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作者:一头蒜 文案 作天作地受×海纳百川攻 花明与灵清仙君有过三世情缘, 第一世,花明为妖他为仙, 第二世,花明为人他为仙, 第三世,花明为仙他为仙, 本着做不成情人做敌人也挺好的理念, 这一千多年花明拼命作死,拼命与他为敌,只是为了证明他的喜欢。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yīn差阳错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明 ┃ 配角:顾回,司命星君 ┃ 其它:暗恋 ☆、下界报恩 天宫年岁悠长,地上朝代换了几十个,帝王将相死了几十轮,琼芳宫才桃蕊初绽,兰花幽香,仙鹤长鸣。 琼芳宫宫主花明登仙一千年,jīng心培育各种凡间花草,失败不知几何,种子沤在土里的不知几何,付出的心血更不知几何,才养出这么一株翠绿色的兰花。 宫主花明被天上众仙贬到尘埃,只有一样不得不让仙人敬佩,那便是毅力。 运气坏到了一定境界,再坚持坏下去准会触底反弹,迎来大不一样的人生, 千年前,身为凡人,沿街乞讨十八年。忽有一日时来运转,被人簇拥着做了一天皇帝,翌日被乱军刺死宫中,飘飘dàngdàng到了huáng泉路,却将那碗忘却前尘事的孟婆汤撒了一地,拂袖而去。从此魂魄无依,游dàng人间,每日受烈火灼心之痛,如此过了百年。 那年飘至边陲小镇,小镇受白蟒祸乱,他路过时袖手旁观多日,趁白蟒进食时溜进它dòng府,找到助它修行的内丹,将其捏的稀碎,千年修行毁于一旦。白蟒讨要碎去的内丹,保住性命,答应归服,变做一柄三尺长的银剑,被他起名“当归”,缠缚腰间。 天庭知他降妖有功,便将yīn司一事一笔勾销,后又受高人点化,羽化登仙,却无封无赏,成了无事可做的散仙,住的琼芳宫还是灵清仙君以前的住处,道路偏僻难行,除了花明养的几只仙鹤凤凰就只有他一个喘气的了,连个仙侍都没有。 琼芳宫出门便是巍峨仙山,偶有仕途不得意的神仙来此寻短见跳悬崖,如凡间过年下饺子一般砰砰乱响,出门便能遇见几个死不了活不成与他一般的仙人趴在仙山下,他门前。 也就那个时候,他jiāo了许多朋友,有管命格的司命仙君,管财运的司禄仙君,更有牵姻缘的月下老人,日日曝晒孤魂的太阳星君…… 所救之人必得缠着他挖出埋在屋后蟠桃树下的花雕,喝上几盅才肯离去,时日久了,后知后觉的花明才知道他们是来讹他酒喝的。 但酒已经喝了,总不能bī着他们再吐出来?这些朋友也不管好坏都一股脑儿jiāo了,酒喝了能再酿,朋友结jiāo了逢年过节还能有个说话的人,赚钱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悟透这一层花明便每日府门dòng开,广迎八方客,醉时听月老讲讲凡间催心肝的缠绵故事,太阳星君扯着嗓子说东海西山又变迁了几回,这些他听听也就过去了,只是他每每见到司命,总要翻开《命运簿》找一个叫顾回的人,看他是否投胎转世,若投胎转世过得是否安好。 司命星君今日又来了,手里那册竹简编的《命运簿》被他晃的格外响,花明赶忙放下手中锄头,擦了擦手上泥土,迎他到凉亭。 司命星君连茶都不顾喝,只道:“你要找的顾回被本星君查到了!” 花明接过簿子,细细观看与顾回有关的一丝一毫。 顾回,京城人士,其父顾意官至本朝侯爷,其母刘氏乃先皇长公主,德政三年出生,二十三年殁。 下面还有九字评语: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司命星君解释道:“求不得最苦,明明近在眼前,却似远隔山海,其中苦楚不是我等所能猜测,只爱别离,怨憎会六子倒平平无奇,没什么稀罕的。” 花明送还簿子后,轻轻转动右手腕上的翠玉镯子,千年来,他只要烦心,就会这般轻轻摩挲温润这个来历不明的玉镯,仿佛这样,难过就减少了一半。 一千多年过去了,玉镯已被磨的温润通透,可见虽远离红尘,烦恼却是一样不少的。 这只镯子打哪来他不知,有次腾云驯鹤,路遇太白。太白曾指着这个碧绿通透的镯子说道:“此镯名为方寸,方寸者,乃为心也。” 花明微笑道:“管他什么方寸灵台,戴我手上便是我的。” 太白是个资历雄厚的神仙,沧海桑田看了万年,对他这等无妄之语只笑笑,便驾云远去了。 “德政三年生,二十三年殁,又是二十岁。”花明摸着翠袖下的玉镯忽然笑了,那双点漆似的眸子随之弯了起来,动人心魄。 司命星君原是个风流倜傥青衣裹身的小伙,抚袖解释道:“凡三界活物,前世今生,何时何地发生何事都记录在册,唯顾回只有这几句话,待我查看他前世时,却见一片空白,不知这是为何。” 花明道:“大约夙世卑贱短命之人才会如此。” “你倒比本星君熟。” “我在凡世时贫困多病,浑身烂疮,见者恨不能把我丢进柴堆,一把火烧个gān净。有时天上下雨,想借个屋檐躲躲,都被人拿着长棍撵出去;饿时敲过百家门,皆唾骂于我,我走后他们还得用清水洗门百遍,擦去我留下的任何痕迹。天上规矩也多,但想来和凡间一个道理,《命运簿》这等记录三界时运变化的书,与凡间那些人并无二致。” 司命星君翻了翻书册,想找到他说的蛛丝马迹,意识到凡人成仙后会抹去从前,便难得的叹了口气,“你如今也是仙了,何必再想那些事?” 司命星君素日繁忙,提了坛花雕便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花明依旧呆在亭中发呆,琼花宫宫主亲自饲养的凤凰轻轻落在亭中,那只凤凰浑身雪白,无一丝杂毛,现下抖了抖尾巴幻成一位白衣飘飘容颜俊秀的公子哥,搭手一礼,道:“宫主想去凡间?” 这只凤凰来自极南仙岛,五百年前被一只恶龙追杀,出宫远游的花明出手将他救下,从此这只孤傲的凤凰便认花明做了主人,仗着自己多活了千年,为他排忧解难,消遣时间,不可谓不忠心。 而花明一遇到难题习惯性的问凤凰意见,上至盘古开天,下到花草养殖,总能得到答案。 花明自斟自酌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可有什么办法?” 凤凰眼馋石桌上的酒,暗暗吞咽了口水,道:“宫主是想偷偷溜到凡间,还是向天君讨要旨意光明正大下凡?” 花明抬手示意他坐到对面,“此番下界不为苍生只为我自己的私心,天君定是不许的。” 凤凰整了整雪白羽衣,道:“宫主莫非要私自下界?这可是要遭受天谴的!” 花明望着他,淡淡道:“我知道。” “说不定就会魂消魄散!” “那又如何?”花明微微低头,道:“我欠一个人很多,好不容易等到他投胎转世,我自然要还他的。” “宫主若是欠了钱,凤凰可去金山凿些金子送去。” “钱债易还,情字难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但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 看着他家主人一副铁了心肠的样子,胆小的凤凰几乎要哭出来,“宫主不要凤凰和仙鹤弟弟们了吗?” 什么都好,只一点不好,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活像花明欠了他万两银钱。 “我会托太阳星君代为照看。” 凤凰听到太阳星君,浑身瑟瑟发抖,“太阳星君第一次见凤凰便拿剪刀要剪去凤尾,说要去插瓶,宫主果真放心?只怕仙君归来,凤凰便是没毛的山jī了。” “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上次还说要收我做他的坐骑。” 花明托腮想了一会儿,余光瞥见那盆开的极好的兰花,笑道:“那便请灵清仙君代为照看。” 灵清仙君去往西天论道时曾得佛祖八字真言: 至纯至净,温润无锋。 灵清仙君是出了名的心好,不论仙品高低,有无功德,都会尽心尽力的帮忙。 在花明看来,像他这种挂着神仙名头,逍遥天地间,抚琴煮酒,侍花弄草的,称不上神仙二字,顶多就是个混日子的不死身罢了。 三界中唯有灵清仙君可称真仙,仙人品格,仙人相貌。 用凤凰的话说就连一根头发丝都透露着仙人气息。 鲜少对人服气的凤凰随着花明去往瑶池时曾遥遥见过一面,至此拜倒在他白袍下。 寻常仙白衣是白衣,独穿在他身却是三界无二的风景。 花明想起那袭白衣,若有所思。对面的凤凰忍不住道:“宫主,虽然灵清仙君长得很好看,凤凰也承认喜欢他的美貌,但您能不能下界时把凤凰带上,见不到您,凤凰会担心的。” 花明蹙了蹙剑眉,活了两千年的凤凰怎么越活越倒退了? 花明伸手摸了摸他的凤冠,笑道:“你得留在府中帮忙照看仙鹤弟弟们,否则,在下界,我会不放心的。” 凤凰抽搭搭就要哭泣,花明将那盆开的正好的兰花抱在怀里,一个闪影便去了无极宫。 仙界听起来云雾飘渺,百花不分时令四季常开,仙人松下摆放黑白子,大袖飘飘,是个极美极自在的地方,实际上也只有云雾飘渺这一项符合,仙人们要么忙着修行,要么忙着积攒功德,好迁升仙品,没那么多时间喝茶下棋,更别说除了蟠桃什么都养不成的仙土了。 花明手里捧着的那盆兰花是他耗尽心血,花了近千年才养活的宝贝,若非为了托付家宅,请灵清仙君帮忙照看,他才舍不得将其转手。 无极宫位于九重天之上,地理位置极佳,白墙灰瓦颇有江南味道的院子,与其他金光灿灿的宫阙悄然划开界限。 传闻灵清仙君极爱兰花,距离无极宫三丈远的地方便能闻见兰草幽香,那些兰花与自然生长的不同,是灵清仙君用仙法护起来的,无生无死,不长不灭。花明闻一路花香,停在宫外举手叩门,出来迎的是一位白衣仙童,扎着两个冲天揪。 花明笑着讲明来由,那童子道:“仙君一早便说今日有贵客迎门,就是你啊!” 话语中尽是不屑。 花明仙品低不假,与灵清仙君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路程更不假,只是如今连个小小道童都看他不起了吗? 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花明有求于灵清仙君,被他家门童说几句是应该的,他也不计较,只把那盆开着翠色花朵的兰花放在他怀中,道:“我确实有事找你家仙君。” 道童对这种翠色花朵的兰花并不感兴趣,他想看,宫中多的是。 花明被道童不情不愿的请进花亭中,亭子立在兰花丛中,灵清仙君白衣飘飘端坐亭中煮茶,看到他来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花明头一次来无极宫做客,紧张得很,不停摩挲袖中玉镯。 灵清仙君给他倒了杯清茶,才声如东风,chuī开一树桃花,“宫主来本君府上所谓何事?” 声音是暖的,表情是冷的。 花明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勉qiáng笑道:“前日司命星君说蓬莱仙境有几只肥壮的仙鹿,这两日想着去蓬莱一趟,驯服几只与我家仙鹤凤凰作伴。府中无人照看,因又想到琼花宫是仙君之前居所,仙鹤凤凰又极其喜欢仙君,想来没人比仙君更合适的了,才敢来宫中叨扰仙君,万望仙君勿要怪罪。” 他一口一个仙君叫的勤快,直到嘴角快要笑抽搐时,灵清仙君才慢吞吞饮完一盏茶,回道:“你几时回来?” 花明眯眼道:“可能三五日便回,也可能三五个月,得看具体情况。”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宫主不会动了下凡之心吧?”灵清仙君一语道破天机。 花明赶紧否认,“谁说的?!即使在下吞了熊心豹子胆也是不敢的。” 灵清仙君望着他慌张的面容,淡淡一笑,“本仙君说着玩罢了。仙者未经天君允许私下凡者,轻者销去仙籍,重者飞灰湮灭,永远从三界消失,这个道理我想宫主比本君懂。” 他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花明想喝口热茶压惊,不料却被烫了舌头,只能大着舌头道:“我自然懂这些。” 灵清仙君点了点头,依旧面无表情。 临走时,花明将那盆门童放地上的兰花重新抱起,亲自放到灵清仙君怀里,道:“我家凤凰胆小怕事,疯起来什么话都说,全然不知恶语伤人的厉害,还望仙君大人有大量,就多担待些。” 灵清仙君起身收了兰花。 回到琼花宫,衣带沾香,凤凰正撅着屁股帮花明打包行李。 作者有话要说:总想讲一个不服命的故事,说俗点就是逆天改命的故事, 就像现实中我们常说的天意如此, 天意是懦弱者为自己懦弱找的借口, qiáng者c天c地,管你什么天意天命, 对自己喜欢的事物尽一百二十分努力去追求,不为失败找借口, 一旦付出全部心血,成功失败就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没遗憾。 我想写的就是这些。 天意注定花明不得与爱人厮守, 天意注定顾回二十岁而亡, 天意注定当归剑只能做个妖孽, …… 我想写的是一群不服命运,并尽全力去抗争的故事 …… 作者文笔可能不是特别好,但作者愿用一百二十分的诚意去写这个故事,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下界时,凤凰把他引到一个戾气遍绕的仙山dòng口,说那是七仙女私下凡界时的通道,先时被王母封了,后来他无意中撞破机关,使其重见天日。 花明背着包袱就要走时,凤凰拉着翠色衣袖,双眼红彤彤的,道:“宫主且要早去早回,守住本心,莫要动了真情,为我们找宫主夫人。” 花明用另一只衣袖帮他擦了擦泪,玩笑道:“你莫不是喜欢我吧?” 凤凰立马松了手,道:“宫主不可胡说,且不说天条不许,就是要找,凤凰也要找一个通晓音律温柔体贴,不似宫主这般胸无大志的仙人。” 花明活了一千多年,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看不透平缓河流下的暗cháo汹涌,更猜不准隔着肚皮的那一颗颗人心。 他们谓之“蠢”,说好听点就是心思恪纯,没什么坏心眼,当然可能连好心眼也少得很。 凤凰说不喜欢便是真不喜欢了。 花明笑道 :“这才是我琼花宫里出来的,你要是找到了,管他什么天条天规,我替你扛着。” 凤凰又要哭起来,花明摆了摆手不回头的走进那个黑森森的dòng里。 凤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包袱里有各色仙丹,是凤凰从老君那里偷出来的,宫主若有受伤,可取出咽下,必得健康!” 听罢此言,花明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娘咧,连老君的仙丹都敢偷,凤凰你还真是不知死活。罢了罢了,反正现在一切都托付给了灵清仙君,老君知道了多多少少会卖仙君一点面子,不能把凤凰怎样,顶多就是尾巴上少两根毛。 越往里走越暗,花明从袖中取出一个斗大的夜明珠,dòng中瞬间亮如白昼。 dòng口狭小,仅够一人弯腰屈身通过,dòng里却是越走越宽敞,如做瓢的葫芦腹中宽敞,两头尖细。dòng中yīn气森森,缠在腰间的当归剑霎时回到花明手中,呈警戒状态。 花明贴着石壁前行,脚下被一条藤蔓之类的物件险些绊倒,他弯腰察看,原来是只手臂粗的千足蜈蚣。 那蜈蚣千百年来不曾有人打扰,正蒙头大睡,被人踩中尾巴啊的一声化成个白胡子白眉毛连头发都是白的公公。 花明正要俯身致歉,老蜈蚣便伸了个懒腰,坐在半人高的乱石上,打量着那位翠衣公子。 “来者何人?竟敢闯入本大王dòng府?”他打着哈欠说道。 花明答道:“贫道乃云游道人,误入此dòng,打扰了老人家。敢问老人家如何出得这个dòng?” 老蜈蚣呵呵一笑,道:“此dòng名唤千足dòng,凡人有来无回,修道之人须得把身上最漂亮的东西jiāo上,才能放你出行。”他指着那张与其苍老面容极不相称的樱桃小唇,“看见没有,这便是当年七仙女为下凡留在本大王这里的。” 修道之人对身外物看的很淡,花明并不觉这个要求有什么不合理,问道:“贫道身无长物,但凡老人家相中,尽管拿去。” 头一次做不还价的买卖,老蜈蚣稍稍诧异了一下,马上又恢复正色,对这个脑袋不甚清亮的年轻人道:“本大王修行几千年,仍不得正果,不会长生之法,眼睛因年纪大了常常昏花不清,本大王见你一双眼睛生的甚美,不若把你眼睛借给本大王耍耍,等本大王寿终正寝,自会还你。” 花明稍显为难。 “莫非嫌弃本大王年老体浊,污了你这双眼睛?”老蜈蚣挠了挠背部,捉住一两个跳骚,填到嘴里嚼了嚼,发出咯嘣咯嘣的清脆声。 花明笑道:“非是如此,只是贫道这双眼睛曾被一人赞过,若是去了眼睛,恐怕贫道浑身上下无一处可入他眼了。” 他这样一说,老蜈蚣便非要不可了,遂道:“本大王修行五千年,知道你曾不入轮回,游dàng红尘,只为等一人归来。到今天已经等了一千一百年,等的那个人也早已忘却,何必再执着下去呢?” 修行几千年的老蜈蚣最善偷梦,最喜偷梦。 他千年前入人间发现一个绝妙招数,不管将相帝王,平民乞丐,在梦里才能毫无顾忌见最想见的人,说平日不敢说的话。 他也曾遇见过心防极重的人就连梦里都是提刀握剑,不肯说真言,这样的人大多是杀人不见血的帝王。 眼前这个不过十八岁的少年能有那般深沉心思?活了数千年的老蜈蚣可不信,所以他立即催动法术,使他坠入梦中。 梦中昏天黑地,宫墙内外兵荒马乱,太监宫女慌手慌脚将平日值钱玩意儿装入布囊,仓皇出逃。 那天,万民起义,誓绞杀皇帝。 花明着玄色龙袍,未戴冠子,披头散发坐在正殿的龙椅上。 他痴痴望着东南角飘过来的黑云,双手托腮,右腕上的翠玉镯子感应到了危险滴溜溜乱转。花明时不时发出一声喟叹,叹息声在空dàngdàng的大殿中一圈圈dàng漾开来,一声一声接连不断。 有太监劝他赶紧逃,他只笑笑,继续望着天空。 一身披将军甲胄的年轻人握着带血的剑走到他身前,低低说道:“我回来了。” 花明动了动眼珠,恢复一些生气,灿然一笑,“顾回,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去而复返的顾回的年轻人再次提起剑,守住殿门,一人挡万人。 整个皇宫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殿外尸体摞尸体,嗜血蚊虫一群群飞来,在血海尸山中享受百年难得一遇的美味。有的嗅到了殿内死亡气息,扑腾着翅膀朝花明飞去,围着他飞来飞去,等待着新鲜食物出炉。 外边狂风怒号,而比狂风更可怕的是那些手拿大刀的将军、战士,一个个从京城外杀到宫门口,又从宫门口杀到殿外,杀红了眼睛,变做阳间厉鬼,怒吼着要把花明挫骨扬灰解心头之恨。 顾回身中数刀,依旧不倒,他怕一倒身后那人就要被粉碎碎骨。 花明昨天还是个小乞丐,今朝就被人捉来做了皇室替身,当个替死鬼,而真正的皇族早就逃出京城,不知去向了何方。 对于他们这些受皇族欺压了好几辈的人来说,杀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泄愤,皇室一族去了哪里他们也不屑去查。 这道理花明明白,大字不识一个的顾回更明白。 突然花明扑向顾回身前,带着自尽的念头扑的决然,长刀透胸,血喷溅而出,顾回摇摇晃晃的抱住他,冲那些刀剑染血的人吼道:“他不是皇家族人啊!他就是一个没名没姓的小乞丐,你们何故为难他至此?!” 那些人发了疯似的并不听他说的话,只把尚余几口气息的拖到午门,上了绞刑架。 牛耳小刀很利,割在身上并不觉痛,只是血流的多了些,花明还是望着天,顾回受伤严重无力再也握不住剑,被人五花大绑起来,这个赐他姓名的人痛苦的看着他,好像一刀一刀割在他身上一般。 花明也不知疼傻了还是怎的,一句疼都不喊,反倒顾回哭喊着:“你们杀了我吧!” 嘶吼声从心肺中发出,带着血丝贯穿天地,震的行刑的刽子手皆是一愣。 昨天顾回身为新科状元骑马巡街,在长街上遇见了破衣烂衫的小乞丐,给他赐名柳暗花明的花明,顾回说他一双眼睛很美。 后来小乞丐因与bào戾残忍的皇帝有几分相像,被一群存着苟活心思的人带入宫中,被迫着穿上了他这辈子最华丽的衣袍。 现在那遍绣金龙的衣袍在刽子手齐心协力下,早已烂不遮体,跟他讨饭时穿了好几年的衣服一样脏破。 花明也不知何时过了huáng泉路,到了奈何桥,手里捧着散着恶臭的孟婆汤。 他最终没有喝,在众鬼差的注视下,他打了孟婆汤,逃出yīn司回到皇宫。 魂魄归来时,绞刑架旁看热闹的人群尽散,只剩顾回伏在地上一块一块拼着血肉,他面朝青砖,喃喃道:“听说今生尸首不全,下一世还要受贫受难。我刚刚做上大将军,还没去接你享福,怎么就祸从天降了?想来老天爷真是不公。”他身上甲胄已然脱下,只剩黑色的贴身衣袍,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也不知是谁的,他身后摆着一架带血丝的白骨,右手腕上那只翠玉镯暗然生出几道裂纹。 身为游魂的花明跟在顾回屁股后头,他去哪儿他便去哪儿。 天空终于劈出几道雷,落在顾回身后,花明虽未劈中,却觉头重脚轻,站立不稳。 顾回缓缓回过身,抱紧怀中白骨肉泥,望着被天雷砸出的几道坑,惨笑道:“若孤魂归来,怎不唤我一声?” 顾回回到他们初来京城栖身的破庙便血尽而亡。 同为魂魄,顾回却看不到他,被黑白无常拴去了yīn司。 顾回原不该死的,是为了他才孤身闯入皇宫,丢了一条性命。 一梦觉醒,一段纠缠不清的公案收了尾,花明满脸泪水。 老蜈蚣跳到他面前,直直盯着那双眸子,道:“奇了怪了,本大王见过成千上万的梦,你这般真真假假遮遮掩掩是要作甚?!” 花明道:“这便是我的梦境,并无任何篡改。” 老蜈蚣见惯是非,才不信这小道士嘴里的话,只问道:“你打算怎么报恩?” 花明立即正了神色,一字一顿,匝地有声地道:“他要成仙,我便给他仙根;他要江山,我拱手送给他一个;他要天,我头一个反上天庭;他要娶月宫里的太yīn星君,我便扛了来与他成亲。” “对本大王脾气!比天上那些伪君子好多了!”老蜈蚣赞赏的望着他,继续问道:“你当真以为那是真的?” 花明拇指摸着方寸镯,道:“我花明向来眼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所见即为真。” 老蜈蚣朱唇微启嘿嘿一笑,唇上雪白胡须随着脸皮抖动起来,活像凡间搭台唱戏演老生的角儿。他袍袖一挥,花明双眼一疼,陷入黑暗。 ☆、天外飞仙 花明再次醒来时,习惯性的揉了揉眼,老蜈蚣还算心好,做了两个假眼珠塞到他眼眶里,想来于外貌上没什么挂碍。 潺潺流水声逐渐灌满耳朵,一个年轻嗓音从水中响起,“你醒了?” 花明笑道:“阁下是?” 年轻人大约在洗澡,拍打着身旁水花,道:“出门在外,与人为便便是与自己方便,名字没那么重要。” 花明笑道:“贫道现在在哪儿?” “京城外的山泉旁。我来这里洗澡便见你躺在一堆乱石中,怕生意外,所幸命人将你带到山泉旁,我好看顾着你。” 花明于黑暗中起身,躬身一礼,道:“贫道要去京城顾侯爷处,先行告退。” 那人跳出水面,擦拭着身上水滴,道:“正好我路过,送你一程。” 花明感慨了一回世上还是好人多,躬身再谢! 那人大约知道他是个瞎子,左拐右拐瞎转悠。 到了十字大街上,听见久违的叫卖声,花明笑着向领头的那人说道:“还请公子还贫道包袱!” 那人嘴犟道:“你这个瞎子莫要乱说,谁拿你包袱了?!” 花明好似看见一般指了指他身后那个鼓囊囊的行囊。 原来那人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盗贼,专管老弱病残下手,他虽瞧不出花明是个瞎子,但见他身板瘦弱,又是道士装扮,想必没经过世事,单纯好骗,自然而然成了他掌中之物。在花明还未醒来时,便将行囊据为已有,又见他手腕上那颗镯子清脆通透,肯定价值百金,那镯子却像生了根扎在他胳膊上,任凭使尽万种方法,都以失败告终。 之后带他到京城,不过一念之善。毛贼见他文弱不胜风chuī,又不识路,不能奈何自己,就要逃走,谁料当归剑通灵,“噌”的一声,剑尖直指那人胸膛。 “有鬼!”不知被谁喊了一嗓子,周围人迅速散去,街上瞬间清净,只留花明与那毛贼对峙。 花明又道:“公子还是不还吗?” 当归剑无人自动,往他胸膛又靠近几分,马上就要刺破那身粗衣,穿透心脏。 那人生为凡人,见过几个打着算卦名义骗钱的方士,何时亲眼见过这般神通,当下吓得双股颤颤,站立不稳。 花明再问:“公子还是不还吗?” 毛贼就是死死抱住包袱,明明吓得都哭了,还是道:“没有就是没有!” 听到剑尖刺破布履的声音,花明怕真闹出人命,到时yīn司那边查到他头上,禀了天庭,后果不堪设想。捻指收了当归剑,道:“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这时自北边来了一位着衙门捕头服饰的人,约二十岁的年纪,手中不拿刀不握剑,只一把折扇甩的哗哗作响,身后跟着几位衙役,看到偷东西的那人面容不胜欢喜。 毛贼见来者是位大人物,慌忙朝他跪了下去。 “他能有什么难处!不过是仗着自己家中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呀呀小儿,还有一位多病妻子,法不能责,整日游手好闲,坑蒙拐骗。”捕头走到那人身前,挑眉道:“你说说这是第几次被本公子逮住了?” 毛贼掰着指头算了一会儿,老实道:“第一百八十次了。” 捕头收了扇子,抬手一挥,身后衙役便把他绑了送到牢里。 花明躬身谢了,拿回包袱便要走,捕头笑道:“阁下还是看看包袱里可少了什么。” 花明道:“只要是贫道的谁都拿不走,既能被旁人拿走,那便不是贫道的。” 捕头咂摸道:“得,又来一位玄之又玄的道士!” 花明问道:“近来京城有很多道士吗?” 说起这事,捕头长长叹了口气,道:“顾侯爷年逾古稀,膝下独顾回一子,前几日顾夫人带顾回去庙上祈福,被邪祟扑了身子,回府后高烧不止,太医名医皆束手无措,不知他能否熬过这个夏天。哎,只怕险啊!” “敢问顾小侯爷生辰?” “七月半的生辰,今日七月初一,还有半个月就要及冠了。” 花明微笑道:“贫道别的不敢保证,唯有驱鬼除妖最为拿手,还请阁下带贫道去侯府,救得他性命。” 顾侯爷几天前因顾回生病一事,广撒帖子,谁能治好顾回的病,谁便会余生家财万贯娇妻美妾。 丰厚奖励招来许多滥竽充数的庸医,但也有杏林佼佼者,无论哪个,都在观望过其病情后,摇头而去。 后又来许多背桃木剑的白衣道士,在庭院中贴符咒,设结界,挥桃木剑,忙活一通,病情反倒重了,顾回一开始还能下地走路,直接变成卧chuáng不起,不省人事。 看着儿子一天天如枯败的树叶,最终飘零,顾侯爷渐渐信了命,现下连名医高人亲自上门拜访,都被顾侯爷撵了出去。 捕头听他说大话,不由展了展眉毛,无奈道:“不……” 没等他拒绝,花明便掐指算道:“阁下乃京城捕头,姓张,名仲,再过四个月零五天及冠,家中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自七岁时喜欢隔壁王姑娘,如今年近弱冠,王姑娘也已到及笈之年,本是天作合的姻缘,奈何家境贫困凑不够彩礼钱,每日着急上火,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而王姑娘昨天接受村头陈员外的提亲,三日后,王姑娘便会成为陈员外的小妾,七个孩子的小娘。” 年轻捕头张大嘴巴,吃惊的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花明接着道:“阁下只需领贫道到侯府外就可,贫道保证,三日后王姑娘便会回心转意。” 年轻捕头果真把他带到侯府外,却藏在某处墙角,并未离去,他要看看这位会算卦的仙人如何说服一根筋的顾侯爷,为他儿子看病。 花明好歹在凡间渡过十八个年头,知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的道理,若是红口白牙说自己是天上神仙,只怕会被当作疯子撵了,所以他要先发制人,让人相信他就是来拯救顾回的神仙! 只见翠袖绿衫的花明取下腰间当归,捧手里化作一支翠绿竹笛,放在唇边,笛声悠扬美妙,引来无数彩鸟绕身飞行,而他本人足下生云,升至半空,金光闪闪。 这身装扮与京城外神仙庙里的神像一模一样,长袖飘飘,玉冠翠带,神圣不可侵犯。 年轻捕头怕自己看差,揉了揉眼睛,花明缓缓落在出门迎接的顾侯爷身前,不远不近,卡着五步的距离,笛子也收回腰间,化作一根银色丝绦,松松垮垮的系在道袍上,与他那身绿袍不大相配,但不妨碍出尘气质。 花明与顾侯爷似乎只说了两句话,便顺利入府。彩鸟散去,落在捕头手心一根翠色羽毛,他要再看时,已化成一片普通树叶。 今天真的见到神仙了!他狂奔回家,他要去告诉隔壁的王姑娘,神仙说会成全他二人姻缘,让她不要担心。 顾侯爷生平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又见花明玉骨仙姿,说话行动从容不迫,自有一股高人架势在里面。他非常疑惑,不都是成仙须经天劫地劫无数,少数也要修行个百十年,怎的这少年明明十七八岁的年纪,已经飞升成仙了吗? 花明刚才堂而皇之动用仙法,被值班的太阳星君瞧见了,好一顿臭骂,骂完之后又看在喝了他许多酒的份上帮他指路,所以一路行来,顾侯爷并未察觉这位神仙其实是个瞎子。 花明被领到顾回chuáng前,他让所有人退下,待房中安静时,催动法力渡到他身上,却半途受阻,难以为继。花明冷笑一声,学着画本上降妖除魔的大侠,道:“何方妖孽,还不快快现身!”手里抓着顾回上方一缕似有似无的红色烟雾,甩到地上,变作一只火红的狐狸。 花明虽目不能见,好在耳朵灵敏,听到狐狸惨叫声,下一刻,当归便到了狐狸喉咙间。 那只红狐也是个胆小鬼,前几日因道人术士修行浅薄,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可见了眼前这位活了一千多年的真神仙,当场瑟瑟发抖,化作一娇俏玲珑的女儿身,苦求饶命。 当归乃巨蟒所变,在天庭一千年,不曾开过荤,今见红狐,忍不住伸出猩红的信子,在她娇嫩的脸上舔了一下,留下许多口水。 花明拇指轻掐剑柄,疼得当归嗷一声收了想法。 顾回被红狐吸去大半阳气,此刻极尽衰弱,昏睡过去。 红狐哭哭啼啼讨饶道:“妾自慈悲寺外对顾公子一见钟情,才大胆附在他身,随他入府。” “人妖有隔,你可知这样会害死他的?!”花明没有怒气,只有对迷惘人的恨铁不成钢。 红狐道:“山君曾说他怎样都活不过七月半,妾别的都不要,只图与他有这半月欢愉,到时妾就会随公子一同前往yīn司。” 红狐句句说的真切,花明听在耳里竟隐隐有些感动。 但他下一句话便戳穿了红狐的伪装,“你喜欢顾公子,顾公子可喜欢你?” 红狐微怔,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望向半死不活的顾回,轻轻道:“公子那天冲妾笑了一下。” 花明收起当归,道:“贫道去庙中烧香叩拜时,会捐赠些银钱,若某次银钱多了,老道长便会笑的像朵花似的,照你说法,老道长便是看上贫道了?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红狐听得懵懂,忽然下拜,道:“还请道长救一救公子!” 花明道:“本就是来救他的。” 红狐笑着举起右掌,轻轻拍在天灵盖,顿时脑浆四溢鲜血喷溅。 对于这种场景,花明见过许多,也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可惜,好好一颗修仙苗子,若专心修行将来必定登仙,可惜折在情字上。 花明取下肩上包袱,摸出一颗凤凰偷的仙丹,摸索着喂到她嘴里,白蟒不平道:“主人偏心!” 花明暂时没空理他,又用术法把红狐送到慈悲寺外的山dòng里,但愿她能忘记□□好好修行,争取早日完劫飞升。 一切忙完后,替顾回把脉时,花明惊讶出声,当归问他为何讶异,花明道:“他虽有呼吸却无脉搏,你可知这是为何?” 当归道:“仙丹包治百病,反正凤凰偷了很多,主人不若再喂他一颗?” “此话醋味甚浓,但也并非无可取之处。”花明又取仙丹喂下,丹药乍入腹,便有了脉搏。 ☆、三笑定情 病chuáng上,顾回但觉口中有异物,顺势咽下,身体顿时不复之前沉重。他缓缓睁开眼眸,见一位翠衫公子笑盈盈的望着他,眉目如画,好看极了。 顾回起身望着翠衫公子,道:“你是谁,怎么在我家?” 花明温声道:“我叫花明,柳暗花明的花明,来你家自然是为你治病。” 他说话时,眼神虚空,顾回愣愣看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是盲人。 顾回揉着酸痛的后脖颈,道:“我记得昏睡前看见丛林深处有一位蹦蹦跳跳的红衣小姑娘,随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我病了?” 花明道:“你可还记得那位小姑娘的样貌?” 顾回随口答道:“从小到大,一见美人就笑是本公子天性,本公子哪能记得每一个人的样貌?” 如此说,便是不记得了,可怜红狐一厢情愿。 白蟒忍不住道:“他就是一薄情寡性的人,主人,咱们回天庭好不好?” “谁在说话?!”顾回看着除了他便是花明的房间,问道。 花明笑着说道:“想必公子大病初愈,幻听了。” 顾回半信半疑,但又实在没见第三人也就此作罢。 顾侯爷,顾夫人都在院外守候,听到顾回开口说话,皆涌进房中,刚才说话还带回音的房间立刻堵的水泄不通。 顾夫人看到自己儿子两颊红润,神采飞扬,知道大病已愈,不由泪眼婆娑,拿帕揩泪。 倒是顾侯爷拉着花明说了一些感谢话。 顾回拉住顾夫人的锦缎袍袖,撒娇道:“儿子幸被花先生所救,才逃得一条命来,娘,咱们把他留下来好不好?” 顾夫人哪敢不依,当下便留花明住下。花明原想客气一番,但转念一想,实在毫无必要,便点头应了。 神仙留住,非同凡响。侯爷夫妇琢磨过来琢磨过去也没想好让花明住哪个院子,一来侯府过于广大,光别墅小院就有十好几个,堪比小皇宫,万一有妖魔鬼怪再来找儿子,神仙能不能及时赶到还是个问题。住在儿子旁边小院吧,距离是近了,但羊肠小道铺满石子,岔路也多,神仙万一不识路,赶来途中迷了路咋办? 这时,顾回发了话,“西厢房不是没住人吗?花先生可愿?” 花明微微笑道:“出家人不问繁花深柳处,能遮风避雨就好。” 顾夫人忙使唤丫头去收拾厢房,顾侯爷见无事也去忙别的事了。 两日后,花明坐院中晒着太阳,手中翻着一本厚厚的书册,看似闲情逸致,实质在与太阳星君对话。 太阳星君用其雄浑的嗓音说道:“自从你下界之后,灵清仙君隔三差五便去琼花宫喂养仙鹤凤凰,他好像不知你私自下界的事,上次见面还问司命星君蓬莱麋鹿都吃什么,司命星君哪里知道你拿他顶缸之事,当下便懵了,幸亏老子反应快,拉着他一通乱说,才没露馅。不过你养的那只凤凰忒不像个男的,整天哭哭啼啼,跟个娘们似的。回来后你得好好治治它!” 花明翻开书页,道:“你替我念念这上面的字。” 太阳星君瞟了他一眼,冷哼道:“下个界连双眼睛都没了,你这神仙混的也忒差了!”话是这样说,他还是老老实实的低头念道:“男子娶妻,须遵从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越念越奇怪,太阳星君严肃问道:“这些都是凡间男子娶妻的礼数,花明,你不会看上谁家姑娘了吧?本星君可警告你,神仙禁止动凡心,否则仙根不保。” 花明无情嘲笑道:“行啦,这句话听了一千年,耳朵都起茧子了。” 太阳星君哼哼道:“你,本星君还不了解?就怕你知错还犯!” “行了行了,琼花宫后头桃树下还埋有几坛好酒,全部送你了。”花明合上书册,叫上正在廊下翘二郎腿嗑瓜子的顾回出门去了。 刚刚出门,顾回便将刚才剥好的瓜子仁全部捧给花明,毫无保留,香气扑鼻。 花明前世为乞,顾回chūn风得意打马街前,路过他时曾将荷包中瓜子全部赠与他,可惜花明没见过世面,只知此物小巧,并不知可以充饥。 花明捧着满满一捧瓜子仁,不知该如何下口。 顾回走在他右侧,扬眉道:“你不喜欢?” 花明道:“不讨厌。” “那还是不喜欢。” 前世今生回忆现实jiāo叠,两颗假眼珠竟有了湿意。花明低头塞了满满一嘴,腮帮都鼓起来了,没嚼直接咽下去,并没有吃出什么不同。 顾回见他吃得láng狈,笑的不能自已,“你不会没吃过瓜子吗?” 花明绿袖抹了下鼻涕,“曾经见过,但没吃过。” 顾回从随身荷包中掏出一把瓜子,一颗一颗放在嘴里慢慢嗑起来,齿颊留香。 “你有没有带钱?”花明忽然问道,“带足够多的钱。” 顾回按了按刚塞进怀里,还没捂热的银票,道:“我只带了二百两,够不够?” 花明道:“做娶亲彩礼可够?” 顾回吐出瓜子皮,手舞足蹈,“像我们家这种公侯之家,嫁娶没有几万两是不行的;官稍小些,比如六部那些人,几千两银子就可娶到家世门第不差的女子;再往下,依次递减。” 花明问道:“贫民之家呢?” “有多贫?” “卖女儿还赌债的那种。” 顾回大笑起来,“那种不用钱,只需带几名府卫吓一吓那贪财的父亲就可。” 花明凝神想了会儿,摇了摇头,“不可。卖女儿还赌债已是人间凄惨事,咱们又怎能雪上加霜,qiáng取豪夺?如此与那趁火打劫的人有何分别。” 顾回所住院子出门便是花园,各色鲜花在闷热夏季争奇斗艳,一人高的花丛中蜿蜒露出几条铺满鹅卵石的羊肠小道,花明虽有当归指路,终归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跌个跟头。顾回在他右边也放缓脚步,保持与他一样的速度。 顾回随手摘下一朵红艳艳的月季,放在鼻尖嗅了嗅,香气浓郁,刺激得打了个喷嚏,才揉着鼻子问道:“咱们?你要带我去gān嘛?” 花明的回答甚有韵味,“积德行善,将来好消减罪孽。” 出了府门,下人早备好车马,花明小心翼翼坐上马车,惹来顾回一阵嘲笑,“看你上车时东摸西碰,明明矮凳就在前面,却不肯抬脚,非得磕碰一下才踩上去,莫非你是一个双目不能视物的瞎子?” 此话一出,腰间当归立马挺身,随时准备打架。 花明装作理了理银色丝绦垂下的穗子,将它杀气灭去。 “也许,我真是个瞎子。”花明既没肯定也没否认。 车夫在外问道,“小侯爷要去哪儿?” 顾回望着花明,花明轮指算了一下,道:“城南张家村,门口有颗桃树的那家便是。” 话说捕头张仲欢天喜地回家后,将路遇神仙的事一五一十说给母亲听,张母最信鬼神,听了便丝毫不疑,只每日沐浴焚香,站在门口桃树下等候。 张仲见母亲信了,方告诉隔壁王姑娘,王姑娘自度家父德行,不信会有神仙帮忙,若真有神仙,她母亲不堪父亲赌博,改嫁离去时,整日跪在城隍庙前苦苦哀求为何还未能改变结果? 她依旧含泪准备嫁妆,父亲依旧三更半夜醉醺醺回家。 这日,她犹在家中对着红嫁衣流泪时,听到外边车马声喧闹,她们这等小村落,能有头耕地老牛就不错了,何时来过驱车而至的富豪乡绅? 莫非真的有神仙下凡? 王姑娘提起深色罗裙来到门外,但见两位神仙身姿的公子哥从马车上下来。 先下来的那位云锦蜀缎,灿若朝霞,带着十分纨绔气,右手执扇,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后边那位略矮些,绿衣玉冠,腰间银色丝绦随着步伐前后dàng漾,嘴角挂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和蔼但不可亲。 花明万般小心才下了马车,冲着桃树下桃叶落满身的张母笑道:“张兄可在家?” 头次见这般俊秀神采的张母,毫不犹豫的相信他们便是来成全孩儿姻缘的神仙,就要匍匐在地跪拜时,被顾回拦下。 “老人家,我们就是来玩的,您无需如此。” 张母历经岁月的眼里流出浑浊泪水,边擦边道:“今日衙门里有事,他天还没亮就赶去了。” 花明垂目卜卦,原来是位老婆婆买菜被人坑了几文钱。 花明微不可查的甩了甩宽大袍袖,像一阵微风chuī过,可当归知道主人在施法把张捕头带回来。 不出片刻,张捕头就跑了回来,看到躲在柴门后够头看的王姑娘,挠头憨笑两声才上前见过两位客人。 花明二人被请进院,一人一个小板凳,围坐在天井中的小圆桌旁,喝着略带咸味的粗茶,说明来意。 顾回仿若世外人,继续磕着瓜子,不过他是看不上这里茶水的,瞧着便浑浊不堪,更别说那刺鼻的味道了。 张仲垂头丧气道:“她爹爹肯定不会同意的!” 花明抿了口茶,笑道:“我只问你一句,要不要娶王姑娘?” 张仲脸颊炽热,道:“我第一次见她时,便发誓这辈子非她不娶!” 张母狠狠拍了一下儿子背,训斥道:“没大没小不知羞!” 少女的笑声隔着半腰高的院墙传来,花明、顾回皆笑笑不语,当归则老脸一红,用只能花明听到的密语说道:“千年前我也曾化身为风姿翩跹的少年,迷倒万千少女。但我本性纯良,任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看上了一位姑娘,不如主人好看,更不如灵清仙君空灵,她的手因常年拿锄头而磨出层层老茧,但她包的粽子好吃极了,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粽子。” “后来呢?”花明问道。 “后来她死了。” 花明默然。 当归又感慨了一句,“有心上人真好。” 顾回侧眼瞧着花明神色古怪,寂寂无语,便笑着对张母二人说道:“我们今天来就是帮你们的。”从怀中拿出一沓足够多的银票,啪的摔在小圆桌上,豪气道:“这些银子你们拿去,要是不够回头我再添上!” 张母慌忙拒绝,“万万不可……” 花明拾起银票塞到张仲手里,道:“那天初来京城,承蒙令郎搭救,才免遭损失,与那些相比这些便是九牛一毛不足为数了。” 张仲自小受人白眼,何曾遇到这等善人?他颤颤巍巍的捧着抵他一生钱财的银票,红了眼眶。 顾回最受不了别人磨叽,立马拍案决定帮他去隔壁提亲。 在他们起身要走时,花明一甩衣袖将王父捆了来,就绑在门外桃树上。 手里还捏着牌的王父清醒后吓得一身冷汗,扯着嗓子大喊救命。 花明捏了个定身诀将现场所有人定住,孤身来到王父面前说了一通话,王父便忙不迭的应了求婚,才松了绑。 临走时,张母送他们一篮子洗好的毛桃。 顾回全然不知发生何事,回去时问他,花明淡淡笑着,答道:“我折他常用来打牌的右手,要他成全张仲与王姑娘的婚事。” “他若不允呢?” “折左手。” “还不允呢?” “打折双腿。” “就是不允呢?” 花明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取他性命。” 顾回摸着下巴道:“没想到你们修行之人也有心狠手辣的时候。”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打个巴掌再给个蜜枣吃往往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办法。 在这件事上,足够多的钱只是个引子,花明要王父心存畏惧,他日赌瘾再犯时,一定会有个面目可憎的道人随时会来取他性命。 花明摸着腰间当归,若有所思道:“心狠手辣?也许是。” 顾回全然不知方才的出口利剑伤人,又问道:“你能掐会算,能不能帮我算算姻缘,看看我命定之人何时出现?” 花明当真掐指算起来,许久方道:“七月初七,戌时三刻,京郊柔情湖,绿衣白绸,三笑定情。” 听他板上钉钉的说着自己姻缘,顾回正眼瞧着那个一直含笑的少年。 ☆、七月七,命定之人 话音刚落,马车就颠了一下,直把花明颠出车外,不远处站着日游神,手执长刀,赫然立于当前。 顾回就要下车,花明马上喊道:“不想连累我就老老实实回府!” 凡人是无法感知他的,车夫听到这话驾车匆匆而去时穿过日游神身体,依旧毫无察觉。 花明眼虽瞎,但灵台清明,稍用仙法便感应到日游神就在十步远处虎视眈眈。 他们身在无人荒郊,所以当花明唤出当归时,除了枝头小鸟无人感到害怕。 日游神缓缓将长刀横在胸前,揖礼道:“小仙巡游到此,不曾想遇见琼花宫宫主,敢问宫主可带天君法旨?” “无有法旨。”手中当归剑气大盛。 “那便是私下凡间了?” 日、夜游神两兄弟在神鬼界是出了名的死脑筋,不通达人情世故,今日花明撞上日游神,除非把他抓起来否则定会禀报天君,到时候天兵天将一大堆,任自己再大能耐也逃不出天罗地网。 花明浅浅笑着,他决定把日游神绑了塞到某个无人知晓的山dòng,然后用术法封印起来,拖一时是一时。 当归通其心意,银剑如游蛇般带着花明前行,直刺要害。 日游神用长刀格去凌厉招式,转身要去收他时,不料花明手腕一抖,使了昏睡诀,日游神登时倒在地上,溅起尘土。 当归割来荆条,拧成粗绳,把日游神绑了,花明又将他法力封了,使其与凡人无异,才丢到毒虫长蛇盘踞处,使普通人不能进,拿了长刀拍拍手回府。 日、液游神两兄弟常年不得见面,都是用手中兵刃传递信息。花明拿走日游神的长刀,就是为了防止他们私通消息。 回去路上,当归问道:“主人你就不怕吗?” 花明反问道:“怕什么?” 当归道:“怕天君派十万天兵天将捉拿你,押你到斩魔台,遭七七四十九日天雷劫,受七七四十九日真火炙身,再有七七四十九剑穿心,从此魂飞魄散,三界中不再有你。” 花明握剑的手不抖不颤,仰天笑道:“你怕吗?” 当归老实回归原位,露出一个透明巨蟒影子陪在他身边,眼睛里有些许无聊,“活一千多年了。” 花明道:“你放心,时候到了,我定会让你腾空化龙。” 当归哎了一声,辩驳道:“我只是有些想琼花宫后桃花树下的花雕酒了,还有胆小懦弱的凤凰,不欺负他觉得蛇生寂寞啊!” 花明装模作样望了一眼天上,实际上什么也没看到,叹息道:“不知那几只仙鹤过得怎样。” 当归哈哈笑起来,“凤凰私下常抱怨主人偏心,关心那几只不能化人形的仙鹤比关心他多多了,现今看来确实不假。” 主仆二人也没用仙法,就像普通人一样走在弯曲的小道上,当归不疾不徐的指路,花明更是慢悠悠的提着长刀任灰尘脏了衣摆。 一千一百多年前,他就是个小乞丐,衣服大多是别人扔掉不要的,浑身上下就没有gān净过,如今再次惹尘却是他心甘情愿的了。 回到府中,顾回已经睡觉。花明将长刀放在门后,随意翻着书册,当归为他念着上面的字。 一阵冷风chuī过,案前烛火晃了几下就彻底熄灭了。 青衣飒沓的司命星君悬在了半空中,仙气腾腾,怒气腾腾。 花明手上翻书不停,当归却是不能读了。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改顾回命格,绑架日游神,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回天庭怎么办?” 花明微笑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司命星君被他气的够呛,不知不觉伸出兰花指指着他,“前几日光明正大使用仙法,别说本星君察觉,就连天君陛下都察觉到凡间有异,询问凡间是否有渡劫飞升的地仙。”他冷笑两声,“也就你小子命大,那日正好有个功德圆满的道人修成地仙,才糊弄了过去。今日你又来?!动用仙法不说,还把日游神扔到那样的地方!你要真不想活了,就趁早跟本星君说一声,本星君成全你!” 司命星君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兰花指抖的厉害,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花明淡淡道:“你这番下界所为何事?” 司命星君一屁股坐到旁边椅子上,烛火应时而燃,怒气消减的差不多了,他才想起来正事,只道:“陈侯的千金陈玉阳寿已尽,负责勾她魂魄的鬼差出了点岔子,天君命本星君下界看看。” 花明沏了好茶招待老友,顺带坐在他旁边,询问道:“什么岔子?” 司命星君慢饮茶水,缓缓地道:“陈侯有两个女儿,皆唤陈玉。一貌若天仙倾国倾城,一尖嘴猴腮相貌丑陋。二人中一长命百岁富贵荣华,一个十六而亡一生劳累。” 花明笑了,“听你说来儿女容貌天差地别,鬼差又怎会出岔呢?” 司命星君叹道:“贤弟有所不知,《命运簿》上只写陈玉德政七年七月初二生,德政二十三年七月初二死,并未写其相貌,又加上她们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所以鬼差怕捉错了人,回yīn司受罚,才谨慎起见禀了阎君,阎君上折奏天君,才有本君这次下界。” 花明黑暗中转着玉镯,道:“依我看,既然那个容貌丑陋的一生劳累,不如让她去了重新找个好人家投胎。” 司命星君点头道:“这样做也无不可。”又道:“你什么时候回去?上次路过琼花宫那几只仙鹤都瘦了。” “灵清仙君照顾的不好吗?” “灵清仙君是好。可毕竟是你亲自把它们养大,纵好吃好睡,心里还是想的。” 花明扯了扯嘴角,道:“灵清仙君整日冷冰冰的,想不出他躬身养鹤的情景。” “你别说了,灵清仙君那样一个不染纤尘的人物,都被你家凤凰快折腾疯了。上次朝会时天君问他所执掌的十方仙岛是否太平,你猜猜他当着众仙的面答了什么?”司命星君大笑起来,“他说每日食量适度,辛辣冷凉皆不可食,免得呕吐腹泻,一日去银河洗一次澡,涮洗羽毛……” 花明带着无限心事走到窗前,仰头望不见那弯残月,喃喃道:“可惜我没看到呢。” 司命星君又闲聊了会,才去陈侯府中办事。花明掐算着他回天庭的时间,化作一缕青烟入了貌美陈玉的梦。 回来时天已大亮,顾回仍旧未醒,当归打了个哈欠,道:“顾回今生乃是孤苦伶仃的命,并没有什么金玉美缘,主人这番苦心可是为了生生造出顾回与陈玉的缘分?” 花明微笑颔首,“跟我的时间长了,聪明了嘛!” 花明在陈玉梦中化作一位白眉毛老头,手里拿着红绳,是个月老模样,告诉她,她的姻缘在七月初七酉时柔情湖畔,有一位叫顾回的年轻人,是她命中注定的夫君。当日只需穿绿衣披白绸,他便能认出来并结下缘分。 七月初七,顾回从午时就开始准备去柔情湖见命定之人,花明斜倚廊下,啃着张母送的毛桃,味道不如蟠桃甘美,口感酸涩,顾回只咬了一口便要全部扔了,看到花明啃的美滋滋,心道:“修行人真是不一样,连胃口都不一样!”命人将篮子都送到了西厢房。 午时三刻,顾回打扮得异常艳丽,大摇大摆的出府去了。花明依旧啃着毛桃眼神虚空。 戌时一刻,篮子里的毛桃都被啃的差不多了,花明把篮子送回屋中,对当归说道:“今天有贵客临门。” 刚搁下篮子,日游神的弟弟夜游神手拿叉戟在半空中呔了一声,望着地面上的花明说了许多废话,花明执剑也升至半空。 “你哥哥被我捆了,至于藏在哪儿,打赢了我就告诉你!” 两人在半空过了几招,叮叮当当冒着火花,在黑沉沉的天空中像炸开的朵朵烟花,地上人人竞相观看。 花明虽性情懒散,但在修行上日夜刻苦,凤凰又曾偷过老君许多助长法力的仙丹,趁他外出的空儿溶进平常吃的茶水里,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花明功法一日千里,无人能及。 后来,花明知晓这事后,把凤凰绑到了兜率宫门口,陪他跪了三天三夜,老君方才罢休。 在凤凰的神助攻下,花明的修行着实要比天庭大部分神仙要高,更遑论小小夜游神。 夜游神见不是花明对手,收了叉戟就要逃,日,夜游神需日夜巡逻人间,驾云腾雾速度极快。 花明提剑紧追,二人在空中绕着京城飞了好几圈,夜游神体力渐渐不支,速度慢了下来,眼看二人距离越来越近,花明喊了句当归,当归立马化作一条白绫,把夜游神从头到脚绑缚起来,夜游神如巨石一般坠入湖中,坠入荒湖之中。 花明双手结印,将夜游神就地封在湖底,笑着收回当归。 当归仍是一条白绫状,整整齐齐叠放他手中。 花明为防河伯告状,索性将他们一同封印起来,抖开手中白绫,铺在水面,形成一个与湖面一样大的白色铺盖,将要逃窜的河伯老老实实被押回湖底。 皎皎月光下,花明足尖轻点白绫,立在中央,左手在下,右手在上,中间银光闪闪,一点银光慢慢扩大,到最后整个湖面都泛着银色,如洒在湖面的月光。 片刻之后,大功告成,花明收了当归,变做银色丝绦缠回腰间,笑道:“辛苦你了。” 二人就要离开,听到顾回在后面喊道:“花明,我在这儿!” 语气十分欣喜。 他身后有女声娇滴滴的说道:“顾公子,奴家在这儿!” 这桩姻缘成了! 花明头一次当月老十分高兴,于万千灯火中回眸朝他笑道:“见着命定之人了?” 顾回跑到他跟前,脸颊微微发红,嗓音温柔,“找到了。” 花明转身又走,“那就好。” 后面陈玉小姐拉着顾回胳膊,声音怯懦,“刚才你跑那么快gān嘛?累死奴家了。” 顾回道:“你们要不要去看花灯?七月初七花灯最美!” 花明道:“我只知道正月十五闹元宵看花灯,七月十五放河灯烧法船,什么时候七月初七有花灯看了?” 顾回道:“你们这种山间修行人,不问世事。可终归时移势易,现在与以前不同了!” 一千年了,当真不一样了。 花明赞同道:“也是。” ☆、天命无常 顾回与花明走在前面,陈玉小姐被她的丫头搀着慢慢行在后头。 当归边看周围景色边对花明叹道:“千年不见,人间竟已繁华至此。” 花明道:“怎么最近有这样多的感慨?” 当归道:“大约是想一千年前的粽子了。” 一架拱桥立在不宽的小河上,挡住众人去路,顾回不紧不慢走在他旁边,陈玉小姐哎呦几声,叫道脚疼。 花明对旁边的顾回道:“陈玉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哪走过这样多的路,你去背一背佳人,再不济扶一扶,关怀一下。” 顾回羞着脸背起佳人,佳人瘦弱,不用费大力气,他背起来还算轻松。 当归艳羡道:“真是才子佳人一对野鸳鸯。” “什么野鸳鸯,注意措辞!” 头次被训的当归气呼呼不再指路,花明扶着桥栏装作欣赏美景的模样走的缓慢,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在下最后一阶台阶时一脚踏空,眼看就要跌倒地上。 顾回甩开陈玉小姐搭在他手臂上的手,眨眼便做了人肉垫子。 花明以一种非常不雅的姿态跌到顾回身上,额头重重撞在他下巴上。 陈玉小姐则被顾回甩到了河里,她家丫头哭着喊救命。 花明一个转身躺到地上,摸着疼痛的额头,急道:“快去救陈小姐!” 顾回二话没说跳到河里把陈玉小姐救了上来,可怜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此刻被吓得小脸苍白,嘴唇直哆嗦。 花明道:“要不你先送小姐回去,我在这儿等着你。” 顾回犹豫再三,终于同意。 花明颓然坐在台阶上,当归自动化为眉目清秀的白衣公子,在他身后又是捏肩又是捶背,一时马屁的不得了。 司命星君看他养的凤凰,当归,甚至那几只仙鹤,恨不能从头到脚一身雪白,化成人形又都是白衣飘飘的俊逸公子哥,曾当着众仙的面打趣他,说:“天上人间再没有贤弟的喜好好琢磨的了。倘若某日某人看上贤弟,只需一身白衣,长得清俊些就能八九不离十。” 一众花红柳绿的仙人jiāo头接耳,花明看得眼疼。 “当归,如果给你一次做人的机会,你最想要什么?”花明忽然开了口。 当归皱起眉头,想得十分认真,“老婆孩子热炕头,然后平安一生。” 花明摸着袖中玉镯,眼睛望着远方,道:“当年我也是这样想。” 世事弄人,他成了仙,纵得不老长生,却再难体会在冬天捂热被窝,夏天打把蒲扇的简单快乐,有的只是在无边岁月里的煎熬。 所以他要给顾回所有的一切,满足他所有要求,给他世界上无人能企及的快乐,不教他受生死离别求不得之痛。 这全当他前世为自己而死的报答。 双手不停的当归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千年,足够了解一个人,一个仙,或者一个妖。 他与花明的了解是建立在生死之jiāo上的,当年那位送粽子的姑娘死后,他便自bào自弃为祸乡里,被花明带出泥沼,免受雷霆之罚,并在花明升仙后承诺机缘到了自会给他一个正果。 人都是有感情的,妖也不例外。 在琼花宫的一千年里,花明不争不抢,在宫中养花养鹤,还救了只骄傲的凤凰,是天上第一个散仙,就连琼花宫宫主还是他厚着脸皮自称的。 花明最怕欠债,凡是欠了的,都会拼了命的还。 当归记得凤凰初来琼花宫时,常常在天庭惹是生非,不是偷喝谁家的琼浆玉液,就是偷吃王母亲手栽植的蟠桃。花明知晓后总是提上几坛花雕游走各处赔不是。 毁掉的东西贵些,他就多拿几坛。那些时日,花明不是在酿酒的路上就是在桃花树下埋酒的路上。花明那时才六百多岁,对于当归这个千年蛇jīng来说,实在是孙子辈都排不上。而通过那些事,当归对这个年轻人生出无限敬意,一种对天君都不曾有的敬意。 天庭大部分都是天生仙体,只有花明做过凡人,会酿凡间的酒,会想念凡间的一切。 所以,哪日花明不痛快了,就会拉着当归坐在凉亭下喝酒,直喝的烂醉如泥,还不归去。 花明酒量差,号称“三杯倒”,每每醉后必拉着当归的白袖,收了平常戴在脸上的笑容,生出无限愁意。 私自下界,老蜈蚣偷走了他的双眼,花明既不抱怨也不恼,当归曾偷偷问过他,花明只笑道:“我比那些天生目盲,不得见万千世界的人要幸运得多,为何还要抱怨?” 想至此,当归手下力道重了些,疼得花明倒抽一口冷气。 月光倒映小河里,伴着哗哗的流水声,因着七月初七的好日子,一对对佳侣漫步岸上,小河中央倒映一弯残月,竟似某位文豪笔下的桃花源。 当归刚要把这美景形容给花明,就见小河中央月亮倒影处幽幽冒出一只蓬头水鬼,舌头垂至肚脐,左手拿菜刀,身体被水泡的涨了好几倍,像根黑色柱子直挺挺立在河中间。花明也感觉到了这股妖气,迅速喊了声当归,当归立马化做白绫飞向小河。 那水鬼舌头陡然变长,发出怪异苍凉的笑声,想将桥上两人卷入腹中。 当归飞速将刚刚行凶的舌头还没来得及收的水鬼卷到岸上,花明身旁。 那水鬼叫嚷着:“快把老子放了!” 花明蹲下身,目光好似望着他,“你为何不去投胎?” 水鬼性情bào躁,直骂道:“老子大仇未报,投个鸟胎!” 花明屈指一算,道:“你叫huáng四,当年你被邻居告到县衙,说是你偷了他家的huáng牛,公堂之上知县亲自判了你的罪行,要你赔二两银子给他。你气不过,半夜提菜刀趁邻居睡着时把他头颅剁了下来。邻居死后怨气罩身,不愿转世,整日在你家作怪。后来你实在受不住,便用一根麻绳悬在梁上,套了脖子。不料,你的一位至jiāo好友朱桥早已垂涎你的貌美妻子,在你早上吃的粥里下了毒药。晚间来看时,你已挂在梁上,没了气息。那位好友怕人查出你是中毒而亡,便与你妻子密谋半夜将你扔至离家三里的湖中,假装你出门做生意不在家。” 那水鬼挥舞着手中菜刀,眼珠凸起,像是要随时道出来,怒道:“你胡说!我娘子明明真心对我!” 花明手臂撑在膝上,托着腮帮,道:“或许吧,或许有过真心。但她伙同jian夫在你碗里下毒是真,沉尸湖底也为真,与你那位好友更为真!” “你胡说!”水鬼huáng四浑身散发着怨气,“明明我是被邻居那只恶鬼害死的!” 花明黑漆漆的眼里浮出几丝悲哀,“你邻居虽恨你杀了他,死后更化作恶鬼天天缠着你,但他确实没害过你。甚至在你死后杀死了jian夫□□替你报仇,为此他在yīn司受三百年劫难。” “你到底是谁?!”huáng四挥起菜刀砍在花明左肩,菜刀瞬间断为两截,被砍人毫无损伤。 花明手中白绫轻蔑道:“这位是正儿八经记录在册的神仙,就凭你区区水鬼还想伤他?” huáng四瞪大眼睛,张开血盆大口咬去,花明没躲闪,只伸出右臂轻轻挡下。 huáng四一口正好咬在玉镯上,玉镯没碎,倒是一嘴獠牙磕了个gān净,变成了没牙的瘪嘴老太婆。 有血溅在玉镯上,花明重新拢好袖子,不知玉镯在衣袖下闪闪发光,像是某种信号。 huáng四知道自己奈何不了眼前人时,竟伏地哀哀的哭起来。 花明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只说道:“都死了两百年了,你那不忠的妻子与朋友都化成了一堆泥土,也该放下了。” “竟已两百年了吗?”huáng四怔怔地道:“还请神仙再让我看一眼我那薄情的妻子!。” 花明道:“看她作甚?” huáng四突然抓住他的袍角跪下道:“事情终了,总要问个明白,我拍着良心自问平日待她们不薄,她们为何要害我?!” “这事你应该去找阎君。”花明无奈道。 当归提醒花明道:“主人可别忘了他手上说不定沾有许多人命。” 一旦有了人命官司,依阎君那个嫉恶如仇的脾气,别说帮他,不直接押到十八层地狱受油煎火烤之刑就算仁慈了。 这便难办了。 花明沉思道:“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去,我看看能有什么办法帮你。” 话罢,将huáng四变做一朵huáng灿灿的牡丹捏在手里。 当归变成变成银色丝绦垂在花明腰间,调笑道:“这朵牡丹就像被水泡蔫了。” 又坐在桥头等了一会儿,顾回才气喘吁吁的跑来。 花明与顾回并肩而行,向他打听道:“你知不知道这条河里曾经发生过人命官司?” 路过烧饼摊,顾回买了两个烧饼,给花明一个,自己留了一个。 顾回嚼着热腾腾的烧饼,道:“这条河就是一条无名小河,传说两百年前有一水妖自西顺流而下,栖息此间,祸害不少人。所以这里基本上没什么人,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不gān净的东西了?” 花明拿着烧饼,稍稍侧头,感应到隐藏在小河底的滔天怨气,化作一阵阵冷风chuī在身上,yīn森森的冷。怕顾回被怨气扑身,又得大病一场,所以花明带着他急速离开这个地方。 还没等花明处理水鬼的事,就从陈侯府中传出来一个消息:陈玉小姐意外落水,当夜高热不退,似失了魂魄,天未亮就咽了气。 花明一番谋划白费。 当归望着坐在廊下失神的花明,知他为陈家小姐病逝一事难过,便安慰道:“凡间有句话,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顾回没娶妻的命,怨不得旁人。” 许久后,花明才带着些许遗憾道:“我竟没算到这一步。” “圣者千虑,百密一疏。倘若凡事都在您掌握中,又何来世事无常这个说法?” 当归好歹比他多活千年,说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每句都说到花明心坎里。 花明将背缓缓靠在椅背上,脸上表情也逐渐轻松起来,道:“是我想多了。” 当归以为花明在牵红线这件事上会就此罢休,结果当天用午饭时,他咬着馒头又问了顾回喜欢什么样子的人。 花明的臭脾气当归非常了解,若因这点小事就此罢休就不是爬了两天两夜高山,找到他dòngxué,而后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把他内丹摔碎的花明了。 顾回很没吃相的大嚼着饭后甜点,含糊道:“你要真想知道,今晚我带你去个地方。” 街上华灯初上,鸟儿归巢,人儿回家,而有些地方的生意则刚刚开始。 顾回把花明领到一座异常热闹的花楼,里面花红柳绿的小倌们再看到顾小侯爷大驾光临,旁边还带着一位含笑带情的公子,慌忙迎上,将二人带入雅间,弹琴唱歌跳舞一样不少。 若花明眼睛没被蜈蚣jīng拿走,他必定会看到那些人脸上的笑是如何魅惑众生,胸前的衣襟又是怎样半遮半露惹人遐想。 但他只是个盲了双目的神仙,与凡间瞎子一样,也只能根据听到的声音判断现下境况。 ☆、镜中世界,桃花伞 当归望着殷勤斟酒的小倌,再注意到衣衫松散的歌者舞者乐师,不禁哆嗦几下,丢下句:“我去楼下等着你们。”便逃了。 坐他身旁的顾回就着美人的手喝了几盅,他望着正襟危坐自有结界的花明,一张嘴酒气便喷在花明侧脸,问道:“道长莫非在默背《静心经》?” 顾回从前不喊他道长,大约是因为像花明这等风流人物一门心思悟道绝情有些可惜了,现在说出道长二字自然有些讽刺意味在里头。 花明虽酒量不好,但极其爱饮酒,要不然也不会练出酿酒这门众仙称绝的手艺。 他闻到酒香,勾起酒瘾,便捧起桌上酒盏,一饮而尽,微笑道:“酒很好喝。” 顾回撇了撇嘴,继续方才行径,酒喝的差不多了,他便扶着眉清目秀蓝衫小倌的手到外面醒酒。他走后,雅间里歌乐声立马停了下来,恢复宁静。 花明放在桌上的手蓦地被一张大手包住,放在温暖处,那里有心脏qiáng健有力的跳动,随着手臂被抬起,腕间翠镯滑到手肘处。 花明手上用了点力想把手抽出。 来者手上的力气更大,握的他手生疼。 花明刚想使出仙法,却发觉浑身软绵绵的,投到了一个人的怀抱,鼻尖酒香萦绕,让他不自觉脸上发烫。 来者似乎很喜欢看他如此,又把他往怀里圈了圈。 花明想厉声喝他:“大胆!”,但出口后却变成了调情意味的欲迎还拒。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酒里被人下毒了。 想明白这层,花明已经躺在那人身下欲哭无泪。 仙者须恪守性情纯洁,清心寡欲,一旦破戒,轻则仙根不保,重则化灰化尘消失三界。 想与当归心灵感应,奈何神思不能守一,当然唤不出在楼下发呆的当归。花明上牙咬下唇,猛然发觉疼痛可以使人清醒,便摸到桌上那盛酒的瓷盏,掷碎,握在手心。 等鲜血的腥气压过酒香,花明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湿透。 那人好像不忍心看他这般自残,将他放在席子上,就出去了。 花明掌心一疼,有小虫顺着伤口进入了皮肉,逆着血流就要往心脏处跑去。 仙人心口一滴血,人间看花万万年。 花明赶忙盘膝合目而坐,双手轻捻兰花,用仙法驱出这几只爱贪便宜的小虫。 那几只小虫正争先恐后往心口处爬,眼看长生路就在眼前,却被一股不知哪儿的力量bī出了体外,得,这一阵白忙活了。 这时,顾回从外边回来,酒醒了大半,见花明周身仙雾腾腾,手心伤口迅速愈合,便什么也没说坐在他对面托腮凝望着仙雾迷茫中的那张脸。 许久,花明才睁开眼睛。 顾回不自在的躲开他的视线。 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花明微微一笑,道:“刚才想喝酒,不料正巧打了杯子,想去捡碎瓷,又割伤了手。” 顾回低低嗯了一声。 风月楼一事,花明没对任何人说起,那位大胆犯上的人也自然被他压在心里,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顾回倒是殷勤了许多,喜欢出外游玩的他再也没出过院子,就连侯爷夫妇都以为他们这个宝贝儿子被仙人改了性情,每日更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花明,唯恐哪天他因不满伙食而拂袖离去。 花明因日夜惦记水鬼之事也未出过门,整日与当归商量处理之法,二人想了许多法子,这事终究牵涉yīn司,花明这个私下凡间的神仙办起来格外棘手。 这日,月明星稀,花明躺chuáng上久久不能入睡。当归知他因小河怨气一事而愁眉不展,又见他把那朵牡丹插在瓶里用仙法护了起来,使它不能随意伤人,便躺在地上,道:“主人何不把土地唤来一问究竟?” 花明黑暗中白了他一眼,道:“唤来土地,告诉他本该在天上的琼花宫宫主私自下界,还与凡人纠缠不休?” 当归伸了个懒腰,道:“主人这就不知了,所谓一方土地护一方平安,那条无名小河闹鬼已近二百年,其中责任土地得占一大半,现今主人想帮他在功德簿上添一笔,他有什么好拒绝的?” 花明翻了几个身,侧身望着发银光的当归,喜道:“聪明!” 想通这个道理,花明穿衣束发,一刻也不耽误,等一切收拾停当,花明唤出远在土地庙享受烟火的土地。 那土地身高三尺,仿若古稀老人,弯腰驼背,拄着青竹拐棍儿,愁眉苦脸。 “敢问上仙唤小仙何事?” 土地是天庭安插在人间的眼线,但凡下界一出事,天庭必会找上他们,同理的还有灶王爷,日游神兄弟也在其中。即为眼线就必得有眼线的手段,比如打个小报告。据说某位馋嘴仙家喜爱凡间的马蹄糕,就常常托梦让善男信女多上贡此物。恰逢当地土地一年无功德,便把这事写在折子上递与了天君,闹得仙界只要一见那位仙家便会问上一句:“马蹄糕,好吃吗?” 房内通火通明,花明坐在上位,首次摆出上仙的架子还算成功,托着热茶慢慢chuī气,企图先发制人。 “本宫主不与你说恁多废话,你只需告诉本宫主京郊那条无名小河里为何怨气冲天就可。” 土地公听到无名小河,浑身衣颤,又看到窗台上摆的那朵huáng灿灿的牡丹虽罩着仙气,依然透露着yīn气,便知这事是躲不过了,道:“小仙治理无方,才让那厮行风作怪!天君向来执法严厉,小仙又不敢将实情上禀,只得在民间寻了许多会术法的术士,妄图镇压,不料事情越闹越大,那鬼怪不仅作法唬走术士,还将沿岸居民杀了gān净。” “你只需告诉本宫主是否有法子除掉怨气。”花明最受不了别人推诿责任。 土地门缝儿似的眼睛看着他,道:“司命星君手中的乾坤镜或可一帮。” 乾坤镜花明是知道的,司命星君把那面铜镜看得很宝贝,常带在袖中随他游走八方。后来司命星君又来琼花宫讨酒喝,被花明以两坛花雕换下。 土地说的乾坤镜正老老实实躺在花明绿袖中,做着chūn秋大梦。 当时司命星君换的轻松,花明只当是个普通铜镜,并不知道其中机关。 花明摸出铜镜,确实跟凡间铜镜无异,甚至比它们还丑些,道:“然后呢?” 土地见他如此随意的把乾坤镜拿出,就像爱美的富家子弟拿出铜镜要整理仪容一样,轻松随意,不得不对这位什么狗屁琼花宫宫主弯腰躬身。 土地身为小小的地仙,没资格入天庭与众位上仙把酒换盏,要不他也能凭千杯不倒的酒量迎来许多稀罕的宝物。 土地再次回话却是心服口服了,“上仙可凭此镜带水鬼回到两百年前,让他亲见真相,解开那水鬼心结。” 花明好像不信,“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花明摆手让他退下,“土地公做地仙也有千八百年了,本宫主不想与你为难,你也要知进退莫要出去瞎说。” 土地公何其聪明,稍一沉思便明白了他所指,便道:“小仙什么都不曾看见,今夜也只是个花好月圆寻常夜。” 待土地公走后花明摩挲着铜镜,似有所思。 当归道:“仙者之所以为仙,乃无过去,无未来。有些大胆的想法,我劝您还是收了吧。” 花明笑了笑,使出仙法带着当归,水鬼就入了两百年前的huáng家村。那时,huáng四还是个村头屠夫,爹娘早已去世,与妻子成婚三年相依为命。 镜中似乎是个鸟语花香,桃花灼灼的chūn天,花明将huáng四从牡丹花变做折扇,还是那么不合时宜。 但在huáng四眼里,比把一个大老爷们变做牡丹好多了,所以他对折扇造型很满意。 花明踏着chūn草敲开了huáng四家二百年前的柴门,开门者是个温婉大方的女子,得知他日夜赶路想讨碗水喝时,笑着把他迎进院子。 那女子头发散乱,衣襟也有些歪斜,睡眼迷蒙,一看就是刚睡醒。 手中扇子抖了几抖,见了自家媳妇就想上去亲热,被花明握住,示意他不要坏了大事。 院子很简陋,两间茅屋,一间睡觉,一间做饭;院子不大,东南角huáng瓜苗,豆角苗刚刚破土而出,却早已被勤劳的主人立了竹架,等着以后他们攀爬。 花明仔细感受凡人气息,察觉到chuáng榻下藏有一人时,不禁咦了一声。 女子问他为何惊讶,花明只胡乱诌了理由便掩饰过去了。 一碗水还没喝罢,就有人怒气冲冲的从外边回来。 “二两银子?那头老得都不会走路的huáng牛竟要我二两银子?!哼,莫说老子没偷,就是偷了也一个子不会给他!”两百年前的huáng四身材健壮,面有络腮胡,满手都是杀jī宰羊留下的油腻,由于刚吃了官司,双目赤红,他看见坐在天井中悠然喝水的花明,喊了句:“媳妇儿,给我也盛碗水来!”话罢,便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花明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不过是长途跋涉的路人讨口水喝。 huáng四为人豪慡,当即把他留下,道:“这都到午时了,过去huáng家村须得再走几十里路才有人家,不若在我家用完午饭再走!” 花明刚才还在想喝完水怎么办,见他挽留便一口应了下来。 huáng四从屋中提出一斤猪肉,让他媳妇儿炖了,又去村头买了坛好酒。 有了上次教训,花明不敢再次碰酒,再者花明食素,对于那锅炖的香喷喷的猪肉,更是未碰,只搁着筷子打听话儿。 饭还没吃完,隔壁邻居又来讨要银子,见huáng四好肉好酒的摆在桌上,便毫不客气的坐下啃肉喝酒。huáng四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就再也没管过,任他风卷残云般把桌上肉吃完,酒喝完,眼神时不时的瞟向倚在门框的huáng四媳妇儿。 等邻居走后,huáng四对花明道:“我与这位邻居从小一块儿长大,穿一样衣,吃一样饭,娶得媳妇儿都是同一个村的。后来不知怎么了,渐渐的就生疏了。” 当归道:“简单来说,就是邻居喜欢huáng四媳妇儿,羡慕嫉妒恨呗。” “你怎么知道?”花明奇道。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既然是来解huáng四心结的,花明就将扇子假装忘在桌上,让他看清事实,空手道了别。 谁料刚刚出门便一阵chūn雨哗哗而落,镜中世界与现实并无二致,雨水沾衣即湿,花明折桃花枝做伞,素色伞面上绘着粉红桃花。 立在桃树下,花明眼神一片虚无,望向别人望不到的地方,忽听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睡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到这个鬼地方了?!” 是顾回,想必是花明在入乾坤镜时操作不够熟练将顾回牵扯了进来。 顾回一半扎起,一半披散的头发淋了雨粘在一起,他边用手撑在额前挡雨,边埋怨见了鬼,直到看见立在桃花树下的那个苍翠身影,恍然一笑,跑了过去。 花明桃树下执伞回望,顾回心中惊喜,跑到他伞下,厚颜无耻的夺过纸伞,撑在二人头上,遮住一片天。 “这莫非是在我的梦里?”顾回望着他。 花明一时也想不到别的理由,就点头道:“是在你的梦里。” 顾回道:“桃花,chūn雨,要是再有个小茅屋,里面有几坛好酒,小窗外是翠油油的芭蕉,就更好了!” 花明舒眉道:“或可找一找。” 两人找了片刻,便在一片桃林中找到一间小茅屋,果如顾回所说,家具酒菜一应俱全,窗下种着几颗芭蕉。 这是花明用仙法变得。 两人到了屋子里,顾回便打开放在门后的一坛酒,嘟囔道:“反正是在梦里,怎么自在怎么来,你要不要喝一杯?” 花明笑道:“我还有些事要办,不宜喝酒。” ☆、一望三生漫漫路 世上一日,镜中十年。 桃花落了结出青涩果子,随着日子增长,果子也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红色。 顾回在小茅屋里住的不亦乐乎,每日都对天祈祷一番,怕好梦乍醒,然后素手调羹扛锄头下地忙得不行。 花明时时去看一眼huáng四那边的情况,前天夜里huáng四气不过终于把邻居脑袋割了,花明猜测是因为那邻居每日到他家中蹭吃蹭喝,还恬不知耻的要那二两银子。 当归却说因邻居对huáng四媳妇儿频抛媚眼,被huáng四看到一时怒火才提刀杀了他。 花明对此不置可否,在他的推算中huáng四媳妇儿似乎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那天他突然敲门感应到chuáng下有人也证实了这一点。 顾回提着一篮子毛桃回了来,撂下锄头就洗好毛桃放在桌上,花明咬了口桃子,道:“今日我有事可能会晚些回来。” 在灶下忙活的顾回好像很享受这种状态,只对他喊了句:“早些回家!”便又去琢磨他的菜式了。 堂堂侯门公子,整日围着锅炉转,算怎么回事?花明没时间管他,等有空时决定好好教训一下这位比他更懒散的公子哥。 自邻居死后,冤魂整日缠着huáng四使他重病在chuáng,他媳妇儿也整日早出晚归比顾回还忙。 这日秋高气慡,碧空万里,huáng四媳妇儿端来一碗白粥喂了他,随后又将碗筷拿走不留痕迹。 这段时日,他媳妇儿脸上的不耐烦,huáng四都看在眼里,为了不连累她,喝罢白粥,单等媳妇儿走后从门后寻出一根粗麻绳,搭在梁上,结束了性命。 花明隐身茅屋中,手里拿着那把扇子,huáng四哀哀的道:“怪不得我喝罢粥就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花明扇子一挥,huáng四媳妇儿与朱桥正柔情蜜语做一对鸳鸯。 huáng四怒火升腾,厉声道:“他们何至于此!还亏的我昨天把房契田产送给朱桥!” 花明扇子一合,回到茅屋,邻居的游魂正试图把huáng四从梁上放下来。 活着时有金钱,有美色,有不可限量的未来,对你的好都算不得真正的好,死后一朝归虚无,钱名美色都化为粉齑,那些还能对你好的人才是真正对你好。 huáng四刚才烧起的怒火瞬间熄灭,一个八尺高的汉子被化作一把小折扇,在花明手中哭的撕心裂肺,“我知道他喜欢我媳妇,可我也喜欢。当年我得知他三月初去提亲,便早一个月提着彩礼去娶了媳妇儿。是我不对,我也知道因这事他一直恨我。” 花明不再说什么,只解了他的咒语,恢复原身,魂与魂相见总是有很多话要说,尤其是生前误会重重的魂魄。 花明抬步走到天井,当归说chūn天的huáng瓜苗,豆角苗叶子都发了huáng,过不了几日一场霜降下来就会彻底枯萎。 天色将黑,huáng四才从屋中出来,双眼红肿。 “还有怨气吗?” huáng四摇头道:“没了。”他略显肥厚的唇角勾起自嘲的笑容,“我抢了他心爱之人,与他几年不说话,他不过是借着huáng牛不见了这个借口想与我重修旧好,可怜我天生愚钝,当时竟不知他费如此大的苦心。” 花明道:“你能想清楚这些,咱们就算没白来一趟。” huáng四突然朝他跪下,求道:“求神仙让我那兄弟早日投胎,不教他受三百年苦楚。” 花明沉声道:“这并不是不可以。” 我的娘嘞,这可是逆天行事啊! 当归听他答应下来,吓得冷汗横流,忙道:“一旦过去被改写,阎君那边肯定知晓,主人还是不要趟这浑水了,咱们解了这个水鬼的心结,早早回去才是正事。” 花明却道:“这需要一个魂魄代替他受yīn司之刑。” huáng四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我替他!” 当归心中一阵哀嚎,乞求天上飞来一个炸雷一下把他轰死算了。 花明就要带当归、huáng四出去,当归提醒他,桃林中还有个人等他。 花明只得把huáng四重变做折扇赶回茅屋,菜已经凉了,桌上那杆红烛烧了大半,顾回趴在桌上无聊而无趣。 像是有了某种预感,顾回一直心神不宁。 花明坐下尝了几筷子青菜,道:“明天一早咱们就得回去了。” 顾回扒拉这米饭,嗓子有些哑,“我知道。” 二更时分,花明带着当归跃上门前那棵桃树枝,斜躺在上。 正值秋季,月亮清明,当归也变成人样,坐在旁边的树枝上。 当归低头向花明要了酒,遥遥望着明月,道:“您为什么不告诉huáng四,他媳妇儿一直喜欢的是他朋友朱桥?” “告诉了又能怎样?”花明虚睁着两只眼。 “当年他邻居知道这事,为了不让他伤心才假装要去提亲,好让他早日放弃,这不就是原本的事实吗?”当归喝了口酒道。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些烦心事丢给阎君去管,我才懒得操这份心。”花明又轻轻道:“倘若他知道自己当年棒打鸳鸯,受害者变施害者,那么他对朱桥等人的恨变dàng然无存。没有恨意和希望,在十八层地狱很难活下去。huáng四邻居正是靠着一点萤火般的希望才撑了二百年。” “什么希望?” “与故人重见的希望。” “主人也因一点希望受了一百年苦楚,又熬了一千年的寂寞?”当归把酒壶还他,抹了嘴角的残留,缓缓地道:“主人,你越来越像一位神了。” “你是说我神神叨叨的?” 当归话锋一转,道:“神才会这么多管闲事!” “哈哈……”花明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捂着胸口道:“我还以为你会夸夸我!” 花明笑了一会儿,笑累了便要昏昏沉沉的睡去,这时当归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把他浑身jī皮疙瘩炸开。 “主人在乾坤镜中找了这么久,可找到想找的人了?” 酒壶中的酒洒了满身,花明淡淡道:“不曾。” 只有主仆二人才能听懂的对话落在了蹲在黑暗里的顾回耳朵中,立时竖起耳朵想多听点信息,却又听花名道:“得替顾回多攒点功德,福有福报,余生他才会过得好些。” 回到现实世界,花明马不停蹄的去找了顾回父亲,借他三十三位家丁,又寻七十二名高僧,让顾回领着去小河旁烧纸祭奠超度。自己则带着huáng四魂魄来到郢都,yīn司之门,化作一鬼差模样,押着huáng四直入十八层地狱,找到还在受油煎火刑的huáng四邻居,将其二人调换身份,又把huáng四邻居带到轮回道,亲自送他入了轮回才回到侯府。 刚刚落下云彩,便听府中热闹得很,顾回一见他回来,笑着给他介绍了一个人。 这人乃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一个爹,一个娘的亲弟弟,广宁王。 广宁王名叫玉子昭,年十八,面容皎皎,如朗月照之。 玉子昭与顾回相逢小河边,彼时顾回依着花明吩咐诵经超度完毕,正打算回府,便看到立在那座小拱桥上仰头赏月的玉子昭。 玉色长衫被凉风chuī起,一见钟情。 顾回有了新欢,便不会沉溺于旧爱殇逝的痛苦中,花明真心实意替他高兴,说了许多开心话,又因顾回还有几天就要及冠,便筹谋着要送他一份大礼。偶尔听下人提起,说最近小侯爷喜爱骑马,却无趁手马鞭坐鞍,花明便记起许多年前东海白龙欺负凤凰,因一己之怒水淹都城的事,咬着牙说要报仇,当夜提剑去东海,大战几百个来回,击败白龙,剥下龙皮做了马鞍,拔下龙须拧成马鞭,在顾回行完及冠礼后双手奉上。 顾回在他房里拿着那根闪着银光的马鞭,冠子束着墨发,像刚刚泛huáng的酸杏,已然有了成熟的味道,不过内里还是酸的。他愁眉道:“子昭说最喜南海鲛人眼泪化成的珍珠,还说用鲛人血肉铸成的长明灯晚上照亮,看书最不伤眼睛。”他重重叹口气,“子昭又最喜读书,我若能寻来这两样,他必定高兴!” 花明边调整因与白龙打斗而紊乱的气息,边缓缓地道:“子昭高兴了,顾回会不会高兴?” 顾回点头如捣蒜,“他高兴我必然更高兴!” 花明道:“只要你高兴,区区鲛珠又有何难?”但因明日是七月半中元节,亦该是顾回死期,他犹豫半晌,才道:“再过几日,我必去南海为你寻来。” 顾回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他,想从那张微笑的脸上寻出一丝不同,终究失望了。他一扬马鞭,道:“是你不能还是不敢?在这里寻什么借口。” 花明笑着解释道:“既非不能也非不敢,只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顾回气不平的从西厢房回到自己住处,也就几十步的距离,却走出了几生的味道,看到临窗读书的玉子昭,他扬了扬手中马鞭,喊道:“咱们出去骑马!” 花明继续打坐,当归坐在一旁喝茶,幽幽的道:“自乾坤镜出来,顾小侯爷便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花明稳住气息,道:“有何不同?” “以前他就是个花钱如流水,见美色忘义的纨绔,现在有了玉子昭这个美色文采背景皆出众的美人,却好像还不知足…… ” 花明睁开空dòng的双眼,笑眯眯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若把道换成欲,把生换成要,则成了“欲要一,一要二,二要三,三要万物”也是通的。” 当归毫不留情批判道:“歪理!” 花明收了笑容,神色看起来有些严肃,“我为凡人时,一无所有。忽天降宝玉,被我捡到,从此日夜带在身边,时间一长,便心生妄念,想占为己有。因此在失去那块宝玉时,我痛心疾首,生不如死。贪欲是人便会有的劣根,明知这样不好,却无一人忍住欲望,恪守本分。” 当归问道:“那你现在还有欲望吗?” 花明深吸口气,语气却无比轻松,“有啊。所以我不是什么神仙。” 当归还想再问,被花明支去门前守着,勿让闲人进来打扰他的清修,等当归变做棍子立在门前时,花明却未凝神静心,只摩挲着方寸镯怔怔发呆。 方寸之间既为心,可这个镯子的主人是谁?为何要赠他? “不好了!玉王爷坠马了!”有跟顾回去的小厮失神闯进院里,惊了发怔的花明。花明一跃而起,迅速赶往出事地点,只见玉子昭被顾回抱在怀里,一身失血,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当归迅速准确的禀了情况,花明按落云头,于众目睽睽下落在顾回身边。顾回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花明的手,手指由于过于用力而变灰白,他无助的抓着救命稻草,“求求你,救他!” 玉子昭合该十八岁而亡,今日之事不过是诱因罢了。救还是不救?花明愣了半晌,也没想出好主意。 倘若救了,待会儿来了勾魂使他该如何jiāo代?况且明日也是顾回的生死大劫,他应付的来吗? 渐渐的,顾回抓着他的手颤抖起来,松了那个被他视为救命稻草的少年,哑然道:“什么救济苍生的狗屁神仙,就是一没情没义的烂人!” 那些脏字被他极其熟练的吐出,当归听了立马来气,化作长剑拍了拍他脸颊,顿时红肿一片。 “小小凡人,说话注意点!” 顾回被花明佩剑当众侮rǔ,气炸了肺,玉子昭也管不了了,扔放一边,指着在背后指使、无喜无怒的花明,怒道:“说的就是你!总觉得自己会点武功就了不起啊?要是没有我爹我娘管你饭吃,管你chuáng睡,你和大街上乞讨的叫花子有什么区别?!”他半面脸颊高高肿起,半面脸颊平滑似玉,瞧起来有些可笑。当归想再阻止他,被花明喝下,继续听着他发泄胸中怒火。 “你这身绿袍该换成脏臭破烂的脏衣了,脸上长满烂疮,身上长满虱子,对,你就该如此!让你不辩人心,整日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表面光风霁月,实则心狠手辣无半点人情!会点腾云驾雾之术就真当自己是神仙了?!合该人人敬仰羡慕你?!你是什么?没我顾家帮你,你就连倒夜香的赵四都不如!” 顾明骑了半日马,又被怒气冲了头,骂完后虚了力气,俯身休息,有二三小厮给他捶背揉腰。 喜欢的人受伤昏迷不醒,顾回着急花明万分理解,也不舍得苛责他的言行。 花明默默听完他的抱怨,又默默蹲下身,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一点寒光乍现。花明将二指轻轻放在玉子昭额上,渡了些仙气,从袖中取出一粒褐色仙丹,捏着他的下颌,将药送入腹中。 玉子昭睁眼后缓缓唤了句:“顾回。” 花明这才惯常微笑道:“好了。” 说完这句话,花明便径自腾云离去,盘膝坐于云端,长剑横卧膝上,单手撑腮,望着下界。 “原来他是这样看我。”带着七分自嘲三分无奈,花明对当归说道。 当归气道:“肉眼凡胎的愚人。” 花明不服气道:“谁说他肉眼凡胎了,你看他连我前世的落魄样都知道,他必定长了火眼金睛,否则怎能一望三生漫漫路?他也不是愚人,大约是太喜欢那个叫玉子昭的年轻人了,才至于发这么大脾气。” 当归气不打一处来,“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替他说话?!” ☆、天降救兵 花明伸腿躺在云上,清风拂过鬓发,胸中愁云尽散。他闭眼道:“当归,我有些累了。”停了一会儿,又道:“过了子时叫醒我。” 当归老老实实躺在他身侧,计算着时间。 还没到子时,花明便被噩梦惊醒,立刻驾云去了侯府,勾魂使已押着玉子昭的魂魄要走。 两盏萤绿的鬼灯笼,被yīn风chuī得东倒西歪,在黑夜中格外瘆人。 花明提剑稳稳落在两位勾魂使面前,拱手道:“玉子昭刚服了老君的九转仙丹,按常理来说就算不能长生不老,也必得长命百岁,二位为何又拘了他的魂魄?” 这时三更鼓响,从地底下幽然冒出几千yīn兵,树梢上,花丛里,屋顶上,极目所望处,全是挎着yīn刀的yīn兵。 侯府内霎时间yīn风卷号,乌云蔽月。 花明宽袖飒飒作响,他还保持着一惯的笑容,直到感应到顾回的魂魄已被qiáng行索出,才切切实实的发了怒! “放开他们两个!”花明yīn恻恻的说道。 那两个勾魂使对视一眼,白衣服的勾魂使轻蔑道:“你杀白龙,qiáng压日游神,夜游神还有河伯的事,以为上头不知?” 黑衣服的目下无人,笑得格外狂妄,“今天来本就是把你们三个捉回yīn司问罪!” 花明右手提剑,左手掌心轻轻抹过剑刃,一道血痕顺着血槽留下,滴答滴答落入泥土,灼的地皮吱吱作响。 仙人血是yīn兵的天敌。 “你们手上这个我不管,放过屋里那个我才饶你们不死。”花明眼睛好似恢复了光明,视线穿过黑夜,落在屋里顾回身上。 勾魂使齐笑道:“咱们已经死过一次了,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魂魄昏昏沉沉出了窍,被鬼差押着的顾回冲院里花明大声吆喝,“老子死活用不着你管,你走!” 花明辨明声音来源,朝顾回所在方向望去,笑着道:“欠你的,总得还上。” 说话间,银剑已出手,直刺勾魂使。 一袭绿衫,一柄银剑,化成一道弧光,如雨后天边架起的彩虹,穿过黑烟似的yīn兵阵,停在勾魂师身前。 黑衣勾魂使望着插在心口的银剑,仿佛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刺,神色平淡,只邪笑道:“活了一千年,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他手指轻轻一弹,把花明震出二十步远,才堪堪稳住身形。 花明绿袖抹去嘴角猩红,银剑在手里挽出一个好看剑花,语气极淡,“勾魂使倒是天下无敌,只是不知借的谁家仙体?” 两位勾魂使相视一笑,转身融为一体,却是灵清仙君的模样,白衣被yīn风chuī得上下翻飞,嗓音一如既往温暖。 “花明。” 花明心中悸动,气血翻涌,呕出一大滩血,手里的剑也松了,半跪在平地。 灵清仙君缓缓走到他身前,轻轻抚摸着发顶,替他梳理被风chuī乱的黑发,柔声道:“花明,你家凤凰一天一小哭,三天一大哭,本仙君被他们缠的实在无法,故来接你回去。” 他向花明伸出了手,以一种救赎者的姿态。 花明就这么半跪他身前,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仰头痴痴望着他。 当归嗡嗡震动不已,“主人,你快醒醒!这是他们的迷魂阵!”当归嗓子喊哑了,花明还坠在雾里分不清。 当归感应到他心神越来越弱,知大事不好,却被禁锢在原地,不能动弹。 他见顾回正怔怔看着这边战况,忙喊道:“傻子,快过来帮帮我!” 顾回回过神后不顾yīn兵阻拦,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冲到花明身前,双手去拔当归。 当归是白蟒妖,身负戾气,又与花明修行千年,是yīn物的克星。在他刚碰到剑柄时双手就被烧出一个dòng。 当归恨其无能,立马骂道:“我主人为了你已经快要死了!” 顾回看了眼不断从嘴角渗出鲜血的花明,咬了咬牙,忍着锥心之痛将当归拔出,破了禁锢。 当归获释,立刻划过花明手指,十指连心的疼痛终于把他从梦中拉回来,翻身而起,一把将剑刺入灵清仙君胸膛,透胸而过,又在背后刺了一剑,如此反复,不出片刻,竟把那位灵清仙君刺成了筛谷子的筛子。 灵清仙君仰天一笑,现出日、夜游神的仙体。 花明呵呵一笑,“原来是你们两个。好说,今日就让你们尝尝魂飞魄散之痛!” 日游神与夜游神为报私仇,置天规不顾借仙体与两位勾魂使,犯了天庭大忌,日后可上奏天君自有处置他们两个的办法。 只是花明等不了了,他必须将他们兄弟二人仙体毁去,否则必将多生事端! 顾回前些日子说他心狠手辣,真对啊! 为免节外生枝,花明将当归离胸三寸处,双手捻诀,冒着遭受天谴的危险驱动诛仙咒。 刚一念咒,天色乍变,狂风呼号,雷声轰鸣,伏在黑暗处的yīn兵皆吓得四散。 就在最后一步,一声清脆凤凰鸣叫声自天边传来,化作白衣公子翩翩落在花明身旁,五指纤长,包裹住花明略显小的双手。 原来是花明养的那只凤凰得知他有危险,便不顾一切下了凡界,若迟一步,两位游神仙体受损,一切都再无转圜余地。 乌云散去,浑圆的月亮高高挂在天边,周围薄云折出五彩光晕。 诛仙咒就差最后一句了,功亏一篑,花明张嘴便想骂人,凤凰却抢先道:“二位仙人所犯之事我已禀报灵清仙君,冒充上仙,私借仙体,两桩罪名叠加,想来以后仙界再无二位立足之地了。” 他眼角余光瞥过玉子昭与顾回,继续道:“玉子昭与顾回二人皆服了老君仙丹,你们却将他们魂魄生生索出,这份帐找谁去算?阎君?天君还是刚才被你们冒充的灵清仙君?” 灵清仙君天生仙胎,是天地孕育的灵物,自懂事起便能伏案批改公文,三百岁时率领天兵天将dàng平妖界。 后因四海升平,河清海晏,实在无他用武之处,天君便给了他一个无可匹敌的文职,将下界文案奏疏jiāo与他看,挑拣重大事件与天君说,像何地gān旱何地发瘟疫这等小事都是灵清仙君批阅,同时搬出琼花宫,另建无极宫。 久而久之,在众仙心中,他灵清仙君才是三界一把手。 偏偏他处事又极为公正,不落人舌,初时还有仙家不服,到后来竟对这位年轻后生佩服的五体投地。 在场的每一位都听过灵清仙君的大名,凤凰胆小,搬出他老人家无非是给自己壮壮胆罢了。 花明就着凤凰的手从地上爬起来。 凤凰负手走到勾魂使面前,沉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宫主素来与灵清仙君jiāo好,连住的宫殿都是仙君三百岁时才腾出来的地方……” 凤凰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还真是几百年如一日。 “小的这就退下!”勾魂使一挥衣袖,三千yīn兵便又入土消失不见。 花明回屋把顾回,玉子昭放回身体,又用仙法固了元神,才回到西厢房。 凤凰与当归相邻而坐,却不与平时一样打打闹闹,而是安静的喝茶,对,只是喝茶。 花明迈进门槛,却迟迟未进,里面的氛围不该是现在有的。每次当归遇到凤凰都是要闹的jī飞狗跳才肯罢休。为此,琼花宫里摔碎的瓷杯瓷壶不知多少。 但看他二人相敬如宾的模样,花明心中打鼓,不知进来的是不是时候,万一打搅了别人呢? 当归看到他进来又出去,出去又进来的脚,嘲讽道:“如今连眼睛都被人偷了,臭毛病还是没改。” 凤凰难得没应和当归一起讥讽他,只淡淡道:“进来吧。” 花明对眼睛被人偷了这种说法不大喜欢,便嗫嚅着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眼睛是我自愿给的!” “前行散步,左拐,再走十步,撩开珠帘,左转身,坐下,转身。”当归贴心的给他指路。 一杯凉好的茶被塞到手里,花明薄唇刚被白瓷杯沿,便有红蛇蜿蜒到杯里,染红翠色清茶。 凤凰迅速护住他心脉,花明轻轻挥了挥手,道:“没事,就是胸口有些发闷。顾回最近应该没事了吧?” 当归白眼道:“自己命都差点没保住,还有心思关心旁人。” 凤凰温声道:“一时半刻不会再有事了。” “哦。”花明且将心放在肚子里,又道:“凤凰不宜久留人间,当归留在府中照看顾回,明日我必须得去趟南海。” “你又去gān嘛?!”当归提高了嗓门。 花明不得不捂住耳朵,将他刺耳的声音隔绝,“去南海寻件好东西。” 凤凰说走就走,没片刻犹豫,当归却死活不留在府内,只跟着花明去了南海,顾回被昨夜情景吓坏了,自醒后便对花明寸步不离,倒冷落了性情温淑的玉子昭。 听花明去南海死意跟着,说是宝物亲自寻得才能动人肺腑,花明觉得有理,便顺了他,允他跟着。 花明无奈只得带着顾回腾云驾雾,因带着凡人,腾云速度慢如guī爬,一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七天。 他们在当地最大的酒楼住下,那酒楼统共建有九层,一共九百九十八间房,雕梁画栋,华美的不似人间,一块硕大的牌匾挂在正中间,据说是三百年前建这座酒楼的人亲笔题的字。 “长明楼。”顾回颇有文人气质晃开纸扇,满怀豪气的念道。 长明楼,长明灯? 顾回进楼后扬手甩出一叠银票,旁边小二便点头哈腰的把两人引到最高层。 那小二虽着普通衣衫,但模样俊俏,是个海棠花妖。 花明仔细留意长明楼里每一个人,他们皆是蛇虫蚁怪所化,看到顾回这一个生人皆是口水横流,又看到他旁边那位仙气蓬勃的主儿只得收了邪念,认真打理手上活计。 酒楼里每一寸土地都是用货真价实的大理石铺起来的,光滑的很,若有不开眼的盗贼来到府里,定会被摔到怀疑人生。 顾回提着脚尖盯着脚下,却任他自己再小心也摔了十余次才来到卧房,直摔得浑身红紫,骨头发疼。 花明就住他旁边,当归贪杯,化出人形斜躺窗前提壶斟酒。忽而他发出惊叹,道:“这里的妖气好qiáng大!” 花明洗脸醒了醒神,水珠顺着鬓发落下,还未沾襟就被花名屈指一弹落在后院里的海棠树下,水入土中,探到下面有石棺一具,棺中盛有一把烧尽的灰,和一盏油灯。那盏并不是凡间普通油灯,而是水晶刻云纹的长明灯,此灯可渡yīn司不渡亡魂,消千灾解百厄,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 “你去后院看是否有株久开不败红海棠。” 当归片刻即回,点头道:“那株海棠有参天之势,不分chūn秋冬夏开满海棠花。” “我想我们找到长明灯了。”花名刚刚合唇,便有敲门声传来,不是顾回,而是他的另一位邻居。那位邻居名唤云泥,红衣黑靴,黑发用红发带半束着,其余浩浩dàngdàng飘在背后,甚是艳丽夺目。 云泥手里提着一小坛桂花酒,说是当地特产,特为他们送来尝尝。 花名笑着收了,直言道:“不知阁下找来有何事?” 云泥没有身为客人,须得听从主人安排的自觉,拍了拍他肩膀,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们啊,不知修了多少年才能做几日邻居,所以我急急忙忙赶来打算续一续缘分。” 他耷拉下眼皮,看到花明露在外面的方寸镯,低低笑道:“方寸镯,不知是谁的心化成一个镯子让阁下画地为牢?” 花名诚实答道:“不记得了。” 云泥视线瞟了瞟一旁傻站的当归,花明道:“他与我是朋友,我的事从不瞒他。” 当归一脸得意。 云泥道:“阁下不是凡人,当然在下也不是,阁下因机遇飞升成仙,在下却如阁下未成仙时一样,已在人世飘dàng七百年有余。听说长明灯可使死者复生,故来此一寻。想必阁下也是为此灯来的吧?” 花明颔首道:“正是。” “长明灯是用人鱼膏所制,千年不灭,可就在五百年前人鱼族一夜之间灭族,其死后被制成长明灯一盏。” ☆、鲛人传说 关于长明灯还有一个传说,花明曾路过瑶池,与灵清仙君行礼时正好看见南方直冲云霄的火光,而一向温文的仙君竟破天荒叹了句孽缘,花明问其缘由,灵清仙君便拂袖而去了。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就很难再放下。能让灵清仙君说孽缘的事必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又找到值完班在松下与司命星君喝酒的太阳星君。 太阳星君光辉普照大地,天光云影下自然难有事掩过他。 太阳星君喝了一大口从他那qiáng取豪夺过来的花雕,叹道:“说起来又是一桩风月债。” 南海有个逍遥镇,逍遥镇上都是勤劳朴素的渔民,他们靠海吃海,每日乘船出海打渔,多余鱼虾被拿到集市上去换钱,钱财不多,过得倒也逍遥快乐。 八月十五,海上骤起风làng,外出打渔的人无一人安全返回,海岸上的人望穿秋水,母亲也没等来儿子,从此妻子没了丈夫,儿女没了父亲。 十日后,又起风làng,一位貌美倾城的公子唱着渔民经常唱的哨子撑船而来。 村民听歌声悦耳,以为自己人又回来了,便纷纷站岸上翘首望去。 那公子海水蓝袍,衣袖上是层层叠叠的làng花,眉眼间不知人间忧愁。 待那公子靠了岸,村民才看到船上躺着的人,纷纷喜极而泣,迎去数里。 那公子嗓音温柔,报了自家名姓。 姓余名岁,家住海的彼岸,因出海打渔见人在海上漂浮,所以救了下来,并将他们送回。 说来奇怪,那位叫余岁的公子再没回家,而是每日住在周盈家,养了一院子海棠。 周盈是逍遥镇最穷的人,上无长辈,下无晚辈,是周家孤零零的一根苗。周盈运气不佳,虽每天累死累活跟着众人出海,却还是填不饱肚子,现在又多了一张嘴,每日更加辛勤了,可还是饿肚子,饿到他半夜三更起来喝凉水充饥。 周盈是余岁在大风大làng中救出来的,自然看不得他受苦,一日,余岁拿出一张白如霜雪的帕子,问他能否到集市上换两个铜钱,周盈虽持怀疑态度,但还是听了他的话到集上去卖,没想到还真碰到识货的人了,一张看起来普通至极的帕子卖了五文钱。 回去时,三文钱买了一棵海棠,两文钱买了点米下锅。 余岁将海棠种在院中,希冀能有一天长成参天大树。 周盈扔下铁锨,擦了擦汗,道:“海棠树哪有长那么高的?!” 自此,余岁每日拿出几张帕子让周盈去街上卖,南海龙绡宫三十三位鲛人织出来的帕子从五文钱涨到了二十两,到后来竟是千金难求。 二人似人间夫妻同吃同睡,恩爱度日。 周盈天生是个生意人,在他的带领下,门店越来越多,到后来竟开到了京城,专卖女子手帕饰物,日进斗金。 两人住的房子越来越豪华,院子越来越大,周盈每次出门还是会带一株海棠回来,然后两人共同栽在院子里。 月圆之夜时,余岁倚在周盈身上,捻着他的黑色织金的袖口,问道:“真想和你长长久久的就这么过下去,直到南海的水枯了,你我还在一起,看院里海棠花开。” 周盈下巴搁在他柔软的发上,怔怔望着圆月,轻轻道:“可我只能活一百年。一百年后喝了孟婆汤便谁也不识了。”许久之后,嗓音比之刚才沉了许多,道:“听说世有长明灯,能渡不灭之魂,倘若我有一盏,必定携在身边日夜不离,这样就算不和孟婆汤也能投胎转世,与你再相见。” 七日后,艳阳高照,周宅来了个号称伸张正义的修士,趁余岁不注意桃木剑一挥便把他定在原地。 那修士虽着白衣道袍,眼睛里却遮不住的邪气,他抚着山羊胡,又用huáng纸写了几道符咒贴在余岁的蓝袍上。 余岁本不是俗物,此刻被符咒困住不能动,心中虽有慌乱但还不至失措,就在他低头要解去咒语时,周盈从院外一步一崴的走过来,随他而来的是逍遥镇所有村民。 那些平日朴素和蔼的寻民此刻怒目圆睁,吵吵嚷嚷往他身上丢菜叶子,臭jī蛋。 反倒周盈最为平静,他望着那张如玉的脸,不知人间愁的眉眼里填满了惊恐。他走了半天才走近余岁,深沉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们说你是妖。”声音异常平静,既无旁人的恐惧,也无悲伤难过之情。 余岁放弃了挣扎,面如死灰,他抬眸直直望着他,“你信了?” “嗯。” 余岁接着问:“他是你请来的?” “半月前,他来到店铺里,说那些帕子珍珠是海里妖物的东西。我只是请他来试试,没想到你真是。” “没想到你真是。”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他自己也听不清了。 余岁一生并没接触过人,猜不到人心复杂,以为真情换真意,他尽心尽力帮周盈摆脱贫困,到头来却因那些手帕被他背叛,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眼睛酸酸的,落下泪来,化作一颗颗珠子。 落泪为珠! 村民们一阵哗然。 “我见王大娘死时就有这般珠子!” “刚满三岁的小妞也是!” …… 他们说的明明是人话,余岁却一句也听不懂,只茫然的望着他们,望着他们愤怒,望着他们从丢菜叶到丢石子。 不知是谁的手法奇准,一下正中其眉间,瞬间鲜红一片,染红了整个脸颊。 周盈看着落在地上的珍珠,捡拾在手心,他慢慢起身,温柔的替余岁擦去泪珠,不教他们落在地上沾了尘埃。 “当初你救我,和我好,是不是想要吞噬我的阳寿?要是那样的话,你大可以直接和我说,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你想要,我自然给你,可你为什么去害旁人?” 余岁撇过头,舔了舔滑到唇角的猩甜,“我没有害过人!” “你们看啊,妖怪都是嗜血吃肉的,他连自己的血都不放过!”下方又是一阵轰动。 “自从你来到逍遥镇,隔三差五都会有村民死亡,而在尸首旁边有同样的珍珠。”周盈仿佛一个刽子手,一字一句擅自宣判了余岁死刑。 余岁坚决道:“我不屑于此!” “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周盈平静问道。 余岁冷笑道:“没做过的事,何来承认一说?!” 周盈不顾院中沸反盈天,无视余岁身上的鲜血,臭jī蛋,烂菜叶,将他深深搂在怀中,右脸颊贴着他的左脸颊,像极了平日温存,“别怕,我会陪你一块死。” 余岁qiáng解咒语,后退几步,避开他的怀抱,冷眼看着村民和他,“大丈夫敢做敢当,我余岁没做过的事就算粉身碎骨也断不会认!” 余岁一番话激怒了下方看客,将其绑在海边沙滩上的柴堆。 周盈许是累了,坐在柴堆旁佝偻着腰望着他。 蓝衣白袖被掩在huáng色符咒下,他本就是一个修行浅薄误入人间的小妖,一个连普通定身符都能把他治住的海妖,此刻披头散发斜了玉冠,被捆在十字木架上。 余岁朝周盈勾了勾唇,笑容妖媚,示意他走近,周盈满腹疑惑的走近,将耳朵贴在他唇边,下一瞬却捂着耳朵大叫了一声。 余岁嘴里衔着咬掉的半个耳朵,哈哈大笑:“这一双不辩是非听风就是雨的耳朵要他作甚?!来,再把另一只靠过来,让我一起解决了他们!” 余岁虽笑着,周盈却用残破的耳朵听到了珠子落地的声音。 余岁皱眉像咀嚼一块虾肉一样认真咬碎那半只耳朵,而后咽在肚里,那双首次充满仇恨的眼睛如一支利箭,直直刺向周盈心脏。 在众生吵闹中,他听到了那只妖的诅咒。 一字一顿,一字千金。 “我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得真心相托!” 后来,周盈被拉下柴堆,他开始极其冷静,冷静的看着人们点燃gān柴堆,直到火势蔓延开来,他才疯了似的冲向火海,吼叫道:“我陪你一起死!” 可天意不如人愿,他被修士和村民拦下,眼睁睁的看着余岁因火烧而痛苦嚎叫,巨大的鸣叫声冲向云霄,震动九州。 大火烧透半边天,那袭海水蓝的袍子被火烧成红色,最终化为灰烬,随风扬走。 周盈跌坐沙滩上,海风chuī起黑色织金的袍子,他静静地收了余岁的骨灰,不分昼夜凿了具石棺,葬在院中海棠树下。 若故事到此算完,顶多是一个寻常故事罢了,可后来周盈竟修邪道入海,到龙绡宫杀死三十三位鲛人,做长明灯一盏,日夜燃烧不休。 周盈八十三岁逝,二十三岁失去余岁,整整六十年,无人信他,无人与他真心相jiāo,被逍遥镇上的人当作与余岁一样的妖物看待,远远隔着他。 周盈在得到长明灯后,倾家dàng产,将原来府宅扒掉重建长明楼,海棠花铺地,夜明珠悬顶,据说与深海里消失掉的龙绡宫一模一样。而最令人惊叹的是那棵直插云霄终年不败的海棠花树,据说周盈死后放弃轮回,栖身于海棠花树,陪着海棠花树下长眠的人。 说罢这些,一向粗糙的太阳星君竟吟了句诗。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花明觉得这句用来形容周盈和余岁不大准确,却又不好驳了老友的面,便应和道:“余岁死都死了,周盈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无非是减轻自己的内疚罢了,有本事生同衿,死同棺,一剑抹了脖子岂不更好?” 太阳星君道:“周盈万万没想到余岁在咬他耳朵时,竟把内丹给了他。想死?哪那么容易。” “所以周盈也是妖?” 太阳星君喝了口酒,酸辣入喉,竟有些许寂寞,“你以为凡人想修正道就修正道,想走邪路就走邪路?那样岂不是太简单了些?做成长明灯后,周盈便吐出内丹做了灯芯,以血为引点燃,放在余岁石棺中。” “长明灯有何用处?”花明继续问道。 “传说中能使死人复活,可余岁连魂魄都烧没了,纵然天君出手也是白搭。” “那周盈生前可知此事?” 司命星君又翻开他的簿子,查看人世命运,淡淡道:“谁知道呢。” 或许周盈知道余岁永远都回不来了,纵然他把鲛人杀光,血洗龙绡宫,余岁也不可能回来了。在没有余岁的六十年里,他是怎样无望而又坚持一天天的度过? 花明想着想着便悲伤满怀,止不住伤感。恰巧灵清仙君路过看到,说他养的凤凰又偷喝了他宫里的琼浆玉液,气得当场发飙,刚酝酿出的哀愁一瞬间dàng然无存。 ☆、你莫不是喜欢我吧? 云泥见他发呆,便在他耳旁大吼一声。 “你gān什么!”花明顺手打了他一下。 云泥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到底知不知道长明灯在哪儿?” 方才他费了那么多唾沫星子与二人讲解关于长明灯的故事,现在他已经自来熟的揽着花明肩膀称兄道弟了。 “你管我。”花明拍掉他手,有意识的与他拉开距离,“你要长明灯gān嘛?” 云泥捏了捏挺直的鼻梁,道:“我要渡一个人的魂魄。” 咚咚咚,顾回敲了三下门便径直进来,望着陌生的两个人,瞪眼道:“你啥时候认识这么多人了?”边说边一屁股坐在他与当归中间,将二人隔开,道:“我叫顾回,是花明朋友。” 云泥却不理他,只看向花明,“你知道长明灯在哪儿。” 花明一本正经道:“我是知道在那儿,但我是替人寻的,呐,你也看到了。”花明一指顾回,“他说他要考状元,须得点灯夜读,但普通蜡烛伤眼睛,所以我才来寻长明灯给他用的。” 这个极烂的理由让云泥无话可说,但见他脸皮抽搐,沉声道:“合着读两本书比我的事还重要?!” 花明转脸问顾回,“你高兴吗?” “高兴啊!”看到云泥吃瘪,他自然高兴。 花明饱含遗憾道:“对我来说,他高兴才最重要!” 云泥莞尔一笑,“那我便天天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然后趁你睡觉的时候把长明灯偷出来。” 顾回拍案道:“你要不要脸啊?!有本事自己找去,在这儿缠着人家算怎么回事?!” 云泥使劲拍了一下脸皮,惭愧道:“我除了脸皮厚,实在没别的本事了,以后还得仰仗各位提携啊!”说完便化作凉风消失不见。 顾回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朝当归道:“你怎么还不走?!” 当归颇觉委屈,“我与主……”瞥见花明不大好看的脸色,改口道:“我与花明同chuáng共枕的时间比你的岁数都大,你让我去哪儿?” 当归脱衣服上chuáng,花明也脱去外袍爬到chuáng上准备睡觉,顾回却赖着不走了,“我一个人睡害怕。”说毕,便睡在了最外边,幸亏长明楼chuáng铺够大,睡三个人绰绰有余。 花明向当归那里靠了靠,让他与顾回之间的缝隙大些,顾回赌气似的他往里挪一点他就挪一点,直到当归忍无可忍睡到地上才入睡。 花明做乞丐时,地为chuáng,天为被,自在惯了,睡觉极其不老实,一会翻身一会伸腿,闹得顾回第二天眼下乌青,神态疲惫。 花明千里迢迢赶到南海,当然是为了那盏长明灯,趁云泥不在,他便让当归领着去了后院里的那株海棠树下。 花明用靴子踢了踢泥土,却见硬如钢铁,根本无法动土,遑论掘出棺材。 不过,他记得琼花宫有他专门用来刨石的铁铲,倘若此时回去拿,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 说走就走,吃过午饭给顾回使了个昏睡诀,够他睡两天两夜的了,叮嘱当归看好顾回后才腾云离开。 经过千足dòng,避开巡兵来到琼花宫。 宫内琴声幽幽,仙鹤盘桓。 花明跳下云头,数着脚下台阶,却没料到门槛前被谁横放了一根长木棍,一个不慎便五体着地,趴在地上。 上一刻还挺胸抬头,气宇轩昂;这时便是脸面着地láng狈不堪了。 不用说,定是凤凰贪玩,把木棍放在门前忘了收回去。 花明羞愧难当,切齿喊道:“凤凰——!” 琴声戛然而止,凤凰落到花明身旁,双手搀起他,眼球通红,“宫主,你怎么才回来?凤凰都想你了。” 花明无奈道:“这便是你送我的见面礼?” 凤凰把花明搀到凉亭,端茶递水一刻不歇。 “刚才那琴声是你弹的?”花明接过茶水又放在石桌上。 凤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是灵清仙君教的,说能静心养神。” 这时他才发觉,院中仙鹤不似从前那般拍翅乱飞,而是排成一排整齐的度着步,轻轻抬脚,又悄无声音放下,优雅安静。 自从眼瞎后,花明听力极佳,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后,便问道:“仙鹤怎么变得没有一丝生气了?” 凤凰低声道:“灵清仙君嫌它们太过吵闹,影响他看文书,才想出这个办法……”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宫主这次回来,还要下去吗?” “灵清仙君经常带文书来吗?” “自宫主下界,灵清仙君为方便照顾我们,栖宿在琼花宫,你以前养花的房间被仙君当作书房,每日处理政事,闲时便教我弹琴下棋,带仙鹤弟弟们去银河洗澡。” “灵清仙君现在也在府中?” “嗯。在书房看书呢。宫主要见他?” “不见了。我待会就得走。”花明拍掌三下,将仙鹤召来,道:“你们不须如此谨慎,喜欢飞便飞,喜欢玩便玩,喜欢打闹便打闹。只记住一样,不许吵到灵清仙君!” 仙鹤们欢欢喜喜跑到亭子里,伸长脖子将脑袋埋在花明怀里。 茶还未凉,花明便扛着铲子又再次下界。 临走前,他对凤凰说让他好好练琴,下次再回来时便要听上一曲,又对调皮的仙鹤说他会带些礼物奖给飞给最高的那位,让他们练习飞行时不许偷懒。 行至千足dòng前,凤凰扇着翅膀追上来了。 花明停下步子,回首对身后的凤凰道:“说好了我会回来听你弹琴的,你可别忘了。” 凤凰不说话。 花明知道他多愁善感,便咧嘴笑道:“在这天庭中,漫天神佛里,我的棋艺最差,下次斗棋大会你可千万要赢了司命星君那个家伙,替我报上次连输三局之仇!” 等了很久,凤凰才道:“此番下界,你务必小心行事!” 花明玩味道:“凤凰,你莫不是喜欢我吧?” 片刻后,凤凰淡声道:“不喜欢。” 花明左手拿着铲子伸了个懒腰,笑道:“凤凰向来心高气傲,我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你跟着我,是委屈了。” 回到长明楼,顾回已经醒来,抓着当归问他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跟着花明所为何事。当归被他问的烦了,站在窗前探出半个身子,“花明说了,此事不能说!你要是再bī我,我就从九楼跳下去!” 顾回嫌窗户开得太小,又帮他往外推了推,正好能保证当归毫无挂碍的跳下去。 当归一跺脚重回屋内,嚷嚷道:“我死了,你就好独占花明了,你以为我有那么蠢?” “你何时认识花明的?!又为什么跟着他?!” 当归不屑的看了眼他,缓缓道:“我与他何时认识与你何gān?花明上一辈子欠你许多才不与你一般计较。就说上次因主人不肯救玉子昭而被你臭骂一顿,你以为你是谁啊?还不是凭前生对我主人的一点恩惠。” 顾回登时傻了眼,“什么上一辈子恩惠,你把话说清楚!” “什么话?”花明现出身来,将铲子放在门后。 当归迅速答道:“他说他想玉子昭了,问我该怎么办?” 花明走到两人跟前,笑道:“再过几天咱们就能回去了,你且忍一忍。” 顾回回到chuáng上躺下,两眼望着绯色帐顶。 考虑到顾回思念玉子昭不可在此久留,待到夜间花明便让当归缠住隔壁云泥,与顾回不动声色的掘出石棺,取出那盏燃烧的长明灯。 刚碰到长明灯,地上那株海棠霎那间枯萎,变作熊熊大火烧起来,千万只栖息在海棠树上妖尖叫着,被焚为灰烬。 花明念避火诀护在前面,却有一道蓝光落在顾回身上,融为一体。 感应到顾回身上的妖气,花明便去牵顾回的手,摸索好久,也没找到顾回所在方位,只觉妖气从四面八方袭来,汇聚到他手上那盏长明灯上。 花明慌乱中喊道:“顾回!” 被烟熏的沙哑的嗓音回dàng在整座长明楼,却迟迟等不来回应。 “顾回!”花明再次喊道。 正缠着云泥的当归听到声音后立马出现在花明身边,答道:“主人莫急,顾回就躺在你脚下!” 花明大吃一惊,若在他脚下怎会连半点生气都没有?花明忙蹲身探了他的鼻息,见一切正常才舒了口气,大约是妖气过重,才掩了他的气息。 那株海棠树像是要把天地一同烧了才罢休,直烧到天亮才隐约有了熄灭的兆头。 云泥不请自来,望着桌上那盏长明灯,道:“原来你真的知道长明灯在哪儿。” 花明警告道:“别打这盏灯的主意。” 云泥才不管这些,伸手就要去偷,没承想还没碰到琉璃灯身手上便被灼了几个水泡。 当归嘲他道:“看来这灯也是认人的。” 云泥冷笑道:“什么认人不认人的,老子今天非把他带走不可!”话毕便扯下纱帐将长明灯包裹起来,揣在怀里就要带走。 长明灯乃是神物,遇水不灭,遇柴不燃,却在靠近云泥的一刹那喷出蓝色火光,差点熏瞎云泥。 花明先他一步夺下,收进袖里,“想要拿走,再等八十年,八十年后,顾回入轮回,此灯归你。” “再等八十年?我已经等了七百多年了!一天,一刻都等不了了!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拿走长明灯的!“云泥不甘心的转身离去。花明甩袖将门牢牢关上,随后气血逆行,咽下几口鲜红便软在地上。长明灯滚到桌角下安静的燃烧。 方才海棠树燃烧,花明不见顾回一时着急,防御疏漏,被栖息在海棠树上的小妖乘虚而入,此刻它正游走五脏六腑,给花明带来噬心之痛!云泥来拿长明灯时不过是qiáng弩之末硬提一口气罢了。 花明捂着胸口疼的在地上打滚,俊美的五官因疼痛皱缩成一团,断断续续的对当归说:“去门外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当归试图用术法让他冷静下来,却不料他体内妖气随着术法增qiáng妖气愈浓,而花明身上的疼痛更添一分。 花明实在疼的受不了,脑袋“咚咚”撞地,“出去!” 当归狠了狠心守在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凄惨无比的叫声,和桌凳的碎裂声。 ☆、先苦后甜 半个时辰后,整个长明楼安静了。当归踢门而入,四寻不着,最后在chuáng底找到缩成一团的花明。当归把顾回从chuáng上扔下来,又把花明抱上去,运功疗伤。 花明身上、脸上都布满大小不一的伤口,深的可以见骨,浅的则是破了皮肉,露出血丝。当归替他疗伤时,发现妖气已侵入他的血脉,要想除去,除非两败俱伤,他只能替花明暂时把妖气压制下来,以待日后遇见高人再寻个法。 在当归替他疗伤时,花明元神dàngdàng悠悠来到海上,刚才还晴空万里,片刻后便是乌云压地,狂风卷集了。大风把他chuī向一座孤岛,岛上鸟语花香,丝毫不受海风影响。 岛上种满了海棠树,灿若朝霞的花海中转过一个海水蓝衣袍的少年,袖子上是层层叠叠的làng花,那少年望着北面,驻足而立,少顷,他便投入海中,露出一条金光灿灿的尾巴。 狂风bào雨过后的海上漂浮着被风chuī翻的小渔船,小船周围是被风chuī到海里的渔民,而着黑衣的周盈也在其中。在那蓝衣少年快要到来时,花明挥手隐去除周盈外的所有人,因此这次余岁只救下了周盈一人。 既然花明能到这里来,也不知这一方天地是真是假,想必是周盈的一方执念才领他至此,索性就成全他们二人,抬手布下大雾,隐了回逍遥镇的路。他落在海棠树林中,见周盈慢慢醒来,于明艳的海棠花中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周盈激动的不知做甚,只理了理鬓边乱发,擦去脸上污泥,最后拍了拍黑色打补丁的衣袍,缓缓走到负手看花的那人身后。 余岁听到脚步声,轻轻转过身来,依旧是不识人间愁滋味的眉眼,厚薄得当的唇角微微往上翘着。 他躬身行礼,如同人间夫妻第一次见面要做的事。 周盈也朝他拜下,眼神却是一直看向余岁。 两人对拜完成,周盈猛地搂住余岁,轮廓深邃的眼睛里装满疼爱与泪水。 五百年了,日日相思不复见。 于喉咙中辗转五百余年的话终于说出口,“余岁,对不起。” 靠在他怀里的余岁一脸无措,轻轻啊了一声。 周盈又道:“我喜欢你。” 余岁这次却是脸红了。 如果一切都有重来的机会,毁去的信任可以被重新建立,消失的爱人能够再次出现,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弥补过去的亏欠,那该多好。 周盈苦等五百年借着长明灯重回五百年前,见到心心念念相见的人,纵然孤独五百年,也算有了好结果。 花明转着方寸镯,艳羡的看着小两口亲昵欢笑,忽然一阵大风把他chuī向逍遥镇。 镇里因出海打渔的男人无一人生还而变得哀伤起来,家家户户都着白衣孝服为不能归来的远行人守丧,而在万千白中他看到了一抹红。 那不是云泥吗?! 只见云泥家家户户寻访是否见到一位蓝衣少年,最后一无所获的他颓然坐在村头。 有个好心路人问他何故到此,刚张开嘴便被他乱刀刺死,鲜血将红袍染的更艳了,他眼睛里充满仇恨,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滚落地上,却是一颗颗圆润的珍珠。 花明识货,知道那是鲛人血泪变做的珠子,便去捡了几颗放在随身荷包里。原来五百年前逍遥镇一桩桩杀人事件是云泥所为,并用珠子嫁祸余岁。 可周盈怎么就信了呢? 云泥这样做的目的无非bī出余岁真身,利用世人对妖的偏见,将余岁活活bī死,才有了后来周盈冲进龙绡宫,绞杀鲛人,制作长明灯这事。 从墙角处传来一阵孩童哭声,花明放眼去看,云泥抢走了小乞丐手中馒头,小乞丐抢不过坐在地上大哭,哭声惊动心情不佳的云泥,朝他凶巴巴的道:“哭什么哭,老子还没哭呢!” 手里像细针一样的武器就要钉向小乞丐死xué,被一位白衣白袍的公子挥袖挡下,那人笑如chūn风,温暖和煦,不顾乞丐身上的脏泥,将他抱在怀里,柔声道:“怎么哭了?” 小乞丐在他白衣上蹭了把鼻涕,雪白的衣上顿时有了个黑黑的印子,暗搓搓的指着啃馒头的云泥,呜咽道:“我刚刚捡到的馒头,被他抢走了……!呜呜呜……” 白衣公子揉了揉小乞丐打结的脏发,道:“那我陪你好不好?” “不行!”小乞丐义正严辞道:“我娘说过不许白要别人东西。” 白衣公子看到他手上那串用狗尾草编的手串,笑道:“那你就把这串狗尾草送我,这样咱们便平了。” 小乞丐看着手上那串狗尾草,大为不舍,“这手串是阿元送的,我不能给你。不过,你要是想要,我可以给你编一串更好的!” 白衣公子与身边人全都笑了,把小乞丐放下,道:“我什么都不缺,喏,给你这个荷包,回家后给你娘亲,让他买米买面。”从腰间解下锦绣荷包,送给小乞丐。 小乞丐从那只看不出颜色的荷包里摸出一个生锈了的铜板,jiāo到白衣公子手里,算是做了桩买卖才一蹦一跳的走了。 而席地就坐的云泥明显对眼前这人观感不佳,看都没看一眼,拍屁股就走。 “师弟,师父命我将你带回菩提山!” 云泥红衣被风chuī起,朝他妖孽一笑,yīn阳怪气道:“劳烦师兄回去告诉师父,当年他狠心不救谢如时,我与菩提山便再无一丝瓜葛。” 白衣公子款款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谢如已经死了两百年了,师父也在菩提山等了你两百年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云泥道:“若非师父把他寿命转嫁于我,他又怎会英年早逝?” “他是自愿的!当年你练功走火入魔,若不渡命死的便是你!” “我宁愿死的是我!”云泥垂胸顿足,“我本就不想修长生道,是师父他bī我的!倘若不是师父自作聪明将我练的普通功法换成长生诀,我又怎会走火入魔?谢如又怎会为我而死?!” 提起那些刺入骨髓的往事,云泥红了眼圈,“我天生有心病,怎么着死的都该是我啊!谢如聪明灵慧,我还记得他爬树摘桃子是咱们师兄弟里最厉害的那个,每次腾云也是他最快,怎么会为了我这个不中用的废物舍了命?他以为我活着就很好过吗?每日背着人命债,坐卧不安,闭上眼全都是谢如在我面前笑!” “你们总拿为我好为借口,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看什么呢?这样入迷。”凤凰不知何时落在他身边,花明擦掉眼泪,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沙子迷了眼。” “你该回去了。”凤凰望着远行的红色背影,淡淡道。 “回去?” “你现在是在幻境里,再不回去那具肉身可就要坏了。” 花明道:“可我不知道怎样回去。” 凤凰道:“我便是为此事来的。” 凤凰食指指尖点上他眉心,轻轻道:“闭上眼睛。” 花明依言闭眼,再次睁开时却是在顾回背上。 天上下着大雨,却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的汗水。 “你要死了,谁带本公子回京城?我爹膝下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要是死在外地他们还不得伤心死?!” 花明使出最大力气晃了晃脑袋,雨水顺着发丝甩下,啪啦砸在水洼里,溅起圈圈涟漪。 顾回的背僵了僵,一手托着他,一手抹了把脸上雨水,最后骂道:“会武功就可以装死吓人?!” 花明将头埋在颈窝,第一次显出疲累,有气无力道:“骂够了没?” 顾回略带着哽咽,道:“没有!” 花明道:“我现在使不出一点力,你最好在天黑之前找一个安全点儿的山dòng,否则随便来个毛贼都能把你我撂倒这儿。” 山间小路弯曲,顾回平时不是骑马就是坐轿的主儿,此刻走的异常艰难,短短几百步路,就摔倒十余次,每次都是他做肉垫,无一次把花明甩出去。 顾回找了点gān柴,擦燃火绒,整个山dòng顿时亮堂起来。 花明袖中长明灯安在,摸了摸腰上,却不见当归,便问道:“当归去哪儿了?” 顾回不答。 花明再次问道:“当归呢?!” 顾回沉着脸,小声道:“他被那个穿红衣服的捉走了,临走时要我把你背出长明楼,还说有多远走多远。” 花明就要起身去找他,顾回瓮声瓮气道:“你去吧,去就是送死!你死了,看谁还能救他!” 花明又无力坐下,篝火彻底烧起来,身上湿衣被火烘的冒烟。 顾回靠着他坐下,温声道:“先养好伤,事情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花明抱膝而坐,痴望着那堆明亮的火。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说各位,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口感肯定不错。”两个身材娇小,流着哈喇子的男子大摇大摆的冲他们而来。 顾回一个激灵把花明抄起手边长棍,预备一决高下,花明哭笑不得,道:“他们是山妖,最怕火,你把这根棍子烧了都比现在拿着qiáng。” 顾回当真把棍子投到火堆,讪讪道:“你就不能夸夸我吗?” “说真的,你赶紧逃,去山下叫人,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等你。行不行?” 顾回冷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骗我没用。” 眼看两个山妖离他们越来越近,顾回一把背起花明,往山dòng里逃去。 越往里走越黑暗,花明耳朵尖,听到脚步声不像只有两个人的样子,倒像是成群结队追着他们。 有山泉哗啦啦撞击石头的声音,花明忙道:“你看这附近有没有湖。” 顾回往水声传来方向跑了一会儿,便一脚踏进水里,道:“有!” “水能掩盖气味,只要跳进水中等他们走了就好。你会闭气吗?” 顾回道:“会!” “放我下来,你去水里躲着!快呀!” “你为什么不下去?” “我不会闭气!” “哦。” 花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顾回拉入深水中,快要呛水时,顾回捧着他脸,以嘴渡气。花明身上本就没有力气,挣脱不掉,只能任他宰割。 而顾回食髓知味,柔软的舌头撬开整齐的贝齿,更进一步。 大约是连日变故太多,再加上怕水只能牢牢抱着顾回这棵大树,慢慢的竟松动下来,有了些许回应。 岸上山妖成群结队而过,没有注意到水下缠绵的两人,等他们离开时,顾回把花明从水里拉出来,继续背着他寻找出路。 来时一心逃开追兵,没注意路况,此刻再看时,竟有数不清的小路通向每个方向,有康庄大道,有荆棘小路,有金银铺满路,有妖魔鬼怪挡路。 当他看到密密麻麻的羊肠小道时,不由头皮发麻,“这么多路,咱们该走哪条?” 花明伏在他背上,道:“该来的总会来,你看哪条顺眼就走哪条。” 最终,顾回选了条荆棘杂石密布的小路,那小路极窄,只容他一人前行,山dòng极矮,纵使他将腰弯了再弯,还是会时不时碰到花明的头。 顾回为安慰刚被碰头的花明,无视被荆棘刺穿的靴子,笑道:“我小时不爱读书,觉得读书苦死了,冷板凳一坐就得一天,教书的夫子更是铁面无私,每次背不好书就要挨打。我常想我生来就有无双的富贵,为什么还要像其他穷书生一样三更灯火五更jī?直到两天前看到你就那么躺在chuáng上,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我方明白,如果小时多扎几个马步,多练几个时辰的剑,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种情况?” “还是与读书没关系。”花明找茬儿道。 他侧脸贴着花明的脸颊,轻轻蹭了蹭,笑了,“不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以后的苦我替你吃,人上人你做。” 花明笑着接道:“这也叫先苦后甜。” “是,先苦后甜。” 一旦有了想保护的人,脚下荆棘便算不得什么了。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两人柳暗花明终于走出石dòng,dòng外山清水秀,别有一番dòng天。 山上遍植翠竹,微风拂过,凤尾森森。 顾回停在青竹编的篱笆门外,喊道:“有没有人在家?” 过来一个白衣童子,隔门问道:“你们是谁?” 花明道:“我因半途崴了脚,故来借地一歇。” ☆、说一声抱歉 “让他们进来吧。” 花明听到熟悉的声音,略一皱眉,便想到是街头救小乞丐,被红衣称为师兄的人。 这就让人有些头疼了。 屋内兰花芬芳,染的人袖边衣襟皆是香味。 花明因仙根被妖吞噬大半,形如废人,行走坐卧都得要人帮忙才行,顾回不厌其烦的把他背起放下,端茶递水,被云泥师兄取笑了几次,才收回落在花明身上的目光。 云泥师兄放下茶盏,道:“两位可曾见过贫道那位不懂事的师弟?” 花明摊在椅子上,道:“是见过,在长明楼。” 袖中长明灯火幽微,云泥师兄一眼看穿,道:“贫道可以帮阁下恢复仙根。” “用什么换呢?”花明对这种生意见怪不怪。 “借你袖中长明灯一用。” 豪饮几大碗白水的顾回打了个饱嗝儿,赧颜道:“只要他能好,别说长明灯,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也能给你弄来。” 云泥师兄微笑道:“那便不用了。” 若能补全仙根,法力也会回来,到时就算有变故,也好应对,总比靠顾回这个大傻子qiáng。 “何时能还?” 云泥师兄道:“施主仙根受损严重,须得疗养三个月,三个月后长明灯必还阁下。” 花明从袖中甩出长明灯,顾回双手捧给云泥师兄,“还望您尽心尽力。” 云泥师兄是个君子,自然不会像云泥那般蛮横无理,他按照约定拿走长明灯,第二日便替花明疗伤。 顾回被童子关在门外,空望着绿油油的小竹屋发呆。而花明被云泥师兄喂了碗药,躺在竹chuáng上睡了过去。 云泥师兄掸掸衣裳,双手一拱,请出青竹屏风后的仙人。 白衣白裳,仙姿卓绝。 灵清仙君抬手示意他退下,屋内只剩他和花明。 十二个时辰后,云泥师兄再次进来,灵清仙君已帮花明疗好伤坐在榻前,满头大汗。 灵清仙君喝口茶缓了缓气,道:“此事不必让第三人知道。” 云泥师兄应了声是。 灵清仙君斜眼望着chuáng上躺着的那人,眉头舒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宫主曾将凤凰托付于本仙君,不曾想前天他感知到宫主在凡间有劫难,便私自下了凡界,本仙君此番下界不过是将他捉上天庭,好不负宫主信任。只因凤凰爱好音律,尤爱琴音,承明兄可曾知道这附近有无好音律者?” 何德何能,被仙德巍峨的灵清仙君称一句承明兄。 云泥师兄,号承明真人,是菩提山老祖的大弟子。在顾回喊门的前一刻,灵清仙君下界至此,并jiāo代了他应所做之事,才有了后来的借长明灯。 仙根是仙者的命脉,况且花明仙根特殊,若非灵清仙君事先说明情况,他冒死也不敢做此承诺。 屋外,竹林内,下起了秋雨,哗哗啦啦,来势汹涌。 承明真人正想吩咐童子将院中淋雨的顾回叫到厢房,却听灵清仙君道:“男子汉大丈夫,淋些冷雨不碍事。” 承明真人只好作罢,由着不长心眼的顾回淋着。 屋中长久的沉默,唯有花明无意识的哎呦呼痛。 承明真人觉得气氛尴尬至极,才想到回答灵清仙君刚才问的问题,便答道:“由此向东三百里处有个苍梧山庄,庄主是冠绝天下的琴师,只是……,只是那人自生下来便双目失明,不能视物。” 灵清仙君将茶盏放下,道:“你将长明灯jiāo给云泥,三个月后我自会来取。”临去梧桐山庄时,看见在院中痴痴淋雨的顾回,道:“他想淋便淋,不用管他。” 在院中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顾回身上湿透,但觉得心里舒服多了,他觉的世上苦难都是有定数的,他多受些,里面躺着的花明便会少受些。 直到次日雨停,承明真人开门笑道:“无事了。” 顾回甩着湿衣就要进屋,被承明真人挡下,童子取来白衣一件,让他换上,又道:“花明施主只需静心修养三个月,便会痊愈。贫道这三个月里不常来此,草药已按天包好就放在药箱里,施主一天熬一次药让他服下即可。” “他真的没事了?”顾回再次确认。 “无事了。”承明真人招来一只雪白信鸽,道:“若有事,可让它捎书传信给贫道。” 承明真人带着童子走了,顾回换了白衣,挽袖去厨房熬药。 青竹四季青葱,若不是某天夜里突然降临的大雪,两人还以为是在七月夏季。 花明尚未痊愈,坐在火炉旁发呆,顾回去外边砍柴回来,见他双手托腮若有所思,便笑道:“下了一夜的雪,都没我脚脖子了。” 花明仰头望向他归来的方向,道:“我很担心当归,近日仙根慢慢恢复,却无法感知他。” 顾回扒出烤的正好的红薯,掰开来里面是huáng灿灿的糯,柔声道:“还有三天,等你好利索了,才能去救他。” 除了等,别无计策。 顾回带着花明出去踏雪,赏竹林之外的红梅,凿开冰层钓鱼,总之,他希望这三天里可以做完一辈子做的趣事。 花明手里提着鱼篓,两三条两斤重的鲤鱼在里面活蹦乱跳。 “我不吃荤的。” “那就我吃,你看着。” 顾回突然脚下一滑,叫道:“哎呀,我脚崴了!” 花明忙扔了鱼篓去看,将雪团成一团在他脚踝处轻轻揉了一会儿,才扶着他回去。顾回趁机捉住那只冰冷的手,无赖道:“我现在是伤者,你得照顾我。” 明面上是花明扶着他在雪中前行,实际却是顾回带着他左弯右拐回到竹屋。 三天后,花明正在打坐,却闻到一阵幽兰香。 顾回在花明身边起身行礼,“多谢高人救命之恩!” 花明双臂搁在膝盖上,左手手指轻轻滑过方寸镯。 承明真人进来后当归也回来了,花明才跳起身迎他,“可有受伤?” 当归笑道:“多亏了……承明真人,我无事,您且放心。” 承明真人把长明灯送还到花明手上,花明递给了顾回,“回去好好读书,考个状元方不负这次历险。” 顾回笑着接了。 承明真人问道:“您接下来又什么打算?” 花明笑着望向顾回,道:“先跟他回京,之后走一步算一步。” 三个多月的朝夕相处,顾回已能轻易握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他习惯性的碰了碰那只冰凉的手,道:“说的是,侯府铺有地暖,定没有这儿冷。” 花明不动声色将双手插进袖子里。 承明真人说了没两句话便走了,顾回望着那个白色背影嘟囔道:“脸色那么难看,活像自家媳妇被别人抢走了。” “咳咳咳……”正在喝水的花明呛了口水,“当归,你这三个月怎么过的?可有受委屈?” “没有——,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是谁啊,我可比你的岁数都大得多……”当归拍着胸脯道。 “为防夜长梦多,咱们现在就回去!” 三人回到京城侯府,玉子昭还在顾回院里翘首等待,见顾回回来,一头扎进他怀里,道:“你怎么才来,你再不回来我都要疯了。” 顾回尬笑两声,偷偷瞥着花明。 花明缓袖道:“我与当归都累了,我们先回房休了。”又把荷包里的珍珠倒在顾回掌心,“这便是鲛人泣泪而成的珠子。” 长明灯找回来了,珠子也有了,花明觉得自己要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孰料,晚间刚chuī灭蜡烛,顾回便抱着他的小被子敲响了厢房门。 当归开开门,奇怪的打量着他,只见赤脚单衣站在雪地里,用恳求的语气道:“让我进去吧。” “为什么要让你进来?”当归更加琢磨不清这个叫顾回的人了。 顾回言简意赅:“我屋里冷,厢房暖和,我自带了被子,打地铺也行。” 当归一阵莫名其妙,双臂环胸,堵住门,道:“你不陪你的玉美人了?” 顾回呵呵道:“他睡的正好,我不想打搅他。” 可当归明明看到玉子昭正与他一般模样,透过纸糊窗子看向这边。当归心思一动,在顾回耳边大声道:“你不会喜欢花明吧?那玉王爷怎么办?人家都为你搬到侯府来住了。几个月不见,怎么着也得温存温存不是?” 他嘴角一翘,道:“你不会腻了玉王爷,又见花明长得可人……” “没有!”顾回急了,他怕睡里间的花明听到乱想。 “那你还是喜欢玉王爷。”当归又绕回了原题。 顾回把被子往雪地里一扔,怒气冲冲道:“你怎么能随便冤枉人呢?!” 当归下巴一扬,指向独立窗前的落寞身影,“顾公子今夜这些话,可是要伤了某个人的心呢。” 顾回咬着嘴唇,“你让不让我进?!” “不让!” 当归态度qiáng硬,顾回打不过骂不过,只能抱起雪窝里的小被子讪讪回房,却被玉子昭在里面反锁了门,顾回哭笑不得,正打算在廊下凑活一辈子,却听厢房里传出声音,“让他进来吧。” 顾回欢天喜地的打了地铺,花明也没再与他说话,倒是在地上睡着的顾回开了口,“你是不是还记恨着我上次骂你的事?” 花明惊讶道:“什么事?” “就是上次因为……骂你的事。” “哦,这辈子听的骂声多了,你的暂时还在我这里排不上号。” “对不起啊!” “你是第一个骂了我还与我说道歉的人。”花明笑道。 顾回立马坐起身,道:“以后谁要敢骂你,我就替你骂回去。” 花明翻了个身,带着无穷困意道:“不说这个了。” 翌日,天还未亮,玉子昭就搬回了王府,临走时说了许多伤情话,什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啦,你若无情我便休啦,唠唠叨叨一大晌。花明在旁边坐着,感应到玉子昭还是希望顾回留他,但顾回相当绝情的嘱咐他许多,便放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撒泼打滚求收藏啊…… ☆、凤求凰 时至午饭时,从宫里传出消息,当今陛下要替他亲弟弟报仇,将花明顾回召进宫里,共用晚餐。当归还是变做一根银色丝绦缠在腰间,与顾回坐了马车前往宫里。 直到酉时才见到当今陛下,陛下于四面漏风的凉亭中设宴,玉子昭也在,一身家常白衣,当然皇家的家常在普通百姓看起来依旧锦带款款,大袖飘飘,话说的很客气,但细揣摩起来便不那么客气了。 “顾公子果真一表人材。”夸他弟弟眼光不错。 “花公子也是玉树临风。”这就不知该怎么解读了。 “子昭性子顽劣,还请顾公子多多包涵。” “是草民有眼无珠。” …… 如此过了几个轮回,有人送上果子美酒。 那人缓缓坐在陛下身边,软声道:“陛下。” 陛下似乎极宠他,再者本就是家宴,也论不上君臣之礼,便脱下白色貂裘裹在那人身上,“穿这么少出来,不冷吗?” 那人看到坐在一旁的花明,便笑道:“这位绿衣公子看起来好面善。” 顾回道:“花明不曾入过宫,想必吴公子看错了。” 那位被顾回成为吴公子的人最得陛下宠爱,据说某次陛下要上早朝,奈何吴公子想喝朝露茶,非得要陛下亲自乘船去荷花池一滴一滴的收集露水,然后煎茶给他喝。 由此,吴公子一战成名,成了整个国家的红颜祸水,更成了整个朝廷肱骨之臣的参奏对象。 花明对他这种行为敬佩得很,要问为什么,大约是他知道他自己做不到吧,他不会放下前朝后宫的议论去喝一碗可有可无的朝露茶。追根究底,这都是他藏在骨子里的东西。 吴公子当着陛下他弟弟,顾回,花明以及亭子周围的太监、侍卫,在陛下唇上印下一吻,而后愉悦起身,笑着对陛下道:“你们还有正事要忙,我与这位绿衣公子便先下去了。” 花明不得不起身告退,随着吴公子走出花园,吴公子轻车熟路的将他带到一座巍峨古旧的殿中,说:“这座大殿已有一千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这里一草一木都记录着一千多年来所经历的风风雨雨,你就不想知道他有没有来找过你?” 吴公子就是千足dòng里那只修行几千年的老怪,摇身一变,竟成了祸国殃民的白面公子了。 早在他进凉亭时花明就感知到了这一点。 花明心下讶然,脱口道:“你怎知我在找人?” 吴公子拢了拢身上貂裘,尽管他并不觉得冷,“偶然路过这里,看见的。看在你借我眼睛的份上,我可以帮你。” 花明无时无刻不想知道那人到底有没有来找自己,但答案就在手边时,他却犹豫了。 “怕他没来找你?”吴公子挑起了眉。 花明神色沉重起来,艰难开口道:“怕啊,倘若我不知道真相还能骗一骗自己,知道真相后,却是连骗自己的余地都没了。” 吴公子坐在石阶上,道:“都说神仙无忧无虑快活得很,可你做神仙也有一千年了,你虽脸上常带着笑,可心里苦得很,苦到只能以笑掩饰了。” “你很了解我?”花明也坐台阶上与他并排。 “一眼望到底的潭水,想不了解也很难。” 花明微微偏着头,笑道:“在千足dòng见你时,明明还是个丑到不能再丑的老头,转眼却又成了翩翩佳公子,可知世事无常,许多事就算神仙也很难料定。” 吴公子笑得很洒脱,“我怕什么?做与不做在我,成与不成我也不在乎。浮生数万年,纵得长生不老逍遥似仙,哪有我温茶淡饭几千日过的自在?” 花明叹息道:“道理都懂得,可做起来很难。” 吴公子道:“难便不做了吗?” 花明被他问的一愣,“我死或我活没多大区别,可别人不一样啊,我不能因自己一时冲动连累旁人。” 吴公子施法将眼睛还给了花明,霎时间天地风起云涌,草木树叶纷纷向天而行,构成一幅幅画面,都是一千一百年前花明死后的画面。 残败的瓦舍,冒出一缕缕青烟,不消说,那是正义者在烧前朝皇帝遗物。 花明看着青石台阶上长满一层厚厚的青苔,踩上去软绵绵的,留下一串串脚印。 花明抬眸去望,一个遗世独立的背影,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一头泼墨般的青丝半束。 天阶小雨,那袭白衣撑把素伞来到大殿,望着断壁颓垣,蜘蛛网横结的屋子,背影僵直。花明还看到他手里的伞在颤动,终是没握住掉在地上。 蒙蒙小雨打湿了衣裳,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就要看清容貌时,花明挥袖一把火烧了那些记录曾经的草木。 “他若真想来,又何以隔三十年之久。现在来,不过是抚慰心中那点愧疚罢了。” 吴公子望着在半空中熊熊燃烧的火苗,有些遗憾,“观其背影,容貌不俗,只怕以后没那么俊的人可看喽。” 花明把眼睛还给吴公子,负手站立,道:“天下美景奇多,可惜我心有挂碍,终不得自在,你却能。朝阳落日,cháo起cháo落,带着那双眼睛好好去看看,全当是我看过了。” 凉亭里,顾回看到这边浓烟滚滚,扔了茶盏便不顾一切跑过来,他身后,是当今陛下。 顾回穿过火海,将花明一把抱在怀里,什么都没说。 陛下将吴公子拥在怀里,哑声道:“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吓死朕了!” 吴公子环住陛下脖子,笑眯眯道:“本打算带着花公子观赏观赏皇宫,不知哪儿来的邪风,竟烧着了这些花木。” 两人额头相抵,温柔缱绻。 花明空dòng的眼里却流下一滴泪来,或许真如吴公子所说他心里苦的很,苦的只能笑了,如今掉下千年不曾落过的泪,却觉心中郁闷疏散许多。 还没等泪水落地,就觉脖颈间一片湿腻,原来是顾回先哭了。 顾回将脸深深埋在他脖颈处,还是一句话没说。 花明苦笑道:“我可是修行之人,腾云驾雾,呼风唤雨都是小事,区区小火能耐的住我?” 良久,顾回才放开他。 吴公子对花明道:“吴颜,我叫吴颜,很高兴jiāo你这个朋友。” “花明,柳暗花明的花明。” 与顾回走下石阶,花明徒劳的回望那些曾被一袭白衣踏过地方,到底没办法抛下一切如吴颜一般,不顾人妖阻隔,不顾天打雷劈,死也要与心上人在一起的勇气。 “以后有事我替你担着。”花明朝吴颜一笑。 自己做不到的事,别人能做到也挺好。 回去时,又遇到夜游神提灯夜游,上一次事情还没完结,又来找事,花明让当归去摆平了他,自己连马车也没下。 马车再次停下时,却是玉子昭拦下了马车。 顾回看了一眼闭目休息的花明,掀帘下车,把玉子昭拉到远处一棵gān枯梅树下。 玉子昭没再试图挽留顾回,只最后轻轻抱了一下他,平声道:“那次初见你便说我立在桥头含笑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如今方知像谁。” “我那次故意摔下马,想着当时便死了你会不会多记我一些,你还为我骂了他一顿,我听到后很高兴,可之后看你心中羞愧却是藏也藏不住,时常表露在脸上,我便知不管他是神是仙是妖是怪,是心狠手辣薄情寡义,还是计谋算尽深不可测,你都喜欢他。” 他攥紧拳头,双眉紧皱,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道:“我今天拦你,只是想告诉你,我玉子昭是真真切切的喜欢你。” 顾回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抱他了,然后留下一句抱歉便转身上车。 花明还是闭目打坐,并无任何变化。 回到侯府,顾回将长明灯放在厢房,萤绿的灯火照亮整个房间。 “这本是你死里逃生得到的,我没权利支配它。” 花明问了句,“什么时候过年?” “快了!” “过完年便是科举之年,你想考状元还是想当探花?” 一句话把顾回噎的落荒而逃,当归化出人身,道:“今夜我与夜游神过招时听他说上头正派人捉拿您呢!” “要派谁来?” 当归顿了一会,道:“灵清仙君。” 花明睁开了眼睛,慢慢回味道:“灵清仙君?天君还真是看得起我。” “还有一件事。” 花明皱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凤凰与凡人琴师在一起了。” 花明不禁眉开眼笑,又很快像娘家人一样严肃起来,“何人?” “是苍梧山庄的庄主,叫苏素,是个目盲琴师。” 花明沉吟一会儿,愤愤道:“这凤凰竟事先不与我说,难道把我当外人还能阻止他不成?” 当归立刻道:“我也是听…… 听承明真人说的。” “说起承明真人,我也有件事问你。你被云泥捉走后,可曾受过什么严刑?倘若受过,即便看在他师兄曾救过我的份上也不能轻饶。” “云泥也是个可怜人,自从谢如与他以命换命后,便反出菩提山,见不顺眼之人便杀,七百年来,他欠下太多人命官司,即使现在用长明灯把命换给谢如,也难逃地狱刑罚永无轮回之苦。”当归一五一十的答道。 “那承明真人呢?” “把谢如救活后便亲自葬了云泥,四海云游去了。” “我倒想看看谢如是个什么样的人。” “相貌平平,赤胆忠心。活过来后说再不修什么道,要守着云泥的墓过一世。” “如此也好。” 花明临睡前让当归告诉凤凰要他这两日过来瞧他,当然得带着那个什么苏素,可当归回来说苏素身上不好,不能行远路。山不就我,我去就山。花明带着顾回、当归飞向苍梧山庄。 苍梧山庄位于苍梧山,山下千里冰封,山上却是三chūn暖阳,百花正香,尤其山庄内梧桐茂密,青翠欲滴,是个人间仙境。 花明并未告知凤凰会今日前来,打算给他个惊喜,到时凤凰正坐在梧桐树下秋千上听那人弹琴听得入迷。 三人无声无息落在树梢上,俯首望着那两人。 花明不由对那个叫苏素的人挑剔起来,奈何双眼看不见形容,只能胡乱猜测。 “他弹琴,手上定有许多老茧;他…… ” “他身板太清瘦了些,晚上抱着肯定硌得慌。”顾回接道。 “流氓!”花明暗骂了句。 顾回却笑眯眯回道:“是挺流氓的。” 其实在当归看来,那人青衫木簪,像极了书上说的名士风流,眼睛虽不能看,却能准确将目光落在凤凰在的位置,然后笑容似水,向他挥手,“过来。”凤凰便屁颠屁颠跑过去坐他怀里,那人双手如虹带着凤凰十指落在冰蚕丝捻成的琴弦上,一曲《凤求凰》dàng气回肠。 花明轻轻诶了一下,恍惚想起上次回琼花宫听到的就是这般琴声。 顾回以手打拍,摇头晃脑吟唱起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当归问道:“这最后一句’不能於飞兮,使我沦亡’太不合理了,不能在一块飞,那便各奔东西,为何还要使我沦亡?” 顾回正要回答,显摆一下文采,却被花明抢了先,“你说的对,相忘江湖挺好。” 顾回还要争辩,就听下面有讨债之人上门。 ☆、赌坊风波 “苏素,你欠我们老爷两千两银子啥时候还?” 苏素按住琴弦,止了琴声,道:“你家老爷是我亲叔父,当年祖父去世时将苍云、苍梧两大山庄悉数jiāo到我爹手上,后来你家老爷赌博输了,欠了一屁股债,走投无路,将苍云山庄骗了去,又倒打一耙,说我爹做生意欠下几千两银子,我爹被气的卧倒在chuáng,半月后便撒手人寰,现又来骗我?” 那人粉面油腮,嘴唇上留着两撇乌黑的小胡子,一张老jian巨猾的脸。他从怀中拿出一叠印有手指印的纸,道:“白纸黑字,还有你爹亲自画押,就算告到官老爷那里,咱们也不怕。” 凤凰最受不得气的,此时掩在白袖中的手正要使出法术,顾回便从树梢跳了下去,在要帐人面前摔了个狗吃屎,鼻中口中都是鲜血,无比láng狈,他用袖子抹去血污,对那人指指点点,“身为弟弟,兄长死了竟然不帮衬着侄儿,还在这儿冷嘲热讽趁火打劫,我说你们是不是人哪?!” 那人语带威胁,“小兄弟,说话小心点。” “我说话小心点?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小心把棺材本折进去!” “你……!” “赌博是吗?下次来带副骰子本公子陪你玩!” 在侯府,顾回是侯爷的掌中宝,向来只有他刺人的份儿,哪轮得着别人说他?那人说一句他顶一句,直到那人气愤离开,符合坏人一惯作风的留下了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就怕您家老爷吓得尿裤子不敢来。” 苏素与凤凰皆被从天而降的顾回吓得魂魄尽散,凤凰抬头看见隐在梧桐树叶间的花明与当归,便不顾旁人在场,直喊道:“宫主!” 花明与当归轻飘飘落下,衣带翩飞,相比顾回的狗吃屎,显然高明到不知哪儿去了。 凤凰旁若无人的拉着花明衣袖,泫然欲泣,“宫主,凤凰好想您。” 花明替他抹去泪水,哄道:“这会儿想我了?” “这位是……?”盲眼琴师上前问道。 花明拱手道:“花明,柳暗花明的花明。” 凤凰娇羞介绍:“他叫苏素,素是素衣的素。” “喂,我帮你们赶走了坏人,你们难道不该请我吃点东西吗?” 待苏素领着顾回去厨下用饭,凤凰才伸手在花明眼前晃了晃,确认他看不见后,才小声道:“宫主,你的眼睛……” “不打紧。你在这过得可好?” “嗯,很好。” 当归端来一盘切好的苹果,花明吃了一小块,笑道:“我闲来无事就想来看看你过得怎样,你过得好便好。” “宫主,那个无赖是谁啊?” 花明反应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指的是顾回,便捂嘴笑道:“他叫顾回。” “是你前世欠了他很多的人?” “嗯。” 凤凰幽幽叹了口气,“委屈宫主了。”突然他想起来什么似的,提高嗓音道:“宫主人懒,五百年也没给凤凰起个好听的名字,苏素前些日子指着山脚积雪给了我一个好听的名字。” “叫什么?” “白雪。他说白与雪都是素的,更合他的名字。不过宫主喜欢喊凤凰就继续喊着,断没有委屈宫主改口的道理。” 花明本着一颗老父亲的心看到凤凰话语间带着难以名状的喜悦,便也就此放下心,耐心嘱咐道:“以后跟着苏素公子,不可再像琼花宫里一般胡闹,时时注意脚下身后,莫打碎东西,倘若失手打碎了,也不要着急,大不了去京城侯府找我,我给你套更好的。还有把你那小脾气收一收,不可逢人便撒娇,要知道苏素公子见到会吃醋的。” 他抬手摸着凤凰的脸蛋,竟有种辛苦养出的白菜被猪拱了的错觉,“你我相识已经五百年了,换成凡人五世还多,如今一旦离了琼花宫可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再让我为你担心。” 当归在一旁笑道:“不管怎么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好的。” “可惜宫主平日见的都是凤凰着白衣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穿红衣?” 凤凰雪白的脸上透出一丝红晕,“大年三十,苏素二十二岁生辰。” “那我与当归一定来看你穿红衣的样子。” “嗯!”凤凰点头。 在苍梧山庄呆了一天,花明与顾回、当归三人下山去找苏素的叔父,以绝后患。 顾回拉着他在集市晃悠半晌,最后进了一家地下赌坊。 赌坊内烟雾蒙蒙,熏的人头疼,里面的人更是摩肩接踵,到苏素叔父所在的那一桌时顾回被踩了七十八次,当归三十二次,就数花明最少,十一次。 当归想俯身擦去靴上脚印,又被人差点儿撞翻在地,只能放弃。 顾回挤到桌前,从腰中拿出一锭分量不轻的金子,看了一圈,指着那个与苏素三分像的男人,凛然道:“我要与他赌。” 顾回要挑战的便是苏素那不成器的叔父——苏衡,油光满面,身材消瘦,活像一根gān柴,此时他正卷起袖筒,双手搁在赌桌上,牢握着几只骰子。桌上摆着份量不一的银子,是他倾家dàng产换来的。 苏衡混迹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顾回这种看起来人模人样,进来时貂裘玉衣,出去便是连破碗都需别人施舍的乞丐。 这些年,他在赌场做过大爷,当过小二,赢了输,输了赢,家产却是越来越少,如今桌上摆的那些是他回本的最后一线希望,冲上来个随他宰割的愣头青他当然高兴。 他听到挑战后,将骰子往顾回那边一推,“你来摇。” 顾回利落的拿起竹筒,在半空中晃了几下。 “押大。”苏衡胜券在握。 “那我就押小。” 开启竹筒后,是三个如假包换的六点。顾回又拿出一叠面值较大的银票,道:“我还押小。” 不出意外又是输。 输了四局后,顾回拿着仅剩的最后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道:“还押小。” 花明怕他输光,回头连顿饭都吃不起,便在他耳旁低声提醒道:“银钱可莫要输光了,否则咱们天黑后只有露宿街头的份儿了。” 当归却道:“输了就让他自己睡大街,咱们去凤凰那里。” “小子,输不起就赶紧滚蛋,别耽误爷爷我的生意!”苏衡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周围人看他输了小一万两银子,便也纷纷劝道:“年轻人,拿剩下的钱去做些生意或添置点庄田吧,没必要在这死磕。” “就是,你还这么年轻,回去娶个媳妇才是正事。” …… 堂堂赌坊,竟让人戒赌从善,这和在勾栏里劝人从良有什么区别? 顾回当着无数双眼睛,低头附在花明耳边,暧昧异常,说道:“这就心疼钱了?”随后对众人拱手道:“自家婆娘没见过世面,还望各位海涵。” 花明气冲天灵,又羞又恼,连声音都不禁尖细起来:“你说谁呢?!” 众人见他身着绿衫,皮肤雪白,实在比丽chūn院的牡丹还要好看五分,只当他女扮男装,跟着丈夫来此厮混,便纷纷取笑道:“小娘子,你家男人输光了成了穷光蛋,就没钱给你好看的衣服,漂亮的头饰了,要不要跟我回家,我养你啊。” 花明拔腿就走,被顾回反握住手,道:“一会儿就好。” 他不知顾回说的一会儿是握他的手一会儿,还是一会儿就能赢了,但他手劲极大,没给花明逃走的机会。逃不走,只能回到原处,低头不说话。 当归道:“huáng鼠láng给jī拜年,没安好心。” 顾回一拍脑袋,笑着对苏衡说:“这把你来摇,小心我这只没安好心的huáng鼠láng偷jian耍滑,中间动手脚。” 苏衡胸有成竹的摇了骰子,顾回转脸对耳根红透的花明说:“你说押大押小,我听你的。” 当归早已下手,将那张银票搁在了小字上,顾回讪笑道:“你真要我睡大街啊?!忒狠心的爷们。” 苏衡道:“三个大老爷们,别在这磨磨唧唧的,丢不丢人?!” “是是是,您说的对,愿赌服输是咱们赌徒需尊守的第一条规则不是?”顾回笑道。 苏衡把所有钱财全部押上,依旧是大。 看官中有不少人想看顾回倾家dàng产,妻离子散,便站到苏衡身后,统一喊着:“大!”也有极个别不忍他一无所有小声的喊着:“小。” 一边气势如虹,一边凄凄惨惨,对比惨烈,若不是顾回还牵着他手,花明都要跑对家那边同众人一起喊了。 顾回仿佛看透他的心思,轻声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花明想说这不是想不相信的问题,赌博历来是赌的是运气,而你顾回在司命星君册子上是绝无好运的,但终究对面声音太大,让他失去了说话的兴头。 顾回一脚踩在旁边凳子上,道:“我就要小。” 老狐狸苏衡摸了摸嘴角胡子,满意道:“那老夫就押大。” 两边观众还在争执是大是小的问题,桌上已然见分晓。 “一二三点,小!”顾回慢腾腾将苏衡的所有银子扫到他这边来。 幸苦几天才赢来这些钱,一朝化为乌有,苏衡当然不甘心,掷杯为号,随着瓷盏碎裂声,不知从哪儿跑来许多人,嚷嚷着朝顾回这边过来了。 花明听到声响,便知大事不好,赶忙道:“对付凡人,我是没什么办法的。” 当归也道:“我也没什么办法。” 顾回只得向苏衡求饶,浑身上下却无半点求人的样子,“我没偷没抢,这些银子是我光明正大赢来的!” 苏衡冷声道:“年轻人,以后出来玩多打听打听,想赢你爷爷的钱,下辈子再来吧!”说完身后人急忙跟上,朝着顾回就是一拳头,顾回往旁边一侧身,拳头落了空。 他又道:“那怎样你才肯放过我们?” “简单啊,把你的钱全部留下,另外……”他色眯眯的看着他身边的花明,“丽chūn院爷去腻了,把你身边佳人留下,或可放你一马。” 当归一听,勃然大怒,花明及时止住他,笑道:“在下相貌丑陋,恐入不得爷法眼。” “谁敢说你丑?!”顾回瞪眼道。 花明扶额道:“我不管了,这个烂摊子你自己收!” “原来是位俏公子啊,没关系,爷不嫌弃你!” “嫌弃你大爷!”顾回怒掀赌桌,银子铜钱哗啦啦落地,银票满天飞。 来揍人者三四五,皆被顾回撂倒在地,头破血流,惨不忍睹。 顾回虽于诗书上不大通,但身手确是极好,对方丢盔弃甲,他还一副风流潇洒的样子。 最后,顾回将苏衡踩在脚下,指着冷静看戏的花明道:“向他道歉!” 苏衡拒绝一次,他脚上的力气便大一分,直到把苏衡压趴在地,才道:“道歉!”。迫于形势,苏衡不得不认怂,朝着花明磕头道:“是在下有眼无珠,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求公子饶命!” 顾回问花明,“饶还是不饶?” “只要不出人命就行。”花明,当归洒然离去。 刚出赌坊,花明便感应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幽兰香气扑鼻,在凛冽北风里添了丝冷傲。 “灵清仙君来了。”他对当归说。 当归也嗅到一丝不同,“我循着香味去找一找。”说罢便化作一阵风追寻香味源头去了。 在赌坊门口等了片刻,顾回掸着衣上尘埃走了出来,望着他笑道:“刚才我威风吧?” 花明淡声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那是,再怎么说本公子也得对得起“混世魔王”这个称号不是?”顾回有些得意。 “你是何时换的骰子?”花明问道。 “哈哈,你没看出来?俗话说小人得志容易忘形,苏衡赢了两局便自觉那几只做过手脚的骰子能帮他赢走本公子怀里的银票,殊不知我趁他chūn风得意时就偷换了骰子。我跟你说,那几只骰子可是我潜心研究半个月才做出来的。” “以后我再也不敢小看你了。” 顾回羞颜道:“以前都是你保护我,现在终于轮到我保护你了。” 花明转身走在熙攘的大街上,道:“现在看来顾公子本事不小,以后我便可安心离府,云游四海了。” “什么?!你要走?”顾回尖声道,引来路人侧目。 花明停下脚步,看向顾回所在方向,“把苏衡打得半身残废,别说找苏素,就连吃饭喝水都得需要人伺候,顾公子又留下足够他一辈子花不完的钱财,手段狠辣又不乏人情味,以后不管你为官做宰还是游山玩水都可保你自己无虞。” 顾回走到他跟前,微微弯腰,望着他,“就不能走吗?” “总归是要走的。就算现在不走,以后还是要走。” “你说这些我又听不懂,能不能别走,不是说你们修行人有长生不老之术吗?多陪我几年不行吗?” 花明恢复了脸上惯有的笑容,道:“我本来就是帮你渡难的,如今你已安然无事,我当然要走。” 顾回双手捧起他的脸,揉了揉两颊,看到不似方才雪白才笑道:“不说这些了,眼看天就要黑,我现在还有一两银子,约莫可以在客栈住宿一晚还能吃一顿饭,走,咱们吃饭去。” 顾回堂而皇之的牵起花明的手,款声道:“我来给你引路。” 而站在街边屋顶上那个身躯透明的人双手负后,望着眼前风景,表情古井无波。 作者有话要说:求个收藏~~~啊啊 ☆、苍梧山一战 两人在客栈一楼坐下,花明捧着粥喝的正香,打外边过来一位书生,坐在他旁侧,“在下看两位有缘,不知可不可以容我与你们一席吃饭?” “可以!” “不可以!” 顾回、花明同时道。 这时,从外边跑过来许多用晚饭的人,将空余位全部占完,只剩花明这桌还有座位。 那人淡淡一笑,道:“这次不可以也得可以了。” “在下叶知仙。树叶的叶,知君仙骨无寒暑的知仙。”他又向花明二人自我介绍。 花明对他并无太大兴趣,反倒顾回笑道:“你姓花,他姓叶,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很熟呢。” 粥碗往桌上一放,砰的一声,花明显然有些生气,“闭嘴!”就上楼去了。 顾回悻悻然喝了几口粥,冲那位叫叶知仙的书生笑道:“看来是我把他宠坏了,待会儿我会好好说他,您别生气。” 叶知仙整了整月白色袖子,只笑了笑。 花明刚才生气,顾回也没心思再吃下去,便向叶知仙告辞。 花明回到房里狠狠关上房门,徒然站在窗前,腕间方寸镯寒凉刺骨。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花明右手在左手掌心不停写画这句诗。他隐约记得千年前,有个小乞丐捡到一块从天而降的美玉,只是那块美玉披头散发有些láng狈,与他一般的岁数,却懂得诗文极多。他心气高,每日窝在破庙里不愿见人,小乞丐便讨来饭菜与他分享,夜深人静时,他便凑着火光教那位小乞丐读书识字,权当报答饭菜之恩。 适逢乱世,难民一批又一批的进京,后来乞丐也不好做了,讨不着饭菜不说,还因抢占地盘整天带着一身伤回去,那块美玉日间便去山间采药,晚间碾碎涂在伤口上,如此往复。 天气冷时,小乞丐身上单衣难抵冷意,晚间睡觉时尤甚。那块美玉便不顾他身上烂疮跳骚只把他拥在怀里,给予他温暖。 chūn来百花齐放,小乞丐知道美玉喜欢花草,他便于chūn雨绵绵那日在山上采了株野兰花,如献至宝般送到他怀里。 小乞丐胸无大志,只想到明日去哪条乞讨,能否多讨几个馒头,他想不到更远的未来,更想不到美玉的离开竟是那般悄无声息。 可世间啊,有相逢就有别离。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小乞丐像往日一般冒雪乞讨,时隔一千多年,他还记得很清楚那天奇迹般地从雪地里捡到一个小巧玲珑,雕刻繁杂的玉佩,肯定是哪家有钱人逃跑途中掉下来的,他想,拿到当铺里说不定能换几文钱,就可以多买几个馒头了。 可当他怀揣玉佩欢天喜地跑到破庙时,那块美玉已消失人间,只留下一张字条, “今当别离,他日再聚。” 他平时写的字漂亮工整,而这张字条却是拖泥带水不成字。 他说他日有缘再聚,小乞丐便一直等着来日,哪里有人他便跑到哪里去,刀剑弓箭他全都不怕,后来没过多久,便被一群官差凭借那块玉佩把他qiáng硬带到皇宫,做了一天皇帝,而后死于凌迟。 小乞丐成了孤魂,游遍大江南北,人间山河,还是没能找到美玉;再后来做了神仙,更是云游三界,亦无影踪。 独属于小乞丐的美玉自此消失三界,只存在他记忆里。 突然有一天,一觉醒来,小乞丐便不记得美玉的样子了,只记得他叫叶知仙。 天地茫茫,重名重姓的人何其多,却无一人叫叶知仙。找了那人一千多年,三界每一寸土地他都走过,心死过无数次,又在朝阳冉冉升起时活过来,痛苦煎熬都是他受着。凭什么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所以他引火烧掉了有美玉记忆的草木。 大致想了他一千多年,到今天全成了恨,恨不能烧掉所有与他相关的东西,连同他自己。 花明泪如泉涌,喉间发出呜咽的声音。 门外顾回听到哭声便破门而入,见他站在窗前无碍,才缓步走到他跟前,温声道:“抱歉。” 他很想知道原因,但他又无比清楚花明不会将心底里那个秘密说出来,事到如今,他只能说抱歉。 花明双手遮脸,企图遮住留下的泪,可指间有缝,泪水便从一个个狭小缝隙里逃窜。 顾回拉他入怀,下巴抵在花明柔软的发上,轻轻拍着他的背,道:“想哭便哭。” 花明当真靠在他胸膛放声哭起来,似要把千年苦楚都哭出来。 到最后,花明已然虚脱,双腿无力支撑而坐地上。顾回便蹲着,不言不语。 顾回把他抱到chuáng榻上,自己又向掌柜的要了chuáng铺盖睡在地上,一夜无眠。 花明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严,却再无泪水可流,只摸着那方寸镯赖了两日chuáng。 第三日天色大亮,当归回来了,浑身是血的站在屋内。 花明要给他疗伤,当归摆手拒绝,“主人,快去苍梧山庄,天君派人去捉拿凤凰了。”喂他一粒仙丹后花明让顾回帮忙看着他,自己独行向苍梧山庄了。 苍梧山庄此刻黑云压境,黑云上站着浩浩dàngdàng五千天兵,凤凰白衣持剑站在崖前,冷风烈烈,chuī起单薄的衣袖。 花明落在凤凰身边,双眼紧闭,食指中指并拢抹过眼皮,qiáng开天眼。 “宫主!”凤凰惊呼,仍未来得及阻止。 睁眼刹那,他看见了为首的灵清仙君淡如星辰,身边司命星君着急跺脚急得团团转,太阳星君更是对花明破口大骂,“qiáng开天眼,你就等着五雷轰顶吧!” 花明微笑着拔下玉簪化剑,三千青丝随风飞扬,向天地下了战书,“凤凰是我养的凤凰,要捉他,来,先过了我这一关。”他眼神一凛,“更何况你们还打伤我的当归!” 身为先锋的巨灵神曾喝过几盅他酿的花雕,因而说话还算客气,“琼花宫宫主,小仙劝您收了凡心,早早回天庭认罪,或可有一线生机。” 花明笑着摇头,“生在三界内,长在五尘中。我本就是凡人,生就一颗凡心,何来收起凡心一说?” 站在巨灵神旁边的碧游宫弟子启明最爱拍马屁,曾被凤凰用爪子挠过,在脸上留下几道浅浅疤痕,此刻他巴不得凤凰下地狱绝轮回,见花明护短,便道:“怪不得在天庭厮混千年,仍是无品无阶的散仙。如今看来做个神仙都算抬举他了。” 灵清仙君冷冷看了他一眼,稍挥袖便把他打发到了五万四千里,等他回来,只怕是四个月后了。 司命星君高站云头,喊道:“你先把剑放下,咱们有事好好商量。” “你们讲的那些大道理我听了一千年,腻了。” 从诸仙身后跑过来一个急脾气的小仙,还没落地便被花明斩去元神。此举激怒更多参战神仙,他们方才忍气吞声只是在等灵清仙君一声令下,但现在却无再等必要了,一股脑儿扑到地面要斩杀这双主仆。 花明与凤凰背靠着背,擦去剑尖鲜血,小声问道:“苏素你藏好了没?” 凤凰点头。 “既如此,你我便杀个痛快!” 说着,手下毫不留情,一剑斩去一兵元神,一口气斩去七八百天兵。 花明斩去要偷袭凤凰的天兵,到他身旁,低声道:“这里我先撑着,你去客栈报信,就告诉当归和顾回,说我可能晚点回去。” 凤凰连斩三人,“那你怎么办?” 花明道:“我随后就到。” 凤凰化出原形拍翅离开,花明替他挡去几个不知好歹的天兵,便收剑道:“无名小卒杀起来不过瘾,有本事灵清仙君亲自来阵前与我一斗。” 离他十步开外的天兵朝他吐了口唾沫,骂道:“你算哪棵葱,值得仙君亲自动手?” “我可听说灵清仙君曾带兵踏平妖界,是三界赫赫有名的战神,怎么,看了一千多年折子便提不起剑了?”花明自觉激将法用的很到位,因为下一刻灵清仙君便提着他的“相思”下了云头。 “相思”是灵清仙君修来的一件宝物,剑身比寻常剑要长一寸,银色剑柄流云飞舞,曾斩下妖族首领头颅。 花明攥紧手中长剑,脚尖点地刺向灵清仙君胸口,被他轻轻挡开后,又反挽剑花刺他后背,一连数十招,都是如此。 花明渐渐体力不支,握剑的手越抖越厉害,知道不能打长久战,否则必输无疑。在下一招灵清仙君挡开他剑时,花明竟钉剑入地,以身作剑,与相思来了个照面。 他听到剑刺入血肉的声音,还没来得及疼痛便全身而退,半跪在不远处,天兵天将叫嚣着要趁热打铁再来一剑,彻底把花明收拾服帖了才好。可花明用尽最后一丝目光,却瞧见“相思”落地,那剑上还沾着他心口血。 事实上,以他修为很难与五千天兵天将匹敌,所以自凤凰走后他便在赌,赌灵清仙君会中计下来亲自与他比试,赌刺中他之后灵清仙君会自责。只因灵清仙君是天庭唯一真正的仙人。 事实上,也让他赢了。 花明趁诸仙不备,乘风离去,徒留地上一滩血和一根玉簪。 死撑活撑到了客栈,推开门的刹那便倒地不起,试图起来,奈何力尽,只能由顾回把他抱进怀里。 顾回见他伤的严重,要去找大夫,花明拉住他的衣袖,“此地不宜久留,你现在便回侯府!” 顾回急的跳脚,“你现在伤成这样,我怎忍心舍你而去?!” 花明嘴角噙满笑意,“看着严重,其实不碍事。你跟着我只怕日后会连累你。” 顾回拨开他贴在脸颊上的被汗水濡湿的发,哑声道:“是死是活,我都陪着你。” “那你远在京城的父母怎么办?” 顾回沉默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除开忠孝,还有情义不能抛。 “回去吧。”花明劝道。 顾回望着他半天,忽的吻上了那张疼的发青的唇,他不想做这些所谓的选择。 “你喜欢我吗?”顾回忽而问道。 “不讨厌。”与上次问他喜不喜欢瓜子一样的回答。 顾回绽开了眉眼,“那便是喜欢。” “父母当然重要,可我又怎能抛弃挚爱独活?” 胸口处一阵绞痛,花明倒抽一口冷气,顾回却在翻箱倒柜找东西,“你还有没有丹药?一吃就好的那种?” “你先出去,告诉凤凰等他们从苍梧山撤离,可将苏素接出来与咱们一起。” 顾回一听“咱们”立马笑逐颜开,应了就去找凤凰了。 花明忍痛打坐,袖中长明灯却光芒大发,有无数小妖闯进他的意识,群妖乱舞。 “那人上次就是用那把剑把我父母给杀了。”一位可怜兮兮的小妖哭道。 “当年火烧烂窟山,现在想想还是胆寒。”年纪稍长一点的妖说。 “我爹娘又没做过什么坏事,他凭什么杀了他们?”另一位狐妖说道。 花明道:“大约他们错就错在是妖吧。” “哼,今天我看他对你这个凡人也厉害的很,那一剑如果再用点力你现在早已横尸山头了。” 花明笑道:“哪有那么严重。” 这时,从极远极暗处走过来一位步履蹒跚拄着拐棍的老妖,雪白的胡子垂到脚面,眉毛也是垂至胸前,让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看起来有些滑稽。 那些小妖跑过去纷纷抱住他喊爷爷。那位老爷爷却看向花明,拐棍轻敲地面,卷起飞尘进入花明胸前血dòng里,伤口霎时结痂脱落,最后和好如初。 “小子,你能得到长明灯也算咱们有缘,这个就当咱们的见面礼了。” “有来有往,您需要我做什么?”花明问道。 “去烂窟山找到妖族首领。” “他不是被灵清仙君杀了没?” “身子烂了,可元神还在。你只要照我的吩咐找到妖丹就行。” “妖丹?” 老爷爷笑容慈祥,“有了他,什么灵清仙君天君都不是你的对手。” “老爷爷做妖要实诚,那样做的代价怕是要我变成妖吧?”花明机警的指出其中问题。 老爷爷老花眼一瞪,“怎么?看不起我们妖族?!” “我自己都被人瞧不起了,哪还有本事瞧不起旁人?” 老爷爷颇善解人意,道:“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吞下妖丹,成为我们妖族的王!” 花明不得不与他论论理了,“当年我曾做过一日的人间皇帝,后来被凌迟了,您说说做妖王之后的惩罚是什么?” “我们妖族个顶个的讲义气,岂会做那种小人行径?” “要个个安分守己,天君怎么会下旨灭妖族?”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爷爷也是磨练了几千年的好脾气都快要在年轻人身上用尽了,他道:“人分好坏,妖也分好坏,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老夫不信你们人间没坏人?” “那你觉得仙界有没有坏人?” 老爷爷一提仙界脸上都是不屑,似是很瞧不起,冷冷道:“说什么上善若水,众生平等,到仙界不还是分上、下、地仙?” 这句话很对花明胃口,他笑道:“好了好了,如果真有那个统领妖界的机缘,我又何乐而不为?” 老爷爷带着一众妖子妖孙化成一阵烟雾消失,花明也睁开了眼睛,当归就在他脸前,可惜还是个瞎子。 ☆、梅花树下 当归犹豫着开口了,“主人在苍梧山庄qiáng开天眼,以致修为折损……,我感应到了,主人的心很疼。” 他身上的伤已好的七七八八,沐浴更衣完毕才来找花明,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荚香。 花明起身下chuáng,道:“心疼不疼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都没事。凤凰可带苏素来了?” “他去苍梧山庄还没回来。” “等他回来咱们立即出发回京城,天子重地,我不信灵清仙君敢冒然出手。” 当归颔首。 二更时分,凤凰带来了苏素,花明等人刻意将身上仙气隐去,变做普通人,顾回见他头上无簪,便用松枝算做了一支,绿色袍子也换做了家常粗衣。 苏素用银子租了辆马车,一行人立马前往京城。 顾回小院里顿时热闹起来,凤凰与苏素住在东厢房,花明、当归还在西厢房,有时顾回会抱着被子在花明处打地铺,乐在其中。 明天便是除夕了,顾回带着众人一块包饺子,包好的饺子放在竹篾里,压上几张huáng纸,上面放几个铜板。 侯爷、夫人虽偶尔过问他功课,但从不约束,只由得他胡闹。 腊月初八那天,花明为侯爷、夫人抽了一签,上上签。 夫妻比翼,和谐恩爱。 由此心也放下一半,虽顾回没心没肺,好歹他们夫妻二人能善始善终。 顾回也为他和花明抽了一签,上签。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顾回那天很开心,说这只签上的解注正合他与花明的名字。 除夕那天,顾回在前面守完岁拜了年,等着花明等人拜晚年,一起拿着鼓囊囊的红包回到院子。 顾回非要拆开当归的红包,看里面有多少钱,当归护住红包不让他看,讨了个没趣,便看向坐在花明身边的凤凰与苏素。 凤凰忙和苏素回厢房,当归却死坐花明身边不动。 顾回只能拉着花明到外边,美其名曰看烟花。 花明被他们闹了半天早就困意来袭,随顾回来到王府梅林下,坐在石头上一个劲打哈欠。顾回与他并排坐,轻轻将他脑袋放在自己肩上,梅香衣襟香共闻,梅花烟花抬头赏。 他很喜欢看花明睡觉,睡时眉头轻皱,薄唇微张,放下防备,柔软的像只流làng的小猫,忍不住把他抱在怀里。 顾回觉得老天爷这辈子真是厚待他,有了恩爱宠他的父母,还有花明这般好的人值得他爱。 一阵风chuī过,chuī落梅花,顾回捡去落在花明耳畔的红色梅花,轻轻道:“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以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请多包涵。” 花明笑着睁开了眼,恰好烟花在两人头顶炸开,落在他眼里如满天星河,让顾回陷进去再也逃不出来。 顾回从未见过他这般笑,以往他也时时笑着,除去微翘的嘴角看不出欣喜之情,但现在却是从眼角到眼尾都dàng漾起了笑意,如冰雪初融的一汪chūn水。他望着那双绝美的眼睛,指尖从眼角顺着眼褶纹理划出一道流线,轻叹道:“真好看。” 花明笑得更开心了。 烟花还在持续热烈着绽放,头顶梅花却似被谁轻轻晃了一下,落花缤纷。花明右手搂着顾回脖子,大半个身子挂在顾回身上,翠灵灵的玉镯冰凉如雪,激的顾回一个寒战。 明明梅树无数,却似带了股淡淡的兰花香。 花明细嗅着空中香味,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微眯着眼睛。打着璇儿的梅花碰到那只玉镯后如飞蛾扑火,瞬间湮灭。 那朵梅花来去无踪,分明是仙人变成,而现在侯府除花明外只有一位仙人。 顾回侧着头看他,温暖的手指爱抚着那略尖的下巴,悄悄凑过去,预备占一占便宜。不曾想两人还差一丝便要亲密接触时,花明突然滚下地,中了魔咒般,捂着那只镯子哀嚎起来。 “你怎么了?!”顾回试图把他扶起来,可就在他接触花明的刹那,花明滚出老远,压抑着痛苦,道:“你离我远点!” “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顾回突然发现自己很无用,来来回回只会说怎么了,这个发现让他有些挫败。 “你暂时离我远些!”花明又往外滚了几滚,离他更远了。 顾回住了脚步,不敢往前进一步,亦不敢往后退半分。 镯子在手腕上越缩越小,似是要他骨头箍断,花明全部力气汇到左手,想褪下那只镯子,那镯子却在他手上生了根,不动分毫。 “今当别离,半月后再聚。” 前世为人时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闪回,他隔着云雾依稀看到那个浑身胜雪的美玉教他读书、写字,把他搂入怀中。 花明想起来了,前世为人时,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他等的那块美玉是什么样子。 他不知是喜是忧的摁住被灵清仙君“相思”刺伤的地方,大口大口喘着气,仿若一尾被捕上岸的鱼。 慢慢的,那块美玉的模样逐渐浮上心头。 极淡的眉眼含着无限笑意,唤他一声,“花明。” “从今往后你叫花明好了,柳暗花明的花明。” 刚有了性命的小乞丐在地上写下“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抬眸时,眼睛里装满那块笑起来很好看的美玉,“我姓花,那你便姓叶,意为花叶永不离别,名字嘛,就叫知仙。仙气飘飘,衬你。” 手上一阵刺痛把他拉回现实,右手无名指开始出现一小段红绳,绕了个圈,另一段拴到了顾回左手间。 他与顾回之间生了姻缘。 仙者的缘是天下苍生,什么时候竟专注于一人了? 花明不可置信的动了下无名指,顾回便一个趔趄摔倒他身前。 顾回也发现了两人无名指间拴着的红绳,他欢喜雀跃的拥着花明,亲了亲他脸颊,笑道:“我就说咱们两个缘定三生,你看,我没骗你吧?” 花明却不喜,以手做刀,想割去红绳,谁料月老在此上绝不偷工减料,把手指快要割断了,这条红绳依旧安然无恙。 顾回问:“你这根手指怎么了?” “绳子勒的手疼。” 顾回接下来什么也没问,花明什么也没说,回院里去吃饺子。凤凰、当归看到指间红绳,皆是担心,但顾回与苏素在场,又不好表露什么,只能装聋作哑,闷头吃饺子。 一场团圆饭,吃的无味。 花明打破沉闷气氛,率先说话,“有没有醋和辣椒?” 顾回去端了碟醋,“辣椒吃多了上火,还是不要吃了。” 花明突然想看看顾回的脸,看他是芝兰玉树一表人材,还是纨绔子弟扶不起的阿斗。刚吃罢饭,宫里就传旨顾回花明进宫。 吴颜看到花明手上的红绳时,把他拉到御湖边,道:“仙者无杂念,你怎的生出了姻缘?” 花明耸了耸肩,“或许你应该去问月老。” “难道你的仙根已经松动?再这样下去,等红绳彻底生了根,入到骨子里,你就成了不仙不人的妖!”吴颜好心提醒。 花明笑道:“管他是仙是妖,终归是我自己选的路。” “你确定顾回知道你是妖后还愿意同你在一起?”吴颜小心道。 “我没想过别的。” “你是太相信他还是根本不在意?”吴颜终于问到重点。 花明回答的却gān脆,“上辈子我欠了他一条命,这辈子理当用命还。即与他有姻缘,我便还他一世姻缘,等他厌倦了,我再自行离去。” “说来说去,还是还债来了。”吴颜道。 “你不怕陛下知道你的真身然后赏你一把火?据我所知,蜈蚣是最怕火的。”花明道。 “只要是他给的,我都不嫌弃。” “哪怕是死?” “哪怕是死。” 花明双手插在袖子里,道:“天君已经派人来捉凤凰了,估计我也不远了。” 吴颜抬头望天,“上面那位不食五谷杂粮,自然不懂一片赤心可贵。自以为金规铁律束缚人心,其实就是纸糊的老虎经不得琢磨。” “英雄所见略同。”花明笑着向他拱手。 回去时,花明细细摸着手上那根红绳,他没告诉吴颜,其实红绳已经扎根入骨了,终究他不是做仙的料。 自从与花明生了姻缘线,顾回便日夜不离照顾他,语气温柔和缓,办事体贴用心,花明想说的话还没出口,他便已猜到十分。 有了顾回疼爱,花明返璞归真,用当归的话说就是越活越年轻,一点儿都不像活了一千多年的人。 正月十五,顾回扎了个莲花灯,递到花明手上,然后同凤凰、苏素一块去街上看花灯。当归则留在府中睡懒觉,这等良辰美景,他才懒得去看。 半途中,苏素与凤凰甩下花明去另一条街了,顾回便牵着花明的手懒洋洋的走在街上,一会说这个锦鲤形状的灯好看,一会儿说那个足有两人高的花灯很威武。他读书不多,却想尽一切词汇向花明形容出来。 前面人声鼎沸,个个摇头晃脑抓耳挠腮的猜谜,奖品是盏琉璃花灯。 花明来了兴致,拉着顾回便往那边跑,挤到最前面,把顾回推到台上,喊道:“在我眼里,他猜谜语最厉害,你们啊统统都比不过他!” 这番话顾回很受用,他昂首挺胸站在台上,低头望着嘈杂的人群,拱手道:“在下不才,也就比较擅长猜谜,你们谁愿上台来挑战啊?” “我来!”人群中出现一位温文尔雅的素衣公子。 花明的脸色顿时变了。 灵清仙君?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那凤凰会不会有危险? 花明立即隐去身子,飞在半空去找凤凰。 找过西街东巷,终于在南湖柳树下找到看花灯的凤凰,不顾苏素诧异,连声问道:“刚才有没有人来找你?” “找我?”凤凰一脸懵然。 花明道:“刚才灵清仙君出现在人群,我怕他手下的人来找你们麻烦,所以……” 凤凰安慰他道:“宫主不是说这里是皇城,他们不敢怎么样吗?” “话是这样说,可天君下旨捉拿,谁又敢不从呢?”花明攥着双拳,道:“看来咱们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才是。” 苏素这时说道:“明天我就得回苍梧山庄,出来时间太久了,我得回去看看。” “我也去!” 感受着他二人的浓情蜜意,花明有些头疼了,在他看来,苏素同地上某只蚂蚁一样,从来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而凤凰就不行了,他们一块过了五百年,他得保证凤凰必须安全,才能放心。 然而苏素态度坚决,不是花明一两句话便能唬住的。 他只能暂时依他,不过把时间往后推迟了几天。花明在这几天里,得说服顾回留在京城,到时万一与灵清仙君jiāo战,也不至于拖自己后腿。 如意算盘打得正响,顾回便赶了过来,身后还有瑞云笼罩的灵清仙君。 花明揽住顾回的蜂腰,笑眯眯的抬头去望,才发觉眼前一片漆黑,不过,这不耽误他对顾回示爱。花明在寻常人中已算个子高的,但顾回还比他高半头,以至于他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他的唇。 顾回刚才走过很多路,以至呼吸声比平常重些。花明仰头笑盈盈的望着他,感受着他温暖而略带cháo意的气息,用一种异常柔软的声音说道:“才一会儿不见,便这般想我了?” 顾回把他揉进怀里,带着惩罚性的捏了捏他下颌,疼的花明直皱眉。 “下次再不告而别,休想让我找你!” “好嘛,我知道了。”花明甜甜的笑着。 “我给你扎的花灯呢?”顾回看着两手空空的他。 花明悻悻的松开他的腰,准备收回双手,却被顾回反握,“下次没花灯了!” 花明靠在顾回怀里,想着这样过一辈子其实也不错。有人宠他,爱他,今日不想明日事,将生老病死置之度外,世上仅有眼前人。 作者有话要说:撒泼打滚求个收藏~~~ ☆、玉碎 可世事偏不如愿,灵清仙君也不知给顾回下了什么迷魂汤,住进了府里。对此,花明曾表示qiáng烈反对,顾回一锤定音,反对无效! 灵清仙君打着叶知仙的名号每日找顾回谈心,花明趴在门外听过半晌,无非是玄之又玄的道。至晚间,把顾回叫到西厢房,问为何要听那些苦涩难懂的经书,顾回侧着身子把他搂在怀里,轻轻道:“想知道没遇到我之前你都在做什么,读什么样的书,走什么样的路,这样我便能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许久之后,花明含泪道:“对不起。” 曾经我很用力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把毕生爱意都给了他,喜欢到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饮下那碗孟婆汤忘了那个人,然后在某个chūn花盛开的日子遇到你,自此一生,不做他想。 可你我终究错过了。 我能给你的只是不讨厌,不拒绝,仅此而已。 顾回放在他身侧的手僵了很久,才哑声道:“能遇见你,我就很开心了。”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把路径都埋了,苏素回苍梧山庄的计划不得不再次推迟。 侯爷找顾回去前厅,据说有大事商议。花明等人就围坐暖炉边,言笑晏晏。 灵清仙君,啊不,叶知仙踏过白雪,来到花明身边,不断往暖炉里加炭,似是有话要说。 凤凰,当归见状慌忙退下,不等他开口,花明却道:“难道仙君寂寞,才来我房中?” “喊我叶知仙。”灵清仙君掸去衣上沾染的炭灰,声音平缓。 花明轻笑道:“堂堂上仙竟在凡间沾了泥土味,要是传到九重天上,还不得让司命星君他们笑掉大牙。” 两人之间并无太多可聊话题,花明讽刺一顿后便拂袖离去,当归正在院中堆雪人,花明笑着变出一根胡萝卜,当雪人鼻子,又用黑炭描了眼睛眉毛,一个圆滚滚的雪人便出现在众人面前。花明捻诀点指,雪人又成了一个十多岁白白胖胖的孩子,拽着他的衣角叫爹爹。 花明摸着他光秃秃的脑袋,笑道:“你这句爹爹我受了,只是你该叫他什么?” 雪人眯着不大的眼睛望向当归,甜丝丝的叫出娘亲两个字。羞得当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jīng彩的不得了。花明笑的快要岔气了,拍手道:“果真是个聪明孩子!” 当归不岔道:“主人莫要开玩笑。” 花明又笑了一阵,对雪人道:“去看看顾回什么时候回来。” 雪人瞪着又短又粗的两条腿往外去了。 怕厢房内灵清仙君听到,花明将声音压得非常低,只有他与当归两人能听见,“这侯府待不得了,明日咱们便启程去苍梧山庄。” 当归反问道:“那顾公子呢?” “今日便是有说媒的上门了,我替他卜了一卦,门当户对,是桩好姻缘。” 当归历来不喜顾回,听到这儿便点头道:“说的是,离了他主人什么样的找不到?” 顾回回来了,yīn沉着脸,到天黑也没说一句话,只楞楞的望着院中恢复原身的雪人。 花明披衣烧了壶热茶,端着茶盘到他身旁。 “世上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何必以苦自苦?” 顾回双手抵住额头,嗓音晦涩,“如果我同你一样,是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 同我一样?我有哪样好?花明心中疑问。 “如果娶妻生子是我作为人必须要做的,那么我宁愿成妖成魔,只要有你,我什么都愿意!”顾回说起情话一点都不含糊,连花明这等无心之人都快要感动了。但他不得不斥责:“你是妖是魔,你爹娘怎么办?要他们背上全天下人的骂名?”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语气中参杂了太多无奈,他还想再说下去,但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消弭于黑夜。 花明与顾回过往亲密,侯爷与夫人应该有所耳闻,这次着急替他寻亲,难保不是怕儿子真被花明这个游子拐去,才想通过娶妻的方式让他迅速安定下来。 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花明早晚都是要走的,纵然老天开眼能陪他这一辈子,可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是要走的,具体去哪儿,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泪水滴入火炉中,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在黑夜里回dàng。 “这些日子,你待我时好时坏,叶公子在时你便对我好些,他不在时你又恢复了一贯冷漠。有些话我不该问也不能问,问了也没好结局,不问就算不能圆满我好歹还能骗一骗自己。”顾回低低的抽泣起来,“花明,我想陪着你,无论刀山火海,地狱huáng泉,我都想陪着你。陪着你一路走过去,遇见不好的事情,我会逗你开心,你开心了,我会比你更开心。酷暑寒冷,咱们在一块儿受着,磨难艰险,咱们一块儿踏过去。” 花明主动抱着他,一层薄衣贴在他冰冷的衣袄上,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哭的嚎啕的人。 顾回却推开了他,表情冷漠,仿佛刚才崩溃大哭的人不是他。 花明无名指一阵刺痛,十指连心,疼痛连着血脉骨头直抵心脏,心痛难忍,他与顾回的姻缘线又在作祟。 在他起身要走时,顾回从背后猛地抱住他,“我明明能看到与你的姻缘线,为何还是这般结局?” 花明抬起右手,似是望着那根红绳,冷笑道:“大约这就是命吧。” “我不信命!”顾回箭步走到桌前,捻起长明灯内燃烧的妖丹,囫囵吞下。花明想阻止已然来不及,他只能锁住咽喉,命他吐出来,可顾回像是跟他抬扛,一仰脖子咽了下去。 “你疯了?!”花明怒喝,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到他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骂出来。 妖丹到达胃中,引起一阵gān呕,顾回难受的紧紧抱着花明,“听叶公子说食灯芯能化妖,成了妖的话便能同你一般腾云驾雾,就算咱们不能在一块,也能朝游昆仑暮至东海,你在哪儿,眨眼间我便能找到。我想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花明迅速封了他几个大xué,让他能少疼一些,久久的长叹道:“你为我如此,我该拿什么报答你?” “那便以身相许,或让我跟着你。” 黎明时分,花明推开门,当归正站在院子里。 他冷汗淋淋,向当归笑了笑,之后便去了叶知仙的居处。 叶知仙正翻看《道德经》,眉目淡淡的,显然对昨夜发生的事不感兴趣。 “为什么?!”花明质问叶知仙。 “他那日问我怎样才能如你一般来去自如,我便实话实说了。” “你这是在找死!”花明凭声音方向扑向叶知仙。 叶知仙看着他扑过来,也不躲闪,由他捏住自己的喉咙。 “我不信你会杀我。”叶知仙从容合书,慢吞吞的说道,看不出一点命在旦夕的紧迫感。 僵持许久,花明一拳打在木几上,huáng花梨材质的桌子铿然碎裂。 “我与仙君从此陌路,下次再见便是生死之战了。”腕间玉镯被他砸在门框上,碎成万段。 随着镯子碎裂,灵清仙君胸口突然剧痛,身子绵软,滑下椅子,他一步一爬捡起碎掉的镯子,嘴角开始溢出猩甜。 那个镯子是他送给花明的信物。 信物碎了,再也拼接不起来了。 从前算无遗策的灵清仙君这一次输了,他太过自信自己在花明心中的地位,太过相信顾回不过一介凡人,没那个胆量真的吞下灯芯。 碎玉扎在手心,灵清仙君喃喃道:“我输了。” 花明回到厢房,凤凰等人还围着昏睡不醒的顾回打转。 他走到塌前,把头放在顾回胸前,眼泪横流,打湿了前襟。 当归招呼凤凰离去,房中只剩他们二人。 花明握起那只垂在一侧的手,妖是没有温度的,所以他浑身冰凉,无一丝热气。 他缓缓地道:“我会试着喜欢你,喜欢到不可自拔。” 顾回手指动了动,抹去他刚流出眼眶的泪,“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顾回那双变红的眸子柔情无限的望着花明,他指了指桌上茶盏,道:“口渴。”茶壶便像被人提起往茶杯里倒水,然后又飘在空中送到他chuáng前。 顾回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啊的从chuáng上跳起来,结果冲破房顶升到半空,他虽有妖力却不知如何使用,只吓得哇哇乱叫,花明足尖轻点,随他来至半空,教他如何应用妖力。 可学了半天,顾回还是一知半解。他望着在身旁教他的花明,道:“听说仙人乘鹤飞升,若我能乘一只看遍天下风光就好了。” 花明打了个口哨,从天际飞来几只仙鹤,围绕他旋转。 顾回看那些仙鹤对花明有别样感觉,便问道:“这是你喂的?” 花明点头道:“喂了几百年了。” “那我大发善心,改日再骑。” 花明挥袖,仙鹤散去。 征得顾回同意,花明将他三魂抽出,附在一个与他同样大小模样相同的泥人身上,然后仙人点指,喂养仙丹一颗,泥人便活灵活现的去找侯爷夫人了。 “他会代替你承欢膝下,等侯爷夫人老了,泥人会替你照顾他们。”花明又喂了顾回一颗仙丹,以补全三魂七魄。 “生魂时可能会疼,你且忍着点。”花明耐心道。 顾回望着泥人远去的方向,“今晚我想和爹娘再吃一顿饭。” 花明道:“当然可以。” 叶知仙不知什么时候走的,也许在花明摔玉那晚,也许在稍晚些花明拉着顾回说话时。反正就是走了,回到九重天jiāo差去了。 花明再次推开他住的房间,碎开的镯子已不见踪影,门框上被他用力砸的那个坑儿还在。 隔日,花明便带着顾回、凤凰走了,回到苍梧山庄。苏素弹琴,凤凰随着琴音翩翩起舞,而花明则酿了一坛又一坛的花雕深埋树下,顾回帮他挖坑埋土,当归每日醉醺醺的,拉着花明说给他做粽子的姑娘笑起来有多好看。 暮色起时,花明便与顾回坐在梧桐树稍上,遥望远方。 日子过的平静无波,每个人却都很自在。 做想做的事,喝想喝的酒,爱应该爱的人。 凤凰终于在三月三这一日穿上了红衣,花明特意从苍梧山的一只狐妖那里借了双眼睛,看到凤凰一身火红,牵着苏素的手,笑容甜蜜。 之后他再去还时,那只狐妖问他有没有看顾回的模样。花明笑着答道:“不曾。” “为什么?” 花明久久不做答。 ☆、入火海 因之前常跟花明这些非人类见识过,顾回做起妖来还算得心应手,才半月便学会用妖术欺负林间小妖了。 这日,漫山遍野杜鹃花开,顾回拉着花明去看,他在林中故意弯弯绕绕,撇下当归,与花明去了山顶看满山花开。 花明随他来到山顶,虽看不见如霞的红杜鹃,但在他心里已描摹出了模样。 若顾回一身锦衣,定是眉飞色舞chūn风得意的少年人;倘若他粗衣蔽体,必然也是天下最可爱的人。 顾回飞身花丛,摘下最美的一朵,双手送到花明手中。 花明诚惶诚恐的接下。 风从东南方向chuī来,花明顺着风向而站,顾回逆风而立。 有时一字不说胜过千言万语。顾回要说的花明明白,花明要回答他的顾回也清楚,这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默契。 顾回首先笑了出来,花明扭过头不去面对他。 突然,他们同时闻到一股烧焦味,那味道是从苍梧山庄传过来的,被东南风裹挟着扑向无措的两人。 花明丢了杜鹃飞身去苍梧山庄,顾回看了眼死在地上的杜鹃跟了过去。 昔日还算辉煌的苍梧山庄在火苗的亲吻下烧成一团焦灰,花明落在火海边上,滚烫的热风灼着每一寸皮肤。 就算他看不见,也能想象诸神站在云头幸灾乐祸的模样。 除了噼里啪啦烧木头的声音,当归,凤凰都不在。有声音从云头传来,语气极其得意猖狂,”他们被困在火海中,说不定已经同这座山庄化作飞灰了!你就别再挣扎了,跟随咱们回天君面前乖乖接受惩罚才是正道。” 花明捻诀入火阵,顾回也想跟去,刚接触火苗就被化去衣袖, 这是老君炉子里的三昧真火,管你是谁,就算天君来了也只能乖乖捻诀避火。可顾回不会啊,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花明一人入火海。 他抬头去望天上冷嘲热讽的神仙,一袭白衣落在众人面前,是住他府上的叶知仙。 花明在火海中嘶喊,只能听到风卷袭火苗的声音。 “凤凰!当归!”花明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无人回应。突然,他听到从某个角落传来微弱的呼救声,是他的凤凰! 凤凰已经恢复了原身,漂亮的长尾已被烧尽,雪白的羽毛沾满了黑色灰尘,几千年修行毁于今朝。 花明将凤凰抱在怀里,翠袖帮他掩去烟霾,凤凰无力的靠在他身上,断断续续的说道:“宫主,快去找苏素!他为我所累,被巨灵神锁在琴房了。” “当归呢?!” “他同苏素在一起。” 花明抱着凤凰按照他的提示来到琴房,琴房里摆满各式各样古琴,而苏素与当归被锁在了里面。 刚到琴房外,就听到里面琴声叮咚,平缓温和,听起来有些耳熟。 虚弱无力的凤凰有些开心:“是《凤求凰》。”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花明依着顾回上次吟唱的内容说出了苏素所弹的内容,又抚了抚他的羽冠,“他在担心你。” 凤凰羞涩的将脑袋藏了起来。 花明劈开铜锁,试了几下都不能将其打开。 凤凰摇头道:“巨灵神在琴房里施了法,恐怕我见不到苏素了。” “我可是琼花宫宫主,这点小伎俩算什么?!”花明再劈,又试数十次,直到手上血肉模糊。 琴房被巨灵神变做了铜墙铁壁,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凤凰展翅挡住花明预备再次劈下的手:“宫主爱说大话的毛病五百年一点都没变。”接着他抚上那双无焦点的眼睛,笑道:“宫主不愿再看红尘一眼,可终究还是放不下红尘啊。” 抱着凤凰愈渐冰冷的身体,花明抱着凤凰无力跪倒琴房门前,小声啜泣。 凤凰乖乖藏在他怀里,火烧不进来风chuī不进来,就像在琼花宫的五百多年里,不管他闯了多大祸,都有花明替他摆平。 琴房内琴声袅袅,凤凰逐渐化为灰烬。 在花明手上重量彻底消失时,琴声戛然而止,接着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袭白衣落入凡尘,在花明身后,那人立在火海中,嗓音顿然,“抱歉,我没看好他。” 花明缓缓回眸,杀气腾腾,如地狱归来的修罗,绿色袍角被大风扬起,飒飒作响,空dòng无神的眼睛竟有了浓的化不开的恨意。 忽然,他起身一把掏进那人胸膛,那里却是空dàngdàng无一物,继而嘲讽道:“我说呢,原来仙君是没有心的。” 灵清仙君摸了摸无心的地方,笑了,“之前把整颗心都给了你,现在却又来嫌弃我无心?” 花明才懒得理他,只借出他手里的“相思”,“相思”乃六合八荒不多见的神器,当然比他的血肉拳头管用,一剑劈开琴房,当归与苏素都在里面。 花明一手提一个,飞身出了火海,顾回还在原地。 解开当归身上的定身诀,就要去救苏素时,才发觉他没了呼吸。 当归只受了些皮毛小伤,并无大碍,他望着花明,一脸沮丧,“苏素死前说要与凤凰葬在一起。” 凤凰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如此。 这便是同生死了吗? 花明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到唇边全部化作了一个嗯。 花明又入火海,就算凤凰化为灰烬他也能找到蛛丝马迹,将他装进小小荷包里。不过在此之前,他把手里的“相思”往天上掷去,正中巨灵神元神。 居高临下的诸仙看着花明将凤凰与苏素埋葬,又为他们竖了碑。花明埋上最后一抔土时,当归立马化剑握于他手。 顾回现在也不是凡人了,面对cháo水般连绵不绝的天兵丝毫不弱。 花明杀红了眼,他要这数千天兵天将同凤凰陪葬,凭什么他们高高在上享受人间烟火,而他的凤凰却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下! 花明出招有放无收,是种不要命的打法,招招凌厉,直刺敌人要害。一盏茶后,坟前尽是伤兵残将。 拢袖淡然的灵清仙君按下云头,右手拔剑,要与花明决一死战。 那柄刚刚击中巨灵神的“相思”,被他反手挽花,过招时,剑柄击在花明腹部,花明身不由己退后五步,当归插入地底才勉qiáng稳住,喷出一口鲜血。 “这样下去,你会入魔的!”灵清仙君道。 “入魔?成妖行不行?”花明放肆笑了几声,顾回踹倒几个要偷袭他的小喽啰,想将他扶起。 花明就着他的脖子,稳住那双gān涸的唇,于纷乱战火中缠绵悱恻。 没见过大世面的天兵天将顿时觉得有伤风化,纷纷捂住了眼睛。 “跟着我念诀。”花明稍稍离开那双唇。 眨眼间,两人来到一座荒山,曾被长明灯中那位老头称为烂陀山。 灵清仙君那一击看似毫无力道,实际已伤及他的心脉,使不出这种累人的法术,才让顾回带着他来到这里。 烂陀山上寸草不生,到处都是焦土,记载着数百年前仙妖两族大战的惨烈。 两人在一个山dòng里就地安稳下来,顾回捧着那张脏兮兮的脸,用袖子抹去灰尘,使它露出本来面目。花明面如死灰,沉浸在失去凤凰的哀痛中不可自拔。 就这样,花明发了两天两夜的呆,顾回看着他发了两天两夜的呆。 当归看不下去了,拉起花明衣袖就将他丢到一个巨大的火坑旁,他这两天才发现的地方。 “这个是几百年前仙妖两族大战时留下的火坑,至今不灭,倘若你真的自责未能保护凤凰,不如从这跳下去赎罪!” 花明扑倒在地,热làng袭来,灼的脸疼。 花明跳下去的时候想着就此飞灰湮灭也不错,可下一瞬顾回便随着他跳了下去。 将要坠入火海时,顾回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宽大衣袖将花明完全遮住。 “刀山火海我都陪你。” 身上是被火灼烧的痛感,岸上传来当归的惊呼声,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花明真的会跳下去。除了当归,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喊叫声。 花明仔细分辨。 是灵清仙君,他的叶知仙。 花明流出几滴无用的泪,落入火海后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清俊脸庞因疼痛而扭曲皱缩,顾回听到他的惨叫声手臂越收越紧,唠唠叨叨的话语像是在自言自语,“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扑通”花明落入一个湖中,湖水寒冷刺骨,他不会闭气,又使不出避水诀,只能任由身子往下坠。 又一个黑色人影坠入湖中,冲着他游过来,是位才刚及冠的少年。 花明躺在岸边吐了一阵,将肚子里的冷水全部吐完后,那位锦衣公子哥形容láng狈,望着他道:“那几个把你丢进湖里的人已经被我打跑了。” 花明冻得上牙咬下牙,清了清思绪,才恍惚觉得眼前人有些熟悉。 顾回!那个前世为他收尸,为他而死的那个人! 花明赶紧爬到湖边照了照,发现自己正是前世那般丑模样,浑身疥疮,衣衫破烂,最重要的是手上姻缘线也不知所踪。 他这是回到前世了?如果回到前世,他绝不能让顾回再为他付出任何东西。于是,花明冷冷的道:“谁让你救我的?你没看见我身上的烂疮吗?我正要彻头彻尾的洗个澡就被你提了上来,你说该怎么赔我?” 顾回这个被京城世家公认的混世大魔王,头次发善心就被人一顿训斥,以后传出去让他还怎么混?他拧了拧身上冰水,道:“你以为我想救你啊?丑八怪!” 花明白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火坑底下肯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他怎么会回到前世又做起了乞丐? 花明心思一亮,既然他回到了前世,顾回还没因救自己而亡,凤凰亦未被白龙欺负,那么一切是不是可以重来? 这时,从天边传来那个妖族老头的声音,“小子,算你有机缘。那个火坑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 “长话短说。”花明不耐烦道。 妖族老头呵呵笑道:“你无意中吞掉了妖王的妖丹成了妖王,而天庭正围兵烂窟山,年轻人,你有责任帮我们妖族度过这个难关。” 听罢妖族老头的话,花明差点儿跳脚骂人,无论什么时候,倒霉的只有他自己就好了。 “我凭什么帮你们?”花明气愤。 “凭你现在是妖族的首领。” “那我把这个首领位置送给你好了。”花明想也没想立刻道。 妖族老头骂道:“倘若没有妖丹,你早就被火坑里的火烧成一团灰了,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与老夫讨价还价?” “好了好了。”花明摆手,“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妖族老头翻脸比翻书还快,立马换成一幅讨好的形容,道:“去烂窟山拦住天兵天将,保住妖族。” “你真以为我是救世主啊?等等,你说天兵天将在那里,是不是灵清仙君也在?” 妖族老头点头道:“灵清仙君是三军主帅,自然在。” “成jiāo!” 花明爬上云头就往烂窟山方向去了,按照他的预算,一切都还来得及。他要去找灵清仙君说明情况,告诉他现在是假,问一问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归隐。 烂窟山在正南方向,山间花草成荫,jīng灵妖仙不计其数。花明落在烂窟山一棵梅树下,明明腊月寒冬,四季花草却一并吐芳,可见这里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怪不得能孕育出妖这么庞大的一个族系。往年花明云游时,有风水甚佳的地方也只有极个别修炼成人身的妖,如今这里竟形成一个妖系,真是块风水宝地,怎么后来被烧成寸草不生的荒山了。 对面树下一块石头化成一个垂髫小儿,望着花明直捂嘴笑,笑得花明浑身不自在。 他跑到一条小溪旁,临水照影,原来是笑他丑。 ☆、温柔体贴的叶小妖 花明原地转了一圈,黑衣红带,变作一位翩翩美少年。望着水中天下无双的美貌,花明手指点了一下平静的溪面,水中妖魅瞬间碎成涟漪,一圈一圈dàng漾。 “没事,只是壳子不同罢了,心还是那颗心。”花明拍拍胸脯,自我安慰一番,才在林间乱逛。说来奇怪,借着这幅外貌,不管小妖还是老妖看见他都笑得十分狗腿,最后把他带到一个用仙草藤的编的王座前。 这莫非便是做妖王的好处? 小妖捧着瓜果酒酿鱼贯而入,统统奉给能保他们平安的王。 花明入乡随俗,一言一行都透着妖王的气魄,仿佛生来就有似的那般融洽。美酒还没下腹,便有小妖来报,说天兵天将的军队又缩了一里,将整个烂陀山围的水泄不通。 花明却不是十分担心,只道:“刚才来的路上,我见烂陀山物产丰富,哪怕天兵天将围个几百年也不能饿死你我。他们想围便让他们围去,横竖我们在这里饿不着冻不着。” “大王英明。”下面小妖齐齐跪拜。 暮色将尽,花明想登山望一望人间落日,便独身登山,准备去往万丈山崖旁,听一只小猴子说那里的落日像腌出了油的咸鸭蛋huáng,美得很。 刚走到半山腰,就看到一人白衣白袍,身后背一方蓝布裹着的长方形物体,一步一台阶,走的极为踏实,想必是哪个爱琴如命的小妖。 花明本性热情,忙上前打招呼。那人极淡的眉眼露出笑意,像极了对他笑的叶知仙,但长相要比他平庸些,不禁看的有些呆傻。 “我是这里的山大王,以后有别的小妖敢欺负你,你就去找我。”花明道。 那人淡淡笑着,“我姓叶,是个白梅树妖。” 感受不到真身的花明讪讪道:“我叫花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妖。” 叶小妖带着花明到了万丈悬崖旁,望着满天烧起来的红云,道:“这是忘情崖,取自太上忘情之意。” 花明坐在一丛兰草里,道:“忘情?岂知情发自内心,情之所至,可死生往复。这个名字不大好。” 叶小妖盘膝而坐,琴置于膝上,随手拨了两个音,叮叮咚咚,比鸟鸣溪流拍石的声音还要好听。 “你想改什么名字?” 花明道:“此崖极目四望,东可望朝霞,西可赏落日彩霞,不如就在旦暮崖好了。” “旦暮崖。”叶小妖又弹了一个音,“是个好名字。” 花明枕着双臂,翘起二郎腿,听他弹的琴声格外耳熟,想了一瞬,道:“莫非是《凤求凰》?” “是。”叶小妖白袖灌满山风,如九重天上的神仙。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还想往下念,琴声却戛然而止,断的十分仓促,花明睁眼看见他正绕着断掉的琴弦,满脸惋惜,便道:“不过一张琴罢了,明日你再来这里,我与你寻一张更好的来。” “阁下懂琴?”叶小妖诧异道。 “曾经喂养了只凤凰,他喜好这口,我便想着为他寻张好琴,可还没等到我送他,他便逍遥去了。”提起凤凰,花明脸上遮不住的伤感,“既然你也喜欢,我便拿来送你,也算借花献佛成全一桩美事。” 叶小妖缠好断弦,便用蓝布裹住琴身,背在身后独自下山去了。花明一人坐到半夜,才飞下悬崖悄悄潜入天兵天将队伍里,寻找灵清仙君。 灵清仙君身为三军主帅,自然是住最好的帐篷,用最好的侍卫守帐。可当他变成天兵穿着厚厚的盔甲入帐时,并未见灵清仙君的面,不得不空手而归。 第二天,花明抱琴去旦暮崖,叶小妖也如约而至,试了几个音,叹道:“琴声浑厚却不失清脆,真是张好琴。” 花明来旦暮崖时携了坛酒,分了叶小妖半坛,他尝后却道:“入喉辛辣,后劲却是不足。” 默默喝了许久的花明满脸通红,比西边云霞还要美上几分,他晃着所剩无几的酒坛,摇摇晃晃起身,来到叶小妖身旁,抓着那袭白色衣角,口齿不清的说道:“你穿白衣最好看,纵然当归、凤凰也是白衣,可再怎么着也不及你万一。” 叶小妖耳根一红,道:“阁下想必醉了。” “我想我是醉了。”他双腿失力,下巴搁在叶小妖肩上,半蹲半坐在他身侧,后半句话却被咽进了喉咙。 “一千多年前,我在荒林中捡到满身是伤的你;一千年中,又遥遥望着你的白衣,重新喜欢上了你。” 一千年前,一千年后,我花明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你啊。 花明醒来时,只剩他一人大字躺在兰草丛。天上银河流转璀璨,他敲了敲还在隐隐做痛的脑袋,起身往山下走。 回到dòng府,小妖们都已睡着,呼吸平缓安谧。 花明独自坐在王位上,就有一个殷勤小妖为他揉太阳xué。 “山下战况如何了?” 小妖道:“今天同昨日一样,无任何动静。想是他们怕了大王的威风。” 如此两三日,花明每日都在旦暮崖看日落,等天黑后再入山下大营,寻找灵清仙君身影,奇怪的是每次都无功而返。 距离上次半个月,叶小妖又来了,这次却没有背琴,而是提了两坛花雕。 花明想起上次醉后不知透露出什么天机,这次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大意,所以等叶小妖醉倒在地时,他才抿了几次。 这花雕酒花明相当熟悉,跟他在天庭酿了几千年的花雕一个味。但普天之下,酿酒的方子大同小异,想来口味相近没什么稀奇。就像浩渺三界中喜欢穿白衣的人何其多,跳出红尘修行的道士,儒雅风流的书生,根据自己本来皮毛幻成人形的妖怪仙魔,但花明知道他们都不是他。 花明没再下山,而是任由自己喝个酒饱而后醉倒。 关于为人时的情景便趁着间隙入了他的梦。 “我回来了!”小乞丐踹开摇摇欲坠的破门,红艳艳的两颊浮在苍白的小脸上,像涂了胭脂的白面鬼,看见叶知仙正盘膝坐在茅草上,他见小乞丐来了,便带着温柔笑脸迎他。 小乞丐挠了挠蓬乱的头发,将他拉到一边,羞怯的道:“你可知我今天捡到了什么?” “什么?”叶知仙微微低头望着那双如小鹿般乱跑的黑眼珠。 小乞丐仰脸道:“你猜猜嘛。” “莫非今日又捡到宝了?”叶知仙猜道。 “你看,这是什么?”小乞丐从身后拿出一张大红的红纱,“今日有一位姓李的员外娶小妾,他的正妻吵着闹着要回娘家,这块红纱就是我在他们扔东西的地方找的。你上次不是说要找块布装书吗?我便找了来与你裹书。虽然它不如红布结实,但撑一时片刻应该是可以的。” 叶知仙素白的双手接过红纱,一下抖开,那块红纱很大,足够小乞丐两个人高。 他笑道:“这是新人头上盖的喜帕,如何能包的住书。” “啊?”小乞丐拿回红纱,左看右看,自言道:“应该可以的吧。” 叶知仙看着他一会当成儒裙围在身上,一会做成披风,有些想笑,便把他招到身前,重新抖开红纱,覆在小乞丐头上,彻彻底底成了新嫁娘的喜帕。 红纱委地,小乞丐透过薄纱望着仙人般的叶知仙,一时愣住不知所措。 叶知仙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翠镯,套在小乞丐发huáng的胳膊上,略微上挑的眼尾攒着chūn风,道:“这便是了。” 是什么?花明刚想问就见他小心蹲下去,左右手各用两指捏住红纱边缘,慢慢掀起盖头,露出那张如戏台上小丑般滑稽的面容。红纱轻飘飘随风落地,叶知仙便把小乞丐搂在了怀里,下巴顶着他的发顶。 还没说话,就听外面咋咋唬唬有人找事。 接着,那扇随时要掉落的木门终于碎成粉末寿终正寝。 是小乞丐的死对头赵大钱二,他们从小以欺负小乞丐为乐,抢夺小乞丐的千辛万难讨来的饭菜更是家常便饭。 他们带着一帮小弟看到叶知仙怀里的小乞丐,讥讽道:“我就说他从小唧唧歪歪像个娘们似的,你们不信,看看现在可不就是个娘们。” 小乞丐松了叶知仙狠狠给了赵大一巴掌,他忍着发麻的手,愤怒道:“从小到大欺软怕硬,分明你更像个娘们。” 两人如此往来十数年,赵大钱二早已习惯了他这般反抗,捂着疼痛的脸颊笑道:“呦呦,这是不好意思了?有本事找男人没本事承认?” 小乞丐禁不住恼怒扑了上去,与他厮打一片,旁边人一看形势不对,纷纷上前帮忙,对占了上风的小乞丐拳打脚踢。 叶知仙不知何时已将小乞丐护在身下,而赵大则带着众位弟兄对他们拳脚相向。 一拳一脚都落在了叶知仙身上,他保持着打坐时的轻松表情,只有嘴角流出的鲜血出卖了他现在受伤严重。 小乞丐在他身下无力哭喊着,那一下下没有收敛的拳脚落在他身上时也不觉得有多疼,可捶在叶知仙身上一下,他的心就像被刀子生生剜了一下。 叶知仙伸手盖住小乞丐圆睁的双眼,不让他看见凶残的一幕幕。 终于,他们打累了,翻出小乞丐存起来的几个铜板又朝他们吐了几口唾沫才满意的走了。 小乞丐眼睛里像发了洪灾,叶知仙撑着jīng神抚慰他道:“我没事,别哭。” “可是你都流血了。” 叶知仙雪白的袖子此时已被鞋底泥沾满变成黑色,他用袖子擦去嘴角鲜血,可越擦越多,根本擦不完。 即使如此,他还在安慰身下那个护住小乞丐,“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小乞丐知道自己很丑,但在他面前保持着仅一点的美好,便擦去鼻涕眼泪,道:“我带你去找大夫。” “我歇歇便好。”叶知仙说完便昏死过去。 小乞丐吃力的背起比他高一头的叶知仙,冒雪进城,可真当他进了城,天色已黑了下来,未遇一位能帮他们的人。 叶知仙的身子真冷啊,比寒冬腊月他被雪水浸湿结冰的薄衣还要冷,小乞丐无望的缩在一座屋檐下,替他搓手呵气。 或许苦心人天不负,在东方泛白大雪停了时,叶知仙终于醒了,他心疼双手生满冻疮的小乞丐,便伸手将他搂了起来,给他一丝温暖。 两人回城外破庙时,踏过三尺厚的冰,看了满山红梅。 夜晚睡觉时,小乞丐便自然而然把他怀抱当作归处。 他无父无母不知来处,现在终于有了归处,恨不能告诉全天下,他花明是终于是有人疼有人爱的了! 或许那时,小乞丐就该知道叶知仙为何不看大夫不吃药伤口便能自动复原。 一夜梦长,花明睁眼时太阳已上三竿,身上盖着叶小妖的衣袍。 他直起上半身,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右手手腕上空dàngdàng的,那只方寸镯已被他亲手打碎。花明伸了个懒腰,双手拢在唇边,冲崖下大吼了一声。 他现在是万妖之王,没有欠任何人的债,是清清慡慡独立的一只妖,他要把灵清仙君抢来告诉他他们之前发生的误会,好改写过去与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回去后,花明开始制定抢人计划,小妖们一看妖王为他们的生存大计如此费心,不胜感激,于是果盘鲜花供奉的更勤了,有言必从。 一早他洗了脸来到书房时,往日与他端茶的杏妖不见了,换成了一身粉衫的桃妖。 “杏妖呢?”花明不经意问道。 那桃妖却好似天塌了下来,哭哭啼啼的说道:“昨晚有大盗经过山脚,杏妖一时好奇想去看看便被他们当作怪物捉去了……” 花明揉着太阳xué道:“往日咱们遇见人都绕道走,昨夜是杏妖大意了。” 埋怨归埋怨,他还是问了杏妖去向。 “他们一行几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一行二十二人,往西边去了。” 花明顺手扎上马尾,驾风往西边去,正急急慌慌的赶路,却被叶小妖在半路截胡。 叶小妖升的与他一样高,大风扬袖,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花明怕有不测,边驾风边与他说明原委。 正好看见小径上一行二十二人,杏妖被五花大绑囚在笼子里,像一头被驯服的野shòu让人围观。 ☆、正话反说 花明与叶小妖落地挡住众人去路。 杏妖见是自家大王,忙呼救命。 “原来是山大王啊!”为首的qiáng盗将手中快刀抗在肩上,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我数三声,你要是不放过他我就不放过你们。”花明微笑道。 qiáng盗们见他细腰长腿,手指白嫩,哪里是个练家子,旁边那个路人长相,看起来也没什么本事,就把心放在了肚子里,猖狂道:“别说三个数就是一百个数老子也不放!” 花明依然微笑,伸出三个手指,“三。” 有小鸟落在牢笼上,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 花明弯下一根手指,还剩两根,“二。” qiáng盗们觉得有蚊子叮在了脸上,忙伸手去拍。 花明不疾不徐的道出第三个数,qiáng盗们无动于衷。 花明弯腰一礼,“得罪了。”话语间风云瞬变,飞沙走石,花明随意的踢起脚下乱石,一颗小小的石子在打中首领后,迅速弹向第二个人,如此类推,直到最后一人倒下,石子又原封不动回到他脚下。 地上哀鸿一遍,花明踏过他们的身体将杏妖放出来,临走时,他又问:“你们知不知错?” “妖怪!”不知谁喊了一声,花明脸色立变,一道虹影掠过,地上整整齐齐的躺着二十多具尸首。 叶小妖仁慈,见不得花明这般祸害人命,便喝道:“教训他们一顿就行了,你何必大动gān戈,取他们的性名?” 花明无辜道:“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妖怪。而且刚才你也看到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错!” 叶小妖无奈道:“这便是你害人的理由?” 花明揉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认真点头,“对!” 同时,一位躲在牢车底下的人畏畏缩缩的想要爬地离去,花明看到后,笑道:“呀,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漏网之鱼就被花明去了鳞,剁成了碎末。 “你就不怕报应吗?”叶小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敢跟万妖之王这般说话。 花明笑眯眯的望着他,道:“我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了杏妖。他们的命是命,杏妖的命就不是命?” 叶小妖道:“杏妖不是还好好的吗?” “那是咱们来的及时!”花明收了笑容,“倘若咱们再迟一些,指不定他们要怎么折磨杏妖呢!” “所以,你便害了整整二十二条性命?!”叶小妖开始藏不住怒气了。 花明正色道:“我从不主动害人,但有人害我我必双倍奉还!”他领着杏妖回烂陀山,走了没几步,对身后立住的叶小妖道:“别忘了,你也是妖,倘若你真有慈心,不如省点力气把他们埋了,最好再立一块石碑,上面就写某年某月某日,丧命于烂陀山花明之手。” 等他们走了,叶小妖果真亲自动手将二十二条尸体埋了,又立了无字碑。 在山下被叶小妖一顿怼,弄得花明心里乱乱的,抬头又见烈日当头,便让杏妖先行回去。等他像凡人一样一步一台阶爬到半山腰时,还是没想明白为何叶小妖会对他发火,却又别有收获。 烂陀山植被繁茂,飞贼小偷容易隐藏身影,可在花明不远处,一位青袍飒飒的玉面公子哥儿躲在槐树后面,槐树细小,只遮住了他半边脸,剩下的一半露在外面,察看四方,举止鬼鬼祟祟。 那人浑身冒着仙气,大约是山脚下两清仙君派来的探子,来了解山上兵力部署情况。 花明眼睛一垂,已是灵清仙君的模样,掩去周身妖气,绕了个圈走到那人身后,拍拍肩膀,吓得那人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人看清来者面貌时,又哭又笑的拽着灵清仙君的衣裳,“仙君,玉衡好想你!” 花明左看右看,才想起他便是一千年后在无极宫拿扫帚的那个小仙。说起来,花明还在九重天上时,便曾与他结下过不大不小的梁子。 说起来这是源头还得怪在凤凰头上。花明某次云游,凤凰领着几只仙鹤外出放风,飞到了灵清仙君的无极宫将他jīng心打理的花园糟蹋的乱七八糟,灵清仙君用仙法护起来的兰花也被凤凰仙鹤琢了个gān净,等灵清仙君回宫时,只有满地láng藉,而失职之罪便落到了看家护院扫地洗衣的玉衡头上。 凤凰去时他正卧倒亭中做chūn秋大梦,醒来时发现地上那根雪白的凤凰羽毛,于是他气不过将罪证上jiāo,以致灵清仙君光临擢升后再没进过的琼花宫。 而他来时,花明正拿着铁铲在屋后桃花树下埋酒。 灵清仙君耐心的等他埋好洗手,才从袖中拿出那根羽毛。旁观的凤凰就要逃走,被花明一把抱在怀里去找了玉衡。 凤凰埋头装死,花明却要同他们理论理论,世上白毛凤凰何其多,为什么偏偏认准是他家的?就算是他家的,又能怎样?不就是几棵用仙法护起来的兰花吗,有什么好的? 到无极宫时,玉衡也被花明抓到了把柄,比如该是扫地时间他正醉倒亭中酣睡。 灵清仙君脸上挂不住,只得小咳几声提醒,奈何玉衡醉的太厉害,灵清仙君一把清润的嗓子都咳的冒火了,他还未醒。 花明冷笑着转身,望着灵清仙君道:“这便是仙君的证据?” 灵清仙君道:“看来是玉衡的记岔了,还请宫主莫要见怪。” “他记不记岔我不管,只是此事传出去我家凤凰该如何在天庭立足?” 凤凰恢复了活力应和着他。 灵清仙君手中羽毛瞬间不见,他谦卑的弯下身,道:“从此无人再记得此事。” 有了承诺,花明才抱着凤凰离开无极宫。听说,那个玉衡小仙被灵清仙君以懒惰失职之罪打发去了极西之地浇水种树。 花明本就自私,管好自家门前雪,至于他人瓦上霜谁爱管谁管。所以在此后漫长岁月里,即使偶尔想起这个冤大头叹口气也就过去了。 而现在这个冤大头正拽着几百年后陷害他去极西之地的人的衣袖不撒手。 花明小心甩开那双手,道:“你找我做甚?” “小仙在山脚下听说仙君不常在营地,便想来看看是否在山上。没想到仙君当真在山上!” 花明正好借此机会打听灵清仙君下落,“你还知道什么?” 玉衡看到左右无人,才小声道:“小仙听说仙君准备□□妖王,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花明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继而笑道:“依本仙君容貌,还用得着□□别人?那必得是别人□□本仙君啊!” 玉衡望着他的笑容,怔怔道:“您笑起来真好看,小仙想了您几百年,仙君,您就收了小仙吧!”话还没落地便开始对花明动手动脚,一个熊扑就把花明扑倒在地,“今天过后,小仙就算粉身碎骨也愿意。” 花明心惊胆战的听他说完,还没等反应,叶小妖的出现便如及时雨一般浇灭了玉衡的□□。 叶小妖拽着玉衡的后襟便把他丢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而在地上躺着的花明拉了拉领口,嘴里骂道:“他奶奶的,长得好看还挺危险!” “你为何这幅模样?”叶小妖皱眉望着他。 花明挑眉道:“我现在这幅模样好看吧?” 叶小妖摇了摇头,“还是你原来的样子好看。” “马屁jīng!”花明嘴上不喜欢,心里却乐开了花,谁不愿意自己被人夸呢?何况还是看起来便不会说假话的叶小妖。 夜半时分,花明想着白天玉衡的话,灵清仙君不常在营地,莫非在山下村庄体察民情?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花明踏着清凉的月色来到山下村庄。山上四时不分,山下却是chūn寒料峭。村子不大,三十三户人家散落各处,茅屋草檐,油菜桃花点缀其中,别有dòng天。 花明坐在屋顶上,双手托腮。 叶小妖不知何时也落在了他身旁,问道:“为何在这里发呆?” “我在等猎物出现。”花明道。 他不奇怪叶小妖为何会跟来,仿佛叶小妖本就该在他身边。 “猎物?” 花明嘴角挂着笑意,道:“就是我白天变得那个人啊。” 事实上,他也不确定灵清仙君是否在这里,只是等一刻便有一刻的心安。 “你很喜欢他?”叶小妖问。 “我跟他有仇,不共戴天之仇。”花明正话反说。 花明为小乞丐那一世,被灵清仙君抹去了他的样子,害他白白找了一千多年,鞋子都不知磨破了多少双,能不恨吗? 银盘似的月亮挂在天上,花明一双眸子望向远方,叶小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浩浩渺渺天地间,一个白衣人一跳三丈高,最后停在一根桃花枝上,花明不动声色的追了上去,叶小妖跟在他后面,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让花明如此记恨。 那白衣人喝着壶中烈酒,神情懈怠,直到花明抓住他时还在神游物外。 白衣人正是灵清仙君的模样,而在坠下桃花枝的那刻成了一个白面鬼。 白面鬼浑身雪白,没有五官,却可变成任何一个人。 而他们两妖一鬼在着地刹那,地面轰隆隆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地dòng,齐齐落入里面。 村里近日闹鬼,jī鸭牛羊常少,路过此村的玄清真人说罪魁祸首是个饿死鬼,于是在每棵桃花树下挖dòng贴符,逮到了他们三只兔子。 花明与白面鬼最先落入法阵,摔得浑身酸疼,花明刚要起身,一个巨大的身躯又砸中他肚子,叶小妖就那么趴在了花明身上。 花明只当是个寻常大坑,欲施法出去,埋伏dòng里的灵符瞬间将他裹住。 叶小妖慢慢将头从花明胸膛上抬起,看到贴在他额前的灵符,急道:“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花明透过若有若无的huáng纸,看到叶知仙正伏在自己身上一脸关切,便不顾身陷险境,笑着把他抱住,道:“知仙,我没事。” 此话甫出,叶小妖刚要去揭开灵符的手又默默放下,垂在两侧。 花明身子却往下滑了滑,含住那欲语还休的唇,半晌后才放开,两人嘴唇血红,像涂抹了胭脂。 “知仙。”花明并没感觉到身上那人有何不同。 叶小妖喉咙动了动,终道:“大王,您认错了。” 花明眯起眼睛又看半晌,笑道:“上次你说还会回来结果一去不回,你当我这次还信你胡说?” “你们两个腻腻歪歪有完没完?!”端坐一旁的白面鬼不屑道。 花明拂袖想将其送出dòng外,好叫他不能打扰他与叶知仙,可当他刚要使出法术时,心口一疼,整个身子瞬间缩成一团。他欲撕去灵符,手刚碰到huáng纸就像被火烧一样,滋滋啦啦的冒青烟。 “叶知仙!” 留下这句话,花明便化作一株蔫的叶子都耷拉下来的兰草。 他的真身是一株兰草吗? 叶小妖预备把他挖下来救回烂窟山慢慢想办法,谁料他刚要动手,上面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多亏真人,要不这几只妖怪又要祸害我家牛羊了!” “是啊是啊,真人真是神仙再世!” …… 那位玄清真人的杏huáng袍角出现在dòng口时,天已大亮,叶小妖怀里的那株兰草叶片已经发huáng。 玄清真人看了看叶小妖,又瞧了瞧白面鬼,捏着山羊胡想了半晌。 白面鬼确实是个孤独鬼,那位怀抱兰草的气质清雅,毫无妖邪戾气,看起来不像啊! 但真人之所为为真人,当然是想别人不敢想,做别人不敢做,很快他当着三十三户村民下了决定,“这两个皆是孤独鬼,一个前世饥荒饿死的,另一个嘛……前世富足撑死的。” 白面鬼胆子小,只敢半夜出来觅食,现在灵符加身又是白天,他吓的缩在dòng里角落不敢出声。 叶小妖坐在阳光下,直视着那个玄清真人。 玄清真人让人把叶小妖捆起来,夺走他死命护住的兰草,扔在地上。 叶小妖冷冷道:“什么真人假人,有本事你我去三清观一较真伪!” 玄清真人仗着修行过几年,岂会怕他。 叶小妖临走时看了眼将要枯死的兰草,向那些担惊的村民道:“倘若我回来时不见这颗兰草,到时你们好自为之!” 他走时,白色衣摆轻轻拂过兰草叶,兰草叶于东风中起舞,似乎在为他加油打气。 与那个什么真人在村口三清观认清真身,叶小妖便往桃花树方向大跑。可当他看见眼前景象时,瞬间呆了。 原地只有被捆的白面鬼,何来村民与兰草? 他问白面鬼,白面鬼说从西边刮过来一阵大风,兰草便不见了,村民怕担责任就逃跑回家了。 chūn天刮东风,哪里来的西风? “你可知那是什么风?” 白面鬼道:“我隐约看见紫袍子的人在里面施法,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叶小妖望向西方,“紫袍子?西风?” 他记得紫衣仙最爱兰草,莫非是她偷去了? 叶小妖急匆匆要走时,白面鬼喊道:“你先把我松开!” 叶小妖抬手解了白面鬼的绳索,去了灵符,道:“你随我一同去紫衣仙那里。” 白面鬼道:“你既都知道下落了,为何还这么急?” 叶小妖乘风而起,道:“紫衣仙乃南海紫竹修炼成jīng,两百年前嫁红梅仙,婚后两人育有一女。可三十年前红梅仙去了趟人间,将心丢在了人间,为补其心,紫衣仙亲自叩拜南极仙翁,得告秘方说食兰草便可。” “你是怕他们把那棵草煮成药?” 白面鬼说话不讨喜,叶小妖口头上没与他计较,御风速度却快了几倍。 “可世上兰草多的是,她为什么断定这株能用?” 叶小妖茫然道:“我也不知,只是心慌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的收藏~~~ ☆、还魂梦 “我看你是喜欢上那棵草了,要不然他喊出“知仙”这个名字时,你的脸色怎会变得那样快?后来他把你当成那个什么叶知仙亲你的时候,你前面虽挣扎了几下,后面却是你主动的多些。”白面鬼虽无眼,可瞧得比谁都清楚,“后来你没及时救他,也是因为他喊的叶知仙而不是你的名字。” 叶小妖沉声道:“想死吗?” 白面鬼摇头,“不想。” “那就闭嘴!” 白面鬼识趣的闭上了嘴,大佬得罪不起啊! 一个半时辰后,两人入紫竹林,找到紫衣仙的住处。 紫衣仙紫发紫衣,正在灶台上煮药烧火。 叶小妖不管三七二十一拨开药罐盖子就要查看里面药材,紫衣仙眼神冷冷的看着他,“你是谁?为何来我紫竹林?” 叶小妖单刀直入,“仙子有没有见一棵长得不是很好看的兰草?” 紫衣仙道:“没有。” 叶小妖躬身道:“倘若仙子看到还请还给在下,他是在下很重要的一个朋友!” 紫衣仙起身赶客,“我说过没有便是没有!” “娘亲,这颗兰草好丑啊!”梳着双丫髻的十多岁小女孩抱着兰草道。 紫衣仙立马斥道:“回屋去!” 小女孩嘟着嘴就要走,叶小妖也不管行为男子汉不男子汉,一下从女孩手里夺过那株将要死去的兰草,道:“这便是我要找的那株。” “你不能拿走它!”紫衣仙移到他跟前,道:“我丈夫的失魂落魄症还需它来入药。” 叶小妖左手抱兰草,右手赫然多了一柄长剑,“在下今日非带走不可!” 紫衣仙手中也多了一截长鞭,“那便试试!” 两人相对而视,气氛剑拔弩张。 庭院里传来男子憨笑声,幼童的笑声。 不懂事的小女孩哇一下哭了出来,“娘亲,你们不要打架好不好,上次你在人间已经打死了一个女子,爹爹说你会遭报应的。我只想让娘亲好好的!” 白面鬼抱着小女孩哄道:“他们只是闹着玩,不会真打起来的,别哭哈。” 伴随着小女孩哇哇的哭声,紫衣仙似有松动,她疲惫的收起长鞭,放了叶小妖的行。 兰草枯的越来越快,眨眼间底下的叶子已碎成焦沫,风一chuī便散了。 叶小妖急速赶去南海借玉露灌溉兰草,这样才能挽回一线生机,白面鬼道行浅,只能远远的跟着确保自己不丢。 赶到玉露湖时,兰草只剩下gān枯的jīng了。 叶小妖将其种在净土,用玉瓶盛来雨露浇下,眼看着兰草生叶发绿,才坐下歇了会。 这时,花明也有了知觉,只一惊一乍的道:“我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肯定丑死了!” 叶小妖右手挡在眼前,西边天地相接处晚霞如缎,映着玉露湖的波光粼粼,半江瑟瑟半江红。 “你看这里像不像旦暮崖的晚霞?” 花明只顾伤心自己的胳膊腿儿,哪有心思赏景,便道:“那个什么狗屁真人,趁老子不注意竟敢偷袭老子,等老子恢复人身,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叶小妖不喜这等言论,但没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眯起眼睛望着火烧一般的红云,神情慵懒,嘴角微微上翘。 花明骂累了,便歇了一会儿,道:“要不你回烂窟山好了,我怕山下驻兵偷袭,你回去好歹多一个人的力量。” “不会。”叶小妖道:“他们不会。” 沉默了会,花明赧颜道:“我不是有意非礼你的,你别生气哈。” “没气。”叶小妖看天答道。 等花明彻底好起来,叶小妖便带着他回了烂窟山,白面鬼也跟了去。 又过两日,花明化出人身,第一件事便是下山找那个什么玄清真人,白面鬼在村子里偷jī摸狗已有数月,路径他熟的很,花明便让他带路去找。 山下chūn光霁霁,并未因几天前的事有丝毫影响,三十三户人家,竟窜弄出了一个规模可观的集市。花明玩心重,拉着白面鬼与叶小妖去逛了逛。 叶小妖说要去买些茶叶,花明便让白面鬼跟着他省的迷路,自己在花草摊前等着。 花明身无分文,走至花草摊前望着那株青翠欲滴的兰花便走不动路了。 卖花的是个朴实的小姑娘,两条粗黑的麻花辫垂直腰间,头上插着一朵清淡的兰花,与其淡绿色衣裙相配。 小姑娘见他一副痴相便笑了,脸颊上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公子很喜欢这株兰花?” “我没钱。”花明摊手道:“曾经我费了一千年才养出一棵与这株相仿的兰花,后来送了最衬兰花的人。” “莫非送了心上人?”卖花姑娘当他患了相思病言语间才疯疯癫癫。 “算不上。我们两个隔着山南海北,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花明解释道。 “我阿爹当年便是以兰为定情信物娶到的阿娘,这盆兰当奴家送您了,希望公子您心想事成!”卖花姑娘道。 花明手忙脚乱的去接这盆承载着祝福的兰花,刚到手中还没拿稳便被人推了一把,瓷盆泥土立即碎掉。 花明愤怒转身,抓住不看路的人衣领,斥道:“走路不看路你要眼睛做甚?!”说完便生生剜走了那人的眼睛,只留下两个血窟窿。 那人疼怒jiāo加,忙求饶命,“只因我家夫人生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娃娃,特命小的去观里请玄清真人,无意撞到公子,求您饶命!” “人不人鬼不鬼,是啥样的娃娃?”花明松开了手。 “那个娃娃面色青紫,刚生下来便会说话,走路!有人说是这附近烂窟山上的妖孽投胎转世。”那人失血过多,已快要昏厥。 此事与烂窟山有关,花明不得不插手,于是将眼睛还给他,淡淡道:“带我去看看。” 临走时他朝卖花姑娘一笑,笑的姑娘羞红了脸。 “姑娘心好,将来定会有福报的。” 那人知道他身怀异能,小心领路,不肯再次得罪他。 两人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豪华的庄园,虽比不上侯府但在这个不大的山村也算奢华了。 因夫人刚生一怪胎,府内闹的人仰马翻jī飞狗跳。 玄清真人甩着雪白的拂尘作出一副逸世高人姿态,口中念念有词,花明细听才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之类的降妖口诀。 花明拂袖起大风,chuī走粘在墙上门上的灵符,玄清真人jīng心布下的阵法毁于一旦。抬脚入屋,那三寸长的娃娃拽住他袍角,哭道:“娘亲!” 花明登时愣在原地,咋回事还做娘了?他皱眉道:“我可不是你娘亲,实在要攀关系喊爹爹也行。” “娘亲,您的骨血造就了孩儿,孩儿不过借这个女人的肚子出来罢了。”娃娃指着瘫在一旁的夫人。 不过,在他说完这句话,屋中就没有站着的了。连玄清真人也站立不稳,最终倒地。 花明看着又惊又愤怒的老爷,好心解释道:“我与你家夫人确实没什么。虽然我比较穷,长得还算看得过去,看起来是有那么一点贪财,夫人确实又是国色天香,但我委实对你家夫人并无私情!” 他解释一分老爷的脸色便难看一分,最后怕老爷一口气上不来憋过去便识趣的闭了嘴。 娃娃哭的稀里哗啦,“娘亲,您真的不认孩儿了吗?” “我乃顶天立地男子汉,如何是你娘亲?” 娃娃哭的天崩地裂,花明的脑子也被他哭浑了,只能说道:“好了好了,看你这般可怜,那我就勉qiáng认了。” 娃娃瞬间换上笑脸,变化之快让花明不得不怀疑他刚才是在做戏。 花明走近玄清真人,俯身看着玄清真人,“真人觉得这个小家伙是什么?” 玄清真人道:“他乃是烂窟山一派的小妖。” 花明帮他把滚在地上的拂尘捡起,放回他手中,微笑道:“真人刚才所布下的阵法是捉妖的?” “妖魔鬼怪皆可诛!” 花明抱起咯咯笑的娃娃,道:“嗯,晚些时间我会去找你。” 回到花草摊前时,人群已散,叶小妖与白面鬼提着茶叶在那里等候。 “爹爹!”娃娃糯糯的喊了叶小妖一声。 花明轻轻敲了一下娃娃的脑袋,没好气道:“改口挺快哈!” 叶小妖对娃娃有说不出来的亲近,伸手就抱了过去。 花明道:“你带着他先回去,我得去做一件非做不可的事。具体我回去后跟你们解释。” “快去快回。”叶小妖抱着娃娃俨然一位慈父。 看着叶小妖哄孩子的模样,花明微叹口气,曾几何时,他也想过娶一位贤良的妻子,再要一个乖巧懂事的娃娃。倘若没遇见叶知仙,他还是吃饱上顿没下顿的小乞丐,死了便甘愿喝孟婆汤入轮回,哪有这一千多年的折磨。 花明失神时,叶小妖已把娃娃jiāo到白面鬼手中,从怀中拿出一个黑色荷包,低头拴在花明的红色腰带上,嗓音温暖,“一些香料铜钱零碎物都可以放在里面,既方便又美观。” 花明等他系好后,专心的看了一会儿,才与白面鬼转身离开。 天将黑时,于一座道观中找到正在打坐念经的玄清真人,花明光明正大走到蒲团前,蹲下身子看着他,微笑道:“您老人家还记不记得我了?” 玄清真人见他妖气缠体,是个来头不小的妖,立马警觉起来,伸手就要摸袖间灵符。花明没给他这个机会,当他的手刚碰到灵符时,花明手指一捻,便引来天火使整座道观烧了起来,玄清真人是会些法术的,但那些雕虫小技在花明面前不值一提。 花明用定身诀将他定在房中,而后迈步离开了道观。 做完恶事的花明心情舒畅,怕吓着路人便将白面鬼变作一普通人跟在身边,两人闲庭散步似的来到集市上,喝了碗茶又听了会戏才恋恋不舍的回了烂窟山。 “你下山gān什么去了?!”叶小妖站在dòng府门口,神情肃然。 花明从身后提出一兜子新鲜的草莓,道:“下山买了些水果,喏,这是专门给你留的。” 面对花明的殷勤,他看也不看,重复问道:“没做别的?” 花明道:“喝了茶,又听了会戏。” “什么戏?” “还魂梦。” “没了?” “没了。”花明装傻到底。 叶小妖盯着他身后的白面鬼,问道:“你呢?” 白面鬼缩头缩脑的看了一眼花明,悻悻然低下了头。 “哎呀我们能有啥事?你就别问了。”花明不耐烦道。 “三清观着火,观主玄清真人当场被烧死,周围无辜五户村民因火势大而被牵连,未能逃出火海。因你一时之怒而牵连十数条人命,你当真毫无悔意么?”叶小妖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有千斤重,字字压在花明身上。 花明见事情败露,便道:“我没想着害别人,只想报仇。另外,当时若非骤起狂风,火势又怎会蔓延开来?此事要怪也只能怪天意如此!” “你!”叶小妖的手已举到半空。 花明斜眼看着那只高高举起本应落在他脸上的巴掌,凄然一笑,道:“是了,你从来不是知仙,那夜误落dòng里,是我眼神不好错认了人。知仙怎会不问明由一味伪善,谁都比不过他。”手中草莓匝地成泥,他进了dòng府挥袖将叶小妖与白面鬼关在门外,同时还有那个刚挂上不到一天的荷包。 叶小妖捡起荷包,拉开系口,里面装着一些新鲜的兰草叶。 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次日花明照旧在书房看书画图,叶小妖也没再来找过他。至于从山下捡来的娃娃初时来找过花明几次都被他拒之门外,他便跟着叶小妖生活。 ☆、“咱们这样过下去好像也不错。” 又过月余,偶尔从地图上抬头的花明看到挂在衣架上的白袍,想到那个背琴上山的叶小妖,便放下纸笔,揉着发酸的手腕去旦暮崖了。 叶小妖临崖而坐,山下微风chuī来,半束的墨发飞舞。 这般风姿做妖可惜了,不过想想那天救杏妖时的一言一行,那般仁慈爱讲道理,明明就是个仙吧? 花明将袍子还给他便要回去,叶小妖笑道:“我给你弹首曲子吧。” 花明与他并肩而坐,周遭兰草芬芳,就连叶小妖身上也染上了好闻的气味。 琴声不疾不徐,落在钟子期耳里定是天外仙音,可惜他是个木头耳朵,听不出好坏,只在末尾时说了句:“好听。” 叶小妖将琴挪到一旁,拉着花明放在兰草上的手,问道:“你喜不喜欢我?” 花明吃惊的看着他,不知所问何意,明明一个月前两人还在吵架。 “我很喜欢你,希望与你天长地久的在一起。”说着,还从怀中拿出一个镯子,那块镯子花明认得,是陪他一千多年的方寸镯,这不是叶知仙的东西吗?怎么会在他手里。 叶小妖将镯子套上他右手腕,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黑色衣袖压着一汪翠绿。 花明拼命压住手指的颤抖,轻轻摸着镯子,道:“这个镯子我很喜欢。只是你从何而来?” 叶小妖道:“此乃方寸镯,为我心所化,倘若你对我无情,定是套不上的,所以你看,你对我也是有情的。” 兴许是感激镯子的失而复得,花明将叶小妖带到dòng府,亲自安排了住处,才回到书房继续排兵布阵,演练阵法。 半夜时分,叶小妖端来热粥,笑道:“喝点粥休息一下。” 花明折起图纸,放在一旁,才端碗一口气喝的一gān二净。 有时,花明也会私下去山下看天兵天将排兵布阵,回来后变幻阵法。叶小妖十分体贴的为他披衣端粥,说笑两句。 叶小妖真好啊,好到冬去chūn来,花明都要忘了山下还有灵清仙君这么一号人物,直到某次叶小妖在烛火旁翻书时,花明看直了眼睛。 叶小妖感应到他的目光,抬头对视一笑。 花明那颗自以为八风不动的心像中箭的兔子砰砰乱跳起来,他迅速低头掩住发烫的脸颊。 “咱们什么时候成亲?” “啊?”花明刚入口的茶水喷了出来。 叶小妖扔掉书本,走到花明身边,言之切切,“山上桃花虽四季常开,但只有在chūn天时开的最好,我们成亲吧。” 花明不敢去看他眼睛,只在纸上乱绘一通,道:“可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叶小妖极有耐心的抓着他的手腕,拇指拨弄着方寸镯,缓缓地道:“方寸镯须得两厢情愿才能戴下,你就别骗自己了。” 花明放下毛笔要去褪下镯子,“我之所以戴下是因为那个人也曾给过我一个一模一样的镯子,没别的意思,你多想了。” 叶小妖重新拾起书,目光锁在纸上,道:“没关系,我会慢慢等,等你忘了他。” 两人和谐友好的关系被叶小妖几句话全部打乱,花明就此总是避着叶小妖,比如闲下来逛花园时,听到叶小妖的声音便会立刻逃窜,叶小妖要来书房送粥送点心时,花明便带着图纸隐身去旁的房间继续用功。 可有些事光躲是躲不过的,烂陀山下第一场雪时,山下依旧安稳如初,并无任何冒犯烂陀山之意,可花明已经很少想起灵清仙君了,整日在山上与叶小妖躲猫猫。 白面鬼虽没什么大用,但花明喜欢他豪言豪言,从不藏着掖着,便将他带在身边解闷。 花明施法让他通其心意,有时变作胆小怯弱的凤凰,有时变作混账起来无法无天的当归,但在深夜疲惫时,只做负手观沧海的叶小妖。 这日刚下过雪,白雪无痕积了厚厚一层。月色下,荷塘边,白雪上,花明带了壶酒看他翩翩起舞。 花明豪饮一口酒,白面鬼摇身一变,白衣白袖,转过脸是叶小妖的样子。 花明继续无声无息的喝酒,醉眼朦胧中,眼前的叶小妖与灵清仙君的眉眼重叠起来,白面鬼将他倒地的身子扶起来。花明再看时,分明是灵清仙君的模样,亦是那一世叶知仙的模样。 花明瞧着他白晃晃的衣袖,吃吃笑了起来。 他正要生米做成熟饭让叶知仙后悔莫及时,láng狈不堪的顾回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指着他们道:“捉jian成双,本公子看你们怎么狡辩!” 花明瞪着倦怠的眼睛,酒醒了一半,惊道:“顾回!” 灵清仙君叶知仙在发现有人后迅速消失,留下两人在原地。 顾回摘去头上枯枝,呵呵笑道:“就说本公子姿容不俗,让人过目不忘,瞧瞧,你连本公子的名字都打听好了。”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花明头疼欲裂。 顾回一步一步走近他,月色下看清那张俊美的脸后,笑道:“才多久没见,就出落的这样好看了。” “我在问你话!”花明生气了。 “喏,我救你上来时你落在岸上的一枚铜钱,当时看你穿着寒酸,怕你没这枚铜钱会饿死冻死,本公子向来慈心,便徒步千余里找到这里。”顾回伸出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生锈的铜钱。 花明欲哭无泪,这里是万妖聚集地烂窟山啊!凡人进来不就是送死吗? 无论如何,花明还是让他住进了dòng府,并吩咐手下小妖不得在他面前使出任何神通,保持着“人”的常态。 顾回找到花明后便做起了牛皮糖,花明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甩都甩不掉,而叶小妖每每见了他们二人也总没有好脸色。 刚才还在想山下问题,就被顾回拉了出来,说旦暮崖的月亮好看,途中遇到独行的叶小妖便也跟上了,一行三人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气氛沉闷得要憋死人。 花明为活跃气氛问顾回:“你上山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山下扎的大营?” “看到了,那与我何gān?”顾回走在最前面。 “那你有没有见穿白衣服的人?” “见到了。” 花明与叶小妖皆愣住,同时问道:“什么时候,在哪儿见的?!” 顾回指了指脸色不太好看的叶小妖,道:“不就是他吗?” 叶小妖尴尬的继续埋头爬山,花明拍了一下顾回的后背,道:“别乱说话!” 许是今时不同往日,身为万妖之王的花明手上并没有用力,顾回却膝盖酸软跪倒台阶上,待他爬起来时用杀猪般的声音叫嚣着要揍花明。 花明大笑着以叶小妖做盾牌窜上窜下,只让顾回够不着他的衣角,还是不是吐舌道:“你倒是来揍我啊!” 气的顾回到了旦暮崖也没心思赏月,只虎视眈眈的盯着躲在叶小妖身后的花明。 “我们明年三月桃花开时便要成亲了,到时邀请你来参加婚礼。”叶小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费了很大劲花明才意识到他说的“我们”指的是他和叶小妖。 “我同意了吗?”花明疑惑的抬头望着他。 叶小妖当着太yīn星君的无边清晖,拨开他额前碎发,而后转头笑望向眼神晦涩的顾回,道:“同意了的。” 当夜顾回连夜下山,花明怕他路遇危险,隐身在其后,亲自护送到山脚下。 叶小妖大摇大摆的在他书房喝茶看书,花明也未再理过他,全当看不见。 突然,他将头凑到图纸跟前,指着密密麻麻的注释,道:“烂陀山南边是万丈悬崖,西边地势平缓,东边奇山怪石无数,北边则驻扎着无数天兵天将,看你这局势,是在策划逃跑路线?” 花明悻悻然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天兵天将多狡诈,预备点后路比较好。” “昨天还听白面鬼说妖王殿下通宵达旦,为仙妖两族的奋死一战绞尽脑汁,现在看来委实寒了追随殿下的心。” 不知跟谁学的,叶小妖竟会打官腔了。 花明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翻盘的机会。” “那你做了什么准备?”叶小妖突然严肃。 花明道:“我派人于旦暮崖下修建木梯,此为第一条;东边暗挖密道,此为第二条;至于西边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西边地势坦dàng,不是做伏击的好地方,而且石硬无比,若再挖密道,必是事倍功半。” 叶小妖道:“听闻烂窟山中部有个浴火坑,坑中天火连绵,已烧了几千年,不管什么妖魔,只要入得里面必粉身碎骨,顷刻湮灭,或许你可以想办法把天兵天将往那里引。” 浴火坑名为坑,其实是个无底dòng,花明便是跳下那个dòng掉到这个世界来的。他曾私下去看过那个火坑,与几百年后他跳下来时并无差别。 据这座山上资历老的妖说,那个天火坑是从天而降保佑他们一族平安的,是天意。天意为何?还不是天君的一厢情愿,天君恨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烧尽死绝,怎会保佑他们一族平安下去。 可那些颇有见识的妖却说天意乃是宿命轮回,便是天君也难左右。 倘若真是如此,那司命星君手上的簿子又是怎么回事? 回过神来,花明摇头道:“我不想任何人有事,凡是有半分危险都不会试。” “为什么?” 花明叹息道:“我从小就为人手中棋子,身后喽啰,每日凄凄惶惶提心吊胆。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怕是前世亏心事做多了,才会此生多受折磨。他们既然归顺于我,我自然要替他们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叶小妖深深的凝望着花明,捕捉到他脸上稍转即逝的难过时,手中的书竟有些拿不稳了。 外面小妖见妖王殿下与叶小妖日同出夜同寝,便早早的做起了份子钱的打算,你送几个核桃,他送几个桃子,我送一把鲜花,总之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全是山上看烂了的东西。 眼看就要到桃花盛开的季节,花明从案几上抬头,叶小妖正喝着茶水专心致志的看着一本地理游记,时不时蹙起眉头,沉浸书中无法自拔。 他看到叶小妖的白色袍袖时才猛然想起好久没有下山了,灵清仙君的样子在他脑子里也淡了,有时不刻意想甚至都记不起来了。 花明自认为自己是个痴情种,不料这么快便被这块顽石替代了心中美玉,怅然失落可想而知。 他轻微的叹了口气,叶小妖抬起头来,“可是遇到了难事?” 花明左手托腮,右手无聊的转着毛笔,道:“咱们这样过下去好像也不错。” 叶小妖那张平淡的脸上有了几分温暖,唇角微微勾起,“我也这般想。” 山上桃花四季不败,三月份开的更旺了,叶小妖承诺要与花明成亲的话还作数。 ☆、叛变 小妖们扯了许多红绸装点dòng府,里里外外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前夕,花明与叶小妖在暮色时分又来到旦暮崖,叶小妖却飞上天空,拽下几朵大红色的暮云,裹在身上时便是红衣模样。 叶小妖白衣披红袍,头上白色发带也换成了红色。 他双手捧红霞,亲自为花明穿上。 霎那间花明从里到外都变成了红色,红发带束着的高马尾在东风中微微dàng漾,他从不是隐藏感情之人,喜欢便说,于是他与叶小妖挨的极近,微微抬头额头便能抵住他的下巴。 “我们就这样过下去,好吗?” 叶小妖用不太qiáng壮的臂膀将他锁在怀里,低沉的嗯了一声。 曾见凤凰与苏素两手紧握,如今他也找到自己的归宿了。 山上热闹一片,因明日特殊,小妖们今夜皆抱着酒坛子醉的东倒西歪。山下埋伏的天兵天将似乎并不急于一时,派去的探子说他们如常,并无任何异动,花明的心才放松下来。 回去时,门前修行百年的榆树妖朝他们讨了杯喜酒喝。 叶小妖说明天是个好日子,今夜不必再连夜伏案,花明便喝了几口酒,卧倒一旁。 隐约中,他听到满山小妖呼喊的救命声,听到落雷劈烂窟山的声音。 “花明,你醒醒!”是顾回的声音。 头像炸了一样,花明模糊中见顾回满脸焦灼,便欲要再睡。 “花明,别睡了!烂窟山上面打起来了!”顾回拼命摇着他让他清醒。 “打起来了?怎么打起来了?谁不知道明日是我的好日子,竟敢在今日闹事?”花明扶着灌了铅的脑袋道。 “山下的人打起来了!他们烧了好多树!”顾回急的快要哭了。 “山下的人?”花明瞬间站起来摇晃着往外走,他扶着门框揉了揉眼睛,醉眼看见满山大火燃烧,昔日宁静祥和的烂窟山已成一片火海,无数小妖躲不过尖叫着被烧成灰烬。 怎么,才睡了一会桃源变成地狱了? 屋前的一颗大榆树哗啦啦连根倒下,火苗迅速扑过来,将它烧成灰炭。 分明不久前还向他们讨喜酒喝的榆树妖就此魂飞魄灭。花明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昨夜不是说山下毫无动静的吗?山上日日戒严,只今夜放纵了些,怎会如此巧合? 叶小妖呢?花明甩开顾回往火海中跑去,只是走到一半时再也迈不开步了。 他的叶小妖,说好陪他过一辈子的叶小妖正指挥人到处煽风点火,烧掉烂窟山。那个玉立的身影决绝的面庞绝不是他姿容普通,有一颗菩萨心肠的叶小妖! 但花明还是试着喊了一句:“叶小妖。” 那人果真回头应了一声。 心脏仿佛被人刺了一剑,涌出大量血腥,花明擦去鲜血,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然后他向满山遍野无处可逃的小妖喊道:“到我这儿来!我带你们出去!”路过顾回时,低声道:“你是凡人,那些天兵天将不能拿你怎样,自求多福吧!” “是叶小妖把我们害成这样,我们凭什么还听你的!” “对!” 在小妖们心里,花明与叶小妖已经画上等号,连不见长个儿的娃娃都选择跟着叶小妖。 花明顾不上这些,转头去旦暮崖,崖上亦是火光一片,费大量jīng力的木梯已被尽数烧去;而东边秘道也被布了大量兵将守着,西部和北部也都连成火海。 白面鬼被倾倒的大树直直砸中,瞬间化为粉末! 走投无路的花明想用妖术唤出他平日养在yīn处的恶妖,却发现被人封了妖法。 他豢养在yīn处的恶妖除了他自己并无二人知道,连叶小妖都不曾告诉,应该无事,只是今日妖法被封,和凡人没两样,眼看追兵就要追上了,花明急的团团转,忽而见顾回跌跌撞撞的往这边跑来。 凡人血可解封印之术。 花明冲到他身前,低头咬在他脖子上,吸了几口鲜血,咕咚咕咚咽下,但见他双眼赤红,额间猩红印记出现,身上妖法蓦地增qiáng几倍,三两招间便打倒了守在秘道口的天兵。 可众小妖见他如此,更是一步不敢靠近,远远的离着他,任凭烧死也不再信他。 “收手吧。”叶小妖站在他身后,已换了副形容,是灵清仙君。 花明听到耳熟的声音不敢置信的回头去看,良久才喃喃道:“你是灵清仙君?” 浑身绕着仙雾的灵清仙君点了点头。 花明想起昨夜是他亲自倒的酒,端到他唇边,又看着他咽下,声若蚊蝇:“你在酒里下了药?” 灵清仙君道:“本仙君已向仙君请了法旨,等小妖们灭绝你可上天做个散仙。” 先施计将他迷的七荤八素,以成亲为名,让整个山头放松警惕,又把他灌醉,封了妖法,好一招釜底抽薪! 花明yīn侧侧的笑着,想起玉衡所说的“美人计”,他身子左右摇摆,似随时要跌倒,“好一招美人计!好一个出尘不染的灵清仙君!好一群修天地道义神仙!小妖们终其一生也没下过烂窟山,更别说害人性命这等错事!有什么错该我一人承担,你们何至于赶尽杀绝,何至于此?!” 发问句句震耳欲聋,灵清仙君没法告诉他,烂窟山吸收天地灵气孕育出来这些妖时便是错。 生而为妖,本就是错! “与天相接的不周山有好几只海guī撑着天柱,上次我专门去看过了,那里的日落比旦暮崖的还要美,你最喜欢看落日晚霞。”灵清仙君不安的看着他,道:“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同你一起去看。” 花明眨了眨眼睛,哈哈笑道:“自古仙妖不两立,灵清仙君多心了!” “成仙后你可与我千年万年的在一起。”灵清仙君还在做最后一点努力。 花明踢起脚边长剑,横在脖颈间,稍用力便割入皮肉,他惨笑着向满山小妖谢罪,“是我遇人不淑,连累兄弟们!” “不要!”还没等动剑,灵清仙君已手握剑刃,教他不能动。 花明邪笑道:“什么是妖?心思诡谲多变,不论手段,利用一切可利用一切达到自己目的者便是。”剑柄一抖,剑刃已在灵清仙君掌中划过,刺入他腹中。 “是我对不起兄弟们,今日愿刺杀叶小妖以赎我罪!” 那名一出生便被花明救上山的娃娃,不知被叶小妖施了什么法一夜之间长成了五六岁的模样,却仍是个丑陋无比的模样。 一直跟在灵清仙君身后的娃娃看到眼前惨象,哭着求花明放手,被花明一脚踹开,倒在火海边上。 花明以灵清仙君为要挟,令天兵天将不得轻易动手,小妖们开始试着相信他,等第一个成功逃脱后,其余一拥而入秘道。 小妖们走gān净后,花明缓缓地对灵清仙君说道:“先下药迷晕我,而后趁今夜山上守卫松懈,便火烧烂窟山,造成生灵涂炭,这便是你们仙人想要看到的吗?” 灵清仙君忍痛道:“现在回头,我不怪你。” 夹着腥味的热风chuī开花明额间碎发,露出兰纹印记,他慢慢将长剑从他腹中抽出,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一个响亮的口哨穿云破雾,传遍烂窟山每一寸土地,恶鬼们闻听号令破土而出,见人便咬。 顾回吓的躲在花明身后。 他现在厌恶关于叶小妖,灵清仙君,叶知仙的一切。 “既然做了妖,就不能白白落下心狠手辣的名头。”花明摸着灵清仙君清雅的脸蛋,轻佻随意,道:“你这张脸真好啊,迷了我一千多年。但从此以后不能了。” 花明转头拭去眼里泪花,他凝望着因惊吓过度而脸色青白的顾回,道:“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愿意!”顾回没片刻犹豫。 他护在身后的娃娃被花明拎出来,举剑便要刺,被灵清仙君以身挡住,于是花明手上力道又增三分,血肉分离的声音在漫天呼号的救命声中格外清晰。花明拔出剑刺入他身边的土地,牵着顾回的手双双跳下秘道。 可博爱宽仁的灵清仙君愿意为任何人死,除了他。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愿意为他去死的只有顾回一人。 秘道外,山脚下,天兵天将早已在各个可能的出口等候可能逃跑的小妖。因此,花明赶到时,已变成修罗场。 遍地躺着小妖的尸体,杀手元凶却早已离去。 花明咬牙重返山上,这次却不是从秘道过去,而是光明正大从东面上山,带着毁天灭地的仇恨。 秘道的事只有灵清仙君知道,若非他亲自部署怎能如此周密? 顾回伸袖替他擦去嘴角鲜血,花明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竟把下嘴唇咬烂了,可他感觉不到一丝疼意,眼睛里愁意似火,似要把天地都烧起来! “妖孽,看你往哪里逃!”先锋官提着长/枪便刺了过来。 花明桃花眸子一瞪,银色长/枪便拐了个弯像串蚂蚱似的串起一串天兵。 先锋官是觊觎灵清仙君的玉衡,银甲银枪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奈何实力与花明相差甚远。积蓄许久的大招被花明一挥袖子便化了去。 玉衡丢下银枪徒手拍来,被花明踹成一只躬身虾。 花明紧紧拉着顾回,向许许多多不敢上前的天兵喊道:“有本事一起来!” “杀!”顿时喊声震慑天地,天兵踏起láng烟滚滚。 花明翻手从火坑引来天火,烧死半数有余,剩下少数四下逃窜溃不成军。 “孽障!”天雷落地,招招击杀花明这个妖孽。 天雷专治地上jīng怪,若被击中,必定化为飞灰,永无翻身之日! 花明怕雷,在火光遮掩下与顾回逃往山巅。 顾回怕自己拖累他,便要分开两人的手,花明道:“倘若你不想我死就松手。” 顾回立刻紧握住他的手。 无论如何,天雷是不会与一个普通凡人过不去的。 落雷声在身后越来越密,花明两人抱头逃窜,却无地可躲。 山上难行再加上火烟弥漫,顾回一个趔趄滚出老远,花明欲去搀他,天雷趁机落下一道击在花明天灵盖上。 就在他倒下时看见藏在石窟的杏妖、桃妖朝他奔了过来。 “砰!”杏妖、桃妖身前又落下一道天雷。 “不要!”好几个声音叠加在一起足够惊天动地。 花明飞身扑上去想替杏妖、桃妖挡天雷。 对他穷追不舍的玉衡□□刺入肺部,顾回想挽回也已来不及。 而花明只痴痴看着那柄透过肩胛骨的“相思”,灼烫的眼泪从爱笑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打在浸透他血的剑刃上,碎成无数小水滴。 也就是片刻之间,花明带着痛苦和不甘长吼一声,一点一点后退拔出“相思”。 花明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活靶子,给人练习枪法剑法,不过他这个靶子委实倒霉,玉衡与灵清仙君的枪法剑法都是天下无双的jīng准,一招一式直刺心窝。 头上红色发带被风带走,一头墨发散乱的披在肩上,再加上浑身是血,看起来就像传说中以人肉为生的魔头,而现在他就是一个魔头,一个拼了命把杏妖这等死里逃生的小妖们送出烂窟山的魔头! 花明吐出妖丹,因此前被天雷击中故而上有许多裂痕,妖丹有自愈能力,或许过个一千年就能恢复原样了,可他不行,□□已经千疮百孔,他现在能明显感觉到三魂七魄的不安,他们想要逃离这具□□,以回避疼痛。 玉衡想夺走妖丹,被坐在地上的顾回紧紧拖住。 不知从何时钻出来的娃娃抱住灵清仙君的大腿,哭喊着他疼。 “相思”入鞘,刚刚经过在山顶经过恶战,雪白衣袍已变成褐色,边角处被火烧的痕迹还隐约可见。灵清仙君蹲身哄着哭闹的娃娃,那一双本该为苍生流泪的眼此刻却不争气的落泪不止。 妖丹将烂窟山仅存生灵收进丹内,随后掩去光芒,不知落入什么地方了。 被妖力反噬的花明顿时七窍流血,栽倒地上。若非修为深厚,恐怕当即就会化成粉末。 天雷还是未停,大有他不死不休之意。 顾回抱着花明,以身挡天雷,慌不择路,躲在石头后石头被劈成粉末,躲在树下树被击倒,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该躲到哪里。 他虽未受伤,但脸上衣襟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可与花明身上那件红衣相媲美了。 花明看他躲的辛苦,便笑话他道:“把我放下,你自己走就可以了。” 顾回护着花明残破的魂,连连摇头,“我不放!” 山下天兵见花明失了妖丹,没了杀伤力,便瞒着灵清仙君悄悄上山追上他们,一涌而上,将顾回团团围住。 花明不得不心平气和与他讲道理,“你还真要陪我一同去死啊?” “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反正我是这样想的。”顾回将他抱的更紧了,将cháo红的脸庞贴在他脸上轻声细语。 “倘若能早点遇见你,或许我会喜欢你。”花明用纤长的睫毛蹭了蹭他的脸颊。 圈子越缩越小,顾回逃无可逃,花明闭上眼睛做好了死的准备,据他所知,天兵天将这些自称为仙的人是不会为难顾回这个凡人的。 凡人之力,究竟有限。刚才被花明整的很惨的玉衡轻而易举的将他夺去,狠狠摔在地上,又命几位士兵拉住顾回,不让他捣乱。 花明鼻中口中呛出几道鲜血,却无畏的笑道:“要杀便杀!” “私养恶妖,重伤灵清仙君,又杀无辜百姓数十人,若非刚才灵清仙君拦着,你早就死了!”玉衡手中银枪穿透腹部,将花明挑到半空砸在一块巨石上。 玉衡自小跟着灵清仙君,算来已有百年,何时见过他这般丢魂落魄?还不都是眼前这个妖孽害的?所以他在下手时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量,公仇私恨一起报了! 花明身体在石头上拖出一条血印,才摔到地上。口中,鼻中,耳中的血流的越来越多,流到叶小妖用云霞为他做的红衣上,活像一只地狱归来的恶鬼,花明使出全身力量,扶着巨石晃晃悠悠站起来,撑着最后一口气道:“你们仙君呢?我要见他!” “我们仙君岂是你相见便能见的?!” 花明笑了,昔日英俊的相貌被鲜血覆住,这种笑容落在外人眼里,有说不出的凄艳。 “他还在山上是不是?” 话未竟,几十把刀剑瞬间把他扎成了一个刺猬。 花明还不知何为疼痛便被钉在了石头上。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花明这个祸害总能吊着一口若有若无的气息笑眯眯的望着诸仙,顾回发疯般咬了拉住玉衡的手,然后逃跑到花明身前,当着诸位天兵天将的面喊道:“你们想杀他,先杀了我!” 花明不喜欢这个刺猬造型,便在他耳边道:“帮我把这些难看的刀剑拔了。放心,我不疼。” 顾回颤颤巍巍的拔了半晌才拔gān净,花明一下软在他怀里,“不用担心,我死不了。” 灵清仙君白衣染红血从天而降,将顾回挡在身后,“不可放肆!” 天雷声渐消,而天兵天将服气的不服气的都退到了山下。 因肺上被刺了几个窟窿,花明每一次咳嗽甚至呼吸都能引起撕心裂肺的疼,他对灵清仙君笑道:“我愿身死魂消,但请放了顾回。” “好。” 等冷冷清清的灵清仙君说出这句还算不太冷清的话,花明终于散出那口qiáng撑着的气,合眼而眠。 ☆、“再没人比我有福了。” 梦中天地倒转,那个当初告诉他去烂窟山的老头骑着一头毛驴又出现了,他见花明气息微弱,便哼了一声抬手治好他的伤,道:“本寄希望你吃一堑长一智,谁知你竟是执迷不悟,又把烂窟山满山jīng妖给搭了进去。” 花明伤好后有了说话的力气,他瞪起桃花眼道:“有本事你去,去不了就闭嘴!再说,谁知道灵清仙君这样狡诈,竟换了副容貌扮成梅花妖来山上做细作!” “罢了罢了,要是我能出去还用得着你小子。”老头摸了摸黑驴的耳朵道:“看在你拼死救杏妖他们,我再帮你一帮。” “帮我什么?” “帮你魂消魄散。”老头斜睨着他。 花明默了半晌,方行晚辈礼道:“若有方法活着还请老前辈许我几十年的光yīn,晚辈感激不尽!” “怎么,还想着灵清仙君?”老头挑眉道。 花明苦笑道:“只是欠了顾回三世债,我得陪他过一辈子,已了此债。” “顾回?”老头道:“是那个拼死护你周全的那个人么?” “是。” “有欠有还应该的。”老头答应的异常gān脆,“ 自君之出矣,宝镜为谁明?思君如陇水,长闻呜咽声……” 花明想再问,老头却已骑驴哒哒远去,江南小调用他那苍老嘶哑的嗓音唱出来多了几分凄凉。 花明目送老头离去,便觉身上一痛,又听到了窗外鸟叫声。 花明掀开被褥赤脚走在地上,推开虚掩的木门,首先看到天井处一棵结满桃子的桃树斜逸,苍老遒劲的枝条耷拉下来,垂在长满青苔的井沿上。 再望远些,在高高的土墙下,凤仙花,向日葵等极寻常花草占满地方,一派向荣。 而硕大的向日葵花盘随着清脆的“咔嚓”声被人剪断,那人背对花明,布衣青衫,身材高大修长又清瘦,怀里抱着几朵极大的花盘,看到丰收的花盘,他欣慰的吐出一口气,才转过身来,看到站在院里的花明,稍一失神,便笑道:“chūn天时种下,刚丰收你便醒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你有福了。” “是。”花明望着他道:“再没人比我有福了。” 对于花明的醒来,顾回没表现出多大的惊喜,正常吃饭正常gān活,到晚上他打地铺睡觉时,花明执意与他同chuáng,才抱着薄薄的被子小心睡在外侧。 花明半夜醒来时,肩上衣服都被泪水湿透。他摸了摸顾回的脸,呼吸均匀,约莫是哭得累了早已睡了。 花明将他盖的薄被扔下chuáng,然后用盖在自己身上的那张宽大棉被将两人裹住,在他耳旁轻轻问道:“那枚铜钱你可还带着?” 顾回条件反she似的把他搂的更紧了,梦里呓语道:“你一日不醒我等你一日,一年不醒我等你一年,可要是一辈子恐怕我就等不了了,非是不愿,实在是寿命有限。但你放心,我下辈子肯定还会找到你,接着等。” “你傻不傻?” 花明醒是醒了,可不大爱出门,整日憋闷在家,顾回出去时会贴心的给他带几册话本,供他无聊时翻看。 有时外面下雨,花明便缠着顾回长坐窗下,让他给念话本,自己则望着窗外雨打芭蕉发呆。 顾回念到高兴时,会揉揉他的两颊。 顾回很喜欢花明缠着他,花明知道顾回很喜欢自己缠着他。 但由于先前伤到了肺,所以天气冷热jiāo替时,花明就不免咳嗽,怕顾回担心,每次都忍着,等他彻底睡着后,才起身去院里扶着桃树咳个痛快。 九月露似珍珠月似弓,花明正埋首咳嗽,背后多了只手为他轻轻捶背。 “你是不是打算永远瞒着我?”顾回幽怨的说道。 花明咳得两腮通红,勉qiáng直起腰,笑道:“没什么大毛病又怕你烦心,才没告诉你。” “我想让你告诉我,就算耍耍小脾气我都很高兴了。” “你很喜欢我冲你耍脾气?”花明当真不理解他脑子怎么想的。 “喜欢啊。” “那我现在要你抱着我。”花明微仰着头耍起了无赖,张开双臂等着他行动。 顾回微怔,随后便将他扛在肩头进了屋。 二人你来我往摔在了雕花大chuáng上,花明qiáng忍咳嗽,想和他调笑一番。顾回却带有惩罚性的撬开了他紧咬的银牙。 两人换气间,花明直直的看着顾回,眉眼间浓墨重彩,挺鼻薄唇,是个难寻的美男子。他用指腹摩挲着被他咬出血的唇瓣,柔声道:“你真好看。” 顾回不再废话,直接用实际行动报答了他这句夸赞。 东方泛白时,顾回披衣打水将两人收拾gān净,而花明却躺在chuáng上昏昏沉沉不知天地为何物。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花明刚刚睁眼,便见顾回正侧躺着身子笑眯眯的看着他,羞的他钻进被窝,怎么叫都不出来,最后还是顾回把他连着被褥一起抱到饭桌前。 这日是腊八节,家家户户喝腊八粥,吃腊八蒜。 花明吃了一个腊八蒜后突然捂着肚子说疼,顾回慌忙抓住他问哪里疼,花明趁机凑了上去,将带有大蒜味的气味渡到他口中。 顾回最怕蒜味,今日的腊八蒜还是花明好说歹说自己想吃才讨来的,现在厚重浓郁的蒜味道透过口鼻传入,脸登时绿了,明明恶心的要死,却不舍得推开。 “砰砰砰”,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将两人刚酝酿出来的情绪吓了回去,花明拉着顾回不让他走,顾回却笑道:“说不定是某位旅人口渴讨碗水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气了?” 花明抄起软枕砸向他,顾回身影一闪,已经跑到了院里,但听身后被子,枕头砸门的声音,“有本事你永远别上这张chuáng!” 敲门者如顾回所说,确实是位普通旅人,因行路多时,特来讨口水喝。顾回自是客客气气的把他请到勉qiáng算是客厅的屋里,被褥,枕头被花明扔了一地,桌上摆的饭菜都还没收拾,尤其是那疙瘩花明啃了一半的腊八蒜占据着主要位置,散发着独特的香味。 顾回尴尬的一边收拾枕头,一边向旅人赔不是,“客人莫要见怪,是我家内人不懂事。” “姓顾的,你说谁不懂事?!”花明散着衣襟,露出一大片雪白的里衣,倚在屏风前双手抱胸挑衅的看着他。 顾回赶忙赔个笑脸,“哎呀,你看看我刚才想说晾晒被子,结果客人一来就慌手慌脚的丢了一地。” 客人望着天上铅似的云朵,道:“这不像能晴天的样子。” “顾回说是晴天那便是晴天。”花明丝毫不顾忌旁人目光,对顾回连抛好几个媚眼,顾回臊红了脸,把他拉到里间,为他系上衣结,“天气这样冷,你也不好好穿衣服。” 花明把他揽到chuáng榻间,道:“这不是为了方便行事吗?” 顾回打掉放在他腰间的手,“别闹,外边有客人!” 花明有些受伤的看着他,顾回刚想哄哄,花明便一下跳到他背上,笑嘻嘻道:“你背我出去!” “好好好!”顾回无奈叹了口气,将他背在背上转过了屏风。 客人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那半头腊八蒜味道甚浓,衣带间的兰香被压了下去。 花明跳下来后坐在客人对面,顾回坐他右手边。 三人默默无语,花明掐了顾回一把,道:“还不快给客人斟茶。” “哦。”顾回疼的龇牙咧嘴,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又被那人瞪了回来,只能悻悻的去厨下烧水。 等顾回离开后,花明问道:“客人从哪来?” 客人道:“不过是随便走走,看看风景,顺便寻一寻早年丢下的宝贝。” “可找到了?”花明不在意他回答的驴头不对马嘴,毕竟这个世道谁还没有一两个秘密了?他体谅的很。 客人摇头道:“哪那么容易。” 花明垂下右臂,翠镯一下滑到手腕处,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这些日子,他竟忘了镯子的存在! “阁下这个镯子好看的很。”客人眼神一亮。 花明抬起手腕,望着被他暖的圆润光滑的镯子,笑道:“是个不值钱的东西,倘若客人喜欢我送你便是。”说着,就当真把镯子轻而易举的退了下来,搁到客人面前。 客人浮在脸上的笑容顿时冻结,他推辞道:“看阁下随身佩戴,想必来头不小,在下怎能随意接受?” 花明坐端正后笑道:“没什么来头。从前是我糊涂,一味qiáng求,经过生死劫难,方觉有些事当断则断是最好的。客人若是不要,我也留不得它了。” 客人没说什么,拿着镯子走了,连口水都没喝。 顾回端着热茶回来时,花明怔怔的看着门外,只是目光平淡,没什么纠结情绪。 在客人走后,便开始下雪,比鹅毛还大的雪片下的又急又仓促。 花明说想去看雪,顾回便在旁撑伞陪着他。 可雪花照样窜进伞下将二人墨发染白,花明侧身帮顾回掸去发上肩上雪花,轻声道:“倘若真有下辈子,你一定要第一个找到我。” 顾回驻足回眸,凝视着难得温柔的花明,正色道:“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第一个找到你!” 雪花簌簌而落,除了油纸伞下黑衣的花明,一身青袍的顾回,便是急匆匆回家的行人。但他们并不急于打道回府,而是相携走过大街小巷,看着身后留下的足迹被新雪覆盖,然后相视大笑。 突然顾回紧紧搂着花明道:“说来奇怪,天下间美色无数,为何我偏偏栽在你手上。” 花明扯了扯他的衣襟,使风雪不能透过,笑道:“所以你是对我一见钟情喽?” “我知道说出来你可能不大相信,当初把你从湖里救出来,明明丑的要命,可看到这双眼睛时却好似有三生的缘分。”顾回低首抚着沾染上白雪的眉眼。 花明望着顾回垂在前襟被风雪染白的头发,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叶知仙曾在他为人人喊打的乞丐时,给过他无可比拟的温柔;灵清仙君给他的是高高在上的清雅形象;再到伪装叶小妖,给他的是舒服贴心。 好像每一世都是注定好了的,遇见他然后喜欢他。 可花明就想跟天意犟一犟。 花明望着顾回笑的两眼都眯起来了,倘若把灵清仙君换成顾回,陪他吃苦受难,他未必喜欢的不是顾回。 ☆、不速之客 “看来我的出现真是打搅二位了。”玉衡不知何时已站在面前。 花明与他结过梁子,他此番前来自然没有什么好事。 顾回却毫无畏惧的搂着花明绕过那袭青衫。 玉衡笑了笑,道:“灵清仙君派我前来收拾烂窟山余孽,不相gān人等可以退下了。” 是灵清仙君告诉他与顾回地址的?花明怒不可遏,猛然转身,瞪视着那袭雪中青衫,道:“烂窟山已经被你们毁了,我的妖丹也没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 “这个啊……”玉衡缓缓转身,笑眯眯的看着两人紧握的手,道:“等你彻底消失了再去问灵清仙君。” 花明深知现在打不过他,只能愤然转身准备离去,玉衡却又落在两人面前,挡住去路。 顾回将花名拉的更紧了,他面不改色,看上去像个惩恶扬善天下无敌的大英雄。 “我是一介凡人,你不可对我如何。” 玉衡笑的更欢了,“凡人?仙君说你这个胆大包天私通妖孽的凡人更该死。” 他语气淡淡的,像极了深居无极宫的灵清仙君,大概在一起久了,连说话语气都有几分相似。 花明想挺身而出说这事与顾回无关时,被他一把拽住护在身后。顾回笑的温柔,“能不能换我护着你?” 听到这句话后,花明便心安理得的躲在他身后。 他愿意保护顾回,也愿意被顾回保护。在他听顾回话往后退时,两人紧握的双手竟生出一道细细的红线。 月老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他与顾回之间有了姻缘。 花明在他身后低声道:“瞧你左手无名指。” 顾回低头看了,一根极细的红线一头拴在自己手上,一头拴住了花明。 他狂喜着将花明抱起挡着敌人的面转了几圈。 玉衡很明显不喜欢这两人当着他面卿卿我我,只将甜腻的气氛打乱,伸出右手却接不住落雪,而是唤出银枪直指顾回,道:“死到临头,还有心情笑?” 在他出枪刹那,顾回挺身上前,正中心脏处。 这一枪gān净利落,即没有仙者对凡人的怜悯,也无qiáng者对弱者的同情。花明瞪大眼睛看着那个透胸而出一寸长的银枪头,有血汇聚,渐渐落下来,啪的一声碎在雪地里,殷出一大片血红。 他又错了,高估了仙者的慈悲。 银枪抽出时,顾回就像一片秋天落叶,憾然落地,悄无声息。 花明像个无措孩童呆呆的看着他,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按理他不管为人为仙为妖都曾数次命悬一线,生死已是寻常事,不该对顾回渐渐发白的脸色有任何恐惧。可他的内心在吵嚷,黑亮的眼珠子里透出前所未有的绝望。 仿佛过了三生长,花明才蹲身抱住躺在地上的顾回,还系着红线的右手摁住那个血窟窿,大声嚎啕起来。 顾回却撑着口气安抚他道:“不疼。” 这句话花明以前常说,所以他知道一剑穿心到底有多疼。 眼泪像不要钱似的落的比雪花还密,冲淡了顾回身上的血腥味,半天才哆哆嗦嗦说道:“我不许你离开我!” 顾回咳出一口血液,道:“我不舍得离开你啊。” “呵呵,还真是郎情妾意啊!”玉衡又要刺向花明,花明顾不得擦泪只扑向那杆银枪,“你杀了我吧!” 眼看银□□破衣襟伤了皮肉,万分危急时刻,那杆银枪好似不听使唤,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擦着脸颊插入雪地。 花明脸颊上一道伤口露着白肉。 可疼他护他的顾回却伤及心脉,奄奄一息。 一阵兰香,灵清仙君优雅的踏雪而来。 玉衡跪在地上迎接。 花明跪在地上抱着顾回替他遮挡风雪,他笑的极其开心,因肌肉扯动而使伤口撕裂,因此他虽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咱们回家。”他对地上肤色比雪白的顾回说道。 “他快死了。”灵清仙君淡淡道。 花明脸上的笑渐渐淡去,最后他仰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灵清仙君,恳求道:“你是神仙一定可以救他的!求你救他!” 灵清仙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花明擦去脸上鲜血以表尊重,他觉得叶小妖再如何绝情应该还是善良的,就像当初自己杀了二十二个qiáng盗他会斥责自己,会亲自掩埋那二十二具尸体一样,会渡顾回一口仙气,续上几年的阳寿。所以他端端正正走到灵清仙君面前,端端正正的跪下,替他掸去衣摆上的雪泥。 他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比尘泥还低,只为救顾回一命,他愿意挫骨扬灰,伏首磕头。 顾回见他如此,心中只有心疼,他想告诉花明,不必为他放弃骄傲,因为他做的一切都是他自愿的啊!可他已然气短,粗喘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有嗯嗯啊啊的声音。 花明像庙里的普通信众一样,深深跪拜者这尊神像,只为他能睁眼瞧瞧心中疾苦。 灵清仙君侧走几步,避开他的跪拜,道:“阳寿已尽,本君也无法。” 花明膝行几步,再次到他面前,“只要能救他,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凌迟处死挫骨扬灰,只要你高兴我都可以做!求你救救他……!” 玉衡伸手,银枪安然回到掌中,他并不为这种虚假情感动,只嘲笑道:“说的好听。” “我求你救救顾回!求你了!”花明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慈悲的灵清仙君身上。 “抱歉。”灵清仙君再次避开他。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活生生被扑灭了希望,花明跌坐雪窝里大笑了。 灵清仙君看到了他们二人手上相系的姻缘线,用力抓起花明右手,因用力太猛,花明疼的厉害,伸脚便踹,喊道:“你别碰我!” 灵清仙君生生挨了他这一脚,如雪白的衣袍上顿时多了一个脏兮兮的脚印,可他就是不放手,满脸都是不相信,“你们,怎么会?!” “我喜欢顾回,顾回喜欢我。我们就该生死一处,你算什么东西敢碰我!”花明胡乱的踹着,企图让他远离自己。 灵清仙君那颗修行几百年的心慢慢裂出了痕迹。 这样想着,手上的力气更大了,直到花明喊了句疼才松开。 花明挣开他的手,跑到顾回身边,然后将他背起,明明刚才还情绪激烈,现在已经平和无比,他像顾回一样侧首以脸颊摩挲那张慢慢变冷的脸颊,柔声道:“咱们回家。” 两个人,一串脚印。 顾回人高马大,花明却能轻易将他背起。 花明怕他睡着,便一直说着话。 “顾回,你说你下辈子长什么样?” 顾回对花明从不吝啬他的温柔,他伏在花明肩上,听着落雪的声音。 “顾回,总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这许多磨难。”花明抬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鹅毛般的雪花落入眼里,化成温暖的泪流下,碰到伤口蚀的生疼,手上红绳化作红光消失不见。 而顾回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悄悄睡着了。 就像无数个夜里,他搂着花明冰凉的身体,以体温暖热后才能安然入睡。 可这次他却把花明的体温也带走了。 无妖丹而成妖! 千古第一妖! 花明额间血印毕现。 感受到花明身上的戾气后,灵清仙君仗剑拦路。 花明睨了他一眼,道:“让开!” 灵清仙君道:“回头是岸!” “让开!”花明声音刚落便到了小院,小院还是他们出去时的模样,只是多了一片刺目白。 花明四望,不大的院子是顾回jīng心布置过的,树木疏落有致,屋檐低垂。 花明走到那颗光秃秃的桃树下,笑着笑着便觉无望起来,他求老头给他寿命本就是来报恩的,顾回死了,可他又要何去何归呢?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花明想起了烂窟山的浴火坑,便吃力的背起顾回踩着积雪往烂窟山而行。 山上光秃秃的,积了厚厚的雪,荒凉突兀,与往日冰雪与chūn花共存的繁荣景象相差甚远。 将顾回小心放下,花明在他额间印上一吻,笑道:“今生做个记号,来世还是我的人。” 在浴火坑前,花明等着灵清仙君到来,等着玉衡来。 天色暗下去时,灵清仙君与玉衡才找到他。 花明画地为牢,将玉衡牢牢困住,用山上gān枯的荆条抽了三百三十下,直抽的玉衡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灵清仙君似乎没有拦下的欲望,他就冷冷的站在一旁,看着花明泄愤。 等荆条化身为剑时,灵清仙君才动了动身子用“相思”替他挡下一剑。 荆条剑软,如藤蔓般缠绕相思剑身。 花明笑了:“看不出来灵清仙君对座下玉衡真是情有独钟啊!” 灵清仙君斥道:“胡说八道!” “胡说不胡说我是不知道,我只相信眼前所见。”花明剑下不留情,一下卷走相思扔进浴火坑。 花明相比烂窟山妖王,现在更像是个妖,黑漆漆的瞳孔里尽是不服天地的邪气。如血的唇瓣轻轻一勾,便能颠倒众生,尤其额间那枚兰纹血印,像闺中女子爱美贴的花钿,可又远比那更让人忘记危险,从而步入危险。 灵清仙君周身护体仙气被花明刺破了一个dòng,随后越来越多的地方露出,而花明却还是想杀他身后的玉衡。 两人打斗正酣,玉衡还要同往日一般偷袭,被花明发现打下浴火坑,而在玉衡坠落时灵清仙君也随后跳了下去。 花明抱起顾回奋不顾身往下一跳,道:“咱们回家了。” 灵清仙君大惊失色,不顾生死想抓住擦过他衣袖的花明,可最后他只拉住了玉衡,借着dòng中凸起的石块回到岸上,还想再下去时,花明已投身火海,火苗顿时窜起三丈高,熏的灵清仙君往后退几步。 “花明!”一声长啸回dàng烂窟山。 花明落入火中时,隐约看见小乞丐与他那块美玉的长长久久,可现在他只喜欢顾回啦。 无论后面会有多少年,他都只喜欢顾回啦。 本该到来的灼烧之痛一直没有到来,花明壮着胆子睁眼,却见身处huáng沙大漠,驼铃声声从身后飘来。 顾回躺在他身侧,没有呼吸。 眨眼间,花明只身坠入无底dòng,一个苍凉嘶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想救他吗?” 空中垂下一根藤绳。 花明为防继续下坠,双手牢牢抓着藤绳,由于过于用力,藤绳勒入了肉里。可他现在顾不上疼,只对那个来路不明的声音喊道:“你有办法吗?” “当然!” “那我用什么来换?” “很懂规矩嘛。”那人似乎伸了个懒腰,“我被困在无地境一千年了,倘若你肯放我出去,我当然会救他。” 花明继续问道:“我该怎么做?” “当年那人困我时曾说,若有一天我有了良心便可自解困境。你只需把良心给我,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花明大喜,“我可以给你,连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那人很惊讶他的慡快,问道:“你很喜欢他?” 提起顾回,花明脸上带了丝笑意,“很喜欢。” 一团黑烟降落,那个声音便是从里面传来的。 ☆、喜欢他的,他喜欢的 “一千年前我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个小神仙捉去,剔了妖骨,将jīng魂附在那个长得奇丑的小孩身上,一千年后你又不请自来,我想这便是咱们的缘分了。” 那团黑烟忽左忽右的飘着,花明盯的眼疼,gān脆不去看他,道:“那个小孩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便涉及到天下第一禁术了。当年女娲点泥成人,除了和好的泥巴,还剪去一束青丝做情思,这才有了感情,后来男欢女爱,自然繁衍,便用不着点泥成人术了。” 灵清仙君做叶小妖时想剪去自己一缕头发轻松的很,莫非他早就想好了结局,或者说现在这个结局其实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看起来霁月清风,没想到手段如此老道,他做叶小妖时,花明只当他是个没事还整天多愁善感的小妖,哪里会想到底下一层?细想起来,当初玉衡偷摸上山找灵清仙君,或是他问自己烂窟山兵力布置时就该怀疑,说到底,还是栽在了自己手上。 那团黑烟见他发呆,毫无防御,便扎进花明体内,快速与他融为一体。 还来不及惊讶,那团黑烟便在他体内开了口,“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一千年前那个小神仙把我从你身上剥离出来,才使得你软弱无能,任人欺凌。” 花明却觉五脏六腑似要炸开,火烧一般难受,他咬着牙道:“出去!” 那团黑影呵呵笑了几声,而后才道:“我就是你的恶念,以后我会保护你!” 花明瞳孔蓦地扩大,然后他看到了许多奇幻的情景。 那些本该是他的记忆,却被灵清仙君封存起来千年。 花明松开藤绳,放任身子往下坠去,当耳边的风呼呼作响时,那些消失的记忆便纷至沓来,一一呈现。 千年前,灵清仙君破了烂窟山,将数万jīng妖一网打尽,这也怪时任领导者无能。 作为俘虏的妖王当然没什么好待遇,被灵清仙君带到浴火坑旁施法剥离恶念。 恶念本是他的一部分,每一次施法妖王都疼的满地打滚,逾疼逾清醒,逾清醒逾疼。 灵清仙君修道数百年,自然不知道将筋骨生生从□□里抽离的疼痛,他只当花明演戏罢了。 妖擅长骗人,妖王也不例外。 花明趁他调息的空儿,摸到他腰间的“相思”剑,正准备一了百了时灵清仙君睁开了眼睛。 灵清仙君抱着他,满身的兰草香,他轻轻的启唇,道:“你惯会骗我,不知道你是真疼还是假疼。倘若真疼,为了我你忍一忍,若是假疼骗我,你又可知你每喊一声疼我的心比你还要疼三分。” “相思”剑被夺走,接下来是无穷无尽的疼痛。 花明面目狰狞,额头青筋bào起,来来回回重复着一个字,“滚!” 他现在生死都是求不得。 灵清仙君一心二用,一手将恶念封入浴火坑,一手搂着虚脱无力的花明,道:“我知道你不喜欢顾回。那次被玄清真人用灵符定住时,你口口声声喊着一个叫叶知仙的人,你真心喜欢的人是他。你待我好,是因为我也姓叶吧?” 花明推开灵清仙君的肩膀,半嘲讽半无趣道:“你既有了盘算,又何必再来问我!” 灵清仙君握住那只因疼痛而青筋毕现的手,另一手在他无名指上画了个圈,“可你竟与顾回有了红线。”神色一冷,道:“由此可见,妖是最三心二意的。” 花明瞪着桃花眼,看到他从无名指处抽出一根白线,那是他被剔下来的妖骨。 花明嘴唇发青,忍着挫骨之痛,道:“倘若有来世,我一定与你势不两立!” 灵清仙君抬眼望着他,笑了,“本仙君不会给你那个机会。” 花明闷声受着,直到他变成一个废人,灵清仙君才将花明从山下抱上烂窟山的那个小娃娃召来,将身躯半透明的花明放到他身上,二者合为一人,从此花明便也只是个无能的丑八怪。 “既然你喜欢叶知仙,那我只做叶知仙。” 在消除花明记忆前,他轻轻淡淡的说道。 身子还在往下坠,花明倏的清醒过来,一段纠葛落了尘埃。 千年前被扔进浴火坑的妖剑“雪霁”自动回归他手上! 回到岸上时,当归正趴在岸边自责,他只是想刺激一下主人,没想让他真跳;而另一边玉衡倚着灵清仙君睡的正香,听到动静后迅速回头,见花明不仅毫发无伤,他手里托着的顾回也是神采奕奕。灵清仙君神色更加复杂了,看不出来对于他没死这件事是喜是忧。 他们不仅没有被烧死,还得到了逆天而行的本事。 顾回落在地上后,摸了摸他额间兰花状血痕,看着与自己相同的血色眼眸,笑道:“比以前好看了。” 花明有了眼睛,见到顾回的琳琅风姿,却越过顾回走到灵清仙君脸前,装作无意喊了一句叶小妖。 灵清仙君先是错愕,接着便是迷茫。 他将前事尽忘,未尝不是一个脱离苦海的好法子。 花明走到dòng口,望着满天烧起来的烟霞,比旦暮崖的晚霞逊色几分,他深吸一口气,感知到妖丹下落,暗中施法唤出藏于泥土中的妖丹,还有千年前被他庇护的小妖们。 霎时间,整个烂窟山焕然一新,树木苍翠,兰草幽香。那些从一千多年前那场灾难中侥幸活下来的小妖们窜跳其中。 花明转身回到灵清仙君身旁,手中多了把锋利的长剑。在玉衡还来不及躲时,便与千年前他杀害顾回一样一招制敌。 灵清仙君望着满脸yīn鸷的花明,切齿道:“你为何如此?!” 花明双指抹过剑身,擦去血痕,又轻轻将长剑放在一心替别人疼痛的灵清仙君脖子上,然后淡道:“报仇罢了。” 一脚将死不瞑目的玉衡踢下浴火坑,而后蹲身下去,望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笑的毫无心计,“心疼了?要不你也陪他去死?” 灵清仙君不堪受rǔ,转身投入火海,毅然随玉衡同死。花明轻松拦下,打量着手中“雪霁”剑,笑道:“想做一对生死与共的鸳鸯?” “相思”出鞘,直奔花明,他却不为所动,仍旧笑着,“你那位心上人不是最看不上妖吗?”右手五指弯曲成爪,玉衡又带着伤痛从浴火坑里飞出,带着一身血摔在众人面前,“如果仙君变成了妖,你说他会怎么做?” 玉衡怒道:“区区小妖,怎可欺上!” 花明根本不去理他,只望着灵清仙君,像台下坐着的观众一样欣赏着他那由白转红再变白的脸色。 “顾回,当归,你们去山间把杏妖、桃妖找来。” 当归在旁看的一脸懵然,倒是顾回没多大变化,还是同往常一样乐呵。 两人走后,dòng中只剩还有半口气的玉衡,还有一位仙气飘渺的灵清仙君。 花明摁着灵清仙君的后脑勺失礼了他,唇齿撕咬时极有经验的带着他,等灵清仙君动了欲念将口中妖丹喂下。 “你……放开……仙君!无耻之徒!”玉衡还在不要命的骂着花明。 花明本打算喂下妖丹完事,但听玉衡骂得难听,便存了与他作对的心思。待他离开那张薄唇时,上下唇已经肿的不像话。 “我不剔你仙骨,我要你做一个半仙半妖的怪物!清醒时救人,糊涂时杀人,如此循环往复,备受良心折磨。”花明摸着那张带着红晕的面皮说道。 他起身到玉衡身边,硬生生剔了他的仙骨,等桃妖、杏妖来到后将仙骨分给他们两个。 眨眼间,两个小妖的妖骨已被他剔除,再缚上玉衡的仙骨,变成了地仙两名。 当归对此却不甚满意,连连摇头。 “我知道你现在看不上我,你我主仆情义到此为止,日后相见如陌生人。”花明拽起地上的仙君,欲把他送往山下。 顾回跟着花明道:“你活的开心就好。”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花明却在十五日晚上下了山,带着凡人玉衡。 灵清仙君每月初一十五便会妖性大发,他要玉衡亲眼看着昔日光风霁月的灵清仙君是如何食人肉喝人血的。 花明捡了路旁石子变做huáng金,带着玉衡去了山下眠花宿柳之地。 千年前只有三十三户人家的小村子,现在已是车水马龙的繁华之地。 花明扔下一锭金子后被带入隔间,一位恬雅的公子隔着纱质的屏风向两人问了好。 玉衡被花明封了口,自然说不出半句话,他悲愤jiāo加,觉得来此地有rǔ他仙者身份。 花明笑着将那位公子请了进来,白衣蓝衫,是好看。 花明将三锭货真价实的金子摆在桌上,道:“我这位好朋友头一次来,有些害羞,你尽可能多找几个人把他伺候舒服喽,我还有重赏。另外,像你这般貌美之人就不用找了,我朋友爱好特殊,专门喜欢相貌丑陋皮肤粗糙的汉子。其余的,你们知道应该怎么做。” 那位公子将金子收入囊中,笑道:“公子的意思我懂。” 他拍了三下手,从外面进来四名壮汉,将玉衡抬出了房门,到了隔壁。 那位公子坐在花明身侧为他斟酒,不一会隔壁传来厮打的声音。 花明抬起了那位公子的下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许慧。” 花明见他右手手指上有厚厚的茧子,便问道:“你喜欢写字?” “雕虫小技,不登大雅之堂。”许慧望着他那双赤瞳道。 花明道:“既然能书会写,为何不去考取功名?” “因祖上犯了法,一家二百一十七口人被变卖为奴,一辈子不许再进官场。”许慧眉色有些黯然。 他的眼角微微往下垂着,显得可怜又无辜。 花明放开了他,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公子郎艳独绝,又岂是奴这等人敢想的?” “你只告诉我想或不想。” 许慧老实答道:“想。” 花明就着他这句话多喝了两盅酒。 酒是个好东西,两盅入喉便能见到想见的人。 花明脸烧的通红,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颈。 他放眼去找许慧时,却见喜欢他、他也喜欢的那个人正笑吟吟的望着他,眼波若chūn水。 他探身吻上了花明,唇齿味道比想象中要好闻,是来自山间雨后的草木清香。 “由此可见,妖是最三心二意的。” 花明在与他辗转chuáng榻时不知为何想起了灵清仙君说的这句话。 许慧望着他愈渐清醒的双眼,辗转着将那句要喊出喉的呻/吟吞咽进自己肚里。 ☆、除了我,谁都不能杀你 许慧是个体贴温柔的人,虽比不上顾回,但也是个难寻的知心人了。 他拨弄着花明被汗水濡湿而贴在脸上的头发,道:“公子叫什么名字奴都还不知道呢。” 花明已经有了些微清醒,“花明。” “是个好名字。”许慧用一chuáng被子将两人紧紧裹了起来,轻声道:“奴虽不知公子遇上何事,但奴感觉公子很难过。” 花明却问道:“几更了?” “三更。” “带你去看场好戏!” 片刻后,花明带着玉衡、许慧来到镇上最高楼的屋顶,这里可俯瞰整个镇子。 láng吼三声,硕大的月亮下飞过来一个白衣人。 那身白衣已经发黑,平时高高束起的发也凌乱的披散着。 许慧惊道:“那个莫不是妖怪?!” 花明笑道:“那不是妖怪。” 那是个不妖不仙的怪物。 玉衡见心爱的仙君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自然心痛难忍,他张牙舞爪的要去咬花明,被花明挥袖推开数十步,他还要再进攻,花明极不耐烦的施了定身诀。 许慧再大胆也是人,此刻吓得牙齿打颤的他却想搂着花明。 花明伏在他膝上,眯眼望着那个怪物。 “初一那晚,他杀了镇子西边一户人家,共十三人;今晚不知他要杀谁呢。” “公子高兴吗?”许慧低头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花明笑了一下,喃喃道:“高兴,当然高兴。” “可奴瞧着公子一点都不高兴。” 花明道:“高兴不一定要笑出来。” “难过也不一定要哭出来。” 花明看着庭院里嗜血发狂的灵清仙君,道:“我喜欢的人叫顾回,他啊是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可惜运气不怎么样,每次都是后到。” 小小庭院里安静的躺着七具尸体,血流成河。灵清仙君跪在院角槐树下,正慢慢恢复理智。 “可喜欢是不讲道理的。”许慧看的书多,懂得道理也多。 花明将衣衫凌乱的玉衡送到灵清仙君身前,最爱之人刚刚经过那般事,他现在一定心痛如绞,花明喜欢这种生离死别的调调。 玉衡试着喊了一下,吓得不远处的一个枯井里扑通一声。 听到动静,还未完全冷静下来的灵清仙君闪身到枯井里。 里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和骨肉断裂的声音。 哭声减弱,最后彻底绝了气息。 花明拉着许慧落在枯井沿,负手等待里面的人上来。 只等到东边微亮,灵清仙君也没有出来。 花明只身下井,见灵清仙君抱膝缩在枯井的一个小角落里,紧紧攥着右手,前方是一堆不成形的血肉。 他上前掰开右手,是一块沾了泥的糖糕。 花明蹲下身,拨开他粘在脸上的黏腻头发,露出一张血污的脸,从前高洁只可远观的灵清仙君一去不复返,只剩下这个肮脏的躯壳。 见他眸子逐渐清亮,便知已然恢复神智,花明平静道:”这月初一十三人,今日七人。“他看了眼那堆血肉,笑道:“不对,今日八人。” 灵清仙君也不知哪里来的劲,双手一推,花明便坐在了血肉上面,森森白骨硌的屁股疼。 花明将衣上血水擦去,暗沉沉的黑的袍子焕然一新,他笑道:“你不是最信道吗?现在你的道呢?他们怎么不来救你?哦,还有你最喜欢的人刚才在烟花地被几个大汉同时摁倒,那销魂的声音我听了都忍不住……,你要不要看看。” 灵清仙君忘了自己身怀妖力仙力两重术法,就像一头被逗恼的老虎将花明扑在地上,一口咬在脖子上。 他愈发狠,花明逾笑的大声。 “往日不苟言笑的灵清仙君也有今日这般下场,我等佩服佩服。” “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你这个怪物做的很失败。” “不过,刚才杀人时我看也算好。总的来说,灵清仙君于邪道上甚有天赋,我这个做妖王的甘拜下风……” “你到底想gān嘛?!”灵清仙君终于松开了牙齿,趴在他身上嘶哑的问道。 花明翻身位于上方,轻轻道:“我想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血顺着脖子流到衣领上,洇出一大片暗渍。 花明乍听到上面脚步声,起身理了理衣裳,将灵清仙君带出了枯井。 顾回远远的走来,他对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视而不见,直直的走到花明身边,揉了揉他凌乱的发髻,道:“天快亮了,我不放心你独自在山下。” 花明怕他看到伤口,只偎在他怀里掩住,道:“我很想你。” 顾回将他搂的更紧,“我也是。” 一旁的玉衡爬将过来,仙君仙君的喊着。 灵清仙君望着地上的死状凄惨的人,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对其不理不问。 花明嫌碍眼,作法将他们送到城外破庙里,顺带着换了件生跳骚的衣服,掩去他们本来容貌,看起来和最下等的乞丐没什么两样。 顾回在他耳畔道:“咱们回去吧?” “嗯。”花明转头对许慧道:“你房里我留了封信,到时你在皇城外只需喊一声“吴颜”这个名字,便会有人出来替你引路,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花明与顾回并肩离去了。 许慧还在原地,痴望着那个背影。 真作假,假作真,戏做多了,连自己都无法分辨真假了。 风尘中长大的人胆子比一般人大,所以当他看到那人有飞天之能时也只是小小惊讶了一下。 “花明。”许慧默默念着这个听起来便有些喜气的名字。 当第一缕金光照向大地时,他与花明的缘分便如露水一般消散在了昨夜。 回到dòng府,顾回便去厨下忙活,花明则对着铜镜照了半天,伤口一直淅淅沥沥的往外流血。他想顾回应该看到了,只是他为何没问自己? 既然被发现了,不如索性自己承认了,也好占得先机。 他故意把领口往下拉了拉,好使伤口彻底bào露。 花明找到顾回时,他正掂着菜刀切菜。一根huáng瓜被切成了大小相等的细丝,可见顾回刀功了得。 花明跟着顾回走来走去,顾回被他跟的烦了,便想把他推出去,花明撇嘴道:“你难道就没看见我受伤了吗?” 听了此话,顾回一双刚摸过huáng瓜的手将花明抱住,道:“我在等你亲口跟我说。” “我……现在很疼,疼的不得了。”花明落下几滴不算真诚的泪花,“真的很疼。” 顾回洗手为他处理好伤口,就闻到一股饭糊味。 花明带着三分撒娇,道:“我不吃糊饭!” 顾回挑眉道:“那你想吃什么?” 花明眼望屋顶,“我想吃……你!” “那你可别后悔!” 半个时辰后,脱力的花明望着还在劳作的顾回,不得不低声下气的求饶,可正在兴头上的顾回岂肯轻易罢休? 半月后,天降大雨,大有要淹了这天地之势。 花明撑着素伞来到城外破庙。这个城隍庙不知被扔弃多少年了,四面漏风,瓦片疏漏,外边刮大风下大雨,里面也刮大风下大雨,bī得那两个乞丐头顶破席以避风雨。 可情况仿佛并没有好转,该湿的衣服都湿了,该冷的也冻的打哆嗦。 花明存了戏弄他们的心,化作láng狈赶路人暂借地方避雨。 玉衡的脾气还是很大,冲着花明一顿嚷嚷,最后被灵清仙君喝下。 花明笑着向灵清仙君揖了一礼。 灵清仙君把头顶破席让给他,花明拒绝了他。 看到墙角被用来做垫子的稻草,拿来编了一张席子和一身蓑衣。 “常年在外,这点小伎俩还是会的。”花明铺好席子躺了上去。 玉衡不服气,凭什么用他们的稻草编了席子没他们的份儿?起身踢了花明脑袋一下,让他起开。 花明滚到一旁,腾出一人的空儿,指着灵清仙君道:“我要与他睡觉!” “不知死活的东西!”玉衡再踢,花明扑地嚎啕起来,“我就要与他一起睡觉!” 灵清仙君做了乞丐也不改仁慈本性,上前揽着花明睡下。 花明得便宜卖乖,瞪着玉衡道:“我讨厌你!” 玉衡俯身揪着他的耳朵,咬牙道:“谁讨厌谁啊?!” “我讨厌你!”花明怕他再揍自己避进那个单薄的怀里,一副胆小鬼模样,却在不露分毫的避开两人皮肤相触。 灵清仙君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时,忍不住喉头翻动,口水三千。 原来花明感知到当归私下采集草药帮他们压治妖性,可妖性最怕血腥味,他故意划破半月前伤口,为的就是让灵清仙君更清晰的闻到血味,进而变成六亲不认的怪物。 花明故意往他怀里凑,脖子上新涌出的鲜红有少许蹭到了灵清仙君身上。不过片刻,他感觉到了灵清仙君极力压制的妖性,他qiáng忍着不去撕咬怀中人,最后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可就是没放下花明。 玉衡见大事不好,拉着花明往墙上猛地撞去,在快要与墙相撞时,花明恢复了原身,轻松定住身子。 他以嘴角的嘲笑结束了这场戏弄。 “今天初一,离天黑还有半个时辰,看来灵清仙君今夜有的忙活。顾回还在家等我吃饭,我就不过来打扰二位了。” 他双指摸过脖子,伤口顿时不见,然后仰天大笑出门去。 门后立着的纸伞还往下滴着雨水。 “花明,你到底想怎样?!”玉衡站在庙门口望着雨幕中的花明喊道。 花明驻了脚步,站在满天雨帘中,微微皱了皱眉。 这个问题灵清仙君也问过,果真是心有灵犀,连问题都问的一样。 “想让天君知道他所谓的天道其实狗屁不是!”他缓缓转身,半点雨水不沾身,“我还想让你们看一看天君是否会冒着天地覆灭的危险救你们!” “你们终究只是他手中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罢了。” 花明留下的这句话在三天后成了真。 那时灵清仙君在庙里试着压制体内妖丹,一行奉密诏前来灭口的天兵偷偷摸摸的入了庙。 玉衡非妖非仙,是个会饿会渴的凡人,自然不会像他这般无事打坐,而是天刚亮便去街上讨要饭食。 所以那七位天兵到来时庙里除了灵清仙君没有别人。 七人中领头的是常年领兵作战给灵清仙君打下手的南武,他看着神色憔悴的灵清仙君倒是起了点恻隐之心,但想到处理完这桩事便可升仙位,天下关于他的庙廊也会成倍的增加,到时给他供奉瓜果糕点的信徒亦会成倍增加,所以对于手刃旧主这件事即使有看法也变得没了看法。 南武手执长刀,对着旧主拜了三拜,然后毫不留情的砍了下去。 灵清仙君半点动静也无,稳坐在一个草扎的蒲团上。 就在刀锋割断他飘散下来的一缕头发时,刀尖不受控制的弯了一弯,将身后六人砍了个jīng光。 南武感受着力量来源,望向门外。 艳阳高照,透过细碎的槐树叶斑驳一片,却不见人来。 虽不见人,却好似有人控制住了他的“恩义”刀。 随着一阵指尖弹刀刃的声音,刀柄翻了个,变成刀尖对着自己。 南武纵横四海,第一次被一个看不见的人轻松打败,羞愤之情顿时溢出。 可他使出了全身力气也没能挽回败局,反倒被“恩义”bī得步步后退。 灵清仙君忽然起身,挡在南武身前,望着那柄刀,道:“不可连累无辜!” 那人好像生气了,持刀绕过灵清仙君从背后一刀砍下南武的脑袋。 那颗头颅咕咕噜噜滚出老远,由于刀法太快,头身分离多时南武的身子还维持着刚才的站姿。 被溅一身血的灵清仙君跑出破庙,向烂窟山方向喊道:“你杀了我吧!” 黑衣红带的花明瞬间赶至,站在离他五步远的槐树下,一脸yīn翳,“除了我,谁都不能杀你。” 灵清仙君就要往庙墙上撞去。 花明不动不闻,整座庙拔地而起,等他倒在地上无能为力时,才道:“连你自己都不行。” ☆、欲 一波失败又来一波,永远有人效忠天君,永远有人追求虚无缥缈的道,永远有人通过杀别人来稳定自己的仕途。 花明起初远在烂窟山还能护他一条命,后来不得不亲身降临破庙亲手杀贼。 灵清仙君自始自终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就像庙里发生的所有厮杀都是别人的事。 玉衡就不行了,某次回庙时被人打折了两腿,不能行动半步,灵清仙君不得不放下身姿去街头巷尾讨饭。 这日,他冒着大雨终于寻来半块发霉的馒头,心中惦念玉衡,便大跑回去。 途中,一个满身癞疮的小乞丐正在雨中抱膝大哭。 灵清仙君将其拉到屋檐下,问了原由。 那名小乞丐鼻歪眼斜,丑的惊天动地,但灵清仙君不嫌弃他,反倒觉得十分亲切。 小乞丐抽抽嗒嗒的说了自己因抢半块馒头而被人揍的事,咽了咽口水,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手中的那馒头。 灵清仙君将馒头分给他一半,小乞丐láng吞虎咽的吃完,又看着他手中剩下的那半块。 灵清仙君无奈道:“剩下的这半块不能给你。” 小乞丐偷摸从身后裤腰带拿出一大块红纱,抱在胸前,道:“恩人,看你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我没什么可送你的,只有这张红纱,是村头员外娶小妾正妻生气扔出来的,正巧被我捡到。恩人可带回去盖书,免得它们沾惹尘埃。” 灵清仙君看着那张红纱,神情恍惚,仿佛看到了红纱下那张可爱的脸。 “恩人?恩人!”小乞丐丢下红纱便冒雨走了。 灵清仙君望着那个快要消失的瘦弱背影,喊道:“花明!” 小乞丐回眸一笑,黑衣流转,红带飘飞,是花明! 灵清仙君恐花眼认错人,便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那个小乞丐。 花明坐在檐下伸手接雨,顾回悄悄走到他身后,准备吓他一跳。 花明早已察觉到他的脚步声,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发呆。 顾回从身后抱住他,咬耳朵道:“想什么呢?” 花明笑着摇了摇头。 顾回未有半分不悦,蹲在他身旁,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花明突然问道:“你上山找我时的那一枚铜钱还在不在?” 顾回沮丧的摇头。 花明轻轻拍了他胸膛一下,假装生气道:“哼,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了?”顾回纳闷道。 “虚情假意!”花明气哼哼的说道。 “那你看这是什么?”顾回右手放在他面前,慢慢张开,一枚带着cháo气的铜钱安安稳稳的躺在他掌心。,由于攥的太用力而被硌出一个铜钱印,他望着花明不掩惊讶的眼神,款款道:“什么都能是假,只有对你是真。倘若你不相信,把我的心剜出来给你看看真假如何?” 花明看似不用力的夺走那枚铜钱,其实暗施定身诀定住顾回。 “你是谁?!”花明眼露杀机。 千年前的事顾回是不记得的,更遑论一枚极其普通的铜钱。 青衣换白袍,仙华灼灼。 “我是叶知仙啊!” 花明扣住那人命门,厉声问道:“到底是谁?!” 叶知仙眨着眼睛道:“别装了,我刚才来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无魂无魄,无呼无吸。 花明松了手指,双手叠放脑后,他眯眼望着远山青翠,道:“你是他的欲?” “是啊,千年前他被天兵从庙里带走时,那千军万马的阵仗着实把我吓坏了,还好我躲得快,藏在门后才没被发现。”叶知仙手眉飞色舞的讲着千年前的事,花明无聊的打断他,“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先是被一个什么真人说我是人之大恶,不该存活于世,追着我打了五十年,后来因寻不着你,又颠沛流离的过了一千多年。这不,刚找到你就差一点送命。” 这个叶知仙性格跳脱,确实不适合稳重的灵清仙君。 花明被他啰里八嗦说的脑仁疼,便道:“他现在就在山脚下的镇子里,你去找他吧。” “你不要我了吗?”叶知仙有些难过。 花明摇头道:“说到底你就是他的一缕念想,谈不上什么要不要的。” “我看那个炖汤的顾回不错,你不会移情别恋喜欢他了吧?”叶知仙小心翼翼的问道。 花明避而不答,只道:“你该回去了。” 叶知仙便身不由己的被一阵小风chuī往山下。 灵清仙君没有“欲”,有了“欲”后便只能做叶知仙了。 或许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欲”的出现并没有引起花明多大的反应,他只是看着那个身影离开,消失。 “远山的景色是好看。”忙完的顾回带着一身油烟味走了过来。 花明对他笑道:“你比景色更好看。” “那我不知你是喜欢美景,还是喜欢我呢?”顾回停至他身边。 花明起身将藤椅让了出来,示意他坐下,自己则蹲在一旁,手指划拉着犯cháo的泥土。 “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 顾回与他并排蹲下,聆听雨声。 “我最喜欢黑夜,没有月亮最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管你是锦衣夜行的皇帝,还是衣不蔽体的乞丐,全都一样。以貌取人者不能观人容貌,趋利避害者不能判断形势,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花明稍稍偏头望着顾回温柔的侧脸,缓缓地说道。 顾回与他对视,道:“终究世道难平。” 花明微笑道:“可我就是不愿认命。” “我陪你。”顾回捡起掉在尘土里的铜钱,趁花明不注意收进衣袖,然后一字一顿无比清晰的说道。 无论花明去哪儿,做什么事,即使杀人放火为天下人唾弃,顾回都愿站他身旁。 不论对错,只论真心! 至晚间,喝完顾回煲了三个时辰的枸杞山jī汤,顾回又读了会《论语》,花明才打着哈欠掀开被子睡了。 两人相拥而眠。 顾回指腹滑过他平展的眉眼,听着他规律的轻微呼吸声,黑暗中依然能看清那张烙在心上的面容。 咚咚咚,传来三声敲门声。 往日有紧急事情桃妖、杏妖两个会敲门三下,而花明睡眠较浅,外边一旦有动静便会立刻起身处理。 今夜也许做了个美梦,不舍得离开,敲门声传来时竟无半点动静。 顾回怕惊醒好不容易能睡踏实的花明,忙起chuáng去看外边发生了什么事,谁料花明一个转身枕在了他的手臂上。顾回轻轻托起他的脑袋,将手臂慢慢抽出,不过一个简单动作,却累出了许多汗。 顾回披了件外袍尽量小心的开了门。 桃妖、杏妖见是顾回,便问道:“大王呢?!” 顾回道:“花明他睡得正香,有什么事你们只管与我说。” 桃妖道:“山下传来消息,那个被大王变成乞丐的玉衡不治而亡。” “哦。”顾回淡淡道:“那个什么仙君呢?” 杏妖看了眼桃妖,小声道:“那个什么仙君背着玉衡的尸体在山脚下吵闹,说要见大王。” 顾回挥手让他们退下,“这事我知道了,你们且记住这事不可外传,更不可告诉花明!” 杏妖纳闷道:“为何不告诉大王?” 以前关于那个仙君的消息花明大王都是第一个知道的。 顾回敲了下他的脑袋,道:“玉衡半夜病死,那个什么仙君肯定是来找麻烦的,你们想看着花明过的不痛快吗?” “不想。”杏妖道。 “放心,我还能害你家大王不成?”顾回见桃妖面色犹疑。 桃妖行礼道:“在桃妖看来,天底下只有公子对我家大王是真心的好,我们当然不会怀疑公子。” 打发走了桃妖、杏妖,顾回踏风来到山脚下,灵清仙君怀抱血人正在那里与守山小妖推搡。 被雨水洗过的月亮更加明亮了,以至于顾回刚落地,灵清仙君就看到了他头上的那根红色发带。 那是花明一直用来束发的。 顾回向他慢走几步,道:“仙君星夜来访,可有要事?” “花明呢?我要见他!” 灵清仙君脸上是死了爱人的表情。 不过,顾回看到那具冰凉的尸体后,笑道:“花明又不是木匠,不会做棺材,阁下倘若要买棺材,应该去山下镇子里。你若不知道路,我与你领路便是了。”说完,当真去往镇子棺材铺。 “花明呢?!”灵清仙君还是紧追不舍的问。 顾回不打算理他。 灵清仙君转身往山上去,却听顾回在身后幽幽的道:“烂窟山五步一陷阱,十步一大阵。你可以上山,但我不保证你能活着到山顶。” 灵清仙君未停下脚步。 “那些阵法是花明专门为你设下的。”顾回望着那个倔qiáng的背影道:“他并不想见你。” 灵清仙君身形一顿,怀中玉衡差点掉地上。 顾回又道:“花明曾说你们这些神仙最是靠不住,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你这位虚伪无能的仙君!” 灵清仙君哑声道:“他当真恨我到如此地步。” 顾回凌然一笑,道:“算你有些自知之明。” “那他又为何派人来害玉衡?!”灵清仙君突然发怒。 顾回想了一大会儿,区区一个玉衡哪里值得他动手? “花明不是背后捅刀的小人,想是仙君做小人做惯了,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亲眼看见他把匕首刺进玉衡胸中,他抵赖不得!”灵清仙君一口咬定花明是杀害他心上人的凶手,bī得顾回无奈将他打发到千里之外,反正遍地huáng土埋白骨,死都死了,有没有棺材也就那么回事。 灵清仙君自吞下妖丹,便是仙法也不用了,更别说妖法了。曾经一把“相思”称霸三界的灵清仙君,如今竟如同蝼蚁一般被顾回轻轻松松打发走了。 顾回回到dòng府,花明还在睡觉,他抚了抚花明额间兰纹印记,才和衣躺下。 花明闭着眼迷迷瞪瞪的问他去了哪儿,顾回笑着把他揽入宽大的怀里,温声道:“外边的月光很美。” 一连好几个月,花明也没再下山。 茶余饭后,总是与顾回相对而坐,bī着他读些史论诗词。顾回虽不爱记东西,但几遍读下来,也记的八九不离十了。 一直到了第二年暮chūn,花明正听顾回读书,忽然心痛如针扎,呕出一滩鲜血。 顾回忙扔了书问他,花明擦了擦嘴角嫣红,着急道:“当归出事了!” 凭借着和当归相通的心意,花明迅速而准确的感应到当归出事地点。 ☆、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 京城南五里,义庄。 花明带着顾回往北而行,天微亮时到达义庄。 义庄四面环山,寸草不生,是块死地。 里面存放着一具具无人问津的尸体,有的经过一个冬天已经gān瘪,有的却还面目如生,分明是刚死了不久。 倘若遇见好人便会自掏腰包替往生者买具薄木棺材,使其不必曝尸荒野,被láng群鹰犬啃食,留下全尸。 花明与顾回分头去找,推开一具具棺材,仔细辨别每一具尸体的面貌。 寻了半天无果,花明闭眼试图与当归心意相通,却好似被凌空阻断,不得结果。 心意断了,也就说明他与当归其中一个已不在人世,可他还活的好好的,那只能是当归了…… 花明两腿发软,“咚”的一声栽倒棺材旁,顾回忙扶起他,欲要安慰,见门槛处有几滴暗红色的血,便道:“那里有血!” “那他到底在哪儿?!”花明绝望道。 “说不定被哪个没长眼的道士捉去,用灵符隔断了你们。”顾回安慰道。 花明眼眸一紧,便拉着顾回入了京城。 两人御风落在城墙上,只见人群皆往东街跑。 “听说一个叫玄清真人的道士捉了只千年蛇妖!” “我也听说了,那蛇妖躲在义庄多时,玄清真人火眼金睛,趁他出去觅食时用雄huáng粉降住了他。今日午时准备在东街将他剥皮挫骨,永绝后患!” “据说那个蛇妖有千年仙骨,畅月真人欲把它献给当今陛下,以求长生不老。” 花明的身子如风中残烛晃了几晃,他喃喃道:“畅月真人不是被他烧死了吗?” “那仙骨是你给他的?”顾回将手臂拦在他身后,以防跌倒。 “我承诺过他给他金身正果,只是没想到还是我害了他!”花明自责道。 顾回道:“咱们肯定能把他救出来!” 话音没落,花明已飞往东街。 东街,行刑台上。 用jī血画就的灵符被玄清真人布成一道恶毒的阵法。 凡入此阵,仙妖皆亡! 他在观中修行时,听到香客说当今陛下张贴皇榜寻找长生之法,便进京见见世面,孰料半夜路过义庄,竟用随身携带的雄huáng酒捉了条巨蟒,这条蟒身怀仙骨,是炼长生不老药的上佳药材。 玄清真人摸了摸齐胸的胡须,望着那个被灵符镇住的蟒蛇jīng,心里沾沾自喜。 倘若能炼出不老药,皇帝陛下会赏给他什么呢? 日头渐盛,底下看客人头攒动。 化为原形的当归抬眼望了望日头,黑溜溜的眼睛里刹那间便蓄满了泪水。 主人何时将自己的仙骨渡给了自己?是那次他跳下浴火坑的时候? 他本是天生怪物,只有主人才会把他当作知己,拉着他一同喝酒,一同酿酒,一同藏在蟠桃树后偷看回无极宫的灵清仙君。 当归不由叹息一声,声音震耳欲聋,大有不甘之意。 “午时已到,行刑!”玄清真人一甩拂尘,下了命令。 当归没来由的想起主人那次喝醉后说凌迟处死时的疼痛,如今也要自己亲身体验了吗? 在利刃将要剥开鳞片,只听到人群后面有人朗声道:“玄清真人,好久不见啊!” 黑衣佩红带,是烂窟山妖王,花明! 众人迅速让出一条小路,台上台下目光皆望向那个面带微笑的少年。 而细心的人会发现,他身旁还跟着一位素衣青袍的男子。 那人目光温柔坚定,走在黑衣少年右侧。 身为局外人,却能感受到他满心满眼溢出来的爱意。 花明“雪霁”剑化折扇,微微一扇,便chuī走大部分灵符。 玄清真人冷笑道:“妖孽,上次你妄害我性命,不想今日竟送上门来!” 原来玄清真人便是千年前的玄清真人! 当日花明放火烧观,惊动天上仙人,救了他一命,并赠仙草延寿。玄清真人蒙仙人救命,更坚信了他的“道”。此后更是对jīng妖之类恨之入骨,尤其是差点儿害他性命的花明。 花明将目光放在刽子手身上,那刽子手手中刀刃当啷一声,断成两截。 将拂尘凌空放在胸前,捻指念念不绝。多时未见,玄清真人功法更上一重楼,拂尘上的根根银丝化成无数刀剑直冲花明而来,花明手中折扇轻轻一扇,刀剑瞬间转了方向,转而刺向他本人。 兰香铺地,刀剑方向再转,叮叮灵灵入土。 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 那一身白衣穿过人海已到了面前,手中“相思”依旧锋利。 花明扯起嘴角,道:“原来仙君不讨饭了?” 灵清仙君自然不愿提起那段悲惨经历,冷着脸道:“勿做无谓挣扎,速与本仙君去见天君领罚。” 花明唰的一下合起扇子,手指抹过扇骨,银光一闪,“雪霁”便恢复了原本的样貌,杀气腾腾。 “你的玉衡呢?”花明见他孑然一身,左右并无玉衡身影,便挑起半边眉毛问道。 “你不知道?”灵清仙君反问。 “我不知道。”花明望着那双冷若冰霜的脸庞,轻轻笑道:“不过我可以猜猜。我猜天君怕他耽误仙君修行,派人将他囚禁了起来。” “你当真不知?”灵清仙君又问。 当归还在台子上面受罪,花明没时间跟他纠缠,只晃了个剑花,道:“你管我知不知,我今天必须要带走当归!” 灵清仙君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却又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道:“果真是你!” 顾回知道事情头尾,眼下也不好告诉花明,只道:“仙君是来阻止我们救人,还是来取我们性命的?” 灵清仙君道:“都有。” 花明、顾回相对而立,中间不过三步距离。 花明往前走一步,身后地面便塌陷一步,卷进去许多看热闹的人群。 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 只剩下行刑台上的玄清真人和当归,台下的灵清仙君、花明与顾回。 灵清仙君想阻止,却不是他的对手,只劝道:“别再害人了!” “害人?”花明又往前走一步,身后人仰马翻,身前“相思”蠢蠢欲动,持剑的人却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始终保持三步距离。 “别再执迷不悟了!”灵清仙君隐隐有了怒意。 花明视线越过他清瘦的身躯,落在被五花大绑的当归身上,通体雪白的巨蟒,正静静地看戏。 “我虽未下山,也知仙君能够重返天庭,乃是当归拼了自己修为将妖丹从你体内取出。你们仙人不是最爱讲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吗?仙君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被人剥皮削肉?!”花明轻蔑道:“你们天庭不讲道理,我讲!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任由你们糟蹋当归!” “不信?那便试试!”花明立于天地间,向满天神佛发起挑战。 花明望着浑身颤抖的灵清仙君,便有些好笑,“一千一百年前,你灭妖族,火烧烂窟山,又将我掳去剥去妖骨,抽去恶念,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乞丐,害我身受凌迟之痛。这笔帐,咱们两个也该算算了!” “一千一百年前?”灵清仙君确实灭了妖族,但他怎么不记得遇见过花明? 当日烂窟山一战,他受了重伤躺在城外竹林,被花明前世也就是小乞丐救了回去,就连花明这个名字都是他给取的,他之前何时见过花明? 灵清仙君越来越迷惑,这里面到底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灵清仙君望着那张比日光还灿烂的脸,倘若他说的是真,那么那段与他相识的记忆又去了哪里? 花明见他困惑,便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只剩下两步的距离。 他沉声道:“那时你化作叶小妖,潜伏在烂窟山,我便信了你。你利用我的信任,骗去山上防守图,带着山下天兵杀了上来,一夜之间,烂窟山生灵涂炭。” 花明惨然笑道:“你说妖最会骗人,你们仙人不也是一样?” 灵清仙君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 花明一进再进,直到台子下面足尖点地越过灵清仙君。 玄清真人仗着修为不低想中途拦截,被花明一剑杀之。 灵清仙君被顾回缠住,不得脱身。 花明到当归身旁,嘟囔道:“好戏看够了?!” 刚回过神的当归自然也没给他好脸色,“酸!” 花明转过剑柄敲了一下蛇头,“回去我再给你算账!” 他用“雪霁”去劈绳子时,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雪霁”乃上古玄铁铸造,花明为妖王时受前辈所赠,可砍山、劈海,但眼下却连一根麻绳都砍不断。 花明被震的虎口发麻,暗暗提气使出全力砍向麻绳。 绳子依然没断,不仅没断,还骤然缩紧,将当归庞大的身躯勒的咯咯作响! 花明还想再砍,却听灵清仙君匆忙道:“此为索妖绳,你砍不断的!” “锁妖绳?!”花明与当归对视一眼。 晴朗的天空瞬间变暗,无数兵马踩在云上,俯身看着地上的笑话。 “主人,你赶紧走!”当归一改刚才漫不经心,火急火燎的对花明说道。 台下人散,空dàng无人。顾回还在与灵清仙君苦苦纠缠。 论道行,成妖没多久的顾回绝不是灵清仙君的对手。按理说,三招之内必能分出胜负。可顾回像花明一样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灵清仙君慈悲为怀,自然不肯真伤着他。 灵清仙君不肯伤害一草一木,却能数次将“相思”捅入花明的血肉,真不知他是真仁慈还是假仁慈。 花明收回思绪,对当归说道:“锁妖绳既然锁的是妖,那么只要你不是妖就可以了!” “我天生妖孽,如何不是妖?”当归道。 花明眼珠子一转,道:“你身上有我给你的仙骨,只要用它压住妖丹就行!不过……” “不过什么?!” “可能会很疼。”花明道。 当归白了他一眼,道:“我当归也是顶天立地一条好汉,岂会怕疼!” 花明一手抓住锁妖绳,使其不能继续缩短,一手放在当归七寸处,教他成仙之道。 花明将他身上妖气尽数吸收进自己体内,他对当归说会有些疼,其实更疼的是他! 妖丹生妖气,花明身上并无妖丹,全凭活下去的信念以及对神的憎恨才成了妖。 他的身体就像一池满了的水,引出当归的妖气到自己身上就像往池中注水,满了便溢,但不同的是此法甚是伤身。花明只觉五脏六腑一会被火烤着,一会被冰冻着,为了不让当归瞧出破绽,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说话的声音却不由自主的打颤。 “这些日子你都做什么了,从实招来!” 当归浊气换清气,虽有些疼却不大碍事,便无视台下与顾回斗狠的灵清仙君,与天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天兵,滔滔不绝的讲着。 “这些日子,我走过大江南北,住过荒村野店,见过妙龄女子的莞尔一笑,结jiāo过五陵年少的侠气肝胆。哦,对了,我已尝遍天下粽子,但总不如那个人包的好吃。” 花明嗤笑道:“就没有拐几个小姑娘?” “世人都传杨家小女倾国倾城,可依我看着却比那人差远了!”当归无味道。 “你低下头来。”花明道。 当归依言低头,花明踮脚摸着他的脑袋,刹那之间,却是将他妖丹彻底取出。 锁妖绳霎时落地,当归一声龙啸撼动天地,化作白龙,身长几里,腾云而起,他飞升了! 花明惨白着脸,将妖丹收回,唤了句顾回便踉跄倒地。 而刚才被他一剑削去脑袋的玄清真人头身迅速复合,又活蹦乱跳的举着浮尘化的长剑向他刺来。 花明在地上滚了几圈,堪堪避过剑锋。 玄清真人剑锋一抖,掉过头来再刺! 花明方才已元气大伤,行动缓慢,眼看那剑就要刺将过来!兰香幽幽,灵清仙君两指捏住剑身,使它不能再前进分毫! 顾回飞过来搂着花明就要逃,被不知是谁的剑刺中大腿,滚到台下。灵清仙君望了眼不守规矩的天兵,将花明挟在腋下,向南飞去。 花明双手双脚并用,在他怀里乱蹬乱抓,灵清仙君不得已捏了个昏睡诀,花明这才老老实实的睡着。 ☆、有缘自会相见 他醒来时,面前只有一个火堆,灵清仙君找了些野果子放在他身边,自己则背对着他守在dòng口。 花明心疼肺疼,动不了身,便拿了一个稍有些重量的青果砸向那人后脑勺。 灵清仙君吃痛回头,花明道:“我要见顾回!” 灵清仙君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望着山下。 “我想顾回了!”花明提高音量,震的dòng中土石簌簌而下。 “等你伤好,跟我回无极宫。终其一生,不得外出!”灵清仙君从旁边草丛中找到那个青果,咔嚓咬了一大口。 “我不去!”花明拒绝的gān脆。 那青果小巧,咬了两口便见了果核。 灵清仙君将果核抛向山下,淡淡道:“回去后,我自会向天君请罪,你杀的人犯的错我替你担着。之后若你还是想出去,我便请辞陪你游遍天下。” “谁要你可怜!我要去找顾回!”花明双手撑地站起,哆嗦着两条腿就要走。 “我在京城见过一个叫许慧的人,他手上拿着一副画,那画上的人像你。他与你什么关系?”灵清仙君淡然问道。 花明对此并不隐瞒,道:“脱衣解带的关系。” “嗯。”灵清仙君缓缓起身,走向花明,“你不是喜欢顾回吗?” “你不知道他在chuáng笫间的温柔与能gān,倘若你在他身下便不会再问我这些话了。”花明眉飞色舞的说着,恍然未发觉灵清仙君陡然变化的脸色。 “仙君若不信,大可亲自实验一番。”花明步伐艰难,没走两步都要弯腰歇一会才能接着走。 灵清仙君步子稳健的走到他面前,将他挤在一个拐角处,低头望着那比纸白的脸庞。 温暖的气息扑在花明耳边,令他心神大乱,后背与冰凉的石壁毫无缝隙,他躲无可躲,忙道:“你是仙,我是妖,可别乱来啊!” 灵清仙君久久的望着他,没有下一步动作。 这个狡猾不要命的家伙哪里是一千多年前的小乞丐? 最后,他叹着气回到dòng口坐着,“相思”插在身旁,意思再简单不过了。 花明欲哭无泪,他想知道顾回身上的伤要不要紧,想亲自为他上药熬药,就像顾回待他那般周到。 所以,他死也得出去! 花明手脚并用爬到dòng口,躲进茂密如人高的草丛,企图蒙混过关。 那柄“相思”不是吃闲饭的,感应到他越过了那条线便立马飞过去,稳稳落在他前方。 试了多次,花明终于趴在地上没动静了。 灵清仙君望着西垂的太阳,道:“落日真好看。” 花明还是没动静。 灵清仙君意识到大事不好,跑到他跟前,发现只是昏了过去,才稍稍缓了缓神经。 花明唰的睁开眼,灵清仙君就睡在他旁边,也睁着眼,背着火光,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想了个下三滥的手段。 他轻轻哼了声冷,灵清仙君把他搂进怀里。 是暖和了些。 花明往上爬了爬,直到两人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嘴巴对嘴巴。 灵清仙君吻的痴狂,花明眸中含冰,未有丝毫□□。 许久之后,柴木只剩下一堆灰烬。 灵清仙君哑着嗓子道:“等我向天君请辞。” 他还在苦苦忍着欲望,守着金身。 花明却道:“那个镯子你还带着吗?” 灵清仙君稍怔,便从怀里拿出那个被花明摔碎的玉镯。 花明接在手里,借着dòng外月光,细细看了一圈。 当日玉镯磕在门框,碎不成形,现下被灵清仙君一点一点的粘了上去,一道道裂痕像雕刻上去的花纹,充满碎裂的美感。 花明将镯子轻松套入手腕。 灵清仙君满噙笑意,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然而还没欣喜够,花明便脱下镯子奋力扔下山崖。 “叮灵灵”的脆响回dàng在整座山崖,灵清仙君还没来得及绽放的笑便枯萎在了脸上。 花明一改刚才的温和,瞬间冷漠起来。 灵清仙君面容扭曲,他掐住花明脖子,恶言道:“你怎么就那么贱!” 妒火烧尽平日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变得扭曲可怕起来。 他在骂花明,也在骂自己。 骂自己为何几次三番捧着真心,送至他跟前,都被冷冷拒绝,而他毫无羞耻心接着期待,接着殷勤。 花明冷笑几声,指着脖颈间刚才留下的吻痕,道:“我贱?刚才是谁动了欲念?又是谁扯开了我的衣襟?” “是谁想着要同我这只妖长长久久的过下去的?”花明一把拉开衣襟,露出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伤疤,他老老实实的躺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给你一次睡我的机会。” 灵清仙君气得甩袖而去,花明躺了良久,才穿好衣裳下山。 “主人!”已经化龙的当归找到坐在山腰的他。 “你已经飞升成仙了,以后不要来找我!”花明锤着酸痛的小腿。 当归化出人形,从袖中拿出几个仙桃,花明多时未进食,吃了一个再要吃第二个时,想到顾回便将剩下的桃子擦好用布裹起来留着。 “主人都不乐意gān的事,何必qiáng迫我这条小小的蛇妖呢?”他如今已经化龙,却还自称为蛇妖。 花明问道:“你当真不想做神仙?” “当真!”当归尾巴扫过嫩绿的树梢,“而且,我知道顾回被那个吴颜救回了皇宫!” 花明爬上白龙背,道:“身上没力气,你送我一程。” 当归甩着尾巴不多时便到了皇宫内院。 花明俯瞰大地,顾回正瘸着腿与吴颜讲大道理,大约道理讲不通,急的跺脚。 当归把他送到内院门口,化出人身,扶着花明往里走去。 花明踏入门槛,还没来得及喊一声我回来了,本来背对他的顾回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回首,然后瘸着腿向花明跑去。 花明张开双臂,相只黑色蝴蝶等待着他的拥抱。 过了好久好久,顾回才将他放下。 吴颜望着一对几天没见的小情侣,笑道:“好了,这次顾公子可不用给我讲道理了!” 当归将仙桃洗净放入瓷盘,四人齐齐坐下。 顾回好像怕花明再次消失似的,一直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吴颜抿了口清茶,对花明说道:“你本事够大的,当着天兵天将的面竟力保当归飞升。” 花明嘿嘿笑道:“过奖过奖。” “伤得不轻吧?连路都走不了吧?”吴颜偏要拆他的台。 这等戏言顾回竟也信,他放在桌下的手使劲握着花明的手,疼的花明恨不能咬他一口。 “再不松手我咬了!”花明也不管外人在场,直言道。 顾回看着他,不放! 花明张嘴就咬,顾回忍着疼,低低的说道:“再用力些,这样我便能知道你有多疼。” “你傻不傻啊!”花明瞪眼道:“真当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了?!” 吴颜带着当归离去,小小院落就剩顾回与花明两人相望。 顾回板着脸将他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了好几遍,才放下心来。花明不由撇嘴,受的内伤能从外面看出来才有鬼了。 花明内伤严重,也不想再动,便让当归捎信回烂窟山,说自己会迟个几天回去,没想到这一呆便在皇宫住到了三月下旬。 御花园百花齐放,吴颜带着他两个溜达了一圈,在牡丹园边分别时,花明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锦衣绣服,英姿勃发,正是不久前被他轻薄了的许慧! 花明躬着腰催促顾回赶紧走,没料到顾回像是与他作对一般,在牡丹亭中直接坐下,喝起茶来。 花明想自己走,奈何被他扣住了手腕,只能乖乖的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 许慧前几天被圣上钦点为工部尚书,正是chūn风得意时,看见五颜六色的牡丹花笑的也如牡丹花一般引人注目。 顾回茶喝的很慢,慢到许慧坐在了花明对面,他那盏茶还剩一多半。 牡丹园的宫女侍卫都被吴颜撤了去,所以除了他们三个只剩花间蚂蚱,枝头麻雀。 顾回应该不知道这事吧?那晚顾回也不在啊! 那现在这幅喝了几千年醋的表情是从何来? 许慧盯着他,顾回侧眼偷偷瞧着他,花明一时无措,便挤出个难看的笑容,道:“喝茶喝茶!” 顾回手中茶盏终于搁在了石桌上,但还是望着他,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许慧倒是给了他台阶下,端起那盏本该属于花明的清茶一饮而尽。 花明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人间炼狱,他有些后悔当初贪杯,白白扯上这一桩官司。 顾回见他眼珠子乱飘,便笑道:“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满满的pào火味。 许慧看着花明不说话。 花明只能吞吞吐吐的说道:“他叫许慧。” 顾回笑着将花明搂进怀里,下巴搁在他柔软的发丝上,笑眯眯道:“想不到你竟还认识这般芝兰玉树的人。” 花明忙道:“比不得你。” 顾回这才满意的笑了,拉着他回了小院。 许慧追到院门口,喊道:“花明,能遇见你我很高兴!谢谢你!” 顾回大方的停了步子,花明转身朝他灿烂笑道:“我也很高兴!” 顾回甩袖将他关在了门外,不知站了多久才黯然离开。 而顾回在关门刹那变了脸色。 花明如履薄冰般跟在他身旁,不敢多嘴,更不敢多走一步。 直到月上柳梢,顾回还是没跟他说一句话。 花明一夜辗转难眠,翌日清晨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赖chuáng。 顾回也不喊他,自己吃罢早饭便去院中练剑去了。 花明从不怕与他冷战,因为最后认输的人肯定是他! 花明听着剑声入了眠。 醒来时,却不见顾回身影,一天没吃饭,他也许去了厨下炖汤。 花明这般想着,便又裹着锦被准备再睡一会儿。 天亮了,顾回还是没回来。 花明穿好衣裳去找东西吃时,才发现顾回所有的东西都不在了。 “哦,他原来走了啊。”花明自语道。 他揉了揉高高扎起的马尾,在院中站着,从天光微亮到月上中天。 花明自嘲的笑了笑,命人去找吴颜。 吴颜来时,他正席地坐在院中海棠树下,托腮望着月亮。 “顾回走了。”花明平淡如水的说道。 “昨天晌午时分走的,没说去哪儿。”吴颜回道。 “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吴颜不做挽留,只埋怨道:“你也太多情了,估计他伤透了心才决意要离开你。” 花明起身拍掉衣上尘土,笑道:“离开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被我所牵累。” “只怕这一别,你我再次相见又不知得等到何时了。”吴颜带着浓浓的倦意说道。 “有缘自会相见!”花明来时孑然,如今要走自然不会带走什么,他留下这句话后便乘风去往烂窟山了。 ☆、信我! 烂窟山上风景依旧,dòng府里那张可容纳双人的红木chuáng只剩了花明一人,夜里翻身蹬腿也不会再顾及他人。有好几次,伺候他的小妖清晨开门时,见他裹着棉被躺在地上正呼呼大睡。 没了顾回才知顾回的好。 花明抱着棉被重回chuáng上时才发觉身边空dàngdàng的。 当归像个老人家一样为他打来洗脸水,见他趴在chuáng上恍然失神,叹道:“主人真不去找?” 花明抚平chuáng单上的皱褶,道:“不只他要走,过几天烂窟山上的小妖们也都得散了。” 当归纳闷道:“咱们好好的,为何要散去?!” “你可知一千多年前天庭为何执意要灭烂窟山?”花明问道。 当归想了想,摇头道:“不知。” 花明走到桌前,上面是摆好的早饭,他递给当归一根筷子,道:“折断它。” 当归轻松折断。 他又给当归两根筷子,当归再次不费力的折断。 花明命小妖拿来一捆筷子,当归接过,这次却费了些力。 当归大悟道:“独木难成林,怪不得其他山头零零散散的小妖都没事,正是因为烂窟山的妖太多了,天庭才怕咱们随时造反?” 花明笑道:“孺子可教也。” “可主人,他们从小就生活在烂窟山,你要他们去哪儿?” 花明道:“东西南北皆可去,但切记不要扎堆儿!” 当归道:“主人别赶我走!” 花明微笑道:“你已飞升成仙,即使不在天庭享福,在人间也没人敢为难你的。再说凤凰已经……” 提到凤凰花明的笑容便淡了许多。 当归无奈道:“一千多年的jiāo情,主人当真放得下吗?” 花明哀叹道:“你想跟着我便跟着。” 花明想罢主意,便立马行动起来,山上每一处都被他与当归贴了告示。 驱散小妖的借口是十日后有天灾降临。 当然,要让他们相信绝不能空说无凭。 当归成龙后掌行云布雨之事,他从东海借来海水,小小浇了一下烂窟山,淹没许多dòng府;有大晒两日,晒死许多草木。 慢慢地,小妖们便信了。开始有人背着包裹恋恋不舍的离开昔日桃源。 九日后,山上恢复往日清净,花明与当归并排站在旦暮崖赏着晚霞。 借着酒劲,花明将他与顾回、灵清仙君的三世纠缠都说给了当归听。 当归上天庭第一件事便是回琼花宫刨了埋了多时的花雕,摘了仙桃。 仙桃已经吃完,花雕眼下也喝的差不多了。 当归嗤笑道:“求不得的总是最好的。” 花明与他碰了碰酒坛,醉倒旦暮崖。 梦中顾回将那枚生锈的铜钱递给他看,眉眼间尽是久别重逢的欢喜。 …… 离了烂窟山,当归便带着花明去了山南海北,观遍天下美景,每一寸土地他都走过,可就是没遇见过顾回。 倘若有心躲一个人,即使对面相逢也不会相认的。 花明与当归又回到烂窟山,dòng口挂着一封信。 是吴颜写的。 信是半个月前寄来的。 花明抽出信纸对当归缓缓读了起来。 “谢君当日借眼之恩。” 好几张信纸,只写了这么一句话。 而当他读完后眼睛瞬间清亮,吴颜还了眼睛。 当归道:“莫不是京城出了什么事?” 花明心下难安,两人速速去了京城。 找遍三宫六院,也不见吴颜身影,便去找那位九五至尊,问问情况。 若没事,那最好;倘若有事,又能是什么事呢? 想到上次离开时吴颜无意中的一句感慨,竟大有诀别之意!只是当时心不在焉,也未在意。 花明才发觉原来离开都是有征兆的,譬如顾回临走时一句话未曾对他说,连告别都没有。 花明找到陛下时,他正在养神殿宠幸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容貌与吴颜有五分像。 花明与当归倏然出现在他面前,打搅了那一对恩爱鸳鸯。 “有妖怪!来人!”陛下惊慌中把小少年推到前面,自己缩躲在后面大喊又大叫。 殿外值班侍卫迅速集结,冲进大殿。 花明轻蔑的看了一眼身后舞刀弄枪的侍卫,缓缓地道:“吴颜呢?” 听到吴颜两个字,陛下那张惊慌的脸上慢慢渗出悲戚之色来,他抬了抬手,侍卫退下,那位小少年也穿衣离开。 “他死了,永永远远的死了。” 花明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什么叫永永远远的死了?!” “近来南方灾难频发,国师说他是妖孽,扰乱我国的清正之气,便抓去烧了祭天。” “你同意了?”花明说罢才发觉声音有些颤抖。 陛下眼神渺茫,不知望向何方,“开始是不信的,后来国师给朕一灵符,说贴在他后脑勺便会现出原身。那日晚上,亭中乘凉,本来千杯不倒的他不知为何喝了两杯就醉了。朕将灵符按照国师所说贴了上去,你知道他变成了什么吗?” 花明不作声。 “一只恶心人的蜘蛛。” 花明呵呵冷笑道:“陛下跟吴颜同chuáng共枕那么长时间,现在却又来嫌弃他是一只蜘蛛,不觉得可笑吗?” 陛下指着花明的鼻尖道:“你也是妖!”又指着当归,“你们都是妖!” “我是妖。”花明“雪霁”出手,想一剑把他捅透。 奇怪的是,“雪霁”明明抵着那身龙袍,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当归将雪霁推入鞘中,道:“他是天选之人,杀不得!” “难怪薄情寡义。”花明提剑往外走,“吴颜死了,却可夜夜入你梦中,教你夜不能寐!” 洒手施下漫天法阵,便与当归去找了国师。 而那位将天灾归罪于吴颜的国师正是西街杀当归的玄清真人。 花明停在国师府一里外,望着重重叠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眼睛微微眯了眯。 天罗地网是捉鬼妖的法阵,专治恶鬼恶妖等一切邪物。 花明唤出一只他豢养的恶妖,试着入阵,那恶妖才刚触到天罗地网,就被无数凭空飞来的刀子切割成肉末。 当归望着法阵,观其玄妙,道:“看来这是天人助阵啊!我去探探路!”说着就飞身入阵,花明扣住他道:“清清白白的,何必沾上这等污秽!” “那主人打算怎么办?”当归无奈回身。 花明环起双臂,道:“我不信他一辈子锁在国师府不出来!” 花明两人在附近客栈住下,耐心等玄清真人也就是国师出阵。那国师也真耐得下心,一连十数天都像只缩头乌guī一样半步不出。 这日,风和日丽,花明与当归坐在窗下喝茶,目光却牢牢盯着国师府。 一人一骑闯入国师府,花明当小乞丐时曾入宫见过大世面,看到那人穿着便道:“陛下传旨召见,你说他会不会出来?” 当归也看到了那人,道:“不从君命,当斩!” “只是不知道陛下是因为对吴颜的愧疚,还是觉得此人有通天之能且心术不正留不得他。” “答案恐怕只有陛下才知道了。”当归品了品明前龙井,道:“茶味真淡。” 花明招来大风,肃清街道。 两个时辰后,国师当真出门了。 平民装扮隐去了真实容貌,花明不由笑道:“不过一个贪生怕死之徒!” 雪霁出鞘,剑随意动。 茶盏落下时,便是玄清真人魂飞魄散时! 眼看玄清真人就要踏出天罗地网阵,意外从天而降。 灵清仙君白衣大袖,跟在玄清真人身后,朝这边望了望。 雪霁也被他bī回鞘中,花明拍案大怒,雪霁又变作藤绳将玄清真人捆起,灵清仙君轻轻弹指,雪霁又缩了回来,花明终于与他刀剑相向。 而玄清真人则逃回府中继续缩头乌guī。 “你到底想gān什么!”花明怒不可遏的停在他身前。 灵清仙君脸上是熟悉的慈悲相,他淡淡的抬起眉眼,望着脸色涨的通红的花明,道:“救你。” 花明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直笑弯了腰,半晌后才道:“救我?” “不要再造杀业了!” 面对花明的轻视,灵清仙君显得有些苦口婆心。 花明慢慢地说道:“你死了,我便放下屠刀,如何?” 灵清仙君喉头顿了半天,方道:“你就那么恨我?” “我恨天下人,独独不恨你。”他朝前走了两步,无比隆重的说道,“因为你会死在我手上。” 灵清仙君瞳孔蓦地扩大,往后倒退几步,脚下无力,歪倒地上。 花明放声笑道:“无能无用之人,留着何用!”雪霁去抹灵清仙君的脖子。 被相思挡过一劫的灵清仙君还在地上发呆。 花明蹲在他面前,望着他那澄清的眼神,邪笑道:“给你三日时间去天庭借兵调将,我在烂窟山旦暮崖等你,过午时未至,那我便大杀四方了。” 花明正要走,灵清仙君抓住他的衣袖,道:“跟我回无极宫!” 剑落袖断,花明冷冷的看着他。 “跟我回去!”灵清仙君抓着那片破碎的衣袖,“信我!” “仙有仙的光明大道,妖有妖的独木小桥。仙君莫要想多。”花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望向天上自由自在的白云,“一千一百年前,你骗我是叶小妖,结果被你取走妖骨,变成面目可憎的乞丐;我做乞丐时,你又假装重伤被我搭救,我信你是无辜流làng之人,结果你一走便了无音信;你说,我还怎么信你?” 他目光淡如水,已不能掀起波澜。 灵清仙君闭了会眼睛,再去看时,他手中已经多了根烧着的火把。 “以为布下天罗地网,我便会束手无措吗?”花明轻狂的看向国师府,火把丢去,霎时间成为一片火海。府中哭喊声震天,烧糊的肉味随着小风飘进每个人的鼻子,街上刚才被花明赶回家的路人全都出来,站在火海边缘感叹。 好端端一座金玉堆砌的国师府竟要化为乌有了吗? 死里逃生的一位侍女正好逃到灵清仙君身后,向他求救。 花明盯着灵清仙君,观其动向。 灵清仙君起手招雨,被花明引风chuī散。手上与他作对,嘴里也不放过,“仙君生就一颗慈悲心,怎能不救人呢?” 灵清仙君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花明的前襟,眼睛布满血丝,他面对将人命看作蝼蚁的花明怒不可遏,“你疯了?!你有什么气冲我来!他们犯了何错,值得你如此?!” 花明被火烤的脸上发热,“活着便是错。” 在无人注意处,有千万剑朝花明飞来,剑剑对准他后心。 灵清仙君明显感受到了剑气,抬眼朝剑来方向看去,顿时惨无人色。 原来国师偷偷跑出来,在暗地施法,打算将花明一网打尽。 花明还想嘲笑灵清仙君时,灵清仙君搂着他忽然一个转身,变成自己一身挡剑的场面。 花明刚才光顾着气灵清仙君,竟未察觉到身后敌意,此时看到铺天盖地的长剑身后一冷,雪霁飞去,接着就见国师倒地不起,千万剑变回拂尘掉落地上。 灵清仙君借他防守空缺,捏昏睡诀给怀中人。 当归身在茶楼,远远看着灵清仙君将花明带走,也未加阻止,在他看来,这世上只有灵清仙君能保花明无恙了。对于国师府的火势,他只能保证里面的人无一损伤,其他如亭台楼阁烧了就烧了。 当归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去哪儿,只能暂时在客栈住下。 ☆、桃花源 灵清仙君当真带花明回了无极宫,幽闭在一个四面不透风的牢笼里。 花明喊人喊的嗓子都哑了,也没见一个人来,他只能先保存体力见机行事。 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一阵开锁声,灵清仙君慢慢走到正在睡觉的花明身旁,他进来后外边的人又重把门锁上,防止狡猾的花明逃跑。 花明半眯着眼,不搭理他,灵清仙君却好似有许多话要说,望着那张灰扑扑的脸看了很久。 花明翻身将脸转过去,道:“看什么看!” 灵清仙君从袖中拿出一把桃木梳,轻轻为他梳理乱蓬蓬的头发,“住在这里,委屈你了。” 花明不愿被他碰,又转了个身离他远些,“知道委屈我那就放我出去!” 灵清仙君手中梳子停在半空,道:“我已向天君请辞,你再等等。” 花明摸到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生气的砸向他额头,瞬间鲜血淋漓。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听你的?!” 灵清仙君收起梳子,雪白的袖子擦去脸上血痕,神色凄凉,“当年你做乞丐时,救起重伤的我,咱们两个福祸共享同进退,后来天庭命我速速回去,我才未来得及与你告别。后来我再去找你时,你已被凌迟,满地肉泥,旁边躺着另一个人,你不要我了,我才会伤心返回。即便如此,几十年后,得知你未投胎,我又去你临终时的皇宫,希望能遇到你的魂魄,终究是一无所获。” “真让人恶心!”花明依旧不看他。 “现在我想通了,什么神仙妖怪,都是外人偏见,等我天君准我辞去仙位,我便带着你去远游四方,不问红尘事。你现在不喜欢我也可以,时间久了会重新喜欢的。”灵清仙君自顾自的畅想,眼睛流闪烁着千百年来未曾有过的光芒。 花明道:“你先把我放了再说。” 灵清仙君摇头道:“不行,你心智不坚,倘若放你出去又不知会惹下什么祸。” 花明不耐烦道:“就算把我困死在这儿,我也不会同你在一起!” 话语坚决,灵清仙君沉吟了会,笑道:“如此也好。” 他要转身出去时,花明猛扑上去,手臂勒住灵清仙君的脖颈,怒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灵清仙君顺从的微微低了低身,让他圈拢的更牢些,一副就死模样。 “仙君,门外一个叫顾回的小妖求见!”房外有仙童禀报。 花明震惊到无以复加,手上的力气也松了,连连发问:“顾回怎么在这儿?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他前段时间投奔天庭,怎么,他没告诉你?”灵清仙君玩味的看着花明。 花明膝盖狠踢他后背两下,将灵清仙君制服,冲外边喊道:“想让仙君活,就快点开门!!” 外面不信他能治服仙君,无人应答。 “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不许开门!”灵清仙君听到外边脚步声后急忙喊道,可能花明踢的太用力,导致他说话有些中气不足,听起来倒有些真的被胁迫的样子。 “你想跟我困死在一起?想的美!”花明又对外边的仙童说道:“没了你家仙君,你还算什么仙童?还不是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做妖做魔做怪人人喊杀。想好了再做决定!” “不……!”花明单手捂住他的嘴,灵清仙君一句话吞进喉咙喊不出声。 外边响起开锁的声音,花明将他扔至一旁,整了整头发衣服才光明正大走出,全然没见仙君后背红的像夕阳的白衣。 他不在乎,他现在心里只有找到顾回一件事。绕过凌霄殿、瑶池,却见司命星君带着一众小仙行的匆忙,花明躲身在一块石头后,怕被发现。 “那个新来的顾回被封下仙,就住在琼花宫,你们几位想去便去,反正本星君忙得很,没空去搭理他。”司命星君大约昨晚没睡好,两个硕大明显的黑眼圈严重影响了他的翩翩风度。 “那星君可知天君为何突然提拔他?” “听说他还是花明的老相好呢!”几个人围坐一团渣渣乱语。 司命星君停在石头旁,声音忽的增大,“天君刚刚下旨通缉花明,几位可有什么线索了?” 一群人皆一愣。 司命星君道:“手上的事还没忙完就去操心别人的事,本星君替你们累得慌。” 等他们走后,花明驾云快速回到琼花宫。 顾回正在花明常坐的凉亭喂鹤,并没有擢升为仙的喜悦,反而有些不易被人察觉的愁苦。 花明箭步上前,拉着他就要离开,“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才接受招安,没关系,我现在就带你走。” 顾回出乎花明意料的甩开了他手,退至朱红的庭柱旁,倚在上面,冷漠道:“我现在是享受人间香火的仙,是最至高无上受膜拜的仙,你不过是作孽的妖,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花明稍微怔了一下,笑道:“你是我要报恩的人啊!” “报恩?”顾回拧起眉头,“你好好想想,从前种种到底是谁报谁的恩?!” 花明怕一会追兵到了,到时即使□□有术也难逃,无暇细想,便道:“你有什么怨气咱们回去说!” “我现在就要听你与许慧的事。”顾回抱起双臂。 花明低下了了头,这事确实怪他,不该一时贪杯犯错,但顾回只是他报恩对象,即使加上喜欢,也没那么喜欢,喜欢到为他守身如玉,便道:“我与他没什么……” “你现在还不认为自己错了?”顾回冷笑道:“花公子,你既然对我三心二意,为何我不能为自己挣个前程?” “不行!”花明脱口而出,但他随后否认了自己,“你说的也对,那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唤来雪霁,刚想驾云出逃,琼花宫里里外外就被天兵天将围了个水泄不通,花明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望向顾回,“莫非是你?!” 顾回沉默着。 花明想笑但又实在笑不出来,便对他说道:“你我往日恩怨到此为止了。” 雪霁出手,大杀四方,血肉飞溅,刚才还是仙家福地的琼花宫刹那间便成血海肉山。 灵清仙君赶到时花明已经体虚力乏,身上大大小小数十个窟窿正汩汩的流个不停。 可花明性子倔犟,眨眼间已经刺穿几十位天兵的喉咙,拔尖时又削去他们的双臂。 地上残肢无数,黑色袍子沾了血而变的沉重,任是大风也不能chuī动分毫。 天君也随后赶到,“妖孽,还不快收手!” 花明一声冷笑,剑尖一转,便向天君刺去。 “一千一百年前,若非天君下令火烧烂窟山,我花明今日又何至于此!” 相思拨开雪霁,一剑落在了灵清仙君的胸膛。 花明眯了眯眼,毫不留情的拔出,接着格开无数阻挡,刺出了第二剑。 旁人想立个救驾之恩,可惜不是离天君太远,便是被花明剑气伤到,这一剑气吞山河,带着隐隐的龙啸声,具有万军不可挡之势。 可这一剑终究还是被挡下了。 在差一点就要刺到天君的时候被人挡下了。 花明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穿透心脏的剑刃,停了许久都不敢回头。 刺他的那个人不是怀有慈悲心的灵清仙君,更不是想立功的小仙。 雪霁落地,花明握着透过身体的剑尖,也不觉痛,半晌后才弱弱的问道:“为什么?” 这柄剑他无比熟悉,是他在街上看见花钱买下来亲自送给那个人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柄花了他钱的剑最终要了他的命。 那柄剑的主人被血溅一脸,五指颤抖着松开了剑柄。 花明犹豫再犹豫,还是决定回头看一眼。 顾回一脸鲜血,可没被血盖住的地方却又雪白无比,那张脸诡异的很好看。 花明道:“我以为即使你我走到今天,你也不会对我下此毒手,所以有你的地方我从不设防,没想到……”他开始说话还好,越说越力不从心,最后竟半个字也吐不出。 他忍着痛将剑推出体外,随着当啷一声,花明觉得自己的心也死了。 善意连同恶念,都死了。 希望与绝望也都瞬间消失。 如今站在百仙面前的只是一个躯壳,一个不会喜怒哀乐爱恨的躯壳。 灵清仙君原想阻止顾回出剑,可就差那么一点,明明他都碰到剑身了,可还是眼睁睁的看着那柄剑在他背后只留下剑柄。 重伤危在旦夕的花明已经对任何人构不成威胁,他一步一步往外缓缓而行,留下一串串红色血印。 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儿。 花明提气爬到琼花宫门前的高山上,那些神仙经常为了骗他酒喝而从万丈山崖跳下,正好落在琼花宫门口,等他亲自登上险峰时,才发觉山崖另一面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渊中奇珍异shòu数不胜数,他往下望时还能看见一架彩虹,从南边连到北边。 湿透的衣衫被风chuīgān,头上那根红色发带也随风而去。 墨发黑衣,心如玉碎。 顾回与灵清仙君先后赶到。 一个身手矫健,一个重伤难行。 花明拿出那个碎了补、补了碎、碎了又补,惨不忍睹的玉镯,小心慎重的放到地上草丛里,这是他与灵清仙君在黑屋里争斗时无意中摸到的。 放下玉镯和雪霁,放下执着了一千年的爱恨。 他浑身金光闪闪。 花明在被刺一剑后竟荒唐的成了真正的仙! 山下琼花宫的仙家看到山顶的金光,一个个都擦亮眼睛不敢相信。 天君却摸了摸黝黑的胡子,道:“当真不负孤的期望。” 司命星君却在一旁偷偷抹眼泪,他太了解花明了,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山上,花明望着顾回微笑,想解释什么但想来无甚可解释。 他上前抱住顾回,轻轻道:“你刺我那一剑,真的很疼。” 顾回震惊的看着他。 花明推开他,只身跳入深渊。 做什么无悲无喜顺应天道的神仙,他花明与天道对着gān了一千多年,这次当然不会例外。 灵清仙君想去拉他,手刚碰到他的飞扬起来的发梢便滑了手。 顾回却是想都没想就跟着花明跳了下去。 顾回空中施力往下坠,牢牢抱住花明道:“那一剑,对不起!”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听凤凰说深渊有不为外人知的桃花源,桃花源中牛羊成群,野鹿穿林,花开四季不败,树叶常绿。 花明坠地时是觉得自己到了桃花源。 凤凰在,当归在,无悲无喜,无忧无乐。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篇关于顾回与灵清仙君的番外,毕竟视角受限,许多事情都没jiāo代清楚, 以后会不定期更新番外的呦~~~ 欢迎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