================= 书名:不可思议的他 作者:空有妙计 文案: 在刚出大学校门的顾清栀身上,总共发生过三大怪事。 1,回乡扫墓扫出来个霸道总裁!难以置信! 2,回城找工作莫名捡到个儿子!匪夷所思! 3,青梅竹马赋予她一个集谍战剧与偶像剧为一体的任务——接近一个传闻恶劣的大佬,并找出扳倒他的有力证据! 结果……没过多久后她就发现,这123竟然……完美的融合了?! 她扫墓扫出一个传闻恶劣,据说胡作非为的大佬,并且,大佬的儿子死活要认她做妈? 事情一时间很难消化。 只见那小鬼头握着顾清栀的手,郑重放在自己爸爸的掌心中,吐出一千古名句—— 宁小奥说:“来,爸爸,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未来的妈妈。” 顾清栀:“???没有不是你可别乱说啊!” 宁小奥:“来嘛!爸爸说家产都给你,任凭你吃香喝辣!” 宁萧瑟:“我有说过这话?” 几年后某总裁惨遭打脸,心悦诚服道:“也不是不给你,主要是想把家产都留给你和咱们的三个孩子……” 【我披荆斩棘,过水翻山,只为来到你的世界】 ---食用指南--- 男女主都很纯,精神洁癖可食用 甜文,正文开放式结局,番外可以找到 真·HE结局 慢热型,前部分或许有些悠闲散漫,不会上来就抛梗,但是耐下性子,后来会越来越好看的…… 其他想到补充~欢迎捉虫挑错或讨论剧情,期待评论和长评…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清栀 ┃ 配角:宁小奥,宁萧瑟,郑乘风 ┃ 其它: ☆、·楔·彼时 原是个静谧的夜,萧索而高大的树尖上映着一抹白月光,将鲜少有星的夜空照得十分皎洁。 钟表在滴答作响,一分,一秒,与少女指尖敲打的声音慢慢融合,渐渐隐匿在夜色中。 “怎么样?想好了吗?”同她并肩而坐的是个高大而英气的男人,眉宇间透着满满的阳光与正直。 她轻咬了咬嘴唇,略显犹豫:“我……” 郑乘风蹙眉:“清栀,你有什么可顾虑的?坏人得到应有的惩戒,这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吗?你只需要拿到证据就好,其余都不用你操心,很简单的。” 顾清栀掩面,急躁无措到想哭:“我做不到,我不行的……” “你可以。”他宽厚的手掌覆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我相信你。”温温的触感顺着肌肤浸到了五脏六腑。 她抬头,是郑乘风炯炯的瞳仁,灼得她双颊染上绯红:“那我恐怕要愧对你的信任了,你知道的,我人笨,平时连谎都撒不圆,更何况是这么重要的……” “可现在有机会接近他的就只有你!”他醇和的声音清澈干净,语调不低不高,声音不大不小,却将她的话打断得刚刚好。 半晌,郑乘风也只好无奈摇头,长舒了口气:“算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强人所难,男人之间的事还是我们自己解决好了。” 他眼角眉梢尽是柔和,无可奈何地摸摸她柔软的头发。 可顾清栀知道,他在失落,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担忧。从他们认识那天起,无论是生活或工作,她从来没有见过郑乘风此般神情。 因为毒瘤未除,他总是愁眉不展。 最终,她竟鬼使神差得妥协了,抬起眼眸试探性地问他:“不然……我去试试看?” 也不知是这该死的月光,还是似若无意的温柔,她竟像拥有了满腔孤勇。 管别人口中的恶魔是十恶不赦还是头长犄角,纵使被外界传的神乎其神,可顾清栀是见过他几次的,只不过是个比别人稍稍淡漠了那么一点点的人罢了,根本不至于他们谈及色变的程度。 而且只是从他手中拿份证据,她想应该可以的,自己应该是可以为郑乘风做些什么的。 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的促使,那就是年少的她当时仍对那样一句话深信不疑——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 他得到她的回答,开始是有些诧异,随即便慢慢的平缓下来,斟酌良久,终绽出温儒的笑容,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啊,要不要这么有正义感?如果不想就直接说不想,其实在内心里,我也不愿意让你掺和进来。” “什么正义感啊……你就别奉承我了!我答应你,才不是因为什么堂皇的正义。”顾清栀垂下眼眸,浓密而曲卷的睫毛微微颤动,夜幕之中,只有头顶上晕开一抹暖黄的光源,在屋檐下闪烁跳跃,光束将她五官刻画的尤为深刻美丽。 “我只是因为你。”她闷闷地小声呢喃。 清甜而软糯的声音就像热糖丝,拉在郑乘风的心上,恍惚间他有些为之动容,将掌心一点点向下滑,捏捏她柔软小手,二人就这样并肩而坐在院子门前的石阶上。 晚风有些泛凉,瓦片上的积雪丝丝晕开,落在地上滴答作响。 她忽然想起些什么,歪着头问:“那个……我突然想起个事。” 被他抓着手,感受他手掌温温的包裹着自己,顾清栀有些害羞。 “嗯?” “如果违法的话,是谁违法就抓谁,不会牵连到家属的对吧?”她的一对鹿眼晶亮,俏丽的短发衬得她如同暗夜里的精灵。 郑乘风愣了愣神,这算是个什么问题? 但思虑片刻后,还是认真回答了她:“按道理来说,只要家属不涉及知法犯法,不是帮凶,不包庇窝藏,应该不会受到牵连。” 她顿时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郑乘风见她俏皮蠢萌的样子,嘴角不由扬起温暖而予人心安的笑。他低下头小心地用鼻尖轻触了下她的发丝,一只手缓缓绕到另一边,无声将娇小的她圈进怀中。 有风吹来初春的味道,温情将冰雪消融,宛若春天正在从远处一步步走来,对视间,月光像他般温柔,他像月光般包容,总之……一切安好。 甚至时隔数年,顾清栀仍能穿过时空的缝隙,清晰的捕捉到那一幕内心的柔软。 就算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她觉得自己仍然会毫无悬念的答应郑乘风。 可她答应了,却未必代表将来不会后悔。 至于为什么会后悔,顾清栀想,大概因为这个约定是——为了他,而去刻意接近另一个人。 想来,这一切从那刻开始,就都注定将错就错了吧…… ☆、·chapter 1·孤城 秋初 槐城 清晨的暑气尚还没那么浓重,吞吐间都弥漫着沁人的清爽。 槐城偏北的小村落正渐渐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因为这里尚未在城市发展的规划内,所以民风淳朴自然,风景依旧山青水碧。 老辈们通常有农历七月十五祭祀的讲究,而今年顾承允却因为特殊原因没能赶回来,于是只好让妻子姜弦和女儿顾清栀代替自己扫墓,顺便给多年未住的老房子除尘祛土。 顾清栀八岁那年,随父亲从故土槐城搬到了榆城,直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十五载,可从前的那些影影倬倬却依然十分清晰的保留在脑子里。 人都是有执念的,尤其是懵懂时期的记忆,最单纯也总能勾起留恋。 虽然当有人问起她槐城现如今的种种时,她半点都答不上来,她只知道,曾经她记忆里朝思暮念的槐城,空气中飘着嫩草芽的味道。 时隔多年再一次回到槐城,她心思莫名沉重。或许是物是人非的缘故,顾清栀恍惚间感慨良多。 原来命运也喜欢骤然间翻覆变幻。 —— 昨日晌午时分,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奔波,二人终于抵达了槐城。 一路上风尘仆仆,姜弦却兴致极高,坐上计程车途径槐城各个街道时,她直说槐城依旧是她十几年前来时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改变。 顾清栀将手缩在口袋里,淡淡地瞧她,吐出一句:“姜姨,正儿八经生在槐城人在这里坐着呢好吗?” 她一字一顿:“我倒是觉得,这些年槐城变多了。” 姜弦总是听懂却故意抓不住重点,她漫不经心挑眉:“是!你正经行了吧!” 顾清栀无所谓耸肩,千言万语终还是归为缄默,转头向窗外望去。 透过车窗,景色飞速后退,林立的树木快要连成一条碧绿的线,阳光打在玻璃上,折射成薄薄一层暖光,望过去就像幅瑰丽而惬意的画。 且说刚入槐城时还有些质朴的影子,可当车子驶入城市繁华中心阶段的那一刻,她诧然。 如今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她记忆里的样子,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 从前路上的车子很稀疏零星,偶尔才驶过一两辆,不似如今的车水马龙。 从前的人烟稀少,城市质朴,不像如今街道繁华。 两侧楼宇竖着巨大无比的LED彩屏,林立的商场大厦之上是光鲜亮丽的广告牌,上面充斥着与金钱交织的物品,例如名表,香水,彩妆,珠宝…… 代言的女明星们妆容精致肤质剔透,可谓无懈可击,但是当芸芸众生望向她们的时候,却像被一道无形屏障分离开,各自占据两方不同的世界,任世人再努力,也无法从她们脸上寻到半分鲜活生动的气息。 而在这些光芒万丈下,马路比从前宽了不止一两点,十字路口上红绿灯机械的闪烁,变幻,庞大的人群从斑马线上来往,在鸣笛声和屏幕的背景音中川流不息。 孩子们也不再背着书包在小路互相追逐,而是坐在自家车子的后座,捧着平板,时不时抽空向窗外望一望,眼神空洞而麻木,似乎不会被任何事物所打动。 但不可否认,无论是榆城还是槐城,每个城市都是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富饶,她不能对于一个城市的未来发展评论些什么,她只是觉得有点小小的难过。 难过那些以往的记忆都随着时光流逝掉了,好像是被粉碎了整个童年,在许多或事或物的更换交替中,遗失的不仅仅是可触可见的物体本身,更多的,是承载在它身上的宝贵记忆。 例如老宅门口的那颗大槐树,顾清栀迄今为止还记得从前睡午觉时,安静宁和的氛围里,窗子的折页吱呀作响,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洒下来,偶有微风,吹得叶子摆动,那些碎光就犹如星子般灵巧的钻过树叶丛,落在窗台和屋脊上跳舞。 每逢晚夏秋初之际,她会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拿着冰棍坐在树下乘凉,茂密的枝叶上面传来阵阵蝉鸣。 可是这次回来,顾清栀看到门口那颗大树不见了踪影,周围也铺上了细腻的水泥,平坦的道路条条直通每家每户的门口……她打开繁重的锁头,与姜弦一人一面推开了大门。 一股浓重的尘土气息混合着酸涩涌入鼻腔。 顾家老宅曾经的生机不复,只有院子里砖块缝隙不时钻出的苔藓和杂草依旧生命力顽强。 屋顶赤色的瓦片也被风雨冲刷的褪了颜色,一切,就像是一幅散了油墨的老照片。 虽然每年顾承允也都会回来一次,可他通常就是给顾家先祖的墓碑扫扫尘,放上束花以及瓜果贡品,然后就回榆城了。就算有时会到老房子来看看,可这里又没有人居住,所以根本没必要清扫。 这次姜弦突然心血来潮,提前了一个晚上来到槐城,因为要在这里过夜,所以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才把偌大的顾家宅子整理出个简单的眉目。 光是屋内积尘就扫出了小半垃圾桶,更别提蜘蛛网丛生,还有院子里的杂草了。 姜弦和顾清栀聊着天,一边拔完草,粗略整理下房子,又晒了被褥,忙完已是傍晚,直接把平时没什么运动量的两人累趴,回到屋子里倒头就睡,一夜好眠。 许久没有睡得这样香甜,或许是接了地气的缘故,那晚顾清栀做了个较为温馨的梦。 梦里一切都倒退回十几年前的和睦美满,奶奶忙忙碌碌准备晚饭,爷爷带着她坐在院里的藤椅上,给她读故事。 煤球迈着妖娆的小步子踩在她身上,毛茸茸的黑色身影在她肚子上缩成一团,惬意的睡懒觉,时不时哼唧几声。 当天际撒上余晖的颜色时,顾承允工作完回到家,远远望见的是一副袅袅升起炊烟,父母亲和自己女儿其乐融融的画面。 但在这些圆满之上,却也有一些遗憾。 那是潜意识里经常出现的一个身影,她美丽而温柔,小小的顾清栀跑过去,一头扎进她怀里,仰起头用柔软的声音叫了声“妈妈……” 那一瞬,仿佛空缺了二十几年的位置突然充实了,踏实、安稳、幸福,可却唯独看不清她的模样。 辗转间……梦醒了。 惺忪着睁开眼,她打了个哈欠,山村里朝气总是异常充沛。 或者说……隔壁邻居家里的大公鸡朝气异常充沛,天还没亮就扯脖子吼起来,比顾清栀自己设的十次不间歇闹钟还要管用。 顶着一头蓬松毛躁的中短发,她与同样睡眼婆娑的姜弦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下,顾清栀瘪着嘴吐出一句:“姜姨……我饿。” 姜弦听闻后从炕上爬起,将头发利落拢在脑后,纤嫩的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脸蛋,宠溺安抚她:“乖别着急,在这等着,我马上去准备早饭哈。” 顾清栀倍感幸福地点点头,然后,她抬眼就望着姜弦刚一迈进厨房就猛然怔住了,光是看那单薄的背影,似乎都透出一种淡淡的忧伤。 “清栀啊,现在有一个问题。”姜弦哀怨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们除了待会要用的水果和糕点,好像……根本就没给活人带吃的。” 顾清栀听后绝望仰过身去,噗通一声躺倒在炕上,内心呼啸而过一万头嚼着绿叶子的羊驼,飞沙走石的将她的五脏六腑踩踏得稀巴烂。 不想听姜弦后来说了什么,她呈大字躺在床上,脑子里只是无限的循环:听不见听不见…… 等等?没给活人带吃的?那…… 她机智的小脑瓜一转,心想:那如果我是死人呢? 也不知道这见鬼的想法是怎么产生的。 于是接下来就这样饥肠辘辘的躺了半小时,她根本不想动弹,恨不得连气都不喘,保存体力。 姜弦起初以为她是赖床,洗漱完毕后还耐心等了她一会儿。 后来觉悟到如果不出手,这丫头大概可以躺到天荒地老。没办法,这才强制性的将她与被褥剥离,然后一手扯着强烈表达不情愿的顾清栀,一手提着篮子,活像拐卖人口的村东头妇女。 她挣扎得厉害,其中原因有些是起床气,还有些是饿,但更多的还是心中猛烈的咆哮:哎!给我等下!我还没洗脸啊喂!这走出去遇到人会囧死的吧…… 姜弦也饿啊,可她很快看清了形势,认命的挎着小篮子,一边像传销组织一样对闺女“循循善诱”式洗脑:“清栀啊,你要打起精神来,你想想,不早点结束,怎么能尽早回家吃饭呢?” 看着来往准备秋收的村民经过时都回头张望,姜弦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给我有点人样!没见别人都在看我们吗?” 顾清栀瘪着嘴,她此刻才深深觉悟到,原来饿肚子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悲惨的事情!没有之一! 她身子像摊烂泥,倚在姜弦身上不下来,一边点头假意答应,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篮子默默伸出罪恶的小手。 “你这个孩子!”被姜弦发现后,当头又是一计霹雳掌,她抱怨起来:“你怎么能偷拿这里面的东西呢?这是待会要用的,你难道还要跟你曾祖父抢东西吃吗?” “就给我吃一个嘛……反正曾祖父又不知道我们带来了多少,假装本来就是两份的,分一份给我。”顾清栀眨眨眼,双手合十,很虔诚地说。 姜弦睁大杏眼:“你糊弄鬼呀?” “不管!”顾清栀小脸一皱“我不管,难道要为了坟墓里的人,反过来饿死活人吗?” 姜弦对这个话题充耳不闻,顾左右而言他:“清栀……等我们回榆城一起去吃火锅吧?” 顾清栀吞吞口水,鬼使神差地答了声:“哦,好。”声音极其哀怨可怜。 然而话音未落,她就抬头看见了面前的丘陵起伏,而墓园,恰好坐落在这其中一个最高的顶端上。 她苦闷地长叹,脚一软,颓废的贴在姜弦身上,像块狗皮膏药一样,二人相互搀扶着走了上去。 不过也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石阶入口的那片平地周围停放着几辆崭新的黑色商务车,幽幽散发着庄重而沉稳的气场,无论是从漆色、光泽莹润程度还是外观来看,似乎都在宣示着它的价值不菲。 顾清栀直到走上台阶,还不由得回头张望好几眼。 这些……难道是村子里人的车吗?真奇怪,干嘛全都这么整齐的停在这里? 看起来怪瘆人的。 ☆、·chapter 2·预谋 两人顺着新修的石阶往上走,没几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她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珠,望着眼前那座庄重而磅礴的私家陵园。 在顾清栀的记忆里,从前这是一片墓园没错,但还构不成规模,那时村子里一旦有人故去,就找先生到这里来相块风水好的地方,选个日子埋进去,再插块碑便能算作是墓。 后来,年轻人们渐渐走出了村子,在城里有了发展,就各自将早年葬在这里的家人们迁到了城里的公墓。 至于顾家,因为曾祖父生前有过嘱咐,就算人过世了,尸骨也永远不离开故土,而期间村子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所以最后葬这里的老一辈就基本上只剩下顾家的先祖,和一位顾清栀从未见过面的同村。 可前些年,突然有人将这块地买下来,并斥资修成一座私人墓园,连带着顾家那边的一同修缮了进去。听说这个出资的人,正是这里埋葬着那个同村的家人。 顾清栀将手插在外衣口袋里,神色倦倦地往上走。 眼见着冰冷而坚硬的理石墓碑,周围是干净规整的灰白色石块地面,顾清栀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经过这种气氛熏染,她的情绪骤然跌到了谷底。 这里面埋葬的,明明是她的骨血至亲,此刻却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世间相距咫尺又如此殊途的距离莫过于此。 她转过头,望着姜弦的背影,声音略带着些许低靡:“姜姨,那我……先过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姜弦逐一拿出篮子里的瓜果糕点,领会了她的意思后点点头:“好,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与姜弦交流妥当后,顾清栀转身迈开腿,反倒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比之前更低沉了。 至于为什么要撇开姜弦,独自一个人走开,她想,大概是因为她要去拜访那墓的主人,身份对于姜弦来说太过于尴尬…… —— 在雕花石柱和修剪整齐精致的矮灌木隔断后面,是一片隐秘的空间,相比十五年前,这里的变化真的很大。 不过在顾清栀的印象里,这座墓似乎在这个方位,所以她就按照记忆摸索了过来。 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这里面沉睡着的那个人,但是她却不会感到害怕,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于她来说并不陌生,她们是骨血至亲,这里面埋葬的是她的生身母亲——沈青。 很小的时候,她还不懂母亲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虽然祖父祖母、父亲也待她极好,可那是亲情,却不是母爱。 当她第一次意识到“妈妈”这个词的含义,是她在学校和同学打架后,对方的母亲找上门来,搂着自己的孩子,一脸宠溺与纵容,反过来却因为自己的孩子而指责她。 那是个有着黄色贵宾犬造型鬈发的女人:“我是××的妈妈,你们家孩子太欺负人了!小孩子之间打闹有你这样的吗?看看我儿子都哭成什么样了,这事你得给个说法!” 顾清栀怯怯地缩在顾承允身后不敢说话。 可庆幸的是,顾承允不是那种遇事不分青红皂白,先责备自己孩子让对方消气了事的父亲。 他对外通常十分护短,向着那女人冷冷撇下一句:“既然说是小孩子间打闹,也至于你跑来兴师问罪吗?我看你们家孩子哭得气壮山河挺有力气的,一根汗毛也没少。” 那一刻,顾清栀觉得他真的好高大,冷静从容,不纠缠不蛮横。 他身形依旧笔挺,不怒自威是他自始至终不变的气场:“在来之前,我想你要先问清你自己的孩子做了什么,我的女儿我了解,她不会平白无故和别人动手。” “更何况……一个男孩,和我们家丫头打架,她还没怎么样,你儿子自己反倒哭得鼻涕眼泪横流,这说法你好意思要,我都不好意思给。” 贵宾犬妇女胡搅蛮缠:“我不管!你护着自家孩子也没用,我这是在帮你教育她!小时候就打架斗殴,等到步入社会难道还要杀人吗?你看看,我儿子这脸都青了,下手也太狠了……” “行了。”他不耐地将手里东西一摔,将对方的聒噪打断的戛然而止,他蹙眉:“我最后说一次,到此为止,否则再继续下去,我不介意也为我女儿向你们讨个说法。”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来自特殊职业独有的气场:“第一,为什么作为比顾清栀高两个年级的男孩子,会反过来欺负她,第二,你有没有问你们家孩子,他挨打的原因,究竟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语毕,他凌厉的视线从黄头发妇女脸上审视过,最后将目光落到她儿子的脸上,顿时,男孩吓得憋回哭声,连流出来的鼻涕都立刻吸回去了半条。 上门来碰了一鼻子的灰,顾承允冷哼,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贵宾犬鬈发自行体会,然后转身就带着顾清栀回到屋里,关门送客。 直到那日傍晚,顾清栀暗中把父亲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顾承允也并没有责怪她什么。 可晚饭时,沉默半晌的顾承允忽然开口,问:“为什么跟别人打架?” 她把头埋下,闷闷用筷子怼着碗里的米饭:“他……说我是没妈的孩子。” —— 风撩的发丝微微摆动,往昔如画。 她坐在墓碑旁,像轻轻交谈一样,自言自语着:“虽然从我出生就没见过你,但我知道你很爱我,这是爸爸说的。” “爸爸把我保护的很好,但……我时常还是会想,如果我的妈妈还在世上,那该有多好啊。” “妈妈……我有很多年受了委屈没来找你倾诉了吧?我不是不想你,其实我一直很想回来,可却没有机会,因为家里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怕姜姨会多想。” “她是很好的人,也很爱我,我想我这样说您是不会生气的对吧?因为您和姜姨都是很善良的人。” “这次回榆城,我觉得一切都变得很陌生,不像是回到家,反倒像个毫不相关的客人一样。” “觉得好失落,小时候还以为要自己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但没想到遇见了姜姨。她对我很好,这是不幸中唯一的庆幸,只是……我也一直会想象,如果您还在世上的话,我们一家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顾清栀将头缓缓靠在上面,抱紧膝盖,微阖起双眸,温熹的阳光隔着眼睑映出一片暖红,温热温热的。 她也不管什么逻辑,只说了好些没有头绪的话,但无非就是想向母亲絮叨絮叨,可能这样会让她空虚的内心,稍稍感到有一丝充实与安稳的感觉。 可就在这时,她眼前突然一黑,投下来的阳光被全数挡住了,脸上的灼热感也不见了,她一怔,连忙睁开眼。 面前立着一个高大清俊的男人,仪表堂堂,深邃的眉眼,星眸剑眉鼻梁挺拔,居高临下的挡在了她身前,似乎隔着黑色带细白条纹的衬衣,都能感受到下面被掩盖住肌理的性感。 他的气度很是高雅,身材挺拔比例较为完美,譬如那大长腿,那精壮没有赘肉的腰,还有那不羁俊朗而线条分明的脸…… 再瞧他身上的着装,乍一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奇特之处,好在低调又合身,腰间偏棕黑的皮带质地细腻,光是看上去就能体会到它舒适的质感。 Logo被他微掩进去的衣襟弧度挡住一半,但还是能分辨出些许轮廓。 他筋骨分明的手腕偏上方系着块方形石英腕表,精巧而细致,丝毫不给人厚重愚笨的感觉。表盘是淡金边线,弱白色底上嵌着金色罗马数字,棕色真皮表带,底下半遮半露着性感的骨节,神态略显慵散。 可以说这个人……他浑身上下,除去底蕴以及身材容貌,单是着装上看的话,第一眼几乎没什么令人惊艳的穿着打扮。 没有郑重其事的绅士雅,却也没有吊儿郎当的乡土俗,只是给人很舒服却也很得体的感觉。 他平淡如水般并不扎眼,但仔细打量却每一个细节都禁得起琢磨和推敲,不争不抢不张扬,却能做到几近无懈可击。 顾清栀被他紧盯,臊得挠挠脸,不知道该起一个怎样的开场白才显得比较自然:“那个,你……” 她原以为这样一个非池中之物的男人,再怎么也该有些风雅,两人你来我往风花雪月,为记忆添上一抹绝色。 可她打死都没想到的是,对方一开口,并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只有惊吓令她刻骨铭心。 对方低垂下眼眸俯视她,声音清淡:“为什么抱着我妈的墓碑?” “呃……啊?”顾清栀怵得眼皮直跳,一个鲤鱼打挺飞速弹开了。 回过头定睛一看,只见墓碑上刻着的名字的确是“沈其”而不是“沈青”。 一时间气氛降到冰点,尴尬至极,顾清栀干咳了几声以做掩饰:“咳咳,我,我那个……” 她局促地挠着头,脸上烧得平铺起来能煎熟五花肉。她声音如蚊子一般弱弱解释着:“对不起啊,我大概是饿晕了没有看清。” 他却不语,微抿着薄唇,依旧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也不知道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这样的注视下,此刻她是真想一头撞死在他妈的墓碑上,注意这不是骂人,真的是,一头撞死在,他妈的,墓碑上……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毕竟发生了这种万分之一才能遇到的尴尬事,她也不知道该总结成是认错妈了,还是认错坟了。 可偏偏自己还在那倚着墓碑感慨抒情了半天,就差声泪俱下的演一出母女情深了! 更可恨的是,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一旁看了多久,但一想到他那副漠然看戏的神情,顾清栀就觉得羞愤欲死,仓皇的用手掩住了额头,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而在尴尬之余,后知后觉发现他的目光真的好奇怪,并非化学反应也无关物理现象,没有情绪也没有丝毫人情味,更没有电光火石碰撞间的火花。 也许他这个人可以被很多修饰词所形容赞美,但在此时,顾清栀心里只是油然升起了一个大字——冷! 她想,他的确可以被这么一个字完美概括。 而他的冷,是冷到极致,冰川般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他的淡漠,他的底气,最后就自然而然转化成一种低气压,明明是冰锥,扎到她脸上却变成了星火,一点点而已,却足以燎原。 不行!不能这样!要想办法改变一下! 顾清栀一边用食指漫不经心的挠头掩盖紧张,一边撑起笑脸,宛若一朵风中摇曳的花:“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如果打扰到你的话,我这就走。” “不要挠了。”他淡淡道,嗓音并不是那种苏气的类型,可却十分有味道,是那种耐听的声线,也足够拥有自己的辨识度。 声音并不大,但能让人感觉吐字清晰,听起来舒服极了,像被春天刚刚长成的嫩狗尾巴草挠在脸上的感觉,柔软,又撩拔人心。 她一怔,连忙把手放下,不安地在一起揉搓。 原以为会是在秋初的清晨,展开一场缱绻而岁月静好的邂逅…… 但后来从他一开口顾清栀才知道,原来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他脸上带着些许嫌弃,眉心细微皱起:“再挠的话,你的头皮屑就要撒到墓碑上面了。” “胡说!”顾清栀的玻璃心在那一刻碎得咔咔直响,却仍然仰着头颅,苟延残喘的为了自己仅存的自尊对他嚷道:“我的洗发露可是去屑的!绝不可能有头皮屑!你这是对清爽去屑洗发露的侮辱!” 她挺直了腰杆,试图努力缩减一下与对方在气势上的相差悬殊,但在不甘心的望了一眼墓碑后,强撑着的气焰顿时弱下来了几分。 扰了他耳根子清净,此刻他显得尤为不耐烦,清冷呵斥:“闭嘴吧,吵死了。” 语毕,被他的语气和眼神所冻伤,顾清栀后脊梁骨一阵发麻,那股在墓地里的瘆人感才后知后觉涌上来。 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该怂的时候不要硬刚…… 发完了狠,她见压不过对方,立刻换了副嘴脸,纤白的手合十在眉心处,嘟嘟囔囔:“是是是,我闭嘴了,真的很对不起阿姨,我不是故意来打扰她老人家清净的,我昨天累坏了睡得很晚,可能眼神不太好,多有得罪,我这就走,还请阿姨她老人家千万不要怪罪我啊!” “好了,别演了。”他眼眸一挑,五字组成一个肯定句,不由分说的判了她的罪。 他身形如若磐石,一步步向她靠近,带着那片阴影,逐渐将她吞噬。 逼她入墙角,那人将身子压近,如苍鹰俯视猎物般将她盛在视线中,皓白的口齿张合:“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的?” “坦白可以从宽。”他嘴角忽斜斜的牵起:“但如果抗拒的话……” ☆、·chapter 3·闹剧 顾清栀一脸懵:“坦白什么?” “别演了。”他耐性正一点点的被消耗光:“说吧,是谁派你来的?你有什么目的?” 这么无厘头的一句倒是把她问得有些发懵:“啊?是我……我爸爸让我来的。” 顾清栀在衣襟底下不安的屈起手指,瞄着他开始不自觉的打冷颤,弱弱地问了句:“我演什么了?” “你爸爸是谁?”他清冷的视线直直打过去,像是没有焦距一样的漠然。 顾清栀睁大眼睛:“我爸爸……就是我爸爸啊。” 话音未落,她清楚感觉到对方一口血卡在了喉咙里,只听他阴郁地说:“连自己女儿都肯豁出来,还真是不择手段。” 顾清栀先是微怔,眼珠子叽里咕噜了几番,像是把他的话曲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于是暗松下一口气,无畏摆摆手:“诶……算不上手段,其实无所谓啦,来了也就来了,不然我闲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 阴差阳错,她就这么自然的将意思理解偏了,虽然从表面上来看倒是问答如流,可仔细一琢磨,两个人说的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所以,得到了这种出乎意料的回答,反倒把他搞得有些惊到了。 风吹动发丝良久,他才忽的笑了,唇齿间吞吐的好听音符化成风,再一次向她拂面而来:“现在的女人,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只是这风刮得却不温柔,字里行间都带着凛冽,刀子一样向顾清栀袭来:“既然你觉得无所谓,那你的底线呢?是什么?告诉我?” 他一对深邃的眼眸此刻也变得格外冷峻,夹杂着那种令人心惊胆战的语气:“为了达到目的,你认为无论付出什么都无所谓吗?先是假装巧遇,然后勾引,那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人太贪心了总要付出代价的,不过我相信你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就已经想到最坏的结局了,对吧?” 他低沉优雅的嗓音十分平静,可说出的话却尤显刻薄,一步步将顾清栀逼退到角落,冷冰冰的食指沾上她细嫩的面颊:“可惜,你们的预谋要失策了。” “什么预谋?你说的我听不懂。”她偏过头将他的手指避开,心里越发毛骨悚然。 这人该不会是个神经病吧?顾清栀心里直犯嘀咕。 本来只是个误会,她太久没来了,而且这里还重新修缮过,变化很大。外加上“沈其”和“沈青”乍看之下真的很像,她认错了也是有情可原。 歉也道了,原因也解释过了,为什么他不依不饶?无理取闹的还如此理直气壮? 难道真的是谁家精神有问题的病人没看住?一不留神跑出来了? 不对啊!看他的穿着,也不像是有毛病的样子…… 顾清栀正一脸狐疑的上一眼下一眼,边打量他边满头问号。 不过对方似乎并不在乎这一点,无奈摇摇头:“你功夫很厉害,居然能轻易躲过下面那十几个安保。” “你还有同伙吗?或者……身上带了什么武器?想杀了我?” 顾清栀被他逼问的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 她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怪事,所以冷不防有些吓着了。 见他咄咄逼人,周遭又是墓地,她真的很不想继续在这里跟他周旋,对于他的逼问只有茫然地摇头,再摇头,十分纯真无害的样子。 他不说话,也不知道在脑中琢磨些什么,于是顾清栀便趁其不备,抓准时机拔腿就跑,连滚带爬地下了台阶。 本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结果他只是镇定一迈,就轻轻松松又将她捉回来,有力的手臂抵住,将她按在身后的石柱上:“跑什么?是被我拆穿了心虚吗?” “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你把幕后主使者告诉我。”他的气息越来越明显,且靠的越来越近…… 顾清栀吓得惊呼出声,身子下意识向下一滑,蹲下身想从他胳膊下的缝隙中溜走。 可还没来得及迈腿,就又被反手拎小鸡一样揽回来,双手被钳在两侧,后背紧紧贴着雕刻细密文字与云纹瑞兽图案的石柱上。 她穿得薄,隔着衣服被石柱上的刻画硌得生疼,惹急之下怒瞪着一对鹿眼,脾气很坏地对他直嚷:“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我在那忍半天了都没说话,就听你一人动不动就又同伙又预谋的,你以为是谍战剧啊?你有被害妄想症吗?你是不是觉得大街上走着的人个个都想害你?” 他被突如其来的大声呵斥镇住半秒,鼻息有短促的停顿,手里也微微放开些力道。 人在感受疼痛的瞬间通常都会格外暴躁,这也无形当中壮起了顾清栀那一颗怂胆。 一股子怒气冲到头上就不可收拾,她胳膊挣扎着,腿上还蹬着,不悦的反抗:“我说这大哥,您哪位啊?我害你干什么?拖回去杀了卖肉都换不来几个钱,你还以为自己像皇上一样尊贵呢?” 他听完这番话下意识脸色一阴,可还没等完全阴沉下来,仔细咋咋其中滋味,深蹙着的眉头居然缓和了些,甚至连眼角都逐渐攀上了愉悦的颜色。 顾清栀见他突然这一副表情搞出来,小脑袋瓜特别抵触地直往后退,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她在心里颤颤巍巍地指着他:难道是,抖……抖抖……抖M? 差点把舌头给咬了。 不过不应该啊!毕竟不管怎么看,面前的这个人戾气十足,长相英朗,就算有这方面的变态倾向,八成也是个抖S,绝不会是M的! 两人沉默了几秒,各怀心思,于是这几秒竟被拖得有种良久的错觉。 她拉回思绪,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这么一看…… 哦豁!忽略他脑子有问题这一点,单说长相,他也太好看了吧! 于是两人还处于对立关系呢,作为颜狗的顾清栀居然突然脑抽起来,沉迷在美色中无法自拔。 不过之前,她概念里的吵架,都是吐沫星子横飞比较恶劣的,但其中最重要的元素还是你来我往。 这次骂完人没得到回骂,外加对方长得好看,她莫名觉得这么好看一个人,连吵架都不会吵,太可怜了,真是人间悲剧!我不能欺负他,于是态度便也转变的没那么强硬了。 说出来冠冕堂皇,实则不过完美体现了一个真理——这是个看脸的时代。 她小声自己嘟囔:“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怪你哈,你可能之前受过什么刺激,脑子不太好,很容易精神敏感。” “但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啊!你都没搞清状况就说我预谋这预谋那的,也太妄下定夺了吧?你不觉得你这人做事很草率吗?” “我从头到尾根本没听懂你在说什么,偏你还那么笃定,根本不给别人解释的机会。”她撇过头,小声抱怨:“我这回终于知道暴君都是怎么来的了!要是让你这种性格的人当上皇帝,保不齐我这会已经被砍头了,那岂不是冤死我了!” 他被忽悠着忽悠着,脑子里不由自主就产生一种“嗯,有道理,真对不住了啊”的错觉。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 他俊眉一立:“少强词夺理了!你说你无辜,那我问你,为什么你能精准的知道我的行程和位置,又刚好躲过那些安保,最后这么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我面前?” 顾清栀很闹心:“拜托……我是来扫墓的啊!你以为我很想遇到你吗?那是因为我曾祖父的墓在这里,而且!” 她郑重其事一字一句的强调:“我并没有躲什么,我上来时,压根没看到半个安保。” 她口齿吞吐,悦耳如雀的声音继续映入他耳:“还有,除了预谋,你难道不知道有个词叫做巧合吗?” “巧合。”他跟着小声重复了一遍,将信将疑的盯着她:“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扫墓的事?” 怪我喽?她翻白眼:“我明明一直在说扫墓的事!好像是你自己领会错意思了吧!” 他被噎得一时语塞,偏过头轻微顿了顿,脸上有些窘迫的颜色。 顾清栀见他这副吃瘪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人也柔下来,没那么深的戾气,准备和和稀泥然后跑路:“我看……刚才的事咱们两个都误会对方了。” “其实你这个人也不是很坏嘛,只是太像刺猬了,戒备心太强,把什么事都想的很糟糕,把所有人都当坏人来防,就算有一天你真的不受任何伤害了,可你也会扎到自己的。” 语毕,他身上浓重的凛冽之气也散了些许,低下头望着面前的人。 或许是从前鲜少接触外人,更鲜少接触女人,尤其是这种相貌清丽伶牙俐齿的家伙。 她的话总能一语中的,和之前零星几个卖弄风姿,意图攀附讨好的女人完全不同。 她甚至是独特而惊艳的,一击即中的戳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松了下来,他垂下眸沉思。 难道……这一批培养的方向不同?还是她的手段相比起其他人来更加高明?试图用装傻的面具来掩盖心机。 他想,这其中无非有两种可能,面前这个女人,要么真傻,要么,便是聪明到了极致。 ☆、·chapter 4·萧瑟 他垂眸,目光如细泉般绵软的在她面孔上一丝一缕小心琼夺。 她的脸长得精巧,从那张小嘴里,又噼里啪啦说出很多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话。 他舒了舒眉心,忽然觉得很有趣,她的嘴还没豌豆荚大,而那样一张红润的小嘴居然能振振有词的将他说的一愣一愣。 而更摄人心魂的,要数她的眼睛。 也许周围环境的缘故,现如今的社会让他从未见过像大理的晴空一样旻澈的眼睛,黑白分明,涉世未深,没有丝毫物欲和浑浊…… 她不媚眼如丝,也不刻意做丝毫诱惑的举动,只定定看着他,便在刹那间让他觉得,即便一早知道是劫,自己也情愿陷在这摊春水里。 顾清栀见他变得有些放空,悄悄扭了扭被硌得生疼的后背,一边像孩子一样歪着头偷偷看他,顿时,被他容貌激得心里一阵嫉妒。 造物主的不公,使得这个男人在普通生物面前会极其招恨。 他棱角的明朗与眉目的深情结合到淋漓尽致,就连皮肤也好的不像话,像是她擦了两层遮瑕和粉底,再加滤镜后的细腻,可却没有那么厚重。 他肌肤清透而弹润,吞吐间口中还散发着好闻的淡柠檬草味。 花痴顾的内心忍不住狠狠一颤,随即讪讪开始没话找话:“既然误会解开了,那这样吧,你放开我,然后我们互道一句对不起,这事就算完怎么样?” “虽然你刚才吓到我了,但鉴于你性格有瑕疵,我会原谅你的。” “友情建议,下次……你对人可不可以不那么带有锋芒啊?” “你想让所有人都怕你,那样他们就都不敢伤害你,可那样也会没有朋友的!” “像我一样,傻一点,虽然有时也会被骗,会被骂,会受伤,可我有很多好朋友和亲人,他们都会给我温暖,那样,不也很好吗?” 是少女的朝气蓬勃与清甜,她说话时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狡黠。 兴许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鲜活气息,他竟觉得比几斤烈酒还要醉人,居然神智迷离的下意识回答她道:“可我没有亲人。” 话音落尽,他深呼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处于被动了,于是好不容易蓄起的迷离退散,理智与现实的残酷在刹那间通通回归,他紧接着又冷冷接一句:“朋友?亲人?我不需要那种玩意。” “为什么呀?”顾清栀疑惑皱眉,像一头小鹿一样人畜无害:“怎么可能没有亲人又没有朋友呢?你是孤儿?” “不,我可不是骂你啊……”她察觉失言,连忙解释:“我是说,我的意思,我,诶!算了!” 越解释越乱,她垂下头,满满的挫败。 他嘴唇微微一抿,放开手中对她的束缚,低头整理着自己衬衫的袖扣:“祸从口出,记得下次不要随便问别人隐私问题。” 他回过头冷漠脸的恐吓她:“搞不好,会被灭口。” 顾清栀听出了他此刻并没有太多恶意,虽然态度是恶劣了点,又冷死人的语气,但是他绝对没有生气。 于是嬉皮笑脸的走到他跟前:“嘁,我才不信!现在是法治社会好吗,杀人犯法的,咱是受法律保护的!灭口?你敢肆意妄为触犯法律吗?敢吗敢吗?” 她机灵俏皮,仰着头明媚灿烂的在跟他讲光明正义。 莫名的,他竟十分想笑。 远方,秋日的骄阳正逐渐从东方慢慢升起,照得一切金灿灿暖融融的,阳光洒在两个人身上,有一刹竟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或许还并没有那么糟。 他捉弄她,也是话里有话,盯着她定定吐出句:“我敢,你那破嘴敢说,凭我的性子就敢做。” 被他的凛冽一刺,顾清栀下台阶的时候噗通一下崴了脚,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抱怨:“喂,在阿姨的墓前,你不要动不动就恐吓别人好吗?你也不怕她老人家出来敲你头盖骨!” 他不可抑制的被逗笑了,笑完却还故作正经的板起脸对她说:“对啊,如你所见,我是个不孝子,一年里只能来这么一次,还被你给搅和了。” 他脚步轻轻踩在地砖上,两人间的距离缩得越来越小:“看刚才的样子,你们应该很聊得来,你说……我留下你给她作伴好不好?这样她就不寂寞了。” 氛围很凝重,他淡淡地弯下腰。 “别!”紧要关头,她一掌挡在他脸上,另一只手拼命抵在他胸膛上,情急之中她来不及体会紧实的触感和有力的臂膀,直接叫道:“我警告你不要趁机耍流氓啊!赶快把脸给我拿开,别看我长得超可爱,就在脑子里有什么龌龊的想法!” “说什么?”他大抵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将她挡在身前的两只手拉开,一边一个钳在她身后:“来,让我看看,是谁给你这么多粗制滥造的自信。” 顾清栀眼见着两人已经开始有肢体动作了,心跳过速之余,还存着些许惊慌。 好像他们俩才第一次见面吧!这略有暧昧的感觉是几个意思? 荒郊野岭,素不相识,男性的力量本就比女性要强,掌控她是轻而易举的。 他该不会趁机拖走她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不行! 顾清栀急了,想起曾经电视上看到的女子防身逃脱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得一声用脑袋撞上他的……脖子。 等下!脖子? 顿时,她脑瓜子嗡嗡的!不得不说,想象总是异常美好,现实却极其残酷。 本想给他来个撞头杀,把他撞晕了自己好逃跑,奈何身高差距太大,这当真是身高差距所带来的奇耻大辱! 他被撞得咳了几声,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你,你突然发什么疯?” 顾清栀不依不饶,腾空了腿去踹他,哭哭闹闹。 “……”他沉默的看她闹腾了一会,良久良久,快要把她的脸看穿出一个洞的时候,才轻问道:“说实话,你真的不是‘他们’的人吗?” “什么人?合着还是不相信我?”她拧着一双眉,倒不冤枉,也不委屈,只是单纯的不想再和这人纠缠下去。 她在心中无声哀嚎:姜姨!你为什么还没发现我遭遇歹徒了?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啊! 绝望之中,无人救便只能自救,但在力气上她完全占不到任何优势,早起没吃饭,手脚又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她拳打脚踢累了,于是情急下张开嘴顺着他肩膀就咬了一口。 “嘶……”他倒吸一口冷气,对于猝不及防的这一口很是摸不着头脑,于是拎小鸡一样一把将她抓起,满脸疑惑:“你干嘛?” 顾清栀反问:“你干嘛啊?” “我没事,就是肩膀疼。”他答得理所应当。 她撇嘴:“没事还不放开我!” “那我要是不放呢?” “不放我就还咬你!” 他嘴角一勾:“那我就灭口。” 顾清栀也不是吓大的:“呦呵?还跟我来劲了,你灭啊!有本事你就灭,正直的我倒下了一个!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个!” 他笑了,但没说话,只是用那对深潭般的眸盯着她瞧。 瞧着瞧着,便凑到她颈侧,垂下眼眸,长而浓密的睫毛衬上棱角分明的侧脸,让人忍不住想摸上去。 他在她耳边极轻极轻的说了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有趣。” 眼见着都要亲上了,顾清栀头拼命往后躲,白了他一眼:“我活在世上,可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有趣的!” 这莫名的沙雕气质也不知是想怎样。 他忽视掉她的耍宝,越凑越近,清冽的气息在她鼻中也越来越清晰,只听他说:“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不然,我带你回去?” “啊?”这回顾清栀是真不敢叫板了,这人看起来头脑被撞到了的样子,不太正常,外加上来的时候的确看到了很多车子,也许他真的有那个本事,三捆两捆,把自己掳走了呢? “不,不用了……我不去,您不用这么客气。” 正当周旋之中,突然一声呵斥把僵持的氛围打破。 “喂你们!干嘛呢?”穿着驼色双排扣风衣的姜弦此刻像救世主一样,英姿飒爽的出现在二人面前。 “清栀?是清栀吗?”她焦急又关切的询问,在确认了是她后,指着对方开始暴脾气的骂人:“这小子谁啊?你父母没教过你礼数吗?大庭广众对着人家姑娘做什么呢你!” 顾清栀瘪瘪嘴,一脸委屈:“姜姨,你怎么才来啊,我走错了路,认错了墓碑,不过我给他道过歉了,他一直不肯放过我!” 姜弦皱眉,不屑扫了那男子一眼,正要张嘴再次开骂,可不知为什么,突然怔住了。 再次开口时,情绪并没有那样激动,只是冷冷道:“年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别逮住点什么就紧追不放!” 黑衬衫男子神情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因此改变情绪。 他眼睛里全然容不下其余任何人和事物,只瞧着顾清栀握着自己发红的手腕,随即,他绽开一个礼貌微笑:“您想多了,令媛十分可爱,我只是与她开了个玩笑。” 姜弦听后面色却阴得更沉:“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开!” “清栀,过来。”说完,她并没有多做停留,对着顾清栀招手:“我们该回家了。” 挣脱开他的胸膛没过半分钟,她刚想迈开步子跟着姜弦离开,突然间,他又鬼魅般移到了她身后,轻轻揽住顾清栀的肩膀,在耳边轻拂了口气:“喂,你记住了,我姓宁,宁萧瑟。” 薄唇贝齿,张合间吐出羽毛般的一句话。 风轻拂,羽毛乘着风打着旋儿飘得很远很远,飘向的地方处处花开,而羽毛的尽头,有蔚蓝澄澈的天空,纷飞的五彩气球,还有少女顾清栀未来日子里,如蜜糖色般的阳光。 而往后的那些年里,宁萧瑟却只记得——某年某月某天,他微阖眼眸对着太阳的强光,在光晕流转中,他目送着一个背影的离开,而那个女孩,她有着一对极其好看的鹿眼。 ☆、·chapter 5·考核 清晨榆城 回到家急着睡了晚压惊觉的顾清栀还是做了噩梦。 从槐城的车直到榆城,一路跟着一个长着獠牙的男人,他冷得像块寒冰,还往她颈窝里吹了口凉气,阴森森地说:“记住,我姓宁。” 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醒来惊了一身冷汗,明明是秋初,还不太冷的季节,室内又是恒温,可她偏偏连半根脚趾头都不敢伸出被子,硬生生捂出了一身大汗淋漓。 不过幸好,现实里的结局还不算太糟。 姜弦觉得她去的时间有点长,越等越心焦,于是就到沈青的墓旁去找她。 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后,慌乱中,她寻遍了整个墓园的大小角落,最终误打误撞,看到了她正被一个高大男人钳住双手揽在怀中,双脚近乎腾空,暧昧又狼狈,便连忙将她带了回来。 顾清栀醒来后,手指头绕着发尾,若有所思。 经过扫墓的触动,近几年都没再被提起的“母亲”一词再度回到她意识里。 虽然她不知道母亲的疼爱到底是种什么感受,她觉得,大抵也就是姜弦对她的这种感觉吧? 温柔周全,尽心竭力的照顾着她。 这样想来自己的母亲在九泉之下应该也能感到安心了!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猛地打断了思绪,她吓得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双手合十哭哭唧唧:“大人!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丫头,做什么梦了?竟然开始说胡话!”姜弦拉开窗帘,将光亮放进来,然后走过去掀开顾清栀的被子。 姜弦拍拍她的小腿:“快起来,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她双手握着被子边缘,只露出了一对眼睛:“是……去公司报道?” “对啊,这可是你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马虎不得,别迟到了,不然人家对你的印象该不好了。” —— 将顾清栀叫醒,姜弦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饭。 待她起身洗漱完,时间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完全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的顾清栀虽然不觉得瘆人了,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她扒在厨房隔断的边框上,顺手拿了一片面包大口咬着:“姜姨,昨天,就昨天那个男的,你认识吗?” 姜弦一个漂亮的颠勺,煎蛋在半空一百八十度翻转,最后完整而利索地落在正中心:“怎么?看上他了?” “我呸!”一激动,情绪溢于言表,她表达愤怒的同时喷出了一小块面包屑,于是尴尬地擦擦嘴角:“我看上他?我就算瞎了也不可能看上他!退一万步,就算我瞎了,摸着我都相不中那种喜怒无常又阴森冷冰的人!” 她两个手伸出来做摸索的样子,其中一手还拿着咬了一半的面包片。 “我的白马王子,要是那种暖暖热热发光发亮的小太阳。”顾清栀陶醉的用双臂拥住自己:“时时刻刻用爱包围着我。” 姜弦煎好鸡蛋,用抹布擦了擦手:“得,那你就直接说喜欢人家郑警官那样的不就行了。” “什么嘛……关郑乘风什么事。”顾清栀鼓鼓腮,在姜弦身后,从厨房跟到客厅:“我还小呢,你们不要总是打趣我!” “而且现在正值青春年少,奋斗的年龄,大好的前程等着我,那些有的没的我才不在乎!” “我现在唯一在乎的,就是我温柔美丽的姜姨,您费尽心思给我找来的第一份工作,到底是个干啥的?” 姜弦将一桌精致的小瓷盘摆放整齐,桌上煮牛肉片,煎蛋,面包牛奶,蔬果麦片等一应俱全。 她走过去把顾清栀按在椅子上:“放心吧,我还能害你吗?” “刚毕业就听你念叨,费脑的犯愁,人际关系复杂的犯愁,这也犯愁那也犯愁,于是我想着你啊,怕是不适合进入企业工作。” “所以托人找了这么久,才找到一个有趣的职业!” “工作不累工资加倍,休息日超多,还是那种维持世间人与人爱之桥梁的美好天使,你绝对满意。”姜弦展开手臂,花蝴蝶一样开始畅想。 把闺女忽悠完,看着她发懵的神情,姜弦满意地转身去卧室叫顾承允起床,一边还不忘转身吩咐顾清栀:“你自己先吃饭,然后好尽早去人事部登记。” 目送姜弦的背影进入卧室,顾清栀对她的描述身边怀疑。 不过纵然发愁,却不耽误她伸筷夹上几片火腿送到自己的嘴里,在这种时刻,别管多大糟心事,只要嘴还在,就不能不吃。 这,就是吃货最基本的道德与修养。 不过吃归吃,品尝食物美味的同时,她脑子里还是会去想:有趣的职业,工作不累,维持人与人爱之桥梁的美好天使,那是个什么玩意? 结果时隔两个半小时后,榆城的市府广场,顾清栀顶着太阳,踩着高跟鞋,穿着一身职业套装,深刻理解了所谓天使的含义! 她咬牙切齿地唾弃剥削阶级的丧尽天良,唾弃天上的毒太阳,以及脚下该死的高跟鞋…… 恰巧今年,又是近四五载都没有遇到过的暖秋。 近午和煦的微风混合着奶油般温润的阳光,像咖啡的顺滑融进了糖浆的细腻,一圈一圈的被搅拌融合,尤其刺激着人的倦怠。 甜暖的感觉拂过整个榆城,金灿灿的阳光一寸寸将金融大厦铺满,使它看起来更加诱人,就像蛋糕上泛着光泽的红樱桃一样。 无论是人还是物,光芒是令其闪耀的根本,但能令太阳这样情有独钟的宠爱,金融大厦自然有它独到的资本。 无论是无可比拟的高度,或是黄金地段的寸土寸金,无一不彰显着它的身份与价值。 而它矗立着,安静而淡漠,不争不抢,却自然而然的被所有人憧憬与仰望,顾清栀就是其中之一,而她所属的公司,她新东家的总部——红豆,就在这座金融大厦的第七层。 可她,此刻身负着实习考核,穿着可笑昂贵的香牌职业套装,站在金融大厦对面的市政广场上——发!传!单! 这该死的人生…… 很不巧的处于人生的“闪耀”时刻,她不禁想起了自己临出门前,姜弦从衣柜里拎出双C标志购物袋的那一刻,她承认,她激动了。 后来事实证明她激动的太早,太天真了! 当时姜弦对她说:“清栀啊,姜姨平时也没能照顾好你,在你以后的工作道路上更帮不了什么忙,今天是你工作的第一天,这套衣服送你,初次登场嘛,无论从气势还是精神上,咱们都不能低下去。” 她的笑浅浅的,却很有感染力,在把衣服递给她的那刻,她声音温柔却郑重:“作为女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该有自己的自信心,无论是在家庭里,还是在事业上,再或者衣橱里一件精致的职业装。” 她眨了眨眼睛:“当然,衣服的问题仅属于我个人观点。” “被你爸爸知道后他强烈的表达了不认同,不过反对无效,最后姜姨还是斥巨资把它买下来送给你。” “我觉得它代表的并不是虚荣,也不是物质拜金,而是一个女人懂得追求一切优雅且有品位的至高点。” “盲目崇尚奢靡,那是过错,可通过自己的强大让自己的生活品质更好,这没错。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像它的创始人那样,永远有一种情怀和强大的精神存在!” 一番话,把顾清栀说得血脉喷张热泪盈眶,她热烈鼓掌,表示成为了姜氏演讲的迷妹,此刻恨不得立刻杀进公司里舌战群儒,像姜弦说得那样,把那份无懈可击的职场精英气息散发出来。 可事实往往很残酷……迎接她的考核评分项既不是答辩,也不是笔试,而是社会实践! 这就足矣说明主管是多么的不解风情! 和主管同样不解风情的还有耿直的父亲顾承允同志,送衣服的时候他刚好坐在饭桌旁吃早餐。 与十年前相比,他身材依旧笔挺,面容褪去了从前稚嫩,多了些稳健与从容。 时光似乎并没有带走他的任何东西,反而给他留下了最宝贵的气度与醇厚。 顾清栀总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辛苦的父亲,同时也是最称职的父亲。 可自从姜弦来到这个家,顾承允就渐渐开始放手,试着让她们两个沟通相处。 除了方向性的问题,他不再过问女儿的闺事,因为有了姜弦,他安心,也放心,同样也觉得由她来处理更为妥当。 虽然……事情现在已经超脱了他的控制,现在有些时候家里两个女人交流起来,他完全听不懂。 譬如方才那种庄重而富有建设性的谈话,神圣的犹如一场交接仪式,可顾承允却只是风轻云淡的做吃瓜群众看热闹,一边不停伸筷子夹食物吃。 姜弦看到顾承允的样子,凑到顾清栀面前偷偷地说:“不用担心我把你爸给花穷了哈,这是我存的私房钱。” 她无知而纯良地点头,一面看到顾承允听到这句话那一刻石化了,筷子一怔,上面的煎蛋滑落了下来,掉在桌面上。 姜弦见状,跑过去将顾承允狠狠修理了一通,望着这幅温馨的虐狗画面,她真的感觉很幸福,却又无比酸气…… 自从八岁时遇见姜弦,她的明眸善睐,她的吐气如兰,她周身环绕的茉莉香,顾清栀就知道,姜弦也许就是她期待已久的那份亲情陪伴。 而后每一年生日、没有男朋友的情人节、飘雪的浪漫圣诞节等等……但凡能叫出口的节日,只要她需要一份礼物,姜弦就会精心为她策划一场惊喜。 无论忙得多焦头烂额,只要看到她的笑,一切就都值得了。 并不涉及礼物的贵重程度,单凭姜弦心思里的那份诗情画意,她这个家长做得就合格,不仅合格,还超常发挥! 她总是将女孩子的教育和成长过程看得极为重要,就像十八岁的成人礼,情人节的巧克力玫瑰花,那些不是姜弦的理所应当,可她本着浪漫的情怀和对顾清栀的爱,依旧是去做了。 “女孩子嘛,不见得要多么富养,但总归要不留下遗憾。” “身为女人的一生很辛苦,青春更是短暂,所以才要应有的浪漫和美好都如期而至,这样到离开世界的那一刻回忆起来,才不会觉得这一生白来。” “而我的女儿,不管她有颗女王心也好,未来要当王后也好,但在未出嫁之前,我就要尽自己所能,当她是公主一样宠爱。” 顾清栀是记得这些话的,并且永远记得。 家人都很爱她,生活无限光明。 这样想,她此刻站在耀阳下,穿着香香发传单,踩着累人的高跟鞋,就不觉得委屈和辛苦了! 于是她挺起头颅,直起腰杆,对每一个来往的人微笑。 毕竟这只是考核期的试验,又不是让她一辈子只发传单。等社交和态度这关通过,并转正了以后,她的工作也是坐在宽敞明亮办公室里,吹着空调敲敲键盘,再动动嘴皮子的事。 但现在她要加倍努力,毕竟她的周扒皮上司正坐在大厦七楼,透着落地窗的玻璃看着她,或许手里还悠闲的拿了杯咖啡! 所以她得努力啊!不然怎么能越过所有可恶的上司飞黄腾达,并转过头对他们颐指气使呢? 顾清栀咬咬牙,继续挥动手里的单子:“先生,有兴趣看看吗?” “您好,这里是红豆,专门拯救单身哦!千里姻缘,也许就差这一条红线!” “您好,呃不好意思哈……这位是您的女朋友吧?那这单子还是不要发给您了,哈哈,祝二位永远幸福哦!” 热情明媚,她微鬈的LBOB被汗水打得有些潮,乳白底带黑色修饰的香衫,高腰的阔腿裤显得她身材更加姚窕迷人,踩着高跟昂首挺胸玲珑有致。 笔直而修长的双腿,以及优越的气质,让她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也许,就是在万千人群中依然闪闪发光的这一点,深深地打动了小汤圆。 在她卖力发着传单的同时,并没有留意到,有一双小眼睛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漂亮阿姨……”宁小奥凑过去扯了扯顾清栀的裤子。 顾清栀一惊,低下头。 被叫阿姨了吗?心里虽然有些不爽,但还是赶紧低下头询问,声音清甜:“小朋友,不可以扯裤子哦。” 摸了摸他的脸颊,她问:“你怎么啦?找不到妈妈了吗?” 还没有人摸过他的头! 宁小奥下意识想躲开,可……被这双手摸得真的好舒服啊!于是他居然就这么眯了眯眼睛享受起来,随即对着她打量了一番,然后十分满意地点头。 顾清栀平时也还蛮喜欢小孩的,尤其是这种又有颜值又很傲娇的猫型正太。 他白白的皮肤,嫩得仿佛能捏出水,手感也很好,像一只软软糯糯的小汤圆,鼓鼓的腮帮,可看起来却并不给人肥胖的感觉。 他棕栗色头发,红润的小嘴唇,一脸傲娇与呆萌的结合,她心里喜欢极了,于是俯下身子告诉他:“前面是大白布偶,你看他手里,还有气球哦,姐姐现在正在工作,所以没有空陪你玩,你去找大白好不好?” 宁小奥摇了摇头:“我在找妈妈。” “哦?”顾清栀挑了挑眉,心想又是一个走失儿童,于是耐下心来:“那你叫什么名字?妈妈在哪里?不然姐姐帮你找吧?” 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宁小奥。” 想了想,又紧接了一句:“不可以叫姐姐,那样会差辈分的。” 顾清栀莫名其妙,但还是笑了笑,童言无忌嘛,毕竟自己二十几岁了,被一个小孩子叫阿姨也很正常,他看起来也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宁小奥垫起脚,软软的手摸了摸顾清栀的手:“阿姨手里的单子可以给我看吗?” 她蹲下身,凑得近一些,将单子递给他,笑眯眯地调笑:“怎么?你也要来我们这里找个女朋友吗?” 宁小奥抬头,大大的眼眸瞬间亮得发光:“这是可以找女朋友的呀?” “对啊……”她的心都被他萌化了。 宁小奥听后显得很兴奋,直接拉起她的手,奶声奶气地叫着:“阿姨!跟我来,跟我来好不好?” “嗯?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跟我来嘛……” 顾清栀就这样被宁小奥扯走,小汤圆虽然年纪尚小,但从比例上来看腿是很长的,走起路来比同龄人要快些。 她眼见着自己被从市政广场中心拖到了另一边,又穿过了一条街道,最终的目的地似乎是——金融大厦? ☆、·chapter 6·巧合 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建筑,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或许……这是主管给设置的考验吗? 她之前也听说过有用倒了的扫把测试的,有用乞丐测试的,还有用清洁工在旁边假装撒了抹布测试的。 这次的小孩子想必也是他们找来的吧?想要来看看她的耐心,社交能力或是爱心等等。 于是这么想着,她也就放宽了心被小汤圆拖进金融大厦。 —— 入了大堂,顾清栀瞬间觉得神清气爽。 没有阳光晒着的感觉很舒服,只是一身汗黏黏的,不由显得有些狼狈。 打量着金融大厦的内部设计,虽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但依旧能很轻易的被再次震撼到。 小汤圆拉着她直接越过保安和前台,熟练地上了电梯。 此刻大堂内工作人员颇多,她早上来面试时悉心核对身份才放行的保安也在,可却偏没有人拦着小汤圆。 顾清栀见怪不怪并没有多想,毕竟如果这个小家伙是红豆那边找的,那之前肯定来过这里,早就混了个脸熟,否则,就是有人提前打过了招呼。 心中的推断渐渐变成笃定,她中途被扯回金融大厦的忧虑便也消散全无了,安下心和他去应对下一步的考验。 可就在她进了电梯后,看了看墙面上,不由又有些发懵。 这……电梯间似乎和今早的那个不太一样啊! 相比之下,这间更加的宽敞高档,还有,早上那间电梯的按钮很多,整整半面墙壁,而这间居然是跳着的,有的楼层有,有的楼层没有! 除此之外,这间电梯还有一点让她感到很奇怪。 它明晃晃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可在来往匆匆中,除了她和小汤圆以外,却没有任何人搭乘。 思绪间,电梯门合拢,只留下一个宽敞洁净却封闭的空间。 小屏上醒目的红色数字好像没有上限一般的增长,二人直接越过她办公所在的七楼,一点一点不断攀升。 她脑袋放空的时候感觉时间很漫长,而这一段时间里,想象力丰富的顾清栀同学联想到了诸多世间不美好事件。 也怪电梯是个很诡异的地方,封闭,又被当作许多恐怖事件元老级事发地点,最后就被传得神乎其神。 她甚至觉得下一秒,牵着她的小汤圆会一百八十度转过脖子,对她露出瘆人的微笑。 在惨白的脸猩红的眼下面,是露着长长獠牙的血盆大口…… 他会一边用森森白骨的手扣着她的掌心,一边用阴森森的语调说:“我们到了。” 如果她问:“我们到哪了?”他也许会回一句:“地狱!”继而发出刺耳阴险的笑声…… 在背后爬满恶寒并且打了个冷颤后,她将目光怯怯斜过去。 好吧,事实只是她想的太多了而已,以上那些统统没有发生,有的只有小家伙认真的侧脸,和一眨一眨的长睫毛。 晃神之际,只片刻而已,待她再抽回神,居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明不白的站在了大厦最顶层。 “叮——”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景象足矣令她瞠目结舌。 之前在七层时,她所以为的至高无上,其实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原来顶层才是真正的山外山天外天。 这里并没有多富丽堂皇,也并不豪华奢侈。 她震撼地环视四周,脑中只是不停的感叹:精练!简洁!大气! 顶层主色以黑白灰为主,条理清晰的被分割成几个区域,似乎像未来世界机器人的领地,每一分一毫都是精准操作,每一厘米都是精准切割,丝毫不容忍一丝空间分配的误差,或是工作上的怠慢。 周围干净的甚至没有一粒灰尘,整个顶层以一种极其冷淡的风格存在着,整齐而理性,让人不由自主的油然生畏。 顾清栀咋了咋舌:“小朋友啊,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不是说找妈妈吗?” 宁小奥点头:“对呀,我找到了。” 她攥紧手里的传单,觉得这顶层的冷气似乎开得太大了,短短几分钟,不仅身上的汗落下了,还凉飕飕起了层鸡皮疙瘩,她抚了抚手臂:“好,既然找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不能走!”他使出终极必杀抱大腿。 “哎?放开我啊!”顾清栀无可奈何,正想说:喂讲道理嘛!讲道理咱暂且还可以心平气和,但你要真想和我耍无赖,我告诉你……我可不输你的! 可还没等她施展功力,这时,正前面的玄关轰然间敞开了,从里面陆陆续续走出身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凭她没几年的识人经验,却也能一眼看出,这些人多半都有领导的架势,其中一个显眼的大秃头还特像她中学时的教导主任,看得她不由腿肚子打转。 然而,当走在最后那人的面孔映入眼帘时,她终于不止腿肚子打转了…… 她心脏在一瞬间突然停了一拍,随即开始神龙摆尾,灵车漂移。 至于宁萧瑟,他出了会议室一抬眼看到她,眼睛里先是闪过些惊喜,随后转瞬就被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所覆盖,复杂到顾清栀根本看不透,也猜不到。 “是你?” “是你。” 顾清栀不由得惊呼,可发出声音后,才意识到这句话居然和对面人的声音完全重合。 两人语调一高一低,一个极其激动,一个平稳淡漠,一个像火-药桶般横冲直撞,一个像是海底沉寂千年的玄冰。 “阴魂不散!” “真是阴魂不散。” 顾清栀赌气撇头,本想吐槽,可这一句四字,却又刚刚好与他口齿间吞吐的频率重叠。 前者是在她赌气扭头中蹦出,后者,是宁萧瑟意味深长的笑意下,唇齿张张合合吐出。 宁小奥在旁边听着,见到这种架势顿时眼睛一亮! 哇!这契合度!一百昏一百昏!看来这次他可真是找对人了! 而此刻,那娇小的身躯在一众人中显得格外单薄纤弱,她周身散发出明显的不悦气场。 如果这气场也有味道的话,宁萧瑟觉得,那将会是种世上绝无仅有香甜! 顾清栀皱眉:“阴魂不散说得应该是你!” “我没说,你听错了。”他淡然地矢口否认,但不知怎么,似乎总能从他的表情里捕捉到几分似有若无的狡猾,他解释:“我说的是好久不见。” 她拧着一对俏眉撇下句:“不久吧!我们昨天刚见过。” 语毕,方才从会议室刚出来的各层老板面面相觑,皆是摸不着头脑。 不知怎么,平时不易喜怒的宁萧瑟,今早开会前明显比之前要更有朝气,这是多么令人害怕的事情啊! 或许之前有人会多多少少的了解到,宁萧瑟这个人,他并非不喜不怒,也没有刻意去控制过情绪,只是有好些年……没发生过什么能让他喜的事情,同样也没有什么能令他悲。 风浪见多了,且没有任何能左右他的人和事物,古井无波的日子过久了,就自然养成了副不食烟火的性子。 可今早这份神采奕奕来的莫名其妙,众人正不解之中,恰好顾清栀出现了,让人从潜意识里,不得不把宁萧瑟这份好心情的来源和她联系在一起。 宁小奥见势走过去,四平八稳的像个小大人,泰然自若地对着宁萧瑟叫了声:“爸爸。” 顾清栀听得眼珠子都快飞出来。 什!什么?爸爸?这货连娃都这么大了? 诶,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倒霉,嫁给这样的人不说,居然还生了孩子:“啧啧啧啧。” 她一脸惋惜地啧了几声,心里想着,恐怕这姑娘一辈子算是毁了。 “嗯。”他浅浅应了儿子一声,随即微微板着脸数落他:“你怎么不老实在休息室等我?出去乱跑什么?万一让坏人拐走怎么办。” 话音未落,他目光四下瞟了几眼。 这话入了顾清栀耳,她总觉得阴阳怪气的,怎么听怎么不舒坦。 敢情他话里有话,意思说她是拐他儿子的坏人喽? 于是她恶恶地白了他一眼:“有其父必有其子,放心,你儿子有你这样的爸,没人稀罕拐他!” 宁萧瑟神情复杂的皱皱眉,身边还围着一群磨磨蹭蹭不肯走的各家老板,还真是些以八卦为终身成就的大叔大爷们…… 正在氛围僵持住的时候,宁小奥转过头看看顾清栀,然后又看看宁萧瑟,终于奶声奶气地吐了声:“爸爸。” 然后就在大家都对事态发展屏息以待的时候,宁小奥又转过去对着顾清栀皱着一张小脸嘟嘴:“妈妈,你不要这样对爸爸……” 顿时,顾清栀,宁萧瑟,以及各个吃瓜群众:WTF??? 顾清栀:我……我一定是还没睡醒。 宁萧瑟:呦,小手段挺多啊! 吃瓜群众:苍天有眼!水落石出啊!守得云开见月明!盯了这么多年,终于把宁总的儿子他妈给盯出来了!感人!声泪俱下抱头痛哭! 瓜:不要吃我,这锅我不背。 —— 在宁小奥那句骇人听闻的话说出后,足足过了半分钟,三四十人的场面硬是憋得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落针可闻。 有那么一刻,顾清栀觉得自己脑中连走马灯都跑出来了。 这是哪里?她是谁?这个孩子和她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他长得那样漂亮可爱,那么一副小天使的模样,怎么可能是个小恶魔呢?亏得顾清栀开始还那么喜欢他! 难道说……这孩子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是真心喜欢她,这才拉她过来想让她当自己的后妈? 不不不,她猛地摇摇头,拼命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和这父子俩只是萍水相逢,且不说感情,就是伦常上,都不能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 毕竟还不了解人家的家庭情况,万一人家的亲妈还在家里好好等着这对父子回家,她可不想当小三! 再不济就算是离婚了,私生子等等,亲娘总比养娘亲,另外这孩子有这么个令人糟心的爹,单凭这原因,这摊浑水顾清栀都不想蹚。 于是她不卑不亢的与宁萧瑟对视了一眼,先是找回自己的气势和立场,随后低下眸,与宁小奥四目相对,轻缓却没有太多感情地说道:“既然把你安全送回到你爸爸身边,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正了正身子,微微向人群颔首:“很抱歉打扰到各位。”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宁小奥很着急地扯了扯宁萧瑟的西裤,可见他没有动静,就只好自己一个箭步窜出去阻止。 他抱着顾清栀的大长腿,将小脸儿一个劲往上蹭,糯糯地对着身后叫:“爸爸你快说话呀!妈妈要走了!” 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崽子…… 宁萧瑟头顶闪过几道黑线,低声呵他:“回来,别瞎闹,会让别人误会。” 顾清栀忍不住点头表示赞同,进门半天了,就这说得还像句人话。 周围那么多人,可都提溜着一双双小眼睛看着呢!她一个刚毕业的大闺女,被别人抱着腿叫妈,这算怎么回事啊?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 于是她赶紧拔开腿,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但身边矮矮的宁小奥却仍然死抱着她,煮熟鸡蛋清一样的双颊蹭在她的裤子上,透软蓬松的头发被蹭得有点炸毛。 虽然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可对于美好的人和事物,她与生俱来的抗拒不起来。 外加上他带着些鼻音的哭腔:“麻麻别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就算你不不喜欢爸爸,也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与此同时,宁萧瑟默默用手挡住了脸。 怎么说呢……此刻的心情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儿复杂,幸好他足够了解宁小奥的为人,不然恐怕还真会被这一幕所欺骗。 ☆、·chapter 7·后妈 顾清栀被小奶娃的哭闹搅得手足无措,只好暂且蹲下身轻声安抚他:“乖,别哭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妈妈。” “没有没有。”他坚定地摇头,一对水汪汪的大眼中有潋滟的水光,瘪了瘪红润细嫩的小嘴唇,掷地有声地吐出一句:“妈妈不要爸爸了,难道也不要小奥了吗?” 他软蓬蓬的声音像昭告天下似的,年纪尚小吐字却格外清晰,将胡说八道讲得就跟真事儿似的! 在下面站着的各家老板们不愧为领袖人物,通常都能在一句话中准确的抓住重点。 “不要爸爸了”五个字落入他们耳朵的那一刻,底下就开始窃窃私语,但为了照顾全上面那位的颜面,也没人敢大张旗鼓的讨论开。 只是这话其中深意,他们跟着字面意思解析开后,又自己脑补出了不少。 但也无非就是部……百八十集的伦理大戏。 俊朗又事业有成的宁萧瑟看上了貌美肤白有气质的年轻姑娘,情投意合干柴烈火,结果生下了娃,这个娃也就是宁小奥! 而青春的荷尔蒙褪去后,在爱情的新鲜感过了,但不可分割的亲情感还没产生的这间隙,也正是一段感情流失的开始。 主动方的宁萧瑟作为负心汉,成功的将年轻姑娘抛在脑后…… 等等不对!如果按照宁小奥之前说的话分析,似乎宁萧瑟才是被动方,一言不合就被年轻姑娘给甩了…… 嘶!穿藏蓝色西装的胖老头打了个冷颤,敬畏地上上下下端详几眼顾清栀,在心里暗暗竖起大拇指:这姑娘,宁萧瑟都敢甩!究竟是欲情故纵的手段?还是总裁娇妻扔娃跑,随后总裁追妻99天999天呢? 好了!够了!就说那些小说不要看太多!都什么毛病! 而其他的人则是继续托腮吃瓜,等候事情的后续发展。 但不能否认的是,她有了宁萧瑟的儿子,那在宁萧瑟心中就势必会占据无可比拟的位置,这就像手里多了张免死牌,外加开挂金手指。 如果她想,人生自会舒服平坦毫无波澜,这筹码可不是一般事物能比的! 宁萧瑟对宁小奥的重视程度以及宠爱人尽皆知,可奇怪的是,自打有这个孩子开始,孩子的母亲就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露过面,甚至好事者私下派人打探都以毫无结果而终。 这就不由得让人怀疑事情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内幕。 而此刻局面发展到这一步,顾清栀已经完全懵住。 她清楚的听见底下的骚乱,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快说点什么解释一下! 可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或者就算解释恐怕也很无力,应该没有人会相信。 宁萧瑟蹙眉:“行了宁小奥,你玩够了没,还不给我回休息室去?” 他转过头,阴着一张脸对围观的人群道:“我知道各位都忙,那就别杵在我这耽搁时间了,我儿子还小不懂事,大家不必对他今天说的话太较真。” 老板发话,发愣的少女心大叔们也都回过神来,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准备搭乘电梯离开,有些自诩身份地位比较出众的,还不怕死的凑上前去对着顾清栀轻声劝说几句。 “我说这位姑娘啊,做人有时候心劲儿也不能太过于高了,宁总这么优秀你都不要,追求一些不贴合实际的东西,等以后回过头来再后悔自己错过的,那可就来不及啦!” “对啊!宁总无论是哪方面,论样貌、能力、财力、品行,哪样不是最出众的?就是脾气臭了点,但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不看大人不也得看孩子不是?” 附和声未落地,说话的人就硬生生接了道锐利的寒光。 如果眼神也能有杀伤力,恐怕这大叔的脸上早已经被砸的千疮百孔了,于是也只好知趣的闭嘴,缩头跟着人群一起离开。 顾清栀双手扶住额头,情绪有些暴躁:“不是那样的!怎么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倒霉啊!什么莫名其妙的破事都能掺和进来!” —— 顶层半敞的窗子忽吹进些许带着秋天味道的微风,隐隐约约牵动出风铃的清脆。 午后,整个世界还真是一片温暖慵懒。 近十分钟后,方才聚集的人群现下已经渐渐散了大半。 大家都是些有身份有头脑的人,知道话要说得恰到好处,言多则必失。 另一方面他们也畏惧着宁萧瑟的淫威,再不甘心,也只好带着激动的心情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也不好多嘴。 所以最后整个顶层就只剩下了僵持不下的三人——内心一团毛线的顾清栀,若有所思的宁萧瑟,还有洋溢完胜神情的宁小奥。 气氛有些尴尬,顾清栀整理着凌乱的心情准备搭乘电梯下去。 其实方才她完全可以进电梯下楼,就算位置不够,也绝对不会有人敢跟她抢。 但她不想和那群人其中的任何一个同乘,所以只好耐着性子等着人尽数走完,才迈开步子。 这时,身后却传来一声淡然的声音。 “这次又是巧合?” 宁萧瑟的黑发今日被拢向后方,将他五官衬得更加英俊明朗。藏青色剪裁精细的西服与西裤包裹他颀长挺拔的身躯……第二次见面,他已然变成了一副商界精英的样子,此刻正用那对鹰一样深邃锐利的双眸盯着她。 顾清栀不耐烦地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够了够了,我求你别再阴阳怪气了,这次不是巧合,是人为行吧?” 她用眼眸扫了扫宁小奥:“是你儿子非要带我过来的,我也没办法。” 他向宁小奥招手,一边漫不经心用脚踢了个椅子给她:“别那么敏感,像只刺猬一样,我也没说什么,何必急着呛我。” 他唇角带着些笑意,一字一句的咬着“刺猬”两个字,紧接着道:“我其实是想说……好巧,在两个城市,居然也能这么不偏不倚的遇见,世界还真挺小的。” 她用手轻抵住了旋转过来的椅子,一脸黑人问号:“你们搞什么搞?一个把我叫来莫名其妙就认妈,一个张口闭口来点文艺体,干嘛呢你们?要是没事的话我可走了?我现在还在工作呢!” 小汤圆在宁萧瑟怀里一怔,下意识扯住了手边的东西:“不可以走啦!” “宁小奥!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拽我的裤子!”屋子里响彻起他强忍气急败坏的声音。 小家伙耸了耸肩,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宁萧瑟:“毕竟我的个头只够得到裤子嘛。” 可只此一眼,小汤圆便再也没看他,晶亮的眼睛全程围绕着顾清栀上上下下不停的看。 宁萧瑟无语闭上两秒眼睛,然后低下头耐着性子问:“你说,你到底把人家弄来干什么?” “哇!”宁小奥好看的小眉毛一挑,属于孩子独有的清澈声线脆生生的响起:“你看,每次我替你找女朋友的时候,你一向都是嫌弃脸,不是把人家骂走就是甩点钱不耐烦的让她滚蛋,这次怎么样,既没有砸钱,又没有发火,还叫阿姨是‘人家’!说实话,你也是喜欢阿姨的对不对?” 顾清栀被他这话震得不轻,但内心里已经在恬不知耻地怒吼!别啊!干嘛怜惜我!你砸我啊!为什么不砸我?快拿钱砸我我愿意!砸完我立刻给你表演无缝衔接前滚翻! 可思绪还没飘多远,就被猛地拉回来,只听宁萧瑟冷哼:“你也知道我每次都发火?” 随后,他缓了缓情绪,才郑重其事地对着顾清栀解释:“抱歉,这次的确是宁小奥不对,我替他给你赔不是。” 语毕垂下眼眸的时候,宁萧瑟这才看到她手里攥着的一摞传单,以及……身上价值不菲的套装。 一向慧眼识人的宁萧瑟也愣了,凭他叱咤世间这么多年,从昨天遇到这个小丫头觉得她乃人间疑团,有趣又难以理解,到今天就连身份也开始判断不好。 说她是有钱人家的娇小姐,看起来又不像,说她是普通平民……竟也不像! 她到底是谁?什么来头? 还没等宁萧瑟的质疑有答案,宁小奥又开始在那刷好感:“我爸爸平时可不轻易给别人道歉哦!由此可见,阿姨在他心里的地位非同一般!” 说到这,小家伙忽然站起身来,棕栗色的头发显得他异域风情极为浓重,那对水灵灵的大眼在她的脸上流连,终是淡淡吐出一句话:“所以,阿姨,你给我当妈妈好不好?” 他自小跟在宁萧瑟身边,别的没学会,交涉起来倒用惯了单刀直入。 想必宁萧瑟直入主题,是因为他身份地位的缘故,没有人会对他说个不字,所以他才只管命令。 可宁小奥对顾清栀用出这一招……按理来说她可以不理会,毕竟整件事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她犹豫了,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懂其中缘由,但想了想,顾清栀觉得,大概是出于宁小奥美色-诱惑的缘故吧。 不过最后她还是扬了扬眉:“哦,这样啊,那我选择第一种,让你爸爸拿钱砸死我吧。” 宁小奥摇头,嘴里认真的帮她分析:“我看不行的,如果是你这种小身板的话,没两下就会被砸死!” “可是当我妈妈就不一样了!同样是小身板,我爸爸非但不会砸你,还会用他全部的家当来把你养肥,这么相比,我觉得还是第二种比较划算” “我有这么说过吗?”宁萧瑟不满的从中打断。 宁小奥充耳不闻,直接忽视掉他的话,然后仰着脑袋对着顾清栀问:“请问,阿姨你是不是在金融大厦工作?” “是……可那又怎么了?”她还在砸死和养肥之中反不过神来,顺口一答。 “那就好了!”宁小奥合掌:“刚才出去的那些人,都是大厦各层的顶级主管,我想……不管你是在谁的手下工作,恐怕你的老板都已经认准了你是我妈妈这个身份,既然已经人尽皆知了,要不然辞职,不再来金融大厦工作,要不然,给我当妈!” 什……什么?顾清栀的三观仿佛受到了强烈的碾压。 这年头,还有强迫别人给自己当妈的?她倒是听着新鲜,敢情之前的那一出“妈妈再爱我一次”是他故意演给给别人看的? 而且这真的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吗?为什么听起来好像比她还聪明的样子? 和他爸一样,两个都那么阴险狡诈! 老的还好,也算是能做到相由心生,可宁小奥……他绝对是一头披着绵羊外皮的小灰狼! 看着宁小奥胜券在握的笑,露出皓白的小虎牙,可爱得紧。 但也就是接下来,从这个看似绵羊一样的奶娃口里,吐出一句足矣令顾清栀和宁萧瑟终身难忘的金句。 他站在两个人中间,握住宁萧瑟的手,然后又过去将顾清栀的手牵在他手掌心里,郑重其事道:“爸爸,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未来的妈妈,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顾清栀微张着红唇哑口无言,宁萧瑟神情复杂的看着儿子,又望着儿子自己给自己找的“未来的妈”,内心不禁涌现出一种淡淡的忧伤…… 他触感冷冰的手激得顾清栀想打冷颤,却也从中体会到一种陌生的,属于男人气息的脉搏在跳跃。 一下,一下,混合着自己的心跳,富有节奏的逐一融合在她流动的骨血里,一股股涌向心脏。 从那时开始,她的世界就有了两种温度,一团是灼热的火,一缕是清冷的冰,围绕交织,颈首相缠,最后编织成一个巨大的陷阱,用鲜艳与蜜糖作为点缀。 而这下面,藏着的却是无尽暗无天日,与万劫不复的混沌…… ☆、·chapter 8·相思 十月下旬,地处北方的榆城清晨开始泛起些凉意。 天空是秋日独有的旻澈,仿佛高的不可碰触,有几团漫不经心的云在天际浮着,如若仔细观察,还能看到它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变化,那是风在左右轻轻地推它。 季节也是有味道的,尤其是在交替换季的时候,那种味道就会格外清晰,而预示着下一个季节来临时,与味道一同而来的,是风。 风像个随心所欲的孩子,高兴时会温柔的轻轻挠你的脸,生气时又狂暴的席卷得片甲不留。 它随身带着自己喜欢的调色板,每天将自己装点成完全不同的样子,同样,也只有心灵最纯净无暇的人,才能看到风,和风应有的颜色。 它的善良,是袭过天空时的宝石蓝,它的天真,是偷偷藏在云中的牛奶白,它的勇敢,是太阳散发的耀眼金,而它的惆怅,是在秋日里叶子即将脱离枝干的时候,一口口咬掉翠绿,将街道两旁林立的笔直银杏树晕染上金黄,这也是为繁扰都市中添上唯一一点金秋的样子。 顾清栀坐在办公桌后,正十分卖力地掖着毛衣的领口。 金融大厦的室内温度常年适宜,让她被这身像是要过冬的装束裹得有些吃不消。 因为她家里有一个后妈,所以,在天气预报播出今天气温与昨天相比下滑六度的时候,后妈尖叫了起来,连忙将顾清栀刚穿好的衬衫剥下,然后找出一套她认为不会冻着的衣服甩了过去。 那刻顾清栀在心里哀嚎,果然当天气冷起来的时候,你穿着一套厚衣服并不是因为你感觉到冷,而是你妈觉得你冷。 亲妈无非会拿出秋裤,而后妈直接翻箱倒柜拿出了毛衣和羊绒裤。 此时她办公桌对面的米团子正在对着镜子涂唇膏,涂完唇膏又小心翼翼的吃薯片。 望着她拱成一道圆圈的嘴唇,顾清栀觉得自己的毛衣领子更勒脖子了,甚至有那么几刻都窒息的喘不过气来。 米团子本名米圆圆,是她进公司第一天就熟络起来的同事。 这人肤色白嫩到让人嫉妒,样貌倒是中规中矩,往好了说是多少带着点俏皮。 她自称是微胖界的baby,可凭顾清栀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没瞧出到底哪里像。 米团子收到她质疑的目光,以蜡笔小新式扬眉给予她回复:“小清,你没觉得我的眉毛和眼睫毛特别像baby吗?” 顾清栀哈哈大笑:“那我还说我头发梢和指甲盖像奥黛丽赫本呢。” 于是,二人就这次谈话后便建立起深厚的明星友谊,那是场跨世纪般的,baby和赫本之间的友谊。 自从她和米团子笑闹成一片后,竟也不觉得每日朝九晚五的生活过得苦闷,甚至还有些期待走进公司那一刻能见到米团子的脸,她会感觉很亲切。 但更为重要的是……她能从米团子口中得知上下五千年,天上飞的地下跑的,老到九十九,小到刚会走,各种各样各类人群的八卦消息。 其中米团子最为引以为傲的,其一是整个金融大厦内部所发生的一切狗血事以及小道消息,其二,就是热衷于打探自家老板的八卦事宜。 虽说顾清栀还算得上是控制力比较强的人,但人不八卦枉少年,对于一个立誓要创建中国史上最大相亲牵线平台的奇女子,顾清栀多少还是有些好奇的。 可人家有了这个神奇的念头后,居然还真的着手操办了,且来势汹汹,劲头还不是一般的猛,这不,后期才有了她们的饭碗——红豆。 她所属的公司“红豆”,是一家集线上线下一体的婚恋公司,取相思之意,据说古时两情相悦的美丽传说中,结发、玉佩、相思子每个都能起到贯穿整个故事的作用。 而相思子的别名也称红豆,莹润美丽,可以作为定情信物,被另一方藏在袖口或是紧贴心脏的位置。 在车马很远的时候,腼腆保守的男男女女对感情十分害羞,就会以这种方式来暗喻爱意和寄托相思。 可以说他们如今起到的也是相同作用,虽然身处快节奏曝光率高,又开放前卫的大都市,但那些千里姻缘,仍需要一根红线来牵。 或者……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擦身而过却无缘邂逅与相逢的情愫,通过她们来予一个驻足回首的机会,结局或许就会变得很不一样。 这份工作听起来是十分具有意义且有趣的,但用米团子的话来说,她们不过是月老打瞌睡照顾不到人间的时候,手底下一些帮忙打杂的,也没啥稀奇…… 而“红豆”发展至今,全国已经成立数十家实体门店,系统化收录客户信息,还开发了红豆网站,以及相应APP。 顾清栀不知道是怎样一股力量促使着红豆的幕后老板,一个妙龄女子,热衷于撮合对象?按照顾清栀来看,这种爱好不该是退休后的热心大妈们该有的吗?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敢说敢做的金主,至少人家成立了以后,给了很多青中年一次就业的机会。 人家高额工资给着,一等一的办公环境租着,员工福利拿着,他们这些享受天上掉下来猪肉大葱馅饼的人又抱怨什么? 对于老板的这个爱好,她举双手双脚赞成,并希望她能矢志不渝不忘初心的坚持下去,就像谈恋爱时对男朋友那么忠诚并始终抱有热忱,因为这样,他们才不会面临失业的窘境! 顾清栀收录完她的第一百七十一个客户,关掉视频通话,将脑门像盖印章一样磕在桌面上,一面嘴里不停重复着:“我就说现在的年轻人啊……” 米团子将头从电脑后探出来:“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了?” “上一个男的,标准是要找一个高学历,身高一米六五以上的,长得好看会打扮的,温柔可爱会撒娇的。”她抬起头,愤愤的拍桌子,蹙着眉条条状状细数:“这还不算完,还要不乱花钱,这和会打扮完全就是冲突的好吗?但更令我感到尴尬的是恋爱AA和婚前财产公正。” 顾清栀咬着拇指:“他说……自己有八十多平米的新房子可以做婚房,车是一辆丰田,因为房车和钱都是他妈拿的,所以都留给他妈支配,要算作私有财产,而且最好交往半年之后就能结婚,彩礼一次性付清。” 她做夸张的美式摊手耸肩状,惊呼道:“我天呐!简直不敢相信好吗?他当做买卖呢在这?还要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如果非要这样的话,直接去买个充气儿的不就完了?漂亮又不会老,你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还不败家,一次付款终身受益,何苦害了人家活生生一个姑娘啊?” “而且你知道吗?我和他对话时,全程他嘴里一口一个‘我妈说了,我妈说……’,完全一个听妈妈话的小宝宝嘛?结什么婚?要妈妈还是要老婆?” “诶,团子,反正凭我的脑子,我是难以理解,婚姻怎么可以将利弊都拆开揉碎的摊开,然后以划不划算来定夺?” 顾清栀的少女爱情观幻想被打破的一干二净,连连皱眉:“难道在适婚年龄,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异类,从而冠上个已婚的名号,私底下和老婆仍然你是你我是我,各揣心思,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不是把人家姑娘给害了吗?” “淡定些,相亲的模式大部分不都就是这样吗,因为结婚而结婚,从没听说有跑这来找真爱的,那不是开玩笑吗!”米团子扫着屏幕,手中乒乒乓乓敲了几下键盘,继而转过头一脸憧憬的说:“所以关键不在于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而是看有没有那种女的心甘情愿被绑定,譬如……如果他长得特别帅的话!毕竟感情还能以后培养的嘛。” “嗯……这要怎么说呢。”顾清栀思量了几番:“长得还可以吧,暂且能规划到人类男性的范畴,而且你知道吗?要求女方一米六五的人,自己也不过一米六几,你说哪儿来的优越感呢?” “小清,但愿谁都别落在你嘴里,你损人真的是不用上税的!”米团子揶揄她。 在她也收录完自己手头的档案信息后,将转椅挪蹭了半步,从屏幕后现身,与顾清栀相视:“其实,自从我做了这个工作后,对爱情,婚姻,已经失去了太多的期望。”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找不到水到渠成的爱情,最终无奈来相亲,速战速决简单粗暴的成家,而且一个个的不管好坏,要求都那么高,我觉得……我是注孤生了。” “如果我到了年纪,生活中真的没有遇到我那个对的人,被逼相亲,那凭我的条件,可能也没人看得上我。” 顾清栀连忙摆摆手:“你也不能这么想,毕竟这些只是特例,由真爱到结婚的多得很,而且就算相亲里面,大部分人都还蛮正常的。” “虽然我也讨厌这种形式,想等一个心悦诚服。但如果最后真的等不到,退无可退只能相亲,那凭我们应该也剩不下。” “再说了,你不是一米七四微胖界的baby,漂亮可爱又会打扮吗?你怕什么?” “小清,凭心而论,一个女的除了超模的身材和气场,普通的人哪撑得起一米七四的身高?况且男人都喜欢娇小的,容易从心底升起保护欲的那种,呆萌傻白甜,就像你这样,至于会打扮……”米团子看了看自己斗大的拳头:“在打扮上我略有逊色,不过在打人方面我独领风骚。” 顾清栀将椅子转出了办公桌,移到她面前,语重心长拍了拍她的肩:“同志,你要振作起来,没准这世上真有贱骨头,愿意让你打呢?” 米团子被噎得死死的:“我觉得你好像也没有安慰到我。” 顾清栀豁达大咧地一摆手:“放心,咱们彼此彼此啦,自打初中踢足球过后,我就没体验过被人追是什么滋味。人长得不怎么样脾气大得很,路痴还傻,脱离一切高级趣味,就算以后你剩下了,我估计我也能陪着你,到时候咱俩进一个养老院打麻将,想想日子就安逸舒适!” 米团子趴在桌子上,安静了良久,一改以往没正经,突然很认真地问了她句:“小清,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我啊……”她托腮,在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副模样。 不知道是她所幻想出来的,还是尽她所能,将现实中某人的特质描绘刻画出来:“他不一定要多帅,但笑起来一定要很好看,他不见得有多高,但一定要能给我安全感,我也不想要很多很多的钱,不想要很大的房子,吃饱穿暖能维持好正常生活就行。” “我只希望得一人心,此生不负,相濡以沫,他要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浪漫的人。” “也许不体现的轰轰烈烈,但点滴入微到生活里,也是另一种温柔浪漫!” 米团子很刹风景:“以你的性格,我觉得还是把那个漫字去掉更适合。” “最浪的人,那是你的择偶标准。”顾清栀翻了个白眼:“总之我是绝对不会把金钱啊利益什么的作为首要选择来判断,当然,也不能太清高到脱离实际,如果人对的话,只要不是吃不起饭住不上房,穷到干什么都困难,但凡过得上基本生活,我们有手有脚,还有爱,剩下还要什么自行车?这就很棒了啊!” 米团子听得一拍桌子:“英雄所见略同,就冲你这话,我今天必须跟你干一杯!” 说着她端起了案上的水杯,两个中二少女沉迷在自己想象的豪迈里,撞杯一饮而尽。 喝完,咋了咋余味,顾清栀这才想起来,早上姜弦怕她感冒,特意给她带了几包药预防流感。 而刚刚她仰头饮尽的,正是自己才泡好的一大杯板蓝根冲剂…… 嗯,别说,还挺甜的。 吵吵闹闹到了下午,一天的工作才算是结束,除了收录了几篇资料以外,他们这些在总部工作的人还算悠闲。 况且红豆尚在宣传推广期,并没有很多的客户,他们人又多,随便分一分就没了,顾清栀还是很喜欢这个工作的,有趣,又轻松。 两个人并肩走出金融大厦,她听着米团子凑在耳边对她窃窃私语:“看见那个谁谁谁了吗?他秘书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 “看到走过去那个女的了吗?就是她,上次莫名其妙跑到顶楼去,自己觉得自己美的倾国倾城呢,没想到被楼顶的安保赶出来了,最后连大老板的脚趾头都没见到!” “说起这个大老板,你说他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呢?怎么能这么邪乎?连我从来都没见过,也没听过关于他的什么八卦,甚至我连顶层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米团子喋喋不休,她却听得若有所思,老板哪儿是什么单打独斗的妖魔鬼怪?老板他家一窝子都是妖魔鬼怪! 思绪还没被拉回来,她同平时一样,边跟着米团子的话以龟速思考,一边很自然的将目光放远打量外面的景象。 可只一刹那,她视线里的身影让人眼睛猛地一亮,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先是一怔,然后惊诧、兴奋、喜悦、不可置信…… 诸多复杂的情绪通通在那一刻迸发了出来,她不敢确定那到底是眼前的一个幻象,还是他就真真切切的站在她面前。 米团子说着,忽然感觉到身旁的顾清栀身子一颤,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立刻也变得亢奋起来:“哎,小清你看,门口有个小帅哥,真的好帅好阳光好有男子气概哦!” “……”她已经自动屏蔽了周遭一切声音,加快脚步走出大厦。 而外面的他,远远望见大衣被秋风拂动纷飞的顾清栀,不禁扬起了笑容。 她的头发似乎比之前长了些,多了微鬈的风情,高领修身的灰色毛衣勾勒出她有致的身材,盈盈一握的少女腰肢形成两道优美曲线,格子大衣被风吹的敞开了衣襟,向后飘扬,露出衣襟左侧那颗可爱的草莓形状胸针。 她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跑了过来,眉眼中透着机灵,眼波如水般晶莹。 他想,终于回来了,好久没见到她了…… 还真的是好久,好久…… ☆、·chapter 9·乘风 一天的工作下来,对于顾清栀来说是疲累的,但同样,今天也是令她心神振奋的。 哪怕每个黑夜都照常伸手不见五指,每天依旧过着循规蹈矩一成不变的生活,梦想又像是颗石子投入一滩死水,虽有涟漪,可终还是沉寂在古井无波中。 她努力地游出来,想要有所不同,可当她发现自己终于跻身涌入了浩瀚广繁的大海中,却依然只能随波逐流。 而她生命里唯一能掀起些波澜的,也是她这份惊喜的来源。 她很感恩命运对她还不算太冷漠,能让他在迷宫一样来回倾倒的世界中,不偏不倚的撞进自己的生活。 每个清冷的黑夜里他都像一盏灯,将自己渺茫的前路照得有了方向,自此顾清栀每天都在期盼着,可现如今,那份光芒就站在她眼前…… 郑乘风回来了。 顾清栀怀着忐忑的心站定在他面前,目光却有些躲闪,原本看到这个朝思暮念的身影,她该冲过去一把吊在他脖子上,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虽然内心是这么想,但在公众场合,身边又有米团子这样的八卦界魔王,更何况以他们的关系,她也还做不到泰然自若的与他亲密。 总之,种种原因汇聚在一起,她红着脸憋了半天,却只风轻云淡的飘出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郑乘风笑了,低下头看着刚及他肩膀的小家伙,倒是伸出手臂大大方方地将她揽进怀里,完完全全圈住,给了她一个她期待的,温暖而安心的拥抱。 这样的画面竟也不让人觉得侧目,比起那些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的惹人厌恶,她与郑乘风的相处方式反倒更多的是美好。 美好到他在秋日的余晖中微微低下头,将下巴埋入她颈耳之间,发丝透着光的璀璨颜色。 顾清栀懵住了下,然后极缓极轻地用双手攀附上他腰肢给予回应。 环着他,却不敢用力,彼时,时间好像也被放慢了几帧,如同长镜头般,在阳光形成的天然滤镜下定格住那份美好。 那刻她心跳的好快,感觉周遭似乎静止了一般,只有他,他的呼吸声,还有他身上好闻的洗衣粉味道。 甚至米团子都被这种气氛熏染了,愣在原地一时连八卦也没顾得上,直到两人分开,她还在双手捧着自己的少女心,一副沉醉在言情剧里的模样。 郑乘风放开她后,抬手看看腕表回答她的问话:“嗯……刚踏上国土有二十分钟了。” 她刚想张嘴,感觉到身后一直有道火热的目光在注视着他们。 顾清栀挠挠头,连忙侧过身子对他介绍:“这位是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米圆圆,我们平时相处的特和谐!来,你们认识一下吧。” 她面对起郑乘风永远最孩子气,语调微扬,俏皮的一塌糊涂。 米团子听闻后抚了抚刘海,还郑重其事的清清嗓,伸手过去:“你好,妹夫,我姓米,名圆圆,诨名团子,江湖人送外号百晓生,很高兴认识你。” 顾清栀尴尬道:“什么妹夫啊……” 结果话还没说完,郑乘风就淡定的伸出手,两个人浅浅一握,他笑得很阳光很端正,就着米团子的江湖气接道:“你好,在下郑乘风,幸会幸会。” 她扶额,觉得应该原本也没什么吧,大家都是年轻人,随口开几句玩笑而已,自己太有板有眼的解释反倒觉得奇怪,于是也就放任着过去了。 可这时,米团子盯着郑乘风打量几眼,才突然反应过来,猛拍大腿:“我知道了!原来你就是她说的那个笑得好看!” 顾清栀和郑乘风被吼声一震,相互对视了几眼,都不解地望向她,于是她摇摇头:“不对不对,你是那个安全感!” 紧接着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补道:“难道你是那个愿得一人心?诶!我怎么说不明白啊!” 瞬息间,顾清栀就明白了米团子的意思,心里立刻开始虚起来,生怕从她嘴里冒出什么不该说的,赶紧一脚插进中间搅和:“那个……你刚回来累不累?不然先回去休息吧,这次任务结束假期一定很长,等你养足精神我们再见面,不急不急。” “可我急啊。”郑乘风依旧正色的神情,依照别人说这种话时,语气不是令人觉得暧昧就是猥琐,可他偏说的淡淡的,飘进顾清栀心里却很暖。 紧接着他指了指身上的衣服:“不然我也不会刚下飞机就直接来这了,听说你在这里工作,我身上又没有手机,也没有地方能给你打电话,只好到这里来等。” “幸好机场离得不算太远,怕会和你错过,我就站在门口将下班出来的人一个个的盯着,现在终于等到了,我怎么能走?” 顾清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他身上笔挺的制服,与瞳仁是同样的曜黑,徽章的光芒中,将他衬得更加高大俊朗熠熠生辉,他笑起来的样子让她恍惚觉得,这个人就是天,他就是人间正义所在,仿若神祗般。 当郑乘风笑起来,漫天阴霾也能变得晴空万里。 她示意二人往前移动,毕竟一直杵在大厦门口聊天也不像话,于是她和郑乘风并肩漫步。 因为米团子和她顺路,所以也远远跟在一旁,刻意避开不去打扰他们,不过抵不住那颗八卦到底的心,她微微栽着身子,偷听起两个人的对话。 “这几个月过的怎么样?”他将手插在裤袋里,偏过头问她,举手投足间杀倒不少想入非非的路人。 这里有必要强调,郑乘风这个人魅力的覆盖面很广,各型各类都容易沉迷其中,比如什么少女妇女老大妈、花攻弱受、小泰迪……等等不对,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顾清栀想着想着不禁笑了出来,其实这想法也对,刚刚就有一个美女牵着狗狗路过时,不仅美女回头看了好几眼,狗也一直目不转睛的盯郑乘风来着! 她心里冷哼,这家伙果然是招蜂引蝶惹猫逗狗! 她笑过后,一抬头就看到郑乘风的眉毛都快打成了问号,赶紧干笑回答:“我过得挺好啊,吃得饱睡得香,反倒是你,任务还顺利不?几个月过去连音信都没有,害我一直担心。” 说完她才觉得,方才的话竟然有些娇嗔的意思在里面,但最可怕的是这种情绪还是毫无意识流露出来的! 可听到了郑乘风心里却很是舒坦,他扬了扬眉:“担心的每天吃得饱睡得香?” “嘿嘿……我是在吃饱了和睡醒了以后才担心的!”她深深的梨涡在脸颊下凹进去,晃得郑乘风不时升出几丝想抱她进怀里的念头。 他赶紧移开视线,听着身边欢快的小丫头喋喋不休:“我是知道你一定没事,所以才不纠结的。” “怎么样?坏人抓到了没?”话音还没落,她蹿到他身边,高兴的揽住他的手臂:“好了好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有你出马,还有抓不到的坏人吗?” 顾清栀说话间调皮地敲敲他,却感觉布料下有什么东西隔着,很厚一层,那不是肌肤该有的触感,于是抬头蹙了蹙眉。 郑乘风笑得更灿烂,手掌覆她头顶,揉了两下她软软的头发:“当然抓到了。”他拍拍方才她碰到的口袋:“喏,这是领导给发的任务奖金,新鲜热乎的,说吧!想要吃什么?都买!咱们有钱!” 瞧瞧这霸气的……职业气场外加有钱人的慷慨的确不是闹着玩的,顾清栀兴奋的差点昏厥过去。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傍大款的感觉吗?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令人心情愉悦且舒爽的话:说吧买什么!咱们有钱! 她笑得狡猾,眼睛里的颜色明媚动人,可再狡猾被郑乘风一瞧,都觉得好笑,像是一只硬要充狡猾的兔子,她的脸颊看得好想让人咬一口哦…… 顾清栀自己却掰着手指头开始纠结了:“那多不好意思啊,你脑力体力双重付出,最后好不容易得到的奖金,我花着会有罪恶感的。” “不怕。”他一把拉回过横马路不看车的顾清栀,温暖的手掌轻轻的握着她的小手:“你不用有罪恶感,我这第二次生命还不都是你给的吗?如果……当初不是我们顾女侠手下留情放我条小命,还哪来如今的我啊?” 他戏谑的看了一眼顾清栀,将她说得更羞臊了。 “我说,那段黑历史以后能不能不提了?”她仰头恶恶看着郑乘风,手里狠狠捏住他:“这么说多伤感情啊,还有损我英明神武的形象。” 郑乘风爽朗的笑,感慨良多:“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吧,如果不是当初你给我的那砖头把我打进医院,恐怕我们彼此还是两不相干的陌生人呢。” “诶,也不要这么说。”顾清栀撩了撩头发:“比如什么‘一砖头打昏了郑队长的女人’,这样夸赞我,我会骄傲的。” 米团子在旁边听得虎躯一震,队长两个字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让她觉得很有扒点了,可分析了下前面的“打昏了”米团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显得更加兴奋了。 毕竟她是以收集八卦为主要事业的女人!远在天边的要挖,近在眼前的也要挖。 作为与她朝夕相处的同事,竟有这样一个帅气阳光到不输偶像的绯闻男友! 她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内心,默默地在一旁道:“你们竟然还有这一段呢,砖头?小清没看出来啊,你竟如此的彪悍!” 顾清栀的心此刻咯噔一下,她都忽略了,身边还有米团子在场,自己纯洁单身少女的名节经过她这一嘴八卦,一传十十传百,清白似乎就要毁于一旦了! “不是的,这件事……”她刚想开口解释,可转念想了想,掩饰则乱。 谣言通常止于智者,但很明显,在八卦面前,米团子不可能是那个智者,所以这时候另一句话就显得很有道理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实际意义上的收拢,永远比干动嘴解释要更有说服力。 于是她侧过头飞速的与郑乘风交换眼神,两人立刻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 “既然方才说要请我吃饭,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去吃火锅吗?” “可以。” “要辣。” “可以。” “那我可以带朋友一起去吗?” “好。” 一阵旋风般的对话,语速飞快,甚至结束了半天米团子还没听清楚究竟说了什么内容,就被顾清栀一把抄起。 那是个提到吃就爆发内心小宇宙的少女,很娇小一只,却一边一个托着两个人,左边高挑挺拔一米八八,右边体胖腰圆一米七四,一溜烟的,向着火锅店进发。 这是幅多么清奇的画面啊…… —— 同在余晖下的他看完一整套图纸,微微仰了仰酸乏的脖子,一抬眼便看到窗边一动不动好久的小家伙。 踱步到窗边顺着视线瞧了过去,亏得他看得清,像是蚂蚁一样的身影,看身形和穿着,用脚趾头也猜到了是谁。 远远望着人影消失,他耸耸肩,低头看了看还趴在玻璃上张望的小人儿,那小子窝成一团,眼巴巴地瞧着她消失的方向,将下巴搭在胳膊上,郁郁寡欢的样子。 他拍拍小汤圆的头,淡定安慰那个阴郁着脸的家伙:“别看了,你那未来的妈好像被人拐走了。” ☆、·chapter 10·情浓 秋末时节天见暗的很早,尤其地处北方,傍晚近六点多时,天际就成了昏昏的墨蓝色。 由于刚过了盛夏的暑热,气温慢慢转凉,火锅店里的人气也开始火爆起来。 其一是享受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涮火锅的酣畅淋漓,其二是人们原本就对火锅这种美食抱有深厚而浓烈的热爱。 顾清栀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她吃饭向来喜欢在僻静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虽说吃相倒不至于不雅,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怎么也敞不开面子大快朵颐。 三个人落座,米团子觉得氛围有些尴尬,来的路上她几次想要离开,甚至走进了餐厅,她还推推搡搡的打退堂鼓,称有事要忙,想要赶紧回家。 顾清栀蹙蹙眉,平时她性格也不是这么扭捏啊,可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她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些碍眼吧。 不关乎性格直不直爽的问题,再直爽的人也都是有脑子的。 米团子虽然八卦,但是情商并不低,她绝对不是那种为了几口肉而厚着脸皮当灯泡的人。 于是她拍拍米团子的胳膊,故意把语气降的沉稳:“安心啦,有什么事都可以改天再说。” 趁着郑乘风回头挂外套,她赶紧凑到米团子耳边,用手掩着小声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两个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你就陪我一下嘛,如果你不在的话估计我们两个会更尴尬。” 米团子搅手指:“可是,我觉得好像是我破坏了你们的约会。” “不是约会!”她猛摇头:“我们还没到你说的那种关系,我和他只是好朋友,我和你也是朋友,三个朋友在一起吃饭有什么不……” 话还没说完,郑乘风转过头来,从容的拉开椅子坐下。 他肤色是健康的淡小麦色,手臂富有流畅的肌理线条,却不夸张的让人反感,他将十指交叉自然放在桌面上,笑盈盈地就着方才顾清栀的话说下去:“是啊,如果不是要紧的事可以明天再说,今天我和清栀请你吃饭,多谢你这些天对她的照顾。” 郑乘风摆弄惯了刀枪棍棒,不比生意场上混迹多年的人圆滑。 本以为他人会和工作性质一样不会转弯,但他这个人头脑是极其聪明的。 在外人看来他每句话都耿直老实,实际上这只是他给人的态度印象,背后分析起他的言谈举止,都犹如精心布置般,几乎找不到什么漏洞。 这不,只此一句话就将米团子心里的芥蒂消除了大半。之前她认为自己是多余的,因他一句请你吃饭和多谢照顾,立刻从自己认为拉来凑数的摇身变成座上宾。 另外顾清栀也说,她是他们请来的客人,这顿饭吃了,大家都是朋友了,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么就多放几斤肉片! 眼下他们来的这家火锅店,在顾清栀眼里是神圣到不可亵渎的地方。 她嗜辣如命,但因为肠胃和痘痘的关系,时常是一边吃一边流泪。 那眼泪的内容里大概分为几种复杂的原因,一太好吃了!二如果明天长痘痘怎么办?三……会拉肚子的! 但归根结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太辣了,她更多是被辣哭的。 打着川锅的名头,但实际这家店也并不主营川锅。 老板是本地人,只因川锅的口味实在令人欲罢不能,所以老板在东北火锅的基础上融合了南方火锅文化。 放眼望去店里三两桌是犹如火焰般翻腾的辣底,时有几桌女性是底料绵软温婉的高汤清锅,但基本上是融合两者优点后创造出来的产物。 并不涉及某一方面的纯正与不纯正,在吃饭时她经常在店里听到食客们的谈论,说老板把店折腾成了四不像。 在榆城生活的蜀地朋友思念家乡,看到平台上的这家店便跑来试味道,结果发现与正宗川锅并不相同。本地的居民想吃火锅时,一进门冲鼻子的辣味扑过来,吓得不能吃辣的食客落荒而逃。 于是大家就在议论,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食界也是如此,每一个种类就要有它固有的规矩,不能随意融合,也不能随意越线,否则就是胡搞乱搞! 这种观点顾清栀是反对的,她认为好吃的东西就要结合优点来互补,或者,以自己的喜好开辟出新天地也是可以的。 就像有人喜欢煮菜时加糖,有人偏好加醋,有人喜欢吃番茄炒蛋,有人觉得番茄用来炒土豆片也很好吃,这都可以随意灵活搭配。 譬如锅包肉,两个省份的做法完全不同。创始时是勾糖醋汁加姜丝,后期逐渐有一小部分演变成加番茄酱…… 最后番茄酱一派被痛批,别说厨师了,就连吃糖醋汁派的食客都满身优越感,指着番茄酱派痛骂。她亲眼所见在网上你来我往了上百条,各种难听的都有,就好像喜欢吃改良派比偷汉子还耻辱。 作为番茄酱派的顾清栀很受打击,她就想,我本人就爱吃番茄酱怎么了?我喜欢番茄酱加上酥肉那味道怎么了?我喜欢那种红红的鲜艳的颜色,又怎么了? 加个番茄酱能毒死人吗?吃而已,又不抢你创建菜品的署名权……等追溯起来,创始人和创始方法那不还没变嘛?私下里你走你阳关道我走我独木桥呗,谁爱吃什么就吃什么,这你也要管?真奇了怪了!那我吃薯条还沾蒜泥呢,你番茄酱派出来打死我呗? 所以说啊,做食物,它不是数学题,不会见你答案显而易见的算错了,就给你打上个叉。 美食是多元化的,只要有人喜欢,创新一下做法并没有错。 广袤天地,食材可以有无数种互相搭配的方法,对于吃的探索当然是永无止境的,自然要怎么好吃怎么来,那么有板有眼干嘛? 她才不管那些,只要是好吃,她就以她的小身板鼎力支持! 所以这家店她就一直吃一直吃,吃到连老板都认识了,吃到连她生日以及生理期服务生都记得一清二楚。 或许,这也是一种社交的最高境界吧,以食会友…… —— 顾清栀落座后又是惯例的接受了服务员的亲切问候,她接过菜单,看得目不转睛,擦擦快要淌下来的哈喇子,问米圆圆:“能吃辣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她笑眯眯的对服务生说:“要辣,变态的那种。” 服务生刚想低头勾选,她又连忙摆了摆手:“呃那个,还是不要了,估计他们两个都不太能吃辣,不然要普通辣的好了,再给我一碗特大号的干辣椒碎。” 郑乘风蹙眉:“平时都挺正常的,一吃辣你就翻脸不是人,上次是谁把胃伤到了,一连吃好几个月的稀粥?” 他抬起头对服务员柔和下来神情:“不好意思,别听她的。” 继而郑乘风转过头:“请人家吃饭有点诚意好不好,自然要问客人想吃什么。” 米团子挠了挠头:“我什么都可以,辣能吃一些,食物上也没有忌口。” “那……鸳鸯锅?”郑乘风询问两个人的意思。 “好!”顾清栀用力的点头表示同意:“我吃麻辣那边!” “你想太多了,我的意思是你吃不辣的那边。”他无奈摇摇头:“那就这么定了吧,我先去洗个手,你们选菜和喝的,记得多选点,不要客气。” 顾清栀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放心去吧,小米同学脸皮薄,这不还有我在吗,你觉得我会对你客气吗?” 一番与菜单昏天暗地的斗争后,顾清栀和米团子等菜的间隙在闲聊,等郑乘风回来的时候,脸上明显有些郁闷,她托腮:“怎么去了这么久?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遇到个熟人。” 看到顾清栀原本很欢愉,随着他的情绪立刻变得有些郁郁,郑乘风怕坏了兴致,连忙把神情放得轻快。 隔着腾腾的热气,他的笑融合了她最爱的火锅味道,像是沾染了满满的香气,画面变得格外温馨,郑乘风试着调节气氛:“再不上菜的话,恐怕这三双筷子都要被你煮熟吃了。” “怎么还有酒?”郑乘风惊讶地看着桌边一排整齐的啤酒:“你喝完不会又去拿着钢叉称霸榆城小学去吧?” “你……”顾清栀瞪圆鹿眼,却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只好气呼呼的咬着筷子盯紧他:“我这还有朋友在场呢,你给我留点面子行吗?” 郑乘风笑容更盛:“我就是怕你喝完酒连最后一点面子都没了,所以才好心提醒你啊。” 她忽然低头看着火锅闷闷不说话,郑乘风以为玩笑开大把她气到了,刚想服个软让这别扭的小丫头心里舒服些,这时顾清栀突然像自言自语地喃喃出一句:“如果我现在把你按进锅里应该不算犯法吧?我个人觉得只能算是正当防卫。” 郑乘风顷刻间听到了自己心破碎的声音。 果然,他六年前被她用一块砖头打倒,时至今日她同样也能用一句话将自己噎得爬不起来…… 而不远处,刚刚到这里以淫威抢占到座位的某两人正对面而坐,矮矮的一只爬到椅子上,认真地将手摆上桌面,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一边听着隔断后隔壁桌的聊天声。 他笑得春光灿烂,甜甜地蹦出一句:“爸爸!偶尔来吃吃火锅真的很不错啊!对吧?” 对面的低气压闹心地用双手扶住了额头:“少废话,你根本不是来吃火锅的。” —— 几小时后,席卷光了满满整桌食材,三人也将饥肠辘辘的肚子填了个大概。 顾清栀出了很多汗,将额角的发丝沾的有些微潮,她脱下了大衣,把毛衣的袖子卷了上去,用双手的手背托着下颚。 直而优雅的脖颈,白皙纤弱的手臂,盈盈的腰肢,外加毛衣的柔软,她撩撩发丝,样式是当下时兴的小仙女中短发,几杯酒下肚后,她双颊染上了些可爱的颜色。 她眼睛还是亮亮的,一直盯着麻辣锅那面瞧。 “原来,你们认识了六年啊,那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了。”米团子和两个人混熟了后,又受酒精的熏染,聊的内容又有些上了八卦的道。 郑乘风依旧淡定如磐石:“话虽如此,但,我不敢这么说。” 他面容上是认真的神情。 米团子不解:“为什么?” “毕竟青梅竹马,听上去还是比较暧昧吧。”他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顾清栀:“最怕是全世界都觉得你们会怎么样,但当事人却觉得他们之间没什么,所以我自然是不敢逾越,生怕最后连普通朋友都没得……你给我等下!顾清栀我再说一次,你今天吃的辣椒已经够多了,你的脸和嘴唇都已经红了知道吗!” 他郑重其事起来刚想来点文艺,可还没说完,就看到有双罪恶的小筷子又一次伸进了麻辣锅里,贪心的夹住了一坨藕和牛肉。 郑乘风长叹一口,恐怕也就只有她,才能让雷厉风行的自己,瞬间变得婆婆妈妈又琐碎。 他柔声细语下来:“你的胃上次已经留下后遗症了,医生不是说过,以后你要尽量少吃凉和辣,不然就会胃痛,忘了吗?” 顾清栀可怜巴巴的嗦着筷子尖上的味道,闷闷答了声:“哦,知道了。” 米团子见两个人交谈结束,立刻见缝插针的问:“那你们两个到底怎么认识的?还有板砖的事……” “没有板砖好吗!”顾清栀立刻替自己辩解,她撂下筷子,跃跃欲试的样子:“这段我来讲我来讲!” “还记得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顾清栀又摆出那副讲故事标配的神神叨叨架势,边拖尾音留着悬念。 “一个单身的少女,独自走在晚课回家的小路上,她看着路灯下她的身影,有时很远有时又很近,于是忍不住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摩擦……咳不好意思,跑题了。” “在这条小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偶有颤动的垃圾桶和高墙上飞速闪过的黑猫,发出细微而瘆人的叫声……” 郑乘风听不下去:“不要刻意渲染气氛,那是条很宽敞的双行道,而且两排路灯照的你涂的眼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哎喂!到底你讲还是我讲?”她立刻表达着自己的强烈不满 “你讲你讲……” 顾清栀喝了满满一大口果汁,咕噜的咽下去,又一惊一乍的接道:“忽然!在少女的身后出现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不远不近,不紧不慢,透过路灯的投影,一直前前后后的追逐着自己的影子。” “她开始以为只是顺路,中间几次想甩掉他,可这个人影就像是刻意跟着她一样,怎么甩也甩不开,少女心里狠狠一颤!难道是……尾行痴汉?” 听到尾行痴汉,郑乘风心如死灰地闭上了双眼。 “那时她想,这光天化日的……” “不是晚上吗?”米团子很能抓住重点。 “好好好,晚上,她想,这大庭广众的,难道对方还想带她去做点什么不可言说的美妙事?” “不可言说的美妙事”话音未落,空气中骤然飘来两声喷果汁的声音,一道是郑乘风被呛着了,另一道是来自隔壁,从声音判断那一定是个均匀而艺术的喷雾场面。 顾清栀绘声绘色:“她猛回头,见到她身后果然跟着一个脸上带血,衣衫褴褛的男人,他神色倦怠,仿佛磕了药一般。” “我那是刚出了紧急任务受伤,外加两天一夜没合眼!”郑乘风不满地争辩。 顾清栀干笑:“剧情还没到那里呢。” 她兴致高涨:“当时我是不是问你了,我问你是谁,想要干什么,可是你不回答我啊!” “我又不认识你,那么尴尬,我一时想不到说什么。” 她拍桌子:“所以啊,我以为你心虚了,就使劲走,但是你一直跟着我,于是柔弱少女的我一害怕……” “你一害怕就回身给了我一砖头?你就是这么表达柔弱的?”郑乘风提及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时激动难以自控,扬眉挑高音调质疑她。 顾清栀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自保自保……不要那么激动,我当时也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挨一砖头就倒下了。” 她眼神飘忽的咬了咬唇,那副娇俏的容颜在头顶如烛光色的暖黄笼罩下,变得更加俏丽。 她身上散落着灯罩上星星形状的投影,终于鼓起勇气重新望着他,小心翼翼抬眸,睫毛犹如飘忽的黑蝴蝶。 她干笑道:“呃,现在想想,还真是对不起啊,不过那时,你一定很疼吧……?” 郑乘风听到的刹那忽然脑子一片空白。 他意识到自己心在跳动,血在流窜着燃烧,她一颦一笑,喜怒嗔痴,每一句话每个音调都在他心上溅起深深浅浅的涟漪。 耳边的嘈杂被滤过后也变得很安静,只有她的模样、声音,还有他自己的那句:“疼,但我不后悔。” 是来自他心底的声音,却很清晰的环绕在耳边,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知不觉的说了出来, 她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四目相对,有很多奇妙的情感不言而喻,在那一刹通通迸发。眼波之中交换着彼此的心意。 顾清栀意识到他的无微不至,可却不敢确定。 因为郑乘风是温暖的性子,对每个人都礼遇有加,所以她不知道她自己以为的特殊,在他那里究竟是唯一还是之一。 偏他始终还不说破,顾清栀就怕不说会错过,可说了,如果不是,就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了。 一秒,两秒,三秒,两个人透着光的瞳孔映照出了彼此的模样,噗哧一声,顾清栀避开他的视线,笑了,随即郑乘风也扬起了嘴角。 原来,每个误会的背后都藏着场盛大的邂逅。 就像那年路灯下的身影拉锯,飞蛾萦绕着光源,高二的顾清栀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恰好遇上出完任务回队里的郑乘风…… ☆、·chapter 11·如故 时光穿梭至六年前,那是个苦闷的夏夜。 榆城刚步入发展阶段,路变得宽敞了,铺得又极其细腻光滑,驶过来的车子开着灯,远远望着星星点点的光源慢慢扩大,驶过,又走远。 道路两旁油绿的叶子中卧着知了,暖黄明亮的路灯混合着天际洒下来月光的温婉,彼此交织成一幅可见可听的岁月静好。 郑乘风拖着受伤的身子在道路一旁步履蹒跚。 他本是该跟着车子一起回去的,可无奈这次有队员比他伤得还要重,而他当时只是队内普通成员,伤势相比抬担架回来的又轻多了,尚还能走。 于是他便被副队长撂下,指示他先顺着这条路徒步返回,等他们抵达后再让车回来接他。 郑乘风耷拉着头,掸了掸已经结成块血痂的衣服,顺便伸出手胡乱抹了几下脸上的灰尘,可一抬头,就被眼前所经过的身影吸引住了的视线。 至于为什么会被吸引,他凭良心说,完全不是出于相貌气质等等原因,而是她身上那套,在他看来可以被称作是“奇装异服”的装扮。 那天顾清栀穿着卡通的超短连衣裙,脚上还生疏地踩着糖果色高跟靴,样子像是荧幕上的动漫人物一样,十分滑稽。 郑乘风笑笑,现在的孩子们啊,穿得像个葫芦娃一样竟也好意思上街? 除此之外,他还细心留意到,女孩每每经过都能惹得旁人侧目,甚至有个别男性对着那双曝露在空气中白花花的大腿毫不掩饰地投去垂涎的目光。 他不悦皱眉,晚上人烟相对稀少,这丫头穿成这样怎么也敢独自在街上游荡?不出事还好,一旦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意外…… 想必但凡有点正直之心的人,面对这种情况应该都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是以正义光明为毕生信仰的他? 哪怕他不是救世主,做不到保护所有需要保护的人,但至少今天这事被他遇到了。 抛回涨潮冲上岸的小鱼,对整片沙滩来说作用微乎其微,可对每条被抛回的小鱼来讲,便是全部。 他可以不在乎事情的发展,冷漠走开,更可以存着侥幸的心思觉得她一定会没事,毕竟对他日后生活造不成任何影响。 可万一出了事呢?那对一个女孩子来讲,将会是毁掉她下半辈子的噩梦! 好吧,郑乘风表示妥协……谁让他爱管闲事呢? 那就好人做到底,默默送她回家吧! 这样想着,他咬咬牙加快了步伐跟上她,脖颈后那一道还火辣辣的疼,头也昏昏的,连看着她的背影都有些模糊。 前面的她一边甩着钥匙上的流苏扣,一边蹦蹦跳跳的走的飞快,郑乘风也只好无奈地继续加紧脚步。 可没走多远他就发觉,对方似乎意识到了有人跟着她,果不其然,她低着头好像在望着影子,脚下也将速度放缓,没出三秒,就猛地回过头来。 那是副清丽的面孔,带着些婴儿肥,不施粉黛却也剔透。 她眉眼是最纯净自然的模样,此刻正有些惊恐的瞪大,嘴唇上涂着有亮片的粉嫩唇膏,头上梳着的双马尾长得似乎要从头顶一直垂到腰间,带着些波浪曲卷。 她立着双鹿眼瞪着他:“你谁啊?跟着我干什么?我们认识吗?” 郑乘风被她问懵住了。 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被个小丫头审视的目光盯到浑身不自在,可一时却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的好。 他在内心组织了几套措辞,脚上毫无意识的迈上前半步,刚想学着队长,正色地教育教育半夜衣冠不整的年轻人。 可他不动还好,这一凑近,倒是把绷紧神经的顾清栀吓到魂儿都飞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头脱下书包用力甩在他脸上。 这还不算过瘾,看着他带着点阴影的面容,她扯着背带将书包抡得虎虎生风,毫无虚发下下都招呼到他身上。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郑乘风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一面在心里感慨着“现在的学生负担好重啊!这书包……”一面用手仓皇的挡着。 天昏地暗中只听见她愤怒的声音:“跟踪狂,臭流氓!变态!给我受死吧!” 他真的好无奈啊!有人见过这么惨的流氓吗? 于是他手腕稍稍用力,抓住书包背带那么猛地一扯:“我没跟……呃……” 紧接着,比被当成流氓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他本想单刀直入的说明,自己没跟踪她,他只是怕她受到伤害才特意送她回家。 可是话还没说完,剩下半句被噎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方才以防自己再次被打,郑乘风赶紧将她手中的书包抓住,想等她冷静下来后再解释清楚。 可由于混乱当中他的用力不当,书包是扯过来了,但是顾清栀抓得太紧,被惯性那么一带,书包飞了,人却毫无偏差的稳稳扎在了他怀里…… 怎么说呢,当时的情况怎叫一个惨字了得! 下面,请听目击者带来的详细转述。 路人甲:“好,现在赛况非常的激烈,书包在蓝方队员手中发挥到淋漓尽致,一个左右换手,嚯!一招平沙落雁,漂亮!” “接下来轮到红方队员发力,只见他一掌接下书包,扯着书包带就那么一握,哇!球进了!啊不对……是他们抱在一起了!对!抱在一起了!” “从二人着装和动作来看,我估计这是场行为艺术,想表达一个破破烂烂的奋斗男青年和崇尚上流社会的光鲜美少女的故事,一个想要逃离,一个想要挽留,讽刺又真实的演绎出想要爱情还是想要面包的艰难抉择,同时也暗喻着当今社会感情观的真实写照,可最后男青年还是以真情打动了对方,两人在一起相拥而泣!可喜可乐!” 路人乙:“楼上给我滚开好吗,鲁迅晚安两个字引发的四万字解析和读后感就是你写的吧?” “要我说,我反倒觉得重点是在于那个包!整个过程两个人一直在抢那个包有没有?难道……里面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路人丙:“以上纯属扯淡,重点根本不在于包,我以公平公正的角度来看,开始他们双方处于交战状态,后来因为一场乌龙,凶器书包被扔在了地上,女孩一个重心不稳,饿虎扑食式飞进对方怀里,情急之下以防摔倒,她狠狠熊抱住了对方的胸膛,刹那间,天地黯然失色!” 而此时,发生了这种事后,两位当事人的内心想法如下: 顾清栀一脸懵逼地抱着郑乘风,表情定格在了不可置信和死不瞑目。 啊,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等等,这BGM好像不太对! 而另一面的郑乘风则是十脸懵逼:啊我的膝盖骨!我的腰间盘!我的脚趾头!都好痛啊! 哎?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你抱我干嘛?现在这是要劫色吗?如果是,那我一定要昂起头颅坚定的说,劫色你劫好了我不会反抗,但请不要磋磨我这一把老骨头! 不过几秒间的天地混沌,两个人的心里都有几只大乌鸦在路灯下飞过。 大庭广众下被这么抱着,郑乘风实在忍不了,用手指头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她:“那个。” 他吞了吞唾沫,喉结的轮廓上下动了动,紧接着皱起眉头弱弱地说了句:“可以不要再扣我肩膀上的伤口了吗……” 顾清栀立刻反应了过来,飞速将他推开,间隙中郑乘风连忙摸向自己口袋里的工作证件,以示证明。 可想象力丰富的顾清栀却下意识以为,他是要掏出刀子或者匕首之类的利器威胁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转头就跑,反而低下头看了看被扔在他脚下的书包,嘴角一斜:“耍流氓耍到你爸爸我的头上了?” 随后,这个弱女子低下身拾起一旁门店装修的半块砖头,想都没想就抡圆胳膊,把砖头飞了过去:“叫你耍流氓,叫你占我便宜!” 直到他的同事小邱在车上远远望见这一幕的时候,还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打架斗殴事件。刚想上前随口制止下,却发现,咦?躺在地上的人怎么有些眼熟。 小邱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洋溢着灿烂的笑脸,以及那两颗映入眼帘的门牙:“哎这人真像小郑啊!嗯,衣服也像,侧脸也像,只不过旁边蹲着的这个女的是谁?” “小郑交女朋友了吗?还喜欢玩cosplay?哈哈这小子真好命!等等不对啊!”小邱立刻板起脸:“重点不在这,看这场景,我们亲爱敬爱的小郑同志……被打了?” 小邱吓得连忙把车停在路边,一路跑跑颠颠地过去,这边紧紧拽住顾清栀手腕,另一边低下头查看郑乘风的伤势,嘴里还振振有词:“你不能走,我告诉你,作为有关部门重要队员,你打他可是大罪!如果小郑死了那可就是命案,你会坐牢的你知道吗?” 说着说着小邱显得有些兴奋:“如果小郑死了,那我是不是也算破了桩命案?” 顾清栀被束缚着,顿时就懵了。 啥部门?又是啥重要队员?他不是尾行痴汉,不是流氓吗? 这身份转变的也太有戏剧性了吧! 但他这同事也是很谜,她不禁有些同情的看着倒地的流氓,啊不是,看着所谓的某重要队员,心想,这大兄弟平时过得到底是啥日子啊? 小邱回过头:“你干嘛那副表情?你在不满什么?” 白了她一眼,小邱伸出手查看郑乘风的鼻息,然后拍拍胸脯:“没死……” 紧接着,小邱就手忙脚乱地抬着郑乘风上车,准备送他去医院。 因为怕顾清栀中途跑路,所以只好拿了车里一个追捕办案时用的手铐,将顾清栀和郑乘风铐在了一起。 他两人坐在后座,小邱在前面把车开得飞快。 她望着旁边倚靠在后座昏迷不醒的人,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途中忽然路过一个减速带,车辆颠簸,他失重,身体无力的栽倒过来,软软地瘫在了她腿上。 这倒是把她吓了一跳,刚想伸手将郑乘风的身体挪开,这时小邱在倒车镜里看她,提高嗓音道:“怎么?你还想动手?” 她被吼得赶紧撒开双手:“没!我没动他!” 气氛渐渐的安静下来,透过车窗,昏黄的路灯钻过玻璃打到他身上,明明暗暗深深浅浅。 车子开得很快,路灯的光源被分割成均匀的光斑,时有时无的映照在郑乘风脸上,顾清栀低下头,心想,这流氓……长得还挺不错。 他像是睡着的孩子一般,鼻息起起伏伏睡得很安静。 他脸上沾着块灰,还有些被她打伤的红色印记。 身上深军绿色的衣裤本该显得精神英武,可由于被扯烂了,看起来反倒有点脏脏的。 他身材健硕,却并没有让人觉得夸张之类的肌肉,腰间黑色皮带系的工整认真,更衬他的宽肩窄臀。 一双长腿被委屈的卷在车门和她之间,柔软的黑发,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 他的眉眼很好看,闭眼时温柔,看着人的时候又坚毅,高挺的鼻子支撑着整个人的气质,窄窄的鼻翼显得锋芒毕露之中又多了些柔情。 果然,颜即正义,在昏暗混乱的场面顾清栀还没看清他的样子,可现如今他就卧在自己的腿上,她开始为之动容……因为这幅样貌无论哪里看都不适合当流氓啊! 不一会几人便到了医院,小邱连忙按下急诊,由于郑乘风的情形着实危及,值班医生准备完毕,就立刻推郑乘风进了抢救室。 小邱将昏迷的郑乘风送到了医院,交到了医生手里,悬着的心这才落地。 他对护士道:“我这就去挂号交钱,麻烦你们这边立刻救人。” 随即转过头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对着顾清栀:“告诉你,俩人铐着呢,除非你不想要你这只手,否则别给我耍什么花招!郑警官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哼哼……” 说完,他屁颠屁颠地跑下楼去挂号交款。 顾清栀也和郑乘风一起被弄进抢救室,对,没有错,郑乘风是推进抢救室,而顾清栀的的确确是被“弄”进去的,她从小最怕医院了,抢救室她也头次进,吓得屁滚尿流。 幸好郑乘风并无大碍,只是过度劳累,其余是出任务时的皮外伤,至于昏迷,也不完全是顾清栀那一砖头的原因。 医生给他做了基本检查,打几支药,吸几分钟氧,再处理好伤口后就被转入普通病房。 那时顾清栀已然虚脱,她蹲在地上,像只小猫一样扒在郑乘风床边。 她听到小邱回来了,站在门口打电话向上级汇报:“对,小郑同志不幸在途中遭遇袭击了,被水兵月用砖头砸晕了!对对,现在水兵月已被抓获,就在医院。” 顾清栀眼角抽动了几下,不由感慨,这些大男人们……可真有童年! 果然,汇报完不一会,就有大队人马赶了过来,乌压压的一众。 有跟来做笔录的警察,还有清一色顾清栀很是熟悉的制服。 那警察站在她面前摊开本子握着笔问她:“你是?” 他抬头瞧了一眼顾清栀,然后又扫了扫本子才继续问道:“你就是水兵月?” 顾清栀故意翻了个白眼:“您什么眼神,我明明是小樱啊!” 男人将笔戳在下巴上:“不对不对,小樱不是这个造型,你这明明是月野……咳够了!” 他臊着脸提高音量:“严肃点,我没问你这个,叫什么名字?” 她也正经地回答道:“顾清栀。” “什么原因袭击小郑啊?该不会是什么残留势力回来恶意报复的吧?” 她刚想站起来:“我没袭击他!我尾随我!以为他是流氓!” 做笔录的警察急了:“流氓?小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哪里像流氓了?好,你不但无故打人不承认,现在还要施以恶语攻击他,了不得!” 他上下瞄了一眼:“学生吧?未成年?念着小郑没什么大碍,那就拘留十五天吧。” 顾清栀也急了:“别!别拘留我!我真不是无故打人!” “对了,我爸爸……我爸爸他和刚才那群人穿一样制服的,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他?他叫顾承允,他可以证明我的为人!” 来的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将顾承允喊到了医院。 他刚一到,就看到了顾清栀被拷得通红的手腕,不悦蹙眉。 可任凭她怎么解释,顾承允怎么担保,对方就是不肯让步,不提拘留,却也不提放人,只是对着顾承允前辈长师父短的打太极。 最终,还是醒了的郑乘风一句话摆平的事。 但其实最开始他是很郁闷,又有些生气来着。 可刚一睁开眼,就看到梳着双马尾,穿着可爱连衣裙的小丫头怯怯扒在他床边,将下巴抵在手背上,睫毛眨得扑闪扑闪的看着他,眼睛里还有眼泪在打转。 她微微瘪着嘴,看见他醒了一下子抬起头,很欣喜,却也有些害怕。 她想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原来你真的是好人呀……” 郑乘风看到她这幅可怜样,心里叹了口气,现在怕了?当时打流氓的劲头哪去了?可看着她眼神躲闪飘忽,他又有些心软。 醒来后她跟他说的第二句话是:“我不知道你是保护我的,还以为你要对我图谋不轨。” 说完,满脸委屈的样子。 紧接着,她想起身,手腕刚动却发出了“吭啷”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她被拷在了病床旁的铁围栏上。 被扯回来后,她又怯怯蹲下,继续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得他心慌。 顾清栀咬咬嘴唇,目不转睛:“我不是故意的,可不可以不要拘留我?” 郑乘风心里有些忿忿,心想怎么回事?闹得这么兴师动众也就算了,还把她铐起来了,居然还拿拘留吓唬人,听听这像话吗! 于是他对她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声音有些虚,可低低的却显得磁性却十足:“你别怕。” 可话音刚落,原本一直含着眼泪的顾清栀却突然哭了出来,她用另一只胳膊挡住脸,哭得很凶。 郑乘风刚想说:都说没事了,怎么反倒哭了?可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她那边传来闷闷一句:“我不应该打你,对不起,你一定好疼,可是我也不知道……” 彼时,窗边渐渐涌现一抹微光,折腾了一夜,天也快亮了。 郑乘风的心在那一刻忽然像被什么正正戳中了一般,想着她关心的竟不是自己将何去何从,而是……他也会疼! 他伸出手帮她擦了擦眼泪:“你别哭啊,我没事。” 见他醒了,队长以及各路凑热闹的闲杂人等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郑乘风身体怎么样。 他闭眼并不做回答,安静下来以后,他才淡淡吐出一句:“是我的错,不关她事,放了她吧。” 小邱从人群中探出脑袋:“不是吧小郑,你真耍流氓了?” 郑乘风气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他刚想开口解释,却被顾清栀抢在了前面:“他没有,他可能是担心我的安全,所以才跟着我,但是我好像搞错了,还以为他跟踪狂,于是……就打了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承允在一旁听得着急。 郑乘风和顾清栀听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最终异口同声道:“误会!” 说罢,她松了口气,他悄悄地扬起了嘴角。 —— 从那以后,我们爱管闲事的小郑就正式开启了一个半月的医院恋爱养成之旅,光荣却疼痛的住到了一三零七病房! 而顾清栀由于内心有愧,每天晚上放学后不间断的炖各种汤给他。 虽然有时很咸有时没味,时而排骨汤忘记放排骨,鸡汤忘记放鸡,但郑乘风依然面不改色的照单全收,喝得干干净净。 至于她走后小邱问起汤的味道怎么样,郑乘风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很认真地回答道:“医生说,多喝热水有益健康。” 慢慢的他发觉,其实这个小丫头挺有趣的,她穿起普通的衣服也是那么可爱,讲笑话声情并茂,直到半个月的时候整个病房的病患以及家属都很待见她。 还有人对郑乘风羡慕道:“你的小女友真可爱。” 他嘴上反驳,心里却莫名飞了起来,一抬头,又看到从门外钻进来的身影,自此后他每天都莫名盼望傍晚这一刻的到来。 顾清栀端着汤走过去:“今天是排骨玉米汤哦,没忘记放排骨也没忘记放玉米,快表扬我!” 他笑了,心想,嗯,如果将来有这样一个小妻子,应该也很不错。 他下班一进门就看到系着围裙的她,小小的,香香的,扎进他怀里蹭,告诉他今天喝什么什么汤。 好吧,那就等她长大…… 当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握着汤碗向她看过去,却瞄到了顾清栀身后远远监视的另一个身影。 对方神情上露出未来老丈人魔鬼般的压迫,板着一张冷峻的脸,恨不得在两人距离超过半米的时候就冲过来掰断他的腿。 果然每个有女儿的男人,时刻都有可能与方圆十里的异性反目为敌。 郑乘风哀叹…… 迎面是顾清栀的笑脸追问:“好喝吗?我今天不但没忘加东西,还多加了胡椒粉咖喱块罗勒叶还有八角茴香什么的,味道一定很丰富。” 郑乘风惊得差点把汤碗扣在床上,他估摸着,前些天没打死我,这是要毒死我啊,但却仍然淡定地喝汤,一边在汤碗里默默点头,心想:前路漫长艰险,吾辈还需继续努力! ☆、·chapter 12·为敌 待三人在火锅店吃到酒足饭饱的时候,时间已是深夜。 期间顾清栀手脚并用,向米团子讲述了她和郑乘风那段神一般的邂逅。 基本上讲完以后,米团子对他俩就已经产生了自家人的感觉,拍着胸脯和二人保证:“我今天吃的是火锅吗?我吃的那是强力胶!你们放心!我以我这条小命担保,就算再控制不住犯八卦毛病,也绝不走漏自家人的消息!” 顾清栀和郑乘风交换一个胜利的眼神,望着满桌的空酒瓶和残羹空盘,三个人拾起衣服起身,准备回家。 隔断后面的另一桌,某人听完这一大段骇人听闻的故事,外加她惊天地泣鬼神的描述和措辞,握着筷子半天没消化过来。 后来,他轻轻摇摇头,算了,不想那些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还是好好吃饭吧。 而看到这一幕的宁小奥立刻惊叫起来:“爸爸!你怎么还吃上辣椒了!” 宁萧瑟定睛一看,自己的筷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夹上根大红辣椒,此时正泛着刺眼的艳红,晃得他头晕眼花。 更可怕的是从来不吃辣的宁萧瑟居然还咬了一口,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的,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于是他不开心的蹙蹙眉,傲娇一撇,将缺了一口的大辣椒扔在角落的垃圾桶里。 宁小奥神情从容地推过去一杯冰水,一边对着垃圾桶惋惜:“好可怜的大辣椒,被爸爸啃过后就惨遭抛弃了……” “你不要把辣椒说的那么人性化。”宁萧瑟不悦的喝水,一边起身:“走吧,吃饱了我们也回家。” 两队人马一前一后的走着,深夜外面天有点泛凉,顾清栀又出了很多汗,郑乘风将外套直接裹在了顾清栀身上,自己穿着笔挺的淡绿色衬衫。 她仰头:“你穿这么少还把外套给我,不冷吗?” 他帮她将手穿进袖子里,一颗颗的系好扣子,在她上方传来淡淡的声音:“不冷,之前在北方集训的时候,穿得比现在还少,天气比这还要冷几倍,已经习惯了。再说我是男人啊,不怕冷的。” 将他的外套穿好,又被套上了她原本的大衣,塞得满满登登。 她很艰难的喘气:“勒得我快不能呼吸了……” 郑乘风嘲笑她:“你那是吃多了。” 身后不远的宁小奥刚走没几步,就被宁萧瑟一把扯回来:“你跟着人家干什么?” 宁小奥吸吸鼻子,望着即将要走远的身影,迈出的步子收回来,又想迈出去,慌乱蠢萌的质问爸爸:“你都不着急吗?我未来的妈都和别人走了。” “我可从来没说过什么。”他牵着宁小奥去启动车子,一边从容地扣上安全带:“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我只是顺着你的意思来这吃饭而已。” 宁小奥不甘心的目送顾清栀的身影走远,嘴里喃喃:“大晚上的,你说他们会去哪里呢?” 他将车子平缓驶出:“去哪也不关我们的事。” “爸爸,你都没有一点危机感吗?万一今天他们住在一起呢?” “住在一起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一转方向盘:“还有,是谁给你灌输这种龌龊思想的?” 车子徐徐经过路边漫步的三个人,宁小奥趴在玻璃上回头张望,忽然很神秘地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爸爸,采访你一下,今天面对你的死对头,你怕不怕?” 宁萧瑟倒是浅浅一笑:“那我也采访你一下,作为我的儿子,面对你爸爸的死对头,你怕吗?” 小汤圆点头:“怕!但是你不怕啊,为了表达你不怕他,并且给予他最强烈的打击……” 他顿了顿:“我想过了!不然我们把他女朋友抢过来吧!” 宁萧瑟:“……” —— 清冷的秋末深夜,一切都显得萧索,干枯的枝桠肆意伸展着,连枝头寥寥的几片枯叶也被凛冽吹得翩然而下,打着旋儿,没有重量一样的落在地上。 天际如浓墨,之中点缀着一弯峨眉般的残月,它安静的挂在天边,虽然不足矣驱走黑暗,可它在那里,就自然而然形成一种心安。 郑乘风和顾清栀将米团子送回家,然后顺着那条小道很慢很慢的开始压马路。 她看他穿得单薄,怕他冷,就凑过去用裹得胖胖的身子贴着他,然后仰头对他说:“你今天刚回榆城,原本该回去休息的,这么一顿折腾,肯定很累吧。” “不会啊。”他悄无声息的揽住顾清栀的身子,忽然很想显摆一下,他心想,如果这时旁边有很多人经过该多好,尽情的来误会点什么吧! 她垂下眼眸:“那你别送我回去了。” “不行。”他立刻提出反对:“这么晚了你一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譬如……如果遇到流氓的话。” 听着他暗有所指,顾清栀一把将他推开:“我遇到了流氓,那最后倒霉的是谁啊?” “是流氓。”他摸摸脑门:“流氓被你用小书包打的多惨啊,而且最后还挨了一砖头呢。” “如果不是你把我书包扔了,手里没东西我没有安全感,不然也不能顺手捡起块砖啊!” 她顿了顿:“郑乘风?” “……嗯?” “你对我这么好,我打了你,你都不生气,而且后来还有好几次替我解围,是不是因为我爸爸?” 郑乘风听得一愣:“啊?” 她撇撇嘴:“因为我爸爸是你的前辈,你怕我爸爸,所以才对我好的?对不对?” 他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原来这些年,她一直是这么想的吗…… 虽然觉得苦涩,可他表面上却极其自然的将话锋拐了个弯:“说起顾叔,他最近身体怎么样?过些天我也该去你家拜访一下了。” 没得到他任何回答,肯定或是否定,且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顾清栀自私的想,哪怕真的是因为爸爸,那也算是她手中比别人多的一张筹码,只要她还能粘着郑乘风,管它是什么原因呢! “他……挺好的。”顾清栀低着头,用脚尖拦下踢了一路的小石子,话音刚落,她吸了口气,一狠心用力的将那颗石子踹远,然后将手分别塞在左右口袋里。 昏黄的光线下他们的影子清晰后又模糊,拉远后又靠近,她叹了口气:“虽然爸爸已经因伤提前修养了,可他心里却一直有块解不开的疙瘩。 “在他当位时没能完成791成立的初衷,让那些人依旧逍遥法外,所以近期爸爸在家里时不时就会叹气,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开心的样子了。” 郑乘风回头:“你也知道791?” “不,不是,我偷听爸爸讲电话里提起过的,这不算窃听机密吧?”她连忙解释:“其实我也没听懂,只是偶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而已,再没有其他了!” “这些年爸爸从不和我们说这些事,我和姜姨都知道他工作性质特殊,不能泄露半点,所以便也不问。” “可能说还好,就怕连说都不能说,有些事情堵在心里,连唠叨出痛快痛快的机会都没有,我真的好替他憋屈!” “有时候,连我都恨不得申请考进去,接替爸爸的工作,那样至少能帮他完成心愿……” 看到她既气愤又心疼的神情,郑乘风抬起头,将心肺舒展开。 天上的残月依旧如此皎洁,发出莹白的光亮,于是他望着天空喃喃道:“可能,一切都是天意吧。” 他黑发被晚风拂动,笔挺的身板像颗坚毅的白杨:“当年顾叔没有完成的,你所希望完成的,就是我现在想去做,也必须去做的事情。” 他一字一句:“我,在不久之前刚调到了791,接替了第二任队长的职务。” 顾清栀惊呼:“啊?原来我只以为你们工作性质相同,但只是笼统的一个大部门,没想到竟然……不过,所谓的791到底是什么呀?” 他回答道:“就是一个专项组,针对一些海外财阀财团,家族,到境内展开的一些非法运作,找出并摧毁他们,就是我们的职责。” 她听得更懵了:“听上去,懂了又好像没懂,可那些人不是都被清扫的差不多了吗?那另爸爸一直耿耿于怀的究竟是谁啊?” 或许是自小顾承允安排给她的一切太过万无一失,她就像是被庇佑的很好的温室花朵,根本想象不到原来光明之下另有黑暗,黑暗之中更是蛰伏着凶残的厉兽,所以初次听到这些,显得好奇又吃惊。 但这句话吐出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虽说郑乘风和她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早已超越了普通友谊,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该和她毫不保留。 如果涉及高级机密的话,他说了,是对组织不忠,不说,她都已经问出口了,他回绝就又会考虑朋友之间会不会就此产生隔阂。 于是她不好意思一笑,在郑乘风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答案的时候,善解人意道:“算了算了,我对这些也不是很感兴趣。” “你不知道,和米团子呆的久了后,人也变得很八卦,有什么事下意识就想去问,可如果涉及机密就不要说了,不然我听后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郑乘风浅笑,看着她走路有点发晃,伸出手将她牵住,一边像聊天一样轻松的语气:“其实这在很早以前就不算机密了,大家都知道,只是心照不宣的不往上提,所以才显得有些神秘,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手掌温热温热的,牢牢将她又潮又冷的手卷在里面:“真的很想知道吗?” 她眼睛亮亮的:“可以说吗?” “看你这么好奇,我忽然又不想说了。”他反倒使起坏来。 顾清栀嘁了声,把脸转到一侧。 “好了。”故意惹出她赌气的脸后,郑乘风明朗的声音带着些许安慰的味道,像是褪去凛冽后的秋风沙沙吹在面孔的感觉,有颗粒状的质感砸在身上,可力道却又不至于会痛,那种不温不火不紧不慢的撩拨感令人上瘾。 郑乘风用手指头尖儿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想知道什么?问吧,只要能说的,我都告诉你。” 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飒爽英武,一个裹得笨笨的却十分可爱,她攥住他作怪的手指,抬起头一副俏生生的模样:“总听他们说‘那个人那个人’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很神秘吗?” 她是被小言里大BOSS和霸道总裁精神灌输长大的女孩,总觉得那些情节在现实里本就该有,所以每当听到像这样的代号之类,她就显得兴奋异常。 郑乘风思虑了一下,觉得有些难以总结:“该怎么和你说呢……” “之前顾叔在的时候,‘那个人’的确是背后最大的领袖,至于其中到底掌管着什么,这个位置是按什么来定的,除了他们内部的人,几乎没人知道。” “可前些年他的位置被另一个年轻人取代了,据说……好像是他私生子,而且这个人的势力更强,除了原本的亚洲商业带,现下欧洲和北美方面也与他有瓜葛,近乎整个家族都被他一手掌控,变得更难对付了。” 她仰起头,一步一步的走,将与他相连的那条胳膊甩的既高又认真。 眯着眼睛吹风,喝过酒后气息呼出来感觉鼻腔热热的,有点像发烧的感觉,吹着凉风又很舒服,她蹦蹦跳跳起来:“天呐,什么全球商业一手大佬,什么神秘家族的私生子,这也太好玩了吧!” 他轻敲敲她的脑门:“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被清出国内,甚至连一点蛛丝都没被摸到,就证明这个家族背后的肯定有很复杂的关联。” 他欲言又止,两个人从容走入兰亭住宅区,远远望见十一层内未熄的灯盏,他将留恋的目光嵌在她脸上半晌,淡淡道:“好了,上去吧。” 两人站在楼口门外久久相望无言,她看到站在清冷之中只穿着衬衣的郑乘风,连忙将大衣剥了下来,利索地将他的外套脱下,抚平整,递了过去。 顾清栀伸出一只手指头:“最后一个问题!” 她显得有些意犹未尽“‘那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他嘴唇轻张合,短促而利索的吐出两个字:“淮禅。” “黄……黄鳝?”她挠挠头:“这个大佬莫不是来搞笑的?” “那最后一个问题,这次真是最后一个!”她微微弯下身子,以仰视的角度望着郑乘风,双手合十:“那他私生子是谁啊?多大年纪了?长得帅不帅?” 郑乘风潇洒将衣服向后一甩,两只胳膊顺滑的伸了进去,系上扣子一气呵成,站在她面前,依旧是那个气场十足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帮她将掖在脖子后的衣领扯出来,轻轻地说:“不能再说更多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人已经来国内了,而且上一次出现是在与我们相隔不远的槐城。” “现如今,他与我们同在榆城,就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chapter 13·冤家 “姜姨,快快快!过来帮我看看哪套更好一点?” 大清早的,顾清栀就站在床上招魂儿似的喊着,手里还分别拿着两套衣服来回抖落。 姜弦被她晃得头晕,一把扯过平摊着的棉被,于是顾清栀脚下一滑,猛地被放倒在床上。 氛围安静下来后,姜弦这才拿着她那两套衣服细细思量对比,最终摇摇头:“都中规中矩的,怎么?你今天要去相亲啊?” “相什么亲!”她从床上咕噜着爬起来,双腿一盘:“今天我们幕后的大老板要亲自来总部审查工作。” 姜弦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把大汤勺,抱胸道:“那又怎么了?你们老板不是女的吗?” 她抓头发:“对啊!是女的没错,但是对于老板第一次来审查工作,怎么也得注重些形象,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嘛。” 她扯着姜弦的衣角撒娇:“姜姨……大家都说你最会穿衣服最有眼光,最最时髦了!你给我搭一搭,要既不抢风头又不被淹没的那种,我的后半生职业是否平坦,可就全靠你了……” 听着她甜得起腻的尾音,姜弦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她回过头翻了几下衣柜,一脸嫌弃:“你说你好歹也是个小姑娘,怎么衣服颜色款式都这么老套单调呢?还多半都是休闲款!” 她纤长的手指在衣从中穿梭,连连叹气:“真不像是我的女儿。” “休闲的怎么了,穿起来很舒服啊!”她懒懒瘫回床上嘟囔着,忽然想起什么,用手将头斜斜的支起:“对了姜姨,你是不是认识我们老板啊?” 姜弦的手怔了怔:“算是……认识吧。” 她的回答略显犹豫。 可顾清栀听后却来了精神:“太好了!那你给我透露一下呗,她什么喜好?多大年纪了?啊!真的好想看看女强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呀!” 她觉着好笑,哼了声,随即轻飘飘撂下一句:“什么样?反正和你不一样。” 说完,转身便出了卧室。 “什么意思啊?”顾清栀短暂的迟疑了几秒,随后反射弧略长地爆发出怒吼:“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没一会,姜弦从主卧走出来,手中多了一件藕荷色毛线裙。 她把裙子甩到床上:“没听说爱到深处自然黑吗,我这么黑你是代表爱你爱的深沉。” 无奈将翻出来的两套不入眼衣裤挂好,她转过身神秘兮兮眨眨眼:“至于你们老板嘛,反正是你意想不到的类型,等你们见面后自然知道了。” 顾清栀闷闷地答了声,紧接着就目睹了每天早上必然上演的一幕:姜弦聊着天突然后知后觉惊叫起来,然后飞奔出去。随即,厨房处就传来了几声巨大的,锅碗瓢盆翻飞的响动。 于是……鸡飞狗跳的一天又开始了。 —— 她洗漱完,换上了那套藕荷色连身裙,站在镜子前左右打量了番,还算是合身。 轻快粉嫩的颜色衬得肤色白皙,朝气蓬勃。布料柔软又服帖,覆在身上像是云朵般绵软舒服。 她面容带着些还没张开的童颜,被这么一打扮后闺中气质变得尤为细腻。 毛衣腰线的设计,以及锁骨下不规则的翻领,使得她又凭添出几分知性的稳重和柔和。 性感的锁骨轮廓精致,腰间扣上细细的一条白色四股编织绳带,裙摆至膝下几公分,却显得一双莹润的腿修长无比,身材出落的极其高挑有致。外面再轻掩上件雪白的薄羽绒,最终才算配搭妥帖。 她穿戴完毕,慌忙从衣帽间跑到客厅,脚丫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哒哒声。 “穿鞋穿鞋,清栀。”姜弦边盛着粥,边转过头唠叨。 她来不及回话,提上浅姜黄色方盒斜挎包,银色的链条手表往手腕一环,跑到门前换了双软底鞋,才抽空对姜弦道:“来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出门了。” “那你不吃早饭啦?” 顾清栀摆摆手:“先不吃了,看时间吧,来得及的话等我在路上买个三明治或者肉夹馍什么的垫垫肚子,毕竟今天情况特殊,只能早到不能晚到。” 穿完鞋抽空转头,她妖娆的用手指画圈圈指着姜弦,一脸讨好笑得荡漾:“感谢我最亲爱的姜姨,衣服太不错了,等这次江湖救急后我攒钱给你买件新的,mua!爱你!” 献完殷勤,她这才出了门。 姜弦边搅着锅里熬的汤,听得连连摇头。在她背影消失许久后还喃喃自语的吐槽:“次次江湖救急……我就没见过你有几件能派上用场的衣服。” 而另一边的顾清栀下楼出了单元门,一股冷风袭来,她这才深刻感受到了酷寒对她的无尽刻薄。 她将帽子带上,手缩进羽绒服里怎么也不肯拿出来。 果然……北方冬至后的温度不是闹着玩的,负数横杠后的数字,那是和身上穿的衣服数量成正比的! 此刻她也顾不上什么美丑之分了,缩手缩脚到了车库,这才不得不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 她阴险地笑笑,小手那么一按,身旁的车子立刻发出吱吱的响声。 她轻拍拍倒车镜,很开心的像个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亲爱的小老鼠,你有没有想我呀?今天就你陪我去公司吧,你可要乖乖的。” 说完,她便钻进了车里,手指大动,飞速的编辑一条短信给顾承允发了过去。 大致内容是这样的:爸爸,今天你可能没办法去李叔家看他外孙了,但如果你非要去不可的话,就坐公车或者走路好了,因为我们家车子离家出走了。不过你不要报警,它只是闷了,出去走走,晚上就会自己回来的(还有,其实你也没必要一个月往李叔家跑十次,人家外孙看到你没准都烦了,正好今天这么冷,就在家休息一天吧。——来自顾清栀砸核桃的山寨机) 还没来得及将车启动,她的手机就响起了短消息。拿起来一看,顾清栀立刻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 她的亲爹顾承允大人由于起床气,外加身怀怼天怼地的技能,短促而有力的回击了这样一句:如果我自己有外孙,也不至于一个月跑十次去看别人家的。 顾清栀将手机怒摔,心想,是谁一直语重心长教育她晚婚晚育来着?现如今居然为这种事被噎!她狠狠哼了一声,怀着悲愤的心情出发了。 一路上虽然堵堵停停,却也多少比平时等公车要快了不少,可这时,肚子中的空虚也开始强烈叫嚣起不满。 她看了看时间,应该来得及,于是将车子一转,停驻在就近的餐厅,准备带几个汉堡或是三明治来吃。 熄火甩车门,她将一套动作做的无比流畅,风风火火的就提着包的背带冲了进去,脑子里序列出了满满的文字在考虑着世界级难题:早饭是吃鸡腿堡还是牛肉三明治?要一个还是两个? 一个没准不够,但是要两个的话呢,有可能还吃不完。 这就尴尬了,算了算了,还是来想喝的吧,大早上的喝咖啡对身体好吗?但是喝奶茶又会长胖啊…… 思绪还没理清,倏忽间!“嘭”地一声,她就与迎面走来的身影撞了个满怀,顿时被撞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倒不是有多娇气,任谁碰一下就会哭,毕竟这情形下无论换做什么人,相信就是个七尺大汉,那几杯滚烫的咖啡淋下去也要惨叫几声。 可顾清栀愣是连叫都没叫出来,一下子就懵住了。 手上脸上传来火一样的灼热感,又痒又痛,而且白色的羽绒服上面也溅起了斑斑点点的咖啡痕迹,仔细看看,嗯,还挺艺术。 等等!现在是想艺不艺术的时候吗!她低下头,连忙将手上的液体甩下去。 对方也赶紧拿出面纸帮她擦,一面擦一面道:“对不起啊……不是故意的,你走的太快了我没躲开。” 这句话的语气仿佛更侧重于“你走的太快了”,而不是“对不起”,听得顾清栀心里有些反感。 她欲哭无泪,其实手上被撒上点咖啡,除了擦干后红肿一会,其余也没什么大碍。但你知道白衣服有多难洗吗!上学时穿白鞋被别人踩,现在穿白衣服被咖啡淋,果真姜弦反对她买任何白色衣物的想法是正确的! “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啊?”对面扑鼻而来了一股子香气,甚至在满屋咖啡的醇厚浓郁中也能清晰可辨。 她声音干脆而明澈,如同被风吹动的银铃或是潺潺溪水,语气中透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顾清栀皱起眉头望向对方:“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我再怎么狼狈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她怒不可遏,心想着可能又是那个无脑的小姑娘吧?毕竟现在不知所谓的年轻人很多,自己做了什么后还觉得若无其事的更多。 可一抬眼,惊于美貌,顾清栀心底那股怒气立刻就被噎回去了。 那个姑娘烫着风情万种的大波浪,狂野而气场十足的二八分长发,右脸眼睛下嵌着一颗极其细小而淡的痣,大眼近乎占据了脸部的三分之一,嘴上涂着丝绒的复古大红,她的唇型性感又漂亮,嘴角微微上翘,斗篷式小西装,黑色的阔腿裤,像是高跷一样的粗跟鞋。 自见到她以后,顾清栀才明白,何谓伊人,何为绝色,何为……美艳不可方物! 可作为一个取向正常且正处于愤怒状态的女人,顾清栀能这么轻易的被她的颜所折服吗? 不能! 她依旧怒目而视,试图在这个该死一般漂亮的女人身上讨个说法。 但对方美女好像并没太在意的样子,接过店员重新包好的咖啡,一手握着包,笑盈盈地对她说:“对不住了,今天赶时间,喏,这是一千块,衣服,外加精神损失费。” 她笑得友善且诚恳,实在让人无法将她和侮辱别人这个词联系到一起。 顾清栀臂窝里还夹着对方塞得红色毛爷爷,哑口无言的望着肇事者像国际超模走秀一样走出门去,她捂着心脏。 这……这都叫什么事啊! 看这神情,怎么反倒像她斤斤计较,她胡搅蛮缠,人家美女宽宏大量出手阔绰才得以解决的一样? 她低头看了看留下圈红色印记的手背,又看了看被毁的整个衣襟都是褐色的羽绒服,最后才握住了那沓略显烫手的钞票。 那是近乎她四分之一的工资!就因为这么一个意外,对方毫不犹豫的甩给了她。 其实只要一个道个歉,她这个只能顺毛摸的小猫心里一舒坦,没准就不计较了。另说她自己走的不避人也有一定责任,衣服脏了大不了回家洗一洗,完全没必要这么出手阔绰。 这样一来就搞得她有些骑虎难下。 这钱她拿呢?众目睽睽之下,她自知拿的理亏。但对方都走了,不知道联系方式和住址,又没办法还给她,扔了是更不现实的。 最后权衡之下只好捂着脸将钱暂时揣进口袋,与此同时她也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她再也不要来这家店了! 但身残志坚的顾清栀还是含着眼泪去买了早饭,一气之下,直接狠心买了四个,两个金枪鱼两个牛肉三明治,除此之外还带了杯奶茶和大号果汁,味蕾和脂肪双重宠幸! 毕竟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让嘴巴和胃开心…… 灰溜溜地拿着纸袋回到车里,她挡不住衣服的痕迹,就只好把脸挡住。 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过那样一种尴尬的感觉,就是如果头发剪糟了,衣服穿脏了,或者穿得很丑等等,哪怕身上有一丁点自己觉得别扭的地方,走在街上的时候就会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回头看自己。 不巧,顾清栀当下就是这种情况。她仓皇躲回车里后连忙脱下外套,平复心情许久才启动车子。 这一路除了闻着食物的味道有些难熬以外,再没有其他意外发生。 她驾车驶入金融大厦的车库,等杆期间,她叹了口气,抬了抬手腕。 时间掐得刚好,比平时早了十五分钟,不早不晚。 正当她微笑着要接过大叔递过来的卡时,就感觉整个车子“咣当”一下,霎时间天昏地暗! 她被那股力量带的猛地向前扑了过去,正好杵在了方向盘的喇叭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声突如其来的震耳欲聋把她和大叔同时吓了一跳,缓过神后,顾清栀哆里哆嗦的爬下车,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后面的车给追尾了。 她今天是有多倒霉啊?八百年到外面买一次早饭,被咖啡泼,好不容易开一次车,又被追尾,顾清栀顿时就火了,插着腰刚想过去理论,可放眼一瞧,那句给对方眼睛的问候立即卡死在喉咙里。 因为撞在她这辆二十多万车子尾部的,是辆玛莎拉蒂GT,价格至少在她的位数后面加上个零。 而能开着这样的车子来金融大厦,说是公司高管都有些低估人家了,至少也得是哪家的老板! 于是顾清栀犹豫了,该怎么办呢?不屈服于金钱势力,继续和他死磕?还是委婉一点解决? 可当车的主人斜身下来的那一刻,甚至顾清栀看到那双熟悉的高跟鞋时,就已经忘记了委婉两个字怎么写。 她扶着额头:“怎么着?你是和我有仇吗?那也不至于用玛莎拉蒂来撞我吧?” 对方干笑:“呵呵,那个,你……好……啊!今天还真是很不好意思,发生了这么多意外,在这里先给你赔个不是,我叫姜雅醇,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清栀抱胸:“我不好!所以不想告诉你我的名字!” 雅醇眨巴了两下她那双大眼睛,考虑一番,最终启口:“那这样吧,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账号,车子的维修以及之前给你造成的不愉快,你开个价,我都会补偿给你。” 话音未落,她意识到不妥,于是又借着开口:“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解决问题。如果你不想要钱的话,衣服我可以买来一模一样的作为赔偿,至于车子,你可以去另选一台,不高于这辆车两倍以内的价格,我都愿意支付。” 她谈吐思路清晰且和钱有仇的不理智样子令顾清栀发狂,果然是有钱人!为什么说世上纠纷难解决?还不是因小气据理力争?要是都像姜雅醇这样,事情还怕没得解决吗? 但顾清栀从来没想过什么赔偿,更没想过以旧换新……等下,以旧换新是个什么用词! 总之,事情发生的太快,快到二十几年平坦无忧未发生一切意外事故的顾清栀连最基本的处理能力都丧失了,只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才凌乱的插着腰表述:“我不要钱……但是我也不能让你帮我买车,我……” 她想了想?这是自己不要求索赔的意思吗?可低头一看,车子的尾部确实凹陷进去一小块啊,哎?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车却没事! 姜雅醇茫然:“什么意思?我没明白。” 顾清栀急的手语都快飞出来了,刚想着要不要给顾承允打个电话,一抬手却想起了什么,看到腕表上指针马上快要接近十二,立刻惨叫一声:“不好!来不及了,我得先走了。” 不提还好,说到时间,姜雅醇也愣了,随即对她伸出手:“快,手机,下班我再找你。” 她迷茫着摸索了几下,才从包里找到手机递出去,姜雅醇拿着她的手机向自己的号码拨出去,然后飞速的挂断,将手机又扔回她手里:“这样我们互相就都有对方的号码了,我也赶时间,回见。” 说完,两个人匆匆把车停好,以百米冠军的水平冲刺进大厦。 一路尴尬无言,在狭小的电梯里,两个人勉强地钻进去,靠得很近,顾清栀又一次捕捉到了她身上的香气,那是种……很独特且有辨识度的味道。 电梯在七层停下,顾清栀想也没想就迈了出去,可没想到姜雅醇也跟在她身后迈着台步跟了过来。 她刚想问你怎么也在这层下来了?可话音还没脱口,就看到远处大内主管一溜小跑,看到她时不禁把眉头皱了起来:“小顾,你怎么才来,都快迟到了。” 还没等数落完,待瞥到身后的那道倩影后,她和米团子赠号大内主管的刘经理立刻九十度鞠躬,把顾清栀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向后退了大步。 后面姜雅醇稳稳接住了她,并推着她向里面走,刘经理一点头,动作如同日本武士鞠躬一般短促有力:“姜总。” 顾清栀听后,似乎受到了更大的惊吓,舌头直打颤:“姜姜……姜总?” 姜雅醇泰然自若的斜了斜眼眸,笑意盎然:“哈,怎么了?不像?” 她伸出手:“好吧,这次再介绍一遍,我叫姜雅醇,你呢?” 顾清栀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姜雅醇居然就是那个幕后大老板? 完蛋了,她居然第一次见面就把大老板给得罪了! 那她以后的职业生涯,是不是要就此画上一个圆满的……惊叹号了! ☆、·chapter 14·雅醇 十二月清冷的隆冬,天际开始洋洋洒洒的飘起雪粒,灰白色如同灰烬一般无休无尽的掉下来,散落在树枝房脊,正如顾清栀此刻心境一样凄凉。 浑浑噩噩的过去小半天,可做事的中途只要一想到这个结,她心就会咯噔的沉下去,之后就干什么都没了兴致。 直到中午姜弦打来电话,简单询问了几句,她用手指摩挲着毛衣的纹路,一边回答她:“如果我说第一次见到老板,就和她结了梁子,您信吗?” 前后与姜弦没说几句,顾清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就将电话挂断了,唉声叹气的窝在茶水间泡奶茶。 紫褐色的粉末刚被沸水晕染开来,香芋的味道立即飘满了整个茶水间,于是便将米团子给吸引了过来。 “好香啊……”她像只狍子般傻头傻脑地走了过去。 顾清栀低着头将杯子推过去,闷声说:“要喝吗。” “什么表情嘛?好像谁给你气受了一样。”她吸了一小口奶茶,突然想到什么,敲了敲她的肩:“行啊你!不知不觉和大老板发展起了革命友谊,说!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她将手肘放在桌上,托着下巴:“说来话长了。” “今早,她不小心泼了我一身咖啡,然后又甩给我一千块当做赔偿,本以为我俩的事情也算是就此了结,可进车库的时候,我偏又被姜雅醇的车给追尾了,于是她就追在我后面说什么也要给我补偿,这才造就了一段斩不断的孽缘,你懂得我那种感受吧?” 顾清栀两只手的食指对着自己:“一个大馒头被天上掉下来的奶油蛋糕砸了,奶油滚了馒头一身,别人都在说大馒头沾光了升华了,甚至要视它为奶油蛋糕的同类。然而自始至终它就是个大馒头啊!人家头顶的是车厘子,它心里装着的是红豆沙,根本不想和那群顶水果的一起搅浑,可谁也没问它愿不愿意啊!” 米团子摇了摇头:“你这个比喻也是……” “米圆圆!”门外猛地传来刘经理的声音,锐利的像长指甲盖抓在黑板上一般。 此人就是米团子和顾清栀八卦过的大内总管,四十左右,正值更年期早期症状,狂躁不安疑心重,平时做事又太过一板一眼,为人攀高踩低,性格执拗且古董,典型的不好相处上司之一,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将自己鸡毛令箭的作用发挥到淋漓尽致。 “米圆圆你在茶水间的开水里游泳呢?你这季度的报表怎么做的?还不过来看看?”高亢有力的声音二度传来,米团子听后哀嚎一声,只好飘着出去修改。 只剩顾清栀独自立于茶水间的窗边,她安静的捧着杯子,将自己新泡好的奶茶喝下一半,后来觉得胸口有些腻腻的,便倒掉了喝不下的奶茶,准备出去帮米团子改改报表。 可刚到前台,就看到了姜雅醇半倚在桌上的背影,她在和一个中年大叔攀谈。 见着那个大叔的脸,顾清栀胃里的温热立刻翻腾起个巨大的泡泡,随着大叔看到她逐渐泛起的笑意,“呯”的一下,泡泡炸裂了! 大叔从雅醇的背影中探出头来,对着她就是一个猛行礼,差点把她吓得吐奶……不对,是吐奶茶。 雅醇也好奇地回过头来,见到是她,笑了笑,对她颔颔首,示意她留下,先不要回办公室。 于是顾清栀也只好硬着头皮小步小步的挪着,尽量保持着不打扰他们的距离。 而这段距离倒是极为尴尬的,甚至她刚迈出几步的时候,就清晰的听到大叔毕恭毕敬的一声:“您好,您怎么在这里?没在家里带小少爷吗?” 姜雅醇听得一头雾水,刚想追问:“什么小少……” 顾清栀连忙三两步窜过去,攥住她的胳膊,飞快解释道:“我在这里工作啊,这是我们老板。” 说完,她心虚的看看大叔,又看看姜雅醇,忍不住画蛇添足的补了句:“我是她的员工。” “哦!”大叔长叹一声,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背地里向顾清栀挤眉弄眼,大意是他了解了,顾清栀心想,你了解什么啊你…… 可大叔此刻的内心思想却是很丰富:不就是微服私访嘛!不就是皇后娘娘来体验民间生活嘛!他懂!他才不会说漏!大叔也不是生下来就这么大岁数的!咱年轻时也曾是个有故事的小伙! 于是他立即把话题扯开,正色对姜雅醇说:“那我们这次续约的事就谈到这里吧,价格还同之前一样,过一会我叫人把合同拿给你。” 姜雅醇不解:“刚刚不是还说有更好的客户资源吗?比我的租金要多上百分之二十,怎么突然又改口续约了?” 大叔口中轻声嘟囔:“此一时彼一时啊。” 同时在心里冷哼:当然此一时彼一时,整栋金融大厦都是展越集团旗下的,那还不全掌控在人家男人的手心儿里?她儿子又很有可能是未来展越的继承人,这种当今皇后未来皇太后级别的人物,他哪儿惹得起啊? 如果真是为了搞好自己的业绩,从而把娘娘给搞下岗了,人家倒是没什么损失,他磨破嘴跑断腿谈拢的那百分之二十租金依旧要归展越所有,可这点儿钱那位宁总又瞧不上眼,禁不起自家夫人回家一嘟嘴一跺脚,吹吹枕边风,那到最后失业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了! 可同样是失业,娘娘就算在家带孩子,也能带出来个全球五百强企业做报酬,他呢?一家老小去喝地表最强的西北风好了。 于是大叔郑重地对顾清栀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工作,随后挺着努力而坚强的身板飘走了,留下姜雅醇在原地思前想后的不解。 顾清栀趁着这个关头,刚想要悄无声息的溜走,可却被姜雅醇从后面勾肩搭背的攀住肩膀:“嘶,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起初还死活不肯松口,怎的现在这么容易就妥协了?” 姜雅醇目视前方,口中不停地在做分析。不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把手拿开:“行了,现在就剩我们了,好好谈谈吧。” “上午一直想找机会和你仔细聊聊,但是那个刘经理总是在我身边吵,汇报一些有的没的,单是厕所里的拖把卫生纸洗手液就重复说了三遍,害我都没有机会脱身,真是不知道当时那群狗脑的人怎么办事的,千挑万选最后选中了这么一个经理。” 她将手插在口袋里,随便往身后的墙上一倚:“白天的事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多意外,如果不知道还真以为我是故意的,我很抱歉,也是真心想补偿,请你开个价吧。” “不用,真不用了。”顾清栀浑身都不自在。 哪个员工承受得起老板的赔偿啊!那可是会折寿的!万一她拿了这笔钱后,老板心眼一小,以后假公济私,她不是自讨苦吃嘛…… 更何况事情还不至于断胳膊断腿的程度,也就是脏了件衣服,车子撞掉块漆。 就算为人认真计较,那也要分事而论,不管是她欠了老板的,还是老板欠她的,作为一个胸无大志只求安稳度日的小职员,顾清栀只想纠葛尽量越少越好。 姜雅醇风轻云淡:“怎么能不要赔偿呢?事是因我而起,做错事总是要负责的,不了了之可不行。” 顾清栀摆了摆手:“其实真没多大点事,说实话,当时我的确很火大,但过后想想只是脏了件衣服,你用不着赔给我那么多钱的,至于车,补个漆也就好了。” “你还被烫到了啊,何况……”雅醇用下巴努了努:“棉服里面的这件怎么也是顶级设计师黎晚的限量单品,幸好它没事,不然把这件也淋坏了,就算再多钱也买不到她的限量款了,那我岂不是更罪过?” 顾清栀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限量款啊……那是她只能在电视和杂志上仰望的东西,她从没想到姜弦随便扔给她的一件衣服就这么有来头。 也对,听说姜姨的娘家十分有势,说是鼎力一方也毫不为过。但那些也不过只是听说而已,她从不了解更纤细的状况,更没有见过她的家人。 此刻雅醇与顾清栀自然的一起靠在七层的落地窗旁,一个后背倚靠墙壁,一个倚靠着栏杆。 她微微屈起一条腿,左手插进口袋。今日外面阴蔼蔼的,飘雪的天气里,人们穿着的暖,一切被像棉被覆盖着的暖,与雪花的冷交织的矛盾却异常融洽,隆冬感觉也愈发浓烈了。 雅醇慢慢启口:“是不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比如,我是红豆的老板,所以你才不好意思向我要求索赔?” “嗯……或许有那么一点关系吧。”莫名其妙的,顾清栀看着她就是很相信她,不知道是抗拒不了美色的天性在作怪,还是姜雅醇原本就带给人一种很想去亲近她的冲动。 于是她下意识改口:“这样吧姜总,衣服是小事,而且我也有一定责任,回家洗洗就好了。至于那一千块,我去给车做维修护理,看一下到最后的数目到底是多少,除去那一千块以后,其余的我会向您索赔,到时候把发-票拿给你,怎么样?可以吗?” “这么善解人意的解决方法,我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呢?”她笑得明媚:“好啦,再做最后一次自我介绍,我叫姜雅醇,凡事可讲究事不过三,这次如果你再不回应,那可就过分了。” 说完,顾清栀也释然轻快的笑了,抬手轻轻拍了拍雅醇伸过来的手。 她总觉得握手显得太老派而且庄重了,像是声名场上的感觉,很压抑,便将氛围调节的轻松了点,不卑不亢,声音通透:“顾清栀,清水的清,栀子的栀。” “清栀……”她听后跟着轻声重复了遍,点点头:“很好的名字,和你人一样,像是不该沾染尘世污秽般,很美,也很有灵气。” 顾清栀被这么高的评价惊着,刚想你来我往的客套几句,就听见雅醇接着说道:“以后不用叫我姜总了,怪别扭的,就叫我雅醇吧。” 她低垂下眼眸:“从小我也做不成什么事,可以说一无是处,也就仗着伸伸手,想要多少票子就有人递上来,这才撑了个像样的场面。其实除了掏钱收钱,什么也不归我管,被叫姜总实在惭愧。” “就算我不叫,别人也都会这么叫的,事实摆在这,毕竟能出钱也算的上是一种别人求之不得的本事,你干嘛妄自菲薄?”顾清栀听着她清淡的声音,曾有半刻失神。 有没有人第一眼就会给人种熟悉感?答案是有,姜雅醇就是这类人。 有神奇的牵引一般,她觉得姜雅醇近在咫尺,却因陌生人的身份和上下级关系的距离,不得不有一层戳不破的高墙在中间隔着。 雅醇转过身:“别人怎么叫随便,但你不一样。” “啊?”顾清栀发懵。 “我……还挺喜欢你的。”她莞尔。 什,什么?喜欢? 顾清栀顿时有点发懵,难不成是遇到了传说中的Les?自己的老板说喜欢自己是几个意思? 雅醇说完,将目光从顾清栀身上收走,起身迈开步子离开了。 她背影潇洒的就算是踽踽独行,也带着种浓烈的气场。 不风风火火,不横冲直撞,甚至平时没有多余的耸肩扭胯,很简单自然的几个步子,却张扬出种名模的台风,似乎随便抓过去,都是副上得了封面的街拍。 她啧啧舌:“果然人比人是会被气死的!” 而正在感叹之际,七层的长廊里忽然响彻起一阵脱缰野马般的脚步声。 顾清栀的脑子里立刻映现出幅尘土飞扬的画面,随着这声急促的脚步越走越近,她视线里迎面小跑而来了位燕尾服少年。 他模样青涩俊秀,像极了漫画里奶白软糯的小执事,忍不住想让人捏着那张羞答答的脸狠狠揉搓一番…… ☆、·chapter 15·如果 “呸呸……”顾清栀连忙甩掉脑子里罪恶的想法。 虽然她很容易对于帅哥花心,又很善变,可能看到任何型的帅哥都会花痴一阵子,但那只限于看颜的程度。 如果真是选择自己以后终身伴侣,她想,自己多半不会选这款,还是成熟稳重的好,外加点腹黑傲娇什么的就更完美了! 她边作为吃瓜群众看路过的小帅哥,另一边在脑子里勾勒着未来的罗曼蒂克…… 苏气到爆炸的男人牵着她,从撒着花瓣的长毯到扎满蔷薇的拱门,穿过拱门步入他们自己的家,婚礼进行曲过后是孩子啼哭…… 正当她沉寂在幻想中无法自拔时,羞答答的小生不偏不倚在她面前一个急刹车,跑得气喘连连。 敢情不是路过,他是专程来找她的! 对方看了看手中的iPad,又抬头瞧了瞧她,紧接着又低头对比。 当再次抬起头面对顾清栀时,他终于露出一副大大的笑颜,绽出八颗牙齿的笑容杀:“夫人您好,我姓白,您可以叫我小白助理,是新调来照顾小少爷的,刚刚小少爷在楼上闹脾气,怎么也哄不好,先生在分公司还没回来,我,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所以……” 小白红了脸,挠了挠后脑勺,却一直没淡去脸上洋溢的笑:“小少爷之前给我看过您的照片,并告诉我夫人在七楼,虽然他嘴上没说,但我知道小少爷肯定是想妈妈了,所以请夫人……能不能跟我上去看看小少爷?” 他就像连珠炮似的,理清头绪后,只管自顾自的说个痛快,根本没留给顾清栀插话的机会。 待小白把自己想表达的都稀里糊涂说完后,长廊里才在环绕的回音中渐渐恢复以往的宁静。 小白擦了擦额头的虚汗,乖乖……亏得他来之前还对着镜子苦练了几十遍,罗列了好几个不同版本的措辞,想着要怎样说,才能显得既条理清晰又不聒噪。 他还以为宁先生的夫人也是个商界的逻辑怪呢!于是就在脑海里自动将顾清栀妖魔化,想着她会动不动就用眼神把他碾压的稀碎。 然而事实上,她还是很亲切的嘛!果然相由心生的古话是不容置疑的,敢明目张胆长成一副傻白甜样子的女人,怎么也精明不到哪去。 不不不,他并没有在诋毁宁先生的女人!绝对没有! 顾清栀高低眉的打量着他丰富的表情变化,不禁有些想笑。 这种没有心机的孩子,总是恨不得将自己心里话全部写在脸上,譬如开始的忌惮,畏惧,到中间的视死如归,不是!最后那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又是想怎样啊! 于是,她刚想启口的解释也不知不觉的被吞了回去,对于她身份的误会,八成是宁小奥从中作怪,她已经不止一次的逮到他在大厦的前厅捧着个平板,逢人就告诉那上面是他妈,而且每次还都是在她下班的时候,像是故意掐准了时间一样。 开始她还会很认真的解释,至于后来……想想也无所谓。 又不是宁小奥说是,她就是了。 更何况她不必,也不需要,对每一个过客都把自己拆开揉碎了的摊着,讲清这一系列事情的来龙去脉。 就像那些人不会停留在自己生活里一样,他们不参与自己的悲悲喜喜,所以知道与不知道对于顾清栀来说,自然也无关紧要。 至于夫人,他爱叫什么随他叫好了,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像她这种脸皮扯下来上称约的女青年,能和那么复杂那么有势力的宁萧瑟扯上点关系,吃亏的又不是她,干嘛那么急三火四的像朵白莲花一样撇清关系证明清白? 清白值多少钱?节操值多少钱?那些自己心里有杆秤在衡量就好了,不必总拿出来做强调。 但小白试探的模样显然让顾清栀很是心软,他小心翼翼的看她:“可不可以……请您一起上去看看小少爷?” 虽然受用,但却还不至于丧失理智的程度。 她淡淡回他个礼貌且官方的微笑,语气显得不凌厉,却也并不温柔:“我想,既然他亲爹都不管自己儿子,那我就更没必要去多事了吧。” 宁家的事,她再也不想掺和分毫,如果去了的话,恐怕只有更多的剪不断理还乱。 话毕,她转身顺着长廊准备走回办公室。 “夫人!”小白渐渐止住笑容,语气略微有些怒气地叫住她。 顾清栀诧异回头,这才发现他憋得一脸窘迫,像是使了好大的劲才鼓起勇气把这句话说出口:“不管怎么说,您也是小少爷的妈妈,难道连自己的孩子也不心疼吗?我来的这半个月,从来都没见到您去看过他,可小少爷却总会拿着您的照片看,有时晚上睡觉的时候,人都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怀里还抱着平板,上面就是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几张照片。” 他一口气噼里啪啦说出好些话,可话音落了,他方才的正义和视死如归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放空。 他咂咂嘴,向后踉跄了半步,眼神飘忽的不敢看她,喉咙狠狠的吞口水。 顾清栀耸肩,偷她照片还有理了?本来就不关她事,至于事情的真真假假,连她自己都搞不太清楚,解释起来更是劳心费神。 所以她没说话,不吭声的继续往回走,这时小白突然冲过来拦在了她前面,眼睛却不敢直视她:“夫人……” 他犹豫着叫着,目光闪避,飘忽不定:“其实小少爷也挺可怜的,就算宁先生把他照顾的再周全,但始终也是个大男人,不会给小孩子细腻的情感。” “宁先生工作忙起来,一连三四天都看不到人影,小少爷昨天就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今天上午也只吃了几小勺蒸蛋,现在正一点朝气都没有的做在沙发上发呆,昏昏沉沉的样子让人看了很心疼,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小白一番话讲完,也不管顾清栀有没有消化,自顾自的摇头:“算了,如果您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了解豪门之间的恩怨,也不明白为什么作为母亲,之前的日子里从来没有在宁家见过您,我只是觉得……不管怎么样小少爷是无辜的,他很可怜。” 顾清栀听后有些汗颜,他无辜?应该他是罪魁祸首才对吧!自己的亲妈不去找,偏粘着她不放,恐怕可怜的该是她自己才对! 可话虽这么说,顾清栀对这些事有时却也挺烦恼的。 她终究狠不下心来斩断那只小汤圆所有的期待,面对他潋滟的大眼,她总是不能咬牙对他说“不”! 对于宁小奥怀有憧憬的目光,顾清栀同样舍不得告诉他:我与你无关,从前是,以后也是。 甚至有些时候她自己也会产生些荒唐的念头——那么可爱的孩子,如果自己真的和他有所关联,能名正言顺陪他长大,那该多好。 但这些的前提都有一个“如果”作为前缀。 如果没有宁萧瑟,如果没有他们复杂实力背景的恩恩怨怨,如果宁小奥真的没有母亲陪伴,如果……她心里没有那个如同神祗一样的郑乘风。 可是,世上事从来都不是“如果没有”,而是……“没有如果”。 ☆、·chapter 16·像她 顾清栀和小白在长廊里面面相觑,小白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一刻也不肯移开视线,怕是吃定了她的心软,知道她一定会因为心疼而答应和他去照顾宁小奥。 由于这种思想作怪,只要她一想到小白说的那个场景,宁小奥那张闷闷不乐的小脸就会不停在她眼前徘徊……他长长的睫毛垂着,不吃不喝,只是发呆。 没有原因的,她心就有些隐痛。 “可……”她向办公室的方向张望,还没来得及将顾虑说出口,小白便立即抢答。 他忽的又被燃起希望:“夫人请放心!只要随便看一眼,让小少爷把饭吃了就好。现在是午休时间,等上班马上就送您回来,绝对不会耽误正事!” 小白信誓旦旦的保证,就差伸出三根手指对天起誓。 她轻笑出来,眨了眨眼,最终也只好点头:“那好吧。” —— 第二次走进那间电梯,莹润光洁的墙面上映出小白燕尾服少年的模样。她觉得……他好像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于是便疑惑地回看过去。 可小白却飞速将目光躲闪开了,他害羞的望着脚尖,自语道:“我还以为,夫人会很凶呢,没想到本人好年轻,又很善解人意。” 顾清栀嘴角愈发上扬,当然年轻了,她又不是宁小奥的亲妈,不然以她的年纪,难不成未成年就生了孩子吗? “夫人一定好奇我是怎么认出您来的吧?因为平时小少爷总拿着照片跟我炫耀啊。”他抿着嘴笑了几声:“说您是何等何等美丽温柔,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呢!” 不长不短的距离中,顾清栀才发现这个小白助理居然比她还要话多,怪不得是带孩子的,还真不怕冷场,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就算她一句没有回答,他依旧在一旁乐此不疲,而且还一口一个“夫人”“夫人”,叫得极其殷勤。 她承受不住,这才张口解释道:“别叫夫人,太别扭了,我一个没结过婚没生过小孩的少女,一夜之间在别人口中男人也有了儿子也有了,太不适应了!” 小白听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刚想追问下去,这时救场一般,电梯门敞开了。 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配方,极致冷淡装潢风格的气息向她扑面而来。可第二次来到这里时,已然今时不同往日。 俗话说得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知道宁萧瑟不在后,顾清栀走起路来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腰杆也直了,腿肚子也不打哆嗦了,平生第一次把狐假虎威演绎的这么深刻。 毕竟整个顶层,一个五岁的小屁孩,一个言听计从的大屁孩,这她再摆弄不明白还得了? 小白带着她到了休息室,过了玄关门以后,映入眼帘的景象与方才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急转。 怪不得外面那么不食人间烟火,敢情休息区把地气儿都占得足足的! 海蓝色的小床上面铺着软糯的天鹅绒毯子,带着波点的毛绒沙发,天花板是偏动漫风格的蓝天白云图案。 地上、桌上、沙发上,摆着满眼的公仔布偶,占据了大半个房间,还有各式各样的进口零食水果饮料,看得顾清栀恨不能立刻跑去找宁萧瑟,跪下抱着他的大腿道:兄弟!你还缺人形挂件不?热的活的能说会道,吃得多睡得好,还能叫爸爸的那种! 目光被充满童趣的房间吸引了许久,好像眼睛都不够看一样,终于,她在一众巨大的毛绒玩具中发现了宁小奥。 他甚至没有周围的玩具个头高,闷闷地坐在大熊布偶的腿上看书。 那对深邃的眉眼不盯着谁熠熠生辉,也不对谁笑的调皮,只是垂着头,长长的睫毛也分外忧伤,像黑蝴蝶摆动翅膀一样扑闪扑闪。 他浅棕色头发微微打着卷儿,就算卧在玩偶中可爱程度似乎也不逊色分毫。 “小少爷,午饭都凉了,热一热把饭吃了吧?”小白走过去,半蹲着,将手伏在膝盖上。 宁小奥没抬起目光,只是摇头,继续摇头…… 小白叹了口气:“是不是两天没见爸爸,心情不好了?” 他轻轻侧过脸:“看看谁来了?” 他揉了揉眼睛,缓慢的抬起头看小白,在发现小白身后的顾清栀时,宁小奥的眼睛里涌现一抹光亮,他刚要起身,可想了想,扣着书本糯糯的说了句:“你是……来看我的吗?” 未沾染尘世的孩子拥有最纯澈的灵魂,尤其是模样像个小天使一样的宁小奥。 他平时机灵腹黑的很,不是补刀就是给她演戏,很少有这样乖乖的时候,像足了受过委屈的娃娃,忍不住将顾清栀心里最柔软的部分碰触再碰触,那里藏着每个女生与生俱来的母性。 她微笑着点点头,宁小奥见了,放下书,撇着嘴慢慢走过去,等到快要接近她的时候,宁小奥将头低下,轻轻扎在顾清栀怀里,有些轻微的抽鼻子声响起。 她抱着怀里那团柔软的小家伙,忍不住抚抚他的头发,在他耳边问:“怎么啦?为什么不吃饭?”温柔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宁小奥不说话,伸出两条手臂紧紧环着他,像是生怕她一溜烟的飞走了般,忽然,他嘴里喃喃着:“我好想你呀……” 我好想你。 其实有时并不需要太多的措辞和修饰,被触动的感觉往往来的迅猛且自然,譬如一点想念。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那刻,顾清栀的心就猛地被捏住了。 小孩子的纯粹真好,不像如今的成年人,想说什么之前,总要想很多拐弯抹角的转折点,假装自然的将对方引导到自己的思维里。 与其那样,她喜欢极了和小孩子相处的方式,表达得直接又清晰,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她撒开他,点了点他的鼻尖:“想的都废寝忘食了?听小白助理说你不吃不喝的,如果是因为想我想的,那我罪过岂不大了?” 宁小奥往她怀里眷恋的钻了钻,试图保留一些母亲感觉的余温。 这时,顾清栀的肚子却发出了声尴尬的响动。 宁小奥自然是听到了,抬头看看她,终于,皱了半天的小脸总算有了笑意,他清明又利落的童音响起:“你的肚子在叫。” 她也尴尬的笑了笑,可不是要叫吗,她早上只草草咬了半个汉堡,到现在午饭还没吃,就被拖来喂别人饭,肚子不抗议才怪! 要么说小白机灵,在他听到这里以后,一个箭步冲上来,善解人意的说道:“夫人还没吃午饭吧?正好,小少爷也没吃呢,我去让楼下重新做好了送来,夫人和小少爷一起吃点吧。” 好个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一……不是,怎么说来说去她俩还都和飞禽脱不开关系了呢? 总之小白办事的伶俐劲儿让顾清栀觉得十分舒坦,既缓解了顾清栀没吃午饭的尴尬处境,又把宁小奥不吃饭的问题巧妙解决了,她听后也只好对他点点头。 待小白去拨电话的时候,一把夹起宁小奥:“来,乖乖的跟姐姐一起把饭吃了好不好?” “吃……吃饭可以!能不能先把我放下。”宁小奥在她咯吱窝下发出抗议,紧接着又不满道:“叫姐姐差辈分诶,如果我叫你姐姐,难不成你也要管我爸爸叫爸爸吗?那我还怎么撮合你们!” 顾清栀听得一身鸡皮疙瘩,差点没把这倒霉孩子大头冲下的给扔了,同时心里默默的在想:我叫不叫你也撮合不成! “小奥,你过来。”顾清栀安逸钻在玩偶从中,左边是两米多的毛绒大熊,右边是巨大的蘑菇和整套胡萝卜布偶,身下是柔软如云朵般的灰白杂色方毯,整个空间里叽里咕噜的滚满大大小小的玩具,她对着宁小奥招手。 他呆萌着表情走过去,样子可爱极了,可刚过去就立刻被顾清栀一把扯进怀里。 啊!暖呼呼香喷喷软蓬蓬!坐在一堆布偶娃娃里抱着五岁的漂亮小娃娃!想来人生赢家也不过如此吧! 这样一来将她没有童年的缺憾立刻补了回来,虽说这些不是给她布置的,但身在其中,怎么也将她的少女心粉红了不少。 “小奥,我问你哈,你妈妈呢?”顾清栀将下巴抵在宁小奥的头上,他头发是清清淡淡的香气,混合着孩童的纯真与明澈。 宁小奥坐在她膝上,伸出双臂,向上环住了她脖子答:“就在这里呀,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别闹。”她咯吱他的肚子:“我指的是生下你的那个妈妈,你为什么不把她找回来啊?” 宁小奥将缠着她脖子的双臂放了下来,眨眨眼睛道:“我不知道是谁生下了我诶!我也不知道该到哪找她,更不知道妈妈到底该是……什么意思,只是见到别人小朋友都有,可我却没有。” 他琥珀色的瞳孔更显妖冶,像极了西方童话里的精灵王子。 顾清栀嘁了一声,不禁对宁萧瑟更加嗤之以鼻。 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没责任没担当的男人,只是可怜了宁小奥小小年纪,虽然条件优越好吃好喝的养着,但却一直没有体会过完整家庭的温馨。 这种感觉有点像……她自己。 不过宁萧瑟的性质和顾承允完全不同,当时沈青是因体弱多病,外加难产,生下顾清栀没几小时就玉殒香消。 可放在宁萧瑟身上,其中就不见得有什么内幕。或者说不管事情怎样,以他的为人,他的身份背景,自然而然会让人向着不美好的方向去想象。 且不说到底是什么原因,当时的有情人最后天人永隔,还是中途分分合合,可一段感情的牺牲品不该是年幼的孩子。 顾清栀孤寂了一整个童年,知道什么是母亲,可却从未体会过自己人生有这样一个亲密无间的人在陪伴,而宁小奥亦是如此。 他甚至只觉得母亲是一个代名词,一个模糊、初具轮廓的,熟悉却又陌生的角色。 他只是懵懂的期待着…… ☆、·chapter 17·动容 顾清栀鼻腔中像是蓄满了整整一大杯柠檬的汁液,酸涩,又有些微微的泛起苦意。 她紧紧拥着宁小奥,像是隔着时光后知后觉的弥补给从前的自己一点慰藉。 她声音柔软的能沁出水:“怎么会不知道?你一直要喊我妈妈?那你知道这个身份代表什么含义吗?” 宁小奥想了想,仰起头用额头蹭她:“知道,以后会有一个爱爸爸的,同样也爱小奥的女孩子陪着我们一起生活,永远都不分开,那个人是爸爸的妻子,也是我的妈妈。” 说完,他有些迟疑的小声嘟囔:“我没有在强迫你的……可我是真的很希望,那个人会是清栀阿姨。” 他很小声很小声的软软说着:“从那天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好喜欢好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刹那间,她听得有些恍惚。 曾经在她最期待,却又最无能为力的一段时间里,她也是那么的期望会有一个爱爸爸同样也爱自己的人出现。 虽然顾承允足矣撑起整个家,对她也足够宠爱,可她却总是觉得,家里好像少了点什么。不过幸好,他们足够幸运,最后能遇到姜弦。 顾清栀这些年来也常会想,假如……她曾经的日子里从来没有姜弦的出现,那将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她还会不会这样阳光爽朗?这么欢脱向上?被满满的爱和温暖包围着,度过每一个日与夜? 可这个假设,她根本不敢往下想。 所以,当顾清栀遇到了近乎相同处境的宁小奥时,她迟疑了,心疼了,但更多的还是感同身受。 她若有所思的将目光放空,眼神失去了焦距,手掌轻轻地摩挲着宁小奥的头顶。 她想,姜弦于她来说是最好的人选,那她呢?她于宁小奥,究竟只是一时兴起?还是将心比心的同情?她真的能胜任起母亲这个这个角色吗?毕竟来日方长,不能仅凭她几面之缘的疼爱。 虽然她很喜欢宁小奥,可未来的日子还很久远,养一个孩子又那么辛苦,她又缺席了他从前五年的成长……想到最后,原本性子就纠结的顾清栀彻底将自己打成了一个死结。 况且这件事也远没有她想的简单,不管她出于同情也好,出于喜欢也好,还是她和这个孩子真的有缘分,只要她喜欢,就可以收养了他,可事情却并不是这样的。 不可忽略的,还有个难以捉摸的宁萧瑟存在着。当初姜弦能接受她,也是因为爱屋及乌,她爱顾承允,所以也能很好接受身为顾承允女儿的顾清栀。 可现如今的问题在于……顾清栀根本不喜欢宁萧瑟啊!恰好相反,她对他的印象正在潜移默化的恶劣着,愈发觉得他是个复杂,滥情,善变又神经不正常的男人。 想到这,顾清栀冷哼了几声,她抱着宁小奥,像抱着一只会动会呼吸的大汤圆娃娃,白白嫩嫩的煞是可爱。 她做思考状,嘴里淡淡吐出了句:“宁小奥,说实话,你爸某一方面是不有病?”她用手指戳了戳太阳穴的位置,满脸暗喻:“比如……这里。” “啊?”宁小奥发懵。 恰好此时,小白提着一只巨大的保温箱从外面兴致高昂地跳进来。 没错,就是跳进来。 事情解决了,他开心的紧,刚想着赶紧把里面那两个祖宗给喂饱,可刚踏进来没迈上两步,抬起头,冷不防就被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诶呦!”他猛地退了一步,短促而轻微的惊叹声从喉咙里挤出来。 —— 面前立着一个黑漆漆的身影,黑衬衣,黑西裤,肩膀上还歪歪斜斜甩上件同样漆黑的正装外套,此刻正用手指头漫不经心的提着外套领子。 满眼的漆黑中,只有前襟上那枚银色的领带夹在其中点缀着,宣告衣服的主人并不是搭配盲人,他只是偏爱黑色。 而那曜夜般沉寂中呼应着的那抹银光,不喧不嚷不争不抢,却闪着格外扎眼的凛冽与神秘,还有一丝丝……雀跃? 他就像座稳稳的山般矗在休息室门口,长腿轻松自然的立着,将另一条微微向外曲成弧度抵在上面。 富有肌理的身材或动或静都是幅风景画,他空闲下来的右臂袖子被微微向上挽着,露出手臂流畅性感的线条,手背筋骨分明,漫不经心地拄在墙壁上。 他寂静的样子气压极低,像是罗刹。 小白看了他一眼,又往屋子里望了望。 那没心没肺的两个家伙丝毫没有察觉门外有人,正掀翻了满屋子的公仔的闹腾呢。 顾清栀目不暇接的看着那一字排开的胡萝卜绿萝卜白萝卜大南瓜,大的中的小的,多的像个蔬菜批发市场:“这么多玩具啊!该先宠幸谁好呢?”她托着腮。 “我我,我!”宁小奥一脚踢开萝卜开会,迫切的绽放出星星眼攻势。 顾清栀大笑:“拒绝!你又不是萝卜。” 他不满,傲娇地扭头:“我在你心里居然还不如萝卜!无情无义的女人!” 她笑得更欢:“哎,你这都跟谁学来的啊?是跟你那个精神失常的爸爸?还是电视剧看的太多?” 宁小奥拍腿:“不说我都忘记了!不然你宠幸宠幸他吧!再怎么也比萝卜们强呀!爸爸没有人疼爱,很可怜的!” “咳。”她一口老血呛在了喉咙里。 为什么……为什么她竟莫名联想到了些不和谐的东东?难道是近期同事们在她这个清纯少女耳边开车太多次了吗? 顾清栀面上一红,连忙转移注意力:“那个啊,宁小奥,你快看窗外有飞碟。” 他美式耸肩:“这个转移话题的方法可不怎么高明,我早已经不是那种好骗的三岁小鬼了。” 顾清栀反倒被逗乐了:“对,你比三岁高级,你是五岁小鬼。” 宁小奥愣了愣,一低头突然看到了地上的布豌豆荚,他拉开豆荚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颗像他头差不多大的绿色豆荚粒,对着顾清栀轻轻弹了过去。 软软蓬蓬的,砸倒身上一点也不疼,反倒挺舒服的。 于是在顾清栀没反应过来的半秒里,她看到宁小奥像个豌豆射手一样砸她,砸完转身躲在窗帘后,小小的身子将窗帘支起一个圆鼓鼓的包,自己在那笑得开心。 她懂得的,其实……宁小奥这也就是在向她撒娇吧? 估计从小在这种环境生长,被宁萧瑟那样的人带大也就够够儿的了,整天黑这张脸不苟言笑,更别提带他玩闹了。 小白就更不用提,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奶油的恨不得被砸了还得笑眯眯地鼓掌说:砸的好,砸的妙。 外加他又没有兄弟,所以从小到大,可能还真的没有人陪他那种互相殴打到哭泣,但还很爱对方的人出现…… 她眼睛机灵的转了圈,狡黠的笑,心想:好啊,你想玩的话,那就玩个痛快好了,正巧自己十几年过去了都没有这么尽兴的玩过。 她也掏出几颗豌豆,向着窗帘后扔去,宁小奥被砸的从里面钻了出来,满屋子嘻嘻哈哈的躲。 幸好整个房间布置的周全,一切都安全且柔软,没有锐利或是坚硬的东西能伤到他,所以顾清栀也释放出了自己积压了二十几年来的童真,你来我往的丢得欢快。 一颗布豌豆荚的拉链里面有四颗豌豆,圆圆滚滚,里面由棉絮填充,砸在身上都能弹起老高,后来豌豆在满屋子里扔的稀巴烂,顾清栀没得捡,只好顺手拽起一只半个人高的大萝卜。 她霸气地拽着布做的萝卜叶子,拖着地上走,试图用它狠狠教训这小家伙一番。 后来直接演变成一个风一样的女子抱着颗大萝卜满世界砸宁小奥,就像打地鼠一样。 顾清栀累了,将萝卜往地下一戳,手肘杵在上面,看着同样开始微喘的宁小奥走过来,她扶着萝卜蹲下,刮了刮他的鼻子,声音充满宠溺:“叫你打我,怎么样,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可宁小奥却有些呆滞,他只是定定的望着她,眼眸深处像是有块磁铁,一言不发,却出乎意料的摄人心魂。 他皱起眉头,撇了撇嘴。 顾清栀有些慌,她完全忘了这是在和小孩子玩,竟没有留一点余地给他! 她摸了摸宁小奥的脸蛋,立刻慌了神:“哎呀……好啦,你可不要哭啊,我最不会哄爱哭的小孩子了!大不了你也打我几下嘛。” 她晶亮的杏眼闪烁着光芒,指了指萝卜:“喏,你用这个好了,把刚刚的都打回来,只要你别哭就行。” 她最怕小孩子哭。 顾清栀将脸侧过去,蹙紧眉头紧张的闭上眼,一片黑暗之中,她脸颊上没有意料中的碰撞,而是柔软而温糯的触觉。 “啾”的一声。 她疑惑睁开眼睛,见到宁小奥笑了,他仰望着她道:“我不打你,我喜欢你。” “清栀阿姨,你可不可以不走?可不可以不离开我?可不可以……永远都陪我玩?” “我真的,很喜欢清栀阿姨。” “你放心,我和爸爸都会对你好的!” “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生活?” 顾清栀有些想哭,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犹豫豫的,鼻音使语气显得极为甜糯:“我……可,可以和你一起玩啊,但是一起生活是很复杂的事,你现在还不懂,等长大就会明白,我把电话写给你,等以后你想我的时候,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会过来陪你的。” 他急迫的摇摇头,可想了想,最后也只好妥协,听话的答:“好,那要说话算话哦!” 宁小奥窝在她怀里,声音闷闷的,像是说给自己听:“从来没有人陪我一起玩的,也从来没有像喜欢清栀阿姨这样喜欢一个人。” “我觉得爸爸也会喜欢阿姨的。”他紧接着又连忙补了句:“一定会的!” —— 小白在门外站得腿有些酸麻,可老板没说让他进,且看里面看的出神,他也就无法自作主张的进去,破坏那副美好的画面。 见到两人这样相处,小白的心里也忍不住动容,他还从来没见宁小奥这么肆无忌惮的和谁亲密、撒娇,就连和宁萧瑟也没有,于是他转头小声叫了句:“宁先生……” 宁萧瑟转过身,将目光收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那种目光,是小白所没见过的,宁小奥没见过的,所有接触过他的人都没见过的,包括宁萧瑟自己也从未察觉的……由灵魂深处渗透出的柔软。 ☆、·chapter 18·告白 十几分钟后,想着再不进去里面的两个人就要饿死了,于是宁萧瑟才不得已从温情中回神,让小白助理把午餐送了进去。 大碟小碗的新做好还冒着热气,菜色也十分丰富。 精致的白瓷盘上点缀着中式宫廷风的繁复图案,其中饱满圆润的虾仁颜色亮丽,玉白中透着道道微红,夹起一只咬在口中清爽弹牙,还隐约透着清明雨后茶叶的雅韵。 那碟牛肉焖土豆也是极其鲜香软烂,轻轻用牙齿一碾便化为绵柔,仔细品味,还能感受到混合着一股汤汁的香浓。 凉菜是淡盐水煮熟的花生粒,与黄瓜块、甜杏仁相互搅拌,绵糖与白醋的酸甜爽口,外加杏仁独有的味道甜后微微泛涩,少许盐提味,最后淋上鲜榨芝麻油,搅拌均匀后各个味道层层叠叠,十分开胃,只此一口,幸福便立即自味蕾弥漫自心房。 可论最出彩的,顾清栀还是更偏爱离她最远的苏式红烧肉,她夹起一块尝在嘴里,立刻好吃的差点泪奔! 肉质不软不硬,酥而不碎,带着点甜咸口,香味浓郁色泽光亮,赤酱浓油,却仍能做到咸淡适中,奈何离得实在是太远了,她夹了一次后也不好总向那边伸筷子,只能眼巴巴的盯着。 除去主餐的四菜之外,为了营养均衡,桌上还摆着两道汤,量不大,好在花样蛮多,冬瓜汤清甜,乌鸡汤滋补,各自窝在晶莹剔透的白汤盅里。 主食除了白饭以外,还有一道玉米毛豆胡萝卜粒混合小麦粉摊成的煎饼,表面是蛋液凝固的金黄焦香,切成块码放在洁白小盘里,有绿有红看上去很有食欲。中间摆着几只煎饺,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她的食欲。 在小白面前,顾清栀吃的小心翼翼,却在心里不停感叹,啊……资本主义!万恶的剥削阶级!怎么人家随随便便吃顿午饭都这么讲究,那敢情之前自己的工作餐都是在喂猪啊? 她偏头看宁小奥,见他吃起东西的样子很是端庄高雅,没有半点孩子的笨拙和狼吞虎咽。 看到顾清栀没吃几口便停了筷子,小白笑得友善:“您先吃吧,小少爷由我照顾。” “尽量多吃些,小少爷食量不大,不然剩下的该浪费了。”小白将外套挂起来,洗了手给宁小奥夹菜。 小汤圆的手脚极其利索,也很独立,不用特殊照顾,但唯一硬伤就是手短,坐下后离着太远的菜基本都够不到。 于是小白帮忙每样夹些盘里,之后就不用管了,看着他自己在一旁端着碗吃的安静。 在这种场合下,顾清栀通常不会露出自己旋风筷子那副嘴脸,她尽量吃得淡定,拼命将自己乡下人进城的没出息样压制住。 可不容置疑,这几道菜虽说都是极为简单的常菜,但品相却都不一般。无论是色香味,哪一样都能轻而易举的判断出名厨水准,口口让她惊叹。 话说顾清栀还是第一次,像个老佛爷一样被伺候着吃吃喝喝。 开始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要帮忙端菜,宁小奥黏着不让,想照顾宁小奥吃饭,小白又拦着不让。 可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开始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哄他把饭吃了吗?又不是让她自己来饕餮的! 可就这么一来二去,盛情难却外加美食诱惑之下,她肚子愈发的饿,如果矫情来矫情去,哄宁小奥吃完饭自己再下楼的话,估计上班的时间就到了,午饭就更别想吃了。 她一想要带着早已经消化完的半个汉堡度过整个下午,心里不禁有些崩溃,于是便顾不上太多,索性不扭捏。 既然宁小奥自己吃得极香,那问题也算解决了,她乐得躲在楼上清净的吃顿饱饭。 就在这么愉快的氛围下,她吃了四五勺白饭,几只煎饺,一小块煎饼,最后也才只算是八分饱,但怎么也弥补上了早饭的匆忙草率。 有外人在面前,顾清栀吃东西还是很端架子的。吃完后,她和小白一起将碗碟装到箱子里,收拾妥当了才接过他递来的焦糖牛奶,她和宁小奥一人一杯,那上面还飘着几朵胖嘟嘟的棉花糖兔子。 手中的大肚骨瓷杯是卡通熊猫图案,两边还带着一黑一白两只小耳朵,被他俩各自捧在手心里,吹了几下,轻撮一口,咽下去后两人几乎神同步的仰头感叹出来:“呼……!” 满脸幸福。 她和宁小奥不禁对视一眼,都被对方的不约而同蠢笑了。 他们坐在落地窗旁高出的那个石阶上,周围大大小小放着许多玩具,一边的小汤圆抱着大杯子萌萌的仰望她,另一边的小兔子将杯子捧在膝盖上,微微低头用那对澄澈的眼注视他。 一片祥和中,门外抱胸打量的男子,竟也摇摇头露出些许笑意。 小白在一边拍腿叫嚣:“你们居然不是母子!这说出去谁信!” 顾清栀耸了耸肩,宁小奥屁股一扭坐到她身边,贴了贴她,挑挑眉:“谁说我们不是?” 她也假装摆起义正言辞的脸:“对!谁敢说不是?我们就是母子!” 宁萧瑟内心:嗯,我就看你们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感受到一股强气流袭击,顾清栀打了个冷颤,拍拍宁小奥的后背:“那什么……你乖乖的自己玩,我去个厕所。” 她转头问小白:“请问洗手间在哪?” 小白提起箱子:“正好我要去楼下送东西,跟着我吧,到时候我指给您。” “好。”她站起来跟在小白身后,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 她将双臂放在腰前环着,心里还在回味着方才的菜:嗯……那道肉烧得真好吃,不知道姜弦能不能做出那种效果? 不过凉菜也很爽口,刚吃了很多,味道记得很深,那道菜不算太难,回去应该可以复制出来,给爸爸他们尝尝。 诶……做有钱人家的小孩真好啊! “哎呦呵这是什么魔鬼!”还没走几步,想着想着,注意力不集中的顾清栀就被吓得猛地踉跄一步,差点没摔在地上。 还好被眼疾手快的小白拽了回来,他撂下箱子顺着她的腰一提,就把双手捧心状的顾清栀拉了回来,一边在心里暗笑:怎么样,不是单我被吓着吧?老板这神出鬼没的,准保谁来谁被吓。 她看清以后,火气蹭的就上来了,颤巍巍的伸出只指头指着他:“你……你这人偷听墙根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上次偷听我扫墓,这次偷听我吃饭,你就不能弄点动静出来吗?总这么一惊一乍的,我迟早被你吓死!” 宁萧瑟清冷一哼:“扫的是我妈的墓,吃的我家的饭,怎么?我听不得吗?” 小白见到这个情景,立刻将箱子提起来,默默躲到一旁,抿嘴偷偷一笑。 他了解宁萧瑟的性格,既然你来我往的掐架,关系肯定非同一般。 按照他们这位“宁先生”的交往惯例总结,对女人礼遇绅士却点到为止的,而且多数是合作关系,陌生异性绝对正眼都不瞧一下。 至于厌恶的嘛……不用提,他干脆不怒,直接主线电话三个零,甩一句:上来人,把她弄走。然后事情宣告结束。 可这种情况,他算是第一次遇见。 会反呛,嘴角却勾着笑,傲娇又腹黑,咄咄逼人的一句话听起来多数却是玩笑的意思,而且……宁小奥还死活都叫她妈,还说自己爸爸一定会喜欢她! 且不说到底是不是,就单凭宁小奥喜欢顾清栀这一点,将儿子视如珍宝宁萧瑟就不会讨厌她。 甚至,有没有这个可能?以后空荡荡的宁家会有这样一个女主人?那该多么有意思啊,整个家里都得热闹活泛起来! 小白心情很是愉悦,赶紧给两个人腾出独处的机会,也不敢跑上去说厕所不厕所的问题,提着箱子欢快的下楼去了。 顾清栀眼见小白走远,自己被这个男人臭流氓一样盯在眼里瞧…… 好吧,其实说实话,如果论颜值的话,他这目光可以算作含情脉脉来着,可她偏不想这么说!毕竟了解他的滥情和为人之后,顾清栀对他可谓一点好感都没有。 “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啊?”她白了宁萧瑟一眼,绕过他身边奔着电梯的方向,想要下楼去。 可刚到他身边,就被他握着手臂轻轻那么一带,于是顾清栀被那股力量约制,不受控制地哒哒哒几个踉跄又退回原位。 他蹙着眉头:“别动,嘴角有油。” 于是他极小幅度侧了几下脖子,利索将领带解下,握着内侧的部分将她脸蛋上蹭的淡油渍擦抹干净,随即一握,合着外套一同洒脱地抛到就近的真皮沙发上。 她沉浸在扑鼻而来的味道中没反应过来。 那是……荷尔蒙的气息吗? 竟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腿软! 那是她二十几年来唯一闻过的特殊气味,不是少年时男孩子运动完的汗味,也不是某些骚包男身上劣质香水的刺鼻味,不是爸爸身上的那种檀木香气,更不是郑乘风洗发水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不是香味,也不是臭味,但总归是好闻的,能让人浑身立刻酥软掉的气息,像是体香,让人为之动容的,来自男人带来的安全感的味道。 她撇撇嘴,往左走,他往左拦,往右走,他往右拦。 顾清栀急了,直接抬起头叫到:“那个,我事先跟你说明一下哈,我不是谁的人,不是故意来找你的,也没啥预谋,啊,我有预谋,我的目的是让你的儿子吃饭,我的同伙是小白助理,我并没有凶器带在身上……” 话还没说完,却把他逗乐了。 不是以往那样转瞬即逝的笑,而是笑出声来的那种爽朗,他淡然的问:“你就那么怕我?” “怕。”她举了举双手:“我很怕,我一个市井小民可不敢和你斗,你别拿我去陪葬,也别让人解雇我,我这就走可以吧?以后不痴心妄想的和你扯任何关系,请你放过我!” 宁萧瑟顺势按着她抬起的两只胳膊,一边一只将她抵在墙上。 握着她纤细的手腕,离她适当的一点距离,他俯视她,那双眼,那对眸,那种天人绝有的气场和容貌,正一口口侵蚀掉她的心。 他说:“如果非要扯上点什么关系呢?” 似笑非笑的眨了眨眼,他眼眸带着种狡猾的弧度:“比如,客户关系?再比如,和我儿子的母子关系?或者……男女” 宁萧瑟的大脑飞速转了转:男女关系是什么鬼?好像不太合适!万一被扭曲了又跳起来咬我怎么办?那我换一个。 于是他紧接着改口:“男女……朋友关系!” 改完以后他更后悔了,又是什么锤子男女朋友关系啊?这算什么?表白吗? 顾清栀懵了,她目瞪口呆的用一对浑圆的眼睛盯着他,满脸不可置信。 等等!自己现在是被壁咚了吗?接下来如果他亲下来怎么办?啊啊啊!简直要疯了!什么客户?什么母子?什么男女朋友?撞见鬼了啊! 于是就这么尴尬的过去好几秒,面面相觑下两个人各怀心思。 顾清栀心乱如麻,宁萧瑟低头等着她的反应。 终于,顾清栀扭捏地挣脱开他的束缚,就在他的注视下,给予了宁萧瑟先生人生中第一次对异性示好的回答—— “那个什么,你想跟我发展啥关系都行!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她委屈的撇撇嘴:“厕所在哪?” “咔嚓!” 仿佛……听到了宁某三观俱碎的绝望声音。 ——第三回合,宁萧瑟,败北—— ☆、·chapter 19·她说 宁静而祥和的日子总过的眨眼即逝,一晃就快到年下了,榆城清冷萧索的银白中也开始逐渐添起热闹的气氛。 中国人十分注重节日,可若说是注重节日,倒不如说是更看重一种文化的传承。 毕竟有着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每个节日,每个节气,都包含着许多来头和讲究,随便提起一个摆在眼前的,都能勾起无数富有深意的话题,如起源故事,习俗,寓意等等。 但顾清栀觉得,节日除了它古往今来传下的那些以外,更多的也许只是种心灵寄托。 其实按理来说,每一天都是同样的,它不会多一小时,也不会少一小时,那天的她依旧是她,不会变成其他人。 至于为什么大家会觉得那天的愉快来的无可替代,大概就是借着节日,给合家团聚和那份好心情找一个顺理成章的由头。 正因为这样,榆城的大街小巷渐渐热络起来,街边布置起红灯笼和彩带,干枯伸展着的枝桠被这样装点起来,居然也显得有些可爱。 整个榆城都在忙着迎接新年,姜弦在家里也没闲着。 大前天将屋子从里到外清扫了一遍,前天把窗帘被褥地毯全部换洗一新,昨天累得躺了一天,今天立马就急三火四地冲进超市里购置年货,鸡鸭鱼肉,还有过年需要的零食酒水饮料。 她买的欢快,小手指一挥,喜欢哪里点哪里,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不会过年了,然而,最后倒霉的却是顾承允,左一袋右一袋的差点把他累残废。 恰好顾清栀当日放假,在家睡懒觉,醒过来时姜弦刚跑完一趟超市回来。 她将购置的东西填进冰箱,在客厅看到刚起床的顾清栀,试图开口叫上她,陪他们一起逛超市。 一旦她开口,生来受人压迫的傻白甜当然没办法反驳,可偏偏傻人有傻福,就在剥削阶级正要开口的关头,她突然被一个电话叫走,这才顺利躲过了后妈的魔爪。 否则的话,新年就该添一个额外节目了,表演者是新晋的父女伤残人士组合……身残志坚的来上一段双簧。 —— 午后,顾清栀穿着靓丽的鹅黄色棉服出了门。她站在树下,将头发扎成一个丸子,整个人被蓬松的衣服捂得严严实实。 她将手放在口袋里,向远处张望着,模样俏生生的特别清丽可爱。 雅醇约了她在这里见面,说是要把其余车子维修的钱补给她。 除了前几个月那次不是十分愉快的初遇外,她就再也没见过姜雅醇。 而上次也是借着续约的由头,她不得不来,所以才顺道瞧几眼自己的公司。其他时候,雅醇更多还是做甩手掌柜,与顾清栀二人之间没有交集,同样也没有多余瓜葛。 没过五分钟,远处徐徐驶来一辆出租车,意料之外的,姜雅醇没有开她那辆招蜂引蝶的车子,可她人却依旧潇洒。 今日她穿了棕色的小皮裙,上面斜着两道不对称拉链,左侧是块方形口袋,十足的欧美街头风。上身是纯白色V领毛衫,将纤细的腰与挺拔丰盈衬托的更加鲜明,外面不羁的套上件军绿色外套,衣襟简单缝着几个图腾徽章,脚上蹬着双马丁靴。 她白皙修长的手打开车门,一头浓密曲卷的长发在冬日的暖阳下泛起光泽,随意的披在身后。她轻薄的裸妆更显面部精致,眼波流转中神情自然,却无意流露出更多的韵味。 顾清栀的手握在口袋里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以一种羡慕到有些嫉妒的态度去对一个女人。 而除了艳羡之余,她总觉得雅醇的美,她的言谈举止,她骨子里的气质,有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感。 思绪间,出租车慢慢滑走,雅醇拿着手包走到她眼前:“等很久了吗?” “啊……没,没有多久。”顾清栀差点没反过神来。 雅醇随手指了指街边的一家下午茶小店:“别站在大街上,我们进去聊吧。” 似乎不是征求她的同意,雅醇像赶鸭子上架一样在后面跟着,顾清栀没头没脑的就被雅醇那种霸气征服了,灰溜溜的跟着她的想法而行动。 两个人在窗边落座,因为主要是谈事情,所以也就没有大张旗鼓的点东西。雅醇要了杯桔普洱,顾清栀由于姨妈快要来了,浑身都不怎么舒服,面前只摆了一小碗红豆甜汤。 又象征性点了两盘坚果,两个人尴尬的谈话就算是开始了。 雅醇脱掉外套,里面的毛衫领子径直开到胸口上方,露出线条流畅优美的锁骨。 她将一对手肘抵在桌面上,十指交叉,向后拨了拨鬈发,满脸惊奇道:“有那么冷吗?” 顾清栀此刻身上穿着厚厚的棉服,臃肿的像个小包子一样坐在那里。看着对方的纤细苗条,她立刻觉得自己被针对了,于是尴尬扯了扯嘴角:“我……我比较怕冷。” 她手掌覆在小碗边缘,温暖的感觉仿佛顺着掌心的纹路,慢慢流淌进五脏六腑,让身子也变得舒适起来。 她抬眼看看姜雅醇:“你难道都感觉不到冷吗?我都穿棉服了,你还穿单衣!” 雅醇端起茶浅浅品了一口:“我不常在室外,出门坐车,进门有空调,所以不用穿太多。” 那种生活不是顾清栀能涉及到的,所以便没打算继续顺着话题往下聊。 她浅浅应了声,紧接着就直入主题:“啊,对了,单子给你。” 她从口袋里掏出维修的单子,铺到桌面上,缓缓向对面推了过去。 “好。”雅醇放下杯盏,扫了一眼,从包里数了正好的钱数,递到对面:“这次便就事论事吧,给少了不合适,给多了你又不会要,还搞得像是我不尊重你一样。” 她耸肩笑笑:“以后还想和你做朋友呢,钱的事太敏感,谈得太过细致似乎有些伤感情。” “若不是上次与你不熟,又急着赶时间,否则我也不会处理的那样唐突。” “从现在开始,过去那些恩怨也算是一笔带过了哈。以后咱们就当朋友相处,钱的事多多少少的,就别介意了。” “改天一起聚聚,我请你吃饭,也算是为咱们相识一场好好庆祝庆祝!” 顾清栀本就不讨厌她,再加上她今日说话热情又亲切,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好啊,那我可就等着你请我了!” 年轻人嘛,只要聊起来就没有熟络不了的感情,更何况是雅醇这种天生带好感度出场的人。 除去第一次见面时顾清栀心里的不平衡,后面聊起来,她发现雅醇也不是那种三观不正的人,只是有些时候,有钱人和她这种普通女孩表达和处理的方式不同而已。 解决完事情,两人小坐了一会。 店里的音乐将气氛催得十分舒缓,时而放典雅的钢琴曲,时而放些词美惊艳的小众流行曲,呢哝浅唱了几番,将顾清栀这种没谈过恋爱的少女也勾得荡漾起春心。 她和雅醇相对着靠坐在沙发里,谈天说地,还聊到了公司里的那些人。 无脑少女顾清栀居然向老板吐槽起顶头上司刘主管,说起来那叫一个连绵不断滔滔不绝。 有时候说起主管和下属间滑稽的暗中斗争,雅醇被逗得大笑,甚至还亲自支招让顾清栀和主管斗智斗勇,然后再把过程和结果讲给她听…… 说完公司后又说起家里,当顾清栀有些小抱怨的说起父母对她的掌控,不知什么原因,雅醇的表情像是带着点羡慕。 最后,当她接到顾承允电话时,抬腕一看,已经接近了晚饭时间。 她们居然不知不觉的聊了这么久…… 而接了电话,顾承允也没有别的事,无非是父亲大人的例行查岗。 对于这个前世小情人儿,今生捧在掌心的宝贝女儿,顾承允对她的私生活向来秉着严酷且缜密的排查掌控,可这种掌控,却不是限制约束她的自由。 从小到大,她学习时必须认认真真学习,工作时必须一本正经工作,在父亲的教导下,二者似乎一点都马虎不得,但除了正经事,到了玩的时候她便想怎么疯怎么嗨,就怎么来,顾承允从来不拦着。 她尽情撒泼,他在身后远远望着,宠溺纵容。 但除这些以外,对于某方面的问题上,顾承允是不讲丝毫情面的铁腕手段,比如……情感。 十八岁以下是绝对不许谈恋爱的,九点之前必须要回家,和男生不能拍拍打打勾肩搭背。 与异性当普通朋友可以,可一旦让他抓住了什么暧昧的苗头,那将是开水浇幼苗一样方式的彻底打击。 所以,在郑乘风出现的时期他才会异常敏感。 记得在她刚过十八岁生日的那年,顾承允很悲伤的找她谈了次话。 那表情,仿佛比去执行什么生死任务时还要悲壮,像是写满一脸:我养了这么多年的白菜要被猪拱了!我养了这么多年的花要被个混球连盆端走了!我的女儿要被个不要脸的臭小子拐跑了……拐跑了……跑了……了…… 他异常纠结,喜悦里又夹杂着浓浓的飞醋。 这大概就是将最爱的小女儿像公主一样养大,最后却又要把她交给另一个爱他的男人的心境吧?有欣喜,也有无可奈何的伤感。 这就是做父亲的无奈。 那时他说,清栀啊,你现在也是个有身份证的人了,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对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如果真的有特别喜欢的人,你可以试着交往看看,但是…… 顾承允作为父亲,没好说的太直白,整段谈话说的官方又朦胧,用的都是那种很书面化的说辞。 至于所谓的“一定范围”,他点到为止,不再细说。 可就算不说,顾清栀也明白。 诶……无非是女孩子要自尊自爱啥的嘛!这个根本不用别人多说,她绝不可能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么多年除了过马路,她连个爱的牵牵都不敢出手,亲亲也不用提,更别说什么羞羞的滚床单了。 所以当和雅醇提到这些时,可把这位姜大小姐笑惨了,她直说爸爸太可爱,老干部的作风十足。 以至于顾承允给她打电话时,姜雅醇恨不得把耳朵扯出二尺来偷听。 电话那端,顾承允迟疑的声音传来:“那个……今天回家吃晚饭吗?你姜姨问你今晚想吃什么。” “哦,我不回去了。”顾清栀强忍住笑意,故作严肃正经逗他:“今天我在外面吃了,估计得很晚回去。” 顾承允果然不淡定了:“为什么?怎么不回来了?要多晚回家?” 过了一会,他又假装淡定自然的抛出一句:“和朋友在一起啊?” 明明想知道的不得了,还偏要装作若无其事,顾清栀没把持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啦好啦,刚才是逗你的,不在外面吃饭,我会尽量早点回去的。” 握着电话,听见那头半天没有声响,她只好无奈解释:“我和我的老板在一起呢,你知道,女的。” “哦,这样啊。”那段沉稳的男性气息又传来,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简单粗暴道:“玩的开心。”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十分愉快的帮姜弦择菜去了。 顾清栀握着电话一脸懵,合着打电话来没别的目的,就是远程监控她一下? 也是绝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雅醇听到电话后起身提起大衣,看着顾清栀的眼神不由带上些许羡慕:“好了,快回家吧,别让家里担心,趁着还不忙多陪陪父母,不然以后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顾清栀点点头,对着雅醇的善解人意还以感激的笑。 二人缓缓走出店门,时间已是将近黄昏之时。 太阳褪去了锋芒,绵软柔和的发光发亮,可温度却不足矣带给人温暖。 顾清栀是穿得暖乎乎的,可她侧过头看了看套上外衣的姜雅醇,见她雪白的脖腔还露出来一片,不禁蹙眉,这叱咤风云的女妖精难道不怕冷? 正在这时,雅醇口袋里的电话也震动了起来,却没有铃声,只是富有节奏的闷声轰鸣。 顾清栀之前就感到奇怪,按理来说,无论是个女精英还是富二代都应该很忙才对,或是客户或是狐朋狗友,怎么也得响几个电话来应证她的身份。 姜雅醇又不像自己,交际圈小的可怜。电话握在手中的作用,似乎只是让孤寂的自己在人群中看起来不是异类而已。 例如形单影只的时候,在热闹纷扰的人群中,她以为,即便低下头假装看那块什么都没有的屏幕,也比傻坐着要少一点尴尬。 不过姜雅醇绝对不应该是那一类,她若是天生带着众星捧月而来,受无数人追捧喜欢,那才更恰当些! “什么事?”她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字迟疑了,像是一咬牙,划了接听键,语气弥漫着些不耐烦。 她没有说“你好”,甚至连个“喂”都没有,冷漠到了种极端的程度,让人不禁怀疑,这得是怎么一个关系,才让人连问候和寒暄都懒得施舍? 她握着电话放在耳边,听着听着止住了脚步,轻轻皱着眉宇。 顾清栀觉着自己要是趁着打电话不告而别,好像显得有些不太好,于是便跟着等在了一旁。 可这时,却忽然听到雅醇垂着头对电话低吼:“有意义吗?这个家有我没我有区别吗?” “你别跟我说这些没有用的,从前不见你在乎我,现在反倒倚老卖老了?” “问我意见?我意见还不如你放的一个屁,你有听过我的意见吗?” 雅醇压着脾气,表情纠葛在极怒与委屈之间。 她偏着头对电话那头稍稍提高了音量:“如果是问我同不同意,好,那我告诉你!我不同意!我也不回去,至于过年,你爱怎么过怎么过!随意!” 顾清栀在几步之外噤若寒蝉,一对鹿眼无辜的眨巴眨巴,略显尴尬…… 她不知道电话那头究竟说了什么激怒雅醇的话,使得她一个向来大方洒脱的女子恨得牙根痒痒。明明嘴里把话说绝了,一句句化成刀光剑影将对话搅得血肉模糊,可狠在嘴上,却红了眼圈。 后来,她情绪有些波动,胸腔起起伏伏的厉害,却还强压着长舒了口气,对电话那头道:“之前,你没给我过感情,现在我也不会给你,咱们互相之间也别说谁欠谁,因果罢了。” “钱?你就会说钱吗?除了钱你就不会说点其他的了吗?” “谁说我不要?我要,有多少要多少永远不嫌多,反正……是你欠我的。” 说完,便立刻挂了电话。 她犹如被抽空了灵魂一样捏着手机站在路边,甚至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良久。 她委屈的哽咽着:“你的爱,是不是只会用钱来表达……?” 顾清栀揣在口袋里的手咕蛹了一下,面对这样的雅醇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谁也不愿意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曝露给别人,更何况,她是姜雅醇啊!是在顾清栀心里偶像般托腮去崇敬着的人! 她不愿看到雅醇的软弱、无可奈何、包括那份惹人猜忌的不堪。 她想将雅醇的一切都维护的近乎完美…… 于是顾清栀低下头盯脚尖,心想着,不然就这么走吧?也许以后就不会有交集了,让遥不可及的人,永远在自己心里立于象牙塔之上好了。 可这时,雅醇仰头用手指将头发向后梳理,吸了吸鼻子,凑过来将顾清栀肩膀一环。 很洒脱的……不,这用洒脱都有点不够形容了。她瞬间把什么都看淡了一般,仿佛之前那个气的恨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不好意思。”雅醇似笑非笑的,模样有些颓废的美。 她有不拘小节的气场,即便痞痞的也仍然是不可亵渎的女王,她拍拍顾清栀的肩膀:“可不可以向叔叔阿姨借你一天?” “啊?”顾清栀不解:“要……要干嘛?” 雅醇反而急了:“先别管干嘛,你就说愿不愿意?反正不去偷不去抢的,也不会拐卖了你,就说去不去!” 顾清栀被震得一愣,木纳地点点头。 原谅她的拒绝困难症,对于任何人的要求或是请求,让她拒绝,比要她命还困难。 姜雅醇见她点头,脸上映出一个笑:“我就知道交你这个朋友没错。” “那,那我们去……?” 话还没说完,雅醇拉上她,不羁将另一只手揣进口袋,将手一挥:“走,喝酒去!” ☆、·chapter 20·思慕 入夜的榆城像是只慢慢苏醒的野兽。 灯红酒绿,是它身披的铠甲,躁动的鼓点,是它起伏的鼻息。 暗夜降临,它便竖起腰背,威风凛凛的屹立,从幽禁了几十年的平稳孤寂中挣脱枷锁。 野性是它骨血里标志的符号,夜越黑,它就越肆无忌惮的张狂,嘶吼,战斗,咆哮,一路狂奔到悬崖峭壁,背后映着清冷圆月的皎白。 是的,世间万物,都在都市夜幕之下无所不能。 何况这座充斥一切物欲与压迫的繁扰都市…… 黑暗里,是能将所有情感发挥到淋漓极致的地方,不用顾忌任何理智。 比如,外表光鲜亮丽不可一世的姜雅醇。 她似乎也被暗夜中蛰伏的野兽所吞噬,没有任何淑女气质的坐在地心引力,一杯杯的灌酒下肚。 这位姜大小姐长腿一叠,二郎腿一翘,高贵冷艳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将Devils Spring当糖水喝。立着对妖娆的眼,要么谁也不瞧,要么就盯着人家挖祖坟一样的看。 托她的福,顾清栀也是头次跟着享受有钱人的排场。眼见着周遭奢靡贵气,富丽堂皇,她坐得很乖巧,生怕把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沾上自己的小爪印。 这里不像普通酒吧一样鱼龙混杂,作为上流社会少部分人的消遣场所,这里永远以最殷勤最周到的姿态来迎接所有客人,包括它蓄势待发的五位数价位。 能到这里来的,怎么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非富即贵,非政即商,多少都是有些渊源和背景的。 随心所欲的名字,随心所欲的设计,随心所欲的老板……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自带优越感的有钱人都这么奇葩,雅醇是这样,地心引力的老板也这样,性子很独特,仿佛天生就爱砸钱来玩一样。 而这里也没“所有顾客都是上帝”这种说法,服务人员对内热情如火,对外却是冷若冰霜。 因为能来这里玩的要么是老板的朋友,要么在某界有着非凡的造诣,能有机会来一次的就有机会来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而第一次进不来的,这辈子就都不可能进得来了。 也是看他们老板心情,譬如一些没内涵的土豪暴发户等等,在老板眼里,就算有钱也没资格到这里消费。纯粹的一点说就是——档次不同,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玩得到一块去? 你在那里品葡萄酒,分辨年份酒庄以及那年阳光是否充足。你张口闭口将自己活成了剧中人,享受万物馈赠,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胸怀和情怀在年岁中相互攀比着提升,逐渐把自己完善成最接近完美的模样…… 可你一抬眼,对面上来个金链子,招呼他呜呜泱泱的一众朋友,扯着脖子喊:来老铁们把酒都给我满上啊,今天不喝就是不给我X老大面子,都给我吃好喝好,一会再一人来个妞。 你就说你能不把他撵出去? 尝过了三教九流的咸臭,也知晓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在血与泪的教训中,老板终于学聪明了,糟心事能免则免,闹心的人能不见就不见。 所以现如今能来地心引力顾客极少,但质量却异常之高。 不过看雅醇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因为当她踩着台步进去的时候,门童和安保连犹豫都没犹豫,立刻殷勤开门鞠躬。 顾清栀虽没来过,可还是通过道听途说知道,初次来这里的客人要验明身份,再由老板决定是否热烈欢迎。 可雅醇完全不理这一道程序,直接拽着她坐到大厅,对大堂经理撂了句:“老样子,酒水我付双倍价钱,凌晨三点前C区不接待其他客人。” 经理向对讲说了几句话,随即边陪着笑脸边下去安排,而雅醇则开始坐下来一杯接一杯的喝。 顾清栀怕了,连忙拉住她:“不行,这酒太烈,喝多可是会死人的。” “我还怕死不成?”她挑了挑眉,一副忿忿的样子。 顾清栀见她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禁有些生气,她对于这种盲目洒脱的人十分看不惯。 死算什么本事吗?于是她撒开雅醇的胳膊,没好气的瞥她:“不怕死喝农药去,喝酒算什么?到时候死不成残废了,反倒劳民伤财,浪费资源。” 雅醇反倒被她骂笑了,偏过头使劲睁了睁那对迷瞪瞪的大眼,一身酒气的贴过来:“你这人说话……还挺有意思的哈,来,陪我喝点。” 接下来雅醇听话的换了淡一些的鸡尾酒,可那毕竟也是带酒精的东西,怕她喝醉,却也不敢拦,顾清栀知道她是心里不痛快,可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也劝不了,只能默默看着她放纵心情。 她起身提来瓶桑格利亚递过去:“喏,这个劲不大的,和饮料差不多,你来了总不能这样干坐着吧?陪陪我!” 见顾清栀没反应,她又将瓶子晃了晃:“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喝醉的,咱俩都喝醉了谁管我啊?只是象征性的,好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在单机借酒消愁。” 人家都这么说了,傻白甜也不能拒绝,于是只好抱着瓶子坐着,一滴一滴喝的比试毒还谨慎。 好在气泡酒没有多大酒劲,否则以她的个性,烈酒几杯下肚,借着酒劲儿,怂恿她去抽校长大嘴巴子她都敢干,那样局面可就不能控制了! 所以,坚决不能喝醉! 身旁的雅醇整个人溢出来满满的悲伤,她杵着手肘支着头,歪歪斜斜迷蒙的说:“你说有钱过的就快乐吗?” 像是对顾清栀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呵,我真傻,有钱当然快乐。”她自嘲的摇摇头:“吃穿玩乐,想怎样就怎样,非要最好的不可。” “在这个不看能力看金钱地位的年代,有钱就意味是爷,谁也不敢骑到我头上造次,都要夹着尾巴像个三孙子一样点头哈腰。” 她喝得双颊微红,轻拍桌子:“就像今天,心里委屈,我至少还能来这里,他们得看我的脸色,而不是躲在被窝里偷偷哭,连发泄都发泄不了。” 雅醇转过头,那对好看的眉眼直直的盯向顾清栀:“都说金钱和感情,是这个世上最极端的两种幸福,都是人们最想得到的,可如果是你,两者只能选一个,你要哪个?” 顾清栀听后怔了怔…… 她没有很多的钱,可能体会不到那是种怎样的快乐。但雅醇有钱,的确很有钱,手指缝里掉出来的都能砸死她,这是真真切切的白富美。 可从言谈举止上来看,她却并不幸福。 于是这两个女人安静的面面相觑,她们都各自拥有着对方羡慕的,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一个是富可敌国,一个是人间烟火,不排除两个人都在脑子里想象着与对方身份互换……可最终沉默良久,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明确的答案。 对视中,顾清栀一狠心,在雅醇对面一排的洋酒中拾起一杯,仰头就灌了下去。 姜雅醇刚要说话,这时,远处却传来一阵响亮的嗓音。 “哎呦!原本被人拉出来赶场,心里还挺窝火的,没想到撞见这么劲爆的画面,今天还真是来着了!” 迎面走来的人一身笔挺,看起来却人模狗样,给顾清栀的第一感觉就是……纨绔,讨嫌。 他踱着三七步,吊儿郎当低走了过来,将目光锁在顾清栀身上,调笑着:“还以为姜大小姐是眼光高呢,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敢情这是取向问题啊,大半夜和个美女在一起含情脉脉的喝酒……” 姜雅醇怒目而视:“在你横着出去之前,马上滚开。” “我说你这脾气怎么还这么大啊!别把小姑娘吓到,你看人家都发抖了,肯定是怕了你了。” 他走过去将手放在西装外套上蹭了蹭,伸过去:“这位可爱的小公主,别害怕,在下程思慕,很高兴认识你。” 她愣着,看了看他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心想:有病吧,这人…… 姜雅醇笑得鬼魅,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握住程思慕的手,顺势就是那么一掰。 “等等等……你走开,你干嘛?谁要认识你了!”他龇牙咧嘴的握着自己的手腕:“既然不是女朋友,又不是暧昧对象,那我交个朋友怎么了?” 雅醇抱胸:“她不需要交你这种人渣朋友。” 程思慕举手投降:“行行你有理,我斗不过你行了吧?仗着你哥和你爸,想吓唬我啊?以为我真怕你?告诉你了,老子……” 他咽了咽口水:“老子是怕了。” 姜雅醇边翻着白眼,边嗤了一声,不理她,继续坐到一旁喝酒。 程思慕嘚嘚嗖嗖的又向顾清栀凑过来:“小家伙,看你还未成年吧?哥哥告诉你啊,别和这姓姜的家伙一起玩,没好下场的,不然你跟着我吧?保准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吃香喝辣的。” 顾清栀翻了个白眼:“谁想白白胖胖啊?” 他吃瘪,吃得却高兴,更有兴趣的问:“那你想要什么?我请你喝杯酒,我们慢慢聊?” “我不喝酒。”顾清栀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程思慕瞪着眼睛,用那副长得就像个小白脸一样的面容表示吃惊,指着她端着的杯子:“那这是什么?” “我这是……”她思索片刻,然后坚定的扬起下巴:“含了些酒精的白开水。” 噗嗤一声,程思慕笑了。 姜雅醇也被逗笑了,但在笑之余,却也对他下了最后通牒:“狗腿子,我警告你,你勾搭谁我都不管,但是她不可以,这是我带来的人,你少给我在那骚扰她。” 他依旧笑得好看,身上休闲装随意敞着衣襟,里面衬衣撕开了两个扣子。 这人长得倒不赖,皮肤白白的,五官都很周正精致,尤其是那对看起人来会调笑的狐狸眼,给人种情场老手的感觉。似乎只要他出手,没有姑娘不会折服在他的手心。 虽然长得不赖,可他气质却很赖,说是雅痞,不外乎就是这种模样吧。 “小宝贝,你是第一个让我有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探究感。”程思慕微微偏头看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那双有弧度的双眼在灯光潋滟流转中,亮的摄人心魂。 “你和我这二十多年来见过的女孩都不一样,为什么你不拜金?我说了我很有钱,按理来说你不是该扑过来吗?”程思慕无可奈何:“最可恨的是,我想用钱来收买你,可你又偏偏看不上钱。” 顾清栀看傻子一样看他,但心底已经在咆哮:谁说我看不上钱了!谁会傻到连钱都不喜欢?我最爱钱了好吗!我只是……没看上你而已。 姜雅醇蹙眉:“那她要是突然看上钱了呢?” “那估计我也就看不上她了。”程思慕耸耸肩。 “想的还挺美,就你?”雅醇撇嘴:“那请问程少爷,你除了钱还有什么啊?” 程思慕还真挺认真的想了想:“好像……穷的就只有钱了。” 顾清栀望天,不由感叹,诶!这些上流人士们活的都好空虚啊! 如果我可以帮他们分担分担有钱人的空虚就好了! 实际上,我很乐于助人的…… ☆、·chapter 21·醉酒 一晚上,她都被只苍蝇搅得心烦意乱。 程思慕纠缠骚扰人的本事很厉害,既死缠烂打,又不会让人觉得很恶心,反倒……会有种被撩的愉悦。 可傻白甜哪儿见识过这种手段,她脑子转的慢,又缺根弦,总能将撩妹理解扭曲成另一种样子。 她扶着额头,心里躁躁的。 真想把姜雅醇那些花花绿绿的酒都喝了啊……醉倒后,就能清净清净了。 正在她快要被程思慕的攻势搞到心力交瘁的时候,身旁忽然有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站到了她面前,也是黑漆漆的,穿着笔挺的制服。 顾清栀眼睛有点花,酒精催化的人也有点迷离,看着他就觉得像是根大甘蔗成精了一样。 大甘蔗开口说话了:“程先生,请到B1区去一趟,有人在等你。”他行得沉稳,立得安静,一切都像被训练的井井有序。 程思慕立刻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晃神片刻,随后居然一句话没反驳的跟着走了,临走还欠儿欠儿的撂下一句:“小公主,等我啊!” 他走后,顾清栀在转头一看姜雅醇,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怪不得程思慕聒噪时她没出言呛他,原来是醉过去了。 顾清栀长叹了口气,想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这才发现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手机的余电都泛起了红,她连忙紧张的给家里拨了过去。 “喂?姜姨吗?” “哦哦,是爸爸,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好了好了您别啰嗦了,我不是说了和老板在一起吗,我没事,马上就准备回家了。” “什么?郑乘风?他怎么了?” “我,我在……我在地心引力,你先说郑乘风怎么?他找我干嘛?有事吗?” “喂?人呢?” 她看着已经挂掉的电话,屏幕自动返回了壁纸图。 凌晨一点多的时间旁边,是满满一排的未接来电提示图标,她刚将页面滑下来,还没来得及看到是谁,手机就咔嚓一下转换到关机界面。 顾清栀心里莫名气馁,这种情况最让人窝火了!她抓了抓头,不过想想应该没事……她猜大概都是家里人打来的。 无计可施,最终也只能把手机暂且装好。她看了看姜雅醇,准备先去趟厕所,然后带着她回家。 从异常豪华纸醉金迷的厕所出来,顾清栀被晃得有些头晕转向,酒劲攻上来了,她稀里糊涂地用冷水拍拍脸。 那边雅醇醉了,可她还要保持清醒呢,在这个时间段,这种靡乱的场合,她可不能犯糊涂! “哗哗”的水声淡下,她忙加紧脚步从厕所里出来。吧台还留一个昏迷不醒的醉鬼,她不能耽误太久,否则出事可就完了! 就在她闷头向前跑的时候,“咚”的一声,她猛地扎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强烈的碰撞使得她噔噔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对方也差点没被戳倒,还是身边的人伸出手扶了下,才免得人仰马翻的悲剧。 她捂着脑袋,听到对面传来熟悉的惊喜声音:“小宝贝?是你啊!我们也太有缘分了!” 顾清栀抬头一看,不禁写满一脸的嫌弃。 又是那个万恶的程思慕!咦?他旁边的这不是大甘蔗兄弟吗?哎?大甘蔗颔首跟着的这个是……? 得了,今天还真是集万千讨厌于一处!两个她最讨厌的人都遇到一起了! “你是不是后悔了?才跑出来找我?”程思慕呲着小牙凑到她身边。 她一个劲的向后躲,宁萧瑟见到这幅神情后,默默伸出手提着程思慕的衣服领子,把他拎到一边。 程思慕是个大男人,不至于被提起来,可却跟着那份不由分说的力道迈开步子,被动的样子别提多搞笑了。 “干嘛啊?”程思慕皱眉,小声抱怨,忍不住又往她身边凑。 “趁着我没把你的狗牙掰下来之前,闭嘴。” 程思慕笑:“听听,你们兄妹说话还真是一样一样的。” 他用手比量着顾清栀:“她,姜雅醇带来的,怎么着?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宁萧瑟没理他,不悦的直接将目光对准顾清栀:“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 “哪种地方?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她仰起头,然后假装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我明白了,你不是好人,你来的地方我当然不能来。” “你太不听话了。”宁萧瑟皱眉,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人畜无害,却也学得咄咄逼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是谁?是我什么人?” 程思慕在一旁不厚道的笑出声来:“瞧把你给噎的,宁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降住你呢。” 宁萧瑟不悦,好看的浓眉皱起,嫌他烦,于是转过头对着甘蔗兄挥挥手:“送他回去。” “哎哎,戏我还没看完呢!我不回去!我要和我的小宝贝待在一起,我……”程思慕稀里糊涂的被搀走。直到人都消失在视线里了,声音却还是久久不散。 大堂角落的方柱后,就只剩下她和宁萧瑟同在一片空间内呼吸。 顾清栀有些发怵,转了头就想走,却被宁萧瑟一把拉住小臂。 “你放开,雅醇喝醉了,我还要送她回去呢。” 宁萧瑟松开她,低声问:“我是想问,你一个人可以吗?不要我帮你?” 她不自然的盯着地面,慌张的都不敢看他,含含糊糊答:“不,不用了。” 说完就跑开了。 宁萧瑟还是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面转悠,先有程思慕作为教训,幸好他还算是半个君子,玩的疯却不放荡,可万一是碰到其他人……他想想还是不放心。 不过,他才不是担心她呢,他是为了宁小奥!嗯对!是这样没错! 这样想后,他便理直气壮的大步跟在她后面。 到了吧台边,看到姜雅醇醒了,正迷迷糊糊的到处找东西,顾清栀连忙跑过去,差点绊了个跟头:“嘶,哎呀!” 宁萧瑟在身后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眼疾手快地揽住她,又把她扶了回来。 顾清栀停留在刚才拥她入怀那半刻失神,绯红着脸也不知是不是醉的,目光躲闪小声道:“谢谢……” 原来,真有种亲密接触会让人有窒息感! 他身上的气味,他挺拔却不过分坚硬的胸膛,还有那一对有力的手,将她从失重到失控再到重新找回平衡。 宁萧瑟识趣的松开了手,如今明明稳稳站在地上,她却觉得有点飘飘然。 也来不及想太多,她抓住在凳子下找东西的雅醇:“你这是在找什么呢?” “我包不见了。”她皱着眉头,四处翻找。 顾清栀无语,指了指她手上:“这不在你自己手里拿着吗?” 雅醇迷迷糊糊的“哦”了一声,然后就散着脚走出去,整个人几乎都偏到了一旁。 顾清栀的小身板哪禁得起这么压,没走几步两个姑娘就有直奔地下的趋势。 得亏宁萧瑟出手在顾清栀身后给她力量支撑,两人这才正过身子,勉勉强强的向前走。 顾清栀气不打一处来,头也不回的数落:“你扶我干嘛?扶她啊!” 宁萧瑟有些不情愿,但她都那样说了,也只好踱步绕到另一侧,好像有瘟疫一样捏着姜雅醇。 雅醇将手臂搭在顾清栀肩上,黏腻腻的说:“还是有朋友好,多谢你了清栀。” “行了,我也没做什么,有什么好谢的。”她抓住肩膀上那只手,偏过头:“你家在哪啊?我怎么送你回去?” 姜雅醇低着头,呢喃:“我没家……” 她差点被压垮:“那你住哪里?” “那是房子!又不是家。”雅醇执拗的辩解。 “行行行,是房子,那你的房子在哪?” “我只有房子,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他们都不在乎我,是我的错吗?生下后就甩点钱让我自生自灭,是我的错吗?” 宁萧瑟身子一僵,脸色转变的有些不自然。 顾清栀都快哭了,怕雅醇撒酒疯,她连忙顺毛安慰道:“没错没错,你没错!有钱长得帅不是你的错……” 原来她也有迁就哄人的语气,并不只是一味的会呛人。 宁萧瑟周身的阴沉没缘由的来,又没缘由的走,他听了勾勾嘴角,望着温柔的她。 —— 三人走出地心引力,室外的气温十分清冷,寒风像细针一样扎到身上,冷得皮肤开始微微刺痛。 还没迈开几步,忽然旋转门下迎面飞速琼来道黑影,直扑顾清栀方向。 把她吓得倒吸口凉气,可黑影却在她面前停下了。 稳下来后她一瞧,哦……原来是郑乘风。 她有些惊喜,声音也透着雀跃:“你怎么来啦?” 想了想,她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却十分不悦:“这么晚还不回家,来这种地方,电话也不接,能不能不叫我担心?” 几分钟前郑乘风刚到门口,正愁着这栋楼这么大,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找她。烦乱中抬眼用目光一扫,就远远望见一个亮眼的鹅黄色身影,走近一看果然是她。 而且……她喝了酒!身边居然还有个男人,仔细一打量这个男人居然还是…… 他赶紧拉过顾清栀,将迷迷瞪瞪的丫头扯到自己身边,把姜雅醇全数推给宁萧瑟,神色有些敌意,仿佛身上一根根的毫毛都竖立成尖刀:“这么晚了,宁总兴致真是不错。” 他有些阴阳怪气的,一字一句都咬的很清楚。 宁萧瑟冷哼,却偏不接他的招,扶着雅醇,淡淡对顾清栀嘱咐:“喝了酒会有些不舒服,回家吃点解酒药,喝些蜂蜜水,好好休息。” “哦,知道了……”她第一次感受来自半个陌生人的关怀,尤其是这种保持着几丝神秘感的优秀男人。 他的存在,简直就是上帝赐予颜控和声控的专属福利。 相貌自然是不必说的,可他竟然连声音都那么好听! 磁性而沉稳的声音低低响起,让她有些不由自主的沉醉,混合着酒精,一点点浸透麻痹她的神经。 郑乘风将她大敞的衣服拉链合起,不高兴的皱眉:“你哦什么哦?” 随即转过头扫了眼姜雅醇,最终将目光锁在宁萧瑟的脸上,阴郁的吐出:“你最好是别让我拿到证据,否则……你死定了。” 宁萧瑟蓦地抬起眼眸,二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的拉开阵仗…… ☆、·chapter 22·汹涌 夜入四更,街面上几乎没有行人,因不是交通枢纽,所以甚至连车子都鲜少经过,偶有零零星星的飞速驶来,又不做停留的利箭般驶远。 郑乘风和顾清栀踱步在路灯下,他一路将手揣在口袋里。夜风的渗骨也吹不透他挺拔坚毅的身姿,他高大的身影被昏黄的路灯投到地上,时远时近,与她前后追逐着。 过了许久他都心思低沉一言不发,除去给顾承允拨了个电话,告诉家里已经找到她之外,他没和顾清栀有过半句只言片语的交流,只是时而回过头看僻静的街道有没有计程车经过,稳健的身形极其富有安全感。 他向后回过头,晚风将他发丝微拂,融合着路灯的光芒,画面里忽然多出些接近童话故事的缥缈。 那种意境是平时体会不到的绝美,美得让人由心底生出几丝感动。 似乎是一刹那间发生的,无关其他,只是某一个感觉的点对了,不偏不倚的戳中了她灵魂深处的悸动。 郑乘风个高腿长,迈一次就够她紧紧跟着追好几个小碎步,他又不说话,边等车经过,边向她家的方向移动。 顾清栀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怎么也平复不下来,总是想着傻乐,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易喜易怒。 他在前面走,她就在后面蹦蹦哒哒的跟着,边跳还边在嘴里唱着:“如果我有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还要变个都是漫画巧克力和玩具的家……” 她紧走几步,偏头看着郑乘风,他整个人写满禁欲,明明白白的野蛮脸,不由分说的生她的气。可没心没肺的顾清栀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难不成是自己出来喝酒了?彻夜不归了?还是她出现在那种场合他不高兴了? 但那也不是什么污秽场所,明明是上流人士才会去的地方,好多人恨不得削尖了脑袋求之不得呢,更何况人家那也是正经的场子,既没发生什么意外,又没做什么错事,怎么…… 她笑嘻嘻的用一根手指头摸上他的脸:“你为什么不说话?” 顾清栀原本就不是很成熟的嗓音,喝醉了又有些咬字不清,含含糊糊的像是个撒娇的小孩:“看我用魔法把你……变帅!” “少装醉。”他将她的手拦下来,原想板着脸冷落她一阵子,可掌心里的小手触感冰凉,莫名其妙把他那颗好不容易狠下来的心给融化了。 “算是服了你。”他叹了口气,也是无奈于自己面对她时不由自主的心软,语气担心又不悦,可最终还是忍不住吐了句:“算我拜托你了,咱以后别跟那样的人混在一起好不好?” “谁啊?”她迷迷瞪瞪的看他,将眨眼的速度放得缓慢,皱皱嘴,更加无辜无知。 郑乘风停下脚步,路灯将他昏暗的影子拉得极长极长:“宁萧瑟。” “哦!”她后知后觉地点头,想了想,然后开始向他笨拙的解释:“你听我说啊,我真不是故意大晚上和他在一起的,我是跟着我们老板去的,刚才你也看见了,就那个女的。” 她口齿中溢出些淡淡的香气,香甜的果子缠绕醇浓的酒,攀上她的呢哝软语,甚至将语调都催的柔柔的,撩拔人心:“雅醇今天心情不好,就想着去发泄一下心情,我是陪她去的,不知道怎么就遇到宁萧瑟了。” “你和他之前就认识?”郑乘风问出心中迟疑依旧的问题。 “不,也不算认识,就是……” 俗话说,世人皆逃不出个情字,无论盖世英雄还是铁骨硬汉,终究难逃情关。郑乘风是这样,顾清栀更是这样。 何况她本就不是英雄,她只是个小女儿家,困入情网便会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甘之如饴的向他靠近。 于是她如此这般的将前因后果都招了,过程详细的一字不差。 出乎她的意料,郑乘风没有更生气,同样也没有释怀,只是抓住一个点不放,极为认真谨慎的问她:“他……在槐城时真的问你,是谁派你来的?” “嗯,我没有骗你。”她坚定点头,暗中舔舔干涩的嘴唇。 “以后少和他来往。”郑乘风简简单单撂下一句,没有任何悬念的斩断了她的全部幻想。 顾清栀差点跳起来:“为什么要少和他来往?” 他回过头看她,微微将他高大的身躯压迫过来:“我说错了,不是少和他来往,是压根不要再和他有任何来往。” 她急得抓狂,这就好比听一个故事,对方只给她讲了个开头却不讲结尾,她郁闷道:“什么原因啊!总要有原因的。” “这个人很危险。”他简洁明了的阐述。 “怎么危险?我觉得除了阴阳怪气一点,别的都还好啊,他儿子很可爱的……”顾清栀一边走,一边嘟囔。 她还想继续刨根问底,这时,身后忽然有双闪着的车灯映照在后背上,两个人同时回过头,在寒风中差点没激动的痛哭流涕。 毕竟这种隆冬,没人愿意在户外体会风雪交迫的宠爱,外加地心引力坐落市郊,离顾清栀家着实很远,估计以他们这速度,等走到家,不是天亮了就是累残了,此刻见到计程车,无疑比见到亲妈还亲。 于是顾清栀连忙招手。 车子停在他们面前,她拉住郑乘风急迫在他耳边问:“你还没说,宁萧瑟怎么危险了。” 他想了想,故作十分认真的告诉她:“你啊,和他在一起,千万别吃他给的东西,也别睡觉,否则……” 郑乘风刻意卖关子,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道:“否则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是缺个肾,就是少个肝,然后被卖到偏远山区穷人家里,给那家的傻儿子当老婆。” 说完,他直立起身子,打开车门,自己潇洒帅气的钻进车里,剩下顾清栀一个人在寒风中凌乱。 “上来啊!”郑乘风摇下车窗。 她一惊,连忙捂着自己的肾灰溜溜地钻进车子里,这一路上都端坐的认真,且安静的诡异…… 顾清栀目不转睛的望着窗外流动变幻的风景,狭小的空间内,除了细微的车子行驶声响外,只有窸窸窣窣的鼻息。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很久,郑乘风还以为她是困了,一直偏着头安静听话的看向窗外,背影单薄而娇小,顺滑的黑发毛茸茸的,像一只呆萌的小兔子。 他伸出手,轻轻缓缓地抚了抚她的脑后,却没想到她忽然回过头来,眼睛大大亮亮的,将身子靠过来问:“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开始郑乘风没反应过来她指的“真的”是什么事,可看着她犹豫怀疑却又透着满满畏惧的目光,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只是简单的一句玩笑,她恐怕是当真了,倒也真是好骗。 郑乘风不禁笑了,这样也好,算是一个让她对宁萧瑟忌惮的理由。 他正色点头,义正言辞道:“当然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可是……可是他都犯罪了,警察为什么不抓他?”顾清栀怯生生的仰视他。 郑乘风无奈:“谁都抓不了他。” “那你呢?”她大眼睛充满期待崇拜的光芒:“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吧?” 在那种光辉的映照中,郑乘风晃神了。 她对他,除了初遇之外,永远都是崇拜与爱戴的。因为他周身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正值和阳光,他的职业是以扫除世间阴霾污秽为己任,于她来说,这个男人就是至高无上。 可此刻他怔住了,薄唇微抿,终是苦涩的回答:“清栀,你知道,在法庭上定罪是要拿出实质性证据的,就算我知道,天下人都知道,全部的矛头都指向他,可没有那份白纸黑字的证据,也只能看着他继续逍遥法外。” 这次轮到顾清栀沉默了,她没想到郑乘风会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可他说的也是实话。 那个人是困扰了他多年的难题,每天都看着眼中钉肉中刺在面前,可没有证据,人家依旧潇洒自在,郑乘风也拿他无可奈何。 “既然已经做了坏事,我就不信找不到证据。”她攥着小拳头说得义正言辞。 作为从小在顾承允的教育下长大的孩子,她虽然没什么关于司法方面的头脑,人也不是很聪明,可那份天生的正义感倒是十足。 大概是受父亲的熏染,一切犯法的事在顾承允那里都是不可饶恕,所以才养成了顾清栀这种视恶如仇的性子。 她自小就有着适合惩恶扬善的天性,本想也考去顾承允的队里,奈何条件不够过硬,顾承允又亲身体会过那种危险与辛苦后,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再去重蹈覆辙,于是她这个想法最终也只好作罢。 兴致来了,就时不时充当几次热心的人民群众,作为后备力量给郑乘风同志最有力的支持。 就像此刻,她的正义占领高地,大义凛然跟他保证:“没关系,会找到的,实在不行我就挟持他儿子来威胁他交出罪证!” 他吓得连连摇头:“这是很复杂的事,顾清栀!答应我,你可千万不要瞎掺和!” “好吧,我知道了。”她蹙着小眉头,闷闷答应,随后将说话的声音拉低,毕竟不是能放到台面上光明正大谈的问题:“但是你得告诉我,他到底犯啥错了!” 他轻描淡写:“表面上是展越集团创始人以及董事。” “哇!”她咋舌感叹。 郑乘风有些不满:“怎么你还有点崇拜呢?” 崇拜吗?她想了想,自己有崇拜他吗?没有吧? 她原本还以为宁萧瑟也就是长得帅了点而已,没想到这个居然还挺有实力的,远不是绣花枕头。 于是嘴里振振有词道:“厉害的人我都崇拜,你看人家年纪轻轻的就是创始人,展越诶!短短几年就跻身到五百强,那可是商界怪谈一般的存在!居然是他创立的!原来大神在我面前来来回回这么多次,我都没抱过一次大腿!” 某人立即炸了:“什么?你要抱谁?” 顾清栀被吓得一愣,呆呆的眨巴了几下眼睛,随即狗腿子的将双手在下巴前合十,笑得如同一朵灿烂的小花儿:“抱你啊!我还能抱谁的腿,肯定是我们年轻有为的郑队长啊!” 他听了有点小骄傲,想笑,可又不能在她面前露出那副嘴脸,所以只好摆正姿态,继续说教:“小朋友可不能撒谎,说话要算话,意志不能轻易动摇。再说,我不是和你讲过了吗,他只是挂个名,私底下的干勾当十分不堪,又危险,千万不要和他走得太近,知道了吗。” 她嘟嘴:“好了好了,我听到了!” 话音刚落,车子就在兰亭的东门徐徐停下,一路上两个人的对话都是低低的,凑近小声的你来我往。 司机耿直也没太在意,以为是小两口间耳鬓厮磨的说悄悄话,临下车前还笑吟吟的从后视镜看着二人,男俊女美,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可爱娇小,缓缓走入了高档住户区的大门。 —— 折腾了整整一晚,没对雅醇负起责任不说,还麻烦了郑乘风一番,她挠挠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如果说宁萧瑟是个坏人,那么将雅醇交给他…… “不行!”她对郑乘风摊开手心:“手机借我用一用。” 他边从口袋里摸索着,边疑惑的问:“怎么了?” 她接过郑乘风的手机,坐在广场花坛旁的石阶上麻利的拆卸,将自己的卡换了上去。 天气有些冻手,她按了开机键后,将手捂在兜里:“手机没电了,我想给雅醇打个电话,但是不记得她的号码,卡里有存,等我打完马上还给你。” 开机页面褪去后,她颤抖着手指拨过雅醇的电话,心中有些纠结。 一是担心雅醇的人身安危,一旦有问题那自己将是最大的罪人,其二……是关于宁萧瑟。 莫名的,她有些不希望,也不愿相信他会是那么不堪的人。 无论是与他第一次见面就因为颜和气质折服的潜意识迷妹心理,认为颜即正义,帅的人做什么都值得被原谅的那份维护,还是他凑到耳边告诉她,小丫头,记住了,我姓宁。 或者因为他是宁小奥的爸爸,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原因…… 这世上每份百分之百的好感,都不是与生俱来的百分之百,而是每一分一毫,像水珠一样滴滴汇聚成汪洋浩瀚,其中每一百分之一,虽然渺小,却都不可或缺。 于他来说,宁萧瑟就是这样。 均匀的等待音来的漫长,像是隔了整个沧海的距离,每响一声,就将她的心往地狱拉的越近,那是于她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时刻。 “喂?”浓浓的鼻音响起,是雅醇的声音,还带着些睡意。 顾清栀心猛地一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泪盈眶感,她赶紧答了好几声,询问她:“雅醇,你现在怎么样?在家吗?” “当然在家,觉都睡的有半小时了,你呢?” 她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像是着陆后的畅快感,她开心道:“我也到家了,你没事吧?喝了那么多酒,最后到底是谁送你回去的呀?” “没事,半路我的助理娜娜来接我,把我送到家里她才离开的。”寂静了一会,她疲倦的打了个哈欠:“不行,我好困,改天联系,你也早些睡吧。” 话音刚落,没过一会就挂断了电话,顾清栀捏着手机,迟疑了半晌,待缓过神来,她立刻对着郑乘风叫嚣:“你看,我说宁萧瑟也没那么坏吧……” 他眉头蹙得极深,表情也严肃的不同以往,他阴沉地低声从齿间挤出一句:“你懂什么。” “这个世界……”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一字一句在这寂静的夜里,意图道出个惊天秘密:“这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更黑暗复杂。” 在他的口齿张合中,背后,兰亭依旧是以往的兰亭,草木虽枯,却一如往常,抬头,天高云广…… 整个世界还是顾清栀潜意识里所认知的世界,郑乘风也鲜活的站在她面前,但他却偏想向她证明,凡事皆是多面性的,是她被保护的太好,遇事太少,所以才不明白在颠倒着的另一个世界里,一切将是多么令人毛骨悚然。 “而宁萧瑟,恰好就是生活在与你相反世界里的人。” 冬日无星,漆黑如墨,凌晨的怪异磁场以及离奇的寂静,仿佛预示着将有大事发生。 他声音明朗的近乎缥缈:“他就是曾经我向你提过的,淮禅的私生子。” 她第一遍甚至没有消化过来,嗯?谁是黄鳝?什么是私生子……然而细思极恐,当她理解了这里面的寓意后,差点没把他的手机捏炸。 顾清栀瞪圆一对鹿眼:“你……你说啥?” “没听懂吗?我说,宁萧瑟就是那个海外财团家族的新主人,而你所满心满眼崇拜的展越,很有可能就是他用不明资产堆砌起来的非法产业!” 她把眉毛皱得差点掉到地上,失神低喃:“这,这怎么可能?” 恰好此时,她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静谧中轰然响起的震动与铃声像只恐怖的野兽,一下子将她的理智和勇气撕咬的无影无踪。 还好身边有郑乘风,他剑眉星目的眼眸十分坚毅而深邃,带着正义的黄金光环安静注视她,极致的容颜也变得异常帅气英俊。 顾清栀猛吸了口气,按下接听键。 怕什么,华北整个业界支柱就在身边,他就是最大的正义以及安全感的来源,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喂?”即便那样,顾清栀的声音多少还带着些微颤。 “原来这是你的号码。”他顺着宁小奥的意思,拨过去本子上的号码,没想到居然会是她的! 电话那头声音清冷,低沉而富有磁性,熟悉的压迫感顺着电流猛地将她激了个冷颤,顺着耳廓酥麻的蔓延到四周,沿着脖颈攀爬,一直怵到内心。 “你你……你是……宁萧瑟?”经过方才的冲击,她觉得周围像是有一双鬼眼暗中监视她,将她一举一动全部尽收眼底。 那是种从心底而来的瘆人。 她抬眼望了望郑乘风,发现他却在若有所思的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周中午,到上面来一次,宁小奥说想你了。”他语气依旧不咸不淡,可最终缓了缓,又接了一句:“可以吗?” 居然是请求的语气!连郑乘风听得都有些吃惊,不可置信的盯着顾清栀的脸,恨不得看出朵花来。 正当她犹豫不决,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时,郑乘风竟然淡淡地对她点了点头。 这什么意思?是要她同意宁萧瑟吗? 要她羊入虎口? ☆、·chapter 23·床照 除夕夜的前一天,农历腊月二十九,上午九点零五分,顾清栀踏上榆城驶往槐城的汽车。 总体来说,心情还是不错的,毕竟槐城是故土,许多年不回来也就作罢,可这一回来倒没完没了起来,近几个月就先后回来了两次。 虽然这次是公差,不会再有机会让她闲逛到各个地方,但多接触一下槐城的事物,认识一下生养她故乡的新面孔,顾清栀总归还是高兴的。毕竟人总能对从小记忆里的故乡印象产生浓烈的怀旧以及好感。 当她得知有这样一个差事时,大家都推推搡搡的不爱去,但她心里却并没有太多的反感。 红豆成立近半年以来,推广和公关一直很强势,老板也舍得投资,一切都以最高水平来要求,所以这些日子红豆的知名度也势如破竹般,直接从默默无闻跻身进人尽皆知的行列。 街边路牌,来往传单,电视广告,又找了当下最火的CP作为代言,小鲜肉外加当红小花的联手进攻可谓所向披靡。 红豆的广告并不是中规中矩,让人看过一遍就忘了的类型。而是用几个画面串联成剧情,算是小短片形式。 可即便是小短片,制作也丝毫不比电影差,而且小花和鲜肉的广告短片是分开的,两个人分别负责收割各自的群体,将作用发挥到了最大化。 但要说短片的创意所在还要数情景表达。 一般的电影或短片都是以上帝视角,可这几个短片却是以第一人称作为拍摄视觉。 就好像与偶像产生爱情或是完美邂逅的人,正是自己一样,将每个人都设身处地的放到一段爱情之中,感同身受。 外加美如画的取景,一流水准的剪辑,小清新处理滤镜,合着偶像的盛世美颜,一颦一笑,一帧一幅,随意截下来张,都能当壁纸来用。 大姑娘小伙子们都在广告里体会到与自己偶像恋爱是什么感受,惹得各大平台上的用户疯狂转发,连带着也对红豆也产生起了好感。 于是乎……红豆的热度通过偶像光环,外加粉丝们可怕的传播力,自然在短时间内就刷上来了。 这还不算完,除了短片,平时超市的广告栏,公交车候车的平面展台,都安静摆放着美的无懈可击的宣传海报,来来往往也混个脸熟。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但要说最过分的,还要数平时那些微博以及软件的推广画,每次在手机里随便点开什么,初始等候广告都是红豆的各种刷存在感。 美归美,可顾清栀就是讨厌! 大概是看腻了,所以每次出来的时候她都会长叹一声,这哪是混脸熟?都有些二皮脸了吧? 就照着这种架势折腾了有半年,从开始的几天才有一个客户,到现在的络绎不绝,红豆在这方面也算是短期内就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这不,除夕的前两天,就有一对通过红豆牵线,最后终成眷属的典范发来了邀请函——二位新人将在大年初一举办婚礼,除夕夜双方家人第一次聚到一起吃年夜饭,其乐融融。 这是第一对能在他们手中相识相知,最后走入婚姻殿堂的陌生男女,算得上是天大的好事。 又恰好借着年节的气氛,所以市场部开始起了幺蛾子,打算以这一对为题材趁热打铁,再来一波强有力的新年宣传。 可问题在于,员工的假都放出去了,临时抓不到人手。放出去的假就如同放出去的屁,怎么也收不回来…… 于是,姜雅醇知道此事后,就开始折腾起客服部以及数据部的这些人,最后日工资甚至翻到了三倍,可就是没人愿意大过年的跑外地出差。 雅醇和顾清栀的私交甚好,从那次一起喝酒后,两个人的关系不言而喻,好像莫名的拉近了一大步,时不时会通电话或者出去吃饭。 所以当顾清栀了解情况后,就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 槐城离这里并不算太远,又是她的故乡,往返全部费用都可以报销,日工资三倍,怎么算她也不吃亏。 只是不能和家人在一起过除夕而已,等到参加完婚礼,初二她就能回去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大年初二也不算太晚,她仍然能陪姜弦和顾承允过个好年。 更何况……她去外地出差,留给他们几天二人世界,她相信姜弦和顾承允应该也是高兴的。 —— 睡了几个小时,车子算是到达了目的地,顾清栀迷迷糊糊下了车后,就与那对小夫妻取得联系。 采访几个事先准备好的问题、拍他们照婚纱照的过程、摄录一下新房和日常生活,再坐下来聊聊天,今天的工作算是圆满结束,剩下就等着第二天的年夜饭了。 她迷迷糊糊回到酒店,把文案和图片发给这次负责宣传的策划。 邮件过去的那一刻,她脑子放的一片空白,合上电脑噗通一声躺倒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说实话,她也并没有什么心情四处闲逛,新年的气氛里,槐城热闹又纷扰,只有自己是孑然一身。 她个性喜热络不喜孤僻,做什么都依赖有人陪着,如果是只剩自己,她做什么都觉得孤独。 但接了地气的心理作用下,顾清栀呼吸起榆城的空气来总能体会出截然不同,脚下踏着的土地也格外有新鲜感。 在大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百无聊赖下,她只能握着手机刷微博,刷够了就上半身顺着床沿仰下去,腰以上的半个身子都垂到了床边,大头朝下的自拍了张扭转的卖萌照。 她将照片传到了朋友圈,并简单配文:大王派我来巡山,巡了南山巡北山……。附加的地理位置显示在槐城希尔顿。 这时,顾清栀突然想起有那句话说得好,跟这老虎有肉吃,跟着狐狸有屁闻。 而姜雅醇就是那只老虎。 原本顾清栀想着这一行衣食住宿差不多就行了,不要找太好的。 可依照雅醇的脾气,有顾清栀站出来解了她燃眉之急,令人感激不尽。至于待遇,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 她转手交给娜娜去办,只是吩咐了不要怠慢,娜娜便身体力行的表达自己的办事能力,车票酒店、吃穿用度,果然是……处处都不怠慢! 不仅不怠慢,甚至还有点膨胀!顾清栀想,就算老板亲自出行,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她那条朋友圈发出去没一会儿,手机就提示音响个不停,她打开来看,无非就是同学朋友们例行点赞。 平时别人发什么的时候,她刷起来总会顺手挨个点赞,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嘛,又不费什么劲,看完,顺便也就点了。 她平时不太发朋友圈动态之类的东西,一个是不想把自己所有的生活都曝光在旁人眼前,第二个,也是最主要的,就是懒,不爱拍照更不爱费脑编辑文字。 当一个快快乐乐的窥屏党不是很好吗? 所以物依稀而为贵,顾清栀又是老好人的性子,人缘不能说太好,但至少这些年没有对她反感的人,再加上平时互赞的面子上,一时间这条朋友圈就存了满满的一页点赞。 但最令她抓狂的是公司的几个奇葩,点了赞不说,还无下限的留言: “呀,原来待遇这么好!又三倍工资,这不就等于新年公款度假了嘛!” “小顾!你可赚到了!回来请吃饭!” “早知道我也去了,后悔……” 她翻翻白眼,人性啊人性!推三阻四的时候哪去了?看到这点甜头就都挤上来后悔了,怎么没看到你们在家休息的时候我还要工作呢?不能陪在家人身边就算了,我拿的是我应得的!凭什么请吃饭! 原谅一提到吃的,她就变得格外愤慨。 这时,她看到了雅醇的留言,一个呲牙的笑脸,后面写着句:“好好干小钻风,回来提拔你当总钻风。” 那是条有画面感的消息,仿佛透过这句话看到了姜雅醇拽的像二五八万似得的脸。 顾清栀乐了,指尖敲敲打打,回复她:大王你认错人了,小的是奔波霸。 不过几分钟,因为互相有好友的,是看得到朋友圈留言的,一些人看到了姜雅醇,心虚,于是自动就匿了,只有米团子无所畏惧,毕竟这差事大家都犯难时,她没有推脱,所以很有底气的在下面留言:亲爱的新年快乐呀,年二十九还要工作,真辛苦,回来聚聚,我请客。 那一刹那,她恍惚觉得,原来自己身边也围绕满了人间烟火,温暖,又无比热闹。 可忽然又有一条消息映入眼帘,不是点赞,也不是评论,而是……添加好友请求。 一个叫“匿名”的家伙,地址是榆城,来自通讯录添加。 虽然她也觉得奇怪,这人没有附加备注,名字也看不出是谁,但既然是通讯录里的,肯定就是自己认识的了,于是就随手点了个同意。 可等了半天,对方也没有说话,甚至连动态都没有一条,顾清栀也懒得猜,起身爬到上面,叠起两个枕头准备睡觉。 可这时,那个“匿名”,忽然给她的动态点赞了! 这下她可睡不着了,好奇心外加强迫症驱使,她鬼使神差的打了个“你是……?”过去,尽自己所能委婉温和一些。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滴滴答答的过去,她捏着手机,紧紧盯着屏幕,可那头却一片死寂,古井无波的仿佛没有半点反应。 就在她等得快要沉沉睡去时,聊天对话框的一片空白里,出现了条白底黑字,安静的躺在那里:想知道就下来,我在大堂等你。 “什么鬼……”她皱着眉头,自己嘟囔了起来。 刚想起身开门,可思前想后,万一?对方是在耍自己呢?万一是坏人呢?万一…… 没有那么多万一!朗朗乾坤之下,没有人敢对她怎么样,更何况她要钱没钱要色没色,哪个坏人是瞎了眼,才会盯上她? 于是她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抚平一头炸起的呆毛,穿着滚了满身褶皱的宽大白衬衫,兔子拖鞋,踢踢踏踏就下去了。 对!没错!义无反顾的下去了! 其实顾清栀心里也在打鼓,脚步踏在地上猫一样,没有一点声音。 她隔着老远的距离,扒在角落里偷偷张望,可大堂此刻僻静的很,根本没有人经过。 她撇了撇嘴,这是谁啊,这么坏,居然把她当猴耍! 她愤愤地掏出手机,刚想组织措辞把这个“匿名”狠狠骂一通,结果手机还没拿稳,就感觉自己的手肘“嘭”的一下杵到了什么东西。 她赶紧回过头,居然是个人,而且还是个高大的黑色身影。 顾清栀边捂着自己的胳膊肘,龇牙咧嘴,边颤颤巍巍的指着对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从皓齿间发出一丝惨叫:“嘶……” 对方缄默,是那种隔着老远都体会到那种阴暗的冷气,带着一丝久违的熟悉感。 “你没事吧?”他上前了半步,心里不禁有点郁闷,被撞的人是他才对,怎么反倒自己关心起她来了? 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将头低下,表情十分的难以言喻:“你,你先不要跟我讲话,我戳到麻筋了。” 宁萧瑟无语,那怪我喽? 她酸麻之余,抬头一看,顿时不止手臂酸麻,整个人都酸麻了。 自己居然又一次和这种危险人物共处一室,她惊恐的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平时反射弧很长的顾清栀此刻脑子异常灵光,直接翻了脸:“你跟踪我!” “从槐城到榆城再到槐城,你这是要干嘛?”她谨慎地倒退一步,想了又想,终是来了句惊天地泣鬼神的感叹:“你到底还是要挖我的肾!” “禽兽!”她痛心疾首地捶着胸。 莫名被骂的宁萧瑟才无辜,他眨眨眼睛,不明所以,手向着背包里摸去…… 顾清栀盯着他那只手,生怕他掏出来的会是什么迷药喷雾之类。 可他摸索了半天,最终白净的手拿出一样东西来,就要递到顾清栀面前,于是她立刻开启保命技能——闪现,分分钟离他半米开外,退到安全距离后才小心的向他手里望去。 只见那手掌里安静握着的竟是一个……精灵球? 他手腕的筋骨分明,手指干燥洁净,不像郑乘风的浅麦色,而是十分令人羡慕的白皙。 宁萧瑟向着她递过去,顾清栀无奈,只好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听到他说:“上次多谢你去陪宁小奥。” 他盯着她握精灵球的手:“这是他送给你的新年礼物,本想回榆城给你,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顾清栀挠挠头,诶……谢她干嘛?要谢去谢郑乘风啊,还是他示意自己去的呢,只是没想到宁萧瑟是去签合同了,只是让她帮着照看了几个小时,从头至尾他人都没露面。 “是啊,真是好巧,总能莫名其妙遇到呢。”她话里话外暗有所指。 顾清栀原本还算高挑的身材,此刻站在他面前也显得矮矮的,她仰头望着他,身上穿得邋遢随意,不似他的稳健从容。 宁萧瑟正色点头:“如果不是宁小奥要了你的电话,还不知道你的微信,原来就离得这么近,在一个酒店,隔了一个楼层而已。” 他淡定道:“幸亏看到了你发的那张床照。” “噗。”顾清栀听得差点吐血。 这床……床照又是什么怪说法啊! 她捏着精灵球一脸不服:“什么床照,一个人躺在床上照了张照片,也能算床照?” 他神态很端正的扬眉:“不然非要两个人躺在一起才算吗?” 顾清栀默。 这该死的家伙,还真是……把胡说八道讲得一本正经。 ☆、·chapter 24·拥堵 “什么狗屁床照啊!我躺在床上自拍了张照片就算床照了?”顾清栀怒视着宁萧瑟。 他低下头,眉毛扭得纠结:“你非要这么大声吗?现在全世界都听到了你有张床照。” “哦……”她缩了缩头,尴尬地捂嘴,气急败坏小声骂他:“还不是你先嘴贱的。” 话音未落,顾清栀就后悔了。可话既然说出去了就没法当做没说,她居然对一个危险人物这种口气讲话,万一他被骂的突然恼怒…… 完了完了,看来她的肾肯定是保不住了! 宁萧瑟倒是不知道她一对大眼叽里咕噜的转着,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怕是知道内幕后,这大兄弟会一口老血喷出来,再也没有这样风轻云淡的,将手放在口袋里的沉稳气度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开始飘起雪,从零零星星洋洋洒洒,到如同鹅毛一样大片的白絮漫天,铺天盖地的先后落下。 半天时光过去,整个槐城被一片神圣的雪白围绕。 之前两人初遇便是在这座小城,像是承载着他们全部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她离开的十余年里,第一次回到槐城,而他一年间才回来那一次,两个人就这么不偏不倚的在万千人海中砸中对方。 她是认错了墓,宁萧瑟却以为她是刻意安排的眼线,两个人剑拔弩张,搞出了一段啼笑皆非的乌龙…… 两个定居在榆城的人,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在槐城相逢,他们都以为那次尴尬的邂逅过去了,生活就将恢复平静。 和大街上摩肩接踵的人没什么两样,就算有一两次交汇,擦身而过后,也同样被稀释在芸芸众生中,如同各自行进的小行星,终究在浩渺的宇宙里不会重逢。 可他们却不同,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她和宁萧瑟紧紧栓在了一起。缘分从槐城跟回了榆城,她莫名遇到了宁小奥,可千算万算,她都没想到这个小汤圆和他居然是有所关联的。 而这次公差第二次来到槐城,居然又遇到了他! 几次三番,倒真是应了那句话,无巧不成书。 顾清栀心底油然升起些特殊的情感,但这些排除开外,记得她们第二次在大厦顶层见面时,她曾说过一句话:除了预谋,还有个词叫做巧合。 把这句话反过来,除了巧合之外,剩下的就是预谋。 毕竟在这种充满遗憾的现实世界,可没有多少偶像剧里那种女主方圆十米自动携带男主的神奇技能。 没准他就是有意的呢?没准他就是看上了自己(的肾)了呢…… 她抚了抚穿着单薄衬衫的手臂,原本就觉得不太暖和,这下更凉飕飕的了,于是她试探地问:“你来这里……出差呀?” “到分公司来看看。”他的头发相比之前好像有些长了,不刻意打理的发型却怎么都很耐看,偶有几丝垂下来,搭在前额上。 冷峻的脸合着苏气十足的身材比例,再附加上一副禁欲认真的表情,简直让人疯狂。 他单手提着棕色双肩包,褪去西装革履后,灰色的休闲装也很衬托他的神采奕奕,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有个合同要签。” 顾清栀纯良的一直点头,心里默默想:这位宁老板说话还挺爱分段,从来不顺顺溜溜一下子说完。 但是换个角度想,其实这样也对,不然怎么显得出人家高冷呢? “你呢?”宁萧瑟抬起眼睛看她。 通常没有什么人能让他主动上前搭话,只在遇见顾清栀之后就开始一次又一次破例。 他总想说的多些,总想和她解释多一点,原本是一个能把话题活生生聊死的人,却时不时还会垂死挣扎一下,努力想和她聊得更多。 她搅搅手指:“我也是工作啊,要在槐城好几天呢。” “看来我们都一样,新年还要工作。” 顾清栀笑了,连忙摆摆手:“我们可不一样,我是被大王派来巡山的小喽啰,而你本身就是老板,亲自来看自家产业的,这差别大了。” 宁萧瑟也被她说笑了,觉得她挺有意思的,想了想,淡淡回一句:“是不一样,你是因工作无可奈何,所以不能回家过年,而我是……拿过年无可奈何,所以才不得不努力工作。” 她听得怔了一下,脑子里下意识蹦出郑乘风说过他是私生子的事,也为他有点小小的伤感。 作为一个商业家族中长大的孩子,大抵从小就要学会各种争斗,远了有未来接手生意,近了有踩来踩去毫无感情的兄弟姐妹。 自己父亲是不近人情的角色,母亲又上不了台面,他肯定压抑的十分痛苦…… 所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以为她是坏人,由心底自然产生的那份警觉和敌意,与对母亲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就都通通可以理解了! 正在顾清栀内心戏精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那是顾清栀没有见过的特殊机型,精练简洁,又很大气,很适合他的一款,估计性能也必定是内外兼备。 他用余光扫了眼她,先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滑向了接听。 顾清栀见势赶紧假装打量别处,刻意不去打听他的隐私。所以一开始电话那头说的话,她半点都没听清。 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中途,他电话的声音大到令人发指,她曾有一度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放了免提! 听筒那头清清楚楚的传来句男声:宁先生,三天之内您可能都回不来了,车票售空,高速下雪封路,省道也因为春运堵得厉害,恐怕…… “好我知道了。”似乎是刻意的一样,将回不去的事实以电话形式转达后,宁萧瑟简单的答了一句,便将电话挂断。 然后,着急的人就换成了顾清栀。 她蹙着眉头,心里急躁万分:“什么意思?车票怎么了?封路还堵车?我也回不去了吗?” “呃,我不是故意听你电话的。”她连忙解释:“声音太大了。” 宁萧瑟看着她慌忙的模样,无奈地攥紧了手机,不咸不淡讲了句:“助理说,开通高速之前,恐怕我们都得留在槐城了。” “什么?”她抱头:“不行,我初二还要回家过年呢!” 他也无所谓的样子:“反正除夕都回不去,也不差那么几天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竟然由内而外透着点莫名的喜悦。 “也对,如果那样的话……”顾清栀淡定下来以后,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他本人,又想了想他可怜的身世。 一股大义凛然上脑,鬼使神差的,她声音明媚而清脆的吐出一句:“宁萧瑟,要不我们一起过年吧?” ☆、·chapter 25·烟火 槐城 除夕夜 下过雪的隆冬异常清冷,尤其是北方的气候,冻得整个人都干巴巴的,只是空气尤为新鲜沁人,让人心情莫名的轻快起来。 江边有个女疯子在站着傻乐,乐着乐着突然严肃起来,捂着头嘴里嘟囔着:“好冷……冻得我脑仁儿疼。” “你那分明是醉的。”语罢,这才看到她身后站着个男人,一直在捏着她的胳膊,否则依照这缺心眼的性子,稍不留神,非得一失足扎在冻得结实的江面上。 顾清栀冷哼:“醉?” 她怒拍桥墩子:“胡说八道!想当年……”霸气叉腰。 “想我六岁那年,率领我们一年级的学习小组在地窖里偷喝我爷爷的酒,他们都醉得连滚带爬,我就一点事也没有!”她扬了扬头:“从此人送外号‘顾半斤’!”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是半斤?” “因为我喝了半斤白酒啥事没有……”她咂咂嘴,口中吞吐的白雾在夜景的霓虹中构织成一幅图画,映着江边无边无际的空旷,一时风景独好。 “六岁?”他诧异的声音有些提高,手中也下意识收紧力道:“你?” 顾清栀吃痛挣扎,一边叫嚣:“怎么?你不信?” 宁萧瑟嘁了声,还好意思说?她以为是什么光荣的事吗?于是出言挖苦:“看来你们学习小组人的头脑也高明不到哪去,由此可见,你们压根不适合学习。” 她攥拳不满:“我们都是前十的好吗,而且我是学习小组的组长!” “哦。”宁萧瑟勾勾嘴角,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是组长,组员们智商一定更无药可救,被你蛊惑做出蠢事也是情有可原。” 顾清栀撇撇嘴,懒得继续跟他呛。 此时寒风吹得人迷离中带着清醒,灼热的皮肤迎合着冰冷的感觉,就像是冰与火的交融,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宁萧瑟在她身后定定望着她,有几分打探,更多的还是种不忍亵渎的守护。 如今就连他自己都开始看不明白自己的心…… 她不是他的狂热追随者,也不是看中他的金钱地位,或是皮囊,恰恰相反,她是不带任何目的来到他身边的,就好像上天在琼夺鞭挞他近三十年的时光后,唯一一次良心发现的怜悯,所以才馈赠给他一份尤为珍贵,又专属的惊喜。 或许是从没接触过像这样的女孩,在宁萧瑟眼里,她纯洁的像是集所有善良美好于一身。 虽然他不知道其他普通女孩子是否也像这样,平凡却单纯善良,可她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也是愿意敞开心扉接纳的第一个,这才不由自主的想保护她,站到她身后。 这种感觉,莫名有些像今天的小秦夫妇那样。 有一刹他自己也恍惚了。 原来爱情是这个样子,感觉……好像也不赖。 当时,他望了望身边笑得灿烂,举着相机拍照,嘴里还在与新娘热络聊天的顾清栀。 宁萧瑟想,也许爱情,的确就是这个样子吧。 她负责嬉笑怒骂,他负责将她的嬉笑怒骂装在眼里,放在心里。 在与采访新婚夫妇时隔三个小时后,他又望向身边人,那是种要推翻他三十年前所有生活方式的强烈感觉。 他废了好大劲,刚想张口,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就立刻被一阵铃声搅得灰飞烟灭。 宁萧瑟像突然回过神一般,嘲讽自己也这么容易被世俗的假象所熏染。 顾清栀也听见了,她胡乱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然后转过头四处看:“是不是谁的电话响了?” 宁萧瑟提着她的包,将她的手机找出来递过去,顺便扫了一眼屏幕。顿时,隆冬的寒风不及他的气压寒,他的气压不及他的心冰冷。 她接过电话摆弄了好几下才接通:“喂?人呢?怎么不说话?” “你喝酒了?”对方那端静谧之余,偶有敲击键盘声响起。 她吞吞唾沫,捂住嘴惊呼:“糟糕!被你闻到了!” 话音落下,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的傻气,不由得蹙眉:“这你也能听出来?” “大晚上又出去喝酒,你是不是又不想……算了,和谁?” 忽然一阵强烈的晚风袭来,由于江边空旷,没有建筑阻挡,所以直接将她吹得猛退了大步。 宁萧瑟虚扶了下,拾起她棉服的帽子,给她扣在头上。 余风徐徐,吹得她帽子上的绒毛来回摇摆,顾清栀抬头看了看安静矗立着的宁萧瑟,最终还是轻描淡写了句:“朋友。” “哪个朋友?” “你职业病啊?”终于把她问得炸毛,不悦拉下脸。 原本他该解释些什么,可等了半天,只听到他急匆匆的说了句:“你等一下。” 紧接着那头就传来了更加强烈的敲击键盘声,听得顾清栀心烦。 她手里扣着桥墩子表面的光滑,忽然脑洞一开…… 几十秒的安静中,可闻的只有彼此的鼻息与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突然间,她对着电话,端正口气,猛地喊了声:“郑乘风!” “到!”冷不防的袭击这么一下,对面答得干脆,她甚至还听到了有椅子倒地的声音。 这傻子…… 顾清栀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那副画面——呆萌耿直的郑警官从椅子上弹起,立正站好,正义凛然的答到。 她憋不住笑出声来,东倒西歪,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儿,嘴里抱怨:“打给我又不说话,那我挂电话了?” “别。”他阻止:“其实……只是想和你说声新年快乐。” 郑乘风的声音被听筒处理过之后,显得比本人沉稳,可那份明澈却掩盖不住,后来写字的声音褪去,他说:“原本是该亲自和你说的,可你去了槐城,我又要留下来值班。” 顾清栀惊叹:“队长也要加班啊!” “当然了。”他放下钢笔,靠在椅背上:“他们都想回家过年,作为领导,我自然该承担起这份责任,不然怎么心安理得受队长这两个字?” 她大赞:“不愧是队长啊!真无私!你说如果世界上的领导都像你这样该多好!” 他笑:“那你到我们队里来啊?我给你当领导?” “行,就这么定了,我地扫的可好了,桌子抹的也不错,保证把你们队保洁这一块搞得明明白白!”她笑意盈盈,聊得春光满面,惹得寒冬的枯寂也开始逢春。 她一手拽着总要被风吹掉的帽子,回过头看了看宁萧瑟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走远。 于是她只好迈开小步子,连忙跟上他的步伐,一边和电话那头的郑乘风聊天。 毕竟世事不能两全,她不好挂掉郑乘风好心好意打来的电话,却也不能只管郑乘风,不顾及宁萧瑟。 记得当时是她向他发出一起过年的邀请,现在看来倒有点像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 “可是……以你们的职业,还至于大过年的值班吗?”她跑得气喘吁吁,一面疑惑询问。 郑乘风无奈摇头:“不知道展越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动静,咱们过年,人家可不一定,万一趁着乱子周转大量不明资金,那岂不是给国内商界火上浇油?” “所以我们任何时候都不敢松懈下来,时时刻刻都要有人监听监控。”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拍拍胸脯:“不用担心,有我!” 他笑了:“是是是,人民群众的力量很重要。” 顾清栀见他没听出背后真正含义,心虚的捂了捂嘴,庆幸自己方才幸好没说漏了。 她抬头盯着前面那个有着高大背影的男人,心里默默想:怕什么,人民群众的眼睛尖着呢,传闻中为非作歹的展越创始人现在就在我眼皮底下,能有什么意外发生? 她狡黠的笑,可笑着笑着忽然感觉到嘴角一凉,并且有丝丝晕晕的东西绽开。 她不由仰起头,原来,是下雪了…… —— 北方的新年,年味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下雪。 在顾清栀的印象里,放鞭炮时总能插在雪堆里,初一出去串门的时候,街道两旁一定也存着许多积雪,可就是不知道这雪是什么时候下的。 原来,就是这个时候啊…… 漆黑的夜,昏黄的街灯,幽若绒毛一样的雪粒漫天洒下,先是清冷的灰白,又被灯光晕染成暖色,温柔的飘至大街小巷,屋脊房檐,落在他的肩,融化在她的脸。 寒冬弥漫着除夕的味道,连雪夜也变得这样浪漫。 画面安静祥和的紧,可此时此刻,大多数人藏在家中包饺子,或是和家人欢笑一堂,也许……有人在看着春晚,只是没有人像他们一样漫步在除夕夜飘雪的街头。 槐城干净宽敞的现代化马路上寂静的出奇,路灯上悬挂着大红灯笼,枝桠上统一系着彩灯依次有规律的闪烁着赤橙红绿的霓虹。 他穿着驼色大衣,灰色围巾松松的系了两圈,迈开长腿走得不缓不慢,一步步踏在新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响动。 顾清栀小跑着跟在他身后,身子被棉服裹得成了一坨滚圆,头上顶着的帽子绒毛不停跳跃。 街灯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缱绻而细长,打在人行路的台阶下,随着影子主人的动作而相互追逐,雪花飞舞…… 似乎有欢腾的笑闹声,宁萧瑟穿过一片散居民区的小巷,忽然从楼梯口涌出七八个孩子,尖叫吵闹着抱着鞭炮和礼花跑出来。 宁萧瑟侧过身避让开,忽得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被人紧紧抓了一把,回过头,看到是她红通通的小脸,也不知是冻坏的,还是跑热了。 他停了下来,看到她无声询问的表情,于是指了指她的电话。 顾清栀用手掩住听筒,蹙着眉头小声道:“你想干嘛?把我一个人丢在那?” “……”宁萧瑟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想出来什么合理的解释。 从前他鲜少与人有生活上的相处,原以为自己喜就喜,自己怒就怒,随心所欲。可今天他才知道,原来活着,还是要考虑别人感受的。 电话那端传来了郑乘风的声音,顾清栀赶紧把听筒放回耳边,可却只听了个尾音,她将眉头锁得更深:“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你那里怎么那么吵?” “我……”刚开口吐一个字,身后猝不及防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在那瞬间鞭炮应声而起。 是零点的钟声响起了,此时此刻,又是新的一年。 在那瞬间,噼里啪啦的烟花约好了似得,从四面八方升腾至天空,近乎要将半个天际都染上色,斑斓的光亮将人的脸都映照的鲜活起来。 不知道是哪家的熊孩子,点燃了两挂鞭炮后,顺手甩开,一下子扔到了顾清栀的脚下。 “啊!”四下崩起的火星子顿时炸得她跳着四处躲藏。 火药的气味以及震耳欲聋的声音直接把人吓懵,她只知道那是鞭炮,也想躲开,可脑子里全部空白,慌手慌脚不知所措。 红色的鞭炮皮炸得纷飞,她只觉得自己被震得耳膜都要穿孔了,捏着手机来回跳脚的躲避那些火光,稀里糊涂的大叫:“天呐!我的妈呀!咋办……”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在天昏地暗里失重,并蓦地涌入进一个怀抱。 他有力的臂膀带着她转了个身,使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翻转。 不明所以过后,等她清醒下来再看,自己已经被宁萧瑟护在了墙角。他高大挺拔的身躯牢牢掩在她的身前,将她包围的滴水不漏。 仿佛有一楼家里电视机的声音传来,主持人们合着莺歌燕舞在例行祝福,烟火的声音不间断的响起。 小巷子里唯一一盏路灯在身后打过光晕,映照在宁萧瑟正后方的头顶上,他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恍惚间,顾清栀震惊的简直说不出话来…… 孩子们在鞭炮声中对着两个人嘘声起哄,顾清栀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 鞭炮燃尽了,几个孩子听到了家里的召唤,开开心心回家吃饺子去了,他们议论纷纷,打着赌,比着过一会儿谁能先吃到包着硬币的幸运饺子。 于是身边短暂恢复了平静,远方却还在此起彼伏。 顾清栀愣了半天,却也没见宁萧瑟将她放开,忍不住抬头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逆光的脸庞,冷峻英武的犹如神祗,棱角分明,剑眉星目,与郑乘风不同的是,宁萧瑟褪去了年少骁勇,更多的是岁月和经历磨练出的沉稳和从容。 他眼睛里好像带着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柔和,也越发的深邃,一寸一寸将她拉入深不见底的漩涡。 冷风掀掉她不听话的帽子,将她拢着的发丝吹得凌乱、飞扬,夜幕中蛰伏的野兽也趁机溜出来,在这种迷离的夜色氛围中肆无忌惮熏染情感,并借着彼此的眼神把对方的心咬的稀巴烂。 狼藉之中,意乱神迷…… 不知道是不是他先把宽广透着凉意的手掌覆到她脑后,随即,便是近在唇边的柔软,小心翼翼的,轻轻的,不带任何污秽色彩的碰触。 也不知道她是否从那轻盈感觉的开始,便刹那间松懈了所有的警惕,放下双手忘记反抗,忘了对方是谁,同样不清楚自己是谁,只是用冰凉的指尖使劲攥着手中举在半空中的手机,以示她内心的紧张。 一个不敢琼夺,一个不懂得回应,就这么异常纯洁的,安静又美好的短暂停留,蜻蜓点水般,不知因何而来,也不知从何而终。 同样,她也没有听到十二点钟声后,电话那头酝酿良久的一句:“新年快乐……” 顾清栀的耳边只有他轻而薄的呼吸声,以及远方不间断的礼炮声,合家欢庆推杯换盏的笑声,孩子们抢饺子的闹声,还有扑通扑通的,彼此的心跳…… —— 就在这一个昏暗的小巷里,不知道是什么生根发芽了,是爱情吗? 顾清栀不知道。 为什么自己就是对他没有过多的抵触和反感呢? 她在心里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比如,作为一个颜狗,颜值是一方面,身为声音控,他好听的声音又是一方面,他非比常人的气度也是一方面……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方方面面凑到一起,最终汇集成一句——她好像,并不讨厌宁萧瑟了。 可不讨厌是不是就意味着喜欢?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说来说去,谁也讲不清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也许就是美在它的莫名其妙和虚无缥缈。 最后两个人在后知后觉的余韵中,缓缓分离,他的鼻尖不小心蹭到了她的鼻尖,两个人给对方的感觉都是有些冰凉,可却痒痒的。 大概是彼此都不敢呼吸,所以她居然……憋着憋着,就突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好,这条小巷,此刻尽是热络的人间烟火…… ☆、·chapter 26·悸动 槐城 大年初一 凌晨四点左右,顾清栀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滚来滚去就是睡不着,外面热闹的震耳欲聋声逐渐减弱,只是偶有几道零星的余响。 虽然时隔有将近四个多小时,可方才那一幕好像就在眼前一样,温热的鼻息以及微凉带着淡淡柠檬草气味的柔软嘴唇,却还无比真实的余留在她的印象里。 顾清栀双腿一抬,被子轰然摊在脸上,她捂着被子将自己的头裹得严实,飞快地滚来滚去,还在被子里面闷声偷乐。 诶……宁萧瑟的味道,真是不错! 原来初吻来的美好,竟是一件这么幸运的事啊!甚至可以幸福一辈子。 真是鬼迷心窍了!顾清栀骂了自己一句,然后正经起来,假装淡定的给自己盖好被子,板着脸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然而没过五秒,她自己又噗嗤一声笑喷出来,害羞的捂脸,两条小腿儿在空中一直蹬一直蹬…… 折腾半天就是难以入眠,随后顾清栀想了想顾承允那时打来的电话,不禁淡定了下来。 一个老干部,还是从事某种特殊职业的老干部,教育起人来简直不要太得心应手,比如什么:独身在外要注意安全,管好随身携带的钱财物品。 可是父亲大人一定想不到,管好钱财的小迷糊居然没管住自己的初吻! 这下轮到顾清栀发起愁了,这……亲都亲了,以后再见面多尴尬啊! 他们肯定少不了打交道,而且再见到宁小奥的时候,她脑子里时不时蹦出被他老爸壁咚的场景,肯定会尴尬欲死的吧! 这种尴尬就好比四个小时前宁萧瑟送她回来的时候,从江边一直到酒店,看到她开了房门后,头也不回就直接走了,一路上半个字都没说。 也是,他也没脸说什么,就连相处都是小心翼翼的,微微垂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安静等待着暴风雨来临。 宁萧瑟总结了上一次砖头打流氓的事件,那次是未遂,现在是已经案发,他就预料到自己不是被狗血喷头的一顿臭骂,就是逃不掉一顿暴打。 做好了心理准备后,他一路上不停瞄着地上有没有什么能代替砖头的凶器,通过她体重估算她的力道,又通过力道加上凶器的大小,最后得出招呼在自己身上的暴击数值。 可出乎意料的,顾清栀却没发作,像是小傻子一样木讷的跟着他回了酒店,开门,关门,好像没缓过神一样钻进自己的屋子里,然后便悄无声息。 她躺在床上,身子一拱,将整个人侧过身用手杵着床面,托着脑袋心里感叹:其实……宁萧瑟还算挺君子的。 先有那种事情发生的那么难以预料,现在又身在酒店,他居然一点邪恶的念头都没有! 这完全不像是他一恶名昭著的坏人该有的行为啊! 她忍不住“呸”了一声,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这怎么还有盼着自己出事的呢?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到时候恐怕她连哭都找不着调。 想来想去,她也只是口头批评了自己几句,终是没有舍得下手抽那个嘴巴。 后来,在胡思乱想中,她自然而然就睡过去了,还做了一个异常想入非非的梦,梦里发生了些不可言说的羞羞事…… 所以直到六点多钟她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 意外事件的精神冲击,外加只睡了两个多小时的精神萎靡,前一天晚上还喝了点酒,人又站在风雪交加的街头嘚瑟到凌晨,顿时感觉世界都不美好了…… 她强撑着有些发热的身子起床,将公司一早准备好的新款冬季礼服裙换上。 毕竟她是代表红豆去参加婚礼的,作为第一对在他们平台看对眼,先是成为情侣,最后结为夫妻,这是近乎里程碑一般的大事件,不仅要作为宣传,还是要载入史册的,作为整个公司的形象代表,顾清栀当然不能邋遢。 为了看起来有精神些,她还特意画了点妆。 遮瑕活生生的扫了三遍,才将黑眼圈稍稍盖住,峨眉用灰色淡扫,嘴唇用复古砖红厚厚刷过一层后再抿在纸上,颜色便像是融进嘴唇里面般自然,不深不浅,质感也是她喜欢的。 这样一捯饬后,整个人的气色立刻就从憔悴的边缘拉了回来,连气场都自然而然提升了几段。 她准备先下楼吃些早饭,垫垫肚子,然后再赶去新娘家。不然忙活小半天,在婚礼上肯定不能放开肚子吃饱,她不得虚脱才怪。 设想一下红豆的代表在人家婚礼上饿晕……那场景该有多么的滑稽! 顾清栀将脚往那双高跟鞋里一戳,踩着漆皮绑带高跟鞋就下去了,外加她那风风火火的气势,来往服务人员都莫名其妙对她颔首问好,果然人靠衣装。 她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大年初一的酒店里也是这么热闹,有出差而来的工作狂人,也有年节走亲访友,旅游度假的游客,比起年二十九那天是热闹太多。 她穿梭过长廊,忽然感觉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中,从天而降一个小天使扶住了她…… 定睛一看,咳,什么锤子天使!是心机boy!也不对,应该是心机boy的爸爸,心机uncle! 为什么说是心机uncle呢?因为顾清栀猜想着,他肯定是蓄谋已久,所以才一早在这里盯梢,否则哪出现的这么凑巧? “你怎么这么热?”宁萧瑟松开她的手腕,蹙着眉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顾清栀不自在的躲开了,并在心里叫嚣:喂!谁告诉你可以乱摸的?是亲过了没错!可是亲了……就代表能随便摸了吗? 当然,出于各种原因,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她只是扶着额头,绕开他,往大门的方向走,饭也不吃了,只想赶紧摆脱这个家伙。 他不紧不慢地跟在顾清栀身后:“你发烧了?” “是昨天冻着了吧?” 她猛地刹住脚步,故作出三白眼嫌弃吐槽他:“混熟了屁话就开始多,你不是高冷吗?” 宁萧瑟不悦:“我只是不说没必要的话,又不是连需要表达的都省略掉。” “行,你有理,我懒得和你犟。”她有点昏昏的,甩了甩脑袋,眼前都是星星。 他两步并到她身侧,缓缓将手臂屈起,伸到她跟前,见她别扭着迟迟未做反应,淡淡吐了句:“别逞强了。” 这句话出口刹那,她听进耳朵里,在身体状况不受控制的无措中,不知为什么有些许触动。心里酸涩又火热,默不作声的,悄悄挽住他摆在她面前的,静候多时的臂弯。 有一个人肯为她承载一切,总归还是安稳幸福的,这时她却听到宁萧瑟低声自语:“怎么会忽然生病呢?” 她听了嘴角莫名一勾,笑得有些猥琐。 其实她潜意识想到的是,她才不是生病,是中毒!昨天被某人亲了一口,这吻里有毒! 但是笑着笑着就发愁了,玩笑归玩笑,过一会还有正事呢,自己这个样子也不行啊。 然而一旁的宁萧瑟此刻却在心里打起小算盘,他将那份迫切压了又压,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才假装无意的抬眸问她:“今天怎么穿得这样隆重?” “我去参加小秦他们的婚礼。”顾清栀开口回答。 可望见他那张没表露出半点疑问的脸后,明白了,撇嘴揶揄他:“你就明知故问吧,昨天年夜饭的时候你不是听得一清二楚吗?” “……”宁萧瑟不禁落下滴冷汗,可转念想想,拐弯抹角倒不如单刀直入:“那婚礼我陪你去吧?” “不行!”她立刻激动的叫起来。 昨天小秦夫妇,还有双方家人们就已经把他当成她的男朋友了,解释了半天,他们也将信将疑。今天婚礼现场又带这么个招风的男人去,她是要死啊?给自己挖坑? 两个人就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顾清栀想想,还是挣扎着放开了他的手臂,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准备回绝他:“我去是因为例行公事,但如果你去的话……会不会显得不太好?” “昨天是公事,我照样也去了,况且他们也邀请我参加婚礼了,哪里显得不好?”宁萧瑟耍无赖还耍的理所应当,摆出一副非要讹上谁的架势,他抿了抿唇,以威逼的口气道:“你也说了是公事,但以你现在的样子根本不能胜任,还不如找个帮手照看着你,顺便帮点忙。” 顾清栀听了他的话,也显得有些犹豫,毕竟她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生病时的生理反应是不容抗拒的,一旦她出了什么问题,受影响的可不止是她自己。 所以为了顾虑周全,她也只好同意宁萧瑟和自己一起去,毕竟……人家作为龙头企业的创始人及总负责人,肯给她当副手帮忙,也算她好大的荣幸。 她长呼了口气,软软的答:“好吧,那多谢了。” 说完,她环视了一圈,样子有些怏怏的:“我们怎么过去?” “有地址吗?”他下意识抬手看了看腕表。 顾清栀点头:“有。” “开车吧,方便一些。”他十分自然的把她牵走了,没有丝毫的授受不亲、难为情之类的想法,可能是人在思想纯洁的时候……做什么脑子里都不会存在某种方面的邪念。 被人一路注视着来到停车场,他面前停着辆黑色的揽胜,槐城的车牌,尾数四连7,一看就很有背景的样子,车身洁净如新,外观精致强悍,奢华却低调内敛,还算蛮衬他人的吧。 宁萧瑟打开车门,将身上裹着的厚重灰色大衣脱下,平整放到后座,顾清栀只是顺便扫过去一眼,可不看不知道,这一看,顿时懵了。 因为他里面居然穿了件——红!西!装……? ☆、·chapter 27·抢戏 不淡定了!这个人不是痴迷于黑色吗?今天怎么突然穿这么骚气?晃得他那张俊脸多么的蛊惑人心啊…… 于是顾清栀低头一看,她更加不淡定了! 这两身红,怎么看怎么像他俩去结婚的,作死啊!这到底是要送礼去还是砸场子去? 她不禁在心里想起了朱时茂陈佩斯小品里的那句:你这是抢戏!你这是搅戏! 向来对顾清栀一点都不绅士的某人自己打开车门,安静坐了进去,等了半天也没见她上来,于是蹙起眉头向她望过去。 收到他的不满后,顾清栀顿时一激灵,不得不夹着包包慢吞吞的爬了进去,待车子启动后,她郁闷的想想,终还是转过头对他发出鄙夷:“又不是你结婚,有必要穿得这么喜庆吗?” 宁萧瑟不回答问题,用她的话来反问她:“那也不是你结婚,你有必要穿得这么喜庆吗?” “我……我这是公司准备的!”她慌乱地用手捏了捏裙摆,急吼吼的解释。 他将那双白净好看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泰然自若的瞥着前方:“我这也是助理准备的。” “哼!”她抱胸冷哼:“少来了,其实你就是算计好的。” 她凑到他跟前:“说实话,你就是想和我组CP对吧?然后好让别人误会。昨天亲我也是,你就是想搞搞暧昧!对每个女的都这样,享受征服人的感受,来满足你变态的虚荣心!” 那份香甜混合着她贼兮兮的样子,将少女俏意的雏形渐渐在他心里勾勒描画出来。 可这话反倒把宁萧瑟给说乐了,他依旧平稳的驶着车,寡淡的对她飘来一句:“你不要想多,昨天那是因为我觉得嘴唇有些冷,而且……征服你,我虚荣心好像还真得不到什么满足。” “放屁!你这是属于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当了……”她后半句戛然而止:“算了,后面的内容有点不适合你。” 她向来脑子一热就口无遮拦,不过幸好没骂出来,否则他生不生气还属次要,肯定惹出乐子倒是真的。 难道是感冒闹的?连思维都开始迟钝起来…… 顾清栀拍了拍昏昏的头,肚子饿得咕咕直响,将手机掏出来,点开昨天记好的地址,刚想琢磨一下导航怎么弄,就感觉手中一空。 宁萧瑟扫了一眼地址,将手机放到前面,等红灯的间歇转过头来对她叮咛:“地址我记住了,趁着路上,你先睡会儿吧。” 她还保留着那个拿手机的姿势怔了几秒钟,随后看向他。 纵使传闻那样恶劣,私底下又会间歇性不靠谱,不过……这点小事,交给他应该没问题吧? 于是她点点头,转过身子靠在椅背上,边倦倦向窗外望,边酝酿着睡意。 窗外大城市的人气儿永远是那么熙熙攘攘,借着新年相比平常更胜了许多。 街上鸣笛声络绎不绝,在久别故土后的每次重逢,顾清栀都感到格外新鲜和珍惜。 其实生活长久了,哪个城市都一样,不会有太多新鲜感和喜爱,就像大家都那么向往榆城,她住久了,经历相处的多了,反倒觉得习以为常,可能就是种心理作用作怪吧…… 顾清栀对槐城就是这种心理上的情感,或许它不是最发达的城市,也不是景色最秀丽的城市,但故土总最难割难舍,就像人总对初恋最宽容是一个道理。 她叹了口气,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咂咂嘴,找了个安稳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稀里糊涂的,她感觉车里变得温温热热的,很舒服,车子行进的稳,没有丝毫的横冲直撞和颠簸。 不一会,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 新娘家所在的居民区楼下热闹非凡,亲戚朋友七姑八姨同学朋友聚成堵人墙,宁萧瑟停好车后,用冰冷的手拍拍她的脑门儿,然后下车给她开车门。 “嗯,谁呀?到了?”她迷迷糊糊的摸了把压麻了的脸,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在他的车里流哈喇子。 虽然只是小憩,可这几十分钟却睡得极其踏实,所以才导致她此刻人事不知,扬了二正的就下了车。 宁萧瑟看着她似笑非笑,摇摇头,站到她身后,轻轻替她抚平裙子上的褶皱。 她一头睡不醒的呆毛此刻滚得有点凌乱,茫然地伸手抓了抓,面对这壮观的亲友团场面也是满脸震惊。 人在睡梦中刚被叫起时,总会有些莫名的火气。 偏不巧视线里一团红色的宁萧瑟在眼前晃来晃去,一下车就将那群大姑娘小伙子的目光吸引住,甚至有老大妈老大婶还心花怒放的打量他,恨不得有闺女的嫁闺女,有儿子的嫁儿子,分分钟把自己家人写到这小伙的户口本上。 顾清栀白了他一眼,心里就想将脚上的鞋脱下来,给他一鞋底子,这人真是太嚣张了! 她冷哼,丝毫不掩饰自己那满满的嫌弃:“我警告你啊,今天可给我放老实点,不要搅乱,否则……” 而宁萧瑟丝毫没把她的假狠放在眼里,无声噙着笑绕到身后,为她将背后松散的蝴蝶扣系好,然后顾清栀就听到后上方传来一句:“否则怎样?” 顾清栀:“否则得到的就是一顿暴打!” “嗤。”他将手收回,立于她身侧,高大的身形幽幽凑过来,在她周身自然形成一种威压:“我看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我是跟着你一起来的,如果你表现的不好,连我也得跟着丢人。” “咱们现在,可是同荣辱共进退的关系啊……” 他面容冷峻却异常有味道,笔挺的红色西装剪裁独当,挺拔的胸膛和腰线显得他男人味十足,由背部以下形成若隐若现的倒三角,却并非虎背熊腰壮的夸张,反而有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长腿被衣襟盖住一部分,即便那样也掩饰不住他黄金比例的好身材。 由于他的凑近,俊朗的面庞被放大,气息也争先恐后涌入鼻腔。顾清栀脸“轰”的一下泛起了红,脑中又回想起除夕夜那晚…… 他是顾清栀所见过的,唯一一个能把红西装驾驭的这样好的男人。 传闻中心肠很硬,实际嘴唇却异常柔软…… 她心悸的不敢看人,眼睛瞄着别处,弱弱嘟囔:“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哦。”他先是好脾气的应了声,随后一本正经的问道:“我不动手脚,那能动别的地方吗?” 顾清栀:…… 就在这时,从单元门里飞速窜出一个身影。他在人群中四下张望,最终在顾清栀身上锁定了目光。 小伙子笑着跑来,很热情的说道:“清栀姐快上楼吧,我姐姐在房间里化妆呢,就等着你来一起拍照了。” 她点点头,与宁萧瑟用眼神交流后,两人便一起随着新娘的弟弟上了楼。 在狭窄的电梯里,她正紧张的在心里默念一会婚礼上要说的稿子,手心里都是汗,一遇到有不顺的地方就反复来过,她闭紧双眼,心呯呯跳得厉害。 宁萧瑟见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眼神一刻不转的将她围绕,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带着上扬的弧度。 新娘的小弟看着上升的数字,无意间回过头,被宁萧瑟的神情激得一身鸡皮疙瘩,无奈扶额:“哎!你们今天就可着我这单身狗使劲儿虐吧!搞得我都想到你们那报名找个女朋友了。” 猝不及防的言语将她的稿子搅得稀巴烂,睁开眼睛往宁萧瑟那边看去,发现他咳了咳,英俊的脸上打了道阴影,偏过去假装若无其事。 顾清栀对他冷漠归冷漠,可转过去对小弟的态度还是极为友善的,她笑眯眯道:“当然可以,只要你来,找女朋友这事包在我身上。” 小弟喜笑颜开:“真的吗?姐夫也是清栀姐在相亲中认识的吗?你们太甜了!姐夫太宠你了!” 她摆了摆手:“他才不是什么姐夫,你可别把我跟他扯上关系哈!” 小弟不相信:“少来了!虽然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不对,我是说见多识广!对!看得多了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就算姐你不承认,这也肯定是姐夫,要不然就是未遂姐夫,待定姐夫,备胎姐夫。” “以我推断,凭姐夫的努力,早晚有一天会转正的。等你们结婚时记得邀请我,看看,你们这多般配啊!不在一起天理不容!” “你想多了,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顾清栀的头更疼了。 其实从今早他要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被误会是肯定的。但被误会不解释不是她的性格,尤其还是保持这种可怕暧昧关系的时候,不一刀斩断,总觉得会留下后患。 她正纳闷,宁萧瑟这种遇事条理清晰说一不二的严肃人,今天怎么没抗议?按理说他应当比她更过激的出言解释,可他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转过头去看,不禁生气地用手肘怼了他一下:“你在那笑个屁啊?” “你有啥好笑的?”她皱着脸不解道。 宁萧瑟却想刻意捉弄她一下,于是认真顺着她解释:“嗯,你不会有机会参加我们的婚礼了。” 小弟很郁闷:“为什么?” 宁萧瑟不语,只是脸上带着些高深莫测,顿了顿:“不过你将来可以来参加我们儿子的满月酒。” “咔嚓!”顾清栀的头盖骨差点被雷劈碎。 她仿佛看到了他掉下的满地节操…… 宁萧瑟猝不及防的这么一骚,倒把顾清栀给闪了腰,见着他正统的面目表情,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她炸了:“你干嘛?你有毛病啊?” 小弟在旁边笑而不语,一脸老司机相。 可他始终淡定的双手交叉在身前,将他虚伪的高冷霸总形象维持的很好,他开口:“没什么。” “等等……我想请问你,宁小奥还没满月吗?”她做打断手势。 “我有说过是宁小奥吗?”他的反问十分干脆决绝,故意的一样,非要在外人面说的斩不断理还乱。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说的那句:征服你?我虚荣心还真得不到什么满足…… 现在想起来也是非常打脸。 而后,在电梯漫长的攀升中,二十几楼终于到达。 这一路顾清栀仿佛置身于地狱般水深火热。 她都没谈过恋爱,却被宁萧瑟三言两语刻画成个已婚妇女外加年轻辣妈,她的脑子此刻有些透支,眼看着就要暂停服务了。 电梯门开了,她只想立刻冲出去透口气,小弟立刻懂事的给她让路,可这时,某个缺德的却一把扶了过去。 “当心……”他想着戏得做全,于是煞有其事的告诉她:“看着点路,别摔坏了,不然你让人家怎么参加我们儿子的满月酒?” 等等!啥摔坏?我们的儿子又是什么鬼? 顾清栀侧过脸看他,却见他面带微笑,人畜无害。 在如愿以偿的看到顾清栀灵魂瞬间抽空,眼神空洞呆滞,他觉得有种得逞的开心,面上狡猾一笑。 原来,感情的滋味真是尝不得的,习惯了半生孤寂还好,可一旦沾到丝毫与人同行的依赖,当再次回到孑然一身的黑暗中,就会如困兽一样抓狂,他便是这样。 从她说他刺猬初始,在她说他也需要陪伴时生根,后来自她的一颦一笑里发芽,他记忆中有着一对好看鹿眼的女孩,将那道眼神深深扎在了他心里。 有宁小奥作为助攻,总莫名其妙把两人联系到一起,原本他只是掩耳盗铃,把这份感情看成被动和顺理成章。 可直至今日他扪心自问,如果没有宁小奥,他还会不会止不住的靠近她? 宁萧瑟不想回答,他低下头,望见自己身上的那套扎眼的红西装。 从知道她参加婚礼且有一套酒红色礼服裙之后,那天早上他不明白自己穿戴整齐,站到镜子前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做梦吗?还是没睡醒?他就算去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电光石火间,小巷子里路灯下的那一幕涌上心头,唯美的让人不敢有丝毫亵渎。 他妥协了,对自己妥协,也对她妥协,摇摇头想道:好吧,既然已经妥协了一次,他不介意未来的日子里妥协的更加彻底。 最终,他还是成功站在了顾清栀的身后,像她的骑士,也像她的依靠。 无人不叹羡两人的天作之合,尤其是他强凑CP感挑的那套红西装,抢戏搅戏的厉害。 他也是有生以来头一遭这样喜欢捉弄一个人,还捉弄的一再而三。 这种幼稚又可笑的把戏把他自己都惊着了,可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是像伊始,单纯懵懂的小男生一直捉弄一个女生的感觉吗? 不懂表达爱的男生总是格外喜欢捉弄自己喜欢的女生,那种捉弄是不是代表着另一种特殊方式的喜欢? 他想,他心里,或许已经得到答案了。 ☆、·chapter 28·执手 吉时九点十九分,新娘嘉嘉在闺房穿戴完毕,洋溢满满待嫁的甜蜜。 凤冠霞帔,红妆十里,这恐怕是所有少女年幼时做不完的梦。 终有一天,少女盘起发髻,披上霓裳,红绫几尺,她衔着这一头,而在另一头,是她骑着高头大马的意中人,从此以她之名,冠他之姓。 虽说现代没有了古代婚礼的六礼等习俗,但出生在热衷于中式传统文化的家庭,小秦和嘉嘉不谋而合将婚礼选定为偏中式。穿中式婚服,延续些过去的习俗,结合现代婚礼的环节,算是中西合璧。 婚前二人又拍了西式婚纱照,用圣洁的婚纱来弥补心里难两全的的小小遗憾。 此刻嘉嘉坐在婚床上,妆扮如斯华丽,鲜红的秀禾服上一对金凤栩栩如生,璎珞香旒,玉带赤袍,凤冠点缀在黑发之上,四周垂下金流苏,额头上一只凤凰昂首,从嘴中衔着颗明珠坠到眉心。 嘉嘉细长浓黑的眉,水灵的大眼,娇艳欲滴的红唇,有福气的小圆脸红扑扑的,看得顾清栀心里羡慕极了。 大年初一的一片热闹景象中,从贴着双喜的窗户望下去,是白茫茫一片。 收回视线,窗台边安静工整摆着双大红绣鞋,新娘巧笑盼兮,被五个伴娘拥簇,一片红红火火中,连摄影师都乐歪了嘴。 小弟泥鳅一样从门缝里钻进来:“来了来了,秦大哥来了!” “什么秦大哥?该叫姐夫了吧?”其中一个伴娘开他的玩笑。 小弟耸肩:“红包还没到手,我怎么能这么轻易改口叫姐夫呢?” 一屋子人哄笑成一团,顾清栀也笑得开心,她真的好想问嘉嘉在这种时候,此时此刻,她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难以言喻? 可最后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既然难以言喻,那便保留那份神秘的美感好了,留给她自己结婚时亲自体会。 眨眼间,门口传来阵骚乱,顾清栀只朦朦胧胧听见外面喊了声:“‘妇联’来了……” 怎么?结个婚和妇联还有什么关系吗? 直到新郎敲门,顾清栀也是摸不到头脑。 伴娘们一言不合就开始刁难起新郎官,不是连喝三杯果粒橙掺可乐不许打嗝,喝后自己要摇一摇,就是俯卧撑亲吻新娘照片,总之把小秦快玩坏了。 而我们看似耿直的小舅子玩起姐夫更阴损,拿出面包片让自家姐夫咬出I LOVE YOU的形状。 这新郎也是闹心,媳妇还没娶到,自己反倒快吃饱了,于是赶紧向身后的伴郎团们求助。 当看到伴郎团的那一刻,顾清栀终于明白‘妇联’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是!复仇者……联盟啊,这么个复联…… 本想着有超级英雄们在场保驾护航,一路上必定顺风顺水无所阻碍。 然而事实证明,盗版和正版还是有所区别的,至少在顾清栀这边看,这群人除了按斤数卖去废品回收站,暂时倒没看出什么其他的作用。 眼前咬面包的美国队长头顶上套着抠了两个洞的四角内裤,手里拿个用水彩笔画着五角星的塑料盆,这盆子还用胶带绑到了手臂上。 更贱的还是女装大佬黑寡妇,那一头倒霉催的假发,边吃边往后拨弄,看得那叫一个闹心。 如果说其中还算正常,但顾清栀偏没认出来的,恐怕就是绿巨人了,原因是……巨是挺巨,但一点都不绿! 后来手动滑稽版复联举着狗啃般的I LOVE YOU到新娘面前,伴娘却还是不依不饶,最后为了不延误吉时,新郎肉痛的掏了红包,才得以被放行。 小弟狗腿的叫了声:“姐夫,刚才得罪了!” 怕红包被疯子一样的伴娘们抢走,于是他连忙跑到一旁藏钱去了。 小秦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他的新娘,替她穿好了鞋,喂她吃了面条,一个公主抱,大步走出了房门。 不知道怎么了,反倒把局外人的顾清栀看得热泪盈眶。 她跟在嘉嘉的身后,无穷无尽的人海中,她泪眼婆娑的寻找着同她一起来的那道身影。 抬眼,便望见了独身立于窗边的宁萧瑟。 他挺拔而高大的身材逆着光,棱角分明的脸庞和发丝都沐浴着光芒,他眼眸深邃,一身红色能让她在茫茫人群中一眼望到,她朦胧的视线开始变得清晰。 他看到她,走了过来,顾清栀问:“怎么不找人聊聊天?就自己傻戳在那。” 宁萧瑟摇摇头,不语。 也是,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的去找人聊天呢? 她无可奈何的啧了啧,拉上他就赶紧跟着大部队下楼去。 新娘和新郎乘第一趟电梯下楼去了,轮到他们的时候,连同着一群伴郎和伴娘。 “哎,你们这是复仇者联盟啊?”电梯封闭的空间内,其中一个活泼的小伴娘戳着伴郎问道。 队长摆了摆手:“不是不是,大喜的日子,复什么仇啊。” “我们是来替一对新人保驾护航的,另外,也是最主要的一点……震慑住你们这群婆娘。”女装大佬黑寡妇撩了撩头发,但顾清栀却丝毫没有看出任何风情,反倒觉得他有点像带了顶假发的刘能。 “那你是黑寡妇?” 他拍掉了指着自己的手:“说谁寡妇呢?老娘未嫁一枝花。” 语毕,引起了电梯间里众人的哄然大笑。 大概是结婚这样的重要日子里,不能恶搞新郎或是新娘任何一方,他们彼此都要男俊女美的以最好的状态出现,但却还想在婚礼上搞出点终身难忘的记忆,所以就只能苦了这些哥们儿,一个个的,弄得一点人样都没有,毫无悬念成为一篇黑历史。 顾清栀听着这些人的对话,都快要笑出眼泪来。她回头看了看宁萧瑟,发现他竟也有一丝笑意,可这笑意的源头却不是来自伴郎。 她在那道浩瀚如星辰般双眸的注视下,如同心里装了头小鹿,低下头,眼睛不知所措的飘忽着,内心不可抑制的悸动。 到了酒店,伴郎们到后面封闭的屋子里换了黑西装。虽然不是十分帅,可从整齐划一的程度来看,倒是比之前养眼许多。 顾清栀带着宁萧瑟坐在了最前面的专属席位,毕竟她是证婚人,享受的待遇那不是一般的高,然而这份待遇她享受的却并不理所应当。 呼气,吸气,再呼气,她都快要把自己肺部的韧性练成了弹弹弹,弹走鱼尾纹,可那份紧张却仍然没有缓解半分。 宁萧瑟凑过来小声调笑:“怎么?我们的小红娘怯场了?” 她白了他一眼:“去去去,一边儿去,什么红娘绿娘的。” 他笑而不语,摆正身子,淡然瞥向台上那一对互换信物的男女。 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仿佛要将世间全部美好的誓词都用完似的,新婚夫妇笑面迎接所有祝福的洗礼。 在这一天,他们可以尽情将自己的幸福昭告天下。 以上的环节结束,终于轮到证婚人上场。她怯怯地站起来,心里有点打怵。 开始她答应的倒痛快,那时她也只是想着来参加婚礼就好了,却没来得及考虑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此刻面对着人生中第一次大庭广众之下发言,她腿不禁有点打哆嗦。 可满屋子人现在都在望着自己,她不能掉链子,只好硬着头皮一步步走上台。 底下长-枪短炮的对着自己,强光打过来,屋子里被她的美艳,以及无可挑剔的装扮气场震慑的鸦雀无声,都在期待着她接下来将会发出怎样的言论。 然而这时,她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气氛寂静到尴尬,她无措的扫着底下人的面孔。 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忽然间,她看到了宁萧瑟正在离她不远的位置对她泛着笑意。 他鲜少会露出这种表情,像是在鼓励她,宠溺她,对顾清栀微微点点头,让她有一种并非孤军作战的感觉。 刹那,她便如同斗牛般,被那抹红点亮了五脏六腑的孤勇。 她收回目光,大大方方的一笑,抬手自然将头发往耳后掖了掖:“其实我方才……并不是忘词了。” “那一刹我只是在想,缘分究竟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它既能让两个人相逢不识,擦身而过,同样也能在万千人海,芸芸众生中,稳稳的将两个人牵在一起,从此,他们之间便有了维系。” 顾清栀合了合泛着汗的手掌,十指交叉:“其实说实话,我之前是背了好几天公司给的稿子,那是一套完美又官方的说辞,虽说有些千篇一律,但也找不出任何漏洞。” “可在我上台的那刻,忽然被他们的幸福晃得空白了,直到现在我稳了稳,依旧能将那套吉祥话记起来,并完整的转述出,但我却忽然不想那样做了。” “因为我觉得在小秦和嘉嘉的爱情面前,那些话没有任何价值,显得十分不堪一击。” 她语气平和,口齿清晰,如水般将故事娓娓道来:“作为总公司直接面对客户的人,我十分清楚又深刻的了解他们其中的点点滴滴。一面呢,有人在说着他们天作之合,可外人并不懂得天作之合的背后,究竟要付出多少的艰辛努力。” “另一面也有人说他们闪婚,思虑不周全。可外人同样不了解他们之间有多么合拍,多么有默契,其实彼此之间的相互吸引,并且没有错过,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幸运。” “还好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我相信懂得坚持的感情,一定会收获一个圆满的结局,就像小秦和嘉嘉一样。” “在年轻人的世界里,可以没有很多很多的钱,也可以没有很大很大的房子,可却唯独不能没有爱。” “有人不懂得,爱到底是什么?在我看来,爱可以有很多种方式。” “爱可以是避风港,当有个人站在你身后的时候,受了再大的委屈,遇到再大的困难,只要看到他笑,什么委屈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 “爱也是最有力的武器,可这个武器却并不是指向自己爱的人,而是用来保护自己和对方,哪怕与世界对立,只要他还在你身边,依然可以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爱也可以是奉献,就像小秦和嘉嘉,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甚至可以说是处于同一时空,却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但不管是谁来到谁的世界,因为想要在一起,所以跨越过千山万水,或是牺牲掉了自己的前途,或是差点脱离自己的家庭,最终在这里相遇。” “我相信,为爱牺牲只是暂时,只要他们在一起,以后收获的将会更多。比如小秦虽说辞掉了工作,可现在却有了自己的新店,而嘉嘉的父母最终也接受了自己的女婿,并且放心的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他。” “曾经,我的妈妈说过,爱是良药,无论伤痛是心里还是身体,只要爱你或你爱的人不离不弃的守在身边,总有一天伤痛会愈合,就算不愈合,也会缓解。” “可我认为……” 她低下头,抿嘴笑了笑,然后调皮眨眨眼:“对一个高冷的人来说,爱不是灵药,也许就是含笑半步癫,因为当高冷的人真的爱上你的时候,平时不苟言笑的他也会像点了笑穴一样,莫名其妙满心满眼都是笑意。” 刚说完,底下某人立刻服用了爱的含笑半步颠。 他用一对深邃的眉眼注视她,鼻子眼睛都是笑,嘴角微牵,心想道,这个家伙……的确会搞花样!怪不得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把他给洗脑了。 此刻台下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议论声,反而时不时有些许轻微的赞扬和喝彩声。 嘉嘉听闻后也转过头,与小秦深深地对视,二人在顾清栀细数的煽情杀中更加确幸,坚定,都微红了眼圈。 台上的顾清栀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逆天的口才,她也惊了。 分明在印象里,她软弱怯场不善言辞,一旦将自己摆在众人瞩目的地方就支支吾吾,更别提如今这样落落大方侃侃而谈。 难道,真的就如所说的那样吗?人只有在亲身经历过某件事之后,才能自心底对这件事有感而发。 可没谈过恋爱的她,对所谓的爱情,又是哪里来的这样多的领悟呢? 想不通,顾清栀便不去想它,完成任务后便愉悦的做结束语。 当然,最重要的可不能忘了,她笑眯眯道:“今天最主要的,还是恭喜小秦和嘉嘉喜结良缘,同时也祝愿两人经营的店铺生意兴隆。” “除了祝福我们的两位新人以外,在这里我代表红豆,为我们第一对在平台相识相知,最后步入婚姻殿堂的小夫妻准备了一份礼物。” 她下台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盒子和一袋牛皮信封,再一次返回台上,对着下面道:“是一对当红设计师如歌小姐最新推出的时光系列婚戒,还有欧洲豪华蜜月旅行哦,最后再次代表红豆的全体员工祝福新婚夫妻长长久久。” 临下台前还不忘痛痛快快打一番广告,然后对着下面的掌声雷动,优雅地行了个礼,将话筒交还给主持人后,就欢快蹦下台,元气满满的回了自己的座位。 哈……卸了重负又是一身轻了! 宁萧瑟侧过头看看她,轻轻感叹了句:“谁娶了你,可真不是灵药,而是毒-药。” “嘶?”她蹙起眉头刚要不满,随即面色一改,坏笑着伏在他耳边挑衅道:“来啊,来爱我啊,我毒死你。” 话音落下,还没来得及招架他的反应,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于是她只好低下头去接听,捂住一只耳朵,用另一边听电话。 “喂姜姨?怎么啦?” “我不是在参加婚礼吗?很吵,听不清你说什么,怎么了?” “是啊,等雪化了就回去,估计要再等上一天。” “什么?不回去了?你们也要过来?为什么?” “回……回村?” 顾清栀写满一脸懵,与宁萧瑟面面相觑。 挂掉电话,她心里有点烦乱,略感抱歉甚至还夹杂着些遗憾,对他说道:“那个,刚才你也听见了吧?过些天就不用捎我回去了,等能走后你先走吧,我要在这里等家人过来,因为我爸爸说要回村里看看。” “哦。”他简单答了一声。 “哦什么哦啊!您好歹再多说一个字行吗?”因为见他这样……不知为何顾清栀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好。” 她扶额:“算了,别聊了” “既然这样,那我也回村看看吧。”宁萧瑟淡淡从口中吐出一句,可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一直保持一丝不苟的神情看着台上。 顾清栀隔了好几秒钟都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再怎么看,回村这种词,都和高贵冷艳的宁萧瑟挂不上钩,冷不防这么听还真是稀奇! 可转念想想,不对! 她一脸迟疑:“那个……我不知道我这么想对不对,经过上次的乌龙事件来判断,咱俩该不会是……一个村的吧?” ☆、·chapter 29·吃糖 槐城 喜庆的大年初四 知道近些天顾承允和姜弦要来的消息后,顾清栀也就渐渐放宽了心,不用再整天纠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由于她心这么一宽,人也开始得意忘形了起来,整天跟着宁萧瑟在槐城晃荡,动不动就是一顿狐假虎威,享受挥洒金钱带来的为非作歹。 因为新年有人陪同,宁萧瑟自然也不用刻意去给自己安排差事来填补空虚。 毕竟过年期间所有公司都例行放假,只无奈他的淫威胁迫之下,才不得不陪着他视察、加班。 现在有人陪他过年,他也懒得没事找事,自己累不说,还给别人添堵。 然而最关键的是……此时有佳人在侧,她嬉笑怒骂,又爱憎分明,随时随地都能做出令他目瞪口呆的事情,性子闹腾得紧,将他黑白灰的世界都染得极其缤纷斑斓。 就算冷傲如宁萧瑟,一天说不上一句话的人,也开始时不时和她对呛互黑几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怎一个有趣了得? 这样有滋有味的生活摆在眼前,谁还贱得放着清闲不享,跑去当工作狂? 就像有句话说得那样,工作狂并不是太热爱工作,而是苦于没有一个比爱工作更爱的人…… —— 眼前大都市的街道无论何时都同样川流不息,可与平时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路上的行人褪去了严肃和忙碌,都换上了副悠哉的神情。 在人们的潜意识里,没过正月十五就不算过完年。 虽然不及除夕初一之类的日子热闹,可街上还是被满满一种新春感所充实。 人们整整压抑紧绷了一年,终于借着这个关头释放了出来,节日的欢愉,外加假期的轻松,连那些冷冰的高楼大厦都少了几分凌厉。 而同样是过年在槐城的这些日子里,经过深层次的情感磨合,顾清栀对宁萧瑟的印象也有所改观。 从最初的一见到他就想逃跑,到渐渐暴露出自己流氓的本性,不但不跑了,遇到他还非要贱贱的凑上去调戏他,非要把宁萧瑟惹得皱着眉头冷冷训她几句不可。 她被训后不但不气馁,反而愈挫愈勇,所以在天天和高手过招的高度用脑下,连带着她整个人智商都跟着高了几番,果真是近朱者赤! 她开始的时候对宁萧瑟有所畏惧,多半是因为初次见面时他的阴桀和喜怒无常,第二阶段的厌恶是通过宁小奥了解到,宁小奥的诞生,有极大的可能是他不负责任滥情之下的产物。 可这些天下来,顾清栀发现,在颜值和身材气质上来看,宁萧瑟的确很像情场常胜将军的模样。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取向正常的女人,会对于这样的异性有所抗拒。 他仪表堂堂气度非凡、帅气多金,权力地位皆牢牢把握在手里,性子还有点腹黑傲娇,一旦撩起来,就单被他那对勾人的眼眸注视着,绝大部分人都要被迷得神魂颠倒忘乎所以。 可为什么会改观呢? 这还要从他们近距离相处后,用亲眼所见验证了猜想和流传。 经过接触不难发现,他生活中的从容都是被岁月磨练出来的。 平淡是失去了初生牛犊的孤勇,但却怎么找也找不出他应付起女生的那种得心应手,反而一接近异性五米内浑身不自在。 他就像是不懂得要怎样处理好异性之间关系一样,甚至除夕那天一时情迷下亲了也就亲了,没郑重其事的解释那只是误会,同样也没有以此来要求两人关系更进一步,他仿佛在有意的回避这个尴尬的问题。 日常生活里,除了和他已经混熟了的顾清栀以外,别的女人他连看都不看,开始她还以为是他装十三,不屑别人,后来她才慢慢发觉,这人,竟然是……害羞不敢看? 还真是傻得可爱!像他这样的一只男人居然看到异性会目光闪避?于是顾清栀很坚定的得出判断——他绝对不是情场的浪荡老手! 至于宁小奥是怎么来的,嗯!这个问题仍然有待考究! 再说喜怒无常嘛…… 顾清栀转过头看了看正在开车的宁萧瑟,一对眼睛默默地从上到下打量他。 她怀里抱着个大零食袋子,把薯片嚼得咔吧咔吧响,指着路边叫嚣道:“我渴了,找家超市,我要买水。” “刚才不是买了吗?”他眼神连飘都没飘,不咸不淡回了句:“后面有。” 她拍腿:“我不喝白水,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要带味儿的。” “喝个水还能有什么意思?”他冷哼着嘲讽她,嘴里又重复了一遍:“带味儿的?一会给你买盒鲱鱼罐头,那个有味儿。” 顾清栀故意刁难道:“不管!我要先喝绿茶清一下嘴巴,然后再来点汽水爽一爽,最后喝白水解渴,嗯,就这样!” 她点点头,很满意自己的这幅说辞,原来自己有意作起来,竟是这么的矫情欠揍。 宁萧瑟不满的嗤了一声。 此刻正在去槐城最边缘郊区的路上,荒郊野外的,去哪儿给她找超市? 他被搅得心烦意乱,气极无奈之下,将白皙修长而带有筋骨的手猛地往方向盘上一拍。 怒气发泄过以后,最终却还是一转方向盘,车子在独行还算比较宽敞的乡村之路上旋风一样掉过头。 如果此时此刻有人在外面恰巧看到,那将是一个很帅气的画面…… 他把车子往回开,抽空还用话敲打她:“你简直比宁小奥还难搞。” 顾清栀讪讪吐了吐舌头。 原本只是想试一下他脾气的,才顺嘴闹了这么一出,想着他听后直接骂她一顿,这事便算完。 可猜得中开头却没猜中结尾,他的确很火大,但带着这股怒火,竟然真的就掉头回去给她找饮料。 她也知道玩笑开大了,于是只好弱弱开口解释:“那个,不然我喝水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宁萧瑟:“……” “我是蹭顺风车的,按理来说已经够便宜我了,再这么提要求我有些过意不去。” 宁萧瑟:“……” 她微颔起下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你……生气啦?” 宁萧瑟一脚把刹车踩到底,那股惯性直接把她推得趴在前面。 他一言不发地下了车,身影走远后,直到过了几分钟都没有再次出现。 顾清栀有点慌,正当摸不到头脑之际,他才从街边的店里走出,迈着稳健的步伐远远向她走来,高大挺拔的身材坚毅而性感。他左手拿了瓶茶,右手……握着瓶汽水,那真叫一高贵冷艳。 顾清栀感慨着翘起二郎腿,靠在座椅后托腮琢磨。 经过这番试探后,她终是忍不住,在心里的印象栏中,悄悄把“阴晴不定”“冷血动物”“坏人”通通划掉。 虽然他冷冰冰的,又不太爱说话,性子也生硬,可就算他再不理人,再和她吵嘴架,却依然不妨碍对她好的那份真心。 他回到车上,关好车门,把水抛给她:“郊外没什么太好的条件,凑合喝吧。” 车子里弥漫着冬日室外的那股寒流气味,是被他带回来的,清新沁人。 顾清栀立刻狗腿的把饮料抱进怀里,猛点头,一边还奉承他:“宁老板,我现在才发现你人真是太好了,谁能和你在一起真是三生有幸!不然这样吧,你看,你认我作干爹怎么样?” “什么?”连他平时古井无波的嗓音都不禁高了个八度,从系安全带的埋头中转回来,一脸“你玩我?” 她连忙摆了摆手:“不不……口误!口误,我是说,我认你作干女儿!” 在乡间湿滑的小路上,一辆黑色揽胜第二次走出醉酒S形,他不敢再和她聊天,生怕一受刺激再出个不可挽回的意外。 他淡淡道:“这位干爹,你脚下有零食,先吃着,把你这张破嘴堵上好吗?” “咳咳……”她汗颜地摸了摸鼻子,低头扯开一袋梅子就往嘴里投。 薄薄一层掺了薄荷粉的糖霜在嘴里化开,随即酸酸甜甜的感觉溢满口腔,她咀嚼着,边小声嘟囔道:“其实我就是想说……宁小奥有你这样的爸爸,真的挺幸福的。” 他一怔,有些莫名的温度从心头一直发烫到嘴角。 那是种如愿以偿的被肯定感,也许他做的这些从没奢求过别人会感恩戴德,也没想过是否能得到回报,甚至连外界的称赞都没幻想过。 可意外之喜总是来得这么迅猛,将所有的计划和理智全部打乱。 —— 余下的一路,两人皆是无言,只有嘎嘣嘎嘣嚼东西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内弥漫。 她就像只小老鼠一样,不停的吃吃吃,嗑完薯片嗑仙贝,吃完果冻吃肉脯,时不时还转过头询问他要不要吃。 他从不吃零食,所以坚定地摇头。 但是顾清栀想了想,还是剥了块糖递过去:“开车容易困,还是吃点东西提提精神吧。” 宁萧瑟刚想说他不困,可一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感觉到只手铺天盖地的往他嘴里怼了过来。 他无奈的将她喂过来的糖吃在嘴里,顿时差点泪奔…… 这下他的确是不困了,整个人都精神了! 顾清栀啊顾清栀,整包糖里二十块,桃子草莓的你不选,甜的好吃的你不选,偏那么一个柠檬的叫你摸到了!酸得他腮帮子都失去知觉了,从牙齿一直酸到耳根,欲哭无泪。 最可恨的是她还明眸善睐的笑,问他:“好吃吗?甜吗?” “嗯。”他含含糊糊答了一句,心里已经开始针扎稻草人。 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那我也吃一个吧!”她欢乐的打开密封条,翻找了半天,最终蹙起眉头:“咦?我的那块柠檬糖呢?我在超市时就是看到里面有一块柠檬糖才买的啊,怎么没有了?” 她愤怒地甩回购物袋里:“其他口味没一个好吃的!不吃了!” 他颤颤巍巍扭动着方向盘,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掏空…… —— 没过晌午,两个人终于抵达云萝镇,兜兜转转几条小路才来到村子里。 当再次看到顾家老宅大门的时候,顾清栀顿时心潮澎湃感慨万千,连扭捏都没扭捏,和宁萧瑟道了搭车之谢后,跳下车就直接往里奔。 听到女儿的声音,在院子里扫雪的顾承允和姜弦也迎了出来,只是还没看清她人,就慌忙接住扑面飞来的一只精神兴奋到混乱的身影。 宁萧瑟极缓地走下来,倚到车门上,远远望着院子里抱成一团亲热的一家人,那和睦的画面是他这辈子都不可求的奢侈。 父母慈爱,女儿孝顺,只可惜这种人间烟火不是他不食,而是永远不会属于他。 “什么啊!这么多天不见,你们居然一点都不想我!刚见面就扔我扫帚让我扫雪!”她大着嗓门满院子追姜弦抱怨。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统一战线了?”她回过头看着丝毫不替她说话的顾承允。 最终人家两夫妻神仙眷侣似的打扫屋子,清闲又富有情趣的样子让人羡慕。而转过头看着院子里抡起扫帚气呼呼的,像阵黑旋风一样的少女……立刻变得一点美感都没有了! 宁萧瑟抱着胸好笑的看她,摆正一副看戏的幸灾乐祸样。 这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背着包裹的老大爷,将手插在口袋里,一头花白的头发,笑盈盈慈眉善目地走来。 可爱老头看了看宁萧瑟,又站到他旁边向里面瞅了瞅顾清栀,笑得更灿烂:“觉得她怎么样?漂亮吧?” 他声音带着满满的亲近感,像老顽童一样对着宁萧瑟挑挑眉,一脸自豪。 “……”宁老板一时没反过神来,讪讪地点头,以为他是村子里路过遛弯的老人,就攀谈了几句。 “那你喜不喜欢她?”老头还挺潮,张嘴就问喜不喜欢。 他犹豫了下,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只是模棱两可道:“她很好。” “光好有什么用。”老大爷将手从棉服口袋里拿出来,觉得宁萧瑟简直孺子不可教:“喜不喜欢?” “我……”这无厘头的,居然把我们向来霸气的宁老板搞得一愣,差点没结巴起来,估计是从来没遇到这么心直口快的人,只好无奈一叹:“也可以说是喜欢吧。” “好!喜欢好!喜欢就追她啊,去追!把她娶回家!”他激动地拍拍宁萧瑟的肩,一副精神抖擞的精气神:“加油小伙子,我看好你!” 正当宁萧瑟有点摸不着头脑时,顾清栀带着怨气从院子里冲出来,手里拿着水桶,想把里面盛着的积雪倒出来。 可刚走到门口,水桶就被“咣当”声扔到了地上,顿时就是一阵响彻全村的叫声:“啊……!” 宁萧瑟只觉得他脑子都要被她吼得飞出来,就看到她嗖的一下窜过来,又惊又喜的一把抱住了他……身旁的老大爷。 这戏剧性的急转让人措手不及。 他只听到平地一声雷,小小顾抱着老顾就是一顿乱吼:“爷爷!爷爷你怎么来了?我真的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清栀好想你啊……” 宁萧瑟默默地伸手捂住了自己脆弱的心脏。 今天受到的打击貌似……有点多! 顾鸿熙听后点了点头,再次见面,孙女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再不是及他腰高的小娃娃了。他心里万千感慨,这小丫头甚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当时那个睁着大眼睛,跟在她身后抱着棒棒糖啃的小丫头,不久的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心上人了。 从此以后,再不是自己牵着她,也不是顾承允牵着她,而是她的爱人。 顾鸿熙低头笑着捶了捶腰:“哎呀真是,老了……老了。” 他用眼睛瞥了瞥宁萧瑟,向孙女示意:“丫头,这位是谁啊?怎么也不给介绍介绍?” 宁萧瑟顿时想起方才那一番话,喜欢就去追。 顿时,铺天盖地的天雷滚滚…… ☆、·chapter 30·插足 过午的太阳光芒绵软了下去,如温婉的女子般用和煦的目光注视着万物。 除夕那场大雪过后,一连几天都不见阳光,直到现在积雪才彻底化开。 顾宅被一家老小合力打扫的焕然一新,虽说不可能和久住的房子相比,但同之前比倒是干净整洁了不少。 众人围在矮木桌前喝热茶,由于不在这里生活,所以也没有相应的茶点,只好把随手带过来的零食充当点心。一群人在一起嗑嗑瓜子喝喝茶水,简直过上了顾清栀向往已久的老年生活。 房子有了人气儿后,就连破败的萧条感都化为了复古怀旧风。 原本顾家老宅就不穷酸,想当年也是镇上首屈一指的书香门第,陈设和家具都是请人精心打造的,样式放到现在来看也不落伍。经过这些年的尘封,被岁月这样一打磨,倒是透着些旧时光独有的韵味,缱绻而柔和。 顾清栀站在大敞着的木窗边,双手捧着冒出腾腾热气的杯子,盯着里面的茶叶被水涡浮起,又跌落,几经回荡,最终旋转着落定。 白色的水汽袅袅的升起到房檐,合着屋脊上融化的雪水,顺着一道道瓦片流淌下,形成几声均匀的滴答作响。 屋内的顾鸿熙盯准了宁萧瑟不放 ,一直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瞧。 而宁萧瑟神情也泰然自若,毕竟做到他那个位置的人,那么闪耀,那么光芒万丈,被瞩目也不算上什么稀奇事,习以为常后也就平淡了,只是摆出自己对长辈们的尊敬,时不时颔首回话。 “那……小宁,你们家原来也是云萝镇上的人吗?”顾鸿熙吸溜了一口茶水,吐了吐茶叶碎,一脸笑呵呵的和晚辈们聊天。 他同大家一起席地而坐,声音谦和有礼,却不显得过于奉承敷衍:“我母亲是云萝镇人。” “哦。”顾爷爷轻挑眉眼:“那冒昧的一问,你母亲是?” “沈其。” “啊!怪不得!”顾鸿熙一笑,指着宁萧瑟赞叹:“我说呢,我说这孩子模样这么俊,又感觉相当熟悉,原来你是沈其的儿子!” “当时你妈妈别说是小小一个村子,就算在镇上都能担得起美人名号,眉清目秀,气质也特别好,可不像现在那些整容出来的,在那个年代好看的人,那可是真正模样生得好。” 顾清栀凑过去插嘴:“呦,爷爷,你还知道整容呐?真时髦!” 顾鸿熙嘿嘿一笑:“那当然了,你大伯家有网,我闲得无聊就天天上网,等等,说到网我想起来了,快,把手机拿出来,你们都关注我微博,现在我都好几千粉丝了!来清栀,咱们互粉吧!” “互……互粉?”她满头黑线的掏出手机,顿时不淡定了,爷爷的粉丝居然比她还要多!这些关注爷爷的人品味到底是有多么的清奇啊! 顾鸿熙边看手机,边在嘴里自言自语:“当时我和沈家的老头,也就是你外公,关系那不是一般的好,时不时在一起钓鱼下棋,诶,想不到一眨眼人就都老了,真是弹指一挥间啊。” 混合着茶香的白雾攀上宁萧瑟眉宇间,将他冷峻的面容朦胧了几分,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顾清栀坐在他的对面,等候微博刷出来的间歇,偷偷抬头瞄了一眼他,又瞄了一眼姜弦。 她总觉姜弦今天怪怪的,没问自己怎么和宁萧瑟在一起,同样对他也没有半点好奇心,这不太像她平时的性格啊! 上次同样也是在这里,姜弦淡定的把顾清栀从他手中带走,中途也是半句其他的话都没说,难道宁萧瑟身上就这么没八卦点吗? 她翘着二郎腿,蜷在窗边将一把瓜子认认真真的嗑完,而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对了爷爷,你不是一直想要亲自向为顾家修墓的那个人道谢吗?还让爸爸找了那么久,说来也巧,其实那人就是宁萧瑟。” 顾鸿熙缓缓放下茶盏,回味了一下方才顾清栀所说的事情,开始还有几分不可置信,将目光变幻了几番,思虑良久后,最终打量在他身上时变得郑重而柔和。 他站起身,复杂的开口:“我这个人……也不太会说什么客套话,总之非常感谢你。” “我知道,既然你已经全部修缮好了,又没有联系我们索要那份该出的钱,就说明你不是差钱的人,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尽一份力,这样也能感到心安。” 宁萧瑟起身,扶住了道谢的老人,他摆摆手表示:“不用,只是尽我所能罢了,没什么值得感谢的。” 应对这种情况他并不在行,更不像交际场上那样得心应手。 毕竟在商界之中他的位置至高无上,且头脑又足够灵光,他说出来的话都犹如钉子般,没有人会反驳更不会有漏洞被人反驳,所以他不用费心的去奉承谁,更不用动脑想自己的每句话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现在的情况却不同,宁萧瑟叹了叹,原来,亲人多了打起交道也是蛮累的! 可就算听他这么说,顾鸿熙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两家非亲非故,宁萧瑟为了给自己母亲修墓,从而买下了整块地的使用权,人家是孝子有心,可顾家却没有理由心安理得的承受。 这个地方在最初始的时候,也就是属于顾鸿熙的那个年代,荒山野岭之类土地的使用权都是自行支配,没有人特意去管理,谁家过世了人就自己来选一块地方。 后来村里的老辈人逐一故去后,时代又被后一辈所刷新,半土半洋的思想让他们无限向往城市生活,陆陆续续进城扎根。稳定下来后将家人的墓迁到了城里公墓,直到最后便只剩下沈其和顾家祖墓留在了这里。 几年前宁萧瑟通过正当渠道得到这块地,从此这里就不再属于共有物,而是他私人所属土地。 可碍于顾家几代先祖都葬在这里,他又不能把人家祖墓给清出去,所以只好顺道一同修了进去。 还好也没耽误什么,反正留沈其自己在这片荒山上也是孤寂,他不经常回来看她,但顾家时不时会有人来扫墓,多些人气儿,总比孤魂野鬼的寂寞要好得多。 所以,他并非慈善家,也不是钱多到没处花了,只因顾家几代根正苗红,从心底就不那么让人排斥,平时更是没杂七杂八的人来叨扰。而修造私家陵园又要有一股气势,凭沈其一个在这里也压不住阵仗,于是他思前想后,终于得出这样结果。 他可是宁萧瑟,每个决断都不是一时兴起的草率,而是尽量照顾到万般周全。 虽然他对顾鸿熙解释的时候,嘴上轻描淡写的一句“尽我所能罢了”,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私家陵园的架势恢弘大气,想必耗费的财力也非同一般。 且不算那块地的价钱,单看修缮的费用,人力物力种种折合成钱数来算,怎么也得不下六位数,依照顾家这种小老百姓,虽说吃穿不愁,可怎么也不至于动用六位数来修墓。 就算再退一万步讲,宁萧瑟已经说了是他心甘情愿,但顾鸿熙这份便宜始终捡的忐忑,甚至开始还日夜难安。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钱是个很敏感的东西,亲人朋友尚且如此,何况陌生人? 总觉得在哪里莫名欠着人家一大块人情一样,不光是顾鸿熙,就连顾承允和顾清栀也是这么认为。 然而,任凭宁萧瑟再顾虑周全,再千算万算,他也没算到日后会与顾清栀有这么多瓜葛。 他低下头无奈的笑笑,展露出的面容比冬日里的耀阳还来的珍贵,让人受宠若惊。 他道:“您不用这么客气,说到底顾家的先祖们和我母亲都是同乡,我和顾清栀又是朋友,举手之劳,真的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顾老爷子叹了口气,看来是自己老了,年轻人的事啊,他不懂,也不想过多的掺和。 总之依他来看这个小伙子不错,不关乎是否承了他的人情,只凭第一眼,宁萧瑟便给别人一种非池中之物的感觉。 况且人家都已经说的那么明显了“举手之劳”,好嘛,这么一举手就是豪气冲天,可见人家根本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自己再拗着强调钱啊钱的,反倒惹人厌烦。 顾鸿熙转了转眼睛,在心里暗暗一笑,看宁萧瑟对自己孙女的态度,老头子在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小子,八成是看上自家孙女了…… 他盘算着,如果顾清栀最后真的嫁给了宁萧瑟,婚后也绝不可能会吃苦受罪。 老人家的眼光最毒,透过皮相还能看出三分筋骨。 顾鸿熙以为,宁萧瑟在外面绝对是个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角色,但也仅仅存在于“在外面”而已,有人降住了以后,回到家绝对是老婆一个斜眼就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那伙人。 他不是怕老婆,也不是打不过,而是存心宠她爱她。 别问顾老爷子是怎么知道的,他才不会告诉别人他自己儿子就是这幅德行。 况且看人分几方面,宁萧瑟人品和本身的因素几乎没什么问题,人帅颜高,又有气质,身材也不错,看起来很健康硬朗,为母亲修墓可以看出他的孝心,对长辈一直是谦逊的态度说明礼节素养极好,这种男人的底蕴和头脑一定也是上上成,外加经济状况不错。 虽然经济不能作为主要条件来甄选,可现实摆在面前,他们一家人都不玩假清高那一套。 不求对方多么有钱,只要不让小傻白甜顾清栀跟着受苦就足矣。而从宁萧瑟身上来看,经济实力非但不逊色,这一部分应该还能算作加分项。 顾鸿熙点了点头,嗯,初步认定这个孙女婿的人选不错,至于花不花心方面,还有待考核! 于是他站起身,拍拍褶皱的衣襟,背起手来踱步,边和顾承允道:“村长知道我们回来了,特意给我打电话,说要请我们一家吃饭,晚饭就不用准备了,我们到村长家去吃。” 他凑了上去,亲热地拍了拍宁萧瑟的肩:“小宁,待会一起去。” —— 窗外的滴答声逐渐减退,可清净了没几分钟,不远处就又传来了鞭炮的声音,看来又是谁家吃午饭了。 村子里的年味儿就是和城市里不同,在她刚进村的时候,就趴在车窗上大呼小叫的感叹过。 两边积雪堆里戳着一排排已经燃尽的烟花爆竹,在白雪中竖着黑漆漆被火-药染过的痕迹,有的人家院子里还堆着雪人。家家户户杀鸡宰猪,大锅台这边是鲜黄的豆包,那端是新鲜猪肉炖自家腌渍的酸菜,再加上一把粉条,掀开锅盖就是一副袅袅腾升的雾气画,将新年熏染的红火又热闹。 合着鞭炮声的尾音,宁萧瑟刚想找个由头拒绝,毕竟方才顾鸿熙也说了,是村长请他们“一家人”吃饭,自己去突兀且冒失。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完,顾清栀就蹦着出去接电话了。他将目光轻轻瞄在她身上,随着她的脚步把他心荡得直晃。 顾清栀的视线消失后,他将视线收回,简单阐明了自己的意思,正当顾鸿熙为难,要开口挽留他时,顾清栀带着一团冰冷的寒冬气息扑面而来,她眼底全是雀跃。 “爷爷,我跟您商量件事呗?”她将自己扮乖成一朵小花,讨好似的说:“过会儿我有个朋友要来,正好他今天开始轮班放假,没人陪他过年,于是我就叫他一起过来玩了。反正我们也要在这里过年嘛……村长请我们吃饭也不差这双筷子,对吧?” 沉默许久的顾承允和姜弦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顾鸿熙有点被绕晕了,他不在这个小丫头身边好多年,不了解如今她是怎样的交际圈,可既然是能带到家里的朋友,想来关系也不错,那么,一起也无妨。 顾爷爷点了点头,得到答案的顾清栀立刻跳起来,大喊爷爷万岁。 瞥到一旁顾承允和姜弦二脸懵逼的样子,她调皮的开始扭:“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毕竟人家村长是承爷爷的面子,爷爷同意了就万事大吉,你们反对也没用!” “略略略……”她吐舌头,对顾承允解释:“不过爸爸,这个人你是认识的,而且认识的还十分深刻,他是你接班人啊爸爸!你的后辈郑乘风同志,你说作为前任,你对现任就不能宽容一点吗?一起吃个饭有什么的?” 顾承允扶额:“前任现任这个说法放在这里恰当吗?” “恰当。”她端坐下来,仰起脸道。 顾承允对这个女儿向来无可奈何,他直了直身子,心中暗想:来了也好,那就正面PK一下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个宁萧瑟肯定对他家闺女有意思,而且老头还相当看好他。不行,不能这么妥协,好歹这么一比后,还是郑乘风更合心思,毕竟是后辈,稳妥踏实,把顾清栀托付给他不会有差错的! 顾鸿熙一笑:“这么看来……情况有点复杂了啊!”他对着顾承允拍腿笑道:“哈哈哈小子,别耍心眼,我告诉你,我坚决站小宁!” “爸,你会后悔的。”顾承允脸上笑意盈盈,嘴上却反击了回去。 话音刚落,父子间就暗波汹涌电光石火,各怀心思。 顾承允:作为父亲,我一定得为女儿挑个好归宿,宁萧瑟我绝对不满意!这么看来,还是自家后辈郑乘风更好一些,千万不能放过他! 顾鸿熙:既然自己养大的白菜总归要被猪拱掉,那怎么也得挑一头肥猪!别人不同意有什么用?先把猪宰了炖白菜,生菜煮成熟菜,就算是一会要来根粉条子搅和也于事无补! 姜弦耸耸肩:这是在干嘛啊?大过年,难道不是猪肉和粉条更配吗?那就让宁萧瑟和郑乘风这两个小混蛋一起牵手成功去啊!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我才舍不得她这么快嫁给别人! 某傻白甜望了望局面,丝毫没预料到将会上演一场怎样的大戏。 老顾父子一言不合就出去切磋,姜弦忙着在一旁看热闹,顿时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宁萧瑟两个人。 不知道哪根线搭正了,她忽然智商很在线的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让郑乘风和宁萧瑟见面的话! 暗黑大佬和光明势力的终极对决? “不行!”她心忽的一颤,情急之下直接就拉住他的衣领:“你不是忙吗?要不先回去吧?那个……宁小奥不是还需要你照顾吗?在槐城这么多天,难道你就不担心他?” 宁萧瑟泰然自若掰开她的手:“刚问过小白,宁小奥这些天玩得比谁都疯,完全不找我。” “我只问一个问题。”他不咸不淡开口:“郑乘风是你男友?” 顾清栀一下子变得被动了,她咂咂嘴:“不是……” “是你喜欢的人?” 她猛挠头,该怎么回答呢?心烦意乱中,她粗暴的答道:“好像也不是。” 将近几天的相处,宁萧瑟从一开始的保留态度,逐渐开始转变成琼夺模式。他和他儿子看上的,既然没有主,那就是他的,跑不掉。 如果有主……那也全部当成没有主的处理,然后参照上一条方法,没有主的都是他的。 他抬起杯盏抿了抿泛凉的茶叶,其中还泛着略微的苦涩。他手指长,又骨节筋线分明,十分好看,他将杯盏缓缓放下,嘴唇无笑,一对眉眼却笑得狡猾。 “我想看看,村长家的饭和我们家的饭到底有什么区别?” 这么说来,就是不想走喽? 宁萧瑟默默地想,他为什么要走?郑乘风一不是男朋友二不是顾家人,他为什么要畏惧?凭什么觉得不自在? 不就是针尖对麦芒了这么多年吗?反正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任他明里暗里过招都对自己无可奈何,现在他更不会怕。 他又不是第三者插足,喜欢她?有本事来竞争啊? 瞧瞧,这给他嚣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可顾清栀听了却满心绝望,没好气的撂下句:“看什么看,当官的和资产阶级,没什么区别!” 她苦恼捂住额头,诶……这两个人要是见面了,那该如何是好啊? 戾气还不得把整个村子都给炸了? ☆、·chapter 31·三人 近傍晚时分,冬日的惨白萧索里映着红彤彤的灯笼颜色,一挂鞭炮燃尽,顾鸿熙踩着满地散着的红色外皮走进村长家,率领着一家老小赴宴。 热情的村长迎在院子里,笑成朵花,连连和老顾小顾小小顾握手寒暄。 快十年不见了,老爷子身板依旧挺拔硬朗,沉稳帅气的顾承允跟在后面,不减当年风范,身旁姜弦生的美丽,落落大方,娴静持家之年,温柔中却依然透着些年少的俏意。 还有离开村子时抱着的大熊都比她高的顾清栀,如今已然成了窈窕亭亭的美人,半分沈青留下来的柔情温婉,半分姜弦后天影响的古灵精怪。 惹得村长连连感叹,诶,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家啊! 虽然……当耿直的村长望到最后面屹立着两座大山一样男人时,心里也有点发懵。 这是什么情况?这两位不苟言笑的大兄弟打哪来的? 虽然不是一脸讨债的表情,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们对彼此的态度也都是漠然或不屑的。 一个义愤填膺,一个冷若冰霜,他们两人一人站一边,跟对门神似的,就差手里拿上几把刀枪剑戟斧钺勾叉…… 顾清栀见势立刻隔在两人中间,她用胳膊肘暗暗怼了郑乘风一下,明事理的郑乘风立刻收起那副嘴脸,笑得温和。 顾清栀干巴巴扯开一个笑脸,对村长介绍道:“张伯伯,这是我的……朋友,呵呵呵。” 宁萧瑟听后不禁冷哼,可哼还没哼出来,就立刻遭到了飞来的一记白眼,霎时间把他傲气给瞪得憋回去了。 她更尴尬的指了指宁老板:“这个也是……我的朋友。” 简单认识了下,众人就被村长迎进屋里,刚入室内,一股温暖的气息就扑面而来,看到热气腾腾的场面,顾清栀忍不住惊叹出来:“哇……”满眼都是亮晶晶的惊喜颜色。 “饭还没好吗?”村长进屋时问了句。 “还差鸡和鱼,我马上让孩子们去抓。”憨厚老实的村长夫人吆喝起来:“小二去鸡舍抓鸡,老三去抓鱼,快点,客人们还等着呢。” 村长听后不悦道:“闹了半天鸡鱼还要现抓?怎么不之前先准备好啊?还要等那么长时间。” 村子里的男人多半部分都有点大男子主义,请客吃饭时发生了这种事有些难为情,客人都到了菜却还没着落,他面子上挂不住,所以抱怨了几句。 顾鸿熙一进门就去和孩子们打招呼了,留下的顾承允听后连忙出言解围:“没关系张大哥,我们不饿,不急着吃饭,好多年没见了,父亲就想和大家多叙叙旧,至于晚饭就让大嫂慢慢准备,不用着急。” 顾清栀在一旁反应了半天,忽的默默说了句:“抓鱼……?” 她直接兴奋起来,发起星星眼攻势道:“抓鱼好玩吗?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顾承允笑了,这下皆大欢喜:“正好,她也没见过这种乡村生活,那就让三个孩子一起去,咱们到屋里聊聊天,边聊边等。” 正在这时,村长家的傻儿子们……不不不,口误,重来。 正在这时村长家的二儿子和三儿子跑出来,大概也就是十八十九的模样,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外加过年的气氛,小伙子们高兴得很,脸上都是红扑扑的。 顾清栀离开村子的时候,他们还不大,刚会跑,她隐隐约约记得这兄弟俩的名字,好像一个叫齐家一个叫治国,他们还有个大哥叫安-邦,比顾清栀要大许多,估计现在早已经结婚生子了。 提到名字,顿时一股年代感扑面而来。但不可否认,从字面意思上来看父母的确是报以期望的。 按照那个的时代来看,这种名字也算是比较有气势的,只是后来变得太普遍了,烂大街后才被人们觉得土里土气。 可她总不这么认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古人留下的话都并非赘言,可想而知村长还是有一定胸怀和头脑的。 只是这野心倒真不小,安-邦齐家治国,不知道的还以为村长不是村长,而是皇上呢…… 顾清栀笑笑,对两兄弟说:“齐家治国,你们去抓鱼能带我一起吗?” “好啊。”治国皓白的牙齿一龇,麦色的皮肤显得尤为健康:“清栀姐,你负责看热闹就行了,我们可不敢让你抓鱼,也不敢让你抓鸡。” “为什么?”她蹙眉不解。 齐家和治国对视了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怕到时候变成鸡抓你,或者抓鱼没抓到掉进冰窟窿,那就不好了。” 她愤愤地撸起袖子:“什么?也太瞧不起我了,这么说我还非要抓给你看不可!” 郑乘风在一旁听得着急,把她刚网起的袖子又拽了下来:“消停点吧,你能自己老老实实待好就不错了,不要找事,万一受伤可怎么是好啊!” 齐家治国拿着工具出门去了,顾清栀对着郑乘风不忿的吐了吐舌头,跟在后面往出跑。 宁萧瑟挑衅的扬扬眉,迈着稳健的步伐,直接跟在后面一起走出去。 顾清栀抽空对他不解道:“你跟出来干嘛?” “不是要抓鱼吗?”宁萧瑟淡然的回答,虽然没有什么好语气,可怎么听着都是他高冷方式的宠溺:“我陪你去抓,不会有危险的。” 顾清栀乐得直蹦,心花怒放的挽着他手臂一溜小跑:“走啦……捉鱼去!” 郑乘风的心轰一声被炸得粉碎,怒火直往脑袋里攻。 他揣着口袋一同跟了上去,默默的咬牙:呦?挑衅我这是?跟我在这叫板?好啊,一起去吧,抓个鱼而已,说的好像谁不会一样。 时隔十五分钟后,一路和齐家治国聊得快乐,不知不觉终于到了小河边。 静止的河面被冰冻成一圈圈的白色波纹,散发着寒气。 她不解的问:“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抓鸡和鱼啊?难道鸡不养在家里吗?” 齐家拿着鱼篓,边回头跟她解释:“我妈嫌鸡在院子里脏,偏家里还没有搭鸡舍的地方,正好我们家在这里有块地,就把鸡舍搭在这里了,恰好这里又有河,于是就鸡鱼一手抓了。” “对啊,虽然平时也能到外面菜场买到鸡鸭鱼肉,但都没有这里的健康,现在不都讲究无公害嘛。”治国跟着搭腔。 她听后不禁感叹了一声:“乡村生活就是好啊!” 河面冰层此时还没冻的特别严实,砸开一个小洞,下面的鱼就会跑到水面来呼吸,外加放上些食物做鱼饵,自然就能诱惑到几条大鱼上钩。 顾清栀乐不可支的开始指挥:“好,接下来这样,郑乘风身手好去抓鸡,宁萧瑟嘛……你气压低不怕冷,那就去抓鱼好了!” 难得有这对死敌意见统一的时候,两个人听到后蹙眉,异口同声的问:“那你呢?” “哈哈哈我嘛,我当然是……”她手比爱心:“给你们加油打气!” 然后,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场面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哦不,应该是鸡飞鱼跳,总之就是十分的混乱惨烈。 河边有座还没拆完的小砖房,留下半道砖墙,用来作为全方位观景席刚刚好,顾清栀坐在上面,翘起二郎腿,从棉服口袋里掏出瓜子来吃。 看戏看了一半,为了不耽误晚饭,最后还是由齐家和治国出面。 郑乘风不笨,宁萧瑟也不傻,两个人经过经验丰富的人稍稍一指点,立刻轻松的完成任务。 郑乘风一身鸡毛的走过来,手里一左一右提着只两鸡,宁萧瑟被溅的浑身是水,提着两尾还在扑腾腾挣扎的大鱼。 这下可把顾清栀笑惨了,她指着他俩,把二郎腿翘得更逍遥自在,托腮的道:“打东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了个喇叭,打北边来了个喇嘛,手里提了五斤獭犸……” “喇嘛要拿獭犸换……换啥来着?”顾清栀被自己绕晕了。 郑乘风掸了掸身上的鸡毛,一脸幽怨的往回走,临路过到她身边时还不忘狠狠白了她一眼,愤怒撇下句:“哑巴说,不换!” 顾清栀被逗到直不起腰,不留神一个踉跄从墙头上栽倒了过去,结结实实的扎在砖头堆里。 宁萧瑟见了连忙过去拉她起来,还不忘了冷冷嘲笑她。 —— 合着渐落的夕阳,几人走在归家的路上,有的平缓惬意,有的横冲直撞。 齐家把鸡接了过去,和治国走在前面,宁萧瑟一手提着鱼,一手牵着顾清栀,背投过来的余晖将二人的轮廓勾勒的十分美好。 但奇怪的是,郑乘风看到这一幕时却并没有急着嫉妒发火,而是平缓的跟在最后面,深沉的开始若有所思。 这顿晚饭来的波折,当大人们在屋子里有说有笑的时候,猛然看到这几个狼狈的年轻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谁敢相信这只是抓鸡抓鱼去了,看着几个人的架势倒像去打了场仗。 尤其是顾承允看到自己那不成器女儿的时候,他脸上带着的笑容立刻散去,严肃的问她:“你这又是怎么了?” 顾清栀挠着头不好意思说,齐家将鸡递给母亲,代替她回答道:“清栀姐笑话别人来着,一不小心从墙头上栽倒过去,乐极生悲掉进土堆里了。” 一屋子人被她蠢到哭,就连宁萧瑟想起那副场景都忍不住垂眸无奈的摇摇头。 村长指着鸡,有点头疼:“这鸡谁来杀?这屋子里的人多半见不得那种血腥,可……” 小鸡扑腾着翅膀做着挣扎,可最后无可奈何,也只好蔫下来,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垂头丧气的从喉咙里哽咽。 顾清栀有些于心不忍,她抬头看了看大家,也没办法说什么,毕竟客随主便,小鸡是今晚的菜,想来也没有办法改变了。 于是她只好缩在一旁,用手指头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鸡的背,低下头极低极低声的对它呢喃:“对不起哦咕咕,抓你的时候太开心了,暂时忘记要吃你的这回事,真的好可怜啊……” 宁萧瑟就站在她身旁,被她低语的心也软了,他注视着她,似乎心里那份与生俱来的坚硬也变得平缓了不少。 她不是什么圣母,也不白莲花,还没到要普度众生的程度。 平时吃肉的时候从没见她少吃,可今天忽然这么多愁善感,她想大概是因为以前从来没这么直接的意识到,好吃的食物也曾是份鲜活的生命。 而现如今这份活蹦乱跳的生命就摆在她眼前,因为大家的口福,今天就要命丧黄泉。 霎时间戳到了那根不对劲的筋罢了。 于是村长笑了笑,还像之前一样,总以为她是没长大的孩子:“小清栀真有一副善良的心肠,那也罢,今天我们就暂且不吃它,不是还有很多别的菜吗,够咱们大伙吃了,不然我还发愁没人手杀鸡呢。” 村长洒脱一挥手:“老婆子,你再多弄几个咱们自己种的菜,大家也都尝尝咱们的有机食品。” 顾鸿熙也笑着接道:“好好好,这个年代哪里都不缺吃的,对肉也没那么看中,反而吃不动多少荤腥,正好来点素的清清肠胃,对身体还好。” 妇女们应声准备起晚饭,可这时出外讲电话的宁萧瑟回来了,忽然说不一起吃晚饭了,有事要急着赶回榆城…… ☆、·chapter 32·帮忙 后来,经过大家近两个小时的忙碌,这顿晚饭总算是有了眉目,一张巨大的圆桌面上,满满的摆着十数道佳肴,虽说都是家常菜没什么特殊,可这种氛围顾清栀是第一次体会,大年初四合家团聚,许久没见的爷爷来了,郑乘风也陪在身边,她高兴的有些恍惚。 可宁萧瑟却走了,说是因为宁小奥的关系,几日不见,他疯玩的惯性一旦停下来,空闲的时候就半分钟也离不开宁萧瑟,这才紧催慢催的把他喊回去。 郑乘风开始是百般不相信,可既然人已经来了,警局那边又有人手在盯着,他总不能因为些若有若无的事扫了她的兴,何况……宁萧瑟压抑着这么多年不露出马脚,他坚信这个老狐狸绝对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于是他也安稳的坐了下来,大人们十分通情达理,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和他们这个年纪肯定话不投机,觉得枯燥,又刻板放不开,便支起了两个桌子,继续叙旧重温往事的一桌,郑乘风顾清栀和齐家治国一桌,长辈们这么开明豁达,孩子们也算是乐得自在。 她为了弥补刚才掉进土堆里的身心创伤,晚饭特意多吃了两个馒头来压惊。 这一家人也算是以另种方式团聚着过了年,这种热锅热灶热炕头的新年也只有在十五年前的记忆里喧嚣,爷爷奶奶爸爸还有她,偶尔也会有村子里要好的邻居来串门,别提多么亲近热络。 可自从她七岁那年,奶奶过世,她和爸爸随着姜弦搬到榆城后,爷爷也被送到了槐城市中心的大伯家养老,她就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深刻到骨子里的温暖,虽然平凡而粗糙,却让人对世间感情格外充满希翼。 一锅电炉加热着的酸菜炖粉条,咕嘟嘟冒着小泡,几乎把她吃得热泪盈眶,真是久违的味道。 不知道感性是不是也会传染,吃到一半她忽然听到另一桌有些异样。 顾清栀从人群中抬起脑袋,远远望见顾承允起身离席,眼睛还带了点微红,于是她饭也吃的有些心不在焉,虽然听到酒桌上被顾鸿熙几句话掩盖过去,打了圆场后依旧合声笑语推杯换盏,可她却向窗外张望了几眼。 父亲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到窗子上面,隐约一个高大的身形在低着头,无限惆怅与哀伤。 姜弦缓缓起身,走到顾清栀后面,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亲昵的呢喃:“你们吃饱了吗?” 顾清栀有些思忧的皱眉:“爸爸他怎么了?” “诶,他啊……没事。”姜弦笑笑,垂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只有顾清栀看得出,她心里藏着事,不然语气神态也不可能这么的佯装轻松:“刚才在酒桌上提起他工作的事,这不,又开始忧国忧民了,真是的,半个老头的人了还这么执拗,天底下又不单他一个警察。” 郑乘风抬眸,俊朗的面容在雾气迷蒙中仿若画中人,他熠熠的眼睛里也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开始生根发芽,最后终是泯灭在顾清栀伤心的神情中,她放下筷子:“爸爸心里也有解不开的结,如果他经手的大案一天不得到了结,那么爸爸就得背着心事过一天,我能理解他。” 说完,她跟着自己思绪编织成的线一点点的滑下去,忽然在潜意识里牵扯出个巨大的关系网,把她惊得打了个冷颤。 顾承允是791创立以来首位授旗支队的队长,郑乘风是第二任,791承载着前面78次失败的沉重,1是八月一号同建军节为一天的新生。从这个小队组建那天起,精挑细选出军警中出类拔萃的精英调配过来,当时业界所有人都带着一种“暂时”的眼光看这个队,大家都觉得,要么是打不过人家,又损伤惨重,解散,要不然就像之前一样无数次无果而终,成员各自返回原部队,又不停地组建80、81……等等。 可最终这第79次注定要在历史篇章上留下印记,他们在境内首次围捕成功涉黑人员,虽不是首脑人物,但从这根蛛丝扯过去,不断的与敌人战斗,接触,从而成为最了解也最熟知对方套路的强劲对手。 终于,上级决定不再解散重组,长期以这一班底作为固定队员,不断完善设施以及人力物力,成为一支专门对抗非法组织的王牌。 而众多非法组织中,Mafia属于最神秘,势力最广,且实力最壮大的一支队伍。 顾清栀也是后来才了解到,他们本身的组织代号也并不叫Mafia。 Mafia起源西西里,字母原缩写的解意是意文的“消灭法国是意大利的渴求”,但这个组织和西西里事件和法国以及意大利完全没有关联,只是在审问中,一名阿拉伯成员在受不住心理攻势的摧毁下崩溃,临死前称“那里”是“避难地”,能让孤俦寡匹的灵魂得到收留。 在阿拉伯语中,Mafia是避难地的意思,所以便用这个代号一直称呼了下来。实际上他们究竟是什么势力,私下里有多错综复杂,以怎么样的方式运作,谁也不清楚。 后来顾承允离职,在郑乘风就职没多久,这个被称为Mafia的组织他们的首脑就换了人,从之前传说中的淮禅变成了如今的宁萧瑟。 他接手后,之所以还能这样堂皇招摇的登上台面,正是因为他身份的隐蔽性,其一是鲜为人知,基本除了郑乘风与他的副队知道,其余的人都只知淮禅的名头,而不知宁萧瑟。其二是商业场上的身份替他遮掩,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一样,用名正言顺的身份征服所有人,把他身上的戾气和黑暗洗脱的干干净净。 可是不管怎么说,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他的确是父亲和郑乘风的死敌,偏几个小时前还出现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望了眼从外面归来的父亲,外面寒气重,他眉眼都结上了层薄薄的霜花,待他自己调节好一时冲动后,又是那个稳健大度的男人,他摆摆手:“没事没事,屋里闷,出去透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前总会跟着徘徊起那个爱穿黑色衬衣的笔挺身影,在她看来他并不坏,至少在她对他有所了解的范围内不坏,这些日子和他相处下来,她觉得宁萧瑟也并非那么十恶不赦,还是说……他太会隐藏了? 顾清栀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让人为难? 晚饭吃完,她心情却没之前来的欢愉,大起大伏中,她还隐约夹杂着些惆怅,心烦意乱的很。 帮忙整理好桌子和碗筷,郑乘风看她抑郁着小脸闷闷不乐,浅浅试探了句:“出去走走,消消食?” “嗯。”顾清栀想了想,还是沉着张面孔点点头。 夜幕寒气凝重,怕她在屋子里烤完热气出去会着凉,郑乘风一连把围巾帽子棉袄裹了好几层,才带着她出门去,这下托着笨重的身子,顾清栀的心情更加开心不起来了。 大人们吃完饭又赶紧凑桌打起了麻将,齐家和治国闲不得一刻的去补寒假作业了,也没人管这俩不老不小的闲人,打了声招呼后就放他们自由活动去了。 走在夜晚的小村子中,虽然有点僻静,时不时路过哪家门口,还从铁门里发出几声犬吠,可有郑乘风在身边,她安全感倍增,也不会感到害怕。 “今天……”郑乘风试图调节一下静音的气氛,他抬头:“今天的月色真好啊!” 顾清栀在厚重的围巾包裹中僵硬回过头,就跟颈椎有毛病一样,她清冷的讽了他一句:“今晚阴天。” “咳咳……”他尴尬的眨眨眼睛:“我是说,今天的晚饭不错,和谐的人气儿把心情都带的很好,心情一好,眼睛里的风景自然就好了。” 这干巴巴的解释也是牵强,顾清栀垂了垂眸,吸了口气,终于一咬牙狠下心道:“不是我邀请宁萧瑟一起来的。” 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直接,郑乘风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出声,她就又接着说:“是我在槐城出差遇到他,恰好大雪封路回不去,春节期间车票又卖完了,我就想着等他回去顺便捎我一程,没想到爸爸打给我说不用回去了,他们也要过来,于是……于是他听了就也顺便回来看看。” “你不用这么郑重其事的解释给我听的。”他嘴角微漾,这小丫头汇报行程一样一丝不苟的样子让他发笑,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顿时如同疙瘩一样解不开,这才试探的问出口:“难道我打给你的那天,他也在吗?” 一句话把顾清栀逼问的哑口无言,她咬了咬嘴唇,正在脑子里竭尽全力的想办法化解时,忽然想起的电话铃声搅乱了她的思绪。 她按下接听:“喂……?” “妈妈!妈妈我是宁小奥。”那头立即传来声清脆而澄澈的童音,他欢快得很,抱着电话连叫好几声,把顾清栀叫的额头直出冷汗,宁小奥却依旧在高兴的说话:“新年快乐!爸爸把我的新年礼物给你了吧?” 她偏过头轻声答:“嗯,我已经拿到啦。” “听小白哥哥说你们过年都在一起哦,我太开心啦!”宁小奥甜甜的问:“妈妈你知道我过年许了什么新年愿望吗?” “不知道啊?是什么愿望?”她也就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那头的小汤圆还真的庄重的回答她了,而且那声音,还真是异常轻脆又大声:“我的新年愿望是……我想要个妹妹!” 顾清栀听到听筒里传来巨大无比的声音时,差点没一脚滑到在地上永垂不朽,淡定淡定……她告诉自己,嗯,童言无忌,毕竟他还说的那么一本正经,想必小孩子也不懂什么,随口说说的而已,毕竟每个男孩都有个哥哥梦。 “如果有妈妈基因在的话……可能妹妹的质量也就一般”他竟然还在那边分析了起来:“但有爸爸在,我对妹妹颜值还能放心点,所以长相一定要像爸爸,至于智商……像妈妈也没关系,妹妹只要长得可爱就好了,我和爸爸会对她好,蠢一点没关系的。” 她简直要原地爆炸,直到隐隐约约听到那头有宁萧瑟的声音,宁小奥才对着电话草草的讲了句:“爸爸害羞……哦不是,爸爸发火了!爸爸恼羞成怒了!我要挂电话了!”他语速飞快:“再说一次新年快乐哦,不要忘了我的新年愿望!” 说完,便匆忙挂了电话。 听着嘟一声忙音,虽然收尾的平静而无风无浪,可顾清栀似乎已经看到了电话那头是怎样一种场面。 明明几分钟的电话,在顾清栀脑子里却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当她看到郑乘风的那刻又立即全部归位,像犯错的孩子一样垂下头:“我是不是……不该和他们再有所来往?” 郑乘风思虑良久,最终抬眸试探的问了句:“你们很熟?” “不是不是!对不起,我以后绝对不会和他们来往了,我保证!”她伸出手指以表决心。 可他却摇了摇头,那颗种子生了拔,拔了生,反反复复的折磨着他,就像天际的月,被乌云笼罩着,此刻竟然尽数散开,如他方才所说的一般月色静好,皎白里甚至还透着致命的诡异。 郑乘风思虑良久,被一刀刀剜着心脏,艰难启口:“不,不需要那样。” “清栀。”他深深将目光嵌在她脸上:“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 ☆、·chapter 33·织网 冷月夜里的寒风异常凛冽,像是能跟着事物和心情转变似的,她高兴,气氛便热闹非凡,她忧虑,月色也皎洁清明的毫无生气。 顾清栀和郑乘风并肩坐在村长家门口的石阶上,乡村田园的小院布置的很有生活的味道,屋子里生着土炉,烟筒冒出股股黑烟,窗户被灯光燃亮,里面热火朝天的搓着麻将。 他们的头顶上点着一盏门灯,暖黄昏暗的光源从头顶投下来,光晕中有湿气被弥漫成水雾飘散,几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将这夜搅的更加复杂。 顾清栀抱着双膝,心情十分难以言喻。 这份复杂来自他,也来源于方才他说的:帮我个忙。 换一种方式来说,这也是帮顾承允的忙,也是帮791的忙,更是替所有视恶如仇的人了却心愿。 虽然他还没说出具体要怎么做,但顾清栀心里似乎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无非是……和宁萧瑟有关。 他侧过身面对着她,眉眼依旧,深情如常,清皎的白与温暖的黄分别从两侧打在郑乘风的身上,犹如拥有了双面性的灵魂,一半是天使,另一半是恶魔。 两种不同的色泽光晕在他头顶的虚无处交汇,慢慢交缠,融合,最后成为全新的,不属于原来任何一方的产物,她从此不再熟悉面前这种诡异的迷离颜色。 他英武明朗一如既往,浅浅开口,带着磁性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这夜的黑暗之中,他说:“清栀,顾叔叔记挂了半辈子的心结,你想不想替他解开?” “是叔叔的心结,也是我的心结,如果不得以解决,它很可能会继续羁绊顾叔叔的下半辈子,而我也将重蹈覆辙,和他一样郁结一辈子,同样在以后,还会有人不断步入后尘,那么就会永无休止。” 顾清栀垂下头,郁郁的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心里,她是希望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如愿的,父亲从她出生开始,把她这么好的守护到了现在,由于家庭的特殊性,他付出的比其他父亲还要多上几倍,且他心怀正义,对工作满腔热忱,可临退休,他也没能完成组织托付给他的任务,只好怀着遗憾将这份责任转交给后辈。 作为女儿,顾清栀怎能不希望父亲开心?怎能不希望父亲如愿?哪怕不是他亲手解决,可这个疙瘩窝在心里,无论是谁解开,只要解开了,父亲后半生也可以好过些。 至于郑乘风,他是她情窦初开时唯一一个有好感的异性,他满足小女生对爱情的任何幻想,高大,英俊,正义,阳光…… 从一开始她对郑乘风心里有愧,拼命的对他好,到现在习惯他如沐春风般的回报,渐渐地,这种温暖融入骨血,在她身体里扎根,他数年如一日,从不曾改变的体贴,偶尔吵吵架,偶尔发发糖,她想,自己虽然不明白初恋到底是什么感觉,也许……就该是这样吧? 愿意为他肝脑涂地不惜一切,甚至不要求什么回报,只因他的一句话。 这些种种搅和在一起,仁义道德,孝道爱情,都如座座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不过……如果郑乘风开口,她想她该是愿意的,哪怕刀山火海。 她沉默了半响,终是小声的道了句:“我该怎么做?”凝重的比隆冬的气压还要低几分。 郑乘风意料之外,他从没想过她居然真的会答应,但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是妒忌且怒火中烧的: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计划?知道了与宁萧瑟有关所以才答应的?如果换做是其他陌生人,她还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一个请求而妥协? 他语气有些浮躁:“就是……拿到他在暗中操控非法组织的证据。” 当这句话吐口的那刻,郑乘风忽然就后悔了,头顶昏黄的灯光晃得他眼花,顾清栀娇俏可爱的面容在灯光下越发动人,他真想狠狠给自己一枪,他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怎么会想出这种荒谬的馊主意?无疑是将绵羊送入虎口,他明明知道宁萧瑟对顾清栀也是有心的,如果她真的…… 假若她听了后毅然拒绝,那他从此以后就不再提半个字,好好的守着她,私心作祟,他只希望她不会同意,郑乘风那时这样想。 但人心都长在肚子里,谁也不能掰开谁的胸膛打探个明白,所以在这个融雪的隆冬夜里,两人各怀心思,明明是都为着对方考虑的,明明在乎对方,可她不说,他也不说,擦肩而过也许就成了永恒。 还是……想帮帮他,顾清栀有些动摇:“那我要怎么拿到证据?” “嘭”的一声,他的心霎时间被她的回答炸得粉碎,绝望铺天盖地袭来,他忽然后悔了:“其实……如果你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好了,我不会强人所难的。”顿了顿,他语气中透着有生以来头次沙哑:“男人们的事,我也不愿意把你搅合进来。” 顾清栀牵强的笑了笑:“我没不愿意的,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做,到底要找到什么才算帮上你的忙。” 终于,郑乘风的灵魂跌落尘埃,他开始进退两难,但无论是进与退,对他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 她愿意,并且成功完成计划,那么他便功成名就,几十年的大案将在他手中得到完结,Mafia叱咤风云兴风作浪了那么久,令人闻风丧胆,是他给予的致命一击才得以剿灭,那么大功一件后,他原本就平坦的前路将会走的更加平步青云,甚至这辈子都不用发愁。 就算她不愿意,他依然前路无忧,身为华北最被看重的791队长,甚至还被同行和前辈预言将是未来警界支柱的人,哪怕直到他退休都拿宁萧瑟无可奈何,也不会有任何人怪罪到他身上,毕竟不是他一己之力能改变的,但那样,至少他还有顾清栀。 总之,就是爱情和面包之间的抉择。 可惜到他这里,世间事就不能两全,他终究不能左手牵着爱人,右手拿着他们的面包。 郑乘风仰起头,长叹了一声,整个人在深思熟虑下也变得沧桑,冬日里的气息呼吸进胸肺里,提神醒脑的甚至有些刺痛,清冷的月光越来越盛,在他眼中像把利刃一样,毫不留情的扎进他心尖,乌云蔽日,刹那漆黑的夜幕中无月,世间再无明月的皎白。 他手掌攥紧又松开,对她解释:“据我了解,宁萧瑟对任何人的敌意都很重,一般他身边人都不能轻易取得他完全的信任,所以你要先想办法接近他,让他相信你,不要被察觉。” 他一鼓作气到底,反正……也已经穷途末路了,他看得出顾清栀对宁萧瑟的感情非同一般,就算他不用这个方法让她深入虎穴,也依旧阻止不了她思想的自由,与其那样还不如放手一搏,化被动为主动,首先在她心里埋下“自己是他安排过去”的这种心理。 “现在他的身份在我们眼里是昭然若揭的,但他如今却仍能逍遥法外,原因就是有展越CEO的幌子替他遮着,因为要掌控运作一个公司,这个人所有往来肯定错综复杂,所以才把他的不法操作与不义之财都掩盖住了。” 他冷静而思维缜密:“我们查到的财报还有文件记录,都和他上报的是一样的,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手中有着两份完全不一样的报表和记录,各自有着不同的运行轨迹,一个对外,做的光明磊落滴水不漏,但真正的那份,估计被藏在了最隐蔽的地方,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份真财报?”她迟疑的甚至连说话都不流利。 郑乘风毅然摇头:“不,不仅仅是财报,还有任何关于他和Mafia有所关联的证据。” 顾清栀还是理不清头绪:“那这个组织,到底是做什么的呀?搞得这么神秘。” 晚风撩动他的发丝,他将十指交替放在双腿间,那副英武的面孔好像浮着层雾气,摸不透看不清,正在渐行渐远,他始终是那美好到高不可攀的象牙塔。 “既然已经有了这个计划,那么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同一战线的人了,的确该让你对这些有个基本了解。”他详细对她讲解清楚:“这个组织是家族制,条纪极其严明,各分支家族死忠于会长。” “而他们存在的意义,以及经济来源,主要是用各种方式洗钱,例如贩毒,贩卖人口以及器官,走私军火,甚至还牵动一方的政界势力,虽然我们国家暂时没有这种状况发生,但是在动乱的国家,他们用武力镇压,直接掌握一国的政权,最后再把通过这些获得的暴利,用手段变得光明正大。” “但最可恶的,还是他们如同病毒般的发展趋势,从开始起源欧洲的一股小组织,慢慢发展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到现在蔓延至全球,势力越来越庞大,甚至能直接威胁到某一国官方势力,所以控制住他们当务之急,当下我们只发愁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来突破。” 他思量一番:“如果……把宁萧瑟扳倒了,那么他们中间肯定会大乱,你想想看,依照这些人的秉性,会眼睁睁看着掌权人的位置悬着吗?接下来各方小股势力一定会斗得你死我活,那么趁乱,再从宁萧瑟这边顺藤摸瓜,没准就能一举打下国内活动的主要势力。” “至于其他漏网之鱼,日后可以分散给各省的支队,慢慢清剿,总之就是场持久战了,但就算持久战,也要有一个好的开端不是?” “我就是这个开端?”顾清栀听出点意思来了,就算是再大的案子,都要有人迈出第一步来以此作为突破口,而她这第一步,将会在其中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几乎决定着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成败,如此大任扛在肩上,向来没出息的顾清栀忽然怕了,心里开始打起退堂鼓。 他顺着她的话继续刺激她的正义感,鼓励她道:“对,我们就是苦于宁萧瑟把自己撇的太干净,没有一个把他绳之以法的理由,更别提从他身上下手,所以你是关键,要找到他暗中非法操作的证据,或者是和神秘势力有来往的证据,只要有一点点,就会带着我们向成功迈向一大步。” 或许是寒冬夜太冷了,把顾清栀冻得思维能力都混乱了,良久良久,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将是多么大的责任。 郑乘风看出了她的犹豫,不忍开口催促道:“清栀,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坏人得到应有的惩戒,这不是我们喜闻乐见的吗?”他顿了顿:“更何况顾叔叔……” 她烦闷的将脸埋进双手间,急躁无措的想哭:“不行,恐怕我不行的,这我做不到。” “你可以。”他炯炯的瞳仁烧的她信心飞速膨胀,被他冷不防窝过去的手也在不住的微颤,脉搏中的血液都流窜奔涌的更加快速,他说:“我相信你。” 简单的一句四字,吐出口的那刻,她的心就坚定了,因为他是郑乘风啊,他想做的事情就是自己要做的事情,没有原因。 她撒娇似得木木嘟囔:“只怕我不行……我很笨的,你知道,我连谎都撒不圆,更何况这么大的事,万一败露了……” “可现在有机会接近他的只有你!”郑乘风语气显得有些急促,掷地有声的一句在黑幕中尤为清晰。 她被晃得有些发懵,其实自己心里早已经承认下来的事,就算嘴里还在犹豫,也无非是在和他抱怨,但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在他开口的那刻,她就已经妥协了,是为爸爸,也为郑乘风,或许……也有些是为了宁萧瑟,连她自己也觉得荒唐。 这些日子里,顾清栀总能听到他们将宁萧瑟说的十恶不赦,三头六臂,好像动不动就要吃人剔骨一样,但她和他相处也有几天,从表面来看也并非他们所说的那种人,她并不怕他,从潜意识和女人强烈的第六感来看,她不相信宁萧瑟是坏人。 也好,为了证明一下,如果他是,那么她便施展尽自己身上余留的正义血脉,努力找到有力证据,就算他不是,也正好为他洗脱了,世人眼里的坏人,他并不一定就是绝对的坏人。 她终是点点头,淡淡道:“好吧,我尽力。” 郑乘风恍惚的笑了,摸摸她的后脑勺:“你要不要这么有正义感啊?” “我可不是为了什么正义感。”她浅声嘟囔:“我只是为了你。” 清甜软绵的一句,却让郑乘风为之动容,他将掌心一点点向下滑,捏捏她柔软小手,顺势将温香的一小团揽入怀中,二人就这样如胶似漆坐在院子门前的石阶上,晚风有些泛凉,瓦片上的积雪丝丝晕开,落在地上滴答作响,他低语:“清栀,等我们成功了……”他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涣散,隐隐约约听到支离破碎的一句:“等我们成功了,就在一起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 太美好,太迷离,以至于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也不敢回答好,也不敢回答不好,只有将头将他颈窝间拱的更深。 忽然,她想到了宁小奥,如果宁萧瑟锒铛入狱,那…… 她抬起眼眸,一对鹿眼在夜色中尤为晶亮,短发也格外俏丽,她问:“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是宁萧瑟犯罪了,是只抓他吗?不会牵连家属的对吧?” 他想了想,还是尽量周全的回答她:“按理说,如果家属不涉及共同犯罪,知情不报,包庇窝藏,其他应该不会被影响。” 宁小奥还那么小,他还未成年,甚至他连犯罪这个词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会有责任牵连到他身上,顾清栀终于将心放宽,拍了拍小心脏:“那我就放心了。” 他望着她眉眼都带笑,似乎是以为计划会格外顺利吧,大概觉得江山美人无一缺席,便喜上眉梢了。 顾清栀也很高兴,因为这些年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在工作问题上能顺心的露出笑容,这样,那么她所做的一切都无怨无悔了。 两个人在这个缘分奇异的槐城小村里情愫暗许,相互对视着,仿佛能从对方眼里得到地老天荒的答案,乌云消散,月亮又崭露娇颜,月明风清,璧人成双,在顾清栀记忆中勾勒出一幅旧时光回忆的缩影,美的惊心动魄。 甚至直到久远的未来,她仍然能轻易穿梭过时光缝隙,捕捉到那一刻自己内心的柔软,她想,就算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仍然会答应帮郑乘风的忙,可她答应了,却未必代表自己不会后悔。 至于为什么后悔,大概就是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错的。 为了郑乘风而接近宁萧瑟。 从那一刻,她就注定和宁萧瑟的生命轨迹有所纠缠,至于郑乘风,而后,就只能变成一道平行线,遥遥相望,不知道能不能奢望再次与之相遇与重逢。 ☆、·chapter 34·开端 阳春三月里的头一个艳阳天,榆城中清新的氛围似乎也随着春的脚步而来,那是种褪去了萧条,结束了寒冬的轻快感,万物复苏,预示着即将迎来崭新的开始…… 一个果绿色的身影正石化在办公桌后一动不动,满脸呆滞,保持了这个动作许久,终于,她拾起桌面上的手机,可想了想,又放了下去,懊恼的抱住脑袋唉声叹气。 顾清栀将毛躁的头发顺了顺,托着腮若有所思。 昨天……是假装问宁小奥有没有按时吃饭,前天呢?故意发了一条仅他可见的动态出去,说了些若有若无想入非非的话,才惹得宁萧瑟过来聊了几句,大前天……已经快要不记得了,似乎是装作自己消息发错人了,莫名搭讪后和他取得联系,不在一个时空似得,她两句,过几小时他回一句,两人这样费劲的来往到她握着手机熟睡着。 那今天呢?今天又要找什么借口?兵法和计谋论都快被她反复用烂了,两个人的关系却还是这样尴尬的不远不近。 以这样的进度,恐怕等到她八十岁也拿不到那份所谓的证据,但既然宁萧瑟是不排斥和她接触的,那么熟悉后总有机会近他的身,目前只卡在了她脑子枯,面子又薄,不知道要怎么将两个人的感情快速增近,近到……可以知晓他家地址并且随意进出的地步! 她将头发抓成一个纠结的造型,心想:郑乘风,你这是要上天啊,居然给我找了这么大一个难题! 思绪短暂停留了半晌后,她不知不觉就将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工作上去,现如今收录的资料越来越多,单算她手中负责跟进的客户就从之前的几人、几十人变成现在的上百,每天都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开小差。 直到做了这份工作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现在会有这么多单身的痴男怨女,不是剩女就是光棍,那是因为撮合对象的这项工作简直太累了好吗,单这一个组的客户都能把她搞得心力交瘁,更别提安排全天下的姻缘了。 月老也好丘比特也罢,老的糊涂小的迷糊,让这样的老幼双人组承担起全天下人的情感大事,出个疏忽或是纰漏那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还在单身的人儿啊!不要沮丧,单身并不可怕,有可能是天气冷了月老大人把你的红线织成了毛裤……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就会拆下来还给你。 另,如果你脱离单身后猛然发现,这份姻缘来的似乎也不怎么完美,那也有可能是月老在洗毛裤的时候,一不小把你的红线搓掉色了。 顾清栀并不埋怨什么,毕竟她也是在月老大人手下打工的,十分能理解大BOSS的苦楚,所以对于她仍然是单身喵的这个问题,她表示释然,尊老爱幼嘛,但在听到那几声催命一样的消息音,外加一个柴犬头像的人在QQ上闪烁不停时,她绝望了,在心底疯狂的呐喊:请关爱动物好吗!大家都是动物,相煎何急啊! 怀着悲愤的心情,她将那个头像点开,对面只有寥寥几句话,却带给她满满的迫切感。 “你好,请问我的基本信息什么时候能收录到官网?” “登到官网上就会有人看到我的资料吗?” “每天那么多新发布的,会不会把我的盖住了啊?” 顾清栀敲打键盘,立刻回他了句:“不用担心,等收录以后会按关键词和条件划分,比如地域,职业,年龄,性别,期待什么样的交往对象,到时按照这些条件筛选下来后,范围就会小很多。” 对方几乎是秒回:“哦,那就好,那什么时候收录?” 顾清栀摇摇头,忍不住笑出来,这是该有多急啊,她一边笑一边回:“因为是在官网申请的,所以你的基本资料我们还没有掌握完全,认证也没有做,所以暂时不能收录……” “是要复印件对吧?我现在就在榆城,离你们总部金融大厦的位置也不算太远,下班路过的时候直接拿给你可以吗?” 一行白底黑字,她却读得仔细,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不由在心里感慨几声,能遇到这种客户真的是何等荣幸啊!既然报了名就竭尽自己全力来配合,其实彼此都有了这份信任后,双方友好善意一点对谁都好,虽然是工作关系,但人与人相处讲究的就是感情,哪怕是工作,两个人沟通的愉悦舒心,工作上也会事半功倍,就像顾清栀,她这种真性情的单纯女生,哪怕别人一个看似很友好的举动,她的心都会热上半天,随即以百分之一百二的热情来回报别人。 虽然也有遇到很难缠的角色,譬如她说了上述的需要认证不能收录之类的话,对方直接就抱怨开,甚至还有直接冷言开骂的。 通常……这种狠角色都被米团子中途抢走了,她比顾清栀大几岁,又一副罩着傻白甜的架势,每当顾清栀被客户欺负,她就会冲上阵去厮杀,准保面带微笑的把对方呛到没脾气。 但那种“你为我办事理所应当”的客户总归少之又少,红豆虽然走的是亲民路线,可定位还是高品质婚恋机构,面向的也是中高层次的人群,所以胡搅蛮缠的并不是很多。 她嘴角微扬着,整理好心情准备继续走流程,于是手中一阵噼里啪啦,在底下打上一行:除了电子协议上说的实名认证以外,还要对客户有一个基本的了解,才好做资料,如果可以,希望能面谈。 但斟酌一番后,还是把这句话删掉了。 她总觉得这样说显得有些生硬,万一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被拒绝了呢?那岂不耽误事。 长吐了口气,她最终重新委婉的打上去道:因为您是在APP上注册报名的,所以除了实名认证还少了门店的很多流程,如果有空的话,可不可以见次面,然后才方便做好个人资料。 对方沉寂了几分钟,那几分钟甚至漫长到让刻意等待着的人快要怀疑人生,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毕竟这种情况,大多数人都会以没时间来打发,接下来的沟通就变得难上加难了,不能见面就意味着没有准确资料,没有准确资料就不能被收录到官网,然后……这就将变成场恶性循环! 没想到过了一会,对方居然极其痛快的回复道:“可以,今天我提早下班,地点时间都由你们定吧。” 她顺手打上一家商务咖啡馆的名字,时间是下午将要下班的两小时前,决定虽然看似随便,但其实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公司见面或许太一板一眼了,在茶餐厅或者普通小店又显得比较暧昧,而她选的那家,本来就是一些自由族平时拿着笔记本或者平板办公的地方,也有很多人约在那里谈合同,内部装潢算得上比较正统且简洁大气的,氛围却依然比公司要轻松很多,自然是不二之选。 对方好像也知道这家店,回复表示同意,对时间和地点都没有异议,但问题是两个人不认识,也没见过面,肯定会有点麻烦,为了避免左手拿知音当接头暗号的滥情节出现,顾清栀提前定好位子,给对方发过去后,双方都确认好,万事俱备,她才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搞定! 这一天在键盘的敲敲打打中度过,周围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到了约定时间,她收拾好自己的小桌后,向主管说明情况准备出门去。 破天荒的,大内主管善解人意了一回,因为是公事她自是不会阻止,但在这些之余,还把埋在众多文件里的头抽空抬了一下,推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镜告诉顾清栀:“填好资料就直接回家吧,估计等你那边结束这里也下班了,没必要来回跑。” 顾清栀掩掩衣襟,微笑着点头,转身,心情大好。 原来让人高兴起来就这么简单,哪怕从每个人身上都能获得一句顺心话,不需要多少堂皇富丽的词藻,只是简单平凡的用微笑和宽容来面对世界,总有一天整个世界也会微笑着面对你,少了窝火还不讨喜的相处方式,每个人都尽自己所能看起来不浑身带刺,那样活的将会很轻松吧? ☆、·chapter 35·相亲 过午的太阳没有多少暖意了,除了艳阳高照的时候会让人有种春天的错觉,接近三四点钟的时候,室外依旧是余冬的清寒。 她将外套的衣襟收紧,果绿色直到膝盖上方的A字型大衣衬得她更明眸皓齿,那股娇俏与机灵让人一时移不开目光。 辗转几站公交车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顾清栀透过落地窗子的玻璃远远望过去,她记得自己定的五号位恰好就在窗边,于是下意识扫了一眼,好像还真有一个身影坐在那里,忽然间,她心里开始有点紧张。 她莫名其妙……真是的,又不是自己来相亲,她紧张个什么劲啊!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顿时一股温热的气流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满满咖啡的香醇与苦涩,屋子里的氛围整洁的让人舒心,还有弱弱的轻音乐传来,熏陶心境,又不至于搅扰了思绪。 顾清栀三两步迈到五号桌,心里扑通扑通的在打鼓,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以这种形式和客户见面,平时都是门店那边做完汇总后,才统一报到她这组下面的,这么直接和异性客户面谈,她也是头一次,而且还是这种……急切想要恋爱结婚的异性客户! “您……好?我是顾清栀,请问?”她行至桌前,微微颔起下颚,试探性的问。 对面的人闻声抬起头,当目光落到她身上时,顿时眼中光彩大绽:“您好您好,我叫阮赫庭,上午我们联系过的。” 顾清栀莞尔,将手中的背包放到长沙发靠窗的一侧,然后落座在他的对面,似乎被他过于火热的目光注视得有点不自在,她用手尴尬的搓了搓后脖颈,转过头从包里拿出文件夹,摊开在桌面上,项项挨个认真看下来,样子一丝不苟。 阮赫庭小心的打量着她,初次见面,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失仪,奈何天性使然,他怎么也移不开嵌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如同他此刻内心的怦然。 她的确是美,虽美的不光芒万丈,但却并不同于当代千篇一律的脸,那些流水线美女的脸美的不分你我,可就是让他动不起心,而顾清栀不同,以他的专业眼光,从他第一眼见到她的那刻,她一对澄澈的鹿眼隐约被发丝朦朦胧胧的浅浅遮住半层,若隐若现,他沉寂了多年的黑暗一下子就被那副画面点亮了。 她仍旧低着头,额头莹润却不过于凸出,眉形弧度优美秀丽,高挺笔直的鼻梁是这张脸上的点睛之笔,嘴唇合着认真的情绪微微抿着,圆圆脸有点婴儿肥,但被齐颈的LOB一勾勒,立刻变得纤细起来,活脱像一只小仙女。 她长长的睫毛垂着,浓密而纤长,偶尔眨巴几下,可爱极了。 顾清栀简单看完,拿出笔做好准备后,便抬起头准备问他问题,可刚一抬眼,就猛地撞上他的双眸,还有那一道来的突然的快门声,把她触的一下子生硬的别开视线。 他也愣了,连忙摆手解释:“对不起对不起,职业病,但你真的很……”差点脱口而出的赞扬之词,阮赫庭也觉得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说有些突兀,于是将“你很美”半路改成了:“刚才的镜头很有感觉,忍不住拍了下来,恕我冒昧,我这就删掉。” “没,没关系,那个……接下来就做资料吧。” 她清清嗓子,尽量摆正工作的态度,面前这个男人虽然奇怪,但从外表看来似乎也不赖,可是……她在内心里咔吧一下给了花痴顾一大锤子,把那只时而躁动的小人敲得烟消云散,直在暗地里嘟囔:淡定淡定!我如今怎么也算心有所属的人了,这种烂桃花可千万不能招,一定要把持住! “性别就不用问了,那……年龄?”她咬着笔尾,低着头自顾自的说话,一边问,还一边记下两笔。 “二十八。” “哦。”她答了一声,按理来说的确是不小了,顾清栀内心里暗自想着。 “那职业呢?” “摄影师。”他扬了扬手中的手机,笑了笑:“所以刚才忍不住手痒了一下。” 气氛有些奇怪的下午,莫名其妙的两个人,却异常愉快的坐在一起度过了近两个多小时,基本资料都已经填完,顾清栀和任何人都很容易合上拍,更何况是性子本就温润的阮赫庭。 她有些疑惑,小抿了口果汁后极轻的问:“怎么会这么着急呢?虽然说这是我的工作,但讲真的,相亲是没那么容易找到自己真正喜欢并适合的。” 只是象征性的一问,她出于好奇,他可说可不说,但不晓得是什么促使的,他居然泰然自若的答:“母亲重病,在有生之年能看到我安定下来,是她唯一的心愿。” “感觉很烂俗的原因吧?”他无所谓的摊了摊手:“但这就是事实。” 顾清栀反应过来,猛然摆手:“没有,我能理解的。” “不然……漂泊了这么多年,我根本没想过成家的事。”他语气颇为无奈:“我也懂得不会那么容易遇到对眼缘的。”语毕,阮赫庭看了看她,颇有感慨。 时间渐到了下班放学的晚高峰,路边也开始路过起行人,她淡然的将目光抛向窗外。 她看风景,可她却不知晓,自己在落入别人眼中时,已然成为了又一道良辰美景。 过了须臾,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对了,你刚刚拍的照片,可以给我看看吗?” 顾清栀笑颜如花,阮赫庭鬼使神差的跟着她的意思拿出手机,失神的在嘴里呢喃着:“原本是要删了的。” “没关系,先给我看看。”她凑过去。 当望向屏幕中的时候,顾清栀一下子愣住了:“这拍的……真的是我吗?” 专业的不愧是专业的,不容置疑,就算不加滤镜,就算不特意取景,从他手中出来的片子依旧如同百般雕琢过一样,合着冬与春交替时节原本的清泠,那股蓝色调的冷光隔着玻璃打过来,有些偏日系的小清新风格混在里面,外加咖啡厅里的装潢和氛围,落地窗、绿植、澄黄的柳橙汁、还有她微微低头看着资料纸的专注样子。 美的真像一幅画。 “抱歉……”他轻声道歉:“不该没经过你同意就拍你的。” 顾清栀惊得半天说不出来话,只是摇头,微微牵动嘴角:“没有,你拍的很好。” 不对不对!这个气氛不对!这个男的也不对!醒来!醒来啊顾清栀!不要这样! 她在心里声嘶力竭的叫自己,因为下意识里,她总觉得这个急于结婚的饥渴男是不是对她居心叵测? 阮赫庭淡淡道:“不知道顾小姐晚上有没有空?今天为了我的事还特意麻烦你一次,很辛苦,如果可以,晚餐我请,这样我心里也能过意的去些。” 看吧看吧!约了!出手了! 顾清栀闭上双眼,飞速将大脑运转气来:怎么办?答应?答应那就是犯罪啊!明明已经看穿他的心思了,如果自己没有那个意思,就要斩钉截铁的拒绝,可偏偏她又拒绝无能。 可答应了更是犯罪,不让他心死,那就是自己人死,那样多绿茶婊啊?明明知道不可能还去约会吃饭,太不知深浅了! 思虑良久,她想了,她又不是小白花,她怕什么?拒绝就拒绝,大不了以后再也不见面了呗,反正也不会有多少交集,当下找个过得去的借口就好了。 决定好后,顾清栀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视死如归,这将是她人生当中第一次学会试着拒绝,她悲壮的开口:“我可能……” 俗话说得好,言情有三宝,兄妹癌症治不好,呸,拿错台本了,不是这一段,重来。 俗话说得好,无巧不成书,通常在这个关键时刻,主角们是没有必要干巴巴做什么解释的,这不,在节骨眼上,刚巧打来了一个解围电话。 铃声响的尴尬,可在顾清栀耳朵里,却犹如救命的音乐般来的悦耳,她满脸笑容的接听电话,用甜美的嗓音迎接救命恩人:“喂?您好。” 可对面传来的却是她不熟悉的声音:“您好,我是榆城双语幼儿园的秦老师。” “什,什么?你是谁?”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请问,您是不是宁小奥的家长?” 霎时间,顾清栀体会到了什么叫从云端摔落道泥潭,她十分诧异:“啊?” “今天你儿子在学校出了点事情,可以配合我们,来学校把事情处理一下吗?” 听到“出了事情”,顾清栀顿时慌了,还以为是宁小奥受伤出了什么意外,连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他有受伤吗?” “一言难尽……” “好了好了,那请你们等着我,我马上过去,学校具体是在什么位置?” 问清了地址后,她心飞起来一样,一刻都不敢耽搁,而此刻,面对目瞪口呆的阮赫庭,她自然有了应对方法,甚至还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笑了笑,指指手机:“抱歉,晚餐恐怕没空了,孩子在学校出了点事情,孩子他爸可能又出差了不在榆城,所以要我赶紧过去看看,晚餐您好好用,资料明天我会尽快录入,那就再见了。” 理由找的多么顺理成章啊! 顾清栀满意的用优雅的姿态拜拜小手,贵妇一样的扭出咖啡厅,冷哼一声,瞧见了吗?这才叫永绝后患,都学着点! 可是……宁小奥那边? 她走出餐厅后立即调整好心情,长舒口气,在路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好嘛,来时一路挤公交省下的钱反倒都花在这上面了,恐怕还不够,果真一切都是计划不如变化。 不过目前也顾不得许多,她此刻只希望小汤圆平安无事才好,否则…… ☆、·chapter 36·护短 榆城最顶尖级的幼儿学校,坐落在十一区的边缘,这里不比市中心地带的嘈杂,反倒有一种幽静在其中,虽位于榆城市区,但却少了很多市区的喧嚷,十一区是有钱人的地盘,含金量极高,大概寸土寸金这个词就是为它而量身打造的。 从数十年前开始,这里就被几家投资商看中,斥巨资慢慢雕琢打磨,这些年大到建设地标开发公众设施,小到街边一草一木的绿植,无不在宣示着无懈可击,正因为流水般细致的工程坚持了这么多年,才有了今天独一无二的黄金区,不是有那么句话说得好吗,白菜能从十一区的土里钻出来,也能摇身一变成了翡翠,更有甚者对这里向往到夸张,时不时说什么:十一区的沙尘暴刮在脸上,尘土也能转换成胶原蛋白…… 虽然顾清栀开始是嗤之以鼻的,但这个想法也仅仅停留在她没来过之前,在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上述不屑就都被推翻了,反而,她觉得这里被人们称作“黄金区”真是无比俗气,反倒玷污了这块宝地。 作为不经常来这边的人,顾清栀从初到十一区范围就感受到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画风,这里惬意怡然的仿佛行走在第二个佛罗伦萨的街头,虽说细节与底蕴不能与那座文化艺术之都相比,可单是那份潇洒与浪漫,就不是一般城市与之相提并论的。 坐在计程车里兜兜转转穿梭每条街道,风景一帧帧在眼见映开,忽然她觉得……真的好想在这里看日出哦。 十一区有一大部分被开发成了别墅园,里面就像座巨大的私家花园城堡,想让人沉醉在这里面,喝酒、晒太阳、弹琴跳舞直到苍老迟暮的那天。 这里炙手可热的原因就在于,它是繁华的,可却丝毫不会感到庸扰,每一处每一人都是惬意而从容的,像是托斯卡纳的清晨,天竺葵上的露珠被笼罩在第一缕晨曦里,悠然的折射出晶莹的光亮。 第二在于它没有很多大型办公场所、民众设施以及夜店,所以既没有工作氛围代入,也没有大妈的广场舞,更没有纸醉金迷的靡乱。 处于当今世纪的一线城市,十一区无疑是股清流,还是那种……依云水准的清流,只可惜这种清流太贵,她买不起。 正在顾清栀被现实打败,从感慨里钻出来黯然神伤的时候,目的地到了。 她站在大门之下仰望,淡淡的忧伤立刻化为浓浓的悲愤,直在内牛满面的咬手帕:为什么!我为什么就没有这样的命! 宁小奥命好,一出生就注定众星捧月,吃穿用度且放一边,就凭这教育环境就不是顾清栀能比的,她上的幼儿园是榆城小学的学前教育班,虽然也不差,但顶多算是中规中矩,而双语国际就不一样了,地段好,处于繁华市中心和十三区的交壤处,不闹腾,交通又便利,设施环境好,单是各种楼就一大片,还有高覆盖的绿植,档次高的一塌糊涂。 千言万语汇总成一句话——谁让人家是私立的呢,收费狠消费也狠,可以说任性到了极点。 她向警务室报了身份和来意,保安立刻痛快放行,想必是秦老师之前打过招呼了。 于是顾清栀便冲了进去,风风火火的身影犹如阵龙卷风一样席卷,果绿色的鲜明在人群中尤为扎眼,甚至连放学高峰时叫闹不止的疯孩子们都被这架势镇住了,先后怯怯的避让着这个看起来冒着火的阿姨。 顾清栀踩着风火轮般,走起路来大衣翻飞,齐颈的鬈发被荡得如波澜般摆动。她微微伸着根食指,将教室一间间找遍,却始终没有看到教师办公室在什么地方。 她心急火燎的上了二楼,听到放学后逐渐寂静的长廊中,隐约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当时她心都被撕得粉碎,什么都顾不及,连忙连滚带爬的继续跑楼梯,三楼没有,四楼也没有……直到顶楼,放眼望去,门牌上才没有那些:×年小班、×年大班等等的字样,她把目光放长远,这道走廊尽头的门牌上赫然写着“教务处”。 作为一个脑子不怎么灵光的人,顾清栀时至如今,还保留着面对老师这种生物的极度恐慌,虽然现在身份不同以往了,可她怎么也提不起勇气走进去。 可那声孩子的哭声始终没有停,嗓子都哭得有些嘶哑,她心一紧,恐惧什么的就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她敲了敲门,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偌大的教务处,白的令人发慌的地砖上面一尘不染,无比冷酷无情,黑色的几对皮沙发旁摆着一盆巨大的绿萝,屋子里留下一个老师正在几个家长中间周旋。 身着灰白色貂绒坎肩的贵妇坐在沙发上皱眉,怀里坐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子,她一脸心疼,不断摸着孩子脸上的淤青,另一个穿着厚棉服蹲在地上,不停地给嚎啕大哭边留着鼻血的娃娃擦泪。 顾清栀觉得自己脑仁都快炸了,环视了一周,这才发现角落里坐着的宁小奥。 他自己窝在了墙角,一副谁给他气受了的样子,虽然眼角下面多多少少也挂了点彩,不过不严重,只是那份委屈和执拗让人心疼,一张漂亮的小脸皱在一起,抱着大腿,也没人理他,像个被抛弃的小孩。 顾清栀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样,其中原因就连她自己也不能理解,几步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 “怎么了?嗯?”她摸摸宁小奥眼角下细小的划痕,此刻已经结了血痂,柔声细语的问:“谁欺负你了吗?” 宁小奥抿了抿嘴,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后来突然哽咽了下,轻轻道:“对不起,给你添好多麻烦。” 那一刻她差点哭出来,连连说了好几声:“没有啊,不麻烦,不是说要我给你当妈妈吗?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的。” “可是你不喜欢爸爸呀……”他眨巴眨巴眼睛,还是觉得这个身份落得不是那么稳当,没有什么牵着,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 她点点他的鼻头:“可我喜欢你呀,我们不管你爸爸,只是我们,好不好?” 宁小奥想了想,奶白的小脸像个旺仔小馒头一样,他坚定的点点头。 “那好,来,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好了,母子情深结束了,自家的事私下可以解决,但现在的这账要算,顾清栀打量了一眼小男孩的妈妈,看起来有些唯唯诺诺的样子,可这大男孩的妈妈倒不像个省油的灯,尖嘴猴腮的样子一看就是个能挑事的主儿。 她走过去,其他几个人立刻把打量的目光投过来,从头到尾审视一遍,比X光还犀利。 无非就是女人之间的较量,表面看似平静,实际暗波汹涌,个个都在看你有没有相貌有没有身材,身上有几个名牌,只可惜她除了相貌在线以外,其他两个都不怎么乐观。 穿上了这身大衣,那身材在这笼罩之下算是隐身状态了,今天她更是一件名牌都没有傍身,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事实上她也的确没什么名牌…… 所以别人自然而然就把她看低了些,可顾清栀昂首挺胸:至少……我比你们年轻! 这是硬件设施上的领先,是你们多少钱也买不来的,来来来看我水当当的肌肤,吹弹可破,弹弹弹,弹走……咳咳,又放肆了。 秦老师自诩为十分有眼光和判断力的人,在心里对顾清栀有了个简单评估后开始说话,虽然不怎么尊敬,可也能做到语气公正平稳:“宁小奥妈妈,接下来我跟你讲一下情况。” “今天的最后一节是自由活动时间,老师带着孩子们在体育馆运动,到了打排球的时间,宁小奥却怎么也不肯和大家一起练习颠排球,没办法所以老师只能让他在一边休息,不知道怎么了,他就和别的年级在上课的孩子打起来了,班上小辰来劝架,也被宁小奥一起打伤了,你看……” 顾清栀仔仔细细听完,倒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怎么进门时搞得像是宁小奥炸了学校一样,其实就是个小孩子们打架斗殴的事件,谁没有过呢?如果要赔钱的话,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缺钱,无非就是家庭主妇当枯燥了,想自己设身处地的找事,然后撕逼过过瘾吧? 她淡然一笑:“然后呢?” 秦老师没想到她没赶着道歉,反而还挺淡定的,于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看,宁小奥刚上转过来这里上学不久,就发生了这种事……” “那又怎么样?”顾清栀依然我行我素,小眉毛一挑,俏丽的脸上没有过多喜怒,反倒如同平常一样,每字每句都透着散漫:“是啊,小孩子们打打闹闹的,但这又牵扯到新转学什么关系呢?哪条校规说过新转学的孩子和同学发生矛盾后,处理起来要特殊对待呢?” 秦老师被问的哑口无言,可沙发上的贵妇不乐意了,她猛地站起来,削的又尖又长的下巴随着说话仿佛倒影出了寒光:“你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做事这么蛮不讲理,难道你家孩子把人打了就什么错都没有吗?” 顾清栀心想,没错,正是因为我年纪轻轻,所以才有这个资格蛮不讲理,她也不想掩饰什么了,该尊敬的她尊敬,不值得尊敬的再做表面功夫没那个必要,她不卑不亢道:“我可没这么说,打人固然有错,但我家孩子有错,你家孩子就也有,你敢说你们家孩子就没打宁小奥吗?” 怪不得顾承允说她从小就喜欢拉偏架,就算当了法官也是向亲不向理,护短的很,顾清栀自己也承认,可这种情况下,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公平公正的说什么好听话,小汤圆受伤了,还一脸小大人样什么都不肯说,可顾清栀知道他是委屈了。 两个人打一个,最后还被扭曲成他把另外两个打了,怎能不委屈? 宁小奥原本就上学早,所以比同年级孩子都要小,更别提还有一个比他高了一年的大班孩子。 顾清栀摇摇头,这一点太像她了,真是的,打个架都这么有其母必有其子! 贵妇据理力争,大红指甲指着宁小奥道:“你看看我儿子,再看你儿子,他受伤了吗?” “内伤。”顾清栀漫不经心的撇出两个字,并打掉了对方讨厌的手,翻了个白眼:“不要用手指人,很没礼貌。” “你……”贵妇的怒火直攻上来,尤其是这种比她年轻貌美比她有气质的小姑娘,最容易遭到三十多岁却还不甘心输给二十多岁女人的嫉妒。 旁边另一个穿棉服的女人目光一直在躲闪,还不停的试图劝架,想必她儿子就是遗传了这种劝架基因。但同样的,最后她遭到了贵妇的白眼:“好歹你也是来解决问题的,说句话行吗?眼见人家母子把大人小孩都欺负遍了,你还在这哆哆嗦嗦的!” 这声厉吼下去,流鼻血小孩哭得更凶了,整个屋子闹的一片狼藉。 顾清栀拍了拍快要崩溃的脑子,简单打断哭声:“够了,那你到底想要怎么解决?” “给我们道歉。”贵妇昂首。 她惊呼:“凭什么?”直接把请老师揪过来:“你连打架是什么原因都不问,就在这拉偏架,有这样解决问题的吗?事情也不一定就是宁小奥引起的。” “不管怎么样,打人就是不对。”贵妇强调道。 顾清栀不理会她们,蹲下直接问宁小奥:“他们是不是对你怎么样了?你说吧,不怕,有我呢。” 宁小奥骨子里有着份执拗劲儿,骄傲的和宁萧瑟一模一样,他别扭了会,终于淡淡道:“我在休息,是他们先来惹我的。” “怎么惹你的?”她不悦的蹙起眉头,她就知道,宁小奥不是那种徒惹是非的孩子,于是摸了摸他的脸蛋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他。”宁小奥咬了咬唇:“戳我肩膀笑话我不玩排球是胆小,我不理他,他就来说我,说……放学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妈妈来接我,他们说我没妈,少教养。” ………… 有没有那样一句话能带你穿梭会久远时光之前? 答案是肯定的,就是那句,“他们说我没妈” 刹那间把这些年顾清栀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围墙戳倒,狼狈不堪,她浑身的血液都在四处流窜着,一下下撞击着五脏六腑,倏忽,她有些想哭,为宁小奥,也为自己。 她好像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坚硬,无助,委屈,又无比骄傲,像只小刺猬一样缩着,找不到任何安全感。 “你为什么打他?” “因为他们说我是没妈的孩子……” 那时顾承允那样问,她这样答,不过那时幸好有爸爸保护她。 可近乎十六年的光阴过去了,历史依旧是历史,什么都没有改变,只不过又以另种方式呈现在她面前,换成了自己那样问,宁小奥这样回答。 感同身受,她真的好心疼好心疼,不过没关系,他粘着她不放,顾清栀想:既然他死缠烂打的叫自己妈妈,那好,那就让她来保护他吧。 一颗可爱的小种子落入她心底,用疼爱的泪水滋养,外加母性的光环照耀,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小种子也能变得无比强大,从那一刻开始,有颗不一样的幼芽在她心里生长、萌发…… 她泪眼婆娑,怕被人看出端倪,低下头,咬着牙关道:“这样啊,那也是该打。” “你说什么?你这个当妈的怎么能这么教育孩子?”贵妇急了,长指甲像蜘蛛精一样恨不得上来挠她:“你就能肯定自己的孩子不撒谎吗?万一他说的是假话呢?” 顾清栀站起身来,硬气的想了想,最终咬了咬嘴唇,含含糊糊吐出了句连她自己听着都心亏的话:“我自己的孩子我最了解,他绝对不会撒谎……” 可话音还没落,面对着的几个女人就齐刷刷的向门外看去,倒把顾清栀给搞蒙了,也回过头去看,结果差点没吓得把脖子给扭了。 这这这这……这个男人真是够了!怕每次都是特意来拆她台的吧? ☆、·chapter 37·默契 顾清栀眼神避躲,估计方才那句“我自己的孩子”也被他听见了,就说宁萧瑟属驴的吗?耳朵那么长?每次她在有囧事或者说什么违背心意的话,总能被他莫名其妙抓现行。 她都快汗颜死了,侧过脸,皱着眉头就差钻到地缝里。 接下来他会不会开口蹦出一句:你怎么来了?或者有意无意暴露了她并不是亲妈的真相,那她还不得立刻原地爆炸打脸而死? 可他并没有,宁萧瑟蹙着眉头,看了看顾清栀,又低头扫了扫宁小奥,谁也不看,谁也不问,走到她面前低声问她:“怎么了?” 瞧瞧,这架势,敢情他俩真是一家子似的,玩的还挺得心应手,顾清栀简单和他说了一遍大概,贵妇中间几次三番想打断,迫于宁萧瑟周围的磁场实在怪异,试了几次也没张开嘴,反倒秦老师走上前去:“这位是宁小奥的父亲吧?事情是这样的……” 宁萧瑟转过去木然的瞧了她一眼,仅此一眼,就把秦老师秒得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眼睛里好像只有顾清栀和宁小奥,低头看了看小汤圆脸上的伤,然后对着顾清栀,语气放的很缓很柔和:“接着说。” 在听到自己儿子被说没妈的时候,在场的人明显感觉到他周身弥漫着肃杀,宁萧瑟很不高兴,可事情还是要解决的,他冷静自持且不怒自威:“想怎么解决?要多少医药费?说吧。” 贵妇和另一个妈妈对视了一眼,穿棉服的女人明显在怕,连忙摇头,贵妇翻了个白眼,随即把目光投向秦老师,两人在空中交换了一下视线后,她转过头:“既然你要给医药费,那事情也好解决了,我家孩子伤的可不是皮外,都淤血了,还有精神也收到惊吓,他还跟我说以后再也不要来上学了……” “要多少。”宁萧瑟掷地有声,又强调了一次。 贵妇抱胸:“怎么也得,一千吧?” “一千?你敲诈啊?你怎么不去抢呢?”顾清栀立刻惊呼出来,可看了看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她想了想,又说:“不然给你一千也行,两百算你儿子的医药费,剩下多出来的给你当医药费,你把头伸过来让我打一顿……” 宁萧瑟把激动的顾清栀拉回来,像唬小孩一样摸摸毛,把这小老虎平复下来后,他把她护在自己身后,小声对她说:“好好的,其他的不用你们操心,我来解决。” 人比人气死人,对于这个又年轻貌美又傲慢的丫头,她撕不掉也就算了,这下还蹦出个人来秀恩爱,贵妇气得快要抓狂。 但宁萧瑟才没有心思管那些,他好看的手握着手机,抬抬眼:“卡号。” 贵妇露出胜利的姿态,横了眼顾清栀,报上了组数字。 “你呢?” 另一个家长也心虚的报上了卡号。 转账结束后,本以为事情也就结束了,秦老师抚了抚胸口缓解紧张,心想:这家女人倒是挺凶,男人嘛……看起来倒挺像是那回事,敢情长相身材气质什么的,还真都是浮云,其实也不过软柿子一个。 贵妇拉着孩子,很得意的在顾清栀面前微笑,随即越过他们就要离开。 她急了,使劲扯了扯宁萧瑟的袖子,刚想质问他为什么轻易如她所愿?平时没理争三分的样子哪去了?亏这次还是你自己儿子呢,怎么当爸爸的? 宁萧瑟却误以为她在撒娇,拉着她的手就把她往椅子上按:“你先带着宁小奥去坐会,接下来恐怕需要的时间会很长,你的任务就是负责带好孩子,然后喝喝茶水看看热闹。” 正当顾清栀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宁萧瑟长腿迈开,两大步迈过去,将门关紧,收着半天的戾气在那一刻迸发而出,他将目光扫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既然……我们的账算完了,那接下来是不是该算算你们的账了?” “我们什么账?”贵妇挑眉。 宁小奥钻在她身边,手挡着嘴巴,小声在顾清栀耳边天真地问:“妈妈,今天我们老师教了一个成语叫作关门放狗,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讨论,顾清栀冷汗,嘴里认真的解释:“这孩子,怎么能说爸爸是狗呢?这应该叫……瓮中捉鳖才对。” “哦!”宁小奥好学的记下了,边在嘴里重复道:“不是狗,是鳖。” 另一边的宁萧瑟对自己儿子的坑爹行为毫无所知,还在据理力争的为他讨说法,诶,人生好艰辛! 他舒了口气,英气的眼眸充斥着淡漠的光,扫在贵妇的脸上,清冷道:“原本小孩子之间打架都是正常的,我也没想追究,既然你认真了,那我觉得我也有必要认真一点。” “先不提原因,单从打架的问题来看,受伤是双方的,更何况你们以多欺少,我们该赔偿的医药费已经转账到二位卡上,那我们的医药费是不是也该算算了?” “讲道理一点,我没向你们任何一方要钱,毕竟宁小奥没受什么实质性的伤,但内脏或是脑子里面有没有什么问题,我不知道,只有到医院做一套详细的检查我才能放心。” “至于从头到脚全方面检查的检查费用,那就劳烦二位了。” 顾清栀在旁边激动捏的大腿都快烂了:好奸诈啊!全身检查费别说一千,大项小项外加那些仪器的高额费用,小一万也打不住,这宁萧瑟…… 贵妇不服:“凭什么?我们两家孩子才多大?怎么可能给你儿子打出内伤?” 宁萧瑟反倒笑了:“那我们家孩子才多大?能把两个孩子都打坏吗?没有内伤,这皮外伤的损失费都敢要一千块,你们该庆幸我只要求报销检查费。” 他顿了顿,接着道:“还有,小孩子不是谁的筹码,凭你们以这个来开价要来要去,他也是有思想的,你们家的两个孩子嘲笑他没妈妈,还说他少教养,这又该怎么算呢?” “既然你提到了精神损失,那你觉得是你的孩子精神损失更大,还是宁小奥的损失更大?” “作为母亲,还没到十岁的孩子就能说出这种话,也没见多有素养,而且还打人。”他把画风转向一旁呆若木鸡的秦老师:“还有,你作为老师,一点为人师表的态度都没摆正,处理事情不问原因,这么颠倒黑白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将来也是这么教自己的学生吗?” “这样看来,给你们投资的事压根就不该考虑,半点意义都没有,育人吗?”他冷哼:“我看,反倒误人。” 顾清栀在一旁听着这种教科书一般的碾压,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连连感叹着,幸好宁萧瑟是友非敌……否则单凭这一张嘴,就能把她说的骨头渣子不剩。 他的话基本面面俱到无懈可击,底气十足又有富有条理,外加那份绝无仅有的气场,放到什么大场合都不为过,何况区区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 宁小奥看她的窃喜表露无遗,但对于宁萧瑟的话还是略感不解的,于是眨巴眨巴眼睛,凑过去跟她解释:“我来上学后,校长是要拉爸爸拿一大笔钱,给他们修图书馆和新教学楼的。所以他们一直都很巴结爸爸,生怕他半路不高兴一甩手就不拿钱了。” 顾清栀在心里有点哭笑不得了,敢情关键点在这啊。 宁小奥同班同学的妈妈快哭了出来,连忙说:“你的钱我会还给你的,如果去医院检查我也……也可以拿钱,是我孩子不对在先,我会管教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请你不要继续追究了。”大抵也是被这阵仗吓到了。 宁萧瑟闻言垂下眼眸,思虑良久后,回答道:“我没有针对谁,原本事情就不大,各自退一步就解决了,你们开始若不那么咄咄逼人,我也不可能这样步步紧逼。” “而且他们还是同学,以后还要在一个班里,如果能早点和平解决的话,也不至于拖到现在。”他看了看小辰:“如果孩子们不在意的话,那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小辰怯怯的瞧了眼高大冷酷的宁萧瑟,又赶紧把目光移开,吸吸鼻子,鼓起勇气轻声回答:“小奥也不是故意打我的,他没看到我在旁边,一不小心球拍才砸到鼻子上了。” 小辰妈妈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贵妇:“其实我也没想惹事,谁也不知道小辰能到这里来上学有多不容易。” 怪不得她今天眼皮一直在跳,果然,下午秦老师就打来了电话,当她走进教务处的那一刻,就已经料想到这必定是场鸡飞狗跳的局面,可却没成想对方家长一口咬定了让自己和她统一战线,摆明了是想找事。 小辰妈妈叹了口气,看对方非富即贵,老师也一脸恭维,她谁都不敢得罪,万一自己表现的太怯头怯尾,被人瞧不起,自己的孩子也同样在老师同学面前跌份儿,以后在学校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原本以为睁只眼闭只眼跟着顺下去也就算了,没想到这宁家家长更是不得了,她哪边也不能得罪,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可这样一来,她却反倒释然了,本来就只是件小事嘛,非要搞得这样严重,自己若再这么混淆是非下去,看在孩子眼里,怎么能给他树立起一个好榜样呢? 她沉默良久,终于平稳而庄重的吐出一句:“方才没有及时说明真实状况,是我的不对,既然只是误会,孩子们也没发什么什么争执,那么以后还是好同学,您的钱过一会我会退还回去,添了不少麻烦,抱歉。” 宁萧瑟也表示理解,从一开始小孩子打起来就分不清到底孰是孰非,差不多过去也就算了,可偏对方咬着不放,他看到顾清栀被一群势利眼不由分说的围攻,宁小奥也满脸委屈,气急之下才咄咄逼人。 没过一会,小辰和他的妈妈回家去了,可贵妇还一脸不知所谓,大概是因为家里有点势力,所以才纵出来这种横着走的性格,此刻还不断用目光剜着顾清栀。 宁萧瑟看着这副嘴脸,还是觉得不怎么过瘾,于是顺理成章发挥出他没理强三分的属性:“既然孩子们的事情处理完了,那该说说大人了,请问……你们什么时候听说他没有妈妈的?放学时没见过就是没有吗?她妈妈不来接他怎么了?难道娶老婆是用来跑腿的吗?” “对于这份诋毁所给我夫人带来身心双重伤害,我也需要你给出一个答复。” “你……”贵妇一对大眼瞪得浑圆,就没见过这么强词夺理的人! 三言两语的琐碎,几乎要把宁萧瑟耐性全部磨没,他将对方的表情尽收眼底,冷哼了声,也懒得接着吵。 不久之前,他刚从机场出来,就听助理说宁小奥还没回家,在学校出了事,就连忙一路赶过来,又渴又饿,他拿了桌子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气定神闲道:“那我儿子的全身检查费后续治疗费以及各方面精神损失费,就麻烦您打到我的卡上吧,否则,我不介意传票一张直接寄到您府上。” 借着,他又看了看顾清栀:“孩子他妈自己也说两句,把火泄了,然后咱们好回家吃饭。” 在他拿起水杯的那刻,她刚想说:哎那好像是我的水杯吧?然而还没说出来,那句话就硬生生的折在他后面的那句话里。 顾清栀:既然答应了宁小奥,那这样叫是没错啦,但总觉得“孩子他妈”这个词从宁萧瑟嘴里说出来怪怪的,毕竟作为和孩子爸没有任何关系的孩子妈,她是拒绝和宁萧瑟挂上钩的。 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回家吃饭了吗……? ☆、·chapter 38·静好 远处天边被披上一层不均匀的火红,与天际线的金黄渐渐相融,勾画出道绝美的余晖。 学校的大操场上,一个挺拔的男人背上背着个软蓬蓬的小汤圆,身边跟着个明媚的年轻姑娘,三人正一点点踱步向着大门走去。 金色曙光总是为了迎接凯旋而归的英雄而来,宁小奥恹恹的趴在宁萧瑟宽广的背上,看着这种圆满的场景无限惆怅,人总是容易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身处幸福却又患得患失。 看到宁萧瑟和顾清栀的相处模式,作为促成者,宁小奥很骄傲,这就是自己理想中家的感觉啊,他无奈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时长睫毛垂下来,像是黑蝴蝶的翅膀,他在心里暗暗琢磨:嗯……就是因为爸爸太强势霸道了,才应该找一个漂亮可爱却脑子笨笨的女生当妈妈,否则妈妈也太厉害,两个人非掐的你死我活不可。 这样多好,不争不抢的,哪怕她对他发火也不会触及到原则问题,对于宁萧瑟这样的男人,太过于强调独立自主,且事业有成的,反倒不适合他,强强在一起并不会联合,而是会相撞,哐当一下,炸的满世界都冒火星子,最后两败俱伤。 反而像顾清栀这种类型才能降得他老老实实,譬如这种沉默了许久的氛围,两个人从教学楼走到了餐厅楼,小半个操场都过去了,她却还是一言不发,忽然一蹙眉,还是转过头面对着他蹙起的。 把宁萧瑟的老心脏吓得有点颤,这是……自己哪里又做的不对了? 却见她哭笑不得的数落宁小奥道:“你还有心情笑。” 敢情不是因为自己,宁萧瑟微有些忐忑的心这才沉下来,虽然看不到宁小奥此时的神情,但是养了他五年,他对于自己的孩子也是了解的,宁小奥没什么事,顶多心情不太好而已,可这时就算所有人都去哄他也丝毫不解决问题,他骄傲倔强,又有自己独有的一份小成熟心思,封闭起来谁也走不进,但自我修复能力却很强,毕竟是小孩子嘛,什么事过一会就好了,总去安慰他反而让他觉得这件事问题很大,过不去就一直耿耿于怀,他不是不明事理的婴儿了,该到让他锻炼着自己处理情感的时候了。 于是宁萧瑟只好强装镇定的跟顾清栀搭话,沉默了这么久,终于能打破这种尴尬,他假装自然道:“一会去哪?” “回家吃饭!”宁小奥在他背后急着答起来,声音清脆的能掐出水来,好家伙,想着不理他让他自己好好恢复心情,这可倒好,自己还没话找话聊。 宁萧瑟冷汗:“又没问你,咱们肯定是要回家吃饭,我是说……” 宁小奥正经的直起身子,正式向她发出邀请:“我未来的妈妈,不然你也跟我和爸爸一起回家吃饭吧?” “嗯……下次吧。”她肯定是没有理由跟着一起回去,但又不忍心拒绝的太彻底,毕竟宁小奥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是对美满家庭充满幻想的孩子,所以她笑眯眯道:“因为我也要回家陪爸爸妈妈吃饭啊。” 说正经的,宁萧瑟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期待的,三十多年的朽木逢了春,那是他第一次有对别人有怦然心动的感觉,虽然几面之缘谈不上什么爱与不爱,但从想照顾她的那种保护欲来看,总归是有好感的。 原来真的很奇妙,怪不得人们都会情不自禁,怪不得会身不由己,原来遇到了对的人,每走一步都不由自己控制,总想要接近一些,更接近一些,不奢求得到,哪怕多一些交集,多在眼前晃晃也是好的。 可他却自以为没资格去争取,出于身份的特殊,更出于他背后的小家伙。 假若没有宁小奥,或许顾清栀根本不会和他有这种微渺的牵连,可如今有了宁小奥,他更没理由让一个大学毕业不久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来走进自己的生活,后妈的名声难听,以后的日子也难做,所以才让他在这两种状态中徘徊,忍不住多接近一些,又强迫自己忍住,不要发展的不可控制。 其一,他得做个有担当的男人,正是因为喜欢才不能害了人家,她那么美好,将来一定会有人更加倍的疼爱她,两个人相濡以沫到白首,何必让她来搅自己这蹚浑水呢? 其二,他得当个负责任的爸爸,就算孑然一身到老,他有了宁小奥,就永远都不会后悔和抱怨,更不会因为他的存在,懊恼自己的感情不一帆风顺。 他感受着背后那小小一团的重量,心里却异常沉甸甸的,好似被什么满满充斥,他想,既然身为父亲,那么如果儿子和爱情只能着重一点,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而后者又会因为他的放手得以解脱,奔向比他更好的另一半。 而这样的自己,单亲父亲,背景复杂,性格深沉……想必,她是不愿靠近的,也绝不是她的最佳之选。 微风吹过几巡,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姑娘,终是苦涩的点点头,一抹淡然在脸上晕染开,他笑得很温柔,面容俊朗:“那好吧,我送你回家。” “爸爸!”宁小奥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脖子:“好吧什么?不要瞎说话,你至少也得邀请一下啊。” “妈妈,爸爸做的东西都可好吃了呢,你就去尝尝嘛!准保你吃了一口,感动得都想立刻和他结婚。”从教务处出来后,宁小奥就认准了似的,一口一个妈妈叫的脸不红心不跳,极其嘴甜,叫的顾清栀想拒绝都无从开口。 反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自己既然答应了照顾他,而他又没有真正的妈妈陪在身边,叫一句两句又有何妨?顾清栀听了哈哈一笑:“那还了得?这么说来我更不能去了。” 原本以顾清栀的性格,只要用正确撩法,是可以很轻易动摇她立场的,可经过宁小奥这么一说倒起了反作用,宁先生觉得此时背上像是背着个炸-弹,而且还是不定时的那种,不禁从心底散出种淡淡的忧伤…… 如果说父子之间生活久了是会有心电感应的,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相信,正在宁萧瑟闹心时,宁小奥像是打通了某根神经一样,立即掌握了正确的僚机技能,趴在他身上长吁短叹,把自己搞得伤春悲秋,闷闷的吐出了句:“诶……如果我也有爸爸妈妈陪着一起吃饭该多好呀。” 看着顾清栀的表情,宁萧瑟知道,这次是戳对地方了,这回伤春悲秋的轮到她了。 在夕阳的映照下,人也变得惆怅起来,三个人慢吞吞的走出大门,顾清栀在心里想:如果少了这么一顿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毕竟和爸妈天天腻在一起,今晚去陪宁小奥应该没事,可……陪他吃饭要去他家啊!那多不明不白,自己一个未婚未恋爱的少女,跟别人回家,还吃晚饭!总觉得有点……哎?不对!回宁萧瑟的家! 突然,她浑身的神经都抖了个激灵,难道……郑乘风交给她的任务能提前完成吗? 前几天只发短信她总觉得没什么进展,就算今天半片纸屑也没拿到,但去了他家总归是又迈出了一小步。 于是她在心里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加油吧顾清栀!和黑恶势力搞在一起……不不不,和黑恶势力抗争到底!攥拳! 出了校门,顾清栀跟着他走到了他车边,不用仔细看她也看出来不是槐城的那辆,毕竟她也不瞎,揽胜和卡宴的差距光是外观,差的都不是一点两点,不过相同点在顾清栀眼里是一样的,那就是——气势!那种稳健低调却掌控全场的气势! 宁萧瑟开车门前偏头对她道:“我先送你回家,上来吧。” 她支支吾吾:“不,不用了。”然后若无其事的瞥向一边,嘴里不自然的说道:“那样太麻烦了,我就顺路到你家好了。” “嗯?”他不解,蹙眉的时候却被她捕捉到了一丝高冷之余的禁欲风可爱,等等可爱是什么鬼! 顾清栀更脸红了,话说的零零散散:“就是……不想太麻烦你送我回家了,我顺……顺路跟着你们到你家,然后再……再看下你们晚餐吃什么,如果能剩点,我顺便吃饱然后就坐公车回家了。” 宁萧瑟开始还聚精会神的侧耳听她寒暄,可后来越听越不对味,居然忍不住把嘴角勾了起来,吃饭就直接说吃饭好了,怎么还把自己说的可怜兮兮,像只小狗一样,他捏了捏宁小奥,调笑着说:“听见了吗,今天的晚饭厉害了,我们家终于也能有三个人一起吃晚饭了。” 宁小奥愣了会,慢慢反应过来,立刻高兴地手舞足蹈:“买菜!爸爸!多买点菜,不不,少买菜,多买肉!妈妈爱吃肉!” 顾清栀捂着脑门……这孩子,咋啥事都往外说啊!爱吃肉这件事也太不符合她的形象了! “上来吧。”宁萧瑟把宁小奥塞到车里,然后对着顾清栀微微侧了侧下巴,脸上也洋溢着不同与往常的神采,果然,有个女人,生活有趣多了。 一路上风景大好,不单单是风景,还有此时此刻的心情,与周围的人。 顾清栀和宁小奥热火朝天的在后座讨论他打架的事,宁萧瑟在前面开车,时不时往后视镜里扫几眼,这氛围,他是越看越顺眼,怕只怕他习惯了热闹以后,再刹那间被抽空,那将比从未得到过更加残忍。 “俗话说得好。”顾清栀小二郎腿一翘,抖腿斜着眼眸对宁小奥讲:“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你是不是傻!怎么掌掌都往人家脸上招呼?” 宁小奥有样学样,也吊儿郎当的抖腿:“那我应该打哪?” “哼。”阴险的顾清栀扯嘴邪魅一笑:“能被轻易看出来的地方都不要打。”她摆摆手,面部表情居然还一本正经。 “要选就要选又痛又隐蔽的地方,比如像什么肋骨啦,对!还有!掐他大腿内侧,指甲盖夹住一小块那么一拧,那酸爽简直……对了,还有屁股,屁股不怕痛,多踹几脚别人又看不出来。”她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来劲:“最后你完爆了对方,任他想告状却也没地方告,因为外表又看不……” “咳!”宁萧瑟在前面一个厉声的咳嗽,把顾清栀的言之凿凿瞬间吓回去了。 她偏头看了看蹙眉对着手指甲和大腿琢磨的宁小奥,立刻改口纠正道:“打什么打,再怎么样……也不能打架啊,打架是不好的行为,小朋友不要打架,要和平解决,君子动口不动手嘛。”说完,她抚了抚额头上的虚汗,心想糟糕!自己居然开始教唆小孩子打架了,黑恶势力的儿子要打架,难道还需要她教?真逗! 宁小奥却很钻牛角尖的听她的话,天上掉下来一个妈,补上了缺席近七年的空缺,他放在心里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托着小腮帮附和道:“妈妈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他揭我短,我就打他脸,难道不对吗?” “呃……”顾清栀斜了斜睨,眼珠转了转,暗想,我竟无言以对,最后只能弱弱的强调:“那又不是我说的,是俗话说的。” “俗话是谁?”他继续追问。 顾清栀被问的哑口无言,好难受,好想哭,她瘪嘴:“再这样你会失去你妈妈的!” 宁萧瑟向后视镜里望了一眼,原本还假装以高冷著称的某人,此时此刻稀溜溜的化了一地,从此再也不是那个高贵冷艳的冰山美人…… ☆、·chapter 39·良辰 他将某人陷入窘地的蠢萌收入眼底,随即收回视线专心开车,只是在心里淡淡感慨:叫你挖坑,怎么着?自己掉坑里了吧? 原来,再冷的人也是会暖起来的,再高的人有天也会为了一个人弯下腰屈起身,高冷并不存在,只是还没遇到肯令他改变的人。 顾清栀望着窗外若有所思,难道自己的直觉是错的吗?她总觉得……他们口中的宁萧瑟,并不是自己眼中的宁萧瑟,他不是坏人,至少在她的世界里不是。 思绪之间,她听到宁小奥在一旁拨弄自己,赶紧转过头:“怎么啦?” 他指了指窗外:“我和爸爸要去买菜。” 她这才反过神来,宁萧瑟早已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顺便嘱咐她一句:“如果你懒得动就留在车里,我和宁小奥买好就回来。” 开玩笑!顾清栀拍腿,有女的不爱逛超市的吗?虽然是买菜,但又不是那种腥臭杂乱,菜叶鱼鳞乱飞的大市场,这里地面光滑整洁,时令果蔬鱼肉都被清洗干净,整齐的码放在货架上,推着小车潇洒一走,相中哪里点哪里,最关键还不用她付钱,不愿意才怪。 车窗外天色有见暗的趋势,方才的晚霞已在转瞬之际消逝,远方与地面相连的天际,半副太阳的娇容弥留,正如羞答答的姑娘般,一点一点藏回闺阁,随即便是一滴墨色落下,将天空一潭清水搅得昏昏沉沉,盈晕稀释后,终归于平淡。 街灯和星子一同亮起,在薄暮之中眨着眼睛,明明灭灭,从地面的整齐两排串联到天空的零零散散,星光与灯火,外加高楼大厦中层层亮起的格子间,那是生活的气息,现代都市再没有炊烟从矮房子的烟囱里飘出,但从抽油烟机的排风口处飘出的白雾代替其升腾到夜幕中,为星星披上一层来自人间的薄纱,顾清栀忽然闻到了哪家饭菜的香气,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在心里感叹:好饿…… 于是跟着下了车,明媚的笑笑:“不如大家一起去,正好今天上班在椅子上坐一天,乏的很,现在也想走走活动活动。” 宁小奥乐不可支的凑上去抱腿,一身拽拽的英伦校服衬起他原本就可爱帅气的脸蛋,别提多带劲儿,然而更招风的还在后面,只见他老爸宁先生迈着那双长腿,大步的跟了过来,在她身侧不紧不慢,徐徐走着,他不比工作时西装革履的严谨拘束,反而将型男的休闲风发挥到淋漓尽致。 格子图案永远是时尚界一个不解之谜,驾驭得好,人立刻晋升几个档次,驾驭不好的就沦落为土鳖,也不知道宁萧瑟是真正的高手,还是误打误撞,总之将那套深驼色条纹底的细格子衣裤穿的有模有样,身材容貌气场与衣品都是相辅相成的,恰好这几样在他身上皆有很高程度的体现,于是便妥妥化身成行走的画报。 外加他那一双扎眼的小白鞋,混搭的让顾清栀想笑,可居然毫无突兀感,反而将他不咸不淡的性子体现的更加悠然,女人啊,总是很容易对白衬衫和小白鞋的男人产生好感,像是能代表初恋的美好纯粹一样。 有了初恋感撩人还不够,心机uncle偏偏还在外面套了款羊绒大衣撑门面,立刻将他原本成熟稳重的感觉平衡了回来,顾清栀从头到脚打量了宁萧瑟一眼。 撇了撇嘴,在心底暗暗感慨:上述所有描述其实都是放屁,人家有身材有颜有气场,就算披麻袋片也能分分钟走个T台出来,总之啊,还是上天太不公平! 然而下一秒,顾清栀就清清楚楚感受到了来自上天的恶意报复。 周围路过的姑娘们,那一道道的小眼神儿,瞄过来的都是满满的爱慕,投在宁萧瑟身上碰撞出粉红泡泡,把他映的更加光芒万丈,可当那些目光转过来投向顾清栀时,就通通化成了刀子,把她怼得千疮百孔,她们的表情恨不得顾清栀立刻被怨念诅咒的猝死在地,然后她们好前赴后继。 可不要忘了,有那么句话叫做:孩子是沟通感情的桥梁,同样,孩子也是最强僚机。 谍战里不是有种角色叫双面间谍吗?而宁小奥就是那种双面僚机,和稀泥一样在两个人中间,帮这边,也帮那面,定时让两个人虐虐狗啊,发发糖什么的。 此刻该体现宁小奥的作用了,他皱起眉头,向宁萧瑟伸出双手:“爸爸,抱。”那一声爸爸叫出口,就已经挫了大半的少女心。 宁萧瑟对他的撒娇置之不理:“你五岁了,应该自己学着走。” “那你背我也行,像刚才一样。”他耍赖。 见宁萧瑟还是不理,于是扯着顾清栀衣角大喊:“妈妈,你管管爸爸呀……” 她心里有些乱乱的,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下,宁小奥叫完宁萧瑟爸爸,转头就叫她作妈妈,要怎么理清呢?人家正常都是夫妻二人情比金坚,之后才有了自己爱情的结晶。 可他们呢?宁萧瑟是当爸爸的,顾清栀是充当妈妈的,可这爸妈之间,还真是各论各的,他们之间产生了那么一种可笑的关系叫做:儿子是我们共同的儿子,但私底下我们毫不相关,你是你,我是我。 宁小奥左手被顾清栀牵着,右手被宁萧瑟牵着,三人走上滚梯,身后陆续跟紧一大群虎视眈眈的女人,顾清栀不管,也管不着,平复下心情极轻呢喃了句:“我怎么管呀……我又管不了他。” “爸爸,脸好痛!”宁小奥耍起无赖,仰着水嘭嘭豆腐一样嫩的小脸,将眼角下面的伤口伸到他面前给他看。 宁萧瑟淡定道:“你又不是用脸走路。” “什么?”宁小奥惊呆,这种爸爸他不要了,贱卖!减价!跳楼大甩卖!谁要谁领走,他才没有这种爸爸,于是小汤圆痛心疾首的甩开他的手,对着顾清栀鼓腮:“看我的伤口,很痛很痛的,爸爸说出这种话真是个无情的男人!” 倒把顾清栀给逗乐了,刚想开口,宁萧瑟就脱起罪来:“居然还好意思炫耀,那伤怎么来的?和同学打架的事没教训你也就算了,还得寸进尺起来。” 宁小奥垂头:“是啊,我打架。”他清澈的孩童声音也变得有些压抑,轻语低喃着:“谁想故意打架呢?我又不想打架的。” 宁萧瑟恍惚间想起了宁小奥和别人打架的缘由,也知道是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了,自己的孩子被欺负,而且还是以这种理由,这多半也怪他。 然他却愣在原地,僵硬的丝毫吐不出什么安慰话。 顾清栀见了连忙摸摸她的头:“好啦好啦,怎么能完全怪你呢?错始于他们,但是和同学动手确实不应该,爸爸不是在责怪你,而是……担心你受伤嘛。”充老好人,她最在行,香香软软的一只小手把宁小奥抚摸的极其顺毛,所以说嘛,像这种猫性子的孩子,只能顺,不能戗。 紧接着她扫了眼宁萧瑟,示意他跟上来,嘴里一边继续做着工作:“以后不就没这种事了吗?你有爸爸,有妈妈,谁再欺负我们小奥,就来告诉爸爸妈妈,一定不要自己扛着。” 宁小奥习惯了冷却疗法,突然有一个活蹦乱跳漂亮可爱的妈在身旁安慰,还柔声细语的,立即觉得世界都光明了,洋溢着一张微笑的脸道:“妈妈最好了!所以说当时老师叫家长我给妈妈打电话是对的,不然叫爸爸去,他一定会骂我的。” 几句夸赞里,夸了一个,还忍不住添了些贬低和嫌弃另一个进去,可宁萧瑟并不在意,他递了个眼神过去,一半倾情,一半感激。 他教育孩子,从来没有什么方法,平时遇到这种事多数也就严声厉色的讲道理,安慰也不过就是简单说几句,然后给他物质上的补偿。对于低下身摸摸他,抱抱他,在说上几句柔声安慰这种方式,没有什么角色比孩子妈妈更适合,只可惜我们宁老板并没有这种高级的配置…… 顾清栀的出现,无疑同时拯救了两个人——非洲之星级单身汉,以及傲娇猫型小正太,前者期待的是爱情,后者不可或缺的是亲情。 他从容走至宁小奥身边,拉起他的小手,讨好似的攥了攥,看吧,高冷方式的讨好。 可宁小奥却很受用,毕竟从他身边长大,小汤圆还是了解自己这个父亲的,他能慢慢从中摸索着父子相处的方法,宁小奥虽小,可却懂得领情,一瞬间心思变得很豁达。 宁萧瑟与顾清栀无声对视了一眼,自空中噼噼啪啪些火花,那些火花掉落在宁小奥的脖颈子里,激的他像是有感应一样抬起头看。 不看还好,这一看倒是炸了,嘟囔起小嘴就喊:“偏心!太偏心了!爸爸你从来不这样看我!” 两个凑不要脸的大人被这清脆一吼震得,立刻回过神来,触电一样收回目光。 她的脸就像是喝醉一样绯红,惹得不少人路过都要先被她的娇羞所折服,而后又在心底琢磨起……究竟是发生了何种事情,能让她由内而外散发这种气息。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到了一旁的宁萧瑟身上,对!没错!投过去的目光全是猥琐的! 顾清栀羞愤的要挡住脸,侧到高大的他身后,掩饰自己慌张的内心,就在这时…… “呦,这不是清栀丫头吗?怎么在这遇到了。” “这位男士是……?” 听着这声吆喝似得问好,顾清栀僵硬的转了好几次,才把头转过去。 当看到来者的时候,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完了,这下是彻底完了! ☆、·chapter 40·败露 傍晚近七点,外面近乎全部暗下来,只有商场内还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宁萧瑟推着购物车里的宁小奥,刚唠叨完他这么大还钻购物车,还未抬头便听到一声讨嫌的问候,不由得蹙起眉。 至于说别人问候,他为什么要蹙眉。 大概是因为这声七姑八姨式问候里充斥着满满的市侩味儿,就连语调扬的都一股街头巷尾之气,尖锐且阴阳怪气。 总有一种亲戚邻里,几句话之间就想把人的心思都窥探干净,相互攀比瞧对方难堪,千方百计寻别人漏洞,她与人交谈并不是为了亲近,一来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八卦之心,另方面好借此上上下下的和自己做衡量,好找回在生活磨砺中渐渐蹉跎掉的优越感。 宁若阿姨就是能完美诠释以上说法的女人,一类生长在柴米油盐里不见天日的小市民。 所以宁萧瑟才蹙眉,他对这种酸味过敏, “呦!这不清栀丫头吗?怎么在这碰见了?”宁若阿姨推着车笑容满面的走来,里面坐着抓东西吃的三四岁小外孙。 顾清栀心里狠狠一颤……这种时间段,被这样一个能惹是生非的女人看到自己和宁萧瑟在一起,而且还在逛超市,以她的想象力和传播力,以后指不定要传出什么玄乎的。 但遇见长辈不打声招呼,又显得自己不知礼数,顾承允和姜弦可不是这么教她的,于是她只好微笑着,硬着头皮把脸摆的温顺而贤淑,淡淡一句:“方阿姨,好久不见。” 方宁若是她家从前在槐城的邻居,半路跟着女儿搬到榆城,巧合似的让两家人再次遇到了,凭着那份自来熟,她很快和姜弦熟络起来,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这俩人不但年龄有代沟,就连思想都是两个世界的,若说云泥之分也不过如此。 只奈何于姜弦的礼貌和受教育程度,不得不笑脸相迎,可方宁若却没少在背后念叨顾家的事,包括顾承允是二婚,姜弦是后妈,顾清栀的学习成绩以及个性等等,更过分的是,就连顾承允和姜弦的二婚生活相处和不和谐,她也要妄自揣测一番,姜弦的风姿绰约到她眼里,就是不懂持家败坏妇德。她自己不爱打扮也就罢了,别人活得精致她还看不起,其实说白了就两个字——嫉妒。 嫉妒顾承允在警界地位非比寻常,一家生活的虽不奢华却富裕有余,嫉妒姜弦有情调又有相貌,能抓得住人心,光是那流水似的身段就不知秒杀了多少婀娜少女,而她自己却搓衣板般直上直下,每日走街串巷毫无赞扬之词溢出,更别提脸蛋,若说姜弦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眼角眉梢都是情意,那她大抵完美诠释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外加顾清栀那时青葱年少,美的像朵小花,天真烂漫的一笑,露出一口皓白整齐的小牙,大大的鹿眼机灵有神,别提多惹人喜欢了,她家女儿站在身旁,立刻就被比没了。 但就算这么无懈可击的家庭,也有一点是能被她诟病的,那就是顾清栀的蠢脑子……成绩总在中间游荡,而她的女儿平均水平却稳步停留在上游,这下她可来劲了,抓着把瓜子拿着个板凳,逮谁跟谁说:“我家那个女儿啊,还算给我争气,依照这个成绩一定能考上重点,虽然姿色平平,却也不碍事,以后都讲究能耐,谁还看脸,你看顾家那闺女,长得好看吧?啧啧,好看又有什么用?到学校准保要早恋的,那一早恋还有好?成绩也滑下来了,心也不用正地方了,搞不好还得吃亏……算了算了不说了,怎说也是当长辈的,不议论这些。” 当年那一句句说的可带劲儿,哪成想顾清栀就在楼道里,刚准备下楼,就听见她在这口若悬河,从那以后,她就对这个邻里没什么好印象了。 直到后来她女儿出嫁,这一家才跟着一起搬出槐城,听人说她女儿嫁了个有钱人,可具体内幕谁又清楚呢?只晓得表面上的无限风光,但从现在来看,估计也不会太好过。 她的女儿比顾清栀大不了几岁,却早早结婚生子,也没有自己的事业,整天和母亲腻在家里照顾孩子,而夫家那面就更不用说了,两夫妻的日常本就少不了磕绊,现在还要夹杂着岳父岳母的搅和,能和睦才见鬼。 顾清栀低头看着他们捧在掌心里的小娃娃,那叫一骄纵任性,看中什么拿来就往嘴里塞,一点涵养都没有,不满足他心意就撒泼打滚的哭,长的也愣头愣脑的,比起她家宁小奥那是差的十万八千里。 咦……为什么她要说“她家宁小奥?” 她的胡思乱想渐渐被眼前的氛围拉回来,宁若阿姨摆出一副亲近的样子,满脸堆笑,拉住她的手:“是啊,咱们得有多久没见了,真是女大十八变,才这几年的时间,清栀丫头又变好看了。” 她低头害羞的笑笑,用力的逢场寒暄,生怕一不留神就把注意力成功转移到货架上的午餐肉上。 其实方宁若一早就看到她身边的宁萧瑟和宁小奥,只是没好开门见山的跑来问,所以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家常,中途忽然假装被他目光吸引过去,才指着他惊诧迟疑的问:“呀,这位是……?清栀啊,怎么不给阿姨介绍介绍呢?” 顾清栀扶额,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也望向他,口齿不太伶俐的解释:“嗯就是,这个,我,他……我们……” 意思就是不想介绍喽?宁萧瑟不悦的沉下眼角,可仔细一想,确实也没什么好介绍的,原本他们就没什么关系,于是只好勉为其难的开口替她解围:“偶遇。” 顾清栀立刻被点通了,眼睛一亮,拍手道:“对对!偶遇,我们也是碰巧在这里遇到的。” 方宁若侧了侧脸:“偶遇?那也就是说你们认识?”她扯过顾清栀,极小极小声的问:“这小伙子是你什么人啊?” “我们……他……”顾清栀急的呼吸都急促了,她有个毛病,面对自己不太熟悉的人,一到紧急时刻就掉链子,此刻脑子里满是空白,结巴半天也说不出话。 身旁的宁先生目不斜视,救场似的冷冷施舍了两字:“客户。” “啊对!没错!他是我客户!”顾清栀表面上立刻笑逐颜开,却在心里暗想:敢情这货是真的高冷啊,说话一律两个字两个字蹦,以前怎么都没发现。 方宁若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拉过顾清栀,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客户?听你妈妈说,你在红豆上班?” 又是话里有话,顾清栀连猜都懒得猜,恨得只想翻白眼,但这副脸近在眼前,她不应付也得应付,只好含含糊糊的回答:“嗯。” “红豆……是介绍对象的吧?”她不怀好意的上下瞄了眼宁萧瑟,包括购物车里的宁小奥,然后一副若有所思。 宁萧瑟不耐,轻蹙起眉宇,直接略过两人,在顾清栀耳侧淡淡撇下一句:“在前面等你。” 他走后,方宁若这才算是打开话匣子了,直把顾清栀逼的毫无退路:“清栀,你和阿姨说实话,这个小伙子是不是你男朋友?” 她推脱的笑:“怎么可能,是的话我早就介绍了,他真的是我客户,平时关系也蛮好,算是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真的?”一脸怀疑,紧接着车里的小外孙就把酸奶捏破了,她连忙蹲下身用纸巾擦着一身狼藉的小祖宗,顺嘴问着:“刚才那是他的儿子喽?” 顾清栀无聊的踢着步子,慢慢悠悠向前走,一边用目光扫着货架上琳琅的食品,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是。” 不应倒好,这一应她倒来劲了,直接挺起身:“哎呀清栀,不是男朋友最好,他都有那么大的儿子了,可不能和他在一起,你看,你刚才也说了他是你客户,这么说也是来找女人的了?现在又和你在一起,什么巧遇啊,就是故意的,他准保对你有意思。” 顾清栀左耳听着唠叨,右耳就毫不保留的排出去了,她望着宁萧瑟笔挺俊朗的背影斜起嘴角一笑,眼前呼啸而过的尽是和他相处的点滴画面,从一开始的把她像小鸡一样提起来,一见到她就捉住阴阳怪气捉弄一番,到现在的对她开放不高冷的专属特权,哪怕在乡间小路上,一眼望去尘土漫天,也能不管不顾的掉头急转弯,走了好久的路程只为她随口一说的两瓶饮料。 初相识,再相知,一切历历在目,难道这也算对她有意思? 那还真的……挺有意思的,她笑。 见她愣神,宁若阿姨抓住她的手苦口婆心的劝:“阿姨也是不见外才说这些的,后妈不好当,更何况孩子都那么大了,就算不说孩子和前妻的问题,单看这个男人,阿姨就没看好,那脸摆的跟什么似的,嫁给她还不天天看脸色?虽然他相貌是俊,可那又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几年下去也老了,所以啊……” 她觉得脑子都快炸了,只好开口轻声打断:“方阿姨。”虽然是柔柔的,可却充满不由分说的抵触,她接着说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和他真的没什么关系,就算以后有关系,我也会考虑清楚的,您不用担那种心。” 话音刚落,她就突然本能的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说……就算以后有关系? 难道潜意识里她想和宁萧瑟有什么关系?不,顾清栀赶紧打掉这个念头,并顺理成章的把一切归到宁小奥身上。 方宁若听后迟疑了一会,干巴巴的笑,最终抛出了关键点:“那他,经济条件怎么样啊?车房有没有?存款够养这一家几口的吗?” 敢情关键点还是在这啊,三句离不开一个钱字。 顾清栀缄默…… ☆、·chapter 41·真心 商场的广播里正几次三番的播报着打烊前特价商品,女声端庄而委婉的传来,虽然好听,可却过于官方,让人下意识觉得冷淡疏离。 反复播报了两次便结束,逐渐替换而来的是首淡淡的背景音乐,顾清栀抚着过于平坦的肚子,其实她早就已经前胸贴后背了,这一顿累心的客套后,反而觉得更饿了,瞄着前面一直走的不远不近的身影,她一溜小跑的凑上去。 不用他提顾清栀也知道,宁萧瑟肯定是不屑于这种无意义寒暄的,更何况维持的还是一段表里不一的家长里短关系,所以他才带着宁小奥先在前面把东西买好,正事没被耽误,又省的杵在一旁跟着搅乱。 方才一路,她和方宁若聊得走走停停,节奏也时快时慢,而他,当顾清栀每次抬起头的时候,视线里都能很轻易捕捉到那道从容的身影,虽然都是在认真的挑选食材,从来没看向过她的方向,可就是莫名给她一种感觉——他在根据她的速度而停留,不远不近,予人心安,像是远在天边,却又触手可得。 顾清栀上前跟紧了他的脚步,转过头对他莞尔一笑,身上的颜色衬得人更加俏丽明媚,眼睛也弯弯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的神-韵,好像生来就注定要被捧在手心里疼爱一样。 “呼……终于解决掉啦。”她将手搭在购物车的把手上,一边替他分担车子的力量,另一边让车子带着自己走,这样她走路也能省很多力气。 可此刻气氛却寂静的吓人,宁萧瑟不说话,时不时向车里扔着需要的食材,车子里的宁小奥也显得倦倦的,闹腾一天大概是困了,这父子俩谁也不爱理人。 顾清栀有点慌了,讪讪的抬头解释:“方阿姨是我们家之前的邻居,她就是这种性格,总是特别有想象力,她应该是误会我们了。” “不过我……我已经和她解释过了。” 宁萧瑟的腿长,步子迈的也远,一步近乎她两步,两个人的节奏完全不一样,看起来他倒是有条不紊,反倒顾清栀跟的连滚带爬十分狼狈。 她曲卷的头发摆动着,步伐越发慌乱,丢盔卸甲的哧溜哧溜走着,她不禁急了:“她问我,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紧接着又问宁小奥,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虽然吧……你不是我男朋友,但朋友总可以算得上。”她顿了顿:“我们算是朋友的……对吧?” 顾清栀小心翼翼的抬眼望着他,试探的怯怯问宁萧瑟,可得到的却是片刻沉默。 难道不是吗?或者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瘪了瘪嘴,低下头轻轻的呢喃了句:“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余音未落,宁萧瑟冷峻的面容缓和了些许,从冰冷淡漠,慢慢攀升上一点点耐心和柔和,最后化为炙热的暖意,罢了,自己端着这种姿态也把她吓慌了,一顿口不择言的解释,她自己倒是稀里糊涂云里雾里的,可宁萧瑟听得心里倒是清明痛快了许多。 是啊,不是男朋友,但至少还是朋友,记得过年在云萝镇的时候,郑乘风在他面前拽成那个死样,恨不得往顾清栀脑门上扣个专属他的红印章,总是跟在她身边片刻不离,想必他也从宁萧瑟对顾清栀的态度里嗅到了丝非同寻常的味道,所以才这样几次三番的用言语或眼神挑衅。 不过宁萧瑟得承认,郑乘风确实和她认识的时间更早,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不是自己能轻易窥探到底的,所以对于这场知己不知彼的博弈,他从来都是避讳的,甚至消极的不去争取,因为他始终觉得,人家是情投意合,自己只不过是位几面之缘的路人,顾清栀过去的那些年里没有他的参与,可却有郑乘风,那段日子里累积而成的感情,他永远探不出究竟有多深厚,同样也不是单凭穷追猛赶就能赶上的。 郑乘风和顾清栀亲密无间的抱成一团,他的影响永远不痛不痒,无非是在以卵击石。 可从那次以后他明白了,在顾家人的面前,郑乘风也无非是以“朋友”身份自居,根本没比他优越到哪儿去。 反观这两个男人,从国外斗到国内,南边斗到北面,明里暗里台前幕后,这么久了两个人依旧各自鼎力一界,硬朗精神的站着,那就说明这场斗争还不能就此落幕。 可如今……就连情感也要来这么争着抢着,拼个你死我活吗? 宁萧瑟不禁冷笑:这郑乘风,注定和自己八字犯冲! 身边的顾清栀还黯然神伤的沉着脸,他再不能视若无睹,于是便逼着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直视自己的内心。 他问自己:你甘心吗? 答案是否认的,他不甘心,可这不甘心里,却少数是来自与死敌之间的胜负欲,更多的反倒是舍不掉弃不了的疼爱。 这世间就是有种奇妙的情感,它说不清道不明,可来的又顺其自然,润物细无声般的,他还没来得及察觉,这份割舍不掉就已经沁入骨髓,深深的烙印在他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里,不轰轰烈烈,反倒这样滴水石穿一样形成习惯的,才来的最可怕。 他从小便失去了父亲,,母亲在他二十几岁时也随父亲而去,最后在这个世界上,他甚至没有半个亲人。 如今那个口头上被称为父亲的人对他也极为冷漠,甚至抵不上对一只听话的小狗。周围的人纷纷扰扰,对他都是恭顺的样子,但宁萧瑟知道,在他面前,没有一个人、一句话,是百分之百真实,无非是忌惮着他挂着名头的身份,以及那份不菲的报酬。 一个是掏钱的颐指气使,一个是拿钱的低眉顺目,都做着分内事而已,在他面前说话做事只是个工作,何必追究到底有没有真心呢? 所以他格外留恋幼时亲生母亲在身旁时对他的爱,视他若珍宝,却也因为他殚精竭虑,自她死后,他就渐渐厌倦了身旁人千篇一律的俯首,态度好是好,可论情,他们对他没有一点真正的情,论仆,同样也没有一丁点做仆的忠,他们是仆,宁萧瑟却不是主,充其量是个笼罩在正主光环之下的小人物。 而后的每个人皆是如此,或名利或钱财,围在他身边一定有所图,直到顾清栀的出现。 或许是他之前警戒心太强,把自己包裹的太严实,就算有想真心以对的人都无从靠近,偏偏那天出了个漏洞,偏偏顾清栀又从这个漏洞里掉进自己的生活,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她也没多掏心肺腑,就像平时和身边人相处的模式一样,你对我好,同样我也对你好,不带着什么鬼心思,没有目的,同样也不想着付出一份感情,会不会得到一份价值不菲的回报。 从此她笑、闹、喜、怒,在宁萧瑟眼里通通化成丘比特之箭,即便他再心钢铁不催,此刻也定当千疮百孔,如同一株仙人掌。 凡事皆是如此,没有则罢,一旦有了这个人,那种影响力便可以用可怕来形容,譬如吃饭时会想到她,睡觉的时候会想到,工作的时候会想到,无时无刻不在脑子里勾勒一幅图画——如果我最喜欢的人,她有一天融入进了我的生活,那么将会是幅什么场景? 那时作为一个有老婆的人,宁老板肯定美的连做梦都要笑醒了吧? 更何况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助攻,宁小奥那么喜欢她,她对宁小奥也那么好,他生命里可以说至关重要的两个人,彼此之间那么亲近,还有什么比这更幸运的吗? 今日下午,当宁萧瑟匆忙从机场赶到学校时,心里隐约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他一门心思忙于工作,一不留神忽略了他的成长,这小子肯定很孤立无援吧? 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宁小奥会直接把她的电话给老师,所以……他能见到她,是诧异的,同样也是抑制不住兴奋的。 尤其是当她俏丽的脸横眉冷目起来,谁也不怕,两眼一闭的护短,仿佛维护就是自己的孩子,不让步分毫,还口口声声的叫嚣道:我自己的孩子,我最了解。 他笑了,这样好的女孩,自己怎么能放弃呢? 很明显之前的一切想法都是错的,不但不能放弃,而且还要势在必得! 至于郑乘风……?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朋友”罢了。 他如今也可以称作是她的“朋友”,两人站在一个起跑线上,宁萧瑟会怕?何况他手里还有最强筹码,只要宁小奥一皱鼻子,顾清栀准保摸摸头小宝贝小可爱的哄着,单看孩子的面子上,她也不会排斥他,反而更给他们彼此更多接触的机会。 被他良久沉默搞得,她的脸色有些郁郁,低头看着宁小奥,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可宁萧瑟却依旧不说话,蹙着眉追问宁萧瑟:“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他一句风轻云淡,完美掩盖了自己内心的风起云涌,想起之前她的一番话,不禁缓和过神色对她道:“你不必这么清楚的跟我汇报。” 顾清栀也猛然回觉,自己刚才……怎么看怎么像个唯丈夫马首是瞻的小妻子,一看脸色不对急忙从头到尾的交代了,解释顺嘴的连自己都惊呆了,瞬间云霞飞上了双颊,她别开头不自然的清清嗓子。 可这一幕落入宁萧瑟眼睛里却化为十足的幸福感,这种家长里短的感觉似乎也不错,他自己脱离尘世的都快成个道士了,冷不防被烟火砸中了,还炸的挺灿烂,他盈晕开笑意,语气平缓寻常的问她:“她都说什么了?” 她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呀?”不能理解他这个弯拐的这么迅猛,明明说不需要跟他说,现在又问,这人真是……有够矛盾! 宁萧瑟步子慢下来,总有一个走得快的人突然慢下来,是为了等另一个走的慢的人,他简单回答:“闲聊,随便说说。” 其实是他想听,听听她和她的邻里之间聊天的内容,关键是这里肯定有关于他的,所以才突然这么问。 顾清栀古怪的停住了好一会,这才讪讪吐口:“她说,不要让我和你在一起……” ☆、·chapter 42·笃定 “方阿姨误会我们在谈恋爱,她说你看着性子冷,不适合我,所以死活劝着,不让我和你在一起。”她耸耸肩,若无其事的说,紧接着,欲言又止的望了望购物车里的宁小奥:“而且还……” 只是转瞬间,她就将放在宁小奥身上的目光迅速抽离,目光四处飘忽,巧妙转移开了话题:“根本子虚乌有的事,被说的跟真的一样,你说这人多逗。” 但宁萧瑟从那道眼神里,立即心领神会出她没说出口的深意,无非是那个讨嫌的八婆用宁小奥来阻挠她了,心里不禁腾地一下升起火气。 顾清栀却傻乎乎的还没意识到,继续推着小车,淡淡的在嘴里嘟囔:“可既然她以为是有事,那么就等于我们全家都以为我有事,以方阿姨的速度,简直比流感病毒传播的还要快,你信不信,不出一个星期,我家里人肯定知道在这么个暧昧的傍晚,我和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在逛超市,看起来有一腿的样子……” “你……”宁萧瑟不忍出言打断,斟酌了半天,才一本正经的纠正:“女孩子说话收敛点。” 顾清栀用词向来以大胆著称,之前宁萧瑟早有见识,只是毫无防备下一时没适应过来,可她却仍然我行我素:“用什么词了?本来就是,你不了解她!”顾清栀继续表达她的愤慨:“她可多事了,硬要说你是我男朋友,我向她解释,她还不信,一个劲打听你的情况,好烦啊!” 她的叛逆期像是被延长了,满满的对七姑八姨邻居街坊有抵触感,宁萧瑟侧过脸,偏低下头,流畅而俊美的侧脸线条近乎完美,虽然顾清栀已经阐述清她自己的不满了,大体听下来总归是站在他一边的,可他却对那套说辞不置可否,只是跟着感叹了句:“也对,毕竟一个单亲爸爸,换成是谁都要劝分不劝和的,何况你还这么年轻,不该耽误在这种人身上。” 宁萧瑟看起来是在惆怅吗?别逗了,其实他也就是故意这么可怜巴巴的说说而已,好让她更心软同情他,出言宽慰一番。 可他也不看看对方是谁,这种套路她能这样轻易的钻进去吗?她可是顾清栀!这种套路……她还真就钻了!而且还钻的义无反顾,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才走一步,面前的男人就已经把她其余的九步都看穿了。 她连忙振奋起精神,用一脸明媚笑容击退他的消沉:“你们成功人士总喜欢这么故作谦虚,你看,不论是从哪方面看,能和你挂上钩也算我高攀了,而且我们宁小奥这么好,单亲带孩子什么的,根本不算问题好吗?” 眼见她盯着一盒五花肉眼珠都不转了,宁萧瑟暗自觉得好笑,被捧上天以后,心情大好的伸出他那只筋骨分明的手,丢几盒进购物车,这边在内心渐渐开始膨胀起来:对没错,我就是这么善解人意,快夸我! 车中迷糊睡过去的宁小奥感觉到有东西放进来,困得睁不开眼,吧唧吧唧嘴,搂着一大堆肉继续睡。 而顾清栀却没那么多头脑,看到五花肉被收入囊中后,并没有表示出感谢,心满意足的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还是那句话,你不了解方阿姨,以她的性格,退一万步,就算我们是真的在谈恋爱,她劝我们分开也不是为了你说的那些,而是在于钱。” “她眼界比较浅,只看到了表象,如果有一天让她知道了你是展越的大老板,我敢打包票!别说单亲爸爸,就是单亲爷爷!带着你爷孙三代过来,她都能立刻变脸,浑身长一百张嘴来赞同这段感情。” 反倒把宁萧瑟说乐了,这丫头……总能三言两语将阴霾尽数驱走,自从和她聊起天来,连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也不冷脸蹙眉了,还破天荒的开起玩笑:“哦,言外之意,无非就是嫌我老?” “哎!我可没有!”顾清栀挠了挠额角,脸不红心不跳,很淡定的在心里说他的坏话:嗯,这心机uncle怕是还不服老啊! 谈吐间,宁萧瑟早已将大部分食材都买全,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询问她:“会有忌口吗?比如海鲜?或是不喜欢什么食物的味道,羊膻?姜?或是……香菜?” 一个男人的素养以及细心程度大都体现在这里了,他总能把事情想到万无一失,像这种作为主人请客的场合,他并没有自顾自的闷头准备,而是事先照顾好客人的饮食习惯,所谓客随主便,但更多的时候也需要主遂客心,这样才避免费力不讨好,又能把对方的好感拉到极限。 “没有没有。”顾清栀连忙摇头,笑眯眯的开始比比划划:“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没有毒,我都能吃的很高兴。” 他问她答,两个人都笑盈盈的,气氛顿时和谐的一塌糊涂。 可恰好这个时候,她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不禁吓得惊慌失措,难道真要这么……天公不作美吗? 其实这件事她也有一定责任,今天连串的事情来得太过迅猛,这才没有及时告诉家里,惹得他们跟着担心,于是顾清栀不敢愣神,立刻滑动了接听键:“喂,哦,姜姨,怎么了” “下班了吗?怎么这么晚都没有回家啊?”那头传来道极其柔美的声音,低声低语,却透着无限温和。 顾清栀看了看宁萧瑟,然后轻轻掩住听筒,低下头解释道:“我今天不回去吃饭了,可能会晚些回家。” “那你晚饭要怎么解决?公司有安排吗?”姜弦忐忑的用手指绕着电话线,小心翼翼的步步逼近,顾清栀不再是那种想知道什么,直接开口询问的年纪了,更多时候想了解她,还得用好旁敲侧击。 “没有,和……朋友一起。”她对着宁萧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同样也在安抚。 姜弦听后心里咯噔的沉了,眨眨眼睛,若有所思的问:“那我猜……过年时带到家里的朋友,是两人其中的一个吧?” 亏顾清栀还故作沉稳了半天,却偏被这一句话搞得立即丢盔卸甲,她纳闷,难道姜弦还有料事如神的本事不成? 不可能!顾清栀瞬间理智下来,如果说遇事大脑空白是对不熟悉人才有的,那么对于每天都在身边接触的姜弦,她应付的极其得心用手,因为根本不需要什么方式方法,就是一跺脚一咬牙,简单粗暴的回绝:“这是隐私,我拒绝回答细节,反正你知道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就好了。” 姜弦闻言轻叹了口气:“那好吧,我也不瞒你了,刚才方宁若突然打电话过来,你说这么多年都不联系,猛地打电话给我,用脚趾想都知道是有事,和她先是好一通寒暄,后来我实在聊不下去,就随便问了一嘴,后来才听她阴阳怪气的说,你和一个男生在逛超市。” 原来如此,顾清栀心里顿时升起一股闷火无从发泄,为什么这个人这么讨厌!亏自己还高估了她,说是一个星期,没想到刚转身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还真是家庭主妇做久了,有够闲得慌。 她抬眼望了望宁萧瑟,心里琢磨着是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家里担心,那么就婉言推脱了也好,总比让两位老人提心吊胆,自己又多费口舌解释要强。 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她却从对方清淡的眼眸里读懂一些特殊的内容,像是遗憾?又掺杂着一丝失落?当然,只是转瞬即逝,而且宁小奥又是那么期待这次非比寻常的晚餐…… 思虑几番,她终是于心不忍,既然自己答应了,就不该有临时变卦的念头,况且这是法治社会,又不是进了深山老林,像顾承允老干部想的那样,她是只软萌的小绵羊,一出门就豺狼虎豹各种野兽盯着,时不时还伴随着点陷阱和沼泽,危机四伏的。 才没有好吗!她才不是小咩咩,她已经是只老狐狸了!而且还是只会借威风的老狐狸,诱拐了身边的这只小老虎,所以就算小老虎的爸爸大老虎再生猛,也得迫不得已罩着自己,她才不会有危险呢! 虽然顾清栀也知道,这通电话是出于父母对她的爱,但她更愿意相信面前的这个人,就算他在别人口中万般不堪,但也绝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于是她顿了顿,将抛远的视线收回,语气万分坚定的对姜弦道:“姜姨,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我会对自己负责任,同样也很相信我的朋友,不会出现任何您担心的问题,只是一个晚餐而已啦,结束后就马上赶回去,好不好?好不好嘛……” 那道尾音拖得宁萧瑟直打寒颤,像她这种人撒起娇来可真不是闹着玩的,外加她音色本就不太成熟,甜甜嫩嫩的更让人心神俱乱。 姜弦听得叹了口气,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毕竟顾清栀早就不是几岁小孩了,自己有判断,她又不能过分左右孩子的想法,当然,这是在原则之内,一旦有什么特别出格的…… 不会,姜弦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既然是那天的两个人之一,她想,无论是谁,这顿晚餐应该都是美好的,不会有意外发生。 她长大了,该有自己的判断,也该有属于自己的交际圈,所以只好任事情顺其自然,嘱咐了顾清栀几句不要回来的太晚,女孩子自己要有尺度,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顿时世界清静下来,甚至周遭如蚊蝇般的人声也淡出画面,顾清栀感受到世界从未有过的缱绻柔和,尤其是——穿过拥挤人群时他用手臂绅士的将她环在胸前,如同一道安稳的屏障,将她与世间尘埃通通隔绝,只有安静,和她身后的港湾。 ☆、·chapter 43·序幕 天呐……她在内心里差点尖叫起来,眼前炸的姹紫嫣红,可步子走的倒极其规矩,生怕一不留神就沾到那令人遐想万分的高大身躯。 女人无愧被称为虚荣心动物,再清心寡欲的人一旦有了值得骄傲炫耀的事,在人前也会无比昂首挺胸,顾清栀此刻就充分享受了这种虚荣感,虽然这种虚荣感来的并不真实,因为带给她人前荣耀的宁萧瑟,事实上并不属于她。 但这也不耽误她嘚瑟,站在他身后吃力的抱着昏睡过去的宁小奥,咬牙切齿的:我的老天爷,这小子属秤砣的吧?还挺沉!一边还故作高冷,假装习以为常似的看着宁萧瑟付款,可尴尬的是,当她看到钱包里那些非比寻常的银行卡时……莫名其妙激动起来,一不留神把宁小奥给掐醒了! 后妈啊,果真是后妈!心肠太歹毒了! 收银小妹不甘寂寞的抬头瞄了宁萧瑟好几眼,差点拿出手机来求合影,八成以为是遇到哪个明星了,可她再抽空看了看抱孩子的顾清栀,顿时心凉了半截,诶,这年头,怎么顶级男人都是有主的,身边不是有女人了,就是有男人了,怎么也轮不到她们这些苦苦挣扎却还余留一丝幻想的芸芸众生。 然而当她从宁萧瑟指缝间接过那张白金卡时,无疑,收银小妹心中的微渺火苗此时已有燎原之势,由内而外烧的乌烟瘴气。顾清栀将一切收入眼底,牵起嘴角笑了笑,心里暗叹:小姑娘,还太嫩了不是?作为一个低调的人,宁萧瑟在买菜这种场合,肯定不会故意炫耀什么,很淡然的抽出一张相比之下普通些的卡来支付,怎么就能把你激动成这样呢?要淡定,学学我…… 固然,如此淡定的顾清栀低下头看到被自己捏醒的宁小奥时,这幅淡定也装不出来了,她破罐破摔,好吧!她是激动了,而且还极其激动,因为她清清楚楚看到,宁萧瑟卡包里几张银行卡整齐排序开来,虽然只是寥寥,可这种东西贵在精,而不再多,像顾清栀,卡是有,可里面没钱有什么用? 宁萧瑟却不同,除了黑金,剩下那几张卡都是一水儿的白金,简直晃瞎顾清栀的24K不锈钢双眼。 付完款,宁萧瑟从她手里接过小汤圆,单手托他在肩上,手臂在下面支撑,抱得极其纯熟有型,另一只手提着购物袋,把两手空空的顾清栀看得直羞愧,她上前对他伸出手,试图帮他分担点重量,就见他无奈摇头,还以为她是想要牵牵,竟然还能神通广大的对她伸出几只手指来。 宁萧瑟不愧是宁萧瑟,他满足任何女性对于理想型的要求,顾清栀被这股苏气攻势炸的直晕,见他已分身乏术,抱着孩子又提着东西,自己若再扭扭捏捏的,只能害他在这停留更久,反正她也是不拘小节的性子,牵一下又不会死,索性大大方方的将手握了过去,不在任何没必要的事情上耽搁,尽量同他快速走到停车场。 带着几道火热的视线,这两个招风的带着一个呛风的,神采非凡的径直走出大门,那一刻所有艳羡的目光通通化为通往幸福的石阶,让一个未婚少女提前体验到了所有人生该有的圆满,她想,要说人生赢家的话,怕也不过如此吧…… 初春夜晚里还渗着凉意,在未察觉间,榆城笼上一层薄雾,将这座奢靡瑰丽之都掩上了神秘的面纱,她牵着他有些冰冷的手歪头发呆,视线里的景色在路灯下都显得湿漉漉的,犹如她捉摸不定的内心。 左也不是右不是,顾清栀进退两难,前有万夫所指,父亲、郑乘风,甚至所有背负仁义道德的人都巴不得宁萧瑟立即绳之以法,可后面又有本性作怪,面对宁萧瑟,或是说,一个如此优秀的人真心以待,他不温不火却总能带给自己最舒服的相处感,不会有人傻到拒绝,更何况还有宁小奥这个额外加分项,这种地老天荒一瞬间迷乱了她的眼,她甚至怀疑,是不是他们说的都是错的?那一切的一切,都与面前这个优秀的男人毫不相关? 宁小奥在他怀里发懵,半醒不醒的迷蒙着那对琥珀色双眸,像个大娃娃般可爱,奶白的小手抚上他肩膀,一脸喝醉样子的啧了啧嘴巴。 顾清栀看笑了,衬着宁萧瑟把东西放到后备箱的空当,站到他背后,凑过脸去看宁小奥趴在他肩上的小脸。 她指腹轻轻的沾了沾那道早已经结痂的伤口,蜻蜓点水般,随后就飞速弹开了,微硬而带有粗糙的触感激得她心狠狠紧了一下,轻轻低下头问他:“还疼吗?” 宁小奥迷迷糊糊的摇了摇头,没睡醒的蹙蹙眉头,顾清栀轻抚着他软蓬蓬的头发,呢喃着:“对不起,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扯起一个纯澈的笑容,简单的一句话,终于将自己日日夜夜的夙愿表达出来,可却是轻描淡写的口气:“不,小奥和爸爸一起保护妈妈。” 宁萧瑟将后备箱关严,暗中点头,不愧是我儿子,简直孺子可教。 清甜而软糯的一句,把她心都要融化了,惊喜的捧着小心脏问他:“真的吗?小奥要保护我吗?” “那当然了。”他歪着脑袋趴在宁萧瑟肩膀上,挤压使得他软蓬蓬的小脸有些肉肉的,他脸上赫然带着那道伤口,想了又想,最终霸气的来了句:“你可是我看上的女人。” “噗……哈哈哈”顾清栀听了顿时被逗得捧腹大笑,就连宁萧瑟也清晰明朗的挂了个笑容在脸上,丝毫不避讳的望着她。 他笑的……可真好看,天上清皎的白月都无可与之相比,因为他是太阳,是无限闪耀的来源,不,他比太阳还要更盛、更耀眼。 她的笑容里,也由衷将眉眼柔和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弧度,看着宁小奥被塞进车里,父子两个拌着嘴,你言我语的,这幅画面,比任何东西来的都要珍贵。 处理好一切事物,车子载着三个人驶向绮山独栋别墅园,方才在超市耽搁了好一会,她饿得有些浮躁,眼睛不时飘向窗外。 人在饿得时候真的看什么都想吃,甜的咸的冷的热的,路过的餐厅和广告屏上的画面把她馋虫都要引出来了,她吞了吞口水,在车窗内部看到了自己倒影,清澈明亮的双眸,红润饱满的小嘴,可……这一副饱受雨露的样子是几个意思呢? 她叹了口气,没有!她才没有陷入恋爱呢,禽兽啊!宁小奥还是个孩子!那几句表白才不能当真呢! 可能是大家都累了一天,又乏又饿,到了傍晚,被夜幕的氛围这么一催,神色都有些倦倦的,没有人说话,车内静谧的只有隐约的行驶声与鼻息。 外面繁华的灯火阑珊渐渐由迤逦的风景取代,顾清栀托腮,惊奇的向窗外望过去……原来十一区的夜景也这样好看,合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汇集成完整的图画,震撼的令人窒息,月朗风清下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像是现代诗人游走穿梭在人间绝美的诗歌,只此人间美景,绝无第二。 深入十一区边缘,这里已经快要接近另一个市区,扬城与榆城,仅仅一山之隔。 虽然如此清幽僻静,但山脚附近的别墅非但不落价,反倒买的更贵,都是些有钱人买来在手里握着,不是当做度假疗伤之所,就是上年纪的人到这里养老,或者……也有特别有钱的人用来金屋藏娇。 远远望去没有几栋,离得还极其的远,又被绿植和景观错落有致的包围隔开,各家有各家的风格,看起来不像是统一开发,而是自家亲力亲为打造,一打眼便能叫人瞧出了它的价值所在,当真清幽寡淡,却还带着股隐形的奢华,这种奢华不彰显于表面,却是众多奢华里面最顶级的,叫做——品味。 绝非戴点金链金表就能相媲美的,也从不在外人面前刻意突出自己有多奢靡,却万事都要最妥当最舒适的,这大概就是一种品格和会享受生活的象征。 世界上可以有很多有钱人,却不是每个有钱人都能做到这样,但顾清栀遇到宁萧瑟后也渐渐明白了,这一类人的想法无非就是,你戴你的有色眼镜,我享受我的生活,反正我有钱嘛,根本不在乎你外人怎么看,就算你从外表看不出我有钱,我也依旧是很有钱。 真正的富足感恐怕就是这种自信了吧,人们往往在缺少一样东西时,才会极其在意,对这一方面特别敏感,可一旦真正有了这个实力,反倒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了。 她点了点头,见去往别墅区的路近在眼前,这才把胡思乱想的思绪抽回来,可集中精力后猛然发现…… 顾清栀愣了一下,然后飞速反应过来,颤颤巍巍的小声对宁萧瑟道:“你看……后面的那几辆车,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们?” 他闻言顺着倒车镜扫了一眼,顿时,脸色“刷的一下”就黑了下来。 ☆、·chapter 44·惊魂 夜半近九点,十一区中山南路发生一起离奇事故,由于具体原因尚未查明,事件又发生的极其诡异,所以事发后就被警方立即控制住了风声,这一路段也被紧急封锁,几组刑警支队黑压压的围着,警灯不间歇的闪着刺激瞳孔的光芒,气氛压抑的令人窒息,顷刻间绮山别墅园被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因为绮山离市中心距离着实遥远,又人烟零星稀少,所以交通也不是那么四通八达,平时清净的很,除了住在别墅园的几家以外,其余没有过多车辆往来。 而住在这里的各家显然都是非富即贵的主儿,命金贵的很,谁还没有几组安保预备在家里? 正因为是这样,绮山这边近几年内也都太平无事,哪想到今天这事来的突然,先是路段尽头处的监控失灵,后接到报警电话,待警察急匆匆赶来时,就见到一辆四个车门皆敞的卡宴,在夜幕下僻静的路中央不断晃着双闪,甚至连钥匙都没拔,地面上还印着急转弯时轮胎摩擦地面的痕迹。 这些还都不是重点,最可怕的是……车子周围散落着两具尸体,气息全无,却余温未散,大片大片的猩红色鲜血摊在暖黄的路灯下,散发着扑鼻的铁锈味,粘稠的半凝在地面上,还没全部枯竭,可见是刚丧命不久。 这两人全部一袭精良黑色军服,奇怪的是却没有任何军徽之类的标记,他们身形就像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高大而精壮,从胳膊上的肌肉来看,该是出于训练有素的某一组织。 支队长由此猜测,这次事故恐怕也并非事故,而是一场有目的有计划的行动。 可这些究竟是什么人呢?来无影去无踪,从留下的尸体中也毫无勘破头绪,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暗夜之中的腐朽气息迎面而来,在每个人的心上缭绕,那种后背爬满阴冷的恐惧经久不散,就连刑警们也开始瘆得慌,因为最可怕的不是杀人放火,也不是明枪明箭,而是——未知。 未知,就是你永远不了解,在你看不到的黑暗里究竟藏着什么,会在哪一秒飞速琼出来一枚淬着毒的利刃,或是面目狰狞的猛兽,丝毫不留余地的将人一击毙命,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无可防备,这就是人的一种本性,越恐惧就越心虚,越心虚就越恐惧,周而复始,直到把自己折磨到崩溃的边缘。 可这里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时间要倒转回一个半小时前。 宁萧瑟载着顾清栀和宁小奥走在回绮山别墅的路上,车子刚一过交叉路口,上了中山南路,向窗外望风解闷的顾清栀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将眉目扭做一团。 原本绮山脚下该是夜阑人静才对,可这一路上她总觉得被后面的强光晃着,开始在十一区中心范围内也没这么强烈的感觉,毕竟那里街市如昼,即便有光也察觉不出来。 可到了绮山脚下后这种感觉就突然明显了,她小时候学自行车落下个毛病,就是一旦她在前面骑自行车,后面不管有什么东西跟着,她都会觉得紧张,尤其是有车灯从她后面照过来时,晃得那叫一个心烦意乱。 开始她不习惯,总觉得是不是该避让一下,不然总追在屁股后面多闹心,可望了望前面宁萧瑟的神情,顾清栀咂咂嘴,迅速将想法吞回肚子里……还是算了吧,叫他给别人让路,他让完还不得一脚油门撞过去啊? 被他骨子里散发出的横着走气质影响,她莫名就淡然了下来,倚在座位一侧想着,没准人家也是刚好走这一段路而已,过会岔开就好了,于是她微阖起双眸,在一边打了会盹儿。 车里昏昏沉沉的睡不好,人在极度倦怠的情况下神经是会错乱的,外加肚子还在不间歇的抗议,她在黑暗中就感觉耳边一直有好多人说话,杂乱的很,原本她就没睡实,脑子还在朦朦胧胧的思考:究竟是谁在说话? 可想着想着,突然出现的一个想法把她自己都吓到了,这些话似乎……都是她自己在和自己说。 顾清栀抖个激灵,被这种诡异的感觉吓醒,待意识渐渐清晰了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是魇着了。 她擦掉嘴角的口水,迷糊的看了眼宁小奥,这孩子也累了,歪着头睡得沉实,她被那副可爱的样子逗笑,心里暗暗的想,走了这么久,也该到了吧? 有意无意的往外面那么一瞄,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周围这么黑,也没个路灯,怎么身后还有大片大片的强光晃过来? 顾清栀回过身从后面的玻璃看去,惺忪之际一眼瞧见了些不该看的,吓得差点没惊呼出来。 身后有大概三四辆车在与他们互相追逐,宁萧瑟的速度也不断在加快,其中一辆首当其冲,分毫不让的紧紧跟在身后,夜幕中一张被灯光映照苍白的脸猛然扎进她视线,那人握着方向盘气势汹汹,眼底的锐利仿佛一只捕食的秃鹫,用尖嘴将她心上的肉一点点的扯烂。 她木头桩子一样僵硬的扭回来,声音微颤着对前面的宁萧瑟道:“后面的车是不是……跟了我们一路?” 不是神经过敏,对于这条路僻静的程度她感觉得到,一出交叉路口,就应该直接开上通往自家别墅的小路,而且这几家方向不同,修的路之间也是各不相干,所以不太可能有这么多车同时出现在一条路上,而且还这么恰巧的和他们的路线重复。 顾清栀看到他的脸色十分阴沉,不禁一怔,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局促不安的将双手攥在一起:“那个……” “别说话。”他握紧方向盘的双手关节绷的过分苍白,平时握方向盘根本不需要那么大力气,可见在这种情况,他的情绪也是极度紧张。 顿时封闭的车内笼罩在一片凝重之中,顾清栀欲言又止,心里慌乱的厉害。 她知道宁萧瑟不是什么善类,可这些日子的相处中,不管他本性到底如何,在自己面前他还是收敛着的,当今天见识到了真正的生死时速,这种大场面震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过去顾承允把她保护的太好,所以她根本想象不到,原来现实里真的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 她在后视镜中看到他棱角俊美的下半张脸,上面凝结着满满的冰霜,他薄唇微微的抿起,张合间吐出一句:“已经是第六圈了。” “呃……啊?”她将身子挤到前面的两个座位之间,扒在副驾驶座位后一脸诧异,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宁萧瑟长舒了口气:“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们都回不去了。”他长而白净的手将方向盘转了一个弧度,顾清栀这才发现,这里正是他们最初刚进来时的那个路口。 怎么?难道这么久他就一直在绕圈子吗? 她闷闷的将头靠在副驾驶的座椅后,与他只是咫尺之间,就连他吞吐时带着的莫名气味都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专属于他的味道,不是香水味,但却异常好闻,像是整个世界都弥漫着荷尔蒙气息,让顾清栀异常有安全感。 作为一个感官动物,宁萧瑟带给她享受是可见可听可触的,现在就连味道都这么让人眷恋,她眨巴着眼睛,定定的从后侧方看着他的脸,霎时间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被舒张开,什么恐惧什么骇人,都早早的见鬼去了,宁萧瑟就是能给人一种错觉——他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可一旦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都倒戈帮起了自己,那么与死神并肩,还有什么是能伤害到自己的呢? 静默之中,忽的响起他淡淡的声音,说温柔,却还没有过多的情绪,说是淡漠,明明还余留片刻余温,他没转过身分毫,只在嘴里浅语着:“怕了吗?” 清晰的连他唇齿之间互相碰触的声音都那么明显,声音低磁性感的一塌糊涂。 顾清栀摇头,声音弱弱的,却坚定明亮:“我不怕。” 她看到宁萧瑟浅浅的笑了,神情也缓和了许多,转而开始对她闲絮:“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 “嗯。”她点点头,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刚想拍着胸脯来一句:我才不害怕,怎么我也是黑猫警长的后裔。 话都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去,就算她再没脑,也还是多存了一个心眼,顾承允的事……他知道与不知道,那是他的事,但自己在他面前,只要对方不主动去提,她还是说的越少越好,叫宁萧瑟知道自己身边有一个791队长也就算了,自己爸爸居然还是他家世仇,那得了,别说意图接近他拿什么证据,八成他知道后都得立即弄死自己。 顾清栀想了半天,心虚的笑笑,最后也只有软软的说了句:“谢谢。” “对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淡去了脸上的笑容,很认真的问出自己的疑惑:“不是离家里很近了吗?为什么……一直兜圈子也不回去呢?回家不就安全了吗?” 宁萧瑟直接以一个反问句回答了她:“如果是你,你愿意让仇人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吗?” 她想了想,也对,可是……她接着问:“那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呀,万一过会没油了怎么办?” “我大概知道他们是谁的人了。”他抬腕看了眼时间,紧接着又将目光放到前方,嘴里条理清晰的说着:“既然对方还没撕破脸,我们就还有周旋的时间,等我的人到了,我们自然脱身了,没必要交手。” “哦……” 她慢条斯理的哦字还没结束,忽然感觉到整个空间猛烈的一抖,宁萧瑟将方向急速一转,车子被挤到右面窄窄的一条里翻不开身。 顾清栀连忙向旁边看过去,原本跟在后面的车子发疯一样挤了过来,从半敞的车窗隐约可见一个带着帽子的男人,明明是车灯的亮光过去,反倒将他的脸照的更阴桀,她差点咬上自己的舌头,哆哆嗦嗦的对前面的人说:“被他们追上了!怎么办?” 宁萧瑟淡定的一踩油门,明明是火烧眉毛的关头,他偏说的像坐在自家炕头一样悠闲,他轻挑挑眉头:“追上?就凭他这破车?” 她欲哭无泪,行了大兄弟,我知道你跑得快,可这种时候咱就别炫富了…… 他话音才落,顾清栀抬起头,下意识顺着光源望去。 只见前面的不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一大片碎光,并且眨眼似得闪了两三下,宁萧瑟将一切尽收眼底,急促的鼻息也开始放缓,嘴角斜斜一牵,心生一计,将车子的速度逐渐减慢下来。 “咱们不躲了。”他将手机丢给顾清栀,笑的像一朵悬崖边绽放的罂粟:“给你的那个小警察打电话。” “谁?”她短暂反应了一会,十分惊异的问:“郑乘风吗?” 他不置可否,只是继续嘱咐着:“报警,他会带队过来,你和宁小奥别跟着我了,先和他走。” 顾清栀反倒被说懵了,他俩不是死敌吗?怎么还放心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他?更何况这里还前有猛虎后有饿狼的,她怎么能把宁萧瑟独自留在这里?太不够义气了,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啊…… “不行,我不走!”她捏手机的指尖拼命用力,回头看了眼熟睡中皱眉的宁小奥,不知道那股勇气到底从何而来,咬了咬牙,坚定的对他说:“让他带宁小奥走可以,但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太危险了!” 视线内,初春萧索的枝桠被相互追逐的光影所映照,其中有些已经抽起了新芽,已然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萧条已被无限生机取代,正如同宁萧瑟此时被柔和所浸透的灵魂,他那颗冰封的心不知在何时产生了一道裂纹,而后便由着她的一字一句瓦解,支离的碎片落下后,胸膛深处的,是一颗灼热而渴望被爱的、火红的心,正上下窜动跃动着。 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死活,宁萧瑟笑笑,这是上天送给他的头一份大礼吗?虽然她只是情理之中的一句,可落尽他耳朵里,这份关怀来的多么珍贵。 他原本是想戏谑几番,可那句:你是在关心我吗?还没吐口,就被活生生的咽了回去,且不说他们关系还不容这样打情骂俏,单是当下情况危急的程度,也不容他们这般闲情逸致。 宁萧瑟耐下性子,沉稳住脾气继续对她道:“不用考虑我,快打电话。” “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让人牙根痒痒的地面摩擦声,打断了她说到一半的话,顾清栀深深的望了眼宁萧瑟,他还在为一线生机争取时间,一丁点不敢停留的甩开身后的几辆车,你追我赶的急迫情形下,她紧紧一闭眼,飞速睁开,狠下心来掏出电话给郑乘风拨了过去。 可这时宁萧瑟却将她的手机夺走,指了指早被塞在她掌心的黑色手机:“用我的,记得要打他们小队指挥中心的报警电话,你应该知道号码。” 她此刻全心全意视他为主心骨,无脑的任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就算有那么一刹那,她脑子里被各种疑惑所困扰,比如:为什么偏要用他的手机?他为什么对791小队的事了如指掌?为什么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为什么…… 可生死面前,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求生的欲望远比好奇心要重得多,她按动他的手机,急的直跳脚:“打不开,有锁……” 他简单将指腹触在上面,凭她怎么按都是漆黑一片的屏幕立即亮起,她握着电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该说什么?” 近朱者赤,跟着宁萧瑟的思维运转,被他熏染的,顾清栀也学会了一点假理智,虽然表面看上去很淡然,但实际上怎么做却还是要问宁萧瑟。 “实话实说,地点,事件,然后再凸出提醒他们一下中山南路的监控摄像头。”他依旧是衣衫整洁发丝都不乱的冷傲君子,半点没有恐惧和慌乱:“说完后,我相信他们就会明白。” “好!”她点点头,手指飞速动了动,接通后按照他说的表述过去,条理清晰的三言两语,就急匆匆的把电话挂断了,用宁萧瑟的话来说,这叫渲染紧张氛围,不然再和接线员唠上十块钱的,一看就没什么大碍,别说派人,不反咬你骚扰占用报警电话就不错了。 恰好这时一边的宁小奥轻轻哼唧了两声,迷蒙的醒过来,顾清栀赶紧将他揽在怀里,待他多少清醒点后语气尽量平稳道:“小奥,饿坏了吧?你听我说,爸爸现在有事,一会呢会有个郑叔叔过来,你先和他去吃饭,等爸爸忙完了就去接你,好不好?” 她话音刚落,顿了顿,抬头对前面的宁萧瑟说:“可是……郑乘风真的会来吗?他们队又不止他一个人,这大晚上的。” “他百分之百亲自来。”他特别笃定。 顾清栀撇撇嘴,说的好像你比我了解郑乘风似的……不然这俩冤家死对头搞在一起得了,还挺般配。 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还没在脑子里存留半秒,对面车子的强光就猛然将她瞳孔刺得生疼。 前面被拦住,后面又追了上来,她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别怕。”他停住车子,潇洒的解开安全带,口中安慰她道:“来的是自己人。” 宁萧瑟好看的手轻轻拍上了方向盘思考着,当机立断,转过身子对顾清栀说:“算了,等他们恐怕来不及了,不然你先带着宁小奥和这个人走吧。”他打开车门迈下去。 危险!顾清栀几乎都要惊呼出来,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下了车。 宁萧瑟回后排座抱下宁小奥,大长腿三步两步的走到顾清栀面前,牵着她送到了前面的一众灯火前,对着来的人吩咐:“先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顾清栀本就满腔悲愤,听到他这句像是要英勇就义一般的话,眼泪差点没飙出来,她抬头刚想拒绝来的人,可那副面孔一映入眼帘,就忍不住想让人骂娘…… 这个长着不正经脸却一本正经神情的人竟然是? 程!思!慕! 她赌气的别过脸,内心岂止拒绝,甚至都有点抵触,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撑着一张玉面却先礼貌的笑开了:“哦,我说上次怎么惹我清心寡欲的大哥帮忙解围呢?原来是自己看上了啊。” 收到某人严肃的一记藐视嫌弃外加威胁的眼神,程思慕颔了颔首,板起脸正经八百的接过宁小奥扛在肩头,转过身对顾清栀时也严肃了许多,指着身后的车子:“嫂夫人,请……” “慢着。”清泠的夜色中,比夜幕更渗骨的声音袭来,惹的人头皮直发麻,顾清栀跟着宁萧瑟一起回过头,看到那个带着帽子的人缓缓走了过来,一个接着一个的指过在场每个人的面孔,口中含着愤恨,咬牙切齿的说道:“今天,一个都别想走!” ☆、·chapter 45·并肩 黄金八点档的时间,大部分人都用过晚饭,悠闲坐在沙发上守着电视准备看剧,而此刻,中山南路尽头路段被四五辆豪车堵做一团,活生生一台大戏在面前上演,可却不是喜剧,搞不好还有可能是部惊悚犯罪片。 初春好不容易滋生出的暖意也被面前男人的阴桀扫荡全无,车灯四面八方的晃过来,顾清栀只看得到他的下半张脸,将他帽檐遮住的阴影部分显得尤为可怖,帽檐之下眼睛部分漆黑一片,打探不到他的瞳孔所在,只像个黑洞一样将她所有的勇气都吸附进去,不见底般阴沉。 “他是针对我,你们先走。”宁萧瑟向后退了半步,捏着矮他半头的程思慕肩膀,直接把顾清栀塞到他身边,然后低睨了眼程思慕怀中的宁小奥,轻声道:“别吓到他们。” 显然,这句“他们”,指的是宁小奥,同样也包括顾清栀,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全部在这里了,他对自己的处境了然于心,可却不能把他们也置于水火之中。 程思慕收到命令,看了看怀中软萌的宁小奥,点点头,随即伸另一只手,将顾清栀拉到他车附近,对她说:“上车吧,我先把你和小奥送到安全的地方。” 话音未落,宁萧瑟回头看着对面乌泱泱下来的人,他们个个目露凶光,于是赶紧对着他们摆手,示意赶快离开。 “哥……那你。”程思慕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归于沉默。 宁萧瑟摇头:“我自有安排,你们走吧。” 程思慕攥紧双拳,横下心,赌气一样带着人撤回车里。 顾清栀犹犹豫豫,几次挣脱开程思慕的拉扯,却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最终只能被他强拉硬拽的拖到车里,虽然力道已经尽可能的轻柔,但男女从力量上的区别是天差地别的,更别提是常年习武之人。 顾清栀被不由分说的关到车里带走,她爬起来伏在玻璃上,回头凝望宁萧瑟,看到他矗立于冷月夜之中,清俊的面容透着与她若即若离的温度,且越来越远。 她不要!不要这种感觉! 宁小奥是孩子,他自然是不该搅和进大人的纷争,让程思慕带走他是对的,可他们这些大人呢? 她是个软骨头的,遇事做不起主,肯定不能在这种受了惊吓的时候开车带宁小奥回去,所以只能依靠程思慕,但是她能回去陪他啊,左右不能这样假装没事一样的离开! 顾清栀看不下去这种场景,在这世界上孑然一身的宁萧瑟,他孤独的只剩他自己,此时正形单影只的站在与他对立的人群中,显得那么单寡…… “为什么不帮他?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顾清栀几乎是带着些哭腔,抓着程思慕的领口就是一顿埋怨,因为她不能理解,既然他们都能成功逃脱,那为什么还要把他一个人留下呢?大家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除了孩子,这里的每个人都该和他并肩对敌! “哎哎……你先放手。”程思慕专心致志的开车,撇开她的手,耸耸肩解释道:“我也没办法啊,他这么吩咐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别管。” 顾清栀急了:“怎么能不管?为什么不管?那是要出事的!”她气急了开始砸车门:“停车,给我停车,我要回去!让我下去!” 他看着某个已经癫狂的女人,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总之五味杂陈,他空闲出一只手钳制住顾清栀,嘴里淡淡的说:“行了行了,他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没问题的,你就放心吧,他宁萧瑟要能有事,我都输你点什么的。” “你胡说!”她眼见车子越开越远,视线尽头那一群人似乎挤到了一团,该不是……顾清栀急得红了眼:“他再厉害也不敌人多。” “你松不松开?不松开我跳车了?” “程思慕!”她竖起一对好看的小眉毛,将脸扭得十分愤怒,一字一句的叫他的名字。 他俩像拉大锯扯大锯一样,她刚把手拉回来,他又扯过去,她拉回来,他就扯过去,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她逃走。 程思慕移开握方向盘的手几秒钟,去操作按键,边对着她低吼了句:“安静点!” 顿时“咯哒”一声,四面的车门都应声锁上,她的手猛地被他松开,僵持的力道消失了,一股冲劲猛地抬起,“啪”的声巨响,顺着那股寸劲就给了他个清脆的大耳光。 “你……你你你。”他心被气的直发慌,从小到大还从没被人打过,连他爸妈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现在居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给打了,他憋了半天才捂着脸愤愤的说了句:“别以为有大哥罩你,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咳……”她赶紧收回被他捏的发红的手,抚了抚手腕,局促的眨眨眼:“不好意思啊,失误!你确实挺欠打的,但我真没想打你,惯性带的我手滑了一下。” 挣脱开束缚,她赶紧奔着门匍匐过去,拉了好几下都无济于事,于是只好转过身,可怜巴巴的用那对鹿眼饱含泪水的看向程思慕:“算我求你了好不好?让我回去吧,就算我帮不上忙,挨打我也陪他一起,他一个人肯定会很害怕的。” “你好好照顾宁小奥就行了,让我回去陪他,更何况我们报警了,警察很快就会来的,现在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程思慕很出乎意料,顿时投向她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考虑几秒,终是端正态度问她:“那如果不是挨打,是送死呢?” 她霎时间愣住了,落入程思慕眼里反而十分意味深长,他别过脸去目不转睛的开车,脸上却饶有兴致的笑了,果然,涉及到生死时,什么情谊都烟消云散了,何况她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 这样的类型,吓唬吓唬打退算了,她这种小白花不适合宁萧瑟,一旦沾染上,反倒让宁萧瑟为她畏首畏尾,以往的雷厉风行与果断都会毁于一旦,美人祸国殃民啊……所以还是赶紧解决掉才好,否则宁萧瑟沉浸于儿女情长后,他们这些狗腿子可就遭殃了。 但这时,顾清栀思虑完毕,却下足了决心般,中气十足道:“我不怕,就算送死也不能让他当孤魂野鬼,且不说还没到那个地步,帮帮他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哪怕……真的会死……” 她咬了咬嘴唇,继而是比之前来的更加坚定的勇敢:“如果真的会死,我也相信我的做法没有错,至少我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抛弃我的朋友,假如我活下来了,他却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余生的每一天里,我的良心都会受到煎熬。” “我的内心告诉我,不该扔下他一个人在那里。”她闷闷的嘟囔:“不过有件事要拜托你,如果我今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不可以请你……有闲暇时间的时候,帮我照看一下我的父母,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相信如果换成是爸爸,他也绝不会丢下自己的朋友独自离开的……” 她话还没说完,程思慕就猛一脚刹车踩到底,把她带的向前扑了过去,她诧异的望向他。 他眸子晶亮,思绪在脑中徘徊了一圈又一圈,最终下定决心,微微向后方努了努下巴,极轻极轻的妥协:“你去吧,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语罢,空气中相继又是一道“咯哒”声。 顾清栀飞速抬起头,消沉的眸色立即被点亮,如获大赦般转回头去扳车门,在顺利打开后,室外第一口新鲜的空气令她活了过来。 她感激的望了一眼程思慕,然后雀跃的嘱咐后座的宁小奥:“小奥你乖哦,和这位怪叔叔一起去吃饭,过会儿爸爸妈妈就都回来了。”说完她便跳下车,头也不回的向身后的一片黑暗中奔跑而去,速度快的身影立即被夜幕的血盆大口所吞噬。 程思慕诧异的挑高了几个声调:“我没听错吧!大侄子,刚才她说啥?她……她是你什么人?” 宁小奥果真是宁萧瑟的儿子,遇到这种大场面丝毫没有震惊恐惧的神情,也不知道是没缓过神还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的托腮,声音透着没睡醒的奶声奶气:“她是我妈妈。” 这下程思慕更诧异了,眼睛瞪得老大:“怪不得!敢情不是新欢,是旧爱啊!” 他望着被尾灯虚晃着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玩味的扯了扯嘴角:有意思,今天就算是兄弟送你个人情,不过能不能把握好,就看你自己的了。 这宁萧瑟……真是何德何能,竟凭空捡了个宝…… 绮山脚下人烟稀缺,周围又没有太多现代性的建筑物,空虚到极致所以显得十分阴冷,平坦细腻的马路上两个人僵持不下。 利维坦将手插在口袋里,嫌弃道:“拖家带口的,就是麻烦。” 他踱着三七步走到宁萧瑟跟前,见他依然是清冷的目光,嘴角不由挂着嘲笑的弧度:“后事处理完了吧?现在跟我走这一趟也好安心了。” 宁萧瑟依旧冷着脸,以一种自己是高尚人类的目光看他,仿佛在宣示着君子不吵跨种族之架。 这种氛围倒把利维坦惹毛了,他指着宁萧瑟的心口狠狠道:“拽什么拽,就算你现在把人送走了也没用,你总有两眼一闭的那天,到时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儿子,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吗,我可不会等着他长大来找我麻烦。”他顿了顿,语气转的十分阴柔:“至于你的女人嘛……” 他抚了抚下巴,笑的露出一口苍白的獠牙:“我倒不介意留在身边好好品味个几年,以慰藉你尸骨未寒。” 宁萧瑟却不以为然,反倒也跟着笑的大方,拔掉他的手,掸了掸他碰过的衣服,像是嫌脏一样,嘲讽的说:“我觉得你不会有那种机会,因为你一定会死在我前头。” 利维坦被激怒的炸了起来,暴戾的指挥身后的人:“单枪匹马还这么嚣张?给我教训。” 周围手下收到命令立即抄起棍棒,丝毫不留余地的往宁萧瑟身上招呼,他思虑半刻,最后咬咬牙,飞速将脸和几处致命部位避开棍棒落下的位置,然而……电光火石间,预料之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宁萧瑟张开眼眸,顺着棍棒的撞击声疑惑的看过去,视线中的画面差点让他惊喜的失笑。 顾清栀挡在他面前,跑的有些微微气喘,却不知从哪里抄来一根对方的棍棒,三两下抵抗掉了大部分的攻击,虽然肩膀还是受了几下,可那股双手握着铁棒挥舞的凌厉气势,连俏眉也变得英气,带着点婴儿肥的脸满是飒爽英姿。 开玩笑,论打架,她可不是说着玩的!从小深得顾警官真传,小学时敢打初中生,初中时敢打高中生,高中时居然还打起了警察,然而这位被打的警察更没心没肺,伤养好了反倒亲自教起了她拳脚…… 时至如今,她虽然没脑,又没主意,可说起人的本性:争斗与正当防卫,机械性的打打架挥挥棒子,她还是比较擅长的,若是手无缚鸡之力,她绝不会要求回来给他添乱。 她退回他身边,手中还做着防御的姿态,一边低声数落他:“傻了吧你?怎么不躲?” 宁萧瑟见到她狂喜的快要不知所措,原本以为今天会有个巨大的收获,可却没想到还附加了一个更巨大的收获,他赶紧把她揽到身边,嘴里回答:“作为受害者,就要挂点彩才有受害者的样子。” “狗屁受害者!”她铿锵的样子特像个女将军,虽然容貌实属娇美之姿,可骨子里却有着狂放不羁的潇洒,她将铁棒扛在肩上,一条腿向外屈起,脚抵在另一条直立的腿上凹起造型:“今天,老子要当施暴者,打的他们跪喊叫爸爸。”她霸气的用拇指抹了抹鼻子。 利维坦神经崩溃,眼睛瞪得浑圆:“玩呢?你俩跟我玩呢?我这杀人放火你当我跟你过家家?”他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向后挥了挥:“上家伙,赶紧解决掉。” 身后沉默着像几座大山一样的人受到命令,其中两个人抛开刀枪棍棒,各自从腰间拿出一把手-枪,黑漆漆的洞口对着宁萧瑟与顾清栀,其他人则全面戒备,剑拔弩张的样子。 “……”顾清栀倒抽一口冷气,手心底直出冷汗,十个指头将铁棒松开又攥紧,盯着这种分分钟就会上西天的紧张场面,尤其是当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外加被一圈训练精良的人包围,怒目而视。 她吸了吸鼻子:“哇!还真是……”宁萧瑟皱起眉头,刚想把她护在身后,就听到她吞了吞口水,在他耳边淡淡的接道:“真是……好刺激!” ☆、·chapter 46·线索 宁萧瑟欲哭无泪,这女的脑回路不正常吧?难道不该是花容失色吗? 顾清栀反而十分理性的凑在他身边跟他讲:“放心,他的枪上没有消-音-器,只要我们躲得开第一枪不被打到,他们是不敢多开枪的,会把警察都招过来。” 他此时简直就要捏爆自己的脑子,这女的到底哪来的!为什么她一个良家少女比身为黑恶势力的他还轻车熟路? 但她所说的确是事实,利维坦不敢命人开枪,不过是让他们忌惮着枪手的存在,动起手来畏手畏脚罢了。可这么一语中的被拆穿,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不禁对顾清栀提起了很大的兴趣,隐匿在黑暗之下的眼睛在她身上扫了几遍,像只毒蛇般开口:“还不错,挺机灵的,果敢善战,又能和你生死与共,不得不说,你看女人的眼光很犀利,比当年你妈看男人的眼光要明智得多。” 俗话说知己知彼,利维坦就是利用这一点,一句话戳中了宁萧瑟的逆鳞。 果然,他的眼神立刻变得骇人且微泛着猩红。 “别,别被他的话左右。”顾清栀攥住他胳膊,心想果然平时多看点顾承允的书是有用的,自己大头脑没有,但活学活用总是会的,虽然她不清楚宁萧瑟的母亲当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但从他被激怒的程度来看,对方不怀好意,这不是个好兆头。 宁萧瑟咬紧牙关:“明智与否,还轮不到你来评论。” 话音未落,两个男人在眼神的暗波涌动之下,一触即发,如同两颗行星飞速相撞,眨眼间便打斗在了一起。宁萧瑟身子轻盈,却招招毙命,带的力道如破风般,拳与脚之间,连贯流畅的仿若教科书里的模本动了起来,潇洒而帅气。 可此时她也没工夫观摩,这种偶像剧与动作片的随机切换让她一时经受不住,脑子一热挥着棒子就杀进了人群里,同样的潇洒,同样的来势汹汹,也不知道打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总之棒棒下去落到实物,打的天昏地暗中,不停有闷哼发出。 旋风一般风卷残云,几个高手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可在这些人手里,他们没受什么太大的伤也算万幸,宁萧瑟退回来,趁着对方凌乱,将手里漆黑的一团抛给顾清栀:“接着。” 她下意识用手一捞,沉甸甸的重量以及余留温热的金属触感差点没把她吓坏,低头一看,居然是枪! 这宁萧瑟真长了三头六臂不成?什么时候把这玩意给趁乱顺过来了? “敢用这个吗?”残局中,他急匆匆的微喘着气,还不忘开她一番玩笑。 顾清栀却极其认真的想了想,随后居然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敢!” 随着这声清清楚楚的敢,对面的人立即慌了阵脚,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枪落到了她手里,以她这初生牛犊虎了吧唧的个性,指不定下一秒被对准的会是谁,大家都不了解她的来头,毕竟跟着宁萧瑟的,胆子岂是一般的大?他们不敢开枪,没准她就敢呢? 场面一时寂静到鸦雀无声,连利维坦都紧张的用手动了动帽檐,向后蹉了几步。 可这声坚定的答声没过五秒,众人就眼睁睁的看见她抡圆了胳膊,使出最大力气“嘭”的一声,将手-枪十分有准头的砸在了对面一个黑衣人的脑袋上,顿时……被这种重量砸到头的人脚一软,翻个白眼昏了过去,那叫一个头破血流。 关于手-枪的这种用法……混了这么多年江湖,在场的老油条们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宁萧瑟扶额,枪不是这么用的好吗!为什么会这么蠢! 可她却挑挑眉,明媚的向宁萧瑟炫耀:“怎么样!准吧?” 宁萧瑟:“……”内心独白:我拒接和你对话,并愤怒的向你扔了十个宁小奥。 这种关头,无疑是猪队友的表现!哪怕不用,落到自己手里也能减少三分之一的隐患,她可倒好……敢问这和手握杀虫剂砸苍蝇有什么区别? 利维坦不厚道的笑出了声,在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白痴。”他低头瞧了眼地上昏死的没用废物,环视了一圈,忽然听到寂寥的山脚下有异样回声响起,他立即对身后几个人比比手指:“别在这停留太久,先把他们带回去。” 顾清栀听到这话,扯住宁萧瑟下意识的就想逃跑,可他却稳如泰山般纹丝不动,她不禁蹙眉:“吓傻了?快走啊。” 他望着她,却不语。 生活的过程中可能会有很多计划,但计划之内还会出现更多的意料之外,顾清栀就是这其中的一个意外,意外的麻烦,同样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在危难时候,他早已习惯了孑然一身去面对,可当这种孤勇忽然被某一个人的柔软打破时,将会是前所未有的确幸。 他反握住了她的手,这才发现她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宁萧瑟抬眼深深的看到她瞳仁深处,原来之前任何的叱咤与无畏,都是有一个后盾在支撑作为前提,她是胆小的,可既然已经这么胆小了,竟然也会回过头来和他生死与共…… 宁萧瑟无奈的摇摇头:“你啊……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在埋怨我?”她倒竖起一对鹿眼,气愤又极其委屈:“不识好歹!” 他心里的坚硬顷刻间被那股哀怨抹杀的片甲不留,从内到外软的一塌糊涂,到了极致恨不得把她捧在心尖,宁萧瑟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忽然有一种荒唐的想法:不然……就这么带她一起逃走?还管什么狗屁计划。 他有钱,有权,名扬在外,为什么还要陷进这种刀尖舔血的黑暗里呢?日后平稳的经商,然后和她在一起,也能轰轰烈烈过一辈子,这样不好吗? 可利维坦的脚步一点点逼过来,宁萧瑟一滴冷汗从额头落下来,妥协?凭什么妥协?他为什么要有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咬咬牙,被一圈人逼的退了又退,最终抵在车身上的最后一刻时,托住她的腰在耳后小声说:“等我数到三,我向左,你向右,到时候他们一定都会来抓我,我尽量拖住,你得空就跑,别回头,别管我,手机在你那里,跑下去找人,然后你就安全了。” 被他的低语轻抚的耳根十分痒痒,两个人同时屏住呼吸,眼神一刻不肯转动的盯着对面僵持的人,他极轻极轻道:“一。” “二……”羽毛般的一道声线,她的心被撩动的上下起伏。 忽然,她攥住他的胳膊,紧紧的依偎到他身侧:“不,我不走了,” “你不走,我也不走。”顾清栀甚至是热泪盈眶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她也怕,可奇怪,就是莫名的相信他。 孤独的滋味,她也曾了然于心,所以再不忍心让任何一个人经受,但更多的,是种有难同当时站在同一战线的相惜感,不然怎么说最好的友情是一起扛枪的战友,最美的爱情是患难与共的夫妻。危难关头,因为有一个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那么从此以后,这个人在顾清栀心里的位置将会来的无可撼动。 一起吃过苦的,往往比一起吃过糖的更刻骨铭心。 她皱着眉,嘴角却扬起来笑了:“我知道你有计划,放心吧,我不会坏事的,我只是不想留你一个人面对。” 他的发丝被风微微拂动,漆黑的瞳孔像曜石一样坚毅,在夜幕中闪着非凡的色彩,良久良久,他说:“对不起……。” 是平白无故让她陷入危机的抱歉,以及:“谢谢。” 不言其他,只两字,交换过眼神就会明白彼此的心意,甚至在许多年后的顾清栀回想起来,这步步身不由己的情愫,究竟是什么作为初始,是初见?巧合?还是什么? 后来她渐渐明白,喜欢?或许不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他说,我喜欢你,她不一定会动心,但也许就是那句对不起后面接着谢谢,这五个字,它们彼此羁绊牵连,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以至于在当时当日,字字倾心。 在商讨过后,顾清栀顺着他的意思,两个人假装奋力防抗了一番,然后被几个高手制服,中途打斗的凌乱中,黑衣人不慎反被自己人的匕首所伤,被一刀直接插进左胸处,当即死不瞑目的倒下去。 宁萧瑟一怔,然后赶紧伸手蒙住了顾清栀的眼睛:“别看。” 于是这两个人,一个只剩单手,另一个瞎了似的什么都看不见,反抗无力,三下两下就被掳到车里。 车子扬长而去,转瞬间,刚才还风云异变的绮山渐渐寂静下来,中山南路只剩下一辆敞着车门的卡宴,以及横倒竖卧的两具尸体死寂的瘫在路中央。 待郑乘风亲自到达现场的时候,时间已是九点有余,791指挥中心接到报警电话后先通知了就近的十一区分局,出动刑警把路段封锁上,刑警支队的队长正蹲在地上焦头烂额的揪着头发,见郑乘风来了,立刻站起身来:“郑队。” 他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片刻不肯停留的分析起案件:“现场有遗留下什么物品吗?” “喏,你看到了,遗留了个豪车,以及两个查不出身份的死尸。”刑警队长也是颇为无奈的耸肩。 郑乘风抿了抿嘴唇,将目光飘向四处,嘴里继续说着:“我是查了监控才过来的,的确是有三辆相同款式的车从中心地带一路跟到这里,与这辆车先后开进了中山南路,可奇怪的是,从他们一进入监控范围,画面突然就漆黑了下来,而且只有这个路段的监控是发生故障的,停留了有近一个小时,等恢复的时候,早已经是案发之后了。” 这种刑案本是不归他们管的,但因为之前接到了报警电话,而知道他们指挥中心电话的有少之又少,郑乘风觉得事有蹊跷,按耐不住自己那颗敬业的心,亲自跑来勘察现场。 对方叉着腰,斟酌良久才开口:“这车海茫茫的,一个路段就分出四五条岔路口,这一路怎么也得通过个三四路段,几率更渺茫了,谁知道他们是走了哪条路,看监控一点点排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是啊。”郑乘风点点头,继续道:“可这件案子非比寻常,很可能涉及我们队追捕了很久的非法组织,所以不管多困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先收拾现场,把东西都转交给我们,这档子事你们就别管了。” 刑警队长顿了顿,欲言又止,他们警界早就流传着关于791神乎其神的使命,所以一般人还是比较忌惮791小队的,因为他们队的性质和普通刑警民警完全不同,如果说现如今的警察都是平凡的小打小闹,那么791绝对是暗地里刀枪棍棒的警匪大片,甚至普通民众完全不知晓有这样一只队伍在暗地里维持着社会安定,更别提去了解他们是干什么的。 791在业界不是禁忌,却总令人望而生畏,谜一样的存留于乱世之中,上刀山下火海,缉毒、剿黑、配合军方特种部队执行秘密任务等等…… 这一队的每个人,都是万里挑一,乃至十万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全能精英,就算挑选出来后还要经历千百次淬炼,大概国内外所有最优秀的人都汇集在这里了,更不用提面前这位年纪轻轻就扛起大旗的队长。 该是……何等优秀啊,刑警队长叹了叹,同样是队长,差距也太大了。 罢了罢了,他区区一介分局队长,管好十一区打架斗殴招猫逗狗的事件就挺好了,这种复杂事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于是他将眺望远处的目光拉回来,对身旁的郑乘风道:“好吧,那我让底下的人把手头的工作都转交一下,然后你们……” “队长。”话还没说完,被迎面匆匆走过来一位刑侦警察打断,他带着手套,将密封袋里东西捧在手掌心:“在卡宴的底部发现了一条项链。” “项链?”郑乘风立即提起兴致,定睛向他手上望去,却顿时如雷轰顶:“这……” 刑侦警察继续分析道:“排除意外情况,正常如果出现女士项链的话,现场应该有女性出现过,只不过到底是嫌疑人还是被害人还不能确定。” “对了,我想起来了。”跟在郑乘风身后的副队立即拍腿叫起来:“听接线员说,打来报警电话的就是一位女性。” 郑乘风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难道这条项链真的是…… 不会的,他立即甩掉这可怕的念头,一边安慰自己,全天下相像的项链那么多,怎么可能那么巧刚好是她的。 可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他心里早已经打起鼓,急躁的对身边的副队说:“快,打回指挥部,把报警录音和号码调给我,外加这辆卡宴的车主身份资料,马上。” 随后不出十分钟,总部效率很高的把所有信息都发到了副队的手机上。 郑乘风急不可耐的接过来,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他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名字:宁萧瑟。 那份不安到了此刻,已经在他体内发挥的淋漓尽致,他盯着那份音频眼睛都花了起来,甚至连耳机插口戳了几下都没有戳进去,当他按下音频文件听到第一句急促语气的女声时,血液“嗡”的全部涌上了脑子,脸上的血色也像是瞬间被榨干一样,苍白的吓人。 他指尖用力的捏着手机边缘,将那段号码读了一遍又一遍,终是闭上双眼,嘴里轻喃了声:“清栀……” 半晌,郑乘风抬起头,满目皆是苍凉的风,呼啸而过,在山底的空旷中嚎叫,他拳头攥的死死的,现在的他,想杀人! 又是和宁萧瑟有关,这次居然还扯到了顾清栀的头上,难不成……是宁萧瑟掳走了她? 那这两个死尸是怎么回事?还涉及到了命案? 她的性子他是了解的,遇到事明明怕的要死,表面上却还要嘴硬死扛,万一一个宁死不屈…… 糟了,危险! 他一把拽下耳机,将手机抛给副队,嘴里连珠炮一样吩咐下去:“集合,马上集合,刘队,麻烦你带队跟我们一起走,我这就向上级汇报,你们回分局申请调动武器,全部武装,天亮之前务必找到这伙猖狂的混蛋!” 郑乘风长舒了口气,将胸肺间那团污浊竭尽所能的散开,寂寥的天空广阔无垠,惨淡的一抹白月正挂在天上嘲笑着世人,他此刻后悔莫及,为什么他要让她去招惹宁萧瑟?混蛋,最混蛋的其实是他自己才对! 他凝望着手里婉约精致的麦穗链,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冷光,那甜美小巧的样子此刻也让人爱怜不起来,只有满满的悲痛,他淡淡呢喃:“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好奇了很久,对于男主的姓氏,你们平时是习惯读宁níng(二声),还是nìng(四声)呢? ☆、·chapter 47·隔岸 夜半十点,刚经历过生死时速的顾清栀也没了方才的英武和亢奋,被拘束在狭小的空间里,和宁萧瑟一起窝在后排座。 车子跑的飞快,她却怏怏的,没什么精神,宁萧瑟在隐隐约约的光亮中清晰捕捉到她的手,并握在掌心,僵硬而冰冷触感袭来,使他不悦的皱起眉,在她耳边轻问:“哪里不舒服?是刚才受伤了吗?” 顾清栀反倒更挫败,闷闷摇头,像只猫儿一样委屈的对他吐出个字:“饿。” 他心暂时落了下来,嗯,没受伤就好,不过也的确该饿了。 经历了一天的工作,估计她也没怎么吃好,午餐无非是买个三明治对付过去,而晚饭还没来得及吃,就又发生了这种事,现在已经半夜,没想到这顿充满期待的晚饭,终究是没有等来。 此刻两个人各怀心思,顾清栀想着回去该吃什么晚餐才好,而宁萧瑟则在心里琢磨,回去该做什么晚餐才好。 前面的利维坦正抱着胸坐在副驾驶,脑子里紧急的部署了几套方案,估计他打死也想不到,明明是这种紧要关头,后面的这两个人质非但不担心自身安危,反而双双畅游在美食的海洋,真是啊,可长点心吧…… 顾清栀托腮,思绪飘远了,定定的也不知道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不满的嘟囔声微弱的传来:“可恶,那可是我最喜欢的项链……” 宁萧瑟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她埋怨的罪魁祸首好像正是自己,于是只好低眉顺目的,用哄小孩的语气告诉她:“乖,等我们回去,想要多少项链都赔给你好不好?”他向来不用看别人脸色,更不用顾忌别人的感受,所以除了宁小奥以外,他还从未讨好过谁,今天听她这么消沉的语气,一时间心里觉得很愧疚,像是那种……把别人最珍视的东西夺走一样。 这只是其一,更多的愧疚恐怕还是出于对她的利用。 开始她明明已经被程思慕带走了,他也已经做好万全的打算,可任凭千算万算,偏是真心最难算,这正是在他计划之外的。 原本宁萧瑟是准备让他自己的人来处理掉利维坦的,但那样未免代价太大,万一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就容易被人拽住这一蛛丝引火上身,所以当顾清栀又折回来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就在脑子里产生一整套环环相扣的计划——借刀杀人。 借的是顾清栀的手,郑乘风的刀,杀起人来顺理成章,自己和她同样是被害人,一来清白,二来凭着自己展越集团当家人的身份,等同于无形中给利维坦凭添了几分图财的罪名,案件一旦曝光就将受到各界瞩目,迫于社会的舆论,法律也会将他严惩不贷。 何况……以郑乘风对顾清栀的心思,一旦她出了事,让他知道后,就算公报私仇也得把利维坦千刀万剐,而他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对待仇人最好的解决方式不是杀了他,而是先用仁义道德来压垮他,然后再用光明正大的方式,昭告天下的杀了他,握刀的不是宁萧瑟,而是全国上下数以亿计的人民,还有那道钢铁砌成的法律,利维坦死不足惜,因为……他的确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不管计划再怎么详细,暂时也只是计划,真正实施起来不周全的地方还有很多,因为顾清栀半路突然折回来实属突发状况,来的仓促,以至于用项链把郑乘风引来的这一招剑走偏锋,用的极险,赌的,是他最不愿意估量的事情——顾清栀与郑乘风的亲密程度。 可这招一旦用好了,在中间将整套计划成功串联起来,那整件事情的发展将会无比耐人寻味。 宁萧瑟早就了解791的特殊程度,以此判断791总部的电话一定很少人知道,基本除了像顾清栀这样知道内情的,其他就只是内部的各个小分队行动时用来汇报和联络的,所以把报警电话打到791的一定少之又少。 这样一来话务员向上级汇报时,郑乘风肯定会亲自过问,而他又让顾清栀旁敲侧击的着重了监控的问题,那一时段,那一画面,监控里又刚好清楚录下了自己的车牌,只要郑乘风对案件的那份专注和执拗发挥起来,简单动动手腕就能查到那辆车和他有关。 郑乘风恨他入骨,巴不得尽早将他送上西天,必定百分之百全身心投入来现场找他露出的狐狸尾巴,那么便会在车底部发现这条项链,假若他这一赌注押中了,那么郑乘风就会发狂失去理智,下一步,他就会在出中山南路的第三个交叉路口处,发现她趁乱丢下的口红…… 这也正是当时他问她:“你随身带着什么东西吗?”的主要目的。 顾清栀当时飞速的想了想,她的包还在车里,只有自己补完妆顺手揣在大衣口袋里的口红,恰好这时,宁萧瑟的视线下意识落在她衣领边缘露出的半条项链带上。 在项链和口红相比之下,宁萧瑟还是选择了前者来当抛砖引玉的这块砖,估摸着还有百分之七十的胜算,可假若车底下放到是口红,那可能一点胜算都没有了,郑乘风是个男人,他和顾清栀的关系还没到那种化妆品都一清二楚的地步,即便看到了这支口红,也想不到和她有关,可项链却不一样,他们之前朝夕相处,这条项链她随身带着,无论如何也该有点印象。 这样他看到项链就会想到,这起案件是和她相关,而第三个岔路口的口红是为他指路的记号。 监控失灵的只有这一路段口,可这也正是利维坦头脑的高明之处所在,他不用把路过的每个摄像头都破坏,只要破坏交叉路口这一个,作为一个多项选择题,底下的小路四通八达,在警方的眼里,罪犯逃脱的路线有无数种可能,既然不知道他到底从哪一个路口走的,那么就会逐一排查,可每条路上的监控何其之多,就算最后真的找到了,人也杀了火也放了,该干的事都干完了,撤离都撤了八百里了,一切于事无补。 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宁萧瑟用口红这一点睛之笔,就能让郑乘风发动起所有的警觉,明明白白告诉他,这道选择题,你只要选第三个选项就可以,那么跳过这一故障的监控,在第三岔道口的下一个监控,就能立即追寻到他们的踪迹,以后的每个路段都有眼睛在盯着,不出几十分钟就能找到利维坦最终停下的地点。 至于顾清栀?他承认这次是利用居多,没有她,怎么能勾出来郑乘风这一航空母舰来替他对付利维坦?那个男人头脑过分机敏,又智商超群,做事足够杀伐决断,遇到案子处理起来势如破竹,更重要的是……郑乘风和宁萧瑟都属于高智商人群,他们的脑回路还出奇的一致,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他们都对彼此有着一定的了解,假如让他们玩石头剪刀布,这俩货绝对处心积虑的把这三个仅有的选项给琢磨烂,分析来分析去最后出的结果却是一样的,然后就这样不分胜负到天亮…… 宁萧瑟长叹了口气,看着低下头又困又饿的顾清栀,她神色有点迷离,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她蓬蓬的头发,在她耳边以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那条项链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她倦倦抬起眼,呆萌的想了想,然后答:“还可以,只是那条项链是郑乘风送给我的,我总觉得把它扔了好像不太好。” “说什么呢你们!别在我眼皮底下刷什么花样!”后排座看着人质的黑衣人重重戳了一下她的肩膀。 宁萧瑟脸上顿时十分难看,一个九十度翻转把那人的手掌拧到与手臂呈直角形,立起英气的剑眉,不悦道:“再碰一下试试,信不信把你这只爪子卸下来。” 前面传来了慵散的声音,怎么听怎么透着股皮痒的嚣张:“哎行了,你们都消停点吧,我说宁萧瑟,请你喝个茶而已,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吧?” 他冷哼:“我喝茶的时候不喜欢被人威胁。” 利维坦翘着二郎腿一笑:“算了比利,别那么不解风情,人家夫妻俩说点悄悄话,你总跟着插什么嘴,把宁老板得罪了,一会儿我们还怎么谈大事?”他阴桀的笑笑,在后视镜中倒影出尖尖的下巴,嘴角勾起一道诡异的弧度。 宁萧瑟欲言又止,懒得和他继续呈口舌之快,只是心底有些许阴沉,刚才她说,那条项链是郑乘风买给她的,这本该是件对他有利的事啊!既然这样,这一步棋走的可谓万无一失,但为什么得到了这样的答案,他反而浑身不舒服呢? 该死……珍视就应当被捧在手心里,既然是利用那就充分物尽其用,这样正中下怀不是刚好吗?他此刻怎么由内而外的厌恶那份疏远感呢?那种……隔岸望着她和郑乘风两人亲密的感觉,真的特别特别的不好! ☆、·chapter 48·死神 那种厌恶感的来源,无非是她和郑乘风有数不尽的往事以供回忆,而他和她之间就远隔千山万水,任凭自己再努力,也打不破郑乘风事先在她心里所树下的坚硬屏障。 宁萧瑟淡淡哀叹:“我明白,那已经不止是项链了,就算我赔给你再贵重的,也不能代替他对你的心意。”有点酸酸的,那是因为宁萧瑟一想到郑乘风送了她项链,内心就极其不爽,那可是首饰,而且是被挂在脖子上紧贴着肌肤的,难道不是恋人才能相送的礼物吗?想到这,宁萧瑟心底突然就出现一个手握钢叉的小恶魔,黑心肠的插着腰叫嚣:扔得好!但愿这辈子都不要被还回她手里,要不然天天带着它还要睹物思人吗?哼! “不是的。”没想到顾清栀却先否认了,她耿直的实话实说:“其实并不是他有意要送我的,上次他休假回来陪我逛街,恰好我看到了那条项链,特别喜欢,他知道后就顺道买给我了。” 宁萧瑟这才将敏感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些,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犹犹豫豫的还像个男人吗?该出手时就出手,否则一不留神就该被别人抢走了。 道路两旁的街灯斑驳陆离,有一刹猛然钻过车窗,在黑暗中将顾清栀的侧颜点亮,落入他眼,便是恍惚了一个世纪般长的怦然。 那道执拗了几十年的心里防线在顷刻间崩塌,他暗想,从今以后,他在意的,他爱的,一分一毫也不要错失,毕竟人生苦短。 此前他担心的那些因素,现在也都能迎刃而解,她用亲身来证明他之前只是庸人自扰,顾清栀那么喜欢宁小奥,把他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爱,那么关于后妈的问题,也并不是一个缺憾,而是加分项。 至于自己身世背景的问题……既然她看到了这种场面还能回过头来和他并肩携手,那就证明她是一个值得他信赖,值得他捧在手心的女孩。且不管他周围世事如何,只要顾清栀愿意陪在他身边,那么他就竭尽所能,为她圈起一片净土,守住她宝贵的天真和纯净。 何况宁萧瑟扪心自问,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没做过过分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自保,奈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拔掉老虎的牙以此惩戒,若它再起杀意,那如果它不死,死的就该是宁萧瑟了,所以……有时候世人眼中的坏人,他本意并不一定就是想当坏人,他只是握着双刃剑在起舞,周旋转身之间,如果不把刀刃推向对方,那么下一个转身被刺入胸膛的就是自己。 人们只看到他的残忍,可却没看到他一念仁慈后的下场,那时为鱼肉任人宰割的将会是他自己。 宁萧瑟就是这一类人,从小到大,向来身不由己,如果能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未必想沾满鲜血,哪怕成为一辈普通人也好,平凡安稳度过此生。 可从襁褓里就已经注定好,背负在他身上的东西太多太多,先是未出世便失去父亲,然后被淮禅收养,身边还有个脆弱而敏感的母亲,让他不得不独自孑立于世,面对所有风雨。 开始义父淮禅也对他有意栽培,但不断受奸人挑唆后,两人却慢慢落得隔阂,甚至暗藏杀心,这种内幕外人并不了解,反而让他们以为宁萧瑟将是这庞大家业的继承人,一时间明枪暗箭往来,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内忧外患,他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这样的环境影响下,除了一早就在自己身边培养的人,其余任何人他都不会轻易去接近。 可即便这样,他也不能逃避,因为他身边还有需要他保护的至亲。 可是……只有坏人才能活的无所畏惧吗?还是说只有当一个坏人才能保全自己和家人?宁萧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从没有过烧杀抢夺之心,也不想主动去伤害任何人,可一旦有人为了权势金钱,把枪口对准在自己和母亲的头上,那这个人就必须死! 或许,杀了坏人的坏人,就是好人? 正因为这样,他才全副武装自己,不断增长知识,努力提高身手拳脚,甚至卑躬在淮禅身后,从而学到不少做一个人上人该具备的素质和头脑。可卑躬却不屈膝,恭顺却不卑贱,他依然从容,依然不卑不亢,一步步受着伤流着血,握着深埋到血肉里的利箭,坚定的走上那个再也没人能欺负他的位置。 从此那些伤疤,就都成为他午夜梦回时舔舐的痛苦记忆,一面是扇窗,触摸着便会将往昔受的煎熬痛苦历历在目,另一面是道门,跨过了,便带着这些伤疤勋章走向更至高无上的地位,记得那些痛苦,才能勉励自己永不懈怠。 但造化弄人,当他终于掌握了半壁江山的时候,沈其却因病离他而去,那个他所有动力的源泉瞬间变得枯竭,一时间宁萧瑟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顶着孤冷的风站在象牙塔顶尖上,一切尽收眼底,可他却突然质疑起自己一路走来的全部抉择,从自保,到保住能令自己自保的权势,他不得不去争那个位置,他必须与众人为敌,一路神挡杀神,过关斩将,终于达到目的时,骤然又失去了全部意义,就如同气球被猛然间刺破一样,挫掉了他满腔孤勇,可一转身才发现,原来自己最开始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是安身立命而已。 假若从此只剩他一人,那要这权倾天下又有何意义? 幸好,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宁小奥,望着襁褓里还在瞪着大眼睛吸吮手指的孩子,他也如同当年的自己一样,孤苦无依,可区别在于他是自己能独立的年纪,而这个小婴儿却不是,他的生与死只在自己进退之间,自己伸出手,也许能尽力保他安稳度日,可假若自己退回这一步,那么这个婴孩必死无疑。 就当给自己找一个竭尽全力活着的理由吧……同样,也为自己斑驳不堪的生命轨迹积下一点福报。 所以他留下了宁小奥在自己身边,以他宁字为姓,以孩子亲生父亲的傲字谐音为名,阴差阳错取了这么一个看似很草率的名字,却不想这步无心插柳的棋子,竟能意外成为自己人生中下一个拼命去呵护的至亲挚爱。 有时宁萧瑟也觉得奇怪,但他想,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最奇怪的还不就是人自己感情本身? 直到现在他更确信这个念头,感情就是种奇怪的东西,说不清从何而来,因何而盛,最终泛滥到一发不可收拾,宁小奥来的是这样,顾清栀来的也是这样。 宁萧瑟深邃的眼睛里好像饱含星辰,微微低垂着,长而浓密的睫毛遮盖在上面,无限情深,他将那双软软的小手与自己十指相扣,心想,也许……只有那个位子坐得更稳,才能守得自己珍视的人平安吧…… 脑子里的画面被一帧帧抻远,落入眼底的是无尽黑暗,车子涌入隧道中,一片昏黄的光在外面大盛,车内却是黑暗无边,他定定将眼睛落在了前面副驾驶的利维坦身上。 想捍卫住自己的地位,就要除掉觊觎者,恰好,面前就有一个。 宁萧瑟微微把眼睛眯了眯,从未体验过如此的身心俱疲…… 这时,顾清栀突然紧张的攥了攥手,身子也缩了起来,他察觉到后立刻戒备的把眼睛睁开,将她手反握的更紧,尽力给予她心安。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座巨大无比的楼宇,看上去像是一个久远年代前废旧的医院,哦不,不是看上去,应该是闻上去才对,因为这里充斥着十分浓烈的医疗用品气息,像是消毒水,混合着酒精,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刺鼻气味。 顾清栀被监视着走进这栋建筑,一进门就感觉到无比阴冷,凉飕飕的阴风从背后吹来,空气中还弥漫着那种让人心慌的诡异气味,有些刺激鼻腔,还有些淡淡的呛感。 她四周环视了一下,利维坦在大厅里打了个响指,霎时间几十盏大灯应声亮起,偌大的地面上铺着黑白三角小细格子的砖块,晃得人眼花。 突然,顾清栀瞄到大厅柱子下的四处镂空展台时,一道响彻整个楼宇的尖叫声在众人耳边炸起来:“啊……!” 她把身子飞速蜷到宁萧瑟身后,也顾不得避不避嫌,紧紧的抱着这具紧实而充满诱惑的男性身躯,即便他的温度是相对来说比常人低的,可依然有微弱的热度传来。 顾清栀在他后背处小声的啜泣出来。 宁萧瑟转身将她圈进怀里,抬眸打探了一眼她刚才看向的地方,不禁也把好看的眉宇蹙了起来。 他此刻突然意识到这次带她来是错了,大错特错,这种冲击他都强忍住簌簌发麻的头皮,更别提一个在粉红梦境里长大的小女孩,恐怕……这将成为她此生的梦魇吧? 因为那四个柱子下的透明展台里,赫然摆放着用福尔马林浸泡着的人类脏器,以及……一个婴儿的雏胎。 她将头扎在他怀里,浑身有些阴冷的微微发抖,脑海里还在不断的闪过方才那种极端的画面,满满从胃部深处沸腾起一堆滚烫的泡泡,然后,就捂着嘴干呕了起来:“呕……” ☆、·chapter 49·密谈 午夜是一天中磁场最怪异的时辰,可能是因为被黑暗笼罩着,那只以勇气和胆量为食的猛兽出来肆意作乱,所以才造成一种“夜晚时人格外脆弱”的假象。 可不论是不是这种假象作怪,恐怕不管谁遇到这种将泡心肝作为乐趣的变态,都会吓得魂飞魄散。 光这种视觉冲击就足够骇人了,更别提此刻那个变态就站在顾清栀的面前,还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她从小到大见过最血腥的场面就是农贸市场里,大叔用锤子把鲶鱼砸懵的场景,那时她还觉得鱼活蹦乱跳的被砸很残忍呢,没想到今时今日,还有这种孽缘能让她亲眼见到人体器官,甚至婴儿的胚胎尸体。 果然,以前她还从来不把宁萧瑟这个黑恶势力放在眼里,现在她信了,彻底信了,她果断给黑恶势力低头,黑恶势力确实霸道强势,因为即便对手这么变态,他仍旧只是皱几下眉头而已。 他轻轻拍了拍顾清栀的后背,像抚慰一只小猫儿,低沉而性感的磁性嗓音在她耳边轻喃:“没事,不怕,不怕。”定定的几个字,从他低下的薄唇中发出,飘进她发丝间,最终落入她耳,在心头上撩起痒痒的感觉,经久不散。 可就算有他抚慰,顾清栀还是抑制不住那种想吐的感觉,也吐不出东西,只是一个劲的往上泛起干呕,死死的抓着宁萧瑟,仿佛抓着一颗救命稻草。 此时此刻,这种诡异瘆人的氛围里,也只有他能给她安全感了。 利维坦抱胸一笑,眼眸轻抬道:“嗬,吐成这样,难不成是有了?”他在帽檐掩盖的黑暗之下挑挑眉,被周围强光反衬着,隐约露出一道狰狞:“啧,你小子还挺有福气,接二连三的,这以后是要子孙成群吗?” “还有你,刚才不是还挺凶的吗?怎么现在几块烂肉摆在这就给吓晕了?没出息。” 顾清栀抹了把落下的冷汗,在咬紧牙根的缝隙间碾出一句:“变态。” “说谁变态?”他端正了态度,环视一圈自己的杰作,风轻云淡道:“是你不懂欣赏,知道吗?这些东西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他踱着步,脸上带着病态的痴迷:“就好比这个子宫,它的主人是一个已经妊娠九个月的孕妇,在她意识还清晰的时候,活生生就被‘噗嗤’一声,用刀子贯穿过去,把肚子割开取出来,对了,看到那个婴儿了吗?悄悄告诉你,它们之间,还有点奇妙的关联……” “别说了……”她用力的捂住耳朵,软软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声调,浑身有些无力。 “这对肺也很精彩,它的主人是个少年,是个……吸了近十年烟的少年,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它本应该很鲜活有生机,可却被尼古丁侵蚀的絮化黑腐,你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哈,那还得多亏我有创意啊,我最喜欢这种红与黑慢慢相融的艺术感,看着翩翩的阳光少年在狭小的监牢里如困兽般惴惴不安,看他一点点颓废堕落,然后染上瘾,远比直接毁掉一个人来的痛快多了。” 顾清栀身子开始往下瘫,可对方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还试图用话语击溃她的心理防线:“还有这个肾……” “闭嘴!”宁萧瑟冷起脸,眼看着她快要昏厥过去,赶紧一把将她揽住,两个短促却有力的呵斥从唇间迸发,不怒自威的将他的话打断。 可利维坦却不以为然,耸了耸肩:“急什么,只是跟你们讲讲背景故事嘛,更何况,你不觉得这里还缺个心脏吗?”他笑了笑,满嘴的牙齿仿佛都变得尖锐起来,将整个屋子里的氛围扭曲得血腥,他说:“如果这里以后多出个会长夫人的心脏,你说会不会很有纪念意义?” 宁萧瑟周身立即散步满肃杀,好,很好,这意思是要宣战吗?居然把主意都打到她身上了,心脏?别说他一根头发丝都伤不了她的,就算她毫发无损,凭利维坦今天这种逾越的举动,宁萧瑟也会用手指头把他碾压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好让他明白,对自己身边的一分一毫有觊觎之心的,最后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他觊觎的人连自己都不敢轻易吓唬,轮得到他?简直太放肆了! “你今天绑我过来,就是为了做这种无聊事?”他淡而清冷的语气在偌大的厅里回荡,显得十分威严。 顾清栀颤颤的呼吸着,小心翼翼从他怀里眨巴眨巴的发呆,一时半会缓不过神来,宁萧瑟低头间嘴唇无意擦到了她的发丝,有种小胖白兔般香甜软萌的少女气息自鼻腔弥漫开来。 利维坦展露出笑容:“别啊我的会长,你发起火来我这种鼠辈怎么能经受呢?我只是看她实在天真可爱,忍不住逗逗而已,怎么敢真的伤害她?” 他向里面摆了个有请的手势:“我这次请你来是真的有事要谈,以你的性格,放在平时,恐怕眼皮都不肯抬一下,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只有处在被动的境地,你才好静下心来考虑我们的交易嘛。” “还有,这里摆着艺术品的主人,都是和我有血海深仇的。”他斜斜勾起嘴角:“我相信宁会长的抉择很明智,不会有那么一天把刀尖指向我,这样,我就永远都不会把收藏目标瞄准到你心爱女人的身上,对吧?” 顾清栀听到“你心爱的女人”,浑身都开始抖起了鸡皮疙瘩,对啊,他们给别人的感觉就是这样,过于暧昧。 可是……以宁萧瑟的性格,明明只要一笑就能泯去威胁,绝不会将自己处于这种被动的局势里,他该从容潇洒的道一句:随你好了,反正她对我来说也只是无关紧要的角色,你用这个来威胁我,毫无意义。 他向来不都是遇事无往不利的吗?他的理智永远大于情义,所以总能把自己洗脱的干干净净,然后好矗立在不沾烟火的高处,神祗一样仰望着这些愚蠢的芸芸众生,再或者……以顾清栀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在宁萧瑟心里,根本达不到那种能威胁动他的地位。 可宁萧瑟却警觉的竖起身上的倒刺,冷言反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你放心,因为她太有趣了,我向来不忍心对美丽又可爱的东方女人下手。”他用手指摩挲着下巴:“我想就算有天我们是敌人,我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毕竟能让你看上的,我也一定要得到,然后仔细发掘一下她到底有什么魅力。” 宁萧瑟愤怒的攥紧拳头,这是几个意思?开始明目张胆表达起猥琐而色情的念头了? 他不悦,自己连追都没舍得追,犹犹豫豫这么多天,杵在那半点非分之想都没敢有过,包括上次意外,情不自禁的吻了上去,他回房间还跪床面壁了好长时间呢,妥妥的把她当神仙一样不敢轻易亵渎,又怎么可能让她落到这种肮脏之人的手上? 但他终是什么情绪都没表达出来,毫无痕迹的扫了扫腕表,心里估量着郑乘风找到这里所需的时间,表面上泰然自若的将场面尽量和平的往后延长。 “口口声声叫我会长,既然你还知道我同你一样也是会长,那今天这场戏唱的又是哪一出?一会儿刀一会儿枪,现在还把我的人吓到了,这些年八个家族向来各司其职,互不干预,你不好好滚回你的北美看家,跑到这折腾什么?” 人中龙凤自然有一种帝王般的气场,然他也的确有那种资格说这样霸气侧漏的话。 “情非得已。”利维坦扯了扯嘴角,将手放在裤子的口袋里,向侧方努了努下巴:“进去谈?” 宁萧瑟浅呼了一口气,左右思量着,原本这种可能包含很多机密的谈话,是不该让顾清栀介入的,但他垂眸瞄了瞄她惊魂未定的神色,还用那双软而沾满腻滑冷汗的手死死抓着他的手掌,站在偌大清诡的厅里,四周无数身形彪悍的黑衣人围着,留她一个人在这,她该会很害怕很无助吧? 不行,万一有个好歹,以后留下什么后遗症可怎么是好…… 想了又想,他还是决定带着她,哪怕他心知肚明,她父亲是何许人也,她心心念念的初恋又是何等人物,但人不就是贱嘛,一旦对心上人死心塌地,那便撞了无数次南墙也不会回头。 或许她忍心看他锒铛入狱,她忍心将正义感发挥到淋漓尽致,她忍心把无关风月的他当成十恶不赦斩杀,她有千万种伤害他的理由,可宁萧瑟,终还是视若珍宝的将她捧在手心,不忍让她受半点委屈。 纵使他心底是一刻都不想留在这周旋的,可计划已经付出这么多努力,就差这最后一哆嗦,怎么也不能功亏一篑,既然龙潭虎穴都闯了,那还差拔这一颗牙吗?对于这种随时有可能变成致命死敌的人,宁萧瑟本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想法,所以也只能委身先跟他到内室去。 宁萧瑟拍拍顾清栀的背安抚,原本带她来受这个刺激他就够后悔了,此刻尽量做到不吓到她,把语气放的很柔和:“乖,跟着我走,不会有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虽然连哄带骗的带她平稳的进了内厅,可路过利维坦的时候,宁萧瑟还是没忍住,用那对冷峻的眉目甩了一记挖祖坟白眼给他:该死,你不是喜欢内脏吗?好啊,等明天就拿你的心肝炒盘菜喂狗。 ☆、·chapter 50·真相 屏退闲杂人等后,三个人入了内厅,里面还算干净整洁,关键是比较正常,两个黑色真皮长沙发,一个巨大的红木柜,里面摆放着不少薄薄厚厚的书籍。 宁萧瑟心里有些暗喜,这里居然是他在榆城的落脚点,那么几个小时以后……再隐秘的老巢,都将会变成一片废墟。 顾清栀和宁萧瑟并肩而坐,她神色十分不好,脸也微微有点苍白,却努力集中器注意力来听他们的谈话。 利维坦在沙发一侧的空地踱步了几圈,在只有他们三个人的空间里,他已然褪去方才盛气凌人的拽样,吊儿郎当的甩了一句:“宁萧瑟,这些年你变多了。” “彼此彼此。”他连思考的余地都没留,直接应声接了下来,说的话也半真半假,一面是随着他的感慨略微抒发,另一面是用话打太极,这两者相较,在顾清栀听起来,应该还是后者居多。 利维坦落座,将二郎腿一翘:“既然之前的交情已经消耗殆尽了,那么就别谈感情谈交易吧,言归正传。”他将左右手的十指交叉在一起,缓缓开口:“你神通广大,想必早有眼睛安在我身边,不用我多说,情况深浅你也都了解,自你回国后,外面的事大小你都不插手,没过多长时间这些不安分的就开始折腾,我那里也一样……” “所以这次我来中国的目的,就是和你谈笔交易,想借你的火灭灭我那片的杂草,你要知道,如果我家主的位置坐稳了,我是绝对不会起幺蛾子与你为敌的,而且每个月,我都给你这个数。”他清瘦的手指比了两根出来,顾清栀到最后也没敢确信那两个手指究竟代表什么数字,两百万?还是两千万? 宁萧瑟却笑了,笑的她都感觉到他宽广胸膛的震动,他挑挑眉反问:“这点钱,怕还不够我蹚完这摊浑水以后洗澡的。” 利维坦先是一惊,然后面色明显僵硬了下来,可宁萧瑟不管他惊不惊,继续说道:“再说,几年前我就已经表明了,以后各家族间的纷争我绝不插手,何况一隔这么多年过去,人走茶凉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冷不防把旧部调起来,单是磨合期就需要一阵,所以现在即便我想帮你怕也无能为力,你求错人了,凭我那点火,燎燎枯草可以,但对于太过于根深蒂固大树,根本无济于事。” “哦对了。”他如狐狸般狡猾的笑了笑,眼睛眯的弧度极其摄人心魂,可这么惊艳的笑颜,却没有半分情感,他假装大方的指点:“你想用砸钱的方式来获取帮助,不如去找‘那个人’,只是他胃口大了点,不知道你有没有承受的能力。” 利维坦唇角已经向下降了又降,他没想到就算身处险境的时候,宁萧瑟却依然我行我素,丝毫不为威胁所动摇,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你当真不帮?” “我为什么要帮?”宁萧瑟说起话来总是很有水平,想回答的问题,回答的旁敲侧击暗有所指,不想回答的直接用反问,把一切推还给对方,于是这个纠结的问题就又回到了起点。 利维坦怒不可遏,他“腾”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掀开帽子重重摔在茶几上,在灯光的映照下,顾清栀这才看清那帽檐下莫名狰狞的真正来源——一道如同蜈蚣般的伤疤。 这道伤疤看起来很深,直接从眉尾飞入额角的金发中,从下面还有淡淡的粉白色印记来看,应当是过了很多年了,随着人的生长,皮囊张开后有些串位了。 虽然看上去很吓人,但经受过刚才那种视觉冲击后,顾清栀的反应倒也没那么大,毕竟受伤嘛,还是比内脏在福尔马林里飘来飘去的场面容易接受多了。 利维坦有一对好看的瞳孔,比亚洲人的黑瞳来的更淡,反倒略微偏金,还有那么一点竖瞳,像猫的眼睛,外加他那一头金色夹杂着浅棕的发色,顾清栀咋了咋舌,恍然醒悟过来,怪不得他之前称她是“东方女人”,就此看来,他应该不是中国人。 虽然是仅从外表来判断的,但她估摸的也八九不离十,毕竟这种大佬级别的……不会单纯的为了装十三而去焗油带美瞳! 利维坦愤怒的插着腰:“好啊宁萧瑟,好一个为什么要帮,我到现在才发现禅爷说得没错,你就是狼,还是条养不熟交不透的狼,让你活到现在真是我们所有人犯下的错误,亏现在还是我低三下四求你,我警告你,别等到换成我逼你的时候才后悔。” 他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痕:“别忘了,你欠我一条命!” 宁萧瑟冷眼看着他,却没吐出半个字,可顾清栀知道,他把自己的手攥的好用力,不可能是害怕,那便是压抑着起伏情绪。 “你可以不考虑这种人情,对,你是宁萧瑟啊,什么人情这么通天,能在你这发挥作用?我替你挨了一刀我活该,你何必要承我的情呢?” “你……”宁萧瑟刚吐口半个破碎音,剩下的话就被咽回肚子里。 利维坦紧紧皱着眉头,顶灯在他身后高高的映照下来,将他欧美人独有的深邃透出好几个深浅不一的层次,排除他心理变态,再忽略掉他额角上那道惊悚的伤疤,单看皮囊的话,他长得也很不错,但这种不错是和宁萧瑟没有可比性的,一个亚洲人一个洋人,单是相貌给人的感觉就是南辕北辙,不知道是宁萧瑟的确有副天人之姿,还是顾清栀潜意识还是偏向亚洲人审美,她觉得,如果说宁萧瑟是“惊艳”的话,那利维坦顶多也只能算上个“好看”。 他暴戾的个性在此刻彰显的尤为浓烈:“上帝如此不公,为什么不给每个人同样的机会?宁萧瑟,我现在比你差,并不是因为我本身比你差,而是我没有一个能独具恩宠的妈,更没有一个视我若接班人的父亲,很可笑对不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却不敌别人的养父?” “如果我们的起跑线都是一样的,我不会比你差,相反,洛里会成为八家族中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只因我生不逢时,所以不得不去按照父辈的思想轨迹安排自己的命运,可你呢?你为什么要掺和进来?你曾经不是最不屑于这种生活吗?那你就走啊,为什么还要违心的接受禅爷的扶持?又凭什么不费一点力气,就坐到会长的位置上?反过来接受其他人的哀求或崇敬?你凭什么?” 他的话,字字诛心,如同炮弹一样嵌在宁萧瑟心上,随时都可以炸个稀巴烂。 外人什么都不懂,这大概就是宁萧瑟最大的悲哀,他防住了外面人的万箭穿心,还要提防自己人的暗中算计。 可这个“自己人”,是他们眼中的,例如利维坦这样不明内情人的想法,实际上宁萧瑟同淮禅,比陌生人还要生几分。 为了像人一样堂堂正正的活着,为了不受任何屈辱,为了某一天能有能力保护起自己的家人,他费尽心思的向上爬,终于如愿以偿了,可那些努力如今却通通被归为运气。 这运气来的可真好,如果真的不作任何努力就能达到目的,他情愿三跪九叩的去拜菩萨答谢。 殊不知这份天大的运气,是他多少个日夜的殚精竭虑才换来的。 果然,当一个人有所谓的“背景”支撑时,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到最后都会被这种光芒掩盖下去,努力在背景面前,真的一文不值。 顾清栀听到利维坦又一次提起了沈其,抬头看了眼宁萧瑟,心里不禁有些慌乱,虽然她没见过那位阿姨,但是听爷爷偶尔和她谈起过几次,她觉得,那种世上少有的幽婉女人,应该不会为了金钱和地位去委身讨好别人,她该是绝世美玉,但美玉通常脆弱而需要人独具慧眼来欣赏,一旦落入不堪之地,她宁愿玉碎。 宁萧瑟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可顾清栀通过这些天和他的接触,也略有了解,对于他来说,沈其是他无懈可击之下唯一的逆鳞,或许你指着宁萧瑟鼻子大吼一声:日你仙人板板,他都能淡定的一笑,从牙齿中挤出一句:请便。 但如果你提到涉及沈其任何话题,他绝对拉下脸把你胳膊腿都掰折插到脑袋上充当天线宝宝。不论好坏,说好也不行,说坏也不行,反正就是不准说。 她有点担心,用手指头在他手心里挠了挠,怕他发火,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场面可别又剑拔弩张,别忘了他们现在可是处于弱势,狗急了还会跳墙呢,利维坦这么变态,失去理智后,万一第二天他俩都泡到福尔马林里双宿双飞去了呢?那……宁小奥可就没人管了! 但她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同样的情绪,第一次是突如其来,第二次是抑制不住,三次四次就没有太大波动了,他可是宁萧瑟啊!那个一步步处心积虑爬到现在的心机uncle,情绪拿捏起来比普通人得心应手多了,不喜形于色,更不会轻易被别人的话语所左右。 宁萧瑟垂下眼帘,神色自然,他不想吵架,吵架是世上最费力气又不得好的活动,除了气的自己早死以外,没别的作用,他尽量保持理智的答:“运气也算是成功路上不可或缺的因素,你不是败在我,而是败在凑不齐天时地利人和。” 利维坦听了踉跄的向后退了半步,点头,喃喃着:“是,都是命。”须臾,他蓦然将头抬起来,正视宁萧瑟,咬着牙道:“既然我活到了今天,那就代表我偏不信命。” “我的命是什么?小时候,你踢球,我捡球,你乘凉,我打伞,你坐着我站着,禅爷让我陪你练拳脚,可被那些护卫队盯着,我甚至连还手都不敢,任凭你出手,我只能挨打,这就是我的命吗?难道我就注定比你矮一头,当你的仆人吗?”利维坦说着,双眼变得有些猩红。 他顿了顿,触及到心里最敏感的伤疤,原来连鼎力一方的“金色死神”也会哽咽,他满目的恨无从发泄:“那时候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我努力,自己想要的就都能够得到,可后来我明白了,你拥有的先天优势是我拼了命都望尘莫及的,可我傻,我以为就算我爬不到那个位置,至少我还有你这个朋友,我被他们熏染的整颗心里盛的都是你,让你开心,保你周全,即便刀子砍下来我也冲上去替你顶着,可你呢?果真回报了我一份大礼。” 利维坦字字句句都伴随着牙齿的摩擦声,听得让人头皮发麻,他秃鹫般的眼盯着宁萧瑟:“多谢你给我杀父灭族之仇作为回报。” 话音刚落,宁萧瑟猛然皱起眉:“你……以为那是我做的?” 顾清栀揣在口袋里的手也听得一颤,下意识抬头去注视宁萧瑟的眼睛,恰好他也察觉到她的视线,两个人目光就那么直直对上。 就算千百个人都在诉说着宁萧瑟手段的残忍狠辣,可此刻,顾清栀分明在他眼睛里捕捉到了满满的茫然。 她摇摇头,眼见着面前的利维坦近乎暴走,她内心崩溃的抱头大叫:大兄弟淡定啊!怕这是个误会,是天大的误会啊! ☆、·chapter 51·对峙 这夜,月冷风清,除了天际的漆黑混沌中没有半点星辰之外,其他一如往常。 并非月黑风高,可依旧杀机四伏,或许沉浸在朝九晚五三点一线里无法自拔的人们,此刻早已爬上床安稳入眠,带着百分之九十九的甘愿平庸,夹杂着百分之一未泯灭的幻想入梦,丝毫不会想到这座城市的另一边,正发生着惊天的变动。 此时此刻若是以上帝视角,便可以看到路面上来势汹汹的几辆纯黑警车,没有丝毫警报的嚎叫,甚至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但它就是像乌云一样,黑压压的一片压抑蔓延在道路上,预示着风雨欲来。 而警方将目的地赫然锁定在一所抗日时期东洋人遗留下的医院遗迹里。 透着些火-药气味的风席卷而来,攀着楼宇钻进了二楼的窗户中,将里面的三个人都吹了个冷颤。 利维坦锐利的双眸在宁萧瑟身上扫了又扫,不是审视也不是鄙夷,而是……诧异。 宁萧瑟也将身子站起来,那套有型的格子装将他身材衬得更加高大潇洒,他踱着步将自己麻木的腿缓过知觉,然后才郑重启口:“不管你误会了什么,对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我凭良心回答你,曾经我有真心把你当成朋友过,一切卑微的感觉都只是你自以为,而且你父亲的事,和我毫无关系,我也没有任何理由要害他。” 利维坦也走过来,两人迎面相峙,他从身形上压不过宁萧瑟,气势上也没对方清冷,可利维坦有一点,绝对在吵架中能占到上风,那就是他独有的阴桀和嗓门,他一字一句否认着宁萧瑟:“当时你们家族最瞧不上的就是我父亲,觉得他威胁到了你的地位,而在他死后你就立刻当上了会长,这难道不足矣说明什么吗?” 宁萧瑟认真极反笑:“该说你愚蠢还是说你没脑?” 他眼眸中的光亮瘆人,就算没理,也能凭那股气势,理直气壮的让对方慌乱阵脚,他与利维坦对峙,四目中噼噼啪啪都是刀光剑影,他淡然吐出一句话:“我所谓的利益,不过是看了场鹬蚌相争而已。” 利维坦瞳孔一缩,明显倒抽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 “你父亲争的,是权势,这也是当权者最忌讳的,所以说……当权者如果都不着急的话,那我这个继承者又急的什么劲儿?” 顾清栀在一旁听得烧脑,可也略微听懂了一点他们的意思,就做一个最简单的比喻吧,拿古代皇室来说,如果亲王垂涎皇位,预谋当即篡位,那么最忌讳这事的一定是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太子只是其次,而亲王逼宫后被皇上正法,皇上也因此大伤元气驾崩,那么请问……最后受益最大的是皇上还是亲王? 谁也不是,而是什么都不用做,反倒顺理成章继承皇位的太子。 就如同鹬蚌相争得利的是渔翁,宁萧瑟只是看准了利维坦父亲的野心并加以利用罢了,他可没让利维坦父亲去争去抢,更指使不了淮禅杀人,他只是想将这最后一步走的更稳些,所以才在后面推了一把,让原本就会发生的事来的快了些而已。 当然,这不过是个比喻,现实中没有皇上也没有亲王,淮禅和利维坦父亲都是各自家族的家主,表面交好数年,暗地里各怀鬼胎,心心念念想将对方吞并。 最终,他还是没能敌过淮禅的势力,脑子不够睿智,手段也不够残忍,连带一家子都被淮禅友情赠送去往西天的机票。 而这个唯一有资格与宁萧瑟匹敌的竞争者一命归西,原来位置上的旧主又因这一闹失了人心,宁萧瑟简单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根本不用动用私人势力,就稳稳立足在乱世,成为新主,这心机uncle,果然名不虚传。 事情不过这么简单,可利维坦自己却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就是被那份聪明搞得太过自以为是,反倒变成了自负,他以为淮禅有意让位给宁萧瑟,然后宁萧瑟却忌惮自己父亲,于是出手除之后快。 而他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恨,可那又能怎么样?一将功成万骨枯,今时今日,宁萧瑟站在了号令整个家族的位置,他的话就是圣旨,他的一言一行就是立下的规矩,不管他对与否错与否,人们认定的只是他当今的成功,与这相比,谁还会去追究失败者的死究竟值不值得呢? 或许他们认为,开拓出新道路的死,很值得。 那些人也只是听人指使的小角色,在会长面前装装孙子,等回到了自己地盘,各个都摇身一变成大爷,金子银子用挖掘机挖都不够,只要让他们赚钱、享受,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横着走,谁还去管头顶的那个位置上坐的到底是谁? 利维坦最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发生了这种事,要怪也只能怪他父亲手伸的太长,最终往往贪心不足蛇吞象。 事毕,虽然表面上他依旧老实的恪守己责,可那份恨意却在悄无声息中发酵酝酿,直到连自己地盘都开始岌岌可危时,直到他又站在宁萧瑟面前时,看到幼时高高在上的人,曾一度是死敌的人,现在过得格外风生水起潇洒从容。脸上的疤心里的恨,吸收了嫉妒的养料,滋长的越发可怖。 他再也抑制不住,撕破脸皮的直接摊牌,大不了鱼死网破…… 可到头来真相大白,知道他想要答案的那一刻,却像是满满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一时间反倒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仇恨拉了这么多年,现在突然告诉他是误会,利维坦头痛欲裂,退了又退,最终只有满眼的茫然,他怔然道:“真的……不是你做的?” 宁萧瑟直直望向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但此刻沉默恰是最好的回答,若是争辩,解释,脸红脖子粗,反倒失了真心,以他们两个自小长大的默契,即便中途发生诸多不愉快,甚至反目成仇,可那沉默着良久的一眼,便能深深看到利维坦骨子里。 “还有。”他神色不自然的别了别头,语气较之前微弱的吐出一句:“你真的有把我当成过朋友吗?” “曾经有。”宁萧瑟清淡的应着。 “现在呢?” “待定。” “那……以后呢?” “再看。” 几番快速的言语往来,两个男人近乎把所有的凛冽全部收回体内,云开雾散,他们之间相处的方式也平和了许多,顾清栀激动的直抖,捏着手机的掌心出了太多汗,也不知道这手机防不防水,或者自己有没有一不小心按到哪里,不然这么重要的关头…… 还没等她思考完,窗户的玻璃突然发出“咔嚓”一声,应声粉碎,几道黑影破窗而入,将室内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又一次打破。 宁萧瑟警觉性非常高,在变故发生的同时就反应过来,下意识扫了一眼门窗各在什么方位,衡量好与自己的距离,然后几乎是同时,伸出手把顾清栀抓在身边。 可当他目光落到来的人身上的警徽时,这才放下想脱身的念头,连顾清栀在被抓进怀里的那一刻都在心里急的大叫:宁宁宁……宁总!您老这是干嘛呢?您现在可是正义的一方啊,不是土鸡瓦狗,更不是犯罪嫌疑人,你跑个六啊!你是受害者!赶紧用美人鱼的妖娆姿势到沙发上躺好,捂着脸装柔弱!傻啊!是不傻!跑了的话咱们岂不是不占理了? 当她抓住宁萧瑟的胳膊,吞吞口水刚想说点什么时,随着一声巨响,她向着声音望过去,转身就看到一脚将门踹开的郑乘风,然后……她默默的扒拉开了宁萧瑟,还抚了抚衣服。 心里怎么会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呢?哎喂!注意,她才不是被捉奸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羞耻的感觉! 从门外一步步小心走进来的郑乘风手持一把德国MP5,军帽,防弹衣,作战靴,挽起到肘下的衣袖,外加他笔挺的像白杨一样的身姿,常年习武的流畅线条与动作轻盈合二为一,一身劲黑中,帽子和侧臂上的金色展翅图案将暗黑点缀出一丝气势。 他英俊的脸,认真专注的神情,突然和记忆里那个喜欢笑喜欢捉弄她的大男孩重叠,原来……当一个熟识的人,忽然展现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时,非但不会与之前的记忆产生矛盾,反而会变本加厉的席卷回来,有了第一次心动还不够,那一刻,顾清栀又听到了自己对郑乘风的,全新的怦然心动。 她知道郑乘风是警察,也知道他所执行的都是特殊任务,他穿警服的样子她也一清二楚,可她却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郑乘风——执行任务时的专注与认真,他全副武装,光从气势上就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 怪不得说人们总会对穿自己职业装的人格外有好感,比如帅哥医生穿着白大褂,可这种白大褂之类和郑乘风是截然不同的,军人穿上军装,警察穿上警服,代表的就不仅仅是个体了,而是民族正义。 当一件事涉及到了全民族的荣光时,即便这个人其貌不扬,可他穿着笔挺的军装,挺拔健硕,英武精神,也会迷倒大片大片的人,更何况原本就有一副好长相的郑乘风呢? 他步步走来,像是背后有着广阔双翼的战神,他在夜幕中也像自带着光源一般耀眼,手里的枪如同代表着荣耀和胜利的剑,衬得他更加英朗,可被那漆黑枪口指向的人不是利维坦,而是……宁萧瑟? 顾清栀内心有点慌,这是要闹哪样啊? 恰逢僵持之际,利维坦将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每副面孔,只见和郑乘风用目光杀得你死我活的不是他,竟是宁萧瑟。 他抓准这个时机,一个飞速的侧滚翻,直接滑到屋子一侧,作为优秀警员的作战警觉,郑乘风立刻集中注意力将枪口转过去瞄准他,屋子里其他的人则一拥而上,试图抓住利维坦,可他矫健的像只泥鳅,滑的根本抓不住,一个滚背,直接跳过那些警察,从空荡荡的窗子一跃而出,大步迈过满院子横倒在地的尸体,驾驶车子逃之夭夭。 “刘队,二楼跑了一个,正试图逃离现场,那边交给你了。”郑乘风单手将耳边的通讯仪扯过来,简单明了的叙述清状况,然后便集中起全部精神对付起眼前的宁萧瑟。 可这只心机uncle盯着枪口半天,却突然友好的笑了,还笑的英俊的眉目都弯着弧度,在黑暗中也是过分的夺目,此刻他反倒充起了良民:“警察的枪对的是犯人,却没见过对着无辜百姓的。” 郑乘风将枪重新举了举,看到这副笑立刻皱起眉头,重复了一遍:“百姓?还说什么无辜?”他掷地有声:“蹲下,双手抱头。” “好,投降!”他将双手从容的举到头顶,依旧像只虚伪的狐狸,摇摆着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卖乖:“敢问警官,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深夜劫持迫害人质,杀人,这其中哪一个扯出来,都罪大恶极。”郑乘风满腔正义,依旧凛然道。 宁萧瑟却笑出了声:“这玩笑开的好大,搞得我莫名害怕了起来。”他无害的解释道:“如果说劫持人质,那么被劫持的是我,我该是被害人才对,至于杀人就更和我无关了,如果我说……人是我身边这位顾小姐杀的,你信吗?”末了,他扬了扬眉。 郑乘风摇头:“真是一派胡言。” “不,是真相确凿。”他将手放下来,悠哉的揣在口袋里,从容不迫的吐道:“你们既然顺利找到了这里,就说明一定看了监控,那么你应该知道,是我驾着车刚开上中山南路时,莫名遭到一伙歹徒尾随,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让顾小姐代替我报警了,而我之所以没有亲自打电话,是因为我要负责开车,也不知道顾小姐到底报的是什么警,效率居然这么差,还没等来人,就被歹徒劫持了,留在中山南路的车,还有我的号码,都可以作为证据,我,才是被劫持的人。” 好一套说辞……郑乘风懊恼的放下枪,牙根直痒痒:“那尸体又是怎么回事?你凭什么就说是这位顾小姐杀的?” “那你凭什么说是我杀的?”宁萧瑟反问:“我是当场的目击者,我说顾小姐杀了人,你不相信,那么没亲自经历过现场的你,又凭什么信誓旦旦说是人我杀的?” 两个男人相互过招中,眼波中产生着噼里啪啦的火花,但这火花可不是爱情,而是……火山!动不动就喷涌出岩浆把一切都腐蚀融化。 “那……对于尸体,请你以当事人的身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郑乘风从进来的那一刻就知道,今天没戏了。 他们潜入这里时,暗中解决掉了不少巡逻的眼线,而底下倒着的人,明显和中山南路的两具尸体来自同一组织,既然不是好人,那么无论是“防卫过度”,还是“内乱”,哪个扯出来都足矣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何况宁萧瑟这么老奸巨猾,肯定准备了一百套无懈可击的说辞等着他,如果郑乘风想用这个罪名捏住宁萧瑟,恐怕要白费力气了。 只是事情需要个了结,他查案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一路的惊心动魄,死尸、脏器、哪一样都极其脱离正常的生活轨迹,想必那丫头定是被吓坏了,脸色才那么的苍白。 既然今天不能斩草除根,他也懒得说那些无关痛痒的话来和宁萧瑟呛,心烦意乱,他此刻只想带顾清栀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永远离开宁萧瑟的身边! 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吗?宁萧瑟假意想了想,然后极其一本正经的回答:“蠢死的,这解释合理吗?” “你……”郑乘风愤恨的将拳头攥的死死的,露出手套外的几根手指是失血的颜色。 宁萧瑟在心里暗自冷哼,这就急了?小警察,你还是太年轻! 两个人正你来无往无比热闹,周围的警员看得也都一愣一愣的,根本插不上话,可这种时候也没人敢上来劝架,只好默默的抠手……看宁萧瑟,然后又看郑乘风,随着一人一句话,这俩警员就像拨浪鼓一样将头摆来摆去的。 一场PK就此拉开大幕,头像、技能,甚至血量条都出来了,大战一触即发! 可这种关键时刻,旁边某位没出息的姑娘突然脚一软,“噗通”一声栽倒下去。 晕了吗!这是……真的晕了? 还真会挑时候! “清栀!” “清栀……” 两个男人头一次有这么心照不宣的时候,异口同声的叫出了同一个名字。 脱口而出后,他俩皆是抬起头把目光看向对方,咬牙的切齿的,怒目而视的,一时间白醋陈醋米醋饺子醋各种醋满天飞。 郑乘风:呦呵?过分了这是?清栀也是你叫的? 宁萧瑟:你瞪也没用,清栀已经是最委婉的叫法了,照顾你,怕你小身板禁受不住,其实,我原本想叫的是孩子他妈…… ☆、·chapter 52·共枕 阳光微熹,岁月静好……细碎的日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钻过来,打在她幼小的身上。 她穿着碎花裙子,两条乌黑柔顺的麻花辫轻搭在两肩,清丽的一塌糊涂,在一个缱绻的午后,她浅浅坐在秋千上摇晃双腿,偶有暖意零零散散打在白皙细嫩的肌肤上,形成不同的形状,热热痒痒的。她笑着摆摆腿,闭上眼睛,听到鸟儿在山村的翠绿深处轻轻吟唱,清脆婉转的声音飘出老远,不停在上方回荡。 这是顾家在槐城的老宅,非但没有破败的样子,反倒被奶奶打理的一片生机盎然,那时她有爷爷,有奶奶,还有爸爸,可…… 她握着两侧的绳子,麻绳的触感在她细嫩的掌心划过,与秋千上攀着的藤蔓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一个是粗粝,另一个是柔软。 “清栀。”一声低喃从院子里传来,那是她生命里前所未有的温柔。 她将头偏过去,依旧是那个熟悉却看不清相貌的轮廓,在梦里就是有那种特殊的感觉,她不由自主的喊了声:“妈妈。”可却在心里叫嚣,不对,这样不对,她的妈妈明明在生下她的当夜就过世了,怎么可能……? 可她还是扑过去,亦如飞蛾扑火,明知是泡影,可仍然义无反顾的去追崇那片温存。 梦里的沈青揽住双臂抱紧她,笑容满面的应道:“乖女儿。” 她的头在沈青香软的怀里蹭了又蹭,可突然她意识到沈青的双臂正在猛地收紧,如钢箍一样束住她,坚硬的根本无法挣脱。 这份力道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直到她无法呼吸,她艰难的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对极其诡异的绿色竖瞳,散发着幽幽的光亮,额头边还扭动着一条巨大的会动的疤痕。 这不是沈青!她在心里叫道,可对方却用阴森森的口气对她说:“不要反抗我,这样一点也不乖哦,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心而已,看看你的心……是否也是那样纯净天真。”那声音,像是从黑暗地狱中爬出来的一样阴冷湿滑。 她大叫:“不!救命!不要!”窒息感一瞬间从心脏向喉管飞速袭来。 “不要……!”她全身抖了个机灵,在被子里像个肉虫子一样咕蛹咕蛹了几下,最终在一阵熟悉的气息中醒来。 呼……又是梦! 顾清栀四肢麻木,也顾不及后背已经被汗浸透的衣物,睁着朦胧的眼,抬头四处打量,当她看向顶灯时才猛然意识过来——嗯?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是谁?我在哪? 她皱着眉头翻滚了一下,正准备支撑起身子,却忽然碰到了个触感异常的不明生物,她下意识看过去,没想到比噩梦更吓人的事情,猝不及防的就发生了! “啊!!!”她顿时一嗓门儿吼开,好悬没把房顶掀翻,对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就是一嘴巴扇过去。 宁萧瑟竖着头顶上的几根呆毛,一脸不明所以的醒来,还不忘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痛的脸颊:“你知道你现在打的是谁?” “打谁?”顾清栀冷哼,将被子全数拽过来,从头顶向下围上一圈,将自己里里外外裹得严实,这才愤愤从皓齿间挤出一句:“我打的是流氓!” 宁萧瑟的起床气立刻被激起:“你再说一次?睡懵了吧你。” “那你!为什么和我……睡在一个床上!”她咬了咬唇,别扭的说出这句话后,还是象征性的害羞了一下。 他一副“你宛若一个智障”的表情,淡淡的说:“因为这是我家。” “这是我的床。”他指了指身底下。 随后某人又发起幼稚疯,指着身边各形各色的东西告诉她:“你枕过的是我的枕头,你披着的,正是我没日没夜紧密无间盖着的棉被。” “呃……”她干巴巴的眨了眨眼,在心里大叹:我竟无言以对! 但是转念一想,不对啊! 顾清栀非但没把棉被还回去,反而将自己裹得更紧,只露出一颗脑袋愤怒的质问他:“那你干嘛把我带来你家?这就意味着你居心叵测!” “哼。”宁萧瑟冷笑,向身后一靠:“对,我居心叵测,我可不知道是谁晕过去了还死抓着我不放,我也不知道昨晚身为君子的我把你放到床上后刚要离开,是谁晕都晕了,还搂着我的脖子在我怀里哭得一塌糊涂,像只小花猫一样用脸蹭我。” 顾清栀歪过脖子,表面上尴尬的“哼”了一声,然后闭紧了双眼,内心却在歇斯底里:哦谢特!那不是我!绝对不是我!我才不会干出那种丢人丢到阿尔卑斯山的事情! 于是她开始机智的转移话题:“可,可是……那个,你就没给我找医生吗?我当时为什么会突然晕倒?为什么会哭?心里留下了什么阴影?难道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嗯,想必她这么说后,只要是个人都得虚情假意的关怀几句吧?还忍心挖苦吗? 可宁萧瑟却好笑的扫了她一眼,紧接着面带微笑的说了句令她一辈子都觉得奇耻大辱的话,他说:“经过医生极其细致专业的诊断,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是饿晕的。” 她痛苦的哀嚎一声,将被子一股脑盖过来,整个人在被子的笼罩下捂脸:饿晕的!饿晕的……晕的……的……女神形象算是全毁了! “不对啊?”顾清栀搭错了神经,突然将被子掀开,清脆的嗓音在大房间里虚无缥缈的飘荡:“这就是你睡在这里的理由?退一万步,就算我饿晕了,你把我弄回来了,可你这么大的老板,别告诉我家里只有一个房间!” 宁萧瑟清俊的脸上飞速闪过一丝丝窘迫,当然,只是一丝丝而已,他心虚,只好弱弱的来了一句:“当时我……太困了。” “哦,所以呢?”她一脸不开心,愤怒的反问他:“因为你太困了,这算是理由吗?” “就因为你太困了,所以就把我睡了?”平地一声雷,她立起俏丽的眉,怒气冲冲的样子,但出奇的,却一丁点都不可怕。 宁萧瑟早就知道她说话不上道,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这么的不上道!直接把他心咔吧一下拍碎,他老脸一红,面子上却还泰然自若的将拳头放在唇边咳了咳,解释道:“注意措辞,是我太困了,所以就……单独睡了,是个体,和你并不发生关系。” 她白净的小圆脸摆出极其认真的姿态,跟着重复了一遍:“嗯,没发生关系吗?” “……”宁萧瑟冷冷看着这个奇女子,拼命抑制住自己滚到地上的惊吓。 果然,狠角色宁老板,面对起女人……毫无办法!何况还是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世间罕见品种。 他冷眼瞧着顾清栀,良久良久,才怔怔在嘴里说了句:“你这个女人真可怕。” 气氛一时寂静的有些尴尬,她在心里暗想要不要用什么方法来化解,可让顾清栀打死都没想到的是,这份尴尬,居然是被她肚子抗议的声音打破的! “咕……”的一声,还带着点胃里翻腾的泡泡声。 声音发出的那一瞬间,两人寂静的面面相觑了几秒,然后她默默的在床上平躺好,生无可恋脸的将灰白色棉被平整的铺在整个身上。 哦再见了美丽的世界,她一点一点将头蒙上,整个画面透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丢人!太丢人!刚才某人刚讥讽完她是饿晕的,这肠胃现在就开始起幺蛾子! 完了,她和宁萧瑟,这下彻底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反倒他十分坦然,看到这一幕,唇角凝着久违的柔和气息。 他长腿一迈,神色端正起来,边下床边对她说:“医生说你太久没进食了,胃里空,即便是饿了暂时也不能吃太多,也不能吃硬的或是有刺激性的食物,刚帮你煮了粥,少食多餐,先适应一下,缓和过来以后才能自由进食。” “哦。”她在被子里闷闷应了一声。 在那一刹那让她觉得,被人关心的感觉其实……也蛮不错,尤其是这种大人物的关心,竟然让人有一点忘乎所以的错觉。 宁萧瑟还没踏出房门,便回过头来问:“你能下来吗?不然我拿到房间里吧?” 显然,顾清栀此刻关心的问题和他是截然不同的,她根本没听见宁萧瑟说了什么,只是电光火石间,在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胡乱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顺嘴就问:“那个,你没帮我换衣服吧?” 他淡漠摇了摇头走出房门,临出去前不咸不淡的飘过来一句:“我没兴趣观赏亚马孙平原。” WTF?她瞪大双眼,掀开被子看了看,果然没换,身上的还是自己之前的那件衣服,然后她又不甘心摸了摸自己的胸,顿时内牛满面,嘤嘤嘤果然一马平川! 敢问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鬼身上发生的吗?为什么和现实生活里的完全不一样! 经过昨天这么一折腾,她精神上受了点刺激不说,就连身体也受到了很大的损伤,饿只是其次。宁萧瑟带她回来后,心里放心不下,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还是给她简单做了个“君子检查”。 检查过后才发现,她肩膀、后腰、小腿等地方皆是留下些不同程度的淤血,可能当时太紧张没有感觉到疼痛,过了一夜后,那些原本该细嫩白皙的皮肤都变成一块块青紫,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顾清栀哀怨的侧卧在大床的犄角旮旯里,流着宽面条泪,将被子卷成一团抱在怀里。 诶……四肢无力啊!浑身酸痛啊!感觉好像身体被掏空,哪里哪里都酸乏,就连关节扭一扭都皱皱的难受,整个人像是散架后重新组装上的一样,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待她意识清醒后,这份软塌塌的头重脚轻感,就由心底散布到四肢百骸,越发清晰,可这时,她脑子里刹那间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她昨天居然一夜都没回家! 于是连忙挣扎着起身,准备找到那个可能已经被家里打爆的电话。 完了!死定了!夜不归宿的罪名在顾承允那里,就算不被枪决也得安乐死,更何况她之前还和姜弦说了那样的话! 和一个男人去吃饭,然后还让姜弦放心,甚至还说了什么自己相信他之类的鬼话,紧接着就玩彻夜不归,现在时间都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该不会……家里已经报警了吧? 顾清栀欲哭无泪,已经想象不到自己的罪名要怎么叠加才过瘾,真是酸爽啊,和黑恶势力狼狈为奸,又与另一伙黑恶势力里展开殊死搏斗,真刀真枪的打了一架不说,还看到了一副堪比地狱般令人作呕的画面,期间还用枪把人砸晕了。 等等! 她突然想到郑乘风之前的话,根据他的意思分析,现场有两具死尸,那么除了被自己人扎死的那个猪头,另一个……难道是她杀的吗? 上帝啊!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chapter 53·录音 顾清栀将手指伸进发丛中,懊恼的叹气。 这可怎么是好?家里炸了锅且不算事,如果非要追究责任,那杀人可是要判死罪的好吗! “一遇到宁萧瑟就准没好事!”她气鼓鼓的嘟囔一句,目光四下搜寻着,准备套好衣服回家。 没想到一回头,目光却正好撞上了宁萧瑟,下一秒他清冷的声音便传来:“你说我什么?” 热腾腾的饭菜气味飘过他眉目,渐渐盈晕在整个屋子里。在胃里极度空虚的时候,人格外的柔软脆弱,闻到这种香气时,就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全部的满足感,充实,又安稳。 她心肠慢慢柔软了下来,在嘴里轻哝了一句:“没啊,没什么。” 宁萧瑟穿着灰白色细腻的羊绒衫,一双大长腿在单薄的裤料之下更显勾人,他把被褥叠好后,将折叠桌稳稳放在床上,不做任何修饰的黑发垂下,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弧度优雅高傲的下巴,还有那颗圆润而性感的喉结在随着他吞咽上下滑动。 他低睨矮矮的顾清栀,她仰视着他,微张着小嘴,俏丽的短发在睡觉时被滚得有些凌乱,毛衣宽宽大大的遮着,她光着脚丫踩在地面上,感受到从烟灰色地砖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当发觉他也在注视自己时,不自在的将雪白的脚趾曲了曲。 宁萧瑟无奈,两步走过去,霸道总裁式宠溺的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的方向。 “哎?”顾清栀恍然觉得身体一轻,腾空被抱在他有力的两臂之间,可落空的地方实在太多,她怕掉下去,惊慌失色的揽紧了他的肩膀。 “你要干嘛?”她弱弱的语气,小心翼翼的盯着他问,可气息却是香甜的,因为她总觉得这架势不对,像是要发生点什么不可言说的故事一样……不,不对,也有可能是场不堪设想的事故。 他却无言,将她放到床上,面前是那张干净整洁的折叠桌,上面依次摆着几样讲究的吃食。 紧面前的小碗白粥熬得极其香软绵稠,上乘珍珠米的颗粒均匀,每颗都那样的莹润而肥厚,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十分有食欲,其中还加了些小块的芋头和甘薯,营养又食性温和。 她抵不住宁萧瑟那道火热的目光,被这样注视着,就算她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好意思开动,只有默默地吞口水。 宁萧瑟见到她的神情后讪讪转身,假装若无其事的走出去。 顾清栀轻探出头向门外的方向张望了几眼,过了好一会,这才伸手握住汤匙,舀了满满一勺的白粥,大口的放进嘴里咀嚼。 细嫩的米粒与稠滑的米汤融合,像是小婴儿的肌肤,柔软的在她口齿间流连,芋头和甘薯也煮的软而不烂,大小适中。 当白粥在舌尖上绽放出花朵的那一刻,她突然怔住了,那一瞬,她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这粥……居然是甜的? 这个别扭的男人,竟然在她的粥里放糖!难道是把她当小孩子哄了吗?还真是……认真极了后反倒蠢得可爱。 她目光忍不住飘向房门外的方向,又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除了粥米本身的香气以外,每一粒米都在咀嚼中透着微甜,甜到足矣分辨,又不至于太齁的程度,可见人心思的细腻,顾清栀牵起嘴角浅浅的笑了笑,心里竟是又酸又甜。 小半碗粥已经下去了,宁萧瑟从门外走进来,在桌面上放下最后一道汤,看到其余丝毫没动的菜,不禁蹙了蹙眉:“不合胃口吗?” “没,挺好吃的。”她嘴里嚼着粥,含含糊糊的答:“想不到你还会做饭呢!” 宁萧瑟刚要转身,他耸肩:“你以为呢?” “我还以为你们有钱人都不用吃饭呢。”她将一大勺粥填进嘴里,牙齿碰触的瓷勺叮当作响,一边打趣他。 见他放下汤又要出门,她也顾不上仔细嚼,一口将粥吞了,对他喊:“等一下,我有事问你。” 宁萧瑟转身在床边那块烟灰色上乘方毯上停驻,微挑着眉,等候她的后音。 “我有个问题,你可要好好回答我,不许阴阳怪气的呛人!”她将勺子放在碗里,两只手攒在一起,一本正经的样子。 他听见了,也没做什么反应,只是顺着目光望到了桌上,除了白粥以外,其他菜式一口都没动,顿时有点不悦。于是踱步到床侧,坐在她身边,舀起半勺煮的香软的椰香南瓜羹递到她嘴边。 她也发起执拗来,轻轻别开头躲过他递过来的勺子,用一对水汪汪的鹿眼盯着他,娇俏的眉拧着。 “好了,你问吧,我尽量回答。”终于,他还是妥协,眉目间褪去了平时的冷色调,也改成一滩温润如春风细雨般的柔和,滋润着她心,宁萧瑟依旧稳稳举着手臂,浅语了句:“听话,近乎二十四个小时不吃不喝,你不想活了吗?” 顾清栀讪讪将脑袋扭回来,极其别扭的看了看那柄汤勺,她吞吞口水,虽然胃里早已经癫狂的叫嚣着,可被他喂食,不管怎么都感觉不自在。 他又扬了扬汤匙里金黄的南瓜羹,那股邪恶勾人的气味顿时在她鼻尖下面萦绕开来,除去那诱人的色泽以外,单是混合着南瓜的椰奶香就让人神魂迷离,一寸一寸将她心思里的小倔强击退的溃不成军。 “……”她看了看南瓜羹,又看看他,还是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格外香软的滋味化成大炮,在她味蕾上炸出五颜六色的烟花,连心里也被带动的温暖起来。 顾清栀细微的撇了撇嘴角,嗯,是看在南瓜的面子上,才不是因为宁萧瑟呢! 原本黑白灰色调的卧室该是冷静而自持的,可如今也被一片柔和所充斥,宁萧瑟一勺一勺的喂着,她一勺一勺安静的吃着,像个孩子。 “不是有话问我吗?”他低着头夹菜,嘴里风轻云淡的问着。 因为意识到了顾清栀好像不爱吃圆白菜,于是他想了又想,终是把勺子里的圆白菜撂下,重新舀进那道羊肉萝卜里,因为几番尝试中,只有这道肉菜她吃的最痛快,而到圆白菜时却吃的苦大仇深,他在心底暗暗叹了声,吃肉为什么不长肉呢?还是这么瘦,抱起来一点手感也没有……等等!是不是一不小心暴露了什么? 他抿了抿唇,将头低下,在这时,却听到她软软的声音响起来:“为什么是你带我回来的?郑乘风呢?” 宁萧瑟听得心里微微一颤,可神色上偏半点异样都没有,连手都稳稳的,用那把低迷的嗓音回答她:“他是带着任务出来的,任务结束自然要负责带队回去。” “哦。”她嚼着肉丝,浅浅应了一声,听起来极其心不在焉。 他有点不舒服,怎么?除了郑乘风,和自己就没其他的可聊吗? 虽然他是不愿意让她再想起昨天的昏暗,可斟酌几番,还是开口道:“听说……警方抓住了两个活口。” 果然,不愧是宁萧瑟,他说话的哲学就在于,他不必口若悬河的去说些什么,只是简单一句,就能直接戳到正地方,反被动为主动。 顾清栀被这句留有无限悬念的话勾起了兴趣,抬起眼眸:“哦?” “那要怎么办?要审问吗?会严刑拷打什么的吗?”她将曝露在空气中的脚趾曲了曲,语句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问:“不会把你们的事说出来吧?” 宁萧瑟放下餐盘和汤匙,拿起纯白的湿润餐巾擦了擦手,眉目和眼梢中的变化融合成一种让人难以分辨的情绪,像是狡猾的狐狸,也像是随时准备撕咬猎物的狮子,他轻佻左眉:“你希望他说出来吗?” “我……”她竟一时语塞,两只手攥在一起,眨眨扑闪扑闪的睫毛,下意识接了句:“他应该不会说的吧。” 看到他的瞳仁漆黑发亮的吓人,甚至在他眼中倒影出自己的模样,顾清栀意识到了自己刚才那句话表明的立场,顿时有些慌张,随即就是一顿口不择言的掩盖:“哎呀,我觉得应该不会说的,毕竟也是经过训练的嘛,不会那么蠢的,不然就咬舌自尽,那样也省的受皮肉之苦了。” 说着说着,她就被那道定定的眼神搅得心神不宁,魂儿都飘起来了似得,怔怔停下来,瞄他一眼,被那目光触的避开,过一会又小心翼翼的瞄他一眼…… 没错,宁萧瑟在笑,虽然嘴角没飞扬出弧度,可就是给人一种感觉,他眉毛眼睛都在笑,深邃的剑眉星目里包含着浩瀚星辰,幽幽的将人吸附进去,他直视她偷偷扫过来的目光,就在她正要逃离开的时候,一把扳住她的下巴,让人脚底板酥麻的性感声音在对面响起来,透着丝愉悦:“你……是在担心我?” 她的小圆圆脸被捏着,很有肉肉的样子,这时她也觉得,有什么好回避的呢?自己又不欠他的钱。 于是顾清栀莞尔一笑,反调戏的甜腻答了声:“对啊,怎么了?” “嗯。”宁萧瑟松开手,反倒点头应下了。 正当顾清栀觉得纳闷的时候,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晃晃的东西,她刚想仔细看一下到底是什么,就被他举在自己面前。 顾清栀定睛一看,哦,原来是自己的手机。 宁萧瑟脸上依旧带着笑:“既然你会担心我,那么……” 他顿了顿,紧接着戏谑的吐出一句:“那么你不会介意我把那段录音删掉吧?” “什,什么录音?”她一个激灵,指尖顿时有些冰凉。 宁萧瑟将手机稳稳推回到她面前,清淡的说:“念你的关心之情,我不会追究你为什么要把我和利维坦的对话录下来。” “毕竟……你半路突然折回来。”他重重咬着后几个字:“目的,其实是想和我生死与共的,对吧?” 她心突然“咯噔”一下,坠入深渊。 毁了,好像一切都被该死的录音给搞砸了…… ☆、·chapter 54·别扭 晌午的绮山静谧的吓人,从蜿蜒的小路到山脚下的独栋别墅,廖无人烟,正因为这样,所以才能在繁乱都市中留住那丝珍贵的静谧。 一股清冷又夹杂着初春气息的风自远方席卷而来,拂过枯木伸展着的枝桠,从绮山一号园楼上窗子的小缝隙里钻进去,打着圈在僵持不下的两人之间周旋。 顾清栀攥了攥拳,面前这个人,她终于开始看不清了,而且越来越模糊,仿若只剩一个俊朗的轮廓,却让人永远捉摸不到他的内心。 她面前站着的人,明明直视着她,明明就鲜活的在她咫尺之间,可偏是给她一种感觉——自己与宁萧瑟,中间隔得远不止万水千山。 原来她还是不了解宁萧瑟。 或者说……她最初就不该被假象所骗,妄想去接近他,去了解他。 两人就这样相望无言,她脚趾尖蜷曲的甚至有些发白,而且越来越用力,仿佛映照着她此刻紧绷的内心。 过了须臾,世界安静的让她以为除了空气流动的声响以外,再不会有其他的声音,可这时他突然开口,依旧是招牌的不咸不淡声音,没有起伏的情绪,同样也没有泄露出此刻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你冷吗?” 顾清栀迟疑的摇头,然后再摇头,也不知道要作何解释。 自己冷吗?对,是冷啊,心好冷,那种从心底发出的颤寒蔓延到了骨血里。 不止是冷,也许还有一部分的畏惧,因为他在别人口中,尚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而之所以只对她有所不同,无非是出于那份独特的好感。 可现在被他发现了这段录音,那么就意味着她和其他想害他的人没什么不同,更何况,她还是用善良的面具伪装着来到他身边的,取得了他仅有的信任,然后再来背后捅刀,就连顾清栀自己都觉得这种做法太可恨了,可恨到死不足惜。 如果他也这么想,那她的下场也许会很惨。 但凡事都有例外,虽然她的确是录音了,也想过要把它交给郑乘风,可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就在于……录音只是当时突如其来的想法,在她从程思慕车上返回去找他的时候,天地良心,她绝对是出于担忧才回去找他,绝对不是想算计他,再说了,就算她想算计,也没有那种暗兵埋伏一百步的智商啊! 很多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怪不得别人,冥冥之中阴差阳错,纵使中间有多少误会,现在那条录音真真切切的摆在那里,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根本容不得她解释。 她颓然的笑笑,口齿中的余甜褪去,涌上的却是满腔苦涩,她低着头嘟囔:“不是……我没,没有那样,事情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百口莫辩。 当时她的确是有意录下了他们的对话,可那只是头脑混乱时的一冲动,现在她清醒了,仔细思考之下,她反倒觉得,就算她录了,最后也不一定会把录音交给郑乘风,她只是想在两人的相处中,给自己留点后退的保障,就像手里握着一份安全感。 而且那仅仅也是一段音频而已,或许都不能被称作证据,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对宁萧瑟几乎是无关痛痒的。 所以,她为什么要这么傻呢?本该是劫后余生的相惜感,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差错,好心成坏事,且不说她是否真的要到宁萧瑟身边当卧底,就单看她满腔的热血因为这么一闹,反倒被扭曲成了百般不是,想想心里就憋屈。 她近乎从眼眶中聚起凝雾来,那其中三分是心寒,七分是委屈,混合着堵在心口郁结成一个疙瘩。 原以为除了郑乘风,她再不会对任何人产生这种情愫,可就凭现在他误会她时,她心情的这份复杂无比,顾清栀明白,自己对宁萧瑟的感情,也许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 遇到了与自己灵魂磁场契合度极高的人,一旦他对你好到一种程度,那么你将会毫无还手之力的倾慕起对方,叱咤风云的宁萧瑟尚且如此,何况是生来感性的顾清栀。 虽然她心里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甚至就任由那份情感在自己身体里生根发芽,却不理会,因为她在逃避,在忌讳,也在逃离,如果没有这么点儿背的被他发现这段录音,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发觉,原来被他误会,是件如此痛苦而煎熬的事。 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原来她这样委屈的原因,并不是自己的好意被颠倒黑白,而是对所爱之人的那颗赤诚之心蒙了尘。 一边把她折磨成这样,可反观另一边的当事人,他依旧是泰然自若的样子,将柔软的棉被拉过来,将她光着的脚丫盖好:“不是什么?不冷吗?” 她愣住了一刻,好像是被宁萧瑟依旧平静的情绪搞晕了,还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呢。 她慌里慌张的摸起手机,连手都是抖的,喃喃的嘟囔着:“删了,我这就删,我保证这件事烂在肚子里,除了当场的人以外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在这时,她微颤的指尖却突然被一只白净好看筋骨分明的手掌握住,原本他的体温是低的,可此刻顾清栀竟然发现,自己的体温居然比他还要冰冷,从指腹传到四肢百骸的,是他带来的片刻温存。 宁萧瑟灼灼的目光投向她,定定的问出一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字一个字的砸在顾清栀心上,她心悸如雷,刚想别扭的抽出手,反被他攥的更紧,他的眼神好像能看到人心里,堵在心里的那些话通通倾泻而出:“告诉我,顾清栀,你的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白的……?” 幽幽的一句,饱含着他之前所有思前想后的纠结。 最开始宁萧瑟以为她是淮禅派来自己身边的,可相处之下他才慢慢发觉,这个姑娘平时与人相处的方式纯粹的甚至有些傻气。她单纯又天真,生气就是摆在脸上的生气,和谁过不去就立刻闹的鸡飞狗跳,与谁交好后又没脑一样,一门心思的和对方掏心肺腑。 他们两个的初遇,就像是瞄准了目标而来的一样,可相处过程中,她又似乎不带着任何目的,这倒叫他有些迷茫。 直到后来的后来,他才意识到,原来她是郑乘风的人。 大概这就是命运吧,他处心积虑的将自己的交往圈缩到小之又小,又费尽心机的不与一切不了解的人多打交道,可偏被感情撞昏头后,那个全天下黑的白的明的暗的都拿他都无可奈何的宁萧瑟,就这样脆生生的折在了一个小姑娘的手里。 他低头俯视着那张脸,那对眸,淡淡叫她的名字:“顾清栀……”他眼睛深处的颜色十分复杂,迟疑、犹豫、无奈、妥协、最后深深沉沦进去无法自拔,他凑近她的面容,似乎已经闻到了她气息的香甜,他对她低喃:“顾清栀,你自己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怔住,停止了手中的挣扎,任由他握着,心里五味杂陈。 “从槐城到榆城,一起过年,一起参加了婚礼,一起同生共死,你还答应和我一起照顾宁小奥,但现在,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他黑而浓密的长睫毛垂着,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庄正:“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 “我不能容忍自己这么不明不白的发展一段感情,你同样不也是最讨厌搞暧昧吗?那我们呢?这到底算什么?” “如果你回答我说,我们只是‘朋友’,那好,从今以后我们一刀两断,再不往来,记得在槐城我就说过,我从来不需要朋友,我身边的人,要么出于利益,要么就是下属,至于你……” 顾清栀手心出了些薄汗,略有滑腻,她抬起那对鹿眸注视他,不知道接下来面对自己的将会是何等滔天巨浪。 “你说会和我一起,这个‘一起’,期限是多久?”他唇齿张合,轻而缓的吐出几句,更致命诱惑的目光深深嵌入她眼中,刺得她眼窝深处有些灼痛。 她身体向后倾着,发丝凌乱的糊在脸庞,手被他悬空握着,上方是他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压迫而来,让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吐字含含糊糊的:“那你想要多久?” “你我的有生之年”他定定吐出,随后思虑片刻,又轻接道:“可以吗?” 有生之年,你只是我的,还真是一句突如其来的表白……宁萧瑟意识到以后,心里噗通噗通的,像是揣进去只兔子,好吧,情话既然已经说了,那咬咬牙也不介意多说一些。 他平生第一次对着个女性含情脉脉,连原本凌厉的眼神也变得柔和:“我只允许我的人对我做出这种不义之事,考虑到现在没造成恶劣的后果,我且当成是你在对我恶作剧撒娇,一切既往不咎。”他浩瀚深邃的眸在顾清栀脸上流转,冷峻帅气的脸格外妖冶,他又紧接着道:“如果不是,那对待陌生人,就凭这段录音,也够碎尸万段一百次了。” “昨天你也看到大厅里摆着的那些了吧?实不相瞒,在下……恰好也有这种嗜好,如果你让我不高兴了,保不准哪天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少个肾什么的,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越说越不上道,说好的表白呢?最后怎么硬生生变味了!宁老板正常状态下头脑的各种数值皆是惊人,可偏偏一讨好女生时,一键恢复出厂设置。 看着他嘴角的冷笑,顾清栀心里明白其实自己是不了解他的,但不知怎么,那股鬼使神差促使下,她就是认为他并没有生气,说出这种话只不过幼稚鬼行为,让人有点哭笑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对上他的目光。 顾清栀反问:“请问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他的气息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直到……她清楚无比的意识到自己鼻尖沾到了他冰凉而细腻的触感。 顾清栀触电一样躲闪开他的目光,向后退了又退,手挣扎了又挣扎,她脸烧的有些发烫,不自在的直接慌乱的吼起来:“喂!还有这样强迫别人的?我又不是物件,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还有,现在是法治社会,我的肾是你说扣走就能扣走的吗!” 她哼了哼:“想说什么直接说好了,干嘛这么拐弯抹角,幼稚死了!” 宁萧瑟听完她的话一顿,眨眨眼,长睫毛扑闪扑闪的,有些认真的可爱,他被呛住,疑惑的口气:“那你要怎么样……” “……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断断续续的轻声接上了后半句,前所未有的尊重。 那要怎样你才愿意和我在一起? 有些明明在事业领域很成功的男人,当他再从头开始学做一件事时,专注的样子真的好迷人,比如宁老板竟学着谈起了恋爱…… ☆、·chapter 55·温存 话音落下,窗外午后阳光落向西方,由金黄转变成血红,娇羞的散落在房间里,洒在洁白莹亮的地砖上,攀上灰羽毛般柔软的大床,还有在眼波中交织着的两人身上,尤为浓墨重彩,周身的尘埃都闪闪发光,还有他漆黑的曜石双眸。 情韵总是容易让人神情恍惚,她一时间失了心神,眼中只有面前这幅绝世容颜,她想……如果他们在一起了,那么是不是就等于他的所有事情她都可以了如指掌? 可悲哀的是,如果真的变成了那样,以他宠她的性格,可怜的宁萧瑟一定被卖了还在帮人家数钱,那点家底都会被顾清栀这个败家的给抖干净的! 于是她对着宁萧瑟就是莞尔一笑,且不管他是做戏,还是另有计划故意诱她上钩,亦或是真情实意,但人生嘛,就要活着一刻,纵享欢愉一刻,有宁萧瑟这等人物纠葛进自己的生命,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任何感情都只有付出努力才会有下文,更何况这种在远处遥望时近乎完美的男人,和他一起谱写的下文怎么也该是篇绝世名著吧? 顾清栀沉沦了,此刻渗骨的诱惑摆在眼前,天堂地狱只在她进退之间,她想,人生在世无非短短几十年,就要懂得尽情享用,对一个人全身心向往的这种感觉,一旦错过了,以后就永远不会再有了。 她猫儿一样的轻扬俏眉,另一只手小幅度勾上他脖子,眼波潋滟流转,抬眸,甜软却干净利落的声音在他侧脸边弥漫:“你傻啊,不知道女孩子是要用追的吗?光靠吓唬可不行……”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敢这样放肆。 赌的就是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一秒、两秒、三秒,直到许久,宁萧瑟都没有将她推开,她就知道,或许……她押中了。 光芒晃得她瞳仁的颜色有些淡,如琥珀似蜜糖一般缠绕在他心上,令他有片刻的失神, 顾清栀一对纯澈的大眼俏生生的盯着他,两个人深深凝视了良久良久……最终,宁萧瑟听了那句话反倒失笑出来,嫌弃又哀怨的轻轻吐出了一句:“我都是三字开头的人了,居然还要学着追女生?” 她心悸之余,将手抽出来,爬下床,撩了撩曲卷的头发,假装正色道:“那还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追到喽?” 似是一双心中纠葛着千丝万缕的陌生人想要相互靠近。 同样也是一对被俗世阻挠的璧人不敢靠近。 最终也只不过是两个染上毒瘾的人罢了,明知道戒不了忘不掉,明知道是祸患,可情感本身的美就像罂粟,足矣叫人迷离,让人舍身忘死的扑上去,即便知道自己最后可能会蚀骨般依赖上爱自己也害自己的对方,依然无怨无悔。 是毒,也是爱。 身不由己的爱。 窗外余晖落下西方,屋内余韵尘埃落定,二者皆如同当下的景色一般,终要开始经历无边的黑暗。 此刻,汤羹饭菜早已散尽温度,她转了转被他握僵硬的手腕,吃饱喝足,她准备先把盘盏帮忙收好,然后赶紧回家处理自己惹下的烂摊子。 纤嫩的小手刚拾起粥碗,被他制止住,顾清栀疑惑抬头:“干嘛?放开,我现在要回家了。” “昨晚没回去,今天一天也没和家里联系,我爸妈该急坏了。”紧接她目光就开始四处搜寻自己的大衣。 宁萧瑟淡淡道:“不会,已经处理好了。” 她闻言怔怔的在原地杵了会儿,把那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才猛然意识到:“你该不会……给我家里打电话了吧!”顿时猛抽几百口冷气。 “打了。”他点头,就在顾清栀瞪得眼珠子快要掉出来的时候,他又不疾不徐的接了句:“不过不是我打的。” 她劫后余生般的喘粗气,吞吞口水,手在心口拍了又拍,埋怨道:“你说话敢不敢不这么大喘气。”顿了顿,才又接着问:“那是谁打的?怎么说的?我爸妈信了吗?” 一连抛出了三个问题,宁萧瑟稳稳接住,他看着仰着小脸认真而带有疑惑的脸,忍不住用手指极轻极轻的刮了刮她的鼻尖:“慌什么?自然是处理好了,否则怎么会清净这么一整天?” “哎我说你,别动手动脚的。”她退后了半步,一边用小眼神瞥他,笨拙又可笑的捂住了自己的鼻子,抬眼仰视着他。 他也觉得有趣,饶有兴致的抱着手臂看她,几刻,才缓慢的吐出:“你不知道有种高科技叫声音模拟器吗?” “哈?”顾清栀瞪大眼睛一脸呆相。 宁萧瑟放下胳膊,踱步到衣柜边选起外套,一边不疾不徐的对她讲出整个事情的经过:“没有你的声音传回去,无论编出什么玄乎的,你家里都不会相信,有了模拟器后才想出的这个办法,先是你的老板故意给你家里打了电话,说公司有急事联系不到你,让家里帮忙找人,你的那位阿姨又发挥了头脑,想起在超市时你说的和朋友吃饭,记得当时你对她说的是‘槐城时两个人其中的一个’,我的联系方式他们没有,只好打给了小警察碰运气,于是……” 还没等他的尾音拖完,顾清栀抓抓头发,迈开步子跟了上去,不满道:“好啊!原来你们就是这样骗我家人的!看你手法这么娴熟,恐怕是惯犯了吧?说!之前是不是还用过这种方法干过什么别的坏事啊?” 宁萧瑟连眼睛都没抬,白而长的手指在衣服从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嘴里反驳:“那你可错怪我了,这些套路都是你的小警察想出来的,模拟器也是他们警方的,我说过了,我是个老实生意人。” “啊哈哈哈哈,老实!”顾清栀听到这两个字叉腰大笑,简直逗死人了,她讥讽:“你是老实人,那我就是圣母玛利亚!” 她又想到了什么,闲话家常般疑问道:“可既然有模拟器了,还那么麻烦干嘛?直接用我的号码打回去不就好了?” 他拿起一套纯黑衬衫在身上比量了一下,嘴里道:“你当你父母那么好骗吗?你打电话回去要有合适理由,又要和他们解释,别忘了,那只是模拟器,不是你本人,外人没那么了解你的语气神态,更不了解你和家人的相处方式,每多说一句就都有露馅的危险,所以只有串联起来才经得起推敲。”他挑眉:“你要懂得一个道理,你打电话回去,他们是被动接受,他们打过来,是主动求证,同样的答案,人们却往往会觉得,自己主动得到的比被动得到的更加可信。” “那你们是怎么串联的?”顾清栀摩挲下巴。 他紧接着又换成一套藏青色衬衫在身前比量:“郑乘风接了电话后,确认了你们在一起,于是你父亲就让‘你’接了电话,问你在哪里,并告诉你公司有事,而‘你’只需要回答地点,以及你清楚了公司的事,并且会立刻回去解决,撒几句娇,然后挂电话,前后紧凑,他们不会过多的怀疑什么。” 宁萧瑟欲言又止,他原本是想说:何况你父亲那么相信郑乘风,有他帮着圆谎,说了你们在一起,家里就会放心,外加你的声音,一切天衣无缝…… 可最终还是被吞回肚子里去了,想来想去,关于小警察,关于顾承允,等等,这些在她面前,都是他不能指染的话题。 顾清栀没有察觉,还在自顾自的琢磨,想想不对:“哎?不对啊,你是怎么说服我老板和你们一起串供的!” 宁萧瑟哑然,咳了咳,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赶她出去:“我要换衣服了,你有兴趣的话可以站在这观赏。” “我……”她咬了咬牙,闷闷的往出走:“不说都忘了,我今天居然没上班!”她极其哀怨的在心里嚎啕大哭,这属于旷工啊!还联合老板一起骗人,搞不好是会被炒鱿鱼的! 宁萧瑟无奈的看她走出去,将门掩实的那一刻,他很自然的把衣服向头上面一掀,潇洒的那么一脱,随即露出了线条清晰性感的胸膛,腰部的腹肌和人鱼线雕刻一样的精致,不宽不窄,肌肉只是轮廓,并不过分凸出,朦胧着十分诱人犯罪。 恰好,返回来猛然把门打开的顾清栀顿时惊得目瞪狗呆。 本想回来跟他说句话的,没想到却看到了这种大场面! 她用手捂住气血喷张的鼻孔,淡淡的指着他柜子里的浅色系衬衣道:“中肯的建议,我觉得你还是穿这件好看。” 宁萧瑟也愣了下,曝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盯得凉飕飕的,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拿点什么东西挡住自己,如果要挡的话,挡什么部分比较好。 不出半晌,他转念,挡什么挡,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挡的?只是裸个上半身而已,难道还怕看不成? 看!来啊尽情看啊!看光了我就是你的人了,就要对我负责……宁萧瑟猛闭眼,等一下,这都是些什么鬼想法啊! 顾清栀这个猥琐女人居然脸不红不白的,她讪讪把门带上,宁萧瑟刚松了一口气,房门就又被打开一道小缝,她从里面伸出半个身子来,依旧执着的指着柜子里说道:“相信我,真的是那件比较适合你。” 宁萧瑟不悦,严声厉色:“顾清栀!我早晚得被你吓得猝死!” 她吐吐舌头,连忙把身子缩了回去。 他烦躁的看看手里的衣服,目光的终点却下意识停留在柜子里那件淡蓝衬衫上。 不过想来想去,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挺有幸福感,刚才那一幕,让他恍惚间有种感觉,就好像她真的是他生命中一部分一样,指着某件衣服告诉他:你穿这个好看。 遇到了顾清栀后,他原本一条直线走到底的感情之路也开始伸展出绚烂的枝桠,他开始在脑子里勾画出无数种浪漫的方式,是给她一场盛大的烟火?世纪婚礼?香槟玫瑰塔?或是水晶鞋还有晶莹璀璨的鸽子蛋钻戒? 这些无一不是轰轰烈烈的。 是的,每个女孩也都会轻易被以上任何一种事物感动到痛哭流涕,但这种冲动之下的火热褪去后,只会让人更加承受不起古井无波的清寡。 就当他以为只有轰轰烈烈才是浪漫的代名词时,生活却告诉他,只要你有一个毫无保留去爱的人,哪怕最终归于柴米油盐的平淡,从排油烟机中排出去的也并非油腻,而是甜蜜。 例如她会为他选衣服,他们一起逛超市时,她抱着宁小奥时专注的神情,或许以后还会陪伴他每个日升日落,潮涨潮熄,合着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看到的是她,混合着白月光皎洁栖在他怀里的也是她。 哪怕她在生活中并不是那么完美,就连吃饱了打嗝时,头发乱七八糟时,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啃鸡腿看电视的样子,也会格外迷人。 他垂眸无奈的摇摇头,原来和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不管怎么样都是浪漫…… “那个……”突如其来的清脆又一次打断了他的思绪,顾清栀不长记性一样,又没皮没脸的溜进来:“我……” 话还没说完,宁萧瑟气急败坏:“好了!说实话吧!其实你就是想偷看对吧?” 顾清栀坚定的回答:“不,我在光明正大的看。” 宁萧瑟心累欲死:跟这个女人还真是……一点都浪漫不起来! ☆、·chapter 56·一家 宁老板的衣服终于在“愉快”的气氛中换好,他提着外套从屋里走出来,顾清栀目光直直的盯了上去,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将眼神转移到一边去,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盛,简直坏笑的像一只小狐狸。 他瞥了一眼:“你干嘛笑的鬼鬼祟祟?” “这什么词用的?亏你还是个文化人。”她抱胸,浅浅的嘟囔:“哎呦,嘴上说着不要可身体还是很诚实嘛。” 嗯,没错,宁老板的长相以及干净到通透的肤质,穿起淡蓝色,简直不要太迷人。 他拉开柜子,从里面数十个小盒子中,泰然自若的拿出其中一个盒子里的钥匙,把顾清栀看得简直都要惊呼出来。 宾利,路虎,林肯,布加迪,梅赛德斯等等……数不胜数的豪车标志,远远望上去,有牛有马的,简直晃瞎她那对锃光瓦亮的大眼。 下一秒,她看宁萧瑟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敬畏,仿佛看到了一大坨流动的人民币。 他穿上鞋子,抽空对仍在木讷着的顾清栀说:“我先把你送回家。” 她老实听话的跟在人民币玩家身后,俗话说得好,跟这老虎有肉吃,跟着人民币玩家,没准刷个BOSS,顺道自己能溜缝捡个史诗级装备呢? 就这么一路哒哒哒的跟着他身后,直到他从车库里把车取了出来,开始对她蹙眉:“又在那发什么呆?” 还是熟悉的对话,顾清栀带着他的嫌弃,爬上副驾驶,很乖很萌的问了一句:“送我回家后,你要去什么地方啊?” “接宁小奥放学。”他发动车子,简单回答着。 顾清栀若有所思:“哦……” 过了良久,她想着想着,突然冷不防的转过头,对他来了句:“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接他吧?” “咯噔”一下,线条优雅配置精悍的捷豹猝不及防轧崩了路上的小石子,他强压抑住内心的悸动,轻描淡写的回答:“好啊。” 她挑了挑眼眸:“你有必要那么大反应吗?” 宁萧瑟抿了抿唇,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缩紧。 顾清栀安然坐在他左侧,静静的盯着前面的路看,显然没有发觉某个不专心开车的人时不时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偷瞄。 等红灯的间隙,她抬眼猛地看到了前面停着的是辆保时捷,才忽的想起来问他:“对了,上次扔在中山南路的车最后是怎么弄回来的?” “卖了。”他回答。 “什么?卖了?”顾清栀眼睛瞪得浑圆,声调挑上了几个高度:“怎么就卖了呢?” 宁萧瑟唇齿间蹦出两个字:“晦气。” 她扁扁嘴,诶……不愧是有钱人啊,买卖豪车就跟砍大白菜似的。 顾清栀翘个小二郎腿,继续坏坏的笑开,一想到利维坦对宁萧瑟说的那番话,那种苦大仇深的哀怨仿佛近在眼前,再结合宁萧瑟提到利维坦时那副看到屎的表情,她摸着下巴,自己开始瞎琢磨:“我觉得那个洋小伙……八成是对你有意思啊!” “……”宁萧瑟:好气哦可是还要保持微笑。 她接着道:“我一直觉得他对我有种情敌间的怨恨感。” 他淡淡揶揄:“你这算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吗?” “哎?”顾清栀食指戳在嘴边疑惑相,想了想,又继续腐道:“其实吧,我觉得他挺好的,长得也很帅,你俩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人家还替你挡刀,多有情有义啊,啧啧,这种相爱相杀的戏码,太振奋人心了……” 她内心的小宇宙又烧了起来,分分钟在脑子里编出篇剪不断理还乱的长篇耽美。 宁萧瑟扶额:“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恨不得一枪崩了我吗?” “爱之深恨之切嘛。”顾清栀笑的荡漾:“人家那么爱你,反过来你却伤害人家,所以爱的有多深,恨得就有多浓!” “……”他无语,反而很正经的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觉得,他长得很帅是吗?” 她托腮,认真的想了想:“如果没有那条疤,不那么变态的话,还是挺帅的。” “哦?”空气中弥漫着些不知名酸酸气味,他挑挑眉毛:“那……和我相比呢?” 顾清栀转过头望向他,用诧异的高低眉表达她此刻的心境。 这冰棍今天发的什么邪疯?怎么突然问这种自恋的问题? 她摸上了自己的平胸……不不不,她摸着自己的良心,由衷的回答:“讲真,外国人再帅我也无感,只是纯颜粉,如果说喜欢的话,我还是更喜欢亚洲帅哥。” 宁萧瑟蹙眉:“亚洲帅哥……”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什么是颜粉?” “噗。”顾清栀一口老血喷出,简直被雷到外焦里嫩:“敢问您老人家这三十多年过的是原始生活吗?” 他缄默,没说话,也不看人。 车窗外的拥堵此刻到达了一个高峰,平坦道路上的车子从红绿灯的伊始排列到视线尽头,你来我往,纷乱永无休止。 她从他脸上收回目光,浅叹了一口,堵车时心里总有种躁躁的感觉,外加她身边坐着宁萧瑟,就好像沉淀不下来了一样,越是飘忽,就越是心焦。 不知几时起,她面对宁萧瑟也没了当初的坦然,毕竟两个人开始是巧遇相识,阴差阳错再次见面,由于各种关联,才一再而三的遇见,本是以一对陌生人的身份在相互靠近,毫不掺杂任何干扰,完全是用眼睛在看,用耳朵在听,用心来感受,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去接触,然后得出答案来判断这个人的好坏。 可从郑乘风戳破了真相以后,她觉得自己和宁萧瑟之间蓦地生出一道天堑,无可跨越,外加被他捏住了自己的过失,除了心里有些愧疚以外,还对他有点若有若无的惧怕。 出于天性,面对他,她是本能的想靠近,但靠的太近又觉得中间有什么东西在隔阂,反反复复的万分纠结。 她将手肘杵在一旁的车门边,托着头小心翼翼的凝视他。 良久,她突然“啧”了一声,不解的在旁边小声嘟囔:“那天被劫持时你都能对我那么好?怎么现在这么冷淡,难道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他气度如山一样从容稳健的目视着前方,微微勾嘴角。 “说好的要追我呢?”顾清栀自己在一边絮叨:“照这么追可还行。” 宁萧瑟衬衫的淡蓝色在逐渐暗下来的光线里尤为扎眼,他褪去了黑色,却没减少那份给予人安心的深沉,反而将他气质衬托出几丝从前没有的明澈,他思虑了一会,简单粗暴道:“你觉得这车怎么样?喜欢吗?送你。” 她翻白眼:“这……这种方式……” “要不换一辆?”他扬眉:“实在不喜欢就卖了,拿去买几件衣服。” 话音刚落,身下的车子差点泪奔,原来我只值几件衣服的钱吗?觉得心里,不对,应该是发动机里堵得慌,好蓝瘦! 顾清栀也被他噎的哑口无言,干巴巴的眨眨眼睛,心里奔腾而过万千羊驼。 这就厉害了我的叔儿,这么一辆新款四驱XJL说送就送了?怎么说也百十来万呢,还卖了拿去买衣服!居然还买几件!醉了,合着她以前穿的都是麻袋啊? “那个,不是……”她极其心累的扶额,十分无语的看向身旁依旧气定神闲的男人:“你追别人时向来都是以这种砸钱的方式吗?” 宁萧瑟一手神一般的技术,优雅又潇洒的将方向盘转了个弧度,车子便顺利的通过狭小难行的路口,丝毫没有任何阻碍,他偏过头看看她:“我不确定是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钱,因为我只追过你一个人。”十足的老司机炫技! “啊呃……”顾清栀一脸扭曲纠结的表情,弱弱道:“我这半生走过最长的路,就是你的套路。” 她在心底又默默接了句:我听过最惊悚的话,就是你居然也学会了花言巧语! 他听闻后淡然一笑,整副容颜熠熠的耀目无比,他说:“那不砸钱要怎么追?”他调笑的睨了她一眼:“色-诱?” 顾清栀尴尬的别开视线,僵硬的耸耸肩,落在他眼睛里又是另一道有趣的风景。 过了半晌,她突然想起来:“说正经的,你到底和我家里说我去干什么了?” “出差。”他把车就近的停在校门边的一个小巷口,熄了车,解开安全带,这才专注的面向她说几句:“像上次一样,到槐城去拿点文件,你知道的,如果非要编起来,有一万种出差的借口。” 她阴阳怪气的笑:“哦,已婚男人骗老婆的伎俩?我懂我懂。”她了然于心的模样,眼见着宁萧瑟的脸色变了,赶紧稳住他,用猥琐的小眼神儿挑了挑眼眸:“不要急于解释,毕竟大家都是男人嘛。” 他却瞳仁黝黑,郑重其事道:“结婚后我不会骗你的。” “真是够了你!谁要跟你结婚了!”她又羞又恼,心里揣上活泼的兔子砰砰砰跳个不停,边吐槽他:“怎么?你今天戳到表白神经了吗?” “你戳的。”宁萧瑟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 这时,他余光中看到校门口开始涌动人潮,大批穿着校服的孩子从里面乌泱泱的跑出来,他下意识扫了扫腕表,打开车门,对她微微向外偏了偏头:“下来吧。” 顾清栀还耿耿于怀在那句“你戳的”,她心想:怪我喽? 一边气呼呼的弄开安全带,开了车门跳出来,十足的少女气息。 他宽而有型的胸膛支撑着衬衫,淡淡的禁欲感混合浓烈荷尔蒙气息飞速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潮水般包围住顾清栀,令人根本无法呼吸,却心甘情愿溺死在其中。 他黑发在风中摆着,那眉目,那鼻与唇,那下巴的线条,骄傲的脖颈,带着雄性诱惑的脖颈筋骨,让她在人群中有片刻恍惚,她仿佛是个盲人,是个……眼里只能看见他,其他再也入不了眼的盲人,他伸出白净好看的手,将早已经呆滞的她牵走。 宁萧瑟腿长,走起路来潇洒带风,虽然她也不至于说腿短,可与他相较肯定是相差甚远,于是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不敢用力捏手中的柔若无骨,只有小心的握着,让她一步一步的跟在自己身后。 两人仿若佳偶天成般,世间少有的登对,且不说颜值能力尔尔,他们的登对也不是从气势上的相近或是吻合,而是……气场的完美相融。 或许这个世界上会有很多登对的男男女女,或是男俊女靓,或是强强联合,但宁萧瑟和顾清栀不属于以上的任何一种。 他是沉稳而富有翻掌为云覆手为雨气场的,可这样的男人,面对起她也增出几分柔和,春风细雨般滋润宠爱。 而她娇俏可人,美貌之下隐约透着几丝神经大条的呆萌,又大大咧咧的样子,又喜欢猫一样的撒娇,这种甜腻的性子,偏遇到他的无限包容。 所以,一个人不在于有多优秀,而是就算你有缺点,也会有人愿意把它看做弥足珍贵的闪耀。 他牵着顾清栀,低调的退在校门的角落,默默的等在那,用眼神在校门口出来的每个人脸上搜寻。 可他人倒是想低调,奈何自身光芒怎么也掩盖不住,搞得顾清栀都被周围的大爷大妈大哥大嫂看得有点不自在,她撇撇嘴,无所谓的移开视线,抬起头看宁萧瑟,他好看的让她那对水当当的鹿眼都笑了起来,弯弯的,像月亮。 可当她感受到从手掌传来的微寒时,不禁皱起眉:“你不冷吗?怎么只穿一件衬衫出来?” “担心我?”他低迷的嗓音从耳后传来,带着股薄薄的温热打在颈窝,痒痒的。 顾清栀想要用力的甩开他的手:“又在臭美了。” 她得意的在脸上摆出一个大弧度的微笑,扑闪了几下长睫毛,将下巴钻进大衣领子里,露出半张脸,斜着小眼神看他:“注意,你现在是正在追,而不是已经追到了。” “好,我会努力追的。”宁萧瑟正经的点头。 顾清栀却坚定的嘟嘴:“我才不会那么轻易答应你呢!” 一旁站墙根的大婶八成是耳朵背,想偷听又听不到,于是只好侧重过身子,一点一点的,最后听得整个人都快栽过来了,顾清栀偏过头疑惑的看了一眼,被那种打探的目光盯得,尴尬癌差点没发作。 大妈也在内心琢磨……这不科学啊,如果说是来接孩子的,那怎么还论追不追的?难道接的是别人家的孩子? 直到幼儿班的孩子们排着浩浩荡荡的长龙,被老师带出来的时候,刚一脱离校门口,眼尖的宁小奥立即就看到了站在校门边台阶上的宁萧瑟,刚想闷头走过去,往旁边扫了扫,立刻咧开嘴笑了,大老远就甜甜的来了句:“粑粑麻麻!” 大妈开始怀疑人生了,这难不成是……未婚先孕? 啧啧,现在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开放了! 宁小奥背着小书包,眼眸颜色是极浅的,头发也有点淡淡的棕栗色,外加五官精致,皮肤细嫩白净,脸上表情很是到位,小小年纪就惹得几个同班小姑娘羞答答的跟着告别。 他心猿意马的应下了,转眼就等不及的走开,向着宁萧瑟的方向大步跑过来。 告别的姑娘受了挫,顿时嘟起嘴,眼圈差点没红了起来,远远的望着那个风一样跑走的美男子…… 而今天宁冰山的心情仿佛也格外愉悦,刚想着宁小奥今天突然对他这么热情,自己是不是也该给予点回应,譬如父慈子孝什么的,对了,温柔!他要尽量学的温柔!现在先拿儿子练练手也不错,待技术纯熟了再用到顾清栀身上。 他眉目绽放开柔和,望着迎着风跑来的宁小奥,好一顿煽情大戏就快要上演。 结果一切那一刹那反转,跑过来的小汤圆急刹车,利利索索的将书包脱下来,自然且毫无违和感的递到宁萧瑟才要伸过来的手中,然后头也不回的扎到了身旁顾清栀的怀里! 此刻空气仿佛凝结了一样,将他的脸冻结的快要散成一片片落下来。 嗯,好吧,温柔不适合他,宁老板依然是那个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旺旺碎冰冰。 顾清栀迎上小汤圆,握着他的手,却被他小却格外柔软的手抓的暖融融的,像摸小猫一样轻抚了抚他的头发。 “骗人。”宁小奥皱起好看的眉头,嘟囔道:“昨天我回家等了一夜,妈妈也没回来。” 她笑笑:“我和爸爸……那时有事嘛,这不,一回来就来接你放学了嘛。”那一句“我和爸爸”把她噎的不轻,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别扭了半天才脱口而出。 宁萧瑟脸快要黑成墨,提着书包带,另一只手落空,余留的滑腻感还在温存,可那滑腻的主人此刻却牵上了另一只手,怎么想怎么有种淡淡的忧伤……他冷眼,宁小奥,你照这样做不仅得不到你的母亲,还会失去你的父亲! 这孩子果真是实力坑爹! ☆、·chapter 57·风头 春日里的阳光透着三分俏意,六分娇羞,还有一丝混合着春困的气息,缱绻慵懒的绕在指尖与发梢,让人忍不住舒服的打哈欠。 顾清栀侧趴在床上,第一次闹铃响起的时候,她懒散的伸出了几根脚趾。 第二次闹铃响的时候,她毛驴一样蹶了蹶腿,把被子从下面掀开。 当闹钟不依不饶的响了第四次时……她才癫狂的猛地坐起身来,边打着哈欠边挠挠头,吧唧吧唧嘴,起床气的皱着一张脸,把床头的手机摸了过来,爬出被窝,准备下床洗漱。 从镜子里打量着这头蓬蓬的卷发,几月没仔细打理,变得有些长了,直着垂下来的时候甚至及齐了肩膀。 细嫩的手指在发从中粗暴的穿过,她烦躁的将牙膏挤上,一面无脑的重复着刷牙动作,另一面呆滞的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后,刷牙洗脸一整套下来,她干净利落的走出来,慢条斯理的坐下来吃早饭,可刚抬眼,就望见了桌上大束的香槟玫瑰。 “诶……”她塞着满嘴的蜂蜜芥末炸鸡块,一脸忧郁的叹气。 姜弦拉开椅子坐过来,抬眼问她:“怎么啦?” 顾清栀努了努下巴:“喏。” 姜弦下意识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桌上的水晶花瓶里的赫然立着一束精致的花,不禁转过头揶揄:“有人给送花难道不好吗?我还巴不得能有人能天天送我花呢。” 顾清栀嘴里咀嚼着,十分有吃相,光是看上去就让人觉得香喷喷的。 她吸允着手指,可脸上却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对姜弦抛出个字:“俗。”由于嘴里有东西咬字不清,最后活生生的成了卖萌,变成了句含含糊糊的:“熟!” 姜弦看着她蠢样笑的更盛,点点头:“嗯,也对,这年头追女孩的手段都被用烂了,当年送个花多浪漫啊,现在都沦为‘熟’了!”她学着顾清栀的样子着重咬了那个平翘舌不分的俗。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顾清栀的哀怨之气简直能冲破房顶。 这哪叫俗?简直给她的生活带来困扰了好吗! 从她脑子抽搐的叫他追自己的那天开始,回了家仔细想过,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结果第二天果然不出所料。 她紧赶慢赶到了公司门口时,连着深呼吸了几番,想了好几种说辞,最后都被否了,搞得她根本想不出该怎么解释前一天的旷工。 然而下一秒钟,她就在电梯口看到了笑容可掬的小白助理,他穿着整洁的燕尾服站在门口,礼仪小姐一样握着份蓝色的档案夹。 等她到了跟前,对她毕恭毕敬的双手奉上,正当她懵呢,就听见小白助理字正腔圆道:“宁总让我转告您,把这份文件交给你们老板,至于旷工的事,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解释。” “啊?”顾清栀神经大条的抱着文件发呆。 “事情交代好了,那我就先告辞啦!”他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鞠了个躬:“哦对了,宁总还说了……” “咳咳,嗯!”他郑重其事的轻轻嗓,拼了小命的端出霸道总裁的架势转达道:“乖,好好听话,以后我宠你。” WTF?她惊得下巴快要掉到地上。 遥望着小白乘上电梯消失在视线里,她捂着心脏就想撞墙,什么鬼啊这碎冰冰,这么苏气风骚的话也敢在第二个人面前说?而且还玩转达!天知道他当时对着小白说这话的时候脸皮得多厚啊! 果然,让他追自己什么的,从开始就是个错误。 顾清栀心如死灰的走进T9办公区,结果另一只脚还没迈进去呢,噼里啪啦的,迎头就是顿狂轰乱炸,把她吓得差点没栽倒在门框边上。 好不容易稳住,她扶着墙,诧异的指着满屋子的气球:“这……这这这……” 米团子赶紧跑过来划拉掉她头发里的礼花碎片,笑的声音震得她脑仁疼,米团子兴奋道:“厉害了我的妹!昨天都快把我们大伙愁死了,还以为地方丢了,重新租麻烦不说,还有可能丢了饭碗,没想到啊没想到,大BOSS都头疼的事,你三下两下就给解决了!” “呵呵,呵呵。”她听得一头雾水,只好干巴巴的笑。 没想到姜雅醇也在,她笑的暗有深意,纤手对顾清栀一伸:“来吧功臣,把战绩拿给我看看。” 顾清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猜都不敢乱猜,不过幸好之前有小白那几句指点,虽然没说太清楚,不过也让她多少明白了点,这事大概是和宁萧瑟有关,而且百分之百……和自己手里的东西有关。 于是她忙不迭的将那本蓝色的文件夹递了上去,在雅醇打开的时候远远的瞄了一眼,好像是什么合同,底下分两个签字区,其中一面,已经大气恢弘筋骨风雅的签上了三个字:宁萧瑟。 哦,原来如此,这是假公济私了啊! 姜雅醇莞尔,拍拍顾清栀的肩膀:“好样的,这个月工资翻倍。” 最后顾清栀就这么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呆滞住了,她几次怀疑自己的耳朵,昨天她可是旷工了诶!不仅没被炒鱿鱼,没罚款,没扣年终奖,居然还翻了倍,真是见了鬼! 虽然她脑子不太灵光,可也不至于不通,回到座位上咬着圆珠笔想了半天,终于有些想明白了。是不是……宁萧瑟先找了个借口为难雅醇,然后又假装是她解决了这个问题?不仅给她昨天没来公司安上了适当的理由,还额外替她邀了功。 不过仔细想想,她也有点郁闷,有病吗这不?她只是个负责入档和跟进的,又不是公关,这么搞岂不摆明了有暗度陈仓的猫腻? 她烦闷的踢了踢桌腿,真是的,这个人是不是傻?就为了一天没上班的罚款,扣就扣了,能有几百块?还至于牺牲个合同来弥补吗?这样大张旗鼓的反而更引起别人怀疑。 后来……她好不容易渐渐淡忘了这件事,还没完全缓过神来,前台那边就又炸了,婉儿在那边夸张的惊呼起来:“清栀!清栀!有你的花束,香槟玫瑰诶!你有男朋友啦?” 她小心脏猝不及防的碎一地,扶额,玛德!这下不好了,叫这大嗓门一吆喝,整个世界都知道有人给她送花了。 其实倒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低着头鼠窜到前台,可是当她抬眼看到那束花的时候,天性使然,她还是小小的激动了一下,心中有异样的感觉在流动。 九十九朵雅致高贵雅致的香槟玫瑰在她面前绽放,它不争艳,却有种不可忽视的气质傲然独立,仿若每一朵都是不同的,它们拥簇在其中,周围被满天星包围点缀着,无比梦幻。 她灰溜溜的抱着花回到自己的座位,被一路注视的,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脸红。 这时米团子凑了过来,感慨万千道:“啧啧,好浪漫的手段!” “送个花有什么浪漫的,这年头早都烂大街了。”她不解。 米团子痛心疾首的教育她:“你啊,你懂什么,送花是烂大街,可那也要看送的是什么花,你不知道香槟玫瑰的花语吗?” 顾呆萌继续摇头,十分好学的向米团子请教。 她端腔作势的起范儿,声情并茂的朗读:“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想起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大的骄傲,没有了你,我将如同一只迷失了航线的船,寓意我只钟情你一个。” 当然了,她是拿着手机查着度娘才顺利朗读出来的。 “我……只钟情你一个?”她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垂着眸若有所思。 想了又想,终究摇了摇头,摆在一旁不去理会,继续忙起手头的工作。 可这种花束从那天开始,一直不间歇的送到了现在,搞得她扔了觉得可惜,带回家又没地方放,总不能打过去告诉人家:喂,你不要再送了。 姜弦这才把家里N久没用过的水晶花瓶翻出来,每天从顾清栀捧回来的花里面挑几只姿态好的放进去,权当赏个乐了。 但顾清栀却很苦恼,毕竟她低调了二十多年,冷不防这样高调,差点引起了全公司上下女性的公愤。 而且一旁还有个八卦之王,每天拿着花里的小卡片就是一顿念,比如什么:没有斩截的承诺,不必奢侈的拥有,站在流转的时光之外,是捧在你手里的,我满满的温柔。 还有什么:纵然知道会历尽坎坷与艰辛,而往后的记忆里却只会留下此刻的芬芳回忆,因为有你同行,如果你现在回过头,将会看到我伸向你的手,我一直在等你。 甚至有一天米团子还在花束里找到了一枚锃光瓦亮的大钻戒。 这下顾清栀不淡定了,一个电话拨过去,结果却又被对方疯狂的一顿蜜糖轰炸。 她立刻投降,丢盔卸甲的挂了电话,心里还在琢磨,这宁萧瑟怎么了?难不成身后有什么高人指点?不然就依照他?别说追女孩的手段,就算想到了送花,也绝对说不出那些肉麻的话。 以他的性格,多半会在卡片上写:送你,爱要不要。 再不就是什么:送你的,不要也得要。 想到这顾清栀擦了擦冷汗。 思绪被拉回来,顾清栀坐在餐桌上将肚子填饱,随即又开始了三点一线的生活。 虽然说她的工作不是什么特别让人闹心的事,可是当她想到接下来就会有一大把香槟玫瑰刺激她神经的时候,她就觉得神烦。 现在简直一看到花就想吐。 吃完了早饭,她郁郁寡欢的来到了公司,就连米团子这种神经像下水管子一样粗的人,都看出来她没什么精神,就不用说她此刻的面色到底有多衰了。 就这么心里揣块石头一样工作到了中午,居然!居然……没有花送来! 她暗暗开始窃喜起来,难道……碎冰冰想通了?或是腻了?够了?准备放弃了?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清净的一天! 她小口小口的抿了一杯温水下去,面色也好了许多,轻抬起眼眸向对面的米团子询问:“米米,中午一起吃饭吧?” “啊,好啊好啊,你心情好点啦?” “我……” 话音还没落,靠着大门的T8区就开始噪乱起来,有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传过来。 顾清栀皱着眉头顺着他们的视线望了过去,那一抹高大漆黑的身影差点没让她当即晕了过去。 大内主管看到人后赶紧打了鸡血似的,旋风一样把所有员工都搜刮起来,在后面按着让大家毕恭毕敬的打招呼。 顾清栀缩在最后面,可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的目光分明一直火热的注视着自己,从未移开过。 刘主管殷勤的走过去,笑的比看见她亲爹还喜庆,龇着一口小牙:“宁总,您……您这是?” 噪乱的氛围将她心熏得更无主,尤其是当听到了这句问话时,她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对上他的目光。 在这种注视下,宁萧瑟也盯着她,好像挑衅,也好像是威胁,更像是在捉弄她,这才从唇间淡淡挤出两个字:“相亲。” 当时正值早春,临近晌午本该被一阵困意所笼罩,可金融大厦七层此刻那叫一个风起云涌。 全公司上下没一个人着急去吃午饭,大家都自发的由一个黑色身影作为圆心,满满的围成个圈儿。 主管推了推眼镜,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心潮澎湃,十分恭敬的坐到对面,摊开笔记本电脑问道:“那现在开始我要问一些问题,请您配合回答,好吗?” 他微微颔首,身后的助理立刻上前回答:“只可以问一些基本问题。” “哦。”主管捣蒜一样点头,小心翼翼的开始第一项:“姓名。” “宁萧瑟。”他清淡的嗓音如墨绿松柏上的积雪,被风吹散后滑落,些许盈晕在空中,些许落在地上。 顾清栀挤在一群八婆中间动弹不得,特别无奈的被推来搡去,一脸苦瓜相。 “身高?” 他唇齿轻轻开合:“186。” “哇……”话音刚落,她就清楚感觉到周围一阵耸动,大姑娘小媳妇们花痴状的捧着心,惊呼开来:“哇,好高啊!” “体重?” “70公斤。” “哇!好标准啊!” 某人对这种花痴行为表示嗤之以鼻。 “年龄?” 不出所料,问到这里时,他还是怔住了一下,然后才表面上仍旧清淡的回答:“31。” “哇……” 顾清栀恶狠狠在人群中翻了个白眼,三十一哇个屁啊!有什么值得惊呼的? “从事职业以及职位……呃这个?”主管将敲敲打打的手放下来,问的略显犹豫。 宁萧瑟冷峻的抬眸,空气顿时凝结了几丝冰碴,后面的助理见势赶紧颔首,不卑不亢的语气回答道:“展越集团创始人。” “啊!”这次不仅仅是惊呼了,这群聒噪的女人简直都要抱头尖叫,个个毫不避讳对面前的男人投去倾慕的目光。 这时,助理站了出来,四平八稳的来了句:“低调,都低调些……” 殊不知方才是哪个最嚣张。 因为众所周知,展越是国内近期发展的最猖狂的商界新势,虽说管理阶层个个都低调神秘,可这股势力却和低调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短短一个十年,它就能在几大改朝换代如流水的领域站稳脚跟,并杀入国际市场,甚至直接成为国内几大代表性龙头企业之一,分公司与附属产业遍布小半个地球,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精悍,再者就是有钱,十分特别极其的有钱。 且不说其他,就单在她们这些俗人眼里,各种深谋远虑业界翘楚,她们都不懂,她们只知道,在自己赖以生存的榆城,这一亩三分地里,这个城市的代表性地标就是金融大厦,是所有人都憧憬仰望着的象牙塔,而金融大厦,正是展越旗下的地产公司开发。 展越就像是从前的紫禁城一样,是那种无论长幼都挤破头向往的地方,周围一旦谁进了展越集团,哪怕是分公司或者旗下企业,说出去也会觉得是份让人脸上有光的工作。 所谓跟着老虎有肉吃,跟着这么牛的团队,即便是当个小职员,在这面大旗的光辉笼罩下,也给人一种将来大有作为的错觉,更别提管理层的地位了。 恰好,那个谜一样的创始人今天就活生生的坐在大家面前,如果不尖叫那才奇怪。 而奇怪的人在场就有一个,她不仅没有尖叫,反而淡定的可怕,冷眼瞧着那个道貌岸然的人,自鼻腔里弥漫出一声冷哼:不就是黑恶势力吗,拽什么拽?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罢了! 然后,下一秒她就哼不出来了,因为那个黑恶势力此时此刻,正用那对漆黑的双眸,幽幽的注视着她,一丝不苟的有些渗人。 主管好歹也是个中年妇女,脸上那两坨莫名的羞红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扭扭捏捏的掖了掖额角的碎发:“咳……车和房就不用问了,那个……” 宁萧瑟冷冷的勾起嘴角,目不转睛的将视线深深嵌在一张脸上,抠都抠不下来,嘴里一字一句道:“房产目前只有一套而已,但如果她喜欢旅行,婚后我们就周游世界,走到哪里,买在哪里,全部都写她的名字。” “我的妈!我没有听错吧……”前台贝贝手心直冒汗,深深折服在宁老板的霸气里。 “诶,嫁早了啊!嫁早了!” “你嫁不嫁早人家也不会看上你,就在那自作多情吧。”身旁几个后勤部的窃窃私语的互相酸着。 顾清栀无奈的叹了口气:嗯,你豪你有理,你说屎是香的月亮是方的,都有人摇旗呐喊着支持你。 可就在这时,如蝇骚乱的人群中突然伸过来一颗脑袋,凑到她耳边:“清栀,我怎么感觉……他这话是对着你说的呢?” ☆、·chapter 58·搞事 “哈?”冷不防的一句反倒把顾清栀吓到了,她身躯猛地一抽,心虚的回头看米团子。 “真的,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从他刚进来时你神色就不对,大家都那么崇拜他,偏你又皱眉头又叹气的,中间你俩还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撇嘴:“你从哪看出的秋波?”说完,踮起脚向人群中看了一眼。 于此同时,主管还在如奉圣旨般将他的话一字不落的记下来,边皱着脸,纠结了半天,比便秘还费劲的挤出一句:“这个问题,虽然我知道问出来可能不太礼貌,但毕竟是方向性决定,请您一定认真回答!” 主管摆出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一闭眼,一咬牙,径直问道:“关于取向的问题……” “噫。”周围的吃瓜群众立刻倒抽几口冷气,随即整个气氛死一样的寂静。 偏某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听到问题的那一刻,一个没把持住,幸灾乐祸的笑出声来。 宁萧瑟的整个脸都冻结了,也不知道是尴尬还是恼怒,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淡淡的煞气,咬着一口牙,恶狠狠的扫了一眼笑声的来源,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取向正常。” 顾清栀强咬着嘴唇,拼命屏住自己的笑意,毕竟看着宁萧瑟吃瘪,是件多么喜大奔普的开心事! 主管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诶,这年头,什么工作都不好做啊! 她绽放出花一样的温柔笑容,语气轻柔平缓的问:“那接下来,您可以说一说您的理想型,希望找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呢?” “……”宁萧瑟冷漠脸.jpg。 “呃。”主管干巴巴的眨了眨眼,改用一种循循善诱式引导:“例如,希望找一个什么年龄段的呢?” 他想了想,斩钉截铁的回答:“二十四岁。” “这么具体啊!”贝贝沮丧的摇摇头,虽然说大家都是二十多的年纪,听起来也差不了多少,可却没想到他真的会这么直接的说出个数字,不上不下,却硬生生的筛掉了好一批想入非非的少女。 顾清栀的心随着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瞬间提到嗓子眼,好像被什么紧紧揪住了一般,原因是……她今年不偏不倚,刚好二十四岁。 下一刻,她就看到旁边米团子对她荡漾的上下挑弄着眉毛,仿佛在暗示着什么猥琐的想法。 “那您希望她是从事什么行业的呢?对家庭背景有什么要求?身高或是外貌,有一个大概的范围吗?我们好在档案中筛选一下。” 宁萧瑟抬抬眼眸,如果不是别有目的,他对相亲这回事真的提不起什么兴趣。 顾清栀被他目光激的脊梁骨一麻,赶紧藏在人群里,不想再招惹他,于是她鬼鬼祟祟的退了几步,尽量不引人注意的退到了最外圈,将头埋在胸前。 “嗯?”他视线里好不容易瞄到空隙中透露出的纤弱身影,原本就很难捕捉到,可她居然还给躲了!宁萧瑟不悦的蹙起眉,将交叉的十指在膝上攥了又攥,掷地有声的磁性在偌大的空间里尤为清晰,他无比清楚的说道:“如果非要有个范围,那好,身高164,鹅蛋脸,眼睛要大,最好是短发,就按照这样的给我找。” 紧接着,他又坦然自若的补了一句:“我相信,这种平淡无奇的女人应该很容易就找到一大把。” “一大把?”顾清栀不禁怒了,前面那些种种,不管针对与不针对,每一条都像是在明里暗里的指她,所以前面在他说平淡无奇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劲劲儿的了,直到后面这句出来,傻白甜那仅有的自尊心彻底的被激怒了! 宁萧瑟再平缓不过的语气,可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刻意,他又强调道:“不需要有什么家庭背景,也不需要有多大能力,哪怕她只是小职员,但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能给。” “天哪……”临近第一层的少女们听得差点要昏厥,被那股雄性气息熏染的血脉喷张,尤其是这种有高度有颜值又有能力的成功男人,再一苏气起来,有意无意的就撩倒了一大批粉红少女心。 顾清栀头痛的扶额,用拇指捏了捏太阳穴,却没想到他紧接着,又人模狗样道貌岸然的从嘴里吐出一句细思极恐的话:“164,87,59,92,狮子座,如果姓顾,是双字名,那么就和我再般配不过了。”他的微笑的样子明晃晃的摆在脸上,是那种让任何人看了都拒绝不了的耀眼。 她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狮子座?姓顾,双字名? 哦谢特,有这种闲情逸致玩猜谜游戏,还不如直接说出来算了,等等,前面那一组迷之数字…… 在反射弧格外漫长的在大脑里长跑时,仿佛一切都变成了慢镜头,画面不疾不徐的从远方拉近,贯穿满一帧帧缱绻。 窗外又有嫩芽破土而出,枯木也抽起新芽,大厦俯瞰着的市府广场上空飘着气球,孩子们奔跑着,相互追逐,风铃,车鸣,笑声,叶子崭露头角的细微声和写生画家笔下的沙沙声交融,哪个孩子一不小心和外卖小哥装了个满怀,褐色的咖啡洒了一身……镜头抻远,画面慢慢落定在大厦七层的一间小窗里,办公桌前攒动的人头也静止了,他的笑意化作空中飞舞的灿灿星辰,丝丝盈晕在他眼角眉梢。 顾清栀身侧的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窗外的屋内的声音都异常清晰的入进她耳,其实他的话她也没有太听明白,她只记得宁萧瑟口中,那个用语言描绘出来的自己,和他串联起来,用的词是“般配”。 不知道怎么,突然有点为之动容的冲动。 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些少女妇女的反应竟然比她快了太多!当时立刻就有人意识到,她们中间就有一个姓顾的,而且是这几十人中唯一一个,又是双字名,于是下意识就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太蹊跷了,顾清栀大学毕业一年,差不多就是二十三四的年纪,因为生日还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狮子座与否还有待考证,只是……短发,眼睛大,这些特征就摆在眼前,她不仅是鹅蛋脸而且还有点婴儿肥! 所以,当第一个人回过头看向顾清栀时,哪怕别人没有这种想法,也会随着大众一起回头看看,一看不要紧,大家都觉得,宁萧瑟说的理想型,好像就是顾清栀本人。 或许根本不是一个泛指,也根本不是他所谓的理想型,而是——因为了解这个人,然后故意说出她的特征一样。 当事人被那些视线盯得开始不自在,绕着手指,在她人生少有的瞩目中,不知道搭对了哪根弦,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宁萧瑟刚才说的迷之数字,前面164是身高,那后面的87,59,92难道是…… 三围! 她下巴差点没闪了,没错啊,这是她的三围,虽然现在胖了些,也许腰围臀围什么的涨了几码,但是……怎么也差不了太多。 “他怎么知道的!”顾清栀开始慌了,原地退了好几步,眼神躲躲闪闪的,抓了米团子就想溜:“那个,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圆啊……走,我们赶紧去吃饭吧。” 米团子胖手直接摸上了她的额头:“说什么呢胡话呢这孩子,没发烧啊。” 就在她要拖着米团子逃之夭夭的时候,突然,宁萧瑟一个眼神扫了过来,不怒自威的语气让她肝颤。 他淡然的用手指指向她:“就她吧。” “呃,啊?你说什么?”清晰明了的三个字,顾清栀在心里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边在心底叫嚣:疯了!疯了这是!大庭广众的闹哪样?不懂得低调!不懂得矜持吗! 主管也诧异的推了推眼镜,谨慎的确认道:“宁先生,您说什么?” 他将双手放回膝上十指交叉起来,没过多久又缓缓起身:“我说,就这位小姐了。” “我没太明白您的意思,您是说要顾清栀……?” 他擦过身去,打断主管的话:“她不是你们的职员吗?我的意思是,以后我的事,就全部由她负责了,出于隐私,我拒绝走正常流程,那么就让她私下单独负责我的问题吧。” 主管松了一口气:“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怎么?不可以吗?”他将目光落在主管的脸上,虽然是疑问,可怎么听怎么像威胁。 她立刻绽起笑容:“可以!当然可以!以后我们就不给她安排工作了,让她全心全意的为您服务,直到您满意为止……” “我……”这话顾清栀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心里莫名有种自己被卖了的感觉,什么叫服务?还有,什么又叫……满意为止?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厉声打断:“小顾,怎么这么不上进呢?这么好的资源和机会,多么可遇不可求啊!还不快过来谢谢宁先生。” 她硬生生的被拽过去,按着脖子一样被动的向宁萧瑟鞠了个躬,结果九十度鞠躬都鞠完了,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又被按下头:“这丫头新来的,都不知道自己被好事砸了,还没反应过来呢,您别介意啊。” “不会。”他反倒十分大度的吐出两字。 顾清栀抬起头,怒目而视,宁萧瑟反而心情大好,愉悦的伸出手:“顾小姐是吧?合作愉快。” “好的宁先生,只要您的报酬让我愉快,我想我会愉快的!”她咬着牙握上那只筋骨分明的手,依旧是冰凉的触感,让人忍不住想逃,可却被他握的死紧,半天也没挣脱开。 他表面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破绽,还洒脱的继续周旋:“你会愉悦的,只要我的问题你能解决,那么接下来大厦七层的租金,一连两年,都可以作为你的报酬。” “……”她突然有些发愣,这这这……这玩的有点大了吧?突然头有点晕! 他笑盈盈的松开手,对那些围观群众说:“承蒙各位的热情接待,如果我的终身大事可以被这位顾小姐解决,那么在场的每个人都会得到答谢,以表我对贵公司的感激之情。” 顿时,场面欢涌了起来,一片叫好声中,顾清栀却欲哭无泪。 话音刚落,员工们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中,宁萧瑟带着助理正要转身离开。 顾清栀整个人像苦瓜一样,蔫蔫的,十分头痛的准备回去沉淀一下内心,以缓解他带来的刺激,可步子还没迈开,脚下突然绊到了什么,一瞬间身体完全失重,饿虎扑食一般的……扎进了宁萧瑟怀里。 当时她吓得一颤,好不容易被什么捞住了才免得狗吃屎的下场,潜意识里就牢牢的抓住了迎面而来的东西,等回过神来才猛地意识到,这貌似不是个东西。 果然不是东西,而是宁萧瑟。 这么说也没错,毕竟……他的确不是东西。 铺天盖地涌进她鼻腔的,是他熟悉的气息,身下是她紧实的胸膛,以及……他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安稳感,因为有他,她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重心。 她绯红了脸颊,站稳后赶紧从他怀里钻出来,掖了掖额角的碎发,十分心虚的低着头。 最可气的还是宁萧瑟,他还气定神闲的劝她:“一点报酬而已,顾小姐的反应没必要这么激动吧?” 顾清栀内心:我激动个鬼啊!劳资是不小心摔倒的! 他看着到自己胸口的小家伙瞪着一对大眼,气鼓鼓的,不由心变得很柔软,摸摸她的脑袋,在她耳边用仅此二人可闻的声音道:“那,明天见了……” 在她的呆滞中,宁萧瑟同助理带着空气中余留的火热离开了。 褪去火热,人群中却开始有些噪乱在耸动。 “哎,你说她怎么这么命好啊,且不说能和宁萧瑟挂上钩,光是咱们红豆给展越的租金就有多少啊,这还不够,一来就是两年!真的要死了!” “也不能这么说,没听说过伴君如伴虎吗?我听说这种高高在上的人脾气最古怪了,万一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噫,所以说,这报酬能不能拿到还另说。” “不,我看大老板八成看上她了,没准以后攀上这条关系,别说七层的租金,搞不好展越旗下的分公司只要她想要,还不都是人家的。” 紧接着就有人酸道:“啧啧,真有手段,看最后了吗,握个手都不愿意撒开,一个劲攥着,真是掉价。” “握手算什么,不还投怀送抱了嘛。”她绘声绘色的现场还原了一下,做出扑倒的动作,嘴上边强调:“一下子就扎进人家怀里了,真是不矜持!”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幽幽的传了出来:“可我怎么看到,好像是大老板先故意伸出脚,把顾清栀给绊倒的呢……?” ☆、·chapter 59·新职 正月飘雪,夜幕的漆黑撒下雪粒,却不是洁白,而是浅灰,洋洋洒洒的,如同灰烬一样自天际落下,像是什么东西燃尽后,余留下了粉碎的遗骸。 昏暗的巷尾,她被堵在墙角,被他抓着双手,一点点不知餍足的啃噬。 随着唇蔓延着腐蚀掉的不是心,而是她的灵魂。 从某一刻开始,感情开始水到渠成般,没有言语表达,甚至双方都没有明确彼此的心意,可在各自的心里,却莫名其妙产生一种微渺的维系,明明相看两厌,却偏还想要每天都见面,见了面再厌,可即便这样,他的眼里也只有她,从此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或许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感情,当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时,彼此呛的要上天,怎么看对方都不顺眼,不会说一句温柔的话,遇到就剑拔弩张,分分钟要撸袖子打一架的阵仗。 可一旦有其他人损害威胁到了其中一个时,无论受伤害的是她还是他,那么另一个绝对会将矛头调转,一致对外。 两人都属于典型窝里斗的心性,相爱相杀,在自己的地界里怎么对呛都没事,互黑互损,却都懂得把握分寸,不会真正伤害到对方。 但在场只要有第三人,宁顾两派就会一泯恩仇,和谐而愉悦的统一战线,对付共同的敌人,不容任何人侵犯。 大概真正不分你我的感情就是这种境界吧…… 她忍不住笑,嘴唇上的柔软如彼时天上的烟火般,微烫而绚烂的一路沁到骨子里。 可这时,画面却突然扭曲起来,身边的景象从巷尾变更到了小院里,可不变的仍然是头上无休无止的灰白色雪花,不同的是,它从之前的雪粒,慢慢的变成了鹅毛雪片,明明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可压在她身上,怎么都觉得重如千斤。 她想,或许重量的来源并不是雪本身,而是她对面的人。 有雪的夜,天际本该是一片阴霾,可此时却诡异的映现出惨白的月光,照耀在他的身上,显得尤为骇人。 他不是之前的柔情缱绻,也不是眼眸深邃饱含浩瀚星辰,她看不清对方人的相貌,只是觉得他领口的徽章亮的刺眼,在夜幕的黑暗中尤为突兀,那一刻她突然明白,面前的人不是宁萧瑟,因为他不会像宁萧瑟一样无条件的纵容自己。 她听见他说:“清栀,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 不知怎么,听到这句话时,那种熟悉感涌上来,让她莫名有些恐惧,并不是字面意思理解的害怕,而是一种……从心底蔓延开来的抵触和瘆人。 任凭她把眼睛瞪得再大,无奈也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孔,他身上也没有她所熟悉的阳光气息。 那个身形被浓浓的迷雾笼罩,他自水月镜花之中一笑,从皓白的牙齿中挤出一句:“帮我杀了他,可以吗?” 顿时无力酸麻感涌上四肢,她摇头:“不……不!” 她仿若被沼泽深处的藤蔓缠住一样,一点点不由自己控制的下堕,窒息感慢慢掩住口鼻,她哀求的扯住他的衣角:“不可以!不要伤害他!请你不要伤害他……好吗?” “你说什么?”对面的男人却蓦地撇开她的手,站起身:“你开始舍不得他了?”他一步步攥着拳走近,一字一顿:“你,爱上他了?” 她感觉到有双有力的手攀上了自己的脖颈,逐步用力,扼紧她的喉咙。 “你怎么能爱他?你怎么能对他产生感情呢?记住,你要他死!你要他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在冷风中有些许扭曲,透着戏谑的语调:“就算……你对他动了感情,可你想想,如果他知道你是我的卧底,他知道你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你觉得,他还会接受你吗?” 黑暗中笼罩的男人道:“相反,他会对你恨之入骨!” 恨之入骨吗? “啊……!”一个猛起身,顾清栀从床上弹起来,噩梦惊醒后的她,满后背滑腻的汗,连头发里都湿漉漉的。 她抚着脖子向侧面动了动,嘴里长长短短的发出点叹气。 软着腿走下床,脚踩在地上轻飘飘的就像踩在棉花上,她踉跄到窗边,一把扯开厚重的窗帘,她渴望着阳光能带给她勇敢,就像快要溺死的人渴望空气一样。 刹那,窗外的阳光得到解放,慷慨而热情的洒在她身上,楼下的鸟笼里有黄雀在清脆的叽叽喳喳。 真好,依旧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清晨,阳光笼罩,没有阴霾,同样也没有那场灰烬一般的大雪。 “最近怎么总是做噩梦啊……。”她缓过神来,缓缓低下头,找到了重量感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之前都是梦魇,大概是自己又蠢得用棉被裹住了头,现实里呼吸不畅,所以才导致做了那样的噩梦。 但梦里的事情也确实是真实发生过的,她依稀还有些印象,前面半段是除夕夜,她和宁萧瑟,后面的……她想或许是年初四那天晚上,她和郑乘风。 但奇怪的是,在年初四那天晚上,郑乘风说的忙,她分明是答应了,而且还表现的心甘情愿,宁可为他舍身忘死,上刀山下火锅,可是在梦里,她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呢?还不由分说的拒绝了他,甚至还不受自己控制的说不要伤害宁萧瑟……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是在潜意识里,她已经潜移默化的站错了队?凡事开始为宁萧瑟考虑周全,为他担心,同他生死与共,可为什么会这样……? 包括除夕夜的大雪里,路灯下那个轻吻,她怎么会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还是真的像梦里的郑乘风说的那样,她……真的喜欢上宁萧瑟了? 顾清栀猛摇头,用双手狠狠的拍在脸上,嘴里还自我安慰道:“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他才不是我喜欢的型。” 她杵在窗边,安静的立了半刻,最终还是忍不住想向自己求证,她强迫自己做出设想——因为喜欢一个人的首要特征,就是会为他吃醋,所以她想,假如她真的喜欢宁萧瑟,那么当他有了女朋友,或者他结了婚,自己会不会感觉到难过? 从此以后他就会对另一个人百般疼爱,无条件的服从她满足她,宠她呵护她,无时无刻不把她捧在手心,并且最重要的是,宁萧瑟,无论是这三个字,还是那个冷傲自持的人,自此便属于另一个人,与她顾清栀再无任何瓜葛。 “哼。”她噘了噘嘴:“无关就无关,我才不在乎,那么讨厌的人,以后再也不见才好!”顾清栀撇过头,赌气的抱胸。 是的,她嘴上立刻做出了回答,可眨眨眼睛,竟觉得鼻腔里有些酸涩,为什么一想到如果有那么一天,宁萧瑟永远离开自己的生活,他将属于另一个女人,就有点……嫉妒呢? 嫉妒,还有点小小的难过和失落。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可怕的问题,不禁瞪大双眼,不自在的搓了搓手臂,十分诧异的自语出声:“天哪!我该不会真的喜欢宁萧瑟吧!” 连顾清栀自己都有点无语,她垂下头喃喃:“到底怎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啊?我原来一直以为我喜欢的人是小警察来着……” 开始对一个人的好感,或许会成为自己的自我催眠,顾清栀对郑乘风有好感没错,因为他算是她情窦初开后,遇到的第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又对她很好的理想异性,所以自然而然会让她觉得这是爱情。 以后的日子里就一直掩耳盗铃,好像是她有了心上人的样子,对其他异性的感情连想都不想,就自动划分成纯洁友谊。 但现在她扪心自问,这种感觉是爱情吗? 她很喜欢与郑乘风相处这毋容置疑,也希望两个人是一辈子都能相处的很好的关系,但从来没想过什么……在一起生活,更别提结不结婚的事情了,她没想过,更不敢想。 不想在一起不想结婚,那这算哪门子的爱情? 可同理,转换到宁萧瑟身上,她脑子里渐渐充斥满那个穿着黑衬衫的高大男人,一想到他踏出门就有无数女人暗送秋波,甚至投怀送抱,她就恨不得跳起来掰过他的脸,恶狠狠的对他吼:“你给我老实点!不许看别的女人!” 更可怕的是,设想到她和宁萧瑟在一起生活的场景,还有宁小奥,她居然……不排斥。 “疯了!我八成是疯了!”她机械的捶着自己的脑袋。 “啊!我真是……”她烦躁的揉乱头发,无从发泄的压抑。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往后的日子里,宁萧瑟的终身大事恰好是掌握在自己手上!她要负责给他找女朋友,负责安排他相亲,负责把别的女人推给他。 造的什么孽啊这是…… 顾清栀叹了口气,郁郁的重复了一遍梦里郑乘风的话:“如果他知道了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还要害他,一定会对我恨之入骨吧?” 北方春季的风并不温柔,时常夹杂着沙土而来,唯有清晨的时候略微清澈,一丝一缕,从远方蔓延而来,钻过窗子,打在她的脸上。 顾清栀若有所思,自从她遇到宁萧瑟的那天起,她原本的生活都开始脱离正常轨迹,她的洒脱和轻松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每天都在惊险和纠结中度过。 满满心神俱疲的感觉…… 心事重重的洗漱完,顾清栀站在厨房三口两口咬掉了一个牛角包,然后拿着包准备出门,毕竟接下来等待她的将是一场艰难而持久的战役! 姜弦擦了擦手:“要出去了?” “……”顾清栀停下脚步,怔了半天,突然回过头来问她:“姜姨你说,如果有一天我落到了大佬的手里被折磨致死,你和爸爸会给我报仇吗?” 姜弦笑了:“当然,我也想看看是哪个大佬,这么不长眼。” “你够了!”她冷漠脸,严肃的轻轻撂下一句:“记得,不要报仇,好好过生活。” 说完,关门离去。 姜弦纳闷的向门口看了半天,才怔怔的不解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早春三月,乍暖还寒,她的一身碎花连体裤有些薄,风一吹就吹透了,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紧赶慢赶到了金融大厦,虽然她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期待见到他,又有些害怕见到他。 七层办公区此刻人差不多到齐,各个办公桌前都坐着她的同事,都专心的埋头忙着自己的工作,看似一如往常,可不知道为什么,从顾清栀走进门的那一刻,她就感觉到气氛多少变得有些微妙,甚至尴尬,直到她提着包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听见大概T6区左右的部分,有些人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有细小的议论纷纷声传来。 她耸了耸肩,眼不见为净,反正别人说什么她也听不到,随便好了,她的追寻真理只有一个,那就是:你骂我,我听不见,那你骂的就是你自己,闲话也同寻此理。 她办公桌所在的位置靠窗,角落,犄角旮旯的位置,背后是落地窗,左面是墙角,右面是大盆茂密而葱郁的绿植,花盆的再右,就是隔断,隔断那头就是T4,总之是让人很有安全感的地方,不引人瞩目,又有自己隐蔽的空间。 对面的米团子将椅子滑过来,她好像并没有对顾清栀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还像以前一样的神态语气,小声问她:“你今天怎么闷闷不乐的?” 顾清栀将桌上整理好,打开任务组准备开始工作,埋着头目不转睛,一边回答:“有什么好乐的呀。” “怎么没有?你现在厉害了。”米圆圆托腮:“你要是把那位终极大BOSS的事解决了,不说别的,光是报酬,以后你就什么都不愁了!” 她蹙眉,对这个话题充耳不闻,疑惑的问:“嗯?为什么今天没有我的任务?大家都分配了,怎么我这里是空的?” “啧,要不说你傻呢。”米团子扭过椅子,看了看顾清栀的电脑,然后才神秘兮兮的说:“你可是红人,主管都把你捧的不行,任务都不派给你了,让你全身心的为宁先生服务。” 她咔嚓一下关掉页面,愤愤的答了句:“服务?还红人?别说什么红人绿人,直接说我是花魁得了,这也别叫红豆了,我看改名叫怡红院算了。” “哎呀,那么激动干嘛?人家也没卖了你,又不是让你去勾引他,是让你给他安排相亲!” 顾清栀冷哼:“是吗?我看昨天主管就是那个意思啊,这架势,恨不得直接把我打包送给宁萧瑟,一个劲按着我往他那里凑,我又不是她干女儿,她又不是妈妈桑,就算宁萧瑟真看上我,能有她什么好处啊?” “哇,我发现你今天说话很冲啊。”米团子托腮啧啧,然后翘起二郎腿:“但说实话,我也觉得主管有点过了,宁萧瑟不就是有钱嘛,又不是谁爹,她一个人巴结还不够,干嘛强迫别人也跟着巴结啊,不过清栀你放心,她只是个主管而已,代替不了公司的,你要是讨厌的话,做好该做的就好了,我行我素自尊自爱,不用听主管说什么。” “但是……”米团子突然语锋一转,淡淡的吐了句:“我还是觉得你和那个姓宁的有事。” “我……”她刚想反驳,话音还没起,就被打断。 主管从办公室里冲出来,直奔顾清栀的办公桌,身后还带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顾!快!收拾好了,宁先生让你去顶层呢。” 看着主管那种喜庆的神情,不知为什么,顾清栀心里有种淡淡的忧桑,她听着主管这句话,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怎么听都有种:“姑娘们快出来接客了”的感觉。 她缓缓站起身,不咸不淡的回答:“好,档案都收拾好了,我这就过去,保证会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她着重强调了“档案”和“本职工作”。 越过主管,她刚迈开步子,就看到了后面老老实实站着的居然是……程思慕! 他小白脸一样帅气的模样,与宁萧瑟是截然相反的类型,程思慕看上去就奶油的很,他那对狐狸眼闪着光,绽放出一个笑容杀,对她点头哈腰的:“哈哈大嫂,又见面了。” 她翻了个白眼……大你个鬼! ☆、·chapter 60·带娃 顾清栀抱着文件夹跟程思慕先后走进电梯。 在墙壁的反光中,她看到某人笑眯眯的对着自己看,眼神带钩子一样,看得快要粘在身上了。 她不由得转身背过他,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大嫂翻白眼还真的是……”他一边摇头一边笑意盈盈:“美丽动人啊!” 顾清栀高贵冷艳范:“不要跟我废话。” 程思慕狗腿的点头附和:“是是,大嫂说的是。” “嘶……!”她不痛快,眉头皱的快要飞起,不悦的说道:“再说一次,我姓顾,请你直接叫我的名字。” 电梯刺目的红色正一节一节攀升,程思慕的狐狸眸扫了下数字,又看了眼顾清栀,嘴里依旧吊儿郎当的一句:“无所谓啦,反正你们都已经有事实了,叫什么还不都一样。” “事实?”她几乎调高了一个声调,偏着头用那对鹿眼质疑他,蹙着眉头怒气冲冲的反问:“什么叫有事实?宁萧瑟到底跟你胡说了些什么啊!” 这句话倒把程思慕问的略微呆滞一下,反应了半刻,才怔怔的说了句:“没事实,那宁小奥又是打哪儿来的?”话音未落,他恍然的神情,又一脸坏笑的挤挤眉:“看你这么紧张,该不会是……你们俩私底下偷偷玩了什么疯狂的奇葩的难以启齿的,害怕别人知道吧?” 顾清栀扶额,心如死灰的挣扎:“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宁萧瑟之前是怎么跟你说起……我的?” “他没跟我说起过你啊。”他回答的干脆,紧接着又补了句:“从来没说过,今天也是我自己想见你,才代替小白下来的。” “哦。”她淡淡的答。 听过他的话后,她心里有点莫名的堵,轻哼一声,别过头把厚厚一摞文件夹抱在怀里,指尖捏紧,再捏紧,小声的说:“是啊,我们本就没什么关系,以后别再把我们联系到一起了。” “我说的不是这回事。”他却少有的正经:“大概是你理解错了,他不在我面前提及你的原因,我猜……”他轻佻英俊的眼眸里也带着些无奈:“是出于保护你。” 她疑惑:“嗯?” 程思慕的笑,撩人中更多的却是苦涩,他摇了摇头:“你说我也是怪不长眼的,第一次在地心引力遇见你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大佬的女人,居然还在他面前公然调戏你……” 他蹙蹙眉:“在宁萧瑟眼里,我不是什么好人,经常玩弄别人的感情,所以他大概是有危机感了吧,每次他盯着你的时候,我都有一种错觉,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冲过来,把你塞进自己西服里裹住带回家,别的男人多看一眼就把他眼珠子挖出来。”他爽朗的哈哈大笑。 “叮——”这时,电梯终于应声而开,她原还想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程思慕就微微偏过头来在她耳边。 他说:“我是看上你了没错,但你放心,我还不会傻到和宁萧瑟抢人,以后咱们就当是朋友吧,有困难知会一声,定当全力以赴。”程思慕顿了顿,一字一句吐道:“我还是很喜欢你,但现在只是……像喜欢朋友那样的喜欢。” 话音落下,他长腿一迈,出了电梯潇洒的扬长而去,留下顾清栀歪着头抱着一摞文件想了又想,还是摸不着头脑,思绪里一片空白,只有那句“大佬的女人”大写加粗下划线形式的无限回放…… 她拍了拍一团糟的脑袋,也只好倒腾起两条小腿,哒哒哒的跟在程思慕身后,和他一同走进了顶层。 最近时常出入这里,她也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不关己腔调的装潢,除了精练,更多的就只有干净整洁,就连地面都一尘不染,真不知道宁萧瑟在这里是怎么活下来的,简直不食烟火到令人发指,甚至她进去时,连迈步子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破了这种氛围。 她在心底暗自啐了声:呸,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随程思慕大步走入内室,她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混合着杏仁的奶香,甜蜜诱人的很,合着满墙壁的浅蓝,用乳白画着云朵和嫩黄的小鸟,另半面堆着满满的公仔玩偶,她刚抬眼,就在这种软萌到爆表的场合里,捕捉到了宁萧瑟的身影。 还真是……违和的很呢! 他黑发向后偏梳,精致如雕刻般的鼻梁上架着副细框金丝边的轻薄眼镜,优雅倨傲到极致,为他原本煞气逼人的气质凭添了几分书香,褪去了凌厉与冷傲,原来宁萧瑟安静起来,也很翩翩如玉。 他白净筋骨分明的手上正捧着几页洁白的纸张,不知道是文件还是合同,总之他看得十分入神仔细,连鼻息都是轻轻的,随着翻动,他将脸轻轻侧过,长而浓密的睫毛垂着,剑眉英气如刀削,英挺的鼻,性感的唇,流畅的下巴脖颈线条……他整个人安静的如画中人。 简直要把顾清栀看呆了,不知道是哪根筋抽的不对,她心里像揣了个不安分的兔子,咚咚咚跳的厉害,连四肢都是绵软的。 程思慕刚踏进来,就扯开嗓子道:“人带过来了,现在咱们可以走了。” “你们去哪?”顾清栀歪过头问他。 程思慕在一旁泰然自若的回答:“回展越啊,不然你真以为这是我们办公的地方吗?” “不行!”她听了以后立即斩钉截铁的阻挠,绕到宁萧瑟桌前对他说:“你不能走,我的工作还没做完呢!” 宁萧瑟的认真被她所打断,他轻轻放下手里的报表,自然而潇洒的将眼镜一摘,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了捏鼻梁,回过头直视她,撂下一句:“我最近没空。”好不咸不淡的样子。 顾清栀被这种态度激的心里有些不痛快,文件本往桌上一摔就开始“讲道理”:“喂,是你自己先没事找事,非要到我们公司相什么亲,现在我人也上来了,资料档案也都为你筛选好了,怎么?然后就没空了,合着你耍我玩呢?” “我的努力是不值什么钱,我的时间也不值钱,没你这种大老板来的珍贵,但也请你尊重一下我的职业,尊重一下我的劳动好吗?” “你叫我专门为你一对一负责,我做到了,公司也为了这件事把我的任务停了,只为你一个人服务,现在我上来给你筛选档案,安排日程,你却告诉我你要走?没空?宁萧瑟,你简直有病!” 她一对俏眉怒的要冒火,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生气,最后整张略微带着些肉肉的小脸皱的像包子,有些可爱,又有些好笑,就是怎么也看不出气势,半点也没把宁萧瑟震慑到。 他反倒觉得蛮好玩的,交叉着十指,对安排相亲对象的问题不置可否,反而将话题转移到了另一边,他淡然的反问:“既然任务停了,你不用工作也能领到工资,这不是很好吗?” 他站起身,顾清栀立刻从俯视慢慢上升为仰望,看他高挑的身材被纯黑衬衣包裹,既神秘又性感的蛊惑人心,主要是有那副潇洒和好身材在支撑。他从椅背拾起外套,翻到背后,穿好,一个一个的系上扣子,对她说:“你想,以后每天你都在顶层,这里环境比七层要好得多,你想要什么我也都会尽量满足你,整天无所事事一边又照常领着工资。”他泰然自若的将眼眸轻抬:“这件事拖得越久,对你的好处就越大,” “我不需要!”她一掌拍到文件夹上面,娇俏清脆的声音里,却有着十分坚定强硬的语气:“拿钱做事,理所应当,我不如您老人家,我没有修炼出那种心安理得享受奸诈利益的道行,我还是觉得老实本分的做好自己的工作,拿的钱才最踏实,所以请你尽量配合我完成任务,然后我就再也不会跑来烦你了,咱们都皆大欢喜。” 她鹿眸微立:“还有,我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说一句,我现在才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是——很卑鄙!” 听着她咬了卑鄙两字,宁萧瑟原本已经越过她的身影又返了回去,盯着她半晌,才定定憋出一句:“也许以后你会发现我更卑鄙……” “从七层合同改签的那刻起,你就已经不是红豆的员工。”他眉如剑,眸若星,好看的不像话,此刻凝视着她,除了本有的气势外,反倒多出了几丝得意和纵容,他说:“所以你心心念念的公司半点也感觉不到你的忠诚,因为,你该以表忠诚的,是你面前的这个卑鄙之人。” 二十公分的身高差,她只及他肩膀上下,仰着头怒目而视,却说不出来话:“你……” 旁边的程思慕看到这种场景也抓起头来,虽然他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宁萧瑟和顾清栀的事,自己别欠,别贱,别插嘴,但看这种剑拔弩张的阵仗,他还是有点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上去救救场,哪怕……是为了自己那可怜的侄子宁小奥呢!坚决不能让他俩打仗! “哎,哥,别说了,咱们该走了。” 顾清栀:“你走开!” 宁萧瑟:“闭嘴。” 二人回头,几乎是同时发出的轻呵。 “……”程思慕瘪了瘪嘴,默默退到一边,好,我走还不行吗!两口子打架,外人果然是劝不得。 她转过头,不依不饶的追问宁萧瑟:“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不是红豆的员工了?改签的合同不是七层的招租吗?和我有什么关系?” 宁萧瑟睨了她一眼,高冷又傲娇的嫌弃道:“别告诉我你从来不看合同。” “我……”顾清栀眨巴眨巴眼睛,明明心虚,表面还仰着头说的理直气壮的:“我没看啊。” “不看就敢签?”他提高半个声调,极其无语:“果然只能当被卖的角色。” 她眼珠转了转,压下嗓子小声的嘟囔了句:“是啊,这不被卖给你了嘛,还要帮你数钱,果真应了郑乘风的话,被卖给了员外家的傻儿子。” “你说什么?” 她噎住:“没,没说什么。” “好了。”宁萧瑟将她耳鬓散落的碎发向后拢了拢,凑在她跟前道:“我劝你还是搞清状况,回家先把合同看仔细,然后再来跟我义正言辞的拍桌子。” “我……”她卡带了一样,丝毫没有任何反击能力,尴尬的瞪着他,就好像刚才那个盛气凌人的不是她一样。 干巴巴的眨了眨眼睛,她才仰着头看他,清脆的吐出一句:“好吧,不管怎么样,既然我在这里工作一天,那么我就要尽职尽责,拿着这么多的工资,我更要敬业一点了,反正今天你不看完这些资料,不许走!” 宁萧瑟无奈到极致,刚想回绝,却突然感觉到一个柠檬黄的影子猛地冲了出来,紧紧糊在了顾清栀身上。 “麻麻!我好想你呀!”宁小奥穿的像只大柠檬一样,整个人都是可爱的嫩黄,衬得他肤色更白嫩细腻,一头微鬈的头发也格外惹人疼爱,他喜笑颜开:“爸爸果然没有骗我!小奥在想妈妈,妈妈也想小奥了,所以才来看我,对吗?” 宁萧瑟系上了袖口,抬眼道:“行了,那你们两个玩吧,我还有正事。” “什么?”顾清栀拖着腿上那坨汤圆,一瘸一拐的拦到他面前,身残志坚的指着他:“我可不是来给你带孩子的!” 他转过身,将程思慕切好刚要喂到嘴里的慕斯蛋糕一把顺过来,整个过程自然无比,完全没有一丝愧疚感,他将精致的白色雕花小瓷盘递到她的手上,轻掐了掐她的脸蛋:“既然决定为人母,那就一定要尽职尽责些才好,你们两个就在这玩吧,想要什么就和白助理说,你乖,听话别闹,我马上就回来。” “……”顾清栀双手将盘子端在胸前,整个人呈现石化状,面部表情也十分的木然。 她心里的抓狂声无限回荡着:哎喂!这种突然间的温柔又是闹哪样啊!我可没说我答应帮你带孩子了啊!我喜欢宁小奥,和我工作时间跑出来给你带孩子完全是两回事啊! “喂!宁萧瑟,你给我回来!”她拖着一脸陶醉抱腿的宁小奥,一手端着蛋糕,瘸着节奏十分带感的追出门口,一边还愤怒的叫嚣:“别想把孩子扔给我自己跑出去浪!你你你,太过分了!有钱就能不尊重别人的职业吗?我告诉你!你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非把你腿掰折,让你一个月下不了床!看你还浪不浪!” 然而话音未落,她出了休息室刚一抬眼,就莫名与正厅十几道目光猛地迎上。 “嗬……”这场面! 她满肚子的气顿时泄了大半,连剩下几句没骂出来的都瞬间噎了回去。 顾清栀挠挠头,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跟着程思慕进来时分明没看到这么多人的。 程思慕看了眼她瘪气球一样的挫败,又看了眼底下众多高管的神情,在一边噗嗤的乐出了声。 她不自在的绕着手指,心里已经预料到了,宁萧瑟接下来也许会发火,或者觉得难堪,再不济也要冷冷脸,解释解释情况,可任凭她打死都没想到的是,这人居然道貌岸然的绽开一个微笑杀,一只手下意识轻捂腹部的自然感,就仿佛是平常经常经历的样子吐了一句:“各位见笑了,悍妻,没办法。” 顾清栀目瞪狗呆,恨不得冲上去一把将他掀翻在地:我去你妈了个巴子的悍妻啊!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得如此顺口吗? 程思慕望着这种惊奇的景象,内心也十分波涛汹涌,他赶紧十分懂事的把各位高管往外领,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想必各位也都久等了吧,咱们现在就一同回总部开会,来这边请。” 可宁萧瑟没动,谁也没敢先进电梯,都面面相觑的观望着接下来的情形。 相比之前,至少现在他们不会心惊肉跳,因为他们都知道,每当有这个女人出现,都是宁萧瑟心情极佳的时候,同样也是他们这些手下最幸福愉快的时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那个英明神武的宁总,在手下的心里被深刻而明确的打上了个大大的标签——妻奴。 宁萧瑟也深知这一点,这也正是他处心积虑想营造出来的效果,至少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又不是滥情,妻奴是专心的表现啊,而且专心的对象还是她,宁萧瑟转过头对她轻轻笑了笑,然后稳健的迈上电梯。 很好,在一部分人眼里,他已经和顾清栀紧密相连,即便她不承认,所有人也都会认为,顾清栀,是宁萧瑟的,两人交织纠缠的斩都斩不断。 嗯,真好。 在电梯门渐渐关闭的那一刻,他站在最前面,从余留越来越小的缝隙里注视着她,直到消失不见。 他微阖起双眸,在心里默默的响起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说:顾清栀,或许现在,我们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各自为伍,我还没办法堂堂正正的站在面前说爱你之类,但我会努力向着你的方向奔跑,向着有阳光的地方靠近,哪怕路途再遥远、艰辛,为你,我甘之如饴,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 但请你,一定不要先爱上别人,好吗……? 如果你承受不了我世界里的黑暗,那么我情愿洗刷掉我身上所有的阴霾,试着靠近你世界里的光明。 他嘴角微牵:为表诚意,便由我先迈出这第一步,相信我送你的这份礼物,你一定会喜欢,不……应该是……我未来的岳父大人,他一定会很喜欢。 那样,你便会跟着开心起来吧? ☆、·chapter 61·良苦 送走宁萧瑟,顾清栀一脸哀怨。 那摞纸质档案过会儿还是要她怎么抱上来的,怎么再抱回去,她愤愤攥拳,不行!下次一定要让公司给她配个电脑! 这么想着,脚下不疾不徐的走回休息室,蹦跶哒的走到宁萧瑟的办公桌前,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心不惊肉不跳的爬上了宁老板的椅子。 那种霸气熏染的,她莫名的……心里还有点执掌风云的小快感。 宁小奥也跟着爬来,软绵绵的贴在她身上,拍拍自己的小肚子满足的哼唧:“嗯嗯,这才有点幸福家庭的感觉嘛!好和谐!” “没错。”顾清栀点头表示赞同,随后紧接着又跟了一句:“哪里都挺和谐,只有我和宁萧瑟十分的不和谐!” 宁小奥想了想,然后扬起小脸,十分坚定的对她说:“不啊,我觉得你们异常和谐!” 这句肯定句反倒把她逗笑了,捏了捏他嫩出水的脸颊:“是吗?和谐吗?明明每次见面你爸爸都能把我损的体无完肤,而且还特别嫌弃我,请问是和谐在哪里?” “这才证明你在他心里与众不同啊,别的人他连骂都不稀罕张嘴的。”宁小奥一百八十度翻转,趴过来,在桌子上托着腮,吐槽起自家父亲大人,亢奋地说到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记得上次,一个阿姨在展越总部守了两个月,每天早晚都在那里堵他,死皮赖脸的黏着非要和他在一起。” 宁小奥吹了吹刘海,继续说道:“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她,但是还是希望能有一个照顾爸爸,对他好的人,所以我也没有反对,可是不论她怎么缠着,爸爸完全不理她,眼睛都不肯抬一下。” “后来我问他,我说爸爸你为什么不理那个阿姨呀?”宁小奥斜着小眼神,故弄玄虚的问她,结果还没等她回答,这小家伙又自己说的高兴,清清嗓子装腔作势的学道:“爸爸一本正经的说‘一楼大厅那么冷,张嘴会吃风进去,要肚子痛的,还有,宁小奥,记得以后不要跟她说话,傻子是会传染的知道吗’。” “噗哈哈哈哈哈!”顾清栀听完跟着拍桌子狂笑,因为她只是听宁小奥的描述,就能很形象的在脑子里勾勒出一副画面——宁老板高贵冷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比如不和人家说话的原因,居然是张嘴会吃风进去肚子痛,还有什么傻子会传染,也真是够了! 两个人聊得极其开心,顾清栀神采飞扬的挑挑眉,眼眸里有亮晶晶的颜色在流转,她声音清澈娇俏的问:“怎么样?那个阿姨……很漂亮吗?” 他顺口一答:“还挺漂亮的。” “哦?”顾清栀更加好奇的睁大眼睛,玩笑似的接着问道:“真的那么漂亮?” 宁小奥后知后觉的改口:“其,其实也没那么漂亮啦……” “乖。”顾清栀的声音极其温柔,甚至甜腻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一边还用那双白嫩的小手像摸猫那样抚摸着宁小奥,嘴里诱导似的说着:“乖宝宝是从来不撒谎的哈,我知道我们小奥是最听话的孩子,说实话,那阿姨到底漂不漂亮?你爸爸很喜欢她吗?” “呃。”宁小奥迟钝了一拍,然后就没出息的沉沦在摸头杀里面了,十分坦诚,什么都招了:“大家都说阿姨挺漂亮的……可我就是不喜欢她,她穿的很少,而且身上的香水味又很重,很呛人,说话声音也让我觉得不舒服,总之很不讨喜。”小汤圆回想着,一边蹙起眉头来。 顾清栀原本就心塞塞的,听到穿的少,心里就更堵得慌了,直接皱着脸,用拳头一下下的捶着胸口。 宁小奥还小,一点也不理解女人的奇怪思维,还在自顾自的用手指摩挲着下巴,仔细的分析:“至于爸爸喜不喜欢她嘛,我觉得……应该是不喜欢的,不然怎么会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也不和她说话,在背后一口一个智障脑残,这样一点都不有爱啊,怎么会有人管喜欢的人叫智障和脑残呢?” 她默默的答了句:“如果这么说的话,他也叫过我智障。” “说明他也很讨厌我对不对?” 宁小奥托腮状:“不是啊,爸爸看着你的时候说的明明是小笨蛋,这多有爱!有爱的我直起鸡皮疙瘩!”宁宝宝用双臂拥紧自己,强调又强调的重复着宁萧瑟的神情,用宁小奥小孩子的话来说,宁萧瑟当时的状态那叫一个春意盎然!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顾清栀无语的擦擦冷汗:“哎,说的这个肉麻,这个男人是变态吧?” “这样就肉麻了吗?我可是天天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还远不止呢!”宁小奥也愤愤的,小孩子活力足,这一会便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好几番,现在又直起身子来,盘上腿,明明一个可爱又帅到炸裂的小正太,此时却像一个拉家常的八婆一样,拍着腿跟顾清栀抱怨:“妈妈你知道在你下班的时候,爸爸每天都会在顶层看着你吗?” “噫……”顾清栀倒抽冷气,不由得挑眉:“他是属什么的啊?眼神那么好,在顶楼都能看到我?” 他点头:“对呀,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他会站在窗子前,直到看见你进门后,他才会静下心来工作,下班的时候他也会看着你离开,因为妈妈经常和一个高个子有点胖的阿姨走在一起,五点准时下班的公司在大厦里也很少有,所以还是很好认的,有特点,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能找到。” “是吗?我有什么特点?”她好奇,所以着重掐了一句来问。 “蠢蠢的……”宁小奥老老实实回答,说完没来得及喘气,就又仰着小脑袋慌张的紧接了一句:“不是我说的,是爸爸说的!” 顾清栀石化状维持了将近半分钟,终于在这三个字里悟出了一个真理,她咬着牙强装淡定的说:“你爸爸真不是人。” 小家伙有些郁闷,开始为他爸爸抱不平:“不要这样说爸爸嘛,其实他只是表面上冷冷的,嘴上又不说什么,但他其实对妈妈真的很好的,至少从我记事,他就从来没对其他人这么好过,他都开始向程叔叔请教怎么追女孩了,虽然进步得有点慢,可是真的很努力在学啊!他很喜欢你的……” 她不说话,沉着头若有所思。 小僚机又趁热敲边鼓:“有时我看到爸爸拿着手机,在微信的聊天界面停留好久,左右就是看那些聊天记录,然后再纠结到底要不要给你发,最终在挣扎里放弃了,点开你的朋友圈从头看到尾,最后以看十几分钟你的头像作为结束!” “而且还有个秘密哦……”宁小奥凑过来猥琐样的挑挑眉毛:“那个手机里的名字是‘Sweet Rabbit’” 顾清栀一时间懵了:“什么玩意?” 这是个什么鬼?她一脸黑人问号,想了半天才隐约想到,好像之前他说过她像兔子,那前面又是什么?味道吗? “啊!”她顿时猛捂脸。 其实从单纯的字面意思解释,甜真的是一种味道而已啊!酸甜苦辣咸,这是提到甜这个字后,就下意识想到味道这个词,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正经的一个词,放在这里就莫名显得有些猥琐。 毕竟……他们之间也算是能称得上“互尝”的关系了,此刻味道一词出现的,简直蜜汁巧合,还透着些许纯洁少女滑向老司机的无奈挣扎。 但千猜万猜,都没猜到宁萧瑟古板的外表内藏着颗如此风骚的心,这么一来相比她手机里给宁萧瑟的备注,“旺旺碎冰冰”显得多么童真又正常! 她垂着睫毛,脑子里一想到不食烟火如宁萧瑟,居然会那么痴汉的对待自己,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说酸涩也酸涩,说甜,却也极其甜蜜。 顾清栀的内心此刻也在煎熬,原来她一直所在乎的人,他也是这样的在乎自己啊!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褪去迷雾的阻隔,其实只在她触手可得的位置,只看她愿不愿意下定决心去触碰。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伸手,便被另一道身影投下的黑暗所掩埋,那是她永远都无法挣脱的束缚与枷锁。 虽然这样,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负隅顽抗,仍旧不死心的凑过去问了一句:“小奥,那……如果你妈妈,我是说,生下你的那个妈妈,她回来了,你和你爸爸的心意,还会和现在一样,不会改变吗?” “我大概没有妈妈。”宁小奥表情十分坦然的回答,他不恨,也不怨,更不抵触,因为……或许他从小到大,根本没接触过妈妈这个身份,所以他根本意识不到这究竟是份什么样的感情。 他看着顾清栀一副思考相,又紧接了一句:“即便有,不管那个人还会不会回来,就算有天她回来了,我和爸爸还是喜欢你,我的妈妈只有一个,她就在我的面前,永远都不会变。” 虽然只是小孩子的一句话,戏言也好,说过便忘也罢,她还是特别感动,热泪就在眼眶里汹涌,有激动,有感恩,还有……无奈和痛苦挣扎。 宁小奥看着她的神情变幻莫测,咧开嘴一笑:“不要做的无畏抵抗,被爸爸盯上了,就绝对逃不掉了哦!” “怎么被他盯上了,我觉得我好像也不太开心的样子呢?”她耸耸肩,无奈的笑。 初春的天气,就如同她此刻的内心,阴晴不定,且处于死寂与新生之间,有些在泥土之下蠢蠢欲动,随时都会复苏,还有些已经在隆冬中冻死,永无和阳光再次相逢的日子。 可宁萧瑟和郑乘风,究竟谁才是她的阳光呢? 远方天际的云雾在丝丝飘远,耀眼的金色光芒逐渐绽开光晕,均匀的撒在在金融大厦之上。 她坐在办公桌前,双肘杵在桌面上,叹了口气,可刚一低头,就看到了桌面上随意摆着的几张纸,于是下意识的将目光投上去。 似乎也不太惹人注意的样子,那几张纸就安静的躺在那里,以至于她和宁小奥扯家常时丝毫没有留意到,现在仔细一看,她不禁有些后背发凉。 这……这是?一份财报? 没有准确的名称标注,但单从表面意思来看,像是一份往来记录,上面的数字每组都大得惊人。 好像正是刚才她进门时,宁萧瑟手里拿着看的那几张纸。 难不成……? 顾清栀顿时抖了个激灵,在宁小奥没有察觉的间隙猛地瞄了几眼,忽然在数字的最上方看到了一个名字。 她不由自主的将手拿下来,借用着办公桌的掩护,一点点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chapter 62·流言 从顶层下来时天色已是下午,自从那个不靠谱的宁萧瑟走后,听他嘴上说的好好的,什么马上就回来,可直到她快要下班的时候,也没再见到他露过一面,虽然谈不上失落,但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莫名堵得慌。 后来晚餐时间到了,小白只好先带着宁小奥回家,于是顾清栀也只能拖着疲倦的身子下楼,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然后和大家一起等着下班,就如同几年前的她盼望课铃时一样殷切,干等着那道栏杆一抬起,她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脱圈的肥猪般第一时间冲回家,瘫在床上睡他个昏天暗地。 毕竟……带孩子是件太累人的事情,时至如今她才有这么深刻的体会! 等电梯的间隙,她单薄的小身板环抱着一大摞文件,脑子里不禁想起刚刚小家伙临走前恋恋不舍的勾着她的脖子,在她的脸颊上“啾”的一下,整个人香香软软的可爱极了,他还不情愿的嘟着小脸问她什么时候能娶了他爸爸,然后搬过去和他们父子一起生活,那样就再也不用和妈妈分开了,那样子真是又委屈又可怜。 顾清栀听了笑的脸痛,强忍住笑意的告诉他,如果真要用娶的话,那这辈子八成是不可能了。随后她在心里又默默的接了一句:不是我不想娶他,而是你爸爸他老人家绝对会宁死不屈的! 宁小奥得到这样的答案,垂下头郁郁的被小白牵走了,还一步三回头,大概是这傻孩子分不清“娶”和“嫁”到底要怎么用,所以这一个失误,就差点把原本能走到一起的两个人硬生生的拆开…… 毕竟宁萧瑟那颗傲娇的直男心不是闹着玩的,他娶她,和他被别人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说法和心理状态,这关乎到主权问题!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几副假牙。 于是顾清栀脑洞大开,当即在脑子里勾画出他微微挑眉的样子,盛气凌人的撇下一句:“我不嫁,滚。” “叮”一声,电梯打开,她走了进去,按完楼层后才开始慢慢平复心情。 这小半天里,由于白助理还有其他工作,只有她陪着宁小奥,开始两个人刚见面,就不谋而合的展开了一场声讨会,对于这一大一小两人生命里唯一有共同关联的男人——宁萧瑟,发起了一波浩大而严肃的批-斗与吐槽。 后来因为槽点太多,说都说不完,宁小奥和顾清栀都口干舌燥,也懒得再继续扒皮他,顿时,还没组成规模的“吱吱嗷嗷打倒剥削同盟会”就地瓦解,两个人各自蹲在公仔堆里喝了几杯水,然后开始打游戏。 打了大半天儿的游戏,令顾清栀没有想到的是,她时至如今居然被一个幼儿班学生给炫到了!甚至连小学生还算不上! 身为一个时菜时不菜,时而戳错弦了还能炫炫操作,开车带队友飞跃精神病院的资深玩家,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在黄金段滚了三个赛季,因为不算太伶俐上不了白金,悲催的是又没有菜到抠脚,也掉不下去白银,所以成了这个服的万年黄金魔咒女,整天在频道里喊:求带飞,有大神吗,撒泼打滚求大神,谁带我上白金我给你磕两个,有吗有吗有吗?没有我过会儿再来。 诸如此类。 而今天她居然被个小娃娃炫技术了,尤其是他小手快速滑动着平板,嘴里还淡定的念叨着:“退到我后面,哎!妈妈你不要再浪啦……啊……为什么,为什么我都说过了你还闪现扎进人堆里!” “哎呀!你不要叫了,我手残嘛!”顾清栀流着宽面条泪,看着自己帕金森患者一样的操作,她一个脆皮,团的时候居然谜之越过了前排挡伤害的肉,一个扎猛子直接怼到对面五个人中间,分分钟被群殴致死…… 她在今天第三十多次黑屏中,清晰的捕捉到了一声来自幼儿园学生的叹息,里面带着浓浓的嘲讽和嫌弃。 后来,她第N次被抓死,气急了指天发誓下局要选肉,结果新局还是逃不了浪的翻船的噩梦,在后期仗着自己出肉装血厚,她骚气的想玩一把越塔强杀,没想到刚进塔的范围就被人家控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敌方电线杆子一下下打死,实力送人头,又一次充分的表演了无风无浆纯靠浪,最后是怎么以一千种花样浪死的。 虽然小汤圆操作还可以,意识也蛮像那回事,基本可以做到和他老爸一样智商和技术双高,但无奈猪队友太菜了,还时而遇到进门就挂机的,所以害得她一下午连跪了五六次,结束后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她好想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撇嘴大哭的喊:这里痛!痛的要死! 顾清栀心心念念着自己掉的那些星,每次想到都仿佛在割她肉一样,电梯门刚打开,她笑脸全无,颓废的抱着叠文件,缩着头灰溜溜的跑回自己的座位。 同样,她根本没注意到,当她出现的那一刻,整个屋子里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她身上。 她无声的承受着那些打量,而她当时的状态被那些人看在眼里,再猥琐的添点油加点醋,就莫名变成了部《傻白甜与霸道总裁没羞没臊的日子》。 这本书的剧情是由广大员工朋友集思广益而成,它的具体内容是这样的:一个妙龄蠢萌少女被终极BOSS看中,亲自来公司点名,结果第二天该少女就推脱干净所有工作,安心享受主管给端茶送水,养的像个活祖宗。 今天上午又活蹦乱填的被叫去顶楼,中间省略二十万字,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真真假假战战兢兢……于是!她下来时表露明显的心神交瘁萎靡不振,一脸被□□相,连走路都用飘的。 不怪人民群众思想龌龊,主要是事态发展成这种走向,想不让人多想都困难,毕竟宁萧瑟那样的角色,颜神外加金主,身份地位权势外貌,种种硬件设施都在那摆着,分明一个小言男主角的人设,在加上他又是带着相亲的目的来的,红豆这么多人,也有男职员,谁也没入了眼,偏像抓娃娃机一样,把最可爱最香甜呆萌的软耳朵小兔抓走了…… 宁萧瑟的心思众目昭彰。 可顾清栀管不了这些,她不会往这方面想,更不愿意往这方面想。 只是心塞自己那几颗星,天知道自己滚刀肉一样上来下去苦苦挣扎了多久,才赢来那几颗星星的,现在全都输掉了,想想都……她捶胸:“哦心好痛。” 米团子见她回来,视线从电脑屏幕中抽开,瞄了她一眼,手里噼里啪啦响了好阵子,这才摘下眼镜,启口就想对她说话。 “不行!肚子疼,上个厕所先。”顾清栀屁股还没坐稳,看见米团子刚要开口,立刻抢在她前面,然后急三火四的捂着肚子就冲进了厕所。 随着“哐”的关门声,底下别区工作的同事三三两两将头凑在一起,还有的伸出腕表看了看。 好的,上午九点多到现在的下午四点多。 隐约能听到她们之中传来了几句“泯灭人性”“衣冠禽兽”“丧尽天良”等等…… 米团子抿嘴一笑,心里暗想:好了好了,这下宁萧瑟这口黑锅背的可够大了。 过了会,不知世事的顾清栀从厕所出来,舒坦的摸摸平坦的小腹,整个人也自然悠闲下来,她从中间的过道穿过来,感受着尴尬到极点氛围,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扯过椅子坐到办公桌前,点开电脑上米团子的聊天对话框,打字上去:“咋了……这是?今天氛围有点怪啊!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底下发了一个小黄狗抱鱼的懵逼表情。 “这句话也是我想问的。”米团子立刻回复道,她接着又发来:“不仅我想问,恐怕他们那些人也想问。” “你不在的时候,跟宁萧瑟在顶楼到底都发生了些啥?” 顾清栀上眼一看米团子这句话里的暗示,就算再笨也该捉摸住梗在哪里了,她点了一个小黄狗斜眼的猥琐表情,反问:“你真的想知道?” 米团子狂点头,发的小人妖娆又骚气的扭动着身子:“想想想!你和你家宁老板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黄黄的小故事?” “呵呵呵呵呵。”顾清栀连打几个呵,然后回复:“让你失望了哈,他在我上去的时候就走了,所以甭说黄黄的,绿绿的也没有,关键你应该问,这一天我和宁老板的儿子发生了哪些难以言喻的故事。” “WTF!?”米团子瞪大眼睛,隔空对她表示刮目相看,由于不能大张旗鼓的聊,她只能噼噼啪啪不停打字:“童养媳?宁总儿子的后妈???” ☆、·chapter 63·种树 “不对,童养媳的话你好像又有点太老了。” “那怎么回事啊?还是……你要当宁老板的儿媳妇了?” “到底什么情况啊!!” “求解!” 聊天页面上,米团子的话不停在刷屏,那些白底黑字就像疯了一样,以光速在滚动。 “啊!”米团子拍腿,接着打道:“宁老板看上你,该不会就是想把你嫁给他的傻儿子吧?” 顾清栀冷汗:“说这话之前请掂量掂量你的脑子……宁萧瑟的儿子今年五岁,要是真的,我俩这都算忘年恋了知道吗?” “还有,关于傻儿子,我觉得人家五岁,大概得比咱俩五十岁的时候智商还要高。” 米团子半脸懵逼:“那咋回事啊?” 顾清栀嘴角细微的牵动下,然后简单打了一句:“被人抓去做苦力了呗,今天陪小少爷打了一天的游戏,手指头在屏幕上搓的,现在都失去知觉了!” “不科学啊,他绕这么大圈子,费这么大劲,到底叫你干嘛去的?难道就是让你给他带孩子?”米团子比自己的事还上心的帮她分析。 她却无奈摇摇头,脸上写满神游:“猜对了,就是带孩子,而且还是长期的带孩子,我看我不是个职员,我以后的工作将会变成一个保姆!” “要带多久?” 顾清栀想了想,郁郁的回复:“这我也不知道啊,他又没说时间。” 米团子邪笑着,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果然不出我所料,朋友,你似乎是要发达了,我看宁老板不止是想让你带孩子,他还想让你生孩子……” “……”顾清栀翻白眼。 “生完还可以接着当你的保姆,照顾完金主照顾大娃,照顾完大娃照顾二娃,然后准备继续怀上三娃,你这保姆可厉害了,期限是——终身制!” 顾清栀看得一抽一抽的,每看完一字,都等于在心上开了一枪,最后把眼睛瞪得老大,叫嚣着,不会的!我不信! 如果真的按照米团子所说的,怎么感觉她像是掉进了贼窝呢?还是一个热衷于生孩子的贼窝!搞得她都想把宁萧瑟立刻拖到回收站里清空了算完…… 被以上恶劣的想法吓得打冷颤,她赶紧掏出手机哆哆嗦嗦点开“旺旺碎冰冰”的微信,犹豫半天,给他戳了一句:“喂。” “嗯。”那边几乎是秒回。 隔着屏幕,她都能感觉到宁萧瑟那种高冷气息,至于回复,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恰好正在看手机还是怎样,居然回复这么快。 盯着那句话,她咬着拇指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脑子一热惹他干嘛,正想着怎么收尾时,手机就又震动起来,与宁萧瑟的对话界面蹦出了句白底黑字:“想我了?” 她嫌弃的发了个把他摔倒在地的暴走表情,理智的打上:“想多了,我只是来告诉你,我回七层了,宁小奥和小白助理回去了。” “嗯。” 嗯嗯嗯,嗯个鬼啊!顾清栀有种想把手戳进手机里扣他眼珠子的冲动,什么叫没得聊?这就叫没得聊,什么天都能活活聊死! “嗡嗡——”还没等骂完,手机在手里又发出震动,她点开,看着看着,竟觉得好笑到无力。 也许是感受到了来自顾清栀的隔空恶意,对面的男人在各方面都表现出极其努力想聊好天的样子,他问:“带了一天孩子累不累?” “托您的福,我快累死了,如果真的这么体谅下属的话,拜托你让我好好工作吧,搬砖也可以,就是不要留我一个人带一整天的孩子![星星眼]” 以下是来自孩子他爸的质疑:“说好的喜欢小孩子呢?” “哎……我是。”她焦虑的挠挠头:“我是喜欢啊,只不过还没适应嘛,再说了,我一个少女,别说带孩子,我活这么久连看到孩子的次数都是数的过来的,冷不防让我带一整天,还不是自己家的,我有点慌。” “别慌,我家的就是你家的。” 顾清栀看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也没有搞笑的表情,也没有逗趣的句子,总之就是很平淡的一句话,可她就是莫名get到了那个点,她盯着这句话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又萌又宠又好笑。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子:“疯了,我疯了吗这是!” 淡定下来后,她指尖在键盘上飞快的动着,很认真很死心眼的跟他解释这个话题:“我的意思是……没有经历过他从小到大的成长,而且相处中也很多事要考虑,不像我自己亲生的,我想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不用思前想后那么多,听话就表扬,不听话就骂,别人家的只能哄着捧着,虽然看起来亲密,可却一点没有亲近感,不爽。” 一大段话发过去,她心里舒坦了几秒,毕竟这种感觉窝在她心里很久了。 她就是很喜欢那个孩子,不止是见面捏捏脸那种点到为止的喜欢,而是想呵护他,陪伴他共同走完未来的路。 也许不会每次见面都像久别重逢一样拥抱,亲亲脸颊。她想要的是真正亲人之间的情感,长久的相处,虽然对彼此的存在习以为常,却仍然有很浓的爱,该疼爱时会发自内心的拥在怀里疼爱,遇到该管教的事可以直言不讳的管教,不用再忌讳是别人家的孩子,只有出于礼貌的百依百顺。 但是发过去有两分钟左右,她突然后悔了,她想,这样是不是有点太郑重其事了?也许宁萧瑟根本没想那么多,也没想和她发展那么远呢?她是不是有点过于钻牛角尖了?显得极其自作多情。 可是时间过去的太久,这句话已经撤不回来了,她急的抓耳挠腮,只想赶紧打个什么马虎眼岔过去。 但这时候说些有的没的,好像又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况且她也不喜欢和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东拉西扯的,万一哪里不对又给自己挖坑了呢? 就这样过去了一分、五分、十分…… 在她以为这次对话要以这种方式不了了之时,宁萧瑟回话了。 他说:“那你想要一个亲生的吗?” 咔嚓一下,从天而降一道闪电,把顾清栀劈的差点手机都掉了,她怔怔的盯着那句话看了良久,也没反应过来宁萧瑟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此时宁萧瑟却像是找到了正确的制裁顾清栀的方法,仿若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他接着问:“就是可以随便管教,基因又比较好的那种。” 她哑口无言,表情还没点出来,又看见他蹦出来句:“来自父亲的基因肯定没得说,至于另一边……我就不能保证了。”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说她基因差喽? 这就不能忍了!她发了个撇嘴生气的野蛮脸,撂下句:“就你话多。” 可怕的是!宁萧瑟居然回复:“哈哈哈。” “说实话,你是被盗号了吧?”顾清栀突然觉得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对面立即打她的脸:“要跟我视频通话吗?” “不不不不不!”她吓得差点缩进了办公桌下放腿的缝隙。 沉默无言。 过了好一会,她想到之前米团子说的生孩子谬论,犹犹豫豫想了好久,最终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宁萧瑟:“那个……我就随便问问,请问你……以后还要再生孩子吗?” “我自然是生不出的。”他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顾清栀小心脏一抖,不禁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艾玛!生不出?难不成宁萧瑟有某一方面的隐疾? 不对啊!那宁小奥哪儿来的? 还没等她从诋毁宁老板的路上越走越远,对方就迅速出击,猛地给了她重重一锤:“我自己必定是生不出,但是加上你的话……也许可以。” “啊!”顾清栀内牛满面! 看来,如果她和宁萧瑟在一起的话,终归是逃不过生娃带娃生娃带娃的命运了! 但是…… 她还想挣扎一下:“一个?还是多个?” “生到无法统计。” “玛德!你是魔鬼吗?”顾清栀立刻暴走,一起身把椅子带的翻倒在地上,搞得周围人都回头看她。 她心痛到无法呼吸,抱着手机淡淡道:“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让我去喜欢这么个泯灭人性的禽兽!” 在另一边,榆城最大地下赌场的会客厅,中年男子坐在真皮沙发上两次试图开口,都被面前男人的蜜汁微笑吓回去了,这是……抽什么风了? 宁萧瑟盯着手机上他的小兔子,她发的那个汤圆吓得惨白脸的表情十分蠢萌,可爱到让人心都化了,肉肉的白白的,又软软的,很像她。 他前面之所以故意那么说,是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冷面君王,也有了种特殊的癖好——十分喜欢捉弄她。 果然无论任何人最终都会为情所困,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 他指腹轻轻扫了扫那只小兔子的头像,心中低喃:傻,如果是你不愿意的事,我又怎么能强迫你呢? 除了……必须要留在我身边。 他收回目光,刹那,半点温存也消失殆尽,他眼中只有分毫必争的理智,与杀伐果断的冷漠。 他将视线对准面前的人,这个挺着啤酒肚的光头男人,791名单上,华北区头号通缉犯——花龙。 “宁爷,日后还望多多照顾。” 他薄唇微扬,白净的手客套性的浅搭了下花龙的手,笑的妖冶:“好说。” 春风绕地盘旋,带着去年余冬留下的灰土,一点点飘升到空中,与天上渐落的微弱阳光相互映照,看似安静祥和,实际暗波汹涌。 宁萧瑟将目光投长远,视线尽头的光线微刺,有点扎眼。 果然阳光之下是危险的,可又是诱惑人的,不然怎么有飞蛾扑火? 飞蛾扑火是本性,它喜光。 而他扑向太阳也是本性,是爱,因为阳光下站着他爱的人。 所以……他现在开始为了某个人,一点点的学会适应这个与他截然相反的世界。 此时此刻,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小丫头正蔫了的茄子一样,她趴在桌子上,米团子的话无限在脑子里回荡,她又翻出和宁萧瑟的聊天记录看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按下退出,默默的点进自己的资料,把个签改成了———— 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chapter 64·证据 是夜,天际无星,只有一弯皎白的月孤寂的缀着。 兰亭九号楼十二层卧室亮着盏微弱的暖黄孤灯,隐隐约约的散发着驱逐黑暗的光亮。 顾清栀站在窗边,俯瞰着榆城街灯如昼,它的繁华,它的奢靡,它的光彩照人,都像是剧毒蘑菇一样,有着光鲜亮丽的外表,内在里却含着致命的毒素,可人们明知道它是危险的,它是庸扰繁杂的,却仍不愿意敬而远之。 它蛊惑人心,只因那些琉璃与霓虹过分美丽,美丽的叫人情愿溺死其中…… 她身上的纯白睡裙有些薄,将玲珑的曲线包裹住,那头微鬈的LOB短发安静的垂在她脸颊和脖颈间,有风从窗子微小的缝隙中钻进来,带着初春夜里清新沁人的气息,一丝一缕的在她周身围绕。 也许是如银河星辰般的璀璨灯火迷了眼,也许是夜里的无限惆怅,她满眼的光源失去了焦点,变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虚化圆圈,晚风微凉,更加让人心神迷离。 发呆的间隙,手里一个失重,手机“啪”的声掉在了窗台上,她吓了一跳,赶紧回过神将手机捡起来,点开检查有没有摔坏。 可当屏幕亮起时,她看到那副画面,说实话,心里最先涌现的是庆幸,随即就变成了哀愁,庆幸的是手机没有坏,哀愁的是……胆小如顾清栀,平时生怕遇到什么危险或者麻烦的事,不尽量避免倒罢,偏她还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时不时还搞事! 她点开屏幕,映入眼帘的正是今早她好死不死拍下的那份数据往来,也真是手贱,喜欢给自己没事找事。 顾清栀将那几张照片拨过去又拨回来的看了好几遍,如同捧着一个烫手山芋,发也不是,留也不是,心里很是纠结犹豫。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不是一天两天就建立而成的,她和郑乘风是这样,同理,和宁萧瑟也是这样。 但感情的事怪就怪在,虽然不是一两天产生,但却也不能用认识时间的长短来衡量孰轻孰重,她不能说认识郑乘风比较早,就说他一定比宁萧瑟重要。 就像现在这种情况,于公,她现在拿到了一份可以说至关重要的证据,也许就是这份数据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将现在警界剿灭黑恶势力的被动局势来个大逆转,正义也会在众人眼前更明朗起来。 于私,讲真,她有些舍不得,也许这样做会给宁萧瑟和小奥的生活带来麻烦,这是她想都不敢去想的。 可是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无论如何都要做出抉择,向左走,助力郑乘风剿黑,顺着这条线也许会将背后的黑暗全盘扯出,那么顾承允的心结和毕生希望也有可能得到圆满。 向右走,不理会这件事,就随它顺其自然发展,还如同以前一样,这两方各凭己力,不给警方帮助,但同样也不阻碍他们剿黑,那样的话,按照宁萧瑟的能力,至少短时间内还不会危害到他。 退一万步,就算不关乎正义与否,单是郑乘风和宁萧瑟之间,就很难令她做出取舍,一个如沐春风,细水长流般的呵护,一个原本冷若冰霜,但在历经生死之后,也可以举世无双的盛宠,他生命里只此一人。 最后无论她踏出哪一步,失去的,都将是至关重要的另一个。 所以说这个清冷微寒的夜,注定是个不甘于平凡的夜。 顾清栀的手有些发抖,不仅是冷,还有些怵到心底的慌乱。 年假放完,一切又都回到原本的轨迹,该上学的上学,该工作的工作,倒也安静了一阵子,彼此相安无事,郑乘风作为791的队长及指挥官,他却并不像别的领导一样,反倒像个小士兵,永远不喊苦不抱怨的跟着大家一同冲到最前面,有睿智的头脑步步为营,同样又有英武飒爽的身手刀刀毙命。 相比其他队里那些普通兵种的领导,他们喝喝茶水磕磕瓜子,每天按时上班准时下班,坐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所有事都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郑乘风的品德和对工作的满腔热血,在所有人眼里都跟块宝一样,显得多么难得可贵。 这不,爱岗敬业的郑同志刚一过完年,就立即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工作中,亲自带队去土耳其边境与军方共同行动,国内外几大顶级特殊军种为对抗非法势力,强强联合,组建成一只有着相同目的——扫除非法武装组织的临时盟军,训练加实战的同时,相互学习借鉴,组队刷经验,取长补短。 这样一来对敌方的了解程度变得更为细腻,交手的多了,经验自然就变得丰富了,即便以后各自独战,胜率也会大大增强,所谓实战出经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在他走的时候,顾清栀只接到了一个电话,可她却是除了791内部人员以外,唯一一个对此事略有所知的吃瓜群众。 同样,她也问了他:这次行动会不会有危险? 这是她从小问到大的一个问题,小时候问顾承允,后来他提前离队了,本以为再也不用有那种担惊受怕的忧虑,可现在,她担心的人又变成了郑乘风。 但他们好像都约好了似得,从来没有给过肯定的答案,永远都是洒脱的一句:“那怎么可能呢?我会完好无损平平安安回来的。” 其实她知道,他们的工作性质是和危险紧密相连的,每次的任务,都是一次在枪林弹雨中的穿梭,能活下来,便是天大的侥幸。 为的只是给世界多余留几分光明和平坦,可那些平坦是哪里来的?还不都是有人先踏过去布满荆棘的路,即便双脚双手血肉模糊,也豁出命去披荆斩棘,后面的人才能一路畅通无阻。 太平盛世的光芒普照,都是来自少数人的无私舍身,驱逐了黑暗带来光明,最后……这些人却无法逃脱被黑暗吞噬的命运。 受煎熬的不止是他们,还包括这些军警的家人,每次他们外出执行任务,家里人的心都悬着,不得到确认平安归来的消息,就一刻不能松懈。 顾清栀很了解那种感受,每当她爸爸在外面工作,执行着她所无法想象的任务,最崩溃的是你明知道他做的是危险的,却无能为力,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具体在什么位置,在做什么,只能在深夜里,翻来覆去的彻夜无眠。 以至于现在郑乘风打来电话,她内心里还余留着这种感受。 不关乎于爱不爱,即便不是爱情,可郑乘风是她的好朋友,是至关重要的身边人,他笑的样子,他安静的样子,他头发垂下被阳光照射成微棕色的样子,他发丝合着风轻轻摆动的样子……等等,都伴随着他的一句句叮嘱或是宠溺,在她心上映开,无可割舍。 总归他是一个相处着十分舒服的朋友,人也很好,很温暖,所以这样的人没有办法不对他产生好感。 他以烙印的方式融进了她的骨血,融入了她的生活,乃至生命,从相识伊始,这六年时光,每帧嬉笑怒骂,每幅画面,或者宠爱或者呵护,甚至捉弄互黑都是温暖动情的,在她的记忆深处闪闪发光。 他是她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即便最终不能变为爱人,那也是很掏心掏肺的挚友。 如果他在余生的途中,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 那样,也许她会瞬间崩溃吧,像是……从心上狠狠剜下来一块肉的感觉,先刺痛,后钝痛,哪怕度过了最开始的撕心裂肺,在日后还是会时不时跑出来折磨一下,就算结成了痂,在入骨的凉风拂过时,心上那块空缺的部分还是会隐隐约约的发痛,空空荡荡的是失落感与遗憾。 灯火迷人眼,晚风一丝一缕的侵蚀着思绪,她将手机握的越来越紧,就好像那不是一个手机,而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在手里灼热发烫。 因为她知道,今天是周末,驻扎地休息,他们可以到城区用餐、聚会、采购衣食住行的必需品,而自打郑乘风去了以后,他每个周日都会借着这个机会到城区街边给她打电话,中国时间比土耳其早六小时,榆城的半夜十一点多,恰好是他那里刚刚结束一天训练演习,将队伍解散在城区自由活动的时间。 所以,不出意外,半个小时之内,他就会打来。 她死命的盯着自己床头那台接到屋里的电话,生怕它会响起来,但却更怕它今夜不会响。 无比纠结之中,钟表滴答,时间过去了一分一秒,顾清栀守着电话就快要睡着时,突然—— 电话响了起来。 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由于动作太猛了,膝盖很大力的撞到了柜子角上,可她也没来得及犹豫,直接抓起电话“喂”了一声。 可电话接通后,听见了对面的声音,她方才的冲劲儿仿佛一下子被抽空,反倒后知后觉的扭捏起来。 那头传来他温暖而爽朗的轻笑,好像隔着听筒都能感觉到他胸膛震动的磁性共鸣,他淡淡的问:“咱们那边很晚了吧?怎么还没睡?” “我……我就在床上,听到电话一顺手就抓起来了。”她蹲在地上,将胸膛贴在腿上,边听着电话,边低下头鼓捣着自己的裙子边,还欲盖弥彰的又加了句:“离电话很近的。” “哦,好。”郑乘风穿着基地统一发放的军装,高大的身材压在电话亭边,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壁咚式的杵在墙上,满脸温顺的和她讲电话,半点都没有方才翻墙越坎,在顶层围墙上持着巴-雷-特,干净利索狙掉敌方三个炮火主力时的凌厉,他的眉宇微挑,豪气冲天,简直一威武的将军模样。 可现在……这家伙像兔子奴一样,赔笑不说,还压着性子顺毛摸着电话那头傲娇别扭的小兔。 他轻轻启口,这大半夜的,他生怕声音大些吵着,让她不高兴了:“我原本想着,打过去只听电话响两声,如果没人接就赶紧挂掉,我怕吵到你休息。” “不会不会,我才没睡这么早的时候呢,每天都过了零点才睡觉。” 他蹙眉,嘴里却是温柔的数落:“你打麻将啊睡这么晚?熬什么夜,你又不想要身体了?” 顾清栀隔着电话对天比三:“好我知道啦,那我除了接你的电话以外,我保证,以后都早早去睡,这还不行吗?” “你……”她语调弱下来,轻而软的问:“你在那里还好吗?有没受伤?什么时候回来?” 他听后下意识的收回手,无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我啊……”他垂下双哞:“没有啊,我怎么可能受伤?水土不服脱几根发而已,放心吧,过些天就回去了。”他手指的触感除了衣服的布料,下面是厚厚一层纱布,纱布的下面,是一个狰狞而血腥的子弹窟窿,这事,他和谁也没有提及,他父母,还有顾清栀。 她听了将心缓缓沉下,嘴里嘟嘟囔囔:“那就好,就让你多注意一点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说如果你受伤了,你父母该多心疼啊,我也会……”她噎住了半刻,缓了缓语气,然后才泰然自若道:“我也深有这种体会的,我之前也会很担心我爸爸。”硬是活生生的转了个弯。 安静了良久,她才揪着冰凉的耳垂,有点为难的试探:“我有个问题想问,就像你们在通缉的那些人,比如洗钱啊,贩卖器官,贩毒或者走私军火等等,这些人如果被抓到了会怎么样?会判刑吗?” “不会。”他醇而清的声音在听筒里轻轻响起来,就在她听到不会二字时心刚放松下来,他紧接着又补一句:“会直接枪决。” 顾清栀蹲在地上默默的翻了个白眼……说话能不能不这么大喘气啊,快要把人吓死了。 她心里有点慌慌的,反反复复将手机点亮,又熄灭,再点亮…… 思虑的良久,终是叹了口气,缓缓的说:“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正在这时,她另一只手里攥着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几下,她下意识开锁,点开震动的来源——微信未读消息。 映入眼帘的是张照片,正当她纳闷的时候,紧接照片下面又发过来一行小字,没过多久,陆陆续续有了第二行,第三行,对面的人十分话唠的自顾自聊上了。 顾清栀的视线从照片上移开,落到字上,从头读了一遍又一遍,又重新返回去点开那张照片,放大……嘴角不禁微微扬起些弧度。 走神之际,一个醇和如牛奶般的大男孩声音将她拉回到现实,电话那头的郑乘风问:“什么事啊?这么神秘,直接说就好了。” 她扬起的嘴角又缓缓落下,甚至快要憋出泪来。 听着郑乘风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她低下头,将手指抚上了屏幕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那人有着极其冷峻的眉眼与坚毅的下颚线条,他睡着,及其安静,五官巧夺天工般,分毫之间都彰显着造物主的宠爱,她霎时间方寸大乱。 最终,她手指微动,艰难的做出了选择。 可这短短一瞬的改变是巨大的,明天等待众人的将是另外一种地覆天翻…… ☆、·chapter 65·充电 春末,清晨的阳光开始透着花香的味道,如蜂蜜般甜腻的笼在身上。 顾清栀一脸颓废的坐在金融大厦顶层,边晒太阳边像老鼠一样嗑薯片,搞得满裙襟都是碎渣。 自从她第一次妥协后,就从此走上了条不归路,每天必须雷打不动的跑来顶层。 宁小奥放假时,她就带孩子,宁小奥上学时,她就在一旁卖呆儿,当一个会喘气儿但从不说话的人形摆件杵着。 据程思慕的“无意透露”,她这才知道原来这里并不是他的办公室,而是在她来这里后,宁萧瑟特意把办公地点迁到了金融大厦顶层。 虽然她也看明白了,程思慕是故意要这么说给她听的,可他嘴里还要轻描淡写的假装不经意。于是顾清栀也跟着一起装聋作哑的照单全收,先是露出很吃惊的样子,随后咬咬嘴唇,假装自己知道了他的用心后,很感动样子…… 这两个人,都蛮有前途,浑身都是戏,恨不得双双拿下奥斯卡小金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一时冲动,把那几张照片发给郑乘风后,就整天担惊受怕的,她总觉得在下一秒,或许就会有一大波人破门而入,冲过来把宁萧瑟绳之以法。 所以……她这些天过得不仅煎熬,甚至看宁萧瑟的眼神都是怯怯的,做事也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样子,心虚促使的,她最近整个人都乖得很,半点也不敢再跟他炸毛。 宁萧瑟从电脑屏幕中轻抬起眸,将视线落在落地窗边的顾清栀身上。 她穿着浅豆绿色的束腰连衣裙,从纤细的腰肢开始,就是A字的大敞裙摆,像巨大花瓣一样衬托着她,顾清栀靠在小沙发的靠背上软趴趴的瘫着,松软的头发被扎成一颗圆润可爱的丸子,白嫩的皮肤奶油一样,在光芒的照射下更加可爱诱人,她的腰带系着蝴蝶扣,脚上蹬着精巧的人鱼嘴平底鞋,大裙摆版型极佳,散落在两侧,她像是在花瓣中的花仙子一样。 宁萧瑟眼角柔和的一塌糊涂,视线在“她”和“窗外阳光”间形成三点一线,嘴角也不易察觉的上扬。 只是…… 他无语的蹙了蹙眉。 世界上绝对没有这样的花仙子! 世界上绝对没有抱着麻袋一样的分享装番茄味的花仙子!还不好好吃,一边玩手机,一边像老鼠一样用门牙咔哧咔哧的嗑,掉的满裙子都是薯片屑,吃完了还一脸呆萌的吸吮手指…… 宁萧瑟掩面,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啊! 更可怕的是,就算她是这种女人,他居然还那么喜欢,还觉得很可爱……真是疯了! 突然,她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从沙发上缓缓直立起上半身,眼睛盯着手机,随后将薯片放到一边,哒哒哒的迈着小步子跑过来。 宁萧瑟连忙收敛起笑意,转移开视线,假装自己很专注忙工作的样子。 虽然他也真的表现的很淡定,毫无破绽,可猝不及防的!某人居然十分灵巧的趴在他脚边蹲下了! 蹲!下!了!! 这是要闹哪样? 宁萧瑟只觉得跟着她的大幅度动作,扑鼻一阵香风,随即蹙着眉头低下头疑惑的看她,不理解她到底要做什么。 “呃……”顾清栀蹲在他脚边,软软的一团,动作突然怔住了。 她仰起头来看他,却把他的“一脸疑惑”扭曲成“野蛮脸不由分说的嫌弃”。 她心脏抖了抖,僵硬的扬扬手里的手机,弱弱的答:“没电了。” “那个,请你把脚移开好吗?电源在你脚下……” 宁萧瑟无语,微微向后一退,顾清栀如获大赦,赶紧滑进空隙里找插头。 与此同时,宁萧瑟的腿被她的后背拱来拱去,甚至还有几次她回身的时候一不小心坐到了他的脚上。 他此刻的狂躁无以复加,将设计安放电源的人在心里鞭打了一万次,表面上还硬着头皮问她:“你怎么知道在这?”看来我不在,你对这里摸得很熟嘛,他默默在心里不爽。 “因为七楼的也是在桌子下面的啊,我看周围没有,所以猜的。”她从黑暗的犄角旮旯中回过头,水汪汪的眼睛buling buling的发亮:“你傻啊,不然电脑和打印机什么的怎么用?电源放在墙边,那整个屋子拉那么多线,岂不是成了盘丝洞?” 宁萧瑟:“……”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她突然发现自己特别喜欢钻犄角旮旯,感觉特有安全感,一进去就不愿意出来,正沉醉呢,插头还没连接好,宁萧瑟不自在的轻轻动了动腿,她立刻小声抱怨起来:“哎喂!你退后一点啊……你快挤扁我了!” 恰巧此时,迎门而入的程思慕满面红光立刻僵在脸上,前面那些关于充电的话题他一概没有听到,只是刚一进门,就听到了顾清栀的惊呼……以及她天生自带软绵的声音。 于是程思慕顺理成章的将惊呼曲解成了娇嗔! 他俊脸一副傻狍子样,看着办公桌后面的迷之体位,赶紧捂着眼睛大叫:“哎!大白天的你俩这是干啥呢!背着点人行吗!” 宁萧瑟和顾清栀一上一下一高一低,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迅速尴尬的弹开。 顾清栀不悦的语气:“你捂什么捂啊!给我撒开!” “太不要脸了,快把裤子穿上!”程思慕的心激动的快要跳出嗓子眼,忍不住想偷看,又怕宁萧瑟把他眼珠子抠出来,拼命忍住不看。 宁萧瑟这就不高兴了,听完连想都没想,冰冷的甩了句:“我求你进来了?” “……”顾清栀一记死亡凝视瞪了回去,怎么能这么说呢!说的好像他俩真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故事一样。 他收到不满,垂了垂眼眸,无奈之下还是顺应她意,淡淡的解释了句:“她充电而已,瞎误会什么。” “谁给谁充啊?”程思慕移开手掌,故作纯良的问。 “嘶!”顾清栀一口冷气吸得整个屋子里的气温都压低了,她暴走的兔子一样癫狂,冲到桌子底下把手机拔下来,乒乒乓乓的大力摔倒桌子上,对着程思慕吼:“手机!看见了吗手机充电!我要说几次你才能听明白?”她把桌子拍的啪啪直响。 还没等宁萧瑟反应过来,在他的地盘,居然轮到一个小丫头片子拍他桌子时,顾清栀原地爆炸,三两步走到程思慕旁边,小手揪住他的后脖颈,拎着他,就把他的脑袋往桌子底下按。 “看清了吗?用你的不锈钢大眼看清了,我,手机,还有电!”顾清栀指着底下的插头,她自己是很愤怒,极其愤怒,可她生气的样子还真是……一点都不可怕! 她哼了哼,看着一脸掉线的程思慕,气嘟嘟的说:“你,给我手机插上电。” 程思慕听闻后,一时间愣在原地没有动,他抬头看了看宁萧瑟的神情,那人斜在椅子上,大长腿叠在一起,眼角眉梢都是看戏的味道,对着底下微努了努下巴示意他。 得此命令的程思慕不敢怠慢,只好无奈的蹲下来,给小祖宗的手机充上电。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程思慕钻桌子期间,宁萧瑟躲瘟疫一样,莫名的闪了很远…… 程思慕爬起来,心情甚是复杂,淡淡的在嘴边嘟囔:“我由衷的觉得,休息室应该安个门!下次你们再搞什么幺蛾子时把门关上,我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什么幺蛾子啊!你怎么这么猥琐!”顾清栀皱起眉头。 他却满不在乎:“行啦,别解释,大家都是成年人。” “……”她怨气的皱嘴,咬下唇,大声的叫:“你们这群臭流氓!我还是个孩子!麻烦你们说话都收敛着点!” 说完,便扭头回去窗边坐着了,余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差点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程思慕耸了耸肩:“不怪我啊,谁叫你们场面搞得这么大,我幼小的心灵还受到伤害了呢……” 后来,宁老板和程狗腿开始探讨起工作上的事,顾清栀手机没电更无聊了,把薯片袋捏的嘎吱嘎吱响,一边托腮长吁短叹。 程思慕实在受够了,偏头问宁萧瑟:“哥,下次你工作时能否不拖家带口?” “否。”宁萧瑟眼睛都没抬,径直嘣出一个字。 这让她听着就不乐意了,回过头任性的吐舌头:“米娜桑!接下来让我给大家表演个节目吧,节目的名字叫做——捉泥鳅!” 他双手抓头:“哥啊,我也是替我未成年的大嫂考虑,你看她,整个一闹人的小孩,搞得我大脑都空白了,别说招标,我现在满脑子抓泥鳅抓泥鳅的。” 顾清栀也委屈,瘪着嘴抱怨了句:“你以为我愿意闹你啊?我手机没电了,怪无聊的。” 宁萧瑟无奈,将椅子退开了一点,站起身,高大身躯的影子投到地上,笼住一片黑暗。 他将自己的手机递到她手上,淡淡道:“我们在说正事,你自己玩,不要任性。” “呃。”顾清栀捏着手机一脸迟疑,反应了好几秒,然后才怔怔的问:“不怕我看里面的秘密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可宁萧瑟反倒泰然自若的神情,丝毫没有考虑到他的机密,以及她身份的敏感度,耸了耸肩,他薄唇轻启:“这里面除了计算器……” “怎样?”她歪头:“除了计算器以外其他都能用?” 他淡薄的眨眼:“除了计算器和指南针,其他的都不要用。” “……擦。”顾清栀一言不合开始砸手机:“那我还玩个狗屁啊?” 看着某人转过身,继续坐回原来位置,她气鼓鼓的像只河豚。想了又想,才问道:“那我能自己下游戏来玩吗?” 宁萧瑟从谈话中抬了下眼睛:“随你。” 于是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宁老板高贵而冷艳的手机表示痛不欲生。 它明明如此高冷,明明如此对世事不屑一顾,它每天的工作就是通通电话,发发文件,然后就在黑暗中开始保护隐私的模式,就像暗黑骑士一样精锐而简练。 可此时……它居然!它居然……躺在一个傻白甜的手里玩起了消消乐! 这种弱智游戏简直让这部常年低温下装逼的手机有种原地爆炸的念头。 作为一个消消乐界的大佬,她的大号已经过了将近一千多关,现在正拿着宁萧瑟的微信号从第一关重新通,开始简直容易到哭,直到后来,她也开始挠起头来。 二十分钟后生命值消耗殆尽,看着读秒,她返回。 最终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鬼使神差的将手指头点在了微信的图标上。 本以为会发现什么新大陆,可是却…… ☆、·chapter 66·秘密 后来,顾清栀在两人讨论的声音里昏昏欲睡。 这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不远处宁萧瑟低迷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随即是程思慕爽朗的笑,两个人起身,合起桌上的纸纸本本。 他迈着步子走了过来,对她说:“工作结束了,饿不饿?走,一起去吃晚饭。” 顾清栀怔了怔,才发现“饿不饿”是个疑问句,而“一起去吃晚饭”分明就是个陈述句,根本没在征求她的同意。 言下之意也就是,我说去就去,你饿不饿也得给我去…… 嗯,还真符合他的个性! 按照顾清栀以往的性子,他说去,她就偏要说不去,他强硬,她就得偏要跟他拗着来。 可今天好似不同。 她觉得心虚,愧对于他只是其一。 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她从他的世界里,读到了一种叫做“在乎”的感情。 不仅在乎,而且专一,所以多多少少有些感动。 顾清栀看到他手机里,联系人存备注的就只有她一个号码,他的微信里,也只安静的躺着她一个人。 也就是说,他之前从来不玩微信,为了她,宁萧瑟特意注册了微信,只为了看到她每时每刻的动态,和她保持唯一一份看起来理所应当的联系。 是不是故意营造出来的,她不知道,反正……一个正常的女性,思维里多半都是感性,在遇到这种情况时,感动占领了高地,其他的理智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她宁愿这感动是欺骗,也不愿意在清醒里寻找什么真相。 “哦。”她将宁萧瑟的手机乖乖还给他,点头应着。 程思慕在谈好工作后就识趣的先走了,偌大金融大厦顶层,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此刻时间已接近下午五点,日升月落昼夜交替的过程就是这么迅速,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逝掉,就像今年的除夕,她仍觉得眨眼之前,耳边还响着去年的鞭炮声响,而现在心尖上的懵懂搔痒,也早已不是以往的那个少年。 顾清栀默默的看着他关上电脑,简单整理一下满桌的纸张,她顿了顿,穿上自己的外套,到桌子底下拔下自己的手机,仰起头,不自在抿抿嘴,才对他说:“我就不去了,先回七层了,那个……”她竟一时语塞,面对近在咫尺的人,明明想说的话千千万万,可张开嘴,就通通化作过眼云烟,半天只憋了句:“明天见。” 恰逢宁萧瑟的目光也落到了她的脸上,两道灼热怦然相遇,吓得她赶紧想要避开。 “哎?”她脸还没来得及转过来,几只微凉的指将她的脸颊又扭了过来,凉丝丝的触感让她从双颊一直怵到四肢百骸,下意识的瞪大眼睛看他。 宁萧瑟目光如炬,像是封在千年寒冰之中的火焰上下窜动,一点点以燎原之势燃在她脸上,逐渐蔓延……他手指用力恰到好处,既不会捏痛她,又能让她感受到他的掌控。 另一只掌,轻轻的托住了她的后腰。 感受着他靠的越来越近的脸,顾清栀瞳孔一缩,赶紧收回臆想,别过头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噫!我可是正经人!你这弄啥嘞!” 宁萧瑟轻笑,顺着她扭到一边的姿势,埋下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递到眼前的小耳垂,圆润而微红,滑嫩嫩的,薄唇在她脖颈间轻轻吐出丝气:“我在追你啊。” “……”她冷漠脸,听后一本正经的转过脸来,淡然的说:“纠正一下,您这属于耍流氓。” 他在她颈间笑出声,小心的吸吸鼻子,满腔都是她的香甜清爽。 “这么暧昧,你也没有找砖头砸我,说明我追到你的几率还是很大的,是不是?”他从她颈间抬起头,一对深沉如星辰的眸子对上她晶亮的鹿眼。 一路抵到墙角,顾清栀微仰的靠在墙上,被他的手隔在她背后与墙面之间,她挑眉:“你以为有砖头我不砸你……等等!砖头是个什么梗!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萧瑟也学着她挑眉,不似她的愚蠢,而是勾人的邪魅,他脸慢慢凑近:“别管我怎么知道,你只要回答,我和郑乘风对你而言,谁更重要?” “喂喂,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砖头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突然又拐到郑乘风身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双手在胸前摆出止住的交叉手势,尽量理清头绪。 他避而不答:“那换种说法,我们两个,你更喜欢谁?” 顾清栀的心砰砰跳,用奇异的眼神盯着他看了良久,突然好笑的蹙起眉:“宁萧瑟,你知道吗,你这样有点像争宠的小怨妇。” “……?”宁萧瑟顿时黑人问号。 她看着他这幅表情不禁抿嘴狡黠一笑,在他愣神之际想要赶紧跑开。 宁萧瑟缩臂,揽紧她,她连忙叫起来:“不行你放开,我要回去了,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我必须要回七层和大家一起,不然……”她那双翦水大眼注视着他。 他垂眸在她圆圆的脸颊上扫了扫,这么多天放在身边,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走来走去,却一个手指头都碰不得,他叹口气,遏制住自己内心的汹涌,轻轻用双唇啄了啄她的左耳垂与颈间。 宁萧瑟觉得……此刻他真的很像一个变态! 他蜻蜓点水的一个啄吻,好像万分眷恋,却又好像不经意的触碰,极其轻,极其小心翼翼。 随即,他移开脸,双臂环着臊的脸和耳朵都红了的小兔子,轻问:“一起吃晚饭?” 顾清栀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冒热气,脸火辣辣的,脖子都跟着红了起来,被他圈着,触手可及就是他的胸膛,打在额头上是他的鼻息,带着些许独特印记的气味,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情感调和剂。 她人生第一次有了坠入爱河的感觉,这不等同于以往的喜欢,也不等同于倾心,因为那些都是单一出现的,而这次则是世界上所有关于爱和心动共同涌动,交汇融合在一起,碰撞出种新的产物。 时至多年后,她才恍然大悟……当年自以为是麻烦避之不及的,原来是爱情。 顾清栀拍了拍脸,点头,眼睛不敢看他,嘴里软软的应了声:“嗯。” 然后一把推开他,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径直往电梯里跑。 “慢点。”宁萧瑟满眼都是笑意,用食指沾了沾嘴唇余留的温度,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后:“一起走。” 两个人站在另一边的通用电梯间里,整排键子的指示灯只有7层亮起,她的眼睛飘忽不定,一直不敢直视宁萧瑟。 气氛安静了许久,直到电梯门应声而开的时候,她在出门前迅速按下1层键,然后回过头:“你还是不要跟我一起走了,不好解释。” 那对鹿眸抽开视线,娇俏的身躯小跑而去。 他摇了摇头…… 顾清栀平静了许久心情,迈进了七层,好多的同事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她刚一进去,就听见有人看到她之后毫不避讳的议论,其实那种自说自话,分明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也不摆清了自己的位置,说是去工作,可这些天也没看见宁总见一个相亲对象,这不是存心了给自己留机会吗。” “我看啊,她就是成心攀高枝去了,想摇身一变成金凤凰,占着这个便利条件,故意不安排合适的人,然后自己好整天腻在他身边。” “是吗?啧,真是人不可貌相,长得怪老实,实际谁看到大腿都想抱,人的本性。” “说那么多,无非就是一个贱,先不论人优不优秀,只要有钱,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丑还是老,有钱就可以。” “话说回来……宁总是真的帅啊,又帅又多金,智情双高,还没啥绯闻,人又低调!真的很理想型啊,也怪不得她这么处心积虑。” “所以,这样的男人,会看上她?”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妒忌和八卦,这两种心境使人过分丑陋。 而顾清栀就那样站在原地,将拳头攥了又攥,心里气的急的乱抓,像是要炸开一样。 她身正影直,就算对宁萧瑟稍有好感,她想也绝不是只为了钱,虽然之前她也知道一直有人在背后议论她想攀宁萧瑟,可也都是隐隐约约的,总归没有搬到台面上。 今天就这样被人直接劈头盖脸的扔过来,她才没有那么大气度,也没有那么高深的城府。 她向来只想活的痛快,又是从来不愿意考虑后果的人,更别提什么委曲求全忍辱负重,这里又不是后宫! 顾清栀做人的准则就是,你对我笑,我就是你的傻白甜,可一旦你对我龇牙,那么……就把你的牙一颗颗掰下来,打碎,再给你喂下去,以十报一,自己为大。 一刻的不爽,如果不得以解决,将留下一辈子的郁结,就算过去了以后也只有憋屈的份,再无其他办法,可当时事情发生了,骂回去爽了就是爽了,人生在世,得欢愉且欢愉,别无他求。 她牵起嘴角微微一笑,紧攥着的拳头渐渐松开,回过身去刚想怒怼回去,这时,小臂却突然被一只微微发寒的手掌抓住了…… ☆、·chapter 67·组长 顾清栀的戾气一下子被那种冰凉的触感止住了,仰头向着来的人看过去。 他先是对着她将唇角牵了个淡然优雅的弧度,眨眼即逝,随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高冷,他滑下去无声轻捏她柔软的小手,将她满腔的火灭了大半,然后转身径直走进了主管办公室。 顾清栀顿时愣在了原地。 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搞,她反倒懵住了,方才冲动之下的急火攻心,到现在也理智下来不少, 她讪讪的把视线从主管办公室的门上收回来,虽然不知道宁萧瑟要干什么,但她内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大叫着:稳住,一定要稳住,你要相信他,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于是,她也只好耸耸肩,轻扫了一眼远处带隔断间的T8工作区。 顾清栀将双手背在身后,暗暗的挑着眼睛将T8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果然,自古T8出八婆。 她将近一个月都没有工作任务,连电脑都落上了层薄薄的灰尘,桌上的客户档案被接替工作的同事拿着分掉了,如今她坐在自己的座位前,恍惚一刹有种自己被炒鱿鱼了的凄凉。 五点十分,七楼所有的电脑都自动弹出了对话框,示意下班时间已到。 这时,被顾清栀望眼欲穿的门终于打开,宁萧瑟满身冰霜的从主管办公室里走出来,身后的空间内仿若一个巨大的冰箱,棱棱角角都闪耀着冰碴的寒光。 他面无表情的直接出了七层,随后半晌,主管才颤颤巍巍的从后面出来,显然一脸被痛骂却毫无还口之力的衰相。 她指尖敲打着桌子,盯着那副脸不禁暗想:又不是主管泼我的脏水,你骂人家干嘛? 但是想想从前被刁难和剥削的场景,她点点头,隐约觉得这主管也是死有余辜…… 就在顾清栀出神的盯着刘主管的脸发呆时,她走过来站定到她的桌前。 清了清嗓,声音洪亮道:“大家先等一下,耽误几分钟,有件事要宣布。” 各部门的同事听到后也都停下了动作,稍稍凑了过来些,安静的等着后话。 “是这样的,出于我们工作的特殊性,平时都是和一些单身男女打交道,因为要促成他们的姻缘,所以就必须先掌握他们的资料,还有择偶标准,然后做相互的连线选择,提供合适的人选。”她顿了顿,然后又接着说道:“较早来的同事们也都知道,从我们开始的默默无闻,只有两三个将信将疑的客户,到现在的国内最知名婚恋机构,我们红豆的资料数据库变化的有多迅猛和强大。” “所以……”她拉长了声音,前面铺垫已经足够,准备开始道明主题。 顾清栀在旁边垂着眸,止住了指尖敲打桌面的动作,虽然她对于主管前面说着有的没的一点都没听懂,但有一件事她心知肚明,那就是宁萧瑟肯定是为了自己,和主管说了什么,所以他前脚刚走,后脚主管就跑出来宣布事情,还站在了自己桌前。 所以面对接下来主管要说的未知事件,她多多少少有点发颤。 主管沉淀了一下心情,然后合掌对大家说:“我们的能力增强了,面对的客户层自然也广了,这里面当然不乏身份敏感的,对于各种信息需要私密处理的,所以我们准备成立一个小组,专门负责这些特殊客户群。” 话音未落,底下就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主管选择无视,一咬牙一闭眼接着说道:“这个小组包括负责和客户沟通、筛选资料库里的档案等等,最关键是要有保密意识,不要大嘴巴的到处宣扬,你要知道你们将面对的都是国内外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的信息是一分一毫都不能够泄密的。” “以后,这个小组的成员每周一周三周五,不下发任务,专门做筛选工作,其余时间还和往常一样,月底年底加发奖金……” 奖金两字还没说完,底下的气氛就慢慢被炒热了,毕竟这种条件,怎么听也是福利,每周三天没有日常工作,只做有目的性的筛选,虽然同样是筛选工作,但条件单一些,总比手里负责很多个客户,掺杂在一起筛选要容易的多,工作相比之前轻松了不说,月底年底还有奖金,这件事明摆着是人们都要争着抢着的事…… “但是!”一句厉声的但是,将噪乱的氛围斩断的很安静,主管接着板起脸,说了余下条件:“每个特殊客户只由一个组负责,这个客户的事情一旦结束,原来的组就地解散,重新组人负责下一个,而且,事先要约法三章,对于泄露敏感信息的,每一次,罚款金额两百,由组长写条子最后交到我的手上,月底扣除罚款条,才能结算工资。” 语毕,顾清栀有点汗颜,她觉得自己八成得是这个组的人,毕竟从上述的特征来看,红豆的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起幺蛾子的特殊顾客,那个人摆明了就是宁萧瑟…… 扯上宁萧瑟的地方,就肯定有她。 可她担心的是……如果泄露信息就罚款的话,那依她这没心没肺,说话不走大脑的性格,岂不是随便一句话不注意,就无意把他家底都秃噜出去了? 这样一来,她每个月的工资大概也剩不下什么了…… “小组成员暂且设定八人,组长是固定的,不会更换,至于人选,方才我和姜总电话沟通,姜总的意思是,还是要找比较有经验的人来担任,那么我们之中,唯一有和特殊客户沟通经验的人……” 一众平时拍马屁的人都在屏息以待,最后,那些期待都在主管张张合合的嘴唇中被碾压破灭:“唯一有经验的应该就只有顾清栀,所以,姜总决定这个组长由顾清栀来担任,大家鼓鼓掌,以示对她的鼓励。” 她在一顿情愿与不情愿的掌声中愣住了,甚至还有点晕。 虽然她早就想到了这个狗屁小组里会有自己,但怎么也没想到莫名其妙的就当了个组长! 哼!她攥拳,什么姜总的意思,分明是宁萧瑟搞的鬼吧?他这难道是在嘲笑自己当年学习小组组长的事情吗? 主管的脸上好不容易出现了点笑容,对着她说:“小顾,你的组员就由你自己来选吧,看看,觉得谁合适?” 世界上所有的员工好像都只记得住有奖金,却记不住有罚款这回事,就算说的很明确了,可众人还是在此刻对她投来了讨好的目光,这让她第一次有点奇怪的满足感。 她第一个点的就是米团子,因为她是组长,罚款的权利在她手上,只要她不写单,那么月底肯定稳拿奖金,所以对米团子来说将是一个福利。 这么想通后,她好像猛地被打通了某条神经,很机智的想到——如果罚款掌握在她手里的话……那么…… 于是接下来,她毫不客气的把那些看她不顺眼和她看不顺眼的通通点了进来,那一刻,除了欣喜的米团子,其他人纷纷有种掉进坑里的感觉。 顾清栀也在这个时候,才忽然明白过来宁萧瑟的用意。 如果直接炒了那些人,她并不占理,而且他们没有犯工作上的错误,受劳动法保护,不能无缘无故被解雇,反而弄得人心惶惶。 大家都隐约知道办公室里的流言,假若在这个时候被开除的话,就算开始只是流言,最后也会在那一刻,被这种欲盖弥彰的处理方法坐实,那么日后顾清栀的名声肯定更不好,也不容易继续在这里混下去。 对于这种不能打不能骂的情况,唯一行得通的,就只有用工作上的方法,来道貌岸然假公济私的报复。 其二,自从她专门跟进了宁萧瑟后,就不用负责任何工作了,每天借着工作的由头,就是在顶楼吃吃喝喝,玩玩游戏,晒晒太阳,睡睡懒觉。 偶尔需要替他在档案库里找相亲对象的这件事,如今成立了这个小组,也不用她亲自做了,就等于她整天闲着无所事事,还拿着比同事们高一倍的工资。 简直闲出蘑菇来,搞得她都有同时再找一份工作的想法…… “来,小顾啊,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小领导了,对着组员讲两句怎么样?”主管就和她家七姑八姨一样,总把让人讲两句当成最大爱好。 她搅了搅手指,起身,简单的构思了一下,说道:“真的没想到组长会是我,因为我要向大家学习的还很多,很感谢姜总对我的信任,给了我这个机会,既然愿意信任,那么我不会辜负这份信任,我会和大家一起,更努力的工作……” 她微微扬头,虽然她对此事的态度是很明确的不屑和不乐意,但在一众不了解内幕群众的眼里,还是要做到不卑不亢的,于是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还有,不掺杂个人情感,事先说明,如果以后工作上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还请见谅,我觉得既然在其位,就要谋其事,我一定会担当好这个职位,做好表率,至于违规的,我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第一次可以当是适应,希望不会有第二次,如果有,我会立刻诚实的写单子交上去……毕竟我也是一个耿直的老实人。” 顾清栀勾起嘴角笑笑,明媚的样子让在场的异性移不开目光,米团子暗中比大拇指,她也早就和顾清栀抱怨过有人诋毁她,但是她们都是小职员,也无可奈何,如今终于有了鸡毛当令箭,在她手底下做事,还不是怎么过瘾怎么来?顾清栀方才这几句话表明了,我是公事公办,身板直溜得很,事先摊开明面上说清了,至于帐,以后再算。 还真是个先君子后小人的女人! 事情交代完毕后,众人各怀心思的相继离开,其中有几位的脚步迈的相当沉重…… 顾清栀在最后离开,她想着以后职场生活的一片光明,恨不得笑出声来。 宁萧瑟给她的福利可是永久的啊,以后看谁不顺眼,就搞到组里来,狠狠扣她们工资!正大光明的怒怼! 她将包提在手上,正准备要进电梯,就在这时,手机传来了微信。 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来大厦左侧商业街。 来自旺旺碎冰冰。 她盯着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僵着手指,百感交集的一个一个键子敲出:谢谢。发送过去。 她扯嘴笑笑,真是个阴险的男人! “不。”她将手机屏锁上,拎着包走近电梯,嘴里漾着淡淡笑意:“该是机智的男人才对。” 顾清栀一路欢愉的来到左侧商业街,果然,他的车就在那停着,不是特别显眼,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小跑过去。 “什么事?”她在副驾驶的椅子上搭了个边,因为她觉得只是说几句话就走,所以没有久留的态度。 宁萧瑟皱了皱眉:“安全带。” “干嘛?”她一边系上,一边反问。 真是有病,坐到他车上说几句话也要绑上?还怕她跑不成? 他将车门上锁,一副上了我的车就别想下去的姿态,嘴里却很淡定的说:“不是说好了一起吃晚饭吗?” “那是刚才,又不代表现在。”她耍起无赖:“我现在反悔了不行吗?不吃了,我要回家吃方便面。” 宁萧瑟不理会她的孩子气,将前面的手机拿过来,指着屏幕问她:“看到了什么?” 顾清栀盯着那块屏幕,上面是他们的微信聊天界面,寥寥几句话,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不禁摇了摇头:“没看出什么。” 他无奈将嘴角拉下,脸恨不得立刻崩塌,耐着性子将屏幕又凑近了些:“再看,最后一句。” “哦!”她点头,天真的回答:“我发了句话,你没回复我。” “……”宁萧瑟。 傻白甜还在继续比手画脚的强调,像小孩子一样:“我说谢谢,你没跟我说不客气!这样很没礼貌哦!” “你够了啊。”他用冰冰凉的食指戳了戳她的眉心,将手机扔回前面,扭动钥匙:“光是这上面的两个字能代表什么?我之所以没回复,是给你机会亲自谢我。” 她回头看了看钥匙,又看了看他:“怎么谢?” “我想想……”他垂眸,不一会,抬起头,那对深邃的眼紧紧注视着她:“我看,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你的以身相许吧。” “雾草!”她眼睛瞪得浑圆:“大哥你做梦吗?什么我就以身相许了?” “不可以啊……”宁萧瑟淡淡轻叙了声,然后继续无理取闹:“那换成五秒钟的深吻吧。” 顾清栀拍腿:“我!拒!绝!”面对这个不要脸的话题,她微微红了脸。 宁萧瑟修长的指在方向盘中间漫不经心的画圈:“那最后的让步,一起吃晚饭?” “再敢给我说不可以?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的恩人吗?”他转过头威逼胁迫。 她心累的拍额头:“你真是……吃个晚饭至于吗,还玩这么深的套路,其实用不着啊,你就直接说晚餐会请我吃很多很多的肉,我自然就去了啊,还用你之前说那些有的没的来铺垫?” 她的喋喋不休中,宁萧瑟启动车子,无声的用余光瞄了瞄旁边慵散瘫在一旁的少女,笑意正浓。 他在周围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中说:“下次遇到这种事,记得不要和人家起正面冲突,以后会很难做。” 顾清栀原本望着窗外,听到他的话缓了半天才明白,他是说自己想要怒怼同事的问题,于是接道:“那我就这么老老实实的听着她们埋汰我?” “来找我。”他定如磐石般的三个字,稳稳落入她耳,扎在她心,虽然起不起实际作用要另说,但这种时候哪怕说一句这样令人动心的话,也让她十分感动,就像不是在孤军奋战,她不是一个人面对世界,因为他说,你的身后,有我。 他等红灯的途中又淡淡撇下一句:“我的方法有很多,而且不会让你难做人。” 她跟着咯咯笑起来,在一旁多嘴:“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金融大厦待不下去,在下叶良辰。” 他余光里笼着她,眼角也跟着柔和了不少,嘴里嘱咐:“还有,你这种不计后果的冲动性格,要改。” “不改。”她别过头:“大不了辞职,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宁可冲动,宁可承担后果,也不苦情剧女主角一样委屈巴拉的,含着眼泪被人欺负。” 宁萧瑟摇头……看来,这是一只狂躁的兔子,日后自己收拾的烂摊子将会数不胜数。 他想了想,终还是准备告诉她:“对了,明天起我要开始和相亲对象见面了。” “什么?!”顾清栀听了立即直起身,眼睛瞪得惊恐无比,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说什么?再说一次?相亲?你为什么突然要相亲!” 他赶紧稳住方向盘:“都说了,你这个性要改!淡定些!” 她听了讪讪松开他的手臂,可手还在半空中保持着那个姿势,心里大叫:不行!我淡定不下来!啊!要疯了简直!宁萧瑟居然要开始相亲了!怎么办?他对自己难道只是说说而已吗?还是他本性就很花心,或是要移情别恋了? 顾清栀皱眉……如果让他去相亲,那岂不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回来?全被生吞活剥了? 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街道又排起长龙,走走停停,他在间隙中说了句话,隐隐约约,似有若无。 他说:“这样,应该就没人说你的闲话了。” 她扭头,顺嘴反问:“说我什么闲话?占着茅坑不拉屎?” “……”语毕,宁萧瑟的脸,霎时间如同十二点钟的夜一样漆黑无比。 “不对,比喻成茅坑不合适。”她想了想,又改道:“应该是……作为一个公共厕所管理员,拒绝了营业,并痴心妄想,意图独吞整个公共厕所!” 公共厕所……独吞…… 宁萧瑟蹙眉:“没人会和你抢那种东西,你尽管独吞吧。” 话音未落,他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关键点,于是又冷冷接了句:“你说谁是公共厕所?” ☆、·chapter 68·情敌 “宁先生,您好,那个,首先做下自我介绍……” 第三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第三段近乎一模一样的开场白,顾清栀坐在离着二人老远的窗边,假装很专注的样子,把背尽量挺直,实际半个腰身微靠着椅背,就快要昏睡过去。 从今早起床,宁萧瑟就在电话里连威胁带诱惑,三十六番套路几乎试了个遍,非要让她跟着一起。 当时顾清栀头上炸着一颗四喜丸子,惺忪的眼似睁若合,挂了电话,将脸苦闷的皱成一个小老头。 她挠了挠脑袋,将手机往床上一扔,转身把头扎进衣柜里,撅着屁股,在衣从里嘟囔:“他相亲,找我去干啥?这大兄弟可真不怎么聪明,心也大,都不怕被我搅黄了?” 伴随着余音未落,顾清栀的手不自觉的落在了一件连身裙上,这是她第一件,也是衣柜里唯一一件能上得了台面的服饰,尤为彰显少女曼妙而带有朦胧感的味道。 它的颜色是极浅极浅的幽蓝,如若一汪泉水,双臂薄纱质地,上面隐约印着些刺绣图案,收腰,下面是层层叠叠的欧根纱,不拖尾,只及小腿部位,整个裙摆即便不用裙撑,看起来也蓬蓬的,十分仙气飘逸。 最妙的是从裙子的右襟开始,斜斜的零落一排蝴蝶,一直到左腰的部位,错落有致,每只都是立体的,大大小小,各种花色,栩栩如生,仿若真的蝴蝶般轻轻停落在上面。 在买回来后,她曾试穿过一次,那时站在镜子前的自己头发松松的半绾起,粉面玉颈,薄纱丰盈而轻薄的层层叠叠在腿间,从中若隐若现出圆润莹白的小腿,她宛若只高贵优雅的天鹅,真的好美,好美…… 哪怕她内心深处极其渴望穿上这件裙子,将什么见鬼的相亲对象都排挤出去,惊艳的出现在宁萧瑟眼前,可是,她却不能那么做。 即便他相亲失败,即便他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那也只能是对方的问题,或是他的眼光问题。 怎么样都好,可唯独有一点就是,原因绝对不可以是因为她的搅乱而无果而终,那样在她心里,也许自己将会是一个千古罪人。 “不行!”她手指微颤的从裙子上移开,咬紧唇,闭上眼,尽量不去看它,把手向着休闲装的地方去摸:“我得先在着装上做些改变……啧啧,我还真是用心良苦,碎冰冰,你说你要是过得不幸福,你都对不起我。”这话说得也是格外辛酸。 她左选右选,最终还是承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衣柜里的衣服除了那件裙子以外,其余怎么搭怎么路人甲,完全没有特意挑选什么丑衣服的必要,毕竟,她那一柜子里全部都是丑衣服。 后来,她自暴自弃的穿上了一身……嗯……极其“荣辱不争”的衣服和裤子,把晨练回来的顾承允给惊着了,她无所谓的翻翻白眼,带着他“哪里来的生产队同志”的目光,满脸喜庆的出了门。 四十分钟后,当顾清栀站在宁萧瑟的面前,她的“用心良苦”被狠狠的一顿迎头盖脸喷。 “哪里混进来的农民工?”他凌厉而深邃的眼轻扫了一下,薄唇轻吐,随后就连瞄都不愿意瞄,他恨不得去看小桌上宁小奥摆的“蓝瘦香菇”布偶,也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 这顾清栀就不愿意了:“什么意思?歧视农民工啊?农民工兄弟那么努力那么辛苦,人家的钱也是凭汗水一分一分浇灌而来,谁像你,压榨剥削别人!奸商!” “什么就开始人身攻击了?我哪里歧视了?”他眉不蹙气不喘,十分淡定的说:“我十分尊敬每一位劳动人民,我的意思是说……” 他十分清晰的一句传来:“你穿了身八十年代劳动人民的服装,却长了一张配不上劳动人民身份的脸。” “我……靠,你还真是骂人不吐脏字。”她深深的心塞,一脸痛心疾首:“有没有良心啊,我这还不是为了衬托你的相亲对象。” 宁萧瑟缄默。 良久……他忽然起身,抓起外套:“走。” “干嘛去?”顾清栀被他的动作带的微怔,然后被他轻扯着胳膊拖走。 环宇商厦,他在其中有大支股份的项目,超市百货服装餐饮娱乐等等,集多元化经营的一栋商业地标,当顾清栀望着近在咫尺的大楼时,突然有些发懵。 “不是相亲吗?来这里是……”她解开安全带,说着说着突然恍然大悟:“哦!你要给你的相亲对象买礼物!” 她大大方方的拍他肩:“很不错啊小伙子,情商很高嘛!” “白痴。”他皓白的牙齿中挤出两个字,随后又陆陆续续说出几字,组成句话,对着她说:“别拍我,穿着这身衣服,你这双手该去抡锄头。” 顾清栀撇嘴:“干嘛这么贬低我,也没那么差好吧?” “那你还想多差?回归原始时代?用不用我给你做个草裙?那样更衬托对方,不仅衬托美丽,还衬托智商。” 他针针见血,嘴毒的很,把顾清栀的玻璃心戳碎一地。 宁萧瑟看着绕手指的顾清栀,她一脸委屈相,他不禁轻叹了口:“笨蛋。” 下了车,宁萧瑟带着她走进大楼,在进升降机的时候,他低迷的嗓音忽然响起:“你别离我那么近啊,把头给我低下,赶紧上去,别被别人看到这幅衰相,真是作孽……” 然而,他嘴上这么嫌弃着,手里却将她牵的极紧,像牵自己家小朋友一样,温柔,呵护备至。 一路上了四楼,面对清一色的名贵品牌专卖店,顾清栀瞬间走上了一条识名牌游戏的不归路。 她本以为会出现那种情况:宁萧瑟带她到各种店血拼,潇洒的掏出他那张骚气的黑金,往桌面上一甩,吊炸天的360°全方位指一圈,嘴里高冷而有型的说道:“这里的衣服,都给我包上。” 啊……!想想就有种抱上大腿的愉悦感。 然而事实却总那么的不尽人愿! 那些看起来高贵有逼格的店,他都不进,性感撩人礼服的店,他连看都不看,甚至面对帅气BT风那些,他用余光扫了眼自己牵着的人,还微微蹙起了眉。 “咱俩真是在相亲时间跑来逛街了啊?突然有种小时候翘课出去玩的感觉呢……”她的手掌软软的,抓住他的几根手指,看起来好萌,很有爱,她笑的有些傻气:“我还是第一次和有钱人一起逛街诶。” 他闭口不接那些话题,只是问她:“你喜欢哪种类型?” “嗯……”她歪头想了想,十分认真的样子,可半分钟过去了,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对搭配狗屁不通,但又看到什么就双眼刷刷放光的大叫。 “哇!礼服礼服!” “哎!OL诶!” “看看看,好性感,开叉!” 宁萧瑟原本并不想说话,但在听到这句话的那刻,还是忍不住阻拦了一句:“你?穿上这个会一路开到咯吱窝,性感?”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变相骂我矮!”顾清栀愤怒的呸了他,转眼就又没记性的摇晃他手臂叫起来:“机车!朋克!啊皮衣皮裤,好棒啊!” “耶!忘掉玫瑰金,忘掉裘皮裙,忘掉所有的烦恼来一起摇摆!”她突然自己莫名high了起来。 宁萧瑟被她的无厘头欢脱搞得一惊:“乡村摇滚?” “我今天就离不开乡村了是吧!” 他默默转移开话题:“嗯……我觉得,其实皮衣可以啊,买了可以留给你开拖拉机时穿。” “我开挖掘机,出来第一个就用铲子摁死你!” 逛了一圈,两个人“友好”的谈话才就此结束,原因是顾清栀毅然决然的要和宁萧瑟友尽,结果发现他们好像原本也没有友谊…… 最后,宁萧瑟带着她来到了一家装潢的很清新的店,一进门,顾清栀就强烈的表示不满:“干嘛带我来童装店!” 他笑,对店员简单利落的一句:“找一套最适合她的。” “我不穿童装!我要开叉!我要V领!”说着,话音还没落全,就被几个店员拖进了试衣间。 不愧是专业的销售员,丝毫没有试来试去的麻烦,顾清栀只看到店长简单利落的拿了个衫,又拿了个裙,搭配起来穿就美的不得了。 白色的改良汉服式小中衣,交领上斜刺着单排嫩黄小花,循序渐进敞开的袖,藏青色的灯芯绒背带裤,由宽渐渐变窄的背带,肩带和宽束腰上皆绣着天蓝色偏白些颜色的串花,不是很多,恰到好处的点缀,后背交叉的背带也是缀上两小朵花,雅致而俏皮,现代中透着几丝古韵,合着她那张顾盼神飞的鹿眸,略带婴儿肥的脸,脚上踩着一双浅口小皮鞋。 她双手扭扭捏捏的在背带上来回蹭,却不知在场的某位此刻已然移不开视线,她站在他面前,仰着头睁着一对水汪汪大眼看他,用眼神无声的向他询问。 他淡淡在她上方回答:“这家的衣服很适合你。” “果真是人靠衣装,这位小姐原本底子就好,我们家的改良汉风的服饰刚好合她的气质,简直美翻了!”店员合上十指大肆赞扬。 就在顾清栀怀疑,是不是大家都以为宁萧瑟是领着他家保姆出来买衣服时,众女性店员也深深沉迷在宁萧瑟的气度颜值里无法自拔。 “这位……是爸爸?爸爸的话不太可能啊,看上去很年轻,难道是哥哥?带着妹妹出来买衣服吗?”总之是打死也不会往情侣的关系上靠边,毕竟这两个人的气场如今已经完全划分成南北极,众人的眼里,背带裤少女和冷峻成熟的简装男子,任何关系都是有可能的,唯独男女朋友除外。 因为……如果那样的话,那宁萧瑟的口味岂不太猥琐了? 罢了罢了,他口味也的确如此猥琐! “小姑娘,你哥好帅啊,又那么宠你,现在的男生就连自己女朋友逛街都不愿意陪着,你哥哥真好,还带你来买衣服。” 听了这句话后,宁萧瑟的面色顿时变得不是十分好看,而在顾清栀不怕死的接了下一句话后,他的脸色堪称恐怖。 当时她甜甜一笑,望着宁萧瑟,张口就来,说谎话都不打草稿:“他不是我哥哥,这是我叔叔。”语气还极其懵懂清甜,瞪着对大眼一本正经的说胡话:“亲的那种!” 在一片赞扬和恭敬的笑语声离开,还没走多远,宁萧瑟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句:“叔叔?还亲的?我是不是该好好教育教育你了?” 顾清栀耸肩:“她们当时那样问我,怪我喽?不说叔叔的话,难道你有脸号称我哥哥?一大把年纪了,我可没你这么老的哥哥。” 他此刻简直要原地炸裂,将愤怒压了又压,最后却只剩一句恶狠狠的:“以后再也不许到这家店来买东西。” 随后,她跟着脸色不太好的“叔叔”到了目的地,自打她进了那家高级餐厅后,就十分自觉的坐到了大厅,准备以续杯支撑着直到他相亲结束。 但宁萧瑟却阴着张脸,提上她背后的交叉背带,一路拖到自己预定的位置。 顾清栀不知所措,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要这么近来当电灯泡,所以只好害羞的爬到最里面靠窗的地方,拼命的将身体向外边靠,恨不得直接从玻璃上漏出去。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几个小时过去了,从开始的第一个相亲对象到第三个,果真每一个都是精心打扮,浓妆艳抹,而顾清栀也的确见识到了……开叉! 在宁萧瑟面前才恍然觉得开叉太小,恨不得手撕开叉,一扯扯到嗓子眼的那种女人。 “宁先生您好,我是安娜,今年二十四岁,现在正在一家金融公司工作。” 介绍完毕,对方抿了抿涂着唇蜜的光亮唇瓣,怯怯的看着他,本以为他怎么也会简单询问几句,或者也礼貌性的介绍自己作为回敬,可没想到,她得来的却是对面男人死一样的寂静。 顾清栀抬眼瞧了下冷漠脸的宁萧瑟,忍不住暗中戳戳他。 他这才微挑起眼眸,漫不经心的问:“你现在,所处什么职位?” “员……工。”安娜迟疑的吐出两个字,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来的时候,红豆公司负责联系的工作人员一定要她说自己只是普通员工,所以也只好将信将疑,可当她说完后,明显看到宁萧瑟眉毛微挑,于是连忙补了一句:“不过我不只是员工而已,因为我爸爸是这家公司的老总,以后我是会继承这家公司的,现在只不过是历练。” 他听了却饶有兴致的挑挑眉:“哦?” 不错,短发,二十四岁,所谓的普通职员,还的确是按照他当时所说的要求来找的,只不过…… 他毫无痕迹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安娜,又偏头淡淡的望了眼自己旁边靠窗的人,一个浓妆厚粉,另一个略施粉黛,前者犹如一朵绢丝剪裁染制成的不败牡丹,后者丝毫不扭捏造作,自然而然呈现出的状态却仍然面若桃花,意外的勾人魂魄。 如此的两种“二十四岁”、“短发”、“普通员工”,即便说起来几近相同,可在他心里,即便条件符合,可两者的距离依旧是天差地别。 他再次转过视线来,恰巧对面人开叉下若隐若现的□□不经意间入眼,此刻却丝毫不赏心悦目,合着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甚至让他胃中剧烈的翻腾,无比厌恶。 他不屑勾起嘴角:“你的衣着打扮还真是很有品位。” “是吗?”安娜听了双眼不由闪烁些许光亮,以为自己押对了宝,她来之前断定了宁萧瑟喜欢性感,所以特意选了这条半露□□外加开叉的裙子,倒也极其开放。 而此刻得到了肯定,她更是故意将腿微微伸出桌子,更自信的炫耀起自己傲人的长腿,可嘴上却故意低着头无措的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穿才好,只是觉得很好看……” 他点头:“是很好看。” 正当安娜欣喜若狂,顾清栀黑人问号时,宁老板又淡淡补了句:“但我很讨厌这种。” “什么?”安娜顿时慌了,原本自然伏在桌面上的双手也攥在了一起,假装一脸人畜无害的问:“不喜欢吗?那宁先生喜欢哪一种呢?您可以说,我都可以试着改的……”好一个百依百顺楚楚可怜。 也不是她过分殷勤,毕竟宁萧瑟何等人物?成功攀上他后,得到的利益是无限的,甚至可以说一辈子的呼风唤雨,那么相比之下,现在改这么一两样秉性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宁萧瑟的面目依然很友好,想了又想,还像是很认真的样子,最终,他莫名的将目光对准了顾清栀,他对着她的方向手掌微张:“我喜欢……像这样的。” “二十四岁,狮子座,短发,普通职员,164,鹅蛋脸。”宁萧瑟细数种种,虽然这些因素每种单独说出来,好像没什么不同,但将这些前因后果放在一起,意思就非常的明显,他眼中冰冷没有温度,十分淡然的问:“请问现在你明白什么了吗?” 他的意思很简单,我喜欢的人是她,所以无关特征,只因为这些特征,都是她身上有的,所以才能被算做理想型,假若有一天她变了,变成了长发,或是长大了,瘦了,胖了……等等,各种条件都发生了变化,到那时,现在定下的这些条件也都将不复存在。 所以哪怕这些你每一样都有,可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没有,那就是……你不是她。 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说——你现在所拥有的条件,无非是从她身上映射下来的影子,可影子,又怎么能和她本身争辉呢? 还真是无比伤人。 宁萧瑟口齿微微张合:“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喜欢的人,她姓顾名清栀。” “对吗顾小姐?”他还十分客气的反过头来问她,完全就是故意的。 这么一问,却把她给问炸毛了,差点原地爆炸:“我怎么知道!”她此时的表情恰巧给对面的安娜小姐上了一课,让她知道什么叫:真·人畜无害! 宁萧瑟温柔的摸摸毛:“好了好了,又跟我赌气,那现在你还要我继续相亲吗?” “你……” “不想对吗?那好,我们回家再说。”他温情的甚至能滴出水。 全套戏过下来,对方已经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臊的,她提包就走,连头都不想回,临走时还一不小心被跟鞋绊了个踉跄。 人走后,顾清栀一记窝心掌就把跟前的人怼了出去:“你有毛病啊!” 可他却泰然自若:“不然我叫你是来干嘛的?” “我衬托!衬托懂吗!你要根据我,发现对方的美!” 宁萧瑟摇头:“我没办法发现别人的美。”他高大的身躯压迫过来,将她的上方笼罩上一片阴影,他撩拨一样在她耳边说:“兔兔,这么多女人的衬托之下,我才真的发现你的美。” “WTF?你果汁里被下毒了?这是在干嘛?” 他理所当然的回答:“我在追你啊。” 顾清栀,卒。 ☆、·chapter 69·作妖 送走了第三个,迎来了第四个。 等约定的时间一到,小姑娘十分准时的杀进了餐厅,那叫一个风风火火。 她染着一头热辣而张狂的浅薄荷色,看上去却一点都不非主流,搭配上她无懈可击的精致妆容:一字落尾眉,大眼,飞翘的眼线,根根分明的假睫毛,侧影高光打的一样不差,明橘色饱满莹润的唇色。 她化妆技术特别好,坐在两人面前,让顾清栀恍然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对面坐着的不是相亲对象,而是全副武装好马上准备冲上场拍MV的女艺人。 外加这妹子皮肤特别白,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倒也蛮舒服。 她一身红白格宽松衬衫,里面是纯黑紧身吊带,领口解开两个扣子,露出大片锁骨与胸腔,让人奇怪的是,哪怕她半点没露胸,也让人觉得十足性感,是那种随性街头风的诱惑,像是好身材的女孩披着男朋友的衬衫,让人忍不住心痒的类型。 她刚一坐下,就十分自然的将头发拨开,像是顺手撩在一侧的感觉。 “你是宁萧瑟吧?”她将车钥匙向旁边一甩,摔得啪啪响可人家姑娘偏偏连看都没看。 但顾清栀看了,而且还深深的看了好几眼,那上面是个威武健壮的斗牛…… 好吧,她承认,她的确在心里酸了不止一点点。 “我叫白恩星,是你未来的女朋友。”她很直白,说完后连臊都没臊,仿佛正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实。 宁萧瑟蹙眉:“我好像,还没答应你吧?” 恩星不恼,却也不笑,在桌下翘起二郎腿,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我知道,不过……也就是早晚的事,现在又何必在乎一个称谓呢。” “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他反驳,心里莫名的升起一丝不悦。 白恩星用手指敲打桌面,语气潇洒:“说实话,我还没到非要相亲才嫁出去的地步,我也不屑相亲,但我爸妈觉得你事业有成,又刚好和我家门当户对,所以非逼着我过来,我本想逃掉来着,但手贱在网上搜索了一下你,虽然只有那么一张照片,还是侧面的,但我觉得给我的感觉还不错,所以就来了。” 她耸耸肩:“结果的确没有令我失望,从今天见面来看,我还挺喜欢你的,如果我们在一起了,我觉得也不赖。” 她自顾自道:“我还没有到二十四岁,也不是短发,性格也不好,而且我还是个无业游民,反正和你说的那些条件半点沾不上边,但是……” “即使你不喜欢我,但我看上你了,你就肯定跑不掉。”她叠在桌子下面的双腿换了个位置,又继续说道:“也许我们走不到结婚就会提前分手,但至少也要先得到手一阵子再说,慢慢你对我的新鲜感也会减弱,等到时候我们都腻了,就好聚好散,我不会吵着让你负责什么,就算到时候你不同意我也会离开你,所以……不用负任何责任,只是纯粹的玩弄一下彼此的感情,我想只要是男人就不会拒绝吧?” 宁萧瑟眼尾攀上莫名的笑意,反问:“那样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新鲜感啊。”白恩星歪头,她痞痞的轻牵嘴角:“我觉得你这么牛掰的男人,长得又好,个子又高,还有地位,方方面面都那么诱人,虽然不适合用婚姻来绑定,但怎么也该被我拥有一阵子,就算以后分开了,也是我前任中的一员,那么我的感情史得变得多么光辉。” 她挑眉:“就像吃不到嘴的肉一样,我不想吃是不想吃的事,但吃不到,我就会无比心痒。” 白恩星托腮,突然转头看到顾清栀,不由得皱起眉头:“你是谁?为什么会坐在这?” “呃……那个”顾清栀讪讪的笑笑,最终还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身份:“sorry啊,打扰你们了,我是红豆的员工。”她说完,捏着自己的背带,心情似乎down到了谷底。 “哦。”恩星应了一声,随即十分洒脱的眨眨睫毛:“不打扰,我不在乎。” “喂,你总该给我个答复吧?”她敲敲桌子。 宁萧瑟是冷傲无比的性子,让白恩星这么一说,好像自己活生生成了摆在她盘子里的肉一样,当然从骨子里散发出浓烈的不爽,他蹙蹙眉:“答复我会给,不过现在应该先轮到你想清楚。” “嗯?” 他十指在桌面上自然的交叉:“你应该知道我有个儿子吧?” 话一说完,顾清栀就瞬间了解他要搞什么套路了,于是在底下悄无声息的踹他的腿,一边用手微微挡住脸,用口型对他说:“怎么说这个啊!完了,肯定就吹了!” 他笑笑,不语,耐心的等着对方的答复。 “我……知道。”白恩星点头,抚了抚自己的头发,语气有些复杂的说:“可我一早就没想过要当后妈,既然你来相亲,那就说明你已经做好他的工作了,如果他不讨厌我,我当然也不排斥他,反正不会在一起一辈子。” 他笑意更浓:“那你应该知道这孩子除了爸爸,还是有妈妈的吧?” 顾清栀一副“我说什么来着”的神情,绝望的用手遮住了双眼,想想以下宁萧瑟要搞出的幺蛾子,噫……算了,她都懒得去想。 “啊?”对面一头薄荷绿毛的孩子顿时惊住了。 得到如此答案,宁萧瑟却刻意不继续往下说,他转过头,看了看自家姑娘,俊逸的眉目一横,对她露出威胁的神情,仿佛在无声的对她说:我不喜欢她,帮我演场戏摆脱,如果你不帮我……那接下来就休怪我自由发挥了! 明摆着一副“不顺着我我就搞事”的丑恶嘴脸! 顾清栀无视他的威胁,哀怨的将嘴撇的很艺术,一时间,桌上的气氛变得很微妙。 静谧雅致的半开放式小包间里,三人缄默的用视线交流,连一丝一缕的细微变化都被清晰的捕捉在眼里,白恩星看宁萧瑟,宁萧瑟看顾清栀,而顾清栀……望天。 莫名有些尴尬。 她在桌子底下扣了扣手指,突然灵机一动:“哎,那个,借过一下,我想去卫生间。”她站起身,示意宁萧瑟让她出去,然后……一旦成功出去,就开启愉快的跑路之旅,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从此奔腾到大草原一去不复返! 想想就为自己的冰雪聪明折服了! 宁萧瑟剑眉微挑,似乎直接能从她第一句话看到最后一句话,抬起掌心轻裹住她的小手,眉宇柔和,嗓音磁性低迷:“叫你不要喝那么多水。” 吓得顾清栀抖了个激灵:“我靠你突然这么暧昧干嘛……”与此同时不由控制的向后猛退了一大步。 “让……让开。”她手指很扭曲的从他略带冰冷的掌中挣脱。 宁萧瑟抿唇,看上去性子好的不像话,任凭迎面来的是风是雨,只要她抛过来,他张开臂弯便接着。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不是刚去过吗?又想去?”他还装的一脸人畜无害的疑惑相,语气神态自然的像说真的一样,看不出半点演戏的端倪。 白恩星瞬间呆毛:“家……里” “家里?”顾清栀也跟着拔高了几个声调,一副见到智障的目光,然后脑子拼尽全力的运转,边稳住恩星,边絮絮叨叨的开始解释:“家里啊……对!是家里,我在我的家里,他在他的家里,并不是一起的,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思想一定要单纯!不要想歪!” 而话音未落,旁边刚被摆脱的手就又贱贱的捏上来,这时顾清栀才发现,宁萧瑟冷傲也罢,傲娇也罢,都是他作为一个神一般男人的标签和底线,稳若磐石,气度如山。 可这……突如其来的一骚,猝不及防的就被闪了腰。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出去,最最骚气的是!他还十指相扣! “什么意思?急于在外人面前撇清关系?看来你是不想承认这段历史了?”他深邃好看的大眼睛注视着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的,看的她心里毛茸茸的,宁萧瑟注视着她,微微皱起浓眉。 “历史,那也是,水浒传!”顾清栀牟足了劲儿想从他掌心里拔出自己的手。 “三国演义!” “西天取经!”每强调一次,她就把手往外扽一下。 无奈她越用力,他攥的就越近,最后对面的白恩星也不知道这俩人是真有一腿,在打情骂俏,还是故意演戏给她看,只好发懵的左看看右看看,几次也没插进话。 她一只手扶住桌子,借着力猛甩手:“历史个鬼啊,你快给我撒开,不然我喊人了?” “首先,你得能喊来再说,第二,我又没做过分事,你喊人干什么?”他的神色惹得人心神一晃,甚至短时间内忘记了他此刻的野蛮与无赖。 顾清栀纠正:“先生,你此刻正在耍流氓你知道吗?我想只要是个有正义之心的公民,见到你这种道貌岸然的色狼,都很乐意拔刀相助,打得你满地找牙。” 宁萧瑟戏谑:“好,那你喊吧,喊尽兴。” “那个……”白恩星举起一只五指并拢的右手,像小学生举手回答问题一样,满脸心累:“我请问你们,难道我不是人吗?” 她立刻连体点头:“对对对对!说得好,快来,把你未来的老公牵走,别让他在这摧残我一个可怜的小职员了。” 白恩星斜斜的勾嘴笑,刚想说什么,没想到被宁萧瑟提前冷冷的一句打断:“我牵一下我孩子妈的手也叫耍流氓?” “……” “……” 顿时,此言一出,场上冷了好几秒,三脸懵逼。 白恩星突然反应过来,像是要拍案而起:“什么?你刚刚……说她是谁?” ☆、·chapter 70·激将 他鼻腔里溢出极其轻微的哼声,像是不悦,但更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征兆。 他眼眸轻抬,长长的睫毛覆在浓眉和眸子之间,煞是俊美,宁萧瑟淡淡的重复:“我说,她是我儿子的妈。”声音不大,底气却很稳,足矣让在场的其他两个人听得一清二楚,他挑眉:“怎么?还要我说的更具体吗?” 这是压抑许久的,他对顾清栀深刻的不满。 不满和她若即若离的关系,还有她不置可否的态度。 要知道一个狮子类型男人被惹起了占有欲,那将是十分可怕的,因为他会无时无刻宣示主权,所以每当你犹豫一次,他就会在你身上多咬一口,印上属于自己的烙印,让所有大大小小的雄性的敬而远之。 但还有一种情况并不是防情敌,而是……她把他推给其他女人时的那种满不在乎。 还真是铺天盖地而来的酸气! “靠!”白恩星气馁的将头撇过一边,小声的一句抱怨从中迸发,她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怒气:“带着老婆来相亲?你们俩这是耍我呢?” 眼看着场面越搞越乱,顾清栀白了宁萧瑟一眼,连忙耐下性子,和颜悦色的开始解释:“不是,事情是这样的,我只是红豆那边负责来跟进的工作人员,我和这个人其实是没有关系的,你不要误会……” 话音未落,宁萧瑟面色变得更加难看,甚至有些……恐怖,墨色一丝一缕爬上他的脸,从明朗到阴郁,不过几分钟,刚才的鸟语花香仿佛一下子消失不见,此刻,周围尽是他带来的冷若冰霜。 他一字一句的咬着:“好个没关系。” 宁萧瑟微微直起身,神色严肃端正起来,凌厉的视线打在他脸上,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好,你可以和我撇清关系,从此我们父子会懂事些,和你划清界限,但宁小奥这孩子傻,你这么吊着他是不会死心的,你就应该当着他的面,把你刚刚所说的再说一次,并告诉他从此以后不要再纠缠你,这样他才会懂。” “怎么?要我打给他,你亲自说清楚吗?” 一句话,把顾清栀说的石化在原地,宁萧瑟不留余地的咄咄相逼看傻了局外人,戳痛了当局者。 是啊,她说好了要照顾宁小奥的,小汤圆那么喜欢她,她又怎么舍得伤那孩子的心呢? 可是这种照顾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他一昧的扭曲成要当他后妈。 是她太过纵容这段关系,所以才导致宁萧瑟日后时不时拿这个出来说事。 反正总归是件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名头上偶尔充当宁小奥的妈,可却是和孩子他爸没有任何关系的妈……怎么说,怎么觉得荒谬! “我……”她被他冷言冷语刺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对大大的鹿眼更加潋滟,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宁萧瑟垂眸看到她时,顿时心一软:该死,又惹哭了,哭得应该是我才对吧?怎么努力都换不来你一丝真心以待,或是肯定或是否认,怎么也该给一种,总这样拖着算是怎么回事? 这么想想,也觉得她挺可恨的,明明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却还在这没心没肺的打太极,那些温情她照单全收,并且也会时不时给予回报,可……又怎么也不松口,完全没有明确两人关系的意思, 一边给他零零星星的希望,一边又急着在外人面前和他撇清关系! 他咬咬牙,终于狠下心:“今天给我个准确答复吧,要么你和我们父子老死不相往来,要么……”他留了个不完整的选择题。 因为说到最后时,他原本的意思是:要么老死不相往来,要么就在一起。 但最终他还是把余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连他自己对这种急刹车行为也颇感无奈。 他还是狠不下心来将她逼入死地,毕竟这两种选择都太极端了,两个人在一起是需要深思熟虑的事情,万一她还没考虑好,暂时不想接受他,当下又只有两个选择,所以她就真的选了老死不相往来,那他岂不是…… 以他这种高冷又傲娇的性子,闹掰了后,他肯定也矮不下面子巴巴的去重新联系她,到时候才真叫一个啪啪打脸。 而今天只是迫于一个契机,在后面推了一把,强迫她做出最遵从内心的抉择,让他明白,自己成功的几率到底是大是小,所以才将后面的选项放宽,如果她真的有那种意思,只是暂时还没想好,那么也可以先试着慢慢来…… 诶!宁萧瑟心累,自己这该是有多贴心?直到这种关头还在处处为她考虑。 但总而言之,头顶的这一刀到底是砍还是不砍,宁萧瑟没耐性再等了,因为无时无刻都在她的犹豫中煎熬,还不如简单粗暴的一次说清,借着这个机会,逼她一次,也逼自己一次。 这是他第一次曲线表白,还这么的不感人,甚至带着点威胁的味道,原本同不同意都是个难题,这么一来……希望更加渺茫了。 他渐渐微阖起双眸。 在顾清栀眼里,这个本意无奈逃避的动作,却误解为他的骄傲。 自己对他来说可有可无,这个答案或许并不能在他的感情史上有举足轻重的位置,只不过是他琼夺之路上的又一关决胜罢了,这个男人无论情感还是事业,向来畅通无比,没遇到过阻碍,现在他遇到了自己,被挑起了胜负欲,所以他要的,只是满足感罢了。 可她在这么想的同时却不知道,他微阖双眸并不是悠然,而是……紧张,紧张中还带着一丝破罐子破摔的绝望与气恼。 顾清栀看了看他,又转过头看了看白恩星。 哪成想后者现在已然变成了吃瓜群众,边啜着橙汁边默默的看戏,完全一副情感大戏近距离7D版观众的模样。 她哑口无言,咬了咬唇,她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还是放不下宁小奥,更重要的是……放不下他。 当她一想到他说的老死不相往来,从今以后,她的生命里就再也没有一个眉眼如画,身材高大如山的男人,他的气度,他的高冷,他的傲娇,他时不时皱着好看的眉宇揶揄她,即便有些气恼,可落入心底后,却化成满满的缠绵与不舍。 还有那个像汤圆一样白嫩香软的小家伙,动不动就抱腿,奶声奶气的喊她妈妈…… 她试想,如果这两个影子在她心中“嘭”的一下,灰飞烟灭,从此不会再出现,她回忆得到,却触摸不到。 她还是会感到心痛。 很痛很痛。 可至于喜欢,为什么非要拗着不在一起,她想也许是因为这世界上的事太复杂,永远不是你情我愿,两情欢好的顺利故事,有情人中间,总会横亘些无法跨越的鸿沟。 往小了说,他是展越创始人,她却只是一个最普通最普通的小职员,身份的天差地别,就足矣让一段感情中两个人的身份不平衡,开始是有新鲜感在,等腻了的那一天,现在她所有让他升起保护欲的那些示弱,都就会成为他看不起她的诟病。 往大了说,只此一句,这个男人,某种程度上,是她乃至她整个家族以命相搏的仇敌! 她的父亲顾承允,还有她最好的朋友,她内心自以为的初恋郑乘风,整个791小队,第一批,第二批队员,所有所有人都以剿灭他们为首要目的存在着,而他,宁萧瑟,是淮禅的义子,现在的会长。 这些理由还不够压垮一段少女情怀吗? 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哪一个更重要? 顾清栀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现在快要疯了! 她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扯着他的袖子猫一样的,很小声很小声哀求的叫他的名字:“宁萧瑟……” 而后,辗转几番,并没有其他后续相继而出,这句话就这样在余韵未尽中戛然而止。 他睁开眼,里面深深的看不到底,包含了很多复杂情绪,让人无法参透,他薄唇轻启:“你这算……答案?” 顾清栀低下头。 良久,他突然轻轻的笑了,他点点头,颓然,失望,解脱,却更像意料之中。 “懂了。”他撒开她的手,如潮水般一点点褪去,那股微凉很浅,却直直扎在她心里。 宁萧瑟欠身,留给她空隙出去,脸上还是原本的冷漠,这种表情顾清栀见过,那是除了她和宁小奥,他对任何人都会一视同仁摆出来的淡然。 她听见他说:“现在你可以出去了,顾小姐。”这句顾小姐叫的极其生分,他注视着她,可眼睛里却没有了多余的感情,那是心灰意冷后,狠下心来斩断一切的冷漠,他继续说:“如你所愿,以后你自由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与纠缠。” 顾清栀整个身体都在颤,拼命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没出息的留下来。 她攀着桌边,一步,又一步,终于“如愿以偿”的离开,可这寥寥几步,简直走出了童话里,小美人鱼褪去鱼尾后在岸上的痛楚——每一步都是剜心的疼痛。 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挪蹭到隔壁桌,她隐约听见宁萧瑟没有温度的问:“既然现在没有障碍了,那么我来说一下,我相亲目的就是为了结婚,如果你没有什么异议,直接选定日子就可以。” 她停下脚步,还是竖起耳朵听起来,她期待着对方的回答,同样也害怕对方的回答。 隐隐约约的,女方好像说了什么,于是宁萧瑟又简单粗暴的回答:“形婚也好怎样也好,我只要标上已婚的头衔,其他随你。” 这……也太委屈了吧?顾清栀攥拳,从此宁萧瑟完全属于另一个女人还不算,居然还这么委曲求全! “好,婚期你定。” 这就要……结婚了吗? 从今以后她就要黯淡退场,永远作为他脚下的芸芸众生,抬头仰望荧幕上那个不沾烟火的人,挽着他所谓“宁夫人”的手,出入各种场合? 简直不能忍! 她醋气大发,大概是莫名被结婚这个词冲昏了头,一个急转弯就杀了回去。 三两步又回到了包间,宁萧瑟和白恩星同时吃惊的回过头看她,此刻顾清栀气场冲天,头上恨不得顶着几团三昧真火。 而当时她回去的那一刻,她也清楚的看到了宁萧瑟眼里的神情,雀跃,惊喜,死灰复燃……还带着一丝希翼,闪着光芒一同绽放开来,只可惜,只是短短一瞬,随即又恢复了他古井无波的深沉。 她在内心里纠结了数月天平上两人的距离,一点点丈量,终于,从其中一边狠狠剜了一大块,顿时,中间的那颗红心飞速向重的一边滑去。 她对汩汩冒血的窟窿置之不理,同样也义无反顾,既然决定做了,那么就算错了,也绝不反悔,否则怎么叫青春?怎么叫一腔孤勇的爱过一个人? 她对着宁萧瑟伸出手掌,再睁开时的眼睛通红通红,像只委屈的小兔子。 宁萧瑟不解。 “这是我的答案。”顾清栀软软的启口,虽然带着点哭腔,可却拼命的装出坚强,她顺着自己手掌的方向望向他:“其余的由你来决定。” 宁萧瑟在听到第一句话时神色就已经微变,他抬起头…… ☆、·chapter 71·答案 “这是我的答案。”她软软启口,虽然带着些哭腔,却还拼命的装出坚强的样子,望向他:“其余的由你来决定。” 无可掩饰的,宁萧瑟的眼睛里有激动,还有……带着些“终于”味道的感恩。 她的手在空中放了许久,紧张的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敏锐的神经,甚至连流动的空气都察觉的一清二楚。 可是,他没握住她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顾清栀的泪一下子通通返回去了,神色怔怔的,想必此刻她也觉得自己特别可笑,对面二人皆是气定神闲,唯独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般,还没怎样,就先在自己内心里搅得七荤八素,现在又刨开自己在他的面前。 真丢人啊…… 她微微瘪了瘪嘴,垂下视线不敢看人,刚想拿回手,立刻跑开这个令人崩溃的地方。 可此刻,还没反应过来的间隙,宁萧瑟早已起身,手掌抓上她的小手,轻轻一带,顾清栀便整个人都失重的扎进了他的怀里。 他爱的人给他个香软满怀。 她爱的人给了她坚定不移,遮风挡雨。 顾清栀此刻内心几经大起大落,再也抑制不住的用双臂环上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莫名的,刚才差点被拒绝时都没出来的眼泪,此刻如脱了线的珍珠般,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可她却哭了。 她觉得这泪里面有压抑,崩溃,释放,甚至……还有义无反顾走向地狱的绝望。 太好了,她从小到大终于做了一次不听话的孩子,她和她父亲最恨的人走到了一起,她和那个父亲一心想铲除的人走到了一起,她……和一个走私贩毒摄政洗钱,贩卖人口贩卖器官贩卖军火的邪恶组织头目走到了一起。 她的男友就是那个杀了父亲如兄弟般队友的恶魔。 顾清栀泪如雨下,她拼命咬住嘴唇,嗯,管他那么多呢,管他天王老子玉皇大帝。 爱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的本能,她一介脑子不太灵光的弱女子,又怎能敌得过这洪水猛兽般的爱? 况且……郑乘风不是也让她接近宁萧瑟吗?那么没有牺牲,哪来的成功? 总之,她给自己找了千百种顺理成章的理由。 可她却不知道,时隔好多好多年的将来,当顾清栀回想起这一刻时,才恍然大悟。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懦弱的人,也是从小到大从来没做过正确决定的人,而答应和宁萧瑟在一起这一刻,顾清栀觉得她是深深的堕落了。 但没想到,当年,原来那种孤勇,才是她此生最正确的决定。 同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道理一样,最珍贵最美好的爱也不会唾手可得,它的外表通常是可怖的,而且拥有无数的阻碍,所以才让你上刀山下火海的体会这份感情的艰辛与不易,最终得到的,也将是独一无二无可复制的爱情。 笨了二十多年的顾清栀,显然过去那么多年只是聪明的不明显,实际……她机智的很。 宁萧瑟抱着她,心里好柔软好柔软,闻着她的发香,感受她的发丝磨蹭在自己下颚的微痒,他欣喜若狂。 泪眼朦胧,她隐约感觉到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头顶,在她耳边呢喃:“不哭了。”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话音未落,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环在他腰上的手被抓走,他小心翼翼的握起,并在食指上套了个银白色的圈儿,上面还带着颗晶莹剔透的钻。 最美不过,她对他伸出手说,这是我的答案。 而他还了颗戒指,还附赠个拥抱回道:这是我的承诺。 顾清栀惊讶,刚想说:哎?我是让你给我你的手啊,怎么还给了个钻戒?我可没法还礼!这样我没法做人的啊! 结果还没说出口,下一秒就再次跌回那个予人心安的胸膛。 正在耳鬓厮磨的温情中,突然传来一丝超级不会看气氛的声音。 “哇!”白恩星在旁边欢乐的鼓掌:“太感人了!太感人了!” 顾清栀愣神,刚才不管不顾,都忽略了这回事,于是赶紧钻出他的怀抱,红着脸,连耳垂都攀上了粉红,低下头杵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恩星嘿嘿一笑:“我刚才就看你们有一腿!果然吧!” “这叫什么话?”宁萧瑟蹙眉,此时心情大好,也不在意自己的高冷形象,十分不满意的反过来问她,语气里却没有生气的意思。 “皆大欢喜,哈哈哈”她拾起自己的钥匙和包:“恭喜你们,复婚大吉!早生二胎!” 顾清栀被闹的,脸红的不像话,弱弱的反驳:“什么叫复婚……” “好,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到时候请你来满月酒。”他在顾清栀鄙视的目光里,道貌岸然的和白恩星还起礼来,话说的简直不是人。 她撇嘴……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货死命热衷于满月酒无法自拔。 恩星拱手,来去如风,临走前还抛下一句:“宁夫人,刚才多有得罪,现在看你们终于圆满了,那我刚才起到的助攻作用也是不容小觑的,你放心,我再花痴,也不会花痴有主的男人,你们尽情比翼双飞去吧,我识相闪人。” 然后,就开着她那辆兰博基尼风风火火的又走了。 包厢里只留下宁萧瑟和顾清栀两人,刚才还相互攀比着证明情比金坚,现在顾清栀却连正眼都不敢瞧他一下,只顾着抱着杯子一个劲,喝水,喝水,喝水…… 他眉眼都是笑:“少喝点,刚才不是想上厕所吗?” “这个梗你是不是想玩一年?”她放下水杯,刚想硬碰硬的和他死磕,可目光刚一触到,就飞速的弹开了,看着别的地方不满的质问他:“真是说胡话都不打草稿,什么叫历史?请问你的历史中,有一指甲盖的地方是属于我的吗?” 看来……此刻她这心情是缓和下来了,不哭不闹,不感动的要死,也不折腾,又恢复了原来和他互怼的不怕死状态。 而宁萧瑟却还没从爱的含笑半步癫里走出来,他此刻温柔的瘆人,和平时的他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他无所谓道:“如果你嫁过来,岂止历史,往后的日子还不是由你一手掌控,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顾清栀表面上一哼:“我才不。”实际心里却甜的快要长蛀牙,然后弱弱的接了一句:“把你从一部正史写成灾难片。” “啊,还有,这是什么东西?你来相亲带着这个是几个意思?”顾清栀突然绷起脸,扬起手上的那颗钻戒给他看。 宁萧瑟收到她的醋意,抬手顺势将她的手轻轻握在掌心,解释道:“还记得郑乘风给你买过一条项链吗?” 她不悦:“干嘛突然提这个!知不知道这种时候说这种事很尴尬的!” 他眸中温情流转:“他送项链,我就送戒指,他的项链可以摘,而我的戒指你带上了,就别想拿下来。” “Excuse me ?又威胁我?”她转过头。 “不是威胁你,是想宠爱你。”他眼眸若星,拾起她柔软的手放在嘴边轻吻。 顾清栀怵的身子一麻,连忙别过脸,却没想到被他一把捏住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 “……”她眼睛叽里咕噜的,一会向左看,一会向右看,可就是不看他,嘴里支支吾吾:“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种关系要怎么相处,我紧张。” 他看着顾清栀嘟囔害羞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俯下身,蜻蜓点水的在她唇上一啄。 “哎你!”她那边刚丢了甲,这边就又丢了盔,还没来得及把手抽回来,就又慌忙的捂住自己的嘴,吃惊的看他,那种熟悉的柔软感从记忆深处被猛地揪出来,与之重叠,合着除夕夜那晚璀璨绚烂的烟火。 顾清栀防守无力,索性破拐子破摔,扯出手,一脸吊儿郎当,用手支着靠背:“好好,亲吧亲吧,反正亲一下也不会有小宝宝……” 惹得对面不时勾嘴角,觉得好笑。 于是两个不要脸的人就开始在这打情骂俏,她自己耍宝还不自知,时不时说出点令人啼笑皆非的话,而他宠溺而纵容的照单全收。 “那你刚才说的还算不算数?”面对顾清栀的跳脱和无赖,他总是无时无刻的缺乏安全感。 她抬眼:“什么?” “我讨厌扑朔迷离的暧昧感,现在能不能请你明确告诉我,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清栀眼睛转了转,还是有些害羞,摆弄着杯垫,很小声的说了句:“你是我男朋友了呀……” “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你,是我的男朋友。” “听不明白。”他一本正经的装傻充愣。 顾清栀“嘶”了一声,温柔不过三秒,随即拍案而起,将木桌拍的啪啪响,整个人差点就站在桌子上,面对着一直听不清,听不明白的宁萧瑟就是句暴吼:“你耳朵聋了啊?我说你是我男人!” 意料之中的,宁萧瑟心满意足,歪着头回答:“哦,这次清楚了,那你还有别的男人吗?” 她扶额,对他摆摆手:“行了行了,摆清自己的位置,身为一个大佬,我身边的男人可是很多的,三宫六院什么的,如果想让我继续宠幸你,那最好就识相点,别啥啥都问。” 他长臂一圈,就把她牢牢锁进怀里:“是吗大佬?什么时候把你三宫六院叫出来让我看看?” 她被咯吱的直痒痒,左躲右藏的:“不不不不,你是大佬行了吧,我不敢有三宫六院!” 话音刚落,她又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怯怯的在他怀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问道:“那你呢?你还有别的女人吗?” “你说呢?” 她垂眸,长长的睫毛在他下巴上滑了一下,她摩挲着下巴开始分析:“据我了解,平时没有听到你传出什么绯闻,以至于大家都开始猜你取向有问题,喜欢男人,所以我想……应该?没有……吧?”她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虽然直到最后都是个疑问句。 他点头,给她回答:“没有。” 从她的角度刚好看到他坚毅而流畅的线条,不禁有些犯花痴,托腮好奇道:“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 宁萧瑟心累:“没有……”随即低下头反问:“还有,我就有点好奇,是哪个嘴贱的说我取向有问题?” 顾清栀一惊,差点就把掌握第一手准确八卦的米团子供出来,但稳了稳,她还是准备牺牲色相,让他暂时略过这个话题。 她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啊呵呵呵……没有没有!道听途说而已,你不要生气嘛。”转移注意力疗法。 果然,接受了撒娇,宁萧瑟的心情从谷底飞到了天上,喜滋滋的飘到和太阳肩并肩的地方。 愉悦之外,他将思绪从谈情说爱上拉回来,突然变得有点沉重。 “怎么啦?”她抬起头。 宁萧瑟看看腕表,又看看她,皱眉:“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还有第五个相亲对象!” “欸?”顾清栀也是一惊! 怎么破,她好像……完全……忘了这回事! ☆、·chapter 72·对戏 从清早一直拖到将近晚饭时分,第一个相亲对象到第五个,最后,宁老板的终身大事确实也尘埃落定,只不过……是不偏不倚落到了自己人手中。 其实缘分这事说来也怪,非讲究一个恰到好处,它该来的时候总会来,不会早一分,同样也不会迟一分,在所有契机都恰好吻合的时候,每一个齿轮都正正好好卡在它应当的位置,然后,爱情就如期而至。 就如同开始宁萧瑟与顾清栀的初遇。 明明他谨慎的片叶不沾身,自从体验了人性本恶,除了在外面的驰骋风云,其实私底下他把自己封闭的很严实,圈子就那么一点点,身边围绕着的也都是自己培养出来、并且能够完全相信的那么寥寥几人。 可是偏偏躲过了初一,没有躲过十五,躲得过情人节,没有躲过鬼节…… 在那天,所有紧密的层层防御就像崩溃了一般,将顾清栀这颗小珍珠漏了进来,砸倒他的头上,两个人还搞出场乌龙,他以为她是间谍,特意接近他窃取机密,而她以为他是个脑子有毛病的变态色狼…… 虽然误会种种,但在接触过程中,顾清栀还是成功用她的善(傻)良(气)吸引了宁萧瑟,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道印记,虽说不可能到一见钟情舍生忘死的地步,但怎么也掀起了一丝涟漪,是这份感情最开始的铺垫。 可没想到事情到最后,两个人就这样不了了之,彼此相望一眼,便了无后续。 本以为两个人也会随着这样的结局,自此不复相见,在槐城的一面之缘后,如同以往芸芸众生的萍水相逢,莫名的相遇,又无果而分开,分别呼吸着来自同片天空的气息,像彼此紧密相连,却永远迷失在浩瀚的人海里,也许擦肩而过时,也不会重新认出彼此的样子。 可这缘分巧就巧在,哪怕给了第一次机会两个人都没抓住,它便会不死心的抛出第二回,第三回,直到你不想接也得接的时候,它才甘心。 不然,怎能称得上命中注定呢? 两个榆城人,在槐城偶遇,没想到双双回到榆城时,竟又在茫茫人海中重新撞到一起,而这次相遇后,两个人中间从毫无维系,变成了有那么一丝微渺而尴尬的关系。 她考核时在广场上发传单,恰好遇到个小男孩,被他莫名拉着到了顶层,然后,突然发现这小男孩的爸爸居然就是宁萧瑟! 还能有比这更巧更狗血的事吗? 最后,出于同情心也好,感同身受也好,天性使然也好,各种各种原因促使,她头脑一热肩负起了照顾宁小奥的责任,也正是这样,便和这个男人有了第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渊源。 至于为什么说是“第一段”,因为自此前为止,他们的感情都还是单纯的,从一个人相识另一个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都是自己第一感官体验出来后,反应到内心里的,只凭感觉,丝毫不掺杂外界因素。 而接下来,他们的“第二段”狗血渊源就没那么单纯了。 自从被郑乘风知道他们的关系后,她首次从他口中得知关于791,关于她父亲工作上的一些事情,譬如——那个传说中吃人用烧烤的还不撒辣椒只刷孜然,而且不吐骨头的男人,现任的新掌权人,前任会长的义子,正是宁萧瑟本人。 当时她对宁萧瑟的好感还没那么强烈,只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不像坏人,可当这件事上升到了国仇家恨,自己父亲全部的心血都耗费在了这上头,他如亲兄弟般的队员也死在了这个组织的手里……她半生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亲情一个友情,还有那颗笼罩在黑暗之中奋力想要崛起的正义之心,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化作股莫名的力量,将她指引向他…… 所以她答应了接近宁萧瑟,可却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义无反顾的爱上他。 这才有了后面的无限温存,生死与共,自此宁萧瑟和顾清栀,在彼此的心里,都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 其实当宁萧瑟出现在红豆时,只是因为之前顾清栀的一句戏言,没想到他就真的耐着性子下来追她。 可她怎么都不温不火的态度让他很焦虑,一气之下,在众人面前翻了她的牌子。 但想想,每天都能见到她,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也正是因为她整天出入顶层,还没有什么理所应当的头衔,饱受诟病,他这才无奈答应主管,将拖了一个月的相亲提上日程。 因为这么一个相亲促使的,宁萧瑟想试探她到底在不在乎自己,而顾清栀明明在乎,却硬着头皮充圣母,两个人将好好地一件事情搞得阴错阳差。 不过幸好,当时间地点人物通通都对了,就如同在偌大迷宫格子中的钢珠,哪怕阻碍重重,但好在每一步都卡在了关键转折口,最终逼的一步步抵达终点。 宁萧瑟与顾清栀便是这样,在这份感情面前,所有的谋划都无计可施,任何的控制力都无可奈何,就那么顺理成章的,她被全世界推向了宁萧瑟。 当她倚在他怀中的时候,听着他火热的心脏咚咚的跳动,她能想到那是何等鲜红与灼炙,所以现在,她仍然坚信,宁萧瑟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种人。 毕竟谁身上还没些让人扭曲的事呢?就是被口口相传后才愈演愈烈,也并非所有的坏人都天性本恶,大概是出于某种原因,才迫不得已为之。 并不是为坏人洗白,而是……对于一类人的背后事,在不了解真正内情的时候,她觉得不能用人眼去看人心,更不能用听闻,来代替眼见。 就如同她此刻望着近在咫尺人,如果她没有亲身来接触,只听别人一面之词,想必也将他一棍子打死,扔在小黑屋里终身监-禁了。 “为什么一直看我?”宁萧瑟被她那对锃光瓦亮的大眼盯得心里发毛,居然连连躲避开视线两次。 她抿嘴笑,耳鬓的发丝顺着耳朵散下来几缕,她仰起脸理所应当的答:“你长得好看啊。” “好看……怎么我听了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宁萧瑟哭笑不得,对于他的长相,自然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优点,但今天突然被她拿出来这么直接的夸,而且还用的词是“好看”这种描述,一直以来自定义为实力路线的宁萧瑟心里有些别扭,他明明不是靠脸吃饭的好吧! 他斜起嘴角,笑意如春日暖阳攀上窗棂时的温和如蜜,他说:“认识这么久,亏你现在才发现。” 哦呦?夸一句就开始嘚瑟了?顾清栀在心里默默白眼他,表面上还特纯真的托腮,看起来极其认真的回答:“因为之前你不是我的呀,所以我都不敢仔细看。” 宁萧瑟被哄得心情极好,得到爱情滋润的宁老板如同久旱逢甘霖,他挑挑眉,对于心爱之人的崇拜很是受用,却非要很淡定的说:“以后放在家里让你随便看。” 顾清栀顿时哈的笑出了声:“真是的啊,原来你骨子里也是个不甘寂寞的逗比!” “……”宁萧瑟再次无言以对,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以他的性格,忍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骂人又骂不了,因为对方是顾清栀,他真的有些怕自己习惯性的顺嘴一怼,下一秒兔子就翻脸,于是他便失去了自己的女朋友,再次回到三十多年的单身狗行列…… 宁萧瑟感到无比心累,费神费脑,终于,还是淡定的接了句:“我是近墨者黑。” 没想到顾清栀听了反笑,点点头:“好啊,一起黑,我立誓从今天开始,要把你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逗比!” 就这样,世界上又少了两个愤世嫉俗的单身狗,多了一对不要脸腻腻歪歪秀恩爱的男女,在服务员们刻意路过往里打探的目光中,两个人就那么杵着纯聊天聊了一中午。 最终他终于后知后觉的起身,拉起她的手:“走吧,在这里傻坐着干什么。” “哦……好。”她呆呆的跟着应了声,刚想站起来,却突然惨叫了一下,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苦着脸对他说:“第五个相亲对象你还记得吗?现在估计快到了,我们就这么走了不好吧?” 宁萧瑟蹙眉:“怎么?你的意思还让我继续?” “不……不是。”她被他的视线吓得一哆嗦,然后赶紧顺毛摸:“但负责你相亲的人是我啊,如果你不把人见全了,那我的任务完不成,是要受惩罚的……”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冷锐:“哪个要罚你?让他站出来。” “淡定!淡定啊碎冰冰。”顾清栀连忙将一言不合就暴躁的宁老板按住,然后开始讲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你想,其实很简单,反正你今天也没什么事,就把最后一个应付过去呗,见面是见了,但是都没看中,这样我就没责任了啊,而且任务也完成了,皆大欢喜,总比你施展什么淫威胁迫人家要强得多,毕竟咱们占理嘛!” 末了,顾清栀还对自己刚才的话表示很满意,又赞同的点了点头。 宁萧瑟额角被理上去的黑发略散下来一些,原本的禁欲中莫名掺杂进去些不羁潇洒的痞气,他挑眸:“你怎么就知道我看不中?” “……”顾清栀瞬间冷脸,很受挫的鼻头一酸,其实就是个玩笑,但闹到她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委屈,于是变得万分冷漠,板着脸的对着他回答:“看中就看中啊,你们去牵手好了,出了门我们就不认识,毕竟我也是个成年人,不会那么不懂事,而且你给的报酬又那么高,帮你介绍成了,七楼租金连续两年都是我的了,我宁愿当一个堕落的富婆。” 看着她嘟嘟囔囔的样子,他知道她这是在乎了,赶紧缴械投降:“好了好了,又闹,你不是说我古板又没趣吗?我想着慢慢改变些,开个玩笑,你还生气。” 她仰头:“这一点都不好笑行吗!” “好好好。”宁萧瑟点头表示赞同,并深深对自己刚才的行为表示蔑视。 通常,恋爱中的霸道总裁都是强势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宁萧瑟自从确定了两人的关系,连戗着她都很少,毫无还手之力。 他问:“说实话,你很怕失去我对吧?” 她撇嘴:“我才不怕,至少到时候我还有钱……” 宁萧瑟知道她在赌气,只是轻笑,不说话。 空气安静了几秒,她哀怨的声音打破平静:“那你到底要不要看。” 他最终还是妥协:“看吧。” “那你会看中她吗?” 机智的uncle反应很快的回答:“怎么可能看中呢……我现在一心沉迷于你,眼里根本容不下别人。” “哦。”她应了应,第一次体会到恋爱的滋味,原来无时无刻被表白是这个样子的,而且……还是个这么优秀的人对她表白,简直不要太幸福! 她回过神戳了戳宁萧瑟:“看,对面那个直接往这里走的,大概就是她吧。” “谁?”他高冷的向着她指的地方看了看,分明清楚的看到了,却依然充楞装瞎。果真是一副“眼里根本容不下别人”的模样! 顾清栀眼见着人走了进来,在暗中小声的提醒了宁萧瑟一句:“见都见了,虚伪的热情总会吧?不然今天全部五个女人都反应说你死人脸,那我可走运了,主管骂不了你,又要我顶锅。” 于是,因为这么一句话,接下来的几十分钟,宁萧瑟都显得格外的……“热情”! ☆、·chapter 73·名媛 窈窕有致的姑娘走进包间,将披在身上的大围巾解了下来,露出里面改良旗袍式的小裙,腿上是肤色的薄棉袜。她个头不高不矮,身材纤长而柔软,肤白貌美,并不是流水线长相,而是自带一股柔情似水的气质,能使人过目不忘。 她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直垂腰间,随着走动如水波般荡漾,她将复古的异域风格子披巾轻轻放到椅子的一旁,对着迎面来的服务生微笑,恬然的嗓音温柔道:“一杯温水,谢谢。” 呦呵!顾清栀在心里开始拍桌子,这到底是真·名媛,还是真·绿茶婊啊? 从这个女人进门的那一刻,顾清栀就觉得这种气场和之前的四个完全不同,可谓是如沐春风,如果正常情况,她也许见到这人时会眼前一亮,可此刻她是以隐形情敌的身份坐镇,面对这种压倒性的气质对比,顾清栀当时就是眼前一黑,无声的在心底哀嚎:出现了!!!头号劲敌白莲花终于出现了! 出于礼貌,服务生不考虑右边这两个货在这一天里,已经喝了十多杯咖啡果汁的事实,还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宁萧瑟还是一如既往的杏仁牛奶,自己选完了还不够,然后他又十分“热情”的转头去问顾清栀。 “橙汁!”她咬着牙刻薄的说,这边还在心里暗想,劳资就是喜欢有味道的饮料爱谁谁!劳资就是不爱喝什么温水!这里是没有二锅头,不然信不信分分钟教你怎么做人? 宁萧瑟看着她眼底的怒气,眼角涌现一抹笑意,淡淡的靠在椅背上,不说话,暗地里在桌下不要脸的牵住她的手。 “你好,我叫陶婉。”她抿嘴笑笑,性子犹若江南女子那般温婉可人,她接着道:“是红豆那边联系我的,我觉得很合适,所以就来了。” 在她说完自己名字的时候,顾清栀猛然反应过来,这个人貌似是五个里面,唯一一个自己选出来的,虽然在小细节方面不符合宁萧瑟当初故意定下的标准,可依她来看,这姑娘的种种条件非常优秀,如若抱着正经心态来相亲,她无疑是其中最好的一位。 时至如今见到真人,她才感慨……看来自己这眼光,也甚是独到啊!极其会给自己找麻烦。 宁萧瑟听完陶婉的自我介绍,却不予以回应,反而散漫的转过头对身边人说:“如果橙汁加冰就不要喝了啊,太凉对身体不好。” 顾清栀心塞的闭上眼,随即小声反驳他:“喂,你搞清重点,人家跟你说话呢你扯什么橙汁?” “哦。”宁萧瑟点头,简简单单告诉对方:“宁萧瑟,一切如你所了解,我就不介绍了。” “呃……”陶婉很懵的怔了怔,看看对面的两人。 顾清栀在桌底下恶狠狠的将他的手甩开,表面笑成朵花:“你好我是顾清栀,之前就是我代表红豆方面联系您的,您的演奏会我在网上看过视频,很棒,真的很厉害,我也是您的粉丝呢。” 陶婉很识趣的没有一直揪着宁萧瑟不放,见到台阶就下,和顾清栀热络的聊起来:“嗯嗯,谢谢,我也记得你,顾小姐人很好。” “当然好了。”这句话,毫无意外的,是宁萧瑟接的。 瞬间有种惊悚的感觉,在他记得她的语重心长的教诲后,果然变得很热情,只不过这热情用错了对象,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全向顾清栀涌来。 某顾带着一脸“我想报警”的表情,还强装淡定,怕被看出来后他们俩的事会传回公司,所以只好低下面子替他打圆场:“是的,宁先生人也很好,我是负责他这块的,所以平时接触的比较多,相处的真是……很愉快呢,呵呵。”后面几句几乎是她咬着牙说出来的。 陶婉更加不明觉厉,顿了顿,觉得自己搞不定面前这个英俊却异常冷傲的男人,只好先把自己的情况交代清楚:“我之前对您也有过了解,那么先来介绍一下我的情况吧,我今年二十四岁,三岁接触的钢琴,所以在主业上就选择了音乐,这次被父母逼着找交往对象,所以才同意相亲,因为我觉得宁先生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理想型,想要试着接触一下,先了解着看看,不知道宁先生是什么意思呢?” 他知道自己再把注意力放在自家姑娘的身上,在场这两位女性都要双双暴走,所以也只好正经起来,把视线拉回,清清嗓,稳重道:“我这边是没什么问题,主要是……我相亲的目的就是为了结婚,而你还年轻,怕是不想这么早被婚姻套牢吧?” “我……”陶婉脸上闪过几丝红晕,垂头想了半刻,随即抬起头:“如果相处中发现真的合适,我是没问题的,对方真的优秀,那么我不会在乎结婚早一点,反正迟早要结婚的嘛,遇到了对的人,早一些在一起总比来迟了强得多。” 宁萧瑟瞳孔一缩,失败了!逼婚吓退她这招失败了…… 好的,那再来想其他损招,毕竟这种事宁老板是十分在行的。 他神色泰然的已经将接下来的套路部署好,这次尽量让她知难而退,不再是自己搞事情,否则又该让旁边虎视眈眈的家伙说他不配合她工作了。 “那你的家世……”他刻意欲言又止,等着对方接话。 陶婉一笑,恰好觉得这个问题正中下怀,反而有些优越的姿态:“我家里没什么权势的,都很普通,我爷爷是书画家,奶奶是舞蹈演员,妈妈也和我一样,是钢琴演奏家,爸爸在政府机关工作,一家人都很正派,绝对的正经人家,他们性格都很好的。”说完,她和气的笑了几声。 顾清栀在心里已经将小船一脚踢翻!气谁呢在这?什么叫都很普通?这也普通?说的人畜无害与世无争,但傻子都能听出来,摆明了炫耀你家书香门第!艺术世家!不过谁家还没个背景怎么着?来啊!放马过来啊!我还没说我爸是顾承允呢!榆槐扬三城,乃至华北区的警察见到我爸爸都要点头哈腰呲牙问好的,信不信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花式进警察局?还有我后妈!说出来吓死你——家庭主妇!超能……花钱的家庭主妇!怎么样怕了吗!哼! 宁萧瑟刚想开口,就听到好似有什么声音隐隐约约的发出来……仔细一分辨,清楚了。 原来是身边有只小老鼠正把牙咬的咯吱咯吱响,他用余光瞥瞥她,然后在底下重新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那陶小姐有没有想过婚前财产公证?” 陶婉顿时惊住了:“啊?” “就是先小人后君子,你的我不要,我们各自有自己的财产,分明确些,免得以后因为钱财伤感情。” 看他说的一本正经的,顾清栀脸上明摆着大大的三个字:你欠扁! 陶婉挣扎了一下,还是觉得需要真情打动,毕竟感情到位了,以后什么钱财啊,那不都可以随便更改,她还是恬然的笑:“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呢,如果结婚了,对方比我强太多的话,我也不想给人的感觉像是贪图对方财产,女性还是自己自强一些最有魅力。” 宁萧瑟再次苦恼……这怎么油盐不进啊! 于是他接着发起第三波无理取闹,他笑的温和无脾气,闲聊一样的语气从薄唇中蹦出:“那陶小姐平时都会做什么家务呢?” 方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陶婉开始迟疑了,她一脸难色:“这个,说实话我平时是不太做家务的,但如果结婚了,作为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我会做好我该做的,只是不知道……我都该做些什么呢?”她心里缓和了一番,觉得宁萧瑟这么问无非是试探她,毕竟像他这么有权有势的男人,家里肯定用不到自己夫人亲自做家务,要的只是那份心意罢了,于是将话说的很圆全。 人家小名媛也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宁萧瑟倒真的认真细数起来:“例如刷碗,擦地,煮饭,洗衣服等等,哦对了,洗衣服要用手洗的,我不太喜欢洗衣机洗出来的衣服。” “洗衣机洗的怎么呢?”这次是顾清栀没忍住,皱着眉不满的问。 他面色冷漠:“没有感情。” “你个智障!”她鄙视至极:“洗个衣服要什么感情?” “洗衣机洗出来的衣服没有感情,没有灵魂。”他淡淡又重复了一遍,看着陶婉的脸色有些失落,他觉得牺牲自己智商换来的成功是值得的。 陶婉在底下搓了搓出汗的手:“我其实,不是很会洗衣服,因为我的职业原因,对双手很珍视,所以……” 话还没说完,宁萧瑟就开始慷慨的传授方法:“不会洗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一般洗衣服呢,用手洗一定要使劲搓,而且要用洗衣粉,那种天然不烧手的皂粉肯定是不会好用,洗不太干净,而且每件衣服要求必须要搓五百下以上,泡沫也一定要清洗干净,反复洗个□□次,其他就没什么了。” “你疯了?”顾清栀瞪大双眼,怎么听怎么像是故意搞事情。 他冷漠脸:“你闭嘴。” 陶婉彻底崩溃,还洗衣服!洗个几次自己不就得废了啊! 无奈她还是抵不住有毒宁萧瑟的颜值蛊惑,虽然心里打怵,但嘴上却连忙接到:“可以的,那我可以牺牲事业,专心的当全职太太照顾丈夫和家庭。” 没想到宁萧瑟更可恨,他很自然的抿了口杏仁牛奶,将那股香醇化为刻薄,向可怜的小名媛抛去:“你刚刚说过,自强的女人最有魅力,我也深深赞同这一观点,所以……女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为好,连带着尽到做妻子的义务,照顾家庭。” 陶婉满脑装的仿佛全是浆糊,被他这么一搅,更加昏澄澄的,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宁萧瑟又平地一声雷:“而且你知道,我还有个儿子的吧?” 得!顾清栀身子向后一靠,这梗看来他是要玩一辈子了。 最后,骄傲的钢琴演奏家心灰意冷的放弃,找了个借口优雅的离开了,可在她没看到的地方,顾清栀亲眼目睹她向后瞥了一眼,然后使劲翻白眼,似乎要将围巾扯烂的带着一团怒气走远。 人刚消失在视线里,顾清栀就猛地转过脸,站起来暴吼:“你变态啊!让人家干活!那可是双弹钢琴的手!还洗衣服?搓五百下?你怎么不去吃屎啊?人家都说辞了工作还不行,还得一边工作一边伺候你,你行啊宁萧瑟!古时候的皇帝也没这样吧?人家皇后宠妃啥的还不用干活呢!” 宁萧瑟抬起头看她,很无辜的眨了眨眼:“不怪我啊,弹钢琴的手怎么了,谁让她就张了张该干活的脸呢……” 说完,他又很自然的接了句:“不像你,生来就张了张被宠的脸,怎么舍得让你干活。” MDZZ! 顾清栀看着讨好自己的某人,还是觉得余气未散,反问:“还有,财产公证又怎么呢?怕我榨干你钱财啊?好啊,公正啊,怕你吗?说的好像我贪图你钱财一样。” “嗯,必须公证。”他跟着赞同:“我会先把财产都转移到你的名下,然后一无所有的紧抱你的大腿。” 莫名的,她的怒气突然消了大半,平稳下来后重新坐回椅子上,语气里却仍带着一丝怨气:“我也没有家世给你帮助,我家也不书香门第,怕要让你失望了!” “说什么呢,那些都是故意让她知难而退的话,怎么你还认真?我又不是对你。”他安抚那只炸了毛的小兔子:“而且岳父岳母都是很好的人啊,还有爷爷,很可爱,当初还是他鼓励我追你的。” 提到这些亲人,外加面前男人的无条件纵容,她顿时觉得好暖好暖,仿佛是上天赐给她的无限恩宠。 前提不是有一个百依百顺的男人,而是……他在外面可以叱咤风云,可以顶天立地,他跺一跺脚半个地球都要震三震,而且平时对别人的脾气也很坏,但却唯独对她很好,这种独一无二感,就是支撑她选择这个人的最大动力。 不过她还是堵着气小小任性了一把:“谁岳父岳母啊?我同意结婚了吗就改口?” 他挑眉:“婚前财产公正都讨论了,现在才否认,有些口是心非了吧?” “我!我又没说要现在结婚。”她弱弱反驳。 宁萧瑟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可以等你啊,只要你乖,在我身边不要乱跑,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愿意了为止。” 猝不及防的一股深情,顾清栀羞红了脸,反问:“那你会等我多久?” 他低迷的语气在她耳边响起:“你我的有生之年。” ☆、·chapter 74·愉悦 百花争艳,又是一季初夏时节。 从春末的尾声刚刚跨入夏天,绵软的阳光也变得炙热起来,空气从春天的潮润转变为夏日里的微燥,夹杂着时有时无的热浪扑面而来,就连皮肤曝露在外面也不会感到寒冷。 她目睹着眼前这座城又从死寂中鲜活了过来,干瘪光秃的枝桠也抽起新芽,直到现在已然是一片郁郁葱葱,花也长得很好,草也醒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在夏日里表现自己的生机勃勃,然后,在这个万物皆是最鼎盛时期的季节,所有草木植物、飞禽走兽、都不约而同的热情起来,将这座城渲染的丰富,也极为热闹。 但是,要说在这个夏天最开心的不是以上那些牲畜和非人类,而是……某个处于恋爱状态中无处不撒糖的神奇女子! 至于说为什么会开心,她想,也许是因为夏天不像冬天那么缩手缩脚吧,现在她可以尽情的穿漂亮衣服,免了左一层右一层的笨重,而且夏天还可以很放肆的深呼吸,不用畏惧冬日里凛冽的寒气把身体刺痛。 但最最重要的是——这是她和宁萧瑟恋爱后的第一个夏天,也是她二十多年来要面临的,首个最火热而甜腻的夏天! 六月初,星期一清晨。 宁萧瑟对外界所宣称的“单身”身份终于结束,顾清栀也从那一刻开始,彻底的告别了为期两个多月天天跑楼顶的腻歪生活。 可宁夫人的这个名号虽然已经坐实有主,但出于隐私,也并没有那么大张旗鼓的将具体是谁给宣扬出来,毕竟宁萧瑟的身份过分特殊,黑的白的、明的暗的,都无不在密切关注着,如果在这时来点风吹草动,那么众人的视线肯定会一瞬间聚集起来,把矛头对准这个所谓的“宁夫人”。 所以一是为了保护她,第二,也是她主动要求不公开身份的,宁萧瑟虽然心里有些不平衡,莫名有种自己见不得光的挫败感,但左思右想,终究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用顾清栀的话来说,她就市井小民一个,没什么远大的抱负,也没什么宏伟蓝图和野心,只想晃晃荡荡的做她的小蝼蚁,每天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活得悠闲自在,不用考虑那么多,更不想当什么举世瞩目的大人物。 可一旦她这个身份公开了,那么笼罩在他淫威之下的麻烦,也会伴随优越感接踵而至。 譬如妒忌、仇视、恩恩怨怨,她在明处别人在暗处,防不胜防,而且她又没什么脑子,和宁萧瑟扯上关系后讨好的讥讽的打探的,不怀好意的,这些人际关系也会让她处理的一团糟。 综合以上缘由,宁萧瑟决定,还是先不要透露的那么快为好,先给她些时间适应上流社会的为人处事,等她羽翼渐丰,再堂堂正正的携着她的手昭告天下。 或者……如果她一直不愿意走进这个复杂的圈子,那么就安安静静养在身边也好,有他护着宠着,所有麻烦和利刃他挡着,尽全力守护她那份珍贵的天真与纯净,让她继续蹦蹦哒哒做他的小兔子,也并不局限她,整个森林都任她撒野,至于危险,他会在她还没到之前,抢先一步清理掉,留给小兔子的森林永远没有危机,所到之处皆是鸟语花香。 与此同时,被这种“银河系独一份恩宠”滋润着的顾清栀走进了金融大厦,这是她回归正常工作后,到七楼打卡上班的第一天。 随着她前脚刚迈入电梯,大堂的保安望着她的背影,朝着对讲低声讲了句:“顾小姐已经上了电梯。” 紧接着保安队长收到又给顶楼特助打了电话:“顾小姐已经上电梯了。” 特助收到,忙不跌的敲门报告给自己的老板:“宁先生,顾小姐已经来上班了。” “嗯。”宁萧瑟在一众图稿中头都没抬,轻应了一声。 特助早已习以为常,知道他是听到了,转身出了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岗位。 开始是他站在楼上亲自看她上班,后来他发现这个方法简直太傻了,楼层高看不清容易漏掉不说,自己一直戳在那挨个分辨还很累,于是才有了这么一出——每天找保安给他汇报顾清栀上下班的行踪。 得知她已经到了,他便静下心来看自己手头的图稿。 晨间的一楼大厅依旧那么拥堵,电梯门应声而开,看着对面挤得沙丁鱼罐头一样的电梯,她无害的眨了眨眼表示不解,明明她这边宽敞的要命啊,可来上班将近四个月,她就从来没看过左边这部电梯有人和她共乘过,还真是……到底是自己傻了,还是这些人蠢啊? 她摇了摇头,无视对面的目瞪口呆,转身出了电梯间,经过长廊走进了七层,将后面所有的目光隔绝开来。 随着她的步入,多半视线也向她这边聚集起来,有的转瞬便移开了,有几道不友好的便扎在她身上迟迟不愿意挪走,好像视线里带钩子,嵌入她身体里,恨不得把她搅得血肉模糊。 她无所谓的耸耸肩,对于这种心态她一直是不理解的,有什么好嫉妒的啊?她是比别人多双手还是多只眼了?长得也没有多么祸国倾城,身材也没辣到让人嫉妒的地步,又只是个小职员,值得那些女人在她身上浪费感情吗…… 顾清栀依旧我行我素,将步子迈的很稳。她今天穿了件白色一字肩连衣裙,布料有些轻薄,小露出她莹润而雪白的双肩,精致的锁骨轮廓被完美的显现出,她的一头墨发有些长了,索性披在身后,两边掖在耳朵后面,衬着天鹅颈,显得无限娇俏柔美,介于青春与诱惑之间,既不过分清纯,也不过分妩媚妖娆,把握的恰到好处,几乎是所有年龄段男性都不排斥,甚至眼前一亮的形象类型。 她腰肢更加纤细,双腿笔直修长,就连膝盖肤色也与其他部位没差,整个人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加上她那对大大的鹿眼顾盼神飞,闪着光芒,极为动人,能将人从眼底看进心里。 她走到自己的位置,看到米团子的时候开心一笑,明眸皓齿,差点把米团子这个直女都晃晕了。 “恭喜恭喜,终于拿下宁老板凯旋而归了!瞧瞧,现在连气场都变得不一样了。”米团子看到顾清栀后,放下手中化妆镜,估计是也没心情看镜子里的自己了,另一边是真正的高兴,站起来揽住她就是个熊抱。 顾清栀一惊:“嘘!用词谨慎,他们可都还不知道呢。”她笑着给她比噤声的手势,眼睛还转过去看别的办公区,摆出副心虚的样子。 米团子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啦,我说你拿下了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从某方面来看,相亲的问题确实解决了,怎么说也是公司里棘手的问题,现在被你搞定了,难道不应该恭喜?” 她怔怔的应了声,也不知道这一语双关在好事人的耳中,会不会被扭曲的不成样子。 米团子说完,又凑到她耳边小声嘟囔:“是,别人的确也想不到,你这么的舍身忘死大公无私,完成个工作以后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她擦擦冷汗:“不要这样说嘛,其实真正把自己搭进来的,是楼上那位,我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坐在电脑桌前,从前些天的空空荡荡又回归到了充盈的状态,她瞬间觉得干劲满满。 毕竟现在心境不一样了,以前每天都过着重复而枯燥的生活,以为就算今天过去了,第二天睁开眼,面对的又是千篇一律。 可自从和宁萧瑟在一起后,她仿佛整个人都升华了,总是很耐心,觉得什么都有新鲜感,而且无论做什么都有种女娲娘娘来普度众生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融入了上层社会的觉悟? 虽然是一样的生活,但却像微服私访体验人间疾苦,再也不用委曲求全混生活,因为!她现在怎么也算是个有背景的女人!一个大佬的女人!此处应该有野蛮脸…… 最搞笑的是她现在也开始膨胀了,而且还膨胀的很猖狂,总觉得自己如今深不可测,扮猪吃虎,遇到别人一律高深莫测的迷之微笑,满脸:无知肤浅的人类们,我就默默看你们耍猴戏。 这样的状态在被姜弦暴揍一顿后消失,改成了:愚蠢的人类,觉悟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颤抖的! 而此番癫狂的模式终于在昨天宁萧瑟循循善诱式,“爱的教育”下被终结,从而明确摆清了自己的位置,回归了小白兔该有的纯良,见到谁都人畜无害的笑。 她打开电脑,登上了网站后台的客服号,顿时一阵铺天盖地的消息涌出来,差点把正在喝水的顾清栀给呛到。 “咳……”她将嗓子里呛着的水好不容易咽下,顶着一脑袋的问号点开对话框。 按理来说,当时她的任务都已经被大家分着做完了,接手宁萧瑟的中途,公司也没给她派新任务,怎么还会有人继续找她呢? 顾清栀一脸疑惑的将那些文字看完,这才发现全部来自一个人。 “顾小姐,你要的照片,原图和精修过的都已经发过去了[笑脸]。”41天前 “[图片文件]”41天前 “[图片文件]”41天前 “真是不好意思,职业病,看到镜头很美就忍不住抓拍了,很失礼,向您道歉。”41天前 “如果顾小姐以后想要认真拍一套的话,可以来找我,肯定会尽心尽力拍的更好。”41天前 “不在吗?”38天前 “顾小姐是不做了吗?为什么……我的事情被移交到了别人手上?[疑问]”34天前? “还是说我太冒失了,你不愿意理我了?其实我没有恶意的……”34天前 “不管怎么说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如果是因为我的唐突,再次道歉,对不起。”21天前 “……也许不会再回复我了吧”16天前 “好吧,晚安”9天前 顾清栀将眼睛瞪得老大:“不是,这……到底什么状况?” 她将那两张图片文件接收,点开才猛然想起来,这是上次自己去实名录入档案时遇到的那个摄影师,叫……叫什么来着? 她蹙着眉,问对面的米团子:“圆圆,我上顶楼之前,我手里的那些客户有多少被分到了你那里?” “嗯?”米团子抬起头来,想了想,回答:“一半吧,怎么了?” 顾清栀将那个人的头像档案截图,从聊天工具上发给米团子,然后指了指她的电脑:“你看这个人有没有分到你手里,截图给你发过去了。” 米团子仔细看了一眼,从自己列表中搜索,没过多久便在最下端找到了那个人,点开,回答顾清栀:“有啊,特高冷,无论打电话还是文字聊天,都不带多说一个字的,油盐不进很难搞,同组的人大部分都成功了,只有他这个直到现在也没结束。” “……”高冷!顾清栀看着那些催命一样的消息,顿时心里有些慌慌的。 怎么总觉得这个摄影师对自己有点啥不可言说的意思呢? 分明那天结束的时候,她已经说的特别明显了,“接孩子”、“孩子他爸没空”,哪个词不够他把邪念斩断的干干净净的?还是说……这个人热衷于第三者插足? 思虑良久,出于她凡事都留三分余地的性格,最后还是觉得人家或许并没那个意思,只是误会了,觉得是他的唐突才让顾清栀一直回避,所以不断的向她解释。 而她只是没看到而已,因为脱离了工作后,她连看都懒得看官网一眼,也完完全全忘了他这个人,这才没及时回复。 顾清栀莫名的有点羞愧难当,让人家过意不去这么久,自己也没个解释,于是赶紧噼噼啪啪打字过去。 “不是的,不好意思我前些日子被安排了别的工作,暂时不负责客户,所以我手里的所有人就都由其他同事接替,这些天也没看官网,不是有意不回复您的。” “我没有任何困扰,您也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反而是我没有看到消息并及时回复,过意不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照片我看到了,真的好棒啊,怪不得是摄影师作品,果然和我平时拍的天壤之别。” 她沉着口气打完这些字,心却突然有些塞塞的。 垂头纠结了一阵子,顾清栀抬起头,对米团子撂下句:“圆圆,这个人给我好了,我来带吧。” “哦,好。”米团子也没多想,直接从后台把档案给她扯了过去,边在嘴里絮叨着:“行行行,姑奶奶,您说不想干了我就接手,您兴致来了想干了就还给您,数据迁过去了,文件在这,自己来拿吧。” 顾清栀笑笑,摇了摇头,也没多和她犟,退开椅子准备去拿文件,起身那刻她恍惚觉得……自己真是近朱者赤了,他越来越像自己,而自己,居然也开始潜移默化的变得像他…… ☆、·chapter 75·诱饵 夏日上午的温热催的人睡意盈盈,她翻动着文件,突然电脑右下方的客服号变得有头像闪动,她下意识的看过去。 是一个熟悉的头像,她点开,看到对方只发了一个非哭非笑的纠结表情在上面。 顾清栀不解的轻扬起眉,打字过去:“怎么了?” “你终于回了。”怎么说得好像……很苦大仇深似的,给顾清栀一种怨妇盼夫的感觉。 她整个背都麻酥酥的,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但还是出于礼貌回了句:“是的是的,回归工作岗位了[爱心],前阵子真是对不起,因为我总是马马虎虎的,所以换人了连说都没来得及说,不过你放心,从今以后你的事情我负责到底了,说什么也要给你找一个炒鸡好炒鸡好的女朋友![大拇指]” 看着自己的消息瞬间的打上已读的标记,顾清栀稳了下心神,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水,紧接着,对方就又传来了下文。 “好,那就拜托喽。” “希望不要搞得那么一本正经吧,总觉得很约束,我们都是年轻人,以后就做个朋友好像也不错。” 她盯着那行小字,心情复杂,一方面是觉得他人确实很好相处,当别人对她友善起来时,她不太能冷下脸来回绝,但……家里有宁老板那么个制醋能手摆着,每次他嘴上半点都不说自己不满意,只是用那对深邃而哀怨的眼眸一直盯着她看。 顾清栀脑子里一想到那种画面,就不太想和别的男人产生什么所谓的友谊了。 正当她思虑着要怎么答才能更委婉的时候,她的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起来。 “喂。”她怕手机震动的嗡嗡声吵到大家,连忙接起来,将头低下,用手掩住嘴小声说道。 “嗯,什么?” “好,知道了。” 简单几句,顾清栀便挂掉了电话,对面米团子把头从电脑屏幕后伸出来:“客户?” “不是。”顾清栀摇摇头,用手指了指天花板的方向。 米团子恍然大悟:“奥!了解。”说完便不再多问。 其实关于她和宁萧瑟的事,原本是不想告诉米团子这个八卦之王的,如果她知道了,那么就等同于全天下都知道了。 可米团子是顾清栀在这里最好的朋友,对她也是真心实意的,什么事都站在她这边考虑,两人相处的倒也掏心肺腑。 而且最主要的是,她瞒天瞒地瞒空气,就连她爸妈都没看出来这事,可米团子却一眼看出来了,并且十分坦诚的问她:你和宁老板在一起了,那帅警察怎么办? 她顿时愣住了,提到郑乘风,她莫名有点扎心的感觉。 顾清栀突然觉得自己也挺自私的,还特别不要脸,明明郑乘风和宁萧瑟都是那么优秀的人,不管哪个,都是她所高攀不起的美好,可当两人偏都在她触手可得的地方时,她左也想抓右也想抱,哪个都觉得难以取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就连她自己都开始鄙视自己。 虽然从来没想过和郑乘风在一起的问题,但想到如果有那么一天,自己也许会失去他,她心里也确实挺难受的,可这并不能成为她在两人之间周旋的理由,事情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她有了宁萧瑟,就算她对那份友谊在乎到深入骨髓的程度,却也不能继续向郑乘风的方向多迈半步。 左右都是为难,她谁也不想失去。 这样想是不是……好自私? 思虑良久,她终是耷拉着脑袋弱弱回答:“可是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啊。” 几乎是从深处涌上来一股痛彻心扉,流经五脏六腑,流窜遍四肢百骸,最后由鼻腔猛地酸涩终结,她蔫蔫的样子说着:“决定是我自己做的,路是自己走的,既然选了,我就要对宁萧瑟的感情负起责任。” 米团子脸上涌现出歉意,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及郑乘风,于是赶紧安慰她:“是啊,宁老板也是世上少有的好男人,你的选择会是正确的。” 米团子是除了宁萧瑟顾清栀以外,第一个知道他们真正确认关系的人,甚至比程思慕和宁小奥还早,但稀奇的是,这次她没有到处以传播最为乐趣,反而极其守口如瓶,就连别的刻薄女在茶水间说顾清栀下贱抱大腿的时候,米团子怒怼回去,都没拿这件事做文章。 自从她对米团子不藏着掖着,坦诚相交后,两个人之前的感情好像也更要好了。 她放下手机,两个姑娘不知怎么的四目相对上,都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合着那个画面,顾清栀仿若一瞬间回到几个月前的午间,那时天气才刚见暖意,周末放假她和米团子一起出去逛街,中途休息的时候在店里喝奶茶,她忿忿细数起宁萧瑟对她做出的各种恶劣事件,惊得米团子瞪大双眼,不由感叹:“什么仇什么怨啊这?你刨他们家祖坟啦?” “不。”顾清栀狠狠咬碎口中的椰果,然后回答她:“恰恰相反!这个人,为我们家修了祖坟!” 那是个有薄薄暖阳洒在身上的午后,两个人面面相觑,米团子听后反应了半天,才吐出了句至今听起来都手动滑稽的话。 她违心夸道:“宁萧瑟的行为堪称典范,爱她,就为她修祖坟……” 而后好不容易从修祖坟谬论走出来,她整理好桌面的书书本本,准备上楼,这时,她面前的电脑自动弹出每天的热搜新闻。 每次当它弹出来的时候,顾清栀连看都不看就直接关掉,可这次她刚想关掉,用余光轻轻一扫,不由愣住了…… 特大加粗的标题十分醒目的打着:现社会的白细胞军团!榆城警方历经五年,终在本市打掉国内黄金悬赏级黑枭头目“花龙”,破绽竟由一张交易往来引出! 顾清栀开始的想法还没有那么深入,直到眼睛扫到“交易往来”,她心里蓦地一沉。 由于心虚,或者与自己的所作所为多少有些重叠,她还是怀着好奇之心点开。 可读着读着她就发现有些不对味,越来越害怕,越读心里越打怵,最后甚至握着鼠标的掌心变得毫无温度。 那篇新闻稿的完整内容如下: 近日,在榆城郊北的一个地下赌场里,榆城特殊代号小队(为保护警员,在此不透露名字和身份)成功逮捕悬赏名单上的头号嫌犯“花龙”,以及数名手下余党,该嫌犯涉嫌洗钱,贩毒,非法聚众赌博,放高利贷款,悬赏杀人及非法集收保护费等罪诸多罪状,终在今早07:11时在郊北地下赌场被抓获,以下为现场图。 [“花龙”被抓图片] [地下赌场] [涉嫌聚众赌博人员] [“花龙”手下] 据警方叙述,该嫌犯持续作案数年,位居通缉名单首页,今日终被成功抓获,其中多亏一张秘密往来的交易单作为证据,金额惊人,往来频繁,警方便根据此证据分析,外加逐一摸排,终发现其藏身地点,为此蹲守几日,于今早将“花龙”与各手下一并抓获,违法行为人证物证俱全,“花龙”终难逃法网。 年轻的警员们为此苦守近六日,每日只有一餐,条件艰苦,最终迎来令人振奋的结果,为我们的生活扫清阴霾,新添光彩,犹如偌大城市中的白细胞,与病毒细菌恶斗,只为我们生活环境的健康,他们的英勇与坚韧不拔非常值得我们钦佩! 以下为往来交易图 [交易图片] 顾清栀翻到下面一看,傻眼了! 这这这!这不正是……自己在顶楼,宁萧瑟桌上拍的那张照片吗! 没想到居然是花龙的交易往来,那……会不会将宁萧瑟也牵扯进来? 她开始慌了,就算不牵扯到他,单被他看到这则新闻,不也明摆着是她偷拍了这张照片,然后交给了郑乘风吗…… 完了!死定了! 顾清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飞速的在脑子里搜寻着对策。 她慌忙的拿起手机,可没想到,刚解开屏幕锁,连QQ和微信的首页新闻上,都印着硕大的标题“榆城头号通缉犯“花龙”落网”。 “啊啊啊!简直要死了!”她扶额,像甩瘟疫一样将手机扔开,惊得满后背都是冷汗。 他那么神通广大,一般别人不知道的事都能第一时间入进他耳,更何况这种铺天盖地发出来的大新闻。现在普天下都知道了,就不单单是他玩不玩手机的问题了,即便他这些天真的不看手机,不看报纸,不看电视,也不接触网络,恐怕也会有人殷勤的将天下大事通通汇报给他吧…… 而且退一万步,既然他桌上有花龙的资金往来,那么就说明他们肯定是认识的,或许还有什么微渺关系。 那么她这么做…… 顾清栀顿时突发心绞痛,用双手掩住面孔,无助的用手使劲在脸上搓。 这时午休的对话框已经弹出,顾清栀眼见着指针双双指向十二,心里越发的慌,因为……宁萧瑟不久前才打来电话,叫她午休时间到楼上去! 她迟疑的按开手机,无视掉那该死的新闻页,此刻她连微信都不敢发给他,因为他微信里只有她一个人,搞不好等消息无聊的间隙一返回,那不就好死不死的看到了那条新闻? 所以她只好放弃微信,给他打电话过去。 “呃……碎冰冰,那个什么……”她还垂死挣扎中。 沉默了几秒,她听到对面沙沙的笔尖划过纸张声音,随即响起他低迷而好听的声音:“上来。” 听到这两个字,结合着语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今天有点闹脾气,于是顾清栀的心在他电话挂断变忙音的那刻,瞬间凉了大半截。 ☆、·chapter 76·端倪 顾清栀将桌子收拾好,电脑上了锁,等同事们三三两两结伴去吃饭后,才怀着忐忑的心情爬上电梯。 半分钟的寂静,在她脑袋里可谓是度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但也无非是被些飞速闪过的弹幕充斥着,例如:宁萧瑟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泄密的事? 如果他知道了,那自己该怎么破? 他不会生气吧?会不会一怒之下反手就是一巴掌…… 虽然平时他看起来没那么凶,但怎么也是个黑恶势力的终极BOSS啊!如果发起狠来……该不会弄死自己吧! 想到这,顾清栀的脸都绿了,她对于他私底下那个不见光的圈子也是接触过的,像是利维坦,那类变态的人惹急了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说不定宁萧瑟知道了她曾经带着目的接近他,还害他浪费了那么多感情,一受刺激,把她的心肝脾胃肾通通挖出来,放在瓶子里以视他病态而畸形的爱与恨…… “艾玛。”她抱紧双臂,感觉后脊梁骨凉嗖嗖的,连电梯间里的温度都瞬间阴冷下来。 但该来的总是要来,不是她想逃避就能逃避得了,哪怕她把头插在沙堆里不问世事,身边这个男人也会把她刨出来,提起来抖抖沙子,该揣在兜里还继续揣在兜里,该捧在掌心就继续捧在掌心。 这时电梯门开了,那一瞬发出了悦耳的“叮”声,她吓得闭紧了眼睛,紧张兮兮的对着电梯“嘘。”,也是有够傻的。 操着鬼子进村的步伐走进顶层,顾清栀人生中第一次搞得这么鬼鬼祟祟。 她像个特务一样东躲一下,西瞄一眼,最终在办公室里找到了那个低气压的身影,他白皙的面孔在黑衬衣下显得更加英俊,此刻正安静的垂头翻阅着书籍。 这个办公室原本是没有的,因为宁萧瑟的工作一般都是在展越总部大楼里完成,可自从两个人确定了关系后,为了长久作战,他不动声色的请人将第二会议室与休息室的墙面打通,变成个初具规模的小厅,并重新装修了一番,一面依旧是休息室,而另一面则改成了他的办公室,这样才能假公济私道貌岸然的罩着她,也好像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一样。 但这些顾清栀是不知道的,她一直以为他原本在这里就有办公室,哪成想自从宁萧瑟知道她在七层的那天起,他就占据了休息室,并让助理每天送文件到这里,把这里临时变成了办公地点。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为了看上去能更加理所应当,他改完办公室后,干脆把所有工作都带到这处理,最后光是从展越搬过来的文件,就薄的厚的装了一车,满满当当的塞了进来,从此稳步驻扎金融大厦,向家属靠拢,紧跟自家领导的脚步。 不过作为一个管理阶层,他平时倒是没有忙到外面相传的那种程度,也就是洽谈工作与人际关系偶尔需要他出面,其余都是签几个合同,看几摞方案和财报,时不时做做内部整改,毕竟一个首脑需要做的就只有发号施令和正确领导,其他的琐碎工作都由下面分支的各个部门处理规整好了,汇总到他这,他审核结束点点头,这就算完。就像大脑控制四肢一样,一个发号施令,其余负责执行,没有人见过哪个大脑会亲自出来干活的…… 所以一半时间里,他都没什么事情要做,就只好陶冶情操,提高修养,看看书健健身,学习各种课程,把自己在骨子里,从潜意识里,打造成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男人。 他用手指戳了戳鼻梁上的金丝无框眼镜,那款式有些偏复古,架在他挺拔的鼻梁上越发显得禁欲诱惑,他翻动纸张,像是察觉到什么,蹙蹙眉,抬起头看到门框上原本扒着的一个人影飞速闪了回去,还笨拙而迅猛的撞到了旁边的门框上。 他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了,于是将声音一沉,淡淡的对着门口那个望风的小家伙故意道:“注意你现在扣着的那个门,五万块。” “握草。”她倒吸口冷气,赶紧将自己满是冷汗的手从门上面松开,低下头抱怨着:“金子做的啊……” 宁萧瑟抬起头,看着对自己办公室门怒目而视的顾清栀,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刚才撞那么一下还没向你索赔呢,进来。” 她犹犹豫豫的迈着步子走进去,仍旧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我撞了一下你都不关心我,不问我疼不疼反倒先关心门!请问你还是人吗?” “没办法,谁让你损坏公物,我也没办法徇私舞弊。”他故意摇了摇头。 顾清栀急了:“就一小下而已,我又没撞坏它。” “可它受到了惊吓。”宁萧瑟一对清冷的眸子对着她,满脸正经的说胡话。 这踏马是个魔鬼吗?她强忍住一脚踢翻桌子的冲动,脑子里的火柴人一把将他的火柴人拍倒,脚毫不客气的踩在了他的脸上。 可她表面上却不敢那么猖狂,毕竟现在面对他,顾清栀十分心虚,所以只好弱弱的保留着她仅存的一丝倔强:“那你还想要赔偿是怎样?” 他将书合上,长腿稍稍点地,将椅子从桌子边退出来一些,挑了挑眉:“可以考虑肉偿。” “那我给你买两斤排骨好吗?”她鼓起腮,十分真诚的望着他。 宁萧瑟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不明缘由的,她有些怕怕的,却也不敢搞什么幺蛾子,只能乖乖顺从,以平时的一步拆成现在的三步,十分缓慢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刚接近他半米,宁萧瑟长臂一揽,将她顺势转过来,提着腰就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两个人身高差很迷之萌点,所以即便顾清栀觉得她在女性人群中还不算太挫,可到了他面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小矮子,小小的一只被圈在怀里,只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她坐在他那双长而笔直的腿上,怎么都觉得很羞耻。 “那个……”她不舒服的扭了扭,想要下去。 没想到却被他固定的更牢,低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不要乱动。” “哦。”她立刻老实下来,感受他一手有力的环在自己腰上,另一只掌绅士的轻托着她柔软的手。 他将头埋下她的细嫩颈窝,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问她:“想我吗?” 恋爱使人变得可怕,即便是宁萧瑟这样的人,现在居然也会将这种问题问上千百遍。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在她耳垂下方的脖颈浅浅一啄,随即就退开了。 因为……他总觉得,面前的她,此时此刻还没有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所以他始终不敢太过逾越,而且在他心里,她是纯净的,是美好的,虽然自己拼了命想要更接近一些,想要和她融为一体般宠爱,但最终还是抑制住了。 当你真的那么喜欢一个人时,就会发现,你越是爱她,就越是想亲近她。可越是亲近,就越觉得自己猥琐的像个流氓,因为那个人在你心里高贵美好的不容亵渎。 顾清栀觉得痒痒的,缩脖子往一旁躲,边回过头去看他,嘴里调皮的答:“如果我说没想……不不不,想了想了。”没想两个字的话音还没出全,她就看到他变化的面目表情,于是赶紧改口,可说着说着就不上道,语锋一转:“我想到你抛弃了我,和一道五万块的金贵门坠入了爱河,” 宁萧瑟哭笑不得,低下头问她:“刚刚撞到哪了?” “这,这,这这这,还有这!”好的,这可是你先问的,那就休怪别人无情了,顾清栀先下手讹人,把撞到没撞到的统统指了一遍。 随后窝在宽广带有温度的怀里,索性向后一倚,栽在了他的右肩上,一侧脸,就是他英俊帅气的面孔,她漫不经心的扣指甲,嘴里答着:“好啦,逗你的,我没事,就当时疼了一下而已,没过多一会儿就好了,没那么娇气的。” 闻着近在咫尺的香软味道,他气息越发凌乱,怕出什么乱子,于是赶紧清心寡欲的转移话题:“饿吗?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啊。”她还是无所谓的态度,倚在他怀里扣指甲,边闲聊一样的和他讲话:“如果和之前相比的话,不是好了太多,每天午休都上来蹭饭,蹭的还是上雅主厨亲自烹制出来的各种花式菜,这就是天大的恩赐了,我还哪敢挑挑拣拣?” 要知道上雅光是座位预定,普通渠道就需要至少一周以上,而他只需要一个电话,主厨就会立即挽起袖子扎上围裙,小媳妇一样的钻进后厨,用那双巧手制作出各种精致的特色菜,再让人火速送到金融大厦,保证色香味一样不差,以最佳状态呈现在他的面前。 相比之前,每天都要发愁吃什么、去哪吃,现在好了,世界难题解决了,她乐得自在。 就算让上雅主厨给她炒个西红柿鸡蛋出来,她都能欢快的吃下两碗米饭。 “喜欢什么自己选。”他把平板递给顾清栀。 她看都没看又还了回去:“不会选,都由你做主吧。” 虽然是句推脱,可用的却是百依百顺的语气,听起来倒也让人极为舒坦,他淡淡的笑笑,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划了几下,简单选了几个有营养的菜和汤羹。 不一会,那面就高效率的送了过来,两个人移步到了休息室,支好餐桌准备吃午饭。 ☆、·chapter 77·献吻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宁萧瑟吃东西了,但每次见他温润儒雅的像个贵族一般,顾清栀还是会自愧几秒钟,她看着对面人的翩然,恍然觉得自己像个饿死鬼投胎,乞丐转世,突然很佩服自己能把吃东西这件事搞得这样不雅。 宁萧瑟的食量不大,动作也稳重,更不会用筷子到处翻东西,他通常十分有涵养的相中什么就准确而利落的夹到自己盘里,然后放到嘴中,淡定而小幅度的充分咀嚼,咽下去,整个过程十分平缓而优雅,丝毫没有做作的成分,但就是让人感觉到,看他吃东西也是件很赏心悦目的事情。 反观顾清栀,她手脚不是很伶俐,从小时候学筷子的时候就没学好,直到现在还会时不时发生些事故,譬如——滑的东西在盘子里到处躲着她的筷子跑,她持着一双筷子从盘中间追到边缘,最后掉到桌子上…… 或者夹着夹着中途突然掉了下来等等,总之各种惨不忍睹。 虽然宁萧瑟也嫌弃过她,他说:“你的手是假肢吗?还是筷子成精了?” 顾清栀撇了撇嘴,没和他计较,默默接下了这一暴击。 可宁萧瑟反倒得寸进尺,冷漠脸的撂下句:“你儿子筷子用的都比你好。” 这她就不乐意了!立刻竖起俏眉:“胡说!他用的明明是汤勺!” 所以,最后抗议的结果就是,宁萧瑟把她的筷子也换成了勺,从那以后顾清栀和宁小奥彻底沦为同一等级,但好在饭吃的顺利多了,她凭借把无敌大汤勺,旋风一样横扫整个饭桌。 今天吃饭的途中,还发生了一件迷之怪异的事。 平时吃饭时嚷着没意思,非要开电视来看的顾清栀今天很消停,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开电视,而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直不屑于吃饭的同时搞其他活动的宁萧瑟……倒是满脸淡定的按开了电视,以至于顾清栀这顿饭吃的是提心吊胆。 向来不爱看新闻的她今天一反常态,差点把午间新闻主播的脸上盯出个洞,每个字都不落的认认真真听着,看起来极其的乖。 开始也还算太平无事,毕竟就算是新闻,也不可能一条滚动式的播出,通常说几句就结束了,以后不会反复再说,所以看了一大半,也都挺正常的,没有相关的报导播出来。 但她后来越看越不对味,越看心里越慌,终于,快要结束的时候,主播还是一脸激动的将这件喜大奔普的事愉悦的说了出来。 此刻两个人早已经吃完了饭,水都喝了几杯下去,正安静的盯着那占据半张墙面的电视荧幕,气氛静的出奇。 突然,新闻画风突变,主播一改往常,猛地慷慨激昂的起来,声音也变得异常坚韧有力。 “今日上午,我市特种武装力量在郊北成功逮捕……” 话还没说完,当顾清栀看到底下字幕打出来的那刻,立即汗毛一炸,浑身微抖起来,大叫声:“不好。”然后飞身夺过遥控器,整个人挡在屏幕前,一抬手!果断而坚决的按下了……静音键! “这什么鬼啊?设计的不科学!关闭电源键跑哪去了?”她一脸茫然的望着墙面上只张嘴不出声的新闻主播,随即低下头对着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遥控器抓狂。 后面沙发上还坐着不知所谓的宁老板,他不解的从她的背后伸出头来,完全不知道刚才短时间内,那个飞速窜出去的一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十秒钟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清栀一晃神,看到他侧过头往这边看,赶紧扔了遥控器就将宁萧瑟的脑袋正了过来,让他直视着自己。 虽然……面对他炙热的目光,她被灼的心神微漾,可无奈情况所逼,面对自己咫尺间那个呆毛的人,他微拧着眉心,用那对大而毛茸茸的眼睛看她,一刹那竟有些像一只大型犬类。 顾清栀心一横,主动挤进了他的怀里,一把将他扑倒在沙发的靠背上,抚着他的面孔,低头就印下去一记深情缠绵死全家吻。 对于猝不及防的投怀送抱,外加深情献吻,宁萧瑟最开始是万脸懵逼的,直到唇上柔软到极致的触感传来,他热血顿时涌进大脑,另一只手也轻轻缓缓的拥住了往自己怀里钻的小白兔。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被爱的人主动推倒亲亲,总归是件好事。 宁萧瑟微阖双眸,回想最后一个画面,花龙被捕,加粗的字体随着那一帧定格在他的记忆中,而扑鼻而来的真实,是来自她的味道,其中还混合着茉莉花茶的清甜。 他就知道她会这样,或者说,他知道她所做的一切事情,也能猜到她脑中所想,包括那些已经做过的,没做过马上要去做的,还有将来或许会做的,他都了如指掌。 为了偷重要文件的事情,怕他发现,怕他生气,所以才一直讨好和掩饰,这些宁萧瑟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就都懂了,在爱情里他迷失的是自己,但却从来没有丢失过智商和理性,区别只是在于他不说破罢了。 但唯独有一点他还捉摸不清,那就是……她的温柔与撒娇,还有那些所谓的在乎,她竭尽全力的维持这份感情,到底是出于爱情,还是更长久的利用? 不怪他这么想,毕竟他们两个的身份太过复杂。 可不管怎么样,宁萧瑟在心底已经默认了,也放纵了,不管她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了别人偷取机密也好,利用他打入内部,从而瓦解自己的势力也好,再或者真的是爱情也好,总之,只要她还肯留在他身边,还肯竭尽全力的经营这段感情,这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他爱她不是吗?那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哪怕真的是计划,他也不怒,反而感谢自己这个身份,不然怎么能有机会让她心甘情愿的靠近自己? 这便是毒,一旦沾染上就再也无法戒掉,即便知道它是致命的,也死心塌地的沉溺其中,越深,越浓,越无法自拔,就离死亡越近,却也是……最贯彻心扉的满足。 宁萧瑟闭紧双眼,那一刻,好像有许多东西沉沦了。 而另一边主动吻上去,最后却变主动为被动的顾清栀走了点神,她心里很惭愧,也很内疚,还觉得……对不起他。 把那份财报交给郑乘风,开始她以为自己所做的都是为了正义,都是对的,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份不容辩解的背叛。 而她内心所以为,她怕宁萧瑟知道,是害怕他生气,怕他迁责于自己。 但从她尽力遮掩那一刻开始,从她不顾一切吻上去的那一刻开始,才清晰而深刻的明确到,她才不是怕宁萧瑟发火报复还是怎么样。 她只是害怕那个人知道了后,会觉得自己在利用他,在算计他,从而永远都不会再真心喜欢自己。 原来怕他知道,是因为她那么那么的在乎他…… 在乎他会不会心灰意冷的疏远,在乎他会不会对自己失望,更在乎他对自己的看法和感情。 顿时,顾清栀吻得有些想哭…… 缠绵而火热的吻持续了近半分钟,两人皆是清楚捕捉到对方的鼻息,略微温热的打在脸上,从开始的屏住不敢呼吸,到现在交换彼此的味道,这份感情也在无声中,被时间酿的更加醇厚香浓。 荧幕上的那条新闻早已经播完,可顾清栀却始终不敢回头。 这时,一个电话打断了这个吻。 她脸庞与耳垂都通红通红,羞着张脸从他身上爬下来,坐到旁边,掏出手机。 “咳……喂?”声音有些底气不足的从柔软的嘴唇中发出。 宁萧瑟安静的坐在一旁,从侧面看她熟透苹果一样的脸。 顾清栀羞愤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直起身子答话:“哦,爸爸,怎么了?” “我……我在午休啊。” “已经吃过了,等等,你打电话来总不会就问我有没有吃午饭吧?” “早些回家?为什么” “什么什么?再说一遍?他来咱们家干嘛?”顾清栀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激动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着电话里说:“什么叫庆功啊?他庆不庆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您不早回家休养了吗,那就不要掺和这些事了呀……” “我……那好吧” 周旋半晌,最终反抗无效,顾清栀无奈的挂掉了电话。 宁萧瑟斜着身子悠哉的靠在沙发上,抬眸轻问:“怎么了?” 她支支吾吾好半天,终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晚上郑乘风会来我们家吃饭。” “为什么?” “不知道,说是庆功。”她答。 宁萧瑟挑眉:“庆什么功?” “啊……那个!”顾清栀顿时慌了,一不留神就顺嘴说了出去,然后就开始口不择言的解释:“应该没事吧,谁知道他们什么功,都是内部的,我们又不知道,大概是他们警察的传统吧,没事闲的就喜欢乱庆……” 没成想宁萧瑟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缓缓直起身子:“大概是花龙的事情吧,也只有这种级别的进展才能配得上庆功两个字,同样,也只有他,才能制服的了花龙。” 她听着默默将脸转向了一边,心如死灰…… 原来他都知道啊,那么是不是就代表,自己掺和进来的这些事他也都知道? 那她还傻了吧唧的掩饰什么,亲都白亲了! 顾清栀挠挠头:“呃……不知道啊,反正要我早点回去。” 尴尬之中,宁萧瑟点了点头,抛下句:“我和你一起回去。” “啊!”她见鬼了的突然大叫一声,以下为少女脸大写的懵:“为什么?” ☆、·chapter 78·僵持 初夏的夜里也生出些许微燥,合着春日余留的零星凉意,两者在无声中交织蔓延,一丝一缕的沁在空气中。 寒冷终是抵不过那份无限暖意的热情,三两下便被吃抹干净,于是……整个城市的温度都随之攀升上来,只有偶尔的几阵凉风不时吹过,还在强调着它那份可怜的倔强。 顾清栀叠着双腿坐在副驾驶,整个人偏向右侧,手臂吊儿郎当的杵在车门边,用手背托腮。 她看着前面一直堵到尽头的路面,不禁烦躁的舒了口气,将脸转到一旁。 今晚的月色尤为的好,皎白而清明,却不喧不嚷的安静挂在天边,夜色也不是一昧的漆黑,广袤无垠的天际被染着深深的墨蓝,高的无边无际,似乎将心放出去,便撒了欢似得收不回来了,让人格外畅爽。 “碎冰冰你看,今晚的星星好大好亮哦……”她将额头抵在玻璃上,触感凉凉的,窗外面,还有天上的星星对她眨眼睛,她忍不住回过头,兴奋的像个小女孩。 宁萧瑟稳重的蹙眉,强调了一句:“我在开车。”可即便这样说着,他还是抽空将头转过,看了一眼。 不过看得却不是星星,而是自己身旁那个兴致极高的某人,于是……他再也没心情看什么星星了。 管它有多大多亮?他只觉得,说星星好看的人,一定没有见过她的眼睛。 那是什么星星也抵不过的闪耀与纯净,会说话一样,扑闪扑闪的,一眼就能望进人的心底,既不是远在天边,也不是近在眼前,而是……他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的、他心里的星。 顾清栀自然听不到他内心的独白,见到他又正经八百的样子,不禁吹了吹刘海,“嘁”了一声,嘴里道:“没趣。” “你说什么?”前面的车通了,他立刻集起精神,嘴里边顺口一问,边将他那时速可达三百的车磨蹭的犹如乌龟,半步半步的往前挪,还没走得快。 顾清栀见他这幅样子就冒火,心里比榆城市中心当下的路面还堵,飞快撂下一句:“说你古板呆滞又没趣!还特别的乏味!” 宁老板一脸冤:“古板呆滞又没趣还陪你回家?” “等等纠正一下,不是‘我要你陪我回’,而是‘你要死要活非想陪我回’!”提到这就不能忍!她立刻炸起来,带着股怒气儿的瞪着他。 对方却不置可否,无声挑了挑眉,装聋作哑,专心致志的开起车,总之一门心思想要见岳父,而且是——在那个混小子登门的这一天,抢先见岳父! 顺便弱弱的解释下,他才不是仗着自己正牌的身份,特意来对着郑乘风耀武扬威的呢…… 顾清栀望着他线条俊美的侧颜,顿时如瘪了的气球,毫无斗志的缩了回去。 要知道,人在生气的时候,最怕遇到的反倒不是对骂,而是无视和冷漠!恰好宁萧瑟就是这种冷漠体,不管她怎么闹腾,都像是满满一拳打在棉花上,到最后那人满脸淡定自然,反倒像自己在无理取闹一样。 鸣笛的嘈杂混合着她的冷哼,无论车内还是车外,气氛都不是十分愉悦。 偏在此刻,一声电话铃声打断了剑拔弩张前的死寂。 “喂?”她不耐烦的接起电话,眉目也紧皱着:“好了好了不要催啊,堵在路上了。” 她瞥了眼身边的人,将那股哀怨通通用打电话的方式抱怨出来:“我说,晚高峰期间本来就堵得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平时坐公交车回家,那么一条路线就得堵一阵子,更别提来来回回在里面跑了,现在可倒好,连挪蹭都挪不动,我骑自行车都比这快。” “哎!喂!给我等一下!什么叫‘你会骑自行车吗’,果然不是亲生的,你就这么嘲讽我?” “我就算不骑自行车,我用脚走的都比现在开车快。” “够了!有这种闲工夫,我爬都爬回去了!” “行啦,我也很焦虑啊,我当然想赶紧回去,可是……”她拧过头去,恶狠狠的盯着旁边满脸淡定,并且充耳不闻装纯洁的某冰,她嘴里无声的balabala…… 挂了电话,她再也按耐不住想谴责宁萧瑟的心情。 她想,既然现在爬都已经爬到头顶上了,那也不在乎往头顶上多拉着一泡屎,总之破罐破摔算了。 顾清栀转过身,有种不知名的情感在体内翻搅,她启口:“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非要跟我回来,我觉得我们……我们现在,好像还没有到能见家长的程度吧?” 见她非要掰开揉碎的说明白,宁萧瑟也不想继续回避,他并未解释什么,只是反问:“那他就到了能见你家长的程度?”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用想也清楚。 她还有余留的理智在脑中,赶紧做打断手势:“别讲歪理好吗,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而且也不是我请他来的,你要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是被动方,虽然是在我家,但自始至终我完全没有决定权,是他们都决定好的,我只收到了一个通知……”她顿了顿:“更何况,他只是我的普通朋友,而且和我父母相识的比我还要早,是我父母请他的啊,你干嘛迁责到我身上?” “普通朋友都可以去,男朋友却不能去?”他心里不痛快,打定了主意的在歪理的路上越走越远。 顾清栀抱头:“哎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 “算了,我不和你说,以免说着说着再打起来。”她赌气,索性随他去,自己身子一软,无力的瘫在座椅上话也不说,将头看向车窗外。 经过了几番红绿灯的调整,他们也从尽头慢慢串到了路口,绿灯亮起,终于,车子畅行无阻起来。 宁萧瑟浅浅踩下油门,斟酌良久,清淡的声音响起:“我不是非去不可,只是我想着那样的场景,你的父母,你,还有他,你们其乐融融在同一屋檐下吃饭,浅斟慢酌,热络欢闹……”他缓止后话,有浅浅的鼻息声传来,紧接着,他又补了句:“的确是很好的画面,就像你们才是一家人般。” “是那种……任何人都喜闻乐见的家庭构造,想一想,或许小警察才更适合你,比我更适合。” 不冷不热不温不火的语气,没有任何语调,听不出他是不是愤怒,但从他字面上分析,总归是不高兴的,甚至还透着些许辛酸。 果然心软如小白兔,她越听越不对味,最后蹙起眉头:“你这猝不及防的辛酸是要闹哪样?我又没说什么。” 宁萧瑟挑眉,余光扫了她一眼,没说话,攥紧方向盘,心里暗暗反驳:没说什么?你比说什么了还要过分。 沉寂在夜色中的,是宁萧瑟无限的幽怨与可怜,仿佛每个细胞都是大写的“我舍己为人”“我大公无私”“我高风亮节”“我甘愿让位”“你们去幸福吧,幸福吧,福吧,吧……”总之,谜一样的憋屈情圣画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清栀满脸黑线:“呃,行了行了,吃个饭而已,去就去呗,搞这么严重是要干嘛?” “……”舍己为人脸。 她猛抓头发:“哎呀!不要逼我,我都说了,去吧。” “……”大公无私可怜脸 顾清栀哭的心都有:“去吧去吧,我让你去了还不行吗!” “……”宁老板的周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桑。 “啊!我都说让你去……”她扶额,然后双手合十:“不,我求你去,你是大爷,我求求你去吧,给你跪下了。”她泪流满面。 他傲娇的瞥她一眼,高贵冷艳的开口:“不是我非要去的。” “对对对,是我八抬大轿请你去的。” 他捏着方向盘,又作妖道:“那我也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去好了。” 好一个欲擒故纵的套路!顾清栀紧闭双眼,顿时感觉受到一万点暴击,连忙捂住胸口,那里面先是发出碎裂声,而后是几乎碾成粉末状的心脏,她差一点点就要从嘴里留下血丝,心想,搞不了搞不了,这样的角色她搞不了…… 这还是顾清栀迄今为止,见到的第一个,大概也是唯一一个,能把被动变为如此主动的人物,简直无节操到超神,把她吃的死死的。 最终,她还是弱弱道:“那看在你特意买这么多见面礼的份上,就以你男朋友原本的丑恶面目去好了。” “什么叫原本的丑陋面目?”宁萧瑟不满。 她回头,理所应当的答:“因为在岳父的眼里,把自己宝贝女儿拐走的混小子都很丑恶呀。” 他干巴巴的眨眼,想想,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宁萧瑟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忽然,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禁一抖:“等下我不会挨打吧?” 初次登门,前世的小情人儿被这一世的混球给拐跑了,用宁萧瑟的心理,他觉得顾承允肯定怎么想也过不去这个坎,一激动再把自己暴揍一顿,外加今天郑乘风在场,外面的死对头,关上门的情敌,如果自己被打,这货肯定按耐不住,跑过来趁乱偷偷踹几脚,这这这……搞不好再发展成一场混合双打! 宁老板眼角动了动,莫名感到些许肝颤。 “你怕了?”她冷漠挑眉:“怕就别去啊,回家喂孩子去。” 宁萧瑟冷哼:“笑话,我会怕?” “哦哦,那请你先把油门踩稳了再来说这话,注意你开的是车不是缝纫机。”顾清栀继续三角冷漠眼。 后来,在一点也不美好的对话中,车子驶入兰亭高档住宅区。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时间已将近八点,从午休时宁萧瑟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每隔二十分钟就会发来条微信骚扰,以至于她这一天都没静下心来好好工作。 五点半下班,顾清栀原本是不想带上他的,准备自己先开溜,可没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这份小聪明还是抵不过宁萧瑟的机智,他杵在大厅的柱子后,见到鬼鬼祟祟的人影后,一把将她擒住拖回了车里,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绑架呢。 两个人就这么胶着的周旋了一个小时,最后也没讨论出什么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另一边反倒错过了路面的畅通时间。 其实顾清栀是不敢当面阻止他去的,总是在侧面找各种理由,哪成想碎冰冰想见岳父的心坚如磐石!每个借口都被他十分完美的化解了。 最后只好跟着他掉头,去买见面礼。 去的路上就有些微堵,直到他们挑完礼物,从商场里出来,外面简直堵到了一个新高峰,所以才磨磨蹭蹭的,一直到黄金档剧亮相,两个人才将迟未迟的到了家。 顾清栀解下安全带,刚想下车,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回过头问他:“你这么晚还出来,宁小奥没关系吗?” 他浅浅的笑,大概是觉得她这个后妈角色入戏了,而且还做的特称职,果然亲爸和后妈有了真感情后,连对小汤圆的关心都无微不至了些,以前那种“爸爸是爸爸,当妈的也依旧是当妈的,但这个爸妈之间却并没关系”的尴尬,总归让她心怀芥蒂,并且碍着宁萧瑟在中间隔着,她也没办法全心全意的对小汤圆付出,但现在……所有事情都刚刚好,人、时间、还有感情,一切水到渠成般自然。 宁萧瑟将车熄火,回答她:“在决定要来的时候,就已经把他安排好了,” 她点点头:“哦,那就好,别因为这件事把他疏忽了,我父母什么时候都能见,但这大晚上的,留他一个人在家怪可怜的,如果闹起来就不好了。” “不会。”他也下了车,两个人将后座的大包小裹讲排场的见面礼拎出来,他一边回话:“来之前,我第一个担心的就是他的问题,在电话里他是想让我下了班陪他的,所以我都已经想要放弃了,但他知道我要来见你的父母后,死活非要让我去,说什么也不管用,他说能照顾好自己,我这才放心的过来。” 两个人的身影映照在地上,一个高大一个纤弱,提着精致的各种纸袋走进了单元门,画面看起来特别温馨,像是新婚的小夫妻一般。 连走到电梯口,宁萧瑟还在小声安慰的对她讲:“放心吧,我让白助理和程思慕都过去了,宁小奥和他们两个玩的最好,基本有他们在,他就不会闹,我这边也会争取尽早回去陪他,不会让他感觉孤单的。” “嗯嗯,结束一定要赶紧回去陪他,不然想想都觉得好可怜!”她按下电梯键,安静的等待红色的数字攀升。 寂静了半晌,电梯终于应声而开,两个人缓缓迈出,不知道为什么,叱咤风云多年,翻覆倾变的宁萧瑟,竟突然生出些小小的紧张。 顾清栀按响门铃,回头望见他严肃庄正的样子,不禁笑了。 “哎你不是有钥匙吗?还按什么门铃!”姜弦迎了出来,打开门,嘴里一边絮叨:“饭菜和人都齐了,就等你一个,架子还真……” 话没说完,抬眼看见面前的宁萧瑟,她愣了愣,声音戛然而止。 “客人?”姜弦温柔好听的声音向上微挑,蹙着眉宇,小声的问。 顾清栀偏头看了眼垂下眼眸的宁萧瑟,他安静稳重的样子更加俊朗帅气,她挎上他的胳膊,在门口踹了鞋子就把人往进领,她俏生生的语调极为清脆的响起:“家人。” “未来的家人。”她迎上宁萧瑟诧异而感动的目光,明媚的笑了,眼睛像是弯弯的月牙。 她换上鞋子,俯身又给宁萧瑟找了一双,随即敞开嗓子大喊了声:“爸爸!” “听见了,回来就吵吵闹闹的,这家里一有你就开始乱套,真是……”顾承允正和郑乘风一起说着什么,便共同走了出来。 方才二人的脸上还都带着笑,此刻便都凝住了,一个略带吃惊,另一个缓过神以后便是浓浓的敌意。 宁萧瑟将东西通通放下,礼貌性的微微颔首,字句一字一顿,谦逊却不卑微的语气说:“叔叔阿姨,又见面了,我是宁萧瑟,你们好。”中气十足,抑扬顿挫,自有股不凡的气场在围绕。 顾承允怔住半晌,随即露出一个微笑,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禁明白了,拍拍他肩:“好,”他看了眼宁萧瑟,又转过头看了眼身边人,笑道:“小宁,乘风,上次在槐城太遗憾了,最后那顿饭到底是没能一起,现在好了,大家都在,人多更热闹了,都落座,饿了一天,大家都吃饭吧。” 郑乘风当时正在和顾承允切磋,其实说是切磋,两个人在室内也施展不开拳脚,只是站着,慢动作化那些招数,一边再口头虚过几招。 他原本是很高兴的,直到听到顾清栀清脆的声音时,他还是带着些悸动的,直到……他看到了那个男人。 阳光爽朗的笑容立刻变得淡了,双拳不禁攥紧。 看到她挽着宁萧瑟,并和他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成双入对,而他自己却像被抛弃一样的形单影只,郑乘风知道,他心里那股莫名的火,叫做嫉妒! 她得手了,按照他预想的计划一步步接近了,可他欣喜中,却带着浓浓的懊悔和不甘!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走向宁萧瑟的勇气,有百分之六十是他怂恿出来的,等于是亲手把自己喜欢的人,推给另一个人。 真想狠狠抽自己个嘴巴……郑乘风咬紧牙关。 可在他一抬眼对上宁萧瑟的视线时,他清清楚楚看到来自对方眸中,那份极度不友好的目光,他知道宁萧瑟这个眼神里带着什么,同样,也毫不示弱的返还给他一个同样的眼神。 顿时,上一刻还热闹温暖的家庭氛围,此时却变成了两个男人之间的暗中较量。 一场龙争虎斗,从天上到地下,从海上到陆地,从明到暗……黑的,白的,商界,政界,现在又到感情。 没有人能准确判断出来到底谁占了上风,但人们总归都是向着正义一方的,可来自于另一方的宁萧瑟却丝毫不逊色的存在着,他屹立不倒,因为他根本让人说不出到底哪里十恶不赦。 论容貌气度,财力背景,人品性格,智商等等……两人几乎都是样样无懈可击,虽然不能站在同一条线上作为对比,因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但从整体来看,这两个人势均力敌,说不出来谁更好一些,也说不出来谁差,一个稳如泰山,从容理智,另一个温润俊朗,机智阳光,两人皆是是不同类型之中的佼佼者,大概都足矣被称作象牙塔顶尖上的人。 甚至这两人的脑回路都是几近相同的,他们过招的那阵子,光是迸发摩擦出来的火星子都足矣把周围迟钝的人烧死,简直都能改编出几大套超高智商对决的教课书。 而如今,他们宣泄的敌意又是相同的,那是随时都有可能引爆的,致命级的导-火-索。 宁萧瑟刚刚甩给他的是警告。 而郑乘风还给他的,是宣战。 这些顾清栀自然不知道,她此刻正脱下了大衣,兴高采烈的拿着双筷子准备开吃。 但这些暗波汹涌,虽然在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可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戾气,通通没有逃过在场一个人的眼睛…… ☆、·chapter 79·许诺 夜幕已深,由于夏还未浓,所以晚上依旧有些湿冷的气息弥漫。 璀璨的霓虹灯火将整个城市燃的犹如白昼,可光芒虽盛,却淡薄易冷,尤其是路灯下的光晕里,还飘洒着薄雾状的水汽。 姜弦把目光从窗外抽回来,端上最后一道汤羹,从厨房里走出。 “今天孩子们都来家里做客,不知怎么,这最后一道菜我突然紧张了,原本厨艺就不怎么样,这样一来更糟糕了……”姜弦浅浅的笑,微带些弧度的长发显得她更加慵懒温柔,她落座,本就姣好的面容因为笑意盈盈的,显得更加温婉动人,可即便温婉,却不显得死板,她眼角眉梢都带着那股少女时余留下来的灵气,由岁月沉淀,少了些无知,多了些韵味,她浅浅启口:“手艺不精,在座的客人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可不要笑话我才好。” 顾承允挨着郑乘风而坐,他听完自家夫人的话,刚想说些什么,结果一抬眼,就看到身边的后辈将自己死死笼罩在阴影里,写满一脸的“哀怨幽怨心如死灰……画个圈圈诅咒对面不要脸的狗会长!” 顾承允被这表情一惊,正感到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当下就明白了。 此刻那对让人闹心的情侣正并排而坐,端正而一丝不苟的样子仿佛照结婚证的现场,这幅场景瞬间就刺痛了岳父大人的双眼, 既然已经带到家里来了,那么肯定不是普通朋友,对于这层关系,虽然还没来得及介绍,但作为过来人,顾承允就已经明白个大概了,可他还是心有不甘,想着顾清栀没有郑重介绍,他依旧可以装聋作哑,拿宁萧瑟当成上次在槐城一样的,普通朋友的关系看待。 于是他拾起一旁干净的公筷,转过头给郑乘风夹菜,一边还在嘴里热络亲近的说道:“来,乘风,你阿姨的厨艺虽然不比那些酒店名厨,但是家常还算说得过去的,你不要客气,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尝尝味道如何?” 姜弦无语的挪了挪椅子,对顾承允的行为表示嗤之以鼻。她反倒觉得,孩子已经自己做出选择了,那不管怎样一定要支持,强扭的瓜不甜,同样,强塞给自己闺女的警察,也不可能会喜欢…… 她看着自家一心沉迷于吃饭无法自拔的傻闺女,这孩子好像满心满肺满脑子都是面前这桌饭菜,魔咒一般深深套牢她,完全不管自己带来的男人,成功移情别恋到面前这碗汤里,此时正撅着趴在桌子上,乐此不疲的拿大勺儿捞着汤碗里的甲鱼,至于那个男人嘛……就放到旁边任由他自生自灭去了。 而另一边的宁萧瑟面色略微难看,虽然他早已经预料到这种尴尬的场面,但没想到设身处地后,这顿饭吃的居然比想象的更加波折。 不难看出,顾承允是一心偏向于郑乘风的,不管是出于前辈和后辈的关系,还是为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考虑,作为父亲的思想,要么没有这个角色,如果有,那情愿这个男人是自己看好并相信的。 而郑乘风也来者不拒,通通谦逊的接受,整个人都透露着女婿进门时的恭顺气息…… 宁萧瑟不禁深深蹙起眉头。 姜弦见到这个情形后也坐不住了,美眸一挑,抬手就将顾清栀的勺子在半空中牢牢夹住。某个少女不解的抬头,见姜弦向宁萧瑟的方向对她使了个眼色,顾清栀回过头看了看,立刻被身边人的超低气压秒的渣都不剩,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收回勺子,讪讪吐了吐舌头。 “味道怎么样?”顾承允侧对郑乘风,面容和蔼的问。 顾清栀不屑的“嘁”了一声,持起筷子就开始在桌面上席卷,夹肉,夹菜,总之各种夹,把宁萧瑟的碗里堆得小山一样。 夹完才后知后觉的“哎呀”了一声,睁着大眼睛问:“刚才是用我自己筷子夹的!你应该不嫌我吧?” “当然不嫌。”他这才露出浅浅笑意,语气清清淡淡的,却十分好听,他暗自冷哼,心想,用筷子夹东西算什么嫌?口水什么的……今天吃进去的还不够多吗? 他优雅而平缓的将薄薄一片青笋放在口中咀嚼,从容的咽下,顾清栀现学现用,故意用刚才老干部相同的关怀语气,偏过头甜甜的问他:“味道怎么样?” 宁萧瑟面色柔和的简直不是人,他点点头道:“阿姨的厨艺的确没话说,口感清爽,又不失鲜嫩,这样色香味面面俱到的功夫,怕是连上雅的星级厨师都比不上。” “咔嚓”一下,对面顿时有两声不知名的破裂声!一个来自岳父大人的内心,他在心底狂吼:好啊!油嘴滑舌的混小子!从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而另一声来自于身旁的小警察,他死捏着筷子,几乎快要掰断,咬着牙暗想:真的是东西好吃吗?是笋鲜嫩吗?比得上星级厨师?还是……因为是某人夹给你的! 姜弦却对那两人的反应不以为然,现如今她一头扎在赞美里无法自拔,被夸得飘飘然,她笑的合不拢嘴,另一边却故作谦虚着:“我怎么敢和上雅的大厨们比啊,只不过是家常菜罢了。” 郑乘风听了也不甘示弱道:“当然有的比,自从我来家里吃过几次后,口味都跟着变刁钻了,普通餐馆的味道再也入不了口。”他俊朗阳光的面容沐着一层薄光,笑的温和,实际却在暗地里强调着“吃过几次”四字,言下之意,夸姜弦为辅,向宁萧瑟挑衅才是真。 对于郑乘风来说,他的优势,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强调着过去,好让宁萧瑟知道,自己和她认识的多么早,自己融入这个家多么久,在宁萧瑟还没与顾清栀相识的时候,是他,郑乘风,和顾清栀亲密无间,和她的亲人如若一家。 他要让宁萧瑟知道,不管你多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迟了就是迟了,哪怕迟了一步,也是你日后永远赶超不及的过往,哪怕你能力再大,也不能抹杀我们之前的温情,更不可能将时光倒转回从前。 而宁萧瑟又是何等的风云见惯,从他二十岁起,一方张桌,八个人,八方鼎力全球各地的家族势力的元首,两小时的会谈,近乎是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间都能掀起番变幻的局面,他依旧眉不皱眼不眨,面不改色。 所以,他这样的男人,又怎么能用简简单单的“聪明”二字所概括? 自打他进门的那一刻起,从现场每个人的语气,表情,声调,乃至一个细微的叹气或挑眉,他都了然于心,他明白,郑乘风对他的仇恨早已入骨,而顾承允不看好他,偏向郑乘风,姜弦只看重自己女儿的意思,只要女儿高兴女儿喜欢,她分分钟可以重新站队。 至于那个引起这一切暗波汹涌的人,宁萧瑟用余光将她笼进视线,不禁无奈的摇摇头。 这个家伙有些太过于天真,她的脑子里好像没有任何危机概念,顾承允和姜弦给她的世界就是纯白或者粉红的,以至如今她单纯的不像话,从来不会去想藏在光明底下那些肮脏的黑暗。 他却也感到欣慰,将姿态摆端正,微挑挑眉,不接郑乘风的招,却也不认输,一脸宁和,因为他觉得自己没必要生气,郑乘风再强调,无非就是那些过去,可既然过去了,就没有任何意义,摆在眼前的是很长的未来。 而那些日子里,有他一个……就足够了。 ☆、·chapter 80·身份 顾清栀在一旁咬着筷子,看着饭桌上刷刷刷交织的小刀子,一边是小警察嫉恶如仇的视线,另一边是宁萧瑟阴郁而深沉的目光,两个人在无声中展开场大战,刀光剑影中,有多少残破的刀剑噼里啪啦的掉下来,落到那道……甲鱼汤里。 于是那道汤里充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有郑乘风的嫉妒,还有宁萧瑟的憋屈。 的确憋屈,被带到家里来,却不名正言顺的介绍,还没有人重视他,把他扔在一旁不管,任谁心里也会不舒服。 顾清栀不悦,将筷子拍在桌面上,站起身,郑重其事的清了清嗓。 可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时,她又莫名紧张了,她看眼宁萧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从他眼睛里感受到灼热,也正是这股灼热一路烫到了心底,烧沸了勇气。 顾清栀暗中攥紧拳头,字字句句坚定而认真道:“那个,今天最主要的呢,就是想跟大家宣布一下,我交男朋友了!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是想以后……一直走下去,或许还会考虑到结婚的那种,所以来带我的男朋友来介绍给大家,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 话音刚落,顾承允眼角一抽,这一身份简直来的太猝不及防,于是他确定了几番她的表情,才压着嗓子问道:“丫头你……来真的?” “开什么玩笑!”郑乘风筷子啪的声,从指缝中脱落,掉在了桌子上,一脸茫然。 她挑了挑眉:“当然是认真的,不然呢?您以为我带人到家里来干嘛来了?换灯泡还是通下水?” 顾清栀轻拍了拍他肩膀:“碎冰冰,也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爸爸,这是姜姨,这位是我好朋友郑乘风,你应该认识了,之前在槐城都见过面。” 宁萧瑟终于有种被扶上位的感觉,心里说不出的感恩与温热,他缓缓起身,谦逊有礼的微微颔首:“叔叔,阿姨,从此以后我会好好对待清栀,会看她比我的生命还重要,请二位长辈首肯,同意我们交往。” 他高大俊朗,一身笔挺的黑色衬衣黑色西裤使得他更加如若神祗,庄重,却不显得过分正式死板,他头上迎着光源,在他发丝周围折射出光晕,黑发理在后方,一对英气的眉,浓密却不杂乱,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鼻翼窄而精巧,薄唇的形状也气极好看,衬着白皙的肤色,稳健从容中,多了几丝深情。 他这是在向她承诺吗?还是表白?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人面前,宣告他会永远对她好,并且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顾清栀莫名竟有些鼻头发酸。 姜弦见顾承允盯着对方出神,却也不说话,另一边的郑乘风更是脸色都变了,她连忙出来打圆场:“快坐下吧,我们当然没意见,只要你们觉得幸福就好,长辈们不会干预你们的事。”说完,在底下狠狠踩了顾承允一脚。 刚晋升为岳父的顾承允满脸懵,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悲该喜,但总归是不好受的,他一仰头,一杯酒下肚,才缓缓开口:“好与不好,要时间说了算,现在我女儿过得幸福,我自然无话可说,但是……” 他顿了顿,挑起眼眸,丝毫不比对方逊色的气场立刻无声蔓延开来,他定定道:“如果你对她不好,不管你背景多么深厚,在我眼里也没有用,但凡你敢叫她受半点委屈,我定不会饶你!” “哎,这说什么呢,喝多了吧你。”姜弦不悦蹙起眉数落顾承允,才转过头解释:“别管他,其实他说这些也是希望你们幸福,只是不太会表达,听起来怪怪的……” 顾清栀看着桌上凝重诡异的气氛,心里也五味杂陈,看着父亲的意味深长,郑乘风的郁郁寡欢,她觉得很不是滋味,垂下眸,兴致也跟着消沉下来。 这时,桌下一只略微冰冷的手伸了过来,将她的小手牢牢攥住,她猛然抬头,是他眼眸深处柔情似水的星辰。 他面对质疑,还有面前小家伙的沮丧,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于是他抽回手,再次起身,拾起面前的酒杯,对着顾承允和姜弦道:“我知道,曾经清栀最亲密无间的家人只有叔叔和阿姨,现在忽然多出了另一个人,作为父母,一时间很难接受,可你们并没有失去自己的女儿,而是又多出了一个新的家人,这世界上也多出个视她若珍宝的人,对她好,珍惜呵护她,我相信二位长辈也是高兴的。” 见到顾承允的神色有些缓和,他淡淡抿了抿唇,庄重认真道:“在这里我不做什么山盟海誓,因为誓言不过是空口无凭,我会用时间去证明,会全心全意的对她好,融入这个家庭,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会改正,也希望能够被接受,感情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还牵动着彼此的亲人,清栀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家人,她最希望得到的也是来自家人的祝福,而我……更不希望她难过,想让她永远都开心天真下去,所以哪怕竭尽全力,也在所不惜,总有一天会让她身边的人接受我,得到真心的祝福。” 顾清栀在一旁听得眼睛一红,差点没出息的掉下眼泪来。 他可是宁萧瑟啊!那个别人跑过来奉承巴结,他都要看心情甩脸色的家伙,也正因为他是宁萧瑟,所以从来没低眉顺目过,他是那个向来站在至高点颐指气使的男人,他那么骄傲……可为了她,居然可以做到这样。 一个人的好,并不是看他平时多么百依百顺,而是一个从不低头的男人,他肯为了自己爱的人,向她的父母承诺种种,谦逊的争取着自己的机会。 顾清栀笑,笑中带泪,她偏过头望他,满眸温存,她想:宁萧瑟啊,恐怕你过去的三十多年里,都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吧,我也是现在才发现,原来爱上一个人后,真的会不自主变得花言巧语,而你,不管平时再沉默高冷,终也难逃幸免…… 姜弦安安静静听完这番话,虽然表面很平静,但是她内心却特别焦急,因为她看得出顾清栀对他的在乎,也看得到两个孩子哪怕对视一眼,都是一眼万年般的纠缠,他们的爱经过时间的考验不仅不会崩塌,恐怕还嫌此生太短,不够情意的缠绵。 她缄默着转过头,注视着顾承允,三分感慨,七分情深,曾几时,他们也是这样无奈,她的家人不同意她和顾承允在一起,可她偏凭着自己那份青春热血,和满腔孤勇坚持下来,她坚信这个人会带给她好的生活,同时庆幸期待已久的那份爱情终于到来,所以,她不惜和自己唯一的亲人、从小相依为命的哥哥对抗。 她并不是不爱她的家人,而是想用实际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希望哥哥终有一天可以接受顾承允。 可没想到当初这一走,便是十七年的不复相见……直到现在,她依旧执拗着,哥哥倔强着,他明明那么宠爱自己的妹妹,可却仍不肯先低下头。 姜弦心里过分的酸楚,她凝视着身边这个男人,她真想把他提起来狠狠抽两巴掌,把他打醒,然后在他耳边大喊声:你为什么就不能将心比心呢?孩子们都很相爱,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事,为什么你非要拧着找不痛快呢? 顾承允也寂静沉默良久,他的成熟在沉思之际发挥的更加淋漓尽致,终于,他伸出手,艰难的捏住酒杯,缓而郑重的在宁萧瑟执着端了很久,不肯放下的酒杯边缘,轻轻撞上。 他说:“你要好好对我女儿。” 语气平缓,却十分坚定,个个字如钉子般扎入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这意思是……?嘱托?还是交付? 宁萧瑟何等智商?他在顾承允与他撞杯的那一刻,眉毛轻挑,脸上的神色立刻轻缓了许多,顾承允接受了他的敬酒,那么就等于接受了他以未来女婿的身份存在,也就是说……这算是默认了他们的事? 顾清栀在一旁看得着急,却始终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了什么,反倒让局面变得更糟。 就在这时,她猛然发现这两个默不作声,却在私底下达成某种无声交流的人,其中有一个突然笑了,而另一个,也随着在嘴角展开弧度。 她这才松了口气,看着爸爸的面色柔下来,连忙雀跃的站起身,整个人明媚而灿烂,她拾起酒杯,也跟着甜甜一笑,声音清透而甜腻:“谢谢爸爸!”笑的眉毛眼睛弯弯的,十分好看。 顾承允见到自家姑娘这么没出息的样子,也摇摇头,对着眼前的小丫头无奈数落道:“你啊……” 顾清栀鼓鼓腮,一脸调皮。 宁萧瑟看他,眉毛眼睛都是柔情,整颗心都被幸福感所充斥,他第一次体会到……来自她的爱意,还有那份家庭该有的温暖。 岳父大人放下身段,亲自为宁萧瑟的空杯斟满,当然,也没有忘了被晾着许久,一脸消沉对人生无望的郑乘风。他将两人的酒杯倒满,说了一句:“今天在场的都是一家人,不用拘于虚礼。”这么一句高情商的话,立刻将在场的僵化缓解了许多。 其一,等于间接给宁萧瑟吃了颗定心丸,其二,对后辈对自己女儿的心意,在很久以前他就有所察觉,从抵触,到警觉,到考验,再到最后的接受,甚至他还准备亲自上阵撮合二人,可没成想千算万算,终究抵不过命中注定的缘分。 这样一来,郑乘风就很尴尬了,既不能退也不能进,在那里如坐针毡。 顾承允有些愧疚,重端起酒杯,继续说道:“原本叫乘风来呢,是为了给他庆功,毕竟是完成这么大一件案子,大家在一起热闹一下,哪成想……这丫头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把男朋友带回来了。”他只好摇摇头,苦笑:“搞的我们措手不及,既没有招待好未来的女婿,又好像是怠慢了乘风,太失礼数了。” “不过好在都不是外人,你们也不是挑拣多的孩子,一个早晚会变成一家人,另一个原本就像我亲生孩子般对待,所以咱们这一家子,谁也不用多想什么,大家相处中都真诚以待,进了这个门,把所有的小心思都放下,家里没那么多明争暗斗,简单纯粹一点,记得,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如果累了,当年你踏入这道门,就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卸下来,只要把这里当成家,家人们一定会给你所有的温暖。” 顾承允意味深长,在场另外两个男人都是微怔,随即飞速反应过来,举起杯。 真是一番高智商交谈,每句话似乎都有另一种深意,在场的人都是极其精明的,又怎么会不懂背后的含义,于是场面一时间也像宁萧瑟设想那样,热络欢畅,浅斟慢酌…… 可却,各怀心思。 众人放下杯,而宁萧瑟却唯独没有落座,他起身为郑乘风斟了满满一杯酒,甚至酒水的边缘已经漫过杯沿,却硬是半滴没洒出来。 他笑的极其人畜无害,合着那张俊美面容,看起来柔和到极致,反倒瘆人起来,他对郑乘风道:“你是清栀最好的朋友,按理来说我也该敬你一杯,多谢你之前对她的照顾,从今以后有了我,你也就不必担心了,我想你……会真心祝福我们,对吧?” 呦?搞事情?顾清栀心头一紧,不由得蹙起眉来。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没有半点毛病,但放到此情此景,怎么都觉得别扭。 “诶!”她拄着腮,歪头看着这两个死磕到底的男人,不由得大叹一声:“这顿饭吃的真是……好累啊!” ☆、·chapter 81·谈笑 被反将一军,郑乘风的神色顿时暗下来,嘴唇抿了抿。 开始他来的还兴致极高,想着多和顾清栀有些这样的接触挺不错的,可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档子事,顾清栀居然带了个男人回家,而且这个男的还是宁萧瑟! 猝不及防的把小警察狠狠碾压了一番,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紧咬着牙关,端起酒杯,浅浅低下半个杯沿的高度回敬了上去,看似是礼数,实际在宣示按兵不动的蛰伏,没有必要撕破脸皮的时候,他始终都是从容而富有涵养的,春风细雨般柔和的滋润呵护每个人,可一旦他内心那头猛兽苏醒时,一触即发,从黑暗中迸出,几乎就是快准狠,毫无余地的将对方撕咬烂,一击致命。 他眼睛中神色流转的极为难以捉摸,像是醉了的迷离,又像是把对方打量透的不屑,反正落在宁萧瑟眼中,总归是不友善的。 小警察字句斟酌,语气不咸不淡,一字一顿道:“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像性命一样珍视的妹妹,终于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我当然会祝福。”语罢,字里行间都是辛酸与哀伤,难以察觉。可再难察觉,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顾清栀的心也随之一颤,随即有大片大片的苦涩奔涌而来,莫名的,她觉得心口有些堵得慌。 宁萧瑟得到答案,冷峻的眉眼飞扬出弧度,抿抿唇,笑里藏刀:“但愿这句祝福里带着些真心。” “那是自然。”他也笑的光芒四绽,暗地里的手却紧紧攥成一团。 两杯酒下肚,二人皆如饮鸩般,顺着喉管流淌下去一片灼痛,而后渐渐蔓延到全身,像是团暗火,在看不见的地方,把彼此烧的漆黑一片,灰烬无存。 闹剧结束,宁萧瑟和郑乘风放下杯子,收回电光火石碰撞的流光,一切或人或物,通通归为原点。 虽然私底下,谁的心里也没少半点恨意,但毕竟是在这种场合,总归不能真刀真枪的打起来,其二,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想让在场那个小丫头感到伤心或是难堪,所以只好暂且停战,双双充起睁眼瞎,忽视掉对面那个让人闹心的家伙。 一番明里暗里的死磕过后,其余人也都心明眼亮的看出了些端倪,但姜弦和顾承允并不知道内情,看着两个人掐架,左右就把这些归于年轻人儿女情长的破事上,以为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所以才各种互看不顺眼,明里怼暗里争,寸言不让。 但也无非是逞逞口舌之快而已。 可是顾清栀却不这样想,她底下攥着的手出了满满一层虚汗,黏糊糊湿漉漉的将她心笼上片阴霾。 别提口舌之快了,这根本就是场生死之战,她甚至都已经做好逃生准备,生怕这两个人一言不合拔枪相向,再一个不小心走火了误伤自己,所以整顿饭她都吃的胆战心惊,时刻准备在两个人打起来之前,拿起桌上的汤盅扣住自己,然后以匍匐式爬到门外跑路。 幸好,恨归恨冤归冤,他们都还蛮识大体的,没有在家里过分的闹起来。 酒过三巡,这两个冤家冷不防和平相处起来,倒是把场面搞得莫名和谐,顾清栀望着这一幕,竟凭空生出分自己是多余的感觉…… 父亲面色逐渐释然开,被酒精染上些浅浅的颜色,俊朗深沉的眉宇也缓和很多,不知是因为阖家美满的欢愉,还是案件终有进展的欣慰,掺进酒水麻痹神经的短暂放松,一时间抛下了凝重,和孩子们聊得热闹。 姜弦见他这样敞开心扉也很高兴,温婉的坐在一旁,时不时柔声细语的从谈话中发表几句自己的意见, 郑乘风也极为和顺的颔首,十分积极的与顾承允搭着话,光源自他头顶洒下来,像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纱雾,光晕流转,他笑、他垂眸、他晶亮明澈的瞳仁、他皓白整齐的牙齿……所有所有的明朗英俊皆像是来自遥远天国的不可触碰,但此刻,却在餐桌上,与热闹欢畅的氛围完美融合,仿若天神落入寻常百姓家,美好的耀眼。 而另一边的宁萧瑟领口和袖口都微微解开个扣子,整个人看上去也没有来时那么紧绷了,他轻靠着椅背小憩,偏着头,右手自然搭在桌面上,一副深沉如水的样子,眸底藏满令人打探不透的浩瀚星辰。 他性子本就凉薄,不会刻意炒热气氛,更不会特意没话找话,所以看着自己未来岳父和情敌聊得投机,又转过头看到一直用眼神怂恿自己冲上去的小丫头,攥了攥拳,辗转几番,可最终……也没能成功插话进去。 顾清栀一脸放弃他的神情,不想继续管他了,转过头去自己捏着双筷子吃的一脸专注。 好在顾承允情商足够高,将场面尽收眼底,他和姜弦带着郑乘风聊得天上一脚地下一脚,逗趣又亲近,而顾清栀是自家人,她不聊就不聊,也不用顾忌那些场面事。 可宁萧瑟就不一样了,人家是第一次登门,就被晾在一旁总归是不好的,虽然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高冷又淡漠的女婿,没有缘由,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大抵是两人磁场相斥,一见面就说不出的浑身不自在。但没办法,谁让自家丫头喜欢呢,作为父亲,总不能让女儿不高兴。 于是我们可爱善良的岳父心一软,还是决定带上这个高冷的女婿一起愉快玩耍。 所以在接下来的谈话中,顾承允每次都能很巧妙的捎上宁萧瑟,或是转话锋,或是问他事情,再或者直接就对他说,故意给他制造融入进来的机会。 岳父大人抛出了橄榄枝,当然要稳稳当当的接好,宁萧瑟成功登上了友谊的小船,时不时在中间穿插几句回话,那抹淡淡的忧虑也逐渐散开了。 可顾承允心却塞塞的,私底下有个小人怒拍着桌子:这真是反了!反了!到底你是岳父还是我是岳父?怎么还要我上赶着迁就你呢?这高冷的啊……以后没法相处了! 直到提起最近出任务的话题,顾清栀听得心里一惊,连拿着筷子的手都抖了抖。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眼宁萧瑟,见他也没什么奇怪反应,这才暗自放下心来。 她本不想让宁萧瑟知道顾承允真实身份的,虽然之前也多多少少透露过,今天也说过他是警察,是郑乘风的前辈,但怎么也没那么直观的提到791,毕竟警察也分很多种,民警交警等等。 可无论如何,她就是不想那么直接的让他知道,自己父亲和郑乘风,是他和淮禅的死对头。 那样挑开摆明了的话,该有多伤人啊。 顾承允并不知道宁萧瑟的身份,所以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忌惮,他闲聊似的笑谈起:“今年夏赛集训的日子又快到了吧?是在国内还是国外?” “可能还是海南的基地吧,连续三年都是这样,大概上面的头脑已经用光了,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改善方案。”他坦然的笑笑,也直言不讳,他以为在座的身份都是摆明了的,所以更不遮遮掩掩。 顾承允无奈摇了摇头:“倒退回几十年前,在我还年轻的时候,他们的头脑就都用在打麻将上,现在又转移成斗地主,估计早就已经枯竭了。” 顿时,满桌都哄笑起来。 “不过对于你们来说,集不集训都没什么太大意义,反正夏赛的第一稳收囊中,其他队都是些乌合之众,不足矣和你们匹敌。”他感叹。 郑乘风耸肩:“那又有什么用,奖杯拿几座也是白拿,功勋越多,肩上的负担也就越重,被说无可匹敌,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至今也没能完成组织交付的任务。” 语罢,在场几人通通哑然。 顾清栀咬着筷子暗想道:组织交付的任务?那个任务不就是……?剿灭对面死盯着他的宁萧瑟? 她差点咬了舌头,又一次无声的用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 郑乘风也自知失言,看着顾承允眸色黯淡下来,对面又坐着尊罗刹虎视眈眈,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好不容易稳下的局面啊!怎么就叫自己给破坏了呢! 可天地良心,他这次绝对不是故意想挑事,也没什么一语双关的暗指,真的就是嘴瓢,一不留神给说漏了…… 话音刚落,刚才还欢腾的饭桌上顿时鸦雀无声,顾清栀放下筷子,不自在的清清嗓子,刚想找点什么由头打岔,好把注意力分散开。 可还没来得及想到说什么,只见一旁的宁萧瑟浅浅一笑,凌厉的剑眉星目也变得柔和,他神态举止自然,声音异常的低迷好听,他说:“今天一早就铺天盖地的新闻,想必是你们的杰作吧?”他缓了缓,继续说道:“既然已经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那么以后一定会势如破竹。” 看着他的面容,顾清栀和郑乘风的反应倒是十分统一,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惊得下巴差点就直摔上桌面,无比滑稽。 而顾承允正在郁郁中,突然被这样点通,不由一笑,对这番话甚是满意,叹了口气:“小宁说得对,迈出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郑乘风神色有些古怪,看着自始至终都很从容平静的宁萧瑟,仿佛他说的就是一个普通百姓的心里话,他有些好奇:“你……真的这么想?”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针锋相对,这么一来倒是把小警察搞蒙了,他微蹙着眉宇,淡淡的问。 “当然。”宁萧瑟点头:“花龙叱咤作恶了这么多年,也算罪有应得。” 郑乘风不禁失笑:“是,恶人无论多么叱咤风云,就算逃得过人,终也逃不过天。”话说的点到为止,说完,他转过头,拾起酒杯,自顾自的抿了口,独饮着。 宁萧瑟眼色微怔,清俊白皙的脸上也涌现些极浅极浅的颜色,他喉咙下的衣扣半敞着,袖口的扣子也打开了挽上去,不羁,却不放荡。 他看起来是迷离了,可顾清栀知道,他没醉,反倒清醒得很。 他听了小警察这番话,知道对方是恨是怨,是敌对,两人依然老死不相往来,可多了这么多渊源,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多少也生出些相惜的情感。 因为郑乘风方才这句话,虽然还是剜心剔骨一样的痛恨,可语气,却是可惜与悲哀的,那里面包含了多少语重心长,恐怕连郑乘风自己都不知道。 只恨出身和立场不同,他们生来注定各自为伍,容不得选择,不然,他们一定会是挚交,超越了普通情感,灵魂相惜磁场相符的挚交。 宁萧瑟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咸不淡的以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回了句:“上天才没空管这些破事呢,饶不过花龙的,只是个假充正义的小姑娘,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话音落了几秒,郑乘风抬眼,余下的,便是满满的惊愕与担忧。 ☆、·chapter 82·坦诚 待吃过饭,已是小半个深夜过去,顾清栀在家里就开始紧催慢催的,想让宁萧瑟早点回去,毕竟还有一个小娃娃在家等着照顾呢,而他看起来也有些坐立不安,只是碍于面子一直不好说出口。 后来酒桌散了,她才连忙把他拽出来,送他出门,两个人轻缓的走在夜幕中。 晚风没多少凛冽,只是略微透着些许微凉,顾清栀将单薄的外套掖了掖,转过头:“今天这些事弄得挺乱的,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来。” 他抬手,轻握住她向着呵气的小手,淡笑:“我不后悔,反倒觉得今天来的对极了。” “嗯?”她仰起头,猛然间神色有些恍惚, “你在家人和他的面前选择相信我,站在我这一边,我……很高兴。”他眼眸低垂,望着她,黑漆漆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模样。 顾清栀心蓦地一荡,被他低迷性感的声音催的,感觉有些甜丝丝,她反答:“你在所有人面前对我承诺,我也很高兴。” 相视中,他们的眸中只能装得下彼此的影子。 她在对方的眼底看到火热,便知道他早已沉沦至死,那股灼烧化作温度,攀上了她的面颊。 顾清栀抿嘴一笑,偏过头别开那道视线,生怕在对视下去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于是软软甜甜的轻嘱咐了声:“好啦,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小家伙在家一定等急了。” 刚想退身,还没来得及回头,下巴便被只手轻柔的捏住,又强迫她转了回来,修长的指捏着她略有些肉肉的脸颊,让她和自己对视:“看我。” 她怯怯挑起眸,晶亮的眼睛在黑夜中熠熠生辉,潋滟流转,娇俏的仿若只精灵。 宁萧瑟的酒劲好似在那一刻忽的涌了上来,明明酒量很好,方才那几杯下肚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临出来时还是清爽精明的样子,不知怎么现在突然泛起醉来,竟觉得面前的人开始虚化,且美的惊心动魄。 那种美并非容貌上的倾国倾城,而是……那股直达心底的情韵。 是这个世上,仅她身上所有,仅她能带给他的情韵。 他被晃得脑仁有些疼,将面前人盯在眼睛里一丝一寸的打量,突然低低冒出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哈?”这一问反倒把顾清栀问傻了,俏眉一挑,满脸不可思议外加嘲笑:“我爸爸给你喝的是假酒吗?都开始说胡话了?”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字字句句顿的很明确,哪里该轻哪里该重,根本不是醉酒了的混沌。 她脑子里上上下下反应了一会,紧接着将头一扭,别开了他掌控的手,在自己身前将两只手攥的紧噔噔的:“你指的……什么?” “身份。”他单刀直入。 忽有阵微风吹过,微微撩动两人的头发,她一哆嗦,抱着肩将身子缩紧,含含糊糊的答:“就是,展越幕后的大老板嘛,我知道的。” 宁萧瑟蹙紧好看的浓眉:“我没在跟你说这个,你清楚我说的是什么,今天你的神色和表现告诉我,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而且一清二楚对不对?” 忌惮避讳了这么久,曾经觉得提及一字半句都会危及性命的话题,今天突然就这么被他摊开摆明,冷不防还有些不习惯。 他又问:“是不是?”那把嗓音像是优雅的大提琴,但也更像流畅而莹润的绝美钢琴键,从头至尾无一不带给人享受,与天色,与星辰融入一体,乘着微风和深沉的夜幕共鸣。 他问,可顾清栀却不答。 不是不想答,而是一时想不到到底要怎么答,支支吾吾的犹豫了半天,不知道到底怎么回答才更完美。 可宁萧瑟却等不及,趁着夜色吞噬神智,酒精消磨理智,他郑重的说:“不管你清楚与否,今天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你需要知道的,我也会全部告诉你,毫无保留。” 他说毫无保留的样子,真的迷人,像是准备倾其所有来爱她一般。 语毕,她才突然意识到这貌似是个大场面,心里不由有些发慌。 “小警察告诉过你吧?我不是什么好人。”他说的很顺,泰然自若,可从低下去的尾音中,她清楚捕捉到一种叫做无奈的情绪。 她连忙摇头:“不,他没……”话还没说出口,她就哽住了,深深吸了口气,淡淡改道:“我不能骗你,他是说过,而且也不止一个人说过关于你的事,可我不相信,你不是坏人,我不相信你会是坏人!” 清明透彻的声音,不掺杂一丝物欲与杂质,仿若没有俗世中任何纷纷扰扰的沾染,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中响起,声音不大,可却宣斥着满满坚定与倔强。 看着她不由分说的维护自己,宁萧瑟猛然被一股暖流砸中了,无奈道:“小傻子。” “他们说的都对,我的确算不得什么好人。”无奈中,懊悔与无力感更为浓重。 顾清栀摇头:“不管,你就是好人,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人,我谁也不听,谁也不信,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我的心感受到的……” 他感动的接住扑过来的香软满怀,娇小的身躯好像要为他遮挡住整片天地似的,维护他,深爱他,想将所有的明枪暗箭都扛下来。 这样,让他更想掏心掏肺的相对了。 他唇轻开合,好听的声音从他口中淡淡飘出,化为喃喃低语荡在空气中:“无论是好是坏,我都不想瞒你,想让你认识了解一个真实的我,哪怕布满黑暗,满手鲜血,也要坦诚相待,让你慎重的选择,我知道我穷凶极恶,所以我不用纯澈洁白作为伪装,我不想骗你,更不想看到你得知真相后,失望的目光。” “清栀,你必须做好选择,理智慎重,这关系你的后半生,即便你做出的选择,结果不尽人意,我也不会怪你,我会祝福你,然后转身离开,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继续守着你。” “小警察说的对,逃得过人,逃不过天,甚至连我自己心里的坎都过不去,这样的我,你真的敢接受吗?” 她一字一句安静听着,往他怀里钻的更深,他身上的体温不知为什么比常人要低,可此刻动情外加微醺,倒也有些温热。 这番话多辛酸啊。 顾清栀把头深埋在他胸口,贪心的想在他身上索取更多的暖意,她抽抽鼻子,莫名想哭,这个碎冰冰,高冷就高冷好了,干嘛突然说这么多让人想要飙泪的话。 可一吸鼻子,便是满满他的味道灌进鼻腔,涌进胸口,铺天盖地的袭来,将人最后的底线也瓦解掉,杀得片甲不留。 自此她才知道,原来真的有种味道叫做——安全感。 不是香气也不是臭味,只是人身上的一股体味,或许他自身都闻不到,只有珍视这个人,挚爱这个人到了一种程度,甚至把对方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他的一分一毫,大到习惯,小到气味,才逃不得过自己的认知。 那是种,一下子能令人丢盔卸甲,溃不成军的致命诱惑。 顾清栀将头抬了抬:“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被外界说的多么吓人,但你对我很好不是吗?而且你对别人也不坏,只是性子冷了些,你从来不平白无故害人的呀,我为什么不能接受?” “知道你的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说什么坏话的都有,如果我听信了,那么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和你过多接触,更别提在一起。” “正因为我觉得那些和我看到的不一样,所以才不去控制自己的那份情不自禁。”她抿了抿嘴唇,轻吐口气:“今天,我明确的告诉你,既然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就绝对不会后悔。” 他眉目的弧度也柔和了,深邃的眼中仿若出现了些晶亮的东西,他问:“你不怕我?” “怕,怕极了……”她笑着答:“我好怕你会突然不要我了。” 咯噔一下,宁萧瑟的心软的不可收拾,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我怎么忍心。” 耳鬓厮磨中,空气中静谧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她仰着头看他,咬着唇欲言又止。 可思来想去,还是满怀忐忑的开了口:“有件事……要对你坦白。” “虽然我知道你听了肯定会生气,但既然你以诚心待我,那么我也不想瞒你。” 她的坚毅在暗夜之中闪闪发光,似乎是宁萧瑟的掏心肺腑换来的,此刻……她竟觉得极其对不起他,如果当初那份财报是他自己的话,那么经过她的头脑一热,恐怕今日得到的结局会截然不同。 也许他现在就不会这么安稳,且深情款款的站在她面前了。 她内疚的心酸,十分艰难吐出一句:“花龙的那份财报……”顾清栀弱弱将眼眸挑起,小心翼翼看他:“是我拍照交给给郑乘风的。” 语毕,她清晰的捕捉到空气中骤然坠跌的温度。 他的神情变幻几番,最终沉入漫无止境的浓墨中。 ☆、·chapter 83·确幸 顾清栀见他脸色变了,以为他是气极了,头皮都开始发麻,连忙顺毛的解释着:“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错了,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该偷偷摸摸。” 他冷冽的面容看不出情绪,只是浅浅答了句:“不怪你。” “看!还说不怪我,你的表情明明写满了要把我千刀万剐!”她扶额:“其实我真的不是背叛你,我当时只是头脑一热,而且那东西又摆在明面上,我……” 还没等话说完,宁萧瑟轻缓的摇头,只此一句回答:“我不想公之于众的东西,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有机会见到一分一毫。” 他说完,顾清栀就愣了,这意思是……? 对啊,宁萧瑟那么谨慎敏感的人,如果是他的机密,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得到呢? 淮禅那边和警方不止一次的想要从他手里取得某样东西,手段比她多得是,时至如今都毫无所获,更别提一个无脑少女,带孩子的过程中莫名发现了份财报,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摆在桌面上,然后比吃饭还容易的随手拍了一张回来。 现在想想,事情发生的确实有些蹊跷。 她眼眸深处缓缓清明起来,原来他是……故意的! 目的到底是想用花龙引她更深上钩?还是在考验她? 但不可否认,那财报往来的确是真的,花龙的罪行也是真的,现如今正是因为这份证据,花龙才被捕落网,他会被警方作为重要突破口,死又死不得,活又活不好,从此高墙铁窗相伴度此残生。 难道,他真就是因为这种小事,反过来做了这么大的局吗?牺牲了一个自己人,只为了试验她? 想想代价,怎么都觉得不划算。 “不会吧!”她声音透着些许不可思议:“他不是你们的人吗?为什么还要出卖他?” 宁萧瑟看着她短短几分钟风云骤变的脸,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轻道:“我可从来没说过他是我的人。” “哈?”顾清栀蹙眉。 他对此却并不解释太多,只是紧盯她:“你好像对我的事很感兴趣啊?” “我才没有。”她心虚的眨眼,将视线瞥到一旁,嘟嘟囔囔道:“那些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和你有关的、或者是以后我要融入的世界,毕竟……” 她指着空气,又指自己:“他是不是你的我不管,但我是你的!” 宁萧瑟看着她快要溢出来的认真,对她这种软萌的讨好异常受用。 “我只想知道没有我涉及的过去,你是怎样的。”顾清栀顿了顿,怯生生的抬眼问他:“或许……杀过人吗?” 听她这么问着,他先是犹豫了几分,随后才启口:“我从没伤害过好人。”他不正面回答是与否,只是将关键点着重于“好与坏”。 顾清栀似是明白了什么,眸色顿时有些黯淡,他见到她这样的神情,连忙又接了句:“我从没亲手杀过任何人,不论好坏。” “哦?”她挑眉反问,随即将自己环在他腰上的手拿开,扳住他的掌,将鼻子凑上去闻。 弄得他痒痒的:“这是干嘛?” 顾清栀哼了一声,定定的吐了句:“我闻闻有没有血腥味。” 宁萧瑟笑了,勾起指刮了刮他的鼻子:“你啊。” 他将她端详了良久,几次三番想要启口,最后下了好大决心的样子,对她说:“清栀,你要知道,留在我身边也许会很危险,而且名声也不好,不像……他,出身好,职业又正大光明,可以肆无忌惮的站在阳光下,你这样的姑娘,也许和他才是最适合的,你不该站在黑暗里,更不能备受舆论的指责。” “你啊,那么美好,生来就应该被那样的人保护起来,被所有人羡慕,称赞,你该被光芒笼罩,而不是胆战心惊,做个见不得光的人。” “我看得出来,小警察对你也是有心的,所以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你要考虑清楚。” 顾清栀听着,点头,脸色淡淡的,有点不高兴:“哪两条路?” “其实这些天我想通很多,如果真的在乎你,就该希望你过得更好,我不逼迫你,也不想害了你,现在让你自己做选择,是要跟着我,还是回过头,去……找他?” 一贯冷静自持的宁萧瑟,今天不知道怎么变得异常啰嗦,他的唇角蔓延出几丝苦涩:“第二次近距离接触,我觉得,他真的很适合你,我想象了下,你们也挺般配的,而且他的能力,足矣堂堂正正的保护你,而不是像我一样,无时无刻怕外界迁罪于你。” 几句话,无一不是在替她考虑余下后半身的周全,他霸道,强硬,征服欲又旺盛,他从前一直以为,喜欢某个人,或者某样东西,就要牢牢攥在自己手心里。 可时至如今,他才深刻的明白,当你那么那么在乎一个人,而她留在自己身边又不是最好归宿的时候,推开她,痛一时,远比看着她守在自己身边,却郁郁寡欢不得善终要好得多。 不是懦弱,不是没责任感,更不是不在乎,恰好相反,他是太有责任感,太在乎,所以才以一根神经分支出一百根神经来敏感对待。 他什么都不怕,天塌地陷,地覆天翻。 怕只怕,负了全天下那个最爱的人。 到时候万一身份败露,铺天盖地的追捕会波及到她。 以及……当他们这份相吸的爱情过了保质期,她又是个喜好新鲜感,追崇情怀的人,恰好两个人又腻在一起时间太久,新鲜感没了,爱情也在平淡中渐渐磨平棱角,相看两厌。 她累了,倦了,便会重新怀念起初恋的好,毕竟在每个少女心中,第一份情感,与第一个喜欢的人,总有着不可磨灭的地位,到时候再悔不当初,觉得选错了人。 最后不管是他伤害她,还是她伤害他,都是宁萧瑟不想看到的。但他还在垂死挣扎,不是放弃,而是强迫她清清楚楚的做个选择。 留,他便会倾其天下来呵护,可若是走……他咬了咬牙,如果她能过得更幸福的话,大概他也会远远望着,且真心实意的祝福她吧。 宁萧瑟笑笑,也觉得自己有趣,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无私了?干脆退位算了,退位搞一个清心寡欲的福利机构,将他这份无私奉献发扬光大,去传播人间的爱与正义…… 而后半分钟氛围静谧,话音在春夜中淡然消散,却仿若弥留般,磁性的声音围绕在她耳边久久没有褪去,他又道:“你……可考虑清楚了?” 顾清栀听着听着,不禁俏眉一挑:“说够了没?婆婆妈妈的。” 看着她不悦的神情,宁萧瑟一怔。 她有点生气:“头一次见到把自己女朋友往外推的,怎么?你变心了?是不喜欢我了吗?” “没。”他立刻否认,一字一顿的解释:“我只是把过去,现在,将来拆开揉碎的摊在你面前,让你做好最正确的选择,以免日后会后悔,可虽然话是那么说,但人总归是存有私心的,别的我不敢保证,我只能说,如果你肯留在我身边,哪怕竭尽全力,我也会护你一世周全。” 她语气清淡的骂他:“宁萧瑟,你这个笨蛋!” 看着他夜幕之下英俊的面容,精致的五官,立体的轮廓,深邃的眉眼,包含千万思绪,顾清栀释然一笑:“傻,我和郑乘风相识了六年,如果我真的喜欢他,现在还能轮到你?” “感情不是我强迫自己去选谁,而是身不由己,我的心将我推向了你,那么我便听从内心的选择。” “确定不后悔?”他三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如此不自信:“如果开始就不沦陷那么深,也就不会痛苦,但如果今天你做出了选择,那么将来……你胆敢和他有一丁点不清不楚,或是对不住我们感情的地方,你看我打不打断你的腿。” “你!”她无语,有些哭笑不得:“又来威胁的。” 宁萧瑟蹙眉:“认真回答我。” 晚风沁人,褪去了冬末时的煞气,记得她刚与他相识的时候,风打在脸上还是凛冽的,万物一片萧索凋零,如今,已然复苏,就连微风拂面时,也是柔情万种的包容。 她笑,嘴乐得快要咧到后脑勺,一是出于新鲜,她还是第一次见宁萧瑟有这种被动的时候,第二,她在这短短十几分里,读到了他的珍视。 他话里有,掌心里有,眼眸深处有,甚至天上的星子,无声的微风里也有…… 顾清栀闭眼,隔着眼睑勾画他的模样,那下颚,那脖颈,那身形,那眉那目,融合成这世上无可替代的宁萧瑟。 她鼻头一酸:“我不后悔,不后悔不后悔不后悔不后悔。”她若七秒便会失忆般,在嘴里字句清晰的回答,怕下一秒他又来问她,所以,好想就这样重复给他一辈子,告诉他:选择你,是我这辈子最正确、也是最无悔的决定。 缓缓睁开眼,与黑暗中她描画的轮廓重叠、相融,那个影子真实的出现在眼前,而且他的眼中也倒影着自己。 莫名的,她觉得宁萧瑟眼里的自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直到……惊觉那个人已经来到自己面前。 唇舌相融之际,两人再不是第一次蜻蜓点水的样子,也不是大厦顶楼安分守己的吻。 两道柔软合二为一,贴的紧密,却温柔,丝毫不蛮横夸张的撕咬。 他个子高,顾清栀只好拼命仰着头,后颈酸,索性抬脚一蹿,踮着脚尖,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与他相依着,感受他微微热的唇温,以及扑鼻而来细微的鼻息,透着满满一股莲子茶的甘苦。她不喜欢人身上带酒气,所以父亲或是家里人喝了酒,饭后她都会沏上壶茶,无关品与不品,她倒是没那种雅致的喜好,只是觉得茶叶既解油腻,又防止鱼肉过后各种指标高,外加去酒气,所以今日晚饭结束,撤了饭菜大家聊天的时候,她去泡了壶茶。 投进去几颗莲子本是清心降火的,既能安神,又滋补肝肾,她不喜苦,所以就没喝,却没想到此刻以另一种方式品了出来,还真是……应了这幅苦涩又甜蜜的景。 他的唇舌缱绻在她双唇之间扫了一圈,带着股巡视的架势,缠绵,可却没有唐突的撬开她的唇闯进去,只是一寸一寸顺着她柔软的唇纹舔舐,细腻又温柔。 良久,直到天昏地暗,日月失晖,顾清栀摒不住呼吸,有些缺氧,小狗一样微弱的吭叽了一声,他才把她放开。 分开之际,顾清栀方才的信誓旦旦都凭空消失了,脸红的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宁萧瑟眼神极其宠溺的看着怀里的小家伙,也迁就着低下头蹭了蹭她的耳鬓,香香软软的,极能撩拔人心,他将她紧紧收在眼睛里,低迷苏气的声音淡淡响起:“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人了,别想再离开。” 他瞳仁甚至亮的倒影出水光来,比平时更加深邃浩瀚,潋滟的如同一汪深情的湖泊,而那其中,顾清栀懂得,是感恩,庆幸,也是故作从容淡定后的欣喜若狂。 她连忙投降的答:“是是是,从此心甘情愿落在了大佬的手中。” 他垂眸想了很久,才启口问:“还是对我的身份感到介怀?” “嗯。”顾清栀点头轻应:“说不介意是假的,或许还是不够了解你吧,但我总觉得……你不坏,而且也不是每个坏人的本意都是坏的,我相信你是迫不得已,有苦衷的。” 她摇摇头:“我捉摸不透你,虽然你纵容我,宠我,可我却不敢放纵,更不敢逾越,因为你总是那么变化莫测,我也拿捏不到自己在你心里的位置,但既然今天这样说了,我就放肆一回,请你……为你自己,也为我们,善良一点,好不好?”她满眼哀乞。 宁萧瑟的神情很难以捉摸,复杂到融入漆黑的夜色,缄默良久。 终于,他道:“哪怕我身处地狱,中间隔着刀山火海千难万险,也会来你的世界寻你,终有一天堂堂正正挽着你站在日光下,但……请给我些时间。” “放心,不会让你失望,我不是为了苍生,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为了你。”宁萧瑟这样回答。 余韵未尽,答案在寂静中落入尘埃,默声的砸出朵花来。 似乎毫无波澜,又似乎在深不见底之中,唤起她的某些记忆,并与之重叠。 此刻天色更深,他带着她的眷恋,终还是回去了,临走时还好一番嘱咐,例如早睡、天凉时多加衣服,还有,看着她那张布满惆怅的脸,不忍刮了刮她的鼻尖,对她说:“好了,别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既然决定了,那以后的日子多着呢。” 她一想,也对,于是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揣着颗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往回走。 可刚转过身没走几步,就被单元门后笼罩在黑暗中的身影吓了一跳,她猛地向后踉跄一大步。 顾清栀看着从楼梯口缓缓走出来的那个人,他周身围绕的气压是如此深沉压抑,眸色黯淡无光,她不由得脱口惊呼:“你怎么在这?” “告诉我,只是逢场作戏,对吗?”他语气里哀婉的仿佛抽空了所有灵魂,英气好看的眉宇也蹙着,弧度带着一股解不开的忧伤。 他乞求一样问着,如同困兽竭尽全力的嘶吼,却无声,哀莫大于心不死,人无望,偏还要硬做平静从容。 郑乘风三步并作两步的奔过来,握住她的手,急迫的问:“只是做戏,是骗他的,你并没有真的爱上他……对吗?”问的连自己都没有底气。 她心里难受,扭动着手腕想要抽出来:“我……” ☆、·chapter 84·故纵 浓重深沉的夜,郑乘风失神的矗着,自灵魂深处渗透出一股凉意。 他握着她手的掌心颤抖着,微微凉,抓得牢牢地,怎么也不放手。 “是,我明白的,你们并没有在一起,只是逢场作戏,演给大家看的对吗?”他仓皇的给自己找着开解的答案,仿佛一只急着将头插入沙堆的鸵鸟。 他淡淡道:“今天愚人节?所以……开玩笑的,是吧?” 顾清栀反挣脱他的手,宁萧瑟还没走多远,万一出个什么紧急状况,他折回来看到这一幕,恐怕又要打翻一车醋坛子,她俏眉冷对:“我是开玩笑的,可你觉得宁萧瑟会开玩笑吗?” 顾清栀默声的向后拉开了几步,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其中原因不用说也清楚,不过是避嫌。 就算宁萧瑟没看到,她也不愿意保持这种周旋在两个男性之间的暧昧关系,恋人是恋人,朋友是朋友,两者一定要分的清,这是做人的原则。 可朋友一旦逾越了这层关系,搞得不明不白,那对这三人以后的生活都不会有益。 “你在躲我?”郑乘风一怔,面对曾经最想掏心肺腑的人,此刻却像有着无穷无尽山海相隔一样,咫尺之距,却海角天涯一般遥远。 陌生了,原本那个亲密无间的人,开始变得如此陌生了,像现在一样一步步退着,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她在向着另一种黑暗靠近,而他自己,正如同那只停留在半空中的手一样,任凭伸的再远,再努力,也只能擦身而过,拼尽全力的攥紧一缕余留的空气。 她讪讪:“没,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有些醉了。” 郑乘风苦笑:“所以呢?他醉了你可以亲自送他下来,拥抱他,嘱咐再三,轮到我就是猛地向后缩,躲瘟疫一样?” 晚风愈来愈凉薄,掀的他发丝在风中大幅度摆动,凌乱,却格外的好看,衬着他那对迷离深邃的眼,不知是被酒精染了颜色,还是心神俱疲的忧伤,总之笼着一层雾气,让人看不清。 他眸色分明,且平时精神爽朗,英气的眉宇合着那对炯炯的瞳仁,黑白分明的眼,显得极其阳光与正义,不似宁萧瑟深沉如水,幽不见底,而他们的分别也不止于此。 宁萧瑟平日里的目光是凌厉却复杂的,千百种思绪皆混合到睫下,可今日却直白而清明,虽漆黑,却亮而明澈,要将自己所有的思绪都托付于她一样。 郑乘风的眸色是太阳之子的骄傲,他阳光,豁达,爽朗……他是人间所有正义光明的象征,一切污秽都在他光芒的笼罩之下无处遁形,可今日,却如此迷茫,一层又一层的浓雾笼着,像极了丛林深处布满荆棘的沼泽。 他释然一笑:“放心,再醉也不会把你怎样,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发酒疯。”郑乘风的招牌笑容依然那么温和好看,可却……那么酸楚。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她草草解释了一句,拔腿就向楼口里走:“行了,你早点回家休息,喝点醒酒汤再睡觉,明早就没事了,我先回去了,晚安。” 她在逃避。 凭心而论,虽然她自知和郑乘风再没可能了,但由心底而生的感情是不会骗人的,再怎么避嫌,再怎么保持距离,可总不能说和宁萧瑟在一起后,曾经的那些萌动和情愫都会烟消云散。 情感不是文件数据,不会自动覆盖,更不会格式化或删除,她喜欢就是喜欢,只是,“不该喜欢”和“不喜欢”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迄今,她还是对郑乘风有着一些好感的。 正因为有,也在乎,所以才更不能接近他。 与宁萧瑟初识之际,她是极其厌恶且抵触的,或许没有郑乘风的怂恿,她压根不会一再而三的和宁萧瑟碰面,更别提深层次的了解。 也是郑乘风告诉她一些所谓的真相,他在背后推波助澜,让顾清栀对宁萧瑟好奇,有特殊的挖掘兴趣,甚至还听从了小警察的话,满腔正义舍身忘死的去当间谍,只因他当日说:清栀,帮我一忙好不好。 于是她便应下了,以爱之名,当时她想,只要是郑乘风开口的,就算让她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因为,她以为自己那是爱。 终于,小警察如愿以偿的把自己最爱的人推离自己,却不只是计谋,而是永远的失去。 而顾清栀最后这才发现,那其实并不是爱,她珍视郑乘风没错,也不希望失去他,因为那是她人生中第一个产生好感的异性,也是第一个舍命挚交,跨越性别与生死的朋友。 可以是如父如兄,像哥哥一样照顾她,也可以是左膀右臂,吵吵闹闹说说笑笑,一起并肩走完余生……可,却唯独不会是爱人。 因为他虽融入生命,但也不是不可或缺,如果余下的时光没有了郑乘风,她是会难过许久,但还不至于痛不欲生,他会带走她生命的一部分色彩,剩下尽是黑白灰,没有了以往该有的浓墨重彩。 可宁萧瑟呢……顾清栀想,如果要是说这个人与她再没交集了,恐怕她是要瞬间暴走了吧?哪怕是冷她凶她也好啊,因为他不是一部分,而是她的全部。 顾清栀想想就觉得心累欲死,这样一来,更觉得对不起郑乘风了。 可她刚迈开一步,还没来得及擦身而过,便被郑乘风一把抓住手臂。 她一怔,停了下来,霎时间四目相对。 “谈谈,好吗?”他声音一字一顿的,比漆黑的夜色更有定力。 顾清栀悄无声息的将手臂收回,挑挑眼眸:“谈什么?” 郑乘风将手攥了又攥,猛地冒出一句:“他对你好吗?” 一下子,她内心的柔软被莫名的击中,咋了咋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他没有挽留,没有哀求,没有咄咄逼人,而是,关心她好不好。 “花龙的事他知道后,对你们的关系会有影响吗?”问完,没待她作出回答,他整个人就累极了般,侧身往花坛边一坐,随口答:“罢了,如果真的喜欢,那我祝福你。” “但我是绝对不会祝福他的。”赌气似的,紧着又接了句:“绝对不会。” 顾清栀乐了:“我倒想祝福你们俩。” 看着她的反应,外加举止神态,郑乘风的神色有些缓和,却也没有步步紧逼,他只是将自己搞得愈发清寡孤寂,甚至要一片片消散在风中,还真是要乘风归去的模样,他垂下头,安静了几个吐息,才拄着腿起身:“好了,我也不该再留了。”可怜兮兮的过分。 “哎?”她心一软,跟了一步:“不是要谈谈吗?走什么?” 他回过头:“即便我问,你也未必想答,就算答了,也未必是真话,这样的谈话有意义吗?” “我也不想逼你编假话,编的人劳心,听的人伤神,那样我们的关系真要变得更远了。” 最致命的感情,无非是细水长流的浸透,非一朝一夕能篡改,郑乘风于之顾清栀,就是这样的存在。 今天这一天,甜的苦的虐的通通都涌出来了,她这小心脏实在有点承受不来,于是她连忙拦住他,指天发誓:“大兄弟,咱别玩伤感好吗,你问,今天但凡是你说的你问的,我必定坦诚相待,毫无隐瞒,我只希望你别这样,大家还像以前那样不好吗?”她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郑乘风回过头,收回眼眸深处的精明,换上真诚,半晌才淡淡的问:“我只想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上了他,还是……” 顾清栀心咯噔一下,被他的目光盯慌了神,连忙反应道:“不是,不是你让我接近他吗?我总要有个理由吧?” “真的?”他眼眸深处涌现出异常奇异的光芒,握住她的双肩:“真的是因为我们的那个……计策?” 她心虚的支支吾吾:“对,对啊。” “那有把握成功吗?”他的目光不停在她脸上流连。 顾清栀扬扬眉:“难道花龙的财报不足以证明吗?” 他有些担心:“足够,可你这件事做的太明目张胆了,万一露陷,后果不堪设想。” 她双手一拂,将他双臂褪下,自己环着胸,昂着首道:“如果只是为了拿到证据,那我何必跟他在一起?只是混入他手下,成为他最信任的身边人就好了,总有机会接近那些秘密文件,可在一起的意义就在于……我要取得的不单单是信任,而是掏心肺腑的真爱,这样就算他知道是我做的,也不会忍心伤害我。” “这件事,赌的就是情谊,和真心。”说这话的时候,她恍然觉得自己像个欠揍的坏女人。 郑乘风听得欣慰却忧虑,欣慰的是离目标又近了一大步,自己的棋子并没有失去,而担忧的是……这颗棋子,刚好是全世界最不该做棋子的人。 他轻叹了口气,道:“如果这件事成了,大家就都少了块心病,相信顾叔以后就会放宽心许多。”他很聪明,学会捏软肋,他知道唯一能继续让顾清栀动摇的,除了自己,更重要的就是顾承允了,所以才出此言论,他接着道:“除掉这些作恶多端的人,相信791那些前辈的在天之灵也会得到慰藉。” 果然,这个傻帽听后神色怔住了,开始犹豫。 “那好,既然已经一步步接近目标,以后你的危险也会越来越大,我不会让你孤身一人,过些天我会给你一个联络仪,可以直接和我单线联系,也能接通791指挥部,还特别的隐蔽,不会被轻易发觉,至于一些其他细节与功能,我会一一教你,不用担心。”他抚了抚她的脸颊。 顾清栀僵了下,随即也只好机械的对他点点头。 “很晚了,叔叔阿姨还在楼上等着,上去吧。”郑乘风温暖清澈的声音响起,笑容依旧动人。 她张着嘴,可想了想,还是任凭那句快要吐出口的话消散在风中,抱着有些瑟瑟发抖的身子,乖乖的点点头,最终几步一回首的走进了楼口,最后一次回头,看到的是晚风中郑乘风的身影,高挑而挺拔,像是一颗白杨,最终,她收回目光,进了电梯。 她其实也没傻到那种程度,之所以那么说,不忍与好感只是其中一部分,其实还有另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稳住他。 于情,她不想伤害背叛宁萧瑟,于理,她又不能助纣为虐,看着坏人逍遥法外。 她这么做,就是因为大家所说的那个十恶不赦,他看起来并不是恶人,大概是有某些苦衷,或是被世人所误会,不然……如果他真是恶人,哪怕他对她再好,皮囊再英俊,顾清栀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的目的,就是找出他不是坏人的有力证据,让大家能够重新认识一个崭新的宁萧瑟,也是真正的他自己。 另一方面,她答应下来郑乘风的计谋,伺机而动,那么郑乘风自然不会私下动手。 既然世事不能两全,那就退而求其次,尽量用最少的时间,找到事情最佳的解决方法。 就像宁萧瑟方才说过的那样,即便刀山火海,千难万险,也在所不惜。 她吐了口气,周身无声的浮现起一左一右两个身影,分别化为天神和恶魔的形态,突然,在中间冲出来一个影子,拿着大锤子把一切砸的稀巴烂。 世间的善恶好坏皆在瞬间倾覆,顾清栀抓头发,心烦的长吁短叹。 如果……人生没那么多纠结该多好!就不能平坦点,过的一帆风顺些吗? 身边的所有人,她一个也不想失去,所以才这样费尽心机的维护,只希望……能有人明白她的苦心。 ☆、·chapter 85·接受 拖着疲惫的身子,她爬进了电梯。 数字在一节节逐步攀升,顾清栀将视线收回,复杂如世事,让人疲惫的不只是身,还有心。 为什么人活着每天就要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发生呢?她不懂,就不能过得平坦安稳一些吗?好像两全其美皆大欢喜这些词从来都不会过多眷顾在她身上一样。 门开了,她轻舒口气,走出电梯间,家里的房门半敞着,从里面折射出些偏暖色的光,透过门缝形成一道竖条的光斑,打在走廊清冷生硬的理石板上。 顾清栀掀开门走入,结果左脚刚迈进了门槛,就被眼前的两个人吓得一哆嗦。 “你,你们这是干嘛呢?”身躯自半敞的门缝挤入,然后转身慌忙的将门关严,她看着顾承允和姜弦的神情,曾一度在脑子里勾画过逃生路线。 父亲大人沉着脸,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痕迹,没有愤怒与责备,当然,更没有喜悦,只是单纯的把她紧盯。 而一旁后妈的情绪相对而言就比较显而易见,刚进门满满的“严刑逼供”风就扑面而来,就差左脚踩上块石头,左手拿上条皮鞭,时不时向掌心敲打敲打。 “那个……”顾清栀见势,眼珠转了转,麻利的跑路,准备一头扎进自己卧室避难:“好困,明天还要上班,我得赶紧回去睡觉了。” 步子还没来得及迈开,姜弦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捉回来。 两人相视下,彼此都觉得略有尴尬,她抽了抽嘴角:“你怎么能猜到我接下来想干嘛?” “废话。”姜弦眉毛一挑:“我还不了解你?你在这边一翘尾巴,我就知道……你晚上吃了几碗干饭。” 顾清栀目瞪狗呆:“这句话原本……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你们两个给我等下,现在重点是在这吗?”一旁的顾承允立刻出言打断这番不正常的对话,脸色更沉:“说清楚,怎么就平白无故冒出来个男朋友,他是哪里人?多大年纪?什么工作?有没有不良嗜好?是否有遗传病史?三代以内直系为人是否清白?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顾清栀听得直翻白眼:“哇,您审犯人啊?” “我……”顾承允迟疑了半刻,眨眨眼睛解释:“身为父亲的关心,难道不行吗?” 残羹的凌乱之中,将三个人、两方阵型的对峙突出的更为僵持,窗外的夜被墨融入到一种程度,漆黑到不可估量,衬着几颗突兀却异常明亮灿烂的星,显得神秘又清诡。 对面楼宇自远处看像是另一种银河星海,有几盏无声的灭了,像是星星眨着眼睛。 室内灯火通明,几排别致的灯组将空间照耀的如同白昼,连各自脸上入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一时间,仿佛时间暂停的模样。 看着双方僵持不下,姜弦眉蹙上了,紧接着又缓缓舒展,轻轻启口:“清栀,你爸爸他是急了,又不太会像别人那样表达,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今天的事吧……来的有些突然。” 她听得笑了笑,无奈的轻垂下眸,踱步到沙发侧,瘫在里头,掏出手机来摆弄,假装漫不经心的答:“其实也没有很突然吧?我这个年纪交男朋友,难道很奇怪吗?” “不是奇怪,而是,让我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哪怕之前有点什么预兆缓冲一下也好,就这样直接杀出来,我和你爸爸当然要被吓到了。”姜弦也急了,从后面跟到沙发旁,坐到她身边。 顾清栀很头痛:“原本他今天就不该来的,之所以我没有告诉你们我交男朋友的事,因为我自己心里也没有把握,当下我们只是彼此试着了解接触,当然,也只是了解和接触的程度而已,还没涉及到见家长的地步。” “而且,我也有些害怕,万一在相处中,发现其实我们之间并不合适,有很多彼此看不惯的地方,到时候一拍两散,单我们也就算了,到时还要惊动家长,不就搞得兴师动众了嘛。”她搅着手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之就是把所有合理的说辞都临时套用。 毕竟,这次见家长,她也是被动方,就连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当时完全没办法拦下他,只能被牵着鼻子走,稀里糊涂就来了,这才出了今天这么一档子事。 结果人家好的歹的、讨好的强硬的都说痛快了,把所有人都搞得猝不及防,随后拍拍屁股轻松走人,留下一大堆烂摊子给她解决。 想想就生气! “呦!”姜弦听完却乐了,连连摇头:“你还会说害怕?也不知道刚刚是谁,信誓旦旦的说什么‘我交男朋友了!我们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或许还会考虑到结婚的那种’这话是谁说的?”她瓮声瓮气的把顾清栀的话情景再现了一次。 顾承允听罢这两人的日常互怼,如临大敌的样子才稍稍褪去了一些,也阔步缓缓走到沙发边,在她侧对面坐下身。 “我和你姜姨不是阻止你交男朋友,你年龄到了这很正常,我只是觉得这个人的气场很复杂,而且深不可测的样子,爸爸是怕你吃亏,更怕你过得不幸福,所以才……” 顾清栀松懈的身子顿时一惊,手里滑动手机屏幕的动作不知不觉的放慢。 她忘了,顾承允看人的眼光向来准到可怕,宁萧瑟哪怕表现的再无害,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人,有这三十年的经历,他身上的气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篡改的,就算掩饰,他藏住了身份,却藏不了那双幽幽的,深不见底的黑眸。 更藏不住举手投足的凌厉,与方圆十里遍布的血腥气。 顾承允说:“丫头,听爸爸的,如果还没陷进去,到此为止,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但……”他顿了顿,又紧接着道:“他不是你能掌控住的人。” 莫名的,当从顾承允向她表明“你掌控不住他”的时候,她就真的像是失去了宁萧瑟一般,充斥起满满的无力与失落感,像是小孩子手心里紧攥着的绳子松开了,氢气球呼啸着飞上了天,她吓得跟着收紧双拳,可握住的,却只有虚无一片。 有点气馁…… 她委屈的样子叫了声:“爸爸。” “可他掌控住了我。”静谧的空气中,连呼吸声都那么刺耳,她喃喃的吐出了这样一句。 声音弱弱的,轻轻甜甜的十分好听,但这一字一句砸在顾承允身上,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他看到女儿微皱着嘴巴,就快要红了眼圈,只好妥协:“好了好了,或许他并没有那么复杂呢?可能是爸爸搞错了,是爸爸的眼光不准,你,你先别哭。”面对在眼眶里打转儿的泪,他有点慌,手忙脚乱的哄着。 当自己宝贝的小公主有了他想维护的男人,有了她想维护的“另一个男人”,顾承允欣慰,却也辛酸。 欣慰是因为女儿终于长大了,辛酸是,女儿……终究,还是长大了。 然而听了这话,顾清栀更想哭了,为宁萧瑟,也为了这样宠爱自己的顾承允。 “爸爸。”她定定的说:“他是个好人。”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且不只想对顾承允说,她想对全世界说,宁萧瑟,他是个好人。 其一为父母的殚精竭虑,其二,她现在开始,有些不愿意别人诋毁他。 往日,对敌,顾承允是华北区首当其冲的利刃,于友他是警界最后一道钢铁屏障,业界的精神支柱,可今日,顾承允却一退再退,一败再败,妥协的丝毫不留余地,因为对面不是敌人,而是他的女儿。 “好。”他思虑良久,终于沉重而艰难的点头:“爸爸相信,只要他对你好,只要你一直那么喜欢他,那他便是好人,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去管。” 来往的对话,顾清栀没有据理力争,也没有头脑清晰的和他辩论,反倒一昧的亲情杀,眼泪杀,把顾承允搞得晕头转向。其实她也不想这样,这样很小白花,但是……夹在亲人和爱人之间的为难,真的特别让人崩溃,她哪方也不能舍弃,既不能对不住宁萧瑟,也不能忤逆自己的父亲。 但庆幸,她的情绪并不是一文不值,这世界上还有人肯为她无助而懦弱的眼泪买单。 掉几颗眼泪,父亲会心疼,宁萧瑟也会为之动容,这也算小白花最后的价值,主要可能不是看你够不够白,而是,有没有人在乎你内心的感受。 看着父亲消散阴云的脸,有股暖流猛地涌上来,合着五味杂陈,把肺腑搅得七荤八素。 渐渐,她与顾承允的对视中,终于破涕为笑,里面带着许多许多的感恩。 顾承允眸中盛着满满的她,摇摇头,也跟着在嘴边浅浅的绽开一个弧度。 她怯怯的吐舌头,道了声:“谢谢爸爸……” 真好,哪怕那些所谓的两全其美没有发生在她身上,可在矛盾与波折后,紧紧跟着的是“确幸”与“终于”。 经历过一些事情后得来的结果,总比一帆风顺来的更加坚固,也更值得去珍惜。 看着一片暖意的场景,顾清栀兴致很好,将手轻轻放在一旁姜弦的腿上:“也谢谢你,姜姨。” “我知道这些年,你为我操的心,不比爸爸要少。”她的笑脸在夜幕的灯辉下,更加熠熠动人。 姜弦从来不玩那些虚的,她是那种最能上得了台面的女人,端庄,典雅,落落大方,言谈举止自有股不凡的气质。 可她能上得了,却最不喜欢那种场合,礼貌与素养是与生俱来融在骨子里的,毕竟从小在那种环境下耳濡目染,她无法抗拒,但却不代表她喜欢那种生活方式。 脱离了那个圈子,她终于活成了自己。 喜欢性子闲散,无拘无束,讨厌勾心斗角,装腔作势,更讨厌明里暗里的对峙与僵持。 如今这父女俩缓和下来,姜弦心里也是高兴的,她松了口气,反握住顾清栀的手,浅笑:“只要我们一家人和睦,你和你喜欢的人能幸福,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她拖了长音,把顾清栀刚松懈下来的心瞬间又抓起,紧盯着姜弦的脸,预想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略带一丝神秘的轻挑眉宇,低低的对着她说了句:“难不成大家上次在槐城碰面时你们就?嗯?”一个疑问句的“嗯?”,将所有暗有所指都包括了,听得顾清栀冷汗直流。 她矢口否认:“没有没有,那时我们也是刚认识!恰好他妈妈也是那个村子的,所以就顺路捎我一程,绝对没有什么的!”她摆着小手,瞬间亢奋的解释反倒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可虽然嘴里说着“清白”,但她潜意识中却莫名的反复回荡着回村前晚的画面,那唇,齿,舌,眸,漫天烟火……合着铺天盖地触发的柔软触觉,无上限的放大,放清晰,她脸上不自主的就烧了起来。 她默默的偏过头,如若无声般的骂了句:“该死。”然后心如死灰用手掩住额头。 姜弦把头很是时宜的凑过去,斜斜勾嘴角:“呦,害什么羞?” “谁,谁害羞了。”顾清栀扯着脖子叫嚣,却偏透着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散热,不行吗?” “噗……” 顿时,安静的氛围中突兀传来道很不厚道的笑声。 人生在世,百转千回的总是情绪,从宁萧瑟到家里的那一瞬,直到现在,悲悲喜喜,哭哭笑笑,所幸最后得以解决。 未来的事态会如何发展谁也预想不到,只有现下安稳,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姜弦修理着指甲,边不经意的揶揄:“也不知道当时是谁,告诉我就算是眼睛瞎了也不会看上这样的人,现在一想,真是啪啪打脸。” 某人听后弱弱的在心里想:咦?我说过这话吗?哎我好像是说过,嗯我的确说过……我居然说过!那好吧,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姜弦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走到鞋柜旁,用手指摩挲着下巴:“你说,未来女婿孝敬岳父岳母的东西,我是不是应该打开欣赏欣赏?” “开!必须开!现在就开!”顾清栀腾地从沙发上窜起来,摩拳擦掌的准备拆包装。 除了试图转移话题以外,她这人还有个癖好,从小就特喜欢拆别人送礼什么的,长大了就演变成对拆快递有难以言说的热衷,因为总感觉这过程中,有种发掘新大陆的奇妙体验。 这次宁萧瑟也是突然任性了一次,中午做的决定,下午就直接过来了,所以也没什么妥帖的准备。 等顾清栀下班,夹起她就急三火四窜到了环宇商厦,在一楼专柜挑了条低奢的皮带,质地柔软,做工精良,看起来不那么张扬,却十分有品位,但这些都是次要,最让她有心理负担的关键在于……就单单这么一条破皮带,居然差点抵上了她两个月的工资! 太没人性了!难道还是人皮做的不成?顾清栀哧溜哧溜的跟着宁萧瑟,用眼睛瞥着他,默默的吐槽。 当然,有了顾承允的,自然是少不了姜弦的,因为之前见过几次,在心里也略微有了一些定位,所以他果断的舍弃了那些“名牌香水”“名牌包包”“国际一线品牌护肤品套组”。 这类女性奢侈品虽然已经被归为送礼三俗,但相信送给任何一个女人,对方都会高兴一阵子,可高兴之余,让有心人后知后觉的,就是送礼者为了贪图方便,而不愿意耗费真心。 姜弦不缺那些,这顾清栀也知道,她极少用香水类的东西,对名包也不是特别感兴趣,至于护肤品,她妆台上的只多不少,而且每样拿出来都不比一线大牌逊色。 受了顾清栀的忽悠,宁萧瑟最终还是抱有一颗质疑的心,选了套玲珑剔透的极品羊脂玉精雕如意。 玉养人,尤其是这种温润如羊脂的玉,白璧无瑕,莹润而富有光泽,看上去就水灵灵的,特别招人喜欢,姜弦见了也喜欢得紧,连碰都不敢多碰,生怕让自己的手摸出了脏爪印。 其余就是一些私家酒庄的优质红酒,各种滋补名品,看得顾清栀眼睛发绿,打开盒子掏出根参就激动的要往嘴里放:“艾玛,这是人参吧?这样干啃能补身体不?” “你可拉倒吧。”姜弦连忙从她嘴底下把那颗百年老山参解救出来,拍了一下她的头:“吃完就等着七窍流血而死吧。” 顾清栀蹙眉:“你别欺负我没文化,人参不是补身体的吗?怎么吃完就死,那是毒药吧?” “我是该说你没常识还是说你土鳖?”姜弦将人参连参带须稳稳的按进盒中,挑了她一眼:“知道人参大补吗?都是那种久病垂死的人吃了补身体的,像你这种心宽体胖的,补过头,小心整个人都炸了。” 顾清栀眼见着心爱的人参走远,眼巴巴的坐在地上抽泣,但抽泣归抽泣,另一边还是志残身坚的拆着礼物。 两个人蹲在门口鼓捣了半天,听得顾承允也坐不住了,踱着步子走过来,轻轻扫了扫拆得狼藉的地面。 发现没有什么可给父亲大人拆了,顾清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将手里仅剩的一个完整礼盒递过去,谄媚道:“给,这东西八成是宁萧瑟专门孝敬你的。” 顾承允傲娇的假装不屑,但掩饰不住的愉悦慢慢弥漫开来,他漫不经心的打开盒子,顿时,脸有点发黑。 剩下两个人相觑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把头伸过去,只见黑洞洞的纸质礼盒中,安静的躺着一件黑天鹅款薄纱蓬蓬裙。 那俏皮的,那可爱的,那天真的……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咳……那什么,搞错了啊,这好像是我的,宁萧瑟绝对没有玩弄你的成分在里面。”她弱弱的将自己的盒子抱走,边看着顾承允的变脸,刚才还花儿一样的期待着,有那么一丝丝高兴,然而现在已经尴尬的不能再尴尬,面色如土。 她挠挠额角,自语地说:“什么时候把它给搅和进来了。” “哎?”这时,一边蹲坐在地上的姜弦突然惊讶的轻呼了声,打开另一个方形小盒,撕开其中一袋,凑上去闻了闻,仰头对顾承允道:“不然看看这个?你大概会喜欢。” 他泰然的接过,瞧了瞧,又像姜弦一样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霎时有股微淡的异样清香漾开来,让人脸色不由自主的跟着舒缓了许多。 “的确是好茶。”他点头,轻声的赞许着。 顾清栀默不作声的扁扁嘴,在心里想,可不是好茶吗,珍惜的都不在市面上售卖的品种,不是好茶才怪。 这是宁萧瑟专门去四层茶庄取来的,以前顾清栀从来不知道四楼拐角后还有个私家茶庄,位置挺僻的,根本不在明面上,想想也不是正经想做生意的地方。 来这里的应该都是熟客,知道位置自己找来,然后把提前预留的拿走。 但听说……之前宁萧瑟用的茶都是他们直接送到家里的,今天为了顾承允,他自己亲自来拿,而且还把他给自己养父留的拿走了,这种茶叶放到市面上拍卖,一两都足矣竞到成千上万的天价,当真是比黄金还要贵几分。 但不知怎么,宁萧瑟这样千金一掷,她心里总觉得很惶恐不安。 姜弦接过顾承允递还过来的茶,放在手中的盒子里,若有所思许久,她拽住了顾清栀的衣襟,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她:“清栀,你说实话,小宁……他,到底是什么人?” ☆、·chapter 86·女婿 “她真的这么问你?”宁萧瑟用食指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细框眼镜,将眼神偏过来,问着顾清栀。 她揉弄着怀里巨大布偶软绵绵的脸蛋,点头应了声:“嗯。” 在洒满阳光的晌午,大厦顶层被耀阳毫无吝啬的笼罩着,温吞,又缱绻。 太阳的光芒将她的发丝染成了蜜糖色,皮肤在逆光下也显得极为白皙,她的头发有些长了,索性用草莓发圈束了起来,松松的绾在脑后,露出两侧雪白的脖颈,以及玉璧一样可爱无暇的耳朵,因为有些参差不齐,额前鬓角余留着几丝碎发,衬着一对灵气十足的鹿眼,机灵青春的耀眼。 也正是被这种明媚晃到心神,宁萧瑟愣了下,随即才缓过来,接着反问:“然后呢?你怎么回答的?” “安心啦,我是不会把你卖出去的。”顾清栀坐在窗边的地板台阶上,下巴软软的摊在膝中的大猫头鹰上,眨巴眨巴的看着认真工作的他,有点埋怨又有些撒娇的数落他:“还不都怪你,第一次以这种身份见面,送些普通的东西就好了,干嘛一出手就成千上万的,我父母也不是土鳖,就光那皮带,那玉如意,单拿出来就已经很贵了,更别提加上什么红酒茶叶补品的,他们看了当然要怀疑你抢了银行,或者是我傍了大款。” “不是……吗?”宁萧瑟浅浅的笑,断句十分巧妙的揶揄她。 顾清栀愤怒:“没!人!性!宁萧瑟,你居然也认为我傍大款!我分明是个很阳光很正能量的少女好不好!” 一把接住飞过来的猫头鹰,宁萧瑟整个人显得异常淡定,被打连慌都没慌,泰然耸了耸肩:“你理解错了,我说,或许是我抢了银行?” “还学会给我狡辩了!你刚刚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她鼓腮。 宁萧瑟与她对视,一高一矮的目光骤然的交织,时间滴滴答答的过了许久,终于,他单手捏着镜腿把眼镜摘下,对她轻道:“你过来。” 如今的顾清栀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故作扭捏的纯良少女,她听了他的召唤,轻车熟路的哒哒走过去,十分厚脸皮的死命挤进椅子缝隙,把宁萧瑟挤得欲哭无泪,直淡淡的呢喃了句:“你胖了……” “什么?”她听了立刻挑高了几个声调,蹬着浑圆一对眼睛盯着他。 宁萧瑟缴械投降:“没,我是说,椅子太窄了,过几天应该换个宽的。” “不过话说回来,最后你到底怎么回答的?”他向一侧退着,尽量给她留下空间,边侧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娇容。 顾清栀不老实的把手放在他腿上:“还能怎么说?能出手那么阔绰的,我如果说你是普通职员他们肯定不会相信,据实相告他们就又该思前想后,觉得我们之间差距太大,没准还会阻拦,所以我就很敷衍的讲,你在展越工作,是高管,其余含含糊糊的糊弄过去算完。” “不过你的确是展越的管理阶层啊!只不过我表达的笼统了一点,其实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大实话,你说对吧?” 宁萧瑟不置可否,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关注这个话题的样子,只是转过头,要生吞进肚子里一样的盯着她。 于是,散发着恋爱狗酸腐气味的中午又开始了! 自从见了家长,两个人之间就不约而同达成某种无声共识一样,从扭扭捏捏相互了解,羞怯避嫌的朦胧相处中,一下子就自然的像是老夫老妻。 逛街、吃饭、买菜、买零食,包括接孩子都轻车熟路的厉害,仿佛爱情的小皮划艇从浅水湾一路驶向汪洋大海,乘风破浪。 而顾家这边就更是夸张。 姜弦就是要么不接受,一旦接受了,就亲切的吓人。三天两头叫宁萧瑟到家里吃饭。 开始宁萧瑟拜访时还年礼一般,四六样的准备着,结果姜弦一句:下次吃便饭再拿礼物,就别再登我们家的门了。把宁老板吓得肝颤,第二次再去家里,果然耿直的只带了自己过来,并没有拿任何礼物。 姜弦满意的点点头,嗯,这孩子还算蛮听话的,又直爽,不总搞那些虚情假意的表面功夫。 虽说宁萧瑟的礼貌与尊重她还是懂的,可作为长辈,叫未来女婿到家里吃家常便饭,就是想大家在一起熟络熟络,更显得亲近,也更多了解彼此。但遇到个总拿礼物的,次次还价值不菲,姜弦和顾承允心里就不舒服了,毕竟是他们叫宁萧瑟过来的,害得人家次次提着大包小裹,长辈们总归还是怕他破费的。 一次次谈论接触中,顾承允竟也和宁萧瑟很谈得来,而且经过这些天接触,大家都惊讶的发现,宁萧瑟的棋艺居然如此之高深莫测! 也并不是他赢过了顾承允,而是从开始登门的“惨败”,到后来“回家学习”的推进,慢慢到“受岳父指点”的旗鼓相当,最后甚至差子不相上下,几乎就是分毫相差,然后等棋毕后还谦逊的来一句:“好可惜,还是差一点,以后还要请叔叔多指点一二,我才能更有长进。” 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第一次宁萧瑟这只狐狸纯粹是试水,不露出锋芒,更不能叫人看出他对这方面造诣颇深,所以假装临阵慌乱,全程蹙着眉头,被岳父杀得片甲不留,那叫一个惨。 可人生如戏全凭演技,第二次来他便摆出初学者的架势,简单应付了几回合,可惜还是被斩于马下。 后来越露越深,这便营造出了一种可信度极高的假象——他装成本是不会,且不爱好的样子,但因为顾承允喜欢,所以慢慢在投入身心的学习,并且一直在进步,人又头脑聪颖,学什么东西都很迅速。 后期,宁萧瑟就全凭自己神一样的洞悉技术与棋技,不仅走一步提前预想十步,而且还要把顾承允要走的各种可能想通,并且做出应对方法,尽量做到棋逢对手,不至于输的太惨,却又恰好差那么一丝鸿毛,惜败。 即不得罪岳父,又带来好感。 这套手段不是谁都能玩好的,一般人即便有这个心,可却没有这个能力,而宁萧瑟既然能把局势控制的得心应手,掌控在鼓掌之间,便说明他的棋艺,应该在顾承允的几倍之上不成问题,甚至与少年时就是榆城专业围棋组成员的郑乘风相比,都要略胜一筹。 开始顾清栀还以为他是真不会下棋,一直在边上跟着使劲,怕他输了,但更怕他赢了…… 后来,日子久了,每当他们下着棋,顾承允就会意味深长的笑,等宁萧瑟走后,她开始撒娇,埋怨父亲都不让宁萧瑟一次,次次都让他输得那么惨。 被顾承允一语道破,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 于是第二天顾清栀就去问宁萧瑟,结果得来的原话是这样的——当时他轻轻瞟了她一眼,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样子,说道:“如果一个未扶上位的女婿,次次都把岳父大赢特赢,按在月球表面上摩擦,请问,你是那个岳父的话,你还想把女儿嫁给他吗?” 果然,资本家都是阴险狡诈的。 从他们明确关系起,除了那些外界人士不知道以外,街坊邻里、七姑八姨早就听到了消息,口口相传着顾家小女儿的男友,玉树临风,器宇不凡,人又高又帅,虽然没人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但口头上的龙头企业的高管就已经让人羡慕红了眼。 展越啊,那是所有人挤爆眼珠子都想进去工作的地方,哪怕职员,待遇和资源都十分优渥,给人一种未来拥有无限可能的感觉。 他在那里工作不说,还是高管,这在普罗大众眼里就已经算得上高条件了,偏还把这丫头宠的什么似的,一时间,所有人的焦点都对齐了顾清栀,祝福的,羡慕的,嫉妒的,还有……想挖墙脚的。 总之把顾清栀搞得心焦腻烦。 晚上在家里吃过饭,刚送宁萧瑟下楼,广场边就有一群妇孺齐刷刷的把目光投过来。 这个小区里没有许多老大妈或是妇女,毕竟是新建的高档住宅区,入住的多数还是以年轻人,或是像顾承允姜弦这类人为主,素养文化高一些,品味也相对高一些的中上流社会人士,所以没有大规模妇女八卦交流委员会,也没有壮观的广场舞。 偶尔有些随着子女一起过来的老人,便惺惺相惜的凑在一起,夏天吃过晚饭三三两两聚着,讲讲张家长李家短。 这群人中,有几个是和顾清栀住在同一个单元楼的,平时进出门说几句话,还算是关系不错的邻居,所以仗着便利条件,把她的事打探的那叫一个详细。 再经过一传十,十传遍整个兰亭小区的速度传播,就这样,每当这群人讨论哪家闺女嫁得好的时候,总会拉出顾清栀左右评论一番。 迎面走过去,她硬着头皮捡着认识的人问了声好,然后就想从一旁略过。 可没想到听闻了那么久,终于见到一回活的,眼见着宁萧瑟,这群大妈就开始聒噪起来。 “顾家闺女,这位就是你对象吧?” “这小伙子长得可真俊呐,又高又帅,在哪儿工作呢?” 就明知故问吧!顾清栀默默闭上眼。 可一到她的圈子,宁萧瑟脾气就变得异常的好,想昭告天下似的,很耐心的站在那聊了起来:“现在展越工作。” “哎呦,好地方啊,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这闺女真有福气。” “顾丫头长得也好看,工作待遇也挺好的,两个人郎才女貌,多般配啊。” 顿时,场面一时失控,叽里呱啦的乱了起来,顾清栀尴尬的笑了笑,回过头想安抚一下快要炸毛的宁萧瑟。 可等转过去看到他的表情,顾清栀惊得下巴差点掉了。 这货居然很受用的在那微笑,微笑,再微笑,并不是冷场的那种笑,而是……收到自家丫头邻里的夸奖,从而一脸满足的样子! 真想一鞋底子抽过去。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冷不防一问,到把两个人都懵住了,眨巴眨巴了几下,差点原地掉线。 大妈们并不以为然,丝毫没察觉异样,还在不间歇的聊着。 “早点结婚也好,反正已经注定了,早结婚早踏实,到时候就都为了自己的家努力,省的谈恋爱谈几年,把心都谈散了。” “是啊,这话说得不错,你看那谁家的闺女,对象谈了七八年,结果最后反倒balabalabala……” “顾家丫头模样生得也美,找的女婿长得还这么俊,爸爸妈妈都这么好看,你说说,这样你俩以后的孩子得长得多招人稀罕啊!” 孩……孩子? 顾清栀挑了挑眉,与宁萧瑟对视了一眼,然后,电光火石间,无声碰撞出火星撞地球般的阵仗。 她连忙把眼神别开,慌了心神的四处瞄,脸上烧的绯红一片。 对于结婚,孩子什么的,这个问题……她从前从来没想过啊! 同样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机会迎来那么一天。 ☆、·chapter 87·孩子 自从和宁萧瑟在一起后,顾清栀的每个周日过得都很充实。 为什么说充实呢…… 其实应该说安排的拥挤才对,大的顾不过来还要顾小的,父子二人经常把她闹的筋疲力尽。 宁小奥那属弹簧的个性,一旦让他高兴起来,简直没有安宁的时候,加上他格外喜欢顾清栀,每次她不在,或者有事不去看他的时候,宁小奥都显得很忧郁,在她有空了,他便亢奋了起来。 不是满屋子跳来跳去就是在地毯上极其有活力的翻滚,再或者开着他的电动迷你小豪车,嗖嗖嗖在他家玛丽苏大别墅中兜风,那一俊美可爱的小家伙,开个与身材还算匹配的仿真玩具轿车,满脸正经而专注的样子,还真有点潇洒的架势。 顾清栀啧啧摇头,仿佛已经能够预想出了二十年后,他这个祸害众生小妖孽的模样。 甚至有顾清栀在身边的时候,他连玩累了躺在沙发上都不老实,大肉虫子一样咕蛹咕蛹的往她身边爬,趴着,将白嫩的小手搭在她腿上,然后仰着头将脸蛋瘫在沙发上,睁着大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这些还都算好的,小的闹了点,但好在不讨人厌,也很可爱听话,大的别说不闹,安静起来好像半点气息都没有了一样,可唯独让她受不了的就是……只要不开口说话,一旦说话,就要被这父子补刀,外加不间歇的智商碾压,腹黑嘴贱的厉害。 又一个周末,宁小奥放假在家,还没到十点就开始叫宁萧瑟催她过来。 好不容易懒次床,还没睡透就又要上班打卡似的去绮山别墅,顾清栀懒懒的抱怨,可话音还没落就听到听筒那头奶声奶气的传来:“反正爸爸也要睡回笼觉的,小奥也要睡懒觉,刚好大家可以一起……” 结果还没说完,就听到通话被咔嚓一声无情挂断,她朦胧中甚至都能在眼前勾勒出宁萧瑟式冷漠。 无奈的摇摇头,拖着一副奴役命的身板,起身前往绮山别墅园。 绮山不通公交线路,只有零零散散的两三户别墅坐落,人烟稀缺,而住在这里的不是政界首脑就是商业大亨,哪个出入没有专车接送?所以一般平头百姓想要来这里算是比较困难。 开始都是宁萧瑟差人去接她,或者两个人在一起,就顺道来了,可现下的状况,也摸不清她什么时候起床,所以暂且没有安排,只能她悲催的自己叫出租车。 有很多出租车根本不愿意来这里,在还没上车时就询问失败了,最后她好说歹说,才遇到一个勉强愿意来的,但却以返程带不回乘客为由,收了她往返两倍的费用。 她捏着瘪瘪的小钱包差点嚎啕大哭,想想为资本家奉献周末,还要额外奉献金钱,她就默默流起宽面条泪。 经过私宅不远的一排灌木丛,有身着迷彩的人在剪枝浇水,三两个人的样子,但顾清栀知晓,这些人压根不是什么园艺工,而是私家保镖乔装的,时刻在守卫着一号园的安危,这些人从一进绮山就开始遍布,一层层过筛一样,层层叠叠看守的密不透风。这些园艺工是明的,其余还另有许多明的或暗的。 暗中她不知道有多少,但明的她已经了如指掌,在绮山,哪怕一个打扫卫生的,甚至不起眼的人,都很有可能是他身边的绝顶高手。 顾清栀微笑着颔首示意了一下,果然,几个园艺工停下手里的活计,向她全程行注目礼,想必也是知道她的身份。她仔细的观察了,他们的面部轮廓都很坚毅,不笑,几人身材一般高大、健硕挺拔,眼睛里迸发出的光都是利刃的模样,锋利、精明、敏锐,绝不是天天侍弄花草之人该有的光芒。 她心思复杂的走到门前,按响门铃,另一头却思绪万千,如果……是正面交锋的话,791中,能有几个恰逢对手? 不对!她拼命的用手拍拍额头,打消这些见鬼的念头。 顾清栀质问自己,你报答别人的方法,难道就是背叛吗? 而她又凭什么以一己之论,把还未彻底清晰明了的局势告诉791,让更多的人掺和进这血腥无情的烈焰熔炉? 不管是哪方,当下还相安无事不是吗?既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宁萧瑟也没有做十恶不赦的坏事,那么干嘛把安静无波的水搅浑?给更多人带来麻烦,甚至丧命呢? 思绪没有抵达尽头,门就开了,宁小奥欢快的趴在门缝,一脸无害纯真的笑容。 是 他开的门,家居的装扮依然英俊非凡,神情俊朗的眉目,精致的面孔,黑衬衫。 他头发没有理的利落精明,而是有些微潮,像是刚洗完的样子,几丝搭下额角,还在发梢衔着水珠,神情缱缱的,望着她,眼眸里有湿湿的水汽,略微动容。 虽然在之前万千情绪,可在这一刻,她将一切通通收起,依然绽开个明媚而阳光的笑容。 一脚踏入偌大明亮的主厅,她换了鞋,怔怔的迈着步子,没有顾忌身后父子神同步的疑惑神情,木讷的收起笑,傻了似的径直走过去瘫倒在沙发的犄角旮旯里,满脸颓废,好像身体被掏空。 宁小奥爬过去戳了戳她的脸蛋,然后转过头用软蓬蓬的小嗓音告诉宁萧瑟:“爸爸,咱们家的兔子傻掉了。” “她大概还在梦里。”他轻扫了眼沙发上披着人皮的兔,继续用浴巾擦着头发。 “令人发指!”顾清栀猛地一个挺身炸起来,把跪趴在她身边的宁小奥吓得激灵,一仰头摔得翻了过去,整个人在厚地毯上打了个滚,这小家伙还没顾得上起来,匍匐在地上,不明觉厉的回头望着她。 她跳下来噼里啪啦的指责:“你说你好歹一个挂名优秀企业家,也为政府为人民做点贡献好不好!自己圈着那么多钱在家,它能组合变成阿拉伯飞毯带你遨游世界吗?你就不能发发你的善心,动动你的小手指,建个线路造福一下百姓吗?还害得我一大早到处去找车,像我这样的花季少女,独身和出租车司机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幸的人家耿直,不然起了一点歹心,你就从此失去了你的女朋友!失去了你儿子的后妈!” 以上抑扬顿挫中气十足,满满透露出痛失双倍打车费的痛心疾首。 说完,她又想了想,接了句:“耿直?哼,耿直个屁!我痛恨他,这人居然讹诈了我两倍的费用!我的心好痛啊!” 宁萧瑟听着,开始还不明所以,后来越听越清明,末了居然变得异常正经,踱着步走过来,反问:“那以你的意思,我要修哪条线路?” “怎么也得……从市中心到绮山吧?”顾清栀食指戳嘴角思考状。 他果然如此神情的斜勾起嘴角,挑眉:“你是想说从兰亭修到一号园吗?” “好好!从妈妈床边一直修到咱们家门口!”宁小奥坚强的爬起来,为这个计划献上了自己真诚的掌声。 父子俩一唱一和,他听了也若有所思的点头,围着她轻声自语:“嗯,确实不错,从此每天早上你起了床,脚沾上地,就直接被传送带传到我家门口。” “这么说还非修不可,连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暗度陈仓号怎么样?” 暗度……陈仓……号? 顾清栀斜眼:“够了!你的语文水平很令我担忧。” 她心如死灰的捶胸口,哀怨的盯紧他:“你居然现在还觉得和我在一起是暗度陈仓,好!我们爱情的小皮划艇漏水了!沉了!炸了!” “哦?”宁萧瑟笑意更盛,却假意应和着逗她,于是抱着胸道:“不喜欢这个名字?那我们换一个,就统一的和谐号怎么样?和谐的来,又和谐的走,一切都发生的无比和谐。” 顾清栀反应了会儿,可咂咂嘴,怎么都觉得他那神态语气,有种一语双关的意思。 和谐…… 她愣愣的转过头看他,却得到了副挑着眉的面孔,刹那间如同被点通了某根神经,抓起抱枕就打他的头:“变态!我让你和谐!” 一个躲,一个追,宁小奥美式耸肩,低下头顺手接听了pad上,来自程思慕在纽约给宁萧瑟发来的视频会话。 刚接通,那边是晚上,奶油小程在偌大套房的卧室中,带着耳机,看到屏幕上宁小奥稚嫩的脸,以及身后惨不忍睹的画面,不禁坐直了起来,捏紧pad:“大侄子,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宁小奥把耳朵放在听筒上听了听,连头都没回,十分淡定而言简意赅的回答:“家暴现场。” 奶油小程露出惊恐的神情,为了看清宁小奥身后的情形,他把脸凑过来,本来巴掌大的面孔瞬间在屏幕上被放的巨大,然后讪讪的问:“哥和小嫂子打架了?” “并不。”宁小奥摇摇头:“只是单方面的殴打。” 似乎是网络有延迟,这面的话说完,过了好几秒,奶油小程的面部丝毫没有变化,略显尴尬,但没过一会,像是反射弧长一样,他突然变得受惊,颤颤巍巍的道:“觉醒了,黑恶势力的邪恶本性觉醒了!” 宁小奥向后看看,那抡起枕头带着破风般力道的顾清栀,打的宁萧瑟只承不还,却更像是在和小孩子玩闹一样,抓她挥舞过来的枕头,然后高高举起。 随即他才回过头来,对受到惊吓的奶油小程幽幽说一了句:“黑恶势力才是挨打的一方,因为……比黑恶势力更猖狂可怕的女人,出现了!” 于是这个榆城的上午,纽约的夜晚,经过宁小奥的实力坑爹,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程思慕从此叛变,坚定的站在了大佬女人的阵营中。 下午,大甘蔗送顾清栀回去。 坐在柔软的轿车后座上,顾清栀总是莫名的想起那个“通往宁萧瑟家的和谐号”,想着想着就开始觉得别扭。 回到家,她脱了鞋光着脚跑去冰箱,连灌了两小瓶养乐多,摸着肚子舒舒服服就想去房间睡会儿觉。 然而一回头,沙发上沉默着并且自带阴影的姜弦把她吓得一怔,差点把刚才喝的全数吐出来。 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她小心的踩着步子过去,微颔着下巴试探问她:“怎么啦?” 姜弦抬起头,欲言又止,只是一直盯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今天你方阿姨打电话来了,她跟我说,你的那个男朋友,他还带着一个孩子是不是?” 方阿姨?顾清栀缓了会,没反应过来。 但经过种种时间地点人物的对位,刹那间,她猛地搭对了弦,想起了那个影响她至深的妇女——方宁若! 也只有她见过宁萧瑟带着宁小奥和她一起逛超市,碎嘴子,而且又那么闲,说不定是从哪里听见了她交男朋友的消息,没事跑来瞧热闹,加上她女儿又住在兰亭,时不时过来帮女儿带孩子,所以这么阴错阳差的见到了,然后突然意识过来宁萧瑟带着个儿子的事实。 最后,就传进了姜弦的耳朵里。 “烦不烦啊这个人,她以为她是谁啊?谁的事都想管?她算老几?”顾清栀顿时有点火了,皱着眉头一股脑把气撒在那个大嘴婆身上。 姜弦坐端正,扬了扬下巴:“先别管别人,你就告诉我,他有个孩子,这是不是事实?” 语调抑扬顿挫,字字句句都很有力道,步步紧逼不留余地。 顾清栀的心咯噔一下沉了,她望着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想:完了,她的后妈好像……要反对……她也当后妈的这件事! ☆、·chapter 88·倔强 她愣了,慌了,开始手足无措。 姜弦像是能洞察到她内心一样,站起身与她四目相视,那对美眸散发着摄人的光芒,一寸寸的收紧:“我知道你从小便不会撒谎。” 顾清栀讪讪,良久,却忽然笑了,她点头:“是,他的确有个儿子。” 姜弦听的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顾清栀紧接着淡淡道:“但那又能怎么样呢?姜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的目光也开始凌厉,透着光,直直的看过去,嘴唇轻轻张合,飘出一句:“后妈,好当吗?” 话音落下,轮到姜弦沉默了。 这个问题她没法作答,无论她答是或不是,总归两头都不对。 若回答好当,那要用什么办法反驳顾清栀呢?答不好当,那顾清栀又该想了,我做什么了?会让你觉得不好当? 趁着姜弦语塞的时候,她将一切都收进眼睛里,胜券在握的轻勾嘴角,又问:“姜姨,如果当初,整个世界都在反对,你会选择离开爸爸吗?” 第二记暴击,顾清栀有一刻猛然觉得自己长进了,不是曾经那个柔弱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了,果然还是……受某人的熏染了吗? “等下,那个,我们坐下来谈。”姜弦果然有些慌乱阵脚,扯着顾清栀就往沙发上按。 她泰然,无声的做好心理建设,准备为了那对父子展开一场博弈。 她也知道这番对话在所难免,毕竟宁小奥,是目前所有人都要直观面对的问题,但她绝不会退步或妥协。 虽然宁小奥不是她亲生,可她对那个孩子的感情却丝毫不会因这种原因而减少,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她曾对宁小奥,对他,都有过承诺。 那么,现在是她坚守自己承诺的时候了,作为一个内心深处还余留童话情节的人,顾清栀始终相信,承诺永远坚不可摧,而这份坚硬,是需要承诺者拼命守护才能换来的。 姜弦理清头绪,尽量让自己不被她所干扰,重新启口,声音冷了几个温度:“清栀,这件事不能与我和爸爸当年相比,那时我早已身不由己,我们认识了许多年,发生了很多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足矣考验我们日后面对所有波折的勇气,而你和他,你们才认识了多久?” 顾清栀试图解释:“我们……” “我明白,你是个初尝蜜意的小姑娘,容易一时被片面的幸福冲昏头脑,但你要考虑清楚,这并不是一朝一夕,而是能改变你未来命运的抉择,我希望你能做好正确的选项。”她柔情似水的眼眸更加潋滟婉约,从眼角微微飞扬起的末梢染上颜色:“而且他年龄比你大了那么多,这暂且就不说了,谁都是从年轻时走过来的,我懂,你肯定在想,如果是爱情,它就不会被所谓的年龄世俗所阻碍,但清栀,你必须认清,这是生活,不是偶像剧戏码,要度过的是柴米油盐,平淡后,再山盟海誓的爱情,都会被琐碎啃噬的粉碎,比如……孩子,身份背景,脾气秉性,生活习惯,或是这个孩子的妈妈。” “这些都是你以后要考虑的,我和你爸爸当时对你们这段感情犹豫,只是觉得你们气场不和,而且年龄差距有些大,但听到你的真心,还有对未来的满怀期待,我和爸爸决定妥协,让你们先相处试试看,可今天突然闹出这么档子事,离异?带着孩子,虽然暂时可能觉得问题不大,但以后要面对的麻烦多着呢。” “比如……”她轻挑眉宇:“当初我和你相处,花费了多少年才能达到今天这种地步,而且又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你这样善良友好。” 顾清栀长舒了口气:“姜姨,你不了解,他的孩子也很好,像我一样没有什么坏心思,很善良,长得也很漂亮,而且特别喜欢我……” “看吧。”姜弦打断了她的话:“就算是像你这样脾气好的孩子,时至如今,依然叫我姜姨。” 语毕,氛围突然安静了下来,顾清栀哑口无言。 没错,近二十年,她从来没叫过姜弦一声妈,虽然妈妈这个角色在她生命中从没留下任何印记,包括一点点应有的概念都没有,所以不存在因为一个人,而不接受另一个人。 可即便这样,她依然开不了这个口,反倒觉得……能被她由衷而发叫“妈妈”的这个人,更加难以塑造了。 这是种长久以来积压而成的心理障碍。 她转过头,看姜弦,鹿眸被各种各样的情绪所充斥:“可是,可是我们现在的关系不也很好吗?你在我心里就是妈妈的位置,只是……称呼有些别扭,改不过来而已。” “而且那个孩子真的很可爱,如果您和爸爸见过他,一定会比我还喜欢这个小家伙的,他现在就一口一个妈妈的叫着,害得我都不好意思答应,他在内心里已经承认我了,还特别希望我能和他爸爸生活在一起,所以并不存在刚才说的问题。” 她口不择言的解释着。 姜弦耸耸肩,不予回应,她不说赞同,却也不再死命的劝她,叫她放弃。 毕竟从某种程度来看,当下这两个女人相觑着,虽看似在对峙,但在心底却又以另一种方式无声的变换角度。 顾清栀是当年的姜弦,而姜弦也是此刻的顾清栀。 因为喜欢顾承允,所以爱屋及乌,同样喜欢他的孩子。 因为喜欢宁小奥而不断接触宁萧瑟,最后,因为喜欢着宁萧瑟,所以变得更加喜欢宁小奥…… 羁绊,身不由己,在不同之中相互纠缠,却交织成一段同样的命运,至于结局的好与坏,就都要自己去体会了。 姜弦缓缓抬起头,仿佛看到那张面孔与初次见面时的稚嫩重叠,从还不及她腿高的,抱着毛熊的小丫头,一转眼成了今天亭亭玉立毓秀钟灵的姑娘。 她为了自己的心之所属,在证明,在争取,她从内心深处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接受他。 又是一季一季的轮回,姜弦面对着顾清栀,有那一刹突然恍惚了,因为这一幕多像……从前的自己,和哥哥。 只不过这幅场面却不能完全与记忆重合,毕竟当时的哥哥是多么的暴躁与专权独断。 他大手向桌上一拍,连上面的尘埃都被震得漫天飞扬,粒粒在阳光下舞着,钻进她鼻腔中,呛的她喘不过气。 没人知道,当时的姜弦有多么绝望,那种复杂的内心直至今日她都不愿意再回想,而此情此景呢? 她最爱的小丫头,她最爱的人的女儿,也是她自己的女儿,又怎么能受这样的煎熬? 随着往昔,姜弦的头以极其细微的速度摇了摇,眼眸中万千冰雪袭来,将视线冻结的模糊。 她喃喃的问顾清栀:“丫头,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是的。”顾清栀郑重的点头,回答。 她又字字句句:“的确是很爱很爱他,做好面对未来所有坎坷的准备了,对吗?” “是。”顾清栀答。 姜弦眼眸中闪烁着光芒:“不后悔?” “绝不后悔。”四字,铁钉一样扎进姜弦心里。 她三问,她三答。 姜弦想,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问下去了,还有什么,比少女的一腔孤勇更来得执着呢? 因为绝不后悔。 ………… “你选了他,就当没有这个家,没有我这个哥哥,从此再无任何瓜葛,同样,我也没有义务护你周全,让你整日锦衣玉食一掷千金,有朝一日你吃到了苦头,可千万不要后悔!” “我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 四个字,不断在她耳边徘徊,放大,重合。 最后,是她十几年前的青涩,她对顾警官的满腔热情,她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决心,哪怕他结过婚,有了女儿,可那又怎么样呢?挚爱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像飞蛾扑火般,不计较任何后果,只为眼中的那抹炙热。 这样来看,她和顾清栀还是很相像的,并非是在后妈问题上面,而是……如果认准了一个人,一条路,一件事,哪怕面前有再多困难和阻碍,不会退缩,只会让人更加一往无前。 没有缘由,甚至不奢想得到回报,只要在咫尺间,看到他的眉眼,一举一动,望着他的笑,便已足够。 姜弦嘴角的弧度绽放开来,她脑子里是哥哥的暴戾与巴掌,脸上却笑得更盛。 她听到顾清栀的回答,眼眸深处涌现动情的光亮,反手握住了面前人的手,轻声道:“既然这样,等什么时候,把那孩子带来给我瞧瞧吧。” 见顾清栀疑惑,她才继续解释道:“怎么说……也是将要当外婆的人,总该给外孙做点好吃的才对。” 姜弦向她眨了眨右眼,这只是两个后妈之间的谜之默契。 顾清栀开始还愣着,在脑子里想接下来要怎么说是好,突然听到这番话,一秒、两秒、三秒……时间静止似得过去了,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欢呼着扑向姜弦,泪流满面的给了她一个熊抱。 “谢谢,真的谢谢。”她咬着下嘴唇,支支吾吾的说不清什么感谢的话,只是扁着小嘴,歪着头靠在了姜弦的肩头上,嘴里嘟囔着,眼泪却莫名的往下淌:“姜姨,我……好爱你哦。” 不只是因为她同意了自己恋爱这回事,而是她觉得,姜弦懂她,而且非常非常在乎她内心的感受。 姜弦的笑中也掺杂进去些泪,抑制不住的流下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拍拍顾清栀的背:“好了,别谢我,如果你这丫头敢过得不幸福,或者他对你不好,我可是会第一个出来棒打鸳鸯的!” 顾清栀大叫:“啊!后妈万岁!” “等等。”她突然反应过来,吸了吸鼻子,静静向周围环视一圈:“那这事,爸爸知道吗?” “他出门去看老李头的外孙了,这件事我没告诉他,就是因为我想先听听你怎么说,至于你爸爸那边,随后咱们慢慢再想办法。” 她听了安心的拍了拍小心脏:“吓死我了,幸好爸爸还不知道,本来他对宁萧瑟就不太满意,这下好了,知道他还有个儿子,还不要扛着煤气罐去他家把他炸飞了?” 玄关传来吧唧一声钥匙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姜弦和顾清栀都被吓得一跳,不约而同向门口望去。 只见滚得一地芒果中,传来声幽幽的问句:“你们……刚刚说什么?谁的孩子?” ☆、·chapter 89·反转 “你们刚刚说什么?谁的孩子?”顾承允阴着脸,对地下的钥匙和芒果不管不顾,直直的将目光投过来。 顾清栀被那道目光怵得头皮发麻,她觉得此刻如果自己带的是顶假发,绝对是要自动滑落下来的,她怔怔的站起来:“爸爸,你听我说。” “你就告诉我姓宁的小子还有个孩子,是或不是。”他也是直奔主题的性子。 她低着头,如蚊子般:“……是。” “大点声。”顾承允严声厉色的提高了几丝音量。 不知不觉间,方才的朗朗晴空已然转变成晨昏暮色,昏黄的光透过窗子打进来,有些说不出的苍凉。 顾清栀手指在暗地里搅着,抬起头看了眼不是很愉悦的父亲,随即赶紧把目光避开,不知所措的四下躲藏。 “哎……你看看你,把东西掉的一地。”姜弦连忙站出来挡在父女之间,扯扯顾承允,然后自己蹲下身捡着滚落一地的芒果:“还不帮我捡?”她也拔高了语调,抬头瞪了眼顾承允。 他没有理会,拽着姜弦的小臂将她提起来,然后望向顾清栀,开门见山:“这件事没得商量,我绝对不会让你搅进这么复杂的家庭。” “爸爸。”她向前蹉了一小步,急切的问道:“您不是都同意我们交往了吗?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他英俊仍存的眉目一横,盯着自己不长进的女儿有些气馁:“顾清栀,我对你这个交往对象本就不太看好,这你应该清楚,只因为你实在倔强,一再的坚持,所以才让你们暂时先试试看。” 从未有过的,顾承允如此郑重的叫出了女儿的全名,这就暗喻着他此刻强压着情绪,几番调整,他重新开口道:“如果说恰当的人选,没有人比乘风更合适,我看得出来,你对他也是有心思的,从你高中时与他接触,我并不看好他,到后来的历经考验,用时间来证明他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孩子,而且又是我的后辈,叫我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准备,你却又突然带来另一个男人。” 他顿了顿:“带来也就罢了,偏又是这么复杂的一个人。”顾承允语重心长:“清栀,你爸爸不是傻子,这么多年了,识人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无论什么人只要站在我面前,便有半副筋骨瞒不过我的眼睛,这个宁萧瑟的气度,素养,性格,种种都在告诉我,他的心机背景颇深,绝对不是你这种傻丫头能掌控的了的,偏还出手这么阔绰,从修墓到登门礼,简直是我们不敢想象的另一个世界,阔绰到让人惶恐,爸爸真的怕你会在他身上吃亏……” 顾清栀烦闷的直在地上转圈圈:“爸爸,我怎么就会吃亏了?没错,我和他在一起并不是因为钱,可有钱人怎么就可怕了?难道非要我找个乞丐您才踏实吗?” “你真是被他迷昏了头”顾承允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你从来没见过社会险恶,你懂什么叫危险?像你这种一根心思到底的小丫头,人家用个小手指头就能把你耍的团团转。” “是,有钱不可怕,但感情中,双方条件是失衡的,那你就会变得很被动,我不求你大富大贵,我只希望你能脚踏实地,站在主动方掌握自己的幸福,婚姻是需要双方平等来维持的,你还小你不懂……” 没等话音落下,她就立刻争论:“您总说我不懂我不懂,那您总用翅膀捂着我,我能懂什么?只有经历过才能懂,更何况您连接触都没接触过他,凭什么一概而论?就判定宁萧瑟不好?” 顾承允攥拳,一字一顿道:“那是你没告诉过我,他离过婚,有一个孩子。”他英俊的眉目此刻显得格外冷峻严肃:“你就没有想过,他上一段感情为什么失败?有过一次后,还会不会有第二次?” “孩子是有的,可是离婚……我并没有听说过。”她的信誓旦旦中途卡了壳,随即也支支吾吾起来。 顾承允被气得怒极反笑:“难道未婚生子就很光荣了?” 她哑口无言,反应了半天,仰着头讪讪的挣扎:“我又没说他未婚生子,再说了,我们也不是闪婚,只是先接触一下不行吗?” “接触你就会越陷越深。”他抬头挑了一眼顾清栀。 关于感情的争辩永远没有对错方,甚至连最起码的胜负都无法评判,因为爱是对的,不爱也是对的,只是立场,没有好坏与对错之分。 时间已经临近傍晚,她中午吃的很少,只留下方才喝的冷饮在胃里席卷喧嚣,凉的抽搐,还有些反酸。 头脑也开始发昏,她竟然顺嘴接了一句:“那您当年不也是丧偶带着孩子?” 语毕,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为了一个爱的人,而伤害另外一个爱自己的人,这样的据理力争,却刺痛了本意是为自己好的至亲,真的……很不应该。 可后悔也于事无补,说出去的话便再也收不回来,顾承允听得很清楚,姜弦也听得很清楚,两对目光凝结成霜,都无声的聚焦在她脸上。 “……”顾承允瞬间沧桑了,他沉默良久,才定定吐出一句:“所以,我当初才选择拒绝和逃避。” “这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但我知道,如果我答应了,才是害了她。”他轻声的像是自语,却在不经意间望向姜弦。 他继续道:“就是因为我当初越是接触,就陷得越越深,身不由己,所以在我懂得这个道理后,才让你现在就放下,我那时已经没得选择,我越是逃避,就越是对不起你姜阿姨,最后只得选择接受,并且立誓,一定要用我的余生来珍惜她。” 他顿了顿,抬起头:“可他呢?” “他也会对你承诺余生吗?或只是游戏人间?”顾承允深邃的眼眸难以捉摸:“哪怕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得到幸福,可依然也有另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受到伤害。” “顾清栀,我不是赌徒,我是警察,所以我的天性告诉我,哪怕不要那一半的幸福,也坚决不去押赌注,同样,我也不希望你带着赌徒的侥幸,你要懂,再大的几率,也不如自始至终就不去触碰来的安全,因为人生只有一次,你赌不起。” “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儿子,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是一张崭新的白纸,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胡闹。”轻却有威严的声音落下,随即他目光一点点的闪躲开,褪去,垂下眸,蹲着捡起脚边的芒果。 顾清栀心若死灰,只是机械的跟着周旋:“我……并没有说要立刻结婚或是怎样,我只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我不同意。”他一个个将芒果放入袋子,头也没抬,不怒自威的吐出四个字,冷,又没有温度。 所有的芒果都落入袋子,巨大而澄黄,上面还带着自然的红色雾晕,看起来便滑嫩多汁,香甜可口,顾承允站起身,看了看女儿,轻吐了句:“最近你太浮躁了,在家好好休息一阵子吧,公司就先不要去了,等调养好再说。” 他走近,将顾清栀的手机抽走,把芒果放入她怀中:“这是你最爱吃的,吃完了就回屋睡会吧,晚饭叫你。” 语罢淡然的扬长而去,顾清栀抱着芒果一脸懵。 这是什么意思?要让她辞职?手机被收走?还是软禁了?这……为什么啊?简直没有人权了! 她可怜巴巴的望着姜弦,眼睛里全是哀怨,像是在抱怨为什么刚才不为她说几句话。 姜弦摇了摇头,将她僵硬抱在怀里的袋子拎出来,轻声道:“现在他在劲头上,说什么都没用,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等他冷静下来,再慢慢渗透。” 顾清栀似懂非懂,姜弦也不在乎,提起芒果便要往厨房走:“既然你爸爸说了,那就请个假,在家休息几天吧,正好也冷静下。” “我去给你弄点水果,待会给你送到房间。”她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捏捏顾清栀的手,轻柔的语气透着无限的令人安心:“别怕,我会帮你。” 晚饭时分,顾清栀一点胃口都没有,姜弦连叫了几遍,她也没有出房门,早早的将窗帘拉了起来,铺上被子,抱着和她差不多大的毛绒玩偶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 郁闷归郁闷,但其实……她也不是很怪顾承允的决定。 毕竟作为父亲,有哪个愿意女儿嫁给一个离过婚带着孩子的人,而且经济条件还差得悬殊。 这种悬殊不是说对方有多贫穷,如果遇到一个条件一般,但身体健全,有能力有上进心的人,顾承允或许也不会反对。 可偏偏……又是看起来有着深厚背景的人,顾家的条件在榆城看算是中上等,可放在人家眼里不过是普罗大众,那些上流社会的规则顾承允不懂,也不想懂,更不想让自己身边的人去碰触。 他怕女儿会吃亏,怕她受委屈,这是人之常情。 况且现在世风日下,她虽被保护得很好,却也不是一点都不懂,某些有钱有权的人,格外喜欢玩弄别人的感情,以及……身体……什么的,坏人还是很多的,顾承允考虑的也不无道理。 但凡是个合格些的父母,第一观念肯定是反对。 至于后妈……她猜想,姜弦站在她这边,并不是为了宁萧瑟,而是单纯的为了女儿着想,因为她的执着,热衷,坚持,深爱,所以,姜弦看到了她,就如同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外加这些年,她们相处的比某些真正的母女还要亲密,姜弦很是疼爱她,对于她的一切决定都是举双手赞成,种种契机遇到一起,姜弦就自然而然的被划入了她的阵营。 可是……为什么姜弦就对宁萧瑟不好奇呢? 顾清栀“腾”的坐起身,将大熊的脑袋揽进怀中,若有所思。 是的,从一开始姜弦见到宁萧瑟就没有震惊,甚至没有出来八卦,这特别特别不像她以往的性格。 而且,第二次第三次,连续的见面,她不好奇,甚至意料之中,面对宁萧瑟一副意味深长,难不成她们在更早的之前,就……已经认识了吗? ☆、·chapter 90·囚笼 据顾承允软禁她的那天起,现已是第五天。 这些日子她没走出过几次房门,甚至连手机都拿不到,整天郁郁寡欢的瘫在床上,除了看看电视,发发呆,再者就是不知不觉的昏睡过去,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但无外乎都是关于他。 没有运动量外加心情不好,胃口也变得很差,她每天只吃两餐,而且加在一起都不到大半碗米饭。 公司那边不知道姜弦是怎样说的,一连几天不去也没什么消息传来,手机在顾承允那里,她甚至都不知道宁萧瑟有没有联系过她。 虽然内心里满怀期待,希望他会联系自己,但这种情况下,她又怕他真的联系自己,被顾承允接听后冷言冷语的回绝,那样以他的心高气傲,恐怕该一狠心就不理她了吧…… 早上八点起床,她再不觉得睡懒觉是件幸福的事,起来便赶紧拉开窗帘,默默打开电视,把上班那些天没看完的综艺全都补完后,又一遍遍的反复播放着,但奇怪的是……看了这么多遍,再回想起来的时候居然对内容也没什么印象,只觉得他们一直在笑,而原本笑点很低的自己,跟着合群的扯了扯嘴角,却没有找到笑点在何处。 又是这样从清晨到日暮,一天就这样虚度了,她瘫坐在自己的单人毛沙发上,把腿摆在对面打着精致蝴蝶结的裸粉色圆墩子上,喝喝茶水,磕磕瓜子,看看电视,她有那一刻恍然觉着……自己这一生不会就这么过去了吧? 不要!她才不要那样呢! “笃笃笃。”有阵敲门声传来,她甚至连腿都没有拿下来,该怎么瘫还怎么瘫,只是把头懒懒的转了过去。 “啧,你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活的像个老太太似的?”姜弦进来,把窗帘撩开了一些,露出了榆城夜幕的颜色,此刻这座城显得更妖冶,也更迷离。 她把手里的电话递给顾清栀:“喏,你老板找你。” 顾清栀接过电话开始是诧异的,她没想到许久都没有关联的雅醇会主动找自己。 捏着手机,她的内心有点复杂,明明迫切的想要与外界接触,可又怯怯的,被这些天的变故影响着,把自己封闭在蜗牛壳里,缩着懒得搭理人。 姜弦美眸扫了她几眼,转而微微弯下腰,在一旁收拾起小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 虽然进来前顾承允嘱咐过,可她却没什么心思监视顾清栀,反倒有点睁只眼闭只眼的意思,对于这件事上,姜弦的态度似乎比顾清栀本人还心急。 她将听筒放在耳边,轻轻的“喂”了声,透着满满的有气无力。 “清栀,我听说你病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吗?”那边还是她潇洒而张扬的性格标志,但这次却并非风风火火,反倒是融入在夜幕之中的柔和,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透着听筒传过来的只言片语,听在顾清栀耳朵里,刹那间,她居然莫名想哭。 她愣了半拍:“呃……啊?病了?” 冷不防被问懵了,她暗地里连忙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姜弦,见到对方用眼神暗示后,才瞬间明白过来:“哦对,这些天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好,直到现在还有些不舒服呢。” “到底是什么病啊?没去医院看看吗?自己硬撑着可不行。”雅醇那边格外的静谧,甚至一丁点细微的声音传来,这边都听得很明显。 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沙发扶手的边缘,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些天自己与世隔绝,外面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更不知道姜弦是怎么向公司请的假,所以不敢乱说话,只能含糊其辞的应付:“季节交替嘛,平时穿的又少,莫名其妙的就病了,不用去医院,没事的,不过公司那边,可能一时半会还……” “哎,这次我可不是来催你的啊,前些天听说你生病请假了,一连这么多天都没消息,担心你,所以问一问,你就安心休你的病假吧,公司暂时没你的事,等什么时候身体好了再来上班,放心吧,不会被炒鱿鱼的。” 如果是放在平时,她真的请了病假的时候,听到这番话也许会感动到哭,可现在却有些欲哭无泪。 也不想想现在这种局面是谁造成的?还不是某个坑女儿的人搞出的幺蛾子! “嗯,谢谢姜总,我会争取早点好起来的,然后继续奋斗在工作岗位上!”她吸吸鼻子,把暗夜中弥漫的矫情连同那股酸涩一同抽走,几句话之间,木讷多日的脸上也缓和了许多,挂上一丝虚弱的笑容。 “都说过别再叫我姜总了,让我把脸放在哪里啊?”听见对面传来的玩笑,雅醇也渐渐平和下来,开始她还担心的不得了,以为顾清栀是出了什么状况,现下得到答案,心里踏实了很多。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聊了一番,雅醇打消了顾虑,这才准备挂电话:“好了,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生着病,不打扰你了,别熬夜,早些休息。” “哦。”她闷闷的答了一声,虽然没有生病,但对于别人的关心,她还是怀着感恩的。 原本雅醇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顾清栀也听明白了,刚准备挂电话,可不知怎么的,那边突然急迫的传来一句:“等等,先别挂电话。” “还没挂……怎么了?”她纳闷,还以为雅醇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事没说,于是聚精会神的继续听着。 这时雅醇却支支吾吾了起来:“那个,我,我想……” 顾清栀满头问号:“怎么啦?还有什么事吗?” “我……”雅醇怔住了半句话的时间,才重新恢复原本的语气,用肯定句交代了声:“明天我过去看你。” 这一下她更懵了:“什么?明天?不行啊姜总,哦不对,雅醇,你不是很忙嘛,不用麻烦了,我只是小感冒,好的很快,真的不用过来看我了!” 没错,那根本不是个疑问句,而是肯定句,根本不容人拒绝,说的好像直接就要杀过来一样,她当然要急了,毕竟是装病,怎么可能不心虚…… “你别推辞了,明天上午我就过去,等到了你就明白了。”就这样不由分说的就定下了日程,不愧是姜雅醇,性格果然够直接火爆。 她捏着电话立刻窜了起来,情急之下,以一种十分健康且洪亮的大嗓门对着电话叫嚣:“别啊,我……哎不对!你又没我家地址,你知道我住在哪里吗?喂?人呢?”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掉了电话。 “怎么挂掉了!”她愤怒的将手机大力摔在床上,此刻内心里真的很想死…… 姜弦转过头正在看她:“什么情况?” “姜姨,我老板明天要来看我,老板要来看装病的员工,我觉得好折寿啊!”她把手指插在发从里,闹心的来回搓着。 姜弦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过来:“那她……等等,不对啊!你不是说她不知道我们家地址吗?”机智如姜弦,虽然在慌乱之中,也很能抓请重点。 “哎!对啊!”她恍然大悟一样拍了下手:“她不知道咱家住哪!” “那要不要发给她?” 顾清栀阴险脸:“才不要!我傻啊?她找不到更好,原本我就不想让她来。” “你啊!”后妈戳了一下她的脑门,无可奈何的笑:“那早点睡吧,爸爸那边,我再帮你想办法。” 她指了指手机:“那,那我可不可以……” 话还没说完,姜弦就好像能洞察到她的心思一样,坚决的摇了摇头,把手机从她手里抽走:“不可以。” “为什么!”顾清栀立刻皱起眉头:“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嘛?” 姜弦正色,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你以为你打给他,你爸爸会不知道?” “乖。”她摸摸顾清栀的脸:“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如果现在就沉不住气,就会功亏一篑。” “可是……”她还是抑制不住心里那份滋长的思念,将手伸向姜弦。 可刚从皓齿中蹦出两个音符,就听到门口有骚动的声音,房门在寒暄声之中,被打开了。 迎面扑进来一股室外的清新气息,合着这股气息而来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穿着黑制服少年模样的男人。 顾清栀抬眸看了他一眼,双眸饱含各种复杂的情感,已然一副秋眸温腻,潋滟流光的样子。 然后,她带着那副我见犹怜的可人儿模样,幽幽的从嘴里吐出一句:“大晚上的,你来干嘛?” “我……”郑乘风瞬间语塞了,一脸“明明那么深情,你却不按套路出牌”的尴尬。 姜弦嫌弃的白了她一眼:“这孩子,人家郑警官特意来看你,你就就这样对人家啊?” “我又没要他特意来看我。”好多天没有碎冰冰的音讯,顾清栀心里塞塞的,扭着小身板眼睛都没抬,闷闷撂下一句,就把背影甩给二人,爬上自己的床,钻进被窝里躺着去了。 其实她不是针对谁,只是处于这种时期,郑乘风的到来,无疑是为她和宁萧瑟的感情雪上添霜,因为她心里清楚,其实顾承允更看中的是郑乘风。 姜弦无语的耸耸肩,对郑乘风笑笑:“我先出去了,你们年轻人聊吧。” 他礼貌的微笑,对姜弦微微颔首,目送她出门。 在她出门后,并没有将房门关紧,而是自然的半敞着,毕竟孤男寡女夜深人静……虽然两个人目前还是纯革命友谊,但也是要避嫌的。 这时屋内只剩下两个人,郑乘风长腿迈开,三步两步的走到窗边,伸长手臂,将窗帘分别掀开到两边。 夏的夜幕浓墨重彩,人们更愿意在这种时节撒野作乐,曝露出来的除了皮肤,还有那些只能在炙热里融化的七情六欲。 在繁华中心的十二层俯瞰下,榆城的灯火繁华犹如白昼,璀璨绚烂的灯海汇合成一条壮阔的洋流,极度震撼人心,夜的神秘融合在一片迷离中,二者相互衬托,让人宁愿沉沦至此,也不愿归位到理智而正常的白日,这便是大都市之夜的魅力。 郑乘风立于落地窗前,高挑的身形被底下的万千星衬托包裹,谜一样的诱人。 她听到拉窗帘的声音,从被子里“扑腾”一下转过头,紧着眉头不满:“有病啊?拉窗帘干嘛?” 他讪讪看了眼窗外,正义凛然的答:“光明磊落一点,咱们这样不好。” 顾清栀白了他一眼:“咱们哪样了?郑警官,你未免太敢用词了吧。” 揶揄之后,她话音落下的时候,猛然想起些事情,心顿时咯噔的沉下了,笑颜渐渐消散,自己转过头,缩在被子里,又换上一副心事重重。 他一步步走来,微微俯下身,蹲在她床前,那双腿修长而笔直,此刻被劲黑色特种军队制服包裹着,显得更加有型,其中一条微微弯曲在身前,另一条腿的膝盖轻点地面,十足的深情范儿。 因为他个子实在高挑,蹲在她床前还要微微弯下腰,才能和她凑得更近。 顾清栀缄默,她仿佛一个俄罗斯套娃,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张圆圆脸的轮廓,蜷曲的侧卧着,大大的鹿眸此时却无神,呆滞的目视空气。 他的容颜近在咫尺,好闻的洗衣粉味道像是花香的,清新又沁人,而此刻顾清栀才发觉,原来人的感官真的每一样都不是无用,眼睛可以注视着他容颜,耳朵听着他磁性的低语,鼻腔里涌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虽然这种味道不是他自身散发而出的,但长久以来占据在他周身,随着他出现而散发,长此以往,就自然成了他的一种专属味道。 而郑乘风凝视着她,也无言,就那样望着,小心翼翼的在她跟前,时间流转了许久的样子,他才轻轻启口:“我听说……你病了?” 简单的一句关怀,把她的思绪瞬间打乱,有种坚硬被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所击败,顺着那缕温暖,一路而下融化那层寒冰。 她偏过头,横了他一眼。 刹那间,她发现自己还是狠不下心来与他决绝,毕竟往事那样肆意喧嚣,总不能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去讨厌另一个人。 但无奈的是,偏这两个人又这么的水火不容,一个代表着极度的正义,一个隐匿在黑暗之中,好死不死,她偏向正义的一方,却也偏爱黑暗的一面。 顾清栀身子在被子底下轻微动了动,反问他:“老警察给你通风报信了?让你来刷好感?” “咳。”他干咳一声,将头尴尬转过一边,然后弱弱解释道:“是偶然提到的,担心你,就来看看。” 她挑起眼眸,两人的目光突然遇上:“那你看我的样子像是生病吗?” 郑乘风眼珠动了动,嘴角斜斜挂上丝笑,柔软的唇轻吐:“相思病。” ☆、·chapter 91·棋子 与郑乘风讲完前前后后一系列的事,她盘着腿,身上披着被子坐在床上,满脸求助的望着他。 当然,这些事里当然不能包括宁萧瑟和绮山那些她了解到的机密,只是把顾承允知道宁萧瑟有个孩子,而且把她软禁的事夸大,并且在其中增加了许多她可怜兮兮的成分,希望能因此触动到他那根不正常的神经,脑子一短路,大义凛然的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顾叔那边包在我身上。 然而!郑乘风既然年纪轻轻便能位居队长,华北区首屈一指的警界精英,那岂是一般的老奸巨猾。 他手指摩挲着下巴,在屋子里踱步,一边低着头陷入沉思。 她见着郑乘风不停的瞎转悠,顿时闹心了,嚷开嗓门吐槽他:“我说你能不转吗?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行不行?把我头都转晕了。” 他腰带束的略紧,一双长腿在身材比例中显得尤为占分量,几枚所属队伍的徽章安静的嵌着,更衬他飒爽俊朗,迈着迈着,他停下脚步。 “其实。”他深思熟虑后,良久,才庄重认真的吐出一句:“我觉得叔叔说的很有道理。” “W!T……F?”顾清栀开始怀疑人生,东皇太一式将手插在袖子里,移不开目光的瞪着他:“那之前的计谋我是跟鬼谈的吗?” 他面露窘色,过了好一会,走到她跟前:“我想过了,清栀,要不然我们还是见好就收吧,他的性格太过阴晴不定,又暴虐成性,我担心你和他相处久了会……” “会什么?”她被这句话燃得,瞬间生出几分气恼:“付出了这么多努力,难道你想让我前功尽弃?” 只是短短的那一刻,她却在脑子里想了很多,像是老电影镜头的回放。 当初是谁怂恿自己去接近他?是谁当初花费所有口舌,动用一切能左右她的人、话,把她往那个世界里推? 现在又来说这些,那当时他的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也许是因为此时此刻,她心里的天平已经从一边倾斜到了另一边,事物和心境都变了,那么很多原来站在郑乘风那边的,如今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你说要我帮你,好,我义无反顾的去了,那既然你现在口口声声说他是坏人,他暴虐成性,种种不好,请问你当初干什么去了?你是怎么想的?” 郑乘风哑口无言。 虽然有时候他也后知后觉的忏悔,觉得自己那时一定是鬼上身了,才做出这么荒唐的决定,但怎么也没这么直接的曝露在明处。 今天猛然被她毫不掩饰的直指,一刹那郑乘风的心沉到谷底。 原本他以为自己那些内心活动她不会察觉,或者不会去向着不好的方面去想,但现在开始不一样了。 也许,从槐城那个决定开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她条理清晰的跟他辩论:“如果这个计划开始就失败了,宁萧瑟对我表示不屑,那么我放弃与否并不成问题。”她挑眸:“可现在问题关键点在于,我想全身而退,宁萧瑟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吗?他会就这么妥协?” 他陷入沉思。 “这是你教过我的,爸爸一早也教过我,所有人都教会我明白这个问题,这世界,不是你一厢情愿就可以摆平任何事的。” “我从融入到他的世界那天起,就已经无路可退。”她声音淡淡的,却异常的平静理智,说给郑乘风听的,同样也是告诉自己的。 他坚毅如磐石的身形也略微晃了晃,眼眸中似是有东西在闪烁:“这次,我是真的做错了,这是我半生中最后悔的决定……” 面对此情此景,说不动容是假的,毕竟生命中几个最重要的人,同时牵扯到了一件事中,而且还不是站在同一边,相信没有人能做到不纠结。 她拼命控制住自己不去看他,低着头垂眸瞄准地面,她轻声呢喃道:“可我不后悔啊,真的不后悔。” “能帮上忙我一点都不后悔,帮爸爸,帮你,帮所有人,这个决定……正确无比。”语毕,她欲言又止,其实还有一个帮,她并没有说出口。 那就是她直至今日,仍然坚信不疑,那样一个举世无双的人,绝不会罪无可赦。 空气一时凝结的寂静无声,在场两个人看似推心置腹,却都各怀心事。 终了,郑乘风讪讪抬眸,反复吞咽了几次,才鼓起勇气问她:“那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你,你……”支支吾吾了半天,他也没说出来。 说了怕高估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从此尴尬到连朋友都没得做,现在关系已经够僵了,再僵,可真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可他又想,如果不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迟一秒,也许就是天翻地覆,原本属于他的,往后更是连一分一毫都不会留下了。 “那等所有的事都结束后。”他咬咬牙:“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话音落下没两秒,两个人都愣了下,面面相觑。 一个被对方说的话吓到了,另一个被对方听到自己话吓到的反应吓到了。 顾清栀短暂迟疑后,心如死灰的闭上双眼。 何必呢?如果早这样说,何必发生这些事情呢?她不会去带着目的接近一个原本印象不好的人,更不会以帮助一个人为由,理所应当的靠近另一个人。 因为她内心里一直没有明确的答案,只是猜、期望,和奉献。 她不可置信的用一对鹿眼盯着郑乘风,蹙上眉头:“你,你的意思?” “或许,在我们认识的这些年里,你有过一点点,我是说或许……”她又强调了一遍,然后才小心翼翼的问:“有过一点点,对我的好感吗?” 朦朦胧胧。 但就算她不说的那么直白,郑乘风也明白。 此刻他心情十分复杂,不是滋味的开口:“有,不止一点点,是很多,很多。” 以友情作为开端而滋生的爱情总是这么不明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段情感发生了变化,更不清楚这种依赖和喜欢,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 就好像是一种犯罪,你无法判断对方是否也有超越友情的其他感觉,却一直在相处中散发着不纯粹的爱,连自己都觉得龌龊而肮脏。 所以当那句很多说出来以后,顾清栀就哭了。 开心,欣喜,其中还夹杂着悲痛,无可奈何,千百种极其复杂的情感汇聚成酸涩,涌出眼底。 因为此时此刻,全世界都在告诉她,原来自己所寄托的满心欢喜并没有付之东流。 那些年心心念念的好感终不得成,最终就积压成一种执念,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也不奢求得到什么结果,就像是长此以往后,爱一个人,变成深入骨血的习惯。 今天猛然得到这样的答案,像是枯渴濒死之木浸透一汪清泉。 但一切都为时已晚,树木早已经在无尽的等待中死去,最后这汪清泉终于等来了,可,又能如何呢?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大于无声。 她屏紧呼吸,生怕自己一个用力,就会将那只情绪的野兽爆发出来,她一字一句道:“我曾经对一个人的爱,也是很多很多。” 他愣住,抬头,注视着她,这时顾清栀才发现,原来近在眼前的邻家少年,其实是她永远触碰不到的远方…… 她听惯了很多人说,爱的错觉只是一瞬间才有,而平淡无奇才是永恒的维持,现在她知道这是错了,大错特错。 她一直以为郑乘风是她的触手可得,可刚刚的瞬间,她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冒出一个想法,那便是——那个大男孩,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一条平行线,看似相同轨迹,可却永远不会有任何瓜葛。 其实有些事,假象才是永存的,刹那生出的那个念头,才是真相。 郑乘风听了她的话,也惊住了,原来这些年两个人的心意其实是相同的,好感相同,思虑相同,就连觉得“说破连朋友都没得做”的想法都是相同的,两个人谁也不去捅那层窗户纸,以至于如今阴错阳差。 “那……现在呢?”他索性释然,既然两个人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那不如将事情追问到底。 她茫然:“我不知道。”顿了顿,想想,才继续接道:“或许,改变了些什么。” 对一个人很多很多的爱,看字面意思来理解,从前和现在的变化确实只是改变了“些”,是从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一字之差而已。 可这一字之差,郑乘风却没领会尽其意,反而在心里又萌生了些希望,星星点点般将漆黑一片再次燃起光芒:“你若不愿意再继续,我帮你摆脱他就是了,在我身边,他绝不敢动用那些势力来纠缠你。”顿了顿:“可……如果你还是想追寻一些真相,那么,等一切都尘埃落定……” 顾清栀强忍住心脏病突发,双手捧着心脏暗暗的深呼吸。 其实她早就猜到郑乘风想说什么了,因为这些话,在槐城第一次谈及这个问题时,她就已经隐隐约约的听到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立于窗前,万家灯火,千百条纵横交错的光源衬着他的容颜,眉眼,嘴角,发梢,连耳朵的轮廓都是温柔的,他轻轻道:“就回来我身边,好不好……” 很辛酸,他用了“回”。 难道说曾有一刻,在他心里,自己是属于他的吗?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可能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郑乘风自言自语般,垂下眼眸,暗自呢喃,像是冰川之雪的融化,滴滴答答落在花瓣上:“甚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个人,在心里逐渐演变成一种不可或缺。” “想看到你笑,无时无刻都会想起与你相关的事,不希望你难过,更不想看到你与其他异性走的过近。” “我会抑制不住的去嫉妒。” “天知地知,我深藏一份爱到我自己都发觉不到的地方,可最后,我真的怕因为藏得太深,而失去你。” 说完这些,他挑起眼眸,笑了笑:“但我说这些你不要有负担,爱于外人是自私的,但对于所爱之人都是无私的,对你好,我心甘情愿,至于那件事……我承认是我不对,我头脑一时发昏,你放心,如果有一天你不想继续了,只要你说你够了,不管成功与否,只要你全身而退,毫发无伤,我依然站在你身后,在你触手可得的地方。” 感人,的确很感人,面对无私的爱,试问有哪个人会不动心? 可顾清栀感动归感动,另边也不禁在心里苦涩一笑,人啊,嘴上说爱谁便是真的爱谁吗? 想来想去,归根结底……还是爱自己更多些吧,不然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想法呢?让心上人去以身试险? 譬如顾清栀,当她爱一个人时,哪怕一时一刻,一分一毫都不想让他受伤,自始至终都不会有那个念头出现。 而郑乘风不愧为众人所敬仰的业界巅峰,他这一路走来,比他资历深的比比皆是,能支撑他通往至高无上的除了本身的实力,计谋与野心也在其中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 一如当下的情形,在两者他都未曾拥有的前提下,江山美人相比,二者兼得最好,若不能,退而求其次,得到其中的一个,也是他赚。 尤其是美人有心,而江山无心,一个是有自主意识的,一个是没有自主意识的,美人也许有天会离开他,可江山若得,便永远不会背叛他。 所以,从近期发生的事一路走来,她想明白了许多,倒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负担了,一个是清晰明确的爱人,一个是清晰明朗的朋友,爱情和友情是不一样的,她再也不会因为更爱谁多一些而纠结了。 于是她扯开嘴角笑笑,仰起头注视着那个曾经的少年:“我明白了,尽我所能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这种性子直爽不经大脑的人,说话也开始模棱两可起来,可能在成长过程中真的会瞬间让人明白很多。 那便是,有种爱情,是除了自己之外,全天下他最爱你。而另一种是,全天下他最最爱你,包括他自己也排在其次。 二者没有谁对谁错,这些都是爱情,只不过一个是处于现世安稳里的甜蜜,没有什么能构成威胁,两个人你侬我侬,度过此生。 而另一个,从小在危机四伏中淬炼而出,或许他没有多浪漫,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这样的他懂得时刻护你万般周全,当危险降临,他拼尽全力,哪怕牺牲自己,也要让心上之人毫发无损的活下来。他的爱情,要么不出现,一旦出现,就是专注而忠诚的永恒。 很庆幸,她真的很庆幸,可以成为一个人专注而忠诚的永恒,他是那么的浑身锋芒,不愿意相信别人,也是那么优秀,所以,命运带给她这样轰轰烈烈的眷顾,那么他周围那些刀山火海,又有何难呢?只要一个人能成为你的信仰,就算所有人都反对,所有人都在对你说,这条路布满荆棘。 那又怎么样呢?刀山火海,遍地荆棘?咬咬牙,踏过去就是了! 郑乘风捕捉到她眼眸中的光亮,那是从他进屋后从未有过的清明,不知道她内心有这么多丰富的想法,只是单方面结合了自己和她的谈话。 少年以为,少年自以为,他得到了一切,也得到了所爱之人的心,所有的结局都已尘埃落定,可不知怎么,这夜明明如此沁人,月光如此皎洁,却是往后回想起,他记忆里最昏暗的一个晚上。 几番言语后,夜也已深,郑乘风告辞了,脚步带着轻快。 他和顾清栀已经计算好了下一步的对策,并且答应了她,帮助她在顾承允那里从中调和,重新回到宁萧瑟身边。 他原以为一切都是计划,月亮还是月亮,太阳依旧是太阳,却不知道自己正亲手把心爱的女孩向着死敌越推越近。 他走后,顾清栀也睡不着,心里又忙又乱,起身打开电视,将自己的养乐多在茶几上一字排开,摆好,准备要一醉方休。 她蹲坐在软糯的地毯上,靠着床边,隔着屏幕的花花绿绿,视线却能透过荧幕,飘得老远。 她之前从不知道,原来爱一个,是这样的身不由己,且艰辛重重。 ☆、·chapter 92·久别 早六点,顾清栀伸着懒腰,将窗帘掀开一条小缝,俯瞰清晨裹着透明水珠的大都市。 曾有那么一刹那,她仿佛觉得自己提前步入了老年生活,每天六点起,八点睡,喝茶遛鸟钓鱼下棋……人生惬意。 自私一点想,如果这一辈子都有人这样养着她,永远不用工作,不用为生计发愁,她才懒得拼了小命的去赚钱,但良心所迫,啃老两个字贴在脑门上,心理也好名声也罢,在她这总归过意不去。 嘴里叼着姜弦端进来的面包片,她倚在窗边,看着逐渐放的晴朗明亮的天空,有时真的很想……自己是只小鸟,飞来飞去,无拘无束,虽然漂泊,但自己想见的人,扑腾扑腾翅膀,就可以去见他,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隔着玻璃望眼欲穿。 吃完早饭,已经坦然接受吃软饭事实的顾清栀闲情逸致的摆了盘棋,托腮冥思苦想。 好久没这样静下心来做一件事了,记得下棋这种事,在记忆里追溯到最近的一次,还是小学时的兴趣爱好小组,这下忽然拾起来,莫名有种思绪万千的感受。 虽然用姜弦的话来说:下个五子棋瞧把你能耐的,还多愁善感起来了! 但她还是坚持而倔强的认为,就算是五子棋……也是很有学问的! 就这样半玩棋半发呆,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三个小时,她这才后知后觉的体会到什么叫——如鱼得水光阴似箭,不如己愿度日如年,这玩起来消磨时间,眨眼间一个清晨便过去了,不比工作时怎么盼也盼不到时间的尽头。 大约早间新闻结束的时候,她恍惚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等等,好像……不是恍惚。 是真的有人来了!而且这声音钻进她耳朵里,还让人感到异常的熟悉。 于是她一个扫手将棋盘拨乱,“腾”的起身出去看热闹。 “您是?”顾承允晨练结束,刚到家没几分钟,突然听见敲门声,开了门一脸懵。 来者是一身的高定小西装,剪裁得当外加她身材精致有型,十分有型的业界精英模样,但庄重却并不显得死板,些许优雅,些许女性散发出的柔和,给人一种特别想要亲近的感觉,她微笑,扬了扬手中的花束:“叔叔您好,我是姜雅醇,清栀公司的同事,听说她病了,特意过来看看她。” 顾承允垂了垂眸,将身子侧开让雅醇进来,一边极为礼貌道:“她是一点小病而已,只不过来的急,身体有些承受不住,还麻烦你们记挂着,过来跑一趟。” “不麻烦。”雅醇乖起来,真是各种年龄段通吃的样子,就这幅好孩子架势摆在长辈面前,别提有多放心让自家孩子跟她一起玩了。 她眼珠动了动,立刻接道:“平时我们关系最好,本也应该来看看,而且这也是公司的意思,恰好我知道地址,就被派过来了。” 公司的意思,还不变相代表这位老板的个人意愿?但顾承允又不知道她到底处于什么职位,假公济私说是公司让来的,总要少一些麻烦和猜疑。 顾清栀揉着眼睛迈出来,突然看到雅醇站在门口,吓得差点摔在地上,一个转身飞快躲到了墙后,那身手矫健的,完全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雅醇的眼神鹰一样锐利,其实在她出来的那一刻,雅醇就已经看到她了,只是当时和顾承允交谈,抽不出空来问候,谁想到这傻子居然还欲盖弥彰的躲开了。 姜雅醇扬扬嘴角无奈的笑,看着顾承允淡定的接走花束,重拾起心情轻快道:“叔叔,清栀的房间在哪里啊?我想去看看她,陪她聊天解解闷,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她休息。” 墙后的顾清栀一脸无奈……她根本没病啊!这上哪说理去? 正当这时,姜弦从厕所间洗漱好,素面朝天着张脸,正用毛巾擦拭,到了她这个年纪反倒没多少应有的沧桑,保养的极好,连细纹都少见。 褪去了精致妆容,此刻的姜弦别有一番韵味,变得更加柔和,素气的面容五官姣好,毕竟底子摆在那里,妆容只作为锦上添花,此刻才尤为彰显出她原本的气质和风华。 她只是想出来看看什么情况,洗脸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来了,但出来后,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听到对面的一声惊呼。 “姑……姑妈!!”晴天霹雳般,姜雅醇的下巴差点没被雷掉了,毫不顾及的冲了上去,一把握住姜弦的手。 顾清栀缩在墙后,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出,立刻被炸了出来,扒着墙面瞪圆了一对鹿眼,看着面前这场啼笑皆非的戏码。 姜弦汗颜:“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样也能认出我?” “那当然了姑妈!”雅醇兴奋的几近热泪盈眶:“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啊。” 某姑妈一脸石化:“怎么说话的这是……” 语毕,两个人短暂的无言,面面相觑,还没在重逢喜悦中缓过神来,就后知后觉的,被浓雾迷住了双眼。 当年,那种分离是多么感伤,多么迫不得已,连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一个强硬,一个执拗,一个将桌子差点拍出裂纹,把话说到绝处,另一个收起包裹就走,宁愿放弃锦衣玉食,也不肯向哥哥低头。 而她当时只是缩在沙堆里的小鸵鸟,她不敢反驳父亲,更不敢阻拦姑姑,她听到所有执事和女佣都在背后议论着,他们的大小姐是如何如何爱那个人,赴汤蹈火不惜一切,那么火热,那么的疯狂,甚至一时间还成为段佳话广为流传。 所以她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就默默在想,姑姑和他讲电话时好温柔啊,笑的也好美,虽然为了这件事和所有人都闹翻了,但当姑姑说自己能和那个人永远在一起时,真的是从心底散发出的兴奋。 之前姜弦对自己的哥哥也敬爱,对自己的侄女也宠溺,但都不是这样的一种感觉,所以,她走了,却也应该是……会幸福的吧?因为这是爱啊。 那时的雅醇不懂爱是什么,但她想,那总归是个害人的玩意,不然怎么能让父亲离开妈妈,姑姑离开了她,都是因为什么所谓的爱与不爱,害人匪浅。 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她拥有着全天下女孩羡慕的幸福,从小便享受专属设计师独家设计剪裁的衣物,享用着每日世界各地空运来的优质食材,曾经商学院殿堂级讲师是她的私人教师,从小培养她的大局观以及接手家业的意识。但拥有这些的她,却无法得到普通孩子该有的亲情,更无力面对父亲。 同样,对于她最爱最爱的姑姑,连一句最简单的挽留都做不到,只能亲眼看着她收拾行李离开自己的生活。 那年最后一面,姑姑提着箱子走下楼梯,红着的眼睛像是刚哭过,她看到雅醇,蹲下身欲言又止,终还是轻柔的摸摸她的脸,原本年轻女孩俏生生的音色带着些哽咽:“醇儿要乖,你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平安健康的长大,然后遇到自己爱的人,只是……这些路,以后都要醇儿一个人走完,姑姑不能陪着你长大了……” 第一次,从小就矫情的姜雅醇没有哭,她紧咬嘴唇,学着大人们认真的样子,定定的说:“长大了,就可以再见到姑姑了吗?” 可是,当她终于长大,却悔恨当初为什么没有问姜弦,要到哪里?我才能再次见到你? 直到她回国,直到再次遇见宁萧瑟,直到开了这家公司……最后,听了季叔的话,收了一个员工,而这个员工就是顾清栀…… 好像冥冥之中,一切早有注定似的。 季修远是之前雅醇父亲的副手,管着内院这片,此人也颇有实力,他最开始来的时候没比姜弦大几岁,还是个毛头小子,所以雅醇父亲就让他近身保护姜弦,平时陪她念念书,练练拳脚,插科打诨的解解闷,后来姜弦长大了,和自己心爱的人远走高飞,于是他又接手照顾起雅醇,那程度,比自己的亲侄女也差不了多少,直到雅醇决定回国,他就理所应当的跟了回来。 季修远一回国,就四处打探姜弦的消息,终于,知道她和自己就在同一个城市,于是费尽波折,把天时地利人和统统凑齐,才有了那场看似漫不经心的偶遇。 两个人恢复联系后,姜弦也从他口中听说了自己走后发生的一切,知道雅醇就在榆城,所以才在没有和雅醇碰面的情况,将顾清栀安插到了红豆去工作。 原来真的是这样……兜兜转转,你心心念念记挂着的人,只要你拼劲全力,总有一天会如你所愿,再次出现在眼前。 姜弦沉默了久久,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可又毫无头绪,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支支吾吾的问了句:“醇儿,你父亲他……现在还好吗?” “一点也不好,他快死了。”雅醇将姜弦的手放开。 “什么?”这番急迫的人反倒变成了姜弦,她追上前几步,心急如焚的问:“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哥哥得了什么病吗?” 雅醇无奈:“他快要犟死了。”她耸耸肩:“所以说,你们兄妹二人分明都在记挂着对方,担心的不得了,为什么就不能放下面子呢?” “姜老头子每年都会派人来看你,知道你平安无事自己才安心的吃喝玩乐为所欲为,就因为你和姑父私奔了,他把重心挪过来国内大半,说到底他还是放不下你这个妹妹的,你也放不下他,那……为什么两个人非要这么倔强呢,面子能当饭吃还是当钱花啊?” 姜弦撇撇嘴:“那是你爸爸的问题,和我没关系,他那种手段你见识了二十多年,难道还不够吗?他非要反对我,作为生命中最首当其中的抉择,他反对,我也绝不会妥协的。” “哇,不愧是姑姑!果然霸气外漏!”雅醇醉倒在自己姑姑的执拗下,连连摇头。 还没等姜弦做出反应,顾清栀倒先在旁边消化完了一系列的剧情,惊的嘴都合不拢,相比之下狗血剧都会逊色几分的走向,她表示自己是瞠目结舌的。 可雅醇此刻的心情却甚是愉悦,原以为来探个病,交付一个被某人派来的任务,会磨光她所有耐性,没想到这背后居然有这么大的重逢喜悦等待她。 雅醇一脸心花怒放,转过头就是甜滋滋的一声:“姑父!刚刚见外了,早说呢!原来都是一家人啊!” 顾承允暗暗退了小半步,被亲侄女的热情吓得有些断电,缓了缓,想起了当年不可一世,天真又愚蠢的女孩,笑了笑:“原来是当年的小醇儿,时间过得可真是快,一晃你长这么大了,我和你姑姑却都老了呢。” 听到这,顾清栀终于按耐不住,倍感惊吓的默默走了出来,蹙着小眉头:“什,什么情况?敢情你们早就认识?” 她啧啧摇头:“世界真小,一觉醒来觉得普天之下的人类都沾着亲戚,而这事居然只有我一个人毫不知情!” 雅醇莫名的特别兴奋,笑的像朵花一样就握住了她的手:“啊!表妹!” “噫……”顾清栀膈应的抖了抖身上,被她亲切到过分的嘴脸恶心的起鸡皮疙瘩。 可姜雅醇却不在乎,耸耸肩:“怪不得,从我第一次见你那时候起,我就觉得你身上这股味道,似曾相识!” “味道……”顾清栀嗅了嗅,茫然的嘟囔了句:“我没洗澡?” 雅醇被她蠢哭了,但电光火石间,她脑子里突然想起了此行的主要目的,于是攀着顾清栀的肩就把她往房间的方向按,嘴里还故作道:“哎呀表妹,你身体还没好,不能总在外面站着,会累到的,来,回房休息吧,这个是你的房间对吧?” 顾清栀讪讪点了点头,心想:你都把我推进来了,就算我这时候说不是又能怎样? 进了屋,雅醇还故意很大声的说了句:“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改天再来和姑妈叙旧,今天呢,就让我照顾照顾我失散多年的表妹吧!” 失散多年……顾清栀听得头顶飞过大乌鸦。 一道门将世事隔开,经过这场闹剧后,外面很快又恢复了声响,大家都各忙各的,雅醇绷紧的神经也算是稍稍松懈下几分,疲软的靠在沙发上,喃喃着:“诶!想我姜雅醇半生光明磊落,就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what?”顾清栀抱着被,坐在床上,对她此行目的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做什么事了?” 姜雅醇调整几番,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上,略直了直身板,反口问了句:“难不成,你真以为我今天是来探你病的啊?” “哪儿就赶那么巧?前一天还好好的,活蹦乱跳的,第二天就病的爬不起床了?”雅醇看着她压得越来越低,臊的越来越红的面容,叹了口气。 没办法,顾清栀也不是想撒谎的人啊,有一个道理她懂得,那就是只要你撒一个谎,日后就要用一百个慌来圆,而且越来越乱,越圆就越有被戳破的可能,更何况此时此刻,自己撒谎的对象,自己的老板就站在面前,她支支吾吾:“其实,其实不是我想要故意翘班的,是有原因的,我知道这些天耽误了公司很多事情,你生气也是正常,等我回去工作了,一定把……” “好了。”话还没说完,就被雅醇给打断,她转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都什么关头了还想着工作?你是猪脑子吗?” 这句反倒把顾清栀搞懵了,黑人问号,偏抬起头看她:“那这个关头……我应该想些什么?” 雅醇将修长的腿向一侧收回,反过身,一屁股坐到她旁边,压低嗓门,以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顾清栀耳边飘了句:“某人,让我来支援你。” ☆、·chapter 93·关系 “某人?”这句前后不着边的话落在顾清栀耳朵里,反倒把她搞愣了,挑起眼眸扫了雅醇一眼。 她就知道! 她早就觉得这次姜雅醇来的蹊跷,这其中必有什么猫腻,但她怎么也不会预料到,命运的轮-盘转着转着,突然瓦特,把之前的井然有序全部打乱,上帝居然呲着一口白牙和她不紧不慢的扯起了皮。 姜雅醇弹了弹手指甲缝隙里并不存在的尘土,面无表情:“你不用瞒着我,你和他,我早就知道,而且,我认识他,比你还要早个十几年。” 顾清栀眼珠转了转:“你是说……”虽然话看似拆开揉碎的放到了台面上,但没提及那个名字,她始终不敢故作聪明的全盘托出,万一有诈呢? 雅醇的面容用漂亮来形容远远不及,她的眉眼生的极好,但这种好,是和顾清栀完全相反的类型,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妩媚,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双眸,总能给人种忧伤的错觉,仿佛能从这扇门,一直探究到她内心底的前尘往事。 “我说,他。”雅醇贝齿中无比清晰的吐出几个字:“宁萧瑟。” 当三个字尘埃落定,顾清栀原本攥着被子的手不知不觉的放空了。 无尽阴霾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浮出了水面,但,又好像隐隐约约有更多的东西沉入深不可测的沧海。 原来当你非常在乎一个人时,听到别人叫着他的名字,心里都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她点了点头:“嗯,是啊。”本想多说些什么,但想了想,最后却又只字未提。 关于他和雅醇,她没想太多,也不愿意去想太多,毕竟人家上流社会的世界,无论从政还是从商,翘楚就那么几个,圈子小的很,认识谁,知道些什么事,那都再正常不过。 但任凭她怎么自我安慰都无法释怀的是……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可以说是两个人感情的生死存亡之际,宁萧瑟,要让姜雅醇掺和进来,成为他们彼此间这一丝维系? 这没道理。 可追根究底她得承认,妒忌使人丑陋,而她现在的嘴脸就很丑陋,不光是她,试问换任何一个人,自己男朋友有个老相识,漂亮又妩媚,金童玉女门当户对,这样的女人摆在那,不动心是傻子。 就连顾清栀也觉得,如果自己是男人,也会选择雅醇而不是她自己。 这样丰富的内心活动促使下,别人还没怎么样,她反倒自乱了阵脚,在脑子里各种臆想:雅醇来会不会是谈判?还是抢人?给自己下马威?如果说是宁萧瑟让她来的,那会不会……这两个人私底下达成了某种共识,携手比翼双飞,一脚把她这个碍事儿的踹到南半球? 正当她越想越懊恼,越想越气馁的时候,雅醇叹了口气,淡淡道:“我本是不想收拾烂摊子的,可今天却来了,迫于威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虽然我极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不得不认清这个事实。”她摆出了无比嫌弃的死人脸。 “从姑妈那里来看,你是我表妹,你的事我知道了也应当帮忙,可从另一种关系上说,我或许还得叫你一声小嫂子……” “等,等等等!”她赶紧叫停了雅醇的喋喋不休,方才好不容易一笔一划在脑子里建立起的关系网,就在雅醇的一句话里轰然倒塌了,她瞠目结舌:“小嫂子什么鬼?” 姜雅醇面不改色:“如你所闻喽,虽说自打他来我们家,我从来没叫他一声哥,但不管怎么说,他是姜老头的干儿子,也……算得上,当然,只是算得上是我哥,这么论那你就是我小嫂子,话说你比我年龄还小,我心里是真的不平衡,所以,我还是更愿意把他归为我表妹夫。” 顾清栀听着,一边试图重新拉网划线,但让雅醇这一顿嫂子妹夫的绕,她抑郁欲死的又把线打成了死结。 但有一点总归是清晰明朗了,宁萧瑟所谓的义父是雅醇的亲生父亲,同样也是姜弦的哥哥,然后,然后顾清栀就疯了! 父亲啊,我的父亲大人,你知道你心心念念想置于死地的人,就是你那神一般的大舅哥吗! 她掩面:“怪不得呢!怪不得这些年爸爸的任务一直完成不了,怪不得姜姨第一次见宁萧瑟就不惊讶,还一点八卦之心都没有,原来!造!物!弄!人!” “傻帽。”雅醇白眼她这番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但脸上总算是带上了点笑容,然后斜着小眼神儿,风轻云淡的来了一句:“不过幸好,你出现的时机已经足够成熟,否则,我们也许得是情敌呢。” “啊?”顾清栀这下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一闷棍打回地狱,她连惊都没来得及,望着雅醇,欲言又止。 姜雅醇反过来看看她没动静,只是一个劲盯着自己,翻了个白眼,用手肘戳她:“安啦,不会和你抢的。” 顾清栀讪讪:“对啊,你要想抢,还能轮得上我?” 雅醇听了却耸耸肩自嘲:“不可能的啦,矫情点说,人总要到了某一个特定的点才会明白一些道理,我原以为我近水楼台,我自诩举世无双,其实到最后都是自负,我们这一辈子怎么都有可能,对立,或是陌路,就算站在同一个战线,也只能是并肩,不会携手。” “说透彻一点,人家就不喜欢你,凭你怎么也好,备胎都轮不到你当,充其量是个晴天里的雨刷,每次在人家想拐弯的时候按错了才会招惹到你。” “所以啊,人活着脑筋要灵活,守着棵永远不会开花结果的树,不如用这时间多挖坑撒点种子,到了收获的季节,总能从里面拔出棵最好的出来。” 顾清栀安静的听着,也不知道怎么,居然有种打抱不平的冲动,连她都替雅醇委屈,于是愤怒的一拍腿:“真是瞎了眼了!” 打抱不平结束,她还没收回思绪,居然云里雾里的顺嘴问了句:“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问了,突然有点后悔,好像自己重色轻友似的,可却也不后悔,因为她的确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雅醇安静了几刻,就当顾清栀以为不会得到答案时,她慵懒的声音传来:“应该早就没有了吧。” “我想就算是初始有那么点萌生的好感,也都在很久很久以前,一次次碰壁中,演变成了征服欲,与其说喜欢,倒不如说是勇于挑战,可如果当时他特别痛快的一口答应,我觉得我也不会纠结这么多年,尝够了新鲜就一脚踹了他算完。” 顾清栀点头,若有所思,这种感觉她没有过,但却能感同身受,这就等同于对某个人好,正是因为结局一直没有改变,所以她们都在不停地重复这个过程,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种习惯。 “可我还是好奇,你别多心啊,我只是随便问问。”顾清栀轻抬起鹿眸,小心翼翼的望向雅醇,问道:“如果现在有这个机会让你征服他,你……你,你会答应他吗?” “嗤嗤。”雅醇却笑了,摇摇头,敲她的脑袋:“在想什么啊!那是不可能的。” “宁萧瑟与我而言,像是一座永远翻不过去的山,只要有他在,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他矗在那,甚至彼此没有任何交集,我也会鞭策自己活得更好,但一旦翻越了过去,山的那头风景不一定会很好,而你又失去了一个赶超的目标,得不偿失。” “人生嘛,总要有几件事,几个人挂在天边,碰得到也不去触碰,用来惦念和遗憾,如果活得太完美,没有任何遗憾,那才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顾清栀一脸懵懂受教:“大佬讲话,赶紧做好笔记……” 雅醇莞尔一笑:“好,言归正传,我此番来是有东西交给你的,要保管好,千万不要弄丢了,你家宁萧瑟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交给你,那脸拉的,从金融大厦顶层能直接拖到广场,要是我再不过来,他能把我绑导弹上飞到你家来。” 顾清栀将姜弦递过来的东西紧紧捏在手心,它顺着掌心的纹路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知道是来自宁萧瑟,就像他的温度,微凉,但却让人心安,触久生暖。 她抬头望着雅醇,见到对方回自己一个抚慰的眼神,莫名感动,咬着唇说了句:“谢谢。” “不必谢我。”她长腿一叠,秀发拨到一边:“我明白,宁萧瑟自有他的安排,他早就见过了姑姑,也知道你是我的员工,由我过来不用考虑避嫌,虽然态度强硬,理所应当似的命令起别人,可背地里,还是送了我一场与亲人的久别重逢,二来以后我经常出入你家,也更说得出缘由。” 顾清栀的心松了提,提了又松,几经之后还是咬着唇,问她:“那他这些天,好不好?” “你是让我说实话,还是想听他怎么和你说的?” “我当然是……”犹豫了下:“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雅醇用视线扫了扫她的“闺房”,漫不经心的说:“他让我告诉你,一切都不用你担心,他好,宁小奥也好,一号园外加展越的花草树木猫猫狗狗都很好,你只要把你自己照顾明白了,其余他来解决,总有一天,所有的人和事都会回到正轨。” 她舒了口气:“那就好。” “好?”雅醇冷哼:“好的像一把毒入膏肓却戒了百八十天垂死挣扎的瘾骨头?” “人清瘦许多,也不像以往那么有神,眸中没了犀利,顾清栀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会蛊,把一个三十多年都雷厉强势的人搞成这副模样,整天忧虑重重的为你的事操心。”姜雅醇自心底心痛,对天发誓,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把他搞成这样。 顾清栀有些懵:“他怎么会……?” 紧接着,她又恍然过来:“因为我?” 雅醇缄默,但她眼中的一切已经表明了答案,顾清栀不能忘,女人都是嫉妒心很强的动物,虽然她说她早已过去了宁萧瑟这个坎,可不能否认的是,曾一度,面前这个女人也和自己一样,满腔热血执迷不悟的把自己的真心捧在手上,奉在胸前,只是为了得到他的青睐。 当时她没得到任何回应,而如今自己却这样让人心心念念,是个长心肝的人都会不平衡。 她心里酸涩的扭过头:“嘁,他内心要不要这么脆弱啊,我们只是见不到面,又不是我死了,他憔悴个什么劲儿。” 说了这些不是人的话,她却还觉得不过瘾,一股脑把些有的没的赌气话统统吐了出来:“如果真是因为我毁了这么一个业界精英,那我得多愧疚,大不了就这样分手算了,他没我会更好过,恢复他以前优秀又骄傲的模样。” 姜雅醇听着就越觉得不对味,最后差点没扯她耳朵:“你说这些鬼话有没有良心?因为你家里的这些破事,他多闹心你知不知道?你以为展越像你家天台呢?吃饱了睡醒了挨个浇点水就完了,处理那么一大摊子不说,还要处心积虑想着要怎么做才能被你家接受,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 嚷着嚷着,她忽的停下来,向门口看了看,把声音压低:“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他要历经多少个千辛万苦,才能和你走到一起。” 顾清栀哑然,被训完消停多了,毕竟方才是赌气,话虽说了,可却没有任何道理,她怔了怔,觉得自己是应该说点什么的,可启口许久,终是没有半个音阶发出来。 送走雅醇的时候已近傍晚,她留在家里吃过了晚饭,还直说姜弦的手艺在这些年磨炼的炉火纯青,再也不是当年跺一脚举国抖三抖,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了。 顾清栀和顾承允都听得出来,她埋藏在语调之下的,竟是些许羡慕。 雅醇走后,顾清栀顺从的帮着姜弦撤下残羹冷馔,举止神态显得很自然,可却一言不发,待全部做好后洗洗手,准备回房。 顾承允在中间也搭了几把手,无数次意图和女儿有什么交集,然后好打破这层尴尬,可她好像有意为之,明明很刻意的避开了两人间任何的交流,但表面却依旧平稳淡定。这顾承允也就不好死皮赖脸的先低下身段,毕竟还有他老爸的尊严在作祟。 她洗干净了手,擦干,头也没回的走进房间,关门,一系列动作产生的十分顺畅,视偌大屋子旁若无物般。 姜弦把沥好水的盘子摆在盘架上,回过头忧心忡忡的望了眼房门的方向,下一秒与顾承允的视线相对,两人皆是无比哀愁。 她回了房却没睡,平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方才还稍有忙碌的声响传来,这会儿倒静的吓人。 忽然,房门被轻轻敲动几声,然后过了好几秒,才慢慢的打开一道小缝。 顾清栀在听到敲门的那一刻就忙把眼睛闭上,她现在谁也不想理,心神俱疲时,她再没有和任何人周旋的力气,更不想刨开揉碎去理论些什么,此刻她只想逃避,想独处,哪怕是学鸵鸟把头埋进沙堆。 可来的人却没有进屋,只是在门口安静的望着躺在床上的女儿,他犹豫许久,别扭的轻吐出一句:“你……还在怪爸爸吗。” 不是以往疑问或质问的语气,甚至有些低入尘埃,低到那一刹顾清栀眼中猛地一热。 他是爸爸啊,是顾承允,那个一本正经又不苟言笑的顾警官,业界立威,家中树规,虽对人都是以礼相待的态度,可她从未见过父亲在一件对的事上,先向对方低头,而且还是这么快就低头。 虽说现在父女站在了对立面,但顾清栀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的对错各持己见,如果身为父亲,就会觉得顾承允是对的,如果是真爱至上的少女,就一定会站在顾清栀这边,所以她怪他,却不恨他,同样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她自始至终紧闭着双眼,可她是多么想起身告诉他,我没有在怪你,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但……此刻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上脑,如同赌气般,越是想妥协,就越是执拗着不想睁眼。 因为这件事不像以往那么简单,像谁惹了谁,谁生了谁的气,一个先示好,一个若无其事接受,所有的事就又会回到从前。这次是完全不一样的处境,就算她起身应下,宁萧瑟的问题还是摆在面前,退与进,是顾承允的执着与顾清栀的坚持,一个不让,一个不放,怕是会愈演愈烈,所以还不如暂时冷却处理。 顾承允等了许久许久,并没有等到任何答复,他叹口气,深深望了眼此刻让自己宠了二十几年,也忧心了二十几年的女儿,终极轻的把门掩上,像是怕吵醒她一般。 他又怎会不知道她醒着,且不说出于职业的敏锐,单是这些年活过来的经验,看着她不断颤动的睫毛,这等幼稚伎俩就没能瞒过他的眼睛,记得有句话这样说: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试图逃避的人,就算你用枪抵在她脑门上,她反倒会让你开枪给她个痛快,而不是逆流而上勇于面对问题。 空间再次恢复寂静,顾清栀仍然久久没有回神,她不忍看父亲落寞的背影,更不想看再次投在门上的黑暗。 现在想来,似乎从她十五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与顾承允的父女亲昵感,小时候他还会捏捏她脸蛋,或者把小小一只的她放在怀里,偶尔还会给她讲故事,甚至每次她生闷气都是顾承允来哄她,宝贝女儿,闺女,儿子的这样叫,从不觉得有什么别扭。 可直到她一天天长大,大抵是根深蒂固的古板思想影响,总觉得……父女之间的沟通,变得正统且尴尬起来。 顾清栀将被子一点点掀开,满是虚汗的掌心在遇到空气的时候又凉又痒。 她听着外面没了动静,才敢把藏在被窝里的东西拿出来。 她强压抑住悸动的心,一点点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部手机? ☆、·chapter 94·复燃 这晚度过的很是难熬,尤其是在她看到了宁萧瑟委托雅醇带给她的东西后。 几次三番的想要点开那个按钮,但由于太过夜深人静,她很怕这部手机会意外发出什么声响,所以最终还是强压思绪,选来选去把手机藏在了床单下,又拿枕头放在上面。 这种状况下也顾不得什么辐射,她只想着在睡觉时,枕头下是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这样心心念念了一个晚上,做了许多奇怪的梦。 翌日清晨,她还未完全恢复清醒就下意识的往枕头底部摸去,在感觉到手指隔着床单触碰到了什么后,才踏实的一叹。 她伸伸胳膊,又拉了拉腿,觉得身体机能从睡眠中恢复的差不多时,才起身准备洗漱。 顾清栀原以为自己起的很早了,甚至能和老年人相媲美,但一出门,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闯进来个“意外之客”,他安静而端正的浅浅坐在沙发之上,身上是灰底夹红条纹的休闲装,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无论谁问他话,都是副无辜的样子,要么不说话,要么就问什么他都摇摇头。 她吓得差点摔在地上,连忙操着慌乱的步伐滑过去。 宁小奥听见声音,反应有点迟钝的转过头,样子呆萌的紧,他有点费劲的仰着脑袋,当看到从房门走出来的是顾清栀时,原本呈“一”字的眼睛瞬间圆了起来,从沙发跳到地上,满脸冤相的扎进她怀里。 他轻轻的吸鼻子,两条胳膊费力圈住眼前的人,抱的紧噔噔。 姜弦早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神色悠闲,也不问,拖着顾承允就往身后走:“我辛辛苦苦做好的早饭你不吃,看什么热闹。” “我,我总得搞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吧?”顾承允被姜弦拽的一个踉跄,还执着的想要验证内心的答案。 顾清栀看着父母,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蹲下身在他面前:“小奥,你怎么来啦?” 宁小奥沉默。 她又继续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他还是不说话。 换作以往,她早就没了耐性,也没有什么多管闲事的热心肠,但不知为什么,对待这对父子,她就是有股锲而不舍的精神,顾清栀压低嗓音,换种方式旁敲侧击的打探:“你……爸爸呢?” 宁小奥听到这认真想了想,趴到她耳边,还故作老成的用手挡住:“爸爸送我来的。” “啊?”她抖个激灵,被这句话吓得半死,起身就想到猫眼看看门外是否有人,可后来仔细想想,不管这人打坐功力有多深厚,也不可能一直坐在门口吧? 难道是,在楼下? “又走了。”宁小奥看着她几经变换的脸,淡定的叙述这个事实。 顿时,她松了口气,转而把视线投向顾承允,见他一张脸比自己还要风云莫测,连忙又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蹙着眉问宁小奥:“你这来的也太赶了,早饭吃了没?” 这番他倒答得很痛快:“没……” 顾清栀抬眼死亡凝视的望着姜弦,对方立马会意,慈母脸的对两个人招手:“清栀,来,带着这位可爱的小朋友吃早饭吧,过会煎蛋该冷掉了。” 听了,她咬着下唇的牙齿才缓缓松开,对着姜弦舒缓开一个感激的笑意,然后牵着宁小奥往餐厅走。 只是走到将近一半的时候难住了,面前站着的顾承允仿佛座大山般矗立,他面色冷峻,打量的眼神上下扫在两人的身上。 她犹豫许久,才徐徐开口:“爸爸,我觉得……” 却没想到顾承允意料之外的开通,他侧过身,将眼眸轻轻垂下:“去吧。” 她轻拍了拍宁小奥的背,示意他过去吃饭,而自己停留在顾承允身侧,想要同他说些什么。 没想到却是他率先启口:“大人们的事,我倒还不至于迁责到一个孩子身上。” 顾清栀长长舒了口气,这些时日紧绷的神经也得到了些许松懈,不过爸爸就是爸爸,的确是和其他人的胸襟有所不同。 她跟在宁小奥身后来到餐桌,见他坐着,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认真的看着她,表情有点怯怯的。 任凭姜弦怎么递给他好吃的,他就是雷打不动,乖乖的坐在那等着顾清栀的指示。 她扯了张椅子坐到宁小奥身边,用掌心抚了抚他的后颈,一边向他盘里夹了个煎蛋。 “怎么不吃呢?” 姜弦顺着顾清栀的话摸索下去,得出了一个令自己很挫败的结论,她挠挠额角:“怕是不好吃吧?是不是不合胃口?” 宁小奥虽小,可心劲儿却半点不缺,他听了赶紧摇头,然后继续抬眼看看顾清栀,又小心翼翼望了眼顾承允,最后收回目光,盯着自己来回搅动的手指头。 顾清栀恍然,她撇了撇嘴,想着要不要带宁小奥出去吃,但转念一想,对,自己尚在禁足中,出去的事算是甭想了。 而顾承允更是无奈至极,他心想,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反倒像是我凶神恶煞胡搅蛮缠,脸一横的棒打鸳鸯?现在就连小孩子在心里对我也没个好印象…… 反正在那一刻,文系向来不好,又不会组织措辞的顾承允先生脑中出现诸多成语,都是贬义自己极尽野蛮,可他的本意只是为了女儿终身幸福做考虑,为什么所有人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像是他做错了呢? 心里虽是这样想,可实际上他还是做不到生硬彻底,于是只好满脸疲惫的踱着步到饭桌边,也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只是这位置却不是太好。两个女人母爱泛滥,自发的凑在小娃娃的左右,而他恰好是三个人的对立面,这架势莫名有点挂上三堂会审的意思,让人浑身不舒服。 可他还是稳了稳心神,舒缓着他那张看起来足矣代表天地正义的面孔,强琢磨出一个慈爱又温和的表情挂在脸上。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顾承允把手肘杵在桌面上,态度倒也像个普通长辈应有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顾清栀一听他这样说话就觉得别扭,甚至还觉得如果把小朋友换成小同志,神态语气可能会更符合些。 小汤圆一愣,撒开刚叼进嘴里的面包,抬起眼眸郑重而乖巧道:“宁小奥。” “嗯。”顾承允点头,也是随口闲聊似的说了句:“小孩子还是乖些有礼貌些才更惹人喜欢。” 这言外之意,到底是说宁小奥礼貌呢?还是不礼貌呢?反把顾清栀给听得云里雾里,如果不是对顾承允有着深刻的了解,看到他渐渐自然下来的言谈举止,她还真会以为这是在对谁不满。 姜弦也极力附和,她用眼神挑了挑顾清栀,迫不及待的跟她讲方才她不知道的那些事:“今早差不多六点的时候,你爸爸晨练还没出去,就听到有敲门声,很小,还蛮有节奏,结果我一开门,就看到这个小家伙背着包包站在外面,哈哈,当时我第一感觉,这个小孩长得好漂亮,又萌萌的,开始还以为他是找错人了,结果他抬头看了看门牌号,对着我就是个九十度的鞠躬,说‘早上好’,然后就钻了进来,看到你爸爸又是个鞠躬,说了句‘您好,打扰了’,我还很莫名其妙。” “后来看他自己挑了个沙发角落坐下,委屈巴巴的表情,我和你爸爸就上去问话,怎么问也不答,直到你出来,我们才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顾清栀边听边笑,她在心理猜想,不说话,大概是宁小奥不知道叫他们什么好,宁萧瑟又没教,只告诫他要老实听话,所以这家伙才这样人畜无害,乖得像只小羊羔崽。 她笑,却不语,听着姜弦和顾承允对宁小奥评价的种种,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心底那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是源于哪里。 她只是十分耐心的在剥橘子,再把橘子络一条一条的摘下来,她不知道宁小奥的习惯和喜好,但她自己是很喜欢吃橘子的,尤其是那种皮薄肉厚,咬一口满满的汁涌入口中,甜中带着些许微酸,橘子皮剥开时的味道也极其好闻,但只有一点,那上面白色的经络她不喜欢,看起来脏脏的,还影响口感。 但是印象中好像听哪个专家又说了,橘子络是好东西,还有用它煮水喝的,功效她记不得,也懒得记,但最后总归没有摘得太过干净,留下些细小的撕不下来,倒也不会影响美观和口感,便忽略不计了。 顾清栀把橘子剥好,拿了旁边的一个空盘,放进去后还顺手放了个芒果和一小把蓝莓。 她看宁小奥半吃半不吃的样子有些心急,索性自己不吃了,专心的为他服务起来。 其他人也没有观赏动物般的单盯着谁看,都是一如往常的在吃着早饭。 但情绪不表露与形,并不代表顾承允就什么都没有看见,这一系列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然后慢慢的发觉……自己的女儿,长大了。 在他的印象里,无论顾清栀个头多高,年岁多大,在父亲心里她的定位始终是个孩子。 她需要别人照顾,吃饭的时候从来都是别人给她夹菜的份,只要她吃好喝好管好自己就万事大吉,她始终天真,一直都是那么幼稚,就连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带着孩子气。 可今天他才猛然间感受到,虽然在他眼里她是孩子,可除去与长辈相处,她在同龄人眼里是朋友或同事,在后辈面前是阿姨,甚至还有某天会是一位母亲。 而这样一个她,虽涉世未深,但依然,拥有自己判断的能力,和选择的权利啊…… 不知是被哪块吐司边噎了下,顾承允只觉得喉咙里有点堵,一时间还缓不过神来,赶紧拿起手边的豆浆猛喝几口,准备将这满腔思绪都给顺下去。 宁小奥也有心灵感应似的,口中的咀嚼也跟着停顿了下,静静的听着周围声音不大,却总能入耳的叉子撞击碗盘声。 生长环境影响,他格外的会看眼色,明明很饿,但氛围不对,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放开形象的大快朵颐,只好怯怯的在旁边咬着面包,连牛奶都没伸出手去拿过一次。 她看宁小奥啃面包啃的脸都快绿了,赶紧拿起牛奶递过去,还一边笑他:“你不嫌干啊?快喝口牛奶。” 直至顾清栀把杯子递到眼前,他这才用自己白嫩的小手去接住,用两只手捧着,费力的咽下去嘴里的面包,然后尽量清晰的轻轻说了句:“谢谢。” “嘁。”她觉得好笑的皱了皱眉,想来宁小奥突然变得这样正经而客套,还真挺让人不习惯的,她还是更喜欢那个会跟她撒娇,会跟他八卦吐槽他爸爸的,那个肆无忌惮的宁小奥。 她忧虑了半刻,有句话左右不过还是想说,所以也没顾忌太多,直接大义凛然的摆出一副“我罩着你”的模样,对低下头继续啃面包的宁小奥说:“你啊,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的,就当这里是自己家。” 说完,空气中死一样的寂静,连咀嚼声都停止了,宁小奥看着她,姜弦看着她,包括顾承允也愣了,在发愣中还不忘抬起头看着她。 冷不防被这三道目光一瞧,莫名有种被看光了的窘迫,她连忙埋下头,拿起一个芒果塞到宁小奥手里,胡乱的岔开着话题:“那个……你吃点水果不?” 宁小奥是喜欢吃芒果的,这她知道。 但这喜好说来也怪,这小伙子不吃芒果糖,不吃芒果蛋糕,不吃芒果布丁,更不吃芒果口味冰棒,一切有关芒果口味的零食他都不沾染,说是讨厌那种像是油漆似的芒果味香精。 唯独新鲜的芒果果肉他无比喜爱,原因是……喜欢芒果那种浓浓的像是油漆似的味道…… 这两者之间的矛盾也是个奇葩的存在,可要是问顾清栀是怎么知道的,原因再简单不过,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的。 宁小奥逆来顺受的放下面包,又拿起芒果,不知如何下手的来回翻看着,想是该用牙咬还是用手撕。 正当他想要下嘴的时候,顾承允看不下去了,他放下筷子和勺,用餐巾擦了擦嘴,很平淡且自然的对宁小奥吐出一句:“还是让你清栀……姐姐,帮你剥吧,不然芒果汁弄到衣服上就不好了,很难洗的。” 那句姐姐,还是他卡住一下,憋了半天才憋出来的,但那种神态和语气,真的就像共同生活多年的家人吃饭时,顺理成章而发的一样,就像是普通的闲话家常,像天上飘的云,捕捉不到的风,日升月落,世间万物遵循的法则般,很自然的就发生了。 就连顾清栀和姜弦都被镇住了,缓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爸爸说了什么,是什么意思,拿过芒果,满脸呆滞的改道:“还,还是叫阿姨吧,现在这把年纪也不敢装嫩了。” “这把年纪?”顾承允重复了一遍,差点质疑成高低眉,边揶揄着:“那以我把这年纪岂不是快要挂在了墙上?” 她听完立刻就笑了出来,恰逢此时稳步升起的骄阳将蜜色洒进屋内,刹那让人迷乱的产生种错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多少年前的那个清晨,草芽带着露水的味道,顾承允,姜弦,还有她,在饭桌上吃饭笑闹,仿佛同龄人般毫无顾忌,那时她穿着榆中的新夏季校服,那年是榆城中学改革后的第一年,连校服都摒除了旧念,新定制了一批夏季校服分发给了学生们,男生是白短T,蓝短裤,两条细蓝肩带,而女生相比男生只是多了裙子和领结花。 她站着,桌上放着书包,手里举着肉包子,张牙舞爪的学着班里男生的样子,还乐此不疲的跟姜弦吐槽着,说从前校服只是傻帽而已,但现在的校服被小平头男生穿起来,活像个劳改犯。 顾承允笑眼望着女儿,她沐浴阳光之中,皮肤细嫩如白瓷娃娃,在光芒笼罩中浮现一层细细的小绒毛,她像卡通片中的美少女战士一般,烂漫无邪,足有股子天地无畏的英勇,还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样子。 于是他顺势把话接了过来,姿态从容而潇洒,他抿了口牛奶,撂下杯子应下声:“嗯?说到这个,昨天我到总局开会,最近年轻学生们都很猖狂,青少年犯罪的案例比之前上涨很多,都是像你这么大的孩子,甚至有的还有女孩。” “爸爸!”她皱起脸埋怨道:“你据这些例子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指着我啊?好事你怎么就想不到我呢?” 他哈哈一笑:“不存在,想想你也干不出什么好事。” 她气急败坏,顾承允和姜弦暗笑,普照在灿烂之下的一片其乐融融。 吃完后各自上班上学,太阳几经多变的照射在整洁而精致的长餐桌上,温和,绵软,整个屋子里飞满尘埃,寂静,却又无比祥和。 可时至如今呢? 原以为无所不能的是自己,实际上无所不能的却是时光,它什么都能改变,或好或坏,瞬息间沧海桑田。 也可能是她长大了的缘故,没什么关系是永久不变的,就如同她不会一辈子都只陪在父母身边,姑娘家早晚是要投身向另一个怀抱的。 所以于父母来说最亲密的女儿,于女儿来说最无间的父母,都要半路被人在中间插一脚,横亘在中间成为条难以越过的鸿沟。 现在想想曾经的场景,甚至连自己都会嫉妒那时的自己,那时父女关系多好啊,相依为命的幼时,后来一家三口的合乐,每次在他下班时她都会藏在门后,等他一进来就蹿上他的后背,吊上他的脖子,看他一手拿文件一手揽住她怕她掉下来的慌乱。 可总觉得有什么变了…… 顾清栀笑着笑着,思绪止于心,僵于脸,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顿了顿,她抬起头,对着阳光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脸,她说:“对了爸爸,还记得那时候吗?我中学时的蓝白校服,有次我学着人家时髦,在上面涂涂画画了好多乡非文字,您气急败坏的数落我,然后连夜给我洗校服,一边洗一边碎碎念,第二天发现拇指关节都搓脱皮了……” 顾承允听闻抬起头,墨黑的发,白色却没有带任何徽章的制服,他脸上并无沧桑的痕迹,甚至连许久未曾见过的释然也重新复返。 如此和谐,如此熟悉,当真是久违…… 顾承允也无奈笑了:“你啊,从小到大可没少让人操心。” “不过。”他眼眸在阳光的映射下呈现起浅褐色,那是种包容且温柔的颜色,他一字一句道: “不过我从来没有后悔有这样一个女儿。” 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时隔多年后她才重新发现,能被时间能改变的,原来人也能令其改变,并且更加轻而易举。 那年拥有着的,现如今依然存在于她身边,阳光,餐桌,肉包,姜姨,还有……爸爸。 无一缺席。 ☆、·chapter 95·外援 氛围似乎得到了缓解,宁小奥也在大家溜神的空当啃了面包,喝了牛奶,此刻又端坐的望着顾清栀手中的芒果。 过往总是最能渲染氛围的话题制造者,或好或坏,都能让人想要去抒发一些当年没来得及抒发的东西。 例如当年的某一怒,却没有及时发泄的痛快,时至如今想起仍旧会感到憋气。 某一喜悦挥洒的畅快淋漓,至今依然念念不忘余味。或许还会有什么囧事,哪怕当时大家都没怎么注意,现在更不记得了,自己回忆起来依然尴尬的不行,就连和目睹一切发生的人相处时,脑子里都会时常飘过当时的情景。 如同顾清栀,当年不屑一顾的家庭氛围,简单祥和,温馨舒适,是很平淡且幸福的相处方式,但她不以为然,有时还会觉得这种平淡不奇会带给她困扰,长辈的过度关心会让她产生逆反心理,甚至那些所谓的亲情体现都会让她觉得肉麻至极,生怕周围的同学或是朋友知道,然后好嘲笑她是离不开父母手掌心,精心呵护的幼稚园宝宝。 那时不知道是什么心态影响的,越是独立,越是缺乏人情味儿的孩子,在其他眼里就越酷,反观那些与父母相处很好的,每天一起吃饭,接送上放学,照顾的无微不至的,却会得到别人的耻笑,更不敢提什么促膝谈心了,那是想都不能想的事,就好像自己和父母,注定要是两个世界似的。 但所幸她人傻,性子又软,上学时并没有叛逆的那么厉害。而且班里的同学,甚至一小部分学生家长都知道她父亲的背景,放学时还几度看到顾承允从车上下来,俊朗而器宇轩昂,笔挺有型的身材着深墨绿的纯色作战服,胸口以及臂侧分别卡着徽章,腰带将身材一分为二,以上是宽广却不过分夸张的腰身与胸膛,其下是对长而直的双腿,迈起步子来有力而洒脱,单是看他走路的样子都极为让人折服。 他偶尔会顺路接顾清栀放学,车是黑漆白牌,虽然车体没有任何字迹,但却带有配备司机,他并不张扬,每次来都会靠在角落里站着,看到顾清栀走出校门后再叫她一起回家,可不知为什么在同学之间却流传的神乎其神。 所以这样的父亲带给她的不会是避忌和闪躲,反倒觉得面上有光。 那时的顾承允看起来也很年轻,根本不像是爸爸那一辈,反倒像是哥哥或是小叔,性格也好,远不像现在这么深沉。 还常有人旁敲侧击的向她打听接送她放学的人是谁,其中深意让人不明。 直至现在顾清栀跟他说起这事时,还觉得十分好笑,从她巧笑而淡定自如的表情中,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小时候那些不懂珍惜的东西,甚至愤世嫉俗的表达自己的倔强,可现在却无比懊悔,拼命的想要抓住余留的尾巴。 原来那些弃之如履,终有天会变得求之不得。 顾承允听了她的话也无奈的笑,仿佛喝豆浆也醉人似的,那架势已然是做好准备敞开了聊,他微微倾斜着头:“也是不懂你们小孩的思维,整天脑子里都想了点什么?” “这话说的。”顾清栀翻了个白眼:“好像你生下来就四十多岁,从来没年轻过一样。” 他表示不服:“我们这一代多单纯……” “啧啧。”她狡猾的笑了几声,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单纯这词放到这,我好像又重新认识了这个词汇的含义。” 他假装恼羞成怒的拍桌子:“剥你的芒果吧。” 合乐的气氛也是会让人心神愉悦的,阳光晒在她白皙的手上,晃得芒果更橙黄刺眼了,那种香甜混合了不知名的情感,连成丝线钻到她的鼻息。 而姜弦在旁边暗暗注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幕,不由将眉头蹙紧,再蹙,直盯到其余两个人都有所察觉,双双抬起头回望向她时,她才别扭的吐出句:“你们俩……真的是……幼稚死了!” 顾承允低头暗笑,顾清栀直接哈哈笑出来,的确是挺没有正经的,前几天还剑拔弩张的把人吓得半死,不是吵架就是冷战,今天倒没事人一样,高高兴兴的一起扯皮了。 但亲人之间不就是这样嘛,人与人之间的磕绊都是会有的,有了磕绊也肯定是会生气发火的,可与普通朋友之间的区别就在于,至亲之间,就算吵的不可开交,当场发誓断绝关系,转过头却依然忍不住想要去关心,尤其是父母对自己的子女,或是从小就敬仰依赖父亲的女儿。 餐桌上霎时间从冰雪连天变得春暖花开,整个房间的气氛仿佛都没那么冰冷了,宁小奥时刻提着的心也松懈了,他打量每个人,在餐桌下微微荡起腿。 他喜欢这个家。 虽然短暂的不快,但能看得出来,这里的交流方式不是客套而官方的,更不是谁为了领谁的工资,而毕恭毕敬强颜欢笑。 宁小奥能在这个家里感觉到自己从未享有过的,一种叫做真正亲情的东西。 他从小被宁萧瑟带大,两人的模式也是和平而简约,虽然宁萧瑟宠他,爱护他,把一切好的事物、教育都摆到他面前,可他还是喜欢这种人多的热闹感,还有这种会开心也会生气的亲情。 甚至想着想着就在脑袋里勾勒起了以后的生活,小孩子的头脑简单,但也拥有一定的智商,他设想宁萧瑟和顾清栀生活在了一起,那这里就也是他的家,他的亲人就又变多了,疼他的人变多了,同样……不听话时打他的人也变多了! 但不管怎样总归是令人向往的,所以,他首当其冲的任务就是——让顾清栀的家人们都接纳他,并且接纳宁萧瑟。 可还没思虑周全,计划什么的压根都没有,宁小奥就忍不住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 这个哈欠倒是把画面给打散了,心思还甚愉悦的顾承允面对宁小奥倒也慈爱,毕竟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就连同事家的小外孙都时不时大包小裹的去看望,更别提摆在面前十分讨喜的宁小奥,只是碍于身份别扭,不然一定是疼爱的不得了。 “看来是困了。”他许久没在那个哈欠里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的嘱咐着顾清栀:“等吃饱了就带着孩子去睡觉吧,今天他起得那么早,肯定是没睡够。” 顾清栀向父亲投去十分复杂的目光,半数诧异,但更多的还是感恩。 虽说只是这惊鸿一瞥的熹光,但在长久处于黑暗牢笼中的顾清栀看来,这点点星火也光芒万丈,似乎能从这一细微的良好开端作为突破点,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撕开一片广袤的天地。 一家人的早餐算是吵吵闹闹的吃完,顾承允和姜弦出门到医院探望旧时的老友,顾清栀带着宁小奥回到她的房间睡回笼觉。 其实现在这个节骨眼她不是出不去,监视她的人都不在家,而且顾承允当下反倒有种认命的释怀,门没锁,她的手机也在主卧里没有拿走,所有的细节仿佛都在推动着她死灰复燃。 可她不想那样。 其一,父亲不是敌人,不至于她无所不用其极的对付,又或者说顾承允的性子她是最了解的,什么事都要他自己想的清楚明白,这件事才算得以解决,反之,明明现在他都开始动摇了,而在此时她明显做出了与他分庭抗衡的态度,那么顾警官执拗的胜负欲被激起,就算他之前已经想好要妥协了,也会立刻打消这个念头,两个人抗争到底,来啊,互相伤害啊! 其二,若说处理事情的方法,比起硬碰硬,她还是更偏爱套路一些。 所谓套路,就是表面上未动一刀一枪,让对方放在内心里挣扎,最后认输,这才是最明智的方法! 至于具体怎么做,她在心里也计划了个大概,顾承允不同意的原因无非是宁萧瑟比她大,又带着孩子,那就让他看到宁萧瑟的优秀,以及宁小奥的机灵可爱,她相信融入在这两个人之中那种幸福的归属感,是任何人都能轻易感受到的。 其次,她自己再动之以情,用情感和往事来慢慢瓦解他,就算对此事只字不提,顾承允也会从中醒悟,然后开始接受这一切。毕竟初次见面时他都同意了的,不知怎么的忽然翻脸…… 就这样想着,想着,宁小奥没有睡着,她自己倒先睁不开眼睛了,静谧中,只听见宁小奥极其细微的眨眼声,以及他轻飘飘的一句:“你困了吗?” “啊?”差点就要进入梦乡,被这声叨扰给惊醒,她垂眸看了眼缩在被窝里的宁小奥。 两个人一左一右的躺在她柔软的小床上,房间有若隐若现的香味,连床单被褥上都沾染着她身上的气息,宁小奥踏实的闭上眼睛:“那我从今天开始……就要住在这里了。” 他又打了一个打哈欠,打完自己乖乖的盖好小被子,将手枕在脸蛋下,就要沉沉睡去。 顾清栀却在那发懵,轻轻的敲了敲他,将脸凑到他跟前,蹙着眉问他:“喂小家伙,你先别睡啊,我还没问你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静了一秒,两秒,三秒,就在她以为这小子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把眼睛忽的睁开,直直相对到她的眸上,字字句句的说:“我和爸爸一样,如果没有阿姨在身边,会活不下去的。” 还没察觉他认真着一张小脸说了些什么,她只看到这孩子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坚定,那样蜜色的温柔和专注,竟比漆黑来的更为动人,他继续说道:“来前爸爸特意告诉了我好几次,不准叫妈妈,那样会给你带来负担的,我不懂什么意思,但我记住了,那以后……我叫你清栀阿姨好不好?” 宁小奥的圆圆脸都没之前有肉了,他瘦了,也不知道是否和她有关。 她只是听到属于孩童自以为认真的嘟囔,是沮丧,也是抱怨。 顾清栀觉得特别心疼,她盯着小汤圆,他幼稚而初具轮廓的面孔,他黑色略带着蜜色的瞳孔,他栗色的发,盯着盯着冷不防的冒出句:“宁小奥,说实话,你亲妈是不是外国人?” “……”宁小奥差点一个趔趄翻在地上,他皱着眉:“什么玩意啊?我很认真呢,你是不是跑偏了?” 她轻刮他鼻尖一下:“你这个小矬子,才多大的人,还知道跑偏啊?” “我不矬!”宁小奥扬起下巴抑扬顿挫的喊,他十分坚定且有信心的对她说道:“我还没长大,等我长大一定会很高很高的,比清栀阿姨还高,比爸爸还高,那时候我就可以保护你们了!” 顾清栀心里一震,可表面还故意矜了矜鼻子:“啧啧啧,可不是个子高就能保护别人哦,还要内心强大。” 他眨巴眨巴眼睛,茫然的沉默。 想想也有点可笑了,宁小奥才多大啊,就算是提前教育也不至于说这么早。况且他又不像寻常家的孩子那样,因为要步入社会,所以提早就要懂得很多世态炎凉的大道理。 他不必,与生俱来的优势可以让他避免很多打磨和挫折,更不会因为某些事而不得不低头,抛开他原有的尊严。他所需要做的宁萧瑟都会言传身教的传授他,丰富外在,丰富内心,那样自然有人会俯首称臣,然后,他就可以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任何人。 她笑笑,以回应他的茫然,她说:“好啊,那我就等,等我们小奥长大。” 耀色的光芒还是那样洋洋洒洒,它漫不经心的笼罩着众生,兰亭、金融大厦…… 有些人晒着太阳迷迷糊糊的睡去,还有些人在刺目中俯瞰脚下。 他平生还未尝过这样的滋味,恰有一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想要掏尽毕生所有来与她共享。 他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领头人,所以这次一些该留的不该留的,部署了这么多年,他知道早晚会公之于众,但却怎么也没有算到,顾清栀会掐着这样一个时期到来,但不管怎么说,世事总是被推动着前进的,现在,也是时候了。 卖队友某人最擅长不过,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 一试,又有何不可? ☆、·chapter 96·巧遇 找了个听起来理所应当的由头,宁小奥在顾家住下也有小半月。 本来顾承允是不赞同的,可听说宁萧瑟出差在外,宁小奥不想跟去,又不想在家里和那些侍从在一起,恰好心里特别想念顾清栀,就跑过来看她。 而姜弦也是百般助攻,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安利着宁小奥各种可爱。 顾承允这些时日也琢磨几番,从点滴入微的小事里看到小汤圆的优良品质,渐渐,一老一少竟也能和平共处,甚至偶尔聊上几句。 转眼已正式入夏,之前还算温吞舒适的阳光,现在也开始展露起锋芒,即使地处北方,暑气浮上来时也是燥热难耐。 从五月末就开始渲染的氛围直到六一当天已经炒到了极致,商场活动、儿童乐园、电视节目等等,铺天盖地的节日氛围涌过来,像是在这天,全世界都为孩子亮起绿灯。 之前家里对这种节日是理都不理的,毕竟在顾承允和姜弦眼里,顾清栀这种大儿童不配过儿童节,所以不关注,就并不觉得往年宣传有这么大的力度。 可当下却不同,宁小奥待在家里总是格外惹人注意,哪怕电视上播个某快餐的广告,里面介绍各种儿童套餐附赠玩具,所有人都会在那瞬间,不经意的想起宁小奥。 所以破天荒,近年来都一本正经的顾警官居然脑子一抽,携着全家过节去了,过得还是儿童节! 这当真是亲亲亲外孙才有的待遇。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拉高年龄段,他还特意找出年轻时的衣服,虽然挺有年代感的,但毕竟早年也走在时尚最前端的人,那时的衣服现在穿起来倒也算半个复古风。 人们审美的眼光总是几经轮回,就像那么句话说的,流行总是会不断重复。 从最早的勤俭,衣服不在乎样式,只要干净就好,所以会反复的洗,长此以往肯定会有地方脱了颜色,中间变成块渐变白。 后来条件好了,人们又以新为骄傲,不管什么衣服,只要有能力,穿新不穿旧。 再后来,也就是现在,新衣服都开始故意做成破旧的款式,例如……露肩装,露脐装,补丁裤,拼接纹衬衫,当然,还有顾承允鄙夷的破洞牛仔。 记得有次,她穿了件小露香肩的白底细蓝条长衬衫,下身是修身的黑色铅笔裤,裤子的前侧从大腿到膝盖,从膝盖到小腿,都均匀的被割开整齐的横条小口,她特别喜欢这条裤子,有型又显瘦,外面再套上件牛仔外套,背后带白色渐变的样式,臂侧挑开带毛茬的口子,身上有大口袋。 顾承允冷漠.jpg的看着她站在穿衣镜前带上棒球帽,蹬上马丁靴,往领口处别上墨镜,摆出酷酷的脸,一副混社会的样子,他幽幽的从她后面冒出句:“要饭去啊?” 她从镜子里看到倒影出来的死亡凝视,回过头对他无声的甩了甩手。 顾承允拿起茶杯,从头到尾的看她一遍,然后很是中肯的给出自己的点评:“在我们那个年代,像你这样,不是捡破烂的就是要饭的,要不然就是在哪个胡同被流氓拦路抢劫,然后暴打一顿的。” “哦对了,这裤子你不怕到老风湿骨病腰腿疼痛呢,你就继续穿,怕到那时候科学也很发达了,截个肢什么的不会轻易死人的,再给你安双假腿,不耽误你穿这种裤子,露出你假肢的机械美。” 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虽然说没出现过把露肩膀衣服给缝死的情况,但顾承允总归是不待见那类衣服的。 可现在不知道怎么着,时过境迁,他的那件浅色牛仔被顾清栀倒腾来倒腾去的剪,竟也没敢吐一句怨言。 活让她给撕成“真·捡破烂”的款式,而顾承允只是黑着脸淡定的顶着自家闺女给吹的摩登造型,穿着牛仔夹克,问宁小奥:“说实话我不会吃人,这样真的,好看吗?”后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好……”宁小奥目不转睛的盯着顾承允的头发,满脸入迷的表情支支吾吾:“好看……吧。”给予了扑朔迷离的回答。 于是,一咬牙,他索性就鼓起勇气,穿着这一身时髦过头的装束上了街。 其实倒也不会觉得特别奇怪,就是有点太显年轻了,发型是当下熟男最热的二八分,身上再套件小牛仔外套,比例占重的长腿,岂是四十多岁该有的样子,说是三十中旬的型男大叔都有人相信。 姜弦又较他年轻几岁,保养的好并不显老,人看起来也玲珑婉约,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别出心裁的心思,想来也能叫人猜到,年轻时定是个超凡脱俗的美人,聪明又机灵,即便岁月沉积,也会从容而优雅的慢慢老去。 再加极其会搭配,她轻绾起长发,用卡子松散一别,其余散落身后,随性却不随便的黑色带白不规则图案的裙子,平跟鞋。 不知道为什么,每件单独看都不十分扎眼的装束,穿在她身上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宁小奥由顾清栀牵着,他穿上了背包里带来的唯一一件短袖T,干净的白色,带可爱长颈鹿的图案。没办法,亲爸爸岂是闹着玩的?三套里两套都是长裤长袖,生怕自己儿子在夏六月冻出毛病……这下可好,只有这么一件能穿的,差点没把小汤圆捂发毛了,变成毛豆腐。 而反观清栀更是花哨,这几季过去没有打理的头发已经变长,便自然垂在后肩下方,她穿着明黄色的A字裙,上端无袖,斜着衔接上领口,将雪白的肩膀弧度衬托的秀美而诱人,腰部是两块镂空设计,裙摆很有质感,尾端还有一圈距离均匀的小黄鸭。 可以说这一家子上街,没有任何人会猜对几人真实的关系,一般都会以为是爸妈带着姐弟,毕竟画面看起来无比和谐。 于是就这样,简单吃过早饭,几个人就动身到发现王国,虽然早就预料到园内人会很多,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一是儿童节的热度,二是借着夏日到来的欢愉,就连大人们都抛掉臃肿,各自穿着短裤或裙子争先恐后的跟着热浪重返童真。 宁小奥倚在旁边避着太阳,一边啃着冰激凌,顾承允默声拿着地图,听着顾清栀喋喋不休的念叨着路线。 这俩人对结果久久不能统一,前者提倡有规划有目的游园,虽中规中矩,但也能避免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而后者则简单粗暴,就想着直接出发,走到哪算哪,随心情,路线什么的无所谓,怎么高兴怎么来。 结果最后还是姜弦狠狠吐槽,也不知道这是谁的节日,一个半截老头,一个大龄无脑儿童,与其在这犟,不如多听听主角的意思。 恰逢两人争执时,宁小奥沉迷于冰激凌无法自拔,丝毫不知道某对父女的较劲已从表面降到暗地里,从路线问题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一脸懵的抬起头,虽然这种关头他是很想站在顾清栀一边,但还是要时刻遵从父亲大人的教诲——搞定自己未来的外公。 这样不管是他的后妈,他爸爸的老婆,就都有着落了,一切将会稳定而和谐。 于是他压根没听清两个人说了些什么,直接抬头就利索的接道:“爷爷说的对,很好,我觉得那样是对的。” 至于爷爷的梗,是这些时日在顾家生活闹出来的。 从宁小奥搬到家里来后,孩子的问题不再是远在天边,所以有些事也不能避而不及,顾承允索性明说,既然他是顾清栀的晚辈,叫她阿姨,那么顾承允的辈分也自然摆在了那里,奈何他轴得很,纵然只是个称呼,他却也把爷爷和外公分的很开,所以才有了宁小奥叫他爷爷这回事。 而在宁小奥话音落地后,不同于宁小奥的懵,顾清栀的懵是惨遭打脸的懵,原本她信誓旦旦的以为宁小奥肯定会和她一边,狂拽炫酷的笑容都差点挂在了脸上,结果,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顾承允倒是得意一笑,摆清自己爷爷的身份,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小脑瓜:“是吧?看来我们小宁也是个有条理的人呢,可千万别学顾清栀,从小到大没动过脑子。” 宁小奥狗腿的跟着点头,却没看到此刻某人的脸已经扭曲至极,一口牙都差点咬掉下来。 她气呼呼的跟在三个人后面,由衷怀疑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离开园区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 整个上午都玩的畅快淋漓,虽还好些地方没走到,但试了心心念念的cos,又合了好多影,连眼镜蛇都舍命的陪他耍了一圈,其实顾承允倒不会害怕,但以往这种危险又冲击力大的玩意他是不碰的,更不让身边其他人碰。 可宁小奥想玩,在那种热络氛围促使下,人头脑就变得冲动而疯狂,他短暂的思考,居然同意了,把随身东西交给姜弦,带着大孩子小孩子就义无反顾的扎进去了。 下来后这对爷孙倒是没什么异样,宁小奥刺激的下来走路都用飘的。 至于顾清栀就别提了,丢人现眼的一比,下来后坐在地上稳了好半天还是想吐,拍着胸口脸色惨白的低声念叨:“得亏我这是纯天然啊,不然整个容啥的,假体都得飞出来。” 休息了有一会儿,天气燥热起来,大家也都饿了,疲惫着身子出来,到事先商量好的快餐店吃饭。 其实他们都不怎么爱吃那些汉堡薯条,别家也不是吃不了,只是因为之前看到了电视广告,想要套餐附赠的漫威系列挂坠而已,当然,想要挂坠的并不是宁小奥,而是顾清栀。 点餐前,四个人等了好久,终于在人满为患的餐厅里找到一处空桌,是之前客人离开才占到的,靠窗,位置还算不错。 顾清栀带着宁小奥去点餐台,姜弦和顾承允留在座位,等着服务生清理桌面,也歇歇折腾了好一番的身子。 整个氛围被满满童趣所包裹,偌大餐厅从未有过的拥挤,局促。吵闹声冲破头顶,似乎要直上掀开房子。 顾承允低头整理着背包,他一直察觉到自己被侧后方的目光注视着,不自在的蹙蹙眉,却没理会,继续把刚才胡乱塞进去的东西依次掏出来。 水瓶,折叠伞,太阳镜,面纸,都在包里搅得一塌糊涂,他把其余几样规整的填进去,又着手折好伞身,在这时,那道目光的主人渐渐凑了上来。 那人个子一百七十左右,略有伛偻,发色黑中夹杂着零星花白,他将头伸过来,在看到顾承允的脸时,惊讶的吐沫星子差点喷到他的脸上:“呦,队长,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顾承允眉目一挑,拿着伞的手举在半空中,眸底也是尴尬而茫然的神色。 对方顺势拉椅子坐在他身侧:“你这……噗,这身打扮挺嫩啊,跟个小伙子似的,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呢。” 顾承允心如死灰,将伞塞进包里,头也没抬道:“顾清栀非要倒腾成这样,我拗不过她。” “哈哈。”他丝毫没掩饰自己的嘲笑,嘴里念叨:“也是,人落伍了,和孩子们的眼光就是不一样,我家儿子不也给我买了个什么衣?嗬,那个我可穿不了,图案太花哨,但比不过你这牛仔,哈哈哈哈哈……”话没说完,他扫了眼顾承允的外套,半点没留情的笑了出来。 顾承允不耐的将视线抬起,也是酸酸的飘出一句:“呦,怎么了老李?踩电门了?” 被称为老李的大叔在听到这话的瞬间,猝不及防的咽了口空气,将笑声戛然而止:“踩了。”他迎面而上的回答,还故作美滋滋。 不像是普通朋友的虚礼和假客套,通常这种二三十年的交情说话都是肆无忌惮,越互相揶揄,说明彼此的关系越贴近,他反击:“我可不及你厉害,穿的这么洋气,还带着嫂子过儿童节。” “嘶?”顾承允将背包一扔,显然是友谊已尽的模样:“我好歹也是有人一起过节,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过儿童节啊?” 老李得意一笑:“这你算问到点子上了,今天过节,我带我外孙子出来开心开心。” 随着他扬眉,顾承允才明白这货幼稚的阴谋! ☆、·chapter 97·显摆 面前的李晋喜,与顾承允起初是同事,都是最早一批791的班底,只不过顾承允是从军转警,作为国际侦查兵赛首奖队伍的总指挥,以及单兵作战综合评分第一的成绩,直接在组建791时被上级划入进去,任命队长。 而李晋喜则是数据程序师,进了791之后多数在总部办公室,管管数据库,写个代码,搜集一些组织情报,或是在实战时远程协助,看个地图派个飞机,算是私下里用技术撑起庞大的系统,攻守兼备。 因为最开始成立,所有部门都没有完善,技术部门、后勤、接线员等寥寥无几,近乎就是这十几人,撑起了整个指挥部,三头六臂上天入地,十分不容易。 而精挑细选出来的十一个固定队员却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吃饱穿暖,训练,出任务,好像轻松得很。 后来,这支编外队成绩越来越多,开始引起了上级重视,慢慢的,指挥部和配备人员也齐全起来,从十几人到几百人,一百多平米大厅变成专门选址建造的军区重地,单独带有训练场靶场,科研楼办公楼,操场餐厅楼等等,设备武器一应俱全,立马成为业界内炙手可热的存在,几乎没人敢惹,当真是麻雀摇身变成了凤凰。 而这只凤凰也终于找到了自己所栖身的梧桐树,被正式授旗编队,任务无他,就是负责清缴境内外的不法组织,偶尔也配合军方做些行动,这些年来从无事故,曾几时也风光无限。 可让人不平衡的是……791小队这镀了金泛着光的名字,只有这十一个队员才担得起,也就是说正式的编内成员只有这十一人而已,其他都算是编外工作人员。 这样一来,作为技术流高材生的李晋喜自然不平衡,所谓铁打的成员,流水的后备力量,这期间也来来往往了不少人员,但只有他留到了最后。 所以他不服顾承允,认为这些无脑攻击流只是出出任务,其余全都靠他们来支撑,根本不配凌驾于他之上,这其间他几经挑事,明里暗里都在排挤顾承允。 奈何顾承允性格太不拘于小节,出生入死已然够他费心的了,余下时间他真的懒得想这些勾心斗角的破事,搞得像群妇女一样,所以也就没在乎,依旧我行我素,不偏袒谁,也不挤兑谁,对大家都一视同仁。 转折是一次任务中,由于异地操控可能会产生偏差,所以李晋喜也跟着队伍来到了境外,他被安排在了几十公里外的度假酒店里,却没想到竟然有另外一伙贩卖军火的组织与他同在酒店,于是他与其他游客都被困在了里面,其余群众死的死伤的伤。 顾承允任务结束后发现与李晋喜失去联系,他越想越不对劲,带着队又原途折返,到了所在酒店的周围,听到里面有隐隐约约的枪声。 其实那时并没有接到上级指示,不管是营救还是与其产生冲突都是违背命令的。 可顾承允想也没想,带了三个人从排风口潜了进去,剩下的人回指挥部,就这样拉锯着,声东击西一点点瓦解掉了酒店内的境外组织。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李晋喜经历了从未经历过的命悬一线。 他开始反思,轮身手他不敌顾承允,冷静和勇气更不用提,甚至就连一直引以为傲的头脑,也在顾承允条理清晰又缜密周全的计划中粉碎。 有些事只有经历过了,才知道光明之下另有黑暗。 他原以为出任务的辛苦就像玩一关很难的游戏,危险什么的嘴上总说,可没切身体会过,谁也不能感同身受。 枪林弹雨,血流成河,甚至出现头发丝粗细的偏差,就会命丧黄泉。 这功勋和荣誉,是拿命换来的…… 回去以后顾承允果然受了处分,所幸看在没有重大损失上,没有罚太狠,但李晋喜总是在想……顾承允明明可以不救他的,那样所有人只会缅怀他几天,这事过去了,生活还是原本的生活。 就这样,心高气傲的技术流开始向顾承允低头,他虽嘴上不说,可自心底服气一个人时,是种不必说出来的默认,嘴上呛着,心里却是诚实的。 从那时起,两个人走上了相爱相杀的不归路。 二十多年来,两个人表面上掐的不行,可暗地里还是没有真心为敌的,李晋喜是对自己居然服他而酸气,总是带着讥讽。顾承允则是出于向对方态度的反击,没有敌对或讨厌谁,只是当别人酸他时,以他的个性,不怼回去肯定是浑身难受的。 而这两个人的争斗也是花样百出,从工作到个人生活,开始是领导和下属,后来又是他夫人没姜弦年轻漂亮,他总是比不过顾承允,再后来人年龄渐渐大了,李晋喜在前些年得了个外孙子,这下可有的吹了,天天以此炫耀。 顾承允嘴上说不在乎,无所谓,也不希望顾清栀那么早结婚生子,但还是按耐不住内心对小孩子的喜欢,三天两头的带着东西去看望。 近日也是许久没去看过他家小外孙了,没想到又受到这样贴脸炫耀一番。 李晋喜心满意足,刚乐得合不拢嘴,另一边顾清栀带着宁小奥回来了,两个人端着四人的餐食还有点勉强。 姜弦扫到他们,起身过去接过一个宁小奥手里的餐盘,边揽着他的后背回到座位,坐在了她身旁。 顾清栀不由得翻个白眼,自从有了宁小奥以后,她的地位那是日益剧下。 勉勉强强的将东西放到桌面上,她抬头看到和父亲寒暄的李晋喜,对他摆手,笑的十分友善:“李叔也在,儿童节快乐啊……” 语毕,她用手抚平身后的裙子,落座到对面。 李晋喜摇着头指着她:“这闺女皮的,真是和你爸一模一样。” 宁小奥握着姜弦递过来的鸡翅,小口小口漫不经心的啃着,边在眼里打量着面前这个与顾承允争论不休的人。 恰好,在他的注视下,李晋喜也把目光同等路线的递了回来,电光火石间宁小奥避开视线,低下头继续安静的吃鸡翅。 其实他倒不是不懂礼数的孩子,而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他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个心安理得的身份来与长辈寒暄,万一对方也客套的回问起他与顾家人的关系,所有人再以沉默来回答,他虽小,怕是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挫败和折杀。 可好巧不巧,李晋喜没有考虑到这层,更想不到这其中会有这么多来龙去脉,他反倒被激起了好奇心,八卦着一副面孔就问顾承允:“老顾,这孩子是……?” 宁小奥心猛地震动了几下,嚼东西的频率变得缓慢而机械,他期望从顾承允口中听到什么,但又特别怕听到的依旧是不想面对的结局。 “我外孙。” 说完的瞬间,周遭无声。 压根没经大脑考虑似的,问话声还没落地,答话就跑了出来,与冲动有所不同的是,这三个字,他说的淡定又自然,仿佛就是在叙述一个已有的事实。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的看着顾承允,不知情的惊愕,知情的更是惊愕,但这两种相同的情绪,却在暗地里衍出不尽相同的枝叶繁生。 他看着李晋喜半吐半咽欲言又止的表情,傲娇的抱胸甩出一句:“什么意思啊?就允许你有外孙,不允许我有外孙?” 倒把李晋喜说乐了,连忙双手举在空中打断他:“你先等等……” “你别就因为嫉妒我,这一方面压不过我,就撒这种谎啊。”他看了眼宁小奥,又看了眼顾清栀,回过头对着顾承允就开始吐槽:“你以为我傻啊?我这侄女才多大,什么时候有个儿子我怎么不知道?也没听你提起过?再说了,你自己有外孙还能整天巴巴儿的来看我家外孙?别逗了!” 顾承允斜牵起嘴角一笑,怕叫他这么下去,假的都说的理直气壮,他翘起二郎腿:“你以为我是你啊,有点什么事可劲儿的显摆。” 话音未落,自始至终沉默的姜弦听了也低下头,肆无忌惮的嘲笑他幼稚,心想,还说别人?你这不是显摆是干什么呢? 李晋喜不服,眉毛一挑的反问他:“那结婚了吗?” “这话让你说的,孩子这么大了可能没结吗?” 对方又追问:“什么时候结的?” 顾承允一拍桌子:“毕业就结了,怎么着?你还要查户口不成?”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孩子结婚也不告诉我,侄女生孩子也不告诉我,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哥们了?” 这暴躁的小脾气上来,给顾承允问的一愣,懵住了。 反应好半天,边啜着可乐,才默默的飘出句:“这不是……太把你当哥们了吗,你这人爱攀比,要是让你看到我女婿那么优秀,外孙子又那么可爱,我怕一不留神再把你给气死。” “……”李晋喜咽了咽口水,表示有这样的哥们他很是心累,憋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我看,你现在就要把我给气死!” 这时,收到顾承允暗地里发来的“冲上去不要怂”的信号,电光火石间,宁小奥看着他的面孔,猛地想起个什么事。 他恍然的转过来,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瓜,小脸上的神色生动而别致:“哎呀,我好像忘了件事。” 顾清栀本还傻乎乎的静坐观众席听着呢,完全把自己在这一系列事中择了出去,忽然就被宁小奥的视线锁定了,他认真着小脸,抓上顾清栀的胳膊,急促而紧张的道:“怎么办?来之前爸爸特意嘱咐我给爷……呃,给外公带过来一样东西……”在机智的急刹车下,他成功在人前把爷爷改成外公,然后接着叙述起原本要说的事:“但是,我忘记拿过来了!” 他的小馒头脸板着,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自己的错误,居然让人想罚也下不去手。 “拿什么东西?还记得吗?”她问。 宁小奥化真诚为力量,重重的点点头:“嗯,我记得,外表看上去像个瓶子不还是什么,爸爸上次去国外拍回来的,据说是中国流失过去的,哦对,爸爸还说了,这个东西外公应该会喜欢,所以让我顺道带给外公做礼物,但后来我忘了,爸爸也忘了。” 顾清栀扶额叹了声:“诶,瞧瞧你们父子,这办的都叫什么事啊,真太不靠谱了!” “好吧,是……是我的错,我太蠢了!”宁小奥立马撅起小嘴,看看顾清栀,又看看顾承允,好在认错态度诚恳。 李晋喜却在旁边听得咋舌,不想也知道,这个“拍”肯定是拍卖,而不是淘宝下单。 且听他话里话外,这件东西恐怕还是从国外拍回来的流失文物,就这么随手一送?果然!大佬的家庭,不是他轻易能比的。 谁知道,这无声间,宁小奥一句习以为常的话,倒把他伤的不轻, 而此话落尽,原本思绪在当下活跃的顾承允,忽的跳脱到了其他层次,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和上秒截然不同。 他缓缓蹙上眉头,心思半点没放在和李晋喜互相争高低上面,先是想了想,然后抬眼对宁小奥道:“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此话入了大家的耳,在座的几人都以为他接下来是想说那东西不要了种种。 却没想到他思虑良久,所得到的结果却是深沉的一句:“如果想送什么过来,就别让孩子来传达和承担,你可以告诉你爸爸,让他自己,亲自,送到我面前。” 最后半句几乎字字重若千斤,语气很轻,但异常坚决笃定。 宁小奥还年幼,没听懂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姜弦和顾清栀却猛然领悟到了他话背后的含义。 顾清栀本垂着头置身事外,听到这件事说出来也是若有所思,可当顾承允的意思完全表达清楚了以后,她“腾”的把头抬起来,在空中和姜弦四目相对了几秒,又转过去看自己父亲。 她和姜弦交换了一个兴奋喜悦的眼神,这才从心底明白,父亲这是…… 在考虑了这些后,又经历了番苦苦争斗,算尽了利弊,甚至曾一度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 所有的阴霾在他缓慢却持续的心理调节下尽数散开,终于,要以岳父身份正式会面宁萧瑟了。 ☆、·chapter 98·衷肠 夜,大都会的华灯斑斓迷离,像脉络般一条条交纵错杂,终汇聚成个聚集点,在远方望去,以这个点为圆心,整个城市都被道均匀而莹润的光晕所包裹。 顾清栀穿着睡裙,特地搬了张椅子坐在窗边。 晚风凉,却依旧有春日的惬意,夹杂夏的缱绻温暖,一波波袭来,像猫儿在瘙痒,勾起人入眠的欲望。 她托着腮,俯瞰万家灯火。 世界已眠,它不管也不顾是否所有人都跟上了脚步,总之不会因为怜悯谁而晚一分日落,早一分日出,它遵循法则又铁面无私,可它又会用另种柔情来抚慰你心中的创伤,如春风、秋月、夏雨、冬雪,四季几经循环依次到来,潮涨潮熄里,身心沁在这其中,什么样的消沉都会不医自愈。 而此刻,她未眠,与此同时也会有很多人未曾入眠,这些人或喜或忧,或独自舔伤,或纸醉金迷,世上人有千百种活法,没人能评论别人是对是错,但于之他人,永远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黑夜是很容易让神经敏感脆弱的时刻,她自己想着想着,就不由开始悲欢惆怅。 宁小奥已经睡着了,顾承允和姜弦那边也是毫无声息,她犹豫良久,才蹑手蹑脚的从抽屉最底层翻出宁萧瑟托雅醇带给她的那部手机。 银色金属质地,和他的黑色是同一款,除了颜色其余半点不差。 她提心吊胆的轻按下电源键,没反应,紧接着又连续按了好几下,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她还纳闷,冷静一会明白了,这手机……怕是没开机。 抬掌猛拍下自己的脑门,也算是服气自己这副蠢脑子! 于是她忙三步两步的躲进柜子里,挑了处存放冬天棉被的地方,握着手机塞进去,再用身体重重压在上面,然后鬼鬼祟祟的瞧了眼周围,然后才长按下键子开机。 她紧闭着一只眼睛等了半天,完全没有任何声音,在她以为这手机是坏的时,掏出来,才看到屏幕是亮着的,只是默认设置静音模式。 她斜牵嘴角一笑,不得不说,宁萧瑟这个人还是很机智的嘛,在人完全没来的情况下,就能深刻了解她的处境和顾虑。 顾清栀正握着手机左右纠结,恰好这时,宁小奥细碎的鼾声传来,极轻极轻,让房间不再寂静的吓人,同时也多了分生气。 风丝丝晕晕的从窗的缝隙挤进来,那里面带着股夜幕安静混合城市烟火的气味,闻着闻着……竟能从风飘来的方向,感受到心心念念之人的体温。 她失神的眼没了焦距,将抓手机的指关节收紧,再收紧,直到指尖泛起苍白。待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机已显示出了通话界面。 吓得顾清栀连忙三魂七魄归位,慌乱的想要把电话挂断。 却没来得及,在指尖马上快要触碰到关闭按钮时,那头传来声清淡又带着少许惊喜的:“喂?” 或许……年少时的她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叱咤风云上天入地,没有什么东西或者人能轻易走进她心里,变成可以左右操控她的存在,但随着岁月流逝,她逐渐发现自己内心那份坚不可摧是会被瓦解的,孙悟空尚有五行山和紧箍咒,何况她一介女子呢? 纵使自以为是混世大魔王,总将那些情深意长看的幼稚且可笑,但终有一天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才忽然发觉,那些曾以为会处理得当把控有度的,原来也会被某个人的一颦一笑所动摇。 近乎二十年来的如若冰霜,那颗被大雪掩埋冰封的心,被他仅一个字,撼得溃不成军。 “喂?在听吗?”得不到任何回答,那边变得不那么十分淡定,又轻声的重问了遍。 顾清栀在听到他声音的那刻变得热泪盈眶,略带低沉质地浑厚的嗓音顺着耳,路过颈,抵达心,顿时整个人都酥了,四肢软软的,但又无比温暖。 她连忙看了眼通话中的界面,想要立刻和他说话,但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酝酿许久,只有毫无头绪的也跟着应了声“喂”,表示她有在听。 宁萧瑟哭笑不得,好不容易等她打来电话,两个人难道就要这样“喂”上一宿? 他干净筋骨分明的手握着手机,无声的眨眼,再眨眼,听着心心念念之人的呼吸,却没听到她说话,于是转而又低下眸,睫毛垂着,在眼睑下形成道浓密而纤长的墨色。 就这样过去许久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彼此间就是有种默契,单听着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都能让人觉得无比满足和心安。 终于,还是她忍不住这种长久的寂静,决定放下面子,先来起个头。 “我……”犹豫再犹豫,她咬着唇,试图突破心理障碍。 也是在她启口的同时,宁萧瑟的心咯噔一下停住了,随即便被无尽的柔软所填满。 在一段感情里,不可能有绝对的平等,总是有人处于被动,有人处于主动,就像爱与被爱,总有人付出多些,有人付出相对少些。 而所谓相爱,就是这架天平不会一昧倾斜,辗转几番,他侧重过去,她还会侧重回来。 顾清栀所体会的就总是被爱,她并未有过感情经历,所以思想里还是会有根深蒂固的旧念,觉得作为女孩子太多不矜持的话难以启口。 可于之相思之苦,她再也管不得那些所谓的礼义廉耻。 酝酿开口了几个回合,似乎能听到外面的风轻,云静,远处天高水长。 听筒这头与那边便是最摸不清的咫尺天边,顺着窗缝钻进来的晚风清寡却不甘寂寥,思绪混着夜幕中的月朗星稀,这刻,仿佛世间许多美好都映在眼前。她对着月亮卖了会呆儿,在自己精神不甚清晰的时候,由衷的话才脱口而发。 她说:“我想你。” 说完她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不管怎么说这话挺肉麻的,但也是那时她才明白,原来在说这些话时,只要对象是他,就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羞耻。 宁萧瑟听后也无声的盈晕开笑意,他憋半天,方扭扭捏捏的憋出句:“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联系我了呢。” “怎么会呢!”她用另一只手掩住自己的嘴,在椅子下的双腿不自然的慢慢交错:“我们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啊,且不管以后会出现什么问题,但现在,我绝不能因为其他因素左右我们的感情,我还是这句话,只要你不放弃我,那我,就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情话像是说起来就会上瘾,三两句都不足矣表达内心的那份悸动,尤其是现在两人感情苟延残喘的阶段,如果再不多给彼此点信心,那以后怕是会逐步疏远。 而听过顾清栀之前从未有过的“真情表白”,宁萧瑟渐渐撒开手中的书卷,轻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向来以宠妻作为毕生成就的碎冰冰在这种情境下还怎能控制得住,面对她如此主动,他自然是要掏心肺腑,感动的一塌糊涂。 然他今日的反应却有些反常,并没有说些你侬我侬的甜蜜话,甚至连最基本给她信心的只言片语都没有。 她也没有太在意,权当宁萧瑟是高冷,只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说些她想说的话,毕竟这么长时间未见,她真的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对他说。 “你不知道吧,宁小奥在我家可受宠了,姜姨特别喜欢他,现在就连爸爸也接纳他了,对他比对我都要好,这我就很不平衡!” “不过没关系啦,他是你的儿子嘛,我更是把他当成自己小孩一样对待,不会吃他的醋。” “可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虽然我是很想让宁小奥一直待在我身边,家里的人也适应了有他存在,但你是他爸爸,总是不在身边对他成长没好处的,是有多重要的生意,在国外那么长时间不回来,要是没有我,这儿子你不要了是吧?” 宁萧瑟招架不住她这么大的罪名扣过来,这才出言打断:“什么时候说我不要了……” “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他皱着眉一本正经的样子电话那头却看不见,只有低迷的语气从这头传到那头,他说:“我人在榆城,出差不过两三天就回来了,但如果不撒这个慌,把他送去你家,怎么突破最初那个局面?” 顾清栀恍然大悟:“哦,这样啊,那你这个套路还真可以啊。” “计划,这叫计划,什么套路,说的好像我老奸巨猾一样。”宁萧瑟不满的从中打断。 她听了哈哈大笑:“别说,你对自己的定位还蛮清晰的,这个词很适合你。” 短暂的沉默,应着阑珊摇曳的星与火。 入夜渐深后风相对从前密了些,撩着自然的气息拂面而来,这三言两语的热络将尴尬的局面打开,不再是之前捉摸不透的迷茫。 要说这两个人也怪,不联系呢,朝思暮念的想,联系到了又你死我活的掐,也许有种感情就是这样,叫这个世界只有我能欺负你。 顾清栀的笑明目张胆,宁萧瑟却在私下里暗藏,但这两人无一不是眉目间透出喜悦的模样,同样,也是这时,曾经初具萌芽的种子开始生花,或许年轻人就是这样,越是压迫,就越见长反抗的劲头。 有时会禁不起平凡,但能共同经历住外界阻碍的,只要不分散,就一定会坚不可摧。 “你……你爱我吗?”沉寂了有好半天,顾清栀突然见鬼似的冒出这么句话,许是需要人时刻给予安全感,这么多天不联系,他竟也没有说些好听的话安慰,心里不平衡罢了。 可认识了这样久,她就没听过宁萧瑟给过半句像样的心理安慰。 或许誓言太不值一提,又过于沉重,所以他从来不放在嘴上说,考虑了会,电话那头才传来他的声音:“对不起。” “对不起?”她抬高了半个声调,又重复遍他的话,有不解,更是不可置信。 宁萧瑟好听的嗓音溢出声苏气满满的轻笑,紧接着他道:“是为这些天让你因我受委屈而道歉。” 他顿了顿:“如果我是一个能让你家里人满意的交往对象,那么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但请你相信我,所有的问题我都会处理好,而且并不会等很久。” 不同于其他男人的或木讷或油嘴滑舌,你问爱不爱时,他就交差一样利利索索答爱,或是在爱之上又说些哄人高兴的假大空。 他从不山盟海誓,只会贴合实际的给你能听到,并且还能用脑子联想下去的未来。 顾清栀的心有些微荡,她眉头轻蹙,嘴微微一瞥就有些想哭。 这些天受到的打压太强烈了,搞得她想放弃又不能放弃,而不放弃又只能独自承受所有的压力,偏那头令她秉持执念的人又杳无音讯,怎能不让人心凉? 好在他都有计谋,并不是不在乎她,而是蛰伏着伺机而动。 她腿一划,将椅子的正对面转向屋内。 望着月光笼罩之下的宁小奥,安静乖巧,呼吸均匀绵长,栗色发柔软的垂着,睫毛像足了宁萧瑟般浓密,犹如羽扇。 忽的,这幅场景戳了她某根不正常神经,合着一直以来的疑问,脱口而出:“其实说来说去,从认识你到现在,我一直有个问题纳闷,今天,你能如实的答我吗?” “嗯。”他轻应了声:“知无不言。” 顾清栀用指甲扣了扣睡裙,犹豫几秒,最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理智,没脑的提口就问:“宁小奥的亲妈……到底是谁啊?” 起了个头,没听到他的反驳,她索性壮着胆子一股脑说下去:“既然你为我们的将来做打算,那就要认真对待我,不能像现在这样稀里糊涂的,你的过去我不计较,但并不代表我不该知道,她是谁,什么样的相貌,性格,为什么离开你们,以后又会不会再回来,这些我……不可能一丁点都不在乎。” 她瞳孔的浓晕染着难以分辨的情绪,倒映着宁小奥的面孔,逐渐凝聚,凝结。 “这也是爸爸不同意的理由之一,他担心小孩子不接受我,还有未来或许会出现的复杂三人关系,但现在来看,首个问题算是迎刃而解了,至于后者,我在不在乎是一回事,但我了不了解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我是有知情权的!” 与上次截然相反,这次他倒很迅速却坚定的给予了回答:“这件事……” “恕我什么都可以开诚布公的摆到你面前,包括你想知道的组织内幕,只要你说了,我都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但只有这件事,我不能说。” 瞬间,某处的委屈加怒火掺杂着攻上来,顾清栀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叫他这样深藏心底的维护,且这样爱她的儿子,于是脸一冷,语气淡着甩下句:“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还有什么好问的,怪我没有摆清自己位置,我不问了,更不去玷染你心中的女神。” 宁萧瑟是哭笑不得:“不要闹脾气啊。” “我真的不能提起宁小奥的身世,这件事除了我几乎没人知道,你就只当他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吧,其他……不要多想。”其实他还觉得委屈呢!招谁惹谁了这是,明明自己也很需要人安慰的,现在还要受她的嫌弃,还误会他不正经,真的是……宁萧瑟望天,眼里就差点饱含泪水,边捂着瑟瑟发抖的心脏,边痛心疾首的摇头。 “这些天来我确实很想宁小奥,但有你在他身边,我不担心。至于你说的问题,你要相信我,过去我没有做出让你介怀的事,以后也不会出现让你介意的人,你放心,我和宁小奥只属于你一人,永远。” 就算他性格再冷淡,急起来也秒变成话痨,几番陈词组成一个坚定的肯定句,不是在宽慰谁,好像就是在讲述事实。 顾清栀听完这些心里才好受许多,虽然不能判断他说的话是否出自真心,但哪怕是骗,他还愿意骗,就证明自己在他心里还是重要的。 她手指头依次敲打椅子扶手,态度放淡,抻了他好一会儿,才施恩似的甩下句话:“听说,你让宁小奥捎给我爸爸样东西?” “嗯,是件元青花龙纹。”宁萧瑟如获大赦,忙不迭的回应:“我去的时候恰好赶上了拍卖,听说流落到国外许久,我想着,自家的东西在国外飘着总归不好,所以就带回来了。” “但我对这方面的东西不感兴趣,又不知道放哪儿,不知怎么突然就想到,岳父或许会喜欢。” “就算不喜欢也没关系,不算太贵,放你家先存着,等以后遇到什么好的咱们再买。” 顾清栀听着他有板有眼的交代,详细的恨不得什么时候喘了几口气儿都要汇报,心里还是有些满足感的,她连忙贪婪的点头:“好啊好啊,以后有什么值钱的你就往我家倒腾啊!我家空着呢,倒是来者不拒。” 她才不相信他的什么“不算太贵”呢,反倒觉得……那玩意一定很贵! “哦对了,想起个事。”既然提起了古董这茬,面前等待解决的问题就需要勇敢面对,她语气慎重而认真的告诉听筒那头的宁萧瑟:“我爸爸说,如果你想送东西,就亲自过来送。” “他的意思,应该是想见你,郑重其事的那种。” 语毕,心里的大石头仿佛挪开些许,一缕久违的阳光从缝隙中钻了进来,点亮黑暗,她长舒口气,向窗外抬起头。 十层以上终年见不到繁茂的树木枝叶,更见不到路过的车辆与行人,连时而窜到露台边的野猫都没有。 它能迎接的只有风,或是离天空更近的压迫感,高的仿佛伸手便能触月摘星。 她说完这些话后,宁萧瑟的另只手开始渐渐收紧,指尖在手掌心不安的摩挲,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差距到的,是面临重要事时的紧张。 于他而言,人生的这两种重中之重是有关联的,抵达前者他求之不得,历经后者,却蚀骨煎心。 可就在这同一片榆城天空下,望着同样的月,吹着同样的风,甚至某缕空气在她呼吸过后辗转几番,都会来到他身边,但这样的距离,却是她不懂得他的处境,和他的心。 但相比最早之前,现在顾清栀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信心的,她还反过来安慰宁萧瑟:“别担心,我猜这次肯定没事,毕竟上次我爸爸都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后来听说你带着孩子才改变主意,现在好啦,他那么喜欢宁小奥,估计也会重新接受你的。” 宁萧瑟却依旧不能摆脱内心的挣扎,他反问:“你以为他不同意,只是因为我带着孩子吗?” 清泠的夜中,只闻他一字一句道:“恐怕,是让人查过我的底细了。” 这夜,静谧温馨的房间被窗门阻隔,像是与外界的漆黑隔绝。 窗外的天际聚聚散散着云层,看似晴朗静谧,实际却终有一天,风起云涌。 ☆、·chapter 99·猫腻 据上次两人那场世纪会面,已过去一周之久。 至于一周为什么会被称为“之久”,话还要从会面当天说起。 那也是个如同往常的响晴艳阳天儿,可不知为什么,却散发着不同寻常的酷热,明明气温并没有那么高,可在房间里如果不吹空调,就活像躺在大蒸笼里,底下正急火摇曳的升着里面的温度,在这其中,人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急躁而冲动, 而这股热劲儿要用什么表达?就拿宁萧瑟来说,他那么低气压的人,进门时额角居然挂了细微的汗珠,也不知道这汗的来源,到底是天气,还是某种不知名的紧张心理。 他来的时候,顾承允还是阴沉而深表质疑的脸,话要么不说,说了也很官方,没半点人情味。 宁萧瑟提着个精装礼盒,一脸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站定在他跟前。 两个人你来我往话里有话的过了几招,顾清栀在一旁看的也分不出高下,攥着手蹙着眉跟着瞎使劲。 若说局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扭转的,估计要归于宁萧瑟突然蹦出的那句:“叔叔,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结果两个人就共同到了书房,把门关紧,不知道具体说些什么。 直到顾清栀急的在外面徘徊又徘徊,坐下又站起,从局促不安等到兴致缺缺。 而后,门终于开了,这俩人一聊便是整三个小时。 她之前还和姜弦说过,担心他们会不会打起来,哪怕搞得剑拔弩张也不好啊,那顾承允对他的印象就更差了。 可……事情的结局却是出乎意料的,这俩不知道怎么,到底是聊了些什么,居然好哥们一样你让我我让你的走了出来,脸上的不分你我都没地方写了,顾承允脸上那慈父笑不知道又是什么鬼。 她连忙步伐凌乱的走过去,懵到了极致,指着他们俩说到:“这……这咋回事啊?” 从未见过宁萧瑟那样狗腿子,他大方一笑,侧掌介绍:“这位,我的岳父。” “哈哈哈。”顾承允神经异常般笑得鬼畜,自若的挑了眼女儿,然后对他说:“留下吃饭吧。” “喂喂!”顾清栀反倒慌了:“你们是不吃错药了?之前商量,也没有吃饭这一环节啊?” 顾承允略过她直接坐到沙发上:“计划不如变化快,再说,之前是我误会小宁了,现在了解后,发现他这个人啊,真的是不错。” 她黑人问号,看看他,又转头向姜弦询问。 见姜弦也是耸耸肩,一副“我也母鸡”的神情,说实话,她也不清楚这两个人在屋里到底说了什么。 然后的事情就是,宁萧瑟和谐而愉快的留在家里一起用过了晚饭,在座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五人之间弥漫着空前的圆满感。 在那天后,顾清栀就彻底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朝九晚五,每天勤勤恳恳的工作,中午到楼上蹭饭,和同事们礼貌却不过分亲近的来往,生活还是如同往常般平凡却充实,可这种失而复得的感受,虽平凡,却也让人倍感幸福。 但……这些天过去,她这种幸福感来的却不真实,总有种沉浸在美梦里的错觉,所有的所有都浑浑噩噩,走马观花,好像终有天一戳就破,睁开眼又回到了无尽阴霾中。 毕竟顾承允是极不容易被说通的人,他有着很强的主导思想,而且一旦认准的东西,不会那么轻易被改变。 然她又不清楚那天宁萧瑟到底说了什么,究竟多么有说服力,她根本没谱,所以心里才摸不着底。 “想什么呢?”发呆的空当儿,宁萧瑟在老远的沙发另一头伸出手指,戳了下她白嫩的脸蛋,软蓬蓬的,转瞬就重新弹了起来。 “嗯?”她回过神,纯白繁复几层的蓬蓬裙将她腿衬的莹润,她撇嘴:“在想那天……你到底和我爸爸说什么了?” 他故作神秘:“以后你就知道了。” 感受着大厦顶层俯瞰众生的威严,顾清栀理所当然的膨胀起来,她不高兴,一屁股坐过去,郁郁的靠在宁萧瑟身侧,她扬起脸:“你说!你前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嗯……”他还假模假样的回忆起来。 她鹿眼瞪得像铜铃,虎视眈眈着,恨不能他一吐口,就把他生吞活剥了。 他支支吾吾的看着实在难受,她索性换种思路:“好,那这么说,你,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喜欢她哪方面?” “呃。”似乎更别扭了,他眉一皱,眼微眯,说不出所以然,最后撑着满脸无奈回答她:“我没喜欢过谁啊。” 她拍桌子:“还学会死不承认了!” 某人委屈:“是真的,怎么叫不承认。” 顾清栀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试问放在任何人身上,自己喜欢又无比在乎的人,他有这样一段历史,谁能不介怀呢? 宁萧瑟头发前些日理了,额前的发松散着,都能隐隐约约露出英气的眉,其余的地方参差着层次,并不杀马特,相较他从前简单粗暴表达气场的发型,反倒有种反差萌。 没想到的是他竟也能驾驭的了这样的发型,被烈日一晃,发丝间细细碎碎,眉如墨,浓密却不杂乱,眼如星,大而旋涡一样蛊惑人心,挺拔的鼻,诱人的唇。 他双手交叠放在心脏上,过分认真,但这见鬼的发型却莫名的散发出滑稽,他将视线深深嵌在她的脸上,嘴里口不择言的念:“对天发誓,我真没喜欢过谁,说了你也不信,主要是你不懂这其中缘故,我也不好当你说,就是,那个,然后吧,嗯,是这样。” “噗。”她一口老血飙出来,这么七零八落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让人觉得异常正经,这神情和语气恨不得搬上新闻联播都毫无违和,只是……在他身上也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确实让人惊掉下巴。 顾清栀八字手摩挲着下颚,思来想去,明白了,怕还是这发型严重影响了本人的智商! “你这头发谁给你剪的。”她盯了半天,眼神犀利,步步紧逼,最终语重心长的来了这么一句。 在漫长的等待中,碎冰冰吓得都化了,微颔下巴以为她能说出什么呢,没想到她话题这急转弯拐的,直接把副驾的他悠出去老远,硬生生的卡在了地上。 他智商曾一度下线,不带大脑的全凭顾清栀指挥,用沉着假装慌张,呆滞的张口就来:“皮特……吧。” 她斜眼:“呦,不是托尼了啊。” “托尼大概是吃坏肚子了,那天没来。”他倒也接梗,三好学生坐姿双手放膝,认真答话。 世上最开心事莫过于天王盖地虎刚好遇上宝塔镇河妖,能让宁萧瑟接一次梗是多么的不容易,还不要趁机多玩一会? 她转头:“是吃坏了吗?” “那就是回家生孩子去了。” 她狐疑:“你确定?掏腻老师不是男的吗?” “可能……是他老婆生孩子了。” 顾清栀感受着他陪自己玩的专注,且顺畅,这些相处细节渲染的行云流水,初始那份高冷早已不复存在,她顺着这个对话笑了好久,但其实真正让人由内而发笑很久的,往往是透过表象,发觉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宁萧瑟眼里满满的盛着她,似乎都要溢出来,他也勾嘴角笑,发现……原来人的感情这么美妙,爱不是恨的反义词,而是从另一种感情里延伸出来的东西,它能抵消一切不美好的事物。 被这么一晃,无酒自醉,他忽的停住笑容,拉过她的小胳膊,放在自己双手的掌心里,他说:“我觉得我刚刚说谎了,我好像……真的有喜欢过一个人。” “我竟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从何而来,我不信命,但现在我信了,这就是种从自己被动的遇见,被动的喜欢,到主动争取的过程,” “我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究竟是外表、内在、还是这种相处的感觉,连我们第一次见面都没有预想中的浪漫,更不惊天动地,但我就是知道,有个人想让我抑制不住的去靠近。” “或许有缺点,会产生分歧乃至吵架,可不同普通朋友的争吵,我发现自私而孤僻的自己居然想要先去低头,放下尊严来接受,妥协,和好。” “会不停的去设想将来,想要和谁一同走下去,和谁有自己生活的空间,环境,相处过程,以后会不会有孩子,还有,如果有哪个人和你太过亲密,不同于占有欲的生气,我可能吃醋,但不会把你当做我的所有物来霸占,如果你更喜欢那个人,他会给你更好的将来,我曾经想过,哪怕我自动离开,也毫无怨言。” “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喜欢。” “但,这好像就是喜欢。” “不,应该是……爱。” 他半垂着头,眼眸带着自嘲的颜色与幸福的弧度,轻瞄着地面。 这些话他从来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过,除了觉得肉麻,也的确没有人可以有机会得此之大幸。 顾清栀安静听完,从心悸如雷到滂沱大雨。 她肯定道:“嗯,是爱。” 然后飞扑到他怀中,把头满足的卡在他手臂和手肘之间,隔着布料,还隐隐约约听到她说:“的确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爱。” “不过。”突然想到什么,她从怀中扬起头:“那你对别人,可也有过这种感觉?” 宁萧瑟字句坚如磐石:“绝对没有!” “好吧,暂且信你。”非要这么傲娇,但其实她是深信不疑的。 其一是喜欢某个人时中毒般的执迷不悟,只要他说,她便毫无怨言的相信。 其二,如果他的生命里真的有那样一个女人,怎么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唯一的可能就是根本就没有。 而且宁萧瑟也不可能哄骗她,如果有他是会如实相告的,绝不会花言巧语的来掩盖。 就这样吵吵闹闹,甜腻的一天总算过去,又恢复恋爱狗的粉红,她短时间还有些找不着北,连办公室的同事都能看出她不是出门捡钱了,就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被宁萧瑟的司机送回家,她谨慎的叫他停在住宅区大门外,然后自己步行穿过园内,走回家。 小心翼翼的开了门,她探了个头进去,没发现什么异常才把余下的身子钻进来。 毕竟顾承允现在正处于未解除隐患期间,万一自己飘了,哪下惹怒了亲爹,就又要遭灭顶之灾。 勘探清没有敌情后,她松懈下来,解除警报,松垮垮的拎着包走回房间。 可还没走到,突然从卧室走出个黑身影把她吓得不轻。 来者是顾承允,容光焕发的抚着衣襟。 她定睛一看,呦,怎么还把警服穿上了?提嘴就问:“怀旧呢这是?” 顾承允白了她一眼:“看清了,委任,我现在怎么也是正式聘请的作战总指挥,属于变相的官复原职。” 果然,顾清栀揉揉眼睛,看到他衣襟上,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整个部队难道连个指挥官都找不着了?还要重新聘退休的。” 顾承允不爽,开始解释:“注意你的态度,我那时算是因伤提前退休,一直没有个说法,现在重新回去也算理所应当,发挥余热。” “废物利……”她本是想顺着他拍拍马屁的,结果一顺嘴就给跑偏了,连忙改口:“物尽其用。” 顾承允倒是习惯了她的坑爹,只是挑了挑眉:“不过,这还多亏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 他沉默了几秒,本不想说了,结果思虑良久,还是没头脑的来了句:“我本该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 虽然听不懂是谁,可话里话外都指着顾清栀,把她也搞懵了,和她有关系的,原本又要老死不相往来的…… 所以说,这人,到底是谁…… ☆、·chapter 100·事故 四季于之榆城,丝毫没有怜悯或温柔的时候。 且说它地处东北,不算太南,也算不得极北,冬冷的出奇,夏热的脱俗,还有春秋的风沙迷眼睛。 南方人觉得这里冬天特冷,当地人觉得夏天和南方也几近相同,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没那么阴冷潮湿,虽然时常也会下雨,但没有连绵不绝的雨季。 眼下榆城就到了这个时节,热起来也是二三十度,空气中都弥漫着炙热暴躁的分子,丝丝缕缕将仅存的耐性瓦解。 冰激凌在闷热的天气中融化殆尽,招摇着稳步上升的温度肆无忌惮从地面席卷到空中,凉意在此间尸骨无存,只留下某季节火爆的脾气,迎头盖脸的发泄一顿,竟让人无处闪躲。 外加家里还矗着一位有幸官复原职的警察同志,他把所有对职业的热衷挥发成了温度,像个小太阳般在屋里晃来晃去,这两下夹击,差点没把顾清栀烤成肉干。 她整天顺流而下的死鱼躺,不是死在床上就是死在了沙发上,索性衣服也少穿,最简单的吊带背心和短裤,满脸看破俗世的疲惫。 顾承允朝气磅礴的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让人感受到热气扑过来,她要死不死的嘟囔一句:“哎,可离我远点。” “嘁。”顾承允不屑的睨了她几眼,径直走到冰箱处喝水,咕噜咕噜几大口下去后,他畅快淋漓的轻叹出声,然后擦擦嘴下的余渍,转过头对顾清栀说:“年轻人别一放假就躺着,起来运动运动。” 她连反驳都懒得张嘴,恹恹的从嗓子眼里挤出句:“不想和你吵。” “你这孩子……”顾承允不依,三两步迈过去像扯布娃娃一样把她拎起来:“起来,总躺着器官会衰竭的你知不知道!别哪天再猝死了!” 她皱巴着脸嘟嘟囔囔:“你是我亲爸吗,我看不用等猝死,你这是现在就要我死。” 两人一个坚决要动摇,另一个死命不让他动摇,周旋拉扯的僵持住了。 虽说从体力上,男性要远胜于女性,顾承允又从警多年,训练还是实战几乎没有敌手,更何况个柔弱的小姑娘。 但不同寻常的是……这小姑娘是自己女儿,就另当别论了。 他没使出多少力气,到最后甚至妥协,任她破罐子破摔。 松开手,她吧唧一下又重新躺回了沙发上,瘫得比之前还恶劣,看的顾承允直皱眉,连连说她扶不上墙。 而顾清栀则依旧我行我素,毕竟什么都没有躺着舒服,她看着又恢复以往模样的父亲喜忧参半,有庆幸,也有无奈。 她望天,默默感叹了句:“又回来了。” 顾承允不明白:“什么又回来了。” 她笑而不语,用她的话来说,他现在这状态是穷人得了狗头金,可下了回他心心念念的队伍,正使着劲儿的抖擞呢。 当然,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决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顾承允手从后面掐着腰,警服烫的服帖干净,五官长得英俊却有压迫感,不再是青而稚的奶油小生,他年轻时好歹有份胶原蛋白感跟着,而现在少年感被磨平,周身是说一不二的气场,他雷厉的眉目间的爽朗清举,模样是好看的,或许也会惹得诸多各年龄段的女性驻足,但那种神威是不容人质疑和挑战的。 顾清栀从小看到大,久了,倒不觉得顾承允的长相和性格有什么可诟病,除了不得不默认的皮囊好以外,她现在才发觉,好像……顾承允和宁萧瑟,从某种程度来看,略有差异,却也几近相同。 后者是冷更多一些,冷淡,冷漠,孤僻,对所有人都是不在乎,不理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就算涉及到自己,也犹如狐狸般,会权衡好自己的得失,然后再做判断,不过结果多数都是冷血的。 但前者不同,他让人觉得难以接触多半是源于不同寻常的优秀,各个方面的无懈可击会让他与俗世自动拉长距离,可他是狠多一些,对自己狠,对亲人狠,对敌人更狠。 顾承允做许多事都是泰然自若的,他就在那,在大家都能看到的地方,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像是内心自有独白,“你说什么我听,但我采不采纳是我的问题”“想干什么我愿意,谁都管不着。”“关我屁事?又关你屁事?” 这会让许多人觉得他像风一样抓不住,明明能看到他,一举一动都在注视下,但他看不到别人,同样别人也触碰不到他。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在791,这种性格改了很多,可眼神是不会变的,虽透不过眼神看到心底,但一个人的经历就像岁月的划痕,全在眼睛里沉积,不可磨灭。 他眼里有沧桑,有犀利,有自然,像道长年累月淬炼出来的X光,让心虚者不寒而栗。 顾清栀看着这样的爸爸,从来没发现原来他曾经也年轻过,因为从出生就接受他长辈的事实,这些年根深蒂固的觉得他是老年人,任何年轻人一腔孤勇的心事都将他推开在外。 现在猛然望到笼在太阳光之中的他,依旧挺拔,英俊,不似郑乘风行走在光明中的正义,顾承允更像是黑暗中的皎月,身在黑暗,心向光明,他清冷孤独,独自在漆黑中拨云抚雾,审视着众生。 她失神,仿佛透过这副面孔看到凡尘俗世,又渐渐与另一个相像的影子重叠,呢喃:“爸爸,我发现……你好像一个人。” “废话。”顾承允坐在旁边扇着风,无比自然的接道:“不然我像一条狗吗?” 瞬间把那股该死的文艺劲儿破坏了,她三角眼的擦擦冷汗。 顾承允转过头:“你别在家朽着了,大好的周末,和朋友出去玩吧,比如去找找小宁,巩固一下两个人的感情。” 空气中盛夏的轰鸣戛然而止,顾清栀觉得可能是自己耳失聪了,翻了个身,直直看着他,问道:“怎么?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给你多少线?把你洗脑成这个样子!” “我是钱就能买通的吗?”他挑眉:“还是说,你是钱能买走的?” 顾清栀腾的起身:“那!那他威胁你了?” “哼。”顾承允从鼻腔轻哼,靠在椅子后面:“威胁?你觉得这世界上谁能威胁的了我吗?” “那……” 她十分不理解:“你不是烦他吗。” “瞎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烦他!”他矢口否认。 顾清栀感觉更热了,挠头:“说过还不承认,没天理了!” “少贫,快去换衣服吧。” 这么一句倒是把她弄懵了:“去哪?” “巩固感情。” 她听得反乐了:“你就这么急不可耐的把我双手奉上献给他吗?再说,当初那个告诉我出门半步遍地豺狼的是谁?这回不怕我吃亏了?” 顾承允仔细想想,回答的倒也诚恳:“你和他一起,吃亏的究竟是谁啊?” “不是!”虽然被自己爸爸的偏见刺伤,但她还是想挣扎一下:“你就不觉得他是坏人吗?”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觉得顾承允是宁萧瑟他爸才对,因为他这么回答:“我不觉得啊。” “坏人一定要写在脸上吗?没准是隐藏的坏人也说不定。”不惜抹黑宁萧瑟,她也要在顾承允这找回这点尊严。 却没想到他能把人气得半死:“我知道,坏人不一定写在脸上,但不是坏人,一定会写在脸上,像我们这种颜值,应该坏不到哪去。” 顾清栀生无可恋,起身就去拔水果刀,被顾承允一脚拦下,顺着那弧度就踢出去落到了前面的地上,由此她自卑起来,感觉自己的手还没别人脚好使…… 他调整下即将脱落的拖鞋,边问顾清栀:“不是星期日吗,小宁学校放假了,怎么没来家里?” 这些天的乌龙中,她已经明白在顾承允眼里,宁萧瑟是小宁,宁小奥也是小宁,虽然纠正过几次,但他依然改不掉,索性顾清栀就自己学着分辨。 照如今这个意思,说的应该是宁小奥,她答:“学校今天组织郊游,昨天刚陪她去超商买过东西,忘了吗?” “哦对。”宁小奥来不了,顾承允还很遗憾似的,看样子是真心喜欢那孩子。 可两人话音没落,一直沉默的躺在矮桌上的手机就亢奋起来,她怏怏的扭了扭身子,连手都懒得伸。 顾承允催了几次,实在看不下去才起身拾起手机,然后没好气的抛给她:“我就纳闷,我怎么能生出你这种懒鬼。” 她挤出个谄媚的傻笑,漫不经心的接听电话。 那头持续的在讲述着什么,然她的神态从悠闲,到凝神,最后一个猛子炸起来,神色慌张,连问了好几句。 “什么?你说的是宁小奥吗?” “怎么回事?” “在哪?” “哪个医院?” “好好好,我马上过去。” 在奔跑中挂掉电话,她立刻冲到卧室里找衣服。 顾承允听的满头雾水,但看她这种态度应该是出了大事,于是也跟着到了她门外,隔着门问她:“什么事没头没脑的?” “宁小奥!宁小奥受伤了。”隔着墙壁和房门,她的声音传来,转瞬间就换好了衣服,她又风风火火的出来,背上包:“宁小奥受伤了,现在医院。” 老顾也懵了,连思路都没跟上就下意识的问:“怎么弄的?” “我怎么知道?”她也纳闷啊,摊摊手,却也不敢多做停留,一边要往外冲,一边向他伸着手:“爸快把卡给我,如果有用钱我怕手里的不够。” 他飞速迈着长腿进屋,又迈着长腿出来,拉上她出了门,似乎话都被速度散在了空中,他答:“我和你一起去。” 警服都没来得及换,两个人等的恨不得把电梯拆了。 这过程中,还隐隐约约飘着电话里老师的余音:“宁小奥妈妈,孩子在郊游中受了伤,现在正在医院里急救,请您立即过来医院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不敢想象宁小奥受伤的程度,她只知道如果这孩子有个什么差错,自己恐怕会瞬间崩溃。 彼时恰好是正午,只顾匆匆而过,没仔细看的园内绿植中,有不起眼的几朵悄然盛开了,它们微小又平淡不奇,但盈盈晕晕染成一大片,互相蔓延、连接,倒成了最扎眼的存在。 不知道其他东西是否如此,明明你想不到,或是不在乎的事物和人,突然有一天有了维系,串联成长篇大论的巧合。 而最后,它却成了最让人又惊又奇,出乎意料的重中之重。 大概,真的是如此吧。 ☆、·chapter 101·疑团 姜弦得知消息,并从酒店赶过来时,手术室亮起的灯依旧是刺眼的。 顾清栀坐在外面的休息室里,紧攥着双手,她其间不止一次的重复着:“他该有多害怕,他那么小,自己一个人在手术室里肯定怕极了。” 念的连顾承允都听不入耳了,才从中打断她:“没办法,手术室又不是谁都能随便进的,现在就只能他自己承受着,我们除了安静等候,其余没有任何选择。” 可她垂着头,双肩因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顾承允转过身,无力的仰在后座上,长叹口气。 等候区暖色简洁的装潢风格,四周都是墙,象征着什么似的,并没有阳光会从窗口洒进来。 所谓的消毒水气息也早已不复存在,随着上世纪白墙泥地的医院被改革,走廊里飘着的消毒水气息也被各种复杂的西药制剂气味所取代,混合着高科技医疗设备的声响,极尽冷漠,变得更加让人恐惧。 姜弦从外面风风火火找进来,门口护士还想拦着询问一下,但转瞬就被那股热浪冲的退缩了回去。 她今天清晨就出了门,那时顾清栀还没起,所以不是特别清楚她去了哪里,只是听顾承允的只言片语,知道她是去见了位很重要的人。 姜弦走过来,带着劲风,由于速度过快,她站定后还喘了又喘,并没有说话,用那对漂亮的眸子扫视着手术间的方向,转而收回,落在顾清栀身上,三分探究情绪,六分心疼的抚慰,其余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害怕。 顾承允皱眉,将她扯过来按到自己身旁的位置,用眼神示意她暂时不要说话。 隐隐约约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不知是幻听,还是听觉在紧张中变得异常灵敏。 滴答、滴答……声声均匀,渐渐,其中开始夹杂些奇怪的声音,她将头深埋,屈着膝,双手十指交叉的握在膝盖上,她颓败的越发专注,脑子里乱的很,只有耳中的声音特别清晰。 她听着那声音慢慢靠近,变大,最后在咫尺之间停住,消失不见。 抬起头,面前竟站着个人。 顾清栀仰头,有些费力的看那人的面孔,他高大冷峻,在那瞬间,她差点哭了出来。 事实证明,最无助的时候有心爱的人撑腰,在她前面承载着,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就能让人生出种患难与共的感动。 她撇撇嘴,本意并不是想要撒娇,可那种状态下又惊又怕又担心,脱口而出自然有种委屈埋怨的语气:“你怎么才来。” 他于盛夏中却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气压,抿了抿唇:“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为什么老师会给你打电话?”他也觉得纳闷,在先了解到宁小奥在手术室还没出来后,才无能为力的蹲去休息区等着,边顺口抱怨:“如果不是人手多,发现了有这么一回事,我恐怕到明早都不了解自己孩子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她还真被问住了,脑袋懵的想了许久,才怔怔挤出来一句:“大概是……上次请家长,宁小奥给老师的是我的电话号码,所以就记住了吧。” “对不起啊,我也没告诉你一声,当时太着急了,没有想那么多。”她转头望向坐在她身边的宁萧瑟,担心使得她看起来神色倦倦的,无精打采对他道:“再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呢。” 宁萧瑟轻摇摇头,趁着岳父岳母大人交头接耳的空当,偷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在她的一脸愁容中,也学着令两人小声议论的样子,凑到她耳边,像羽毛般轻而柔的话语轻抚出:“没事,我们耐心等,我相信宁小奥会没事的,一定没事。” 出于内心的期盼,也是没有办法时自我安慰的一种手段,她听了他的话重重点头。 古人有话“度日如年”,而一年可拆开分为四季之久,在这看似很短的几小时里,或许平常并不会时时刻刻去体会到的焦虑和忧愁,当下相继迸发。 她眼前好似有风霜雨雪琼过,夏炙烤的火热,冬凛冽的刺骨,短时间内所有煎熬都依次体验个遍,毕竟算作为人父母的,且不管是否亲生,彼此相处这么久怎么都有了感情,而他现在躺进急救室里生死未卜,怎么不叫人如坐针毡? 漫长的等候分分秒秒熬过去,她整个身子都无力的靠在宁萧瑟身上,鹿眸低垂,看起来十分哀伤。 天色渐晚,不知怎么,临行前明明是艳阳正午,湛蓝的天,蜜色的阳光为云朵映上金边儿,可在医院这么一坐,太阳渐渐西落,天成了灰蒙蒙接近日暮前的颜色。 四个人在外面傻坐,也见了些来往匆匆的医者或病患。 这地方最不缺生死离别,有肝肠寸断的痛苦,还有看淡生死的冷漠,医生们也是习以为常的神情,似乎某个人的生与死只是职业相关的一件小事,能遇到同情心强的也只不过是安慰一句,接受现实,节哀顺变。 更甚的,差半分钱都会被驱逐在生死线之外,停床停药停治疗,拿钱办事,而没了钱,理所应当似的不会再容谁存留求生的欲望。 在目睹了几起相同案例后,她越发的不淡定,毕竟那些抬进去又被抬出来,你来我往的场面太刺激神经,有的血肉模糊,有的面色苍白奄奄一息,分别进了二三四术间,但术间一却依旧没什么动静。 这时,急救室第一手术间的感应门开了。 里面匀速走出来个穿白制服的中年女人,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医助,但“手术中”的灯却并没有熄灭。 依照人的本性肯定是想瞬间围上去,可顾清栀恰好相反,她看到医生出来立刻想要跑路,本能的怕医生是一回事,还有就是不想从医生口中得知某些让自己万念俱灰的消息,当然,如果得到的是好消息,那最好了,可万一不是那么友好,自然是想让人去逃避。 她勉强被宁萧瑟拉着站起身,跟在顾承允和姜弦后面,她苦着张脸低声嘟囔了句:“腿软。 顾承允是冲到最前面的,他承受能力比较强,好消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不好的消息也能快速接受并且做出处理方法,反正总是要知道的,早比晚要强,逃避也不是个办法。 反观医生还是十分淡定的,毕竟要做相对应工作,她先慌了可怎么是好。 她摘下口罩,拿着档案夹对着休息区问道:“一术间?宁小奥的家属是哪位?” “在这在这。”人家正经八百的亲爹还没答应呢,顾承允和姜弦就先凑上去了。 医生睨了睨:“父母?”声音拔高了几个度。 顾承允深深质疑医生的眼光,然后着重的回答她:“不,我们……算是他外公外婆吧。” 对于算是这个词的用法,医生倒没有过多去追究,或者说是没怎么在意,她摇摇头:“要找的是孩子父母,哎,不过外公外婆也在范围之内。” “小孩子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就已经有内腔出血的情况,加上皮外伤,手术创面出血,现在失血过多急需输血。”她尽量言简意赅的讲清这一系列的事,翻了翻档案夹,又抬起头:“只不过患者血型过于特殊,刚打电话询问过血库,并没有相匹配的存储,所以问一下家属里有哪位是abRH阴性血?来配合做一下交叉配血。” 话音落尽,四人面面相觑,顾清栀自告奋勇拍着自己:“我我我!我是ab型,但……什么阴阳的……我就不知道了。”她越说越无力,最后也是不知所措,抬眼望着宁萧瑟,期望他挑起责任,给自己力量。 医生皱眉:“你们二位就是孩子的父母?” “如果孩子是RH阴性,那么由父母遗传的几率还是有的,检验一下也可以。” 医生说完,顾清栀越发的虚,RH血型她倒听说过,那是种较少存在的血液类型,不是大街上抓一把就能有的,更何况医生说了,RH(-)的存在,大部分是源于遗传,而宁小奥从各种方面来看,和她也是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可能会那么巧两个人刚好可以匹配? 正当她冥思苦想时,在脑袋里徘徊许久的遗传二字点亮了她。 于是顾清栀连忙打起精神,猛地拍拍宁萧瑟:“你儿子该不会是遗传你了吧?你什么血型?是不是RH阴性的?” 被这么一戳,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他的身上,倒把他审视的怪不自在。 宁萧瑟支支吾吾,开始是不说话,后来几次想要顾左右而言他,气得顾清栀开始咬牙。 “喂!你怎么回事啊?”她恨不得抬手给他两撇子,皱着张脸很愤怒的吼他:“分得清轻重缓急吗?宁小奥正在那垂死挣扎,让你这个做爸爸的献点血都不乐意?什么人啊!” 她袖子一撸:“来,验我!” 宁萧瑟被骂得也是满面愁容,其实说实话,在场的没人比他更揪心,也没有人会比他更焦急,但没办法,他实在无能为力,又不能把某些实话说出口,所以只好摸出电话,想要发动手下的那些人全城寻一下匹配的血液,越快越好! 而这边顾清栀刚要跟护士走,顾承允一把拉住了她,转而挑眉问宁萧瑟:“你什么血型?” 他叹了口气,不置可否,手中继续翻动着号码,却又被顾承允打断,一字一句:“你到底是不是abRH阴性?” “真他妈磨唧……”顾清栀也急了,直接揪他的领子:“你到底什么血型?嘴粘上了?还是你血管子里流的是自来水?说句话这么难吗?” 她头次不顾形象的爆粗,顾承允也没有教育她,从小他是最管着自己女儿的,完全不会让她说半点女孩子不应该说的脏话,可此时此刻,他也明白顾清栀的心情,冷眼看着面前高大而冰冷,似乎没有半点人味儿的身影。 “你有没有责任心?自己孩子躺在那急需输血,作为父母不是最该挺身而出的吗?且不管是否匹配,验一下又不会死人,而你却无动于衷,抽你一点血能怎么着?你还是不是人?宁小奥那么好,那么可爱,那么崇拜你,你……你根本不配当他爸爸!”她急却没有失去理智,这不是家里,她不可能肆无忌惮的大吵大闹,她声线压低,却针针见血,好像每个字都能化成刀片将他千刀万剐。 “我。”他的领子被揪着,奈何身高摆在那,也没有处于劣势,反而顾清栀踮脚踮得很吃力,他最后一个字编辑完毕,发送,他放下手机,对于她的话心痛,却也委屈,最后都化为淡漠,融入在毫无生气的语句里,他也很淡定且字字句句的说道:“我是O型。” ☆、·chapter 102·释怀 近乎一秒钟就说完的话,所有人都反应了许久,在场的其余三个人都沉默了,好像多么高深莫测般,半天没做出反应。 医生却出面解围了,她合上本子:“ABO和RH血型系统肯定是匹配不上的,那就不用做没必要的检验了,我先回手术室,你们商量好了就告诉杨护士,让她带着去验血,这边院方也会持续和血站联系,争取尽快找到合适的RH血持有者。” 医生消失在视线内,在场几个人态度僵持着,只有姜弦看宁萧瑟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 他自顾自的回到座位上,全程孤独而沉默。 顾清栀的目光一路跟随着他而去,幽怨又疑惑地眨眨眼。 姜弦神秘兮兮的凑到她耳边轻声嘟囔:“不对吧,我怎么记得……O型血的人不可能有AB型血的孩子呢?” 她被这句话一怵,神经立刻敏感了起来,连汗毛都开始发竖。 果然,再次回到休息区时,她的态度已经变了,虽然她知道在这种紧要关头不该有什么别的想法,更开不得玩笑,但她再次望向宁萧瑟时,明显有种看到原谅色的刺眼感,有首火遍大江南北的金曲在她耳边徘徊——翻阅过前面山顶,和层层白云,绿光在那里,不同于任何意义,你就是绿光,如此的唯一。 然他依旧冷静自持,不动声色的发动着所有的势力寻找血源。 可顾清栀却压不住了,虽然宁小奥的平安还没得到确认,但她在外面总归帮不上什么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安慰面前可怜的绿冰冰。 她一改方才态度,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贱贱的凑过去:“嗯,那个……我收回之前的话,我也不知道你是O型嘛,那你早说啊。” “如果你不是,那你可以试着联系一下孩子的亲妈,没准遗传着她呢?毕竟是她亲儿子,我想如果匹配,她会愿意的,人命关天的事,你还是放下面子,打个电话吧。” “……”宁萧瑟死一般的沉寂。 “别拧着啊,你不心疼宁小奥我还心疼呢,万一有点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他不遗传你,但不代表不遗传他亲妈。” 这时沉默着的宁萧瑟忽然抬了下眼睛,欲言又止,终极小声的扔了句:“你怎么知道不是遗传他亲爸?” “哎?”其实她起初就是怀疑到这了,只是没敢明说出来,经他这么一提,她才更坚定了心底的猜测,嘴上却还继续安慰着:“这话怎么说的,你就算赌气,也不能随便说这种话啊。” 他转过头,目光如炬:“我根本就不想说,这辈子都不会说,即便出了这事我也是想隐瞒下去,谁叫你们追根究底的问。” “问……什么?” 宁萧瑟蹙眉:“还装傻?你们不是都很明白了么。” 她试探性的颔首,小心翼翼的道:“你是说,你不会有AB型血孩子的,对吧……” 这个她也懂得朦朦胧胧,生物课有一章节就是讲血型与遗传的,O型血和任何血型生出AB型子女的几率都不大,就算另一方是AB型,孩子也只能是A型或者B型,重复父母血型的很少很少,几乎没有。 所以她不由得开始同情宁萧瑟,她像个老头子一样唉声叹气,费劲儿的支起身子学着他的样子,摸摸他头:“好了好了,无所谓啦,这个我懂的,我也理解,毕竟大家都是男人嘛,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 “嗯?”还没等她话音落下,他听了感觉不太对劲,便蹙起眉头表示质疑。 顾清栀自己还没意识到异常,依旧闷着头自顾自的唠叨:“你要挺住,绿色代表健康,绿色代表希望……” “你等等。”他啼笑皆非,心想这货该不会又误会什么了吧? “你不要灰心,生活依旧充满希望。”她说着说着感觉不对劲,抬起头看到他哭笑不得的脸,立马恢复了理智:“哦不对,不是大家都是男人,虽然我不是,但我胜似啊!我能理解你的,绿一绿没什么的,这是基本操作,你不要因此对生活充满怨气。” 他瞬间展现出宁萧瑟式懵,只是此刻,听着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幡然醒悟过什么:“那你的意思是……以后要绿我吗?” “不不不。”她差点闪了舌头,连连摆手:“我指的是你的过去,我可是很正经的,从一而终,绝不会让你体会历史重演。” 他扶额,深深意识到她思维的偏差,看来不解释点什么是不行了! 但他倒也不想说的那么直白,只能逐渐渗透,让她自己猜出来,于是他旁敲侧击的告诉她:“宁小奥亲生父亲,曾经是我的好兄弟。” 不过以她的智商,好像又会错了“曾经”的意思,先是倍感惊讶,然后过渡到痛心疾首:“这个好兄弟……还真的挺好啊!还能替你生儿子。” 话音落下,宁萧瑟作为一个凶狠残暴的大佬,从未如此想死,他再次委婉强调:“宁小奥亲生母亲,是我好兄弟的妻子。” “嗯?”正垂着头悲痛呢,突然来这么一档子,她蓦地抬起头,还他个清栀式懵:“那这么说,你才是第三者?”也不知道这股信誓旦旦是哪来的。 宁萧瑟觉得自己快要原地爆炸,和她这种人说话真的不能拐弯抹角,她的脑回路指不定就拐到哪处犄角旮旯。 但宁小奥是他从小养到大的,从呱呱坠地到满地乱跑,会叫他爸爸,他是真的竭尽全部来疼爱,从未因血缘而疏远淡薄,也不会因为他是别人孩子,犯了错会格外宽容,可以说就和亲生没差。 之所以起初不想告诉顾清栀,是怕她会产生什么隔阂来区别对待。 按理说在顾承允反对的时候,他就可以站出来说清真相,同样,在面对真爱时,他一个没结过婚连女朋友都没有过的人,莫名背上了风流荒唐,始乱终弃的恶名,他却也背的无怨无悔。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其他方面的优秀来争取和打动,而不是遇事就把宁小奥抛出去,急于撇清关系,毕竟那是他的儿子,几次三番强调的亲生儿子。 宁萧瑟长吐了口气:“事到如今,对你,我也不能再隐瞒了” 那话说完,周遭沉默许久,医院充斥满生死的沉重更为明显,她听到药水的滴答,还有,他犹若琴声般优雅而低迷的娓娓道来。 “他父亲是个极其优秀的人,我们从很年轻时就认识,他头脑聪明相貌堂堂,却也拽的很,如果说别人像二五八万,那他就像个幺鸡,十分膨胀,又高调,但并不让人感到厌烦,他这人很二皮脸,很阳光,爱笑,与我是截然相反的类型,想来要不是他那么没皮没脸,死粘着我,我们大概也做不成朋友吧……” “不过,有件事你还确实猜对了,宁小奥他母亲是亚欧混血,到他这里白种人基因只是四分之一,特征已经隐隐约约,不是那么明显了。” “宁小奥出生那年,有个本应是我去的聚会,因为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但不知为什么那小子非要争着抢着顶替我,原以为他是有野心,试图在那场聚会结交我的势力,却没想到那是场策划已久的鸿门宴,结果,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他妻子知道这个消息后受惊吓早产,佣人们怕耽搁了会一尸两命,没办法,就送她去了附近的公立医院,结果孩子出生没多久她就被警察带走了,后狱中三年,染疾而死。” “那天,我也是在警察赶到医院前才得知消息,匆忙从中动了手脚。” “这些年来,所有人,包括产房里的医生都以为当初那个孩子出生没多久就死了,就这样成功的骗过了警察,骗过了众生,也骗过了我自己。” “因为孩子是无罪的,他无依无靠,不应该被那些警察送去福利院,背着父母莫须有的罪名度过余生。” “即便被冠上幸运的名头,有人将他领养回家,对他好与不好完全不能肯定,我不想让他用自己一生的命运来做赌注。” “所以我处心积虑的隐藏了许多年,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后来在他三岁时,我安排他猛然出现在公众视野,不去解释,也不刻意做什么,就是光明正大的拥有了一个儿子,没人任何人会怀疑,他们只会觉得我在从前做了某些风流事,而今发现了孩子,或者对方找上门来了,众多故事版本任由造谣散布,也正是这些谣传生事的人成全了我,这样不费吹灰之力,来龙去脉自会有人替你编排妥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个不成文的默契,就是被这样口口相传着的东西,总比从自己口中说出的更能让芸芸众生相信。” “我给这个孩子取名宁小奥,因为要作为我的孩子活下去,就只能姓宁,姓其他人的姓说不通,而名字,是取自他名字中的一个字,傲,傲骨的傲,只转换了下文字,发音相同。” “于是从那以后,我就多了个儿子和我相依为命,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说这些时,他却反常的淡定,徐徐缓缓,字迹吐得极轻,但依然足以分辨。 她想,如果是自己,肯定说到一半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使劲摇了摇头,坚定而饱含眼底潋滟的拍上他的手:“你傻啊,瞎编什么故事,想象力还挺丰富,宁小奥是你亲生的,你是他爸,他妈是我啊,昏了头吧?” 言语从耳边散开,他瞳孔一缩,似是感受到了心中微漾,正像那年飘着红气球的夏天,汗流浃背,接过冰汽水畅快地仰头喝下,一口沁入胸膛,流窜脾胃,丰富的气泡混合着凉意,扎口的泡沫顺流而下,瞬间,苍白的热夏从中心被点燃,渲染起五颜六色的绚烂……红气球飞上了天,鲤鱼风筝顺着线收回了孩子手中,一切还是那么浓墨重彩,宁萧瑟后知后觉忆起青柠汽水的味道,在心底与当下融合,这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为数不多体会过的奇妙情绪,与当下一样,叫做感动。 实在是太久太久了,追溯到上一次的感动,还是自己恍惚有记忆的年龄,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伸出手臂揽她入怀,有种东西在灵魂深处渲染的一塌糊涂。 他道:“没错,是我们的孩子,所以谁也不求,我们自己来救。” 顾清栀从他流窜着温暖的怀中挣脱,郑重其事的宣布:“不行,不能坐在这傻等,我要去验血,万一符合呢?管它几率多小,不试怎么知道?” 宁萧瑟深而缓的吸口气,心底很复杂,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他是很想做点什么,可这事明摆着,他验与不验都是没有意义的,两个人一定匹配不上,虽说顾清栀也不见得能符合,但起码不会这么一棍子打死,几率小,却不代表没有。 她正要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出走,顾承允也站起来,瞄了眼宁萧瑟,而后淡定的拉着顾清栀:“一起吧。” “你,你也……?”她脑子有点懵。 他不屑冷哼:“你以为你的AB型是哪里来的。” 那傲娇劲儿简直不像她爸爸,在顾清栀惊讶的注视下,他似有所思的轻吐出:“试试吧,万一能行呢?” “爸爸。”她听完便站在了原地,轻唤了声,顾承允也在这声初响的时候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她把因感动而颤动着拳头藏了藏,屏去眼中刹那涌出的泪水,扬起脸露出极为明媚爽朗的笑容,她道:“爸爸,谢谢,谢谢您像……爱我一样爱他,而他们,也会同样爱您。” 顾承允怔怔,头是偏垂下的,而后也跟着随意的笑了下,其中并没有太多客套生疏的情绪,更多的是亲人之间,那种在一个微笑中便可以明白彼此心意的默契,所有的所有都不会再去追究,不管是对还是错。 而他也明白,在顾清栀话中,“他”是代表宁小奥,“他们”是代表从此以后,一家三口将不再是他、姜弦、顾清栀,而是宁萧瑟、顾清栀和宁小奥。 他大步迈开,心想,也好,总是要长大的。 不管她何时何地扮演着什么角色,在他眼里,她永远是孩子,是放在心尖上的至亲。 咫尺,远方,生生死死还在继续上演,有时我们以为看不到的,就是没有发生,但后来才知道,那些没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终究会在漫漫长河中不期而遇。 亲情是,友情是,爱情也是。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还有光明下的黑暗,黑暗后的曙光。 ☆、·chapter 103·血亲 直至天色有些从蓝泛黄,落在门诊楼房檐上的一排黄嘴小燕颤颤巍巍飞走。 而本以为会等很久的结果却超出人意料的,在做好将面对漫长等待的心理准备后,猝不及防的出现了。 顾清栀坐在宁小奥床边,看着他依旧紧闭着眼,圆而不过分肥胖的小脸紧绷着,似是在梦里经历着场生死博弈。 转而又看看在一旁陪护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顾承允,她抓住了宁小奥另只没插输液管的手,这一老一小的面色苍白看在眼里,她心都在滴血。 半小时前急救结束,体外伤口与血痂已被处理妥当,各个器官以及生命体系正逐渐接近正常,他也被止住血,缝合好伤口,转入单间病房。 意料之外的,原以为难以攻克的输血难关会耗费尽时间,大费周章,甚至宁萧瑟都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一是同步全程搜寻匹配血源,二来打起精神,随时应对未找到血源的情况下,耗血过多危及生命,要做出何等决定。 顾清栀和顾承允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做了检验,本以为是大海捞针般的几率。 却没想到,RH(+)的是顾清栀,而顾承允恰好是那个万千人海偏偏砸中的RH(-),相同血型中,又分别做了血液血清等多项简单测试,虽然熊猫血在输血后非常容易有抗体产生,但在需要紧急输血的情况下,只要短期内不发生溶血反应,并半月内找到完全适配的血源,还是能发挥到最大作用的。 在得到结果的那一刹顾清栀甚至要喜极而泣,她不可置信的双手捂住嘴巴,眼里莫名的浮现着汹涌,最终被宁萧瑟无声拭去,化为他指尖的一汪清泉。 连姜弦也惊掉了下巴,直在感慨:“太巧了,这也太巧了,世上还会有这么巧的事发生?” 顾承允却没有过多意外,像是理所应当一样,起身就要去抽血。 可脚步没来得及迈开,宁萧瑟忽然起身,他的深沉在此情此景更是如若沧海,终是情绪很复杂的轻吐:“您……” 结果还没说出来,顾承允一笑,反倒转身回去,两个人的身高略有相差,但不是太多,他倒也能很轻松的直视着宁萧瑟,跟他说:“这整件事现在弄清楚了,并没有人怪你,如果换做是我应该也会这么做,虽说站在清栀家人的角度,你没说出实话,但作为男人,你有着最起码的责任和担当,同样也是个称职的父亲,所以现在我很明确的告诉你……” “就算你总以为我们和这孩子没关系,甚至觉得你自己和这孩子也没关系。”他字字铿锵的告诉他:“可经历过这件事以后,从某种程度上,我们有关系,我知道输个血不会改变什么,但从心理上我就会认为他是和我有着紧密关系的外孙,所以他的亲人不只是你,现在还有我,你懂了吗?” 最后,在自发自愿义无反顾下,顾承允像英雄一样被拥簇着采了血,要命的400cc,在抽上去的同时滤开血浆和血小板。从来不晕血的他盯着那些来自自己身体的东西逐渐流失,好像就是在看普通的液体一样,但在这种情况下,顾清栀却晕了,还格外想吐。 身体康健硬朗的顾承允抽完400cc没什么大碍,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倒是不争气的顾清栀被姜弦和宁萧瑟一左一右牵出来,反撇下顾承允可怜巴巴的独自在后面走着,边走还得边自己用棉球棒按着针眼,那场面简直了,来之前还拥簇着他,出来被孤零零的甩开,总让他有一种用人在前不用人在后,被发挥完作用后弃之如履的悲伤感。 他看着此刻备受宠爱的女儿,忍不住酸酸的来了一嘴:“哼,不知道还以为是你献的血呢。” 她眼冒金星的抱怨:“爸爸,这你怎么就不遗传给我了!你是阴性,我为什么是阳性?” “不是我瞧扁了你。”顾承允欺骗不了自己的内心,于是真话合着那股嫉妒挥发成了陈年老醋:“看别人抽血都差点晕过去,我是很怕你献完血会当即上西天见到佛祖。” 宁萧瑟在听完岳父的话后,也没想太多,很自然的就没忍住,悄无声息扬上嘴角笑了起来,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她像侧面也长了眼睛般,对着他就是一杵子:“怎么?见我吃瘪,你很高兴啊你?” 也是宁小奥的事情得以解决,在场几人的情绪也都多多少少因此缓解,在门诊楼半空通往医技楼的长廊,仿佛走了几个春秋那样漫长,她与姜弦,顾承允与宁萧瑟,各自凑在一起低语,虽然私下里各怀心思,但总归,有了点一家人该有的和谐。 这样慌张又焦虑的忙了一下午,大家肚子也都有点饿,在极度提心吊胆下,滴米未进的身体更加抗议了起来,浑身无力,头晕眼花,承担在身上千斤的重量突然被抽走,整个人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 宁萧瑟守在宁小奥身边有半小时,看他转入病房后的状态还算稳定,将老老小小安顿好后,才起身去和院方了解具体的事宜,以及后续的治疗方案。 这些结束,他还要去宁小奥学校了解事发情况,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过失方到底是谁。 而这边姜弦出去给大家买饭,都饿了很久,还有一个刚抽了血的,顾清栀要留在病房照看宁小奥和顾承允,她便起身去给大家买些吃的填填肚子。 时间就这样转瞬而过,在反过神来已是傍晚之后。 宁小奥还没有醒来,顾清栀坐在窗边的陪护沙发上,身子趴着靠背,下巴自然延伸到白底带灰色碎块理石的窗台上,双臂交叉抱着肩,垫在下颚处。看外面如血余晖慢慢藏身在房檐后,被城市庞大的身形所阻隔,最后逐渐暗淡,这一天算是落下了帷幕。 住院部大楼是医院最靠边上的外层建筑,身后不远处就是未开发完全的旧式居民小区,社区门口有几棵大杨树,年头很久了,枝叶繁茂,顺着主干最高的甚至能直直触到三楼的窗边。 那些翠绿的叶子被余留的最后一点光芒点亮,像是被火舌燎了般,或闪烁着光斑,或被勾勒成红金色的边缘。 她望着,望着,眼神就失去了焦距,思绪随着太阳落下,变成捉摸不透的漆黑。 这时,宁萧瑟提着一大堆化验单缴费单走了进来,无言的坐到她身旁。 彼此间都没有说话,她看着窗外,他就倚在她身边,望着没有反应的宁小奥,继而又转过头望向她。 时光被拉的很长很长,那一帧画面定格了似的展现在那里,杨叶油绿,夕色如血,她俯身趴在干净整洁的白灰色理石上,安静的模样却不像以往的她,仿若个无尽的黑洞,神秘,纯粹,美丽。 她不动,却自吸引着人向她而去,然后深深沉沦在其中。 盛夏的傍晚交织成一幅画,里面饱含了他的爱慕,以及患难与共后的相惜,不同层次的色彩相互辉映,深深浅浅,由此烙印在了他心。 甚至她回过神时,发丝飞扬起的弧度都是慢动作,她转头看到他俏眉轻蹙,下意识的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声音很细微。 “不久前。”他眼眸中隐忍着倾慕,用冷静伪装的向往在此刻仅隔着一汪光亮便要迸发,掌心蹭着她的头发,漆黑的瞳孔里盛满此生最重要的两人,他挑了眼病床的方向,道:“这中间他一次也没有醒过吗?” 顾清栀摇头:“没,开始医生说麻药还没过,可现在已经这么久了,还是没醒。”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又若无其事的回避开,过了有一会又忍不住自我安慰:“没事没事,医生都说了没什么问题,应该会醒的,不是昏迷,只是……睡着了吧?” 宁萧瑟的低气压依然笼罩着,只是多了几分宽容,他将顾清栀耷拉在眼前的长刘海剥开,然后不可抑制的轻笑,点她鼻尖:“头发长了。” “嗯?”她伸手摸摸被他拨向两侧的刘海,然后像小狗一样抖了抖头,抱怨的嘟囔:“你知道短发中分有多可笑吗!” 他又重新回味了下她方才的话,视线扫着她披在肩后的头发:“你这……不属于短发了吧?” “是吗?”她侧过头想了想,然后摸着自己的刘海:“你也觉得我该剪头发了?” 说着,她脑子一抽,扑上前去十分真诚的双手握上他:“要不然你给我剪吧,问护士站的值班护士借把剪子,反正现在也闲的没事干。” 宁萧瑟惊愕:“你……确定? ☆、·chapter 104·滑稽 “你确定?大半夜向人家借剪子?该不会以为你神经有问题吧?” “不会的啊!确实也觉得有些挡视线了,说剪就剪!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干脆?” 他试图阻止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剪子,人家,没,没有吧。” 顾清栀甩开他手:“怎么没有?她们也是要拆快递的啊,肯定有。” 他再度尝试组织语言:“不然改天给你找你心心念念的Tony,就别让我剪了吧?” “我不要Tony!我要现在就剪!”说着,她就真的开门跑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兴致冲冲的拿着一把银色细长剪刀回来,宁萧瑟还纳闷,见她窜过来下意识的双手护住,身子微微向后倾斜着躲避。 她捏着剪刀对他说:“你看我说有吧,护士小姐听了后看看我,一猜就知道我是要剪头发,于是就把她自己平时剪刘海的剪刀借给我了。” 在感叹这个医院神奇的同时,宁萧瑟也深深为自己而担忧,他无可奈何的接住她递来的剪子,还想做最后的周旋:“咱们事先说好了,我可不会剪啊,失败了别怨我。” “不会,我绝对不会怪你的,来吧!”晚风格外的沁人,吹进来撩动她柔软的发,在蝉鸣和夏意充斥的夜晚,更显她眼睛晶亮,一时间竟让人鬼迷心窍。 渐渐,他颤抖着双手抚上她柔顺黑亮的头发,可事情坏就坏在……他颤抖了! 这么一抖坏了菜,开头就起的格外跑偏,他心惊肉跳好半天,想着还有没有补救的余地。 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剪的那叫一个畅快淋漓,把近三十多年来被世俗抑制的创造力尽情挥洒,信心十足的要在今晚诞生件艺术品。 顾清栀闭着眼感觉到自己的发丝被嘎吱嘎吱剪断,莫名迸发些许心痛,但痛着痛着就释怀了,她还是决定相信他,毕竟以宁萧瑟,剪得再差还能有多差?总不至于让她看了想打人吧? 当然,她真的打人了那是后话。 总之在她照到手机屏幕的那刻,一声带着绝望的尖叫霎时间掀开房顶。 “啊!唔……”尾音还没落尽,就被某位丧心病狂的创作者捂住嘴,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顾清栀双眼含满悔恨的泪水,死不瞑目的瞪着他。 “那个。”宁萧瑟的心态崩了,刚刚还想要远抛世俗于脑后,此刻那种艺术家灵魂脱离凡尘的感觉立刻被打回原型,扫几眼她的刘海,最后还是别过头连自己都不忍直视。 他捂着她嘴,忽视那股恶毒眼神挖心挠肝的怨念,边对她说:“我这就放开,你可别叫啊。” 顾清栀用大眼睛瞪他,几度想要张嘴咬他手指头,碎冰冰有点怂,延伸的修长手指捏了捏她脸颊:“我本不想剪的,是你非要让我剪。” “唔……哼。”她去掰他的手指头,又摸摸自己的刘海,突然想哭得厉害。 “那我放开了?你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刹那间撒开,她如瘪了的气球瘫坐在沙发上,不断的摸着自己的刘海,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委屈的在嘴里念着:“上一次剪的底子就很好了,我想着你技术再怎么差也不至于成这样吧?顶多很齐,没点层次,可你这……怎么还自由发挥啊!”哇一声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说不心虚是假的,他也很自责,拉过她,两只掌心捧起她的脸,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一番,很真诚道:“是我的错,但我家清栀长这么好看,肯定是什么发型都能撑得起来的。” 虽然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信,可看到这丫头对自己的新发型那么心存芥蒂,而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注视着她,眼中倒映着万水千山般的柔和,半数是于之她的深爱,剩下的皆化为满满的忏悔。 然她听了还是丧丧的,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个借剪刀的举动简直就是在找死。 “对了,看过罗马假日吧?”他开始给自己洗白,把人往错误的方向误导:“赫本在里面刘海就是这样的,后来不是还有好多人争先恐后模仿吗?你这是走在了复古潮流的最前端。” 她抬手又照一下屏幕,自己都不愿意多看自己,白了一眼屏幕中倒映出的人影,立刻把手机抛到沙发缝里,边喋喋不休的在他身旁抱怨:“人家那是用参差来形容的,我这呢?怕是狗啃吧?还这么碎,又没烫出内卷的弧度,简直可以手动滑稽了!” “还有,赫本那是谁?号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全世界眼里永恒的经典,我拿什么比?有可比性吗?” 他也郑重其事:“你在我眼中也是举世无双。” 顾清栀在短时间内还是微怔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你别以为花言巧语就能掩盖住罪行。” 宁萧瑟还觉得自己很冤呢,低声道了句:“又不完全是我的错。” 她顿时炸毛:“那你的意思是我的错喽?” “错……怕也成了对。”他声线更低,几乎不可闻的从牙齿缝中飘出几个音阶。 顾清栀笑的灿烂而可怖,那张笑面在他跟前放大,继续放大,直至挤到他咫尺,很柔情似水的攀到他颈间,问:“所以?还是我错?” 虽然宁萧瑟是很想妥协,但骨子里那种傲娇偏拗着他不肯低头,他高冷的没有说话,顾清栀柔弱无骨的小白手突然一紧,变成把大镰刀捏住他的脖子,来回晃啊晃。 “噗。”他被晃得猛然咳嗽了起来,她力气倒没有多大,只是他脖颈特别敏感,冷不防这么一捏特别痒痒。 夏风依旧自若的从窗子缝隙探进来,不紧不慢跟在嬉闹着的两人身侧,宁萧瑟从她的魔爪下躲开,顾清栀紧随其后追着,速度快的都扯出了残影,刘海显得更滑稽了。 在两个人扭打的同时,胡乱飞出去的半截橘子皮吧唧下掉在宁小奥脸上,砸得他很细微的吭叽一声,霎时间周遭寂静无声。 没心没肺的父母相继对视几眼,尬的很,她把架在他身上的手拿下来,扔掉橘子皮对他摆了摆:“散了散了,闹什么闹。” 宁萧瑟反手将她手腕拉住,向自己一扯,眼眸深处倒映着眼前人的轮廓,淡淡的说:“我帮你把头发梳起来吧?” “拉倒。”顾清栀立刻回绝了,想要抽回手臂:“我这头发被你祸害的还不够惨吗?” 然他还是异常坚定:“这次你要相信我。” 鬼使神差的,等她再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椅子上,任由他鼓捣着头发。 她心如死灰的闭上双眼:“也是信了你的邪。” 宁萧瑟在她身后斜牵嘴角笑着,虽说没给女孩子梳过头发,但他动手能力还算可以,手掌极轻的拢着两侧的发丝。 这时下面传来了她质疑的声音:“确定你会梳头发?” 他笑而不语,边拨动着碎发,边听她在寂静中依次蹦出来的清澈嗓音:“你知道吗,现在你给我梳头发的样子……” 缱绻的夜,热浪还不知疲倦的涌动着,唯有偶尔袭来的凉风夹杂丝丝清爽,他还在余留的语句里期待着她的肯定,哪知后面她紧接道:“你给我梳头发的样子,特别像我爸。” “什么?”宁萧瑟拔高了声调,差点失手散掉整把头发,不可置信的看她:“你再说一遍?” 顾清栀却不在乎他那些小情绪,把脚蹬上椅边,用手臂环抱着双腿,下巴自然落到膝盖上,在风的微醺与夜的迷离中倾诉:“我呢,从出生妈妈就去世了,所以没人教会我梳头发,小时候都是短发,到了幼儿园老师会帮忙,结果放寒假回家后头发散的好难受……我爸爸又手忙脚乱的,三九的天,我棉袄都没穿就要往外跑去找老师,哈哈,没办法了爸爸才给我梳头发,鼓捣了得有半个小时。” 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是泰然自若的轻笑,仿佛将个中滋味都置身事外般,但听在宁萧瑟耳中,竟凭空生出几分心疼。 她继续喃喃自语:“后来长大了,什么都要自己学着去做,头发也慢慢会梳了,曾一度留到了大腿上下,到大学才剪短,真的好心疼呢。” “记得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我梳头发,虽然松松散散的很不好看,但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很幸福,而那种感觉,就在刚才你站在我身后,给我梳头发时,猛然间又出现了……” 语毕,半晌两人皆是未语,再启口时已是良久之后,她将这两件事串联在一起,琢磨几番还是觉得不对味,才后知后觉蹙起眉,问他:“你该不会是把我当女儿养了吧?” 宁萧瑟拍她的头,潜台词道,你给我清醒清醒! 不过嘴上却并没吐槽她什么,只是专心致志用手指反复穿过发丛,使表面变得顺畅而蓬松,又尽量不去弄疼她。紧接着问她:“发圈?” 顾清栀将绑着发圈的右手手腕举过头顶,他用一手掌控着头发,另只手解下发圈,将头顶的墨发固定好,如释重负的坐到后面沙发上。 顾清栀转过身子,爬到沙发从缝隙里抠出手机,对着屏幕左照右照。 宁萧瑟坐在和她面对面的沙发上,又凑近伸出手整理了几下她的刘海,顿时,一个全新的形象出现在眼前。 她大而灵动的眼睛氤氲着水光,像头咬到苹果的雀跃小鹿,细高鼻梁下是樱桃小口,刘海有着高低不齐的豁口,隐约露出飞扬着好看弧度的秀眉,左右以及她视线看不到的后方,都拢得莹润却不过分油亮,头顶后不高不低的地方是个丸子,整个人钟灵毓秀,伶俐动人,透着与以往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不得不说,普通人怕是真的驾驭不了这个刘海,而她却迎刃有余,反衬着她因年轻而格外明艳的神色。 宁萧瑟在一旁盯着她的脸,密切关注着她的反应,见她笑了,心这才渐渐放下。 她皱皱嘴放下手机,视线向下,过了有一会儿才抬起头问:“对了,你饿不饿?” 从中午到现在,他不是焦虑等候就是奔走不停地处理事情,直到晚上回来也没来得及吃口东西,顾清栀机智的告诉他:“我给你藏了面包,虽然不管什么用吧,但吃点总比不吃要强。” 说着,她撅到病床边的床头柜下翻找,终于掏出一袋面包,扔给他:“这是最好吃的,我偷偷留下来了。” 宁萧瑟鼻子眼睛都带着笑,他虽不喜甜食,也不爱吃速食和糕点之类的东西,但无奈于确实有些饿,而且又是她刻意留下来的,那他吃在嘴里,大概比旧时宫廷的满汉全席还要来的更让人期待与惊喜。 他不疾不徐的打开包装,在她的注视下轻轻咬了一口,嘴唇上沾了少许黄豆粉,在夜幕中显得认真又可爱。 刚咬没几口,他实在受不住她烫人的视线,似是懂了什么的将面包递过去:“要吃吗?” “可以吗?”她眼睛闪着亮光,得到默许,他把面包递到了她嘴边,顾清栀才犹犹豫豫的张开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昂呜”咬了一口,嘴上也沾了似有若无的一圈黄豆粉。 面包胚柔软却不粘牙,入口便化为几缕微甜,在这其中藏着满满黄桃夹心,果肉新鲜,咀嚼起来很有口感,并不软踏踏烂乎乎的,糖度也适中。 整个房间安静的只余留两个人咀嚼的声音,突然,像是在房间角落里发出极其细微的磨牙声,咯吱咯吱,从远到近,由小变大。 顾清栀和宁萧瑟四目而视,不约而同停住了嘴里的咀嚼,愣神的听着声音起起伏伏,那刻她脑袋里只出现一个念头——老鼠? 没过几秒,咯吱声逐渐淡了去,而后微弱的响起了小奶音:“我,我也想吃……” 提到嗓子眼的心在这刻终于揣了回去,她很雀跃的转过头看宁小奥。 却没想到刚醒过来的他睁着眼睛迷迷糊糊看她,过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你这头发是咋了?” ☆、·chapter 105·佳境 又是个天湛云轻的早晨,广袤无垠的天际被各种颜色填满,深蓝作为底色均匀的平铺在视线内,时而有拉成一丝丝纤长形状的云朵横在远方,耀阳是炙热而浓烈的耀眼金,这一切合着结伴成群飞过的鸽子,将生活的气息展现的淋漓尽致。 顾清栀在宽敞的大露台上晒被子。 那根简陋的晾衣绳还是她现捆的,开始宁萧瑟说放在露台沙发上就可以,她偏不,说晒被子只能搭在晾衣绳上,那样才有气氛。 于是找了半天电话线、铜线、铁丝之类的,家里都没有。最后无奈,只得动手拆了件宁萧瑟的毛衣,将毛线编成麻花绳,尽量结实的来来回回折过好几股,才心满意足的挂上被子。 软而蓬松的羽绒被并不不厚重,收在柜子里一整个春季,遇到这种好天气肯定是要抱出来晒晒的。 她虚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跑过去趴到露台边缘上,像只慵懒的猫,眯着眼睛打打哈欠,蜂蜜色阳光打在她白瓷般的皮肤上,她穿着宁萧瑟的白衬衫,袖子被高高挽起,下身配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牛仔短裤。 他的衬衫穿在她身上实在是宽大,如果不是背后的边缘被松松散散掖进裤子里,怕真会以为她衬衫底下没穿裤子。 半晌,她舒服的微睁开眼,甚至能看到大门外不远处偶尔有人路过,还向她行着注目礼。 顾清栀想想也知道,那怎么可能是路过啊?这偏僻的地方哪来行人路过?都是层层守卫着这一号园安全的人罢了。 “等等。”她不悦的蹙起眉头,竟发现,这些人所注意的视线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刘海? 这就让她有些不爽,但不管怎么说,不管是刘海还是什么,最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才是真。 因为在这个家,她是很想使出浑身解数来印下存在感的,别人记不记得住是次要,重要的是某人,好让将来会有那么个时刻,他做某件事时,会不经意间的想起她,比如晒被子。 是的,她在宁萧瑟家住下了,已经住了有一个星期,以照顾宁小奥为借口,掩盖自己无家可归被收留的真相。 这事,具体还要从宁小奥出院那天说起。 那时她也是出于担心,怕宁小奥回家后不能时时刻刻的看到他,也照顾不了他,又怕宁萧瑟太忙没空陪他,把受伤的小孩子和一群陌生人留在家里实在是太可怜了。 可转念一想顾承允肯定不会同意她去,所以就想着要不要把宁小奥接到她家里来,这样宁萧瑟还能很频繁的来家里,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没想到在这之前却是顾承允先发了话。 他郑重其事的叫住顾清栀,跟她说:“跟你商量件事。” 把她听得一愣,他这才说出一系列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对未来的安排。 顾清栀爷爷在前些天突然发病,虽经过治疗后性命无忧,但心境早已大不如前。 顾承允和姜弦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思虑良久,最终决定带着顾鸿熙回槐城,打扫打扫老房子,在天气暖和的季节住上几个月,待气温降下来以后再带老人家回楼上住。 那些日子俩人都在置办要带过去的生活用品,还语重心长的拉着宁萧瑟聊了很久,觉得留顾清栀一人在家,她肯定早饭不吃,晚饭懒得做,屋子也不打扫,还熬夜很晚睡觉。 这么想来还不如把她寄放在宁萧瑟家,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事实正是如此。 不然在这些日子里他们俩也肯定见面,当长辈的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作为父亲的顾承允明着拜托宁萧瑟收留她,然后话里有话的嘱咐一番,时而还能给他打电话聊聊家常,顺道督促他的言行举止。 二来他对宁萧瑟的看法也在逐渐改观,认为他不会做出伤害顾清栀的事,反而还会将她照顾的很好。 所以这些时日她都住在绮山别墅中,他次卧,把主卧让给了顾清栀,宁小奥时而跟她住在一起,时而回自己房间,身体虽然还没好全,可每天依旧乐不可支,在患得患失中享受这种家庭圆满的幸福。 彼时阳光依旧是好的不像话,她还在露台上若有所思。 宁萧瑟从一楼走上来,原是叫她吃早饭的,但看她懒散安静却异常美丽的侧颜,不忍惊扰,便也歪着头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看到在自己家里忽然生活了一个小丫头的奇景。 如果目光有温度,那她的脸怕是会被烧出个洞。 像有感应似的,她顺着视线回过头,看到他,彼此间相视一笑,或许有甜言蜜语,却也不必说出口,都盈晕在那道交汇的视线里,与随风荡得老远的笑容中。 跟在宁萧瑟身边,她蹦蹦跳跳的下楼,将他的手臂抱在怀里,本来准备要先喂了宁小奥吃完她再吃的,结果刚到餐厅就看到有个小伙子干净整立的坐在桌边,精神很饱的举起手笑:“早哦,爸爸妈妈。” 她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早,身体好多了吗?” “已经好……噗”他抬起牛奶杯刚想喝一口,结果还没到嘴边就笑喷了:“为什么我一看到这头发就想笑呢。” 顾清栀拿杯子的手怔在半空中,白了他一眼:“问你爸。” 随着余音石化的还有宁萧瑟,他淡淡的瞥一眼她的头发,不做声的绕过她去拿餐巾,隐隐约约飘出声低语。 虽然她心很痛,但却还能不住嘴的嚼着面包,边含糊不清的抱怨:“我是真真儿的没想到,活这二十多年来,伤我最深的男人,居然是理发师。”当然,这个理发师是谁且不说了,因为他刚刚特意飘过来到她身后就是为了说一句,给我留点脸。 笑闹间,生活还是一如往常,却也不同寻常。 她也在走走停停中得之又失,失而复得,就像是还没来得及和郑乘风告别,就跌跌撞撞走入了宁萧瑟的人生。 好像这些年总是这样……短的是愉悦的时光,长久的却是与命运做斗争的年月。 这种看似和普通家庭没差的氛围,其实暗地里被诸多条看不见的丝线提着,和谐的表面就是纸糊的假象,如果其中有一条线脱落,那么便将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也总是会在心里纠结,上秒释然了,下秒就又惆怅起来,如此反复,倒把她锻炼的皮实许多,烦心的就暂时不想,留一分舒心就索性活在当下。 吃过早饭,上学的因病休了长假,但上班的还是要爱岗敬业的。 这些天住在他家,带来几套换洗衣物轮番穿了一遍,她倒是无所谓,但吹毛求疵的某人眼里容不下沙子,衣服倒是换着花样的给她买了不老少,而且看样子都不是便宜货。 各自穿戴完毕后,两个大人捎上宁小奥起身前往金融大厦,自从这三个人同进同出后,一切都变得和谐多了,顾清栀渐渐也不避讳那么多。 虽说前几天她还让宁萧瑟把车停在最近的一个商业街,然后她下来自己走到公司,但后来相处久了,她的观念反倒产生了变化,觉得和他在一起习以为常是其次,首要的,还是想要在所有人面前证明,面前的这个人,他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觊觎的对象,他已经有女朋友了,那个人就是她,顾清栀。 车子在地下车库停好,她也不客套,提上包打开车门走出去,就像真正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家人般,她脚步轻快,透着年轻的轻快爽朗:“那我走啦?” “嗯。”他抬眼,嘴角无动于衷,眼角却先笑了,他也知道在别人手底下做事紧张又艰难,不比他闲庭信步,也不勉强她搞什么腻腻歪歪的告别,反正来日方长。 宁小奥带着颧骨上几条创口贴,从左侧车窗蹭到右侧车窗,趴着看她,小手还在拜拜:“中午见。” “好。”难得,走出去没几步的她听见了,回了下头:“那就中午见吧。” 衣带飘逸,裙摆翻飞,她迈着均匀的等距步踏进电梯。 都市的工作生活节奏是何等之快,精神麻木,灵魂营养匮乏,在这区区电梯间和办公室中被磨平棱角,沉寂在柴米油盐的世俗里。 顾清栀还没完全陷进去,算是余留着半颗赤子心,她刚步入社会,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而且又不用负担整个家庭,在了解爱情观雏形的时候遇到了宁萧瑟,不仅没将她不现实的言情剧憧憬打碎,反而愈演愈盛。 都说有一群白领的圈子就是最势利眼的地方,也可以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吹捧或是排挤,总归围绕着权势钱财,但那都是其次,不敌白领是其中之最。 这些人将奢侈生活了解的很透彻,又隐隐约约接触的到上流社会,而且平时脑子很闲,在强压下就会产生对现状的不满足,不惜一切手段的想要快速不费力的暴富,又极其会巴结看起来过得很好的人。 之前倒没有这种感触,因为她年龄小,又不是什么撒着欢儿闹腾的官富二代,自是没人对她趋炎附势,穿着一般品牌的衣服站在角落,她从来都是最不引人注目的那个。 但这天却不同,她刚走进电梯,合上门,身后就投来一众打量的目光,投在她夏款高定短礼服裙上。 上班不是上学,没有明文的服装规定,她平时都是最简单最舒坦的穿法,宁萧瑟却不认同,他觉得年轻就是用来肆意挥霍的,美就要轰轰烈烈,那样才不辜负满腔的热血。 当然,这是说法是用在顾清栀身上的,从不适用于他自己。 她自若的矗立在那,被宁萧瑟熏染的,对陌生人她也拽起了高冷,在每一层开门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会先看她几眼,确定她不下才夹着包走出去。 对于顾清栀,这些人都认为她是哪家的老板,来早了才和他们凑在了一起挤电梯。 同样的,在红豆,里里外外这些员工也都魔怔了似得对她退避三舍,虽然说这个比喻不恰当,但也确实是这样,就连米圆圆都跟着鸡犬升天,在众人面前像是有了什么靠山一样,不说欺负别人,但也不会轻易被别人欺负了去。 她迈进自己的工作区,看到主管办公室里,大内总管隔着玻璃窗对她慈母笑,浑身直窜鸡皮疙瘩,而且总感觉……大内总管似乎知道了什么内幕,不然怎么和之前的态度完全不同了? 摇摇头,她尽量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专心致志的为新的客户筛选着合适名单。 有了小组后,其实她不必这么钻死牛犄角的工作,但挨不住良心的煎熬,她还是喜欢脚踏实地的工作,拿工资。 现在她要负责的都是些达官权贵的婚姻大事,有长辈为家里年轻孩子操心的,还有各种富豪离婚或丧偶,来寻个共度余生的人。 其实那样也没什么不好,找个年纪相仿,两情相悦的,彼此相敬如宾的慢慢老去。 但偏有不按套路出牌的,非要找什么十九岁到二十九岁的小姑娘,肤白貌美大长腿。 这她就觉得有点恶心了,自己都五六十岁的人还要找那么年轻的,都能当人家爷爷了。 可没办法,这是她分内工作,况且现在的情况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不是强买强卖,真的会有小姑娘贪图在年轻时早点享受,只要对方有钱供应着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在合适的人选中挑出几个试着联系,这一上午算是过去了,大家陆续离坐去吃饭,她急匆匆的站着看电脑,保存,关闭,待机,然后转身上电梯。 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女人的第六感,上了顶楼后,顾清栀有一种感觉……这些人都有点不对劲! 程思慕看她的眼神闪躲,宁萧瑟阴沉冰冷,只有宁小奥依旧是欢愉的,拉她的手要一起去吃饭。 中途程思慕到外面打电话,她稳了稳,假借上厕所的由头也走出去,本来她没想听程思慕打电话的,他站在墙前,她靠在墙后,两个人中间就隔了个拐角,她垂着头若无其事的用脚尖踢地下不存在的尘土,准备等他挂掉电话问点事情,结果其中清晰的几句传入她耳。 “那你还想怎么样?” “我哥和你说的还不够明白?” “啧,你……” “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人,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感觉到厌恶的女人。” “你为什么那么厚脸皮?都说了人家有老婆了,你别再纠缠了,那样只会让别人更讨厌你。” “行了,挂了,懒得和你说。” 她听到程思慕急吼吼的挂断,整个人无比烦躁,他揣好手机刚要往回走,一拐弯差点和顾清栀迎头相撞。 “嗬!”奶油小程往后一踉跄,本来就很白的脸此刻更白了,他的桃花眼扑灵扑灵的仿佛会勾魂儿,跟她说:“你怎么出来了呢?回去和大哥他们一起吃午饭啊?” 顾清栀手指交叉攥了攥:“嗯,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事?我能知道什么事?”他当机立断拒绝的样子看起来就虚,还失语的问:“你听到我打电话了?” 本来这事在她印象里还归类于捕风捉影,听程思慕这么一说,她还真就坚定了方才的想法。 扬起头问他:“和宁萧瑟有关吗?” “嘘!嘘!”程思慕赶紧受惊的兔子般跳过来,双手要捂她嘴,被她一把推开,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行为,其实只是情急之下无意识做出的举动,他放下手,凑近了对她说:“他不想让你知道!你可千万别说是从我这听来的,我会死很惨!” 顾清栀顿了顿:“说都说了,你不介意再跟我说的更详细一点吧?” 程思慕抿了抿唇,思虑多时,淡淡启口。 当时的夏天正是热到极致的时候,连空气都散着一粒粒暴躁炙烤的分子,她后脊被滴滴香汗湿透,打湿成滑腻腻的一小片,额角,脖子,相继坠下汗珠。 也是那天,她第一次从程思慕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安若素。 ☆、·chapter 106·踌躇 再次听到安若素这个名字时,她本人就站在面前,这三个字是从她嘴里吐出的自我介绍。 她说:“或许你知道我,也可能不知道,我叫安若素。” 顾清栀怎么可能不知道!不仅知道,而且日日夜夜都放在脑海里徘徊,她在想……这个女孩她究竟长什么模样?高矮,胖瘦,性格。 或者她和宁萧瑟之间有多少前尘往事,会有多么感人肺腑,催人泪下?所有好的坏的想法她都用在了上面,想象了无数种因因果果,她告诉自己无所谓,如果他从前真的有个特别在乎的人,还会跑过来这么兴师动众的招惹她吗? 结果却是,她在意,真的特别在意。 安若素来的那天,顾清栀就像早有预感,总觉得阴沉了几日的天像要塌下来一样,果然,在前一天夜里就下了个痛快,瓢泼似的暴雨奋力冲刷着地面,砸起了巨大的水花,夜空中几闪而过的闪电将墨紫色的天际劈成几瓣,随即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并不是她印象里闷而沉的轰隆隆,那声音尖锐刺耳,像是某个藏在云朵下面的怪兽发出的尖叫,它灯笼大的眼睛布满猩红,血盆大口,锋利的长指甲,它的每一次吼叫震得心肺都在发抖。 顾清栀钻在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出,热的捂起满身大汗,咔嚓咔嚓的雷声不断,在雷声之前是瞬间便能点亮整个房间的光亮。 她猛然间想到宁小奥可能会害怕,毕竟在这里她不再是所有人眼里的被保护者,而是必须要承担起责任的家长。 裹着被子狠下心地跑出门,门口的身影却吓她一跳。 原来……两个人的想法竟是相同的啊! 她怕宁小奥害怕,而宁萧瑟怕她害怕。 相视中两个人都尴尬的笑了笑,他挑眉:“是要去找我吗?” “才没。”她将被子又往紧裹几下:“我要看宁小奥。” 他扯着她上端被卷的边缘将她拖走,边走在前面告诉他:“我先去看过他了,睡得很沉,这么大的雷声竟然都没被吵醒。” 黑暗中,她在被卷底下迈着小碎步,伴随着零零星星的闪电光亮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就算闪电再苍白,雷声再可怖,竟也不会觉得害怕了…… 在宁小奥房间,他睡得已经不是婴儿床,是独立简约的双人床,只不过这床的大小相较普通双人床窄了点。 她宿在宁小奥身侧,宁萧瑟则睡在最侧,三个人在雷雨夜相拥而眠,也是十分温馨。 直至她在第二天还是恍恍惚惚,虽说温存感犹在,但面对自己内心的宿敌,她还是忍不住打鼓。 不过,来者似乎和她之前想象的不太一样。 本以为和宁萧瑟有渊源的女人,不是天生尤物就是美艳动人,必定有着掩盖不住的凌厉气质,精明干练,身材相貌俱佳,是个来去如风的女强人。 实则非也,安若素站在顾清栀面前,她都没仔细打量,就知道和自己的预期大相径庭。 平凡、平淡、投到水里掀不起波澜,可能就像她名字一样,安之若素,普通的相貌,普通的身材,只那股闲庭自若是这浊乱世界中的一点干净,看她衣服牌子都价格不菲,穿着却没有名贵的质地,就是看起来比较舒服,其余没有半点存在感。 于此,顾清栀心里不喜也不忧,只是耿耿于怀在“她和宁萧瑟有往事”上。 结果局面僵持有几分钟,是他先起的口。 宁萧瑟抬眼,浅吸半口气,吐口:“这些年,过得可好?” 她心咯噔一下,那种心情说来也不太恰当,但真的像小时候没复习功课,却被老师突然点到名字时的紧张感相同,期待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更不知道这份害怕是源于自身的空虚,还是别人想法的未知。 总之在她心悸如雷的时候,安若素嗤了声,将视线扫上宁萧瑟,又漫不经心的扫上她。 那时,宁萧瑟深沉如曜石般的眸深缩,抿唇,宁小奥躺在她腿上睡觉,猛地睁开眼睛,就连程思慕也放下手里的纸张,半蹙着眉,意味深长的望过来。 安若素的声音轻且飘,自透出股围绕她散发的不咸不淡:“若是好,我倒是想永远都不再记起你。” 这话说得够直白了,有点脑子的都能听明白她的意思,可他却无动于衷,闻言淡定道:“不管当初还是现在,想起又能怎么样?” 安若素皱眉,就连凡事风轻云淡的人都会动容生气,可见他对不在乎的人是多么冷酷无情。 “我还以为,我们能回到像以往那样,跟在你身后赶也赶不走,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都拿我无可奈何,只能默认我一厢情愿的傻气。”她轻扫几眼坐在一侧的顾清栀和宁小奥,又回过头:“现在变了,是吗?” 她说着,语气却古井无波,明明是情绪波动很大的时刻,她却还是自若到麻木的样子。 宁萧瑟将眼神望过去,落在沙发上一大一小两人身上,顾清栀表情难以言喻,她自以为精明的在脑子里琢磨着什么,其实最傻了,总会搞些庸人自扰的胡想乱想。 他在暗地里无奈笑叹。 起身,走过去,坐到顾清栀身边,继而很认真且正统的介绍道:“清栀,这是安若素,她父亲是副会长,我们也有十年没见了,但按照规矩,她得叫你大嫂。”宁萧瑟目无旁人,这种回答也算是给她的间接解释,不管怎么说哄媳妇还是要放在第一位的,其他都不算事。 她默默揽着宁小奥,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盯着她,随便嗯了声,正眼都没看宁萧瑟, 被忽视的安若素面色白了又绿,激得顾清栀翻个白眼,心想,我怎么就那么爱给你当大嫂?我吃饱了撑的,闲的没事干? 威风摆了几秒,氛围尬的不行,她才抬眼,虽然心里很气,宁萧瑟这个大骗子居然还想瞒她?但场面还是要混过去的,她捏捏宁小奥,故意让他叫人:“儿子,叫姑姑,要懂礼貌知道吗?” “姑姑你好。”小汤圆“蹭”的坐起身,眼睛亮亮的叫人,嗓音很甜,叫完还天真的仰头问:“妈妈,为什么之前我都没见过姑姑啊?” 说了这还不算完,小孩子就是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偏还追着宁萧瑟问:“爸爸,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姑姑?” 宁萧瑟对安若素死缠烂打的态度同样也是反感的,明明上次见面说的很明白,还偏要露出这种嘴脸,冷哼声:“我问谁去,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姑姑呢。” 顾清栀的脸色很不好,早她也知道自己的情敌会很多,数不胜数,可她气的是宁萧瑟居然不想告诉她,但无奈,恋爱中的少女都是智商低下的,哪怕事情很清晰明了,她却偏不愿意相信理智,而是嘟着嘴气鼓鼓的甩他一句:“回家再给我慢慢解释。” 安若素执拗的站了半晌,连身形都没抖动,斜着眼眸仿佛在看一场好戏,看完却还想买单。 她从包里掏出张纸,不轻不重的拍在桌子上,脸上从始至终戴着胜券在握的淡笑,真的很令人讨厌。 她的声音飘散在夏的二十五度中,留下比盛夏更浓烈的余温,她道:“十年了,我过了十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可我却从不后悔,因为我知道会有这一刻。” “这是我爸爸交给你的,放下你的儿女情长,回来吧。” “我们都知道你的野心,现如今的这些并不是你的终点,只是刚刚开始的阶梯,我想看到以往的你,翻覆手间,就能捻灭整个天下。”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为他好,可暗藏在底下的用意显而易见,她继续蛊惑着:“我知道你不会怀疑我的初衷,我是为了你,而老头子们,是明白跟着老虎才有肉吃的道理,天时地利人和,所有人和事都站在你这边,这种机会多少年才有一次你知道吗?” 活像某职业慷慨陈词时的样子,她这一番话说得顾清栀都差点要心动了,而宁萧瑟只是习以为常的坐着,看她,关系到一众人生死以及势力之间版图变幻的大事,他只像听早上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一样淡定。 倒是程思慕先烦躁了,脸色很黑的打断她:“我们怎么打算,还用不着你操心,自己内部的事管好了吗就出来起幺蛾子?一群叛徒,见利忘义的家伙,我俩再相信你们就是脑壳被酱油泡过。” 顾清栀在一旁默默点头,说的好,程思慕这嘴炮架起来,要是撒开欢儿的骂起谁,还真能怼到别人怀疑人生。 安若素却无所谓,耸耸肩:“随你怎么说好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南北两边如今的势力不比你们差,要合作更好,不合作,就你这张贱嘴,我迟早给你撕烂。” 她说这些时居然面无表情,最后才偏过头向宁萧瑟淡淡撂下句:“不过我相信……” 可能人在过度紧张时都会短暂性耳失聪,她耳边嗡的一响,后面的话没听着,安若素就转身潇洒走了出去,半点没做停留。 那后半句话还是她数月后才知道的,不比当下的安稳,那时在枪林弹雨血肉横尸之中,她看着他的背影,猛然明白那句话的深意,也相信了那句话的真实度。 她说,我相信你的野心。 而安若素的故事也是回家后宁萧瑟才冷静淡定,几句概括给讲完的。 不是回国,也不是突然来访,而是…… 出狱。 ☆、·chapter 107·凋零 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到底有多长? 女人的青春禁得起怎样的挥霍? 这些问题可能因人而异,所以答案也不尽相同,但众人口中唯有一个形容词是固定不变的,那就是短暂。 青葱的美好仅停留在涉世未深,或许五年,或许十年。 有人说十年也不短暂啊,那是很漫长的年岁,但这么说的人请想一下,这十年大好青春换来的,很有可能是往后五六十年的蹉跎,在这相较之下,十年也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而安若素十九岁到二十九岁这十年,是在监狱中度过的。 原本短暂的青春因不逢时,变得格外可怜漫长。 在宁萧瑟对她简洁概括完整件事的始末后,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这事怪我。 可作为一个三观正,且向理不向亲的少女,此刻没有外人在场,顾清栀站在自己逻辑角度分析下来,觉得这事其实并不怪他,法律是铁面无私的,如果安若素没罪不会被抓,而他若是真的有罪也不可能轻易放过,还会让郑乘风苦苦寻找这么多年证据? 据宁萧瑟所言,当年安若素父亲是家族的副会长之一,次于淮禅之下,两个人的关系还算缓和。 每个家族都分东南西北四个分支,东为首,也是权威的象征,东方首领委任会长,掌管上上下下所有事宜,其他三个为副会长,淮禅掌权时期,其中两个分支都是傀儡,只有北边安若素的父亲安晏有些自主的实权,并一直想要鼓动其他两股势力反水。 当年淮禅的身体和势力都开始日益俱下,随时都有被宁萧瑟取代的可能,所以安晏设局要置他于死地,却没想到被宁小奥生父顶替过去,抛下了妻儿再也没能回来。 由此,宁萧瑟心中藏着极度的怨恨,又在初登权位后看北边为非作歹无恶不作,行事愈渐嚣张,于是反手一计,暴露给警方安晏的行踪,意图借他们之手除之后快,那样四个分支合在一起,便是真正的执掌天下了。 哪儿想到安晏临危来了招弃车保帅,把亲女儿安若素推出来阻碍抓捕进程,另边自己早已逃之夭夭。 念在安若素年纪小,又没亲身参与过犯罪,以主观包庇窝藏危害严重的犯罪分子为罪名,加重处罚,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其实那时791这边是不想放安若素的,与这些组织势力有任何关联的人,被抓后再释放都等于放虎归山,或者说有安若素这个人质在,怎么都是有利无害的。 可警察又不能按土匪要求自己,不能毫无章法的处置一个人,尤其是个小女孩,所以只能暂且这么来判,尽量掌控在视线内一天算一天。 结果等着等着,就等完了十年。 这样绝望的境地,能让安若素支撑下来的理由只有两个,初见时那个冷峻骄傲的男人,以及安晏最后许诺她的条件。 他说,若素,咱们一脉要是都折在这可就完了,我答应你,等你再回到爸爸身边时,你现在想要的所有,都会得偿所愿,你不会白白付出的。 当然,宁萧瑟是不会知道这些幕后事的,他只觉得安晏做的太过了,明明是需要掩盖在阴影之中的人,却还那么招摇,惹祸上身是迟早的事,更何况还对他下了杀心。 那时他刚接掌大权不久,一切还不稳妥,是万万折腾不起的,要他亲自动手谁知道哪个会在背后捅刀子? 所以借刀杀人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最后承受这恶果,付出代价的会是安若素。 为此他花了大笔钱,砸进去托人把她调到待遇好些的地方,尽量少受点苦,毕竟当年十九岁的安若素还不像现在一样千疮百孔,对世事尽是痛恨和报复。 她那时也孤独无助,而且确实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自那以后十年音信全无,两个人除了几面之缘,其余再没有任何瓜葛。 后一句几乎是宁萧瑟起誓般语气说出的,因为真的没什么事,所以他倒也问心无愧。 只是之前听说过,女性是种喜怒无常喜欢猜疑的动物,错是对,对就是无法无天,生气时凭你说什么都不管用,道歉且还得矜个几天高抬贵手原谅,更别提解释了,什么解释到这都会变成无理狡辩。 当然,他这也是听身经百战的程思慕说的,两人相处中,程思慕闲来无事就会叨叨些自己的滥□□,左右是撩的妹子多了些,太过分的倒没什么,反正最后成为正牌女友的寥寥无几。 而对于程思慕说的这些理论经验呢,宁萧瑟是报以看待迷信的眼光看待的,以为不可不信,又不可全信。 可当下的情况……他只好默念信则有不信则无,态度好些总归没有坏处,程思慕以亲身实践得出的,总比自己一张白纸要强得多。 他一对眸深邃的锁住顾清栀,心中也有些许忐忑。 那时他在内心小剧场里设想了无数种经过和结果,眼前画面飞驰而过。 被臭骂一顿?她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就走?还是冷酷无情无理取闹?要么就是瞬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顿时,心情变得有点复杂,更加捉摸不透她的情绪,两只手在暗地里交叉在一起,左右拇指不安的绕圈圈。 却没想到她也不转眼睛的盯着他,越盯靠的还越近,最后紧贴上他,有几分审视,不满,甚至还有点……猥琐? 他被看的后脊梁骨发冷,还假装自若的清清嗓,捂住右眼,阻隔她的视线,大言不惭的撒谎:“完,你头皮屑掉我眼里了。” “你……”她插着腰哑口无言,被他的话恍惚带回了许久之前,很嫌弃道:“头皮屑梗过不去了是吧?” 隐约记得第一次见面宁萧瑟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误打误撞,真的就像命中注定般发生了后续的所有事。 如同此刻,初次见面时他身影挡住阳光的场景,依旧能很清晰的出现在眼前,他拖住她质问,而后被她动容,眼里的神色却还是不近分毫人情的。 直至第二次、第三次,那种拼命抑制的东西顾清栀懂得,它叫做惊喜。 有些情景还随着布满烟花的夜一同浮现,历历在目,包括两人的牵手,亲吻,患难与共,还千辛万苦得到了彼此亲戚朋友的支持祝福。 犹如被感动化作的浪潮所击中,它呼啸汹涌而来,打的内心翻腔倒海,那种委屈和气愤顷刻间烟消云散,尽数沉淀为佳酿,一波又一波的迷醉着灵魂。 她忽的释然了,娇笑扑过去扳他的手:“呦,迷眼睛了?哪儿啊?我给你吹吹。” 一个被扑在下面死命的捂着,另一个硬是半趴在了对方身上,左右开弓,咯吱他,掰他手指头。 宁萧瑟的倔强让人敬佩,就算她哈气到他颈缝里都没松手。 想当然,黑恶势力岂是寻常人能奈何得了的…… 她拗不过,开始威胁:“你再不撒手的话,我,我就……再也不理你啦。” 他扬着笑妥协,边被她拨开手,边假装调笑:“就算刚才是假的,你现在可真要把我眼珠子给抠出来了。” 拨云见月,他黑色的瞳仁半点杂色都没有,纯墨晕染到极致变得闪闪发亮,凡事愈胜,就必反,如同他的身处漆黑,单一而纯粹,到最后反倒是最无暇的光明。 顾清栀手杵在两边,近近看着他,从他眼眸中发现的是与从前不同的柔情,仿佛连杀伐决断的神,也逃不掉融入世俗,沦落为凡人。 宁萧瑟为数不多的身处被动局面,被人欺压着还不自知,甚至堕落到丝毫不想反抗,他伸手拢了拢她头发:“看什么呢?” “我是想说……”她笑眯眯的答非所问:“夏天到了。” 他蹙眉:“嗯?” 顾清栀只在心里默叹,果然是夏天吧?他都化了,就算是南北极的千年大冰山,现在也开始逐渐消融了,她失神的喃喃自语一句:“难不成是全球变暖造成的?” 宁萧瑟为她的失神而不满,向自己这边揽紧她,启口解释:“那个,安若素的事情,我和她,我……” 她笑摇摇头:“你不必和我解释的。” 虽然她内心还是有点介怀,但两人面对面时,她依然选择让往事过去,她是个只看当下的人,现在宁萧瑟还在身边,他们还很快乐,何必因为些莫须有的事吵到不可开交呢? 他听了也垂下眸,久久才重新注视起她:“嗯,你只需要知道,她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任何人都与我无关,除了你。” 爱情就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捉摸不到,更无法预期,也许每个人都设想过,未来会为自己的爱情改变或是不变,但最后却无一灵验。 前有顾清栀的天真幼稚,还略带傻气,家里和身边人一致认为,她在恋爱后能认识到人性的丑恶,蜕变掉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属性,或许还会被某段失败恋情所伤,却没想到她遇到的人,竟将她的幼稚保护的更幼稚,不算太跋扈的性子宠的开始骄纵。 后者宁萧瑟就更令人惊奇了,想也算名震一方的人物,从有意识起就懂得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而后数年见多了人性最黑暗,污浊到极致的嘴脸,小半辈子都恪守着无情、自私,作为生活在弱肉强食丛林中的保护色,城府颇深,可不知道为什么,是没见过世面接触不到女人,还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化学式,左一瓶右一罐的兑到一起,砰地声炸出个巨大的粉红泡泡,就连爆炸都是爱心的形状,从此面对她时眼中尽是柔和。 她支撑的累了,索性一瘫,顺势倒在他身侧,拿起他手像盖被子般裹到自己身上,然后往他肩膀处缩缩。 那些言情剧的套路她懂,甚至倒背如流,小说也看过不老少,通常在这几番波折过后,苦尽甘来,都会很自然的发生些事情,就像她听着宁萧瑟的心跳,相较那夜的雷声也毫不逊色,更快,更响,在胸膛里火热有力的跳跃。 但在这时她却忽的生出些许畏缩。 总觉得和自己设想的不一样,当自己喜欢的人真正在咫尺间,就连靠靠肩膀都紧张的不行,那种鼻息、体温、心跳汇聚成鲜活的生命,和臆想是完全不同的,真害怕他再靠近点,自己就会紧张到晕倒,或者下意识撒丫子跑了,反手给他一杵子也说不准。 她正想着,窝在他颈间处眨巴着长睫毛,就这么沉默了几秒,还没缓过神之际,周遭霎时翻覆变换,几个喘息间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被人揽着绕了个圈儿,此刻正一脸懵的平躺在床上,双臂在头左右两边伸展着,看着上方近在咫尺的他,突然蔫了,眼神怯怯的,盯着他俊朗的眉眼。 愈渐靠近,时间漫长到几乎暂停,甚至连指针的滴答声都清晰可闻。 就在即将要触碰到的那刻,她不知怎么的,像是脑子短路,微微把头别开了,蹙紧了眉。 也不是刻意,只是从小到大没有太多接触异性,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很喜欢一个人,就会发现和他相处真的是件困难事,初见倾心再见神迷,每分每秒都在感受着爱意的涌动。 在那短暂又无比漫长的半分钟,宁萧瑟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看到她的神情后慢慢压下身子,再压下,两人唇间的间隙越缩越小,最后消失不见,融为混成的一体。 她紧张绷着的唇随着扑面而来的气味变柔软,两个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屏着呼吸,空气中弥漫似有若无的蜜糖味,而后闭上了双眼。 由于不能呼吸,顾清栀到最后又是众望所归的起了幺蛾子,将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氛围催的比之前更恶劣了。 她好看的五官憋得极度扭曲,身子几近微微颤抖,后来宁萧瑟意识到这一点,才缓缓退开,看她像缺氧的鱼般,还故作矜持小口小口喘着气,鹿眼晶亮滚圆,微蹙眉看他。 他表示难以理解:“其实……你可以呼吸的。” “啊。”她依旧懵着应了声,眼神飘忽出去,又收回来,眨眨眼睛欲盖弥彰的问他:“咋样?我肺活量还不错吧?” “白痴。”宁萧瑟浅笑一声,发出鄙夷,随后将身子稍稍退开,之前轻蹭在一起的鼻尖痒痒的,后终分离,但那对眼眸之中依旧满满盛着爱意。 今日她所有的反应都被看在眼里,宁萧瑟心中也应该有了数。 虽然他自以为,两人在历经这么多是是非非后,相处中应该能做到真正的不分彼此,或许还可以提一下结婚的想法。 可方才的事发生后,他才猛然回神,意识到是自己太唐突了,不管怎么样,都得给她留个心甘情愿接受的过程,不管多久,即便是一辈子,只要她还待在身边,不奢求那些过分的要求又能怎样? 宁萧瑟眸中闪过丝释然,还没做停留,便化作他浓重的情动,反复汹涌几遍,转身,安静的平躺在她身边。 “嗯?”顾清栀还琢磨着接下来怎么办,是无奈妥协?还是反抗?反抗了他会不会生气?却没想到他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 她怯怯凑过去,用食指戳戳他:“你不高兴啦?” 房间里的灯被他操控暗下,偌大空间静谧的连一呼一吸都变的刺耳,宁萧瑟在微弱的光亮中偏头看她,炯炯的眼珠儿明是漆黑,却燃得烈火熊熊。 他说:“过些天,你愿意和我去个地方吗?”甚至口齿间的触碰都淡淡展在耳边,他声音低迷好听到让人浑身发软。 “什么地方……”顾清栀向着蛊惑她心神的源头靠近,面对他侧躺过去。 晚风透过窗子探进来,微凉,带着深夜花草混合皎月的味道,绕在两人之间,化成看不见的线丝丝缕缕将他们捆绑在一起。 宁萧瑟也转过身来,揽她入怀,胸膛虽不及寻常人火热,但心跳的频率却写满悸动,他对她道:“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曾一度很爱的城市,后来慢慢变得抵触和憎恨,我在那个地方长大,看到某些风景会触景生情的高兴或是伤心。” “原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回去,但现在却不得不重走一遭。” “也是想了许久,深思熟虑出的决定,在这之前的实话是,此行危险是必然的,所以去与不去我尊重你的选择。” 语毕,空气中又恢复安静久久,她还有点纳闷,这次他怎么没说会保护她安全之类的,看来当真会很危险。 所以她没有立刻给答复,只在暗地里琢磨。 其实如果单看她自己,她还是十分愿意和宁萧瑟一起的,不管是福是祸,都愿意与之共同承担,怕只怕在顾承允和姜弦那里。 虽然她已长大成人,有自己做决断的权利,但不顾父母,那样岂不是太自私了,万一出了事,有个三长两短,父母怕是会伤心死,日后越来越年迈,他们的生活也没人照顾。 在寂静当中,宁萧瑟也没有急于催促,只是将她抱紧,他知道,这是个大决定,想好需要时间,哪怕她决定不跟着去,他也毫无怨言。 只是这看似静谧的背后,是多少天翻地覆的预示,而面对即将要到来的风暴,此刻的顾清栀怎么也想不到,有些人付出原本谈及色变的代价,到头来究竟是为了谁。 或许她去,循着蛛丝马迹能有机会揭开真相,但不去,他将会隐瞒全部,独自承担,直至永远。 隐藏的,不可告人的,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只不过是他残忍狠毒背后的真相而已。 那些被谣传到妖魔化的,血淋淋的东西。 ☆、·chapter 108·蛊惑 翌日清晨,顾清栀早早便醒了,自从和宁萧瑟确认关系后,她的周末向来是要付出到这对父子身上的,但今天却难得的清闲,因为宁萧瑟要去槐城出差,宁小奥听了也吵着跳着要跟去,他没办法,只好带宁小奥一起去槐城,准备先把他送去顾承允那,然后自己再去分公司办事。 分明是少女习以为常的周末,逛逛街喝喝奶茶打打游戏,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放到现如今顾清栀的身上,倒显得稀奇又珍贵起来。 此刻的风褪尽了清冷,由窗子细腻的纱网钻进来,打在身上暖融融的,她从舒适的氛围中苏醒,才发现自己睡姿的极尽恶劣…… 在家时她睡觉都是抱着熊熊的,满满一把环抱住,怀里软绵绵的,还能放放腿,可搬来宁萧瑟这里,没的抱,可习惯还在,有时搂着他,有时把被子那么一卷,团在怀里,于是这一夜两人就都凉飕飕的度过。 这次她倒没抱什么,趴在床上活生生一副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架势,将身体拉的很扭曲,很……纤长,也只能这么形容了。 宁萧瑟则安静的侧躺,将手臂环在她腰上,在顾清栀醒来的那刻,他便也跟着醒了。 两人同步着将洗漱工作做完,她兴致忽起,非要为宁萧瑟来个全套出门服务。 虽然他内心还是怀着期待的,可心里想归心里想,总归是不敢让她真正付诸行动。 但架不住她的热情和执着,小媳妇一样为他穿衬衫,系领带。 值得一提的是领带,系的跟个上吊绳没什么两样,可即便是上吊绳也把宁萧瑟美的够呛,很是心满意足的出了门。 送走一大一小两个麻烦,她噗通地躺回柔软的大床,心里盘算着属于自己的时间,该去哪浪比较好。 没想到就这么琢磨着,就不知不觉又补了个回笼觉,等自然醒了时间也将近午后,气得她懊恼的捶了半天枕头……好不容易能轻轻松松玩耍一天,结果就这么睡过去了!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发现了很惊人的九个未接来电,毫无例外都是来自宁萧瑟,而自己睡着了并没有接到,她有些慌,想问一下那边什么情况。 可循序渐进给他发了四五条微信都没得到回音,最后顾清栀实在按耐不住,给他打了电话。 知道他很忙,也会担心此刻打电话会不会打扰到他,可女性就是有种这样的心理:所有的道理我都明白,我也很想懂事,但往往做出来的事情截然相反,甚至心底还存着一丝他会秒接电话的期望。 直至最后电话也没有被他接通,自动挂断后切到拨号界面,顾清栀不想打第二遍,息屏,起身换衣服化妆,准备到展越去等他。 展越总公司她这也是第二次来,下面的安保却没人敢拦她,同样的一路直上顶楼,那上面有个区域整个都用来存放各种文件,内室还有好几个保险柜,规规整整如豆腐块似的堆着,半点不显杂乱。 其余就是他的自由办公区,散漫的氛围中透着几丝与其相矛盾的严肃。 她黑色抹胸礼服有轻薄的裙摆在身侧飘荡,走路带风,一路迈进办公室。大甘蔗和程思慕平时也都在这里处理工作,见她进来,大甘蔗也是明显的一惊,随即飞快镇定下来,对着厕所定定的喊了句:“程少爷,不要躲在里面哭了好吗,宁夫人来了。” 潜台词无非就是:程思慕你快来!我可搞不定她。 “谁他妈哭了!”远处卫生间门砰的一声被踢开,未见人,极度压抑委屈而变得瓮声瓮气的声音先跑了出来,很显而易见的走了调。 顾清栀见鬼一样目睹着那里面的人走出来,他穿着谜一样的黑色衬衫,暗银色领带,细细的小腰用腰带一裹,粉雕玉琢的精致面孔饱含忧伤。 她那句“你这是偷了谁的衣服啊?”差一点点就要脱口而出,但瞧着他那张脸上确实写着难受,也就把那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转头看看大甘蔗,回过来看程思慕,脑子里再想想宁萧瑟……嗯,不管怎么说,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个个死了人一样的一身漆黑。 然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完蛋,这是要把丧仪进行到底吗? 忽略大甘蔗不时在两人中间徘徊的目光,顾清栀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对程思慕招手:“来。” 那架势活像招小狗一样。 “宁萧瑟呢?” 程思慕闷闷走过去,没好气的回她一句:“他老婆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这么横?”经过短暂的思虑,她还是没忍住,径直问了他。另一边在心里想着,如果真的有什么伤心事也好安慰他几句,毕竟他是宁萧瑟的朋友,虽然这孙子平时挺气人的,可看现在这副模样真是混得太惨了,让心软的她很是动容。 对方没说话。 她又循循善诱的引导他:“还是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生意失败了?还是股票赔钱了?” “总不会是……为情所伤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是满不在乎的语气,甚至是出于搞笑调侃他的。 他可是程思慕诶,多少次听宁萧瑟讲,活在传说中的浪里小白龙,情场从未失手过,向来都是她甩女人,没有被别人甩的时候,所以她才信誓旦旦的敢拿这个开他玩笑。 却没想到,“坚强”的程思慕方才还强忍爆发的情绪,叫她这么一句惹得,瞬间暴风式哭泣。 “啊!”他双手捂脸:“我的命好苦啊!” 顾清栀瞬间懵了,抱着面纸边往出抽边递给他。 “你知道我有多惨吗……”他擤了擤鼻涕,随后毫无目标的对空气讲述:“想我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突然有天父母都死了,你说说这都沦落到什么悲惨程度了?好不容易现在走出来了吧,命运又如此伤害我!” “我说,那个?”两次试图开口,两次以残句收尾,她实在问不下去,别过头把视线移开那张脸。 然大甘蔗的面孔却映入眼帘,他十分淡定的用口型告诉她:“失恋。” “啊?”顾清栀顿时被惊得叹出声,不可置信的摇了摇程思慕的肩膀:“人渣!人渣啊快告诉我!你被甩了?哪个女的这么长眼把你给甩了?快拉我去看看!” “你不要碰我!让我死一死!”他更浮夸的嚎着。 “我算是看透了这些女人!”程思慕件件细数:“我能看得上她?以我,以我这么……算了,今天没心情夸自己。” “是她先追我的诶,我几次三番的跟她表明了,你这样的条件,别自取其辱了,结果她……她太执着了,太热情,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着脑子一昏就……” “追你的时候小心肝儿小宝贝儿的叫着你,等到分手了……连王八犊子都不是。”程思慕式嚎啕大哭。 不知道怎么,明明很悲伤的一件事,顾清栀听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遭到他的白眼。 “好了好了。”她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方法,于是美眸一挑:“不然?请你喝酒?” 程思慕立刻停止哭泣,屏回悲伤情绪反问她:“可以吗?” “走。”什么可不可以的,她决定的事向来简单粗暴,径直站起来就要动身前往,可这么一站不要紧,两人四目相视,顾清栀这才看到他的脸上,居然!一滴眼泪珠子都没有! 程思慕纳闷:“我记得你不是不喝酒吗?” “不好意思,酒我是喝的,只是当年懒得和你喝而已。”她耸耸肩。 顾不上吐槽,程思慕也站起身,两人将要走了顾清栀才猛然回觉,向窗子那边背光办公的身影犹犹豫豫询问道:“这位……大兄弟……?” “黎衍。”他不动如山,眼眸随着下颚很细微的低垂,代表他的礼貌,从口中极轻极轻吐出一个名字。 也是那时她才知道,面前这个人原来叫黎衍,可她还是更喜欢叫他大甘蔗。 “噢。”她飞快应了一声:“我们正要一起出去,你……你要去吗?” “不了,谢谢。”他笑,也不笑,明明看不出丝毫笑意,可眼角眉梢却都给人善意的错觉。 顾清栀抚抚虚汗:“那好吧。” 另一边在心里暗叹了声:这人也太冷了吧!比当年的宁萧瑟还要不近人情,如果让她来形容,宁萧瑟顶多是是把情绪管理的很好,可面前这个人呢,他似是无血无肉无情感,就像一个……机器人。 后来在她和程思慕去地心引力的路上,程思慕才用几句话概括,跟她讲了黎衍的事。 他和程思慕的经历几近相同,都是豪门世家出身的公子,中途悲惨遭遇家族顷刻崩塌的噩梦,有幸得宁萧瑟赋予他们重任,两个人都身居要职,从而开始展现自身优良价值。 顾清栀听了也是倍感惊奇,这人是有什么瘾?还要凑齐龙珠然后召唤神龙吗?这究竟是一个什么魔鬼啊?热爱扶贫助困?爱心援助?希望工程? 她倒是乐了。 想来把这么两个兄弟都凑到一起也是挺不容易的,但……看到了他周围的人,宁小奥,程思慕,黎衍……至少证明了他的心并不是真正的残忍恶毒。 然而这世上的破事多舛曲折,打脸来的就是这么快,稳准狠的直接呱唧到她的婴儿肥上。 到了地心引力,她正问着宁萧瑟的行程,和程思慕探讨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出门前给他打电话也不接,到时候让他直接到这里来就好了。 结果刚进A1区一抬眼,就看到张不耐烦的脸,他脚边还有一个瘦小的身躯,蜷缩着蹲在地上,一手还扯着他外套的边角。 “松开。”他冷冷命令道。 脚边的人并无反应。 “那么喜欢这个?”他低睨地面,讥讽的语气向她道:“那给你好了。” 宁萧瑟将外套顺势脱下来,脱离了束缚拔腿就要走,一抬眼,视线便与顾清栀的视线在空中迎头相撞。 她的情绪瞬间爆发,刚还安慰程思慕呢,说着今天好好陪他发泄,等宁萧瑟回来叫上他,寻摸着在红豆给他找个更好的,叫他给参谋参谋。 转瞬间便发生了这么档子事,她扭头就走,宁萧瑟惊了,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拉她,被她飞速甩开。 “放手。”她美眸一立,从鼻腔中轻哼一声,十分冷静的反问他:“出差?这差出的可真好,闲情逸致,美女相伴,还真的是很惬意呢。” 听她近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宁萧瑟有点慌,口不择言的向她解释:“我不是故意和她一起到这来的,我是……” 顾清栀用那对鹿眸毫无生气的盯着他,极尽淡漠,并不阻止他做解释,却持以心灰意冷的态度面对他。解释可听也可不听,听了可信也可不信,相比大吵大闹,宁萧瑟反倒更害怕她这样的态度。 “我在槐城分公司整理一下前几个月的财报,她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原本急迫解释的语句顿了下,随即平缓下来:“我知道这说法在你看来非常牵强,可我当时是真的非常着急,所以才如此仓促的跑过来,绝不是因为安若素的缘故,后来我发现自己被骗了,正想离开就看到你们过来,等等……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在一起?” 顾清栀一对漂亮的眼并不像方才一般瞪的滚圆,此刻褪尽震惊与愤怒,只留下漠视,半睁着审视他:“还轮不到你来怀疑我。” “因为这个女人的一通电话你就从槐城跑回来,那我问你,宁小奥呢?你是不是把他扔在槐城了?你把她看的比宁小奥还重要?”顾清栀向后扫了一眼,看到安若素从地上站起来,她似乎是喝了些酒,面色有些微红,眼神也不如之前精明清醒。 程思慕立刻与顾清栀自动划开界限,但也不站在宁萧瑟的一边,他拉开几步,完全忘记自己方才还是那个作到惊天动地被安慰的人,现下又来劝架了:“我在来之前可给你打过电话了,大嫂也打了N多遍,谁叫你不接,我们可清清白白,不信你可以看手机,我给你留言说让你结束工作直接来这,我和大嫂在这等你。” “不过话说回来,哥你这也……太那个啥了吧,你咋能和她搅和到一起呢?”程思慕皱巴着俊秀的奶油小脸,尴尬之余也表露出难以理解:“借着出差的由头背着老婆出来愉快玩耍,这可以理解,但你找她,这就不科学了,你……” 宁萧瑟非常闹心的眉头一蹙,在他还没鸡婆完的时候,就揪着他的肩膀把他提溜到旁边:“滚一边去。” 此刻两个人之间没有了任何阻隔,他正要开口做解释的时候,却忽然被面前那副顶灯映照着的容颜晃得失神。因为刹那间他感觉到……她变了,只将近一年的时光,她横冲直撞的傻气不再,身上反倒多出了许多自己无比熟知的属性分子。 他想,或许那些相像之处,正是来自于他自己。 而他这又是干什么呢?从安若素嘴里得知威胁后,他毫无理智的跑回来,发现被骗才嘲笑起现如今自己的愚蠢,却没想到那容易被人误会的一幕刚巧让她迎头撞见,紧接着又急于解释,慌忙到不知所措…… 这仓促滑稽的一系列事把他搞得筋疲力尽,连他内心深处许久不发言的“真·宁先生”都开始看不过眼,将他鄙夷到地缝儿里,说他就是一个近傻白甜者更傻更白更苦逼的大傻子。 他苦笑:“我……” 结果话音还没落全,就被她口袋里的电话铃声打断。 顾清栀快速瞥了他一眼,向着他那侧简单扬了下手掌,意思是终止,通常这个手势在日常是表示“请稍等一下”的意思,可顾清栀现如今不想和他沟通,所以便作为终止符,彻底将两人隔绝在线里线外,然后心事重重的接听电话。 “喂。”起初她声音还是淡淡的,可听到对面的声音后她整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故意做给某人看一般的把情绪放的雀跃,开心的像只小鸟儿,很毛茸茸很Q弹的扑扇翅膀,张张她的小尖嘴,回电话那头一句:“好的呀,我有空,今天我们出去玩吧。” 宁萧瑟讪讪回过神,愈发觉得失意,居然还有些委屈巴巴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直到她下一句话蹦出来:“好嘞,我在地心引力门口等你,来接我吧,拜拜,乘风。” 碎冰冰猛然抬起头,睁着他的卡姿兰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人,仿佛看到她捧着一顶春夏季最新款绿帽笑晏晏的款款而来…… 哼,宁萧瑟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模样非常骇人,眼眸一眯仿若铺天盖地的暴风雪袭来。 他心想,这俩人难道还想当着我的面手拉手约会去吗?不存在的,我倒要看看你小子乘的那股风,东风南风还是西北风。 ☆、·chapter 109·发光 挂掉电话,顾清栀挑都没挑身旁人一眼,心里带着怨气儿,傲娇的迈开带风的步子到门口等人。 没过一会,郑乘风就以光速赶到,这过程不超十分钟,速度惊人到宁萧瑟都在怀疑是不是这小子放下电话拿起铁锹,三下两下就从地底挖了过来。 嘁,干别的不行,抢媳妇来的倒是挺快,还气势汹汹的…… 真不要脸,碎冰冰唾弃完便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不开心,冷漠.jpg的瞧着那两颗相遇到一起并碰撞出火花的小行星。 “走吧。”郑乘风与她顺利会面后意图带她离开。 原本只是周末放假时想听听她的声音,做了好一番思想斗争才打过来,没想到竟收到她的邀请一起出去玩,郑乘风很开心,可来了才发现……那个死男人居然也在。 事情好像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单纯,他和顾清栀也再不是原本亲密无间的关系,因为此时此刻这氛围,这发展事态,自己分明就是被临时拉来作为道具,用来刺激宁萧瑟的! 可即便事实清清楚楚摊开摆在这,他却仍不甘心,依旧想用自己的力量垂死挣扎。 他要把顾清栀从宁萧瑟身边带走,第一次是这样,以后的第二次也是这样,从此便步步远离那个万劫不复的世界,为他曾经所犯下的错误作为弥补。 不得不说,这想法是好的,但顾清栀心里倒没想那么多,她当时气炸了,表面还不能发作,刚巧接到郑乘风的电话,当然要把作用发挥到淋漓尽致……可这么一来苦了郑乘风。 她忏悔的闭了闭眼,心里默念:郑乘风啊你可不要怪我,你之前也利用过我,现在我只是小小利用你气宁萧瑟一下,相比你利用我的严重性,这次顶多算是小打小闹,所以我们这也算是……扯平了吧。 她不着痕迹的摆脱开郑乘风温热的手掌,想着如果就这么走了那就真没法收场了,于是便只好硬着头皮冲他笑:“来都来了,那就先喝几杯再去别地方玩吧,快来,我请你喝酒。” “不是,刚刚说好的请我呢?”程思慕慌了,小可怜儿一样的凑过来,跟左跟右的,边用食指虚虚的指着自己。 顾清栀微笑的很耀眼,却也很可怕,用眼神向后递了递:“你啊,现在不需要我请了呀,管它是新欢还是旧爱,旧情复燃还是破镜重圆,总归是喜事,你们快去开开心心的聚一聚,别在这挡着我和我最好的朋友叙旧。” 她与郑乘风径直略过几人,由清俊沉稳的侍童带路,上了三楼C1区,按例包了场。 地心引力C字打头的三个区都是半独立式空间,可以被包场,环境相较楼下显得过分奢靡舒坦,至于楼下的B是独立空间的娱乐区,有些绅士之间流行的室内运动设施,而A字开头的几个区是一楼开放式的小厅,谁都可以到里面晃晃的那种。 可以说这栋娱乐建筑为消费者提供了最完善的服务,虽说它受众面比较小,有些是各行各业零零星星的翘楚,或者是哪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到这里放纵心情也好,名利场上的往来也罢,只要踏入这个门,便如同步入了与俗世完全相反的桃花源。 而像这种风月场合,某些方面的服务自然也是怎么贴心怎么来,有下面三层作铺垫,不管是在A区成功搭到了讪,或是BC包间里谈成了某种不成文交易,再不济单纯的喝酒喝累了想睡会儿,楼上DEF就彰显出了它们的价值,各种房间,各种价位,各种风格,可谓应有尽有。 与此同时,在那个没良心的牵着别的男人上了楼后,宁萧瑟感到猛地一阵头晕,无奈不能当着死对头郑乘风的面说什么,便只好带上程思慕,两人也上了三楼,野蛮脸的把C2区的客人驱逐走,自己坐在一旁气愤的盯梢。 他很气……真的很气,毕竟这关头,他不可能当着郑乘风的面跟顾清栀灰溜溜的解释,更不可能道歉认错,同样他也不能像以往一样简单粗暴的站出来指责顾清栀,并不由分说的把她拎走,那样只会导致她斗志更胜,比原本还恶劣一百倍的反过来对付他…… 天哪,这是娶了个什么媳妇啊……他筋骨分明的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心力交瘁。 然另一边的顾清栀却不管那么多,她找谁说理去?她还觉得生气呢!好好的一个周末,原本美滋滋,结果就被这么突然飞来的事给毁了,她气的很,现在只想喝酒泄愤。 小手一挥,小单子一填,划勾划的那叫一爽,她把自己勉强能看懂的英文酒名,还有叫的好听的酒的名字依次划了个遍。 不一会儿,七八个整齐划一的小侍童走来,放下酒颔了颔首就退下去了。 她看着那一杯杯一瓶瓶各型各态的液体,拍拍郑乘风对他说道:“今天你就喝个够,我请客!” 说着,她从链条斜挎包里掏出小卡包,用两根手指抽出一张卡片。 远处的宁萧瑟一看那卡眼就直了,这死丫头!拿着他给的副卡跑去请别的男人喝酒? 可这思绪还没等落下,就见顾清栀很嫌弃的皱起眉,纤长的白玉手指一晃,将那卡片抛入就近的Moscato中,那姿势炫酷的让人想立即跪地大叫:妈妈我要嫁给她! 透明的慕斯杯更显其中液体的清澈,卡片上的字迹由液体变得模糊,由杯壁映现放大,里面还自中底部簌簌升腾着小泡泡。 宁萧瑟脸都绿了,那么张人人求之不得的副卡,她没有视若珍宝爱不释手也就罢了,她居然……居然?直接嫌恶的塞进了酒杯里! 自从他给了顾清栀那张卡后,她口头上总说着,我会用的,我真的不会跟你客气的,自己男朋友有的是钱,不花是傻X…… 可事实是她一次都没用过。 “真是反了她了。”宁萧瑟把本子啪的向桌上一摔,把旁边静候划单的侍童都吓到了。 同时,他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人性之贱,自己给她副卡,还得求着她花,不花他还生气,觉得她是不是想和自己你是你我是我的分清楚? 天哪……他干嘛要自寻死路的去谈什么恋爱啊!太痛苦了! “咕噜咕噜。” “唔……” “哈!”一大杯加冰自酿啤酒被她喝下,随即畅快的轻叹出声。 顾清栀放下杯子,气愤促使的稍稍有些手重,玻璃与木质桌面碰撞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在这片区域中回荡。 她用手背粗略的擦擦嘴角溢出的啤酒,对他道:“还是啤酒喝起来爽啊,像这些……” 扫扫桌上其他的酒,她耸耸肩,继续说道:“花花绿绿怪好看的,但劲儿太大了,我不敢喝。” “行了行了,你酒量本就不太好,啤酒怎么说也算是酒,喝了过过瘾咱们就走吧。”郑乘风看着那些烈酒眼晕,再说,他也没有大白天开始酗酒的习惯,想着顾清栀要是真的一激动,再把桌上的这些酒都给干了,到时候他可就控制不住局面了! 然而身边那人却毫不自知,她只想着自己心里不痛快,起泡酒敢喝,调配好的鸡尾酒敢喝,最后尝了尝感觉也不过如此,烈酒打开几瓶也开始敢跟自己比划。 我的祖宗啊,宁萧瑟在她喝第一口的时候就“蹭”的站起身,那可是纯的!纯的!您好歹也兑一下再喝行吗?虽然对酒有些不尊重,但你这行为对自己的酒量也太过于尊重了好吗? 程思慕见势立刻扑过去拦住他:“等等等,哥,淡定!那是喝了酒的愤怒女人,你这时候过去可是会挨打的!” “挨打。”他冷哼着重复了一遍,继而非常坚定的强调:“她就是拿着刀子要杀人,我也得过去,这酒是不能再让她继续喝下去了,瞎胡闹!” 可语毕后,他又在心里寻摸了几秒钟,最后没用程思慕拦着,自己弱弱的坐回去,深觉左右为难。 不去?照这么个喝法,轻则头晕目眩恶心呕吐,重则胃出血昏迷不醒,这都是有可能的,和这些相比,跟谁一起喝酒此刻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退一万步,如果她能来点温顺的喝法,就算是和郑乘风……咬咬牙,也能忍了,最主要还是她身体受不住。 可要是去了? 哼,宁萧瑟冷静下来,淡定的野蛮脸,右腿搭上左腿,我才不去呢,今天这些事又不是我的错,她有小警察跟着,我才不担心呢,一点也不! 反倒是程思慕心里很难受,他坐在大佬身旁,百般暗示:“哥你看看,顾清栀手里的……不,我是说手链,真好看,是你送的吧?” “哥你说这家的桌子是什么材质的?桌面挺平啊,放点酒杯什么的液体一点都不倾斜诶!” “哥我喜欢透明的颜色,褐色我也喜欢!” 宁萧瑟低睨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给我也喝点酒呗。”他眼神飘忽不敢看对方的脸。 宁萧瑟不置可否,突然想到什么事情似得,皱起眉:“顾清栀也是你叫的?” 程思慕赶紧双手合十在眉心前,带着自己的求生欲纠正道:“大嫂!” 那边的话音未落,此时此刻,这边的大嫂小酒杯撂下,有点飘了,打着嗝告诉郑乘风:“这个酒……嗝,难喝!有股铁锈味,这个,烟熏味,这个,一股……嗝,中药味。” 郑乘风如获大赦:“难喝就别喝了吧,你看你,都开始醉了,告诉我你现在难不难受?嗯?” 难不难受?顾清栀敲敲脑袋:“好像……有点。” 郑乘风虚扶着她,怕她昏头了再一下栽倒过去,嘴里边絮叨她:“你看,我说吧,喝醉酒可难受了,听话,快别喝了。” “好像,又没有。”她含含糊糊的纠正回来,一边昏沉沉的感受着自己到底有没有喝醉。 喝醉了吗?没有吧……这刚喝下去的酒,怎么会这么快犯酒劲儿呢? 她只是感觉自己心跳得有点快,这是顾清栀为数不多喝酒历程中所体验出来的直观感受,头倒不痛,也不想吐,就是第一时间的心跳过速,有时太阳穴都跟着一蹦一蹦的,再者就是感觉自己全身的热量和血液都往身下的某个部位涌动,是能控制得住的那种,再然后就是脸和耳朵红扑扑的,发烫。 她咋了咋舌:“好吧我确实有点喝醉了。” “那可了不得。”郑乘风开始慌:“这才到哪,你喝了那么多,这一种那一种兑在一起,酒精度不低,还都是后劲大的烈酒,过会怕是会越来越难受的。” 顾清栀嘟嘴:“也好,醉了就不难过,也不生气了。” 郑乘风听得低低的叹气,架上她准备出去:“去医院打针吧。” “我不。”她挣脱开,美眸一立:“合着我这边喝完酒,那边去打针,那我图什么呢?” 郑乘风心情很沉重复杂,回问她:“谁知道你到底图什么,早知道,就不应该……” 他的后半句没有继续说下去,即便说了,顾清栀听不进去,这边的宁萧瑟也听不到。 远隔将近一条街左右的距离,就算他长了驴耳朵也是无济于事的,要不是他刻意坐在紧守着门的位置,可能连看都看不到对面的情形。 他不悦,皱着眉虎着脸,可双手拇指相绕的动作却出卖了他内心深处的焦急恐慌。 宁萧瑟:“真是太嚣张了,我还活的好好的,就开始当着我的面和旧情人卿卿我我!” 顾清栀:“太不像话了,放着我在家里,骗我说出差,居然出来和别的女人来喝酒玩耍!” 宁萧瑟:“她真当我是死了吗?” 顾清栀:“他还是人吗?” 宁萧瑟别过头赌气:“这又不是我的错,我还不是满心满眼的全是她,结果有一点小误会就开始怀疑我!” 顾清栀拍桌子:“本来今天高高兴兴!我还给他打了电话,不接?搞什么搞啊?刚睡醒就生一肚子气!我怎么这么倒霉!” 宁萧瑟:“反正不是我的错。” 顾清栀:“他不给我道歉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不,他道了歉我也不会原谅他!” 宁萧瑟:“死丫头。” 顾清栀:“小辣鸡。” “哼!”两人此刻在两个时空般,可竟出奇的一致,同时冷哼,前者傲娇,后者骄纵。 结果倒是旁边扮演倾听者的两个人傻了,愣了,石化住了…… 程思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我该不该劝?夫妻打架旁人不能劝,可我不劝能行吗?往好说,他们和好了大哥找我秋后算账,问我当时为什么屁也不放一个,往坏里说他们分开了,大侄子又没妈了,我又要过苦日子了…… 大哥没目标便又要搞好工作死抓纪律,那我边带孩子边被魔鬼惨无人道的鞭挞,行了行了……够了!死前我想喝点酒,等等,我才是失恋要被安慰的那个好吗! 郑乘风:我是谁?我在哪?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被喊来玩,所以到底玩什么了?说是请我喝酒,那酒呢?酒全都给谁喝了?她是在骂我吗?听起来不是,那她又是在骂谁?宁萧瑟吗?可发生现如今这一切,归根结底是都是我造成的啊…… 无声中,这座城市间行走的人们,他们内心的声音统统飘散升腾在虚无中,像泡发开的干花朵,舒展盛放,彼此交织,汇集,从而形成幅万花齐放的景象。 每朵花皆由血红色的丝线牵着,自头顶中心延伸出,他与她四目相视,她与他相逢擦肩,他或者她能看到每个皮囊的模样和情绪,可却唯独不清楚由他们支配的花朵,究竟是黑是白,是百合是蔷薇是茉莉是玫瑰,还是罂粟。 而这会儿顾清栀的酒劲已经开始泛上来了,中途有点肚子胀,于是抛下郑乘风自己去厕所。 出来的时候她神色明显愉悦许多,舒舒服服的吹着口哨去洗手。 在盥洗室的洗手台前站定,顾清栀将手伸到感应水龙头下,感受温温热的水柱打下来,非常细腻,非常柔和。 她按了洗手台上面的洗手液,味道清冽独特,淡淡的,非常好闻。 没心没肺的丫头哼着曲子搓着泡泡,然后将泡泡很均匀的涂在白嫩的小手上,就像新娘戴着洁白的纱网手套一般。 她低下头将泡泡冲干净。 可这时,在她未察觉的某个角落缓缓走出一个身影,她的面容和轮廓渐渐映现在镜子里,憎恨嫉妒使得清寡平淡的脸看起来极度扭曲。 一双手无声的攀上顾清栀的脖颈,倏忽间用力收紧。 “啊。”她惊叫一声,被巨大力气扼住喉咙,控制不住的想要干呕。 惊慌失措下沾湿的手紧紧攥住对方的手腕,水珠顺着弧度滑落过整个小臂,坠到手肘。 她努力的想要挣脱那双手,迷离中望向镜子,她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安……”在发出声音的同时,她恍惚的失去了大半意识。 氧气……氧气开始不够…… 难道真的要这么憋屈的冤死在这里吗? 隐隐约约中,她好像听到谁在说话。 “贱货!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世界上!为什么!” “你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该是我的!” “他的枕边人,他心心念念的爱人,他儿子的妈妈……你不配,陪伴他经历一切的应该是我,孩子也该是我的!” “你这个贱女人!你毁了他你知道吗!” “我认识的宁萧瑟是站在至高点上的帝王,他要拥有更多,驰骋沙场,他要征服整个世界,绝不止现在而已!” “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他没有了野心也就罢了,现如今他为了你,竟然要亲手毁了自己苦心经营那么多年的……” “啪。”愤怒到极致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而来的,是一声闷响。 安若素的身体犹若破败的布娃娃,毫不受控制的被剥离开,摔倒在地上。 顾清栀捂着自己发红的喉咙,还不住的咳嗽,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心里吓得要死。 天啦,好悬走马灯都跳出来了。 眼前发黑的现象慢慢淡去,她恢复了视力,只是有点冒金星,随即听到地上非常哀怨的一句:“我要她死。” “有没有搞错。”顾清栀很无奈的闭上眼苦叹一句:“什么仇什么怨?我招你惹你了……” 再睁开眼之际,旁边却出现一张突然放大的脸,他高大的身躯靠拢过来,抱住她翻过来调过去,左看右看,担心的无以复加。 顾清栀愣了半秒,然后很不合时宜的质疑了一句:“你……你进女厕所?” 宁萧瑟勉强控制住自己快要崩塌的脸,等等,心里那种想接力把她捏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不不,要控制住自己啊!手里的这可是媳妇,不能捏死! “还喘着气儿呢吧?”于是我们宁萧瑟,顶着一张担心异常的脸,淡淡的问出了这句话…… 顾清栀愤怒的铁头噗通一下撞了上去:“你看呢?” “看来活得挺好的。”他捂着自己受伤的锁骨,从而给出了这样的鉴定结果。 她很不满意:“你这么希望我死?” 两人刚闹完误会,心里那种见鬼的别扭就是拘着他不让他低头。 见他不语,顾清栀更生气了,指着地上的安若素道:“盼我早点死,然后放你和她去重归旧好是不是?” “我告诉你宁萧瑟,我没那么卑微,非死皮赖脸的求着你要跟你在一起,你要是动了什么别的心思呢,你就趁早提出来,咱们好聚好散,我不耽误你,你也别耽误我,给好人让让地方,成吗?” 宁萧瑟听得缓缓放开握着她双肩的手,对爬起来的安若素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再不走的话,等郑乘风看见你了,小心再回监狱蹲个十年。” 瘦弱的女子带着不甘,却无奈不得不离开,她的背影散发着无尽的落寞与隐忍,无比可怜…… 但能动手想要掐死别人的女人,并不值得可怜,顾清栀盯着安若素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因为她知道,那个女人的卑微,她的孤注一掷,都源于一份挫不败的执着。 她就像生长在阴暗潮湿墙角里的藤蔓,任人踩踏,揉圆揉扁,可这些都不至于杀死她,待她随岁月徐徐生长,伺机而动,小小的枝芽也能蔓延至整片墙壁。 若叫她抓住一个时机缝隙,她便能缠绕住对手,置对方于死地。 这时,宁萧瑟站到她面前,打断她的浮想联翩。 他赶走安若素后直直对上她的双眸,简单易懂的告诉她:“安若素前些天几次约我谈事情,我没去,今天就用你来威胁我,说请你来这里一聚,除此之外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我担心她真的会对你做什么,慌忙之中就赶过来了,结果发现……被骗了。” “我知道这些理由听起来很玄,你不会相信,但这是事实,我必须说。”语毕,他长舒了口气,又道:“情感的较量,她输给了你,可现如今被她发现了我的软肋,这一点,我败给了她。” 或许是他太过深沉的语气,又或者是真相超脱出意料,顾清栀微蹙着眉反应了半天,还没有消化完憋在胸口窜动的那团情绪。 可他偏又开了口,那双眸盯住她,定定道:“还有,鉴于你方才给好人让地方的那个言论,我是想说……” “让地方?不,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让的,你想得美,你,顾清栀,这辈子,生或是死,都别想摆脱我了。” “记住,这不是通知。” “这是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复制完才发现,这一章真的好长…… ☆、·chapter 110·报警 虽然心里的气已经因为他的解释而消了大半,但在当时顾清栀并没有选择原谅他,而是注视着他的脸,低低嘟囔了句:“神经病啊你。”随后便假装气呼呼的样子跑走了。 在卫生间与C1区这段路的过程中,她一直在想着宁萧瑟的解释。 没错,是很扯,怎么就被威胁了?怎么安若素说她绑了自己宁萧瑟就信了?怎么就不会求证一下当事人呢? 透过这番说词她想了种种漏洞,但她最后仍然有理由安慰自己,毕竟人处于慌乱中是没有任何理智的。 她睡到下午才起这是事实,因为睡觉没接到他的九个未接来电也是事实…… 见鬼!怪不得他会以为自己被绑架了,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事情,火速从槐城窜回榆城。九个未接电话,想来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是要怀疑对面出了什么事故,更何况有安若素威胁他这一系列事摆在前面。 她不由得感慨,自己还真是安若素的最佳助攻…… “想什么呐,这么出神?”郑乘风的手浅浅在她眼前挥动两下,脸上带着细微的笑意盈盈。 原来不知不觉她就走回了C1区,可还没整理好心情,揣着那么一大坨事,让她怎么坦然面对眼前的郑乘风? 然他却不知道她内心的小细节,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剩下的就不要喝了,我们去药店买些解酒药,如果你要是肚子饿呢,咱们再去吃点夜宵,怎么样?” “我……这……”她支支吾吾指指桌上余下的酒,半路又收回手指,想阻止他的热情,可却不知道从何处开口。 他的笑十分温暖好看,与宁萧瑟的凛冽不同,在他的注视下,仿若那目光变幻成了清泉,柔和沁人,其中蕴含无限的包容力。 顾清栀与他相识许久,但与两小无猜的程度相比还不算太久,于是,待探究的新鲜感、距离感,几年相处下来的默契感、熟悉感,两者在此刻相融的恰到好处,使得郑乘风稳稳占据了她心间无可比拟的地位——他是她不可分割,不必做任何掩饰的重中之重,却还未到相看两厌的地步。 在这种特殊情景下,顾清栀面对起郑乘风总是自愧不如的,总觉得在咫尺矗立的是神明,无比耀眼,而自己只是散在空气中的一粒尘埃,与神明擦身而过,方可得片刻熠熠生辉。 通常在这种时候,她就算再炸毛再嚣张再心里不痛快,被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熏染,一切也放得柔和下来。 因为他是郑乘风,对她而言大熨斗一般的存在,能瞬间把她熨的妥妥帖帖平整温顺,这一点连顾清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时听到大熨斗说:“我们走吧,账我已经结过了,接下来往药店进发!” “好的。”顾清栀点头,鬼迷心窍的乖巧答应。 没办法……太烫了,一个眼神递过来,或者那股熟悉的安稳气息,再或者只此一点点回忆,在心里属于郑乘风的好感度便呼啸而来,使她立刻丢盔卸甲的妥协。 两个人肩并肩的走出地心引力,丝毫不知道背后不远处还有个鬼鬼祟祟的谜之身影在尾随。 她目光四下飘忽着,嘴里嘟囔:“是我要请你喝酒的,怎么能让你结账呢……” “这有什么的,区区几个钱而已,不要放在心上。”郑乘风轻笑,安慰她道:“而且一起出来玩让女孩子花钱,这可不是绅士的行为。” 顾清栀被他逗得大笑,故意挤兑他:“关键你不是绅士啊。” “又被偏见刺伤了。”他很挫败的无奈笑笑,与此同时一直低着头注视手机的动作停下来,他食指和中指在屏幕上并拢,又分开,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放大,锁定。 “走啦,最近的一家药店找到了。” 庆幸的是,两人相处的模式从表面来看似乎与往常并无两样,即便不用没话找话,也能在安静的氛围中相处的融洽自然。 顾清栀酒劲渐渐泛上来了,看人恍恍惚惚的,还有些头晕,一个踉跄下迫不得已,握了郑乘风小臂才稳住身子。 几秒后,她后知后觉的撒开,却被他转手反握,稳稳将她锁在身侧。 由那股安全感包围,说完全不心动是假的,她已经尽量把心态摆正,再摆正,但…… 顾清栀捂脸。 郑乘风实在是太帅了!身材太好了!暖暖的有初恋的感觉,连气质都散发着迷人的香味…… 虽然在她心里,关于男友这件事是不会摇摆不定的,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失去所有的审美,也不会将某个人,经历的某些事忘得一干二净。 好啦好啦,她承认,现在自己的样子真的很像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左边心动右边动心的烂女人。 她是这么想的,后面某个鬼鬼祟祟盯梢的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用词并没有那么犀利,只是愤怒的把视线集中到两人相黏的手上,然后在心里碎碎念:顾清栀你完了,你要为你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如果此时此刻你觉悟了并把手给撒开,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不然我一定会制裁你的!等一下……她目前还不是我的所有物,而且她生气了就会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回想脑中的一幕幕,宁萧瑟悲伤的抚住心脏:好吧,我制裁不了,那还是用怨念来诅咒他们的友谊赶紧破裂,还有郑乘风,我不喜欢你这个小朋友,请你立即死掉! 而走在前面的顾清栀不知怎么,是感受到了某人的逆天怨念,还是自己心中有愧,活动了几下被他攥着手腕,总感觉不太自在的样子。 随后没走几步,两人就顺利抵达了那家药店,远远望过去一片灯火通明。 由于地心引力坐落市郊,较为僻静偏远,所以周围的区域都是落后的样子。没有林立密集的楼宇,没有光华夺目的大厦,也没有各种漂亮的地标建筑,活脱脱是城乡结合部街道应有的相貌。 他们站在有些局促的街口,左右不过一辆轿车驶过的宽度,正是因为这条路的狭窄落后,所以也并没有车子自找麻烦的开过来,此刻倒是显得幽静非凡。 在来药店的途中,天际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吞噬掉,铺天盖地洒下深蓝。抬眼望去两侧门市的灯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每隔三两家才有一家开门营业的,好在那家药店还算坚-挺,在不远处散发着足矣照亮半条街的灯光。 顾清栀本不想进去的,嫌麻烦是一回事,另方面她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子,天刚见黑就满身酒气的买什么解酒药,还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那目光……想想还是算了,她可不想变成别人非议的对象。 于是和郑乘风说好后她就站在外面等,还尽量离得稍稍远一些,站在药店旁边的门市前面,踢踢脚下的石头,望望天上的月亮,无聊的紧。 药店那边是很大一片亮光,光滑洁净的架子,整齐摆放着的一排排药盒,穿着白大褂的售货员,亮到刺眼的日光灯,冷色系显得一切干净又理智,不知道其他人看到那种颜色会不会觉得有安全感,反正在她看来略显压抑,是让人远远一望便不想靠近的地方。 可越懒得进还越搞事,她在外面等的空当,郑乘风站到门口,对她招手。 没办法,顾清栀只好亲自进去挑了一种,口服液式的,出了药店便被郑乘风督促着拿出两支。 一打开,光闻那味道她就已经不太想喝了,奈何自己确实开始头晕反胃,只能捏着鼻子往嘴里倒。 她尽量不去体会其中的味道有多令人反感,只顾吞咽,脸皱得非常扭曲。 “噗……”可还没彻底吞咽完嘴里的药,她感觉侧边角落里好像有人,下意识就着余光扫过去,果然,一个身影落入眼帘,吓得她一个激灵,嘴里褐色半透明的药水喷出了大半。 郑乘风是站在顾清栀侧边的,刚好背对那身影,看到她这反映后也回过头去查看。 这么一看不要紧,三个人,三道视线在空中相撞,面面相觑下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顾清栀手里还举着一支药管,面部石化的盯——— 郑乘风拎着袋子,侧转过身盯——— 宁萧瑟半个人在电线杆子后面,暗中观察——— 他原本是在很远的地方监督顾清栀来着,中途顾清栀被郑乘风叫到店里面,他才按耐不住,飞速走到药店与隔壁店的中间,在电线杆子后面,仿佛这俩进的不是药店而是酒店房间一样……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毕竟这条路那么僻,那么昏暗,没想到顾清栀这死丫头连余光都那么好使!害得他心慌慌的绕手指,装作若无其事的看向一侧。 结果,那家店闯入他的视线…… 和药店差不太多的灯光颜色,也是整齐摆放的架子,如果站在药店那一侧往这个方向望过来,不仔细分辨怕是真的会以为这一长排是一家,都是药店,但……透明玻璃门上赫然贴着深蓝色带白边的打印字。 精品寿衣,骨灰盒,花圈,丧葬一条龙。 真TM……???寿衣就寿衣,这我忍了,还精品寿衣!你给我重点解释一下怎么就精品了?穿上它还能活过来吗? 宁萧瑟强屏住发怒的情绪,额角几个气恼的小井字都出来了,差点暴走。 然而从顾清栀和郑乘风这个角度看过去,一切又是另一番景象。 碎冰冰高大的身材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衬衫,显得格外绅士的怀表链,冷峻的面庞,苏气到让人脚软的英俊相貌,一头黑发极其有型,微蹙着眉抿着唇……还有挡在他身前电线杆子上,黑色油漆喷的歪歪扭扭的:办-证 13XXXXXXX。 这还不算完,除了办-证,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上面长方形小广告贴的内容——一个穿着暴露的金发女郎搔首弄姿,下面紧跟着印上,寂寞美女上-门-服务,电话XXXXX。 顾清栀眼角抽了抽,连忙抄起郑乘风一路飞奔,路过宁萧瑟时嘴里还念叨着:“这人谁啊,不认识不认识,丢死人了,咱快走……” 由于宁萧瑟在小广告的背面,他不明所以,还以为是精品寿衣的锅,飞速弹开,离那家店远远的。 然而这举动却挽不回媳妇渐行渐远的心,她走的坚决而迅速,想起许久前郑乘风那句话,幡然醒悟,宁萧瑟,果然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怕是逗比星人伪装好后跑去高冷星的特务! 可怜宁萧瑟一把年纪了,既要保持形象,又要冷酷无情无理取闹,跟在后面很冷静的喊:“喂,那个,你听我解释……”走的太快呢,失了态度,太慢呢,追不上,啊,人生好艰难。 前面的两人也没有目的性,就顺着这条街一直走,由于这条街鲜少有人经过,路灯也昏暗暗的,走着走着她便有点怕。 终于,前面有灯亮起来,那是由细高黑色路灯吊在高处打下来的,在夜幕中形成一个伞形光柱,落到地上的圆圈大而虚散,就像舞台剧主角头顶焦点的光环一般。 角落处靠墙摆放两个深绿色垃圾桶,里面塞得满满的,还有几个黑色大袋子放在旁边的地上。 这条街无处不渲染着紧张的情绪,顾清栀正想着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和郑乘风说说不然别走这条路了吧,阴森森怪瘆人的,就算不出什么事心里也不舒服。 可话还没等启口,两人刚好走到光圈里的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一声摩托车的轰响。 起初,她被吓了一跳,可过了那个阶段后心里反而是释然的。 虽然她平时烦死了摩托车的噪音,但此刻这声响动听上去是多么的悦耳啊!至少证明这条街是有人气儿的。 于是她和郑乘风往一侧挪了挪,尽量不站在路中间碍别人的眼,让他们先过去,然后再想着从哪里离开这条街。 然世事多舛啊…… 她下意识让身到一侧后,等来的却并不是摩托车的擦身而过。 那车子上一前一后坐着两个人,速度不算太快,在经过他们身边时猛然伸出手拉住顾清栀的包带,用力一扯,随后飞快加速。 由于提前没有心理准备,在事情发生的刹那顾清栀是懵的,但电光石火间回觉,自己虽然拎着包包,可她嫌包包的带子太长了拎着会垂到地上,所以把大部分缠绕在了手腕上,长度刚刚好后才那样拎着的。 这也就是说…… “啊!”她受到猛烈拉扯,感受到手腕的疼痛,合着惊吓,惨叫出声。 那些事情发生的非常快,脑中的想法也是下意识闪过,根本来不及过多反应。 “飞车党抢劫……?”她瞪圆双眼,拼死不撒开手中的包。 按常识来说,以男性的力量和摩托车速度的冲击力,包带又牢牢绕在手腕上,这样下来她不是被扯倒在地上,就是胳膊被拽脱臼。 然而顾清栀是个神奇的女人,常年各种buff傍身,也不知道是怎么着,刹那间郑乘风把她拉得过紧?还是对方脚底打滑? 总之就是很小几率的,在车子后座的人来扯包带的同时,顾清栀穷鬼的执念突发,并转化为巨大的力量促使她雷打不动,反倒让对面的人被惯性带的偏了一下身子。 这么一偏不要紧,摩托车在提速期间失去平衡,前面操控的人也惊呼一声,也就一个喘息间,所有事尘埃落定。 飞车党来抢包,半秒伸手,半秒提速,下半秒光荣躺地。 两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从摩托车上摔下来,疼得在地上直打滚。身前的摩托车失了控制,兔子一样自己窜出去,撞到墙上把车灯磕得稀碎,两个轱辘还在滑稽的转动……那副画面,别提多惨了。 顾清栀见势按耐不住,冲上去抡起自己的小包包就是一顿暴揍:“叫你不学好,叫你抢我包,叫你嘚瑟,以后还骑不骑摩托车了?等等不对……以后还敢不敢抢包了?嗯?” 郑乘风目瞪狗呆,慌忙冲上去把躁动的她按住:“好了好了,咱们不能下手,毕竟这场面看起来太惨烈,搞得像我们是施暴者一样,那样咱岂不是不占理了?” 顾清栀累的直飙汗,粗粗喘了几口,愣住两秒,随后安静下来,边喘着边认同他:“哦,对啊,那我不动手了。” 可话音还未落尽,又一个身影赶来,速度快到扯出了残影,上去就是一记夺命窝心脚踩在抢包青年的身上,把方才还嚣张的小青年踹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顾清栀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虎躯一震,原本还算淡定的鹿眸随着那一脚瞪得滚圆,幽幽转过头告诉郑乘风:“我仿佛听到了‘嘎巴’的一声,好像是什么碎裂了……” 青年颤颤巍巍的伸起胳膊:“是我的少女心……” 心字还没说完,接着又是一脚,雷霆万钧,活脱脱带着一副“给我死吧你!”的阵仗。 “大……大哥,你莫要踢喽……” 宁萧瑟清清淡淡的脸上写满不爽,高高在上仿若神祗一样开口:“瞎了你的狗眼,居然抢到我头上来了?” 顾清栀在一边弱弱的强调:“那个,抢的是我。” “有区别吗?”他深邃凌厉的眼挑起,扫她一眼,非常不满。 顾清栀看那两个小毛贼的惨样,不知怎么突然动了恻隐之心,完全忘记方才自己被抢的事实,很走形式的出来劝架:“哎,住脚!你再把他给踢死!” “死有余辜,谁叫他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宁萧瑟冷着张脸,低睨地上得空爬起来的两个人,仿佛他们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恨不得立刻拔枪把这两个败类弄死。 郑乘风在一旁不咸不淡的接了句:“呦,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哈?” 意思无非就是看他黑恶势力的嚣张本性暴露了,连顾清栀听到这话都不由心里一紧,结果人家没事人一样,转过头继续数落:“包正正经经背在身上不好吗?显什么显?另外不要把这个缠在手上,你是想脱臼吗?” “还有你。”他继而正经脸的嫌弃起郑乘风:“你脑子有毛病吧?我是看在她情绪不好的份上才没打断你们,结果把她交到你手里又不好好保护,亏你还是个男人。” 两个小毛贼在他碎碎念的时候试图偷偷跑走,没想到被他一把抓回来,表情严肃的像是要吃人:“谁告诉你们可以走了?” 两个毛贼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眼神,都心照不宣的溢出了大号加粗的一句:此刻不走更待何时?等着你打爆我们的狗头吗? 而这边的顾清栀刚被他批评的时候很闹心,满心思琢磨怎么把他的嘴给堵上,可接下来他一本正经的挨个教育批评的行为居然把她逗笑了,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严肃点。”他挫败又懊恼,拿这个小傻子真的没有办法。 最后反倒是两个骑摩托车的小毛贼先开口了:“喂,大叔,能不能撒手啊?反正又没抢到,就不能放我们走吗?” 眼见着宁萧瑟被那一声大叔叫的变脸,顾清栀心里贱贱的大笑几声,哈哈,惨了吧,小子,这回你可彻底把这位大佬给惹毛了…… 于是,宁萧瑟带着“我叫你三更死,你绝活不到五更天”的气势,步步逼近:“你还想抢到东西?还让我放你走?你在做梦吗?” “那又怎么样?”骑车的黄毛眼看事情没有周旋的余地,破罐破摔突然来了劲儿:“丑话我先给你放在前面,我们哥俩可都是练家子,这一片什么的,都好使,今天打起来我告诉你,别看你们三个人,两个弱鸡,一女的,交起手来不一定谁赢,以后你们在这边也别想混了。” 另一边的洗剪吹黑毛听了也秒懂对方的意思,顺嘴就说道:“是,识相点呢,就放我俩走,咱井水不犯河水,谁也没有损失,打起来,你仨今天必定是残废了,不断胳膊就是断腿,再者我们那些弟兄以后也让你们好过不了。” 宁萧瑟似乎是没想到他们还能演这么一出,就像握在猫手里的小耗子,还在咋咋呼呼吹嘘自己是老虎。他这些年见惯大场面没错,可那也都是势均力敌的抗争,他哪见过这手动滑稽的场面啊,跟两个搞笑艺人似的,一时间也是叫他哭笑不得。 而郑乘风倒是非常不厚道的笑出声,风轻云淡的飘出一句:“行啊,有多少来多少,我正愁这个月没业绩呢。” 在他俩中间的顾清栀瞧瞧左边这个,又瞧瞧右边那个,耸耸肩,天啦,这叫什么事啊……两个小毛贼,明目张胆挑衅起了两个神级BOSS,就好比1级萌新举着刮脸刀片误入地狱级别副本,口口声声要声讨999级神装带buff通天大怪。 这俩神级BOSS一个是全球顶尖警备精英791支队的队长,整个华北首屈一指的核心人物。 另一个更不用提了,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想想他出来混那年,这俩不一定在哪用尿和泥玩儿呢,他俩跟着搞这一套?殊不知面前这尊大佬就是玩这一套的祖宗,而且档次手段比他们高几百倍,手底下随便一个扫地的拎包的提鞋的都能单手打他俩几个来回。 不过……顾清栀在跑偏的思路中猛然想到一点:现在他俩在别人眼里是一伙的吗? 太不可思议了!太惊悚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此时此刻,他俩的确是一伙的啊!! 顾清栀差点昏厥,果然人活得久了,什么鬼画面都能见到…… “接下来怎么办?”她愣神完毕,转头对郑乘风说道。 宁萧瑟很不开心,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冷冷强调:“问我。” “好好好,问你。”她很无奈,翻了个白眼问他:“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他把手臂伸过去,环住她另一侧肩膀,庄重正经的把她扳到自己身边,这才回答:“嗯……送警察局吧,名正言顺。” 顾清栀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想送警察局、名正言顺这一系列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难受呢。 “哎!”黄毛不乐意了:“怎么就送警察局?你们凭什么?我们犯什么错了?” 杀马特黑毛也跟着附和:“对啊,你们有证据吗?凭你们一面之词警察不可能相信的,要是我俩一口咬定什么都没干,警察也没办法,更何况摩托车坏成那样,我反倒要说你们三个拦路抢劫了我俩呢。” 可以可以,真的很会颠倒黑白。 顾清栀眉头一蹙:“你怎么知道就没证据?” 黄毛和黑毛相视后仰天长啸,那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六大张老登上光明顶了呢。 黄毛贱贱的眼神一挑,很诈的字字句句说道:“这个路口,没监控!哈哈哈哈!就问你气不气?” “没监控啊没监控。”黑毛高兴的就差点跳起草裙舞:“告诉你,这条街我俩太熟悉不过了,没监控,所有事神不知鬼不觉,有些人就算被抢了,抓不到我们人,也没监控,哥俩儿现在全指这个活着呢。” 哦,敢情是惯犯啊。 看这俩嚣张的样子,郑乘风瞟了一眼旁边的宁萧瑟,语气很难以捉摸道:“喂,听见了吗,没监控。” “所以说……”宁萧瑟也把头转过来,两人的谜之沟通在一个眼神间达成。 下一秒郑乘风就抬腿,利利索索一脚把美滋滋的黑毛踹趴下:“我忍你很久了。” 望着余下一脸懵逼的黄毛,他对宁萧瑟淡淡道:“我不方便动手,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于是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大佬对这两个可怜的小兄弟施以了很残暴的单方面殴打。 个个过肩摔招呼到他俩身上,把顾清栀看的捂眼,捅了捅郑乘风:“太凶残,我看不下去了,不然我们报警把那个魔鬼抓起来吧?” “你傻啊!”郑乘风攥住她的手,也很腿抖的看着那副吓人的画面:“这个狗会长,真心可怕,简直是惨(gan)无(de)人(piao)道(liang)!” 反观这边的宁萧瑟,一路下来积攒的各种怒气借着机会全抒发出来了,相比旁人的凌乱与吃力,他倒风轻云淡的,就连痛扁流氓的过程都是高冷漠然不屑一顾的,动作行云流水,舒展如画,观赏性极高。 他松了松手表带,反问:“没有监控,就问你气不气?” 两个流氓被逼在角落相拥而泣,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边垂着大鼻涕边哀嚎着:“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你还是人吗……” “报警?”顾清栀猛然被点通,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指着墙角里的两个流氓,重重拍了郑乘风两下,然后一脸正经的大声说道:“警察同志,我报警!这两个家伙抢我的包包!” 郑乘风将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两下,装模作样点头,同样正经的表示:“收到!” “嫌疑人和当事人都跟我走一趟吧。”临走前他又瞄了眼宁萧瑟,扔下一句:“还有目击证人,你也得去。” WTF??? 小流氓哭都找不到调了,想立刻撞墙而死……这是个什么情况? 警察,当事人,嫌疑人,还有那个疯狂殴打他们的…… 目击证人? ☆、·chapter 111·释怀 郑乘风接收到她的报警后职业病突发,第一时间打回总部,阐述清状况,让他们联系管着这片区域的派出所。 在等民警赶来的空当,他翻翻口袋,莫名掏出个手铐。没办法,只有一个,他就把这俩小流氓铐在一起了。 站在旁边的顾清栀看到手铐的那一刻慌了,弹得老远,指着他颤颤巍巍道:“你……你你……出来玩居然还随身带着手铐!你要干嘛?有何目的?是何居心?” 也怪不得她脑洞太大,这时代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由让她脑中产生了许多不美好的画面,她白了郑乘风一眼,恼羞成怒的涨红了脸嫌弃他:“变态……” 他很迷茫,心想,我又怎么惹你了?思虑几秒钟后,明白了。 一副悲痛的样子指责宁萧瑟:“你看看,好好的一个女孩子让你给带坏成什么样子了?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宁萧瑟:??? 招谁惹谁了?怎么什么破事都能扯到我身上来?怎么就变态了?谁来给我这个纯洁的中老年人解释一下?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个小流氓在旁边看戏高高兴兴乐乐呵呵,然而下一秒就轮到他们哭了。 警车鸣着警笛呼啸赶来,从那上面下来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看上去年龄都不大,像是刚刚毕业的样子。 他们之前只通过道听途说了解过791,那些事迹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的仿佛传说,所以实际上他们也是没有见过郑乘风本人的。 “请问,哪位是……郑队长?”走在前面的民警个子不高,视线在郑乘风和宁萧瑟之间徘徊了一圈,并不能直接从外表判断出正确答案。 在听到问题的同时,顾清栀和宁萧瑟很同步的转头看向郑乘风,民警看到这一幕后心里也就明白了,再加上他本人微微颔首打招呼确认,两位民警同志仿佛追星少女看到了自己的爱豆,立刻冲上去星星眼的要求握手。 “哎呀哎呀,这位就是郑队长啊!真是意外的年轻呢!” “我们听过好多你的事迹,真的是佩服死了!今天终于见到偶像本人!好激动啊!” 郑乘风握着手,倍感无奈:“不敢当,我还差得远,那个……麻烦你们先处理一下正事可以吗?” “噢,对对对!”两人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押着两个小流氓上车,准备启程回所里。 除了受粉丝众星捧月的主要人物郑乘风以外,顾清栀和宁萧瑟作为当事人和“目击证人”,自然也是要跟去帮助民警了解案情的,于是三人坐在中间的一排,前面司机和副驾,最后面封闭式的座位关着两个嫌犯。 顾清栀坐在警车里美滋滋,心情很是愉悦的说道:“真好诶,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坐过警车了。” 她转过头看看后排的两个人:“都是托你们的福。” “不是应该托我的福吗?”郑乘风深感不平衡。 “嘁嘁嘁。”顾清栀撇着嘴对他晃晃食指,继而说道:“托你的福没有用,你又不能滥用职权,人家是犯了罪,名正言顺坐警车。” 他反倒被气笑了,告诉她:“那你也犯罪,享受专属警车。” “犯什么罪?”她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然后幽幽凑过来挑挑眉:“猥亵警察?” 话音未落,便被身旁的目击证人,热心市民宁先生一把扯回去,自此再也不敢瞎闹腾…… 几人共同抵达派出所时,时间已将近黄金档,所里的工作人员大部分下了班,只有接线员和余下的一个值班民警。 顾清栀和宁萧瑟被喊去做笔录,他俩也无暇顾及郑乘风,毕竟这家伙自从走进所里就没闲着过。 不是被这个围着合照,就是被那个拉着讲故事,什么蓬荜生辉、三生有幸等词汇大把大把的涌出来,搞得他尴尬之余还得礼貌应付,不能露出心累的神情。 而这边的顾清栀宁萧瑟配合的也可以说是十分默契,彼此连眼神都没交换过,倒是联手把故事编的天衣无缝。 顾清栀:“警察先生,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是周末嘛,我在地心引力玩,后来觉得自己有些喝多了,回家之前就想买点解酒药,我在手机的地图上找到最近的一家药店,对,就在我被抢那条街,我买完药正走着呢,突然!那条阴森恐怖的路上就出现了摩托车变态抢劫犯!” 宁萧瑟暗搓搓看了她一眼,对于她编故事的手段他算是早就领教过了,编得跌宕起伏,讲得声情并茂,为此他不由开始担心自己的水平会不会拖累她……或是待会儿轮到自己的时候,能不能完美的和她的神级剧本衔接上。 “我的命运真的是好悲惨啊!可怜我手无缚鸡之力,突然被两个骑着摩托车的大汉抢劫,害得我弱小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她掩面痛哭。 然而她那句“骑着摩托车的大汉”话音还未落,宁萧瑟和民警不约而同转头,望了望角落里两颗豆芽菜般的小青年,两人东西没抢到又挨了顿暴打,此刻丧得很,看上去可怜极了。 虽然民警现在同宁萧瑟一样,对顾清栀处理剧情的方式以及描绘手法表示深深拜服,但她毕竟是受害者,作为无过错的一方,她表现出的无辜无助自然都是要迎合着的,不能刺激。 民警边写字边出言安慰:“好了好了,你不要怕,我知道你一个小姑娘冷不防遇到这种事很慌,现在不是到派出所了吗,你如实说,法律会替你惩治坏人的。” 她听了缓缓把手挪开,看的宁萧瑟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那对大大的鹿眸此刻居然真的饱含泪水,被美人楚楚可怜委屈巴巴的盯着,试问有哪个能毫不动容? “谢谢您警察先生。”她柔柔弱弱的轻声说道:“不过还要多谢这位好心人,如果不是他路过看到这一幕,英勇的挺身而出把坏人拦住,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民警见缝插针的问:“我听说抢包的时候摩托车正在行驶中是吧?那你用了什么方法把摩托车拦住的呢?” 呦,这一点倒没想到,顾清栀偷偷看宁萧瑟,然后飞快的答:“砖头。” “对,是砖头。”对方快速领悟,接道:“我在对面看到他们抢了包向我的方向驶来,就用地上的砖头扔过去,骑车的失去平衡,连车带人一起摔了。” 好险,宁萧瑟擦擦冷汗,说完才后知后觉……砖头?这不是你自己打流氓时候的梗吗?难道还真想一招鲜吃遍天不成? 顾清栀可怜的点点头:“嗯,警察先生您在现场也看见了,他们从摩托车上摔下来,然后车子失去控制撞上了墙,他们下来还威胁我,让我不许说出去不许报警,否则以后有一百种方式让我活不下去……嘤嘤嘤,现在都闹到派出所里来了,我好害怕他们以后会报复我啊……” 宁萧瑟冷冷的看着那个奇女子,心里在拍桌子:戏精……你这只戏精! 民警笔下生风,刷刷记好,抬起头提出关键性的问题:“那郑队长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是我的朋友。”顾清栀编的非常连贯:“在发生这些事后我感到很害怕,就打给了郑乘风,刚好这位热心市民……哎,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问您的名字。” 宁萧瑟斜牵牵嘴角,略显嫌弃的答:“我姓宁。” “噢,这样啊。”她故作纯良的点点头,随后继续叙述:“多亏这位宁先生帮忙控制住那两个大坏蛋,这才等到郑乘风赶来,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所有人一起到这里来,事情就是这样的。” 小民警很纳闷:“你……你知道郑队长是干嘛的吗?” “什么干嘛的?”她假装迷茫:“他不就是警察吗?” 民警卡壳了半秒,扣上笔帽自言自语:“对,这也对,没什么毛病。” 毕竟人家是朋友嘛,对于杀鸡用了宰牛刀这回事,也就不要强调了。 两人的任务终于完成,民警这才把话语权交给憋了半天的飞车党二人组。 “你俩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看样子是根本不打算问细节,想要直接定罪,这下来问遗言了? 黄毛急了:“警察同志,您别听这娘们胡说,就她还手无缚鸡之力?还弱女子?别逗了,就是她扯着包把我俩弄摔的,还抡着那包打了我俩好几下。” “对,她旁边的男人和她也是认识的,是一起的,才不是什么挺身而出的目击证人!” “就跟你们一起来那小子,明明他们三个都是一起的,他踹了我一脚,还叫那黑衣服男的狠狠揍了我们一顿!冤枉啊警察同志……” “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后背都被摔成什么样了!”说着,就要撩衣服给民警看自己的后背。 可民警同志并不想看,一把抓住将要撩起的衣服,翻了个白眼:“搞什么,你们注意一点影响好不好,不仅抢包,还骂人,现在这又要干嘛?” “不是的警察同志。” “当时是这样的……” “我们真的太惨了,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叽里呱啦…… 两个流氓都慌乱的急于解释,场面一时失控。 “够了!”做笔录的民警脸一拉,很不悦的反问:“你刚才的意思是说,他们三个是一伙的?抢包的时候都在现场?” “对!” “这个目击证人是和当事人一起的,拦住了你们并且打了你们一顿?” “对!” “郑队长还踹了你一脚?” “对!就是这样,一点都没有错!”黄毛仿佛看见了曙光。 哪知民警下一秒垮下脸:“活该,谁叫你抢人家包。” “我问你,骑着摩托车抢人家包的是不是你们?事后要逃走威胁别人的是不是你们?这就是犯罪,还给我狡辩什么,打你也是活该,等着拘留吧。”民警表面英明神武,背地里心想:还想诋毁我偶像?去你喵的!郑队长脚踢流氓那也是正义之举!都是对的!都是帅的!都是值得拥护的! 随后便傲娇脸的离开了。 整件事情忙的东一榔头西一扫帚,等大大小小的程序都走完,顾清栀和宁萧瑟才被告知可以离开,而郑乘风还要很苦命的回指挥中心,三人出门后只好分成两拨,一边是互相闹别扭的宁顾二人,另一边是一步三回头的郑乘风。 他对这两个人在一起是纠结又不放心,但转念想想,即便没有自己在,他们两个若是想凑到一块谁也拦不住。 无奈,他只好离开,并暗自祈祷顾清栀不会真的喜欢上宁萧瑟。 可这世上,终究是没有后悔药的。 这边宁萧瑟和顾清栀一左一右走出派出所,两人离得很远,开始谁也不搭理谁。顾清栀是还没消气,宁萧瑟则是爱慕中透着卑微,卑微里又余留一丝丝骄傲,一眼一眼的悄悄看她的反应,却怎么也不肯主动开口求和。 直到顾清栀回过头去看有没有计程车路过,他才木木的道了句:“顺着这条路走,会有人来接我们。” “是来接你,又不是接我。”她跟他赌气,话说的也很用力过猛。 宁萧瑟短暂的一怔,随后露出细微的失望神色:“那你……不和我一起回家了吗?”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顾清栀把嘴撇的很艺术,快速走两步把他落在身后。 宁萧瑟追上去,明明是慌了神,却还要把话说的官方正统且一丝不苟:“不行,叔叔在去槐城之前把你托付给了我,职责我要尽到,不然没有办法交代。” “有没有搞错啊?”她很火大的质疑他:“我回我自己家还要你批准吗?” “至于我爸爸那边,我会如实说的,你借着出差的名义出去玩女人,那我就识相点,自己回家好了,不打扰您风花雪月的美好生活。” 好在宁萧瑟心理素质过硬,要不然非要被她气哭不可,他拦在她前面:“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今天的事纯属误会,我不是故意去见她的,你也生过气了,我也解释过了,而且……而且你叫他出来喝酒我都没追究,我发誓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不要生气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刚想开口,身侧车子飞速驶过,震得她短暂的耳鸣,连带头发和裙摆都向着一个方向呼啸飘扬。 方才他说的那番话可以说是很令她受用了,毕竟身为宁萧瑟,不能奢求他太低贱的求谁复合。对于他来说,口不择言的解释就代表了在他心里无可比拟的位置,也正是因为在乎,才格外重视对方的看法,若是对他可有可无的角色,管你怎么想,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才不解释什么,随你好了…… 可听在她耳朵里最有重量的,也是让她所有怨气烟消云散的那句是——我们回家。 人活在世上,或许停驻的地方有千千万万,但能被称为“回”的,寥寥无几。 而身为一个女性,更是没有办法抵御自己爱的人对自己说……我们回家。 这种情愫来的都是没有道理的,你说不出什么条条框框的定律,也无法用仪器分析数据,更没有公式来证明,但就是这么奇怪,他说那是他们的家,他说回家,或许在那句话说出口的当时当刻,她心就已经软了。 发丝和裙摆在强烈起伏下落定,她一对漂亮的鹿眸仰视着他,嘴有些委屈又有些赌气的微噘,很无理取闹的告诉他:“我不管,今天我要回自己家,我就是不想消气……” 宁萧瑟紧盯她眼眸深处良久,似乎过去了一个世纪,而后,他浅浅的笑了。 他居然笑了? 顾清栀很纳闷,难道自己生气就这么没震慑力吗? 宁萧瑟捏捏她的脸颊,哄她说:“好,我明白了。” 他懂,其实养这丫头就像养猫一样吧?虽然她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还傲娇的躲着摸头,什么什么都一副高高在上不在乎的样子,但这些,不过都是撒娇而已。 没过多一会来接他们的司机就开着车与他们汇合了,顾清栀被勉勉强强扯上车,心想那好吧,顺着台阶下来好了。 却没想到宁萧瑟对司机淡淡扔了句:“去兰亭。” “你有家里的钥匙吧?”说完转过头问她。 顾清栀心里炸毛了,好啊!这真是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果然是大猪蹄子!你就不能坚持的绑我去你家吗?你黑恶势力的邪恶本质哪里去了?小绵羊吗?我说回家你就送我回家?钢铁直男?还是钢筋混泥土直男? 总之她就是很生气,但到了兰亭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居然!跟着她一起下了车,随后打发司机离开了! 对没错!离开了! 她假装没管他,径直往家走,但一边走一边又在心里琢磨,这是闹哪样啊?难不成还要跟她住在这里? 事实是她的直觉准到可怕! 宁萧瑟跟在她身后乘电梯,走出电梯,又走进家门。为了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她进门先开电视,不然在沉默和安静之中,是要相互体会尴尬吗? 电视里在播着中文配音后的老套韩剧,女主在大妈的炸鸡店吃炸鸡喝啤酒发牢骚。看到这一幕,顾清栀突然觉得肚子饿,起身到冰箱找吃的,结果发现什么都没有。 她这才想起来顾承允在走之前把冰箱清理的干干净净,而她也在搬去绮山的时候把零食一并带过去了。 好饿啊……好想吃炸鸡啊……她吧唧吧唧嘴,把口水吞下后坚决的转了台。 就在她准备带着饥饿入睡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顾清栀很慌,她在想这个时候会是谁来呢?亲戚?邻居?他们不知道顾承允和姜弦搬去槐城了吗?万一被人看到她俩共处一室,那…… 不过也不能装作不在家,她只好哀怨的起身开门,并祈祷门外的不是七姑八姨,门里的那人赶紧躲屋里去,可千万别给她惹事。 然而打开门,她惊呆了,来的居然是会行走的炸鸡? 好吧,她眼里只有那一大包炸鸡,已经将拎着炸鸡的黑制服少年完美忽视掉。 “顾小姐,这是给您的。” 她无声的接过炸鸡和一提易拉罐,对满头大汗的少年例行客套:“进屋休息一下吧。” “谢谢,不过我还有别的任务,先告辞了。”少年鞠个四十五度躬,扭头就走了, 顾清栀看着走远的身影,开始的一头雾水也渐渐被剥开,清晰。 哪有那么巧,自己想吃炸鸡就刚好有人送来炸鸡?这件事没其他人知道,同样,也没别人愿意差遣穿黑制服的小跟班…… 她把简洁却精致的盒子放上餐桌,回头试图用目光捕捉家里的另一个人。 好死不死,他也正在看她,结果两人的目光就那么相撞,触得她飞快将视线移开,心底有被烫伤的灼热感。 “那个……”她挠挠头,眼睛看着炸鸡,似乎是在和炸鸡说话:“这是你的炸鸡吗?” 送来的小伙子都说的很明白了,是送给她的,但她没有点炸鸡来,这她自己清楚,所以她并不能心安理得的一边啃着炸鸡,一边和给她买鸡吃的金主闹别扭。 尴尬之下,用这么一问来缓解。 预想着他的各种反应,或是明说炸鸡是给她买的,或者说点好听的再加上行动向她示好求和。 然而……他坐下了,并且淡定解开丝带,打开盒子对她说:“对,是我的。” Excuse me?顾清栀惊了,两只眼睛瞪着他,潜台词在怒吼: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他在火热的注视下打开消毒纸巾包,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擦拭完双手,又用纸巾擦干。他筋骨分明的手十分好看,伸到盒子里拾起一个鸡腿。 那动作分明很稳,但顾清栀就是感觉鸡腿和他的手一直在眼前晃啊晃。 他在临近中下方的部位咬了一小口,酥脆的外皮发出响动,里面滑嫩多汁的鸡肉露出来,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炸鸡的香气。 他咀嚼完毕,咽下后自言自语:“热热脆脆的,果然很好吃。” 顾清栀在远处吞吞口水,尽量不去看他。 宁萧瑟素来是不爱吃高油高糖的东西的,这顾清栀也知道,甜点啊零食啊包括汉堡炸鸡这些,他从不沾染,今天这是干嘛?故意和她作对吗? “对了。”他放下鸡腿,对她说:“太多了我吃不完,你来帮我吃一些吧。” 顾清栀是何等硬骨头……她能为一口吃的就向恶势力屈服? 她考虑都没考虑,开口就问他:“如果我还没原谅你的话,你还会邀请我一起吃吗?” 这话问的,当真是语气坚定又毫无节操。 宁萧瑟打开易拉罐,嘭的一声之后是满满气泡涌上来的声音,听起来悦耳诱人到极致,听得她嘴里也咕噜咕噜开始涌上口水。 他心里觉得很好笑,嘴上却答她:“我会,如果你好意思那么做的话。” 顾清栀无动于衷。 他将一切尽收眼底后,开始了他的表演…… 首先,他用附带的小叉子戳开鸡腿,在展露完毕这块鸡腿的色泽和形态后,一样样拿出巨大盒子里的分装小盒。 有原味炸鸡腿,金黄酥脆,满满的摆在里面,还有各种裹酱的,琥珀一样晶莹剔透的甜辣,芥末蜂蜜,蒜蓉,果味酸甜酱……上面还撒着白芝麻。 接着他又开始鼓捣起那些附带的酱料,一个个白色的密封小盒,他在桌上一字排开,自语:“番茄酱酸酸甜甜的,应该会好吃,沙拉酱也不错,让我看看这个绿的是什么……青芥牛油果?等等,这是什么可怕的口味?” 他拿起易拉罐喝了一口压压惊,随即抬头对她道:“确定不来吃吗?” 顾清栀扭捏了半秒钟,禁不起诱惑,在坐下之前告诉他:“好吧,短时间内我们先冰释前嫌和平相处。” “吃完再继续生气?”他将东西一样样都摆在她面前,揶揄她。 热乎乎的鸡腿肉塞在嘴里,皮脆的嚼起来咯吱咯吱响,里面的肉却很嫩,有些微咸。那一刻她很满足,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吕孩!心情一好便嚼着嘴里的肉含含糊糊告诉他:“看在鸡的面子上,等我消化完了再生气吧。” 说完顾清栀就后悔了,她心想,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廉价啊?给他一种投喂些好吃点就能轻轻松松搞定的错觉?太好打发了,以后他岂不是再也不怕自己生气了?炸鸡在手,天下我有,怕不是一个养鸡场就能承包她下半辈子的所有别扭? 但嚼着嚼着……她又想,算了,炸鸡何罪之有啊!这样以后一想吃炸鸡就可以和他闹别扭,一生气就有炸鸡吃!简直美滋滋好吗! 待吃饱喝足后,她满意的拍拍肚子,心情大好,破天荒好脾气的给宁萧瑟安排了浴室,自己才去主卧的浴室洗澡。 经过一个小时,洗完澡刷过牙吹干头发的顾清栀终于爬上床,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身心都很累,就想着赶紧入睡,好好调整一下。 黑暗中一条胳膊伸了过来,没皮没脸的抱住她就不撒手。 “你干嘛啊?”从背后而来的拥抱把她吓了一跳,迅速用手肘戳过去,低低抱怨:“走开,你去外面睡。” 对方没回答,高大的身躯与她隔着层被子紧紧贴合。 “那我去主卧睡……” 顾清栀挣扎起身,但以她的力气根本拗不过宁萧瑟,他并没有很大力的勒着她,就只是定定的抱着,却让人怎么也挣脱不开。 好吧……那就只有认命了。 感受着身后人的下颚凑在她颈间,一股熟悉的沐浴露味道涌入鼻腔。 那是她的沐浴露,香香甜甜的,很少女,用在他身上违和到惊悚的程度。但也没办法,谁叫现在寄人篱下的是他呢?那间浴室平时只有顾清栀一个人用,所以只放了那一种,即便他拒绝也没有其他选择。 而顾清栀身上则散发着很清爽的男士沐浴露气味,两人在这种谜之反差中无言,时间滴滴答答过去了许久…… 就在顾清栀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 他淡淡启口:“明天,我们回家吧?” 那是很人性化的疑问句,并不是符合他性格的陈述句。 或许在潜移默化中,他学会了尊重,这种尊重来的小心翼翼,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爱。 漫长的静默中,宁萧瑟以为她不会有回应了,正准备赖在这里长期作战。 这时,她闭上眼睛,轻轻的“嗯”了一声。 似有若无,却将彼此的温度瞬间升腾,或许此刻,有些东西在看不见摸不到的地方,变得更加坚固且密不可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大家也发现了,这几章字数很多,但剧情方面没什么太大的起伏,加了个日常小梗作为过渡,等过渡章节过去了就要发生大事啦……写了这么久结局也不会太远了,加油冲鸭!终点在向大家招手! ☆、·chapter 112·剥虾 在雀舌栀子馥郁的香气中苏醒,再睁开眼时已近晌,烈日将光芒强有力的照进来,攀上大半个床,刺得人睁不开眼,只好蹙起眉用手遮着,勉勉强强起身。 她身边早不见了人影,卧室的空调温被换成与室外接近,窗子留起道小缝,那些热乎乎的风正是从窗外钻进来,扰乱了梦境。 拉开被风吹得微微拂动的灰色窗帘,她穿上拖鞋,踢踢踏踏下楼。 周末她倒是想悠闲些,不过在宁萧瑟家可不比自己卧室,想懒多久就懒多久,饿了吃饭,吃完再睡回笼觉,玩玩手机看看剧。 在这种工作狂加不知累的非正常人身边,就觉得在法定休息日偷懒都是种罪孽! 不过想归想,她还是抑制不住的在早上回来绮山后补了一觉,太阳照满半个床才晃荡到楼下。 她挠挠头发,又揪了揪身上的真丝睡裙,款式虽不暴露,但就是别扭,总觉得没有自己的睡衣睡裤舒坦。 宁萧瑟在侧厅的沙发上坐着,桌上放着电脑,出奇的是他今天并没有窝在书房,没拿大摞小摞的纸纸本本,也没在视频会议,而是在……看日漫? 顾清栀还以为自己瞎了,凑到后面看了好一会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趴在他后面默默跟着看了好几分钟,并且感叹,嗯,我卡紫拉就是有种魔力叫做,他越正经,就越让人觉得他异常滑稽,甚至认为他怕是个搞笑艺人。 终于,在一个过场画屏幕暗下时,他才从反光中察觉到背后的顾清栀,转过头看她,样子有那么一刹没转换过来,特别的乖,安静听话的吓人,可没停留几秒,便立刻被锋芒取代。 她平行运动着胳膊,凑过去,低低的指沙发,因为并不敢直接指他,首先从小她就知道用手指别人很不礼貌,其次嘛……她也确实怵他,别的还好,由于自己昨天才无理取闹过,今天刚和解,所以这种正面刚的状态下,她还是很怂的。 “功力退步了啊,在你背后站这么久都没察觉。”她使劲坐过去,由于贴得紧,沙发弹力又有些大,把另边的他震得颤了几颤,冷漠.jpg的看她,顺势拔下两侧耳机。 动作看似若无其事,实际怎么看都像是在刻意表示他正塞着耳朵,边淡淡的抛出句:“在自己家,我抖机灵的什么劲儿。” 她翘上二郎腿,也是摸不着头脑,扫了眼屏幕,边问他:“不像你的风格啊,怎么看起动漫了?还看这么没节操的。” 问完她才恍然发觉,好像……是自己昨天发了个关于伊丽莎白的朋友圈,里面极其疯狂的表达了对假发和傻白的热爱,难道被他看见了? 他卷卷袖子,淡定的一应:“随便看看。” “嗤。”顾清栀斜着嘴角笑了下,问他:“那观后感如何?好看吗?” 宁萧瑟敲下暂停键:“一般。”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次?” 他一本正经道:“我说,就那样吧。” 说了这些不算完,还要继续的添油加醋:“画质很感人,令我怀疑自己青光眼白内障玻璃体浑浊,内容很难以言喻强行搞笑,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脑子里在想什么,看了这些你依然能保持纯洁这很难得,最关键的是……这些男主,哪一个比我耐看了!” 听他唠叨这么久,顾清栀其实是想发火的来着,本来天气热脾气就容易燥,这下可好,再诋毁她心头爱,不骂一骂人真当她佛系女友不成? 可到结尾,好不容易轮到她发言,刚把要问候亲戚的顺序排清楚,冷不防来了最后一句,琢磨琢磨不是滋味,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醋味牢骚吧? 她暗地里觉得可气又好笑,听着某人还在低声不满:“不就是堆线吗,也不知道痴迷的什么劲儿,你让这些纸片走出来试试,银发?三白眼?还有长发及腰的,白送你敢要吗?” 主要是最后敲黑板划重点的句点睛,默默在旁边摸自己:“像我这么立体,无死角,不要,真是不懂感恩。” 她开始还刻意憋着不笑,最后听他怨妇般碎碎念,越发忍不住,发出玉石俱焚的笑声,啪叽下从两边拍住他的脸:“你听说过乌鸡国国王的故事吗?” 宁萧瑟将她手拨下,长腿一蹬起身:“你想说什么?” “我怀疑你不是你,而是妖怪冒充的。”她在后面将二郎腿荡得一翘一翘的,由衷觉得传闻和实物不符,难道是自己打开方式不对?怎么最近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偌大的厅内有空调余留的凉丝丝气体,还没物尽其用,便被窗缝外溜进来的钝热中和,宁萧瑟走至茶几边,拿了个黑色盒子回来,放到她面前:“准备下,晚上有饭局,跟我一起去吧。” 神智还没恢复完全清醒的顾清栀听了,顿时冒出黑人问号,有些纳闷道:“怎么叫我去啊?生意什么的我不懂,又没耐性,那种场合更是没去过,你就不怕我给你丢人?” 他倒很自若,答她:“之前你不想去的地方,我从没勉强过,提都不提,但现在作为宁夫人,自然是要堂堂正正带出去给大家瞧的。” “将来这种场合少不了,你要是实在懒得去呢,咱们就着重挑出那么一个两个过去,赏个脸就好,什么都不用做,你就负责吃吃喝喝,其他有我呢。” 说完这些话后,他余光瞥瞥顾清栀的神色,心想,自己这都够诚恳卑微了,话说到这份上,就差央求,她要是再不去,那…… 那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不过见她神色由阴转晴,嘴角笑容愈发荡漾,宁萧瑟想到自己说的话,不禁有些害怕。 他尴尬咳了咳:“话虽这么说,不过吃喝的也别太凶残,不然还以为平时我不给你饭吃呢。” 顾清栀指甲扣着盒子边抱怨:“那,那要是太好吃我控制不住呢……” 宁萧瑟掩面,看似无声,心底已经跪地仰天呐喊,天啊,我到底看上了个什么玩意儿?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哀怨而冰冷的盯着家里某个饭桶,出生三十多年来首次为一场饭局密谋策划。 他说着,她凑过去认真的听着,并不住听话的点头,点头…… 待天际由蓝白转金,不知被谁泼上了点残红,最后越兑越浓,逐渐勾勒上黑夜的轮廓,将调色盘上所有的花花绿绿尽数投入。 五彩斑斓、七情六欲全部融合在一起,便成了黑夜的颜色。 湖庭的且听风吟间,一个女子攀在那,桌上摆着无数的珍馐美馔,把腮帮撑得像仓鼠一样,还时不时露出幸福的表情,指着菜跟旁边的人含糊不清的叫:“好好吃哦,太好吃了。” 旁边的男人不由呈现出她爱的动漫死鱼眼,生无可恋,深深觉悟面前这人就是饿死鬼的替身,这一顿吃相也太可怕了,同时,他也有些庆幸,得亏这是他俩在场,不然有第三个人都要被吓哭,并且指着他鼻子大骂拐卖少女还不给饭吃。 “嗯……”她嘴里的东西好不容易吞下去,边咬着蟹粉小笼,边哼哼唧唧的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撑得,还是自己这番吃相被他看在眼里的惭愧。总之在咬到汤馅的那刻,许是之前被幸福感冲昏头脑,她终于良心发现,看到满桌菜近乎都是被自己吃掉的,于是问他:“你怎么不吃?嫌这些菜都是我动过的吗?” 宁萧瑟面带怀疑人生的微笑,反问她:“什么时候醒悟了?上次也不知道是谁,觉得棒棒糖口味难吃,都吃下一半了,又拽出来趁我不注意塞进我嘴里。” 见她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吸允着手上的汤渍,像只听话又乖巧的小鹿,他心一软:“吃吧,多吃点,过会他们该来了。” 她挺赶时候的打了个饱嗝,爬过桌上去拿牙签,然后社会人一样叼在嘴里,嚼嚼,告诉他:“饱了。” 宁萧瑟无可奈何,谁让摊上这么个呢,喂饱了看她满足的样子,不是很用力,但十分走心的胡噜了几下她的头:“那就先自己玩会去吧,等他们到了,咱们再过去。” “哦。”她起身,拖着自己十分不易的裙摆,提的老高,走到窗边。 亏宁萧瑟还专门为她找设计师定制了礼服,穿在她身上怎么说呢……不算难看,很衬人,又显气质,但不知道怎么着就是有种违和感。 纯黑色领高高横在锁骨左右的脖颈处,直直的一条,无袖,她大臂后侧没有任何赘肉,腋窝无副乳,又很平坦没有褶皱,更不会凸起,整个人白皙,清瘦,干净,越白的人穿黑色礼服就越显气质,在这其中还增添了些许神秘。 前衣襟裙摆是参差的细丝条,短而有层次的垂在膝盖上方,身后是两层缝合在一起的黑色薄纱,长长拖尾到后方很远很远,广而飘逸,走路时像波澜涌动,由于轻,走起路来不会显得很臃肿笨重,而是随着步下生风飘起落下又飘起,沾地的时间很短,但双层的设计又不单薄,极其富有质感。 她高绾着发,额前被宁萧瑟脑抽剪的刘海本是可爱,搭配上今日的妆容却略显距离感,底妆很薄,清雅剔透,但依然能做到修饰面庞上细小的缺点,使她的脸完美无瑕起来。 今天的眉梢是微微上扬的,但并不会很夸张,用灰黛浅浅一扫,弧度很好看,凌厉中掺杂女性的独立与精明。眼线拉长让人看起来妩媚,本是要搭配红唇,因为考虑到饭局之前她要先大吃一顿,所以暂时没有涂,化妆师将口红和唇刷交给她,交代她吃过饭后再涂。 正值夏深,本是该由闷热占据,但餐厅被水包围,若有若无还传来几丝凉意。 湖庭是榆城上流社会的专属消遣地,有些资本又清高不喜金玉俗物的人,会来这里用餐或是宴请,度过惬意悠闲的时光。 它同样坐落在偏远市郊,规模很大,但容客量却不甚许多,常年预约爆满,偌大餐厅只同时容纳四组宾客,傍晚十七时起开始营业,深夜打烊,营业季节只在春末、夏、秋初十月一之前,所以按照正常人想,开这么个餐厅肯定不怎么赚钱,能不亏上就谢天谢地了。 但……假设说真的不亏,还能坚持这么多年,那么结论只有一个:这家餐厅肯定宰人得很,菜式酒水,服务费死贵的吓人。 因为主打淮扬菜,老板甚至把周遭景色都备了个齐全,院内造了巨大的人工湖,湖上纵横交错着呈井字的桥,四个会客间分别坐落在四个交叉点上,开窗见水,据说这水还是从扬城临海引流而来,滤了几遍,没有腥味,清澈却怎么也看不到底,说浑浊又给人种很干净的感觉。 用餐的四间建筑造型别致又清雅,以木质为主,装潢和陈设虽看似简单古朴,但样式和雕花却不失精致,连窗子都是整整一大扇,繁复雕刻着镂空花纹,长度占整个墙壁的四分之三,视野极广,甚至能一眼望过去湖面上摇曳的清荷。 尤其是在晚上,水面装饰性的点缀上一叶孤舟,有水灯像星子般在湖面飘荡,暖黄色光芒映现出周围一片带着金鳞的水波纹,再结合皎月、晚风,逐渐勾勒成幅良辰美景,那时顾清栀才知道,原来在一小部分人的眼里,铜臭也能转换成荷香,能享受这样的生活,什么辛苦都心甘情愿了。 望着,忽然远处行色匆匆走过一群人影,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昏暗,轮廓却清晰。 她转过头对宁萧瑟询问:“有人来了,你要见的是不是他们?” 桌边人双手十指交叉,手肘抵在桌面上,用指关节撑在眉心处,听到这话将视线望过去,回答:“应当是了,今天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其他客人。” “啊,我开始紧张了,怎么办……”听完她立刻转起圈圈,脚步急躁,心里比脚下更急躁。 宁萧瑟起身,拂拂黑的几乎能融入夜色的西装西裤,就连里面衬衫都是黑的,他比这夜还深不可测,举手投足一呼一吸间,都带着致命的降服力。 他走到后面双手捏上顾清栀肩膀,将她很轻易的翻了过来,比铲煎饼还轻松。 让她面对自己,然后郑重的叮嘱:“今天来的这些,差不多能算上我的家人,让他们知道几乎就等于昭告天下,不过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刻意做什么,作为我的人,就是有这种资本,哪怕你没有阿谀奉承毕恭毕敬,他们照样会尊重你惧怕你。” 看她笨手笨脚从包里掏出口红,宁萧瑟很自然的夺过,扳着她下巴向上扬,均匀仔细的涂着,边对她道:“你呢,别有负担,漂亮高傲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好,让他们羡慕我,能遇到你是多么三生有幸。”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涂口红,虽说经验不足,但至少审美观没有偏差。 红唇是显气质,但轮廓和轻重掌握不好就容易显得油腻,一不小心就会演变成脏妆,她的唇轮廓没有勾的太明显,颜色也不过于厚重,她挽着他的手臂,从且听风吟会客间走出来,经过桥上的长廊,在如画般景色中行走,这一双人的模样比画中更胜,就算是明星又能怎样?也不过如此,或许还会在他们的比较之下黯然失色。 若水观夕间,四个老头外加一位男士坐在里面,这类人见面无非就是寒暄,语罢,连空气中都透着莫名尴尬。 直至宁萧瑟携顾清栀走进来,这种氛围才被打破。 记住了他的话,顾清栀的神态一直是高冷的,再加上宁萧瑟,仿佛从南极来的两口子,脸上恨不得带着冰碴。 座上男人起身,笑容友好且虚假:“萧瑟啊,咱俩上次一别到现在也有三四年了吧?这回见面可得好好喝点,再像上回那样可不许走。” 说完,下意识落到旁边身影上就转不过视线,嘴角抿上,比方才至少收敛了四颗牙齿道:“呦,这位是……” 交际场合,哪个男人身边都得有个女伴,有老婆的带老婆,没老婆带各式各样的小姑娘,更甚者每一次都不会重样,可却没有人看到宁萧瑟带过女伴,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今天冷不防牵着个小姑娘,样貌气质都属上乘,换谁都得愣会儿神。 宁萧瑟只浅笑,疏远,但又让对方挑不出什么毛病,微微颔首:“内人。” “哦,哈哈,怪不得,原来是弟妹。”男子将椅子扯开,假装氛围炒得很热,不分你我,边喋喋不休跟顾清栀说:“弟妹你可不知道你家萧瑟对你有多忠诚,男人嘛,尤其是做生意的,混场子时花花草草都避免不了,他呢是我见过最清流的男人,女伴不带,中途被人搭讪调戏居然板着脸跟人家说,你牙齿上有颗香菜叶,给人家气的扭头就走,还有一次……” “咳……嗯。”他在旁边强调性的清嗓子,对方顿时匿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但顾清栀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上述的话是其一,最耿耿于怀的还是那句,内人。 她在心里翻白眼,好吧,其实内人也算很低调谦逊的介绍方法,她明白,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过不去,总觉得让他说一句好听的会死似的,什么太太夫□□子老婆媳妇婆姨,等等,婆姨是个什么鬼?从宁萧瑟嘴里出来或许会给她笑死。 她心里存半点别扭堵着,见人也没打招呼,微颔下巴,浅笑,算是回应,看起来狂拽酷炫到飞起。 其他人也见怪不怪,身为宁萧瑟的老婆,也的确是有这个资本。 老头们也不甘落后,笑得像捧着个大金元宝,直夸顾清栀漂亮。 不是针对谁,今日除了她,在座各位都是老奸巨猾,混迹社会多年,最能抓住人的软肋。也可以说宁萧瑟这么多年来,只带过她一个女人在公开场合露面,那不言而喻,不明真相的局外人一定会认为,儿子是她的,母子二人深受宁萧瑟宠爱,保护多年至今才敢带出来,所以夸她,远比夸宁萧瑟自己还让他感到高兴。 其中有个老头牙都少了大半,还有颗颤颤巍巍挂在牙龈上,说话漏风,但不影响溜须拍马:“这闺女儿长得真俊啊,人白,小脸像剥了壳的煮鸡蛋清,贤侄真是有福气啊,能讨到这么喜人的老婆。” “那可是,萧瑟是咱从小看到大的,能力不用说,找的媳妇儿肯定自然也差不了,样貌身段都是旁人比不了的,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赞美噼里啪啦冒出来,铺满整个屋子的上空,这时服务生也鱼贯而入,将装饰撤下,依次上菜,鲜香几经飘散,近乎把赞美声盖过的时候,宁萧瑟礼貌的笑,淡淡回了句:“过誉,她姿色一般气质平庸身材无料,当不起这些夸奖的。” 老头们听了立即客套的反驳,连着旁边大兄弟七言八语的道:“哎那怎么可能,我们可都看见本人了,年轻貌美,萧瑟你太过谦了。” 摆盘精美用料考究的菜品将桌子填满,蒸蟹整整齐齐摆在巨大方盘上,肥美诱人,虾都是极大个儿的,长短适中的留了段须,居然能不显杂乱的作为盘中装饰,还有狮子头味道咸鲜,形状经久不散。 其余松鼠鱼、文思豆腐、三套鸭、干丝汤、山药甜品等众多菜肴在桌上形成档感官盛宴,当真能做到色香味俱全。淮扬菜多数以鲜活食材制作,清鲜,摆盘美观刀工精细,十足的高雅华贵。 顾清栀方才将这些菜甚至更多的都尝遍了,对面前的饕餮大宴难得的摆出爱理不理的表情。她依旧气鼓鼓,什么叫姿色一般?什么叫气质平庸?身材无料又什么鬼?就算有的没的,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这么贬低她吧? 但无奈没办法直接撒火,她赌着气给他拨虾,一只又一只的摆到他盘上,摞成小山。 旁人见势都惊呆了,直叹:“你家媳妇也太偏向你了,这待遇别人谁有?一个劲儿的给你拨虾壳,简直太幸福了。” 宁萧瑟笑笑,心想,她这哪是向着我。 一只虾,两只虾,三只虾……虾虾虾虾,她这分明是在骂我瞎呢,不就是说了两句,真的是睚眦必报极小心眼的一个人…… 她剥累了,用餐巾擦擦手,翘着二郎腿在旁边静坐,看宁萧瑟无可奈何的表情,她知道这人是懂了自己幼稚的小心思,心虚的错过眼神,准备在这死耗,无聊到他们结束的时候。 可突然在这时贴着肌肤的项链莫名一颤。 她连忙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捏住项链坠,拉下来,将它紧紧握在手心里,淡定自若的转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好一会才镇定下来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去洗手间。” 他默许,顾清栀强装安稳淡定的走出门,然后提着裙子一阵猛跑,到厕所隔间才把项链坠打开,星形的坠子里有些空间,里面装着比豆粒还小的黑色的联络仪,把它塞到耳廓会吸附在上面,细小到几乎分辨不出来的联络仪在耳中传来声音。 那里面传来熟悉的男声:“恭喜,胜利的第一步,听说……你和那几位首脑成员在今日会面了?” “我和叔叔,等着你的重要线索。” 而后寂静无声,指示红灯熄灭,她顺着墙壁滑落,瘫坐在地上,她之前完全不知道除了联络仪以外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更是认为除了她主动联系郑乘风,要不然他是不会主动找自己的。 可现在却有点迷茫了,难道……这不是自愿合作,而是强制性的? 之前发生的所有也不是出于保护,而是……监视? ☆、·chapter 113·亲昵 离开湖庭时已是夜深,自顾清栀中途从洗手间回来后,状态就愈渐消沉,虽然之前她也故作高冷,别人或许分不清前后两者的分别,但宁萧瑟却一清二楚。 她绷住劲儿的不去欢脱,和真正遇到麻烦时的惆怅,作为最亲密的人,他只一眼就看出她眸中的黯淡。 原本计划好的节奏被打乱,没过多久他就直奔主题,其实今天在座受邀几人的想法,多多少少也都有点不谋而合,所以谈妥后就草草了事,准备带着她回家。 从隔间出来时,是整个夜晚黑暗到巅峰的时辰,湖中的水灯也最绚烂璀璨,一众光亮飘在水面上,或聚集或零散,仿若漫天星辰般散布。 粼粼波光是夜的妩媚,灯火的热络让人心神迷离,顾清栀矗在廊桥的中心,遥望由近到远循序愈盛的灯火,越发体会这世间的繁华,她双眼抽空焦距,将清晰的灯光变得模糊、串联,最终盈开变成大片的光晕,斑斑点点在拂动的水面上。 那些水灯还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比星更亮,比月更浓,不安分的嵌在漆黑的水面,时有反光的映现,将一份光芒拆开成两股炙热,铺天盖地涌来,像是满满的烫在她心上。 想哭…… 她下意识产生那种念头,不知道是长久以来的压抑,还是自我拉扯,在此刻都归于对人生感悟的涌动。 宁萧瑟原本站在她身后,觉得她愣愣的有点不对劲儿,便踏出一小步到身侧,转过头竟看到她明媚的鹿眼中含着一大颗泪,使眼眸比以往更亮,更动人。 她看着水面,似有若无的用牙齿咬着下唇内侧,在寂静的夜里听到她细微甚至轻不可闻的哽咽。 他将长款外套的两侧敞开,把对于他来说小小的一只放到自己怀里,紧紧的拥抱。 顾清栀曝在空气中的皮肤很凉,他猜想是冷了,纵然是夏天,可在深夜里又被水包围着,她穿的单薄,冷是自然的,于是将外套合拢,这一宽大的衣服包裹着两个人,紧了点,但也刚刚好。 宁萧瑟听到她扎在自己衬衫上哭泣,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念:“怎么办,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宁萧瑟。” 她呜呜呜哭得愈来愈凶,吸鼻子的声音开始变浓:“你看今晚的月亮,那么美,池子里的水灯也好看,这一切怎么可以这么美好……” 她知道,也感受得到,从彼此初遇,点点滴滴,一个人要怎样做,才能感动的另一个人奋不顾身? “今天我真的真的很高兴,也恍然,原来活在世上的方式千千万万,其中有这么多可以浓墨重彩,感谢命运的眷顾,能让我遇到你。” 遇到了他,是她自认为的三生有幸,但同样也是场最痛彻心扉的浩劫。 她双臂不自主的圈上某人的腰肢,不算太粗,触起来有肌肉的轮廓,让人油生安稳感,她唇齿轻启,埋着头自语:“对不起,如果有天你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可以不要讨厌我吗?” 他默叹,用一只手搂着她,另只手攀上她头顶,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掌扣在脑后,缓缓闭上眼听她的心跳。 “碎冰冰,你……可不可以不要恨我?” 在两个人共处一室后,互掐的更厉害,她最近倒很少叫自己给他的取得小外号了,今天不知怎么飘出来,还合着淡淡的鼻音,在那一刹宁萧瑟突然恍惚了,就连他,鼻腔也开始泛酸。 此时,天边斜挂的一弯月刚盖好云做得棉被准备入眠,听到这一顿闹腾,不禁也饶有兴致的掀开被子露出容颜,呲着牙八卦起人间烟火。 灯火迷惑了皎月,也让它认为那是满池星辉,于是格外宽容的抖了抖身侧云雾,将月光洒下来。 宁萧瑟眼眸依旧轻缓的闭着,他又怎会不懂话中缘故?一个惜命又理智的人,谨慎到连苍蝇近身都要查它祖上三代,若说有人这样走进他生命,他半点都不了解,可能吗? 但一切都了解,却依然选择奋不顾身。因为这些事虽发生得他追悔莫及,可后悔是一码事,无法自拔又是另一码事。 湖水轻晃,在这之中他薄唇轻启,那短促美好的几个音,近乎许出了一世的苦难,原本他不必经历的,但由爱衍生,明知要度过七层炼狱,却也在所不辞,他清晰的声音落入她耳:“如果恨的来源是你对我的伤害,那你一定要用一辈子的爱来偿还。” 顾清栀怔怔抬起头,她方才的语无伦次莫不是被听懂了? 那怎么可能?她心底明明有很多话,却说不出,还要借着旁不相干的琐碎来借题发挥,那一刻真的很崩溃,后来憋着的话随口不择言而出,不管说的到底是什么,反正发泄出来,心里痛快多了。 他拍拍顾清栀的头,极轻极轻,在衣襟之下紧贴的两具身躯温热的甚至开始发烫。 她是很爱出汗的那种体质,没过一会手心里全是汗,而宁萧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始终是低气压低体温,有时明明是夏天,可他浑身却是冰凉的,皮肤又不像普通男士那样,有着古铜色或是小麦色的健康肌肤,他皮肤很白,有些女生的皮肤和他相比都显得糙汉子。也不知道他怎么生的又白又嫩,有次顾清栀玩笑说他适合走小白脸路线,不适合当什么精英,他还默默怄了很久…… 后来,从湖庭回到家,走到门口放下钥匙才看到摆放很整齐的小鞋子。 由于周六那天情况特殊,宁萧瑟把宁小奥交给顾承允后自己去分公司处理事情,准备等一切结束再接上他一起回家。谁想到中途猝不及防发生了绑架威胁事件,害得他来不及考虑就忙不迭的跑回榆城。 哪知这整件事自始至终就是个圈套,安若素叫他过去,只是想和她们北分支的那群人一起撺掇宁萧瑟和其他家族发生争执,从而扩大势力。 宁萧瑟很反感被人设计,更加讨厌现在的安若素,刚要离开,却被她撒酒疯似得拽住脱不了身。 好巧不巧,这一幕被顾清栀看见,立刻翻脸,后来又搞出了飞车党抢包的幺蛾子,整天过得是担惊受怕又无可奈何,所以也就没来得及去接宁小奥。 但把小孩子放在顾承允和姜弦那里,他总归还是放心的,怕晚上去接孩子回来反倒折腾他休息不好,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差人去槐城接宁小奥回来。 宁萧瑟本是很愧疚的,正想着好好和他沟通沟通,解释一下爸爸并不是故意失约的,可却没想到宁小奥在顾承允那里还没玩够,心心念念要回去,反倒撅着小嘴对爸爸接他回来表示不满意…… 顾清栀看到鞋子知道是宁小奥回来了,只是一天不见而已,她却感觉像是过了许久,就想赶紧亲亲他抱抱他。 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最后才在他自己的房间找到了。 他已经乖乖的睡下了,盖着小鸭子的薄被,长长的睫毛垂着,水嘭嘭的脸蛋似乎能掐出水。 她和身后刚刚走过来的宁萧瑟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宁小奥,还是决定不吵小家伙睡觉了,轻轻把门掩上,跟在宁萧瑟身后。 他周身弥漫的尽是疲惫,想着洗个热水澡之后也去休息,结果顾清栀失神的跟在他后面,把一切离谱的都做的理所应当。 宁萧瑟脱鞋她就脱鞋,他准备洗澡她就也站过去理直气壮的要洗澡,倒是把一向淡定的他给惊着了,连忙走出去,到楼上的卫生间洗完。 出来时她正在沙发上擦头发,见到他就又跟在他身后,直到他钻进被窝,她也钻进被窝,一系列连贯而顺畅,甚至在宁萧瑟躺在床上时,转过头咫尺间就是飘着沐浴露香味的她,又转回头,望天花板,大脑却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一夜在睡眠中显得短暂,可对于宁萧瑟来说却是极为漫长的,他侧躺着,将右手臂弯曲压在头下方,垂眸,满脸慈父相的注视着她,无论她是侧身、仰卧、还是艺术体操一样各种不老实的睡姿,都被满满盛在瞳仁中。 第二天一早,顾清栀带睁不睁的迷蒙着双眼,隐隐约约从模糊的事物中分辨出一具轮廓,本想睁开的眼反倒紧闭上了,凶猛的扑上去搂住他,脑袋扎进去就是一顿蹭,还瘫在他怀里伸过头去,尖尖的小虎牙抵在他颈窝的皮肤上。 宁萧瑟不恼,也不急于拨开她,只稳稳的接住,然后享受着相似泡影般的甜蜜。 这时门却被敲响了,随着敲门声,自门缝里钻进来团白嫩的小汤圆,穿着黑白大斑块的奶牛睡衣,元气满满的爬上床,发现盖着被子的身段有点粗,还纳闷:“爸爸,一天不见你咋这么胖啦?” “呀。”他看出了端倪,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在柔软的大床之上忿忿的跳,弹起来很高:“大家一起睡觉居然没有带我!好坏坏!” 顾清栀在暗地里又羞又臊,还莫名挤出些偷笑,她伸出手拽住还在超级玛丽的宁小奥,简单粗暴的把他拽进被窝里,在两个人之间奶声奶气的喊:“可不可以退开点啊,我快喘不过气啦!” 宁萧瑟趁乱胡噜下他的头,要是往常,高冷霸道的父亲大人是绝对不会对他这么肉麻的,但今天借着劲儿也慈爱了一把,可嘴上却还惺惺作态:“退开回到一年前,只有咱俩,没有你妈,如何?” “额。”宁小奥顿了顿,然后从两个人中间冒头:“那……那还是别了,其实我更喜欢现在的样子。” 顾清栀受宠若惊的将头埋下,把他布偶般抱在自己怀里,笑。 宁萧瑟在旁边其实也是喜悦的,只是不太习惯喜形于色,他轻“嗯”了声,看似是得过且过,不再继续呛下去了,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这声嗯,是代表他自己也很喜欢现在的样子,哪怕没了以往的一身轻便无所畏惧。 独来独往是生活态度,同样也是对自由的解意,但有了宁小奥,后来又出现了顾清栀,三人组成家庭,这代表着责任,或者说是麻烦。 捆绑着肯定会头痛些,不比独善其身,但尝到甜头后,与人的本性恰恰相反的是,身为男人,居然开始迷恋上这种家庭的琐碎与烦恼,曾经想要翱于苍穹,征服九州,如今也会为儿子的成长,妻子的撒娇而窃喜,即便这会成为他的软肋,他无惧,亦不悔。 寂静之中,夹在中间的小汤圆眨巴着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冷不丁冒出句:“爸爸,我觉得你和妈妈好有夫妻相哦。” 顾清栀噗的笑出来:“喂,你这小东西,还知道什么叫夫妻相啊?” “我知道!”他身上有着坚果麦片的香味,俏生生的开口:“就是两口子吧,长得比较像。”他十分笃定的点头,像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像是压根不知道,迷迷糊糊将电视里的话照搬。 她听完直接笑到岔气,反倒是宁萧瑟,就算在被窝里,他微微蹙眉的样子也很清雅,望着自己不上道的儿子:“别胡说,小孩子不可以骂人的。” 小奥式懵逼:“啥时候骂人了?” “说你和妈妈有夫妻相是骂人吗?”他感到不解。 宁萧瑟淡定教育儿子:“不许说脏话。” 宁小奥:“???” “脏吗?我只是说爸爸你和清栀妈妈长得很像啊,这是实话嘛,怎么就叫脏话了呢?” 顾清栀初次听时也不是十分清楚其中意思,但在寂静中,她听到宁萧瑟清淡撇出句:“我长得哪里像她了?你小子不要寒碜我。” “呵呵”她纳闷了好久,听到这句时才明白过来,先是揽紧怀里的儿子,然后一记飞脚。 怕说出去你们不信,让人闻风丧胆的头目,宁萧瑟大人,被老婆一记窝心脚踢下了床,独自躺在地上翻滚,故作可怜的哀叹。 啊,又是个美好的清晨!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让人无fuck说的和谐词,绞尽脑汁想其他替代的近义词,结果仍是不尽人意,每次看着都觉着别扭,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发现补丁在哪里…… ☆、·chapter 114·生日 繁花盛放又凋零,这夏也快过去了,左右不过春与夏,临近她生日的时节,待她过完生日,夏天也正式宣告结束,步入了硕果颇丰的朗秋。 正在生日当天,本打算带顾清栀和宁小奥出去,可他前几日就被姜弦顾承允叫去槐城玩了。 槐城顾家旧宅被重新整修过,也可媲美它最辉煌的时候,在此基础上融入了现代元素,保留着原本复古朴素的装潢,两者相结合却并不不突兀,住起来非常舒服。 宁小奥几次打回电话,说在那玩的很开心,荡过妈妈小时候荡过的秋千,去其中条小溪踩过水,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打盹,顾鸿熙给他讲故事,看着烟囱炊烟升起,追着朝霞,赶着夕阳。 可以说他做过了所有顾清栀小时候在家里做过的事情,她在电话里听得乐呵呵,很开心,但心底唯一的小失落是自己那只黑猫,她的煤球,这么多年过去,想来,它早就不在世上了吧…… 溜神之际,他走过来,边扣着衬衫纽扣,手里提起外套,习惯性的抬眼看腕表,边问:“走吗?” “那就走呗。”她早已经准备好,坐在沙发上等着宁萧瑟。 今日她着墨黑衬衣,两条领子交叉环在脖颈上,胸口处没有布料,V字到适可而止的位置,下身着不太夸张的阔腿裤 怎么看这两个人也是去走秀而不是去玩的,但顾清栀是想拍照,所以没穿太松垮的运动装。这身毕竟还是有型的,到了那看看表演,玩一玩幅度小的设施还是可以的,反正太剧烈的娱乐设施她也不适应,例如上次儿童节的过山车,玩了一圈简直头晕恶心的不行。 想当然,宁萧瑟也肯定不会去玩的,他乃黑恶中的翘楚,作为大家族的掌权人,怎么可能玩什么可笑的过山车,万一太害怕了不小心叫唤出几声也丢人不是? 说走就走,这一路光是开车就消耗光了整个上午,等到达目的地,两个人买票进去才傻了眼。 周围游客路过,无论男女都是很轻便休闲的装束,反观宁萧瑟就像是个笑话,恨不得夹个公文包给各个玩偶开会。 顾清栀很鄙夷,吐槽他这身行头:“啧,看看,这衬衫,这西服外套,你怎么没扎个领带呢?” “周围人都在看我们你知不知道?”她边走边唠叨,离他老远,仿佛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你这身行头也太显老了,正统的和我爸是一个系列,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我爸出来玩呢……” 随着她的喋喋不休,宁萧瑟的脸很黑,当然,也很烦躁。 他都说了他不适合这种地方,奈何某人偏喜欢,心心念念总想来,他只好舍己为人,放下面子和心理障碍带她过来,没想到还遭人白眼,真是过分! 他本是不在乎自己年龄问题的,都活这么大岁数了就不能成熟点吗? 答案是不能!别人说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顾清栀嫌弃他老,就!不!行! 于是两人谁也不理谁,好多原本想去玩的地方,也怄气走过去了,中途累坏,坐在长椅上休息,恰好姜弦打来电话,不过是给宁萧瑟打的。 虚实结合的客套几番,又聊了几句宁小奥,后来他才开口,把电话给了顾清栀。 “你去买水吧。”她接过电话,边提一嘴,待宁萧瑟起身迈开步子,她听到姜弦在电话那头传来疑惑的声音。 “小宁怎么了?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顾清栀跷二郎腿,贵妇相靠在长椅上:“诶,您别理他,大姨爹来了。” “什……什么?”姜弦虽前卫,可也头次听到这个说法,不由在思想的高地上打了个出溜滑儿。 旁边的宁小奥贴在姜弦腿上,仰头攀着电话,嗓音很是甜腻:“今天外公和外曾祖父带我种花啦,种子就在窗下的小花坛里,妈妈你什么时候来看啊?” 她不十分懂那些栽种的道理,但怎么也知道当下不是种花的季节,扯嘴笑了笑:“哎呦,现在种花岂不是瞎胡闹?大热的天还少雨水,爸爸和爷爷真是宠他没边儿了。” 嘴上这么说,显尽了对儿子的无奈,还有对此事的客观看法,可听着话里话外都是满满宠溺,口头上像嗔怪,实际上她家人能接受宁小奥到如此程度,将之视如己出,她高兴的不知怎么是好。 “小家伙没见过种花,甚至没见过这么多的土,今天带他挖挖土播播种,再用水壶浇点水,兴奋的不行。”姜弦揽住横躺在自己腿上的小娃娃,压低声音:“没事,只要他玩的开心就好,管它能不能长出来呢,实在不行等他下次来,在挪过去几棵成品花,怎么也不能挫了童心,不然他该失望了。” 没给顾清栀插话机会,紧接着姜弦又把话题扯了回来:“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孩子放在我和你爸这没问题的,我们能照顾好他,只是你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吵架了,听着语气不太对,有事可千万不能瞒着我和爸爸,听到了吗?。” 她十分头痛,按按自己脑袋笑着:“我们没事的,真的没事。” 这时一旁的顾承允走了过来,擦了擦刚洗完的手,人到中年却完全没有应当的油腻,命运的眷顾使然,他依旧那么高大,带有安全感,面部状态即便年近五十也未曾苍老。 因为年轻时就不是奶油小生的类型,他比寻常人看似老成,忧郁而深沉,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就好像半点都未做改变一样。 他擦过手,将单只手臂撑在院里的木桌上,另只手逗了逗宁小奥,看他痒了,呵呵的笑,这才分过神来,对着正在通过电话聊天的两人道:“怎么?吵架了?” 顾清栀第一时间听到爸爸的声音,连连否认。 原本不想说出来觉得丢人的前因后果也一股脑而出:“没有没有,我们才没有吵架呢……就是刚刚我说他老气,其实就随口一说,他听完,听完……就,就郁郁寡欢,一直跟我怄着呢。” 真相随着支支吾吾而出,听筒那边顿时传来杠铃般的笑声,听上去十分不厚道。 姜弦意识到后咳了咳,镇定几番才道:“好吧我不应该嘲笑你们,不过说实话,这确实是你这傻丫头说错话了,尤其是他真的比你要大,男人对这方面可是很敏感的,你这样说人家不气才怪呢,听话,别闹别扭,哄哄就好了,你说话他很听的。” 隐约听到电话里顾承允好像在嗤之以鼻,想当然了,他那么宠女儿,把她当成掌中宝,有女婿的出现本就很闹心了,又让自己的女儿去哄他?他恶狠狠的嘁了声,然后把宁小奥拉走,低下头对他轻柔道:“走,不是说去买好吃的吗?外公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走前顿了顿,不忘撂下句:“和她说,生日这天不要闹脾气,家人不在身边要学会照顾好自己,还有……生日快乐。”简单几语概括完毕,其实他还有很多祝福,对女儿,他的期望和祝愿几个时辰都讲不完,可现如今不同了,曾经那个牵他手蹦蹦跳跳的小丫头,不再不属于他。 许是时移世易,身边很多事物都是随着时光这样改变的,顾承允手边的小家伙从顾清栀变成宁小奥,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刻对亲人爱得深沉的心。 在听筒中,父亲的声音渐行渐远,甚至能透过此般,在眼前勾勒出有着他离去背影的画面,姜弦对这种感情懂也不懂,她能理解,但却想不通,她侧过身专心和顾清栀说话,声线随着顾承允的离去由小变大:“听见了吧,你爸爸又搞煽情了。” “我也明白,你这么突然的有了归宿,他高兴之余心里也不太好受,可女儿嫁人了又不是和他断绝父女关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说回来看看他也是很容易的事,天天和女婿苦大仇深的,这是干嘛呢。” 顾清栀绕绕手指,讪讪道:“我会多回去看你们的,黏在一起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离开你们独自生活过,这样冷不防分开我心里也好不舒服,那天早上我睡懵了,还以为在咱们家,醒来走到楼下才缓过神来,刹那心就沉下去了,差点没哭出来……” “都多大啦,还哭,不嫌丢人。”姜弦嘴里轻声嗔责着她,实际鼻头也一酸,淡淡在嘴边讲着:“你以为我不是吗?好多天前我做着饭,想到你要过生日了,心不在焉的把菜都炒糊了,后来就有点难过,每年生日都是我和你爸陪你一起过的,提前两天就要开始准备,每年一个惊喜,你还记得吗?哈哈,后来把我和你爸爸愁的,这可怎么办啊?到最后都没得惊喜可送了。” 她也跟着姜弦乐了,模糊将眼前的童话乐园打乱,然后迷蒙看到个身影由远到近,高大笔停的站在她面前,向她伸过手来。 把顾清栀怵的下意识仰了一下,自己擦掉眼里还未蓄满的细小泪水,晶莹化成一汪池水湿湿的融在手心。 她看到某个还淡漠着脸的人将水摆在自己身旁,饮用水,花茶,苏打柠檬,排排放置在两人中间,她坐在一侧,他坐在另一侧。 顾清栀暗自哼了声,赌气,其实心里却觉得好甜好甜。 原来……那么久远的一句话,他竟时至今日都记得。 那次只是作兴大发,为了试他脾气是否如传言那么暴躁,开车载她的中途非赶他下去买水,还非要爽口的清淡的各一种。时隔那么久,他买水的时候依然不忘。 她把水拿到左侧,花茶也拿到左侧,一个一个都挪开,然后像小孩子似的,默不作声蹭过去。 一寸寸间琼夺的是心与心的距离,以及……羞怯的示好,毕竟她是个很轴的人,总矮不下面子主动向谁请求和好如初。 回来后见他已经把外套脱了,理由是天气很热,当然,他并不能说这样看起来能不那么古板。 衬衫之下是他挺拔有型的胸膛,他解开了领口的第一个扣子,发丝末梢有些湿润,散却不乱的搭在额前,不似来时梳的那么整齐干练。 他将袖子向上挽起,微微仰头倒进嘴里口水,咽下去,腕表的金属边缘在烈日之下散发着光芒。 顾清栀有些颓,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作为开场白,只好讪讪的开口:“明天……要回家看爷爷,你去吗?” 没得到任何回应,她脸皮薄,顿时就挂不住了,紧接着强调似的自顾自念叨:“你去不去无所谓的,我本就想自己回去,你忙你的吧,我又不是没长腿。” 他暗地里觉得可笑,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口不对心的人,自己内心的戏还挺足,他根本就没说话,反倒让她自己来来回回脑补个遍。 再说,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俩人又没吵架,只是对于他来说,年龄问题真的难以跨越,尤其是他当真比顾清栀大了许多岁,所以就对“老”这个字格外敏感。 在外人眼里,他近乎快要加入大叔的行列,而对方却还是风华正茂,明媚可人的少女。 她对此没有概念还好,现在就连她自己也这么说,这就让人心里很难受。 所以他索性继续不说话,不变应万变,想看她还能作什么妖。 她眨巴眨巴的眼睛透着委屈,拿了自己那瓶水准备要喝,可在关键时刻总掉链子,说什么就是拧不开瓶盖。 倒不是多娇弱,她从小就活得叱咤风云的,永远都在打架或是去打架的路上,还不至于那么手无缚鸡之力,只是手心的皮肉太嫩了,瓶盖凹凸的棱一拧都重重搓在上面,越用力就越痛,试着拧了两下,手心就都红肿了。 他没回眼,凭空伸过来只手,反倒是那矿泉水瓶欺负人,刚才不是挺牛的吗?怎么落到宁萧瑟手里立刻老实了?瓶盖下封着的塑料条崩开清脆的声音,他反手,递还回来。 顾清栀木讷的接过,嗦一小口,拧上盖子,沉默着的氛围让人倍感尴尬。 她把水瓶放在旁边,微微的噘着嘴生气,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宁萧瑟一把扳住头,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刹那她震惊了,睁大眼反应好一会儿才回归理智,甜又别扭的皱眉,重新调整好位置靠着,底下伸出手臂揽住他腰身,来往游客川流不息,无不投来艳羡的目光。 “我理应去看看爷爷,当初还是他鼓励我出手追你,真的是位很好的老人,可以说少了那部分,也许就没有我们俩的今天。”宁萧瑟将手也环过去,很认真的拥她,却无不雅,并不会惹人侧目。 他动作轻,却在灵魂中可抵千斤,连鼻息都打在她额头一清二楚,后慢慢微漾在果味清甜的空气里,渐行渐远。 似是风鼓动了掩埋内心深处的幸福感,在这种时刻,她竟悲欢惆怅起来,过往的波折点滴历历在目,所以在此刻动容着的,是无尽的感恩,甚至觉得自己付出那些都是值得的, 她忽的扬起头:“说好的过生日,我们不会在椅子上坐一下午吧?” 隔了有两秒,本以为他会有所回应,或者说说计划,或是起身带她去玩,可却听到空气中飘来句一本正经的轻语:“所以说,我真的很老吗?” 顾清栀当时就笑了出来,但在意识到对方很严肃后,郑重其事的将拳头放在嘴边,清清嗓,装腔作势道:“也不是很老吧,我觉得咱俩的年龄刚好。” 宁萧瑟听完刚要由阴转晴,却没想她随着这句话后面,又泰然自若的溜出半句:“萝莉和大叔那种。” 宁萧瑟内心:WTF??? 他果断松开怀里这玩意,然后失笑:“萝什么?” “萝卜……”她默默回答,然后起身,拉他的手,身体向后倾着把他拽起来,从手掌脱落到三个手指头,把他从长椅上拉起来,随后两人对视着,三秒过后,即便是相望无言,终也从夏的末端衔出些无奈的轻笑来。 于是两个人的无风无浆纯靠浪之旅,才正式开始。 由于尚在暑假之内,游客还是蛮多的,推推搡搡外加天气热,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但好在把气氛调和的十分热闹。 两人玩了矿山车,又在童话城堡拍了好多照片,花车来的时候她甚至到了种癫狂的状态。 毕竟是女孩,无论属性有多糙汉子,内心都会期待这种梦幻和童真,当这些真的出现在眼前时,可谓是半点抵抗力都拿不出了。 谁能不喜欢城堡呢?尤其是在平时没有机会的情况下,现在不管多傻多幼稚都没人嘲笑,而且所有建筑,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在烘托气氛,你来我往的人,大家都是这样,真是个太美好的地方了,让人沉沦至此不愿离开。 走走停停,小半个下午其实玩不了太多,又肚子饿驻足准备吃东西。 正当她捏着气球挽着宁萧瑟手臂被太阳刺的皱眉时,有个小姑娘梳着冲天小辫,脸肉肉的,穿着小裙子和妈妈走了过来,其实是要路过的,但是小姑娘看见了她手里的气球,弱弱的念了句:“球球,想要球球……” 顾清栀听到后微挑眉,与小姑娘四目相对,晃了晃气球:“是想要这个吗?” “……嗯”小姑娘犹豫了下,看看妈妈,才怯怯点头。 接过气球,小姑娘妈妈柔声道:“快谢谢姐姐啊,要懂礼貌。” “谢,谢谢姐姐。”半个身子藏到妈妈后面的小姑娘这才探出来,说完后又加了一句:“谢谢哥哥。” 小丫头和妈妈手牵手走入人群中消失不见,唯有上空的气球还鲜明的飘着,她收回视线,不知怎么发觉宁萧瑟那么可怕的微笑,她下意识撇嘴,然后退几步躲得老远,抚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挑起眼眸丢他一句:“我饿了。” 他学着电视里邪魅一笑,笑得并不熟练,有点僵硬,胳膊往她肩上一揽,低迷好听的声音道出句:“走,哥哥带你吃饭去。” 顾清栀瞬间爆笑出声,看人家小姑娘天真的一句哥哥把他美成什么样了,这就飘了。 而后她也吊儿郎当的踮脚攀上他的肩:“好嘞,小老弟。” 就这样,少女与黑恶势力勾肩搭背的去吃饭,终在人群中渐行渐远…… ☆、·chapter 115·惊喜 开车回家时天色早已沉了下来,昏澄澄的一层铺在眼前。 顾清栀坐在后排座,累的躺在刚买的尼克玩偶上,他时不时在后视镜里瞄她,最后还是不由落在尼克微眯的眼睛以及可恨的痞笑上,仿佛在炫耀,看,你女朋友落到我手里了。 原本她不想这么早回家的,去时还看过攻略,反正开车到目的地也快中午了,准备拖到晚上看烟火秀,但不知怎么着宁萧瑟非要回家,引她连连感叹,说他好像小孩子似的还闹回家,索性身子也确实有些累,便听了他的,两人开车往回赶。 其实要说今天最累的还是宁萧瑟,除了俩人都有的活动外,他还要负责往返开车,相比来时,回去的速度有些慢,但在中途接到个电话后,速度有着很明显的提升。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隐约看到是程思慕的名字,晃一眼就过去了,他没接,对方也很自觉的挂断了,连第二声都没响出来。 他俩的默契顾清栀一向懒得问,那种隐约可闻的基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不弯问题就不大,小打小闹随他们去吧。 直到回家一切都很正常,停车,开门,换鞋,关灯……她疯玩的惯性冷不防停下后,就连喘气儿都会觉得有负担。 抱着她的尼克狐窝在了沙发里,纸袋也啪叽扔在地上,里面的小布偶手办等等争相涌出,半瘫在地板上。 宁萧瑟换好衣服后走出来,边折袖口边念她:“困了就回房睡,换衣服洗澡,躺在这干什么?” 她哦了一声,软踏踏的起身,拿睡衣,澡也匆匆洗完,摸着有一两丝还在滴水的头发,走进卧室,只轻轻瞟了眼,顿时炸得尖叫起来。 发誓,她发誓自己刚才挺淡定的,但不管是谁,相信只要是女的,看到这幕估计都会惊得跳起来。 卧室燃着盏暖黄的落地灯,可爱的圆床还是她搬来之后换的,依照少女心的模样,上面大大小小叠了几层白色或灰色的纯色绒毛垫,那绒毛细嫩的像猫咪的小爪爪,厚厚软软的,上面有规律可寻的撒着许多整朵带枝叶的粉红玫瑰,墙上也立着巨大的盒子,摆放用花朵拼凑的佩奇,整个图案比她人还要高还要大。 地上摆着的就更热闹了,偌大的房间地上几乎铺满零食,单一盒盒的草莓就撑起半片天,个头大形状好鲜红又多汁的牛奶草莓,还有圆润干净新鲜的白雪公主草莓,其余荔枝芒果蓝莓不计其数,用圆形礼盒和各色绸花组成幅华丽绝美的画作,天啦,还有个圆滚滚的大西瓜不小心迷路了,孤独的滚到了房间角落。 剩下就是垒成墙的养乐多,薯片,果冻、巧克力、水果干、甜甜圈、泡椒凤爪、香瓜子……好多好多,全是她爱吃的,全员到齐,静候差遣。 看着这满当当一屋子的礼物,她甚至产生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下意识回头用视线找寻宁萧瑟的身影,却见他不在,直至她慌了,蹙眉,鼻子里发出轻却好听的疑惑音,那人才从门口缓缓走来。 顾清栀直飞起一拳亲吻他的肩膀,瞪着他:“你可真沉得住气啊。” 他眸中带笑,接住喜悦的身影,话语淡淡在耳边绽开:“觉得这次生日如何?开心吗?” “嗯……”她犹豫了下,其实挺开心的,但是…… 她皱眉愤愤的指墙壁上巨大的小猪佩奇:“你想说我是猪吗?” 佩奇无辜的在旁边电灯泡,倒是这番话说出后,宁萧瑟汗颜,随后又觉得她相当搞笑:“你要不要这么脑回路清奇?我只是知道你最近在看这个,HelloKitty你说俗气,那就只好拼佩奇了……”他抬眼简单环视房间,然后问:“怎么没拆我送给你的礼物?” “还有礼物?”顾清栀眼睛泛着贼亮贼亮的光芒,目光四下搜寻,但心里又有些担心,生怕他送的礼物自己收的有负担,或者是些能表达心情却无法表达心意的奢侈品。 她向来眼尖,但这次却被花花绿绿迷惑了,若他不说,还真没在意其中那个最小的盒子。 其实她看到了,但还以为也是零食,就没有刻意留心。 宁萧瑟说完,她将视线递过纸盒子,又收回来落在他身上,想要确认一下,得到他的肯定后,才屁颠屁颠过去拆礼物。 在没有打开礼物盒子之前,她不间断在心里默念:不是奢侈品不是奢侈品不是奢侈品,不是包包不是名表不是香水…… 她这样想,并不代表她不喜欢上述的那些东西,只是在生日这个特殊得时刻,她更想要一些有意义的礼物,哪怕这个东西它不贵,毕竟奢侈品宁萧瑟随时随地都可以为她买,而生日每年只有一次,这又是他给自己过的第一个生日……当然会期待些与众不同的。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她也不抱太大希望,礼物和创意就那么多,你不用我用,我不用他用,总归有烂大街的一天,所以在盒盖被拆开的前半秒,她还觉得要对来自宁萧瑟的礼物做保留看法。 然而盒盖掀开的瞬间,她激动得哭了。 猝不及防的哭让宁萧瑟始料未及,刚想上前安抚,但在看到她轻轻将膝盖点地,跪坐在地上去拿盒子里的小奶猫时,他止住动作,不忍打扰这美好的一幕,心里突然好暖。 小猫咪的眼还是带睁不睁的,黑黑胖胖,它的毛发是不染一丝杂色的纯黑,长而茂密,显得它像只小肥猫,但拿着它的顾清栀能感觉到,它很柔弱。 它的眼睛巨大,还横着几根可爱的小胡须,整个身子才和她手差不多大小。 不知道为什么对黑□□咪情有独钟,可能是因为小时候那只陪她长大的黑猫吧,后来搬到榆城前几晚收拾东西,它就像预知到什么似的,本以为是出去玩,结果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许是对某种事物感到亏欠,当它的替代品出现时,就会将原有的情感翻成数倍,想要来弥补这种心灵上的遗憾。 可自己明知道这不是它,越是知道,就越是愧疚,就越不忍心对后者残忍,映照着前者的影子,它做了什么错事都可以被原谅。 看着小黑猫在空中用爪子软软的或抓或挠时,合着当年在路边看到煤球时的心境,这两者居然慢慢相结合,最后完全重叠在眼前。 她知道,这只猫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肯定比煤球要强上百倍,煤球只是普通小猫,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大概是被母猫生下后抛弃了,与其他三个小兄弟蜷缩在巷子拐角处,被风吹得干巴巴也没人管,身下还有血和部分分辨不清的腐肉。 那时她还小,看到小动物就特别想养,顾鸿熙无奈,放开牵着她的手,让她在原地盯着,自己去找个能盛小猫的容器。 最后爷爷左手捧着纸箱子,右手牵着她回家,纸箱里面趴着四只嗷嗷待哺的小奶猫。 她高兴的像什么似的,就围着纸箱子打转,连饭都难以专心吃下。 那时奶奶还在,她告诉顾清栀只能养一只,家里倒不是养不起,而是太多了照顾起来容易分心,反倒哪只都养不好。这四只猫长大了又闹腾,上蹿下跳,家里的陈设之物禁不住那样的折腾。 她忍痛割爱,看哪只都不忍心送人,左看右看留下了煤球,其余的送给了平时在一起玩又喜欢猫的小伙伴。 爷爷奶奶和爸爸都以为她能喜欢花猫,那三只黑白花猫的区别就在于斑块长在不同位置,还蛮好看,而煤球是他们被认定最不可能能被留下的,黑黢黢又瘦又小,看起来快死了的样子,可最后它却真的留下了,还被顾清栀照顾的很好。 奶奶说生下来没被母猫喂足月的小猫都活不久,那时候条件还不发达,并没有现在的兽医或者宠物店什么的,现在即便不在母猫身边,也有很多科学的办法养着,可当时却不行。 煤球就是被小孩子用过家家方法将就养大的,只是出于一种爱,她可以做到每隔两三小时就给它喂次羊奶,用拔掉针头的注射器,上面安上柔软的小皮管,自己用手试过温度可以,再一点点给它喂下去。 在两个月之前,它一直是在顾清栀房间里住着的,它的小窝温度控制的温暖却不过分燥热,因为不能洗澡,她就用温热的水打湿纸巾,像猫妈妈舔舐般轻擦它的全身,然后又赶紧用毛巾擦干。 以至于后来,煤球的每声喵喵叫,她听进去心里都是欣慰和喜悦,它从没吃过猫粮,只吃汤水拌饭和小鱼,毛发也能长得黑又亮。没到专业的场地游泳或者训练攀爬,它晒太阳,散养,身手也很矫健敏捷。 然而此刻面对这只小猫,它相比煤球好看太多,品种也优秀,光看着就惹人怜爱。 但她却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了…… 像煤球一样内心认真方式随便的养养,又怕怠慢了它,仔细像小祖宗一样伺候着,她也确实没那个精力和耐心。 毕竟时隔这么多年,即便残留的丝丝爱心也在失落和盼望中化为乌有,合着数十年如一日的等候,她的满心欢喜也在岁月中蹉跎,每每回忆起那个家伙,脑中映现的都是幅风吹落叶扫空巢的景象。 伤感中,隐约听见他说:“取个名字吧。” “名字……”她用指腹抚了抚小家伙的肚皮,不由自主的,也后知后觉感到自私的蹦出个名字:“那就叫,煤球?” ☆、·chapter 116·煤球 听了她取的名字,宁萧瑟在心里暗叹,果然,小时候的事看来还是过不去。 其实很多小孩子都蛮执着的,因为那时单纯稚嫩,所以陪伴自己的童年伙伴,狗狗,玩具熊,哪怕是想象出来的虚拟朋友,只要在心里存有一定的位置,直到长大乃至成年后都会留有执念。 他这次也是费了许多心思,偶然在档案上看到过她的生日,就留心记下了,日子邻近的时候才开始发愁到底怎么给她过这个生日比较好。 与顾承允的相处和攀谈中,他隐约了解到一些认识他之前的事情,包括每年的生日惊喜,煤球,以及生活在一起后体会出的喜好和偏爱。 暗自定好计划后,他就开始着手准备,这条费尽心思的寻猫不归路才拉开帷幕。 这年头猫不缺,黑猫也不缺,纯黑可爱的小奶猫更是一抓一大把,但……困难的点在于我们宁萧瑟膈应人的审美观,每次小猫或是抱来或是发视频,他看得都甚是惆怅,纷纷给出了“气质不好”“八字不合”“看不顺眼”“气场相斥”等等的狗屁说辞。 还是后来程思慕忍不住了,上前低声劝他:“哥啊,又不是给你相对象,养个猫我看差不多得了。” 甚至这事就发生在生日的前一天,现上轿现扎耳朵眼的才把猫给选好。 回忆起准备工作前心力交瘁的日子,再合着顾清栀感动到热泪盈眶的神情,他瞧着自己勉勉强强看入眼的小黑猫,其实当时他并不满意,就觉得……凑合,但现在看起来竟是那么的和谐。 总之,那些不提也罢,只要她永远这样天真善良,开心无忧,有着挫不掉的赤诚和孤勇,那他赴汤蹈火挫骨扬灰也值了。 听了她的话后思绪扯出老远,良久,他笑意盎然,妥协轻吐二字:“好吧。”脚下也挪步过去,轻捏捏猫咪的小耳朵:“煤球,有新主人了,你可要乖乖的,不要惹她生气。” 小猫像是能听懂般,奶声奶气的在她掌心抻懒腰,还喵喵的哼着。 顾清栀心都融化了,一方面是在想着原本的那只小猫走后过得好不好,另方面觉得自己能在这么多年后再次与幼时的自己重逢,真的无比庆幸。 她将煤球往自己怀里揽了揽,由衷觉得它对于自己来说不是往事的替代品,而是对那些无处表达之爱的寄托。 再次望向他时,原本的惊喜变成了感恩,这是他在周遭混沌中为她所开辟出的洁白,这片洁白的小世界是他创造,由他守护,更甚连他自己都不忍停留,生怕会被自己的衣襟尘所沾污。 这里面像是没有任何污秽与烦恼,有的只有无尽的宠溺,玫瑰,佩奇,零食,黑猫,数不胜数的粉红色少女心,以及…… “这是什么?”她把小猫揽紧才猛然发觉,在猫咪脖子的长毛下面有条细细松松的项圈,她顺着脖颈的弧度摸过去,果然,有个冰凉光滑的东西被淘气的猫咪甩到了脖子后。 项圈末端坠着个指环,她摘下来一看明白了,钻戒。 “你,你……”半天没你出来,她还没从喜悦里走出,就又掉进了惊吓的深渊。 她把项圈摘下来后将猫咪放下,让它在地上爬,然后捏着戒指摆在宁萧瑟眼皮子底下,粗线条的抱怨:“陷阱,这就是陷阱!” 他耸肩:“那你看,你喜欢的我都有,零食,猫,还有儿子,你要不要考虑嫁给我……” “呃。”噎了一下,她心里几近疯狂的呐喊,看吧,这就是甜蜜的负担啊! 其实她早就隐隐约约有这方面的担心,遇到和求婚有瓜葛的礼物就是,收也不对,不收也不对。 “我……”怔怔开口,无人知晓她内心的汹涌,答应?太快了,不答应?面对炽若烛火的眼眸,终还是不忍,犹犹豫豫从贝齿间挤出句:“可以给我点时间考虑吧?” “可以。”他不急不恼,很痛快就答应了,然后微张双臂,搞出一副邀卿入怀的阵仗,打个响指,脸上凝着映现暖黄色灯光的笑。 顾清栀左右思量着,结婚是这辈子的大事,虽然现下看似成了定局,自己也确实挺喜欢他的,但作为女生,优柔寡断反复无常是必备属性,在仓促下做出的决定肯定禁不起推敲,倒不如暂且放一阵子,好好体验下这个中滋味,然后再做出正确决定为迟不晚,这是对自己也是对他最负责任的决定。 不过,就算求婚没立刻答应,连个爱的抱抱也不给那就过分了吧? 虽然不是未婚妻,但还是热恋情侣啊,当然了,她在心里暗自唾弃,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哪里看出面前这个人有热恋的味道了? 若说用个动物形容他,也许不恰当,但是……得罪了。 宁小奥当年说瓮中捉鳖不知道什么意思,举典故出来他还听不懂,于是为了能让他更好的理解,她就是这么给他比喻的:咱们就好比说啊,有一个东西,对,就比如我要抓你爸爸,他跑啊,我肯定抓不到,但假设说在小屋子里,我把门这么一锁,是不是伸手一捞就抓住了?所以说这个字面意思就是说,小王八在坛子里困着,你能很轻而易举的抓到它,形容什么事你很有把握很有信心的,懂了吗?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在宁小奥还不太成熟的世界观里,爸爸=小王八。 也不仅仅是瓮中捉鳖,我们宁萧瑟先生还在顾清栀对宁小奥的教学中友情出演了很多角色,像顺手牵羊的羊啦,关门打狗的狗,以及鼠目寸光的鼠等等。有幸也有不幸,幸运的是儿子语文成绩提高了,不幸的是……在宁小奥眼里,爸爸约等于一个动物园,什么猪鸡猫狗,蛇鼠牛羊,还有,那个印象异常深刻的瓮中捉鳖。 其实也不怪别人说啊,他真的就是那伙阴人,平时韬光养晦,动弹不多,吃的也不多,最可气的是还禁活,你不是狂吗?我不是打不过你吗?哎,我就熬死你,看咱俩谁活得时间长。 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刚才还拉拉手好朋友呢,不高兴了在背后抽冷子就是一下,打人个措手不及。 所以,当她脑子里出现瓮中捉鳖这个词时,刚好抬头看到宁萧瑟那张清俊的脸,差点没憋出内伤来。 在怀抱中,窗外有烟花应声而起,成双数的几支光晕由下至上飞速琼过,只转瞬便消失了。绚烂,却也短暂,如同引玉之砖般存在着。 深沉的墨蓝已被打破,未待前面的引子彻底沉寂,随即是更肆无忌惮的争奇斗艳,红的蓝的金的互不相让,争相绽放,整齐又有规模的在空中炸开成花朵爱心等图案,那些火星丰盈厚重,半点都不像普通烟花那样零星又单薄。 它们在天际大规模的施展拳脚,仿佛蜷缩委屈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得此机会似的,成群成片热络欢快。 但绮山别墅不比市中心的楼顶,相比年节时的烟火秀,在这里看的话视野其实并不好,不过好在四下还挺空旷,这次的烟花燃得位置也靠近,仿佛是专门测量过一样,可以比拟舞台与观众席的完美契合程度,透过二楼卧室的巨大窗子呈现。 她窝在宁萧瑟怀里,觉得这一切来得如梦似幻太不真实,毕竟作为普通家庭的女孩,这些奢靡的轰轰烈烈只该出现在电视剧或小说的情节中,茶余饭后把自己带入进去YY个女主角还觉得挺乐呵,可是恍然间就变成真的,她想都不敢想。 即便在周围人眼里顾家条件还算可以,一鞭子甩过去直奔小康没问题,但与他相比起来,分明就是云泥之区。 “哥,哥,怎么样?效果还可以吗?这下可给兄弟们累完了。”突然,不知道在哪儿有阵弱弱的喊话声发出。 顾清栀这才发现床上还有部电话瘫在里面,适才电话也通着,只不过里面没人说话,只有烟火的炸裂声,与电话这头完全重合,自然是让人忽略不计了。 在她迟疑又吃惊的表情中,宁萧瑟拾起手机,再次确认她的喜悦后回道:“可以。” “呦,宁总,哥几个在下面忙的快累死了,您老人家就赏了俩字,还挺牵强。”似乎能透过这句看到奶油小程汗流浃背的窘态,边喘着气边叉腰揶揄他。 他听后牵牵嘴角:“辛苦了,会好好犒劳你们的。” 在这短促不带许多感情色彩的一句话里,顾清栀却听着浑身难受,她是小老百姓,没什么机会对人颐指气使,更何况她还是个软柿子,从来都是任别人捏圆捏扁。对她笑的,她还人家更灿烂的笑,连冲她呲牙的,她还得给人家递漱口水呢,总是诚惶诚恐感恩戴德,冷不防见识这种相处方式,心里有点不舒坦。 不过想当然,宁萧瑟和他们也不过是上下属关系,顶多和程思慕有点个人交情,作为领导者对谁都拿出哥俩好的架势,那还怎么用人?根本就管不住手下了,退一万步,今天所有人的劳动他都是付了酬劳的,没有任何剥削压榨强迫,你情我愿,何必客气? 要论态度,自打顾清栀跟在他身边后,他都被传染的收敛多了,还会说辛苦,用的词也是犒劳,而不是奖赏,这就让底下的兄弟们挺舒坦了。 然后顾清栀才后知后觉,原来……底下是程思慕带着群小兄弟在放烟花,而宁萧瑟在拥她入怀时的响指是给电话里的信号。 这样一想,在回来途中那个没被接听的电话就瞬间解释的通了。 她撇撇嘴:“全部都是别人的劳动成果啊,坐享其成也没什么诚意嘛。” 他刚挑了挑眉,还没做声,可被电话那头的程思慕听见却炸了:“哎哎,小嫂子,这话说得可不对吧?送你的礼物都是大哥亲手选完包好的,包括今天屋里怎么布置,大哥还特意画了图给我们,废了十几张纸才敲定……”那头还没说个没完没了,嫌他聒噪,宁萧瑟正要挂电话,却被她半路劫走,这才得以继续往下听。 “还有烟花组也是大哥选的,特意给你向上头申请了这季度放烟花的指标,婚礼寿礼啥的未来三个月都不会再有人放烟花了,不然搞这么大阵仗能没人来管吗?” 说起他敬仰崇拜的老大,程思慕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恨不能一股脑把那些背后的用心都扎进顾清栀的心里,那语气叫个忿忿:“你就说单是挑猫就用了多少心思啊?差不多把榆槐扬三城掀个底朝天,都快要猫毛过敏了,这边还得瞒着你,偷偷摸摸的贼难受。” “还有。”他的语气荡了下,玩世不恭的开启逮谁怼谁的模式:“总说这些让别人准备,如果他不带你出去把你引开,而是自己跑去准备这些,我约你出去玩,你能跟我去吗?” 似乎已经透过电话看到程思慕连连挑眉的神情,她“呸”了声,两个人这些日子已经混熟,也不唯唯诺诺言语拘谨,她对着电话就怼回去:“好啦,行啦,我知道他不容易,得,这么不容易我要好好奖赏你大哥了,你找个凉快的地方歇着去吧。” 说完也不管对面的口哨声四溢,好像他放了免提,周围人都在起哄,她直接狠狠按掉电话,把手机摔在床上。 结果回过头,就直直对上某对意味深长的眼眸。 呃,那个,她内心叫道,我只是顺嘴说着玩啊,回怼起来……哪里还理得清头绪啊! 却没想到他步步紧逼,距离拉得缓慢而暧昧,两个人的身影被灯光扯长,有点走形的映在墙上。 她尴尬又紧张,将手搓了又搓,最终指了指另一面墙上:“你别,别乱来啊……人家佩奇还看着呢。” 他听闻偏下头笑了。 初识以来,她还从未见过宁萧瑟如此不拘束,又带有几丝邪气儿的笑,他在暖光下极其诱人,连头发丝、手腕、下巴和脚踝都散发着致命魅力。 他把衣服外套脱下来洒脱一甩,佩奇便凌乱了大半在地上,有的是整朵的花,有些是飘摇而落成为花瓣雨的温柔粉红。 在迷离的半夜十点半,他凑过去,用手臂按她在墙上,带着能感受到萌点的身高差,在她耳侧的上方低低飘出句:“那你……要怎么奖赏我?” “一般的奖赏,我可不要。” ☆、·chapter 117·奖赏 连接榆槐两城的小路蜿蜒曲折,窄到只够来往车辆擦身而过,路边植着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茂盛的枝叶近乎要把整片天空给掩盖,自立秋过后,暑热虽然还未散尽,但身上变得清爽多了,任天气再热也不会挂一身黏糊糊的臭汗。 车子不徐不疾的驶在路上,旻澈的天泛着蓝意,高得仿若不可触及。 两侧树木抖着油绿的叶子刷刷作响,天际处横挂了条懒洋洋的飞机云,与地面道路上的车子相互追逐。 顾清栀托着腮坐在副驾,马上要去看爷爷了,宁小奥也在那里,她大包小裹的买了好多东西,一路都表现的心急如焚。 至于说顾承允和姜弦,在同一屋檐下生活那么久,作为没有间隙的亲人,她想到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把他们滤掉了,反正腻在一起二十年,又没人会挑她这个刺,倒是这一老一小,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而宁小奥每次给她打电话时都要好好撒顿娇,这样想来没法不让人格外挂怀。 嗯……然后说起昨晚那个奖赏吧…… 天哪,顾清栀掩面,再次想到那副情形时哭还不至于哭,但笑也笑不出来,好险啊,差点就被愤怒的宁萧瑟暴揍一顿。 刚开始看他的样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顾清栀心里是明白的,毕竟被时代所造就,小姑娘们都没那么天真无邪了,该懂的都懂,不该懂的也瞎懂,以至于当时她怕得很。 从小到大没和异性接触过,抽冷子冒出个初恋就是这么如狼似虎的角色,他英俊,优秀,方方面面都迷得人手麻腿软,两人进展还这么快,说不好听的她就跟没见过男人似的,最后的程度就是,宁萧瑟离她稍稍近一些,熟悉的气味清晰围绕在她周身,她就瘫成一堆泥了。 除了任人摆布,她趴在床上,侧头看着地下的狼藉,零食花朵还有衣服撒得尽是,还有一只撅着屁股晃着尾巴往出拱的小猫咪,她还走神,傻傻得点点头,毫不顾及轻啄自己耳后的某人,心里在想:嗯,这满屋地摆得还挺艺术,意外有种凌乱美! 为惩罚她的不专心,宁萧瑟用手指在她光洁雪白的背上轻弹了一下,促得她皱眉,抓紧了手心里的床单。 其实也很容易看得出,她不开心,也拘谨着,害怕着,平日里的宜喜宜嗔他是知道的,当下闷闷的,畏缩的像只囚在笼子里的小白兔。 果然,还是没自心底接受他吧。 于是他想着,不然就此作罢?毕竟来日方长,若是急于这一时心痒,从而强迫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就算是他也千万个不忍心,倘若能有一日她对他也是如此心悦诚服,远要比现在占据她的身体,却让她心存芥蒂要好得多。 住在一起这几个月以来,三番五次的勾火,试探酝酿了好几回,明明他都狠下心觉得这次一定要得偿所愿,却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终是再次动摇了。 深深吻过她脖颈到脊梁骨的距离,起身,他扯过手边灰白色的被子,软糯蓬松的一大片向她袭来,宁萧瑟将手从她脖颈与床面间穿过,让她面向自己,然后用带着温暖气息的被子将她裹起来,自己退到旁边,弯曲着手臂,将右手枕在脑后,支起其中一条腿,微阖上眼准备清心寡欲的进入梦乡。 此刻他觉得自己宛若一个和尚,戒烟戒酒戒美色,假设这些可以当做修炼,那他怕是早就得道成仙了。 顾清栀在短时间内懵了几秒,刚才她还在说服自己不要起幺蛾子,好不容易才压制住那颗蠢蠢欲动的造反之心,突然,身后一轻,天旋地转的被翻过来,她还以为某种不可言说的活动要开始了,结果,给自己盖好被后……他就走了! 是这样吗?他真的走了?这是啥情况啊?是不是她表现的太木讷了?或者是没赞同他,没迎合他,难道在他眼里,没主动,就等于不乐意? 完了,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那几秒她想到很多,似乎格外漫长的等着反射弧抵达终点,她“腾”的炸起来,在被子里像个墨西哥鸡肉卷般咕蛹咕蛹到他旁边,对比下他衣着整齐,自己光溜溜的缩在被子里,顿时,她老脸一红。 戳戳他:“你,你……生气啦?” 他挑了一眼,没做声。 谁知友方顾清栀同学思虑了一下,结合前几次中途的戛然而止,竟不知好歹的作死道:“你该不会是……不行吧?” “什么?”宁萧瑟俊眉霎时蹙起来,刚合起的眼眸轻飘飘睁开,一个眼刀甩过去,砸在她头顶差点没给她劈成两半,从声音可以见得,他现在极其不淡定。 也不知是没穿衣服的原因还是什么,那一瞬冷风从被卷上端的缝隙钻进来,竟让人在暑热中打了个冷颤,她弱弱的往被子里缩,话说完倒怂了。 应该是男人的通病,除去极个别的特例,剩下不管是哪个,都不可能容忍别人质疑自己某方面的能力,他抓住她颈后的被卷边缘,将她小鸡崽儿般提到他眼皮子底下,手腕处筋骨由于用力凸得很好看。 他挑眉:“你说什么不行?” 被这股气势震得,她再也不敢兴风作浪,怯怯的伸手出来,拍拍他毫无赘肉的肚子:“行,好得很,我投降,你别摆出那种脸,我害怕。” 他似是仍不满意,低低的睨着。 她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先前奖赏的话是她说出去的,思量着怎么也不能叫自己食言,当时无脑乱说的一句,现在仔细想来的确有些不清不楚的意思,容易令人想入非非。 但……要是非得要辩,牵强是牵强了一点,总归还是说得通的,毕竟她说奖赏,又没说是什么方式。 顾清栀小眉毛波浪式涌动了两下,凑向他有些不爽的脸:“那些东西,你送给我的,现在就算是我的了吧?” 得到他疑惑而肯定的回答,她立马裹着被跳到地上,周身围着被子动作笨拙的捡起睡裙,自己躲在窗帘里换好,抱着那坨水果就出去了。 待她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是洗好的水果,不济也盛满了大半盆。 顾清栀“腾”的跳上床,把腿一盘,笑吟吟的,那话说的亲切而友善:“陪我一起吃水果吧?我喂你。” 宁萧瑟转念想想,水果?现在不太想吃,不过这可是她喂的啊,平时也没这个机会,但这大半夜的吃什么水……唔。 就那么几秒钟,她手就伸了过来,草莓微凉柔嫩,铺天盖地的向他唇间塞进来,他闷闷的嚼着草莓,心想,嘴上说是征求我的同意,我还没同意呢你就杵过来了,瞎用什么疑问句啊。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顾清栀展开了愉快的投食活动,她就盘着腿坐在他旁边,锲而不舍的塞水果进去,甚至有时候他还没嚼完,这边就又往里怼,嫌他慢,她还过分的用手按了按,添的贼敦实。 把碎冰冰吃的快要成果味碎冰冰了,几次三番想要拒绝,但她的手实在太快,也不给他留说话的机会,但从眼神里能看出,他是拒绝的,甚至流下散发出草莓混合荔枝气味的汗珠子。 顾清栀也看懂了,她一拍大腿:“你是吃不下去了吧?” 谢天谢地,宁萧瑟心里的小火柴人儿都开始开心的转圈圈了,马上就不用吃水果啦,开心到原地飞起。 哪知她屁颠屁颠的下床去给他拿养乐多,撕开一罐递给他:“不急,用这个顺顺,然后咱们再吃。” 他赶紧摆手,把顾清栀递过去的手怵的愣住,然后眉毛揪着,嘴撇着,抽嗒抽嗒就要开始哭:“你是嫌我,做的不好?还是……你不爱我了?” 她萌萌的大眼睛盯着他,若秋瞳剪水,把碎冰冰的心狠狠一攥,同时他也在纳闷,吃不吃水果怎么就和爱不爱扯上关系了?小姑娘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回事?真让人不胜琢磨。 然后转瞬间他就点通了,这丫头今天无理取闹的反常,莫不是在整他吧? 但作为职业级宠妻狂魔,宁萧瑟还有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架势,不忍反着她来是其一,当宠一个人到达一定地步时,就连看到她捉弄自己成功后窃喜调皮的笑,心里都是甜甜的,这是其二。 于是就这么魔怔似的盯着她的脸,左一瓶右一瓶的养乐多往下灌,水果也稀里糊涂吃了许多,最后就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这天晚上到底干嘛了。 后来,他开始有点拉肚子…… 看他隔会儿就去跑趟厕所,顾清栀欣慰的点点头,这才抱着尼克狐安心睡觉去了。 想到这些,在结合此刻宁萧瑟有些发白的面色,她心虚的把视线瞥向车窗外,时而怯怯的用余光观察着他,结果不小心,就瞄到他同样打探过来的目光,四目而视的那刻,迸发出的分明是爱意,然而傲娇如他,视线在空中相触的瞬间骤然变冷,随即又转回去佯装成专心致志开车的样子。 也难怪,昨晚把人害成那样,现在就算不怎么拉肚子,可腹中还时不时稀里哗啦的响一下,伴随着隐隐约约的一丝抽痛,等于是平白飞来的灾难,我们碎冰冰虽然岁数不小了,但怎么说也是枚小傲娇,这种情况不怄气倒不像他的风格。 此刻顾清栀心里更加没底,看他脸色实在不好,左思右想,空气中飘来弱弱的疑问句:“不然,我来开车吧?” 他没讲话,得到沉默的回答后,顾清栀垂下头,也开始质疑起自己昨晚的行为,好像确实有些过分,这下真的惹他生气了…… 却没想他顿作半刻,竟也耐着脾气回她一句:“你以为我这样的人就不怕死了吗?” 顾清栀额角流过无形的汗珠子,缩缩脖子不由感叹,敢情黑恶势力也怕死啊! 不过吐槽归吐槽,在话音落尽的时候,她悬着一路的心终于安稳回归胸膛了,虽然他语气不怎么好,但还肯和她说话,腔调又这样酸酸的,应是没真生她的气。 紧接着他又自鼻腔里斜出声冷哼,用淡淡的语气怀疑人生:“昨晚没把我害死,现在准备把我撞死?” “噗。”顾清栀听着差点笑出来,笑之前又后知后觉得意识到,假使真那么明目张胆的笑了,那他大概会一脚踹她躺在路旁的树上,撞得大树扑簌簌抖落遍地叶子。最后只好憋回去,侧头蹙眉强调:“那怎么可能呢?我心疼你,再说,咱可是有驾照的女人,技术好着呢,不会让你死的。” 话音未落,车子在路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了个S。 一切依旧是最初的配方,同一条路,同样的别扭,还有分毫不差的,惊心动魄的S。 挣扎别扭了近十二个小时的两人,小情绪终于还是在归途中烟消云散,她说出这话后别管他怎么呛,但车子还是让给她开了,可以说他这么谨慎的人能这样相信另一个人,真的好难。 假设此刻她是存心要取得他信任,然后毫不留情害死他的卧底,油门见底往下踩,一个猛子扎下去,他就可以面基阎王爷了。 但某个碎冰冰还戳在副驾驶,没回过神,满脑子都是:心疼我?心疼!艾玛,好害羞,这可怎么是好,心融化的稀碎…… 后半程很快就度过,当车子驶过村里小路时,以她的技术手脚开始发慌。 也是头次发觉这路竟然这样窄,曾几时自己走在上面时觉得它宽敞无比,还梦想着是往返彼岸的康庄大道,可现如今看来,幼年的路,早已承载不了如今的心。 战战兢兢的十几分钟,七拐八拐得终于来到家门口,古色古香的暗灰黑色门早已敞开,繁重且花样刁巧的雕刻花纹向两侧撇开,静候已久,等着主人再次归来。 宁萧瑟也没说什么,路难走时也没主动要求换回来,他望着顾清栀的眼神难以言喻,就好像看自己女儿刚会走路的老父亲般慈祥,他默不作声目测着路的坡度弯度等等,手指微微弯曲着暗地里跟着使劲儿。 车子终于缓缓驶入院子,前面和村里的路还好,在中间过渡的地带因为没人要,比邻的两个村都不管,所以也没人给出钱修路,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石子布满整条上坡,把底盘卡的够呛,偶有小石子被轧的蹦起老高,打在车体上劈啪作响。 他也不心疼,淡然得认为这车以后就留给她练手了,余光瞄到顾清栀停稳车子,正要开口讲话,他打开车门直奔从屋里走出的岳父,两个人一反常态的摆出灿烂的笑脸,像多少年没见的挚友般亲热握手。 顾清栀拔下钥匙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迁责他的漠视,就被这一幕惊到了,脑袋上明晃晃得挂起三个问号,任姜弦拉住自己的手,然后凑到她耳边窃窃私语:“这俩是怎么回事?” 说着,顾鸿熙也走到院子里来,他拄着拐棍,身形有些伛偻,但因被照顾得好,面色仍略泛红润光泽。 她赶紧迎上去把爷爷稳稳扶住,手心却被犹若枯树皮的皱纹刺痛。 这次看到爷爷时他已远不及当初的身体素质,果然当人被岁月踩踏而过,就会留下破败的身躯以及千疮百孔的心。 在她记忆里爷爷一直是意气风发且身体硬朗的,虽然年事已高,但挺拔的胸膛,坚毅的眼神,骄傲的心气儿,还有偶尔透着顽皮的眼神,一切都那么生动而充满活力。 顾承允可以说是他父亲年轻时的缩影,或许不及,或许更胜,但这父子俩永远不弯的脊梁骨,永不对人卑躬屈膝的灵魂,分毫无差。 现在却不行了,爷爷的背微颔,眼里的东西也从饱含江河盛世,变成了对任何好坏的包容与慈祥。 顾鸿熙看到她来到面前十分喜悦,轻拍拍她搀扶过来的小臂,然后颤颤巍巍抬起手,拂去连顾清栀自己都没发觉的泪眼朦胧。 在那刻她心里难受到了极致,榆城和槐城相隔不过两三小时车程的距离,爷爷自从生病以来她都没来看过一次,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忙东忙西,那些东西可大可小到底有什么值得死守的?难不成还比自己最爱的亲人重要? 她掩去了泪,怕这原本喜悦的重逢被自己搅坏,只好用压低的嗓音关怀:“爷爷,您怎么出来了?自己走没关系吗?” “没事……没事的。”他摇摇头,笑道:“放心,爷爷病得不重,还能看到我们清栀丫头结婚,爷爷还等着喝喜酒呢。” 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在顷刻间汹涌而出,她极力屏住大哭的冲动,只是关不住闸门一样流着眼泪,不高兴的跟顾鸿熙强调:“什么结婚啊,爷爷还能陪我好久好久,我不结婚了,或者……或者我八十岁再结婚,爷爷要看的话,就等到我八十岁吧!” “哈哈。”顾鸿熙无奈摇摇头,点点她鼻子:“你这是耍赖啊,爷爷要活到你八十岁的时候,还不成妖怪了?” 余下几人听闻也哄然笑出声,顾清栀脸一红,突然想起别的事,向后望了望:“哎?宁小奥呢?打电话时他跳得最欢,怎么这会儿不见人影了?” 姜弦眼神示意般的往屋里横了横:“在里边睡午觉呢,听说你们俩今天过来昨晚就没休息好,睡得晚,天见亮又急吼吼爬起来,闹腾了一上午才累睡着。” 她哦了声,把视线收回来:“那还是别叫醒他为好,让他先好好睡着吧,反正天色还早,没睡醒中途被喊起来身子该不舒服了。” 语毕,她借着余光将身侧两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顿了顿,缓过神后才意识到那两人的反常,转身用手遮住直投过来的阳光:“不过,你们俩啥时候好到穿一条裤子了?” 顾承允挑眉:“不可以吗?” 宁萧瑟也挑挑眉:“不应该吗?” 姜弦和顾清栀对视一眼,相继摊手耸肩。 管它呢,无论和谐到多么可怕的程度,总归比针尖对麦芒要强很多不是吗? ☆、·chapter 118·六条 待大家情绪都平稳下来后,顾及着爷爷的身体,原本是想回屋里聊的,但他说想见见风,恰好秋日晌午的日头不温不火,温度适宜,顾清栀心想也对,总在屋里闷着,抬头屋顶低头砖块,也枯燥得很,就算身体好的怕也要给闷坏了。 两人索性把石桌简单擦擦,将西瓜,葵花籽,梅子杏干等吃食拿出来,一家人边吃瓜乘凉,边谈笑风生。 老房子自打住人后烟火味儿渐渐浓重,四处被打理的也回到原本的规整洁净,数年前给顾清栀扎的秋千还在树下随风微漾,她小口咬着西瓜愣神,心想,要是把小煤球带来就好了…… 纵使多年来时过境迁时移世易,有些事情大家都很明确的知道不能回去,那些或是路过或是经历的一切,不让回头,不忍回头,同样也不可能去回头。 人只有向前走,不停地走,只得进,不可退,而这一路上繁花似锦,偶也有西风落叶,甚至遇事来不及做出哭或是笑的反应,第二天一早太阳就又升起来,只好连滚带爬继续上路,不做停留。 因为既然决心选择看不见底的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在这兜兜转转中,慢慢得就会往身上背很多东西,但又唯恐太重无法抵达终点,拾了丢,丢了又拾,其中必然有一些东西是极其相似的。 然而相似却不同,在前面扔下的东西绝不会在日后的旅程中重逢,你每遇到的一种人或事物,绝大多数是崭新的,从未沾染过的,就算万里有一,真的再次拾起旧人旧事,你以为是分毫无差,可当初捡起它的心境,与当下肯定是大有不同。 更何况没人知道在两次拥有这中间的空档期,对方经历了什么,还曾被什么人视若珍宝的拾起…… 人和事皆是如此,像是现在的煤球,尽管她总刻意控制自己不把它当成替代品,但无可厚非,她对这只小黑猫初见就喜爱到了极致,自然是被潜意识影响,多多少少通过前任煤球刷满了好感度。 对于她这种狗肚子盛不了二两香油的主儿,想到某件事就要立即跟姜弦说了,顺道议论下昨天从早到晚都很圆满的生日,除去暧昧和坑夫的情节不太圆满,其余都近乎完美。 姜弦听得也恍然大悟,还凑到她耳边感叹,怪不得看宁萧瑟今天面色精神欠佳,原来是身体的缘故。 自然,在这中间顾清栀并没有讲不可言说的环节,只说是拉着他一起吃东西,结果养乐多和水果吃得太多,害他闹了肠胃炎。 男人们凑到一起也聊的热络,没管旁边两人的咬耳朵,顾鸿熙吃着西瓜,很是自然的偏过头去和宁萧瑟聊天:“记得上次见面还是过年时,你带着清栀回来,说是顺路,其实就是已经喜欢她了,是吧?” 面对爷爷如此直白的八卦,他手里拿着家里早些年留下来的蒲扇,硬生生接下顾鸿熙的眼神,很明显手里摆蒲扇的速度放缓了,觉得怎么答也不是,还是实话实说吧:“喜……喜欢了吧。” 看着爷爷和岳父略带些欣慰的眼神,等等,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猥琐是怎么回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一家人其乐融融就好。 爷爷的身体暂还没有大碍,两个年轻人的交往终于被各方面所赞同,彼此更是突破了距离的瓶颈期,各自分开时恨不得一眼万年,住到一起也没发现对方什么缺点并且嫌弃,虽打打闹闹,但好在并没有太大嫌隙,本着对方撇个眼神心就化了的原则,吵架什么的不过是调情,只要某个人使使手段,勾勾食指,另一方保准巴巴儿的跑过去,任再多别扭也都冰释前嫌了。 老宅院外原本植着棵参天槐树,因为实在巨大,枝叶大半都会延伸进院里来,中间搬离槐城一段时间,房子无人照拂,这其中发生什么也无从知晓,只知道再次回来时,那棵槐树毫无踪影,并且连树根都被拔掉,与周围同样铺上了平坦光洁的水泥。 近日顾承允他们搬回去,说是小住,但怎么看都像是做足了长远准备,院四周光秃秃看起来很是不舒服,也显得宅院干瘪单薄。 在院外肯定是不能重新栽种了,三人商讨几番过后,索性就在院内移种一棵成品槐树。虽相比之前是要小很多,但怎么也枝繁叶茂,叶子绿的很有生机,在石桌处打下大片的树荫。 众人在树下乘凉,边听着知了聒噪,桌上摆得无籽西瓜鲜红多汁,由巨大长方形深褐木质方盘盛着,切放整齐,要吃之前先被冷水冲泡过,瓜瓤冰凉爽口,似是比之前还要甜上几分。 宁萧瑟开始只是扇扇子,后来被几番礼让,才拿起其中一块切得小又整齐的西瓜。 鬼知道他昨天吃了那么多水果,还无休止般喝了酸奶,现在看到冰西瓜腿肚子都转筋,无奈不吃会卷了长辈们的面子,吃呢……诶,光想想已经是够了。 他咬着西瓜,不似顾清栀吃的那么狼狈,连西瓜都学会区别对待,在宁萧瑟手里半点都不敢造次,他吃的淡定而自然,害她蹲在椅子上看看自己,又看看对方,惆怅的捧起西瓜继续啃,桌上铺着纸巾,用来吸去滴下来的西瓜汁,还有些顺着手臂淌下,直接凝到手肘,晕染成大片水渍。 反观宁萧瑟就很优雅,每口咬的不大不小,更不会像她一样吃得满脸都是。 看着他淡漠的脸,顾鸿熙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内幕,扔掉西瓜皮,用纸巾擦手,脸上带笑感叹:“初次见面时从清栀嘴里得知出钱修墓的人是你,原本就很过意不去,当时见面更难以心安,你孝顺你母亲是好,其实不必将旁不相干的也一同算进去,可以叫人联系我们拿对应的钱数,或者说,哪怕一边修好了,另一边就那么放着,也没人会觉得不妥。” “毕竟在现社会,本着颗崇德向善的心是好,但也不要太盲目善良,你不欠谁的,凡事更是要分人对待,有些人呢,你做事他会感激,遇到不知好歹的不感激你也就算了,更甚者你做了一件做了两件,但你不做第三件的时候他还要埋怨你怪罪你,这不就是自讨苦吃了吗。” 宁萧瑟也两口把西瓜咬完,边听爷爷的话边抽出湿纸巾擦拭双手,接着又拾起蒲扇不急不缓的扇风,这风由他手的弧度衍生,自秋初蔓延过温文幽雅的痕迹,连带清凉了旁边正在啃西瓜的顾清栀。 “是。”他前额有些许发丝垂落,但却完全掩盖不住其下浓眉大眼的英朗俊秀,他垂头谦虚和善的笑:“做当初的种种时,的确是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可现如今我们之间已经是一家人了啊,再也不是旁不相干。” 不管奉承还是怎样,这话一出,长辈们还都听得挺舒坦的,他定了定也继续说道:“坦诚讲,其实我也不是什么盲目善良的人,人们都说无商不奸,没有好处的事我不想做,更被本性抑制着不能去做,可这事却不能按常理衡量,我母亲虽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但中间搬离了很久,终决定落叶归根时,却再没有熟识的人,落得无亲无友的下场。” “后来我自己有了一定能力,纵使富裕也再不能抓住这世间唯一的亲情,这才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不算办法的办法,就是把她最后的栖身之地修得繁丽气派,然而这些,她都不会知道了,只能算是留给我自己的一点心理安慰,后来我想……既然原本是这样挨在一起的,那便还这样算了,我担心她孤身在这太寂寥,会害怕,同时也从侧处得知到,村民对家里已故的长辈们评价极好,这样心里最后的隔阂也看开了,索性就……” “决定做这件事时我就没想过要不要接受谁的感谢,钱就更不算问题了,可我的确也没料到后来又会发生这些事,我本是不信命的,也抵触那些把人生中任何环节都归功到迷信身上的说法,可今时今日一想,说命中注定也不为过,就这么修了墓,而我每年只会回来一次,恰巧遇到了时隔多年才回来槐城的她,所有事都搞得阴差阳错,却又极其恰到好处。” 顾清栀边听,边搓着手里的湿纸巾,她还是头次听到碎冰冰在自己家人面前说如此之多的话,还这么袒露心声,她也是从小失去妈妈,虽然和他的情况相近却不相同,但他说这些话时真的好让人心疼,其中字字句句分明是低语轻喃,可听到她耳朵里皆化为巨浪,不住的敲打心灵。 顾鸿熙和姜弦听后的反应几乎一致,都眸色略有微光闪烁,不忍将话题推得越来越沉重,他赶紧打趣着,试图让孙女婿重新高兴起来:“对啊,孝顺什么的是真的没错,但真正撑起这件事的呢,还是钱,哈哈,我也好想干几件这样的事啊,但我不能像你一样,淡定表示,嗯,这些钱我不在乎,真的好潇洒,爷爷都快崇拜你了呢!” 宁萧瑟眼中也闪过丝笑意,刚想说些什么,还没脱口,就听闻空气中不咸不淡飘来句:“那是,一般为非作歹的恶人都十分有钱!” 顾清栀愣了半秒,眼睛瞪得老大,来来回回寻摸几圈才意识到,原来这句话正出自她家老父亲顾承允口中,惊得她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呃,那个……” 她本想说些别的把话题岔过去的,生怕这群人揪着这个话题大聊特聊,但不知怎么,顾承允的话总能给她一种莫名的暗示,那就是——他知道了面前这个准女婿的真实身份。想到事情是这样后她更惆怅了,心里郁闷成一团死疙瘩,连方才想说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顾承允心思多贼啊,脑袋又灵光,身为特殊警种人员多年,就算机敏谨慎的特性不先不提,单人脉圈都是极其广的,要查个人自是易如反掌,即便宁萧瑟狐狸尾巴藏得很好,恨不得边走边拿把扫帚在身后,把每一道蛛丝马迹都给隐藏,但搞不清全部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个大概,如果是那样…… 想着,她居然在大热的天儿里打了个冷颤,还差点咬到嘴里的舌头。 哪知他听了脸上不红不白,还极为不好意思的微微颔首,道:“哪里哪里,不敢不敢,也没有那么为非作歹。” 就像玩笑似的,两个人说完就都跟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闲话家常,反倒把顾清栀给搞懵了,擦擦莫须有的冷汗,对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相处方式表示鄙夷。 后来,吃过瓜聊过天,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姜弦趁机撺掇打麻将,顾承允欣然同意,连顾鸿熙也叹好久没有打过麻将了,之前要么是不得空,要么人手不够,这下可好,闲来无事搓几局神清气爽,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都有劲儿了…… 有动力的姜弦手脚很利索,把西瓜和乱七八糟都收拾下去,用湿润的抹布擦好桌子,再用纸巾稀释干,铺上桌布,把麻将哗啦一倒,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 顾鸿熙加上顾承允姜弦,又拉上了满脸茫然的宁萧瑟凑局,至于顾清栀就留在身后看热闹。 可以说她比前面的宁萧瑟还茫然,对于麻将这种东西,她也仅存于勉强识别牌面的层次,还不比他懂得什么样的牌能和。 她虽然看不太懂牌路,坐观宁萧瑟前几局输的落花流水,架不住他聪明,本就懂得一些,试过水后接下来的几局玩熟了,显得愈发老练起来,但她隐隐约约觉得有几次他故意打掉了几张好牌,不是拆对子就是明明看起来能碰能吃,他却默不作声。 也有可能是另有打算吧,准备凑成别的牌型,她不懂,只是通过潜意识觉得他是不好意思和,毕竟这一桌长辈,如果是自己家的也就算了,还是自己媳妇儿的父母以及爷爷,他要是敢赢还不被气极了的岳父岳母亲爷爷一人一记窝心脚,踹得挂到树上去。 就这么当牌搭子混了几局,在其中一局结束后顾鸿熙伸了伸手臂,连连叫到不行,要退居二线去看热闹。 正打在兴头上的姜弦怎么能允许牌局就这么散了,赶鸭子上架似的把顾清栀抓来,说什么都不行,非要她凑人手。 宁萧瑟也递眼神表示鼓励,毕竟现下风光大好,眷味正浓,这种和谐而温馨的现状仿若做梦一般,是他永远的求而不得,恰好长辈们又被哄得很开心,就这么散了岂不扫兴? 于是顾清栀只好硬着头皮上,她抓牌慢,码牌更慢,就连拿到手里的牌,学着人家的样子一把掀起来都费劲,总是还没撑起来就在中间断了,那几张牌皮的明明都快立起,半路又绵软无力的瘫倒下去。 大家为了能玩成也对她多有照顾,耐心的等着她看牌打牌,甚至那些她搞不懂的牌路,像什么断幺缺门等等独特的地方玩法也不深究了,只要看得过眼,任何能和牌的牌型到她手里都算,政策可谓是很宽松了。 而宁萧瑟也以刚才的地方太背为由,和岳父顾承允换了位置,刚说完他不信那些迷信东西的,这会子又找这样的借口,无非就是为了堂而皇之的坐在顾清栀上家,试图给她喂牌,这点小心思在座谁不知道,但由于在座是娘家亲戚,大家多多少少也都是向着这傻闺女的,对于这举动自然默许了。 就这么玩了两局后,可以说是她缺什么宁萧瑟就打什么,吃的不亦乐乎,虽然没有被她和到,她也不敢确定到底能不能和牌,万一搞错诈和就尴尬了,便退而求其次,只求不点炮就好。 本着拒绝黄赌毒,誓做良好公民的意愿,家里闲来无事娱乐都不涉及财物,同样,这里也没有人屑于去输赢那些东西,但没有筹码这么玩真挺没意思的,输赢都没劲。 后来这个憋在心里的问题在无意间被姜弦摆到台面上,几人听后一拍即合,周旋了几番才决定赌掉了各自的下午时间,四人两两一组为战,赢得煮饭,输得去拾柴。 计划本是想分男组和女组的,在场人也都欣然同意,可转念一想,假设说女组输了,姜弦顾清栀砍柴拾柴,剩下俩大老爷们留下做饭,那边累得半死捡不了几根,这边大眼瞪小眼的清水煮白菜,那也太悲惨了…… 所以在考虑到接下来要做的工作必须男女搭配时,就只好两队神仙眷侣各自为伍,输赢的也更有趣些,毕竟大热的天谁也不想去挨那个累,扛着斧头去山上砍木头再背回来。 就这样敲定后几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顾鸿熙在后面乐此不疲的煽风点火,生怕热闹不够看。 为了避免恶意输赢,四人也重新调整了位置,同组的人只能坐对家,这样还比较公平些。 从这个赌约生效起,顾清栀眼里的内容已然变了,甚至能透过瞳孔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 反正她是说什么都不会去拾柴的,嗯,就这样,然后做饭呢……她好像也不太会。 尴尬的挠挠头,抬眼就看到宁萧瑟悠哉的神情,激的她火气见长…… 呦?合着这老小子不想赢啊?怕得罪人?她攥攥拳在心里暗暗想道:那好,不想得罪他俩,那就能得罪我喽?OK,这下我可不会心慈手软了,我不是针对谁,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接下来不管怎么样,见谁赢谁,沾上就死,我可是要站在打麻将技术巅峰俯瞰世界的女人。 敢这么想可以说是很不知天高地厚了…… 再后来,其余三人认为的“轻松愉快小游戏”,被她演变成了“生死相搏关头谁拦我我跟谁急”的阵仗,在她手里就是谁打牌都想和,包括宁萧瑟这边她也是死盯着,完全不管什么一伙不一伙,连今天开张第一次和牌都是宰他的。 碎冰冰有些苦不堪言,媳妇?他不敢赢,岳父岳母?他不敢炸刺,左右都是个输,心里憋屈巴啦的。 这时突然被顾鸿熙拍拍肩头,他恍惚拉回意识,看向自己摸来的那张牌。 六……六条? ☆、·chapter 119·暮色 捏着手里的烫手山芋,他渐渐开始坐立不安,再放眼望去牌局。 视线横纵交错几番,几乎没有见到条类牌的身影,再看顾清栀,她打的牌都是万和筒,碰的全是条,这样一来抓进手里的六条越发尴尬,连带灼的手都微微颤抖。 在这时,顾鸿熙也把头凑过来,自他身后不咸不淡的小声自语一句:“诶,这人啊,他这身体怎么长得必是有一定道理,就像胳膊,它再翻,还能转到外面不成?” 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但聪明人自会从话里面抽丝剥茧,最后得出很深的含义,宁萧瑟何等老奸巨猾,在爷爷话音落下时就从中领悟了他想表达的真正含义。 两只狐狸的默契就是这么简单自然,碎冰冰听懂爷爷叫他不能胳膊肘往外拐,虽说岳父岳母也不算外人,但赌场无父子这话是真的,光看着顾清栀那杀气腾腾的架势,他就知道假设今天真的输了,她必定是会拧着辣鸡队友的耳朵九十,一百八,三百六高速旋转。 想想也是怕了,赶紧把手里的六条打出去,意图示好,把她喂开心。 看她喜形于色的笑起来,他心里石头就落地了,潜意识觉得她这局和得肯定是个大的,果不其然,被她和到个清一色。 顾清栀人傻,也没想到前后有什么因果关系,暗地里都发生了什么,只顾着自己高兴。 她高兴了宁萧瑟也高兴,宠这对年轻人的顾鸿熙更高兴,毕竟这孙女婿还是他亲自上眼相中的,还和当时的顾承允起了争执,在郑乘风和宁萧瑟之间,力挺宁萧瑟,现在享受着这样的天伦之乐,他自是比谁都高兴。 达到他预想的效果,顾鸿熙点点头,继续自言自语:“我这傻孙女啊,没什么小心思,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但也可以这么说,她不高兴很可怕,看什么都发火,不搅个天翻地覆不算完,但反过来要把她哄高兴了呢,就任凭你怎么说都好,鼻子眼睛都是笑,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那真叫一个百依百顺!” 宁萧瑟听完默声的笑,敢情爷爷在这传授驭人之术呢…… 不过这一点在两人相处的更为亲密后他也发现了。 她不完全似小白兔般纯真却木讷,其实这孩子更像只小猫,虽然平时总是副爱答不理的傲娇样儿,惹急了还会挠人,不高兴还撒泼,就像猫咪讨厌谁时微弓起背,在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表达不满。 但捋顺毛了也是会爬过来翻出肚皮让你摸摸她的,还有时心情极好了,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你的腿也说不准。她傲娇是真的,但知道谁是好的也是真的,哪怕再不愿意表达自己对别人的喜欢,时时刻刻都不允许自己处于被动,总想给别人留下“你不喜欢我?哼,辣鸡,你爱喜欢不喜欢,本王还瞧不上你呢。”以及“什么?你说你喜欢我?嗯,那个……好吧,你喜欢你的好了,我……我可没说我喜欢你啊……哎?这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是怎么回事?” 可不管怎么说,在心爱之人面前,她多数还是很乖的,除了脑子一热,闹起恃宠而骄的脾气,那可能会极其的不知好歹。 这边正热火朝天的搓着麻将,屋里走出穿着墨绿短袖的小娃娃,他迷蒙着双眼,用手背揉蹭着,皮肤白得透亮,像刚煮熟出锅的汤圆般,白白糯糯,里面包着腹黑的芝麻馅。 原本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从纠结成川字的眉毛便能感受出起床气的惆怅。 他先是在屋里醒来,睁开眼冷静许久才意识到屋里没人,又急又烦躁的走出门,在看到院子里的身影时先是一愣,皱着小脸仔细瞧了瞧,这才高兴起来,猛地扑过去,扎到顾清栀腿上蹭,过了好一会才仰起脸讨好的傻乐。 宁萧瑟无声的翻翻白眼,心想,合着这几年的孩子纯粹是给别人养的,没半点良心,含辛茹苦拼死拼活把他拉扯大的老父亲就在这坐着,出来连眼皮都不夹一下,什么儿子这是!太过分了! 用余光瞄到他醋气横飞的脸,她抿嘴觉得好笑,手里却依然不留情的碰上他愤怒打出来的牌,再打完自己要打的牌后就不顾一切,开心得玩儿子去了。 顾清栀把他环抱起,让他瘫在自己的腿上,她瘦,腿也蛮细的,宁小奥坐在上面极其小心翼翼,生怕压垮自己的亲妈,或是一不留神大头冲下栽到地上去。 她捏他那软蓬蓬的小脸蛋,时隔多日终于迸发的思念混合着爱意,语气轻柔的问他:“这些天在外公家玩的开不开心呀?” “嗯!”他很用力的点头,眼睛里亮晶晶的,恨不得用肢体行动的夸张来告诉别人他高兴的程度。 这孩子从小经历的太多了,以至于心思上极其敏感。 他在宁萧瑟身边长大,虽被捧得高高在上,但那么个没结过婚没对过谁好的男人不可能给到他应有的宠溺。就比如他哭泣时,再严厉的父母都有亲亲抱抱等安慰的动作,可到他这就会手足无措,拼了老命的想要对他好点,无非就是拉拉他的小手,自以为很温柔很慈爱的说声别哭了,实际上别扭的要命。 倒不能说宁萧瑟这个父亲不尽职,他只是在面对小孩子上有些慌乱,越是想要竭尽全力去爱他,就越是会搞的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所以他这五年来别的没学会,只是在跌跌撞撞,和别扭的父爱里体验了成长,更懂得了有一些事情无法寄托在别人身上的道理。 难受了就歇斯底里的哭会儿,哭完自己爬起来用袖子擦擦眼泪,当成没事人一样继续走接下来的路。 他用小小的脑袋瓜半懂不懂的想着大人世界,也知道外公外婆开始不是很接受带着孩子的爸爸,从而拼命的去讨他们欢心。 但所幸遇到的都是极好的人,善良又心软,到最后反倒格外喜欢起他来。 在槐城老家这些天,他和外公外婆还有外曾祖父相处的好到意料之外,原本有些刻意的讨好,也在经历了大事小事后融为顺其自然,变成像真正亲人般的存在。 也是因为有他们,宁小奥才学会了一种叫做潜意识亲情的东西,就是说根本不用谁去思虑谋划些什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就说什么,自然又顺理成章,即便是错大家也都不会计较。 无论距离多远,多久不见,是悲是喜……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作为家人,只是单纯的想对他更好,这就是亲情。 但不管怎么说,再温情的氛围也不会融化了宁小奥的智商。 这些天里,他也隐隐约约听到外公他们在讨论宁顾两人结婚的事情,他这才恍悟到,原来这样的幸福生活并不是永恒,也有那种“发生了什么矛盾而分手”的情况发生。 所以他也不敢轻易喊她妈妈了,一是怕面临分别,二来是从大人们口中得知,世俗的眼光何其可怕,她一个没结婚的小姑娘身边突然跟了个男的,还带着孩子围左围右的喊妈妈,谁也没切实的生活在她的圈子里,更没人会懂这其中曲折的前因后果,只道她不检点尔尔,为她徒增烦恼。 此刻不顾其他,两个人像母袋鼠和小袋鼠一般,把他抱在胸前,边看牌边腻歪着。 宁萧瑟对此表达不满,却还要佯装淡淡的,不屑一顾的样子,用眼睛瞟了瞟,撇出句:“你俩不怕热死吗?” “我们不热!”她抬抬眼皮,看他难以言喻的表情,虽说挖苦别人是不好的行为,但有能挖苦宁萧瑟的机会,她绝不放过,并且将此视作平生最大的趣事,乐此不疲,她饶有兴致挑挑眉,刚巧他也看过来,她赶紧把目光别开,看向手里的牌,意味深长的戳他道:“嫉妒使人丑陋,使人无比的丑陋。” 明着抬杠她还是怂的,但旁敲侧击给他一下子,打完就跑,这就很爽了,尤其是能享受这种为数不多的得逞,和贼系心理的道理相同,别的无所谓,但求一个紧张刺激。 不过说归说,实际上她还是在乎碎冰冰的,为着他不痛快,便低头看看宁小奥,问他:“你怎么不和爸爸打招呼呢?这么久没见面,你不想爸爸吗?” 他没睡醒似的垂垂头,把脸埋在她身上闷闷的说:“哎呀无所谓啦,我和爸爸熟到相看想吐,不打招呼也没关系的。” 不是相看两厌吗……怎么还进化成相看想吐了呢?那得多厌才能到想吐的地步啊!她头顶不禁冒出个巨大的问号。 思绪还没在脑子内完整的绕完一圈,怀里不安分的小东西又偏过脸哄他:“不过就算不说什么,爸爸也还是爱我的,对吗?爸爸?” 看到他手掌由紧握放在桌面上,慢慢变成放缓的状态,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什么,可顾清栀知道他听完宁小奥萌萌哒的叫他爸爸,并且完全把他归为不分你我的关系中,他心立刻就软了。 而后牌局辗转几回合,天色渐晚,耀阳西沉,逐渐在远处房屋后隐匿踪迹,只是放眼望去,一切事物皆镶着层金红色的光晕,像是为人间小城盖上了层圣光般的薄纱,使它看上去更为迷蒙醉人。 此时,那捉摸不清的气息是夕阳是晚风,是秋日烟囱里腾腾升起的烟火味儿,是天上云与月望着俗世百转千回的慈爱,更是人生该有的种种样子。 顾清栀趁着晚霞的颜色恰好,放下手里的麻将,揉揉眼睛,天色慢慢黯淡下去后牌也看不太清了,这局结束后输赢也终于尘埃落定,该煮饭的煮饭,该拾柴的拾柴。 她打个哈欠推倒手中的牌,胸有成竹的觉得自己今天必定是赢了,砍柴那种苦兮兮的劳动,自己说什么都不会去沾染的。 而玩了一下午的她多少也明白了些牌局上的小细节。 每次一局结束后大家的牌都会推倒在桌面上,只有宁萧瑟是把手中牌扣过去,淡淡的推到正中间的杂牌区,再由着下一局开始前的洗牌被打乱。 这里果真是有猫腻吗? 不然为什么他不光明正大的掀开? 哎,她脑子里一沉,反正现在也管不了那些了,纵然是有猫腻,也是向着自己这边的,她没理由发作。 不过他的确是很机灵,开始先按部就班,待摸清她打掉什么,需要什么后,再排除清姜弦顾承允这边的雷区,然后喂她听牌,再等这两边老麻雀打出来让她和牌。 虽说对家能作弊的机会不大,但有个人愿意故意捞她还是借很大劲的。 宁小奥在中途跑去吃西瓜了,小孩子耐性差,又是对待这样他不感兴趣的枯燥事,更是巴不得赶紧跑远。 他却没有,在院子里自己玩起来,手边还放着便签,肩负记录他们输赢的大任。 最后完全结束,这畅快淋漓的过了一下午麻将瘾,姜弦别无他求,哪怕现在叫她背上斧子去砍柴也无怨无悔。 果真,在宁小奥略带些懵的嗓音里,宣布了顾清栀宁萧瑟的积分确实要比对方高时,顾清栀和顾鸿熙同时起身,准备离席。 前者兴高采烈的拉着宁萧瑟的胳膊,边摇晃边和他愉快的讨论。后者背起手,脸上笑意盈盈,准备在满堂欢喜之中感受人生在世的乐趣。 在这时,突然有只罪恶又不甘的手伸了过来,攥住顾清栀的手腕,慌着说道:“清栀,要不咱们商量商量……” “没得商量。”她把手迅速抽离,转头夹上宁萧瑟的手臂就把他拖走了,半路还回头对着他俩做鬼脸:“愿赌服输不许耍赖,认命砍柴去吧,略略略。” 那是从小相处到大的家人,顾清栀能厚得起脸皮,宁萧瑟可觉得头皮簌簌发麻,毕竟那是岳父岳母啊……自己就这么什么表示都没有的被拖走,把人家得罪了那以后可怎么是好? 无奈拗不过这小丫头片子,她一路把他带到厨房,面对一口大锅两人抓起头来。 她八字手搓在鼻子下惆怅,宁萧瑟也学她八字手摩挲在下巴上,他高高的,矗在厨房显得十分局促,映照着光源,背投着影子,对比在胸口的她,温馨,又充满他之前所期待的生活气息。 他挑眸,简单用视线扫扫四周。 饭他会做,甭管什么中式西式东南亚,他这些年还都摸索个游刃有余,可这个锅…… 宁萧瑟低下头,冷漠.jpg的问她:“你有什么拿手的吗?” “呃。”顾清栀被问的一愣,想了又想,镇定而一本正经的回答他:“我,我烧的白开水……味道还不错!” “哎哎!别走啊。”她狼狈的拖住就要夺门而出的宁萧瑟,立即破功,边死抓着他边叫嚣:“今天你要是敢走出这个门!” 他反倒停住身子,回头,发丝不刻意打理散却不乱,有几丝搭在额前,越过眉毛,未抵达到双眼,他反问:“怎样?” “那我就……”她偏还要很大声的说着没节操的话:“我就跟你一起走!咱今天谁也别想吃饭!” 宁萧瑟:“……” ☆、·chapter 120·稀客 听闻声音的姜弦顾承允从院子下方储物室拿出篓子和斧头,刚巧路过这边,就在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 宁萧瑟很自动自发自觉的拔腿出去,接过顾承允手里背篓和大斧头,手锯,略显狗腿的说:“您和阿姨进屋休息吧,不管之前事怎么发生的,这种活还是留给我们年轻人做好了。” “啧啧啧。”她鄙夷的嘲讽他几声,边垂头扣着指甲缝隙里若有若无的尘土。 却听闻他说宠溺也不宠溺,说严厉又不严厉的低语:“干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这自带领导性权威的buff把她唬得死心塌地。 虽说压根就没什么疾言厉色的语气,但那种被大佬支配的恐惧立刻上身,她身体不受控制的过去,拿过姜弦手里的小号斧子,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么乖的站在宁萧瑟身边。 顾承允见势还数落着:“这不成器的丫头被我们宠坏了,还不如女婿知道心疼我们做父母的。” 姜弦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敲边鼓:“就是就是。” “不是,你们……”她又气又急的一抡,把斧头扛在肩头上,不满自己这一家人全部临阵倒戈:“你们可别被他虚伪的外表给迷惑了,其实这家伙心里头坏着呢。” 说完根本没人理会,都围在宁萧瑟身边,鼻子眼睛都是笑,而他被夸的更膨胀,不由分说就把别的活也往自己身上揽:“饭我们也可以做的,砍柴的时候快一些,两不耽误。” 说完,顾清栀就瞪起眼,惊愕之余就只剩生吞活剥了他的心情,真想一斧子抡过去削掉他那让人来气的脑袋,然后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她委屈的瘪瘪嘴,心里这个恨! “那就不用了。” “不用不用。”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七嘴八舌的客套声。 “你们都辛苦的去砍柴了,还要回来做饭,我们就一直闲着?那像什么话,饭由我们来做吧,你和清栀就只管着把明后两天的柴带回来就好。”姜弦帮他把脱落下来的背带扶正,用慈爱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闺女和准女婿,瞬间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正确无比。 而后两人走出宅院大门,一个气呼呼都不理人,另一个悠哉跟在后面,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却总能把距离拉得恰到好处。 她提着斧子,倏忽间来个猛回头:“装什么大尾巴狼啊?玩麻将不想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结果赢了又跑来砍柴,和你一组我这是有多倒霉啊?” 他单肩背着篓子,之前从未沾染过这种画风,现在倒也莫名接地气,甚至半点都不矫情,也没有他霸总的包袱,背在他身上连篓看起来都洋气坏了。 他笑,不语,轻俯身,拿过她手里的斧子与自己的同背在后面,毕竟也挺沉的,拿着这么一路,还要砍柴拾柴,别真把她给累坏了。 而在顾清栀的角度看来,一方面是她自己先说了那样的话,另方面他沉默不语,这就很容易让人加以想象,她不悦,面部表情却清清淡淡的:“怎么?没收凶器?怕我劈死你吗?” 宁萧瑟哭笑不得,也不知面前这个人为什么如此不解风情。 于是他长臂一揽,环着她肩,带动她不由自主的向前走,由于身高差异,她窝在怀里小小的,很可爱,为一点小事生气的神色也生动喜人。 他心变得好软,耐心的哄她,给她解释:“我想被你的家人毫不保留的接受。” “像今天这样打成一片太不容易了,不过是游戏而已,如果真的因为我大赢特赢而扫他们的兴,那我的心里也会非常过意不去,更何况……我不是很尽力的在照顾你了吗,让你赢可以,但是我不能赢,或许我和叔叔阿姨都不在乎输赢,因为我更在乎的,是他们的情绪。” 原本生气的她听的懵懵懂懂若有所思,后来在脑中七拐八绕,最后终于明白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道理,他说的笼统且深奥,让她自己理解无非就是一句话:他怕得罪老丈人和丈母娘。 可转念想想,宁萧瑟和他们又有什么直接的关联呢?其实完全不必这么小心翼翼,这么做的原因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在乎她。 虽然一系列事很气,接下来要面对的体力劳动又累,但是…… 转过去仰头看看他,面对那副面容,第几次看他只不过是第几次心动的前缀。 于她来说,无论风霜雨雪,何年何月,也无畏时过境迁,容颜蜕变,他就是他,当喜欢二字在心底形成轮廓,并根深蒂固的驻扎,那么每一次对视,都是情到浓时。 因为在爱之上,除了皮囊,更甚是灵魂,它透过眼睛这扇窗映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是他深不见底的温情,如日耀眼,若月谦辉,似星璀璨。 就这么彼此相望无言,片刻后她才转回视线,对此事表示妥协,并跟他一同走到山下。 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个体型较大的土包,相比四周的平坦,一大块被黄色沙土覆盖的石头突兀卡在那,就显得尤为巨大起来,上面会零星遍布草叶和树木,下面的村民也都会就近来砍树作为柴火,久而久之就会形成句“到山上砍柴”的说法。 劳动中的顾清栀通常话都很少,其一是因为专心致志,其二是因为懒,让她干活心里不痛快,所以不说话。 可单指望她砍得那几枝小木头几乎不作数,但有了宁萧瑟在这边,进程还算蛮快的,直至余晖见暗,天际由金红转为墨蓝,篓里也摞起一大半的木头。 她虎口握斧头的地方由于砍动时吃力,被斧柄磨得通红,因此不自然的来来回回重握。 宁萧瑟早就让她在一旁站着,不要伸手干活,她不听,偏要当个愉快的光头强。后来是砍得累了,才撂挑子不干,闲着没事拿着手电筒到处乱晃。 空气中只传来砍伐的碰撞声,以及时远时近的犬吠,她累到坐在地上,将手肘戳在膝盖上,边托腮看他。 注视着眼前人,那句从小到大总能听的话莫名出现在脑中,那句话是——人无完人。 那又怎么解释他的存在呢? 或许多多少少也会有缺点吧,但相处中更多的还是把他的优点看在眼里,而优点在他这个人的身上,仿佛永远都发掘不到尽头…… 他健硕却不过度的身材随着运动幅度被印在衬衫上,显现出轮廓,黑是夜幕的颜色,深沉神秘。 宁萧瑟弯腰拾起最后一块木头,顺着流畅完美抛物线的尽头落进篓中,她歪着头看他把篓子拎起,沉甸甸的木头在他手里显得极其轻松。 顾清栀自告奋勇拿斧子锯子,边走边跟在他身侧。 乡村的夜色原本是使人放松的,但心里有几座大山堵着,连夜也显得过分压抑。 这次来槐城的目的,探望爷爷且亲人团聚只是一方面,团聚过后第二天太阳再次升起来时,两个人就要从机场出发,前往榕城。 除了辞行外,顾清栀这边也争取到了顾承允的许可,这让她感到非常意外,依照往常他是断不会答应自己离开他视线那么远的,异国他乡孤寂时,陪在身边的还是个虽不陌生,但却没有任何维系的男人,所以在当时她很轻易拿到那张口头“通行许可证”时,惊呆的嘴里快能塞下一个鸡蛋。 可直到数月后的绝望和颓废中,她才后知后觉从脑子中恍然闪过这一幕,并回味出顾承允看向宁萧瑟时,眼底涌现她怎么也无法解读的,极其复杂的意味深长。 天际遗留的最后一口淡蓝被咬掉,漆黑尽情挥洒下来,两人此刻也满载而归,提着沉甸甸一篓木头往回走。 对于这些木头中,顾清栀所作出的贡献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但她本来就是去混的,所以并不在意这一点,宁萧瑟也不在乎,两人此刻只想趁着夜静人阑多培养些感情,好好体会下城市中所没有的素朴氛围。 月光自天际盈晕出道皎而稠的光圈,他们顺手电筒光源前行,一路经过小村庄的安稳宁静。 行至家门口,两人一抬眼才发现,院内安静的停着辆SUV,浓夜中本是一片漆黑,可在仅有的门前灯映照之中,光滑的褐色漆面泛着点点光泽。 她回头和宁萧瑟对视一眼,他投过去询问,她表示茫然,甚至没吐口任何言语,她便从种种间领悟,并回答他:“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没事,先进去看看。”他把木柴和斧子等等东西都放在门口,跟在顾清栀身后走进屋里。 扑鼻而来的是饭菜的香味,其中夹杂着清晰可辨的早秋李子气息,新鲜诱人,单是闻到味道便能自口腔涌出些许口水,恨不能立刻把酸鲜又透着甘甜的果子塞进嘴中。 长方形的矮木桌摆在炕上正中间,几人围绕其而坐,桌上应景的摆着几碟适合消磨时间的小菜,几杯冰啤酒,秋的风缠人却带着清爽,顺着纱窗缝隙丝丝沁入屋内,那一袭袭中带着树叶的扑簌,滋滋的知了叫,以及各种让人在生活细节沉积之下,经过的年岁之久中,随着季节扑鼻而来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味道,我们统称这种味道为,时光。 桌边几人有一嘴没一嘴的聊着,假意欢络,实际却透着□□分的疏远,好像每个人说话都会深思熟虑好久,捡着那些挑不出漏洞却也不痛不痒的话来说,生怕哪句话说错了,会让原本就僵着的局面瞬间崩盘。 顾清栀进来前有意无意的扫了眼车牌,槐城的车,她家在槐城没有那种能开着车到家里串门的朋友,所以就想着要么是她不熟识的,要么就是爷爷的朋友。 但进了屋,看到面前坐着的两个人,直到他们的面容映入眼底,再来来回回从记忆深处徘徊多次后,电光石火,她才在鸡皮疙瘩中回过神来。 原来,她还是有大伯这种亲戚的啊! ☆、·chapter 121·临行 随着她走进门,一众视线立刻聚集过来,打到她身上。 短时间内她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反倒宁萧瑟很轻易就融身进了圈子,圆滑老练,把场面话说的滴水不漏。 待她回过神之际,他已经开始热情却不失风度的和大伯握起手。 “刚才就听我爸和弟弟说起过你了,小伙子果真是一表人才啊。”大伯说着,边转头和身旁的大伯母交流看法。 她笑着跟在自家男人语后附和:“是呢,咱家侄女真是挺有福气的。” 顾清栀三步并作两步站到他身侧,如果换做是前几年的个性,势必会扭扭捏捏连话都说不出,可自打毕业后步入社会,接触的交际层次比之前提升了好几个档。后又有幸认识宁萧瑟,时不时便跟他出入些重要场合,有样学样,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形时,只要跟在他身边就会觉得无比心安,说话做事也会无形的向他的从容自若靠拢。 那对鹿眼大却不失神,笑起来弯弯的,好看极了,她甜甜的叫人:“大伯,伯母。” “好多年不见了,伯母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一点岁月的痕迹都没有啊,这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让我取取经?”古往今来讨女性欢心的形容词无外乎就是漂亮,这是任何年龄段通吃的,好在她人长得纯良,说的又极其真诚,竟也不让人反感,引得大伯母心里开了花。 阔别十七年,自她们一家从槐城搬到榆城,那一面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大伯他们。 原本是想把顾鸿熙也接去榆城的,但当时出于种种原因,老人家不似年轻人那般追逐新鲜感和自由,上了年纪后反倒不喜折腾,日子越安稳越平淡才好,所以这些年都住在槐城市区的大伯家养老。 自打顾鸿熙急救脱离危险过后,顾承允带着妻子住回老宅并且照顾父亲,现下一家人都在槐城,他们这才过来走动。 这些年顾清栀对大伯的概念一直是模糊的,假设有,也是那种又固执古板,一丝不苟,还很爱挑别人毛病的那种人。 因为在她记忆里,听到父亲和爷爷口中的大伯,议论的无非就是谁说了什么话,在大伯的耳朵里解析出了不太友好,或者觉得对他有不满的意思,从而衍生出矛盾。 总之就是事事儿的一个人,要么少接触,要么接触了谨言慎行,以免又落下他什么口舌。 顾清栀不理解,既然是大哥,那为什么一直都不亲近?相互之间也不联系呢?更多的时候还是顾鸿熙和顾承允一起吐槽,或是商量随份子要给多少钱,怕他又不开心还是怎样, 这个问题迷惑了她好些年,直到后来才得知事情的真相。其实大伯是顾鸿熙哥哥的儿子,由于哥哥家孩子多,条件又不好,所以找了当时混的风生水起,家里又只有一个孩子的小弟顾鸿熙,把孩子过继给了他,这才让顾承允平白无故添了个大哥。 由于那时候他们的年龄都很大了,之前压根没见过面,冷不防出现在自家户口本上,大家都觉得不适应,所以顾承允和他的这个哥哥关系并不是很要好。 也正是因为年龄大了,大伯在当时已经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也就不用和他们同住在家里,只是在顾鸿熙的户口本上,享受后台为他带来的种种便利。 而顾鸿熙心地善良,不管是否过继,本着是自己亲侄子的关系,能帮就尽量帮一点。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帮一点”延伸开来之后,就渐渐变成了:托人让他上大学,交学费,找工作,给他娶媳妇,买房子……可以说是很仁至义尽了。 虽然是亲戚,但亲戚又能怎么样?总不能道德绑架,假设顾鸿熙什么都不肯为他做,那也是情理之中,任谁也不能过分责难。 所以在老人晚年后,他本着报答的心,接顾鸿熙到自己家养老。即便是那么正统古板,小心眼又刻薄的人,道理还是懂的,而且只是个性上沾染了乡井间的小劣性,本性并不坏。 他也懂得,假设没有顾鸿熙,他也将和自己亲哥哥弟弟如今一般,在老家永无出头之日,或许种田,或许在非常贫穷落后的城镇做最卑微的工作,过那种每个月几百元生活费就足够的日子,没有宽敞舒适的大房子,没有体面工作,才四五十岁就已经苍老的像六七十岁一般。 甚至看不到这城市的繁华,即便他只是大城市运作中的一枚小小棋子,可回头看看走出来的村子,尘土飞扬之中,现如今的他再次走到这里,接受的依旧是他们憧憬且尊重的目光。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始于最开始的那一步,自己又怎能不对顾鸿熙好些呢? “爸爸,您身体没有大碍的话,就还跟我们回市里住吧,离得近些我们也好照顾您,小允他们两个总留在这里也不是事,人家夫妻不也得回榆城过自己的日子吗?” 顾承允笑笑:“是这样的,我们这次回来就打算长住了,爸爸年纪大了,喜欢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生活,我呢,也算半个退休的人,在榆城没事做,还不如陪着他回来这里住,孩子现在也长大不用我们照顾,这些年没尽的义务,该由我好好孝敬他了。” “那再过几个月天冷下来呢?全靠烧火来取暖多麻烦啊,到时候冬天可是会很难度过的。” 可已经打定的主意又怎么可能被轻易动摇,顾承允淡然的回答:“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回榆城,明年夏天的时候再过来。” 无言以对,他也只好妥协,轻垂下头若有所思。 在两人谈话这途中,顾清栀摆出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边把视线拉长,透过人群,看到宁小奥独自坐在桌边。 他把用餐过后的碗筷摆得整齐,自己动手剥着姜弦为他匀出来的大半碗盐水煮毛豆。一瞬间顾清栀就被这幅画面自带的萌点戳到神经,看他认真的样子心都要融化了。 眼见几个男人正聊着,伯母聚精会神的听,时不时跟着附和几句,她便抽身出这没营养又累人的谈话,脱鞋起身爬到炕上,坐在宁小奥身边。 “吃饱了吗?”她随意坐在桌子偏长的一侧,他坐在长方形桌偏短的一侧,见到小汤圆点点头,便伸手拿旁边碟子的毛豆剥着吃。 豆子煮的软却不烂,入口微咸,透着花椒和月桂叶的味道,待咸味退尽便泛起阵阵后甜。 漫不经心的吃了几个,察觉到宁小奥有些倦怠的神色,抽面纸擦擦手,抱过他边问:“困了是不是?要不咱们去次卧睡觉吧。” 他头发软软的,有好闻的气味,仰起头小声的问她:“可以吗……现在有客人诶。” “没事,你是小孩子,见黑就困也正常,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她也低低用鼻尖蹭他的小鼻子,痒痒的,余光扫到几个人聊点有的没的却还都刻意不去聊散的谜之氛围,顾清栀无奈斜嘴浅浅一笑,摇摇头,悄无声息的顺了个李子,这边用手拉着他:“走啦。” 他小手很利索,接过顾清栀递来的鞋,稳当当的穿好,然后跳到地面上来。 另一边聊天的也被吸引过注意力。 没什么可扭捏的,孩子困了,作为母亲,天大的事情都是要喊停的,何况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会面,而且说心里话,只是她自己对自己说的心里话,其实这种场合……她也挺厌烦的。 手里牵着小家伙,简单阐明意思后,在伯父和伯母带着探究的目光中离开,那时她才知道,原来父母并没有对大伯他们说清宁小奥以及宁萧瑟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在次卧趴着思考事情的时候,隐隐约约能听到隔壁时不时传来的笑声,也不知道大人们逢场作戏的幽默玩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梗。 她同样也不清楚父母不说这件事的用意,到底是不想在家里人面前难堪,还是试图保护这对父子的身份和颜面。 次卧的屋子里没开灯,黑漆漆的,只有门口的一小块被隔壁余出的微光穿透,被门框拦成相同大小的长方形光影,斜斜浅浅印在地上。 她趴在床的偏左侧拍着宁小奥,这床说是双人还有些窄,说是单人床一个人睡还宽裕,但容着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还是蛮轻松的。 他是真困了,自打闭上眼就开始昏昏欲睡,临近梦境时还迷蒙的飘出句:“妈妈,你要是忙的话不用陪我了……” “睡吧。”她柔柔的轻吐,待他呼吸彻底均匀,且拉得极其绵长时,起身虚掩上窗子,给他的小腹盖好薄被,以免受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大伯他们来了,自己钻进次卧不出来的确有些说不通,这才起身准备折返回去。 深呼了几口气,再次踏进去的时候,几个人早已回到炕桌边,宁萧瑟似乎不太习惯像他们一般盘腿而坐,便独自搬了小沙发对着炕的方向,坐在上面十指交叉,手肘自然搭在扶手上,安静听着几人的交谈。 她走进门,姜弦在最外侧,也是最先注意到的,抬眼很自然的问了句:“睡了?” “嗯,睡着了。”她也准备爬上炕,经过姜弦身边,回答的顺畅。 却没想大伯母蓦地从闲话家常中抽出身,看似很热心却莫名透着几分别有用心的叹道:“侄女大学刚毕业不久吧?怎么动作这么快?婚也结了,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透过纱窗将夜幕的院内尽收眼底,她回到桌前,拄在桌面上,边用手攥成拳头漫不经心的抵在耳朵上方,微笑着,给了个看似不经意的回答:“遇见了对的人,无分早晚。” 其意不言而喻,就是说:要你鸡婆?我命好,遇到刚刚好的人,结婚也就结了,命不好的就等吧,即便等成老姑娘也不一定会有好的归宿,括弧,像你闺女一样,括弧完毕。 现在她学的挺坏的,被宁萧瑟以及他周边的人和事物熏染,逐渐稳步提升了几个境界,从吃瘪自己生闷气,到无脑回怼过去,再到拐弯抹角骂人,现在更是了不得,哪怕是不愉快的怼回去,竟也不叫人觉得听着噎人,而且最最过分的是……她还面带微笑! 大伯母听完这话就觉得挺不舒服的,但怎么不舒服,到底不舒服在哪里,她根本说不上来,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或许人家压根没不友善的意思。 可纵观这林林总总,再结合自己的脑补,总觉得面前这丫头不痛不痒的话,礼貌却又距离的态度,都是于她的暗中针对,让人在意的厉害! 于是她撇嘴笑笑,小声的像是自言自语,但由于几人靠的近,这句话偏是很清晰的抛开在人群中。 她道:“也不知道这早早结婚生子,毫无青春的日子,究竟过得幸不幸福啊?” 顾清栀听后瞬间炸了,连拳头都紧了几分,强忍额头逐渐增多的愤怒符号。 这两人的沟通神就神在心态,分明表面上彼此都没有剑拔弩张恶语相向,但搬不上台面的,似有若无总透着点汹涌。 能有这对话的,也都不是什么善茬。 她强压怒火,忍着掀桌子的冲动,却也想不通这对多事夫妻费尽辛苦开车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干嘛?专门搬弄是非吗? 好生气哦可是还要保持微笑,顾清栀调整几番心态。 不就是过得好不好嘛…… 转而挤出个更纯真无害,更灿烂的笑容出来:“还好啦,现在等于说我的青春和幸福全寄托在他身上了,这不,我过生日那天还带我去游乐场玩,我以为这就够可笑的,没想到回家还有好大的惊喜,玫瑰铺了一墙,各种零食啊礼物的也买了好些,知道我喜欢猫,他竟还提前好多天就挑着,选来选去终于送了只小奶猫,那只小猫和我小时候养的一模一样,真的好用心。” “而且我最没想到的是!那小猫项圈上居然还挂着枚钻戒,上面的钻石超大一颗,果然只要是女的就会喜欢钻石的理论是真的呢!” “生活细节过得好不好……我觉得也无关紧要,感情再好的夫妻都会有吵架的时候,但多半都是我无理取闹,不论对错,他都会先低头来迁就我,虽然高冷些,但总归是给我台阶下的。” “至于经济方面嘛。”她自然的垂眸笑了笑,继而淡淡的飘出:“这些年我是要买什么就会买的,暂且还没亏到过自己,托宁萧瑟的福,也没体会过拮据的滋味,像血燕什么的早已经吃腻了,上雅的厨子们刚开始吃着还挺新鲜,后来就越发不禁推敲,吃久了也觉得,就那样吧,还不如姜姨的手艺,最近呢实在没办法,就腌了点排骨,准备平时没事当咸菜吃,毕竟那种东西嘛,也是上不了桌的,像鸡鸭排骨这些,在家里只能算是个小咸菜,诶,想想生活可真枯燥无趣啊!” 说完,她还忧郁的将目光抛向远方,做惆怅状。 剩下周围一圈倒吸冷气和目瞪口呆。 大伯和大伯母被这种“好像是在吹牛但听起来好厉害啊”的气势压倒,惊得连话都说不出。 顾鸿熙顾承允姜弦则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而宁萧瑟则牵嘴一笑,心想,那排骨……哦不对,那咸菜?确定不是上次你做红烧排骨盐放多了的失败产物? 但顾清栀却对众人的反应却不以为然,她心想: 我就是要让质疑我的那些人,让全世界人都知道,我,选择了宁萧瑟,过得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生活。 自然,心爱的人就是要用来维护的。 ☆、·chapter 122·抵达 晚六时二十九分,耀阳正盛却不烫之时,自槐城机场起飞的班机经停杉市,穿云破雾,逐渐在上空露出矫而威武的身形,终在三十分抵达榕城机场。 榕城的气候常年湿润闷热,全年平均气温为二十八摄氏度,最高大概三十五六上下,且三百六十五天无一气温会低于二十五度,温差极小,别的地方或许说是四季如春,但这个地方,没有另外三季,它永远都是夏天…… 榕城和国内也是没有时差的,所以不存在适应与不适应,只是气候环境等的整体习惯和当地风土人情,需要慢慢了解和改变。 例如,顾清栀被宁萧瑟携着刚下飞机时,第一次接触这个陌生国度的空气,虽说空气与空气都是一样的,并无其他,但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突兀感尤为明显,似乎这个国家的气息弥漫着一股味道——热带水果和雨季的闷湿味儿,还透着热。 若说到了哪种程度?她就感觉自己仅吸了口气,鼻腔里就仿佛要滤出空气中的水来一样。 此次与这二人同行的还有程思慕。 他是顶不愿意来的,一直在叫着电灯泡、不舒坦、不自由、尴尬、扎心等等……但其中由于什么顾清栀不得知的秘密事,他还是迫于无奈跟着来了,全程冷又酸气的坐在两人前侧,周身弥漫着不平衡的恶劣气息。 本是纠结宁小奥来着,想要带他一起来,又担心这种场合对他的成长没有益处,索性他也玩的疯,一听宁萧瑟要带他去榕城,小脑袋瓜摇的拨浪鼓一样,说什么都不去。 他黏着姜弦不撒手,连连蹦出自己有主意的小心思:“我才不去呢,要去你和妈妈一起去吧,就算你拖我,我也不会去的,我喜欢外公外婆还有外曾祖父,如果你非要带我去,那就带着我的尸体去好了!” 他说的那叫一个视死如归。 宁萧瑟翻翻白眼:“那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他还不愿意带这完蛋孩子去了呢,一把屎一把尿养了这么些年,当爹又当妈,结果没两天就完全成了别人的,不过这样也好,他就能专心的办那件“大事”了,也少了对他存在的担忧。 要说唯独还略有介怀的一点,便是觉得会麻烦大家,毕竟带孩子是何等之累他再清楚不过,但好在他们喜欢宁小奥,自己的孩子也足够了解,他不过分顽皮或讨嫌,留在长辈们身边当做乐趣陪伴也是不错的。 从舷梯稳步下来,顾清栀表面虽是稳如老狗,步步踩得淡定又扎实,但那也是她没敢往下看的程度,实际上内心慌得一批,只是刚开舱门的时候简单扫了下,看到底下呜呜泱泱的人,搞得活像个总统访问的架势,瞬间就怂了,装作高冷的用眼角轻瞟地面,不低头也不颔首,也许不了解她性格的当真会以为这是她骨子里自持的孤傲呢。 直至双脚重新踏回地面,这近六个半小时的飞行才正式宣告结束,宁萧瑟牵着身着半正装绯色衣裤的顾清栀,款款而来。 这套是她临落地前在飞机上换好的,又由造型师做了个端庄娴雅的低盘发,看起来很像那回事,但顾清栀自己却怎么看都嫌太过老气。 那上衣是斜领的设计,除此之外别处也都中规中矩,裤子轻薄,薄纱质地,虽不是阔腿的设计,但由于轻薄,风一吹倒也有些翩然而至的意思,显得人极其纤细又颀长。 抬眼看到三个前前后后序列不齐的中年男人迎上前来,她再也无法避躲,装成镇定的样子挽宁萧瑟手臂,优雅的假笑。 来者叽里咕噜的说着当地的语言,他听了也不做回答,嗯了声,就径直穿过人群走在了最前面。 此番拓展开视野,顾清栀才发现这并不是所谓的机场,从飞机上看不太全面,又老多人在眼前堵着,待下来后方定睛望清,这不过是个私有停机坪罢了,规模也并不胜普通机场那样一望无边。 顾清栀挽着宁萧瑟,她后侧方跟着程思慕,三人行动带风,营造出的干练凌厉神情使人平添紧张感。 没走几步路的距离,下了飞机又上车,宁萧瑟绅士的停住,让她先上。 而她被众星捧月的拥簇着,为她开车门的是一个人,入车时护着头的又是另一个人,甚至他们这些身着黑色西服西裤的每做什么事都是微微颔着首的,直叫她消受的惴惴难安。 待他绕至另一侧坐好,程思慕也坐在前面之后,车子发动起来,将停机坪和大部分人群远远甩开,只有方才几个能站出来说话的,三三两两,各自乘了车跟在后面,望去也是不长不短一小条车龙。 在这东南亚风浓郁的街道上奔驰,见到的人烟或车辆甚是稀少,即便有,也是土布衫破长裙,略带褴褛又不干净的邋遢相,皮肤也黑黢黢的,在路旁的护栏外怯怯张望。 其间她无意与一个当地妇女对视,她在宽敞舒适的车内,衣衫华丽样貌白净,吹着宜人的空调冷风,一切都是干净整洁的样子。 而那窗外人淌着汗珠子,说橙不橙说红又不红,说是黄它也不像的衣裙穿在身上,不知是脏的过分还是洗过多次脱色了,让人难以分辨它原本的面目。 她手里抱着孩子,两三岁的样子,痴痴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机灵的神色。 照她想,如若是在国内,除去特殊的情况,一般小孩子看到新奇的或是自己好奇的事物,眼珠子都是会叽里咕噜的动着,看着,脑子里想着,有的还会边比比划划的边咿呀说着。 可这妇女看起来木讷,孩子也呆板,脸不十分太黑,却也老树皮一样,沧桑,又没光泽。 她转过身来,长叹了下。 是宁萧瑟最先发现她情绪波动的,偏过头微微低过去问她:“累了?还是这气候你不喜欢?” 顾清栀摇摇头,很耿直的当着司机的面就说了心里话:“这个地方,是不是很穷啊……” “噗呲。”空气中传来仿若漏气的憋笑,程思慕从前面扭过头,把脸伸在前排座中间,大大咧咧的刚想说些什么反驳,然思考了两秒钟左右,索性一摆手:“你啊,等到中心地带就知道了。” 直到听完这话她才后知后觉的瞪大眼,捂着嘴小声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语毕用眼神瞥瞥司机的方向。 宁萧瑟微笑,牵过来她的手,十指相扣,高高的凝望着她:“安心,他听不懂中文。” 于是就这样相携无言,待度过了近二十分钟的光景,车子恍然步入主城区,顾清栀坐直起身,看林立密集的大厦直冲云霄,繁华到令人眼花缭乱。而街边随处可见数百万乃至千万的豪车,道路干净整洁却细长窄小,仿佛羊肠般蜿蜒曲折,深黑灰色的道路用白色画着整齐优美的各种线及标识,其余没有任何瑕疵。 遥望过去一眼无边,整座城的建筑错落且循序渐进的增高,从她的角度看起来,这庞大的城丰富多姿,各种奇巧模样的大楼形状各异,依次填满视觉的空缺,就像束巨大的插花一样。 几座格外出色的作为主调,其次是相对应的配角,最后就连缝隙中都被点缀起满天星或是孔雀草,构成幅主次递进的图画,使得那些稍矮的建筑看起来都丰盈美观了不少。 在昏后的夕阳,大团的赤红慢慢往最高的建筑身后躲去,在这光芒之中,玻璃都犹如水晶一样熠熠生光。 她在傍晚落日时感受到了人生短暂的缱绻,微微闭上眼想到方才程思慕说的话。 原来他说的等到中心地带就知道了,是这个意思…… 果然每个城市都不是一味的贫穷或富裕,就像凡事的两面性一样,只不过这座城的贫富差异过于夸张,乘着车快速穿过时就仿佛穿梭在两个世界里,这才令人觉得触目惊心。 在国内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深刻的感受,毕竟她这二十多年里只是大致了解两个城市而已,并不全面。虽在榆城槐城周边都有乡村,也有明显穷人区富人区这样的心理差别,但总归是差不了太多的。 那些贫困山区国内也不是没有,日子过得未必会比方才遇见的那些人好到哪去,可主要的是她没去过,所以不清楚,也感知不到。 而现如今就这么把残酷的世界摊开在眼前,一面是穷到穿衣吃饭都成问题,而另一边在吃饱穿暖的基础上,追求着超越基本温饱,物质上,乃至精神上满足的优越。 他们建造了这样一座奢靡之都,它看上去本应充斥着所有所有最丑恶的味道:铜臭、愿欲、权势、皮囊……种种件件勾结交织在在一起,各种登不上台面的念头在黑夜中滋生,慢慢腐烂,侵蚀楼宇与内心深处,但……在第二天耀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光芒普照在万物之上,一切,又都是完美又正义的样子。 也可能是顾清栀的认知出现了错误吧,那座城它并不腐臭,它现在闻起来好香…… 她有光鲜的脸蛋和绫罗锦衣,她的肌肤光滑白皙,那些竖起的大厦是女神手握的长矛,她主张善意与和平,却总是无意间带来战争。 那张高贵美丽的脸上始终写着淡漠,妩媚的眼低睨俯瞰愚蠢的众生,她喜欢看别人为争抢她而打的断手断脚头破血流,或者说,她是值得人们去争去抢的,毕竟她那么诱人,宁愿让人不惜一切代价的去靠近。 但人各有命,世上没什么绝对的公平,就像有人说,不管怎么样都不要输在起跑线上,可有些起跑线从还没出生,就注定输了。 就像这一个小时的车距,城市边缘的贫民窟里,与带着泳池的私家别墅里出生的孩子,有人能说出他们出生的当时当刻就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吗?很残酷,这选择不了,但这同样也是事实。 只是咫尺之间而已,可能只是刚下飞机时跳伞跳偏了那么一点点吧,飘飘悠悠的下来了,才发现主城和野区的概念完全不一样,或许人家抱着98K坐拥医疗箱还有喝不完的饮料,你还提着把□□带着破绿头盔满草地跑毒呢。 直到后来的后来,运气好的屁滚尿流苟到决赛圈,这才猛然发觉,妈耶,原来自己费劲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破五关斩六将,杀进去的决赛圈,其实人家刚下来就跳到了,并且捡到了很多东西。 这事真是没有地方说理去…… 在她冗长的思绪中,车子弯弯绕绕穿过几条街道,开的却极稳,最终缓缓停在巷深处的一处巨大宅院前。 说是停靠在前,但实际车子离宅门还是很远的,这么一列车驻扎在门前大若几个篮球场排在一起大小的石制广场上,中心有图案映着,看上去像是个八卦图,但隐隐约约的,又不甚很明显。 顾清栀即将要打开车门下去,后面便又跑来拎包小弟,殷勤的打开车门,还撑了把伞在头上替她蔽阳。 那阵仗她只在电视里见过,没想到自己这次也切实体验了一次,伞的周身是漆黑的纯色,按顾清栀的思维,她觉得那岂不是更吸热?但好在伞的内层有文章,撑上后仿佛真的将毒辣的阳光都隔绝在外了一样。 她在外面远远向庭院内眺望,观看的不尽然,毕竟有那道繁重无比却华丽异常的门挡着,周围是黑瓦白墙,砌的很高,更是把这豪华宅院里的辛与喜统统圈在其中。它出不来,同样外面的人也很难进去,即便是一丝痕迹都捕捉不到,只有门两旁的大圆石池飘摇着几支荷,在碧色叶中偶尔探头,它悠闲的守着这宅院的秘密,又闭上眼睛听院外凡尘俗世的起起落落。 宁萧瑟说:“你看,这就是我长大的地方。” 他都这样说了,原本除了好奇外提不起兴致的她也认真瞪了眼去看,瞬间兴致盎然的不得了,恨不得把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给看穿,似乎能从这点点滴滴追溯到三十年前一样。 这荷花有没有遭他幼小的毒手呢? 这门是不是经常锁得他不能出来玩,被他恨得不行呢? 或是这些才渐光滑的石子,当年是否很有棱角?他有没有摔在地上,在这上面留下哇哇大哭时的泪珠呢? 想到这就她就笑了,看着他的眼也越发笑的弯出弧度。 她还以为这人一出生就是一本正经的三十多岁工作狂呢…… 原来他还有童年啊! 他竟然也有童年?顾清栀对此表示强烈的质疑。 但任凭她怎么勾画,就是想不出几岁时幼稚而愚蠢的宁萧瑟,那画面得是多么滑稽可笑?难不成那时候就嘟着张俊俏的脸,瞥着冷若冰霜的淡漠三角眼吗? “哈哈哈哈。”她猝不及防的发出杠铃般的笑声,并且丝毫不留会他问候过来的“吃错药了吧?”的目光。 顾清栀只是像前面看去,看那规模与气势浩大,磅礴到令人吃惊的宅院。 它本身并不是吸引人的,或者说是仅她来看吸引不到自己的,但由于这里面关着他的前尘旧事,马上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她眼里迸发着光,期待着那扇门的开启。 ☆、·chapter 123·喧嚣 好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三个人不急不缓抵达目的地,趁着太阳还勾着道残边儿,那扇比顾家高且恢弘了不知多少倍的门,终在期待、忐忑中被叩响。 来打开门的是个爆花头,与顾清栀预期的来者背道而驰,她想,与这样一座宅院相匹配的怎么也得是个古朴又富有书卷气的老者,就像古代那种管家类似的。 没想到是这么个穿着红色碎花衣裤,顶着爆米花头发的高大男人。 “Hey!”他打开门看到宁萧瑟,很欣喜的双手张开,伸张状放到肩上两侧,拖着长音打着美式问候,他笑起来从厚嘴唇中溢出两排洁白的大牙齿。 “Alan。”宁萧瑟也很开心的样子,虽说他这个开心表现的不太明显,但也用手垂了下他的肩膀,随后两个人并肩走进去。 “啊。”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人们,随后口中说着像是疑问句的话,右手边顺着自己的话语在空中摆动。 她在后面看到宁萧瑟笑了,然后侧过身来对他介绍,用的依旧是她懵懵懂懂的语言,开局一张嘴,其余全靠猜,几乎就是盯着神态语气和发展趋势,她隐隐约约猜出了这一系列的事情经过——爆花头问宁萧瑟这些人是谁,然后宁萧瑟回答了他。 果然,话音落下后爆花头就转过身,洋溢着明朗的微笑,用生硬拗口的中文对她说了句:“你好。”还挥着自己的大手掌。 顾清栀也笑了,她微微歪了下头:“你好。” 心想,他的口音可真别扭啊。 隐隐约约听到其中夹杂着什么可爱之类的英文单词,眨眼间,一众人便行至内堂。 穿过莲池,茶亭,石制景观园林,连小路都是窄窄的,由均匀圆润石子铺成的,两侧植着灌木,被修剪的很整齐。 方才那座庞大的建筑此刻就矗在眼前,径直望去是偌大的主厅,却没有门,半敞着准备迎接主人为数不多的宾客。 宁萧瑟在此处停了下来,爆花头也犹豫的跟着站在外面,甚至连脚都没敢越过那座建筑内部的一分一毫,只是局促不安的停留在园内石砖上面。 顾清栀不解,心里却也万分紧张,无措的向四下望了望,无意间与程思慕对视,他的眼眸同样懵着,毕竟他也是中途才跟着宁萧瑟的,对旧时这一块的恩恩怨怨并不了解。 彼时,残红愈渐妖冶,盛大而隆重的铺满半片天际,丝丝晕晕向此端涌来。 他在巨大的建筑前怔了半秒,随即转回身,面对身后皆屏息等候他反应的人群,反倒侧了侧,仰头看天上的夕阳如血。 光芒刺的他不自觉的皱着眉眼,却不狰狞,依旧自他俊秀的面孔中透着些许忧郁安静的味道。 只闻静谧的氛围恍惚传来句:“这样好的暮色,如我二十年前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声音极低极轻,就像是只为自己而说。 曾经听说过那么句话,叫做,每个靠回忆而活的,都像个拾荒者。 风光无限如宁萧瑟,他在任何人眼中都可以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但他那些回忆每次喧嚣涌来,席卷内心,无一不是满地狼藉。 他害怕着却也期待着,身为顾清栀这种神经大条的人,与他接触虽亲密但认识时间总归不算太久,就连她都察觉到了宁萧瑟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的矛盾心理,一面是对种种件件重新拥有的窃喜,另一方面是拼命抑制自己喜形于色的自持。 顾清栀也不知道他纠结些什么,但从所有人凝重的态度,以及之前听闻各种版本的故事,想也明白,这种复杂且可怕的环境背景,假设养出来的孩子和下属太正常,那才显得不正常…… 他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却并不是在害怕什么,而是对往事的尊重。 过往的日子虽每一秒都不想让人重新想起,但人和事,恩恩怨怨归结在一起,不想重新度过是真的,可眷恋也是真的。 这种眷恋大致可以被为分两种,一种是孩童时对世界的善意,就觉得无论生活过得辛不辛苦,无论谁对自己好与不好,自己日后始终是要去反反复复想的,怀念的不是某人和某事的本身,而是当年纯澈天真的自己。 其二,也是她认为较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宁萧瑟的成功,假设他现在是另种活法,那便再也不会对过去那见了鬼的生活怀着珍惜的态度去看,不都那么说吗,失意的总会想过去的甜多些,而成功的人,多数会回忆起过去所吃的苦,这样才证明这些年拼死拼活的努力是有价值的,从而对脚下走的路更加坚定不移。 不然怎么会叫他这种不会回头又懒得怀旧的人差点热泪盈眶?见到什么都深深的放在眸子里去瞧,不忍心挪开视线半分。 真的就像捡破烂一样,别人都不稀罕的,随着时光任它流逝的,他却每个都喜欢,都想拾起来宝贝一样呵护着,面对起过去,他总是坦诚又卑微。 顾清栀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于是便把目光放的柔和,浅浅的,包容的笼在他身上。 很快便被他察觉,回过神来也望向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恍惚了几秒反倒释然,觉得在心爱之人面前不必伪装,索性坦诚些也好。 他走过来微微俯下身,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乖,回去等我,他们会带你先到房间,结束后咱们一起去吃晚饭,好吗?” 不好又能怎么样……顾清栀暗自嘟囔,边拍掉他放来自己头顶的手,闷闷在心底发牢骚。 总觉得他是有事故意瞒着她,要不然为什么初次来到这个国家,第一次步入他从小生长到大的地方,他就要单独行动呢? 究竟是要见什么人?做什么事?堂堂正正的也让她一起不好吗?怎么还要将她当做一个外人区分看待? 目送他迈入内室,将一切殷切的目光隔绝在外,她也幽怨的转过身,拎包小弟很是负责任,单是帮她开门打伞还不够,此刻又低头颔首的凑过来,用十分流利纯正的伦敦腔向她汇报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借着几分人生地不熟的心理隔阂,熟悉的人又不在身边,就连原本还能混个半懂的英文也听得稀里糊涂。 她不自主的向后退了半步,眼中映现的陌生面孔尽是礼貌又麻木的样子,此刻注视她的眸子一双双一对对,那种漠然和事不关己,打探,明明可以视若无睹,就依照往常一样潇洒的甩甩头发走开,我行我素的做自己。 可结合她此刻的心境,不知怎么,就像着了魔一般,那些目光皆化为刀剑刺痛她眼眶深处。 楼宇骤然变得冰冷,脚下石砖也过分生硬,那莲摇曳的也令人讨厌,声势浩大的一座宅邸山一样将她笼罩在下面,见不到半分阳光。 该死的…… 她恍然生出些被抛弃在陌生境地的消沉,想着要独自面对这世界的棱角,只那一刹,莫名生出股厌世的冲动,从丝毫之甚迅速席卷遍全身,终于在程思慕关切的注视中烟消云散,浑噩散退,恢复眼中的神明。 他生的唇红齿白的,小脸似玉雕琢般,明眸大而温柔,但不知为何又透着股狡黠,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总能从中捕捉到坏意。 奈何他这坏却不令人倒胃口,寸寸将人的好感拉到近而又近,满满的沉沦在他浓密睫毛围绕着的浩瀚瞳仁中。 “怎么了?”他懵着看顾清栀略带恐惧的表情,显得小姑娘愈发委屈巴巴的,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依旧凑近了挡在她和人群中间,明朗的扬着声调问她。 顾清栀只是看他,抬眼,微蹙着眉,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人家跟你说话呢,倒是回一句啊?” “他说要咱们跟着他去今晚落宿的房间,安顿好之后可以洗洗澡,看看电视,等大哥那边的事结束一同和老会长用餐,觉得怎么样?”他语气里没有过多迁就的意思,但贴心她听不懂,还仔细的翻译出来讲给她听,从中可以见得他的态度,自律,却又抑制不住骨子里散发的温暖。 如若依照往常,他怕是早就贱嗖嗖的献殷勤了,可自从在“地心引力”调戏失败过后,得知她是个狠角色便本分了许多,再无某些特殊方面的招惹。 因为他敬重宁萧瑟,也曾迷弟一样追随,后来两人有了过命的交情,更多才是对他所拥有一切拼死的守护,像是不知疲倦追逐太阳本体的影子一般,有光的地方,自光衍生,必定有为了崇尚它而存在的影紧跟其后。 犹记起宁萧瑟跟她提过六年前的程思慕,那个曾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公子,上可呼风唤雨,高可摘星揽月,近乎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所在。 听闻他出生那年,刚被推出产房,程父就大喜的宣布家里公司上下员工自小公子生日这天工资翻倍,紧接着又一连几天组织了多场派对庆典,活脱脱有天下大赦的气势。 他十岁那年,父亲为着他的生日,斥资砸下整个海岛给他办生日宴会,游艇专机更是不下十数。 十八那年成人礼,他得到了人生中第一辆车子,定制限量款全球不多于百辆。 在那时,但凡认识他的人都不可能想到,现如今的他和当年的他竟是同一个人。 就连他偶有午夜梦回时想起往事,也拂去额上的冷汗感慨,原来自欺欺人的伪装久了,真的会迷失最初的自己。 如同少年天真无忧,优渥清高,曾以为自己是全世界的中心。 但讽刺的是,凭人的个体,去与世界相较,根本不值一哂,不管谁,什么人,在复杂交纵的社会体系与自然万物面前,说捻灭谁,不过是一拖鞋拍向小虫后的结果,毫无还手之力。 如程思慕自小的过往经历,他当然不会想到有天,平静的生活被打破,父母被竞争对手雇凶杀害,他虽已成人,却仍是一字开头年纪的稚嫩少年,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在他本就不熟悉的商界勉强立足。 出事那晚下了好大的雨,他永远忘不掉自己回到家时,全家佣仆的肃穆。 他发丝还在滴水,被暴雨淋得落汤鸡一般,想着妈妈又该唠叨心疼自己,或许还会挨爸爸几句宠溺的斥责,他自内心底涌现几分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烦躁,脑子里想了好几种说辞去搪塞。 然而,都没有了…… 永远都没有了。 最初程思慕的世界是那样单纯安静,他读书、旅行、热爱一切他所热爱的事情,五好学生合着副白白嫩嫩的皮囊,显得乖得很。 如若没有这件事的发生,他顺顺利利毕业后也该是检察官律师或是法官,但因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他没念满两年就只好休学回家支撑家业。 论程家,在当地也是有名的世家,程父老来得其独子,恨不得把他捧上天,但除去花钱方面较为恶劣之外,人品素养等其他方面的教育还是极其用心的,正准备着在他成人礼之后的一两年,叫他进自家公司接触事物,却没想还未来得及言传身教,就发生了这种事。 程思慕聪慧,在上流社会成长的孩子对于经商这种事可以说是一点即通,又有家里丰厚的资产留下来,不懂的做的不好的,暂且花钱请人即可,然后再慢慢的且看且学。 但如果世事一直这么平坦就好了,哪怕程家遭遇的飞来横祸是意外而不是人为,但在平息后慢慢步入正轨,那也算他不幸之中的万幸。 不巧,正因为程家父母是被对头公司雇凶杀害的,若是就这么结束岂能善罢甘休? 在这之后,程思慕辛苦支撑的公司经历了收购、挖人、买断材料、恶意窃取机密等等,最可怕的是每天都会在家门口发现诡异的威胁信,各种恶心死人不偿命的快递包裹,甚至几次逃过车祸、几种相克食物叠加的中毒,狙杀,这以上的每种每件都是他之前从未涉及过的黑暗。 他也曾躲在床的角落里抱头痛哭,裹紧被子谁都不敢相信。 脑子里充斥的无非是那夜大雨滂沱,连成线似的水柱奋力砸在地上,激起满地的氤氲水雾,但却怎么都冲刷不掉他心中斑驳的血渍,就像他当时贴着皮肤被淋透的衬衫般,潮湿,阴冷,滋养的心里发满了霉。 直到后来,回国发展的宁萧瑟刚在业界崭露头角,程思慕便误打误撞,将合作不小心谈到了这尊不好惹的大佬身上。 他那时将近二十岁而已,只支撑了一年左右的公司,就让他的外在变得少年老成,但实质还是怯懦单纯的。 面对宁萧瑟明码实价标出的条件,他的奶油小脸惊愕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程度,边在心里暗叹:没错!就是这种人!就是这种不守规则人的出现,才会屡屡造成人间悲剧的! 可他哪儿敢说啊……虽然畏惧,不可置信,但这样一个人出现了,是他的求之不得。 于是他将全部身家性命都赌上,把宝无脑就压在这个仅一面之缘的男人身上。 仇恨使人丧失理智,但庆幸的是,程思慕的运气终归是好的,他赌对了,并在手刃仇敌,吞并他的公司后,为宁萧瑟做了件惊天动地的感人事儿。 因是在境内大动干戈,必然也引起了各方面的注意,其中就包括宁萧瑟暗中身份的死对头,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程思慕挺身而出,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那大义凛然中透着的,其实是对现世的失望和无所追求。 事情发生的即刻,他也想过去死,一了百了多好,随父母而去,那样就没有了任何苦恼和畏惧,可后来他从阿姨口中得知,父亲临终前最后的意愿并不是求救或是保命,而是……想尽一切方法,拼劲全力的告诉程思慕不要回来。 事情不过几句话就能概括完的:家里后窗钻进杀手,一刀毙命程夫人后屋子发生异样响动,程先生虽是男子,但始终敌不过以伤人杀人为职业的杀手,在惊动佣仆并走过来的间隙,程先生喉管中刀,而后阿姨赶到,见到这种场面吓得手忙脚乱,下意识抄起柜子上的金钱豹装饰防身,杀手不想多做逗留,跳窗而出消失在黑夜里。 这时阿姨才敢壮着胆子连滚带爬过去,探了下,夫人的气息全无,很明显是死透了,先生还哽着喉咙,咕噜咕噜的血冒出来,染红了身下的波斯毯。 他十分艰难的告诉阿姨说:告诉慕儿,跑,跑的……远远的。 父亲余留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一点温存消耗殆尽,他拼命的想要知道更多,却无更多,当他再次回过神来时,早已泪流满面。 所以他决定不死了,为什么要死?为什么父母要死?该死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在日后的生活中,程思慕很努力的学各种东西,外在的,心灵的,他变得无比惜命,另一边削尖了头往象牙塔顶端去爬,他做每件事都毫无保留的花光所有力气,毕竟弑父之仇摆在那,总是不经意间的刺激他要比别人做的更好。 可就这么突然的,他全身心投入的报仇解决了,却意外的感不到喜悦,而是丧失了活下去的目的和意义。 所以在警方调查这整件事的起因时,程思慕把所有数据、通话记录、资产,都转移到了自己名下,试图把罪行都揽过来一个人承担,是感恩,同样也是求一解脱。 后经警方查明,当然,也是宁萧瑟从中作梗后的结果,就是一年多之前的案子沉冤昭雪,给那些人追了罪,这边也查清与程思慕并没有直接的关联,宁萧瑟那边的痕迹又摸不到,只好就此作罢。 也许此事在外人眼里无关紧要,但由此事作为奠基,两个人原本的纯利益关系竟变得升华了,宁萧瑟索性把事情全权交给程思慕打理,程家原本的公司外加吞并对头公司,比之前阔气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样一来,程思慕也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后面,近乎就是任由宁萧瑟指哪打哪,毫无怨言,每次凝望他的时候都迸发出动人的星星眼。 感情,不是一朝一夕突然而生的,而是在漫长时光中的点点琐碎,哪怕其中个别并不十分美好,但两个依旧能相处的很长远。 并且灵魂相契的人,他们通常不会认为对方很完美,更不是因为这个人好到无可挑剔才和他做朋友的,最最重要的是,即便彼此都再清楚不过对方的缺点和臭秉性,却依然能够包容原谅,指着他嘲笑一通,随后转身为他舍生忘死。 如同宁萧瑟的冷漠和不容易相信别人,同样,他和程思慕的交情也不是仅凭点滴片面。 验证某些东西无需专家,在相处之久中便会自然流露,或是渐行渐远,或是愈发形影不离,很明显宁萧瑟和程思慕是后者,两个……心里诚实,表面却别扭的人,打着“利益合作各取所需”的旗号,做着亲兄弟才有的不分你我的事。 这样两个人的相遇,在这个时代,显得多么可贵,又可悲…… 所以当时,在那个失眠夜,她揪着宁萧瑟讲故事,在pass了小王子白雪公主等众多睡前著作,他想了许久,终还是环抱着她细细讲了关于程思慕身世遭遇,以及两人过往的一些事。 除了哄她睡觉,更多也是为了让她完整融入他生命中缺席的部分,从而更好的了解程思慕,以及宁萧瑟身边的人际关系。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从各方面来分析,宁萧瑟没对谁太友善过,可讲起程思慕总是过分柔和,不知是不是他口中所说的同情。 正巧她此刻面对着这张奶油小脸,她越看心里越打鼓,越看越攻受分明。 于是在榕城最后一抹余晖殆尽,黑夜即将降临之时,两人谜之对视,给不知情的人造成错觉,还以为他们才是一对呢。 结果她突然脑子崩弦,幽幽的,正经的盯着程思慕的脸吐出一句:“你是Gay吗?” ☆、·chapter 124·淮禅 榕城的夜,无关几月之分,总是那样苦闷,连应有的晚风也毫无踪迹,暑热压着潮湿一丝丝沁在空气里,那虚无中似有薄而细腻的水雾,却又看不见摸不着,用作凭添烦恼。 时间将近九点左右,宁萧瑟才从会面中抽身,回房间同顾清栀待了一会儿,便去对面屋喊上程思慕,几人前往偏厅用餐。 这样一座宅邸大而空,之前按顾清栀想来,觉得像淮禅这样的黑恶势力巅峰怎么也得前呼后拥,住处该造的像皇宫一样,不是纸醉金迷就是要富丽堂皇。 身边再放上好些人伺候着,佣仆不计其数,里里外外围着的全是安保,飞在天上的跑在地上的甚至脚底下刨土的,各种高科技设施譬如雷达什么的,岂不是要把他保护的滴水不漏? 可自打叩开这道门,眼前所见到的这些东西和她之前所想完全就是背道而驰。 他的栖身之所没有任何物欲的盲目堆砌,甚至在她看来都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当然,以顾清栀这点阅历,自是也看不出某些物品的内涵价值,她只懂得乍一看上去那些金啊玉啊的富贵相,对于其中一些摆设,或是出自名师之手,或是年代之久远,再不济用料也考究到世上仅此一件,这些,都是她绝对看不出的。 但凭她怎么傻也感觉出来了,这座房子与装潢它们本身的价值绝不会像顾清栀想的那么单纯,她只知道这座宅邸上上下下给人的感觉很清爽悠闲,看似一切从简,却又无处不失精致,像是随处可见舒服随便的气息,却又因它的主人平添严肃压抑的紧张感。 如同后厅的竹制大摇椅,面对着整面墙的玻璃窗,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进来,直直打在上面,由于室内开着冷气,就算受日光直射也不会恼人,只感觉温温的,舒服的想要眯眼睛,可在这个地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那样做的,失态不说,她也的确没有那个胆量和心情。 院里和门口的花儿朵儿也是,它们由巨大雕花石坛盛着,本是最受人眼色的囚笼中花,当好在未凋谢前受人赏玩的角色便算了,可偏它们也要摆出不屑一顾的骄傲脸,一切都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挺身炫耀自己的光华。 诸如此类的在这座府邸中比比皆是,当真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着迷,同样也说不出的别扭。 她闷闷跟在宁萧瑟身后,来时为他们带路的小跟班早已不知所踪,只能凭着宁萧瑟的记忆,领着另两个人前往专门用来会客的偏厅。 恹恹扫着一路过来的景致,她发现方才一同来的那些人都不在了,不知道是走了还是被安顿在别的地方。 横穿整个建筑而过,大部分都是在半开放风格的室外,头顶是延出来的瓦片,身侧是各个房间的窗子,脚下是用几根支柱点撑起的木条空心走道,但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中,她却没有发现任何生人走动,当真是非常奇怪。 一直行至小路的尽头才见到传说中的偏厅,果然是偏到身后只剩半所空置的尾间,宁萧瑟携程思慕和顾清栀泰然的走进去,然而身边和身后这两个似乎都不太高兴,他也不知是为什么。 顾清栀情绪不好是由原有的,谁让有些人遇事就自己跑上去,把她留在房间里傻等,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最气的是他回来对此事只字不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造成种一切如故的假象。 可顾清栀就不开心了,并且表示绝不低头妥协,气鼓鼓的不说话,也不看人,劲儿劲儿的拧着跟他发脾气。 但在生气之余,此刻人站在偏厅外,她在脑子里也忍不住去描绘去勾画,那个在口口相传中几度被恶魔化的人,整天叱咤风云作威作福的老头……他身为姜姨的哥哥,雅醇的爸爸,宁萧瑟的养父,又是现存最凶势力最广的黑恶组织头目,他……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的身份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凭想象,每个角色都是不同的,可被那股先入为主影响,她第一次听说这个人是在郑乘风口中,当时被描述的形象是极其恶劣的。在宁萧瑟口中却鲜少能听到,就算有,只言片语中透露的也不是善意。 所以综上所述,她已经做好了面见淮禅的心理准备,无非是眼如铜铃,赤发虎须,胳臂赤-裸,左青龙右白虎,脾气暴躁到极点,长相凶神恶煞,令人瑟瑟发抖。 想着,便又不自觉的缩在后面些,拽紧宁萧瑟的手指头。 月夜寂静无声,那束薄薄的光投在松的顶尖,一层层滤下来,最后极少数掉到地面上,斑驳错落。 此刻周遭很静,无意给人种“安全”的感觉,同样,顾清栀对即将面临的一切也毫无察觉。 她像条在溪水中顺流而下的水草,几乎就是随遇而安,被命运所安排,别人让她躺着她就绝不坐着,丝毫没有自主预判未来事的能力。 所以此刻,尽管她脑子里存了许多关于这个人很危险的想法,但却只是肤浅的停留在表面,比如长相、相处,这之类,并没有觉得会对他们在榕城这些天的生活,乃至今后的人生轨迹造成什么影响。 可以说是很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甚至她都眼巴巴的瞧起面前这个人,一对巨大鹿眼动也不动的盯着他看,脑子里却丝毫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他个子不算太高,近乎宁萧瑟肩膀左右,腰背很笔直,墨黑的发梳得不能说一丝不苟吧,但也十分利落。 他同样有着深邃的眼,只不过与宁萧瑟的类型相差甚远,后者是锋芒毕露的凌厉,连瞳仁折射出的光都透着精明敏锐,一望不见底般深不可测。 可前者就不同了,他生着对笑眼,却不是假笑,而是真真切切的温润柔和,令人无法猜想他盛年时的魅力,想必一定因这双眸有意无意吸引了许多小姑娘。 顾清栀眨巴眨巴的看他的眼睛,就连曾有一刻与他四目而视,都完全不会感到震慑,甚至从他的眼神中体会到了那股由时光酿成的慈爱,特别温暖,甚至特别……感动? 她赶紧惊慌失措的避开视线,转而投向高高的鼻梁,有些宽但却不塌的鼻头,微抿的唇,听说生得那样唇的人性子多数凉薄,她不知真假,只知道有那么几个恍惚,她从这副像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上察觉到了想要接近的冲动。 他从里到外散发着与世无争,且丝毫不被世俗所沾染,就连袖子在虚无中搭着,都显得格外飘逸洁净,他的眼中没有浑浊和深不见底,反倒如同清水溪般,只此一探,便看到或是石子或是有小鱼游动,不染杂质。 他周身上下带着书生气,他投过来的目光关切又期盼,仿佛慈父般笼着两人。 然后,顾清栀眼睛有些酸痛的瞥开,无意把目光抛的长远,见到其身后裱着幅巨大的“怀善”,这才后知后觉。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就是……淮禅啊。 这和预想的一丁丁点都不一样好吗! “坐啊。”淮禅眼中笑意更深,几番细细品读都没找出做戏的成分,自然又宠溺的埋怨他:“在外面疯那么许久,回自己家吃顿饭反倒别扭起来了?” 于是顾清栀又在慌忙中抽空抬头瞧了眼宁萧瑟,见他依然面无表情,很容易被外在内容所欺骗的某人立即就觉得难为情,边在心里数落他太不应该了,不管心里怎样想表面还是要过去的,他如此直白的拂了人家的面子,对方还是这样一个谜之男人,要是真有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可怎么办?他在为人处世方面通常不都是很处理得当吗,怎么今天反常到让人不认识了? 来不及想太多,宁萧瑟哼了声,这才扯着顾清栀落座。 在淮禅也靠拢过来坐下的间隙,顾清栀方敢斗起胆子环望四周,发现此处原本应该是间客厅,餐桌和布置都是后添进来的,倒也不十分突兀,敢情这了不得的老人家为了吃顿饭,硬生生把客厅变成了餐厅,还相较餐厅明亮舒适,果然像他一贯的任性作风。 “这位。”在注视中,宁萧瑟偏头,侧手向顾清栀的方向,平淡却很隆重的把她介绍给淮禅:“顾清栀,我的妻子,我儿子的母亲,想必这些你通过耳目也了解到了。” 她在淮禅愈渐笑意盈盈的目光中稍微欠身,还了个笑道:“您好。”一边在心中唾弃:谁是你妻子了?我又没答应!没有! 女孩子总是这样,因为一点小别扭就恨天恨地的发誓再也不要理他,结果听了点好话,开始还自欺欺人的表明她才不稀罕,然而心里却慢慢被腐蚀,变得美滋滋的,开始有种“终于”的感觉。 他继而又介绍起程思慕:“他,姓程,程思慕,和我一同建立起展越的兄弟。” 果然,他给这两个随行的人都抬了身价,一个还没结婚的转了正,一个分明是在展越辉煌时期出现的贴了金,目的不单单是好听而已。 首先在最重要的两个人面前表明了心意,使得这两人日后更加没有心理隔阂的跟着自己。 其次,是坚定在淮禅面前的立场和气势。 反观淮禅倒不是很在意这种小心思,端详了几眼程思慕,微微颔首示意就算打过招呼,随即转过视线盯紧顾清栀,虽说他那相貌和眼神并不骇人,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根据他的感人事迹及其名声,顾清栀总觉得被他盯着,似乎也不是什么高兴事。 结果过了有半分钟,害得宁萧瑟都想立即站起身裹住顾清栀跑出去,但在这时,他启口了:“嗯,是她悉心教养出来的孩子没错。” “虽然,我不知道小姑娘你原来是什么个性,也不知道你父母的脾气秉性,但以现在的样子、气质、感觉,总归是有点像她的,像,真的太像了……” 顾清栀听得一脸懵,就连宁萧瑟开始都是“玛德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后来脑中电光石火间蹦出一个人,随即就领悟了其中的意思,眼眸深处这才恢复到以往的理智清明。 见她不解,淮禅又自顾自的将双臂摆上桌面,手指轮番的轻轻敲打,闲话家常似得刚要跟她把话匣子打开:“你姓……姓顾对吧?顾什么来着?”触不及防的整段垮掉。 “顾清栀。”她不卑不亢的轻声回答。 淮禅恍然:“啊……没错,我只是对你姓顾这件事印象太深刻了,一时还忘了名字,这事闹得可不太好。” “不过从正经的亲属关系上来看,就算你不和萧瑟结婚,我们也是跑不掉的一家子。”他摩挲下巴:“论辈分,从你妈那里,不对,应该说从你后妈那里论起来,你也该叫我声舅舅的。” 顾清栀顿时目瞪口呆。 事实上倒不是对于这件事表示惊讶。 姜弦的哥哥是顾承允死对头这件事,她早就知道,当时确实感到怀疑人生过,但延伸到现在,那股吃惊早就消失不见了,她表示惊讶的缘由只不过是被那句“舅舅”雷到酥脆。 却没想这种反应被“舅舅”尽收眼底后,他也惊了:“这事,都没人告诉你吗?” “我……我知道,您是姜姨的,哥哥?”就算再清楚不过,乃至想在心里呐喊;别说你妹,你女儿我都很熟,但她还是心里发怯的,只好把肯定句硬生生改成疑问句。 他垂眸,盛笑收敛了些,却未完全消失,似有若无的启口:“讲真的,我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的,坚决反对,可是……反对无效了。”最后他无奈摊摊手,屏不住无奈,失笑出声来。 “我这个妹妹啊……诶,罢了,咱们还是准备吃饭吧,不说她了,这家伙现在可幸福着呢,也算证明她当初的抉择并没有做错。”他将手臂拿下去,扫了眼腕表,估摸着时间还没到,便又插了句话:“哎,还有件事你知道吗,你后,等等,你喊她姨对吧,你姜姨最早的名字可不叫姜弦,她是后改的。” 不知道这种大佬摆出啧啧啧的八卦脸是怎么回事:“她啊,最早叫姜玉弦,因为父母宠爱她,就连名字都是按照族谱玉字辈男丁来取的,最后一个字出自锦瑟,而我嘛,虽然待遇是一样的,但选的那个字真的是很令人生气,土到我都不想直视,他们的初衷是好的没错,可名字这东西,谁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拖妹妹出来讲寓意啊?于是后来脱离家庭,父母过世,我就毅然决然的把名字改了。” “她见我改了,自己也赌气把玉字给拿掉,那个字承担着爱,自然也是许多束缚的化身,压着她不能够抵达向往的自己,而当我想要找她好好谈谈的时候,她不过是浅浅一句‘我不喜欢,想改也就改了’,自那以后,此事就再也没被提起过。” 顾清栀很认真的盯着淮禅的脸,细细的听他讲话。 关于那些旧事,不管她感不感兴趣,只要是她不知道的,被好奇心促使,都会让人想要去知道,这是天性。 但对于姜姨改名字这件事,她原本并不知道,所以今天一听多少还是有点感触的。 如果不考虑其他原因的话,玉弦也蛮好听,透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古典美,仿佛毓秀钟灵的美人立于高阁,绝世独立的望着俗世,而去掉玉字,更显活泼和灵动,单名一个弦字,也很有韵味。 也无外乎是人物赋予名字的额外加成吧,她觉得只要是姜姨,就算叫个翠花,那也是镶着金边的翠花。 但……相比于这些,她还是更好奇淮禅的名字多一些,那个土到令人无法直视的名字,到底是何等风采? 如果她的理智在的话,当然,前提是“如果在”,她绝不会作死的去问。 但事实就是她的理智很多时候会自己跑出去瞎溜达,只留下愚蠢笨拙的好奇宝宝。 她眼睛很直白的盯着淮禅,甚至眨出布灵布灵的两声,鬼使神差的就冒出一句:“那您的名字是什么啊?” 顿时,他听到身侧的两个人发出不淡定的响动,就连她也觉得自己怕不是疯了? 结果淮禅就像没听懂一样,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好在并没有发作,也迷茫着脸吐出一句:“姜淮禅,淮,清水,禅,摒除杂念,淮禅。”说完,他还点了点头,心想:宁萧瑟这浑小子,人都带来了,却没有跟他们介绍我,好过分! “???”顾清栀听得一头问号。 拜托我并不是问你这个好吗!她带着满脑子懵,失了智跟着重复了一遍:“黄,黄……黄鳝?” 霎时,天地失色山河俱焚,彗星撞上地球般的冲击波之下,程思慕只想钻到桌子底下不出来,宁萧瑟也挑着眉看自己这不争气的娃,心想,完了,要凉。 却没成想淮禅听后愣了几秒,也就只有几秒的空当,随后仰着头哈哈大笑。 宁萧瑟懵,程思慕更懵,几人心想,咋回事啊这?难道是暴怒前的预兆? 只有顾清栀歪歪头,看着他下巴的弧线心想,天哪,他的笑声好有共鸣性啊,感觉整个屋子都在震! 所以?她也该笑吗?不该笑吗? 算了,还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吧。 ☆、·chapter 125·团圆 从上件事缓过神来的时候,长条方桌的一端已经被菜铺满,出乎意料的是,餐前顾清栀觉得既然是大佬请客,怎么说也要珍馐美馔的摆满整张桌,侍者服务周到,菜色考究华美,厨子也得是顶尖级的,专门在他的宅邸为他工作。 但事实…… 整桌算下来仅有六菜一汤一甜品,这样又会有人说了,啥家庭啊有矿啊?这么多菜还用“仅有”,是的没错了,面前这位岂是有矿能比的?传说中的他是何等奢靡挥霍,酒肉成堆,恨不能用世界上的奇珍异宝筑起整栋琼楼。 顾清栀一直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认为的,她习惯用听闻来判定一个人的好坏,在没认识宁萧瑟之前是这样的,现在依然是这样。 从前听人们口口相传,哪怕中途每个人都跑偏那么0.01,最后流传下来的版本也与实际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说小道消息不可信,她以亲身证明了耳听为虚这个道理,自从接触了宁萧瑟,并与他来到榕城,这一路而来的所有事情都像是故意和她唱反调,每当她在心里给或人或物定了位,到最后验证的结果必定与想象大相径庭。 淮禅的大宅子里没有负责煮饭的一流主厨,也没有娉娉婷婷的如云女侍,甚至连院子里伸出的几棵杂草怕都是公的。 在她看来,他的家,或者说不能被称作家,他的这座大房子极度清幽舒适,也极度寂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散发着孤身孑立于世的寡淡,他却不以为意,给人一种一切都很重要,却又都无关紧要的感觉。 那桌饭菜是爆花头着手做的,在几人聊天的功夫被吩咐过去做饭,他好像对这里很熟,但又不像常住在这,在他们几人过去厨房的时候,正看到爆花头在那摊着菜谱琢磨呢。 欸?问他们几个去厨房干嘛?当然是……端菜啊! 在吃饭前这些菜都是淮禅动员起大家端过来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机灵的拿盘甜点和清炒素菜,宁萧瑟更诈,看到最轻的两道菜没了,拾起两盘还算比较好拿的热菜就走,淮禅微微一笑,拿着盘凤尾虾又拿了盘鱼,扫扫最后愣神的家伙,吐出句:“那就,辛苦你了啊。” 最后慢半拍的程思慕只好苦逼的捧着汤碗,上面又摞起盘鸡爪,小心翼翼的走,那鸡爪还不听话,滚来滚去,吓得奶油小程连步子都不敢迈,都是平行着向前蹭。 总之在事后回忆起来时,怎么都觉得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很谜…… 她捧着碗吃的谨慎,虽然很饿,在飞机上只喝了杯水,上顿饭还是早上临出发前在槐城老家吃的几只煮饺。按理来说这时候遇到吃的,她应该觉得比亲妈还亲才对,但……由于知道是爆花头的作品,她一直耿耿于怀,并在心里小小的膈应起来,无时无刻不在观察餐盘中有没有不明物体。 可淮禅就在那盯着,还“特别关照”,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他坐主位,斜侧边很近的距离就是顾清栀,另一个侧边是宁萧瑟,两人面对面,宁萧瑟身侧是程思慕。 “来,正式开始用餐前先吃些凉糕开开胃,尝一口就行,过会放热掉口感该不好了。”他用公筷熟练的夹起整块Q弹的凉糕放到顾清栀面前的小盘里,令人吃惊的是凉糕居然没有破损,可见这用筷子的技术真是出神入化,夹这种东西力道都掌握的张弛有度。 见她犹犹豫豫,淮禅妥协:“好吧,说实话这是我做的,我知道你会怀疑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吃。”紧接着传来声矫揉造作的来自老年人的叹息。 “我得知你们的行程后,就想着要做点什么给你们吃,想来想去,只有这个难度比较低,但我始终相信简单的东西也会很好吃的!我那么用心,却没想到……没想到你们年轻人,不喜欢……” 顾清栀见他黯然神伤的脸,虽然深知他是故意的,但还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里,这才恍然明白过来某个真理,果然,姜家这一家子没有一个省油的灯,都是幺蛾子,都是大幺蛾子!他们的戏都是祖传的! 看到她吃了,淮禅的沮丧立即消失,换上了期待的神情。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不知是饿了还是怎么着,或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她居然觉得很好吃! 进入口腔的红豆凉糕浓郁醇厚,甜却不腻,冰的很凉却没有失去入口爽滑细嫩的口感,上面还淋了桂花糖。 “哇。”她投出惊艳的视线给宁萧瑟,继而转过头给予肯定:“好好吃啊。” 淮禅美滋滋,但还是把她盘里剩下的那块凉糕给撤走了:“好吃也不能多吃啊,尝一下提提食欲就好了,空腹吃太多凉食对胃不好,接下来我们吃饭吧,这几个菜凭咱们肯定是吃不完的,你可要多吃啊,不能让某个在家里的,或是摆面前儿的两个人说出到我这里来亏待你的话。” 宁萧瑟冷哼了声,默默的,鄙夷的表示自己的不满:“所以说,我俩是死的吗?我俩不配吃你做的菜吗?” “好好好好。”淮禅赶紧把盘里的凉糕拨过去给两人一人发一块,嘴里嘟囔着:“这难缠的小鬼。” “噗。”顾清栀没憋住,嗤的声笑了出来,随即飞快的捂住嘴,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这句话还能被用在宁萧瑟身上,虽然别扭,但……但听着,再结合宁萧瑟的脸,居然一点都,不违和? 程思慕稍稍欠起身拿盘接住的红豆凉糕,宁萧瑟则不动声色,可有那么瞬间,她看到了那刻他嘴角微微倾斜了一下。 在两道火热的注视中,他舀下来很小很小的一口,放在嘴里尝了尝,皱眉,紧接着长臂伸出,拿起顾清栀方才吃过一半被撤走的那盘,又尝了尝,这才解开眉间的死结,低声道:“还行吧。” “切。”淮禅白了他一眼,感觉自己受到了某些暴击,而后转过身认真吃饭,时不时给顾清栀夹菜。 “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他用筷子拾来支鸡爪,不确定她是否喜欢这个东西,便草草放在盘子的最侧边,这顿饭自己倒没吃多少,全程都在夹菜聊天:“想着你们奔波久了,肯定饿得不轻,就没准备那些样子货,家常便饭先填饱肚子,留个适应的阶段,免得下飞机就吃那些当地菜式,会吃不习惯的。” 她纯良点头,只顾吃饭,分不出心来听谁说了什么。 其实她是不爱吃鸡爪的,除了泡椒凤爪还好,剩下那些卤味凤爪,以及家里煮的,没味道不说,仅有的一层肉还硬邦邦的,口中鸡皮的颗粒感特别明显,她尤其讨厌。 但既然人家夹来了,不吃又不是那个道理,所以只好一股脑塞进嘴里。 她已经做好了接受单调味道的准备,结果这支鸡爪却出乎意料的在味蕾上绽放出奇妙的小心心。 鸡爪本身煮的软又不塌,盘子里配料五颜六色,齐全到把鸡爪都快要掩埋起来,可以辨别的是鲜柠檬片,与糖融合酸甜提鲜,百香果散发出的味道清新解腻,另有香茅紫苏的独特气息,带着少许蒜香,十分入味甚至有些重口,最后点缀米椒的火辣收尾,只尝少许便唇齿留香。 吃了这么一个后就完全停不下来,前半段她也吃了八分饱左右,肉末茄子特别下饭,最后肚子里剩下的空隙几乎都啃了鸡爪填进去,毕竟实在是太好吃了。 于是边吃边忍不住问淮禅:“那个,为我们做饭的,他是厨师吗?”不知道对方身份,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句爆花头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幸好她又及时收住了。 “不,他是听说萧瑟今天回来,跑这凑热闹的,中途被我拉去做饭。”淮禅也是耿直,说完后知后觉,侧头问她:“真的那么好吃吗?不然以后让他转行当厨子吧?” 想了想爆花头,又想了想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吃的这顿大餐,顾清栀连忙摆手:“哈哈哈哈,那还是不要了,他会恨死我的。” 而后浓夜更胜,这顿饭终在吵吵闹闹中圆满结束,刚好在她嗦着苏打水准备结束战斗的时候,身后传过愈来愈近的甩钥匙扣的金属碰撞声。 来者通常都是未见其人便闻其声,她风风火火的逼近,使得原本就燥闷的气温更是升高了几度,边大着嗓门嚷了句:“你们回榕城怎么都不叫上我一起啊?也太不够朋友了吧!” 几乎就是意料之中的,听过这句话后,绝对不会让人猜错声音的主人。 果然,姜雅醇快速迈着均匀的步子走来,却不显毛躁,她修长的食指上套着钥匙圈,悠哉的甩来甩去,边落座到顾清栀身旁。 “哎,你脑子里可别想什么美事啊。”刚坐下没几秒钟,她十分决绝的指着淮禅强调着:“我不是回来看你的,我只是听说他们回来了,这怎么少的了我,对吧嫂子?” “噗。”顾清栀听得一口苏打水呛在了嗓子里。 听这架势,她原本还准备匿下来,默不作声的看事态发展,绝不瞎掺和,结果这声清脆的嫂子把她惊到了,特别特别膈应的抖抖身上。 宁萧瑟无语,连忙起身到侧边给她拍后背,低声斥着雅醇:“你,坐过去。” 雅醇无谓的耸肩,说到对面就到对面去了,于是这几个人就尴尬的盯着他俩看,安静的连他细微的不悦都捕捉的很清晰:“你没事做了?逗她干嘛?尤其还是在喝水的时候。” 看到女儿撇嘴,淮禅清了清嗓子,本想由内而发的酸一下这对扔糖块到他脑门上的两人,但终还是在宁萧瑟的面孔下,自启口前骤然变弱:“应该,应该没什么大碍。” 随即转过头来训斥女儿:“你也是的,人家既然没告诉你,何必追过来呢,嘴又欠,这就罢了,临到家门口我居然都不知道!就算你不拿我当父亲,哪怕是旁不相干的陌生人,要来总得提前打个招呼吧?我可不记得有把你教育成这个样子!” “我也不记得你有教育过我什么。”雅醇只顺嘴那么一接,异常平淡,既没有出现顾清栀曾见到的含泪怨恨,也没有剑拔弩张的针对,就是日常怼的状态。 而淮禅看起来也已习以为常,但即便再日常,被亲生女儿如此刺痛,还是能从他的眼神中辨别出道黯淡与心碎。 但不管怎么说,之所以时常被这些话所敲打,也正是因为他曾经的确没有尽到父亲该尽的义务,所以即便伤心,却也无话可说。 顾清栀看着慈爱善良的老人略微垂头,在女儿面前提不起威严,因为他对不起她,在宁萧瑟面前更是谨言慎行,因为他不光对不起宁萧瑟,还对不起宁萧瑟的母亲,可以说每个看似可怜的人,其实都有他曾经的可恨之处,从某种意义来看也算是自找的。 但……没办法,谁让顾清栀又白又傻啊,像她这种心软面热的女孩子,只要不是明里暗里讲她坏话的,或者是长相凶神恶煞,见到哪个有那么一丢丢可怜,她就会毫不顾忌此人做了什么事,遵循了什么因果循环,风评传闻多么差,她都觉得人家值得可怜。 这不,看淮禅眼神闪避,像做错事般,她心里就觉得很难受,毕竟这不是传闻中那个宁萧瑟的恶毒养父,姜弦的野蛮哥哥,姜雅醇的风流父亲,顾承允的致命死敌…… 不一样不一样!该不会是剧本拿错了吧! 顾清栀还是想作死的解一下围,虽然上一秒还秉持着“绝不乱掺和人家家事”的原则,然而这一秒就把上一秒的事抛在脑后,心想:我不掺和,我就转移下话题,这应该可以吧? “嗯……那个,雅醇。”她按掉为自己拍背的那只手,声音怯怯的,却很脆,倒还算悦耳:“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这里的呀?” 雅醇蹙蹙眉,也有些为顾清栀不知道此事而吃惊,她将右臂横向放上桌面,不甘又厌恶道:“我原是不知道你们回来。”她欲言又止。 顿了顿后又接着说:“是安若素那个死女人,我听说她要过来,而她来的目的,是因为你们要过来,所以我就来了……” 像绕口令一样没错了,但从中,脑子向来不怎么灵光的顾清栀只听一遍,且听完即刻就明白了意思。 她长舒了口气,觉得胃里的鸡爪开始慢慢化出骨与甲,一剜一剜的挠她,使人从深处就极其的不舒坦。 所以说……那个奇怪的女人到底来干嘛! ☆、·chapter 126·荟萃 据抵达榕城的那天,现已过去时日有三,每天都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九十月过渡的天气最为炽热,由于即将迎来雨季,所以在之前连续一周无晴,昏昏的天说阴不算阴,但又没有太阳,像扣了锅盖在上面一般,层云密闭,热气也被闷在里面挥发不掉,上蹿下跳的叨扰人。 恰好他们来后,天气持续明媚晴朗,连淮禅都说这是个好兆头,是榕城在欢迎久别重逢的宁萧瑟,以及他带回来的媳妇儿。 宁萧瑟自然对此看法不屑一顾,整日闲来无事,与顾清栀看看山水,享享美食,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自在,但顾清栀却怎么看都觉得反常。 毕竟……太闲了,似乎完全不能突出他此行的目的,作为一个愈来愈了解他的人,顾清栀很明确的知道,他回来榕城这一趟,绝不可能是因为思念某人,所以特地跑来叙旧,更不可能是来旅游。 来之前口口声声跟她讲的“此行很危险”半点都没体现出,真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而另一边的雅醇就显得十分充实,她在这三天内时刻都保持着警戒状态,每天清晨便起,慢跑、倒立、吃早饭,上午偶尔会和顾清栀他们一起玩,最经常性的还是不知所踪,其中某天回家吃了午饭后又出去,剩余下午时间就是无休止的看书,练习散打与搏击。虽说那三脚猫的功夫真不怎么样,但可以看出她是极其努力的,这就给人种错觉,似乎她在等着安若素的到来,然后恶狠狠挠她个满脸花。 最后说起程思慕,这小子相比其他人……过得可安逸多了。听说他在来榕城前刚和女朋友……不对,不太准确,在程思慕身上,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女朋友”这种生物的出现,一般这类人可以称为“女性朋友”。 在来榕城前他和新谈的女性朋友刚分手,这里的“刚”用的很是贴切,真的就是上飞机前打了个电话单方面通知分手。 由着许久之前被甩的阴影,他在那段感情结束后又迅速交往上了候补区的妹子,用来麻痹自己的内心。反正也没感情,他腻了,逢上这个好机会当然要物尽其用。 但正是趁这个新鲜热乎的分手消息还没冷却的关头,他就又勾搭上人家负责家族之间公关的小丫头。 那美女是榕城当地人,长着一对会撒娇的狐狸眼,看上去却还异常单纯。 可由于职业缘故,甭管看上去多单纯,实际定是十分长袖善舞的。 不知程思慕是读了哪本祖传的把妹宝典,居然把这样见惯风月场面的女人吃的死死的,害得人家每天都跑来先跟老会长请安献殷勤,准备开通长期门卡,另一边死黏程思慕,热了就给他扇风,累了就给他垂肩,永远以仰视来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连他坐着,那美女都会半蹲在他身旁,给他剥水果吃,搞得好不辛苦。 最别扭的莫过她并不比顾清栀小,还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着,可能是听过介绍后还天真的以为是亲嫂子,对人友善的不像话。 顾清栀也知道程思慕的德行,在背地里忍不住劝他,说你一个风流种子,对吧,早知道不可能长久的感情,就别辜负人家姑娘的心意了,到时候在把人家心给伤了,多不好啊。 结果程思慕不正经,飞来记82年的死亡wink,对她说:“你知道的,我心里唯一的位置是留给你的。” 最后被宁萧瑟“你给我清醒一点”的大力出奇迹掌法礼貌招呼头顶,从而愉悦和谐的结束话题。 其他人或忙或闲,倒也都有自己打发时间的一套,顾清栀却不知所措,甚至到了手脚不知道该摆在哪里的地步。 她很少出远门,尤其还是这样远的异国他乡,虽说这几日身处榕城,衣食住行都被安排的很妥当,但还是会在某刻突然闪过丝抑郁。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猛的来到一个地方随即就走,这没关系,她傻,反射弧还没缓过来,并不会感觉到接受新奇事物的排斥感。 可当时间久了,就慢慢从体验新鲜变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觉得这边的风不同,月不同,风土人情不同,就连空气都需要重新适应,吃不习惯,床也和家里有区别,总之就感觉周围哪儿哪儿都不对! 不过说实在的,可能对于她心态最关键的转折点,还是在她得知安若素要来的消息以后。 她与雅醇一样,都如临大敌似得紧张起全身的每一颗细胞,时刻准备投身战斗,但本质上与雅醇又大有不同,至少雅醇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有手段,足够了解对方,背景雄厚。 而反观顾清栀嘛,头脑不行,没有后台,唯独上得了台面的寥寥几个帮手远在天边,四肢是发达了一些,打架还可以,但……又有什么用啊! 在未知的对手与已知自己的无能力,每天都度秒如年,过得很焦灼。 此刻,收回思绪,望着那西沉的耀阳,它以一种不见又想,见了又烦的状态存留于现世,日日遵循它自成一套的法则,东升西落,不急不缓。 顾清栀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醒悟,原来那些在脑中恍然闪过的坏念头恰巧会不幸应验,就像该来的始终会来,不是谁准备蒙上眼,就能够逃过一劫。 正如她与众人共同站在宅邸门口的石砖广场上,不久前她还是客人的角色,当下就反客为主,站在这里迎接起了安若素。 天际余晖的残红尽情挥洒,逐渐弥漫而来,一如那日模样相同,还是那么美到窒息,也自形成股绝美到不容靠近的孤独与苍凉。 有些日子没见,安若素的身份也发生的翻天覆地的改变,她现在……代替了她父亲,成为北分支的掌权人,家族的副会长。 其中究竟是什么原因什么过程,使得嗜权如命的安晏肯退居二线,让自己的女儿执掌大权?除了当事人外其余都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说,安若素现在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了,她的出现足矣让所有人排列接待。 不过称不上恭候,毕竟这里戳着的哪个都大有来头,上任会长,现任会长,追溯起源头,就连雅醇也能称作原会长的女儿,顾清栀则是会长夫人。 好吧,算是代理会长夫人…… 单程思慕尬了点,谁的光也接济不上,但他不算家族内部的人,只是和宁萧瑟的私交摆在那,才促得他愿意出生入死。可换句话说,只要是他不想,对于这个副会长,他照样可以甩甩头走回去,接见什么的,不伺候了,任谁也无法责难他什么。 遥望见远处驶来的车子,她突然心生起怵意,这是以往平凡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绪,像骤然打开冷冻柜般的感觉,恶寒掺着冷气扑面而来,可闻可见,可触可感,一丝又一丝的钻进身体里,随即填满四肢百骸,令人缩紧肩膀,由内而外的打了个冷战。 那其中是害怕,也有厌恶,只要她想起那张脸,想起安若素凶恶的掐住自己的脖子,想起她诱引宁萧瑟重新踏上黑暗之路的行为,想起她阴魂不散的纠缠,试图与他接触产生更多的情愫,甚至要取自己而代之,顾清栀就会反感异常。 她是鸵鸟属性,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情况下只知道一种解决办法——一逃了之,但她却挪不动腿,只能任凭车子越驶越近,恨不能让它直接从自己的身体上碾压而过…… 不知道从哪里听过那句话,文艺一些讲叫做“天无绝人之路”,用大家所熟知的一句土话也可以代替为“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她扪心自问,自己除了和黑恶势力搞在一起这件事以外,其余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没有吧?她一直都是善良懦弱的,且智商不怎么乐观,杀人放火更是不可能的,就是逼她去当十恶不赦的坏人,以她的脑子都十分抱歉,所以……这样的一个她,上天为什么就不能用善意去对待呢? 可能人在无助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迷信一些自己平时嗤之以鼻的吧,譬如顾清栀在对自己没信心,对宁萧瑟没太大把握时,内心的小人呯呯呯向上帝叩起头,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 不知道是祈祷上帝有效了,还是世上终有真理可寻,就好比说:与其相信上帝?还不如相信我们单手捏住自己命运脖颈的女人,姜雅醇。 她的慌乱之色被姜雅醇用余光尽收眼底,那个烫着大波浪的女人用手指绕了一绺头发放到眸下查看,并没有干枯分叉,嗯,很好,然后伸长食指瞧了瞧指甲,纤长莹润,泛着光泽。 雅醇低睨,将手垂下,嘴角牵起笑,后知后觉的叹道:“我踏马也真是没事做了,竟跑到这里迎接起她来了……” “走,嫂子。”她拉起顾清栀转头就要走,嘴里边念叨:“咱怎么就这么贱的慌,回去倒点热水泡泡脚都比戳这迎接那个安欠揍强。” 先前顾清栀忽升一种难产感,就觉得生也不是,不生也不是,但不管生与不生都很疼,只能这么僵持,以至于当时她脑子里莫名出现难产这么个词,却意外的恰当,但就在她想的出神之际,雅醇推波助澜,做出了打破僵局的举动。 她拉走顾清栀还不算,没走几步,想了想,又回头指着宁萧瑟呵斥:“你老婆都走了你还在这干嘛?给我走,不许接她,她没腿?自己不会走过去啊?还用谁背着抱着?” 宁萧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激得微微一怔,对于某只小别扭的酸气以及伤心,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可没办法,如果他不去接触,又怎么达到自己的目的?怎么倾覆自己的一切,跑去她的世界找她呢? 想了想,本是坚定着自己信念的,但旁边的顾清栀从始至终没出声,哪怕她再不情愿,再讨厌安若素,跑来这里接应的时候也没表露半点不满,她那么乖,弱弱怯怯的,眨巴着大眼睛看他,那对鹿眸中有期待,有闪避和纠结,几种颜色混合为一团氤氲水汽,薄薄的笼罩在眼珠上面,亮晶晶,摄人心魂。 千头万绪,最终也鬼使神差的泯于一笑中,走过去牵住她的手道:“嗯,在理,回去吧。” 淮禅回头难以置信,就这么抽冷子的大家都呼啦啦散了,就剩他和程思慕干巴巴的站着,他咋了咋嘴,觉得不对味,背着手也不满意的抱怨:“这是干嘛?你们都走,我这么把年纪,和她爸同一辈分,我,我这么……算了,我也不接了。” 说完,他机灵的和大家一起跑了,恨不得再多接几条腿。 原地只留下奶油小程满脸的懵,没人叫他留下来,更没人喊他一起走,在宁萧瑟的背影中,看到他背过后面向他勾手的动作,奶油小程会意,赶紧小跑跟上,几人飞快的溜回宅邸里,关上门。 这系列事过程来的莫名其妙,似乎就是逢上这个节骨眼,几人一拍即合,集体跑路。 要说此事最摸不着头脑的还是安若素!明明方才遥望着还有很多人来着,在她看到的那刻,顿时自信的洋溢起笑容,但只是低头扫了眼行程的空当,再看去,前方已经空无一人,凄惨的甚至亲眼捕捉到风绕着圈吹走半片枯叶…… 安若素:??? 是她眼花了吗? 关上门走回院内后,她心虽没彻底落地,但总归比方才舒服了不少,最起码自己不再处于被动,不必再口是心非的去硬头皮迎接自己讨厌的人。 于是几人各怀心思,散漫着脚步往屋里走。 可这时,突然猝不及防的从院墙上翻下来个身影,消瘦矫捷,带着鸭舌帽。 “啊。”雅醇没有心理防备的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捡起块石头就扔了过去。 来者也由潜意识判断出危险,侧身一躲,随即抬起头与几人的视线对上。 宁萧瑟式冷漠:……这傻子从哪掉下来的? 淮禅:死孩子,有门不走,翻墙? 程思慕:我该说点什么?来者这次究竟是敌是友? 雅醇:我?我没打中?我不信! 顾清栀:咋……咋的了?发生什么了? 利维坦还保持着自己躲石头的动作,僵硬的笑了笑,缓过神来对他们尴尬打招呼:“呃……嗨!大家!” “你们,不是出去接安若素去了吗?”他感到十分不解,明明自己打探的很清楚,怎么会出错呢? 而在那刻,顾清栀脑子嗡的一下,瞬间蹦出一些不友好的画面,幕幕清晰犹如昨日。 现在,这些不省油的灯刚好凑齐到了榕城,她此刻才真真切切体会出宁萧瑟那句“此行很危险”的含义。 果然,这萝卜开会的阵容,是要去打场星球大战吗……? ☆、·chapter 127·归巢 在黑夜中期盼天明的滋味,是煎熬而漫长的,太阳始终矜持着不肯露面,只透着些许微光浅浅落入屋中,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也许日光有愈渐愈盛吧,但却很难清晰的让人察觉到。 反而从黄昏到夜幕,几乎就是一个转瞬间的事。 或许是轻抿半杯咖啡的间隙,或许是刷刷微博看看动态的空当儿,再或者趁着下班后仅有的时间,想忙里偷闲打局游戏,再缓过神来,就已经与太阳背对背拥抱。 我们所在的世界开始面壁,慢慢沉浸到自己忧郁的小世界里,因为在漆黑一片中,不用以各种束缚来进行伪装,可以尽情感伤与悲欢惆怅。 榕城淮禅的宅邸里,本清幽了许久的氛围突然变得风云涌动起来。 来源则是正厅在座的各家族首脑——上任会长姜淮禅、东分支掌权人兼现任会长宁萧瑟、北分支掌权人兼副会长安若素、西分支南分支掌权人,应明应辉两兄弟、洛里家族的小公子,金色死神利维坦。 偌大正厅此刻被几把椅子分割开来,摆成圆弧形,其中间距掌握的恰到好处,人与人之间是足矣褪去任何热情的距离,却又能将所有人说的话尽收于耳中。 顾清栀也坐在其中一个主座上,用攥紧放在腿上的双手掩饰紧张,她不动声色的打量局面,发现大家都将方才的嬉笑摒除了去,换上庄重与疏离,个个儿精明理智并存的模样。 是安若素先按耐不住的,她轻轻启口:“既然你选择回来,想必……对我说的话多少也是听进去了,所以我来的用意无庸赘述,你心中都明白。” 到底较其他在座老油条相比,她还是小姑娘,更沉不住气,也更直入主题一些,她顿了顿,啜口清茶,不急不缓的又把手放回膝上:“他们的意思我不清楚,也代表不了,我仅能做的,便是以我全部身家性命所相助,去争去抢,得到你想要的,夺回你应得的,从此,非比斯没有北分支,只有与东融为一体的,与您共进退的下属。” 话音未落,两兄弟也急了,微欠起身子异口同声表示:“非比斯没有分支,只有至高无上的会长,唯以您马首是瞻。” 顾清栀的眼睛都不够看了,盯完这面,那面又躁动起来,盯起那面,这面又誓表决心,不过,她倒终于知道了这个隐藏多年势力真正的名字。 关于这些组织的种种情报,791方面掌握的可谓是微乎其微,甚至连准确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在审讯其中一位成员时,从他口中得知避难地一词,所以一直以来便用Mafia来代称。 现如今终于亲耳听到,她还是很激动的,心里想:非比斯?难道是Phoebus吗? 她冷哼,嗬,比Mafia还过分,叫这种名字也是够狂的。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从表面瞧上去,宁萧瑟的面部内容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不知他是不是想有意表露出来,将那些“意料之中”“自傲”“满意”“聛睨一切”若有若无的写在脸上。 不,不可能的,她多少还算了解这个人,混迹于错综驳杂的染缸中多年,只要他不想,就绝不会让内心悲喜在直观上有蛛丝马迹可寻。 于是她在心中又坚定了几分自己的想法:他是故意这样给大家看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任顾清栀怎么都想不通的时候,宁萧瑟做出了下一步举动,他偏头,递视线给姜淮禅,却没说话,那目光中不仅有询问,更有许多她这个局外人看不懂的内容。 其中包含着过去几十年他们打交道的每一件细枝末节,爱憎情仇交织,种种件件都是他们内心戏的过招或交流,以至于两人虽不友好,甚至有时可以说是敌对,但在这种时刻,依然有旁人不理解的默契,好比一个眼神过去,是敌是友是爱是恨,一个不用明说,另一个就懂了。 “好好好。”姜淮禅突然搞崩严肃的局面,无奈又好笑的举手投降:“你不要瞪我,人家害怕,我也马首是瞻还不行吗!” “禅爷……”利维坦摊手,哭笑不得:“您又调皮了。” 他是在非比斯家族基地长大的,也是被淮禅看着长大的,曾一度和宁萧瑟还是好到共穿一双球鞋的哥们,当然,他绝不嫌宁萧瑟,反之宁萧瑟则很大方,利维坦每穿过一次的球鞋,他都不会再穿,并且毫不吝啬的把鞋送给这位朋友,嗯还真是很好的哥们呢…… 可以说从内心深处,利维坦对这里的感情反倒比自己家族还要深刻,毕竟是年少轻狂,所有单纯无知,所有满腔孤勇的赤诚之所在。有些好的坏的记忆,在他翻墙进来的那刻,渐渐顺着那条脉络开始复苏,从近些年破事的灰尘中慢慢抽丝剥茧,最后完美呈现在眼前。 “他和宁萧瑟很要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总徘徊着这么一句。甚至在知道雅醇和宁萧瑟都赶回来的时候,他也觉得椅子烫屁股了,再也坐不住,踩着相同的频率往回跑,可停在门口的那刻,他却迟疑了。 但……宁萧瑟是敌人啊?有一段时间他还拼命算计对方,想叫那个人去死呢…… 为什么那个人会各方面都比他强?为什么所有人宠着捧着的都不是他?难道就因为这不是自己的家族吗?洛里现在也不弱的,只有当年仰仗着淮禅而已。 在他年纪还很小的时候,父亲为了笼络与淮禅的友情,以及让他去充当亲情,他被父亲送来淮禅这里寄养。 他的几个哥哥却不用,因为当时他最小,容易摆布,放到别人家寄养会很乖,融入的也快,而哥哥们早已被培养的个个能独当一面,几人中,数他最派不上用场。 人在幼年时通常不会对命运这回事想太多,他随波逐流的来到陌生的地方,睁着蓝汪汪的大眼睛四处打量,整天吃吃玩玩,没什么心肺。 他蛮喜欢那个沉默寡言的亚洲脸小男孩儿,喜欢他安静冷漠的性子,任谁和他说话他也不理,自周身设下孤寂的,与世隔绝的结界。偏偏他极其喜欢去招惹人家,以不要脸攻势凑近趴在俊脸几公分的距离死亡凝视,每到最后,总是宁萧瑟先妥协。 后来由于他脸皮太厚了,一来二去就算石头也被他捂热了,更何况只是小孩子,他们年龄也相仿,便成了朋友。 不同现在的,年轻时的姜淮禅暴戾残酷到极点,宁萧瑟好歹由美到不可方物的沈其罩着,淮禅怎么也要看她的面子,宠爱她的儿子。利维坦就没那么幸运了,嘴上说是严苛管束,实际上就是变态条款。 他始终笼罩在宁萧瑟的光环下,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当某种事物享受太阳直射的光芒荣宠时,身后必定掩盖着相同面积的阴霾。 这就是光与影之间很残酷的关联。 但他却不恨宁萧瑟,并且在朋友被外界所肯定时,真心为他高兴。 直到后来,小小的他无意间在某次聚会中,看到父亲和哥哥们在一起的场景,真叫一个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他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被时光所酿就的不仅仅是情深,反之还有遗忘。 他难过死了,破天荒的闷在房间里好久没出来胡闹,并且是他首次直指心灵的明白,现在的自己,对父亲对家人来说,早已经是个外人。 从那之后,他更加拼命的去融入当下的圈子,他很想让父亲和哥哥知道,我比你们任何人活得都要好! 结果换来的,却是他拼命维护宁萧瑟后,额头上留下来的那道狰狞可怖的疤。 犹记得当时银光飞过来的那刻,他下意识将宁萧瑟拉向身后,那柄刀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自己眼前无数倍放大,那是失重的感觉,天旋地转不知所措,随即伴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痛彻心扉。 霎时间眼前就被大片粘稠的赤红所掩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和反应,只感觉有暖流喷涌了出来,热乎乎的,一股一股的,分成好几束顺着头顶往下淌。 他脚一软跌在地上,但那刻还算有清晰的意识,他觉得自己现在毫无防御能力,小命肯定要交代在这了。 隐约见得宁萧瑟反应过来,持起棒球棍,发泄出全身的力气迅速把那两人的刀子挑开,毫不留情敲扁他们的脑袋。 随后他被宁萧瑟背在身上,那时两人的个头也差不了多少,又受着伤,踉踉跄跄举步维艰的走着。 他流下的血有些已经干竭了,呈褐红色,僵巴巴的在皮肤上糊着,新的又不断淌下来,疼痛及失血过量使他意识开始模糊。 别无他法,就只有揽紧宁萧瑟的脖子,那种倔强执拗的力气代表着他的求生欲,不得不说,这个该死的世界,真的太美好了……他还不想离开。 仿佛听到有声音告诉他:“捂紧你的伤口,尽量阻止流血出来,现在没有办法包扎,等我们到了有人的地方,就得救了。” “我……”他嗫嚅着:“我会死吗?” “不会。” 呵,利维坦勉强歪嘴笑了下,他还是那么冷,那么沉默寡言啊。但那短短的两个字,尾音声调的颤抖,却透露出他在奔跑过程中耗费尽全部力气的嘶吼。 “我想回家。”他缓缓闭上眼睛。 “好,我带你回基地。”宁萧瑟似乎从来不称呼那里为“家”,并且暂未失去理智:“我们身份太特殊了,不能去医院,只能回基地,让家庭医生帮你处理伤口。” “我……我想回家。”他听不懂似得,孱弱的,自顾自又重复了一遍。 宁萧瑟也微怔:“你是想回洛里吗?” “我想回家。”他深深蹙起眉,这动作使伤口受压迫更疼起来,于是,心里的疼痛便轻了许多,他贴在宁萧瑟的后脖颈上,血顺着他的鼻尖、锁骨、下巴,滴滴答答流淌到宁萧瑟身上,沾湿了少年的薄衫,他道:“没有了,没有家了……” 他知道现如今,就算他死了也没人会为他感到难过,非比斯家族不是他的家,洛里也不是。 可宁萧瑟却答:“有,你有我,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吗?我带你回去,所以请你一定……不要死……好不好?” 真是头回听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啊!利维坦这么想,但他丝毫不知道,此刻留下来的暖流,究竟是鼻涕,还是血,又或者是眼泪。 后来的事情自然不言而喻,今天的他之所以还能人模狗样的坐在这里,就意味着当年宁萧瑟的大长腿还是有作用的,在跌跌撞撞中几次跄倒在地上,裤子戳漏了几块,但这都是后话,是过了许久后他才知道的。 他对当年之事,直至长大后仍心存感激,虽说是为了救宁萧瑟而受伤,但当时宁萧瑟也可以选择不管他,径直逃跑了去,那样他便是冤死鬼,没人为他伸张正义。 反过来,如果宁萧瑟被砍死或砍伤,他完好无损的回来,以他当时当刻的处境,恐怕也难辞其咎。 再说,退一万步,那两个人不是单冲着宁萧瑟来的,目标是他们两个,只是恰好宁萧瑟露给他们的是后背,他在身后看到了举刀行凶这一幕而已。 所以即便额头上留了好大的疤,可以说是破了相,他却也没想那么多,只当换来个如亲兄弟般的朋友,很值当。 后来两人慢慢长大,不知道是心境变了,还是所处的环境变了,他们的关系开始若即若离,不再那么要好。 成熟后的宁萧瑟变得更冷漠,更寡淡,利维坦明白,这个滋养在罪恶之中的种子,终于开始觉醒发芽,他想要更多,更贪婪,想站到更巅峰的位置,让所有人都不敢近身。 这种状态维持在他种种计谋下,终逼得淮禅连连败退,自己登上会长的位置,这时,沈其却死了。 他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只半个昼夜间,那个男孩的眼神里多了很多东西,譬如仇恨,绝望,甚至意图毁天灭地来发泄自己的怨气。 因为当一个人跋山涉水翻山越脊,终要去达到自己梦寐以求的至高点,他所有欲求背后的促使者,是无欲无求。他只是想要自保,可和他争夺生命权利的对手太强大了,他只有不停攀爬,不断奔跑,一个又一个的超过他们,才能在属于全世界的广袤土地上争得自己小小的一席之地。 而不知不觉间,已没有任何人可以成为与他匹敌的对手,但自己全心全意要保护的人,却不在了。 执念和坚持不懈的源泉消失了……在无数日夜的压抑与困惑中,他要面对重重阻碍和艰辛,只要他想到世上还有沈其的存在,那么一切便都是有意义的。 但,他蓄了最大的力打在棉花上,倾覆所有心神抓住了断线的风筝……这些的结果又能怎么样呢? 而在这攀爬奔跑的过程中,利维坦的父亲,哥哥们,也成为了其中的垫脚石,虽说真相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们的死和宁萧瑟和淮禅都没有直接关联,并不是以谁的手,谁的口去杀人,他们只毁在了自己的贪婪。 这恰巧是圈子里的大忌,毕竟在普罗大众之中,就算某些人贪婪些,猖狂些,他再怎么讨人厌,只不过会令身边的人渐行渐远,可这个圈子里,被人看出致命的缺憾,可是会毫不留情丧命的。 站在舆论的高点,淮禅和宁萧瑟确实不对,后者默不作声鼓动前者,前者发觉自己地位岌岌可危,从而使出各种手腕摧毁敌人,但这依然是常理出牌,在这几个家族打交道的过程中,毫无道德、逻辑可言,如果两个人不对付,那么你不赢,就是他赢,他不死,就是你死。 利维坦身处这个圈子,所以深切明白这一点,也正是因为他被父亲寄养在淮禅这里,才逃脱一死。 洛里家族惨遭血洗后,淮禅有没有动心思把他铲除,这是背后事,他不得而知,他只看到了结果——他并没有死,活到了现在,还被派回去接手了新洛里家族。 或许宁萧瑟从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吧,但利维坦并不想承认,“宁萧瑟接手后威逼他,打压他,却从来没有找过他致命的麻烦。”这一点他仅放在心中去想个清楚明白,第二日早起恢复理智和神明,他依然讨厌那个高高在上的,往昔的朋友。 他再憎恨却依旧是骨血亲人的十几口人,全部不得好死,乃至挫骨扬灰,他耗费了多少精力财力物力去重建的洛里家族,他幼时曾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以及……额头上要与他共存永世的伤疤。 他好恨啊,但兜兜转转,因因果果,他又不知道到底该怪谁的好,只好把这一切加注在宁萧瑟身上。 他承认自己这些年变得暴戾,变态,极端,阴险狡诈,他把所有贬义词都放在自己身上试了一遍,意外的发现全部合适。 但人的好坏与否,是多年的经历以及社会体系造就的,却不代表他遗失了那颗承载着原有美好记忆的心。 心上只是千疮百孔了些,但在窟窿的缝隙,依稀还能寻觅到某人某物原本的位置。 像他揣着怀土之情回来,即便只是站在住处的门前,就开始思如潮涌。 颤抖的手把他出卖了,他是真的不敢进去,怕见到步入中老年后愈渐妥协释然之相的禅爷,更怕见到……宁萧瑟。 接下来的举动他便做出的顺理成章,翻墙,落入,拍灰一气呵成,重复了曾经轻车熟路的运动,就是不知是这墙矮了,还是他长高了。 后来事实证明,有些人见也就见了,尤其是和大家混在一起时,完美掩饰了他所有情绪。 看着玩伴们现如今都成长的很好,他十分惆怅,毕竟当下他们分成了两家,再也不是共同商量事情的阶段了,但,不说又好难受! 憋了许久,场上只有他没有表态,其他人一度寂静无声,他翘着二郎腿,手肘拄在扶手上,边用食指搓着额角,道:“原本你们内部的事吧,我不应该掺和进来的,但你们知道吗?贝露和撒旦也要来了。” 话音落下,见到大家的表情,他就后悔了,想了想又补救一下:“我知道你们不爱听这个,但该来的早晚都会来,该知道也早晚都会知道,而早知道呢,早做准备,总比措手不及要好,对吧路西法。” 看着话音落下某人瞪大的双眼,他扶额:妈耶,我这张破嘴,一天之内是要抖露多少人家不爱听的出来? 但宁萧瑟却好像无所谓般的接受了,反之,安若素和应家两兄弟他们神态举止有些不自然。 顾清栀却懵,脑回路完全跟不上,撒旦?路西法? 我是谁我在哪?我未来所要经历的怕是场恶神仙打架吧……? 作者有话要说:Phoebus,是太阳神-的名字,也可以被翻译成日之神,闪耀者,至高无上光芒万丈,中文翻译过来应该是福玻斯,但是因为直接这么用可能会有些不太好……所以稍稍改动了一下变成非比斯。 在下一章还会有其余几个家族的名字出现,原本都想直接用英文,但考虑有些胖友读起来会觉得错乱,分不清谁是谁,所以才全部音译成中文谐音,这过程真的超级死脑细胞,所以希望大家在看的时候,即便觉得有点尬(好吧,是非常尬),但即使是那样也不要说出来…… 请一定要答应我这一点好吗…… ☆、·chapter 128·天鹅 午夜,被项链接触皮肤的灼痛感惊醒,在顾清栀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还是头遭体验。 那时她刚勉强说服自己接受榕城的气候,自湿腻难耐中昏昏睡去……是那种接近深度睡眠的状态:无法依靠自主意识醒过来,但脑子又能很清晰思考事情,感官很准确的察觉一切变化,俗称过渡期。 也许再过一会儿不被打扰,她就能真正安稳的进入梦乡。可正酝酿着,锁骨附近突如其来的灼痛猛地把她惊醒。 她屏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因为意识到那是项链在作祟,暴露出来就完蛋了,所以她连忙捏起给她带来痛苦的项链坠,边用另一只手捂着锁骨处,硬生生把灼痛咽下去。 即便她觉得刹那间自己的头皮都麻了,头发快要炸起来,激灵的一下从头顶到脚底板簌簌爬过紧张与不知所措,但本着那股求生欲和好奇心,她还是迈开自己那两条早已经僵硬的腿,抓上手机壮胆,蹑手蹑脚开门,向长廊深处走去。 不过这次不幸中仍有万幸,还好今晚两人没相拥而眠,要不然这一痛就痛两个,不被发现才怪。 也是太热的缘故,刚洗过澡时躺到床上,虽开着空调,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床铺被褥潮湿而阴冷,用手摸上去却又是寻常的温度,且洁净干燥。这搞得顾清栀就很困扰,直到夜深还在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入睡。 宁萧瑟一如往常的靠近,试图圈住躁动的兔子,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安心入眠,却没想到她居然一把将他推开了,并且态度十分决绝:“走开,你浑身冒着热气,离我远一点。” 他头上连续冒了三个大问号,并且心里感到委屈巴巴,还以为她为着什么事生气呢。 于是宁萧瑟认真细数这些天的一切,并列举出如下罪行:是……和安若素走的太近了?还是因为没像之前答应她的那样,和这群不正经的人断绝来往?再或者!天哪,该不会还因为第一天晾她的事而生气吧? 他微抿嘴,开启忏悔模式:“那个,我那天为着你人身安全着想,想等一切妥当了之后再……” “哎呦,说好的碎冰冰呢?你分明是个刚出笼的大包子啊!”顾清栀把左腿顺势一搭,甩在宁萧瑟身上,感觉这样舒服的很,也就暂时忍耐了天气热带来的烦闷感。 他暗笑,为她没有生气而感到庆幸,原来只是因为热的睡不着而心情不好,此刻清楚感受到腰腹部的压迫感,他竟头脑不清醒的为此高兴。 再后来的许多事,他就记不太清了,两人皆沉默着没有多聊,或许是处境太过于特殊的原因,他在等待一个结果,而在这个结果未出现之前,他不配也不敢过于自信的和她言之凿凿。 渐渐的,两人的呼吸开始抻的细长平稳,宁萧瑟也失去了意识,在迷迷糊糊中,他只知道顾清栀的腿在自己身上,他不能动,怕把她惊醒,但后来……那重量突然自行消失了。 行至客房长廊尽头的角落,她没有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而是用最基础的桌面微光映着周围事物。 顾清栀贼兮兮的望望四周,没像往常那样打开项链坠,而是飞快的将项链解下,拿出联络仪,随即恶狠狠把剩余链子和项链坠空壳扔在地上。 这些天经过种种巧合,她甚至怀疑这东西除了联络和定位两个功能外,还有什么监视、监听之类的,譬如不打开开关也能听到这边的声音,那岂不是很可怕? 尤其是见识到方才的威力,她为郑乘风的别有用心感到后知后觉的恐惧。她长这么大除了静电,其余真的没接触过电的感觉,但刚刚那个,直觉告诉她,那就是电流。 可项链又是根据什么来维持能量的呢?太阳吗?不然为什么不用充电也能随时通话?还能发出像电流一样的东西? 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她的初衷分明是好的,她只是希望这世间所有的事都有最好的安排,所有在乎的人都不会受到伤害,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了呢? 最开始她接受郑乘风的提议,其一是为了稳住他,其二也是想自己去寻找真相。但……存一点私心的说,在来榕城之前,她接受了这个联络仪的主要原因,还是心里没底,想要给自己的人身安全留最后一道保障。 可她却从没想过,她以为的救命稻草可能有天会摇身一变,反过来压在自己身上。 把联络仪塞到耳朵里,顾清栀没有急于打开它,而是试探性的在指示灯未亮的情况下故作询问之态,轻轻喂了一声。 并无任何回应,她这才轻点按钮,听到了那头很细微的敲击键盘声。 “呃。”这次谈话她本就是被动的,所以完全不知道怎么做开场白。 “抱歉。”短促而清冷的两个字结束后,对话暂进入僵持的阶段,通常待这种时刻来临,就意味着对话之人的关系正开始由密生疏,因为或多或少还是在意彼此的,想亲近,又不能亲近,便在寂静到只有对方的呼吸声中,开始反思过往,审查关系,并且严阵以待未来。 他声音听上去似乎是感冒了,也对嘛,家里那边现在是初秋,乍寒之下使人来不及适应,他的工作性质又比较特殊,训练、出任务,天南地北的来回跑,不能随心所欲的穿其他衣服,只是那几套或薄或厚的队服,自然是要受凉的。 通过听筒,他的声音更显塑化,鼻音不算重,但相比之前的明朗清澈,现下很轻易能分辨出那股堵塞感:“这么晚还打搅你,真的很抱歉。” 最后一个字眼入耳,原有千头万绪堵在胸口,可临说出前,她还是很自然的拐了个弯:“你感冒啦?” 当关心无法抑制,脱口而出的那刻,顾清栀才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不管世事是否变迁,是否日渐失去控制,你以为与某人已经走散,更甚曾在心里妄加揣则,给他冠上各种不好的属性,但有些事情不是嘴上说着翻页,它就会情愿被你干脆果断翻过去的。 在一切顺理成章发生后的这些天里,顾清栀也经常质疑自己,怎么就答应郑乘风了呢?怎么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喜欢上宁萧瑟了呢?怎么就……这样那样了呢? 然天性不可违,即便上一秒她还觉得要远离郑乘风,他怕是个隐藏很深的变态。 但直到再次听见他温暖的语调,熟悉的声音,他说抱歉,他说天色很晚了……种种件件,都逐一组合起来,把记忆中两人深夜里打电话的场景唤醒,重叠,满当当的铺上整片心房。 彼时,所有的错位都回归原点。 “嗯。”他无奈里透着委屈,小孩子告状一样告诉她:“前些天从南方回来,不小心在飞机上睡着,出了一身汗,榆城最近很凉,下来吹到风后就感冒了。” 顾清栀笑,感觉他仿佛在指着风对她说,就是它!就是它欺负我! “你是不是都睡着了啊,中途被我吵醒。” 你还好意思说!她心里都已经在怒吼了,咂咂嘴觉得不太对味,才改道:“是啊,已经睡下了,联络仪上面有定位器,相信你应该知道我在榕城吧?这里热得很,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你电醒……” 说着说着又幽怨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电?”郑乘风也惊在她的措辞里,开始还以为是夸张,但想想科研实验室里的那群货,他不淡定了,忙解释:“是电吗?对不起我不知道!现在除了通话和定位,其他功能我都还没有摸清楚,这个是实验室放出来的第一批,因为担心你的安全,电话联系不够隐蔽,所以才送给你的,我也是前些天偶然听到他们说有申请会话的功能,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申请法儿啊……” 顾清栀汗颜:“这哪是什么申请!这分明是强制!” 吐槽完,她无奈长舒口气。 这些天在榕城生活的其实很舒坦,前呼后拥锦衣玉食,只是……她过得压抑。 榕城的月并没有比国内要圆,天也没有比国内蓝,周遭的风还是风,树还是树,似乎有什么不同,又没什么不同。 天依旧很高很高,高到站到山尖上都触碰不到,像某人般隐秘不可测量,而月则清冷,弯弯的,漫不经心的斜在上面,折射到它身上的光芒,它也毫不吝啬的洒下来普照万物,但却丝毫不关心人间俗世,尤其是若即若离的温柔,总能给人千百种错觉。 顾清栀漫不经心用拖鞋顶尖戳了戳地上的项链,终于进入正题:“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重要事吗?” 那头传来的是他起身的椅子声,随即是关门声,关上门后打字的噼噼啪啪瞬间被隔绝的无影无踪了,而他,仿佛拿捏了许久,才缓缓吐出句:“没,没什么,就是太久没见,有些想你。” “轰”的声,有大股血液涌上高地,她在那刻甚至都耳鸣了,那是激动,同样也是感动。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郑乘风依旧自顾自的小声念叨,他深知自己在休假期的夜晚辗转反侧是在想什么,在爬起来赶往指挥部时头脑也是清醒的,791指挥部全年无假,每天24小时无休,永远都有人轮班坚守在岗位上,而他作为领导级别,亲自出任务也就罢了,任务结束短暂的休假期,居然还大半夜的跑过来。 站夜岗的队员和联络员都赞叹他们的队长敬业到了极致,不给颁个奖都对不起他,然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来,只不过是为了某件事,某个人而已。 结果不出他所料,她人就在榕城,而且两人还通上了话。 “这么晚找我,我看你是真不怕被宁萧瑟发现啊!”她感慨了一声,虽然觉得现如今这两个男人在她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有点谜,但不管怎么说,对于这个大男孩,她还是讨厌不起来,甚至仍旧心生好感,可那却不是爱。 “幸好我机灵,没有被惊到发出太大响动,要不然他一定会察觉到。”为了避免尴尬,她像寻常那样自顾自说着话。 原来真的有一些人,哪怕许久不联系,海角天涯各自相安,可猛然有天想起彼此,又会瞬间熟络起来,聊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完全没有间隙。 郑乘风心中甜蜜夹杂着苦涩,甜是因为所有部署正按部就班的进行,当他听到顾清栀的声音时,心里也暖暖的,而苦涩的来源则是……他没想到进展会这么迅速,她和宁萧瑟,居然,住在一起了? 好吧,他早就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就算用脚后跟思考,也会懂得让诱人可口的小女生去接近一个男人,这意味什么。连他看到顾清栀时都忍不住有吞她入腹的冲动,何况是浑身充斥着“兽性”的宁萧瑟呢? 但令他最慌张的,还是怕她会真的沉沦在宁萧瑟身上,从而破坏了计划,且使自己永久的失去她。 郑乘风的手指不安的绕着桌上的充电线,淡淡补了句:“真的希望下次再见面时,你会是属于我的,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顾清栀听得很懵,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他是喝了吗?怎么撩的这么风生水起? “我……”刚试图启口,在她眼眨到一半时,忽然察觉到身后袭来股凉气,丝丝晕晕蔓延开来,逐一爬到她身边。 本是燥热难耐的,她手心儿都攥出汗了,可当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涌来时,她脑中那根神经电光火石被激起,忙不迭的做出反应。 ………… “最近怎么样?” “我?我还好啊,每天晒晒太阳,泡泡水,看看书,吃的也多,就是天气太热了,和家里完全不一样,这边又热又潮,我认床,晚上不大能睡着。” “你怎么样?” “等等,我怎么听到了滴滴滴的声音,是什么?在医院吗?” “要懂得养好自己的身体,不要让我担心。” “我……什么时候回去吗?看吧反正,这个具体我也不清楚,但应该会很快的。” 宁萧瑟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头发有些垂在额前,即便在深夜梦醒时,他也能立即恢复到清醒精明的状态。 他也没躲避谁,也没准备偷听,就泰然自若的踱步过来,只是脚步很轻很轻,几乎令人察觉不到,随即站定,立身于她不远的地方。 看到地上投下来的影子,顾清栀边打着电话,边下意识回头,顿时被吓得向后跄了一大步:“哎呦,吓死我,你属猫的?走路都没声音啊?” 除了开始那句惊呼超脱控制,在看清来者后,她尽量把音量压下,现下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下了,还是不要大呼小叫的为好。 宁萧瑟不语,抬起手做出了个代表“摸摸毛吓不着”的动作。 她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递给他:“我睡不着,给家里打个电话,爷爷接的,你要说吗?” 月光之下她的肤色是细腻的象牙白,大大的鹿眼晃着水当当的光泽,仰视着他,手里举着电话,那刻星河的璀璨皎月的圣辉皆汇聚于一身,衬得她极美极美,尤其,是脖子上那条在暗夜中熠熠生辉的黑天鹅项链。 他都懂,也都清楚,可却依旧接过电话,问候顾鸿熙,把他当亲爷爷那样亲的聊了起来。 顾鸿熙的声音在听筒里苍老却有力,但却反常的一再嘱咐宁萧瑟要对顾清栀好,而后不止一遍的说,想他们了,搞得顾清栀心里酸酸涩涩的,很不舒服,就差当场哭出来。 挂掉电话,他安慰顾清栀说,没关系,过些天我们就回去陪爷爷,她用力的点头,虽心里捉摸不定还要留下来干什么,但所有事他肯定都早有安排,她不管,也管不了。 榕城的夜也不那么十分凉爽,两人都睡不着,索性在院子里走了走,听他讲自己小时候在这座五指山下的悲悲喜喜。 她牵着宁萧瑟的手若有所思,因为方才意识到危险的到来,所以做了紧急应对,这是她自以为的天衣无缝,可他何等机敏何等心机?自然也知道了在“她以为瞒天过海”之前的所有事情。 某些俗世的原因促使的两人各怀心事,不知不觉,天竟阴了下来,皎月也被浓雾挡住不见踪影,她抬起头望了望,小声嘟囔:“明天,会下雨的吧?” “嗯。”他顺势抬头看一眼,然后把她往回牵:“该睡了,不然明早会没精神。” 顾清栀不置可否,任由他带着回屋,这过程她只是在想,关于明天的宴会,八个家族的掌权人都要到场,而据他所说,这样的宴会,上一次的举行是五年前。 那次,令宁小奥失去了亲生父亲。 所以说,目的性那么明确,而且对他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好处的,他为什么非要义无反顾的冲上去?摆出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架势? 甚至她都不明白宁萧瑟来榕城此行的目的。 这个男人当真……越来越让人摸不透了。 而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清栀,你知道吗?阿斯蒙,贝露,撒旦,玛蒙,菲格露,还有那个新任的,从未露过面的第八家族掌权人海拉,他们明天都会到场。” “是……是吗。”她跟着应了声,虽然不知道那些都是个什么鬼,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而在这个念头随着其他杂七杂八,渐渐沉入脑中废弃山谷的时候,漆黑不见五指的废墟下面忽的穿来声凄惨的嘶吼,那种瘆人的哀嚎是灾难的前兆,仿若它下一秒就要跑出来,将万物撕咬的血流成河。 也正是随着这声嚎叫,废墟下面被遗弃许久的一些东西开始伸展出枯骨般的枝芽,平地而起,窜出废墟,直起数丈的高大茎叶。 叶片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几枚天鹅形状的果实,每个都被黑雾萦绕,它们的身上裂开了口子,像血盆大口一样开开合合,魔音灌耳的绕在她周围,怎么也挥之不去。 它试图吞这世上的每个贪心人入腹。 它用舌头舔了舔獠牙,告诉她:过来,到我跟前儿来,如果再向前走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那么,就让我带你去吧。 因为这是使命,也是必经之路。 这时,天真的下雨了。 雨点滴滴答答落了下来,捶打着不眠夜中疲惫不堪的灵魂。 就这样下了许久许久。 然后,天亮了。 ☆、·chapter 129·阴云 “那是个少年。”男子凑在顾清栀耳边,对她方才的问题给予回答,答完紧接着又补充了一点:“是个,非常贪心的少年。” 此刻的榕城被点缀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午夜时的倾盆在持续了一夜后淡淡褪去,只余下绵软却筋道的细雨丝,有气无力的宣示自己的存在。 的确,这阴郁的天,沾湿的裤脚,确实没法让人忽略,只能三三两两扛着黑色大伞,遮着本无关痛痒,但积少成多后不容小觑的雨点。 至于为什么大家都撑黑伞,搞得像葬礼一样?顾清栀也不是很明白,她摩挲着下巴不由把心中疑问说出声:“为什么全是黑伞呢?大家这么有默契?” “可能觉得比较装X。”他又凑过来,自以为很了解似的回答:“也就在这种时候,这些人才会产生不约而同的默契吧。” 顾清栀点点头,很是赞同他的话,并将目光抛远,看到视线尽头的宁萧瑟身着长款细竖条黑西装,锋芒毕露的总裁背头…… 俗话说得好,不梳背头的总裁不是好总裁,今早她硬要宁萧瑟梳背头,说这样突显他大佬的气势,果然在一众人当中清晰可辨他英俊的五官,以及那股清冷高傲的个性。 他表情略有凝重,轻抿着唇听着另两个人的谈话。 其中一个高大消瘦,周身遍布肃杀,甚至比宁萧瑟更有可怖感。他相貌虽不十分出众,只是被那股怪异磁场所衬托,似乎连相貌都上升了几个档次,在花园厅里近百人的嘈杂中自形成个不大不小的圈子,以他为圆心,任谁都不敢轻易逾越半步,此人,就是传说中亚兹拉尔的家主,撒旦。 着眼身旁的另一位,个子不高,滚圆的双眼倒是极为惹人注目,红润的双唇,略带婴儿肥的面颊,肤色白到发光,白到透明,发丝是不纯粹的黑红色。 他望向别人的时候通常都是微颔着下巴的,但却不是胆怯与谦卑,而是试图用那对眼展开深入骨髓的琼夺,像极了豹子在狩猎前的弓背。 他眸中有钩,十分锋利,被他看中的东西只需要等待一触即发的机会,一旦出手,绝无生还。 而最开始听他的名字,顾清栀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呢,听了利维坦言简意赅的介绍后,才知道,原来面前这个美貌可口的小男孩,就是耶梦加得的家主贝露,那个贪心的少年。 至于她所熟悉的那个,在今日种种的环簇下,竟让人觉得异常陌生,其一是因为事迹,其二是因为身份,果然她还是不了解这个人的,这个曾经是八家族之首,非比斯家族的家主,路西法。 可……顾清栀猛回过头,看看身边穿着笔挺深酒红衬衣,外面套着灰绿色英伦格子马甲西装的男人,他也梳了剽窃式的背头,为什么说是剽窃式呢,是因为这小子在来的时候看到宁萧瑟的背头,不干了,硬是沾着雨水,用手指头也把自己的一头金发也拢成了背头…… 瞬间,掩盖在刘海下面的浓眉大眼,高挺鼻梁都完美展现了出来,若不是有道延伸在眉毛上下的疤痕,真想象不到他该是何等英俊无暇!恐怕就连顶级名模的皮囊放到他这都不够打。 她有些无奈:“我说啊,人家该聊天的都去聊天了,即便不想聊,身份摆在那,就是傻戳着也得过去啊,偏你在这干嘛呢?” 真是让人看不懂,今日在场之人不下百数,除了亲眷和下属,其余就是各家带来撑场子的护卫、佣仆等等,正主就只有这么区区七位,他们皆在花园厅最侧端三两成群的聊着,等候海拉的到场,然后才可以进入内室正式开宴。 可……旁边这位是个什么心理?其他小配角不登台面也就算了,他可是主角啊,怎么说也是其中家主之一,这样,真的好吗? “不想搭理他们。”利维坦耸耸肩:“我就爱和你聊。”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有一种预感,一种,宁萧瑟会拧掉他脑袋瓜子的预感。 虽然以这种场合,他不会搞什么幺蛾子,但两个人的初见毕竟不那么美好,以至于她一看到这张脸,就想起中山南路死的那两个人,枪,以及,心肝脾肺肾什么的。 “呕。”脑子里出现那副画面时,胸腔里瞬间翻腔倒海上来,她抑制不住的干呕了下,随即赶紧用手捶捶她的排骨胸,结果恶心没压下,倒是把自己拍的一阵咳嗽:“咳咳咳咳。” 利维坦懵,也不知道都发生了点啥,明明刚才还聊得挺好的啊,怎么还给聊吐了呢?不应该啊!他想了又想,最后怔怔冒出句:“所以说?这是又有了吗?” 在顾清栀的白眼中,这波神沟通算是落幕,因为两个人的脑回路都太清奇了,导致聊得很跳脱。 但她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你不预备着挖我的心脏了?” 他摇摇头,就在顾清栀以为这大兄弟终于恢复正常的时候,他自若的转过脸来,微信表情小黄豆式微笑,对她说:“养肥了吃。” 宁萧瑟今天第十几次有意无意把视线瞟过来,他刻意挑选在这个地方停驻,其实根本没在听旁边的俩人都聊些什么,他是有目的的,这个位置视线最好,能完美将顾清栀所有表现都收在眸中。 十几分钟前,他眼见着顾清栀和利维坦凑到了一起,甚至两个人开始撑同一把伞,他有些闹心的转转手上的戒指,接下来两个人又开始聊天了?他又转转戒指,最后……?不行了,忍不住了,他“腾”的站起身。 这边顾清栀饱受煎熬,心想,赶紧来个人把他给收了吧! 可能是祈祷有用了,下一秒上天就派来救星分散他的注意力。 自两人后侧方出现个窈窕性感的女郎,她身上披着能用“两片破布”来形容的礼服。 黑色顺滑的布料紧贴身躯,将那对丰满莹润显现的更加夸张,两条肩带吊着肩膀,所过之处白花花的晃眼,一字型锁骨也特别漂亮,就是斜方肌有那么一丢丢的明显,但仍不耽误她直开到肚脐的V字领口,虽窄窄的一条,却乍泄春光,隐隐约约露出无论男女都会艳羡的弧度。 她脖子上坠着珠宝,右肩自左臂环绕条尤显高贵的白色皮毛围巾,惹得顾清栀在心里暗叹:这大姐是活在什么季节啊?她不热吗?这条毛领下面回家一打开,怕是会悟出痱子吧? 然而这并不能让大姐摘下她的毛围脖,她用染着亮黑色的长指甲抚了抚被绾起的棕栗色长发,语气慵散,不故作娇柔之态,却媚骨天成,软软的带有磁性,非常好听:“弟弟,这是你新交的小女友吗?” 他俩刚想回答,这时却突然从画面外伸出只手,把顾清栀拽跑,并且格外强调的说了句:“不,这是我的。” 说完想了想,还不忘补道:“已经不新了。” 顾清栀刚想吐槽,什么鬼?什么叫“已经不新了”?然而还没启口,就被对方抢了先去。 她长腿微微向前一迈,自右腿中心的布料分别向两边退散,显现出高开叉的魅力,她作吃惊状:“oh,Lucifer?” “我没想到你也会来。”她凑了半步的距离后,向旁边看了看,才恍悟过来,道:“你的女孩儿,很可爱。” 是当没什么可夸的时候就要夸“人好”“可爱”吗?顾清栀心里酸酸的,她默默吐槽:这群外国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中文都蛮好的……手动滑稽。 “哈,我好傻,我该想到的,这个圈子亚洲面孔不多,你,你们,哎。”她敲自己的头,是的,一点都不可爱,活脱脱的老女人惺惺作态之相。 这个想法刚落下,顾清栀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可怕,果然嫉妒使人丑陋,嫉妒使人丑陋到变形!她赶紧默念:放轻松放轻松,不要变得面目狰狞,宁萧瑟不喜欢这一型的。 “Hi,我是菲格露,宁萧瑟的老朋友。”她把纤长的手伸过来,身子再度前倾,那对可敌千金的四两肉就差直接怼到面前人身上了。 顾清栀伸出左手,暗地悄无声息的攥上宁萧瑟的腰,哎呀,腰不行,都捏不到肉!于是,她很自然的向下,顺理成章的捏住宁萧瑟的……文明一点讲叫臀部,恶狠狠的一拧。 另一只手也象征性的和菲格露浅握几分,强摆出礼貌,更多的却是无意间流露出的敌意:“Miss Gu” 寒暄完,宁萧瑟连忙拖着顾清栀走了,身后的空气中还弥漫着菲格露杠铃,不,银铃般的笑声,以及利维坦落入盘丝洞般凄惨的垂死挣扎。 “呵,烂桃花挺多啊。”她冷笑了声,细数这一路走来招惹过的女人,或许还有没打过照面的,一个又一个,人帅了不起吗?人帅有钱了不起吗?人帅又高有钱有权势了不起吗? 好吧,她挫败了下来,是挺了不起的。 宁萧瑟却更不悦:“那你的少吗?看身边这几个男人,见一个被你掳走一个,我都要绿的五光十色了。” “哈哈哈。”顾清栀故作夸张的干笑几声:“老哥,为你的语文水平感到难过,绿就绿,这是一种颜色,只能光芒万丈,不能五光十色,除了绿你,我还能赤橙红绿青蓝紫你不成?” “还有啊,我又不是玛丽苏,绝不会有那种‘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爱我都爱我爱到无法自拔’的光环。”她耸耸肩。 宁萧瑟沉默了两秒,转过脸:“玛丽苏是谁?你的英文名吗?” 时间将近晚高峰,那位传说中的Eternal家主海拉依旧没有到场。听利维坦他们八卦,说这位新任的家主特别神秘,除了他们家族内部的少数管理阶层,其余的人一律不知此人身份,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她是位女性,且越过了Eternal三位副会长候选人,直接从死去的老家主手里接掌大权。 外界对此事看法不一,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和老家主有非正当男女关系,还有的说是私生女,那些谁知道呢,顾清栀想,反正来不来都不关我事,既然是女的,不来更好。 于是合着众人的不满、非议声,七位家主终于放弃等待,一同步入内厅密会。 这八个家族本源自一脉,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后来在时间长河的推动中渐渐支离成各自的小势力,又经过自身进一步的扩大,最终演变成貌合神离的八个家族,它们表面上打着同力协契的旗号,几位家主见面都如同亲兄弟姐妹般,但背地里,铲除其他势力只留自己一枝独秀的野心,谁都有。 而之所以过了这么多年依旧相安无事,哪个家族都没有缺胳膊少腿,维持这种平衡的,也恰好是他们的野心,以及鼎力的局面。 当一个人披荆斩棘,甚至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终于坐在万人之上的位置,自然不容易轻信别人。所以大家都摸不清彼此的心理,就不敢贸然出手。 这并不是说他们的实力都那么的旗鼓相当,平衡这东西,在这个圈子里是不存在的,早许多年就已经打破了,可以说强的很强,弱的非常弱。 可以拿出来提一提的是亚兹拉尔和耶梦加得,拎出来单打独斗都能敌得过三四个家族。 而非比斯占着家底雄厚的优势,无论人力物力还是地势规模都属上上乘,若拿其他家族作金项链或是金手镯来比喻,那非比斯在这其中就是金砖的存在,不然怎么可能是曾经的八家族之首?只是败家子宁萧瑟接手后开始佛系,回到国内开起公司,不放重心在上面了,所以近些年锋芒暂避,但也和弱挂不上边儿。 再除了洛里这样在中间瞎晃荡的,要说真正的弱势群体,玛蒙所掌管的哈迪斯家族与其他几大家族相比,略微逊色一些,甭管名字取得怎么霸气,终归还是配不上冥王这个称号的,因为他们还是更偏爱疯狂拢财,对于武装与地盘的琼夺并不感兴趣,唯一主动与其他势力发动战争的前提是——你动了我的钱。 但这些都还是能自给自足维持运转的家族,要说本体最弱,性质最为特殊的,这其中只有一个,那就是菲格露的丽贝卡家族。 据说很久远的时间之前,那时八个家族还没有分家,因分散太远不好打理,便只能下派人手到世界各地,而丽贝卡的前身,就是家主金屋藏娇的地方。后来时移世易,几个分支皆摸清规则,主导权在握,各自脱离掌控成为独立的家族。 丽贝卡的掌权人历届都是女性,其他分支掌权人都宣布自称家主,当年老家主鼎力天下的局面早就不在了,就连掌权人都换了几任,无奈之下也只好随波逐流自立门派。 但他们家底是别人给的,生意是别人给的,什么都是仰人鼻息,这么一来根本没办法生存,于是便有了种新流派:寄生。 所谓寄生就是将自己的全部依附在其他人身上,宿主好,她便也好,宿主不好,就另寻去处,相对应的,会给对方一些可观的回报。 反正不管怎么说,生活在这世上的人和事物有千百种样子,谁也没资格非议别人的活法,像丽贝卡有着一套自己的生存体系,或许在某些人眼中会流露出鄙夷和不屑,可她们立身于八家族中也是坚定且长久,这是事实。 至于……Eternal,一直以来都过于神秘,以至于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大势力,有多少底牌。 Eternal就是没分家前的那个庞大家族体的原身,后期被各个分支背叛,但也只是各家在自己地盘划线割地,占山为王,他们都不了解家族本身的实力。 而Eternal方面也表现的宽宏大量,没有过分追究和苛责,就像对待自己长大后的调皮儿子,要独立?去吧,只要不回过头打你老爹就行,如果那样的话你爸爸还是你爸爸,老子收拾儿子还是像玩儿一样简单。 偶尔有遇到兄弟掐架,当然也由他们出面摆平,在八个家族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威严,却又清心寡欲。 后期各家族井水不犯河水,有离得较近的两个家族会出现点小摩擦,但也一笑泯恩仇,事情就算过去了。 家族之首每五年评选一次,而像这样的聚会则是隔一年有一次,各家族轮流做东,把大家凑到自己家族的所在城市,先开个正会,结束后轻松愉悦的吃吃饭,单从表面上来看还是很和谐的。 淮禅在位时,非比斯近乎每届都会当选家族之首,冷不防换成宁萧瑟后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仅让Eternal把家族之首的位置夺回去了,还差点丧命于此,当年被宁小奥生父顶替过去,方逃过一难。 所以宁萧瑟对这种聚会并无好感,乃至顾清栀都在潜意识里认为,这场合多半是危机四伏的,就像顾承允比喻她的那样:踏出半步,遍地豺狼虎豹,会把她这只小羊羔生吞活剥了的。 同样,她觉得现在宁萧瑟的处境也是如此。 时间将近六点半左右,室外的雨忽大忽小令人捉摸不清,除了正午时短暂的停了一会儿外,其余的时间基本都在下,那样的现象在家里那边叫做亮晌,随着晌午过后,大家都以为不会在下,可没过多久就又飘起雨丝。 坐在花园厅侧边的顾清栀将失去焦距的视线收回,刚刚发了好一会儿呆,回过神之际,一抬头才发现有点不对劲,这些人,前几秒还散漫的凑成一团又一团,分散在花园厅各角落,现下竟自发自动自觉地排列成整齐的几竖排,自雨中别有股怪异感。 她看到这其中也有非比斯的人,由程思慕为首,身后有之前见过的大甘蔗等人,除程思慕外,其他人身高及体型都非常一致,雕像般矗着,表情庄重,把气氛烘托的瞬间肃穆起来。 不知道突然正经起来是怎么回事,她也只好跟着起身,立于一众人身后。 望着这一幕,顾清栀心情甚是复杂,毕竟今日在场所有人的身份相对于她,都尴尬且讽刺,因为仅在几个月前,她还对邪不压正深信不疑,这对于任何普罗大众来说,也许都被奉为至理。 可当你真正融入进自己从前未涉及过的另一个圈子,这时你才发现,原来这和凭空想象、暗自揣度完全不同,甚至思想立场都会潜移默化的发生改变,觉得自己就是圈子里的人,和他们是一体的,是共进退共荣辱,命运相连的。 毕竟现如今的她,除了在顾承允眼里是亲女儿,永远是好的永远是对的以外,其他任何人,包括郑乘风在内,都会觉得她已经被同化。 而这些家族错综复杂的关联和信息是秘密,除了当事人外其余人丝毫不知,只是概念模糊的以为这些黑恶势力组织都是一伙的,然后将他们这一类人统称为Mafia。 眼前这些全是敌人,而她是其中摇摆不定的棋子。 此刻郑乘风还以为掌控住了她,可实际上在她这边,放不下的并不是什么情分,而是无法被说服的,自己的心。 生长在那样正直的家庭,受顾承允的教育,自小她就正义感爆棚,全家上下都十分热血,眼里不揉沙子。如她笃定的以为宁萧瑟是坏人并且要接近他,制裁他的时候,才猛然觉悟一个道理——原来这世上,凡事皆有两面性。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某一小部分特殊的可恨之人,他们背着种种无可奈何过日子,或许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特别十恶不赦,可当一个人腹背受敌遍体鳞伤时,蜷着身子哭泣并无卵用,他想强大,想保护自己,及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就必须迈到这些人的身上,让他们垫起自己通往更高处。 在慢慢攀爬的这过程中,由于负重太多,只能把坠脚的盲目善良给丢弃,把重若千斤的人格、道德、底线……等等束缚也全部抛弃,于是人开始身轻如燕,直上青云,这就是人生在世两种不同的选择:背着许多美德脚踏实地的慢慢爬,还是附加多种威力强大却反噬力极强的buff健步如飞。 通常,人们会称前者为好人,称作后者为坏人。 但,世上又有什么绝对的好与坏呢?或许一个好人的微笑脸后藏着腐烂狰狞,又或许坏人心灵深处极度柔软细腻,也不否定好人会变坏,坏人会改好,相反,他们还有可能重新再改回来,周而复始,因果循环…… 总之,决断一个人好坏的不是口口相传,而是社会体系的造就与自身内心的调节。人一生没想象那么长久,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当举世闻名的伟人,好与坏自有大批大批的后人去例举,去研究。 至于芸芸众生之中的沧海一粟,他们的好与坏,只有愿意试着深刻了解他的人才清楚。 比如,顾清栀眼中的宁萧瑟。 作者有话要说:来,大家跟我一起唱——全世界,都,在,说,中国话,孔夫子的话,越来越国际化……咳咳。 看到各大家族的歪果仁都在飙中文,有没有想要吐槽的冲动? 好吧,我也察觉到了氛围有那么一丝微妙,不过为了阅读体验以及开开心心撸剧情,还是忍忍吧……就当我是那个千年不遇的好人,给全球普及中文了……暂且让他们在这本书里说点大家能听懂的话吧…… ☆、·chapter 130·骤雨 此次谈话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半个小时左右,几位家主便从内厅缓步走出。 相比来榕城第一天时宁萧瑟和淮禅的交谈,这次简直就能用“飞速”来形容,几位家主也颇为满意的样子,来时冷若冰霜的严肃脸都解冻了,除了菲格露依旧笑得花枝招展,其他人只放松了紧绷的警觉神经,露出淡然或是浅笑的样子。 倒是这鬼天气,动不动就翻了脸,暴雨倾盆直下,如同昨夜那般发泄着自己的暴脾气,用力冲刷地面,害得大家只能重新撑起伞。 有些狗腿子许久前就在内厅门前举着伞翘首以盼,在自家主子出来后瞬间冲刺加速,到目的地前居然还能稳稳停在半米之外,将伞偏过去全部遮在主子头上,不仅费力的伸出胳膊举着伞,自己却淋得像只落汤鸡。 顾清栀和他们不一样,她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紧紧攥在一起,头上是她几次想接过来自己打着的黑色雨伞,对方却执拗不肯让她动手,冷冷的立于她身后,为她撑伞。 两人身高相差悬殊,以至于大甘蔗把伞撑太高,风会斜斜把雨刮到她身上来,太低,自己的头又戳伞顶。所幸她身材娇小,被黑伞的巨大笼罩后还绰绰有余。 大甘蔗兄自己站在风向的对立面,用背迎接吹来的暴雨,将风和雨水隔绝开来。前面的顾清栀并不知道他后背已然湿透,只在几次尴尬的交流中挫败,任由他撑着,因方才看到别人家侍从撑伞的那一幕,她心里不大痛快,硬是要大甘蔗也站伞里来。 他沉默,她唠叨,几经拉锯,大甘蔗看她讲不通理时恨得眼里直闪泪光,生怕她再向宁萧瑟告他一状,说他不听话,最终只好妥协。 在确认他也站进来伞内以后,顾清栀也没想太多,以为站进来就不会被淋到了,便回过神眺望,专心致志的盯着门的方向。 直到宁萧瑟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的那刻,她才没那么紧张,脸上洋溢起笑容。 然而这笑容没持续过三秒钟便被残忍打破。 宁萧瑟是最后出来的,和撒旦并肩,她刚想走过去,可还没踏出半步,便被他人抢了先。 身前快速琼过一道身影,直奔宁萧瑟而去,对方被伞遮住上半身,所以也无法看清到底是什么人,但从身形来看,是个女人无疑了。 她方才已经要迈出步子,脚都伸在了空中,中途被那股贴脸过去的劲风堵回来,她身子有些重心不稳,合着对方的伞边缘正对着她,暴雨打下来顺伞骨滑落,延伸出长长一条水线,就在对方快步跑过去的刹那,尽数甩在她身上脸上多个部位,冰凉滑腻。 顾清栀没掌握好平衡,差点就摔在地上。 在她觉得必摔无疑甚至闭上眼睛准备丢人的时候,却被大甘蔗拦腰从后面揽住,才免遭狗吃屎的滑稽。 不过他胳膊可真长,即便环她半个腰身,自己的身躯依然与她保持礼貌的距离。 出这么一手儿他还是有些胆战心惊的,不救场?在后面看热闹?宁萧瑟发火与否暂且不管,单是他也看不过眼的。 帮她?扯着她胳膊把她拉回来那种戏码在现实里是根本不存在的,她的小胳膊太细了,寸劲儿下很容易拽脱臼,就算她身子骨结实,没有脱臼,胳膊的长度以及所支撑的力量都不容他把她拉回来。 搞不好胳膊拉住了,但她还是摔了,到时候就会猝不及防的出现他提着会长夫人的手,拖她在地上短距离滑行的场面,那就该彻底凉了。 情急之下的瞬间他还是决定这么做,不管有没有逾越,结果总归是好的。 把她扶回来后,大甘蔗赶紧退开,下意识扫了眼宁萧瑟的方向,发现他不悦的皱着眉,被面前矮小瘦弱的女生高举的伞遮住,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被密不透风的黑伞遮去,任何打探的目光触及至此都会被反弹开,像是自伞周围形成了屏障般。 果不其然,大甘蔗低头看看自家会长夫人,发现她气得都哭了!嗯,会长这次真的太过分了!等等……她应该没这么莲婊吧?再仔细看看她的表情,不对头……该不会要搞事了吧? 顾清栀撑着自己快要崩塌的脸,冷漠气愤的硬是憋出了藐视三角眼,那视线直直打过去,穿透屏障,就算对方脸皮厚的像铁,此刻也应该烧了个窟窿。 她用手背抿了抿方才甩到脸上的雨水,心想,好啊,小辣鸡,怪不得这么心急如焚来榕城呢,跑这给我到处勾搭女人来了?要么你别带我来,要么,哼哼。 “去给我拿把伞来。” 她留了大甘蔗在原地,自己握着新取来的略小一号的伞走过去,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孤身一人,且很步态平稳,但在大甘蔗眼里,那身影周围分明杀气腾升。 在宁萧瑟的圈子混久了,兔子也能变成大灰狼,她硬生生把矮跟鞋踩出了十公分的气势,一条无形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摆摇摆摇摆,毛茸茸的,可爱得紧,让人短暂忘记她是狼的这个事实。 “萧瑟哥哥,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我的建议,你还是不考虑吗?”安若素费力的举着伞,她胳膊肌肉酸痛极了,无奈想要留宁萧瑟在自己这边,偏他又不肯帮忙打伞,只好咬着牙死撑。 顾清栀慵懒的把伞柄靠在自己的肩膀处,伞斜斜打在头上,却也淋不到雨,她悠哉的靠拢过去,横一眼宁萧瑟:“过来给我打伞。” 他打成死结的眉毛终于有所缓和,大步迈过去,在一众“身体残疾”的家主中显得尤其康健,自力更生的举着伞,伞下除了他还站着顾清栀。 “哎呀都浇湿了。”她用手指虚弹了几下宁萧瑟肩膀的部位,然后费力的抬起头看他的发丝:“会感冒的吧……” 在安若素的黑脸中,她将宁萧瑟不听话的细发丝捻住,放上脑后,随即才假装后知后觉的恍神:“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聊天啦?” “是这样吗?安若素妹妹?”她把妹妹两个字咬的模糊,但在这种情境之下,其他字都很口齿清晰的表达出来,唯独那两个字轮廓不明,恰好就起到了强调的作用。 宁萧瑟一直都想笑,但又碍于诸多原因不能笑出来,只能用目光笼着她,摆出“我就默默看你飙戏”的神情。 安若素不快,举起的手臂终于得以轻松,但她却并不开心,白了她一眼,恶狠狠道:“谁是你妹妹?比我还小那么多叫我妹妹,充什么大瓣蒜。” “哦。”她垂眸,转瞬又抬起,眸中亮的吓人:“我知道我太年轻,资历尚浅,没有您在这个世上摸爬滚打的时间久,阅历深厚,这样叫不服众的,对吧?” 话音未落,宁萧瑟就意识到要出面了,虽然她为自己吃醋的感觉非常美妙,令人高兴到上天,可也不能太贪心,真把她从醋的方面惹火了,那他可哄不好的! 哪成想还没开口,就见她狡黠一笑:“不服没办法啊,我是你萧瑟哥哥的媳妇儿,他要是叫你妹妹,那我也得跟着叫,你说对吧,不然叫他找更老的嫂子给你吧,那样你没准就认可了。” “你……”听出这是明里暗里说她年纪大,安若素刚要发作,这时自身后传来一声甜脆清亮的声音,把她要脱口而出的话给噎在嗓子里。 由于此次聚会地点是在榕城,又是自己家族组织的,所以雅醇也来凑热闹,她隔着老远就喊他:“宁……”看到安若素在旁边,雅醇脸上很明显的表现出一丝嫌恶,飞快改口道:“哥。” 虽然很不愿意这么叫,但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安若素面前,她偏要表现出两人的亲密无间。 现如今情侣已经是没可能了,她早在几年前就彻底死心,顾清栀的出现更是把她仅存的细微念头断的干干净净,相比于其他什么妖艳贱货,她还是喜欢顾清栀当她的嫂子多一些,于是按着两人的关系网捋下去,叫哥或是妹夫都说得过去,但还是哥哥更理所当然,也是最能体现亲密程度的称呼。 “嫂子。”雅醇笑的很甜很真诚,那句嫂子叫的也干脆,仿佛特意来打安若素的脸一样,但她方才并没有在场,不知道几分钟前都发生了些什么,如果她知道非要笑晕过去,笑自己默契的神补刀。 雅醇身旁,程思慕也跟着来了,几人这才算凑齐,他看了看局面,似乎体会出了什么,立刻找清自己位置。 他站到宁萧瑟后侧方,也低沉的叫人:“哥,嫂子。” 雅醇瞪眼:“你别跟我学啊。” “谁学你了。”程思慕也不甘示弱:“我跟着大哥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同甘共苦,怎么也像亲兄弟一般,许你叫就不许我叫?” 宁萧瑟对这几个人真的是很无奈,将散发着非同寻常妖艳气息准备打一架的顾清栀拉到身边,蹙起眉道:“行了,都别闹了。” 安若素此时的神态已经丧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程度,她面对顾清栀是仇恨,而对姜雅醇则是自心底而生的厌恶。 她半天才抬起头,语气听上去木讷,但实际里却饱含恨铁不成钢:“我说的你一定要考虑一下,屈身于他们之下这么久,你真的甘心吗?” “我就不给你列举种种益处了,因为你不仅仅是宁萧瑟,还是路西法。” “我了解你的为人,更清楚你的野心,我相信你会带领我们走上巅峰的,你说对吗?” 安若素看着他,仿佛在用双手捧着自己最珍贵的寄托,她把宁萧瑟视为希望。 安若素的长相是很普通的那种,身材也如普罗大众一般,虽不极品,但也没有臃垮肥胖,就是十分常见的类型,组合起来近乎就是扔在人堆里都找不着,在她身上唯独有可以被称作闪光点的特征,恐怕便是那对看似不谙世事黑白分明的眼。 和顾清栀纯澈而灵动的鹿眸不同,和雅醇的妩媚风情也毫不沾边,她只是平凡却倔强,是那种至此一望,如穿过往事的尘埃,跋山涉水披星戴月而来,只为向你传达久远时间前一句问候的执念。 她的执着和倔强,是通过灵魂和内心而来,自心灵的窗户涌出,正是这样的一对眸,透过十年牢狱的窗子望穿,怎能不使人颤栗? 雅醇纤手一挥,特别不耐烦:“别在这洗脑了,摆明了人家都不想理你,还唠唠叨叨什么?” 话说的有点重,但这只是在顾清栀看来,对于安若素这类人,用这种态度可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而此刻不知为何她褪去了敌意与张扬,显得非常落寞,眼中的光芒也瞬间黯淡了,自己默默转过头,挤入人群中,瘦小的身影立即被淹没,消失不见。 顾清栀在安若素离去的那个方向驻神很久,半天缓不过来。 她总觉得,对于这样的人,在她生命里存在的方式还是嚣张一点比较好,任安若素无脑女配般撒泼打滚秀智商,这才是该有的配置和剧情发展,两人打的越凶,越是撕破脸皮,她气归气,心里总归还是舒坦的。 偏搞得好像她欺负人了一样,凶神恶煞的,把善良单纯的小白花逼到无路可退无地自容?天哪,真相怕不是那个安若素才是主角? 宁萧瑟顺着她视线看了看,又转头回来看她,奇怪道:“怎么了?” “没。”她微抿嘴深吸了口气,听砸在伞上的雨花劈啪作响,随即抬起头问他:“站在我面前的你,到底是宁萧瑟,还是路西法?” ☆、·chapter 131·危机 她问题的内容听起来浅显,可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安若素的提议至今为止都没有明确的阐述在众人面前,然顾清栀就是知道,就算她再傻,从中也猜出了那个提议的内容。 无非就是争权夺势什么的。 黑伞之下,他白皙的手握着伞柄撑在正中,在话音刚刚落下的短暂几秒里,他并没有说话,只定定的看她。 顾清栀也抬头,此刻两人在万千人海中对视,连区区几秒都变得格外漫长起来,那刻周遭无声,只在彼此的眼中看出倒映的世界,以及独一无二的对方。 在那之后,才听到他的回答:“你的宁萧瑟。” 得到这个答案,按照平常来说,顾清栀就会渐渐安心下来。可事情被推到了这步,内幕她不懂,宁萧瑟心理她捉摸不到,外界因素的影响她改变不了,更是不能预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于是她心里更打鼓了,颤着声继续追问他,这语气也不知是冷还是怕:“为什么只是我的?就不能是所有人的吗?” 她的意思并非想将他拱手让人,而是在强调身份,问他是否能在所有人面前都像面对她一般坦然,摒弃掉在暗地里发霉的身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以唯一的身份生活在这世上,再也没有可见人和不可见人之分。 他听后却笑笑,视线从她头顶飞越过去,那时他的眼眸内暂时无她,而是盛着个未知的世界,是艰是险目前不知,但他却非要去蹚一蹚。 “会有那么一天的,等等我。” 如果真的可以站在阳光之下,和她牵手漫步在太阳花从中,化为花中一员,贪婪的吸取耀阳洒下的每丝光辉,那该有多好啊…… —— 眼见大雨没有转停的迹象,几人也不想在室外多做停留,因为每家都有很多人跟在身边,束手束脚的不太容易快速安排,将近十几分钟的混乱,各家定好要参加晚宴的人选,其余人被散往相应的去处,然后七人携着少数亲眷或家族直系首脑乘车前往晚宴厅。 顾清栀还是第一次参加真正意义上的晚宴,虽然之前也有到高档餐厅吃晚餐的经历,或者是同学朋友一起聚聚,但和这次都不同,相比以往,这次来的更庄重正式,参与者无一不是个中翘楚,言谈举止都会牵动一方命脉。 晚宴设在菩提宫的前偏室,场面和顾清栀预想的完全不同,不是什么厅也不是酒店的某层。 菩提宫是当地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办公地及住所,恢弘奢丽,灯火辉煌,那巨大的建筑在夜晚中仿若天神的府邸所在,偏西式的建筑,洁白到不可亵染的颜色,中间建筑主体高耸,两边循序渐矮下去。 即便只是菩提宫偏室都是独栋的建筑,与菩提宫主体分离,位处几个体育场那么大院子的前端,也是造型精巧的白色建筑,仿佛菩提宫的左右手一样,都是建来会客或宴请所用的。 顾清栀在后面的隔间换礼服,由人服侍着把腰束的很紧很细,除她之外,今日大部分到场宾客此刻都在隔间整理仪容。因为天气原因,有些人早已很狼狈了,另一些还算看得过眼,可衣服也被雨气熏得湿漉漉的,潮腻着挂在身上使人不舒服。 好在他们这些有脸面的人出门在外准备做的非常齐全,遇到这种情况到小包间或者隔间换好提前准备的衣物,全身上下干燥整洁,不出二十分钟就又是仪表堂堂的模样。 顾清栀边被身后人一下下使劲勒着腰,边在心里感慨:果然啊,她说怎么这群黑恶势力如此大摇大摆顺风顺水,原本以为是官方势力管不了呢,哪成想人家聚餐直接聚到了总统家前屋,笙歌燕舞的好不招摇…… 连为她束腰的女仆都是菩提宫照顾总统夫人日常起居的,年近四十,做事非常干练老成,虽在勒紧她小细腰的时候毫不留情,曾一度脸上出现了凶狠,咬牙切齿的用力,但两下结束后腰腹收的紧实到原地爆炸。 顾清栀甚至感觉自己的肠子啊,胃啊,肾啊的都拧作一团,一张嘴就能呛出口千年老痰哦不,老血。 事实证明,女性的身材还是玲珑有致些更为迷人,譬如此刻她用厚棉垫内衣撑起,不算特别夸张,只是照之前相比更挺拔,有了成熟魅力和诱惑的雏形,非常好看。 今日的礼服是宝蓝色镶半边亮片的人鱼裙,极致包裹住美好的躯体,使身材错落间形成道完美弧线,领口的样式像是割开道口子般随性,把如玉洁白的肩膀各露出半面,一字型横在锁骨上,纤白颈子没有半点颈纹,回头时若隐若现几条筋骨。 顺势往下瞧,瘦弱的小胳膊没有赘肉,七分袖露出优雅的手腕及Leve系列镶钻手镯,再往下是裙摆之下笔直的双腿,被大敞的层纱环簇,尖头细高跟藏在裙尾下面。 由于脚跟立起不仅使人增高,更令人全身紧绷起来,所以在这一装束的衬托下,显得她格外明艳高挑。 宝蓝色是大部分人都不敢尝试的颜色,它能把肤色的缺点发挥到最大,偏黑皮穿显黑,偏黄皮穿显黄,只有白皙到剔透无暇才敢心安理得的把它当成配角去驾驭,可最过分的是这礼服上还加了亮片!但亮片却无乡土感,反而随着走动潋滟粼粼,如星辉般闪耀。 宁萧瑟在外面静候,她盛装的样子他不是没见过,但之前也都中规中矩,非红皆黑,又没什么花样,这么张扬的装束还是第一次。 她原本滑稽的头发被专业妆容师仔细接好,自己的头发近日也将近肩膀处了,微微鬈曲的用其中一绺头发当做发圈笼在下方,接好的刘海大部分被梳起,另随意用梳尾的尖挑了一束下来,自尾端卷出一个波浪,靠在侧脸颊上,女人味十足,外加她的妆容也带着欧美妆的明朗,浓,却不脏。 在隔间门被打开的那刻,见过许多大世面的宁萧瑟也一愣,没惊掉下巴那么夸张,他又不是屯子里来的。他心想:才没那么好看呢,只是这蓝色晃瞎了我的眼而已,嗯,一定是这样…… 不过很奇怪,为什么眼中一盛下她,就再也移不开了呢? 但悲剧的是,在阿斯蒙看到她时,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身为一个时刻向自己灌输“我不是玛丽苏”观念的女子,顾清栀生的不凡,却如沧海中的水珠般融入汪洋,平淡平静的生活。 她从没试图给自己的身上添加任何光环,更没想到有天会万众瞩目,结果方才她刚说完自己绝不是玛丽苏体质,紧接着出场的下一秒就吸引来某个恶狼的目光。 今天宁萧瑟把她牵得很紧,走到哪带到哪,并向每个与他寒暄的人介绍自己的“妻子”,自己儿子的“亲妈”。 虽语气泛泛,态度寻常,可握紧那只手的力气,和其中不明意味的汗珠,唯有顾清栀一个人知晓。 阿斯蒙此刻散漫慵懒的坐在靠椅上,一手搭着扶手,另一手抚摸耳垂,手肘抵着另个扶手,他翘着二郎腿,眼眸深处闪动着异常的光。 顾清栀的每一颦一笑都引得他将嘴角牵起的弧度上扬更甚,在她行走的波光流转中,他心中没由头的痒被发挥到了极致,只想赶紧把人弄到手,然后拉着她进小黑屋共同探讨人生的终极奥义。 阿斯蒙是圈子里出名的风流种子,女人不计其数,出生的未出生的孩子数不胜数,除了少数有长期关联的女人,剩下基本就是走到哪撩到哪,每次出行不发生点艳遇似乎都对不起自己。 而今天他见到顾清栀眼前一亮的原因,仔细想想不过有三:放荡的本性,顾清栀本身确实有一定魅力,最重要的也可能是关键的一点,她是宁萧瑟的女人。 和当初利维坦的想法是一样的,有好奇探究,也有本质上的明争暗斗,心想:她的女人究竟有什么魅力呢?因为关系是敌非友所以征服他身边的任何,哪怕是女人,也会给心理造成极大的满足,何况她还挺漂亮的。 不过利维坦当初真只是说说而已,虽然他恨,但还没至于到饥不择食那种程度,过过嘴瘾,吓唬吓唬也就罢了,后来他们矛盾不解自开,他便更不会有那种念头了。 可阿斯蒙却是实打实的垂涎,首先他确实是这么个人,其次他和宁萧瑟并没有那么错综复杂的感情联系,敌人就是敌人,近些年非比斯独大,压了菲罗忒斯这么多年,能玩他的老婆,简直美翻了好吗…… 而在他们这类人的眼里,完全没有真心和爱情这两种东西可言,因为没想展开长期联系,只是她够资格,下得去嘴,又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很大程度上的身体满足,第二天起来还管你是谁,得到就好了,即便再也见不到也无所谓了。 所以当昏迷的顾清栀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那瞬眼前的事物令她惊呼出声。 这是哪?是谁的房间?宁萧瑟在身边昏睡得很熟完全叫不醒,门也打不开……只有顺着窗子攀爬进来的阳光,被金属制雕花窗栏分割成无数块光晕,刺刺的,令人不能坦然睁开眼。 隐约可见院内巨大的女神雕像,遮下身后厚重的一层阴影。 顾清栀无助到极致,此刻身上的礼服尤为紧绷难受,鞋子也早已不知所踪,她委屈的吸吸鼻子,俯身宿在宁萧瑟胳膊下,紧紧贴着他的身躯试图寻求安全感。 他身材紧致,予人安稳,胸膛内心跳的速度开始愈渐激烈,噗通、噗通、噗通……与她紧张的情绪相重叠。 悄无声息中他竟收紧了胳膊揽住她,这时,房门猛地被一脚踹开。 作者有话要说:真叫人头秃哦……有一段想掉脑袋也不知道和谐在哪里了,整段删掉……啊!我大概是一只废鲸了 ☆、·chapter 132·祸端 近乎两人破门而入的同时,宁萧瑟蓦地睁开双眼。 顾清栀也被惊得从地上爬起,下意识看向宁萧瑟,见他的神情,不禁让人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昏睡过去。 阿斯蒙猴急的抢先走进来,毫不掩饰的将带着某种颜色的视线打在顾清栀的身上。 由于她蜷坐在地上,半倚半靠,使得衣裙下的身躯更婀娜有致,也更可怜巴巴,激出阿斯蒙的征服欲,邪火半刻不得控制的满肚子乱串。 宁萧瑟很小心温柔的把顾清栀扶起,刚想站起身以作应对,但想了又想,索性不动,就很随意的坐在地上,仿佛是在自家榻榻米上准备吃饭,而不是被动的阶下囚。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进门另一个人的身影——矮小,圆润的脸蛋,看似稚嫩可爱的大眼睛,以及眼眸背后透出的,能渗进猎物躯壳深处,将骨髓尽数吸光的贪婪。 真的是他,宁萧瑟的判断向来准确到可怕,但此刻他却喜忧参半。 从见到贝露的第一眼他就感受到了某些不寻常气息,或许出于玄学所说的预感,或许是从有迹可循的旧事中推断,不管怎样他提前有过这种念头,现在这件事从猜测变为了现实,可令他没料到的意外因素是阿斯蒙。 搞不懂这两个人怎么会穿一条裤子,直到他凑了过来,试图拉顾清栀走,边急促着语气回头跟贝露说道:“你的计划我不干涉,只要把她给我,其余都听你安排。” 却没想到伸过来的手被宁萧瑟从半空中拦下,并不留余力的折回去,就算自小散打拳击等各种技能傍身的阿斯蒙也不太吃的消。 宁萧瑟寒眸一横:“这七个家族之间,还真是愿意互相找麻烦啊。” 他对这件事本是一知半解的,但从方才寥寥几句言语中渐也摸出端倪,拼图般组合出完整的整件前因后果,所以现在被他当成主要对手的,并不是阿斯蒙。 贝露听了呲牙笑,他的牙齿很齐很白,也很大,使得人看起来都变得阳光可爱,他走过来蹲在地上,环抱着双腿看宁萧瑟:“大哥哥,那你说,以后我们变六个家族好不好?” “不,更准确来说,分散这么多年也够了,最后终还是要回归本源,重新变成一个家族的。”他声音很甜很糯,彩虹色糖丝般没有杀伤力:“大哥哥,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她。” 他微垂着眼眸,白嫩嫩圆嘟嘟的脸使他少年感十足,如果不是轻飘飘说出这么重若千钧的话,相信大家都很乐意相信他是个乖小孩的。 “不喜欢撒旦玛蒙利维坦他们,菲格露姐姐是废物,阿斯蒙没脑只有下半身,你们都……好讨厌哦。”他自顾自忧伤的念叨,完全不理会身后的人已经都快怀疑人生。 哪有人说坏话当着被说的人面的?宁萧瑟也就算了,被绑来已经不指望平心静气交流了,可阿斯蒙呢?他们可是短暂盟友啊!竟然也当着他面直接这么说?阿斯蒙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不,忽略了,他没内心,本体是下半身……准确说他下半身近乎是崩溃的。 宁萧瑟想了想,立刻明白了他前两句话的更深层含义,也知晓了他绑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于是反笑回去,问他:“所以,你就不讨厌海拉?” 贝露瞳孔微缩,虽然他已经尽量在掩饰情绪,但从细微的表情变化还是能判断出,他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内心产生了波动。 “不准你说她的名字。”少年居然扭过头去,生气了。 顾清栀在旁边看的发懵,只能缩在后面抓紧宁萧瑟的手臂。 此情此景,她下意识就想到脖子上的项链,可……可项链已经摘下去了啊!还是她亲手摘下去的! 在八位家主会面的当天被解开藏在换洗衣物的小背包暗格里,她尽可能的不惹事,毕竟项链上有定位器,至于有没有其他隐秘功能她也未可知,所以避免那种终极场合被意外搅得乱上加乱,出于自私也好什么也好,她还是选择把项链扔在住所那里。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谁也预料不到下一步事态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动,只能祈祷多有些周旋的机会。 然事实也确实应了那句话——反派死于话多,假设他们果断点,直接把他俩按在小黑屋里弄死,那以后也不会惹出其他幺蛾子,可事情坏就坏在明明反派没有绝对的胜算,还喜欢唠嗑! 顾清栀本是那么想的,可贝露一张嘴,她就发现原来事情完全不是那样。 “大哥哥知道吗?昨夜晚宴后你们突然消失不见,经过这一夜搜寻后他们已经知道你在阿斯蒙这里了,但是……” 贝露笑中掺杂苦涩:“禅爷当机立断已把权重新收回去,现在非比斯里里外外都和你无关,罢免会长,族籍除名,所以即便现在囚住你,杀了你……也毫无任何价值了。” 罢免会长族籍除名实乃字字诛心,她听得下意识望向宁萧瑟,试图从他的神态中找出一丝慌张,可令人吃惊的是,居然半点踪迹都没捕捉到,不知是他太会伪装,还是另有其他隐情。 宁萧瑟的手和她交叠相握,手腕绕了两圈的坠子垂到她手上,可她似乎毫无察觉。 “你怎么知道他重新掌权不是为了救我呢?”宁萧瑟的眼很有魔力,不圆不钝,又不浑浊,只轻轻一挑,其中坏意与玩味表现的淋漓尽致,明明自己当下处于被动,却表现得像捉住老鼠百般戏耍的猫。 贝露微怔,短暂的迟疑后随即而来的是更沉稳冷静的应对,他也反笑回去:“天真。” 然后从这番对话中,顾清栀就发现了一个事情…… 市井的人们吵架非常注重气势,插着腰不断凑上前去,试图咬掉面前的空气使对手窒息,通常在争吵中哪方更凶,哪一方就更占上风。但他们这些恶势力巅峰恰巧相反,个个都和气的吓人,来啊,互相对笑啊,看谁先把谁笑死。 到了这个阶级,吵架已经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争口头之勇了,反倒用博弈较为恰当,因为场场拼的都是心理战,首先要具备未雨绸缪走一步料三步的心计,其次是随机应变的头脑,能支撑他们大言不惭说装X狠话的同时,也要在对手的神态举止,字句末节里分析出线索,随即根据这些组成一个全新的世界。 而他们的高低上下,还远不止如此。 阿斯蒙在后面很不耐烦,拨开贝露就想实施自己不可言说的计划:“废话那么多,既然他已经失势了,是死是活还不都交给我们处置?” 他语罢就作势要抢人,刚行动到半路,就被贝露握住手腕:“白痴吗?” 在宁萧瑟冷若冰锥的眼神杀和贝露的注视中,阿斯蒙彻底崩溃,边使劲挣脱边在嘴里低骂:“都他妈有病,老子招谁惹谁了?他拦我就算了,你这毛没长齐的小子也敢拦我,老子今天就要玩她,都滚。” “喂。”在宁萧瑟慌张护她的同时,贝露轻唤了一声,极其缓慢的抬起头,那对巨大的眼不见怒色,却自灵魂制胜敌人。 他口齿清晰,字句顿的很清晰:“怎么说也是禅爷的儿子儿媳,你要知道,是你绑架的他们,如果禅爷念着这份情,掌权后追究起这事,你会死的很惨的。” 阿斯蒙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略带惊意:“不……不是你?不是你给我出的主意吗?是你撺掇我的!” “阿斯蒙哥哥你在说什么呢?”贝露也装作吃了一惊的样子,随即无限刷着那张脸的纯澈无辜,毕竟太有说服力了,他认真道:“我只是一个孩子,我什么都不懂。” 他语锋一转:“至于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如果情况必要的话,我也得是阿斯蒙哥哥绑架来的人质呢……” 不知何故突然改口反咬,分明之前是贝露主动找到阿斯蒙,几经明指暗引,派了大量人手助他把人绑到菲罗忒斯,可和宁萧瑟聊过几句后,居然调转矛头把罪行全部抛给他,自己装起无辜! 阿斯蒙气到不能自已,暴跳如雷,刚要对贝露发作,但指着他想了想,今天的主题似乎并不是这样,才缓缓把手指头撂下,目光重新聚集到对面两人的身上。 既然,这恶人当都当了,那他怎么也得扮演好分配给自己的角色不是? 他如地狱而来的魔鬼般步步逼近,周身散布无形无色的,令人无法用肉眼看到的诡异气场,可在顾清栀看来,那分明是黑如浓夜的浑浊雾气,仿佛伸出手拉她一把,卷进去,便会万劫不复。 “来吧,跟了我,你依旧是会长夫人,他呢?他什么都不是了,再让你留在他身边岂非暴殄天物?白白糟践了这水灵可人儿的小媳妇。”说着,一只镶着宝石的短弯刀在他袖口滑落,刀柄稳稳落入手中。 此刻的阿斯蒙已经完全被情-欲所浸淫,且不管他得到所想之人后会不会一个朝夕便弃之如履,但现如今他没得到,就是骨头缝里都带着痒痒,即便让他亲手杀了宁萧瑟,他也做得出。 顾清栀紧紧抱着宁萧瑟,她怕自己受到侮辱只是其一,更重要的还是阿斯蒙手中的短刀,以及他看向宁萧瑟时的眼神。 如果可以,她宁愿在那短刀刺过来的时候飞身挡住,既无愧于他,也无愧于自己。 此刻,局面仿若利箭绷在弓弦上,稍一个流光闪过,便会造成其中一方死伤的收尾。所以暴风雨前的并不是安静,而是蛰伏,每个人,甚至微微牵着嘴角的贝露都在脑中盘算着不下五种结果的对应方法。 但正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守在门外的小弟们突然产生骚动,紧接着飞速跑进来个人,趴在阿斯蒙耳边低语几句。 他听完后神色更慌,愤怒更加显难以控制,所幸的是进一步激怒他的源头并不是宁萧瑟。 他甩了圈短刀,思考两秒,随即夺门而出,在阿斯蒙消失在视线内三秒后,贝露也不紧不慢的从地上起来,以耐人寻味的目光看了两人一眼,然后才转过身缓步跟着前者的踪迹飘过去。 顾清栀与宁萧瑟面面相觑,她将身旁人从始至终的紧张体会的淋漓尽致,因为贴得紧,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宁萧瑟的恐慌。 然他却不是害怕贝露和阿斯蒙,更不是怕死,而是……在阿斯蒙对顾清栀表露出垂涎后,事情开始超脱预料,越来越偏离最初所预想的轨迹,他真的很怕因为自己一个过火的危险计划,从而造成对她的伤害,如果真的是那样,他的灵魂将永远得不到被原谅的救赎。 好在短时间不会受到威胁,顾清栀松了口气,把视线移开,软趴趴的靠在他肩上,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附加到他身上,小脸凑到他颈间使劲儿的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我们,会死吗?” 宁萧瑟听到了,心里一紧,右臂延伸过去揽住她的身子。 本以为会拥个满怀,结果触及到才后知后觉,她很瘦,被各种东西束过身子后变得更瘦,怀中拥着她还是空荡荡的,惹得他心痛又自责,心里更不是滋味。 “穿这样的衣服,不舒服是吗?”宁萧瑟用双手捧起她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两人近在咫尺,中间却远隔千山万水般的思绪翻涌。 见她不说话,他牵强的笑笑,安慰她:“不会死的,不担心,我们都会平安回去,我们还有宁小奥呢,你和我都会活到七老八十,你敢不活到金婚,做鬼也别想消停。” 这话说完,顾清栀就哭了,强作坚强苦苦支撑良久的防线终于坍塌,可以说她那时候见到利维坦的“收藏品”时,被利维坦劫持时,知道自己错手杀了人时,在小房间醒来得知自己被绑架时,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更别提哭的这样凶。 因为想到各种画面,想到宁小奥奶声奶气喊她妈妈,想到见证他的成长,想到两人白头偕老的风风雨雨点点滴滴,或许也会变成赌气吵嘴的傲娇老夫妇吧?还有金婚,那时候宁小奥都比现在的她年龄大两倍了吧……活不过还做鬼都不会放过她。 嗯,收到了来自大佬的威胁,顾清栀破涕为笑,面部表情非常滑稽。 宁萧瑟不懂她丰富奇特的内心活动,只以为她是害怕和无措,将自己的头抵在她的额头上,闭上眼,周身的每一颗细胞都充斥着疼爱。 那是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再多愁善感的诗人再华丽的辞藻也描绘不出。左不过情感作怪,它主导了身体,使得冷静自持如宁萧瑟,每当见到她,接触她时,仍然会同普通坠入情网的痴情种子没两样,不自主的心跳过速,热血自胸膛飞窜全身,连神经都会失控的从皮肤下层簌簌流动,大概这就是触电的感觉吧。 顾清栀吸着鼻子,鼻尖有些红,想闭眼却舍不得闭眼,超近距离的看着他的长睫毛,半晌,终于掰开他的脸,若有所思道:“难道我们就不能逃跑吗?非要戳在这里任人宰割?” 他摇摇头:“既然是被绑来的,怎么可能让我们轻易逃走呢?” “何况,我不是会长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他缓缓张开深邃的眼眸:“就算逃出去,又要如何安身立命?” 顾清栀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她瘫坐向后面,失去支撑力的坐在自己的腿上,特别不解的皱着眉头问:“不是说……是为了你吗?” 宁萧瑟失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小孩子的傻话,无奈的捏着她柔软的小手:“果然是天真,贝露比你小五六岁,他听了这话都不信,怎么你还信了?” “怪我太不了解那位,我猜他在我失势时握回重权,或图谋那个位置是本意,或为了让抓我们的人有所忌惮,不敢贸然动手,可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即便与他相处多年,我依然捉摸不透。” 顾清栀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用闲下来的另只手扣着自己身上的束腰,起初扎上的时候她就觉得勒到肠子抽筋儿,但现在一夜过去了,竟从潜意识里开始觉得有些适应,可即便是这样,她毕竟也是人身肉长,被这么个东西紧紧捂着,皮肉隐约觉得发痒,最后越挠越痒,热热的很难受。 “我懂了。”她隔着礼服将束腰上端边缘掀起一个小缝,用手指尖向里面挠着,但怎么也觉得不过瘾,最后竟把暗扣一个个的解开,试图把束腰脱下来。 因注意力多半集中在束腰上,她视线随意瞄向地面,嘴里边淡淡的做着分析:“通过他们说的话,我对事情来龙去脉也略有了解,其实幕后主使是贝露对吧?阿斯蒙只不过是帮凶,脑子蠢,被人家当枪使还乐不可支。” “贝露想除掉你,并以这件事作为开端,一个个儿的铲除掉除了自身外的所有家族,而阿斯蒙仿佛并没有想这些,他是冲我来的,虽然我也不清楚我究竟有什么魅力……”她顺利解下一半暗扣,绷紧的皮肉顿时得到放松,连带着心情都顺畅了许多。 她继续背手解着:“按照他们的思维发展下去,这无非有两个结果,成,他们两个得偿所愿,咱俩不明不白的惨死,对他们来说有利无害。” “败,或许我们多少会受些损伤,但这损伤究竟是何等程度的,还要看事态如何发展,要因情况而定,总归是不至于丧命的,只是接下来面对他们的就是狂风骤雨般的打击。” “但唯一可以认定的是,不论成败,贝露都不会受此事牵连,倒霉的只会是阿斯蒙,因为我们在他的地盘,从名义上被他绑架,出了事自然也会被算到他头上,即便是真的把人杀了,死无对证,贝露反过来一口咬定说自己也是受害者,其他各族终于抓到这个错处,站着伸张正义的位置借题发挥,群起攻之也不是没可能……” “我就不明白了,看他那么小的孩子,长得也白白净净很是可爱,怎么心机这么重?这么坏呢!” 宁萧瑟安静的听着她的喋喋不休,却没想到她猝不及防的从领口把束腰拽了出来,这还不算完,感觉到放飞自我的爽之后,她又把胸垫扯出,极其嫌弃的随便一甩,好死不死,刚好就落到他脚边。 见她这副模样宁萧瑟也是非常之无奈,看她四下摸着平坦的腰腹部及后侧,只好破功,边琢磨着她的分析边失笑道:“你变聪明了。” 顾清栀白了他一眼:“变?我本来就足够聪明好吗?” “是是是。”他敷衍完顿了顿,又继续问:“既然聪明,那猜猜,我们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吧?” 摸腰的手开始停住,眼珠转了几转,才偷偷挑起眼,贼兮兮看他,边用怀疑的语气答:“是……突然有急事把凶手催走了?” 宁萧瑟低笑出声,随手将她的束腰对折:“夜长梦多的道理他们这类人懂得很深刻,能把我们迷晕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还留到现在做什么?为了等我们醒后聊上十块钱的吗?” “那是为什么?” 他放弃鼓捣手里的束腰,将外套向后一拨,顺利脱下后开始解衬衫扣子:“方才的事只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有一夜的时间考虑,之所以没有动手,正是因为顾虑太多,一来二去倒把姜淮禅成全了,所以导致现在进退两难。” “人绑都绑了,杀不得也留不得,留着后患无穷,杀了对家族之间的版块及发展也并无太大影响。最主要还是夺权这一下来的巧,晃他们一道,毕竟在他们眼里,这三十多年我和姜淮禅演足了父慈子孝,直到最后众人也都认为是他自愿把位置让给我……” 他舒了口气:“放心吧,他们暂时不敢动我,不杀,周旋周旋,从中给点好处,或许会以小矛盾小摩擦处理,但杀了,没什么用处不说,还极大可能成为引战的导-火-索。” 顾清栀恍然,拍拍他肩膀:“那你这条山芋现在很烫手啊!” “哎!你脱衣服干嘛?”她反射弧长,盯着这动作有半分钟了,专心致志聊天,直到拍他肩膀才后知后觉:“你耍什么流氓!” 宁萧瑟懵,脸嗖的一下闪过微红,却强装淡定的解释:“不知道这件事还要闹多久,你的衣服不是很难受吗?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我想着把这件衬衫给你穿,会舒服很多,我穿外套就好,虽然会很狼狈,但总比现在要强得多……” 听到的那几秒内,她是很开心又感动的,终于能摆脱这该死的内衣该死的礼服了,可直到话音落下,她想想又觉得不对劲:“那我不穿裤子啊?” 不穿裤子这么一说,使绷紧了装淡定的宁萧瑟彻底崩溃,说话都开始吞吞吐吐:“这,倒也……也是个问题。” 瞧他这个模样,又哪里有传闻中的睿智?冷静?残忍?统统化为碎冰比脸上的绯红。 “所以说,下次不要穿什么该死的裙子。”他恼羞成怒,直接把罪魁祸首锁定在礼服身上。 顾清栀点头:“那好,下次再参加晚宴,我穿大背心牛仔裤白球鞋去。” “没人管你。”他又重新把扣子系上,轻飘飘抛出句:“那么有本事,穿拖鞋好了。” 她侧身,用一只手肘杵在地上,小美人鱼姿势妖娆的摆摆尾巴,挑眸反杠:“可以啊,反正丢的都是你的脸。” 宁萧瑟哑口无言,随即良久的寂静无声,小房间里除了一张小床一盏落地灯外再无其他陈设,枯燥乏味的很,顾清栀瘫在地上环视四周过后,百无聊赖的用手托着后脑勺,打量自己一袭华美衣衫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每颗碎钻亮片经过身子微微的扭动,都会散发出闪闪点点的波光,斑斓迷醉。 忽然,有丝强光钻入她的眼眶深处,短暂的刺痛使她微眯双眸,那刺眼的来源也是光滑之物经过太阳光折射后所散发出来的光亮,可……却不是来自裙子。 她下意识用视线找寻过去,在视线尽头得到的,竟是宁萧瑟手腕附近的方向。 顾清栀刚想凑过去查看,视线明明聚集在别处的他,却无意间扯了下袖子,更严密的挡住反光物体。 这样一来就更纳闷了,他……究竟藏了什么在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嗨大家!我又粗线了,不知道上上上章的家族名和家主名大家都消化完了没有。 过去了这么多章来给大家说一下下吧(小声bb) 我知道猝不及防出现这么多绕嘴名字,可能读起来很不适应,但在想这些名的时候真的也是费了好大力气,因为要和家主的每个属性都对上,又要音译成中文,真的是绞尽脑汁。 就拿我们碎冰冰的后台来举例吧—— 路西法——Phoebus,太阳神,闪耀者,这一点在首次出现的那个章节就讲过了,原译是福玻斯,但因为某种原因还是改成了非比斯。 利维坦的洛里, Lowrie 我们平时都会说,什么东西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这种心理又叫做什么嘞? 撒旦的亚兹拉尔,Azrael,这两个都是死神-的名字,亚兹拉尔也被称为死亡天使,可不要搞混那个是人名哪个是家族名哦…… 贝露的耶梦加得,Jormungand,这是种海蛇,也是北欧神话中的传说,庞然大物,口吞山河的那种,可想而知它代表的属性是什么。 菲格露的丽贝卡,Rebecca,大家应该知道这是本小说的名字,翻译过来是蝴蝶梦,恰好符合花枝招展美丽诱惑的属性(并不是贬低这个名字和小说啊,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美的妖艳又高贵,不俗不低贱,我求生欲很强的,真的只是没名字取了……总不能让我叫她巴特佛赖家族吧?手动滑稽) 玛蒙的哈迪斯,Hades,大家都知道哈迪斯是冥王,但还有种说法,哈迪斯是地下财宝的统领者,所以也很符合不见光金钱之主的属性。 阿斯蒙的菲罗忒斯,Philotes,可能大家对这个名字知道有点少吧,爱慕之神,XX之神,有兴趣的可以查一下,打出来会被和谐的…… 至于我们的海拉以及她神秘的Eternal,这一点在以后会进一步跟大家揭晓,因为太复杂,此部作品就不着重描述了。 然后……聪明的大家应该猜出来这七个家族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了,傲慢,嫉妒,懒惰,贪婪,愤怒……说到这应该就是送分题了…… 之所以搞得这么复杂还是很冒险的,或许翻翻找找累得要死,看的大家还觉得繁琐,但要想方便,那还不容易?过去榕城,搞个白虎堂,青龙会,朱雀门写出来,怎么样?涩不涩废?怕不怕? 社会社会,怕了怕了,但,那不是我的逼格…… 写文章嘛,因为是自己写的,所以怎么都能搞得很清楚,但读的旁友一看就懵了。 不过每次有觉得自己写崩了的时候,我会出来解释的……看完解释能不能分得清,这个就看大家了…… 因为想要自己的作品更加完善,变得更好,所以才搞出这些幺蛾子,希望看文的大家多担待我这个见鬼一般的作者一些…… 我会尽自己所能完善好自己的作品的,在这里多谢陪伴《后妈》走到现在的小伙伴们,虽然看得人并不多,但每天更新后看着那几个数据,立刻就会变得更有动力。 最后,祝大家看文愉快……MUA~ ☆、·chapter 133·营救 “你们,分成两小队从左右迂回过去,干扰分散火力,阿辰带五六个人留在原地接应,其余人和我一起进去,不惜任何代价,必须把人给我毫发无伤救出来。” 明艳的女子此刻化身指挥官,褪去娇柔妩媚,绰约的身姿被紧身浅驼色风衣包裹,脚踩军靴,却无憨重之态,那靴小巧精致,窄窄的非常有美感,在她身上尤显英姿飒爽。 她把一头长发束起在脑后,干练凌厉,狭长的美眸此刻庄重起来,特别像回事的指挥着下面人手。 被唤阿辰的男人大概二十出头,眉目中泛出担忧,他将子弹上膛,两步迈过去挡在对方身前:“醇小姐,还是我带人进去吧,你在外面守着,我一定把会长,不,我一定把少爷和少夫人平安救出来。” 雅醇抚抚斜在一旁的刘海,虽然大部分被固定住,但见风后还是有几根不听话的细碎发丝散落下来。 她用眼瞟了阿辰一下,随后头也不回的带人向正门走去,只闻空气中经久不散的回响着她漠然却透着坚定的声音:“你留下来接应,一无是处那么多年,也是时候让我发挥点作用了。” 只一夜过去,世间事瞬息万变,淮禅重登会长之位,手下大大小小的头目都见风使舵的赶紧回过头来巴结,恐怕此时此刻连宁萧瑟是何许人都忘得一干二净。 可对于阿辰他们来说倒没有什么落差起伏,因为他们都是最底下的人,家族里像这样的小成员数以万计,就如同洋流中的一粒水珠子那么渺小,上面坐的是谁与他们无关,哪个当权也没有他们什么好处歹处之分,生活还像以前那么过,并没有任何区别。 但家族内部当下确实从根本意义上易了主,无关忠心,只是家族中有些礼数还是要严格遵守的,所以他也跟着改了口,称呼宁萧瑟从会长变成了少爷,一如初始那般。 他望着面前那个高挑匀称的身形,她是那么倔强,凭自己单薄瘦小的身板硬是争取来一队人马跑来救宁萧瑟。 淮禅本是不同意带人来营救的,她招呼打也打了,求也求了,脾气也发了,软硬兼施下毫无成果,最后硬是瞒着他,调走了基地的守卫。 她去时恰好掐在了换岗的时间上,把换下来的召集起来,阐明行动宗旨,说清利害关系,许多人听到禅爷不同意前去营救,或是此行有极大可能丧命的时候,开始面露难色。 雅醇也不逼他们,就安静的在手里摆弄她的定制银漆伯-莱-塔。 她知道,现在她急需人手是没错,可抓这些人过去充数非但不会有所帮助,还极容易起反作用,毕竟不情不愿,打到关键时刻掉链子,那倒霉的可是她自己。 好在家族里这些人还没完全丧了良心,以阿辰为首的小兄弟们都念着宁萧瑟的好,觉得他这个人虽个性清冷与人疏远,但对手下只算得上严苛,并不残忍暴戾,也不会因为争权夺势主动引起血色事端。 即便在一少部分人眼里,这样的掌权人是很悲哀的,极个别人在背后埋怨他野心不盛,止步到自家的会长,当上家族之主便满足,再不去混迹于其他七个家族之间谋取利益。 然宁萧瑟是觉得,他本就不想受什么万人敬仰,要权倾天下又有何用?这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不再被任何人欺负便已是幸事,至于责任……他既身为家主,统领一方势力,那就不单代表自己,而是承担着家族命运和上上下下成员的寄托。 在这个权利至上的圈子中,无论一个人他得势的时候多呼风唤雨名震四方,一朝失势,连喘息的功夫都不会给留,风暴的中心会直接转变成另外一个人。 每个后者都是踏着前者的尸骨登高望远的,不存在同情,更没有情与义。 可这次却破了个例,阿辰得知此事后立刻搜罗起旧部,这些人对宁萧瑟都是心悦诚服的,看不得自家主子置身险境,宁可冒着双重艰险也愿意跟着雅醇去营救。 像雅醇和宁萧瑟这样的人,从小生长在如此现实的环境,对人性丑恶的认知只增不减,并亲眼看它在此处展现的淋漓尽致,所以这一点点美善显得弥足珍贵,也更让雅醇肯定了自己曾经爱慕的人,他是有独一无二魅力及能力的。 另一边,两人身处如此境地,知晓纵然费尽心机也没办法逃出去,破罐破摔下反倒释然。 这天宁萧瑟破天荒的和顾清栀聊了很多,确实也是没别的可做,手机电脑没有,杂志书籍也没有,那种“反正没事做不如来干番大事业”的谜之活动也不适合当下的处境和氛围,随身携带的只有嘴,所以聊天这种无成本施展空间又大的消遣,再适合不过了。 从宁小奥作为开端,到顾承允姜弦,程思慕自然也算她的八卦范围内,雅醇同样没逃得了,小时候各种犯二黑历史都被扒了出来,甚至……还提及了郑乘风。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话题扯到了郑乘风身上,是自己过去的种种趣事都涉及他?还是说起顾承允就注定与他密不可分? 不知道,反正自然而然就拐上来了,而宁萧瑟呢?清清淡淡的装没事人一样,他很想给人一种感觉,那便是他“不想听不在乎无所谓”,可就是因为这种表现太过于刻意,这才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他从骨子里……分明想听的不得了! 说完和郑乘风初遇时的情形,顾清栀本以为他会给点反应,或是笑她傻气,或是说点醋味情话,可他居然全程毫无情绪!只偶尔“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这就很奇怪啊,一点都不像他的性格,顾清栀在心里纳闷,为什么总给人一种错觉,好像这些事他早就了然于心似的?难不成这人之前调查过她? 顾清栀托腮望他,好吧,反正两人已经交往到这个地步,调查与否也无所谓了,他这样疑神疑鬼的性子,自己小世界中突然蹦出个麻烦,查到上至先祖有几个小妾,下至本人有无大小疾病不良嗜好,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像她,太显眼的固然瞒不住,但依宁萧瑟刨根究底的作风,在未确定自己的另一半到底要不要选某个人时,那些细微的习惯或缺点便也可能会成为决断性判断,譬如什么抽烟喝酒烫头,鸡眼脚气便秘,磨牙打呼噜说梦话…… 所幸,这些除了喝酒,她偶尔会享受一下微醺的感觉之外,倒无其他。 不过,顾清栀狡黠笑笑,鹿眸弯弯的如同月亮的弧度,她想,就算现在他发现自己喝了酒会撒酒疯,后悔也为时已晚,不能退货换货了吧? 此刻两道辉光投射过来,将她沾沾自喜的坏意笼进去,其中有一道是午后耀阳的缱绻,另一道,是宁萧瑟宠溺的凝视,他虽不清楚这丫头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但从表情上来看总归没好事就是了。 紧张氛围就这么不知不觉被遗忘,他这才抽出空细细打量面前的姑娘,由于前一夜委身宿在地上的缘故,使得她发丝散落下来许多,松松散散的垂在两颊,原本就不肥胖的面容被憔悴所折磨,显得格外清瘦。 她眸中是世间万千种样子里鲜有的清澈颜色,顺着弧度往下,高挺的鼻梁,纤小秀气的鼻翼,有些干涩失了血色的嘴唇,不知为何却比娇润欲滴时更加诱人。 两人莫名安静下来,在无言中对视,虽未有半句交流,但彼此就是知道,那是直达眼眸深处的情深,现正星星点点的映现出,曝露在空气里,相互纠缠交织。 仿佛过去一生之久,宁萧瑟将手臂悄无声息的环到她身侧,并缓慢的将手攀上脑后,只此一触,随着动作而来的是倾涌直下的墨色瀑布。 这寻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情景,在懂得捕捉美的眼睛里,也变成了惊艳到极致的风景,正如慢镜头般在午后的蜜色阳光下一帧帧播放。 略带鬈曲的发丝落下后,有些搭在肩上,有些散在身后,衬她更瘦弱乖巧,大大鹿眸不做矫揉造作之态,只定定的,安静的看他,像极了森中精灵落入人间,落入他的怀中。 室内温度一再升高,不由分说的,直接给两人的双颊都染上了微红,随着第一步凑近,更进一步凑近,距离缩到不能再缩时……彼此的气息涌入鼻腔,沁入了心肺,满天焰火只候一触即发…… 可就在这紧要关头,一声锐利的鸣枪声划破长空,将安静的氛围搅扰。 两人失去焦距的涣散目光顿时回过神,清醒过来,很有默契的共同望向窗外。 院中巨大的爱神雕像后,雅醇气喘吁吁的靠在上面,脸上有大战在即的紧张,还有狂奔而来的疲累。 “大小姐,少爷人被关在哪儿了?咱们就这么一间间摸着找,迟早被人家团灭在这啊。”慢她一步赶来的青年趴在雕像的另个死角,略带抱怨道。 他说的也有道理,此行调来的人手本就不多,从进门被阿斯蒙发现后,几番你来我往的子弹招呼,双方都有损伤。 虽目前看来阿斯蒙手下的人损失较重,但毕竟是在人家主导的地盘,耗久了还是雅醇这边寡不敌众,加上又不知道人被关在何处,徒增了救人难度,这样看来此番行动的确过于盲目了。 她皱眉,气息有些不稳,不悦反问道:“怕死为什么要来?我事先早就说清楚了,这次行动,多半会回不来,既然自愿,就不要叽叽歪歪的。” 顿了顿,她将情绪平复下来,又接着说:“我也知道有些牺牲是没必要的,但这次不一样,你不来我也不来,大家谁都不来,难道就要看着他们两个死在这吗?明明可以一试,可以有机会救他们出去,唯一需要克服的难题就是不知道他们的位置。” 雅醇还是理智的,在重新开始另一轮交战前,她理清头绪,做着最后动员和战术安排:“我们先按兵不动,等另两小队攻上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趁着这空档狠狠打他们几下,然后撤离,以最快速度搜寻各可能关押的角落,救人出来,见到人后什么都别管,持盾的小队护着他们跑出去,与阿辰汇合,其余人和我死撑,就算自己死在这,也要让他们两个安全逃脱。” “是。”“明白。”附近能听到安排的几人语气坚定,将子弹上膛,个个目光如炬视死如归。 话音未落,两侧便开始骚乱起来,由远至近的传来打斗声,前方不远瞄着几人的队伍也被变故打散,伏在雕像处和灌木丛下的几人见机蠢蠢欲动,静候着雅醇的一声令下。 可在这紧张的时刻,她却突然感受到手机的震动,从口袋里摸出来查看,把另几个刚要飞奔出去苦战的小弟搞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然她看了手机后竟嘴角牵起笑,随即抬起头,声音虽低,气势却比方才高了几个层次。 “有了,咱们这就去救人!” “发生了什么?”听着外面噼噼啪啪如放鞭炮般的响动,顾清栀不禁有些害怕。 大场面她不是没见过,可这样的场面她还是第一次近距离体验,听那声音虽响亮连贯,乍听上去像鞭炮的声音,可有点脑子的都能分辨,这黑恶势力大佬的宅院没事闲的放什么鞭炮啊……那不是有毛病吗。 当下不时传入耳中的响声,分明是枪响! 他将视线放低,轻轻垂落到地面,边专心的分辨各个来自不同方向的不同枪鸣,半晌才吐口而出一句:“除了广场,两翼也有枪声,而且枪械总体来分是两个系列,这两个系列是不同国家制造的,通常家族内部都会使用统一的武器装备,即便有区别,也是批次,并不会出现两个系列共存的状态,由此可见并不是家族内战,应当是有其他势力从三个或多个地点潜入了宅邸……” 这样隐微到几乎难以分辨的细节,也只有他能够察觉。 反正顾清栀是分不出的,她也栽楞着耳朵听了半天,最后简直都要怀疑人生,因为在她这听起来完全就是毫无分别啊!宁萧瑟到底是根据什么判断的?难不成是唬她听不懂,瞎编的? 质疑大佬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成型,就见他猛地挑起眼眸,以细细回味的模样低语:“方才有一种声音,我听起来很熟悉,因为那枪我们三个一同长大的孩子每人都有一把,是他命人定制的,因为自小便用着,所以听到的一瞬间就能分辨出。” “我想,来的人是谁,我心中已有答案了。”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顾清栀刚想追问,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他猝不及防的打断。 “等等。” “不对劲。” 顾清栀强迫症爆发:“到底怎么了嘛,说话不要只说一半啊!” 宁萧瑟回过神来,目光锁住她,定定的回答:“就在刚才,枪械的系列,突然变成了三种。” “啊?”她目瞪口呆。 细细分析话中意思,明明每个字都熟悉,串联起来也深知其意,可这句话背后所揭示的庞大关系网却令人胆战心惊,由一件事联想到另一件事,由一个家族牵动另一个家族,随即就会如蛛丝般,起源仅丝缕而已,最终却将所有人和事捆裹成一团,倾巢拖出。 外面依旧在为了两人争斗不休,连顾清栀这种对枪械一窍不通的人都听出非同寻常,可见外界打斗的激烈程度是以何等程度增强的。 她起身趴在窗台上试图窥探,被宁萧瑟握着腰一把拉下来,不悦数落:“你不要命了?” 她嘴硬的反驳还没说出口,恰巧在此刻,房门被掀开小缝,随着室外热浪的涌入,房门的小缝扩大至能容身一人的宽度,贝露从中挤进来,见到两人仍在,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更戏剧性的来了,就在他查看完毕准备离开时,又一个身影飞起一脚,将门很随性的踢开,踩着小巧的黑色丝绒绑带粗高跟迈进来。 来者玉足非常纤瘦,肤色由交错的黑丝绒绑带所衬,更显白皙扎眼,她脚背不干瘪也不过分鼓出,意外的将筋骨分明与饱满莹嫩结合的恰到好处。她连脚指甲的形状都如此好看,边缘干净规整,上面染着神秘的,泛着光泽的黑色甲油。就算在顾清栀本该同性相斥的眼中,竟也生不出半分厌恶嫉妒,反而极其羡慕。 她顺着这双脚向上望去,紧实并拢的小腿,黑色裙摆,黑色薄纱质地手套,包肩交叉V领,背后系着巨大却不艳俗的黑色蝴蝶结,两条飘带垂到腰间,半点都不土气,反倒优雅高贵。 她也长着对黑色双瞳,墨色长发编成辫子安静垂在脑后,直至顾清栀看到她那副足矣惑乱人心的容颜时,才恍然惊呼:“覃星言?” 她闻言展露出标志性的灿烂微笑,明眸善睐,唇红齿白,那如玉般无瑕的面孔上,唯有鼻尖一侧生着颗淡到若有若无的细小黑点,随着她的笑容将五官点缀的更加鲜活,也更有辨识度。 记得覃星言从出道起便以笑颜闻名天下,她的每个笑容都带有极强的感染力,甚至被广大媒体及粉丝推崇为全球最美笑容。 她像自太阳光芒中心所诞生的仙子,举手投足都能为人们带来光明与快乐,即便她此刻周身被黑色所包裹,可她只此一笑,黑色被日光映照的燃烧,阴霾升腾,蒸发不见,她披着金光粼粼的铠甲而来,长发飞舞在空中,将手伸向顾清栀。 那刻,顾清栀从覃星言走进的那扇门外,从她身后,看到了曙光。 而贝露见到她后也一反常态,乖得像只奶猫儿,再也搞不出这样那样的幺蛾子。 跑过去站定到她身边,紧张的喉结吞了又吞,双手攥了又攥,特别好笑的怯生生抬眼看她,随后又像被她耀眼的美貌刺痛,慌忙避开视线,唯唯诺诺叫了声:“姐姐。” 姐姐?顾清栀与宁萧瑟对视了一眼,这才发现对方并无诧异,随即她才醍醐灌顶,惊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直盯着覃星言支支吾吾:“你,你怕不是……那个谁……?” 她收敛起初见的灿烂笑容,继而转换成淡淡的微笑。她站在那,腰背笔直,肩膀舒展平行,没有刻意表现的成分在里面,但却从她头发丝甚至一呼一吸间都能察觉出清冷孤傲。 顾清栀平时都是在荧幕上看这位大明星的,今天第一次见到本人,依她的潜意识判断,她觉得覃星言和宁萧瑟的气质是很接近的,可以说就是女版宁萧瑟没错了。 颜值高,懂得征服驾驭别人,最主要是骨子里透出的情绪和气质,是这世间少有的疏离。 可即便两人气质如此接近,唯一有所不同的,应该就是从冷傲分支下来的小特征,如果说宁萧瑟的高冷是脸臭,那么覃星言的孤傲是不容亵渎,远远的便可闻到她不可一世的香气。 她转过头,如幽兰悄无声息绽放在悬崖峭壁,无所谓有没有人欣赏,它在乎的只是自身的态度。 覃星言语气自若的淡淡问道:“贝露,如果我今天一定要带他们走,你拦我吗?” “姐姐……”他瘪着嘴,十分委屈,睁大眼辩解:“不是我抓他们来的,所以我做不了主。” 她恬淡一笑,微微偏过脸几公分,目光低睨地面,没有看他:“你当真以为,你的那些小心思我不懂?” “我今天之所以敢光明正大的来要人,其一是怕你们坏了流传至今的规矩,其二,我有底牌竖在这,即便谈不妥,你们能把他绑来,那我就能把他绑走。”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先将视线望向宁萧瑟,随后又转回贝露的方向:“你们七个家族间平日素有小矛盾,虽表面看似和谐,实际早已貌合神离各怀鬼胎,这些我清楚,但也睁只眼闭只眼,权当看不见,可今天你和阿斯蒙竟然起了杀心,这会直接导致家族间的形势发生改变,我绝不能允许。” “你们都要给我记住,八个家族源自一脉,无关痛痒的闹几下也就算了,搞这么兴师动众,就别怪我采取非常手段。”她面色如常,没有过多喜怒颜色,语气也不凶狠,可人家身份摆在那,说起话来就是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顾清栀见她刚进门时还没有不悦的神色,可说着说着把自己给惹生气了可还行。 她浓密秀丽的眉贴近皮肤倒向一侧,轮廓清晰纹路顺畅,丝毫没有杂乱的痕迹,果然这个万恶的世界颜即正义,像覃星言这样的人,生来就注定要受宠的,谁让她连生气都那么娇俏可人。 她两只手分别往对向臂弯里一插,开始指责:“光是这样也就算了,居然还胆大包天的跑菩提宫去给我绑人!把景容给气坏了,说要把你和阿斯蒙两个串在一起挂到城墙上呢。” 听出她越说越不上道,顾清栀暗暗笑出来,被宁萧瑟攥了下手才屏住笑意,抬头看他,却发现这个货比自己还忍不住,他居然也在与她的对视中笑了。 贝露听得委屈巴巴:“姐姐,姐夫不要那么狠吧?好歹有咱们的情分在这呢,他还真这么吓唬我啊?” “这可不是吓唬。”覃星言装作一本正经:“在任何国家,除官方以外的私属势力都是禁忌,他由着我的面子,准许这一大群妖魔鬼怪来首府聚齐已经很不错了,怕怠慢大家,晚宴硬是把菩提宫前室空出来留用,要知道那可是外交会面时接待各国总统的地方,你们居然在眼皮底下给我搞幺蛾子,真是不给我长脸……不过,这可是他的地盘,你们大摇大摆进来,就没想着怎么出去?不怕他让你们有来无回?” 贝露听着外面枪鸣声殆尽,已然明白了一些事,他不甘心,但也只问了一个问题:“阿斯蒙已经同意了吗?” “哼。”她从鼻腔中跑出声赌气般的冷哼,睨他一眼:“如若不同意,想必现在已经挂在墙上了。” 话音落下,她用手舒展了下手套指尖的部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严肃起来:“对了,还有件事。” 待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屏息以待她接下来的话语时,她却略有犹豫,直视宁萧瑟的目光开始意味深长,音量相较方才也低下去些许。 她轻声道:“你的人也在外面,为救你出去损伤惨重,在我进来的时候方才止战,只不过,仅剩那么两三个活着的了……” 语毕,顾清栀觉着身上“嗖”的一下窜满了凉气,她很清晰的感觉到这屋内的氛围骤然降低了,唯有宁萧瑟眼中的怒火腾升起来,越烧越旺…… ☆、·chapter 134·离殇 烈火焚身,身神俱毁…… 当一个人真真切切感受起自己生命的流逝,并伴随着剧烈的疼痛,那是种什么感受? 就类似于摔倒前的刹那,失重感迅猛袭来,在那一刻你是有意识的,而且思维异常敏捷,甚至对正在发生的摔倒事件都是一清二楚的…… 可却唯独没办法凭借自身力量逆转这种困境,只能自处,自知,自受的选择去迎接即将面临的碰撞与疼痛。 摔倒尚且如此,那死亡又该如何呢? 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而经历过的人,却再也无法转述。 在程思慕明白这个道理时,他二十六岁,风华正茂的年纪,胡作非为的人生。 自此,得以终结。 糊涂了整整二十六年,不知是不是什么回光返照,他在灵魂抽离身体的刹那,才突然的长大了。 那仅仅几秒钟的空隙,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抻的很长很长,容他将过去当下未来前前后后思虑了一遍。 想来,那就是走马灯吧。 包括他受伤倒地被两侧兄弟拖到角落的时候,自己还是懵的…… “我……我中枪了?” “嘶,好痛!” “等等,这离心脏很近了吧?” “那,我会死吗?” ………… 死这个字眼,古往今来总是令人谈及色变,甚至有过于迷信的连话中带有死字,都要赶紧纠正回来,生怕自己的嘴开过光,好像说了死便真的能死一样。 可程思慕是不忌讳这些的,反而有段时间对于那件事秉持向往的态度。 而当时当刻,他只是觉得……或许中途多活的这些年是他赚到的,他并不畏惧死亡本身,唯独有些遗憾。 因为那些眷恋的人和事,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做个告别…… 犹记二十六年前,年近四十岁的慕其华住进高级私立产科医院,作为高龄产妇,从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个小生命的时候,她一刻也不敢住在家里,立即大迁徙似的把衣食住行乃至佣人都带到医院,谨慎又心怀感恩的期待着自己的宝宝降临。 果不其然,他从还没出生就开始不走寻常路,八个多月,勉强九个月便来到了这世上。 他腊月出生,伴雪而降,室内的喜悦与温暖被极致寒冷围簇,显得如风中萤火般珍惜,却又无比不堪一击。 程父老来得子,四十几岁才有了唯一的一个儿子,自然不拿他当儿子,而是当祖宗一样对待。休说这世上有的东西,即便是天边的星星月亮又能如何?只要他想要,那也得想方设法往下摘。 上帝为他精心谱写了最华美的前半生,从他出生起,被父母捧在手心,他背向太阳,周身环绕着金黄色的光圈,将皮肤映照得粉红,仿若天使降世。 看着那个小家伙,程父程母发誓,一定要把全天下最好的通通都给他…… 因为早产,他的身体素质非常差,连哭声都很孱弱,直到满月才敢从医院抱回家,然而刚抱到家就因见风患了重感冒,两人没日没夜守了两周才让他彻底恢复健康。 他的小衣服以及生活用品都是定制的,定期更换,每天要经历无数次消毒除菌才敢用到身上。 偌大个别墅几乎变成了他的专属育婴室,堆着无数婴儿用品以及玩具,照顾孩子的阿姨请了四五个,温柔漂亮精通双语,富有耐心还要多才多艺…… 甚至就连泡奶粉的水都是空运过来的,无污染无公害经过杀菌煮沸的天价水。 就这么精心呵护费尽心机的照顾着,终于,小婴儿渐渐长大了。 自然,这些都是他所不知道的。 三岁时,他路已经走得很稳了,话说的也很清晰。 原本程母还担心,都说年龄过大的女人生出的孩子,头脑都不是十分灵光。 直到她拿出小卡片教他算数识字,他学得快,记得也牢,整天笑眯眯的会讨人欢心,程母这才打消心里的顾虑。 五岁那年,程思慕就已经开始接受父亲为他安排的各种课程了,看着他一本正经上课的样子,明明是不喜欢,却还认认真真的坐在那里听课写字,程父心里有些不忍,却并无他法,只好咬咬牙告诉自己那是为他好,并用慈爱的目光笼着他,转过头对程母说:“我们儿子,将来会是个成气候的人。” 他七岁那年上学,相较其他孩子早了一年,但他自小机灵聪明,皮囊生得也好,可谓是受尽了万千宠爱。照顾他的阿姨,老师,同学,都十分愿意亲近他,令他觉得人生就该是这样顺遂平坦的。 十岁时,其他孩子或许还跳着皮筋儿唆着冰棍儿,对他来说日本的罗马红宝石葡萄和香印青提已经是吃到想吐的乏味水果。 别的小朋友买了件衣服宝贝的不行,他早已经过上了将各大奢侈品牌当成日常用品的生活。 节假日由父母开车到城市周边玩一玩,或者拿上块八毛的去小卖部买好吃的,这是普遍小朋友的常态,而他已经跑遍半个地球,过个生日都租住着夏威夷州附近的一个私人小岛。 十三岁上了中学,自稚嫩儿童蜕变成白衣少年,相貌的出众开始使他在人群中发光,一时间竟也成了初恋小说中男主的不二人选。 外加背景雄厚家境优渥,接受着良好教育,长着张奶白的精致俊美面孔,又是学霸,为人谦逊有礼,浑身上下散发着干净的气质,试问有谁能不喜欢这样的人呢? 如果让现在的程思慕面对那时的自己,他一定会摆摆手说:这小子谁啊,我可不认识。 毕竟……当时的程思慕收到人生中第一封情书,可是红了脸,羞愤的一整个晚上都没睡着觉。这不光是多年后的他自己,换成是如今认识他的任何一个人,听到都是要惊掉下巴的。 殊不知是长大令他变成了自己原本最讨厌的样子,还是数年前的自己,是他再也回忆不起的曾经…… 那份青涩与正直令他熟悉又陌生,并无数次流着泪想要去触碰。 然他却在咫尺间缩回手,不敢触碰。 因为以现在的他看来,那段时期是他所经历的二十六年时光中,前所未有的幸福巅峰。 不必承担世俗的千斤重担,所有的风雨皆有父母为他遮挡,他只需要肆无忌惮的活着,享受金钱作为前提的优越生活,另一边毫无压力的当他的学霸,同龄人当中的翘楚…… 那时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只安静站在那,便能成为众星捧月的中心点。 可越是巅峰,就越不想让人回去,因为他知道,这就像是一道弧线,当他站在至高点的顶尖往下看的时候,风景虽美,可即将要面对的将会是过山车般的向下俯冲,彼端,通往的是他的万劫不复。 所以,如果有的选择,他宁愿回到弧线的起点,即使仰望着遥不可及的顶点,即便还要很努力的向上攀爬,可那过程是美好的,至少他知道自己在慢慢上升…… 可现实生活中又哪来那么多重新选择呢? 当一个人有这些觉悟的时候,想来人生多半已尘埃落定,因为不到最后一刻,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是条直线还是波浪线,再或者是抛物线。 所以预料不到更坏,同样也抓不住最好,只有对未来随波逐流,对往事后知后觉。 就如同十七岁的程思慕,生长在那样的家庭,程父程母关系和睦,对他也疼爱。而他本人散发着由时间打磨的逐渐圆满,除了偶尔有些小叛逆之外,他直到成人前扮演的都是别人家孩子的角色。 符合长辈的眼光,受同龄人喜爱,在他身上似乎骄傲与谦虚并不矛盾,两者融合为一种不卑不亢,使他永远优秀,永远昂首挺胸。 那时的他也有着许多的朋友。 一部分是各世家的公子,毕竟榆城就那么大点,各行各业的佼佼者更是少之又少,他们之间有一个很微妙的交际圈子,即便彼此并不熟悉,可家世摆在那,就算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往后也会相处的越来越好。 而这个圈子,有些人就算挤破了头也是进不去的,这就是所谓的由门当户对促成的交情。 只因你是谁家的孩子,什么集团的少爷,什么将军的孙子……至于个人素质如之何,相比之下似乎并不是十分重要。 另一些就是靠他挥洒金钱所收获来的了。 那时的程思慕什么什么都好,任天底下所有美好的形容词冠在他头顶上,都是不过分的,可唯独不把钱当回事这一点很招恨。 大抵是生长环境的关系,他从未体会过“缺钱”和“贫穷”是种什么概念,金钱于他而言不过是源源不断送到自己手里来的纸片,再或者是银行账户上的一组数字。 他不知道赚钱的辛苦,也不知道花钱的意义。 就本着父亲拒绝黄赌毒的教育,其余没有什么事是他没干过的。 买游艇,买飞机,买小岛……爱看足球就买球队,爱玩游戏就买俱乐部。 更甚者为着自己做梦时梦到的一种食物,半夜爬起来坐上专机,跨越半个地球也要立刻吃到。 这样看来,买豪车什么的对他来说,根本就是茶余饭后解闷儿的小儿科了。 古往今来挥金如土的人最不缺朋友,现在也是如此。 在这个时代想找人借钱,几乎不太可能,可想找人一起花钱,都不用找,自然有人寻着味道而来,随即围在身边赶都赶不走。 十八岁的程思慕就是那迷人香气的源头。 成人礼那天,由于国内已经漫天飘雪,冻得伸不出手来,所以程父依旧为他在国外租了小岛,让他邀请朋友一起庆祝、狂欢。 后来看他实在喜欢,索性把整个岛都买下来送他,另外还有全球限定发售的超级跑车作为礼物,除此之外还意图叫他毕业后直接进公司历练。 至于大学,砸下钱去进个一流的私立商学院,边听着课镀金,边在父亲这里学着怎么经营自家企业。理论加实践,磨练几年下来也算是半个商业精英,学校方面说出去也是很风光。 可以说家里为程思慕未来的人生做了最完美的打算,尽量让他把后半段走的更平坦无忧,甚至越来越高。 奈何程思慕不肯,他温顺的性子中掺杂着不由分说的执拗倔强,表面上不会对谁过分忤逆,但内心底认定了的东西,谁也无法轻易将其更改。 他很早前就计划考法学院,虽说一医一法是所有专业生的噩梦,不是有那么句话说得好,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劝人学法千刀万剐。 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活生生向着千刀万剐跑过去,而且还满腔热血无怨无悔。 毕竟那时候的程思慕也是生长在蜂蜜罐里的孩子,单纯无忧,不谙世事,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凭着知识与那一身正气凛然,就能握着法律化身为神明,伸张正义惩治邪恶,无所不能。 既然有了自己的目标,父母即便对他的未来早有安排,却也不能再继续插手。本着小祖宗的意愿上天入地都要配合的宗旨,他说自己有梦想,家里自然是一边举双手双脚赞成,一边痛哭流涕感慨孩子长大了。 毕竟平时他所做的只有花钱花钱花钱,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这么正经的追求,不支持天理不容。 甚至程父在程思慕刚填完志愿时,录取通知书还没拿到呢,就开始到处吹嘘自己儿子未来当检察官该是何等帅气…… 就这样,他隆重而圆满的度过了十七岁,迈向十八岁。 那年的天仿佛特别的蓝,程思慕躺在刚生出嫩芽的草坪上,枕着左手臂,数着天际飘过的几朵奶白云,另一只手懒洋洋的向上举着,延伸,再延伸,天空高到不可触碰,而在这天与地之间,生命存在的意义,将会展开无数种可能。 前些天他如愿以偿的收到了第一志愿的录取通知书,他以为自那阶梯攀登上去,是他崭新的,握在自己手中的未来。 曾几时,他以为那些就是他的全部人生了…… 天之骄子,相貌堂堂,富可敌国,成绩优秀,家庭幸福,人心所向……就像开了篡改挂一般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波折,没有磨难,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不,就是因为太平坦了,他十八年来甚至丝毫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当中会出现任何关于“坏”的变动。 直到后来,他在梦境的深渊一跃而下的时候,大汗淋漓中惊醒,才后知后觉。 原来,命运从来没有真正的被谁掌握在手中,因为你我皆凡人。 那些与生俱来赋予的得到,都是有等价交换的失去作为前提,如果没有,只是时候没到。 还有,在十八岁后的每一天,他眼中,再也没有出现过那般旻澈纯净的蔚蓝…… 他甚至回忆不起转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些事情来的迅猛且始料未及,没有太多预兆,狂风骤雨前尚还会阴云密布,而在程家发生不幸前,真的就只有那场阴云密布后的狂风骤雨。 但那又能代表什么呢? 在平坦度日的岁月,什么不吉利的都能被忽视,被圆场,然而一到不幸发生了,想来任何蛛丝马迹都会被认为是征兆,可能这就是精神无处寄托之下所产生的迷信吧。 程思慕时至今日仍能很清晰的回忆起一系列事的点滴,包括放假回家的雀跃,和许久不见朋友一起出去玩的轻松。 据那时为止,他的大学生活已经过去一年半,这一年半里背书背的可谓是欲哭无泪,但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不管怎么说年轻时辛苦一点,总比人过中年以后辛苦要好得多。 不过这么一辛苦不要紧,未来整整六年就都没停下来,辛苦到他几近支撑不住,命运却也没因为可怜而匀他半分仁慈。 榆城处于北方本是没有雨季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年的雨总是下个不停,淋在心上滋生起阴晦的霉菌,滑腻到站都站不稳。 那天出门前分明还没有下雨,玩着玩着中途猝不及防的电闪雷鸣,瓢泼般的雨滴连成线,十分有力的打在地面上。 开始大家都没有在意,可下了两个多小时,雨半点都没有见停的意思。他匆匆搅散了场子,和朋友告别,觉得既然不会停,那么还是赶在雨势稍小一点的时候回家比较好。 二十分钟的车程,他一路开车心事重重的。毕竟没有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下开过车,暴雨,惊雷,路面上堆满了亮起的车灯,透过带水渍的玻璃远远望去,就好像那条车子长龙堵在了心里一般,焦急混乱,身心俱疲。 而雨刷也像怎么用力都扫不干净似的,下一秒就会有更多的雨水砸上来,晕染视线。 他心惊胆战的把车开到家,关上车门淋了半段路的雨跑到门口,以为磨难就此尘埃落定,以为只要踏进这道家门就能轻松下来,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窝在舒服的房间或是看书或是睡觉,继续悠闲的过生活。 或许他那大惊小怪的老妈见到他落汤鸡的样子还会聒噪一顿,唠叨他不爱惜身体什么的,总之是以最让人难以接受的碎碎念方式折磨他的耳朵,然后再去厨房煮一碗姜糖水拿给他。 看吧,她还是爱自己的。 父亲也是,即便他已经是快要二十岁的人了,在父母眼里与十年前并没有两样,依然是宝贝的不得了的儿子。 想到这程思慕无奈笑笑,他都是大人了啊!可在他们眼里依旧不能自理,不能独立,什么什么都要由他们以爱之名掌控,真的好烦啊…… 大概这就是幸福的负担吧。 那时候,相比甜蜜,他是觉得负担多一些。 可发生了一些事情后,可能就是从车库走进家门的距离,他期待的自理,独立,终于要发生在他身上了,只不过却不是以他向往的方式出现。 家里阿姨们躲避的目光,死寂般压抑的氛围,被淋到冰凉的衬衫贴着肌肤,父母的尸体,以及不知愣神了多久才听到的警笛的呼啸…… 那大片的血迹与那夜的漆黑令他此生难忘,划破天际的仿佛是从地狱伸出的利爪,天空黑紫色的阴霾是诡异的笑容…… 他甚至哭不出,家里的阿姨都觉得他是吓傻了,赶来现场的刑警也觉得他过分可怜。 可十九岁的程思慕在当时的确是半滴眼泪都流不出,短时间内也没有歇斯底里。因为只有经历过的才会知道,人在大悲或是大喜之下都是平静到可怕的,他也想流泪,他也想抱着父亲母亲冰冷的身体疯狂的怒吼,悲痛欲绝的哭泣,把心里几近要癫狂的情绪以过激反应抒发出来。 奇怪的是,仿佛身体里有某种东西丢失了般,摸起来空空的,不知是被父母所带走,还是被暴雨冲刷的丝毫不剩,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不见了,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缺少那些,人生便不能再继续下去的程度。 他只瘫坐在地上,头发滴着水,白衬衫紧贴在身上印出肤色与身材的轮廓,手里捏着父亲的手机,那里面除了通话与基本的软件,刑警取证后还在里面发现了一些无关案情的线索。 备忘录上赫然记录着派对流程,需要买什么东西,礼物清单筛选了几遍还没做最终敲定…… 原来,再过几个月,就是他二十岁的生日了。 当晚程家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所有人都只当他是害怕,可看着灯光把屋子内照得亮堂堂的,犹如白昼,他却觉得不够,依旧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他知道有一些光芒,自那之后,再也不会普照在他身上了。 也是那时候他才深刻的明白,父母好爱他,而他更爱他的父母。 甜蜜的负担追根究底,还是甜蜜更多一些。 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从今以后或是甜蜜或是负担,都再也不会重新拥有了。 事情发生后,程思慕活在那夜的漆黑中整整六年,他曾经也想要执着的等候下一个天亮,可那令人期待的曙光,终究还是在现实中被捻灭了。 时间被推进到几个月之后,榆城从夏末步入初冬,可警方那边的调查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曾经那些和他玩得好的如今也联系不上了,大抵是听说了程家遭此大难,在雨夜惨遭灭门,有的怕受牵连避之不及,还有的怕占了晦气,更甚的准备趁着这个机会便宜收了程家的公司。 看样子是指望不起上流社会所谓的情谊了,人风光无限时周围没有恶语相向,也没有落井下石,全部都是围簇着你吹捧着你的友善面孔,这就造成一种世界格外美好的错觉。 其实并不涉及绝对的好与坏,只是在处于弱势的时候,坏人格外多一些,譬如不友好的声音,漠视,瞧不起,嘲讽,挖苦,幸灾乐祸,趁火打劫…… 短短几天,程思慕对世态炎凉有了重新的解意和认识。 最后还是通过自己老师的势力查到了案件真相。 他专业课的讲师是个老头,教授级别,曾经在业界也是风云人物,后期年纪大了才到大学讲课养老。 他对程思慕一直青睐有加,觉得这孩子聪明正直,模样生的俊美,家世好,素养也不凡,还有培养他替自己重回业界巅峰的意愿,哪想到中途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老教授也很痛心,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当然是要接受学生的托付,尽全力去查找真相。 出乎意料的是这件事背后的始末竟很轻易就查到了…… 而且,还是从警方那边得知的。 ☆、·chapter 135·凋殒 原来在立案后不久,整件案情的来龙去脉就已经水落石出了,只是被警方有意压着,才一直营造出悬案的假象。 不过破案最初始时的确也是费了些头脑的,因为经查,作案者是一名到榆城旅行的外籍男子,刺杀完程家夫妇后,第二天一早被发现在下榻酒店的房间内注射水银死亡。 此人是第一次入境,在案件发生前一切都和其他来游玩的旅行者一样,没有半点异常的痕迹。 跨国案件追查起来都非常的艰辛,警方在作案者身上找不到作案动机,更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使得一个初次来中国旅游的外国游客,非常有目的性的跑到程家,杀掉程家夫妇,却没有一并杀了目击的阿姨等人。 而且从案发现场和阿姨对整个案情的描述来看,此人对潜入、杀人、再逃走,这一系列行为非常轻车熟路,身手也敏捷矫健。 然而由国外方面提供的线索又指明,此人名下的任何账户都没有收支数据,该男子又无亲无故,未成家,没有女友,更别提孩子了,甚至父母的信息都是模糊的…… 整件事到处都散发着异常,可仔细一想,似乎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异常。在没有证据之下,一切都只能凭借大胆猜想,实景假设…… 可以说按照他们普通刑警支队的水平,这个案子多半是悬了,跨国案,凶手专业,现场痕迹几乎没有,人物信息抹的过于干净,最捉摸不透的居然是作案后立即自尽,这种自损式行凶摆明了不是偶然,目的性太强了。 这就等于所有人都心明镜儿似得,知道这是件蓄谋已久的雇凶杀人,但凭你挠破脑袋就是找不到实质性证据揪出幕后之人。 那些普通刑警没看过TVB,不是柯南也不是福尔摩斯,他们都是凡人,一点都不神通广大,他们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是有人指使的,但指使的人是谁?抱歉,无能为力,查不到。 就问气不气? 刑警们气不气他不知道,反正程思慕是又急又气,边恨自己无能,边怏怏的,不知道该怎么支撑着信念活下去。 在那期间他搬到了学校宿舍,除了老师以外谁也不见。 老教授人很好,见他小小年纪就遭受如此灭顶之灾,心中还是动容的,时常以给他带吃的为由,跑过来劝导他,生怕这孩子再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 这世上已经有一桩悲剧上演了,他可不想在看到第二幕,尤其不愿意看到那种事发生在自己最看中的孩子身上。 于是带着那种执念,程思慕在惶惶度日中期待着老师能有一天为他带来案情进展。 他活得如同行尸走肉,每天不起床,不洗脸也不刷牙,饿了不知道吃,被督促了才爬起来,抓着不知剩了多少天的肉饼往嘴里塞。 仿佛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维持简单的生命体征,在他身上睡觉不会消除疲倦,吃东西也不会带来享受。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生存在这个世上的意义…… 或许,他们到这个世上都是带着目的而来的吧?有的要拯救世界,有的要成为最强,有的为了复仇,有的为了守护…… 那他呢? 程思慕质问自己,如果闭上眼再睁开之际,所有事情皆回到正轨,没有仇杀,没有死亡,这一切推他到深渊的稻草都没有压上来,那么,自己是否还会质疑人生的意义? 可如果一切都没发生,过着那样日子的他,活得仍旧是没有目的性的,但他却乐此不疲。 难道人处于各种感情交织中,就能心安理得的过生活吗?不用去考虑自己与生俱来带着什么使命,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向着什么目标努力……难道只是活着就好? 从前的生活很容易,对他来说甚至是享受的,所以他不会往消极方面去想。 现在猝不及防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意外事故,受到打击开始厌世是其一,其二,也是在他失去后才恍然明白的。 如果让从前的他去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舍不得,舍不得世间的日升月落春去秋来,还有自己方方面面都很顺心的生活,受人追捧挥金如土长相出众……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觉得生活是美好的,未来的每一天都能看到希望,怎么可能主动放弃? 但还有一点,也是最关键的,是他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父母会接受不了。平时就连感个冒家里都能炸了,摆出伺候重病人那般体贴入微,所以他尽量把自己保护的很好,不让他们担心。 反之,他也是非常在意父母的。 由于经历的差别,这十九年来各种缘由使得他们之间的情感和其他家庭不同,相比之下更紧密,也更不可分割。 对他来说,亲情也好,各种优秀加成傍身也罢,种种件件皆化为丝线,将他稳稳的牵住。 可现在支撑住重心的两条丝线崩了,他摇摇欲坠,向下看,是触不到底的深渊…… 程思慕心想,即便拥有这庞大的家业又能如何?曾经的自己那么努力又能如何?假设顺利毕业当上了检察官又能如何?活着……或是死,又能如何? 钱不能带给他什么,检察官也只是职业,原本不能改变的,现在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而地位的作用,也只不过是在高于普罗大众的虚伪交际圈里左右逢源。基层群众的沟通尚且直白,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粗鲁就是粗鲁。而他所涉及的圈子呢?算计,争斗,妒忌,趋炎附势,每一个都尽恶尽丑,不同的是,他们把丑恶表现的“友善”又“高雅”。 十九岁的孩子不该看到的世界侧脸,在程思慕十九岁这年完完全全的领教过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简直就像从上帝亲儿子,到上帝突然发现这儿子是自己老婆和别人生的,迎接他的立刻从鲜花变成臭狗屎。 所以他那阵子丧极了,想什么烦什么,干什么腻什么,怎么活都觉得看不到希望,找不到意义。 老教授看了很闹心,一个学法律的,专门跟人讲道理的主儿,硬生生自学出了心理学教授的架势,没课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来劝解他,甚至还动员自己的老伴在家做好吃的,偷四岁半小孙女的粉红独角兽来给这个十九岁的家伙…… 剩下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说,这个世上也不是所有人生来就带着什么使命,什么意义的。有些人虽然很平凡,在这个世上打拼的又辛苦,但他们还是很快乐,每天早上起来看到太阳升起,就又会很努力的去经营自己的生活。 他们许多人并不如你,有的没你长得好看,有的没你有钱,有的没你聪明,但由着来到这世上后的各种纠葛,比如欲愿,想要财富、权势、地位、某一领域的成就,再或者是想要追求自己的梦想,这些都会支撑一个人努力的活着。 再比如感情,先是父母,然后遇到自己深爱的人,再之后还会有孩子,这些通通都能化为一个人活在世上的动力, 但你要知道,父母不会永远陪伴你,他们总有一天要先你一步离开,只是这件事相较其他人更快的发生在你身上。 你所需要做的并不是怨天尤人,而是将悲伤全都收进心里,打起精神来把父母留下的产业经营好。他们在这个世上或是不在,本质上不会改变,那就是他们永远是爱你的,即便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泉下有知,也会希望你带着他们的遗志好好活下去,变得更坚强,更优秀。 因为人生从来不是什么主线任务游戏,而是生存游戏。 你活着的目的也不是达成某一主要任务就结束了,你能说你赚到了指定的钱数,完成财富成就,然后就去死?成为某一商业大亨,完成影响力成就,然后就可以死了? 再或者是情感线,父母、爱人、孩子,如果有不幸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你就game over必须要退出游戏? 不,都不是。 从出生起,每个人的任务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除了自带的各方面数值不同,或许还会遇到首充玩家和XX贵族,起步就各项数值惊人,坐拥丰厚家产。 那其他的平民玩家或者肝一点,或者随波逐流,反正即使不是榜上的那种大神,跟着混一混也没什么关系。 存留于世上形态各异的人们,每个独立的个体与个体之间都是不同的,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任务,都是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至于活成什么样子,只不过是在遭遇不同,际遇不同,追求不同之中,临场发挥罢了。 苦口婆心劝完,老教授暗自松了口气,把自己悄咪咪在腿上举着的手心放下,那里面满满的小抄,什么生存游戏,什么首充什么贵族什么数值,都是自家心理咨询师儿子打的比喻。 为了这件事他还刻意跑去咨询自家的专业人士,只是咨询过程中把程思慕的身份说的比较隐晦。在儿子说了长篇大论的一通要怎么劝解后,道理他都懂,只是那些名词太难记了,但想着这么说可能年轻人比较容易接受,于是也就硬着头皮往下抄。 可在那个关头,再有道理的鸡汤也架不住他的钻死牛角尖,人要是一心消极下去,真的什么正能量的心情都没有。 老教授没办法,左思右想之下只好反其道而行之。 虽然他也知道那么做是错误的,容易将好好的一个孩子引入歧途,但那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只要人活着,就有循循善诱慢慢开解的过程。在这途中会有漫长的时光为他抚平伤口,使他逐渐看淡,恢复以往的生活。 可要是不这么做,眼看着他放弃自己的生命,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教授兵行险着,放弃讲道理和灌鸡汤,而是改成刺激,用父母的冤屈吊着他继续活下去。 这就好比说把一个生存游戏硬生生玩成任务型游戏,只要他父母的案件还没了结,他就要带着仇恨活下去。 结果这一办法还真的奏效了,看着程思慕逐渐清明起来的双眸,人也变得愈渐凌厉,老教授喜忧参半。 高兴呢,是他终于不寻死觅活颓废不堪了,忧心是怕他因为自己的一句劝告变成满心只有仇恨的恶魔。 可教授后来又想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程思慕本来就是无辜的,错的是对方,是那个人先触犯法律雇凶杀人,害了活生生的两条性命,还把原本幸福的家庭搅得如此支离破碎。 所以说,有因就有果,不管是正当手段还是以暴制暴,总归是要让他尝到教训才对,不然在这个世上岂非要他任意妄为下去?以这种不正当手段只手遮天吗? 于是,揣着学生的托付,带着自己的忿忿不平,老教授开始动用自己在职时的势力去查。 结果说的那么复杂,其实倒也简单的很。 从开始的连警方自己都以为自己破不了案,到后来的古井无波再无结果,程思慕等的心力交瘁,可经老教授故交那边一打听,才知道这案子早就知道是谁做的了,只是警方那边压着不告诉程思慕而已。 说来也滑稽,就在刑警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做坏事的人自己先慌了。 原本他要是不慌的话,也许凭这些刑警朋友的实力,专业冤案二十年,一直不会查出结果。可就应了那句做贼心虚,事情还没怎么样呢,人家怕败露,一个害怕偏拿钱来疏通了…… 看来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没什么经验,人家杀手可是超专业水准,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给警方破案,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结果背后的人听到风声,怕极了会牵扯到自己,找人拿钱疏通关系,想着程家就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了,除不除掉威胁不大,即便是放任不管,这样一个没经过风浪的,又弱不禁风的小男孩能成什么样气候? 警方那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某一环节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被上头的哪位见钱就不长眼的家伙按住了,总之,原本紧锣密鼓安排着筹备着的计划,猝不及防就搁浅了。然后这边还对程思慕称案件还在继续调查中。 可能是各方面都觉得以程思慕这么个人,纨绔子弟,弱不禁风,被击倒了就不会再爬起来,所以正的反的黑的白的,所有人都想来踩他一脚…… 然而有些人一旦被压迫的太狠了,就类似于触底反弹一般,从极端的脆弱可怜就会变得坚强凶悍。 程思慕二十岁生日这天,于他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相比过去,他失去的太多太多,可谓是从象牙塔的顶尖跌落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从学校宿舍搬回了家,把愿意回来的阿姨都重新叫了回来,一时间竟营造出了些许一如往常的假象。 另一边请老师代他向学校办理休学,放弃了曾经心驰神往的梦想,继承自家企业,带着一少部分在低谷期也没跑路的元老们准备重振旗鼓。 从跌跌撞撞走进去,短短半年就能在圈子里混的还算游刃有余,别人都道他是天赋高,可只有程思慕自己知道,他是如何从一窍不通的少年到无所不能的神话。 倒也不能说无所不能那么夸张,和其他大佬相比,他连跟班弟弟都算不上,但之所以说是神话,说是无所不能,那是和从前的他自己相比,击不败,打不垮,在父母双亡的打击下,根本没接触过生意的人,把一个公司撑成这样,真的不容易。 而每个神话背后,大概都有无数个不休不眠的日夜…… 他只当自己是台机器,疯狂学习经商要领和为人处世的精明,并把支撑家业和复仇设为目标。 可那条路,却不知何时才能从风潇雨晦走到灯火通明。 在这之后,可能是对家警觉了起来,原本想放任不管是因为没想到他这么小强,现如今看到他如此负隅顽抗,如果凭他的能力也可以把企业经营的像从前一样,那他雇凶杀害程家夫妻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人性就是一旦什么没做过的事情开了先例,为了达到目的就会一再而三的触碰,所以接下来的几个月,程思慕身边各种恶□□件接踵而来。 最开始是驾车去公司的路上被大型货车故意碰撞,对方来势汹汹,看那架势,摆明了是携着狂风骤雨而来,非要碾死这只小蚂蚁。 当然了,货车和轿车的体型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如果对方刻意要他死,想必他也在劫难逃。得亏他还留了一丝狗屎运,紧急关头方向一打,车子马力足,又灵巧,很轻松的就上了人行路的台阶。大型货车就没那么容易了,司机猛踩油门想一股脑杵在程思慕身上,无奈车身太笨重了,冲上去的同时也失去控制,径直和街边矮房来了个负距离接触。 本以为躲过这场浩劫就是万幸,可却没想到,这仅仅只是开始。 随后就是更疯狂的恐吓和谋害,简直让人忘记这是在法治社会。什么带着血手印的威胁信,断胳膊断手指的快递,腐烂的死老鼠,他还在公司大楼里被人在远处用狙-击-枪瞄过,更甚的是不知这人是砸了多少钱,神通广大到把毒下到程宅,放到他的汤里。程思慕是有幸逃脱,却毒死了程父在世时养的一只小鹦鹉。 这时才听老师那边继续传话过来,他说……据警方那边的可靠消息,当初雇凶时,给的人头赏金是三个人,而不是两个人,这也就是说,在未来的日子里,收了钱的杀手组织为了赚赏金,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杀掉他。 他又恨又怕,压抑以及被按头猛锤相互纠缠在一起,引得那个雨夜抑制住的眼泪在此刻倾涌而出。他缩在床上,用棉被捂住头,觉得在这世上踽踽独行真的是太累,也太难了,谁都不敢轻易相信。 结果第二天就是各种人才被挖、高层泄露机密,必要材料被垄断市场…… 他实在走投无路,寻了几圈,硬着头皮把生意谈到了展越的头上。因为展越是唯一一个对手公司不敢招惹的存在,无论是卖脸皮联合各公司的故交孤立程家,还是资金或是资源上的压迫和垄断,对展越来说根本没用,因为宁萧瑟和对家老板没交情,凭展越的实力他也垄断不起。 所以对那时的程思慕而言,在沼泽中屹立的展越散发着光芒,也是能救他于水深火热中的最后机会,走投无路,不想上也得上。 可能就是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使得原本两个世界的人,意外的撞到了一起,并且在未来的日子里彼此产生了除血缘之外的精神维系。 众所周知,展越是国内新兴企业中最凶也是最无人敢惹的,不知道他们一个短短三四年间的企业哪里来那么多家底,管理阶层的来头还甚是神秘,那些人手腕很硬,做事稳准狠,头脑过人思维严谨,这样一个公司按理来说是根本不会和程思慕合作的。 但他误打误撞,不知道那天什么人约了宁萧瑟,也不知道安保和助理是怎么搞得,就让他稀里糊涂的混进去了。 可能也是天意吧,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促成了稚嫩老实的程思慕与宁萧瑟的第一次会面。 宁萧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善良的人,更不爱管闲事,他做什么都是带着目的,所以,他觉得自己帮程思慕,绝不是因为好心,而是在调查过他的底细后,才决定出手相助。 那时展越虽强势,可毕竟为时尚短,就算是宁萧瑟自己,都有种心里虚的感觉。所以在那个关头,他最看重的就是开疆扩土,程家在本地影响力还是很广的,成立时间也久,与其让别人迫害到极致后收入囊中,不如他出手帮忙。 都说雪中送炭难,那他的这一雪中炭,在程思慕最低谷期帮他报了仇,吞并了对手的公司,想必会直接把刚二十出头的青年烧到情愿为他肝脑涂地。 然事实也确实如此,狡猾如宁萧瑟,他了解这事件的始末后,联合程思慕演了出好戏。 他不是想杀程思慕吗?不是雇凶了吗?那好,那我就凶给你看。他直接派出基地死士,演了场谋杀戏码,留下线索,故意引起某人的注意。 这下好了,和穷凶极恶的黑恶组织扯上关系,刑警支队不管?没关系,791来管。合着程思慕的口述和一群人证物证,以上次杀害程家夫妇为突破口,很快就查到了真凶。 被认定和M会有瓜葛,作为死对头,791必定不能放过他。于是直到死,对手公司老板也不知道自己是这么个死法,还天真的以为是事情败露了,死有余辜,完全不知道宁萧瑟把自己家势力的仇恨值拉到他身上,让他当靶子去给791打。 双方针尖麦芒你死我活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看着报上的醒目大标题,宁萧瑟抿了口热牛奶,悠闲的飘了句:“这是想不开啊,有这雇凶杀人的劲头,用到经营和管理上面,早都成龙头企业了。” 也是那时,还是天真的程思慕惊呆的望着面前可怕的人,心想,这是个什么魔鬼呦…… 但怎么说也是抱住了大腿,感激是之一,害怕回到从前是之一,种种原因汇聚,成就了他生死相随的迷弟身份。 两人的关系这些年扑朔迷离。 倒不是说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关系啊,毕竟两个人取向都没问题,只是维持两人关系的初衷很不纯粹。 一个是感激,却觉得自己是继续利用。另一个明明是写在脸上的好心,却也自以为是出于利益。 毕竟现在这个时代的情感太过于脆弱,都是靠不住的,与其表面称兄道弟,背地里患得患失,怕失去怕背叛,缺乏安全感,还不如把一切都归于各取所需,你为自保,我为权势,你需要我罩着,我需要你来做我势力的一部分,从而使我变得更强大。 因为利益能使人获得充分的安全感,让彼此知道,你不会背叛利益,我也不会。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两个人都不是真的利益至上,只是别扭的自欺欺人,如果其中有一个是那样,那么两人的关系也不会变得如此心照不宣。 他可以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企业双手奉上,而宁萧瑟也渐渐把他当成自己人的一员,甚至和与他共同撑起展越的黎衍相提并论。 可那时的程思慕是萎靡的,若说父母刚去世那会是低谷期,那当时就是迷茫期,好不容易牵强找到的理由,报完仇就失去了意义,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给继续活下去找理由。 不巧,当时也是宁萧瑟最危险的时期,他回国后一直受各界瞩目,其中有仰慕的,自然也有审视的。 郑乘风携整个791都紧紧瞪着他呢,非要从他身上找出马脚从而一举拿下。 程思慕为了报答他,外加失去生活的乐趣,自请替他挡灾。宁萧瑟在这其中用了什么方法使得事情得以化解,这暂且不说,反正后来大家都相安无事,但也正是因为这一举动,无心之中把一段情感在潜移默化下变得微妙。 至于一个腼腆内秀的少年是怎么变成二皮脸的,或许有借口说是这世间声色犬马,人心又太过浮躁,久而久之下来,老实正经的人反倒没有嬉皮笑脸的更轻松。所以他对谁都真心,却又对谁都不见真心,于他来说命不是全部,而是附属品,把一切都看开后,自然也更豁的出去,活得潇洒放纵。 而吊着他的下个主线任务从等候案件结果到复仇,再然后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他只能循着其他人的轨迹,试图拥有支撑他们生活的动力,例如,友情……和爱情。 他一直不懂爱情的真谛,包括最完美最优秀的时候,那时在学校有许多小姑娘追求他,可他呢?就好像没开那个窍似的,对这方面完全不感冒,简直和现在的多情不像同一个人。 二十四岁的程思慕通过自己的努力,某些方面又回到了从前的优越,并且非常用力过猛的寻找自己的爱情,他非常期盼有那种愿得一心人的戏码在自己身上发生,从而就会全心全意的为她而活。 但很可惜,哪怕是交过那么多任女友,又对所有出众的异性礼貌性的表示撩拨,这样的他,依旧没搞懂爱情到底是什么。 他的多情却不是滥情,相反,如果不看那种二皮脸,倒是有点绅士的。上流社会的名媛中甚至还流传着一种鉴定方法,那就是在程思慕面前走一圈,如果他来向你微笑搭讪,那就证明这个女性的本身是过关的,如果他不感兴趣,那么这位女性在整个圈子里都会抬不起头。 困苦的日子是难熬的,可一切过去之后,回过头来看,就觉得时光过得飞快,眨眼间距那场风波已经是将近七年,今时今日的程思慕早已与当年判若两人。 在这中间就是流水的女友铁打的大哥,倒也衷心的很。 而这次援救,他不是家族内部的人,其实可以不用来的,但听说姜雅醇带人走了之后,他左想右想都不舒服,问了基地没去的成员路线,随即也跟在后面,两人前脚后脚到了阿斯蒙的私宅。 但他一个中途跟在大佬身后混的人,面对这种场面要想发挥作用,自然是有些吃力。 开始两股势力在交火时,他且远远的躲在一旁,因为没有枪,所以也不敢贸然冲过去搅乱。可后来看姜雅醇带的人渐渐处于劣势,他顶着硝烟炮火趁乱冲过去。 就在雅醇看到程思慕的那一刻,甚至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句话,随着枪响,一颗划破气流呼啸而过的子弹向她迅猛袭来…… 按照正常情况来讲,一般遇到这样的事,循着人的潜意识都是要慌忙躲开的,但程思慕却不同,他骨子里就带着舍身忘死,因为他觉得自己跟着来不过是着急,想为救人出一份力。但实力不允许,也没人听他的,万事还要靠眼前的姜雅醇。 所以……只要她还活着,就有机会带着这群人把宁萧瑟和顾清栀救出来。 就在电光石火的瞬间,来不及反应,脑子里出现的种种都在推动他做出抉择。 有宁萧瑟,顾清栀,或许也是为了姜雅醇……当然了,以他的作风,自然是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女性在他面前受伤的,虽然姜雅醇是男人婆,但不得不说,她……确实挺漂亮的。 程思慕在剧痛中倒地,并没有察觉被救下的女子有没有惊到,也看不到她反手利索的补枪,他只是笑了,心想,诶,我可真他妈的绅士啊! 后来,汩汩冒血的伤口他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长久下去眼前开始泛起白光。 那刻,他脑中飞速闪过了诸多这些年发生的曲折经历。 哭的,笑的,难熬的,庆幸的…… 所以,人生到底是什么呢? 他在那刻醍醐灌顶。 或许,在最初考虑到人生是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相较其他人思想更高深,不似他们一般没心没肺又没追求的活在世上。 但走完一遭,回想起来,其实也没那么复杂。 虽然人不能太过于没心没肺,太过堕落,但硬凹太多凭空出来的规矩束缚着自己,也会让生活索然无味。 人生须尽欢,嘴里说着人要聪明一点,可有时该糊涂就要糊涂,该放纵就要放纵,在适当的前提下,就跟着自己的心走,凭感觉触碰一些人和一些事,也不要用原本并没有,但自己非要给自己定的条条框框来约束,想来,那样的生活,必定会很快乐吧。 他这二十六年间,大风大浪,轰轰烈烈,或风光无限或万人践踏,回想起来如融入洋流中的水滴般,每滴都各不相同。 它们是之一,也是唯一,点点滴滴汇聚起来,成为从容的在耀阳下流动的沧海,一如他的整个人生般,随波逐流不争不抢,如水般包容万物,另一面生命力又极其顽强,海浪翻涌起来也是杀伤力甚广,带着毁天灭地的架势。 更重要的是它其中蕴含的故事,真的有很多很多……当夜幕降临,灯塔亮起的时候,海面上被映照的碎光便成了天空颠覆之下的繁星,其中每一颗,都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以及至今为止还捉摸不到的爱人。 这些便是他的全部。 仿佛看到有胖胖的天使在跟他挥手,还有云端之上的神明,啊,这些骗子!神明根本没顶着光圈! 以及……那是父母吗?他时隔这么久,终于要跟父母重逢了吗? 爸爸妈妈依然是曾经的样子,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不由让人嘀咕,他们都不会老的吗? 他就要握住父亲的手……差了一点,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父亲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没来得及回答,但他想,应该是还不错的吧。从前总是格外在意自身因素,但此时此刻,在濒死之际,他脑中第一反应却不是自己,而是——在我死后,会不会有人为我伤心? 宁萧瑟顾清栀他们会不会伤心?姜雅醇这下该觉得我是个有用的人,并且牢牢将我记住了吧?还有在这个世上他所遇到的所有人,友好的,不友好的,他们,在许多年后,还会恍然记起这世上有个人叫做程思慕吗?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也许这世上关于心境人人不同吧,但对于他程思慕来说,生无惧,死无悔,他在意的人也在意他,而他也愿意为在意的人舍生忘死。 只不过……有些小小的不舍罢了。 不要误会,真的只有很小很小的一点不舍。 这一点之中包括宁萧瑟身后少了一个忠实的迷弟,顾清栀身旁少了个善意的骚扰者,宁小奥少了疼爱他的叔叔,展越的竞标还没结束,家里的小哈再也没人喂了…… 此刻竟然开始畏惧,开始不想死了…… 他飞快收回即将要触碰到天堂之门的手掌,尽量不去看父亲,疯狂的往回跑。 可又哪儿那么容易呢?千辛万苦抵达彼端,却好似有道空气墙阻隔一般,这边回不来,转头一看天堂的门也关闭了,胖胖的天使和神明都不见了,父母也不见了,那边也过不去。 那要怎么办呢? 想了又想,他还是选择了有大家的这一边,想要回去原本的生活。 可那道空气墙明明如不存在般,却怎么也撞不破。 没有多少人有勇气与命运分庭抗争,但程思慕不信,在他身上奇迹已经发生过了,他战胜了命运一次,所以他始终相信还会战胜第二次。 他不停地寻找回去的路,锲而不舍的试图把那道阻碍他的空气墙撞出裂痕…… 虚无中一切显得空荡又寂寥,只有他在其中挣扎,至于何时能抵达他想要抵达的彼岸。 这种事,谁又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这一章是超值章节,完全可以一章当成两章来看。 其实最开始真的是想拆开来着,但后来想了想,上章已经把剧情衔出来了,两章结束一件事是正常速度,如果拆开,以我的性格没准又越写越多,越写越废,最后导致这一件事,变成永无止境的四章五章六章……那岂不是太可怕了吗。 对于之前来讲,这章字数确实有点多,但因为要结合身份阐述和一些有的没的,字数多一点也正常,我觉得我这还是盯着字数尽量少写的,要不然以他这经历,添点油加点醋完全可以独立出一部完整小说了…… 说实话,奶油小程最开始是打算给他盒饭的,毕竟大佬们之间的斗争,掺和进去一圈,大家都毫发无伤生龙活虎,一根毫毛都没少的回来了,感觉是不是有点不可能? 等等,那些让宁萧瑟死的,请你们住嘴好吗,那就提前大结局了…… 但写着写着,发现自己还是有点不舍,因为自己的每个角色都是花了心思塑造出来的,一提名字,在脑中都是有雏形蹦出来的,很鲜活,就像自己真正认识的一位好朋友一样,每个角色都是。 所以后来我就舍不得让他死了,只好改成这样的,没关系,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嘛,定好的梗要和大纲从来没押准过,最后必定会跑偏,大家不要太在意。 好吧,碎碎念到此结束,望大家看文愉快。 ☆、·chapter 136·潜入 或许宁萧瑟生来,就注定要当一个由人性命堆起来的至高点。 他未想过害人,也不奢望以谁作为基石到达某种高度,他只想随着岁月一路安稳走来,即便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即便彼方是永远抵达不了的终点,但能收获沿途极美的风景,那一切也是值得的。 可令他千万个没想到的是,经历过这满地的荆棘与泥沼,他却并无大碍,因为回过头,沟沟坎坎皆由躯体所填补,这才使他毫发无伤的继续向前。 宁萧瑟原是不信什么“注定”的,可生活中一再而三的发生特殊事件,慢慢令他明白天命使然。 就比如今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在阿斯蒙的榕城别苑里,他听到覃星言的话时的确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会有人来救他,所以在迈出这步计谋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在脑子里盘算着应对的方法,可特殊情况总是来的这样猝不及防,导致最后连他也控制不了事态的发展。 他先前就已经听出了枪响,而这世上只有三个人拥有这一特殊定制手-枪,这枪的特点其一是外观不同,由量产版的黑漆改为银漆,使要人性命的武器也变得秀气精致起来。 除此之外,它很轻便灵巧,即便是少年或女子也能无障碍的使用,但这也导致它的口径相较普通版本更小,所以对使用者枪法的精准度要求极高。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宁萧瑟能在嘈杂繁乱的众多杂音中瞬间分辨出的关键点:正因为它口径较小,所以它的子弹同样需要特殊定制,迸发出来的声音并非实打实的轰响,寻常枪械发动时快速划破气流的震彻云霄在这也是不存在的,它更空灵,倒有那么一点点像两块空心铁块用力撞在一起时所产生的响动。 即便是第一次听到的人也会印象深刻,更何况是听了将近十四五年的宁萧瑟呢?这就好比与一个人自小相处许久,对他的种种再熟悉不过,中途暂别几年,倏忽重逢,那种熟悉感是由灵魂深处而发的,只此一眼便能在万千人海中认出。 宁萧瑟想,利维坦是绝不会做当代雷锋的,这种好事里永远没有他的身影,那……想必就是姜雅醇了。 在顾清栀换好覃星言差人送来的便服后,他拉着她快步往外走。 又是一日的终结时刻,远处余晖透过云彩映到头顶,火红刺眼,让他回想起在晚宴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越发厌恶这腐朽的家族体系,猩红的钱币,丑陋的战利品,可怖的人心,逢场作戏的友善,贪婪的眼神…… 原来他身处在与顾清栀完全相反的万恶世界,看起来两人的脚与脚是站在同一个位置没错,但她向阳而生,享受着灿烂与光辉同时洒在身上。可他却是镜像的,头朝地狱,向死而生。 记得有句话这么说过:假设我从未见过太阳,或许我可以忍受黑暗。如果宁萧瑟的生命里未曾出现过顾清栀,没有出现过种种美好,那他或许会如其他家主一般,循规蹈矩过完原有的一生,阴桀冷漠,残忍贪心,却还以为那是理所应当的活法。 但如今似乎并不一样了,在他与顾清栀的生活相互交融后,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从前未触及过的世界,那是顾承允为她营造的几近完美的世界,她被保护的纯澈,无暇,天真善良。 他开始倾慕她,迫切热烈的想要来到她的世界,这时却恍然发现自己不配,就像刚要闯进家门的小宠物,看着纯白的地毯和家具,又低头看看自己脏脏的脚,只得小心翼翼的缩回来,不敢踏入一分一毫,那种自卑无措和羞耻是无处遁形的。 这足矣让他恍然,唾弃了自己曾经的人生,并决定潜心改过,努力将自己的黑暗肮脏褪尽,飞奔来她的世界。 好吧,说实话……其实在宁萧瑟心中,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好坏善恶,有些人虚假的善意是微笑面具下的伪装,有些人真实的善意是因为生活在太过平凡的圈子,柴米油盐中最多也就生出些小坏心眼儿,无处施展滔天的凶狠恶毒,还有些人的残忍冷漠是本性…… 而他,只是被时代和世事一步步推动着向前走,别无选择,他面前只有这一条路,千军万马闯过独木桥,可既然走上来了,就不会后悔,更不会因为什么正义,良心,而去悔悟弥补。毕竟在他心里,直截了当的坏人,总要比虚情假意道貌岸然的大善人好得多。 而现如今,自诩理智的他因为爱情,做出违背原来心理的打脸行为,无法向自己的心交代,所以借正义为由,实际只是为自己找的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至于今天的事,他虽看淡名利多年,不屑再去争得头破血流,但不代表他不闻窗外事,对于贝露的心思,他早就通过手下四通八达伸向世界各个角落的消息网得知,将计就计,故意让他绑来自己,可他万万想不到多了顾清栀的存在,使阿斯蒙生出邪念,让贝露借着阿斯蒙的手为所欲为。更没想到自己被绑后淮禅立刻掌握家族主动权……然后就变成了三个家族间的纠纷。 这么多年八个家族虽分解独立,各自成为独立的整体,可其中还是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Eternal的能力依旧同没分解前一样令人忌惮,说话非常有分量,也经常会在各家族间发生矛盾时出来调解,最终导致这场争端无果而终。 不了了之毫无所获也就算了,可偏姜雅醇跑来救他,还与阿斯蒙发生武力冲突,结果…… 如果真像覃星言所说的那样,来的人中只剩一两个了,那这其中,会有她吗? 如果没有,他心里会愧疚吗?姜淮禅又会放过他吗? 这些都是他此刻在心里所想的问题。 事情发生后的某些时刻,他也会反复质问自己后不后悔,他想,若是之前的自己,定回答,做了就是做了,绝不后悔。 可现在他却开始犹豫、两难。 但归根结底,他似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将计就计假装被绑只是整盘大计划中的一小步,如果是以往的他,冷傲自持,断不会为任何人动情,更不会承担着巨大的损失去追逐一个女人。 所以,在产生“以往的自己会怎么回答”这个念头的同时,他就已经不是以往的自己了。 顾清栀感受到他走的比以往急促,甚至手中的力道都攥的更紧些,她望着那个自己渐渐跟不上的身影,突然不合时宜的怀疑,是不是赶去的那个,才是他心头的重中之重? 虽然此刻她还并不知道他急着赶去为的究竟是谁。 院内石砖地面上依旧遗留着斑斑点点的猩红,但雅醇以及她带来的人已经毫无踪迹了,只是阿斯蒙在主院厅下气急败坏的插着腰骂人,他身前如虾子般弓着几个人躺在地上,不断扭动身躯,看起来受了伤,极其痛苦,旁边还有三四个医护人员在处理伤口。 贝露见到此情形面色毫无波澜,径直跟着覃星言走了出去,反正对他来说,只要不是自己和姐姐有所损失,其余哪个家族吃瘪都是他非常喜闻乐见的。 顾清栀和宁萧瑟走的也非常急促,大步流星,几乎就是一瞬,视线与阿斯蒙的怒目而视交错,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来生吞了这几个人,而他的内心戏比前几个还丰富,同时也是这里面最冤的。 他最开始只是简单的见色起意,刚好他和宁萧瑟也不对付,绑来后出点什么意外最好,就算毫发无损也无所谓,反正他看上的是宁萧瑟带着的那个小媳妇儿。 至于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附属品,即便占为己有,也只是闲时解闷的消遣物,说换随时都能换,所以他便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想,包括宁萧瑟。 而以他所了解的宁萧瑟,不仅仅是表象,归根究底他还是非比斯的家主路西法,是阿斯蒙他们的同类,因为区区一个女人和他耗材耗力的大动干戈,不值当,权衡利弊之下也只好放任和妥协。 所以由贝露那么一撺掇,说看不惯宁萧瑟,助他一臂之力两人弄死非比斯的会长,利益少不了他的,而他个小屁孩,对女人又不感兴趣……利欲熏心头脑发热之下事情也就发生了。 可最后谁想到淮禅突然掌权,使得一边绑着的宁萧瑟过于鸡肋,另一边又担心绑了他养子,姜淮禅会发怒打过来。 这时海拉跑来说什么调解,其实就是威胁,Eternal暗藏的势力谁都不曾了解分毫,在这些年一直是Eternal家主说上句别人接下句,在八个家族中的隐形关系就如同老子和儿子,虽然孩子们现如今个个儿都长大了,羽翼渐丰,但毕竟是人家分出来的旁支,本源在那,历任家主也都德高望重,不得不令人尊服。虽然这新任家主是个丫头片子,但不管年龄性别如何,家主就是家主,这是毋容置疑的。 除此之外她还特意把自己男人给拉出来镇场面,讲真的,人家可是总统!不管这几位家主各自是何等权势滔天,现下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总归是不敢造次的。 即便总统本人不露面也自有威严摆在那,更甭提在普罗大众眼里这两方势力一个明一个暗,一个光明磊落一个见不得人,试问要真的打起来谁更占上风?答案无法太过笃定,毕竟这种冲突经常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官方喊着响亮的口号,但实际并不会真去赶尽杀绝,只要这群蛇鼠不闹得太出格,便也能各自相安。 现下社会体系庞大而纵横交错的网子已经拉成这样了,背地里复杂的事情太多太多,且早已根深蒂固,谁也不想花精力去管的彻底,更管不了。但如果当真有一天,以彗星撞地球的概率,官方军和家族势力发起战争,那么联合其他诸国,掀起的可就不是小风小浪了。 所以,背后有着光明正大的依仗,总归是最有底气最安稳的,这也是海拉一直稳居无人招惹狠角色榜首的原因。因为人民群众并不知道其中内幕,如果双方势力都摆在面前,那以他们的心理,总是会支持光明的一方多一些,这就是古人流传下来所谓的邪不压正。 人心所向和社会舆论也是种无形的压迫,即便没什么实质影响,但总归是让人在意的不成文条款,那就是与官方势力见面时,相安无事更好,如若不能,那就退避三舍。 所以最后也只得气苦了阿斯蒙,落下个人财两空的下场,看着煮熟的鸭子们成群结队的飞走,心里这个恨! 与此同时,在与阿斯蒙交错开视线后,他们一众人很快便行至雕花镂空大门的前方。 门口已备下四五台车静候,宁萧瑟毫无任何寒暄的心情,只想赶紧找到雅醇,无论是生是死,他都要立刻得到一个答案。 可就在他试图握住车门把手准备打开的时候,一只雪白的手飞快横了出来,由于动作太快没有事先掌握好位置,只将他的手指握住了一半,另边隔在车门上,从中形成阻碍。 奇怪的是,别的女人与宁萧瑟有肢体接触,顾清栀应该妒火中烧才对,可这番动作在她眼里看来完全没有任何柔情美意,它来的就是径直的,简单粗暴的,只为了打断他的动作,并无任何情感内容。 宁萧瑟不悦的将眼眸挑起,心想,在这紧要关头还耽误事,你是有多没眼力见儿? 可覃星言却牵着嘴极小弧度一笑,虽不是很夸张的动作,但在她身上却显得非常之诡异妖邪。 那种笑容,是顾清栀在荧幕上从未见过的,甚至觉得以往的笑都是假的,只有此时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她……那个站在象牙塔顶尖上的王。 覃星言也挑眸盯着宁萧瑟,明明容貌动人,可那股怪力乱神就是令人心里发毛,她一字一句道:“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是来帮你的吧?” “你不帮任何人。”他飞快的给予回答,随即又紧接了一句:“同样,你也不屑敌对任何人。”语罢,便用眼神示意她立即松开阻挠的手。 对方却眉头一锁,低下声道:“路西法,我劝你适可而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宁萧瑟摆出倨傲冷漠的脸,仿佛面容上映着薄薄一层冰霜。 而这些在顾清栀的角度看来,她才是真正的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但这恰好就是语言艺术的所在。例如一个人他在对话中真的没听懂对方说什么,那他并不会以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反之,能将对话节奏衔接的如此严丝合缝,恰好就证明了他知道覃星言是何深意,只是用“我听不懂”代替了“无可奉告”,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就是不想回答。 覃星言既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聪明,她眼珠串都不串一下,死死盯着宁萧瑟,试图通过细小甚微的神态变化揪出些内容,她明里暗里的点他:“我方才的话不止说给贝露听,放在你这,一样有效,如若你真敢做出那样的事,就休怪我……” “休怪你怎么样?”她还没说完,便被宁萧瑟从中打断,偏过头,眼中尽是淡漠:“当你的总统夫人不好吗?维护那些满目疮痍的条框和规矩做什么?” “那是历代家主流传下来并交付到我肩上的责任!” 他讥笑:“历代家主连灰儿都不剩了,谁监督你?又是谁在你恪守执念多管闲事后,为你收拾烂摊子?是你的前辈们吗?不,他们一撒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你如何艰辛维持,不知道时代如何发展,不知道局势如何变化。” “所以说。”宁萧瑟直接给她来上最后一击:“在这世上,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有时候不妨丢些理智,为了某些人,而去做某些事,即便听起来有些疯狂,但结果是好的,那就是值得的,你说对吗?” 她握着的手开始缓缓有松动的迹象,似乎也由他的话想到了某人,语气有些怔怔,不知所言:“虽然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你这样或许算是正义善举,但你不是普通人,你想不留余地的抹杀它,可你忘了自己也是这个整体中的一员,你怎么能那样做?你不觉得这对周围人太不道德了吗?” “道德?”他终扬脸迎上最后一抹残红如血,那是他此日投向覃星言的,唯一有真情实感的目光。 他缓声道:“道德,善良,忠诚,怜悯,清白,真诚……这世间诸多形容美德的词汇,原是我们最不配提及的,但……”宁萧瑟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可覃星言听懂了,他在不配前用的,是“原”。 所以每听他说一个字,她便能察觉到自己的力气被抽空一丝,直至最后消耗殆尽,彻底放手,覃星言望向宁萧瑟在盛光之中的容颜,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顾清栀,释然的将眉目间蹙成的死结微微缓和开来,她好奇,为什么自己会被他说通呢? 她想,或许因为,他们是一类人吧。 并不是为某种利益迷失自己,而是在生而为人的艰辛路途中丢失许多东西,但为了某人,最后仍然能不惜千难万险重蹈覆辙,将走过的路重走一遍,再一点点的把丢失的美好全部拾回来。 覃星言立于这繁华都市的一角,视线尽头是威严磅礴的菩提宫,天色沉下来,它周身被金黄色光芒笼罩,在其他人眼中,那是绝对权威的象征,可在她看来,无非是某人为他掌起的一盏灯,为她指引方向,那里面,还有个等她回家的人罢了。 她看向两人的视线愈发柔和,退开半步留出他们开车门的距离,小声嘱咐:“天色黑下来了,你们……小心点。” 没白跟着宁萧瑟混这么久,顾清栀从非比寻常的氛围中也感知到了此话的一语双关,但没做过多思考,她听到这话后只是下意识接下,并回答:“没关系,天黑只是暂时的,熬过去,待太阳升起时,它总会再亮起来的。” 两人乘车赶到基地时,夜并未太深,但却也染上了点浓重颜色,因身份原因,他不好再直接出入,只能凭借记忆找到后院搏击训练场,避开岗哨和监控探头,自死角溜进去。 家族基地不比淮禅的宅院,前些日子他们住的地方只能被称作家里,而基地,才是整个家族核心之所在,机密、武器、训练、侍从,支撑家族运转的全部都驻扎在这里,用心脏来称呼也毫不为过。 这样的地方曾经他哭到撕心裂肺的进来,历时二十多年才赢得彻底,坦坦荡荡的出来,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他根本就不想再踏入分毫,更加不想带着顾清栀一起,重新铐上命运的桎梏。 记得幼年时,他每每在后院练习完射击搏斗平衡耐力等项目后,筋疲力尽汗流浃背,却不想回去休息,这时他便爬上训练场边缘的高墙,坐在上面摘椰色果吃,边吹着风,惬意又孤独。 久而久之,他便发现,这里倒真的是个鲜少惹人瞩目的地方,训练场白日人多,但高墙之下有一处被繁茂的枝叶遮盖,乍看上去也让人察觉不到有人,夜晚虽空旷,但巡逻的队伍一波接一波,倒也不存在被外人侵入的危险,即便趁着间歇闯了进来,并无障碍物用来避躲,所以没有傻子会在不了解地形的情况下冒冒失失以身试险的。 可宁萧瑟就不一样了,他自小在这里混大,就连近几年的岗哨、监控探头都是自己亲自经手安排的,想悄无声息潜入还是很简单的。虽不知道淮禅有没有命人做出改变,但想来只过去一日而已,应该不会专门为了防着他骤然下命令改变。 他踩着那颗巨大的树爬上横叉,顺势蹬上墙头,再回过头来拉顾清栀。 她脚上没力气,滑了好几下已然没有信心再往上爬,但仰望他依旧耐心仔细递过来的手,还在嘴里小声念她“别着急”“小心点别摔到”“抓紧了”等嘱咐,她只恨自己没用,还有人在上面拉她呢!连个墙头都爬不上去…… 试了几次,她背后都冒汗了,越发着急,最后脚下勉强摸索到一处略微有凸起的地方,拉着他的手,猛地一窜,借着寸劲儿腾身到近乎墙头的高度,另一边迅速攀上墙边,以自己的力量支撑原本短暂停留的高度,可凭借她自身总归还是不足的,最后靠着宁萧瑟的一把子力气,才把她拉上来。 可上是上去了,下来更令人头痛,她望着下面心颤颤的,看着宁萧瑟跳了下去,人家是两脚着地,不知掌握了什么窍门,落得又稳又轻,紧接着又张开臂弯,迎向她道:“来,向下跳,我接着你。” 虽然他平时又高冷又爱怼人,但关键时刻还是非常令人有安全感的。可顾清栀害怕啊,在下面看上面很高,在上面往下看更高,她弱弱的用蚊子小声嘟囔了句:“要不你去吧,我蹲在墙头上等你……” “这叫什么话。”他无奈皱眉:“放心吧,我会接住你的,就算你再胖个一百斤也能接住,摔不了。” 顾清栀始终觉得自己跳下去会脸先着地,可没办法,非常时期非常胆量,她眼一闭牙一咬,像坨没有灵魂的腊肉一样栽下去,心怦怦跳。 可迎接她的,是紧实而带有微热触感的胸膛,睁开眼,近距离注视着她的是对在黑夜中燃烧着双瞳,坦然清澈到极致。 下来后她完全颓了,腿都发软,走路全靠挎着宁萧瑟,被他瞧在眼里嘲笑:“我说,咱稍微有点出息行不行?” “我恐高嘛。”她白了宁萧瑟一眼,整个人都腻在他身上,跟着他东拐一下西拐一下,绕了大半个地球般的来到座五层高的复古欧式建筑前。 她站在窗前琢磨着两个人要怎么溜进去,窗户由惨淡月光笼罩,将她的轮廓若有若无的映照在玻璃上,突然,在玻璃后面出现一张消瘦到脱相的干枯面孔。 吓得顾清栀猛地退后一步,脚崴到石阶下面差点坐到地上。 如果不是那后面的人见状连忙将窗子打开,她还真以为自己在逛鬼屋呢,简直太吓人了…… 他的脸上尽是老人斑,眼眶深深凹进里面,只有那对精明的眼珠子叽里咕噜的转。 宁萧瑟将她拉近身边,向她介绍:“这是乾伯,从小看我长大的,对我来说就像亲人一样。” 见他介绍时伸出手掌,手心向上侧微微张开至乾伯的方向,作介绍状,并不是用手指或者毫无动作,顾清栀便知道,这位乾伯在他心中的地位是非同寻常。 她乖巧叫人:“乾伯您好,我叫顾清栀。” 老人家面庞犹若树皮一般,随着动作痕迹更甚,他口中已经没有几颗牙齿了,所以显得垮垮瘪瘪的,但还是开心的裂开了个弧度,眼神泛着历经沧桑后看透世事的聪明,可面目除了过瘦显得不太协调外,神态还是非常和善可爱的。 宁萧瑟连忙低声解释了一下:“乾伯他不能说话,也听不见。” “但你说的他看嘴型都能明白意思。” 顾清栀心里一酸,再次将乾伯笼在视线里的时候,他还是笑,可顾清栀就是觉得比方才顺眼了许多,也更亲切了。 宁萧瑟却回过神来,继续老父亲一样牵着她,为了体谅乾伯难处,说的不急不缓:“那我们就从您这过去吧。” 他点点头,将窗子的折页锁全部打开,整整两扇占据大半面墙的窗子向左右两侧敞开,宁萧瑟托着顾清栀进去,随后自己也翻进来,向乾伯微微颔首,便准备起身前往顶层。 在迈开步子的同时,乾伯也想起什么似的,加快步伐,抢先两人之前走到矮衣柜处,打开圆形铁质饼干盒。 他奋力的抓了满满一大把,拉过宁萧瑟的手,将花花绿绿的一把放在他掌心里。 正当两人懵着的时候,乾伯看了看顾清栀,突然反应过来,回过头又抓一把放到顾清栀手里,随即对他笔画了几个手势。 他带着疑惑低头望下去,手里快要捧不住的一大把,竟是……糖果? 那瞬间,宁萧瑟隐匿在内心深处的情绪便被引燃,甚至能穿越过时空的裂隙,看到二十几年前,那个站在相同位置,同样捧着糖果的,幼小的自己,以及中年时康健高大的乾伯。 担心他们在自己这里耽搁时间,在给完糖果后,乾伯就将两人推到门口,向外摆了摆手。 宁萧瑟迈出去后怔了怔,随即回过头,定定说道:“我……我会回来看您的。”以往是他费力的仰视,现下已然变成了俯视,可见岁月无情。 说罢后,他拉着顾清栀飞速转身走开,一楼的走廊长而幽静,他背对着门口,没有回头,但他知道乾伯在攀着门框注视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把外套脱了,用来包裹手里的糖,然后极轻极轻的开口:“乾伯说,这些糖,自我走后,他攒了十年。” “他还说你很好看,说我有福气。” 顾清栀知道这几句话的意义不仅仅是说给她,经过这些日子的熏染,他相较过去柔软了许多,今天骤然受旧时旧事的刺激,心情的波动一时难以平复下来,这样自顾自的念,无非是给自己点慰藉罢了。 这一路无言的走着,从一楼到四楼,倒也没遇到什么人,宁萧瑟熟练的想要往顶楼的指挥室走去,可刚走到拐角处,便见到尽头的房间亮着明黄色的灯。 基地的建筑少说也有四五百年,见证了一代又一代家主的崛起、陨落,但无论家族历经多少兴盛衰败,看遍无数阴谋诡计头破血流,唯它的沧桑与沉默亘古不变。 在来榕城前他早就为顾清栀简单介绍过一些事物,今日真切的摆在眼前,她想,这几百年的古物维持的可真好,倒也不破旧阴晦,只透着由岁月沉积下来的不问世事。但它无论从外观还是内部构造、装潢摆件来看,都属华丽大气之流派,与古朴无关。 两人谨慎的在厚地毯上走着,第一次做这种拿性命去鬼鬼祟祟的事情,她心里十分紧张。 可就在将近房门的时候,她竟听到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覃星言:路西法我劝你善良! 宁萧瑟:不,我要拉你一起不善良 ☆、·chapter 137·浓雾 “我要带她回家,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立刻,马上,下一秒钟我就要见到她人,至于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她犟不过姜淮禅,只得摆出胡搅蛮缠的架势,狠狠一拍桌子。 雅醇坐在一旁,脸上脏脏的,还没来得及去洗,她倒了杯水端过去,褪去跋扈张扬,一反常态的稳重而低气压:“姑妈,这件事还要慢慢商量,您消消气,喝点茶。” “消气?”姜弦将右腿搭上左腿,看似是就着雅醇的话挑眉反问,实则她的每一句话,都是直指姜淮禅。 “我怎么消气?你那位好儿子千求万求让我们把女儿交给他,没办法,那傻丫头喜欢,我们只好同意,接下来又百般许诺,要把人给带出来,我们也同意了,我想着在你的地盘,你再怎么恨我厌恶我,看在我们是亲兄妹的份上,你也得多照顾照顾吧?还有宁萧瑟这儿呢,养了他这么多年,怎么也不至于毫无感情,再不济,他妈妈的面子你总得念着吧?不管是看谁,你对那孩子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她的眉依旧任性的拧着,即便人到中年,那股大小姐的威风与骄纵依然自某种程度上有所保留,可却不令人反感,因为那是从小被宠大的人才有的,来自骨子里叫做的骄傲的魅力。 但现如今她更多的还是无奈和痛心疾首,看着一旁雅醇自责的样子,她叹了口气:“醇儿,我不是冲着你,我只是……恨我自己,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虽说与我没有直接关联,可怎么说也是在我的娘家出了事,周围的人都与我有关系,这让我怎么和你姑父交代啊?” “哼。”淮禅自鼻腔冷冷溢出一声,阴阳怪气的酸一句:“从你离开家起,就与这一切无关,与这些人也无关,这是你自己说的,难道你忘了?” “你够了。”姜雅醇怒瞪他一眼,呵道:“什么关头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淮禅无所谓耸肩:“那我说什么?人是他带来的,也是他带走的,我无法限制人家的行动自由,现在出了事,不是我干的,这一切故事和事故都避着我,那你让我怎么办?” 门外的宁萧瑟和顾清栀听到此处相视一眼,皆是无言。 姜淮禅的心理顾清栀暂不得而知,姜弦爱女如命,情急之下刻薄些也可以理解,但听在她耳朵里便觉得太过于伤人,于是就思量着怎么安慰身旁人,让他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她甘愿的,并没有委屈。 还未做出反应,他却先浅浅一笑,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发,给人种他完全没有在意,甚至造成种充耳未闻的错觉。 在动作中,她感觉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垂到了自己额头上,凉丝丝的,便下意识抬头去捕捉来源所在,可却,却看见…… 这不是她扔了的那条项链吗! “你……”她震惊的睁大鹿眼,轻呼出声。 宁萧瑟把垂下来的项链往手腕上拢,边对她摆了个“嘘”的手势。 顾清栀立即压低声音,余下半句疑问句也戛然而止。 她随着他自若的神态慢慢恢复沉默,回过头重新望回屋内,可胸膛里揣着的那颗心却再也不似寻常般平静。 这不大不小的厅只被两人瞧了个四分之一,暗红色花纹圆毯繁重柔软,沙发前是熊熊燃着的壁炉,与壁灯相互辉映,为房间添上暖黄色的光芒。 说真的,姜弦此番要人的举动,在她听来不无感激,虽说她们不是亲生母女,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说是如同亲生也毫不夸张。一个之前没结过婚,没自己的孩子,一个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母亲,所以两人相处起来没有任何隔阂,倒也融洽。 但由着顾清栀这近二十年来,从始至终叫她“姨”,换成别人早就不乐意了,姜弦却无所谓,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今日甚至不惜矮下面子,向僵持数年的哥哥见面要人…… 不管是看顾承允的面子和情分也好,念着与顾清栀数十年的感情也好,总之在异国他乡,经历了这样种种后,恍然听到姜弦的声音,她只觉得刹那间自己滚烫的眼泪就要迸发而出,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扎入温暖熟悉的怀抱…… 然她却不能那么做,即便在场多半是熟识的人,此刻也统统画地为两个阵营,甚至是不能被他们发现行踪的,至关生死的对立面…… 她委屈的鼻头有些酸,可下一秒,又有声音响起,她也只好打起精神应付当下局面,细细听着屋内的人说着什么。 那是雅醇的声音:“快二十年没见面的人了,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掐,明明心里都很记挂对方,当面却非要死鸭子嘴硬,你们真不愧是亲兄妹啊?” “过去的事,那么多年了,就让它过去不好吗?有什么恩怨是不能被时光抹平的呢?” “至于这次的事……如果你们真是为了这个吵架,那大可不必。”雅醇作为调解者,脸上却无笑意,她只是语气舒缓,其余更多的是落寞和肃穆感,缓缓道来其中曲折:“姑妈放心,您当下的这种感受我再清楚不过,要不然也不会冒死前去救人,怪只怪我没用,拿着你发给我的位置都没能把人救出来,还差点全部搭在里面,好在后来海拉亲自过去调解,贝露自然唯她马首是瞻,阿斯蒙受胁迫没办法,再气也只能放人。” “现在清栀他们早已经脱离了危险,安安全全的待在榕城的某个角落,只是……”她白了姜淮禅一眼:“被这个死老头搞出的幺蛾子一吓,恐怕他们不会轻易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姜弦痛心疾首哀叹:“哎呀,这么一闹还真是……”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她的哀痛无处宣泄,积压到极致后立刻爆发,转过头怒吼,那气焰以肉眼可见的趋势升腾,像是要跳起来,拿桌面上厚重沉实的水晶烟灰缸抡死自己万恶的亲哥! “什么权势地位的,握着大半辈子了还不够?马上快要入土的人还跟年轻人争来争去,你不是自他小时候就把他当成继承人培养吗?跟着沈其的面前说什么‘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转过身就都当狗放屁啦?” 她冷眼嘲讽:“哼,我看啊,你是嫉妒吧,小宁上来后把家族管理的顺当多了,那是要手腕有手腕,要头脑有头脑,不到处惹乱子,外人也不敢招惹进来,不光是我这么认为,家族上上下下都满心服气这个会长,你这个退了位的不好好往沙滩上躺,在棺材里做什么仰卧起坐!” 外加雅醇也认同的点头,姜淮禅心情更酸更不平衡了,脸却不红不白,只尴尬的清清嗓子,随后道:“这就叫成王败寇,世上事都是如此,谁赢了谁就是对的,就是至高无上光芒万丈的,手底下人也惯会见风使舵,他当权自然什么都好,可现在是我掌权,你不信就下去问问,有哪个不怕死的,敢说他一个好字?” 他冷哼:“还有,说他管理的好?这小子手握重权这些年不声不响,他这么无所谓,去当和尚啊?当什么会长?我只心疼我的家业,你说这一代代的攒下来点家当容易吗?就算再深厚,坐吃山空迟早要败光的……” “那也没有你这样的!”姜弦一口咬住他贪婪的过错,和他吵:“你退都退了,还有重新回来的道理?别说家族内部几百年间有没有发生过,你出去打听一下,八个家族里面,从古至今,有哪个会长是先退位,后来不行,又后悔了,再把新会长算计进去,自己不要脸的吃了吐?” 姜淮禅自然不能容忍别人的质疑,也拍案反驳:“如果你说吃了吐,这我认,可你要是说我算计那小子,我千万个不服气,第一他遇险不是我算计的,第二,当年的事,你们外人知道几分就敢妄下结论?你以为是我心甘情愿将位置拱手让他的吗?明里暗里说我阴险,你那宝贝女婿就不阴险?” “我不听我不听。”姜弦几近癫狂状态,她把靠枕往姜淮禅身上扔,心情烦躁言语错乱:“他是你儿子,不是我女婿,不是!” 他接住靠枕,眉头一蹙:“反了,开始跟我动起手来了?” “要不是你,孩子们能逃出来连家都不敢回吗?”姜弦说完后忽觉一阵眩晕,应当是操劳加焦急,再乱一通发火,从而导致的急火攻心。 她缓好一会才慢慢镇定下来,抬眸,那其中究竟是恨意还是壁炉所映现的点点火光,除她自己外其余人皆不得而知,只是那闪烁着的东西看在姜淮禅眼里,心痛,又心虚。 但以他见鬼的个性偏要怎么绝情怎么来,就如同当年他并不想让妹妹走,但脱口而出的话还是硬生生转了弯,狠狠伤害她,看她摔倒又自己爬起来,哭了又笑了,从众星捧月到绝望坚强,最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家,这一不联系,便是十七年。 现如今好不容易重逢,明明该是开心的事,可她的目的是为了要回自己的女儿,如果不是顾清栀在榕城丢了,这一切恰好和他有关,恐怕姜弦会永远和他拗下去,老死不相往来。 姜淮禅在火焰的跳跃中,隐约看到有细小火星飞跃出来,他双目无神的对着壁炉,烦躁的在脑中胡思乱想着:方才到底是自己看错了,还是真的溅出来了?如果是真的溅出火星,那么会不会吹落到哪里烧起来? 算了,老了,眼神不好喽…… 漏掉便漏掉吧,与其深究,不如放任,何况他也没有年轻时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劲头了。 随即他缓缓闭上双眼,一字一句道:“输了就是输了,谁都不怪,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他忽的冒出这句话,让姜弦和雅醇都很摸不着头脑。 但除了这三人外,还有个身影一直没做声,他慵散坐在几人侧面单独摆放的沙发上,手中摆弄着拇指上带有自己家族图腾的戒指,那是个轮廓非常抽象却十分灵诡妖冶的狐狸。 半响,姜淮禅睁开眼,转过头定若磐石,三言两语脱口成一句话,可凭这区区一句话,或许就能改变未来几年,更甚是几十年的家族版图。 他对着那身影道:“宁萧瑟在位时,你求过他的事,他不答应,我答应。” 利维坦抚摸狐狸面颊的指腹短暂停顿,随即也抬起头,他只是来凑热闹的,因为从小在这里长大,和宁萧瑟玩的也挺好的,出了事他自然要来基地泡上一泡,但他却并没有想到今天还能有事砸到他的头上。 漂亮的瞳孔里被火的颜色琼夺、晕染,终燎成迷离的一片,他的指腹将戒指切面严丝合缝的按住,思虑了一下,轻笑着问:“您要帮我的话,我倒想先听听您的交换条件。” “安心,不要你的钱。”他扫了眼姜弦,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他都不肯帮你,还念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索性你就站过来吧,自此之后,有我的就有你的。” 高手过招向来点到为止,不必太过直白,若是这其中意思有十分,说的人讲出两分,听的人理解到十二分,这便是智慧。 利维坦咧嘴一笑,但却无声,他明白当下这架势就要开始站队了,不过站的却并非八个家族之间的队,因为淮禅在话中圈出的重点,是宁萧瑟。 淮禅要巩固自己的地位,看样子他并不是贪图一时之快,而是趁乱夺回原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准备这样稳坐下去……他说要帮利维坦处理那些焦头烂额,为此,代价是利维坦必须站在他这边。 毕竟有一个家族的家主站在自己的阵营,即便是内部纠纷,他也会获得很大的助力,必要的时候如果利维坦同意,甚至还会联手打压宁萧瑟,使他就算露面,就算有心去争去抢,也无力回天。 沉默半晌,他盖着戒指切面的拇指由于吃力,挤压变形到发白,最后,在他的权衡利弊之下,依旧得不到答案,他想,那……不如随着自己的内心吧。 考虑结束,飞速松开拇指,那上面小狐狸的印记已深融骨血,他把戒指摘下,从此刻,他不再是洛里家主的身份,而是真正的他自己。 “禅爷和萧瑟的关系若亲生父子,这我自小便知晓,所以您的忧虑我都懂。”他这个人即便将身子坐正,也仍显清闲慵懒,但神态却比方才庄重了不知几倍:“身为晚辈,自然要为您分忧,同时也请姑姑放心,我一定会尽心竭力派人把他们寻回来,今后好好相处,再不惹是非。” 似乎没想到会得此答案,淮禅眼角细微的一缩,将压迫融进视线内向他递去:“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洛里的家主大人?” “不敢在您面前称家主大人。”他微笑,明明言语神态并不让人感到舒服,可追根究底却还令人挑不出过错。 他的笑是这世上最逼真的友善面具,看似礼貌耿直,亲切至极,那不过是没拆下面具前的表象而已,他淡淡道:“不管走多远,飞多高,在您面前不过是孩子罢了,我和宁萧瑟都是您看着长大的,虽不是亲生,但情分上早已跨越了所谓血缘,现如今我们都是双亲已故的可怜人了,在世上没有半分亲情带来的慰藉,如果有那么一天,他能回来,我们一定共同孝敬您,任凭他做出什么无□□,放在我这都是绝不答应的,不然怎么对得起您对我们这种种恩情呢?” 在这一气呵成的言语中,姜淮禅只觉喘不过气,中途几次想要插话进去,却被噎的根本张不开嘴。 他算是看透了,这小子一通巧言令色,把他捧得不行,实际上是站在宁萧瑟那边连珠炮一样怼他呢! 什么双亲已故什么种种恩情……想想他们的双亲,沈其丈夫过世,孕中被拐到他身边,奈何她性子倔强冷淡,外加丧夫的沉痛打击,对姜淮禅非常十分以及特别的不友好,落了个被软禁的下场。 后来还是宁萧瑟出生几年后,在偏院跑来跑去,被他看到了随便问一嘴身边人这倒霉孩子是谁?方想起还有这么个人,于是恢复死缠烂打,导致沈其抑郁多年,不得善终。 说实话他当年也是非常爱沈其的,即便是对雅醇的妈妈也没到如此程度,奈何他这个人脾气不好命更不好,是那种容易死老婆的体质,不管是当初的家族联姻还是后来的遇到真爱,这两个在他生命当中所占比重可以算是大部分的女人,一个又一个的离开了。 从结婚,到雅醇妈妈过世,他便放飞自我,莺莺燕燕绿肥红瘦,想当年也能撑起个三千宫室。 直到遇见沈其,这是他放纵的终结,也是他钟情的初始,可谁想到世事偏不遂人愿,沈其自死都和他别扭着,从那以后,他便成了孤家寡人,一边打心里存着对沈其的愧疚,一边独身守空城,在思念爱人中亲手为情路画上句点。 而利维坦那边就更惨了,他父亲虽然过分贪恋权势,偏心年长的儿子们,对自己的小儿子毫无情分可言,为了笼络势力,还把自己的亲骨肉送给姜淮禅抚养。 也怪他是个拎不清的,管好自己家族不比什么都好?偏要来搞这个搞那个,要儿子给自己做接应,先拉姜淮禅下马,再搞垮继承人宁萧瑟…… 主意打的不错,但被傻儿子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给拒绝了,最惨的还是被淮禅中途发现,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除他外还有那些养在洛里的儿子们无一幸免,全部血洗包专机送他们去见上帝,正因为利维坦被养在他身边,才逃过这场浩劫。 暂不说淮禅对沈其有多掏心肺腑满腔热血,他不拘着她,便不会毁了这对母子的一生。也不论利维坦恨不恨亲生父亲,即便他真的恨,那也是生父,活着感情好不好是一回事,被杀了的仇恨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这“种种恩情”细数下来,听完还真是令人心惊肉跳呢。 依照旁人,可能听完这些早就愧对良心,但他是什么样的人?良心?那东西早都没有了好吗…… 此刻昏黄的厅内化为博弈场,没有明枪暗箭,他们头脑急速运转之下吐口而出的文字,便是兵器与棋子。 作为一个绝不轻易认输的男人,就算心里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了,仍死鸭子嘴硬,强撑着气场搞离间:“你能有这种想法,我很欣慰,我也知道你们兄弟自小要好,不然怎么能让你不惜豁出命去给他挡刀呢?说实在的,你这孩子能力超群,相貌生的也出众,如果和宁萧瑟一样被你父亲当做接班人培养,再没有那道疤,现在必然成了大气候,我的这点势力对你来说兴许都不值一提。” 好嘛,这么一竿子就把两个人给打翻了。 姜弦听得也开始蹙眉,心想,我怎么有这么个哥?我哥怎么有这么张破嘴? 但利维坦这次似乎并没有被轻易动摇,他承认自己曾极端的妒忌过宁萧瑟,恨他,因为自己满心欢喜的待他,被父亲抛弃被哥哥抛弃被家族抛弃,但他们一起长大,难道不能成为彼此的左右手吗? 结果……换来对方的满不在乎,曾一度还误会宁萧瑟与自己有杀父之仇。 后来感情与仇恨的误会都解开了,他也如愿以偿登上了洛里家主的位置,可带了这个戒指许久后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并不快乐。 此刻一切虽然看似风平浪静,但他知道,这个方向性决断是至关重要的,搞不好就会走向某一种终结。 比如……宁萧瑟回来,他并不会杀淮禅,但要是让淮禅当权,就算看他年老后变得日渐淡然,对任何事情都开始温柔怀旧,可毕竟他年轻时那么残暴,毫无人道,狠下心来做个了断也是有可能的。 即便站在淮禅这边他会获得利益,可……摘了戒指,摘了责任后,由着那颗心乱跑乱撞,然后它跑到了久违的牛角尖里,告诉他,你自私了这么久,嫉妒了这么久,这一次,便如同数十年前一般,飞来刀子也挡在他面前吧…… 他笑的特别灿烂:“不必父亲培养,我现在也过得很好,可不为他挡那一刀,我会后悔一辈子,谁叫那时候我把兄弟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呢。” “所以禅爷,您放心好了,我们今后定会勠力同心,只要我们一联手,那就是所向披靡,您啊,就安安心心颐养天年吧。” 在笑中被绝杀,姜淮禅还是头回处于被动方的身份感受,他再无可说,刚想手一挥遣散了这群不让他省心的家伙。 这时长廊内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跟着上来三个同样难缠的家伙,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方才那脚步声,先慌乱后整齐,绝不是这三个人该发出来声音的状态。 ☆、·chapter 138·微熹 于此同时,顾清栀和宁萧瑟半蹲半跪,身躯紧紧贴合,将长廊尽头房间的门打开形成夹角,两人藏身于其后,紧张的连心跳声都可被彼此捕捉。 夜深的基地很幽静,细小的谈话声在此时都显得过分突兀,顾清栀不敢挪动半分,绷紧身子由着这尴尬的动作一直持续。 她只要睁着眼就能看到宁萧瑟细腻的皮肤,以及安静垂着的长睫毛。 他似乎细心留意着里面的动静,哪知顾清栀鬼迷心窍的,盯着他迷人的大眼睛,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然后猝不及防对着他的眼睛就亲了下去。 轻轻的,吧唧一下,很快就退开了,但是……真的好毛茸茸啊! 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馅饼吓到,那瞬间他差点一个踉跄坐到后面的地上,好在他反应快,一把撑住旁边的墙面,勉强将自己稳下来,然后回望过去,那目光里有不解,有细小的雀跃,还有纠缠不休的爱慕。 厅里面有女声隐隐约约的传出来,宣誓般阐述自己对现任会长的一片真心,还有另外的女声不留任何余地的用话表达对她的嫌恶,这两个人一个是安若素,一个是姜雅醇。 记得来前安若素不止一次的给宁萧瑟洗脑,试图唤起他的野心让他去争去抢,最后甚至打起了感情牌。 顾清栀原以为她是爱极了宁萧瑟,见他佛系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可现如今站在苍穹之上的换成了其他人,她誓表忠心的目标也立即更改,因为永恒不变的,是对那个位置上坐着人的追随热爱。 顾清栀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安若素谁也不爱,她只爱她自己。 而这样的人,也永远不要指望她会觉悟。 反倒是利维坦一反常态,今日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宁萧瑟这边,但顾清栀和宁萧瑟都不是上帝视角,他们只相信过去所真实发生过的一切,并根据这些融合自己的思维做出判断。 所以今日的好感,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真假究竟有几分,或是另有目的,但既然话赶话说到这了,且不管真假,单听上去还是很让人感动的。 顾清栀白了他一眼,以女性敏感细腻的思维察觉出异常,不高兴的低语了句:“看见了吗,人家对你才是真爱。”她只是唇间呢喃,声带并没有震动发出声音。 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宁萧瑟忽的皱了下眉:“你听。” 听什么?她迷茫的怔了怔,刚要问出来,下一秒明显的打斗声便钻入耳中。 “这,这是……”她没有听音辨位那两下子,在时大时小的躁动声中,她只觉得左边有,右边有,好像是上边传来的,仔细一听如果说是下边传来的也说得过去…… 与此同时,厅内的倦意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应家兄弟终于撕下伪装多年的温驯,试图来波趁火打劫。 他们似乎还在鼓动着安若素,然后姜淮禅问她愿不愿意怎么样,这里顾清栀没听清。 随即安若素回答的与方才誓表忠心一样坚定:“不管谁作为统领者,我都誓死拥护他扫清障碍一枝独秀,自然,我也不会拒绝坐上这个位置。” “好啊,你们这一个个儿,都是好样的。”姜淮禅震怒的声音依旧不失稳重,像是他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一声锐利的枪响划破长空,随着这颗子弹的嘶吼,窗子的玻璃被击得粉碎,温热的风从中灌进来,围绕在几人身侧。 枪响后,两队身着墨绿制服的基地士兵顺着楼梯冲了上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本以为局面会得以控制,不成想应家兄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大哥应明扫了扫四周,不屑一笑:“禅叔,您真是老了啊,还天真的以为用这点人就能力挽狂澜呢?” “即便你东分支再厉害,这次恐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吧?” 姜淮禅听后挑眉:“哦?是吗?那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是双拳,谁是四手。” “大不了同归于尽。”弟弟脾气浮躁,一摆手:“我们死了,你也好不到哪去,最坏大家就都交代在这,谁也甭想有命享受。” 这时坐在侧面单人沙发上的利维坦站起来了,拍拍身上的褶子,不悦道:“哎,倒霉啊……凑个热闹什么事都能赶上。” 应家兄弟进门后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姜淮禅身上,外加光线昏暗,他们扫了眼在场的三个女人,发现都是熟识的,不足以造成威胁,也就没有没有留意到侧坐着的身影,哪成想惹了这么个角色,毕竟他金色死神的“美誉”不是浪得虚名的。 “两位,打个商量,趁我现在还没困,暂且有点耐心,你们就识相点自己滚出去呗?从此以后退出族籍,再也别在榕城露面,要不然……”他噙笑柔声,纤长的食指上虚套着戒指,小狐狸松旷旷的在他指尖上绕圈。 语句顿了下,手指的晃动也跟着短暂停止,于是那小狐狸听话灵巧的一钻,刷的一下,戒指毫无阻碍的径直落入食指根部,紧接着是他继续响起的声音:“即便你们给老婆孩子留再多后路,逃到天涯海角,洛里也能把他们揪出来,一点,一点的,细细折磨他们,最后荣登我的私人收藏馆,你知道洛里鼻子很灵吧?八个家族中打架我们或许并不厉害,但找人,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比得上,希望到时候你们两个的家属多接几条腿跑,可千万别那么快让我逮到……” 应家兄弟对视了一眼,虽然有所忌惮,但既然来了,就没有灰溜溜自己逃走的道理,反正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又是一刀,不如搏一搏。 “哈哈哈。”利维坦见势不禁鼓掌,极有兴致一般:“很好很好,我就喜欢有挑战性的。” 应明面色很不好,冷着眉目撇出一句:“小子,你得意的不要太早,如果我死了,我一定拉你垫背。” “那也值啊。”利维坦更高兴了,自眼尾都洋溢着兴奋:“我这么个人无亲无故的,和你们兄弟共赴黄泉也算平等交换,但毕竟是你们先动手的,我多冤啊,这样一来,我家族的人就有名正言顺的由头搞事了,那样即便海拉想管也管不着,然后我的副会长就会尽数灭掉你们的家人,掌握非比斯的实权,看看,我一个人换这么多好处,不亏。” 听到这姜淮禅不开心了,撇下嘴角,一巴掌打在他脑门上:“你小子,当我是死的吗?”力道并不重。 他瞪了眼自己养出来的不着调熊孩子,转过头对应家兄弟道:“不过,你不好奇为什么你们的人还没上来吗?” “看看下面就知道了。”淮禅有力的食指与拇指绷在一起,利索的一弹,挂在窗框上颤颤巍巍的玻璃碎立刻全盘脱落,随后院中惨乱的打斗景象清晰呈现在众人眼前。 应家兄弟霎时间心也慌得漏跳一拍,溜向前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满院黑色与墨绿分庭抗争的景象,支支吾吾说不明白话:“这……我……今天,今天不是驻扎集训的日子吗?明明四个分支是一起去的!我亲眼看到你的人还在驻扎地!基地这边你还要防着宁萧瑟,把人手都派出去巡视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守卫?” “呵。”姜老头冷傲一哼,白眼翻得比谁都流畅:“你以为你的计划瞒的很严密是吗?那点小伎俩,留着骗骗自己吧。” 室内暗波汹涌,室外血雨腥风,都是在拼命的关头,宁萧瑟看准这个时机,拉起顾清栀就跑:“快走。” “等,等等!”突如其来的拉扯奔跑让她没缓过神,鞋子不是自己的,本就不太合脚,这么一来右脚彻底放飞自我,拔出一半踩在鞋后跟上,跑的踉踉跄跄。 宁萧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姜雅醇的安全确认了,现在再不趁乱跑出去,那以后就永远甭想出去了! 好在原路折回相比来时轻松许多,因为院内正在奋死抵抗,守卫们也都赶过去帮忙,根本没人站岗巡逻,他们还是回到了乾伯的屋子,见他在房间侧边倚着窗帘,怯怯望着外面。 如果东分支的守卫防守失利了,那么基地这些人,恐怕也难逃厄运。 宁萧瑟看他可怜,本是想带他离开这人间地狱的,但想了想,带顾清栀走情有可原,要是带乾伯走……一手拉着个小姑娘,另一只手拉个老头子,这算什么美丽画面? 而且现在外面那么乱,他根本分不出心来照顾两个人的安全。 短暂的几秒考虑时间,他想起自己的佩枪回国时并没有拿,于是对顾清栀飞快的道了句:“等我,十秒。” 还没等她问清怎么回事,他便长腿一迈,一溜烟的消失在房间里。 三步并作两步,他跑上顶楼自己的房间,无暇顾及几年未住人它为什么依然干净整洁如初。他简单环视一圈,找到自己的柜子,取出一黑一银两把佩枪,一把是和雅醇利维坦他们小时候共同用的定制伯-莱-塔,另一把是他当上会长后的私人佩枪。 再回到乾伯房间的时候,不过十几二十秒钟,他递过银漆的那把,对乾伯道:“这个很轻,方便使用,您用来防身吧。” 潜台词两个人都懂,这把枪,要么是对准敌人,要么对准自己,不论是哪种结果,在关键时刻都是命运最好的归宿。 “希望您平平安安的,等事情结束了,我接您去中国,那里,没有战争。”可能是短时间内经历的太多,连他这样见惯生死的人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都有些微微哽咽。 乾伯由于年纪大了,树皮样的面庞外加深陷的眼窝,使湿润的瞳孔看起来并不美观,反倒脏脏的,显得泥泞。 他干瘪的嘴张了张,那似乎是“好”字的轮廓,虽未出声,但那场景看的顾清栀眼眶微红,觉得即便是无声,自那口中发出来也极尽震撼心灵。 两个人告别乾伯,来到院前,正想着怎么突破,可仅方才的言语片刻,局势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从方才势均力敌的撕扯,到当下墨绿色守卫军以绝对的优势压制,当下就已经出现了大部分黑色士兵被按头在地上的情形。 “怕吗?”他拉着顾清栀的手问她,却不知这“怕”,指的是近日这些脱离正常生活的事件,是眼前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大场面,还是身侧的,令人捉摸不透的他。 顾清栀手心儿里蓄满了汗珠,湿滑冰冷,她脑子里一遍遍的眩晕、轰响,胸腔里闷闷的喘不过气来,心跳的也非常快,但牵着他,感受他相较常人更低一些的体温,还有此刻那树尖顶上月亮的皎白温柔,不知为何,这些都能促使人变得勇敢。 她想给身边的人温暖,让他如同正常人一般立身于阳光下,更想……再次牵他手的时候,触到的,是他的无惧严寒。 于是她飞快而坚定的回答:“我不怕。” 纵使眼前的大场面她出生到现在从未见过,几乎要吓得瘫在地上。 以前就听传闻说这些人个个都是狠角色,她没见过也不了解,后来见过了,了解了,觉得不过如此,可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明白,这些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宁萧瑟似乎也紧张了,将手指依次松开又握紧,酝酿了一下,忽然用他磁性好听的声音很谜之腔调的跟她说:“准备好,我们要跑过去喽?” 虽然淡淡的,可……结尾这么猝不及防的轻快起来也不知道是想怎样,她想,也许是察觉到她的害怕,一本正经会将氛围搞得更压抑紧张,所以才故意这样说的吧。 两人在对视中缓缓抽离出来,双手紧握,目视前方。 很奇怪,在那瞬间她竟从遥远的门口处看到了未来的景象,仿佛披荆斩棘拨云破雾后,自那扇门穿过,便能如鱼越过龙门,腾空直上九霄,从此翱翔于天际,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阻碍他们。 “我数到三。”语毕,他喉结也随着紧张的氛围不由自主吞的咽了一下。 “一。” 榕城的风不曾变过,温吞湿润,拂得树梢上叶子左右飘摇。 “二。” 偌大基地院子,中间竖着单爪落地腾空而起样子的石鹰,栩栩如生到脊背的羽毛都根根分明,翅膀在腾跃时的肌理线条流畅有力,象征着无上勇猛与锐不可当的野性。 两股势力自雕像为圆心,分散在院子各处,纠缠扭打,在人们看来残酷,在上帝看来滑稽。 “……三!” 短促的一个字结束,绷紧全身神经的两人立即飞奔而出,挑着人群的间隙飞速挤过,那叫一心惊肉跳。 空气中已有血腥气弥漫,由于事件特殊性不宜过分张扬,所以在场并没有人使用枪支,一时间仿佛战争退回到数百年前冷兵器时代,有用刀棍的,还有武器被击飞赤手空拳相搏的。 “刷。”方经过此处,墨绿色有些接近部队制服的守卫军抄起短刀,刀刃紧贴着黑衣士兵的喉管滑过,猩红在半空中撒得圆润,弧度优美。 后侧方还有守卫军一边将对方双手钳住,另一边抓着头发将他紧紧按在地上,黑衣士兵面部由于抵抗皱在一起,痛苦狰狞。 还有的你给我一巴掌,我给你一巴掌,随即瞧了瞧彼此,不服气的又将四条手臂缠在一起互相推搡,最后以守卫军狠狠踩了黑衣士兵一脚终结,趁着对方惊吓疼痛之际迅速一个过肩摔掌握主动权。 总之那瞬间眼前的景象变得特别缓慢,摔倒躺地被抽成好几帧播放;飞扬出的血雾慢到形成均匀颗粒状;哀嚎拉成低而长的声音;金属质地的刀剑落到地上,弹起,在空中优雅的翻转,随后又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动;远处风吹动的树梢也静下来了……唯有那惨淡的银盘,从始至终便是不动声色不急不缓,定定的卡在天上。 不过说来也怪,按理来说他们在院中穿过时不该没人察觉,即便两股势力分庭抗争,但他们身份尴尬,应该是两方共同的敌人啊! 况且厮杀中眼红起来,管它谁是谁,扯进来就是一顿胖揍,还能这么恰好的给他们留出条路直通大门? 顾清栀在奔跑中也发现了,这事简直就可以用诡异来形容!如果这些人看见他们没做阻拦,倒也说得过去,可方才分明……分明是把两人当空气一样,连看都没人看他们一眼。 真实当中他们穿过的速度是非常之快的,可在她的感知里,那过程漫长到仿佛度过一个世纪,就连耳边呼啸而过的气流都扯出了实物质感。 终于,穿过千奇百怪各型各态,两人冲门而出,飞快的跑远,恨不得多长几条腿逃离背后的万劫不复之地。 当然,他们没有回头,也就意味着他们并没有看到建筑顶层露台上,那俯瞰众生的身影。 他眺望着那两个飞窜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视线内,藏蓝色条纹带着压花的手绢将指尖莫须有的肮脏擦除,随即精巧昂贵的艺术品被随手一扬,从高空飘飘荡荡跌落至地面。 他回过头,望着身后被守卫军捆猪一样绑着的两个人,不屑牵嘴一笑:“这个位置,我宁愿一如当年般拱手让给他,也不会便宜你们俩。” “唔……”中年男子被堵着嘴,挣扎着要起身,却发出无助的闷响。 他不再看两人,继而转过身,深沉的与皎月相对,声音若有若无,低到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他道:“沈其,我这一辈子,愧对你,愧对孩子,愧对世人,但今天,我无愧于心。” 这世上,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例如,若是我恨他,提防他,为何又要把看家本领交给他呢? 如果把权势看的比你们母子更重要,我便会把他的野心掐死在襁褓,怎能纵容他一步步变得强大? 如果真的狠到了极致,便不会在他露出端倪时故意示弱,节节败退,我露出不甘、挣扎,只是为了让他觉得自己真的胜了,赢得无所顾忌。 还有……他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孩子,他像极了我,雷厉风行,冷漠残忍,乃至圆滑睿智比我要更胜一筹,但,他也学会了我的嘴硬。 我视他若亲子,却从未说爱他,凶神恶煞的在后面鞭挞他,用恨意驱逐他爬上顶峰。 而他,为了保护自己和亲人,爬上那个位置,他说讨厌我,恨不得我立刻去死,可在这些年里,他从未剪除过我的羽翼,他当上这个会长除了自保,其余只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他变得比我更强,只是为了在我面前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证明。 所以,这些年喊打喊杀,到现在回过头想一想,我要的究竟是什么?钱财?权势?地位?武力?这些或许是许多人费尽毕生力气所追求的,但现如今对我来说……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在他做出那个决定时,第一时间我便知晓了,却并不怪他,因为他遇到了自己的真爱,就如同我当年遇到了你,可这其中又有不同,不同的是那个女孩子很爱他,你却并不爱我。 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活了这么久,我竟也搞不太清楚了,可从和他的最后一次谈话中,他说:我不想恨你。 我听后突然怔住了。 我也不想让他恨我,因为我曾和你说过,我要对他同雅醇一样,都当成自己亲生的来对待。 雅醇胸无大志,只想花花钱,取取乐,我只好供着她,不是辩不过她,而是不想辩,任由她在我身上,以她认为解恨的方式所取全部。 宁萧瑟不同,他要颠覆的不止我所拥有的全部,而是整个家族,甚至维持了几百年的家族势力体系。 可我依然不想去阻拦什么。 因为傻父母就是这样,对付别人明明有许多手段,到了自己的孩子,一个下不去手,两个也下不去手…… 最后我决定成全他,毕竟……善恶有报,因果循环,我年轻时做了那么多坏事,也该得到报应了。这样,雅醇,宁萧瑟,玉弦,还有玉弦的孩子,小清栀,他们都能够得到幸福。 还是那句话,世上本无绝对的善恶,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也不想知道,我更不奢望他感谢我。 可此事过后,若是能亲耳从他口中得知他不恨我,那,或许就是这世间,我做过的,唯一对的事情吧…… ☆、·chapter 139·旧闻 自地狱晃了一遭,又逃出生天的感觉,真的很难以言喻。 即便现在早已经脱离了基地的巡视范围,他们还是不间歇的奔跑着,仿佛有了惯性般,短时间内都不敢停下。 跑着跑着,顾清栀和宁萧瑟都累到气喘吁吁,在致命危险消退后,两人对视,不禁都笑了出来。 “好了,慢点吧。”宁萧瑟累到气息有些不稳,他扯着她的手微微一顿,速度这才渐渐放慢下来。 然顾清栀比他体力要差许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在危险解除,眉目间的愁容这才消退了大半。 她是个很单纯的人,开心就笑,悲伤就哭,有什么情绪都会轻易显现在脸上,现下一大难题已经解决,即便接下来要面对的麻烦更多,可从心理上,这一关过去了,其余的就显得简单许多。 她抬头看了看清寡的月色,懵懵转头问:“那……我们要去哪啊?没地方住了。” 看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倦怠中透着乖巧,半点不似认识初始时那么皮,不论何时何地都想调戏捉弄他。现如今一切变成这样,看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宁萧瑟下意识抬手看腕表,后发现自己的手表早已经摘下了,换成了她的那条项链,于是干笑着问:“是困了吗?” “还好,可就算暂时不困早晚都要睡觉的,我们总不能露宿街头吧?”她的目光曾集中在他手腕上片刻,随即转瞬移开,因为他没提,她也就识趣的没敢提起。 在月色的朦胧映照中,榕城的空气似乎夹杂着水雾,郊区建筑稀疏,绿植遍布,基地附近更是方圆数百里见不到普通百姓的居住气息。 宁萧瑟也正发愁这一点,来时是覃星言的人送他们过来的,由于不知道他们是否要出去,什么时候出去,再者两个人本身就是偷溜过来的,自然是越低调越好,在基地巡视范围内搞辆车明目张胆停在那,那未免太过扎眼,所以便叫司机开车离开了。 可这荒郊野岭的,进来已属不易,要想出去更是难上加难,保守估计怎么着也要走上一夜才算彻底安全,到时候怕是脚都累断了,也不见得能看到人烟。 更何况顾清栀身子并不过分强健,脚力又不如他好,若说两人今日要露宿荒野也是没准的事。 正犯愁着要怎么把这件事说出来,措辞既要将严重性阐述的清晰明了,又不能太过于正颜厉色,把她吓到反而会起相反效果。 刚要头痛,黯淡寂静的小路上忽然涌现大股强光,紧接着一辆同夜色般漆黑的车子飞驰而来,犹如脱缰的疯狗。 黑色轿车从两人身后的方向驶来,很没道德的用远光晃得人几近眼瞎,就在车与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给两人一种错觉,感觉这人怕是专门来谋杀的,深深一脚油门恨不得把指针飙到仪表盘之外,然后在这乌漆嘛黑的野外撞飞他俩…… 顾清栀那瞬间在心里连遗言都交代好了,但在即将要触碰到的时候,大概四五米开外,车子猛地急转,嘎吱一声斜斜停在了两人身旁。 青草被碾得只剩一把烂泥,地下还触目惊心的横着曲折的车轮印,结合着方才那声音,比指甲盖划黑板金属叉尖划盘底加在一起还要恶心人。 于是心悸、后怕外加对那噪音的膈应,激得她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依她这暴脾气,眉头一皱刚想来句问候怼过去,可迎面看到夜幕中的某位金发男子咧嘴一笑,还自以为很明媚。 她气势上虽翻个白眼表示自己的不满,但本体还是很怂的躲到了宁萧瑟身后。 两人谁都没来得及开口,利维坦先说话了:“快上来!你俩可挺贼啊,走这么偏僻的小路,叫我一顿好找。” “找什么?我们的尸体吗?白痴……”看来他也对方才的事件抱着极为深刻的不满,可迟疑了一下,还是拉开车门并示意顾清栀。 这次反倒是她机警过头,小声的嘟囔了句:“没问题吗?” “放心吧,我若是有害人之心,你俩早就过奈何桥了,没准现在都进油锅里炸上了……”他下意识用食指蹭蹭鼻子下面,洋洋得意道。 她在宁萧瑟的注视下爬了上去,边小声揶揄:“你啊,一看就是对中国民间文化了解的不够纯熟,奈何桥就奈何桥,炸什么啊?你以为是咸秋刀鱼啊?” 充当司机先生的某人撇了撇嘴,从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随即重新发动车子。不得不说,势头依旧是那么猛,由此可见他刚才确实不是故意的,因为他的开车速度并不是取决于前面有谁,而是真的不要命…… “我在榕城市郊有套房子,你们今天暂且住在那吧。”方才还一本正经的,中途他通过后视镜往后一瞥,忽的画风突变:“那房子面积虽不大,但……胜在氛围,非常适合你们这种如胶似漆干柴烈火的夫妇。” 顾清栀拍腿:“我要下车,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路!” “哈哈哈哈。”他皮完一下后自顾自笑的开心,整个车内都能感觉到那种震动共鸣。 随即顾清栀想到了一些不美好的事情,毕竟……以他的审美,那些氛围会是什么样的?该不会又像榆城医院旧址那样的吧? 不过天马行空的思维始终赶不上他不要命的风驰电掣,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脚下终于有了轮廓清晰细腻平整的公路,两侧也远远近近斑斓起住户的灯火,其中多数为小矮房子。这里成群结双的一堆儿,过一段路又是一堆儿。 榕城常年温度颇高,可经历过的事情却让她感到无比颤寒。怀揣着那样复杂的心情走夜路,即便再温暖的气候环境也会让人心中发冷,可现如今望着若星河临世般的一片片暖黄光晕,她心中竟升起诸多感动,深觉那景色真的好美好美…… 驶离无人区,四周景象开始与她初来榕城时相叠合,又过了将近十几二十分钟,才彻底摆脱冷清,虽不比中心地带那样繁华到极致,但楼宇之间也都围簇在一起,显得很充实温馨。 车子七扭八拐,最终停在了一条小巷的出口处,巷口很窄,车子横在那里显得异常突兀。 把钥匙交给宁萧瑟,告诉他是顶楼后,利维坦就打着哈欠钻回车里,又风风火火的走了,直到好远还能听到他急转弯轮胎摩擦地面的嘎吱声。 顾清栀听那声音头皮发麻的缩缩脖子,随即反过神来,转头看向身后。 利维坦所说的房子似乎和她想象的不一样,看看淮禅和阿斯蒙,虽然追求的实质作用不一样,但也是各有各的气势在里面。 可面前这幢小楼……怎么看也不符合那个男人嚣张的个性。 建筑外部表面是均匀的石质砖块,却不是造房子主体用的砖块,而是故意弄成这种风格的砖片作为装饰贴上去的,深灰掺杂褐色,还有凹凸不平的花纹,再加上尖顶和带白栅栏的外延式小阳台,看起来倒显得有点复古风的意思,顾清栀竟然还觉得蛮好看…… 走进建筑内部,都是很普通的水泥楼梯,铁质扶手,白色墙面,但是很干净清爽,没有什么难闻的霉味。 两人一路到顶楼,准备开门好好休息一下疲惫的身心。结果发现钥匙孔有些涩涩的,可见主人已有好久都没有回到过这间房子里。 开门扑鼻而来的,是鞋柜上摆放着香薰藤条的味道,虽然时间久了被挥发的已经隐隐约约,可从室外猛地进入室内,有什么味道还是会在刹那闻得一清二楚。 那味道不是很独特,是时常能在护肤品里闻到的某种香气,但顾清栀对香并不敏感,分辨不出它的种类,只知道不是玫瑰茉莉薰衣草那之类的俗香,它淡淡的,散在虚无中,显得空气都清新温柔起来。 她心情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舒缓,于是也放松了绷紧的神经,跑进去找床。 讲真的,平时天天腻在床上倒也没什么感觉,可此时此刻,如果让她逮住了一个松软舒服的大床,她绝对会爱的不得了,不跳上去滚个三天三夜绝不算完。 宁萧瑟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那个背影,见她是悲是喜是哭是笑,他都满满的盛着。现如今一些事情尘埃落定,且不管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至少今夜是最后的安稳。 顾清栀在屋子里好奇的左看右看,但是也不好轻易下手,毕竟借住别人家,乱翻东西总归是不好的行为,所以也只能好奇宝宝一样,睁着大眼睛把这只有六七十平的小房子看了个遍。 转一圈下来,她这才发觉这间房子的很多小细节,比如进门时发现的香薰,浴室门口的爱心型绒毛地毯,书房枯死的绿植旁架着的画板和大提琴,餐桌上的细颈敞口雕花瓷瓶,里面还插着几支看不出模样的花朵,甚至……她还在厕所的用品架上看到了卫生棉。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 顾清栀相当笃定:“利维坦是个变态!” 听了这话的宁萧瑟差点就是一个踉跄,哭笑不得的感叹:“你这是什么脑回路。” 但她却坚信自己的思维,一条路走到黑,摩挲着下巴继续分析:“是不是那种在人面前伪装正常,背地里第二重人格就会蹦出来,以为自己是个女的,再或者是女装大佬?怪不得,从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这个人似乎不是那么正常。” “好了好了。”他赶紧打断这可怕的猜想,走到书房桌子旁,将扣在桌面上的相框递给她。 看到照片,顾清栀瞬间就都懂了。 “这是……女朋友?” 宁萧瑟轻应一声:“嗯。” “他还以为自己遇到了爱情,曾愿意为那个女孩舍弃一切,那阵子两人生活在这里,谁也找不到他们,想来也是很温馨幸福的。” 顾清栀指腹抚摸着相框下意识问:“那后来呢?” “死了。” 顾清栀:!!? 还以为会是什么言情剧风格,结果画风急转直下,猝不及防这么一句把她惊到了,条件反射般对手中的相框避之不及。 可当相框脱离掌控,飞速落向地面时,她瞬间反应过来,伸出手想要去捞。不管怎么说是房子主人的东西,要是不小心给打碎就不好了。 可她顺着那方向过去,却抓了个空。 幸好宁萧瑟的动作比她快,因为他比她更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当或人或物脱离掌控时,与其和它相同方向去追逐,试图捞住它,挽留它,不如直接反方向拦截,在它的终点或是必经之路与它迎头相撞,那样远比前者有效得多。 所以他在刹那间俯下身,把手掌迅速伸到最下面,相框掉入掌心,虽偏离,却也偏不出太大差距,还是能将边缘稳稳抓在手里,从而成功避免一场支离破碎的灾难。 顾清栀吓得拍拍小心脏:“啊!吓死我了!还好你反应快。” 宁萧瑟很无语:“你怕什么,又不是死在这间屋子里。” 她夺过相框,按照桌子上一层薄薄的尘土印记,又重新将相框扣了回去,双手合十道:“抱歉抱歉,我是无心的,你安息吧。” 把宁萧瑟给逗笑了,他看着面前人的这副模样,不禁调侃她:“记得吗,那时你对我妈也是这样说的。” 顾清栀白了他一眼,心有余悸的看看背扣着的相框,转头拖着他走出书房,掩上房门。 也许,自此之后便再不会有人踏入这里,不会有人知道那相框上的女人,眉目温情,神色奕奕,棕发褐眸是何等美丽。 更不会有人知道利维坦曾几时也是满腔赤诚,爱慕起一个人也是几近疯狂。他们凑在一起的合照拘谨害羞,笑得却发自肺腑的幸福,看他眸中的神色,犹如大男孩般青涩,不敢直视自己喜欢的人。 这些过往,此刻皆随紧闭的房门一同,尘封在回不去的遥远彼方。 ☆、·chapter 140·共筑 不提这事还好,既然说了,顾清栀脑中就总会莫名浮现那个女人的笑容,挥之不去。她也觉得可惜,暗暗念了一句:“她长得好漂亮呀……怎么就死了呢,好可惜。” 宁萧瑟欲言又止,想想还是决定不告诉她。但挨不住她好奇心太强,还在旁边追问:“她是怎么死的?生病了吗?” 本不该告诉她这件事,可是以防他俩有一天见面,这天真的家伙真的跑去问利维坦这件事,那就完了。 所以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不是,你别问了,知道对你没什么好处的。” “哎?”她迅速的两步走到宁萧瑟前面,他正着走,她退着走,拉着他的胳膊开始撒娇攻势:“好啦好啦,你就告诉我嘛……告诉我,我想知道。” 呵,女人,肤浅的生物,一旦开始八卦,不达目的是绝对抑制不住的…… 可即便这样宁萧瑟还是不打算告诉她,自顾自熟悉着环境。 顾清栀了解他的个性,知道刨根问底也不会有结果,于是便撂下他一个人,自己继续去找床。 宁萧瑟回头看了眼她瞬间消失的身影,不由摇摇头,走到门口,反手打开灯。 可试了几次,不是电视墙侧面的就是客厅的一排三个小顶灯,光源暖黄,说不明显吧,它还是能照亮基本轮廓的,说明显呢,它又昏黄迷离,使一切都变得缱绻而暧昧。 顾清栀从屋里蹦出来:“天哪!床好软好软!被子又轻又蓬松!躺在上面那瞬间我才知道什么是幸福……” “你跟这干嘛呢?”看着一脸专注鼓捣开关的宁萧瑟,她皱着眉,走过去好奇问他。 混合着噼噼啪啪的开关响声,他每按一个,便会循着灯光的来源看过去,边在嘴里嫌弃:“这人是以为自己住在下水道里吗?所有灯都这么昏昏暗暗的,年纪轻轻就不能活得光明正大一点?” “噗。”顾清栀毫不留情的笑了出来:“看来你喜欢光明正大的。” 他正色点头:“我喜欢亮亮堂堂的。” 然而话音还没落,他手边摸到了最后一个按钮,他毫无防备的按下去,结果还没来得及反应,与电视墙相对的沙发后面亮起了一整面星星灯。 顾清栀瞬间惊喜的大叫一声,爬上沙发,趴跪着,身子担在沙发靠背上,看着被丝线串起来的一串串星星灯,有深浅不一的紫色,还有金色,大大小小斑驳在一整面墙上,打开后瞬间唤醒了顾清栀的少女心。 “好美啊!”她心呯呯跳个不停,情绪也高涨雀跃起来:“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宁萧瑟也走过来,到她身旁,看看星星灯,又看看她,默默道:“我终于知道他说的氛围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指着沙发跟他说:“今天我想在这睡。” “不要那张让你幸福的大床了?”他实在是无法理解女人的思维,怎么就能为了几个星星灯心甘情愿睡沙发? 她听后短暂的犹豫一下,边做着对手指的动作边跟他说道:“那……那不然,我们在这坐一会也行,聊聊天,看看电视?我想在星星灯这多留一会。” 宁萧瑟照顾着她的心情,想了想,回答:“嗯,也好。” 随后,她去浴室洗了澡,清清爽爽的洗过出来后,他才走进去。 浴室架子上还有未拆封的浴巾,柔软又吸水,她把自己的身体裹起来,站到窗边,俯瞰笼罩在夜色之中的城市一角。 其实榕城除了气候和某些风土人情外,其他和榆城也都相差无几,尤其是市郊的居民区,一堆不算太高的建筑挤在一起,在夜幕降临之时,打开顶层的窗子,热气混合着湿润飘了进来,而不远处一排排窗子中,或是亮着灯,或是有电视的声音传出,再然后就是细微的鼾声。 应该说不管哪个国度,芸芸众生都是这样生活着的吧……因为这就是生活的气息啊,是和宁萧瑟那个圈子完全不同的世界。 可顾清栀见到这一幕却觉得心里很安稳,毕竟,这才是真正属于她的那个世界。 千篇一律之中的独特个体,平淡如水中又时有发生惊喜。 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像所有人一样的人生历程,出生,上学,工作,结婚,生子……烦恼的问题不过是三餐、工作、人际关系,或许以后还会有育儿和夫妻相处吧,因为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所以她也没有过多的抱怨,毕竟以她的家庭来说,从小到大她的烦恼都是屈指可数的。 虽然她在某种夜深人静脑子不清醒时,也会臆想症突发,YY自己变成偶像剧女主,过上与众不同轰轰烈烈的日子,不再当普罗大众。可臆想就是臆想,她自己也知道那不可能。 但是……最近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意外,回过头一看,可以说是非常狗血的事件,居然真的就这么发生了! 而她梦寐以求的轰轰烈烈终于来了,可她却并不开心,反倒无时无刻都带着种失重感。 此刻,又融身到自己所熟悉的环境,钻入普通住宅区的其中一间小格子里,便再也没人瞩目,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会有打打杀杀,也没有权势谋略等勾心斗角。 想着,脑后忽然轻轻的裹过来一条毛巾,动作轻缓的擦拭顺着发丝滴落的水珠。 顾清栀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动作的来源。 当那轮廓映入视线时,她的胡思乱想立刻清醒了。过去她总以为这几个月不过是南柯一梦,迟早都会醒来,最后自己的生活还是要归于平淡。 但现在她终于懂了,原来,曾经的那种日子再也不属于自己,对现在的她而言,那个所谓的上流社会,她跌跌撞撞懵懵懂懂走进去的,才是未来真正属于她的世界。 从一种人蜕变成另一种人,从一个门槛迈出,走入另一个门槛,或许,这种俯瞰人间烟火的踏实感才是错觉,醒来后,真正属于她的是面前耀眼的男人,以及数不清的磨难坎坷。 她情感刚要宣泄,委屈得心里窝了好大一滩柠檬水,酸酸的,可洪水还没来得及爆发,循着余光里某种异常扎眼的花纹看过去,她噗嗤一下就笑喷了。 注视着笑倒在飘窗上的顾清栀,宁萧瑟先是迷茫了一下,随后发现问题所在,被她的笑熏染的,自己原本不想笑,最后也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又无奈又窘迫,明知故问:“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 这话合着笑,问得心虚又滑稽。 她笑得不能自已,差点就把披着裹在身上的浴巾给扯散了,连忙用一只手拢住,另一只手指着他的谜之短裤肆意嘲笑:“你这大花裤衩是要怎样啊?” “这是短裤。”他纠正的很无力,可那种小声bb也要义正言辞的态度,恐怕是他最后的尊严了。 顾清栀爬起来,盯着他深蓝色白色红色各种颜色交织的,条纹及膝大裤衩,好吧,其实可以叫短裤来着,反正她看着是真的很想笑。 宁萧瑟把视线瞥向旁处,淡淡的解释:“衣柜里只找到这件新的,总不能让我穿来时的西裤睡觉吧?” 他健康挺拔的胸膛白皙紧实,宽肩窄腰,却并不是过分的宽或窄,弧度恰到好处,肌肉轮廓清晰可见,致命般诱人犯罪的躯体就这么毫不吝啬的曝露在空气中。 至于底下那个更致命的条纹短裤,虽然和他的画风十分不符,不过他穿起来倒也不难看,顾清栀安慰自己,对,就当这是夏威夷风。 “头发怎么弄干?难道要这样睡觉吗?”他忽然想起湿着头发睡觉会偏头痛这一说,微蹙着眉很有闲心的开始担心她的头发。 顾清栀崩溃,她发现这个人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当初背着篓子去砍柴也是,现在的大花裤衩也是,经常就莫名放飞自我,难道他就一点总裁包袱都没有吗? 电视剧中那些总裁们,说好的视造型比性命重要呢?每次出场必定无懈可击,豪车名表定制西装,血可流,头可断,发型不能乱,甚至气场和面目表情都得是斟酌几百遍后,总结出最无可挑剔的一种。 总之就是一点岔子都不能出,方方面面都要达到完美。还有一点就是霸道冷艳逼格高,例如这些贫民百姓的玩意,碰都不能碰,喝背靠阿尔卑斯山面对莱芒湖的水,放爱沙尼亚空运过来的屁,恨不得头发丝汗珠子都要比别人高贵…… 什么篓子?什么花裤衩子?还不如自杀算了。 然而宁萧瑟不仅是泥石流,他还山体滑坡,动不动就化low为潮,明明很滑稽的一种东西,放在他身上一带动,竟然都不突兀,很完美的就化为独特气场的一份子。 想来这就和明星的带货有异曲同工之妙吧,有些东西就是好看的人穿起来怎么都不奇怪,比如网袜,再比如军大衣,或者人家机场照穿的任意一件,那都是时尚,放到自己身上,不是捡破烂的就像个大傻X,心里那叫一个气…… 而宁萧瑟,他似乎都不怎么在意形象这回事,在交际圈子里保持自己的形象,无非是对他人和自己的双重尊重,私下里名牌服装还是麻袋片,他并不在意,永远都那么淡淡的,高傲的,闲庭自若的样子。 因为他觉得不管穿着什么外皮,带什么配饰,或土或洋,都是他,只要本人的气场和素质是固定的,那些外在配饰在他这无非就是从SSS到SSS+的区别,总不会变成S或是A和B。 但她觉得奇怪,把那短裤越盯越紧,到最后把宁萧瑟这么无所谓的人都搞慌了,呵斥她:“你端庄一点好不好!往哪里看?” “哦。”她后知后觉,暗暗的笑,把视线移开。 他真一半假一半,也是担心她头发不干就困了跑去睡觉,另外确实被她嘲笑的有点心里没底,索性一转头,重新返回浴室,嘴里告诉她:“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吹风机。” 看着那背影,顾清栀终于抑制不住,洪水猛兽一般爆发出笑声。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心里痒痒甜甜的,开始泛起令人悸动的幸福和窃喜。 相比初识的漠然,别人口中的暴戾变态,那都不是真正的他,甚至前几个月接触的不多时,她还没有觉得这个人这样的宝藏,慢慢相处久了,她竟越来越痴迷,视他的全部为自己的骄傲,不管是在外的顶天立地,还是在家的低声下气,就连花裤衩穿在他身上也那么顺眼。 大概,这就是爱吧。 她收回视线,用手指把头发绕成一股,用毛巾攥住,然后百无聊赖的跑到沙发上开电视。 转了几个来回,完全没有她能看懂的节目,按照往常在家的时候,新闻好歹也是能听懂的啊!可现如今看着电视,是新闻还是电视剧再或是综艺,就好像个聋子一样,失去了全部的听力分辨功能。 宁萧瑟不知从哪翻到了吹风机,走出来时还穿着他之前的衬衫,可能是裸着上身不太习惯吧。当然,他不会说这是用来遮花裤衩的…… 他摆弄着手里的吹风机:“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把插头按到沙发旁边的插座上,按下开关,又用手试了下温度,温热的刚刚好。 宁萧瑟对她招招手,眼见着她的视线不对劲,无奈呵了她一句:“你要是再盯着看,我就不穿这短裤了。” “哈哈哈。”她仰天长笑:“那穿内裤吗?” 在吹风机的呼啸中,她笑得很混乱,却不想他把开关猛地一按,周遭瞬间安静下来,然后一脸认真的威胁她:“如果你再笑,我就……” “你就连内裤都不穿了吗?”她越调戏越上瘾,感觉自己开心的不行。 宁萧瑟脸却很黑,拍了拍她的脑门:“给我清醒一点。” 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却一记毫不温柔的锁腰,把她揽过来,打开吹风机开关,边给她吹头发边在她耳边说:“一个女孩子,说话不要这么肆无忌惮,你稳重端庄点好不好,真是的……” 她继续转着台,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嘴里边念叨:“可是这种玩笑,除了你,我也不能跟别人去开了呀。” 宁萧瑟注视她有着长睫毛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认真看电视,圆圆的却不显胖的侧脸颊,想想她方才的话,心里居然莫名的涌进来大股暖意,原来……在她心里两人已经是这种关系了吗? 居然还有点开心。 他把手中轻抚的动作放缓,用指腹分开穿插进发丛,老父亲一样的专心给她吹头发。 却没想到她跟电视发上脾气了,一个用力狠狠把遥控器摔到沙发上,弹起来老高。 “这说的都是什么鸟语花香啊?”她听着电视里那倒霉催的语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起来还算可以的剧,结果完全听不懂,就算是通过面目表情,也完全不知道剧情是怎样发展的。 于是她双臂抱胸,对身后人道:“你,听得懂吧?给我实时翻译。” 宁萧瑟:??? 合着吹头发不够,还要一心二用的翻译电视剧……这真是开始强人所难。 不过既然人家都发话了,他也不敢不照做,手里帮她吹头发,耳朵里做简单的分辨,然后转述出来。 “我王采明堂堂一个大女人,竟然被你这个小男人害得戴绿帽,你叫我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他毫无波澜的转述,可想想似乎不太对劲,怔了下,随即恢复手中的动作,只是放的比之前更缓慢,边想着那见鬼一样的台词,然后继续翻译。 “法律规定,男人出轨要被判死刑,打人算什么?” “陈家列祖列宗在上,保佑陈家的女人,个个事业兴旺,财运亨通,心想事成,还要请各位列祖列宗保佑,男人个个孝顺公婆,遵从三从四德,开枝散叶,得以光宗耀祖。” 宁萧瑟蹙眉:“这是什么剧……” 她听着实时翻译,看得挺来劲儿,一巴掌拍他肚子上:“别吵,继续翻译。” “男人结了婚,本就应该遵守本分,相妻教女就不用说了,还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多的女人把丈夫给休了?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做好自己的本分,总想着去外面工作!” “男人在外面能干什么?与其用蛮力干苦工,倒不如留在家里,想办法多生几个女儿,为陈家开枝散叶,这才是男人该做的本分。” 对,没错,以上都是出自像是大佬一样的女性中老年掌权人,这种身份对调的设定真的是很让人跌破眼镜。 然后丈母娘就开始各种数落女婿,女主爸爸和小爸表现的极尽温顺听话,于是女主妈妈不满女儿女婿生不出孩子,要求女主相亲,再娶。 画面一转,两人到了卧室,宁萧瑟翻译的零零散散,看起来非常不情愿将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 “陈建国,你已经忘了我们结婚前对我的承诺了吗?”这是男主说的。 “淑贤,你这样我会很为难的。”没错,这是女主说的。 “我妈她年纪大了,想抱孙女很正常。” 于是男主发火:“我的立场很坚定,要不要再娶随你!” 宁萧瑟关了风筒,毅然决然按下转台键:“什么破电视剧这是!” “哎!别转啊,我还没看够呢!”顾清栀去抢夺遥控器。 结果转着转着,混乱中居然莫名听到了一句中文。 开始两个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面面相觑了一眼,又匆忙转回去,结果发现,天,在异国他乡,诸多完全听不懂的节目中,国际电影频道居然真的有中文电影在播放。 只不过对于他俩来说看这种有点尴尬…… 宁萧瑟手都在颤抖:“看吗?” “看……看吧。”她木讷讷点头,毕竟也的确没有其他能看的。 于是他俩各怀心事,保持距离,并且时刻准备转台的看起了那部电影。 很有深度的,李安的,改编自张爱玲小说的那部电影……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那部电视剧很有意思吧?把现在某些直男癌家庭的角色完全反过来了,女人地位很高,可以娶两个丈夫。 这个不是我编出来的哦,现实里真的有这部电视剧,马来西亚的《美丽新世界》,分四个单元,丈夫,乌鸦,甜甜圈还有镜子,丈夫是反讽现代的直男癌,乌鸦很催泪,泪点低的不要看,就不一一介绍了,反正每个都有很深的含义,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而且这个剧是中文的,就是口音很奇怪,非常像台湾腔,但是比台湾腔还要奇怪一些,如果可以忍受当个小品来看也不错…… 另外说一下就是榕城没有原型,不要带入某个真实城市,不是泰国城市不是马来西亚城市也不是其他的什么国家的城市,就是杜撰出来的,以真实东南亚地区的种种作为基础,虚拟构建的一个城市。 至于那部剧现实里分明是中文,然后还要宁萧瑟翻译,这是剧情需要大家不要太认真……只是当时在想国外有没有什么奇葩的有趣的剧,然后突然想到这一部而已,就且当文中和真实的不一样好啦,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chapter 141·戒爱 本是近十二月的时节,榆城那边早已经枝瘪叶枯,甚至过些日子都要飘起雪花,而顾清栀现处榕城之中依然汗流浃背。 她栽在长沙发一侧柔软的扶手里,把脚自然延伸,搭在宁萧瑟身上。 也怪她总念叨着说自己喜欢夏天,现在好了,原本的隆冬十二月,却并没有北国伸不出手的寒冷,空气中流动的只有湿与热,丝丝透过纱窗的缝隙,化为波浪一股股袭来…… 由于情况特殊,她身边没有带什么清爽的装束,洗过澡擦干身体后,依旧穿着覃星言借给她的白T和八分裤,就算开着空调也是热得很。 盛夏、夜晚、电视、沙发、空调……唯独遗憾的是缺少了零食和啤酒。 两人把电视声音开的有些小,却能清晰分辨角色说话时,口齿间吞吐的每个字符。 不得不说,国外的尺度相比国内还是要大很多的。 比如这部影片,或许在某类人眼中是艺术,完完整整看下来体会的是情绪,感受到的是触动。 可在国内,诸如此类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放到电视台公开放映的,甚至就连网络上的各种播放器都不可能播放完整版本,剪剪拼拼下来衔接的很不顺畅,但却异常身心健康。 对此,我们国家还真的是如同对待洪水猛兽般严令禁止呢。 可电影看得是场景和内容,剧本是灵魂,导演是筋骨,演技是美丽的皮囊,这些所有都聚集下来,才配得上好作品的称号。 但在国内,某些人总是打着未成年人的旗号,把世间一切不美好的都抹杀掉。 大概,我们只能坦坦荡荡的播放完整版的迪士尼动漫吧……把所有污秽的,暴力的,肮脏的,丑陋的都藏起来,昭告天下的宣布这个世界真美好。 然而这并没有降低犯罪率…… 所以,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顾清栀是没有看过这部片子的,只是刚上映时在各界引发轰动,好的坏的一股脑涌上各大热搜,让她略有耳闻,但要是说亲眼所见,今天还是头一遭。 不过张爱玲的小说她倒是看过几本,其中就包括这部影片的原著。 怎么说呢,小女儿家闺中读张爱玲,那都是不解其意的,顶多用小本子摘抄一些看起来华丽又文艺的句子,假装自己至情至深,也跟着作者的思绪百转千回肝肠寸断。时不时拽一句“朱砂痣和白月光”“卑微到尘埃里开出花来”,感觉自己逼格瞬间提升了几个档次,是那种神秘的有文化的,让别人捉摸不透的女子。 可当时真的懂那些故事背后,作者想要表达的吗? 最开始她的答案也是不懂,但时至今日,她觉得自己渐渐开始懂了。 宁萧瑟将手下意识搭在她的脚上,他平时对影视剧方面了解甚少,但凭借着片名和剧情发展,再加上谜之氛围,他心里也隐隐约约清楚这是部什么片子了。为了防止接下来发生异常恶劣的空气静止事件,他转头想把话题岔开:“很晚了,去睡吧。” 结果顾清栀一眼看出他的小心思,斜过去视线问他:“人家敢播,你不敢看?” “倒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毕竟从小接受的也是西式教育,某些方面他的思想还是很前卫开放的,但唯独涉及这一不可描述的事情时,他内心有些古板,还有些封建,总觉得关于滚床单,不过是感情水到渠成后的更深层次交流,阴晦而美好,但初衷必须始于爱,绝不是因为人的原始本能而发生的。 至于那些或是两人或是自己偷偷看谜之电影的行为,再或者沾花惹草四处留情,更甚者尝试各种新鲜事物,花样百出……他总觉得,那怕不是太疯狂了……不符合他,而且一点都不美好,甚至带着那么一丝丝的猥琐。 她盯着不再说话了的宁萧瑟,从沙发里坐起身,但由着两人离得太近,她起身时那么微微一动,刚好踢了他胸口一下,力气不重,也不是故意的,却莫名添一丝暧昧进去。 不过顾清栀没多想,坐正身子,将两条腿盘起来,面向他的侧脸,开始疏导老年人思想:“碎冰冰,你年龄大见不惯这种我能理解,可是电影就是电影啊,我们又没在看岛国无剧情的纯动作片,这个是改编自张爱玲小说的,你知道张爱玲吧?她对情感描写的很透彻很有深度的!你重视一下剧情好不好,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宁萧瑟转头吐槽她:“我说什么了吗?明明是你自己想乱七八糟了吧?” 她翻个白眼,随即摊手:“才没有,我只是很不明白某些人的思想,虽然这种事关乎羞耻和隐私,必定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毫无顾忌的,但为什么要视它若洪水猛兽呢?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会那样的不是吗?” “为什么要回避?为什么要视为耻辱视为伤风败俗呢?不是有那句话说过吗,什么样的人看什么样的世界,如果总抱着龌龊之心,那看什么都龌龊,至于一些不太过分的,摆正态度去看待不就好了?” 宁萧瑟刚张开嘴:“可是……” 她白白的小手很干脆往空中一比,做打断手势。 “你不用说,我懂,如果人们随地大小便,不穿衣服,毫无秩序毫无顾忌的发生那种事,那的确和动物没什么两样,可现在国内封建到一种程度就是……每个人都装成圣人,清心寡欲色即是空,所有渠道都疯狂勒令,似乎这个话题是个不可逾越的雷池,踩到就会粉身碎骨,甚至连最基本的科普教育都没有。” “但这能阻止什么呢?每个人到最后都会通过不同的渠道得知同样的事情,还有好多因为科普不全面吃了亏,这有什么好处嘛?与其不知道吃亏,还有通过乱七八糟渠道明白,还不如正正经经以正面的、好的方式来科普,就正大光明一些,摆正心态的去教育,哪怕教育过程尽量委婉,但一定要清晰明了,这不好吗?” “因为人是用任何条框都约束不住的,就好比小时候家里买了东西,越是藏起来我就越要找,越是不让我知道,我就越是想知道,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你越是掖着藏着,他就越觉得这东西神秘,好奇,从而想要知道。” “你说对不对碎冰冰?” 宁萧瑟听着她愤慨的言论,竟有一时愣神了,心想……啊,之前怎么没发现她如此之开放!不过想想,感觉居然有一定的道理也不知道怎么肥四。 于是胡撸胡撸她的头,无奈叹了一句:“你啊,总爱想那么多,关乎社会体系的事,一个人两个人改变不了,十年二十年也改变不了,我们做好自己就行了,其他的,随波逐流发展吧。而且你要看就看啊,我也没说什么,干嘛把我搞得像犯了什么罪一样?” “哼。”她蹙眉生气,凑过去把头往他身子上一栽,嘴里闷闷念着:“你又一本正经的说教,我只是在家里随便说说,本就没想改变什么嘛,至于大道理,也就那回事吧,我们都不是救世主,善良也是错,恶毒也是错,太开放犯罪率也高,太封建犯罪率也高,每个人都长着不一样的脑子,所以冲突肯定有,这是什么社会体系都避免不了的。但关键点在于我现在是跟你说,让你不要戴有色眼镜去看这部电影,一时思路跑偏想到这些,才多说了几句而已。” 宁萧瑟微微侧头,眼眸非常不易察觉的眯起一道小小的弧度,像是会笑,又似乎没有笑,总之用那对眼眸看到的任何人或物,都是包容且温柔的。他看着她,故意逗她:“看不出来,你天真的外表下还藏着那么疯狂的一颗内心。” “呵。”顾清栀王之蔑视,把头扬起放到他的肩膀上,挑挑眉:“那是,我傻白甜只是用来迷惑你的,其实我是内心火热奔放的妖艳贱货。” 可还没等话音冷下来,她就惨遭打脸。 在面对第一场易先生和王佳芝的暴力戏码时,她立刻不说话了,气焰嚣张也没了,身子整个偏在宁萧瑟身后,还暗自用牙齿咬着他的衣服。 鬼知道她是用什么眼看的那几幕,不过好在画面没有维持很久,紧接着剧情继续发展。 宁萧瑟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暗自感受着脖颈旁的鼻息,结合她不久前的言之凿凿,让人觉得好笑极了,但他并不想拆穿或是抬杠,如此简单幸福,像对真真正夫妻般的场景,从前只在他梦里出现过,相比过多的去互动,他更愿意慢慢体会,把这种幸福的感觉记得牢牢的,就算有天两人咫尺天涯,他也会闻到她的发香,记得她内心的柔软…… 就这样,两人都没有启口的意思,安安静静像品茶般将这部影片继续看下去。 她很喜欢那种旧时的画面感,虽说当时的社会动荡并不值得向往,但装束的韵味和日常习惯的风雅,街道楼宇,甚至那种滤镜感都让人在深夜有感而发,就像灵魂脱了躯壳,飞去了那个时代一样。 而且汤唯的角色塑造非常成功。虽说在看小说时,对于角色,有多少读者就会有多少种角色形象,每个人在看相同描述的时候,脑子里所勾勒出的轮廓不见得都是一样的。 可如果放空脑袋,再去看片中的汤唯,就会让人觉得,她就是王佳芝。 在原著的光环之外,角色也为这部影片增添了不少色彩。 每当画面拉人物近景的时候,顾清栀就会非常认真仔细的盯着看,因为她喜欢汤唯的妆容,在看到她的那刻,她才知道传说中的眉眼精致,眉目传情是何种解意。 曾一度她也试图模仿那样的眉毛和眼线,只可惜她是杏眼,并不适合那样的妆容。 时间不知不觉接近夜深,两人各怀心思的看完大半部分影片。 看到最后,她只能说的确很少儿不宜,因为对于电视节目,两人或是两人以上观看,那种偶像剧接吻情节都能尴尬半天,这部完全就是核弹级别的存在了。 可要是设身处地的放在故事里,就很容易让人想通。 因为关乎爱情,事实也的确就是这样。一切都发生的顺理成章,从某种程度上,如果要让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相互产生依赖感,信任感,那么从身体上获得彼此,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途径。 那种从灵魂深处迸发的微妙,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在变得亲密无间过后,突破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知道,你是我的,就如同我是你的那样,我爱你,就同你爱我那样。 所以说如果完全没有这三场层层递进的戏份,这个故事来的就不会那样完美,或许那是爱情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吧,三场戏每场的发生背景,情绪,都是不同的,这才完整的呈现了这个故事中的目的与沦陷,深爱与无奈。而作为观众,除了畅快和淋漓尽致,面对结局也更会觉得惋惜与心痛。 顾清栀全程树袋熊一样环着宁萧瑟的脖子,把头抵在他肩膀处,神色倦倦的,有点后悔和他一起看这部片子。 倒不是说其他的问题,只是故事太过于特殊,王佳芝和易先生之间初始的目的就不纯粹,爱情也不尽完美……一切来的都那么让她难过和消沉。 总之到最后结局怎样都不会让人满意,无论顺利完成任务,易先生死了,还是这种女主发觉自己是爱他的,叫他离开从而被处决,顾清栀觉得不管是什么结局,可能她都会难过。 因为,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畸形的,是错的。 她那刻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眼球猛地酸胀,随即从下面涌来不知名情绪,而这种情绪又从眼爬到鼻腔,最后丝丝蔓延到整颗内心。 落幕,直至最后规整旧物的时候,易先生都没有勇气承认那枚戒指,不过以他的身份,爱情算什么狗屁?命才最重要!想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她心痛的无以复加,可斟酌了半天,只怔怔说了句:“一枚鸽子蛋,就能代表爱吗?”语毕,连她自己也不知是哽咽的自言自语,还是对某件事直指心灵的拷问。 宁萧瑟长舒了口气,像是回答,却又和答案无关,他说:“不能代表什么,但它能救命,如果这样就能让一个女人失去理智的话,别说鸽子蛋,鹅蛋也是值得的。” 顾清栀忽然从他肩上起身,一时间却也没有其他动作,在她觉得自己差点就要抑制不住的时候,赶紧咬住嘴唇,深呼吸的缓了缓,才淡淡的,一字一句道:“难道,就没有一丝丝的真心相爱?” “就像你说的,一枚戒指,就能代表爱吗?”他转过身来,本以为只是看过电影后的有感而发,相互讨论剧情,可在发觉她的红眼圈后,连宁萧瑟短时间内也小小惊到了一下。 他是聪明的,通过之前的种种件件联想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是那时,他才猛然明白,原来在她瘦小的身躯之后,也是背着许许多多千斤重负的,从这一点上,两人几近相同。 原以为他们会这样暗有所指的过几招,可顾清栀情绪却爆发了,再也不想隐瞒什么,瘪瘪嘴,带着委屈又绝望的哭腔,径直丢下一句话直敲他的脑门:“可你也没有送给我鸽子蛋,你让我怎么放过你呢?” 宁萧瑟蹙眉,似乎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某些地方被她哭得支离破碎,抬手为她擦眼泪:“她不是沉沦在鸽子蛋上的,你也不是。” 顾清栀内心:当然,王佳芝是沉沦在自欺欺人的爱上面,直至最后她也并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但她宁愿为自己相信的所谓爱情背弃整个世界,乃至付出生命,她始终相信对方也是爱她的,不然怎么会送她戒指呢? 可是,爱不是错的,鸽子蛋也不是错的,谁也没有错,自始至终错的只有目的。 宁萧瑟在这晚一反常态,他平时都冷冷的,可此刻他居然很不合时宜的笑了,还笑得春风拂面温润异常。 他好看的眉眼触手可及,是离她最近的,也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漫天星辰。而那星辰的主人此刻带着笑问她:“小兔子,你说……这鸽子蛋,是该你送我,还是我送你呢?” 开始顾清栀并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但后来转念一想,明白了。 暂不去管电影中的深意,只是他们而言,沉沦的究竟是顾清栀还是他自己?而在这段感情里,又要由谁来放过谁呢? 她摇摇头:“还是我们互送吧,你先送我,然后我放过你,随即我再送你,你不要杀我,然后我们就能皆大欢喜了,你说对不对?” “我不送。”他也任性起来:“我的爱你都能感受到,不需要那种东西来证明,而且你都不会感觉不吉利吗?” 顾清栀感动的擦泪:“宁萧瑟,你知道吗?我就喜欢你明明抠门,嘴上说的还贼踏马好听的性格,太酷了。” 背后明明暗暗的星星灯斑驳了整面墙壁,电视里的电影播放完毕衔接起影评。 她听不懂那些语言,但她知道不管在哪个国度,这样的爱情都是一种悲剧。女方身前有挚爱,身后有至亲,向前走一步与爱人终成眷属,那样会背叛所有以正义之名的人,受万夫所指。向后一步完成任务,便要失去挚爱,但假设两人真的在一起了,女方也愿意为他抛弃自己原有的一切,那男方知道了她是带着目的接近自己的,还能坦然的接受她吗? 而男方看似罪恶滔天,可若真的毫无可取之处,又怎么能让带着目的而来的女方不顾一切的去飞蛾扑火呢? 顾清栀不想去考虑那些问题,她感觉自己的眼泪就要宣泄而出,猛地闭上,双臂环绕上他的脖子,将额头紧紧贴合在他的额头之上。 她说:“我不想失去你,我想要和你永远都在一起,而在这之前,我首先相信,你与易先生不同,因为你是个好人,那样,一切便不会有冲突了。” “我们的确不同。”他接住面前的人,环住她的腰肢,定定道:“第一,比起爱自己,我更爱你,第二,我不是好人,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为了保全自己而牺牲你,反之,我会先保护好你,知道你好好的,那样,就算自己挫骨扬灰也是值得的。” 话音落下,有水痕在两人面颊之间滑过,她微微退开几厘米,带着眼泪的痕迹,用一对鹿眸注视他:“你……都知道我的身份了,对不对?” 他不语。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真是傻了,你可是宁萧瑟啊!能和你相处到如此之近的人,你怎么能不知道底细呢?” “可是……为什么接受我?为什么不发火?” 宁萧瑟摇摇头:“那都不重要了。” “我和我爱的人,一个都不会有事,相信我……” 还是那个深夜,还是暑热与潮湿,月亮依旧高高的挂在天上,四周的居民无所顾忌的进入了梦乡……感觉上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可悄无声息的,某些跨越不过的距离变得不见了。 那种唇齿间的缠绵是心心念念的柔软,在交缠中,两人都见识了彼此的坦率。 他们一个是理智的人,一个是感性的人。 如果在一年前让他们看同一部电影,宁萧瑟会分析的冷漠且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从时代背景出发,从男主人公身份出发,以及社会舆论还有国民意愿等等,再顺着感情线发展下去,外加男主的个性和女主的痴情,甚至还要考虑当代对于题材的审核,所以这种结局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反而是圆满的结局才更让人奇怪。 可顾清栀却不那么认为,她是女孩子,看电影的时候在主观意义上更愿意偏向感情线一些,毕竟这不是部正剧啊,还是爱情的戏份更占主要,所以她会抛开一切,什么汉奸什么时代什么间谍什么小三,只要电影主题是这么交代的,哪怕三观在这个电影范围内暂且抛弃一下也无关紧要。毕竟,她是真爱至上的人,即便生活中不会真的三观错乱,可电影就是电影,在规定题材内思考结局,她倒更希望结局是彼此相爱,是终成眷属…… 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一年前的理智并不用于所有情况,譬如此刻,面对同样的问题,两人不约而同的首次达成一致,宁愿醉生梦死一回,期待故事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也是后来的后来,顾清栀才从宁萧瑟口中得知,原来照片中和利维坦合照的那个美丽女子,她就是带着目接近利维坦的间谍。 是洛里家族前任掌权人的管事派来的,那人也就是利维坦父亲的贴身跟班,地位在家族里也算比较高的,在利维坦刚刚接手家族后,想要取而代之,从而派来精心培养的美艳杀手埋伏在他身边。 悲剧的是他真的爱上那个女人了,身边忠心的下属反对,他任性到对家族不管不顾,委身隐居到这间小房子里,过普通人的生活,什么都不要,也要和她在一起。 但很可惜,那个女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对他动过心,最后怀孕有了孩子,他非常高兴,但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她心里从始至终也没有一丝他的位置…… 他痛彻心扉到发狂,无处宣泄的爱和恨在他体内交织,促使一个原本洒脱善良的人变成了恶魔。 他硬生生挖出她的子宫,可看着她逐渐冰冷的尸体,他立刻就后悔了,可人已经死了,一切于事无补,至于孩子,又因为那是她的骨肉而不忍心丢弃…… 最后没有办法,他把子宫和未出世就死亡的小婴儿都留了起来,幻想着她还在这个世上。 或许,每个相同悲剧之后都有不同的结局,而这次的结局,所有人都不得而知。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关于顾清栀和宁萧瑟,她的目的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伤害,而是相爱。 这世间所有的事真的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没有突如其来的结局,只有注定好的步骤。 而原以为大错特错的环节,其实只不过是对的结局的前奏,缺一不可。 在那个当时以为平常的夜晚,日后回忆起来时觉得就如同枢纽般重要。它圆满化解了从前矛盾的同时,也衔接出了后续。 就在顾清栀和宁萧瑟放下一切芥蒂敞开心扉沟通时,榕城汽车中转站走下来一个身影,他风尘仆仆而来,一手提着行李箱,另一只手还托着个睁着大眼睛惊恐看着周围一切的黑猫。 他从榆城到榕城,下了飞机换汽车,好不容易折腾到了预定地点。 因为有些早已经注定好的事情,该做个了结了。 ☆、·chapter 142·割舍 从尿急找了一晚上厕所的梦中醒来时,火辣辣的太阳光已经爬上大半个床,晒得顾清栀像条铁板上的烤章鱼,又蔫又红。 她刷一下坐起身来,脸红扑扑的,用手摸上去还发烫。回过头,睡在身边的宁萧瑟已经不知所踪,仿佛昨晚那场如梦似幻的对话,只是她臆想出来的错觉一般。 不管多坚强冷漠的人,在深夜也会抑制不住情绪,但在太阳又升起来的时候,沐浴在那之下,再多脆弱也得憋回去,硬装起理智坚强。 她摇摇头,心想,那就当成一个美梦算了,夜晚套路深,谁把谁当真。 可这时却听到外面有说话声传来,她这才想起,原来打断她梦境的,是一阵敲门声。 “谁啊,这没眼力见儿。”顾清栀挠着头发冲出来,可是……可是! 一只脚刚踏出来,便有只长毛大眼的肥黑猫向她扑过来,大门口站着顾承允,他还提行李箱,宁萧瑟把他招呼进来,两人谈得甚是欢愉…… 但这都不是重点,紧接着她就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进厕所,毕竟,现在她的尿急才是最要紧的! 顾承允看着热情妖艳扑上去,却呯的一声拍在厕所门上的黑猫,脸比猫更黑,目光盯向厕所,嘴里对宁萧瑟说:“都这么大的人了,一点正经都没有,我大老远的赶过来,她居然一句话都不说转头就走,你也是,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也不管教管教她,就让她这么无法无天?” “哎呦叔叔,我哪敢管她啊。”宁萧瑟无奈摊手。 说话的功夫,不远处传来了抽水声,她从厕所走出,笑得像见到了自己的亲爹……等等,好像真的是自己的亲爹…… 顾清栀刚想走过去问候,迎面看到一团毛乎乎黑黢黢的玩意又一次向自己袭击了过来,她下意识用胳膊一捞,顺利接住煤球。 这猫生来黏人,又是顾清栀亲手喂大的,它那时还是个眼睛半睁不睁的小奶猫,出生后第一个接触的不是猫妈妈,而是顾清栀。 她连温羊奶,洗澡吹毛这些事都要亲力亲为,可以说在她这边没有猫主子这回事,煤球也从不对她使高冷的小性子,就是任你虐我千百遍,亲妈依然是亲妈,寻着味道而来的时候还是会冲着她翻肚肚,舔她jiojio,舔完脚脚又去舔脸颊……总之很谜的一只小猫。 顾清栀激动的快要跳起来:“啊!我的小宝贝!你怎么来了啊?” 沉默良久的老父亲听到“你怎么来了”,瞬间起身转头直奔门口,冷漠脸道:“猫给你送到了,告辞。” “哈哈哈别这样好吗顾先生,这是要干嘛?”她连忙走过去,按住躁动的父亲,笑嘻嘻的讨好他:“其实我早就看到你了,想着逗逗你,怎么还急了?” 顾承允心里极其以及特别不舒坦,本来高高兴兴,结果…… “你睁眼出来第一件是什么?上厕所,难道你就不会先说一句话然后再去上厕所吗?你的眼里只有厕所。”他顿了顿,眼神瞥到猫身上,又折回来补了句:“还有你的破猫。” 顾清栀抚摸着猫咪柔软蓬松的皮毛,一边回答:“我昨晚做梦找了一夜厕所了,所以醒了第一时间去厕所,要不然我就废了。” 宁萧瑟很搞清形势的站在岳父这边说话:“那你就不会在梦里处理完,怎么说也和叔叔那么久没见了,应该先打声招呼的。”他队形站的很清,但语气却不敢太过于强硬。 “你懂个屁。”她瞪他一眼:“在梦里找厕所,没找到的都是憋醒的,但凡是在梦里找到的,那都是尿炕的!” “而且我和爸爸是什么关系?用得着那么虚情假意的客套吗?我们之间都是灵魂交流,在共处一室的瞬间,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气息时,他就已经接收到我的爱意了!” 顾清栀的嘴,骗人的鬼,鉴于她平时对家里人向来都是这么巧舌如簧,顾承允挑挑眉表示不在意,缓和下神色后也就没想着继续和她呛。 其实他这么大老远的赶来榕城,有正事要处理是真,想女儿也是真。每天看着姜弦给他传的消息,说找不到顾清栀,他远隔千山万水也是干着急。 后来突然想到了宁萧瑟,才勉强知道两个人的行踪。 在之前这几个月里面,顾承允和宁萧瑟一直保持着隐秘的联系,相互交换非同寻常的情报,而这件事,郑乘风不知道,姜弦不知道,甚至连顾清栀都不知道。 至于这件事敲定的具体细节,还要退回到几个月前,从他软禁顾清栀时说起。 最开始知道宁萧瑟,是过年时在槐城的初次见面,顾承允在那时就已经看出端倪,但顾清栀没表态,他也不好直接横加阻拦,万一他要是疾言厉色的告诉顾清栀,你不可以和那个宁萧瑟在一起,顾清栀回答他,我说什么了吗?本来我也没说我们是那种关系啊。 那就尴尬了不是…… 所以他带着戒备,严防死守,宁愿把女儿交给后辈郑乘风,也不想让女儿和宁萧瑟在一起。 可最怕什么偏要来什么,没想到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他不想看到的事情刚好发生了。顾清栀拉着宁萧瑟回到家,郑重其事的告诉父母这是她的男朋友,那天,郑乘风也在。 从气场、性格、背景各个方面来看,他都不是顾承允心中好女婿的最佳人选。虽然他当时还不知道宁萧瑟的身份,但他看人很准,只凭一面,就将宁萧瑟的身份猜了个大概,觉得非商即政,总之是心思缜密运筹帷幄那种背后人物,甚至还有那么一丝阴险狡猾。 他绝不能放任自己的女儿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危险家伙在一起,于是亲自卖出面子去调查,从而得知了他用作掩饰的表面身份——展越创始人及董事。 开始顾承允也很惶恐,担心商界是非多,自己的傻女儿陷进去大概会被碾压的渣都不剩,在外面勾心斗角,家里这边还要时刻防止丈夫沾花惹草,这样下去还不如嫁给普通人,过平凡却幸福的生活。 可他从始至终都拗不过那个倔强的丫头,她从小到大都是那样,决定好的事情除非自己放弃,不然不会被任何人或事所动摇。 她还不穷凶极恶的和谁作对,别人是蔫坏,她就是蔫犟,淡淡的,看似温顺的毫不让步。 所以顾承允没办法,只好试着去发现宁萧瑟的好,试图了解他接受他,在酒桌上表示妥协,同意两个孩子交往看看。 可后来越调查越让人心惊动魄,那天他接了通旧下属的电话后,捏着手机迟迟没有松手,蓄了一手心儿的汗,心中纠结又后怕。 不巧,回家一开门就听到了顾清栀在和姜弦说,宁萧瑟还有个孩子的事…… 这其中每一件单拿出来,都可以摧垮一个为自己孩子殚精竭虑的父母。 原本还犯愁没理由拆开他俩,这下好了,借着这个由头,他软禁起顾清栀,真正原因并不是所谓的让她沉下心来冷静,也不是防止她和宁萧瑟约会见面,而是……想要把她放在自己翅膀底下,保护她的安全。 哪成想这顾清栀和宁萧瑟之间不单单是爱情的渊源,半路还杀出个孩子做粘合剂。 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阳光微熙岁月静好,一只小汤圆猝不及防的闯入他的生活,从此对他造成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宁小奥是宁萧瑟的孩子,顾承允深知这一点,所以从一开始就带着根深蒂固的抵触心理去看待他,不想接受,也不会去喜欢。 可接不接受喜不喜欢暂且放在一边,有一点,是他一直很纳闷的,直到很久都没有头绪,更调查不出结果。 按理说791的信息网庞大至极,四通八达的脉络延伸遍全国的各个角落,深度埋藏在各行各业各种阶层之中,甚至连国外的部分地区都能做到了如指掌,这些年来只要是791想调查的事,就没有一件是查不到的。 但只有这件事例外。 就连宁萧瑟隐藏伪装的很好的真实身份,顾承允想知道,费些心思挖一挖便知道了,唯独他儿子的生母,无论如何就是查不出来。 最开始顾承允是想,如果养着一个儿子,那不管是过于滥情还是有过失败婚姻,怎么着也得留下点痕迹吧? 事实是令人挫败的,不仅没有关于结婚离婚的传闻,甚至他受各界的评价都是片叶不沾身的…… 整件事简直就像踩在沙漠上的脚印,风一吹,沙子被掩盖的又光滑平整如初,半点痕迹都没留下来。 而随着宁小奥在家里生活的时间久了,他长相可爱喜人,又懂礼貌,甚至脑子都比一般同龄小朋友机灵到不知多少倍。 可聪明归聪明,他毕竟才五岁半,某些方面依旧是保留孩童天真的,每天睁着大眼睛扑灵扑灵的看着他,没有人能够抵挡住那样的小可爱攻势。 先有顾清栀,后有姜弦,两人前赴后继,纷纷融化在他的眼神里。 随着时间久了,这原本关系很微妙的一老一小,他们中间横着的冰层也开始出现裂痕。 相处越细致,顾承允就越抗拒不了自己的内心,觉得自己和这个孩子很对脾气,从他身上发现的美德和优点也越来越多…… 然后顾承允就开始自我开解:孩子何罪呢?他又没有参与犯法,更不能从中起到任何阻碍的作用,他生来就在这个环境之下,而且还没有母亲的爱护。 这么想来不但不讨厌,反倒觉得有些可怜。 顾承允还是善良心软的,甭听他嘴上有多逞能,说了那么多狠话,但中期他就开始时不时和宁小奥一起看电视聊天了,后期更是恶劣,直接被征服,甚至某几个晚上宁小奥都是跟着他睡的,盖被子,陪上厕所……那阵仗,就好像真的成了亲外公一样,像模像样的很。 也正因为两个人有了沟通,才为后期的接受宁萧瑟打下一个良好的开端。 在顾承允和宁小奥的几次深度交流后,从他稚嫩的话语里,顾承允也渐渐发掘出了他的世界观,并且觉悟到,他的世界观是从哪里形成的?那还不是宁萧瑟的思想灌输,言传身教…… 于是他开始质疑人生。 一个黑恶的头目,怎么可能教育出这样的孩子?这不科学! 与此同时,也是他和顾清栀的关系闹得最不好的时期,两人眼看就要僵到相逢不识擦身而过的地步了,顾承允很心痛,毕竟女儿也是他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的,如今长成大姑娘了,就要因为一个男人和他断绝父女关系? 她根本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还以为只是因为这些表象而反对她吗? 另一边姜弦也软硬兼施,上一秒还小绵羊一样的劝导、开解,下一秒便大灰狼一样的威胁,说如果再这样下去,她就怎么怎么样。 迫于各方给他施加的压力,最终他决定见宁萧瑟一面,就在家里,推心置腹的聊一聊,看看这个只活在传说中的危险人物,他笼罩在称号之下的真实面目究竟是怎样的,先是确定不会有危险,然后再考虑让不让女儿跟他有接触,从接触中考验他会不会真的对女儿好,最后一步才能谈到交往。 娶妻之路,任重道远。 所以宁萧瑟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整整辗转了一夜没有彻底入眠,第二天一早就拉来各种军师、参谋,外加配衣服的收拾仪容的……从内在到外在都试图要做到滴水不漏。 其实以他的阅历和头脑,应对这种局面手到拈来,但因为他重视的有点过头了,导致自己怎么都不自信,总是会怀疑自己的能力,觉着自己这长相不好,背景不好,各方面条件不好,谈吐和为人处世更是有所欠缺。 说白了,有这么个身份摆在那,所有的对,就都成了错,他觉得顾承允绝对不会同意把女儿交给他的!绝对! 搞不好还容易是个圈套,借着这个理由诱他过去,背地里却有着其他的目的。 时至今日,宁萧瑟仍记得那天的酷热,就好像几十年间都没有出现过那样热的天气一般,在场的人不管是期待被接受的,还是等待被接受的,再或者是尝试去接受别人的,通通挂了一后背的湿汗。 他提着自己早前所说的瓷瓶站到门口,本有千头万绪,好的坏的软的硬的,誓要给两人的爱情争取来最后的机会…… 可在那扇门打开,在他隔着久远的时间后再次见到顾清栀的时候,所有思绪都变得苍白了。 他看到她见到自己时瞬间湿润了的眼睛,却还强装镇定,在暗处不引人注意的猛吸气,傻到试图用空气稀释眼中的泪水。 她默默用眼神给他鼓励,那其中混合着爱意和缠绵,或许还有想念,种种搅在一起,任他掉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 所以在那一刻,宁萧瑟突然被点通了。 原来什么出谋划策的,身经百战的,双商过人的,那些花样百出的计谋,都不及此刻被爱情催化过的孤勇。 他想,或许对于他来说,最好的方式不是斗智斗勇,而是坦率和真诚。 就算今天是刀山火海,他也闯了,是天罗地网,他也钻了。 不是不够谨慎睿智,而是他想遍了所有最坏的可能,却依然愿意捧着自己百分百的真心,去换那百分之十的可能性。 ☆、·chapter 143·扑火 所以进门后,他并没有在意顾承允的黑脸,那种审视和质疑的态度如果是旁人他早就恼了,可换位思考一下,他表示也能理解。 于是放下礼物,很尴尬的客套几句,随后发现如果不放大招确实很难动容自己这位未来岳父…… 毕竟人家境界之高,坚守底线,可不是一般小恩小惠就能轻易收买的。 宁萧瑟将拳头紧攥,就连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要长吁一口气的,半晌,他嘴角勉强扬起一个表示礼貌的弧度,对着顾承允说道:“叔叔,我知道今天您叫我来,是想解决问题,我也是带着诚意而来,那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有些事情您想求证,那不如……我们单独谈谈?” 顾承允起初被他的过于直白给弄懵了,先是微怔了一下,随后飞快反应过来,点头答应,这一点正合他意。 不过顾家不比那些从商从政之人的府第,没有那些所谓的正厅偏厅议事厅,他们家就是舒舒服服的家庭住宅。所以两人要找封闭的空间谈话,主卧不合适,厕所更不合适,想来想去就到了顾清栀的房间。 那是宁萧瑟第一次到顾清栀的房间去,虽说之前他来过家里几次,但也都因为避嫌,没有进来人家女孩子的闺房。今日得此机会,他刚一踏入,就觉得有种隐隐约约的味道扑鼻而来,非常熟悉。 就像顾清栀曾经对他说的那样,有种味道,不是香味也不是臭味,是一种形容不出的味道,每个人都各不相同,那是人的体味。 这种体味或许别人闻不到,甚至连自己都闻不到,只有长此以往相处下来的,最在乎你的人才能闻到。 而把一个人深深刻入自己的骨子里后,分辨是不是她,根本不需要太多的特征。 就像刚开始的,用眼睛看到她的样子,知道这是她,再深入些就是听到她的声音,知道这是她,可是,要有多爱一个人,才能在她根本不处于当下时空的时候,通过时有时无的味道,瞬间感知……这是属于她的味道。 他的嗅觉拨开养乐多和花露水的味道,精准的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那种气息原是任何形容词都形容不出的,可通过他脑中对气味主人的印象,如果非要做出形容,那无非是俏皮、温柔和香甜吧。 总之在他走进门,闻到那味道的同时,就忽然很想脱口而出一个词——久违。 被那股气味包裹着,就像顾清栀同他站在一起般,所有的热血皆涌到一起,抬眼望过去,是迷蒙着一层雾气的,看不见底的未来。 在良久的沉默中,他启口,仿佛耗费尽了全部力气:“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对吗?” “什么身份?”顾承允冷笑:“你隐藏的够深,堂堂展越创始人,非要当成小主管来说,还真是够过谦的呢。” 宁萧瑟听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就知道顾承允一定是调查过他的,而且对他那个隐藏身份非常不满意。 刚想重新组织措辞,却被他很决绝的打断:“宁先生,过往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怕屈了你的尊,但以后不会了,顾清栀那丫头傻,她不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小的不懂事没关系,可老的不能不懂事,我在这里替她表态,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家吧。” 宁萧瑟苦笑,这哪是什么“请”,分明句句猛戳脊梁骨。如果不是他心理承受能力强些,换做一般人,就这冷言冷语的来几句,往好了说心里不舒服了,扭头就走再不来往,往坏了说反被激怒恶语相向,来啊,互相伤害啊。 可宁萧瑟不会那样,也正因如此,才验证他的确不是普通人。 他是怀揣着颗真心来求和的,自然不能被区区几句话挫了赤诚,于是摆出他的认真脸。此刻那张脸上没有凌厉也不见锋芒,就只是真诚,还有放下一切束缚的释然。 “顾叔叔,既然之前说开诚布公,那我们也没必要晃虚招。”宁萧瑟一对眼眸出奇的清澈,似浩瀚缥缈,却又一触见底。 在他放空自己这些年来叠加的面具后,就连长相都好像柔和了几分,那眼睛中的内容更是一目了然,令人联想到初生婴儿的无暇,来到这个世上不带任何自私目的,也不被肮脏所玷染。 他时隔二十年,又一次剥开自己的内心在别人面前,那次是母亲,这次是她的父亲,他一字一句的说:“我知道您不同意我和清栀的事情,并不是因为身份差距,也不是因为宁小奥。” “从某种意义上,您把我当成仇敌,恨不能立刻拔枪,就地正法,因为您是791上任队长,我是Phoebus现任会长,自初始这双方势力就不能各自相安,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突然坚决反对,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女儿关在家里,以誓断绝之心,对吗?” 顾承允一早知道对面是个难缠角色,在这番谈话之中,相互周旋彼此套路都是在所难免,想来比下盘棋还要费脑子。可这人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偏不按套路出牌,从两人的谈话开始就一个劲儿的交底,还是这种扯开肉就见到骨头的底,也实在让顾承允摸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野路子。 不过宁萧瑟才不管对方有什么内心活动,今天他是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了,于是狠下心继续说:“我尊敬您是长辈,又是我喜欢的人的父亲,所以今天我不自作聪明,也不带任何目的而来,我只想把所有矛盾都解决,让您看到我的诚意。” 诚意? 若是之前还好,但自从知道了他的这个身份后,顾承允是千百个不愿意相信。 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不能相信黑恶势力那张破嘴。 顾承允先是不动声色,心里琢磨着,怎么这么快还转了性子?装起真诚善良了呢?可是能坐上会长位置的人,居然期待他真诚善良?还是别搞笑了吧…… 无奈出于两人的关系不是陌生人那么简单,若是往常他不待见谁,随时都可以掀桌子,但现在不行,他还有顾清栀那个死脑筋的女儿在外面眼巴巴的望着呢,所以,他决定听宁萧瑟接下来怎么说。 被那种审视的目光全程盯紧,宁萧瑟居然开始心生紧张,他发誓自己从出生到现在这三十多年,这种处境少之又少。 要问为何紧张到如此地步?因为在乎,因为怕失去,因为拼了老命的想要去维护一段感情。 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更何况那付出的代价在他眼里,原本就是一种错误。 将错就错只是他过去的生活方式,可现在,他不准备继续错下去了…… 将胸口最后一丝堵着的气体缓慢舒展开,他淡淡启口:“或许在一些人眼里,我们这些人就是穷凶极恶的,杀人放火做尽坏事,死一万次都不够。” “我不为自己辩解什么,做了就是做了,这我承认,不找任何借口,可您真的以为我自己想当那样的人吗?难道我从出生就是恶人?还是我的父母在教导我的时候,要我去当个恶人?” “我也想当个能活在太阳底下的人,我也想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可以无所顾忌,可我现在,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利都不配拥有。” “站在每个普罗大众的角度想,接受像我这样身份的人确实需要突破很大的心理障碍,原因能举出千百种,比如心思坏,残忍,无情无义,暴戾,所有坏的形容词都可以安在我们这类人的身上。” “的确,有些邪恶权利的巅峰,他们走上去的时候,确实每一步都踏在利欲熏心上,金钱权势美色等等,那个位置能带给人的太多太多,或是为了到达那个位置不择手段,或是到达了那个位置后作威作福,对此我只是想说,我不能左右他们的行为,也无权左右,但我自己确实有许多不得已的原因,我也不想那样,真的。” “当旁观者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指责我们的时候,那些条条框框的大道理就一定是正确的吗?那就是所谓的正义?并不是,那只是因为他们的脚没有站在沼泽里,他们的面包是柔软干净的,他们身边没有一个又一个的陷阱等待他们一触而亡。” “生而无忧的人就只会高高在上,光鲜亮丽的看着坑底的人互相扭打,扯着彼此的头发,争得头破血流,或是按别人在泥潭里,或是踩着别人的尸体向上爬,然后他们指着那些人说,你看他们活得真脏啊,像老鼠一样,可如果换作是他们,同样不会比老鼠更高贵,因为如果不踩着别人,那么就会由别人踩着你爬上去……” “我自始至终没有想要任何东西,那种世俗的享受没有一种是我梦寐以求的,我秉持着这么多年的信念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下去。” “不要说什么善恶对错,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善恶对错,如果觉得有,那大概是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假设换做是那些人来和我们身份交换,设身处地后并不会比谁做的更正确,没准争着活下去不惜代价的样子会更滑稽,吃相更难看。” “每个人都不是圣母,不会有那种高尚到自愿放弃自己生命的人,心想,如果两个人只能活下来一个,争来争去太残忍了,而我为了活下去杀了其他人,我就做了坏事变成了坏人,那我自杀吧,宁愿死也要当个好人。” “那不是高尚善良,是脑子有问题。” “我从小就知道,通常争斗都是相互的,一柄双刃剑,最后不是我把刀刃推向你,就是你推向我,想当好人?那就只能当个滥好人,或是死好人。人只能活一次,我很自私,我不想拿自己最宝贵的一条命,来换一个善良的名号,即便那样也并不会有人感谢我,所以我只想活下去,不管善恶,不论对错。” “站在您的职业角度,您恨我,站在清栀父亲的角度,您讨厌我,但如果我出生在一个安稳坦荡的家庭,我也会是所有人都喜欢的样子,可我并不是,我与生俱来就带着丑陋活下去的使命。”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卖惨选秀节目,讲故事并不会加分晋级,可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您,我的本意并不是因为贪念和欲愿而坏,也不是单纯的因为坏而坏,从根本上,我比谁都向往光明,虽然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很可笑。” 宁萧瑟今天说话的量似乎开始超乎寻常,但他很平稳,半点急促都没有,每个字都吐得清晰,他娓娓道来的样子非常舒缓,却又字字分明掷地有声,看来,是想将他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懂他,最后会不会错付真心。 “今天之所以说是坦率真诚,勇于承认自己的往事只是其一,其二呢,是我对未来的规划。” 说起规划,顾承允被拉长的思绪猛地抽了回来,相比于其他,这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 “前些天花龙落网的事件,想必您再清楚不过了吧?”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两张叠在一起的纸张,摊开递到顾承允面前:“郑乘风的功劳在前没错,可您女儿顾清栀的功劳也不小,她从我这拍了一份交易往来发给郑乘风,警方正是通过这份交易往来,先是作为证据,随后就此查出细节,再经过长期蹲守。最终一举抓获,这份是原证。” 接过纸张,顾承允的心都在颤抖。他不知道郑乘风和顾清栀私下里相密谋的事情,还以为那个小丫头天真无邪的很,喜欢宁萧瑟,不过是被他的长相或是花言巧语所迷惑,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背着他,做出了这样危险的行为…… 虽说从某种角度来看是正义之举,但这未免太过于冒险。 将那两张纸重新折回去,他心中明明翻起滔天巨浪,表面上还装作古井无波的镇定,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纸片,递回给宁萧瑟,淡淡道:“你这是来问罪?还是打算报复呢?” 他听得也浅浅一笑,回答:“叔叔说哪里的话,您应该知道,如果是我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任何人都查不到分毫,这点您不是最清楚吗?虽然在我掌权的时候您已经离职休养,我们没有交过手,可郑乘风您是了解的,791班底的能力更如同自己手心纹路般熟悉,他们都找不到任何线索,凭顾清栀,这不是太蹊跷了吗?” 话说至此,顾承允才恍然大悟,早前以他的思维,一直是觉得顾清栀变聪明了,披荆斩棘的跑去偷证据。 可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就她那斤两,能成功拿到证据的可能性不亚于中头彩,可他没逆向思考过,如今经宁萧瑟这么一点,醍醐灌顶。 原来,正确的路线不是顾清栀去偷证据,而是反过来,宁萧瑟故意把证据塞给她,这从天上砸下来的大馅饼刚巧落在嘴里,所有人竟然毫无察觉,还以为是顺理成章…… 可这根本就不科学啊!用哪里想都不科学。毕竟以他的身份,要有多谨慎入微,才能在这些年毫不露破绽,甚至光明正大的出入各种场合? 现在这家底说卖就卖,怎么想都像是套路。 要说人与人相处间,最害怕的应该就是我拿真心待你,你却用手指头戳着我的真心一脸认真的问:这是塑料儿的吧? 宁萧瑟深感无力,可他却也没别的办法,将纸张往桌面上一放,长吁口气。 虽然说在长辈面前讲一些爱不爱的话有点不要脸,但这脸,他今天还真就不要了。 “从这份证据,到我今天登门说过的每一句话,您都持着质疑的态度,对吗?” 顾承允有一种错觉,他觉得面前的年轻人眼睛在绽放着光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患青光眼玻璃体混浊的前兆。 他听到宁萧瑟说:“质疑也属情理之中,因为欺骗是劣迹的一种,而我,是集万千劣迹于一身的人,不值得相信。” “可是……”他顿了顿,原以为这句话自己会难以启口,可出乎意料的是,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却非常顺畅,就如同天上飘过的云,耳畔拂过的风,顺流而下的水一般,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 他说:“可是我真的很爱很爱顾清栀。” “十年前,乃至五年前的我都认为‘爱’这种东西,这辈子与我无缘,我不会去舍生忘死的去爱谁,不愿意让自己有软肋,更不想将自己的情绪全数付诸一个人的身上,由她影响我的悲欢喜乐,那样我会非常没有安全感,因为我讨厌被人左右的感觉,即便是左右我的情感,我也不愿意。” “所以我这些年一直刻意回避,视所谓的爱和异性如洪水猛兽。” “我不信命,我以为将所有的一切都掌控的滴水不漏就万事大吉,现在我明白了,命运从来没掌握在我自己手中过,那些我以为是我战胜命运的,不过也是被它刻意安排的战胜,而一些不能战胜的,它安排了,我无从拒绝。” “小时候我最恨命运,它害人匪浅,就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甚至无法证实它是否存在的东西,它给我破碎的家庭,给我昏暗的童年,给我苟且的人生,怎么能叫人不恨?” “但是攒了这么多年,原来我不是没有幸运,而是那些幸运全部汇聚成一体,在不久的将来与我相逢,于是,我遇到了宁小奥,还有顾清栀,他们是我的全部,是我不惜燃烧自己也要点亮的珍贵。” “所以现在而言,如果真的有命运,那么我感激它。” 重若千斤的话,宁萧瑟却说的轻飘飘的,脸上有笑容,很美好安稳,天上炙热的太阳,最亮的星星,通通不及此刻他笑的耀眼。 他手指在纸片上看似不经心的轻轻敲打,口中继续道:“她是值得我去追逐的女孩,我自知配不上她,但已经发生过的一切没办法改变了,我所能做的,是关于未来的决定。” “我愿意褪尽所有不堪,洗刷掉我的罪过,如果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证明爱需要割肉剔骨,那么我将毫无保留。” 他说的认真,顾承允听得也认真,虽然信不信是一回事,但认真听人说话尊敬别人,也尊重自己。 今天这一番话说完,顾承允不可能说自己毫无触动,关于宁萧瑟的身世,他之前或多或少也听姜弦念起过一两句,不过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并不知道具体是谁。 如今一见,不管他比顾清栀要大多少,可在长辈们眼里,再漠然再高傲,再心深似海,也不外乎是个不被命运眷顾的,只靠着自己倔强的孤勇撕出一片天地的可怜孩子。 而身份是令他动容的其中之一,这天下的可怜人多的去了,他又不是圣人,要跑去搞什么慈善,去普度众生。 他说他可怜,说他无辜,就能顺顺利利的娶到媳妇儿啦? 那这个世界上岂不是所有男人都要开始可怜无辜…… 所以究竟是什么让顾承允鬼迷心窍了呢? 如果在未来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有兴致闭着眼睛回忆起曾经,那么在这一天,究竟是什么打动了他?让他把自己视作半个心脏的宝贝女儿交给了这个小混球? 他想,大概是如同耀阳般明媚刺眼的光辉。 他原是不信的,可在和宁萧瑟的那次沟通过后,他真的信了。因为在那个孩子身上,他找到了自己寻觅多年,却轮廓模糊的好女婿属性。 对于婚姻大事,哪个父母不为自己的孩子做足了考虑?恨不能从此刻一直缕清到几十年后,近乎一辈子的幸福,都要为她把好关。 顾承允自身倒并不奢求什么,女儿嫁的好,有权或是有钱,他不会从中获得任何利处,如果孩子孝顺,时常看看他们,带点礼物,这就算最大的甜头了。如果离得远或是工作忙,就算不怎么见面,不给予他任何物质上的帮助,他只要知道女儿家庭幸福,夫妻恩爱,那么便已经足够了。 所以他做任何考虑的时候,首先想到的都不是自己。 对方家境好与不好,只能关系到女儿未来的生活过得是否拮据,对方是否功成名就,能关系到女儿跟着他是否低三下气…… 诸如此类有太多太多,他焦头烂额的很,却没有一个因素是跟他自己有关的。 他满脑子想着,人要优秀,相貌堂堂,人品好,勤奋,对自己女儿要重视,至于家境嘛,稍微富裕些不至于吃苦就好。但即便这些都组合在一起依然很抽象。 直到宁萧瑟的出现,才令他恍然。 他相貌英俊的开始过分,头脑睿智,逻辑清晰,高大健康,家境优渥,背景深厚……虽然说有着那么那么多的负面传闻,但外界的人不了解内幕,这些内幕他是多少知道些的,再加上宁萧瑟本人真真假假的一番说辞,让顾承允觉得,可能他也没传闻的那么恶劣吧。 最重要的是,他深爱着顾清栀…… 这个想法在顾承允脑中出现的那刻,作为老父亲,他是辛酸的,可辛酸过后却也是欣慰的。找女婿要找什么样的?凭以上所说的附加条件? 你也看到了,在条件两个字前面,还有个词叫附加。 那什么才是主要的呢?按照顾承允来想,那个人对顾清栀一定要好。 他算是想通了,既然早晚都要把她交到别人手上,那为什么不找一个像父母一样把她宝贝的不行的人?放在嘴里怕化了放在头顶怕吓了,甚至比父母对她还要好,毕竟他们才是要在一起走完下辈子的伴侣。 父母再好,也不能陪她到生命终结的一天。 而面前这个年轻人,顾鸿熙从初次见面就看中了的准孙女婿,哪怕顾承允很烦他,可现在经过这么一催化,也开始动摇起来。 那样的一个人,居然愿意为自己心爱的人,放弃自己曾经费劲千辛万苦攻下的城池。在他的城池里,他就是王,可如今,他甘愿为民,被人攥在手心里,任人拿捏。 顾承允轻垂下眸,脸上有不易察觉的妥协,他这些天首次舒展开眉目,真正的笑,如释重负。 他说:“一个人可以有坏的理由,不管是为了求生还是愿欲,但为别人变坏容易,为别人改好难,就像从悬崖跳下去,只需要一瞬间,可从谷底爬上来,或许需要一辈子。” “现在,你的面前可以有一条绳子,你愿意拽着它,彻底的爬上来,再不沾染过去的那些吗?” “我愿意。” 说完,他看到宁萧瑟原本就很闪耀的眼眸变得更加晶亮,如果之前的只是真诚的期待,那此刻,应该就是被燃起的希望。 他是扑向火光的飞蛾,却还满心欢喜。 同样,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在门外的顾清栀企图偷听,但她全程像只壁虎一样趴在门上,却什么都没有听到,唯独听到的只是那句——我愿意。 说的人坚定,她听得糊涂。 顾清栀不知道他们之间做了什么样的交易,能使顾承允那样的人对他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从小混球变成乖女婿,但想来不是金钱或者物质上的满足。如果是顾承允,他的要求应当更苛刻,更往骨头里剜才对。 她没心没肺,但并不代表她傻,她知道什么是利用,什么是敷衍,什么是深爱。 也许是自那天那刻的三个字,牵扯住了未来两个人的一生。 那是宁萧瑟深思熟虑几个晚上做出的决定,割舍他的前三十年,管它是卑劣不堪还是万人敬仰,融入他骨血里已与他化为一体的种种,他全都不要了。因为他要的很简单,只是一份弥足珍贵的感情,一个幸福的家庭。 顾清栀需要一个堂堂正正的丈夫,宁小奥需要一个身正影直的父亲。 如此,那么哪怕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他也愿意自他的世界狂奔而来。 而这些牺牲到最后只剩下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他从未强调过自己做了如何如何大的牺牲,可即便只是三个字,听到感性至上的顾清栀耳中,迎头倾泻下来的便是整个后半生的时光。 对了,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所谓“交易”,很有趣,却也很悲哀。 宁萧瑟深知顾承允的心病,但姜淮禅毕竟是大舅哥,而且奸猾的很,于情于理不能被绳之以法。 而他本身又没有做过杀人放火□□掳掠的坏事,顶多也就是个拢权,况且他还是要当未来女婿的人,他自己不想蹲栅栏,顾承允也不想让他蹲栅栏,不然费这么大劲,最后把他弄进去了,自己女儿怎么办? 所以商量到最后,宁萧瑟有全身而退的办法,那就是两人联手,把宁萧瑟的身份从“作案者”变成“协助者”,让他给顾承允当卧底,这么一来可就变成了自己人,一点点从内部将势力瓦解。 于是手里握着王牌的顾承允在791又有了重用,经过与上级秘密商议过后,授予他作战总指挥的名头,毕竟郑乘风也是队长,好好的不能把人家给撸下去不是…… 但顾承允这个总指挥平时不掺和791的事情,他只负责递送情报和最后关键的收尾工作。 队里都赞顾承允技高一筹,他暗自笑笑不做声,心里想:我这技高一筹不知道是托谁的福呢,策反工作直接一步到位。养了个小女儿,把黑恶势力头目都给净化了,早知道这样,队里每家每户都养女儿算了…… 但作为被动方,宁萧瑟还做了最后的挣扎,他跟顾承允商量,毕竟家族势力也有几百年历史了,不论黑暗与否,善恶与否,即便是坏的秩序,这几百年来也这么维持下来了,冷不防消失恐怕会引起乱子。 更何况在一些国家,家族势力并不犯法,甚至有时还会和官方势力达成无言默契,那个不成文的默契就是,明明谁也没有和对方有商议和沟通的行为,但彼此相爱相杀,互看不顺眼,另一边又要各自维持黑与白两端的秩序…… 非官方势力私下里也是有着自己规则的,总不能任意一堆人就能组建成一股势力,那岂非乱套?所以遇到有太不听话的小势力,官方又没办法出手的时候,必要关头就会黑吃黑。 所以这些年两边各自鼎力,官方自然是独一家的,气势非凡,而非官方势力也是众人俯首称臣,听其中最有实力的说话。两个极端彼此剑拔弩张,但实际上剑不会劈下来,弩也不会离弦。 这种关系很微妙,就像载舟与覆舟。有黑暗方的存在,正义方才能显现出自身价值,也是有黑暗方的存在,才能替正义一方做许多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两方相遇,互看不顺眼,但无非也是互瞪一眼,谁也不搭理谁的走开。 宁萧瑟说了这些后,也和顾承允的想法不谋而合。 所以最后宁萧瑟的意思是,一是不能把经营这么多年的一脉在自己手里断送了,不然他谁都对不起。第二,凡事都讲究平衡,天平的任何一方都不能倾斜,水至清则无鱼,这个世上不可以全是黑暗,反之,光明纯白到极致,也不一定能活得下去。 反正在国外家族势力又不犯法,他全身而退后,就让他们在国外折腾吧,至于国内有瓜葛的,一律清扫干净,并且往后再也不会踏入分毫。 要说看一个人顺眼,可能他做什么都是顺眼的,就像那时顾承允看宁萧瑟。 自心底接受了以后,他说这些话时顾承允内心下意识就想,这个孩子有担当,而且有远见,这头脑,不是一般人比得起的。 于是接下来就出现了互相恶捧的环节,在顾清栀和姜弦面前岳父女婿叫的亲热,还留下来吃了饭…… 就算时隔几个月之后,他听说事情进展有些复杂,亲自来到榕城,见到宁萧瑟面的时候,就像酿酒一样,对女婿的满意随着时间越酿越深。 但想着过会还要见自己那闹心的大舅哥,他长长哀叹。 想想大舅哥,再看看面前大舅哥的干儿子,如果那样他还要叫宁萧瑟一声侄子,那顾清栀难道是他侄媳妇吗? 还是宁萧瑟要叫姜弦姑姑的,现在还要叫妈,那姜弦和姜淮禅这对兄妹难道是亲家吗…… 天呐。 此刻谁也不知道顾承允内心里在想写什么,只是看到他非常悲痛的捂住胸口,淡淡对着宁萧瑟的脸说了句:“我们这两家,到底都是些什么孽缘啊!”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节大家有和胖友一起出去玩吗? 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不能出门的我,默默缩在角落里哭泣。 不过还是祝大家圣诞节开开心心的,在袜子里拿出礼物感谢圣诞老人的同时,也要感谢在乎自己的人哦,因为是他让圣诞变得有意义,让圣诞老人变得鲜活。 最后,不要多说,high起来 ☆、·chapter 144·相逢 顾承允来到榕城的第二天,自清晨便迷蒙起漫天雾气,将晴不晴,直到近中午时才逐渐拨开雾气缭绕,初升起耀阳。 顾清栀再次从暴热中醒来,卧室中没有安装冷气,害得她每天都是辗转反侧勉强入眠,起早又饱受煎熬的热醒,湿与热交融,这和纯粹的燥热并不相同。 她是北方长大的孩子,向来都是睡醒后鼻腔和喉咙干涩到不行,哪里体会过这种黏腻的感觉,好像身体触碰到任何地方都是潮潮的,明明是最热的天,床单和衣物却泛着阴凉潮湿,让人很不舒服。 被太阳懒懒的晒着,顾清栀翻了个身,原是不想起,无奈口渴的厉害,这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抓抓头发准备去喝水。 结果刚一走出房门,正前方不远处的餐桌上摆着几碟餐食,虽不丰盛,但好在搭配均衡摆盘考究,面包配炼乳,松饼淋枫糖浆,溏心煎蛋,新鲜水果,煎培根撒黑胡椒,火腿片,三份坚果,搭配热牛奶和酸甜浓稠的山楂汁。 桌旁两个男人一左一右,非常同步的看报纸,氛围安静到诡异…… 见她出来,两人又不约而同随着声音来源转头,把顾清栀看的很不自在。 顾承允放下报纸,蹙眉:“我这是养了个什么懒鬼,活生生把早饭等成了午饭。” 宁萧瑟也把手中厚厚的一本书籍撂下,很寻常的语气对她说:“漱口洗手后就先来吃饭吧,等吃过后再仔细洗漱。” 她盯着那画面失神的轻应了一声,待再次反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在机械的漱口了,她边放水在嘴里咕噜咕噜,边想,那种平淡却又温馨的画面,恐怕就是幸福吧。 在家里的时候姜弦和顾承允也有等她吃过饭,可……都不是方才的那种感觉。 可能爱情和亲情不同,新增了家庭成员后的每一次共同相处,也和从前不同。没有人知道她内心里有多希望看到这种画面,他,还有骨血至亲们重新融合为一个新整体,对于她来说,那叫做,家庭。 而他们居然会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起等她吃饭! 其实他俩完全可以先吃的啊,结果就这么从早上等到了近午,害得她感动之余,还有点受宠若惊。 漱口洗手过后,顾清栀也同他们一起坐在了桌边,她迫不及待喝了满满一大口冰山楂汁,浓浓的,酸甜度恰到好处,顺着喉咙流下去的时候,整个身子都舒坦了。 她咯吱咯吱的嚼着里面的空心冰块,边听两人聊天。 顾承允撕着面包,扯出一条放在嘴里,那面包干的掉渣,看上去就特别有嚼劲儿。他也不爱放炼乳和枫糖浆之类的东西,只是从容的嚼着,细细咀嚼出麦香,以及面包和唾液结合后泛起的微甜。 “吃完饭我就先过去你姜姨那边了,她知道我要来,不过我没告诉她我和你们见面的事,到时候就说我是刚到的,中午的飞机。”他向嘴里投喂的速度很快,但嚼得却很从容,在吞咽的间隙说话,字句清晰。 以姜弦现在内疚又焦急的心情,顾承允是想赶紧过去陪在她身边的,但以现在的处境来说,她在基地并没有危险,和姜淮禅再怎么闹矛盾,那也是她的亲哥哥,彼此牵挂早已融为骨血。 相比之下,顾清栀的安危才更需要他去确认,这两者都是最重要的家人,没有孰轻孰重,只有就事论事的缓与急。 现在确认好了,他便能安安心心的去陪姜弦了,但他不会告诉她孩子们的下落,即便是她担心的要命,顾承允也不会吐口半个字,这是原则。 因为姜弦这个人不懂得掩饰,有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一旦让她知道顾清栀的下落,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松缓神情就会把这个消息出卖,若是落到姜淮禅眼里,就又成了祸端。 当然,这些都是顾清栀的脑袋所想不通的,但就算是想不通,她也知道不管爸爸怎么做都是为她好,有些事情不需要想通,明白好坏利弊就行了。 可是……她有将近一个月没见到姜弦了。也许时间不算太久,可在经历过风浪之后,再想起从小到大根本没分开过的亲人,顿时一股泪就冲了上来。 她双手拿着干巴巴的大面包,昂呜的咬了一口,用话语的含糊掩饰哭腔:“我也好想见姜姨……” 宁萧瑟看到这架势,心想,完了,要哭,心慌的赶紧倒上牛奶递过去,嘴里边安慰她:“来,喝点牛奶,别噎着了。” “没关系的,你要是想阿姨了,就和顾叔叔一起去吧,不用管我,有阿姨的关系摆在那,应该不会有人为难你。” 她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可以吗?” “胡闹。”顾承允扔下擦嘴的餐巾:“做事情要懂得从一而终,不要任自己随便使小性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偶尔也回头看看身边的人,想想他们都为你牺牲了多少。” 顾清栀不知道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严肃是怎么回事,可既然说了,她也只能照做,哦了一声,嚼着面包没有多说话,委屈巴巴的听着另两个男人聊了起来 “其实没事的,要是她实在想阿姨的话,就让她待在阿姨身边吧,她的人身安全得到保障,那样我也能放心一些,没有后顾之忧。”宁萧瑟见她被教育心里也是心疼的,拼劲全力想去维护,无奈对方不是他能挑战的段位,只好迂回救场:“她还小,哪经历过这种事,这些天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看起来都瘦了一圈。” 顾承允却铁了心,闭口不谈此事,反倒突然话题一转,顾左右而言他:“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见你眼下有些发暗,地上果然是太硬了吧,睡起来不舒服。” “还好。”他无奈的答。 顾承允不接他的话,也不说带顾清栀走的事,宁萧瑟明白他的用意。虽就眼下来说对她是有些残忍,但本意终归还是为两个年轻人好的,这一点宁萧瑟感恩,也暗暗在心里对顾清栀表示愧疚。 可岳父并不懂他内心这些活动,安慰他:“没关系,今晚就不用睡地上了。” “嗯。”他回答的心不在焉:“今晚可以睡沙发了。” 讲真,宁萧瑟此刻根本就没在想睡地板还是睡沙发的问题,他只是空着脑子随口一答。 昨晚由于顾承允的来访,狭小的屋子不够分配,一时还为难住了三人。 要说也确实是这三个人的身份太过于尴尬,顾清栀和宁萧瑟还没结婚,不可能明目张胆当着长辈的面睡在一个房间。 顾清栀和顾承允不是母女,他们是父女,即便有着深到不能用言语描述的血缘,可她不是小姑娘了,两人同样不能宿在同一个房间,那样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宁萧瑟和顾承允同样都是男人,但他们不是父子,这种未来岳父和未来女婿的关系,睡到同一张床上是想尴尬死吗……比上个说法还尴尬。 所以最后通过投票决定,作为团宠的顾清栀睡卧室的大床,她有爸爸和罩着她的大佬疼着,自然两人都愿意把最舒服最好的地方让给她。 但依她的意思是让顾承允睡卧室,毕竟他是长辈,又千里迢迢来到榕城,让老父亲睡沙发她自己舒舒服服睡床,怎么想都觉得过意不去。 而且还有另一种说法,那就是此刻就这座城市而言,她虽同样是客,但她总有一种心理,宁萧瑟是榕城人,她也是早顾承允一个月来到这里的,房子不是她的,可这是利维坦借给她和宁萧瑟住的,所有的前因聚在一起,竟让她生出几丝主人的心态,并想要以这种主人身份招待顾承允。 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她拗不过那两个人,只好顺着他们的意愿,到卧室铺好自己薄薄的夏凉毯,自我催眠一般的强迫自己入睡,并没有管余下两人是怎么安排的。 中途睡到一半起夜,她才看到外面的沙发上睡着一个,不远处的地上睡着一个。她打了个哈欠看都没仔细看就回去了,用脚丫子想也知道,宁萧瑟绝不可能让岳父睡地板自己睡沙发。 虽然睡沙发是惨的代名词,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说卧室大床是特等座,睡沙发是二等座,那睡地板就是硬座,他除非是不想混了,不然有点智商和教养的人都做不出那种事。 作为人家刚经过允许还没转正的女婿,自然要表现的殷勤,所以这一地板之夜过去后,宁萧瑟躺的真叫是腰酸背痛。 地上很硬,又没有厚的褥子铺在下面,他与地面仅仅一层单布之隔,榕城温度虽不至于阴冷,但还是很潮湿的,躺了没一会就觉得硌得浑身酸乏,翻身的时候下面的布还会起褶皱,总之是很煎熬。 即便是真难受也不能说出来,面对顾承允的问话,他一心二用之下只能含糊其辞答一句,嗯,今晚可以睡沙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承允原本庄重的脸听后忽然莫名浮现冷笑,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眼神瞥了眼宁萧瑟,又扫过顾清栀:“你们就装吧。” “???”两个年轻人不明所以,手中的动作一致的停顿住,眼睛也不由自主的微微瞪大。 这是说什么呢?怎么就装了?装什么了? 顾承允低下头垂着眸,将自己方才用过的不太脏的纸巾对折再对折,直到没有办法再折下去的时候,才幽幽冒出句:“我没来的时候,你们放着那么大的双人床不睡,一个睡床一个睡沙发?那么自律自觉?我怎么不信呢。”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宁萧瑟和顾清栀都急得想要掀案而起,七嘴八舌的解释两人的关系。 可在顾承允这儿,有些事似乎已经成了无可辨别的事实,他无奈的表示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这种事情任谁都管不住。 就像一个不成文的规则,年轻人一旦确认关系后,有些事自然而然就会发生。他气也好禁止也好,并无作用,闹起来反倒让所有人都不愉快,索性睁只眼闭只眼。 但只有一点不能让步……若是女儿亏吃了,身价跌了,尊严失了,不自尊自爱的在这时候就把自己交付给别人,那这个人一定得是靠谱负责的,并且要值得去托付,否则,他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掐死那个小混蛋。 就在顾承允内心戏多的时候,顾承允和宁萧瑟交换了个眼神。 怎么办?要怎么解释呢?两个人共处一室,睡在同一张床上,甚至有时会盖同一床被子,搂搂抱抱什么的也是有的,可…… 如果说这两个人共同躺在一张床上,只是单纯的为了睡觉,想来,比说他们没住在一起还让人难以相信。 算了,索性不解释,或许有些事情注定不适合被摆上台面,还是留着在暗地里涌动会更好些,彼此都会猜想,都心知肚明,却不挑破,那样的微妙感,才是这世上某些规则的生存之道。 迟来的早饭将肚子填了七分饱,两人将顾承允送出门,直到走出好远,顾清栀踮脚都看不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她忽然转身,一口气冲到顶楼,打开推拉门走上外延小露台,趴在白色石制栏杆上看那个小小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心电感应,明明都走了那么远,顾承允居然半路边走边回过头,看了眼那栋小楼所在的位置,可能是太放心不下女儿,想着最后看看有她在的方向,却没想到露台有个穿着白T的小身影矗立在那,揣着同样复杂的心情也望着他。 即便再模糊,自己的女儿,也是他能在万千人海中一眼认出的人。 顾承允对着那边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然后狠下心转头,不再看那个方向。 也不知道那个小丫头有没有哭…… 今时不同往日,她成长了,她没有哭,只是鼻子酸酸的,心里有点难过。 看着父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明明不久的将来还会见面,可那种短暂冲上头脑的离别感让人失去理智,坚强防守失败,感伤呼啸而来,可她终究忍住了,没有哭。 那时有阳光洒在她身上,榕城特有的炙热毒辣,或许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更热更曝晒的阳光,总要比榆城的软绵阳光更加耀眼,就如同此刻的光辉,刚劲有力的洒满每个角落,照得人几天来滋生的潮湿都烟消云散了。 对面楼的露台上有的晒着被子,有的养了许多绿植,还有的洗了衣服,背心内裤晒了一大堆。 她喜欢这种生活气息,许多平凡的生活轨迹,节奏总是那么漫不经心。她两只手搭在栏杆上,手腕相互交叠,缓缓闭上眼睛,像猫咪一样晒着太阳。 这太阳光可真好,似乎将她的整个生命都点亮了,如果能让她永远停驻在此刻,就只是这样懒懒的晒太阳,哪怕晒成黑煤块她也愿意,因为那样,世间那样多的苦难与悲喜,就都不用去考虑了。 当人的感官失衡时,一种能力被抑制,另一种就会异常灵敏,譬如视觉和听觉,再或者是味觉。 因为一旦你不能从全方面来了解周围事物,那其中片面,自然是要掌握的越多越好。就像此刻的她虽然没有睁开眼看眼前的种种,但她听到了许多之前未曾听到的声音。 发动机的轰鸣,车子的喇叭,小摊贩的吆喝,无业妇女们的闲谈…… 奇怪,明明很吵,却又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安静到她听到了脚步声,甚至扑鼻而来一股令人熟悉到深入骨髓的气味。那种熟悉感令其他榕城贫民区的低级气味纷纷避让,随即从顾清栀鼻腔绕进脑子里,触电般刺痛了其中一根神经,激得她猛地把眼睛睁开。 再次睁开眼之际,闭眼时隔着眼睑的红色消失不见,起初视线内有点模糊,眼前冒金星,颜色也是失调的。 后来随着对光线的再度适应恢复正常。 在她视线的正前方楼下,出现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曾一度看到那个身影,她是会雀跃窃喜的,可现如今狼狈的她,不知要怎么面对那个人。 精神上的捉襟见肘使她无处遁形,她辜负了使命,辜负了期待,又像是助长恶人威风般与他们口中的坏人走到一起…… 即便她认为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没有错,可面对起郑乘风来,她低下头看自己时,用的形容词依旧是“不堪”与“自惭形秽”。 她有些震惊的看着那个站在楼下的身影,说不出话来。 然而此刻她并没有想那些有的没的,在烈日当空之下,她把视线从郑乘风身上挪开,直直的望向太阳。 强烈的光芒刺的她瞳仁胀痛,短暂失明,但她只是想……如果,这火爆脾气的烈阳照在身上,真的能把阴霾都驱走就好了,如果,去触摸它,真的能点亮生命就好了。 但太阳就是太阳,它存在于世上,就是永远触摸不到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2018的最后一天,再过几个小时又是个全新的开始。 从前似乎对时间这种东西没什么概念,但随着年龄增长后焦虑与恐惧与日俱增。 其实害怕躯体上的变老只是一方面,年龄数字上的增加也无外乎是那点事,我最怕的是自己的能力支撑不起自己的年龄,今年的自己没能超越去年的自己。 所以我不断向着那个方向努力,祈祷未来的自己能活得更洒脱,能力支撑的起年龄,从容,平稳,对万物和自己皆有一颗包容之心,自然,不是自欺欺人的那种包容心,而是强者的包容之心。 不过希望大家不会像我一样有压力,你们新的一年还是要潇潇洒洒开开心心鸭。 胖岚在这里祝福那些一直陪伴着的大家,经历过年月的考验会更加勇敢,每度过一年 ,回过头来看都会有自己的满足,和对自我的肯定,哪怕是平凡平淡,也有坦然接受它们的勇气,顽强面对所有坎坷和波折。 当然了,还是希望你们的坎坷和波折越少越好,努力活成自己所憧憬的样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健康,像我,在2018的最后一天,命运赐予我了个礼物——感冒,不仅拥有了感冒,还要把它带去2019,可以说是很残忍了。 那些在北方的死鬼们,我拜托你们出去浪的时候穿多一点衣服好吗,感冒真的超级难受的。 另外我也知道有些旁友一直默默见证着《后妈》的诞生和开花,并等待着结果,也见证着我的成长,但他们却从来不评论不说话,没关系,我心里都知道就好啦。 感谢你们之前的陪伴。 未来的日子,我会尽自己所能带给大家更好看的作品,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留下来陪我。 最后,祝你们都能迎接自己的确幸。 掰掰,我们2019见。 ☆、·chapter 145·始终 据方才楼上楼下遥相望的一幕,现已过去十分钟有余,顾清栀此刻与郑乘风近在咫尺,分明远隔千山万水时还是想要接近他的,可现在两人四目相视,她心里虚得很,立刻把视线错开,不敢直视他,还暗地里搅着手指。 一个赌徒,一个赌注,面对一场赌局,彼此都捉摸不清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 或者说,结局未定,此刻谈输赢都还为时尚早。 只是作为筹码的顾清栀,她倾覆自己所有爬上那个赌桌,原以为令她付出的源头是郑乘风,然人心有变,世事无常,接触下来后,事态偏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但不管如何转变,输的终究是她。 今日相逢,她的心情复杂到极点,面对这个往昔的挚友,或者说偶尔有那么几刻,她并不把他当成普通朋友,而是当成自己的“热爱”去追逐。 之所以与郑乘风相处时没有想过关于恋爱或是结婚的问题,很简单,因为那时顾清栀还小,两个人感情的基础也是从朋友开始。 有句话说得好,所有以友情开始的情分,若想转变成爱情,都要先跨越过藏着刀山火海的天堑。 成功则以,皆大欢喜,可若是有其中一方面不成功,那么别说爱与不爱,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这也就渐渐形成了一种隐形规则,但凡友情变爱情,无论如何发展,终究是一场磨难。 因为单恋是一种罪孽,明明对方只把你当成朋友,而你动了其他心思,就连自己想都觉得肮脏,破坏了那种纯粹。 换种想法,即便是彼此都有那种心思,也因为不敢轻易戳破那层窗户纸最后不得善终。 更何况顾清栀当时正处少女时期,情窦初开,对于爱情这回事本身就是羞涩而避讳的,她只是把郑乘风当成可望不可即的美好,一想到会暖暖甜甜的,对方也十分委婉,不会穷追猛打的去表露心思,只是等着一个水到渠成的时机。 完全不像她与宁萧瑟的结识,从初始就是很明确的,异性与异性,男与女之间,他们不可能去交什么普通朋友,更不适合当普通朋友。 所以顾清栀才能很直白的通过一个女性的身份,去发现他异性的魅力。 再加上宁小奥从中起到的作用,后来又是郑乘风怂恿她去接近,天时地利人和,宁萧瑟本人也确实会令人着迷,一撩再撩,开开心心的把小卧底当成老婆拐回家。 至于顾清栀……喜欢宁萧瑟不是假的,喜欢过郑乘风也不是假的,当然,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一个过字就很清晰明了了。 但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人的记忆不是自动覆盖,也不是选中清空。她生命里出现了另一个让她毫无保留去热爱的人,这只能使她要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出格,并不代表之前郑乘风的好就抹杀的彻彻底底了。 可……经历过许多事后,原本被真爱冲昏头就会方寸大乱的她,现在也渐渐回过味来,开始思考,这两个人,虽说在外界眼里,一明一暗,一正一邪,但对于她来说,谁才是真正的好人?谁才是坏人? 郑乘风说在乎她,另一边却不惜循循善诱的将她送去宁萧瑟身边,当他的卧底,或者说当他的一枚棋子,一步伏招,或是拿到证据或是蛊惑人心,总归是为了利益牺牲她。 让她去接近让人闻风丧胆的boss级别人物,没有能力当精英,混不进去当手下,那她跟着他能做什么?途径是昭然若揭的,顾清栀这个人呢,虽自以为有点小聪明,实际天真到傻气,被利用了还不自知,高高兴兴的送人头。 可这些,对于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来讲,最后成与不成,对她造成的伤害都是足矣毁灭一生的。 反观宁萧瑟,是,他坏,他是全天下好人眼中公认的魔头,但他对顾清栀,直白坦率,赤诚热情,一旦选择了什么,便不会回头的一条路走到黑,宁愿牺牲掉自己,也绝不忍心伤害她分毫。 所以最后于她而言,好不是完全的好,坏也不是彻底的坏,善恶好坏从不笃定。 现在,让她选择的,无非是站在全世界这边,还是站在她自己这边。 或许对于选择,她早就已经决定好了,只是还想听听郑乘风怎么说。 她在睡不着的时候,自知逃避不了这一天,在脑子里也想了无数种重逢的开场白。 假意关心?勃然大怒?是像上次一样打感情牌问她过得好不好?还是站在道德的高度谴责她? 各种方式她都想了,只是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表情看她,就像在看地上支离破碎的一件艺术品,原本的喜爱和珍视全转化为惋惜、心痛、不舍……不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后悔。 后悔自己亲手打碎了它。 “为什么?”这句话语气很轻,轻到不可闻,也很低,低到尘土里。 顾清栀怔了,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同样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为什么背叛诺言?还是为什么自暴自弃真的和宁萧瑟混在一起? 可她并不以为这是什么过错,她觉得……这只是随着自己的心,逐渐延伸出来的抉择,顺理成章,顺其自然。 “你,你说什么?”她的回答不受控制,语气微弱,还有些结巴,也是心虚,外加确实不懂他话中的深意,只觉得不回答会让气氛更加诡异,所以才在犹豫之下接了一句。 他听后没有立即给出反应,矗在对面将眼眸低垂,若有所思的样子。 顾清栀盯他这副模样心里别提多压抑,就像是有千斤重物直接放在她胸口上一般,压得满腔的心肝脾肺都挤成一团。她暗暗在旁边长呼长吐,生怕哪个不及,自己再当场猝死。 其实此刻要是如她所愿,她倒情愿郑乘风跑来气急败坏的拍桌子,痛骂她,怎么绝情怎么来,怎么狠怎么骂,两人撕破脸皮从此决裂。 那样……她也就能轻轻松松放下他,既成全了她的忠于爱情,又斩断了她的眷恋过往,从此这件事算是解决,全心全意和宁萧瑟生活下去,荣辱共担,这一骂一举两得岂不美哉?她心里还能舒服点。 但事情好像并不是那么发展的。 她看到郑乘风的眼眸里有过分晶亮的东西在闪烁,当然,只是一晃即逝,那个人的眼睛里装的向来是六月的耀阳与人间的坦荡,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动容呢?可能只是她眼花,再或者是自作多情吧。 但过了一会儿,她最怕的还是来了,面前的人好看的嘴唇微抿,又将下唇小幅度的咬住,最后挣扎了半天才怔怔启口:“你说,弄丢的,还能再找回来吗?” 顾清栀听后差点崩溃,摸着心指着天,她最怕煽情杀。因为,这刚好是她的软肋,只要这种腔调一来,伤感BGM一放,她保准上头。 “这我说不准,有的或许可以,有的或许不行,但我知道有一点,自始至终不是你的,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来。”他问,她就答,还答得行云流水,可那语气过分的清淡,听不出情绪,就像是自语些无关紧要的话那般。 说完连顾清栀自己都惊了,这……这像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吗?还是潜意识的张口就来。不过,如此倒让她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可能她对郑乘风,眷恋归眷恋,也有愧疚,但爱,再也没有了,从此便会渐行渐远。 他急了,也没有了平日里稳操胜券的从容,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膀:“怎么不是?怎么可能不是?清栀,你是在和我赌气吗?你在气我让你以身犯险对不对?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做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你不能对我说这样的话。” “……”顾清栀也很无奈,她想挣脱开他掌控的手,这让她很不舒服。 而且露台上还有一坛子醋摆在那儿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偷听。以她的角度看不到露台,但她知道,平常连一点小事都过不去的人,假使让他看到了这种场面,免不了又是几天的闹腾。 自从她的归属权划到宁萧瑟头上后,从此不允许看别的男人,不允许别的男人和她说话,更不能让他发现任何端倪,不然绝对会背着锄头去挖对方祖坟,把祖宗掏出来叫他好好管教自己不长眼的玄孙子。 但偏偏就这样一个小心眼到极点的人,他能在郑乘风到来的那一刻,看穿她的情绪,并甘愿退到露台,让她自己解决,这该是何等的在乎? 他只是说:你们的关系我不好参与,但事到如今不能继续逃避,有些事情要清楚明白的得到解决,你只要面对自己的心就好,无论最终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你,祝福你。 所以,她还有什么迟疑的呢?又有什么好犹豫? 此刻孰重孰轻早已有所分辨,而她,定当为了两人日后的光明坦荡,全力以赴。 “放手。”她双臂将郑乘风的手拦住,用力褪下,面色透着冷漠:“现在才来和我说什么对错,后悔,我当你是好朋友,你呢?当初想到这个计策的时候,就没有一丝丝是为我考虑的吗?” “你说我爸爸的忧虑,说这世间的正义,说你们791已故队员的无辜,还有宁萧瑟的凶恶,那我呢?我就活该为你们所有人牺牲吗?” “对不起,我是活人,不是机器也不是工具,我要为我自己而活。” 嗯,说的很好,她活了二十多年,但这二十多年来永远是拎不起放不下的性子,见谁都值得可怜,结果最后全是自己倒霉,有苦咽进肚子里,唯独今天咬牙得罪了第一个人,也是她曾经最在乎的人。 既然你不撕破脸皮,那好,这恶人就由我来当,顾清栀心一横,觉着优柔寡断下去也不是个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利索一点,斩草除根。 郑乘风心里有时也会想,她会不会察觉出什么然后开始怨恨他?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她竟会如此直白的揭开表面,直视丑陋的真相,坚定且绝情。 他却还想垂死挣扎:“不是那样……我,我从来都没有要你去牺牲什么,只是那时候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我们都希望顾叔叔了去心结,791队员的亡魂得到安稳,坏人得到应有的惩戒,这都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不是吗?只是当时只有你可以接近他而已……” 他的慌乱让人感到心疼,若是从前,她应该早就溃败在这番无措的言语里,但现在不会了,从他决定这一切的初始,顾清栀面对起他,就该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算了吧,这些,除了我爸爸的心结,剩下哪个又与我有关?”她淡定又条理清晰:“而且我也是头一次听说,要因为死去的人反过来把活着的人搭进去,更何况……” 她一字一句:“更何况我现在,并不觉得他有错。” “这也多亏了你,给我仔细了解他的机会,没有错,也不是坏人,何来惩戒一说?” 郑乘风听得先是震惊,随后痛心疾首,他连开口都很艰难,声音多次哽住:“你不该受他蛊惑的,像……像他那样的人一定十分巧言令色,难道你就没想过,他如此圆滑,如此狡诈,这么多年把坏事做的滴水不漏,他就不能是伪装的?也许他都是骗你的……” 听着他的语无伦次,顾清栀冷笑,笑中还透着意味深长:“郑警官,你知道吗,宁萧瑟与你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你们虽是敌人,但他却从不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恶意诋毁,这一点,他比你光明正大的多。” “那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值得他诋毁的!”郑乘风眉头一皱,理直气壮:“至于我说他,那不是恶意诋毁,他本性向来如此,我说的只是事实。” 他摇头:“你,还真的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居然开始维护起他?” “对,就是维护,执迷不悟,不由分说,你知道这像什么吗?”被这么一闹,顾清栀反倒豁出去了,她忍不了郑乘风这么看她这么说她。 热血一股盖过一股的冲上脑,以往的执念,她不惜一切所奔向的神明,现如今两人走至陌路,甚至面临崩塌,真的特别让人想哭。 瞳仁儿深处酸酸涨涨的,她也委屈啊,如果当初没有这个见鬼的计谋,郑乘风对她也是有心的,那么终成眷属是不是只需要一个时机?静候水到渠成,被时光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们,一个阳光一个美好,是否该是世间初恋开花结果最美的样子?青涩的微酸中夹杂着甘甜。 可这个计谋她是为什么答应的呢?因为他上面所说的那些原因吗? 其实并不。 她眉头一拧,鼻子嘴巴一皱,却还要尽量控制自己,不要丢人的哭出来,但在那种关头,情不自已,面目表情再控制,泪腺也是受不住控制的,就像决堤的水满满溢出来,只能任由它遵循引力,只能流下来,并不能屏回去。 顾清栀仰头看天花板,眨了几下眼睛,吸着鼻子把眼泪快速的抹掉,然后道:“这并不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她嘴里说的淡淡的,可不管是言语中还是心中,早已掀起了万丈波澜:“上次,也是为了那样一个挚爱的人,我傻到答应了他根本完不成的危险事情,或者送命,或者从此断送清白,但没办法,面对他的请求,我就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郑乘风的上半身开始颤抖,非常细微,旁人根本察觉不到,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种如鲠在喉使他极其不自然,整个人的动作都像提线木偶一样,关节与关节之间僵硬的很,发抖的时候甚至能听到它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反正话说开了,索性剥开揉碎摊在面前,她破罐子破摔,反倒释然的笑了:“情愫,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计划,我也没同任何人说,因为我怕他们说我傻啊,每个姑娘都希望自己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美好到极致的走向自己喜欢的人,可我……” “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是远远看着他开心了或是难过了,他难过,我即便是牺牲掉自己,也要让他开心,哪怕我知道这个事根本不可能完成,但人不就是这样吗,成功与否是结果,试与不试是态度,可能在旁人眼里,我当初也是你现在看我的模样,极度疯癫,过分傻气。” “但你知道吗,这件事自始至终都不可能两全,我原以为我帮了他,他就会开心,可事实是迈出了这一步后两个人都不会开心,因为从开始,这段感情就注定没有好结果。” 郑乘风闭上眼,随即缓缓睁开,他痛苦到觉得自己的心在滚烫的铁板上煎,活生生血淋淋的,还发出滋滋的声音,他语气非常微弱,带着一丝央求:“要是会有好结果呢?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有多纠结,心有多痛?” “如果可以退回到那一天,我宁可什么都不去管,只要你一个就够了。”他的大眼从来是开朗明亮的样子,散发着英武的光,可此刻褪去光彩,巴巴的望着她,就像一只大型犬,忠诚,执着,又带着卑微。 他的语气也强硬霸道不起来,而是小孩子般弱弱的,面对自己心爱的糖果,在不知道会不会被允许的情况下,即便喜欢到了极致,也只能小心翼翼带着试探性的去询问。 郑乘风好后悔,在这段时间里他也唾弃过自己的自私,可所有事情都是这样的,发生前预料不到后果,发生后追悔莫及也改变不了从前。 这一步一步走过来,有些步数稀里糊涂,有些是精心思虑许久迈出的,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给你安排了要去犯错的命运,再精明的脑袋,任凭筹划的面面俱到,最后也是场白算计,错终究还是错。 如果人人都能未卜先知,那这世界上便不会有悲剧发生。 顾清栀深深吸了口气,将肺部舒展,蓄满带着香薰味道的气体,直视他:“退不回去了。” 犹记得前些年,某网络平台匿名评选最扎心的短句,排在榜首的不是“再见”,不是“对不起”,也不是“我不爱你”,而是……“回不去了”。 郑乘风当时走马观花轻轻滑过,很是不屑一顾,可直到此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回不去……这短短几个字,近乎是毕生的绝望。 但他仍旧不想轻易放弃,明明心痛的厉害,恐怕下一秒就要胸闷郁结,一口血飙出来,表面还要装作若无其事:“退不回去那就不退,如果有心,悬崖勒马,始终是不晚的,我们什么都不去管,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所有的事都由我来扛,往后我定会宠你爱你保护你,此生唯你一人。” 顾清栀听不下去,她真的害怕对方再多说一句,就让她好不容易坚定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我……” “你不用有任何顾虑,待在我身边,不会有任何人伤害到你,包括他,即便再为非作歹,他也不敢把手伸到我这里。”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急迫并真诚的注视过来:“我们说好的,等事情结束,就在一起,你答应过我的。” 她很无奈:“他……” “他有的我也有,像房子,车子,钱,对,我有钱的,这些年赚了好多,我都没有花,攒起来留给你,还有……还有声名,虽然比不得在他们内部那么风光,但我是光明正大的,我带你到队里去,同样不会让你感到丢人的……我会很努力很努力,我养的起你的……” 说着说着,怎么就那么让人想哭呢。 都说郑乘风心痛,难道她就不心痛吗?相安无事时分孰轻孰重,她尚能做出选择,可真要到了这种你死我活的境地,选了一个,那另一个势必会永远消失在她生命里,这不亚于用刀子在她心上剜。 先不用说在她心上占的面积谁大谁小,哪怕是相对小些,那也是真真正正的肉啊,再小,剜下去那也是疼的,用针刺一下且还疼呢,更别提两人的差距只不过是分毫,拿捏之间,选一个另一个就没了,注定是要丢了半颗心的。 她含着泪,摇摇头:“如果这句话你放在两年前说,我一定会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哭哭笑笑要兴奋好多天,可现在晚了,真的晚了。” “我不在乎那些物质,什么钱啊权势啊,即便你什么都没有,我喜欢你,也会毫不犹豫奔向你。反之,现在的我对宁萧瑟也是一样,你觉得我是因为他的钱财和他在一起的吗?” “你错了,假使他现在一无所有,排除什么男性尊严等等其他的问题,我只是就我自己的态度来说,就算他真的变成穷光蛋了,我也愿意赚钱养他,再辛苦也愿意,哪怕他进了监狱,我也愿意等他回来。” 郑乘风不理解:“纵然你说的如此用情至深,在我这看来也是不能理解的,你和他才认识多久?和我们之间根本没法比,你究竟喜欢他些什么?还是说你只是在和我怄气,故意在我面前说多么多么在乎他,反过来刺激我?” “嘁。”顾清栀轻移开眼眸,低低垂到左下方,不屑一笑,十分无奈,却又觉得鄙夷可笑:“从此就是不相干的人了,我何必要刺激你?” “我看着他,只不过是觉着看到了以往的自己。我向来都是跟在别人身后追逐的角色,永远把手伸向别人,太累了……” “现在回过头,也有人追逐我,不惜一切代价,隔着山川沧海,从一个世界向另一个世界递出手来,我也想被人捧起,被圈着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凡事都有人为我撑着,除此之外,我更想怜惜下另一个自己,那种付出不敢奢求回报真的太苦了,所以面对他,我自是选择握住他的手,不再放开。” “不过归根结底说起来,促成我们的,你也有一份功劳,我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当初那么坚定的鼓励我,让我去融入他的生活,以他表面展露出的那种鬼性格,或许就算我和他迎头相撞,也不会去想和这样一个人产生什么渊源。” “这近两年来,从最开始的用各种方法击碎我的心理,让我接受这个计谋,到后来的一步步教我怎么去做,不得不说,你很用心。” “但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这些年你教会我很多,教我如何伪装,如何尽可能保护自己,如何旁敲侧击打探消息,可……”她顿了顿,是由情绪所迫的轻微哽咽,不得不终止语句,随即缓开眉心,重新说道:“可郑乘风,你没有教会我如何去控制自己的心。” “我不懂,原来故意接近一个人的目的,从开始就不是为了让他身败名裂,而是在刻意挖坑的时候,不知不觉,掉进去的变成了自己。” “因为我会格外留意他的所有情绪,记住他的习惯,投其所好,有时即便是闹得不愉快了,也不能像自由相处的感情那样,任性的就不再和他来往。我只有让自己变得特别,才能令他记忆犹新青睐有加,只有一忍再忍,才能维持与他的相处。” “可慢慢下来,我发现自己变得不再费尽心思了,反倒是他更照顾起我的喜好,我也不再忍了,被他纵容的脾气越来越坏,越来越任性。” “要是从前,我多希望对我这般好的人,是你。可我太听你的话了,什么都听,你既希望我变成另一个角色,那我也拼命的照着去做。最后我成功了,我真的变成了另一个角色,这个角色,人不是你的,心也不是你的了,可这一切,如你所愿不是吗?” “你错就错在了,不该找一个优秀,又有可能会对我动心的人下手,最后不是他身败名裂,而是牺牲掉了我,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郑乘风的心,从重逢时的火热,到现在一丝丝抽干,变得冰冷,他还是笑,笑的很好看:“不,我的错,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你推给别人……” 语毕,沉默了像是空寂掉整个世界那么久,山磨平了,海枯竭了,少年不再是少年,少女也不是当年满腔赤诚的少女,但太阳,却还是那个太阳,它在天上不谙世事,还活跃明媚的播撒下光芒。 从前她不懂,以为晒着太阳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事,它温暖了身体,照亮了视线内万物的轮廓,可……有些地方太阳光去不到,还有些东西即便是白日里,瞪大了双眼,也看不清轮廓,触摸不到结果。 顾清栀看着他的笑,自己也笑了,重拾起最初始时的状态,很轻却很甜的对他说:“郑乘风,你摸下我的头吧,好不好?就像我高中时,我们刚认识的模样,我把你当成我的朋友,永远永远的朋友,我想把这种美好的感觉,留在你和我最后的记忆里。” 瞬间,郑乘风眼眶就红了,他是强撑着那口气站在那里,迟缓却僵硬的手臂抬起,在她身侧迟迟不肯移上去。 开始摸头了,两人也面带笑容,是要和好如初了吗? 不,并不是。 郑乘风懂得她的意思,这是要诀别了,可她终究还是善良的,是喜欢过他的,不愿意恨他怨他,而是要将一切结束在开始。 两人除了第一次见面时单方面殴打有些不太愉快,剩下误会解开后相处的还是很好的,但一切还是要从那个摸头开始,那是两个人第一次身体上有所接触,也是所有枝叶繁生的源头。 就像画了个圆圈,从美好始,从美好终,看似圆满,实则遗憾。 但她,始终是想把郑乘风留在青春的喧嚣里,日后每每回忆起来,他是从白衬衫到警服,笑起来很好看,说人民警察保护人民,他是警察,她是住在他心里唯一的人民的那个男孩。 他是历经生死任务前除了父母之外,只会给她打电话的男孩,但又怕她担心,总是轻描淡写说是点简单的小事情,比嗑瓜子喝茶水还简单。 他在夏夜的街角下出现,没有七彩祥云,只有映照的路灯,和灯光下围簇的团团蚊虫。 或许所有初恋的美好都能体现在他身上,但从今往后,被他保护的人民成千上万,或许整个天下都可以被他来守护。 可她,顾清栀,终究还是成了郑乘风再也保护不了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问:对不起中间加什么,能变成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故事? 答:对三,要不起。 ☆、·chapter 146·得失 郑乘风抬着的手略微发颤,却一直没有落下。 因为他的凑近,那种好闻的味道随之而来,像是洗衣粉的清香,却不刺鼻,淡淡的很是清爽。 顾清栀对这种味道熟悉到骨子里,近乎是闻到的刹那,两人相处的画面便在脑中呼啸涌出。又由着区区的气味,一丝一缕拽出记忆里的温柔,拽到丝线的最后,堤防轰然坍塌,那道封着前尘往事的大门也顷刻间不复。 她察觉到了那只手的无力,微微发着颤,从她脸颊不远处滑过,经过耳侧,最终斜斜抵达头顶。 曾几时那代表正义的明朗笑容近在咫尺,也出现在梦里过,现在就在眼前。 她那时分明还是想拼命多看几眼的,恨不得将那一刻定格住,怎么看也看不够,但此刻她只想闭上眼睛。 不是不想看,是不忍看,每多看一次都是多一分的煎熬。 可她又不敢闭眼,因为闭了眼,便会流下泪来。 后来在故作坚强和逃避中,她还是选择了逃避,即便会把自己最懦弱的一面展露给郑乘风,她也不愿意再面对那一幕。与此同时她也在心里甩自己的大嘴巴,抱怨自己搞什么幺蛾子,要绝交,稳准狠的骂他一顿,拿大扫把赶他走就是了,玩什么矫情,活该自己在滚烫的油里面炸至两面金黄。 闭上眼后,一切都清净了,不用看他是什么表情,只安静的等待他最后的告别。 可待到终了,摸头的手却并没有落下。 似乎能感觉到他手臂落下来时带动的气流,顾清栀刷的一下睁开眼,出乎意料,他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也不故作悲伤。 他还是明朗的笑,从这笑中仿佛能看到一幅画面……天蓝,风轻,远处的麦浪起伏,有山川,有花鸟,还能闻到阳光晒在身上的味道。 他淡淡的启口:“你想要个完整的始终,我不给,因为我们的结局,不如有始无终。” “你……”她难过又怄气,鹿眼紧瞪着他:“真的要这么绝?” 他还是笑,知道她是会错意,稳了稳才又说道:“这样的终,我不满意,只愿下辈子,我不会再与你错过,即便不喝汤,即便要受多少道酷刑,我也认了,我不会忘了你。” “你喜欢越过刀山火海而来,不惜一切的爱,这辈子我总归是迟了一步,但下次,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换成我好不好?我会更早一些遇到你,一见面就把你放进心里谁都不给看,抓住了就再也不会放手。” “到时候,我们再续写这终,好吗?” 顾清栀早已看不清他的轮廓,视线虚的厉害,眼里大滴的泪珠子令她都不敢用力眨眼,她听了这话不点头,也不摇头。 郑乘风依然是浅浅的笑,明朗,阳光,却自嘲,无奈,悔恨终生。 若说无情,这世上唯有流动的时光不为任何人所静止,抓不住,找不回,酿就了许多佳话,也促成了许多痛彻心扉的遗憾。 在被时间推着跑的路上,曾经两情相悦,或许可以皆大欢喜的一双璧人,只因为其中一个巧妙擦身,便再也不抓不住彼此的手。 郑乘风自知无力挽救,沉默良久,最终在临别前呢喃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三个字音,他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拂过时的轻柔,像落叶顺水滑过后的无痕。 他说:“我……爱你。” “嗯。”顾清栀点点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反正她意识上是想让自己笑,但有没有控制住表情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回答他:“我也爱你。” 郑乘风走了,直至最后隔着那滴泪,她也没有看清他离去的背影,视线内模糊的厉害,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也不知道没看到那副画面,她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 而他真的就像风一般,飘走了,转眼间消失的一干二净,连味道都没能留下,自此那个人,随着内心深处的某个部位烟消云散,再也不会出现。 两人彼此说爱,但那不是真的爱。 因为每个人在生命中都会经历两个爱的阶段,一个是必须要表达出来的,就像她和宁萧瑟,还有一种,是永远不必说出口的。 这三个字,她可以坦然的深情的,或是害羞撒娇的,对宁萧瑟说,对任何人说,真情实感顺理成章,但却唯独不能对他说。 有时一段感情就是这样,只有不说出来才最珍贵。 在暗暗喜欢他的那些日子里,她想过两人一起去吃饭,一起玩游乐场,一起在家里嗑瓜子聊天……但唯独没想过对他说,我爱你。 分明在相处时眼角眉梢都是爱意,言谈举止都是柔和,分开时又心心念念,所有的所有都充斥着这三个字,可四目相视时,却又永远不会直白的明说出来。 一旦某天,这三个字解了禁,那便说明两人往后将再无可能。 不爱了,终结了,自此别后两相忘,到那时,这三个字才会被坦然说出口。 好讽刺。 她仿佛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气,抱着自己的肩膀想要把身子蜷缩起来,可眼中的那滴泪始终含在眼眶里,哪怕是感觉到它就快要溢出来,她不大幅度的动作,那滴眼泪就始终挂在下眼睑与睫毛之间。 过了也不知多久,在顾清栀看来是极为漫长的,但左右不过半分钟的样子,视线里又出现一个轮廓,他站定在了她面前,犹豫再三,才抬起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在那刻,一边的眼泪被他擦掉,另一颗眼泪随着那动作下意识的眨眼而滑落,视线顿时清明起来。 她委屈至极,撇撇嘴,闷闷的将头撞在宁萧瑟胸口上,暴风雨前的几下抽泣让人觉得心动又心疼。他环抱住顾清栀,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轻轻的抚动。 方才没爆发出来的情绪在那刻铺天盖地倾泻而出,她两只手臂环绕着宁萧瑟的腰,哭得惊天动地。 还好,告别归告别,她怀里抱着的,总归还是她的确幸,这也算是所有连环倒霉事中,唯一一件稍微令她感到安慰的事情了。 而在疯狂的情绪宣泄后,她又装作没事人一样,浅浅撇着嘴把眼泪擦干,跑到沙发上斜躺着,翘起二郎腿,打开电视,一边抽嗒抽搭的,一边换台。 终于,她翻到了自己迷恋的幼儿节目,这些天她全指这个活着呢,毕竟幼儿节目的包容力很广,在看不懂听不懂的一众电视剧中,唯有它给予又聋又瞎残障人士一丝丝关爱,让她获得无国界无智商的快乐。 虽然偶尔想到关于郑乘风的一幕幕时,她还是会抑制不住的突发心绞痛,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选择做完了,她接下来需要实施的只是慢慢淡忘。 而在旁边目睹着全过程的宁萧瑟完全惊了,鬼知道方才他在脑子里罗列了多少种方法。 哄她开心?还是心灵鸡汤?语重心长讲讲道理?再或者出卖自己的节操,虽然他很不想这么做,但若能博她一笑也是值得的。毕竟节操算个什么东西?有老婆重要吗? 哪成想他的思想永远追不上她的行为,正绞尽脑汁呢,结果突然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反正宁萧瑟是很搞不懂这个女人,不知道她的脑袋到底是个什么构造,怎么刚刚失恋,那边就没心没肺的看起了动画片…… 等等,好像他们才是那种关系……那好,他收回失恋这个词,女人心海底针,捞什么捞,放弃吧,捞不到的,这片海里什么凶神恶煞的鱼都有,生吞或是电死,最不济也得淹死,算了,不捞了,还是去做饭吧。 简单吃过饭,她佯装与平常并无两样,可宁萧瑟看得出,她情绪郁郁的,让人怀疑对于郑乘风这段感情,她只是逼自己做个了断,并没有解开心结。 晚饭过后,宁萧瑟给白助理打去电话,这几天一直是他在照顾宁小奥和顾鸿熙。 自从两人来榕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姜弦和顾承允也相继赶到,那家里的一老一小就没人照顾了。宁小奥还小,这边形势复杂,是万不能带他过来的,顾鸿熙年纪大了身子不大好,自然也不能折腾。 所以在顾承允有过来意愿的当天,私下里和宁萧瑟商量一番,最终安排这一老一小住回了绮山别墅,让白助理负责照顾。 其实也用不着小白助理做什么,这两个都是能自理又好沟通的人,只需要简单安排一下三餐,采买一下日常用品,绮山空气好氛围雅静清幽,居住环境和生活质量都是一等一的,安静待在其中就是一种享受。 小白更多的也只是作为主心骨,毕竟年龄过大和年龄过小都会有各自的忧虑,害怕突然发生点什么不稳妥,身边没得力的人。 而有了小白的照看,大家心里也就都有了底,宁萧瑟和顾清栀在榕城感到惦念时,便会给小白助理打电话,问完基本情况后就是宁萧瑟和顾鸿熙,宁萧瑟和宁小奥,顾清栀和宁小奥,顾清栀和顾鸿熙,各种匹配聊天。 更甚视频通话时,两边的五个人,其余四个七嘴八舌,叽里呱啦,宁萧瑟在旁边吃瓜看热闹,场面倒也欢乐。 可今天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只有小白助理接听,没聊几句就挂掉了,说是顾鸿熙精神状态不大好,虽说情况没那么严重,只是提不起精神,倦倦的在床上躺了将近一整天,但宁小奥下课回家后受担心情绪所影响,也不似往常欢快,于是整个一号园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他本是不想告诉顾清栀的,但挨不住被那对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看,他无奈只好据实相告。 说完之后倒好,成功让她也跟着一起抑郁了,原本面上还能装的出来若无其事,自从知道那边的情况,她连装装样子都不肯了,脸色直接垮下来,一言不发的开始喝酒。 两人刚搬来的时候这间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哪怕是一些没开封的日常用品,也都是好多年前有人居住时留下来的,能用的不能用的一团乱,所有资源都很枯竭,按理说根本生活不下去。 好在第二天利维坦又上门了,还送了很多钱过来,让他们缺什么自己置备。 买飞机买导弹肯定是不够的,但凭着这些钱日常生活,怕是够普通人家过上好几年了,所以曾一度顾清栀看到他非但不烦了,还将死神当成了翩翩而来的救命天使。 送钱的当晚他们就全副武装好,低调又迷之身份的去逛超市,开开心心的把想买的能买的都买回家。 那酒也是她提议的,宁萧瑟起初表示反对,可她要死要活撒泼打滚非要买,说是要在一个昏暗的晚上,在星星灯下吃晚餐,顺便浪漫的喝点酒,找一下微醺的迷离感觉。 现在想来真的是悔死了,他当初就不应该妥协,买了那几瓶酒。 因为回到家后那几瓶酒就完全被她抛在脑后,好几天也没有开封,什么星星灯下的晚餐,根本也没有,反倒是现在难过了,才想起来借酒浇愁…… 她啊,现在微醺的感觉没找到,依宁萧瑟看,她是找到了迷糊儿的感觉,喝了一杯又一杯,他也不敢上去拦。平时就很忌惮了,现在的她可是悲极生怒,拼命压制情绪,外加喝了酒,一层层这么叠加下来,比黑暗暴君还黑暗,比黑暗暴君还暴君,算了,惹不起,告辞。 他沉默不语,暗自收拾起碗筷,每次在她面前经过时都是庄重而纯良的,小心翼翼,就像刚进门的媳妇在婆婆面前做出的乖巧贤惠。 顾清栀心里难受,看到他拾起碗筷的手在她面前穿梭,下意识想要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不料动作太飘了,把手边的空酒瓶碰到了地上。 玻璃的酒瓶摔在地上,意外的没有碎裂,而是弹了几下,在与地砖的碰撞中发出清脆的,由均匀到急促的响动。 虽然宁萧瑟心里一惊,想着这么晚了,搞出这么大动静会不会有扰民的嫌疑,但他也没做声,默默弯腰把空酒瓶捡起来。 看到他弯下腰身的动作,顾清栀莫名的鼻腔一酸。 喂,不要这样好吗,你可是宁萧瑟啊! 你不要这么委曲求全,不要这么可怜,不要这么隐忍的负担起所有好不好?犹记得你横着眉号令千军的样子,所有人都在你面前俯首称臣。 不迁就任何人,不包容任何人,没有任何情感色彩,聪明理智,果断霸道,仿佛世间没有能羁绊住你的东西。 可你现在怎么了啊?明明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可以发火可以辩论,可以要求东要求西,比如与郑乘风再也不来往之类的…… 可是,作为一个卧底的我,带着目的来到你身边,生与死或许就是半分差错的距离,假使我们之间没有渊源,或许我被发现死路一条,或许退身出来却身败名裂,或许,我成功了,你却跌进了永久的万劫不复。 所以,你不是应该该恨我的吗? 她蹙起眉头,被自己内心独白噎到郁结哽咽,飞速起身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瓶,“啪”的一下,像盖印章般将瓶底扣在桌面上。 她看到宁萧瑟眼中的迷茫,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想想,最坏的无非就是发顿脾气,他忍了便是。 可接下来的发展却令人始料未及,他感觉她有大动作向他袭过来,在没反过神来的0.001秒中里,他认为那动作一定是凶狠招呼在自己身上的,最不礼貌的那种,还伴随着疼痛,其实以他的反应速度完全可以躲开,但他却并没有躲。 结果下一秒身影向他扑来……这动作,竟然是一个超级大的熊抱。 顾清栀双臂吊上了他的脖子,踮起脚抱住他,在触碰到他身体,贴上去感受到他心跳的时候,她的头别开到他肩膀的侧边,咬着嘴唇哭了。 两人的脸交错着,彼此看不到表情,她是哭着的,他是笑着的,心想,还好,这次我没有躲开。 人勇敢一点的好处就是,当你能坦然面对巴掌时,才能猛然收获惊喜。 “我……”顾清栀窝在他肩膀深处,用力埋下头,吸吸鼻子,声音柔柔的,很微弱:“我太怕失去了。” 宁萧瑟明白,她当下是处在濒临崩溃的点了,这样左右挣扎的时候,如果处理的不好,很容易留下隐患,导致她心理上出现疾病。 但他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张张嘴,又放弃了。这要他怎么说?对她说,那就不要失去了,去追郑乘风吧,把他找回来? 拜托,爱是自私的,他才不要那样,哪怕恶毒,他也要当一个抓紧幸福的坏人。 “我这个人,似乎从小到大都在失去,你还好,你见过你妈妈,我连见都没见过她,我一出生就失去了她,后来又失去了祖母,我的猫,还有郑乘风……” “宁萧瑟,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啊,我害怕,如果有一天我连你也失去了,我真的会死的。” “爷爷现在身体也不好,不是我说话不吉利,人到老了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是真的很……很怕。” 话说到这里,他才稍稍听出了一些内容,原本他一直以为顾清栀心情不好,是因郑乘风的离去造成的,可时至如今他才顿悟。 原来导致她情绪崩溃的,郑乘风并不是全部因素,他只是其中一环,不多不少,却刚好起到了衔接作用。 从来到榕城,这一系列超脱她三观的事起了连锁反应,不间歇的刺激她的神经,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碰倒一块,就刷的直接倒了一片。 他摸摸她的头,把她紧紧抱在怀中,不过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向来都是不讲道理简单粗暴的,没有人敢不服从他,也没人和他忤逆着来,如果有,参照“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这条道理。 所以对于劝解人,他并不拿手,他只能木讷讷的告诉她:“有些失去是因为日后还有更好的获得,爷爷会长命百岁的,我不会离开你,你在意的人都不会离开你,至于……” 他哽住了。 之前口口声声说爱是自私的,那自己这么做又是要怎样?无私到把圣洁的光环顶在头顶上吗? 但转念一想,自己的例早就被她逐个瓦解,什么底线什么规矩,早就打脸的半点不剩,那么,为了她再破一次例,应该也无妨吧? 犹豫再三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继续说道:“要是小警察对你没有那种心思的话,我怎么可能会反对你交朋友?爱不是过度的掌控,我不能把你像犯人一样囚禁在掌心,我想看到你的笑,而不是这样难过的郁郁寡欢。” “他在你心里的位置很重要,对吧?割舍不掉,所以,如果实在放不下,那你也可以继续和他玩,但前提是,答应我一定要是普通朋友关系,即便我不害怕失去,我这些年来失去的太多太多,早已经麻木,不在乎,可这世上所有失去我都可以不在乎,唯独关于你和宁小奥的一切,触及半点,我都害怕的要死……” 顾清栀忽然把头移回来,捧着他的脸与他四目相视,很认真很专注的盯着他的眼睛,过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怎么这么傻?” “哪个男的愿意自己老婆和别的男人一起玩?而且还是这种之前喜欢过的。” 宁萧瑟泛起个无奈的笑意:“你以为我想啊?我不喜欢那个小饼干,我巴不得他立刻原地死掉,那样你们就再也不能见面了,但想想,那样你或许会更难过,所以,在你的情绪面前,我的嫉妒,不值一提,我只想看到你开心的样子,却没想到,跟我在一起后,你总是哭。” 他淡淡的,很温柔,顾清栀听后觉得心酸极了,想哭,又想笑,幸福,又难受。 爱究竟是种什么见鬼的玩意?能让一个骄傲的人如此卑微?又尽数挫掉他的专权独断。 顾清栀不懂,也不想去搞懂那些,她只知道自己先前错过了一个良人,这已经是在犯罪了,若是再辜负另一个,岂不是罪恶滔天? 郑乘风于之她,是最不容亵渎的,纯白美好,要摆在至高的云朵上,但他始终不适合融入点滴入微的生活。 而他犯了次错,自私的要牺牲她去达到目的,这是顾清栀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与其彼此间交织纠结,不如互相伤害然后各不相欠。 谁让两人太青涩了呢,在彼此没有确认关系的时候,再暗许情愫都是没用的,哪里比得上宁萧瑟的倾世盛宠,然后再机智的确认关系,从此与恶魔签订黑暗契约…… 这其中一环套一环,导致了巧妙的结合,与巧妙的错过。 可错过重点不在于错,谁都没错,而是在于过,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不如珍惜眼前人,这才是正道。 她捧着他的脸,轻轻亲了下他的眼睫毛:“真是大傻瓜,你就不怕我和他死灰复燃?” “可……你选择了我啊。”他认真又不确定的样子居然有点萌。 “噗。”顾清栀在良久的郁郁寡欢中,终于笑了出来,点点头,很坚定的告诉他:“对啊,正是因为我选择了你,因为你对我好,我爸爸也接受了你,我也那么那么喜欢你,所以我才更不能对不起你,你放心,我不会继续和他来往了。” “择一人终老,至死不渝,今后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她皱了皱嘴巴,目光低垂,把视线偏到一旁,像是在想事情,过了几秒才重新挑起眼眸,晶亮亮的看着他,对他说:“宁萧瑟,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请你们立即原地结婚! ☆、·chapter 147·圆满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他受宠若惊,也欣喜若狂,虽然很宠爱她,也想过许多跟她的未来,但就这么突然砸到头上,他幸福的有点晕,同时也觉得不真实:“太快了些吧?我,我还没做准备,想着你年纪还小,或许唐突求娶会给你带来困扰,如果能早点了解你的心,那么求婚,筹备婚礼,这些都应该由我来做,你……” “怎么,你还不愿意了?”顾清栀质疑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度。 他笑,接的飞快:“不,我乐意至极,只是觉得太委屈你了。” “不委屈。”顾清栀摇头,随后小脸有点惆怅:“我是想着,反正我们也算是确定下来了,早晚都是要结婚的,早些总比晚些好,而且我都多大啦!现在结婚还算早?好,就算我稍稍早了那么一点,那你呢?你可真是响应了国家晚婚晚育的号召。” “退一步想,就算我们都不站在自己的角度,那身边的人总要考虑吧?比如宁小奥,虽然你给了他衣食富足地位崇高的生活,但除了这些,他更需要的是一个完整健全的家庭。” “还有我爷爷……他宠了我那么多年,在我的记忆里,他是最不能触碰到的那块伤疤,因为八岁时爸爸带着我同姜姨搬到了榆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可我心里始终是尊敬他爱他的,他对我也是一样。” “现在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也很不好,我现在每次看到他,都会愧疚中间的那十几年。” 她叹了一声,双颊有些微红,眼神也被酒精沾染上迷离的颜色,圈着他的脖子低垂眼眸自己念叨着:“自从来到榕城,又发生这么多的事后,我才知道之前那些平凡却幸福的日子有多珍贵,因为我们都不知道醒来后的第二天会发生什么,哪些东西会丢失,哪些人会不再,所以……” “趁着现在,结婚好不好?那样小汤圆也有完整的家庭了,爷爷看到我嫁人,过上好的生活,也会很欣慰……” 宁萧瑟环着她的腰:“嫁给我,不会后悔吗?” “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不后悔呀。”她理所当然的回答。 “没有冲动的成分在里面?” 顾清栀笑嘻嘻的,一对大眼睛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盯着瞧,故意吐着带有甜酒味道的香气告诉他:“有啊,我现在,好冲动啊。” 女孩子喝了酒总会不由自主的散发魅力,像她此刻发丝掖在两侧耳后,自然披在肩上,偶有几丝长度不够的从额角垂下来。 她眼睛又大又亮,扑闪扑闪的看的人心里毛茸茸的,小巧精致的鼻小猫儿撒娇一样蹭着他的下巴。 从下巴到双唇,是侵略与征服的距离,她之前都是被动接受,如果有主动,也是率直而笨拙,从未如此主动的播撒着诱惑,轻轻踮起脚尖享受着唇齿相融。 而后柔软的嘴唇故意避开他的纠缠,继续向下,由于挺翘的鼻子超过于嘴的高度,所以这一路看似是用嘴啄着的,但实际是用鼻尖似有若无抵着他的肌肤滑下去的。 抵达令人迷醉的终点,随着他的吞咽,喉结上下滑动,她用舌尖细微的撩拨舔舐,然后再用牙齿一点点轻轻的啃上去…… 这夜的风很好,自夏的湿闷中吹来几丝惬意慵懒,再加上身侧壁灯的衬托,仿若置身于一片星海。在不太明亮的斑斓闪烁之下,与他彼此交换最为重要的寄托。 皓月之下,风光旖旎。 近乎是倾覆所有的付出,也是一场前所未有情愫的见证。 她环着他的肩膀,觉着浑身的血液猛地向一处涌,激动又澎湃。 关于一些事,人类向来无师自通,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渠道明白的,正规的生理卫生课教育?莫名其妙蹦出来的不入流页面?还是身边老司机强按头的科普?反正不管怎样,林林总总下来,倒也明白了个大概。 虽说是微妙的话题不能搬上台面,但随着活的年岁久了,关于这种事就自然而然形成一种默契,每每面对时不必说破,两人皆是心照不宣。 而宁萧瑟此刻是比她还要忐忑的,他总觉得这种幸福感来的太过于缥缈,像场梦似的,很怕自己拼尽全力的抓住,却落得一场空。 除此之外更怕她是喝了酒外加受了刺激,一时头昏。 她冲动可以,但要是自己也冲动了,那第二天醒了酒怕又是一场天翻地覆。 好了,够了,醒醒吧这位朋友,面前这个女人可不是你能搞得明白的,就此收手还来得及,要不然等她恢复了理智,反手就是一撇子。 他无奈蹙了蹙眉,想要把她的手扳下来,让她去老老实实睡觉。 却没想到这么一扳,偏巧就着她的动作,把她光滑的缎子睡衣一侧肩膀给顺了下来。 意乱情迷之中,她低头看了看肩膀,又抬头瞧了瞧他,满脸问号。 不过相较以往的她不同,要是放在往常,她不是羞到满脸通红说不出话,就是嗔怪的开始揍他。可今天毕竟是心境不同了,又喝了酒,自然是想搞点事情。 她的问号转瞬间被一种谜之神情取代,媚眼如丝的翻了他一下,然后一拳捶在她胸口,像是故意手动滑稽的捉弄他,含着憋不住的笑意,一个字一个字故意拉得如眼神的频率一般,柔和,又绵长。 随着那一拳,她轻飘飘甩出两个字:“心急。” What???宁萧瑟不明觉厉,但还是带着那股惊悚,颤抖着手把自己方才闯下的祸给圆了回去。 “怕了怕了。”他无奈的把她的衣领拉上来,遮住香肩。 这身睡衣也是当晚逛超商时搜刮回家的,超商里面生活用品区的睡衣样式本就不多,相比店里又贵又丑。 她选了许久,才从其他几件棉质麻质睡衣中选了这件缎面的,她当时摸着滑溜溜的质感开心极了,嘴里说着这种材质穿起来凉快,又是宽松设计,这下夜里不怕被衣服闷得睡不着觉了。 结果好嘛,开心不过三分钟,回到家一试才知道,料子是很凉快没错,但这宽松设计……也太宽松了点吧?别说是她的小胳膊小腿小身板,就是往后再胖上个三四十斤,穿上也毫无压力。 当时她还质疑的问过宁萧瑟,说这该不会是孕妇睡衣吧? 他深思熟虑了良久才回答,你想多了,我觉得这只是单纯的肥胖款睡衣。 顾清栀:emmmm……肥胖就肥胖,怎样?我乐意!我开心! 可她心里想归心里想,这边伸伸手,袖子下就露出一长条侧腰,翻个身,彻底斜掉一个肩膀,弯个腰,顺着领口差点直接看到一整个世界…… 从此,宁萧瑟就过上了没眼看的生活。 明看又不让,暗看又猥琐,看了又得不到,不看……他又不是瞎子。 外加上她睡觉不老实,人的造型千姿百态,衣服的造型花样百出。虽然没有太过格的,但凭着若隐若现,对宁萧瑟来说也会造成很强的视觉冲击…… 所以,他对这件破睡衣,恨之入骨! 但碍于睡衣主人的面子,他又不得不拿那件破衣服把她的身体尽可能的包裹住。 然顾清栀却脑子一抽,他的动作结束还没有两秒钟,她便把头发向后一撩,发丝在那瞬间散开弧度,又落下,连带空气都飘着香气。 她对着他笑的像只小狐狸,伶俐狡猾,眼眸清澈潋滟,略有魅惑,水灵灵亮晶晶的大眼盯着他看,当着他的面一寸一寸的把自己的肩膀又剥了出来。 顾清栀的肩膀很好看,不似脸上的婴儿肥,她肩膀的肉很少,没有过分的斜方肌,又不是溜肩。弧度不方的有棱有角,也不圆的笨拙,很自然很柔和,连为她设计礼服的名家都曾夸过她的肩膀,说是要设计着重露出一侧,必定大放异彩。 现如今那肩膀曝露在空气中,白皙细嫩到令宁萧瑟太阳穴都在跳动。 她轻轻攀上去,却被宁萧瑟制止了。 她为自己的魅力感到很是懊恼:“你是道士吗?要成仙?” “先别管我的问题,我倒要问问你。”他挑起眼眸,盯紧她,想要在她眼中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前百般畏惧推脱,现在你倒是不害怕了?” 要知道他也是个男人,之前还好,生活中接触不到异性,倒也不会产生什么杂念。 可近几个月两人住在一起,种种亲密接触之后,分明血脉喷张,却还要劝自己当个人,别一不小心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情,白白害了人家姑娘。 其中也有几次未能把持,险些就要变成事实,但最后也都在她的畏惧和抵触中戛然而止。 从那之后他便开始有意克制,并不是他什么清心寡欲,原地成仙,品德有多高尚。他也是凡夫俗子,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不想拥有她,征服她?尤其还是像他这样性格的男人,自是时时刻刻都想在她身上盖印章。 可之所以最后都控制住了,只不过是他懂得尊重自己爱的人。或许真的是珍视一个人到了极点,面对她时,才会有那种骨子里被小虫啃噬的感觉,无时无刻的心动、心痒,却又要拼命遏制,由着那股动和痒变成痛,一点一点的折磨自己。 不过任凭怎么折磨,结果总归是好的,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好的负责任方式,不是在发生了什么之后,对她说,你放心,我对你负责,而是从最初始就对她负责,在未到时机之时绝不逾越和冒犯。 这不单是对她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可究竟什么时候才算是到了时机呢?结婚吗?要知道结婚也只不过是一纸之约而已,那究竟怎样?才算是到了时机呢? 他看着对方深思熟虑的面孔,几分钟过去后,他沉默了。 因为不管他怎么看,都觉得她思虑的神情,像是在不愿意之下所表露出的犹豫和纠结。 说不失望是假的,毕竟他方才还有那么一丝丝期待来着。 他轻轻叹了一口,对她风轻云淡的说:“算了,洗洗睡吧。” “站住!”没想到她两只手突然伸出来,一把拍住宁萧瑟的脸,力道并不大,不会感觉到疼,只是拍住后捧得紧紧的,大眼睛盯着他,很恼火的问他:“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对于这件事你一点都不主动啊?” “我???”宁萧瑟开始表示,WTF?这是在说什么?我不主动?我要是主动起来,主动到你害怕。想完他又被这种啼笑皆非的氛围逗笑了,反问她:“你确定……你喜欢主动的?” “我只是看你每次都有些畏惧,刚刚也是,看你犹犹豫豫的样子,我就心想,不然算了,我不愿意逼你,等着水到渠成吧。”他深邃的眼盯着她,定定的对她说:“我答应过叔叔,我得保护好你,所以在为你扛下外面腥风血雨的同时,我也得抑制住我自己。” 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会伤害到她,包括他自己。 “诶!”顾清栀痛心疾首的摇摇头,一本正经的告诉他:“如果你是在为那个烦恼,那大可不必,讲真的,我刚才只是在想……要用一个什么措辞,什么暗示,才能让你勇敢一些,主动一些,又显得我矜持,不那么直白露骨。” “我可是女孩子哎!你难道要我披头散发,对你扒衣服解皮带的扑过去吗?当然要你主动好不好!” “还有,我可从来没说过什么啊,都是你自己内心戏多,怂到不行。” “怂吗?”宁萧瑟眉头一蹙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好嘛,自己的用心良苦反而使尊严受到了质疑,那看来,是时候展现一下威严了。 呵,宁萧瑟回忆了一下,尽力模仿着她素日里迷的不行的中二病小说情节,邪魅一笑。 好吧,没笑那么十分太好,凑合看吧,技术不够,颜值来凑,反正让顾清栀知道那是邪魅一笑就行。 他庄重而霸总的对她说:“一会你可不准求饶,就算哭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顾清栀听着这种很尬的台词,莫名觉得有点耳熟,后来恍然大悟,指着他的鼻子很大声道:“你又偷看我小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手臂半路围堵住了:“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懵着脑袋想了想,对哦,当初还是自己抱着手机一会笑了一会又被虐哭了,还要死要活的爱上了书中男主,没想到啊……这个碎冰冰居然去偷看,还活学活用,果然,人真的是活到老学到老的生物。 不过也是让人啼笑皆非,他居然会以为她“喜欢”上了书里的角色? 拜托,那种喜欢,和现实中的喜欢完全不同好吗。她可以嘴里叫嚣着喜欢书中角色,或是喜欢某个男明星,但那种喜欢只是平面化的,只是喜欢自己心里所勾勒的一个轮廓,他并不是立体鲜活的。 那种喜欢对于顾清栀来说并不会带入现实,只是觉得那种“喜欢”某种东西的行为很开心而已。 可他,居然还去观摩并学习! 她哭笑不得,一边在脑子里努力回想那个片段,如果说,男主说出了方才的那句话,然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 “等等!”顾清栀脸轰的一下染满了粉红色。 紧接着,他一步步的逼近,扭开第一个扣子,第二个,第三个……随即一件衣服飘摇落地。 往下看,是他轮廓分明却不过分凸显的腹肌,不似健身男夸张到放飞自我的线条,他偏白皙的肌肤有着奶油质感,但又不油腻,身上的肉很紧致,每一道细微凸起或是凹下的痕迹都充满诱惑。 他的身体有着书卷气息,谦逊礼貌,又稳健,可架不住似洪水猛兽般的灵魂,两者结合,既禁欲,又带有侵略性。 他的腰很让人把持不住,是那种看了会喷鼻血的类型,任凭任何一个女性看到都会羞涩的避开目光,但心中又无限神往。 紧接着是手腕上的表带,随着失去重力,吧嗒一声摔在衣服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一只手臂把她按在墙上,他的目光在暗夜之中闪闪发光:“是喜欢这样的吗?” “不。”她果断摇头。 “嗯?”宁萧瑟轻从鼻子里发出了疑惑的声音,身躯未动。 顾清栀的手连忙摆出诚恳的手势,边告诉他:“其实令我心悦诚服的并不是什么角色,什么剧情,而是你,宁萧瑟本身,所以,用你自己的方式好不好,因为今天,我会记得一辈子的……” 潜台词就是,你做你自己好不好,有点创意,不要搞什么模仿抄袭! 宁萧瑟心想,看着你真诚的眼神,我还真是信了你的鬼,然后他低下头看着那双手:“好好讲话,把揩油的手拿开好吗?” “我不!”她很倔强:“我的!我想怎么摸就怎么摸!你个大男人,摸一下你还吃亏了?你怎么不说你的腹肌摸我的手,是它耍流氓呢?” 宁萧瑟都被无奈逗笑了,看着她小小的,萌萌的,像团毛乎乎的小白兔子站在墙角,用大眼睛盯着他,心中也释然了。 令这个别扭的男人生气很简单,让他吃飞醋就好了。 可反过来,令他顺毛更简单,不需要什么其他的,只因为方才那句,心悦诚服。 是啊,他还在等什么时机呢?一纸婚约不是检验水到渠成的标准,口头上的海誓山盟也不作数。 一段感情之中真正的水到渠成,就是在发生了那么多至关生死的事情后,两人并未走散,而是携手度过,越挫越勇,最后,她愿意把整个身心都交付给他,认准了要与他共度余生。 有这种态度,就足够了。 他心里一暖,微微俯身,打横抱起她走进卧室。 将小白兔轻轻放在床上,他护着她的头,以防撞到哪里,或是放她下来时会与床面发生碰撞。 而此刻顾清栀心里忐忑不安,却也是欢喜的,原本只是泥土之下蠢蠢欲动的种子,现如今冲破泥土而出,延伸出一片枝繁叶茂。 她勾着宁萧瑟的脖子,亲昵间,眼睛的香气,鼻子的俏意,口中的香甜,皆被他所一一领略、了解,并试图把整个可口的小兔子吞入腹中。 在地板与床之间,被抛下去的衣物姿态各异的瘫着,那画面羞耻,却好看的要命。 光洁的白玉在月光之下泛着光泽,虽纤瘦,但很玲珑有致。 她没有太夸张到惹火的身材,但该有的还是有的。被他嘲笑连煤球踩上去都是如履平地的某处,实际圆润挺拔,很是优秀。 被他温柔的唇所攻占的自眉心而始,不知何处为终,并随着她呼吸的浓重而逐渐染上颜色,比醉酒的绯红脸庞更浓烈,随即,那吻逐渐下滑。 在晚风之中,月光之下,沉沦的不止是单纯的身体,而是一颗心到另一颗心的距离。 曾有几刻她觉得很痛苦,很害怕,但拥抱着他,顾清栀便什么都不怕了,只察觉出内心深处某个地方突破了阻碍,慢慢舒展开,滴出璀璨耀眼的花。 那花朵随着眼泪滑落,落到洁白之上,砸出花瓣与枝芽,从此,她的余生,便只为一个人绽放。 或许是疼痛,或许是感动,再或者是对自己不再是少女这件事有些小小的介怀。 但最后,所有的泪都随着室内的升温而蒸发,化为乌有,她始终相信这个人,相信她的选择,觉得这一切不枉,也无悔。 那种感觉就像是化身为风干的花朵,原本紧闭,内敛,用所有的花瓣紧紧的抱住自己,不让任何人走进内心,从外表看上去干枯又寂寥,没有人愿意去欣赏。 可忽然有天猛地下坠,投身于发烫的开水之中,顿时,花朵全身心的舒展开来,像在风中舞蹈的薄纱裙摆。 所以,干花瓣与开水的相逢,注定会触发不一样的绽放,虽然很烫,但那种滚烫的感觉烙在身上却舒坦极了,像是能熨平岁月末节处不和谐的褶皱。 从此,她便在与她知遇的水中尽情漂浮,起舞,即便所有人皆道他的滚烫会伤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你不是他的花朵,怎能知晓他温度所带来的奥妙? 你不是他深爱的人,又怎么能体会他的一往情深? 而与此同时他盯紧她的眼,不敢错过任何一丝细节,因为他知道,这个姑娘,身体是敏感的,心更是敏感的,他只想自己带给她的尽是美好,如果有不美好,他必须要立刻终止。 所以在那之前他察觉到她的不适,也曾有过一些放弃的念头,他怕自己的鲁莽令她厌烦,或许还会对此产生抵触的心理。 可转念心想,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之前话也说到了这个份上,就此打住,是不是有点太…… 在那个关头,她修长的双腿勾了上来,也不知道是她内心的坚定,还是知道他的德行,特意来阻止他的过于谨慎。 太过于小心翼翼的缺点就是,顾着东又要顾着西,反而使理应发生的事拖到很久。 幸好,在后来,彼此深觉自己就是对方,在融合交织中,拆开,又重新构成,情感不是以往的情感,两人也不是以往的两人,而是新的,顾清栀和宁萧瑟。 她开始不敢盯着他看,觉得难为情极了,但中途很抑制不住,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那浩瀚深邃的眸……柔的像是要滴出水来, 顾清栀盯上了就不害臊的移不开视线,因为那其中有星有月有太阳,还有他给自己的一整个世界。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最甜的对视不是地老天荒,而是在对方的瞳孔中,看到倒映的自己的模样,然后不可抑制的躲闪,她害臊的逃,他灼热的追。 在这样的目光中,连时光的残酷都值得被原谅,而作为时光的回馈,它会递上最真挚的祝福,用蜜糖撑开一丝丝时光的缝隙,把爱的人种在时光的起点,等你跑着跑着,抵达了尽头,就能把种出的果子收获。 她闭上眼,胸腔内五脏六腑都在沸腾。 宁萧瑟低下头,在她眉心落下重重一吻。 —— 雨季的榕城近日总是很晴朗,连夜都是晴空,墨蓝纯粹,满天星辰,皓月的光辉一如既往的洒下来,为一切披上纯净又善意的光泽。 这夜有些人睡得很安慰,有些人整夜难眠,还有些人…… 然而,不论怎样,这夜始终是要过去的。 再煎熬,看到天微亮的太阳时都是开心的。 不过话有例外,事有特殊,且没睡多长时间的顾清栀窝在被子里,另一边倚着他的胸膛,被摆弄着小手,放在他嘴下轻轻的,小心翼翼的亲。 她哭唧唧地用脚踹了宁萧瑟一下,有些不满,带着没睡醒的怨气在被子里难受的咕蛹了几下,翻到左又翻到右,最后发现还是原来的位置舒服,便又栽回了过来, 宁萧瑟拥着她,整个人喜庆的宛如过年,如果不是他的性子摆在那,他非要狠狠开心一下。 但想想那个画面,他还是成功的抑制住了,只是有些睡不着,便安静的,一寸一寸的看着她睡着的面孔。 看着看着她突然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心有余悸似得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后来又合上眼。 就在他以为她又睡过去的时候,她说话了:“这位朋友,拜托您下次,不要再这么主动了好吗……” 宁萧瑟这次终于抑制不住的笑了,嘴角疯狂上扬,笑得胸腔微微震动,他答:“那好吧,从现在开始,我正式把主动权转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明发车,礼貌乘坐,安全驾驶,请勿逃票…… 作为一个天真纯洁的孩子(我说真的呢,不要笑好吗),我不会飙车的,绝不! 真香! 这车开的真好! 作为一月份的最后一天,虽然是懒骨头但也把这章整理好发出来了,估计下一次就该是春节或是除夕的时候和大家再次见面了。 然后这一章嘛……满不满意我也尽力了,这里不是秋名山,飙车犯法,扣12分,吊销驾照,拘留十五天。 哦对了,不好意思忘记说了,我没驾照。 大家不要慌,把车门都给我焊死,今天谁也不准给我下去。 手动滑稽 (完结八百年的文突然给我锁了,于是原本我甚是满意的一章,修修补补,变得一点都不满意了…… 所以,强迫症作者会把原文放在某一处,对,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地方,如果想看的话可以去找,作者专栏指路) ☆、·chapter 148·硝烟 一月末,清晨,窗外的雨丝淅沥沥落个不停,雨势并不算大,但就这么下了许久后确实也觉得有点缠人。 顾清栀一手打着透明雨伞,一边倒搓着小碎步,手里拽着盆栽边缘,把它拖到小露台上淋雨水。 其实也是闲着没事做,那样一盆早就枯萎了的绿萝,凭怎么淋水晒阳都是无法起死回生的,但她偏爱学着别人过日子的样子,做出一些平凡琐碎的妇女行为。 她管那些叫做——生活的气息。 或许独立承担生活多年的女子一提起这些事会一个头两个大,譬如煮饭,采买,整理房间,操持家事之类的,但她做的津津有味,想来是因为新鲜感吧。 被宠着长大的孩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忽的要自己当家做主过生活,好奇和窃喜之余,那种从笼子里被放出来,所有的事情都由自己做抉择的感觉,真的够她开心个半年一载了。 眼见着花盆里的土被雨水沾染成深褐色,愈发湿润,她捧着盛满热可可的杯子,蒸着从杯壁飘上来的热气,装模作样的观赏起榕城的雨景。 忽然,一个身躯从背后靠近,环抱住她的腰,然后俯下身,把头埋在她颈间。 “呀。”顾清栀下意识惊呼,连忙抓紧手中的杯子,然后回过头抱怨:“干嘛!吓死人了!” 他不语,只是在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闻着她发丝间沾染的香甜洗发水味道,一边觉得幸福,另一边在心中愈发纠结。 不过顾清栀并不知道他的内心活动,只当是他脑子里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赶紧放下杯子,从他怀中挣脱:“我……那个什么,花盆该拿进来了,待会再浇下去别再涝死。” 她连滚带爬的逃开。 鬼知道她这些天受了多少折磨,全是拜“主动”所赐,早知道下场是这样的,她打死也不说什么主动不主动的屁话。 想想最令人捶胸懊悔的是,分明一开始他还是踱步不前的态度,可她竟还表示过鼓励?现在想想,真的反手就是一撇子,打死自己算了。 而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先例,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按顾清栀想,像是之前划线为界的日子多舒坦啊,宁萧瑟对她宠溺又尊重。现在可倒好,有一有二就有三,每天沉浸在以饱暖为前提之外的日子里无法自拔…… 她把大花盆拖到屋檐下,收了伞回屋,不经意瞥到对面楼的红内衣,猛然间搭错脑筋的想到,好像再过些天,就又是中国的除夕和春节了…… 至于为什么她联想事情的点如此奇妙,她自己也不清楚,总之有些想法该来时,似乎没什么由头,七拐八拐都能点明正题,比如生孩子和种树,再比如红袜子和新年。 任凭怎么样都好,亏得她最后是想起了这一节日,并没有因为身处异国而忽略中国人最为重视的新年。 她盯着窗外筋道的雨丝出神,脑中不经意回想起上个新年时的情形。 那种种件件分明还宛如昨日,可她都没来得及体会其中滋味,一整年又过去了。 在留不下抓不住中,懊恼和挫败似乎没什么用,她只感叹时光飞快,有些事物上一秒还只是颗小种子模样,下一秒便枝繁叶茂结果开花。 细数下来,他们两人也已经在榕城生活了很长一段时日,其实与在绮山时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发生的事多了些,两人从内心深处也更贴近了些。 一是经历了共患难,很多时候,普通情侣思考事情的角度都分的很开,你是你我是我,立场不同,自然会有嫌隙。可自从某些至关生死的事发生后,将原本的“你我”,变成了“我们”,在历经大是大非后,这两个人自然更愿意紧紧抱成一团。 其二……他们也确实是抱成了一团,朝朝暮暮,日日夜夜,各型各态…… 不然怎么说,人总是更容易对融入过自己身体的人产生依赖感呢? 于是顾清栀表面上羞愤抗拒,背地里藏着不可告人的幸福甜蜜,已然一副被征服的样子。 偶有一些小脾气他也权当是撒娇来处理,凡事对她说是是是好好好,面带笑意双手投降,虚的全说,实的全做,她挑不出什么毛病,事也就算过去了。 而宁萧瑟这边,自从得到了那个所谓的心悦诚服,每天都感恩戴德,觉着这样的一个姑娘,年轻貌美,无暇纯粹,美好的宛若遥不可及的皎月,居然说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了……太没有真实感了! 所以带着那种诚惶诚恐,他每天都极尽深情,疼爱到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放在怀里抱着,轻啄她的小手,眼睛里一刻不得闲的盛着她。 盯紧怕融化了,不盯紧怕飞走了,有时顾清栀一回头都能被那态度吓得起鸡皮疙瘩。 甚至有一晚她思虑良久,最终鼓起勇气对他讲:“我听说,当蛇忽然热情起来,每天缠着你,打量你,并不是因为它喜欢你,而是因为它想吃你……那些行为只是在测量能不能吃,要怎么吃,才能吃得下去……” 她顿了顿,又抬头,很真诚道:“我不好吃,你也吃不下去,除非分成好几顿。” 宁萧瑟听完这番言论后,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差点气绝身亡。 顾清栀耸耸肩,没办法啊,蛇嘛,谁叫它是冷血动物,事出反常必有妖,突然热情,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后来时间过得久些,她慢慢也习惯了,外加他表现的只是比之前更柔和,并没有夸张到过分的程度,明显的表现不过是不摆冷脸,不恶意怼她了,都是好处没有坏处,傻子才不乐意。 所以总的来说,在榕城的日子除了房子局促了点,想到还未解决的问题时会突然压抑,其他的都还算过得去。 可再过得去,她毕竟还是充斥单纯的女孩子,没经历过这样的风浪,也没有顺流而下随处安家的思想境界。 虽然天下之大,但顾清栀只想回到榆城,回她熟悉的那片土地,回归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圈子。 就目前来看,宁萧瑟似乎并没有回去的意思,她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静的待在他身边陪着他。 起初她以为是身份的缘故,觉得他受形势所迫,现如今丢了会长的位置,在榕城甚至整个国家都举步维艰,就算侥幸回去了,在国内的发展也会因此受阻,故而一直窝在这间小房子里苟延残喘。 可后来日子久了,她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似乎不是回不去,而是不想回去,当下也不是苟延残喘,而是等候时机。 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顾清栀隐隐约约能察觉得到,他像是在等一个顺水推舟的人,以及一个风起云涌的局面。 顾清栀回到屋里擦了擦手,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过年的事,就被他抢了先。 他昨晚得知一个消息,从那之后便经历了几番思前想后的酝酿,先是考虑告不告诉她,答案自然是告诉,纸包不住火,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可告诉,又要用什么方法什么措辞告诉?这就又是下一个思考的中心主题了。 分明很简单的事,结果这位老人家从前一天晚上知道这件事开始,一直到今天中午,还堵在胸口没说出来。 最后他想,还找什么方法措辞啊,花里胡哨不如简单粗暴,直接一五一十的跟她把所有事情都讲出来,不隐瞒任何细枝末节,或许这才是最好的方法。 她是成年人了,需要拥有承担和接受的勇气,而且从这么多事故中厮杀出来,他也发现了这个丫头的本质。 他的顾清栀,胆小怯懦,一片树叶掉下来都怕砸到头……但这些都是在有人撑腰为前提下的。 身后有依仗,面对的威胁又无关痛痒,比如琐碎中的,被哪个呈口舌之快的欺负了,回家委屈巴巴的哭,看到虫子了吓得大叫,再或者一些日常里遇到的挫折,她遇事总畏畏缩缩的,怂的很,恨不得抱着他大腿就不松开。 可反过来,在她孑然一身立于滔天巨浪前,那看似小小的身躯又无比强大,足矣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 即便她总是撒娇的说她怕,她胆小,可为宁小奥讨公道的时候,被利维坦劫持去喝茶的时候,以及来榕城后的种种意外,先前可以说是人类之间的战争,再或者说是女人之间的战争,但后期的事完全就超脱于正常人类的范围了,说是诸神之争,神仙打架也毫不为过。 其实她可以事不关己的,只要离开宁萧瑟,远离他的圈子,撇干净自己,她还是那个被家里宠着的,整天笑嘻嘻的小公主。 可她某些时候表现出的机智和淡定,连宁萧瑟见了都自愧不如,毕竟他是从小混过来的,顾清栀不一样,她没见过人世间的丑恶,可在紧急时刻她仍能做出有条不紊的抉择,或许,她骨子里天生就带着抗击打能力…… 再不要脸的说一句,或许,她骨子里天生就带着给他做老婆的潜质…… 他抿了抿唇,继而启口,空气中有低迷的声线响起:“昨晚,791和国际上几支剿黑队伍在榕城集结,今早阿斯蒙菲格露已被软禁,下一个目标,就是姜淮禅。” “呃……啊?”顾清栀看他的神情就猜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栽楞着耳朵仔细听,可听着听着她也被吓了一跳,就算先前心里有准备,冷不防得知,一时间也是很难接受的。 “玩这么大!”她眼睛瞪得浑圆,由于逻辑被打乱,话也说的不怎么伶俐:“791……他们不是?等等,那两边怎么就那么容易被软禁了呢?不是挺嚣张挺厉害的吗?而且怎么会牵扯到淮禅?这样的话那我爸爸和姜姨会不会有危险?” “别家呢?我不相信在这几个家族里,除了那两个你们就是最弱的,而且791怎么会贸然出手?他们不是还没有……” 说到一半,她猝不及防的噤声了。 她不能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后半句,关乎于她,以及她的背叛。 开始郑乘风没有行动就是卡在了她这一环节,先是为个出师有名,毕竟正规部队,不能说风就是雨,想打谁就打谁,所以就要她找到板上钉钉的罪证。 其次是对这些势力摸的还不够清,贸然出手,必定损失惨重。 可后来这些计划随着顾清栀的反水统统泡汤,她本以为自此家族势力与791那边的争斗会暂时偃旗息鼓一阵子,就像之前的几十年那样,继续彼此冲突,暗波汹涌,但你抓不住我,我也搞不死你,小摩擦不断,却也不伤及筋骨,刚好留给他们一个喘气的机会,用来处理内斗。 哪成想这事来的又快又急,之前没有任何预兆,而且还跑来异国作战,这怎么想都不符合逻辑。 看着顾清栀慌张的样子,宁萧瑟吁了口气,安慰她道:“坐下来慢慢说,一句一句的问,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急也是没有用的。” “慢慢?我能慢的下来吗?我哭的心都有了。”她被搅的坐立不安,刚被按下,又像沙发上长了针一般弹起。 但深呼吸了几次后,还是顺着他的引导,尽量平复下来,毕竟一箩筐的问题甩过去他也不好回答,只好理清头绪后再重新问道:“为什么突然针对他们?” 宁萧瑟很平静的答:“不存在突然针对,791盯他们很久了,至于为什么是这三个,因为只有这三个家族的势力散布在国内,里面牵扯了许多事情,虽然其他家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他们的势力涉及不到我们国家,所以这次不会受到牵连。” “那……既然是为着清扫国内的局面,为什么跑到榕城来搭这么大的戏台子?你刚才说,还有什么其他国家的剿黑队伍?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轻垂眼眸,做了个看似不相关的比喻:“煮过饺子吗?一锅饺子若是熟了,你会用筷子一个个的夹,还是用笊篱一股脑的捞?” 顾清栀愣神,这说正事呢,怎么突然谈到饺子了。 他又将眸重新挑起,笑笑:“自然是凑成一团时更容易一网打尽吧?以免惊了东面,西面跑了,抓了西面,东面逃了。” “也正是因为规模空前庞大,所以这次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平日里几支队伍一起训练,彼此熟悉,联手作战也更有默契,但这次能一起来,当然不是出于感情,791都是给了钱的,他们说是友情援助,实际上和雇佣兵性质也差不了多少,拿钱办事。” “那……我爸爸和姜姨会有事吗?” 宁萧瑟为她的傻气感到无奈:“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事呢,作为特聘的作战总指挥,若是成了,顾叔就是头功一件,想来这些事过去后也可以安安稳稳退休,没有什么挂念的了,阿姨有顾叔这层关系庇护着,自然也不会有事。” 得知大致的情况后,顾清栀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然还没等她把沙发坐稳,就突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诡异的事…… 方才过度关心以致于方寸大乱,直到此刻她在智商突然上线的想到:“不对啊,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还知道的这么详细?” 宁萧瑟看她醒过腔来,明明怀疑人生却还自以为很机灵的样子,他觉得好笑,随即慢条斯理的从手腕上解下来一件东西。 可从她看到那个东西起,眼睛便瞪得越来越圆,比方才知道这一系列事的时候还慌乱,这下,她是真的坐不住了。 因为他从手腕上解下来的,正是自己丢掉的那条黑天鹅项链。 他对着她晃了晃吊坠:“准确的说,这次变故,我是最主要的一环。” “我知道你对这一切的好奇,等过会我们回了基地,所有事情串联起来,你就会明白。”他将项链坠攥在手里:“但在此之前,我可以简单向你说下事情的大致轮廓。” 他还是他,雷厉风行,说做就做,就在这番对话刚巧赶到这里时,楼下传来几声短促而刻意的车子鸣笛声。 “算了,那我们路上再说吧。”宁萧瑟说着便抄起顾清栀往楼下走,丝毫不给她反应的空隙。 顾清栀顿时很不开心,合着所有事都是他安排好了的,一步一环,自己呢?只有被迫接受的份儿? 他的计划他的想法,包括今天的所有事情,甚至前脚就要回去那个风起云涌的地方了,车都到了楼下,临起身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未免太不尊重人了吧?好歹这一系列的事件中也有她的一席之地,难道她就没有半点知情权吗? 带着显而易见的生气脸下楼,在看到等候他们的车子时,她还是有点小小的吃惊。 那是……军牌车?而且开车的司机下来就很流利的跟他们中文问候,小伙子笑得亲切,就跟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般,简直让她一头雾水,觉得自己像是活在梦里。 在后来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里,经过交谈,顾清栀才得知,原来这司机竟是791的人,受命过来接他们,车子和此番行动的武器都是榕城方面提供的,也算是跨国行动中,军警之间友好联合的一种表现。 怎么说大家都是光明正大的官方势力,素日里的情分远近暂且不说,既然牵扯到了关系,总得做点表示意思意思,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是? 可……这光明正大一方的车子,谁都能坐,顾承允可以,郑乘风可以,或许凭着前面两个人的面子,顾清栀也可以,但宁萧瑟如今人模人样得坐在上面,还是由791方面“请”去的,怎么想怎么违和。 不过也亏得她是个容易显形于色的人,开心不开心都表现在脸上,宁萧瑟看了便意识到自己要有求生欲,于是还算遵守约定的把这过程由繁化简,一并告诉了她。 比如,从最开始,顾承允为什么从坚决反对到双手赞同?紧接着又被队里特聘回去当指挥官? 为什么这么多年里,宁萧瑟从来不屑的场合,这次不远万里来参加,而且还带着顾清栀? 他刚到榕城那天与姜淮禅密谈,究竟谈了些什么? 在与姜淮禅的斗争中,明明几年前毫无势力的宁萧瑟能赢,可这次却输了,还把所有权势拱手退还,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有覃星言,她视上任会长的委托为神谕,近年来虽对小事睁只眼闭只眼,但牵扯到撼动根基的问题时一定会站出来力挽狂澜,为什么此次在眼皮底下闹起来,她无动于衷不说,还默认了自家总统出钱出物加以赞助? 为什么她丢了的项链会在他手里? 为什么791会选择在榕城出手,如此猝不及防?最令人惊诧的竟还与宁萧瑟搅在一起,他又说自己是最重要的一环………… 太多太多的谜题,此刻经过宁萧瑟的拨云见日,谜底全部都解开了。 顾清栀原本憋在嗓子眼里的一口闷气此刻更吐不出了,真叫是一个如鲠在喉。 开始是气恼他不把自己当回事,什么都瞒着,可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后,那些堵着的气,想要爆发的别扭,全部由感动化为惭愧,原来……在看似轻松的表象背后,他为自己付出了那么那么多。 宁萧瑟说完,如释重负的避开她的视线,将目光眺的长且远。 他这些年想要的太多了,而那些想要如今都已得到,可得到后方才觉悟,或许那些东西,遥不可及时人人都想要去踮脚触碰,不惜一切代价,但在付出代价得到了之后,相视于咫尺之间,他发觉,那一刻的他似乎……也并不是很开心。 在历经风风雨雨的这么多年,任凭他失心疯了也不会想到,他,宁萧瑟,终有一天为了所谓爱情,颠覆自己的全部生命。 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连他自己都不信。 可他真的就这么做了,一步,又一步,踏出去就无法回头,只能不间歇地向前走,哪怕前面是他的万丈深渊…… 因为诚恳的话语打动,外加做出了实际的行为,他全力以赴的先通了顾承允这一关。 首先证明了他的为人,紧接着让顾承允看到了他对顾清栀的真心,最后原地就是一个大招。 你反对的主要原因不就是我的身份吗?那好,我不要了,我愿意褪尽所有不堪,逐渐走到阳光底下,并且还将功折罪,帮助你们去除掉境内的家族势力,扫清心腹大患,也为未来岳父了却心愿。 于是这才有了顾承允被特聘为指挥官的戏码。 其实最开始总局那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跳过顾承允,直接把宁萧瑟拢去,有什么计划他们过来谈,宁萧瑟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也直接跟他们说。 毕竟人家手底下掌管着包括791在内五支上天入地的特殊部队,自然在这方面盲目自信了些。 可那不能够,宁萧瑟摆明了就是不配合,他为的是顾清栀,顾承允是自己心爱之人的爸爸,总局?总局算老几?看那些人的面子,休怪他还翻脸走人了。 没办法,总局的几个领导和顾承允也是老交情,工作上算是平级,不过是支配和执行的关系,私下生活里可以一起喝喝酒喝喝茶,每次聊都能聊到半夜。 有这个底子摆在那,虽然不合规矩,但上边只能妥协,大笔一挥,签了两张单子。 第一张,特聘顾承允为791小队作战总指挥,与郑乘风的队长不冲突,队长还是队长,而他的作战总指挥只生效在此次战役上面。 第二张,也是老岳父费尽心思请人吃饭,笼络关系,喝了多少场酒,灌了无数杯茶,一来二去磨下来的——宁萧瑟的特派员身份。 按理说是极不符合逻辑的,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顾警官也从未做过此等徇私舞弊之事,可为了自己的孩子,他的正直也丢了,铁面也碎了,好说歹说,哪怕是无赖天天堵局长门口,一见面就拉去吃饭,不说目的,就是开心的吃吃喝喝,极尽周到。 到最后局长一见到他就吓得腿软,连连说自己这几天嘴都吃秃噜皮了。 合着吓人并不可怕,敬人到极致才是最可怕的,局长都快哭着请他说出自己的目的,不,不是请,是求着他说。 顾承允微微一笑,拿出自己几个日夜反复修改出的拟稿。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从拍案反对,到无奈咒骂,顾承允拿出手机先给他看了自己预定好的酒店,一个月之内都不重样。 他虎着脸吓唬局长,说如果没有这份保命符,宁萧瑟就撂挑子不干了,反正这些年也抓不到他的狐狸尾巴,他仍然能过得如鱼得水,而境内的势力扫不清就还是一团浆糊,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吓完随即又真诚的指天发誓,说待宁萧瑟协助完成这次任务后,必定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盯得严严实实,保准安分守己老实本分,多做贡献做一个好市民,他可以用性命担保…… 最终不管怎么样,这两张文件签下来了,事情算是办成了第一步。 紧接着就是筹备去榕城,摸清形式,一一告知给顾承允,随后又分别将淮禅和覃星言安排的明明白白,这一环一扣中,唯有中途的被绑是突发状况,实乃用命去赌。 因为当时他能了如指掌的只有自己经手的家族,其他的他并不了解,有了那一档子事,不管是探虚实,还是让这几个家族间互咬,把水搅乱总归是有好处的。 可他万没想到在那时,淮禅突然大权重握,他居然……不是会长了!他什么都不是了? 这样一来当真是意外之喜,他更可以名正言顺的摆脱和这些家族之间的关联,拿着顾承允手里的那张保命符,就算他曾是家族势力中的一员,也可以说自己是被委派过去的,从此斩断纠缠,回到榆城,走过漫长岁月,逐渐洗刷掉所有蛛丝马迹。 他眺望窗外,这些年,或是这样进入,或是这样离开,基地周边那些事物和景色他烂熟于心,开始好奇,而后痛恨,经过昂首挺胸执掌风云,最后厌恶无感。 但现如今走这一遭,却是他有生以来,最舒坦的一次,甚至有期待,有雀跃…… 或许是因为走过去,尽头就是他能触碰到的曙光吧。 他不易察觉的轻吐出一句:“走向你,站在光明之下的资格,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拥有了。” “我等这一天,真的太久,太久了……” ☆、·chapter 149·变故 绵长的雨未停,一如此刻顾清栀的心思般优柔抑郁,望着面前这反常的局面,她暗地设想了无数种发展和结局。 无论过程怎样,最终结果对她来说无非都是好的,那便是宁萧瑟彻彻底底摆脱不可见人的身份,一家人回到榆城团聚,从此平安喜乐,度此余生。 但在结局到来之前,过程,应该是很煎熬难捱的,因为世间的皆大欢喜,通常都是要牺牲一些人和事物作为代价。 其他的暂且不提,那些与顾清栀并没有太大干系,用不着过分悲天悯人。只说在她生活中占有一定位置的,郑乘风算一个,而姜淮禅,是下一个。 无论从哪面论,在姜弦这边她该称一声舅舅,在宁萧瑟这边她该喊一声继父。 虽然与他接触的时日不多,之前从各方面听到的传闻也不算太好,但他毕竟涉及她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两个人,这次见面也没有撕破脸皮,对她很慈爱,所以她内心那股盲目善良开始作怪,竟觉得姜淮禅有些可怜…… 她悄悄上移视线,打量立于正厅上方的男人。结果这么一看更糟了,她不仅盲目善良同情心泛滥,还是纯粹的感官动物。 顾清栀理直气壮的认为,外表友善的就是友善,外表可怜的就是可怜,至于那些皮囊长得好,气质又带路人缘的,普遍都是好人,不然怎么有相由心生这句话呢? 所以,干过坏事的人应该都表现在脸上才对啊!长一副让人看了就害怕或是憎恨的脸,不然她是怎么也狠不下心来的…… 但叫一个口口相传到穷凶极恶地步的人长成如此模样,这就有些过分了! 虽然他上了年纪,不同于年轻人给人很直观的英俊感,但随着岁月沉积下来的味道以及轮廓,这些也能令人判断出他盛年时的巅峰容颜。 可…… 顾清栀看着看着不由得好奇歪头。 她总觉得,面前这个人活得并不快乐。 即便他皮囊看上去尚还算精神,可灵魂却是无尽沧桑,他仿佛有看破俗世的智慧,却又宁愿用糊涂蒙蔽着双眼。 他是盛世的王,同样这王宫也是他永远走不出的牢,由权与势束缚,他背弃辜负了太多,所以目光深处才总装着黯淡和忏悔。 现如今在场六七人,唯有他处于被动,但他身形却依旧挺拔屹立,面色从容,似乎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并且在心中做好了某种打算…… 这天郑乘风也来了,他作战服上的徽章如漆黑夜里的星星,顾清栀之前从未觉得这件衣服那么耀眼过。 或许曾经的好感是出自对军警职业的一种敬仰,亦或是爱屋及乌之下的迷恋,然现在,她是真的能从那上面看到光明降世后的希望。 他掌控了基地形式后,并没有急于把姜淮禅怎么样,因为他注意到了正厅内的顾清栀等人。如果此刻处事太过冷酷强硬,不顾及别人感受,那将会伤害很多人。 他不想那么做,于是拿出了队长的架势,命其余人在院内外警戒巡逻,自己独身一人踏入了正厅。 缓缓行至几人之间,其实每个人都在私下里观察别人的情绪,可就是没人肯先开口说这第一句话。 他只好先开口,本着自己的身份,带着此行目的,同样也要对得起身上这身衣服,就算他很不想伤人,却也只能公事公办。 郑乘风低声清了清喉咙,随即吐字清晰的道:“姜先生,据我们目前所得到的证据,您所参与或直接领导的势力涉嫌多种犯罪,现如今此处已被掌控,不要试图抵抗,配合我们做善后处理,或许还可以争取个从轻发落,否则……” 淮禅刻意低垂着眸,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听他把话说完,随即从鼻腔里溢出声笑,眼眸弯弯的,嘴角也是弯弯的,满脸慈意与和善。 他长吸一口气,将头扬起:“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啊,怎么平日里冷冰冰的基地如此热闹?” 将视线搭上郑乘风,明明是习以为常的情绪和眼神,却激得他莫名一个颤栗,随后才听到淡淡的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好大官威,动不动就来威胁的那一套。” 紧接着那目光逐一经过顾承允,姜弦,宁萧瑟,最终又落回到郑乘风身上,在这过程中,他依然语气清淡:“你们这些人,好言好语邀请的时候永远不回来,现如今来对付我,倒是一个比一个积极,你是,你也是,还有你……” 姜淮禅嗤笑一声:“也罢,事已至此,就不要剑拔弩张的了,我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把你们怎么样,否则,以那几个队伍,十几架飞机,能不能进得来我警戒范围都成问题,怎么能叫你这晚辈后生站在我屋里义正言辞的威胁我?” 他话音落下的那刻,兴许不了解内情的郑乘风顾清栀等人会以为他放不下面子,垂死挣扎说大话。 但顾承允和宁萧瑟紧紧蹙起了眉。 这二人一个是与姜淮禅苦斗了数十年的对手,另一个是曾执掌过风云的当家人,他们比任何人都了解Phoebus的可怕。 家族性质的势力可以维持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而且任其他或明或暗都无法动摇,这该是何等强大? 数百年经营和流传,就算不权倾天下,至少也不会轻易毁于一旦。 可现如今这么容易就叫几支特种小队给围了,想想都很蹊跷…… 所以顾承允下意识想到:难道……这是什么圈套? 宁萧瑟却不那么想,他清寒的眸色瞬间烧起来,盯着姜淮禅,语句透着不确定的音调:“你这么做,为什么?” “只是……”他摇摇头,目光泛着疲乏,很轻的启口:“累了。” 虽然在场其他人都听得摸不着头脑,但得到这样的回答,近乎就是肯定了宁萧瑟内心的想法。 他如同顷刻间被抽空周身的力气般,不由开始凭空微喘。 就在这时,若有所思的顾清栀和姜弦的视线在空中莫名对上,她心虚,慌忙把视线移开了。 不知道姜弦此刻内心里会不会恨,会不会怨,在她做出避开视线的反应时,姜弦会不会心寒? 但是她真的没办法,这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了一起,有些她不知情,有些以她的能力无法解决,所以她只能由着自己的鸵鸟属性作怪,不闻不问不听不看,无法面对的时候就逃避,这是最懦弱,也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法。 局面短暂进入僵局,周遭很安静,能捕捉到的,只有室外没眼色的滴答雨声,它自天际而来,顺瓦片而下,在窗前串联成水线,终落入尘埃。 姜弦听着那久违的雨声,仿若又回到了十六年前。 没出嫁之前的日子仿佛蓄满了雨水,因为榕城多雨,一到雨季就纠缠不清的下个没完,久久见不到晴天,所以她记忆深处的家就是潮湿,雨水,以及哥哥古怪的脾气。 此番又听到了榕城的雨声,又见到了哥哥,也……又一次面临这难以抉择的取舍。 十六年前是由她来做选择,要么至亲,要么挚爱,可两者怎么也不能兼得。 十六年后,还是无法轻易选择的两端,一边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与她有着相同血脉的亲哥哥,另一个,是自己当亲生女儿一样的宝贝,她千挑万选才托付终身的心上人。 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并不是让她来做抉择了,无论结果如何,她只有接受的份儿。 不过这样也好,与其把刀拿捏在自己手里,去权衡去划线,最后忍痛切割,还不如从最开始就不由自己掌控。 因为这两端选择从来没有孰重孰轻之分,如果把决定权放在自己手里,那么无论是做决定的期间,还是抉择做好动手的那一刻,都是煎熬且疼痛着的。 即便是事后过了许久,还是会被后遗症所折磨,每当再回想起自己被逼入绝境的时刻,就算皮肉早已愈合,割舍掉的地方也会空荡荡的,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当年,是你自己挥着刀放弃了其中一方,怪不得任何人。 所以,反正这一刀下来左右都是个痛,以姜弦来想,主动不如被动,这样至少日后再面对其中一方时,她不会愧对自己的心。 但…… 姜弦美眸浅浅一扫,看出了当下的趋势。 宁萧瑟和791方面的融合,姜淮禅的不争……或许并没有两方势力这种说法,因为现在压根就是一边倒。 结局她已经猜到十有八九了,那就是哥哥大势已去,过往那些错处和罪名就都有了归属。无论那些错源自谁,是谁做的,他都将独自背上,最后永久的坠入黑暗之中。 而某一些人便从这场浩劫中重生,由燃烧别人升起的火焰中涅槃,从此便可以堂堂正正立于太阳光之下。 姜弦叹了口气,虽然她此刻很想说声咎由自取,但那其中除了少量的正义之外,多数还是赌气的成分。 姜淮禅毕竟是她亲哥哥,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正义到大义灭亲,这并不是三观正不正的问题,她也承认哥哥有错,或者说是罪大恶极,可怎么也是从小把她带大的骨血至亲,如果说因为他做了错事就把血缘和感情全部抹杀掉,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今天,他受到任何惩罚都是应该的,姜弦不会阻拦,也不会同情罪犯,这是站在一个三观良好的普通民众的角度。 但是没有人说过自己的亲人出事后不准难过,作为一同长大,在父母去世后承担起照顾她责任的哥哥,不管他是因果循环还是作茧自缚,总之受到了伤害,姜弦心里就会不舒服,这只是一个妹妹的角度,仅此而已。 沉默中,氛围开始变得很微妙,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结果,却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肯先开口,破坏这看似平静的局面。 共处一室,各怀心思…… 就在顾清栀站的脚掌胀痛,开始暗自变换重心的时候,正厅的大门忽的被推开,一股劲风涌入,其中还夹杂着莫名的气息。 那是下雨时室外独有的味道,潮腻,清新,似乎还带着点湿润泥土的纠缠,有人喜欢闻这种味道,有人讨厌,可顾清栀此刻就只觉得它来的叨扰,就像适应了室内的温度和气味后,猛地被这种突兀外来侵入者所搅乱,在没做好接收准备之前,面对这种外来者,她总是持以一种厌烦的态度。 然而来的人哪管这些,他横冲直撞的推开门,莽撞又粗手粗脚,动静搞得老大。那副架势说不清是盛气凌人还是大大咧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谁二大爷,将一切不礼貌的事做的理直气壮,招人侧目。 他也是一身警服,样式却和顾承允郑乘风他们的不同,两人是作战服,将高大健朗的身躯包裹到极致,却不过分紧绷,精神干练,光是用看的都溢出了满满的神勇。 那人则是显而易见的功名,礼服款式加上几个功章,着实华丽。但不知怎么,总叫人感觉那是种奢丽物品的一昧堆砌,其中少了最重要的点睛之魂,美则美矣,毫无生气。 看到他的那刻,顾清栀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词——圣诞树。 虽然不太恰当,但她下意识想到的就是那种形象,你能说圣诞树不漂亮吗?还是不华丽?可如果你说一个特种警察把警服穿成了圣诞树,那该是何等的失败…… 这并不是在侮辱某个职业,而是穿衣服的人配不上他的职业,同时也糟践了可爱的圣诞树。 郑乘风看到来者不悦的将脸一绷:“副局,您怎么来了?” “怎么?我来不得?”被称为副局的男人眉毛一扬,开口就是领导派讲话的标准格式,拖着长声端着官架,仿佛从口齿间流露出的不是话语,而是陈年积攒下来的酒肉之气。 顾承允不着声色的翻了他一眼,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他还不知道这人的做派?身处高台之上,一贯骄奢淫逸,作为特殊警队的管理阶层,向来不理会民间疾苦,也没有警察该有的觉悟与精神,比俗人还俗,比恶人还恶。 虽没像这些家族势力一样做什么烧杀抢夺之事,但他由着亲戚关系爬上来,掌管着几支国内最顶尖级的警队,怂便是恶,无知便是罪,可他自己还偏不自知,整天除了贪图享受就是邀功抢功,局里除了那些喜欢攀附权贵的,其余没有几个人屑于与之共伍。 他装腔作势迈步过来,身后还带着几个跟班,极其缓慢的走到厅前侧,站定后对着姜淮禅道:“付出了那么多辛苦,终于把你这祸害抓住了,也不枉我这些年做出的牺牲。” 你做什么牺牲了?顾承允嘁了一声撇过脸去,用力遏制住自己反手一撇子把他打倒在地的冲动。 而向来傲气的姜淮禅更是表示鄙夷,他不再是方才释然的神情,甚至连句话都不屑于和那人说,冷着脸硬邦邦的扔出一句:“要知道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如果连这种人都能站在我的正殿上和我装大爷,试图抢夺功劳,那么,休怪我临时改主意,不陪你们玩了。” 话说了,却不是对那位副局长说的,他的视线没有目的性,语句也没有指向谁,可偏有人听懂了。 姜淮禅甩甩衣袖转过身坐到正厅上方的主位上,又补了句:“终其一生的成就,毁于一旦我并不可惜,我只是希望自己的甘愿牺牲是有意义的,最终会达到我想看的结局,而不是变成块肥肉,掉到阿猫阿狗的嘴里。” 宁萧瑟听后,心若死灰的闭上双眼。 他不是为了姜淮禅的后一句绝望,至于计划会不会成功他并不在乎,主要是姜淮禅开头的话,让他心中仅存的一丝骄傲彻底熄灭…… 姜淮禅他……果然是故意做这一切的。 察觉出他气息的不稳,顾清栀反过神来,绕上他的手臂扶着他。 “没事。”他重新睁开眼,故作轻松侧过头低声安慰她,可眉头仍旧是紧锁着的。 “呵。”副局同顾清栀他们一样,也是没听懂,但也不甘在口舌上示弱,冷哼一声接道:“我是他们的领导,这次行动审批上签着我的名字,此番又屈尊亲自赶来与他们并肩作战,功本就属于我,何来抢功?你说说,我又是抢了谁的功?” 话音落下,大而空荡的厅中不断重复着虚旷的回响。 顾承允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正因为他太了解这个不着调的副局长了,有曾经的例子比在前面,所以他担心自己和宁萧瑟费尽心思的筹划会因此前功尽弃。 此话说完,姜淮禅还没来得及发作,倒是被另一边的顾承允抢了先,他面色一冷眉毛一横,有力却不含温度的接了句:“批文上的确有你的签字,可你是哪个队的成员?在这次的作战名单里吗?开了一枪还是两枪?从部署到抓捕,哪个环节你做出了贡献?” 见顾承允毫不客气的讥讽,本想留点上下级面子和晚辈谦逊的郑乘风也绷不住了,他同顾承允一样,一身正骨又坦率磊落,早就看不惯这个副局,却无奈于不能直接翻脸而一忍再忍。 好在素日里一个稳坐宝座贪图享乐,一个务实肯干四处跑任务,两人没有过多的交际,就算少有的碰面,也是互不搭理,实在没办法了说上两句话,郑乘风的态度也是冷着脸不卑不亢。 至于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虽说他最开始心里很不舒服,因为作为791的队长,从什么作战总指挥到秘密计划,他一概不知,就连到榕城实行任务最后一环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这最后一环前面还有那么多故事。 他只当是和之前一样的任务,而且还担心会因为这次变故,给顾清栀的生活带来毁灭性影响,这才刻意循着定位去找她,准备接她到自己身边。 可最终一切都不是他所想的那样,知道真相后从震惊,到愤怒,心痛,再到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去找顾清栀行为的滑稽愚蠢。 但在这些私人情绪之外,凭心而言,他对宁萧瑟能做出这个决定还是有些佩服的。 连他都觉得如果换成是自己,他不会做到宁萧瑟这样,爱一个人到这种地步,付出不为回报的如此深刻。 于是在这各种原因的促使之下,他细微的别过脸,似乎是因为某种过不去的坎别扭了几秒钟,随即转过头来,故作自然的眨着他的长睫毛说:“副局长,您属于管理阶层,一手捏着我们好几支队伍的命运,功劳自然不是谁能抢去的。” 对方听得受用又轻蔑的一乐,这些年他听惯了好话,自然以为郑乘风是站在他这边替他说话的。 然而紧接着下半句,这位小郑同志的语风就急转直下,笑里藏刀:“所以您看,您要是老老实实在总部大楼里坐着呢,我们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您还能和批文上其他领导一样,比如局长他们,落下个治理有方的名声。” “可您要是有心,非想跑到前线出一份力,那就别起个大早赶个晚集。”他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但那姿态偏让人发不出火。 那副俊朗的面容透着正义凛然,真诚又谦逊,用一对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你,哪怕吐出的是刀子,也让人接得心甘情愿。 他神色很认真的继续说道:“副局,您赶紧回国吧,您看您身份特殊,留在这里多危险,万一有枪子儿飞过来那可就是一命归西。是对方的人还好,或许还有救,要是我们自己人就不好说了,您知道的,我们枪法向来很准,一击毙命,绝无生还。” “嘶?”副局听后不悦地倒抽一口冷气,栽楞着身子看着他,好像是听出了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还说不上来。 总觉得是手下这些胆大的毛猴子想要弄死他,但质疑出来又没道理,毕竟如果双方交战,他显眼的像个什么似的,那还不是活靶子?混乱之中子弹不长眼,被误伤兴许也是有的。 副局长虚了,哆哆嗦嗦藏在郑乘风身后面,却还强撑着胆子叫嚣:“咱们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哪来的危险?别废话了,赶紧去抓住他,押送回国,以免夜长梦多。” “副局您说什么呢?”郑乘风睁着大眼睛一脸无辜,认真的样子当真让人很想捏他的脸:“怎么叫完全控制呢?不到最后一步,突发情况随时有可能发生,如果我愿意的话,那还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把你陷入危险?” 某棵圣诞树听了差点一口老血呕出来,大力拍郑乘风的背:“你傻啊。” “你们俩。”紧接着他转头,对着身后低呵了一声,语声有力的下达命令:“过去,让他在上面签字,然后铐上,收队回国。” 顾承允反应飞快,拦在两个跟班面前,郑乘风也机灵,刹那间便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其实原本他并不情愿的,可由不明的鬼使神差上脑,他居然咬咬牙,赌上了自己的仕途,也跟着站到了顾承允身边。 “怎么?”圣诞树见势眼珠子一立:“你们帮他,是要造反?” 顾承允和郑乘风相视一眼,老的底气足,才不管他什么领导,局长他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个草包副局。 他眼一翻:“我并没有帮谁的意思,只是此次作战是我提议的,批文也是我去申请的,队是我带的,出生入死的也是我791的人,熬了多少年等到的鱼,刚钓到你看的眼馋,一网子套住就想带走?没门!” 他不能说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宁萧瑟,所以只能把矛盾引到自己身上,做出是自己怕别人抢功的假象。 “你……你!”圣诞树颤巍着手指,分不清是气还是怕,一下下点着顾承允:“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行为吗?再不让开,等回去你就和他一个罪名,来人!连同他也给我拿下!” 跟着副局一同来榕城的几个跟班听闻就要上前,没走两步又被面前另一个高大的身形阻挡住。 有着半个头高度优势的郑乘风居高临下,眼神低睨,充满警告,随即微微偏下头颅,对侧边的耳机说了一句:“基地外保持警戒,基地内人员迅速到正厅集合。” 在副局惊愕惶恐的表情中,他反问:“你要抓总指挥?请问他何罪之有?说我们造反,殊不知副局您……未在名单里的人私下跑到榕城参与行动,来了又要打要杀的对付自己人,我看,造反的该是您才对。” “791的老队员全部都是总指挥带出来的,其余是我的人,请问,此时此刻您要跟我们拼人多吗?依仗什么?就这两头蒜?”说完,他含着笑一字一句道:“世上没有不付出代价就得到好处的美事,过去便宜捡的够多了,现在,我劝您收敛。” 在郑乘风说话的同时,急促的脚步声混合武器上膛的利落清脆声,没出几秒钟周围便围满了全副武装的队员,合着那副画面,连郑乘风之前说过的话都显得有威严起来,气场全开。 副局长难以置信这些人竟敢如此胆大:“好了,你们这些猖狂的家伙!敢和我作对?等我报告上级,你们死定了!” 他掏出便携式联络仪开始疯狂告状,顾承允和郑乘风面面相觑,前者给了一个叫他稳住的眼神,郑乘风也用眼神表示他明白,可垂在下面的手还是攥紧松开,最后又紧紧攥起。 在对话中,副局向局长哭诉的讲述了扭曲后的过程,说被那两个791的混球给威胁住了,他们硬要保黑恶势力的头目,甚至不惜和他兵戎相向…… 局长无奈一叹,让他把联络仪给顾承允。 本以为是训斥或是命令,哪知局长开头先说了句,把副局长放了,正当大家都以为局势要变的时候,才发现局长也是个喜欢说话大喘气的人。 联络仪里又传来下半句,让这个丢人的赶紧给我回国,明早之前赶回来,我可以不追究他擅自行动的罪责。 其余就是些鼓舞士气的话,希望他们任务顺利,早日把791的心头大患解决掉。 但在最后仍不忘了低声嘱咐顾承允,叫他对副局态度别太恶劣,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个副局长背后有关系,难保今天过后他不伺机恶意报复。 顾承允应下后切断线路,心中苦笑,就算他就此收手也晚了,他好像是……已经将人得罪完了。 副局收回联络仪,脸不红不白,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从跟班手里拿出个档案夹。 然而下一幕,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他拿出档案夹后竟没管姜淮禅,把那个档案夹径直递到了……宁萧瑟的手里? 然后歪着嘴笑了笑说:“他不签,那就你签吧。” ☆、·chapter 150·雨过 “等等。”顾承允见到这幕心一惊,夺过档案夹快速翻阅了一遍里面夹着的白纸黑字,那上面的内容与他们带来的相差无几。 啪的一声,他重重合上夹子,对副局一脸不满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承允近几个月费尽心思,为的就是在这场变故中把宁萧瑟洗白,让他能堂堂正正回国带着老婆孩子愉快的生活。这可倒好,直接把帽子往上扣?那不能够! 他把档案夹往副局长身上一摔,夹子失去了掌控,顺着地心引力落在地上。 副局弯腰捡起夹子,笑得阴险:“我叫那姓姜的签,你们不让,说我抢了你们的功劳,那行,那我换个人好吧?” “我有没有冤枉他你们心知肚明,他因为什么丢了位置我不知道,但他曾经当过这个组织的首领,是我们的死敌,这是事实。”副局的嘴脸愈渐变形,咬着一口牙道:“今天姓姜的不签,那就让他签,我总不能白跑一趟不是?” 话到此刻,在场的人才明白他的来意。 毕竟……你争我斗了几十年的两股势力,现而今家族势力已经在境内愈发壮大,官方势力不会坐视不管,但苦于怎么也争斗不过,所以慢慢就演变成了头等大事。 所以能将这个问题解决的,不论是谁,哪怕是个最底层的队员,如果首功落到他身上,那都是可以一步登天的,这种美事,谁不垂涎? 宁萧瑟其实并不想过多去争辩,他这个人对小事还好,可以如同狐狸般奸诈圆滑,一句真话也没有。但对于本质上的事他向来不屑狡辩,就算自己是错,也错的坦率,错的骄傲。 眼下面对别人的质疑,若是硬要开脱,以他的头脑自然有无数种方式令对方哑口无言,可他此刻,却什么都不想说…… 见他不急,身边的顾清栀急了,很气脑地大声嚷着:“你这人好没道理,人家犯什么错了?你就拿个破纸让人家签?签什么啊?就算是当官的也不能这么不讲理吧?”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可不要睁眼说瞎话哈,在场的人谁不知道这点事,你这慌撒得恐怕连自己都不信吧?”他挑起眉,随即意味深长的上下瞄了顾清栀一眼:“你是顾承允家的闺女?听伯伯话,别插手这事,否则我可要追究你和这小子的关系了,或许还会牵连到你爸,你可要想好了。” 顾承允看到女儿吃瘪,下意识就要出言维护,刚要开口,就见到宁萧瑟递来制止的眼色。 的确,由于身份敏感,就算他站出来是为女儿说话,也有向着宁萧瑟的嫌疑,在计划没成功,宁萧瑟还没彻底洗白成光明磊落之前,他不适合出头。 但宁萧瑟不一样,他为自己争辩理所应当,方才他可以无所谓,但当下涉及到了顾清栀,看着她被针对到说不出话来,他是说什么也不能放过面前这个男人的。 他接过档案夹,草草看了眼,发觉这人胃口还真是大。 就连他们准备的那份,都只是协商让姜淮禅撤离境内全部势力而已,可这份,竟要颠覆整个家族势力,并承认上面细数的各项罪行,随即依法听从审判。 在国内,或许他们的种种行为是死刑无疑,但这是在国外,家族势力的起源也是源于国外,在这里虽打压,却并不算违法,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官方势力也是默认家族势力存在的。 毕竟人间的法则就是这样,光明和黑暗都不绝对,也不可能有完全的黑或白。如果有一天变成了纯粹的一种颜色,那么原本的秩序也将不复存在。 更骇人听闻的是这双方竟还有过合作!白有白的明文规定,黑有黑的不成文规矩,这两者虽相互冲突,可一旦有那种试图同时破坏两端规矩的人,两者又会展现出不必言说的默契,共同出手整治。 结束后,黑还是黑,白还是白,依旧互看不顺眼,这大概就是大千世界中一种看似毫无章法,却又有迹可循的秩序。 虽然这种秩序在国内并不被允许,这些家族势力也算是越线,但这位副局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是太过于自信。 首先他们没这么大的胃口,驱逐出境内势力让局面干净安定也就算了,竟然还想让人家把全部家底都交待出来,也不想着自己能不能吃下。 其次,这些家族势力的重心大多都在境外,两者本就势均力敌,再由国界限制不能全力以赴作战,所以真的发生冲突,791方面不一定能打得过。 更何况人家本国还没说什么,他倒先做起主,要帮人家管事,他有没有想过之后会怎么样?这座山一倒,没有那种能黑吃黑的大佬镇压,下面的小势力就会施展开拳脚,愈渐猖獗无法无天。 他就不懂得一个道理,没有姜淮禅还会有其他人,去了这个还会来那个,只要这世间还有人,象牙塔顶尖上的位置就永远不会空,反而留下空当会让他们争得更加激烈…… 所以,纵然对手消灭不净,那么懂规矩的对手,总比不懂规矩的对手来的好些。 他合上本子,眼眸挑起:“让我签,可以……” 顾清栀暗地里拽了拽他的衣襟,他捏住那只手,继续说完自己下半句话:“我们之间没有个人恩怨,你针对我,不过是为了你的功名,那我告诉你,我早已经不是会长了,就算你抓我回去,目前的局面仍然不会有所改变,因为你说的那些要求,我做不到,我在这个家族中没有任何权利。” 无非就是说没有功劳可得了? 圣诞树笑笑,身上那些功章散发出熠熠光芒,紧接着启口说了句连顾清栀都想上去踢他两脚的话。 他说:“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管你有没有权利,也不在乎国内什么局面,我只知道让你认罪伏法签了字,再抓你回去,哪怕只有你一个人,凭你是首领级的人物,这也是我的功劳一件。” 其实如果不这么急功近利,他本可以不来,就算来了,放下个人利益与队员合作,也可以将效果最大化。 可如今放着国内家族势力一团乱不去管,他满心满眼只盛着局长那个位置,即便冒着玩脱了的风险,也要诳一个回去给他充人头数,这种没有大局观的思想把在场的人都恶心到了。 顾承允蹙眉:“你还是听局长的话,回国吧,不然别说功劳,不定你的罪就不错了。” “局长?”他很夸张的问,那种状态像是早已经在利益面前迷失了心智:“他哪一处比我强?凭什么凌驾于我之上?我叔叔说了,如果这次我有功而返,那局长的位置就是我的,他?只有靠边站的份!” “……”顾清栀微皱着脸,暗地在宁萧瑟耳边说了句:“他疯了吧?” 而后场面一度失控,明明此番来的目的是为了姜淮禅,可搞着搞着就起了内讧,反倒让原本的众矢之的白看了半天热闹。 面对眼前的闹剧,姜淮禅饶有兴致的吃瓜,其实没说几句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人啊,什么善的恶的,正义的还是不正义的,哪里没有自私到丧心病狂的人呢? 他看着觉得恶心,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落在他手里。但没办法,照目前的局面来看,不是他就是宁萧瑟,这两人总得有一个肯付出代价,否则这么僵下去,两个都没有好下场。 他从上面慢慢走下来,把副局手里的夹子夺过,紧接着又把顾承允的那份递到他手上:“你拿着他这份回去交差,字我来签,我也可以跟你们走,听从审判。” “这是最后的让步,如果再不同意,那么我就调人过来,让你们全死在这里算了。”他面带微笑说请你去死的样子更令人发寒,只是寒中,莫名又透着暖:“可是你得答应我,不管事后你当局长也好什么也好,功可以给你,但你必须要在上面加一句话。” 姜淮禅指着宁萧瑟,语句字字如钉在木板上一般:“你要说他是你们的人,从开始就是安插在我身边的卧底。” “!!”语毕,在场除去副局长和他的跟班们,其余人皆目瞪口呆。 这么一说还要什么费尽心思的套路?直接从根本上就把所有罪名都抵消了…… 之前顾承允也不是没想过这么做,可他毕竟没有那么大的权利,没有委派卧底的资格,同时受宁萧瑟身份的影响,即便他开始试着慢慢接受这个未来女婿,可却仍然心怀芥蒂,不能也不想完全给他洗白。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有姜淮禅这边逼迫,要么就按他说的做,要么就翻脸不认人,力保宁萧瑟。面前这位副局长也的确有这么个资格,去授予一个卧底的身份,为他破例进行赦免。 这样如同凭空引爆了几公斤炸-药般的言语,姜淮禅偏说得轻飘飘的,实在是让人想不到他此刻心中该是有多释然,亦或是对生活失望到何种程度,才甘愿如此牺牲,只为了一个并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宁萧瑟已无以往的敌意,但也不怎么友善:“你不用做到如此地步,我自己惹的事,自己来承担。” “孩子做的事,自然是要由父母承担。”那刻合着雨声,两人的视线相接上,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东西跑了出来,吸入鼻腔中微呛,逼得眼眶涨涨的。 姜淮禅撇开视线,又继续淡淡接道:“我知道我没资格以父亲身份自居,只当是为你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好了。” “如果她还活着,想必也不愿意接受你的施舍。”或许此刻的宁萧瑟才是真正的他,极尽冷漠,把刀子深深戳到别人心里连眼都不会眨,甚至还要来回搅动一下:“我们都不愿意承你的情,因为你要的回报,代价太大了,不仅毁了她的人生,也毁了我的人生。” 这句话紧紧扼住了姜淮禅的喉咙,令他喘不过气,就像缺水濒死的鱼,如果不是这些年的定力撑着,他几乎就要老泪纵横。 他一把抓过档案夹,打开笔帽就要签上去,边签还边飞快又赌气的对他说:“施舍?呵,真是用了个好词,我是有多大方,拿出这条命去施舍给别人?” “你要怎么说随便你,施舍也好怎么也罢,我今天还偏施舍你了。” “我就不明白我到底是错在了哪?每个我伤害过的人都跟在我身边唯命是从,我越是在乎,越是掏心肺腑要对他好的,一个个都对我恨之入骨,说我害了他们。” “她是那样,你是那样,玉弦是那样,连姜雅醇也是那样……” 签着签着,他凌厉到带风的笔端骤然无力起来,人也无声的哽住。 这时,沉默许久的姜弦看不下去了,两三步杀出来抢下档案夹,此刻再抬头看,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 她语调带着怒气吼着哥哥,音量却并不大:“你以为你这么做是在报复谁?很有意思吗?没有了你我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姜淮禅一怔,随即强迫自己恢复正常:“你……有丈夫有女儿,未来还会有女婿,外孙,这些年我也没为你做什么,你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他看似把话说的很事不关己,可他手在颤抖,这些姜弦都看在眼里,她擦掉眼泪,声音哽咽:“你不活着,我过得这么好给谁炫耀?” 两人赌气的样子都很幼稚,说着自认为伤害对方的话,因为这兄妹俩都是矮不下面子的个性,但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互相伤害了小半辈子的两人,他们其实是那么那么的在乎对方…… “你……诶……”姜淮禅去抢夺档案夹无果,不由叹气:“我这傻妹妹,自己过得好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身在其中就够了。” 他再一次试图拿过档案夹:“放心,以后你会过得更好。” “没有你我怎么过得好?是,我是有家人,他们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可哥哥我只有一个,没有你,我就再也没有哥哥了……”姜弦躲开他抢夺的手。 顾清栀最早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触,可刚刚听了姜弦的话,她瘪瘪嘴,突然想哭。 让姜弦失去姜淮禅,放在顾清栀身上无疑是让她失去宁萧瑟同等级的灾难,虽然两者感情性质不同,但疼痛的程度是一样的。 姜淮禅听闻后好不容易筑建起的防线也坍塌了,他颤着声音,微垂着头轻声道:“我不是个好哥哥……” “你是!”姜弦在他话音未落时就果断回答:“你脾气坏,又残忍,专权独断,你对整个世界都不友善,可我,在这个世界之外。” 姜弦一点点攀上哥哥的手,慢慢握住:“就算再没耐性,你都不对我发脾气,从小到大唯一一次凶我,是我喜欢上了你的对手,你不答应,不让我跟他在一起,那次也是我第一次不听你的话。” “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令你气成那样,也没有人能令生气的你还数十年如一日的记挂。” “其实每一次你偷偷来榆城,我都知道,我来到这的没几年,季修远就联系到了我,从那以后,雅醇的近况,你的行踪,我都知道的再清楚不过。” “我知道,你是记挂着我,在乎我的。” 姜淮禅低垂着头,似高兴,也似不高兴,假装发狠道:“小季这个叛徒,看下次让我撞见我怎么修理他!” 姜弦握着他的手,哪怕是两人都已经不年轻了,可从触感传来的那刻,他瞬间就觉得回到了几十年前,身边的还是矮矮的可爱的妹妹。 她声音柔柔的:“我知道你疼爱小宁,他是我家丫头的心上人,难道我就不想他好好的吗?可我也不能没有哥哥,你别冲动,我们再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让双方尽量都少些伤害的解决办法?” “没有了,玉弦。”姜淮禅轻声地说,他虽然是个妹奴,经过方才她的服软,又溺在里面出不来了,但亏得还仅存了一丝理智在。 他反握住妹妹的手,跟她讲道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要么两败俱伤,要么舍弃一个,保全另一个,我想好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多久?萧瑟还小,他的日子长着呢。” “他从小到大,我没为他做过什么,甚至他在我身边出生,长大,我都没有抱过他,没有带他玩过,我对不起他们母子……所以日后,我只希望他好好的,如果是用我的牺牲就能解决的问题,我愿意去做。” “何况这孩子是中国籍,你知道让他去背上这一切将会是什么罪名吗?就算是你的那位顾警官也保不了。” “你们可能都不懂,他之所以能到如今的位置,其实只是在向我赌气,因为从小氛围的压抑,灌输的仇恨,他一直都有一种要压过我的念头,长大后他也的确实现了,每次面对我的时候,我都能看出,他在用眼睛向我说‘你看,我不比你差,甚至比你强多了’,他骨子里有着骄傲,所以这背后的苦衷,他从来不说。” “如果不是生长在这样的环境,在我带给的阴影下长大,他何必做这遭人唾弃的角色?半点沾着阳光的东西都不能碰?” “可这孩子真的没做过什么恶事,就连继承后,他那么恨我,半个指头都未曾动过我,还留了我的私人势力,除了自保,他没有主动伤害过任何人,再之后就缩回国去做他的生意了,都是正当来路的钱,光明正大的买卖。” “他何错之有啊?如果说唯一的错是做了这个会长,那么这事源头都在我身上,我怎么能不管?” “玉弦,我看得出你跟他走后,他待你很好,你很幸福,以后成全了你的女儿女婿,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为了他也为了你,我必须这么做,这样,才是我心里真正的两全其美。” “也是……我的罪有应得。” 喃喃的几段话,他说的平静淡然,可在场的人都沉默了,除了丧心病狂的某人,其他无不动容。 顾清栀的眼泪直接在眼睛里打转,顾承允抿了抿唇,姜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眼泪就是控制不住的留得厉害,只有宁萧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淮禅笑笑,拿过档案夹,打开补上最后几笔,就要交给那棵圣诞树。 突然,一旁的宁萧瑟有了动作。 他拦下姜淮禅递出的档案夹,抬起头注视着他道:“我们谈谈。” ☆、·chapter 151·覆辙 快傍晚时雨势逐渐变小了,自天际垂落的雨滴由密集转为稀薄,滴答,滴答敲打在地上,将那股沉闷发挥到了极致。 正厅侧方角落里有几间封闭的小屋,原本是用来做休息室的,方便宾客们在宴会开始前整理仪容,现下却用来做了宁萧瑟和姜淮禅谈话的地点。 因为两人需要空间,又碍着身份特殊,怕他们中途跑路,所以由余下队员远距离的守在外面,这才得以开始两人僵硬的沟通。 似乎任时间过去了许久,宁萧瑟在心里数着雨声,数着数着也被这诡异又尴尬的氛围惹出烦躁,抬起头,瞥向屋子另一边,淡淡道:“不说点什么吗?” 姜淮禅反过神来,将搭在桌上十指交叉的手拿下来,反问:“不是你要找我谈吗?” “嗯。”他应了一声,缓缓走近,将颀长的身子半倚在桌上:“只是方才看你太冲动了,想让你冷静冷静,而且有些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太好说。” 姜淮禅牵起嘴角一笑,但那笑只是字面意义的笑,或者说是习惯性动作,其中并没有多少感情成分在里面:“你以为我是冲动,或者说做戏?” “我没那个意思。”宁萧瑟否认:“你做的一切可能都是发自内心,但所谓的亏欠,补偿,这都是你自己想的,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 他还是笑:“你可以不领情,我也没想过让你领情。” 宁萧瑟突然语塞,本有一肚子话用来围堵他的,可从他此番言语中听出了辛酸,瞬间,那些刻薄无情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其实最开始计划这些的时候,宁萧瑟根本没打算把姜淮禅绕进去,那时老头已经退位多年,性子渐渐寡淡,遇到的大小事也都不怎么参与,全由宁萧瑟做主。 而他得偿所愿后也没了争斗的劲头,退居幕后安安心心当他的商人,两人都不怎么管事,好在一老一小的威名流传在外,没人作死前来找麻烦,日子过得倒也太平无事。 直到他遇见顾清栀,一切才不受控制的偏离轨道。 为了得到她家人的认可,也为了自己能像普通人一样活着,和宁小奥,顾清栀,还有她的家人们一起迈向新的生活,经过几十个日夜的自我拉扯后,最终,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那时他想到的只有牺牲自己,与旁人无关。 可没想到在这中途出了变故,姜淮禅突然跑出来把这烫手的山芋抢走了。 宁萧瑟吃惊之余也是有点无奈的,当时不知他有什么深意,只以为他贪婪的老毛病又犯了,气恼之下将计就计,也就没想那么多。 后来随着事情的慢慢发展,他才察觉出其中的蹊跷。 至于如何蹊跷就不必过分细说了,总之从他遭遇了被阿斯蒙绑架,会长之位被夺回,覃星言前来解围并无形中与他达成一致后,他就觉得,从来到榕城的那一刻起,所有环节就都像被设计好了一样。 从开始到结束,安排得严丝合缝,还偏要等宁萧瑟自己迈出脚走进去,给他造成一种“事情是按照他主观意思发展”的错觉。 除了这些之外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就连他的精心谋划都在姜淮禅的意料之中,还有那些“不确定因素”和“自然发展”,每一件都没有逃出掌控,却又进行的无比逼真…… 果然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削掉一半智商都能斗得过晚辈,因为阅历在那摆着,而且宁萧瑟还是他一手带大的,即便两人沟通很少,可跟在身边受长辈一言一行的影响,姜淮禅足够了解他,而他,也像极了姜淮禅。 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冷峻的孩子,虽然可以被称为高大冷峻的男人,但无论他多大年纪,看起来多成熟稳重,在姜淮禅眼里,他始终是孩子。 宁萧瑟察觉到注视的目光,微微侧脸回望过去,语气相较之前缓和了些:“我对你没有任何好感,这你应该知道,所以也不必刻意为我做什么,这次的事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讨厌就是讨厌,做与不做都不会更改。” 看到姜淮禅缓缓垂下头,他撇开视线:“你以为你替我承受了一切,我就能踏实开心的继续生活吗?从小你就教会我,自己惹的事自己收场,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所以这件事,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首先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样我也能心安一些。” 他的语气并不激动,可平静地把每个字都咬的很清晰,这也能形成种没由来的力量。就像此刻窗外的雨一般,看似漫不经心,可敲在地上久了,仍能湿润土壤之下很深的一片。 “我们今天不争论由谁去付出。”据宁萧瑟话音落下有将近两三分钟,姜淮禅才将沉默打破:“说点别的。” 他重新抬起头,两人相对,一个坐在皮椅上,面对着桌子方向,一个身子半靠在桌上,长腿微微弯曲。 外面并没有阳光打进来,可阴郁的画面中,仍有发着光的尘埃在飞舞。 “你小的时候我确实说过那样的话,那时你还是张白纸,什么都不懂。” “在基地长大的孩子都深知这其中的险恶,周围有多少别有用心的人,他们恶意吹捧你,恭维你,众星捧月,还告诉你,你有着多强硬的后台,如果我再放任不管,那你就会在其中迷失自己,或张狂,或纨绔,甚至暴戾。” “往好了说,人性没彻底泯灭,在学会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个世界后,渐渐发觉自己的性格和世界观是如此扭曲,于是跌跌撞撞,摔倒再爬起来无数次,最终迷途知返。” “往坏了说呢?当一个人心智毁尽了,直到死也不会幡然悔悟,而这样的人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 宁萧瑟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抬起头与他四目相视,安静等着他的下文。 他深褐色的瞳孔蓄满故事,所以看起来才那么的苍老而忧伤,只此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穿他的饱经风霜,那片汪洋苦海深不见底,除非不打开闸门,否则,浸没了其他灵魂,那……就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他自嘲的笑笑,仿佛自己都对那些看淡了,讲述的非常平缓:“我是经历过一次的人,所以懂得摔倒的痛,更懂得爬起来时的委屈,因为你知道自己爬起来后,还是要继续摔的。” “我不能再让你走一遍我的老路,我得给你建立一个最基本的观念,让你明白,当你想去做一件事之前,首先想后果,然后再想你有没有能力去承担这个后果,最后,你要有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的勇气。” “因为你身后不会永远有人给你撑腰,就算你幸运,有背景,有后台,也有人愿意管你,可总有这个人解决不了的事,那时你又怎么办呢?” “一个谨言慎行的人,他头脑理智,思维清晰,足够聪明,活得总比莽撞,不知道天高地厚,又嚣张的人容易得多。” “也许普通人可以莽撞嚣张的活着,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那样也是一生,并无不妥。可我们不是普通人,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你自小就要懂得在八个家族中间怎么周旋,和其他小势力间的相处,以及在我们对手眼皮底下的生存之道。” 姜淮禅说到这,微微把眉蹙起,两人所处的位置一高一低,相视之间,他淡淡吐了一句:“我赋予了你我自认为最要紧的性格,可你却觉得,我那么对你太过于冷淡无情,是在害你。” “我不会表达对谁的讨好,我只知道把好东西给我最看重的人,或许只是我认为好的,你们并不稀罕,不要也硬塞给你们,态度生硬,所以你们母子,才都那么的恨我……” 宁萧瑟听得瞳孔微缩,虽然身形丝毫未动,但看得出他情绪的变化,那近乎是每根汗毛都梳起来的内心汹涌! 他盯着对面的人,字句似乎是从牙缝中逼出来的:“如果你不提她,我还可以装作相安无事,你为什么还要再提她?你是觉得我对仇恨记得不够深刻吗?” 姜淮禅怔住,随即恢复过神智:“后期,她的抑郁症和我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她的自杀也是我间接造成的,但我又何尝愿意她走那条路呢?你以为我想她死吗?你认为我亏欠你们母子,这我认,我还一辈子都还不清,可你若觉得她是我害死的,我不可能承认。” “你还敢装无辜?”宁萧瑟再无往日的镇静,他猝不及防的凑近,干脆利落的用双手抓住了姜淮禅的领子,直指他的罪行:“你不强迫她留在你身边,她会压抑成疾吗?而且当时她还怀有身孕,你把她像犯人一样看管着,她会不抑郁?” “她在世时你对她百般恶劣,死后倒是逢人便说爱她,还好她是听不到这些了,否则肯定一巴掌打在你脸上。” “你那么说无非是想向别人宣称你有多深情,可实际上……”他嘲讽一笑:“若真正爱一个人,你根本不忍心那么折磨她,软禁她,相反,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当初就该放她走,让她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姜淮禅坐在椅子上,却像是低入了尘埃,他这辈子比别人收获了太多骄傲,从出生起就是不可一世的,但唯独在这对母子面前,无休止的忏悔,无止境的卑微…… 他解释:“她那个短命的丈夫抛下她早早就死了,在这样的环境下,没人保护,她独身一人带着个孩子,根本不可能过上什么想要的生活。” “不许你说我父亲!”宁萧瑟听到诋毁自己父亲的话,手中的力道更重了些,几乎要把对方从椅子上提起来。 其实他与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因为那个男人死的早,当时他还在母亲的肚子里。甚至连出生后也没有人告诉他关于父亲的事情,只是偶尔能从母亲口中听到怔怔的一句:我的宝贝眉眼生得真好,很像爸爸。 或者是,虽然他也俊朗挺拔,但我猜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定没有你这么高。 再或者,宝宝呀,你长大了可千万不要当一个冷冰冰的人,经常笑一笑好不好?妈妈喜欢看你笑,因为和你有着血缘关系,有着相似容貌的人,他总是淡淡的,从来不对妈妈笑…… 那时沈其的病情已经初见端倪了,虽然不吵不闹,但整天郁郁的,时而感叹地念叨几句什么,所以宁萧瑟不敢问关于父亲的事情,生怕再次刺激到她。 但由她时不时念叨出的话来判断,被他叫做父亲的人,从容貌上和他应该是有着相似之处的,个子不是非常高大,但也绝对不矮,性格冷淡,很没有烟火味的那种,而且和他母亲的感情应该是很僵。 这种僵和恶劣还不同,至少后者可以争吵可以打闹,即便剑拔弩张恶语相向,拍着桌子喊粗了脖子,可日后回忆起来,这些事情都是有颜色的。 但前者就是一片空白,甜蜜舒服的暖色没有,扎眼喧嚣的鲜艳也没有,他们之间回忆起来什么都没有,这多残忍…… 然后宁萧瑟就想,假设当初父亲没死,他们过着看似寻常的一家三口生活,或许也不会幸福到哪去。 母亲爱他,不仅因为他是她十月怀胎又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骨血,更因为他是那个人的孩子。而父亲对这个可悲的女人并不是很喜欢,除非血浓于水这句话加大加粗加下划线,否则,他应该也不会太喜欢宁萧瑟。 在这种环境下长此以往,他慢慢开始懂事,没准还会开始恨他的父亲。 但这并不能成为姜淮禅诋毁的理由……毕竟,上述那些没有发生,而姜淮禅对他们的伤害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哪怕宁萧瑟对父亲这个角色的概念为零,有姜淮禅摆在前头,他也会秉持着一股莫名执念,维护着那个一片模糊的父亲角色。 他眉目严肃凶狠,由原本的浅潭变为汪洋,看起来凌厉威严,却十分好看:“一个人带着孩子的日子不好过,但也比在监牢里容易得多,而且我父亲究竟是短命,还是倒霉,是意外还是被害,这些,我不想追究!” “你……觉得是我害了你父亲?”姜淮禅瞠目结舌,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会对他的成见如此之深。 因为他和沈其的矛盾是宁萧瑟从小看在眼里的,把沈其的死归到他头上也算是有源头,可他害死那个男人做什么?就算他早有恶名在外,又爱慕着沈其,但也不至于做这种事吧? 换句话说,沈其单身时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她结婚了,一切尘埃落定,他在那刻就放弃了,根本不屑于为了夺妻而去害别人性命。 但宁萧瑟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个逻辑有道理极了:“事情但凡是做了,就肯定有它的目的,你那么心狠手辣,害人后夺走他应有的一切,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呵。”姜淮禅突然发出嘲弄的笑,很颓的看了宁萧瑟一眼,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咬得很重,告诉他:“你错了,从一开始,就是你爸夺走了我应有的一切!” 这句话宁萧瑟反反复复回味了好几遍,最初没懂,第二遍还是没懂,第三遍、第四遍……直到满脑子里都充满“是你爸夺走了我应有的一切”。 他仔细想了想,难道是,那些看似是父亲的,其实从最开始……都应该是姜淮禅的? 不,他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 “你骗我。”宁萧瑟目光初步失去聚焦,看人有些模糊。 虽然他嘴里否认着,但拽着姜淮禅衣服领子的手却一点点散去力道,最终彻底撒开。 重新倚回桌上,他垂下眼眸:“你那么会编,你说什么我不会信的。” 看着这要强理智了近二十年的孩子,在外也是呼风唤雨雷厉风行,却依然会因为触动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而失神,声音极轻的在嘴里念着他不相信。 姜淮禅摇摇头:“我之前大概不是什么好人,这我觉悟到了,你不信我也是应该的,可从我卸任会长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说谎骗过你,我说的这些你不信可以向任何知情的人求证,接下来我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他的瞳仁闪烁着光芒,不是从前的狡诈,而是刺破旧时光后汹涌而出的情绪。那种情绪很复杂,明明憋屈窝囊又辛酸,甚至想想还开始生气,但他偏想去一遍遍的回忆,因为,那段记忆关乎于她…… 姜淮禅的目光穿过零星雨丝,眺向窗外远方,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向谁讲述:“你妈妈是槐城人,娘家世代经商,我是榕城人,祖辈都窝在这个基地周围,不是开车就是安保,最顶天的只是在会长身边帮忙整理个行程,按理来说,我们两个国度的人,几乎就像是在两个世界,可是说来也怪,我们偏就相遇了。” “我在基地最外层的家属安置区里生活了四五年,没走进过基地内部,也没走出过警戒区漫无止境的荒野,那时我以为整个世界就是这样,里面的城堡高贵不容靠近,外面的世界廖无人烟,直到后来,我遇到了老会长。” 宁萧瑟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的出神后也顺着那道视线看向外面,可看了半天,却不知道他那么专注是在看什么。 “老会长是个自律到可怕的人,他就像台机器,任何事都能做到准确无误,却又无趣至极,他同样怕留下软肋握在别人手里,不近女色,不爱任何人,所以到老也没有子女。” “他那时身体已经出现了过度衰老的状况,而外界还在虎视眈眈,我父亲是他的心腹,大概是早前两人早就说好了,所以我才得以出现在老会长的面前。” “老会长见了我表示很满意,后来没过几天就散出消息要培养我当继承人。” “后来的事就不用我说了吧?被踩到泥里的平凡孩子突然变成了香饽饽,我走进了现在我们脚下的这座城堡,穷人乍富般的,被所有好心的坏心的围簇,再有定力的人都会有所变化,更何况那时我只有五岁多一点。” “直到后来每次失眠回忆起,我都会觉得,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我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我被养在老会长身边,几乎所有课程都是他手把手传授的,其中还包括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我很感激他,敬重他,除了他谁都不能让我低头。” “十年后老会长过世,我初掌实权,有做的不好的地方由父亲辅佐,那刻我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把老会长留给我的财富守好,如果可以就继续壮大,做不到的话维持现状也好。” “可惜到我手中后没几年就遇到了危机,因为我不够胆大,不像其他家族发展那些不义之财,比如倒-卖-军-火,贩毒之类的,更甚者还有参与到小国家战乱中的,帮助其中一方获取佣金,再或者直接掌握政权……” “你别看我这样,且不说正不正义的,当时我是真的不敢,所以我们是八个家族中,唯一一个等着坐吃山空的家族。” “那时我就想,既然家族势力在一些国家本身是不犯法的,那么为什么这么招恨呢?人人讨伐,后来我渐渐明白,有些人的利益就算穷死也不要碰,你动了别人的蛋糕,那便是把脖子放在刀刃上摩擦,有钱赚了也没命花。” 宁萧瑟似有似无的接了一句:“所以现在这些矿产,投资,还有杂七杂八的生意都是你做的?我一直以为是从古至今这么流传下来的。” “你以为呢?”姜淮禅傲娇的瞥他一眼,眼神里还是有些小自豪的。 宁萧瑟冷笑:“我以为你这个人天生不会做好事,只会当恶人呢。” 他听出方才的话是揶揄,不是仇恨,这孩子说话就这个调调,他也不恼,继续说:“做好事也要有资本的啊,可我当时没钱。” “为着这事,我操劳挂心了许多年,可始终没有什么合适的营生。我整个人都堵得很,心想,这好人我他妈还当不成了?非要让我烧杀抢掠?”他眼中出现一抹柔和:“后来,差一点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遇到了你妈妈。” 宁萧瑟黑人问号,迟疑着,半说半断道:“所以……你把我爸杀了,就有钱了?” “你闭嘴!”姜淮禅无语的盯着他,又强调了一遍:“你爸爸真不是我杀的。” “那时沈其还没结婚,是个小姑娘,梳着长长的麻花辫,模样很好看。” “当年我也才二十出头,没太接触过异性,但我就觉得,她和我之前见到的女孩都不一样,她很白,很恬静,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我见过的其他女子都很……怎么形容呢?对,粗糙,外表粗糙,性格粗糙,就像地上的马粪一样,而她,是天上的月亮。” 宁萧瑟蹙起眉:“你可能不知道,月亮比马粪还要粗糙。” “你懂什么。”姜淮禅每每回忆起那个场景都觉得无比美好,他挖空了脑袋去还原当年的点滴:“那一年你外公家也有点势力了,听说最早只是在村镇上有些名气,后来越做越大,直至发展到国外。” “你外公是想拓展市场,顺便带着你妈妈来榕城见世面,但很不幸,他们人生地不熟,刚到这边就被绑匪劫走了。” “最开始这种小事我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也懒得管,无奈那些小毛贼是在我的地盘上顶风作案,他们坏了规矩,换做是你,你应该也不会坐视不理。” “其实那时我才不是为了谁,毕竟我连绑的是谁都不知道啊,还是救了人出来后才与你妈妈见到了第一次面。” 虽然宁萧瑟觉得与其他男人谈这种桥段很奇怪,而且故事主角还是自己的母亲,但他内心底还是有点想知道的,于是开口问他:“所以从那时,你就开始喜欢她了?” “根本没有。”姜淮禅很诚实的回答:“我们只见过面而已,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谈什么喜欢?我们连语言都不通。” 语言?宁萧瑟觉得纳闷,但方才他已经问过两个问题了,他不想再继续追究这种细节,搞得好像他多好奇多想知道一样。 亏得他好奇心也没那么强,说服自己跳过这个问题后,继续安静的等候姜淮禅讲下面的故事。 可宁萧瑟不问,并不代表姜淮禅不想说,他将目光抽回来,接着问道:“你觉着我现在的中文说的怎么样?” “挺自然的。”他持以肯定的态度,语气却不咸不淡。 姜淮禅点点头:“不知道的一定以为中文是我的母语,但其实是我与你妈妈见过面后才开始学的。” “由于救下了他们父女,你外公和你妈妈对我非常感激,可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想着赶紧打发他们走算了,后来通过简单交谈得知他们的来意,我就借着绑架的引题,让他们觉得外地人只身在榕城是很危险的,最后终于成功将他们安置在我的私宅。” “我救了他们,又给他们提供所谓的安全住所,他们对我已经有了绝对的信任,但其实我是别有用心。” “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盈利手段,又不能用正常人光明正大的方式去找,没人知道我努力了多少年,可就是一点进展都没有,眼下正好有这个机会,管它结果怎样,在当时的慌乱之中,我只能去尝试。” “就这样,慢慢的我和你妈妈的接触越来越多,从带着目的,到忘了目的,渐渐我们之间变得纯粹起来” “她真的是个很美妙的人,即便她的闪光有点很多,可你就那么盯着她看,一个闪光点都不必去刻意发现,她依然是有魅力的,就是这么神奇。” “然后我学了中文,每天晚上拿着书在屋子里踱步,拼命的念,拼命的写,第二天见面就只是偶尔飘出两句蹩脚的中文,还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以为我很帅的,但其实听在你妈耳朵里,那发音真的是滑稽极了,惹得她频频发笑。” “她是个很爱笑的人,不是哈哈大笑,也不是微笑,她嘴上扬的弧度总是那么柔和,有时候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有时不露,笑声也不夸张做作,听起来开朗率直,就像清风拂面。” “我喜欢她,虽然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但至少我知道她是不讨厌我的,就连你外公都默认了我们的相处,一切都很恰到好处……” “而我也以为。”他顿了顿,内心深处汹涌出一片痛楚,勉强克制住才继续说道:“而我也以为那将是我未来全部人生的归属……” 作者有话要说:或许关于这件事啰嗦了一些,但从小到大三十多年的恩怨,想把这个结解开还是很不容易的,一笔带过有些不现实,所以还请大家看的时候要理智…… ☆、·chapter 152·天晴 宁萧瑟听着他的讲述,最开始是揣着吃瓜看戏的心理,可到后来居然开始不自主的沉重起来,因为不管什么样经历,什么样性格的人,对于美好的人或事都会充满向往。 他本身也是有爱情的人,那种美好他铭记于心,就算这不是关于沈其的故事,是不相干的人,他只要一想到那种美好没有未来,变成了曾经,最后是悲剧收尾,他心里就莫名得一阵绞痛。 姜淮禅叹了口气:“孩子,你是对的,也是幸运的。” “你能遇到一个愿意了解你,并试着穿透表面看清本质的姑娘,而你,也有为她放弃一切的勇气。” “当年如果我和你妈妈两个人,有一方肯与命运相搏,也就不会沦落如今的下场。” “自从她和她的家人知道了我的身份,过往我对他们付出的所有就顷刻间烟消云散,甚至觉得我不怀好意。” “我也倔强的非要守着老会长交给我的家产,到死都不愿意为她变成一个坦然的普通人。”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为了所谓的责任感,还是虚荣感,总之抗衡之下,一拍两散。” “临走前我们狠狠吵了一架,她把我谴责到绝望,可我却半句都反驳不出来,那时我真的好委屈……” “我刚接手家族没多久,确实没有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只是看似张扬罢了。” “可像我们这种身份的总落个里外不是人,你坏呢,别人说你可恨,要遭到报应,不坏,无法立足不说,别人又会觉得你虚伪。”他的瞳仁中出现一种从未有过的真诚:“都说恶魔和天使,各自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就如同人间的所谓善恶,从古至今就是这样,但,怎么定义善恶呢?” “我带着我的身份,不在于做了什么事,只是活着,喘着气,就是坏的?” 这些问题不止姜淮禅想过,宁萧瑟曾经也是千百个无奈和委屈,曾经还和顾清栀深度探讨过,可现在不是当初说的时候了,他反而不站在原本的角度,而是站在了对立面,冷静客观的厉害:“只是看你想活在别人眼里还是自己心里罢了,你说的身份是在别人眼里,正义身份的就是好人,邪恶身份的就是坏人,但事实却不尽然。” “而在自己心里呢,有杆秤在衡量,你有没有伤害过别人,做的是坏事还是好事,自己心里有点数,不能说绝对的好人坏人吧,但至少所谓的好,可以做到问心无愧,给别人带来伤害的,不管自己有没有利益,都和好沾不上边。” 姜淮禅盯着他:“伤害了别人?如果伤害别人就是恶人的话,那杀了恶人的好人又是什么呢?难道那就不是一种伤害?” 宁萧瑟毫无怵意的与他四目相对:“这个问题谁也无法给出正确回答,因为世间事不是数学题,清晰明确的摆在那你就能算出答案,生活中每件事的前因后果不同,每个人的思考方式也不同,你的问题就和以战止战是相同道理。” “杀戮本身是种罪孽,一些人发起杀戮,另外的人看不过,讨伐他们,最终胜了,他们做了同样的事,可为什么前者被人们唾弃谩骂,后者就被歌颂赞扬?所谓好坏善恶,无非是主观意义上的出发点,看你是因为什么而去做那些事情,无端伤害别人和为了利益,必定是恶。” “除此之外还有些特殊状况,例如在天使和恶魔都杀人,都救人的情况下,为什么还会有两者之分?因为天使可以为了救全世界放弃你,而恶魔为了救你,放弃了全世界,所以,你扮演的是哪个角色?是那个人,还是全世界中的一员?那样善恶又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姜淮禅若有所思的听着,逐渐的,他眼睛清亮起来,透着欣慰,话音落下后沉默了半晌才艰难说道:“我是个失败的人,但幸好……我养出了个无比成功的人。” 看着眼前的孩子,他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喃喃说道:“你说的我都懂,只是当局者迷啊,总会下意识站在自己的角度为自己辩解,觉得委屈。” “但现在想想,人何尝是浅显的动物呢?既然长了脑袋,活在这个世上,就必然不会一条路走到黑,今天你善良了,明天你就可以恶毒,这些都是有前提的,善良是对的没错,但盲目善良就是蠢。我自欺欺人的聪明了那么多年,可其实一早看不明白,这一辈子就都活错了。” 他长舒了口气:“这些年在你妈妈身上用的心,不比我在家族里用的心少,即便她离开我回了国,我依然记挂着她。原本我根本不想搅那摊浑水,但因为她,我逐渐把注意力移到了国内。” “我以为我看着她,守着她,自己再慢慢努力,就能有一个可以被她接受的身份。” “可结果却是……我亲眼目睹了她对另一个男人的芳心暗许。” “不知道那男人是从哪里冒来的,总之很巧合的出现在她面前,原以为她刚经历过与我的不愉快,并不会那么快就投入到下一段感情。” “可她就像欢快的小鸟一样围绕着那个人,用殷勤对待他的冷漠,为他细小的恩惠而雀跃,你知道那一幕幕看在我心里,有多痛吗?” 宁萧瑟立于他对面,十指交叠,本是安静的听着讲述,可听到方才的话时,也抬起微垂的眸,问了句:“那你……就没再争取争取?” 觉得是不该问,但又忍不住问出口,所以在纠结和别扭的影响之下,听起来语气非常飘忽,声音也很轻。 “自然是要争取的,这世上有哪个能甘愿把挚爱拱手让人?”他耸耸肩:“可有什么用啊?沉浸在爱慕之中的女人是没有理智的,即便那个男人对她非常冷漠,甚至都不正眼看她,可她依然傻乎乎的觉得那男人是世界上最好的。” 或许是真的心悦诚服,或许是挫败在上段还没来得及开始就戛然而止的感情上,赌气也有,懊恼也有,总之许多许多的心理压力促使下,沈其遇到了一个足够优秀的男人,她就觉得,她一定会收获幸福,就算不能,也要逼着自己去幸福…… “关于爱情,两全其美收获幸福的甚少,大部分到最终都会向现实低头,就像在你外公的强硬反对下,你妈妈不敢也不能直视自己的心。” “那老头到死都在别着那股劲儿,你说他一个优秀企业家,在外风光无限,可面对这件事时,一回到家就上吊喝农药割腕的闹,再不然就是争吵,断绝父女关系。” “你妈妈性子婉约温顺,听闻从小到大和别人说话都没有大过声,她又孝顺,被吓几次自然就哭着妥协了。” “看看你姜弦姑姑,还有小清栀,倒不是说要如何反抗家人,但至少要有勇气面对自己的感情,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要由自己来决定,而不是被别人左右想法。” “我们之间,有一边的不成全,也有两方的拼死倔强,所以后来我们的缘分,自她结婚的那天终止。” “即便你爸爸和她之间并没有什么爱情一说,可面对一个容貌绝色家境殷实女孩子的爱慕,只要不是心有所属,没有男人会拒绝,虽然不爱,但也不讨厌,于是他们两个就这么一冷一热,一个跑一个追的过生活。” “结婚前夕,暗自守了她许久的我终于按耐不住,直接现身面对她,试图挽回。她看到我,先是惊,随即皱起眉头骂我,让我滚开,最后她哭了,可我看到她的眼睛里,分明盛着满满的不舍与开心。” “开心还能见到我,开心我没有忘记她,不舍……从今以后,我们的生命中,将再也没有彼此。” 姜淮禅沧桑的瞳仁表面迅速被水渍蔓延,渐渐形成一层薄雾,他用深呼深吸缓解疼痛带来的心脏抽搐,红着眼继续讲道:“见了她那面,我更加确定了,她对我是有情感的,只是碍于家里的阻拦和我身份的缘故,不能接受我,于是在她婚礼的当天,我带了大批的亲卫将礼堂层层围住,我想,如果软的行不通,那就来硬的,反正在他们眼里我是恶人,我不在乎更恶。” “可……我在二楼等候时机,看着他们摆放的巨大结婚照,来往宾客,她披着白纱,挎着另一个男人,浅笑娇羞,那一幕幕刺激得我精神恍惚,突然天旋地转。” “我一直以为自己有多强悍,挫不败打不倒,可你知不知道,当你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人,她嫁给别人的画面,那种冲击有多大,内心有多绝望?” “我眼前发黑,四肢发软,满脑子冒金星,于是我扶着栏杆退了回来,背对着蹲了好久。” “后来手下问我说,会长,我们还动手吗?我说动,当然要动手了,不然岂不是白来。” “我带着快一百人的队伍,满城搜刮烟花鞭炮,那个年代还没禁烟火令,只要你有实力买得起,想放多少就放多少。” 姜淮禅讽刺的一笑,颓败又洒脱:“于是我啊,带人团团围着那座礼堂,在他们行礼结束后,为她铺天盖地的燃起烟花和鞭炮。也许有的人一辈子都没看到过那么多的烟花盛放,那画面,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很记忆犹新。” “那天礼堂外围了很多人,我便逢人路过围观就派发喜糖,而收到糖的至少也会说声恭喜,或是新婚快乐,以至于几个月后在榆城提及那场婚礼,仍被许多人所津津乐道。” “原本她的婚礼只有社会上的名流知晓,来的也都是你外公结交的朋友,可后来闹到举城轰动,说出去不是靠你外公的名声,而是那场盛大的烟火,和普天同庆般的慷慨散糖。” “我得不到她,不能给她此生的幸福,那我就昭告天下的祝福她,不仅自己祝福,我还要让路过的人都祝福她,羡慕她……” “那场烟火,美到惊心动魄,却那么的短暂,转眼即逝,即便是那么华丽壮观的景象,漫天火树银花,可燃尽后,黑夜中不会留下任何印记。” “而在那场烟火中,我的心,也被炸得支离破碎,永远不能重新拼凑起来。” 自那之后,姜淮禅看似风轻云淡一如往常,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回了国,之后没几个月,就娶了榕城首富的女儿。 两条原本沾不上边的道路因此交织,一边有了靠山,一边有了光明正大赚钱的道路,也有了正当来路的创业资金,乍看之下一切步入正轨,形势大好。 直到几年后……沈其的丈夫因意外死亡,她接受不了打击想要追随而去,可在那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而另一边的姜淮禅早已麻木,日复一日机械的打理手中各种事,冷淡的面对妻子,偶尔想起沈其,然后又拼命的做事,试图将她忘掉…… 他甚至完全记不起自己在回榕城前留了一个小队在沈其身边,并随口嘱咐他们留意她的状态,保护她的安危。 一个雨夜,他在书房抽着烟,有个面孔很熟悉却许久未见的亲卫来到他面前,很突然的告诉他……沈其的丈夫死了。 他惊得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膝盖磕在了桌面上,点燃的烟掉下去烧了鞋…… 不知是为她的不幸痛心,还是时隔多年后有重逢机会的喜悦,他在书房里徘徊了一夜,来回来去的走,想着…… 如果再次见了面该说什么? 该怎么安慰那么痛苦的她? 是该淡定劝她节哀,还是该和她一起昏天暗地的难过一通? 最后,雀跃又激动的他睁着晶亮的眼,反反复复揣摩练习,对着一大颗盆栽伸出了满是虚汗的手,磕磕巴巴的自我介绍:“你,你好,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很荒唐,却又有些顺理成章。 他和妻子提出和离,表示愿意把当年她带过来的家产一并归还,并翻倍补偿。 对方和他没有过多的感情,只是出于商业联姻,见他第一面觉着这个男人也属人中龙凤,便答应结婚。婚后各过各的,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所以这么一提她也就答应了。 紧接着他满腔激动的接来了沈其,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心里也受了打击,可短暂的挣扎后,多年不见的重逢喜悦,外加求而不得的躁动,种种原因促使下,他表示愿意重新开始,并且把她肚子里的孩子视如己出。 可沈其却不乐意了,原本丈夫发生意外就对她造成很大刺激,外加两人数年前的隔阂,她到了榕城每天都闷闷不乐,要么自己在一边哭,要么就是寻死觅活。 姜淮禅被搞得焦头烂额,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每天低声下气的求着哄着,真当她是神仙一样不敢怠慢,可沈其呢,就是油盐不进。 这样的日子持续也有几个月,每天无尽的珍奇异宝,好吃好玩的,仿佛要搬空了世界就为了哄她开心似得。 但沈其却觉得,自己刚刚失去了丈夫,肚子里有着他的骨肉,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跟别人谈情说爱,这该是何等无耻?所以次次对姜淮禅都恶劣至极,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他挫败,或者说厌烦。 终有一天,他挨不住了。 再有耐心的男人,碰壁多了也会耗尽耐心,更何况那是多么骄傲不可一世的人啊。 他被沈其抛下来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倒,她说“你不如他,就算他死了,在我心里你也赶不上他一只小手指。” 姜淮禅听后恶恶的盯着她,怄了半天差一点就要气绝身亡,但暴怒到极致之下通常都是无声的,他最后硬是没骂出半句,转身离开了。 从那以后沈其彻底被软禁,偌大一个卧室,舒适华丽,想要什么便给什么,想吃什么便送什么,营养品滋补品不断,女侍老实听话的小心伺候,可以说就是皇后娘娘的生活了,但她唯独走不出那道房门。 宁萧瑟听完他的讲述,从皱眉,到舒缓,到再次皱起眉,后来的事他就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了,因为在那之后,他就出生了。 记得他与姜淮禅的第一次见面是三岁左右的时候,那时一院子的女侍亲卫守着他出生,看他咿呀学语,看着他会走路,感情上就像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疼他疼得厉害,不忍心让他像沈其一样,或许要被关在屋子里到老到死,就放他在沈其所在的小西苑里跑着玩。 那日刚好一大堆女侍亲卫,男男女女追逐着他,姜淮禅要到仓房去,从西苑穿过是必经之路,忽然,一个走路还走不太稳的孩子噗通一下扎在他腿上,然后没稳住,小小的身子噗通摔了个大屁墩。 姜淮禅低头看了看,提前为自己即将要面对的嚎啕大哭而烦躁,可他居然没哭,坐在地上懵懵的摸摸自己的鼻子,又抬头吧唧吧唧的看着他眨了两下眼睛,自己双手扶着地又爬起来了,起来后还像模像样的拍了拍身上的土。 姜淮禅被逗笑了,问旁边的人:这谁家倒霉孩子…… 从此,另一段故事拉开了帷幕。 姜淮禅此刻回忆起来还是满脸的宠溺:“那时你啊,小小的,白白的,眼睛里全是童真,清澈的让人自惭形愧。后来知道你是她的儿子,我一面介怀于这是她和别人的孩子,一面想着这也是她的孩子,对你忍不住的宠爱,可每次我想冷漠一点,被你盯着,就莫名的冷漠不起来。” “那个小东西……长得俊的不得了,聪明安静,但身上却带着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劲儿,和她简直一模一样。” “我第一次抱他坐在自己腿上,几乎就要热泪盈眶,我从未接触过孩子,原以为我讨厌孩子,我确实也讨厌,那些聒噪又听不懂人话的小孩子有什么好?可唯独见了他,又白又软的恨不得把他吞掉,可又不舍得吞掉。” “再后来,他长大了,变成了你。”姜淮禅摊手:“从那以后别说什么宠爱,我们就连好言语都没有给过彼此,我真的不知道,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些年,我一直当你是亲生孩子来对待的,我没有子女,就视你为最宝贵的财富,什么都换不走。”姜淮禅不是容易感性而胡言乱语的人,今天这番话,他是舍弃了全部面子和骄傲说出来的,也顾及不了什么肉不肉麻,说完,侧头看了下宁萧瑟的眼睛。 但宁萧瑟却并没有成功get到里面传达的示好,他很能抓得住重点的问了句:“那姜雅醇呢?她就不是你的子女,不是你的财富了?” “她也是我千金不换的至宝。”姜淮禅顿了顿,本是不想说,可想了想还是别过头,咬咬牙轻声道:“可她不是我的孩子。” 宁萧瑟双目一立:“什么意思?” “瞒了这么多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些故人大多都不在了,或许不久的将来我也会离开,这件事本该烂在肚子里,可对你,我仍想说出应有的真相。” 他叹了口气才继续说:“你比雅醇大许多,按理来说你对她的出生应该是有记忆的,可你想想,从你记事起,有见过雅醇母亲吗?” “我是和雅醇母亲和离后,送她回了娘家,才接沈其来的榕城,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她有过来往。” 话已至此,姜淮禅不再多说,宁萧瑟也不必继续听下去,他就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 记忆中姜雅醇的确是突然出现的,在那之前从未有过任何预兆,而且姜淮禅常年在基地,不与外界过多联系,雅醇母亲和离后住在娘家,不久就又结了婚…… 当时宁萧瑟太过年少,并没有考虑到这一层上,现如今想起来的确漏洞百出。 “看你的眼神,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姜淮禅对他一挑眼眸。 宁萧瑟不点头,却也不摇头,因为对于这种事谁都会有好奇心,这是人的天性,但能抑制住天性,正是他不同常人的所在之处。 姜淮禅将腿交叠,短暂的考虑了一下,随即对他说:“雅醇母亲与我和离没多久便又嫁了人,依旧是悲惨的商业联姻,她家里完全把她当成笼络合作伙伴的棋子,她原也不在乎,直到有天,她遇到了属于她的那个命中注定。” “嫁了两次,两次都是被动接受,带着目的性硬凑在一起的两个人,永远比不上天时地利凑巧邂逅的缘分。” “未见过太阳的人不会害怕黑暗,因为她从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不懂那东西的美好,活得无知,却又无畏,可一旦让她触碰到光明,哪怕一次,从此便再也忍受不了黑暗的煎熬。” “感情亦是如此。” “被其他原因束缚的婚姻即便看上去很令人羡慕,两方强强联合,男才女貌,相处中尊重彼此却僵硬尴尬,原本这些她都是能忍受的,可当另一段感情不带任何目的翩然而至时,前者简直不堪一击。” “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了,有天下面的人说她来找我,那时我在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又是什么麻烦,就晾了她大半天,忙完手里的事情才过去的。结果刚见面,她就泪流满面的跪在我面前。” “我拉她起来,听她讲完了事情的始末……她让我认下这个孩子,对娘家和新婆家说这个孩子是我的,不然以那些人,必定不会让她将这个孩子生下。” “她说,她自知与那个男人没有未来,从今往后会守好一个棋子的本分,哪怕生活的不幸福也不再惹是非,安静待在家里到老,可……他们情分未尽,爱是没有错的,孩子也是没有错的,她希望用我的身份给孩子一个庇佑,让孩子能来到世上看一眼,她实在无法狠下心,将最爱之人与自己的骨血从身体中剥离。” “我与她在一起生活也有几年,虽然不咸不淡,但至少没有过矛盾,而且她和玉弦的关系极好,所以当时玉弦也费尽心思劝我,让我看在当初还算相敬如宾的份上,也看在她这个妹妹的面子上,答应她。” “然后不知怎么,我鬼使神差的就替她出了面,和那两家都搞得很不愉快,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就算是他们两大商业世家也只能低头认怂,最终达成了很屈辱的意见统一……让她生下孩子后交给我抚养,然后一切重回正轨,我与她之间再不联系。” “雅醇是你玉弦姑姑带大的,从让我一看到就头痛的小婴孩成长为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真的是比亲妈还付出的多,后来她和那警察走了,我才一点点的开始学着照顾小孩,直到现在我都忘不掉,她哭起来张着大嘴惊天动地,我却毫无办法的样子。” “我人在一旁缩着,边看着她哭,边小心翼翼的用手推过去,递给她洋娃娃,我发誓老子这辈子都没那么怂过,一世英名,结果先后折在了你们两个倒霉孩子的身上。” 姜淮禅看了看他的反应,然后笑道:“怎么?嘲笑我?这大半辈子拼了老命的,到头来养了两个别人的孩子,和自己半分钱关系都没有。” 宁萧瑟听了也微微一牵嘴角:“不,我是觉得其实有些事无关血缘,基因里写着的不一定成就情感,可水滴石穿累积下来的一定是真实的,姜雅醇就是你的孩子,你对她的用心有目共睹,相信就算她自己也是把你当做至亲的,只是嘴上不肯服软,死撑面子罢了。” “那你呢?”姜淮禅反问。 他立刻顾左右而言他:“我记得最开始雅醇偶尔还去外公家玩,去见她妈妈,为什么后来突然就出了变故呢?” 姜淮禅见了他的反应,先是短暂怔了怔,随即佯装自然的回答:“哦,那个啊,大概是我克妻吧,不然怎么解释这两个与我有瓜葛的女人先后离开人世了呢。” “雅醇的妈妈生下雅醇后,在婆家完全失去了尊严和地位,丈夫更加肆无忌惮,在家里对她冷言冷语,在外面花红柳绿,她一边对心上人有着解不开的结,外加日子过得不愉快,后来得了病就去世了。” “至于你妈妈,后来你长大了些,我又毫不间歇的对她示好,她便不那么排斥我了,她给了我两条路,要么娶她名正言顺,要么放她走。” “结果还是怪我优柔寡断,不理解她为什么非要看中那个形式,在一起不就挺好的吗,于是我们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开始了每逢见面必争吵的恶性循环。” 姜淮禅闭上双眼:“我好后悔,真的……如果当初我与她结了婚,或许我们的关系会慢慢好起来,也不至于她的抑郁愈结愈深,直到后来我们从形式上终于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我捏着那张纸,捏着所谓的名正言顺,可身边却再也没有了那个鲜活的人……” “不,若说后悔,我的后悔要更早一些。”他缓缓睁开眼,注视着面前的宁萧瑟:“如果我更早的醒悟,能像你一样,肯直视自己的心,放下错的,追逐对的,她自开始就不会嫁给别人。”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是我的妻子,而你……也许,也许就是我的儿子了,那样,我们一家……该有多么的幸福。” 他从小到大,三十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姜淮禅流泪,即便默默无声,可结合着他的话语,他的眼神,那两滴泪是足以动摇山河的震撼。 姜淮禅长吸了口气,不顾往日的神威此刻尽毁,更不在乎自己的脆弱不堪,他继续说着,声音轻的有些颤抖:“那天,我梦到她了,还是初次见面时的模样,如神灵般美好,可她不快乐。” “她问我如果再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会走哪条路。” “她还说……她恨我,怨我不够庇护你。” 说着,姜淮禅擦掉眼泪,吸吸鼻子整理好情绪说道:“所以孩子,人这一辈子,也说不好活的是个什么,我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是成功的,受人敬仰,呼风唤雨,但现在看来也未必是那样,因为从根本上,人与人追求成功的定义就不一样。” “从前的定义我达到了,以后,我只想我的孩子都好好的。我这个年纪还能再活多久?而且我是个恶人,惩罚也好赎罪也好,不是为了你,只是为我自己,今天的事你就别管了,踏踏实实的和小清栀走下去,对她好,也要对得起你今天肯放弃一切的勇气。” “这……也是我给你妈妈的回答,近乎同样的状况,你就是拥有着第二次选择的我,现如今抉择做出来了,你选择了另一条路,而我迷途知返,试图得到你们母子的原谅,只是不知道现在做这些,还来不来得及……” 宁萧瑟两只拇指放在一起绕了又绕,将喉咙处噎着的话吞下去,斟酌良久,重新启口:“没有怪罪,何来原谅?” 在姜淮禅惊喜又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继续说:“只是别扭罢了,恨之入骨是假的,针尖麦芒也是假的,这些年你用在我身上的心思,我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争不过你,从最开始就争不过……我有自知之明。”宁萧瑟微微垂下头:“如果你讨厌我,在我小的时候就该摧毁我,不会把我放在身边用心教导,那样,我就连和你争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他们说你残忍,冷酷,我认同,但却不怨你,在这种环境之下长大,又是领导者,就要至高无上才能地位稳固。” “我也知道当初,如果不是你故意输我,将会长的位置拱手让出,我费尽心思也不会赢的。” “我只是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过不来,可那些对于你给予我的来相比,不值一提,如今误会解开了,我自然没什么好怨你的。” “而且你知道吗。”宁萧瑟说完有短暂的后悔,所以顿了下,可后来想了想,对于姜淮禅掏出心捧在手上递给他的真诚,他还是决定坦诚相告:“其实我妈妈,她离开前是留了信的。” “除了对我的一些嘱咐,觉得亏欠我之类的话,其中还有一些关于你的……”宁萧瑟蹙眉,努力回忆着母亲信里的话,浅浅复述:“她说,儿女情长实无法抗衡于长辈威胁,否则就会落下不义不孝的罪名,可我心中所属始终只此一人,奈何好梦难圆,出嫁之日我披着嫁衣挽着旁人,远远望见他,有些含憾于心,却不得不展笑于颜,或许我此生对不起三个男人,一个不能相濡以沫,一个不能陪他长大,另一个……错收获了多少爱慕,只因为他是如此的像他,但愿下辈子重头来过,无碍无忧,皆大欢喜。” 他抬起头看姜淮禅:“也许这些年,我们都被面子耽搁了,如果你早些跟我推心置腹,心结解开了,我也就不会瞒你信里的内容。” “我母亲她心里一直是有你的,她还留了信嘱咐我不要恨你,而且,虽然我觉得很讽刺,很屈辱,但不得不承认,她嫁给我父亲,是因为那个男人某些地方十分像你。” 语毕半晌,姜淮禅听得先是失神,随即如受到剧烈冲击,到最后情绪激动起来,痛心疾首的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后悔掺杂着遗憾,恨不能挖空自己的整个身心来忏悔。 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骂:“我真是个混蛋,我真的是个恶人,我……” “姜叔。”宁萧瑟一把拉住他抽耳光的手,定定的叫了一声,然后告诉他:“有些好人做着不自知的恶事,而你倾尽所有,养育我和姜雅醇两个孩子,视如己出,按理说你没有任何义务,可由着情感,你默默付出了这么多年,这种大爱如果被称作恶的话,那这世上,或许就没什么好人了。” 姜淮禅被他握着手腕,红着眼圈盯着他:“你叫我什么?” “叔。”宁萧瑟笑笑,那副容颜看好到惊心动魄,他口齿开合:“或许是……像父亲一样养育我长大,把全部内在外在的美好都给予我的,却又冷冷的从不说好话的,我的家人。” 姜淮禅的泪止不住奔涌,此刻,相信让他为宁萧瑟付出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宁萧瑟白净的手向上攀去,与姜淮禅的手紧紧相握:“我知道从我这次回榕城,抢我的位置,覃星言的出手帮助,甘愿不反抗被捕,都是你的精心安排,目的是为我的堂堂正正而铺路。这些我都心领了,可现在我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未来的日子,请你一定好好活着,好吗?” 姜淮禅听得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宁萧瑟也无所谓,他松开手,对他微微张开手臂:“时隔二十多年了,你可以再抱我一下吗?” 姜淮禅也含着泪笑了,两人相拥,他拍了拍宁萧瑟的背,深觉自己老了,眼前这个高大的孩子,那个高大的男人,才是未来的主人。 而此刻更戏剧性的一幕是窗外的风景,原本已经快要接近黄昏,该是天黑的时候了,可这在这时候雨却停了,在昏昏的傍晚,赤红色晚霞淡淡的,云朵灰白颜色,在这些之中,竟还挂着一道彩虹。 果然连绵雨季的折磨之后是有非凡收获的,那道彩虹浅浅的,若隐若现,可看起来却很美。 雨季无妨,因为有雨才会有几率出现彩虹。 黑夜也无妨,哪怕即将要迎来黑夜,可熬过这夜,太阳始终会再次升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糟糕,是猝死的感觉,今天凌晨三四点改完的这章,复制过来才发现自己字数没刹住闸。 以防真的猝死大家就看不到结局了,所以我保存好就滚去睡觉惹,醒了吃点东西,到处胡搞乱搞的玩了一会,直到现在删减了点,发现字数还是很多,在字数方面我也是够可以的(无奈摊手) 哦对了,新文的坑已经开了,存稿状态,娱乐圈题材,虽然现在已经烂大街了,但我就有种心理,别的小朋友有的我也想有,别的小朋友写的,我也想写,有兴趣的胖友可以去看一下,那个的画风会比这个更通俗易懂,而且没有虐,全程手动滑稽,喜欢的话可以先提前收藏~ ☆、·chapter 153·归零 雨丝落尽,云雾消散,淅淅沥沥了几天的纠缠终在这个夜晚告一段落。 天空上明月初升,皎皎点缀在淡墨蓝混合着赤金色的天际之中,就像渐变画布上的点睛之笔,让人看起来安逸又舒心。 姜淮禅和宁萧瑟从封闭的屋内走出,这番谈话当真是耗了很久,等得在场其他人坐的坐,蹲的蹲,歪歪斜斜散布在正厅里面。 见两人出来,副局才从地上爬起来,嗤了一句:“在里面默念了遍新华字典啊?要这么久?我还当你们双双跑路了呢。” 顾承允不悦的白了他一眼,然后走过去轻握住宁萧瑟的手臂,带着关心的问道:“怎么样?谈了点什么?他有没有为难你?” “哥哥。”姜弦也凑过去,低低喊了声,然后转过头也看向宁萧瑟:“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 不算深的夜幕之中,凝住的是在场几人的沉默。 姜弦在沉默中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赌气地一个箭步冲出去:“抓我吧,把我抓起来算了,全部都是我做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承允一把扯回原地,低低斥她一句:“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姜弦不服气,却也没办法,叹了声,然后将头垂下,咕哝着:“我实在是……没办法看着他们中任何一个……” 借着她未说完的语句,顾清栀也抬头仰视着宁萧瑟的脸庞,记得最开始这张棱角分明里写满了波澜不惊,中途曾一度变得很柔和,她以为源头要归功到自己头上,还沾沾自喜过。 可现在,那张脸,那个人,一如初见时没什么分别,就仿佛从冷到暖再到冷这过程中,暖只是种错觉一样。 她眼睛大大的,黑亮又纯粹,像头小鹿。此刻小鹿慌了,无助又有些可怜兮兮的去轻握他的几根手指。 宁萧瑟低睨了一眼,知道她想问什么,也知道她没问出口的原因。 通常在这种情况之下,以顾清栀和他的关系,追问虽是必要的关心和好奇,但问出口了,就会对他造成种无形的压迫。 他强狠下心别开视线,不去看那张惑乱他心的脸,与此同时也若无其事的挣脱开了她握着的小指无名指和中指。 顾清栀目瞪口呆。 手中的余温还在,可再抓过去,却是蓄满了力气狠狠地抓向虚无。她不理解,明明两人的关系已经那么亲近了,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难不成是方才在里面说了什么? 权势?金钱?还是什么?姜淮禅拿这些东西诱惑他了吗?让他临阵倒戈? 这些猜测还没有落地,宁萧瑟转过头,向后看了一眼,对着身后的姜淮禅微微牵起一侧嘴角。 其实那动作看不太出是笑,更像是单纯的示意,牵的细微,转瞬即逝。 他重新放正视线,一圈一圈的绕下手腕的天鹅项链,然后顺手就挂在了身旁顾清栀的脖子上,半点感情都不带,甚至都没有偏头看她。 挂项链,走过去把姜淮禅签的那份撕成碎片,重新在另一份文件上签好自己的名字,合上,递过去……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中间不带任何考虑,也没有半分犹豫。 他说:“方才我或许没有资格承担,可现在,作为会长,我愿意对我曾经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认罪,伏法,撤回境内所有势力,但也请你们遵守诺言,不该管的,一分一毫也不要动。” 语毕,在场所有人包括副局在内,大家都被这谜之反转给搞懵了。 顾承允与姜弦对视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顾清栀不可置信外加难过,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宁萧瑟,郑乘风将眉深深蹙起,瞥了眼宁萧瑟,继而把视线递到姜淮禅身上,意味深长。 只有副局没有人跟他对视,也不了解内幕到底是咋回事,把在场所有人都看了一遍,然后低头瞪大了眼珠子看档案夹上签字的真假…… 顾清栀走上去,声音颤颤的,分明是责备的话,到了她嘴里满是心疼:“你疯了吧?” “顾清栀。”顾承允一字一句的叫女儿的名字,声线不大却将字音咬的很清晰,试图将她稳住,随即再转过头不满宁萧瑟:“你这是干嘛?当初我是被你的一片真心打动,外加清栀她确实属意于你,我这才决定帮你,可今天叫你这么一搞成了什么?耍着我玩呢?” 顾清栀还是护短的,虽然眼前有短暂让她搞不明白的状况发生,但被父亲这么说,她下意识就要为他辩解。 而此刻姜弦反倒充起了理智,眼见女儿有半点风吹草动,就赶紧按住顾承允:“哎呀,闭嘴,这不还没说是怎么回事呢嘛。” 这两夫妻倒是玩得挺好,连生个气都是此起彼伏的,然后又轮番压制对方,还真的是能控制住局面。 不过这两个人唯独有一处,无论何时何地是何处境,都会彻头彻尾的保持一致,那就是……顾清栀,只要这小祖宗一皱眉,两人保准无条件投降,若是她被欺负了呢?这俩又会前赴后继冲上去,哪怕是活阎王,也得薅着他头发剥下层皮来。 可事情坏就坏在欺负她那家伙还受她的庇佑……这就让两人很手足无措。 在这时,一直盯着档案夹看的副局先说话了,他心满意足的将夹子合上,抬起头:“按理说目的达到了呢,我也没别的好说的,可事先我是答应过你们条件的,现在情况有变,具体卧底那句是添还是不添,或者是改,你们商量好,别日后翻旧账,念叨的我耳根子发热。” 这么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将这份功劳揽到自己头上,这么说无非是两种目的,一种表明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上,功劳是他的,第二种以胜者的角度给予别人怜悯,或安慰或卖人情,总之是想把这馅饼吃的无后顾之忧。 一旁的姜淮禅听后刚想启口,原是想说一切照旧,反正认都认了,多些对他有利的总比多些罪名强,万一能减个刑或者从轻发落呢?但后来一想,现在的他似乎没什么资格说话,于是硬生生将那口气吞下去,继续沉默。 宁萧瑟挑眸,笑的有点颓,样子却意外的迷人,他思考了有将近四五秒,然后指着顾清栀说道:“卧底是有,不过不是我,是她。” 又是一波让在场所有人都窒息的操作,姜弦赶紧捂住自己的心脏,心想,这一天天的,办的都叫什么事儿啊,到底要让他们受多少刺激才算完? 宁萧瑟风轻云淡的收回手,对众人惊呆的反应视而不见,径直跟副局说:“两年多以前,她被你们791的队长安插在我身边,等候时机,窃取机密,试图把我扳倒。” “今天所有当事人都在现场,如果有什么不信,你可以直接问。”他话到此刻才偏过头:“问一问这位郑队长,还有这位卧底小姐,我说的是否属实。” 顾清栀矢口否认:“不,我没有,我不是卧底。” “哦?是吗?”他阴阳怪气的反问,边转过身子正对着她,这是谈话结束从屋子里出来后首次用正眼看她:“摸着良心重新说一遍,你接近我,是不是带着目的。” 顾清栀抢不上话:“我……” “如果当初没有那层缘故,你还会一再而三的和我接触吗?” 她仍然抢不上话,一张嘴就被打断:“我……” “花龙的那张财报是谁拍的?又是谁发给郑乘风的?总不会是我吧?” 她急得直跺脚,也来不及组织语言了,见缝插针的就塞进去一句:“那些不早就解释清楚了吗?你现在又翻出来是想干什……” “还有这次,不是你要跟我来榕城,摸清了我基地的种种细节,能有今天的事发生吗?几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这位卧底朋友,你真是功不可没啊。” 顾清栀差点哭出来,一边惊于他的睁眼说瞎话,另一边自己又句句都被堵在嘴里说不出,只能瞪着他,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然后委屈又可怜的自己在嘴里强调:“没有……我没有。” 声音小小弱弱的,带着强屏哭腔的微颤,说得却无比倔强,简直让他忍不住想揽过来一把抱进怀里。 可……他现在是所谓的罪犯了,回去以后是死是活,还是终身监/禁,这些都是说不准的。 所以权衡之下,理智战胜了冲动,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冷静,暗地里攥着冰凉的手问她:“暂且不说其余纠葛,单说你接近我的初衷,是带着目的而来的,有还是没有?” 见顾清栀犹犹豫豫不肯回答,他稍稍提高音量,又逼问道:“有还是没有。” “有。” 他又问:“花龙被捕落网,那份数据是你拍下来发给郑乘风的,是或不是?” “……是。” 他继续咄咄逼人:“这条天鹅项链实质是隐蔽的联络仪,还带有定位功能,是来榕城前郑乘风送给你的,对还是不对?” “对。”她真的欲哭无泪,这么问根本就是断章取义! 他牵嘴一笑:“那基地里的明岗暗哨,实力大小,几条密道,换岗时间,警戒范围,这些,也都是你私下传达给你父亲的,对不对?” “对……”顾清栀回答的几近绝望,他问了,她顺嘴就答了,可说到一半突然觉得好像有哪不太对劲,她猛然回过神来,大声强调:“没有,这个我真的没有!” 宁萧瑟冷哼:“项链是你的,你人也在这站着,基地这些年向来是很隐蔽严谨的地方,现如今这么轻易就被攻破,你又承认了你的身份和目的,顾承允是你父亲,郑乘风是你的初恋,这些关系人尽皆知,难道你不帮他们,还反过来帮我不成?” 宁萧瑟这么说,其实意味已经很明显了,郑乘风是最早明白过来的那个。起先他还为这种事态发展感到气恼,但因为这两个人交手那么多年,思维在某一个点上又出奇的一致,所以听着听着,没几句,他就明白了那种用心良苦。 可即便在场所有人都渐渐回过味来,顾清栀仍然是两眼一闭执迷不悟的。 她看着眼前人这副令人陌生的样子,听着无情的质问,她什么都不管,也不想管,完全不计任何后果,只想在他面前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毕竟面对自己最爱的人,从他口中跑出的质疑,哪怕是出于什么用心良苦她也承受不了。去他的大局观,她只想让宁萧瑟知道,或许最开始迫于目的等等的机缘巧合,两人才走到一起,可接触下来,慢慢了解他的为人之后,她付出的感情一直是干净而纯粹的。 于是在宁萧瑟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就急匆匆回答:“花龙的事你告诉过我,是你故意引诱我拍的,而在来榕城没多久我就发现了项链有定位功能,我不知道那东西有没有窃听,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让别人伤害你,为保险起见就把它扔了,那时还在宅邸,我还没来过基地呢,更没有和我爸爸联系……” 看着她认真又急躁的表情,一股脑的把所有老底都抖漏出来,宁萧瑟死的心都有了,无奈闭眼,心想,带不动带不动,这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太没眼色了。 而此刻副局一副要写不写的样子,犹犹豫豫用笔尾戳着下巴,抬头问道:“这样可不行啊,如果你偏说她是卧底,那我也可以给她加,但到了外面她要是还这么说,分歧一出来,可就要起争议了,你们最好众口一词些。” 宁萧瑟听了也不慌,转头把目光递给顾承允,语速较平常缓慢,且正色的问:“那依顾警官说呢?和您保持联系并传达讯息的,到底是谁?” 顾承允原本在一旁沉重的思考着,突然被所有人的目光所注视,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仔细回想宁萧瑟前前后后的举动,再结合他此刻眼神里的内容,终判断出了他的用意。 有些心酸,也很心疼,可没办法,既然拗不过,那不如就尊重他选择,顺从他的意思。 原本老父亲是拼了全力想要个完美的结局,可费尽心思筹谋,偏偏事不遂人愿。到了现如今的地步,他也只有接受现实,并尽量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他第一次把这么致命的谎话说的无比顺畅,张口就来:“是顾清栀。” “爸爸!”作为当事人的顾清栀不可置信的看着老父亲,痛心疾首的喊了一声。 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若不是她还坚守着自己的执着,死抓着脑子里的清醒不肯放手,不然就凭此时此刻的场景,她真的会以为这一切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没准有另一个大计划,而她是不知情的棋子。 因为人的意识就是这样,一个子虚乌有的事由三两个人来说,你或许会用自己的脑子来做判断,怀疑它的真实性。可当这件事全世界的人都这么说,成千上万,甚至数以亿计,每个人都对你说一遍,那么假的也成了真的。 所以说有些事情并不在于是否真实发生过,而是在于你的认知里肯不肯定这件事发生过,而你的认知来自于这个世界,那么就是说,当全世界都在向你重复同一个谎言时,即便是假的,在你的概念里,假的也成了真实发生过的事实。 甚至有些人身处其中,她很清晰明确的知道自己并没有做过,也没有什么失忆症,可大家都那么笃定,她也开始有些质疑自己。 顾清栀微蹙眉,目光涣散飘忽,不知道该看向何处,嘴巴轻抿,然后又无措的咬下唇,怀疑人生的看向宁萧瑟和顾承允,在确认两个人不是在手动滑稽耍她,而是玩真的以后,她彻底绝望了。 仿佛整个三观都被颠覆了,她看着这两人,怔怔道:“你,你们……你们说谎话脸都不红的?草稿都不用打张口就来,这样对我很有意思吗?” 顾承允叹了口气,几步到她身边,轻轻的拍她的后背,用很小的声音在她耳边安慰:“行了,事情也就这样了,还是接受吧,大家都是为你好。” “为我?”顾清栀猛然把他的手甩开,然后逐渐由平静转为失控。 她深深喘着气,很过激的将视线扫过这两人:“我不知道你们突然怎么了,可我心里明白无论怎样你都不会害我,他也不会,但你们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 “什么口口声声的为我好?我不要!我既然已经选择了,就愿意承担,我愿意为我喜欢的人付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赶紧撇下自己,生怕惹祸上身!” 鬼知道她这二十多年是何等的好脾气,虽然也偶有炸毛的时候,但哪个人没有脾气呢?完全没脾气的怕是傻子。 她的小脾气也一样,可以被规划在正常情绪的范围内,来的快,不剧烈,走得也快。 和别人家的孩子相比较之下,没那么火爆,也不怎么过分叛逆,和亲人朋友邻里,乃至陌生人,都那么的柔和,笑比冷漠来的要多。 可此刻的顾清栀是真的让人害怕,连和她接触最久的顾承允和姜弦也发觉她的不对劲儿。 这孩子此刻就像红了眼的兔子,用深呼深吸强压着情绪的极度激动,看这架势,要是说下一秒被惹急了跳起来咬人,在场的其他人也是信的,因为此刻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杀气…… 她一字一句的咬着牙道:“我的心意想必你是知道的,我再问你一遍,你,还要推开我吗?” 问出了这句话,就表示她也明白了,方才的一切只是几人努力把她择出来做的戏,程序走全,证据找好,尽量让说辞天衣无缝。 既然没办法再说她和宁萧瑟毫无瓜葛,那么就反其道行之,互相伤害,变成是为了搞垮他而接近他的卧底,这样一来,她还是光明正大浑身正义的人,什么法律什么吐沫星子,统统沾不到她身上来。 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他也毫不打怵的和她对视,两人视线里相撞的噼啪火星四处乱飞,倒没有让气温升高,而是给她的怒火上加了一把柴。 因为他回答:“你还不明白吗?沦落到如今地步,此时此刻,我是恨你的。” 顾清栀立即踉跄一步,她现在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无形的打击…… 原本一直不懂,那些明明没受到任何外界力量伤害的人,听了一句话就打击的要死要活的,还有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那些也太假了…… 可听了这句,她才彻底明白,踉跄算什么,凭她方才受到的五雷轰顶,就算直接哭跪在地上,那也是不夸张的。 可他似乎还嫌不够,还要对着柴火继续扇风:“如果不是遇到了你,坠入了什么见鬼的情网,此刻我还是我,仍安稳的坐在最高的地方。” “你说你是真心对我,好,我信,可真心又如何呢?就算你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可我是遇到你后,才做出这一切抉择的,所以,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一次,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遇见你,不认识你。” 他面色清冷如霜,可心却抽痛到滴血,脑子里那两个小人早在第一句恶语相向时就揉成了一团。 头顶光圈的那个,圈子也不要了,拽下圈子来就猛砸小尖牙的脑壳,边砸还边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账东西,她是谁啊?你睁眼看看,你怎么忍心那么说她?她那么可爱,你怎么能叫她难过! 长尖牙的那个也不示弱,一口咬在头顶光圈的小人脸上,边咬还边口齿不清的呜呜说着:我没错!我也爱她,可我这是在救她! 接下来又是一阵扭打,把宁萧瑟的脑子里搅和的一片狼藉。 顾清栀盯着他空洞的眼,错把他的混乱挣扎当成无情,被那句话刺激的缓了好半天才继续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 她眼泪马上就要飙出来了:“你当真那么恨我,后悔遇到我?” “是。” 她也顾不上有什么长辈还是谁在身边,径直问出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问题:“那你从来都没爱过我吗?” “……不爱。” 她突然发笑:“你犹豫了。” “我……只是在想有多不爱。”解释的也是有够牵强。 “你骗人。”顾清栀破涕为笑,狼狈又迷人,她嘴角牵着胸有成竹的弧度,眼眸里仿佛有大难不死那种程度的庆幸,还带着点拆穿他的坏意。 “……”然而此刻他能给出的回答,就只有沉默。 一旁的副局端着档案夹一脸便秘的表情,在两人对话的时候看看他,又看看她,眼珠子像打乒乓球一样来回摆动,最后无奈啧了一句:“哎呀,咋这么倔,看你是顾承允的闺女我才劝你的,和他有牵连没什么好处,人家都心甘情愿独自承担了,旁人有这油锅躲还来不及,怎么还有裹上面衣主动往里跳的呢?” 顾清栀反驳:“我也没非要削尖了头的去找死,只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理智一点,想出个损失最小的办法不好吗?干嘛自作主张的第一时间洗白我,还用这么伤人的办法?” “我知道你刚才说的话都不是真的,你没必要急于撇干净。”她此刻情绪慢慢恢复正常,苦口婆心的劝他:“当初我说了,我既然愿意接受你的身份,走进你的人生,就表示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包括有今天。” 她款款走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中山路晚上发生的那个意外,且不管利维坦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真的想杀你,但当初我认为肯定是凶多吉少的,可程思慕都把我带离了那里,最后我却仍然选择回去和你共同面对……” “我都可以选择和你一起死,你还在顾忌什么?”她看到自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手在微微颤抖,于是她再次把手握过去,继续道:“回去后你发现了录音,开始怀疑我不是真心而是想要留证据,可我尚不知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万一死在里面,录音又有什么用呢?我既然能录音,我就也能打电话,如果当时我是一通电话打出去,不比录音要更稳妥吗?” “我只是被你之前的传闻给吓到了,在与你接触间,想要给自己留点底牌,那样我心里才踏实,可我并不会真的交给谁,就算真的交给了谁,凭一段录音也证明不了什么。” “至于项链……说来话长,在我带着目的接触你之后,我渐渐发现你好像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或许他们只是不了解你,人云亦云之下才恶名昭彰。” “我了解你,喜欢你,想要找到让他们闭嘴的证据。但那边一直蠢蠢欲动,我只有表示出竭力配合他们的行动,才能拖住时间,让你更多的去证明给大家看……” “而不知怎么的,你非要来榕城,我不知道你和我爸爸的计划,我只记住了之前你说的宁小奥生父的事,我……我怕你有危险,所以拿了项链,准备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要是我们有危险,用它来救命。” 顾清栀最后甚至带着央求:“可能真的是我哪里做错了吧,但我以后可以改的,只要还有将来,我保证没有任何复杂掺和在里面,就是单纯的你,还有我,所以你别想再像那天晚上一样,自作主张的撇开我,一个人面对危险,求你……” 当真是个让人闻之流泪的故事,除了副局,其他几人都绷不住了,心里酸酸涩涩到一塌糊涂,尤其是宁萧瑟,他此刻心情复杂到了一个巅峰,这是他前所未有过的,既高兴,又痛心。 他声音很轻很轻的说了句:“回不去了……” “从今以后。”从小到大的习惯让他哭不出来,也是局势所迫不能哭出来,宁萧瑟将她的手反握,然后意料之外的……递给了郑乘风:“交给你了。” “你对她好,身份也够光明正大,原是我中途碍在了你们中间,硬是拆散你们的青梅竹马,以后若是再也没有我,你们也就可以终成眷属了。” “以后有你保护她,我也放心。” 想几句话断了所有念想,不留后路?顾清栀听得气愤的扔下郑乘风的手,然后飞起一巴掌打在宁萧瑟身上:“你不要了的给别人?你想的怎么那么好?人家凭什么要我啊?” 说完,她转头怒问郑乘风:“你说,你这破项链不是有很多功能吗?就没点功能证明,最后这项链到底在谁手?” 郑乘风被这变故弄的有点乱,很不是滋味的吞咽了下,虽然照宁萧瑟相比,他也好受不到哪去,但他看到了方才顾清栀的心意,那么的热烈,那么不惜一切。 这两人一个肯为对方铤而走险放弃所有,另一个在大难临头的时候还不离不弃,这样的感情,出现在他心爱的人身上,她有她爱的人,也有爱她的人,哪怕是痛心,他也是欣慰的。 可他……没有任何证据,项链带定位功能,带会话功能,带电流唤醒功能,可,唯独这放在谁手里,无法证明,项链又没长眼睛…… 于是郑乘风想了想,然后郑重其事的对副局说道:“是在宁萧瑟手里,是他通过项链带给我们许多讯息,这才得以突破基地层层封锁线的。” 两任刚正不阿的队长,两个把正直看的比命重要的人,先后大言不惭信誓旦旦的说了瞎话。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说是就是,这永远都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顾叔,为清栀着想,你就说了实话吧,你就算用这种办法完完整整把她择清了,她以后的生活也不会快乐的。”郑乘风此刻是真的放平了心态,努力学习宁萧瑟的爱,并不一味看中掌控,真正的爱是想她所想,愿她所愿,尽量把她向幸福的方向推去,哪怕给她带来幸福的并不是自己。 他看到顾清栀投来感激的目光,也不自主的微微一笑,趁热打铁的对顾承允说:“顾叔,既然无法改变了,他们两人又是如此情比金坚,那么不如用尽全力的把罪名压到最小。” “您想,清栀有无数种是自己人免于责罚的理由,可宁萧瑟没有,难道您想看着他死,或者被关押一生,留下清栀独自痛不欲生吗?” 面对顾清栀越来越亮的眼眸,他心跳得更快,刚要更一鼓作气继续劝说,可无意扫到宁萧瑟复杂的视线,他知道那里面也有诧异和感谢,于是傲娇的翻个白眼,不去看他,把所有精力都摆在和顾承允探讨上面:“不然,我们就把所有底牌都押在他身上吧,争取让他的惩罚轻微一些,早日和清栀还有他的孩子团聚。” 话说至此顾承允才醍醐灌顶。 他和郑乘风都是为顾清栀着想,而他的想法一对比,显然是太不明智,他想保全女儿,但他忽略了女儿现在早已经和宁萧瑟不分彼此,即便是让黑更黑,让白更白,可牵扯到了宁萧瑟,就等同于要了顾清栀的命。 于是他顿了顿,重新改口:“好吧,方才,是我撒谎了……其实和我保持联系并制定计划的,一直是宁萧瑟,而且行动前我也问总局要下了他的保命符,只是中途情况有变,我才一时糊涂,如果判决的时候局里不信,我可以提供所有通话录音和短信内容,以作证据。” 几人彼此交换着视线里的内容,似乎在这件事结果上达成了统一。 这时,看着这群人备受煎熬的姜淮禅也挺不住了,他自责又惭愧,弱弱的说了一句:“不然,还是让我来吧,那样你们就谁都不用牺牲了。” “不需要!”顾承允白了他一眼,心想,纠缠了这么久,马上就要得到结果了,又来搅什么乱啊,那样岂不是又要从头再来? 与此同时,姜弦也怒了:“闭嘴!” 顾清栀:“千万不要!” 宁萧瑟:“不行!” 郑乘风:“啊……真是够了。” 被所有人异口同声呵斥的大佬姜淮禅立刻蔫了下来,服从指挥听从安排,不再裹乱。 然后,几个人沉默了半晌,终无奈一笑,想必,是认下了这个结果。 顾清栀一把抱住宁萧瑟,用头往他怀里蹭:“我会照顾好宁小奥,老老实实等你回来的!” 他鼻子一酸:“傻,你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我愿意等。”明明是要哭的事,她却笑得洋溢,红着眼睛强调。 郑乘风也跟着帮腔:“对,她愿意等。” “反正我是认准了这个女婿,还有外孙,敢不等我打飞她的头。”姜弦擦擦眼泪,笑称道。 顾承允本是沉重到无以复加的,见到身边人的情绪,他也努力让自己看的轻快起来,即便是雷雨也要笑着面对嘛,毕竟等到最后,总会雨过天晴的。 他道:“你,我是一定要保的,而且还要大张旗鼓的保,坏人不能逍遥法外,本意不坏,又迷途知返的,也要得到应有的回报。” “我等着你回来,给我女儿一个完整幸福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原本上天小哥哥到最后会是坏角色,没开始正式写文的时候,大纲就是那么定的。 但写着写着,不知道是有感情了还是怎么,也或许是那种感情太美好了,真的不忍心破坏掉,所以最后还是选择让他继续美好下去,在最后一刻用爱到极致来推剧情一把,抛弃耿直,撒了人生中最大的谎,却因为撒谎做了好事。 诶,没事,反正我大纲是写着当厕纸的,这些年来大纲从来没押准过,百分之百写着写着就跑偏,不过还好,通过写的时候想到自己认为更好的发展和结局,或许反倒成全了剧情吧…… ☆、·chapter 154·欢喜 榆城,二月,响晴的天儿,洁白在深蓝之中悠哉哉的浮动,由太阳的熠熠光芒衬托,使白的更白,蓝的更蓝,在这种天气里,连带心情都变得顺畅惬意起来。 顾清栀站在楼下眯着眼望天,像只晒太阳的懒猫。 旁边宁萧瑟在车子后备箱处搬东西,抽空转头看她,也是笑意盈盈。 “顾清栀,又让我抓到你偷懒!”这时,突如其来的一声打破缱绻的画面。 顾承允从单元门走出来,玩笑似得数落自己的女儿:“我俩都把东西搬了大半,你一趟还没上去过,这浑水摸鱼的未免有些太过明显了吧?” 顾清栀耸耸肩:“不管怎么说我还下来了呢,姜姨在楼上根本就没动地方,那你怎么不说她?” “有我下来搬,用不到她。”他回答的理所应当。 可听到这话,顾清栀却炸了,直接大声叫嚣:“哦呦,公然喂狗粮了不起啊?欺负我没人?” “哈哈,傻了吧,我也有人。”她一脸美滋滋的贴上宁萧瑟的后背:“我也有人替我搬,用不到我,我是下来玩的。” 顾承允将两箱酒从后备箱搬到地上,还放了一个购物袋在上面,袋子里面装了些许速冻食品,例如汤圆之类的。他手里忙着干活,并没有过脑子,下意识就说:“你看你,小宁再过几天就要走了,你就不能对人家好点?” 说完,氛围顿时凝住了。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好像有点不对劲儿,可这种事又怎么能有后悔的余地呢,说了就是说了,听了的,也就是听了。 看到原本一片和乐的场面瞬间冷下来,他心里悔得要死,搬起东西准备上楼,边在嘴里岔着话题:“走,不干活就跟我上楼吧,楼下挺冷的,赶在过年冻感冒可就不好了。” 见顾清栀没有反应,身形不动,甚至连那对眼眸都直直的盯着地面不动,他叹了一声,赶紧搬着手里老沉的两箱酒水往单元门走去。 顾承允走后,时间仿佛静止了,宁萧瑟把手里刚要搬上楼的东西放在地上,转过身来看她。 那对大大的鹿眸此刻只是干巴巴的眨着,视线僵住动也不动。 他知道,这些天佯装着开心雀跃,但实际她疲惫至极,今天猛然把那层自欺欺人的伪装戳破,她顿时就漏气了,难过得紧。 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宁萧瑟伸出的手又缩回,张开的嘴又闭上,如此反复了几次,最终也只有轻声一叹,安安静静在身旁陪着她。 在顾清栀的意识里,那段沉默像是持续了很久,就仿佛几个小时那样长,可实际上也只有几分钟而已。 在这几分钟里,她将过往回想了一遍,把仅存不多的完整时光算计一番,最后刚试图设想往后没有他的日子……可刚一有这个念头,她便觉得方才还暖暖的周身,立刻充斥满了恶寒,那种刺骨的风直往她内心深处钻。 于是,在静默氛围的尾声,她被一股打着旋儿而来的凉风吹得,打了一个响亮的大喷嚏…… 宁萧瑟被她可爱又有些蠢的样子逗得发笑,上前去将她大衣的两侧掖严掖紧,然后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她露在外面的小手:“叫你穿的这么少,怎么样?这下知道冷了吧?” “不然你先上去等我,东西没剩多少了,我和叔叔很快就能搬完。”他语气放的很轻缓柔和,就好像半点都不在意自己未来将面临什么的样子。 她却把他的手甩开,低低的说了句:“你在给我暖手吗?” “嗯。”宁萧瑟故意言听计从毕恭毕敬的点头。 “哼。”她傲娇的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随即嫌弃又暗有所指的撇出一句:“你手比我还凉呢。” 宁萧瑟笑了,笑得还很谄媚,再次把手递过去:“那你给我暖吧。” 顾清栀盯着那双手出神,随即木讷讷的扬起头望天上的太阳,不知怎么眼眶酸痛,突然冒出句:“你看,天上的太阳那么热,那么大,可地上的人还是那么冷。” “不能什么都怪太阳啊。”宁萧瑟仍然还是笑:“它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她撇嘴赌气,听着听着,噗通一下扎进他怀里。 闻着涌入鼻腔而来的熟悉气息,她的不舍更强烈,但那句没有任何作用的挽留,始终是没有被说出口。 与此同时,宁萧瑟的心也在饱受煎熬,他用自己冰冷的手轻抚那簇软软的头发,将头低下,用鼻尖蹭在她耳朵的位置,轻声道:“等这冬天过去,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嗯!”她用力在他的怀中点点头,圈住他被大衣包裹着的身躯。 其实相较往常,今年的冬天已经很温暖了,所以两人下来搬东西才只套了大衣。要是按照每年快要过年的时候,气温都稳定的维持在零下二十多度,又刮着北风,穿棉袄都会觉着刺骨的冷,穿大衣恐怕是要被冻成冰棍了。 可今年冬天的温度倒是很友好,就没有超过零下二十度的时候,一直都是零下十几度的晃。 而在他们从榕城回来后更是离谱,直接飙到零下四五度,果真是名副其实的暖冬。 这对顾清栀来说当然是舒服的,只是对地球整体环境来说,这恐怕未必是个好现象。 不过那些事情又不是凭谁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暂且不考虑也罢。她不知餍足的溺在那个怀抱里,直到听见远处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才连忙从他怀里挣脱。 走来的是同一栋楼的邻居,一对外貌文质彬彬的夫妇,还带着两个活泼的孩子。几人买了些烟花和鞭炮,两个孩子在互相比量着,激动的探讨。 两夫妻一见到他们,隔着老远就扯着嗓门热情问候:“清栀,怎么赶在三十这天买年货啊?没提前预备着吗?” “兰兰姐,姐夫,新年好。”她撑起笑意叫人,然后草草解释:“因为之前有事出差,刚回家,所以这些东西就只能今天买了。” “这……这是男朋友?”被叫兰姐的女人看了几眼宁萧瑟,然后惊艳又害羞的边笑边捂着嘴弱声问。 同样是八卦,有些八卦讨嫌,有些八卦就显得亲近又可爱,同样的问题,不同的语气神情,就会给人不同的感受。很明显,这次属于后者,她并不反感。 宁萧瑟在见到人的时候也微微点头示意,因为他不太能处理得好这种邻里关系,所以通常都是不失礼貌就好,开口什么的,他都等着顾清栀去做,然后自己慢慢摸索其中的相处之道,同时也能通过她的话语和态度,判断出与来者关系的好坏。 像这种,她一般是不排斥的,看了宁萧瑟一眼,然后笑着随口答道:“不是啊,这是我之前的男朋友……” 就在即将引发双方面爆炸的时候,她又淡定的接出了下半句:“现在的老公。” “诶,吓我一跳。”女人拍着胸脯,娇瞪了她一眼:“你也是的,邻居住着,结婚都不告诉我们。” 旁边的男人接了一句:“就是,过几天来家里吃饭吧,算是招待你们新婚夫妻,正好过年了,好好喝几杯。” “好……呃,那就先谢谢姐姐和姐夫了,不过还要再看,他工作有些忙,要是有空我们一定登门拜访,不会让你们这顿饭轻易省下的。”她最开始刚要答应,后来想着宁萧瑟自由身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心一抽,表面不动声色的改口。 两人没听出端倪,嘴里答着:“那敢情好,一定要抽空来家里啊。” 随后被两个孩子闹着,小夫妻边说着吉祥话告别,边走进单元门。 顾清栀和宁萧瑟站在原地目送着身影离去,几人走后,周遭又是一片宁和安静。 沉默了有一会后,她突然用胳膊拐了一下旁边的人:“我们榆城人热情好客吧?” “什么叫你们榆城人?”他也有样学样的用胳膊戳了回去:“我也是榆城人。” 顾清栀噗嗤一笑:“狗屁,你是榕城人好不好,你当我不知道?” 宁萧瑟想了想,转过头认真看她:“那你也不是,你是槐城人。” “你确定要这么追究?阿姨是槐城人,这么说你还算半个槐城人呢!”她也转过头,两人身子未动,只有侧过的脸一高一矮的相视。 于是在耀眼的阳光下,宁萧瑟表示,还就不要脸了,很有道理的对她说:“槐城的女婿也算是半个槐城人,那样的话,两个半个,是不是就是完整的一个了?这么说我们是同乡……” “哈哈。”顾清栀仰天一笑,然后动身到后备箱里拿东西,嘴里边毫不留情的搞他:“也许你那俩半个的,都是左半撇,死活组不成一个。” 宁萧瑟也被这两个左半撇给逗到了,摇摇头,走过去帮她搬东西。 最后她拎着两个瘪瘪的购物袋,他抱着一箱肥宅水以及乱七八糟的大堆东西,两人关上后备箱,准备上楼。 这时,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将视线瞥向顾清栀:“对了,刚刚,你说我是谁?” “没谁。”她的脸刷一下红了。 宁萧瑟穷追猛赶:“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好吗?” “不好,肉麻的要死。” “请你务必要麻我一下。” “不,死活不麻。” 吵吵闹闹的上楼,一切仍然是喜乐欢快的新年模样…… 到了屋里,暖意顿时扑面而来,其中有暖气的缘故,还有这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景象的缘故。 姜弦带着宁小奥,两人在客厅中间为所欲为的摆着一副巨大的拼图。 昨晚刚处理好事情赶来的姜淮禅和顾鸿熙成功组队,也不知道是谁上了谁的贼船,两个不是同一辈分但都被称为老头的人,一人拿着一个手柄,对着电视玩起了游戏。 只有顾承允叹了叹,眼见再这样下去晚饭没着落了,只好放下手机,独自在厨房忙活了起来。 然后画面就此定格,时间退回到一天前。 在所有错综复杂都尘埃落定后,几人揣着沉重的心情,搭乘791的飞机跟他们一同从榕城回到国内。 原本一落地,宁萧瑟和顾清栀之间就要立刻面临分离,但因为这次案情的特殊性,刚到榆城局里就召顾承允过去开了个紧急会议。 顾清栀以为这次死定了,大过年的连点余地都不给人留,直接就抓起来?那样的话恐怕整个新年她都要在悲痛中度过了。 结果顾承允回来后面色是轻缓的,他告诉顾清栀,局里经过开会得出了暂时的解决办法,表示在整理案情的期间,宁萧瑟不必去收管所,可以在有效监管范围内自由活动,也算是变相的让他留下过个好年。 因为就算是走必要程序,也不可能回国后直接定罪,喜提白金手铐一副,中间还是要给双方时间的。一边整理现有证据,一边做情理之中的辩解,在这期间把人放在收管所,待最后定罪,再去该去的地方。 而之前也提到了,这个案件和其他的性质有所不同,他是主动认罪,而且有戴罪立功的表现,最关键的是顾承允先前还为他争取来了很关键的保命符…… 其实这件事只要宁萧瑟自己不认,纠缠到天荒地老,这些军警也拿他无可奈何,毕竟他接手后是真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顶多算个非法聚集境内势力。可这势力到底干了什么为非作歹的勾当?仍然还是没有证据。全靠傻小子一个,自己招认。这对局里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凭空掉下来的馅饼。 所以这次能让国内情况稳定下来,去除心腹之患,宁萧瑟或许可以说是功不可没的,外加上有顾承允的面子摆在那,局里就自动自发自觉的与人方便,不过分逼迫。 因为他们知道就算在这期间不去收管所,留在家里过年,应该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何必捡了便宜还得寸进尺,伤了顾承允的心呢。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的就是顾承允的地位了。从791成立饱受争议,觉得没几天也会解散,到最后在世界层面赫赫有名,能和他们正面相比较的队伍,大概全世界也找不出几支,被其他国家邀请帮忙对抗非法势力也是家常便饭。 而这一步步走来,威名和实力全靠首任队长树立,他的底气可想而知,就算不居功自傲,也会有人主动追捧。 可任凭791再强势,始终是不能自立山头的,还是要被正规部门统一管理,这样一来也造成了双方的失衡。 看似是手下和管理阶层,可顾承允和局长之间要是归根究底论起来,局长并不比他硬气,反倒觉得791被划分到自己局里是幸事,自己一节节提升到如今的高度,也全是仰仗着手下有这么一支队伍。 顾承允这边又会做人,除了极少数死活都相处不来的,其余的关系都还不错,虽不亲密,但总归是让人找不出毛病的。 所以在面对这件事上,局长从里到外都是向着顾承允的,因为没有他也就没有791的成功,没有他就没有他女儿,没有他女儿……宁萧瑟认个鬼罪哦?他吃饱了撑的?那样一来功劳又哪里来呢? 除此之外还有些难言的原因,是副局和副局背后靠山的事。近期上面正在整治,刚好牵扯到了副局长和他的后台,这么一查不要紧,直接牵扯出多少年内这一干人做出的肮脏事…… 而在这种关头,局里怎么可能顶风而上给他封功?况且局长也知道,这件事从初始就是顾承允计划的,两人商量的时候根本没副局什么事,这位副局也是签字时才灵机一动,把屡试不爽的招数又拿了出来,中途跑过去截胡。 局长烦他烦得要死,巴不得这种臭鱼烂虾早一天从他们局里消失,怎么可能逆着上面的意思捧他?想都不要想! 所以综上所述,人情也好程序也罢,最终是余了宁萧瑟四天的时间,让他好好做个告别。 由于四天并不宽裕,不容有半点浪费,所以经过几人探讨,决定除夕这天在家里团聚,初一去槐城,初二留给顾清栀,两人度过最后的单独相处…… 这个提议说出来后几人一致赞同,尤其是宁萧瑟和姜淮禅,两人都心心念念着槐城的同一个地方。 宁萧瑟接下来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一个是和母亲告别,一个是和顾清栀宁小奥告别,这两件最重要的事能留给他时间去做,他心底还是挺庆幸的。 现如今时光重新流转,眨眼间四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半,大家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不舍和难过的。可是很奇怪,即便几人之间没沟通过,却出奇的达成了一致,不管是做事还是神情,都是很自然很喜庆的样子,丝毫没有将任何负面情绪流露出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懂得最后的时光里,温馨和谐总比一哭二闹三上吊来的要好,不单是让宁萧瑟没有忧虑的离开家里,更是在未来几年的空白里,多一些美好温存,少一些撕心裂肺。 顾承允整理好刚采买回的物品,转头看客厅里玩的欢快的一群人,看样子是指不上谁了,只好认命的挽起袖子,准备亲自下手做年夜饭。 做饭的整个过程可谓是无比艰辛,因为我们顾警官对这方面根本就不开窍,就算宁萧瑟看不过眼,到厨房给他帮忙,可他对传统中餐也是有点发懵。 若是偏西式的处理他还在行一点,但面对眼前某一些压根不知道怎么处理的食材,他也只能默默在旁边观摩岳父的即兴发挥…… 他深知,这些菜或许不太好吃,不,不是或许,是不可能好吃,但……总归是熟了的,至少毒不死人。 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伴随着周遭愈渐丰富的爆竹交响,从天明忙活到天黑,一桌子饭菜还有饺子馅终于全部就位。 顾清栀伸伸懒腰,打着哈欠从沙发上起身。 最开始她是在沙发上看爷爷他们玩游戏的,后来不知怎么,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可能是近几个月太疲乏了,这几天抽空就想打个盹儿,而且无论怎么睡都睡不醒,连带全身的骨头都懒懒的。 姜弦和宁小奥将摆了大半个客厅的拼图完成了四分之一,虽然还看不出眉目,但这样浩大的工程在短时间有这么大的进展,两个人也是很厉害的。 顾鸿熙姜淮禅的配合天衣无缝,两个老头一口气打了个通关,放下手柄,捏捏被硌得发麻的手掌,到桌边准备吃饭。 “我的天哪,这些都是你们两个做的吗?”顾鸿熙指着桌子,一副不认识自己儿子的样子。 宁萧瑟立刻解释:“都是叔叔做的,我只负责洗菜。” 姜淮禅带笑将眉毛一挑:“你干嘛谦虚?帮忙就是帮忙了,就那么怕他?他了不起啊?” “当然了不起,他想娶我女儿,就要想着法儿的巴结我,怎么样?你嫉妒了?”顾承允洗干净手,用毛巾擦着水,也一脸傲娇又挑衅的笑,回怼过去。 姜淮禅不服:“那你还娶了我妹妹呢,就不巴结巴结我?” “不好意思。”顾承允微微一笑:“您妹妹我已经娶到手了。” “等等。”旁边早已落座的顾清栀打断了两人的日常互怼,一边咀嚼,一边握着手里的筷子道:“你们不要争了,我似乎发现了一个真相。” 她将筷子啪叽一撩,然后皱着眉,将嘴里的东西放在左边嚼完放到右边嚼,然后意味深长的抬起头问宁萧瑟:“说实话,你真不是故作谦虚,你是想逃避责任,对吧?” “毕竟这……太太太太太太难吃了,你不想承认这些个鬼玩意儿和你有关,是这样没错吧?”她摆出早已看破一切的样子。 可嚼着嚼着,那股食物的味道不断刺激着喉咙深处,她猝不及防的觉得一阵恶心,最终呕了一下,捂着嘴赶紧到厕所吐了出去。 顾承允看着呕吐的背影很迷茫,心想再怎么难吃也不至于这样吧?于是他伸筷子尝了尝,然后,他更迷茫了…… 虽然不能算是好吃,味道中规中矩,可怎么也归不到难吃到呕吐的类型啊! 他问宁小奥:“难吃吗?” “好吃!”宁小奥捏着筷子,吃着并不是顾承允做的甜品,坚定地点头…… 那顿团圆饭在漫天烟花的绚烂中进行着,电视机里播放的晚会成了背景音,偶尔能听到一两句,但大部分时间都被窗外的爆竹声所掩盖,新年的种种热络相互交织重叠,那种无可言说的层次感很容易让人变得感性,也许这就是人人都向往新年的原因吧…… 亲人团聚,举杯畅饮,热闹非凡,就算是街上碰面的陌生人都有理由彼此微笑示好,如果放在平常这种举动肯定是奇怪的,但在新年,被氛围和心境烘托下,人与人之间任何的友善都是不突兀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弥漫着善意。 这是宁萧瑟有生以来度过的最隆重的中国年,从小到大,他都是孤独且冷淡的,节日对于没有亲情的人来说,非但不盼望,反而很排斥,因为周围越是热闹,他就越是显得格格不入。可自从遇到顾清之后,这一切改变了。 去年,是他最幸福的新年,今年,是他最温馨的新年。 果然,世上纵然有万千种丑恶,能让人顶得住这些仍旧去留恋的,唯有人间烟火…… 顾清栀是,宁萧瑟是,顾承允和姜弦是,顾鸿熙是,姜淮禅是,在自己的安乐窝里叼着布偶眯眼睡觉的煤球,它也是。 原本三个人住的很宽裕的房子,忽然挤进来这么多人,显得局促却不失温暖。 这么多年来,餐厅的饭桌从未盛下这么多家庭成员共同用餐,现如今那上面摆满了菜肴,周围坐满了人,想必它也是开心幸福的。 相较宁萧瑟的别墅,这间房子几乎没什么可比性,可在从榕城回来后,他偏选择了在这边过年,因为他觉得这里更有家的味道。 他想在最后的几天里,尽可能的给自己留下美好记忆,以供支撑未来数年无尽的苍白。 后来笑笑闹闹,平日里很漫长的一夜就那么过去,吃过饺子,等了零点守岁,打了牌,折腾到睡觉的时候差不多凌晨三四点钟了。 由于人多不太能安排的开,外加新年特殊时期一切举动都理所应当的心境,姜弦和顾清栀睡一个房间,顾鸿熙带着宁小奥睡一个房间,其余三人索性在客厅沙发下面铺起被褥,伴随着外面不间歇的声响,昏昏沉沉度过一晚。 第二天近中午时才缕缕续续爬起来,起床的时间显然和年龄成反比,年龄越大,起的越早。 其中的不确定因素是顾清栀,她不够老也不够小,但她却是最后一个起床的,待她起来时,其他人都依次洗漱完毕了,暗中偷窥着她,然后在小声探讨里达成了一致。 大家统一认为她起得晚并不是因为年龄或者精神状态,而是……懒。 可顾清栀现如今在家里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她依旧我行我素的刷牙,洗澡,吹头发,化妆,其他的老百姓们默默的自发缩成一团,窃窃私语,等她准备好了走出来又若无其事的各忙各的。 顾清栀瞪着人畜无害的大眼,将搭到前面的头发轻轻拨过去,然后纳闷的问:“不是说要去槐城吗?这都中午了,怎么都像没事人一样坐在那?” 看着她不知所谓的样子,在座的各位只想说……你问我我问谁去,谁是罪魁祸首谁知道。 但本着你怂我怂大家怂的心态,这群人偏是连吭都没吭一声,淡淡的起身,随即一同起身前往槐城…… ☆、·chapter 155·终章 槐城对于顾清栀来说,是个既熟悉又陌生,却还非要保持过分执着的城市。 熟悉是因为这里是她的出生地,她在槐城生活八年之久,她自以为根深蒂固的驻扎在这里,连一草一木,甚至空气都与自己有所维系。 陌生,是因为在八年之后她就彻底搬离了这个城市,中间十几年从未回来过,而年幼的记忆又太模糊,禁不起推敲,只是在记忆深处偶尔被打开阀门,越不清晰就越想让人去追究,越触碰不到就越想让人去触碰,久而久之,执念自生。 至于其他部分的执着,她的生母葬在这里,爱她的奶奶葬在这里,她和宁萧瑟在这个城市初遇……除她之外,她身边家人们的故事也都是在这里发生。 这座原本离开了就毫无瓜葛的城市,它离顾清栀现处的榆城并不太遥远,却也不是几十分钟车程就能到的距离。 曾以为这不长不短之间,从一边抵达了另一边,就是永久的告别,可不成想,若是命中注定好要有纠葛的,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仍会被暗中的那条线给拽回来。 就像她明明彻底离开了槐城,生活,学习,工作,甚至连户口都迁了过去,十几年内,她从根本意义上变成了榆城人,不管是法律层面上还是精神层面上,这都是事实,毋庸置疑。 可随着成长,她逐渐发现自己和那座故城的牵绊越来越多,从那年的扫墓初始,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而此刻她再一次踩在通往墓地的石阶上,那种石质地面与鞋子相贴合的感觉略有生硬,却又很踏实,一步步踩上去,仍然还是那么心情复杂。 犹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没吃早饭,是饿着肚子被姜弦硬拖上去的,每迈一步都透着散漫和不情愿。现如今她与宁萧瑟手牵着手,十指相扣,脚下踏得也比那次坚定了许多。 当下是二月,任天气再暖,也是不能坏了规矩的,在出门前她本以为树都要开始抽新芽了,可是数九还没数完,站在山上望过去仍旧满眼枯寂,她想的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顾清栀今日穿着浅米色的木耳领毛衣,外面套着直到小腿的修身厚呢子背带裙,灰褐的格子,裙摆下方正中间竖着恰到好处的开衩,脚下穿着双矮靴,知性温婉,过分美丽。 两人走着走着,她被周遭景色所触动,没看脚下的路,差点绊了个跟头,所幸宁萧瑟反应飞快,她也及时调整平衡,这才免于一难。 宁萧瑟蹙眉:“小心,脚下踩得稳一点。” “我是在想……”顾清栀却不在意,用相扣的手指捏了捏他,视线却半点没动:“阿姨为你取名字时,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景象,或者是面临着什么处境呢?” 他轻牵嘴一笑:“父母都希望给孩子取一个寓意好的名字,或是寄托希望,或是吉祥喜庆,而我,可能是个例外吧。” “从始至终,我都是凄凉,悲惨的,倒也应景。”他的面容在太阳光芒的映照中透着释然,似乎是对此不太在意,但在突如其来寒风的修饰下,多多少少也透露出些许无可奈何。 于是就这样沉默了半晌,他并不知道面前的丫头在想些什么,只是听到她过了许久后,突然开口:“宁萧瑟,我们明天去登记吧,登了记之后就是合法夫妻了,我带着宁小奥等你回来,然后我们一起把他养大,到那时候我们也是老头老太太了,就一起回来槐城养老,你说这样好不好?” 在听到这话的同时,他突然耳鸣了,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他甚至开始感觉到眩晕,但是看着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一望见底,里面盛着真挚,不舍,疯狂,和几近极端的热爱。 他不知道应该作何回答,只是觉得她开始和当年的那个身影慢慢重叠。 也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同样迷住他的眼眸,还有用言语的一击入魂。 在那天告别时,他用最后一句话让她记住了这世上有个叫宁萧瑟的男人,可现在反了过来,或许是他要用一辈子时间去铭记一个,叫做顾清栀的女孩…… 两个多小时,宁萧瑟和顾清栀先是为一旁的沈其扫了墓,献了花束,又坐在墓碑旁边一会高兴一会忧伤的说了好些话,但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在人世间这点事…… 顾清栀比较激动,日常的闲杂趣事,两人怎么在槐城相遇,到现如今同样的人同样的场景,再回想起来是如何的啼笑皆非,以及前些天在榕城发生了什么,有的没的跟沈其说了一大堆。 相比之下宁萧瑟就属于比较安静的类型,他是心里有万千情绪,但不轻易从嘴里絮叨出来的那种。但是为了配合氛围,他也把内心隐藏的想法淡淡的吐出几句,无非是关于怀念母亲,以及向一个女人介绍另一个女人。 介绍的还全部都是优点,而有些优点连顾清栀自己都表示质疑…… 后来差不多结束后,两个人又去了旁边的顾家祖墓,虽然在两人给沈其扫墓时,顾鸿熙顾承允他们就已经来过了,但宁萧瑟还是陪着顾清栀挨个又将墓碑擦拭了一遍,逐一鞠躬。 在顾清栀生母沈青墓前,又是换汤不换药,将刚才的话以相同内容,完全不同的表述形式重新走了一遍,听起来像是差不多,可真情实感却丝毫没有更改,反倒更盛。 顾清栀开玩笑说,原本是宁萧瑟发了善心顺便出钱给修了祖墓,两家没什么瓜葛。现在好了,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亲戚了,沈其阿姨也不用那么孤单,没事可以跑过来和亲家一起玩,这两个女人还那么有缘分,是同一个村子的人,连名字都差不太多,能凑在一起作伴也算是皆大欢喜。 扫墓结束后走下山,顾清栀沉闷了半天,突然对宁萧瑟说了句:“真羡慕你,哪怕阿姨不在了,为她扫墓时还能回忆起她的样子,想起和她相处的一点一滴,我就不同了,我连妈妈的面都没见过,我也好想知道,有妈妈的疼爱,到底是种什么滋味……” 宁萧瑟笑,却不语,顾清栀看了一直骚扰他,问他到底在笑什么。 他将头扬了扬,示意她往前面看。 往前面是要看什么?顾清栀很纳闷,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抛出视线去…… 只见山下的一小块平坦空地上,几个人在那里安静的等着,看到他们下来立即把关切的视线看过来,目不转睛。 这时,她才猛然明白宁萧瑟要表达什么。 妈妈的感觉……? “虽然生母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份辛苦是没有人能代替的,如果她还活着,相信她也会很爱你,可她毕竟不在了……”宁萧瑟偏过头:“但你并不缺母爱,因为这些年里有一个人不求回报竭尽所有的在爱你,她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正因为没有,她还能如此待你,这难道,不能证明什么吗?” 顾清栀听得眼睛一热,她知道她刚才那句话说的盲目了,于是硬生生咽下喉咙的硬刺,轻轻答:“我懂了。” 两人顺利与大部队会和,待此行主要目的完成后,又等了一会儿去看沈其的姜淮禅,在顾清栀他们去沈青那边的时候他就过去了,直到这边两个人结束下来了,他还过了许久才下来,眼睛红红的,神色仿佛心痛到抽干周身所有的血液。 也是,与最爱的人天人永隔,原本温热鲜活的挚爱,现如今变成一把灰躺在墓里,看不到,触不到,每想一次都是一种煎熬。 后来在回老宅的路上,姜淮禅憋了半天,忽然对宁萧瑟说:“等我死后,可以把我跟她埋在一起吗?” 说完他想了想,又飞快改道:“她是讨厌我的……那,我就埋在她身旁吧,我不管这是谁的墓,是什么城市,只要是有她在的地方,就是我最安稳的归宿。” 也是极尽卑微到一种程度,让人听了鼻腔酸酸的。 黄昏时,升腾的炊烟终于有了成果,几样菜式摆上桌,虽不多,但量大又实在,都是北方乡村里的好菜,让人胃口大开,能连吃三大碗白饭的那种。 宁萧瑟还是第一次在老宅里这么隆重的用餐,虽然在去榕城之前他也来过一次,吃过饭,但过年期间的饭他是没吃过的。 那年初四在村长家眼看就要留下来了,后来被一通电话叫走,最后反倒是郑乘风跟着一块用了餐,还牵扯出一幕至关重要的开头戏。 吃过饭后,大家也乏了,由于之前短暂住在老宅的期间只是三人而已,顾鸿熙,顾承允,姜弦,后来又带了宁小奥一阵子,这次来的人更多了,被子显然不够分…… 大过年的又不能去谁家借被子盖,于是只能把炕烧得很热,顾鸿熙和姜淮禅凑合在大屋,两人中间睡着宁小奥,姜弦顾承允在偏屋,顾清栀和宁萧瑟在门房。 门房不比上面的两个屋紧凑,原本是很冷的,但在没睡之前姜弦来了两趟,死命往里面加柴,导致最后炕简直烫得一批,就算他们两个盖着可怜巴巴的一床被子,那也热得很,根本烙得睡不着觉。 顾清栀感觉褥子要把炕给捂糊掉,赶紧掀开褥子,跑到不热的那一头去睡。 她感觉到宁萧瑟也被那股热情纠缠到认输了,拖着被卷向她这边靠拢,她反手一把捞住他。 周遭漆黑,只有彼此的呼吸能被收入耳中,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猝不及防就哭了…… 她紧紧的抱着那个身躯,含糊不清的哽咽着:“我不想你走,我不想让你走,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硬撑了那么多天的坚强,终于,在黑暗里溃不成军。 她有点庆幸说出口,同时,又有点后悔说出口。 “这么一去还不知道要多少年,你怎么那么傻!”她把头深深的埋着,一想到要和他分开,心中宣泄的是无以复加的痛:“你为什么要主动去认什么罪啊!你明明可以生活的好好的!” 她把头抬起,眼泪顺着鼻梁扑簌簌的落下,躺到压在枕头那一边的耳廓里:“我们不认了好不好?我们去榕城,还是像你原来那样生活,不管有错还是没有错,哪怕真的当个坏人,我也陪你当,如果不受伤害结局圆满是坏人才可以拥有的,那……我想当个坏人!” “我不想当好人了,好人要无私,要正义,要做许许多多听起来美好,但却伤害自己的事情,那样,对其他的人都好,唯独对自己是坏的,我不要……” 宁萧瑟心何尝不是在滴血,他伸出手去为她擦泪,然后数落她,数落的很是柔和:“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好与坏是不能被单纯定义的,在我这里,只有对和不对,没有好坏善恶,从前我觉得活下去,爬的高是对的,现在,我觉得勇于承担是对的,至少再次走出来时我问心无愧堂堂正正,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我并不后悔……” 她握住他擦泪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我和你是相反的,开始我觉得正义永远是神圣的,正义一定会打倒邪恶,我对正义始终坚信不疑,可现在我不那么想了,我不该试图改变原有的一切,现在我后悔了,让所有的所有都回到原点,好不好?” “或许,遵从自己的心,你认为的正确,才是真正的正确……?” “歪理。”宁萧瑟感受着手中温糯的触感,无奈的斥着她。 “我话还没说完!”她又重新掌握回话语权:“我的想法也是在有端正三观为前提下的,是遵从自己的心了,觉得杀人放火是对的还理直气壮,那的确是歪理。” “可在我自认为三观还算良好的情况下,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去体验了一些事情,从而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或许这个结论拿到法庭并不成立,因为法律相信事实,并不会过多参考人性、处境、氛围,以及一件件逼人不得不杀出重围的遭遇,不过这种种经历就算换成其他人,换成任何人,他们也不会比你高尚到哪里去,只有死,和在泥泞里活着,这两种选择。” “最开始没与你接触时,在我的思维里有两种概念,很单纯,一种是错的,犯了罪的坏人,另一种是对的,善良又满腔热血的好人。后来见识的多了,我才知道自己曾经有多么幼稚。” “千人千面,既然这世上每个人都长着脑子,有独立思想,这些思想又各不相同,那么有人的地方,就注定不会太单纯。像我之前想的完全就是傻子理论,世上没有太过于绝对的人,也没有太绝对的事。” “就像最开始,我听信了所谓好人的传言,持着自己正义至上的理论来接近你……后来,我的世界观彻底颠覆了,因为我懂了两个词,一个叫设身处地,另一个叫眼见为实。” 宁萧瑟看她很少见的正经,不由得牵着笑,饶有兴致的将态度尽量摆正,可态度上却非常像一个大人正在很努力的,认真听一个小孩子故作老成的讲道理。 黑暗之中的顾清栀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妥,又继续说:“你知道吗?如果是过去的我,不用太久以前,哪怕两三年前,我都不会想到自己开始站在这种角度说话。我一定觉得只要是做了恶事,管他什么内情,一棍子打死,错了就是错了。” “可现如今我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不是给坏人洗白,像那种真正的恶人是不配找出任何脱罪理由的,我恨不得立刻拿臭鸡蛋给他砸死,我只是……通过亲身体会,再结合你的经历以及处境,最后明白,主观作恶和形势所迫是两种不同性质。” “也许那些人会有许多目的,金钱地位女人等等,为了自己去中伤别人,可你,只是想活下去啊……如果你不强大,你根本不能保护自己也不能保护家人,这一步步走来,角斗场里向来都是不死不休的故事,没有握手言和,你想活着,就只能披荆斩棘……” 她还没说完,宁萧瑟就径直打断,问她:“就算是这样,那我问你,我有没有伤害到别人?我有没有逾越普通人的道德底线?” “可你是有原因的呀,而且你也不是普通人,不能用那些标准来衡量你……”顾清栀仍然想为他辩解。 却被他斩钉截铁的打断:“原因归原因,法律是法律,就算是保护自己,你应该也听说过有个词叫防卫过当吧?” “不过很遗憾,防卫过当,是罪。” “哪怕是对方主动想来伤害你,哪怕你不反抗会面临无法挽回的后果,哪怕你对要伤害你的人恨之入骨……可对不起,即使有人要杀你,你选择无动于衷,那么你是被法律保护的无罪的一方,你一命抵一命,用他的方式还给他,同时保护自己,这就是错。” 宁萧瑟的拇指在她脸上留恋的轻扫:“我知道你心软又感性,可世上事从来不是用情理来判断的,也不能将正负抵消掉,纵使你有千百种不得已的理由,可减分那项永远要另算。” 他一字一句道:“曾经伤害我的人,我让他们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而我对他们的伤害,现如今,我也要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就叫,因果循环。” 顾清栀哭到鼻子有些发堵,闷声的问他:“什么因果,他们害你是因,作茧自缚是果,干你何事?如果没有他们在先,你能去伤害他们吗?被欺负了还不让还手不成?难道正义只会保护善良的,毫无错处的死人吗?那样的保护又有什么用呢?” 她想了想,重新说道:“换种想法,也许你不是错的呢?只是违背了这世上大部分人认定的规则,或许这个规则合理,但却不能套用在所有事情上。” “所以,你为什么要用一个正确的自己,硬生生被别人眼中的条框所切割?我们我行我素不好吗?” 宁萧瑟摇头:“不可以,你也说了,既然是大部分人的规则,那就要遵守,哪怕是把自己不符合的棱角都切掉,也不能做特立独行者,那样,会生活的无比辛苦。” “你变了,原来的你永远不会这么想。”顾清栀很懊恼他的执迷不悟:“原来的那个宁萧瑟哪去了?现在我面前这个死脑筋的臭男人是谁?” 宁萧瑟舒了口气,一副回忆的样子:“原来啊……” “大概,在决定来到你的世界那刻起,就不复存在了吧。”他唇齿间发出的声音在黑暗中非常容易被捕捉,低低的,充斥着让人酥麻的磁性:“我不想管结局是什么,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风雨兼程,不敢回头。” 她将脸向他手掌那面倚去:“可那样会让我们分开许多年,你也舍得?” 宁萧瑟却沉默了,黑暗中两人的神智都是清明的,眼睛里都是前所未有的澄澈。 过了许久,他才忽的小声说了句:“如果……我再也回不来了,你还会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毫无保留的去爱你吗?” 说完,顾清栀瞬间泪如雨下。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安慰说不出口,自欺欺人更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强咬着嘴唇,屏着崩溃大哭的情绪,从仍然蹦出的零星哽咽里勉强回答一句:“会的,会记得。” 宁萧瑟得到答案,将手顺势伸到她脑后,按住她的头圈进怀抱里,他说:“答应我,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就彻底的把我忘了吧。” “即便是没死,要是判决的年头太久,你也别傻等我了……” 顾清栀铺天盖地的哭出来,她胸腔都开始一缩一缩的疼痛,可除了哭,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无力感而不知所措。 似乎感觉到额头有些湿湿的,她哭得混乱,也没顾得上那些,只是感受他胸腔的震动,然后听到他像个老父亲般苦口婆心的低声念着:“以后没有我的时日里,如果有对你很好的异性,你不要拒绝,也不要瞒着人家,虽然有些内幕不能说,但个别情况一定要先跟他说清楚,接受了自然最好,不接受也提前说开,免得以后因为那种原因受他的侮辱。” “其实小警察……也是挺好的一个人,我们是敌人,是情敌,按理说我应该厌恶他,是,没错,我也的确厌恶他,可不掺杂个人恩怨,论本质,他很优秀。” “他与你相识的比我更早,看得出,你们之间有感情,从前有,现在也有,只是碍于我们确定关系在前,所以在面对选择时,你只能去恪守底线坚守原则,尽量不始乱终弃,或是脚踩两只船。” “现在好了,不用逼自己去做选择了,如果喜欢他,他对你也好,那么就像你刚才说的,遵从自己的心,你觉得对的,就是对的,顺着这条路义无反顾走下去。” “世上就是有很多情不自禁,当他就站在你面前时,你无法拒绝,最后和他走到一起,那种感觉我懂,哪怕其他人都反对,哪怕你做出的选择是他不是我,只要你开心,我也永远会是支持你的那个。” 顾清栀吸着鼻子,抬起头怒瞪他:“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费尽心机的劝我和郑乘风在一起?” “我……说的也不单是他。”宁萧瑟语塞半刻,随后继续说道:“不是特指的某个人,而是任何对你好的人。” 他如宿针毡,语毕轻轻坐起身,忍痛割爱道:“你以为这样做我心里很好受吗?可我不能自私……” “马上就要去服刑了,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算回来了,我也是有污点的人,我能指望这样的自己怎么办?跟你承诺什么?山盟海誓什么?你的人生被我搅和的还不够吗?你才二十几岁,我再糊涂,也不至于用这么个毫无保障的自己来拘束住你。” “我想好了。”原本是他深思熟虑许久的决定,此刻说出来竟有点像赌气一般,但不管怎么样,有多爱,他就有多害怕会毁了她。 宁萧瑟顿了顿,清清淡淡的一句话飘了出来:“咱们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吧,以后再无瓜葛,嫁娶随意,我能不能出来和你都无关,就算有天重见天日,我们,也只是陌生人。” “在我走之前会把宁小奥安排好,以后他就不劳烦你照顾了。” “你也别觉得我无情,我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不能简单的上下嘴唇一碰说分手。作为补偿,我把展越给你,放心,那是我一点一点做起来的企业,都是正当生意,干净钱,任谁也查不出半分污点。” “至于交到你手里后,你想怎么做,就随你的便吧,卖掉也好,足够你一辈子衣食富足的生活了,想继续经营也可以,管理阶层我原封不动的留给你。想嫁人,就找一个优秀的对你好的值得的人,托付终身,不想嫁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好,也算我问心无愧。” 顾清栀也腾地一下坐起来:“我不要!” “晚了。”他头也懒得扭一下,直接打断她:“早就是你的了。” 她被唬得有些愣神,随即飞快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是的?” “去榕城之前。”或许是嘴快,或许是在她面前无所保留,宁萧瑟径直答出实话。 可顾清栀听了却哭笑不得,她又气又无奈,瞪着眼前黑暗中那个轮廓不知说点什么好。 这时宁萧瑟也反应过来了,懊悔的啧了一声,刚张嘴想要补救,却被她抢先:“宁萧瑟啊宁萧瑟,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明明一切都为我筹谋的滴水不露,连最坏的退路都想好了,还硬是要摆出伤害我的架势,逼我不领你情的接受……”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抛下你,也不可能再去接受别人了,我们能相处的日子不多了,好好的不行吗?干嘛非要闹?” 面对她看似成熟的态度,他却发起看似幼稚的执拗:“我没闹,分手吧,你别这么死皮赖脸,非要缠着我。” 实则……两人之间,各有各的成熟,顾清栀只想安安稳稳的接受,然后等着他回家,而宁萧瑟的成熟是体现在更加高深长远的地方,他不想让自己和宁小奥拖住她,让她在最美好的年纪,空等一个还不知道结局的人。 更是怕两人做好所谓的约定后,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两人的感情渐渐淡了,她又遇到了下一段感情,会因为他而苦恼不堪。 然顾清栀却不管那些,半跪半坐的在炕上蹭过去,到他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与他直视:“我的心很小很小,在装满一个人后,所有的激情和热烈都耗在了他身上,再也没有精力去喜欢别人了,也装不下别人了。” 黑暗中他的双眸炯炯,有些不确定,还有些期待的看着她:“可我要去很久……久到会错过花朵最美的盛开。” “没有你,花朵不会开。”顾清栀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看到他心底,低喃着回答。 他又道:“那种日子的辛苦,你没办法想象。” “我说了,我等你回来。”她避而不答辛苦,因为没有他的日子的确辛苦,但只要想到熬过去繁花似锦灯火通明,再难熬,她也能等下去。 宁萧瑟垂下眸:“你不该喜欢一个负罪累累的恶魔,如果当初选择的是天使,那么纠结不会有,牢狱之灾不会有,漫长的空等也不会有。” “恶魔和天使什么区别?”她反问。 他想了想:“恶魔只想救赎一个人,而天使想救赎所有人,你该选择那个高尚的。” “天使想救赎所有人,但他甘愿牺牲我,与我而言他就是我的恶魔。而恶魔,他从不伤害我,他牺牲了自己,救赎的也是自己,与我而言,他是我的天使,没有谁比谁高尚,只有哪一个更爱我。” 宁萧瑟听闻后忽然抬眸,两人就那样对视,静谧许久之中,他轻轻开口:“不恨我吗?我做过坏事。” “那你做坏事时,是出于自己的本意吗?”顾清栀将脸越凑越近,近到甚至能在黑暗中看到他瞳仁里的光亮:“换种说法,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是普通人,什么权势都没有,如果让你为非作歹,杀人犯罪,那样就可以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你愿意吗?” 他声音很淡,却很坚定:“不,我只愿现世安稳。” “所以啊。”顾清栀笑了,笑的很甜很美:“你是天使。” 宁萧瑟怔住,数年干涸的泪腺忽的在此刻恢复功能,凝聚出可以越过时光与情绪的感动,那道湿润对宁萧瑟来说是震撼的,对顾清栀来说也是震撼的。 因为这么久以来,她从没见过他的眼中含着泪水。 那滴清泪滴在顾清栀眼睫毛的下方,然后顺着脸颊流下去,出乎意料的,竟然有点凉凉的,随即是好闻的鼻息,轻触的鼻尖,以及交融的唇齿…… 还有被吞咽进对方口中,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语。 此刻间,相信许多藏在心里的话都不必说出了,在辗转与缠绵里彼此的心意就都明白的一清二楚。 比如,他不确定的问,和她坚定的答…… 初一夜里的窗外,又是无月无风,漫天烟火,普天喜庆,以及,抵死相融。 ………… 后来的后来,在一个清冷又遍布雾霾的下午,顾清栀收到来信,她放下手中的一摞摞文件,按按眉心,俯瞰大厦之下的芸芸众生许久,才鼓起勇气翻开纸张,去看信的内容。 打开信,映入眼帘的是刚劲又带着风骨的字迹,整齐大方,让人爱到了极致。 她透过那字,忽然回想起那天的场景…… 看着那个身影离她而去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都在照顾她的情绪,或是行事小心翼翼,或是柔声劝她。 可她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伤感。 因为有些坚定,别人都不清楚,只有她和宁萧瑟深信不疑。 初二早上局里的通知下来了,要他过午去总局出庭接受审判。 由于身份和情节特殊,一般涉及到了这种层面的案件,普罗大众都是不得而知的,包括其他许多同类型的案子,也都是秘密审理,秘密处置的,所以审判设在总局专门的审判庭里,也不公开,不对外。 得知这个消息后,上午两人就去民政去领证,家里人是支持她这么做的,因为这段感情是他们亲眼见证着,并且深受感动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多么的在乎她,甘愿颠覆自己的一切,只为来到她的世界。 可毕竟不是圆满喜乐的场景,登记是对的,不辜负他也是对的,可在这中间还有那么大的坎等着两人去跨越,所以大家的神情也都显得有些遗憾。 托了关系领完结婚证后,拿着那个小本子,两人都有一种做梦的感觉,甚至宁萧瑟都不愿意放手,直把那个红色的本子贴着脸,又贴着心脏,又闻是什么味道,宝贝又好奇的不得了。 而后两人去看了转回国内医院的程思慕,因为当时很混乱,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也就来不及去顾别人。 后来从姜淮禅口中得知,在几人都回来后,他所谓的处理,就是把家族交给了覃星言,既对家族里的成员们负责,又没有毁掉几百年基业。 而覃星言答应依旧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照看姜雅醇,并且把程思慕送回国,替他承担所有费用,希望他有一天可以醒过来。 姜淮禅也被安置在九号楼,与顾承允是一栋,户口被迁回榆城,改回万恶的本名……姜玉柱,对此他怀恨在心,与顾承允展开了大舅哥与妹夫日常互怼的幸福生活。 郑乘风也打来了电话告别,不过这电话打给了顾承允,说他从警转军,自愿请求调离,常驻在祖国边境,誓死保卫国土。 以及……她。 坐上展越最高领导阶层的椅子,她本是一窍不通,即便搬到了大厦顶层,每天向下看去也没有骄傲,全都是恐惧。因为她太害怕了,怕自己毁掉宁萧瑟的心血,怕自己摔下去尸骨无存。 好在姜淮禅在身旁竭尽所能的帮她,教的细致入微,黎衍也自愿留了下来,用心辅佐,还有许许多多的衷心干将,就像一双双手,万众一心的只为把她托起来,到那个至高无上的顶点。 而她自己也非常努力,觉睡不好,饭也吃不好,比当初考大学的时候还要拼命,慢慢的,她从开窍到渐入佳境,最后所向披靡。 其实顾清栀在经商方面并无天赋,也不聪明,她只是死命的去赶超,外加起点实在太好了,相比创业,她接手就是发展到鼎盛时期的展越,而且身边各种藏龙卧虎的助手,这就相当于别人起步是蹬着方轱辘的三路车爬上坡,而她开着超跑在平坦光滑又宽阔的大马路上,简直不要太容易。 最后,她似乎成功的活成了某个人的样子,也学会站在高楼之上俯瞰众生。 但她却并不开心……相比于人人夸赞的天才女强人,她仍旧想当不谙世事的猫,缩在某人的怀里,对所有事都不闻不问,只喜欢他,和小鱼干。 记得那年判决宣布的时候,出于他和顾承允是合作关系,并且从剿清境内势力行动中起到突破作用,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罪名,所以最终被判了五年,在幡山服刑。 所谓的幡山,是军事禁地,里面却没有什么机密,也没有军队,不搞科研。曾经由某个富豪开发,意图作为私家别墅园,占地面积极大,修缮的近乎和古代皇上的行宫一般,景致和工程都令人惊叹。 最后富豪犯罪落网,这处偏远而巨大的园子就被选址为监狱。可说是监狱,若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来,那在这种地方服刑岂不是要抢破头? 实则不然,幡山只关押那种抓了又杀不得的大佬级别罪犯,现如今加上宁萧瑟也才八-九个人而已。但这八-九个曾经手握的势力,不说半个地球也差不太多了,其中也是以宁萧瑟的实力为首。 但这些或许要死在这里的人万万没想到,这个比他们年轻,比他们叱咤风云的人,居然是自投罗网进来的……而且,他居然还能出去!居然只判了五年! 宁萧瑟的信里说,每天按时起床睡觉,自己做自己的工作,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虽然环境不错,但看管的极为严格,其余几个得知他只是五年旅游还能出去时,以为他有门路,围着巴结,虽然精神上受些折磨,但生活过得还算可以,让她不要担心。 如果等不及的话,找个好人把自己嫁掉,但前提是这个人一定要对她好,比他更优秀。 找不到的话……那就等他回家,两人四年半后重聚,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还有,告诉宁小奥,他爸爸不是坏人,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他长大之前一定会回来。 顾清栀从桌边退出来,抬着不太轻便的身子走到窗边。 玻璃的光泽上面映照出她逐渐有一点圆滚滚的身形,她看着底下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眼见黑夜将至,街灯一排排亮起,楼宇大厦间间格子亮起,车灯也亮起,万物都在做着入夜前的准备。 骄阳褪去光芒,变成赤红的一团向天际的尽头缩去,皎月初升…… 她偏头看了眼宿在沙发床上的宁小奥,那孩子乖巧又安静,睡得香甜。 顾清栀轻轻呢喃:“问我愿不愿意啊……” “我才不告诉你。”她将手下意识轻放在自己的腹上,眼中盛着山河,也盛着烟火。 那刻,宁小奥,她,与她手中抚摸的部分形成三条线,汇聚成一个牢不可摧的三角,然后淡淡嘟囔:“等你回来了,我们三个,会亲自告诉你。” 只是不知道,我还要看几次日升日落,春去秋来,体验多少人间冷暖,你才会再次回到我身边。 不过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想那一天,应该不会太远…… ………… 天空上,还是一如往常的日月交替,夜间,还是一如既往的星月交辉。 与三年前相比,偌大世界的流转似乎从不为任何人所停留,一切都没有做出任何改变。 正义终将战胜邪恶,顾清栀依旧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可现如今,在深信不疑背后,万事万物,又有了全新的解意。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番外和小剧场不定时更新 从发布到完结,相信能看到这里的都是真爱,非常感谢大家的包容,我知道自己的作品可能并不完美,但我已经尽可能的做到最好了,现在写完了,忽然有点难过,就像要和认识很久的人告别了一样,非常舍不得顾清栀和宁萧瑟,还有书中的每一个角色。 一直到全文四分之一的部分,就开始没有人评论了,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很希望在结尾的地方能听到大家的声音,但这种事也不能强求。 我已经看到了在结局一出的时候,仅有的读者也全都散了,可怜的收藏全部掉没,然后也没人评论的场景了,但是良心奉劝,看到结局就走的,永远不知道番外有多少隐藏内容……话我只能说到这里(阴险),能不能get到就看大家了…… 最后,如果有缘我们下部作品见,希望在藏星辰下面能看到在后妈跟过去的读者,那样我会很开心,也很有成就感的。 掰掰,我们番外或者下部作品见,祝我的胖友们平安顺遂,掰掰,掰掰……(我有点想哭) ☆、·番外之一·有些失去,是变相的拥有 我不想搬去榆城,不想离开爷爷,不想离开老宅,排斥有陌生人加入自己的家庭,更不愿意去适应什么新的生活…… 我爬上屋顶,喜欢登高望远的原因是喜欢那种错觉,那种……似乎视线中盛下的东西多了,心界就宽广了的错觉。 我是顾清栀,再过几个月就要迎来我的八岁生日。 现下是槐城的深秋,傍晚时分,残阳渲染在蓝的通透的天空上,映得一切都很唯美。 我坐在屋顶上,双腿自然的向下垂着,偶尔交替摇晃。远处有风拂来几丝凉意,我低头将衣襟掩严,用已经冻僵了的手臂把熊熊向怀里环的更紧一些。 抬眼看到枝头上仅存的几片残叶被寒风席卷着,干瘪而薄脆的树叶不堪一击,只挣扎了几下,就缓缓零落下来,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寂寥的伸展,无尽萧索…… 我不懂什么象征命运之类的比喻,也说不好什么伤感的话,我只是觉得,树叶在被风强行吹离树枝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像我自己。 那是种用七八岁小孩子的言语描述不出的,但很真实很清晰的难过。 或许在这稚嫩的七年多里,我懂得的词汇并不多,但其中有一个是深刻而复杂的,深刻到每体验一次便痛彻心扉,复杂到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这个词叫做,失去。 那时的我也并不理解这个词有多高深,更不能将过往经历深沉的娓娓道来,我只是熟悉那种心痛的感觉。每当失去一个重要的人或物品,心里那种空洞酸涩又无能为力的痛楚袭来,我就知道,这种熟悉的痛,就是失去。 那时这个词在我心里没有解意,只有生硬的字面意思,与懵懵懂懂经历多次的痛楚。 我想,我人生当中的第一次失去,应该是出生后没多久失去了母亲,但那并没有为我带来多少痛苦,因为小婴儿什么都不懂,即便母亲死在我身边,我的嚎啕也不是因为她而发出。 其次我与她未曾谋面,没有感情,就算日后长大会觉得遗憾,却也没有得而复失的折磨。 如果非要用种比喻来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患有慢性疾病,它不致命,但又不能被根治,只是在细碎冗长的岁月里,用落寞一点一滴的消磨人的心智。 若是说起真正意义上的失去,可能就是五岁那年,祖母突发急症晕倒在后院,被发现的时候身体早已僵硬。 爷爷和爸爸把我的成长看的很重要,任何不美好的都尽自己所能的不让我去接触,所以我没有亲眼目睹过生命消逝是种怎样的场景。 但那的确是我首次对一些灰暗的词汇有所概念,譬如失去,再见,和死亡。 而涉及死亡的再见,它的意义不是再次见面,是再也不见…… 同年,爷爷被大伯接到城里养老,临行前他抚着我的脸蛋说:好宝宝,别难过,爷爷还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你乖乖听爸爸的话,好吗? 我用力点点头,做出大人们都喜欢的懂事模样…… 或许没人知道,当我爬上屋顶目睹着大伯的车载着爷爷走远时,闷在胸口不知名情绪转化为无声的嚎啕,虽无声,却比真正的歇斯底里更加痛彻心扉。 我爬屋顶的本事是爷爷教的,习惯也是被他潜移默化影响着养成的。 爷爷教会我爬上屋顶宣泄情绪,但都是一些关于开心的情绪,比如在上面晒被子,晒玉米,滑稽着同手同脚的跳舞,聊天与大笑,看日落与漫天星辰…… 而在他走后,屋顶成了我难过时的疗伤所,我再也不会做上述的那些事,只想安安静静眺望着整个小山村,把心填得满满的。 从那之后,我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任何打击,但事实是我高估自己了。这种事不是经历的多了就会麻木无感,反之,就如同大病过后的人,他非但不会无畏疼痛,反而一丁点疼痛都承受不了。 因为一旦经历的多了以后,人就会变得更加敏感,甚至还没真正承受伤害,在设想中,每一种疼法就都真真切切的涌来,相互叠加,从而比没经历过的人更加畏惧疼痛。 例如几周以前,煤球一如往常般跑出去玩,开始我没有太在意,因为猫咪喜欢跑出去玩是常性,玩够了就会回来。 可当天晚上它没有回来,我心中开始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我并不想直接下结论,我依然愿意对世界抱有希望。 在煤球走失的那些天里,我在村子里疯狂的寻找,期待看到它黑黢黢毛茸茸的身影,又害怕看到那个身影以打击的形式出现在我眼前。 几天后,我的希望与日俱减,却仍不死心的或是在屋顶,或是在门口等它回家。 煤球是被母猫遗弃的小猫,和它的几个兄弟姐妹缩在临近垃圾桶的角落,我和爷爷将它捡回家,一点点悉心把它养大,除了它不是人类,其余与我的家庭成员并无差别。 我在意它,喜欢它,期待有天它能回家,用它纯黑色毛乎乎的身体蹭我,睁着它纯澈琥珀色的圆眼向我撒娇,示意它只是贪玩,回来晚了。 我不会怪它,只要它能回来…… 而当时的我也不会知道这一等,就等了近十五年,并且这份等待从未终止,我会一直等下去,即便我知道猫的寿命没有那么长。 或许等的并不是特指的某一事物,也不仅仅是黑猫,而是不忍心将生命中所有的失去以一个句号草率结尾。 但我又能改变什么呢?就像秋末冬初里的枯叶,任凭它抓紧树枝,还是树枝拼命挽留它,最终,还是败给了注定好的秋去冬来。 我看着自己生命中一个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正在以不同程度逐渐淡化、抽出……我不知道下一个是谁,或者说我身边还有谁? 就在这时,爸爸回来了。 他推开大门,身后跟着一个活泼靓丽到极致的年轻女人,她看起来就很机灵聪慧的样子。 我不敢确定,下一个失去的,会不会是爸爸。 那个年轻的女人姓姜,她的声音很柔软,连吐气都是香香的,不是脂粉味,而是淡淡的,盈晕飘散的花朵香,很轻易就能让人沉沦。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人的感官会先入为主吧,面对一个温柔机灵,漂亮又充满香气的女人,我无法抗拒,哪怕她是来抢夺我最重要之人的,我竟也讨厌不起她来。 她蹲下身与我保持相应的高度,笑嘻嘻的把我搂在怀里,出于好奇,她摸摸我的头,但好像又在忌惮我会排斥,悄无声息的又将手拿开。 我无措的困在那个怀抱里,因为是之前从未接触过的物种,她又香又软到我甚至就要热泪盈眶。 她那对大眼睛一看就很机灵的样子,问我:“喜欢熊熊吗?那跟阿姨去榆城好不好?阿姨给你买好多好多的熊熊!” 我有点想笑,哪里的阿姨,她的样子,她的语气,以及那种心态,分明也是个小女孩…… 可我看向爸爸,知道自己不能摇头。 小轿车徐徐行驶起来,我坐在后座,从侧面的车窗望去,熟悉的景色正在飞速的倒退。 我感到奇怪,也并不奇怪,没摇头却也没点头的我,此时此刻仍然和父亲一同收拾了行李,离开老宅,向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靠近。 也许我的答案并不重要,好与不好,其实都撼动不了最终的结果。大人们已经做好了的决定,我只能随波追流,就像之前那些失去,已经安排好了的,就无从拒绝。 只是看着爸爸将那道繁重而精巧的雕花大门上起锁的时候,心里莫名的难受。 妈妈,奶奶,爷爷,煤球,老宅,乃至整个槐城,或许还有爸爸……各种不同形式的告别使我力不从心。 我回过身子拼命的向老宅的方向张望,似乎有个身影坐在老宅的屋顶上,乌黑的长发,怀里抱着熊熊,漫不经心的摇晃双腿,目睹我的走远。 我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这次又失去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是,在这些失去之下,她此刻是否依旧伤心。 也有另种可能是她在等,等所有的失去最终都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而我,坐在平缓行驶的车子里,不知道榆城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更不知道这条路通往的终点,将会是我怎样的结局。 如果此时有路过的神明听见我内心的声音,他会明白,我并不乞求未来一路平坦无风无浪,我只希望,在下次面对失去时,我能从容的微笑,对他们说再见。 让那些不属于我的轻轻松松离开,然后清清淡淡的说,没关系的,都拿走吧。 时过多年,二十几岁的我仍在失去,仍在难过,也仍然不知道未来会面临什么。 但我想我更勇敢了,也在失去之中,逐渐的拥有更多…… ☆、·番外之二·与你重叠的影子 我厌恶这个世界,它肮脏,丑陋,昏暗……我所学过任何诋毁的词语,都能被用来形容这个世界。 我恨天恨地,咳嗽打喷嚏都会迁责空气把我呛到。 我喜欢登高望远,因为我在心里暗自发誓,我眼中所盛下的疆土,终有一天都会为我所有,被我所注视的人,终将都要臣服在我脚下。 我是宁萧瑟,十四岁惨淡无光的平凡少年。 若将平凡两个字说出口,相信会遭到周围人百分之百的反驳。 他们对我的形容永远是尊敬而向往的,例如,天之骄子,身娇玉贵…… 对此我只想说…… 娇贵个鬼。 但最终我并没有说出口,前一句平凡没有说,后一句的恶毒也没有说,不是在惧怕谁,也不是保持我的形象。 而是我压根懒得搭理他们。 不是针对某一个人,是针对在场的所有人。 曾经,我也天真赤诚过,在西苑的那段日子其实很是无忧,衣食方面都是最好的,连生活琐碎都被安排的井然有序。 除了对父亲这个角色没有概念,母亲,以及周围的叔叔阿姨对我都很好。我对所有人笑,因为那时的我不懂什么叫伤害,不明白在太阳光的笼罩之下,还会有另一种黑暗。 大概是做笼中雀太久了,不知晓外面的天空有多宽广,我以为整个世界不过是那个笼子,以及笼子里的食物和水。我安稳满足于现状,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那个人。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他究竟是成全了我,还是毁了我的一生。 我对他最初始的记忆是模糊的,大概因为遇到他的时候太小了吧,我与他相撞,我只记得他的高大,冷漠,以及轮廓不清面目不分的五官。 并不是说他有多丑,而是当时的我真的没记清他的模样。 后来,他的相貌随着接触,在我脑中逐渐印得清晰,变成那个让我午夜梦回惊醒中,又恨又怕的面孔。 他的残酷其他人无可比拟,我曾亲眼见过他杀人,或是犯错的下属,或是敌人,他就像一团暴戾野蛮的火,不小心沾染,便会被毫不留情面的,以最惨的方式尸骨无存。 原本在旁人的闲谈中偶然听到的,我并不相信的故事,后来也因为他的光荣事迹,和对母亲的态度而转变成深信不疑。 自那起,我开始疑心他把我带在身边是不怀好意。 虽然他们说……如果没有那个人,就没有我今日所有的待遇和光芒,就好像对我的收留是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让我去感恩戴德。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管一个人多么没人性,多么恶名昭著,只要他足够强大,凌驾于众人之上,那么强按头的施舍,也会被别人理解为可以拍手称赞大肆宣扬的善良。 别人只会赞美他歌颂他,所有好的形容词都冠在他头上,却没人问我,我是否真的想走别人给我安排好的道路…… 有人说我不识好歹,也有人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一边享受着这条路的平坦,一边抱怨着自己不愿意走这条路,对此我只想说,路硌不硌脚,只有走的人知道。 可我又能说什么呢?我最终仍旧什么都没有说,我什么都不配说,也不想说。 我只想变得更强大。 强大到可以真正做自己人生中的选择。 在我没走出那个积木城堡之前,以我的认知,我以为人活在世上的方式就只有那样而已,在基地里摸爬滚打,虽有地位高低的差别,但大家总归是一类人。 真的,我原以为整个世界的人都是那么活着的。 直到后来,慢慢长大了,恍然得知真相的我,被从内心深处涌动出的惊愕,刺激的泪流满面。 原来,通往终点的路不止一条。 放眼望去,我身边还有千百条路,平坦的,崎岖的,光滑细腻的,嶙峋蜿蜒的,还有我脚下,泥泞的…… 每个人的出发点都不一样,而我从前被封闭在基地里,我只看到脚下的一条路,所以顺理成章的认为,生而为人,像那样走一遭是必修课,也是正确的。 可在得知真相的那刻,在落差之下,我恍惚意识到,有些错误是与生俱来的,是你一出生,就双脚踏在错误土地上的。 最开始我也会羡慕他们,能够坦荡而平凡的过生活,出生,上学,毕业,工作,结婚……周而复始。 我自欺欺人,用自己的大脑骗自己,故意想着,那样的生活真有够无聊的。 另一边却贪婪的不肯移开视线,把每一个与我处在相反世界的人都盛在眼睛里。 后来姜淮禅看到,问我,你是想当龙,还是想当一条咸鱼。 我从车窗抽回视线,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没回答。他把这理解为这是我的骄傲,并且志向高远。 其实那刻我心里在想…… 到底是咸带鱼好一些,还是咸秋刀鱼好一些? 后来经过一番头脑风暴,我终于大彻大悟。 我,还是想当咸秋刀鱼。 只可惜,这种年头连秋刀鱼都要被赶着跃龙门,跃过去化身为龙,过不去,身旁凶神恶煞的人反手就是一巴掌,苦不堪言。 好吧,谁叫被逼上了独木桥呢?不往前走,难道还跳下去不成? 于是我拼命的训练,让自己的外在变得坚韧,另一边像干竭的海绵一样,疯狂吸收有利的生存知识。 人们都说怀揣着恨意成长的孩子,若是发起狠来逼自己前进,虽会扭曲,但定所向披靡。 我想,是这样的。 而那么庞大的一个家族,偌大的基地,其中没有几个是我的朋友。 其中利维坦算是一个,他是洛里家族的小公子,一头傻了吧唧的金发,愚蠢又英俊的面孔。 他和我一样,从小被养在姜淮禅身边,说是让他给我作伴。但我很怀疑姜淮禅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譬如喜欢给别人养孩子…… 后来才知道,利维坦也是利益的牺牲品,他养在这,美其名曰巩固两个家族之间的关系,实则是他父亲安插在这边的内应。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当时的我们怎么懂那么多,有相近年龄的自然会不约而同的往一块凑。 他这个人十分聒噪,每次我懒得搭理他的时候,他就问我:你知道我的代号是什么意思吗?我告诉你,是很可怕的怪兽,我会一口把你吃掉!边说还边张牙舞爪。 他们更习惯称自己的名字为代号,因为几个家族间的成员,他们父母为孩子取名字时好像和正常的打开方式不太一样。 那些名字,或者说代号,全部都很奇怪,要么是口吞山河的怪物,要么是西方神话里的反派天神,大抵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未来能掀起风浪,至于风浪是好是坏,哪怕是邪恶的,也无关紧要。 然而在姜淮禅知道了这件事后,也为我毫无震慑力的名字感到忧伤。 我的本名对这些不会中文的人来讲,非常拗口,所以他们便叫我的姓氏,Ning。后来在姜淮禅的苦思冥想下,终于拍案,昭告天下的改为Lucifer。 利维坦得知后特意跑来向这个名字献上真诚的掌声,还表示好酷,他十分羡慕。 我没理他,为此他不止一次的怀疑我是不是哑巴。 我仍然懒得理他,但不能否认,在我心里,若论朋友,他是有一席之地的。 因为蛰伏心理也好,略有自卑也罢,我有大部分时间是不说话的,即便说了也很简短。 久而久之,周围人认为沉默寡言是我的个性标志,事实上……我又能和谁说呢? 母亲优柔抑郁,自我有记忆起,她的精神就不太好,但也不发疯和歇斯底里,她只是很美丽脆弱的独自坐着,透过眼神涌出满满的前尘往事。 她生活各项方面没有丝毫障碍,看起来与正常人相差无几,可只有我知道她的不正常——她时不时就会冒出几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她总以为我才三四岁,或者是在她的肚子里,而后毫无预兆的又恢复正常,若无其事的继续生活。 更甚她偶尔还会在脑子里勾勒一个幸福的泡影,想象着父亲还活着,嘴里说着他快要下班了,等他回来吃饭,诸如此类。 在这种环境下,没有压抑成疾已经很庆幸了,试问我又能和她沟通什么呢? 至于其他佣仆,他们对我也只有分内的尊敬。 领钱做事,顺理成章。 若说交心,人家不过一个职业,何必付出感情?可若说忠诚,他们是姜淮禅的手下,表忠心的对象也不该是我这个狐假虎威的养子。 看着我长大的叔叔阿姨,除了乾伯,其余走的走死的死。 十几年间任榕城的风雨不变,我也不变,依旧是那个踽踽独行的,瘦弱的身影。 我有一个私人秘密基地,在训练场后院的高墙上,顺着院里的树可以爬到上面,一眼望去能穿透好几个区域,甚至还能望到基地外漫无边境的荒野。 我只当自己是爱吃树上的果子,并不去直视自己意图登高的心。 可说白了,哪个有朋友的少年会喜欢独自在墙头上发呆呢? 但不可否认,我爱居高临下时的感觉,也只有至高点上的风能将大汗淋漓的我吹清醒。 我安慰自己,没关系,强者都是孤独的。 殊不知这场自欺欺人的一意孤行,灰暗的究竟只有过去,还是望不到底的将来。 隐埋在泥土之下最卑微的种子,即便被践踏的再不堪,可只要它还吸收着养分,总有一天它会打破人们的遗忘慢慢发芽,破土而出。 可于我而言,长得多高多壮只是扎根在泥土里的附属品,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而且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变过。 那是十四岁少年的执着,那时的我认准前进的动力是怀揣恨意,将自己全部的不如意,都在别人身上找到了原因。 我想,既然身在地狱是无法扭转的事实,已经沉沦,不如沉沦的更深一些。 我既无法头顶光环,那就地狱为王。 后来,我终于得偿所愿。 我拥有的一切甚至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可那时转过头想想,我又真正的恨过谁呢? 曾经迁责到的人,现如今有了处置他们的权利。 除了想要置我于死的的人,其余,我半分未动。 真的很好笑,恨了十几年,恨了一大圈,到最后我竟找不到一丝源头,就仿佛凭空对着空气怄了十几年,到头来一头雾水,费了好大力气,抓了一场空。 而更不正常的是,我爬得越高,就愈是对那些欲愿失去兴趣。 站在至高点上回望,分明俯瞰整个国度,可是……我却仍然怀念当年墙头上的风景。 十四岁的我自然不知道未来将会面对什么。 如果时空穿梭,三十岁的我遇到那个隐忍又坚毅的十四岁男孩,我不会劝他放弃登高的路,也不会劝他放下自以为的仇恨。 我只会鼓励他,让他拼命的努力,赚很多很多东西…… 不赚富可敌国,也不赚位高权重,而是,赚回自己的尊严,和自由。 他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如果我能触碰到他,我要么早早掐死他,要么抱抱他,然后告诉他说。 辛苦你来到这个世界,若是再有选择,答应我,请你不要这么孤独了,好吗? 而他对我说。 请释然的你,解脱的你,从容的你,那么美好的你,快点来到我的世界。 请你快到我的生命里来吧,记得带上星星和月亮。 哦,别忘了,还有耀眼的太阳。 ☆、·番外之三·若如初见 周遭是陡峭嶙峋的深山,漆黑的夜,隐约可见道路的轮廓。 她跑啊跑,似乎永远也躲避不开深渊之中的凝视。 由薄雾作为幻象的陷阱极其诱人,薄薄一层蒙在丑陋的漆黑大口上面,让人觉得自己是仙子,踩到上面便可腾云驾雾。 她对美丽的东西始终深信不疑,抬出脚,踩在上面。 薄雾嬉笑着散开,仿佛在嘲讽她的愚蠢。 然后,她就被下面深不见底的巨口吞噬了。 “啊!”又一次在噩梦中醒来,沈其将手指戳在发丛里,触到发丝间满是滑腻腻的虚汗。 她连忙摸了摸肚子,还好,孩子没事。 虽然只是微微隆起的小腹,在外看并不明显,但那里面切切实实有某种□□感受不到的存在感,她这才逐渐安下心来。 似乎是幅度太大,把身边的人吵醒了,眉眼俊秀的男人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一幕,飞快起身。 他本是想脱口而出些什么的,但半路硬生生折了回去,还换了一副面孔。 “又怎么了?”蛮不耐烦的模样。 沈其抬抬眼,漫不经心扫到他转瞬即逝的的惊慌,耳朵里听到他被不耐烦掩盖的关心。 看吧,他还是问了。 如果一个人真的不关心你到一种程度,他只会带着怒气猛地翻身,留下一个埋怨你打断他睡眠的背影,而不是坐起来,左看右看,恨不得化身X光,将你上上下下扫描个遍。 沈其面无表情,日常颓废萎靡的蹦出三个字:“放我走。” “想都不要想。”姜淮禅冷哼,紧接着的确给了她一个生气的背影,顾左右而言他:“明天多给你找几个医生。” 月光的笼罩之下,他轮廓流畅的侧脸带着故作冷漠的无可奈何。 而后落下汗的沈其也轻轻躺下,尽量靠在床的另一侧,离他很远。 过了许久,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了的时候,静谧宁和的氛围突然被一句轻语打破。 “不然,请些什么东西放在屋子里镇压一下?” 说完,又后知后觉似的察觉出自己的在乎,某个别扭的人又匆忙的紧接一句:“你总做噩梦,一惊一乍的,害得我睡眠质量急速下降。” 沈其浅笑,不说话。 因为她知道,他是最不信鬼神这些的。 原本只是在她面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也不知是不是基地里的人办事效率太高,此日,一队侍从便涌进来,将各种奇奇怪怪的玩意都往她房里挂。 像什么找角度的八卦镜,找风水的佛像,日日要换山泉水的净瓶,甚至他那把大名鼎鼎的佩枪,都沦落到放在她枕头底下镇压辟邪的境地。 看样子把噩梦给吓回去,势在必行…… 沈其不是傻子,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的女人,姜淮禅对她的心意,她都懂。 可她偏是别着一股劲儿,打定了主意的和姜淮禅死磕到底。 有时候她就在想,如果自己的头脑简单一点,或者喜欢攀附权贵一点,哪怕一点点,两个人都不至于恶劣到如今地步。 可她心里有解不开的结,首先两个人身份有差异,沈其总认为他罪大恶极,坏到了极致,不肯和他搅和到同一个泥塘。 当年临分别的时候还吵了架,时隔多年不见,那份芥蒂只会被时光越酿越深重,并不会自行消减。 其次,她结过婚,有了孩子。 不涉及对那个男人是否心悦诚服,但既然选择了嫁给他,爱与不爱,女性本身的自尊自持还是要遵守的。她无法说服自己,一边肚子里揣着死去丈夫的孩子,一边和旧情人谈情说爱。 更何况,她还是被强制绑过来,困在这里的。 沈其是那种柔柔的,知书达理,温婉可人的女子,她从不忤逆长辈,见过她的人不说全部,但至少大部分都会喜欢她,想要和她接触。 然这样的女子骨子里却带着股倔强,就是明明看起来云淡风轻目空一切,可她执拗起来大罗神仙也毫无办法。 就像你面对一滩清水,你捏不住它也打不烂它,待波纹荡尽后一切一如往常,当真是让人揪不出任何冲突点的一场苦战。 姜淮禅也自知,他对上沈其,那是毫无胜率可言的,不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曾亏欠她,更是因为面对心上人,哪怕是能赢,他也会情愿输的一败涂地。 但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心上人眼瞎了呢? 于是怀揣着这种美好又莫名恶毒的想法,他对沈其展开了一系列的猛烈攻势。 在当时的年代,人民群众的思想基调多数还停留在务实肯干上面,为人讲究勤奋憨厚,夫妻之间甚至不追求相敬如宾,左右把日子过好了就算完。 至于什么情调,什么浪漫,有的人没听说过,有的人听说了感到不屑,还有的人对此表示耻笑,觉得这是种既不会过日子,脑子又有问题的做法。 可姜淮禅是自幼生长在国外的,他生长的环境和国内不一样,接受到的教育也不一样。 在那个连送花都是前卫手段的年代,他自以为他的花样繁多是有足够诱惑力的。 不说被彻底打动,但多多少少得到些缓和总是可以的吧? 然而,并没有。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脸,油盐不进,百毒不侵。 直到几个月后,她的肚子像吹气球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了起来,身子比之前更重了,也是最需要注意的阶段。 但很不巧,当时正赶上八个家族联手与外界势力对抗的关头。 那次是近几十年来规模最大,也是打的最凶残的一次。 在内忧外患人人自危中,姜淮禅察觉到自己不能自私了,为了保她和腹中孩子的安全,他差人将沈其送到首都机场,试图让她通过最光明正大的渠道回国。 毕竟那是官家的势力范围,任凭那些抢地盘的再胆大,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待她回国后就会彻底安全,自此,他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她是进是退都与他无关…… 本以为这段情愫会在战火之中偃旗息鼓,哪成想,沈其的犟脾气上来了。 原本不知内情的她如获大赦,生怕姜淮禅反悔,很匆忙的跟着侍从逃离开基地。 可在路上,她看到数百里的警戒范围异常到令人毛骨悚然,种种情况都一反常态,和她被“请来”的时候半点都不一样。 后来从司机口中得知真实情况,她第一时间是高兴的,觉得这让她憎恨的人终于是恶果自食了。可笑着笑着她脑中猛地闪过那副面孔……心咯噔一下,笑容在脸上逐渐僵硬,消失。 他,会死的吧? 会吗?如果会的话,这个世界上可就再也没有让她足矣恨之入骨的人了。 不行,这么精彩的一幕如果不亲眼看到,那该是多么的可惜啊,于是她一咬牙一跺脚,还偏就不走了! 但当时自欺欺人的沈其并没有意识到,既然恨可以入骨,那其他情绪也可以入骨,因为有那么句话叫做,由爱生恨。 后来在她的威胁下,司机半路悬崖勒马,瑟瑟发抖的又将车子开了回来。 任务没完成,倒霉催的司机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姜淮禅居然沉默了,看了他和沈其一眼,转头回房,并没有发作。 在转头之前的一瞬,司机揉了揉眼睛。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会长大人眼周那淡淡的颜色绝对不是最新款眼影,而是他的……红眼圈? 沈其也看到了,但她不会说出来,仍然冷着张脸吃饭睡觉晒太阳,与从前分毫无差,但在夜里的时候,两人在主卧共眠一张床上,哪怕他再疲惫,也体察得到,那股幽香比从前靠近了几分,如今就在他伸手可触的地方。 他说:“你走吧,现在我愿意放你走了。” 她想了想,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只轻描淡写了一句:“没地方去。” “你父母呢?”他又问,随即没等她回答,便自作主张的安排起来:“我在槐城给你买套房子,把一切都安顿好,你放心回去吧。” 沈其蹙眉,侧过脸:“你赶我走?” 姜淮禅的小心脏一颤,眨眨眼睛,没做声。 她又道:“让我走的话,这辈子你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后来在静默中,两人各怀心思了许久,终于,沈其掌握了正确的方法,黑着脸对他说:“好,可以,我走。” “晚了。”姜淮禅下意识脱口而出,反复无常:“你以为我是谁,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还就不放你走了,以后不管是生是死,是荣是辱,离开?想都别想。”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个人虽别扭,但却不像以前那样苦大仇深了。 他们就像缺油的齿轮般,咬合在一起生涩又费力,可不管怎么说,终究还是对得上了。 那段时日里战火连天,所有人都不敢松懈的对抗敌人,非常惊险辛苦。 她在房檐下用手遮着强烈的太阳光,看着那个沐浴日光而来的身影,恍然,与当年初见时的场景重合。 不管怎么说,他是沈其的救命恩人。 他身份令人畏惧也好,生恶也罢,如果没有这个人,她当年一定非死即伤,又怎么能理直气壮的站在这和他发脾气? 而且当年的他意气风发,灿烂而真诚,让人丝毫察觉不到半点污秽。他甚至是开朗风趣的,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魅力。 不知是得知身份后影响了印象,还是在她走后他真的变了,重逢时的他沉闷又狠辣,哪怕是出于人的自保本能,都不得不去和他保持距离。 哪怕曾经沈其对他是有好感的,两人可以说是两情相悦,可因为种种原因,中间那道鸿沟始终无法跨越,连旷世珍宝都无法令她回心转意。 但花朵、珠宝、皮草、珍稀食物、房子车子都无法打动的,此刻,被一个画面打动了。 仅此一个画面而已。 或许还有随着画面牵出的记忆,一点点充斥满她的心,使得那被碎冰冻住的心脏慢慢复苏,恢复火热,并鲜活的跳动起来。 都说人总是对第一个真心喜欢的异性格外宽容,因为那也是心底最柔软的所在。 沈其一直不去直视自己的内心,她并不想承认自己真的喜欢面前这个男人。 直到那个渲染着残阳的傍晚,天边就像烧起了一团火,连天气都与战乱时期贴合了起来。 她在屋内托着腰急躁的来回走,听外面的侍从几次来传话。 南边的分支败了。 北边的分支跑了。 哪个家族的副会长死了。 哪个家族的会长被抓了…… 沈其知道如果姜淮禅死了,那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也都活不成,但那刻她在乎的并不是这些。 她第一次勇于面对自己的内心,她的内心告诉她……自己,并不想他死。 后来,在夜幕临近的时候,基地里燃起了灯,侍候她的阿姨劝了几次饭,她仍旧无动于衷,木木的坐在偏厅的椅子上,眼神空洞的盯着地面。 她走不出这栋建筑,就只能坐在偏厅傻等。相较正厅,偏厅能更早的看到从外面进来的人,正门很远,中间还隔着各种楼宇和训练场,走过来要花好一阵子,但若是要进这栋建筑,就必定先要经过偏厅。 而此番结果不知如何,周遭就已经开始乱了起来。 很奇怪,那些侍从和警卫没有任何怀疑,还像往常那样,他们似乎并不担心结果,或者说,他们有着绝对的信心与忠诚,根本不担心姜淮禅会输, 反倒是姜淮禅在她来后为她招的几个女仆心散了,不是害怕会牵连自己,就是开始议论沈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议论的内容无非就是那些,说她从前恃宠而骄,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他们会长,现而今突然这么关心在乎,还不是怕她尊贵的好日子没了。 剩下的就是些不堪入耳的话,说她不要脸之类的,孩子明明不是他们会长的,还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盛气凌人给谁看。 旁边的女仆也不知是不是嫉妒,迎合了一句,是啊,没有会长,哪来现如今的她,还在那自以为是,故作清高。 沈其并不想理会如蝇般骚乱,她深深将那股潮湿的空气吸入胸腔,然后闭上眼睛。 此刻,她真心希望姜淮禅能够活下来。 并非为了她自己,她想了,哪怕他是个普通人,什么都没有了,只要他还肯接受这样的自己,她一定好好的,什么都不奢求,与他共度此生。 最终,所有议论和祈祷都在一句长叹中结尾,那句话虽轻,却清晰的落在她耳:“诶,要是会长死了,她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喽。” 这句话不仅仅是字面的意思,其中更有许多不敢让人深究的其他含义。 在死字出现的同时,她如同被刺激到了,猛地睁开眼睛。 一股带着血腥味的风迎面袭来,她下意识感到反胃,捂住嘴想要呕吐。 可随着那劲风而来的,是一个身着墨绿色连身制服的男人,被不算太紧绷但很修身的作战服衬托,腰间卡着腰带,使他的腿看起来尤为修长,整个人也更英武神气。 他不长不短的发丝自然倾斜在一旁,脸上透着疲惫。 但在看到她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亮了,是劫后余生的侥幸,也是磨难过后收获感动的欣喜,他微微一牵嘴角,半开玩笑似的问:“你在等我吗?” 迎接他的,是飞扑而来的香气满怀,以及抑制许久的失声痛哭。 他连忙接住,慌乱又柔软的在嘴里念:“小心啊,小心肚子……” 而后带着一步不肯离开的沈其吃了晚饭,他洗澡,她百无聊赖的搬了把椅子在浴室门口等着。 她看到磨砂墙面有非常模糊的高大身影。 他看到外面坐着的人双腿交叠,翘着小脚,脚尖晃啊晃,一边弹手指甲里不存在的尘土。 洗过澡后,两人宿在主卧。 他凑过去,耳朵贴在她圆鼓鼓的肚子上,问:“他……就快出生了吧?” “还要有两三个月呢。”她忽然有点害羞。 答完忽然无声,安静的听了会儿两人的鼻息,他才突然说:“假设当初,我做出了另一种选择,那么,他如今是不是就会是我的孩子了……” 沈其语塞,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这叫什么话,于是赶紧改道:“他……是我的孩子没错。” “什么?”沈其有些不解。 姜淮禅还是将头虚靠在她的肚子上,感受着一个小生命的温热:“他是你的孩子,就也是我的孩子。” 沈其十分直白:“可,他不是啊,你没有办法接受他的。” “我可以,”他闭上眼睛:“我多想讨厌他,但是一想到他是你的孩子,是你的一部分,有着和你相似的容貌,哪怕另一部分不是我,我也狠不下心去讨厌他。” “我因为你而讨厌他,也因为你而喜欢他。” 在漆黑的夜中,仿佛有什么从眼睛里涌出,落到枕头上,她鼻子有些酸涩,过了许久才淡淡的说:“对不起。” “不要道歉。”他闭上眼睛,慢慢去感受:“你猜,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沈其吸吸鼻子,答道:“女孩子吧。” 紧接着又补了句:“我喜欢女孩子。” “可万一要是男孩呢?” 她咬咬下唇:“都好。” 他忽然睁开眼:“如果是男孩的话,你还喜欢女孩吗?” 似乎……有什么意味深长的意思,沈其破涕为笑:“不喜欢了,太辛苦。” “好。”他也笑,抚着她肚子答:“如果是男孩子,我就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他,让他成为最优秀的人,让他保护你。” 沈其抚摸肚子的手忽的碰到他的手,那感觉如同触电一般:“那你呢?” “我们,一起保护你……” 那晚,天际烧尽了的火,化成最纯粹的灰烬,是淋漓尽致的残红,也是浓墨重彩的夜幕。 似乎再也没有那样美好的夜晚了,天下太平,尽如人意。 没有往后的争吵,没有矛盾,也没有抑郁,没有自-杀。 一切都停留在那晚,没有结局,不再继续…… 却是故事最完美的解意。 漫天星辉闪烁眨眼,就像当年初见时沈其的眼眸。 青葱的她梳着辫子,裙摆弧度飘荡到他心尖上,笑着对他说,我愿意随你或是云上或是泥泞,是好是坏是险是恶,永不背弃。 他却摇头,也笑着回应,与其你颠沛流离,不如我褪尽所有,飞奔你而去。 然这些都没有发生。 但时光若能回头,在那场盛大的结婚典礼上,与父亲争吵着不想结婚的她,看着被家里安排的,和他有着相似面孔相近身高的新郎,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错的…… 所以她没有妥协,没有假装很情愿很开心的挽着对方的手臂,而是选择逃离。 那样的话,她就会撞见那个真正的人,而不是嫁给礼堂上的影子。 他呢,离经叛道了那么多年,唯一一次守规矩是在她的婚礼上,他出奇的没有闹,还强迫自己发自内心的去祝福。 如果那时他做一次自己,哪怕只有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便可以轻易的击溃她的心理防线,成功带她走。 婚礼没有烟火这一项,国内也不流行这个,当晚满眼的绚烂她只在一个地方看过。 可槐城的天终究比不上榕城,穿着婚纱的她,也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她,两人不能一起偷偷拉着手跑出去看街灯看烟火,更不能……一起走完往后的路。 但她知道,她穿着洁白嫁衣,最美的样子,他是看过了,哪怕嫁衣不是为他而披,黛眉也不是为他而画。 果然时光,从来不是个会悲悯的玩意,如果他懂同情,就不会创造出这么多不可挽回的遗憾。 沧海桑田间,唯有弥留之际,才会让人彻悟。 沈其近乎几个月持续的精神恍惚,在那刻忽然正常了,她摸出笔,想了又想,将写好的纸撕了又撕,最终只有一句话,最得她心。 但最后那句话她没有留。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还想奢求什么呢? 人世间的喜与乐几近相同,但悲却是花样百出。 她离开、结婚、重逢、死亡,是种心如刀绞。他目睹着心爱之人结婚,抱着她的尸体,是种撕心裂肺。 人间悲欢并不互通,只让人觉得他们吵闹。 假设,我是说假设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希望,他一定要伸出手。 而她,记得一定要紧紧握住。 ☆、·番外之四·至死不渝 “姓名?” “……” “我问你姓名!” “……” “怎么了?是耳朵听不见吗?还是有什么障碍?不会说话?” “……” 那个小姑娘又进警察局了。 还是因为招猫逗狗之类的小错。 不了解内情的警员勉强挤出一点耐性,尽量缓和的去问。 可她仍然是任谁问话都不说,再逼急了就一副我哭给你看的样子,把一众警察都搞得焦头烂额,脑门冒汗。 这时门外飞速闪进来一个人影,边跑边高呼着:“老大来了,老大来了。” 他是刚毕业分配过来的小警员,对那位被临时调派下来执行秘密任务的顾警官崇拜不已,哪怕局里的老前辈众多,他也表明了心思的要以顾警官为终极目标而奋斗。 由于寸步不离的跟在偶像身边,所以今日这一闹剧的来龙去脉他都是清楚的。 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一样,小警员跑到屋里,又强调了一遍:“老大来了。” 梳着俏丽短发的姑娘循着声音抬起头,终于在话音落下不久,见到那个朝思暮念的,高大的身影。 此刻的顾承允一改往日仪态,特殊作战服由黑色警服所取代,再加上他品貌非凡,显得整个人无比精神。 他看到椅子上那个不安分的身影,叹了口气,对她身旁的警员道:“交给我来吧。” “姓名。” “你不是知道吗?”少女笑的乖中带着坏意,机灵聪明,像只小狐狸。 “姓名。”他面不改色,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 “姜弦。”她撇撇嘴,抬起二郎腿,翘起的脚尖在空中画着圈圈,边解释:“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警官,你读过书吗?该不会不知道锦瑟吧?” “年龄。”顾承允充耳不闻。 “警官,你接受比你小许多的女孩子吗?”说完她又托腮想了想,嘴里念叨着:“不过我应该也不比你小多少吧?” 她继续骚扰顾承允:“如果从外貌上来看呢,我们是同龄人,但如果从内心年龄来看,我觉得,恐怕是一段忘年恋!” 他皱起眉:“家庭住址,还有你的有效证件,拿出来。” “要去登记吗?我马上回家拿户口本。”她大眼睛扑灵扑灵的,身子忽然凑近:“警官,你相信爱情吗?” 顾承允老脸一红:“退后,给我坐回去。” “那……警官,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她睁着大眼睛,结合她一头短却不失美感的短发,将将到眉的刘海,隐约露出眉毛的轮廓。 她仿佛一只仙境遗落到人间的小精灵,没有人对她的魔法产生质疑,而被她的魔法所击中的人,终都会情愿醉生梦死,溺在她的香气迷阵之中无法自拔。 可在这其中也有个例外,就是面前的这位朋友,他目不斜视,不带任何情感:“我倒情愿再也不要见面。” “你好无情啊!”她长睫毛一垂,不刻意去矫揉造作,却用假意难过装点了她的魅惑与引诱。 那种勾魂的东西藏在自然而然的神情之下,不会令人心生反感,倒是会叫人心一紧,叹一声,好有趣的女孩子。 而她的存在,恰好完美诠释了一个词——古灵精怪。 或许还有些情理之中的离经叛道,但这些词放在她身上,没有夸张,只有更盛。 那种灵魂上的丰富多彩并不能用语言形容出来,但在眼角眉梢,细枝末节,都会不经意的流露,让人相信精灵是真的,魔法也是真的,爱这个女孩子,更是真的。 得到这样回答的姜弦并不甘心,她委委屈屈的嘟囔一句:“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这里是警察局,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这里……”顾承允板着脸,很生硬的良心奉劝。 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屁,依她看是网,电网! 不过好在方才那句话,在姜弦这里起到了另一种作用。 她这个人总能把一段普通的话理解出奇奇怪怪的意思,就像打通某一根不正常的神经一样,她眼睛一亮:“对哦,这里是警察局!” 自此,一场你追我赶的PK赛才在警察局正式拉开了帷幕…… “呦,小姑娘又来啦?” 姜弦笑眯眯:“来啦来啦,大伙都挺好的吧?” 这次是在管辖范围内骚扰民众被报警带回来。 “小姜啊,你等会,小顾马上就来给你做笔录了。” 姜弦乖巧点头:“好的呢。” 这次是吃人家的包子不给钱。 “哇,你还真的是一天不进局子心难受,行了,来吧,给你倒点水喝。” 姜弦依旧表示委屈:“饿了,想吃仙贝……” 其实每次她犯的事都是鸡毛蒜皮甚至微不足道的,有些连对方都不想追究,一是出于善意,二是看她一个机灵漂亮的小姑娘,单是她用那双大眼扑灵扑灵的看,都足矣让人把矛盾忘得一干二净,彻底原谅。 可她一直纠缠个没完,死命让对方报警,在报警后,得偿所愿的坐了警车,进了局子,她就又会跟人家解释,该道歉的道歉,该给钱的给钱,她也知道是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 但没办法,想名正言顺的见他,就只有这个办法,而且他还不能拒绝。 后来把老局长都搞得烦闷了,说如果她想来玩,不用故意犯什么事,直接来不好吗?为什么还非要兜那么大的圈子?怪麻烦的。 姜弦耸肩,表示只有那样,顾承允才会不能回避的和她沟通,而且如果天天来局里,这不合情理的,只有真正的犯了错,进警察局,走程序,既不算骗人,也不算故意缠着他,这多好啊。 老局长喝着茶水,听到这一谬论,猝不及防咕噜一大口吞下去,把嗓子眼烫得够呛。 为了铭记这惨痛的教训,他下命令,让全局上下对这个小姑娘实施紧急手段。 从此,每当有报警电话响起,接线员务必都要问一句:顶风作案的是不是一个短头发大眼睛的小姑娘? 她的待遇也急转直下,从前好歹还有警车,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关于她的案子都换成了警察老伯骑着破脚踏车去现场。 这边姜弦人还没到,局里闻声的小警员就已经把茶泡好,仙贝摆上,除了没点香,其余就跟上供也差不太多…… 终于有一天,这段漫长而细碎的攻势就此为止。 犹记得那晚夜空漆黑无月,局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留几个小警员值班,两个接线员闲得无聊直打瞌睡。 忽然,一声急促响亮的电话铃声打破寂静。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熟悉,可却一反常态,她很慌张无措,声音微颤透着无尽的恐慌。 由于姜弦的事迹在局里广为流传,所以接线员开始仍以为这是她的套路之一,并没有太在意。 可她声音时强时弱,还伴随着奔跑的脚步声,浓重的呼吸声,以及几个男性追逐叫喊的背景音。 接线员立刻严肃认真起来,仔细分辨着情况的准确性,一边向她询问地址。 她答不上来,只是慌张的告诉对方,她在哪里遇到了这些人,并且现在正在向着警察局的方向奔跑,但是能不能跑到,在什么地方会被追上,她也说不准。 然而面对男性,女性与生俱来就带着弱势,不管是体力还是力量,她就算开始还跑得过,可随着体力下降,外加紧张,没过路程的一半她就被那几个喝醉酒的混混堵在墙角。 当时的天色不算太晚,周围也不是偏僻的地界,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那种见义勇为的事情发生。 她边求救着,边试图保护自己。可最终还是抵抗不过,被一把扛起拖走。 在被扛到肩上的前一秒,她视线内的街道颠覆翻转,漆黑至极中,只映着一束路灯的光亮。随后,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声在不远处响起来……听进耳朵里满是撕心裂肺。 至于究竟是谁将车开的如此鲁莽,他遇到了什么事?有没有撞到人或是动物?有没有谁受伤……一切爱管闲事都落入尘埃。 她自顾不暇,又怎么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死活呢? 或许同一时空,哪怕同一场景中,两件不同事都互不相干,就比如她不了解那声刹车起于何由,止于何果,而咫尺间的对方,也不会知道她此刻面临的困境。 但姜弦知道,如果无法反抗,一切发生了,即便以后可以追溯他们的罪责,那她的人生,也早已经完完全全的毁了。 她奋力的撕咬,拼命挣扎,却无法抵抗几个男人共同的掌控,就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后方昏暗的胡同中忽的跑出一个矫健的身影…… 她看不到具体面容,只是通过声音来判断,那和方才的刹车声是来自同一个方向。 如雨点般落下的拳脚持续了十几分钟,几个喝醉的小混混被收拾的服服帖帖,顾承允打电话回复给了局里,直到撂下电话去查看姜弦的情况时,脸上仍有褪不尽的怒气。 “你怎么样?”他半蹲下,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但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软软怯怯的,也不太好狠狠教训她。 姜弦畏惧之色并未完全消退,小幅度活动了一下身体,方才他冲出来解救她的时候,扛着她的小混混慌了,手一松把她扔了下来。 其实她除了受到惊吓,其余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却仍想用那副可怜又真诚的模样,掩盖自己的小心思。 她动动脚,又动动腿,心里想着腿摔断了要抱抱的戏码,但是手里却下意识向屁股后面摸去,顺嘴就说:“不清楚,好像是……尾椎骨摔裂了吧?” 我的天哪,姜弦闭上双眼,这叫个什么说法啊,听起来也太不美好了吧…… “能自己走吗?” 在得偿所愿的听到这句问话,她皱着小脸扭了扭身子,犹豫着答:“应该,应该可以的。” 在顾承允的搀扶下,姜弦慢慢站起身,可在他把手慢慢抽走的时候,她猛地就又摔了回去。 “哎呦!”她脸色都变了,痛得下意识惊呼。 好嘛,叫她作,原本没什么事,可这么实实在在的一摔,真的把尾椎骨摔得生疼! 再后来,她终于得逞的爬上他的背,在那一刻,心中所有的悸动统统宣泄到一处,心跳得飞快,又热泪盈眶。 这样一想,别说是摔断骨头,就是豁出命去也值了。 由于她走不了,又不能坐下来,没办法,顾承允只能等到局里来人,把几个小流氓押走,顺便帮他把车开回去。 而他背着姜弦走在无月的夜空之下,脚步很快。 伏在那紧实略显消瘦的背上许久,她环着他的脖子,脸紧紧贴在上面。 鼻腔里灌满了让人神魂倾倒的味道,那种劫后余生的侥幸和温暖的错觉让她感动的一塌糊涂,但睁开眼睛才发现,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儿。 “这不是那条路。”她在后面弱弱强调。 对方没说话,姜弦突然不知怎么是好,盯着他的后脑勺和侧脸:“那个……你要带我去哪呀?” “医院。”顾承允回答的理所应当。 她有点慌:“不用去医院了。” “为什么?”他还是一脸严肃。 某人把脸像小狗一样怂怂地埋在他背上,说道:“其……其实,我,没受伤。” “我知道。”他淡定的答。 姜弦把脸微微抬起:“啊?” 顾承允依旧一本正经:“我看出来了,只是不想拆穿你,这种得罪人的事,还是让医生来吧。” 姜弦听了先是一愣,缓了好久才从这句话中分解出专属于他的严肃幽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更加赖皮的趴在他背上,用脸颊蹭他的后背:“真好欸,你能来救我,这说明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后背一僵,仿佛都起了鸡皮疙瘩,语气很臭的说了句:“再这样我可把你扔下去了?” “不说了不说了……”她立刻变老实,鸵鸟钻沙一般闷声趴回他背上。 走了有大概半段路的距离,两人沉默的有些尴尬,他斟酌良久,这才以极小的声音唠叨:“惹了事没本事解决,还偏要晚上单独出门,如果我今天没有找到你,你想过会是什么后果吗?” 一向活跃欢脱的姜弦没有说话,缩在他背上,有些后怕,同时也有些委屈难过。 她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虽没有投胎在权贵人家,但沾她那哥哥的光,没几岁便得了势,养在高门深院里。 她和哥哥就宛如两个极端,一个浸没在黑暗之中,一个被保护的半点污秽不沾,锦衣华服着身,侍从佣仆围簇。 那群人恨不能上天摘星揽月的哄她开心,连出门都差点步步踩在下人手掌心上,怕她沾染世间尘埃,亦或是被肮脏的土地硌疼了双脚。 那样无忧无虑的长大,她根本不懂什么危机意识,更没有见过哪个男人会冷着脸拒绝她,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我不喜欢你。 可自从她一意孤行追随着那个人离开基地,离开榕城,所有的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原本不谙世事的她也慢慢开始成长,向着那个她不熟悉的世界,愈陷愈深。 两人经过时,偶有过路行人投来打探的目光,但顾承允没穿警服,被旁人看了去也只当是任性情侣之间的秀恩爱行为。 现在是他的下班时间,原本已经吃过饭快要睡下了,忽然接到迷弟的电话,他从沙发上爬起来,边驾车顺着她说的位置一路往警局开,边焦急的寻找。 亏得中途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叫喊声,顾承允将刹车踩到底,下车一头钻进漆黑的巷子。 哪怕他当时在潜意识里欺骗自己,不断找借口,认为自己只是出于警察对民众的责任,再或者只是生而为人的正义感…… 但不管怎么说,那个平日里总是缠着他的小姑娘,现今她遇到了危险,他想去帮助,甚至说是拯救,他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幸运的是,上天待两人还算不薄。 顾承允步子迈得很平稳,气息喘得也均匀,就在姜弦快要在那个安稳的背上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定定地说了一句:“过些天,我就要走了。” “走?”姜弦听到后可不淡定了,勾他脖子的手臂不自主的用起力来:“你家不是在这吗?要走去哪?”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用另一种方式回答她:“你应该知道,我被委派到这里是带着什么任务的。” “知道。”姜弦垂下眼眸,像只八爪鱼一样牢牢贴在他背上,大眼睛眨了又眨,才闷闷接道:“对付我哥哥在境内的势力,对吗?” 顾承允自认为他已经够直白了,却没想到姜弦比他更直白,一时间竟无言。 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是敌人,这还能让他继续说什么呢? 可她此刻心里难过极了,想进一步,又不能更进一步,左右都是纠结,但她更害怕以后再也不能和他见面。 小姑娘的眼睛逐渐湿润,轻轻的,柔声细语的开口:“也许,你早已经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了。” “那次也是你救了我,加上今天,你已经救过我两次了……” 她并没有发现顾承允脚步开始变得沉重,她单纯又傻气,脸色开始随着回忆变得温柔,尽显甜蜜:“那天是我的成人礼,我第一次被允许去那么热闹的地方,可不知怎么,半路忽然和随从走散了,我正和他们说着话,回过头却只有推搡向前的人群,拥挤不堪,每一个面孔都是陌生的……” “但我没有慌,我自以为我认得回去的路,也有能独自生存在这世上的本领,却没想到突然发生那样的变故……” “大概对你来说,救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近乎是家常便饭,但对我来说,你就像从天而降的神明,也是黑暗绝境里从头顶投下来的光。” “从那天起,我就像中了蛊一样,吃饭时想到你,睡觉时梦到你,越是强迫自己忘记你,就越是想见你。” “后来从榕城到槐城,再到警察局,我知道我卑微的让人讨厌,但是……我真的……” 她长长的下睫毛从中挂着一滴泪水,似是懊恼自己的低姿态,又像是对他的不舍,或者说对这段穷追猛赶却毫无结果的感情感到无力,她两颗洁白整齐的门牙咬着下唇,随着咬脱,贝齿和下唇分离,这才又黏又长的扯出一句:“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你哦……” 顾承允还是善良又心软的,虽然他之前的行为并不违背原则,但总归是欺骗了感情,他自己也觉得有愧,于是小声告诉她:“其实那次,随从是故意被冲散的,劫你的小流氓是我的同事,救你是剧本,一切……都是我们事先预谋好的。” 预谋用救她来打通渠道,直接深入虎穴,却没想到最后虎穴没入成,倒捅了关于芳心暗许的马蜂窝。 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顾承允感觉到环在脖子上的手臂松懈了,他原地站住,身后一轻,她从背后滑落,站到地上,默不作声。 心想着她或许难以接受,大发脾气,情急之下殴打他也是有可能的,他做好了准备,绝不会有半分还手还口,任她出气。 谁让他这么可恨的骗了人家小姑娘呢,骗的还是胸腔里跳跃着的重要东西。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这么滴滴答答的过去,她竟没动静,直到秒针发出第五声响动时,才一字一句的问:“那这次,是预谋好的吗?” “不。”他摇头。 姜弦十指交叠在一起,继续问:“如果我有危险,在你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你会选择救我于水火吗?” 他缓缓点头,因为是背对着她,所以并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出于警察的责任感?” 顾承允还真仔细考虑了下,随即回答她:“或许,不是。” 她笑了,并不想去管对方说的是否属实,她只知道自己悬着的心落下了,然后扬起头:“其实所有的预谋,我都知道。” 这下震惊的轮到顾承允了,他猛地回身,盯着她,惭愧的说不出话。 “你以为我哥哥是傻子吗?在事情发生之后他就调查出了一切,并且原封不动的告诉了我。”灯光之下,她抬眼,两人四目相视:“可我,仍然选择了追随你。” 姜弦从来不是个脸皮薄的女孩子,她大胆且率直,有什么说什么:“而且,我说的第一次见面,指的是我们第一次接触,我真正看到你的第一眼,并不是那天,而是你混在花匠里溜进基地。” “说真的,你修剪灌木的技术真的很糟糕,但是你捡破烂的技术很强,灌木剪得不怎么样,但花坛被你整理的十分干净……。” 说着,她想起什么,忽的又笑起来,眼眸弯弯的,那弧度荡得他心慌意乱:“那么高挑英俊,相貌堂堂的人,带着草帽,连偷偷张望都那么有魅力,好吧……说实话的确有点愚蠢,但莫名觉得好可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是个纯粹因外貌而搞区别对待的人,我不相信什么所谓的一见钟情,但在不涉及更深层面的情况下,只是刹那间因外貌冲击到了我的灵魂,我承认,你,是独一无二的,第一眼就能震撼到我的人。” “我在与你一窗之隔的地方看着你,浇水,修剪,每天都看,只是你无法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我。” “你对我养的小浣熊也很友善,有时候连我都讨厌那个家伙,可你……对它的样子,看得我心都融化掉了。” “还有在灌木丛里的大千纸鹤,你每天都捡,我每天都放,不知道你在拾起它们的时候会不会想,是谁这么讨厌,总是给你带来困扰,可是我偏那么卑微,哪怕是你用手拾起属于我的东西,我都会觉得荣幸之至,一整天都会洋溢着开心。” “所以你知道吗,当你救我的时候,我们连呼吸都那么近,我欣喜若狂,感恩戴德。” “后来哥哥告诉我说那只是你们的一个圈套,而你,是我们的敌人。” “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你愿意用这个圈套,套住我一辈子,那就好了……” 若浓墨的夜中虽然无星无月,她却比月更皎洁,毫无掩饰的立于他面前。 而这些对顾承允来说,不无感动,但更多的是不能接受。 因为作为一个成年人,他的理智告诉他,若是拒绝,她日后想到的时候可能会不甘,若不拒绝,走入他生活的她往后必定后悔。 可……他正直严肃,并不代表他心狠,对于拒绝这种事,他同样感到张不开嘴,只能旁敲侧击:“我结过婚。” “我知道!”姜弦点头如捣蒜,声音清脆利落,仿佛已经下足了决心:“了解你的事以后,我也很难过,可这毕竟不是第三者插足,也不是你始乱终弃,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相信如果她知道,也希望能有人代替她好好照顾你吧?” 顾承允蹙眉,支支吾吾:“我,我还有孩子。” “嗯,这个我也知道,你不用担心,我嫂嫂的孩子,小醇,就是我带大的,和你的孩子差不了几岁,我会带孩子的!”她信誓旦旦的保证:“我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说完,她意识到什么,话音一转:“还是……你怕她不接受我?” 顾承允焦头烂额,开口想打断她:“玉弦,你还小,根本不懂生活有多么复杂琐碎,或许你只是一时冲动,等这股冲动过了,你就会后悔的,日子最终还是要归于平淡,你在那个环境长大,接受不了那种平淡。” 她满腔肺腑之言被那句话瞬间屏了回去,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哥哥这么叫我。” “那,你看这样好不好。”她做出了最后的让步:“你可以不用给我任何名分,我也不出现在你孩子的面前,我什么都不奢求,只是……别甩开我,让我见到你,好不好?” 她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却委屈巴巴的不让它掉出来,仰着头告诉他:“哥哥说,倒贴的女孩子最不值钱,现在,你一定开始瞧不起我了吧?” “但没关系,我不在乎的,以后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从前是榕城,现在是槐城,不管以后是哪里,我都跟在你后面。” “我猜,你一定不懂思之如狂的感觉,一天见不到他就活不下去的爱情,可能你永远体会不到。” “等你真的遇到了,就会明白这种甘愿自降身价,甘愿卑微,但其实……哪怕旁人都觉得我低贱卑微,可我喜欢你,是不卑微的,那是最让我感到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如果……你真的有一天遇到了那样的爱情,到那时候,我再离开你,去我该去的地方。” 顾承允和沈青,其实更多的并无爱情,可能是亲情,也可能是什么不知名的感情,他们住在隔壁,青梅竹马,是你一个明朗的微笑,我被风吹起白裙子的这种美好。 最后两家包办婚姻,没人反驳,顺理成章。 但于之姜弦,他自己知道,心脏跳跃的节奏是不同的,看向她时的感情也是从未有过的,只是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所谓的爱情。 既然是有好感的,那就更不能让人家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子来蹚浑水,当什么后妈,于是他逼自己闭上眼不去看她,强装正义凛然的劝她:“会很辛苦的。” “有你,就不会辛苦。”她看着顾承允颤动的睫毛,就知道,他,应是凡心已动了。 于是在那年那夜摆动的树叶之下,灯光慌充月亮,扑火的蚊蝇算不得星光,但锥形光束之下飞舞着的终归还是美好。 她并没有继续说其他的,斟酌良久,只是淡淡的问他一句:“我看过她的照片,你……喜欢长头发对吗?” 如万箭穿心,顾承允猛地把眼睛睁开。 只见她挂着泪珠的脸突然笑了,笑得明媚:“我会留长发,也会变温柔,你喜不喜欢我,随你的意,我喜不喜欢你,与你无关。” 再漫长的夜终将过去,有的平平无奇,有的,足矣改变几个人一生的命运…… 而事实证明,在那个夜晚说过的每一句话,姜弦都做到了。 她精灵一样俏丽的短发变成了婉约柔顺的长发,她不再离经叛道和耍宝,逐渐变得稳重温柔,但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一些小机灵,毕竟那些是融入骨子的个性,不可能轻易改掉。 至于日子辛苦与不辛苦,她想,应该是不辛苦的。 她享受追逐的乐趣,同时,也因选对了人,而得到了应得的幸福。 世间多少错过和别离才促成一对圆满,只因为在生死关头,彼此都没有因为害怕而后退。 她拼命的一步步向他迈进,而他,即便出于各种为她好的缘由,一直选择与她保持距离,可姜弦的眼光是没错的,她看中的人,是有责任和担当的。 在退无可退的时候,对方那么坚定,宁可抱着跳进深渊永不翻身的决心,那么他能作为回报的,也只有张开双臂,迎上她,拥入怀中。 榕城一行是熹光前的黑暗,姜弦带着顾承允回了基地,和姜淮禅挑明,三人都明明白白的把身份摆上桌面。 最初始姜淮禅并没有动怒,反倒是极力劝说顾承允留下来,要和他并肩执掌整个家族,不是下属,也不是辅佐,而是平起平坐。 可顾承允的对错观特别分明,他表示这次登门,只是出于礼貌。姜淮禅是姜弦唯一的家人,要带她走,和她在一起,两个人就要名正言顺,他走的只是这个过程。 至于和他同流合污?绝不可能。 于是这才有了后面的一刀两断。 然很让人惊奇的是,那次会面,明明是死敌,可却像两个高手过招,点到为止。 姜淮禅居然在自己的地盘,放顾承允和姜弦毫发无伤的离开,而顾承允在走后,也半点没透露出基地的情况。 那日过后,双方仍剑拔弩张针尖麦芒,可潜移默化之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改变了,微妙而古怪的继续存在着…… 一晃而过十几年,当年的主人公都不再年轻,轰轰烈烈也终归为平淡,可两人从来不曾后悔。 顾承允觉得,在他心里,她始终是这世上那个最好的姑娘。 而姜弦认为,山盟海誓,山会崩塌,海会枯竭,唯有两个人的感情无可撼动。 多少热烈最终死于无果,她很幸运,在不断追逐中,对方停下来,两人便撞了个满怀。 撞上了后,就再也没撒开过手…… 也许这份感情会有一天走到尽头,那将是其中一人生命的终点。 其实想得到这样的结果也并不困难,只是两个人都勇敢一点,仅此而已。 那样,就会在有限的生命里,得到无限的延伸。 是关乎于爱的…… 至死不渝。 ☆、·番外之五·给你的答案 冰雪消融之后,春暖花开之时,幡山从一片萧索中走出。 树的枯枝抽起绿葱葱的新芽,泥土中重新钻出嫩草,可看可闻可感中尽是生机。 “九号,出来吧。”别着枪束着腰带的军人魁梧精神,如同棵青松一般立于九号监房门口。 话音落下,屋内走出一个男人,在其他大佬朋友们眼巴巴的注视下,他迈出修长的腿,跨过门槛。 并不是像其他人预想的那样,在触手可及自由前欣喜若狂,亦或是拔腿就跑。 他很从容,甚至显得淡定的可怕。 被关了五年,压抑了五年,虽相较这里的其他人,他是轻松的,但毕竟从小高傲惯了,哪怕生活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总归还是自由身。 这五年可长可短,它可以被自我安慰成很短的一段时日,也可以被抻成无数个漫长的日夜。 在这其中,吃饭,睡觉,出操,做工,他几乎无时无刻都数着日子…… 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天,极度喜悦和激动的冲击之下,他反倒有些恍惚,开始觉得这一切缺乏真实感。 从前不是没有见过太阳,也不是没有沐浴在日光之下。 来幡山之前,或是来幡山之后,但太阳于他来说永远是别人的,从未真正的被自己所拥有。 现如今,他又一次走出房门,不是被看管着去执行日程,而是获得新生。 这样一来,就连太阳看起来都亲切了许多。 他杵在门口,抬起头向天上望去。 很明媚晴朗的好天气,蓝的,白的,金的,也不知是感动还是刺眼,他微蹙起眉,一张白皙的脸被日光晃得更加逸尘脱俗。 当兵的看着他笑了:“怎么?还舍不得?” 他看了看对方,没说话。 “行了,舍不得也没用,以后这儿就不归你住了,你也回不来了,快出来吧。” 他这才露出第一个微笑,轻声道:“嗯,出来。” 不同于五年内任何一次出来。 这次迈出,方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出来。 院中剩下铁打的八人组正在做伸展运动,大腹便便的老二费力将手举上头顶,再放下来,开开合合,边嘟囔:“老三你看,这小子还不爱走了。” 被叫老三的从长相上看就是显而易见的圆滑,他牵嘴一笑,侧过脸:“傻了吧你,没看见人家这身行头?” 老二闻言定睛看去…… 只见他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衬衫和西裤熨得没有半点褶皱。 如果不是这种细节显眼,看他的态度,旁人还真以为他是不想出来呢。 一直没出声的老大轻叹,他在这几个人里年龄并不是最大的,只是第一个来到这的,论先来后到排大小,所以都称他老大。 这位老大瞥了宁萧瑟一眼,过了许久才自言自语道:“他美着呢。” 因为特殊原因,几人之间并不允许告别,甚至单独相处的机会都没有。 宁萧瑟在陪同下走出房门,经过长长的石子路,与几人隔空相望。 催促中,他重新迈出步子,没有做停留地继续往出走,听到身后此起彼伏的喊声传来…… “老九,出去好好的啊,没心没肺,多吃多喝,不管怎么样可别再回来了!” “臭小子,照片!照片可别给我忘了!哥几个这辈子怕是出不去这五指山了,隔些年拍点外面的照片发给柳下士,让他给我们看!” “再见,兄弟!” “再见!” 几个人的喊声在后面此起彼伏,他却不回头…… 是不敢回头。 可即便这样几人也并不生气,因为他们是懂这份心思的。 有些告别,这样无果而终最好,纠缠不清藕断丝连,反倒给大家都带来困扰。 宁萧瑟被带上眼罩,坐上驶离幡山的车子。 依旧是熟悉的曲折蜿蜒,在蒙上眼睛失去视角的情况下,其他感官变得敏锐,林中雀鸟的声音,幡山春风的味道…… 而细细体察之中,就连时间也有种比寻常要更漫长的错觉。 这条路,他走过第二次了,次次刻骨铭心。 上次是想被遗落在身后的人,这次,他不知道…… 近十点,太阳正要抖擞精神开始发光发热,他从幡山深处来到与公路相衔接的地方,那里有着密不透风的围墙和大门,说是高耸入云也毫不为过。 几队士兵在平坦巨大的院子里训练,院外隔几百米就有一处显眼的提示——军事重地。 他被送到大门之外,然后随行士兵便言语不发的离开,大门关上,留他一个人站在门前,拎着行李,凄惨冷清。 按理说他们应该知道他出来的事。 顾承允由于年纪偏大,不适合再拼死拼活的冲在一线跑任务,所以现如今功成身退,在那位搅屎棍副局和他的后台一同倒下之后,就接替了他,成为新的副局。 这么一个专注对付黑恶势力部门的最高管理阶层,圈子里任何的风吹草动他都是了如指掌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被放出来了? 至于顾清栀……她嘛,现在是国内最炙手可热的企业家,报道她的媒体从这头排到了地平线那头,她的追求者能绕地球一圈。 宁萧瑟拎着包的手暗自紧了紧,一直严肃绷紧的面色却缓和许多,他笑笑,摇头,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大家都功成名就,也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吧。 他徐徐向外走着,背后这座山压了他这么久,都快将他的性子挫得面目全非。 逃离这里,离开幡山的范围,他心里那块阴影才能在时光中被逐渐抚平。 他甚至在这段漫长的路程中做了日后计划,找房子安顿下来,在槐城或者扬城,做一个不起眼的小工作,当好庞大世界其中的零件,然后在尘埃里,仰起头远远的看着他们。 宁萧瑟其实早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大门打开,没人来接他,没人理会他,也……没人想起他。 方才紧张不自然的神情,现在不知怎么突然平静下来了,走得也开始轻快。 他得抓紧时间往下走,不然没有车可搭的情况下,搞不好安顿下来就要等到晚上。 至于近日这段期间怎么调整,怎么安顿,他还没想好,反正就秉持一股执念……自己在烈火之中涅槃重生,活不下去,再困难,都是快乐的。 就这么想着,他复杂的情绪中有释然,当然还有低落,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化。 忽的,有只白嫩嫩细皮嫩肉的小姑娘黏到他腿上来。 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小姑娘? 宁萧瑟微微蹙起眉。 还没等开口,对方抬起头看看他,又低下头攥着小手指,扭扭捏捏的往身后看了一眼。 宁萧瑟也跟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结果看到了第二个小孩子,那是个男孩。 两个孩子不过五岁六岁的样子,长得好看到心快要化掉,而且看他们的装束,并没有什么夸张显眼的,但都是寻常人家穿不起的品牌。 看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举止形态,不外乎蓝田生玉,出自显赫人家。 待小男孩走近,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奶着声音念了句听不清的话。听不懂是想说什么,但意思总归是表示疑问。 男孩子跟她面面相觑,也是心存怵意,但抬头看看宁萧瑟,还是叫了声:“嗯……爸爸?” 结果竟然还是个疑问句!? 小姑娘经这么一触动,心里也有底了起来,虽然她是小孩子,但向美而生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她也好喜欢这个看起来冷冷的,但长得很英俊的男人。真的是没由来的想和他亲近。 或许……更多的解释最终也可以完美被归为一个词,血浓于水。 她小手大胆的攀上宁萧瑟的腿,然后美美得甜甜得叫他:“爸爸!” 宁萧瑟:??? 又惊又怕,此时他都快炸毛了,顶着满头问号后脊梁骨发凉。 开始寻摸自己是怎么在蹲了几年牢房后,再次喜当爹了呢? 他看着这两个孩子的相貌,的确,是很熟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总觉得在哪里经常见到。 可,在哪里见过呢? 他问其中一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妈妈是谁?” “宁愿。”小小的娃娃发出的声音不大,却清脆又清晰,从骨子里就散发着与普通孩子的云泥之分。 他又转头问另一个:“那你呢?” “意意……”她软萌的像只小白兔,大大的眼睛非常像…… 等等,白兔? 他在迷茫中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 宁愿听到妹妹的回答不悦将脸一皱,代替她重新回答:“她叫顾意,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宁萧瑟好看的浓眉蹙得更深了,宁愿,顾意…… 他下意识想到了什么,但现如今的他什么期望都不敢有,因为他太怕会落空,怕一切都是奢求。 在做好了全部最坏的打算后,当真相正如那样的到来时,才不会觉得深受打击,不期望,就不会有失望。 可他还是脱口而出问道:“你们的妈妈,是谁?” “妈妈?”顾意眨巴眨巴大眼睛,重新又向身后指了指:“妈妈在那里。” 宁萧瑟感到奇怪,重新抬头望过去,这才看到…… 他手中的行李失去掌控,径直摔在地上。 顾意很雀跃,大方慷慨的向他免费介绍:“妈妈,外公外婆,大哥,小程叔叔……啊!羞羞脸!” 随着小丫头的娇俏惊呼,他慌乱地去接扑来的身影,感受到唇间一软,朝思暮念的幽香扑鼻而来…… 两个小家伙对这个反应很是过激,相比之下身后几人就淡定多了,齐刷刷的集体望天,感叹,哎呀这的风景可真好啊…… 与顾清栀分离开,他细细端详她,眼中盛着的宠爱与想念都快要溢出来了。 或许是这些年经历的太多了,她由内而外的成熟了,虽然从那对鹿眸望进去,里面仍然住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少女,但那个少女却不出来,只用表面的稳重从容来敷衍世人。 他百感交集,其实是想说,你成熟了,后来改成你长大了,但最后真正脱口而出的,却是合着笑意和盛宠的:“你……好像长高了。” “我都快三十了。”顾清栀也笑,用这种看似毫无相关的一句话来回答他。 宁萧瑟摸摸她的头:“我是说,稳重了。” 顾清栀勾上他的脖子,缩在他颈间,瘫软得不像样子,腻在他身上不肯下来:“我还想幼稚一点,不谙世事一点。” “好。”他拍拍她的背:“辛苦都过去了……” 顾清栀突然想到什么,即便一刻都不想和他分开,但她知道来日方长,苦过去了,以后就是属于他们无休无止的甜。 她转头对宁小奥招招手,那小子现如今长大了,有些血统在他身上越发明显起来,深邃好看的五官,深琥珀色瞳仁,白皙的小脸,看起来被养育得优秀至极。 三个孩子凑到宁萧瑟身前,在顾清栀轻数的一二三下,齐声道:“爸爸,欢迎回家。” 他抬起头看顾清栀,她眼眸晶亮:“欢迎回到我们身边。” 是春的风还是复苏的生机和希望?总之此刻宁萧瑟感动的无以复加,对着宁小奥揉揉搓搓的一顿重逢宠爱,紧接着又蹲下身,一边揽着一个小娃娃。 似乎是对孩子的事存有不解,但他也没问,顾清栀主动出言解释他的疑惑:“在你走的没几天,我就发现肚子里有了他们两个,没告诉你,想给你个惊喜。” 他猛地被戳到内心的柔软,看着怀里的两个孩子,忽然意识到除了像顾清栀的地方之外,那熟悉却想不起来的感觉……是自己啊!是自己的脸! 于是低声道:“这也……太惊喜了吧。” 一阵温情催泪的迎接仪式后,几人驾着两辆车回到绮山。 顾清栀在预产期的时候就住回了一号园,姜弦和顾承允会经常来照顾她和孩子,但一半时间还是还是她带着三个孩子住在这里。 一号园内还是原来的班底,她把所有都守得好好的,等他回来。 在准备洗尘宴的时候,姜弦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摞光盘盒子,直接向电视走去。 “啊……妈你不要这样。”顾清栀见势立刻叫起来阻拦姜弦,但阻拦之中,多数还是害羞。 “他才刚回来你能不能不要让他看这个啊!”她捂脸笑得不能自已,但仿佛更多还是没脸见人。 下一秒,电视中出现影相,镜头凑近,俄罗斯套娃一样裹着毯子的顾清栀坐在床上,边津津有味的吃饭边看电视。 “这……干嘛?”她忽然意识到镜头对着自己靠近,转头看了眼镜头,又看了眼拍摄的人。 姜弦持着录影机,人没走入画面,声音响了起来:“拍你啊,自然点,日常记录就好。” “为什么?”她向后一伸展,把毯子摆脱掉,表示疑惑。 姜弦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你这不是怀孕了嘛,小宁不在你身边,我想把所有的点滴都录下来,等他回来,给他看,等于变相融入缺失的这五年,毕竟……这是多重要的事啊,错过了大家都会觉得遗憾。” 顾清栀将小身子转过去:“丑死了,不要拍。” 但她并没有强烈拒绝…… 紧接着画面一转,从厕所杀出来的顾清栀满脸不适,擦着嘴上漱口余留的水渍。 “又吐了?” 她捂着胸口,点点头,仍然一阵一阵的犯恶心。 “那早饭怎么办?不吃了?” “不吃。” “不行啊,你已经好几天没吃早饭了,这样下去对你和孩子都有影响的。” 顾清栀立刻捂嘴,从指缝中溢出支离破碎却很激动的声音:“别提吃!” 说完,她扭头跑回厕所,镜头随着啪的一声关门声终止。 “想吃樱桃。” “这大半夜的,去哪给你找樱桃啊?”这是顾承允的声音。 顾清栀哭唧唧:“刚才突然想吃樱桃,吃不到我会死的……” “你看看钟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多,就算我想去给你买,关键是我到哪去买啊?” 她还真的哭了出来,套上衣服就要出门,嘴里委屈巴巴的小声叨咕:“我自己去找,我要吃樱桃。” 顾承允出现在画面里,把她拦下,无奈的去房里拿衣服,边往出走边念着:“行了行了,一大一小两位祖宗就安稳在家里等着吧,我出去给你买还不行?” 其实她不是馋嘴的人,平时樱桃更是摆在面前她都懒得吃的水果。 相比那些有自己本身独特味道的,橙子苹果香蕉芒果,樱桃除了好看,从口感上来说几乎是一无是处,根本没有自己标志性味道。 但不知道怎么那天她死命想吃樱桃,如果吃不到嘴里,她可能真的会嚎啕大哭一场。 好在后来视频里,她终于得偿所愿的吃到了樱桃,以及画面里出现的累得要死的老父亲…… “喏,这个小点点,就是你的孩子,看到了吗?”画面里出现了一只手,拿着检查单子在晃。 “医生说宝宝很健康,而且是两个!两个啊!我的天,真的不知道是该夸你,还是心疼我自己……” 在怀孕中期,她也逐渐接受了这一方式,并且开始自己主动拍摄。 顾清栀小小的身子里孕育着两个小生命,想想都让人感动。 中途又经过了她的开心,抑郁,自闭,时而感到幸福,时而大发脾气。 不是忧心忡忡的害怕生孩子会疼,就是担心自己会长妊娠纹。 她甚至对着镜头很认真的问:“如果我生了孩子变成肥胖大妈了,你回来会不会嫌弃我?” 镜头里的人走开,消失了一会,没过几秒又立马退回来:“如果我长了斑,有了妊娠纹,身材走样,面色发黄,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问完了紧接着走开,然后再次回来:“如果生了孩子变得不和谐,不然剖腹产怎么样?” “等等,剖腹产有疤的……那样好像更惨。” 她突然双手把摄影机把住,就像托住对方的脸一样认真问道:“假设到时候医生问大人和孩子保哪个,你怎么回答?” 就在宁萧瑟看得觉着有趣,却心疼自责又后悔的时候,杞人忧天的时期暂时告一段落…… 紧接着是她快要生了的时期,肚子大的不像话,与她之前的玲珑纤瘦相比,简直是天与地的反差。 她笑得很开心,轻拍着肚皮:“我没有怀孕,我只是吃了个大西瓜!” “生吞的啊?”姜弦在一旁接道。 她握住姜弦的手笑倒:“姜姨,我们出道吧,说相声。” 这时宁小奥也凑过来,摸摸妈妈的肚子,他就跟催眠的动作一样:“小宝宝睡吧,睡吧,睡饱了快点长大,出来陪我玩。” 顾清栀问他:“那我们小奥是喜欢弟弟呢?还是喜欢妹妹?” “妹妹。”他根本连犹豫都不犹豫,毕竟在几年前,有个妹妹就是他的终极梦想。 她听到后故意向后一退:“哦呦,这么坚定,那万一是个弟弟呢?” “让他陪我玩。”小汤圆一脸认真的答。 “如果是妹妹呢?” “那我就陪她玩。” “有区别吗?” “很大区别的!”宁小奥一脸认真…… 然后画面又开始转变,中途出现了测胎心,去医院检查,做孕前准备等等…… 顾清栀浑身充斥满爱意的抚摸自己的大肚子,然后对着镜头道:“你要亲亲宝宝吗?” 她拿着摄影机往自己肚子上贴去,镜头与肚子紧密贴合,再拿开的时候,肚子上忽然支起一个小小的包,边支起还边隐隐约约的动着。 她惊呼:“呀,宝宝在踢你呢,也不知道是哪个这么调皮。” 再之后,就是阵痛的画面,几人在不算太深的夜里换衣服,起身前往医院。 黎衍在她得知怀孕的时候就帮她定好了医院,很知名权威的私立产科医院,消费也高得吓人。 但由于她身份特殊,有能力也有资本与普通人民群众区分开,尽量不被打扰,况且私立医院的服务舒适到极点,与普通医院妇产科相比,就是流水线与众星捧月的区别。 一个是一大堆产妇一个医生,另一个是一大堆医生护士陪着一个产妇。 顾清栀现在又成了公众人物,私立医院自然是不二之选。 她面目惨白,皱着嘴巴,近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但在阵痛的时候却没有叫喊出一声。 姜弦看在眼里也心急如焚,顾承允被拦在外面等候,她放心不下,就陪同着一起进了产房。结果看着周围一圈的医护人员,她又不懂什么关于生孩子的常识,只好自动自发自觉的退到一侧…… 在痛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她竟然还有闲心管那种事,抬眼对姜弦说:“这时候就不要拍了吧,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最难堪时的样子。” “我想在他心里一直是美好的,就算他此刻能陪在我身边,我也不会让他进来的。” 姜弦明白她的心思,于是画面跟随着拍摄者往出走,最终定格到门外。 和现实中在外面等候是一样的,镜头里只有装潢整洁大气的房门,时而能听到她因为用力而不得不发出的叫喊。 声音并不大,隔着一道门听起来就更加模糊,其实只是在拼命用力的关头,身体的一种本能罢了。 而她,看似矫情柔弱,但实际,远比他所想象的坚强得多。 画面经过一阵黑暗后,被第一声啼哭唤醒,没过多久第二声啼哭随之而来。 孩子经过医生的检查和清理后,被抱了出来。镜头凑过去,两只小猴子一样红红的,抽抽巴巴的小婴儿出现在眼前。 顾承允看得不知怎么是好,疼爱的手足无措。 姜弦就像一个敬业的记者,留下顾承允,让他独享天伦之乐,自己连忙抄起摄影机向顾清栀跑去。 画面中的她衣服都湿透了,头发也像水泡过一样,脸上疲惫又憔悴。 她短时间内并没有变姿势,也没有换位置,只是清理过后身上多了床被子。 姜弦抓住时机:“怎么样?什么感受?” “我……”顾清栀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还是翻了个白眼,对她摆摆手:“要是问起来,不要说孩子像我,说像他们爸爸,太丑了,我很惭愧,无颜见江东父老。” 姜弦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爸爸说你刚出生时也是那个德行,你看,现在出落的不也很漂亮吗?小孩子出生时都是那样的,像个小老头儿,长开就好了。” 顾清栀挑起眼:“真的?” “是啊。”她答完也顿了下,自言自语:“真奇了怪,我又没生过孩子,不知道这种事啊,我干嘛回答的这么信誓旦旦……” 在顾清栀的注视下,她也与她对视,用手往后抚了抚她沾满汗水的发丝:“不过也不遗憾,你是我的孩子啊,对吧?” 结果生孩子时都没哭的顾清栀,那刻突然哭了。 她撇着嘴,美丽的大眼睛轻轻开合,便垂下一对泪珠。 姜弦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但是很心疼,于是开始慌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了?” “我和爸爸都在你身边啊,不怕,孩子都出生了,健健康康,你也健健康康,没事的,乖宝宝……” 顾清栀不能大幅度动作,姜弦就主动凑身子过去,将她揽在怀里,拍着她安慰:“好乖好乖,不要害怕,都过去了……” “谢谢您。”她泪如雨下,根本抑制不住,那句话在嗓子眼哽了许久,终于被吐出,她说:“妈妈,谢谢您。” 姜弦垂着的眼眸瞬间立起,心中不敢确定,震撼,冲击……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是自己身为人母的感慨,还是在这种大风大浪过后的余味,所有情绪都是激动的,憋在心里多年的话也更容易说出口。 但毕竟不是姜弦生下她,按理来说她经过这一场后,应该更能体会她生母的感受。沈青生下她后没多久就过世了,她亲身体会过那种痛彻心扉,便会更加怀念母亲。 可这种痛楚多幸福多值得啊,相信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为当初的磨难而后悔。 而姜弦,作为一个女人,她愿意为顾清栀放弃真正当母亲的权利。 她体会不到与心爱之人共同孕育小生命的喜悦和甜蜜,没有怀胎十月,没有生产,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血,这些,永远都没有了。 可她却说,拥有顾清栀,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确幸。 所以这一声妈妈,别扭了这么多年,终是突破了心理障碍,归于所属。 这是宁萧瑟成年后第二次落泪,上次是去幡山前与她告别。 泪中有悔,遗憾,自责,心疼,感动,庆幸,幸福……说百感交集不是形容,而是真的可以列举出百种情绪。 他将顾清栀紧紧抱在怀里,亲她的耳鬓:“没有我的时日里,你究竟受了多少苦……” “不苦。”她反手也揽住她的身体,两人一刻也不想分开:“因为想到有今天,所以,一切都是值得的。” 视频中也记录了两个孩子的成长,怕宁萧瑟缺席,现如今一一补上。 有宁小奥带着弟弟妹妹玩耍的画面,这家伙还真的是言出必行,他这些年真的做到了区别对待。妹妹在头顶上撒野在怀里撒尿都是被允许的,转过身却与弟弟相爱相杀。 不过他也不是真的讨厌弟弟,依然照顾他礼让他,只是在嘴上逞能而已。 开始宁愿还小,傻乎乎的,后期突飞猛进,毕竟是宁萧瑟的孩子,不光智商和颜值,连气场都深得遗传,与宁小奥倒是不分伯仲。 不过他也知道亲人与仇人的区别,哥哥永远是哥哥,只是口头上不能惯着他而已…… 在宁愿和顾意两岁多一点时,程思慕醒过来了。 一醒来风云骤变,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他一时间消化不良。 但看到两个小侄子的时候,什么狗屁大哥,一股脑抛到臭水沟,开开心心的玩侄子去了。 这五年里,有四分之一时间这几个孩子都是和他一起度过的,孩子们通过妈妈的叫法,也顺理成章的亲切称呼他为——小白脸叔叔。 还有黎衍,小白助理,乾伯,外加顾承允姜弦这些家人,大家团结的不像话,整个家庭氛围都是温馨的。 顾清栀也会经常巩固基本知识,譬如……爸爸。 这个角色在宁愿和顾意的世界里是没出现过的,所以懵懵懂懂,好奇又陌生。 她就拿着他的照片,每天告诉她们一遍,这是爸爸哦,你们要把爸爸的样子牢牢记住,忘了什么都不能忘了爸爸。 所以在咿呀学语的时候,两个孩子学会的第一个词,是爸爸。 在看图识字的阶段,因为拿卡片识物品的模式太像认爸爸了,导致所有动物和水果还没举起来呢,就被认定是爸爸。 苹果鸭梨什么的是爸爸,大象猩猩什么的也是爸爸…… 这种谜之概念在四岁多才得以纠正,认清了什么是爸爸,看图识物又是什么。 再长大一些,她就抱着两个孩子在镜头前,告诉他们:“对着这个,跟爸爸说说话吧?” 这下可妥了,于是宁愿和顾意又认为,这个摄影机是爸爸…… 这一情节大家看后笑得合不拢嘴,直道顾清栀是盲目教学。 她嘟囔:“我是想让他们从出生就记住他们的爸爸嘛,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你看,他们见谁都认生,唯独见宁萧瑟不认生,而且还这么黏他,两个小家伙很聪明的,他们知道是什么意思。” 吃过饭晚上睡觉的时候,主卧中缺失了五年的人气儿终于回归,顾清栀心里踏实极了。 他从后面拥过来,忽然问她:“孩子们的名字是……” “哦对。”顾清栀转过身子:“我自私的让女儿随我的姓了,你不会生气吧?” 宁萧瑟亲亲她的额头:“怎么会,我们的孩子,哪怕全都随你姓,我也开心,毕竟你吃过的那些苦,我一样都代替不了,所以为什么非要随我姓?爸爸妈妈是一样的,随谁的姓都理所应当。” “我是说……名字。”他觉得很好听是没错,但,难道不会有点怪怪的吗? 顾清栀却笑了:“你说那个啊。” “走之前,你不是问我愿不愿意等你。” “我为你生了两个孩子,并把他们抚养长大,现在连同宁小奥一起毫发无损的交到你手上,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相比五年前的寒冬,春暖花开的时节显得更尽人意。 院内的雀舌栀子已经开了第一批,气味时隐时现的盘旋到空中,与皎白月光纠缠,涌进屋里。 意料之外的邂逅,意想不到的结尾,情愫与肢体交织纠缠的背后,是多少人不敢勇于面对的波折。 可最终跨过来了,就是一切最完美的解意。 或许不同于普通人的爱,于他们而言,无外乎就是…… 明知迈进火海万劫不复,她宁愿飞蛾扑火。 若是追随着你刀山火海,他故意引火自焚。 不要山盟海誓,也不奢求地位崇高,就只是安安稳稳的两个人,度过余生。 这样盛大的幸福并不以什么刁钻条件作为前提,只是交托生命,一个敢递,一个敢接。 一个敢付出,另一个也敢付出。 如果问后不后悔,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问她愿不愿意等。 为他守护了数年的家庭,他的两个孩子,就是给他的答案…… 愿意。 月光映照旖旎,体温烫平一切岁月的褶皱。 为什么不愿意呢?还有什么不愿意呢? 苦难全部结束,往后生活便是会这样继续下去,与普罗大众的幸福相同,又不同。 以后不知道会不会更好,但总归不会更坏。 于二人而言,或许最美好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麻将小剧场·(上) (新年上街新气象,不如在家打麻将。) ——·国标麻将社区联合竞技赛·—— 又一个新佳节,北国处处张灯结彩,各区各街道也开始积极筹划新年节目。 扭秧歌的、广场舞的、交谊舞的、舞龙舞狮队……包括一些社区还自编自导组织文化春晚。 但防不住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譬如某人。 那日,整个榆城上下所有的街道负责人聚集在一起开会,一是上报节目给副市长和领导们听听,感受下节日气氛与积极向上的民风,二来便是提供给电视台和报社等各方媒体,方便大家挑选素材。 当大家排排坐,吃着果果,听着汇报时,终于,幺蛾子……出现了! 第一个社区的负责人拿着稿,站起身,简单阐述了他们舞龙舞狮队的雄风,以及当日预计达到的盛况,副市长大人听了立刻轻声鼓鼓掌,笑眯眯的像一朵风中摇曳的老雏菊。 第二个负责人紧接着那股火热,向大家表达了社区春晚的丰富多彩,跳舞小品歌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第三个:百人秧歌队。 第四个:新年诗歌朗读比赛。 “包饺子比赛” “年画对联书法大赛” 以下省略诸多形形色色,却每年都千篇一律的活动。 终于,轮到了最后一个社区,此负责人从头至尾高贵冷艳,身板和脖颈立得溜直,开口也是同样的高冷,丝毫不多说,简简单单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国标麻将社区联合竞技赛。 副市长鼓着鼓着才猛然反应过来,下巴惊得啪叽掉在了桌面上。 这这……打麻将?还联合竞技?见鬼! 副市长慌了,拾起桌面上的方巾擦了把脑门,惜字如金的开口:“聚众赌博……略伤风化。” “副市长同志,这不是聚众赌博,我们的比赛不赌金钱的输赢,反以当局全部选手个人赢得的数字做统计,由主办方赞助,拨款捐献给福利结构。” “再说,麻将是国粹,只是后来人们将它扭曲为赌钱的方式而已,如果可以,任何一类竞技都可以用来赌博,凭什么针对麻将呢?” “而且文化是需要弘扬的,否则国际级比赛为什么还要加上麻将?我们这是引导人们正确对待国粹,哪里有伤风化了?” 该负责人头头是道条理清晰,而且所说的不无道理,副市长听得头直大,看在理智对待国粹的份上,大手一挥:“罢了罢了,着手去办吧,只要不是赌博,初衷是好的,到时让电视台和报纸给你们宣传。” 就这样,新年活动的泥石流在榆城的土地上诞生了,而这个出依云而不清的妖艳贱货毫无疑问,就是兰亭的负责人——无所事事的妇女,闲时被社区聘请的社区荣誉主任姜弦女士。 此比赛的承办方为兰亭的物业管理人,至于主办方集团,掏钱搞赞助的这位,就是在半个地球都赫赫有名的展越集团。 可是没办法啊,再精明的集团,也架不住老板有个爱折腾的丈母娘。 ☆、·麻将小剧场·(下) (假若上天能给我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我一定会坚定的对麻将桌说不!) ——·论一个雀神的自我修养·—— 年初一,传说中的“国标麻将社区联合竞技赛”拉开帷幕,共五天,经过各种渠道的宣传,全榆城上下多达二十几个社区街道报名参加。 每社区四人参赛,各自计分,抽签进组,隔天重新抽签,每天淘汰掉相应人数,直到最后一天总决赛,取分数最高的前三名为冠亚季军。 亚军季军颁发奖杯和证书,冠军则获得证书以及用纯金铸字的奖杯。 看着满赛场一水儿斗志昂扬的大爷大妈,顾清栀略有些忧心。 兰亭派出的四位,其中三位整日死坐麻将馆,稳若玄铁,打起麻将来那叫个废寝忘食。 而另一位是走后门进来的,拥有着“上帝的亲儿子”“幸运女神的姘头”以及“神の左右手”称号的选手,大家一致认为这个人不但有牌技,更有踩着臭狗屎轮滑的荡漾运气,不想赢都难。 果然,直到初五总决赛,榆城四人里,有两人还在坚-挺的存在着。 总决赛先是分为两桌,后淘汰分数低的四人,变为一桌。 选手鱼贯入场,大屏幕底下是两个封闭的小隔断,摆着两张自动麻将桌,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态度,锣声响起,大赛开始了。 带着恐吓、胁迫、色-诱等各种压力,无奈参赛的宁选手弱小无助的坐在上面…… 他转头向下看了看,只见自家岳父岳母带着期待的笑容望向自己。 顾清栀抱着儿子愿愿,宁小奥抱着妹妹意意。 一阵风吹过,姜弦觉得冷飕飕的,于是赶紧将意意拿过来抱在怀里。 顾承允怔了怔,两只手虚无的捏了捏空气,觉得好像少点什么,可是又没有小娃娃给他抱,于是他索性抄起宁小奥摆在腿上…… 一家老小的寄托全部砸在身上,宁选手的压力飞速剧增。 作为主办方,顾清栀代表展越讲了几句宁萧瑟随手给她写的稿子,狂炫帅酷□□炸天,然后所有人就都把她当成了展越神一般的老板,各种崇敬膜拜的目光投来,她道貌岸然的全数接受,然后带着孩子他爸意味深长的注视自然的走下台去。 毕竟,主办方真正的老板被迫坐在台上参赛,而承办方策划坐在台下给自家女婿加油,这事……让顾清栀瞬间觉得世界可真黑暗啊! 竞赛正式开始,台前两个解说支上话筒,就此打开了话匣子。 解说甲:“好的,大家现在看到的是由展越主办,兰亭承办的大型民间麻将竞技活动。” 解说乙:“是的,也是一个公益活动哦,这五天我们所有选手赢牌累计,最后汇总,将由主办方集团赞助,全部无偿捐助给贫困山区儿童。” 甲:“那么言归正传啊,这几天的比赛进行的如火如荼,前些天场上还是满满的人,今天就只剩四个人,赛况很激烈,但没办法,这就是比赛。” 乙:“所以说,只有今天才有解说,前几天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为什么?” 甲:“哈哈哈,可能是因为我们加一块也只有四只眼,看不过来那满场子的麻将吧。” 甲:“不过前几天的比赛我也有关注哦,没办法,毕竟太火热了,各大媒体都在报道。” 乙:“嗯,我也有在关注,尤其是……大爷大妈里的清流,兰亭的一位选手,简直了,有颜有身材就够了啊!你来刷什么才华和运气啊?这让我们怎么活?” 甲:“流着泪说,作为一个男人,我忍不住内心的嫉妒,人家的运气和头脑也确实好啊!从初赛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乙:“不错,今日这位选手的面貌和气势也很好嘛,看来今天的冠军之争有些激烈。” 赛程过半,坐了许久的宁选手显得有些疲累,但好在,哪怕另一个兰亭的选手已经被淘汰了,剩下的四人争霸中,我们碎冰冰依然屹立不倒,运气好到炸裂,位居榜首,全靠一手神一样的自摸。 解说甲:“小乙,都说男人在认真的时候是最有魅力的,你看啊,我们这位年轻选手在一众大妈中独树清流,那认真的样子是不是特别特别有魅力,特别特别迷人?” 看着宁萧瑟半挽的衣袖,精致而深沉的面孔,修长笔直的腿弯曲着一种弧度,垂眸,洁白而筋骨分明的手抓牌,用拇指淡定地向牌面上一扫。 解说乙头顶飘过乌鸦:“呃……认真的男人确实有魅力,可是,认认真真……打麻将……的男人?真的有魅力吗?我对此表示怀疑!” 后来,比赛从吃了晚饭进行到夜幕临至,终于见了分晓——宁萧瑟以最高得分摘得冠军,吊打用麻将起家的大爷大妈们。 也就差宁萧瑟高大,否则姜弦非得把他抛上天。 她笑得花一样,连顾承允也松了口气,虽然岳父的心思根本不在麻将获不获奖上,而是在夫人的情绪上,但姜弦希望他获奖,顾承允自然满心满眼的将所有期待都押在宁萧瑟身上。 他下了台,一众人涌了上去,姜弦迈着慌乱的魔鬼步伐,围着他雀跃得不像话:“啊太好了,这还是我人生中第一个作为冠军的亲友团。” 顾承允拍拍他的肩幽幽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喂!你们都中二病吗?”顾清栀听了扔下宁愿差点跳了起来:“打个麻将你们至于的吗?怎么就扯到看不看错上面,难道爸爸你当时选女婿是选会不会打麻将吗?” “不管,反正你就说!你高不高兴?”顾承允傲娇。 宁小奥在一旁研究奖杯:“爸爸,奖杯上的字我能扣下来卖钱吗?” “傻不傻?”顾清栀痛心疾首教育儿子:“儿子啊,你要记住展越都是你的,况且咱家随便拿出点啥来卖不值个几十万?扣什么字!真是孺子不可教……” 她嘴上说着毫不在乎,转身却三百六十度变脸,一把勾上宁萧瑟脖子窜过去:“啊啊啊啊!冠军!整个榆城的冠军啊!以后看谁还敢跟我吹嘘打麻将!这牛我要吹上十年!” “粑粑,我也要抱抱……”顾意伸出手,噘着小嘴奶声奶气的撒娇。 总之场面一度混乱。 然而宁萧瑟此刻的内心却是这样的:冠军是什么?我是谁?我在哪?麻酱能吃吗?鬼知道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其实赢了中老年人,我也并不是太有成就感。”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她横了他一眼:“乱说,知道吗,打麻将全是中老年最厉害呢,再说不是还有奖杯证书吗,这是荣誉好不好,我从小到大还一个证书都没得过呢……” 看着顾清栀艳羡而委屈的脸,宁萧瑟懵了一阵,不走大脑又不自然的吐出句:“结婚……证。” 瞬间氛围死一样的寂静。 最后,在愉悦和谐的氛围中,穿得像花蝴蝶一样的谢幕舞阿姨拥簇着宁萧瑟,围绕他上台拍合照。 捧着神圣的奖杯,那上面有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雀神!” 底下还刻着些小字:“独孤求败,舍我其谁。” 宁萧瑟欲哭无泪,曾一度觉得这将成为自己一生的黑历史。 他看着这个悲惨的世界,自己那悲惨的人生,深感生无可恋。 霸道总裁黑恶势力什么的,到了顾清栀手里,这都给人家祸害成什么样了…… 后来,顾意表示,她也要学打麻将,从娃娃抓起,立誓走上一条职业麻将选手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