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温水》作者:赤厘 文案: 就算是个心大的男孩子,在初中这段青春期的时候也一定是最为敏感要强的。 邹昫本就早熟,所以在这时喜欢上了周围唯一一个会对着他笑、带着他一块玩的人,并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这个人是个男生。是个酷爱打篮球、上课偷偷聊天、午休听歌打游戏的男生。 而且还是个有很多女生喜欢的男生。 漫天狗血,低级感情流。 内容标签: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暗恋无果的故事 立意:自己的事自己决定。 第1章 再见到黄汶确实是邹昫没想到的。 那段时间黄汶和另一个男生的事闹得不算沸沸扬扬。因为发生在同学们不用相聚的暑假假期当中,所以黄汶转学、阳翊回国,在大家眼里都是理所当然的。 况且他俩压根不是同班的。 后来黄汶不知道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把邹昫,还有他的所有的老同学们,还有他一起长大的发小,所有的,关于他十六岁以前的那些人的联系方式全部删了。 所以当二十一岁的邹昫得知黄汶在B市的时候,他的兴奋也是难以掩藏的。 他俩在高中时曾短暂地做过一学期的同桌,而且很多人说,邹昫和黄汶长得很像,看上去像是兄弟。 邹昫不这么觉得。邹昫长相说不上更像他爸还是他妈,但是不像妈妈那么温婉,也不像爸爸那么硬朗。更像是将二人的优势结合了起来。 黄汶很漂亮,而且长相像猫气质很傲。他听见过有些嘴碎的人说自己是“低配黄汶”。 然而不是的。邹昫心里清楚。黄汶如果遇到自己初中时曾经历过的那一切,一定不会像自己这么狼狈。 黄汶会反抗。会很凶,会打人。而且应该是打得过的。 邹昫从意大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偶然得到的这个故人的新号码打电话。 他有多想见到这个“高配版”的自己呢? 想着想着,他自己都笑了。黄汶的那位不辞而别、找寻无果的男孩,并没有让他有什么不好的变化。 这是邹昫再见黄汶的第一反应。 那会儿正是B市秋风萧瑟的时候。黄汶穿得不厚,但是围着一条围巾,看着很暖和。 两人去吃了牛肉煲,闲聊。时隔五年没见,曾经共同分享一个“秘密”的人,如今也生疏了不少。 邹昫想着想着,有些恍惚,思绪飘到外太空了。 在回国的前几天,邹昫在意大利,忙着和导师交流新的作品的时候,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不是在国外用的通讯社交软件,是微信。有个人加他微信。 邹昫好生奇怪,就通过了,问:哪位? 那个人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邹昫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就盯着看。过了将近一分钟,对方才回来三个字:李哲非。 邹昫一下子就僵在那里,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机。 “你的名字为什么用这个‘非’?感觉蛮特别的。” “我爷爷翻字典翻到的。说是希望我以后能弄清楚是非黑白,做个清白正直的人。” 李哲非。 邹昫已经很久很久没想起过这个名字了。如果说自己的心是一栋老房子,这个人大概就是藏在地基深处最隐蔽的宝藏。邹昫情愿让他落一身灰,也不舍得、不敢把他挖出来,看一眼或者扔掉。 最初将宝藏深深埋进心里的时候,邹昫还会时不时被硌得难受。他会忍不住想找人倾诉,所以他盯上了当时的新同桌黄汶。尤其在他发现黄汶也是有男朋友的时候,心里更有了个念头:那就让他与我共享这个秘密吧。 谁让我们都喜欢同性呢。 邹昫是个恶劣的人。这点是他一直在心里给自己的定义。他的父亲在他快要读完小学的时候,因为工伤去世了,母亲又是个学历不高、技能不多的女人,推着小车在一些校园门口卖简单早餐和小吃。后来,母亲的姐妹,也就是邹昫的姨妈,嫁给了黄汶的爸爸,他们便跟着搬去了黄汶他们所在的城市。 那会儿正好是邹昫黄汶都念高一的日子。 邹昫还厚着脸皮追着人家黄汶“我看见你们接吻了,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 他记得当时黄汶的反应。有什么呢?羞窘,紧张,恼怒。 但是他一点也不害怕。他只是有点生气邹昫嬉皮笑脸无所顾忌的样子。 邹昫羡慕不已。 黄汶真的是个不会害怕的人。 所以邹昫就说:“你别担心。我也喜欢男生。” 或许这句话在开放的人听来,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邹昫却觉得自己好勇敢。 这应该是他最难以启齿的心头疮,永远好不了,动一动血流成河。 有人说,这辈子,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在对的时间喜欢你,这是概率极小的事。邹昫觉得好笑。 他喜欢的人喜欢他,就是件概率渺茫的事。 更不说时间的问题。 邹昫都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底气,说自己喜欢男生。他真的喜欢男生?还是只是喜欢李哲非呢? 他还喜欢李哲非吗? 怎么还能喜欢李哲非啊? 邹昫当时自以为勇敢地和黄汶说了这句话,却感觉像是自己在给自己加强心理暗示——你喜欢李哲非。邹昫喜欢李哲非。 可实际上自己究竟还喜不喜欢李哲非啊? 在初中第一次梦见李哲非带着自己打篮球,还请自己喝水之后,邹昫就知道自己有些不对劲了。 梦醒来,内裤湿了一大片。 但这明明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梦。李哲非对他其他的朋友们都这样。大家一起打了篮球,随便撩起衣服擦擦汗,就去小卖部买水喝。偶尔夸两句谁谁的技术变好了,商量一下周末去谁家打游戏,或者说起谁谁谁在表白墙被女孩子要联系方式了,另一个人就会请大家喝水,大多数情况下,一人一瓶冰的可口可乐。 只有李哲非爱喝百事可乐。其他男生都知道。一般都和小卖部阿姨说“四瓶可口可乐,一个百事可乐。都要冰的。” 邹昫很少去小卖部。他不爱吃零食,准确地说,他也不爱吃饭。小时候父母总会变着花样哄他吃饭。邹昫一直以为父亲是个传统的人,以为父亲想要的是一个典型严父慈母的家庭。但是在父亲死了之后,邹昫回想起父亲还在的那些时光,才明白父亲不过是个普通的好男人。老老实实挣钱养家,爱孩子爱妻子,不花天酒地,为人勤恳踏实。也没有那种封建的传统思想,没有想过儿子就该穷养。 因为父亲曾经还为了哄自己吃饭,也端着饭碗和小邹昫一起坐在矮板凳上,两人玩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就吃一口饭;母亲怕小孩长不高,父亲就主动请缨,在每个来之不易的假期中早起,陪邹昫晨跑锻炼身体。 但是为了看看那些买可乐的男孩子,邹昫去了好多次小卖部,买过很多瓶可乐,可口的、百事的,也尝试着爱上可乐的味道。 可乐的甜味和辣嘴巴的气泡在口腔里滋滋作响,故意暗藏在角落偷窥一个阳光少年的笑。这就是邹昫对自己初中头两年生活的全部记忆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个完结的文哦,文档放在VB@吃十斤梨 置顶。感兴趣的友友们礼貌白嫖就好。 第2章 初中的班主任是个很年轻的女老师。剪着厚厚的刘海,个子不高,皮肤很白,是教语文的。 语文老师叫庄莎莎。庄老师第一次做班主任,什么都挺小心,也严格按照自己所学的“教师行为准则”管理班级。在新生们开学前两天,她寝食难安地研究了所有学生分班考试的成绩,仔细斟酌应当如何给这些孩子安排座位,才能做到理想化的完美——成绩进步,性格互补,德育教育两手齐抓。 邹昫很特别,其他成绩都平平,不算差,但是数学奇差,整个人的成绩在全班也算中下的。李哲非也挺特别,数学好的出奇,其他成绩也平平,整个人成绩也算中下。 庄老师就把这两人安排到一块了,他俩前后两对同桌就是在班里成绩靠前的。 邹昫拿着他妈吕月萍给他塞的一盒高钙早餐奶和两个油滋滋的热锅盔边走边吃,吃得心不在焉。 上初中的男孩在外人看上去和小学那些豆芽菜没什么区别,但是小男孩本人是非常在意这个小小的差别的。有爱去吕月萍那儿买豆腐脑喝的阿姨认出邹昫了,就笑着叫他:“乖儿,上学去啦?” 邹昫抿着嘴点头。 “哦哟哦哟,这下是上初中的哥哥了,要多吃点长高高哈!”阿姨说完就笑呵呵地走了。 邹昫很久没听见有人催着自己“长高”了。以前吕月萍会摸着他的头念叨几句,老爸就会笑呵呵拉过老妈的手,紧紧握着:“小孩的头别随便摸,摸了也长不高。” 吕月萍就笑,说:“我没兄弟。不是说让小孩舅舅摸就能长高吗?” 老爸一手抱起小邹昫:“有这说法?我只知道小孩鼻梁矮可以让舅舅捏捏。” 不知不觉邹昫就吃完一个锅盔了,而且饱了,另一个他嫌凉了,但又不想扔,只好将就着用塑料袋裹了裹塞进书包里。 到学校,直接去教室坐着,学校早就在每个人座位上摆好了属于他们的一整套书本。邹昫找到贴了自己名字的位置坐下了。 庄莎莎站在讲台上,面带微笑地观察到了的每个孩子,手心紧张得微微冒汗。她想过男生们的个头可能不会太高,邹昫算是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邹昫身边那个男孩看着很高的样子。 李哲非进教室的时候,班里也就差他们那几个人了。邹昫已经把自己那片小地方收拾好了,一个人低着头翻语文课本上的故事看。 李哲非很巧地直接走到邹昫旁边那个空位,一看,名字果然是自己的,于是就坐下了。 他坐下之后,庄莎莎看着,邹昫也感觉到了,旁边这个男孩高出自己一个头,根本不适合坐在第三排。 于是庄莎莎脆生生地开口:“哲非,你太高了,要不坐后面点?” 李哲非倒是挺无所谓,直接转头看后面那些学生:“谁和我换?” 一个坐他们斜方另一大组的女孩就说:“我想坐前面。” 于是他俩换了座。 这是邹昫初中的第二位同桌,马梦阳。 邹昫很拘谨,他有些害怕和小姑娘们打交道——虽然他和小男生们也很少交流,不过小孩们野起来都是随便玩的,你拉我一把,我打你一下,一来二去就熟了。但开学快一个月了,邹昫和马梦阳说的最多的还是“谢谢”、“请问”、“请让一下”之类的。 每周座位都会轮着换一下前后左右的顺序,这次趁着午休换下来,刚好李哲非和邹昫邻桌。李哲非把自己的书塞进抽屉,便对邹昫笑了一下:“好久不见了,老同桌。” 邹昫没明白他在说什么,马梦阳就笑了:“兜兜转转,你俩还是能坐一块啊?” 邹昫这才想起这个全班个子最高的男生就是李哲非,他的初中第一任同桌,做了不到两分钟。 李哲非没搭理她,也没再逗邹昫,自己翻着本英语书就悄悄把手机拿出来在桌子下玩。 邹昫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初中生,新款的智能手机,机子看着也很新,闪闪发亮。 马梦阳便忍不住戳了戳他:“邹昫,其实我觉得你和李哲非的名字都好奇怪哦。” 邹昫“嗯”了一声:“什么?” 马梦阳说:“你这个‘昫’,很不常见吧?他的那个‘非’,我也觉得很少有人用。” 邹昫就露出了大概是马梦阳一个月记忆中的第一个称得上是笑的表情:“嗯,是不常见。” 李哲非压根没听见这两人说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耳机来了,戴上正趴着睡觉。 邹昫发现李哲非的头是偏向自己这方的。李哲非长得很好看,但不是那种流行的韩国明星似的精致艳丽,也不是那种小孩长到少年的那种单纯清秀,是那种很干净,浓眉大眼的端正。 看了好一会儿,连坐在后面的一个男生都忍不住拍了邹昫一下:“你盯着老李发什么呆呢?暗恋他啊?” 邹昫吓得回过神来,忙说:“怎么可能?!” 李哲非却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根本就没睡。他坐起来看着慌张的邹昫,另外半边脸上已经有校服褶皱压上去的印记了,眼皮也皱着,他冲邹昫挑挑眉,小声问:“看我干嘛?” 邹昫尴尬得不知所措,只好埋着头把马梦阳刚才说的那个说了:“你的名字为什么用这个‘非’?感觉蛮特别的。” 李哲非笑了,揉了揉自己的脸:“我爷爷翻字典翻到的。说是希望我以后能弄清楚是非黑白,做个清白正直的人。” 邹昫其实就是随口应付的,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他说:“哦。” 李哲非就凑得近了些:“你呢?” 邹昫抬头瞪他:“我什么?” 李哲非说:“你的名字也很特别,为什么呢?” 邹昫也乖乖地答道:“这个字和‘和煦’的‘煦’一个意思,当时去登记,那个阿姨给我打错了。” 李哲非就笑了,在没开灯的教室里,那双眼白眼黑格外分明的眼睛亮若明星,他笑着说:“寓意好歹都好,和煦,温暖。没想到你这理由来得怪随便的。” 邹昫不知道怎么接话,点点头,看着李哲非又趴回去睡觉,他拿着自己的小象保温杯喝了一口温热的白水。 这是吕月萍的习惯。这么多年,邹昫看在眼里,从没问妈妈为什么。家里没人喝茶饮酒,除了逢年过节待客之外,也没有饮料。 邹昫也养成了喝水壶里烧出来的开水的习惯。 第3章 邹昫的数学确实不好,不过在这个尚且没有考过试的班里,只有他自己和庄莎莎知道。于是这天下午,课间,马梦阳把自己的一张草稿纸凑到邹昫面前,问他:“邹昫,你帮我看看这道题可以吗?我不会做。” 邹昫只瞟了一眼,看见一个正方形里一堆三角形两个圆,头皮就开始发麻了:“我数学很差。” 马梦阳不信,颇有些嗔怪:“你看看嘛。” 邹昫还是摇头:“我真不会。” 李哲非刚好交了个作业,从讲台上下来,看着邹昫一脸为难的样子,便问:“怎么了?” 马梦阳立马换人:“李哲非,你给咱们讲讲这道题呗。邹昫非要说他不会。” 李哲非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直接在桌子上把那张纸用手抓了过去,一边看题一边说:“哦,这题确实很奇怪。” 马梦阳还在嘟囔:“他看都没看一眼!” 邹昫急忙辩解:“我看见了,也是真的不会。” 李哲非没兴趣理他们俩,自顾自地开始演算那道题。 后来,李哲非没和邹昫他们坐一块了,他们也迎来了第一次月考,马梦阳才知道邹昫的数学是真的一塌糊涂。 马梦阳还笑话他:“我说呢,你怎么从来不和我聊聊学习,你数学怎么可以这么烂?” 邹昫不想解释,也没必要,默默地誊抄错题。老师规定了,每次考试做作业,都要准备一份专门的错题集。 邹昫看了眼,还好,不用抄一整张卷子。 但是考完试,庄莎莎叫邹昫去了趟办公室,还有李哲非。李哲非的数学非常好,是满分,其他成绩好像也没有刚进来时那么的......普通,他这次总分很靠前。 果不其然,庄莎莎的本意就是让李哲非多帮帮邹昫,李哲非很痛快地答应了,邹昫也唯唯诺诺地点了头。最后,在李哲非面前,庄莎莎问邹昫:“或许现在想这些有点早,不过你想好你以后会学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了吗?” 哪知道邹昫回答得很快,也很肯定:“在学画画。” 庄莎莎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兴趣爱好固然是好事,不过主要的学习课程还是不能落下啊。” 邹昫见她不能理解,也没多说,倒是他俩出去了之后李哲非问他:“想当漫画家?” 邹昫没意识到李哲非在和自己说话,就没回答,李哲非便用胳膊肘戳了戳他:“诶,小画家,这样叫你,是吧?” 邹昫被吓得猛吸一口气:“没、没有。” 走到教室门口了,李哲非突然低头对邹昫笑道:“那要不这样,我给你讲题,你送我幅画吧。以后你成了大画家,我就把你的黑历史拿去卖钱。” 邹昫眼睛亮了起来,像是被逗笑了,竟正经回答:“好啊。” 李哲非就笑了:“逗你呢,进去吧。” 邹昫的数学愣是没好起来,不过到后来也能勉强稳在及格线之上了。李哲非功不可没。 邹昫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总是不受控地转向李哲非所在的位置,简直成了李哲非专属雷达。李哲非今天穿了一件明蓝色的短袖,直接套在校服里面的;李哲非今天没有带红笔,问前面的女同学借的;李哲非今天打篮球把胳膊擦破皮了,脚也崴了,但是他今天很开心...... 邹昫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成绩不够好,个子不够高,长相也不算抢眼,性格也不开朗,和他关注的李哲非有着云泥之别。当然,这里也不会只有他邹昫一人关注李哲非。 班里有个全校出了名的好看女生,叫韩亦可,年纪小小,却长着一双极会说话的眼睛,睫毛长且卷翘,眼眸又大又亮,婴儿肥的瓜子脸,皮肤白里透红,扎着一条与众不同的麻花辫,身姿挺拔。 不仅是班上,很多学校里别的男生也会专门送些零食,什么樱花果冻、咸辣薯片、草莓大福,一切看上去可爱的、好吃的,韩亦可几乎都能从别人那儿收到。其他女孩子,那种偷偷打耳钉、染棕色头发、改校服裤脚的,都以自己能和韩亦可说上话为荣。 其中就有一个特别特别漂亮的女孩子,上学都戴着美瞳,把嘴唇涂得玫红,和韩亦可说上了话,她走到邹昫他们班门口拦下韩亦可:“美女,能帮我找一下你们班李哲非吗?” 韩亦可睨她一眼,往教室里李哲非的方向指了指,然后抬脚出了教室。 那个女生有些懵,没想到韩亦可居然这么傲,不过她胆子也大,直接叫:“李哲非!” 李哲非正扭头和后面的男生说着游戏最近的限时活动,被这一嗓子嚎得有些六神无主。邹昫看着他发呆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怕有人看见自己盯着他笑,死死咬着下唇低头写英语单词。 那个男生就“嚯”了两声:“又是哪个班的美女啊老李,这个也太妖艳了吧!” 李哲非看了眼,站起身:“不认识。” 邹昫这下笑不出来了。 又? 李哲非身边的男生还见过哪个女生气势汹汹地找李哲非? 邹昫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对劲。十三四岁懵懵懂懂,连莎士比亚都说过: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但是也是少男对少女,少女对少男吧? 可是邹昫眼里只有这个李哲非,这个和男孩子们几乎都能打成一片、随叫随到的好哥们儿李哲非,这个女孩子们都会围着他问一道道复杂数学题的李哲非。 李哲非不算什么特别惊艳的人,但是他个子高,脑子活,打得一手好球,笑容爽朗,这就足以让他在外形上吸引不少人的目光了。而且他性格也好,不像别的十三四岁男生动不动开黄腔,有人找他帮忙他基本也能帮就帮。 邹昫有时都在想,每次自己总是能在茫茫人群中一眼看见李哲非,到底是因为李哲非太卓越,还是因为,自己就是那么想看他。 邹昫不敢说,他梦见过李哲非,很多次。第一次大概是正式成为初中生两个月之后,也是初一上期半期考试之后。那晚邹昫半夜惊醒,看着窗外难得出现的月亮,他从床上坐起来,深秋时节,热身子被冷风吹,邹昫却不甚介意,让清凌凌的月光照进屋里来,冷嗖嗖的,李哲非的笑脸就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楚明了。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那种不算刺骨但很提神的寒意就和李哲非这个人一起,小心地刺进了邹昫的皮肤里,形成了一个大面积的、除了他本人外没人能看见的、酸涩而大片的文身。 第4章 校园里的活动无非就是学习、考试、体育课。其他的娱乐活动可以说是一个也没有。不过初中生还好点,课业没那么重,学校还有心安排他们一学年出去春游或者秋游一次。 周二,邹昫看着这次报名的费用,八十,一天跑个来回。八十,差不多是吕月萍从下午四五点一直卖小吃卖到□□点才能赚回的纯利润。早上能赚的钱更少。 邹昫倒是没太担心画画的事。教他画画的,是他的一位姑婆的初恋男友,叫徐竞强。邹昫很小的时候和那位姑婆关系很不错,姑婆带他的时间比吕月萍都多。姑婆也很喜欢邹昫,小孩子,圆圆肉肉的脸,水灵灵的大眼睛,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多可爱。 虽然姑婆和初恋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没能在一起,但是两人一直算是灵魂伴侣,这么多年了,还经常在一起讨论那些很文艺的东西。 总之就是很微妙的缘分,徐老爷子一眼看中了邹昫的天赋,大方地表示自己愿意供他画画。 徐老爷子自己也是搞艺术的,还经常给一些做电影电视剧的当艺术顾问。单身至今。 庄莎莎在讲台上露出她那甜美的笑:“这次活动除非身体原因,每位同学都必须参加哦,不然是没有日常分的。” 马梦阳看着通知单,“切”了一声,悄悄对邹昫说:“这小镇我去过,没什么好玩的。居然还敢收我们的钱呢。” 邹昫没做声。不过马梦阳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同桌这幅样子,好像个听不懂中文的老外。 庄莎莎又说:“同学们今天把通知单拿回去让家长签字,明天来交钱。最迟本周四就得收齐。” 周五就要出去玩。 邹昫踩着小破楼坑坑洼洼的水泥楼梯回到二楼家里,楼上那家卖鱼的估计又带了些死鱼回家,腥臭的水沿着邹昫家的天花板缝隙湿嗒嗒滴了一地。吕月萍正找了工人来补一下缝隙,见邹昫到家了便招呼他先回房间去。 邹昫问她:“你今天不去卖东西了?” 吕月萍答:“中午回来就看见天花板漏水,工人说下午能来,我也没想到这个点才来。” 七点多,正是那些小推车小吃摊生意最好的时候。 工人们弄好就走了,邹昫也没和吕月萍提起春游这事。 吃晚饭的时候吕月萍还说:“其实楼上那家人还不错,两百块修补费呢,挺有诚意地和我们道了歉平摊的。” 邹昫想了想,一家一百,点点头没说话。 吕月萍又说:“家家户户挣钱都难,都不容易。只是没想到他们确实还算好说话。” 邹昫没说话,咽下最后一粒米:“你吃完叫我洗碗。” 吕月萍端着碗笑道:“写你的作业画你的画去,这用得着你操心?” 邹昫点点头。 吕月萍叫住他:“诶你过来。” 邹昫乖乖站回妈妈面前。 吕月萍拉了拉他的衣服:“是不是长高了?” 邹昫摇了下头:“不知道。” 吕月萍笑得挺开心,看着邹昫短了一大截的上衣和裤子说:“衣服小了这么多。下周劳动节放假,妈带你去买新衣服。” 邹昫嘴唇动了又动,愣是没说出话来。 第二天去学校,只有几个人没带钱和家长签字的回执单,其中就有邹昫。其他学生都嬉皮笑脸地表示明天一定带来,邹昫却在课间去找庄莎莎。 庄莎莎不像往常那样笑着问他,甚至还有些生气:“为什么不能去呢?” 邹昫垂着头不说话。 虽然邹昫成绩不好,但是他也算很乖,从不给庄莎莎惹事,说他他也不回嘴。庄莎莎对这个安静到像是一株悄悄在阴凉墙角生长的小蘑菇一样的男孩子没有什么了解——她连上学期问过这个男孩“以后想做什么”这种事都忘了。 邹昫终于抬起头来,只和她说:“我家有事。” 庄莎莎被气笑了:“专门把周五拿给你们出去玩,你就说要回家做事了?那要是上课呢?上课的日子你家里人还叫你做事?” 邹昫又低下头了。 庄莎莎这才意识到或许自己太直白了,看了眼办公室,只有他们班的英语老师还在窗边打电话。于是她冲邹昫招了招手:“你和老师说实话。” 邹昫怯生生地看着她。 庄莎莎这才发觉这个瘦小的、像透明孢子一样没什么存在感的男孩竟有一双如此清澈的眼睛,清亮但绝望。 邹昫本来还想的是和吕月萍说一声,但是昨天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吕月萍还说要带自己去买衣服呢。 庄莎莎心里在猜,她想过邹昫会不会是因为钱,但是又觉得不可思议:八十块钱而已!她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不过从小衣食无忧,没想过八十块钱能给人带来多大损失。 于是庄莎莎试探着问:“家里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邹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门口有人敲了下门,一个轻轻的女孩声:“庄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是韩亦可。庄莎莎便问:“有什么事,进来说。” 韩亦可也没看邹昫,只递给庄莎莎一个文件袋:“教导主任让我给你的,要你尽快给他答复。” 庄莎莎这才想起自己上个月的教学报告还没交,只叹了口气,对邹昫说:“邹昫,你先走吧,再好好想想,明天一定想好了告诉我。” 韩亦可先走了。 邹昫跟在她后面就要出去,庄莎莎又叫住他:“除非能给出医院的证明,证明你身体受伤不能行动,学校是真的要扣日常分的。” 邹昫没回头,点了点头还是飞快地走了。 结果刚出办公室,他就看见韩亦可还站在走廊上,靠着墙,像在等谁。 “邹昫?”大家都觉得很难搭上话的韩亦可居然主动喊自己了? 邹昫走到她面前:“嗯。” 韩亦可问:“你是徐竞强的学生?” 邹昫看她一眼,面色诧异:“你......怎么知道?” 韩亦可笑了一下,邹昫才感觉这个女孩子确实名不虚传,非常好看。这么近的距离,皮肤都白而透明,毫无瑕疵。 “怎么说呢......我觉得徐老挺好的,你能帮我问问他还收学生吗?” 邹昫挺为难:“这......我也很少见到徐老师,而且他平时特别忙......” 韩亦可点点头表示理解:“我知道嘛,他最近忙着做《野花园》的顾问。” 邹昫很惊奇,这事儿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最近徐竞强是去给一位在欧洲颇有名气的文艺片导演做顾问去了,只是不知道这么详细的情况。 韩亦可说完似乎也挺尴尬,她清了清嗓子:“反正,你帮我问问呗。” 第5章 邹昫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野花园》的导演就是韩亦可的爸爸,韩继。而且徐老爷子和韩继是多年的老搭档了,韩亦可来找自己搭话也不过是因为在徐老爷子那儿看见了自己的画,觉得自己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后来韩亦可拉着他加入她的画室,说让他帮着管理一下物件,把其他学生没来得及画完的作业整理好收好,然后给他“发工资”。 不过春游那次,最后是周四那天,庄莎莎再三逼问无果,直接当着邹昫的面给吕月萍打电话,才得知邹昫压根没把这事和他妈说。 吕月萍当时很尴尬,一个劲地说:“不好意思给老师添麻烦了,能不能麻烦您先帮他垫一下,我让他明天还给您。” 庄莎莎无奈地答应了。 那天天气不太好,一路上阴雨绵绵,庄莎莎倒是再没提过这事。邹昫还是一个人走着,没人拉他买烤串拍照。 结果又是韩亦可找到邹昫结伴,她也一个人。不过她独身一人的理由和邹昫可完全不一样——她就是嫌那些和自己一点都不熟的人非要找自己,索性谁也不理。 “邹昫,”韩亦可叫他,“咱俩去拼个单吧?我想吃那个冰淇淋。” 邹昫背着包往她手指的方向看,是一家甜品专卖店,门口摆着广告展板,几个大字:新口味芒果薄荷冰淇淋买一送一。 邹昫撑着小伞儿:“你不冷吗?” 韩亦可也撑着伞:“但是我更无聊。” 邹昫尚且没学会拒绝人,而且他也无聊着呢。若不是韩亦可来问一句,他可能也不会想到可以怎么玩。 于是邹昫只好和韩亦可去了。 这家店的东西不贵,看着挺精致,用塑料碗装着,黄的绿的几个球,还有些果酱,原价十二块钱一份。结果韩亦可递给邹昫一份:“你这个是送的,不用给我钱。” 邹昫愣住:“不是......拼单吗?” 韩亦可坐在那家甜品店的高脚凳上:“是啊,我一个人又吃不了两份。” 邹昫还是没能理解:“那、那钱不该是......” 韩亦可抿了一口绿色的球,被激得眯了下眼睛:“我买一个也是那么多钱,干嘛不买两个?”说着,又睁开了眼睛,“反正你那个就是送的,你想那么多干嘛?” 邹昫还没想明白,不过也被说服了。 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坐着,吃着冰淇淋隔着钢化玻璃看外头。 雨下得不大,就是绵绵密密的,看什么都好似蒙了层雾。 邹昫看见李哲非了。 李哲非和班里两个男生在一起,一人手里拿了一个喷水的管状玩具,笑得很开怀。而且他看见李哲非手里还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具熊。 然后李哲非把自己手里的喷水玩具递给一个人让他拿着,自己则把书包甩到胸前,把玩具熊塞进去,从书包里拿了一瓶百事可乐出来,开盖,喝了一大口。 韩亦可有些不解,见邹昫咬着勺子直直的看着外面,她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就看见李哲非喝完了水又从一个男生手里拿走了自己的玩具,三人有说有笑地在雨里逛街。 “邹昫,看李哲非啊?”韩亦可问。 邹昫的眼神不自觉地跟着那几个远去的背影转动。 “邹昫啊!”韩亦可又喊了他一遍。 邹昫猛地一下扭头看她。 韩亦可只是微微皱着眉,表情不太高兴,好一会儿她又问了一遍:“你在看李哲非?” 邹昫没说话,又垂下眼睛吃冰淇淋。 韩亦可一直盯着他看了好久,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低下头想自己的。 两人的初次来往不算很愉快,也不算很合得来,但是邹昫还是因此遭受了无妄之灾。 “就你这么个玩意儿?”两个初二的男生在初一的小孩们放学时堵住了邹昫的去路。 “太好笑了吧?这个弱鸡,都能和韩亦可单独坐一块吃东西?” 邹昫哪儿会想那么多故事情节出来,只解释道:“是她请我吃的......” “呵!真他妈会吹牛逼!”先说话的那个男生表情浮夸地怪叫了一声。这两个男生和邹昫比起来简直又高又壮,一个满脸痘,一个满脸横肉,两人都紧了紧拳头。 “就太他妈的离谱了!韩亦可要是喜欢那个谁,他们班那个李哲非,都还正常吧?喜欢这个弱鸡玩意儿是在干什么?”其中一人已经把邹昫拎了起来,在邹昫平时回家走的那条大路旁边的小路里。 邹昫这才模模糊糊地捋清楚一件事:原来那天韩亦可看见自己在看李哲非,是因为她也喜欢李哲非啊? 见邹昫已经神思恍惚,抓着他的那个男生更加生气了:“你他妈拽啥呢?老子和你说话你都不看着老子?!” 韩亦可漂亮,大方,又聪明,家境好像也不错,喜欢她的人也多。那李哲非会不会是喜欢她的呢? 正想着,邹昫就生生挨了一拳,打得他满嘴血腥味。 邹昫总算回过神,就又被那些男生一脚踹在最柔软的肚子上。 邹昫受不住,但也不会求饶,他躺在地上捂住肚子,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我去你妈的,还挺倔。疯狗!哑巴啦?!”一个男生一个大跨步从邹昫身上跨过,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来,就像是要把他的头皮活活撕下来。 邹昫眼珠在颤抖,看上去很害怕,但是他心里很平静。他幼儿园的时候、小学的时候,都被人打过。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条件不占优势,所以被他们打一定不能急着还手,趁他们不注意要恶狠狠踢他们的小鸡鸡。 这个方法虽无耻,但是是最有效、最快捷的。 就在邹昫又挨了两拳、肚子有那种淤青被碰到的肿痛感时,他准备一头撞向那个正在对他施暴的人,然后可以伸手给另一个一拳,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个严肃的、熟悉的声音:“干什么你们!” 是教导主任,和他走一起的是邹昫的班主任庄莎莎。 本来俩老师看见这里有学生偷摸打架就很不痛快了,庄莎莎一看不得了,自己的学生竟然被高年级的按着打,她飞快走过来把邹昫拉出去:“你怎么和他们打起来了!有没有事?” 教导主任看见是那两个高个子打的邹昫,也没多管邹昫,直接冲那两个惹事的问:“哪个班的?” 那两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转转眼睛,“嗖”地一下就跑掉了。 教导主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看着很威严,很高很壮,面如重枣,就差副美髯可成关公。 庄莎莎便对他说:“表舅,这孩子是我班里的。” 教导主任沉声道:“你看着办。”说完,还拍了拍邹昫瘦弱的肩膀,“小伙子火气大,拳头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第6章 邹昫到家的时候,吕月萍还在另一个学校的门口卖炸土豆。 邹昫先去厕所里洗澡。厕所没有门,因为冬天太冷,吕月萍装了个浴霸灯,就装不起门了,用一张破竹席和一块破床单挂起来挡着,每天都擦一擦。 厕所很窄,很小,墙上挂着很多挂钩,有一个挂着个塑料袋,里面是洗头的,墙角有一个塑料的圆筒饼干盒子,装了香皂。 邹昫脱了衣服,雪白的肚皮上青青紫紫。他还没敢、没来得及照镜子看自己那副尊容。 天气不算冷,但是邹昫还是开了浴霸,脱了衣服依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把水温开得滚烫,几乎能弄下一层皮来,小心翼翼地用手往自己身上泼水。 今天没被打出血,但是水碰到身上的伤痕时格外刺痛。邹昫脑子一片空白,捧着热水往自己脸上泼,脸上也疼。邹昫轻轻摸了下,才发现脸肿得老高。 洗热和了,邹昫擦干身上的水才偶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鼻青眼肿,在本来就白的皮肤上更狰狞,邹昫看了半天感觉好像也不算很吓人。他身上的痕迹才是极大块的。 邹昫关了厕所灯,找到一直放在家里却从没怎么用过的药酒擦了擦。 擦在肿得不行的伤痕上,有一种破皮似的刺痛。邹昫吸着冷气自己给自己上药。 吕月萍十点过到的家,看见邹昫坐在房间里不声不响地支着画架画画。邹昫平时还是会写写作业,所以一般画画的时候都是十一二点之后。今天这会儿就在画画,多半是有心事。 吕月萍把东西收拾好了洗了手,敲敲邹昫的门:“吃不吃宵夜?” 邹昫没说话。 吕月萍又叫了他一声。 邹昫没回头:“不用,你早点休息吧妈。” 吕月萍也不再说什么。去找他说话还不如就安安静静陪着他。邹昫向来是有事闷心里。 邹昫一边胡乱描着,一边思考明早得什么时候起床才能不被吕月萍看见。 但是他显然忘了,伤是掩饰不了的,你躲得过一天,它却不可能一天就恢复。 何况邹昫压根没躲掉。 凌晨一点过,吕月萍难得起夜上厕所,从邹昫关着的门的缝隙里看见灯还亮着,于是直接推门进去:“还不睡?” 邹昫正削着笔,闻言吓得一哆嗦,一刀切到自己手指上。 他把刀一扔:“没......” 吕月萍正用一种复杂又心疼的表情看着邹昫:“宝,你这是怎么了?学校又有人打你了?” 邹昫把流血的手藏在身后,低下眼睛摇摇头。 吕月萍深吸一口气,转身出门去找药。 邹昫坐在床头看着吕月萍一点一点给自己擦药,还把自己藏在身后的手拽出来擦药粘创可贴——还好刀划那下不重,就是有点长,又在食指和虎口相连的指关节处。吕月萍就横着给他粘了好几个。 “妈,你别去找老师。”邹昫哑着嗓子说。 吕月萍顿了顿,答道:“嗯。” 邹昫又说:“今天就是被我班主任看见了。” “学校里的打你?” “嗯,初二的。” “你好好的,他们怎么打你呢?都是十多岁的人了,还那么浑?”吕月萍说着,眼睛就红了,盯着邹昫,“以前小孩欺负你个头小,那是他们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怎么还有人欺负你呢?” 邹昫看着吕月萍,也说不出话来,喉咙里那些无力的安抚的话在打滚,却说不出来。 “就是......他们喜欢的女生春游和我说了两句话,他们误会我了。” 吕月萍瞪大了眼睛:“他们?!几个人打你?!” 邹昫拍了拍他妈的手背:“两个。没事了,我自己能处理好。” 吕月萍又想了想:“他们喜欢同一个女孩子,还能一起来打你?” 邹昫捋了捋这关系,瞪大了眼睛:“好了,早点睡吧妈。我怎么知道。” 吕月萍似乎想揉揉他的头,手一伸还是忍住了,收了回去,然后抱着那些瓶瓶罐罐出门去了。 邹昫戴了口罩去上课。一般来说庄莎莎是会说那些上课还戴着口罩帽子的学生的,但是这天她只是看了邹昫一眼,就和平时目光一点点掠过每一位学生那样平常。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庄莎莎在班门口等着邹昫他们的生物课下课,然后叫邹昫和她走。 庄莎莎带他出校,去一家面馆吃午饭。 邹昫坐在庄莎莎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埋着头扣油腻腻的木头桌子上的小黑点。 “邹昫,”庄莎莎说,“我有事想让你帮忙。” 邹昫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迷茫地看向她。 “你先把口罩摘了。”庄莎莎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两下。 邹昫就摘了。 今天他脸上的淤青看着没那么肿了,但还是青红发紫,看着很疼。庄莎莎只关切地看了两眼,然后问:“你不是会画画吗?学校马上有黑板报比赛,你来主笔,可以吗?” 邹昫眨着眼不敢回答。 庄莎莎又说:“其实昨天学校开会就通知我们有这事了。刚好我收到通知的时候李哲非在我办公室,听见了,他就和我说你画画好看。” 邹昫的心跳一下子就快了起来。老板也把他们的面端了上来。 庄莎莎抽了双筷子递给邹昫:“以前画的那几次我都不知道。李哲非还和我说他辅导你数学,你帮他画过樱木花道?” 邹昫拌着碗里的面条和佐料,脸被面条的腾腾热气蒸得差点滴汗。他确实帮李哲非画过两张,李哲非看见了还笑得一脸灿烂,说:你这哪是黑历史? 邹昫便问:“画什么呢?” “劳动最光荣?大概就是这么个主题。这次的我全权交给你,请你吃一个月午饭,好不好?”庄莎莎对着他笑。 邹昫根本没理由拒绝。 李哲非说,“庄老师,邹昫画画挺好看的”。这叫邹昫怎么拒绝帮这个忙呢? 况且庄莎莎还说,要请自己吃一个月午饭。 学校里的饭卡是直接往里面充钱,要吃饭就去食堂刷一次,一顿饭扣几块钱。一个月一般有二十一天都在学校。 按理说,“为班级做贡献”当然该是无偿的、能者多劳的,但是邹昫知道庄莎莎应该还有别的想法。 第7章 后来邹昫居然在庄莎莎和口罩的“保护”下,没被人发现自己受了伤。不过他也没想到就在和庄莎莎第一次一起吃了午饭回教室后,李哲非坐到马梦阳的座位问他:“你生病了?” 邹昫本来看见李哲非坐在自己座位上写东西,余光又瞟见他站起来,走动,然后走到了自己身边。 许是刚才吃的面咸了些,邹昫的嗓子又痒又干。他眨着眼,出于紧张的惯性,微微往后退:“没。” “那你戴口罩干嘛?”李哲非问,“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让你冒病继续做数学了。” 邹昫错开了眼神。 李哲非还很尽职尽责,说帮忙就真的帮忙辅导他的数学,好像一个多学期都成习惯了。虽然班里几乎人人都爱问他数学题,但只有邹昫,李哲非会时不时过来主动问一句。 邹昫有一次比较隐晦地问他,会不会觉得辅导自己麻烦,李哲非想了想,说“没什么啊,帮助同学正常。而且庄老师专门让我照顾一下你的数学,说你太害羞,有问题又不找老师”。 邹昫想,李哲非人真挺好的。 “我没事。最近可能也没空......问你题了,庄老师让我画黑板报。” 李哲非就笑了:“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刚好听见她说了这事。奇了怪了,明明她问过你,怎么不记得你会画画。” 邹昫又看着他:“为什么要记住?” 李哲非盯着他的眼睛,“噗嗤”一声笑道:“有个这种技能不是挺厉害的嘛,你画好这一次,全班都知道你画画好了。” 邹昫耳朵发烫,点了点头。 李哲非想了想:“那你最近岂不是很忙?我还想带你打球呢。” “带我?” “唉,班里的男生都知道呢,说你,”李哲非四处看了看,声音更小,也更凑近邹昫,“说你老不和大家玩,想让你一起呢。” 李哲非家的洗衣粉是什么味道啊,真好闻。邹昫晕乎乎地想。 邹昫才不会信班里那些男生想带自己一起玩。就算李哲非说的是真的,邹昫也只想当做是李哲非想带他玩。 邹昫不会玩,但要是李哲非说找他玩,他也会装成很会玩的。 “等我画完吧。”邹昫居然主动提出,“其实我不会打篮球。” 李哲非微微挑了挑眉,然后哈哈一笑:“没事,拿到手上你就会了。跟咱们一块玩呗,反正大家都打着玩。” 邹昫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全班都知道邹昫在画板报了。本来庄莎莎的意思是,他负主要责任,需要哪个同学帮他他自己去说,没想到邹昫居然打算一个人弄完。 粉笔草稿画得差不多了,和李哲非关系最好那哥们儿,张志睿,不知道那天怎么来了兴致,盯着邹昫画画盯了几分钟,看得入迷了,见李哲非进教室还笑呵呵地说:“我靠,不知道邹昫还那么会画画呢,没上色都看得出来,画得还挺可爱的。” 其实黑板上就是简单画了几个Q版娃娃,中间留着空白还得写字。 邹昫没回头,还在边缘画着些花花草草,就听见李哲非说:“那可不,他还给我画过樱木花道呢。” 邹昫手里的粉笔“咯嘣”一声断了。 “卧槽,就是你卧室贴的那个铅笔画?”张志睿声音不大,只是午饭时间教室里没多少人,邹昫无法不听得个清清楚楚。 “是啊,牛逼不?”李哲非的语气好像那副牛逼的画是他自己画的一样。 邹昫从来没有哪次被夸奖画画好看,有此刻这么开心。 就好像......李哲非把他当自己人,那种骄傲和偏心。 邹昫拿着粉笔手抖,为了掩饰慌乱,他索性把粉笔一扔,先不画了。 “靠,你不是害羞了吧?接着画呗,午睡关灯还早呢!”张志睿嚷嚷道。 李哲非抬手在他头上呼了一下:“你又不画,管人家呢?” 邹昫洗了手坐回座位后,张志睿还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诶,你是不是学过啊?” 李哲非没过来,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邹昫“嗯”了一声。 张志睿就说:“那你教我画点可爱的小东西行不行?” 邹昫扭头看他,张志睿挪了一点点到他耳边:“我给女生送小卡片可以画点。” 张志睿其实很没有靠很近,但是怕被人听见又怕邹昫听不见,说话那气息直让人痒痒。 邹昫眼里还有了点笑意。 张志睿便哥俩好地拍拍他:“怎么样,我和老李教你打球?” 邹昫问:“和老李?” 张志睿说:“我知道班里吧,老李就和咱俩关系不错。他和我说看你那样怕你中考体育不及格,想让咱们带你一起打球呢。” 邹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用力点头。 张志睿其实没想到邹昫这么好说话。知道李哲非和邹昫关系好,不过是他发现李哲非似乎只会主动问问邹昫数学题做得怎么样。但是让带着邹昫打球确实是李哲非主动和他们提了一嘴。 于是张志睿心情大好,又悄声和邹昫说:“我是想给韩亦可画。你别说出去啊,只有你和老李知道。” 邹昫瞪大了眼睛。 张志睿连忙“哎哟”,做出一副要捂他眼睛的样子:“你别老瞪我,怎么这么像我那个老被我抢零食的幼儿园表弟呢!” 马梦阳回来了,看着张志睿咋咋呼呼:“你干嘛呢!自己没座位啊?” 张志睿心情大好,懒得和她计较,便笑嘻嘻地起身走了。 刚坐回去就被坐他后面的李哲非戳了一下。 “你干嘛去了?”李哲非问他。 张志睿眉开眼笑:“让邹老师教我画画呗。” “这是要天赋的。”李哲非说,“你别气死邹老师。” 邹昫在一米多外听得清清楚楚。 马梦阳问邹昫:“张志睿找你干嘛呢?” 邹昫心思全在李哲非他们那儿。 马梦阳就又问了一遍。 邹昫这才扭头看她:“问我是不是学过画画。” 马梦阳往后面看了一眼,“哦”了一声,小声和他说:“刚才在门口碰见两个高年级的男的,有一个眼睛肿了有一个说是鼻梁断了,站在门口一直看你们。” 邹昫疑惑地眨眨眼。 马梦阳说:“你为什么一直戴口罩?是不是和他们打架了?他们还问我是不是你同学,让我警告你以后小心点。” 邹昫抿着嘴没说话,拳头却不自觉地握紧了。 第8章 邹昫也不知道画笔最终怎么就到了韩亦可手上,韩亦可负责上色。 她问邹昫:“怎么?庄老师这么不人道,要你一个人弄完?” 邹昫局促地站在旁边。还好他不是疤痕体质,脸上的伤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他昨天才摘了口罩。 张志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邹昫旁边看韩亦可踩在椅子上画边框,然后笑嘻嘻地揽过邹昫:“诶,怎么,前几天戴口罩是怕吸一鼻子粉笔灰啊?” 邹昫被搂得浑身一僵,忙推开张志睿:“你别动手动脚。” 张志睿乐了:“你还挺害羞。邹老师,不是说要教我画画吗?” 韩亦可没再和邹昫说话,安安静静地拿着画笔一点一点地描摹邹昫画的玫瑰形的边。 张志睿就笑了:“好好好,那邹老师你什么时候教我画画啊?” 韩亦可终于说话了:“你要是实在闲得很就铺下底色吧。” 张志睿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连声答好。邹昫便就着几个人都在画跟着一起上色。 李哲非一回教室就看见三个人都在后面黑板的左边一块画画,便笑道:“你们干嘛挤在一起?取暖啊?” 邹昫一下子就拉开和张志睿的距离。 张志睿是不可能离韩亦可太远的,邹昫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哪知道韩亦可说:“你要是没事呢,就和邹昫画右边吧。” 邹昫忙抬头看韩亦可,似乎有些哀求的意味:我不敢和他站那么近。 李哲非似乎正有此意:“行啊,我小学的水彩笔画出了名的好看。” 邹昫低着头,想象了一下李哲非说的话,实在可爱又好笑。 “邹昫你过来带我呗。”李哲非已经挽了袖子站在右边,拿着画笔不知如何下手。 邹昫扭过头拍拍自己滚烫的脸颊,然后才过去,把调色盘拿给李哲非:“你照着上色就是了。” 邹昫一个人画,花了三四天,现在四个人上色,两个午休就画好了。 本来第二天韩亦可是挺自觉地拿起笔上色了,比邹昫还积极的样子,张志睿自然是因为韩亦可。邹昫主动问李哲非:“你今天还要一起画吗?” 李哲非本来想当然就要答应了,把视线从书上挪到邹昫脸上就发现邹昫飞快地眨着眼睛,脸上两抹红。他笑着问:“你怎么这么拘谨?是我太久没给你讲数学咱俩又生疏了?” 邹昫似乎想抬一下头又忍住了:“没有,谢谢你。” 李哲非开玩笑道:“谢我?我没答应要画啊。” 邹昫却当了真,沉默了几秒钟,说:“没事,谢谢你昨天帮忙。”说着就转身要走。 李哲非乐道:“喂,你这么没诚意啊?” 邹昫转头迷茫地看着李哲非,脸颊更红了。他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李哲非逗不下去了,站起来和邹昫擦身而过:“来吧,咱们加快速度。” 张志睿还在那儿一本正经地问韩亦可,韩亦可说不上温柔,却也平静耐心地回答他那些看上去有些没话找话的幼稚问题。 邹昫和李哲非并肩站着。平时邹昫看李哲非,感觉李哲非是高,但没想到李哲非站在身边竟会这么地......让人想靠上去。昨天光顾着紧张,邹昫都没想那么多。 “你画画好看还是邹昫画画好看啊?怎么你只上色啊?”张志睿不知怎么聊的,问了一个让邹昫都觉得挺别扭的问题。 李哲非咳了一声:“张志睿,你这张嘴怎么回事?” 韩亦可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哲非就冲张志睿使眼色:是不是傻?一句话得罪两个人? 邹昫跟着吕月萍,看人眼色这事儿无师自通。见李哲非这么急着打圆场,忍不住偏过头去笑了一下,但是他一想到李哲非这算不算是......以免韩亦可尴尬呢? 也挺好的。这么会照顾别人情绪的年轻男生不多见。 邹昫不知道为什么鼻子有点酸,他使劲睁大眼睛,眼眶还是发酸。 幸好李哲非转头回来,也没关注他,拿着笔继续上色。 韩亦可听明白了,居然笑了一下,重新沾了点颜料:“论天赋,我比不上邹昫。他色彩浓厚的画很有味道。” 邹昫下意识张口:“你看过我的画?” 韩亦可没说话,但可能是邹昫声音太小,她并没听见。 张志睿这会儿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说话不行了,不由得为韩亦可的回答咋舌。 很快,这个黑板报的上色工作也完成了。韩亦可问:“邹昫,中间的文字呢?你觉得谁来比较好?” 邹昫想了想说:“以前谁写的?” 韩亦可转动了一下脖子:“这次不是说让你负责吗?” 邹昫很认真地看着韩亦可:“那就你写。” 韩亦可似笑非笑地答道:“我字丑。” 邹昫“哦”了一声:“那我也没让你上色啊......” 韩亦可笑了:“我上的色也不难看吧?给你减轻了负担吧?”说着,突然靠近他耳边,“况且还有李哲非他们一块。” 邹昫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韩亦可。 李哲非不知怎么又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邹昫问:“要不我来写吧?” 邹昫瞪着他那双受惊小鹿似的眼睛看向李哲非。 李哲非的字很好看,松弛有度,端正大气,偏偏每一笔还有瘦金体那种锋利的味道。邹昫不是什么课代表,没见过全班每个人的作业本,但是他觉得李哲非的字一定是全班最好看的。 韩亦可都有些吃惊:“你来写吗?明天上午课间操之前就要写完。” 李哲非耸耸肩:“没关系啊,今天下午不是还有体育课吗?” “你不上体育课吗?”邹昫震惊。李哲非哪天不会去打打球?一周本来就三节体育课,体育老师还动不动在考试前一周“被生病”,让李哲非宝贵的活动时间浪费在班里这些□□的事情上,邹昫都感觉不合适。 李哲非拿着粉笔在黑板上随手写了几个字,然后问:“你看看可以吗?” 邹昫不用看就想问:怎么不可以?李哲非你主动帮我当然可以。 韩亦可似乎笑了一下,绕过邹昫就回自己座位上了。邹昫便对李哲非说:“你真的愿意?” 问完一阵紧张。好像自己问的是“你愿意嫁给我吗”。 李哲非挑了挑眉:“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没事,不是明天学校就要来检查了吗?” 第9章 庄莎莎进班上的时候,被后面的黑板报惊艳到目瞪口呆。 前几天她看见邹昫画好的没上色的画时,感觉画得是很好,但是是Q版的,看着不太难的样子——不然邹昫怎么会不问任何人要帮助,自己默默地画完了呢? 现在这种成品,色彩分明,字迹漂亮,庄莎莎顾不得班上的学生好奇打量自己的眼神,掏出手机来拍了好几张。 庄莎莎班上的黑板报毫无悬念地获得了全校最高分。 其实估计庄老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班上有多少校园风云人物:校花韩亦可和打得一手好篮球且长得确实不错的李哲非。光是这两个人物就在学校这个小社会里声名远扬。 现在还多了一个“很厉害的大触”邹昫。 尤其是那天,教师聚餐,有一位老师带着自己同样学画画的初一的女儿和他们一起来吃饭的时候,问起庄莎莎他们班这个板报的事,庄莎莎说:“那个男孩子画了一个星期吧。我听帮忙上色的同学说配色也是他安排的。” “一个星期?!基本是他一个人做的?!”这个女生很惊讶。 庄莎莎不太懂,没什么概念,就老实答道:“没颜色的画了三四天的样子吧,最后涂颜料是班里几个同学和他一起做的。” 这个女孩忍不住拉了她妈妈一下:“妈,他们班这个男生太厉害了!那个水平的画要是我来,也不知道一个星期画不画得完草稿。” 那老师笑呵呵的:“那你去向人家取取经吧。” 庄莎莎听完也有些惊讶,便不敢在这个老师面前“炫耀”了,只得自谦道:“主要是他平时不爱上体育课,我就直接让他没去上课,就画画了。” 邹昫本人倒是对这个东西不再上心,画完了就结束了。不过刚好换座位,邹昫坐到了自己和李哲非一块上色的那片黑板下方。 邹昫一开始没想那么多,但是午睡起来有些困倦地挺了个懒腰,一不小心脑袋尖就碰到后面的黑板了。 邹昫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正对着一棵很小很小的幼苗。 这棵幼苗在大树底下。 当时李哲非给树干上色,看见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便笑着问了一句:“这么小一个,你还不让人家晒晒太阳?” 邹昫就盯着这棵幼苗笑了:“只是觉得角落太空了。” 李哲非还思考了一下:“你这样小树苗怎么长得大呢?” 邹昫摸了一下,几乎就要擦掉它,重新画一朵喜阴的蘑菇了,但是擦拭的手指顿住,邹昫看着李哲非的眼睛回答道:“它太小了,让大树保护它吧。” 李哲非被说服了,哈哈大笑起来。 邹昫也说不上自己当时怎么会和李哲非说那么一句话。邹昫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沉闷的、阴暗的、普通的、可有可无的潮湿蘑菇。但是他不愿意做蘑菇,他也想看看太阳。 他想起吕月萍,想起她看着自己长高了那种欣慰又温柔的目光,想起她拉着自己去买衣服时那种纠结又咬牙最终还是给自己买了贵些的那一件的逞强笑容。 邹昫怎么能再做一朵藏头藏尾的蘑菇呢? 邹昫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他想起徐竞强,想起吕月萍在自己那种渴望的眼神里不得不点头同意让自己的儿子受他人之惠去学习一门开销甚大的技能。 徐竞强真的是随心所欲。他没结婚,自己膝下也无子女,但对这个“初恋情人的侄孙”青眼有加,视如己出。邹昫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天赋”究竟有多欣赏,不知道这种慷慨里有多少是沾了姑婆的光。他对徐竞强是感激的。 邹昫回过神来,又趴回桌子上,没有原因地笑了起来。 李哲非肯定是一棵茁壮成长的树。就是那种向阳而生的、郁郁葱葱的。 难不成自己下意识对李哲非说“你来保护我”? 开什么玩笑呢。 邹昫要自己越来越厉害,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母亲。 说不定以后还能和李哲非有更多交集。虽然邹昫不希望李哲非难过,但还是希望李哲非如果遇到什么不好的事,自己可以用一种有效的、有分量的方式安慰他,不是靠那种口说无凭的空洞语言。 马梦阳也醒了,见邹昫耳朵尖红红的,拍了他一下:“起了,快上课了。” 邹昫缓了过来,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中午的幻想让邹昫一整节课都心不在焉。地理课下课了是体育课,张志睿拍着个篮球到邹昫桌前:“走不?” 邹昫见桌子跟着震动了起来才回过神。 邹昫不常主动找李哲非他们打球,因为总有别的班的人来找他们切磋技艺。邹昫怎么敢占用李哲非的时间。 张志睿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对邹昫露齿一笑:“今天刘雪瑶他们班的体育课被霸占了,没人找咱们打球。今天就打着玩。” “刘雪瑶?” “你不知道啊?就是一班的,涂个大红嘴巴子的那个女生,成天披着头发在我们班门口晃。”张志睿说着就要来拉邹昫。 邹昫站起来:“我为什么要知道她?” 张志睿就和他一边走一边说:“我还以为老李和你说过呢,之前她不是跑到咱们班上来叫老李出去嘛,春游的时候她还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给李哲非送了一只熊。” 邹昫的心脏像一罐可乐,被突然拉开,一种名为“嫉妒”的气泡喷薄而出。 李哲非之前被这个女生叫出去说什么了呢?如果他不喜欢这个女生,为什么要收下她送的礼物呢? 邹昫甚至还偏心地想,李哲非那么干净,怎么会喜欢上那种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呢?他哪怕是喜欢韩亦可邹昫都觉得自己能接受。 张志睿还在那儿叽叽喳喳说老李的风流韵事,邹昫一个脚滑直接摔在楼梯上。 还好是一楼最后一级台阶,邹昫只是尾椎骨着地,没有滚下楼梯。他没感觉到痛,只是那种电流流过的感觉,从那一个圆点直接爬上脊柱,贯穿全身,邹昫发觉自己整个人已经麻了。 张志睿被他吓懵了,愣了好一会儿,见邹昫还没起来,一手抱球一手拉住邹昫的胳膊拽他起来,嬉皮笑脸地问:“你没事吧大佬?” 正好李哲非也下楼来了:“你俩怎么才到这儿?我都从班主任那儿讲完事儿回来了。” 第10章 邹昫尾椎骨实在疼,跑不动,张志睿只好和他说:“你还想打吗?” 邹昫恍惚地摇了摇头。 张志睿冲李哲非耸耸肩。其实张志睿对邹昫不讨厌,只是他觉得邹昫未免太娇弱了些。偏偏李哲非对他挺好,张志睿只能带着邹昫一块玩。 李哲非就给他二十块钱:“那你帮我们买瓶冰可乐吧。他俩要可口我要百事,你自己要喝啥随便买。” 邹昫没敢接。 李哲非直接把钱塞他手里:“不急,慢慢去。” 李哲非的手很烫,大概是运动的原因,有些汗湿。邹昫捏着那张钱犹豫了一会儿,发现李哲非早就转头回去和张志睿他们打球了。邹昫只得拿着钱去小卖部。 走到小卖部门口,邹昫想了想,拿出自己的钱买了水,把李哲非给的那张半新的钞票边角理整齐了,折好放进口袋里,往身上按了按,仿佛把它妥帖放好。 买了四瓶水,两瓶可口两瓶百事。邹昫抱着有点吃力,胸口冰凉。 回到球场,邹昫把水放在场外的花台边,自己拿了一瓶百事可乐开了。那三个男孩子还在打,都没人注意到邹昫回来了。 邹昫小小地喝了一口。太冰了,冰得他嘴唇疼,牙根也不舒服。 但是抿在唇间的气泡炸开的感觉让人很清醒。 体育课下课了,可乐瓶外面全是水,摸着也不像之前那么凉了。不过对于另外三个大汗淋漓的男生来说喝着就很爽。 张志睿一口气喝了半瓶,和抱着校服外套的李哲非说:“我之前听一班的说学校想搞篮球比赛,结果半天不搞。” 李哲非看了看另一个男生:“我没听说过,你知道吗?” 那个男生往张志睿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你怎么成天关心人家一班?” 张志睿大笑着“靠”了一声:“你变态啊,摸老子屁股!” 邹昫没说话,安静地跟在他们身边。那个男生又说:“你不会是看上喜欢老李的那个女的了吧?你这样不道德啊,朋友之妻......” “得了吧,”李哲非翻了个白眼,“他喜欢谁你看不出来?” 那个男生一脸听到八卦的得意:“卧槽,谁啊?” 李哲非皱眉笑道:“你不知道?” 那个男生点点头:“我该知道吗?”说着,又转头问邹昫:“你知道吗?” 邹昫眨着眼看他。 那个男生就笑了,指着邹昫:“你别说,邹昫要是个女的倒也挺漂亮的。” 李哲非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你神经病啊?” 张志睿一副被可乐呛到的样子,乐不可支:“靠,你他妈怎么跟个基佬似的。” 回到教室,那个男生全然忘了自己还不知道张志睿喜欢谁,邹昫坐在座位上,把可乐的标签撕下来,拉开,用中性笔戳烂。 邹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尽力让自己不要去想,但是越尽力遗忘就越是会想起那件事。 邹昫不是第一次听说那个词,却像是第一次被人给点醒。 直到放学回到家里邹昫还在神游。 他没有智能手机,只有一个可以玩推箱子的、有手电筒的老牌诺基亚。不过徐竞强说他应该学着用电脑画画,给他买了数位板和电脑。电脑平时吕月萍也会拿来看看电视剧什么的。邹昫还是习惯纸笔作画。 但是今晚邹昫坐到电脑前,忍不住搜索:同性恋。 结果跳出来好几个同性交友网站,还用了一串邹昫的同学们都不会用的火星文、谐音来替代。邹昫本来就怀着好奇之心来,被这么一折腾,更加一头雾水了。 他还想要不再查查“基佬”,但又觉得家里电脑的系统自带浏览器非常不靠谱,于是小心翼翼地删除了所有搜索记录和浏览痕迹,才关了机回自己的房间去。 对着英语练习册看了很久,邹昫满脑子仍然是刚才看见的广告,还有一条特立独行的提问:我成年了,想向家里出柜,可以吗? 邹昫当时很心慌,没有哪一条敢点开认真看,不过那一条不用点开下面就看得到一个高赞热门答案:不要脸!同性恋能做什么?人类的使命不就是男女结合繁衍后代......后面的话就需要点“详情”才能看了。 邹昫当时看了一眼,和他看其他的标题一样,匆匆扫过一眼,可是就是那么一眼,让他到现在都还在想。 不要脸...... 人类的使命...... 邹昫没想过那么多冠冕堂皇、义正词严的说法,他只是确信自己是喜欢一个同性的。 但是今天,他喜欢的人的好朋友却表现出了一种非常嫌弃的情绪。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邹昫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不是也这么想。 也是。邹昫想到。张志睿和李哲非关系才叫好。他都去过李哲非的卧室,说不定还坐在李哲非的床上和他一起打游戏。 就算李哲非把自己画的樱木花道贴在卧室,那也不过是因为他喜欢樱木花道而已。要是他邹昫画得不好看,估计人家都不愿意要。 而且李哲非的家里人一定是那种特别正派的。不然怎么能教育出一个会照顾他人情绪、从不开黄腔、性格友好大方的、这么讨人喜欢的聪明儿子来? 这种家庭怎么能接受丢人的同性恋?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好孩子被一个家境贫寒、性格懦弱、成绩不好的同性喜欢? 李哲非以后肯定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漂亮女孩结婚,那个女孩子一定会爱惨了李哲非,还会和他生小孩。 最好还是一儿一女,好事成双。 邹昫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脸上一片冰凉,全是眼泪,也没察觉到吕月萍开门的声音。 吕月萍今天兴许是累得很,见邹昫的背影,他坐在台灯下一动不动,像在沉思,她便没去打扰他,自顾自地去烧热水洗漱。 吕月萍洗完出来,也快十一点了,她站在门外招呼了两句:“宝,今天累得很,妈先睡了。” 邹昫颤抖着“嗯”了一声,没敢让他妈听出来。 吕月萍是真的疲惫。今天小腹痛,生理期貌似就在最近几天,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她也没多打扰邹昫,先去睡了。 第11章 李哲非发现邹昫似乎对数学这门课程越来越不上心了,具体表现为:他居然在不用画板报、没有迟到早退的这一个月里没来找自己问一次题。 李哲非只是受老师之托帮他忙,却没有义务一定要帮他。他不讨厌邹昫,邹昫性子好又安静,不和别的男生一样爱打闹,而且还挺有礼貌的。 就是太容易害羞了,李哲非想,他要是不来问自己就先不去主动问候他了。 邹昫这段时间是在让自己想清楚。他确实很早熟,早熟到其他同龄男孩或许还敢在妈妈面前撒娇打滚,他却已经想到他们未来结婚生子的情形了。 他甚至有些绝望地想到,现在他和李哲非做不了真正的好朋友,中考完大家各自飞天涯,自己的未来里或许再不会有李哲非这么一号人物。 可是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李哲非,光是想想李哲非会不会喜欢一班那个叫他出去、送他玩偶的女孩,他就觉得胸腔被人捏紧了,窒息到脑子里空白发懵,鼻腔里酸涩发痛的程度。 更何况他还和那些女孩子们不一样。他不敢让李哲非看出一点点自己的心意,更别说哪一天走到他的面前,在□□下微笑着、自信地对他说“我喜欢你”。 邹昫本来就没敢想过李哲非会怎么回应这段“喜欢”。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开玩笑?会不会像张志睿那样目露恶心? 更别说幻想李哲非“喜欢”自己。 刚好这段时间徐竞强问邹昫,想不想去外面练习画画,新的画室也有安排文化课辅导。 不过就是冲着送去国外学艺术这个目的了。 当然,前提是邹昫确定好自己以后要走这条路,不那么重视他目前的校园课程。 徐竞强没问吕月萍,他相信邹昫是个有想法的孩子,也相信邹昫对自己人生充满了信心。可是他可能也想不到那只是邹昫在绘画上浑然天成的优秀,他本质不过也是个十三四岁的当代青少年。 邹昫不算温室里长大的花,但是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竟然就要选择自己未来人生的大致方向了。 邹昫这些天上课都在走神,其他老师都见怪不怪了。除了数学老师年纪比较大,有点老一辈人那种爱说教的性子,还会时不时提醒邹昫上课认真点。 庄莎莎刚做班主任,没那么敏锐,直到有一天马梦阳找到她:“老师,我觉得我同桌这几天有些不对劲。” 庄莎莎一边在电脑上查资料,一边写着自己的教案,问:“邹昫?他怎么了吗?” 马梦阳说:“他以前好歹上课还是会跟着写写字的,现在上课就只会在书本上画画,也不知道画什么,我凑过去想问问,他就躲着藏着不让人看。” 庄莎莎停下手里的活,想了想:“那你别去看他。他本来就挺容易不自在的。” 马梦阳又小声说:“不是,我觉得他最近状态有点不对。他好喜欢发呆,也不睡觉,看着怪忧伤的。” 庄莎莎被小姑娘神秘兮兮的样子逗笑了:“行吧,等我有空了我找他聊聊。” 马梦阳“嗯”了一声,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悄声对庄莎莎说:“老师,他会不会是惹到高年级的了?” 庄莎莎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想,才问:“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好像春游之后那个星期我看见有两个被打了的高年级的男生站在我们班门口看他,他们还问我是不是他的同学,让我警告他小心点。” 庄莎莎皱着眉,点了下头:“知道了,你别惹他就行。” 马梦阳似乎误解了庄老师的意思:“啊?他不会真的和别人打架去了吧?” 庄莎莎又看电脑了:“谁和你这么说的?你别管他那些事,我会去问的。” 马梦阳“哦”了一声,走了。 庄莎莎没想邹昫的事,只对着教案继续写,也不知道韩亦可什么时候已经到自己身后了。 “庄老师。”韩亦可叫她。 庄莎莎被吓得一激灵,转头看着韩亦可尴尬一笑:“怎么都没声儿,吓我一跳。” 韩亦可微微一笑:“马梦阳刚才说邹昫怎么了?” 庄莎莎诧异地看她:“你怎么......你在门口听见了?” 韩亦可点点头:“我的画画老师想让他一起去我们那儿画画,可能他在纠结这个问题吧。不过我刚才听马梦阳说,他和别人打架?” 庄莎莎“唔”了一声:“你和他熟吗?” 韩亦可犹豫了一下,庄莎莎又自言自语:“我感觉他是不是就和李哲非关系还不错?” 韩亦可脱口而出:“李哲非和谁关系不好?” 庄莎莎就笑了一下:“既然你也这么关心他,那你去问问他吧。我觉得你比马梦阳那姑娘稳重些,别刺激到邹昫了。” 韩亦可无言以对。 庄莎莎又说:“人李哲非这也好那也好,不可能专门去哄他邹昫吧?我知道喜欢你的男生多,你应该不喜欢邹昫那种可爱的小男生吧?” 韩亦可听得云里雾里,终于忍不住说:“不是......上次打他那几个男生......就是因为我春游请他吃冰淇淋了。” 庄莎莎也懵了:“啊?你、你请他吃?”说着又好奇地看着韩亦可,“你真喜欢他啊?” 韩亦可无语:“扯远了。我是想和你说,邹昫之后可能不会专心中考了,应付过去就得了。” 庄莎莎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行行行,我自己去问他。” 韩亦可心累。她和徐竞强认识得不比邹昫和他认识得晚,但是徐竞强就是特别欣赏邹昫,想把邹昫“据为己有”,但是又不想限制了他自由发挥的想象力。韩亦可简直能被徐老爷子折腾得怀疑人生。 今天来和庄莎莎说,无非就是想让班主任那头给邹昫的压力阻力小一些,哪知道邹昫的同桌还挺友爱的。 至于那两个初二的,是韩亦可找人打的。不是因为维护邹昫,她只是单纯受不了这种幼稚行为,尤其无法忍受这些人还到处声张“老子喜欢韩亦可”。 神经病?我是你们什么人?我交什么朋友关你们屁事? 更何况邹昫看着那么弱,脾气却那么硬,徐老爷子那么喜欢他,韩亦可当然不愿意让他蒙受这种不白之冤。 第12章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庄莎莎也忙得焦头烂额,偏偏两个女同学都来和自己提到了邹昫那点事。 上次邹昫不肯去春游、春游回来又被打了,庄莎莎其实私下和吕月萍交流过,也得知邹昫确实家里条件不太好。虽然没有负债累累,也只能勉强温饱。 她还记得当时吕月萍说“只能这样了,我们母子俩可是连一场大病都不敢生的”。 庄莎莎看着吕月萍,想起邹昫,想到自己看过的巴尔扎克和查尔斯狄更斯。 原来这种坚强和乐观,这种不骄不躁不阴暗,是真实存在的。 她确实年轻,也不太圆滑,所以她只能找到个蹩脚的理由,让邹昫负责画板报,自己请他吃一个月午饭。 邹昫大概也猜到自己了解过他家的情况。邹昫很聪明,只是可能不适合学习。 庄莎莎好不容易写完教案,把学期知识点做了大纲出来,然后开始思考这次要如何和邹昫谈谈。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六月中旬了。怪不得,她都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脱下裤子换上裙子的了。在学校里,这种规矩的生活之下,时间过得特别快。 庄莎莎自然不会特别关注哪一个学生,但是她对邹昫确实怀有一种年轻人天真的悲悯情怀。 邹昫异常沉默。李哲非也说不清自己怎么有点和他赌气的感觉:你不来找我,那我也不找你了。 邹昫压根没想到李哲非是故意的,他只以为,李哲非本来就没把他当一回事。也对,你又不会打游戏又不会打篮球,和人家一点共同爱好都没有,性格也稀烂,你凭什么让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关注你呢? 还有两天就要考试了,由于期末考试是全市联考,学校要提前一天准备。明天学生们不用来学校。 李哲非被庄莎莎叫走了。 “邹昫最近有问过你题吗?”庄莎莎很轻松地笑着问。 李哲非笑呵呵地挠了挠头:“没啊,我也没太关注。” 庄莎莎长长地“噢”了一声:“那你觉得,邹昫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 李哲非点了下头:“我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不高兴的,挺自闭的。” “你说,他在班上和谁玩得最好?”庄莎莎像是在思考一个学术性问题,“他不会没朋友吧?” 李哲非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种说法,有些不高兴,再转念一想,庄莎莎肯定是在说自己。 又不是不知道邹昫是个多容易害臊的人。李哲非突然觉得自己小气了。 庄莎莎打量着李哲非的神情,特别为难似的叹了口气:“唉,肯定不是这样的。你可以试着和他做朋友吗?” 李哲非愣了愣,喃喃道:“本来就是啊。” 回到教室,李哲非看见邹昫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他叫住邹昫:“你等我一下。” 邹昫抓着书包背带一哆嗦,不敢看李哲非,又在门口的座位坐下了。 李哲非已经很久没和自己说过话了。邹昫有些心虚地想。李哲非有和自己说话的必要吗? 就算李哲非没和邹昫说过话,邹昫还是很熟悉李哲非的声音。能有什么原因?无非就是潜意识里习惯了看向那边,耳朵习惯了往那边支棱。 “走吧,”李哲非抓着自己的东西走到邹昫旁边,“我有事和你说。” 邹昫猛地抬头看他,咬了下嘴唇问道:“你......你有什么要说的?” 李哲非拍拍他的肩,笑着说:“边走边说。” 这天的天气很晴朗,不用上晚自习,五点钟学生们便作鸟兽散了。 明朗的金色光包裹着整个校园,李哲非脸上细细的绒毛和脑袋上乌黑的头发看上去无比柔软。 李哲非迎着光,眯着眼,笑着开口了:“大画家,后天考数学,你有信心及格吗?” 邹昫一顿:“啊?” 李哲非伸了个懒腰,短袖校服下露出一截精实修长的腰腹。 “我说,你这个月挺自信的,都没找我问题。”李哲非声音懒洋洋的,“那我倒要看看,你这次能不能及格。和我打个赌。” 邹昫本可以反驳“你看不起谁呢”,但是夕阳下少年的笑太耀眼,他一时失语。 李哲非扬了下下巴:“赌不赌?” 就算知道李哲非是开玩笑,可是这种意气风发,这种蓬勃朝气,燎伤了邹昫的心脏。 留下一个滚烫的烙印。是这个青春飞扬的李哲非。 邹昫便迎着黄昏看他:“你要赌什么?” 李哲非想了一下,邹昫有点被可爱到:这么气势汹汹,结果还没想好赌什么? “如果,你及格了,我请你去我家吃饭,让我家阿姨教我,亲手给你做个可乐鸡翅。”李哲非大手一挥特别豪气。 “那......没及格呢?”邹昫试探着问。 李哲非瞪他:“你能不能有点志向?” 邹昫笑了,脸有点红。 李哲非看不清这点红究竟是阳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是邹昫长得确实挺漂亮的。 可惜不是个女孩。 李哲非想到这儿差点给自己一拳。 这是什么奇怪想法? 邹昫笑够了,解释道:“以防万一。” 李哲非又想了想:“那你给我做茄盒。必须你亲手给我做。” 邹昫注意到他没说“去你家”,心情也很复杂。他不敢让李哲非去那个有着湿臭鱼腥味的小破房子里。可是那确实就是他邹昫生长的环境。 李哲非喜欢吃茄子? 邹昫点点头答应了。 他真的不是馋可乐鸡翅。 他想去看看他画的画。 李哲非和邹昫其实有一段路顺路,到了路口李哲非挥挥手:“走吧,鸡翅鸡腿都给你备上。” 邹昫也笑着挥了挥手:“拜拜。” 一路上邹昫都在思考茄盒怎么做。吕月萍不爱吃油炸的东西,连带着家里也很少做。邹昫不是没自信——虽然他确实没自信。但是他一想到,李哲非这算不算变相约自己单独吃饭呢? 邹昫脸上看不出什么,心里飘过无数的想法。 他也说不清自己关注李哲非多久了,总之在学校的每一天邹昫印象最深的就是关于李哲非的一切,不在学校里他满脑子只有画画和吕月萍。他对李哲非已经熟悉到,就算没说话,他还是能看出李哲非今天心情如何。 他就是一个单调乏味的人。 邹昫一路走到小破楼楼下,对身后事丝毫没有觉察。 第13章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邹昫的数学恰好差一分及格。 李哲非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得很欢。不过邹昫看得出来,他没有嘲笑的意思。 考完试差不多就要放假了。 出成绩那天刚好是周五,初一的学业压力不算很大,学校便允许他们拿了成绩单离校。李哲非和邹昫一块走着:“走吧,你上我家去给我炸茄盒吧。” 邹昫没想到李哲非会这么说,有些惊讶:“现在?!” 李哲非点点头:“对啊。” 邹昫尴尬地笑了笑,就看见李哲非掏出手机来:“我让阿姨买点菜和大瓶的可口可乐。” “你不是喜欢百事可乐吗?” 李哲非笑道:“虽然我喜欢喝,但是我觉得做可乐鸡翅还是用可口可乐更好吃。”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呢?邹昫想不明白。 “等、等一下......”邹昫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你还要做可乐鸡翅?” 李哲非刚好在电话里和阿姨说完,闻言冲邹昫点点头:“看在你离及格的差距这么小的份上,以兹鼓励。” 李哲非说着,把手机收了,又对邹昫笑道:“其实我家没买茄子,我也想吃可乐鸡翅了。” 邹昫点点头,脑子里就像装着被煮开了的可乐,咕噜咕噜直冒泡。 李哲非带着邹昫上了出租车。 邹昫有些懵,但是不敢问李哲非,只暗戳戳地问:“你家住得很远吗?” 李哲非想了一会儿,答道:“开车的话要将近二十分钟。我爸妈上班忙,没人接送我的。” 邹昫看着这段路,突然想到上次李哲非和自己打赌的情形,他和自己说,他俩这一小段顺路,如今看来并不是的。 不仅不顺路,李哲非的路还会更长更远。 见邹昫又沉默了,李哲非突然问:“诶,小画家,你是确定你以后会一直画画吗?” 邹昫想也没想就答:“对。” 李哲非就撑着下巴看向窗外,语气很期待很雀跃:“唉,我都没想好我以后干什么呢。不过我特想研究电学。” “电?”邹昫笑起来,就算李哲非没看他,他还是觉得很替他开心。 也不知道开心什么,大概因为是李哲非有自己的理想吧。 “对啊,”李哲非说着又转了过来,“我跟你说,我小的时候特别好动,和我爸妈出门散步,每次都要跳起来去扯更高的树叶。有一回吧,刚好是圣诞夜那会儿,外头的树上挂满了那种小彩灯,晚上看着五颜六色的,晃眼睛。我还是扒树玩,结果把一串灯扯了下来,熄了。” 邹昫觉得很有意思:“那你给人家弄回去没?” 李哲非想着想着,自己也觉得好笑,“噗嗤”一声:“那个什么人,街道管理员?反正就是负责挂那个灯的人。你说他懒吧,他晚上了还在街上巡逻;你说他不懒吧,他居然把一整条街的树都挂上了同一条彩灯!” “你的意思是,你把整条街的灯全弄没了?”邹昫觉得特别好笑,但从骨子里带来的羞涩让他始终没笑出声。 李哲非说:“是啊,我也没想到。你说他是不是懒,这么长一条街只买一串灯,还买的是串联的,一个灯泡灭了所有灯就都没了!” 邹昫眨着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串联?” 李哲非挠挠头:“对。那天被我爸妈揪着给人道了歉,还把我那一年的压岁钱预支出来赔偿人家,我就不服气啊。我回家查,才知道一般那种灯应该是并联的,就是一串灯上如果有那一个灭了,其他的不会跟着灭。他买到假冒伪劣产品了,还怪在我头上!” 邹昫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哲非本来没那么想笑的,见邹昫笑得这么高兴,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刚好到地方了,两人下车。看见李哲非掏钱的时候,邹昫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车费二十二。 来回就是四十四。 李哲非没回头,自然也没注意到邹昫微妙的表情。 他们进屋的时候,家政阿姨还没买完菜回来,李哲非就带着邹昫去洗手,然后从冰箱里拿了两瓶百事可乐,递给邹旭一瓶。 邹昫拘谨地坐在李哲非家的真皮沙发上,接过来说“谢谢”。 李哲非正准备坐在他旁边开电视,突然想起什么:“你要不要去我卧室看看?” “你卧室......”邹昫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李哲非卧室里有什么了,但是他压下那种莫名出现的窃喜,说,“好。” 李哲非是没想那么多,他确实有那么点心思,要让邹昫看看被他贴起来的樱木花道,不过他也是突然想打会儿游戏了。 一进李哲非的房间,邹昫就被惊呆了。他甚至还有一个透明柜子专门用来摆放乐高和手办,有好多是邹昫从未见过的。 李哲非笑嘻嘻地问:“你学画画,会出国吗?” 邹昫没回答。 他也一直以“最近没空思考这个问题”搪塞徐竞强。 “我不知道。”邹昫不知道是在回答谁。如果要出国,这笔学费又是徐竞强支付。邹昫真的承受不起。 李哲非坐在电脑前笑道:“过来打游戏。” 邹昫答应着,坐到椅子上还在到处看。 两张画,一张贴在床头,是樱木花道弯腰运球的正面画;另一张贴在电脑背后的墙上,是他跳起来投篮的侧面画。 李哲非说:“这游戏是个啥啊,我眼睛都看花了。” 邹昫回头看屏幕,看那上面花花绿绿的“庄园”。 李哲非指了指键盘:“你帮我按一下W,一会儿叫你跳你就跳高嗷。” 邹昫摸着那个键,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游戏啊?” “张志睿给我推荐的,我也没玩过。”李哲非说着,开始移动鼠标。 “这画风眼睛都要给我看瞎。”李哲非一边无奈地笑着一边自言自语。 邹昫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接一句话,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邹昫啊,”李哲非突然伸着脖子看着电脑,这么叫他,“你有喜欢的人吗?” 邹昫差点摔地上,手指忍不住用力,险些把”W”键扒拉下来。 李哲非却没注意,他说:“张志睿什么眼光,还说这种能把人弄瞎的游戏和韩亦可画画的画风很像?!” 邹昫感觉心脏快从喉咙里蹦出来,竟也因为这句话稳定了些。 “靠,他还和我说他真的很喜欢韩亦可。你说他是不是傻?” 第14章 平心而论,李哲非和邹昫的鸡翅还有茄盒,如果不是有阿姨妙手回春,估计连口都不能入。 吃饱饭,李哲非还问了一句:“你给不给你爸妈带些你做的菜回去?” 邹昫“哦”了一声:“可以吗?” 李哲非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家人应该比我家多吧?你带回去吃吧。” 邹昫接过阿姨打包好的鸡翅和茄盒,对李哲非淡淡一笑:“我家只有我和我妈。” “也比我家人多。”李哲非说着就要拿起手机和钥匙,送邹昫出门,“我爸妈只有过年才回家。你爸是不是平时也很忙?” 走出门,邹昫才说:“我爸过世了。” 李哲非按电梯的手指顿住:“抱歉。” 邹昫把电梯按了:“没,你不用这么说。” 李哲非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又问了一句:“那你画画的学费贵不贵?” 到了一楼,李哲非伸了下手让邹昫先走出去,自己跟在他后面。 邹昫决定实话实说:“是......我一位姑婆的朋友,自己就是搞艺术的,他说我看着还行,决定亲自带我,不要钱。” 李哲非还觉得挺好玩:“那你很厉害啊,不然他干嘛对你这么好?” 邹昫边走边说:“可能是我姑婆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姑婆是他初恋女友。虽然他俩最后没能在一起,但是他俩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哇,”李哲非惊讶得合不拢嘴,“你姑婆也是搞艺术的吧?他俩还......怪浪漫的。” 邹昫看他:“为什么?” 李哲非说:“这辈子能有个不谈欲望的朋友,多难得。”说着他兀自笑了起来,“挺酷的。” 邹昫也笑了:“你还想挺久远。” 李哲非送他到小区门口:“还是红颜知己,想想就很带感。” 邹昫转回头去不看他:“为什么?” 李哲非打量着马路,没看见空车,便说:“主要是我觉得男女的思维差异比同性之间更大,听听不同的声音好像很好玩。” 刚好来了一辆车,李哲非替邹昫拦下了,邹昫拉开门,回头看他一眼:“或许同性之间更加契合?” 李哲非笑着给司机三十块钱:“有那么个人就行。让师傅直接送你回去吧,钱应该够了。” “你这......”邹昫还没来得及说话,司机就很熟练地驱车离开了。 回到邹昫家花了二十九块钱,刚好剩了一块钱。司机把那张纸币找给他,邹昫也把它抻平展,就像之前对待那张李哲非的二十块钱一样,邹昫把他折好,贴着裤袋放好。 吕月萍也还没回家,邹昫把余温尚在的菜敞开,准备等它凉了再放冰箱,想着想着,他给吕月萍打了个电话。 “妈,今天同学请我吃饭的,给你带了些回来,茄盒和鸡翅。你今天吃不?” 吕月萍那边正忙得热火朝天,她说:“不用,咱们明天吃。” 挂了电话,邹昫就着身上校服把家里的地给拖了,热得一身汗,然后就去洗澡洗衣服。 洗完了出来,那些菜也差不多凉了,邹昫把它们重新装好扎严实,装进冰箱里。 邹昫看了眼冰箱里面,角落多了几个红白相间的盒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吕月萍买的新的液体钙。 吕月萍以前对邹昫长个头这事挺执着的。那会儿邹昫他爸还在,家里不像现在这么拮据,吕月萍就经常趁药店搞促销活动的时候买几百块钱的液体钙给邹昫囤着,又怕这些钙放屋里被晒坏,就喜欢存在冰箱里。 不过邹昫他爸一走,每个月额外几百块钱的支出,对吕月萍来说就像是开着轮胎漏气的车爬山路,多一点就会飞下山崖摔个粉身碎骨。 邹昫觉得或许是豆瓣酱换包装了,也没管,关了冰箱就回房间去了。 吕月萍回家的时候比以往早了些,邹昫考完试也没心情写作业,拿着画笔在画画。 “妈,回来了?”邹昫今天似乎心情不错,难得画画的时候和吕月萍打了个招呼。 吕月萍正要笑着回一句,结果腰腹一阵胀痛,她忙不迭扶着腰“哎哟”了一声。 邹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妈,你怎么了?” 吕月萍坐在沙发上,轻声说:“给妈倒点热水来,肚子疼。” 邹昫了然,立马给吕月萍到了一杯偏烫的温水来,端到吕月萍嘴边问:“妈,你要点别的吗?” 吕月萍摇摇头:“我一会儿去洗澡,你把热水器温度调高点。” 邹昫答好。 出乎邹昫的意料,吕月萍今晚没有像平时那样和自己说一声“妈先睡了”,她好像洗完澡就直接睡觉去了。不过邹昫也没太在意,没画多久自己也睡了。 周六,邹昫生物钟作祟,醒得挺早,一看他妈还在睡觉,只好自己估摸着早饭随便做点什么吃。 邹昫找到几个饺子,本来想做蛋饺的,想了想吕月萍昨晚那样子,只好做了蒸饺,再把红糖找出来,煮一碗浓稠的红糖水,还给卧了个蛋。 快九点,红糖水都要凉了,吕月萍还没醒,邹昫蹑手蹑脚走到吕月萍房间门口:“妈,起床吃饭了。” 吕月萍平时起得比邹昫早,因为要给邹昫做早饭。今天很早的时候她也迷迷糊糊醒了,就是浑身滚烫乏力,不想起床。听见儿子在门外叫自己,吕月萍勉强地应了声:“好。” 邹昫又往里探了探头:“那我先吃了?你快起吧,给你熬的红糖水都凉了。” 吕月萍“嗯”了一声,邹昫就离开了。 邹昫蘸着点醋把蒸饺吃了一半,又去开了一盒奶喝。吕月萍这会儿才穿着家居服出来,脸上潮红,眼睛也半眯着,很颓靡的样子。 邹昫把手里的奶一放,走到吕月萍面前:“妈,量个体温?” 吕月萍坐在红糖水前,咧开苍白的嘴唇冲邹昫一笑:“还会熬红糖水了。温度计给我吧,帮我看看时间。” 邹昫去找温度计,找了给吕月萍,自己就抱着他的小手机看时间。徐竞强凌晨一点多还打了个电话来,不过邹昫没印象,想来是徐竞强自己忘了他俩有时差。于是邹昫发了个短信给徐竞强:我还是想试一试中考。 第15章 吕月萍喝了半碗红糖水,吃了那个荷包蛋,和蔼地问邹昫:“宝,什么时候放假?” 邹昫搛了只饺子放在吕月萍嘴边,吕月萍张口吃了。邹昫说:“下周三。” “正式放假啦?成绩出来没?”吕月萍没发烧,但是脸还是红扑扑的。 “出来了,”邹昫说,“下周就是回去讲两天卷子,然后放假。” 吕月萍点点头,又问:“那你徐老师暑假怎么安排的?” 邹昫突然笑了:“他在欧洲逍遥呢,我自己去他的画室玩就行了。” 吕月萍气虚地“嗯”了一声,本来想说个什么事,又改口道:“想好画画还是读书,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邹昫忍不住左手右手相互抠起指尖来。 吕月萍不动声色地向下瞟了一眼:“其实我本来不想现在和你说的。你徐老师和庄老师都找我聊过,说你如果要画画,就要更努力去搞那些艺术的东西,不然你就好好中考。” 邹昫心里一堆小九九:徐竞强他还理解,庄莎莎是怎么回事? 邹昫看了吕月萍一眼,又微微垂下头:“那......庄老师怎么说?” 吕月萍哼笑一声:“你管她呢,我是叫你自己好好想想,又不是要你现在就给我个答案。” 邹昫撇撇嘴,假装不乐意:“哦。” 吕月萍抬手轻轻揪了下他的耳朵,笑骂道:“小兔崽子。这事你自己做主,妈也不急着要答案。但是你想好了一定要和妈说。” 邹昫点点头,眨着眼睛对吕月萍笑。 邹昫觉得语文英语历史地理都还好,数学......现在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而且电学,应该是属于物理吧?物理要下学期才开始学。 邹昫还想留在现在的学校里。 吕月萍突然苦笑,不过那抹苦涩很快被她掩饰过去:“妈不可能养你一辈子,但也不指望你以后非得养妈。我就希望你以后能过得舒心,不用求人,不用害怕这顿吃了没下顿。” 邹昫没立马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吕月萍,两人都不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过了快一分钟,吕月萍伸手揉了揉邹昫的头:“忙你的去吧,妈今天不想出门。你想吃什么菜?” 邹昫错开眼睛:“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呗。” 吕月萍想起来了:“对了,你昨天说去找你同学吃饭了,哪个同学啊?” 邹昫咬了咬嘴唇:“就......我们班的,叫李哲非。” “噢......”吕月萍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邹昫却急于掩盖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是个男生。” 吕月萍看他一眼,眼神说不上有什么情绪,但是邹昫却心虚得不敢直视吕月萍。本来吕月萍就是随口问问,压根没想到儿子会那么害臊。 邹昫连脸都不敢转向她,更别说看见吕月萍欲言又止的表情。吕月萍只好站起来:“你去吧,我来洗碗。” 邹昫红着脸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吕月萍揉着自己的小腹,深深地望向儿子的背影。这段距离不远,吕月萍却渐渐感觉自己有些看不清。 给吕月萍煮了两顿红糖鸡蛋做早饭,邹昫又得去学校了。 刚好两天的时间,按照考试的顺序,每位老师讲评卷子。邹昫看着面前的语文卷子,有些苦恼。 马梦阳看看他的答题卡:“你怎么文言文错这么多,我看你这次语文成绩还挺好的啊。” 邹昫“啊”了一声:“我就是古文不行。” 马梦阳就说:“那你的作文肯定写得不错吧?让我看看。” 邹昫抓着卷子:“不要。” 马梦阳哼一声:“别这么小气嘛,咱俩都做了快一年的同桌了。” 邹昫摇摇头:“我写得一般。” “马梦阳。”庄莎莎本以为这俩小孩说点什么就算了,没想到还在下面聊了起来。声音不大,表情倒还挺多。要是别的男女同桌,庄莎莎可能还会顾忌女孩面皮薄些,这对同桌她自然更偏袒邹昫。 马梦阳登时噤声。 不过还是有些人转过头来看他们俩。 李哲非也转过头来,盯着邹昫看,冲他狡黠一笑。 邹昫忙低头看卷子,庄莎莎又继续讲题,班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很快,两天时间就过去了。周三还得回校等老师布置暑假作业,布置完就正式放假了。 走在教学楼楼道里,李哲非问:“你暑假怎么过?” 邹昫答道:“估计得在画室待着。” 张志睿就嚷嚷:“待两个月啊?这也太累了吧?” 邹昫点点头,笑道:“没办法,得多练习。” 张志睿就揽着邹昫:“你和韩亦可一个画室吗?我来找你们玩。” 邹昫现在应付起这些男孩子的“亲昵举止”已是游刃有余,他不动声色地划拉开张志睿的胳膊,答道:“我没见过她。” 李哲非就笑了:“出息。你看人家想理你吗?” 张志睿也不恼:“努努力总会有可能的!” 邹昫被他斗志昂扬的样子逗乐了,李哲非也鼓励似的拍拍张志睿:“加油啊兄弟。” 快走出学校了,张志睿突然回头望,看了两眼又转回来:“老李,你家那个呢?” 李哲非皱皱眉:“什么我家那个?” 邹昫的脚步也是一顿。 张志睿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清的音量说:“就是一班那个刘雪瑶啊。” 李哲非挺冷淡地“哦”了一声:“什么时候成我家那个了?” 张志睿就说:“人家都追你这么久了,你不会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吧?” 邹昫见张志睿一脸坏笑,只觉得自己此刻不用那种调笑的神情看着李哲非,会很奇怪,也强撑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佯装打趣。 李哲非撇撇嘴:“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她,她非要这么殷勤,我有什么办法。” 张志睿“噢哟”起来,笑得特别放肆:“你是不是太绝情了,人家都喜欢你那么久了,你哪怕答应和她玩一个星期呢?” 李哲非挑挑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我干嘛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倒是你,这么感兴趣就去追她得了。” 邹昫还在那儿假笑,脸都僵了。 李哲非和张志睿都没注意到他,两人还在那儿拌嘴,但也没说几句,李哲非就头也不偏地问:“邹昫,你们想去东南亚玩吗?” 张志睿大笑着锤了李哲非一下:“靠,上次你他妈不提醒我,让我被椰子壳绊倒吃了一嘴沙的事我现在还记得呢!” 邹昫还没反应过来,没能收起脸上丑且诡异的笑,李哲非回头看他,在等待他的回答。 “我再想想吧。”邹昫敛下所有的表情,低着头答。 第16章 邹昫没那么勤快,但是那天上午回家放下书包以后,邹昫又收拾收拾,去了徐竞强开办的新画室。 旧画室其实还没有彻底搬迁过来,不过那些人,包括画室老师,都知道邹昫和徐老板关系不一般。而且邹昫确实出类拔萃,待得久些的人几乎都知道他。 新画室只有几个年轻的实习老师在整理,邹昫问了其中一个生面孔:“老师,徐老有说过什么时候搬过来吗?” 那个年轻老师看他一眼,大概是自视甚高,再加上新来的,大热天就被安排来做清洁,心情不好,也不太看得起这个小孩,语气便不太友好:“没通知你,你倒不必这么积极。” 邹昫也没和他生气,笑笑继续问:“哪位老师带你们来的?” 这个老师推了推眼镜:“你问这么多干嘛?” 邹昫便没说话了。 没一会儿一个耳熟的声音出现:“邹昫?你怎么今天就来了?” 这个老师看着来人:“小可,你们放假啦?” 韩亦可淡淡一笑,没理他,直接冲邹昫抬了抬下巴。 邹昫笑着点点头:“你怎么也在这儿?问到徐老了?” 韩亦可眯着眼笑:“他说他快回国了。” “哦。”转念一想,“你不是和他不熟吗?” 韩亦可打着哈哈:“啊......一个偶然的机会。” 那个年轻老师凑到韩亦可旁边:“小可,这是你同学啊?” 韩亦可朝他那边歪了歪头:“杨老师,别乱叫。徐老就快回来了,你们快点收拾吧。” 这位杨老师瞥了邹昫一眼,又对着韩亦可笑:“热不热啊?那里有他们多买的冰可乐,你俩要喝自己拿。” 韩亦可不想搭理他,和邹昫说:“走吧,我跟你说。” 邹昫跟着韩亦可走了。 韩亦可也没和他们客气,走到那张干净桌子旁拿了两听可乐,递了一罐给邹昫:“我有事得和你坦白。” 邹昫看了眼,蓝色罐子,是百事可乐。他们买了一件冰百事。 “什么事?”邹昫开了可乐抿了一口,也没看韩亦可。 “其实我和徐老爷子挺熟的。”韩亦可坐在桌子上笑,“说不定比你和他还熟。” 邹昫答道:“我和他不熟,只是认识很久了。” 韩亦可斜眼笑道:“哦?” 邹昫背后挨了雄劲有力的一巴掌:“臭小子!不熟?!” “徐大爷!”韩亦可笑得可开心了,一下子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哼,你就骗这笨小子玩吧!”徐竞强长相不像他的名字那么“威猛”:一头稀疏但漆黑的半长头发,在后脑勺松松挽成一小团;个头不高,皮肤略黑,没什么皱纹,浑身看上去肌肉饱满且结实。 邹昫微笑起来,轻声叫:“徐老。” “老?老个屁!你小子!都不说给我打个电话?亏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韩亦可忙不迭接嘴:“我呢我呢?我的礼物呢?” 徐竞强瞪她,佯怒道:“你?你是谁啊!” 韩亦可也假装生气,不过美人生气起来也好看,张牙舞爪却似顾盼生姿:“欧洲晒太阳把你心也晒黑了?” 邹昫被他俩逗得开心,抱着可乐直发抖。 “好了年年,你和徐爷爷较什么真呢?”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推门进来,戴着一副银丝边眼镜,长相精致清隽,气质淡然儒雅,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 邹昫不太了解名人。那些收拾东西的年轻老师们纷纷围了过来,给徐竞强和韩继打招呼。邹昫才听出来,这位是韩亦可的爸爸,国内知名的“欧洲文艺片天才导演”,韩继。 徐竞强冲韩亦可努努嘴:“问你爹要礼物去。” “哇,小可,你是韩继导演的女儿吗?”杨老师显然惊呆了,忍不住拍了韩亦可的手背一下。 韩继在国内算是很小众的名导演,真正知道他的大多是自诩“追求人性真谛”的人。 韩继分明听见了,却不理会自己的女儿那头,只顾着和徐竞强那边聊天的人寒暄。他对徐竞强喜爱得不行的邹昫也很感兴趣。 韩亦可像是触电,把手收回去的时候差点跳起来。 后来徐竞强韩继把这两小孩带出门去吃午饭,俩大人走一起继续闲聊,俩小孩也走一起谈天说地。 邹昫问韩亦可:“你的小名好像不叫‘小可’吧?” 韩亦可拧着秀气的眉毛:“你别学那个姓杨的这么叫我。” 邹昫点头:“我干嘛叫你小名。” 韩亦可本来想顺便说一句“我小名是‘年年’”,直接被邹昫这一句话堵回去了。 邹昫今天的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上午还在强颜欢笑,下午却要满面春风。 徐老爷子点名要吃一家排骨汤,老板貌似是徐老爷子的旧相识。坐在雅间里,菜还没煮,徐老爷子给桌上每人亲手盛了一碗浓醇的汤,韩亦可抱着汤碗吹气,眼睛到处看,看到门外时,目光却突然定住了。 然后她叫韩继:“爸,你墨镜带身上没?” 韩继闻言一笑:“干嘛?真当自己女明星了,下个馆子还要打掩护?” 韩亦可噘着嘴摇摇头:“不是,你给邹昫。” “怎么了这是?”徐老爷子对邹昫的偏心就是如此显而易见。 韩亦可伸长脖子往外看看,小声说:“看见一个老熟人了,和他有点矛盾,怕他俩撞见。” 邹昫一时都想不起来自己和谁有些矛盾,正想咽下嘴里的那口汤问一下,徐老爷子就笑了:“你这丫头谍战片看多了?把门关上不就行了。” 邹昫没憋住,被狠狠呛了一口。 韩继也笑了起来,见服务员把菜上齐了,特意嘱咐一句:“开空调关门吧,谢谢。” 邹昫红着脸笑问:“什么人啊?” 韩亦可正想说,是揍你的某个人,徐老爷子就说:“你俩快多吃点,菠菜补钙,多吃点好长个儿。” 吃了这么一顿饭,邹昫才知道平时别人眼里的高冷校花其实特别逗,也特别招人喜欢;韩亦可也才知道,在徐老爷子面前,邹昫有多自在,多会聊天。 吃完饭,徐竞强问他俩想不想一起去旧画室看看;韩继还有事,就先离开了。徐竞强一回到老窝,就开始作威作福、挑三拣四,挨个儿去挑学员的毛病,韩亦可和邹昫乐得在后头听徐老爷子单人脱口秀。 韩亦可问:“那你想好了没,暑假来画多久?” 邹昫眯着眼看一个小孩画静物,答道:“不知道。可能会出国玩吧。” “出国?去哪儿啊?”韩亦可好像很有兴致。 “东南亚?我不知道。李哲非约我的。”邹昫只有那么一点点私心,不提张志睿。 韩亦可听见这个名字,表情居然沉了一些,然后她手比一个“四”,举到脸边,用气息问:“我上次就想问你,你是不是暗恋李哲非啊?” 第17章 邹昫的心跳一下子变得飞快。 但是他还是强装镇定,以至于声音非常生硬:“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韩亦可依然比着那个“发誓”的手势,小心翼翼地说:“我猜的。” 邹昫僵硬地勾起嘴角:“那不就是同性恋吗?” 韩亦可一听,脸上那种放松又好奇的表情消失了,她放下自己的手面沉如水:“是吗?” 邹昫觉得她这样有点好笑:“我是男的,李哲非也是男的,我喜欢他,那我不就是个同性恋吗?” 画室本来声音嘈杂,韩亦可说话声音挺小的,邹昫却刻意用一种不大不小的音量回答她,好像他对这个话题一点也不在意。不在意会不会有人听见。 韩亦可都被他问懵了,看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倒是前面那个画画的小孩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俩一眼,眼里是浓浓的嫌恶。 虽然他们并不相识,但这小孩只是听了两句,就露出这种表情。 邹昫悄悄估量了一下,觉得这种眼神,好像也不是那么刺眼。至少他没觉得自己有多害怕这种眼神。 韩亦可的表情反而为难起来,她对徐竞强那头大喊一声:“徐爷爷,我和邹昫下去买冰沙吃,拜拜咯!” 也不管徐竞强听没听见,韩亦可拉着邹昫就下楼。 “对不起,”韩亦可先说,“我就是......好奇。” 邹昫点点头,表示理解:“好奇什么?” 韩亦可没看邹昫,说话却像一个字一个字想着说出来的:“就是......一个男的......对另一个男的......喜欢的话,是哪种喜欢呢?” 邹昫突然笑了:“你问我?” 韩亦可说:“你又没否认你喜欢他。” 邹昫说不出话来。 韩亦可想了想,小手一拍:“算了,买东西吃去。” 邹昫也不再多想:“你不是才吃了午饭吗?” 韩亦可认真纠正道:“我就喝了一碗汤。” 买了沙冰,韩亦可问:“那你要和李哲非他们去东南亚哪个国家玩啊?” 邹昫咬着吸管,含混不清地答道:“不知道。” 其实邹昫非常犹豫。想到李哲非,他很想去;但是又想到吕月萍,他觉得自己不能去。 回到家已是晚饭饭点。徐竞强挽留不下邹昫,只得让他拿走那堆西班牙火腿和几个漂亮的风车房模型。那些做工精致、色彩鲜艳的模型做得很逼真,像是从风景画里直接抠出来的。 正要支起架子画画,邹昫的手机就响了。没什么人知道邹昫的电话号码,除了吕月萍、徐竞强,还有一个只可能是庄莎莎。 邹昫看也没看就接起来,那头却是个让他立马呼吸紧促的声音:“喂,邹昫吗?” “嗯。”邹昫低低地答道,“怎么了?” 李哲非说:“明天有事没?咱俩去看电影吧。” 邹昫握紧了画笔:“咱俩?” 李哲非想也没想就说:“张志睿说他舅舅家小孩刚好明天百日,一家子都要去吃饭。这年头谁还一个人看电影啊,咱俩一起去呗。” 邹昫没回答。 李哲非问:“喂,去吗?” 邹昫闭着眼睛,只觉得一股劲从身体里往上冲,压迫到喉咙口一阵紧,箍得他喉间一阵疼。他轻声问:“什么电影啊,你可以后天叫上他一起去。” 李哲非顿了顿,才说:“明天就是首映,我想去看首映嘛。我特别喜欢男主。” 邹昫咽了口唾沫来缓解喉咙的酸痛:“好,我陪你去。” 李哲非没穿校服的样子邹昫还是第一次见。李哲非就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胸前的logo邹昫也不记得自己在谁那儿见过,但是他知道这个品牌。 巴黎世家。简洁直白。 电影票挺便宜,是点映而非首映。电影是一部美国喜剧电影,故事很简单,节奏也很轻快。男主是一位好莱坞动作明星。虽然邹昫电影看得少,也对这个男演员隐约有些印象。大概李哲非也没想到这个电影居然是那种简单轻松的,看得有些困意上涌。 邹昫却觉得看着还行,笑点不算很好笑,但也不至于让人昏昏欲睡。 电影完,李哲非一下子就清醒了,他甚至不关心这个电影有没有彩蛋,用胳膊肘撞撞邹昫:“走吧。” 邹昫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问李哲非:“你准备去哪儿玩啊?” 李哲非嘟囔道:“什么去哪儿玩?” “你不是之前说要去东南亚吗?” “哦......”李哲非这会儿明白过来,“没想好啊。寒假张志睿爸妈和我爸妈带着咱俩去了越南,晒太阳。暑假想去个条件好点的国家喝椰子。” 邹昫笑了一下:“你俩关系挺好的。” “嗯哼,”李哲非耸耸肩,“我和他一个小学的。” 邹昫发现自己和李哲非之间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李哲非却突然想到什么:“你什么时候开始画画?我和张志睿商量先用半个月赶完作业然后去泰国。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邹昫低着头仔细想了好一会儿:“算了。” 李哲非先是一愣,随即好像微微松了口气,对邹昫展颜一笑:“那你这半个月要和我们一起赶作业不?” 邹昫看着李哲非整个人好似放松了些,眼里黯淡下来:“不用了,画室那边需要我帮忙。我想好好画画。” 李哲非点点头说好。 到了大街上,李哲非依然拦了辆车,邹昫比他先开口:“你先走吧,我家离这儿不远。” 李哲非看着他:“你今天是不是不太开心?” 那个司机见他俩拉开门却不上车,催了一句:“快走咯。” 邹昫提起嘴角摇摇头:“没有。” 李哲非拍拍他的肩:“走了啊,随时找我玩。” 见李哲非的车开出百米之外,渐渐变成一个看不见的小点,邹昫才转身往回家的路走。 这片地方他也算熟。从小就在这附近长大,只搬过一次家。小时候住在现在那栋小破楼附近的另一栋小破楼里。 不知道现在身体和脑子都有的那种愚钝麻木的感觉从何而来。或许是邹昫自作多情太多次,非要把李哲非先提及的人从那些计划里剔除出去,他不停地在心里自我暗示:李哲非在“邀请”自己。 然而和李哲非单独聊上了,又不得不一次次面对李哲非真实却无情的揭穿——没有你,我和别人玩得一样好,你才是被我们强行加进来的多余人。 邹昫不明白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太纠结、太在意,或者说,太蠢。真的以为李哲非是把自己当成一起玩耍的好哥们儿了? 或许李哲非是因为庄莎莎的嘱托才不得不来找自己“交朋友”的。 邹昫一路想得出神,又一次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嗤之以鼻的样子。 第18章 吕月萍一身疲惫地回到家,穿的却不是平时怕被油烟弄脏而故意穿的旧衣服,而是之前带邹昫去买衣服时她跟着买的一款去年的夏装裙子。那个时候正好商场里那些店家要出今年的新款,这些滞销货打折力度非常之大,吕月萍一眼看中这条浅黄色的长裙。 邹昫看了眼,下意识就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见吕月萍脸色不太好,眼下一片青黑,便没敢多问。吕月萍看着邹昫,笑了笑,问他:“饿不饿?” 邹昫摇摇头:“妈,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吧。” 吕月萍从他身边走过,把自己的包放回卧室。邹昫闻到吕月萍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水的味道,很浅,但是很明显。 但具体是什么水邹昫又答不上来。 吕月萍换好家居服走出卧室,看着还傻站着的邹昫,微笑着问:“怎么了宝。” 邹昫转头看她:“我、我没事啊。” “那你傻站着。该干嘛干嘛去啊。” 邹昫又看了吕月萍几眼,回自己房间去了。 看着放在窗台边背着光的几个城堡模型,邹昫又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他真的有心思坚持到好好中考那天吗? 没过一会儿,吕月萍叫他:“做了点绿豆百合汤,喝着玩玩吧。” 邹昫端起一碗。这是今天早上吕月萍出门前就煮好了的汤,凉了又放在冰箱里,然后她才出门去。刚刚母子俩才回来,吕月萍便把这碗汤又端出来,给邹昫温了一碗,给自己热了一碗。 邹昫看见吕月萍的还在冒热气,伸手摸了摸碗壁:“这么烫!” 吕月萍用筷子慢慢搅着,回答邹昫:“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贪凉,我能和你们比?” 邹昫直接抱着自己的碗喝了一口,里面还撒了不少白糖,直甜到心口去。放下碗他又问:“妈,你今天干嘛去了?” 吕月萍依然搅着汤,微低下头,让人看不清脸:“医院。最近腰老是疼,还是去看看。” 邹昫舌尖抵着一粒没被煮开花的绿豆,在齿间碾碎。半晌,他开口问:“那医生怎么说?” 吕月萍摇摇头,笑着说:“偶尔太劳累,医生让我没事多敷热水袋。” “这大热的天。”邹昫又喝了一口绿豆汤,“你要吃药吗?” 吕月萍终于也端起碗来喝了一口:“能不吃就不吃吧。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喝完汤,母子俩又默契地各自沉默。邹昫把两个碗洗了,吕月萍却早早地就回了她的卧室,把门关着。 邹昫忍不住敲了敲门:“妈,你难受得很吗?” 吕月萍大声答道:“玩你的吧,我想睡会儿。” 邹昫只好回自己的卧室,想了一会儿,还是打开电脑,再次在他家那个不太靠谱的浏览器上搜索:女性腰腹胀痛的原因。 反复看了好几个页面,理由大同小异,要么就是从事站立劳作过久,要么就是生理期受凉,要么就是生殖系统感染。看着都挺累的。 邹昫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到自己可以为他妈做些什么。让他妈不去摆摊又不可能。最终他决定明天开始陪他妈一起去一个地铁站出口卖早饭。 只是剩下的时间究竟多少用来画画,多少用来做作业呢?邹昫有些动摇。 他开始思考之前自己如此肯定自己想要参加中考这个想法,有几成是因为李哲非。邹昫知道自己在这种书本学科的学习上一没优势二没动力。 邹昫想到吕月萍的身体状况愈发不好,想到这个外观上不堪一击的破房子,想到李哲非在学校里张扬快乐的样子。 他突然觉得好像自己应该试着理性一点考虑问题,而不是为那个对谁都好的李哲非浪费自己的时间。 他想起李哲非对张志睿说的那句话,提到那个一班的女孩子,他说“为什么要在不喜欢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自己究竟适合做什么、喜欢什么,这条路的选择权只在他自己手上。 可是邹昫说不上来为什么,鼻子就开始发酸。好像他做了一个很重大又很现实的决定——他不要再喜欢李哲非了。或者,不要再那么喜欢李哲非了。感受不到同等分量的重视,暗恋一个人真的好辛苦。 邹昫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第二天,为了告诉吕月萍自己要一块去卖早饭,邹昫特意起得比上课那会儿还早,洗脸的时候他才看见自己眼睛肿得和桃儿似的。 邹昫也没有精力去想自己昨晚究竟有没有哭过了。太狼狈了。这才多大的事,就哭。他把毛巾浸湿,冷敷着双眼,毛巾不凉了又重新换。如此重复了两次,吕月萍也起床了。 “宝,放假了还不多睡会儿?”吕月萍今天穿着干净的旧衣服,应该是要去摆摊的。 邹昫也没回头,把脸洗了,回答他妈:“今天和你一起去卖早饭,我给你打下手。” 吕月萍好半天没说话。 等邹昫洗好脸,吕月萍才问:“那你不看书写作业了?” 吕月萍知道,不管目前儿子选择哪个方向,他都是一定不会放弃画画这条路的。只是陪自己做五六个小时的活,留给他自己的时间可没多少了。 邹昫没说话,从窄小的洗面台走出来,给吕月萍让位置。 既然邹昫决定要这么做,吕月萍也不多阻拦什么。虽然她想的是,邹昫突然又不重视学校功课了,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脾气,说变就变。 邹昫却一直在心里重复:是为了照顾吕月萍,没有别的原因,没有别的人。 越是这么重复他就越是想起李哲非。 这个地铁站离邹昫家挺近,不过这里面的人流量更多是冲着同样离这儿不远的一片新建写字楼来的,那里有很多新开的小公司或者补习机构。徐竞强的画室离这儿也不算远,不过和邹昫家刚好处于反方向。 母子俩来的时候正赶上早高峰,人群来往熙熙攘攘。吕月萍考虑到他们一会儿又要进电梯又要赶路,没给他们做滚烫、味儿重的食物,卖的是些馒头花卷豆浆茶叶蛋。 平时担心客人挑剔,嫌自己的手不干净,吕月萍已经熟练掌握了快速收钱又快速戴好手套给客人拿食物的技能。不过今天有个帮手,邹昫在一旁负责收钱找零,吕月萍确实没那么累了。 九点一过,算是送走了一个小高潮,母子俩才终于闲了一些。不知不觉中,太阳已当空,空气里的热浪一波一波袭来,吕月萍从斜挎包里摸出几张今早从家里随手扯的、不过也已经皱巴巴的几张纸巾,给邹昫擦了擦汗。 第19章 和吕月萍一起卖了半个多月的早饭,邹昫发现吕月萍脸上的笑变多了,好像腰疼也不那么严重了。 这天下午他去新画室,韩亦可也在,她正在前台位置贴一些装饰用的贴纸。 以徐竞强在业内的名声,他们是不需要去做宣传、拉人的。其他人想来他的画室还得看徐竞强乐不乐意。 旧画室在市区繁华地带的一栋老楼里。楼虽结实,却是实打实有些年头那种,没有电梯,楼道细窄且阴暗。 那种地方别说吸引人,只怕是你站在门口向人介绍,人家都不会信这楼里有一个有着许多优秀画手和绘画老师的房间。 现在换到这边来,位置是不如以前热闹,但是胜在敞亮,而且这一片地方学校多,学生娃娃也多,很多有孩子的住家户都住在这一片。 徐竞强的收费方式也奇特,除了给老师们发工资会固定收点钱,对每个学员的学费高低都是随心所欲的。若是看你顺眼便便宜些,完全不顺眼的收都不收人。 韩亦可见邹昫来,站在椅子上冲他招手:“来来来,一起贴。” 邹昫走过去看一眼,语气有些嫌弃:“花花绿绿的,又不是徐老的联系方式。这些贴纸真不是给幼儿园的?” 韩亦可一拍墙壁:“你这人能不能有点情调?这墙这么白,不贴点东西不好看。不过这些葡萄草莓小老虎,确实不知道是谁买的。” 邹昫笑着撕下那只老虎,蹲在墙边贴上去。 “这也太......童心未泯了,和徐老爷子一点也不像。”邹昫把贴纸边缘的气泡压平,正要站起来,身后又传来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好小子,你徐老爷子怎么不能童心未泯了?” 韩亦可站在椅子上笑得很大声:“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邹昫起身,回头,就看见徐竞强手里推着个巨大的行李箱,姑婆也在。 韩亦可也从椅子上下来,笑眯眯地和两人打招呼。 姑婆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邹昫了,邹昫也很礼貌,微微笑着叫她:“姑婆。” 邹昫的姑婆年轻时极其美丽,是那种既可以清丽婉约,又可以风情万种的美人。徐竞强年轻时就是个除了才貌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根本比不过邹昫姑婆被她的父母逼着嫁的机械工厂的厂长。 厂长当时还是个离过婚的,身边有个快十岁的小女儿。邹昫姑婆用这个理由也搪塞不过执拗的父母,父母还一直哄她“离过婚的男的会疼人”。 那时的少女难违父母之命,只得嫁了。徐竞强也一声不吭地去了国外,潜心艺术。 哪晓得这个老男人心窝子肺管子都是黑的,床上床下都爱打老婆,主要是那方面不行,就爱想些乱七八糟的招数折磨人,把娇花儿似的姑娘折磨得不成人样。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男人亏心事做多了,竟在路过一片工地时被高空坠物砸死了。 那会儿,女儿也已成年。这对假母女彼此看对方不顺眼,终于盼到男人死了,不约而同地各自飞了。 邹昫的姑婆没再嫁,却又试着重操旧业,去艺术团跳舞、演话剧,没事写写书法、画会儿画,日子也算过得去,还被人尊称一句“老师”,比十年八年前更加容光焕发。 不过这些事现在的邹昫可不知道。都是多年以后姑婆因乳腺癌离世,徐竞强和他聊心里话说起的。 徐竞强说,邹昫的姑婆刚从日本参加了大唐文化交流盛典回来,他去接了机,顺便带人来看看新画室,没想到碰上了邹昫。于是又要请他们吃饭。 韩亦可这些日子没来画室画画,邹昫是来的,因为有了个“管理员”的工作。本来是韩继的意思,借着徐老爷子的由头,给韩亦可那小丫头安排一份简单活计,名为“打零工”,实则给零花钱。但韩亦可这人古怪得很,一听说有这事又不肯来。但画室里确实是需要人帮忙收拾着的,徐竞强便顺水推舟让邹昫来做这些事,领这点钱。 韩亦可并不认识邹昫的姑婆,所以吃过饭后,徐老爷子送初恋情人回家,韩亦可就一直向邹昫问着种种八卦。 邹昫其实也和这位姑婆不太熟了,而且他和姑婆关系最好那会儿是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小孩。 “真有这么夸张?”韩亦可不信,笑着问,“话都不会说,画倒是画得好看了?你真就这么厉害?” 邹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有些羞,红了耳朵不看她。 韩亦可就又说:“你也是个奇人。平时看着也是老害羞,怎么徐老爷子面前就挺活跃的。” 邹昫反驳:“张志睿成天和我说你太高冷了,他都不敢和你表白,谁知道你话这么多!” “张......志睿?”韩亦可怔住了。 邹昫说完也愣住了,下意识就想捂住自己的嘴。 邹昫只好怯怯看她一眼:“你就当没听到啊,我刚刚脑子抽了。” 韩亦可静静地看他一眼:“你刚才不会是‘和李哲非聊韩亦可’吧?” 邹昫噎了一下,不敢接话。 韩亦可怎么能猜得这么准? 按照李哲非之前给他说的计划,他现在应该和张志睿在泰国喝椰子水了吧? 韩亦可好像有点理解,自己是不能在邹昫面前提起李哲非的了。不说看他的表情,就是现在这种时机,邹昫又如何敢承认自己喜欢李哲非呢? 韩亦可只好转移话题:“张志睿和他关系好像挺不错的。” “嗯。”邹昫哑着嗓子答道。能不好吗?都一起去旅游一次又一次了。 邹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吃这位朋友的醋,但是听见“外人”韩亦可都如此点评,邹昫心里还是酸麻一片的。 “你呢?你朋友上的哪所中学?” “我......”邹昫答不上来。 好半天没得到答案,韩亦可笑着:“我就没那么多顾虑,我没朋友。” 邹昫只点了点头。 回家前,韩亦可突然问了一句:“你觉得整理画室累吗?” 邹昫怎么敢说累呢?本来学生们都在一起,整理画室是举手之劳,现在不过是给他安了个“管理”的名头,还每天给他四十块钱。 邹昫摇摇头,韩亦可就笑着挥挥手,同他道别。 第20章 每天早上陪吕月萍摆摊,下午再去画室,画画、整理,不知不觉暑假都过去了一半多。 这天天气不太好,阴云沉沉,闷热,邹昫和吕月萍十点多钟把车推回家,准备换中午卖凉面凉皮的食材。 把东西都装车上了,邹昫又去洗了把脸,洗了脸出来,吕月萍叫他:“你中午吃什么?吃了再去画室。” 邹昫晃晃脑袋:“热得很,不想吃。” 吕月萍就呵斥他:“天天都不吃饭,你再这样整出胃病!” 邹昫便不说话,只拿着自己的手机看时间。快十二点,吃个饭赶到画室一点,待到晚上九点再回来。这样的日子邹昫过了快一个月。 “听话,吃份凉皮,我给你多弄点黄瓜丝和酱。” 邹昫今天拗不过吕月萍,只在家里吃了这份味道很有特点很好吃、但于他而言过于熟悉所以不算开胃的午饭。 吃了饭,吕月萍还想叫他在家里歇一会儿再去,邹昫就已经拿着东西要出门了。 “唉,你这孩子,明天别跟着妈去了,妈看着你都累。”吕月萍看着穿好鞋,即将拉开门的邹昫,忍不住长叹一声。 邹昫却只是和吕月萍很轻地摇头:“别说这些,等我开学了都是你在忙。没事,我这不天天也在画画吗?” 刚关好这扇不太结实的门,邹昫就接到了来自“李”的电话。 “你回国了?”邹昫明明是个冷性子的人,却忍不住先开了口。 “啊,对,今天凌晨到的,夜飞机坐得,累死我了。”李哲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但很快乐,也不疲倦,他接着问,“你这会儿在画画吗?我给你和阿姨都带了些礼物。张志睿也说给韩亦可带了东西,你能来拿一下吗?” 邹昫差点踩空楼梯:“现在吗?” ‘“嗯,现在差不多吃了午饭在午休吧,你有空吗?” “在哪儿?” “你们画室附近吧,一会儿你没课的话就和我们一起去电玩城?”李哲非提议道。 邹昫几乎是小跑过去的:“抱歉,我要给其他老师打下手。” “噢,”李哲非夸赞道,“邹老师好厉害。” 李哲非和张志睿都晒黑了不少,尤其是张志睿,说吃不惯泰国菜的风格,还瘦了一大圈,看着和猴似的。 李哲非给邹昫带了几包包装看上去挺简陋的榴莲糖,一包金色包装、印着大象的咖啡,还有一个椰子壳做的小狗摆件,李哲非解释道:“这种糖看着丑,是当地的特色包装,他们自己说这样才有泰国风情。”说完,又拿出一个长长的方盒子来,里面装着一条串着棕色链子的、用白色贝壳做的鸡蛋花形状的项链。 “这是我和张志睿一起给阿姨买的,那里的中国店员说这个好看,不管是二十岁还是四十岁的戴着都好看。” 邹昫几乎是惶恐地接过这些,并且想到自己之前对张志睿的醋意,心里有些郁闷,却也开心。 张志睿则和李哲非不同,早就用一个花里胡哨的礼品盒装好,递给邹昫:“你俩不是同一个老师吗?要是遇得到,你就帮我给韩亦可吧,就说是我送的。” 邹昫没说出“我和她几乎天天都能见”这种招仇恨的话,而是反应极快地询问:“你怎么知道我和她同一个老师?” 张志睿“嘿嘿”一笑,显得有些憨:“上次画板报我问的。” 提着一袋李哲非给自己的礼物,拿着一盒张志睿送给韩亦可的礼物,邹昫一进画室就成了闲着的人的焦点。 “这是什么啊?”有个年轻的女老师说,“不是泰国的那种糖吗?我知道,味道可纯正了。” 邹昫此刻也只能装傻,为了不让这些东西被他们瓜分,他问:“韩亦可呢?这是她朋友让我带给她的。” 一提韩亦可,本来喧闹的屋里一时又安静了些。都知道韩亦可性子冷淡,寡言少语,况且还是徐竞强的爱徒,大导演韩继的唯一千金,没人敢找她要吃的。 偏偏邹昫是唯一一个和她要好的人,虽然话也不多,但是看上去温柔安静,很软很好说话的样子。所以那些人先是猜测这个男生肯定会“讨好”整个画室的人的。 说曹操曹操到,韩亦可刚洗了手,一边用纸巾擦着手一边就看见邹昫两手满满地站在画室里,她招呼了邹昫一声:“什么东西啊?” 众目睽睽下,邹昫只好咬着牙把两份东西都给韩亦可:“这是......张志睿和李哲非旅游回来送给你的东西。” 韩亦可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扫了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人一眼,笑盈盈地接过东西:“这么客气啊,还麻烦你这不顺路的人跑一趟。我来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韩亦可接过来,先是看了看那个普通塑料袋,心下了然,把它扎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小声地拆开礼盒。 张志睿送给韩亦可的无非也是那些东西,不过有更多的糖、酥饼、椰壳装饰,还有一条很耀眼的蓝宝石吊坠。 韩亦可举着那条项链看了看,垂下眼睛没说话,把它塞进塑料袋里,然后站起来,让邹昫一起把那些糖和酥饼分给画室里的人吃。 “别在里面吃啊,有人不喜欢这味儿呢?”韩亦可难得在他们面前也笑。 今天结束的时候,画室里的人都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平时韩亦可也是走得早的,今天却留下来陪邹昫一起收拾。 “你替我把那条蓝宝石还给张志睿吧,”韩亦可说,“东西确实不错,也很贵重,所以我不能收。不过那些椰壳风铃很好看。”说完,她把没关好的抽屉关好。 邹昫一边用夹子夹好同一片区域的画,一边抬眼看她。 “李哲非还挺周到的,给你妈妈带了礼物?”韩亦可活动了一下筋骨,“你不说我都知道。也是难为你,暑假还要帮他们做这些事。” 邹昫心想,所谓的“他们”,大概是指韩亦可的那些追求者吧。邹昫这才想通,原来今天韩亦可就那么几眼,就看出来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连“李哲非带给你妈妈的礼物”都看出来了。 太玲珑剔透、贴心聪颖一女孩儿了。邹昫突然想,为什么自己就没和那些人一样喜欢上韩亦可这样的女生呢? 第21章 邹昫一次次婉拒李哲非的邀请,所以在暑假也没再收到李哲非的邀请,不过李哲非还是时不时会找他聊两句。 邹昫并不后悔自己拒绝了李哲非的邀请,他觉得自己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好好画画。学习那条路他不打算走了,万一能靠艺术生这条路和李哲非进同一所高中呢? 好不容易硬起心肠想,一定要不那么在乎李哲非,偏偏李哲非又出于个人的好意专门给他带了特产礼物,邹昫不可避免地触动,他也知道自己还是很喜欢李哲非。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喜欢上李哲非的,若是有人问起他喜欢李哲非什么,邹昫好像也说不出来个一二三。 但是李哲非还是很好的。邹昫这么想。 他的心态变了些。他知道自己现在能和李哲非怎样呢?他连心意都不敢让李哲非知道。李哲非多有原则,这么多女孩子追求他,除了那个依然死缠烂打的刘雪瑶,其他女孩子都被他礼貌又明确地拒绝了。 他不想像其他同龄人那样,但凡有人说“我喜欢你”,或者送一个月吃的,就答应“我可以和你交往”。李哲非有他自己的原则。 邹昫觉得只是这样他也知足了。两个男的,这种社会,能在一起吗?根本不可能。况且他喜欢的男孩子那么明智,那么开朗,怎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还有三四天就要开学了,吕月萍知道邹昫忙了一暑假,怎么也不肯让他再去买早饭了,让他补些作业,邹昫看着那些卷子一头雾水,但是还真不能交一堆白白的作业上去吧? 无奈之下,他只好给李哲非打电话,但是占线,他等了大概十分钟,又给他打了一个过去。 这次李哲非接了,语气很惊奇,像是没料到邹昫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怎么了?” “那个......”除了李哲非,邹昫也没存别的同学的电话,他本来是想问李哲非可不可以把卷子借给他抄一下的,但李哲非一开口他又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嗯?”李哲非今天心情很不错。 邹昫想着想着还是不敢问李哲非要作业,只好没话找话:“刚才给你打了两个电话你都没接。” 说完,邹昫觉得这话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脸皮红得像是要被热气撑破。 “我爸妈刚给我打电话,说明年春节带我去美国,和我外公外婆一起过。”李哲非笑道,“我很久没见过那俩老人家了。” 邹昫也为他开心:“真好。” 沉默了一会儿,李哲非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邹昫尴尬地转了转眼珠,咳了两声:“那个......我暑假作业有道题不会,你能给我讲讲吗?” 李哲非答应得爽快:“你拍照发给我吧,我把我QQ号短信发给你。” 邹昫有QQ,不过用得极少,平时和他有联系的人基本就是给他打电话。 加了李哲非的QQ,邹昫看见他的头像是一张凑在彩色甜筒旁咧嘴笑的白色大狗的脸。 李哲非发了个【太阳】,然后说:你拍给我。 邹昫红着脸随便找了一个看起来字多的题拍了发给李哲非,李哲非发了一条语音来,听上去十分哭笑不得:“这是一道概念的题,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讲了。你看看书上呢,第一章 就有这个内容。” 邹昫窘得想立马挂了电话把自己藏进被窝里。 不过李哲非也没再说什么,直接拍了一张他说的那一页的照片发给邹昫。 邹昫突然想到,李哲非的作业他不好意思要,但是韩亦可的作业他好意思要,于是他给在班群里找韩亦可,找到了申请加她,等待她通过验证消息。 韩亦可非常无语,把作业给他送到画室去,还非常“谨慎”地提醒他:还有七篇周记哦。 一篇八百字。在此之前邹昫觉得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三四天写出五千六百字的。 不过紧赶慢赶邹昫还是把所有的作业赶了个七七八八。 开学当天,大家都发现庄莎莎把头发烫了,有点像甜美台湾女星那种味道,还有些男生一见她进教室就“哟哟”地高呼起来。 “好了好了,”庄莎莎脸上的笑意绷不住,她放下手里的教材,笑得甜蜜,“新学期新气象,由我这个班主任带头,大家要拿出新的气势好好学习,知道吗?” “老师是不是谈恋爱了啊!”不知道是谁在下面大叫了一句。 庄莎莎屈起食指敲了敲讲台,面带微笑:“管好你自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马梦阳向邹昫那头耸了耸肩:“你觉得呢?” 邹昫拉下眼角瞟她一眼,竟一本正经答道:“你好八卦。” 原本按照马梦阳那性格,听见这话是一定会和人吵起来的,但她没对邹昫发火,而是挺乐呵地一笑:“原来你也是会说别人坏话的啊。” 邹昫一下子就不说话了,抿着嘴摇头。 秋季还没真正到来,夏日的余热还在室内发酵。下午的时候,邹昫无意一个抬头,看见窗外一束光打在李哲非身上,刚好只有那么一束光,还是教室窗外对面那栋居民楼的窗户上反射过来的。 太好看了。邹昫甚至忍不住想拿出画笔画下那个正在转笔的少年。他想起少年第一次真正邀请自己的那个“赌”,也是在夕阳下成立的。 有句古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不是用来哀叹人到暮年、光阴已逝的吗?为什么照在这个年轻男孩身上却美得像照在巴塞罗那的圣家族大教堂上? 那座教堂据说连四分之一都未完成,却依然美得让人深陷其中。李哲非的人生也还没到他整个人生的四分之一,怎么也能美得让人垂涎不已。 邹昫偷偷掐自己的虎口,逼着自己不要再看。他早就和自己说过,不能再把心思分这么多给李哲非了。如果真的想一直能够陪着李哲非,他一定要足够自立。不管是能力还是感情依赖。哪怕只能做他说不上话的朋友,也要做对他有用的朋友。 第22章 “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啊。”张志睿哀怨地看着邹昫,“她为什么只和你说话?你真的不喜欢她?” 邹昫不由得想起了曾经遇见过的一位和姑婆要好的老僧,估计他在面对一众香客在自己面前叙述衷情的时候也和他现在的心情差不多:任它俗世纷纷扰扰,红尘皆与我无关。 李哲非都看不下去张志睿那副恹恹不乐的样子了,替邹昫答道:“他俩一起画画嘛,你说你一点艺术细胞也没有,怎么和人家韩亦可聊上?” 张志睿委屈死了:“那我怎么办嘛,邹老师教我这么久我还是只会画小兔子。” 邹昫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静静地看着张志睿。 每次张志睿在,邹昫总觉得自己能化身成吕月萍,看向他的神色一定都带着慈母一般的柔光。 张志睿终于叹气:“喜欢一个人怎么这么难啊。” 李哲非劝解道:“你终于顿悟了,老张。” 张志睿就抓着李哲非的胳膊:“我好像更能理解刘雪瑶了。追石头可真是无尽的折磨啊!” 李哲非翻了个白眼,像摸狗脑袋那样摸张志睿的背脊:“那你......” 话没说完,张志睿又满血复活了:“我不管,我一定要追到她!” 邹昫和李哲非安静地对视一眼,李哲非手微微放松,张志睿就一下子跑了。 李哲非和邹昫本来打球打得好好的,偏偏张志睿特别老实地抱着两瓶百事可乐站在场外笑得眼睛眯缝地看着他俩,等着。邹昫先看见了他,叫他一起来玩,张志睿赶忙摇头:“不不不,您忙您的,我等着。” 还是李哲非呼了他两巴掌,他才说出自己又是来找他俩打鸡血的。 “还真是坚强啊,”李哲非也不想打球了,跟邹昫夸赞张志睿,“人韩亦可一看就是内心很坚定的人嘛,他还真喜欢人家。” 邹昫好奇:“你怎么看出韩亦可内心坚定了?她坚定啥?” 李哲非说:“我以前也不知道。上次知道她和你一样,都在学画画之后,我就觉得她肯定很有理想。你想啊,她画画的时间肯定不比你的少,但是她学校的成绩也那么好,几乎次次全班前五呢。什么大学会对你们的艺术和文化要求都这么高啊?” 邹昫也明白了,点点头:“哦。” 李哲非就问:“但是你是不是更倾向于只画画啊?不是说你更有天赋吗?” 邹昫笑了笑:“也许吧。我也有在学习上努力啊。” 李哲非哥俩儿好地揽过他:“没事。你画画这么厉害,也别愁考试成绩啦。” 邹昫瞬间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尴尬而紧张的时刻了——专指在李哲非身边。从上回暑假中他下定决心要试着不那么在乎李哲非开始,他就感受得到自己更加专注于画画,对李哲非无意的言论便不会那么敏感,自己的心情也不会那么郁郁寡欢。 幸好李哲非没抱他很久,拍拍他的肩又把他松开了。 初二开始学校安排他们上晚自习,不过不会太晚。邹昫向年级组的组长交过申请和证明,证明他要去画室练习,就不用上,雷打不动,哪怕这段时间已临近这学期期末。 今天他拿起笔,却感觉右肩火热且沉重。 是李哲非拍过的地方。 想着想着,邹昫的脸又烫了起来。 他反复回想李哲非说过的话。韩亦可是一个很有理想且信念坚定的人,这么优秀却也这么努力,那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呢? 李哲非平时看上去好像并不了解也不关心身边每个人的情况,却能从韩亦可身上看出这么多,究竟只是欣赏,还是另有他意呢? 不可能。他的好朋友张志睿不是喜欢韩亦可吗?他怎么会也喜欢韩亦可呢? “邹昫,你发什么呆啊?我看你坐这儿三分钟了还不动?”旁边是一个这学期新来的女孩子,叫朱佳倩,一进画室就到处向人打听哪个是邹昫,还非要坐在邹昫身边。徐老爷子本来觉得这丫头简直无理取闹,后来一看,好歹有点基础,不算难带,也就没管她了。 邹昫猛地转过头,对着朱佳倩笑着摇摇头:“没,在学校有点累。” 朱佳倩又把头伸到邹昫旁边,问他:“咱俩一个学校的,你认不认得我?” 邹昫诧异:“是吗?” 朱佳倩点头称是。 “你怎么不穿校服?”邹昫问。 朱佳倩撇撇嘴:“谁来画室之前连换个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啊......”话说一半,她才发觉自己面前就有一个。 邹昫只是笑笑:“你很艺术。” 朱佳倩撅着嘴,只见邹昫已经转头回去开始起草,她又叫他:“邹昫,我觉得你画画好像很有天赋。你画多久了?” 邹昫被她问得心烦,正好一位老师路过,对朱佳倩说:“还聊呢还聊呢?聊天别在画室聊,好不好?” 朱佳倩闭了嘴,转身画画。 大概画了一个小时,朱佳倩按捺不住,又悄悄问邹昫:“你在一班就没有认识的人吗?” 邹昫手一顿,这笔就下得重了些。 “你是一班的?”邹昫没转头,若无其事地修改那一处。 朱佳倩说:“对啊。咱们班男生出了名的爱打篮球,尤其爱和你们班那个谁?个子最高的那个帅哥。” “嗯,”邹昫点头,“李哲非。” 朱佳倩就笑:“对嘛对嘛,就是他。他在我们班可有名了。我看你俩关系也特别好。” 邹昫现在养成了条件反射,听见一班就会想到刘雪瑶。 “他在你们班,是因为刘雪瑶吗?” 朱佳倩有些窘迫,她偏过头,想直视邹昫的眼睛:“你知道刘雪瑶啊?”说着,又垂下眼皮,“也是,你和李哲非关系那么好,肯定也知道刘雪瑶这个人。” 邹昫捏紧了笔,不想说话。 “李哲非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她啊?” 邹昫烦躁地把笔一甩,没控制好力度,笔尖被画板磕断了:“我怎么知道?我干嘛关心李哲非喜欢哪个女生!” 朱佳倩有些委屈,也有点被吓到,她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邹昫:“对、对不起......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邹昫重新削笔,也冷静了些,想着明明是自己先提起的刘雪瑶,这火实在发得不合理。他只得强装淡漠问道:“为什么?” 朱佳倩就像是鼻塞还被捂住嘴,整个人憋气似的发红,她声音变得很小,却也有些颤抖:“我、我从上次......你给你们班画了板报之后......就、就一直想......和你交个朋友。” 第23章 邹昫愣住。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说着,他已经削好了笔,继续画画。 朱佳倩很难为情:“因为、因为我不知道除了和你一个画室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嘛......” 邹昫心下打鼓,感觉自己在李哲非面前好像也经常这幅样子。于是他稳稳心神说;“画画吧。” 这段时间很少见到韩亦可,学校里她已经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了,画室似乎是根本不来了。邹昫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特别想找韩亦可聊聊。 韩亦可都看得出来自己暗恋李哲非,而自己暗恋李哲非所以在李哲非面前那么容易紧张害羞,那样子实在不好看。 不是邹昫自作多情,只是他觉得朱佳倩的样子十分眼熟。 邹昫想着,还觉得自己有不小的进步,居然都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了。 回到家,邹昫在QQ上找韩亦可,韩亦可没理他,邹昫眼巴巴坐在电脑前看了十多分钟,没有消息,他只好先去洗漱了。 吕月萍回来得还是晚。邹昫发现这次暑假之后,吕月萍比之前更加起早贪黑,收入或许比之前高了一点点,偶尔她还会给邹昫买一块甜腻腻的蛋糕回来当作早饭。 洗漱完出来,将近十一点,吕月萍才回家。她围着围巾捂住口鼻,看到邹昫便眯着眼笑:“快回被窝去,别冻着。” 邹昫问了句:“我给你烧壶热水?” 吕月萍正在摘手套,听出邹昫还没回房间,手上一停,然后说:“好。快去,别着凉。” 邹昫小跑着给吕月萍烧水,又小跑着回自己房间,把厚校服外套一裹,就收到韩亦可的回复:忙得很,打电话说。 还发了她的电话号码来。 邹昫突然笑了一声,不知怎么又想到张志睿。他要是知道韩亦可还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邹昫,肯定又要哀嚎了。 “喂,什么事啊?”韩亦可那边还有一些外国人聊天的声音,不像是英语,邹昫一点都听不懂。 邹昫想了想,挺不好意思浪费人家韩亦可的时间:“你是不是特别忙啊,那就算了。” 韩亦可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开口:“你打都打过来了,就说呗。” 邹昫就问了:“你怎么看出来我喜欢李哲非的?” 韩亦可又停顿了好几秒,突然笑了一声:“怎么想起问这个。” 邹昫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悻悻地就要挂电话,韩亦可说:“你看见他,眼里就藏不住。” 又是一阵鸦雀无声。 挂了电话,邹昫又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他想起刚才登录QQ之后顺便看了看动态,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加了个什么人,发了张手指比心的图片,配字:喜欢一个人,就算捂住嘴,眼睛里也是藏不住的。 当时邹昫晃眼看过去,酸得差点起一身鸡皮疙瘩,没想到刚关了电脑韩亦可又说自己是这样的。 邹昫心里不平。那李哲非岂不是知道自己喜欢他了? 但是李哲非一点也没有讨厌自己的样子。 不对,李哲非肯定没想到会有男生喜欢自己。 想到这儿,邹昫突然释怀了。 但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邹昫这次期末考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收心不少的原因,全班四十八人,他的名次以前一直在三十名左右徘徊,这次竟考了全班第十八名。 每人一张全班的成绩单,邹昫这次的数学分数不算高,但却是他一直以来大大小小每次考试中最高的一次。 李哲非好像比邹昫本人还开心,他拿着成绩单坐到马梦阳的位置上:“你看,咱俩这次差距不大呢,除了数学你其他科目都高我好几分。” 李哲非考了全班十二名,和他平时的成绩比起来算是考得不错。不过光是数学一门,他就高了邹昫三十五分。 邹昫看着还是挺失落的,李哲非看得出来,便安慰他:“没事儿,你数学进步很大了,其他科目也很不错。今年过年你家肯定都特开心。” 邹昫被最后这句话逗笑了,他看着李哲非:“是吗?” 李哲非笑了:“虽然暑假更好玩,但是我还是觉得寒假更有放假的味道。一大家人团团圆圆一桌吃饭,多热闹。” 邹昫点了点头。 他出生之前奶奶就因为心脏病离世了,上小学前爷爷也因为心脏病离世了;吕月萍从出生就只能和她亲妹妹相依为命,邹昫从没听说过自己有外公外婆。所以他对“一大家子人”是没什么概念的。 李哲非知道邹昫父亲不在了,哪儿会知道邹昫其实只有母亲这么一个亲人。 邹昫很羡慕,只能对着李哲非笑得灿烂。 “你......诶,你家里人给零花钱给的多不多啊?”李哲非被他这种笑感染了,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忍不住和他说悄悄话。 每年其实吕月萍会意思意思,给邹昫包六百块钱,让他压着睡。大年十五一过邹昫就想把钱给吕月萍,但吕月萍给他开了个账户,让他自己存着。 现在零零总总算下来,邹昫也不知道那个账户有多少钱。密码是他定的,但是那本存折是吕月萍在保管。邹昫不好奇,也没打过那些钱的任何主意。 李哲非半天得不到回答,以为自己惹得邹昫想起他已故的父亲,有些手足无措,急吼吼地转移话题:“诶,你知道唐人街怎么过春节吗?” “唐人街?”邹昫有些懵。 “对啊,到时候我给你打视频电话,怎么样?” “视、视频?!”邹昫有些受宠若惊。 李哲非笑道:“过年,你总不能还要画画写作业吧?咱们这儿看不见舞龙舞狮子,我给你看那边的。” 邹昫低下头,左右手相互死死抱住,他低声答道:“好。” 这一学期学校没有做安排,邹昫却忍不住自己给自己做了个小总结。好像和身边其他同学的交流不知不觉也变多了,在李哲非面前拘谨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画画那边依然一帆风水,学习成绩虽然不太稳定但也比最初好了很多。 这是好事。邹昫想。明年一定会是无比美好的一年。 第24章 “鱼头鱼尾留着,有头有尾,年年有余。”吕月萍每年年夜饭都会说这么一句话。 邹昫的姨妈又是被吕月萍拉进家来的。她在一所小学做老师,平时就住在教职工宿舍,整个人清丽淡雅,像朵栀子花。 吕月萍嫁人生小孩都早,运气也算好。老公除了穷点,人品没有任何问题,体贴妻子爱护孩子。 若不是两年多前那次意外,吕月萍只觉得自己这辈子会很幸福。 妹妹比吕月萍小了七八岁,一直单身,倒是有人追求她,只是妹妹一直没什么心思。 以前邹昫的父亲还在世时,姨妈也是来家里吃年夜饭的,不过不会一起过夜。这两年她总会留下来和母子俩一起守岁。 姐妹俩看着春晚嗑瓜子,邹昫开着电脑挂着QQ在画画,外面电视的声音热闹喜庆。 正要新建图层,QQ提示音响了,是李哲非发来的视频邀请。 邹昫本来想拒绝,结果一个手快按了绿色的“接通”。 映入眼帘的是李哲非的笑脸,不过是从他下巴上看过去的,那边的天气特别明朗。 李哲非叫着“外公”,说了几句话后他把手机端正了。 “我们这会儿出去买中筋面粉,一会儿回家做饺子。”李哲非好像比放假前最后一天白了一些,笑得一脸开怀。邹昫这会儿才看出来李哲非上面两颗门牙似乎有点龅,不过只有很小的一点点,像兔子。 “中筋面粉,是什么。”邹昫看见屏幕有个小角落是他自己,看着很好玩,忍不住傻笑。 李哲非一边走一边看手机,东摇西晃的:“嗯......就是普通面粉。你知道他们这边面包蛋糕做得多,用的就不是普通面粉。所以我们这会儿去买现成的。” “哦哦。”邹昫看着李哲非,总觉得不好意思,生怕自己笑得太开心,喜欢流露得太多,他只好傻愣愣地盯着小方块里的自己看,“你会做饺子?” 李哲非“切”了一声:“我想做,他们还嫌我做得丑呢,说我只会吃。” 邹昫就咬着嘴唇笑:“那你多吃点。” 李哲非看着屏幕里的邹昫,突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庄莎莎教过的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 邹昫眼睛大皮肤白,又瘦,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暖气开得足,热得脸泛粉色。 李哲非不自在地错开了眼睛,以免自己一直盯着邹昫看:“诶,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记得他们有个牌子的巧克力很纯,拿在手心里没一会儿就化了,不过有点苦,你想吃吗?” 邹昫注意到李哲非没看自己了,又转动眼珠:“好啊。” 李哲非的家人,听声音可能是外婆,招呼他:“要进超市了,你推个车去,别老是边走路边玩手机。” 李哲非笑着说:“和我朋友视频呢,马上挂。” 邹昫先说了:“视频里看我会不会很奇怪啊?” 李哲非愣了一下,忙说:“没有啊,一点也不怪。” 邹昫就说:“好,那你慢慢玩,挂了吧。” 挂了电话,邹昫深呼吸好几次,根本没心思继续画画,吕月萍就在外头叫他:“出来看魔术!” 邹昫捂着自己的脸走出去,吕月萍就问他:“刚和谁打电话呢,脸都激动红了。” 邹昫坐在姨妈身边:“李哲非。” 吕月萍拈瓜子的手一顿:“就是上次和你吃饭那个小伙子?” 邹昫也抓了一小把瓜子:“嗯,是他。” 姨妈就笑了:“小孩子,都不兴看节目了,全是抱着手机玩呢。” 吕月萍没说话,只静静地咬着瓜子皮。邹昫看着电视也没注意。 今年很新奇,因为吕月萍没让邹昫拒绝姨妈给的红包。邹昫把两份红包压在枕头下,零点过了没多久就去睡了。 睡得比较熟,邹昫醒来一看八点过,再一看,昨晚在外头看节目看得太累,回来忘记关电脑了。他揉揉眼睛要关机,李哲非又发来一个视频邀请。 邹昫擦擦眼角,接了。 “喂,你起了吧?你看我买的舞狮玩具。”李哲非他们在大街上,街边很热闹,有很大的烟花声。 邹昫看他像个幼儿园小孩炫耀新礼物似的,把那个一按开关还有五颜六色的小彩灯的玩具举着,实在很想笑。 “吃饺子了吗?”邹昫问。 “吃了,香菇馅的,可香了。”李哲非咧嘴一笑。 “对了,上午咱俩挂了电话,我给张志睿又打了一个,他老家还能放烟花。羡慕吧?”李哲非放下那个玩具冲他嘿嘿直乐。 邹昫又敏感地小小比较:原来是先给我打了电话的。 邹昫笑起来:“羡慕。我感觉我就没放过。” 李哲非伸长脖子往前看了看,慌慌忙忙要挂:“我看见我爸买的烟花了,我去玩了啊!” 邹昫温顺答道:“好。” “哦对了,”挂之前,李哲非突然把手机郑重举到自己面前,背后一片绚烂的夜空,他字正腔圆地对邹昫说,“小画家,祝你新年快乐。” 邹昫只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蠢,说不定僵硬得把李哲非吓到了,即使他的卧室关着门,他还是压着声线,声音微颤:“李哲非,祝你们......一家人都新年快乐。你要永远开心。” 挂了电话,邹昫还在忍不住抚着自己的胸口,给自己顺气。李哲非怎么可以这么好,又傻又单纯,可爱到让人真的很想亲他一口。 想着想着,邹昫的眼泪不禁从眼里滚落出来,顺着嘴角,一嘴咸涩入口。 但是他是在笑的,是发自肺腑的笑。“鱼头鱼尾留着,有头有尾,年年有余。”吕月萍每年年夜饭都会说这么一句话。 邹昫的姨妈又是被吕月萍拉进家来的。她在一所小学做老师,平时就住在教职工宿舍,整个人清丽淡雅,像朵栀子花。 吕月萍嫁人生小孩都早,运气也算好。老公除了穷点,人品没有任何问题,体贴妻子爱护孩子。 若不是两年多前那次意外,吕月萍只觉得自己这辈子会很幸福。 妹妹比吕月萍小了七八岁,一直单身,倒是有人追求她,只是妹妹一直没什么心思。 以前邹昫的父亲还在世时,姨妈也是来家里吃年夜饭的,不过不会一起过夜。这两年她总会留下来和母子俩一起守岁。 姐妹俩看着春晚嗑瓜子,邹昫开着电脑挂着QQ在画画,外面电视的声音热闹喜庆。 正要新建图层,QQ提示音响了,是李哲非发来的视频邀请。 邹昫本来想拒绝,结果一个手快按了绿色的“接通”。 映入眼帘的是李哲非的笑脸,不过是从他下巴上看过去的,那边的天气特别明朗。 李哲非叫着“外公”,说了几句话后他把手机端正了。 “我们这会儿出去买中筋面粉,一会儿回家做饺子。”李哲非好像比放假前最后一天白了一些,笑得一脸开怀。邹昫这会儿才看出来李哲非上面两颗门牙似乎有点龅,不过只有很小的一点点,像兔子。 “中筋面粉,是什么。”邹昫看见屏幕有个小角落是他自己,看着很好玩,忍不住傻笑。 李哲非一边走一边看手机,东摇西晃的:“嗯......就是普通面粉。你知道他们这边面包蛋糕做得多,用的就不是普通面粉。所以我们这会儿去买现成的。” “哦哦。”邹昫看着李哲非,总觉得不好意思,生怕自己笑得太开心,喜欢流露得太多,他只好傻愣愣地盯着小方块里的自己看,“你会做饺子?” 李哲非“切”了一声:“我想做,他们还嫌我做得丑呢,说我只会吃。” 邹昫就咬着嘴唇笑:“那你多吃点。” 李哲非看着屏幕里的邹昫,突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庄莎莎教过的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 邹昫眼睛大皮肤白,又瘦,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暖气开得足,热得脸泛粉色。 李哲非不自在地错开了眼睛,以免自己一直盯着邹昫看:“诶,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记得他们有个牌子的巧克力很纯,拿在手心里没一会儿就化了,不过有点苦,你想吃吗?” 邹昫注意到李哲非没看自己了,又转动眼珠:“好啊。” 李哲非的家人,听声音可能是外婆,招呼他:“要进超市了,你推个车去,别老是边走路边玩手机。” 李哲非笑着说:“和我朋友视频呢,马上挂。” 邹昫先说了:“视频里看我会不会很奇怪啊?” 李哲非愣了一下,忙说:“没有啊,一点也不怪。” 邹昫就说:“好,那你慢慢玩,挂了吧。” 挂了电话,邹昫深呼吸好几次,根本没心思继续画画,吕月萍就在外头叫他:“出来看魔术!” 邹昫捂着自己的脸走出去,吕月萍就问他:“刚和谁打电话呢,脸都激动红了。” 邹昫坐在姨妈身边:“李哲非。” 吕月萍拈瓜子的手一顿:“就是上次和你吃饭那个小伙子?” 邹昫也抓了一小把瓜子:“嗯,是他。” 姨妈就笑了:“小孩子,都不兴看节目了,全是抱着手机玩呢。” 吕月萍没说话,只静静地咬着瓜子皮。邹昫看着电视也没注意。 今年很新奇,因为吕月萍没让邹昫拒绝姨妈给的红包。邹昫把两份红包压在枕头下,零点过了没多久就去睡了。 睡得比较熟,邹昫醒来一看八点过,再一看,昨晚在外头看节目看得太累,回来忘记关电脑了。他揉揉眼睛要关机,李哲非又发来一个视频邀请。 邹昫擦擦眼角,接了。 “喂,你起了吧?你看我买的舞狮玩具。”李哲非他们在大街上,街边很热闹,有很大的烟花声。 邹昫看他像个幼儿园小孩炫耀新礼物似的,把那个一按开关还有五颜六色的小彩灯的玩具举着,实在很想笑。 “吃饺子了吗?”邹昫问。 “吃了,香菇馅的,可香了。”李哲非咧嘴一笑。 “对了,上午咱俩挂了电话,我给张志睿又打了一个,他老家还能放烟花。羡慕吧?”李哲非放下那个玩具冲他嘿嘿直乐。 邹昫又敏感地小小比较:原来是先给我打了电话的。 邹昫笑起来:“羡慕。我感觉我就没放过。” 李哲非伸长脖子往前看了看,慌慌忙忙要挂:“我看见我爸买的烟花了,我去玩了啊!” 邹昫温顺答道:“好。” “哦对了,”挂之前,李哲非突然把手机郑重举到自己面前,背后一片绚烂的夜空,他字正腔圆地对邹昫说,“小画家,祝你新年快乐。” 邹昫只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蠢,说不定僵硬得把李哲非吓到了,即使他的卧室关着门,他还是压着声线,声音微颤:“李哲非,祝你们......一家人都新年快乐。你要永远开心。” 挂了电话,邹昫还在忍不住抚着自己的胸口,给自己顺气。李哲非怎么可以这么好,又傻又单纯,可爱到让人真的很想亲他一口。 想着想着,邹昫的眼泪不禁从眼里滚落出来,顺着嘴角,一嘴咸涩入口。 但是他是在笑的,是发自肺腑的笑。他开心啊,当然开心。李哲非那么真诚地祝自己新年快乐,那么美的夜空,那么真的笑,他怎能不开心呢? 如果看着镜子,他肯定会觉得自己这幅又哭又笑的样子丑得过于超现实主义。 大过年的,他不能顶着张哭脸去见两个长辈,还好房间里有一包湿巾,他抽了一张出来敷在眼睛上。真奇怪,李哲非是把自己当朋友的,怎么还哭了呢? 他觉得自己的那个目标,不要再那么喜欢李哲非,是实现不了了。在他感觉他和李哲非的关系或许没有任何进展可能的时候,他没哭,眼睛急得红却能冷静思考,明白要提升自己。但现在两人的关系好像更进一步了,邹昫却不自觉地哭,泪腺发麻发痒。 他知道,那是他喜欢李哲非喜欢得更厉害了。 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敢让李哲非知道自己卑劣的心意。李哲非那么真诚地祝自己新年快乐,那么美的夜空,那么真的笑,他怎能不开心呢? 如果看着镜子,他肯定会觉得自己这幅又哭又笑的样子丑得过于超现实主义。 大过年的,他不能顶着张哭脸去见两个长辈,还好房间里有一包湿巾,他抽了一张出来敷在眼睛上。真奇怪,李哲非是把自己当朋友的,怎么还哭了呢? 他觉得自己的那个目标,不要再那么喜欢李哲非,是实现不了了。在他感觉他和李哲非的关系或许没有任何进展可能的时候,他没哭,眼睛急得红却能冷静思考,明白要提升自己。但现在两人的关系好像更进一步了,邹昫却不自觉地哭,泪腺发麻发痒。 他知道,那是他喜欢李哲非喜欢得更厉害了。 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敢让李哲非知道自己卑劣的心意。 第25章 年前邹昫就和徐竞强商量好了,把学校里的课程继续挂着,之后要去上意大利语课。 吕月萍听见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多惊讶,只是对邹昫说:“你的事你自己做主。” 邹昫总觉得吕月萍哪里怪怪的,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坐着发呆,而且每次自己问她什么她也不说话,就像没听明白,只看着邹昫微笑。 开学那天,邹昫第一眼就看见那个用一句话让他想了半个月没断过的男孩。李哲非在操场上,和一个经常一起打球的一班男生说笑,也不知道最后说到了什么,那个男生笑嘻嘻在李哲非胸口用拳头推了他一下,就走了。 还是李哲非回头看见邹昫,非常兴奋地冲邹昫招手:“新年好!” 邹昫笑道:“元宵节都过了,还新年呢?” 李哲非没回他,从书包里窸窸窣窣摸了半天,递给他两盒巧克力。 “一个是牛奶味的,一个是原味的。你别贴身放啊,会化的。” 邹昫惊喜地接过来:“你还真给我买了?” 李哲非拉好书包:“这有什么。走吧,转眼就初三,初三要中考了。真累啊。” 邹昫把巧克力装书包里:“也还早着呢。” 嘴上这么说,邹昫心里却清楚。还有不到一年四个月,他们就要中考了,中考之后,也就意味着即将进入一个新节点。 有些奇怪的,邹昫忽然想到之前看见吕月萍在追的一部古装剧:一位年轻将军虽然年纪很小,但英勇善战,足智多谋,小小年纪就已征战多年,立下汗马功劳。可是这次战争却因最信赖的下属生了异心将其出卖而被敌军暗算。虽然将军还是力挽狂澜赢了战争,自己却依然被砍成重伤。奄奄一息之际,他想到的是他心爱的姑娘,既后悔这辈子没能向姑娘表明心迹,又庆幸还好没娶她,否则她将年纪轻轻就丧夫。 那会儿吕月萍感慨,人啊,一旦有了牵挂,什么都能变得伤感起来。邹昫只觉得年少有为的人就这么没了,很可惜,没能理解吕月萍这话里的深意。 现在他突然联想到了。对人生的一个阶段告别,前往下一个阶段,本来就是人生的常态,可是离开得潇不潇洒又是另一回事了。 初二下期的课程明显难了不少,尤其是物理这门上学期才开的新学科。只是他们还没学电学。 一个多月过去,邹昫看着数学作业问李哲非:“什么时候才学电学啊?” 李哲非打了个哈欠:“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邹昫笑着趴在桌子上:“因为你喜欢啊。” 李哲非笑了起来,由于刚打了个哈欠,眼里还有很多亮光,他拿着笔,一只手转笔一只手用指尖在桌上乱敲:“做你的数学吧,写得完吗?” 所有人都没想到邹昫没能和李哲非一起学电学。 朱佳倩平时是不会来画室练习的,只有周末两天的下午才来。这天周日傍晚,朱佳倩却没有和平时一样在这个时间点离开,而是一直跟在邹昫旁边,看着邹昫收拾那些先走的人留下的垃圾。 邹昫感觉到身边有人一直跟着了,便转头问她:“有什么事吗?” 朱佳倩摇摇头,带着一种羞怯的笑:“你先忙,忙完我有话和你说。” 邹昫愣了愣,直起身来:“你先说吧,平时你不是早就回家了吗?” 朱佳倩看着他,眼里带笑:“现在真的可以吗?” 邹昫放下手里的东西:“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朱佳倩指了指杂物间:“我们可以去那里说吗?” 邹昫说“好”,就跟着朱佳倩过去了。 朱佳倩关上门,很认真地看着邹昫:“其实......今天是我生日,所以我想和你说个事。” 说完,她又停顿了下来,不去直视邹昫,但没过一会儿又强迫自己抬头看着邹昫。 邹昫不说话,就一直看着她。 “邹昫,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把这个当做给我自己的生日礼物。我不要你回应,我只是想让自己勇敢地表达出来。”说着,她的脸已经通红,“我很喜欢你,邹昫。” 邹昫没有害羞,也没有紧张——虽然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被别人说“喜欢”,但是可能因为和对方过于不熟,邹昫并没有感到尴尬。不过他对朱佳倩一点感觉也没有,连朋友都算不上。 见邹昫面无表情,朱佳倩也没有很失望,但是确实不太高兴,她苦笑了一下:“我明白了。那你好歹和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吧。” 邹昫忙摆摆手:“对不起,我就是......没太反应过来。祝你生日快乐。” 朱佳倩五官用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来,然后打开了杂物间的门。 一开门,就看见有个画室里的小女孩正侧耳靠在门口,一副还没回过神的样子,见他俩出来,一下子跳开,跑了。 朱佳倩离开后,邹昫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有人用湿漉漉的手拍他后背。 邹昫吓得浑身一颤,转头就看见是刚才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歪着头问:“所以刚才小猪姐姐是在和你表白吗?” 邹昫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女孩,有些茫然。 “小猪姐姐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小女孩质问。 邹昫觉得有些好笑:“你都听到些什么了?没人教过你偷听别人是不好的吗?” 小女孩还撅着嘴瞪邹昫:“你就是坏人,还把小猪姐姐气哭了!我都看见了!她过生日,你都不实现她的生日愿望!” 邹昫不知道这些小女孩心里的“小猪姐姐”究竟有多讨他们的喜欢,但是他对朱佳倩当然是没有那种可以接受表白的“喜欢”的。本来他还想和这小女孩理论一番,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他自己。 不会的。自己在李哲非的生活里所产生的影响一定比朱佳倩在邹昫的生活里产生的影响大吧?况且邹昫真的很谨慎。他怎么可能让李哲非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就是想亲亲他,摸摸他,抱抱他的那种喜欢呢? 可是邹昫不知道,他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坚定地拒绝一个女孩的心意,可是有人却从不担心自己是否用最肮脏的恶意揣测他人。 刚才来噼里啪啦质问他的小女孩放学后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回家,她对这个男孩说:“你知道吗,刚才我听见小猪姐姐表白被拒绝了。那可是小猪姐姐诶!她那么漂亮,性格又那么好,居然会被拒绝!” 这个小男孩阴阳怪气地“啊”了一声:“谁啊?” 小女孩便站在原地,把刚才杂物室里的事添油加醋地给这男孩描述了一遍。 “哦!你说那个管理员啊!叫什么,邹昫那个。”小男孩恍然大悟,然后故作老成地对小女孩说,“他当然不喜欢小猪姐姐,他这人可恶心了。你不知道,他喜欢男的!他喜欢有鸡鸡的人!” 第26章 “你刚才说谁?”路边突然冒出来一个个头不高、弯腰驼背、染了一头暗沉的黄发的干瘦青年。 被拦住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有些懵,看着面前这个吊儿郎当的人,都有些害怕。 小男孩拉起小女孩的手,拔腿就想跑,却被这个人拦住:“问你话呢,小东西!说,说了哥哥请你们喝奶茶。” 见他手指向的方向真有一家奶茶店,小男孩的戒心消了不少,他故意大嗓门地问:“关你什么事啊?!” 这人转了转脖子,“喀嚓”一声,然后夸张地勾起一边的嘴角,甚至露出了些牙来:“我问你答,可以了吧?妈的,小屁孩子心眼这么多。” 小女孩也急了,嗓子里发出变了调的细细鸣叫声,这人忙把食指竖到嘴边,眼神凶恶似威胁:“我就问一句,你们他妈的说谁喜欢男的,啊?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关、关你屁事!你又不认识!”小男孩又往后退了两步。 这个人紧握着拳头在俩小孩面前晃:“不说是吧?不说也行,你俩说的也对。”说完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后,他伸长脖子往小孩的身后看,看见邹昫也已经从百米外的建筑里出来,大摇大摆地蹦跳着走了。 胡家靖被自己两个“小弟”的那番并不属实的“挨打经过”气得够呛:“他妈的,你们怂不怂?找那个姓邹的孙子揍回去啊!还被他找人打成这样?” “你他妈说的容易!”这学期开学前,那两个曾经因为打了邹昫而被韩亦可找人打了一顿的男生在外头便宜的黑网吧玩,碰见了他们久未谋面的“大哥”胡家靖,本来只是想把这件事当笑话讲的,讲着讲着发现自己变成了笑话。 大哥发话了:“两个蠢材,强攻不行,不会智取吗?”说着,招招手,示意两人靠拢些,“那你们想办法在学校搞坏他名声啊。一个初二的小孩你们都收拾不了,别跟着我混了。” 出于对“初三学生没空闲时间”的关怀,胡家靖决定亲自替小弟收拾熊孩子,于是想先偷偷跟踪邹昫。 “哥,我和你说吧,他平时走这儿。”其中那个很胖的男生比划着和胡家靖说。 胡家靖一边听一边想那是个什么路,然后“呸”地一声吐掉烟头:“你们他妈的跟踪了这么久都不敢下手啊,非得老子亲自来?” 另一个满脸痘的男生就说:“都和他一个学校的!你又没被他的人揍过,你当然不怕了!” “他妈的!怂货!”胡家靖说着,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一脚踹在桌子上。 旁边一个壮汉看也没看他们一眼:“撞你妈呢撞。网吧你开的?小声点会死?” 胡家靖先是跟着这两个男生偷偷地认了认谁是邹昫。反正他闲得很,成天在外面游手好闲还不如在小弟面前树立威信——况且收拾一个比小弟更小更弱的,有什么难的? 于是两个男生放心地“准备中考”去了。胡家靖就每天跟踪邹昫,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里、在画室楼下的便利店里、在小破楼旁的面馆里。过早在社会里摸爬滚打使胡家靖练就了一身融入市井俗尘的“隐身术”。 邹昫毫无察觉,胡家靖却无处不在。 胡家靖用这辈子都没用过的认真劲儿蹲了邹昫快两个月,终于在今天得知了一个足以让邹昫身败名裂的关键信息。 他妈的,怪说不得呢。这么白这么瘦,明明看着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怎么还能找来厉害人把两个横惯了的小子收拾一顿。 原来是在外头卖屁股给大哥呢? 胡家靖想着邹昫那副总在自己想自己的事、呆呆的、很容易失神的样子,心头一阵痒痒。 奇了他妈的怪,男的有什么好的?白嫩的小姑娘多着是,难不成老子这两个月光顾着看他脑子抽了? 胡家靖觉得挺爽的,瞌睡来了还有人递枕头——刚好那几天邹昫他们学校要举办运动会,由于有些家委会的、或者毕业的学生想回来拜访老师的,都会挑着这个热闹的时候来,人太多太杂,学校反而放宽了安保监管。 胡家靖捯饬了一下,挺着脊背有学有样地装作毕业老学生回校。 下午的运动会已接近尾声,同样也到了团体重头戏——往返接力赛。初三的没机会参加,初一的先比。 初一的孩子们在场上争先恐后地赛跑,初二的学生们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个班一共需要四十名学生参赛,二十个男生二十个女生。庄莎莎班里的男孩子恰好只有十九个,男孩子们必须全部参加。 缺的那个男孩子的位置竟是韩亦可自告奋勇补上的。她是倒数第二棒,在邹昫后面一个,李哲非前面一个。 “我好紧张啊,”韩亦可站在李哲非和邹昫面前,“去年就没这个比赛。” “没有吗?”李哲非神色如常,还很轻松地笑了起来,“往前跑就对了。” 邹昫接了一句:“确实没有。我也好紧张啊。” 李哲非在他面前举起一个拳头:“加油。” 邹昫一脸懵。 韩亦可冲他眨眨眼睛,干咳了两声,走开了些。 李哲非直接抓起他的手捏成拳碰了一下,嘻嘻笑道:“反应怎么这么慢,一会儿可别掉棒。” 邹昫手还悬在半空,已经不会收了。 班里剩下的几个女孩子,其中就有马梦阳,她们坐在高处的看台上往下看。 “看这个可太刺激了,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每个人的速度都不一样。” “是啊是啊,而且你看别的班好像都有剩下的男生诶。” “你说韩亦可看着那么娇气,一会儿可别摔一跟头让那些男生都去哄她。” “你想什么呢?韩亦可是受男生喜欢但也不至于这么做作吧。” ...... 马梦阳听得烦,干脆离这几个女生远远的,选择在看台角落、靠近体育器材保管室的位置一个人坐下。 本来马梦阳活泼好动,平时体育测验成绩都很不错,偏偏今天有些发烧,脑子晕乎不清醒,四肢酸胀无力。无奈之下,庄莎莎只好把她换下,随便点了个女生上。 这天天气闷,天空是灰黄阴沉的,一丝阳光也没有,却还是热得人心烦。马梦阳想看比赛也没什么力气,昏昏沉沉地垂下头打盹,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就连比赛结束,邹昫代表班级去还接力棒,路过自己身边时,马梦阳都没有察觉。 邹昫早就注意到马梦阳一个人蜷缩在那儿了。还了东西签了名出来,看台上的学生们早就稀稀拉拉三三两两地去操场集合,等待颁奖了,马梦阳还在趴着睡觉。 看台这头没有楼梯,邹昫爬上去叫马梦阳:“你醒醒。” 这次运动会比赛结果很喜人。刚好李哲非和张志睿高高兴兴地四处看,在找邹昫,见他站在看台上不知道弯着腰和谁讲话,李哲非小跑过来,爬上看台:“邹昫,走啊,咱们班拿了好多奖,快去看看!” 马梦阳还趴着,邹昫站起身向下指了指:“可是马梦阳好像晕倒了。” “啊?她怎么了?”李哲非蹲下去看,张志睿也爬上看台:“这么吵她也能睡着?快把她叫起来啊,一会儿就回教室了。” 李哲非站起来对张志睿一扬脖子:“你来,快把她背去医务室。我想起来了,她不是因为发烧今天临时被换下去的吗?” 张志睿心里有个姑娘,怎么肯背另一个:“你背啊!一会儿韩亦可看见我追她还三心二意,我可洗进黄河跳不清!” 李哲非总觉得他这句话有点怪,但也只能解释自己的原因:“我还跳了高、跑了两百米,一身汗,怎么背人家?” 邹昫已经把马梦阳扶起来了:“你们帮我搭把手。”张志睿这下积极了,忙不迭上前去把马梦阳的胳膊搭在邹昫脖子上。马梦阳和他差不多高,也瘦,邹昫好歹背起了她,然后头也不抬地慢慢走着,对张志睿说:“那叫‘跳进黄河洗不清’。” 李哲非见邹昫把人背着走过看台,走到另一头下楼梯,一拍脑门:“你把她给我吧,我来抱。” 邹昫心里没计较这么多,但是他不想让李哲非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也不觉得自己帮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同桌有什么别扭的,李哲非却又说:“你跑过去我都看见了,为了让对面不掉棒,你都摔了一跟头。我来抱着吧。” 邹昫心里莫名柔软,便把马梦阳放下,任她倒在李哲非怀里。李哲非一看吓一跳,马梦阳脸颊通红滚烫,呼吸粗重急促,嘴也微张,很缺氧似的。 李哲非在力量上自然是碾压邹昫的,哪怕他比邹昫消耗的体力更多。张志睿见他俩要一起,便不想去了:“那我先回班里去,有事我给你们打电话。” 李哲非抱着马梦阳,很快就到了三楼角落的医务室。医生看了看马梦阳的情况,果断给她找了点药输液,然后让他们立刻给老师打电话联系家长。 邹昫那个小手机不贵重,所以平时扔书包里,也不随手带着,李哲非就给庄莎莎打电话。恰好外面正在颁奖,音乐声震天响,庄莎莎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应不了,电话没人接。李哲非把手机往邹昫手里一塞:“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庄老师。”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 邹昫抓着李哲非的手机,有些慌乱,医生看他一个人不知所措,便搭话:“同学,你来登记一下这位同学的信息。” 邹昫赶忙把李哲非的手机放在床头,走到医生旁边写马梦阳的姓名年龄班级班主任这些信息。写完,邹昫发现身上一身汗都被风吹冷了,有点尿意上涌,就和医生说了一下,去上厕所了。 第27章 邹昫洗完手出来,外面的颁奖仪式也刚刚结束,所有人开始吵吵嚷嚷地往教学楼里走。 走到离医务室最近的那个楼梯口时,邹昫听见楼下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便探头张望,丝毫没注意身后有个人一把捂住他的嘴搂住他的腰把他往后拖。 邹昫挣扎起来,无奈身后这人感觉很瘦力气却极大,箍着邹昫的脸,快让他窒息。 几乎是同时,在邹昫听见那个刻在他脑海里的熟悉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在和其他人说笑着,而自己下身一凉,身后这个人竟一把拉下了邹昫的裤子。他的力气极大,把邹昫的内裤和校裤一起扯下去了。 邹昫吓坏了,拼命想要挣脱他,一脚蹬在他的脚踝上。这个男人动了怒,把邹昫转过去,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上去。 李哲非带着庄莎莎到三楼,看见的便是邹昫被一个明显是校外人员的黄头发男人扒了裤子、按在墙上亲,邹昫憋得脸都红了,那个男人却捏着他的下巴把舌头往他嘴里伸。 李哲非完全懵了,压根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庄莎莎也惊呆了,愣了好久才惊觉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冲上前重重地踹了胡家靖一脚,李哲非这才回过神,连忙跑过去和庄莎莎一块拉开这两个人。 胡家靖擦掉嘴上的唾液,邹昫慌得六神无主,眼里失焦,嘴也合不拢,只无措地靠着墙往下滑,蹲在墙角发抖。 庄莎莎抬手给了胡家靖一耳光,然后对李哲非大喊:“愣着干嘛,叫保安,报警!” 李哲非趔趄着跑进医务室拿电话报警。 胡家靖被打懵了,听见庄莎莎说“报警”就要跑,庄莎莎揪住他不放。也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围着不少带着好奇目光的学生了。 胡家靖突然来了勇气,龇牙笑道:“老师,我来找我男朋友,你打我做什么?” 由于那一巴掌耗了太多力气,庄莎莎的手也在抖。邹昫这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眼睛是不正常的血红。四周的人叽叽喳喳地指指点点,却没人敢靠近他们。 “你在胡说什么?”庄莎莎气得呼吸不匀,邹昫猛地站起来扑向胡家靖,像是要把人推下三楼同归于尽。如果不是裤子绊住了,邹昫怕是真能把人推下去。 有几个胆子大的,见黄毛儿半边身子都挂到墙外了,纷纷跑上来把这两人拉开,邹昫就像一头不受控、犯病的疯牛对胡家靖又打又撞,三个体型大他一圈的男生才勉强压制住他。 胡家靖看上去就比邹昫淡定得多,所以那几个人拉开他们之后也没怎么拦着胡家靖。胡家靖便转向那些路过的学生,露出一个夸张的大笑:“让大家见笑了,我就是想让大家看看,他长得是好看,可他是我男朋友,被我玩屁股的,你们可都别打他的主意。” 说完,胡家靖趁众人发呆,一个冲刺,扒拉开人群一路逃到楼下。 一阵风吹过楼道,邹昫被身上的热汗冷得一激灵,当场“哇”地一声,吐了。 教导主任刚和警察们叙述完这件事,便把办公椅一转,看向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庄莎莎和邹昫,他们左右分别还有李哲非和吕月萍。 邹昫始终惨白着一张脸,李哲非看上去也像失了魂。庄莎莎坐在两个男孩俩中间,和教导主任平静地对视。 校园里除了安保人员和他们,早就空无一人。窗外天色已黑,并且突降雷阵雨,正是电闪雷鸣的时候。 “莎莎,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教导主任叹了口气,“可是学校里面太多人看见了,这孩子不转学不行。” 庄莎莎假装不了冷静,她冷笑一声:“我不好受?我能有邹昫不好受?凭什么因为他被流氓欺负所以要他转学?!” 教导主任也很为难:“你得为这孩子想想。咱们这儿他还能呆得下去吗?而且、而且警察说那个混混还是一口咬定邹昫是他男朋友!” 庄莎莎觉得荒唐可笑:“那个流氓做出的是什么事,你从监控录像不也看见了?他说邹昫是他男朋友,你觉得可信吗?” 教导主任板着脸,语气也沉了些:“这不是我信不信。已经有人在到处传,说这孩子是个同性恋!你以为我能说让这小孩转学就转吗?!” 吕月萍和邹昫都很沉默,李哲非还呆坐在那儿,像个失忆的人。 庄莎莎皱着眉,一下子站起来,刘海被弄乱了,鼻翼微微一抽:“理由呢?他被同性欺负,所以他是同性恋;他是个同性恋,所以就不能继续留在学校读书?” 吕月萍此刻开口了:“庄老师,主任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劳您费心了。” 邹昫也像个突然被松了线的傀儡,静静地闭上眼皮,脊背也不撑着身体坐直了。 教导主任盯着吕月萍看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头看着庄莎莎:“庄老师,你和邹昫以及邹昫家长处理好孩子的转学手续吧。” “舅舅!”庄莎莎的嗓音尖刻起来。 “庄老师。”教导主任看着她,居高临下,“这是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作为一名有一定从业经验的人民教师,希望你能分得清是非黑白。” 庄莎莎泪花在眼里打转。 教导主任又对吕月萍微笑道:“家长,如果您需要什么特殊的帮助,我很乐意为您介绍一些学校。” 吕月萍却只是拍拍邹昫的肩:“去收拾书包。妈一会儿来教室找你。” “对了,”教导主任看向李哲非,“这位报警的同学也是目击人,请你替邹昫同学保密,能做到吗?” 李哲非这才有点回应,很轻地点点头。 庄莎莎拽了李哲非一下:“和邹昫一起回教室收拾去。回家注意安全。” 这次邹昫没像平时那样和李哲非装作自然地并肩走,而是和他隔着一米远,一直走在他后面。 庄莎莎和吕月萍在给邹昫处理档案。 走到教室门口,李哲非站在门外手往里伸,打开了教室的灯,外面恰好一声雷响。过道上飘进了雨水,风把两个小孩的半边身体吹湿了。白蒙蒙的灯光照在邹昫的半边脸上。 邹昫的神情却比雨还冷。 “邹昫......你......”李哲非不知道想问什么,被吓到,第一次被警察询问,又跟了邹昫好几个小时,嗓子哑得不像话,都不敢看邹昫一眼。 邹昫抬眼看他,瞳孔都是虚的,眼里只映出教室那点光,他同样哑着嗓子,问:“我、我想......抱、抱抱你。可、可以......吗?” 邹昫紧张。紧张到结巴。 李哲非一愣,邹昫不等他回答,很轻很轻地环住李哲非的腰,嘴唇恰好比李哲非心口的位置高一点点,烫得李哲非的心脏差点原地爆炸出来。 说是拥抱也不是。邹昫只是用两条细瘦的胳膊虚虚搭在李哲非腰间。 “我喜欢你。” 原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不是很紧张。 邹昫想,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李哲非浑身僵硬,好一会儿,邹昫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却看见李哲非表情扭曲的脸。李哲非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他果然很讨厌吗?邹昫绝望地想着,但是不知道脸怎么不受控地笑了起来。 李哲非突然给了邹昫一拳,打在邹昫左脸上,很重,一拳下去邹昫的鼻血也飚出来,洒在李哲非的手上。 “你是不是有病?你被别人恶心了要来恶心我?”说完,抬腿一脚踹在邹昫肚子上。 邹昫完全没有反抗,也不躲。他恍惚想起之前挨那两个陌生男生的打的时候,好像痛感还是敏锐的,可是也没有现在痛。 “邹昫,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你是不是吓疯了?你吓疯了为什么还要来吓我?!” 李哲非揪住邹昫的衣领,把他举起来,脚离地,衣领勒得邹昫脸发紫。 他真的太轻了。李哲非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在干什么!李哲非!你把人给我放下!”庄莎莎大叫,两个女人从远远的走廊那头急匆匆跑过来。 李哲非突然就卸了力,邹昫“咚”的一声,摔倒在地,听上去像是一块沉闷丑陋且普通的石头砸倒在地。 吕月萍扑倒在地,抱着邹昫,泪水不自觉地往下落。庄莎莎看着邹昫母子,看见吕月萍一直落泪又立马擦去,看了好几秒,才转头,叹息般对李哲非说:“帮他收拾一下。” 李哲非憋着劲,赌气似的狠狠扭头进教室,把两人的东西都收拾出来。 出来的时候,邹昫已经被吕月萍扶起来了。吕月萍喉咙里还有轻轻的呜咽声,只是眼里没有泪水。李哲非把邹昫的东西扔在他的脚下,不等庄莎莎说话,大步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 吕月萍用热毛巾替邹昫擦脸,一点一点地碰,一边擦一边气息颤抖地吹气。 “其实你是喜欢那个孩子的,对吧?”吕月萍像是哄婴儿睡觉,问道。 邹昫转转眼珠,看着吕月萍:“你、你是不是......也、也觉得......我有病。” 不等吕月萍开口,邹昫忍着脸痛咧嘴一笑,发红带血的淤青在他脸上被肌肉拉扯变淡:“我、我也觉得......我有病。” 第28章 吕月萍眼里全是泪,脸上却在笑,声音里也是哭腔:“宝,你说你有什么病,你和妈说,啊,你当着你妈的面说你有什么病?” 邹昫终于哭了出来。 吕月萍从没这么委屈过。小时候孤儿院的好院长舍不得让她这个年纪最大的姑娘受委屈,结婚后贴心的丈夫舍不得让她受委屈。现在自己的儿子认真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有病”的时候,吕月萍很想哭出来,把这小半辈子没哭过的泪流尽。 “宝,你以为妈不知道吗?啊?妈和你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你的意思我还能看不懂?”吕月萍放下凉毛巾抬手擦泪,“你内向,但是你一提到那个小李的眼神,就和小时候你在你爸背后找到他故意买给你的奶糖一样,你是真高兴啊。” 吕月萍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擦了一把泪,又哭又笑地说:“你这张嘴叼呢。便宜的水果糖不吃,就要吃贵的奶糖,还要奶粉做的,奶精做的你也不吃。你爸当时被你逗乐了,说再穷也要把你放甜奶罐子里长大。” 邹昫不明白吕月萍为什么会想到死了的父亲,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只知道哭。 吕月萍老是一边哭一边笑,一手一手地擦眼泪:“其实我看出来了,我也懂。妈以前是读过书的,是很爱读书的,只是我没钱上学。我年轻的时候在一个小区做清洁工,那里住了位大学教授,特别洋气,隔段时间就会把他家老的杂志扔给收废品的,我又问收废品的要。我看见过,有一对年轻的男孩子结婚的新闻。那是我第一次见,两个外国男孩子在一片草坪上,在飘着的彩虹旗下亲吻。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有爱情的,也有人会祝福他们。” 邹昫虚弱地叫着:“妈……” 吕月萍深吸一口气:“我当时很惊奇。但是后来我再没见过这些,也就没关注了。直到后来我和你爸生了你,一个小男孩,我也没往这些事上想过。 “可是这些时间我又会想起那些来,想着想着我还去网上看过。有的是这些孩子自己在问,也有这些孩子的父母在问,都是问可不可以,对不对,该怎么改。” 邹昫的泪流干了,脸上白花花错综几条泪痕,他在模糊泪眼中看吕月萍,喃喃道:“妈……妈……” 吕月萍站起来,把儿子抱住,把自己最柔软的腹部给儿子做最坚实的倚靠,就好像让孩子回到他被孕育的地方。 “宝,我最开始真觉得我受不了。你爸就你一个孩子,你要是喜欢同性,那你以后怎么能有孩子呢?你爸可不就绝后了?我以为我能祝福别人是真爱,我肯定不歧视他们,可是这种事出在我的宝身上,我真的慌了。”吕月萍摸着邹昫的头,听他发出抽抽搭搭的哭声,安抚道,“但我不确定,我也不敢拿这种事来问你。结果就在那天,你第一次和妈提了一句他的名字,妈就失眠了。我觉得我没睡着,迷迷糊糊你爸好像看着我,叫我别哭。还和我说辛苦我了,要照顾我们的孩子。我说,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我照顾我的孩子,怎么能是辛苦呢?你爸就说,咱俩都是穷人命,但是咱俩是真心相爱的,你是咱们永远的宝贝,不是累赘。你以后要是不能和爱人有个宝贝,也要和爱的人快快乐乐的。” 邹昫却抬头看她:“妈……他、他不喜欢我……他、他还说我……发疯……我没有那么……那么高洁……的……爱……不像、不像你……和爸爸……” 吕月萍蹲下来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脑袋哄:“傻孩子,这算什么事?啊?小李哪懂这些?今天别说你,他,还有你们庄老师,都被吓坏了。小李怎么会懂呢?” 邹昫一直倒吸气,吕月萍便给他顺背:“宝,不怕。这种事急不得,啊。不管有没有这么个人你都记得,妈妈是爱你的,还有你徐爷爷,他多喜欢你啊。以后、以后要是妈妈和徐爷爷都不在了,你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是不是,啊?你和妈妈保证,保证你一定会好好爱自己。” 邹昫呼吸终于缓过来,他的头抵着吕月萍的头,重重地点。 洗了澡,邹昫就开始害羞,不肯让吕月萍替自己上药。他穿着短裤,吕月萍看见他的大腿被搓红,几乎破皮,嘴唇也被他擦得血红。 “宝,想吃点啥,妈去给你买。” 邹昫一手擦着头发一手去拿药,傻乎乎地说:“想吃奶糖。” 吕月萍很轻地叹了口气,出门去了。 回来的时候,除了奶糖,吕月萍还买了一大份烤鸭和八宝饭,还给邹昫带了一支小蘑菇形状的润唇膏。 母子俩安静地吃完了烤鸭和饭,干干净净,连一粒米也没剩。吃完饭,邹昫把碗洗了回卧室,吕月萍收拾完垃圾去洗澡。 徐竞强给邹昫找学校,倒是很轻松。不过这次邹昫自己也同意只挂个学籍,其他的全程跟着画室走。“转学”之后,邹昫只在家休息了一周,就顶着一脸伤大大方方去画画了。 是他那个冲刺意大利院校的班,遇不到韩亦可。 期末考试的时候,邹昫还是去了新学校参加考试。一个人去,又一个人走。 成绩如何不重要,只要能进一所普高就行。邹昫的数学一直能在及格线,英语和语文还算不错;物理是真的不行,总是差那么几分及格。 不过他的意大利语进步飞速,在画室里几乎不和别人说中文。 因为他发现自己开始说话结巴了。 吕月萍也看出来了,但这不影响她继续对邹昫温声讲话。有时甚至看起来像独角戏。 直到真正放暑假,邹昫才因为要加入画室的新群而登录那个很久没碰过的QQ。既不意外也不失望,没有任何人给他发了消息来。 邹昫加了群,看看群里有没有什么重要通知,收了收老师发的图片文件,就准备下线。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动了。 邹昫听着振动声被桌板放大,心里悄悄祈祷了一下。但是没什么内容,就是单纯“希望”了一下。 是韩亦可。 邹昫接起电话,不说话。韩亦可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韩亦可才问:“邹昫吗?我是……” “我、我知道。”邹昫打断她。 韩亦可又不说话了,但呼吸声变重。邹昫只好接着说:“你、你找我……什么事?” “对不起。就是……就是春游那次。”韩亦可说这话时像个羞涩的姑娘,和平时那种机灵样儿完全不同。 邹昫感到奇怪:“你、你这……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那次春游之后没多久,你就一直戴着口罩。而且赵开心还来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我——赵开心就是当时初二现在初三的一个小混混。所以我就猜到他们把你打了一顿。后来我又找人把他俩打了一顿。”韩亦可语气很诚恳,但是邹昫已经想起来了:马梦阳的警告、偶尔身后有人的错觉、这么久赵开心他们也没来找茬…… “谢、谢谢你。”邹昫想了几秒就说,“这、这不是……你的错。我、我很高兴……你能把我、把我当朋友。” 韩亦可又沉默了,好半天吸着气说:“所以,胡家靖……其实……其实也是和他们有关。” “嗯……明、明白了。”邹昫答道。 “你怎么……口吃这么严重?” 邹昫轻笑一声:“吓、吓得。” 韩亦可总是被邹昫这性子弄得不知说什么好,又或者说,事已至此,韩亦可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和邹昫交流。 两人都没挂电话。 最后,韩亦可小声说:“你放假了吗?我刚刚看见你上QQ,就突然想和你坦白这些事。” 邹昫依然笑:“你、你怎么……这么多事……要、要和我……坦白?” 韩亦可想起自己当时装不认识徐竞强这事儿,后来也是和邹昫“坦白”的,不由得也笑了。但是两人笑了一阵,韩亦可说:“邹昫,你想知道他的事吗?” 邹昫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但是他不明白现在他还有什么必要知道“他”的事。他又不愿就这么傻傻地不说话,只随手拿了本新书翻看,发出些声响来。 韩亦可心里大概是觉得这事瞒不得,便说:“他和一班的刘雪瑶谈恋爱了。学校里看不出来,刘雪瑶天天发动态秀。学生们都在议论她的事。” 邹昫面无表情,心里甚至没有太大感觉,只是呼吸微微一紧,手指不经意从新书某页划过,指腹上突如其来一阵痛。 被纸张划破手指了。邹昫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想起以前在一些花花绿绿的百科全书上看过的“纸很锋利”这个论点,心里感慨:原来是真的啊。 “我、我先去处理……手,被、被书……划破了。”邹昫就和没听见韩亦可刚才说的那一大段话一样,自顾自地挂了电话,抽了张纸,包着手指出去洗手消毒了。 右手无名指。还好画画不怎么用无名指。邹昫忍着酒精带来的刺痛感,坐在沙发上发呆。 李哲非答应刘雪瑶了。这是好事吧?毕竟他不是说过“为什么要和不喜欢的人谈恋爱”、“早就拒绝过”之类的吗?突然答应刘雪瑶,是因为他喜欢这个女孩子吧? 第29章 被纸张弄出的伤口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又肿又疼,内里发痒。看着不凶,却比刀割伤还疼。 邹昫捧着自己的右手,坐在床上发呆。他不想去想李哲非的事,但是隐隐约约又觉得李哲非突然谈恋爱,是不是真的和自己有些关系。 因为他被吓到了。吕月萍都说,小李也不过是个被吓坏了的孩子。 邹昫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的喜欢很吓人? 不怪李哲非。只是邹昫知道自己应该断了。下了这么多次决心,邹昫总是一次次破防。不知道到底是可乐鸡翅太香,还是烟花夜空太美;也不知道到底是樱木花道太帅,还是美国巧克力太甜。一次次的,为了李哲非坚持或放弃,全是邹昫一个人在纠结、在折腾。 初二的最后这些月,邹昫很感谢徐老爷子。这些事不需要隐瞒,也不需要解释,徐竞强是不会伤害邹昫的。他依然当着所有老师学生们的面明目张胆地偏袒邹昫,依然喜欢从背后吓这小孩。除此之外,徐竞强好像终于看出来邹昫不喜欢他喜欢的那家排骨汤——因为老板放太多花椒了。 邹昫每天学习中考科目六个小时,画画三个小时,上语言课三个小时,被徐老爷子天天一个电话监督着锻炼身体一小时,不算吃饭睡觉的时间。 很忙,但是很充实。邹昫了解了很多西方文化,看了很多西画,但是他又有些喜欢中国的水墨画。 徐竞强就笑他,吃着碗里看锅里,贪心。 邹昫每天都过得这么累,过了一年多这样的日子,最终在中考那天早上,吃了吕月萍做的一小碗打卤面,配两个煎蛋,一个人去参加中考了。 考完那天,徐老爷子特意推了自己的几个应酬,请邹昫母子俩还有邹昫的姑婆一起吃饭。席上,徐老爷子倒了一小杯白酒给邹昫。 邹昫很为难地看着徐老爷子,又看看吕月萍,吕月萍乐呵呵地哄他玩:“你试试吧,喝不惯就不喝。” 姑婆拿筷子头敲了徐竞强的手一下:“你可消停点!” 徐竞强瞟她一眼:“你打人很痛。” 邹昫接过那一杯,眨着眼睛看徐竞强:“我、我就……抿一口。” 还没送到嘴里,光是闻着,就有一股五谷发酵的味道,熏得人头晕。吕月萍把酒杯从邹昫手里拿过来,敬徐竞强:“徐老,姑姑,谢谢你们这么多年来对我们母子俩的照顾。尤其是邹昫的学业。我敬你们。”说完,把杯里几钱酒一饮而尽。 两个老人也端着酒杯应了这礼,徐竞强眯着眼睛看邹昫:“小家伙,还没成年呢!就真敢喝酒啊?” 邹昫看明白了,只好嘿嘿傻笑。徐竞强招呼服务员:“拿瓶冰的百事可乐来,一定要百事的。” 邹昫都忘了自己有没有买过百事可乐。或许有,或许没有。他对画室生活没什么特别的记忆。因为徐竞强的安排,邹昫和一些精于雕刻的同学在同一片地方练习,偶尔能遇到韩亦可或者朱佳倩,不过大多是远远的,你看见我我没看见你的那种相遇。 韩亦可好像长高了很多,更漂亮,也更冷。而且追求她的人也越来越多,她的画技也在画室里越来越有名。 可乐拿上来了,徐竞强举着筷子笑:“还是韩亦可那小丫头和我说,你爱喝百事可乐来着。” 邹昫拧开瓶盖,听它“噗呲”冒气泡,又合上,看着徐竞强笑:“谢、谢谢……” 姑婆就说他:“小孩子,还在长骨头,少喝点碳酸饮料。” 邹昫抱着那瓶湿漉漉的可乐笑得开心:“好。” 成绩下来,邹昫发挥超常,语文英语的分数都比平时高了十多分;数学更是惊人,考了一百三;其他科也刚好及格;体育差四分满分。 进普高问题不大,邹昫心里也有数。只是徐竞强提议过,说他在附近一个城市的一所知名高中里有关系,可以让他去更好的学校挂名。 邹昫拒绝了,徐竞强和吕月萍也就随他去。 读了一学期的书,吕月萍告知邹昫,姨妈要结婚了。 邹昫有些没反应过来。印象里,姨妈一直都温温柔柔斯斯文文的,好像透明的,没什么存在感。突然说她要结婚,邹昫心里觉得她好像耀眼了起来。 “姨妈说,本来她在那边买了一套房,但是她老公要她搬去他家住。姨妈让咱俩和她一块去。” 吕月萍无所谓。这两座城市文化差异、地理环境差别都不大,她靠手艺赚钱,哪儿哪儿都能吃饭。 而且之前徐竞强提过的那所高中也在那个城市。 邹昫明白了。吕月萍想和妹妹在一起,也想带邹昫离开这个让他哭得狼狈的城市。邹昫也知道,好的高中未必能让他学习变更好,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相对新的环境。 邹昫同意搬过去了。寒假,过年前,母子俩就收拾好,准备和姨妈一起过年去。 上火车的时候,邹昫趴在窗户上向外看。这是清晨的一班车,冬天天也还没亮,外面和半夜没什么区别,什么都看不见。玻璃上全是邹昫呼出的白雾,他用手把这冰凉凉的水汽擦掉,吕月萍就递给他一张卫生纸:“脏得很,你还上手玩呢。” 邹昫接过来擦手,突然有点想念韩亦可。 他很久没有和韩亦可联系了,他这两年几乎没有任何社交。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会儿自己居然会想她。 姨妈和姨夫的新家很大,比姨妈自己攒钱买的套二小房子大得多,也显得冷清。姨夫叫黄志远,长得浓眉大眼威严周正。大概是初次见面,他对邹昫和吕月萍还算客气,也不热情,不过他一直暗示姨妈,嫌她做的鱼不入味,嫌她笨手笨脚。 邹昫说不出黄志远哪里怪,但是黄志远确实又没什么不好的,因为姨妈脸上带着邹昫十多年来没见过的幸福笑容。 徐老爷子默不作声地替邹昫安排好了新画室、新学校、新班级。他对邹昫的学习进度比邹昫本人还熟悉。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吕月萍不摆摊,找到一家便利店做收银员,还发现自己可以买十字绣做成成品再卖钱。 邹昫怕他妈成天不是久站就是久坐,跟着他妈一起,绣了一个星期,给吕月萍做了个软乎的靠枕。 吕月萍生理期总会痛,痛得难受,邹昫就给她熬红糖水,劝她去医院看看。 吕月萍也不摸小孩的头了,只笑着把勺子里的热水吹凉:“知道了,画画去吧。怎么比你妈还啰嗦。” 邹昫也没想到徐老爷子让人把他分到最好的理科班去了。班级门口贴了学生名单,很直接,是按照学生们上学期期末分科考试的成绩分的班,名次都还明晃晃写在上面。 第一名黄汶。汶,好奇怪的字。邹昫盯着看,觉得好玩。心说他们这辈儿小孩的名字怎么总用冷门汉字。 邹昫来得很早,班里只有三个人,按座位表坐的,隔得挺远。 邹昫沿着座位一个个看,终于在一个贴着“黄汶”的桌子旁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要是徐老爷子真敢说他没动过手脚,邹昫觉得自己得陪他搞一整瓶酒。 这可太戏剧了。邹昫歪着头把“黄汶”两个字看了好几遍。 刚要坐下,一个女生就在他们后一个座位坐下了,一边坐一边大大咧咧对他说:“你是黄汶?” 邹昫笑着摇了摇头。 那女孩放下书包打量他:“挺像的。” 邹昫一愣,指了指自己:“我吗?” 女孩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都没见过你。长得和黄汶还挺像的。” 邹昫笑道:“邹昫。”然后随手把自己的名字撕下来给他看。 这段时间下来,邹昫不那么结巴了,就是说话挺慢,不紧张就能说得流畅些。 这女孩嘻嘻哈哈的,看上去很好相处。邹昫恍惚间以为这人是马梦阳。 邹昫刚捏着纸条转身回去,就看见一个特别白的男孩子背着书包在讲台上看什么东西。 这个男孩很抢眼,是真的乌发红唇,更显皮肤白,离得远也看得出那张脸长得精巧至极。他看完讲台上贴着的东西,一撩眼皮,直接往邹昫这儿走。 邹昫一直看着他,有些惊讶。 这么好看的男生,真的是自己的同龄人吗?那女同学怎么回事?居然说自己和他长得像? 黄汶站着,见这个新同学一直盯着自己,有些无语,冲他挑了挑眉:“邹昫?” 邹昫愣住:“你、你怎么知道?” 黄汶拉开椅子坐下,冲讲台一扬下巴:“上面贴了座位表。” 邹昫笑了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痴汉:“哦。” 黄汶没理他,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桌。 黄汶也不知道是不是成绩太好,所以不上晚自习。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了他就收拾了书包准备走人。奇怪的是,他看见他这个同桌也收拾收拾走了。 “你也不上晚自习吗?”黄汶主动问道。 邹昫停下收拾的动作,抬头看他:“也?” 黄汶抖了抖肩膀,书包也跟着晃了晃。 邹昫把拉链拉好:“不上,要画画。” 黄汶看着他:“你也画画?” “也?”邹昫发誓自己真的不是复读机。 黄汶笑了笑便要走,邹昫叫道:“那你等我一起。” 黄汶居然真的停下来等他。 黄汶话很少,少到邹昫在他面前都显得话多。 走到校门口,邹昫看见校门口那栋写了大大的“国际部”三个字的建筑门前站了一个个子特别高的棕发男生,正无所顾忌地拿着手机打字。黄汶走到他旁边淡淡丢下一句:“走吧。” 那个男生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黄汶,以及邹昫,微微一笑,温柔得像是一缕微风:“好。” 邹昫看傻了,是真的看傻了。这所学校里怎么这么多长得好看到令人失语的人? 而且这个高个子帅哥是外国人,棕头发绿眼睛,皮肤白皙五官深邃,像极了邹昫曾经画过的雕像们,有一种不受性别限制的美感。 第30章 新画室在木林路,邹昫没去过。 他问黄汶:“木林路,怎么去?” 黄汶和那个外国帅哥都扭头看他,那个外国帅哥笑着问:“你也去木林路?” 邹昫冷静了一下才强迫自己别说出“也”这个问句,不然黄汶可能会觉得他指定有点毛病。 不过这个外国帅哥的中文挺流利的。 黄汶显然见怪不怪,只说:“那就一起走吧。” 邹昫问他:“你是去,画画?” 黄汶不说话。那个外国帅哥就说:“那里什么都有,我们去练舞。” “跳舞?”邹昫看看黄汶,看看外国帅哥,“你俩一起?” “嗯。”黄汶冷冷淡淡地把话接过去,“阳翊,这是我新同桌,邹昫。” 阳翊笑道:“你好,我叫阳翊。” 邹昫看着他:“你是,哪里人啊?” 阳翊对这种问题习以为常,答道:“意大利人。” “哇。”邹昫笑了笑,没多问什么,和他俩一起走着。 到了木林路,邹昫心想他俩是去跳舞,自己是去画画,应该不和他们顺路,想问一下就自己走,结果阳翊对他说:“画室在二楼舞室的尽头。我有个朋友也在那里画画。” 邹昫点点头:“好。” 这个画室的人好像都是高中生年纪,邹昫看了一眼,几乎都挺有个性的。 画室里没有邹昫的熟面孔。一个扎着低马尾的眼镜男问他:“哪位?” “邹昫。” 眼镜男点点头:“这边来。” 画室里的人都很安静,大概是因为没有新生,也没有小孩子,那些看上去像老师的人也自己画自己的。 那个眼镜男像是看出了邹昫的猜想,轻声对他说:“这里没有专门教画画的老师,平时老师们看心情来。” 邹昫转头看向他,有些意外,歪了歪头。 他把邹昫带到临街两个画架旁:“你自己弄吧。” 邹昫看了看,外面没有高楼,对面那栋矮小居民楼外面是橘红色的墙。 这条街看上去很热闹,也有很多当下流行的文艺小清新风格的店铺。邹昫忍不住笑,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种强烈的、鲜艳的、具有冲击力的画面了。 橘红色。像极了一片夕阳。 邹昫突然有些难过,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扶着画板的手慢慢滑下。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怎么会突然想到这句诗? 邹昫只觉得这种被“美”震撼到想出伤感诗句的时刻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究竟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美好憧憬似的情绪了。 画了两个多小时,邹昫收拾收拾就下楼回家去,到楼下,就看见黄汶和阳翊一起走着,然后阳翊站在路边陪黄汶打车,还替黄汶拉开车门,很绅士地为他挡着,对他笑着说了句什么。 邹昫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又看着,出租车已经绝尘而去,阳翊只是一直盯着车屁股。 阳翊那个样子还怪……奇怪的。他带着一种很像邹昫看过的一些狂热艺术家的故事里、作者对那位艺术家的“痴”的描写那种神情。 连续好几天,邹昫都无心上课听讲,只觉得黄汶长得属实好看。岂止是好看,他很像那种小众爱好的BJD娃娃,瓷白皮肤大眼睛,乌黑头发红嘴唇,素颜却似盛妆,五官精致又干净。 阳翊也好看,像一座圣洁干净的雕像,散发着超越人气的美,却不是黄汶这种艳得令人心碎的脆弱美感。 邹昫直觉黄汶和阳翊之间一定有什么。 果不其然,这天晚上,回家路上他又碰见这俩人走在他前面,他们走在一条只有零星几个昏暗路灯的小巷里,黄汶突然停下,转向阳翊,拉着他的胳膊笑着说了些什么,阳翊也挺意外的,不过很快,他展颜一笑,低下头在黄汶嘴唇上很轻地啄了一下。 邹昫看见了,人也傻了。 黄汶和阳翊……确实看上去很漂亮。 黄汶并不是每晚都要去跳舞的。过了好几天,邹昫又和黄汶一起溜了晚自习。快到校门口,邹昫看见阳翊又在等黄汶,但不止他一个人,他旁边还站着个长发高个的女孩子。 邹昫突然叫住黄汶:“上周你们,在巷子里,我看见了。” 黄汶脚步一顿:“什么?” 邹昫带着一脸无所谓的嬉笑:“我看见,你俩,接吻了。” 黄汶皱着眉看他,语气很生硬:“你想说什么?” 邹昫走到他前面看着他:“别怕,我不会,说出去的。” 黄汶突然笑了一下,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蔑视。邹昫从没见过有人可以把那种冷笑笑得这么好看,却又让人极有压力。 “说什么呢?” 邹昫也笑了,不过比黄汶友好多了:“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因为我,也喜欢,男生。” 黄汶愣住了:“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邹昫歪头看他,认真问:“你不害怕吗?” 黄汶感到莫名其妙:“我要怕什么?” 两人就站在操场中间对视了很久,黄汶终于受不了,绕过他继续走。 邹昫连忙跟上去:“你不生气哦?” 黄汶看也不看他:“你又不喜欢我男朋友,我管你呢?” “啊?他真的,是你男朋友?” 不知不觉已走到校门口,黄汶压根不理他。像是莫名有种感应,邹昫一下子认出和阳翊站在一起的女生是韩亦可。 邹昫长高了很多,和黄汶差不多高。邹昫看见韩亦可只比黄汶矮一个头顶。 韩亦可看见邹昫的第一眼,很轻很快地蹙了蹙眉,大概是没认出来,她笑着和黄汶说:“猫弟弟,今天出来这么晚?” 阳翊笑道:“别乱叫了。” 韩亦可举手投降:“好好好,我是外人我是外人。” 邹昫终于开口叫她:“韩亦可?” 邹昫变声期,声音一点也不嫩,可是这语调,这熟悉的感觉,韩亦可这辈子都不可能忘。 “邹、邹昫?!”韩亦可不走了,转头瞪大了眼睛。 阳翊和黄汶也停了下来,转头看他。 黄汶看看韩亦可:“你俩认识?” 韩亦可还是说不出话来,邹昫接过话去:“我们,初中同学。” “是……是,初中同学。”韩亦可这下总算看出来了。 本来今晚是韩继想请黄汶和阳翊一起吃晚饭,韩亦可把邹昫也拉去了。 邹昫先是不同意:“算了。我去画室。” 韩亦可看他,柔声问:“木林路吗?” 邹昫点点头。 “那正好一起啊!” 于是在那对小情侣身边,韩亦可就像一个勤恳的推销,一直围着邹昫絮絮叨叨。 邹昫只好同意了。 韩继显然记不得邹昫了,只当女儿带着新朋友来,也不管。不过他明显对黄汶很感兴趣。 邹昫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来,阳翊和韩亦可是青梅竹马的朋友,韩亦可现在也在国际部挂学籍,以后大概是要去法国学服装设计。 韩继问了黄汶不少问题,邹昫才知道黄汶居然刚好是韩继的影迷。韩继问他:“你最喜欢哪部电影?” 黄汶笑着:“《野花园》。” 韩继推了推眼镜,微笑着:“其实国内的版本和原版出入很大。” 黄汶好奇:“我是感觉有些牵强。兄弟俩都挺疯的,我真没想到最后哥哥会妥协,和一个女人结婚。” 邹昫听得云里雾里,总觉得黄汶说的那句话后面好像藏着一个巨大且复杂的故事。 “其实最后,他俩卧轨自杀了。”韩继双手合十放在桌上。韩亦可兴致不大,一直挑琥珀桃仁吃。 韩继看见了:“年年,别把糖当饭吃。” 韩亦可不搭理他,哼哼唧唧道:“你不是在聊电影吗?别理我。” 这会儿韩继的目光也转向邹昫,他对邹昫微微一笑:“你吃好了?” 韩亦可立马替他回答:“爸你别笑了,瘆人。” 韩继瞟她一眼:“小混蛋。” “你还记得吗,这是我初中同学,你和徐爷爷一起来画室见过的。”韩亦可擦了擦嘴说。 韩继闻言,仔细看了他好一会儿,也不知道究竟想起来没有。邹昫只能对着他笑。 邹昫是真没在画室见过韩亦可,韩亦可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去了邹昫的画架旁边那个画架,书包往地上随便一放,转身看邹昫:“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邹昫把书包也放地上:“又是也?” 韩亦可的表情有些复杂:“你……其实来这儿也好。你来多久了?” 邹昫在书架上找自己没画完的画,边找边答:“大半年了。” “挺好的。”韩亦可笑着摊开一张纸,“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再相遇。” 邹昫找到了自己的画,也把它铺上:“嗯。” “你居然和黄汶一个班?!” “假的。”邹昫也觉得好笑,“徐老爷子,安排的。” 韩亦可转了转脖子:“也怪不得。黄汶在学校里可是出了名的。” “怎么了呢?”邹昫笑着问她。 “学校里无非就是说他长得好看成绩好。”韩亦可朝外面努努嘴,“舞室那边可火辣呢。一会儿要去看看吗?” 邹昫笑得手抖:“不去。怕他,男朋友,揍我。” 韩亦可拿着笔,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住:“你都知道了?” 邹昫不回答这个问题,他问:“你,为什么,也来这儿了?” 第31章 韩亦可想了一会儿:“就……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我家的事。” 邹昫表示理解,自己画自己的去了。 不过才画一个多小时,邹昫还是被韩亦可抓拽着去了舞室。 邹昫拗不过她,却也只能笑:“你怎么这么,活泼了?” 韩亦可也笑:“你怎么也这么损了?” 邹昫透过舞室的玻璃门往里看,黄汶班里女生居多,全是那种打扮得很新潮时尚的。黄汶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短袖,白得扎眼。 “黄汶,好漂亮。”邹昫由衷夸道,“他男朋友,也很漂亮。” 韩亦可偏过头问他:“你们班有人喜欢黄汶吗?” 邹昫正想说话,又止住了,眯着眼笑:“你要,和他男朋友,告状。我不说。” “哦,”韩亦可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就是有了?” 邹昫笑而不答。 有了共同好友,邹昫和黄汶他们的来往也更多了些。快考试了,邹昫问了黄汶一句:“你可不可以,给我讲讲,英语。” 黄汶二话不说,拿过邹昫的成绩单看了看他前几周的周考成绩,很诚恳地问道:“你确定你不补补数理化?” 邹昫微笑着摇头:“那些……不重要。” 黄汶有些诧异,随即又说:“你至少学学数学吧?” 邹昫认真回答:“我学了。” 黄汶无语凝噎。 “就是,确实,也就那样。”邹昫解释道,“你先,给我讲讲,英语吧。” 黄汶点点头,刷刷刷找了几个厚本子出来:“除了背单词,这些语法、例句、范文,都有。我初中到现在的,贴了标签的地方是常考点,你拿去玩吧。” 邹昫看呆了:“你、你还随身带着啊?” 黄汶的耳朵有点红,也不看他:“前几天陆续带来的。就是想到马上要考试了,复习用。” 邹昫才不信他是带来自己复习用的。想不到看着挺酷一美少年,心思还挺细。他笑了起来,突然想到初一那会儿的韩亦可。 邹昫很少想到初中的事了。一半的时光在画室,另一半的时光也没多少花在学习上。 整个初中三年只多了个爱喝百事可乐的陋习。 是这样了。邹昫的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除此之外初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就是遇到个流氓,喜欢过一个男生,习惯喝起可乐来。 黄汶自然是不知道邹昫有这么多小心思的,也不知道邹昫怎么突然赖上自己认真学起数学来了。不过相对于讲英语,黄汶更情愿给他辅导数学。因为阳翊也不会英语,成天追着他叫“黄猫猫老师”,说什么“学费都收了总得教我吧”。 韩继的新电影《无风岛的夏天》快要上映了,他计划劳动节假期去东北陪主演巫安宁搞粉丝见面会,韩亦可又准备蹭她老爸的行程白吃白喝,叫上了这三个男孩一起上东北玩。 韩继被活宝女儿逗得乐不可支:“就坑我钱呢?” 韩亦可不管:“你再拍几个片儿不就回本了?” “我回哪门子本儿?你这祖宗!”韩继正笑骂着,手机响了。巫安宁给他打电话。 韩亦可瞄了一眼,耸耸肩,又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自己也拿出手机联系邹昫和阳翊。 四人围着一桌滋滋冒油的烤肉,都不说话,只有阳翊看着边缘被烤焦的肉眉头越拧越紧。 韩亦可注意到阳翊的表情,大大咧咧用大铁夹子夹起那块肉放到阳翊面前的盘子里:“你看你那没品位的眼神。微糊,才是烤肉的精华。” 阳翊不可思议地看着韩亦可:“我就看看而已,你这是干嘛呢?” “我照顾外国朋友!”韩亦可理直气壮。 邹昫就说:“越俎代庖。” 黄汶几乎立刻就懂邹昫在说韩亦可越了自己,心里莫名害臊,也给邹昫夹了一块肉:“吃吧,您可免开金口了。” 阳翊听不懂,手机突然又响了一下,他对发黑的烤肉没兴趣,就拿起手机看。韩亦可也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盯着邹昫:“不是,你语文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邹昫喝了口啤酒不理她。 “得瑟吧你,”韩亦可“切”了一声,“看把你能的。” 阳翊却把手机递到黄汶面前:“妈妈在木林路那儿拍的照。你看这人,是不是上回被你打了的那个?” 黄汶没拿着他的手机,只盯着看,好一会儿,他点点头:“胡家靖那傻逼,我还以为他这么能惹事早被人打了呢。” 啪嗒一声,一个玻璃杯碎了,里面只剩几滴啤酒,溅在离它最近的邹昫的小腿上。 当年韩亦可只听说过他的名字,没见过他人;如今韩亦可只见过他被黄汶按在墙上揍,不知道他就是“胡家靖”。 黄汶和阳翊只当韩亦可被邹昫不小心碰倒玻璃杯吓到了,忙叫老板帮忙收拾一下。 “你说那个水娃是胡家靖?!”韩亦可控制不住惊叫出声。 “水娃?”邹昫看着黄汶,面上很平静,但是攥在桌下的手几乎快要违背生理原理,自己捏碎自己。 “最开始他骚扰我的时候染了个亮蓝色的头发,所以我们一直叫他水娃。”黄汶解释道。 “他……怎么你了?”邹昫不敢看着黄汶,他猜想自己的眼神一定非常吓人。 黄汶挑了一个小土豆,没怎么关注邹昫那一点极力隐藏的失态:“就是之前在一个舞室来着,他站我旁边,老对我动手动脚。本来我以为他可能是不小心碰到的,没管,结果这傻逼非要一个劲儿问我怎么不理他,就被我打了。” 阳翊却看见邹昫额角的青筋,又看了看失神的韩亦可,碰了碰黄汶的手背。 黄汶话音未落就戛然而止,他茫然地转头看了看这两个人,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邹昫,你俩也被他骚扰过?”黄汶直接问。 韩亦可只是静静地看着邹昫,又像是很不忍,闭上了眼睛。 邹昫抬起头来嬉皮笑脸:“是我,她没事。你打了他,你好厉害。” 韩亦可猛地睁开眼看着邹昫,呼吸都随着她的紧张程度变乱。 黄汶和阳翊两人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小对视了一瞬,阳翊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三年前。”邹昫说,“我读初二那年,四五月份,学校开运动会。” “他……是不是……偷偷跑进你们学校?”阳翊试探着问。 黄汶不是好心的人,但也多少因为韩亦可的缘故,想试着对新朋友坦诚些。不过他确实不太会说话,怕问得不合适。所以阳翊轻声细语地来替他做这件事。 邹昫看上去有些惊喜:“看来,他就喜欢,这种套路。” 韩亦可接着说:“上学期,学校刚好五十周年校庆,举办活动,学校里有很多人进进出出。他那会儿就在骚扰黄汶了,被拒绝,就跑到黄汶班里到处泼鸡血。” 黄汶想起来了:“嗯对。幸好有韩亦可帮忙,不然我们班黑板报就因为他不能评分了。” 邹昫笑得很用力:“这样啊。韩亦可,你还真喜欢,画板报。” 韩亦可突然站了起来,就像当时邹昫仰视她哀求她别让李哲非一起来画板报那样,不过反过来,是她带着哀求的目光俯视他:“邹昫,你难受,你想说,你哭出来都可以。你别这样好不好?你笑得我难受。” 邹昫脸上丑且浮夸的笑瞬间消失。 “你难受,什么呢?”邹昫抬头看着她,“又不关你的,事。” 他和韩亦可对视了一会儿,韩亦可终于像是受不了,咬着嘴唇冲他点点头,眼里噙着泪花笑,离席了。 邹昫也站起来,对两位新朋友欠一欠身:“抱歉。你们,慢慢吃。”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谁也看得出来邹昫是经历过什么的。邹昫也想,想在一个认识那时的自己的人面前,把那时受的伤再撕开来,流流脓。但是他又忍不住嫉妒黄汶。 如果黄汶也是十四岁的时候被胡家靖骚扰,他肯定也会打回去。这不是年龄的问题,是黄汶天生性格就如此。 邹昫也知道,韩亦可无辜,他不应该要求她共情。 这次之后,邹昫就很少在学校碰见国际部的那两个人了,黄汶也对胡家靖以及那天的事闭口不谈。邹昫想不明白,那天怎么就对韩亦可阴阳怪气了。 在对外倾诉这方面,他像一个初学游泳的原始人,害怕湍急的水流所以一直不敢去尝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踏入水中,却被突然掀起的小浪再次吓退。 邹昫一直都是一个知道轻重缓急的人。只是他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试着讲述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连吕月萍也不知道,邹昫喜欢李哲非的心路历程有多坎坷。 而且这么些年不也过来了吗?就像是……很有目标地活着。 邹昫依稀记得在他和韩亦可不算很熟的时候,好像有个什么人和自己说过,觉得韩亦可是个特别有决心的人,说韩亦可画画好学习也好。目前看来,她的决心一定是以后去法国学设计。 邹昫想着想着把自己逼入了死角:是谁这么和自己说过韩亦可来着? 第32章 怎么可能忘记这是谁说的。 非要骗自己说想不起来,答案就越呼之欲出。 邹昫突然特别恨自己。 知道自己喜欢同性,因为社会性偏见被“转学”,邹昫不是没反思过自己是不是有毛病。想着想着,他也难免会有恨意:恨自己为什么不喜欢一个女生,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一样“正常”。 恶心。这是李哲非下意识就说出的话。如果可以,邹昫也不想喜欢上他。这样的话,韩亦可肯定不会看出来,也肯定不会问他是不是喜欢李哲非,就算自己还是被流氓欺负了也不会头脑一热就让李哲非从此讨厌自己。 说到底,还是介怀李哲非的嫌恶,甚至憎恨。 除此之外,邹昫也是明白的,吕月萍也就在那天说了那么多,她的心里未必是真的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喜欢同性的。这条路太苦,世人嘴太杂。每个人所表现出来的自己都像是他自己的“创作”,展示着他的见识经历和能力,而其他人作为“受众”,也有着与他们的能力相匹配的理解方式。 所以“创作”被他人误解,是一种宿命。这句话说的真好。 邹昫真的怕。那会儿他一腔孤勇暗恋李哲非时,都没想过原来同性恋会被众人议论纷纷,会令人恶心,会被赶出一个熟悉的环境被迫去无人知道这个秘密的新地方。 他也不想做一个同性恋。 没过多久就放暑假了,邹昫的生活从两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了,画画,语言学习,校园学科挂着。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不去高考。 日复一日,画画,意大利语,邹昫已经习惯了这种重复的、枯燥到早已生趣的生活。 刚刚进入八月下旬的某一天,韩亦可打电话问邹昫:“最近没什么人去画室找我吧?” 邹昫想了想:“没有。你也没来,画室啊。” 韩亦可似乎叹了口气:“那你最近和黄汶有联系吗?” 邹昫答道:“上周找他,做作业,问题。” 韩亦可说:“不是,我是指这两天。你网上找过他没有?我们都联系不上他。” “没有。”邹昫说,“一会儿我,也试一下,联系他看看。” 挂了电话,邹昫又给黄汶打电话,关机;上QQ,没人回复。于是他告诉韩亦可,找不到黄汶。 过了两天,画室里突然有了一种八卦的气息,所有人都在议论一件事:韩继导演骗婚,其妻子曝光他与男演员巫安宁接吻的视频。 邹昫也没料到他再没见到黄汶,只在八月倒数第三天,在医院,见到了韩亦可。 是韩亦可叫他来的。 阳翊被人用刀刺伤了左肩,幸而没有伤到筋骨,但还是失血过多。 韩亦可的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惨白。 邹昫问她:“他怎么了?” 韩亦可拍拍床,示意他坐下,然后看着他,突然一笑:“我又要和你坦白了。” 邹昫点头:“习惯了。” 韩亦可垂下头,身上萦绕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我知道你多少有些怪我,怪我找人打了赵开心,或者是在画室里问你是不是喜欢李哲非。所以,等价交换,我告诉你我的事,别那么生我气了,行不行?” 邹昫真没想到自己表现出对韩亦可“生气”了,有些不好意思:“我、我真没有……生你的气。” 韩亦可抬眼看他:“我一直都知道爸爸喜欢男人。所以我问过你,男的喜欢男的,究竟是哪种喜欢。” 邹昫愣住了:“居然是,真的?!” 韩亦可继续说:“柳晓依,也就是生我的那个女人,她和爸爸是大学同学,同院不同系。爸爸一直就是很有才华的导演系学生,柳晓依是个美术生。” 邹昫有些震惊:“可是、可是你,他们生了你?” 韩亦可看着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爸爸早就和他父母出柜了,柳晓依虽然喜欢过爸爸,但苦于爸爸就是对她无法动心,她只好和别人谈恋爱,乱搞。后来,爸爸的母亲出了意外,在病床上咽不下最后一口气,逼着爸爸一定要和女人结婚,他父亲也总用死人威胁他。” “那你……”邹昫还是好奇这个问题。 “我是她和一个睡完就跑的男人的产物。”韩亦可坦然道,“刚好在韩继父亲也差不多要以死相逼的时候,柳晓依怀着我,求韩继给她个归宿。那会儿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想着形婚也行。韩继觉得自己甚至也能应付了父亲让自己生小孩这种事,就同意娶她了。” 邹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韩亦可转头看着还在昏睡的阳翊,又转头看向邹昫:“柳晓依,生了我,却嫉妒我。你知道吗,一个母亲,嫉妒从自己身体里出来的一个孩子。她嫉妒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更能吸引各种男人的目光。她更嫉妒我画画比她有天赋,甚至嫉妒我能从韩继那儿得到真正的关爱。” “你妈,嫉妒你?这怎么可能?!”邹昫不自觉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这就是结果。”韩亦可抬起一条腿,本来纤细的脚踝肿得像只萝卜,“她的新情人看上我了,为了讨好他,柳晓依准备把我抓回去伺候她的新情人。顺便,她把装在韩继新家里的摄像头里的录像,故意放在他新电影上映那天的发布会上。” 邹昫说不出话来,像是被人使劲摇了几下,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都说不出来。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邹昫以为从白天到黑夜了似的,他终于问道:“那黄汶,他人呢?” 韩亦可反应很慢,摇摇头,声音干涩:“被他爸妈带走了,应该是。他爸在阳翊家楼下蹲了两天,直接把人绑走了。” 邹昫感觉脑子里那个搅拌机又开始运作了:“你说,黄志远,他蹲在,阳翊家?” “你怎么认识黄志远?”韩亦可揉揉太阳穴。 “他和我姨妈,去年结了婚,我们才搬来,这里的。黄汶知道。” 韩亦可晃了晃脑袋:“哦对,我想起来了。黄汶他爸妈是离婚了。” 邹昫又不说话了。 韩亦可看着他,眼里全是红血丝:“邹昫,对不起。” 邹昫摇头:“你不用,道歉。” 韩亦可笑了笑:“我可能要先去欧洲等你来了。为了躲柳晓依,我一个人到这个城市来住。还是为了躲柳晓依,韩继终于要和她离婚带我走了。” 邹昫眨着眼问她:“你们这会儿,走吗?” 韩亦可点点头,又看向阳翊:“他也有事,我也有事。韩继在国内更是人人得而诛之。”说完,她又看回来,“邹昫,所以我一直想知道,爸爸对巫安宁到底有多喜欢,是哪种喜欢,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理解。就像我能不能理解你。” 邹昫笑了笑:“现在,也没用。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开学后,看着旁边空着的座位,邹昫惊觉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他又成了没有同龄朋友的孤身一人。 还好他还有吕月萍和徐老爷子。 好像这种想法时不时就会冒出来一下。 邹昫也觉得自己不太争气。该长大了,不能总想着有人陪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忙了,邹昫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比初中那些年快多了。高三那年春节,他因日复一日太无趣而表现出来的闷闷不乐被吕月萍看在眼里。 “宝,你想去附近放烟花吗?”吕月萍问他,“可以让你黄姨夫开车带你一起出去玩。” 姨妈生了个小姑娘,一岁了,粉粉嫩嫩一个小肉团,眼睛像她妈,眉毛像她爸,挺浓颜的长相,特别好看。今年想来是带刚会走路的小孩去外面过个年,放个烟花替她去去邪祟。 邹昫不太想去:“我不想和,姨夫一起。” 吕月萍劝了两句,邹昫还是不乐意,她便没管了。 高三确实忙。但邹昫有种错觉,好像吕月萍更少去上班了,她更喜欢在家里做那些十字绣的活儿,还在网上接单帮人做。他每次回家几乎都看见吕月萍在忙。 不过只要他一回家,吕月萍就会立马停下手里的活,围着邹昫不停地问他想吃什么,今天累不累。 邹昫不算那种逆反心理重的,也只觉得这段时间的吕月萍缠人缠得紧。 他高三已经完全不在学校了,偶尔回去录入信息,确认档案,做做体检。很累,邹昫常常会有一种想把自己当风筝挂在空中,任风将自己吹向某个不定的地方的念头。 除此之外,邹昫终于懂徐竞强为什么非要他没事儿也用电脑画画了。 现在得空还能接点稿挣点钱。 可能邹昫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他很少有完全放空的时候。也因为学了越来越多的东西,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过了越来越多的考试,邹昫在他绝大多数的画室同学眼里已经是他们仅能望其项背的“神仙同学”了。 不知不觉中,他人的夸赞越来越多,自己通过不懈和坚持达成的目标也越来越多,邹昫也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变得更会应付人际来往,什么时候说话已经完全不结巴,什么时候甚至已经成为人群的焦点。 第33章 刚到意大利的时候,吕月萍管不了邹昫,徐竞强也不想管邹昫,因此邹昫也掉过不少次手机,也被室友骗过钱。 得亏邹昫平时不和其他年轻学生那样莽莽撞撞的,很多意大利的同学居然觉得他这样不热情的秀气男生很有中国气韵。当然,也有天生长得好看的功劳以及勤恳学习的态度,他的人气相较于同校的华裔学生,是非常高的。他在外面打工时,也很受人欢迎。 邹昫不算经常去找老师讨论的学生,只是他每次找他的老师总是得去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像什么学校实验楼顶楼,什么图书馆二楼第三间男厕所,还有校长办公室的小阁楼之类的。总之你随时找他,他随时都会在做别的事,并且叫你“可以过来”。 邹昫一直没有回国,倒不是单单因为行程消费不便宜,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适应在意大利独自生活。 他时不时会给徐竞强和吕月萍打视频电话。就在他到意大利一年半后那次复活节,邹昫从吕月萍那儿听说半个月前姑婆因为乳腺癌去世了。 很突然,至少邹昫是从没想到的。而且前些天徐竞强突然给邹昫打电话,难得不是来询问学习进度或者逗他两句。他沉吟了很久,隐晦地问他佛罗伦萨的天气如何,并且叮嘱了几句:别嫌麻烦,冬天经常下雨要带伞,别感冒生病;再忙也少熬夜;按时吃饭。 现在想来,这大概是徐竞强好不容易让自己窖藏多年的情感转移到在一个微妙寄托上的表现。 邹昫虽然不了解徐竞强的生活,可他从没觉得徐竞强是什么痴情人。但是他终身不娶,也没再对姑婆有所追求,只是以知己好友的身份陪伴姑婆一生。 邹昫突然替他难受,忍不住给徐竞强打了个电话,就是手痒,打过去也不知道说什么。 “干什么臭小子?我没和你说过我在新西兰?大半夜的,你想让我猝死?” 邹昫一下子就把电话挂了。 从小邹昫就知道环境对人的影响有多大。像在学校里,没人会把梵高拉斐尔米开朗琪罗当闲话聊;在画室里,没人会和你说豆腐脑的花生碎要怎么放才不会软。现在看着自己做的论文,邹昫竟也有了些“我这算不算是突飞猛进”的错觉。 其实邹昫知道自己的生活还是单调的。他身边有不少同学画画或许没他厉害,但是又会跳舞又会乐器,似乎在哪个派对都很玩得开。还有个男生,长得又高又壮,却特别喜欢跳韩国女团的舞,而且跳得挺妩媚。 在一棵半大的柠檬树下,邹昫看一个男生弹吉他的时候,盯着他的手看了很久。看他手指微曲拨动琴弦,一束阳光刚好照在发声处,照在那个男生修长且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上,手背细细的汗毛也闪着光,空气里看得见细小的尘絮,□□却带着透明的视觉效果。 那个男生突然停下弹奏,看着面前这个歪着头中国男生。他知道他,他还曾在同一位老师的法语课上坐在他身后,悄悄感慨他的头发真黑真好看。 只是这个中国男生的目光明显在他怀里的吉他上。 于是他冲他招招手:“一起来?” 邹昫回过神:“我不会。” Alfredo 就笑着继续叫他:“来试试,我免费教你。”说着,他还站了起来,抱着吉他向邹昫走来。 Alfredo 很高,人也精瘦,穿短袖的胳膊上有明显的肌肉以及微凸的青筋。他剃了个干净的寸头,头皮上浅浅一层金色毛茬,头很圆,脸型瘦且大气,眉毛浓密,眼窝深邃,眼型狭长,眼珠晶晶蓝。 他长得很好看,阳光落在他脸上,很美,画起来也很麻烦。 不知不觉,邹昫才反应过来这个男生已经站在他面前好一会儿了。他笑着问:“可以吗?” Alfredo 点点头:“当然可以。”说着,他直接拉起他的一只手,“你的手很漂亮。” 和 Alfredo 那种骨节分明的手比起来,邹昫的手更似柔荑,纤白细软,也很小。 邹昫觉得手心冒汗,一时忘了收回来。 Alfredo 却拉着他坐回那棵树下。 就和邹昫早就切身体会过的那个硬道理一样,没人是一口吃成个大胖子的。他也不记得和 Alfredo 弹了多久的吉他,一起上了多少节法语课,一起度过了多少个下午或者晚上。现在已经是邹昫在意大利的第三年的夏天。 “你想吃李子蛋糕吗?我妈妈很会做,我可以问问她,然后给你做。” Alfredo 想邀请邹昫去他外面租的房子里做客,真的可谓是使尽浑身解数。 “下次吧,教授说今天有事。”邹昫手指飞快地回复着消息。 Alfredo 虽然习惯邹昫拒绝自己邀请他去家里玩,但还是失落,总觉得不是时候。 教授找他无非就是为了毕业设计的事,说是还要和他再聊聊他的理念。 在邹昫和教授简单解释了一下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之后,他的微信又响了一声。 有一条好友申请,头像是一片黑,昵称也是一个简单的句号。 恰好导师没回消息,邹昫顺手通过了这条申请,问对方:哪位? 那头那人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邹昫便百无聊赖地盯着玩。过了将近一分钟,那头给了他三个字:李哲非。 邹昫有些晕乎,这三个字让他产生一种“我是不是太久没回国所以不认识汉字”的错觉,他只觉得脑子像是寺庙前的大钟,被人丢了个小石子儿。声响是有的,更多的是平淡无波被激起涟漪,然后反自然地在平静海底掀起惊涛骇浪。 不过很快,短信提示音把邹昫及时带了回来。 “我有些惊讶。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追求细致的人,可你这次想围绕一个很大的主题来做。夕阳。夕阳还有怎样的隐喻呢?”即便现在已是下午六点过,教授对邹昫的好奇心和欣赏之意让他不愿就这样去享受休息的时光。 邹昫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教授说,这是一种感觉。 电话响了。 是吕月萍。因为话费的原因,加之想见见面,吕月萍很少给他直接打电话,母子俩经常是微信视频。所以在邹昫接起电话前,依稀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诶,你好,你是吕月萍的孩子吗?”听声音像是个中年女人,有些焦急。 “是。请问您是?”邹昫站起来,绕过 Alfredo 去旁边接听。 “你妈妈今天突然流了好多血,我们把她送去医院了。但是现在很晚,我们还要回家照顾家里,你能来陪陪她吗?” 邹昫一下子就慌了:“在哪儿?” “第一医院。” 再三感谢之后,邹昫几乎是立马就去收拾东西,买机票,还好护照签证还在有效期。他一边装东西一边联系姨妈,请求她去照顾一下吕月萍。 Alfredo 见邹昫急得火烧眉毛,也有些着急,开着一辆法拉利去邹昫楼下等他,说送他去机场。 邹昫坐在车里焦虑地望着窗外的天。没有那么多雾霾的天确实很美,即使太阳将要落下,墨色逐渐上涌,夕阳余韵依然美不胜收。 Alfredo 知道邹昫的母亲出了意外,所以他要突然回中国去。但是他还是试图解释:“这辆车是我爸爸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我自己的话当然是买不起的。” 邹昫不明白他突然说这些干嘛,没理他。 Alfredo 有些失落,不过也能理解。加快了速度送邹昫去机场。 刚下飞机,已经是中国第二天的晚上十点多了,邹昫拖着行李箱,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皮也是。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李哲非是谁,可是他现在不知道“李哲非”这三个字还能意味着什么。除了让自己更加担心吕月萍,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别老是想着李哲非了。 坐上出租车,邹昫顾不得时间晚,还是给吕月萍打电话:“妈,还在医院吗?我现在过来。” “别、别来!不用了,我没事,我已经回家了。你回来了,就回家吧。”吕月萍的气息很虚,说话却很用力。 邹昫知道现在叫她回医院去她一定不愿意,只好和司机说临时改的目的地,准备回家了再带着吕月萍去医院。 家门钥匙邹昫竟然带着。他打开家门,看见客厅大灯亮着,吕月萍还斜躺在沙发上,眼睛半阖着,身上虚虚搭着一条毛巾被。 “妈,你怎么就回来了?医生怎么说?再和我去一趟。”邹昫心里只想着吕月萍身体不好,走到沙发边才看见吕月萍老了很多,四十五不到的年纪,头发白了一半——从发根看得出来,她平时经常把头发染黑。骨瘦如柴,面部松弛。 “妈……你这是……”邹昫突然很后悔,后悔自己这两三年就为了自己的那些理想不肯回家一趟。 吕月萍有一种妥协的苦涩,她“嗯”了一声,坐起来:“回来啦宝。吃饭没有,饿不饿?” 邹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坐下:“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听医生的话?” 吕月萍指了指茶几,靠在早已在大家都不太在意的时光里成为一个聪明健康的成年人的儿子的身上,有些贪婪地看着他,微笑着,声音打颤:“没用的。宫颈癌,很多年了。” 邹昫浑身一僵,目光随着吕月萍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几个在家里冰箱深处见过好几次、却始终没在意的熟悉红白色纸盒。 宫颈炎片。 邹昫像被人从后背抡了一锤,从脊柱到大脑皮层整个人都在发麻。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是在什么时候?七八年前?七八年前吕月萍得了宫颈炎,拖着,一直靠普通药物消炎。如今的绝症怎么还能当做炎症啊? 第34章 邹昫看了很久,又转回头来紧紧盯着靠在自己胳膊上的吕月萍:“妈。” 他很想问一句,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治疗?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为什么几年前就说支持自己学会在异国他乡独自生活? 可是他没法问。答案他们心照不宣。 邹昫一直都很乖,不闹心,也争气。去意大利三年他愣是没问吕月萍要一分钱。 吕月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笑了笑:“没事,你别这样看着妈。最开始妈也害怕过,但是现在你能一个人养活自己了,妈也不怕了。” 邹昫脑子里太乱,他突然想起吕月萍动不动就会在生理期——或许不是生理期,腰腹胀痛行走困难;想起吕月萍突然更加起早贪黑地挣钱;想起他们刚搬来这里时吕月萍越来越不愿意出门赚钱;想起他高三,即将离家而去那半年,吕月萍出奇地“黏人”。 但是那些片段就在他脑子里好像别人的故事一样,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距离感。 邹昫红着眼,伸手抱住吕月萍。吕月萍一直都瘦,以前却是瘦而有力,而不是现在这种虚虚一把骨头。 “宝啊,妈知足了。你也别瞎折腾了,妈这样已经没救了。”吕月萍抚摸着邹昫的胳膊。邹昫依然瘦,依然像个孱弱的少年。可是她知道她的男孩长大了,是一个不会被别人欺负、非得依靠别人的大男生了。 邹昫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医生,怎么说。” 吕月萍垂下头,有气无力道:“没多少时间了。” 邹昫很想去问医生,但是吕月萍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纯粹只是因为太久没见到宝贝儿子罢了。 邹昫把吕月萍抱回卧室:“妈,你还是回房间睡吧。” 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全是邹昫眼熟的,吕月萍三年来没买任何新用具。 几乎是一挨着枕头,吕月萍就睡着了。邹昫替她掖好被子,退到门口,没像以往那样把门关过来,只是半掩着,然后关了灯。 虽然吕月萍说,医生说没时间了,但他还是在家里熟悉的地方,也就是吕月萍放常备药物的小箱子里找到了一个半新的病历本,找到她最近的就诊记录。 吕月萍醒来时,邹昫已经在客厅等着了。桌上摆着一盘小笼包,几根油条,两杯豆浆。 “妈,”邹昫抬眼看她,“来吃早饭吧。” 吕月萍挽了挽头发,不避讳自己的花白头发暴露,坐在邹昫身边。她拿起豆浆喝了一口,没放糖,也不烫,是她一直以来喜欢的红枣口味。 “我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好吗?”邹昫看着吕月萍,手里握着豆浆杯。 吕月萍并没有很意外,她只是咽下一口豆浆,平静地回答道:“我不想去。宝,我害怕。” 邹昫听见这话的一瞬间鼻子就酸了:“最开始的时候你不怕吗?” 吕月萍放下豆浆,撕了一块油条:“最开始很怕,怕我走了你就更是一个人了。现在还好,妈觉得你一个人也能行。” 邹昫拿着豆浆,豆浆在他手里微微抖:“我怕,妈。咱们去看看。” 吕月萍停止咀嚼,眼皮下压,也不看邹昫:“让妈静静地走吧。我不想去折腾,还浪费。再说了,你肯定问清楚了我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邹昫抓着纸杯,把纸杯捏得微微变形,却不敢用力,好像他握着的是吕月萍的手。可是吕月萍现在看上去太过枯瘦憔悴,邹昫真的不敢碰她。 “妈……那我该怎么办……”邹昫的声音已经在哽咽。 吕月萍微笑着问:“什么怎么办?虽然我很想你,但是我也一直鼓励你适应着在你喜欢的地方独自生活。你看,这三年没有妈照顾你,你不也……过得挺好。” 邹昫拼命忍了又忍,才没把眼泪落出来。怪不得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踽踽独行。他的那些算什么?徐竞强给他学习知识、了解世界的机会;吕月萍让他吃穿不愁,不会无家可归。 真正孤独的是吕月萍。她生了邹昫,却始终没想着要邹昫受她控制,还大方地鼓励邹昫自己飞;她用尽青春养育亡夫留下的独子,到最后却舍不得花钱治疗自己的身体。邹昫不是不知道,曾经有人是想把尚且年轻并且温柔能干的吕月萍娶进家门的,条件很简单,却也是吕月萍不可能答应的——把邹昫扔了。 邹昫一直在这种无私的爱中成长,可他在此之前从未认知到。作为一个敏感的艺术人,他的情感感知能力怎么会如此的弱? 邹昫给学校方面提交电子申请。吕月萍没精力也不愿意和邹昫一起去意大利,邹昫恰好也需要在他生长的故乡寻找“夕阳的感觉”。他决定在国内暂时待一年。 吕月萍不知道他申请暂时休学,还惦记着,叫他暑假也别耽误了学校的正事。邹昫笑着说不会,问她,想去哪里旅游,他有工资,带她玩。 吕月萍笑了,说先回他们生活了十四年的那个城市去看看他父亲。 邹昫的父亲埋在那里。每年吕月萍都会在丈夫生日和忌日那天去看看他,中间刚好隔了半年。邹昫感觉自己好像对祭拜父亲这件事没什么印象,想来是吕月萍觉得没必要。 烧完纸,吕月萍摸着墓碑上的青松雕刻,那下面贴着邹昫父亲的照片。邹昫还在给他父亲敬香。第三次鞠躬下去,邹昫突然想起所谓“香火不断”,竟然真的在他这儿断了。 他久久没直起腰来。 吕月萍看着,看他手里三炷香,心下了然。她轻轻唤道:“起来吧。我和你爸说过了。” 邹昫指尖一抖,竟不敢抬头看他们。 “勋哥,儿子开心就是了,对不对。你听见了,保佑我们儿子这十年来没生一场大病。”吕月萍伸手扶了邹昫一下,邹昫把手里的香插在香炉里,站起来,眼睛又红了。 他很久没听见妈妈叫爸爸“勋哥”或者“老邹”了。十年,父亲已经走了十年。十年来邹昫来扫墓的次数不超过五次,他甚至都记不太清这十年他究竟做过些什么,好像只有不停地往前跑,学好多好多东西。他确实算跑得快的,快到一回头,才发现母亲为了陪着自己早已悄悄白了头。 “宝,那你现在和你爸也说说,你有对象了吗?”吕月萍摸摸邹昫的头,慈爱地笑着。 邹昫抿着嘴像在笑,眼里含着泪,很轻地摇头。 “意大利帅哥也没有?”吕月萍挑挑眉,“那你的那些中国同学呢?” 邹昫笑出声:“对象哪儿来这么好找?” 吕月萍也笑,还逗他:“有喜欢的人吗?小伙子,还是小姑娘?” 邹昫不知怎么想到了 Alfredo,但是只是因为他在意大利除了画画上课,几乎都是和 Alfredo 一起去派对,一起弹吉他,一起去海滩,一起逛博物馆画展。虽然总是 Alfredo 来找邹昫,但邹昫对他没有任何心思,只是把他当朋友。他相信 Alfredo 也不过是那些对中国人感兴趣的意大利同学里和自己最玩得来的罢了。 他知道韩亦可在法国,知道阳翊也在法国。偶尔他还能和韩亦可相约去西西里岛拍拍照写写生,但是毕竟跨国,来往不深。 想到阳翊,他记得他们还是见过一次。他去法国,韩亦可说他可以去她家住,还去戴高乐机场接他。这次她就是和阳翊一起来的。 阳翊比以前更高,但不像高中时那样温柔可亲——他看上去更像一座雕塑,冷冰冰的。 吕月萍见邹昫神游天外,伸手在他面前晃:“想什么呢,给爸妈也说说?” 邹昫一下子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吕月萍拉着他的手,继续对着邹勋的墓碑笑:“老爸,希望我们宝会越来越勇敢。这条路太苦,我们宝被狠狠欺负过。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次跌倒,就不敢喜欢人了。” 话当然是说给邹昫听的。邹昫惊得说不出话来,看着吕月萍一脸笑容目瞪口呆。又不可避免地心虚,想到了前几天主动来加自己的李哲非。 李哲非特别奇怪。因为邹昫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和他说什么的,问过是谁之后也没再动作。李哲非也跟着什么都不说,只回答了邹昫的问题,为什么突然加他、加了怎么又一句话都不说,邹昫不得而知。他甚至发现,自己好像都不太记得李哲非长什么样了。对于他别的表现,他也没什么兴趣。 李哲非在吕月萍心里是不是那个狠狠欺负过她的“宝”的人?还是胡家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吕月萍希望邹昫还是要勇敢地去爱和被爱。 邹昫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害怕去喜欢、去爱。人与人之间,得不到回应,痛苦却只会对认真那方死缠烂打。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没“喜欢的人”到底有没有受初中那件事的影响。但是他真的再没有对什么人心动过。那种总会不自觉在人群中寻找他、不小心对视就不敢呼吸的感觉,那种为了偷偷多看他几眼而悄悄跟去小卖部买同款可乐的日子,邹昫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时间和距离向来是让人稀释痛苦的良药。真正痛过、流泪过的事情除非失忆,谁能忘记?不过是因为越来越不那么重要而被人逐渐不在意。 他们住回了以前那栋小破楼。它还没被拆,楼上卖鱼那家早走了,来了一家卖花的,连邹昫第一天来请的钟点工来打扫时都忍不住说“蚊子好多”。 打扫得干净,被子床单都是临时买的新的,送去干洗店快洗,回来再铺好。吕月萍说带邹昫去买菜,回家做饭。走在人挤人的老菜市里面,吕月萍告诉他苹果要买“窝窝”深的才甜,莴笋要捏捏菜杆不能买空心的,番茄要买软硬适中的…… 买完菜回家,邹昫又站在吕月萍身边,让吕月萍教他做菜。他一直很喜欢吕月萍做的炝炒青菜,哪种青菜都可以。吕月萍会放很多很多蒜末,干海椒碎,用油煎香。很简单却很下饭。 邹昫还经常带着吕月萍去附近的各种地方逛。小时候的超市、公园、甚至他的小学和初中。不过邹昫没去自己的第一所初中。 他拿着新买的一个微单,拍下了很多夕阳。不同地方,不同角度,每一张都有吕月萍的陪伴。 他几乎从来没和吕月萍一直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三个多月,从夏到秋。 吕月萍的老朋友见他们回来,也很开心,约吕月萍一块去B市旅游。吕月萍答应了,叫邹昫自己也出去玩玩,别老拘在她身边。 邹昫哭笑不得,却想起才收到的“黄志远”的短信。这是他前些天拜托小表妹在黄志远手机里看看有没有黄汶的新手机号而得到的答复。 小表妹年纪不大却古灵精怪,居然用语音识别找到了“黄汶”的电话号码,把亲哥卖给了表哥。 既然这样,他可以去找找黄汶这位老朋友了。 第35章 高一升高二那年暑假,黄汶被他亲爸黄志远从阳翊家带走,锁起来,还是他妈路荏苒亲自来,把黄志远教训了一顿,才带着他走的。否则当时那情形黄志远没打死他也要把他打残。 那年暑假刚开始,常年出差在外的、身为某个大型娱乐公司总监的路荏苒,提醒自己独自一人居住的儿子黄汶,最好找个同学一块住。因为黄志远的新老婆不知道上哪儿找到她的联系方式,开口就是“请你救救我”。 这有些诡异。路荏苒神经敏锐地担心这个女人会找到黄汶,影响黄汶的生活,便让黄汶一定多加小心。 后来黄汶被迫转了学。所在的新城市考试卷面和他所熟悉的差别巨大。但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黄汶一个月不到就完全适应了新环境。 再后来,他高考完,顶着全省第五全市第一的状元名头填志愿,完全没和他妈路荏苒吱一声,选了B市最知名的学府之一,报了物理专业。八月底他生日一过,开学月一来,他招呼也没打拍拍屁股就只身前往远远的B市去了。 他所在的学校那一片还有全国数一数二的传媒、电影类专业院校。大一的时候,他就被一个颇具个性的电影学院女生盯上了。 这天他好不容易答应了颜筱的软磨硬泡,要去给她的毕业作品做男主角。颜筱那一组的同学欣喜若狂,集体要请黄汶吃午饭。黄汶刚和辅导员商量完究竟要不要参加英国院校和他们学校合办的物理专业项目,就接到了颜筱的电话。 “你快来啊快来啊,你不会把我们咕咕了吧?!”黄汶还没说话,颜筱又换上一副哀嚎的腔调,“黄汶哥哥,求你了,你快来吧。你不来我这导演多没面子啊。” 黄汶扶额:“我刚才和我们辅导员说话,不能看手机。我就来。” “么么么!快来嘛!等你哦!” 黄汶受不了,把手机拿远了些。刚挂了,把手机装风衣兜里,手机又响了起来。 黄汶正决定第一句话一定要和颜筱说“我神经衰弱不拍了”,就看见是一个陌生号码。按照他一贯的脾气,他只会直接挂掉这些骚扰电话,但是他担心这可能也是颜筱的人的电话,只得接了。 “黄汶?”那头的声音乍一听很熟悉,甚至惊喜中带着一丝亲密。 黄汶被吓得一激灵。在他的印象里没有什么特别让他记忆深刻的声音——除了那个人。那个人的声音永远沉如海洋柔如湖风,只有在叫“猫猫老师”的时候最不正经。 “你……哪位?” “邹昫。” 黄汶和邹昫相处只有短短几个月,不到半年的时间,但是这对长相相似的同桌却意外地相处和谐。尤其是在邹昫撞见黄汶和阳翊接吻之后。 “是你?!”黄汶一边走出校门一边震惊。 “你现在在哪儿读大学呢大学霸?” 黄汶更懵了:“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流畅了?” 邹昫笑道:“我原来说话不流畅?” 黄汶拿着手机过马路,呆呆点了点头。 点完头才意识到自己在干嘛。他忙转移话题:“我在B市。怎么了?” 邹昫蓦地又笑出声:“对,对。以你的成绩,肯定能进这些学校。” 黄汶也笑:“你呢,才从意大利回来?” “嗯,回来有一会儿了。这不才搞到你手机号码嘛。”邹昫语气很轻松。 黄汶快走到约定的饭店了,似乎也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他把以前的手机号,通讯工具的账号全给注销了。也没和以前的老朋友们联系过。 他一直都挺神经质。阳翊不告而别,让他一人承受着父亲的质问和嘲讽,他连一个电话也没曾等到。所以他一气之下想着和十六岁做个干脆的了断。 黄志远当时有多嫌弃呢?做出一副恶心巴拉的嘴脸,把他锁在一个所谓的、“留给他的家”里,还是路荏苒来带自己离开,让自己清醒。他还记得路荏苒来带他走的那天,坐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他看着司机换了好几个娱乐电台,无一例外,全是在播报韩继大导演是骗婚同志并且育有一女的事情。 “那你是怎么有我现在的手机号码的?” “黄润露那丫头。”邹昫笑道,“小姑娘精着呢,我问她要,她还问我要欧洲的奶糖。” 黄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黄润露”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五六岁的小姑娘,怎么知道哪个是他的电话?他问邹昫。 邹昫说:“鬼着呢,语音查询。” 黄汶走到包间门口,颜筱看见的就是黄汶难得没带着标准假笑,而是真心实意在笑。 “那我来B市找你玩几天,可以吗?” “行啊。不过这几天我应该也忙,你来了倒是可以来我这儿,就是我不能陪你玩。”黄汶冲包间里那一桌瞬间安静下来的人挥挥手。 “好啊!”邹昫也同意。 第二天,黄汶特意空出自己的时间,甚至亲自去机场接邹昫,还把邹昫安顿在他租的房子里。 两人都五年未见彼此,没想到对方的变化都真的大。黄汶还是很漂亮,不过不像以前那么凌厉冷傲,他似乎多了些圆滑温柔。邹昫总觉得这种假兮兮的温柔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邹昫的变化是真的大,眉眼似乎比以前更舒展精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自信,很坦然,走在路上好像也比以前多了一份“好好活着”的底气。 他们都只聊现在。过去的已经过去。 邹昫一直知道黄汶喜欢电影,却没想到大学这三年他竟然除了学习他自己的专业,还去参加了戏剧社。 “路过,被塞宣传单,拉着我就去填信息。”黄汶说起这些事来也笑了笑,“我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邹昫笑道:“填完资料拿出手机一看,全是陌生人加你。” 黄汶搓了搓脸:“你业务也挺熟练啊。” 两人都笑了起来。 刚走出饭馆,黄汶的手机就响了。他捏捏鼻梁,似乎有些不乐意接。 邹昫看看他:“我回避一下?” 黄汶忙答:“不必,同学。估计想找我组队。” 邹昫点点头。 “李哲非,什么事?”黄汶的语气很平静,却是微微皱着眉的。 邹昫倒吸一口气。 前有胡家靖,后有李哲非。邹昫都不知道自己和黄汶到底是怎样前世今生的缘分。对了,还有黄志远韩亦可。 不知道那头李哲非在和黄汶说什么,黄汶只是抿着嘴听着,不回答。 突然,黄汶转头四处张望,目光锁定在邹昫背后那个方向。 邹昫看着黄汶一秒变得平淡的表情,一下子就懂了。 “好巧黄汶,你也在外面。”一个对邹昫来说并不熟悉的声音。 他试着回想李哲非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用的什么样的声音,却想不起来。他只想起轰隆隆的雷声。 黄汶微微一笑:“是很巧。我正陪我老同学吃饭。” 话里有着些“你不该打扰我”的意味。邹昫听出来了,不知道李哲非听出来没有。 李哲非好像这会儿才注意到黄汶身边还有一个和黄汶看着有些神似的年轻男生,他抱歉般对着邹昫笑笑:“耽误一会儿,实在不好意思。” 邹昫别过脸去不看他,心跳却不由自主加快,连带着拉扯着的脖子那股筋也突突直跳。 高考之前他还因为韩亦可的出现偶尔幻想过自己会不会和李哲非再相遇,但又不敢再看向李哲非。他不是觉得他恶心吗? 太奇幻了。居然会在这里,因为黄汶,和李哲非,时隔七八年,又遇见。 但是邹昫不知道,黄汶诧异地看着李哲非,就像李哲非诧异地看着邹昫。 “说事吧。”黄汶打断李哲非的打量。 李哲非忙转回头去,笑着对他说:“我想问问你,那个去英国的项目,你要去吗?” 黄汶很轻地叹了口气:“不知道,看心情吧。不是还早嘛。” 李哲非也叹息:“你还真是……有恃无恐。” 黄汶居然轻笑一声:“确实。年年第一,导员也从来不怕别人说闲话,年年给我批准奖学金。我不认为他们会筛掉我。” 邹昫被逗笑了。 这么狂,还是黄汶的老风格。 李哲非又问了些事,然后再三向他们道歉,说实在不好意思突然来找他们,因为他在准备写申请,如果黄汶定了要去他就没写申请的必要了。 说完,李哲非就要走。 黄汶冲邹昫打了个响指,就要带着邹昫回家歇息,邹昫却叫道:“李哲非。” 李哲非即将离去的背影立刻停下,他转过身:“你……” 黄汶脑子里像是突然被接通,直觉下一秒会出事。 邹昫只是叫了他一声,没说什么。李哲非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笑着问黄汶:“他真不是你什么兄弟?你俩挺像的。” 邹昫也笑:“黄汶好看吗?” 李哲非的笑僵在脸上,黄汶也沉默着看着邹昫。 “你……”李哲非看着他,眉头拧成个疙瘩。 “好久不见,李哲非。没想到加了我不说话,咱们直接奔现了。”邹昫提起苹果肌,漂亮地假笑。 李哲非瞬间睁大了眼睛。 黄汶有些晕,只看戏,不说话。 邹昫拍拍黄汶的肩,自然又熟练,对李哲非挥挥手:“让我老同学带我玩去。拜拜咯。” 黄汶用钥匙开了自己家的门都还在梦游般,喃喃自语:“邹昫,你说你……喜欢男生……” “嗯。”邹昫跨过黄汶推开门,自来熟地走进屋里,“那会儿喜欢的人是他。现在估计还是喜欢男的,但早就不喜欢他了。” 第36章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邹昫坐在沙发上,接过黄汶给他倒的一纸杯温水,喝了一口,“我感觉你不太喜欢李哲非。” 黄汶坐在沙发另一边,漫不经心地向后一靠:“对。” “为什么呢?”邹昫抱着纸杯问。 黄汶觑着他,不回答。 邹昫就笑:“我好奇嘛。” “不喜欢了你还好什么奇?”黄汶翻了个白眼。 “我不讨厌他。因为我喜欢过他。所以我可能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他有什么值得被人讨厌的。”邹昫给了一个乍一听很有哲理的回答。 黄汶也沉思了一下,然后坐正了夸赞他:“很好,你的回答很文艺复兴。” 邹昫笑出了声,险些把水杯里的水洒在身上。 “可能他不合我的眼缘吧。”黄汶伸了个懒腰,“他太活泼了?还是说……太……太阳光?我不好这口。” 邹昫听完,还真放下纸杯扔他一个抱枕:“谁问你这种喜欢了?挑对象呢?” 黄汶被扔了一脸也没生气,顺势抱着抱枕:“那可能就是我第一眼就觉得他和你有关系吧。” “你讨厌我?所以厌屋及乌?”邹昫装腔作势咳了两声。 “是啊,你多烦人。”黄汶笑了起来,“数学那么差,看见你做题,我的头比我自己做题都疼。” 邹昫也笑。 邹昫陪着黄汶去拍戏,再一次见识到这个世界有多小,他们的圈子交集有多密切——颜筱一直是韩继的影迷,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偷偷地一个人去韩继的宣传会发布会之类的,做后援团志愿者一类的工作,被同龄的韩亦可盯上了。韩继知道这个和女儿一般大的小姑娘一心想要成为导演,自然很顺便地鼓励了她,还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所以这次她为了把她的毕业作业做得无与伦比的精彩,特意请韩继给她做指导。 黄汶和邹昫在摄影棚看见韩继的时候都傻了眼。 韩继看上去就像冻龄人,一点变化也没有。当年那样的新闻出在他身上,他事后只是按照程序和柳晓依干脆利落离了婚,一句也没申辩,还要了和自己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的女儿的抚养权,带着她一块去了欧洲。 当然,关于韩亦可的身世,黄汶是不知情的。但是他知道,就在韩继离开中国之后没多久,柳晓依就因为吸毒的事被抓了,那些批判韩继的舆论又一边倒,全来指责柳晓依,叫她去死。那个“最最无辜的女儿”依然没什么人注意。 这些又是邹昫没关注的。 “黄汶。”韩继叫他,“我和你商量个事。” 两个成年人站在门口,就像上学迟到在校门口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的小学生,你用胳膊碰碰我,我用胳膊撞撞你,都不敢说话。 “邹昫?”韩继竟然也认出来了,“你不是在意大利吗?” 黄汶和邹昫更不敢进去了。 “你们这些小孩倒会玩。”韩继笑了,又冲他俩招招手,“进来坐啊,站着干嘛。” 邹昫先进去了,好奇地看着那些足有一人高的灯架子,还有那些和手臂差不多长的镜头,韩继只是盯着他的动作,自言自语般:“差不多,年年和 Franco 也要到了。” “Franco?”邹昫抬头看天花板,问。 黄汶坐在韩继身边,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紧绷。 韩继看了黄汶一眼,对邹昫解释:“阳翊。那个意大利的小孩,年年的青梅竹马。” 邹昫“哦”了一声。他想起来了,阳翊他是知道的。那个好看端正似雕像的男孩子,棕发碧眼,个头极高。那个和黄汶在昏暗小巷里接吻、在黄汶不知道怎么说话时帮他说话的那个男生。 黄汶高中时的男朋友。 莫名的,像全身过了电,他想起来黄汶身上那种熟悉的虚伪的温柔是从哪儿来的了——高中时的阳翊就是这样的。 “年年说她很久没回国玩了,也回来帮帮颜筱。老实说,我们都没想到颜筱找的男主角是黄汶。”韩继分明话里有话,听上去像是在和邹昫解释,实则在和黄汶说,他即将会面临什么。 邹昫尬住,也不敢看黄汶。 黄汶沉默了很久,才发话:“很巧。” 邹昫记得昨晚黄汶也说“很巧”,但是和今天的语调完全不同。 邹昫见到韩亦可和阳翊时,并没有太陌生,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韩亦可有一点点意外:“我说呢,你不回我脸书消息,原来回国了。” 邹昫呵呵一笑:“做遵纪守法好公民。” 回个屁。压根没发消息。 韩亦可冲他一歪脖子悄悄说:“韩老头子怎么和你们说的?” “说什么?”邹昫问。 “就是他回来的原因。”韩亦可说,“他把颜筱逗得可开心了,实际上只想要黄汶。” “毕竟长得好看的演员谁都想要。”邹昫笑答。 本来和黄汶一起玩的计划,因为两个“很巧”的人,就这么被打破了。 邹昫每天还是打电话问候问候吕月萍,但并不打算去找她。吕月萍需要有她作为“吕月萍”的时间,而不是一直做“邹昫母亲”。 韩亦可私下给他发消息,也“啧啧”个不停:“你说这是什么情况?某些人表面说来中国玩,实际公费谈恋爱。” 邹昫把阳翊和黄汶之间微妙的气氛变化看在眼里,也不好天天找黄汶玩,只好从黄汶家搬出去,自己拿着相机到处溜达。不去看别人做的旅游攻略,自己去一点点寻找B市那些小角落里不为人知的美。 他每天都会把那些好看的照片选出来,发给吕月萍看。有一天,他突然冒出个想法,给 Alfredo 也发了些好看的图片过去。 其实邹昫有些看出来他的心思了。Alfredo 天天也会和他分享,但不会一直说一直发。邹昫能感受到他的关心,也感受到被照顾的舒适感。 他觉得自己好像总在受他人照顾。 李哲非也有给邹昫发消息,但是发的很莫名其妙,让邹昫不知道该怎么回。 他说,邹昫,我有事想和你说。 邹昫,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邹昫,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地叫“邹昫”。邹昫看着自己的名字,总觉得好像有一双手在轻柔地抚摸他,全身酥麻。 他写了十多年的两个字,他听见别人叫过无数次的两个字,都没有此刻对方发来这两个毫无特点的字更让他心头一软。 邹昫先是回复过他一个“?”,但是李哲非一定要和他见面。 邹昫该怎么办呢。 他害怕了。 他还是不敢和李哲非单独见面。 李哲非想说的,到底是对什么感到“对不起”?邹昫甚至没觉得李哲非哪里错了。 他不过是从来没喜欢过自己而已,不过是被同性的爱慕吓坏了而已。 就在邹昫刚和 Alfredo说“我去洗洗睡了”后,李哲非这次直接打电话给他了。 邹昫吓得手一抖,想挂,但想了想,还是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装听不见。 洗完澡出来他看见李哲非已经给他打了六个电话,刚要消除,第七个电话又来了。 邹昫深吸一口气,认命般接了。 李哲非像是也没料到邹昫会接,一时没说出话来。邹昫也不打算和他说什么。他们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我……”李哲非犹豫着还是开口了,“我想和你当面谈谈。” 邹昫想了想,委婉道:“我觉得……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他真是这么想的。因为以前他就觉得自己和李哲非之间没什么话可说。失联了七年,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但是他也解释不了为什么心跳会这么快。 李哲非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坚持道:“黄汶很忙的,我可以带你在B市玩。” 邹昫几乎被逗笑:“黄汶忙不忙,和我怎么玩,又不冲突。” 李哲非依然只是说:“你住在哪儿?” 邹昫想了想,也罢。这一面终究是要见。就当是那个雷雨天,李哲非很没礼貌地扔了他的书包,现在终于来给他道个歉吧。 邹昫随便点了个有名的饭店,他打车去也要几十分钟车程。他不想在他游玩的时候和李哲非见面。既然李哲非要约他见面,那他们就单纯见一面好了。 那天天气降温。风很大,吹得人脸又干又疼。邹昫嫌这风吹得眼珠子干,在楼下地下超市随便买了一副平光眼镜挡风。 邹昫随意穿了一件驼色风衣,戴着一副细的金丝边眼镜,整个人站得笔挺。李哲非隔得老远看见他,却不敢认他。 他想起上次找黄汶,远远地看过去,他还以为那里有两个黄汶。黄汶日常也喜欢穿那种一眼看不出品牌来、但是品质一看就很好的衣服。而且黄汶天生有种清清冷冷的傲气,往那儿一站,就像活生生衣架子。 他印象里的邹昫不是这样的。邹昫是一个文文静静的男孩子,很白很瘦,眼睛大大的。那双眼睛太干净,以前李哲非在这里面见过憧憬的亮光、羞涩的躲闪、好奇的探求。 他记了很多年。 一个说话做事总是温温柔柔的小男孩,是怎么变得像现在这样,成熟又自信。 和以前吸引人的原因不同,吸引到人的力量却有增无减。 李哲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邹昫身边。邹昫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后,很快转身看着来人。神态平静又温和,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好好先生偶遇一个路人。 第37章 邹昫不记得李哲非之后和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李哲非开口第一句说“我好像在做梦,你真的是邹昫吗”之后,自己就乱了方寸。 李哲非的眼神太痴了。 好像他们出来吃饭,真的就是吃了一顿饭。李哲非之前一直强调“有话和你说”,但是真的见到邹昫之后他却不怎么说话,只是用一种邹昫看不懂的眼神看着邹昫。 最后邹昫还是不知道怎么的就让李哲非送自己回酒店了。 李哲非好像也没说什么,只是在邹昫回酒店前,他叫住他:“邹昫,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邹昫抬眼看他,莫名其妙平静了一整天的心又加速跳了起来,好像在提醒他:我还活着。 李哲非可以不懂。但邹昫想告诉他,你必须懂。 他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不曾再有过的那种悸动还是只有李哲非能给他。李哲非必须要懂,厌恶一个人就不应该多和他说一个字。邹昫怎么敢让一个嫌自己恶心的人勉强着把他依然当朋友? 他很冷淡地看着李哲非,一路上的那种温和仿佛不曾存在。李哲非并没有问完就直接上手抱他,而是很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邹昫没说什么,转身进了酒店。 回去之后,李哲非也并没有给他发消息或者是打电话,邹昫盯着“李哲非”的名字看,手指悬在“拉黑”上犹豫。 如果当真想断,在柠檬树下看见“李哲非”这几个字时邹昫就应该把他删了;如果当真不在乎,就不应该答应和他出来单独见面;如果当真不喜欢了,就不会在李哲非用那种坚定的眼神看向自己时,又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邹昫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乏累的感觉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高三?想把自己当成个风筝在天上飞,想做一个没有思维甚至没有生命的物件儿。 邹昫始终不明白李哲非的想法。以前是不知道怎么和李哲非聊天,现在是不知道李哲非想要什么。 以前会想,不能陪李哲非玩那就帮李哲非忙;现在却是,李哲非想从自己这儿得到什么? 李哲非所谓的“有话和你说”,有意义的只有那些被重复了多次的“对不起”,可是他又不说他究竟哪里对不起自己。 邹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床上,手机也随意滑落在地。 吕月萍是和她的那些朋友们一起回的家,邹昫知道,也跟着买票回去。 离开前,邹昫和黄汶说了一声,但是黄汶被阳翊缠着,心烦得很,也没太把邹昫的事当一回事。 那会儿重阳节刚过十来天,马上十一月,也快到邹勋的忌日了。 回家后没多久,吕月萍就直接晕倒了,邹昫急忙带着她去了医院。 十一月十二,是邹勋走的那天。十一月十九,吕月萍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邹昫给徐竞强打电话,给姨妈打电话。邹勋走的时候他还小,现在他也不懂守灵那些规矩,只一个人点着蜡烛烧纸烧香,在厨房熬着与时令不符的绿豆汤,一直在吕月萍的遗照前枯坐着,什么也不去想。摸一摸汤碗,秋风吹得它冰凉,邹昫就又去厨房舀一碗滚烫的来。 过年前,吕月萍下葬,邹昫才知道邹勋旁边的墓地是块空着的,一问,十年前邹勋下葬的时候吕月萍也把那块地一起买了。 他始终没有哭。他不懂那些丧葬规矩,做起来却直白至极。徐竞强来看了看,邹昫便说他要一个人处理。 李哲非也从B市回来了。他家一直在这边没变过。他爸妈似乎也没这么忙了,提前回来过年了。 在那之前他给邹昫发微信消息,邹昫从来没回复,但也没拉黑。 除夕那天,邹昫一个人待在家里,像往年吕月萍会做的那样,把家里的地板窗户用抹布仔仔细细擦一遍,再抱着腿坐在沙发上,等水渍干,然后给姨妈打电话。 他们早就不和姨妈一起过年了。姨妈有了自己的家庭。那这三年的春节吕月萍都是怎么过的? 邹昫挂了电话却依然把手机举在面前,发呆。 电视早就被打开了,还没到春晚时间,在播放新闻。邹昫听着电视的声音,总觉得场景很熟悉,但又有种隔了太多年的陌生。 Alfredo 邀请他视频。这个软件的声音邹昫有半年多没听过,突然听到有些意外,他一看是 Alfredo,就把电视声音关小了些,接了起来。 Alfredo 那边正值中午,阳光明媚,他支着手机转了一圈给邹昫看:“我知道中国那边这几天是春节,你在干什么呢?” 邹昫并不打算像他那样傻笑着围着自己家转一圈,他换了个摄像头让他看电视屏幕:“等着看春晚呢。” 说完,又把摄像头换了回来。 “哇!我听说过这个,听说是四五个小时的直播!” Alfredo还很赞许地点头。 邹昫笑了笑:“嗯。” Alfredo 问他:“你妈妈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邹昫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回答:“我没有妈妈了。” Alfredo 顿了顿,张了张嘴又闭上,想来是想安慰邹昫一下又怕自己说错话。邹昫笑着弹了下手机屏幕,就好像弹了下 Alfredo 的额头:“好好玩兄弟,意大利今年冬天的天气很不错。我去看节目了。” Alfredo 也笑:“嗯。等你回来,我可比你大一届了。” 邹昫点了点头,Alfredo 突然字正腔圆地用中文对他说:“新,年,快,乐。” 这两个多月来,邹昫第一次这么放松,因为悲伤和迷茫而紧绷的神经突然得到了舒缓。 Alfredo 会给他发照片,发消息,用的都是微信。所以两人几乎都是错开时间聊天。 虽然他和 Alfredo 目前只是朋友,可是被人等待着的这种感觉,会让人不自觉也跟着期待。 邹昫看着吕月萍的相片,电视里传来欢庆的音乐。他笑着,喃喃道:“好像一个人走,也不难。” 夜深了,邹昫看得困,但还是陪着吕月萍把春晚看完。关了电视,邹昫拢拢衣服准备去睡觉,手机又响了。 一个陌生号码给他打电话。 邹昫直觉这么晚打过来的多半是韩亦可,除了她没人能这么“不靠谱”。但是不对,是李哲非。 “邹昫,新年快乐。”李哲非叫他。 邹昫的困意被疲惫取代。他不困,他意识很清醒,但是他只觉得心口钝痛。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憋了各种情绪的大气球,无论是委屈,或者悲痛,或者怒意,几乎要被李哲非这一句轻飘飘如针的话戳破爆炸。可是他最终没有爆炸,只是泄了气,情绪依然积在心头。 小画家,新年快乐。 邹昫,新年快乐。 以前随口就来的昵称现在好像也变得难以启齿,曾经的一点一滴早已被恶心取代。或许是李哲非早就忘了自己在无意中对邹昫那些好。李哲非没把那些当一回事,邹昫却把它们上了锁,藏起来,就像个囤金子的 Scrooge ,吝啬去用,也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心里却一直知道它们在哪儿、价值几何。 “李哲非,”邹昫像在叹气,“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李哲非还没开口,邹昫又说:“你说你对不起我,如果是说当年胡家靖那次的事,我觉得就没必要了。我没生你的气,也没怪你,我甚至还能理解你。” 李哲非忙说:“不是!不是那个!” 邹昫正想挂电话,也忍住了,问他:“那你想说什么?” 李哲非先是不说话,好半天,才像是忏悔一样,吸着气说:“我、我说你……恶心我。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邹昫坐回被窝里,闭着眼答道:“说完了?” 李哲非有些意外,大概是觉得自己没听见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带着些哀哀的语气叫他:“你……是不原谅我了吗?” “李哲非,”邹昫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床头,“你没必要。过了这么多年突然来和我说你很抱歉。当时我吓到你,所以你伤害我。过了这么多年,你都厉害到可以和黄汶考进同一所学校,我也做到我想做到的事了。你看,谁对谁错重要吗?你我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吧。” 这话说的,好像当时回家哭着抱着吕月萍说“他不喜欢我”的人不是邹昫似的。说起来,到底被伤到什么地步,只有邹昫自己能体会。他真的想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但是见得多了,也明白了。李哲非又能有什么错呢?他不过和他一直强调的一样,不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李哲非当时说得多么信誓旦旦。 可是李哲非又否认:“不是的!我……我不该这么说你……我、我不是恶心你,是我……确实被吓到了。” 邹昫“嗯”了一声:“理解。” “我……”李哲非开了口又不说话。 邹昫把免提关了又把手机拿回来:“新年快乐。”说完,他不给李哲非说话的机会,把电话挂了。 初一早上,邹昫醒得晚,因为之前睡得太晚。 一觉醒来,眼睛又肿得不成样子。 邹昫觉得自己的体质也是绝了,一旦晚睡必定失眠,一旦失眠必定眼睛肿。 明明昨晚只是一直睡不着罢了。他什么也没想啊。 第38章 邹昫听见门铃声的时候还有些不清醒,打开门看见李哲非站在门口,他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游。 “我……”李哲非开口,还举了举手里的一箱年货,“新年快乐。” 邹昫看着他,站在门口,没有一点要让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李哲非的脸色也沉了下去,有些难为情:“庄老师那儿有记录,我高考完来过。那会儿你家楼上卖花的说你们搬走了,房子一直空着。” 邹昫几乎都要笑了:“你连我在哪儿高考都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那之中的四五年你也从来没找过我。 邹昫问不出口。他已经努力让自己不要在意李哲非的所有动作或动机。李哲非太疯了,现在这么穷追不舍究竟为哪般? 李哲非也有些尴尬:“那……我能进去吗?” 邹昫还是知道拜年不能驳人面子,只好让开。李哲非进门站着,关上门,拘谨地看有没有鞋套之类的。 邹昫看也没看他,坐沙发上打开电视,背挺得笔直:“直接进来吧,反正过几天请保洁打扫完我就走了。” 李哲非放下年货转头看他:“你……去哪儿?”说完,他才意识到这个屋里少了点什么,四下转头看,“吕阿姨呢?” 邹昫还是坐得僵硬,冷冷道:“如你所见。” 李哲非进屋来:“我没明白。” 邹昫总算抬眼看他,可这种眼神却让李哲非心头酸苦。他从没见过邹昫这样疲倦厌烦的目光。小时候的邹昫眼里总是羞涩闪光的,就算那种羞涩只是因为他是个内向的人,而不是因为他看着他喜欢的人;去年在B市,邹昫眼里那种强颜欢笑的意味也很明显,强装镇定的慌张不太掩饰得住。但好歹都是可爱的。 “没有了。”邹昫抬手拿遥控板把声音开很大。 李哲非小步走到邹昫旁边,坐下:“没有了是?” 邹昫不看他,闭上眼睛捏捏山根,秀气的侧脸露出一种放空般的无奈:“离世了。年前,十一月。” “抱歉,”李哲非下意识捂了捂嘴,“节哀。” 两人的声音都不大,电视声也震天响,可是邹昫只听得见李哲非的话,李哲非也只听得见邹昫的话。 邹昫烦了起来,把电视关了:“你不和你家人去拜年,上我这儿来做什么?” 李哲非搓着手,也不敢看他:“我……我一直想找你来着,但是你老是不回我消息。我去问黄汶,才知道你回这儿来了。我也是来碰碰运气。” “碰什么运气?”邹昫皱着眉,站起身来,“你来过了。东西我不收,你走吧。” 李哲非也连忙站起来:“你别这样!” 邹昫忽然笑了,看着李哲非的眼睛:“谢谢你拜年的心意。不过我说了,这个家用不着柴米油盐,你送的这些东西,没有任何意义。” 李哲非张了张嘴:“我……” 邹昫不看他,又把话接过去:“抱歉,你走吧。我没删你不过是看在老同学的情份上。你别让我烦你。” 李哲非语气里染上些委屈:“你就这么讨厌我?” 邹昫肩膀一松,卸了劲,歪着脑袋看他:“现在还没有。李哲非,你别把我想的太坚强,我不想讨厌你。这么多年除了你我也没在谁面前会有那种紧张。哦,我说的是当年那种的紧张。现在我看着你,除了觉得不开心,就没有别的感觉了。” 李哲非直接上手抓住他的胳膊:“可是你明明说了你喜欢我!” 邹昫一惊,甩开他的手,往身后跳远了些:“所以呢?!你不是恶心吗?!你现在来和我争论什么?!” 李哲非只是嘴唇颤抖地看着他:“邹昫,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邹昫重重地呼吸着,指着门:“出去。” 李哲非突然伸手把邹昫死死圈在怀里,邹昫压根来不及反应挣扎:“邹昫,你别这样,你听我说,我真的害怕……我怕了好多年……” 邹昫用力挣脱他,扶着墙,努力平复呼吸,他眼睛红得不正常:“你怕什么?” 李哲非看着空荡荡的手臂,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邹昫,每次一闲下来我就会想起你。” 邹昫好不容易稳住了气息,讥讽地冷笑:“怎么,你初中不是喜欢刘雪瑶吗?高中没有女生追你,你就想起我这个刺激的同性恋了?” “不、不是……我……”李哲非激动得脖子也红,他咽了口唾沫,“你怎么知道刘雪瑶?” 邹昫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声音也被脖子的动作拉扯,嘶哑着:“我还不至于初中一个朋友也没有。” 李哲非看着他,走近了一步:“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找过我?” 邹昫低下头来,红着眼皱着眉瞪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哲非停下脚步不敢再动,他也挑着眉瞪邹昫:“你为什么再没找过我?” 邹昫红着眼笑了:“你说呢?你不是恶心吗?恶心到被我表白了立马就和你一直说自己不喜欢的女生谈恋爱!你还问我为什么不找你?!李哲非,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厚脸皮了?!” 李哲非缴械投降,气势也弱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邹昫看着他:“可你当时就是这个意思。李哲非,过了这么多年了,别让彼此不痛快,好吗?现在我不喜欢你了,你安心找女朋友,何必来和我解释?” 李哲非低下头:“不是的……我没女朋友。” 邹昫累了,把他推开:“你不走我走。” 李哲非一把拽住邹昫:“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完!” 邹昫这次没甩开他,是真的没力气了,语速也快:“你不就是想道歉吗?我说了,别再提这事,我就算了。我不会原谅你,没必要。我从没想过喜欢上一个人我有什么错,但是真的算了,过了这么多年,我不会为你的一句恶心再哭了。” 邹昫背对着李哲非,不看他,李哲非却把他抓得紧紧的:“邹昫,别不喜欢我。” 邹昫猛地睁大了眼睛,脑子还在飞快地转动。什么叫“别不喜欢我”?太奇怪了,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个什么? “重要吗?”邹昫问。 李哲非用力把他抓回来,从背后抱住他,贴着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上使劲点头:“很重要。” 邹昫用更大的力气推搡开李哲非:“你要什么?李哲非?” 推开了,邹昫看着他,眼睛又红了,喘息着,像要断气,“李哲非,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哲非是块烧红的铁,能让四周的水汽为他滚烫、蒸发,几乎也要灼伤邹昫,杀掉所有的活着的气息。 “我找过你。中考完那年,我给你打过电话,但是是你妈妈接的。我没说话,把电话给挂了。”李哲非浑身都发红,说出来的话却轻飘飘,像云。邹昫莫名想到火烧云,想到落日一片红。 邹昫冷静了些,却把自己和李哲非的距离拉得更开:“找我做什么?” “我……”李哲非大概是喉咙里被塞了一块生苦瓜,干涩发疼,漫上令人反胃的苦,“我就是……想问问你……考得怎么样。” 邹昫那段时间没怎么看手机,也没什么需要联系的人。但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没有删掉李哲非的号码,也没有在手机里见到“李”的通讯记录。 但是邹昫能想明白,那时的自己如果没有因为吕月萍那么凑巧地接起这通电话、还可能删了这条记录,可能又会动摇、会走神,会忘记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备考佛罗伦萨美院。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李哲非,这么多年过去什么事都没有,你现在非要来找我做什么?!说什么别不喜欢你?你当我是什么?!”邹昫又往后退,一脸防备地看着他,“李哲非,你现在不是什么容易被吓坏的孩子吧?你到底要什么?你非要来和我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你还分得清是非黑白吗?” 李哲非脑子里“嗡”的一声,不知不觉也想到第一次直视邹昫的时候。 和煦,温暖。人如其名。 是非黑白。 可他好像早就在思考什么才是“是非黑白”。 邹昫喜欢他,邹昫做错了吗?他为了证明自己喜欢女生,宁愿和自己不喜欢的女生谈恋爱,他就是对的吗? 他和刘雪瑶确实不算谈恋爱,只是他像是急于发泄,没有一再拒绝刘雪瑶的热情,试着去调情,去暧昧,去接受一份来自异性的喜欢。 可是当刘雪瑶笑着抱着他,说“谢谢你陪我过生日”的时候,他脑子里却想起了邹昫的笑脸。那个皮肤白嫩、个头瘦小的男孩笑起来却有清水一般干净的澄澈,传递着巨大的涤荡能量。 好像清凉的湖水一点点淹没心底那片芦苇的芦苇根,反复拍打,苇叶摇摆,让他不受控地想起邹昫。 “邹昫……我、我还想继续和你做朋友。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很久。”李哲非的手悬在空中,表情真挚,好像在劝一只走失在外的小狗:别怕,我带你找主人。 第39章 躲不掉干脆也不躲了。 邹昫心乱如麻,也猜不到李哲非到底要做什么。 大年初一“吵”了一架后,李哲非居然像个没事人,老是找邹昫一块出去玩,但是大概还是怕邹昫真的反感,没再跑到邹昫家。 他还说“不管怎样,我们至少还是朋友吧”。 邹昫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李哲非对一个“曾经喜欢过自己的人”一直强调说做朋友,还说什么“总会想起你”。 邹昫想起黑板报那棵大树和小树苗,想起他曾经差点因为李哲非一句话把那棵小树换成蘑菇,甚至还觉得自己就是那朵蘑菇。 可是李哲非和邹昫之间不是这样的。李哲非是一个能把夕阳衬出朝气的男孩,是很受同性异性欢迎的小太阳;邹昫也不是阴暗的蘑菇,他是众人口中才华横溢的小画家。 邹昫不得不承认自己到底对他是心软。没心软何必听那些辩词,何必再回想起初中的事。 所以“偶遇”李哲非,邹昫也疲于逃避了。 本来邹昫是打算元宵节之前就离开,去读高中的城市记录落日的,但是就在那天,李哲非好巧不巧又上他家来找他。 “你很闲吗?回学校申请你那个留学英国的计划吧。”邹昫“逆来顺受”,甚至还敢这么和李哲非说话了。 李哲非挠挠头笑道:“我觉得我可以了,黄汶说他不去。那我这学期没必要去啊。” 邹昫皱着眉看他:“你不去上课?” 李哲非笑呵呵地反问:“大四还上什么课?” 邹昫没理他。 李哲非看着他摊开的行李箱:“你要去哪儿?” 邹昫收拾着,爱搭不理:“不关你的事。” 李哲非看着邹昫的背影,说不出来为什么会这么失落,只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如果你不是回欧洲的话,我想和你一块出去玩。” 邹昫弯腰把相机包装进行李箱里,然后站直了转头看他:“我有自己的事。而且我不和你一起旅游。” 李哲非走到他旁边:“邹昫。” 邹昫没收拾完东西,但“啪”的一声合上箱子:“我要回我高中去,看两眼就回意大利。你不用跟着我。” 李哲非突然定定地看着他:“你要去你高中?” 邹昫看着他点点头。 李哲非不知道想起什么,一拍大腿:“你等等我,我马上回去收拾行李。” 邹昫瞪大了眼睛:“我是真的不和你去!你干嘛!” 李哲非却飞似的跑了。 邹昫想,大概自己也是不介意李哲非硬生生地闯进他现在的生活的,不然他为什么收拾好行李后还在家里等李哲非回来? 他也知道自己那些信誓旦旦的“不喜欢”在他的行为前,是站不住脚的。 李哲非究竟有多厉害啊,随便一句“我们还是朋友”就能让邹昫忍不住站在原地等他。 本来邹昫是要定两个单人间的,但是那里的酒店单人间没有窗户,不适合长住,李哲非便飞快地递出一张卡:“一个标间就行。” 邹昫静静地看着:“我一会儿转钱给你。” 李哲非递出卡的手微微一抖,然后他扭头看着邹昫笑:“不必。你请我吃饭,下次再反过来就好了。” 邹昫只当自己听见了那句“你请我吃饭”,并不想去想“下次”的深意。 其实这座城市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李哲非觉得稀奇,邹昫比他更熟悉这里,不得不做东。 有一家烤鱼是黄汶很喜欢的,这天邹昫不知道怎么,拍完落日余晖已是六七点钟,突然想起这个地方,便对李哲非说:“走吧,今天请你吃黄汶最喜欢的菜。” 李哲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买了个数码相机,闻言把相机揣兜里,笑呵呵地问:“他是这儿的人?” 邹昫点点头,不知道在找什么,然后说:“反正我俩当时都在这儿读的高一。” 李哲非也随着邹昫的目光到处看:“你在找什么?” 邹昫走动起来:“我想骑车去。” 李哲非忙跟在他身后也去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那段时间的天气不太晴朗,但是那天天气还不错,所以邹昫几乎是在外面游荡了一下午。李哲非惊叹于邹昫拍照时的干脆利落、人狠话不多,他选角度、构图、相机参数的审美水平,都是李哲非望尘莫及的。 “这张好看!”、“我怎么拍不出这种效果来?”、“邹昫你太厉害了,不愧是学艺术的!”,李哲非像个不知疲倦的复读机,夸了一下午。 只是邹昫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反正李哲非是不会亲昵地再叫他“小画家”了。 但是邹昫还是觉得满足了。也不是没有人这么集中火力地夸过自己,只是这种奇异的感觉依然还是李哲非带给他的。但这不是李哲非多么会说话,只是邹昫自己的心理作用罢了。 他在心里这么多次地告诉自己:我不喜欢李哲非。但没用,谁让他老是强调“李哲非”这三个字。 这个名字就是自己命里的魔咒。邹昫这么想。算了,不想挣扎了。 李哲非被烤鱼辣得一直擤鼻涕:“黄汶看着这么斯文,吃这么辣?” 邹昫笑了笑:“黄汶这人是挺辣的。” 李哲非看着邹昫嘴角那点淡淡的笑意,一时也恍惚了起来。 邹昫吃了一口,见李哲非红着嘴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盯着我干嘛?” “没,”李哲非连忙拧开可乐喝了一小口,“感觉你今天心情不错。” 邹昫没理他,也端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水。 “邹昫,我很久没见你笑了。”李哲非放下筷子撕可乐的标签玩,“其实我挺想逗你开心的。如果十一月那会儿我也在你身边的话,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的。可是你就是不回我的消息。” “逗我开心?”邹昫的表情像是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滑稽可笑,“你准备怎么逗?” 李哲非的脸上有点红,只是店里光线昏暗,邹昫看不出来。他说:“就......陪着你也行。” 邹昫不说话了,就像刚才的对话不曾存在,只低头继续夹菜吃。 李哲非估计也是被辣到,也不怎么吃了,慢慢地说:“我一直找不到你,问了好多人,大概知道你家是什么情况。邹昫,我......你和我说阿姨走了的时候,我觉得特别难过。她肯定很爱你。” 邹昫没回答,只是拿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 李哲非看着邹昫,邹昫却一直垂着眼睛也不动。李哲非继续说:“要是是我遇到那些事,我指不定自暴自弃了,可是你还是那么好,性格也比以前开朗了很多。谢谢阿姨,一直......陪着你。” 邹昫眨眨眼睛夹起一块土豆:“你要不点点儿别的?” 李哲非不答。 邹昫嘴里嚼着香脆的烤土豆,心里却在回味李哲非刚刚那些话。他的立场太暧昧。什么叫感谢你妈妈把你照顾得这么好?还是指他不在的这段时光里。 这会儿店里生意的高潮刚刚散去,一时之间整个空间都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李哲非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什么不妥。 邹昫只管低头吃自己的,不再想李哲非。 李哲非捂着嘴,看邹昫头也不抬地吃着东西,自己也琢磨出来刚才说的话究竟有什么歧义,又叫他:“邹昫。” 邹昫放下筷子低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李哲非没有再另外点菜,所以回到酒店的时候邹昫还是去前台问了问,得知厨房要十一点后才提供宵夜,就随便买了两桶泡面几根火腿肠,转身往李哲非怀里塞,自己就抱着相机等电梯去了。 李哲非抱着两桶泡面紧跟邹昫身后,邹昫却不自在到根本不敢回头看他,连进电梯之后也像陌生人一样,根本不朝他那里看一眼。 到了楼层,邹昫走得飞快,进房间插门卡,好像很着急。李哲非依然紧紧跟着,也走得飞快,进房间后带上门。 邹昫放下相机,身子错开李哲非,便要进浴室洗澡,却被李哲非一把抱住,连他本来抱着的泡面也“啪嗒”两声掉在地上无人管。 李哲非抱得很用力,两人都还穿着不薄的羽绒服,邹昫却感觉得到李哲非的手机或者是相机正硌着他,棱角尖尖的,生疼。 “邹昫,”李哲非靠在他头顶叫他,“你长高了不少。” 邹昫已经不记得李哲非曾经比自己高多少了,他只记得李哲非确实高,是全班最高的。他还记得,那会儿他其实是很想像现在这样抱抱李哲非的,但是想象的极限就是这样抱着他然后很轻很轻地用嘴唇给他一个谈不上是亲吻的亲亲。 可是那会儿只敢想,现在是实实在在被李哲非抱在怀里的。 邹昫仿佛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只在李哲非怀里动也不敢动。 好一会儿,他感觉到李哲非好像靠得更近,热气在自己的耳朵尖时有时无。 “邹昫,让我陪着你,好不好?”李哲非轻声问。 邹昫把头偏向一边。因为被李哲非说话的气息弄得痒痒,从那只耳朵到全身。 “邹昫,和我在一起吧。” 第40章 滚热的情·欲上涌时,没人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邹昫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李哲非抱着拖进浴室吻了。 邹昫被吻得喘不过气,李哲非终于松开他,低下头看他。两人的脸上全是水,尤其是睫毛上,水珠还一滴一滴往下滚。李哲非微微笑着,凭借浴室里水汽的功劳,声音带着些酥麻的哄人意味:“怎么了,缓不过气了?” 邹昫抹了把脸,脸上好像出了点蒸汽,白皙的脸上全是红晕,在水雾里像一团晨雾里朦朦胧胧看不清的粉莲花。 李哲非动作怜惜地摸着邹昫的脸,又道歉:“对不起邹昫,对不起。” 这家酒店虽然装修得简单,设施设备条件却好得出奇,浴室很大,两个成年男人能一起洗澡,水温也很稳定,很舒适。 洗这个澡所花的时长比这两人单独洗澡的时长多出一倍,洗完出来邹昫都有些晕,浑身发软。李哲非怕邹昫着凉,拿着吹风机跟着他,拆开一包真空包装的、消过毒的毛巾给他擦头发。 邹昫抓过毛巾,声音也闷闷的:“我自己来。” 李哲非就把吹风机插上:“我给你吹头发。” 邹昫说:“你自己去弄点吃的吧,不用管我。” 李哲非不干:“我给你吹头发,你给我泡面。” 邹昫抬眼瞪他。 只是邹昫自己不知道他现在看上去粉粉的,透透的,像个十五六岁的单纯白净的少年,引人浮想联翩。 李哲非突然想到,高中的邹昫应该就是这样,没有初中时的婴儿肥,脸型是漂亮的瓜子脸,神情更内敛。或许更自信?毕竟他现在就是一个夺人眼球的好看青年。 吹干头发,邹昫给李哲非泡面,李哲非自己吹头发。 泡好面,邹昫拿着手机和相机开始导照片,李哲非自己吃了泡面去刷牙。 冬天的太阳能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在意大利那种地中海气候的地方。邹昫却觉得今天的落日格外有韵味。 具体是什么韵味邹昫也说不上来。 邹昫从上小学开始就不和妈妈一块睡了,很多年来也一直是一个人睡觉,所以当李哲非很自然挤到他被窝里的时候,半梦半醒的邹昫立马从周公那儿回魂儿:“干嘛啊……你睡那边去。” “不要。”李哲非公然耍赖,“我就想抱着你睡。” 邹昫的睡意全无,微微扭动了一下:“不要,我不喜欢。” 李哲非伸手把邹昫抱住。他体温很高,热得邹昫腰间发麻一哆嗦,身后一阵阵热气贴上来,有一种很奇怪但又很妥帖安心的感觉。 “你又不爱开空调,不冷吗?”李哲非手上加了些力,把人抱得更紧。 邹昫没推开他,但还是觉得不舒坦,李哲非又亲他的后颈:“睡吧。你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习惯一下被抱着睡的生活嘛。” 邹昫浑身发软,整个人都一麻,浑身都没力,却又被吓得毫无困意。 李哲非抱着他哼哼着:“晚安,男朋友。” 邹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接受了被抱着睡觉之后也就逐渐察觉到累了,于是就在李哲非怀里渐渐入睡。 邹昫实在累,睡着了。李哲非却睁开眼,也轻轻松开邹昫,压着被角以免漏风,起身,一个人走到窗边,把厚重的窗帘掀开一点点,靠在墙上往外看。 大概是白天很晴朗的原因,今晚的月色也很明朗,月光亮堂堂,照在李哲非半张脸上。但是外面的树被风吹得微颤,看上去好像也挺冷的。 李哲非看了一会儿“夜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很轻地叹了口气,又走回邹昫的床边,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搓搓冰凉的手臂,还是去另一张床上睡了。 邹昫回到意大利都还是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单了。 李哲非那边却没申请成功,因为黄汶突然又愿意来欧洲了。不过李哲非对英国也没那么大兴趣了。 邹昫还和他说“你别指望在意大利学物理”,但是李哲非乐呵呵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异国恋太辛苦吗”。 邹昫就瞪他。也不知道觉得辛苦的人究竟是谁。 回到意大利,就又要重新租房子,Alfredo很诚恳地邀请邹昫做他的室友。 邹昫起初是不愿意的。有些朋友有些人如果交集过多反而会生出嫌隙,他不想因为生活作息这类问题让自己和 Alfredo的友谊受到伤害,但是 Alfredo这次却很倔强:“我租的公寓本来就有两个卧室,你来正合适。你先来看看吧。” 这天中午,到了那个“公寓”,邹昫差点说不出话来。这压根不是什么公寓,是一个独栋单层小平房,还带有一个小花园、小露天游泳池,室内本来应该是套三的,但是最大的那间主卧被改造成了小型健身房。 Alfredo 这下有些心虚地看着邹昫:“你觉得行吗?” 邹昫语重心长地问他:“这儿房租很贵吧。” Alfredo 吐了吐舌头:“还好。” 邹昫显然不信。不过这里环境确实很好,外面街道很干净,也算宽敞,时不时还会有出租车路过,骑单车也顺畅。邹昫坐在小花园里最大的那棵李子树下的秋千上,心想怪不得 Alfredo之前那么热切地邀请自己来他家玩,这屋子对一个人来说确实太大太冷清。 邹昫转头看着坐在旁边小桌子上擦着新鲜李子的 Alfredo:“这真是你租的房子?” Alfredo 放下手里的那颗李子,撩起眼皮看他,轻声说:“其实不是。” 邹昫还想说什么,手机就响了,李哲非发来的视频邀请,他当着 Alfredo 的面点开:“怎么了?” 李哲非在B市,在他们学校里。那里的天气也很好。李哲非穿着一件明黄色的短袖,额头上一条暗绿色的发带,似乎出了些汗。 邹昫突然想起以前的李哲非来。在国内和李哲非待在一起几个月,他也没见李哲非穿过除了黑白灰以外的颜色的衣服,现在乍一看见明亮的颜色,他突然想起李哲非以前特别喜欢明蓝色的衣服,穿在白色的校服短袖衬衫里还很好看。李哲非笑呵呵地问邹昫:“我来学校补档案什么的。你吃午饭了吗?” Alfredo 看着邹昫脸上露出那种他从来没见过的、带着些稚气的笑,又把视线转移到他的手机上,皱着眉。 “还没有。我在我朋友家,可能要租他的房子住。”邹昫从秋千上跳下来,举着手机简单围着这个房子绕了一圈,然后又坐回去。 Alfredo看他的眼神就更深了。 李哲非看见了一闪而过的 Alfredo,问了一句:“我好像看见他了。他是意大利人?” 邹昫微笑着点点头:“嗯。” Alfredo 似乎有话要说,却听见邹昫手机里那个人又说了些什么,然后邹昫愣了一下,就把手机递给 Alfredo 了。 李哲非用英语和 Alfredo 打招呼,阳光干净的长相和流利的口语倒是把 Alfredo 惊艳了一把。 “你好,我是邹昫的男朋友。”李哲非应该是笑着说的。邹昫再把手机递给 Alfredo 之前特意把扬声器声音开大了些,就听得清清楚楚。 邹昫看见 Alfredo 一下子愣在那儿,竟有些失措,但是没一会儿, Alfredo 就带着标准笑容和李哲非打招呼:“你好,我是他的朋友。” 李哲非说:“嗯哼,听说你还想和他做室友?” 邹昫感觉 Alfredo 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干脆地答道:“是。” 李哲非没有立刻答话, Alfredo 终于抬眼看了邹昫一眼,又说:“在他回中国之前我就说过了,不过恰好他有急事必须回去一趟。” 李哲非应:“嗯,我知道。他妈妈去世的事。” 邹昫皱着眉,想把手机拿回来, Alfredo 也皱着眉,好像被李哲非冒犯到了,见邹昫伸出手,他没多犹豫,还是把手机还给了邹昫。 邹昫把手机朝着自己的脸,却没看向李哲非,只说:“先挂了。我还没吃饭,有点饿。” 李哲非连忙问:“你要和他一起住吗?” 邹昫没回答。 李哲非又问他一遍,邹昫才看着手机,淡淡答道:“应该是。” 然后他看见李哲非的脸色沉了下来,撇撇嘴,颇不情愿地“哦”了一声,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邹昫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就像莫名其妙被李哲非抱住,然后扒了衣服按在浴室花洒下的温水里接吻那天一样,他感觉李哲非怪怪的。 Alfredo 好像也不太乐意的样子,他问邹昫:“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邹昫放下手机捏捏眉心:“当然。” “那你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呢?” 邹昫放下手看着他:“就……挺突然的。我自己也没想到。” “既然我们是好朋友,你都没和我说你有男朋友了。那你一定也没和你男朋友说过,我们是好朋友吧?” Alfredo 的表情看着情绪还不小,邹昫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是啊。” Alfredo 便说:“那他刚才怎么直接就把你家里的事告诉我了?你们别的隐私他会不会也和不熟的人随便说?” 邹昫想明白那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了,但他更觉得奇怪的是, Alfredo 好像比他本人更生气。 然而 Alfredo 没再说什么,起身说:“走吧。外面有家餐馆新到的帕尔马火腿,我们去把午饭解决一下。” 邹昫想起来什么,也站起来,点点头,然后给黄汶发消息:亲爱的高岭之花,在英国了吗? 第41章 高岭之花并不在英国,在法国。帮韩继导演演日本男孩。 邹昫盛情邀请黄汶来意大利玩,黄汶答应得很痛快:“可以,等我们拍完这一场。阳翊也说想回意大利看看。” 邹昫隔着千里、隔着手机好像也闻到了恋爱的气息,“啧啧”两声:“对哦,他不就是意大利人来着。怎么,还在法国陪你啊。” 黄汶沉吟片刻:“这个有点复杂。等我们过来再看他愿不愿意让你知道吧。” 邹昫开玩笑道:“难不成意大利小伙真实身份是法兰西公民?” 黄汶难得笑呵呵的:“我们下周应该能来,不过会先去热那亚吧。” “哦。”邹昫立马冷漠。 最终邹昫还是同意和 Alfredo 合租了,不过他始终没有要到房东的联系方式,每次只能直接把租金给 Alfredo 请他代交。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利用 Alfredo 和谁赌气。 Alfredo 对邹昫的私事“不太感兴趣”,但是每次邹昫手机一响,他就会盯着邹昫的表情看,而且每次他都能看得很准,猜得出来对面是不是李哲非——当然,他没有说过,这是邹昫自己观察出来的。每次他觉得对方是李哲非的话就不会回避,还要留在邹昫旁边。哪怕他听不懂接下来的中文。邹昫起初觉得还挺好玩,因为 Alfredo 总是猜得很准。 于是邹昫问他:“你每次是怎么猜到的?” Alfredo 一边往邹昫身边走,一边往嘴里扔了一个腌橄榄,然后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吐了籽儿问他:“猜什么?” “猜到给我打电话的人是不是我男朋友。”邹昫刚挂了黄汶的电话。黄汶说他和阳翊明天到佛罗伦萨来。在邹昫接起这通电话前,他本来是和 Alfredo 坐在一块听歌的,不过 Alfredo 听见他手机响了之后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就起身去厨房了。 Alfredo 轻咳了一声,眼睛不自觉地往两边看:“我没有啊。” 邹昫起了些逗人的心思:“怎么?随时等我男朋友问候一下我室友?” Alfredo 噎住了,垂下眼摇摇头。邹昫看着他那颗带着细细毛茬的圆脑袋,不知怎么又想到了李哲非初中那会儿虎头虎脑的样子,笑出了声。 Alfredo 却说:“没什么,就是第一眼感觉不太喜欢他。” 邹昫一下子想到了黄汶。黄汶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邹昫突然有点懵。他喜欢了这么久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不喜欢呢? Alfredo 却不甚在意,耸耸肩又问他:“明天去写生吗?我想和你一起出去玩。我太久没单独和一个朋友出去玩了。” 邹昫摇摇头:“我有个朋友明天要从热那亚来,我得接待接待他们。” “哦?”Alfredo 来了点精神,“你还有热那亚的朋友?” 邹昫笑了笑:“中国人。来意大利玩。” “嗯......”Alfredo 躺在沙发上,单手撑起上半身,用商量的语气问,“所以你要和他们住还是......” “还是什么?”邹昫下意识环视了屋里一圈,“这里也住不下那么多人吧。” Alfredo 摸摸鼻子:“是哦。” “那你明天要和我一起去吗?”邹昫弯下腰凑到他面前问。 Alfredo 飞快地眨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料到邹昫突然凑到自己面前来,脸有些红,蓝眼睛微微躲闪。 “好。”Alfredo 答应道。 邹昫笑着看着他,并没有起身离他远些,Alfredo 感觉面前还是有些暗,一抬头看见邹昫还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也笑了:“看我干嘛?” 邹昫问:“能和我说说理由吗?我真的很好奇。” Alfredo 坐起身来,舔了舔嘴唇:“我就是很不喜欢他当时直接说你妈妈离世的事。这是你的隐私,他太冒犯你了。” 邹昫也坐直,静静地低着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着他:“嗯哼。” 也没否认。 Alfredo 和阳翊,也就是 Franco,有着天生合得来的“优势”。邹昫觉得现在的阳翊看上去冰冰冷冷,有些不近人情,但他还是觉得阳翊长得的确是让人挪不开眼的帅。 翻着菜单,黄汶似乎只对甜品感兴趣。邹昫却一眼看见一个菜,招呼 Alfredo:“这家有你喜欢你的德式猪排。” Alfredo 和阳翊在聊些什么,用的意大利语。黄汶听不懂,也不管阳翊。邹昫想了想,发现自己似乎要在意大利的餐厅里和一个中国人、两个意大利人讲英语。 黄汶不会意大利语, Alfredo 不会中文,但这并不妨碍这四个人交流。 可是邹昫一开口,黄汶就盯着他,反把邹昫弄得不敢开口了。 黄汶笑着摇摇头,像在惋惜:“阳翊听不太懂。” 邹昫托腮看着他:“咱们能实现无障碍直接交流吗?” 黄汶看看阳翊,又看看 Alfredo,用法语问:“说法语可以吗?” 这下轮到邹昫盯着黄汶看了:“你会说法语?” 阳翊居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Alfredo 忙答:“我们可以的。” 他说“我们”,自然是指自己和邹昫,哪知道黄汶听见后,转头看着邹昫,又换成中文问:“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邹昫揉了揉脸:“我和他就是室友,好朋友。” 阳翊居然又笑了。邹昫忍不住深呼吸、屏气。 这大概就是欣赏到一个好看到无可挑剔的人的幸福感? 阳翊又看着 Alfredo,聊其他的去了。 “回答。”黄汶用胳膊肘撞邹昫,“你刚才自己都不点菜,先把他喜欢的菜看着了?” 邹昫无语:“我只是恰好看见了。” “真的?”黄汶挑挑眉,“我感觉他看你的眼神也很......那啥哦。” 邹昫脑子嗡嗡响:“不是,你别乱点鸳鸯谱。人家是直是弯都不一定呢,倒是你,谈了恋爱降智了?” 黄汶一脸失望地看着邹昫:“没谈恋爱的人嘴就这么毒,你就是典型的心苦嘴毒。” 邹昫这才想起黄汶那张嘴要多毒舌有多毒舌,拽哥的致命输出技能他居然给忘了。他没什么气势地用法语反驳:“我有男朋友。” 阳翊看上去是在和 Alfredo聊天,耳朵却似乎因为邹昫这句话抖了一下,然后和 Alfredo 都看向邹昫。 黄汶显然没想到邹昫会这么回答,估计是准备聊聊,也竖起听八卦的耳朵:“哪位啊?” 邹昫歪着头无奈地看着黄汶:“你认识的啊。” Alfredo 低下头,也把头偏向一边,一副不想看见邹昫正脸的样子。黄汶奇了怪了:“谁啊?” 阳翊也好奇地看着邹昫,又看看身边那个看上去不自在极了的 Alfredo。 “李哲非啊。”邹昫喝了口气泡水, Alfredo 也转了回来,挪了挪屁股调整坐姿。 黄汶飞快地眨眨眼:“李、李哲非?!” 邹昫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心虚,不敢直视黄汶。就听黄汶又问:“你怎么和他?等、等一下?是我认识的那个李哲非?!” 邹昫看着他点点头:“就是上次你和他说‘年年导员给你奖学金’的李哲非。” 黄汶的表情很像别人形容的那种,“吃了苍蝇”,他问:“你俩在一起多久了?” “春节。”邹昫问,“怎么了?” 黄汶咬着嘴,有些后悔提起这件事,伸着脖子想看看菜上来没有,然而没有,他又悄悄看着阳翊,阳翊微微笑了笑,也不知道黄汶这是想干嘛。 邹昫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话说一半烦不烦?” 黄汶一下子跳了起来,但没有很夸张,他小声嗔怪:“你别摸我。” 邹昫哼哼道:“那你说,李哲非怎么了?” 黄汶也端起水喝一口,又撒娇似的嘟囔:“我不要气泡水。” 阳翊把他的水倒进自己的杯子里,然后开了一瓶纯净水倒给他。 黄汶本以为邹昫不会再问了,没想到刚接过杯子就看见邹昫睁眼巴巴看着自己。 “你这样......好像一只狗。”黄汶拿着杯子愣着。 邹昫只是笑了笑,依然盯着黄汶看。 “怎么说呢,”黄汶把水杯放下,也低头看着水杯,服务员给他们端上菜来。黄汶接着说,“他喜欢你吗?” 邹昫单手撑着脑袋,看着黄汶:“不知道。” “他......有过很多个女朋友。”理科状元想着想着竟然还掰起手指头来,“我怎么不关心他的都知道他有至少五个。带到班里一起来上课的,因为打扮得太新潮,老师一眼认出来不是我们班的,还问过他。” 邹昫看着风平浪静,实际上微微向后仰了点,脑袋更重地压在手肘上。 “嗯,还有什么吗?”邹昫笑着看着黄汶,黄汶有点毛骨悚然。 “我......我之前不是和你说,我觉得他太阳光了吗。”黄汶喝了口水,“就是他......他很热心,热心到......我看着他,总觉得他在表演。我和他接触不多,但是我觉得他私下挺安静的,公开场合他又对谁都很好。” “还有什么?”邹昫平静地微笑,黄汶忍不住撅了噘嘴,又求助似的看向阳翊。 阳翊耸耸肩,笑着对邹昫用法语说:“先吃饭吧,时间也不早了。” Alfredo 看着邹昫,也很迷惑。 邹昫没说什么,姿势一变,便开始吃起东西来。 这天晚上邹昫没回家住,他找黄汶玩。阳翊订的酒店豪华套房,很大,带花园餐厅、私人泳池还有秋千吊床的那种。在黄汶带着邹昫进房间的时候,阳翊明显不太高兴,但是黄汶也乐意,他就不好说什么。 邹昫和黄汶一人坐一个球形秋千上,隔着玻璃罩看夜空。星星还挺多,天也墨蓝。邹昫问:“关于他的事,大学那些,你都可以和我说说吗?” 黄汶抱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在秋千座椅下晃荡,他拖着嗓子问:“春节啥时候,一二月,现在都六月了,你就没自己问过他?” 邹昫盘腿坐着,抓着秋千绳:“嗯。忘了。” “忘了?!”黄汶扭头看他。 “他问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脑子就短路了,满心满眼就想着,李哲非这是在和我表白吗?其他的好像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邹昫也扭头看黄汶,“所以我发现,我对现在的他是一无所知的。” 黄汶静静地看着邹昫的眼睛。那大概是他见过的,除了高中的阳翊之外,最温柔的一双眼睛。 邹昫继续说:“所以我突然在想,我真的是答应和‘我喜欢的人’交往,还是答应了十三四岁的我自己,拥抱我的梦。” 第42章 Alfredo 看见邹昫肿着双眼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还没睡醒,揉着眼睛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他指指自己的眼睛,“眼睛好肿。” 邹昫笑了笑:“和黄汶聊到两点半。”说着,他进了屋里,递给 Alfredo一袋余温尚在的可颂,香甜的气味盈满空气。 Alfredo 对昨晚那对新朋友印象很不错,他接过那袋可颂说:“Franco说黄汶一直想来找你玩。” 黄汶的名字对于 Alfredo 来说发音太难,但是邹昫不应该不明白他在说谁,可他确实又没能反应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笑笑:“我也一直希望他能来玩。” “你看着很累。” Alfredo 很肯定地点点头,“你每次心情不好,第二天眼睛就会肿。” 邹昫躺在沙发上:“你好像没有心情不好过。” Alfredo 也躺在沙发上:“我也觉得。好像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邹昫看着天花板笑,仿佛他头上是一片星空。他说:“你比他了解我。” Alfredo 立马就懂了:“你们昨天聊的,李?” 邹昫没和 Alfredo 说过“李哲非”这三个字该如何发音,但是他听过太多次,也知道“李”是邹昫的男朋友。 邹昫转头看着他笑:“那为什么啊?为什么我还是喜欢一个我根本不了解的人啊?” Alfredo 跳下沙发,拿了两个杯子来,然后给邹昫倒了一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启的霞多丽。 邹昫笑着推了一下他的手臂,金色的酒液也轻轻晃荡:“大清早,别把我弄得像宿醉。” Alfredo 还是把那杯酒塞到他的手上:“你没喝酒也像宿醉。”说着,他又指了指穿衣镜那个方向,“你自己应该去看看。你这样子很像美剧里那种从闺蜜口中听说丈夫出轨的美丽全职太太。” 邹昫端着酒,肿着眼睛笑,笑得脸颊染红,好像酒过三巡。 “什么破比喻。”邹昫摇摇头,“算了,不想了。” 邹昫从来没谈过恋爱,在再次遇到李哲非之前他也很少有那种不经过大脑的冲动时刻。他试图想一想李哲非,也刻意期待过李哲非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但作为情侣,他发现自己似乎总会在想起初中那会儿的李哲非的时候才会忍不住笑。 这么想着,他突然很想很想李哲非,想给李哲非打电话。 但是听见一声忙音,他猛地回过神来用力地疯狂按击红色按钮挂断。 李哲非那儿应该是凌晨四点多。他是真的不清醒,竟然在这种时候给李哲非打电话。 Alfredo 一直看着他,然后对他说:“你应该好好睡一觉。” 邹昫抓着手机站起来,伸个懒腰:“你说得对。” 正要走,手机响了。李哲非居然回电。 “怎么了?”李哲非的声音听上去很困,也很含糊。 邹昫结巴道:“没、没什么。打错了。” 李哲非“嗯”了一声,四周有嘈杂的声音。 邹昫本来想挂电话的,不知怎么听见那边乱糟糟的声音,又想起昨晚黄汶对阳翊撒娇的样子,心里有点莫名的失落。他说:“挺想你的。” 李哲非轻笑一声:“是谁之前说异国恋没什么的?” 邹昫走回卧室关上门,哗啦一声拉上窗帘。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挡不住。他听着李哲非的声音忍不住笑:“我说的。” 李哲非清了清嗓子,说:“我受不了异国恋,所以我来了。” 邹昫本来刚躺下,听见李哲非这么说,一下子又弹了起来:“什么?!” 李哲非又说了一遍:“我说我来了。” “你、你现在在哪儿?!”邹昫手忙脚乱地开门,想去洗一把脸,李哲非又说:“没事,我刚好才下飞机,租了车,正在排队等登记呢。你发个你们那儿的定位给我,我开车来。” 邹昫想了想:“不了,我来接你。” 李哲非笑了一声:“好啊。我等你,不急。机场里的咖啡闻着也挺香的。” Alfredo 本来想着邹昫回房间睡觉去了,自己抱着滑板轻手轻脚出门去,结果看见邹昫慌慌张张地拿着电话又到门口穿鞋。 邹昫挂了电话,站在门口转身看着一脸懵的 Alfredo:“可以把车借我一下吗?” “怎么了?” Alfredo 伸手指了指门旁边的挂钩上挂着的一个包,“钥匙在那里面。” 邹昫拿了钥匙,也没多说什么,开门就走了。 离得远,邹昫却一直纯开车,不放音乐也不吃早饭。最初那十几分钟,他不自觉地把方向盘把得很紧,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手心微微冒汗。不过等他心情放松些了继续开车,他就会想起刚才李哲非的话。 “我受不了异国恋,所以我来了。” 这句话就像在邹昫脑子里的音响里单曲循环,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邹昫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总觉得那嘴角就是不自觉要往上提。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邹昫走出停车场又给李哲非打电话。 李哲非那儿还没提到车,他说:“我在停车场附近那家租车行,你到了?” 邹昫一边找人一边走:“嗯。” 李哲非慵懒地拖出一个长长的、像是在抱怨的“嗯”:“这就是传说中的欧洲效率吗?” 邹昫还没来得及接应他这句话,就听见手机里和手机外同时发出一声鸣笛。 他寻声望去,李哲非正坐在百米外的可口可乐遮阳伞下的长椅上,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杯冒热气的饮料。整个人在阳光和红伞下红彤彤的。 “李哲非!”邹昫叫了一声,小跑过去。 李哲非听见了,也站起来,走出桌椅的禁锢,伸手抱住刚好跑来的邹昫:“跑什么?” 邹昫没料到会被李哲非一把抱住,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到这会儿没洗澡也没换衣服,而且天气闷热,冷不丁被人这么紧紧抱住,邹昫浑身害臊得热起来:“你……哎呀别抱着了。” 李哲非身上有明显的汗味,不是久积的汗臭味,还混合着一股类似烟草和酸橘子的香气,不难闻,却让邹昫忍不住皱皱鼻子。 李哲非注意到邹昫的表情,捏着他的鼻子:“你嫌弃我什么呢?” 邹昫被他弄得更加慌乱,张着嘴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你怎么喷香水了?” 李哲非开玩笑道:“入乡随俗。” 邹昫坐在椅子上笑他:“您是来走秀的?” 李哲非坐回自己的咖啡前,转头看着邹昫:“你说我是来干嘛的。” 邹昫本来因为小跑、被勒住身体而有些红的脸在红色光线下更显红,红得发黑。他开始演戏,转头望那家店:“还没好啊,人看着也不多啊。” 李哲非直接从背后环抱住他:“应该快了,我好饿啊。” 邹昫懒得转头,就着这个姿势仰着脖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问身后的人:“你没吃早饭?” “嗯,”李哲非顺势把自己埋进邹昫的颈窝,呼出的热气熏得邹昫右肩开始火烧般灼热,“机场里只有面包,闻着怪怪的,我不敢买来吃,随便买了一杯浓缩咖啡,苦的要死。” 邹昫扭动了一下,想从李哲非怀里蹭开,李哲非再紧紧地抱了他一下,就松手了。 刚好这会儿租车行里的助理出来叫他。邹昫给李哲非做翻译,拿了车钥匙,他俩又一块出门去提车。 走了两步,邹昫突然说:“你不是本来就爱喝甜的吗,就别喝纯的浓缩咖啡了。” 李哲非笑着问他:“谁说我喜欢甜的?” 邹昫认出了车,给他拉开门:“你不是爱喝百事可乐吗?” 李哲非一边坐进车里,一边笑着:“早就不爱喝可乐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邹昫按在车门门框上的手顿在那儿,本来想关门的,又止住不动了。 “你不爱喝?” 邹昫想起自己以前出于无聊,还去认真搜索过“百事可乐和可口可乐有什么区别”,有一个网友评论和邹昫自己的亲身体验感很像:百事气泡更少,味道更甜。 李哲非也不系安全带,顺势靠在邹昫腰上:“以前喜欢吧,现在不了。我还挺喜欢喝咖啡的,只是意大利的咖啡真的蛮苦的。” 邹昫不知怎么,顺手揉了揉李哲非毛绒绒的圆脑袋,他头发不长不短的,摸着还挺厚实,软软的:“这叫香醇,你别这么没品。” 李哲非一下子抬起头来,眼里亮闪闪,像一只撒了很久娇终于被主人揉了头的大狗,一脸靥足:“香醇,高级哦。” 邹昫低头看男朋友一脸稚气,竟想起以前在吕月萍怀里这样,然后抬头看着她的样子。 他笑着笑着,眼睛就不自觉红了。 李哲非的笑也一点点消失:“你怎么了?” 邹昫双手一起揉他:“幼稚鬼!” 李哲非顶着一头被揉的乱七八糟的头发也没生气,一手抓住邹昫两只手,另一手一把搂住邹昫,埋头在他身上蹭:“你才幼稚。” 邹昫的腰极细,湖蓝色短袖T恤里好像是空的,空荡荡的,一把抓不住的感觉。 邹昫挣开一只手弹他脑门儿:“别闹了,一会儿别人看见了。” 李哲非再次抬头看他,神色有些紧张且疑惑:“这里的人也会觉得很奇怪吗?” 问完,邹昫的笑几乎是一瞬间就凝固在脸上,他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抽出来,扒拉开环在自己腰上的结实胳膊,轻声说:“走吧,带你去我家安顿一下。” 第43章 各自开车走,邹昫在前面带路。房子虽然是独栋,但是有三个停车位,李哲非也把车停在那里,然后和邹昫一起去附近的酒店。 邹昫没和 Alfredo 说过,所以也没打算让李哲非住进来,他准备自己和李哲非住外面去。 订好酒店,一个大床房,他还是带李哲非去他和 Alfredo 住的家里收拾些东西。 拉了个小行李箱,邹昫突然眼前一阵黑,全身顿时无力,他狠狠闭了闭眼,李哲非盯着他,忙不迭扶住:“你怎么了?!” 邹昫站稳了,虚虚睁开眼:“没吃早饭,有点晕。” 李哲非气笑了:“还早饭呢?这都午饭的点了。” 邹昫哼哼唧唧不想理他,李哲非就随手把他抱沙发上:“家里有什么吃的,我先给你拿点垫垫?” 邹昫晃晃脑袋:“没现成的。” “那给你煮点面?”李哲非猜测着问。 邹昫眯着眼笑:“你有这手艺?” 李哲非冷笑一声:“你看不起我?”说着,他低头在邹昫额头上亲了一下,“我现在一个人也做得出好吃的可乐鸡翅了。” 来不及细想这话里的深意,邹昫努力睁开眼看着他,不说话。李哲非也笑了笑:“一会儿带我吃饭去。” 邹昫支起身子抱住李哲非的脖子,用自己的嘴唇飞快地在他嘴唇上挨了一下:“冰箱里有巧克力,拿点吧,别做饭了。” 李哲非愣住,随即一把把邹昫压在沙发上,肆无忌惮地吻他。 和第一次接吻不同,李哲非的动作一点也不青涩小心,他甚至狂放到让邹昫不敢相信。他捏着邹昫的下巴,先是勾住舌头,弄得邹昫止不住发出“嗯嗯”的轻喘,然后他把手伸到邹昫后脑枕着,舌头以一种冲撞一般的频率纠缠邹昫。 邹昫的胸口随呼吸,以及李哲非这个吻的深入程度疯狂起伏,他摆脱不开,等李哲非过够了瘾,邹昫眼前更晕了,他甚至来不及为李哲非的失控和热情感到羞怯或兴奋。 李哲非捧着邹昫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没说什么,眼里那种突如其来的狂热也悄然褪去,就像无事发生。 附近有一家披萨店味道还不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叔自己做的家庭披萨。邹昫选了一个的普通披萨,芝士放的很足,醇厚的奶香,上面有着微微焦黄卷边的罗勒碎;李哲非要了个香肠的,香肠是细细的、红红的,斜切成片,也厚厚铺了一层。两人分着吃。 正吃着,李哲非突然问:“你今天怎么一大早来也没换衣服?” 邹昫刚咽下一口食物,闻言舔舔嘴角:“你怎么知道?” 李哲非笑道:“允许你嫌弃我喷香水,不允许我闻出来你没洗澡?” 邹昫看见他斗嘴那样就想笑,只好说:“昨晚陪黄汶玩,太晚了,想今早回家再洗的,结果你又来了,我就只好来接你了。” 李哲非拿着块披萨想张嘴,又放下:“黄汶?他也来意大利了?” 邹昫点点头:“嗯,昨天才来佛罗伦萨。” 李哲非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很明显藏不住事儿的有些不开心:“听别人说他们都是和高中同学关系好点,果然没错。” 邹昫怎么可能不知道李哲非在想什么,故意说:“那倒没有,我和黄汶只做了几个月同学,他就转学了。而且我和韩亦可关系挺好的。” “哦,”李哲非低着头,对邹昫“爱搭不理”,“那你和黄汶说什么了?” 邹昫这下又想起来黄汶说的那些事了。 ...... “我们班上有些女生拿我和他凑cp,莫名其妙的。我和他其实一个月说不上一句话。” “然后有些女生还会问我,问李哲非的各种事巴拉巴拉的,然后一直在那儿说什么‘磕到了’之类的。” “还有人和我说,拉我和他凑对不过是因为觉得咱俩都长得好看,这我也认了。可他们说李哲非每次带女朋友去上课却老是盯着我看,好像怕我会和他抢人。” “本来我不想因为别人说的话,对李哲非这个人有太大的意见。但是你知道。在我们那个大学,其实都是成年人,对于性取向一类的问题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不惯的也很少有人当面说闲言碎语。” “有男生追我,还有更多男生追李哲非。李哲非第一次找我私聊,就是问我喜不喜欢男的。” “我想着他有那么多女朋友,肯定也不喜欢被那些女生说和我是cp,直接就承认了,我和他说我有过男朋友,但好像也不喜欢男的。我只是喜欢过我男朋友而已。” “李哲非一直没回我,过了两天才给我来了一句,你挺勇敢的,和我以为的不一样。” ...... 邹昫轻轻“啧”了一声:“你还记得我问过你的一个问题吗?” 李哲非抬起头来:“嗯?” “黄汶好看吗?” 李哲非睁大眼睛看着他:“什……什么?” “我和黄汶,是不是长的有点像?”邹昫问。 李哲非的手不知不觉握紧成拳,嗓音也哑涩了些:“没有很像……” “李哲非,”邹昫叫他,“他和我说你,说了一晚上。虽然是我主动问他的,但关于你的一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版本。” 李哲非从没觉得直视邹昫会这么难。如果邹昫知道李哲非此刻的心情,大概也会“噢”一声:原来我不敢和李哲非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心里除了紧张,什么都没有啊。 “你想知道什么?”李哲非问。 邹昫却说:“先吃饭吧,有的是时间说。” “你是想说这七八年,还是说黄汶说的那些事?” 邹昫没理他,自顾自地吃东西。 这家店物美价廉,而且老板从中午营业到深夜。有时候他和 Alfredo 出去玩,回来太晚了,也会来这儿吃。 不过 Alfredo 那会儿从来没请他留宿自己家。 邹昫想到这儿,还是给 Alfredo 发了条消息,说明自己这几天不回家住。吃过饭,他又和李哲非在外面溜达。 “你还是学的物理。”邹昫先开了口,低着头看路。 “嗯。” “高中进步不小吧。” 李哲非突然上前两步拉着他的手:“高考,有运气成分吧。我也没想到我能考上。” 邹昫抓着他的手看了看,笑道:“我也很惊讶。黄汶的成绩一直都是年级第一,很厉害。” “黄汶他……嗯,他确实很厉害。”李哲非用力捏了捏他的手,“他和你说什么了?” 邹昫站住了,转头问他:“有过喜欢的女生吗?” 李哲非一下子刹住脚步,看着邹昫,不敢直接回答。 邹昫拉了他一下,很轻,竟有些像小朋友拽大人的裤脚:“或者说,你那些女朋友里,有你喜欢的人吗?” “我……”李哲非张着嘴,眼神躲避不及。 “有,或者没有。”邹昫笑了一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和自己喜欢的人谈恋爱。” 李哲非知道,邹昫像是个不会生气的人,可是他现在以什么身份问这种问题呢?他的那些女朋友们也有过问“你和你前女友为什么分手”或者“我和你前女友你更喜欢谁”这类问题,可没有人像邹昫这样,不是使小性子,也不是吃醋,就是像一个真切关心他的人在问他:你喜欢你谈恋爱的对象吗? 见李哲非不肯开口,邹昫只好继续说:“他还和我说,很多男生追你。你和男生谈过恋爱吗?” 这下李哲非答得很快:“没有。” 答完他却看见邹昫脸上那点笑意褪去,无比平静地看着自己。他连忙带着讨好的意味把邹昫拉到自己面前,把自己的头搭在邹昫肩膀上。 “李哲非,”邹昫也没反抗,问他,“你是在想,我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吗?” 李哲非本来要伸出的那只想去拥抱邹昫的手顿在半空。 “那你自己呢?”邹昫问完,推开了他,“你还记得刘雪瑶吗?” 李哲非还保持着那个抱人的姿势,看着邹昫,张着嘴,一言不发。 邹昫深吸了一口气:“那可能我和你不一样,我确实是只和我喜欢的人谈恋爱。” 李哲非突然问:“那你……和别人谈过恋爱吗?” 邹昫没有立马回答,良久,摇摇头:“没有。” 李哲非突然发现,邹昫的问题看上去是在关心他,实则背后蕴含着太多深意。“你是在和你喜欢的人谈恋爱吗”,“你一直都是和异性谈恋爱吗”,“我是在和我喜欢的人谈恋爱”。邹昫确实比他坦荡的多,也比他真诚的多。 或许很久之前邹昫就比自己大胆,不然他怎么能在被人欺负之后还敢大方地表白? “我......”李哲非不打算隐瞒,“我不知道。我以为我喜欢女生的,可是我总会想起你。我在试着很努力地......去喜欢一个女生。” 邹昫“嗯”了一声:“那现在呢?” 李哲非还是说不出口。 他没对任何人说过“我喜欢你”。 “你喜欢男生吗?” 李哲非还是说不出话来,邹昫又笑了,伸手捏他的耳朵:“回酒店吗?” 第44章 原创网锁章 第45章 原创网锁章 第46章 “臭小子,给我好好选,我要毫无瑕疵的天鹅摆件。”邹昫听完徐竞强发来的语音,看着展柜上一排排可爱的天使娃娃瓷器,哭笑不得。 韩亦可伸手摸了摸一个小天使粉红的屁股:“我和你说,咱们是摆脱不了做代购的命运的。” 邹昫扶额:“你可得了,没见过哪个代购有你这么不积极,朋友圈都不给人看。” 韩亦可听完,拿着手机对着天使屁股咔咔拍了几张:“我这就发。” 邹昫摇摇头,凑到韩亦可旁边看:“你拍东西也用美颜相机啊?屁股拍得和寿桃似的。” 韩亦可抬眼瞪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用美颜相机了?我告你诽谤你信不信?” 黄汶和阳翊在旁边也伸长脖子看,黄汶问道:“这儿哪有天鹅?全是天使。” 韩亦可还在怂恿邹昫,邹昫无奈,只好拍了几个,裁剪一下,也发了朋友圈。 这不是这四人第一次相约旅游了。邹昫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在东北一家烧烤店撸串,现在他们在里斯本的小店里买装饰品。 “话说徐老爷子为什么别的不要要这个?”邹昫抬头在看什么,“这是什么品牌吗?” 阳翊答道:“算是吧。欧洲这边有很多人买这个品牌的瓷器,也算是一家连锁。” 黄汶问他:“欧洲的瓷器吗?” 邹昫终于看见一排天鹅,弯下腰挑选起来,说:“瓷器本来是中国的东西,居然还有那么多中国人要从欧洲买。” 韩亦可撇撇嘴:“人家买的又不是历史,是手艺。” 邹昫冲她招招手,让她一起来选:“知道了,大哲学家。” 挑了一只最精致、也是最贵的,邹昫的手机响了。 李哲非最近忙考试,现在正坐在一个教室里邀邹昫视频,不知道是不是教室的灯光原因,他看上去挺憔悴的。 邹昫连忙找到耳机戴上:“还在教室看书吗?” “嗯,”李哲非趴在桌子上,听声音鼻音还挺重,“就我一个人。马上十点了,挂了电话我就回家去。” 韩亦可他们在旁边看见邹昫拿出耳机的时候就默契地对视几眼,立马不说话,然后韩亦可特别体贴地把邹昫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邹昫哄小孩似的和李哲非说:“那你到家了早点休息。吃饭了吗?” 李哲非一半脸压在胳膊上,被挤压得变形,连带着还撅起了嘴。 “吃了。也不饿,就是困。” “那别看书了,回家早点睡。”邹昫举着手机跟在那三人后面,走得慢些,又要时不时抬头看看路。 李哲非“哦”了一声,坐起来,背上书包往外走,还问邹昫:“你在干吗?我看见你发朋友圈了。” 邹昫歪着头:“和韩亦可他们在葡萄牙玩。” 李哲非走出教室,外面一片黑,只听得见他语气里都是羡慕:“没有考试的人就是这么幸福吗?” 邹昫哼了一声:“去年我也累着呢,风水轮流转,你可别不乐意。” 李哲非就笑,笑声一点也不疲惫。 这对小情侣也有满打满算一年没在一起吃饭睡觉了,而且新年的时候邹昫也没回国。只是除夕那天, Alfredo 问正在画画的邹昫,今天是不是中国春节,邹昫才想起来这回事,然后给李哲非打电话。 他俩通话的频率不高,常常也是李哲非先打电话找邹昫。邹昫这一年确实忙,常常晕头转向,黄汶和他联系得更紧密,但也是相互督促学业。 这期间,李哲非生了一场大病。就是今年初春的时候,换季感冒,本来快好了,结果在外学习,也是大晚上的回家,路上下起瓢泼大雨。李哲非这段时间格外想找邹昫,但是他也知道这段时间邹昫学业很重,他也只能忍着那点想求安慰的心思,整天昏昏沉沉鼻塞头痛还要听课。 所以邹昫并不知道李哲非生了将近一个月的病。 挂了电话,李哲非拉了拉自己被书包扯到的黑短袖,突然盯着自己手上那块布料发呆。 他想起在欧洲那会儿,邹昫好像很喜欢给自己买明蓝色的衣服。他暗自记下,原来邹昫喜欢明蓝色。 但是回来之后,他的那些鲜亮的衣服都被搁置了,因为他妈说他穿那种衣服实在是太显幼稚。 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一种背叛。 邹昫发誓自己很少主动联系李哲非真的不是因为自己想通过刻意疏远他,从而静静等待他预想的那天。 但他每天好像没有多少空闲时间,能让他去想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人。 邹昫有新的人脉圈,好朋友也不再只有韩亦可,他认识的有趣的、好玩的人也越来越多。 可是的确是没有人能让他只听见声音就会傻笑的。 黄汶看不明白,韩亦可却猜的出来。她看见邹昫挂了电话之后一直面带微笑,却什么也不说,和他们继续逛街,仿佛无事发生。 “邹昫,你这算是,选择清醒着遗忘吗?”韩亦可把那个天鹅递给他,“你真的还喜欢李哲非?” 还喜欢吗?当然喜欢。邹昫从没奢求李哲非天天甜言蜜语哄着自己,他也早就知道自己和自己的男朋友都在为各自的将来做打算。 邹昫不介意在自己未来的人生规划里全都带上李哲非,可是李哲非从来没和邹昫讲过自己的规划,只是认真地去参加那些考试。 所以“清醒着遗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时间一久,当他们真的说再见的时候,不会有人太狼狈,让所有人都难堪。 邹昫接过东西,很肯定地点点头:“这些时间对我来说足够了。这是他能给我的最多的反馈,我自己清楚。” 阳翊本来就对邹昫的事情不甚了解,只是看见黄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才把话题转移过去:“那里很漂亮,要用拍立得拍一些照片吗?” 邹昫努力咧开嘴笑:“走。” 十一月,邹昫打算回国一趟。他现在能在意大利立足,有地方住,有饭吃,有工作做,还有喜欢的娱乐活动,还有很多包容的朋友。 他要给邹勋吕月萍他们讲讲自己的故事,还有自己现在的爱人。 但是自从夏天在里斯本接到李哲非的电话后,邹昫就再也没有接到李哲非的电话。他想,大概是因为快考试了,李哲非要做最后冲刺,一定很紧张。 所以他只偶尔给李哲非发些问候的消息去,并没有打电话。他不清楚李哲非的作息,也不知道李哲非到底有多紧张。他想关心,可李哲非似乎并没有要和对象分享的意图。 邹昫在十一月十五这天去的墓地。 “爸,你老婆对你可真好。”邹昫伸手去摸邹勋墓碑上的青松雕刻,就像吕月萍曾经摸过那样,“她对你们的儿子也特别好。” 吕月萍的墓碑上刻的是梅花,邹昫又摸了摸梅花:“妈,谢谢你。不然就照咱家那物质条件,我可能现在就在景点给人画速写漫画养家糊口了——当然,不排除有人喜欢这么做。我只是想说,因为一直有你,我才会那么矢志不渝地做我喜欢的事。” 那天太阳不错,风也很大,凉飕飕的,邹昫站在父母面前,等香烧尽。 “你们一定要保佑徐老爷子身体好好的。” “如果可以的话,也祝李哲非顺利上岸。” “至于我自己嘛,你们肯定会护着我啊,就不用我专门和你们说一声了吧?” 第47章 邹昫本来以为这么长一段时间李哲非不再主动联系自己,回复消息也回复的很少,是因为他集中精力学习去了。 当然,主要原因确实是这个,可是实际还有一件更为重大的事。 李哲非的父母一心想撮合李哲非和他爷爷大学最好的朋友的孙女周天宁认识认识。李哲非爷爷的朋友现在也是国内知名书法家,他的儿子,也就是周天宁的爸爸,还是市文化局的二把手。 甚至周天宁本人还是李哲非的高中同班同学。 两家长辈对这件事早已有所规划。一旦有了这种想法,两家聚餐的情况也越来越多,以聚餐为名,行牵线之实。最初,李哲非听说爸妈特地抽空要和周天宁一家吃饭的时候,还没想起来周天宁是谁,只以为和以往的应酬一样,于是放下书包就熟门熟路地去洗澡换衣服,力求干净体面大方地和他爸妈出门去。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今年夏末。另一个空间里的邹昫结束了葡萄牙之旅,又和韩亦可一起去法国采风。 李妈妈看着李哲非换了身整洁笔挺的休闲服出来的时候,很欣慰地、也难得地夸赞了一句:“儿子确实长大了,都不用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教他了。” 直到李哲非见到周天宁,看见他妈直接把这女孩的手拉住,亲昵地说:“宁宁真是太漂亮了。我还记得以前给李哲非开家长会,我专门问过他,那个漂亮女孩儿是谁,他想也没想就说是宁宁你呢。”他依然不解其深意,只能客套地笑了笑:“你好。” 周天宁含羞带怯地看李哲非,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饭桌上,李哲非总觉得很奇怪。他爸妈的态度就好像和周家人特别熟悉似的,压根不像平时和别人吃饭那么礼貌客气,而且周家人对他们也很自来熟。李哲非想半天都想不起来他们以前和周家人有过什么来往交情。 倒是周天宁一直坐在李哲非旁边安安静静吃饭,那些长辈有话问她,她也只是腼腆一笑,不怎么爱说话。 李妈妈老往自己儿子这儿看,看了还忍不住要用胳膊肘戳戳儿子:“那瑶柱蒸蛋很鲜呢,你给宁宁舀一点。别光顾着自己吃!” 李哲非心说这种饭局你真当我会老老实实吃饭?嘴上还是问了周天宁两句,然后拿过她的碗给她舀了一大勺蒸蛋。 酒足饭饱,酣畅之际,李哲非却有些烦,说自己要去厕所。实则去给邹昫打电话。 “嗯,我在法国。”邹昫答道,“昨晚熬夜做了个稿子,今天白天一直睡觉,睡到现在才醒。” 李哲非没意识到,仅仅是瞒着他爸妈出来给邹昫打个电话,他的手心就被汗湿,夏夜温热的风都吹不走那股燥热。他捂着话筒说:“我想你了。” 邹昫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一声:“我也是。” 李哲非很想问问邹昫,什么时候能见一面,可是他猛地想到自己的父母都还在饭店里等着他,所以不能现在就和邹昫说那些出来玩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邹昫像是才察觉到李哲非有些不对劲,他问他:“怎么了?” 李哲非感觉自己胸腔里的那个东西一下子就活蹦乱跳了起来,是慌的。他很想和邹昫说一声“我爸妈带我和一个女生见面吃饭”,但是又怕邹昫不高兴。 邹昫这么温柔,他舍不得让邹昫不开心。邹昫是说过,“你要结婚了先和我说一声”,但是李哲非确信自己不会和周天宁结婚。 邹昫说那种话又是什么意思?李哲非除了把这看作是邹昫在撒娇却又不好意思,实在也想不出邹昫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己的爸妈以前不是没提过他交往的那些女朋友的事,但估计是看李哲非都不太认真,也没有介绍给他们认识的打算,就没当回事——毕竟年轻人仗着三分头脑热亲亲抱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搞出孩子的问题就行。 李爸李妈觉得自己还算是开明的父母。玩归玩闹归闹,儿子最终要娶的当然得是他们精挑细选的、门当户对的姑娘。 李哲非知道周天宁太对他妈妈的胃口了,所以他吃着吃着也反应过来这顿饭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解决好这一问题。他爸妈以前是不会给他介绍女朋友的,但是他觉得自己没必要让邹昫操心。 “没事,”李哲非对电话那头说,“就是突然挺想你的。” 挂了电话,李哲非又回到包间,并且由于他想明白他父母的主意了,对周天宁就不再那么照顾。 但是之后的日子里,李哲非经常被他爸叫去,陪周家人逛街吃饭,他除了学习以外的所有时间毫无保留的用来做这些事。李妈妈忙于工作,他爸倒是经常和他一起出席周家人的一些家庭聚会。是个傻子怕也能看出老一辈的心思。 李哲非想问问周天宁的心意,但是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周天宁的联系方式——或许高中那会儿有,只是李哲非自己觉得是没有的。而且两人的来往几乎只靠两家人见面,他又不可能当着那些人的面问周天宁是怎么想的。 但凡李哲非“自大”点,他也应该想的出来这个女孩子之所以会这么服从家里人的安排,就是因为对象是他。 马上要十二月了,没多久就是李哲非要考试的日子。可是这天他又被亲爸叫出去,和周天宁去商城。而且这次去的商城还和他们以往去的很不一样,很多铺面极大的奢侈品店,时装、宝石、香水,还有婚纱。 李哲非无端生出一种心虚的错觉,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果不其然,他爸问周天宁:“宁宁有喜欢的婚纱吗?” 周天宁微微笑着,答道:“还没想过呢。” 李哲非觉得自己头都大了。这怎么直接往结婚这件事上扯了? 李爸爸指着一家店:“我看近几年来这个品牌还挺受年轻人欢迎的,据说起源于法国。” 周天宁抿着嘴笑,脸上的腮红好像都加深了几分颜色。 周天宁的妈妈也笑,挽着女儿的手却对着李哲非说:“进去看看吧?” 李爸爸对李哲非使眼色:“去看看。” 李哲非尴尬地对母女俩笑了笑,说:“阿姨你们先去吧,我和我爸说点事。” 周妈妈别有深意地看了李爸爸一眼,又马上换了一副笑脸看着自己的女儿:“走吧,咱们进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听说这家店的设计师们都特有新意。” 见两人进去后,李哲非问他爸:“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爸爸面色威严:“你说呢?” 李哲非好笑道:“咱们就出来吃了几顿饭吧?这就要说结婚的事?而且我根本不喜欢周天宁!” “这姓周的小姑娘有什么不好?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而且人家还是一家影楼的老板,自己又能挣钱又有主见。最重要的是人家还喜欢你!你是个木头桩子,这么好的姑娘不处处?”李爸爸皱着眉咬着牙,显然是认为儿子太蠢笨。 李哲非也很为难:“可是我确实不喜欢她。” 李爸爸想来是觉得公众场合一直说事不好看,只好压低声音劝说两句:“谁让你非要喜欢人家?现在不喜欢,以后总有喜欢的时候嘛!最主要的是人家的家世,和你不是刚刚好?” 李哲非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李爸爸推了他两把:“先不说了,你能不能懂事点?好好逛。” 导购小姐非常有眼色,一下子注意到李爸爸正看着现在正在翻看他们新品杂志的年轻女孩,于是她引领父子俩坐到她们身边。 周天宁指着一件浅紫色的婚纱和她妈妈说:“我好喜欢这个。” 周妈妈先是对李哲非他们笑着点点头,然后又说自己的女儿:“婚纱不穿白色的吗?这件做订婚礼的裙子吧。” “女士,这件按照我们设计师的理念来看就是一件正式婚纱裙。”导购微笑着给李哲非和李爸爸一人端来一杯水。 周天宁眼里亮闪闪,看见这页下面的详情介绍,设计师只有一个“H”。 这时另一位导购走了过来,笑眯眯地看着这张图片,说:“不过H老师刚好最近在咱们这个城市呢。听说她可能会到店里参观。” “是吗?”周天宁看上去很欣喜,“H老师今天会来你们这儿吗?我好想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这种灵感的。” “H老师吗?”一个略低的女声传来,众人纷纷看向声音的源头。 一个身材纤细高挑,留着一头浅紫细卷短发的女人走进来,大冷的天手里还拿着一杯冰块哗哗作响的饮料。她踩着一双细高跟进来,也没坐下,先是盯着李哲非看了一会儿,然后喝了一口饮料,口红印也落在吸管上。 周天宁发现这个漂亮的年轻女人的发色和眼前婚纱照片的颜色很相像。 H笑了笑:“小姐喜欢这件裙子?” 周天宁一时被这种大气又妩媚的女人吸引,只呆呆地点点头。 H又看了看李哲非,再次问周天宁:“二位是来一起选婚纱?” 被选择性忽略的李爸爸和周妈妈有些不爽,但是这个年轻女人完全不看他们。 “年姐,我找了半天才找到车位呢。”邹昫一边挂电话一边走进来,就看见韩亦可正靠在柜台边,俯视着和她隔了几米远的沙发上的一排四个人。 李哲非听见这个声音,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的,李爸爸有些生气,用力拉住李哲非的手臂。邹昫这才看清这人是谁。 四目相望,邹昫当即停下脚步,脸上的微表情变幻莫测。李哲非下意识就觉得呼吸变紧了。 韩亦可神情平静地瞟了李哲非一眼,对其余的人笑着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H。” 第48章 李哲非完全想不到邹昫口里的“年姐”究竟是何许人也——韩亦可初中的时候也是经常不在学校里的人,所以李哲非对她的印象除了长得漂亮、和邹昫关系不错外,就没什么其他的了。 他始终记得那天邹昫只是愣了愣,然后笑了笑,走到了“H”旁边,听她给周天宁讲那件婚纱的设计。 邹昫并没有生气,甚至都没觉得意外。李哲非之后想起来,都觉得是不是只有自己在意这件事。 他相信H和邹昫肯定不是什么情侣关系。不太像。邹昫对她看上去很友善,她对邹昫也不算狎昵。 邹昫骨子里的那种娇娇的劲是悄无声息、循序渐进的。但李哲非并没见过他往别人身上使。 他知道邹昫一定是误会了。当然,也不能全算作是邹昫的误会。他们两家确实是有结婚的打算,可是李哲非本人是没有的。 只是当时碍于李父在场,再加上邹昫没有想要和李哲非相认的意思,李哲非就忍了下来,没有和邹昫说什么。他好像都没敢再多看邹昫一眼。 偏偏这些日子就快要考试了,李哲非只觉得两头都难,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焦急和错乱感。 他知道误会这种东西不能总妄想时间来磨平,就像他和邹昫之前发生过的那件事,就为那句“恶心”,邹昫躲了他很久。可是他真的不敢找邹昫。他要怎么解释呢?解释一下这位就是他父母替他选的相亲对象,但他自己对这个女孩子一点感情也没有?还是说和邹昫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和这个女孩子交往?好像都不对。邹昫看上去简直就没因周天宁的存在而触动。 可是让李哲非真正乱了阵脚的是,有次在家做题做到半夜,他去洗漱,路过主卧的时候听见自己的父母在讨论“房子”的事。 “所以说找个本地的就是好啊。多巧的事,宁宁也是本地人,以后她想回娘家去看看,也不麻烦。”这是妈妈的声音。 “等李哲非考完再说吧。我看过他的情况,也问了私教老师,说他发挥很稳定,问题不大。” “是啊是啊,难得有像宁宁这么好的姑娘,又乖巧又体贴。她呀,年轻,但是懂事。她和我说她倒是很想早点结婚,但还是要以李哲非的情况为主。”李妈妈说话都带着笑腔,还是李哲非感觉自己至少有十多年没听见过的那种陌生的笑意。 “你们在安排什么?”李哲非推门进去,像是很急促,声音都不稳,“什么叫周天宁想结婚,什么叫等我考完试?你们这就打算让我结婚?” 两位长辈都被吓了一跳,坐在床上面面相觑一阵,李妈妈又看着李哲非,一板一眼地对他说:“现在别想这些,好好考试。等你考完试,咱们再好聊聊。” 李哲非心底滋生出荒谬可笑的意味:“聊什么?聊你们精心为儿子准备婚房、安排结婚对象,根本不管儿子到底愿不愿意?我说了多少遍,我不愿意!我之所以还会陪你们去应酬周家,不过是不想你们和他们把关系闹得太僵!谁给你们的信心说我会和周家的女儿结婚?!” 李爸爸动了怒,狠狠地拍了床沿一下:“李哲非!你不要不识抬举!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吃也是用我们的、穿也是用我们的,就连你马上要参加的考试,报名费也是你爸妈挣的!怎么,给你找到个好对象你还不乐意?我告诉你,要不是他们看在你妈的面子上,看在我给了这么多钱的面子上,他们还不一定愿意让自家姑娘见你一面!” 李妈妈忙在李爸爸手背上打了一下:“你瞎说什么呢?!明明就是人家宁宁自己愿意!宁宁喜欢咱儿子多久了?你怎么满嘴铜臭味!” 李哲非只觉得可笑。 不识抬举? 好像他的父母生下他来,实际只是要用他为他们的人生添砖加瓦。要他做父母人生中锦上添花的“花”、如虎添翼的“翼”。 李哲非黑了脸,不顾外面寒冬凛冽,摔门而去。 他感到从没有过的憋闷。邹昫不在乎,父母要把他的人生安排得仔仔细细。相较之下,他现在更宁愿去找邹昫。 当脑子里几乎只剩下冲动的时候,李哲非完全没管现在已经是半夜零点四十一,只是很执着地给邹昫打了三个电话。 谢天谢地,邹昫总算是接了。 因为太冷,李哲非牙齿都在打颤:“我想见你。” 邹昫没回答。 李哲非不自觉地带上一种乞求的腔调:“邹昫,外面好冷,我有事要和你说。” 邹昫应该是在和他身旁的人说:“还有多的房间?” 也不知道他身边的人回答了什么,邹昫说“好”,然后问李哲非:“你现在在哪儿?” 李哲非心里那种膈应的感觉又上来了,让他来不及细想自己现在正身处天寒地冻的外头。邹昫难道是和H住一起的? 等载着邹昫的出租车停在李哲非面前后,李哲非才恍惚回过神来。邹昫没下车,只放下窗户叫他上车。 车里的暖气令人昏昏欲睡,再加上凌晨一点多这种时候,也不知道邹昫是不是还有些起床气,愣是一声没吭。 邹昫和韩亦可租的房。李哲非他们进门的时候韩亦可还坐在客厅里点熏香,见两人回来,她不紧不慢地起身,指了指一间房:“书房,只有沙发床,可能不太舒服,我多铺了几床被子。” 邹昫点点头,又看着李哲非:“洗洗睡吧。” 韩亦可瞟了他们一眼,回房间睡觉去了。 李哲非哑着嗓子问:“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邹昫随手抓了几把头发:“我很困,先睡觉吧。” 李哲非用力抓紧邹昫的手腕:“我和那个女生没什么,是我父母朋友间的应酬。” 邹昫低头看着两人的手:“怎么突然离家出走?” 李哲非没想到邹昫只关注这个问题,但是又为他始终不在意周天宁的事情而有些不满。 “没什么,就是......看书看累了,心烦得很。” “考完就好了。你别这么折腾自己的心态。”邹昫扒开李哲非的手,“先睡吧,别想这些事了。明天再说。” 第二天早上起来,李哲非头疼至极,感觉所有的神经都和浸了毒一样,痛得让人头晕。本来他以为自己醒得挺早的——长期以来生物钟作祟,没想到这屋里的唯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早就离开了,比他起得还早。 邹昫走出房间的时候李哲非刚好在门口接过外卖。 “你自己说吧。”邹昫喝着咸蛋黄粥,和李哲非面对面坐着,“那个女生,是你父母给你安排的相亲对象?” 李哲非点点头:“是......但是我和他们都讲过我不喜欢她。他们根本不听我的。” 邹昫似有所料,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们是谁?你和那个女生本人说了吗?” 李哲非好像感受到邹昫是有那么一点生气的,自己的心情说不上来怎么就好了些:“还没呢......我连她联系方式都没有,怎么说?” 邹昫放下粥,也不看他,笑了一下:“都去看婚纱了,要说也是说结婚的事吧?” 李哲非那点火又上来了:“我对她没那个意思!我爸妈不听,你怎么也不理解?” 邹昫深吸了口气:“你和我说有什么用?你和我说了我就能决定你的人生?” 李哲非觉得邹昫不可理喻:“我不是怕你生气吗?” 邹昫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闭着眼:“我的确生气,李哲非。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如果你要结婚了,一定要早点告诉我。” 其实邹昫的话没说完,但是李哲非已经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告诉你?告诉你然后呢?又不是你要和我结婚,你就这么盼着我结婚?” 邹昫睁开眼,但没抬头看他,兀自皱着眉:“我没盼。你结不结婚、和谁结婚,难道不该你自己决定吗?你来问我做什么?” 李哲非冷笑两声:“你的意思就是,我想结就结是吧?邹昫,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邹昫依然不看他,语气却难得的不耐烦起来:“是啊,你想,你就去做。难不成你是要和我结婚吗?你质问我什么?你的人生要我来左右吗?!” 李哲非站了起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看他:“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是吧?”他又俯下身捏住邹昫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我,可是我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你也不在乎,是吧?” 邹昫眼睛早就红了,听到李哲非这句话,他笑着,但是一行泪在脸上滑过:“我喜欢你,是吗?” 李哲非不敢直视这双通红的眼睛,但是愤怒驱使着他直接甩开邹昫的脸,再次摔门而去。 李哲非下手太重,明明是捏着邹昫的下巴甩开邹昫的脸,他却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给了邹昫一耳光,那条手的手臂完全麻了。 外面的风特别大,天气也特别冷,李哲非想打车回家去,想把自己绝不结婚的事情和他爸妈明说,甚至想再拉上邹昫和他一起回家,然后告诉他爸妈这是他男朋友。 但是好像不行。他不敢让他爸妈知道他在和一个男生谈恋爱。 正想着,他又听见邹昫的声音,一回头就看见邹昫下巴还红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然后把一个手机递给他:“你妈妈刚好来电话。你手机忘带走了。” 李哲非死死地盯着邹昫,咬牙接过手机,刚好他妈又打了电话,李哲非接了,一直盯着邹昫,邹昫也没走,就这么和李哲非对视。 李哲非一直盯着邹昫的眼睛,像是要把人盯穿,他不等他妈说话,就对那头说:“我马上回家。等我考完,你们安排订婚吧。” 第49章 韩亦可无话可说。 “我还真是没料到,李哲非就这么幼稚?”韩亦可看了看韩继发的消息,又看着收拾行李的邹昫,“也是辛苦你,替他爸妈操那些心。自己教不会的儿子要你来教。” 邹昫收拾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自己的小钱夹拿出来,打开。 韩亦可都快气笑了:“你要不要拿我的手机给李哲非打个电话?你俩真的,比黄汶还能作。” 邹昫合上钱夹,拿过韩亦可的手机,看韩继发来的是一张邀请函的照片,是周天宁和李哲非的婚礼邀请函。他说这是周天宁的爷爷亲自给他送来的。 从去年十二月那个清晨,李哲非在邹昫面前,对他妈妈说“等我考完”之后,到现在四五月份,邹昫始终联系不上他。 邹昫还是一样的想法: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和我们任何人赌气。他只能这么和李哲非说。 因为李哲非做的决定真的都是他李哲非一个人才能做的。就算有人给意见,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只在他李哲非手上。 但是李哲非拉黑了他。甚至以前的QQ号都再次被登陆,专门删了邹昫。 “我想不明白,”邹昫问,“怎么会是我先厌倦了呢?” 韩亦可拿过自己的手机:“你真的不打算劝劝他?” 邹昫却不回答,只把钱夹又打开,问:“婚礼,给多少红包合适呢?” 韩亦可“呸”了一声:“给个屁啊!你不是说你厌倦了吗?” “我的意思是,”邹昫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半新半旧的二十元和一张皱巴巴的一元,放在桌子上,“我突然觉得,为什么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还是会不开心呢?明明都不开心了,为什么还要喜欢呢?” 韩亦可盯着他放在桌子上的钱,深深拧着眉:“这是在做什么?” 邹昫看向韩亦可,目光也随着韩亦可的眼睛看向那几张纸币,然后又看回韩亦可:“能麻烦韩导,帮我给个红包吗?” 韩亦可倒吸一口气,没答应。 邹昫拿着手机查了查:“包666吧。” 直到邹昫飞回意大利好几天后,韩亦可拿着那个红包都还有些懵。 “这二十是他给我的。以前一起打球,他让我帮大家买可乐,我没用他的钱。” “这一块钱,也算是他给我的吧。去他家玩了,回家的时候他替我出的打车费,司机找的零钱。” “我这儿好像也没有他的东西了。他那儿留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一些画,一些衣服罢了。” 韩继接过女儿给的红包时,还调侃:“看来你和李哲非同学关系还不错?” 韩亦可只呆呆地答道:“不是。” “哦?那我怎么和人家说?” 韩亦可思量了将近半分钟,才说:“你就和李哲非说,这是邹昫还给他的。” 韩继听见“邹昫”这个名字,脸上那点戏谑渐渐减淡,然后被黯然取代。 “你的意思是,李哲非他……他不会吧?” 韩亦可看着韩继,咬着下唇,齿间沾上鲜红的口红:“不会什么?不会是同性恋,还是不会是骗婚?” 韩继不敢想。他是形婚,可是他知道骗婚是不行的。对方会承受怎样的痛苦?对方的家庭会收到怎样的打击? 爱与不爱并不是婚姻的终极奥义,可是欺骗和算计一定是虚伪关系支离破碎的核心问题。 “李哲非这孩子,我见过一次。说话虽然很打官腔,但是也很尊重人,对女性也很有礼貌。他和其他普通的年轻男孩子不一祥——至少在倾听别人这方面他从来不会贬低和说教。” 韩亦可挑挑眉:“我想这大概也是李哲非的好处。看上去对谁都好,结果有人就喜欢这种普渡众生毫不偏心的好,把自己的所有都加注在这上头了。” 韩继的表情一时复杂万分。 “爸爸,邹昫是怎么长大的,你肯定也知道。不然除了徐老爷子,你怎么也偷偷地关心了他这么久。”韩亦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觉得,他这么坚韧,这么苦,这么以柔克刚,还不配得到一份独一无二的、能在阳光下生根发芽的偏爱吗?” 韩继眼皮颤抖,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帮助他的人大多都是不说漂亮话的,但是对他好,他都记在心里。他知道,他一直比任何人都敞亮。可是他喜欢的人不敢明目张胆地承认他那点喜欢,他也不想要了。”韩亦可笑了笑,“他好像一棵只想见到明媚阳光的树。” …… Alfredo 见到邹昫时惊呆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邹昫举着一杯咖啡笑笑:“回国帮忙做了一些稿子,累得很。” 邹昫毕业之后,因为能力出众,也被韩亦可所在的品牌的工作室看中了,所以邹昫没再和 Alfredo 合租,搬到工作室附近住了。同时 Alfredo 也和邹昫坦白,自己确实是非常想学会独立生活的富家公子,所以他对邹昫非常欣赏,甚至是崇拜。 没人愿意说破 Alfredo话里究竟有什么意思,但 Alfredo 一直是邹昫最好的同性朋友。 所以这次重逢,邹昫还是同意去 Alfredo 家做客。 Alfredo 和邹昫以前就会经常躺在沙发上,一起用老式 DVD 放碟片看电影。今天他一直盯着邹昫,发现邹昫眼睛盯着前方,却一直不聚焦,他甚至把碟片拿到邹昫眼前晃,邹昫都不带眨眨眼的。 “嘿,” Alfredo 思索了一下,还是把手里的《 Brokeback Mountain 》放下了,“你怎么了?” 邹昫抬眼看他:“成长了。” Alfredo 被这句话逗笑了:“回家遭受了什么?不会是你男朋友做了什么吧?!” 邹昫这才看见茶几上有一张碟片,他拿起来看:“他结婚了。” Alfredo 心说我猜的还挺准。又问:“可是……是和一个女生?” 邹昫也放下那张碟片:“中国同性恋婚姻不合法。” Alfredo 拿过邹昫手里的东西:“他可够恶心的!” 邹昫笑了笑:“该结束了。怪我明明知道会这样,还要和他更进一步。” 见 Alfredo 一脸不解,邹昫竟然耐心地问他:“你想知道吗?” Alfredo 皱着眉头还是点点头。 听了半天, Alfredo 只想象得出一张沾了粉笔灰的、一脸稚气的脸;一只总爱悄悄伸手在课桌下玩手机、转转笔就能解出很难的数学题的骨节分明的手;一个站在夕阳下、夕阳却不及他笑容耀眼的高个少年。 “可是……这不也是十来岁的李吗?” “嗯,”邹昫点点头,“以至于我看到现在的他,满脑子还是这些。有的时候我甚至都忽略了,我长大了,他也长大了。我变了,我却不知道他变没变。或许他以前一直都是这样,不会惹父母生气,会追寻社会主流。只是我不知道,所以我迷恋了\'我以为的李哲非\'很多年。” Alfredo 摇摇头:“可是明明是他追求的你吧?你怎么能觉得你们现在会有关系,是你的错呢?” 邹昫起身,把碟片放进机器里,然后播放影片:“他不是错,他是太天真太幼稚。我们不合适。还好我早就想过这些事,所以我好像不太想哭。” Alfredo 虽然还是没懂,但不得不装作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哦”了一声。 “\'喜欢\'这种感情,是十三岁的他给我的。本来我以为,他曾经可以和\'我的男朋友\'相融合,如今看来不太行。那我还是私人收藏吧。” 第50章 黄汶喝着果汁盯着舞场上尽情扭动四肢的男男女女们,又瞟了两眼身边的邹昫:“你怎么不去跳舞?” 邹昫耳朵上的钻石耳钉在闪烁的七彩灯光下闪闪发亮,晃得黄汶忍不住抬手装样子,挡了一下。 “可得了,单身派对,你一个已婚男,来干嘛?赌气也不是这么赌的。还有啊,酒吧里喝果汁?你不知道未成年禁止进酒吧吗?” “我真的想把你的嘴用酒杯塞上。损不损呐!再说一遍,我没结婚!”黄汶收回了自己的手。 邹昫却一把拉住他的手,揪住戴戒指的那根手指:“我都替 Franco 先生委屈。出差在外,自家的小宝贝儿却背着他和别的男人在外面喝酒,还不承认结婚的事实。” 要不是有点洁癖作怪,黄汶怕是会直接上嘴咬他,但他只能咬咬自己的后槽牙:“那你单身三十年了,怎么还不去邂逅一下爱情?” 邹昫纠正他:“胡说,我没单身三十年。” “可得了,你那些炮友,也算恋爱?”黄汶反驳他。 邹昫“啧啧”两声:“这就急了?” “我哪儿急了!” 刚从舞池下来的韩亦可听不下去这两个幼稚鬼吵架了,在两人之间拍了拍巴掌:“好有意思!一个单身的,被我求着来;一个有对象的,求我带他来。结果呢?你俩就坐在吧台喝粥吹牛?” 黄汶不理他俩,邹昫也笑:“我替他老公抱不平两句,他就急了。” 韩亦可呵呵一笑:“老公就算了, Franco 对自己的名分已经看淡了。谁敢和咱们黄少爷使脾气啊。” “不能吧!”音乐声适时地大了起来,邹昫故意很夸张地说,“你真未婚啊?” 黄汶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韩亦可突然问邹昫:“诶,你看见初中的班群消息没有?” 邹昫答:“这么黑,谁还玩手机?” “庄莎莎说学校建校百年庆,刚好她带的我们这届也毕业十五年了,就想搞个聚会。”韩亦可把手机消息翻给邹昫看。 邹昫没打算看,只笑着:“你去你的呗,我又不可能回去。我拿的也不是那儿的毕业证。” 韩亦可想了想说“是”,然后问他:“你不想一起回去看看?” 邹昫忙,但是基本也保持每两年回去看看父母的频率。回去也待得不久,他对自己的初中高中都没什么感觉,毕竟玩得好的初高中同学刚好也都在欧洲。 邹昫想了想,今年也该回去看看吕月萍他们了,便同意和韩亦可一起回去。 “不过我没想到你还有兴趣参加这种怀念式的聚会?”出了酒吧,邹昫和韩亦可一人扶着黄汶一边胳膊走着。 “啊不是,”韩亦可把没醉但是有些晕的黄汶完全放在邹昫怀里,“我就是想着庄莎莎以前还问我,光画画真的能挣钱吗,我就想回去打她的脸。” 邹昫半抱半架着黄汶,感叹道:“他怎么这么软啊,就和没骨头似的。” 韩亦可摸出手机打电话:“阳翊,过来接人。没看住,自己偷偷喝了酒,又有点过敏了。” “啊?”邹昫看着眼神水光泠泠、浑身红得有些不正常的黄汶,“你不是和我说你老公出差去了吗?” 韩亦可挂了电话:“这才是亲祖宗,忍着吧。谁敢把他怎么样啊,娇着呢。这儿也过敏那儿也过敏,好不容易以为他自觉点不喝酒了,还是悄悄点。” 邹昫把人放长椅上,蹲下去逗他玩:“诶,校草,你几岁了,不知道过敏会死人啊?” 黄汶估计是难受得很,不想理他。 邹昫站起来,韩亦可就站在旁边指着黄汶:“你看吧,纵着他那个人还真是什么都纵着他。” 邹昫问:“阳翊怎么不一起来?” 韩亦可朝旁边努努嘴,邹昫便偏过头靠近些,听她说:“他就是嫌阳翊管太宽了,不像男朋友,像爹。阳翊就放他自己出来玩啊。” 邹昫乐道:“这可还行。他俩真没结婚啊?” 黄汶听见了,不耐烦道:“和你说了没有,怎么还在问!” 邹昫无奈道歉,然后还是作死问了一句:“小少爷为什么不愿意结婚啊?” 黄汶把腿蜷缩起来,脚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不说话。 韩亦可摇摇头:“你看他这样儿,长得又好看,不被人捡走才怪。” “你管我的,自己和男朋友的那点事都处理不好,还教训我。”黄汶嘟嘟囔囔道。 邹昫笑着坐在黄汶旁边:“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你不是说我单身三十年吗?” 黄汶冷笑一声:“可别恶心人了,我都被李哲非问得烦,把他拉黑了。” 韩亦可心想这不是真的醉了是什么?直接往地雷坑里跳,拦都拦不住。 果然,邹昫脸上那点调笑的表情一下子就散了,他抬头问韩亦可:“阳翊还没到吗?这人醉得不轻。” “我没醉。”黄汶顺势靠在邹昫肩上,“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不同意和阳翊结婚吗?那我问你,你当时为什么不愿意等李哲非?为什么不告诉李哲非你就是想要他一个承认?” 邹昫垂下眼睛,看这个靠在自己肩上的、别人的男朋友,轻声说:“确实是我草率了,没和他说清楚我在意的问题。” 黄汶呵呵笑:“邹昫也会觉得自己有错啊?” 韩亦可头都大了,正好阳翊开车到了,韩亦可连忙把黄汶拉起来往阳翊那儿走,阳翊下车来,把黄汶抱住,沉着脸一言不发,也不和韩亦可他们说话。 黄汶仰起头看他:“阳翊......你怎么来了?” 阳翊低着头看他:“去医院。” 见阳翊他们驾车而去,韩亦可转头看邹昫:“你......没事吧?” 邹昫还在看着阳翊他们离开的那个方向:“可怜巴巴的。谁能想到李哲非拉黑我了缠着无关的人问个不停呢。” “你肯定也把李哲非拉黑了吧。”韩亦可拍拍他的肩,“别傻站着了,走吧。” “确实是我太自我了,”邹昫不走动,突然说,“这么多年我也想过,好像确实也是我一意孤行,一直认定了李哲非没那个勇气出柜。” 韩亦可本来抬手想拦一辆车的,又放了下来,张着嘴看着邹昫。 “不过……他说他要结婚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来着?不记得了。反正我记得他当时特别如释重负。”邹昫自说自话,看都不看韩亦可一眼。 韩亦可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先……算了,你要喝两杯吗?” 邹昫摇摇头:“不喝。” 韩亦可只好试着劝了一下:“那就别想了。” 邹昫说:“是啊,想也没用。其实我真的无所谓了。”说完,他耸耸肩,抬手招呼了一辆车,笑着补充道,“早就错过了,还好意识到这点也不算太晚。咱们几个知情人聊着玩呗,你不用那么紧张。” 韩亦可坐进车里,嘀咕道:“我是真的怕了,你俩就轮番折磨我吧!” 邹昫打了个响指:“好了姐,体贴我们这些弟弟不如对咱姐夫好点。” 韩亦可一秒变正经:“我明白了,没对象的人就不应该和有以及有过对象的人谈感情问题。” 庄莎莎定的时间是韩亦可他们收到消息的两周后。她其实是在周六中午发的,不过由于时差以及软件的原因,韩亦可他们看到消息也是他们那儿周六晚上了。邹昫看韩亦可还在那儿翻着日历算日子,受不了她,便说:“提前三天回去不就好了。” 不知怎么的,下了飞机,韩亦可突然问:“我能去看看叔叔阿姨吗?” 邹昫看了她很久,才点头:“好。” 韩亦可当着邹昫的面,在邹昫父母墓前把邹昫夸得天花乱坠,惹得邹昫脸都红了:“你说这些干嘛呢?” 韩亦可笑了笑:“我也来求个心安。” 邹昫不解其意,歪头看着她:“你做什么亏心事了,来找我爸妈忏悔?” 韩亦可作势要打他一下,佯怒道:“怎么说话的?” 邹昫眼含笑意回答她:“就是想起徐老爷子和我姑婆了。” 韩亦可捋了捋,终于想起来徐老爷子和他的红颜知己那档子事,也笑了:“你突然这么感性,我都不好意思不感动了。” “我记得,以前李哲非听说我的画画老师和我姑婆这辈子虽然爱而不得,却一直都是彼此的高山流水,还特别羡慕。”邹昫双手合十,“虽然我和你没什么爱而不得的故事,但还是祝我们年姐能健健康康地做一个可以搞到无数年轻猛男的大富婆。” “不必用这么多定语吧!”韩亦可也双手合十,“叔叔阿姨,你们儿子特别好,真的。” 大富婆一个人去参加宴会。明明已经到了庄莎莎通知的傍晚六点钟,韩亦可还在和远在天边的黄汶视频,逗小朋友逗开心了,她才慢慢吞吞去餐馆。 别说邹昫,韩亦可自己想到又要看见十五年前各自飞的那些同学们,竟有一些紧张。真不知道自己是在担心什么。现在也没有过得不好,不用担心老同学是否会明嘲暗讽;以前也没有和谁撕破脸,决心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也没有过像邹昫那样的经历,还被学校“怪罪”,被迫退学。 邹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门去了,韩亦可走到门口才看见门把手上贴了一张便利贴。 “HAVE FUN” “这脾气,”韩亦可把这张纸撕下来,放在鞋柜上,“怎么和黄汶越来越像了,想一出是一出。” 韩亦可按照群里的消息进门的时候,完全认不出自己曾经的同学们了,不过她还能从年龄上判断出谁是庄莎莎。 但她还发现,唯一一个空位刚好在自己认出来的另一个人旁边。 第51章 李哲非比二十出头的时候壮了不少,下颌都圆了好多,看上去倒确实像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见到韩亦可的第一眼就和其他人反应不一样。他紧紧地蹙着眉,目光一直锁定在韩亦可身上。 韩亦可从容无比地走到李哲非旁边坐下。恰好庄莎莎也在这一桌,韩亦可便对着她微微点点头:“庄老师,好久不见。我韩亦可。” 坐下了,韩亦可才有机会细细地观察她最感兴趣的两个人。 庄莎莎那厚重的齐刘海早已变成了轻薄的斜刘海,整个人看上去成熟的很;她的肤色似乎也不像以前那么白,有些蜡黄;妆容更加精致,戴了些一看就知道价格不俗的首饰。 在韩亦可对庄莎莎笑的那一下,她就只观察了庄莎莎,李哲非却在她身边观察她。 韩亦可微微一转头就看见李哲非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哲非黑了不少,皮肤看上去也有些粗糙不紧致。正在韩亦可想意思意思和他打个招呼的时候,庄莎莎就笑着问:“韩亦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韩亦可忙转头回答:“还是和绘画有关。” 初中班上没人知道韩亦可就是韩继的女儿,也没人清楚韩亦可的设计或许压根不是他们能随便消费得起的。韩亦可本以为庄莎莎会继续追问出详情来,没想到庄莎莎抿着嘴笑:“能坚持,也是件好事。我以前不太懂,不知道艺术生都好厉害的呀!看你现在过得很好,我也很开心。” 这番话倒是把韩亦可整懵了,她强笑两声,没说什么。李哲非却说:“韩老师现在的确很厉害。我太太结婚穿的就是她设计的婚纱。” 众人纷纷看向这两人,尤其是不少人盯着韩亦可。她只是笑着答应道:“是的。老实说那件是我那一年最满意的作品。” 没一会儿,韩亦可就被他们白酒饮料轮着灌了半轮了。昔日高冷校花如今也不得不遵循成年人的处世规则,笑呵呵地和他们寒暄。况且她还是在所有人里漂亮得鹤立鸡群,所从事的事业也是那些人好奇却又不了解的。 张志睿早就变了样——虽然韩亦可不记得张志睿以前什么样,但是现在这个在她面前的胖男人肯定不是她记忆里的“李哲非的好友”。韩亦可醉眼朦胧地看他找李哲非说话,李哲非就起身站到旁边,和他面对面交谈。韩亦可心中感慨,还好李哲非没变成这种肥胖油腻的丑样子。 她听出张志睿和李哲非大概也有十年多没见过面了,李哲非婉拒对方的酒:“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说是聚餐,真正来了的人只比全班人数的一半多一点,庄莎莎也是没想到韩亦可答应了要来还真来了。毕竟以前韩亦可就是一个徒有名气的边缘学生,所以今晚庄莎莎对韩亦可似乎非常上心。 于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庄莎莎坐到了韩亦可身边,也就是李哲非的座位上,然后轻声问韩亦可:“学画画,很辛苦吧。” 李哲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张志睿说完话了,见庄莎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只好站在一边安静地等着。 韩亦可有些晕,庄莎莎便招呼服务生倒些清水,然后轻轻拉了拉韩亦可的手:“一个人出门在外,别这么喝酒。你只是想玩,可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人在盯着你呢。” 韩亦可下意识就想开口说“叫司机来接我”,忍住了,盯着庄莎莎看。 庄莎莎只是笑,很温柔的样子。然后她看了看身边,除了李哲非泰然自若地玩手机,其他学生几乎都凑到一块坐着聊天了,于是她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和邹昫,还有联系吗?” 韩亦可还没开口回答,就感到身后有人死死盯着自己,令她如芒在背。 庄莎莎也注意到了李哲非的眼神,像是叹息了一声,又问韩亦可:“我就是......唉,这么多年过去了,由于各种原因转学的学生我也见了不少。可毕竟你们是我第一次做班主任带的孩子,怎么看,我都觉得自己当年做的不好。我经常会想到那个孩子,有时也很自责——至少我应该在学校领导面前帮他挺直腰杆儿的。” 韩亦可脸上有些红,发烫,听到这些话心里反而平静了不少:“他现在很好,特别好。在咱们这些外人眼里,他曾经是个胆小又内向的小男孩——当然,这也不能怪我们,我们没有义务和必要爱他、陪伴他。不过幸好,还是有人很爱他的。他比我们狭隘的认知里所定义的‘邹昫’成长得要好得多。” 庄莎莎看着面前这个笑容不算温和的女孩子,也听出其中的机锋,心里却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那就好。他好好的,就好。” 韩亦可看着面前这个保养得当的女人,想起这个女人以前是怎样的站在讲台上,管理着四五十个尚未懂事的小孩;想起她看见邹昫挨打后,悄悄问自己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邹昫接受她那点小小的帮助。 不知不觉,韩亦可自己也释怀了。邹昫从来没说过庄莎莎一句不好,她在这儿单打独斗的做什么呢? 心里顺了,韩亦可脑子里那点酒精的劲又上来了。庄莎莎环视了一圈,问她:“我先陪你打车回家吧?你有没有男朋友来接?” 韩亦可勉强抬起头,自己拿着手机想打电话让邹昫来,结果手机就响了,恰好还是邹昫打来的。 韩亦可把手机拿得远了些,再三确认是否是“邹昫”打来的,庄莎莎就替她看了一眼:“邹昫。你让他来接你也行。他不想进来我送你出去。” 韩亦可揉揉脸,强迫自己正形儿点,然后接了。 “喂,你好哇,这个小伙子,大晚上的,一个人在陵园喝醉啦。我看你是他最近的通话记录,你是他姐姐哇?能不能来接接他?”一个口音很重且咬字也重的大爷的声音。 韩亦可的太阳穴不禁突突直跳:“等、等一下。你说他一个人,去陵园喝醉了?” 那头那人就说:“可不嘛,早就闭园了,要不是我今天走得晚些,这小伙子怕是在墓地里睡一天,多渗人呐!你快来吧,我把他带去东门的保安室等你来。” 韩亦可撑着桌子就要走,庄莎莎阻止道:“你这样......哎呀!李哲非,要不你去接接邹昫?我把韩亦可送回家去。她一个姑娘大晚上醉成这样,不安全。” 李哲非像是等着有人说出自己的心声,偏偏又是一位“老师”这种身份的人说出来的,他也觉得韩亦可肯定不会反驳,便点点头,对韩亦可说:“放心吧,我接他回来。” 韩亦可脑子一热,恍惚间还对李哲非笑了笑:“哦,你去吧。你去,他应该挺高兴的。” 她确实有些晕。李哲非听见自己可以去见见邹昫,也不自觉地声调柔软了几分,让韩亦可都以为,李哲非还是邹昫的男朋友。可李哲非说完那句话便心如擂鼓。 周天宁也不知道何时对李哲非有了那么深的感情。永远温柔,永远深明大义,既漂亮又勤快,不仅对李哲非好,也很关心李哲非的父母,像极了“标准的”好妻子。 李哲非刚结婚就后悔了。想挣脱却又发现自己压根没给自己找好后路。偏偏妻子贤惠又柔情,还很聪明。她知道自己的公公婆婆要什么,也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多受家庭的限制,所以她也竭尽全力讨好李家二位长辈。 邹昫还是不会喝白酒,但是他今天在外面无意间看到了邹勋以前爱喝的,就买了一小瓶,想陪他那英年早逝的父亲喝一杯。 他不是一个爱回头看、爱去感时伤春的人,所以在韩亦可说收到邀请前,他都没有什么时候专门去想过那一两年。那一两年对他来说,值得被记住、被怀念的人,也早在六七年前和自己彻底失了联。 就他自己所猜测,李哲非应该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生活、读书。虽然考了外地的大学,却也只是拿了学历,依然回这里来工作。 邹昫也不知道,李哲非究竟是想早早结婚,成家立业;还是想去拼搏、实现他自己的梦想。虽然他和李哲非从来没聊过未来。只有很久很久以前,在出租车上,一个活泼的少年和他说“彩灯居然是串联,所以我想学电学”。这也许是李哲非唯一一次和邹昫聊到他的的梦想。 邹昫高中那会儿虽然忙,却也忙里偷闲看《灌篮高手》,一边看着樱木花道憨憨傻傻的笑脸,一边想起自己曾经给一个少年画过这个阳光又上进的人物。 所有纷繁杂碎的记忆被强烈刺激的酒精带进脑海,邹昫含含糊糊呢喃道:“李哲非......” 李哲非一手搂着邹昫的腰,一手拉过邹昫的胳膊让他架着自己的脖子,扶着邹昫走。天色昏沉,他根本来不及细看这人究竟是不是邹昫,也不敢看,就能确定这人就是他唯一交往过的男朋友,偏偏靠在自己身上的人这时叫了他的名字。 李哲非偏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拉着他往车那儿去。 “李哲非......”邹昫身上的酒气还是有些重,脸上酡红,“你不喜欢喝百事可乐了,你还喜欢樱木花道吗?” 第52章 邹昫从来没在李哲非面前软成这样,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但是直到被李哲非抱进驾驶座后面那个位置,系上安全带了,邹昫嘴里还在止不住地念叨“李哲非”这三个字。 李哲非被他叫得头皮发麻,明明很想张嘴应一声“我在这儿”,却始终不敢开口答应。 邹昫坐在后面,嘴里一直碎碎念,李哲非开着车不敢分心,等红灯的时候才屏住呼吸听邹昫在说什么。 虽然断断续续逻辑混乱,但是他还是听见邹昫好像在叫“妈妈”,还说什么“好累”。交通灯变绿了,李哲非又发动车子赶路,但是他也不知道邹昫住哪儿——当年吕月萍走了,邹昫回意大利前把那个老地方每个角落都罩上防尘布,说再不会住在那儿。 明明可以把人带回自己家,可是李哲非竟想不出来自己要怎么和周天宁解释,这个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白皙漂亮的男孩只是自己的“老同学”。 他明明是他妄图给自己的春天点缀新鲜颜色而偷偷摘下的一枝新鲜嫩叶。 只可惜,他没把树枝插在土里,让他重新生根发芽,而是把他藏在阴暗角落让他不得不随泥腐烂。 可是这是李哲非心田上最有力的一份“肥料”,让他在悔恨或者压抑中狠狠地成长了不少。 李哲非自己带着身份证,但邹昫没有,无奈之下,他只能带邹昫去了一家普通的招待所勉强凑合一晚。 邹昫好像睡着了,但是又一直不停地说着些什么。起初李哲非听得不真切,也担心邹昫半夜呕吐导致呼吸管堵塞,便把邹昫抱上床,让他半边身子靠在床头上不躺下,自己靠近去听他的声音。 “李……李哲非,”邹昫含糊不清地吐字,“今天,发作业……咱俩本子挨在一起了,你说,巧不巧……” 李哲非撑在床上的手不自觉地抓得死死的,床单皱成了一大片波浪。 “做朋友……也行……我家很穷……我……我应该也帮不了你什么……” 李哲非一开口声音就是战栗着的:“咱们几年级?” 邹昫似乎没想到梦里还有人真在和自己对话,他愣了愣,才说:“初一啊……我……我也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了……” “不是的,”李哲非甚至想把邹昫弄醒,“邹昫,我们现在不是十三岁,我们三十岁了。” 李哲非兀自摇着头纠正他。 邹昫终于睁开眼,看来只是醉,不是说梦话,他眼里水光一片,像是泫然欲泣。但是李哲非心里却像中了邪,他一本正经地问:“邹昫,你就那么喜欢我吗?” 邹昫摇摇头,像是甩开鼻尖的一只小虫子:“我喜欢李哲非。” “我是。”李哲非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在邹昫脸上轻轻揉着,“邹昫,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疯了……这些年我过得……很恶心……我受不了……可是我离不掉。” 邹昫深深地皱起了脸,哼了一声:“你不是!你不是李哲非!” 李哲非愣住,他双手并用扒开邹昫的眼皮,大吼:“我是!邹昫!我是李哲非!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你还喜欢我好不好,求你,就当救我一命。” 邹昫不懂“救我一命”究竟是什么,但也说不出“我喜欢你”这种话。他也像是穿越了一遭——毕竟早已不是十三岁的邹昫很久之前就不喜欢二十来岁以后的李哲非了。 李哲非当真发了疯,一把拉扯下邹昫的衣服,极重地撕咬他的嘴唇,对他心里这片温润的净土做出再无法逆转的侵犯。 疼痛感令邹昫瞬间酒醒一大半,他张嘴骂人,意大利语中文英语混着骂,李哲非却毫不留情地进入他:“是你他妈要先喜欢我的!都他妈是你害的!” 邹昫疼得说不出话来,李哲非却越发用力,直接上手掐住邹昫的脖子,不许他发出声音。如果不是邹昫两眼翻白又晕了过去,李哲非可能能把他掐死。 这一晚太痛苦,生理心理都痛苦。尤其身体还清醒的人,伤害着醉酒的那个人,同时脑子里那个想法也在不断盘旋。 他们真的完了。彻彻底底地完了。 可是他控制不住。他从没出轨,外界的花花绿绿于他而言好像都只是人脉和资源,他都懒得走肾。不是没人对李哲非有过那些暗示,可是他一直对“好丈夫”、“好父亲”包括“好儿子”这份工作恪尽职守。 但对现在这人,这个并不能带给他什么利益的人,李哲非却不那么想了。 是你让我喜欢上你、喜欢上同性的。那你和我一起被社会唾弃吧。 第二天早上,李哲非是被震天响的砸门声音弄醒的。他往窗帘缝隙看,天还蒙蒙亮。邹昫依然睡在他旁边,脸很肿,也很红,正张着嘴出气,脖子上还有变深了的红痕。听见了声音只是皱皱眉,不肯醒。 李哲非的心跳一下子急促了起来——他的预感果然没错,砸门声突然止住,有人开了门进来。 是周天宁,还有韩亦可。 韩亦可看见此情此景,惊得合不拢嘴;周天宁目眦欲裂,瞪着李哲非。 在李哲非反应过来之前,周天宁冲了上来,一把拉下被子。被子下两人光裸的、满是抓伤和淤红的身体明显彰示着他们经历过什么。 周天宁发出难听的尖叫声,刺耳至极。邹昫终于肯醒了过来,看着在自己眼前张大嘴尖叫,几乎要休克过去的年轻女人,想动一下身体,但是一动就立马痛得一激灵。 周天宁的尖叫声吓坏了这屋里的每一个人,以至于她扑向邹昫,想抓烂邹昫的脸的时候,只有邹昫本人出于本能伸手挡了一下,其他人压根反应不及。他的手臂上立马出现几道血痕。 李哲非抓住周天宁的手,跳下床去,把她往墙上推:“你听我说!” 周天宁用力挣扎,却动不了分毫。李哲非的力气实在是大。 邹昫浑身痛得像被拖拉机碾过,却强撑着把衣服穿上。周天宁愤怒地质问:“李哲非!李哲非你恶不恶心?!还有你,”说着,她的视线转向邹昫,并且做出和她一贯温和尔雅的样子相悖的动作,啐了一口,“被人操屁股的下贱东西!真叫人恶心!” 李哲非又用力把她往墙上撞了一下:“你冷静点!” 韩亦可伸手指着李哲非,说话气息也不稳:“你有什么脸?这里就你最没资格说这两个字!你实在是……” 邹昫没说什么,又把床头早已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递给韩亦可,然后看着周天宁,扯动疼痛红肿的嘴角,喉咙出血声音难听:“李太太,和我一起去医院做 hiv 检查吧。” 周天宁咬牙切齿盯着他,又往他脸上重重地吐了一口:“烂货!贱东西!” 邹昫没擦脸,只是冷冷地、用命令的口吻说:“你爱去不去,我先走了。” 等邹昫一个人出门将近半分钟了,韩亦可才转身跟着要出去。 周天宁趁李哲非出神,挣脱他的手,野兽似的跑出去追邹昫。 李哲非差点跟着就走了,突然反应过来还没穿衣服,又急匆匆披上,跟在韩亦可后脚走。 当他追上韩亦可时,他们都恰好看见百来米的远处,周天宁拽着邹昫,很大力地要把他拉向马路中间,邹昫也用力想把她往路边拉。说时迟,那时快,一辆载着两个巨大发光音箱、还放着歌的摩托车飞驰过来,眼看要撞上周天宁,邹昫忙把她拉近,下意识抱住,可那辆车还是撞到了他俩。 骑摩托车的眼见出了事,立马逃窜,韩亦可和李哲非都大步跑向马路中,只见邹昫又昏迷了过去,周天宁还在邹昫的怀抱里瞪大了双眼,眼里只剩恐惧。两人身下,有一大滩血迹。 第53章 邹昫的右手尺骨和指骨都有些骨折。 路过医院的时候,邹昫对司机说:“等一下。” 韩亦可一下子抬起头来看他,看见邹昫戴上一个口罩,开门下车。 这是周天宁住的医院。 “你......”韩亦可叫住他,“你是要去见她?” 邹昫站在外面,边关门边说:“大不了给她介绍一下胡家靖。” 谁能想到现在在邹昫的心里,李哲非和胡家靖成了同类。韩亦可隔着车窗看邹昫的背影,几乎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邹昫究竟是什么心情呢?画家的右手受了伤,似乎对他都没产生这么沉重的影响。 周家的父母坐在病房外,因为周天宁不肯让他们进去。他们没认出邹昫来,只是在邹昫在病房门口停下脚步时,一下子冲上去一把推搡开邹昫:“你是什么人?!” 邹昫的手随惯性砸在墙上,发出沉钝的声音,对周天宁的父母微微欠身:“打扰了。”然后在两人尚且还很懵的时候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周女士你好,我是邹昫。” 周天宁的声音传来:“请进。” 其实除了两位当事人,没人知道邹昫是被周天宁找来的。 周天宁坐在床上,四周全白,脸色青白发紫,气色极差,她面无表情地把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指着椅子:“麻烦你来一趟。” 邹昫把椅子拉到周天宁床边,坐了下来。 “你知道吗?”周天宁不看他,扭头看着窗外:“高一的时候,十五六岁,我就喜欢上他了。” 邹昫也不看她,低头用鞋尖在地砖衔接处刮擦,静静地听她讲话。 周天宁笑了笑:“开学报道那天下午,阳光特别好,但是我午睡睡过头了,进教室发现只有他旁边还有空位。他特别高,所以坐在最后一排。” 邹昫知道周天宁又转头回来了,却还是不看她。听着周天宁继续道:“他坐在阳光下特别好看,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看呆了。我也说不出他究竟哪里好看,但是那种感觉我记了很多年。” 听到这话,邹昫转头了,神情冷淡地垂下眼皮,依然不答话。 “挺丢人的,我第一次对他心动的时候,才开学两个星期吧。生理期,痛经,再加上节食减肥,晚自习晕过去了,他把我背去医务室的。” 邹昫抬眼看她,几不可查地闷下一口气。 周天宁看着邹昫的眼睛,眼神突然活跃了些,好像有些挑衅的意味:“我太晕了,就为这个,喜欢了他这么多年。哪怕他那会儿在陪我瞎聊的时候,就说他以前也帮过他初中班上的女同学,我都没意识到李哲非他就是这种性格。我只是悄悄吃那个女生的醋。” “周女士,”邹昫打断她的回忆,“如果你叫我来,还是只是为了像这样,炫耀你对他有多深的感情,那我希望你能允许我现在就离开。” 周天宁霎时睁大了眼睛。 “挺没意思的,周女士。这是你们夫妻俩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问过你,所幸你我并没有染病,这就够了。你们其他的事情我并不关心。”说完,邹昫挺直了腰,似乎想起身离开,周天宁连忙叫住他:“等等!” 邹昫双手交叠握拳:“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我不是炫耀,”周天宁的哭腔听上去酸得让人揪心,“我该怎么办?我们的孩子该怎么办?我真的接受不了……我真的……” 邹昫叹了口气:“周女士,如果你关心的是我是什么时候和李哲非有的接触,我可以告诉你。他是我初中时候喜欢的人,我和他初中也做过同桌,他初中背过的那个女孩是我后来的同桌。仅此而已,够了吗?” 周天宁颤抖着伸出双手,手臂干瘦如枯木:“他和我说有同学聚会之后,就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张二十块钱和一张一块钱的纸币,放在他的初中毕业照上,看了一下午。我怀着第二个宝宝,本来就睡不好,趁他睡着,偷偷看了那张照片。他旁边站着一个好漂亮的女孩子,叫韩亦可,真的好漂亮。所以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韩亦可,他背过的那个女孩,也是韩亦可。” 邹昫不明所以,却还是伸手替她把被子拉上来了些。 “那天晚上,他突然对我说他不回家的时候,我就怀疑他是不是找韩亦可去了。虽然他偶尔夜不归宿,但我从没像那天那样心慌难受。他那段时间很反常,所以我想方设法找到了韩亦可。”周天宁把手收回被子里,腿弯了起来,双手抱膝。 邹昫站了起来:“周女士,之后发生的事,不用你再讲了。至于你说,除了前几天被车撞掉的胎儿之外,你们还有一个孩子,或者说,你们的家庭有怎样的关系,都和我无关。怎样处理你们接下来的关系,也是你们的事。不用再找我,我和你们之间本来就什么都不该有的。” 周天宁看邹昫冷着脸,又开始大叫:“都是你!都是你!你这个烂人!恶心的同性恋!去死吧你!”说着,她使劲锤着床,拔了针头想下来,可是坐太久浑身无力,“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门外的老俩口一直听着房里的动静,一听见女儿失控尖叫,都连忙开门冲了进来。周父心头火起,举起拳头就要打邹昫,邹昫挡了下来,沉默地看着周父,然后甩开他的手走了。 邹昫一直努力地往前看,不管是对自己的人生,还是对自己的爱情。可是这么多年没有再“深陷其中”地和谁坠入爱河,每每想起唯一一段他肯承认的“恋爱”却只有“还好我逃得快”的想法时,邹昫就知道自己出问题了。 这些年他始终还在挂念李哲非,却也知道不是那个和周天宁结了婚的李哲非。 那一年的少年,在那一年的邹昫眼里,站在落日下,比夕阳还耀眼。 不过幸好他爱过的人把他爱的人彻底杀死了。 邹昫也彻底放过自己了。 …… 不能工作,在家里能闲出屁来,邹昫也养成了和韩亦可一样的恶趣味,就是逗黄小少爷玩。 黄汶刚接到邹昫的电话时还小心翼翼地和他说话,结果一听见邹昫说“小少爷,买箱百事可乐来,哥哥教你艺术”,就立马挂了电话。 韩亦可本来不和邹昫住一起,只是这些天她对邹昫特别照顾。作为一个被许多人嘲讽“香蕉人”的新潮欧洲设计师,她还信奉“吃什么补什么”,给邹昫熬咸不拉几的火腿猪肘子汤。 此刻,她正穿着围裙喝果汁,走到坐在露天阳台边上的邹昫旁边,用冰凉的杯子碰他的脸:“什么时候种的向日葵?” 阳台外一片方方正正的向日葵,才移植进土里,橘黄一片特别明亮。 邹昫抬头,看了眼下午四点正烈的太阳:“就前几天。刚好今天你又来我这儿骗吃骗喝,干脆把小少爷他们叫来一起被你毒害。” 韩亦可把手里那杯果汁重重地往小桌子上一磕:“给你做饭,我还骗吃骗喝?呸!我看你才是真的少爷脾气!” 邹昫笑着晃晃右手:“拜姐所赐,我这就是黄金咸猪手了。” 韩亦可装着委屈却忍不住笑了:“再咸的汤也堵不住你的嘴。” Alfredo 先到,一进门他就闻到一股很热的、火腿煮熟的气味,忍了忍,没骂出口。 黄汶居然真的买了一小提百事可乐来,阳翊很有先见之明地圈住黄汶的腰,免得他直接扑过去打邹昫。 大家排排坐在那些向日葵旁边,吃着零食,看着天边浓艳的余晖。 黄汶按照邹昫的吩咐,开了一罐一罐的可乐,拿来浇向日葵。倒了三四罐,累了,他直接躺了下来,枕着邹昫的大腿。 “喂,这是什么艺术啊?” 邹昫抖了抖腿,想让这人赶紧起来别害他,结果黄汶稳如泰山丝毫不动。 Alfredo 和阳翊聊着聊着,闻言也住了嘴,看着黄汶他们那边。 邹昫看了看在场的人,又看向金光下的向日葵:“行为艺术呗。” 黄汶在他腿上扭了扭:“浪费哦。” 一阵风吹来,邹昫闭着眼笑道:“这是一场葬礼。”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