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语笑嫣然】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出版日期:2010年7月6日 内容简介: 冉撷羽活在光鲜亮丽的时尚圈,心却如一滩死水; 她喜欢恋爱,但是只恋不爱,只享受交往的甜蜜, 不要爱情带来的包袱,因为太深的感情是一种凌迟, 她尝过这苦,这辈子已决定绝不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 但这个男人不知是听不懂她的意思,还是拒绝听懂, 看她在爱里来去却从不离开她身边,安静地陪伴; 他对自己的了解透彻得让人生气,却不能没有他, 他明白的情意令她挣扎得好痛苦,但苦中又带着甜; 这爱的死结要怎么来解,她快抵挡不了了…… 他的心思不信她不懂,他知道她只是装傻,等他放弃, 但他已经熬了这么多年,怎会怕再坚持下去? 只怕她不让他陪,心疼她痛了不会说,不懂照顾自己; 只要她愿意认真看他,一切便值得了,他能等…… 楔子 什么是流行? 原则上,流行是充满变化,并且有所局限,因受到小部分人士关注而逐渐被众人接受一段时间。流行既肤浅又大众,是被一群有心人士操作并传播,让人产生参与流行便是参与了这个社会的错觉。 于是参与其中的人以为自己多么与众不同,实际上只是受到了操弄。而身为流行文化的传播者之一,流行仅仅是一种瞬间的迷幻——冉撷羽如此坚信。 《Flawless》创办于一八九五年的美国纽约,如今发行于十三个国家,共十一种不同语言,它同时也是台湾第一本时尚杂志,极受圈内人士爱戴。 十月底,《Flawless》台湾编辑部刚刚历经发刊前的森冷寒冬,终于得以春暖花开,享受仅一、两天的新鲜空气。 但在休息室外,有个女人正气急败坏地捧着手机。「什么?!你再说一遍!」 电话中的男人口气无奈。「圣诞夜真的不行,你知道我们公司有多少活动在那天进行?我改订了月初,这时候人少,去日本泡温泉不用人挤人,不是比较好?」 对,没错,男人的话合情合理,偏偏事前完全没跟她商量,冉撷羽实在不能接受。「邢拓磊,你当我们第一天交往?你这是第几次了?每天都是工作工作工作……我也有工作啊!你以为抢到那时候的假很容易?我用了多少条件去交换的,你给我来这招?!」 男人吐了口气,很坚持。「没办法,圣诞夜我不行。」 冉撷羽火大了,如果只是一次、两次这样,她还可以接受,但交往以来——这男人哪一天行的?他条件再好、再幽默、再体贴,人不出现有个屁用?! 大火熊燃之后便是一阵无力的熄灭,冉撷羽吐了口气。这一次,她口吻冷静。「邢拓磊,我们分手吧。」 电话彼端一愣,良久才开口。「你是认真的?」 「嗯,认真的。」她点了点头——尽管电话里的那个人看不到。「我留在你那儿的东西你自己处理,每次都为了这种问题吵,我累了,男女交往是为了享受,不是为了互相荼毒,祝你幸福。」 做出决定以后,她说话的口气平静了许多,邢拓磊沉默一阵,大略是明白了她的认真。「OK,你说的没错,这一段时间谢谢你,只是我们下个月在《Flawless》的特辑……」 这个死工作狂!「化妆品不是我负责的!你安一千八百万个心!再、见!」 冉撷羽气嘟嘟地挂了电话,她男友——更正,前男友是化妆品公司的公关经理,至于她则是《Flawless》的服装编辑,两人在几次会议上碰头认识,他大方自信的谈吐举止吸引了她,两人一拍即合,交往了一阵子,但最后的结果只能说,他是个好男人,却不是个好情人。 分手了。 冉撷羽手臂交抱,深深叹了口气。 休息室的镜子里映照出一个女人,身材姣好,长相可爱俏丽,圆润的眼、挺翘的鼻、略丰的唇,虽然不是瓜子脸,但有些丰润的脸型,却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她一头深棕色的俏丽短发,往内收的发尾恰到好处地修饰了她的脸。她,冉撷羽,二十九岁,时尚杂志编辑,顶着这个头衔终日活在五光十色之中,刚刚结束一段恋情,忽然觉得真爱好远,远得…… 她一辈子都构不到。 第一章 真爱?去他的真爱! 活到二十九岁,冉撷羽唾弃的东西很多,像是政客、搞不清楚状况的废死团体,或是自诩为时尚人的无聊人士、一脸了不起的世家公子……当然,也包含了爱,还有婚姻。 「我今天分手了。」 晚上,她来到好友经营的店里诉苦,长相秀气的于觅听了,仅是挑眉,口吻淡淡的。「是喔?」反正又不是新闻了。 「等一下我想去海哥那儿。」冉撷羽大叹一口气,在躺椅上懒懒坐下。 于觅跟她是大学室友,独力经营这间服饰店已经快两年,她们同样对时尚工业抱持浓厚兴趣。海哥则是于觅的旧识,四十多岁,在东区经营一间Bar。 这种日子,冉撷羽只想大醉一场。 于觅没多讲什么,她小巧的眼看着冉撷羽脸色掩不住疲态,其实这段恋情不算她谈得最久的,对象她也见过,是个还不错的男人,但不是那种会跟她共度一生的对象,她意外好友受到的打击如此之大。「我以为你不是认真的。」 冉撷羽撇撇嘴。「你错了,我每次都很认真。」 「是吗?」她怎么看不出来? 冉撷羽「哼」一声,没多说。她喜欢恋爱,只恋不爱,享受交往的甜蜜,但不要爱情带来的包袱,有很多人一谈了恋爱,世界里好像就只剩下爱情,变得那样窄小拥挤,不是她要的。 她要爱,要快快乐乐、无负担的爱,但这不代表她随便,她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女友,交往期间真心真意,力求双方快乐和气,不过前提是她也得同样开心,对方也愿意按照她的规则走。 她想要的爱情是只有甜蜜,没有争执没有伤害,更没有痛苦,所以一旦感觉变质了,她便不再留恋。过去交往的对象大半深谙此道,分手分得和平,大家还是朋友,只是这样浮浮沉沉好几年,最终什么也没剩,老实说,她有点累了。 「我在想,要不要干脆收山一阵子算了。」 半夜,冉撷羽跟于觅来到海哥经营的酒吧,于觅听见她说的话,点了点头。「这是好消息。」不过讲是这样讲,她没忘记提醒好友。「所以你今年的圣诞夜打算一个人过?」 「Gosh!我忘了!」冉撷羽抱头尖叫,表情崩溃。「现在几月?十一月?天!我居然在这种时候跟人家谈分手……」不过即便不分手,前男友圣诞夜没空,还不是白搭?「好吧,收山前再找一个,至少撑到明年情人节……」 「噗!」于觅喷酒。「你这女人,一个人过节是会死啊?」 「谁叫我属兔嘛。」冉撷羽嘿嘿笑。「你没听过?兔子太寂寞,可是会死掉的喔……」 什么跟什么! 于觅拿她没辙,她这好友长得可爱,性格爽朗,加之又在时尚产业工作,打扮入时,交际应酬一把罩。这样的她,可想而知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但没见过她特别在意哪一个,都是感觉对了就交往,不合就分手,最长历时一年,最短则……三天,理由是:「我不喜欢那人接吻时的表情。」 认识好几年,于觅在一旁看着她在爱情里优游来去,半点不沾尘,有时她真怀疑这女人的真心在哪。 但……在意的人,也不是完全没有。 只是那个人,并非是她交往过的任何一个对象。 于觅抬眉,发现她醉得差不多了。冉撷羽酒品很好,醉了也只是甜甜笑着,看起来有点呆呆的,再不行就是睡觉,睡到酒醒。她趴在吧台,已经进入困倦阶段,于觅看了会儿,伸手探入好友口袋,翻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按弄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那个人的名字——宁昱凯。 冉撷羽作了一个梦。 梦里五光十色,教人目眩神迷,她在里头漂浮着,各式各样的彩带自她身旁飞越而过,她试着抓攫,但什么也没碰着,只能望着那些带子各自缠绕出一个美丽的结,她哼一声:我才不屑呢。 才这么想,就有一条深蓝色的带子从她脚踝处慢慢缠绕上来。那是很漂亮的墨蓝,黑色里闪着一点青蓝的光泽,那丝带很有耐心,一步一步轻轻地卷绕上她,她试着挣脱,却发现怎样都甩脱不开,但……感觉也没不好,所以她放松自己,任它缠、任它绕,逐渐在这股温柔里迷失了自己。 然后,醒来。 眼前是算不上陌生的环境,她睁了睁眼,左右张望,房间的摆设很男性化,没什么多余装饰,唯独墙上很不协调地布置了一张十分童趣的画——那是她在十三岁那年唯一得过美术奖的作品,冉撷羽把这画送给了一个男孩,叫他好好珍惜,然后……他就真的裱框珍藏了十多年。 直到现在。 「醒了?」有人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杯蜂蜜色的饮料。入门的男子身形颀高,四肢修长,五官不是最好看的,组合起来却称得上俊气,他细长的眉眼带着属于读书人的温文气质,肤白唇红,脸上如水的笑意干净得让人看着便有好感。「来,喝点水。」 「又是小觅叫你过去的?」冉撷羽毫不意外,她接过水杯啜饮,那水喝起来甜甜的,是蜂蜜的味道。 「她说你刚分手。」宁昱凯噙着笑在床沿坐下,深邃如墨的眼盯着她喝水,宽大的掌轻抚过她睡乱了的发,轻柔得令冉撷羽直觉联想到自己方才作的那个梦。 也是同样地温柔。 她心脏不自觉紧缩,好不容易散去的酒意再度涌上,烘得她浑身热热的。唯独这种时候,她才会觉得……眼前的人,真的是个男人。 宁昱凯尽管秀秀气气、身形纤瘦,但其实并不阴柔。宽松的T恤下是紧实有致的男性肌理,手臂贲起的线条带着力度,连抚着自己头发的指掌都带着粗糙的厚茧,长年练习空手道使他除了一副好身手外,同样也有着精壮健硕的身躯,只是平常他习惯隐藏,让多数人以为他很文弱。 「好一点了吗?」 他柔柔询问,嗓音低沉,一头墨色的短发长度恰好地落在额际,清爽干净,带着绝对的男性气息。他真的……不再是小时候那个粉雕玉琢得教人分辨不出性别的小娃娃。 而且,他力气极大,能把失去意识的她,一路从蓝海的Bar带回他位于五楼的住处。 现年二十五岁的宁昱凯任职于一间科技公司,负责撰写程式,和一般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同,他不用打卡上班,只需在开小组会议或向厂商及自家人作说明时才要到场,其他时间则都在家里完成分发下来的Case,生活堪称自由惬意。 所以,才能总在她需要照顾的时候出现。 冉撷羽「嗯」一声,饮尽那杯蜂蜜水,酒醒了,她意识逐渐清明,宁昱凯抚弄她棕发的手接过了杯子,脸上还是那抹淡柔疼宠的笑。「撷羽,和我交往,好吗?」 又来了。 冉撷羽翻了个白眼,面对这番深情告白却一点都不意外。也是,倘若有个人在你分手之后便送上告白,数年如一日,相信任何人都会习以为常。 「我暂时想收山,没那个心情。」 「是吗?」宁昱凯不以为意,淡笑起身,一点都没有告白被拒的窘迫。「我弄了吃的,去洗把脸,弄好了出来吃吧。」 看吧。 冉撷羽看着他离开的坚实背影,他们认识已经十七年,自她交了第一任男友开始,昱凯总会在她恢复单身的时候告白,要她和他交往,可每当她拒绝,他都是一副预料之中,不甚在意的样子。 有一年,她终于受不了,问他:「你是认真的?」 他脸上笑容一敛,目光灼灼。「认真的。」 还记得那时她被他看得脸红心跳,他眼神里有种分不清、说不明的热切情绪,让人看着便忍不住发烫,这使他脸上增添了一抹很有魅力的刚毅。冉撷羽很意外,这个小她四岁的男孩,她从没把他放到恋爱的位置上思考,即便被他告白多次她也始终坚信两人不来电,唯独那次,她想,试一试无妨。 「好啊,我们交往看看。」 她以为昱凯听了该喜出望外,就算没有,至少,嗯……雀跃一下,但他俊脸一沈,凝视她的墨眸里浮现出不赞同。「如果你不是真心要跟我交往,就不要轻易答应我,知道吗?」 到底是谁跟谁告白的啊?冉撷羽超傻眼,同时也有一股被看穿了的恼。「如果我一辈子都动不了真心怎么办?」 宁昱凯好似不讶异她会这么问,只淡淡一笑,道:「我会等到那一天的。」 那一瞬间,她居然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将有一天,真的会被眼前这个人困住。 用一张以爱情为名的网。 从此以后,她便不敢轻易答应,甚至连过分靠近都不敢,她下意识抗拒他,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一思及此,冉撷羽呼了口气,将自己从回忆里抽回。看,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一样,没有变,她该安心了…… 毕竟,谁都可以和她谈爱,唯独他——不行。 忆及理由,她原先的热度便一下子降了下来。 冉撷羽洗了把脸,走出宁昱凯的房间,空气中飘来食物的香气,她嗅闻着,肚子咕噜叫,这才记起自己在Bar里只顾着喝酒,压根儿没吃东西。 她猜,肯定也是于觅告诉他的。 冉撷羽腹诽好友的多管闲事,走到餐桌前,宁昱凯给她弄了清粥,旁边配置一些简单小菜,切了对半的鲜黄咸蛋蛋黄,诱人食欲,用虾酱炒过的空心菜透着新鲜的绿,一旁还有自制的酱菜及小鱼乾炒花生。 宁昱凯从厨房走出来,说:「先喝点粥暖暖身子,你酒喝多了,很伤胃。」 他笑容柔润,身上套着围裙,款式很普通,没什么特殊,但宁昱凯一穿上它,整个人便又多了几分味道出来。他长年独居,切菜拿锅的姿势漂亮得让人见了就想把他娶回家,即便看了多年早该麻木,然而每次见到他为自己张罗吃食的模样,冉撷羽就觉得心底某个最坚硬的角落又被他敲落了一点。 真可怕。 她颤了下,坐下来喝粥,粥里带着清甜的米香,他故意把汤水放多一点,让她暖暖气管。唯独这时候,冉撷羽对他的态度才不会像平时那般防备,她用餐的模样很柔顺,像是平时总对你没什么好脸色的猫儿收起了利爪,愿意窝在你怀里任凭抚摸一般。 宁昱凯瞅着她,眉目里漾着轻柔的笑意。他最喜欢她这时候的样子,脸上不施半点脂粉,露出一张素净秀雅的脸,头发微翘,眼神清和,肩膀软软地放松,不再那般紧绷,这样的平和很短暂,通常只出现在她还没全醒的时候。明知不该,但宁昱凯还是忍不住伸手轻抚她颊边。「沾到了。」 冉撷羽粉颊一下子胀得通红,见他舔舐抹去的那点酱汁,她一愣,感觉好像整个人都被他给舔过。她心跳怦怦难以自持,讨厌自己这种反应,只得用瞪的。「不要老是动手动脚!」 「好。」宁昱凯细唇一扬,不意外她的反应,眼神宠溺地任由她筑起防备。这是她保卫自己的一贯方式,但这反应也代表了她对他,并不是全然地无动于衷。 所以,这样的她,他也喜欢。 第二章 为本身有些自虐的念头自嘲一笑,他开口:「撷羽,圣诞夜我们一起过吧?」 冉撷羽愣了愣。「现在才几月?」可恶,于小觅你根本就是通敌叛国! 「不早一点约,我怕你就没空了。」宁昱凯说得让冉撷羽没法反驳。确实,就算没男友,她混的这个圈子若想找人过个热闹的圣诞夜还不简单? 可她不喜欢,平日面对那些自以为品味卓越的时尚家们就已经够倒胃口了,她不想连美好的假日都得挂着面具跟那些人混在一块。 「好不好?」宁昱凯还是笑着。他问得很轻,不带逼迫,可他细细的眉眼笑起来时那股温和的气质,总让人没法拒绝他吐出来的任何请求。他眼睛微眯,如玉般的眼眸带着水光,晶润透亮,冉撷羽被他看得连心都要化成一滩水,遑论拒绝。 「好啦!」她答应得恶声恶气,这男人总晓得她的死穴在哪,从小便靠着这个眼神把她给吃得死死,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同意之后,她倒觉得整个人轻松许多,大概是不管如何有个熟悉的人陪着自己过节,总是挺好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宁昱凯开心了,接下来不再有进一步要求,这令准备了半天的冉撷羽不是滋味。不是说喜欢她吗?不是说想跟她交往吗?不是说想让她动真心吗?这小子的「认真」到底在哪里啊? 她哭笑不得,但理智明白这样对他们才是最好的,也许她该感谢他这样的态度,让他们的「关系」得以维持下去,若非如此,她肯定早就离他远远的,离得越远越好。 她缓了口气,将东西一个个吃完,宁昱凯见状便要上前收拾,她早他一步。「我来洗。」 「好。」知悉她的性格,宁昱凯从善如流,任她在厨房里动作,这幅画面使他眸光暖热,胸腔隐隐躁动,可他按捺住,只走到她身后。冉撷羽感觉到他靠近,浑身一颤,还来不及问他要干么,他便伸手替她卷起了袖子。「小心一点,要弄湿了。」 她松懈下来,见他帮她把右边的衬衫衣袖给卷好了,索性把左手也凑过去,他会意,笑笑弄好了两边,只是在抽手之际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白嫩的手臂,引发她背脊一阵强烈震颤,她再瞪一眼,警告他别太超过,可宁昱凯不以为然,仍是笑着。「撷羽。」 「怎?」 他眼一眯,厨房温和的光笼罩在他脸上,使他身上多了一种很吸引人的东西。他说:「圣诞夜,我很期待喔!」 真要说起她跟宁昱凯的关系,最一般的说法,就是青梅竹马。 他小她四岁,两人相识于冉撷羽十二岁那年,那时他们举家搬至宁家隔壁,在父母向邻居打招呼时,她看见小小的他一脸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后,不吭一声,但一双透亮的大眼直盯着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这八岁的娃儿粉粉嫩嫩,黑亮的眼珠子像是会说话似的,招人喜欢,一瞬间冉撷羽还以为自己多了个邻居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摇头不语,一脸惧怕,宁妈妈受不了。「他叫昱凯,宁昱凯。」 「宁昱凯?好像男生的名字喔。」 她这么一讲,周围的大人全是一愣,倒是宁妈妈率先呵呵笑了出来。「是啊,我们家昱凯是男生。」 呃?!晓得自己误会了,冉撷羽好窘,可想想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男孩子长得这么粉润,况且他的态度一点都不像个男生。「是个男的就不要躲在妈妈后面,这样很丢脸耶!」 「撷羽!」冉母喝斥,冉撷羽缩了缩肩膀,但还是坚持。「我又没说错……」 「我……我才没有!」 宁昱凯终于出声,可讲完又让自己龟缩在妈妈背后。眼前这个姊姊长得比他高,看起来又比他凶,她如果生气了怎么办? 他害怕着,不料所有人都被他的回应愣住,尤其是冉撷羽,她看了妈妈一眼,随即笑出来。「对嘛,这样才像个男孩子啊!」 宁昱凯一辈子都忘不了她这时的笑。 那和同侪欺负他、嘲笑他的恶意的笑完全不同,她圆润的眼因开心而眯起,粉唇上扬的弧度纯粹而美好,她走上前,在他还不及反应之际便拉过了他的手。「不用怕,以后我就是你姊姊了。」 她的手软软的。 那时候的他,身材比同龄的小孩还要矮小,长相秀气不爱说话,加上父亲早逝,孤儿寡母,使他惹来同龄甚至高龄的孩子欺负,已有些自闭症状。但冉撷羽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她像个太阳,热力四射,给他带来光与温暖,她叫他抬头挺胸,大声说话,他一开始非常害怕。「可是……他们都笑我矮……」 「那有什么!你看。」她指着院子里一棵大树。「这么大的树也是从很小很小的树苗变成的啊,你将来一定会长得又高又壮,他们只是运气比较好,长得比你快,很快你就会赢过他们了!」 「真的吗?」宁昱凯眨巴着大眼,看着大树,不敢置信。「我真的会长得这么高吗?」 「嗳……」冉撷羽搔搔头,老实说,她不知道耶,可看昱凯一副兴奋期待的眼色,她实在讲不出什么令他失望的话。「会啦会啦,不过你要听妈妈的话,要多喝牛奶,还有运动,这样就会长高了。」应该吧? 「好,我知道了!」 那时候,应该要算是两个人最纯真的一段时光了吧? 宁昱凯勾唇,自回忆中回神,笑得自嘲。如今他已二十五岁,确实如她当年所说,他长高了,长至一百八十几公分,跟矮小再无任何关系,本来纤瘦的身形也在经年累月的锻链之下变得厚实,而她也变了,褪去了幼时的青涩,逐渐展现出属于女人的柔润风华,可至今他最怀念的,还是小时候她对他展露的第一个笑容。 如果,没发生那件事的话…… 算了。 宁昱凯停止思考,拒绝回想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冉撷羽回去了——她就住在他家隔壁,仅三步路便可到达的距离。他在前年退伍之后便特意搬入她这幢没电梯的老公寓,事前并未告诉她。其中心思他不信冉撷羽不懂,可她只是装傻,或者说随他去,看他可以坚持到何种地步。 「傻姊姊……」他轻喃,漂亮的唇勾起。都已经熬了这么多年,他不怕再多熬,他乐意如此,只要她总有一天愿意用真心看待他的存在,他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能等。 每个月五号,是《Flawless》的出刊日。 截稿日是不等人的,每到发刊前一星期,《Flawless》编辑部便陷入一片水深火热的状态,尤其十二月还卡个圣诞夜加跨年,没人想把这种日子耗费在公司及摄影棚或是任何一个与「工作」有关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下,冉撷羽确实也没多余力气去想那些风花雪月之事,她每天唯一能想的——就是杀人。 「这是哪个王八蛋送来的东西?我要的是艺术风!不是民俗风!」 冉撷羽气愤地挥舞着一条缀满宝石的手环,一旁负责美妆相关的编辑任婕宜幽幽走过去,不忘提醒。「撷羽你小心一点,先看一下吊牌。」 「十六万?!靠!去抢劫啦!」 冉撷羽傻眼,这C牌的东西有够吃人不吐骨头,最无奈的还是人家把东西挑来,她们这些编辑就得想办法硬找个位置安插,她只好问另一名同事。「你的金色主题还有没有版面?帮我把这个弄上去。」 她不屑地将东西扔给别人处理,再继续检视其他厂牌送来的东西。时尚杂志编辑,听起来多风光的头衔,实际上不过是替那些名牌作嫁,帮忙背书。世人花钱买杂志,然后再受杂志内文蛊惑购买商品,每次出刊,她将刚印制完成的《Flawless》拿在手上,那种一开始靠自己眼光择选商品、选出主题、印制成刊物的成就感逐渐消失,现在她所做的,不过是文字多了点、画面漂亮了点、印刷精致了点的商品目录罢了。 任职三年,她早已倦怠,可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做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至少这一行适合自己,她该满足,但有的时候……她还是会觉得体内好似关着一只不甘于现状的兽,一直不断地叫嚣。 她讨厌这种感觉,却无力改变。 就好像……她理智知道自己该与那人保持距离,可每当他在身边,还是会忍不住地想多靠近,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所以,她才讨厌一个人。 她努努嘴,明白自己这种情况就是世人说的「嘴巴说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她重视昱凯,毕竟都认识十七年了,她几乎把他当成亲人,何况他又是那般讨人喜欢的温柔性格,她不是没想过回应他的付出,问题是……她没办法。 他对她的用情太深,甚至逐年加深,深得让她探不见底,太过害怕,她只能逃。 因为太深的情感是一种凌迟,她不敢也不想,这辈子她已经深深吃过亏,况且昱凯跟她问题重重,光是那件事的阴影…… 冉撷羽深呼吸,按着发疼的胸口苦笑。他们之间——至少这辈子,没可能。 历年圣诞,她总会给陪伴自己的男友准备礼物,这次虽不是那种关系,但也不例外。结束工作,她上购物网站挑选适合他的物品,这时忽然有人自她背后出现。「你键盘坏了?」 「呃……」冉撷羽好尴尬,偷懒居然被主编抓包。「嘿啊,我想换个顺手一点的……」 没错,她在挑键盘,只因宁昱凯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就是收集各式各样的键盘,每回写程式卡住了,就会换另一个来用,有时还会将键盘一颗一颗拆卸下来洗涤干净,再当拼图似地拼回去。 她脸热,胸口莫名有股骚动,奇怪,不过就是为他挑个键盘而已,为什么她却感觉像是替情人买内衣裤被人发现一般? 年过四十仍保养得当的《Flawless》主编懒得注意她的心思变化,只道:「需要键盘的话我那里还有一个,倒是你收到V家圣诞暨尾牙Party的邀请函没有?」 「有有,你等我一下喔。」 冉撷羽从一叠信件里翻啊翻,翻出一份用高级纸印制而成的精美邀请函,主编瞄一眼。「有收到就好,圣诞夜这天你跟我去。」 「嗄?!」冉撷羽大惊。「可我那天……」 「有约?跟谁?你跟Beauty Desire的邢拓磊不是分了?」 主编一针见血,果然这业界没有秘密,冉撷羽被一刀封喉,问题是…… 「我已经有约了啦,呜……」 悲情攻势无效,主编抬眉。「不会拖太晚的,你露个面就行了,好歹V家业务Kevin跟你还不错,不是吗?」 再不错人家也是Gay啊!是能迸出个屁来喔? 「我只能待一下下喔。」 「罗嗦!」主编拍了一下她脑袋,转身离开。冉撷羽也懂得主编是为她好,带她去的目的无非是多替她引荐一些圈内人,以后工作也会方便许多。受到主管赏识,她该开心,可一想到那天的约便不禁摇头叹息。那小子……应该很期待吧? 第三章 想起那时他说的话,冉撷羽便一阵心虚,不过为了工作,没办法……想起自己跟前男友分手时的对话,她良心遭受严重苛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不得已毁约在先,早已作好承受对方指责的准备,不料电话里的宁昱凯一派云淡风轻。 「是工作吧?那就没办法了。」 就、这、样? 冉撷羽傻眼,听他口气还是淡淡柔柔的,好似一点都没放在心上,甚至还笑着加上一句。「玩得愉快点,不用在意我。」 直到电话断线,冉撷羽还是傻愣愣的,忽然觉得事前作一堆心理准备及致歉言语的自己好像有点蠢。她气恼,可也明白自己这份恼意莫名其妙,毕竟是她毁约,可宁昱凯的态度像是完全没挂心这件事,既然这样,当初干么约她,说什么「圣诞夜,我很期待喔!」 屁啦!还叫她玩得愉快?哼,用得着说吗? 她一定会玩得非、常、愉、快、的! 好无聊。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夜,一年一度的美好节日,冉撷羽的心情却一点都好不起来。 V牌包下了台北一间最负盛名的饭店总统套房,房外附设泳池,场地布置美轮美奂,美酒佳肴,衣香鬓影,前来参与的除了V牌内部及专柜人员外,还包含了各家时尚杂志主编及常合作的知名艺人、Model等。冉撷羽穿梭其中,脸上化着精致妆容,身上则穿了V牌最新一季的小礼服,价格不菲,可她穿起来并没那么好看。 至少,不是她的Tone。 「嘿,Sophia,你今天真美!」 Sophia是她的英文名,这些世家贵公子很奇怪,分明讲的是中文,可称呼人时非用英文才爽,好似洋腔洋调才显得自己格外不同。冉撷羽脸上堆笑,心底厌恶,可嘴上仍回:「谢谢,Jim你也很帅。」 Jim是V牌的公关经理,相貌不差,但打扮有些过火,脸上的粉厚得让冉撷羽很想伸手敲看看会不会裂开,从他这张嘴里讲出「美」这个字,她觉得创造这字的人都在哭了。 可这种想法当然不会表现在脸上,这些人只懂得花钱靠一堆各式各样的名牌妆点自己,藉此认定自己独树一格、与众不同,可多数看起来只像个笑话。讽刺的是,他们这些做杂志的,还得昧着良心告诉大众这有多好多美多流行…… 讨厌,一点都不愉快。 冉撷羽心生厌烦,想走了。她胃不好,再好的珍馐美馔过分油腻对她来说都是毒,但酒例外,再伤都要喝。 冉撷羽为了麻痹自己一迳喝酒,藉此维持脸上高挂的笑容。分明处在人群中,她却觉得自己脚下这一块像是剥离了出来,是一座孤岛。如果……可以跟那个人一起过节就好了。 从没一刻像现在这般怀念他做的菜,她口味偏淡,喜欢简单,重视食材的新鲜原味,他做的料理一点都不花稍,极合她的胃口。她饿了,却分不清饿的究竟是胃,还是心。 原来,真正期待这天的人不是他,是她。 意识到自己真实的心思,冉撷羽忽地有些狼狈,只想仓皇逃离。她见时间差不多了,便简单向人告辞,叫车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酒,她脸红红的,心跳像是不受控制般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的心口,她很想克制这种感觉,但没办法。如果她聪明的话,这一刻应该立即请司机调头,随便找个Pub欢快度过一晚,可她累了,累得无法再用理智思考,只能任由情感牵引自己。 她还是回家。 踩着近十公分的鞋跟爬上五楼,冉撷羽气喘吁吁,掏出钥匙正待开门,隔壁的另一扇门却好似早有预料地打开。宁昱凯探出身来,门后是一片温暖澄澈的光,那光映着他炯黑的眸,黑亮亮的,很是慑人。「你回来了。」 「……嗯。」她机械式地点了点头。 「好早。」 宁昱凯俊秀的脸勾起一抹温淡笑弧,透亮的眼好似一下子便将她的一切给看穿,冉撷羽顿时有些窘。「就……身体有点不舒服。」她不想、也不可能说她是因为没有他而没了兴致,草草回来的。 可即便她不说,宁昱凯也懂了。「进来吧,吃点东西?」 冉撷羽无法说不。 她确实饿了,宴会上再精致的食物都勾惹不起她的食欲,脑子里净转着他第一次给她做的料理,一碗清粥。何况……她已分手,恢复单身,没了任何必须强力拒绝的理由。 她走了进去。 本以为昱凯直到现在才要准备吃的,可并非如此,一切早已就绪,只差加热盛盘,桌上甚至布置着蜡烛,俨然一派过节气氛。她看着,心底蓦地有些闷。「你约了别人?」 「谁?」宁昱凯端着一碗汤从厨房走出来,他清俊的脸上满是疑惑。「你说这些?」 冉撷羽僵硬地颔首,宁昱凯见状一笑。「就算一个人过也可以弄点气氛,何况……你不是来了?」 冉撷羽愣了。 「你肯定又只喝了酒,先喝点汤吧,其他还得再等一下。」 她接过他端来的汤,清炖牛肉汤用了最好的牛肉及洋葱炖煮,调味料仅加了点海盐及现磨胡椒,喝下去甘醇顺口,热烫的汤汁滑过了喉管,温暖了她原先冰冷不已的胃。 其他东西还得等,表示他都已做好只欠加热,可这碗汤好似早猜到她会回来一般,带着恰好的热度。冉撷羽眼眶有些热了,却又有种遭人看穿的窘。 他早知道她会提早回来,甚至空着肚子,没吃任何东西。 他对她的了解透彻得让人心慌,他从不说一句他懂她,可每次总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安静地陪伴。他喜欢她,从不避讳表现出来,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懂,可施加的力道恰到好处,让她无法忽视也难以说不。他捉紧她的弱点,以卑微的姿态祈求她给他一席之地,却又滴水穿石般地侵入,一步一步开疆拓土,加深他对她的影响力…… 是她小觑了他。 冉撷羽苦笑,回想当初默许他的迁入也许就是错误的第一步,如今一步错步步错,她该如何挽回颓势? 不过,今天这种日子,她不想再硬撑,破坏任何美好气氛,那太累了。 「这个给你。」 她从自己一直背着的大包里拿出一样事物,长形盒子用深绿色的格纹包装纸弄得很精致,宁昱凯见了,炯黑的眸很是惊喜。「这是礼物?」 冉撷羽点了点头。 他目光乍亮,如星星一般闪着光。「谢谢你。」 他将那包装纸拆开,欣喜的表情一点不假,那光如针刺扎着她,有些疼痒。不过就是一个圣诞礼物……如此简单的事,却让他露出了这般高兴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就是忍不住,想再对他好一点点,即便她深知不该。 「天,你居然送我菜刀?」终于看见了内容物,宁昱凯噗一声,语气里再掩不住笑意,他真不敢相信!「哈哈哈……撷羽,你真天才!」 宁昱凯难得大笑,冉撷羽被他笑得无法再深思,表情尴尬。「这很贵耶!」 「这是以后要我常做饭给你吃的意思吗?」 「……随便你怎么想。」事实上,她原本打算送键盘的,但这小子收藏的键盘实在太多,加上又常交替使用,她根本不知道哪些他有哪些没有,就怕买到重复的,最后索性挑了这把名家所制的进口菜刀,至少实用。 「这很棒,我很喜欢。」这礼物独一无二,不是谁都能收,代表她真的为他用过心,他很难不爱。 宁昱凯笑得灿亮,表情很真心,这令冉撷羽松了口气,可他刚才实在笑得太过分了。「我的呢?」 「嗯?」 「我的礼物啊。」冉撷羽厚脸皮地伸手,她事前没说会送他礼物,何况两人又不是情侣关系,她猜他应该没准备,果不其然—— 「我整个人都给你当礼物了,这还不够?」 冉撷羽一下子被汤水呛到。「咳咳咳!这、这种话你说得出口?!」 讲的人倒是一副理所当然。「为什么不?就怕你不敢收而已。」 可恶,被说中了。 「我饿了。」 冉撷羽撇撇嘴,顾左右而言他,宁昱凯淡淡扯唇,很配合地没多说。「应该热得差不多了,你等等。」 说着便走进厨房,过一会儿,一道道简单却细致的菜肴上桌,毫不意外全是她爱吃的菜。雾气熏热了她的眼,宁昱凯就在那氤氲的后方微笑着,点上蜡烛,问她:「还能喝吗?」 冉撷羽点点头,他拿出一瓶冰过的气泡酒,啵地一声打开,清甜的淡淡酒香便逸散在空气里,他将那淡金色的液体倒入同样冰过的香槟杯,将一杯递给她。「乾杯。」 她接过酒杯,指尖短暂相触时带起一股麻颤,那热潮从背脊深处涌上,烛火摇曳,在此情此景下瞅着对方,有些感觉似乎就不大一样了。 火光后的宁昱凯依旧笑着,他墨发落在额际,微遮住眼,他喝酒的动作很轻,因吞咽而上下滚动的喉结不知怎地很性感,冉撷羽抿着酒液,一股热麻自她小腹一路灼烧至头顶,还没喝下便已觉得微醺。 他一举一动无不带着强烈的勾人气息,一被那黑亮亮的眼给盯住,冉撷羽就好似被人下了定身咒,她泛起疙瘩,他分明没怎么看她,她却觉得自己里外都被看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总眨着清亮眼眸的男孩,居然开始懂得用这种属于男人的成熟目光望着自己? 冉撷羽浑身躁动起来,好像不说点什么,就会被自己的心跳声给吵死。「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还躲在妈妈背后不敢见人呢。」 宁昱凯闻言扯了扯唇,一笑。「人是会变的。」 他明白她刻意提起儿时回忆的理由,彷佛藉此提醒自己他仍是那个跟在她后头小姊姊长、小姊姊短的小男孩,但现实是,他早就改变了。 就在她决心彻底改变自己的同一天。 「你也一样,不是吗?」 冉撷羽无话可说。 她默默喝酒,不发一语,宁昱凯再给她斟了一杯,想起那一天。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陪伴自己成长,总是走在前头的小姊姊,其实很脆弱很脆弱,像冰晶一般一碰即碎,他得小心翼翼轻抚对待,捧在手心,才不会弄坏了。 像要证实自己那句「改变」所言不虚一般,宁昱凯注视她的方式随着两人一杯接一杯变得极端慑人,冉撷羽咽下香槟,可仍旧觉得喉咙发乾得厉害,全身毛孔都倾吐着热气。她粉白的肤晕红,眼眸底蓄出水气,感觉看什么都是迷幻的,包含了眼前这个不同以往的男人。 那天他知道她跟前男友分手,他就再没掩藏过对她的心思,只因跟邢拓磊交往的那一段期间,宁昱凯待她就只是个普通朋友或青梅竹马的态度,平常得让她还以为……他早就放弃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为此松口气,抑或感到失落。 烦!冉撷羽快被自己矛盾的心思给逼疯,这次换她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这刻,她只想倚赖酒精麻痹自己过多的烦忧。 宁昱凯没出声,任她喝着,这时他手机响起,两人一愣,冉撷羽勾唇摆了个「请」的手势。「你不接?」 他没应,拿起手机,看见萤幕上显示的人名后眉峰一凛,难得严肃的表情令冉撷羽好奇起来电者是谁。他走至客厅,接了电话。 第四章 从她这里只能瞄见他接电话的背影,那线条非常优美,透过T恤彷佛能窥见那如山棱般起伏的肌理。而他尽管刻意压低,可对话内容仍旧断断续续传了过来。「嗯,圣诞快乐……抱歉,我有约了,改天?我想不行。雅玲,谢谢你,我有喜欢的人了,你知道的……」 冉撷羽听着,感觉胸口某处好似被人用力击打了一下。 「撷羽?」宁昱凯结束通话,走了回来,他看见她面色苍白,一脸发怔,不禁有些担忧,他正想伸手探触她,冉撷羽却一震,想闪身但失去平衡,整个人连人带椅跌落在地,哐地一声,很响。 「痛……」 她按着撞到的脑袋,疼得龇牙咧嘴,宁昱凯及时上前扶起她,为她揉伤处,问她:「很疼吗?要不要冰敷?」 他动作很轻,几乎将她环抱在胸前,冉撷羽鼻腔发酸。她不信他看不出她是为了闪他才摔倒,可他一句话都没说,只顾着注意她的情况……她愣愣抬眼,看见他仍笑得那般好看,可眸子底却蕴着些许无奈,最后化作一抹纵容,那击碎了她,几乎使她快落泪……老天,她怎可能完全不受他吸引? 「撷羽?你还好吧?」见她久没反应,甚至要落泪,宁昱凯紧张了,以为她撞疼了头。「等等,我去拿冰块给你……」 「不用了。」冉撷羽抹去眼泪,恨不得自己被这热度给蒸发,她拍开他递来关心的手,看见他一时有些发愣的脸,心痛如绞。她宁可一刀砍死自己也不愿见他受这样的伤害,但她一定得这么做,否则他们的关系永远只能这样死拖活拉着,而那对他太不公平。 她自认思维正常,被人长久地仔仔细细讨好,不可能毫无感觉,有时候故意对他狠了点,之后她都会心揪得一整晚睡不好。 她吐了口气,昱凯是个好男人,她虽然自私,却不至于良心全无,倘若真是为他好,她该让他放弃这种不健康的关系,只因他要的,她给不起。 她这辈子,不可能、也不打算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那太累了。 就像她母亲那样。 而这么好的男人,有权利得到一份完整的、美好的爱。即便不是由她来给。 「刚刚那个女的……跟你什么关系?」 宁昱凯顿住。莫非……她的反常与刚才那通电话有关?他一笑。「只是同事。」 她的反应令他欣喜,本来微微的疼竟化作甜蜜,只因晓得了她对他,并非表面上那般的无动于衷。 「我知道。」他毫不掩饰的喜悦刺痛了她的眼,她喉头一紧,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真正的残忍。「她人好吗?」 「还不错。」 「既然这样,要不要考虑跟她试试看?」 此话一出,宁昱凯脸上的笑容敛下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长相温和,笑的时候有如冬日暖阳般让人全身都暖和起来,可一旦不高兴了,周围的气氛也会跟着他的情绪一同沉寂下来,冻得人打颤。 而他这一面,几乎不曾在她眼前展现,除了很多年前那一次…… 那次,他救回了她。 所以这一次,该换她放手救他了。 「昱凯,你说你想跟我交往对不对?好啊,我答应,那要多久才够?多久你才会觉得满足了,不再那么死心眼地非我不可?」 这些话很伤人。连冉撷羽都很意外自己竟能用这般平顺的语气说出口,彷佛练习已久,顺畅得完全不吃螺丝。 宁昱凯不笑了,深幽的眸如一滩死水,不再闪动光芒。他静瞅着她,好似要藉此将她的真心看透。 冉撷羽扯了扯唇,真心?她真怀疑自己身上还有那种东西存在。 「够了吧,不要再执着于我了。」 她重重吁了口气,其实这些全是真话。 唯一不同的,是她刻意表现厌烦,但她怎么可能真觉得烦?问题是在这一刻,一个不舍的眼神就会令她功亏一篑,她好不容易才逼自己说出这些话,她不想……再说第二次。 这一字一句听在昱凯耳里或许有如凌迟,可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 「老是看着你,我很腻了。」 「啊。」宁昱凯轻噫一声,表情很淡,也很沈。他看着她,她的眼神是倔强的,神情是厌恶的,她放在大腿上的手握成了拳,隐隐发颤。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已作好万全准备承受她的攻击,可直到这一刻,他才顿悟,原来他不是不会受伤的。 周围陷入一片阒静,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他想,她说得确实够明白了,这些年她从没像今天说得这般清楚,一般人听了这种话应该会彻底恼羞成怒,他何苦作践自己,死巴着这个对他不屑一顾的女人不放? 可他看着她,看着她努力在自己的目光里添上厌恶,看着她绞尽脑汁搜索着那些伤人也伤己的言语,心情竟慢慢地宁定下来……没办法,他太懂她了。 宁昱凯苦笑。他从不自诩为情圣,也从不认为自己爱得无私、无怨无悔。他做的那些,全是为了索取她的感情,逼她正视面对自己。他充满私心,就算是被拒绝也好,因为在那当下,至少她心里想的,仅仅是他。 「撷羽,我可以要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 「别动。」 简单两个字,沉着有力,冉撷羽浑身颤了下,抬眸却见他一脸不容置疑,她咽了咽口水,最终放松自己,当真不动。 然后下一秒,她便被他紧拥入怀。 她瞠眸,宁昱凯站着,弯身环抱坐着的她,她的鼻尖因而抵在他的小腹上。他用力地紧环住她,一手霸着她微微发颤的背,另一手则按压着她的后脑勺,等她想起要挣扎的时候,他已轻易地将她制住,沈实的声嗓自她顶上传来。「不要勉强自己讲这种话。」 冉撷羽愣了,还不及回过神,便听见他又补一句。「我一直都在做我想做的事,不用担心我,如果哪天我真的受不了了,不用你说,我也会放弃离开的。」说着,他一笑。「只是现在,我还不想。」 「你……」 他抱紧她。「撷羽,我永远比你倔强。」 她说不出话来,甚至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 冉撷羽想像得出他是用怎样缱绻的目光望着自己。为什么他要这么懂她?为什么他要待她这么好?为什么……分明早就决定了对他残忍,她还是忍不住被他的一举一动所牵引,控制不了自己? 她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决心有如浸了水的砂堡,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柔情攻势下逐渐崩坍,再差一点,就要彻底倾颓,再不复形貌。 于是她闭上眼,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也是这样用力地环抱住她,向狼狈不堪的她说:「没有人要你,我要你。」那时的温度,她的身体仍旧清晰记着,所以在这一刻,她才会无法推开。 冉撷羽再度落泪,泪水被他的上衣给吸收,浸染出一道道深浅不同的痕迹。 如同她此时斑驳不堪的心。 过了这天,冉撷羽终于觉悟了。 「Kevin,帮我一个忙。」她打给自己在V牌做业务的朋友。事已至此,她只能出此下策。「我需要你假扮一下我新交的男友。」 「噗!小苏苏,你需要男人还不简单,干么要找个假的?」电话彼端的Kevin惊到,以为天下红雨来了。「你跟那个BR公关分手也快一个月了吧?到现在还空着?不,这不是我认识的Sophia~~」 冉撷羽翻了个白眼。「少罗嗦!你帮是不帮?」 「嘿嘿,小忙嘛,要帮当然不是不行啊,只是为什么?」 冉撷羽叹了口气,想了想,极力轻描淡写地交代。「有个男的,他喜欢我,我希望他能放弃。」 「啊?就为了这种事?你也太大费周章了吧!直接回绝不就得了?」 「我拒绝了。」 「然后?」 「他……不放弃。」说到此,她整颗心都拧了起来。 可惜人在电话那端的Kevin感觉不到。「喔,所以你不喜欢他,嫌他缠着你很烦?」 她不想多讲。「差不多吧。」 「OK,了改,这忙我帮了。」听完前因后果,Kevin一口允诺,两人简单套了几招,挂上电话,冉撷羽躺回床上深深吐了口气。 不,她不是不喜欢他。 只是长久以来,她太安心了,以为自己真能控制感情,想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殊不知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它在她不自觉的时候悄悄露出破绽,任他温柔进犯,将她包围,于是她本来单纯地享受恋爱,最后竟不自觉变成了逃避,可她太迟钝,居然直到现在才发觉。 「我很怕……」圣诞夜那天,在他怀中,她第一次坦白内心真实隐藏的心绪。 他问她。「你怕什么?」 她没回答。 事实上,她怕他,怕……他所代表的爱情两个字。 她……害怕爱情。 很怕很怕。 十八岁那年,冉撷羽惊然发现父亲的外遇。 倘若只是玩玩还好,但到了那把年纪而有的「认真」,就算是千军万马都难以撼动。就在这件事揭发后不到一个月,父亲便包袱款款,趁着她们母女俩不注意的时候,带着家里所有值钱的物品及现金跟那女人跑了。 母亲为此遭受巨大打击,她这辈子就只跟了父亲,为他生儿育女,满腹的爱情全给了这个男人,冉撷羽仍记得发现父亲离家后的隔天,母亲声泪俱下地揪着她说:「撷羽,妈只有你了……」 那份痛楚,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她肤底,像个看不见的瘀痕,有时想起,总会隐隐生痛。 家里霍然失去了经济支柱,母亲一把年纪找不到什么太正式的工作,最后去早餐店帮忙,邻里周围的人听闻这丑事,表面上给她们打气,私底下各种不堪的说法都有。她正值高三,前一天还在为联考的事烦忧,没过几天便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不再青春。 可她告诉自己,妈只有她了,她得坚强起来,母女俩相依为命,还有什么关卡是过不去的? 只是她没料到,父亲抛弃了她们之后,连母亲都在最后一刻遗弃了她。 那天她一放学就去打工,在自助餐店帮忙洗碗,虽然辛苦但工资较高,只是不知道怎么了,她一直心神不宁,工作中甚至不小心打破盘子,划伤手心,伤口割得有点深,她没法继续工作,只得提早回家。 结果回家一打开门,刺鼻的瓦斯味一下子模糊了她的嗅觉,她心一惊,掩住口鼻,不敢开灯,只能朝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呼喊。「妈?」 没人回她。 她一颗心如坠冰窖,明知危险还是冲进去寻找母亲身影,可没一下她便觉四肢发软、头晕目眩、意识逐渐模糊,可心里还是记挂着母亲。「妈……」 再转醒时,她已在医院。 十四岁的昱凯,就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哭得眼睛都红了。 「小姊姊……」 幸好,浓烈的瓦斯味从大门泄出,住在隔壁的昱凯小阿姨意识到不对,连忙过来察看情况,这才找了人来处理。 第五章 冉撷羽躺在床上,眨了眨眼,不掩虚弱地问:「小凯,我妈呢?」 宁昱凯一愣,连忙抹去眼泪,有些迟疑道:「阿、阿姨她……没事。」 「真的?」 他点点头。「真的。」 认识六年来,这是昱凯第一次对她撒谎。 实际上她醒来的时候母亲还在急救,她吸入过多一氧化碳,造成暂时性休克,送进医院时几乎是不治,好不容易救活了,却因脑子失氧过久造成部分细胞坏死,就算醒来,也注定了成为一个失智的人。 她的母亲是自杀。 她将门窗都紧闭了,甚至留下遗书,内容满是对自己爱情的遗恨,爱一个人爱到自杀,却忘了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女儿。 听闻这事,冉撷羽近乎崩溃。「为什么!她明明说还有我的!」 她使劲哭喊,砸烂了病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最后是医生护士合力架着她给她一针镇定剂。冉撷羽疲惫睡去,寤寐间仍旧心痛难忍,不懂为什么母亲居然可以为了她不完满的爱情,连唯一的女儿都不要了,那还有谁要她? 冉母醒了,记忆错乱的她有时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天真无邪得教人看着好生羡慕。有时她记起了现实种种,嚎啕大哭,怨恨父亲的薄幸……不管是哪一种,母亲的眼里,都没有她这个女儿的存在。 母亲的爱情毁了自己,也毁了她。 冉撷羽在母亲面前哭泣,希望她至少能多看自己一眼,还记得有个女儿,可最后的结果尽是失望。之后母亲被外公接回,送进疗养院,她拒绝陪同,独自一人回家。 白天,她依旧上课,可一到晚上,她开始作恶梦,梦境里她被黑暗捆绑,呼息间满是瓦斯令人作呕的气味,每回醒来便吐,伤了胃,到最后她拒绝进食,用最消极的方式抵抗母亲给她的伤害。她吐不出东西,就吐胃酸,没人知晓她的情况,唯一在乎她的,居然是那个从八岁至今在她背后打转的小昱凯。 那年他才十四岁,刚上国中的他,身子开始抽高,尽管还是瘦瘦弱弱的,但每次来看她,表情都变得不太一样,看着她的方式也不再是小时候那种全然的崇拜。他目光很深,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慰。 「姊,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 冉撷羽嗤之以鼻,重重反问:「我有你要干么?」 她冰封了自己,用最残忍的言语伤害这个真心关怀她的十四岁少年,甚至为此感到一丝扭曲的快意。天,她多丑恶!冉撷羽彻底唾弃自己。「回去吧,我会管好自己,你不用再来了。」 可宁昱凯却好似充耳未闻,他不走,仍不放弃告诉她:你有我,你不是一个人。 他晓得她无法进食,于是给她熬粥。「我第一次做的,尝过味道了,应该不会太难吃,你吃一点,给我意见好不好?」 冉撷羽不想理他。 「姊,你吃一点嘛,我放在保温锅里带来的,还热着——啊!」 冉撷羽吓到了。她只是不耐他一直吵,伸手想挥开,不料却打翻了那锅粥,还冒着热气的米粒混着汤水就这么翻倒在他手臂上。 「小凯?!」她脸色苍白,连忙抓着他便往厨房冲,可多日粒米未进,她没力气,就这么倒在地上,而宁昱凯明明被烫着了,可眼底好似只有她。 「姊!你还好吧?!」 「你、你不要管我……快去冲水!」这是她仅剩的力气。 宁昱凯晓得她的坚持,赶忙进厨房冲水冷敷,直到流水声传来,冉撷羽终于松了口气,她眼眶里蓄出水气,不敢置信。 她做了什么?她不是真心想要伤害他的…… 「姊,我没事,你别哭了。」直到宁昱凯的手包着一块毛巾回来,冉撷羽才意识到自己落泪的事,他用那柔软而讨好的黑目睇望着自己。「我家里还有剩,吃一点好不好?」 于是冉撷羽的泪落得更凶了。 「你不要管我……连我妈都不要我了,我活着干么,我这么辛苦、这么努力,她却不看我一眼,没有人要我了,我好想死……好想死……」 她声嘶力竭,一字一句,喊得她耳膜都发痛,她以为自己心死了,可未竟的言语却被一堵瘦弱的胸膛吸收。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昱凯用尚在变声的沙哑嗓音嘶吼。 「谁说的!没有人不要你!如果……如果真的没人要你,那……我要你。」 他说,这次带了一种确定。「你把自己给我吧。」 他不笑了,表情竟隐隐透出一股冷硬,像是不容她拒绝一般,震慑了她。 谁能想像得到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年,竟讲得出这种好似电视剧里才有的台词?这好不伦不类,冉撷羽该笑,却哭了。即便这小子只是现学现卖想耍帅,但他真实的感情还是透过拥抱感动了她。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个真心想要她好起来的人。 即便这个人,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可对当时的冉撷羽来说,却是如同浮木一般的存在。 宁昱凯始终忘不了那时的冉撷羽。 这个从小总是走在自己前头,长得比自己快,笑容满面好似不知挫折为何物的姊姊,那一瞬间却被他给紧紧抱着,不断哭泣。 他感受着怀抱里的阵阵颤动,一种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感触蓦然涌上。原来,她的身体这么软;原来,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抱住她;原来,这个他自小放在心里当成姊姊一般敬爱的对象,其实也是一个女孩子。 就像班上那些追在他后头,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生一样。 大概是从这时开始,他对她,不再是一个弟弟对姊姊的那种心态,而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 他喜欢她。喜欢这个始终陪在自己身边,给他力量、鼓励支持他成长的「姊姊」。 所以这一次,他想让自己成为她的力量。 就这样,过了十一年。 夜半三点,该是多数人沉浸在梦乡的时间,可宁昱凯还清醒着。他戴着细框眼镜盯着电脑萤幕,上头一排密密麻麻的程序码,这是他刚写完的一个程式,但在执行过程中发现失误,他换上一个橘红色的键盘,开始一行一行仔细校对,素净的脸上没有任何不耐。 从小时候开始,他便是这种一旦投入某种事物,就会专注其中、不可自拔的性格。 练空手道是这样、写程式是这样、对她的感情……也是这样。 「好大的虫。」他一笑,终于把Bug给抓了出来,再把程式重新执行一次,整理微调。很好,没问题,他开心地伸了个懒腰,这份弄了半个月的差事终于搞定,接下来该有一、两天的休息时间,他脑子里兜转着该做的事,一边还是想到了圣诞夜那天,她说的那一番话。 纵然是自己的选择,也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受了伤。 他自嘲一笑,扯了扯唇,从认识到现在居然已快十七年,而从他感觉到自己喜欢上她后,就被她这般拒于心门外近十年。 第一次告白,是他十六岁那一年。 那时他刚考上高中,是第一学府,冉撷羽也在同年考上大学。 她就读的大学在外县市,索性把房子卖了,搬进学生宿舍,这突来的分别让他惊慌了,几乎是来不及作任何准备,话便冲口而出。「撷羽,我喜欢你——」 从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心意开始,他便不再用跟「姊」有关的称谓唤她。冉撷羽一开始还纠正他,后来就懒了,只见她听了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再而呵呵笑了出来。「好啊,等你哪天长得比我高了,我再考虑看看。」 那年冉撷羽一六五,而他一六○。 过一年,他抽高了,正值青春期的他一路长到一七八,他到她就读的大学找她,跟她说:「我……现在长得比你高了。」 冉撷羽一愣,这一次是哈哈大笑,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真的,你长高了。不过你还在念高中吧?好好念书,等你考上大学我再考虑看看。」 可等他考上大学,冉撷羽却已经毕业投入职场,不过四年,差距竟如此之大,那时她说:「你不是想继续念?先考上研究所吧!」 等他考上研究所。「你还要当兵吧?等退伍再说喽。」 然后,他退伍了,甚至在研究所期间就被现今任职的科技公司延揽,收入稳定,他放弃其他条件更好的房子,搬进她家隔壁。这一年,她说:「好啊,如果我跟男友分手了再想想。」 宁昱凯不是笨蛋,被人打太极这么多年,不可能猜不出她是在找藉口,冉撷羽甚至不止一次跟他说:「昱凯,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单恋我这枝老了你四年的花?多去看看别的女孩子,相信我,她们每一个都比我好。」 「可是,我只看得见你。」他不为所动。 其实,要他放弃很简单,只要她打从心底一点都不喜欢自己,就可以了。 问题是,冉撷羽从不说谎。 只因父亲的欺骗给她的伤害太深,她不想、也不屑,她表面上依旧开朗,实际上却很怕寂寞,除了他,她看对眼了就交往,不合就分手。她谈很多恋爱,宁昱凯都知道,他嫉妒,更多的却是心疼,原来即便她看似改变,骨子里却还是那个藉由拒食而渴望他人关怀的小姊姊。 她每谈一次爱,都会去跟冉母报告,她用多情来报复为了爱情抛弃她的母亲,藉此证明她重视的不过是个过眼云烟的幻象,甚至嘲笑为此毁了自己的母亲,告诉她这多不值得……可失智的冉母一次都没把她的话放在心底。 这一切,只有陪她一块儿去看冉母的宁昱凯知道。 冉撷羽同时也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她不要爱情,那种会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的强烈情感,她这一辈子都承受不起。 只可惜,她完全小看了他的耐性。 只要她对他并非无动于衷,那么,他就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至于这个「一直」能到何时……宁昱凯摇头苦笑。呵,谁知道呢? 「冉撷羽,你傻了?」 在蓝海的Lounge Bar内,于觅听了好友的打算,不可置信地瞠大眼。「你白痴吗?连交了真的男友他都那么坚忍不拔了,你以为弄了个假的会有用?」 「呜,小觅,你好凶喔……」冉撷羽捂住耳,自认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我也没办法嘛,他一知道我单身,攻势就很猛烈,我怕我老人家的心脏承受不住……」 「冉撷羽,当初你是怎么讲的?『既然都动心了,干么不试试看?』我现在原封不动还给你。」 这句话是当初于觅还在犹豫是否要接受现任男友追求时,冉撷羽给她的建言,如今风水轮流转,于觅哼一声。「还有什么?『你要真有意思,就别玩人家了,感情不等人的』,言犹在耳啊!冉小姐。」 这招厉害,冉撷羽按着被刺中的心口唉唉叫。「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快,喝酒喝酒。」 她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无话可说,只好乾杯,于觅叹口气,由着她喝。「等等,我打个电话。」 「好。」 第六章 于觅走到较安静的后场,独留冉撷羽一人坐在吧台,酒精焚烧着喉管,她喝得呛出了泪水,倘若要问昱凯在她心里代表什么?她想,他是她心底,永远的一根刺。 拔了会痛,拥抱了也痛,她只能忽视,他却不允许她遗忘,总是用各种方式提醒她,他明白的情意使她挣扎得好痛苦,问题是……她不行。 于觅回来了,见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却始终喝不醉,太清醒也是一种折磨。不知道过了多久,冉撷羽开口:「小觅,帮我解开。」 她把刚缠绕在手指上的线绳扔给好友,于觅接过,看着那细小的绳子互相绕在一起,一圈一圈纠成了结,不禁皱眉。「你这都打成死结了,怎么打开?」 冉撷羽勾唇一笑。「我跟他,就是这样。」 于觅一愣,看她又拿了两条绳子,打了一个结。「一开始,我以为我只是因为我妈的事,不想把感情看得太重。」她再缠上一个结。「可他一直不放弃,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追来,而我不过随口拒绝,他却当成了圭臬,他用情太深,我很害怕……」 打上第三个结,线绳已经变得有点乱。「但久了,我开始想,也许应该试着放开一次,虽然当初那蛇确实咬得我挺痛的,但十年都过了,我不该再那么怕草绳。那么好的男人,如果只是因为这样就拱手让给别的女人,老实说还挺让人不甘心的,但……」她把绳子搓成一团。「有天,我终于知道为什么。」 于觅沉默了,良久,她掀了掀唇。「撷羽,那不是他的错。」 「我知道。」理智知道,但感情上,那个事实仍旧无时无刻提醒她,她以为自己没放心上,但只是一种自我催眠。当初考大学,她下意识选择远地,就是不愿再看见他,他们……长得实在太相似了。 「我告诉自己他是无辜的,但无辜又怎样?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毫无芥蒂地爱他……」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让他离开,去找一个可以回报他感情的对象。 看着好友颓丧的模样,于觅叹了口气,把视线放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男人站在那儿。她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但有些话,他应该已经听进去了。 「你听到了?」 「嗯,一些。」 陡然介入的熟悉声嗓使得冉撷羽悚然一惊,瞬间抬起脸来,在吧台昏暗不明的灯光下看清了那人的脸,她不敢置信。「昱凯?」他……怎会在这里? 「于小姐打给我,说你心情不好在喝酒,叫我作好准备,我怕你喝多了就先过来看看……不过,你刚讲得太专心,没注意到我。」 他耸耸肩一笑,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并朝于觅送去一个眼神,后者接收到,点了点头。「你们两个好好聊吧。」 「什——」冉撷羽来不及阻止,看着好友弃她而去,她转头,看着宁昱凯,他脸上依旧还是那抹淡淡的笑,眼神被垂下的刘海遮挡住,她看不清。 良久,他掀唇。「撷羽,你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一直喜欢你吗?」 这也是冉撷羽一直以来不懂的问题,她机械式地摇头。此刻的宁昱凯语气虽然温和平淡,却给她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她分不清他此刻的情绪,只能听他讲。「我一直以为你其实是迷失了,谈恋爱就像你当初拒食一样,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多得到一点旁人的关心,所以我想,如果哪天连我都不理你了怎么办?我答应过你的,没有人要你,我要你。」 没想到他竟会把十多年前的一句话记得这么牢,冉撷羽喉头一紧,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不过,现在看起来,我好像弄错了。」 记得第一次告白的时候,他感受得出冉撷羽的惊讶,明白那时的她只是把他当成一个邻居小弟,从没将他往爱情的方向深思过。 第二年,她仍然意外,他高中一样读男女合校,与他同龄的女生那么多,怎还会记得这个大他四岁的女人? 第三年,她的表情变了,尽管还是笑着,一派落落大方,可眼底多了些迷惘,她不由得开始将他视为「男人」,第四年、第五年…… 然后,每一次等她分手,他都会送上告白,她曾回应过一次,可宁昱凯不笨,看得出来她不过是自暴自弃,打算藉由交往让他满足,等他看到她的「真面目」后便失望离去。她不是为了和他在一起而答应,而是为了让他离开。 他以为这代表了自己在她心目中与众不同,却没想过他们之间其实卡着更大的一个难题,原来……这一切全是他自作多情。 宁昱凯终于侧过头来看她,注视她的眸光里暗藏一抹冷冽的平静,令冉撷羽打从心底发了个颤。面对这样的昱凯,她陌生,甚至惧怕—— 他笑了。「原来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不懂,结果真正没搞清状况的人是我。你何必这么辛苦?只要明白告诉我,我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我就懂了——」 当年撷羽的父亲外遇,对象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母亲。 他父亲早逝,母亲独自一人拉拔他长大,多年不曾再嫁,没想到近水楼台,最后选择的对象竟是住在他们隔壁的冉父。 换个角度来说,他的母亲,也正是间接造成冉家悲剧的罪魁祸首。 可那毕竟是他母亲的作为,和他无干,因为撷羽从不曾在他面前指摘过这点,所以他以为她也是这么想的,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没释怀过。 她不爱他,不是不敢爱他,而是无法爱他。 甚至宁可找个假的欺瞒他,也不愿把话说白。他晓得她是不愿伤他,问题是她心底压着,他就能好过? 想起于觅告诉他的内容,他想这次,他是彻底受伤了。 「我想……我应该没有理解错误吧?」 冉撷羽讲不出话,或者说是无话可说。昱凯的眼神阴暗,彷佛陷入永夜,再无一丝光采。他就这么瞅着她,看着她的方式却不带任何温度,锐利得像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颤动,或者……他在等,等她说出一句反驳,驳斥他的推论,即便那是谎言,他也愿意相信。 只可惜,他失望了。 冉撷羽在灯光照耀下的脸色很苍白,漆黑的眸子里转动着水光,她唇片颤动,数度欲言又止,那副脆弱的模样使宁昱凯看得心疼,终究还是无法冰冷地待她……他扯出一抹涩笑,抬手抚上她的脸。「撷羽,你其实一点都没变。」 从过去到现在,她讲不出任何一句违背自己心意的话,就连拒绝他时都不曾讲过一句「不喜欢」,所以他才会一直期待,期待有天当她愿意放下受过的伤,她就能看见他。 现在想来,是他想得太美了。 宁昱凯看了眼被她搁置在吧台上的绳线后起身,在离去之际,他说:「你以为,只有你是受害者?」 「你以为,只有你是受害者?」 这是第一次,宁昱凯用那样的表情对她说重话。 他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但深沉的眸底却蕴含着一抹深深的挫败,使她看得胸口发疼,好似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近乎晕眩。 然后,他就这么独自一人回去了。 之后整整一星期,他们尽管住在隔壁,却始终不曾打过照面,想到过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况,冉撷羽才明白,原来,当一个人要回避另一个人时,居然可以做得这般彻底。 前两天,Kevin打来问:「嘿,你之前说的那个计划何时要实行?」 冉撷羽苦笑。「不用了。」 「嗄?」 「因为那个人……已经放弃了。」就像圣诞夜那天他说:「如果哪天我真的受不了了,不用你说,我也会放弃的。」如今,他终于受不住了。 也许她应该开心,这是她唯一还能替他办到的事,只是午夜梦回,他那句近乎心碎的指责不断在她脑袋里盘旋——你以为,只有你是受害者? 她当然知道不是! 可倘若世界上的事真的都能理智地分辨是非黑白,就不会有这么多复杂离奇的事件。她没办法,只要看着他就会回想起来,想起他的母亲是如何介入她本来和谐的家庭,破坏了一切。那些敦亲睦邻的举动全成了别有深意的示好,她觉得恶心,那种痛苦,不是一句「和你无关」就可以抹灭的。 「这样就好……」冉撷羽如是告诉自己,她并不想报仇,只想给彼此一个清静,因为不管是为了哪种理由,她都无法回应他付出的感情。 然后就在半个月后的某天,她出门上班,却难得地看见隔壁昱凯家的门大敞,一群工人来来回回搬动里头的事物。她一怔,顿住脚步。这阵仗显而易见,昱凯他……要搬家? 她下意识地走进他的房子,看见宁昱凯修长身形正倚着窗口,嘴里正叼着烟吞云吐雾。 冉撷羽愣住了,因为在她记忆中的昱凯是不抽烟的。 「你……要搬家?」 他听闻询问转过头来,忙了一个早上,他身上沁着一层薄汗,黑色的T恤紧贴身躯,显露出藏于其下的精壮线条。他头发乱着,细长的眼里再没过往那种看见她便会漾起的柔润光泽,他吐出一口烟,语调很轻。「是啊。」 简单两个字,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多与她攀谈的打算,他将视线移回窗外,继续吞吐烟圈,姿态熟稔得好似抽了几十年的老烟枪,冉撷羽动了动唇。「我不知道你会抽烟。」 至少她从没见过他抽,也不曾在他身上嗅闻到任何一点烟味。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他这句话一出,便似力道强劲的拳,一口气狠狠撞击在她心口,她脸色苍白,好半天无语。眼前的昱凯,简直就像换了另一个人。 宁昱凯捻熄了烟,淡眸睬她。从冉母试图自杀后,冉撷羽便极度害怕瓦斯的气味,所以她不敢开瓦斯炉,甚至对于烟雾之类的也很敏感。他在高中时抽过一阵子,后来为她而戒,之后就很少抽,可现在没了这个限制,他只想放任自己,做任何之前她不喜欢而他想做的事。 「我其实还满不喜欢做饭的,因为很麻烦,不过你又不敢开火,我们若要在一起,总要有个人会做。还有,我讨厌女孩子喝得烂醉,你都不知道照顾喝醉的人有多辛苦,想到之后终于可以轻松点了,也许我应该高兴。」 「你……」冉撷羽瞠眸,不敢置信。「原来你过去这么勉强?」她哭笑不得,心头委实泛酸得厉害。「那真是辛苦你了,但我不记得这是我要求你做的,既然这么不喜欢,干么强逼自己?」 「因为我想做。」 「啊?」 宁昱凯看着她,阴暗的眸子里终于带了点温度。「我不喜欢做饭,但能为你做,我就觉得很开心。我讨厌女孩子喝得烂醉,但你只有在喝醉时才会亲近我一些,我以为我做这些你也同样开心,但其实真正在勉强自己配合的人不是我,是你。」 他觉得烦躁,再燃起一根烟。有什么比看明白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一切,不过只是自我满足还要让人痛苦?但偏偏这是事实。「你说的没错,你确实没勉强过我这么做,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想做,我没打算拿这些勒索你忘记我妈做过的事,但一想到你在心底竟是这么看我的,我就觉得很受伤。」 他连同叹息吐出烟来,看着这个曾在他怀里脆弱恸哭渴望被爱的女孩,终于承认。「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第七章 自以为她需要他的爱,没了他,她就难以活下去,而他竟还沉浸于能够解救她的沾沾自喜中,殊不知他的存在才是造成她痛苦的真正原因。 「你一直都没很明白地拒绝我,但那只不过是『没拒绝』而已。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始终没有改变……」 他蓦然伸手,在她显得有丝错愕的表情下轻抚她的脸,他指尖仍带着一丝烟味,侵袭着她的嗅觉。冉撷羽睁大眼,还不及回神,便看见他俊雅的五官在她面前放大,然后是一个吻,很轻浅,带着香烟气息的一个吻。 「我终于知道了。」 他说,然后放开她,转身走入房内,开始跟着工人收拾东西。 而她只能呆愣着,杵在原地,被方才那瞬间的柔软彻底扎疼了心口,久久难以平复。 昱凯搬走了。 等她下班回来,他的屋子早已完全净空,连搬去哪都没说一声。他下定决心要与她断得干脆俐落,就连这点,都是贴心配合她的期望。 她以为自己会轻松,因为这样,她便不用再陷入那种矛盾的挣扎里,一面如磁石般受他吸引,另一面却又极尽所能地抵抗,想爱而不容许爱。两种念头在她体内拉锯撕扯,痛了她,如今终于得以解脱,可喜可贺。 日子回归平常,她还是那个活泼开朗,和人把酒言欢大声谈笑的冉撷羽,唯独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她脑里便会回荡起那天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如利刃般挖刨着她的心,她想吐。 然后,她就真的吐了。 她开始吃得少,失眠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吞再多颗安眠药都没效,有时倦极好不容易睡去,却又被恶梦惊醒,如此反覆数回,冉撷羽近乎崩溃。 周围没人觉察到她的异常,只是在每月一次的选题会上,她竟频频恍神,连向来罩她的主编都看不过去。「冉撷羽!你要不想做了就给我滚出去!」 「我大姨妈来了啦,饶命——」 「我管你大姨妈还三叔公!这小学生剪贴簿你给我拿走!」主编气呼呼地把她的提案本扔在桌上,但没再开口赶人,只因冉撷羽的气色真的很差,连厚重的腮红和遮瑕膏都掩不住。 「好嘛。」冉撷羽吐吐舌,把那本被嫌弃到死的簿子收回来翻了翻,确实……主题不明显,色搭不均衡,画面乱七八糟,连她都看不懂自己到底想做些什么。 《Flawless》每月的内容除了一部分直接转译自美国版,多数还是配合出版当地的需求与品牌特性做不同规划,冉撷羽负责的是服装和采访企划,任职三年多来,对于时事和流行的敏锐嗅觉极受上层赏识。 但这三个月不知道怎么了,三魂七魄跑了一半,主编再挺她还是得狠下通牒。「两天内再不拿出你该有的水准来,别怪我把你调去文书组。」 那完全是下放,文书的地位相当于助理,专司打杂。见主编表情认真,没得商量,冉撷羽也不敢再嘻嘻哈哈。 好不容易散会,同事任婕宜一脸担心。「撷羽,你还好吧?」 「还好,死不了。」 「你不要在意主编的话,你也知道她没恶意,只是希望激励你,你最近……真的有点怪怪的。」任婕宜皱眉,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还有,你是不是瘦啦?怎么感觉你好像都没好好吃饭?」 「我在减肥,效果不错吧?」冉撷羽一笑,四两拨千斤,忽略自己过于骨感而微微发颤的手。她现在还有更多该做的事,没空也不想在意其他的。 任婕宜看她离去,叹了口气。尽管撷羽这阵子还是那般嘻嘻笑笑,下了班也会跟着大伙一块儿去疯,但就是某个地方不对了,人在这里,可心神却不知飘到何方,欢笑的背后是一片荒芜,有时没在说笑时,她的眼神好远,远得……好似不存在于这个空间当中。 晚上冉撷羽留下来加班,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除了电脑运转的声音外,什么都没有,她极力想驱使脑袋运作正常,可里头却是一片烂泥。她翻阅各厂牌的目录,叫出先前的档案来看。现在是几月?有什么活动? 她瞥向桌历,上头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各种事项,其中有个日子以粉红色的笔圈起来,她一愣,睁大眼。那天……是昱凯的生日。 三个月来不曾提及的名字在这一刻显现,冉撷羽一阵晕眩。「呜!」 一股欲呕的感觉自体内涌上,她掩着嘴,匆匆忙忙奔至厕所,抱着马桶开始呕吐。本来就虚弱的身体禁不起折腾,她气虚、浑身无力,好一段时日没好好进食的胃部什么都吐不出来,她被迫将一肚子的酸水吐尽,最后只剩悲惨的干呕声在女厕内回荡。 睡眠不足加上食欲不振,将她的力气剥夺得涓滴不剩。冉撷羽头昏眼花地扶着马桶,想站起却无力。太痛苦了…… 不知不觉她已泪流满面,逸出的哭声带着回音,彷佛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错失了什么。她低估了他对自己的影响力,没想过仅是不再相见便能让她生无可恋,内心竟觉得不如死了痛快。 他是她心底的一根刺。 她好不容易拔除了,却产生了一个再也填不满的大洞,冷风从里头灌入,她觉得冷,阴冷之余,伤口开始无声无息地溃烂生蛆。或许这样也好,等全部都烂透了,她便再也不会疼,那种没完没了的疼。 昱凯,你是不是恨我了? 你离开了,我是那么那么难过、那么那么生不如死,你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 可惜你不知道。 因为你生气了、绝望了,对吧? 冉撷羽彻底领悟,那个会为自己做饭、关心她的起居,无时无刻守在她身后,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她力量,跟她说:「没有人要你,我要你」的男孩,已经不在了。 那么……还有谁?还有谁……愿意爱她? 冉撷羽昏倒了。 她困乏地睁了睁眼,看着顶上陌生的天花板,这才意识到自己人在医院。 她青白细瘦的手臂接连着管子,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注入体内,上头浮现的血管清晰分明,看起来有些骇人。冉撷羽略显迷蒙地眨了眨眼,脑子里最后的记忆则停留在公司的厕所。 所以,是谁送她到医院来的? 正待厘清思绪,病房门却无预警地打开,她以为是医生或护士,但预料之外的人使她不禁睁大了眼。「小觅?」 「不错嘛,还活着。」于觅哼一声,打开灯走进来。「人家都说祸害遗千年,果然是真的。」 「我昏倒了耶,干么这样讲人家啦!」冉撷羽不依地努努嘴。「你怎会在这里?」 「有个叫任婕宜的女同事挂心你的情况,打给你没接,只好回去找你,发现你在厕所里吐到晕倒,好死不死,你紧急联络人的资料写的刚好是我……奇怪,我几时变成你妈了?」 于觅一脸没好气,可冉撷羽晓得她是因为关心则乱。「妈~~」 她讨好地叫,于觅一脸不屑。「我可不记得生了你这种没出息的女儿。」 呜,好狠。 冉撷羽肩膀一缩,正想再说些什么平息好友的怒火,只见她一脸冷寒地将一纸单据往她床上一放。「不错嘛,厌食?失眠?忧郁?你倒是把你自己『照顾』得很不错。」 她扔的是冉撷羽前阵子看精神科的诊断书,这不愿告人的事实被揭开,冉撷羽脸色一白,强撑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你……你怎会……」 「帮你拿证件挂号的时候在你包包里看到的。」于觅叹息,她不会猜不出好友的病因是啥,本以为给他们一个开诚布公的机会,不是一巴掌就是一辈子,没想到适得其反。「既然这么在乎,干么不留他?」 「什……」冉撷羽表情一变,瞅着她的眼神里透着一种心事被戳破的难堪。 于觅知道宁昱凯搬离的事,只是她以为按这女人没心没肺的程度应该不会受太大影响。事实上,在他们面前的冉撷羽也的确装得挺好,除了瘦了点、脸色苍白了点外,看不出太多异状,问她也仅是以工作太忙为由带过。 她骗过了他们也瞒过自己,唯独身体像是自有意识,拒绝她的自我欺骗,甚至抗拒活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 她爱他。 即便她的意识始终抗拒,可她的身体心灵早已屈服在宁昱凯深切的爱意之下,理性与感性相悖,极力漠视的结果便是她现在的下场。 冉撷羽咬唇不语,终于体认到的事实让她显得狼狈,于觅也没有逼供的兴趣,只道:「你再休息一下,等好些了再吃点东西。」 「没用的。」冉撷羽苦笑,这刻起她不再掩饰,惨白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忧悒。「不管吃什么都一样,最后还是会吐出来……」 只要他不在身边,就不行。 「那还是得吃。」于觅深深瞥她一眼,离去前关了灯。「我会想办法让你吃得下饭的。」 见她离开,冉撷羽松了口气。于觅知悉得太多,令她沉重,好似无法再继续欺瞒。她撇头看见茶几上摆置着属于自己的物品,手机已关机,她拿起来,想起于觅的话,好歹给同事拨个电话。电话一接通,任婕宜担忧的声音便自另一端传来。「撷羽?你没事吧?」 她嗓门超大,冉撷羽招架不住地捂着耳朵,还不及回应便听见她语重心长地说:「唉,不过是失恋而已,为此把身体搞坏未免太得不偿失了。跟你说,这种事我经验得多了,不管怎样人是铁饭是钢,饿坏自己又是何必——」 「等下。」冉撷羽好不容易堵住同事未竟的大论。「失恋?谁失恋?」 任婕宜噤声,好一会儿才尴尬地咳了咳。「呃,撷羽,你不用瞒我了,其实我不是故意要听的,只是刚才在救护车上你一直呓语……」 冉撷羽听着,浑身一寒。「我讲了什么?」 「嗄?」 「他妈的我到底讲了什么?!」 任婕宜被她的失控吓到,可仍是据实以告。「也没什么啦,就……你一直在喊一个人的名字,叫什么昱凯的……」这是男人的名字没错吧? 老天!冉撷羽下意识挂了电话,害怕听见更多不堪的内容。 她真不敢相信……昏迷中,她居然一直呼喊着他的名字。这事实使她狼狈得全身通红,想不到连潜意识都背叛了她,如今只剩理智还强撑着。冉撷羽吁口气,无力地躺倒在床不愿多想。睡吧,睡了就可以暂时遗忘了。 大概是药物和多日疲惫的作用,这一次,她竟真的睡着了。 她向来睡得浅,一点光、一点声音便会惊醒,这次却很奇怪,她像是沉入了湖水底,被湖水温柔地包围,四周的气息令她安心。湖底生长着水草,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一下一下,她溢出泪来,竟舍不得离开这一片安宁祥和。 在她入睡时,床畔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男人,他就着走廊上的一点光源看清了她的模样,差点屏息。不过离开半个多月,她居然把自己搞得这么憔悴,本来圆润的脸都陷了进去,肌肤一点光泽都没有,他心疼地触摸着她冰冷的颊,暗暗叹了口气。 第八章 还计较什么呢?她把自己搞成了这样子,他既恼又疼,恼她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心疼她痛了不会说,他竟忘了她表达需求的方式总是极端而消极,她需要他,即便她从不曾诉诸言语,可宁昱凯还是懂了。 「撷羽,先醒来吃点东西好吗?」 是谁?是谁在唤她? 冉撷羽在睡梦中隐约听见了呼唤,那么温柔、那么熟悉。她自水底深处慢慢地浮了上来,转醒之际,她嗅闻到一股馋人的香气,那是米粒花上了一段时间熬煮成的清甜粥香,她最喜欢的味道…… 她沉寂多时的食欲被勾惹起来,冉撷羽缓缓睁眼,随即呆望着出现在此的男人。「你……」 「醒了?正好。」宁昱凯表情浅淡,收回在她清醒前所有关注的眸光,然后将保温瓶内的粥倒入碗里。「医生说你肠胃情况不太好,这段时间最好吃得清淡点……喏。」 他把碗递给她,冉撷羽错愕得没接过。「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宁昱凯没回答,迳自道:「没力气?要我喂你吗?」 「不——唔!」来不及回答,一口粥已被送到面前,这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只好张嘴吞入。粥的温度刚好,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一口下去连喉管都暖热了起来,这股温度瞬间弥漫至她眼眶,很不争气地蓄积成泪水。 她强逼自己咽下那泪,红着脸将碗接过,熟悉的温暖烫热了她,她喉头发紧,逸出哽咽,将粥一口一口吞入,很神奇地没再反胃,唯独心跳快了、身体热了,本以为冰冷死去的一切如今再度苏醒过来,因为他。 宁昱凯细长的眉眼瞅着她。她睡着的时候只觉她消瘦许多,醒了却发现她连眼神都无精打采,想起她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缘由……他薄唇一抿,好似懂了什么。「这三个月,你怎么过的?」 冉撷羽一凛,有些戒备。「还不就这样过?」 宁昱凯一笑。「哪样过?厌食、失眠加忧郁?」 可恶!「小觅讲的吧?」冉撷羽怒了,这于觅怎么老是胳臂向外弯,出卖她不遗余力? 这下她连他怎会出现在此的理由都甭问了,没想到好友会连她的病症都告诉他,现在昱凯知道了,会怎么想?想她是不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是啊,这是事实,她无法否认,也许他该得意…… 冉撷羽不敢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害怕发现任何一丝轻蔑或嘲笑,可好半天没动静,她不解地睁眸,却迎上他极深幽的注视,她心跳漏一拍,还没搞懂他这眼神的意义,便见他薄唇掀动。「我们结婚吧。」 「什么?」 相较于冉撷羽的错愕,投下这颗震撼弹的人倒是很平静。「等你出院了我们就找个时间去登记,之后再准备搬家。我现在住的地方房子比你的要大,交通也算方便,房租问题到时再商量,我希望这些事情都能在半个月内搞定,所以你得配合一下——」 「等一下!你在讲什么!」冉撷羽傻眼。结婚?这是哪来的天方夜谭?「宁昱凯,你疯了?」 他抬眼,如水的黑眸静静注视着她,那眼神很平静,不带任何疯狂,可他却说:「是啊,我疯了。」 「既然这样……」 「我疯了才会那样离开你。」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必要性,他恨自己没早点发觉,才让她将自己折磨得这般不堪。「没有我,你会死,不是吗?」 「这……」 一般人听了这句话该有什么反应?她该大笑三声嘲笑他的自以为是,往脸上贴金还挑她这块九九九纯金,天底下怎会有人因这种事而死?这太荒谬了! 可宁昱凯的目光很认真,并非开玩笑,她想反驳,想大声说不,可她的身体却自有意识地再度背弃她,她不自禁落下泪,一滴一滴落在碗里,使本来带着米香的粥瞬间变得苦涩难咽。「我……」 她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或能说什么。 近乎相同的情况再一次发生,十多年前他救了她,从此她便认定了这个人,如今他绝望得撒手离去,她仅剩一人,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想望。她的一切拒绝留在这个无所依靠的世界,冉撷羽强烈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地渴望被人需要,但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她只要他。 宁昱凯瞅着她哭泣,轻轻叹息,本已不再抱持任何期待,没想过竟会用这种方式证实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他苦笑。当他接到于觅打来的电话时,他并未打算过来,只因尽管不是她的错,可他毕竟还是受伤了。 他害怕再见她,他会不顾一切逼她爱他,所以他下意识抗拒接收她的消息,忍得辛苦,可于觅却说:「我们都被她给骗了。」 「骗?」他不解,那是撷羽最不屑做的一件事,不是吗? 「她骗了我们,也骗过了她自己,可事实是没有你,她连日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过了。」于觅苦笑一声。「如果你还想要她,就得辛苦点,留在她身边。」 所以,他来了。 然后亲眼看见她是如何地对待自己,明白自己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原来,没了他,她竟连怎么呼吸都不会了。 她的转变无声传达她是多么需要他,可这能够让她忘却他母亲做过的事,坦然爱他吗? 他不知道。 只是,倘若这是她目前能够表达的极限,那么,他该怎么做? 「我们结婚吧。」 他再说了一次,口气比第一次要坚定许多。 既然离不开、抛不了,那么他决定——与她耗下去。 如同那两条线绳,既然都已成死结,不如用最极端的方式,将两人牢牢绑在一起,直到她能放下一切,坦承爱上他为止。 这一定是哪里不对了。 隔天,冉撷羽一早出院,宁昱凯已开车等在医院门口。 「上车吧。」 「我可以自己回去。」 「这里不能暂停太久,后面的车在催了。」宁昱凯道,重述一次。「上车。」 于是她无法拒绝地搭上他的车,大概是历经昨天的事,她已做不到继续自欺欺人地否定他对她拥有的巨大影响。 他说得没错,没有他,她会死。 倘若她是花,那他便是那培植花朵成长的土壤,她赖以存活的养分全仰赖他吸收,身体反应不会骗人,她已经很惨痛地觉悟到了这一点,何苦再跟自己过不去? 所以,她认了。 宁昱凯驱车驶往她家,这车是他去年买的,用意是为了方便接她回家,毕竟背着个酒醉的人叫车不便,还得忍受司机白眼。他对她的用心总在这种小地方不经意地展现,他从不刻意提,只让她自己察觉,然后她便害怕地意识到自己又为此多陷落了一点。 真可怕。 她侧首,凝视他专注开车的身影。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准许自己如此清楚地看望他的一切。不同于小时候的瘦弱,他文雅的脸容如今隐隐透出了属于男人的坚毅,一般东方人眸色偏棕,可他的眼瞳却如墨石一般漆黑,黑得教人看不透。冉撷羽咽了口口水,第一次发现原来控制自己的心跳,竟是如此不容易的一件事。 她无法漠视这份真实存在的心动。 宁昱凯送她到公寓楼下,将一袋准备好的食物交给她。「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冉撷羽开门的动作一顿,转过头,不解。「干么?」 「去户政事务所登记,记得准备好身分证印章之类的东西。」他想了想。「还有户口名簿。」 宁昱凯漆黑的眼紧睇着她,表情认真,冉撷羽差点被口水噎到。「咳咳咳!你……你玩真的?」 昨晚他在病房两度提及这事,她还以为他神经接错线了,等到隔天应该就会没事,不料这时竟又提了一遍,可才刚问出口,她便被他深邃的注视震慑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是玩真的。 「我给你一个晚上考虑。」 「一个晚上?!这是终身大事耶!」 冉撷羽瞪眼,还来不及多说,一股强烈的力道便扯着她倾向他,他尔雅俊秀的五官近在眼前,使她呼吸瞬间一窒,一口气还堵着,他纤薄的唇却已贴合上来。 第二次的吻,仍旧没有太深入,可他灼热吐息轻拂在她脸上的感受,却使她打从心底浮起一股深刻的眷恋。 倘若第一次的亲吻带着诀别,那么这一次的吻,便带着一种决心。 冉撷羽几乎要被这样的执着折服,下一秒,这过分熟悉的脸容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叠,使她下意识退开,原先红润的颊在瞬间褪至苍白。「这、你、我……」 「没关系。」宁昱凯淡笑,彷佛早有预料,可漆黑眸底仍旧生出一抹黯淡。这急不得,他该清楚知道。 平复下心绪,宁昱凯握住她微微发颤的手,语调十足坚决。「往后,有的是时间。」 「往后?」 「是啊,好好考虑。」说完,宁昱凯放开手,让她下车。 冉撷羽怔怔看着他开车驶离,不禁抬手触摸嘴唇,手心跟这儿都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温度,说实话,她心底是很依恋的,可他与宁母过分相像的容貌却如一把利刃,在她合该沉醉的时候竟硬生生地刨挖出憎厌。 如今她已确信自己不能没有他,那么,她是不是该试着给彼此一个机会? 结婚啊…… 冉撷羽叹了口气,抱着胳臂,内心暗暗祈祷。希望这个决定……不会错。 隔天一早,宁昱凯依约来接她,刚按下对讲机,另一头便传来回应。「结婚登记需要准备什么?」 宁昱凯一愣,回答:「身分证、印章、户口名簿,还有新式身分证要用的大头照。」口气平淡得好似在讨论「远足需要带什么」一样。 「好。」冉撷羽回应后便挂上了对讲机,约莫五分钟后她走下楼来,脸上妆容精致,穿着一袭白色的雪纺纱洋装,恰好地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形,教宁昱凯瞬间亮了目光。 为求工作方便,她平日除非参加宴席,否则都是一身裤装,今日特意打扮,使他在惊艳之余不掩意外。「今天是什么特别日子?」 冉撷羽抬睫,瞅着他的眼里带着好笑。「结婚不是特别的日子?」 是,但他没预料到她的配合度竟然这么高。「很美。」 他真心逸出赞美,脸上笑容如春风般和煦宜人,黑亮的眼定在她身上,如星星一般眨啊眨地,烫热了她的脸。冉撷羽心音如鼓,一阵一阵传来震动。 昨天,她想了一晚上,尽管无法否认这做法实在疯狂,但都到了这种地步,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是正常的? 她有点不想再逃了。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那就给他,只是她很不解。「你怎么会想到要结婚?」 「为什么不?」宁昱凯反倒对她的疑惑有疑问,他一笑。「反正迟早都要的,不是吗?」 说罢,他示意她上车。「走吧。」 「嗯。」冉撷羽上了车。 在路上,他把准备好的结婚证书交给她。「确认一下,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签名了。」 瞧他把终身大事讲得好像一笔待签约的生意,冉撷羽哭笑不得地接过。才没两天,他居然就连证人的签名资料都准备好了。 第九章 「你还真是迫不及待。」 「一定要的。」开车中的宁昱凯勾了勾唇。「既然不管怎样我们都非得在一起不可,何不挑个对我们来说最有保障的方式?」 「保障?」冉撷羽不认同。「婚姻能当什么保障?人心是最关不住的,真要外遇,一百张结婚证书来挡都没用。」 「我知道。」宁昱凯一哂,遇上红灯,他停车,转过头来,目光使她呼吸瞬间一窒。「但你不会,不是吗?」 冉撷羽沉默了。 只因她太懂外遇引发的伤害有多剧烈,从此她便深深厌恶这件事,曾有一任男友以为她玩得起,交往期间在外仍左拥右抱,毫不节制。 冉撷羽知道了,便带着宁昱凯杀到他寻欢作乐的夜店,当着所有人的面泼了他一头的酒。「告诉你,老娘生平最不齿的就是你这种管不住下半身的废物!难怪持久力不如狗,搞半天是用太凶?!」 男人生平最禁不起挑战的便是尊严,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下被质疑性能力? 周围引发的嗤笑声使男人恼羞成怒,正要动手,便听见她道:「要动手?好啊,这里全是证人,你想被告伤害?别忘了这圈子里我人脉比你广,不想混了可以讲一声,我不介意送你个痛快当分手礼。如何?还要打吗?」 「你——」对方气极,却没傻,这一巴掌无论如何打不下去,只能在嘴巴上讨个痛快。「你这贱女人,我要告你公然侮辱!」 「公然侮辱?」冉撷羽从鼻子里哼气。「敢问我刚才哪句侮辱到你了?唷,该不会是那句『持久力不如狗』吧?我有说错?或者这位小姑娘,你要当他证人?还有某人,你知不知道狗的持久力如何?不是想告?怎一点都搞不清楚状况?倒是你刚才那句『贱女人』……骂得好,大家都听到了吧?」 一旁看戏的人都笑着猛点头,冉撷羽骄傲地抬高下巴,像个出征凯旋的女王般离去,从此时尚圈里的人都知道,不管做了什么冉撷羽都是有话好说,除了外遇劈腿第三者——例外。 不过她也不是莽撞的笨蛋,带了昱凯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对方出手。他练过空手道,尽管平日按着没用,可真到紧要关头使出来至少还能护她周全。 「笨死了!笨死了!」离开了那间Bar,冉撷羽深呼吸,刚才强撑的力气一下子消失殆尽,她骂自己,真不敢相信她怎会跟这么烂的男人交往? 宁昱凯瞅着她不掩沮丧的模样,安慰道:「你不笨,是那个男人笨。」 「我居然看上他那种混蛋,这还不笨?」 「嗯,那倒是有一点。」注意到她瞪他的眼里闪出了火光,宁昱凯笑了。「不过你甩了他,再找个比他珍惜你一百倍的人交往,这样你就聪明回来了。」 「噗!」冉撷羽笑出来。「说得简单,这种人去哪找?」 宁昱凯没回答,一双墨黑如夜的眼瞳紧盯着霓虹灯下的她,她诧异地瞪大眼,看见他眸底闪着某种异样光彩,顶上红色的LED灯闪了数回,使他眼底看起来像着了火,她浑身一下子燥热起来,在他过分赤裸的注视下只觉自己被彻底看透。昱凯的意思表达得再明确不过,可她不可能、也没打算回应。 那天,是她第一次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心动。 是的,男人,不再是弟弟。 也是从这天开始,她不得不逃避他,有段时间甚至胡乱地接受别人追求,结果白糟蹋了时间,她的本能终究还是选择了他,简直就像是孙悟空遇见如来佛。 「到了。」不知不觉间车子已到达目的地,冉撷羽仍有些迷蒙,即便昨日她已深思整晚,可真到这种地方来才后知后觉地犹豫起来。 宁昱凯拉过了她的手。「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会要她与他结婚,他不否认是抱着自暴自弃的念头,既然不管怎样就是分不开,那不如就用最极端的方式,即使哪天她后悔了,也无法轻易离开。 就算说他自私也好,他从没想过否认这一点。 「我……」第一次,宁昱凯用这般大的力道箝制她的手,不让她挣脱,冉撷羽隐隐有些害怕。 她不是没思考过其他的办法,也许他们可以先同居,试着以男女朋友的身分交往,可她直觉认为昱凯不会喜欢这个主意。 她逃避他逃避得够久了,即便同意住在一起,心态扭转不过来也是白搭,可若结婚了,除非离婚,否则至少在法律上她是他的人,也许她的死脑筋需要的就是这么强而有力的契机。 想着,她力气便不自觉软了几分,最后就这么被他拉了进去。 进去、出来,前后不过三十分钟的时间,她的身分一下子从冉小姐变成宁太太,配偶栏上也多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她呼一口气,感觉像是产生了惊天动地的改变,却又觉得什么都没变。 一踏出户政事务所,冉撷羽整个人便恍惚了,有些晕眩。 「这给你。」 他看着她伸出的手,不解。「什么?」 「结婚礼物。」他笑了笑,将一件事物放入她打开的掌心里。 那东西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可冉撷羽却睁大眼眸,觉得手心一沈,瞬间竟有些想落泪。「这……你怎么弄的?」 「花了我一整晚呢。」他耸耸肩,四两拨千斤,冉撷羽看着,眼眶热了。 手上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那天她在蓝海的Bar里随手打结的线绳,如今两条绳子各自分开,带着些纠缠过后的卷曲躺在她手里,她曾说这两条线就像他跟她的关系,如今他耗了一个晚上解开,这代表什么? 「确实……是很好的结婚礼物。」她笑了,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原来,他们都想从这个婚姻里找到解开他们之间那爱的死结的方法…… 「喜欢就好。」 宁昱凯看着她的眸光,温柔得几乎要使她醉了。 过去她一直不愿正视,如今试着面对了才明白,其实他总是用这样的目光望着自己,彷佛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贵存在,这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几乎要使她感觉被宠坏。「我……」 「走吧,我约了房东,要谈提早搬家的事。」 冉撷羽哭笑不得,他们两人先前比邻而居,房东都是同一位,短期内一下子搬走两个,对方不抓狂才奇怪。 不过宁昱凯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早把人家房东太太安抚得服服贴贴,居然连违约的赔偿金都不要了。冉撷羽很惊奇。「我怎么不知道这位大婶居然这么好说话?」 宁昱凯淡淡一笑。「她手上房子很多,每间的缴租日什么的都不太一样,我就帮她写了一个程式,让她一目了然,管理上方便一点。」 搞半天,原来是卖了一个大人情! 冉撷羽对他的准备周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小时候分明还跟在她后头姊姊长姊姊短的,一转眼竟已变得什么都能为她设想好,这落差实在太大,她有些不习惯,但这种有人可靠的感觉,其实……很令人安心。 至少天塌下来,她不再是独自一人承担。 「刚好月中有三天连假,你可以趁那时候搬过来。」他说着,握住了她的手,目光如炬。「我一个人很寂寞,不要让我等太久。」 冉撷羽一颤,心跳为他这句忽然示弱的话漏了一拍,于是粉白的颊瞬间涌上赧色,良久,她点了点头。「嗯。」 冉撷羽结婚了! 消息一出,震惊各界,别说《Flawless》编辑部的人被这突来的红色炸弹给炸了个人仰马翻,其他人更是跌破眼镜。这几天关切电话接到手软,冉撷羽MSN昵称索性改成:对,我结婚了,我没怀孕,这也不是愚人节玩笑,请勿再关切这事,谢谢大家。 八卦乃人之本性,冉撷羽无意把自己的私事当作题材,无奈这业界就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加上她花蝴蝶名声响亮,就算天塌下来「贤妻良母」四个字也落不到她头上,总之自作孽不可活,她懒得再解释,随便他们去传什么情伤太深、未婚怀孕、假结婚真诈财…… 这当真应验了只要有心,人人都是「玫瑰瞳铃眼」的编剧! 真正的理由唯有于觅知晓,不过当冉撷羽宣布自己已为人妻的消息时,她那向来处变不惊的好友抬了抬眉,垂眸睐向她的肚皮。「几个月了?你确定孩子的爸是他?」 真是够了!「我、没、怀、孕!」 「哦?」 冉撷羽努了努嘴,将自己出院后和宁昱凯登记结婚的事向于觅大略提了一番。 「你们疯了。」 她苦笑,没否认,只说:「结婚本来就需要一点疯狂。」 「你确定这只有『一点』?」 好吧,是很多一点。但又如何?结都结了,何况……倘若这是一个爱的机会,她愿不计代价尝试。 「不用担心,我跟他都不是抱着儿戏的心态。」而是认真的,想要用婚姻这个关系,试着找出解套的可能。 于觅沉默,最终叹了口气。「OK,如果你能够保持人妻身分半年,当妈的我会补送你一个结婚礼物。」 冉撷羽眼睛亮了。「喔?是什么?」 她抿唇一哂。「秘密。」 时值六月,刚好遇上端午连休,三天假期,冉撷羽再多请了两天,一共五天。这段期间,她着手安排搬家事宜,宁昱凯搬到市郊一栋两层楼的洋房,四周环境清幽,林木蓊郁,冉撷羽很惊喜却也不敢置信。「租这么一大栋要不少钱吧?」尽管在郊区,好歹也算是寸土寸金的台北啊! 「屋主是我朋友,他出国,短期内不会回来,就便宜租给我,顺便帮他照看房子。」宁昱凯一笑,没错过她眸底如星光一般水亮的光,他就知道她会喜欢这里。 当初答应搬来,也是看中了这儿绿意盎然的环境,让人感到平静。尽管没说,可他们心底都知道,这里的氛围跟他们幼时所住的社区非常相似。 选择这个地方重新展开两人的关系,是不是一种注定的巧合?冉撷羽内心产生这感触。 她长年独居,又不喜欢安分待在同一个地方,动不动搬来搬去的习惯使她习得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搞定行李的功夫,大约三十几箱的东西,大半都是衣服,宁昱凯带她去看屋主所规划的衣帽间。「我衣服不多,放房间里的小柜就好,这里就统统给你了。」 老天! 冉撷羽看着那规划完整的更衣间,差点学海尼根广告里的那些女人一样尖叫起来。「这超赞的!」 她兴奋到不行,一般女人这辈子梦寐以求的不过如此!「天啊,我好开心喔——」她像个小女孩在里头转圈圈,宁昱凯看着,眉目盈上笑意,倘若只是这种事物就可以使她快乐,那不管是什么,他都愿意为她双手奉上。 过去他因为担心自己逼得太紧,她会逃,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压抑自己,不敢过分张狂,可如今没了那层禁制,他终于能彻底放任自己好好看她。 于是冉撷羽一个踅身,便栽入了他的眷爱目光里。 衣帽间采光极好,他挺拔的身形倚着门框,被一层柔光围绕,淡淡的笑意点在他细薄的唇边,那弧度很性感,他衬衫袖子卷至肘处,露出两条很精实的手臂,双手则闲适地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修长的腿交叉而立……她怔住,从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居然可以这么俊美好看。 第十章 冉撷羽不自觉回望着他,将他整个人仔细地看过一遍,最后才看回他的黑眸里,那眼底内蕴的光如夏日的湖水,波光潋灩,令她喉咙干渴,呼吸闷窒,可即便再多深呼吸也没用,她赖以存活的氧气,唯有在他的身边才可汲取。 她走了过去。 宁昱凯眸底闪过迷惑,但没阻止她靠近——天知道这是他多么渴望的事。他的小姊姊主动向他走来,抱持的不再是防备姿态,他心脏一紧,鼻间嗅闻到属于她的柔软香气,那是她惯用的香水,Dior的Tender Poison,很甜腻的味道,可揉合了她身上原有气息,便显得致命,倘若这真是一种毒,他想,他肯定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地上瘾。 「羽……」 吐出的字还不及成句,他便吞下了专属于她的呼吸。 第三次的吻,这回由她主动,他先是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随即敛眸任她吻吮。冉撷羽如小猫一般软软舔着他的唇,宁昱凯垂在身侧的手紧握,压制着反客为主的冲动,他连呼吸都小心,害怕惊扰她。她很专心,试着熟悉他的味道,告诉自己把那些无聊的前尘遗恨都忘了,只懂相爱…… 浅淡的一吻结束,她瞅着他,酷似那女人的脸容还是让她的心脏微微地揪疼,但她并没有再推开他。就算真的抗拒也没什么意义,他们都结婚了,至少在法律上,他们已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没有烟味。」 她勾了勾唇,转移话题,宁昱凯配合一笑。「嗯,不抽了。」因为她回到了他的身边,而她——就是他的尼古丁。 他吐出被她的唇给堵在肺腔里头的空气,没错过她脸上细微的变化,他开口。「这五天,我们来玩个游戏怎样?」 她抬眉。「游戏?」 「嗯。」他伸手握住她,略显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嫩的掌,令她的心一阵酸麻。他说。「从今天开始,我不是宁昱凯,你也不是冉撷羽,你可以想像我们刚认识,是相亲结婚的夫妻,你不认识我,我也还不认识你。」 「噗。」冉撷羽因他的提议笑出来。「你想玩角色扮演?」 「不想试试看?」 「好啊。」她眨了眨眼,不可否认,这个提议确实很有趣,每个人都有换个身分过日子看看的异想,她也不例外。就五天,抛却一切过往枷锁,尝试看看不同的人生,也许真能看见不同的风景。「那小四岁的设定是拿掉还是保留?」 宁昱凯苦笑。「随你。」 她因他哭笑不得的表情笑出来,那笑容很真,不再是职场上虚假的笑,她黑眸笑出了水气,水亮水亮的,粉白的颊浮现一层润红,微微翘起的朱唇诱人采撷,这次换宁昱凯上前,用实际行动吞下她清亮的笑声。 冉撷羽一愣,来不及意识到贴于唇上的暖热,便先见着了他放大的五官。她深深地望进了他的眼底,他没闭眼,瞅着她,深邃的眸漾着莹莹的光,她敛眸,告诉自己,这是爱她的男人,而她,也爱他…… 这一次的吻不再纯粹是唇与唇的贴合,他湿热的舌轻轻撬开她的牙关闯进来,她没抵抗,只是脑子伴随他在她嘴里的动作而晕了。她青白的指揪着他的肩膀,一股从腰椎浮现的酥麻感使她不自觉用力。 他的吻并不是她遇过最有技巧的,却是最认真的。一个吻其实可以传递很多事情,她从他的吻里吮尝到他对她的感情,像怕她碎了,很温柔、很缱绻。她溢出了泪,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耳膜,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感应着他的吻,这吻无关情欲,却使她浑身颤动,甜美得好似整个人浸泡在蜜里,相贴的唇片甜润得教人舍不得分开。 原来,带着深刻爱意的吻,远比单纯只是喜欢的吻,更多了一种柔情密意的滋味,尝着上瘾。 「……要不要去看看主卧室?」 她心跳漏一拍,抬眸看见他嘴唇上还沾染着些许湿意,这画面实在有些……yim靡。她喉咙一紧,身上泛现热度,他们已经结婚了,真要发生关系也是合情合理,冉撷羽吞吐了几句,实在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不过宁昱凯早她一步,拉了她的手就要走,冉撷羽面上发红。不是不愿意,但……现在还是大白天耶!「你等、等一下……」 「再等下去,太阳都要下山了,况且你午饭也还没吃,不是吗?」 「是没错……」所以他是打算先把自己的下面喂饱了,再来喂她? 冉撷羽被他拉着,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黄色废料,主卧室很大,前面小厅摆着沙发座椅,再进去才是床铺,那尺寸躺上好几个人都绰绰有余。偌大的窗户使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入,房内一片明亮,她尴尬了。「这……会不会太亮?」 「亮一点比较好。」 冉撷羽惊恐望他,看不出这小子平素干干净净一脸道貌岸然的样子,想不到骨子里口味这么重…… 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想着,也不知道自己现下的心情究竟是怎样,但依据此刻越来越急速的心跳,应该是……期待? 她咽了咽口水,作好心理准备,反正迟早要来的,她也不是第一次,他——耶,等下,昱凯他到底……有没有过经验? 记忆中他从小便追着自己,尽管看过女生向他示好,但昱凯并不怎么搭理对方,反倒是一心一意喜欢着她,他该不会……是第一次吧? 「你有过经验吗?」 「经验?」他一愣,随即一笑。「有啊,两、三次了吧。」 两、三次?冉撷羽心里喀噔一声。以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这样的次数算少,可一想到他明明喜欢自己却跟别的女人发生过两、三次关系,冉撷羽浑身便有一种发酸似的在意徘徊不去。 可归根究柢,她压根儿没有在意的资格和立场。「是跟谁?」不,她更想知道的是对方长得如何、身材好不好,昱凯他……又有什么感觉? 宁昱凯抬眉,眸底浮现出疑惑。「就我一个人啊。」 「啊?」冉撷羽愣住。一个人?两、三次?她哭笑不得。「这哪算什么经验!」 「不算吗?啊,我大一的时候倒是有跟同学一起,那时候满辛苦的,还好两个男生,互相帮忙一下就差不多了。」 这下冉撷羽眼珠子瞪大再瞪大。两个男生、互相帮忙……她一脸诧异地瞅着宁昱凯算得上秀雅的脸,脑中第一个冒出的问题居然是。「你在上还在下?」 「在下……」 果然!冉撷羽快晕倒,没想到昱凯的经验居然是跟男生,而且……还在下面。就算爱不到她也不必这么牺牲吧! 宁昱凯见她一脸打击忧伤,忍不住上前亲了亲她的额头。「搬家就是这样,一开始会麻烦一点,等一下我帮你,早点弄好就可以轻松了,午餐我们随便吃,晚上再来做你喜欢的?」 「……搬家?」冉撷羽呆了。 「是啊,你不也搬好几次了?」 回望宁昱凯堪称清澈的眼,冉撷羽尴尬。「是啊。」所以搞半天他们刚刚都在鸡同鸭讲?天啊!害她以为他甚至跟男的…… 「你说在下面是……」 「我在宿舍睡下铺啊。」 原来一切都是误会!冉撷羽窘大了,恨不得找个地方把头撞一撞,宁昱凯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异状。「参观好了就可以把东西搬进来了。」 她又呆了,所以昱凯带她来看主卧室,单纯只是为了参观?没有任何嘿嘿嘿的不良意图? 「怎么了?」 见她杵着迟迟没动,宁昱凯疑惑回首,看见她嘴角硬是扯出一抹要笑不笑的僵硬弧度。「没事!快把东西搬进来吧,还有我肚子饿了,你先去弄饭……」拜托让她一个人面壁思过吧! 冉撷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想究竟有多么yinhui。废话!过去交往的男人哪个不是迫不及待把她往床上带?她以为自己早把男人这种生物看得透彻,却在这个人身上栽了好大的筋斗。她脸上乍红乍白,尴尬不已。 宁昱凯细长黑眸瞅着她这副模样,低下头俯在她耳边,一笑。「其实……你刚刚想歪了吧,夫人。」 「啥……」 认识一个人十七年,不代表了解这个人。冉撷羽如今真是彻彻底底地体会到了。 下午,吃过了饭,冉撷羽一边整理行李,一边想起早上宁昱凯俯在她耳畔讲的那句话,一下子又热红了脸。她真不敢相信,那小子居然是故意的! 在他说完那句话后,冉撷羽瞠目结舌,用手掩着那被他的灼热吐息拂过的耳根,被耍了的羞耻一下子在她体内炸开,只见他笑着转身离去,而她却被他难得听到的朗笑声震荡了心魂。 然后……她很窝囊地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生气,甚至为他那一声「夫人」而产生一种哭笑不得的甜蜜趣味。 不过嘛,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她虽然不是君子,这仇还是得报的。冉撷羽把衣柜大致整理好,看着自己拿出来的事物嘿嘿一笑。老爷,有请接招。 转眼便已入夜,忙了一天的冉撷羽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抹上乳液,再套上精心挑选过的性感内衣,整个人白抛抛香喷喷地走出了浴室。 她在浴室外的全身镜审视了下自己,嗯,之前是瘦了一点,不过最近靠昱凯的食补终于把过少的肉养了回来,目前这样……应该算是刚刚好。 冉撷羽翘起嘴角,像个女战士般得意洋洋走向卧室,只见本来平整的床铺上隆起一块,她上前,仔细一看后差点昏倒。「你给我睡着了啊!」 「嗯……」咕哝一声,宁昱凯脸上戴着的眼镜,因睡着而歪了一边,床上摆着他看到一半的书本,俊秀的脸容即便睡着了也看得出一丝疲惫。也对,他们没请搬家公司,完全是靠他一人帮她把行李一箱一箱搬运至各个房间。 也难怪会累成这个样子…… 冉撷羽吁了口气,先是收拾书本,再轻手轻脚替他摘下眼镜,放到一边。她俯身瞧睐他的睡颜,带着些憨气,却又隐隐显露出一股属于男人的稳重。他沉稳的吐息规律地拂在她的脸上,就这么看着,她胸口便不由自主地产生悸动,连抚上他脸畔的指尖都带着一种甘美的颤动。 她关上灯,也躺下来。 这是第一次她跟一个男人同睡一床,却只是单纯的睡觉。 可她感觉非常舒服,舒服得甚至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宁昱凯像是意识到身旁躺了个人,翻身过来,一下子抱住了她,冉撷羽不及反应,纤细身躯便被压入他坚实的胸怀,过近的距离使她的耳膜几乎要被他的心跳声给震破。他身上带着沐浴乳的香气,和自己用的是相同的,但在他身上却转变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那使她安心,整个人逐渐放松了下来。 然后,不知不觉,她跟着睡去。 所谓的新婚生活,远比冉撷羽预料的还要平和。 五天连假,他们都忙着整理行李,没空关心太多。只是两人同睡一床,冉撷羽本想哪天忽然天雷勾动地火也不是没有可能,为此枕戈待旦、作好准备,每天换一套不同的性感内衣,偏偏某人不知道是没察觉还是怎样,规矩的程度实在让她叹为观止。 第十一章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冉撷羽已经麻木了,索性舍弃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漂亮内衣,改把舒适好穿的卡通睡衣挖出来,睡前也不再吹整头发,直接拿发箍固定刘海,一整个颓废的居家相。 她第一次跟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这么久却没发生任何事,一开始很不习惯,甚至怀疑自己魅力不再,可多日下来,不可否认,她已经非常熟悉了他身上的味道,不再如一开始那般下意识产生排斥。 那五天的「角色扮演」功不可没。她告诉自己,她不是冉撷羽,他也不是宁昱凯,他们只是一对夫妻,想在这段婚姻中找到爱情。于是催眠着,她居然真的有点信了,慢慢地,她可以接纳他更多,内心的某个角落其实已经逐渐地软化。 这一天是假日,换宁昱凯整理他的东西。他把数个键盘的按键拆卸下来,一颗颗用肥皂水清洗干净,在阳台摊成一片晒乾,最后再组装回去。冉撷羽看得傻眼。「老爷,你这也太厚工了吧?」 「不会啊。很有趣喔,夫人要不要来玩玩看?」 见他笑咪咪的,挑着好几个拆自不同键盘的按键,冉撷羽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盘腿坐下来跟着一起弄起来。 午后的日光很柔和,客厅一片明亮,甚至不需多开灯。宁昱凯的键盘五颜六色,他这次拆了三个,按键混杂在一起,冉撷羽一边挑一边灵光一闪,把几个按键在地板上列成一排。「嘿,你看。」 宁昱凯挑眉,抬眸望去,几颗不同按键被她拼成一句话:You are stupid。 他一笑,把那些按键打散了,学着她拼凑:I don\'t think so。 然后,他再把那句话扫去,重新拼出一句话:I love you。 冉撷羽一怔,彷佛听见胸口如遭撞击的声音。 她看见宁昱凯的表情还是淡的,嘴角噙着一抹悠然的笑意,他从不曾以言语向她直接倾诉这三个字,只是在她每一次转身之际,他都会在那个位置,笑着等待。 他从不说他爱她爱得有多辛苦,为了长高,他分明不擅长也去运动打球,改变饮食习惯,半夜甚至因成长痛而睡不好觉。为了考上比她好的大学,他夜半苦读,他为了她学习下厨,一开始不习惯,满手都是水泡,当兵抽中外岛,他每个星期都不忘给她写信,即便她几乎不回…… 他为她付出的许多,他极少提起,只说那是他愿意的,而不以此要胁她的感情,可冉撷羽不是瞎子,一个人千方百计的讨好,她不可能全无知觉,就连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不急着得到她,而是慢慢地让她先习惯了他的温度、他的味道…… 她看着地板上那一行字句,瞬间烫了眼眶。是啊,他所有的行为都只因为这一句话——I love you。 冉撷羽伸手,舍不得打散那一句话,只在下面拼出另一句:Kiss me。 宁昱凯抬眸,他炯黑如夜的眸定定望着她,其中闪烁的光如星光,他勾起唇角,那弧度纯粹美好,令她怦然,她指尖颤抖,再拼出一句话:And hold me。 吻我,并且抱我。 这意思再明确也不过,她没办法对他说爱,在什么都还没为他做的情况下,她讲不出这一句话,那太肤浅。倘若先前是抱着略尽夫妻义务的心态,她现在也已不再那么想,她只是很单纯地想要拥有他,也想被他拥有。 被这个付出一切,只想爱她的男人。 相贴的唇瓣带着一种温温的甜味,她不自觉润了眼,沉浸在这过分甜美的吻下,光只是唇与唇的接触就足以使她彻底失去力气,几乎要在这样真挚的吻下融成一片水蜜。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两人浑身一震,互相看着对方,此刻的姿势极尽暧昧,她被他给压在身下,而她则是有些迷蒙地看着在她上方制造出偌大阴影的男人,她朱唇微张,被吻得湿润,艳红得足以刺激任何男人。 手机还在震响,他深深吐了口气。「等等,我去看。」 「喔。」 她呆呆地应,只见宁昱凯以一种艰难的方式从她身上退开,走到她搁置手机的餐桌前。她肤上还浸染着属于他的热度,一下子被抽离,觉得有点冷。 从她这个位置,她只看得见昱凯的背影,他替她接起手机,不知道讲了什么,然后挂上电话,整个人还站在那儿,肩膀起伏,似乎做了几个深呼吸。 她看着,有些迷惑。「怎么了?谁打来的?」 他没回答。 「昱凯?」冉撷羽爬起身来,撑着地板的手不小心压到按键,一时疼得让她倒抽一口气,抬手一看,竟有些擦出血来。 宁昱凯叹息,转过身,餐桌那儿的光线较暗,使他看起来沈了好几分。他走过来,可即便在阳光下,表情仍旧晦暗得惊人。 「撷羽,有一件事,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可不可以不要?」 她拒绝得有点幼稚,心脏彷佛被人捏紧,手心里还冒着血,不好的预感笼罩住她,使她一时有些难以呼息。 宁昱凯看着这样的她,胸口的痛楚并不比她少。他们之间……再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准备一下,我们得去看你妈妈。」 冉撷羽脑子彷佛被人炸过,眼前一片黑。 「她从楼梯上摔下来,目前状况……不太好。」 宁昱凯用了最保守的说法,实际上,电话里的人很直接地说有可能伤重不治,要他们作好准备,因为是头部落地,一下子大出血,即便抢救得当也很可能一辈子再无法醒来。但他不敢说太多,怕眼前的她胡思乱想。 可冉撷羽像是什么也没听进去,整个人杵着发怔。 宁昱凯不得不用点力揪住她的肩膀。「撷羽!振作一点!妈只有我们了!」 妈……我们…… 对,他们结婚了,她母亲也算是他的。冉撷羽惊醒,微微渗血的手握住了他。「好,我们过去!」 冉母所住的疗养院位于中坜,意外发生后,她被送到附近的大医院。一获知消息,两人便立即换过了衣服,驱车前往。 一路上,冉撷羽态度冷静,更像是抽离了情绪,她麻木地直视着前方公路,不发一语,宁昱凯一边开车一边关注她的情况。「要不要先睡一下?」 她没回答。 只是下一秒,她的手便牢牢地握住了他置于方向盘的右腕,顾不得危险,恍如一种无意识的行动。她的温度冰冷刺骨,手心潮湿,宁昱凯以另一只手稳住车子,大掌转而将她的手紧紧握牢。「不会有事的,别想太多。」 她轻轻应了声,闭上眼。 为了转移注意力,宁昱凯打开广播,听着旁人不着边际地谈论着快乐的话题,彷佛就能遗忘自己的悲伤。Richard Marx的〈Heaven Only Knows〉自另一端倾泄而出,那忧伤的调子一下子淹没了他们——我的心是年轻的,但灵魂已老。我说出的我从不曾做到,我以背抵住砖墙,这是我唯一可以感到自己坚强的所在…… 是的,她真的老了,灵魂背负太多,已经疲惫。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漠视爱情,过得很好,却不然。真实的她渴求感情,脆弱不堪一击,她其实一直都在期待着,总有一天母亲会恢复正常,看着她,跟她说一声:妈很爱你…… 假若连这个微小的期盼都是奢望,那么,她的人生还能够期待什么? 她不知道,只是此刻手上的温度正企图融化她心底的寒冷,她没抗拒,只是不知道他办不办得到? 从台北到中坜大约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宁昱凯无视红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当地医院,可惜仍是晚了一步。冉母被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脸上很戏剧化地盖着一块白布,揭开来,略显苍白的面容看起来很安详,好似只是睡着了。 宁昱凯早在接到电话时便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料到会这么快,他站在冉撷羽身后,扶着她两边肩膀,感受到她最细微的震动。她身上温度仍旧冰冷,像个冰柱,几乎让他错觉她下一秒便会碎成一片片,可实际上她很好,表情沉静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母亲,点了点头。 护士将白布重新盖上,宁昱凯问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丧礼……简单一点,反正也没什么人会参加,我想把她的骨灰跟我阿公放在一起,他老人家到过世前都很担心我妈的情况,让他们互相作伴也满好的。」 「嗯。」宁昱凯握住她的手。「妈的后事我来处理。」 冉撷羽没拒绝,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告别式非常简单,一切化繁为简,仅是简单安排上香,前来参加的人只有冉撷羽几个较为亲密的朋友,还有母亲在疗养院里的看护,过程异常冷清。丧假一共八天,但她不想休这么久,索性以最快的速度办完后事,准备回到职场。 从火葬场回来的当晚,冉撷羽便将自己所有的「家私」全拿出来,她迫不及待想妆点自己,那可以让她漠视光鲜亮丽表层底下腐败的真实。她没事、她很好,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宁昱凯走入房间,看见她把化妆品散了一地,跟她说:「你明天不用回去上班了。」 冉撷羽不懂。「为什么?」 「你的假还有很多天。」他坐在床上,静静瞅着她,这些天她态度如常,一滴眼泪都没流,不该是她会有的表现。「你需要多休息。」 「休息?我休息得够了。」她不理他,继续把玩着她的家伙们。 宁昱凯看她这副样子,坚毅的眉拧起。前一阵子,他本以为她还在消化失去至亲的伤痛,但现在看来,她根本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别弄了。」宁昱凯上前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那无意义的拨弄动作。「撷羽,看着我。」 冉撷羽不理他,一手被制住,她挣不开,索性用另一只手收拾物件,全当没听见。 「看着我!」 他一字一句,充满力道,冉撷羽无法反抗,只得依言抬眸,赫然惊见眼前的男人脸容憔悴、表情严肃,一双因疲惫而凹陷的眼紧紧睇望着她,目光不知怎地使她有些惧怕,她想挣开,但不只手腕,就连脸都被他的另一只手彻底制住,动弹不得。 她眼底浮现的脆弱拧疼了他,倘若可以,他愿她一辈子都能活在虚幻里,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慈悲,他不得不狠下心来漠视她内心的祈求,即便眼眶发烫,他仍坚决道:「撷羽,妈已经死了,我们都参加了她的丧礼,你亲自为她捡骨,放进塔位里的,你——」 「我累了。」冉撷羽截断他未竟的话语,脸上是一片冰封的麻木。「我想睡了。」也许一觉醒来,她会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恶梦,或者连她这个人的存在都只是梦里其中的一环,真正的她,其实生长在一个快乐家庭,无忧无虑,一点都不缺爱…… 「撷羽!」宁昱凯一把扯过她,用力得几乎在她肩上留下痕迹,可她恍若未觉,只顾着挣脱,不愿再多听一句,宁昱凯只得使出力道,不许她逃开。「妈已经死了!她死了!你听清楚了吗?她死了!」 第十二章 啪! 偌大的巴掌声在室内回荡,冉撷羽瞠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望自己的掌心,她颤着手,那儿传来的痛楚鲜明刺骨。宁昱凯转过脸来,白皙的颊浮上一道红痕,显见这一掌力道十足,可他并未动怒,一双黑眸柔柔看望着她。「冷静一点了吗?」 「我……」她嘴唇掀动,目光迷离,看着被她屡次伤害的男人,始终站在她的面前,寸步不离,为什么他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爱。 他黑黝黝的眸子直盯着她,一步都不打算走开,让她莫名觉得可怕,不由自主撇开头。「我以为……我只是作了一个梦。」 「这不是梦。」 是,她知道,她亲自去看了母亲最后一面,参加她的丧礼,替她捡拾骨灰,最后再置入塔位里。这一切过程太鲜明,鞭笞着她,她多渴望这只是一场过分清楚的梦境,可却不是…… 她漂亮的眸子显得空洞,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灵魂,她推开他,以梦游般的姿态走入浴室。宁昱凯跟着她,看见她爬进浴缸里,然后缓缓坐下来。刚使用过的浴室还有些水气,她不在意,此刻她已彻底被悲伤浸泡,只等着发霉溃烂。 冉撷羽环住自己,身躯缩成一团,脑袋斜靠着冰冷的磁砖墙。这是她脆弱至极的表现,把自己藏入一个难以得见的角落,任其发烂。过去他曾多次在各种不同死角发现她的踪迹。他弯下身来,唇吻落在她的额际、眼角、唇瓣,感受到她的痛。而她痛,他也并不好过。 「撷羽,哭出来好吗?」 他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劝诱着她。她苍白的唇抖颤着,哭……她想哭……但哭了就是承认这不只是一场梦,而是现实。现实里,她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有天她会好的,总有一天她会看得见我,我只剩下她了,为什么她抛弃我一次不够,还要抛弃我第二次?」她好痛,浑身上下疼得几乎要裂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不要我……她不爱我……没有人需要我……」 「你没错,你什么都没错。」宁昱凯一下子抱紧她,舍不得她再这么否定自己。「撷羽,我需要你,我们结婚了不是吗?你还有我,而我……也只剩下你了。」 冉撷羽睁大了眼,看着他,那一双沉静的黑眸洋溢着某种悲伤及祈求,她这才发现,这些年,她至少还有一个母亲,可他呢?除了她,她还有谁? 但……她好累。「我不要爱了……好痛苦……」 「我知道。」宁昱凯抱住她。「但你不能不爱。」至少,不能不爱我。 「我好累……」 「爱我,你就不会累了。」他亲吻她。「我会比妈还要爱你……」 她没给你的,我给你,所以,请你也这么爱我。 我让你爱。 那无言的渴求,冉撷羽感受到了,她的人生唯一一次倾尽所有的爱,下场却是遍体鳞伤。她爱的人不期望她的爱,而眼前这个她始终无法爱的人,却一次一次地告诉她:他需要,他需要她,需要她的爱…… 现在,她只能爱他,也只想爱他。 她哭了。哭得声嘶力竭,用尽全力,似要将体内所有的悲伤倾尽,发狠地哭。 宁昱凯任她哭着,开始剥除她身上的衣物,打开水龙头在浴缸里注入热水,洗涤她渴盼情感的身躯。哭喊的过程中,她在他身上落下疼痛痕迹,宁昱凯一声不吭地接下。这是爱的试炼,他甘愿为她承受,即便相较于她内心的痛,这只是九牛一毛。 他抱着她、哄着她、吻着她,感受这个脆弱的她依赖自己,第一次感受两人的贴近。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无依的心终于真正地靠向他,宁昱凯将湿漉漉的她自水里捞起,以毛巾擦乾,简单地套上浴袍,把她安置床上,亲吻她。「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去看看妈吧,好不好?」 疲惫至极的她回不了太多话语,只微弱地点了个头。「好……」 冉撷羽睡下了。 宁昱凯把床头灯转小,在晕黄的灯光下俯看她虚弱的沉睡姿态。这几天他们都太累了,可此刻他却觉得无比充实。他的撷羽终于打开了一点点的缝隙,即便这是趁人之危,可他不得不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扯开她的伤口,逼她正视,再将自己敷于其上。倘若她需要活下去的意义,那么,他希望那个理由只能是他,也只该是他。 「撷羽,我说过我永远比你倔强。」宁昱凯淡淡一笑。 机会是给准备好的人。 他想,他准备好了。 隔天醒来,冉撷羽的眼睛红肿得吓人,宁昱凯替她拿毛巾沾湿敷在上面,替她按摩,她哼哼唧唧,发出小猫一般的叫声,来回敷了一阵,终于比较睁得开,却布满血丝,她甚至有些轻微的发烧。 宁昱凯煮了她喜欢吃的清粥,这一次她没拒绝,乖乖灌了下去,然后吃了药便躺在床上昏沈地睡下,再醒时温度已经降下,但人还虚弱,她说:「我想去看看妈……」 「好。」宁昱凯拿来衣物给她换上,冉撷羽就像是一个娃娃,茫然地任由他给她套上衣物。这次他叫了车,拿毛毯将她裹住,在后座揽抱着她便向司机报出目的地。 冉撷羽母亲的骨灰安置在基隆,从汐止过去不算太久,他们拈香祭拜,照片里的冉母很恬静地笑着,彷佛所有的苦难都已离她远去,唯独存活下来的人必须概括承受。冉撷羽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相片里一脸悠然的母亲,落下泪来,此时无声胜有声,宁昱凯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身躯的细微震动,并不言语。 直到很久后,两人站得腿都要麻了,冉撷羽才说:「回去吧。」 宁昱凯仍是同样的一声。「好。」 他庆幸这次的房子租得对,四周都是绿意,远离尘嚣,对于疗伤止痛有很好的效果。这些天,冉撷羽吃了睡睡了吃,终日恍惚,客厅地板上仍四散着先前没拼完的键盘,他给她随意拼凑,错了便拆掉重来,期间弄坏了几个键盘,他也不在意。 两人间的交谈很少,可他却很享受这样的宁静,甚至每天醒来,冉撷羽总像只畏寒的小猫般蜷缩在他怀里安睡,不若过往清醒以后便会下意识地退开,她正在无意识地倚靠他,他知道。 这令他欢喜,尽管付出的代价极为惨痛。 「撷羽还是那个样子?」前两天于觅打来关切,宁昱凯应了声,于觅叹口气。「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无所谓。」他反而一笑。「她想怎样就怎样,我会照顾她。」 他并不特别希望撷羽恢复,如果封闭自己会比较快乐,那就任她如此,前提是她只能待在自己的身边,哪儿都不能去。 过了一星期,窗外下起雨来,滴滴答答的声音有些吵醒他,可她仍没醒,窝在他胸前,安心沉睡的模样挑动着他的心弦,而他的掌自然而然抵在她的背后,触摸到棉质睡衣底下她软嫩的肌肤,上头的温度透过指尖爬至他四肢百骸,带起一阵微微的酥麻感。 所谓的幸福,大概就是这样。每天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自己心爱的人,她以全心全意信任的姿态臣服在你怀里,仅是这样,就让人觉得得到了全世界。 宁昱凯小心翼翼,不愿惊扰这一刻的安宁,偏偏软玉温香在怀,即便压抑了这么多年,他生理上还是个健全男人,晨起的欲望实在没办法不当回事。他试着脱身,可惜不管动作放得多轻,他们身体相缠的面积实在太大,终究还是弄醒了她。 冉撷羽睫毛微颤,惺惺忪忪地睁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嘴角荡开了一抹笑弧。「早。」 好些天不见的笑容使他诧异地睁大眼,见她掩嘴打了一个呵欠,表情是这十天来不见的清爽。「现在几点了?」 「十点……」宁昱凯仍维持着环抱她的姿势,胸膛里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她缓缓转醒,却没任何抗拒,甚至主动窝进他的怀里。 「十点?」忽然,她惊醒。「今天星期几?我还在休假?是不是该去上班了……」 宁昱凯抓着她安抚。「你请了八天丧假,加上两天假日,你还有一天可休。」 「是喔……」她缓了口气,改问:「那今天几号了?」 他回答她一个数字,她有些意外地睁眸,接着淡淡吐了口气。「原来过了这么多天……」 宁昱凯笑了,俯身在她额际落下一吻。「你回来了。」 是的,她回来了,终于不再沉浸在伤痛里看不见这个世界。 他这一吻,很轻,却很温柔,冉撷羽怔怔抬眸,迎视他泓泓如水的眼,在他的这般轻吻下不自觉加快了心跳,他秀雅的五官在这刻显现一股俊毅,这段行尸走肉的期间,他始终陪伴身侧,替她处理大小事、扶持着她,她其实……都知道。 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如何地爱她。 意识到这一点,她整个人逐渐地暖了起来。 可下一秒,她浑身一僵,粉颊涌上红潮,因为两人过分贴合的距离下,冉撷羽明显感受到某个正抵在她下腹处的坚硬热度…… 「还好……」她缓了口气。 宁昱凯不解。「还好什么?」 「还好你功能正常……」不然这些日子来同睡一床,一开始她甚至还把自己洗得白抛抛香喷喷,结果这人却自顾自地睡死过去。她笑了笑。「我还以为我嫁了个姓柳的先生。」 会开玩笑了,这是好现象,不过天下没一个男人能够忍受被自己的女人质疑这方面的能力,即便宁昱凯脾气再好也一样。他双手一下子制住她两腕,随即一个翻身,将她给固定在身下,冉撷羽睁了睁眼,对这突来的变化有些意外。「你……你干么?」 她差点被口水噎住,眼前的男人穿着睡衣,可在睡梦中襟口被蹭得大开,露出一片精实的胸膛,实在看不出是一个天天宅在家里工作的男人。再往上看去,他一片紊乱的刘海底下是一双深沉的黑目,其中闪动的光芒带着一种野性的热度。 面前的男人挺鼻纤唇,就连脖颈上因呼吸而颤动的喉结都性感得教人浑身发烫,如果不是双手被他压制于两侧,冉撷羽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扑上去对他干什么…… 她皮肤敏感,微起疙瘩,他抵着自己下腹的欲望不容置疑,烫热得使她整个人都发汗。好吧,她错了,她不该把一只豹错认为兔子,现在领悟到这点还来不来得及? 「你……」 「早餐要吃什么?」 「嗄?」 如果眼前是一面镜子,冉撷羽绝对会看到自己究竟露出了多蠢的表情。 宁昱凯因她张大嘴的呆滞模样勾起唇角,松了手上的力道正准备去盥洗室,却不料换成底下的她一个发狠,转而将他推倒在床铺上。「你——给我躺好。」 「嗯?」 宁昱凯眨了眨眼,见她晶亮眸底闪过某种势在必得的光,然后跳下床,往厕所走去时仍不忘转过头来警告。「你敢动一下就死定了。」 好吧。宁昱凯乖乖躺好,准备趁这段期间将身体的硬度给压制下去,却见她手里拿着一个漱口杯跟漱口水回来。来不及问她要干么,冉撷羽便将蓝色的漱口水倒在瓶盖里给他。「漱一下口。」 她眼神很杀,不容拒绝,宁昱凯很配合地漱口,将嘴巴里一早刚醒的异味漱去,再见她把水杯递过来。「吐在里面。」 第十三章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一切底定,她软热的唇便已堵了上来。 她嘴巴里是和他相同的漱口水气息,薄荷的香气里带着一种甜软,她尝了尝他的味道,确定没问题,整个人便跨坐到他身上,骄傲抬起的俏脸带着一抹挑衅。「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推开我,在厕所里自己解决,另一个就是……」 她俯下身,以手拉低襟口,毫不保留地露出棉衫底下一片光滑雪白的肌肤。「互相履行我们该尽的夫妻义务。」 天! 即便刚才这一前一后下他的需求已经平息,可被她这般挑逗,尚不及完全降温的身体又开始发烫。宁昱凯看着眼前展露的肌肤,尽管房内的晨光被厚实的窗帘遮去大半,他还是清楚看见了她显露出来的一切。 她细白的肌理如温玉般散发着莹莹光泽,他喉间一紧,尽管她的裸身这些日子来他并没少看一分,前段时间他甚至亲手替她沐浴更衣,可那时的她太伤心,他只想她好起来。 然而此刻,她正像个女战神般跨坐在他身上,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光刺疼了宁昱凯的眼,而他则是被她征服的俘虏。 所谓的犹豫仅只一秒,下一瞬,他便一个翻身,彻底吻上她。 他的动作迅猛如电,冉撷羽还没反应过来便让他彻底压在身下,而他坚实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软润,压迫着她的呼吸。他热切的索吻几乎要麻醉她,脑子里雾蒙蒙的,蒸腾出一片热气。 他碰触她的方式很小心,在每一个动作之前总要先观察她的反应,可怜她骁勇善战,却被他这个生手给折磨得死去活来,过分的温柔反倒变成一种凌迟,冉撷羽眼角溢出难忍的泪水,可另一方面,被人这般珍惜对待的温暖甜蜜却又使她产生依恋。舍不得、放不开,恨不得整个人都被他揉进体内,细心对待。 这已不只是一种单纯获得悦乐的行为,而是一种爱的仪式,光是肌肤相贴就舒服得使她得到高chao,宁昱凯压根儿不用任何高深的技巧,只需要将满胀的爱意送进她的体内,便补完了她所有的缺憾。 于是她深陷于他给自己的火热及温暖,遗忘了所有的悲伤,告诉自己,她不要再恨了,她要爱,爱这个男人,也被这个男人所爱。 她爱他。真的爱。 所以明知道有些疯狂,却还是愿意与他缔结婚姻关系,这个男人对于她的意义是如此重要,她的一切全是他给予的,不管是冰冷还是温暖,包含现在这个烫热得能灼伤人的拥抱。 她哭了出来,在他的怀抱里承受他的力量,一遍一遍地呼喊:「昱凯……昱凯……」 「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 是的,他一直都在。 「昱凯……」 于是,很奇异地,本来压抑在她胸口那些闷闷痛痛的东西,在她一声又一声的哭喊下逐渐消融,她呼唤着这个爱她的男人的名字,想把他的一切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灵魂里。 她与他之间的过往一幕幕自她脑海里晃过,她想起自己曾对他多么残忍,可他始终寸步不离。她一直深陷在不被亲人所爱的伤痛里,却忘了有个人正付出一切等她来爱。他们都是受害者,都是被抛弃的人,所以从今以后,两个人一起,好好地相依为命吧…… 冉撷羽如此期盼。 一大早便做了那样的事,好不容易睡回来的体力又没了。 她蒙蒙然转醒,窗外天色已黯,看不出时间。「现在……几点了?」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的嗓音乾哑得吓人,甚至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 「不知道。」身后的男人回答她。他一点都不关心这个问题,只在她脸上、脖颈、背部一次次落下吻,带着些许薄茧的指头拨弄着她身上所有敏感之处。 冉撷羽羞红了脸,抑制不住地逸出轻哼。这家伙……不过一个白天已经完全摸清了她的身体,就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原来连后颈那种地方都足以引发她战栗的反应。 老天,怎会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她的经验都要比他多出许多,就算最近心力交瘁体力不支很久没做……总之,也不该是这般英雄无用武之地,从头到尾只能任由他搓圆捏扁,冉撷羽输得彻底,却是输在他对她的用心细密上。 他压根儿不需什么高深的技巧,只稍轻轻抚过她,她便整个人酥麻地瘫软了。 「等一下,喂,现在不行……」意识到男人的作为,冉撷羽有些慌了。 「再一会儿就好。」他热烫的唇瓣轻轻含吮住她软润的耳,再一次从她背后慢慢地将自己推了进去。 冉撷羽难受地发出呜咽,粉肤发麻,透出热度。见鬼的再一会儿!你的一会儿也未免太长了吧……啊…… 那一波一波如潮水一般的热浪使她头晕脑胀,到最后她已经认了。「等、等一下,换个姿势……」 「嗯?」 「我想看着你……」她想要再一次清楚确认,自己究竟是被谁所爱。 她的要求很快便实现了,面对面,她看见他俊雅的面容染上了与她相似的欲望。他的吻一遍又一遍落在她身上,温润中带着一点急切的火热。她第一次看着一个男人是如何在她体内得到满足,这令她喜悦满盈,有种说不清分不明的热暖占满她全身,最后化作欢愉的泪水自她眼角倾泄而出。 此刻,她好庆幸自己是个女人。 他将所有的爱毫不保留地灌注给她,她想他是第一次,一开始还带着一点不知所措及不可置信,他竭力观察她的反应,期望她快乐,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摸索让彼此都能互相满足的方式。他好认真,认真得令她怜爱,认真得感动了她,即便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她也难以自持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chao,只因是他。 只是被这样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又折腾,到最后冉撷羽甚至连洗澡都是晕乎乎地被他带进去的。眼看天色已沈,冉撷羽欲哭无泪,只能一边被喂食一边道:「老爷,忍太久对身体不好……」对「她的」身体也不好啊! 「是吗?」两人坐在床上,宁昱凯从背后环抱她,抬手揩去她嘴角沾着的饭粒,眉梢眼角全是偷腥成功的笑意。「夫人不喜欢?」 「唔……嗯……」冉撷羽动了动嘴,算了,还是乖乖吃饭吧。 窗外的雨仍下着,从原先的滂沱大雨转变成温柔的小雨,很像她的心情。人啊,总是利己的动物,本以为自己难过得活不下去,可时间终究淡去了她的悲伤,她不但能吃能睡还能做,思及此,冉撷羽不掩讽刺地笑了出来。「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是吗?」宁昱凯却不认同她的看法。「但我不能没有你,你也不能没有我,不是吗?」 冉撷羽说不出话了。 也许……真是这样吧。母亲的死几乎要掏空她,她就像是一个走在黑夜里的旅人,瞻仰着前方唯一的光,极力想要走到那儿,恍如一种信仰。当那唯一的温暖灭绝,她本以为自己会孤冷地再也无法前进,但其实她的身边一直都有一个人,正等着她正视自己,握住他的手。 于是,她的世界逐步地明亮了起来。 「为什么……你会这么喜欢我?」 宁昱凯笑了。「不是喜欢。」 不是喜欢,而是爱。 她脸热了。「好啦,不管是什么都好,我只是……很不懂。」 她晓得自己是个怎样的人,过往看上她的对象都是看到她光鲜亮丽的表面,被她自欺欺人的开朗吸引,可实际上她的内在充满阴暗,堪称烂泥,她在那一片沼泽之外设下了一道防线,不许谁涉足靠近。 唯独宁昱凯,他熟悉她的黑暗,却从不曾试图逃离。仅有的那一次,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可到最后他仍是不顾一切,踩入泥泞抱紧她…… 她迷惑自己究竟有何种魅力,竟能使他这般奋不顾身?毕竟有时连她都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而且我又一直拒绝你。」 宁昱凯淡笑。他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喜欢上她就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自然而然的行为。一开始,只是崇拜、只是追随,习惯了跟在她的身后,期待总有一天可以与她并肩。 直到伤痛发生,他抱着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柔软脆弱,使他心疼,他看她的目光于是有了改变,从原本的雏鸟情结,生出一种原来自己也能够帮助她的自傲,使他上了瘾。她需要他,尽管她从不曾用言语表示,可他感觉得到。 人是一种渴望被需要的动物,他亦然。 所以他甘愿为了她成长,想让自己在她生命里变得不可或缺,如果她需要呼吸,那就由他给她氧气;如果她需要水分,那只能由他来滋润她的干涸。 只是他这般深沉的心思,他并不打算告诉她。 「其实,你每次拒绝,都会让我更喜欢你一分。」 「嗄?」冉撷羽傻了,料不到竟是这样的答案。「你……你是被虐狂啊?」 宁昱凯好气又好笑,亲吻她的额头。「我看过你回答别人,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你明知道怎样可以拒绝得彻底,但每一次都舍不得那样对我,只能找些很蹩脚的藉口搪塞我,我觉得……那样的你,很可爱。」 「我现在确信,你真的是被虐狂。」冉撷羽不敢置信。「你怎么不觉得也许那是我故意吊你胃口,享受被人示好的快感却又不想付出?」 「你不缺人示好,不是吗?」她大学时追求者便多如过江之鲫,少他一个不嫌少。「何况……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冉撷羽胸口一紧。这个男人……一直懂她。 「你讨厌说谎,看不起欺骗他人感情,所以拒绝人从不留余地,但唯独对我你却不这么做,为什么?」 冉撷羽无语。「你不是……都知道了?」 是的,她厌恶欺骗,所以明知自己该狠下心把话说死,偏偏就是办不到,最后只能用那种迂回的方式,宁可让他以为她在玩弄他,对她死心甚至失望。唯一一次答应交往,也是抱着让他对自己彻底绝望的心态,对于这个始终追赶在她身后,倾尽一切给她前进力量的男孩,她真的说不出一句……我不喜欢、我不爱。 这些,宁昱凯都知晓。 「我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很珍惜我。」他吻她。 「才没有……」那样也叫珍惜?冉撷羽胸口疼了,眼眶里起了雾。「我没那么好,你错了。」 「是吗?」他一笑。「那就当我在自我安慰吧。」 他脸上的笑容蕴含一抹宠溺,就连到了这种时候仍是顺着她,在他眼中的自己好像不存在任何缺点,连自己都瞧不起的地方却被他说得美好起来。因为喜欢了,所以便相信她的一切全是好的,即便真有瑕疵,也当作是她这个人的一部分来爱。 冉撷羽这辈子从没被人这般呵疼过,她震惊、诧异,心脏好似被人捏着,酸酸疼疼,难以言语。 她谈了那么多次爱情,一直以为爱不过就是挑对方合意的地方喜欢,看不过眼的就睁只眼闭只眼,不能接受了便掰掰,却不知道原来真爱上一个人,就再不分好坏,优点也好、缺点也罢,全都是爱着的人的一部分,没有人可以将之分割,只能接纳,告诉自己那很好,只要是这个人,都好。 第十四章 即便是带了些傻气的盲目又如何?因为爱了、因为想爱。 领悟到这一点,冉撷羽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她比他长了四岁,可在爱情上,她比他幼稚得不止四岁。只是因为被最爱的人漠视,她便封闭自己,拒绝再付出情感,亏他被她一次次伤害,仍回到她身边,因为他始终爱她,连着她不愿意的分,一起爱她…… 她哭了。 宁昱凯抹去她的泪,这一阵子她哭得够多了,可这就像是一个仪式,她一次次藉由哭泣抹去过去的自己。顺着溢出的泪,心底的某个角落好似被刷洗干净,他不阻止她,只问她:「撷羽,为什么哭?」 「我觉得……我好可恶……」 她对爱的无知,伤害了他,她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有时候确实,我不否认。」 冉撷羽红着眼眶瞪他一眼,宁昱凯耸耸肩,随即讨好似地亲吻她的额角。「可恶得很可爱。」 噗!「你你你你你……这种话,你说得出口?」 「为什么不?」 他一脸理所当然,令冉撷羽再也说不出话,她赧着脸,感觉自己被他细密地捧在手心,那幸福的热度将她焚烧成灰,轻飘飘的,一阵风来,便把她吹上天。 好友于觅曾跟她说,她们都是荆棘丛里走过来的,各自背负着不同的黑暗,所以才能成为莫逆相知相惜,却无法解救对方,因为她们同样都不懂爱。她不负责任地鼓吹好友尝试,自己却没种地裹足不前,看见友人最终挣脱荆棘获得幸福,她……是嫉妒的,却忘了其实她比于觅还更早将幸福握在手中。 她决定挣开了。 「我想回去上班。」 「好。」明白这是她精神恢复后的结论,宁昱凯同意。 「我想去学开车。」 「好。」 「我这一辈子大概很难走进厨房,不过买菜之类的事,等我学了开车应该就可以帮忙。」 宁昱凯闻言一愣,抱紧她,还是那句。「好。」 那声音带了一点沙哑,冉撷羽胸口又不由自主地疼了。 她爱怜地伸手,轻抚着背后的他的脑袋。「以后我只有你了,你得让我……咳,好好爱才行。」 这是宁昱凯期待已久的愿望,他等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她终于愿意看向自己。那是他的选择,他并不觉得辛苦,只是在这一刻,他竟无法自已地颤抖,他想,他等得太习惯了,她是他的迷障,他困于其中无法挣脱,可即便如此仍旧心甘情愿。 人家都讲父债子偿,那母债子偿也是没错的吧,就当这是他欠她的,尽管她从不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他仍想全数奉上,只能说爱到卡惨死,可为她死,那也是他的救赎。 所以他的答案始终只有一个字。「好。」 丧假结束,冉撷羽回到职场上。 她舍弃了往日那些花稍的打扮,干净的妆容搭上轻便的衣装,尽管职业因素搭配还是用心,但不再如先前那般花枝招展。当她重新回到《Flawless》编辑部的一刻,所有人都看直了眼——不,这不是他们认识的冉撷羽! 不过冷静想想,人家才刚历经丧母之痛,装束简单些总是可以理解的。与她关系向来不错的任婕宜拍了拍她,细声安抚。「呃,撷羽,节哀顺变……」 「噗!」冉撷羽因同事过分老套的安慰笑出来。「谢谢,我没事了。」 该痛的、该伤的、该颓废的都已过去,尽管有时想到人已经不在了还是会陷入忧伤,却不再是难以承受。至少日常生活上,她还是能够好好地面对一切,继续走下去。 宁昱凯的存在,给了她力量。 冉撷羽的改变不仅止于此,除了外在她不再那么招蜂引蝶,私下甚至开始清理自己的人际关系,非工作必要的接触一概避免。过往下了班,她总有各式各样精采万分的夜生活,可现在她的行程只剩一个,就是回家,回到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家。 她并不觉得寂寞,甚至好快乐,她不再需要那些外在物质的滋润了,爱情完满了她,她不再对生活感到厌倦,每天干劲十足,甚至迷上了莳花荏草,一到假日便把自己弄得满身是土,却一点都不嫌脏。 这是过往的她压根儿不可能做的。 她的心理医生曾说园艺是种很好的活动,足以疗伤止痛,以往她嫌麻烦,养死几个盆栽后便撒手,如今她却热衷于此。栽种的过程让她内心很平静,昱凯将她种的花拿来装饰家里,可食用的则拿来入菜。他们慢慢养成一种默契,他做菜她洗碗,他洗衣她晾衣,除了下厨之外其余家事他们平均分摊,冉撷羽连薪水都丢给他管,她并不是想回报什么,只是很自然而然地这么做了。 她开始每天送昱凯一朵花,每天下班,她会先走到院子挑选一朵盛放得最迷人的花,送给他。宁昱凯总是笑着接过,所谓人比花娇,不过如此。 用种的、用买的都好,她打算送他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然后到了那一天,她会告诉他:我爱你。 现在的生活是他们几乎没想过的,冉撷羽笑咪咪地将一盆薄荷送给于觅,提醒她:「半年快到了唷。」 「还有两个月呢!」话是这么说,不过于觅明显松了口气,表示这一桩婚姻确实正朝一个好的方向走去。 看来,她是真的该好好想想要送什么礼物才好了。 身为地下丈母娘的于觅陷入苦恼,可另一端,做为贤婿的宁昱凯也悠闲不到哪里去。 他在工作途中频频出包,按错了好几个键,一段程式码写得七零八落,跑起来超不顺畅,电脑不断发出错误的哔哔声。他吁口气,见时间差不多了,决定做饭,切菜的时候却不小心弄伤指头,渗出的血及一阵刺痛让他醒了醒神,俊眉一拧。此刻,他心思正乱。 厨房的水槽里摆着刚用完的杯具,杯子、盘子各两套,表明有客人来过。他扭开水龙头将之洗涤干净,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真的太突然了。 今天早上,撷羽出门上班后他便去采买,邻近的菜市场离这儿有段距离,他步行前往,当作运动。天气很好,一切很好,他想,没有什么比现在还要更好了,他们生活平静、美满幸福,他很享受这一切…… 但回家之际,他看见了一个在门前踌躇的灰败身影。「妈……?」 「昱……凯?」妇人听见了他的呼唤,惊异地转过头来。 看清了他的模样后,母亲与他相似的乌润黑眸里一下子涌上水气。十多年没见,她老了许多,身子看起来也很虚弱,可与他过分相似的五官还是让宁昱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他不敢置信。 「你怎会……」当年她与冉父有染,在冉母坚决不肯离婚及执意控告她妨碍家庭的情况下,两人几乎是连夜逃离,从此便再没消息。 宁昱凯曾由阿姨口中得知她还活着,但之后便没再关心过她的去向,一个在十四岁便把自己扔给妹妹照顾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采取关心的态度。 「佳蓉说……你现在住这里,我觉得我应该过来看看……」佳蓉是母亲妹妹的名字,也是他被抛弃以后照顾他的亲人。 既然是阿姨讲出去的,宁昱凯也不好指责什么,他叹口气。「先进来吧。」 还好这个时间,撷羽不在。他庆幸着,带母亲进屋。 「请坐。」宁昱凯招呼她坐在客厅,然后进厨房将采买回来的食材先置放冰箱,再泡了杯茶。明明是生下自己的女人,但此刻自己对她的态度却客气得犹如陌生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愤怒吗?不,他对她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情,所以也不会有喜悦,但……或许是安心的吧,安心这么多年过去,至少,她还活着。 「喏。」他把茶水端给她,两人在沙发上对坐,好半晌无语。 明亮的日光刺得人眼皮发疼,母亲颤抖的手端着茶杯,不小心把茶水洒了出来,她很慌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是为了泼出茶水这种小事,还是……为着其他更深的意义。 「没关系。」所以,他这么说。 然后伸出手,包住母亲瘦小而布满皱纹的掌。「没关系。」他又说了一次。 宁母哭了出来。 她看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当初离开时,他还瘦小得紧,此刻却长得这般高大。他手掌宽了,带着属于男人的粗糙质感,却很温暖。阳光照拂在他身上,凸显出他样貌的俊秀,可眉宇间却带着浑然天成的坚强,宁母泪眼看着自己阔别了十多年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骄傲。 宁昱凯并未多言安慰,只是任母亲哭着,心底涌上淡淡的无奈。看得出母亲过得并不是太好,她很憔悴,整个人比记忆中还要瘦小了一圈,尽管是曾抛弃过自己的人,可在那之前,她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拔自己长大,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美好的回忆。 至少在相依为命的十四年里,她的确是一个好母亲。 「你跟撷羽的爸爸……现在怎样了?」他提及妻子的名字,倘若她知道他的母亲还活着,甚至回来找他,她会有什么反应?说真的,他不大敢想。 她那种爱恨分明的性格,爱得死心眼、恨了也入骨,以他对她的了解,至少,绝对不会是欢迎的反应。 宁母涩然一笑。「当初……他拿了一笔钱,我们打算找个地方做点小生意,就这样过活。一开始也很顺利,温饱不成问题,但……后来他不知道认识了哪里的朋友,对方要他把生意做大,他想试试看,本来真的赚了钱,结果却越做越赔,我劝他收手,他不肯听,最后连本钱都赔光,还欠了债。那些人很凶狠,原本跟你称兄道弟的,一下子就翻脸不认人,我们只好连夜逃跑,换了好几个地方住,也不敢回来找你们。前些日子他生病了,最后……就这么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差不多三个月了吧。」 那差不多也是冉母过世的时间,宁昱凯一叹,也许,这真是注定好的吧。 宁母看着儿子沉思的表情道:「也许你会觉得活该,但其实……他想赚大钱,也是为了能补偿你们,我们一直都清楚我们对不起谁,只是真的控制不住……」 如果十年前,宁昱凯肯定听不下这些话,难道因为爱了就可以这样抛家弃子、忘却责任、制造伤害?可如今他懂得了爱上一个人之后的别无选择,爱不能无限上纲当作一切解套的理由,可他愿意有所体谅。 毕竟这么多年,爱啊恨的,他想,都过去了。 而他体内唯一仅剩的热情,已悉数给了另一个人。 「撷羽呢?你们还有联络吗?她跟她妈妈……过得怎么样?」 原来阿姨还没告诉她?「我跟撷羽……我们结婚了。」至于冉母这些年的情况,他决定暂时不讲,怕母亲听了以后打击太大。 「结婚了?你跟小羽?」宁母诧异地睁眸,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于儿子的人生来说,早已连旁观者都不如,她苦笑。「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在一起……也是好的。」 第十五章 宁昱凯没多说,他的母亲是造成撷羽这些年痛苦的祸首,可毕竟是自己的妈,他无法怪她,对于自己的承受也没怨言,罢了,就这样吧。 「那妈,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宁母为那多年不曾听闻的呼唤一颤,尽管刚才在门外他也是这么唤她,可那时她仍沉浸在物是人非的伤感里,感触还没这般清晰。她揩去落下的泪。「我想去找你阿姨,尽管这些年麻烦她太多……之后的就慢慢再说吧,也许找个工作之类……」 自己的母亲都已经五十多岁了,现在工作难找,尽管她说得简单,可宁昱凯深知其中困难,他思量着。「等我一下。」 接着他起身打开客厅电视柜下的抽屉,把里头的存摺、印章、金融卡拿出来。「你拿去吧,里面有些钱,先找个好一点的房子安顿好了,剩下的再商量。」 「不、不行。」宁母推拒,她对不起自己孩子的已经够多了,不愿再变成他们的负担。「你结婚了,也需要钱,我只是……想过来看看你过得怎样,我、我没这个意思……」 「我知道。」宁昱凯一笑。「我跟撷羽都有工作,不差这么一点,但你需要就拿了吧,就算真要找工作,也得先找好住的地方。阿姨也有她自己的家庭,不好总是麻烦她。」 他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宁母颤抖着手,无法推拒,只得含泪接下,宁昱凯拿起纸笔。「等等,我把金融卡的密码写给你。」 宁母默默接过他递来的纸条,没想过自己遗弃儿子这么多年,居然可以得到他这般对待,她哽咽着。「你跟撷羽……还好吗?」 「我们很好。」至少,这四个月来,非常好。 「我……我可以见见她吗?」 宁昱凯一愣,不管怎样,撷羽现在都算是她的「媳妇」,不管是为了以前还是现在的事,母亲会想见她一面都是情有可原,但…… 「可能不太适合。」他苦笑。 「也是,她妈妈……应该很恨我。」 宁昱凯无话可说。他不知道冉母恨不恨,毕竟她后来变成了那个样子,但撷羽……肯定是恨的。 只是见着母亲难掩悲伤的表情,他心底仍有不忍。「我会问问看她的。」 他送走了母亲,整个下午,他也无法专心工作。 宁昱凯给自己受伤的手指贴上OK绷,倒坐在沙发上。他没想到母亲还会回来找他,如今见她日子难过,他不可能放任不管,问题是撷羽,她若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四个月,她的改变他一一看在眼底,她不再如过往那般愤世嫉俗,不再总是武装自己,她脸上纯粹的笑意变多了,想法逐渐开朗了,看着自己的目光不再内含忧悒。她开始用一种蕴含柔情的眼神看他,她说要爱,就真的爱,他们共同经营一个家,一个在他们同一时刻,便双双失去的东西…… 这一份幸福得来不易,他不愿在这时发生一丝一毫的意外,只是——他应该怎么做? 下雨了。 一开始只是滴滴答答的小雨,不料顷刻间转变成倾盆大雨,那如瀑布一般刷洗下来的声响震醒了宁昱凯。糟糕,现在几点? 他看向时钟,已经七点半,这个时间惊愕了他,最近撷羽差不多都在这时候回来,这雨下得突然,她有没有带伞? 宁昱凯连忙拿起手机,拨打她的号码,没一会儿电话彼端便传来她清亮的声音,背后传来的声音有点吵杂。「怎么了?我在路上,很快就要回去了。」 「你带了伞没?」 「有。」听闻回答,宁昱凯正松口气,却又听她掩不住哀怨地道:「但我忘在捷运上了呜呜呜呜……」 宁昱凯哭笑不得,嘴角的笑容带着点无奈,更多的却是宠溺。「你在哪?我开车过去接你。」 「不用了啦,马上就要到了……哈啾!」 这一声喷嚏让宁昱凯立刻拧眉。「告诉我你在哪里。」 然后他拿着手机一边找出车子钥匙,正准备开门出去,却在门口看见她一手拿手机一手抱着淌水的包包,浑身湿透的狼狈身影。她被乍开的门吓住,随即甜甜一笑。「看,不是说马上就到了?」 冉撷羽收起手机,还没回神,一股极大的力道便扯着她往屋内走,她一愣。「喂,等一下,我湿透了,地板会脏……」 「那不重要。」宁昱凯一手拿过她的包包放在地上,接着弯下身,一下子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冉撷羽被他突来的举动吓到。「你你你……你干么?」 「你好冰。」宁昱凯把脸贴在她湿漉的脖颈间,感受到她的冰凉。从以前她就是容易染病的身子,他一直很小心怕她冷到饿到,一想到自己竟发呆到完全没注意天候状况,宁昱凯不禁有些自责。 不想她再踩在冰冷的磁砖地上,他抱着她走入浴室,让她坐在马桶盖上。「我帮你放水,你先把衣服脱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自然而然,冉撷羽不由自主地染红了脸,把身上湿透的衣物褪去。这四个月来,尽管他们裸裎相对的次数极多,但忽然在这般明亮的情况下脱光,她多少还是有顾忌。她脱到剩下最后一层屏障,这时宁昱凯探好水温,转过身来,看见她还穿着透出水痕的内衣,走过去。「怎不脱光?」 「你……你还在这里。」冉撷羽脸色酡红。 「又没关系。」他一笑,害羞的撷羽让他觉得好可爱,何况她这态度表示她对他有所反应,他俯下身来,亲了亲她的脸畔。「也不是没看过。」 是、是没错啦……冉撷羽抬睫,见他一脸笑咪咪的样子,发觉只有自己窘得很,可恶,这小子小看她喔?「脱就脱!」 「我帮你。」说着便将手绕至她背后解开她胸衣的鈎子,发凉的背部一下子被他热烫的指碰到,她浑身一僵,接着宁昱凯便将手移到她的底裤上。「要我来吗?还是你自己来?」 他仍旧笑着,笑得让人看不出他的打算,冉撷羽闭了闭眼,挑衅似地抬眉。「你来。」 「好。」他弯下身,替她将最后一件衣物褪去。 冉撷羽配合地抬脚动作,豁出去之后便从娇滴滴的公主变成了唯我独尊的女王陛下,浴室明亮的灯光下她裸露的一切无所遁形。冉撷羽贴了上去。「呐,我、脱、光、了。」 一字一句,轻声拂在对方的耳畔,她粉艳的唇贴上去,满意地感受到眼前的男人呼吸一窒,绷紧的肌理发硬贲起的变化。她喜欢他这种改变,没什么事要比看见情人为自己产生反应更教人兴奋了,使她觉得自己很美,甚至骄傲自己能让对方感到快乐。 哼哼,要比调情?你还有得学呢!「昱凯……不,老公……」 这过分亲昵的叫唤令宁昱凯浑身发紧,浴缸里逐渐蓄满水,热气氤氲,他感受她温软身躯在怀,背脊不禁渗出热汗,他伸手环紧了她裸露的腰,冉撷羽一笑,可下一秒却惊恐地瞠大了眸。「喂……等一下……呀啊!」 「先洗澡再说。」他把人托起来,冉撷羽吓得连忙抬手环住他脖颈,接下来整个人就被浸入热水之中,这突来的变化使她错愕,这……这太猛了! 她都已经脱光贴上去了耶!他分明有反应,居然还能煞得住车,这代表什么?她魅力不足?还是这小子又被柳先生给附身?「你——哇!」 还不及开口抗议,冉撷羽一下子便被压入水里,只剩一颗脑袋还留在水面上,宁昱凯呼了口气。「要泡到肩膀,数一百下才能起来。」 「噗!」冉撷羽为他过分认真的口吻笑出来。「你当你是我老妈啊?」还数一百下咧!不过她很乖,笑完便老老实实数起来。「一……二……」 她笑得甜蜜,原有的一点怨怼褪去,因为她明白他身为男人却止得住欲望,是他重视她的状况甚于一切。她雨淋得凶,浑身冰得厉害,他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只管自己想不想做,就算现在是她想,他也会拒绝。 昱凯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其实用另一种方式你也能让我热起来啊。」她噘嘴用指弹起水珠,原先泛冰的颊逐渐泡出热度,水温刚好,不烫不温,她舒服地缓了口气,抬眼瞅她,眼底饱含媚色。「要不……一起洗?」 她语调好柔,扬起的嘴角带着魅惑,煽动力十足,不过宁昱凯何许人也,他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粉润的脸。「我今天忙,还没做饭,晚点吧。」 她不依。「那又不急……」 他弯下身,在她不满翘起的嘴唇上落下一吻,深邃的黑眸里闪过一种灼人的热度。「等我喂饱了你,再换你喂饱我。」 「咳!」 他笑着,离开了浴室。 「呼……这小子,太厉害了……」冉撷羽甘拜下风,完全被将了一军,别说是诱惑他,现在被吊胃口的人根本就是自己。她身体隐隐泛着热,却分不清是水温还是其他别的因素。 「可恶。」她为自己欲求不满的反应哭笑不得,见泡得差不多了,自水里起身,一脚才刚踩在地上,鼻间却被一股异样的味道占据,冉撷羽一颤。这……该不会是…… 「呜!」她下意识捂住嘴,本来温热的身体瞬间涌上冰冷,她肤上冒出疙瘩、头晕目眩、恶心想吐。这是……瓦斯的味道…… 记忆里的黑暗一下子笼罩她,冉撷羽再也撑不住,软倒在地,脑子里像被蜜蜂给筑了巢,嗡嗡嗡的。都这么久了,可身体居然还记得。 「撷羽?」意识模糊之际,彷佛听见了宁昱凯在门外的叫唤,她试图张嘴,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几声稀薄的气音。她涣散的眼看见宁昱凯推门进来,发现她虚弱倒地后的表情,使她看着心脏好似被捏了一把,抽痛得紧,很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可她发不出声,最后竟不由自主地抽泣了起来。 宁昱凯看见这样的她,彷佛被人掐紧了喉咙,连忙上前以大浴巾包住她,再把颤抖不止的她一路抱回房间,安放床上,细细擦乾她身上水痕。「还好吗?」 她脸色惨白,仍不停抽噎着,好似受到极大惊吓。他拿来浴袍给她穿上,再倒了杯热水放在她抖颤的手心,一下一下拍抚着她纤薄的背。她这情况他并不陌生,当初她刚出院,尽管身体已经恢复,但精神还不稳定,时常睡到一半被惊醒,有时一点风吹草动便会使她忆起当日母亲自杀的情况,陷入恐慌…… 他拧眉,这是创伤症候群的一种,她的情况多年来已有好转,但在这时突然发作,他很忧心。「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呜……我……咳……」她被泪水呛到,在宁昱凯耐心体贴的安抚下情绪慢慢缓和下来,她喝了一口水,终于感觉呼吸较顺畅了一点。「我……我没事……」 她嗓音虚弱,闭着眼一遍一遍吸气,怕昱凯担心,只能不断强调。「我……我真的没事……」 宁昱凯拿过她手里的杯子,双手握住她发颤的掌,一遍一遍细心抚摸。他太熟悉这个过程,就像一种本能被烙印在他记忆里。冉撷羽终于回复平静。「我、我刚好像闻到瓦斯的味道……」 「瓦斯?」宁昱凯眉心一紧。「等等,我去看看。」 第十六章 他紧握了下她的手便走往浴室察看,里头的水气已经散去,他仔细嗅闻,确实有些异味,但不明显,他索性走到户外察看热水器悬挂的地方,那里的气味就重了一点。他把热水器关了,然后走回屋里,他想,有些事,确实不是那么好忘记的。 至少,想忘了,但身体不许。因为每个人都害怕再度受到伤害。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保护机制,宁昱凯叹了口气,回到房间。「热水器出问题了,我明天再找人来维修看看。」 「喔。」 他亲亲她有些冰冷的额际,问:「这种情况……这几年很常发生吗?」 一开始很常,他知道,但后来他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少了,他不清楚这样的情形是否还会发生,那时……她的身边有没有人陪? 宁昱凯想着,心绪矛盾,他既希望她身边有人陪着,但一想到那人不是自己,便会有种隐隐的不甘心。他为自己这念头叹息,但没办法,他控制不住。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温和无害、世界大同的人。 有时宁昱凯真佩服自己,这么多年,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跟人恋爱,对象都不是他,他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 他苦笑,不过冉撷羽没察觉他的心思,回答:「偶尔,不过大多时候都可以控制得住,只有大学时一次瓦斯漏气,我在宿舍里昏倒,还好被小觅发现……」也是从那时候,于觅知晓她的过往,她们才慢慢变成无话不谈的好友。 忆及当年的回忆,冉撷羽一笑,宁昱凯看着,即便知道她讲的那个人不过是她的同性好友,他仍无法自已地在意,来不及反应过来,他已忍不住伸手压住她的嘴角。 冉撷羽一愣。「干么?」 「呃……」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宁昱凯收回手,有些尴尬地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沾到了。」 「沾到?」冉撷羽抬手抹了抹,她刚刚才洗了澡,而且又只喝了水,能沾到什么?「该不会是鼻涕吧?!」她尖叫,连忙抽起一旁的卫生纸擦脸,然后再抽一张给他。「脏死了,快点擦!」 宁昱凯笑着接过,见她神态恢复如常,松了口气。 只是今天这场意外发生得太突然,也使他意会到有些事真的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她受过的伤害深深烙印在体肤里,像颗不定时炸弹。他可以轻易原谅母亲,那是因为除了两人是血亲外,他不曾遭遇过生与死的凌迟。可她不同,当初倘若不是阿姨及早发现,也许,她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想着,他不由得一颤,竟一时有些恐惧起来。 冉撷羽见他脸色一下子变得幽暗,约莫是想到了原因,便朝他招了招手。「昱凯,过来。」 他疑惑上前,却一下子被坐在床上的她抱着腰,她额头轻抵着他的腹部道:「没事,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全是那两个人不好……我们都是受害者,我已经克服了,不会再那样推开你,你不用怕。」 昱凯的反应使她心疼,这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究竟对这个人做了多么残忍的事,就像他曾经说的一样,难道真只有她是受害者? 不,不是。 他们都一样失去了家,亲人明明都活着,却无法给自己带来温暖,甚至充满伤害。她绕了一大圈,终于彻底领悟到这点,她不该为那些不属于他的作为执意推开他,更不允许自己爱上他,那不论对谁都不公平。 「对不起……」她道歉,为自己这些年来的抗拒和逃避,并在内心深深感谢他始终不离的陪伴。她自知根本没资格得到他这般宠爱,可他仍是给了她。 几乎无悔。 「其实说真的,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对待我,我不会走,就算你现在甩我一巴掌、踹我一脚,我也赖定你了。」 宁昱凯任她抱着,浑身一颤。原来,他的心思终究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即便这四个多月来她对他好,也不再吝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可他心底某个角落其实还是害怕,害怕……有天她会回想起当初的痛,然后无法和他继续下去。所以这一段时间,他极尽所能地宠她爱她呵护她,愿她上瘾,记得他的好,然后,再舍不得放手离开…… 他爱得辛苦,小心翼翼,却心甘情愿。没人逼他爱,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或者一旦想爱,其实根本不容他来选择。 「我舍不得。」宁昱凯眼眶烫了,任她抱着。 「我知道。」冉撷羽一笑,把他拉下来,亲吻他的唇。「所以你不用怕,我走不了。」也是……不想走。 她其实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被自己一直看不起的爱情及婚姻困住,可她不以为忤,这世上唯有他能改变她至此,她害怕被束缚,却发现曾以为的网早已被织成了一块柔软而舒适的布,将她原本寒冷的心密密裹住,带来温暖。 她再不挣扎,在爱里,甘之如饴。 宁昱凯走出房间,掩上房门,沉沉吁了口气。 他想起中午母亲的来访,然后是晚上这桩「意外」,好似冥冥之中安排好,让他明白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 刚才在房里,他试探性地问她:「如果……我只是假设,我妈回来找我,你会怎么办?」 她面色一凛,眼色深沉认真。「都抛家弃子那么多年了,还回来找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这一辈子,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她。」随即顿了顿,咬牙。「还有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她法律上应该要称为「父亲」的人。她面容僵凝,提到他的时候有一点犹豫,但立即抹去。尽管曾经有过美好回忆,但后来造成的伤害太大,她无法轻易地一笑置之。 原谅一个人、说服自己对方也有苦衷,这太累,冉撷羽没有那么多的余力。 宁昱凯了解她,她就是爱恨分明的性子,她的人生没有灰色地带,所以才会把自己逼得辛苦,他想,自己母亲回来的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她吧。 好不容易一切正趋于稳定,他不想再多添风波。 隔天,宁昱凯便打电话给自己的母亲,委婉表达这件事,宁母并不以为忤。「没关系,她不想见我也是正常的。」 宁昱凯听得出母亲的话里有失望,但很遗憾,他更重视另一个人的感受。 他与母亲维持着一个星期一到两通的电话,没再见面,宁母在菜市场找到一份工作,有点辛苦,他收入不算低,开销又不大,足以给母亲过安逸的生活,但宁母不愿意。「反正待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老骨头都要锈掉了……对了,我这两天卤了猪脚,我记得撷羽小时候很爱吃的,你……要不要拿一点给她?」 听母亲问得小心翼翼,宁昱凯有些心疼,最终还是吐不出拒绝。「好,我过去拿。」其实撷羽的胃不好,当初拒食呕吐落下病根,她又要喝酒,那些小时候爱吃的东西对胃负担太大,现在全不能吃多。但偶尔吃一点还行,所以宁昱凯没把这事告诉母亲。 宁母像是找着了自己能做的事,三不五时给他们弄汤煮肉。于是慢慢地,母子间的交际多了起来,宁母也时常嘘寒问暖,知晓他在家工作,便时常叮嘱他多运动、多吃蔬菜、每看电脑三十分就要休息十分钟…… 尽管都是老生常谈,可母亲的关照毕竟还是世界上难以取代的一种温暖,尤其他失去了这么多年,就算没特别不舍,还是觉得受用。 一思及此,对于撷羽,那种歉疚感就更深了。 宁家的餐桌因此丰富起来,他并没告诉撷羽这是他母亲做的,但她舌头也不钝。「嘿,这猪脚不是你做的吧?」 他一愣,有些诧异。「怎么说?」 冉撷羽一笑。「我知道我胃不好,所以你的调味习惯都弄得比较淡,这锅猪脚味道就重了点,还满南部人的口味,甜甜咸咸的,不像是你会做的味道。」说着,趁他走神之际又偷偷挟了一块。「不过……这吃起来还真有点熟悉,哪里来的?」 「菜市场,那里有个阿姨在卖熟食,你最近太瘦了,需要多补一点。」他四两拨千斤,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谎。 之后的东西比照办理,他一概说是菜市场买回来的,然后自己加水弄得清淡点。冉撷羽毕竟负责吃,也没多表示意见,只想也许昱凯最近累了,每天做饭还要翻新菜色也是很辛苦的,唉,谁要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碰不得瓦斯。 冉撷羽最近也有自己的烦恼。她一直都是《Flawless》主编的头号大将,这几个月终于见她恢复精神,拿出该有的水准,主编校完样本以后松了口气。「可惜了,文书组缺人缺得慌呢。」 「不调我过去你不甘心就是了?」冉撷羽哼哼两声。 主编一笑。「是啊,想说好不容易清静点。我可没忘记你当初刚进来时拿着S牌的纱裙说妈的这丑死了,说这玩意儿好看莫非当读者全是瞎子?」 想起自己刚入社时的莽撞行为,冉撷羽难掩发窘。「你还记得喔?」 「废话,我还想这是哪来的白目。」 那时的她,刚从文艺类的出版社转职过来,好不容易能在梦寐以求的地方工作,尽管充满抱负,思虑却不周详,也亏这大人有大量的主编不计较,给她机会。「我也忘不了你那时逼我去查S牌的历史资料,然后写一大篇报告给你,还不能少于两万字,害我熬了三天三夜,青春痘都冒了好几颗。」 冉撷羽曾经埋怨,可事后才明了原来真正无知的人是自己。旁人可以简单地单凭喜好说某牌的设计很丑,但她们身为流行文化第一线的传播者,不该只看表面。 他们必须得深入了解一个品牌的历史与定位,熟悉过往每一季的风潮,更要能掌握下一季甚至下下一季趋势,尽管有时仍不得不为某些大牌作嫁,昧着良心掰出优点蒙骗世人,但多数时候,他们所做的其实是一种传达。 关于时尚、关于流行、关于追求的传达。 于是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冉撷羽惯性狗腿,福了福身。「谢谢主编大人多年来的不杀之恩。」 「哼,少来了,若你不是有点用处,我才懒得留你。」主编白她一眼,扯了扯唇,随即恢复正色。「说正经的,美国的《Flawless》编辑部对我们台湾版的人才很感兴趣,想让我们这里的服编过去一年半,我打算推荐你。」 冉撷羽愣了。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主编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却见冉撷羽杵着迟迟不动,不禁失笑。「怎么?傻啦?太高兴?」 「我……」冉撷羽错愕得讲不出话,到美国《Flawless》编辑部!那等于是站在流行的第一线,接受第一手的新知,加上美国纽约品牌众多,设计师辈出,任何做时尚的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冉撷羽也是。 然而获知消息的第一刻,她瞬间涌上的并非跃跃欲试的兴奋,而是……足足一年半的时间,她若去美国,昱凯怎么办?他们甚至在一起还不到半年…… 「还愣着干么?你再跟前些日子一样浑浑噩噩试试看,看我不把这机会赏给别人。」 冉撷羽应声,怔怔走出主编办公室,这天上砸下来的消息让她一时有些昏花,换做过往的她肯定毫不犹豫,可现在不同了,她心底有人,没办法说好就好,甚至产生不舍…… 第十七章 该去?不去? 太过挣扎,冉撷羽独自烦了几天,今天假日,昱凯被公司临时徵召出门了,她一人在家,索性把这事拿出来跟好友商量。只听于觅在电话彼端不屑地从鼻腔哼出一声。「不错嘛,以前那个听到爱情就说『啥小』的女人跑哪去了?现在居然跟我说宁可为爱放弃工作,你确定你是冉撷羽?不是被人附身换了内容物了吧?」 面对好友的冷嘲热讽,冉撷羽不依。「没办法啊!那个人……他又不一样。而且一年半耶!又不是一个半月,咻一下就过去了。」 「再不一样你们也是要吃饭讨生活的,难不成每天谈爱就可以吃饱穿暖睡得好?我是希望你跟他开开心心好好过日子,但不是被爱冲昏脑袋左右不分是非不清,何况你以为你这样很伟大?就为了一年半,你甘愿放弃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你以为这种决定真的会让他开心?撷羽,爱不是这么不健康的牺牲,你们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你家小凯要真爱你,就不会乐见你以爱为名扼杀自己的可能性,如果你真的完全不想去就算了,但只要有一点点想,去跟他商量都好过来找我靠夭。」 好友一针见血刺得她哇哇叫,冉撷羽千疮百孔地挂了电话,不愧是多年知交,于觅一下子讲到要点,这种自以为是的放弃,昱凯肯定不乐见。 只是她呢?她究竟可以为他做什么? 冉撷羽陷入对自己的厌恶之中。她爱他,所以不甘屈于被动,也想尽可能地付出自己,偏偏现实让人沮丧,她几乎没什么可给他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送他一朵她所种植的花。 「唉……」冉撷羽倒在床上叹了口气,爱情真的是很麻烦,过去以为对方乐得付出而她开心接受就好,但实际上真的爱了,她却越来越多不甘心,不甘心只有他总是在争着付出,不甘心她只能一味承受,情债越累积越多。 昱凯很爱她,她知道,但……她不知道,她的爱,昱凯能不能够感受得到? 想了半天还是没头绪,冉撷羽索性爬起来整理房子。 她把客厅的窗帘拆了拿去洗,又擦了家具,最后拿扫把扫地。最近她跟昱凯都忙,有阵子没大清扫,索性把沙发座椅挪开,把缝隙里的脏污都清出来,结果一样东西夺走了她的注意力。 冉撷羽眨了眨眼,弯下身用手指沾起。那是一根头发,这不稀奇,问题是……那根头发的长度至少快及腰,绝不会是她跟昱凯的。 这一段时间她的头发长了,从本来在脸侧的短发长至锁骨,她打了层次,没再剪短,但与这根头发相比仍有不少差距。冉撷羽皱了皱眉,这总不会是前任屋主留下来的吧? 她心头有些疑云,想起之前有名男友劈腿,就是用这种方式察觉,但…… 现在跟她在一起的,不是别人,是昱凯。 她可以怀疑天下任何人,但唯独他,她信。 于是冉撷羽随手把那根头发抖入垃圾桶里,也许是附近邻居、公司同事,随便什么都好,总之不会是那个样子……冉撷羽告诉自己,继续动作,可心头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有点难受。 或许是一朝被蛇咬的旧痛,或许是……即便是其他不相干的人,昱凯也会特地告诉她。还记得前两个月有个推销员来过,他特意提及,当时她听着还有些困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用特别讲也没关系啦。」 他却一笑。「这是我们的家,我希望你能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 言犹在耳,可这次有人来过,她竟一点都不知情。 她缓了口气,好了,没事,不过一根头发而已,也许是在外沾了别人的带回来,可能性那么多,真有疑虑晚点问他就是了……冉撷羽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样疑神疑鬼的实在很蠢,索性把堆积的杂物一并收拾了,打开抽屉一一归位。 这时她发现,有东西少了。 她一愣,把里头的物品清点过,原本这里摆着三本存摺,两本是昱凯的,一本是她的,她的还在,而昱凯的户头有一个是跟她共用,用做家庭开销等支出,另一本则是他私人的,他平日少用,所以金融卡、印章等都搁在抽屉,但现在,不只是存簿,就连那两样东西都不见了。 是小偷?但若是小偷,不可能刚好只拿走昱凯私人那一份,里头的金额她大概有些印象,不多不少几十万。是有什么急用吗?这一件事……昱凯也完全没跟她提过。 问号越积越多,冉撷羽把柜子关上,整个人呆呆坐在沙发。他遇到了什么事?是不是有困难?有人来过就算了,但动到老本这种事,他竟对她只字未提,为什么?这不像他。 本来对她从无隐瞒的另一半忽然间有了秘密,不管是什么,都令她有些难受。 可换个角度来说,这是他的自由,钱也是他的,也许她不该探问太多? 冉撷羽内心陷入拔河,一方鼓吹跟他把事情问清楚,一方则又安抚她说相信他,没什么好问的…… 本来就很烦,这下烦上加烦,她索性摸起手机打给昱凯。电话彼端响了一阵,终于有人接起。「撷羽?怎么了?」 「我……」一时冲动打了这电话,可究竟要怎么问、问什么,她还没想好。迟疑了半天,结果问了句无关痛痒的。「你还在工作?什么时候回来?」 「晚一点吧。冰箱里还有吃的,你微波一下就行,我会记得带饭回去。」 「我吃饱了啦!放心,我饿死别人也不会饿死自己。」冉撷羽哭笑不得,这昱凯老是以为她没自理能力,好歹她也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好吗? 但晓得他是挂心自己虚弱的肠胃,冉撷羽心暖,想了一会儿,索性开口。「昱凯。」 「嗯?」 「最近……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你没跟我讲的吗?」她咽了口口水,决定用这种方式问他,如果他愿意讲就讲,不愿意……那就罢了。 宁昱凯愣了一晌,反问她:「怎会突然这么问?」 「没啊,关心一下,没事的话就算了。」她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发颤,居然有些莫名的紧张。「只是如果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希望你可以告诉我。」至少,让她派得上用场。 宁昱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一笑。「没什么事,你想多了,我等下就回去。」 「好。」冉撷羽应声,随即想到。「对了,我有一件事——」 「——妈?!」 冉撷羽僵住,还来不及确认男人在电话彼端发出的是不是这个字,她便听见了手机被扔在地上的声响,然后是一连串纷乱的杂音及刺耳的煞车声,那声音刮搔着她的耳膜,可真正令她错愕的,是昱凯刚刚那一声…… 妈? 「喂?昱凯?昱凯?」 可不论她怎么呼唤,电话那一端已经无人回应,过不久讯号便断去。她颤着手指,一再重拨,却没人接听。冉撷羽慌了,如坠冰窖,浑身虚冷。老天,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那一声呼唤,她真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昱凯的妈,那个破坏自己家庭、把母亲逼上绝路的凶手之一。冉撷羽抱住自己,却阻止不了越来越剧烈的发抖,恐惧的记忆再次回来,她吸气多呼气少。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冉撷羽连忙拿起手机,按下快速键。「小觅……」 「撷羽?」于觅接到她的电话,被她发出的抽气声吓到。「怎么了?!」 「你……快点……」快点来找我……「我……」 我快不行了…… 再醒来的时候,冉撷羽已躺在沙发上,额头上敷着毛巾,温温热热地缓解了她的眩晕。 还不是很清晰的意识中,她听见两个人在争吵……或者争论。女方的声音她不陌生,是她最好的朋友。难得地,于觅的语气带着些气急败坏。「这种事,你不认为你应该先告诉她一声吗?」 另一方似乎沉默着,没回话,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你要我怎么跟她讲?」 「这——」 于觅一下子语窒,然后冉撷羽便听到那男性嗓音带着一抹前所未有的压抑。「说啊,你要我怎么跟她讲?!」 他不是没试过,但只是透过手机听闻那一个字,她便产生这般激烈的抗拒反应,他怎么敢多讲?甚至到了这一刻,他都还在想,他要用怎样的理由掩盖他脱口而出的那个字?他不能……也不想让她知道。 于觅深深地吐了口气,看着宁昱凯脸上不掩懊丧的神情,淡淡道:「至少,她有知道的权利。」 于是,他缄默了。 气氛陷入凝滞,冉撷羽好不容易清醒了,颤声开口。「小觅……」 她先叫了好友的名字,于觅听了一震,转过身来,纤巧的五官满是担忧。「你醒了?感觉怎样?好点没?要不要喝水?」 她问了一串,冉撷羽忍不住笑。「小觅,你真的好像我妈……」 见她还有余力开玩笑,于觅松了口气。「我说过,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女儿。」 「我倒水过来。」 一旁的宁昱凯倒先有动作,他不清楚撷羽究竟何时醒的,他跟于觅的对话她又听了多少。他忧心她的情况,却又还没作好准备面对她,正想先趁着去厨房的空档冷静一下,却被背后传来的呼唤凝住脚步。「昱凯。」 他一颤,她的声音,好冷静。「你……过来。」 他沉沉闭目,吁了口气,终究还是逃不过……他转过身,看见她以一种纷乱的眼神瞅着自己,令他有些慌,但只能上前。 于觅想让开,把空间让给他们两个,偏有人死抓着她的手。尽管冉撷羽表情镇定,可用力得近乎发白的指仍是泄漏了内心的动摇,于觅叹口气。「很痛,冤有头债有主,要抓请抓对人。」 冉撷羽一下子窘了脸,松了力道,于觅趁隙把手抽出来,朝向宁昱凯道:「把你的手给她。」然后便从客厅走到屋外。 关门声响起,偌大的屋内再度只剩他们两人,宁昱凯伸出手,冉撷羽咬唇看着,却没触碰。良久,她开口:「你说不能告诉我的事……是什么?」 「撷羽……」她颓丧的口吻令他一震,想起就在不久前,她打电话给他,问他最近有没有事……也许,她已察觉到了什么?「如果我说什么事都没有,你信不信?」 他澄黑的眸子紧瞅着她,带着一种祈求,期盼她别再深入探问。居然连到了这种地步他都不愿意告诉她,冉撷羽闭上眼,忍住涌上的酸涩。「那个女人回来找你了?」 事已至此,再隐瞒下去也没意义,他点头。「嗯。」 冉撷羽快哭了。她不傻,听了刚才他跟于觅的对话,她慢慢把事情连接起来。昱凯的妈来找过他,也许那根长发就是她的,她有困难,所以昱凯给她钱。上次他曾试探性地问她如果宁母回来了如何?她的反应让他不敢把事实告诉她,但…… 这不是情人间无伤大雅的小秘密,他们已经结婚了,是夫妻,这么重要的事,她却不肯告诉她……冉撷羽心底一片灰暗,不知道这一刻应该怪他,还是怨自己让他有了那种认定,然后选择隐瞒。 可悲的是她明白昱凯的顾虑没错,她确实……还没坚强到可以接受这件事。 第十八章 冉撷羽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尽管没发出抽噎,眼泪仍自她极力压抑的眸眶一滴一滴地滚落,她问他。「你妈是什么时候回来找你的?」 宁昱凯叹了口气。「半个月前。」 「你把存摺给她了?」 宁昱凯一愣,没料到她会发现,但还是「嗯」一声,当作回答。 「你今天出去,不是为了工作?」 「撷羽……」 不否认代表默认,冉撷羽扯了扯唇,笑得有些讽刺。「果然是一个谎就要用千万个谎来圆。」而她,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谎言。 宁昱凯无话可说,无论如何,他欺瞒她在先,她一直落泪,停不下来,却不愿意让自己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教他看着心疼。他宁可她大声责骂他、怨怪他,也不希望她如此压抑自己。「对不起……」 「如果事情再来一次,我知道你还是会这么做。」 宁昱凯无法否认,因为……那是事实。 他太清楚自己的母亲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也许撷羽终其一生都无法原谅她,毕竟恨的力量总是比爱还要强烈,他没自信赢得过。 这些,冉撷羽都知道,因为知道,才会这般痛苦。 她一面无法原谅自己让他有这种认定,另一面却又不甘心事实的确如此,她几乎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才能逼自己不讲出那些无理取闹的话。她多希望昱凯别管那女人死活,但……那是他妈,无论如何,都是生他且养过他的母亲,她太了解昱凯的性格,即便对方曾经抛弃他,他仍无法说不理就不理。 因为他们是人,不是畜生。 「你打算继续照顾她?」 宁昱凯叹息。「撷羽,她是我妈。」 「嗯。」冉撷羽闭上了眼,脸色苍白如纸。 她现在心思太乱,没办法给他任何他期望的回应。 她……觉得好累。 接受昱凯跟接受他母亲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他是无辜的,而她爱他;可他妈妈不是,她是凶手,是她这一生所有不幸的来源,她恨她。爱与恨在她的体内撕扯,她痛苦不已,无法轻易地择选其中一方。 「我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宁昱凯一震,随即道:「好,我把房子留给你,我出去。」 「不用,我会去小觅那里住一阵子。」至于这一阵子是多久……她不知道。 她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宁昱凯看着她,理智明白这是对他们最好的一种做法,伤害已经造成,他没有理由挽留,只能听候发落,可总是顺着她的「好」,此刻的他却说不出来,只觉脑袋闪过一片空白,下一秒便听到自己说:「不。」 冉撷羽抬眸,被水光浸湿的眸里带着些许错愕。「不?」这是第一次,她从昱凯口中听见这个字。 他握了握拳,不敢在这时候放她离开,怕她一走就不再回来。 「你答应我的,说即使我甩你一巴掌、踹你一脚,你也不会离开。」 他漆黑的眸底闪烁着一抹祈望的光,冉撷羽苦笑,是啊,她是这么说过,可即便她曾如此保证,昱凯对她的选择始终不曾有过安全感,这是她的错…… 冉撷羽一阵无力,过去她种下太多恶果,如今被迫承担,她怪不得别人,全是自找的。 所以到这一刻,她只能抬起自己湿漉的脸,狼狈地求他。「昱凯,求求你放我一个人好吗?」 话已说到这种地步,宁昱凯不得不放她离开。 冉撷羽收拾了些简单的行李,离去之际,她向他保证。「我会回来的,只是……我需要时间。」还有空间,好好思考她该如何看待昱凯母亲回来这件事。 然而所有强撑的一切直到远离了他便彻底崩裂。冉撷羽偕于觅坐在计程车里,蓦地用尽全力嘶吼。「那个女人为什么不去死一死!」 前方的计程车司机吓到,于觅安抚。「没事没事,在说傻话呢。」 「啊——」冉撷羽哀叫一声,掩面哭泣,整个人近乎崩溃。「我恨她……我好恨她……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才冒出来……为什么不死了算了……」 她歇斯底里、毫无理智,这种残忍的话不可能在昱凯的面前讲,她忍得辛苦,眼泪停不下来,黑暗的记忆笼罩住她。「都是她……如果不是她,我的人生才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可以在更好的环境下成长为一个纯粹美好的人,而不是现在这般诅咒着他人去死,丑恶得有如一团烂泥…… 她讨厌那个女人、讨厌这个自己、讨厌这个世界的一切,讨厌得……只想逃离。 「小觅……我好累……我不想管了,为什么我要遇到这样的事……」 她哭得绝望,觉得什么都看不到了,虚弱地瘫软在座椅上。她以为自己已经克服,可当她好不容易掩盖记忆,那女人的出现却再度将那些痛苦血淋淋地刨挖出来。她疲惫不已。「我好想死……」 于觅听着,只问她:「你死了,小凯怎么办?」 冉撷羽浑身一颤。 她慢慢地安静下来,转头看着好友,只见她脸上表情严肃,说:「你答应他说你会回去的。」 是啊,是她答应的,而她从不背弃自己的承诺。冉撷羽闭上眼,任残余的泪水溢出眼眶。「我不知道……」 良久,她缓了口气,问:「小觅,你会恨你妈吗?」 于觅是孤儿,从小被亲人遗弃,跟生母甚至只有过几面之缘,真要说的话,她的遭遇其实比昱凯还堪怜。 于觅睐她一眼。「这是个假设性的问题,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我从没想过。」 「嗳,帮我想一下咩!」 见她还能耍赖,看来是冷静点了,于觅吐口气。「我对她没太多印象,坦白讲,她对我的生命来说是个零,所以也无所谓恨不恨的,但若有天她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想,我一开始一定会怀恨,只是久了也就释怀了吧。」 「为什么?」 于觅瞅着她,扯唇一笑。「因为我现在很幸福,不想让那种没营养的事浪费我美好的生命。」 冉撷羽一怔。 「不管恨一个人爱一个人,都是需要付出能量的。有时候恨甚至比爱还要耗费精神,你白费力气这么多年,也该有点知觉。当然,有些事确实不是说过去就过去,恨是因为原本好端端的人事物被破坏,你惨得只能恨,用恨来支持自己活下去,但现在你仔细想想,你很惨吗?你哪里不满足吗?你有继续恨的理由吗?至少我觉得我没有,我很好,好得不想恨,也没必要恨。你知道世界上最好的报复是什么?就是过得比对方好,让对方嫉妒你的幸福。」她承认,她是有用这种方式小小报复了一下当初欺负她的某人。 还有这招?冉撷羽听得愣了。「问题是……如果对方一点都不嫉妒怎么办?岂不白搭?」 「So what?」于觅挑眉,丢给她一个「你白痴啊」的眼神。「至少你得到了幸福,这已经是最好的一份礼物。」 冉撷羽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眼泪慢慢不流了,心也不那么疼了,她看着好友,眼底由衷浮现了钦佩。「于小觅,你可以开班授课了。」 前方刚好红灯,计程车司机停下来也说:「嘿啊,小姐你缩得粉好捏!」 于觅勾唇,也没客气。「谢谢,我写专栏的。」 「嗳?原来是个作家!哪里的钻栏?我要叫我女儿也企看一看啦!」 于觅和冉撷羽相视一笑,后者缓了口气。「所以昱凯他不恨他妈,是因为他现在过得很幸福?」 「这问题你要问他。」于觅说得干脆。「不过你倒是可以想想,你现在幸不幸福。」 是啊,她现在幸不幸福?如果幸福,那……幸福得够不够放下了恨? 这是个好问题。 「还有一件事……」 「嗯?」 「你家小凯,他妈妈住院了。」 冉撷羽瞠大了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忆起昏迷前手机里那一声「妈」,似乎带着某种强烈的惊慌…… 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了?」 「详细情况我不太清楚,好像是出意外被送到医院,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他担心你的情况,但又一时离不开才打给我,不过在那之前我就差点被你那通电话给吓死了。」于觅叹口气。「总之,你自己再好好想想。」 「嗯。」冉撷羽应声,但心思纷乱,不明白自己这刻的感受。尽管方才不断叫喊着要她去死,可真正听闻她出事,她内心并不开心,反而想到昱凯。她母亲出事的时候他一直都陪在她身边,可现在换他妈妈出事了,他却一个人,甚至还要分神顾及她…… 他选择欺瞒她,这个事实还是令她难受,但换个角度来说,他会这么做,其来有自。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她心底还是没法说放下就放下,她还是恨、还是怨,身体里曾受过的伤依旧清晰残留着疤,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她想从泥沼底挣出来,但困得太深,细胞的每一部分几乎与那片黑暗融为一体,她想,她需要时间体会于觅刚才说的每一句话,然后……学习原谅。 她闭上眼,吸了口气。 冉撷羽想到自己少女时期曾迷过的爱情小说,有剧情天方夜谭不可思议莫名其妙的,也有其实写得不错女人当自强的,但这些小说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最后不管如何,真爱无敌,一句「我爱你」便是世上最强大的咒语,就算是怎样的国仇家恨,最后都可以因这句话而彻底化解,不留一点疙瘩。 问题是现实哪有这般容易? 正因为爱,所以问题更多,如果不爱大家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了不起挥手掰掰不留一片云彩。正因为爱了,才会挣扎、才会痛苦,才会为了受到的伤害难以释怀,甚至因为找不到原谅的方法而自我折磨。她努力想要克服,却深深体会何谓知易行难,冉撷羽因此有点沮丧。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叫她一声妈……」 于觅瞥她一眼。「那就不要叫啊。」 「嗄?」 「你家小凯有这么要求你吗?没吧,当然或许他希望,但有些事没法勉强,你又何必把自己的标准拉那么高?你懂不懂什么叫循序渐进?」于觅嗤一声。「你又不是圣人,还是你打算角逐诺贝尔和平奖?」 「最好这样是可以拿啦……」 「那不就得了?爱不是勉强自己非得建立功勋,而是自然而然的奉献。」于觅挑眉。「结果你要外派的事,跟他商量了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然还没,你想哪有时机?」她叹口气。「我应该……打算拒绝了吧。」 「喔?Why?」 「我想等昱凯对我多一点安全感之后再说,刚我只是说要去你那儿静一下,他却以为我不打算回来了。」这表示她这段时间做得有够失败,她想再多努力,让他能彻底地对她安心,并且相信她这一辈子已经选定他,不论如何都不会再把他从生命里推开。 于觅听着,没赞同也没反对,只说:「可机会是不等人的。」这种机运少有,她相信撷羽愿意用她的一辈子去等,但过了这村很难再有下间店,她怕她届时后悔。 毕竟好友在事业上多年来的付出,她比谁都了解。 第十九章 「不等就不等呗,只好掰掰慢走不送。」换个角度来说,外派一年半,她心底也不可能完全没惦念,所以算了,这样就好。 现在,她只想专注在眼前发生的这件事上。 于觅说得对,也许真是她给自己设立的目标太高了,一时半刻要谈接纳,她确实做不到。她想,她可以先了解自己如今对宁母抱持的感觉是什么,再来烦恼自己应该怎么做。 她不是不恨,但也有可能……不是那么恨。 「小觅。」 「嗯?」 「你知不知道……昱凯他妈妈,现在在哪间医院?」 得到宁母所住的医院及病房号码,隔天下午,冉撷羽请了半天假,决定独自前往。 一路上她有些发颤,要面对十年前那场悲剧的凶手之一,她不可能全无动摇,可她告诉自己,错的不是她,该怕的、该心虚的也不是她,何况她只是去看看,确认自己的感觉,不用特别做什么,也不期待对方为她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她向柜台的护士问明了病房位置便走过去。她并不喜欢医院,这里给她的回忆大半都不是好的。冉撷羽咽了咽口水,在裤子上抹去手心里的冷汗,终于找着了病房。 门开着,里头摆着六张床铺,每张床之间以隔帘围篱。这间似乎只住了宁母一人,冉撷羽确认病床上的编号,应该是最后一张床。她小步小步地走,注意到那里有一对人影,是一个年轻妈妈牵着一个小男孩。「来,向阿姨说谢谢。」 「阿姨谢谢。」小男孩童稚的清脆声音给病房里增添不少生气。 「……没事就好了。」妇人的说话声响起,她手抚上小男孩的头,与昱凯相似的秀雅脸容露出微笑。她一头长发绑成马尾,脸上显现老态,右颊贴了一块大纱布,右腿甚至打着石膏,这……就是她出的「意外」? 「真的很谢谢你救了我儿子,这是一点薄礼……」另一个年轻妈妈将一盒补品放在一旁的小柜子上,宁母一直说着「没关系」、「不用客气」。年轻妈妈示意之后便带着小孩走了,与冉撷羽擦肩而过,她这才注意到小男孩身上也贴了绷带和OK绷,但看来并无大碍。 冉撷羽就这么杵着,心脏怦怦跳,半躺在床上的妇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在侧首看见她的瞬间,眼珠子惊愕地瞪大。「你……」 「撷羽?!」带着些不可置信的呼唤自身后传来,冉撷羽机械式地转身,看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男人。他走过来,好似有什么话想说,最后却选择沉默,只是一脸动容地望着她,望得很深、很深。 冉撷羽被人这般盯着,耳根逐渐燥热了起来,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在体内汇聚。她咽了咽口水,惊觉自己喉咙乾得厉害,只能任由他上前,一下子将她抱紧。 属于他的热度在这一刻侵透过她的衣物,直达肤底,使她不再冰冷,本来一片空白的脑袋被填入的满是清纯美好的事物,她觉得很幸福。 幸福得无力再恨。 「你来了。」宁昱凯淡淡吐息,从于觅打给他,跟他询问母亲住院相关的事,他便猜到撷羽有可能会来,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抱着她,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使他顾不得地点竟舍不得放开。「回家,好吗?」 冉撷羽任他抱着,在这过分幸福的温度下再没办法思考了,这次换她说:「好。」 宁昱凯松了口气,将她放开一点,转而向宁母道:「妈,我先带撷羽回去。」 妇人从惊见她的愕然中回神,掩住红了的眼眶。「嗯,你们先回去吧。」 示意过后,宁昱凯便揽着步伐有些不稳的她走出病房。一路上他紧握她的手,好似怕她会逃,直到带她上了车,他才开口:「你……怎会想来?」 「我来看看。」冉撷羽深深吸了口气,平复胸腔那股窒闷。「你妈……她还好吧?」 「还好。」宁昱凯拉上安全带,准备发动车子。「那天为了救一个冲到马路上的小孩,她被车撞到,还好煞车及时,没有生命危险……」说及此,他呼了口气。「她说,那小孩有点像我。」 冉撷羽回想起在病房里看见的那男孩,大大的眼、翘翘的鼻、红润的唇,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神似。 她缄默了,那种感觉就好像知道杀你父母的仇人,实际上在外行善积德还是人家的好父母,怀恨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无处可去,矛盾得紧。 「我爸呢?」 「过世了,快四个月前,跟妈……你知道的,时间很近。」 原来,他也死了。 冉撷羽不知道自己当下的感觉是什么,她没了母亲,然后连父亲也过世了,虽然她对那个男人所持有的一点温情跟期待,早在岁月流逝下被磨灭得丁点不剩,但……也不是完全没伤感的。 她说:「……我没办法。」 「嗯?」 「我真的没办法,看到她,我还是会觉得讨厌,甚至恶心,我没办法叫她一声妈,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冉撷羽掩面。「我这样是不是很糟糕?感觉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连这件唯一能让你高兴的事都不行……」 宁昱凯听着,有些诧异地望着她,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她竟有过这般想法。 于是他喉咙一紧,说:「没关系。」 「嗯?」 「她做过那样的事,你想怎么做都是可以的,只是……她是我妈,我还是会照顾她,让她能好好生活,你能接受这一点,那就够了。」 「那……我们不用住在一起?」 「不用。」 「我可以不用叫她妈?」 「可以。」他勾唇,撷羽能做到接受她的存在已经很不容易,他没打算再要求更多,何况被遗弃近十多年,他对母亲所剩的也仅是做儿子该尽的义务与本分,其他的……再说吧。 冉撷羽如释重负,宁昱凯进一步跟她解释。「我把存款给她找了间房子,我妈现在自己也有工作,生活费的部分我会替她负担一些,偶尔也会去看她过得怎样,你如果不开心,就当我是去出差……」 「没关系。」这一次,换她说这三个字。「你也一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顾虑我,除非你有困难,需要我帮忙,那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撷羽……」宁昱凯看着她,她的表情认真,并非说笑,他胸口浮现感动,一股热暖驱使他腾出手握住她。「谢谢你。」 冉撷羽被他真心实意的道谢弄得有点发窘,但还是回握他。「我觉得我还做得不够好……」只是短期内,她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克服。 「不会,很够了。」撷羽肯定是想过许多,然后做出极大让步。他曾以为他们这一辈子都会在这个点上不断纠结、僵持,不料她一次又一次愿意为他改变,直至妥协、放下仇怨,甚至思考过更多的可能性…… 而她能逼自己做到这般地步,原因只有一个。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他没忘,撷羽有多厌恶谎言。 所以她才会那般伤心,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她最大的地雷,却仍选择了这么做。 不管原因为何,欺骗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要说完全释怀一定是假的,可这也是她咎由自取,她一直不肯放下,走不出泥沼,所以昱凯才会那么没安全感。说来说去,自己也不是完全没责任。 两个人终于回到家。一进屋,身后的男人便迫不及待地将她紧紧拥住,热切的吻随即落下,她闭目承接。不可否认这小子一开始接吻的技巧还很青涩,现在却变得高竿许多,尤其他熟悉她的习惯及每一处反应点,与她配合极好。冉撷羽不自觉乱了呼吸,感觉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地跨越了一切,相拥得再无罅隙。 真的,都过去了。 也许爱不能成为抚平一切的理由,可确实也是原因之一。 于觅说的没错,她很幸福,这就够了。其他的,她不愿再多想。 「你不许再走了。」宁昱凯的语调难得强硬,箍着她的力量也紧得教人有些发疼,冉撷羽叹息,他总是表现得很沉稳,就连被她一再拒绝的时候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没想到得到她了,反而变得这般患得患失……也许这就是爱情难言其妙之处吧。 「嗯,我不走了。」这一次,换她转身,吻住了他。 情人间的热火一下子袭上了两人,何况他们是夫妻,对彼此早已无比熟悉。他们拥着抱着贴紧了分离多日的身躯,拉扯着彼此的衣衫,从玄关一路转移阵地至客厅的沙发上。 也不知道谁比谁着急一点,吻从一开始的轻舔慢柔逐渐转化成激烈的噬咬,像是被解放了的兽一般侵吞彼此,而宁昱凯从来只懂得温柔的手,此刻却用力得好似掐着她的心脏,冉撷羽承接着,只觉得心跳快得像要爆炸,嘴唇被放开的时候甚至还带着些许痛楚。「你……」 「嗯?」 「我都不知道你会这样接吻的……」她因过分的潮热红了眼角,滚烫的欲望奔流着,使她一个翻身便把人给压制在沙发上,瞬间形成男下女上的姿态。 她坐在男人身上,像个君临天下的女王,骄傲地抬起下巴看望着身下的子民,俯身勾起一边唇角。「不想我走对不对?」 「是。」宁昱凯看着她,眼底深沉,被欲望的色彩浸染,却不显急躁。他俊秀的脸在这刻显得很男人,就连注视她的方式都带着无形的压迫,使她浑身不自觉泛起热度来。 冉撷羽呜咽一声,不禁低语。「妖孽啊妖孽……」 从以前她就觉得这小子妖孽得紧,分明没啥情场资历,但他用那双深黑的眼仔仔细细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目光总能让人全身都烫,像是染上什么热病,又心跳又脸红。现在有经验了,等级更是大大不同,冉撷羽兵败如山倒,腰软无力,拿他没辙,只得认分地将兵权乖乖交付给他。「那就……随你喜欢吧。」 这句话变成接下来一切的开端,只见宁昱凯深邃的眼一亮,立刻换他压住了她。冉撷羽在情事中总习惯处于上位,说是她经验值较高,懂得拿捏分寸,实际上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被弄得狼狈失控的样子……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年纪大的一方,这可是关乎成熟女人的面子! 宁昱凯哪会不知,除了第一次她意识蒙蒙地任他为所欲为外,之后他都配合着她的步调,随她高兴怎么来。难得这回她肯解禁,宁昱凯笑着亲了亲她的额角。「放心,我不会太过分的。」 然后……接下来冉撷羽便亲身体会到,世界上有几件事不可信:一是赌徒的运气,二是政客的话,三——就是男人在床上的保证! 可惜到最后,她连抗议的力气都没了。 「……我饿了。」 再有意识的时候,窗外天色已黑,她躺在房间的床上,而身后的男人则以手紧紧环抱着她的腰。 两人浑身赤裸,肌肤相贴的地方还带着黏腻的汗水,可她却觉得挺舒服,倘若不是害怕肚子因过分饥饿发出咕噜叫的声音,冉撷羽可能还懒得开这个口。 第二十章 于是宁昱凯亲了她一下。「好,我去弄吃的。」 「叫外卖吧,你应该也……呃,累了吧。」至于是因何事而「累」,理由大家心照不宣,不言而喻。 「是你的事就不累。」简单的情话,他说得万分自然,眼角眉梢都带着吃饱喝足的笑意。「吃外食对身体不好,不健康。」 「少来了。」冉撷羽翻了个白眼。「这一阵子不知是谁老买菜市场的熟食回来?既然都不健康过了,也不差这次。」 宁昱凯一时无语,冉撷羽想他是默认了,正准备翻身去找外卖电话,却听他道:「那些菜不是菜市场买的。」 「嗄?」 「是我妈做的。」 这话一出,两人便陷入有点尴尬的沉默,冉撷羽无言。好你个宁昱凯,居然从那时便在骗我?! 不过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算了,都决定放开了。「以后叫她不用特地弄了,反正我胃也不好,不能吃多。她闲着想弄我不反对,有事就别勉强,我可不会因为这样就感激她。」 「嗯,我知道。」母亲那么做,可能也是想让自己感觉好过一点,他没打算阻止,只要撷羽不特别反对就行。 冉撷羽瞥他一眼。「啊你不是要做饭?怎么不快去?」 别怪她态度高压,实在是这小子把她折腾得抬根指头都嫌累,眼望着窗外转黑的天色,这般纵情声色,冉撷羽真是欲哭无泪。 「好。」宁昱凯应声,放开她后便转而穿上衣服,离开之际不忘叮嘱。「还有力气的话就先洗个澡,然后再下来吃饭。」 「我没力气,不想动……」 宁昱凯拿她没辙。「好吧,我拿吃的上来。」 他喜欢宠她、照顾她,看她为自己而开心,那使他很有成就感,曾经离开她的那段期间他放任自己,每天吃外食、狂抽烟,甚至懒得打理一切。分明该觉得自在,可他却只感到空乏无趣。花朵需仰赖土壤才能种植存活,但土壤若失去了花,不过就是一个毫无生机可言的存在,不值一提。 付出也要有愿意承接的人,才有意义。 宁昱凯走到厨房准备弄些吃的,这时,他手机响起。「喂?」 「我那个不肖女没回来,她在你那里?」是于觅。 他撇头望了眼被他们扔在门口的包包,尽管电话里的人应该没敏锐到察觉他们这段时间没接电话是在干什么「好事」,但宁昱凯仍有些尴尬。「嗯。」 于觅松口气。「那就好,她那点破东西还丢在我这里,改天叫她来拿,还有……」她顿了顿,语气忽地变得正经。「贤婿。」 宁昱凯一笑。「丈母娘请说。」 于觅用这口吻跟他讲话的时候,就表示肯定是有关撷羽的重大事件要发表,这回也不例外。 宁昱凯听着,面色越来越沈凝,良久,他叹了口气。「嗯,我知道了。」 他弄了碗面给冉撷羽,闻到食物的香气她精神来了,连忙爬起来唏哩呼噜地吞面,宁昱凯坐在床沿瞅着她饿死鬼投胎的模样,蓦地开口:「刚才于小姐打给我。」 「素喔?」冉撷羽把一口面吞下去,想起自己忘了跟好友交代去向,不禁有些赧颜。「咳,她怎么说?」 「她说你主编有意要派你去纽约一年半,这事你没跟我讲过。」 「噗!咳咳咳!」冉撷羽被汤水呛到。于小觅你好样的!出卖我出卖上瘾了是吧?!「呃……我会拒绝。」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要一年半耶。」 「嗯,我听说了。」宁昱凯表情仍淡。「你不想去?」 「怎么可能!」下意识回完话后才觉不对,靠夭,她怎么这么容易就被逼出真心话了啦!「其实还好……」 宁昱凯笑了。「一年半,是有点久。」 「嘿啊……」 「但如果你想去就去吧,不用顾虑我。」他轻抚上她的脸,说实话,他内心当然不希望她去,工作什么的他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对他来说,她需要做的就只是待在他身边,哪里都不去。但这是她期望已久的机会,他不能任凭一己之私要她放弃,尽管他很想这么做。 即便早有预料昱凯知道了这事肯定会这么说,但实际听到,冉撷羽还是很感动。「可是……你那么不想我走……」 「傻瓜。」宁昱凯笑了,亲了亲她的耳垂。「你是为了工作,不是吗?这不是走,只是……嗯,出门。」 「两者有啥不同?」 「走是你打算离开,出门只是暂时的一种情况,只要你把这里当作你的家,记得回来,那不管去哪里都没关系。」 「废话。」她努努嘴。「这里早就是我的家,我不回来,能去哪里?」 「那不就好了?你有这份心,对我来说就足够了。」说着,他下一秒却叹了口气。「不过有一件事……」 「嗯?」 「法律上我是你的丈夫,但我感觉你很多事第一时间都不是找我说,而是跟于小姐讲。我晓得你们是好朋友,只是这样……还是让我有一点寂寞。」他苦笑,手掌轻轻抵着她的心口。「好像被挡在这外面。」 冉撷羽被他这说词和表情弄得满面通红,心里的愧疚简直如雨后春笋直直冒,她垂下头。「不是这样,我只是不好意思……」 「为什么?」 她有些别扭地撇开眼。「好歹我也虚长了你几岁,没能帮你分忧解劳就算了,还让你跟着我一块瞎烦,像话吗?」 宁昱凯好气又好笑。「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这爱钻牛角尖、以爬象牙塔为乐的个性我还不知道?你告诉我,至少我还能在你卡住的时候拉你一把、喊你一声,就怕你忘了出来吃晚饭,把自己关在里头活活饿死了……」 「噗!」冉撷羽为他这番形容笑出声,拿他无可奈何。「好啦,我、我尽量。」 「尽量?」他眼眯起。 「唉哟,我会努力啦!」 「嗯。」这还行。 宁昱凯没逼得太紧,冉撷羽这习惯已经维持太多年,不可能一时半刻就要她对自己完全敞开、交付一切。她既然说了会努力,就是真的会努力,她的性格他清楚,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宁昱凯很满意。「我给你倒水过来。」 说着他便走出房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弄一会儿,发出简讯。「事情已解决,多谢岳母关心,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不一会儿,手机彼端也有人回覆。「好说好说,我店里的库存管理系统再麻烦贤婿帮忙。」 「那是一定。」回完,宁昱凯便收起手机。一年半,虽然真的不太愿意,但也不是不会回来,何况能以此当作筹码得到她那一句保证……实属划算。 毕竟,他们往后的日子可不止一年半,而是一辈子。 思及此,宁昱凯笑了。 而在房里根本不知被算计了的冉撷羽莫名其妙打了个寒噤。奇怪,是天气太冷了吗? 于是,就在差不多半个月后,冉撷羽出发去美国纽约。 这个被称为「大苹果」的都市生活步调远比台北来得繁忙,《Flawless》美国总部设于纽约最繁华的地段,邻近时代广场,栉比鳞次的办公大厦把这里的天空压缩得很小,加上这里饮食油腻、步伐匆促,刚来一个星期冉撷羽便水土不服,每天都犯胃疼。 唯一的安慰,大概是在每天惨无人道的加班以后,亲亲老公在MSN视讯上给她的温言软语。 毕竟纽约人讲话直接不客气,还有那种骄傲的看人方式都使冉撷羽闷出一肚子气,第一个星期她就在担任杂工的情况下度过,甚至首先被指派的工作竟是每天替《Flawless》美国版的主编准备早点。这可不是随便买个面包三明治就行,而是要摆盘、要顾及营养、要熟知主编口味,甚至还要色彩搭配均衡,教人看着便赏心悦目食指大动…… 这什么工作! 前三天,《Flawless》美国版主编几乎是语带不屑地天天挑剔她。「这盘子真丑,看了就没食欲了。」 「我不吃培根、香肠,只要是猪肉制品我都不吃,还有洋葱这种会造成口气的东西。你都吃得这么粗俗吗?」 「咖啡太苦了,简直是馊水。」 「你怎会把苹果和香蕉摆在一起?不觉得颜色很不对称?还有香蕉吃多了对胃不好,你有没有常识?」 「上帝!到底是谁让你进来这个办公室的?」 光是准备个早餐就可以被骂得狗血淋头,何况其他事?冉撷羽简直绝望,这女人根本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可她仍一一记下,犯过的错误绝不重犯,并去请教前辈,几个服编本来忙着没打算理她,但看她每天被骂着出来却不曾哭过一次,也逐渐佩服她。其中一个叫Linda的女同事贴心地告诉她主编的饮食习惯,还有其他注意事项。她说:「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对不对?我们一开始也都这么觉得,但久了就知道,她是给我们训练观察及美感能力。当然,我不否认她其实只是想整人,毕竟她可是出了名的大变态。」 到了第七天,她终于没再被赶出来,主编看着她准备的早餐,喝了口咖啡,漂亮的蓝眸在她脸上巡视了好半晌,最后点点头。「可以了,出去吧。」 之后几天一样顺利,然后,她才卸除早餐小妹之责,开始接到其他较为重要的事务。 毕竟即便她在台湾是强将,可来到美国,人生地不熟,加上这儿的人有着与台湾截然不同的视角,光是美感就与东方差异极大,不可能一来便上手。总之沮丧归沮丧,冉撷羽还是逐渐熟悉了这儿的作业,摸索出自己的方向。 热闹的十二月就在这般水深火热之下过去,转眼进入新的一年。到了一月,纽约忽然下雪,不习惯的低冷温度使她一走出大厦便狠狠打了个哆嗦,捉紧外衣逃命似地奔入地下铁。 她住的地方是布鲁克林区的一间公寓,不算太老旧,正想着回去后要赶快开个暖气再好好泡澡,却意外在公寓门口发现一抹等待的身影。 冉撷羽睁大眼,不敢置信…… 「昱凯……」 「你回来了。」来人转向她,他身上结了霜,可看她的眼神却还是那般热暖。 他搁置一旁的行李箱上堆了一层薄雪,她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下一秒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抱紧他。两个人都很冷,但她却觉得自己抱住的根本是个雪人。「你……你怎会过来?」 不敢置信,她竟带了哭腔。 「当然是来看你。」他晓得她很感动,不过天寒地冻的,他浑身又湿,继续抱着肯定会出事。「钥匙给我。」 冉撷羽颤着手将钥匙串递给他,眼眶不争气地发红。宁昱凯将公寓门打开,然后拉着她和行李走进去。 「我怕你不会照顾自己,把该处理的事弄完就过来了。」 反正他的工作没有地区限制,只是前一段时间母亲受伤住院,仍需有人照料,加上程式写完还有许多后续作业跟解说,没法陪她前来。这三个月,他在视讯上见她,尽管她强打精神,抱怨完后都说自己很好不要紧,可他仍看得出她消瘦得厉害。 这令他心疼,本来他就放不下她一个人,说他独占欲太强烈也好,他只想待在她的身边,所以安排好所有事情之后,宁昱凯便以最快速度飞来,而她的反应让他觉得这个决定没错。 「还有一件事……」 「嗯?」 他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有些诧异自己都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会发抖,所幸可以归咎于天气太冷。「我好像,还没正式跟你求过婚。」 冉撷羽瞠大了眼,看着他手心里那枚款式简单的银色戒指,戒身呈流线型,弧度看来像极了飞扬的单边羽翅,那是属于她的戒指,由她的名字演绎而来。 「这……」 一个人究竟能在同一时间承受多少感动?冉撷羽说不出话,身体不知是因寒冷还是过分激动而震颤,宁昱凯执起她的手,拿着那枚戒指停在她左手无名指尖前。「你愿意嫁给我吗?」 冉撷羽噗哧一声笑了,他一脸诚恳、眼神真挚,好像这是一个真正的求婚,她忍住涌上的泪意,好故意。「可我是不婚主义耶。」 这是真的,过去的她对爱不屑一顾,把恋爱当成一种调剂,压根儿没想过与人共结连理、走入礼堂。昱凯是唯一让她心甘情愿抛弃原有守则的人,对象是他,值得。 听了她的回答,宁昱凯挑了挑眉。「喔,那还好。」 「嗯?」 他一笑,把戒指套上她的左手无名指。「还好,我们已经结婚了。」 在美国纽约的隔天下午,宁昱凯醒来,看见他的四周堆满了花,他含笑计数,果真不多不少七十四朵,正是她来到美国后的天数。 她把这一段日子的花全补给他。这一天一朵,他曾好奇意义,问她,她却只是神秘地笑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以后吗……」他一笑。他想,他会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尾声 这是在很久以后的某天发生的事。 「于小觅,你不是说要送我新婚礼物?到现在都不知道几百年了,我怎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假日,两位人妻在蓝海的Bar内难得相聚,冉撷羽终于想起这事。于觅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淡淡瞥她一眼。「你早就收到了。」 「啊?」冉撷羽一脸莫名。「在哪?」 于觅喝了口酒,瞥向好友的左手无名指,那儿戴着一个银色的戒环,戒身一体成形,状似一边飞扬的翅膀再缀以钻石,全球限量一只,由Cartier首席设计师一手包办设计与制成,百分之百纯手工。尽管出钱的人不是她,但光凭宁昱凯成天窝在家里敲程式码的宅男身分,哪可能找得到门路来弄? 当然她也是靠了某个在义大利,欠她人情的家伙的手腕啦! 「好吧,我现在补给你。」叹了口气,于觅向酒保要了张Memo纸,开始在上头涂涂写写,不时还弯起指头计算。冉撷羽看得一头雾水,过了一会儿,于觅把那张纸递给她。「喏。」 冉撷羽接过。「这啥?」怎么一堆数字跟金钱符号? 「这些年来你跟你老公两人来找我相谈的次数跟时间,用心理医生最一般的行情价去算,我一毛不收。这份大礼,够意思了吧?」 冉撷羽简直快晕倒。「于小觅,算你狠……」 「好说。」 她摆出一个敬酒姿势,冉撷羽撇了撇嘴,只得跟着回敬。 好啦,她其实知道自己手上这枚戒指的来历不凡,只是于觅一直都没讲,她也只是想探探她咩。好友的用心她一直都知道,冉撷羽将酒饮尽。「喂,于小觅。」 「嗯?」 「你现在幸福吗?」 于觅一笑。「为什么不?难道你不是?」 「是啦……」想起这些年来的点滴,冉撷羽脸上也同样漾出笑意。「真奇怪,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坚持单身、我坚决不婚,怎么走着走着转眼我们两个都成了已婚妇女?」 于觅不屑地瞥她一眼。「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问我?」 「啊不然?」 「白痴,当然是因为爱!」 这答案一出来,冉撷羽先是一愣,继而爆炸性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因为爱……好样的……」 她笑到不行,却不否认好友说的没错,倘若不是爱,她们又怎会有办法从原来束缚她们的荆棘丛里挣脱,甚至心甘情愿为唯一的人放弃所有的坚持?因为爱,这个答案确实够八股,却也是事实。 于觅看了看表。「好啦,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我也是。」现在才晚上七点,两个过去一混就是凌晨一、两点的不良熟女现在却早早便说掰。冉撷羽跟着起身,付清了酒钱,忽然转头。「于小觅。」 「嗯?」 「我现在很幸福。」 于觅一愣,随即笑了。「那就好。」 放弃了一开始的守则跟主义,都是为了这一刻。 是的,她们都很幸福。 *编注:关于于觅的爱情故事,请看【爱很潮】之一·橘子说835《单身时尚守则》。 山水有相逢 夏灩 在书写的时候,我时常会想,究竟要放多少的「自己」进去? 我曾在《野兽看招!》的后记中提到,每一个角色都是不同分量的「我」,不论男女。我藉由他们的口、他们的举止把我内心深处的想法表达出来,包含这个系列中两个主角对于「时尚」和「流行」的看法。但这毕竟是言情小说,多数时候我尽量不使「自己」介入过多,唯独此系列的两本女主,分别代表了百分之四十及百分之七十的「我」。 占百分之七十的,当然是这一本的女主,冉撷羽冉小姐。 当我写完《单身时尚守则》后,有人问我下本会是怎样的故事?多数人觉得应该是开心的,连我自己本来也这么以为,结果稿子一开下去,差异何止十万八千里,太多纠结的设定写得我自己都发闷,甚至一不小心投入太多的「自己」而使故事主轴偏离。「复仇」从来不会是我书写的主题,相较于这种白费力气的无聊事,我更看重如何让自己活得更好,所以为了让女主能往这个方向走,着实费了一番工夫。 总言之,能够和于觅那个松花皮蛋成为莫逆的,肯定也不会是颗白鸡蛋。 只因这本女主的性格大半来自于我的本性,我跟她一样死心眼,一旦认定了某一件事,就是把牙咬断了都会坚持到底。我曾深深地确信自己不被爱,至今这个想法依旧,只是减淡了许多,我对自己受过的伤害始终难以忘怀,因为我怕痛。当我的底线被彻底触犯,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对方,我的人生没有太多灰色地带,非黑即白,好恶分明。原本我一度安排这本书的结尾是个大团圆,但我发现我写不出来,即便我说过我喜爱一个快乐的结局,问题是我无法昧着良心写出连我自己都不以为然的事——所以,若要问女主跟男主的母亲最后是否有和好?我的答案是不,就算过了一百年还是不。 因为我也有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原谅的人。 所以,就这样吧。(笑) 由于系列两本的女主都代表了满多成分的「我」,所以不否认我有私心,各自给她们配了这么两个救苦救难、勇于涉险的男主,也许内心真实的我一直都在期待救赎,尽管我明白奇迹并不存在这世上。你要问我真有这种男人吗?我的答案绝对是别傻了孩子,正因为不存在,才要写在小说里,现实的丑陋我已看尽,何苦连在梦里都不放过自己?总之写作这档事就是自娱娱人,能娱乐到,就当我们有缘分,娱乐不到就……哈哈,有缘再见吧。 (有时候觉得到了这把年纪,也没什么特别好求的,写我想写的,满足我能满足的人就已经是很好的一个福分,我也不过是在芸芸众生之中想找个小角落舒舒服服地说故事,仅此而已。) 我常在书里写到关于「付出」,其实我的看法是「并非付出得多的人就值得爱」,单方面的付出不过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压力,嘴上说着「不求回报」,难道真一点都不求?我不信,人是自私又利己的生物,即便是一句「希望你过得好」也是回报的一种,足以让自己沉浸在「我的付出帮助了你」的沾沾自喜中。付出根本是一种自爽行为,承受这种庞大情感的一方远比付出者还要辛苦,如果不爱,再多也只是一种负担,如果爱着,那更不可能无动于衷,只顾享受。我本想把这一点写出来,但一直找不到一个好的论述,只得放在后记碎碎念一下,大伙儿看看就好喽! 我喜欢听歌,所以好几本书都用了歌词,这是作者的一点任性。在上本有一首〈I am a rock〉,算是这个系列的潜在主旨,我英文不算太好,第一次听到这首歌,调子欢欣鼓舞,以为歌词也该是快乐的,直到有天偶然看到翻译,我被狠狠刺中,不禁庆幸自己虚乏的英文能力,否则也许在听见它的当下,我就会不受控制地爆哭出来。 〈I am a rock〉叙述的,几乎是我的人生。 我建造了许多墙/和一座深邃坚固的城堡/没有人可以入侵/我不需要友情,友情只会带来痛苦/那是我所轻蔑的欢笑与爱/我是一块岩石,我是一座岛屿。 我有自己的书/还有诗可以保护我/我穿着盔甲防卫/躲在房间里,安全的藏在子宫里/我不与人接触,也没人会和我接触/我是一块岩石,我是一座岛屿。 Paul Simon一直是我十分钦佩的歌手及创作人,他总是一身简便装束,不多打扮,仅一把吉他衬着他的灵魂,便感动了所有人。他的词如诗般优柔,却简单地使我们见了血,彷佛被掐着喉咙般难以言语。我曾有一度崩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播放着这首歌,催眠般告诉自己:I am a rock。 因为岩石感觉不到痛苦,岛屿从不哭泣。 很久以前,我曾试着冷眼以对,嘲笑自己对于感情的渴望,我骄傲自己的独立,但不过是一种强撑的假象,因我无所依靠,只能直挺站着漠视我身后的一片荒芜。我笔下的女主多少带着我的期盼,期盼遇到一个真正爱护自己,将自己全心全意放之心上的人。 现实中太多磨难,我只好期许我笔下的主角快乐、不容易被击垮(即便真垮了也有人帮忙撑着),只因活生生的我脆弱不堪,总被一句无心的言语给杀得片甲不留。我过去以为麻痹自己是最好的面对方式,可随着成长,我告诉自己,即便痛了伤了,我仍想细细品味人生里的每一种况味。让自己麻木很简单,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很多人告诉我放下,我说不,我不放下,我要一辈子记着这些味道,即便为此遍体鳞伤,那也是我衷心所愿。 谁不是荆棘丛里走过来的?我的人生没特别幸运,也没特别不幸,我痛过的你们也痛过,我的荆棘比你少一点,比她多一点,但我们都背着它前进。当有时真的痛得重了,我会告诉自己不要怕,这只是一份考验,那些伤痛将会成为滋养我的养分,直到开出花朵的那天。 (是的,我和女主一样,还是天真地相信着这一天的存在,人生不就是需要一点盲目的「相信」?) 至于Richard Marx的〈Heaven Only Knows〉也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一首歌,歌词唱诵着游子的沧桑及惶然。他四月来台演出,可惜没唱这一首。很多时候我很佩服这些创作人可以这么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灰败,在书写这篇后记的时候,我正在听Eminem的〈Not Afraid〉。我听着这个几乎拥有一切的男人,独独缺乏爱,尽管全世界的歌迷拥戴他,也仍无法治疗他内心深处的孤独,他的空虚狠狠地打进我心底,使我郁闷,所以连这篇后记也跟着黑暗起来了……一切都是Eminem的错!(最好是) 这套系列名叫【爱很潮】,由「单身是一种时尚,恋爱是一种潮流」这一句话发想而来,和什么潮湿啊、咸湿啊一点关系都没有,希望可以给大家很多爱的感觉喽。不过其实暗地里的系列名叫「阳光撞黑洞」,或是「追你好辛苦」,还有一个叫「勇者无惧」……感谢好友们提供。 至于尾声则是我个人的恶趣味,老实说这套书名是我想出来的,结果写完了没一本符合主旨,尤其是这本。相信不少人看到中间应该会内心OS:「作者骗我!」对、对不起……(跪)不知不觉就写成这样了,我也是千百万个不得已,所以其实这一套书背后真正的意义是「因为爱很潮,所以单身的不单身了,不婚的也结婚了」世界大同、天下太平,喔耶! 这一本的调性算是我难得的尝试(分明是误打误撞来的),如果有人喜欢,那真是不肖灩我最大的荣幸(开始狗腿)。下一本还在构思,应该会是快乐的……我希望。山水有相逢,上本没篇幅废话,我在这本彻底废话回来(有必要这样吗?),总之,一样谢谢看到这儿的读者朋友,旧雨新知一样感谢,还有再一次让我爆字数的编辑(至少没像上一本那么多了嘛……)、出版社大人、给我支持和吐槽的好友们,以及非死不可上的宝贝们(笑),谢谢你们,衷心感谢! 老话一句,下一本见喽! 不P.S.一下我会睡不好:是低,我在非死不可上弄了一个粉丝页,经常在那里哀号,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在上头搜寻一下「夏灩」,就能找到我喽! 还有这一本完稿之前世足赛开打,后来又加上温布顿网球赛,身为球迷一边写稿一边看球真是快爆肝。恭喜卢彦勋晋级到温网男单八强,在他打败赛会第五种子的Andy Roddick之后有段访问,其中一段话我非常喜欢,分享给大家。当记者问他,在他面对Roddick时有没想过自己会胜利?小卢很坦言回答他其实不觉得自己会赢,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奋力打好每一颗球,然后他说,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在这届温网走多远,但他会奋战到最后一刻。 人生不也是如此?我们不一定在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不一定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事物,但我们还是得面对一切,坚持到最后一刻,付出自己的努力。至少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像Anastacia般大声宣告:I paid my dues.(我已付出我的努力) 愿有一天,我能心安理得地将这句话作为我的墓志铭。:) 然后,希望这本书出版的时候德国已经晋级到四强(好啦我知道有点困难),Niemand gibt uns eine chance. Doch konnen wir siegen. Fur immer und immer——没有人给我们机运,但我们可以胜利,在任何时候。然后总有一天,我们可以成为英雄。 这是出自Apocalyptica与德国歌手Till Lindemann所合作的一首歌:〈Helden〉,献给这些奋战到底的勇士们,也献给正试图奋斗的大家。:) 注:Simon ; Garfunkel的〈I am a rock〉,翻译一样来自「安德森之梦」。Richard Marx的〈Heaven Only Knows〉歌词则是不肖灩自己翻译的。 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语笑嫣然】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