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他和他》作者:我罪伊何 第1章 第 1 章 钟禹提出要辍学时整个家都沉默了,但这种短暂的沉默很快被啜泣取代,他的母亲手上串着的珠子附和着哭泣洒落一地,来不及擦眼泪就赶忙蹲下一个个去捡,眼前模糊一片她只能一点点摸索,三串二十四个珠子串好能挣一毛钱,这些珠子若是丢了恐怕明天就没有菜吃了。钟禹蹲下帮她一块儿捡,珠子跳回碗里发出清脆声响,钟禹立马想到了“大珠小珠落玉盘”,手中动作一停,逼着将升腾而起的烦闷感咽下,再抬头又是一脸笑意,虽然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伪装。 “妈,我早就不想读了,反正在家闲着还不如出去多挣点钱,大哥现在正花钱,你也能多歇一歇。” 何斐然看着眼前的儿子,不停聚集的泪水让她看不清钟禹的表情,但做母亲的用心想都能知道,手里还握着珠子和线,想要说些什么张开嘴把话再咽下去,旁边十三岁的小妹钟情低着头,手中串了一半的链子微微颤抖。 “那我也不上了。”钟情突然抬头,眼中的泪随着她的这一动作滑落,她像是被自己的泪吓到了,赶忙抬手去拭,结果手上的珠子又掉了,三个人慌忙着低头去捡。 “小情,你必须要上学,咱爸说过的,想看到你上大学的那天。”钟禹接过钟情手上的线一个个把珠子重新串上。何斐然终于哭出声,抱着钟禹哭的喘不上气:“是妈对不起你,要不是你爸走得早,我们娘仨也不会这么苦…” “妈,别再提这事了。”钟禹拍着何斐然的背感到鼻子酸酸,他也会想在自己模糊记忆力的父亲,看到骑坐在大人脖子上的孩子,只能眼巴巴望着,但记忆力更多的是因为家里没了顶梁柱而遭受的流言蜚语和欺辱。 “说不定我真是那扫把星的命,是我害了你们啊…” “妈。”兄妹两个同时喝止,钟情甚至有些歇斯底里:“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你又没做错什么!” 何斐然摇着头:“要不是我,你哥也不会没了父亲,都是我害的…” “不是,”钟禹扶着何斐然的肩膀坚定地说,“不是,我们都知道的,白爸爸是肺癌,我们都知道的,所以不是你的错,别听他们瞎说,别听…” 钟情安抚着何斐然,还要腾出一只手拉着钟情,三个人互相支撑。 钟禹收拾行礼,已经和人打听过了地方,是一个工厂,虽然会有些劳累,但工资还不错,家里境遇会改善很多。何斐然还在忙碌着,总是怕儿子在外面会吃不饱穿不暖,钟禹给她留的时间不多,但她还是激发了一个母亲的最大本能,为钟禹收拾出一大包吃的和穿的。钟禹收拾行礼的空档钟情一直在旁边看着,钟禹给他一个微笑,摸摸她的头说:“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钟情仰着头,眼里泪光闪闪:“哥,我知道你说不想上学是假的,你就是想让我继续上学,那天妈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妈本来是不想让我上的,我其实已经想好了,不上就不上,我也知道妈辛苦,我不上了你就能上,你学习那么好,可是…”钟情抹着眼泪:“我听到你说要去打工的时候我还挺开心的,可我现在不开心了,你是我亲哥,妈说的没错,男孩子上学对这个家才好…可我真的想上学,哥我对不起你…” 钟禹为她擦着眼泪,哄着她:“你还这么小能干什么?你别听妈说,女孩子读书才有用,男生怎么比女生在社会上好混,专心读书好吗?” “我…我想白爸爸了,有白爸爸在没人敢再欺负我,白爸爸走了,又有人骂妈妈,还有的人当着妈的面骂,你经常不在家但我知道,妈经常躲在被窝里哭,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他们了,为什么要骂我们?白爸爸走了最难受的不应该是我们吗?没有安慰算了,还像是一副我们杀了他全家一样骂我们,还躲着我们?” 钟禹郁结于胸,声音都有几分嘶哑:“我们没错,没办法他们就喜欢在无聊的时候指责别人,挑别人的缺点或者无中生有并且无限放大是他们最喜欢的事。” “可妈也觉得是她的错。” “她没错。你听过三人成虎的故事吧,就是因为那种乱说话的人多了,假的也让人信以为真,但假的就是假的。” 钟情犹豫半天还是问出口:“听到你不上学我有一点高兴,我是不是很自私?” “怎么会,”钟禹轻轻抱着她,“你是我最爱的妹妹,我就是想把最好的都给你,现在我没那能力,所以你慢点长大,等我能把最好的都给你的那天。” 钟禹回头看一眼他生活了六年的家,转身步入人间。工厂的生活千篇一律,早上六点起,晚上八点下班,中午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生活忙碌而疲惫,最多的慰藉就是拿到手的工资,想起在千千万万的灯火中,有一盏绿豆萤火是等着你的,心中温暖许多。时间在这里是重复的,很多人在这里忘记了时间,可他不会,每一天都在盘算着归时。 连续的阴雨天让整个世界都湿哒哒的,钟禹走出工厂的大门,望着屋檐下滴落的雨水,脱下工厂的统一外套套在头上向宿舍跑去。 刚走出不远,看到有一个人打着伞站在夜幕下像是在等什么人,但这不关他的事,跑过那人的时候还带起了一阵风,夹带着凉丝丝的雨。那人咳嗽了一声,钟禹突然停下脚步,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大哥?”那人突然惊醒般向他走去,手里的伞斜到一边,身上立马披了一层雨丝。朦胧的灯光下钟禹看着怒气冲冲向他走来的人,从小他就怕这位大哥,现在还是没变,身体不自觉向后曳去。白礼原来的怒气在见到钟禹后更是浓烈,他伸出了手,钟禹缩着不敢躲,那耳光却打到白礼自己脸上,把钟禹吓了一跳,这种感觉比打到自己脸上还疼。 “哥?”白礼又扇了自己一耳光,钟禹抱着他的手大声喊:“哥你干什么?” 白礼将钟禹推开,又连扇了自己四五个嘴巴才停下,四周一下静得出奇,三三两两的工人从工厂里面出来,有些向钟禹打招呼:“回去了。” “嗯,回去了。”他们无一不好奇地打量赌气一般站着,浑身散发着别惹我的男生,向钟禹投来关切的目光。 “我哥。”迎着他们的目光钟禹解释,那些人露出一副了然的样子,放心走开。 “我算你什么哥?”白礼突然开口,“从你们来了后把我爸抢走了一多半,谁见我都要嘴碎一句‘你又多了个后妈,高兴不?’我去他妈的高兴,来了给我家添了多大的事?” 钟禹低着头,像个犯错的乖孩子在听家长训斥,即使他没错。 白礼把掉在地上的伞拿起打在钟禹头上,另一只手捏着钟禹的肩膀说:“你瘦了,这样让阿姨看到该心疼了。” 雨又下大了,白礼站在雨中任雨水冲刷,以掩盖什么东西,他的声音有些不稳:“我算你什么哥,让你待在这种鬼地方,我在学校躺着等吃喝的。” “哥你别这么说,读书也很辛苦。” “辛苦在你嘴里就这么容易吗?我要是辛苦你算啥,筚路蓝缕?” 钟禹想夺过伞为白礼打上,但夺了几次都没夺走,有些讪讪:“哥你啥时候来的,你的手这么凉,要不先到我宿舍坐坐。” 白礼将头放在钟禹的肩头,声音带着哽咽:“等了你一天,好不容易见你出来了还不敢叫你,我真怕那是你,你不知道你走出来的时候看上去累得跟个死人一样,我都不敢叫。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执意继续读的话你也不用辍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钟禹笑了:“一家人说那些干什么,再说了哥有那个能力向上读为啥不读,哥以后是要干大事的人。” 白礼摇着头:“我站在这里想了很多,我想起来那时候总是喜欢欺负你。” “但你从来不让别人欺负我。” 白礼终于笑出声:“你等我,再一年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在这里,我会供你读书,让你读大学,我有的你也要有。” 一年后白礼婉拒了继续深造的机会,而是在一所普通的高校做了辅导员,家庭的压力减少了许多,钟禹也不用在工厂里做与机器打交道的工作,而是随着白礼来到A大,并在学校里找了一份咖啡店的工作,他突然喜欢上了在手上调出香醇口味的工作,拒绝了白礼让他在A大租房参加成人高考的原意,让白礼一直对他没有好脸色。钟情和母亲拿着他打工赚来的钱生活好了很多,更何况大哥开始有了工资,生活向着美好的方向前进,钟禹无聊会读一些小说,有时他暗自想,如果生活有结局,那么他现在就在大团圆的最后一页。 钟禹想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咖啡馆,他一直在想等到那一天,又会是另一个大团圆。 “一杯卡布奇诺。” 钟禹把卡布奇诺端过去,那个叫顾义的男生在临近期末的一个月每天都会来,点上一杯卡布奇诺后开始复习,中间也会点些甜点,然后就是半天,一个月的时间够他们混个脸熟,后来到了都不用顾义开口,钟禹会自动把卡布奇诺端过去的地步,但真正有交谈的还是白礼的出现。 钟禹将卡布奇诺端过去后就坐在角落里发呆,因为是考试的最后两天,咖啡厅里只有顾义一个人,所以他跟清闲。店门突然传来清脆的铃响,带来冬季刺骨的冷气,钟禹立马起身走到门口,见到是白礼时脸色有些难堪,因为他不愿继续读书的事被白礼骂了很多次,但现在是在他工作的地方,他的心提了起来,他很喜欢这份工作,所以不想失去。 “一杯白咖啡。”意外地,白礼只是冷冷地点了一杯咖啡。钟禹答应着赶忙去调,因为人少了,所以店里的服务员只有他一人。 钟禹将咖啡端过来放在桌上,白礼看着他说:“一辈子干这个有什么出息?” 钟禹小声回答:“我很喜欢。” 白礼烦躁地将围巾扯了扔给钟禹,喝了一口端上来的咖啡后又吐了出来,将贯在桌子上,咖啡洒了一地,他满脸厌恶:“你就打算调一辈子这么个东西?” 钟禹不说话了,转身拿过抹布将白礼造成的狼藉收拾干净,白礼就那么看着他。 “呦,白老师你也在啊。”顾义突然笑嘻嘻地出现,白礼见到他脸色缓和了许多:“在这里复习功课?” “对啊,不过复习着复习着就没啥动力了,不知道要读书干什么?”顾义看上去有些愁闷。 白礼严肃地说:“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又看了什么读书无用论的毒鸡汤,我说过了写那些东西的人有几个读书好的,他们做不到的事怕别人做得好干脆就劝别人不去做,更有一些是为了猎奇吸引眼球,如果那些写这么个东西的人真觉得读书无用的话,干脆连字都不要认了。” 顾义一副受教的样子说:“知道了,我还记得老师您说过读书是为了明智的。” 白礼愣了下,知道学生误会了什么,干脆抓过钟禹说:“这是我弟,让他读书都不愿读,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影响。” 顾义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二人,笑着说:“老师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调的咖啡味道真不错,我挺喜欢的。” 钟禹笑得有些腼腆:“但喝多了也不好。”正说着白礼的电话响了,白礼接起电话说了两句匆匆起身,撂下一句“你再想想”走了出去。 “围巾…”钟禹喊他,白礼指指钟禹的脖子,钟禹才想起来出门太匆忙,把自己的围巾忘了。 顾义突然抓着钟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那是你哥?一点都不像,我还以为他要找你碴呢?” 钟禹尴尬地站着,身体紧绷,看上去手足无措:“嗯,我们是重组家庭。” 顾义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就说啊。他看上去凶巴巴的,但对你还不错,我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很多。”说着指指钟禹手里的围巾。 钟禹抱着围巾傻笑:“我听你叫他老师?” “他是我辅导员。” “这样啊,那还真是缘分。” “可不是。但是你为什么不想读书?是不爱学习吗?” 钟禹想了想回答:“读书确实很有用,但它的用处前期付出太多了,而我需要的是眼前的用处,我打工赚钱,就这样。” 顾义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自己喜欢就行,我挺你兄弟。” 很久以后,钟禹一直在回想这一天,他是装在套子里的别里科夫,突然有人松开了套口,让一缕阳光洒了进来,让他看到了无限可能。 第2章 第 2 章 两只溪流有了交集的机会,那它们便有交汇并流的可能。正是因为顾义错误的正义行为令他们不仅仅是端一杯卡布奇诺和收付款的关系,顾义借着今后可以预约和咖啡之名交换了联系方式,但在整个寒假中钟禹的手机并未因此响起。 寒假白礼似乎终于放弃了对钟禹的劝说,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钟情身上,在充满躁动的年纪里,钟情有了很多不知如何诉说的秘密,而大哥是她最有可能坦言的人。 在他们母子三人初次与白礼见面上,那个倔强的大男孩撇过脸去不愿看他们,令白父尴尬不已,拼命想找回气氛,钟禹低着头一声不吭,手里紧紧牵着妹妹。钟情那时还太小,不懂得那样的气氛,她只是听说自己也要有爸爸了兴奋不已,来回打量对面的人。 “你要做我哥哥吗?”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声音将尴尬打散了几分,她充满期待地看着对面的大男孩,白父逗她:“对啊,你要多个哥哥了。” “谁是她哥哥!”白礼气鼓鼓地盯着白父,白父有些生气了,眼见气氛不对,何斐然慌着要劝阻,又听见奶声奶气的声音:“你做我和哥哥的哥哥好不好,这样就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们了。” 白礼不说话了,开始吃东西,这算是一种默认,于是没有任何仪式,吃过这顿饭就是一家人。钟情很喜欢白礼,从小到大一直粘着他,白礼是她的目标,她想一直追随大哥的脚步,所以对大学的执念也就更深。 何斐然在厨房里做饭,钟禹为她打下手,听到她叹气:“你说说你们怎么那么宠一个丫头,到了现在连个到都不会做,以后出了门可咋办?让她进来帮个忙你都不舍得,这可不是在帮她。” 钟禹择好了菜放在水龙头下洗,冷水刺得他手疼:“天太冷了,等暑假了一定让她学。” “到时候可别再给她找借口了。” “知道了。” 何斐然接过他手里的菜,作不经意问:“你在你哥那怎么样?” “挺好的。” “真不打算重新读书了?” “不想读了,这样挺好的。” 何斐然看上去快哭了:“当初家里实在是困难,让你学也上不成,可现在家里好了很多了,你又这样,是想让我们愧疚一辈子吗?” “妈,真的不是,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你要一辈子干下去,以后谁家的好姑娘会跟你。” 钟禹的手顿了下,小声说:“你想的太多了,再说我又不是真要干一辈子。” “那你和妈说道说道你以后想干啥?” “我想攒钱自己开一家咖啡馆,但现在我要熟悉一下他们是怎么干的。” 何斐然有些失落:“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不懂了,但总归和你哥有个照应。” “妈你就别担心了。”关于他不再上学的讨论就此结束,再也没人提起,整个寒假过得很惬意。再开学又开始重新忙碌,白礼每天的工作看上去又忙又闲,据他自己所说工作时间八小时,但下班后还有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工作要做,工作时间实际上是一整天。钟禹和哥哥住在一起,在学校分配的宿舍里互相照应着过得也不错,他已经打算好了,再干一年等大哥完全稳定下来就回家,先借钱开个小店,离家近点好照顾妈妈,她因为前两年的劳累身体很不好了。 顾义还是会隔三差五来一趟,点上一杯饮料,在店里不忙的时候两人还能闲聊几句。大哥这几天出差,宿舍里只剩他一个人,没有家人的地方太过空荡,于是他将更多的时间放在了这间咖啡屋。 “你还不走吗?都这么晚了?”顾义活动了下身体,他要参加学校的一个项目比赛,提着电脑在这里坐了很久。 钟禹笑着说:“再待一会儿,我哥出差了,我回去也是一个人也没事干。” 顾义想了想说:“我室友今晚不在,要不你可以去我那里,玩玩游戏什么的,我一个人也无聊。你明天是休息吧,痛快玩一晚呗。” 顾义有些为难,他不太习惯造访别人的领地,会让他有不自在的感觉,他刚想着怎么拒绝,就听到顾义说:“那就这么定了,你把门锁一下,我等着你。”钟禹脑子一时找不出拒绝的借口,昏头昏脑地跟着他回去。 顾义是自己在外面租的房子住,小小的公寓很像家的感觉,再加上顾义豪爽的性格,让他的拘谨减少了几分。 “你喜欢玩什么游戏?”顾义捣鼓着游戏机问他。 “我不会玩游戏。”钟禹有一种难堪的感觉。 “这么乖的吗?”顾义像是发现了新奇的东西,上下打量他:“来,我教你,不过娱乐下就行了,别上瘾。” 顾义握着钟禹的手耐心地告诉他每个按钮的用途和人物技能,还传授了一些经验,但对于钟禹来说,这和画画一样,所谓的绘画技巧背得再熟练,一上去还是鬼画符,钟禹每次都不上道,气的顾义揉着他的脑袋说:“这里面都是什么东西,要不我去拿刀切来看看。”疯闹了一会儿,两人都有些饿了,顾义拿着手机要点外卖,被钟禹拦住:“我看看你这里有什么做一些简单的,外卖经常吃也不好。”顾义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看他:“你还会做饭?” “会一点简单的。” 男生的冰箱里东西少的可怜,钟禹翻了半天才找到几包泡面和鸡蛋,钟禹无奈地向厨房外喊:“你们不能老是吃这些东西啊。” 客厅传来回应:“你是我妈吗管那么多。” 钟禹看了半天决定还是做成炒面。顾义呼噜呼噜把面吃完,忍不住对钟禹伸出拇指:“高人,要不在我们屋里给你搭张床,以后给我们专职做饭,我给你工钱。” 这是一个玩笑,于是钟禹顺着他的话说:“只怕你请不起。” 顾义拍着他大笑:“那我以后可是要挣大钱好能雇得起你。”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睡着了。 人的交际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东西,有了共同的经历后心一下就敞开了。游戏误人,也拉近人,后来钟禹攒钱买了游戏机,烦躁时,压力大时,或者沉入思念不能自拔时总要玩几局,他时刻谨记着不能沉迷。 接下来的熟识自然而然,顾义在钟禹单调的人际关系中留下重彩浓墨的一笔,他有了朋友,在休息日不再仅仅是窝在哥哥的狭小宿舍里打扫然后发呆,顾义会带着他出去玩,带他认识他从未好好认识过的大千世界。五彩斑斓的时光里他却逐渐惶恐,他发觉自己感情的变质。 父亲在他心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但也是他在困苦不安的生活里最大的支柱。单亲家庭,特别是单身母亲不知要承受多少流言蜚语。寡妇门前是非多,每个人都认同这句话,但所有的是非全都是不怀好意之人带着戏谑或好奇撒播,夹杂着恶意的揣测,却偏偏挂上伪善的外衣,让人不好撕破脸皮。在钟禹的记忆里,总有些亲戚近邻在背后嚼舌根,甚至都不避他,大人们觉得小孩子懂什么,小孩子们则是带着单纯的恶意来嘲笑他。记得一个笑起来甜甜的语文老师讲过“人之初,性本善”,可在他眼里小孩子的恶不比大人少,只是他们的能力有限,但他们将这种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在又一次被欺凌后,钟禹瞪大着双眼看将自己推到路边垃圾桶边后咧嘴大笑的群体,透过他们看到周围围的密密麻麻的人,那些看上去比他高大的人,实际上只是因为他被推倒坐在地上的错觉。他很早就学会了不要哭泣,这只会为施暴者更增加笑料,他不会和妈妈说,曾经他忍不住告诉妈妈,妈妈气的直哭,带着他去和为首的孩子家长论理,方面保证得好好的,他也相信那个孩子确实得到了惩罚,可不久他发现欺凌并未停止,甚至大人们开始嘲笑何斐然真事多,不过小孩子打架还要找到家里,果然是家里没了男人光靠一个女人有什么主心骨?这样的流言多了,钟禹很敏锐地发觉自己家门口经常会有一些男人出没,他们大多探头探脑,一次他们正在吃晚饭,一个男人大摇大摆地进来,何斐然将他们兄妹护在怀里,拿着菜刀冲那人嘶吼,那人原来还不在意,何斐然直接拿着刀砍过去,男人吓了一跳慌忙躲过,嘴里骂骂咧咧,邻居们都出来看热闹,装模作样地进来安慰两句便开始出去向别人炫耀她的所见所闻。何斐然刚开始是被吓到了,等到回过神来立马将大门反锁,将看热闹的人隔绝在门外。那晚何斐然抱着他们哭了很久,钟情吓坏了,刚开始一声不吭,后来哭的几乎断气,也是从这天起,何斐然决意要为孩子们找一个完整的家。 钟禹等着他们玩够了好回家,或许是假期开始的缘故,这群孩子像脱缰的野马,挣脱了早点回家的缰绳,将这场折磨,对于他们是乐趣延长,钟禹坐在垃圾堆里,和倒着的桶一样承受着垃圾。当他们踢着将满地的垃圾向他身上踢时,突然传来一声暴和:“你们在干什么?”四周的人一哄而散,为首的孩子被一个男人捉住,他揪着那个孩子的衣领吓唬他:“你谁家的?再欺负人信不信我揍你!”说完还挥着拳头,那个孩子一下子被吓哭了,钟禹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还以为施暴者是不怕疼的。男人把手里的孩子一扔,弯下腰牵起钟禹,将他身上的垃圾摘去,那一刻钟禹心头突然涌起了道不明的感受,温暖又委屈地不行,哭的不能自已。不久后何斐然在饭桌上很轻到地告诉他们要有爸爸了,钟禹笑着说:“太好了。” 钟禹很喜欢白爸爸,那双牵着他的手给了他太多的温暖和安全感,后来他总会不自觉地在男人身上汲取安全感,他在顾义身上获取的又不仅仅是安全感,他想和顾义在一起,很单纯的字面意思,在看不到他的时间里,钟禹的脑海会幻化出他的映像,那超出了友谊的范围。 第3章 第 3 章 钟禹意识到这种违背常理的感情后曾想远离,可致命的欣喜感令他忍不住靠近,他想,只有一年,一年的时间作为此生的放纵和慰藉。 他们的关系太好,好到连白礼见钟禹都要调侃一句:“明天休息,又要出去和顾义那小子鬼混啊,真是孩子大了留不住,当面你可是一直追在我屁股后面跑,现在就要抛下我了。”钟禹笑笑没说话,他知道大哥心里有一个心仪的女生,他们正处在暧昧期,也许不久大哥会需要更多的空间,那时他就要考虑搬出去住了。 钟禹和顾义有一种默契,有时两人无事可做就面对面坐着看对方,没有一句约定,但游戏开始了,谁先动谁就输,顾义总是输得那个,他会在一阵恍惚中伸手揉着钟禹的头发带着不甘:“你怎么做到的?那么长时间?”我在看你啊,钟禹想着。也许时间就该这么过去,可他忘了,大哥会有女朋友,顾义也可能会有。 钟禹是帮老板办事的途中遇到的顾义,见到他的一刹那心中很是欢喜,他想喊他,说一声好巧,名字到嘴边却喊不出来,干脆向他跑去,走到一半脚步一顿,他没有注意到顾义身旁还有一个女生,长发飘飘,羞涩地笑,她的手轻轻捏着顾义的衣角,仰着脸在说什么,一瞬间如遭雷劈,转身落荒而逃。 浑浑噩噩结束了工作回到宿舍,大哥还没回来,钟禹有几分庆幸,难得的独处时光。钟禹揉着脑袋拼命想把脑海中的画面抹掉,可越不想记起的东西在脑海中越是清晰,钟禹茫然地坐在地上,低垂着脑袋想,这不是失恋,既然不是就不要一副失恋的样子,自己单方面乱想真的不好。不知坐了多久,楼道里传来脚步声,钟禹赶忙爬起冲到卫生间胡乱洗了把脸,重新挂上笑脸,听到白礼在喊他:“白礼?怎么不开灯啊!”钟禹冲了出来,差点栽倒在白礼怀里:“忘了。”“怎么什么都能忘。”白礼埋怨着将换下的鞋子放好,伸了个懒腰,向卧室走去:“晚上就不吃饭了,太累了,我歇会儿。”钟禹低声答应了,突然觉得房间太过拥挤,想出去逛逛。 华灯初上,四周人群拥挤不堪,往来的学生成群结伴前往归处,钟禹觉得夹在里面有些格格不入,但他无处可去,徘徊间有人拍拍他的肩膀,茫然回头,顾义问他:“你出来逛街?一个人?” 顾义的公寓里,钟禹捧着茶杯一语不发,倒是顾义打着电话叽叽喳喳个不停,听着好像要取消事先约好的聚会。 “你不用管我,约好了就去吧。”钟禹盯着白雾说。 顾义把脑袋凑过来,向茶杯里望了望,笑着说:“很无聊的,正好有个借口不去。就是想问你茶杯里有什么东西,看得那么认真。” 钟禹把茶喝尽,倒了倒:“没了。”顾义哑然失笑,揉了揉钟禹的头:“调皮。” “聚会不去了,我还没吃饭。”顾义往地上一躺,悠哉地看着钟禹。 “知道了。”钟禹走向厨房,意外发觉材料多了很多,他冲着外面喊:“你买来自己做吗?”外面回他:“吃过你做的饭后决定要时刻准备着。”钟禹叹气:“真把我当厨师了。” 钟禹盛好饭菜,叫顾义:“过来帮忙。”自己将弄乱的厨房收拾干净,等了半天还没动静,一抬眼看到顾义靠在厨房门口笑,钟禹的心漏跳一拍:“看什么,帮忙啊。”顾义磨蹭着走过去,两人一伸手向着同一盘子,手接触的一刹那,钟禹赶紧将手收回,掩饰着慌乱端旁边的菜。 “钟禹。”顾义突然叫他,钟禹抬头:“什…”眼前的脸放大,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得了,只有两人沉默地吃饭,然后告别。 钟禹躺在床上辗转反复,手机声响起,钟禹弹跳起来找手机,将睡在他对面床铺的白礼吵醒:“怎么了?” “没,没什么,做噩梦了。” 白礼将床头的灯打开,睡眼惺忪:“灯开着,别怕。”钟禹小时候总是做噩梦,那时白礼会拉着他的手,让他安心。后来白礼外出上学,他攒钱送了钟禹一个夜灯,让钟禹害怕时可以开着夜灯睡。后来灯坏了,也一直被钟禹保存着。 “我不怕。”钟禹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一直在安慰自己不怕。点开手机,顾义传来的短信言简意赅:“我情不自禁。”钟禹感觉压在心头的难过散了,抱着手机沉沉睡去。 二人再见面谁都没有提及那个吻,就当不曾存在,咖啡厅在临近傍晚总是很忙碌,虽然同在咖啡厅里,两人说话的机会也很少。 一个喝醉的人进来了,大声嚷嚷着要喝酒,四周的人见状纷纷骚动起来,还有人推开门见状又退了出去,钟禹不得不出面安抚客人,可很显然和喝糊涂的人根本没道理可讲,一阵鸡对鸭讲后,醉酒的人怒了,感到世界上没人能听懂他,于是他开始对世界报以拳脚,全部落在钟禹身上。咖啡厅中还未来得及走的人见状纷纷义愤填膺,有人撸起胳膊准备上前,可在疯子面前好像插不上手,当然更多的是聚在外面看热闹的人。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也挡不住四周流动的看热闹的心。钟禹渐渐有些抵挡不住,正在这时一阵怒吼从外面出来,顾义冲进人群拎起醉汉扔了出去,撞倒一片桌椅,又骑到醉汉身上厮打起来。钟禹眼睛有些肿了,模糊看到顾义扭曲着脸揍人吓了一跳,赶忙去拉,周围的人这才上前去劝架。顾义赌气地推开拉着他的人,转了一圈找到钟禹,拉着他一言不发地走,钟禹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也不说话,随他拉着去了诊所。 坐在顾义的小公寓里,钟禹面对不愿说话的顾义感到手足无措,他小心找着话:“来了几次都没见到你室友。” “他和女朋友出去住了。”钟禹突然想起拉着顾义衣袖的女孩,心疼了一下,脸上笑着打哈哈:“你怎么不和女朋友一起住?”顾义低下头沉默着,钟禹心慌了:“你怎么了?” “我还以为我有病。”顾义突然开口。 “什…什么?” “我查了,我没有病,我就是那千万分之一。” 钟禹更加听不懂了,只得说:“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做饭。” “钟禹,”顾义按住他,“你不讨厌我吧。” “不讨厌,怎么了?” 顾义小声说:“我亲了你也不讨厌。” 钟禹的脸一下红了,憋了半天才说出口:“你什么意思?”顾义看上去像小心地试探:“不讨厌的话我能不能再亲一下?就一下。”钟禹“腾”地站了起来:“你别开玩笑了。”说完要向外走,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见到一脸颓然的顾义,钟禹的心轻飘飘的。他又走回去,蹲在地上看着顾义,表情像是水中月,一个石子下去,会将一切幻灭:“你说真的?” 顾义抬起头,露出勉强的微笑:“我不想开玩笑。”钟禹贴近他,轻轻吻了他的额头,将顾义的脸点亮,两个人看着对方傻笑,只是傻笑。 第4章 第 4 章 钟禹耐不住顾义的要求找了个理由从宿舍搬到顾义的公寓,两个人还是朋友一般相处,只是多了几分亲昵,最温馨的时光就是躺在床上聊天,两个人有聊不完的话题,并且话题都很幼稚,幼稚到三岁的小孩都会说的比他们深奥。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不谈未来,未来太残酷,不该在这时候谈起。两个人睡觉时总是手拉着手,这源自于钟禹在某个晚上碰到了顾义的手,虽然只是一刹那,钟禹却纠结了很久,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顾义不知道缘由,抓着他的手腕想问他怎么了,但在他开口之前钟禹安静下来,像是得到满足的小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睡着,从那天起,顾义总是拉着他的手睡觉。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是在饭桌上,顾义戳着菜来来回回不肯吃,钟禹以为他饭菜不和口味,有些愧疚地提出出去吃,顾义不置可否,端起碗泄愤似的向口里巴拉,钟禹有些哭笑不得。顾义听到他的笑声看上去更加气闷,突然欺身上前吻上了他,周遭的一切全部远离,只剩他二人。顾义趴在钟禹的颈窝,喘着气说:“以后你教我做饭,你给我做一辈子,我给你做一辈子。”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到未来,未来就在前面等着,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到达。 白礼死了。那是一个严寒的冬天,暖气修建宿舍供暖供应不上,白礼便买了一箱碳洗澡时用,原本狭小的洗澡间是开着的,但他为了拿取东西方便将门关上忘了再开,当他意识到中毒时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头脑发蒙,一下栽倒在地,猛然撞击下失去了知觉。那个时候,钟禹和顾义躺在床上,开始规划他们的未来。 一家人的天塌了,何斐然匆匆赶往学校,见到钟禹脸上带着惶恐的笑,紧紧抓着他,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你哥呢?我接到诈骗电话了,等你哥过来,我非要打回去骂他们一顿不行,你哥呢?你哥呢啊?”钟禹抱着何斐然,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叫着“妈”,何斐然喊了一声:“老天爷啊…”便不省人事,惊得钟禹惊慌失措。 钟禹不得不辞去工作照料大哥后事,学校给予了赔偿,何斐然一直双目无神,失了魂魄。一直到踏上回家的火车何斐然才清醒几分,对钟禹说:“小禹,你回家吧,妈求你了,回家吧。”钟禹扶着她的肩膀,短短几天,她老了很多,钟禹想起了顾义,身体难过得在颤抖,还是强打起精神回应:“等哥在这边的后事办完了我就回去。”何斐然蹒跚着向火车走去,她在努力看上去精神,她在家里还有个女儿,她不能倒下。 要与这座城市道别的前一天晚上,他回到顾义的小小公寓,一走进里面一大股酒味,黑黢黢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光亮。他和顾义很久没见了,他猜想顾义知道他将会离开。 “顾义。”钟禹喊他,一阵酒瓶碰撞的声音后,人影从一堆乱麻中钻出,跌跌撞撞向钟禹走来,一把抱住他:“嘘,我知道你很怕,我在这里啊,没事。”钟禹回抱着他,低声回应:“我不怕。”“那你别走。”“对不起。”钟禹揽着他向卧室走去,两人摔倒在床上,将眼泪摔出。 “顾义,我有罪恶感,如果我那天在家我哥也许就不会走。” “我也有错,如果不是我让你搬来,导员不会出事。” “可我妈没错,但她要承受所有的罪,又会有人说她闲话,可她什么都没做。”钟禹抱着顾义,梳理着他的头发,回忆着往事。 “只要我们家出事都是她的错,她也认为是她的错,从此以后她活的战战兢兢,以前什么都不信的人,现在家里摆满了各路神仙,她也想过死,可她放不下我们。有了她我们才是有了家。” “钟禹,你别说了。”顾义痛苦地□□。 “我和小妹亲眼见证了一切,这让我们痛恨所有人,可白爸爸和大哥出现了,我们觉得这世界还不坏。” “钟禹,够了!” “我妈不能再失去我们了。”钟禹终于不再说话,黑暗中只能听到呼吸声,顾义张大嘴巴,像是缺水的金鱼。 “你走吧,”顾义背过身去,低声呢喃,“走吧。” 钟禹将他扳过来,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暗夜里掩盖着一切不合时宜。 何斐然在钟情出嫁后一个月走了,走得很安详,她的一生忐忑,后半生紧抓着生死,但对自己的死很淡然。钟禹和钟情站在何斐然的墓前没有太多伤感,他们看着照片上的女人,觉得她离开的太不真实。 “哥,妈也走了,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挺好的。”钟禹抚摸着墓碑,想象着母亲坐在阳台上闭目小憩等着他回家。 “你自己拿主意,如果你觉得不想一个人了,也找不到想相处的人,就来我这里。” 钟禹揉揉小妹的头,笑着说:“知道了。” 钟禹如愿来了一家咖啡馆,开始几年忙得焦头烂额,后来营业额上去了,也开始挣钱了,便将咖啡馆交给旁人打理,他有时会来帮忙调咖啡,生活突然变得很慢。 钟禹坐在窗口边看人来人往,不注意前面坐了个人,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故人。 “好久不见。”钟禹笑着说。 “好久不见。”两人多年不见,早以变成曾经期望的成熟模样。 顾义细细打量他,问:“你还好吗?” 钟禹耸耸肩:“还不错,你呢?” “我很好,来这里是公司的一个项目。” “啊。”钟禹点头,手指捏紧杯子的把手:“是拖家带口来的?还是待一段时间就走。” “哪有什么家口,父母都还在老家。” 两个人又沉默了,顾义努力找着话题:“这家咖啡不错。” “喜欢可以经常来,我给你免费。” 顾义惊讶地看着他:“厉害了,做老板了。” 钟禹似乎在思考,又不答话。顾义的手机适时响起,他接了电话看上去有些犹豫,还是起身说:“改日再聊,公司有点急事。”钟禹盯着他,突然抓着他的手,眼里湿湿的:“你不吻我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文笔跟不上脑洞,但总算完成了。结尾太过理想化,这是根本不存在于现实的结局,根本不存在的他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