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帝宠 作者:路过而已 文案: 十岁时,她不通人情事故,卖弄才学鬼话连篇颠倒黑白,最终闯下滔天大祸,被逐出京城。 七年后,她冒充郡主进京,依旧行事乖张无法无天。 太医院声泪俱下当众示爱, 暖心阁胡言乱语气晕皇上, 小王爷不能幸免,被其逼上断袖之路…… 宫女太监们看在眼里,泪在心里: 此女妖怪啊,变态啊,靠近危险啊! 温公子却抱着他的猫露出无害的笑。 惊才风逸惊天下,温文尔雅温一心。 只是不知道笑容醉人的温雅,究竟温的是谁的心? 爱情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是贱! 标签: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古色古香 爱情 主角:花清闲(风采) ┃ 配角:玄风逸,温雅,玄澈,东方非…… ┃ 其它:路过而已,轻喜剧 01绝色小榭 人间繁华,尽在帝都。 天下美人,聚此一处。 入夜,华灯初上,暖风熏人,我站在京城最大的青楼门口,看来来往往的才子佳人,不由得心驰神往:“绝色小榭,绝也,色也!” “这位姑娘?”见我在门前徘徊,绝色小榭的鸨娘上前问道。 我立即收了笑容,咳嗽两声,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见我面色不善,像是来砸场子的,鸨娘跟上来冷笑两声:“春风楼来的吧?回去告诉你们妈妈,咱们绝色小榭今儿有贵客在,不要不识抬举,若是上面怪罪下来,春风楼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春风楼吃得了吃不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干什么来的。 眼看打手们围了过来,客官们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委屈地咬了咬嘴唇,含着泪,隐忍道:“我……我是来寻我相公的……” 满座哗然,旋即哄笑。 “小娘子姿色不错,你相公怎生不要你,却来这绝色小榭寻欢作乐?” “哎哟,我娘子寻我来了!” “错了错了,我才是她相公!” “啊哈哈哈哈哈……” 不过老鸨有点笑不出。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娘子青楼寻夫不好打,不好骂,闹不好直接影响生意,比对手来砸场子还要棘手。 她抖着一张半老的脸硬邦邦地说:“这里没有你的相公,姑娘想必是看错了。” “有人亲眼看到,他上了沈千千的阁楼!”我由悲哀转为愤怒,控诉道。 一旁的青楼管事跳脚了:“胡说八道!我们老板的阁楼岂是你家相公可以轻易上去的!来人哪,给我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轰出去!” 啧啧,沈千千养的人还挺凶的,真是恶主出凶仆啊。我后退几步:“转告沈千千,我相公的名字叫叶九天。” 管事脸色一变,登登登跑了,又登登登回来:“沈老板说了,把这个脑袋不正常的女人带上去问话。” 居然说我脑袋不正常,沈千千你活腻了。“告诉她,找不到相公我伤心了,我走不动!” “沈老板说,敢说叶九天是你相公,等死吧你!” “抢我相公,天打雷劈!” “招摇撞骗,不得好死!” “狐狸精!” “丑女!” “喂喂喂,有话好好说,不要吵架啊……”在场的男人傻眼了,大概是没想到貌若天仙的沈花魁也有发飙的时候。 管事的喘了口气,继续传话:“沈老板说了,有种你上去!” “有种她下来!” “有种你上去!” “有种她下来!” “有种你上去!” “上去就上去!” 我一撩衣摆,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上楼了。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和沈千千生来就看不对眼,我喜欢什么她就抢什么,她喜欢什么我就糟蹋什么,见面必吵,逮着机会就掐,为一个包子能争破头,连唯恐天下不乱的师父都看不下去。后来,沈千千离开师门来京城开青楼,身边少了个发泄对象,我觉得生活无比空虚。 是以我来京城第一个找的人就是她。 上了楼,穿过迂回的长廊,一股刺鼻的花香飘来,比楼下的脂粉味还要浓,我被呛得鼻头发酸,几年过去了,沈千千的品位还是这么的消魂。 我在千娇百媚阁前站定,冲领路的小厮说道:“拜托帮我开个门,谢谢了。” 小厮一推开门,便惨叫一声倒下来,我看着他身上插的银针,不由得冷笑:“七师姐,分别多年,一上来就送我一把银针,这待客之道可真够独特的。” 踢开地上挺尸的小厮,沈千千素面红衣,靠在门边媚笑:“我还以为是谁家小浪蹄子在我绝色小榭撒泼,想给她一点教训呢。不想竟是十一师妹你,失敬失敬。” “沈千千,你就装吧,这里认得叶九天的人可不多,你会不知道是我?”我毫不客气地找了个舒服的软榻坐了下来。 “风采,顶着阿九的名号出来惹是生非,你够胆!”见我撕破脸皮,沈千千不再假笑。 别说,美女就是美女,就是横眉竖目的样子也别有风情,抛开人品不谈,沈千千这张脸还是不错的,不过我不能说出来长她志气。我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我和叶师兄的事了,他要怪我我自认倒霉。再说了,我这么做不过是想要见你一面。沈老板是一般人能见的吗?要不祭出他的名字,我恐怕早被扫出门了。对了,以后不要叫我风采,我现在是花清闲。” “花清闲……清闲郡主。”沈千千点点头,她揶揄道,“你的事师父已经和我说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京城看到你。我还以为你此生不会来京城呢,清闲郡主?” “我奉旨入京,没办法。”哼,明知故问。 沈千千酸我:“奉旨入京?我没听错罢,难不成是皇上想你了?” “得了,皇上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想什么想,我在他眼里算个什……么……东西……”这话果然酸,我自己都觉得了。 沈千千破天荒说了一回对我胃口的话:“在京城我是主,你是客,看你一个人在这里挺可怜的,有什么需要和我说,我就不欺负你了……那什么,实在忍不住的话,我就尽量少欺负你。” 我满脸不信:“突然这么好说话,肯定有诈!” “有个屁!”沈千千粗着嗓子说,“我是看你离死期不远了,好好待你,免得你做了鬼以后来找我麻烦。” “圣旨上说,太后想收我做义女,把我留在京城,给我挑个好人家嫁了,没说要我的命吧?”真是最毒不过沈千千的嘴。 “猪脑子!师父聪明一世,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东西来?”沈千千语重心长地说,“现在边关不稳定,你那个做宁王的爹手里握着几十万兵,要是他想造反,谁也挡不住。你以为皇上招你进京只是想认你这个干妹妹?宁王没有儿子,就一个女儿,你这次进京,说得好听是受封,说得难听是做了人质!” 沈千千说话十句有九句不上道,唯有这句切中要害,姜还是老的辣啊。我的一颗心顿时凉了下来。 进京听封,进京听封……呵呵,皇上不愧是皇上,连说话都这么动听。 “不对呀师姐。”我反应过来,“照这么看,皇上保护我还来不及,怎么敢让我死在京城?你那句我离死期不远了是什么意思?” 人质怎么了?人质有人质的好处,即便我犯了滔天大罪,皇上也不敢杀我。这就是说,我可以为所欲为了……天子脚下,为所欲为!——多谢师姐你点醒我。 沈千千瞪我:“你在想些什么!说你没脑子你还不服气,顾忌到宁王,皇上是不会对你怎么样,可旁的人呢?挑拨宁王和皇上关系,趁乱坐收渔利的人呢?你的脾气我再清楚不过,倔起来驴都要甘拜下风,你再不收敛,迟早要出事。” 我苦笑:“这可不能怪我,师父教出来的人都是这脾气。我觉得我在你们当中还算比较正常的。” 沈千千沉默了。 蝴蝶山庄里出来的人,又有几个善类? 在这里,请允许我用三言两语介绍一下我的师门,蝴蝶山庄。 蝴蝶山庄,山庄也,一个地道的江湖组织,靠近宁王的封地,不过里面没有蝴蝶。用师父的话说,蝴蝶这个名字听起来骚包,所以他喜欢,其实这里只有一群酒囊饭袋。我一直很想说,他似乎把自己也骂进去了,但迫于他的淫威,我只能选择沉默。 总之呢,我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文武双全一朵梨花压海棠玉树临风赛潘安的师父在乱世中找了这么一块净土,传道授业解惑,以出尘避世为最高目标——这句话就更假了,都江湖组织了,还避世?而且,我总觉得那些出去闯荡江湖的同门们有把乱世搅得更乱的嫌疑。比如我的九师兄,叶九天,在江湖上有混世魔王之称,他四海为家行踪不行,给他面子叫他一声风流浪子,事实上是仇家太多了不得不满世界跑。 和那些人人谈之色变的家伙们比,我简直安分守己善良可爱。人们只知道宁王府有个清闲郡主,而不知道蝴蝶山庄有个风采,说明我不怎么张扬。至于有人说我做了坏事,让师弟师妹背黑锅,自个儿却躲在后头偷着乐,那是谣传,严重的谣传,我们忽略不计。 “唉,死就死好了,死之前你让我逍遥一点。”想了想,我无畏地说道。 沈千千掩嘴笑:“你且放心逍遥,师姐再不济,上好的棺材还是会替你准备一个的。” 她说的晦气话我没必要放在心上:“甚好甚好,死后的房子替我准备好了,那我活着的时候,是不是也该给我个地方住?” 沈千千奇道:“皇上没有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我快马加鞭,早来了数日,现在皇上还不知道我在京城。”早些来,也好观察观察京城的情况,到时候见机行事,傻瓜才准时到。“所以,有劳师姐你腾个房间出来,给我个睡的地方。” “倒不是我小气。”沈千千犹豫道,“你好歹是个郡主,当真要住我这绝色小榭?” 我醉翁之意不在酒:“师姐,听说绝色小榭不光有漂亮的姑娘,还有一个相公馆,里面尽是绝色美少年,我既来了,怎么能不见识一下?” 沈千千得意了:“绝色小榭的相公馆,天下第一,里面的小倌没有一个不是绝色,除去脸蛋不谈,光那份气质,也不是一般的人能及得上的……尤其是头牌相公,那简直是干净出尘,天仙化人,风华绝代。”她把那些小倌夸到了天上去,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之后,又道:“不过呢,那些小倌是不陪女人的,他们不喜欢女人,你最好不要去招他们,惹他们不开心。” 把美少年藏着掖着,不让我看?我不干。“没有关系,反正我一个姑娘家住在这里惹人闲话,干脆我女扮男装,扮作恩客住下,顺带去看看那些绝色相公。” 有些人改装,一眼就被人看出来,偏偏师父教过我乔装打扮的诀窍,女扮男装,这方面我拿手啊。 沈千千抽搐了,我爽了。 02嫖错了人 我原是个坐不住的人。 在沈千千给我安排的房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我便起床了。昨日那做了替罪羊,被沈千千扎了几针的小厮前来给我送早饭,我笑着和他打了招呼,他却撂下东西慌慌张张地跑了,怪哉,用针扎人的是沈千千,他躲我做什么? 因为天色还早,闹腾了一夜的绝色小榭里安静得很,姑娘小倌们都还在睡觉,我觉得甚是无趣。不如趁着美人们休息的当口,去街上溜达一圈。 于是我用油纸包了一块桌上的绿豆糕,揣在怀里,开开心心地出门去了。 临街有家粥店,也不知他家卖的粥有何等美味,排队买粥的人竟从粥店里站到了对面的包子铺。受好奇心的驱使,我也装模作样的排起了队。 等轮到我的时候,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我在店内找了一处空位,正准备喝粥,便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蹭我的脚。 低头一看,是一只毛色鲜亮的花猫。 许久不见如此可爱之物,我冲它微微一笑,伸手去抱,它喵喵地叫着,一阵狂抓,我的手上便多了几道抓痕。 我抽气,从怀里拿出绿豆糕,扔在了花猫面前:“我正愁找不到人试这点心,你送上门来找我的晦气可就怪不得我了!我倒要看看,这回沈千千下的是巴豆还是痒粉!” 一口绿豆糕下肚,馋猫凄厉地叫了两声,倒在地上,肚皮一翻,四肢一僵,挂了。 “好你个沈千千……”我还没来得及把狠话放完,那边便传来了骂声。 “猫!公子,您的猫!” “抓住她!就是那个女人,她把公子的猫给毒死了!” 该死的绿豆糕!我“嗖”得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拔腿就跑。那追我的似乎是个小书童,他锲而不舍地追了我几条街,我绕来绕去和他兜圈子,终于,兜到了绝色小榭后院,我一翻墙,进去了。 听着外面的咒骂声,我心虚地拍拍胸口,平复呼吸:还好还好,没被捉到。 骂,还骂!不就是一只猫么,你至于么? 京城民风,好生彪悍。 腹谤完那个小书童后,我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气定神闲地往前走。 花厅内,沈千千端着她的花魁架子,懒洋洋地问:“外面怎么吵吵闹闹的?” 小花娘笑了:“听说温公子心爱的花猫被人毒死了,他的书童正插着腰在街上叫骂呢。” 心爱的花猫……我心里一阵愧疚,随后我愤怒地斜了沈千千一眼,这都是你捣的鬼!知道你师妹我聪明不上当,就可以胡乱下药吗?万一我真的吃了那绿豆糕怎么办?见沈千千伸了个懒腰,没什么反应,我只好作罢。 我从跑堂的手里抢下一壶茶,喝了几口,悻悻地回房。 我的心虚一直持续到晚上,晚上,绝色小榭鼓瑟笙歌一响,我就忍不住了。 在院子里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倌,我朝他招手。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管事,管事咳了一声道:“那是沈老板的贵客,她说什么,你照着办便是。”好师姐,看在你这声关照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早上的事了。 招进了屋,我率先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倌乖巧地答了一句:“沉璧。” “沉璧,你的衣服,是我来扒好呢,还是你自己脱?”我恬着脸笑道。 一刻钟以后,我换上了沉璧的袍子,又从他身上摸了一把折扇出来,我用扇柄敲着掌心问:“可像翩翩佳公子?” 沉璧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抖着嗓子道:“像~像~” 不错。 我就知道我的手艺还在。 越过诚惶诚恐的沉璧,我迈着公子哥儿的步子,朝那传说中的相公馆走去。 相公馆不比姑娘接客的地方,这里少了浓重的脂粉气,多了几分清净。小小的院落内,有泠泠的琴音,浅浅的欢笑,偶尔,还夹杂着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 望着来回穿梭的美少年,我心情舒畅。忍了沈千千那么久,就是为了看一看这些人间绝色呀,哦呵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么多美色在眼前,我当真是眼花缭乱。 我晃着脑袋说道:“不知道沈千千口中的头牌相公,是何等姿容?” 身后有人轻笑。 刚想怒骂是谁竟敢取笑本公子,蓦然回首,我呆在了那里。 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开始胡说八道:“三光日月星,一阵风雨雷。照得相公馆蓬荜生辉,闹得绝色小榭如风吹、似雨润……” 他连忙截断我的话:“像雷劈就不必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呆滞地点头:“是是是,公子您怎么会像风雨雷,您简直就是天上飘下来的谪仙……不不不,公子您怎么会是谪仙,老天爷舍不得踢你下来的……我我我……”一番话颠三倒四,大失水准,我懊恼不已。 不过,这不能全然怪我,谁让他生了这么一张脸!那一副精致的眉眼,在绝色小榭里也是难得一见,上上的品,他眼里流光闪动,笑意盈盈,仿若春波荡漾,说不出的动人,这样一种美貌,就像缠绵的秋水,一点一点的流到你的心里去。 此刻,他站在我的眼前,那些来来去去的相公顿时成了无趣的陪衬,不值一提。 这便是沈千千口中的头牌吧,干净出尘、天仙化人、风华绝代,一点不差。 一想到是沈千千的人,我就觉得没什么好客气的。我下流地笑:“公子温润如玉,在下仰慕至极,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清涵,清风之清,涵容之涵。”才发现,声音也异常好听。 美人的名字,即便不好也要说好,何况这等雅致的名字。我当下称赞:“好名字,清涵公子人如其名,实属难得。” 清涵公子一笑,我是如沐春风啊如沐春风。 我乐得什么怨气都消了,只要从这里揩足了油水,被沈千千下一万种毒也值得。我自以为风流地用扇柄挑起清涵的下巴:“清涵公子是个妙人。” 他淡淡地说道:“彼此彼此。” 于是沿着他的锁骨往下,挑开他的衣领…… “清涵!” 远处有人在叫。 那人看见我,英俊的脸顿时扭曲了,他冲着我叫道:“你在做什么!” 此人一看就是纨绔子弟,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就想讨好清涵公子,我不屑。一甩手,我打开纸扇,风雅地扇着风,小样儿,你的满脸怒气怎及得上我的一身风流? 清涵却抛开我,向那人走去,走之前他还不忘拍拍我的肩膀:“妙人,扇子拿反了罢?” 我一楞,把扇子翻了个面,只见对着清涵的那面扇子上写着四个秀气的柳体:请君怜我。我靠,这哪里是拿反了,分明是拿错了!这是相公们用的扇子! 想不到我花清闲竟然输在了一把扇子上,回去以后我一定要换一把扇子,唔,写什么好呢?就写“奉旨□”吧,希望皇上不会因此而翻脸。 我正要追上清涵公子的脚步,凶恶的鸨娘便出场了,她见我欲对清涵公子不轨,气得声音都变调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罢罢罢,清涵是你们的宝贝,我撤还不行吗? 唯恐她泄露我的身份,让清涵知道我是女人,以后连油水都没得揩了,我扁了扁嘴,掉头就跑。 一天跑了两回,着实郁闷。 我摸到了沈千千那里,进门就叫:“好姐姐。” 沈千千放下她手中的东西,指了指外边:“花清闲,你有他娘的多远,就滚他娘的多远。” “师姐这话说得人伤心。” 她冷笑:“但凡你叫得亲切,我背后就飕飕地起冷风。你若有什么好事情求我,我把头给切了。” 对清涵公子,我其实没什么非分之想,调戏过了,也就过了。我来找她,不过是想问问,这些人间绝色她究竟是从哪里搜刮来的,怎么我平时一个都见不到?我那些混账师兄除外,他们面皮好,心黑。 “师姐神通广大,绝色小榭的相公姿色卓绝,师妹羡慕不已。” 沈千千得色:“你都看过了?” “看过了,尤其是清涵公子,那真叫一个……” “清涵?”沈千千秀美皱起,“什么清涵?我们这里没有叫清涵的。” 都这时候了,还把美男藏着掖着,究竟有个什么意思?我巴巴地戳破她的谎言:“你们的头牌相公,难道不叫清涵?” “青颜。” “啊?” 沈千千重复道:“青颜,我们的头牌相公年方十五,唤作青颜。千娇百媚藏一阁,妙笔丹青画朱颜。说得便是我沈千千和青颜。” 我咬着牙道:“俗……太俗了,怎及得上清涵半点风韵?” “不好意思,绝色小榭没有叫清涵的,上上下下,男的女的,没一个叫这个名儿,你若不相信,便慢慢地搜罢。”沈千千似笑非笑,却不像是在诓我。 真个三光日月星,一阵风雨雷。我觉得头顶上电闪雷鸣,不可收拾。 不是小倌,那便是客人了。 我竟然对他动手动脚,占尽了便宜。 ------------------------------------ 对于新来的纯洁小盆友,解释一下,断袖=龙阳=gay=搞同 这里的小倌就是满足某些男同志的需求的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男主登场,欢迎欢迎,被揩了油还能坐怀不乱,我们要给花呀,是不 03温雅公子 平白轻薄了别人,我心中过意不去。 不搭理沈千千的奚落,我总想着哪天再遇见清涵,向他赔个不是,其实本郡主是很好说话的人。可惜,清涵似乎不是绝色小榭的常客。一晃五天过去,我挨到了进宫的日子。 我换回了女装,在镜子面前扑腾了两个时辰。 沈千千道:“你还是省省吧,又不是要见公婆,哪来这么多讲究。” 真想堵住她的嘴。“怎么不是见公婆?太后有把我指给怀王的意思,到时候……不是公婆也变公婆了。” “风采,你笑得比哭还恶心。” “我现在是清闲郡主,你别不长记性。” “风采,我就不信,你会照着太后的旨意来。” “我有几个脑袋敢抗旨?” “采儿,你怕死吗?”沈千千的手扳着我的脸,她的脸上没有了笑意,“你不怕死。师父以为蝴蝶山庄可以拯救你,可你到底还是选择了来京城。如果被人认出来你是风采,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你来京城,分明就是找死!” “多谢师姐关心。” 她松开了我:“我不是怕你死,我怕你死了还要拖上蝴蝶山庄。” 在沈千千眼里,我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她看我像死人,却不知道京城才是我的追求。即便那个人曾经疯狂地喊着,风采,你若还敢出现在京城,我就把你碎尸万段,剁了喂狗!——多么狠毒的威胁,时隔七年,恐怕他早已记不清当年风采的模样。 “师姐,你说,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不敢试的呢?所以,要想不被连累,你还是卷好铺盖,准备随时跑路吧!”我笑够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走几步,一个胭脂盒子擦着我的耳朵飞过。 接着,是沈千千的咆哮:“总有一天,皇上要削了你的脑袋,我就在这里等着!” 我入宫时,已是傍晚。出来迎我的是清仁宫里的大太监,他假惺惺问我一路过来是否顺当,我连连表示不怎么顺利,他问为何,我说我一个人来,难免会遇上一些麻烦。 这位张公公的眼睛顿时笑成一条线。 我一不带兵和宁王里应外合玩造反,二不带亲信只等着你们在我身边安插心腹,这回你们该放心了吧?本郡主这么识时务,连自己都感动了,我不信皇上不感动。 张公公涎笑道:“一会儿太后摆宫宴,怀王殿下也要来,郡主可要好生表现。” “多谢公公提点。”好生表现,然后做你们的便宜王妃么?我又不是傻的。 我和张公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前方传来了哭泣声。 一名女子厉声喝道:“敢拦我的路,我看你不是眼瞎,是不想要命了!既然你不想要命了,我便成全你,来人啊,拖下去杖二十!” 我停下脚步看戏:“张公公,那位宫人是谁?” “她是淑华公主身边的林姑姑,郡主,您还是走吧,太后等着您呢。” 淑华长公主,这位我认得。她打小就心狠手辣,爱摆不阴不阳的调调,如今成了天朝第一公主,依旧不做好事。这位林姑姑只怕就是她□出来,专门咬人的。 “奴婢冤枉!奴婢拿着果盘路过,是姑姑您自己撞了上来……”小宫女吓破了胆。 唉,此宫女全然不懂得变通。哪有一边害怕还一边说错在林姑姑的?小丫头,来日方长,本郡主教你怎么说话。 林姑姑被宫女一指责,气得脸红了:“本姑姑说你拦了,你就是拦了。拦就是不拦,不拦就是拦,给我打!” “慢着!”轮到本郡主说话了。 张公公在一旁使劲朝我使眼色,我装作没看见。把小宫女扶起来,我和颜悦色地问:“你在哪里当差?” 小宫女哭花了一张脸:“王……王太妃……” 哦,晚景凄凉的王太妃的宫女,林姑姑晓得柿子要捡软的捏的道理,很好。我拍了拍小宫女的背,温声道:“你可以回去了,替我向王太妃问个好。” 小宫女停止了抽泣。 林姑姑冷笑:“今儿不打完她二十杖,下回她还是目中无人。” “已经打过了,不用再打了。”我回她。 林姑姑瞪我:“谁说的?” 我假装惊奇:“这话不是姑姑说的吗?拦就是不拦,不拦就是拦。同样道理,打就是不打,不打就是打。所以我说已经打过了。” “打就是不打,不打就是打。此言甚妙。” “那是,本郡主说话一向甚妙。” “大胆!”一个声音比张公公还要尖细的太监训斥道。 我一回头,才发现谁站在了我身后。象牙白的袍子,上面绣着龙纹,一身淡然的气息,不食人间烟火,看他容貌,远山眉,丹凤眼,眼角一粒朱砂明艳得如同点染。七年过去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想不到再次见面,是在此种情形之下。 待其他人跪安之后,我尚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永安郡郡主花清闲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世人称我清闲郡主,殊不知永安才是先帝给的封号。 “郡主不必多礼。”皇上瞟了一眼林姑姑,道,“既然打就是不打,那便放人罢。” 林姑姑点头称是,小宫女磕了个头后,跌跌撞撞地走了。 我喜不自禁:“皇上英明。” 马屁要拍个十足。 至于淑华公主,风采与她早有过节,如今换了个身份依旧要和她结梁子,说明这是命中注定。 路上遇见临东郡王,于是一道去清仁宫。临东郡王不似皇上那般惜字如金,他问我对京城的物事可还习惯,我赞道:“京城人杰地灵,富贵泼天,光是为了沾一沾这贵气,清闲便想赖在此处不走了。” 临东郡王见我话中有话,问道:“郡主口中的贵气指的是什么?” 望着林姑姑离去的方向,我羡慕地说道:“京城贵气十足,就连淑华公主养的一条狗都如此金贵,清闲又怎么舍得离开?” 皇上“哼”了一声,我知道,养狗的人要挨骂了。 至于我这骂狗的人,皇上心胸开阔,必然不会计较。 清仁宫,太后太妃王爷公主们摆好了架势,就等我入席。 一双双眼睛看着我,连带柱子后边还藏了几个宫人好奇的脑袋。我让他们失望了,本郡主一个脑袋一张嘴,两只手来两条腿,三头六臂的那不是人类。 太后首先收回探究的目光,露出慈祥的笑容:“清闲今年多大了?” 明知故问又如何?慈母问话,孝女不敢不答:“十七。” 太后不淡定了,急急地问了一句:“可曾有意中人?” 我还没开口,太后就径自往下说:“哀家有个小儿子,年龄正与郡主匹配,若是……咦,澈儿呢?” “启禀太后,小王爷说他马上便来。” 马上便来就是还没有来了,怀王,你最好一辈子也不要来,来了也不要听太后胡扯,算我求你了。 太后不嫌口干,问题滔滔不觉,我默默擦汗,心道苦也——再问下去就要露馅了,真的花清闲十岁就病死了,我不过是宁王向我师父讨的假郡主,仗着和花清闲长得像,在宁王府混了一段日子,你问我宁王府有几间屋子我勉强算得出来,你问我舅舅他小姑子的表妹生了几个儿子,我怎么会知道? “清闲啊,听说……” ……还问,还问,别问了!要不是宁王抱着我哭得声泪俱下,我又怎么会做这个郡主。 皇上坐在太后身边,一口一口地喝着茶,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却笑了。他小时候就是这样,兄弟们为了储君的位置,在先皇面前争得死去活来,他拿了茶碗在旁边小口小口地喝着,隔岸观火。末了,先皇问他有什么见解,他说,回父皇,水果很好,茶也不错。事后太后操着鸡毛掸子追杀我,说皇上和我学坏了,说话越来越有我的风范,我钻在桌子底下直喊冤枉,皇上一本正经地和太后解释,水果与茶分别是大哥和三哥送来的,儿臣的意思是,大哥很好,三哥也不错,两边都不得罪。太后遂转怒为喜。印象中,那是皇上第一次当着长辈的面鬼扯。可那次之后,他就再也不这般说话了,记得有一次…… “清闲郡主?”身边的人捅了捅我。 “啊?” 她小声道:“你盯着皇上的脸看了半天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太后皇上我内急。告急之后,我火速离开了这群人的视线。 走在路上,我越想越不服气,太后替她的小儿子视奸我,我视奸她的大儿子,这不扯平了吗?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顺手拉开茅厕的门,我一抬头,僵在了那里。 绝色小榭把清涵叫走的那个纨绔公子,他怎么会在这里?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现在正在小解,而我目光一滑,很不幸看到了某个不该看的部位…… “滚!”他气极败坏地抓起草纸扔我。 喂,这位大哥,我还没怪你如厕不关门,你倒用草纸扔我,弄得和你吃了亏似的。 很快,他出来了:“你不就是绝色小榭里调戏清涵的那个家伙吗?” “嘿。”我干笑。 他讶然:“你是男是女?” “男扮女装不行?” 他上下打量我:“你是男的?” “错不了。”我邪恶地说道。 他嘀咕道:“没想到现在的太监竟有此种嗜好。” 什、么!太监?我哪点像太监?……镇定,镇定,一定要镇定。罢了,不和他一般见识。我转身欲走,却被他叫住:“不对,太监哪能上相公馆?” “怎么,许你断袖,太监就不能断袖了?”什么话! 他忽然邪笑:“分明是个妞,不然这胸……” 我沉声道:“你不是喜欢男人吗?既然知道我是女人,便收回你的手。” “这你便不懂了,女人有人女人的滋味,虽然比男人差了些,凭你这姿色,将就一下还是尚可的。”说到“滋味”二字,他的语调还颤了一下,拖着长长的尾音。 好一个将就将就的论调。把肉麻恶心当有趣,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九师兄就是其中一个。“你的手再不收回去,我可就不客气了。” “来啊,等着你不客气。” “我真的不客气了。” 他自诩倜傥:“美人,请。” “这可是你说的!”我拎起地上的水桶,劈头朝他砸去。 惨叫声理所当然地想起。 没料到我真的动手,他被我砸得七荤八素,好好的一张俊脸皱成了一团:“你……本王要你的命!” 我往前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捂着脸怒吼:“本王要你的命!” “嗯?你是王爷?”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仔细一想他的眉眼,果然,虽然成熟了些许,却还是有当年的影子在——怀王玄澈,酷爱爬树掏鸟蛋,先皇还说他与皇上根本不像是一个娘生的。 “没错,你死定了!” “哎呀奴婢惶恐奴婢知错奴婢该死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殿下您大人大量饶了奴婢吧!”我抓着玄澈乱摇一气,趁他放松警惕,操起水桶又给了他一下。 “你……你……” 你了良久没有下文,昏过去了。太好了,要的就是你恨我,在太后面前诽我谤我诽谤我,诋我毁我诋毁我,然后……然后太后便不管我了。 玄澈刚倒下,太监宫女就闻讯而来,带头的高叫一声“不好”,随后扶起玄澈去叫太后。作为“失手痛砸登徒子”的无辜郡主,我假装惊慌地跟着他们来到了清仁宫的偏殿。 其间,玄澈挣扎着说了一声:“去,找温雅。” 温雅,听见这个名字,我吃了一惊。 为什么?因为他实在太有名了。父亲是一朝权臣,母亲是江南出名的美人,家世显赫。温大人三十余岁辞官还乡,不欲再问政事,离京时,先皇曾含泪相送。温雅继承了他父亲的聪敏好学,自幼喜翻医术,尝遍百草,记过的医案被各地大夫争相传抄。人们把他的事迹传得神乎其神,药王谷的王神医坐不住了,于是找他比试医术,他避而不见:斗鸡、斗酒、斗诗,我什么都愿意与前辈一斗,只有这斗医不行,医术是用来治病的,不是用来比试的,无论用什么方法,能使病人摆脱疾苦即可,如此,又何须分出三六九等?一番话说得王神医哑口无言。十六岁时,温雅从灶上刮了一碗土灰下来,治好了数名名医均束手无策的瘛疭病人,名声更甚。 如果只是医术精湛便也罢了。温雅出名的不光是医术,传言他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将一干丫鬟小姐迷得神魂颠倒,我那不成器的五师姐,还装病去一睹温雅的真容。师父戏言道:自从温医仙横空出世,这世上患病的女子可就多了起来,温雅害人不浅呐。是极,疑难杂症或许可医,纵使温雅妙手回春,何以医相思? 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太医院提点温雅,马上要来了,请容许我小小的激动一下。 前来通报的宫女与我一样激动:“太后,温太医来了!” 温太医来了,我傻了。 温太医给玄澈上药,我站着不动。 温太医替玄澈包扎,我实在是想逃。 温太医起身了,温太医冲我笑了,太后忍不住了:“温雅,你与郡主相识?” 温雅又是一副迷人的笑脸:“三面之缘。第一次见到郡主时,郡主喂了一块绿豆糕给我的猫,第二次见到郡主时,郡主夸我人如其名,第三次,便是现下了。” 我,我可不可以选择昏倒? 不过,你既然叫温雅,“清涵”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逛窑子还得换个花名?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笑道:“在下温雅,字清涵。” 上邪,送我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A君:原来温雅是个神棍…… 路:胡说八道! A君:刮灶灰给人治病,这是草菅人命啊温公子~ 路:那是张仲景的方子,黄土汤,此土又名伏龙肝,现在药店还有卖。敢污蔑温公子,去死吧你! 科普时间结束,回帖时间到! 04死都要看着皇城的方向 温雅说话含蓄,给足了我面子,若换了别人,我定以为他是明里说得好听,暗地里却寻思着怎么整治我。可五师姐说了,她装病去找温雅,温雅不但没有当众戳穿她,还给了她一帖美容养生的药,差人送她回府,分文未收。 我那时候觉得不可思议,这人该不会是脑袋不正常吧?要么就是贪图师姐的美色。五师姐怒斥,这说明人家厚道!你这孩子,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几年的情谊,因为一个温雅,我被师姐划进了小人的行列。 现在看来温雅的确是个好人。他与其贪图五师姐的美色,不如揽镜自照。 我满脸歉疚地说道:“前两次唐突了温公子,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温雅道:“不妨。” 这边我们在说客套话,那边玄澈眼睛瞪得老大:“你这女人分明在……” 打断他的不是我,是太后:“澈儿,不得无礼,清闲郡主远道而来,你却尽做荒唐事,看看,闹笑话了罢?” 玄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太后逼了下去,看样子气的不轻。 事后,太后单独找我谈话,我才晓得她究竟打了什么算盘。 宫宴散去,众人纷纷离开,太后把我招去了她的寝阁,她身边的女官退下去了之后还不忘把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太后掏出手帕,开始抽噎。 “太后?”我仔细问道。 太后呜呜地说道:“哀家没有女儿,便只有两个儿子,清闲,哀家宣你进京,你可怨哀家把你拉进了这是非之地?” 我跪在太后脚下,说承蒙太后抬爱,能进京侍奉您老人家是我的福气。 太后抱着我的头喊:“乖女儿!” 我打了个冷战。 这么快就成你乖女儿啦?你要知道我是风采,还叫我乖女儿么? 太后的手在我身上胡乱揉了两把,她说道:“清闲,有些话哀家必须和你明说,哀家不能坑了你,不然哀家对不起在边疆出生入死的宁王。” 你还有觉得对不起人的时候?“太后有话请讲。” “皇上生性冷淡,登基以来只纳了两妃一嫔,迟迟不肯立后,他那个性子……哀家不敢逼他,哀家管不了皇上便罢了,如今是连澈儿都看不住了!你说,哀家这造的是什么孽哟!”太后怨天尤人哭了一番,切入正题,“实话和你说了罢,澈儿他对男人的兴趣比对女人大,成天介在外头找清秀的小倌……” 我精神一振,继续听她说。 “其实他以前并不这样,只是与宫女们调笑,后来发展成不论男女……唉,哀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往断袖龙阳的路上走啊,百年之后,你叫哀家如何同先皇交待!” 我唤道:“太后……” 太后抓着我道:“清闲,哀家没有看错你,你那一水桶,砸得甚合哀家心意。” “啥?” 不是吧! 太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往后澈儿就交给你整治,哀家瞧出来了,你是个能治得住他的!” 我惊了:“太后……” “哀家既然收你为养女,便会为你做主,哀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你只管看着他,缠着他,不要让他去找不三不四的人!” “太后……” “永安郡主府哀家会挨着怀王府建,在府邸修葺完之前,你且在哀家这清仁宫将就一段日子。有什么需要和哀家说,不要客气。” “太后……” 太后捶胸顿足:“莫不是连你都不想帮哀家?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帮我,我的命好苦好苦啊~先皇,你收了我去罢,我活着还有什么念想~” 拜托,如果连太后你都叫命苦,这世上还有不命苦的人么?该哭的人是我才对! “不是清闲不帮您,只是这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怀王殿下看不上我,我也没有办法勉强呀。”想塞一个断袖给我,门儿都没有。 “不,清闲,哀家说了,哀家不会坑你,哀家不过是要你做个样子,把澈儿身边那些个男宠收拾干净,改掉他这一恶习,你若是不愿意,哀家决计不会逼你同他成亲,你帮哀家这个忙,事后哀家一定替你找个好婆家!”太后擦干了眼泪,态度坚决。 敢情我就是斩断玄澈和他相好们情丝的一把柴刀。 想了想,觉得我不吃亏,只要不是真的嫁,安安太后她老人家的心又何妨? 事情应了下来,尚寝局的女史领我去清仁宫院落的一处厢房休息。 我往床上一倒,心里诸多感慨,宫中的物事都没有什么大变化,一切都是老样子,可风采已经不再是风采。太后没能认出我,想必皇上也只当我是花清闲吧。 这样最好。 皇上他应该不想再见到风采了,那便让风采从这个世上消失。我现在只是花清闲,一个从番地来的郡主,风采与玄风逸的故事,从我被撵出京城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那么,花清闲和皇上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风逸,我说过我不会放弃你,那就是不会放弃你,即使全天下人都误解我,我还是要回来……” 这一夜,我咬着被角哭了又笑。 早上来唤我起床的是一个叫竹香的宫女,她给我送上了热水和早饭:“太后说了,如果郡主有什么不习惯,就知会奴婢一声,郡主在宫中的这段日子,由奴婢来照看。” “竹香,太后有没有说出宫的事情?我在这里憋得紧了,能不能去外面逛逛?”把我关在清仁宫这种老人家修养的地方,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 竹香回我:“出宫的事恐怕要请示太后,不过郡主闲来无事,可在宫内四处走走。锦春园的牡丹开了,郡主不妨去看看。” 锦春园……我佯装漫不经心,随口说道:“去看看也好。” 对于这皇宫,我是熟门熟路,哪个宫该往哪走,我早烂熟于心,小时候无法无天,就差水池底下和屋顶上没去过。我谨慎地跟着竹香走,别一不小心跑她前面去,撇下她,径自穿到了锦春园,她要疑惑起来,我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清晨的锦春园刮着凉凉的风,小太监在同宫女们聊天。 隔着一排树,有宫女轻声问:“皇上早朝回来了?” “回来了,脸色差得很,现下正在暖心阁躺着呢。”太监的声音。 “皇上昨夜站在锦春园吹了一夜的风,这是为哪般?” “大约是想起了云小姐吧……” 我呸! 云思思死了这么多年了,想她?想她做什么!想她还不如想我。不要以为她是先皇指给皇上的正妃就了不起,堂还没拜就死了,说明她没这个命。我弄出了些许声响,从树后面走出来,七嘴八舌的声音顿时没有了。 齐刷刷的一句“参见郡主”。 我点了点头,让他们各干各活,我对竹香说道:“我想在这园子里坐一坐,劳烦你给我拿些茶水点心过来。” 竹香应好,她一走,我就从锦春园溜了。 皇上在暖心阁躺着,暖心阁离这里不远,我去偷偷看一眼便回来。 不能走大道,我抄小路,暖心阁的楼梯正挨着一处宫墙,爬过去就是。只是,这宫墙真他大爷的高。 掉下来两次。 第三次,我运功提气,借力一跃,终于,上去了……呃,不行,好像飞过头了…… 于是乎,我壮烈地飞向蓝天白云以及可爱的太阳,再壮烈地跌到了暖心阁的正前方,太监总管杜公公在对面抖着拂尘叫道:“郡~郡主~好好的你翻墙做什么?” 完了,这可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我对你们皇上图谋不轨,想看看他在床上睡觉的样子吧? 在我挖空心思找借口之际,身下传来一声呻吟:“郡主,你能否先从在下身上起来?” 我低头一看,差点没魂飞魄散:“温公子,温太医,我我我不是故意的,那什么,你还好吧?” 温雅唇角一弯:“多谢郡主留着我的命在,否则皇上的病可要另请高明了。” 我干笑。 杜公公欲言又止:“清闲郡主……” 没办法,只有老着脸皮扭捏着说了。“本郡主对温太医十分仰慕,听闻他要来暖心阁给皇上看病,所以爬上了墙头,想要悄悄地看上一眼。” 杜公公不再严肃,他奸笑道:“仰慕温大人的女子比比皆是,像郡主这样爬墙偷看的实属罕见。” 讽刺我嘛,听出来了。 本郡主偏爱爬墙看男人,怎么着?不信你个老杂毛敢因为这个治我的罪,想想宁王手上的兵吧。 我满不在乎地说道:“公公孤陋寡闻了,为了见一见温太医,爬墙算什么,那些小姐还兴自残呢。本郡主不过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温雅在下面垫着呢,对不住了,温公子,当完了肉垫再当挡箭牌,事后我一定好好赔罪。 杜公公噎了噎,道:“郡主好气魄。” 我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尘,故作风流:“过奖。俗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杜公公的拂尘掉地上去了。 奇怪,怎么满院子人都在咳嗽? 温雅抬头。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皇上立在阁楼上,白着一张脸,幽深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看。 我舌头打结了:“皇……皇上……” 皇上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既然清闲郡主来了,便和温太医一道上来罢。” 杜公公,拿好你的拂尘,看看什么才叫气度。 我喜滋滋跟着温雅上楼,不忘回头给杜公公做了个鬼脸,他神色一凛,冲着躲在柱子后面看热闹的人一挥衣袖:“看什么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温雅上去后,尽心尽责地给皇上诊脉,我被晾在一边,哀怨地看着他们两个。 所幸温雅做事不磨蹭,他把方子开给了尚药之后,退出去了。 偌大的屋子里剩下我和皇上,旁的还有一个随侍的女官。 阁楼里燃了香,细细一闻,气味纯净,清雅芬芳,是龙脑香。传言此香流出来的龙涎,可治百病,简直鬼扯。我对那女官说:“龙脑香性微寒,主治热病,皇上既是着了凉,便不宜用此香。我看还是撤了吧。” 皇上拿了本书在翻,没什么表示,女官应了一声,动手撤香。 我依旧是被晾着的人。 我喝干了一杯茶,吃光了盘里的杏仁酥,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了,就欣赏起皇上的侧脸来。与温雅的温润如玉相比,这又是另一番风味,冷冽纯净,与世隔绝。他很少笑,他若一笑,面上的线条都柔和了起来,一点不比温雅差。 “朕不明白,朕的脸上究竟有什么。”终于,他放下了书。 有别人都看不到的风情。 我笑得猥琐:“皇上好看,我才会看。” “啪。”书拍到了桌上,皇上不高兴了。是了,他不喜欢别人说他的相貌,因为眼角的那颗泪痣,他曾被宫人笑许多次,说他上辈子薄情负心,这辈子就是要用眼泪来换债的。 “花清闲,见解不少,胆子也很大。宁王平日里都教了你什么?” “爹爹素来繁忙,哪有空教我。”我赔笑,“有些东西,还得靠自己去悟。” 皇上沉默了半晌,忽然问:“你在宁王的封地,有哪些旧识?” “旧识啊,太多了,小红小翠小珠小玉碧桃红姨阿七阿九二狗虎子……”我掰着指头都数不过来。 他眉头一皱,我连忙住嘴。 “你可认识一个叫风采的人?” 神仙伯伯玉帝哥哥,我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蹿出来了,皇上您问之前不能先做个铺垫么?非要把我吓死在这里不可么? 我定了定神,道:“风采啊,蝴蝶山庄的那个,我在蝴蝶山庄学过武功,的确是认识她的。” 皇上示意我说下去。 “不过她已经死了。” 皇上站起来了,吓得我往地上一跪:“这,这风采死了,和皇上有什么关系吗?” 他咬牙切齿地问:“怎么死的?” “这我没亲眼见到,师父说她是病死的,死之前还看着京城的方向,好不凄凉。”允许我私心作怪,撒个小谎吧,虽然我没死,但我是真的时常望着京城的方向啊。 皇上又坐回去了,他失神片刻后,嘴里念道:“死了?好,死得真好……” 玄风逸,你有这么恨我? “皇上,您认识风采?” 皇上的嘴角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她这个人刁钻任性举止轻浮鬼话连篇不做好事,死了也好。你说话的口气倒是和她有几分相像。” 我“噗通”一下栽倒:“皇上明鉴,我这个人说话口无遮拦,但从不干大奸大恶的事情,怎么会和皇上口中那杀千刀的风采像!皇上,您说,我哪点和她像,我马上就改,决不惹您不快!” “是不像。”皇上踢开我,“至少她不会趴在朕面前求饶——你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说她错了。” 是吗?那以前的我还真是讨人嫌。 皇上似乎不想再和我说什么了,我磕了个头想要退下,他却叫住了我。 我谄媚地笑:“皇上有什么吩咐?” 他闷声问:“你爬墙偷看温雅,是因为你喜欢他?” 我越发得谄媚:“清闲喜欢温太医,但更喜欢皇上。”这不是假话,端看你信不信了。 皇上不再搭理我。 出了暖心阁,我扯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自言自语道:“风采,见过贱的,没见过你这么贱的。”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的性格有些极端,不知道讨不讨喜啊,汗~~~~ 05温公子破功了 回到清仁宫,我向竹香解释,说我迷路不小心走到暖心阁去了。 竹香何等伶俐,听过了小道消息,又看我言辞闪烁,便拿捏着分寸道:“今日正是温提点当值,郡主如果想见他,倒也不一定要走偏门……” 呵呵,爬墙头偷窥被说成是走偏门,这宫里的人一个比一个会说话。我都要甘拜下风了。在竹香的指点下,我提了一盒太后赏赐的糕点,出现在太医院门口。 我说我是来找温提点的,竟然没人拦我,还有人笑眯眯地给我指路。 院子里,有人在晒草药,那药童一抬头,我手里的盒子就掉地上去了。 “是你!”温雅的小书童兼药童脸一黑,转身就去找武器。 “小兄弟,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有话慢慢说,你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千万不要激动……救命啊!”他举着扫帚追来,我一边叫喊一边围着满地的药材转圈子。 “你给我站住!”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打!”本郡主叫一个小药童追得满院子跑,好没面子。 “我知道你给公子的猫下毒!” “你家公子都说不计较了,你还计较什么!”我跑,我继续跑,我轻功好着呢,你追的上么? “欺负我家公子脾气好,我揍死你!” 太医院的医官们兴致勃勃在站在不远处指手划脚,看样子颇得意趣,我不能指望他们,只得停下来,试图和小药童说理。 “吾乃堂堂清闲郡主……” 话没说话,一扫帚就抽上来了,我疼得想反抽他。 “住手!”一个白胡子老头夺过了小药童的扫帚,“温和,平白无故,你怎么如此唐突清闲郡主?” “温和,出什么事了?”温雅也从里屋出来了。 怎么我跳着脚叫救命的时候没人理我,等我被抽了你们就都出来了呢?温雅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可老头子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我不说我是郡主估计他不会站出来,我不禁斜了他一眼。 温和他还委屈了:“公子、院使,她给阿花下药在先……” 皇天在上,我不知道沈千千在绿豆糕里下的是毒药,阿花,你安息吧。猫有九命,也耐不住沈千千那女人的恶毒肠子。 被称作院使的老头捋了捋胡子道:“其中必有误会。” 我拉开袖子一看,手臂上赫然被抽出了几道红痕,这温和小混蛋下手够狠,我吸了一口气,道:“就是就是,我怎么知道温小兄弟视它如至亲?无缘无故,本郡主为什么要杀人父母?” 院使老头乐了。 温和小药童气得大口喘气:“你,你骂我……” 骂的就是你。 温雅道:“小和,晒好了药回去把《内经》抄一遍,这次季试如果考砸了,我可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过。” 温和用眼刀子丢我,带着万分不甘晒药去也。 我拾起地上的糕点盒子,才想起我是负荆请罪来的:“温公子,我是诚心来道谢的,那块绿豆糕是我好友所赠,我没有想到她会想要我的命……倘若不是公子您的猫,恐怕死在她手里的就是我,清闲在此多谢公子(的猫)的救命之恩。” 晒药的温和在一旁点评:“恶心,太恶心了,公子你不要相信这女人说的话!” 我只当什么也没听见:“温公子,我一来道谢,二来道歉,绝色小榭里我一时顽劣,对不住公子,至于在暖心阁前……咳,总而言之,这点薄礼,请你收下……” 温和再次点评:“送公子礼的姑娘多了去了,排队都轮不到你。” 我继续说道:“今天来得匆忙,只准备了些许点心,改日一定再来赔罪。” 温和怒:“还敢来?” 要不是看在温雅的面子上,我一早冲上去灭了他。 温雅笑着收下了我的糕点,他这样我反而更心虚,我脑袋一热,嘴巴又管不住了:“那个,温公子,绝色小榭的老板是我朋友,在绿豆糕里下毒的人就是她,所以你不用和她客气。我去和她说一声,下次你去绝色小榭,不论找姑娘,还是找相公,都不收你的银子。” 温和手里的药哗啦哗啦掉了一地,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温雅看了看温和,又看了看立在那里偷听的院使老头,他对我说道:“郡主,如果方便的话,请随在下来一趟药房。” “做……做什么?”不会是要杀我灭口吧? 我犹豫了。 没办法,在蝴蝶山庄呆得时间长了,内心有点黑暗是正常的。 温和抓着药,面目扭曲:“公子,不能让她进去,不能啊,你看她那眼神,分明是要把公子你拆吃入腹!” 决定了,要去。 我坚定地跟着温雅走了。 温雅推开房门,从小柜子里翻出一些瓶瓶罐罐,瓷瓶撞击的声音听得我心里发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好像听到了猫叫。终于,他拿出一个乳白色的小药瓶:“消肿止痛,不留疤痕。” 我愣了。 温雅把瓶子放在了我手心里:“小和下手很重,郡主最好还是上一些药。” “你……你真的不怪我毒死了你的猫?” “你真的不怪我拿你当小倌调戏?” “真的不怪我把你压在地上?” “难道……你真的是传说中的……好人……” 坏人我见得多了,偶尔见到好人,我就会格外地感动,而遇见温雅这种类型的好人,除了闪着泪花观赏,我别无他话。 “郡主?”温雅递给我一块染着药香的干净手帕。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温公子以后叫我清闲便可。可以结交温公子这样的人,我实在是三生有幸。”我豪气地说道,“温公子,下次喝花酒,酒钱我请了!” 温雅欲言又止。 “温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他笑道:“在下去绝色小榭,不过是应好友之邀,给青颜公子看病,郡主……清闲郡主,点心我收下了,花酒钱却是不必了。” 我似乎,好像,又冤枉他了? 可怜我自负伶牙俐齿,竟然在他面前说什么错什么,次次让他瞧笑话,真是不用活了。我安慰自己,幸好,并不是遇到每个人都这样,我不过是偶尔出丑~偶尔出丑~ 既然说什么错什么,我索性摸摸鼻子,闭了嘴。 出来的时候,见我跟在温雅后头,面色微红,温和捂着心口道:“恶,还脸红,果然和那些女人一样,对公子存有龌龊的心思!” 温雅转过脸,很温柔地对他说了四个字:“小和,考试。” 温和立刻假装专心晒药。 锦春园吹过凉风,宫墙上一览春色,太医院得赠灵药,中途还找机会去给太后请了个安,我这一天收获不少。 虽然,皇上嫌我过分谄媚,但来日方长,他定会知道我的好处。 吹了蜡烛,我心满意足地躺下:“来日方长,嘿嘿,来日方长……” 半夜,一阵冷风吹过,我猛然从床上坐起。 “是谁?” 暗器挟着刺耳的风声飞来,直直地钉入了床头。真是要命,假如它朝我的脑袋飞来,我一定躲不过。拔出暗器,我只身追了出去。 后宫戒备森严,我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勉强跟了上去。这一追,就追到了锦春园的水池前。 月光明亮,池水映着一个妖娆的身影。 我恨恨地把手里的暗器掷了出去:“九师兄,你想要我的命是吧?” 叶九天撩了撩他鬓角垂下的头发,吃吃地笑:“妹妹,我一向怜香惜玉,怎么舍得伤你半分?” “怜香惜玉?你帮着沈千千玩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我是香是玉?” “女大十八变,妹妹越变越漂亮,纵然从前不是,现在也出落成一朵花了。”他轻佻地捧起我的脸,“来,让哥哥再仔细看看。” 打不过他,反抗多是自讨没趣,只好任由他揉搓我的脸:“好哥哥,大半夜的你跑到这里来有何贵干?为了看我的脸?”我小时候是长得丑了点,犯不着拿这件事来讽刺我。光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心要黑成沈千千那样,我宁可重回娘胎。 “听说有人跑到绝色小榭,唱了一出千里寻夫的戏,寻得正是我阿九,所以我就来看看我这可爱的小妻子了。”叶九天风骚不减当年,言辞极尽挑逗。 我干笑:“呵呵,呵呵,借用一下名字,师兄不必太介意。” 该死的沈千千,又是你告的状罢。 他亲亲地吻了一下我的手背,我恼怒地想要抽手:“发什么神经!” “哦哟,妹妹好凶。”他好死不死地总抓着我的错处不放,“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还未过,妹妹就这样翻脸,哥哥我好伤心。” 谁要和你玩哥哥妹妹的游戏。 我面带微笑,不再挣扎:“我早说过了,承蒙师兄不嫌弃,我愿意自荐枕席,只要你说你想要,我任你摆布,绝对不说一个不字让你做到最后。你说,你要不要?” 叶九天蔫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不要生气嘛。” 我正色道:“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这皇宫你以后不要再瞎闯。出了事我没办法帮你。” 叶九天也不和我开玩笑了:“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告诉我,有的地方不能乱闯,只有你不可以。采儿,你这次来京城,我很吃惊。” “来不来京城是我的事。我说了,你们看我像死人,却不知道只有在靠近他的地方,我才算是真正活着。”我浅浅一笑,“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吧。” “做了鬼就没办法风流了。”叶九天掐住了我的脖子,“不然你试试?” 他真的下手。 我被掐得直翻白眼:“叶……叶九天,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希望我死……” “你心里装着玄风逸,总有一天要死,不如我帮你,好过,死在他的手里。”叶九天眼底满是疯狂,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对皇上嫌恶到了如此地步。 “姓叶的,你莫名其妙!”松手啊,你再不松手,我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的语气缓了下来:“听话,和我回去好不好?” 我不说话。 他冷森森笑了:“那狗皇帝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药?” 安静的假山后响起一声猫叫。 我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来了。 叶九天松开了我的脖子:“妹妹,留着你的命,哥哥要好好疼你。再会了!”别,今晚就已经够疼得了,再被你疼上一回,那还有命在吗? 他一走,我就跌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呼吸,他娘亲的,这要留下淤青,我明天该怎么和太后说? 我怕有人闻声而来,揉完脖子就想起身,一回头,冷不防发现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盯着我,我魂啊魄啊的在瞬间飞没了:“猫~~~~~~~~!” 普通的猫我肯定不会吓成这样,眼前这猫活脱脱是阿花再世啊!毛色、纹样、眼神,完全一样,我怎么能不惊吓! 这这这是猫妖来索命了! 我磕头如捣蒜:“猫妖——不,猫大爷,猫祖宗,猫神仙,小的不知大仙降世,对大仙不敬,您大仙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呀,你要报仇,也得找沈千千,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善良,毒杀动物这种事情我怎么做得出!” “喵。”猫妖不屑。 我几乎要哭出声了:“放了我吧大仙,真的不关我的事……” 低沉的笑声传入我的耳朵,猫妖纵身一跃,跳进了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温雅抱着猫妖,忍着笑意说道:“清闲郡主,你先起来罢。” 温雅整个人笼罩在温柔的月光中,淡淡的清辉撒在他的肩头,撒发出出尘的气息,我哭丧着脸道:“温雅,你就实话和我说,你是不是和这猫一样,也是妖精变的?” 他将我从地上扶起来:“哪里有什么猫妖猫仙,我原本以为阿花没救了,抱回来给它喂了一些药,眼看没什么希望,没想到它突然好了。” 温雅告诉我,今天早上阿花醒过来叫了两声,他没在意,以为听错了,到了晚上,阿花已经痊愈,活蹦乱跳的从太医院跑了出来,叫也叫不住。他追着阿花才到了这锦春园。 我心有余悸地瞪着阿花:“温公子,死猫都能给治活,你太有能耐了。” 一向纯良的温公子禁不住破功了,他和我说话,尾音都在颤,这是笑得:“夜露深重,清闲郡主小心着凉,在下告辞了。” 我抬头看了看月亮:能让温雅笑成这样,一个字:值! 06大闹怀王府 溜回清仁宫抹了点温雅送的药,一觉起来,手上的红肿消失得无影无踪,照了照镜子,颈上完全没有淤青,温雅真乃神人也。 不慌不忙用过早饭,太后的旨意来了。 太后捂着心口做痛苦万分状,我心知不好。张公公低声道:“郡主,小王爷把相好带到府上去了,太后正伤心呢。” 玄澈又和男人搞上了。这大清早的,真有精神。“太后,您派几个人去一趟怀王府,把那男宠丢出去不就是了?” 太后愁眉苦脸:“这要是普通的男宠,哀家自然有办法收拾,可他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儿子,淑华的表弟,你叫哀家怎么下得去手!” 要是没见过世面的,估计早厥过去了。可这几天一道一道的霹雳砸下来,我不习惯也得习惯,我仅仅楞了一小会儿,便讪笑:“年轻人荒唐了点,凑在一块儿图个新鲜,等大了些元帅自然会管好他的儿子,太后委实不必过于操心。” 太后欲哭无泪。 然后我才知道那元帅的儿子自小习武,身强体壮,真要和玄澈一起,指不定谁玩谁,自己的儿子自己疼,太后忧心啊。 东方非有个元帅老爹和公主表姐,太后不好明着动他,所以该我出马搅合。 带了十几个侍卫,我杀去怀王府棒打鸳鸯。 没想到我迟了一步。 待我下轿时,一大队人马已然将怀王府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中间那身穿深色长裙,表情阴冷的女人,不是淑华公主是谁? 远远地,我朝淑华行了个礼,她锐利的目光刺向我,面上的冰结得更厚。 缓缓地从车驾上下来,她吩咐道:“给本公主把王府的门打开,府中下人一律不得通报,我倒要看看,我这两个弟弟究竟在做什么好事!” 淑华不苟言笑惯了,积威甚重,怀王府的人不敢忤逆她,纷纷让道。 她走了几步,回头道:“清闲郡主,太后赏赐了你那么多东西,你打算站在门口不进来吗?”我只得跟上。 淑华摆着一张黑脸,怀王府的丫鬟小厮们胆战心惊地跪了一地,就怕惹火了这个活阎王。有个公公想趁人不注意去给玄澈通风报信,被淑华余光一扫,立马老实了。 淑华在前边开路,一路通行无阻,我们来到了怀王府后院。 隔着一道房门,我清楚地听到了玄澈和东方非的调笑声。 “玄澈,我想死你了,有了青颜忘了我,你这人不是一般薄情负心……”这□裸的情话一听就是东方非说的,淑华听到这句话后停住了脚步。 玄澈笑道:“好端端的吃一个伶人的醋做什么?我想你也得顾忌一下皇姐呀,她早看不惯我们两个,我们要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她恐怕要找上门来骂我们。” “不要提那个老女人,自己嫁不出去就眼红别人,管得比我娘还宽,简直是吃饱了没事干欠克化。” 哈哈,老女人。 淑华的脸又黑又青,在场的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我也没得意多久,他们两个一边拉家常一边调情,不知怎么的东方非就提到了我:“听说太后把宁王家的郡主许给了你,她若是找上门来,你怎么办?” 玄澈大笑:“这就是自不量力了,还没进我的门就想管我的人,你放心,她要敢来,我当众扫她出门,叫她回家从头学习什么是妇德。” 妇德? 我禁不住笑了。 我和淑华一个来找“相公”,一个来教训弟弟,可巧都被点名骂了一通,还碍着面子不好发作,旁人看来一定十分有趣。 屋中二人浑然不知外面的状况,浓情蜜意扯闲话,扯完闲话又回到了情话上头,情话说够了,安静了。他们一安静,我们的心就澎湃了。 这是要干实事了吧……大家伸长脖子,恨不得能够把里面的风景看个遍。 “玄澈……”东方非沙哑地叫了一声。 淑华朝身后的侍卫递了一个眼神,那紧闭的房门很快被一脚踢开。 玄澈和东方非满脸惊吓。 “皇姐!” “表姐!”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总算衣服没有脱光,不然今天有你们受的。 淑华冷笑:“弟弟们今日好兴致,大白天的,拿着棉被聊什么呢,说来给我听听?”东方非想争辩什么,被淑华一句话给说没了气:“东方非,看你干的好事!猥亵小王爷,这罪名如果坐实,你还有命在吗?” 东方非小声道:“分明是你情我愿的事……” 淑华道:“你放心,到时候我定会在太后面前替你求情,饶你不死。只是,从此以后宫里就多了个小非子。我看你做了公公以后还能不能这般轻浮孟浪。” 不愧是淑华,什么阴毒来什么。 东方非垂着头:“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吗?” “知道错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淑华喝斥。 东方非如获大赦,卷起衣服跑得飞快,才和玄澈说过的山盟海誓被丢到脑后,显然他觉得逃离淑华的魔掌才是最实际的。剩下玄澈可怜巴巴地望着淑华:“皇姐,方才骂你的人又不是我……” 我几乎笑出内伤。 好一个大难当前各自飞,拆伙的速度一等一,玄澈就差没哭着说,为什么你放过了他不放过我? 淑华微微一笑:“放心,回去以后我自然会好生整治他。” 玄澈定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死也要拖着对方一起死,不可谓用情不深。 淑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端起茶杯坐了下来:“以前你喜欢和那些莺莺燕燕胡搞一气,我不好管你。现在你开始喜欢男人了,这却好办了。你要真的好这口,皇姐我绝对不会拦你,待我禀明皇上,从此以后怀王府只留男人,不得出现女人——这样过个十年五年的,我保证你碰到男人就会想吐。” 玄澈痴呆地瘫在那里:“皇姐。” “看来你是同意了?” “皇姐……” 太悲惨了,我看不下去了。太后让我来挽救玄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断送在淑华手里。玄澈呀玄澈,我帮了你这回,以后可要记得在皇上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我抱着柱子抽泣,声音由小变大。 淑华奇怪地问道:“清闲郡主,你哭什么?” 我抽抽搭搭地说:“我,我不活了。让我死吧,这世道不给我活路。” 淑华更奇:“这世道怎么不给你活路了?” “太后有心撮合我和怀王,说好了的亲事,就差昭告天下,好死不死这个时候,因为他犯了一点错事,公主就要把他身边的女人赶尽杀绝,我岂不是要因此守个五年十年的活寡?公主置我于何地,我好无辜!”我抹泪起身,做出个冲出门的样子,“我要趁早和太后说清楚,我不做这让人耻笑的王妃,让我死了罢!” 淑华亲自来拦我,她凑近我,表情却是不善:“郡主这又是何必?” 我挣开她,拖着目瞪口呆的玄澈叫道:“王爷,不是我对不起你,是闲言碎语不会放过我,纵然我心里有你,也不能放下身段来丢了我爹的脸面!这方丝帕是你前日所赠,如今,我只能还你!从此以后,我们相去万里,天各一方……”说着,我随手抽出一条手帕塞到玄澈手里。 玄澈要是还不能领悟只能说明他白活了。 这出戏叫做“与君生别离”,只要放手去演,不信淑华不投降。 “清闲,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说过你不会嫌弃我的,你说过的!”玄澈握住我的手,把手帕往回送,“我有拈花惹草的毛病,我承认,可自从遇见你以后我就决定要改,你答应我说会给我时间,让我慢慢改正,你要是不高兴,我以后再也不见东方非便是了,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要我怎样都行!” “我要你给公主赔罪。你和东方非都是她关心的弟弟,你们这样做确实伤了她的心,她才会说出恐吓你的气话来。”淑华,我把台阶砌好,你还不快顺着下? 玄澈诚恳地说道:“皇姐,我知错。” “你们两个快些起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就算淑华内心气到要极点,也不能在这时候撕破脸。 于是我有风驶尽帆,登鼻子上脸了:“公主,你心里头有气,我们不敢起来。” 淑华不想碰我,却又不得不碰我,她弯下腰拉我起来,我扒拉着她的手恶心她,畅快到不行。她被我恶心坏了,在我耳边恶声道:“想要做王妃,先收敛收敛你的言行。” 这话我不爱听,横竖我对做王妃没兴趣。 我悄声道:“我比较喜欢皇上身边那个位置。” 淑华大惊,旋即恼怒:“鸡头带得起凤冠?可笑!” 我毫不犹豫回敬:“狗嘴吐不出象牙,正常。” 淑华没我想象中那么愤怒,她平静地看了我一眼,面上无波,只对她的侍卫说了两个字:“回宫。” 我不高兴了。 骂人图个什么?就是要骂得你面红耳赤,有苦说不出,图这一时舒心。淑华波澜不惊的走了,可憋坏我了。 话说回来,她比以前城府深了,更能藏住心思,今天一过,她肯定暗暗想办法要我的命。我只能自求多福。 淑华一走,玄澈就开始砸东西:“找女人被砸,找男人被抓,个个都有理,人人说不停,我爱上谁的床,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你这怀王做得的确郁闷。”我笑眯眯地看着王府的下人作鸟兽散。 他抓狂:“疯子一群疯子!总有一天我要被你们逼死!” “怎么会?”我想了想,道,“世人疯你更疯,世人狠你更狠,世人变态你更变态,世人那什么,你就更那什么。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玄澈为之浑身一震,我以为他懂了。 岂料他说:“你,你离我远点~” 我只得伤感地告辞:“我去了,你好自为之。唉,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求你快点滚!” 一个花瓶砸了过来。 我默念道:“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用花瓶砸我,我一向由之,笑之,报复之。” 玄澈,你等着,我一定要去太后那里告你一状。 从怀王府出来,我甩掉了太后派来的侍卫,跑去绝色小榭找沈千千算账。我把叶九天狂性大发的原因归结在她身上,她要没在叶九天面前添油加醋说我的不是,我花字倒着写。 花厅里,我倒软榻上等人。 带话的人是沉璧,他很快就回来了:“花小姐,沈老板她不在。” “不在?” “沈老板带着小榭的姑娘们去庙里进香了。” 临阵脱逃非君子……算了,她本来就不是君子。既然不在,那便走吧——等一下,院子门口那个浅蓝色的影子是? 我追了上去:“温公子!” 温雅回头:“清闲郡主。” 糟糕,我原本想说请他喝花酒的,一激动忘了他不好这口,他来绝色小榭是因为要给青颜看病。我话到了嘴边咽下去,最后傻笑:“呵呵,今天天气真好。” 温雅抬头瞧了瞧天,点头道:“阴天,是很凉爽。” 我窘迫:“那啥,你来给青颜治病?” “已经扎完了针,正要回去。” 我趁机问:“那皇上的病好些了吗?不会有大碍吧?” 温雅看了我一眼,道:“抱歉,圣上的病是不能随便与人说起的。”那就是没有好转了。我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温雅忽然问道:“清闲郡主,你……是不是哭了?” 我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我没事,没事。”在怀王府假哭一场,演得太卖力,到现在眼睛还肿着,这种话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真是奇怪,我下意识地不想把自己做的那些荒唐事告诉温雅。 也许,他是个太好的人,我不忍心带坏他吧。 “那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啊,好。” 看着他的背影,我恍惚地想,以后还是不要和他走太近了。皇上说过,和我相处得久了,好人也会变坏。把温雅这样的人带坏,真的,会遭天谴的…… 作者有话要说:春色的广播剧正在挑选声优,王爷和双双的已经出来了。我一激动,在群里显示出了我的狼性,抓住声优们就是一通YY,然后,有人大叫:“作者大人来了,大家快跑啊!” 我邪笑:“想加H戏?” “大家快回来,作者大人太帅了!” 所以,相反,你们不回帖我是不会写H的!不会的!不会的!(无限回声中) 07本郡主伤感啊 混日子过,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终日悠闲,自然喜欢满皇宫乱走。 人人都知道,我现在是太后眼前的红人,所以我横冲直撞倒也没什么人阻拦。起初看到我就唯唯诺诺的太监宫女们,试探了我几回以后,渐渐地敢上来同我搭讪了。我一直都好说话,不像某些公主,路过的时候用下巴看人,连带养的狗也不太对劲,那个林姑姑看到我,阴测测地笑,饶是我有恃无恐心里也抖了三抖。 “郡主,你当初就不该去管林姑姑的事,你瞧她的眼神,怪寒碜人的。”竹香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你不知道淑华公主的厉害,我们可知道。除了太后皇上,这皇宫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对她赔着小心。” 我的声音却越提越高:“放心好了,公主总要嫁人,她推脱得了一时,推脱不了一世。等她嫁了,咱们就一身轻松了。” 淑华终于忍不住回头来看我。 竹香拉了拉我:“郡主,话不能乱说,公主曾经发过誓,此生决不会嫁人。” “是吗?我不这么看。”我朝淑华咧嘴一笑,“别看皇上宠着她,最想把她嫁出去的恐怕就是皇上。” 淑华弯回来了:“花清闲,有话不妨直说,说一半藏一半,我看你忍得也挺辛苦的。” 我左顾右盼:“公主,淑华公主?您在和我说话?” 林姑姑骂:“废话!” 竹香好意提醒:“郡主,公主都点了您的名字了。” 我一摊手:“可我没有忍得很辛苦呀。我不过随口一说,公主就这么大反应,公主心里在想什么呢?想的人都不辛苦,我说的人有什么好辛苦的?”我绕着淑华转了一圈,问:“公主,你辛苦么?” 淑华只得说:“本公主没什么可辛苦的。” “既然公主不辛苦,我也不辛苦,那这就是一场误会了。”我拂了拂衣袖,道,“太阳快下山了,我饿了要回去吃饭,公主喜欢看夕阳,清闲就不打扰了。” 说罢,我带着竹香扬长而去。 扳回一局,我心情好到没话说,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今夜明月依枝,清风怡人,我照例提了一壶小酒去锦春园怀旧,原以为进了京城到了皇宫就可以天天见到想见的人,没想到,人家不搭理我,我照样只能找块地望梅止渴。 花好月圆,本郡主伤怀。 真是,妄想着有情人终成眷属,还不如抱着满园鲜花睡上一觉,说不定还有能够做个春梦,以慰情伤。 我折下一枝桃花,用花枝沾了酒在地上写十六字令:“怜!空有婵娟照锦园。周郎顾?不若抱花眠。” 字才写到一半,我便听到了咳嗽声。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锦春园是御花园的一部分,但这里面是大花园套着小花园,层层相交,很有讲究,我选的地方叫月下香,园内只有一些平凡无奇的花草,素花虽香,比起主园的姹紫嫣红,却是差远了,平日里来看花的人都没有耐性走到月下香,何况是现在? 幻听,一定是我幻听了。 刚凝神想继续,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老天爷,我不过来伤怀一下你都不给我个清净,这是何苦!我丢了花枝,起身,想看看是谁这么没眼色,三番两次搅我的雅兴。 沿着小路走下去,我在清朗的月光中看到一抹白。 “不是吧,皇上也借酒消愁……”顿时我觉得守得天开见月明,老天爷啊你还是不错的,原谅我一时不察错怪了你。 我正寻思着怎么说话套近乎,玄风逸他一回头,我惊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为什么? 为什么满脸是泪? 是被酒呛了,还是心里面有疙瘩?他是皇帝,这天下,有什么人什么事敢让他不快?我想问,这究竟是不是我在做梦,是不是我真的抱着花睡过去了,如果是梦,为什么会是这么悲惨的梦? 我们在小小一方角落里四目相对。 直到他问:“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呢?昔日月下香捉迷藏被抓,今天月下香喝酒遇故人,不是我是谁?忍住想要去帮他把眼泪擦干净的冲动,我不请自坐,顺带倒酒:“皇上准备了两个酒杯,难道是要学太白,邀请明月入席?” “朕似乎没有让你坐。”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语。 无奈我这人脸皮比一般人厚:“皇上有两个选择,选择一,把我赶回去,我去找太后,让太后扶您回寝宫好好修养,选择二,请我一道喝酒。如果皇上执意要赶我,那咱们都不要想喝酒。怎么样,皇上要不要将就一下呢?我虽不是九天仙子……” “你在威胁我?” “我是看温太医可怜,他给你开方子精心调理,你却在这里糟蹋人家的心血,我不得不为他鸣不平啊。”对不住温公子,又拿你做了一回幌子。 “你倒对他上心。” 他轻哼,我爱听。 我轻描淡写把话说开:“温太医不过是尽他的职责,真正的病得厉害了,痛苦的还是皇上。我以为,做了皇帝的人都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却不知道皇上还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百花深处流泪。” 玄风逸幽幽说道:“我在想,她死的时候为什么要对着京城的方向。” 因为放不下。我心说。 “我亲手把她推出宫门,告诉她永远不要回来,所以她怪我?怨我?恨我?”他把杯中的酒倾杯饮下,“她一定死不瞑目,恨不得我下去陪她。” 我不动声色地把酒壶拿到手里,不让他再碰:“皇上你多虑了,整个蝴蝶山庄都知道,风采最爱的人是玄风逸。” 他抬眼看我:“是吗?” “皇上何必明知故问呢?”我说道,“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她也会给你摘下来罢。” 玄风逸道:“她说,月亮其实离我们很近,想要得到更是不难。” 胡话我说的多了,这句我却记忆犹新,没想到他也还记得:“这话倒是新鲜,难道她真能飞上青天揽明月?” 皇上敲着酒杯道:“小时候她调皮,误摘了父皇赏赐给母妃的牡丹,我把她关到暗房,面壁思过半个月。出来的时候,我问她还敢不敢乱动皇宫里的东西,她哭着说再也不敢了,以后就算去摘月亮也绝对不动花园里的一草一木。” 没错,那时他训斥我满口胡言,月亮那么远我怎么碰得到。我当即拉着他的手道,“连你我都碰到了,月亮又算个什么!”他说我又胡说八道,他怎么会比月亮还远。 ——可是,我在暗房里抬头看得见月亮,却看不见你啊!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关过我。 玄风逸瞧我在专注听他说,便趁机把酒壶拿了回去,他倒了一杯酒,放到我面前:“你看,月亮是不是在这杯酒里?”这位置真好,月影正好投入了酒杯中。 望着杯中的倒影,我点头。 他又拿起酒杯一口喝干:“你看,把它喝下去了,月亮就装在了我心里。想要得到月亮,简单,想要得到一个人,难。” 呵呵,小时候不懂事,专说丧气话。 不想看他这么伤心,我再次夺过酒壶,掀了盖子:“风采愚昧,清闲却很聪明。” 清酒里映着玄风逸的脸,我让他好好看着,随后,我对着酒壶,把剩下的酒全喝到了肚子里。我一抹嘴唇,笑道:“皇上,我可是把你全部喝下去了。” 见他什么反应,我得意道:“可见,只要人在眼前,想要得到并不是一件难事!”我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才来的,不是吗? “只要人在眼前……” 他重复着我的话,然后,按着心口咳嗽不已,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我大骇,扔了酒壶上前去扶住他:“皇上!” 白色的衣襟前染上了斑驳的鲜血,他面色微红,清冷的眼里泛着水光,唇角还有一丝血痕。我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灼热的温度把我吓坏了:“皇上,你撑着点,我去叫人!” 玄风逸死死地扯着我的袖子不放。 我只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好好的说什么人在人不在的。 他不让我叫人,我只好抱着他往暖心阁去。 半道上遇见出来寻人的杜公公,他看见玄风逸唇角的血迹,尖叫一声,我瞪他:“叫什么叫,快去找温雅!” 一干人手忙脚乱地把玄风逸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我见他烧得厉害,温雅又没这么快来,便随手拉住一个宫女:“给我一枚钱币,要干净的。” “都出去,不许看,谁敢偷看本郡主扒了他的皮!”拿到钱币以后,我把人往外赶。 “可是……” “可是个鬼,我又不会把皇上给吃了!” 将门带上,我褪下玄风逸的衣服,将他翻了个身。 结实而又美好的背部呈现在我面前,我不禁有些脸红。在手上掐了一把,我告诫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想入非非。 玄风逸动了动,我赶紧按住他,拿着钱币,在他背上重重地划下。 很快,白皙的背上出现了一道道紫红色的印记。 “采儿,很疼……” 低低的声音传来,我手一晃,钱币和眼泪同时掉到了地上。 十年前的夏天,他也是这样身体发热,因为娘亲不受宠,太医迟迟不来,我看着太后一边抹眼泪一边用钱币给他治疗,便记在了心里。往后只要他还这样,我就学着太后做法帮他退热。 拾起钱币,我又重重地划了下去:“笨蛋,知道疼,就不要赶我走啊……我就是来报复你的。”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我帮他拉上衣服,掖好了被角。 似乎没有方才那么难受了,玄风逸的脸上一片平和。我戳了戳他眼角的泪痣,笑了:“被人说中了,你就是爱哭。”我的脸上也有过一颗,可惜那时我长得不怎么漂亮,师父觉得碍眼,不管三七二十一给我剜掉了,我哭闹了很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我恋恋不舍地摸着他的脸,低下头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才缓缓离开。 做完这一切,我起身要走。 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了温雅。我实在是……想找块豆腐,撞之。我怎么就投入到了他推门进来都没有听见呢? “我,我看温公子还没来,所以先替皇上治疗……呃,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医术,我只是等不及。”我觉得我见到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道歉,“对不起,是我僭越了。” “没有,你做得很好。” 总有一天我要羞愧而死。 等温雅看完玄风逸,我在杜公公诧异的眼神中对温雅说道:“温雅,骂我吧,算我求你了,你骂我吧,你不骂我我该有多难受啊!” “清闲郡主,我为什么要骂你?”显然他还不在状态中。 杜公公插道:“郡主,温大人为人厚道,从来不骂人,您就不要勉强他了。” 我推开杜公公:“你懂什么,他不骂我我难受!” 温雅歪着脑袋,笑得善解人意:“那么,郡主想要我怎么骂你?” “心眼坏,嘴巴毒,满脑不正经,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好色的女人……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绝对不会还嘴!”怎么骂我都认了。 温雅隐去笑容:“花清闲,你心眼坏,嘴巴毒,满脑不正经,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好色的女人。”杜公公一屁股栽地上去了:“哎哟我的娘啊,温大人,您可千万不要听郡主说话,她她她……” 温雅却看向我。 杜公公问:“郡主,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我……我好像更难受了……” 08河蟹未遂 我教唆温雅骂人,杜公公很是痛心疾首。 为了不被正义之士追杀,我假装有事在身,一溜烟跑了。温雅是一张白纸,我就是一块炭,沾不得。 那晚过后,皇宫里有一个奇怪的传言。 有人在皇上的寝宫里看到一名红衣女鬼,她神情凄厉,声音幽怨,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徘徊。皇上就是被这厉鬼缠上,才迟迟不得康复。 就连杜公公都说:“我看呀,是该请个道士来给皇上驱鬼了。” 我眼睛一亮:“请我吧,我最擅长驱鬼了。” “清闲郡主!”他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现在皇宫里头闹鬼,不要这么神出鬼没地吓唬咱家成不成!” “杜公公,说说看,这红衣女鬼是怎么一回事。”我笑嘻嘻丢了一锭银子给他。 杜公公不嫌我吓人了:“郡主,七年前皇宫里死过人你知道吗?” 我无动于衷道:“皇宫哪年不死人?” 上头的人不高兴了,眉头一皱就是一条命。 杜公公板着脸道:“但是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云思思命丧黄泉,风采身败名裂。”说来说去还是云思思那档子事。她死的时候紧紧掐着我的手,我没怪她把我掐了个半死,她还有脸来皇宫游魂?想想也不可能嘛。 “死了七年没动静,怎么现在才跑来闹?”我佯装不可思议。 杜公公意味深长道:“他们以为那是云思思的魂,咱家可不这么以为。” “杜公公有何高见?” “咱家的高见和银子息息相关啊,郡主。”老混账原来想诓我的钱! 无奈按捺不住好奇心,我又丢了一些碎银出去。 杜公公道:“郡主既然是蝴蝶山庄的弟子,想必是认识风姑娘的。皇上近日茶饭不思,是因为风采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是皇上亲口告诉老奴的,不会错。” 我尽量把语气放轻松:“是吗?” 杜公公凄然笑道:“这不是云思思的魂,这是风采来索命了!” 我去你X的索命,老娘好好的活在这里,到你嘴里成了厉鬼来勾魂了。 他接着说道:“那些冤枉她的人,她要挨个报复。” 一句“冤枉”,说得我两行清泪差点流下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说我冤枉。“公公怎么知道她是被冤枉的?” 杜公公眼里闪着眼泪花花:“莫要再问了,她一定是冤枉的。” 我看他陷入了不堪回首的往事里,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岂料转身走了没几步,我身后就传来了杜公公的叨念声:“天灵灵地灵灵,风采娘娘,老奴没说你的坏话,你可万万不要缠上老奴……” 我唯有翻白眼,不予置评。 清仁宫里太后身边围了一群人,过去一问,在讨论请道长捉鬼一事。 好在太后理智尚存:“皇上的病不见好,是因为他不愿喝药,这和闹鬼有什么关系!你们这些人休要在这里装神弄鬼。” 我托下巴道:“太后,我有办法让皇上乖乖喝药。” 于是,我端着药碗出现在了玄风逸的寝宫。 奉了太后之命,我底气很足,赶跑宫女,捣腾完熏香,又伸手去弄书架上摆放的花草,乒乒乓乓翻了一阵,玄风逸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我:“怎么又是你?” 我嘿嘿地笑:“皇上,其实温雅配的药味道还不错,试试?” 他埋头写东西,不再理我了。 别人不好对付,玄风逸还不好对付?他怕什么我再清楚不过。我拿起桌上的砚台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歙砚,又称砚中和氏璧,产自歙州,歙石质地紧密细腻,储水不干,石有锋芒,发墨如砥,触之温润如美玉,扣之泠泠有清音,扶之柔和似肌肤。不费墨,不伤笔,不渗水,不易毁损。唐人李山甫诗云:追琢他山石,方圆一勺深,抱才唯守墨,求用每虚心。波浪因纹起,尘埃为废侵,凭君更研究,何帝值千金。千金难买一方好砚,蔡襄的诗更是夸张:玉质纯苍理致精,锋芒都尽墨无声。相如问道还持去,肯要秦人五十城?皇上的这方砚台比之一般的歙砚,又有不同,此乃砚中极品,龙尾砚。南唐李煜有一方雕工精细价值连城的砚山,所用石材便是这龙尾砚石,后来砚山几易其主,到了米芾手里,米芾叹道:砚山出层碧,峥嵘实天工……说来有趣,苏东坡爱砚如痴,曾用一把宝剑换别人一方龙尾砚,结果主人反悔,还了他的剑,又将砚台要了回去,苏东坡十分痛心,写了三首诗怀念龙尾砚……” 在我打算细说龙尾砚的用法之前,玄风逸丢了笔:“你说够了没有?” 我正色道:“没有。” 然后开始说砚台的保养方法和使用之道。 玄风逸写东西,最受不了别人吵他,他素来喜静,我在他面前唾沫横飞聒噪不停简直要了他的命。 枉我口干舌燥说的辛苦,结果换来他一声:“出去。” “原来皇上想喝药了。”我拿起药碗便走,“待清闲拿去热一热。” 出去换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我很没眼色地又来了。我打定主意,这回他要赶我走我就向杜公公要几挂爆竹,在这门口打了再说。 见我端足了架势,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玄风逸干脆说:“花清闲,你要是敢开口说一个字,朕就打你二十大板。” 我手一比:“皇上,我就说两个字,说完我就走,绝对不废话。” 他冷声道:“好,你说。” 我说:“风采。” 两个字,不多不少。 他沉声道:“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拖着字眼道:“皇上,再说下去可是二十大板,清闲身子娇弱,承受不起,您还是好生歇着吧。清闲告退。” 理所当然,我没走成。 迎着冰凉的目光,我恬着一张脸道:“风采告诉我,皇上与她青梅竹马,私定终身,虽然面上恨她,心里最挂念的人却是她。” 玄风逸面无表情:“她说的话你也信?” “原本是不信的。但是现在信了。皇上嘴里说恨不得她去死,事实上比任何人都想见到她。皇上一番苦心,连太后都看出来了,又何必掩饰呢?”我故意小声道,“其实清闲曾和师父学过招魂术,皇上如果想见她,我可以试着把她的魂招来……” 他兴趣缺缺:“活着的人朕都不想见,何况死人?” 我巴巴地问:“真的不想见?” “朕说过,这辈子最不愿见的人就是她,如果她活着来京城,朕让她有去无回,死无葬身之地。”他停了停,又说,“花清闲,你行事如此张狂,若不是没有那颗泪痣,又有人再三保证你是宁王的女儿……你早就没有命在了。” 说得真好。 我把药碗递到了他嘴边:“皇上如果不想下去见她,那就一定要长命百岁。不然,到了阴间,风采抱着你不放,那不是吓死人了?” “……” 他神情微动,我添油加醋道:“不是我说,她肯定会追着皇上你不放的,到时候甩都甩不掉,恶心吧唧地黏在身上……那该,那该多讨厌啊……” 我的手有些抖,他就着我的手把药喝完,问:“你哭什么哭?” 我颤颤巍巍道:“皇上肯喝药,我一激动,就哭了。” 玄风逸半天没有动静。 在我以为他又不想理我的时候,他用手托起了我的下巴,细细端详:“学什么不好,非得学她没有半句真心。” 试问,一个十岁的小孩在这皇宫里面能一句一真心吗?再问,现在这个情况,我能掏心窝子说,我就是我,我谁也没学吗?上天不给我说真话的机会,我带着一捧真心来,又有什么用处。 “皇上你错怪我了,我本性如此,没必要学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可能他离我太近,衣服上的熏香让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我有些自暴自弃地抱怨,“我是花清闲,可皇上眼里看到的不是花清闲,这也能怪我吗?” 他放开了我:“花清闲,药已经喂了,可以去向太后交差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留了很久吗?我呆呆地看着空空的药碗。 “那……清闲告退……” 明明是来劝人喝药,到头来搞得自己这么狼狈,真是可悲可叹。我这人骨子里散漫,能让我上心的人不多,能让我陪着小心的更是寥寥可数,遇上玄风逸,算我倒了八辈子霉,他不想见我,我还宁愿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他——你说,当时我要是死在街上该多好?一了百了,哪有这么多孽缘在。 “花清闲!”玄风逸一声轻喝。 我哆嗦了一下,响亮地答道:“在!” 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想拿书扔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他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物什,温言道:“你不舒服?” 我受宠若惊:“怎么会?” 玄风逸清丽的面孔上透着丝丝寒意:“你‘告退’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要不要我让人来扶你出去?” 翻脸翻得太快了。“我马上走,马上走。” 我要走了,他却逼近我:“这里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留恋?” “花好,草好,熏香好,龙尾砚好,什么都好……人,人最好。”我后退。 他步步紧逼,不等我解释,便把我揪起来按到了桌案上:“说,你有什么目的。”他手快,我反抗不得,只能说:“我要想害皇上,早在月下香就下手了不是吗?” “你不说是不是?”完了,已经目露凶光了。 我有苦说不出:“什么目的……就算我说,你也不会想听的。” 他没有一点要放手的意思。 再这么被他压着,我怀疑我会理智尽失,什么都给招了。 僵持了一会儿,我两害取其轻,视死如归地说道:“行,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你最好说实话。” “我偏偏不说假话了,玄风逸,我不想做什么怀王妃,我只想上你的床!”我话音刚落,他的脸就青了。 他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我听见自己用清晰无比的声音回答他:“我想上你的床。” 不需要我多解释,他就抱起我,把我扔在了软榻上。粗暴的吻落在身上,我还以为我没睡醒。 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心里想了这么多年,想得那么痛苦,谁知道要做起来会这么简单?花清闲,我真是嫉妒你。为什么风采没有这么好命?因为你是郡主,而我只是一个从路边捡来的貌不惊人的丫头? 花清闲、花清闲。 好像我现在就是花清闲。我竟然在嫉妒自己。 他在我嘴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我疼得呻吟出声——这是真的痛,不是我痴心妄想做白日梦。 我闭上眼睛,想笑,更想哭。 他吻过我后,在我耳边低声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的人怎么说也不该是我啊。 感受着那灼热的呼吸,我刚想说死而不悔,老混账杜公公不阴不阳的声音就响起了:“皇上,怀王殿下求见!” 我杀了玄澈的心都有。 玄澈冲进来便扑倒在玄风逸面前,悲愤控诉:“皇兄,你要给我做主!否则这个无用的怀王,我不做也罢!” 玄风逸揉了揉眉心,道:“你不想做王爷,那你想做什么?把我的位置让给你,你要不要?” 一席话说得玄澈不敢再胡闹。 “说吧,又有什么事。”玄风逸道。 “淑华她欺人太甚。不过就是一个长公主,凭什么要骑到我头上来?”玄澈不忿,“皇兄,你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淑华她又怎么你了?” “上回她硬闯怀王府,骂走了东方非,我忍着不说什么。这次她竟然威胁各大青楼老板,说谁若是敢放我进去便派人把他们招牌给拆了。方才我和李大人一起去喝花酒,被老鸨拦在了门外,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进去,满城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玄风逸听他说完,静默了片刻,问:“淑华拂你的面子,你怎么不去和太后说,反倒来找我?” 玄澈哭着脸道:“太后,太后说,拂得好……” 我嗤笑。 玄澈仿佛才发现了我:“花清闲!你怎么在皇兄这里!” 玄风逸凉凉一笑:“你们在怀王府不是惺惺相惜,郎情妾意,哭得情真意切吗?你不是拉着她的手说要改过自新,再不拈花惹草吗?怎么,还没过去多久,就花酒照喝,青楼照逛?” 没想到我们在怀王府干的事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我只得在一旁讪笑。 玄澈低着头聆听玄风逸的教诲,最后,玄风逸丢下一句“莫要负了清闲”,便一个人离开了。我和玄澈面面相觑,他瞪我一眼:“都怪你!” “怪我?”我还没说你坏我好事呢你怪我! 真是没有天理。 “你不在清仁宫陪太后,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没好气地用药碗丢他:“做你个头!” “神经病!” “发病了也用不着你管!” “等你嫁进怀王府老子玩死你!” 我大怒:“你再说,再说淑华来了!” 玄澈哀鸣一声,下一刻,人便跑得没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H与不H,只在一念之间。 09她怀孕了? 竹香这丫头挺好,做事爽利心思活络,尤其会看主子的脸色,可这次她真的错了。 “郡主,温太医今天又当值,您不去太医院转转?” “郡主,温太医在御花园和怀王殿下下棋,咱们要不要送些水果过去?” “郡主,温太医在给太后讲养生之道……” 养生是假的,养眼才是真的吧。温雅在太医院上课她们不敢偷听,温雅一来清仁宫,那些宫女还不巧立名目看个够本? 问的次数多了,竹香以为我是害羞不好意思,便开导我该下手时就下手,免得被人占了先机。我苦笑,连上床这种事我都能在玄风逸面前叫得那么理直气壮,你说我是会不好意思的人吗?我的脸我的皮,早被剥得一干二净了。 我落寞地说道:“竹香,只要玄澈他还是怀王,还是太后的儿子,我就没资格去想温雅,所以,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比起温雅,我更想听玄风逸的消息。 可惜我不去问,就不会有人刻意提起。至于玄风逸,我不去找他,他是必定不会来找我的。什么我后不后悔,完全是问来试探我,玄澈一来就把我这烫手的山芋甩了出去,他根本就没真的想要和我好。是以玄澈被我用药碗砸,完全是我迁怒,他选的时机不好,莫名其妙做了冤大头。 “郡主,你若不想嫁怀王,趁早和太后明说了吧。”竹香见我一脸寂寥,便不再开口闭口提温雅。 我只是讳莫如深地摇头。 竹香叹着气出去了,可过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郡主,温太医!温太医他……” 我截断她的话:“竹香,我说了此生我只要远远地望着他便好,不会再有什么非分之想。” “不是不是,是温太医他有麻烦了!你就算没啥非分之想,也好歹去帮他说几句话,免得到时候羊入虎口呀!”竹拉着我就往外跑。 什么羊?什么虎? 我一头雾水跟着她走。 “哟,三堂会审呢?”进门之后,我有些发懵。 太后看了我一眼,坐直了身子道:“给哀家把门关上!淑惠,你给哀家闭嘴,哭哭啼啼的,还嫌不丢人吗?” 眼下是这么个情景,堂下,淑惠长公主掩面啼哭不止,温雅站在她身边……呃,衣衫有些不整,他看到我,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正了正衣襟。堂上,太后摆出一副聆听的姿态,玄风逸百无聊赖地盯着茶叶沫,淑惠公主的亲姐姐淑华则发狠道:“温雅,我看你平时道貌岸然,想不到你为了攀龙附凤竟然做出这等卑鄙无耻的事情来!淑惠公主是正经的金枝玉叶,你有几条命敢动她!” 她一说完,我喷笑。 有没有搞错,温雅会对淑惠用强?你还真以为投个好胎就是万人迷,是个公主就人人爱骑啊?我这还没笑完,玄风逸便问:“清闲郡主,你笑什么?” 不想说违心的话,也不想惹他不快,我打个哈哈过去:“笑天下可笑之事。” 岂料玄风逸打定主意要我惹他不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郡主不妨说来一听。” 我瘪着嘴道:“清闲现在觉得不好笑了。” “不好笑了不能说?” 人家淑惠公主哭得那么委屈,我和玄风逸在这里话家常,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我决定说点切题的:“从前,有一只貌美的桃子,他看着嘴里叼着青虫的小鸟,觉得有点饿。他对树下的泥巴说,泥巴泥巴,我饿了,你让我吃你吧。小鸟放声大笑,嘴里的虫子掉进了泥巴里,小鸟说,桃子你真笨,泥巴又脏又臭,你吃他还不如吃自己呢。桃子恍然大悟,于是他把衣服剥了,一口吞了自己。” 温雅嘴角含笑,淑惠却跳了起来:“你……你骂我泥巴!” 我矢口否认:“非也,本郡主不过是在说故事。” 淑华不理会我的捣糨糊:“太后,淑惠千金之躯,温雅必须给她一个交待!” 是人都知道温雅不会对淑惠做什么,我就不信你淑华有本事无中生有:“淑华公主,你不喜欢听故事也就罢了。温太医的人品全天下的人都看着,我看你一定是误会他了。”想平白无故往人身上泼脏水?其他人我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管,可我欠了温雅不少人情,总得帮着他说两句。 玄风逸顺水推舟:“小温一心想给淑惠看病,即使有什么不周到之处亦情有可原,何必小题大做。” 我立即附和:“皇上英明!正是这样!” 眼见事情要黄,淑惠不干了:“情有可原?小题大做?都说温太医、温提点医术超群,他可以悬丝诊脉为什么不悬丝诊脉,我的手是他可以随便碰的吗?我不从,说了他两句,他就想要脱我的衣服……” 越说越不像话,我朝温雅挤眼:“桃子,你脱她衣服了?” 温桃子瞧了一眼泥巴,道:“没有啊,我又不饿。” 我开心地笑:“笨桃子,饿了也不能吃泥巴,知道不?” 温桃子轻声问:“烤小鸟可以吃吗?” “嗯?”我还没回味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太后便问道:“淑惠,既然你认为是温雅有意侮辱你,你想怎么处置他?” 好了问到关键了,不愧是太后,直指淑惠的意图。 淑惠如虎添翼,猛然扑向温雅,在座的包括我都吓了一跳。她扯着温雅的衣服不依不饶:“我不管我要他娶我!”可算知道温雅的衣衫为何不整了。 她不能以情动人,把事情捅到太后皇上这里,无非是想把事情弄大,为了皇家的体面,玄风逸便不得不赐婚——又是皇家体面。我在心里面冷笑,玄家的公主没一个好东西,温雅是触了霉头才惹上这样一个女魔王。 太后有些火大:“有什么事情好生说,莫要在这里当众拉扯,姑娘家的像个什么样子!” 淑惠抓着温雅狂摇一番:“他摸我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像不像样?” 是不像样,可那是你,别把温雅带进去。 该怎么办,淑惠划下道来了,玄风逸道:“温雅,你怎么说?” 好不容易有了个申辩的机会,温雅道:“臣悬丝诊脉,替公主看病,看不出公主有病,公主却坚持说她身体不适,那便只能用手探查,有时悬丝诊脉并不做的准……” 淑惠尖叫了起来:“你承认你摸过我了!” 原来除了栽赃,还有装病的嫌疑。 芝麻点大的事,放到皇宫里来都能成为大事。淑惠铁了心要嫁温雅,她放下身份来折腾,淑华时不时帮腔,太后巴不得温雅头一点直接送他们俩入洞房,省得搁在眼前吵得头疼。 淑惠破釜沉舟,毁了自己的名节也要赖上温雅,决心不可谓不大。竹香说得不错,温雅有麻烦了,而且麻烦大了。想当然尔,公主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我忍不住奚落了温雅一句:“清涵兄,恭喜要做驸马了。” 温雅清亮的眸光闪了一闪,没有答话。 淑惠趁热打铁:“有了肌肤之亲便一定要成亲,不然本公主以后怎么做人!温雅,你要敢不娶我你就去死吧!你一定要负责一定要娶我一定——” 温雅说:“好啊。” 淑惠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的下巴“咔吧”一声,掉了下来。 “桃子,你吃错药了?”温雅,你多少挣扎一下,咱们茶余饭后也有个谈资,你一声“好啊”到底算个什么事! 只听温雅温润动听的声音徐徐入耳:“臣与清闲郡主有肌肤之亲在先,恳请皇上处置。” 玉帝伯伯,皇帝哥哥,请你们告诉我,我耳朵出毛病了。 一干人寂静无声,就在我以为真的是我耳朵出毛病了的时候,玄风逸道:“温爱卿此话当真?” 温雅慢悠悠道:“臣万不敢欺君。此事皇上亲眼目睹。” 好样的温雅,一下拖两个人下水。我不就在暖心阁下压了你一压,你心心念念想要对我负责?我不信邪啊,你给青颜扎针,那该碰了他多少下!你要真厚道,把青颜也一块算进来处置行吗? 彷佛天空有一只小鸟,被人射下来之后放在火上烤。 淑华放柔了腔调:“清闲郡主翻墙闯暖心阁,我略有耳闻,皇上,淑华以为,清闲郡主犯错在先,温太医并不是刻意为之,即便要惩罚也不该惩罚温太医。” 风向突变。 最恶毒不过淑华,这时候还想着要黑我。 幸好温雅没有过河拆墙:“公主言重了,清闲郡主何尝又是有意?昨日无心之失也罢,今日有意之过也罢,臣不敢保证他日是否会再有误会。故臣请罚,臣愿辞去太医院提点一职,此生不入宫门,以解公主心头之怨。” 温雅可是太医院的招牌,他要走第一个反对的就是太后。人老了,总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太后道:“事已至此,淑惠你不要胡闹了,一场误会,让温太医给你认个错事情算完,可好?” 聪明点的该看太后的脸色行事。 谁知淑惠不是一般的笨:“误会?我怎么不觉得是误会?他逼我从他,这怎么还能说是误会!皇帝哥哥,淑惠管不了许多,既然温太医答应了要娶我,那便不能反悔,清闲郡主若是愿意嫁他,那我做大,她做小!” “……” 我该说什么好。 淑惠一句娥皇女英共侍一夫,说得淑华都皱眉了:“荒唐,荒唐!” 我苦中作乐,要是玄澈也在就好了,他扑上来叫一声“清闲是我的!”我再提着嗓子吼一声“澈!”……一切,完美了。 玄风逸放下茶碗:“温雅。” “臣在。” “回去准备几帖安神润嗓子的药,让尚药局的人煎好送到。哭的哭,叫的叫,耗费心力。”玄风逸用几帖药安抚淑惠,又用各大二十大板的方法安抚淑华,“至于大的小的,一个公主,一个郡主,通通去正仪殿闭门思过一日。” “为什么我也要闭门思过?!”我实在想不明白。 “清闲,皇宫不比宁王府,夜深了不能乱逛,墙,更不能乱爬,朕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墙,更不能乱爬? 玄风逸走了,我的嘴巴却半天都合不上。 “郡主,委屈你了。”淑华离去之前假惺惺道。 传说,打炮的时候,会产生一种灰,前方打得你死我活,炸得轰轰烈烈,后方却有一层默默无闻的灰,证实激烈的斗争确实存在过。 我就是那层灰。 正仪殿里,淑惠打翻了宫女送来的安神润喉药,缩在角落里低低抽泣。 单论长相,淑华和淑惠都是娇滴滴的大美人,淑华身材高挑,淑惠小巧林珑,两个美女各有千秋,令人心驰神往。无奈这两位长公主,属于可以远看而不能亵玩的类型,惹上任何一个,你都宁可自己没活在这世上。 对着淑惠楚楚可怜的脸,我倦了。 我疲惫地笑:“正仪殿,又称暗房……哈哈,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在这里思过。抬头看得见明月,却看不见你……”今晚的月色很美,可惜我被关在这清冷的暗房里,身边只有一个哭个不停的女人。 仿若回到儿时,我枕着自己的手臂睡了,做了一个关于风采的梦。 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得我父亲的模样。穿着旧裙子梳双髻……我大概只有五岁吧,五岁的我什么都不懂,耳边只有娘辛苦的喘息声,我说娘,你不要哭,爹爹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娘笑了,她说,采儿,你不要安慰娘了,你爹他早就把娘给忘了。她一直都相信那个男人爱着她,她肯面对现实的时候,已经快要死了。她咽气之前,我才知道,她不过是我爹的通房丫头,无才无貌,受尽欺凌。我以为我不被大家喜欢的原因是因为我不够聪明,不够听话,所以我跟在姐姐屁股后面学她的言行举止,学她在父亲跟前撒娇。原来,我不过是在东施效颦。抱着我娘的骨灰,我诅咒那些嘲笑我的人,轻视我的人,我恨不得他们不要活在这个世上,又或者,让他们明白什么是报应。 没有想到我的诅咒在我六岁那年实现了。 有些人,一辈子在权力中挣扎,反复,他们眼里只有贵贱、倾轧、残杀。他们不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样的泥沼吞噬。 朝廷争斗失败,同僚排挤,忠臣变奸相,我爹倒下了。风家几百条人命都死在那张明黄的圣旨之下,封锁、抄家、逮捕…… 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的不起眼? 高贵者被押往刑场,卑贱如我却逃了出来。 记忆总是会模糊,但我死都不会忘记我饥寒交迫,摔倒在玄风逸面前的那一幕。他穿着厚厚的棉衣,脸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他开心地挥舞着手上的肉饼:“你也有一颗泪痣啊!” “我快要死了……” 他呆了:“你死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有了。” “我不想死……” “那就不要死。” “那,把你的肉饼给我……” 玄风逸最怕我死,我犯了错,就在地上打着滚说再罚我我就去死,他多半会放过我,除非我犯了特别严重的错误。 云思思倒在我面前,面目狰狞,玄风逸看着不知所措的我,第一次露出恨不得我去死的表情。 “滚!你给我滚!风采,你若还敢出现在京城,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你碎尸万段,剁了喂狗!” “我不想死,不要杀我,我没有杀人,你们也不要杀我……”我骤然睁眼,发现胸前压着淑惠公主。 她的脸近在我眼前,手里握着一支锋利的簪子。 “淑惠,你想做什么!” 我吓得手脚不听使唤,怎么也推不开她。 淑惠的眼泪滴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坏我的好事……” “好事?你陷害温雅这也算好事?” “你不知道,我已经无路可走了……我怀了他的孩子,我不能不嫁给他……” “撒谎!温雅才不会和你有什么!” “我现在只能穿宽松的襦裙,花清闲,我要再不成亲我就完了!” “这和我有关系?” “你死了,他就会娶我,对吧?”她固执地认为是我挡了她的道。 我用力推了她一把,她捂着肚子,惨叫着倒在地上。我惊魂未定地问:“你真的有身孕了?” 她哭道:“孩子……我的孩子……好痛,我好痛,是你杀了它……” 我急忙上前去扶她,哪知这黑心肝的女人是装疼,我才靠近她便用簪子扎我。“淑惠,你清醒点,我死了你还是没办法和他成亲的!” 细细的簪子□了我的肉里,又被她拔了出来,她听不进我的话,举起簪子又想来第二下。 “我靠,杀人啦!救命啊!淑华,玄风逸,你们妹子要杀人啦!”我不敢和淑惠动手,只能拔腿就跑。 眼看淑惠又要扑过来,她突然哽了一下,软软地擦着我的身体倒下。 清淡的药香味袭来,一阵眼晕,我靠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作者有话要说:每当写到变态杀人狂,我就觉得开心。淑惠,我稀罕你。。。。。。 10体香 “温……温雅?”迷糊中,一颗药丸送入了我的嘴里,清凉的味道弥漫开来,我感觉清醒不少。 “淑惠公主的簪子上有毒。”温雅擦干净了我手上的血迹,仔仔细细地给我上药,他的动作很轻,我几乎不觉得疼。 怪不得我头晕,淑惠真够狠的,若不是温雅及时出现救了我,她不扎死我也得毒死我。“这里是哪?” 温和不知从哪探了个头出来:“太医院!” 他一把夺过温雅手里的药,狞笑道:“公子,你歇着,让我来。” 我的右手本来就快被淑惠扎穿,让他来治我的手说不定就废了,我赔笑道:“好温和,改天我烧鱼给阿花吃,你让温提点来吧。” “郡主,你不相信我的技术?” 我忙说:“怎么会怎么会——啊呀呀死人了!”温和三下两下把我的手缠好,他拍了拍手道:“看,这不就结了?哪来那么多小心翼翼!公子救你一命已经算对得起你,你还敢有非分之想,那就是找死!” “怜香惜玉你懂不懂啊混蛋!”我呲牙咧嘴。 “公子说过,无论用什么方法,能把病治好就行,没那么多穷讲究。”温和冷笑。 我声音有些发虚:“……你确定能治好么?”真的不会残废么? 温和大言不惭:“治不好再说。” 温雅含笑道:“温和,我说的无论用什么方法是在你季试过关的前提下……” “哎哟喂阿花在叫我!公子我先走了!”温和跑了,留我在这里翻白眼。 温雅将剩下的布条和药收好:“温和性子率直,口无遮拦,清闲不要往心里去。” 清闲~这一声叫的,多么亲切,多么自然,身边的小炉子咕噜咕噜地煮着草药,不知名的香气流淌出来,直入人的心底,我顿时浑身舒坦:“不往心里去,绝对不往心里去。” 温雅莞尔:“淑惠公主神智不清,她说的话你最好一句也不要信。” 温美人一笑,我立刻把自己变烤小鸟的事情跑到九霄云外去了:“那是自然,就算不相信你的人品,也得相信你的品位,玄家的女人一般人可吃不消。” “我是说淑惠公主根本没有怀孕。” “哎?”我愣了一下,“那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公主召见我的时候,我便发现她神色有异,她怀疑自己有了身孕,但我并未测出她有喜脉,她说我骗了她,哭闹不已。”温雅道,“我不胜其扰,给她下了安魂药。” 我一时愚钝:“那她怎么不但没有睡过去,还狂性大发,逼你娶她?” 温雅唇角略略一抽:“手快,下错药了。” 一滴冷汗悬在了我头上。 下错了药和吃错了药一样可怕。不过,淑惠忽然问什么喜脉,本身心里就有鬼,我觉得事情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离那个疯女人远一点,至于她有什么隐情,与我无关,和她关一间屋子我都嫌倒霉,更何况是去探究她的私事! 正仪殿我是不能再去了,没准淑惠潜伏在哪里,等着给我一刀。真要打,不是打不过,但她是公主我不能打她,何况她阴谋诡计多,发起狂来不要命,我甘拜下风。这皇宫里头,个个都是能下得了狠手的主,本郡主人善遭人欺,实属无奈。 温雅不知道我心里打的是什么小算盘,他将煮好的药倒入碗中,琥珀色的药汁晶莹可爱:“清热解毒,喝一点吧。” 他配的药有一股暧昧的温香,带着苦味的甘甜在舌尖徘徊,极尽缠绵。 我把药喝完,竟然觉得意犹未尽,刚想夸奖两句,我发现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脸专注。“温雅?” 温雅道:“你身上有一种味道。” 味道? 我结巴了:“我我我真的洗过澡的,怎怎怎么会有味道……”我知道他常年采集草药,分辨药材,鼻子灵敏,但至于这么不给面子吗? “一种很特殊的气味。” 是吗? 我把头埋进肩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我脸红了。温雅抱着我来太医院,我身上似乎沾了他的草药香气…… 温雅轻笑:“不用闻了,你闻不到的。” “温雅,你不会在玩我吧?”我立即停止犯傻的举动。 温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那是从骨血里散发出来的味道。” “腥……腥味?”我更想哭了,那还不如没洗澡。 温雅正色道:“世上有一种人,生来骨血便可入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普通人或许闻不到,但是蚊虫却很敏感,清闲,你可曾被蚊虫叮咬过?” 我摇头:“师父说我太调皮了,所以连虫子看了我都跑。” “传说中药人的血十分珍贵,他们经常遭到人们的捕杀,后来几乎销声匿迹。前朝丞相风仁便有这样的血统。”温雅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平静无澜,我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怎么不知道我家老头子有这种古怪的血统?我一直以为是我身体瘦弱,身上没什么油水,虫子才不来咬我…… 这一番话说的太突然。 温雅为什么要提我爹?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难道他认出我是谁了?认出来了以后他会怎么办?——脑子里一连串的问题,我不敢问出口。 我艰难地说道:“哈哈,这世上真是有很多巧合,没想到我也是个药人。温雅,温公子,清涵公子,你可一定要仗义,别把我是这玩意的事情说出去,不然一堆人想要长生不老跑来追杀我……” 温雅伸手撩起了我肩头的发丝,他那张漂亮的脸离我越来越近,如果是别人,我早就一巴掌扇过去,骂他非礼,可是这人是温雅。他扒了衣服看自己也比非礼我好啊。所以我没有动手,我仅仅是僵在那里不动而已。 温热的气息一点一点地靠近,最后在我颈边停住。 “没错,就是这样的香气。”他把脸从我面前挪开,然后告诉我,“我与宁王曾有一面之缘。” 我心里“咯噔”一下,腿都在打颤。 温雅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可是,宁王身上没有这种味道。” 身份变了,样貌变了,脸上的泪痣被剜掉了,我以为万无一失。连玄风逸都没有认出我来,他凭那一点点味道就能让我前功尽弃?药人只是一个传说而已,他怎么可以如此笃定? 对的,什么药人什么香气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我不能因为这个就磕头求饶。 或许这只是玄风逸设的一个圈套,为的就是试探我。想到这一层,我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当场趴在温雅脚下。我放开胆子直视他的眼睛,想把他的心思猜透,即便猜不透,也要告诉他我不是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打发的。 我假装不在意地说:“有什么好奇怪,我爹没有这种血统,我娘有啊。” “也许。” 温雅松开了差点摔倒的我,接着我就换上了讨好的嘴脸:“温大美人,我知道你是好人,大家都说再也没有比你还好的人了,好人是不会说三道四的,对不对?” “公子公子!大事不妙!”温和抱着阿花冲了进来。 我和温雅齐齐看向他。 “皇上,皇上来了!” 我瞪大眼睛:“大半夜的,皇上来太医院做什么?” “甭管做什么了,皇上和淑华公主已经杀过来了,你还是快点逃命吧!” 关键时刻,温和还是很够义气的,还晓得要通风报信。 “皇上要发现你在这里,我们家公子可就遭殃了。” 呃,我收回我前面一句话。 温雅看了看外边,我顺着他的目光,仿佛看到摇曳的火光。我提起裙摆要跑路,却被温和拦住,他幸灾乐祸道:“走前院已经来不及了,翻窗爬墙罢,郡主。” 你XX的温和,你给我记着! “温雅,我不连累你,你也别害我啊!”临走前我还不忘向温雅招手。 不就是一个窗户吗? 我翻就是了。 爬墙就有点郁闷了。不是我轻功不好,而是这太医院的墙,不比暖心阁的墙容易爬呀。况且,我的右手还伤着,一点力都使不上。 好不容易用左手撑着翻过去,借着昏暗的光,我看到有人朝我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噗通!” 我栽下来了。 淑华不慌不忙,退后两步。 我扑了个空,华丽而又壮烈的脸着地。“清闲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清闲见过淑华公主!” 玄风逸负手而立,不理睬我,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这通常说明,他在生气。 淑华道:“郡主礼太大了,淑华承受不起。” 那是,受本郡主天仙化人,人见人爱,受我一拜,等着折寿吧你!“公主客气了。” “不是客气,是凡事不能逾越了规矩。郡主初来乍到,似乎对宫里的规矩不太熟悉。”淑华唤了声,“杜公公!” “奴婢在!” “思过期间,私自离开正仪殿,应当怎么处置?” 杜公公答曰:“杖二十。” 我身上皮肉一紧,心想这回死惨了。 没想到淑华接着问:“夜闯皇宫,飞檐走壁,这又是什么罪?” 杜公公又答:“轻则杖二十,重则视为刺客,当众射杀。” 淑华满意地点头:“郡主自然不会是刺客,那么,便又是杖二十了。” 我讨价还价:“那个,公主,我是初犯,又不知道有这规矩,能不能从轻处罚?” 没想到淑华再问:“杜公公,以下犯上,冒犯淑惠公主,应当打多少下呢?”杜公公犹豫之际,淑华说道:“我就不信,区区一个郡主,还能和玄姓公主动手,简直是造反!” 喂喂,淑惠不拿簪子扎我,我怎么会和她动手,我巴不得她离我远点,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爱凑上前去犯她的?受了伤我都没说,淑惠居然倒打一耙。 杜公公得了淑华的暗示,说道:“回公主的话,以下犯上……至少得打五十杖。” 五十杖! 加上前面那四十,一共九十杖!我朝玄风逸投去希望的目光:“皇上……” 玄风逸终于开口说话了:“花清闲,你说,朕为何要关你思过?” 我不说话了。 半夜瞎逛,乱爬宫墙——现在这两个错误再次重演,而且被抓了个现行。 淑华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九十杖,拖下去打!” “皇上,我错了我认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我总不能处处不给他面子,他要高兴,我就多叫唤几声。 “错在何处?”他问。 “错在不该……不该自以为是,不守规矩……”我差点就说错在不该和你们玄家的人一般见识。 玄风逸转头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温雅:“温爱卿,你说朕应当打她几杖?” “一杖也不能打。”温雅杀价太狠,弄得淑华用眼睛厉他。 玄风逸道:“小温,你心怀已经宽广到犯了错不需要惩罚的境地了?” “所谓宫规,针对的只是宫人,清闲郡主从宁王封地而来,理当住进郡主府,她不是皇宫里的人,不懂宫规,不是罪过。何况郡主是宁王的掌上明珠,皇上体谅宁王辛苦,不应当责打郡主。不过郡主有错当罚,皇上罚郡主抄书练字,修身养性即可。”九十杖被说成抄书练字,淑华能善罢甘休才怪。 岂料不等淑华开口,玄风逸便说:“小温说得对,就这么办吧。” 除了温雅,在场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玄风逸和淑华走出去很远,我还不敢相信,这事就这么完了:“小温、小温,皇上怎么就这么听你的话?”我都准备好赴死了,现在告诉我不用死了,这是何等心情。 “皇上有意偏袒你,我不过顺着他的意思说。” “有意偏袒……”我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有意偏袒有意偏袒。” “喵。” 温雅的脚边响起阿花肯定的答复,我抱起那只小呆猫,狠狠亲了一口。 “谢谢你,温雅。” 作者有话要说:春色广播剧最新动态: 赵狐狸的声优今天换人了。 话说这位新上任的王爷气场很强,总攻一枚。 我胁迫其称呼我路姐,总攻君不从。 我邪笑:想加H戏? 总攻曰:来呀。欢迎。不介意。 我:。。。。。。 SK上总攻君的声线非常华丽,非常YD,非常……攻。 我:你确定你是赵狐狸么? 总攻:其实,我最早应聘的角色是李承安。 ……有着李承安声线的赵狐狸。 11翻云覆雨 得意忘形的结果就是,我的脸上添上了阿花妩媚的爪印。 有了那一块绿豆糕在前,它是打定主意要对我挥舞它的爪子了。直到回了清仁宫,我还愤懑于心:“我就不信,等你吃了我做的鱼以后,你还好意思用爪子挠我!”我在蝴蝶山庄这些年,武功没学会多少,学得最快的就是做菜。 我并不是多么勤劳的人,烧饭做菜乃是生活所迫——蝴蝶山庄的饭那不是人能吃的,自从我领略到了那上吐下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后,我决定再不让那些混球碰厨房一下。 我拿着食谱独自研究,起初做出来的东西滋味平平,到了后来人人闻香而动,赞不绝口。不过,师父从外面抢了个厨子进山庄后,厨房就没我什么事了,偶尔遇上我心情好,蒸上一笼包子,总是在极快的时间内被一抢而空。 连师父都说我的手艺是蝴蝶山庄一绝,那么,烧出一条让猫心动的鱼来,又算得了什么。 我望着被布缠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叹气:“还是等我手好了再说吧……” 隔天,玄澈进宫,太后让他带我出宫去玩,逛一逛热闹的市集,增进一下感情。我正愁宫里的日子无聊,当下就兴高采烈地跟在玄澈身后。 玄澈笑容满面地和我上了车驾,帘子一拉下来,他便黑起了脸。 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太后的意思是要我跟着他在大街上走,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怀王名草有主,而且这个主还是皇上的义妹清闲郡主,哪个狐媚子敢再招惹玄澈,就是和清闲郡主过不去,后果自负。 “今个儿阳光明媚,正适合出游。”我假装没看到他的脸色。 说完,我惬意地哼着小曲,玄澈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我唱歌一般音不在调上,能够坚持听完的人委实不多。 玄澈投降了:“你想去哪里逛?” 我停止了摧残他的耳朵:“玄澈,你最好不要打甩下我独自逍遥的算盘,你也不想我跑到怀王府门口大哭一场,闹得满城风雨对吧?” 玄澈转着眼珠子说道:“清闲你多虑了,这几日正直牡丹花会,不如我们去状元楼看才子们斗诗?” 我微微一笑:“王爷,你是看诗呢,还是看才子呢?” “不去算了,好心没好报!” “我不过随口问问,心里没有鬼何必炸毛。状元楼春色大好,不能不去。” 状元楼花香满楼,除了牡丹以外,还有各色盛开的鲜花。 每年这个时候,春闱完毕,进士及第的才子们在状元楼吟诗作赋,端得是意气风发,而那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往往也会带上一两个佳人参加诗会,才子佳人齐聚一堂,是难得的盛事。 我和玄澈刚进楼,就有一个青年迎了上来:“怀王殿下,好久不见!” 接着玄澈的旧识们纷纷凑了上来,我眼睛一扫,看到另一头有一伙人围着桌子在写写画画,其中就有东方非。东方非不是出身将门嘛,怎么有心情来参加这酸的要命的诗会?我捅了捅身边的玄澈:“看,你相好在那里。” 玄澈和他们打招呼的手卡在半空中。 他怒道:“相什么好,一点也不好!”嘿嘿,有了淑华的恐吓,恐怕玄澈再也不想见到东方非了。 玄澈不理东方非,东方非倒是看见了我们,我冲他笑了一下,他转过头去继续画画。 我和玄澈被请到了大堂正中的酒席上,有人含笑问道:“原本以为王爷会带绝色小谢的流樱姑娘来,没想到却是换了个新的美人。” 我谦虚道:“过奖过奖。” “敢问姑娘是哪一楼的红牌,怎么从来都未见过?” 玄澈扇子一指:“她,绝色小榭的清倌,被本王包了,你们别想打歪主意。” 绝色小榭!清倌!你娘的! 我在下边狠狠踹了他一脚,他神色如常地喝酒。 我往他身上一贴,对着他的狐朋狗友们拔高了声音:“妾名非儿,还请多多关照。” 玄澈一口酒喷了出来。 东方非终于忍不住扭头看了我一眼,我盯着他扭曲的脸,手里却拧着玄澈的衣袖:“王爷,你答应了要为非儿赎身,可不能丢下非儿不管呀。” 我一口一个“非儿”,说得玄澈浑身颤抖。 他一定后悔带我来了这里。 “非儿姑娘,既然来了,给我们唱一支曲子可好?” 玄澈青筋暴起:“她不会。” “哦,原来姑娘学的是跳舞……” 玄澈道:“不是。” “那定是会——” 玄澈打断:“不会。” 我无辜地眨眼。 那人摸摸鼻子,扫兴道:“那王爷你究竟看上她什么?” 玄澈冷笑:“便宜。” “哈哈哈哈!王爷就会开玩笑!”静默片刻之后,一群人笑得花枝乱颤。 他们在酒桌上能谈的事情,无非就是权势,女人和酒。我听了一会儿觉得厌烦,只顾吃桌上的点心,时不时地往玄澈嘴里塞一颗糖,让他徒然一僵。僵着僵着他就习惯了,我喂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听话得很。 “状元郎来了!”不知谁叫了一句。 众人跟着起哄,小小的一方天地顿时沸腾了起来。我问玄澈:“新科状元?”他没精打采地说:“是啊,秦悦秦状元,年方二十,才德兼备,可谓风神俊秀,年少有为。你要是看上了我给你引荐。” 我大失所望地收回目光:“论气质还可以,论容貌,不如王爷你。” 京城三大美男我很早就听说过了,温雅,玄澈,东方非。我觉得玄风逸不在这名单中实属可惜,于是暗自把他一个人列为一等。 秦状元一来,桌面上越发得热闹,状元楼的老板亲自拿了一个签筒子来,供大家抽词牌名,然后当场作词,作不出来的要罚酒。 第一轮秦悦抽的是减字木兰花,玄澈走了背运,也抽到了这个,两首词一比高下,玄澈被罚酒三杯。最后签筒送到了我手里,“非儿姑娘要不要也来一支?” 我笑着摇头。 我是来看花看才子的,又不是来出风头的。 趁着大伙拼酒拼得痛快,我从玄澈身边溜到了东方非那头。我暧昧地朝东方非身边的人使眼色:“麻烦让个地。” 周围的人退出一丈去:“东方,美人找你呢。” 我往东方非右侧一坐,低头看他的画:“哟,看不出东方公子还会画画,这牡丹颜色真讨人喜欢。” 东方非苦笑:“姑娘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我举着他的画小声道:“淑华怎么你了,你这么老实,都不过去和玄澈打个招呼?” 东方非也悄声道:“郡主,你别开玩笑了,我要再和怀王说一句话,淑华表姐就要打断我的腿,我不认为她只是说说而已。” “只是说说话,没什么大碍罢。” “郡主,你不用试探我了,我不会和你抢男人的。”东方非丢给我一个“请你放心”的眼神。 我无语。 我不过关心一下你们的感情。玄澈太安分守己了,淑华就管不了他,淑华管不了他,就会抽空找我麻烦。看来东方非是铁了心不要再碰玄澈了,我不指望他能翻出什么花花来。 招呼过东方非后,我满意地回座位,戳了戳玄澈:“他说他想你。” 玄澈越过我,斜了东方非一眼,东方非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起身,我以为他要过来说话,岂料他指了一下他身后虎视眈眈的家丁,卷起画纸,跑了。 我一脸黑线。 玄澈给气笑了:“就那德性,想我?我呸。” 本想骗玄澈去搭讪,无奈东方非太不顶事。我安分守己地坐下不到一盏茶时间,一个人影从头顶上掠过,接着有人大叫:“叶九天!” 人人咬牙切齿,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都追了出去,一时间大堂内只剩下寥寥数人。我敲着酒杯感慨:“又升级了。” 以前只是少数几个人追杀,现在人人喊打,混江湖能混到这程度不容易啊。 我犹豫了一下,丢下玄澈,也追了出去。 追出去几步做做样子,我不慌不忙地绕到后院偏僻的走廊里。 “采儿妹妹。” 叶九天倒挂在房梁上冲我笑。 “真有本事,大白天出来招摇,嫌日子过得太舒适了?”我问,“你怎么还留在京城不走?” “你都不走,我为什么要走?京城美女多呀,妹妹。”叶九天从房梁上下来,“而且,我要是走了,岂不是没人帮你出气了?” 出气,出什么气? 望着他邪气的笑容,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叶九天,你别告诉我,你对淑惠做了什么……” “对,是我。”他毫不在意地说道。 我气得发抖:“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出手,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叶九天根本不是人,和我谈什么人性。”他的神色蓦然寒了几分,“何况我又没有强迫她,是她自己愿意我才——” 我打断他:“然后你抛弃了她,把她逼疯,你知不知道她才十五岁?” 叶九天道:“年龄小,心肠却和淑华一样毒。小时候最常欺负你的不就是她吗?害你挨打,害你被玄风逸责罚的不就是她吗?采儿我告诉你,我不管她多少岁,她和你过不去,那就是不行。” 我后悔把那时的事情告诉他:“你简直禽兽。” 叶九天冷哼:“和我有关系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以前怎么不见你管我,为了个淑惠你想和我翻脸?” 说白了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只有亲眼所见,才觉得他过分。“她再对我不好,她也是风逸的妹妹,我不能看着你把她逼上绝路。” 叶九天的声音彻底冷了:“玄风逸的妹妹……你真是爱屋及乌,没关系,你下不了手让我来,我既然动了淑惠,就更不会放过淑华。” 我忘了蝴蝶山庄出来的人都是牵着不走打了倒退的驴脾气,一骂他他又要做傻事。“好师兄,好哥哥,你惩罚了淑惠就够了,不要再去招惹淑华。”我换了个软绵绵的口气。想说那不是你能够惹的,但我忍住了。 叶九天的目光落到了我的右手上:“你的手受伤了?” 我连忙把手藏到身后:“被开水烫了。” 他的口气很不好:“我是白痴吗?” “总之,这和淑惠无关。” “那便是和淑华有关了。” “叶……” 我才说一个字,叶九天人就不见了。 闷闷不乐地和玄澈回宫,一路上我沉默不语。 玄澈道:“是你自己在状元楼迷路的,不是我丢下你不管啊,你可别去母后那里说三道四……” 我乜斜他:“我就是说了你能如何?” 玄澈语塞。 太后对我的监督基本满意,她拉着她的宝贝儿子玄澈唠叨了许久,才把他放走。最后,太后笑道:“清闲,辛苦你了。皇上和淑华都在御花园画画,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看,当然要看。她淑华可以缠着玄风逸,我为什么不能贴上去? 御花园里热闹非凡,除了玄风逸和淑华,还有不少朝臣在,他们手里拿着笔,或坐或站,各自作画。玄风逸没空理我,因为他也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画画。 我咋舌:“杜公公,这是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当然是在斗画!”杜公公道,“皇上说了,以花为题,时间不限,谁若拿了第一,便可以在这园子里随意挑一株花,作为赏赐。” “皇上真是大手笔,御花园最好的花有价无市啊。” 杜公公揶揄我:“郡主若是喜欢,也可以画上一幅,说不定就能拿个头筹。” 我亮了亮不堪入目的右手:“有心无力呀有心无力。” 原来玄风逸最近迷上了画画,怪不得东方非也在学。 杜公公感慨:“若是秦大人来了,这斗画想必更有看头。” “哈。”我失笑。 秦悦他在状元楼搂着美女写艳词,惬意得很,你请他来,他还不见的愿意来呢。 我围着画场转了一圈,这张桌案瞅一瞅,那张桌案瞧一瞧,时不时发表一点个人见解,有人嘀咕:站着说话不腰疼。 “谢谢夸奖。”我朝那紫袍官员作揖。 走到淑华跟前,我大惊小怪地叫道:“哎呀,公主画的梅花真是栩栩如生!” 温雅在一旁善意提醒:“清闲,公主画的是桃花。”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满意地看着淑华的桃枝画歪了一大截。 我问温雅:“温大人,大家都在画,你怎么在这里喝茶?忒能偷懒了。” “人人都说在下画出来的花像药渣,便不凑这个趣了。”温雅说着,淑华的花枝似乎又画歪了一笔。 清涵公子,你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么? 那么,我也不是故意的。 淑华一搁笔,我便欣赏起她的桃花来:“清新唯美,婉约动人,含情脉脉,留人遐想。不错,真不错。” 玄风逸忍不住往淑华的画上看了一眼。 温雅微笑:“是很美。” 我点头:“美到极致。” 大家纷纷探头来看,我摇头晃脑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美得空前绝后,美得万物失色啊~” 有人不服气:“不就是普通的桃花吗?” 我伤残的右手一指:“去年今日此门中——我说的是画上提的诗。” 玄风逸手里的毛笔“啪”得一下掉在了画上。 周围人发出一片咳嗽声,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又各自转头去画画。我委屈地对温雅说道:“诗真的写的很好啊,我说错了么?去年今日此门中,入面桃花相映红。入面不自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淑华青着脸警告我:“花清闲。” 杜公公急了:“郡主,人面,是人面,不是入。” “啊对,好像是人字。”我道歉,“原来淑华公主写的是人字,对不起,我给看错了。”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什么是人呢,否则怎么尽做些动物做的事。 想起叶九天说的话我就心烦,但我不能否认,有一点他对了,我不该由着她来拿捏我,她那“九十杖”的仇我不能不报。 “皇上,淑华身体不适,先行告退。”淑华抛下画走了。 玄风逸用他细长的眸子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才发现他的笔掉在纸上,把他的画给弄脏了。 我偷瞄他的画,不怕死地笑:“皇上画的是花中之王,牡丹。” “郡主口绽莲花,朕的画算是毁了。”依旧是淡淡的语调,但不难听出有些失意。 “皇上,您的画不但没有毁,而且可以夺得魁首。” “是吗?” 我诚恳地说:“他们画的不如你好看。” 在场的没有不附和的。 我拿起玄风逸的画:“清闲非常喜欢这雍容而又清丽脱俗的白牡丹,如果皇上觉得它不好,请赐给清闲。” 大家盯着牡丹旁边的墨点,一言不发。 “这幅画脏了。”玄风逸道。 “皇上此言差矣。清闲口绽莲花,说它是魁首,那它便一定是魁首。”我捧着画道,“牡丹旁边一团墨,富贵之上多一点。皇上是九五之尊,比所有的花,所有的人,都多上那么一点富贵,乃是天意使然。试问,有谁的画比皇上的更富贵?皇上,你不是第一,谁是第一?” 谁敢否认,就是谋逆。 12“娶她吧,我同意了!” 群臣散去了之后,惟独我留了下来。 玄风逸一个眼神,杜公公带着其他宫人们也撤了。我依旧谄媚:“恭喜皇上夺冠。” “花清闲,宁王独女,年方十七,自幼体弱多病,聪明伶俐……”玄风逸道,“朕听说,你这些年其实一直都在蝴蝶山庄。” 好好的,提什么蝴蝶山庄。玄风逸私底下查我,不知耗费了多少力气,难道宁王真的想要谋反,他才不得不防? “清闲在山庄跟着师父学武,强身健体,可惜天分不高,至今也只学会了轻功而已。”不然我早把叶九天揍得满地找牙。 “你上次说……想上朕的床,是什么意思?” “呃……”玄风逸话锋转得太快,我被他问得满脸通红。 “宁王送你入京,原来是想要皇后这个位置。”他轻蔑地问,“花清闲,就你那点心机,放到后宫根本不够看,你觉得皇后会是你的下饭菜?” “皇上明鉴,我在蝴蝶山庄就是出了名的爱卖弄,心机没有,不着边际的心愿倒是有一大堆。” “那你凭什么坐稳中宫?” “皇上,如果你希望睡在身边的是一个满腹心机,看不透真心的皇后,那我的确没有办法。但如果你想要一个真心对你,无论你有多么难都支持你,帮助你,爱你的人,我会倾力而为……这世上,总有什么事,是别的女人做不到,而我可以做到的。”我不希望他的感情里只剩下算计,他要真的开心,不会一个人在月下香喝酒。 玄风逸垂眼看桌上沾了污点的画,他似乎在想什么,许久都不说话。“无论我有多么难……都会爱我……”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似乎在低低地笑,他忽然扬起脸看我,眼里是寒冷的笑意,“你在和我说笑吗?” 他笑我幼稚。 玄风逸笑够了,敲了敲那幅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清闲,朕真是服了你了。能把假话说得这么真的,你是头一个。” 把假话说着这么真…… 我干笑。 “皇上你误会我了,我是真觉得这朵牡丹好看。” 玄风逸转身就走。 我急道:“但是也有缺点!” 他回头问:“你不是说它是画中极品,无人能够超越吗?” “他们不能超越,我能超越啊,皇上你如果独孤求败,我马上画一幅更好的超越你哎我说皇上你别走啊别走!”慌乱中,我不小心撞翻了调色的瓷盘,惊呼一声,我抽起牡丹图,没有让它再染上其他颜色。 图救下,人走了。 我重新将图摊开,不服气道:“不相信我?” 我左手拿起一支羊毫,蘸了墨,就着纸上的黑点,龙飞凤舞。 一朵白牡丹看来太寂寞,再加上一朵黑牡丹,那才是完美。涂完层层花瓣,我一笔勾勒出枝叶,然后满意地收手。 “温桃子,你要再靠着树,就真要变桃子了,要不要我把你挂上去?”温雅鼻子灵,我也不赖,他那身草药香,我怎么会闻不到? “兴来洒素壁,挥笔如流星。”温雅看过我的画后,赞道,“左手执笔,点墨为花,清闲厉害。” “方才皇上说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看温太医你才是。”我连苦笑都笑不出,“温雅,为什么每次你都出现得这么及时?真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看你画得入神,不忍打扰而已。” “不用那么给我面子,哪次我不是狼狈不堪?”画得再好,玄风逸还不是连看都不看一眼?被温雅这么一夸,我觉得我简直就是个笑话。“再说,这黑漆漆的牡丹,没什么可看的,还破坏了原先的意境。” 温雅道:“比我的药渣好多了。” 我睨了一眼差不多快干的画:“你喜欢?” “喜欢。” 我把画往他怀里一塞:“送你了,记得裱起来挂床头啊。” 回到清仁宫,我望着案上堆起来的书发呆。 “竹香,这是怎么一回事?” 竹香犹豫了片刻,道:“这些是淑华公主让人送来的,她说既然皇上罚你抄书写字,修身养性,那她便送你一些书,从今天开始抄,好好学习礼仪道德。” 我翻了翻那堆书,《论语》《礼记》《孝经》《女则》……恐怕最需要这些书的人是她自己。拿起一本,我评价道:“全是狗屁。” 这些书我后来用上了。 当然不是用来抄,傻子才真的要抄那些东西,我不过是看右手恢复得差不多了,需要锻炼一下手艺,所以夹了几本去偏殿的小厨房。嫌灶上的火烧得不够旺,我把书给丢了进去。 管事的宫女瞪大眼睛:“郡主,你怎么亲自来做菜了?” 惭愧,师父教我舞刀弄枪,我没认真学,不然也不会被淑惠扎,如今我把他毕生绝学用在切菜上,勉强算是学以致用。 我嚓嚓嚓地切姜:“明天季试,我给温太医做点好吃的,慰劳他一下。”事实上是我做多了亏心事,又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唉唉唉。 竹香弱弱地问道:“郡主,你不是说只要玄澈还是怀王,你就不会再对温太医有什么非分之想吗?” “以前我是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我停下手里的刀,“咳,玄澈对东方非痴心一片,根本没打算娶我,你看吧,他一定会把婚事推了的。” 哗啦啦,我听到了菜叶子落了一地的声音。 折菜的宫女打着寒战:“不……不会吧……” 烧火的宫女喃喃道:“两个男人哎……可怜的太后……” 抹黑完玄澈,我丝毫没有负罪感地送菜下锅。 蒸糕蒸好,我挑起一块放到嘴里尝:“皇宫的食材就是与众不同,连面粉都有一股清香味儿。” 竹香流泪:“郡主,好香。” “装好装好,这是给温太医的,改天我做其他的东西给你吃。”想偷吃,抽打之。 我拎着食盒走进太医院,出来迎接的是院使老头,不等我开口,他便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温大人在后边的书房督促温和看书,郡主请。” 我不过是来找温雅,至于全院老小都傻笑么,你们笑什么,究竟笑什么! 定是温和背着我说了什么。 我敲了敲温雅的房门,希望他没有忙昏头。 开门的是温和,他怪叫一声,狠狠地把门关上了。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温和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来做什么?” 我举了举手里的东西:“给你家公子送好东西来了。” 他万般不情愿地放我进去。 我进去以后直接掀了盒盖,把里面的菜一一排开:“秘制茶香骨,八珍豆花翅,香菇小白菜,什锦蒸糕,人参鸡汤。” 温雅夹了一筷子小白菜,温和连忙阻止:“公子,你就不怕这菜有毒?想想绿豆糕,想想阿花!” “这菜是我亲手做的,谁敢下毒!”我怒了。 “那就更不能吃了,肯定难吃死了!” “难吃也不是做给你的!” “你想用这个来讨好公子,太过分了!” “三次季试不合格的人没资格这么说。” “不要提考试!” “……” 我和温和你一言我一语吵完,温雅已经把菜吃了一半。菜香味飘过来,温和吸了吸鼻子:“不对,你一定在菜里下了药,我不放心我要尝!” “不给你尝!” “不许吃!” “你还吃!” 他这一尝就没有停下来。温雅和温和两个人把饭菜扫了个精光,最后,我把刚才没拿出来的红烧鱼藏在怀里:“这是留给阿花的,你们别打主意啊。” 温和自告奋勇要喂阿花,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喂一口阿花,再喂一口自己,某人已然堕落到了和猫抢吃食的地步。 温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不到清闲还能做菜,我从来都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菜。” “一般一般,和我预计的有出入。”我感慨,“原本以为你一个人全部吃掉的,谁知两个人加起来才差不多扫空。” 温和道:“只能说明你来的太不是时候,我们已经吃过午饭了。” 我跳脚:“什么?!这么早!” 温雅你是笨蛋吗,吃了午饭还不动声色地吃那么多!我望着空空如也的盘子:“那啥,你没事吧?” 温雅摇头:“抱歉,第一次吃到这样好吃的东西,忍不住多吃了一点。” “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多做几个菜来。”试问,能让温雅吃饱了撑着,就算做几百个菜来又算什么,啊,算什么?不算什么。 温和的态度则有了实质性的转变,他冲到温雅跟前:“娶她吧,公子,你娶她吧!我同意了,我这就写信给老爷夫人,告诉他们少夫人贤良淑德,秀外慧中,风华绝代……” 温和,为了几道菜你就卖主求荣啊? 那还不如让你家公子娶御膳房的掌厨大叔呢。我为我内心邪恶的念头抽搐不已。 温雅清了清嗓子,他摸摸温和的脑袋:“乖,快去写罢。” “那我去隔壁借信封,不打扰了哦?” 温雅点点头,再点点头,再三点点头。温和屁颠颠跑了。 我瞪大眼睛,愣在当场,片刻之后才道:“温雅,你不会来真的吧,你爹年岁大了,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没事,但凡有姑娘送了他喜欢的物什过来,他都要修书一封。我爹应该已经看习惯了。”温雅试图打消我的顾虑。 我更加无语了:“难怪你这么习以为常,原来那些女人没少送吃的给你。” 温雅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只有今天的最好吃。” 早知道温雅长得祸害,可我还是被他的笑眼给弄楞了神,讪笑两下,我心想:怎么我的语气听起来就那么像吃醋呢…… 三下两下收拾好食盒,我做贼心虚似的跑了。跑到一半发现不对劲,他不过是夸我的菜好吃,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以温雅的脾气来说,就算我抓了一把炭给他吃,他都会说好吃,他说我的菜好吃,我跑什么? 娘的今天被烟熏了,头脑有点不清醒,下回做菜记得把脸蒙严实。 得出结论,我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容我吐槽一句:什么烟熏昏了头,就知道找借口,当心我虐死你! (刚才进来改BUG~) 13完美的男人? 老太婆想省银子,她觉得我迟早要嫁人,弄个府邸赐我实在是多此一举。是以永安郡主府完工遥遥无期。近日正巧遇上荣安公主嫁人,她的夫家远在江南,荣安阁空了出来,玄风逸与太后一合计,荣安阁便赏给了我。 不用和太后太妃挤在一宫里,我自然是愿意,清仁宫养老的多,爱玩耍的少,总归是少了几分生气。而且,荣安阁,那不是离玄风逸又近了一些么…… 荣安阁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和淑华只隔着一条小道。 早上,淑华来我这里窜门,问起了我抄书的事情,我说我把书留在了清仁宫,含混了过去,下午这厮便和玄风逸一道来了,开口就说抄书。 “淑华公主和皇上感情真好,次次都一同出现,公主缠皇上缠的这样紧,将来有了皇后,皇后娘娘可是要吃醋的哟。”我无意提了一句,玄风逸的眉头轻皱,淑华安分了,不说抄书练字了。 “淑华,朕和清闲有话说,你且先回去吧。”玄风逸一句话打发走了淑华,我笑眯眯地望着他。 他问:“你会写字吗?” 听这话说的,我都能当那么多人的面念淑华画上的诗了,还能不会写字吗?宁王养个女儿,不教她写字,似乎也说不过去。我说过,我是有备而来,怎么会因为这个而被打回原形。 “竹香,铺纸,研墨!” 玄风逸站在桌案对面,竹香小心翼翼地把笔递给我,我只在纸上写了三个字,竹香便惊叫了起来:“倒……倒的!” 玄风逸神色微变。 我写的是“花清闲”三个字,竹香站在我身边,看它是倒的,玄风逸站在我对面,看它却是正的。“花清闲,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 风采的字歪歪斜斜不堪入目,不过是因为没有用心去学。玄风逸看不上以前的我,是因为我只会耍嘴皮子,而没有真本事,我知道他恨我不成器。被他推出宫门的那一刻,我想,是不是因为我太不中用了,他才嫌弃我,如果我不再那么浑浑噩噩过日子,学点有用的东西,他是不是就会喜欢我。 说到底,学写字,学作画,不过是为了让他开心。 我毫不谦虚地道:“反着写字算得了什么,以后,皇上就会发现,清闲的好处多了去了。” 玄风逸轻叹:“你不是风采。” 我一脸天真:“皇上,为何又要提起她?” 玄风逸道:“她写不出这样漂亮的字,所以你不是她。” 我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风逸啊风逸,你是太了解我了,还是太不了解我了呢?我嘀咕道:“这也说不准,人是会变的,风采要还活着,皇上您一句话,要她去学写字,说不定她能超越钟繇,再造王右军。” 玄风逸难得一笑:“你再说下去,王羲之会咳血的。” 至于吗,我的字虽比不上王羲之,但也不至于让他老人家吐血吧。我假笑:“皇上说的是。” 玄风逸又道:“她的字写不漂亮,其实与她的本性有关。她太放纵,太自由,太自以为是,她认为一笔一划应该按照她的意思来安排。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她毫无章法,如何能写出漂亮的字?” 我只有暗自苦笑的分。 “规矩是要,但做人还是不要过于拘谨的好。”这句话是我奉劝他的。 他却像没有听到一样:“她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留在皇宫,把她留下来,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留下她又放任她,放任她又怪罪她,就算她做错了什么,最应该承担责任的人,不是她,是我。所以我让她走,她若不走,迟早有一天要出事——我赶她走的时候,已经出事了。” 竹香低着头退了出去。 我扯了扯嘴角道:“最后还不是死了。” 玄风逸道:“病死了,与死在皇宫里,又有不同。” 怎么个不同,反正就没好活。死在皇宫里我认了,真要死在蝴蝶山庄,我铁定死不瞑目。“皇上,你说的话很矛盾啊,我说她死了你还拍手称快呢,怎么现在又不想看到她死了?” 玄风逸道:“我不能容忍她死在别人手里,你懂吗?” 我微微一怔:“不懂。” “我和她说,她若敢回来,我一定亲手了结她的性命。她可以病死,被我杀死,但不能死在那些机关算尽的人手里,这么说,你懂了?”玄风逸的语调有些上扬,他不是多话的人,一旦他多话,就说明他的心情很激动,“就好比,你的衣服,只能你自己穿,你把它丢掉也行,烧掉也行,别人想要穿,那便是不行。” “哪有这样的道理……”这就是他要杀掉我的原因吗?不想看到我因为别人一记倾轧,一个算计而断送性命,所以要亲手送我上路? 我不明白。 玄风逸总说我笨,说我的聪明是假聪明。事实上他的某些想法,我从来都没有参透。难道真的是我愚蠢? “你不懂也没有关系。并不是每个人活着都比死了好。”玄风逸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至少在皇宫以外的地方,她可以自由地说笑,清闲,没有一只鸟不想高飞,我放她飞走而已。” 我恨不得抓着他的肩头使劲摇他。 终于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撑着桌子,带着怒气问:“你怎么就知道她是鸟不是鸡呢?万一她是鸡,她不想飞怎么办?你一厢情愿地要她飞,你问过她没有?她不想走,你又凭什么替她做决定?你以为你是谁?你……”问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我哽住了,他是谁?他是皇上。显然我又脑子犯浑了。 玄风逸没有怪罪我,他只淡淡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步她的后尘。” 心虚使我反应异常激烈:“我不会!” 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我是永安郡主,没有人可以要我死。”我是花清闲,我不会再重复以前的结局。 “等你做了皇后以后,就不会这样想了。”他抛出这样一句话,我吓得一下子跌倒在桌案旁。 “那是很容易,很容易就会死掉的。”他弯下腰来问我,“你怕了吗?” 我用力摇头。 他嘴角的笑意不再是冰冷的了:“还想上我的床?” 我结结巴巴道:“我就,就是想那什么,那什么……又,又不一定要做皇后……不过,你要是求我的话,我还是可以考虑一下……” 他的脸离我这样近,近得可以看到他眼底里,我惶恐的影子。 我贪婪地注视着他薄薄的嘴唇,正想凑近吻上去,外面便响起了聒噪的声音——“花清闲!你给本王滚出来!” 竹香拦在门口:“郡主和皇上有要事相商,王爷您不能进去。” “他们能有什么话好说的,叫她滚出来,本王有急事找她!”玄澈推开竹香大步走了进来,他正好撞上了才起身的玄风逸,“呃,皇兄……” 玄风逸擦着玄澈的肩离去。 我一个笔架砸向玄澈:“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他大爷的,我是真的生气了,有这么没眼色的人吗?一点点好事全被他破坏干净了。 玄澈接住笔架:“你敢叫我滚?” “你身边不是美人扎堆吗?怎么还往荣安阁跑!你平日里快活的时候,不是把我当个死人吗?你继续快活啊,你跑我这来做什么,我又不想看到你!”怨气一股脑儿往他身上撒。 “你能不能没事别抽风?” “抽风?我抽死你的心都有!”我插腰,“竹香,上鸡毛掸子!” 玄澈往后退几步:“竹香,她受什么刺激了?” “奴婢不知。”竹香打着哈哈,“郡主,奴婢去找鸡毛掸子了,可能要找上一段时间,没这么快回来……”她借口撤退。 玄澈止住了我的破口大骂:“别别别,要不是美人儿在我面前哭得伤心,我也不愿来找你的晦气。我是受人之托。” 我语气缓和了些:“谁托你来找我?” 玄澈道:“沈千千。那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拉着我的袖子哭得梨花带雨,我心一软,就来找你了。” 沈千千?她找我能有什么事?我疑惑地望着玄澈。 “什么事你见了她自然就知道了。”玄澈示意我跟着他走。 车上,他不住地掀开帘子看天气。我觉得心里堵得慌,沈千千找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事,她能在玄澈面前哭,说明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呵,连她都不能解决的事吗?我拉了拉领口,想解一解闷气:“不用看了,乌云这么低,马上就要下雨。” 玄澈咒骂起老天来。 车子行到了绝色小榭后院,我刚跳下来,沈千千便扒了上来:“十一师妹,我的好十一,你总算来了!” 她把我拉到墙角,艳红的手帕抹着眼睛,玄澈则在车上等着我。 “师姐,你私下里卖暗娼被抓了,还是惹上了当朝权臣?丑话说在前头,绝色小榭的事我帮不了你,皇上那里完全没有我说话的分。”自己干了坏事,要我擦屁股,门儿都没有。何况,就我们那点“交情”,我不落井下石算对得起她,还想要我雪中送炭? 沈千千愤恨道:“你放心,若不是阿九出事了,我沈千千就算横尸街头也不会求你一下!” 我抓了她的手道:“叶九天怎么了?” 等沈千千抽抽搭搭说完,天上的雨也滴滴答答下下来了。 早说过淑华不是叶九天下酒的菜,他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淑华要和淑惠一样,随随便便便让他□了去,她还做什么第一公主。 搓了搓手心冰冷的雨,我转身上车:“我会想办法救他出来的。” 沈千千拉着车门道:“十一,你一定要救他,他是为了你才以身犯险的!” 我惆怅地听着外面的雨声,淑华的撷春宫是个我躲都躲不及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我根本不会自己送上门去。叶九天啊,这次你可害死我了。 玄澈狐疑地看着我,我问:“你怎么不问我沈千千要我救谁?” “问了你会说?”他鄙视我。 不会。 算你聪明。 我瞅着他阴阴地笑:“玄澈,我们好歹也在淑华面前相爱过一场是不是?” 他微微一颤:“你想怎样?”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要是死了,替我准备个楠木的棺材,沈千千那样我是不指望了,只能靠你了啊。” 玄澈满口应承:“你放心死吧,我会给你挑个好地方的。” 我呲牙一笑:“你也放心,我会想你的。” “不必了。” “不用客气。” 壮烈地拜别玄澈,我去荣安阁右侧的小厨房顺了一把菜刀出来。傻是傻了点儿,但我手头没有可以使的家伙,有把刀在手,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夜里,雨势渐大。 我悄然无声地落在了撷春宫的屋顶上,不知是天助我也,还是淑华太懒,七年前密室建在哪里,七年后密室还没挪地,连机关的设置都不曾更改。 屋内传来了细微的呻吟声,我用菜刀将门栓挑开。 “什么人!”身后有人清喝。 我惊慌地转身,心道怎么淑华的人半夜还守在这里,那个侍卫模样的人正要拔刀,房内便射出了一支柳叶型的暗器,他应声倒下。 “阿九!”我冲进屋子,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借着零星的光,我看到叶九天像个死尸一样倒在地上,他的嘴里叼着两支柳叶镖,浑身上下湿湿的,我仔细摸了摸,声音变了:“血……” 叶九天吐掉了嘴里的暗器:“妹妹,你没事吧?” 我一边割他身上的绳子,一边摇头:“有事的是你,说了不要来找淑华,你从来都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外面有人高喊“有刺客”,我不敢多留,扔下菜刀,架着叶九天便夺门而逃。淑华的机关我还不放在眼里,只是她宫里的人太多了,个个都是听音辨位的高手,我们才跨出撷春宫,后头的人就都追了上来。 离这里最近的地方只有三个,我的荣安阁,玄风逸的上阳宫,还有上阳宫东侧的太医院。 在一处树丛里,叶九天捂着喉咙停了下来,他咳出的血沫滴在地上,又被暴雨冲刷干尽。突然,他的手垂了下来,整个人没了声息,我当下给了他一耳光:“要死别现在死,你给我撑着点!” “……好妹妹,能不能不要打脸?”他虚弱地抗议。 见他血流不止,我再度把他架起:“我们去太医院!”等等,好像温雅今天不当值!不管了,去了再说。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因为大雨倾盆,温雅和温和滞留在太医院,打算凑合着过一夜。可是,温和却把我拒之门外:“半夜带个野男人来找我们家公子,郡主你是不是脑壳坏去了?偏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阿九不是什么坏人,他是我师兄,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们,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帮帮忙,把门开一下好不好?”我贴在门上低声下气地哀求。叶九天拉了拉我:“我没事的,采儿,不要哭。” “不好不好不好,窝藏罪那是很重的,你自己不要命,也不要来害我们!他要真不是什么坏人,你就去和皇上说,只要有了圣谕,别说一个师兄,就是十个师兄我也放你们进来。”温和不耐烦地说道。 我轻轻地敲着门:“温雅,算我欠你个人情,你救救我师兄,你以后要我干什么我都听你的。我不是故意要来害你,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师兄他受了很重的伤,你如果不帮他,他熬不过去的……” 叶九天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几乎没有了知觉。 温和在门那边恼怒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蛮不讲理呢,你师兄快不行了,我们公子就活该给他治啊?万一被皇上发现了,我们还用不用活了?” 我不肯松口:“你让温雅来说话。” 门忽然开了,我欣喜地抬头。 温雅一袭月白色的袍子,长发微散,他的声音依旧很温柔:“对不起,清闲,没有皇上的口谕,我不能够在这里医治宫外的人。” 我试图扯出一个笑来:“温雅,他们都说你是好人,我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隔着外边的墙,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呼喝声,淑华的人就在附近,听这声势,似乎惊动了玄风逸。 温雅目光闪了闪:“你听错了,我不是好人。” 或许是不忍看我幻灭的样子,温和反倒说:“郡主,你也别怪我们家公子不帮你,能帮他一定会帮的。除了你们这些人说的好人以外,他还是一个太医,是一个提点,虽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是,不容易的。” 门缓缓地关上了。 我还傻傻地,没有回过神来。 忽然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话,他说,这世上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有混得好的人,和混不好的人。 太医院提点,正二品官职,温雅怎么可能不爱惜自己的羽毛?他是人们心中完美的,无可指摘的神医,决计不会为了我揽上收留刺客的罪名。 是我天真了,天真是种病,非得受了教训以后才发现得了。 抱着昏迷的叶九天,我觉得我的身体异常沉重,方才还能跑那么远,现在却一步也走不动了。 虽然知道温雅没有错,但是想要装作不在乎,好难啊。 蹲久了腿很酸,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吱呀”一声,门开了。 我以为是我的幻觉。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包住了我僵硬的手指,我仰头望着雨幕中的温雅。他握着我的手道:“进屋吧。” 温和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叫:“公子!” 我和温雅的目光撞到了一起,这一次,他是没有笑的,他说:“我只帮你这一次,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其实他不笑的时候,也非常非常好看。 14谁与争疯 淑华的侍卫很快便搜到了太医院。 温雅披上衣服走了出去,我缩在床边,惊疑不定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温雅回来了。 “怎么样?”我急忙问道。 他重新点上了灯:“没有证据,他们还不至于怀疑到我身上。今夜一过那便要小心了。温和,天亮之前务必要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行,我就是劳碌命。”温和瞪我一眼。 我不住地向他赔笑。 叶九天身上布满了细密的伤痕,我就没看到一块完整的地方。温雅将他翻了个面,我差点失声叫了出来——他的背上竟然插满了薄薄的刀片,每一片都深深地嵌进肉里,有的刀片插得不甚整齐,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淑华,你到底还能下多重的手! 温雅找出了一把精致的钳子,他让温和按住叶九天:“必须尽快□,如果刀片长进了肉里,后果不堪设想。” 血淋淋的刀片被拔了出来,银白的刀身仿佛涂上了厚重的红色油漆。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望着那红通通的刀片发呆。 “哐当!”一片一片的刀片被扔在了盘子里。 温雅忽然重重地推了我一把:“后退,不要留在这里。” 我冲到门口,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想吐,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我以前从来都不晕血的,这次却连再挪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很久,我才缓了过来。 温雅仍旧在给叶九天清理伤口,我远远地看着,不敢打扰。 温和出去取药的时候往我手里塞了一条毛巾:“去给公子擦个汗,不要让汗滴在你师兄伤口上。” 温雅只是抽过毛巾搭在了肩上,依然不让我靠近。 天蒙蒙亮,外面还在下雨,温雅处理完叶九天之后,坐在床边休息。我讷讷地问:“他……不要紧吧?” 温雅道:“很危险。我只能尽力一试。” “你是神医,没有你治不好的病人,就算死人你也可以救回来,他不会死的,对吧?” 温雅的嘴角弯了弯:“清闲,我觉得你对我有很大的误解。” 我立即否认:“没有误解,怎么会有误解呢,你医术高超,待人亲切,心地善良,玉树临风,全天下人都知道!” 温雅道:“至少起死回生那是谣言。” 床上死尸一样的叶九天睁开了眼睛:“……你们打情骂俏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面前……我听着浑身麻麻的……” 我揪住他便骂:“你还没死啊混蛋!”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还有口气……不过你要再不放手那就不好说了。”叶九天就是这点惹人讨厌,半死不活了还贫嘴。 我松开他:“你不是自诩武功高绝独步天下吗?原来叶大侠也有被人打到吐血,险些魂归西天的时候?” 这点叶九天很不服气:“就凭淑华那半吊子的武功,我还看不上眼。” 温雅道:“淑华对他用了毒。” 我拿眼睛横叶九天:“都说了不要你帮我出什么气!” 叶九天嘴硬:“出气?妹妹,你记错了吧,是我贪恋她的美色,自己要去找她的,这可和你没什么关系,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温和讥讽道:“啧,郡主,有了男人还来勾搭我们家公子,你真行。” 小孩子不懂事,就爱胡说八道。我宽厚地笑笑,然后猛然想起一事,于是我十分关心地问:“温和,考试过关了吗?” “你……我……”温和抱着头缩到墙角流泪去了。 “第四次了,天下竟有这么笨的人。”我雪上加霜道。 “公子,你看我帮她清理血迹她还骂我!——算了,反正你每次都站在她那边。我……我去看书!”温和愤恨地甩手走人。 温雅想说什么,我忙会意道:“小孩子不懂事,就是这样的,我不会放在心上。” 温雅望着温和的背影,半天才道:“他要是不笨,我还能放心把他留在身边吗。” 我一怔:“何解?” “小孩子,很好骗的。”温雅笑道,“你下次来,多给他带点好吃的,他便不会再和你抬杠了。” 我肃然起敬:“多谢清涵兄提点。” “经验之谈罢了。” 叶九天插道:“酸死人了,你们俩。” “真有精神,你若是没事的话趁早起来,滚回绝色小榭找沈千千去。”我话音刚落,他便闭上眼睛装死:“哎呀疼死我了。” 或许是真的支持不住了,叶九天沉沉地睡了过去。 雨下了一夜,停了。 我坐着松了口气,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温和三步并作两步奔了回来:“快快快,把人挪出去!皇上和淑华公主来了!孙院使正堵在门口问究竟呢!” 淑华怎么这么快就肯定我在太医院了? 来不及多想,温和就把我往外推:“你和公子先出去,想办法拖延时间,这里交给我好了!” 喧哗声越来越近,我和温雅匆匆赶到院子门口。 只听院使老头在外头问:“皇上,有什么吩咐宣太医去上阳宫便是了……” 淑华代答道:“昨夜宫里进了刺客,清闲郡主不在荣安阁,却来了太医院,皇上不过是要来看看,她究竟是受了伤,还是在做别的什么事。” 正说着,玄风逸便和淑华踏进了温雅的院子。 我和玄风逸四目相望,心道,这下子完了。找什么理由好呢?我避开玄风逸的目光,又瞧了瞧身旁的温雅。 当着太医院各位的面,当着淑华的面,当着玄风逸的面,我当下心里一横,豁出去了——扑通一下,我跪在了温雅面前。 饶是温雅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清闲?” “温雅,我喜欢你!从看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你!”我扯着他的衣摆泫然欲泣,“虽然你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但是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整个院子,不,整个太医院顿时安静了。 “温雅,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我想了很久才决定告诉你,你忍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我吗?”我趴在他面前狠声问道。 温雅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清闲郡主,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我当然不能起来,起来了他们就进去了:“我知道我这个样子很难看,可是我不能再忍了,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求求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淑华,你好歹给点反应,不然你要我把这丢脸的话翻来覆去重复到少遍哪。 温雅眯眼笑道:“清闲郡主,此话当真?” 我哭得更加卖力:“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有才有貌,有钱有势,别的女人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你要是不想做太医了,就和我回父王的封地,我……我们一起去生个可爱的孩子……”感人吗?很感人,我被我自己说出来的话感动了,为了自己爱的男人都不惜倒贴了,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一种不肉麻死旁人绝对不善罢甘休的精神! “清闲你一定是在说笑。”温雅配合得极好,我在心里暗暗称赞。 “不!我没有!苍天在上,我花清闲一片真心!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你不知,你不知我便来告诉你,我究竟有多么的爱你!”我抱着温雅不肯放手。 余光看了看其他人,没有一个不像木雕泥塑。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温雅,不要再折磨我了,你就跟了我吧!”此话一出,谁与争疯? 不用想,满院目瞪口呆,平时最多话的孙院使也得了面瘫:“什、什么叫跟了你……” 我娇羞地朝他眨眨眼睛,老头子彻底不说话了。 淑华首先回过神来,她大约已经把叶九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众目睽睽之下,行这等龌龊之事,你,你好不要脸~” 不,我不是不要脸,我之所以敢跪在温雅跟前求爱,正说明我的脸比一般人都厚上好几倍。 头顶上,传来温雅柔柔的声音,他说:“我跟你便是。” “啊!这怎么可能!”——仿佛听到宫女们心碎了一地的声音。 “呃……温雅……”我暗示他,台词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温雅又重复了一遍:“我跟你便是。” 错了错了,温雅,你应该一脸傲然地说,我根本不是你的菜,我这么胡搅蛮缠你看不上我,其实你早就心有所属……怎么说都好,但大致意思你不能偏离更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呀桃子! 见我手里还扯着温雅的衣服不松手,玄风逸发话了,他面色微红,气得不轻:“花清闲!这里是太医院!” 我唯唯诺诺地起身。 玄风逸怒道:“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 我只得乖乖地跟着他们离开,走之前我还不忘回头,含情脉脉地望了一眼温雅:“我对你是认真的!” 温雅点头道:“我已经同意了。” 温公子站在原地笑得风流,我却一连打了好几个寒战。看了一眼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怎么就觉得,有点不对呢? 玄风逸忍无可忍,连带温雅一块骂:“都给朕闭嘴!” 太后和太妃们听了早上的消息,纷纷来正仪殿围观我,太后不住地叹气,大约是觉得我这个小儿媳妇太不给面子。 我跪在大殿,心不在焉地听她们议论,然后,玄澈来了。 他是开心而又痛苦的,看到我跪在那里,他开心到进门便跌了一跤。 太后气道:“大惊小怪的,没个样子!” 玄澈立马把开心的脸扭成伤心欲绝的脸:“清闲,你背着我和温雅说那些话,你对的起我吗?” 话说了个颠倒。 不知道是谁寻花问柳在先。 太后拍了拍玄澈:“算了,人家根本瞧你不上。只要你改了你那些坏习惯,哀家一定给你另挑一个好姑娘。” 淑华还没说什么,玄澈便开始撒泼:“母后,儿臣已经没有脸苟活于世了!” 玄澈,我够惨了,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玄风逸道:“丢脸的是她,不是你,你做什么又不想活了?”皇上说话,字字精辟,怎么看没有脸苟活于世的人也是我啊! “我这个王爷做得太没意思,你们只知道数落我,看不到我的好,尤其是淑华皇姐,你对我凶,那些下人们便不把我放在眼里,背地里喊我断袖王爷、兔子王爷……如今,我想改邪归正,清闲又嫌弃我!我玄澈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笑话,对吗?”玄澈说得悲切,大家都被他唬住了,只有我觉得他这顿脾气发得好没道理。本来我就没想要嫁,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太后爱子心切:“哀家怎么会把你当笑话呢?快不要说傻话了,你皇姐数落你是为了你好。” “反正今日一过,所有人都知道清闲她要温雅,不要我,我没脸留在京城了,母后,儿臣这就去收拾行装,去封地算了!” 太后神色一凛:“你是怀王,正正经经的王爷,谁敢在背后嚼舌根,哀家拔了她的舌头!” “哼。”玄澈哼给淑华听。 “今日太医院发生的事,任何人不得再打探,倘若哀家发现谁在背后议论此事,可不要怪哀家不客气!”太后环视了一眼在座的莺莺燕燕,以及和她一同来看热闹的老太婆们,“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一声声回答得响亮。 既然说了不再讨论,太后便带着清仁宫的人走了,淑华虽不甘心,却也不能违背太后的意思。 “偶尔,我还是仗义的,你说是吧?”玄澈老着脸上前来邀功。 我有气无力地说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王爷您快出去晒晒。” 仗义? 说那么多,无非是想噎淑华,关我一文钱的事了? 没从我这里讨到好,玄澈骂了句“好心当成驴肝肺”,便打道回府,该干嘛干嘛了。我想垂下头来睡觉,但是还有一个人没走。 这人便是玄风逸。 他幽幽道:“把手伸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伸出左手,右手才好不久,经不起折腾。 玄风逸的语调有些寒了:“两只手。” 我两只手都伸了出去,抖个不停,我最怕人抽我手心了,我犯了错,师父要抽,我也不给抽的。惟独玄风逸,他每次打我都打手心,戒尺打下来,我疼得上蹿下跳,他还咬着牙骂:“风采,你欠打!” 然而,想象中的责打并没有到来。 “啪!”一本厚重的书放到了我手里。 “入乡随俗,皇宫的规矩你给朕好好的举着。”玄风逸又拍了第二本书到我手上,“《周礼》,它会告诉你什么是妇言、妇容、妇德、妇功。举着!” 第三本书,《孟子》。 第四本书…… 我的手酸到没知觉了,玄风逸还不肯放过我:“怎么,你觉得委屈?” “不敢。” “花清闲,没有什么你不敢的。” “皇上你错了,区区一个花清闲,人微言轻,敢的事情没几件,不敢的事情有很多。我想明白了,有的事情别人做得我做不得,这是命,谁让我没投个好胎呢。”憋在肚子里的话,还是给说了。 “你有话不妨直说。” “皇上,你不爱听的。”我端起矜持的架子了。 玄风逸敲了敲我手里的书:“朕不治你的罪。”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我把那些书往脚下一抛,随后拾起一本,“撕拉”一下,从中间撕成两半。我一共撕了四五本书:“皇上要我举着这书,我自然会举,但是还有一个人,她得和我一同举着,她一半我一半,这样才公平。” 把残破的书狠狠地一丢,我含着一汪眼泪道:“凭什么她淑惠当着那么多人面栽赃温雅,就没人要罚她?我不过是去太医院说我喜欢温雅,我碍着你们谁了?凭什么她拿簪子扎了我是我活该,我打昏她逃命就是以下犯上了?至于吗,她是公主又怎么样,她比我懂妇德,她比我高尚?玄风逸,我告诉你,她是你妹妹,我也是,你不承认也不行,你当着天下人的面,用圣旨认的,既然我也是你妹妹,你就不能光顾着淑华!” 玄风逸静默片刻,道:“你说的不错,你去找温雅,朕不拦着你。”“我不去找他。”我把地上的书捡起来一半,“我做错的事我认,我会在这里举着。”料定他不会放任我在这,果然,玄风逸道:“你可以回去了。” “皇上在生气,清闲可没胆回去。” 玄风逸气笑了:“朕在太医院看着你和温雅在那里做戏,朕便是应该了?朕恨不得把你拉下去剐了,面上还得跟着你们蒙淑华,罚你罚错了?” 我冷汗刷刷地下来了:“原来皇上看出来了,我那是在骗淑华……” 趁着他的脸还没绷起来,我忙谄媚地笑道:“皇上果然英明神武,聪明绝顶。既然皇上帮了我这一回,不妨再帮我一下下……” 玄风逸警惕了,他狐疑地打量我。 我嘿嘿道:“我想向皇上讨个东西。” “后印?”他反问。 瞧他说的,我哪有那么狠。 我咽了口口水:“听说皇上那里有一株千年灵芝……” 玄风逸拂了拂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15酒后吻错人 那个千年灵芝,究竟有没有过千年我不知道,是不是灵芝我也不知道,师父说它金贵,我就傻乎乎地开口向玄风逸要了。我想,这么好的药,送给温雅,也算是还了个人情,可惜我没挑对时机,玄风逸不等我说完人就走了。 我只能认命。 每天去一趟太医院,送上本郡主亲手做的饭菜,至于温雅温和叶九天,这三个人到底谁吃的比较多,只有天知道。 叶九天和阿花同属一类,都是九命猫妖。前一刻还一脸死相,下一刻便嬉皮笑脸。温雅把他当正常人治,那是十分失策的。 证据就是才宣布这家伙从鬼门关晃回来,这家伙就不见了。 温和道:“这下好了,总算干净了。” 温雅既郁闷又无辜:“药还没换完呢……” 只有我怒不可遏:“王八蛋!死了最好!”这混蛋从来没有把人命放在眼里,包括自己的。偏偏总是有人会替他担心,偏偏他不会把任何人的担心放在眼里。 发誓以后再不管叶九天的死活,我气得晚饭都没吃,直接蒙头大睡。 半夜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脸上游来游去,我一拍床板,坐了起来。叶九天吹掉了手里的杂草,冲着我怪笑:“哦哟,妹妹生气了啊。” 我伸手在他身上拍了一掌,他没能躲开,疼得直吸气:“你这是要我得命吗?采儿妹妹,太凶了会嫁不出去的。” 我冷笑:“我的武功怎么样你清楚,自己躲不开别恬着脸装傻,我好心救你,欠了温雅一个天大的人情,你倒跑得快。” “好不容易没看你到你在玄风逸面前大献殷勤,你又和温雅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叶九天一挑眉,“你说,我若不走,玄风逸和温雅,我先宰哪个比较好?” 事情过去两天了,叶九天还计较。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执拗。什么眉目传情,我不过是向温雅道谢,说以后上刀山下火海,但凡他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义无反顾。我一口一个答谢,温雅终于顺着我的意思,道:“那清闲教我画画可好?”我一时惊讶,盯着他的脸多看了几眼,温雅的脸微微泛红,叶九天便一口咬定我俩眉目传情了,真不知是怎么得的妄想症。 我无奈地说道:“你要宰宰我好了,是我见色起意,见着个长得好的就往上贴,可以了么?” “妹妹的嘴天下第一,让我尝尝是什么滋味。”叶九天趁我不注意,在我嘴上亲了一口。 我指着门口道:“滚。” 叶九天懒洋洋道:“好,我滚。” “等等!”我叫住了他。 “郡主有何指教?” “不要再冒险了,淑华背后的人是东方一族,连玄风逸都避让三分,不是你我之力动的了的。”我真心地劝道,“还有,记得告诉沈千千,你还没死。” “啰嗦。” 我晓得,他又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原本以为做一个卑贱的小宫女,那是何其的累。 摇身一变,弄了个郡主来当,没想到也不轻松。我好不容易得了空,在上阳宫门口闲逛,众人避我如蛇蝎。 “杜公公!”总算让我逮着一个,“早啊。” “郡主,该吃午饭了。”杜公公抖着拂尘道。 我瞧了瞧躲在背后的众脑袋瓜子:“怎么大家都躲着我啊?” 杜公公道:“没有的事,郡主您直爽大方,敢做做敢当,他们那是敬畏您哪。” “哈哈,直爽大方,敢做敢当。”这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说太医院那回事,怎么听怎么都不像是我夸奖我,我扯着衣摆道,“甚好甚好。” 太后不许人说我把玄澈晾了的事,可没说不准讨论我在太医院说的那番话,据说近日有些宫女在不断练习,打算学我的“直爽大方”,跑去和温雅告白,以至于她们见到我有些心虚。 我不介意她们把我的话背下来重复一遍,本郡主不是一向以和蔼可爱的形象示人的吗?玄风逸是我的,温雅是所有女人的,大家大可不必心虚哟。 我正这么自得着,前方跑过去两个人。 “微微!快不要闹了,停下来!父亲知道了会杀了我的,小祖宗,你和我回去吧!”那追在少女后头跑的人不是东方非吗?有趣有趣。 紫衣少女吐了吐舌头:“杀了你又不是杀了我,我才不回去!” “不要再跑了,被皇表姐看到,我们一个也活不成!”东方非追得苦不堪言。 “不见到温雅,我一定不回去,淑华没什么了不起,只有你和玄澈才会那么没出息,次次都怕她!”淑华没什么了不起,冲这句话,我欣赏你。 我提步跟着他们往太医院走。 不巧赶上温雅不当值,他带着温和从里面走出来,紫衣少女欢快地叫了他一声:“温雅!” 温雅颔首:“东方小姐。” 原来这美女是东方非的妹子,东方微,不愧是美男的妹妹,唇红齿白,美目流转,看得人直咽口水,也就温雅还淡定的杵着不动。 东方微气鼓鼓道:“你是不是答应了花清闲,要和她在一起?” 我就站在她身后,东方非一个劲地朝我苦笑。 温雅也对着我一笑。 东方微误以为他是点头承认,急的跳了起来:“怎么可以这样!你因为她那几句无聊的话,就感动到答应她了?你要愿意听,这样的话我也能说。” 东方美女,你该不会是来…… 东方微果然红着脸道:“温雅,我很喜欢你,我不会像淑惠那样强迫你,更不会闹到你心烦,但是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愿意,我会照顾你的,花清闲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所以,你还是跟……跟我……” 咳,大家闺秀要像我那么无耻的说“你就跟了我吧”,难度未免太大了点。我笑嘻嘻道:“东方非,你妹妹真可爱。” 他干笑两声,开始揉脑袋。 温和斜我:“郡主,轮到你表现了,甭想隔岸观火。” “在下已经应了清闲,那便不会反悔。还望东方小姐原谅。”温雅极其自然的揽住了我的腰,“清闲郡主惊才艳绝,善解人意,在下很喜欢。” 我喃喃道:“温雅,你好虚伪……” 这真的不是讽刺吗? 东方微都快哭出来了:“明明我比她好看,她哪里像善解人意的样子了?” 正是。 微微姑娘慧眼啊。 不过温雅眼界高,我只是拒绝姑娘你的一个借口而已,你可千万不要太嫉恨我。既然温雅都昧着良心说话了,我也只能昧着良心道:“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清涵侧。本郡主真真红颜祸水也!” “呃,”温和面色惨白,“我可以去吐吗?” 我开心道:“清涵,你不是要出宫吗?我请你喝酒。” 温雅的朋友很多,走来路上时刻能遇见几个,其中又以女人居多。 温太医治好了某小姐的伤寒,我能理解;温太医治好了某大婶的痢疾,我能理解;温太医治好了某奶奶的哮证,我能理解;“温太医啊,要不是你,我的女儿便要难产而死喽!”——这个恕我不能理解,难道温雅还管接生? 送走了七大姑八大姨,一个看上去就不像个好人的轻挑公子哥儿走了过来。 “不是吧,温雅,连男人都对你不怀好意?”我揶揄道。 温和白眼:“胡说八道!” 我却说对了,那公子哥儿是不怀好意,不过不是因为看上了温雅,他是上来挑事的:“呵,我没眼花吧,温大人竟和青楼女子走在一起?” 原来这哥们儿在状元楼见过我。不过我装傻的本事一流,我左顾右盼:“清涵兄,青楼女子?哪里?” 温雅道:“胡公子认错人了。” 胡公子坏笑:“温大人不必一副老实诚恳地口气,她可是绝色小榭的妈妈藏起来的清倌,非儿姑娘,怀王宝贵得紧,都不让碰的。” 我看了看温和:“非儿姑娘,他在说你?” 温和吓了一跳:“乱、乱讲!” 我笑着对温雅道:“那更不可能是你啦,你是名满天下的温雅温神医。” “非儿姑娘真会开玩笑。”胡公子伸出他的扇子,想用扇柄挑我的脸,可惜被温雅抬手一栏,没能成功,胡公子笑容一僵,大约是没想到温雅会这么不给他面子:“姓温的,你最好放手。” 他用力一推,温雅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扇柄握得更紧,他淡淡道:“既然认错了人,胡公子还是收手为上。” “怎么温雅,为了个下贱的伶人你想和我动手吗?” 也不只知是谁用力过度,那柄折扇发出清脆的声音,仔细一看,竟然断了。 “公……公子……”温和有些害怕。 原本不过是想要请温雅一顿酒,偏有些不识趣的人爱搅合,罢,狗咬我一口,我总不能也咬狗一口。我捡起地上的扇子,惋惜道:“好像是秦大状元提的字,这么坏掉怪可惜的,这样吧胡公子,我让温雅送你一把更好的当做赔礼。” “嗤,他能有更好的?”胡公子不屑。 “带钱了吗?”我问温雅。 不等他回答,我便从他怀里摸出几个铜子:“温和,对面有个卖蒲扇的,你给胡公子买一把来。” 温和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照做了。 胡公子的脸却黑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穿着这身衣服,摇着一把破扇子在大街上走?!” 我从温和手里接过蒲扇,轻轻扇了两下:“风挺大的,实用。” 胡公子的脸由黑转青:“你!” “倾心曾向日,在手幸摇风。羡尔逢提握,知名自谢公。”温雅吟了一首诗,吟得风雅至极,“想不到清闲也爱名士风流。” “本郡主素来风流。”我卖力地扇了两下,刻意加重了“本郡主”三字。 这回胡公子听出来了:“郡主?” “永安郡主花清闲。胡公子称我清闲郡主也可。”我将蒲扇插入了傻愣愣的胡公子的手中,“喏,这可是新会蒲葵,晋朝名相谢安年轻的时候是何等风神俊秀?他手执蒲葵扇,谈笑自若,不知俘虏了多少少女的心,当年名流纷纷效仿,满城尽是蒲葵扇……风流啊!谢安的风骨胡公子你慢慢琢磨,本郡主有事在身,便不奉陪了。” 我们抛下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胡公子,扬长而去。 如果你是真心实意地想请人喝酒,那便不要去京城的大酒楼。 会仙楼的酒也是会掺水的,并且一壶金波要卖上一两银子,酒已经很不地道了,还得拿着杯子你一小杯,我一小杯,话说了半天酒还没喝到一两,这叫喝酒吗?这叫应酬。是以我穿过闹市,在汴河上挑了一家小酒肆。破旧的小船容不下太多人,而我要的就是这个调调。 “小温和,我和你家公子吃酒,你就不用上来了。”敲了敲温和的头,我把他晾在岸上,和温雅一同上了船。 温和被我赶回家之前还不死心地大叫:“公子你不要喝太多!要是这女人趁人之危,你一定不能随着她来!” 两坛颜色鲜艳可爱的红曲只花了我五百钱,卖酒的姑娘见温雅生的俊,一激动,还白送了一碟酱瓜。 温雅又是一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小姑娘害臊,退到里边去了,只隔着帘子偷偷看温雅几眼。 “还是清闲会挑地方,我在京城数年,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酒肆。” 我将酒倒满:“清风下酒,流水怡情,红曲明艳通透,河水迷蒙缠绵,这个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但我却禁不住在想,人们眼中美如完璧的温公子,究竟是清澈通透的红曲,还是深不见底的河水。” 河面上风很大,温雅浅酌一口红曲,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道:“酒比海深,河比情浅。” 我将碗里的酒喝空,并不打算和他玩猜谜游戏:“直说了吧,温雅,你帮我说的话,做的事我都记在心里,想送你一株灵芝道谢,可玄风逸不肯给,我身边也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只能赔你一顿酒。” 温雅放下瓷碗,不客气地说道:“清闲,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你需要每月请我喝一次酒。” 我抽搐:“我闯祸……真的有这么频繁吗?”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让我服服帖帖地呆在荣安阁,遇上玄风逸只管请安,瞧见淑华只当做她是我亲姐,这怎么可能?我无奈地说,本性,真的很难改啊。 温雅大概觉得我好笑:“为什么要改呢?宫里不适合你,你便离开。清风下酒,明月怡情,哪里都是自在的地方。” 有句话我不想说,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离开的。 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 我心里烦闷,一坛酒很快喝空。我不是容易醉的人,但酒气冲上头,人就容易激动。温雅试探过我的身份,他明明心里有了谱,却没有戳穿我,所以我觉得有些事情和他说了也没什么,他救了叶九天一命,总不能让他什么都蒙在鼓里。于是我借着酒胆,把叶九天的事给说了。 淑惠的事情是他干的。 干完了觉得不够,还要去找淑华。 我不明白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但却不能不救他。 在这一叶小破船上,我口无遮拦地把叶九天骂的狗血喷头,又顺带抱怨了几声淑华。天边的晚霞都出来了,照进河水里,荡出细碎的金光,我没有起身走的意思,温雅由着我,没有开口说回宫。 既然出来了,那就该喝个尽兴,我让那姑娘添了酒,不管温雅如何,自己先捧着碗豪饮。 等到月上梢头的时候,冷风灌进我领口,身上却火辣辣的,我晃晃脑袋,完全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了:“温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这个郡主不是正牌的,我其实……” “清闲,你醉了。”打断我的话,温雅拖着步伐不稳的我离开了小船。 温雅抱着我叩响了一处大宅子的门,我似乎听到了温和的声音。 “怎么弄成这样……” “醒酒汤……” “就应该丢她出去……” “……” 我被放到柔软舒适的床上,迷糊中,有一只温柔的手放在了额头上,我努力睁开眼,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东西。 我道:“大半夜的,你又想把我拉起来念书?奇怪了,明明是你要学嘛,我只是一个小宫女,为什么不能好好睡觉……” “清闲?” “我一点也不清闲,我想睡,我不要起来写字!坚决不要!” 身边的人问:“清闲,我是谁?” 这个问题太好笑了,我不假思索地反问:“你不是玄风逸是谁?” 回答我的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在我睡得正酣畅的时候,有人摇醒了我:“先把醒酒汤喝了再睡,否则明日起床会头疼。” 一闻到药味我就想赖死。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他推了推我,不得已,我再次睁开眼,发现眼前的人有一双温柔而清澈的眼睛,他静静地凝视着我。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温柔的玄风逸。 我受宠若惊,不敢相信。 是梦吧,唉,一定不可能是真的,玄风逸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呢,他怪我杀了他的妃子,怪我不听他的话…… 不想让这个梦就这样结束,我抓着他的衣袖,不让他动,然后,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柔软而甜美的感觉让我舍不得离开。 刚开始他有些抗拒,后来他便放弃了挣扎,任由我在他嘴上亲来亲去,偶尔,我还可以听到他发出的柔媚至极的呻吟…… 这也许是我所做过的最好的梦,我幸福得一塌糊涂,幸福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唯一不美好的是,梦里夹杂着愤怒的叫嚣声: “我操,你在对公子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没救了,我太欲求不满了。 “敲了敲温和的头,我把他晾在岸上,和温雅一同上了船。” “上了船”我打成了“上了床”…… 16爱得太累 或许是温雅料理得好的缘故,我睡起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头疼。 只是,我手里似乎抓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一件衣服,确切地说,是一件质地良好的青白色长袍。 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温和端着脸盆狰狞地笑,“自己做过什么都给忘了?告诉你我可什么都看到了,你休想装傻!” 昨天晚上,我破天荒喝多了,不过我酒品一向还可以,应该不会干大吵大闹的事。但看这手里的衣服,难道我对温雅做了什么?环顾四周,见温雅不在房里,我小声问:“你看到什么了?” 我不问还好,一问温和就气得直跳:“你……你这个满脑子□的女人,还好意思问!” 满脑子□,我哪有?我委屈道:“你倒说说,我究竟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拉着公子狂吻一气,嘴里还叫着别人的名字,我看你简直就是色令智昏……”温和放下脸盆,道,“自己洗,洗了走人,我才不要管你!” 乖乖,拉着温雅狂吻一气……望着冒热气的水盆,我绝望了。忽然想起叶九天的一句话:你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见到个人就把他当玄风逸。那么,我八成是抓着温雅叫了玄风逸的名字。然后……然后,我瞟了一眼手上的衣服,然后我该不会扒了温雅的衣服吧?! 完了完了,我把脸埋进被子里:“禽兽啊我简直是禽兽!” 外面有人敲门。 “清闲,准备好了没有?时候不早了。”温雅站在外面等我。 “快了快了!”我磨磨蹭蹭漱洗好,心道反正我都一夜没回宫了,现在也没什么好急的。 温雅穿了一身深紫色的官服,我一想到被我偷偷藏到被子下面的青白色长袍,就觉得心虚。 我干笑道:“清涵今天好正式啊,哈哈。” 孙院使不知从哪里探出头来:“小温啊,还有一刻钟了,赶紧吧!” 我愕然:“还有一刻钟了?” 温雅笑道:“今日是靖海王的生辰,皇上在宫中摆了酒席,午时入席,午时三刻开宴。” 糟,他不说,我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回事。 温雅在前边开路,挡了那些个话多爱打招呼的人,我和孙院使跟在他后头。 靖海王是先帝的遗腹子,玄风逸最小的弟弟,今年才六岁,据说性子乖戾,严重挑食,身体也不好。玄风逸肯为他摆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总有些疼爱的意思在里头,我若是不去,未免太不给面子。 我一路低着头,就怕遇见淑华之流。 温雅忽然回过头来,道:“前方便是景德宫。” 皇子们住的地方,我知道。 我点点头,温雅伸出手来,帮我把衣领扯了个平整。 孙院使搓着他的胡子道:“世风日下,啧,世风日下,连小温都干这种事,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温雅回过头去,装作没听到。 我该如何解释?你们小温不过帮我扯了下衣服,我昨晚可是把他衣服整个脱下来了?我故作神秘道:“孙院使,你有所不知,温雅他爹在老家待得寂寞,便写了封信过来。为了让老头子高兴,温雅不得不干点世风日下的事。” “啊?信上说了什么?”孙院使果然追问。 “年纪大了,想要抱孙子也是可以理解的,是吧?”我只管瞎扯。 孙院使恍然大悟:“哦~” 有了太医院求爱一事垫底,我觉得我脸皮的厚实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虽然路上走得急,但总有那么几个人能让温雅停下来说话,我们进景德宫时,宫宴已经开始了。 原想趁着大家不注意混进去,谁知我刚要摸进席中,便有人大叫一声:“清闲,你终于来了!” 众人纷纷望向我和温雅。 玄澈朝我挤出一个恶意的笑容,继续说道:“小王等了你许久,没想到你会和清涵一起来,伤心伤心。” 我看你挺开心的。 “我早就投入了清涵的怀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索性就往温雅身边一坐。 玄风逸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想说什么,最后他只是“哼”了一声。又不高兴了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有点高兴。 玄澈从太后那头滚到了我这头,他很惋惜地捅了捅温雅:“清涵,你真的看上她了?” 温雅只是含蓄地笑:“王爷,太后看着你呢。” “比她美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她这样的,也就能看而已,你打算娶个‘能看而已’的女人回家?”玄澈这话太损了。 当初谁在茅房门口调戏我这“能看而已”的女人来着? 温雅盛了一碟翡翠粥,放在案前:“王爷,我爹曾说过,有三种女人不能娶,太出名的不能要,太聪明的不能要,至于太美丽的,那是最不能要的,我娘就是三样都占全了,所以我爹……晚景比较凄凉。” 玄澈哑然。 我笑了两声,心里却有些纠结,温雅这究竟算不算夸我:“王爷,上好的位置不坐,跑到这来关心别人的私事,不觉得挤吗?” 玄澈装傻:“清闲你都不觉得挤,我又怎么会觉得挤?” “有些时候,一个人嫌孤寂,三个人则太挤,只有两个人刚刚好,是吧王爷?”我回望了一眼伸长脖子的孙院使之流,提醒道,“喝酒,吃菜。”随后我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走得时候,玄澈在我耳边说:“彻夜不归,皇兄发火了。” 我头上一炸,道:“谢了。” 说是给靖海王过生日,但其实他只是缩在奶娘的怀里打瞌睡。 午饭过后,来祝寿的大臣们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吟诗的吟诗,下棋的下棋。玄风逸身边的静妃和那些个名媛贵女们斗香,一块一块的香料被敲碎,配好之后投入香炉,不一会儿,阵阵异香便充斥了景德宫。 我打了个喷嚏,想走,却被静妃叫住,她邀我一同看她们斗香,语气甚是亲切,我不能显得自己不识好歹,只能一步一步地挪到她身边。 香气缠绵,过于甜腻,这是我最不喜欢的,更何况前一炉香刚烧过,余味尚未散尽,新的香又点起来了,这对于鼻子敏感的我,简直是噩梦。但玄风逸颇有兴致地看着她们在玩,还顺手将块状的香料放在手里观摩,我不想扫他的兴,于是闭上嘴,不打算说不动听的话。 静妃拉着我问:“清闲妹妹,你看哪一种香比较好?” 我答道:“姐姐们配的香,每个都沁人心脾,妹妹愚钝,分不出优劣,只觉得姐姐们技术高超。”我没说错,确实每个都刺鼻,生怕盖不住别人的味,能使整个景德宫都罩上一层甜味,不可谓不高超。 众姝却笑了。 笑我是乡巴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几个女人争来争去,定不出输赢,玄风逸被推上了判官席,裁定胜负,可怜他自己连零陵和甘松都分不清楚。他招手让温雅过来:“小温,你鼻子灵,你来看看哪个好。” 东方微眉开眼笑:“听说温太医也会调香,皇上,不如让他来试试?” 顿时没有人想争胜负了,个个眼里泛绿光,直勾勾地盯着温雅,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 温雅没有推辞,他手极快,挑了沉香、苜蓿、丁香、藿香、青木香、甘松、鸡舌香、雀头,还有几味我叫不出名字的香。配好的香投入香炉中,一时间,甜腻的气味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鼻子总算缓过来了。 “妙极妙极!”我欢呼。香味是不错,就是闻着有点熟,似乎在哪里闻过。 玄风逸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我闭嘴了。 东方微才不管玄风逸的脸色,她拍手道:“这个香好!温太医,这个香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样的功效?” 温雅微微一笑:“只是配来驱虫,太医院每间房子都会点上一些来驱虫辟秽。” 怪不得我觉着熟悉。 姑娘们围着温雅要配方,我不能显得很想要,只能把手边的沉香敲碎,当做淑华的脑袋,砸砸砸。 一不小心声音过大,我抬头向玄风逸赔笑。 他走到我旁边,夺过了我手里的小勺子:“昨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这是个难题。说我在温雅家,他就有理由批我,说我不在温雅家,那就是欺君,而且他一早知道我是在温雅家。我抖了抖手上的香粉:“去河边喝了两三杯酒,对付着在朋友家过了一夜。” “谁允许你夜不归宿?”玄风逸问。 “我喝醉了,那时候宫门已经关了。”虽然我本身就没在意这个问题,他平时又不是很关心我的样子,我怎么知道好不容易放纵一下都会被抓。 “你觉得喝醉是理所应当?”玄风逸的声音提高了些许。 静妃忙走过来拉住玄风逸:“皇上,今天是小锦的生日,有什么事还是改日再说,清闲郡主年纪小,贪玩也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 “是啊,贪玩。”玄风逸抽开静妃的手,“她来京城不过月余,一共生出了多少事?每每用贪玩来搪塞,这算是什么理由。花清闲,朕问你,除了玩,惹事生非,你还会做些什么?” 我……我还会做些什么? “难道我在你眼里除了惹事什么也不会吗?”我激烈地质问。 “皇上,带郡主出宫的是我,不要再责怪她了。”温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 静妃打圆场:“皇上,清闲和温太医两情相悦,没什么不好,何必管得太严呢。而且温太医为人厚道,清闲和他在一起,你更应当放心才是。” 玄风逸的神经被静妃触怒了:“两情相悦?好得很,温雅,你说说看,你们是怎么个两情相悦法。要真是两情相悦,朕即刻赐婚。” 我推开人群,夺路就跑。 “皇上,您话说太重了。” “难得靖海王过生日,皇上您消消气,郡主她一个姑娘家也怪可怜的……” 可怜什么,我一点也不可怜,我觉得我可悲。 我不是因为无地自容而逃跑,我只是恨不得立刻证明我不是只会闯祸。我是不懂得扎堆凑趣,我从来都不是什么高贵的人,但是我不是一无所长。 “郡主,您怎么了?”荣安阁的宫女被我吓坏了。 我冲进厨房,抓了一块肉就开始垛。 我说过,总有些什么,是那些女人做不到,我却做得到的。至少她们不会像我一样,能做出人人都赞不绝口的菜。连温和都说好吃的菜…… 做什么好呢? 我不要命的剁肉方法把竹香给吓到了:“郡,郡主……” “帮我把面粉拿过来。” 做包子好了,玄风逸最喜欢吃包子了。 将香菇、豆末、鲜笋和肉末拌匀,浸在鸡汁里,我开始用力揉面。 从来都不知道做包子可以这么累,我反复地揉着面团,不让其他人插手。这一笼包子,只能是我亲手做的。 等香气扑鼻的包子蒸好时,天已经快黑了。 我将包子排列好,放进花型的食盒里,又用蔬菜摆了一朵花,铺在中间。 提着篮子,我往景德宫走去。 然而,景德宫的宴席早就散了,一个小太监告诉我,玄风逸在锦春园和温雅下棋。我道了谢,转身又往锦春园去。 满园花香,凉亭里有两个淡雅的身影。 玄风逸和温雅两个人落子都很快,像是没有多大耐性,杜公公拦着我,不让我前去打扰,我只能绕到他们身后的柱子边偷听。 玄风逸敲了一子,我无法看到局势如何,但我感觉得到他们厮杀得很激烈。 温雅在角落轻轻摆下一枚棋子:“皇上,你出手太狠了。” 我靠着柱子在心里感慨。 玄风逸一直都是这样的啊,他总是默默地注视着一切,等到他认为时候到了,他就会毫不客气的逼近。这个皇位,不就是这么来的吗?韬光养晦和锋芒毕露,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下面救不活的。” “未必。” “你的意思是朕会输?” “未必。” 沉默了少顷,玄风逸问:“你喜欢她什么?” “皇上问的是谁?” “连你也不和朕说真话吗?” 温雅一定知道我在附近,虽然花的香气很浓,但他一定能够分辨出我身上的气味,他想了想,道:“执着。” 玄风逸笑了:“这你都能看出来?” 温雅也笑了:“皇上没有看出来吗?她对你的执着,大约只有你看不出来吧。” “你一直帮她,是因为她对朕执着?温雅,这不像你。”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玄风逸没有追问,气氛有些压抑。久久没有棋子的声音,我猜,他们已经下完一局了。于是我从柱子后面转了出来。 “中午你跑得挺快。”玄风逸看向我,“怎么又回来了?” 我扫了扫棋盘,哈,玄风逸输的一败涂地。温雅这一点一点慢慢吃下的风格也够可以的。 “除了玩,我还会做吃的!”我理直气壮地把食盒放到棋盘上。 放好筷子和碗,雪白的包子还冒着热气。 温雅敲着棋子在一旁笑,像是鼓励我说下去。 “就算我不是最漂亮,不是最听话,不是最能干,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至少我做包子没有人比得上!”我把盘子放到玄风逸手边,“你饿了我可以做菜给你吃,只要你想,我什么菜都能做!” “你的确不是什么都不会。你除了会做包子,还会写字、画画。但是这些都没有用。”玄风逸叹息,“你还是听话一些罢。” 杜公公带着人上前请示道:“皇上,该用晚膳了。静妃娘娘在秋水宫候着呢。” “花清闲,朕不可能时刻都忍着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玄风逸去了秋水宫。 “去死。”我对着盘子里的包子骂道,“你就那么不受待见吗?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不想让温雅看到我狰狞的面孔,我奔到花园里,折了一朵快凋谢的月季,恶狠狠地撕着它的花瓣。 鲜血流到手心里,我没感到痛。 我在地上蹲了一辈子那么久,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起来。 待我再回头的时候,温雅还坐在那里。 “温雅,你是故意的吧,你告诉我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逮着我难堪的时候才出现的——别告诉我,其实我没有一刻不是这个鬼样子……”我说不下去了,凭什么对他发脾气呢? 盘子里的包子不见了。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发现食盒里的包子统统都不见了。 温雅放下筷子,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我,他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出四个字:“撑死我了……” 整整……整整一笼包子…… “你傻了啊十个那么大的包子你全部都吃了?!”我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我请你吃了吗,你就吃,撑死你……撑死你活该!” 刚才我都没有哭的,我摇他骂他,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掉了。 温雅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清闲,如果爱得太累,就休息一下吧。” “为什么我在他面前,无论做了什么都是错的……我做了一个下午的东西,他都不肯吃,他还要去别人那里吃晚饭……” “清闲,你真的,太辛苦了。” 17多情则堕 曾有痴情女子问佛:“为深爱之人不择手段,死后何去何从?” 佛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答曰:“多情则堕。” 师父告诉过我,多情则堕,过分执着是罪过。他说,不属于我的东西,即便再辛苦,也强求不来。我从来就没有信过他的话,但是温雅一句“太辛苦”让我感到惶恐,连他一个旁观者都为我感到累,我是不是真的应该休息一下? “我也很想休息……但是我停不下来……”所有人都告诉我,不要来。不要来找他,他让我难过,让我哭,让我生不如死,根本不值得我这么做——可是,值不值得是一回事,爱不爱又是另一回事。 叶九天说,那么坏那么坏的一个男人…… 话还没说完,便被我一口咬在手上,咬出一个深深的牙印。 沈千千幸灾乐祸,阿九你不知道吗,别人不理她,她还不要命地往上扑,这种行为除了贱没法儿形容。 我和她扭打成一团,沈千千,今天你说我贱,总有一天你会比我还贱! 贱又怎么样? 我乐意,我心甘情愿,谁也阻止不了我。 温雅没有为我觉得不值,也没有笑话我自不量力,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道:“你爹也是这样,他本来可以撤出权力的中心,带着家人离开京城,但是他没有,他宁死不走。” 我爹? 哪个爹? 宁王他兵符在握,潇洒自在,哪有什么宁死不走。我不可置信地盯着温雅的脸,把他推开:“你说谁?” “风相。” 我的第一反应是,否认,反驳,一定不能点头。我失笑:“清涵厉害,仅凭我身上的味道就能猜出我爹是谁,再让你摸几下头,岂不是连祖坟都要被你刨出来了?” “原本我也不想点破,是你喝醉了酒,非说自己不是花清闲不可。” 我凉凉一笑:“下次喝醉酒,我说我是你老婆,你信吗?” 温雅道:“天黑了,你早些回荣安阁。” 他消失在花园的尽头,我则懊恼自己没个分寸,我有把柄在他手里,何苦讲话那么冲。万一他一气之下把我的事情抖了出去……眼睛扫过空荡荡的食盒,我立刻否认了刚才的想法,他一定不会出卖我的。 再好吃的包子,正常人也不会一下子把十个全吃掉。 温雅温雅,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蓦地,脑海里闪过温雅帮我拉衣领的情景。花儿花儿为谁开,小园香径独徘徊,我,悟了。 “真是的,爱上我了就直说嘛……” 十分满意这个结论,我提着空盒子一蹦一跳地回去睡觉了。 玄风逸要我安生,我便忍着出门的冲动,缩在荣安阁什么都不干。竹香见我这个样子,异常担心:“郡主,今天天气大好,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我在厨房里烧饭解闷,直接忽视掉她的建议。 连着十几天,我做我的安生郡主,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在自己的地旁活动。此间,有贼眉鼠眼的小太监悄悄过来打听,问我是不是病得厉害了。 听听这话,我出门就是我爱惹事,我不出门,那是我病了,怎么就看不到我一颗老实诚恳安分做人的心呢? 有的时候,我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我。 我太乖觉了,所以淑华不乐意了。她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屋里包粽子,我不是很想理会她,给她看了坐,便自顾扎粽子。 淑华说做饭这等粗活由下人做就可以了。 我嘿嘿地笑道:“情趣,情趣。” 她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我这荣安阁,又问起我的喜好。平白无故我为什么要告诉她?是以我一本正经道:“没什么特殊的,只爱看书、抚琴、刺绣。” 她的脸终于有些扭曲了:“看书、抚琴、刺绣?!” 我依旧严肃地点头。 要装淑女,谁不会? 都说我爱扯,但淑华总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不比我差。我在耐心磨光之前道:“公主若是看上了我这荣安阁,我们可以交换住的地方,如何?” 她愿换才有鬼。 “清闲郡主,既然你不想我多留,我便有话直说了。”淑华半天才肯松口。 早该有话直说,我们俩不可能是有闲话能说的人。淑华说话的腔调搁在那儿,大义凛然又阴险至极,我早已习惯,可这次,我真的被她吓到了。 手里的粽叶散开,米粒哗哗地往地上蹦。 “东方非?向我提亲?!”疯了还是傻了! 淑华不悦道:“他是将门出身,天下兵马大元帅,镇国公的嫡子,娶你并不算高攀。” 是我高攀了还不成吗?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我和他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提亲,提亲做什么? 我迅速将粽叶放好:“公主,你是不是弄错了?” 淑华板着脸道:“我亲自来说媒,又怎么会弄错。” “那怀王呢,玄澈呢?太后说过要把我指给他的,我嫁到东方家,太后同意吗?不,太后同意没用。”我咽了口口水,问,“要紧的是,皇上他同意了吗?” “皇上那边我自会去说,只要你点头,日子便可以定下来了。” 玄风逸还不知道,一切都是淑华你打的算盘。 看她这架势,根本不像是来征询我的意见,完全是来知会我一声,时候到了便把我往她表亲家塞。不过幸好,玄风逸还不知道,还有周旋的余地。我一颗心放下来:“公主,这事来得突然,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也好,明日我去和皇上说明。” 欺人太甚,我还没说什么时候想好呢,说你个头啊说。 送走淑华,我一拍桌子:“我、要、出、宫!” 绝色小榭的管事看到我就想跑,我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领:“老规矩,找沈千千,敢告诉我她不在,本郡主立马带人把她砸出来。” 沈千千的动作比我想得要快,她劈头便问:“阿九怎么样了?” 叶九天果然没来找她通个信,没心没肝的事他做的出来。我没好气道:“死了。” 沈千千笑了:“那太好了,说明他没事。” 我不和她废话:“为了救他这白眼狼,我差点搭上了我的清誉。师姐,看在我这么卖力的份上,今天这个忙你是一定要帮的。” 沈千千大惊小怪:“郡主要我帮忙?稀奇,真稀奇。” “我是说真的。” “什么忙?” “赶紧写两张名帖,一张送到怀王府,一张送到镇国公那,把玄澈和东方非叫来,我要见他们,立刻,马上,快!”我坐下来喘了口气,又道,“顺便,借个能说话的地给我。” 怀王府离花柳街最近,原本他该先来。可等了半天,怀王府的人跑来和沈千千说,玄澈现在转性了,再也不花天酒地了,他不会再来绝色小榭这种地方。我一口气堵在胸口,久久地下不来:“鬼话……” 十成十的受了淑华威胁。 不晓得到底是用什么要挟的,浪荡子变正人君子。 所幸的是玄澈不敢来,东方非却来了,他也不是个好货色,进门便叫“千千美人”。 我一字一顿道:“千千美人没有,清闲郡主在。” “郡……郡主……” “虽然我姿色及不上沈千千,但也不至于丑到让你合不上嘴吧?”我给他倒了一杯茶,“既然来了,咱们就坐下好好谈。” 侍者已经把门关好了。 东方非一副“他很无辜”的模样,他卖力地给我解释:“郡主,我说过的,你看上的男人,我不会和你抢的,无论是玄澈还是温雅,你都请便。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放了我好不好……” “我放过你……”我悲愤道,“你放过我好吗?” 东方非瞪大眼睛。 我把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还给他:“东方公子,我也可以保证,你看上的男人,我不和你抢,无论是玄澈还是其他,你请便。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能不能放过我?” 东方非愣了:“郡主,你这话却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淑华一大早,跑我那去告诉我,她有个表弟,姓东方名非,出身不错,品貌俱佳,明儿正式向我提亲。” 东方非脚底下一滑,摔了。 “这下麻烦了。”东方非要知道这件事,那还好,怕就怕想结这门亲的不是他,是他爹。攀上我就等于攀上宁王,他爹为得这点好处,连商量都懒得和他商量。 “我就知道不能靠你。”我没精打采地叹气,能指望的只有玄澈,只要他说他想娶我,那肯定轮不到东方非。可那有什么用,倘若淑华煽风点火,要我早日成亲,嫁给玄澈和嫁给东方非,对我来说一点区别也没有。 见我满脸落魄,被自己老爹出卖了的东方非反倒来安慰我:“虽然一定不会有用,但是我会和我爹说,我目前没有娶妻的心思。万一不行的话,”他顿了顿,道,“其实我家挺大的,你安心过来吧……” 我捶桌:“滚蛋!” 骂跑了东方非,我回宫去找太后。 张公公指了指淑华的撷春宫:“适才淑华公主身体不适,太后移驾撷春宫,探望公主去了。” 我讷讷道:“真是天大的面子,太后去看她……” 撷春宫里飘出浓浓的药香味,我进到里面去,太后正坐在软榻上训话:“头疼脑热的毛病要趁早根治,这都拖了快一年了,太医院是怎么办事的?”我看淑华是绞尽脑汁找人不快,所以老天才让她头疼。 低头被训的是孙院使:“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淑华笑道:“不妨事,前些日子我向皇兄要了一株灵芝,孙太医说过,服下以后便不会再头疼了。” 太后慈爱地朝我招手:“清闲为何站在门口不进来?” 我还有进去的必要吗? 我问:“灵芝?什么样的灵芝?” 出了撷春宫,我问四处巡视的首领太监,玄风逸人在哪里。 首领太监一团和气,笑皱一张脸:“皇上自然是在暖心阁批奏折。” 我游魂似地飘到暖心阁,把看门的小太监吓得不轻,他连滚带爬进去通报,杜公公尖刺的声音说道:“皇上心情好着呢,快请郡主进来。” 玄风逸一身便衣,眉目舒展,确实心情不错:“听说清闲郡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了郡主的样子,朕还真不习惯你这般老实。” 我劈头便问:“你把灵芝给淑华了?” 玄风逸神情一滞。 我又问:“我想知道,是她先向你要的,还是我先向你要的。” 玄风逸凝神看我,并不回答我。 我笑了笑,扭头便走:“好了我知道了。” “站住!” “花清闲!” “把她拦下!” 我被两个侍卫架回玄风逸面前,他叫退了其他人:“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埋头看袖口的线头。 “才夸你老实了,你就要和我作对是不是?” 我赌气道:“我得去找温雅,告诉他我连个灵芝都要不到。” 玄风逸伸手想把我的头掰正:“你告诉他这个干什么?” 因为原本要送他的东西被淑华抢去了,我难过,想告诉他,也许我真该休息了,不行吗?我头一甩:“我喜欢他,所以我什么都和他说。” 他抓了我好几次都没有抓到。 “我不来烦你了,我错了,可以吗?”我往后退。 他总是能够轻易地封住我的退路:“哪里都可以去,只有太医院不可以。” 我偏不想让他抓到我,用力一挣,想趁他不注意时跑掉,结果出手过重,把他推到了桌沿边。 玄风逸的腰撞在桌角上,我有些慌张:“我……我不是故意的……” 因为吃痛,他的头微微低下,有什么东西从他胸前掉了出来。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是用红线穿着,挂在颈上的一枚钱币。 干净的、崭新的,一枚钱币。 “皇上……”我的目光追随着那枚钱币,始终不肯收回。为什么要把它留着呢?我用那枚钱币在他身上划下了一道一道的痕迹,然后把它遗弃在角落里,可是他却把它挂在身上。 玄风逸将钱币放回了衣领里:“我记得你向我要过灵芝,淑华问起灵芝的时候,我去荣安阁找你,你却一夜没有回来。” 不管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我都义无反顾地伸手去抱他。 被推开也没有关系,真的。 他更疯狂地回抱住我:“采儿。” 我身体一僵,抬眼看他的眼睛。他轻声道:“你是不是她?” 我猛力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是花清闲。” 他放心地弯弯嘴角,我说不出那是怎样的笑容:“幸好不是。” 因为我不是风采,所以我们可以在一起。我忽觉得怎样都行,只要能在一起,我早就不管我是谁了。 佛说,多情则堕。 即使会万劫不复,也还是有人飞蛾扑火一般的前赴后继。 我忽然想起一事:“淑华说,东方非要向我提亲,我能不能不嫁?” 玄风逸点头:“我会和她说。” “玄澈也不能嫁。” “好。” 这个时候,我不忘陷害一记:“若是东方非能娶了玄澈,那就更美好了。” “清闲。” “嗯?” “不要得寸进尺。” 18不回帖那是要断网的! 粽子蒸出来,荣安阁包裹在了一片清香中。 “这边这些,五花肉的,火腿的,牛肉的,糖的……全部包起来,送到太医院去。”我吩咐小太监小东子,“路上别偷吃啊,温雅罩你,他身边那小祖宗温和可不会罩着你。” 玄风逸不喜荤腥,我挑了几个红豆的装好:“竹香,陪我去上阳宫。” 竹香有些发懵:“这……郡主,你莫不是弄错了?应该小东子去上阳宫,我们去太医院啊。” 太医院的闲杂人等没上阳宫那么多,小东子直接送去就是。粽子在上阳宫却要几经转手,那些贪吃的宫人一过手,估计连个叶渣都不剩了,我哪能不亲自送到? 杜公公在大殿门口徘徊,一回头差点撞上了我:“哎哟我的娘!” “我儿子哪能有你这么老。”我瞄了一眼半掩着的门,“杜公公,你在外头伺候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皇上不喜欢你了,是不是?” “老奴是没多少好日子可过了,上头两位,却也不轻松。”杜公公拂尘戳戳,“里头正在吵架呢。” “吵架?”和玄风逸吵架? 杜公公摇头叹息:“郡主来得正好,待咱家去通报一声。” 屋内燃的是驱虫辟味的香,因为窗户关着而有些刺鼻。玄风逸神色如常地坐在桌案旁,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倒是淑华面色阴鸷,仿佛全天下人都负了她一般。 “恭喜郡主。”淑华忽然开口,“边关捷报频传,宁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郡主很快便可以见到他了。” 宁王打了胜仗,你们不高兴是吧?怕他收拾完了边疆,就来收拾京城是吧?怪不得急着要我嫁人,好稳一稳宁王的心。 我一时间找不到说词,玄风逸却对着淑华道:“淑华,你够了。” 淑华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皇兄,你清醒一点,她是不能嫁进宫里来的,她在宫里的表现人人都看着,她配得起‘皇后’二字吗?配得起皇兄你吗?这根本就是个笑话!花清闲,你说,你配得起吗!” 被当面叫了名字,我心道,我看上去是不怎么样,但比起满腹阴谋,狠辣绝情,喜怒无常的你,那是好到天上去了。是,夸你淑华端庄的人不在少数,但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喜欢你?敬你一分,怕你九分,难道这样还不算可悲? 淑华轻笑:“怎么,不说话了?” 我走到玄风逸面前,将粽子剥好:“蜜豆粽子,公主要不要一起尝尝?” 淑华似乎更开心了:“看到了吗,皇兄?她是花清闲,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就算再相似,她也是个赝品。她能模仿风采的言行举止讨你欢心又怎样?假的就是假的,只要是假的,就会有破绽——所以,皇兄,你看清楚了,她不是风采,真的风采会不假思索地破口大骂,会毫不顾忌地用粽子砸我,而不是像她这样……” 玄风逸非常诚心地问:“淑华,在皇宫呆腻了,想嫁人?” 这回淑华走得很快,都不带辩驳。 可是,该说的她说明白了。 在玄风逸眼里,我是什么?我成了我自己的赝品,七年前的我才是真的我,现在的我不过是个赝品。筷子扎进了粽子里,我的手有些发抖,语调却是平和的:“你爱风采?” 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真的答案。 这次也一样。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我,我也望着他,可始终穿不透他。 淑华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我要是还听不懂,我就是白痴。 人真是一种矛盾得不得了的存在。明明爱着,却要装作憎恨,希望我可以为他改变,变得乖巧、识相,等我傻乎乎地向着这个方向努力之后,他又看不到现在的我,满眼、满心都是那个会用粽子砸人的风采。 他们眼里的风采停留在十岁,永远都不会写字、画画、做饭、退让。 而我,又不能把自己打回原形,缩回去,所以我成了自己的仿冒品。这其中的逻辑,想想都觉得惊奇。 可是,人是会变的。不是我变得太多,而是玄风逸和淑华太执着于当年,所以从我身上看到了风采的影子,又不敢确定,最后只能被骗过去。 “说真的,你爱她吗?” 玄风逸道:“淑华说得对,我不该自欺欺人,知道她不可能回来,还要认定她就在我身边。” 七年前的我会揪着他怒吼:“不可能你个头,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到底是谁!我就是风采,你为什么不敢认!” 现在我只能把这些话咽下,因为我没办法解释我为什么能顶替花清闲来京城,假冒郡主是死罪,安排这一切的宁王也是死罪。 好像没有后路可以退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玄风逸想拿我手上的粽子,我说:“凉了。” “没关系。” 于是两个人坐着吃粽子,默默无言地解决了好几个。 玄风逸喝了两三口茶,我却和粽子有仇似的,咬了一大口到嘴里拼命地嚼:“糖放了不少,怎么吃起来就他娘的,没味呢……” 端午节正式到了。 上午,玄风逸带着文武百官和亲眷祭天,午饭过后,有人提议去河上看龙舟。我跟着到了河边,听鼓声震天,看百舸争流。 过节就图一热闹,偏偏玄风逸爱清静,他匆匆瞟了一眼河面,便退回船内和大臣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我被太后灌了几杯雄黄酒,又陪她老人家讲了讲各地端午的过法,最后终于败给了静妃。我把一干人唬得一惊一乍,惟独她波澜不惊,只在我口误的时候更正两句,末了,还宽厚地对我笑笑,“我知道的静妃娘娘差不多都知道,太后,还是让她陪您解闷吧。清闲酒喝多了,想出去透透。” 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凭那么几碗酒还放不倒我。只是雄黄的味道有些冲,半天了嘴里还是那个味。 揣了几个粽子在怀里,趁着玄风逸他们不注意,我跳下了船。 河边酒肆多,沿着岸边走,我抬头看到了一艘破船——那不就是我请温雅喝酒的地方吗?红曲清冽,河水深沉,多好的景色!我心里一热,上船买酒去了。 卖酒的姑娘还记得我,她将端午出窖的新酒送了上来:“这酒烈,姑娘浅尝几口便好,可别又醉了。” “小看我。”我就着清酒吃肉粽子,觉得滋味大好,“上回喝醉是因为我一个人扛了一坛半,和我一同来的那公子,看得多喝得少,奸诈。” 姑娘的眼睛笑成一条缝。 随后我扫了扫桌案:“怎么这回少了点下酒菜?” 做生意的人讲究实在:“漂亮的公子没了,下酒菜自然也没了。” 瞧瞧,多实在。 “漂亮的公子来了,姑娘,上菜吧。”身影一翻,红衣黑袍的青年挂着欠抽的笑容坐在了我身边。 能把这么艳的颜色穿出来,并引以为豪的,大概也就叶九天了。 我瞧了他半天,方才说道:“轻功不错。” 叶九天似乎很开心:“妹妹谦虚了,说到轻功,你认了第二,我可不敢认第一。” “我是说你伤好得很快。” 叶九天讪笑:“原就不是什么重伤,何必耿耿于怀。” 我都不想说他了,不是重伤,躺在地上要死要活?那天晚上,一口一口喷出来的东西敢情不是血,是我画画用的朱砂?还有那背上的刀片……我已不忍心去想。“叶九天啊叶九天,倘若有一天你魂归西天了,八成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说多了大话总有一天要被大话给害死。” “耶,妹妹说过的,我要是死,十有八九是死在美女床上。” 服了。 我叹气:“我自诩脸皮厚可敌墙,遇见了师兄你,我才晓得我修为不够。”物极必反,脸皮厚到一定程度那就不叫厚,那是一种全新的境界——无皮无脸。 别说,还就是有人吃他这套。 卖酒的姑娘当真端着一盘小菜上来了:“公子慢用。” “美人妹妹留步,”叶九天叫住她,“刚才说到漂亮的公子,美人妹妹以为,在下和那位漂亮公子,哪个更中看一些呢?” 她顿时红了脸:“都中看的。” “出息了啊你,一个大男人和人比谁长得好看。”我白眼送他。 叶九天轻蔑地哼道:“这不有人就是看上他那张小脸了嘛。” 我沉下脸来:“你说谁?” 他一本正经道:“说真的,温雅和玄风逸,气质上是有点像。” 我用杯里未喝干的酒泼他:“淑华把你眼给戳瞎了?”一个东风,一个北风,一个太阳,一个月亮,这也能放一起说像? “不像?你摸着良心说,不像。” 我不喜欢拿别人和玄风逸相比,叶九天不说,我不会多想。别看他们都是干净出尘的样子,但是玄风逸看上去遥不可及,留给我的是一抹清丽的背影,温雅从来都是嘴角含笑,凭空多出几分风情。我不觉得哪里像。 叶九天郑重其事道:“你想啊,玄风逸一直不笑,温雅一直在笑,他俩最相似的地方就在于见谁都不换表情,这是病。俗称:面瘫。” 一口酒在喉咙里,我被呛得眼泪汪汪:“你才有病!” 等缓过来,想想叶九天的话,我终于还是笑出声了:“不成啊阿九,你说这瞎掰的本事,是你传给我的,还是我影响了你?” 叶九天殷勤道:“哪能是我传你呢,妹妹小时候就能说会道,讨师父喜欢。” 我点头,再点头:“有道理。” 叶九天再接再厉:“我不过就是东施效颦,学两句,让你笑一笑。” “我也不是生下来就爱扯淡,我娘愁眉苦脸地过日子,人一说重话她的眼泪就不要命地往外流,我总得说点什么让她安心。起初我只来来回回说个什么‘爹会来看你的’,不得要领。后来我出院子玩,跟在我姐姐身后,有样学样——她那张嘴,能把全家人说得哈哈大笑,父亲宠她宠得不得了。所以我才是真正的东施效颦,我根本就是学我姐姐。我娘再哭的时候,我就讲故事给她听,逗她笑,其实我不过是把我姐姐说过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我觉得我的味觉最近出了点问题,好好的红豆粽子觉得不甜,这酒喝多了,竟然也喝不出什么味道了,“你别看太后现在风光,以前她也不得宠,巴巴的不敢多说话,瞧见她我有点瞧见我娘的意思,刚才在船上,她问我看过赛龙舟没,我一个克制不住,就和她说了许多。” 叶九天望着我笑:“采儿最善良。” 河畔的微风带着节日特有的清香味,吹得我有些迷蒙。 “喂!”叶九天叫我。 “嗯?” “坐在船上喝酒吹风,和留在宫里看人脸色,你觉得哪种生活比较好?” 我答非所问:“听说你受伤后就没住沈千千那里了,你现在在哪里落脚?” 他没精打采地抬抬头:“在我弟弟家要了个床,凑合着过。” 我倒忘了,他还有个弟弟在京城做官,据说是什么大理寺右丞。官大不大我不清楚,但“大理寺”一听起来就怪吓人的,尤其对我这种做多了坏事的人来说。 “叶家在江南也算大户人家,自你横空出世,叶家的名声也毁得差不多了。”上门讨债的据说不在少数,他欠的一笔一笔的,都是桃花债。 叶九天对于这种奚落视而不见:“妹妹,我来找你,其实是有事情要提醒你。” 我放下酒杯听他说。 他问:“怀王这人如何?”不等我评点一二,他便反问:“贪玩,好色,疯疯癫癫,扶不起的阿斗,对不对?” 我犹豫着要不要点头。 叶九天拍拍我,道:“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爱爬树掏鸟蛋的玄澈了。” “什么意思?他暗地里策反?”我差点跳了起来。 “那倒不至于。”他按住激动的我,“你还没进京,玄风逸便派人去查你的底细了,幸而宁王心细,没让他查出什么来。玄风逸表面上再没什么动作,可是这个玄澈——”他顿了顿,“我听我弟弟说,他一直在打听你的身世,就在几天前,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两个人关了起来,据传和你有关。你千万要小心他。” 可以啊,玄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有你的。“他们这么紧张我的身份,是不是宁王真有剑指京都的图谋……” 不过我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宁王那边打点的好,玄澈证明不了什么,风家的人一早进了黄土,剩下几个侥幸逃脱的,避世还来不及,哪能随便被玄澈找到。 告别了叶九天,我摸着撑饱的肚子往回走。路上碰见拖家带口的孙院使,我忙不迭招呼:“许久不见温太医,他还好吗?” 老头子依旧笑得龌龊,他假装惊讶:“小温向皇上告了假,回家探亲去了,郡主不知道?” 我随口道:“探亲啊,那不是要过阵子才能回来。” 孙院使嘿嘿道:“怎么,郡主找他有事?” “乌云密布,快下雨了。”我挥手道别,“孙太医,回吧!” 19一浮春梦 天气一热,我就不愿意去厨房。可这几天荣安阁来了个小王爷,小小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我,向我讨吃的。 靖海王不知怎么溜进荣安阁来了,当时我正在园子里乘凉,转个身看见他,惊得嘴巴半天合不上:“嘿,这是怎么进来的?你奶娘呢?” 小玄瑛轻声道:“姐姐,我饿。”那腼腆羞涩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玄风逸,我愣了愣神,然后,飞快地跑到厨房去做吃的。 吃了我的凉糕之后,玄瑛赖在荣安阁不肯走,好在他不吵不闹,我干什么他都只拿晶亮的眼睛看着我。 后来,奶娘找到我这里来,菩萨祖宗地叫了一通,抱起玄瑛便要走。 玄瑛抓着他奶娘的衣领,可怜兮兮地回头:“姐姐,我明天还来好吗?” 我神使鬼差地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点头道:“好乖。” 于是玄瑛当真不客气,每天都要跑过来蹭上一顿饭,并且他只认我做的,御膳房拿来的东西一概不理,你说这小孩多精。 你不给他吃他也不闹,他默默地坐在一边,自己玩自己的,奶娘跟在后头,一个劲儿抹眼泪:“殿下,不要给郡主添麻烦了,咱们回去吧。” 奶娘拖着玄瑛走,玄瑛一步三回头,细声细气道:“姐姐,我明天还来找你玩,可以吗?” 顿时,我的良心受到谴责:“小玄瑛你先回去,等一下姐姐给你把包子送过去。” 平日里挑食的靖海王竟然肯吃饭了——为这,宫里那些曾被玄瑛弄得头疼不已的人纷纷跑来荣安阁看热闹,光静妃就来了两次。 玄风逸专程过来称赞我对付小孩子有一套,他一袭便衣,嘴角竟带着几分笑意,我一激动,差点把一壶茶倒进刚蒸好的包子里。 “香菇虾仁馅的,皇上要不要尝尝?”我用筷子夹着一个小包子满怀期待地问。 他轻轻点头,却看着我,没有自己动筷子的意思。 我将小包子送到他嘴边,他一口一个,腮帮子鼓鼓的,和玄瑛吃东西时一个样。 我目光炯炯:“好吃吗?” “嗯。” “好吃多吃点。”我把剩下的全部摆到了他面前,看他有些踟蹰,我说道,“温雅一次能吃十个大的,你吃几个小的有什么关系!” 玄风逸果然不磨蹭了。 盘子很快见底,他喝了几口茶润嗓,我坐在对面支着头欣赏。 “清闲,”他叫我,“你过来。” 我依言走到他面前。 微温的手牵起了我,我以为他会说什么我期盼已久的话,结果他问:“你想不想回蝴蝶山庄?” 我摇头,坚定地摇头。 他修长的手指在我的掌心轻轻摩挲,好像在把玩价值连城的宝贝,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听说蝴蝶山庄很好,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我违心道:“蝴蝶山庄再好,又怎么好的过皇宫。” 他的手越攥越紧。 为什么会这样充满矛盾呢?我找不到话来安慰他,或者说安慰我自己。 他一边抱着我,一边却说,你走啊,走啊,为什么不走……就好像,就好像和我有深仇大恨,把我撕成碎片,再一块一块扔掉。 玄风逸把头搁在我肩上,轻声叹息。 我忐忑不安道:“不要赶我走。” “清闲,我近来总是梦见你把皇宫给拆了,所有人都跑来和我哭,你说,我该怎么办。”玄风逸道。 我干笑:“我哪有这本事……”心里嘀咕:要拆我十年前不就开始拆了么,哪用等到现在。 他捏捏我的脸,就像我捏玄瑛那样。“不要谦虚。” “皇上你别夸得和真的似的……” 玄风逸无奈道:“拆了便拆了,到时候让你爹掏银子重建,不过如果你自己被拆了,那是花多少银子都补不回来的。” 我一时愚钝,没能理解这话啥意思。 他吻了吻我的下巴,呼吸渐渐地沉重起来。 腰带被抽开,我的脸烫得要命:“皇上,虽然不是不愿意,可是这时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皇上您回头。” “呃……”玄风逸的嘴角微微抽搐。 玄瑛小王爷正站在我们身后,明净无垢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我们:“姐姐……” 我迅速瞟了一眼桌上的空盘子,不知该怎么解释:“……那什么,被你皇兄给吃了。”玄风逸轻咳,我连忙解释:“包子!我是说包子!” 玄瑛神色闪闪,怯生生地叫了玄风逸一声“皇兄”。玄风逸温言道:“玄瑛,嬷嬷说你最近肯好生吃饭了,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玄瑛说完,便害怕地躲到了我后面。 玄风逸悉心教导:“荣安阁是清闲郡主住的地方,你身为王爷,不能够随心所欲,想来便来。” “姐姐。”玄瑛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哎,算了吧,小孩子爱到处走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揉了揉玄瑛的脑袋,心里窃喜,玄瑛对着我一口一个“姐姐”,这就是我讨人喜欢的证据!谁说宫里人都避着我的?瞧瞧人家小玄瑛,多有眼光,多好! 我这里正得色,岂料玄风逸道:“莫想了,你姐姐已经嫁人,不可能会回来的。” 嗯?嫁人? 玄瑛哇得一声哭了,他抱住我的膝盖喊道:“荣安姐姐!” “……”敢情他把我当成他荣安姐姐,来抒发自己的思念之情了? “我想荣安姐姐……” 小玄瑛,我真的只是,清闲姐姐。 玄风逸抱着玄瑛走了,我哀怨地扯着竹香的袖子:“竹香,你说为什么每次要成事的时候,都会被人打断呢?” “啊?”竹香不解。 我望着玄风逸的背影悲叹不已。 那一瞬,玄风逸回过头来,朝着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我继续扯竹香:“你说,皇上这是个什么意思?” “大概是看郡主你?”她不确定地问。 我总觉得,他是有话要和我说的。可是,他看了我一眼之后,便和候在一旁的杜公公他们,一同离开了荣安阁。 日子过得太平静,那总是不对头,尤其是对我这种人来说。 淑华不来找我玩,玄瑛也不再来找我要吃的,我却按着跳个不停的眼皮,道:“为什么皇上一对我好,我就心里不踏实呢?” 荣安阁的一众太监宫女齐齐道:“郡主您进屋歇着去吧!” 我讪讪地笑起。 不就是昨天坐屋顶上赏个月,跳下来的身姿过于诡异,把起夜的宫女吓晕过去了吗?不就是前天午休的时候梦游,在厨房的绿豆汤里撒了一把盐吗?不就是大前天早上心血来潮,做菜时想起了玄风逸,兴奋之下一菜刀砍到了厨子身上么…… 我实在不是故意的。 歉疚地望着非残即伤的一排人,我决定出宫。 “不行!”竹香首当其冲,坚决地拦着我,“宁王马上便要来京城了,郡主你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乱子!” 这话多可笑,难道我不出宫就弄不出乱子来吗? 竹香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紧张兮兮地,我有些感动,非亲非故的,这么关心我做什么?“竹香,放心好了,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跑的,你不用这么担心。即便我真的要跑,以我的轻功,你追得上我吗?担心也没用啊。”傍晚,只剩我们两个的时候,我安慰竹香。 霎时,她的脸色变得惨白一片:“郡……郡主……” 我将香炉举了起来:“所以,不用点迷香的。” 她赶紧否认:“没有,不是我,我没有点迷香……” 每天早上在我房里的香炉里点零陵发散香,企图掩盖夜里迷香的香气,难道我会发觉不了吗?零陵香的气味虽与迷香有些相似,但我是什么鼻子!更何况,迷香迷药这种东西我们蝴蝶山庄一向把它们当玩具,玩的多了就自然晓得它的味道。 “哦?不是迷香吗?”我抓着她的头往香炉上按,“你仔细闻闻看。” “我没有想害郡主的意思!我只是想让郡主睡得长一些,没有力气出宫,没有力气跑……” “竹香,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为淑华卖命,她身边的林姑姑欺负你妹妹,我还出来帮过忙,你就这么恩将仇报吗?”那天,林姑姑要打的拦路小宫女,正是竹香的亲妹妹,要不是我一句“不打就是打”,恐怕她妹妹要在床上趴好几个月。 “不是,不是淑华公主……”竹香使劲一扑腾,晕了过去。 这迷香劲儿不小,闻得我的头也有点昏。 飞快地用水灭掉,我托下巴望着四仰八叉的竹香,十分郁闷,淑华就那么怕我跑出去和宁王汇合,然后把玄风逸从皇位上搞下来吗?“唉唉,我对风逸一往情深,淑华你也用心良苦呀。” 那晚以后,我没再提出宫的事,我自以为很善解人意,可竹香却躲着我不敢看我。我对着其他宫女笑:“竹香这几日是不是不舒服?” 大家懵懂地摇头。 “我这个主子很坏吧,你看她都躲着我。”我伤心道。 竹香立刻跑到我跟前来:“郡主,您有什么吩咐?” “吩咐嘛,”我阴阴笑,晃了晃茶杯,“我不喜欢清淡的龙井,还是瓜片香一些。” “奴婢去换!” “园子里的花许久没浇水了。” “奴婢去浇!” “门口尽是树叶……” “奴婢去扫!” “我的被子……” “奴婢去晒!” “……” 我乐呵呵地看着竹香满头大汗地跑来跑去,回眸对其他人笑道:“还是竹香听话,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嗖嗖地扭头各干各的去了。 啧啧,我不过是整一整竹香,用不着人人都忽然变勤快罢。 七月初七,是七夕,赶巧是玄澈的生日。玄风逸有事走不开,让我把礼物给带到,我便是不想出宫,也得出宫了。 怀王府里,玄澈的酒肉朋友们扎堆看美女。 那些从绝色小榭请来的歌舞伎们穿着薄如蝉翼的衣裳,将夜色装点得春意盎然。我甚至还看到了沈千千。她一出场,男人们眼睛直了,一个个饥渴地流着口水,我却懒得看她,只顾坐在玄瑛身边,给他讲“关大王独赴单刀会”,讲得兴起,不停地喝酒灌水。 于是有了尿意。 提着裙子从茅房里出来,我意外地看到了玄澈。 “你也喝多了?”我问。 他骂了一声:“谁和你一样从里面喝完了出来!” 这骂得多难听啊,我冷笑:“那我腾出位置来给你喝,你可以进去了。”玄澈瞪我:“我知道,你不回嘴就会死。告诉你,你别得意,我来不是想喝你喝过的东西,我是来找你的!” 我憋气道:“你谁呀你,本郡主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可我认识你。”玄澈一字一顿道,“风、采、姐、姐。” “你在叫谁?” 他恶狠狠道:“装!你就装!这里没别人,少左顾右盼,我叫的就是你!” 茅房边上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可我已经没有选择。他如果真抓到了我的把柄,我便是逃,也不顶事。“玄澈,早有人告诉过我,你揪着我的身世不放,我倒要听听,你究竟凭什么这么叫我。” “我要是你,就不会站在这里废话。因为你已经快没命了。”玄澈下巴一扬,“车子我给你准备好了,今夜我送你出京城,有什么话路上说。” 我惊讶地何不拢嘴:“你说什么?你送我出京城?” 他点头:“我和他们说我醉了,不会有事的。” 你有没有事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这不是好好的来怀王府赴宴吗?为什么要送我出京城?“玄澈,你可别犯傻,宁王马上要进京,我这个时候不见了,所有人都别想好活。” 玄澈不耐烦道:“风采,不要磨蹭,今天你不走,必死无疑!如果你真的不想让皇兄为难,就和我来!” 我不愿意相信他,可他一声“风采姐姐”,叫得那么肯定,我没有不听他话的勇气。况且,他一把匕首架在了我脖子上。 上了马车之后,玄澈手里的匕首没有撤下来的意思,他真的,是下定决心送佛送到西了。 我不安地扭头,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生的如此突然,连准备的时间都不给我。 “别回头看了!”玄澈皱眉。 “你倒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人有的时候不服命运不行。 你自以为天衣无缝,实际上破绽百出。真正的纰漏不要太多,出一个就足以教人死无葬身之地。我没有想到,有人会去蝴蝶山庄挖我的坟。这该恨我恨到什么地步,才要连死了都不依不饶? 玄澈道:“兵部尚书听说你死了,让人去挖的。” 我迷惘。 他解释:“云思思的爹。” 原来原来。尚书大人对我弄死了她女儿一事耿耿于怀,这么恨我也不是不可能。我叹道:“挖个坟能把我身世挖出来?你继续说。” 挖就挖吧,即便那块刻着“风采”二字的墓碑下埋的是花清闲,他也查不出什么来,因为花清闲死了七年,早变成了一抔黄土。不幸的是,那天是清明节,宁王妃和花清闲的奶娘一同来蝴蝶山庄吊唁她们的真女儿,给兵部尚书的人看到了。 接下来的事理所当然——花清闲奶娘一家被“请”到京城,云尚书等着他们招供,好在趁着宁王进京的时候揭我老底,告我冒充郡主,置我于死地,顺便,把七年前那桩恩怨了了,赔他女儿的命。 “知道为什么要逃了?”玄澈放下匕首,“今夜守城的人是我的亲信,一旦错过了,便是皇兄都救不了你!”我知道,云思思是太后家的人,玄风逸想救我,也得看太后同不同意,当年放过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惠,现在我自投罗网就没那么好命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玄澈不痛不痒道:“自然是因为我也在查你。” 我讥讽,“喜欢我的人真多。” “不用太计较。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云尚书那点心思,他早就动手要你死了。”叶九天说玄澈为了我,拘了几个人,没想到那几个人会是云尚书的手下。 “只是,玄澈,我不想走。”我幽幽道。 他愤怒地望向我:“你就那么想死?” 就这么悄然无声地逃走,我真是……真是不甘心。好像一出戏,副末出来依依呀呀地唱了半天,正末正旦尚未出场,就落幕了。 “玄澈,我如果走了,就再也进不了宫了,就再也见不到——” 他打断我:“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识趣呢?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改变什么?风采,不要让皇兄恨你。” 不要让玄风逸恨我…… 我恍然间明白了玄风逸那一回头的含义。 玄澈见我没有说话,他不安地打量我。我仰头,努力睁大眼睛,只为了不让眼泪流下来:“既然是他的意思,那我也没办法。可以,他要我怎样都可以,他放我走,我又怎么会不走……” 玄澈道:“皇兄是为了你好。云尚书要揭你的底,宁王又如何会承认,到时候什么事情都要你一力承担,死的人只会是你!” 可以了,不用说了。 每个人都是为了我好。 是我不对,固执、冥顽不灵、自以为是。玄风逸说的没错,除了闯祸,我没什么拿手的。从一开始,我就在闯祸,直到云思思出事,直到我冒充郡主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每次都是他替我收场,这次他依旧选择了包庇我,睁只眼闭只眼放我走。 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出了城门,往南行去。 “就送到这里吧。”我对玄澈道,“给我一匹马,我会走得远远的,再不会让他难做了。” 以为换个身份,就可以抹杀过去。 以为不是风采,就可以重新开始。 以为能够相守,但转瞬即是咫尺天涯。 以为以为,可笑的全是以为,无论我怎么努力改变,却依旧逃不出这个结果。七年前是离开,七年后依旧是离开,分离,是我和他不变的结局。 京华无好梦,耗尽心力,得不到我的一席之地。 “匕首你带着,若是遇上什么危险,可以防身。”玄澈摆手,“千万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我翻身上马:“与其替我担心,不如考虑考虑你自己怎么过太后那关。对了,淑华若是知道放走我的人是你,你得做好十年不准进青楼的准备!” 故作潇洒地笑了几声,丢下兀自站在原地的玄澈,我迎着风甩下马鞭。前方一片开阔,却不知天地苍茫,红尘滚滚,何处是归程。 作者有话要说:何处是归程?小温的怀抱!桃子,等着清闲奔向乃吧! 这章写得比较粗糙,以后我会再改,争取写好一些。 ************************************************ 于是,《不良》有幸入围彩虹杯初选了,大家帮忙投个票: 有福利的,今晚我会加更。 20温神仙,渡我! 夏天的暴雨来得特别凶猛,前一刻还晴空万里,眨眼便是电闪雷鸣。 倾盆大雨劈头盖下,路上的行人避无可避,当我挤进渡口边的客栈时,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嘶哑着嗓子道:“小二,一壶烧酒,一碟凉菜,再来两个馒头!” 因为没日没夜的奔波,我有些疲倦,跌跌撞撞地正要找个位置坐下,小二便堆着笑脸迎了上来:“这位公子,小店人多,恐怕位置不够,能否挪个地,和窗户边上那位姑娘拼一桌?” 坐不坐大桌子无所谓,既然人家说得这么客气,我也就拖着脚步往窗边去了。 我冲着那位浓眉大眼的姑娘轻点一下头,人却不买账。她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喂,你挡着我的光了!” 下雨天能有什么光?无非是不想和我一桌罢了。 可周围又没有别的空位,我只能面无表情地坐下,她哼了一哼,不再搭理我。 心情不好,我有点吃不下东西,啃了几口馒头之后便干喝着酒。看得出,对面那个哼我的姑娘心情也不怎么样,见我看了她几眼,她凶巴巴地握紧了手边的剑:“看什么看!再看老娘把你眼睛挖出来!” “看你?”我不屑地随手一指,“不如看那边那个男人。” 此刻我虽然是女扮男装,可一点也没有喜欢姑娘的嗜好,女人再好看有什么用,中看不中吃。她听我这么说却觉得是奇耻大辱,涨红着脸待要发作,我方才指的那个方向传来一个极好听的男声:“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不如咱们做盘赌上几盘?” 众人纷纷应和。 我好奇地朝那边看去,不由得眼睛一亮——那可真是个俊美的青年,眉眼盈盈,甜甜的笑让人打心眼里觉得舒服。连那凶悍姑娘都忍不住“咦”了一声,有美男可以欣赏,她的火气暂时消了下去。 那个青年男子一边摇骰子,一边形象大损地嚷着,“买定离手,那边那个谁,别磨蹭,想发财就只管来!” 这时,一个衣衫破旧的男人大着舌头道:“买!我买!七两银子,买大!” 青年男子性感一笑:“这位兄台好气魄。”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快开快开!” 我忍不住说道:“七两银子?这人赔定了。” 凶悍姑娘好奇地问:“为什么?” 我手指轻敲桌面:“你看,就知道了。” 片刻过后,随着一声惊呼,那名押了七两银子的男子不可置信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是小呢!” 凶悍姑娘望着我,一脸钦佩。 我也不想再卖关子:“传说中的中原赌圣楼宇亭,双十年华,面若敷粉,男生女相,善使三只玉质骰子,他是个左撇子,一只左手将骰子摇得出神入化,赌桌之上扭转乾坤。”我看那青年摇骰子的手法,错不了。 输了钱的男人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喝酒,楼宇亭则问:“想回本吗?” 唉,没想到这人除了嗜赌如命之外,竟然还如此缺德,人家都输了七两银子了,还不肯放过人家。 那男人对楼宇亭道:“你等着,我去楼上取点钱来!” 不一会儿,上头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不行!这是我们拿来活命的钱,决不能再拿给你乱花!” “少罗嗦!叫你把钱给我就乖乖给我!” “我不会给你的!你这个混账,除了向我要钱,你就不会干些别的吗?这是我娘家给我的钱,我凭什么要给你?” “你是我婆娘,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你不给我花,难道想留着养别的小白脸!” “你!……我不顾家里人反对,一心一意跟着你过日子,你竟说出这种话!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把钱给我,贱人!”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震得楼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男人拿着钱冲了下来,他妻子紧随其后,哭得好不凄凉:“这是我们最后一点钱了,你行行好吧,我求求你,不要再拿去赌了……” “最后的家当啊。”楼宇庭笑眯眯道,“你确定你真的要赌吗?” 男人睁着血红的眼睛道:“我不信你每盘都会赢!这次我一定能回本!” 女人哭哭啼啼地央求着,却被毫不留情地踹开。 “滚开!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不是嫌老子穷吗?不是抱怨老子连一件衣服都不给你买吗?等我赚了钱,就可以给你买了!” 没有一点悬念,这一局楼宇庭依旧赢了。 男人吼道:“我不信!你怎么可能每一次都赢?你一定使了诈!” 楼宇庭微笑:“还赌吗?” 我有些楞,钱都没有了,你要那男人拿什么赌?命吗? 楼宇庭晃了晃手里的银票:“没有钱也行,我看你媳妇长得挺标致,就拿她来赌,怎么样?”嘿,我心里偷乐,被我猜到了,还真是赌命! 可是那男人明显犹豫了:“不行,你耍诈,我不能折了钱,还把婆娘搭进去。” “这样,”楼宇庭爽快地说道,“这一盘我不摇骰子,我们随便找一个人来,我买小,你还买大,如何?” 女人慌了:“你……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把我输给别的男人!” 楼宇庭用蛊惑的语气道:“这不是还没输吗?” “你说过爱我的!你说过永远爱我的!你不能骗我……不要再赌了,和我上楼去……”她绝望地抱着男人的大腿痛哭。 男人却冷笑了:“爱?爱是个什么东西,你太天真了,从你骂我不如隔壁的王老板出息的那一刻起,我就厌烦你了,你知道么,慧娘?” 她顿时停止了哭泣,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楼宇庭插道:“一百两银票赌你一个女人,如果你赢了,想买多少个女人都可以啊。而且,你随便挑一个信得过的人摇骰子,我们胜负的几率各是一半,怎么样?” 在女人呆滞的目光中,那个男人一锤桌子:“行!就这么说定了!” “真是岂有此理!”凶悍姑娘拍案而起,我以为她会上前去教训那男人,可是她指着女人的鼻子骂道,“全天下女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男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难堪,你就只会哭和叫!你不会甩他一嘴巴子让他去死啊!还给钱倒贴!真替你感到悲哀!”她有用剑指了指男人,“这种人渣,为了赌钱连自己女人都卖,到底有什么好!是我我早就一脚把他蹬了,指望和他过日子,不如嫁条狗!” 我小声道:“喂,太过分了吧,要骂也应该骂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她横我一眼:“你懂什么!身为一个女人,要懂得爱惜自己,男人不顶用,哭也没有用,一直软弱就只能一直被人欺负!” 女人被骂傻了,她喃喃道:“我只是爱他呀,这也有错吗?” 凶悍姑娘嘲笑道:“他这般糟蹋你,你还爱他?” 她的眼泪绵延不绝:“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的感情,我不能离开他,离开他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活才好……” 微微动容的男人,绝望凄凉的女人,笑颜如花的楼宇庭,恨铁不成钢的凶悍姑娘……我手里的酒杯掉到了地上,鼻子有些发酸。 曾经有人摇着我的肩膀说,采儿妹妹,你醒过来吧!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惦记!我一脸坚定地说道,说我痴也好,贱也罢,我都不在乎! 明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无法自己。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为我叹息。 “公子!这位公子!”有人推了我一把。 我如梦初醒:“什么事?” 楼宇庭将骰子放到了我面前:“他选定你了,麻烦你帮忙摇一摇,可以吗?” 我伸手碰了碰那木质的罩子,骰子在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双双期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手,只有楼宇庭满不在乎地打着折扇在一旁笑。 用力抓紧,我手上的动作由快到慢,骰子被我摇得哗哗作响。 大? 小? 如果是几天前,我想都不会想,直接摇出大来,好让那女人跟着自己的丈夫好好回家过日子。毕竟,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然而,我在犹豫。 拿了一百两银子,和好如初,重新开始,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等了七年,追了几千里追到京城,那个人不想留我,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几度想开出小来,狠狠地惩罚那个男人,却又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他可以善待他的妻子。我的动作由慢到快,又由快到慢,迟迟不肯做决定。 也许我不该和师父学听音辨位的。 无论选择哪个结果,我都无法释怀。 我的手有些发麻,仿佛永远也不想停下来。几天没有睡觉,没有好好吃饭,再加上刚才淋了一场大雨,我感到一阵晕眩,身体轻微颤抖。 温热的手轻轻压在了我的右手上,有一丝清凉的暖意,一直流到了心坎上。耳边,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说:“她病了,我带她上楼去休息。” 真是熟悉的声音。 ——如果爱得太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同样温柔的语调,话犹在耳。 我望着扣在我手上的那只手,笑得窝心:“清涵,你不是温神医,你是温神仙。你是神仙再世,我一落魄,你就出来拯救我了。” 我对于自己说的笑话十分满意,可还来不及表达我的满意,女人的尖叫声便响彻了整个客栈,她照着凶悍姑娘的话,兜头给了她丈夫一嘴巴子,随后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大雨中。 我定定地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三个骰子,一二三点,小。 心口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命,这就是命。 不能怪楼宇庭,不能怪我,更不能怪温雅。 温雅确实有迷晕人的资本,我想,只要他愿意,没什么女人是他拐不了的。起码我就不知道我是如何被他安放到床上去休息的。 我睡起来的时候,温雅第一句话便是:“过一会儿你会吐血。”平和而肯定的语气,眼里闪着清亮的光芒——我怀疑我真的会被他气吐血:“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话音刚落,我喉头一甜,眼睁睁看着嘴里溢出的血滴在了手腕上。 我用手抹了一把唇角,摊开掌心,红的。 这本事不服不行啊。我没好气地叫了一声:“温半仙!” 温雅径自往下说:“这是热病,需要发热,但你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身体还虚,不能立刻发热,必须静养三天才成。” 又变回温神医了。 趁着喝固本培元的药的当口,我问:“你不是回家探亲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要回京城去?对了,你那小跟班温和呢?” “皇上准了我两个月的假,我来桃花渡,替我叔父办点事。温和还要参加太医院的考试,所以他一个人先走了。”温雅轻问,“清闲,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苦笑:“你不是说,爱累了就该休息吗?我这回彻底休息了。” 温雅有些惊讶:“发生什么事了?” 没来由的觉得委屈,碰上温雅这么问我,我恨不得什么事都和他说,然后好好的宣泄一场。但我嗓子干涩,不太能说话,便把玄澈送我出京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哎,我说温神仙,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早该料到是这个结果的,你不用同情我。”我假装不在意地扬手。 温雅道:“真傻。” 我自暴自弃地点头:“是,我是傻,这点你们都公认了。” “不是。”温雅否认,“我是说皇上,他这么赶你出来,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我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你怎么又变半仙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往外推,哪里有半点后悔的意思在里头。” “他为什么不留你?” “这原因可多了去了,他觉得我是只鸟,所以不应该关在笼子里,我不想当什么鸟,做只悠闲自在的鸡就挺好,即便我是只鸟吧,他错误地以为,是只鸟就该飞。又不是所有的鸟都爱飞的,你说是不是?”我想了想,道,“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原因:他恨我。他认为我心狠手辣,不可理喻。因为我杀了云思思。” 这件事温雅应该听说过,宫里人一提起“风采”这名字,首先会说三个字:嘴毒啊!我口无遮拦把上门来找玄风逸事的几位妃嫔骂走的事情,老一辈的宫人都知道。你要再问风采是个怎样的人,就会有人先唏嘘后摇头:心狠啊!才十岁的女娃,就狠到把云姑娘杀了! “你和他解释之后,他不信吗?” 温雅这句话把我给问住了,我奇道:“解释?什么解释?” “说云思思不是你杀的。” “解释这东西最没有用了,人只相信亲眼所见,云思思死之前背上插着凶器,手死死地抓着我不放,一边翻白眼一边叫我的名字,我说不是我杀的,谁信?”所以我干脆就什么都没说,任他们给我定罪,“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无论怎么辩解都没用的……不然,你以为当初玄风逸为什么会扫我出京城?” 话说完之后,我自己觉得不对了。我阴阳怪气地反问温雅:“等等,你怎么就肯定我没杀云思思?” 温雅淡淡一笑:“你为何要杀她呢?” 这还需要理由吗?他们已经给我找了一大堆。野鸡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不杀了凤凰,怎么能成事呢?我心胸狭窄,见不得云思思和玄风逸好,一气之下杀了她也是有可能的嘛。 我想笑,把这些五花八门的理由说给他听,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更笑不出来。不是我做的,我不想承认。我吸了吸鼻子,道:“是,我没有杀人。”这是我第一次亲口告诉别人,云思思的死与我无关。 “既然不是你的错,那便不要难过。”温雅起身,“我去看看粥熬好了没有。” 温雅刚离开,小二就笑嘻嘻地端着热气腾腾的粥进来了:“公子,这是温神医为你要的粥,温神医,真是好人啊!” 温雅到哪儿都深得人心,我听了心里有点高兴,明知故问道:“温神医怎么个好法?” 小二严肃道:“萍水相逢都能这么帮助公子你,到哪里去找温神医这样的好人!咱客栈没有空余的客房,温神医把自己住的地方腾出来给你了,真该好好谢谢他!” 是该谢谢温雅。 可是,他帮了我这么多,一个“谢”字未免太单薄了。 小二临出门是感慨:“唉,参不透啊参不透,要是个姑娘家,温神医这么上心我还能理解,你说,一个男的,他这么照顾着做啥?又不能娶回家做媳妇!” 可巧温雅从外边进来,店小二冲他讨好地笑了几下,然后跑了。 温雅的脸有些薄红,他幽幽地望了我一眼。我假笑:“我看我还是换回女装吧,哈哈,以免小二纳闷得紧,不晓得你究竟打了什么算盘!” 他没有接我的话茬:“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去蝴蝶山庄吗?” “怎么可能!”我想也不想,立即否决。那会被师父他们奚落到死的,怎么说,我也不能这个时候赶回去不是?“可怜我又被扫出京城,独自飘零,孤苦无依,唉~”我半开玩笑道,“要不我暂且跟着你混口饭吃?” “如果你真的不想再回京城,后天就和我一起去叔父家好了。”温雅后边半句话是替我做了决定,末了,他谨慎地问,“你当真不回京城了?” 我酸酸道:“那地方,除了气派些,有钱些,我看也没什么好的。我恨不得你能做出可以让人失去记忆的药,一碗喝下去,忘个干净。” 温雅失笑:“不会有这种药的。” “说说而已。”我说,“真要我忘,我不会忘的。我会放心里,永远保存起来。”毕竟我曾经努力过,我不管玄风逸会不会后悔,至少我不会。 他将我从路边救下,我追逐他十年,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我始终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可他的心里除了我,还装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没有一次不是选择了放弃我,剩下我一个人,盲目地追逐着。 从路边救我回去,然后又一次一次地把我遗弃在路边。 或许他爱过我,但我从来都不是他眼里最珍贵的东西…… 我不能再傻乎乎地去妄想那些不可能的东西了,可是我狠不下心说一定要把他忘掉,所以只能把他放在心里,藏好。 温雅别有深意道:“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我双手合十,道:“呀,美貌的温雅神仙,请渡我脱离苦海。” 温雅莞尔:“我不是神仙。你自己渡自己试试看。”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知不觉就把粥喝完了。 “说真的,我不和你客套,我没什么地方可去,要是方便的话,我就跟着你去你叔父家,他老人家要缺人帮忙,我一个顶俩。” 温雅爽快道:“行,我带你去。” 他说他叔父也是个大夫,医术十分高超,他这一身本事,大半都是叔父教的。这次去拜访他叔父,就是要把他这几年整理的医案全部送过去给叔父过目。 “你算是带对人上门了,我简直神通广大,烧饭、抄书、画图,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信誓旦旦地自夸。 “你得先把病养好。”温雅打断了我的遐思。 “就这么说定了,我跟定你了!”我一拍手。 温雅好脾气地点头:“外面的雨停了,我暂且去别家客栈落脚,你好好睡吧!” 我笑着目送他,等他彻底离开后,我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禁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你说,为什么我说什么,他都不拒绝我呢,他又不欠我钱。 这叫我以后怎么回报! 21命中注定 受了别人的恩惠总免不了要气短。是以十七年来,我一直都是非常有种的人,这天我却做了一件很没种的事。 温雅说下午会来接我去他叔父家,我一早起来把房钱清了,对店小二道:“一会儿温雅来了,你和他说我这几日我尽得他照顾,很是感激,以后有机会,一定衔草以报。”望着小二狐疑的目光,我叹了一口气:“也罢,我还是留个字吧。” 赏了小二一些钱,叫他把务必把字条给温雅看,我牵了马,跑路了。 叶九天说,我这个人爱和自己过不去,玄风逸顺手把我一捞,我从此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走,命都不要了,还自以为高尚。温雅可不止顺手捞了一捞,我还不起啊还不起。我鄙视我这种缩头乌龟的行径,不过,事到如今,鄙视就鄙视罢,好过到时候又傻兮兮地拿命去还,拿心去换。 人啊,受了一次折腾,总得歇歇。折腾了十年,还不兴我喘口气吗? 又是一个下雨天。 我坐在一处医馆里等药,忽然听到了清脆的玉石声。三只小巧精致的骰子落在了桌上,楼宇庭冲着我笑:“姑娘,气色不太好啊。” 我放下了手里的热茶:“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等等,你跟踪我?!” 对我的话避而不答,他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我身边:“有没有兴趣赌一把?” 我身上本来就没多少钱,再和他赌,我岂不要爬到街上去要饭?我没什么精神地回他:“我没有钱,更没有一个听话的相公,可以拿来做筹码。” 楼宇庭道:“看来姑娘对在下有些误会。” “这位大哥,您拆散了别人一对夫妻,还不满足?”我提高了声音,顿时,医馆里的其他人纷纷扭头看向我们这边。要的就是这效果。我起身欲走:“我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失陪了。” “我那也是在帮她,你不觉得跟着那样的男人,毫无幸福可言吗?”楼宇庭不以为然道,“两个人若是不合适,不如早早的散了。” 这话说得可真是冠冕堂皇。“你把银子还给人家,我就信你是为了她好。”我凉飕飕地望着他。 楼宇庭苦笑:“行了,不敢打搅姑娘看病,你不用防着我。我走,还不成吗?”说完,他就真的走了。 怪人。 过了一会儿,跑堂的伙计便把我的药给送上来了。一闻到这药味,我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怪只怪温雅连熬药都很有一手,喝了他的药,再喝别人的药,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 我喝了一大口强行咽下去,被苦得直翻白眼,喝第二口的时候,手里的药碗被人抢走了。 “温温温温温神医!”上了年纪的老大夫结结巴巴地叫道。 我一口药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哽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痛苦得脸纠结成一团。 温雅一手扣着我的脉门,一手拿着我未喝完的药,他说话的时候嘴角习惯上扬,可是这回他的声音却是冷的:“这温热大补的药,是谁给开的?” 老大夫哆嗦着回他:“老,老夫开的……” “她这是什么病?” “伤寒。” “伤寒?” “夹……夹色伤寒……” “噗——”我嘴里的药终于喷了出来,我揪起那庸医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夹色伤寒,乃房事过多后患上的伤寒,我哪点看起来像快X尽人亡的人了?! 那大夫诚恳道:“公子,你手上冰凉,身形瘦弱,不补怕是不行啊。年轻人多纵欲,有违养生之道。” “你才纵欲,你一家老小都纵欲!”怒了。 温雅问:“所以,你给她开补阳的药?” 庸医不做声了,看得出他相当不服气,碍于温雅的名号,又不好当场发作。医馆里有人说冒着酸气的话:“孙大夫,人家温提点坐的可是太医院第一把椅子,温大人闲着没事,来指点指点我们这些乡下大夫,不是理所应当吗?这里哪儿有你不服的分?好生学着点,说不定温大人一个高兴,就赏你个医官做做。” 庸医受到了鼓励,不大高兴地对温雅道:“对不起,小店请不起大佛。温神医既然如此厉害,治好这位公子的病想必不在话下,那么,有劳温神医出手了,老夫告退!” “孙大夫,请你留步。”温雅放下了碗,却依旧拽着我的手。 庸医连连作揖,不想听他说下去。 “以后遇上了这种病,可用大黄五钱, 甘草三钱, 芒硝一钱半,熬成调胃承气汤,泄火。”温雅道。 老头满脸不信:“再泄命都没了,这能用大黄吗?” 温雅轻轻抬起了我的脸:“你看她面如枯槁,嘴唇干燥,邪火旺盛,乃是阴液将尽之相,你给她补阳……” 面如枯槁?温雅你这叫什么词!邪火旺盛,阴液将尽——说得我快死了似的。 “会要了她的命的。”温雅把话说完,吓了我一跳。 “不是吧温雅!你一定要救我,我以后再也不逃跑了,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好不容易从京城跑出来,就这么死了多亏呀,我刚才喝了两大口那什么温阳药,你看会不会真的……”死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补阳补死,这叫我情何以堪! 夏天的暴雨连绵不绝,我却在担心河堤的安全。曾经黄河告急,国库紧张,灾银被劫,流民造反,东方非的父亲带兵镇压下来,最后问题虽已基本解决,但是玄风逸却摊上了骂名。今年若又是这个状况,他该怎么收场? 近日的病患也多了起来,温雅的叔父温卿忙得不可开交,连温雅都被拉去帮忙,我一个人留在屋里养病,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只能干着急。 梦里,我听见温雅说,宁王借着灾民的事,和玄风逸打起来了,震得我撑着床坐了起来。 “姑娘你这么一睁眼,可真是吓煞人。”楼宇庭心有余悸地用扇子敲敲心口。 我有气无力地问:“温雅神出鬼没,你也神出鬼没,你们两个,一伙的吧?” “论辈分,我可是清涵的小舅舅,他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你说我不帮他看着,谁帮他看着啊?”楼宇庭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那孩子这里不开窍,你就知道欺压他。” “欺压他,我欺压他?”我想哭的心思都有了,是谁专挑我倒霉的时候出现,把我那傻透了的样子尽收眼底的?我那些破事他都知道,知根知底的,他要想翻脸,我立马就得完蛋,我到底有多肥的胆敢欺压您家小外甥? “若不是我跟得紧,你便一个人逃之夭夭,最后死在了庸医的补药下。置他人关心于不顾,我行我素,换成别人一早懒得管你,可你遇上的人是清涵。他喜欢你,不会见死不救,你仗着这份喜欢胡来,这不是欺压,是什么?” 楼宇庭一口一个喜欢,听得我脑袋直炸。 不过留个字跑路这事是我不厚道,因为心虚,我没反驳他,只“哼哼”了两下表示鄙人的不满。 楼宇庭的眼睛在我身上转了几个来回,道:“换了女装之后,还是不错的。” 我抽搐:“多谢夸奖。” 他笑:“你扮男人也挺像。” 我抖了抖道:“这也是夸奖?” “你刚来的时候,府里人都吃了一惊:怎么清涵带回来个公子,该不会是和怀王混久了,染上了那种癖好?”温家上下没有人愿意和楼宇庭赌上一把,所以他闲的发慌,来挤兑我。 外头下着雨,又闷又热,憋久了我也难过,所以我倒是没有赶他走:“清涵他舅,你想和我赌?”其实话一说完我便后悔了,雨声雷声一直持续着,听音辨骰根本不可能,楼宇庭技术一流,怎么说也是我输。 他笑得犹如偷腥的猫:“你想赌什么?” “单双。”我泄气道。 “好。” 我垂死挣扎:“如果我赢了,你就不许再管我和他的事。” 楼宇庭接道:“如果你输了,我岂不是要一管到底了?” 我抢过骰子:“你赢了再说,这次我单你双,我来摇。就不信这样你都有办法赢。”传说楼宇庭赌无不胜,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决定试试运气。 三局过后,我无语了。 竟然三局都输。 我说:“我去找人换一副骰子。” “技不如人,何必纠缠?”楼宇庭眼珠一转,望向门外,“好像有人在唤在下,姑娘你玩好,我先走了!” “楼宇庭,你还能更无赖一点吗?!”我拎起手边的书砸了过去,“呃……温雅……”温雅一手把书接住,看了看门口。 我刚想说话,他便笑道:“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是故意的。这话我已经听过无数回了。” 做人不要太聪明嘛,太聪明了让人很尴尬的。我故作轻挑地笑:“温公子,喝花酒回来了?我怎么闻着尽是香气?” 温雅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来:“桂花,我看药房里有不少,便带了一些来给你泡茶喝。” 我心有余悸:“桂花,不是温的吗,这东西会不会太补?”喝了庸医两口补药,温雅一连给我开了几帖泻药发热,我才稍微有些好转。 温雅轻柔地给我诊脉:“大补伤身,小补无妨。” 我将信将疑地瞟了一眼那包桂花,问:“那你看我体内的邪火消得怎么样了?” 温雅没有说话。 我小心翼翼道:“治不好你就直说,没什么的。”当然,我死之前一定会一把火烧了那该死的医馆。 “最多再过两天便好了。”温雅宽慰我道,“十天以后我要回京,总是拖着也不好,明天我换一味药,一定可以治好的。” 我有些不放心:“听说京城不太平,你这么去不会有事吗?” “区区一个太医,翻了天也还是一个太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温雅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我以为他想问我的事,结果他却说起了他父亲,“我爹在风口浪尖上走过一回,厌烦了朝堂上的那些事情,所以他不准我参加科举,他说我这样的性子,定够入仕参政,你知道为什么吗?” “良善者被人欺,你爹没错。”温雅这样的人,天生是个好大夫,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太医院提点。 “错。”温雅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我爹说,我若是在朝为官,必然翻云覆雨,祸乱朝纲,他不想温家再出一个奸相。” 我目瞪口呆:“你哪点像祸乱朝纲的主?” “清闲,人心是很容易收买,也很容易利用的。你父亲的死,你还记得吗?”温雅问道。 “有人说他是被陷害的,可那时我还小,只知道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天底下最不该得罪的人是谁呢?是玄风逸他爹。功高震主,先皇自然就要我爹死,其他人的倾轧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其实我谁都不怨,把我爹推向断头台的,既不是先帝,也不是那些敌对的官僚,而是朝廷这个词本身。 “你爹最好的朋友利用皇上的私心,害死了你爹。”温雅的声音微冷,“昔日的好友可以是致命的利器,世上最变幻无常的东西不是天气,而是京城那一小块天地。人心不可信,你说,是不是?” 温雅受了什么刺激我不清楚,但我决计不能继续刺激他:“这可不一定,凡事都因人而异。” “你不怕重蹈你爹的覆辙?” “我又不做官!”我轻松地笑,“而且,除了玄风逸,我也没见谁就扑上去,别人说什么我信什么。” 温雅想了想,道:“那你信我吗?” “信啊温神仙谁敢不信,信你者得永生。”我补了一句,“我这么信你,你以后千万别学我爹的好友,笑着给我一刀。” “我不会。” 我想过要逃跑,可最终没有逃掉,那么我只有选择相信,相信命运诚不欺我。我没有什么能够回报温雅,感情已经随着身体里的邪火快要烧尽,我能给他的,就只有信任,像相信自己一样相信他。 22莫惹妖怪 我愁眉苦脸地扒着碗里的饭,三天了,没见一点荤腥。 当然不是温卿虐待我,他忙着呢,没空管我这么个闲杂人。温雅一句“注意不要给清闲吃过于油腻的东西”,害我吃了三天的水煮青菜和白豆腐。 一个小丫鬟惊慌地跑了进来:“姑娘,不好啦!爷和楼爷吵起来了,您快去劝劝!” 我十万火急赶到大厅门口,看到楼宇庭在拍桌:“温卿!叫了你派人跟着他,你偏不听,现在出事了,我看你怎么和我姐交待!” 温卿小声道:“这不是我这里人手不够吗……” “人手不够那就不该把那些灾民都放进来!”楼宇庭明媚的眼睛一瞪,颇有威慑力,“为了你的破杏春堂,连自己亲侄子都不管吗?” “你消停点,我已经让人去找了,怎么会不管他!至于那些灾民,他们要进来我可拦不住!” “温卿,他要有事你就完了!” “行了小楼,事情要往好的地方想,没准清涵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楼宇庭冷笑:“因为事情耽搁了?他能有什么事,难道他还能在山里和狐狸精谈情说爱不成?” 温卿被堵得哑口无言。 我则问:“温雅怎么了?” 大厅安静了,几双不甚友好的眼睛看向我。温卿第一次见着我的面,转过脸去问楼宇庭:“就是她?” 楼宇庭自以为慈祥地点点头:“没错。” 我又问:“温雅他……怎么了?” “他今天一早去山里采药,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采药? 我心里一沉。温雅说今天他会换一味新药,他一个人在这种天气跑出去,就是为了那味药?我转身想跑,却被楼宇庭叫住:“站住!” 我站住了。 “哪都不许去,好生呆着。”楼宇庭把我拉了回去,按在了椅子上。 我说:“我要去找他!” “清涵好不容易把你调理好了,你这个时候淋着雨出去?”楼宇庭用扇子重重地敲我的头。 我坐在那里等了半个时辰,温雅依旧没有半点消息。温卿和楼宇庭让人取了伞,两个人一同出去找,却把我留在了大厅,再三警告我不要乱跑。 温府的丫鬟站一排在面前,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稍有起身的动作,便被她们的阵仗逼了回去。 “清闲姑娘,公子他不会有事的,你就安心候着吧,如果公子回来看不到你,他该有多着急……”面对丫鬟们的好心劝导,我只能把脖子伸长了,对着门的方向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面向精明的丫鬟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上来:“姑娘喝点安神茶,老爷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绝望地缩了缩酸痛的脖子:“你们老爷回不回来我不管,温雅要不回来我就忒造孽了。”我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茶,丫鬟笑眯眯道:“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姑娘你多虑了。”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要不虑一虑,只怕是要两眼一翻睡过去了。”我把到了嘴边的茶碗放了下来,“你们温府,都拿蒙汗药当安神茶?” 她脸色一变:“姑娘息怒,老爷怕您一着急就闹着要出去,吩咐奴婢泡一碗茶好让姑娘睡个好觉。” 我轻叹:“我不出门,我会乖乖等着。” 好不容易决定听话,门外便有人叫:“公子回来了!” 我足不沾地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出了大厅。 很多次,都是他看我灰头土脸。 这一次,我看他满身泥水,上好的衣服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我想问,温雅,你到底图什么,难道真的像店小二说的那样,想找我当那什么吗?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戏谑:“清涵,你和土地爷去泥坑里喝酒,怎么也不知会家里一声?” “土地爷没有,江湖侠士们一堆,他们强留我,我也没办法。”温雅朝着忙着送水递毛巾的丫鬟们笑了一笑。 顾不上他身上的泥,我拉起了他的袖子,一道鲜血顺着他的手臂缓缓地流了下来:“剑伤?这是怎么惹上的?” “一点小伤,我自己会处理。”温雅不太想让我看到,于是往堂内走,“我没事的,你先回房等着,我先洗个澡,药好了给你送过去。” 温雅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径自洗澡去了。 楼宇庭坐下松了口气:“温卿,算你走运,人给找回来了,不然我姐和你没完。” 温卿无辜道:“谁料到他采药的时候会遇上极乐谷的人?他要和极乐谷的人抢那一株药,我便是让十个人跟着,下场也是一样。” 我们蝴蝶山庄和极乐谷素来不和,他们武功不高,却非常之下作,时常仗势欺人。嗯,很好,咱们的恩怨算又得添上一笔了。 “极乐谷的人不好惹,今日争一株药,他日他们一定会不停地上门来找麻烦。”这才是我担心的,温家又不是什么江湖世家,招来极乐谷那样的麻烦,只怕后患无穷。 “一个极乐谷而已,姑娘你还和清涵客气?楼宇庭拍了拍温卿的肩,“为了自家的媳妇,怎么说也是值得的,你说是不是?” 温卿看了看我,道:“自家媳妇?我怎么看她似乎不乐意?” “小姑娘害羞,没什么的。”楼宇庭笑着喝茶。 “楼公子……”我叫道。 楼宇庭打断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看你不像扭捏之人,便不要再说些不好的话了。” “我确实是想告诉你一件不好的事儿——” 楼宇庭挥挥手:“成了,天都快亮了,你还是回房歇着。” “楼宇庭。”我很无奈地说。 “……” 楼宇庭手一松,茶碗掉到地上,碎成一片一片。他扶了扶额头,骂骂咧咧地冲着温卿说了一句话,然后没有了声音。 望着睡得酣畅的楼公子,我只得道:“叔父大人,茶里有你吩咐的蒙汗药,我再三提醒,他不愿听,这可不怪我。” 紧张的弦一旦拆去,就觉得分外的困,在房里等药的我歪在桌上睡着了。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游走,痒痒的,我愤怒地拍桌而起:“姓叶的!” 果然,叶九天正趴在桌上,嘴里叼着根草,贱兮兮地朝着我笑:“这次你倒是没有叫错人,我的确是姓叶。” 我扯扯衣领,道:“叶师兄,注意气质。” 他吐了嘴里的草:“你怎么就不问问,你睡着的时候嘴里叫着谁的名字?” 反正不是你的。 我漫不经心道:“无非是玄风逸了,不知道他怎么打发宁王的,还有河堤的事情,我是不怎么放心。” “是吗?”叶九天锐利的目光射向我的脸,“如果我说,你想的是温雅呢?” 有那么一瞬,我想一把毒药药死他。无奈我并不擅长杀人灭口。 人太良善果然就是容易被人欺啊,你听听这厮说什么:“别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我开个玩笑而已,还是说,妹妹你对于这种事情……非常的在乎?” “我在乎你被人捉回去剥皮。”我提醒他,“你这不走正门的习惯应该改改了,这里是别人家。” “没错,这里是别人家。”他加重“别人”二字。 知道他想说什么,我说:“我也没想过会到这里来,出了京城,东西南北全凭心情,我自己都没有想过要朝着哪里走,你能追着我过来,我很佩服。” 他拉下脸:“我没追着你!” 那最好不过。 叶九天强调:“我去杭州参加武林大会,路过这里才听说你在的!” 我们九师兄越发得大胆了。武林大会年年有,来来回回无非三件事,争排名,选盟主,除公害。除公害,除的就是他,他还真敢去。 “不用担心,今年兵器谱重排,师父也会去观战,就算被追杀,也有他垫底不是?”他这么一提,我无话可说了。都冲着师父去了,谁还有精力去追杀叶九天? “我怎么觉得你的口气有点遗憾啊。”我嘀咕。 “妹妹,和我一起去吧。” 想也不想,我便回道:“怎么可能?” “有我在,你怕什么?你没有去处就跟着我,天涯海角随你喜欢,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可是……” “你不愿和我走?” 直接点头,会不会太伤他自尊?算了,他没这东西。“我想一个人好好过。” 叶九天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大,他抓住我的肩头问:“你开什么玩笑?” “我可以跟着温卿学医术,温雅进京以后,我就留下来帮忙打理杏春堂,看看病人,抄抄书,挺好的。” “挺、好、的?你再说一遍试试看。”叶九天有些恼火了,“你应该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看看自己的眼睛!”他把我推到镜子面前,按着我,非让我盯着自己的脸看不可。 我看了半天,摸摸脸道:“我怎么又变漂亮了。” “我看你病得不轻!” 我避重就轻:“是有病,不过温雅正在用药给我调理,没什么大碍的。” “我看问题大了去了,你面上死气沉沉,眼里也没有光彩,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你究竟是为了谁而活着?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玄风逸?不就是他不要你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赶你走你应该高兴才是——” 好不容易才暂时不想这件事,他竟然打定主意要说起。我从来都不是没有脾气的人:“我高兴不起来,我需要时间去放下,我没你那么厉害,爱玩就玩,玩累了就搁着,什么女人的床都爬的人,怎么会知道我的感受?” “什么女人的床都爬,你这是在说我?!”叶九天顿时红了眼睛,看来我们注定要大吵一场了。 “你就是!你在外面的名声谁都知道,所以你不要总是教训我,我不管你的事,你也不要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和沈千千打架,我哪次没帮着你,她喜欢我,整个蝴蝶山庄的人都清楚,可我和她什么都没有!你以为是因为谁?一次一次向着你,你呢,你时时刻刻向着那王八蛋皇帝,你叫我怎么办!我离开蝴蝶山庄,是因为不想看到你,我怕我忍不住,会对你做不好的事。我是很荒唐,我在外面胡来,还不是你太让我失望,你要能不想玄风逸,我至于那么做吗?好了,现在玄风逸又把你踢开了,我想,这下你该长记性,不会再喜欢他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喜不喜欢他,不是我能控制的!” “风采,我一直以为你会想明白。可是我错了,你是对玄风逸死心了,你对他死心了,你的心也死了,你想一个人过一辈子,你再也不想去爱别的人,我让你看镜子,是想让你看看你浑浑噩噩的样子,你被他毁了,你懂吗!”叶九天一拳打向镜子,“今天,我不会再纵容你,我要你和我走!” “你干什么?”我惊慌地想要躲。 “我让你彻底忘记他!” 我是没办法从他手里逃脱的,所以我只能用骂的:“说玄风逸王八蛋,其实你自己才是!我骂我爱犯傻,不就是因为我不是冲着你犯傻吗!” “你……” 他用力把我按到他怀里:“说得好,你就是不爱冲着我犯傻。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我对你怎样,你故意装作不知道!谁的心思有你活络,对着我,你可聪明得很!” “你说过你不会对人用强的!”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我才真正慌了。 早知他会这么冲动,我就不说那番话了。 叶九天狞笑:“你他妈的现在根本就不算个人。” “叶九天,你放开她。”门口响起了清冷的声音。 是温雅。 叶九天不以为然道:“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我有办法救人,自然也有办法让人生不如死。”屋子里有淡淡的药味,温雅在空气中布了毒,“如果你不尽快离开,一身武功都会废掉。” 叶九天笑了:“温雅,你也算用心良苦了,不过你打错了算盘。” “多留一刻,你就多一分危险,你自己想清楚了。”温雅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 “你对她再好,她也不会喜欢你的。说起来还得感谢玄风逸,他把她的心变成了一颗石头,她永远都不会为你所做的事情而感动,你不信,可以试试看。”叶九天一走,我就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妖怪真是不能惹,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骂他两句,他就能轻易撕破脸。 温雅弯下腰来,抬起了我的脸,我刚想说什么,话便被堵在了喉咙里:“唔……” 他就这样,吻上了我的嘴唇。 一颗药丸渡进了我嘴里,我连咽都忘记咽了,直到他说:“这是解药。” 我略略尴尬道:“方才我和叶九天说得话,你都听到了?” “清闲,怎样都好,不要再和自己过不去。” 可能和阴湿的天气有关,叶九天不对头,温雅脑子也有些水,他抱着我,再次吻了上来。 叶九天叫他试试看,他不会笨到真的要试吧…… 温和纯善的温公子正在做很不温和纯善的事,他微妙的动作让我挣扎不能,我咬他他却丝毫不见慌乱,灵巧的舌头舔过我的嘴唇,痒得我没办法再咬,然后他趁机吻得更深,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想昏过去。 虽然说以前都是我占他便宜,但是他也不能一次全数追回是不是? “温……嗯……”有人来了。 来送药的丫鬟尖叫着打翻了药碗,面上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公、公子……” 温雅若无其事地又在我嘴上吻了一下,轻柔地笑:“药我会重新配,这里不需要其他人。” 丫鬟拔腿跑了。 我顺手操起一个花瓶,照着自己的头砸去。 “清闲!”温雅终于又不笑了。 我从来都没像今天这么觉得,原来昏过去是件如此美妙的事。 23“我来填满” “八百两。”楼宇庭对着花瓶碎片道。 我若是知道那个不起眼的花瓶值这个价,我一定不晕,要晕也换个方法晕。而今我只有抱着开了口子的头躺在床上装死。 “装死是没有用的,你最好起来给我写个欠条。”温雅人不知哪里去了,楼宇庭毫不客气地来骚扰我。 我有气无力地撑开眼睛:“钱财乃身外之物,我血都快流干了,你一个花瓶算得了什么,花瓶八百两,我的头怎么说也比八百两值钱。” “看不出。”楼宇庭道。 他就是闲的没事来捣乱的。 “温雅呢?”我问。 他顿时笑了:“你找他做什么?” “他是大夫,你不是。” “你不是想死吗,还要什么大夫?” “我不想死。” “不想死你拿花瓶去敲头?” 这不是当时找不到别的东西敲头了么?我也后悔了。 楼宇庭放下手中的残片,正色道:“你还真的觉得清涵会来?不要傻了,你这一花瓶下去,正常的男人谁会不生气。” “那好吧,你拿纸笔来。” “你想怎样?” “写欠条。我平生最不喜欠人东西,八百两银子连利息我一年以内还清。”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我宁可事事都如此。 至于这八百两银子,等我先想想哪位师兄或者师姐比较有钱…… 楼宇庭满脸堆笑:“算了,才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说,“给我笔。” “只要你嫁进温家,就是八千两也——” “楼公子,我卖艺不卖身的。”我坚持道,“我还是还钱好了。” 楼宇庭望天:“好吧那个花瓶只值八两银子,我骗你玩的,谁让你那么对清涵?我这做长辈的看不过。” 他这么说,我十分郁卒。“我敲的是自己的头,不是温雅的头,横竖他什么都没损失,你究竟有什么看不过的?” 楼宇庭微笑:“损失的是一颗真心哪。” 我摸摸包扎得有点傻的头:“我不信。” “哦?你不信?” 玩笑也就罢了,若说温雅真的看上我了,我不信。“我不是什么绝色美女,没有颠倒众生的能耐,或许他只是一时同情,所以才对我好。” 楼宇庭嗤笑:“如果清涵所求的是美女淑女,何苦这么大费周章,京城里这样的姑娘不在少数,他又瞧上哪个了?” “那他求的是什么?” “这我可不知道。你要真想知道,不妨亲自去问。”楼宇庭道,“趁他还没有彻底生气。” 我去问又有个什么意思。我还能说,你喜欢我什么,我一定改吗?我能说,你对谁付出真心都可以,千万别对我吗?叶九天没说错,我的心已经被掏空了,再拿不出真心来还别人的真心。我望着花瓶的碎片道:“没什么可问的,反正他要回京。” 楼宇庭横眉竖目:“看见你这蔫蔫的样子就来气,花清闲,花郡主,你能造这么个身份去找皇上,就不能造个温夫人的身份跟着他回京吗!让你跟了他还委屈了你不成?你该不会想浑浑噩噩地混日子过,出家当尼姑吧?” 我头一炸,尴尬的问:“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叶九天那小王八欠我三千两赌债,你把他逼到酒肆去借酒消愁,我怕他喝死了没人还债,跑去拖他出来,他一发酒疯,把你那些破事都抖给我听,不信?他现在还在隔壁客栈躺着,情况不比你好到哪里去——你们两个,一个花天酒地,一个恨不得常伴青灯古佛……”楼宇庭话说到一半,温雅推门进来了,他迅速把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温雅一身浅色衣衫,他站在门口不说话,我忍不住瞟了他一眼,依旧是风华淡雅,波澜不惊,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楼宇庭迅速改口了,讨不到钱的赌鬼化身为谆谆教诲的长辈:“我是说,小姑娘,人生的道路还很长,很多事情你还没有经历过,不要动不动就不想活了,拿花瓶砸头是不对的……” 编,你编! 我是温雅我直接撵你出去。 温雅打断他:“舅舅,让你给她换药,你没换?” “呀,忘了。”楼宇庭拍手。 温雅默默地去拿药,我和楼宇庭对视一眼,心里打了个寒战。我怎么就觉得,温雅很不高兴呢?这种不高兴,不是因为楼宇庭忘了他的嘱咐,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人觉得心里凉凉的。 楼宇庭缩到一边反省去了,只能由我来问:“温雅,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他淡淡道。 我心里更凉了,难道真是因为我在他吻了我之后用花瓶砸头,他计较上了?我这也是为了他好,我从前对于爱占便宜的登徒子下手非常之狠,我怕我脑子一热,不受控制地把温雅给揍了,于是只能先把自己给揍了…… 楼宇庭忽然道:“清涵,你方才又去那女人那里了?” “是。”温雅只回了一字。 “她又要寻死?” 这下子,温雅停下了手中的活,不知在发什么呆。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一时无话。 终于,楼宇庭开口了:“清涵,你要真想救她,就带她去,让她看看那个女人,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温雅道:“没有必要。” 楼宇庭道:“你应该带她去!让她看一看!” 他们两个打哑谜,只有我最傻:“看什么?” 温雅嘴角一勾:“没什么。”我总是以为他爱笑,可我现在知道了,很多时候,他只是弯弯嘴角。这是一种习惯,却让人觉得他是在微笑,骗过了太多人。 “你不说我来说也是一样的。”见温雅没有再反对,楼宇庭对着我道,“他昨天是遇见了极乐谷的人,那些不长眼的小喽啰也的确来和他抢了药,不过他手上的伤可是拜赵慧娘所赐。” 赵慧娘,好熟悉的名字。 等我被温雅带到一间破旧的草屋前,我才想起来赵慧娘是谁。 就是那天被她丈夫输给楼宇庭,最后给了她男人一耳光哭着跑出客栈的可怜女人。温雅说,后来她又回头去找她丈夫了。 也对,就楼宇庭那一手挑拨离间的功夫,哪里能让她真的对她丈夫死心? 才几天光景,赵慧娘便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她目光呆滞,抱着枕头在抽泣。 温雅解释道:“她相公好赌,又嗜酒,两天前债主上门要钱,将他打成重伤,吐血不止。昨日我采药回来,正是被她拦住,她要我来救人,可是我到的时候,她相公已经没气了。” 所以这痴情的女人疯了。 她一会儿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她的男人,一会儿又以为是温雅害死了她的男人,她在疯狂中抽出短剑要杀温雅,温雅没有防备,才被她划伤了手臂。 赵慧娘抬头看我们,满脸泪痕,她气若游丝地说:“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我不该任性,若不是我执意要嫁他,我爹不会一怒之下断了他的财路,让他穷困潦倒……可是,穷困潦倒又怎样?我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他……” 我望着她唇角的血发愣。她却对着温雅笑:“温神医,你是温神医。” 温雅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安放到床上:“是我。” “你救他,你救他好不好?”她充满期盼地问。 “好。”温雅给她盖上了薄被。 “真的吗?”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很快便黯淡了下去,“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他,都不愿意救他,我没有钱……” “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把诊金送到春杏医馆。”温雅给她把脉,我的耳边只剩下赵慧娘的呢喃声。 她说,她相公真的对她很好,虽然会打她骂她,可当初为了娶她,不惜被她爹驱逐出村子,和她离家出走。那个时候,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他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温雅放开了她的手,走到我面前:“半个时辰前,我给她喂了一碗参汤。该用的药我都用了。” 我点头:“你亲自给她诊治,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温雅摇头,“她活不久了。” 其实我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答案了。我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一心求死,我有什么办法呢?”温雅望着我的眼睛,“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医者医病,她这不是病。” 也就是说,任何大夫都没用,任何药都无效,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死去。 这就是楼宇庭要他带我来看她的目的。 她就是另一个我,我是振作起来,还是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埋葬? 温雅伸手来擦我眼角沁出的泪水:“清闲,不要变成这样。” 恐惧在我心里扩散开来,因为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会有这么一天,生无所恋,一心求死。或者,我离这样已经很近很近了,近到叶九天,楼宇庭,还有温雅都看不下去了。 我惊恐地看看赵慧娘,又看看温雅,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他的手。 我不想死,不想疯,不想行尸走肉,不想做青灯古佛相伴一生,我需要有一个路引,引着我一步一步走下去。 温雅轻轻地把我拉进怀里:“你上次说,要我渡你,我现在想渡你了,你让我渡吗?” 我靠在他肩头点头。 怎样都行,怎样都好,我不可抑制地发出悲鸣,反正我已经够惨了,还能再惨一点么? 忘了我是怎么走回去的,只记得温雅身上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像他的声音一样,有着奇怪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点头。 苦涩。 清香。 柔软。 若有似无的甜。 我喝着他煎的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放下吧。” 那个时候,温雅说,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前面四苦每个人都要经历,而后面四苦我比任何人都苦得深刻。 所以我很自私地抓着温雅,即使睡着了也没有放开。有一个温柔到能滴出水来的声音说,清闲,等我从京城回来,就带你回家,心空了没关系,总有一天可以填满。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是一个很H很H的场景,男主角对女主角说,我来填满你……于是请自行想象H…… 前天我去看某人的博客,深为某人的文采折服——那其实是一篇游记,可通篇我只看到了他在吃,默。他说他的游记灰常流水账,看得人基本会睡着,我不但木有睡着,还觉得通篇爆笑,不信你们看: “我们吃啊吃,这个时候,XXX来了,于是我们继续吃,接着吃。” “我们走啊走啊,走了很久很久。” “我看啊看,然后,我看完了……” “我等啊等啊,一直到XXXXX和XX来。” 这真的不是故意的么?我当时在想,要是我有这么惊人的叙述功力,可以日更万字了= =||| 清晨,桃子起床,穿衣,洗漱,吃XXX买的早饭(1000字),和清闲一起去逛街,逛啊逛,逛了很久很久,吃了XXX,XX……(1000字)买了XX,XX,XX……(1000字)然后去看戏,他们看啊看啊,看完了回家。等小楼回家一起吃饭,他们等啊等啊,结果小楼泡妞去了,大家先吃,有XX菜,XX,XX……(1000字)吃着吃着,小楼回来了,于是接着吃,继续吃……吃完了睡午觉,睡呀睡呀,一个下午过去了。 晚上,还是吃。吃完了睡。 桃子洗澡用的是自制沐浴水,清闲帮他洗,洗呀洗呀洗(又是1000字洗的过程)……嗯,写到重点了,桃子抱着清闲亲啊亲,然后,【哔——】(和谐期间,省略1万字) 一天就过去了。 啊,捂脸,好萌的文风……要不下次用来写另一个文的番外吧 24我们成亲吧 早上——不,应该是中午,我起得晚了,洗完脸后,有丫鬟叫我去前厅吃饭。 温卿笑得很亲切,他夫人笑得很亲切,楼宇庭也笑得很亲切,这让我万分不适应,因为……太亲切了。 温卿的夫人率先说话:“清闲姑娘生得可真标致,可爱得紧。” 大厅一片静默。 平白无故,这句话打哪儿冒出来的?我正奇怪,温卿清了清嗓子附和:“的确很标致。” 楼宇庭补充:“也挺可爱。” 我头皮一阵发麻,不停地干笑。我把“大家是不是集体吃多了药”的不敬话语吞进肚子里,挨着温雅坐了下来,没办法,这一桌就属他最正常。 “气色还不错。”楼宇庭瞧了一会儿,下了定论。 我摸了摸脸道:“谢谢。” 他一边给我倒酒一边道:“你说这要真成了事,吃喜酒的时候我是不是能坐个媒人席?” 我抽了片刻,安慰他道:“舅舅你辛苦了,您想坐什么席都没问题,真的。” “你这么说我甚是欣慰啊。”楼宇庭又对温雅道,“没想到你一出手就搞定了,我还以为你搞不定她呢,磨磨唧唧的,你不急,我都看急死了。” 温雅到了嘴边的菜立刻送到了楼宇庭碗里:“舅舅,吃菜。” 我迎着众人的目光好生吃东西,温雅嘀咕了一声:“心急的现在还在客栈躺着。” “噗……” 身后的丫鬟立刻给我送上了手帕,看着她把被我喷到的饭菜澈下去,我连连道歉。温雅呀温雅,你是故意让我喷饭的吗?我吃完了哀怨至极的一顿饭,温雅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瞥了瞥温卿和楼宇庭,我的头点得铿锵有力。 八月中秋,小小的镇上四处飘着桂花的香气,我闻到桂花糖的味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可脑袋里想着热症刚退,只能硬生生把头掰到一边去。 “想吃就买,一点桂花糖,没关系的。”温雅宽慰我。 我悻悻道:“不要,粘牙齿。” 他没再说什么。我指着前面叫道:“走吧,我们去翰墨阁看看!” 跑堂的伙计见我和温雅进门,先是呆了一呆,随后飞快地跑了过来:“温公子,你想买些什么?咱们翰墨阁新烧的墨要不要看看?您看这成色,上好的松烟墨,一点如漆……” 我们挑了好几支画画的笔,又去看砚台。 “姑娘好眼力!这是千金难求的龙尾砚!”伙计的嘴巴一张一合,我静静地听他说,思绪却飞到千里之外去了。 龙尾砚……玄风逸书房里也摆着一方,看着两只的成色和工艺,还挺像。 “姑娘?姑娘!” 我被叫回了魂:“嗯?啊,没什么,这种砚台我在京城里也有见到过,所以很是吃惊。” “姑娘啊,算你识货,这种砚台咱们翰墨阁的师父雕了两个,另一个被一个京官买走了,后来那位大人被抄了家,那方砚台便不知所踪,没想到姑娘你竟然能看到。”那伙计看了一眼温雅,恍然大悟道,“能和温公子一道来的小姐身份想必不凡,是小的少见多怪了!” 我拿起砚台把玩:“你说的那位被抄家的大人,是谁?” 伙计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不瞒小姐说,那位大人正是犯下谋逆罪名的风大人。” 呵,原来宫里的那个,还曾是我家的东西。 我十分有兴趣地问:“哦?那位风大人他来过这里?” 伙计只当我是纯粹的好奇,便道:“当年先皇派人来治水,风大人是钦差,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老板和他还是君子之交哩……” “阿善,你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是不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大伯从里屋踱了出来,上来便用拐杖敲那伙计。 温雅行礼:“厉老板。” “温太医这是做什么!”厉老板忙阻止他的礼数,又横了伙计一眼,“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让温太医见笑了。” 温雅但笑不语。 厉老板又对我说:“姑娘想要知道风仁的事情,不妨问温太医,风仁和温太医的父亲交好,天下人都知道。” “家父的事情,晚辈从不过问。” 厉老板对温雅不咸不淡,温雅对他却很尊敬,我们坐在翰墨阁里喝茶,厉老板亲自把他店里的宝贝拿出来给我过目,我顺着他的心意来,把前朝画师青溪老人的画如数家珍地点评了一遍,说得他心花怒放,得意之下,他将真迹展了出来,还眉飞色舞道:“温太医有你这么个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我弄不明白这期间的关系,刚想谦虚几句,温雅便道:“厉老板说的是,晚辈对书画之事一窍不通,惭愧。” “可惜了你爹一手好画。”厉老板眯着眼睛欣赏他的画,不难看出他痴迷此道,不知他为何要在这地方定居,倘若去了京城,同道中人不是更多么?每隔三年,春闱一到,京城的才子们汇聚一堂,少不得要写写画画。 我陪着厉老板说钟繇的妙处,一转眼,发现温雅不见了。 厉老板放下画来,捋着胡须笑:“真是世事无常啊。哈哈,哈哈哈哈。” “厉老板?” “我第一次见到风仁和温昀的时候,也是在这家店里,那时我还是只是一个掌柜。”厉老板望着我微笑。 风仁是我爹,温昀是温雅的爹,他们两个一起来过这里?有趣。 我早已记不清我爹是什么样子,他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我又如何愿意去亲近他?风家倒了以后,我甚至都没有为他流过一滴泪,不得不说,作为一个父亲,他是失败的,是以我不曾刻意打探过他生前的事情,更不消说为人处事。京城那边,提到他只会说前朝丞相,独揽大权,图谋不轨等等,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并不清楚。我从厉老板嘴里得知,我爹竟是一个潇洒不羁的风流才子,“五绝公子,书绝,画绝,箫绝,棋绝,诗绝,坊间流行的‘小叶体’,乃是他独创。” “……甚好,甚好。”我张口结舌差点说错话。我师父写词就爱用小叶体标榜风流,那玩意儿被我称作“狗屁不通”……厉老板这么崇拜我爹,我要一不小心说了出来,他还不得扫我出去? 厉老板见我如见故人,他激动地和我形容我爹和温昀相携而来的情形,什么一青一白,衣袂飘飘,风华绝代。我腹谤,又不是小葱拌豆腐,什么青的白的,多难看啊。这两人压根就不该走一起。 “呵呵,不提以前,姑娘和温太医一同出现在店里的时候,我亦是眼前一亮。” 这话我爱听,夸我呢。 他接着说:“简直太相似了。” “厉老板,千万别在心里做比较,风仁和温昀两个男人,我和温雅一男一女,没有可比性。”把我身份比出来了我如何是好? “姑娘,看你是有缘人,我送你一样东西。”厉老板从层层架子上抽出一幅字来,行书,四个字:云淡风轻。没有落款,盖了两枚印章,还有一枚收藏印。 这是我爹的字。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摸,墨色鲜亮,仿佛不久前才写完。 他问:“如何?” 不想夸我爹的字,我装模作样道:“还能看。” 厉老板顿时气吐血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留个字好了。”我从怀里掏出一支笔,沾了账台上的墨,不顾小伙计的嚎叫,在柱子上写了四个工整的行楷,没有图章,我索性又加了一行落款。在厉老板咆哮之前,我抱着我爹的画逃出了翰墨阁。 温雅拿着桂花糖在门外等着我。 我拉了他一口气跑了几百丈远,他好奇地问:“你做什么了?” “我在他们柱子上写字了。” “你写了什么?” “云淡风轻啊。”我拉开卷轴给他看我爹的字,“就是这四个字。” 温雅一脸不信:“为这四个字,厉老板会气成那样?” 我想了想,道:“我还加了一行落款。” “你啊。”他失笑,将桂花糖递给我,“我吃过了,这个不粘牙齿的。” 我克服对温热药物的恐惧,塞了一块糖在嘴里,不甘心地问:“你怎么就不问问我落款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温雅反问,“花清闲到此一游?”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 “猜的。” “温半仙……”我嘟囔。 我和温雅在外头逛了一小圈之后回家吃晚饭,因为是中秋,所以温卿一家人都聚在一起,他们家长里短地说笑,我自在地呆在一边掰螃蟹吃。 吃过饭后,大家都去中庭赏月,今天的月亮亮得晃人眼睛,温卿诗兴大发,和楼宇庭他们玩行酒令,我半眯着眼吹秋天的凉风,半天想不出半个字,只有借古人的诗抒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伤感啊。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伤感,这么无趣的节日呢? 我一边伤感着,一边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该想的人,直到温雅唤我:“想去河边吗?” 我望着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一点红,花灯。”温雅点燃了手里的灯,在岸边坐下。 我接过另一盏灯:“这就是你们家乡的花灯?” “是啊,我是南方人,家在钱塘。” 这个我知道,厉老板才讲过。南温北风,云淡风轻,说的是咱们爹。想起这么一回事,我就笑道:“云淡风轻,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非常难做到。否则,这两个人不会一个被抄了干净,一个辞官回乡。” “清闲,也许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温雅摆弄着他的花灯,淡淡的光晕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柔和美丽。 “听说咱们两个的爹那么要好,我真是深感欣慰。” “厉老板和你说的?” “嗯。” “那你喜欢我们家吗?” “嗯?”这是什么怪问题! 他专注地盯着明灭的灯光,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如果你喜欢,我此番进京,会再向皇上告假,带你去见我父亲,我们成亲。” 我手中的灯滑进了水里,歪歪斜斜地晃了几下,灭了。我盯着他的侧脸,问:“你说什么?” “我们成亲。” 一阵风刮过,我打了个寒战,温雅转过脸来,他轻轻托住我的下巴:“这里没有花瓶,你会不会跳河呢?” “温、温雅,有没有人说过,你逗起人来,跟真的似的?” 我试图挣开他的怀抱,可是他根本没有用力,我被吻上了嘴唇,除了呻吟和喘气,发不出其他声音…… 我放弃了反抗,我累了。 忽然发现这样也很舒服,至少我觉得很舒服。 “好啊,我和你回家,我们成亲。”答应的那一刻,我是认真的。 很多很多年以前,我濒死的时候,有一个人救了我,我痴迷地跟着他走,无论在哪里,都追随着他,可惜我被他无情地推开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也有一个人救了我。他说他会爱我,让我幸福,把我空荡荡的心填满。 他给我一个承诺,我头一点,就这样把自己的一生交了出去。 温雅的花灯顺着河水一直往下飘,在泛着星星月光的河面上摇曳,直到飘入天际。 25回京 八月十五的月亮很美,可在回去的路上,发生了一点点不太美好的事。 人们说走多了夜路,总会遇见鬼的,但我并不常走夜路,偶尔一次,我就遇上叶九天那妖怪了。 他一身酒气,从客栈里出来,看到我和温雅之后,冷笑一声。 “你怎么还不去武林大会?”我叫住了他。 他和我置气,哼都不哼一声,目不斜视地走了。 “姓叶的!我不计前嫌和你说话,你不搭理我?这么多年的同门情谊,说不理就不理,你不要太过分——”我在后面叫道。 叶九天忽然转身:“你们都私定终身了,你还要我和你说什么?对于一个脑子有病的女人,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竟然偷听!我想冲上去掐他,幸而温雅拉住了我:“叶师兄对在下有意见不妨直说。” 他哪里是对你有意见,他分明就是针对我。 叶九天咧嘴一笑:“师兄可不是随便叫的,只怕我应了有人不会应,我叶九天虽然名声不好,但从来没害过她。你哄了她一时,可能哄得了一辈子吗?” “我没有骗她,更不会害她。我说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温雅挡在了我前面,不让我发话。 “好啊,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明天她就会知道了。至于你,我的采儿妹妹,自会有人收拾你。”叶九天丢下这话,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 “死妖怪!” 我万万没有料到还有更妖怪的事。 叶九天摆足了姿态,撂下了话,原来是有人撑腰。 这天下午,温卿家来了客人。温卿笑着把他迎进屋,毕恭毕敬地奉茶,丝毫不敢怠慢,我躲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决定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扭头就想溜,岂料还没走两步,呼呼的风声便从耳边刮过。 “哎哟!”我脚下一绊,摔了个结实。 “想跑?”来人冷笑。 “我……我内急……”我趴在地上暗自垂泪,这下真的死惨了。 温卿和温雅追了出来,看到的是我被踩在地上的景象。温雅上前道:“顾先生——” 我举手道:“不用介绍了,他是我师父!” 师父温柔慈祥地望着我,脚劲却越来越大,他问:“温大夫,你家茅房哪个方向?” 温卿尴尬地望了望西边,师父将我从地上拎起来:“瞧见了吗?在西边,你跑错方向了,为师这是在帮你问路呢。” 我疼得眼前发昏:“我,我不想上茅房了,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以后就是有天大的事,我也先拜完您老人家再说。” “我这么多个徒儿,就你最懂事,为师真是感动。”师父架着我一路往院子里面走,“温大夫,我和我徒弟有话要说,借别院一用。” 我就差没喊出“救命”两个字了。 果然前脚踏进别院,师父亲切慈祥的笑容瞬间变成了阴森恐怖的笑容:“小风采,出来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师父我最近很倒霉的,又是生病又是受伤,你看我头上现在还敷着药呢!”昨晚叶九天说会有人来收拾我,我没放在心上,现在我后悔了。 “啧啧,半年不见,你不仅瘦了一圈,还弄成这副头破血流的德性,为师真是心疼死了——”我被他按进怀里一阵揉搓,头更晕了。 我苦不堪言道:“不不不,这点小伤没什么的,师父您何必亲自来看我?” “小采乖,马上收拾东西,和我走。”师父又在我脸上揉了好几下,以示亲切。 我立刻退后一步:“师父,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师父很认真的问:“我看你是想我把温大夫一家都杀干净吧?” 我打了个寒战:“可是……” “你说你只试最后一次,如果玄风逸还是把你赶出来了,你便回蝴蝶山庄,从此避世。”他说得冠冕堂皇,可他自己还不是宣布退隐江湖后还到处招摇撞骗。 “可是师父,我总得嫁人,是不是!”我总算把这句话给吼出来了。 天经地义的事情连他也没办法否认:“没错,如果你嫁得出去的话。” 我……我至于那么寒碜吗…… “司陌先生,能否容我说一句话?”温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身后。 我顿时松了口气,至少还有人站在我这边。 师父斜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你娶她?告诉你,不可能,嫁猪嫁狗也不能嫁你!” 温雅的境地,似乎比我还悲惨…… 得罪人是我师父的拿手本领之一,温雅却一点也不介怀:“司陌先生,回不回蝴蝶山庄,应该由她做决定。” “呵,温雅,温太医,温公子,别人的孩子死不完,是吗?我养个徒弟养了这么多年,你说走就走?”师父道,“你有多么讨女人欢心,我清楚得很,便是我家小九都要甘拜下风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她,根本不可能?” 温雅轻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好好照顾她。” 如果师父没在这里,我一定会感动到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现在,我只会觉得我大难临头了。“师父,你没事吧?你又做了什么事,惹得别人要师父债徒弟偿啊……” 师父只是摇头:“年轻人啊,就是不懂事。” 我狡辩:“我没不懂事,我说了不会再回京城,就不会再回京城的。” 师父笑:“说你了吗,你这么紧张!你什么时候听过话,你不懂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说的是他。” 师父和温雅相对看了半晌,我这才觉得,这两人似乎有些看不对眼。“她不能回京城,你却要留在京城任职,你们成了亲,岂不是以后要相隔两地?温雅,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我不说话了。 温雅微微一笑:“我进京原本是因为皇上的征召,家父也不愿看到我流连帝都,此去把太医院的事情交代给院使,便可以一心一意返乡了。” 我急忙跳到他们之间:“不行!绝对不行!” 师父楞了楞,也道:“对,不行!我们小采不能嫁给你这种,你这种……”他想了老久,估计是想不出词了,“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温雅毫不谦让地说道:“司陌先生,行不行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的,如果你真是为了她好,应该让她自己想。” “好啊,你问她。”师父盯着我道。只是,眼里威胁的意味太严重了。不认识的人会以为他最爱看玩笑,但他会不会一气之下便把温卿一家灭干净,还真难说。温卿那么恭敬地待他,十有八九是怕了他这魔头。 “我、我真的内急了,我去去就来,你们继续聊!”有温雅挡着,我厚颜无耻地撤退了。 靠在茅房的门板上,我暗自思忖,师父到底是为了什么,连武林大会都不去,硬是要拉我回蝴蝶山庄? 哆哆嗦嗦过了半天,我从屋里探出头来的时候,楼宇庭的扇子戳到了我脑门上:“不用看了,清涵陪你师父钓鱼去了。” 我险些又摔一跤:“钓鱼?他们俩?!” 脑海中闪过师父趁机把温雅推河里去的情景,我禁不住又哆嗦了一下:“不会,不会出人命罢?” 楼宇庭道:“这我可不清楚。” 我摇他:“好歹是你外甥,你怎么说也应该去看看!” “你放心,清涵不会做太绝的,毕竟是你师父,他怎么忍心痛下杀手?” “……” 我彻底,放弃了和楼宇庭交流。 撂下楼宇庭,沿着附近的河堤一路追下去,终于在一块安静的地方看见了那两人的身影。 师父撑着鱼竿专心致志,温雅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都专注得一塌糊涂,我倒不好意思走过去打扰了。 师父忽然开口道:“两个时辰,你赢了。” 温雅这才动了动:“家父也爱钓鱼,他可以在溪边坐上整整一日。” “温昀吗?那个时候,野心最大的是他,想把天下据为己有的是他,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是他,怎么忽然就收了心,乖乖地回家钓鱼了?”师父轻蔑道,“自己钓鱼也就罢了,把儿子也教成这个德行,他是不是变得太大了点?” “他说,无论是站在漩涡中央,还是坐在阴凉处看风景,只要能沉得下心来,拿着鱼竿在水边坐上一天,世上便不会再有什么看不开的事情。” 师父听了温雅的话,堪堪笑了良久:“我知道你可以收心,带着小采回杭州钓鱼,但我要的是不这个。她要的,自然也不是这个。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你这次去了还能全身而退,我就把小采逐出师门,让她跟你去杭州。” 他们说的什么,我全然听不出头绪,只知道京城有可能要出事。 宁王入了京,玄风逸只说是有人将郡主挟持了,并且发誓一定会把郡主找回来,没有把过错推到宁王身上,台阶一级一级地铺好了,只要求顺着下。东方家揣着几万大军在京城附近压着宁王,但凡有个正常的脑子,宁王也不会蛮干。我就不明白,还能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也与温雅无关! 想到这里,我底气十足地叫道:“天黑了!回家吃饭!” 对于神神道道坐了一下午,却连一条鱼也没有钓到的两个人我没什么好说的,闷头吃饭不说话,这些人笑里藏刀,你讽刺我一声,我回敬你一句,我也插不进去。 师父很铁嘴,预言的事情没有不准的。 我拿着书,刚听温雅说完朱丹溪的故事,圣旨就到了。说好了后天动身的,可玄风逸催魂似的,逼着温雅提前两天。 我忐忑不安地望着拿着圣旨的温雅:“没事吧?” 温雅道:“静妃情况不太好,好像是要生了。” 我无语片刻,道:“你又不是产婆……” 变故来得太快,师父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脸上写满了“我就知道”。 外边催得紧,温雅回房收拾东西,我巴巴地跟在后头,温雅笑着说:“我可不会给你留什么信物,我很快就会回来。” 这句话颇有歧义,我要点头,就显得我很想成亲了,狡猾啊。 我讪讪道:“我送你一程好了。” “算了吧,传旨的人是东方非,你还是不要被他看见的好。”匆忙间,温雅执起我的手,“乖乖的,用不了多久……” 我恍惚道:“好。” 终于还是点头了。 既然点了头,那干脆就爽快一点,我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京城美女多,记得别走错路,一路往南走,就回来了。” “咳!咳!咳!”师父大力咳嗽。 死老头,死妖怪,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让人说两句话! “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们两个挨那么近做什么?往后退往后退。”师父不耐烦地挥手,“尤其是你,小风采,少在这里恶心人,天晚了,回去睡!” 我不乐意了:“师父!你有完没完,忍你很久了!我的事不要你管!” 师父狞笑着点头:“说得好,我不管。” 温雅拍了我一下:“我管。”随后,他便离开了。 “看什么看?人都走了,回去睡!”师父再次拎起了我的领子,“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赶路?去哪里?”我诧异地问。 “当然是去蝴蝶山庄。”他的口气轻松得像在喝白水。 “你说过要是温雅回来了,你就把我赶出蝴蝶山庄,放我和他走的。” “哦,那个啊,竟然被你听到了。我随口说着骗他的,不可以吗?”他得意洋洋道,“你师父我什么时候说话算话了?说话不算话是蝴蝶山庄一贯的作风,别人不知道,你总该知道。” 我泪眼向青天,世上这么会有这样无耻的师父……亏我还叫他一声“师父”…… “再说,你走了半年,蝴蝶山庄都没有人做饭了,我把谁赶出去也舍不得把你赶出去。玄风逸把你扔回来,我还乐了好几天呢。”师父快乐地说。 我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你还乐了好几天。” “不可以吗?”他把我往房里塞,逼着我睡觉。 “可以……”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觉得想杀人,但无奈他动动手指就能打得我满地找牙,所以我屈服。 淑华不是说我越来越没骨气了吗?那是被死老头折磨成这样的。 我抓着他的胳膊道:“师父,看在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年事的份上,你不能出尔反尔。就算不答应我和温雅的事情,也不能一声不吭就走掉,毕竟……毕竟他救了我很多次。”我不怎么抱希望地和师父讲道理,他想了一会儿,道:“我这也不算出尔反尔啊,我说,他必须得全身而退,我才让你嫁给他,他这一去注定是回不来了,我为什么不能带你走?” “什、什么叫回不来了?” “我要是他,我就一定不会跟东方非走。” 恨死了他这说话藏着掖着戏弄人的毛病!“师父,你知道什么你就说吧!难不成你去过京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刚才你不是说,你的事不要我管吗?那为师的事,是你能管的吗?” 我立马改口:“哎哟师父您管吧我的什么事都归您管,你要我跪着我绝对不站着,你要我站着我绝对不坐着,您要我做什么您列个表,我一件一件照着来……” “既然如此,那就去睡觉。” 遇上了喜欢耍人的师父,我差点在地上打滚赖死。 软磨硬泡了许久,师父才松口。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是个没有良心的徒弟,他一把年纪了还要让他操心,听说云尚书绑走了花清闲的奶娘,他觉得事情不妙,追着到了京城,结果算我聪明,已经先行逃跑了。他百般无聊,于是放出话去,要大闹今年的武林大会,可临离开的时候,他去青楼嫖……那什么,他去青楼看他的另一个爱徒沈千千,不巧遇上了一个不得志的医官搂着漂亮的姑娘在说醉话。 “他说的什么?他说他看温雅不顺眼,要弄死他?” 师父很苦恼地看着我:“果然年轻人就是目光短浅啊。” “对对对,我目光短浅不值一提,全凭师父指点!”急死我了。 “就温雅那用毒的本事,一般人还没办法直接下手。前些日子,他不是把极乐谷那群废物整得哭爹喊娘吗?”师父恩赐般地在我耳边说道,“一个医官,弄死温雅难,弄死静妃却容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原来那人是想栽赃嫁祸! 我一拍门板:“我要去京城!” 师父宽厚地笑了笑:“你想怎么样?” “帮他……”我底气不足,毕竟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师父摸摸我的头:“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力气上路。” “师父?” “既然不回蝴蝶山庄,那便只好去京城了。温雅要帮,你的事情也不能算了,蝴蝶山庄的人不是任人欺负的。”师父的眼里有淡淡的骄傲,“我要你站在所有人面前说,云思思不是你杀的,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蝴蝶山庄的人从来都不会畏罪潜逃。” “师父,”我很感动,“帮温雅也就算了,后面的事能不能算了?这不是伸长了脖子等着被砍头吗……” “反正你又不怕死。” 师父你……算了,我睡。 26与我无关 我和师父是偷偷上路的,若是被楼宇庭撞见了,想必要耽误不少时间。可即便如此,因为我没有路引的关系,我和师父不得不走走停停,蒙混过关,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虽说只是做个样子,但全国的官兵都在找所谓的清闲郡主,我更加不能掉以轻心,这样一来,又浪费了不少时间。 我到达京城已是五天以后。 照例占了沈千千的地盘,我熟络地摸进房间,有师父在,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有任何异议。若不是怕暴露行踪,我都想叫她家小倌一字排开,站到我面前让我欣赏个够。关上门后沈千千埋怨:“师父,你怎么把这个祸害带回来了!” 师父答非所问地说:“我觉得温雅这孩子还不错,比那什么皇帝强多了,死了挺可惜的。”天底下没有便宜的事,之前我不知道他想我来,还不是被他玩到吐血。 沈千千道:“这和温雅有什么关系?难道温雅出了事是因为十一师妹?” “我说沈千千你别什么事都赖我,他出事和我有什么……什么?!温雅他已经出事了?”我猛然反应过来。 他大爷的,打雷闪电都不带这么快的。 “什么已经不已经的,我说,该不会真的和你有关吧?”沈千千道。 “师父,我们现在……”我一转头,却发现师父人不见了。 我对着沈千千吼:“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我看上去太恐怖了,沈千千老老实实回答我:“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个人是怎么回事……昨天静妃身子不舒服,温雅给配了一帖药,静妃一喝下去就快不行了,那些人都说,温雅受了宫里哪位娘娘的好处,故意要害静妃,从早上起这件事情就传得沸沸扬扬的,真真假假我也不敢确定。” 我大怒:“那些人是白痴吗?温家在杭州有大片的田地,温雅要缺钱,不会向家里要?既然选择了做太医而不是考科举,温雅他在乎的会是权吗?不要钱又不要权的,他能受人什么好处!” 沈千千掏掏耳朵:“和我说这些有屁用?有本事和你的玄风逸说去。” 不想和她吵,我冷静了片刻,道:“我哪儿也不去,我等师父回来。”当务之急,是要把那个栽赃嫁祸的医官给揪出来,替温雅正名。 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任性,我死不足惜,温雅是无辜的。 师父一直没能回来,让我疑心他是不是遇上熟人,喝酒喝得畅快便忘了我。不是我埋汰他,这种事情他老人家绝对做得出。 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沈千千道:“我出去看看情况,你呆着别动,听到了吗?” “听到了,我也不想去外面送死。”我嘀咕道。 沈千千没走多久,一把冰凉的剑就架在了我脖子上:“说!风采在哪里!” 我心里抹了把汗,问:“你是什么人,你找她做什么?”就在他要回答我的那一瞬,我操起桌上的烛台,往后砸去,我转过身,想要看清楚来人是谁。 他收剑,稳稳地抓住了烛台,借着蜡烛的光芒,我盯着他的脸楞了楞。如果在场的是沈千千,她一定会说,这是多么英俊的一张脸啊!而我,只想说,这是多么恐怖的一张脸啊!简直和云思思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想都不用想,这位就该是云思思的哥哥云起了。 尚书公子找我做什么?自然是要我赔他妹妹的命来。 我干笑着打招呼: “云少爷!幸会幸会!” 云起怒道:“是你!你就是风采!” 人生总有倒霉的时候,不能主宰局面,那就只有钻到桌子底下去,避免被砍成肉泥。“有话好好说,不要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哎呀,师父你回来了?” 云起一分神,我一把软筋散撒了出去。 关键时刻,温雅的药绝对管用。 我伸手去解云起的衣服,他涨红了一张小脸:“你做什么?!” “云大少爷,听说皇上对你不错,太后也很喜欢你,我希望你不要自毁前程。”我认真地说,“外面来的是谁的人我并不清楚,有可能是皇上的,也有可能是宁王的,但我可以肯定,只要我推开门走出去,明天一早,你想对我用强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瞧着他复杂的神色,我开心地说:“我要死也要拉个人垫背,你若不想垫背,那就回答我,我的行踪,是谁告诉你的。” 云起不情愿地撇过头去。 “很好,既然你这么想和杀你妹妹的仇人凑成一对,那我就……” “东方非!”他松口了。 东方非,他果然关心我啊。我摸摸下巴,笑:“你和东方非关系不错是吧?” 云起道:“这与你无关。” “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这个问题你回不回答都没有关系。东方非把我的行踪告诉你,无非就是要你来杀我。你运气不错,这屋里只有我一个人,只要你下手够快,我的确是会死的。可是,他没有把我师父在的消息告诉你对吧,如果我师父没有因事离开,你说,死的人会是谁?”我看了看紧闭的门,“有些事情,可能永远都没有答案。”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有人拼命敲门。 “郡主!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有话和你说,你一定要听我说完!”这是竹香的声音。 “你走吧,我不会开门的。”一个云起就够了,我还能傻到再放个人进来杀我吗? 竹香又狠狠地敲了几下门,见我不应,她便说:“好,我就在这里说,风姑娘,是我对不起你。七月初七子时,用哭声把你引出房间,引到云小姐出事的地方,害你蒙受不白之冤的人是我。但是请你相信我,我那时也才十五岁,什么都不知道,有人给了我一两银子,要我把你带到那条路上,然后自己跑掉。” 所以我才撞上了浑身是血的云思思? 竹香继续说:“本来这个秘密我到死也不会说。但是,当年是云小姐,现在轮到静妃娘娘了!我受了静妃娘娘太多恩惠,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风姑娘,只要你能说服温太医,救救静妃娘娘……” “竹香,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快回宫,你要当你从来都没找过我,知道吗?”现在说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用,竹香竟然把温雅想成那种受人好处,毒害静妃的人!她以为温雅是谁,当初的自己吗! “可是温太医……” “不要再说了!”我猛地一拍桌子,吓了云起一跳,也吓了自己一跳。 竹香抽泣声渐渐变小,我木然地盯着明灭的烛台发呆。 “不对!”我忽然站了起来。 这时,沈千千开门进来了,她瞧都不瞧云起一眼,更没有问他是怎么进来的,她只对我说:“官府的人我赶不走,这几天他们都会在绝色小榭门口守着,你最好不要出门。” “那个叫竹香的宫女,是你放进来的?” “是。” “她人呢?” “不知道。” 我火大地抓起沈千千胸前的衣服:“我说她人呢!” 云起起身,夺门而出,我剜了沈千千一眼,跟在了云起身后。 绝色小榭的后门,斑驳的石狮子下面,是一具留着血的尸体。我蹲下去,抚摸着竹香背上的羽箭:“我早该想到……” 云起在我身后说:“她迟早会被人灭口,不是你的错。”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小小的巷子里已是灯火通明。禁军们拉着一张张严肃的脸,东方非却笑眯眯地看着我:“恭迎郡主回京。” 我站着不动:“这是要把我迎到哪里去,大理寺?” “在下奉太后和淑华长公主的旨意,迎郡主去清仁宫。”甚好,淑华还知道要找个太后撑腰。 “本王奉了皇上的命,把清闲郡主带到暖心阁问罪,东方公子,是不是要本王给你看圣旨?”前方让出一条道来,玄澈骑着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东方非。 东方非没想到玄风逸动作这么快,笑容僵了僵,很快便道:“王爷请。” “哼。”玄澈一副“谅你也不敢”的神情,趾高气昂地走了,我只有苦笑着跟上。我吃力地跟在玄澈屁股后面,心里却在想,眼下到底是怎么个境况,说是来帮温雅的,怎么又把我自己绕进去了…… 我真蠢。 做好了挨师父揍的准备,玄澈突然掉头:“你行啊,风采,你还敢回来!” 我丝毫没有诚意地讪笑:“回来看看大家嘛。” “你知道皇上气成什么样了吗?” 可以想象。 玄澈恶狠狠道:“死定了你!” 每个人都觉得我死定了,可我除了“死定了”,好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老婆生孩子,皇上他很忙啊,有空理我吗?” “想问温雅你就直说。”玄澈道,“这次的事情比较麻烦,药是温雅亲自煎的,出了问题只能他担。” “可是我有证据,有个太医他在药里做了手脚,我师父他——” 玄澈摇头:“这事没这么容易。但我敢保证,你的事比温雅麻烦得多。” 当时,我没明白玄澈的意思。但很快我就悟了。 进了暖心阁,抬眼就看见玄风逸面无表情地坐着,他咳了一声,道:“有什么罪自己想好,一件一件来。” 走到这一步,我也很无奈。 我全部的罪,大概就是曾经,深深地爱过一个人,而这个人却不能爱我。 “太后娘娘驾到!” “淑华长公主驾到!” 连认错的时间都没有,我想,这就是玄澈的意思吧。 太后流着泪,扭曲着一张脸,疯狂地向我扑来:“是你!静妃是你害死的!我的孙儿也是你害死的!哀家要与你同归于尽!” 宫女侍卫拦不住她,沉重的手杖敲在了我的身上,我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我就知道!你这个贱人,杀死了云思思,还不放过静妃!静妃她有什么错,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有什么错!”太后嘶吼着骂,拼命地用手杖捅我。 我想跑,但被嬷嬷按住。 太后觉得这么打我不解气,她拎起一个梨花木雕的圆凳,向我砸来。 我抱着头一言不发,看着玄风逸默默地将脸转向窗外,任由太后在我身上发泄。 血腥味在空中弥漫开来,我听着太后的喘息声,轻声问:“静妃死了?” 没有人回答我。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一口血喷出来,我定定地注视着满屋子的人。 27江山如画,唯有负我 含着泪水的宫女颤抖地指着我:“是她,温太医这么做肯定是为了她!静妃娘娘的死肯定和她有关!我姐姐竹香去求她,结果……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我当是谁呢,这不就是我进宫那天,从林姑姑手里救下的小宫女吗? 只是,她声泪俱下的指控,在这群满眼悲愤的人眼里,显得无足轻重。重要的是静妃死了,竹香死了,罪魁祸首的我怎么能不死呢? “错了,你说错了。”我擦干净唇角的血渍,忍着痛直视她的眼睛。 她慌乱地将脸挪开,低声抽泣。 也是可怜人,这阵仗,想必她吓坏了吧。 “温雅什么也没有做,是我做的。他用来抓药的秤,还有他随身备着的药,我都碰过,在银秤上下毒并不容易,但如果只是让人小产的话……”我顿了顿,道,“太后,你知道的,任何和皇上有亲密关系的女人,我都讨厌。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他身边的人只能是我,我不允许别的女人给他生孩子,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允许!” “啪!”响亮的的耳光打在了我脸上。 玄风逸叫道:“你住口!” “我说的是事实。真的,我特别讨厌云思思。”他的心思真是越来越不好猜了,刚才还叫我认罪,一件一件来,我这才认了一件呢,就给我一耳光。 他问:“你想死是不是?” “……死之前我只说两句话。第一不要凌迟,凌迟太痛,死相也不好看。第二我对不起温雅。” “你只是对不起温雅吗?” “对了,我还对不起宁王,是我冒充她女儿进京的,他什么也不知道。”温雅的事解决了,宁王的事也解决了,这叫死得圆满,死得无懈可击。 玄风逸想说什么,却被玄澈抢了先:“按照我朝律例,应当先刑部送审,大理寺核查——” 我潇洒地笑道:“不必了,我是绝对不会乖乖画押的,不如现在给我个痛快。” 一直没出声的淑华突然缓声道:“该怎么做,皇上心里明了,用得着别人说三道四吗?”这句话,明里说的是玄澈,实际上太后也不好开口说话了。 临死前卖我人情?我不稀罕。 玄风逸冷声道:“谁也不用求情,她不是怕痛吗?拉下去打,打到死为止!” 我以为没有什么会比凌迟更痛,但是当玄风逸站在我面前,问我“风采,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的时候,我疼得眼泪掉了下来,只希望加诸在我身上的鞭子能更狠一些,狠到让我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事。 他又问了一遍:“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我痛到没有办法回答。 他离我近了些,抽打在我身上的鞭子在那一瞬停了下来。他低声说道:“你不该回来!” 我嘿嘿笑了一声:“如果这是错,那我死也不认!” 玄风逸脸色一变,他夺过鞭子,不由分说地打在了我身上,身后的太监不敢阻拦,哆嗦着劝道:“皇上,这等事让奴婢们来便好了,何必亲自动手呢!” 玄澈道:“母后,皇姐,你们看,这都见血了,是不是……” 玄风逸一鞭打在我腰上,我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你!我今天一定要打死你!”他气得说话都抖。 我挤出笑来:“不认,我不认!” “你好得很!” 又是一皮开肉绽的一鞭。 这次无论如何我都笑不出来了,偌大的地方只听得到皮鞭声和我的惨叫。玄风逸,你玩真的啊,你真是想打死我吗…… “淑华,我们回避。”太后一声令下,一屋子的人都陆续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玄风逸终于停手了,他丢下鞭子,用力踹了我一脚。我哽咽道:“对不起,我又害你演戏给太后看了……” 空空荡荡的阁楼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呼呼的风从窗户里灌进来,把蜡烛吹得狂魔乱舞,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眶里的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风采,你不仅傻,而且可恨。但是,我都原谅你,你做了坏事我会生气,可最后我都原谅你。这次也一样。”他恍惚地坐在了地上。 他不会杀我,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正因为这点,我才口口声声说,我不怕死,因为有他在,我怎么会死呢?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可我还是爬到他面前,帮他擦下巴上的眼泪,尽管这些眼泪我是永远也擦不干净了。我帮他擦,他也帮我擦,就像小时候两个人都挨了批,靠在一起互相安慰。 擦到最后,我用带血的手抓着他的手臂放声大哭:“不是我干的!思思不是我杀死的,我也没有动静妃!你心里明白的,不是我!虽然你明白,但我还是要亲口告诉你!不是我!” 两个人抱在一起哭成泪人,多久没有这么丢脸过了呢? 那一刻,他不是帝王,我也不是他的白骨红颜,伤心了太久的人依偎在一起,把委屈的泪水都释放出来,好像所有的痛苦都积在一处爆发。 哭累了我就倒在玄风逸怀里不说话,细细地抽噎,他叫人送来药盒,笨拙地给我上药,我在疲惫和痛楚中睡去。 接连几天,我都躺在暖心阁不动,玄风逸喂我的粥我吃完后吐了个干净,来看我的是孙老头,他趁玄风逸不注意,偷偷和我说:“我昨天去看小温,他听说你来了,眉头都皱在一起了,你少和皇上置气,留条命看看他吧。” 不是我不想吃,而是太后那几下不知戳到我什么地方了,我嘴里的血腥味一直没消下去,吃什么吐什么。 我逼着自己喝了点汤,点点头倒在塌上睡了,玄风逸也没有强迫我说话,所以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我甚至都没有力气去打听温雅。 孙院使的话让我暂时放下心来,至少他还能去探视温雅,想必情况不会太坏。 这是一个深秋的晚上,玄风逸一身素衣,从外面回来,后面跟着一个年轻女子,她也是一身白衣,一脸盛怒:“没有你这样的!静妃姐姐才走,你就天天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你对得起她吗?” “这里没有你的事,你下去。”玄风逸的声音也有一丝恼怒。 “我不走。静妃姐姐是怎么死的,大家都明白!”说到这里,那少女剜了我一眼。我说我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东方微。 东方微见玄风逸不再理她,便冲着我嚷:“都是你的错!你勾引皇上,害死静妃,你还有脸回来,我要是你我早就一头撞死了,你真不要脸!” 我这会儿精神不错,听见她的话也不生气。 玄风逸对东方微道:“那是我的妃子,我的骨血,你可以要我哭,要我比谁都难过,但你没有资格要求她,明白吗?” 忽然,哗啦啦的一阵狂风把门吹开了,秋天的枯叶卷进来屋子,夹杂着细密的雨丝,我觉得有点凉。 我和东方微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淑惠公主来了。 不过几个月功夫,她脸上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稚嫩,眉眼间的神情,像极了淑华。她握着东方微的手,要把她带走,东方微撅着嘴挣扎了一下,白我一眼,又继续白玄风逸。 淑惠瞟了瞟我,有意无意道:“今天是静妃下葬的日子。” 留下这么一句话,她带着东方微离开了。 或许静妃是个好人,但,原谅我,我没有心力为她流泪。 暖心阁建得很高,所以风格外的大,因为门一直开着,所以清凉的空气也就扑面而来。我喜欢这种感觉。 玄风逸起身走到门外,他在阑干前站定:“采儿,你来。” 我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看去。 巍峨的宫墙一片连着一片,气势磅礴的屋檐此起彼伏,檐角的铃铛泠泠作响,传了很远很远,这就是皇宫,空旷的皇宫,空旷到你喘不过气来。 我从来都不曾喜欢过这里,但我总是恋恋不舍,不想离开。 “你听,长风万里!”玄风逸有些激动。真的,悠扬的铃声越飘越远,耳边似乎有无穷的回音。 “你看,万里长风!” 一道雷打了下来,受惊的鸟成群地飞出,排成一排,往前方冲去,消失在天际。 我如痴如醉地欣赏着这一切,任凭狂风刀削般地划在脸上。站在皇城的高处,有人看到的是阴森森的宫墙,有人看到的却是一望无际的万里长风…… 尽管我憎恶这一方天地的冷酷无情,可我也敬重它的厚重与苍茫,当你看向天际的时候,心会扩散到无限大。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就是这种感觉。 玄风逸,我想,我懂了你对这重重宫闱的执着。在这开阔的天地间,风采是一个多么渺小的存在呀。但即使我是一个这么渺小的存在,你还是没有忘记过我。我觉得开心极了。 我抓着玄风逸,站在了阑干上,想看一看更远的地方。 我对着苍穹喊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玄风逸接道:“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江山如画。 以前,如果我爬得太高,他总是会说,采儿你下来,摔坏了怎么办?而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去看下方冰冷的地面,我们看到的是江山,江山如画。我仰着头高唱帝王诗,声音响彻了楼阁,我被这样的景象震撼到想哭。 清冷的夜里,我们靠在一起,玄风逸紧紧攥着我的手:“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我站在皇宫的正中央,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我一转脸,就看见你在我身边笑。” “我想和你一起看盛世繁华。” “我想和你一起望日月经天,江河行地。” “我想和你一起感叹千百年风流逝去,独江山不老。” “可是……” 我摇头不让他说下去:“我师父他看不上你,师兄也讨厌你。他们反复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我答不上来,也想不明白。大概,也许,是因为我觉得你和别人都不一样,你简直不像皇家出生的人,你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们太明白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了,他们下手决绝、狠辣,但是你不,你给每个人都留了后路,就算最后你被反咬一口,你也不在乎。就像你对我,你希望我走,走得远远的,可是你有时还是会想我回来。这个地方的人良心都被狗吃了,但是你心里还有那么一块地方是好的,他们觉得你傻,可是我觉得这样真好,你还活着,这宫里上上下下的都是人,像你这样活着的人没有几个。” 善良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人弃之如敝履,我视之为珍宝。 就算全天下人都憎恶玄风逸的优柔寡断,我还是爱他的面恶心善。 他太想十全十美,他太想兼顾一切,所以他比谁都累,他一面要他的江山社稷,一面不想抛弃骨肉亲情,那么,唯有负我。 我永远都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他想带我看盛世繁华,江山不老,他拉着我的手,听万里长风,他不能带我直上云霄,我们只能站在阑干上,只能站这么高,可是我很开心,就算摔死,也没有什么遗憾…… 纵使世人不解我的痴狂,我不悔心如此。 我脚下一滑,手不小心错开了柱子,笔直地从楼上摔了下去。 “风采!”玄风逸大叫。 我听到了楼下的惊呼声,随后,摔在了少年单薄的怀里。 “是你!”云起接住我,瞪大双眼。 “谢谢。”我无比真诚地道谢,接着无比放心地晕了过去。 缠绵暧昧的香味钻进了我的鼻子里,我舒服到想再也不睁开眼睛。温暖的手搭在了我的额头上,这样的温度,只有一个人会有。我懒洋洋地唤道:“温雅。” 温雅坐在床头,淡淡地笑。 “你被放出来了?” “放出来了,不需要你背黑锅。”温雅弯起嘴角,提醒我究竟干了什么蠢事。 我不好意思地笑:“咳咳,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唉,做好事还要被人鄙视,这世道没法儿活了。 温雅俯下身子,忽然亲了下来,我没来得及躲,被逮了个正着。 他一反常态地粗暴,重重地咬了我好几下,我透不过气来,狼狈地任他掠夺。 许久,他放开我说:“我很好,可是你不好。” 我坏笑着说道:“你错了,我没有不好。我觉得很开心,因为玄风逸说他想带我看人间最好的风景,他希望在他身边的人是我……” 温雅的笑容渐渐地隐了下去。 他一定不想听我说话了。 我抓着他的袖子,若无其事地说给他听,我想我一定要把这一切告诉他。说到最开心的地方,我又忍不住哭了,他再次好脾气地哄我劝我。 温雅认认真真地听我说完,脸上始终没有笑容。 我平静地盯着他的眼睛,一直看,直到他柔声问:“怎么了?” “温雅,江山如画,那是玄风逸的,我什么也没有。” 28逆天 秋天围猎是我朝皇室及贵族的游乐活动之一。 明日便是玄风逸带着皇室亲眷和朝臣动身去猎场的日子,宫中一扫静妃仙去的阴霾,变得热闹了起来。 可是荣安阁还是冷冷清清的,无论如何也热闹不起来。 被人冷脸以对,偶尔看见个对我亲切的,我就分外慰藉。温雅每天来给我诊一次脉,我自然是感动的,可连温和都对我和颜悦色,那就说明我要倒霉了。 果然,温雅宣布:“你腹部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不宜远行,所以明天……” 我哀号:“我又不拉弓,我就和那些女人一样,站着看看还不行吗?” 这次他拒绝得很干脆:“不行。” 我笑了一笑,大家都明白人,我更应该了解玄风逸的苦处。 不是我的伤没有好,而是我现在还不能出去见人。 几天以来,宫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很多人心里都不轻松,太后没动静,静妃的娘家没反应,不是因为这些人善罢甘休,而是因为这盘棋大势未定,人人都在寻找一个缺口突破,只不过在找到这个缺口之前,他们选择静观其变。 外面的事情,温雅自然知道得比我多,他一句也没有和我提起,包括他是怎么被认定无罪,然后放出来的。他守口如瓶,我又不好多问,直到玄风逸身边的副总管进来宣旨:“温太医,皇上让你速去上阳宫!” 温雅走了,我心底的不安慢慢扩大,这个时候,消失了十五天之久的人终于出现了。“师父,你终于在我没命之前回来了,不容易啊。” 他不以为逆:“人生总是有很多选择,偶尔选错一次没有关系,因为你还有机会。就像现在,你还可以选,是乖乖地和我走,还是让我打昏了你再带你走。” 我吃惊地问:“走?” “我带你来京城不过是为了替你还他一个人情,现在他没事了,你也没事了,难道你还真的想做他媳妇不成?”我一直没有习惯师父变脸的本事,他大概真的觉得骗骗温雅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师父,你告诉我这些天你干什么去了,我再决定是自己走,还是让你打昏了再带我走。” 那天晚上,师父丢下我去太医院找那个给静妃下药的太医,可惜他迟了一步,他到的时候,那个太医已经被灭口了。于是他折回来找我,看见了偷偷摸出宫门的竹香。原以为竹香是想对我不利,所以师父在暗处盯着,没想到他发现除了他以外,还有人跟着竹香,那个人中途想对竹香出手,却被师父截下。 照理来说,但凡被师父截下的人,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这世上,如果说还有人轻功在我师父之上,那就是我师父的师父,师祖他消失多年,生死未卜,除去他以外,就是号称来去如风的江洋大盗空空公子也不敢说一定能从我师父手里逃脱。 可是这个人他从我师父眼皮底下消失了。师父中了调虎离山计,他引走了师父,又趁着师父搜寻他的当口,回去杀了竹香。 我惊愕地问道:“连师父都没能追上,京城还有这等深藏不露之人?” “不可能。”师父对我的疑问很不满意,“你师父我,长得帅,轻功又无敌,怎么会追不上!” 暂且不想讨论长相和轻功之间的关系,我又问:“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大言不惭道:“我也不知道。” 我自然是白眼伺候:“那线索岂不是在这里就断了?” 师父再次对我的想法不满:“线索一直都有啊,你师父我英俊又聪明,怎么会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问:“是什么办法?” “竹香只是个意外,我只要回到温雅的问题上来就好了。” 师父在玄澈把我带走后,立刻把绝色小榭搜了个遍。那个陷害温雅的太医死了,但他说“姓温的除了长了个风骚的脸以外还有什么能耐,看老子不弄死他”时搂着的歌妓并没有死。 毒不是温雅下的,绝色小榭的歌妓就是人证,而那个倒霉太医送给歌妓的缠头就是物证,那缠头是绣着祥云飞鸟的天青锦缎,上个月玄风逸打赏给太医院的,因为温雅不在,那些缎子便被其他人瓜分了。 一个□的话,即便再真,人们也很难相信。 锦缎孙太医李太医杜太医也有,不足为证。 关键在于,师父摸透了玄风逸的心思,玄风逸不想为难温雅,想放他出来,那么,这个人证是□还是圣人,一点也不重要。 所以温雅被放出来了。 师父愤愤道:“告诉你,温雅不是个好东西。” 为了讨好师父,我时常会扭曲一下自己的是非观念,点头附和他,但我不允许我的是非观念扭曲到人神共愤的程度,所以在他骂温雅的时候,我没接茬。师父横眉竖目道:“他居然想和我抢风头!这是绝对不行的!” “师父您这么聪明,他哪能和您抢风头啊?”我在心里补充,人家风头一直在那,根本不屑于和您老人家抢。 师父道:“温雅他口出狂言,说他能把死人治活!真是岂有此理!” “把死人给治活?” 师父眼光一飘,我立刻会意,扯着衣服做出万分渴求的样子:“师父既聪明,又英俊,天下第一无人能及,人见人爱车见车载——什么叫把死人给治活了?” 师父忽然急切道,“走吧走吧别说了,有什么出去了再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劲风扫过,一把剑横在我和师父面前:“想走?晚了。” 这把剑我当然认识,师父更不会不熟悉,因为这把剑曾经是师父的。我指着那红衣黑袍,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扎眼的人问:“叶九天,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看来,今年的武林大会一定很平安,很顺利,因为两个大麻烦都在我面前。 叶九天的剑轻轻点地,发出铮铮的响声:“蝴蝶山庄流传着一句话,叶九天不是浪子,因为浪子是可以去任何地方的,而叶九天只会在离风采不远的地方。” “你跟踪我?” 叶九天摇头:“如果我跟着你,师父一定会发现。” 师父道:“恐怕你是和温雅一起进的京。” 叶九天没有否认。 师父一脚踢翻一个凳子,挡住叶九天的去路,他抓起我破窗而出,叶九天轻轻一跃,不费吹灰之力就重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我瞧了他半天,讷讷道:“轻功不错啊你。”他第一次来皇宫找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夸他的。那时我没有想过,他其实还有所保留,如果他想快,他会比任何人都快。 师父显然没有心情和他说废话,他一掌朝叶九天扫去,我急着叫了一声:“师父!”这一下如果打在人身上,毫无疑问那个人下一刻就会是个死人。我对师父的武功有信心,但我却没有办法不担心叶九天。 这一掌没有打在叶九天身上,他既然能在瞬间追上我和师父,那么,他也有本事躲开。而就在他侧身避开的时候,师父的另一掌也追了上去。 叶九天剑尖一弹,生生地劈开了那凌厉的掌风,一道白光带着尖锐的剑啸声擦着我的耳朵飞过,刺向师父。 我站在他们之间动弹不得,叶九天用力推了我一把,将我打开,我转身看见师父化掌为指,夹住了叶九天凌厉的一剑。 师父问:“你一定不肯放我们走吗?” 叶九天道:“师父要走,我自然是不敢留,也留不住,可采儿妹妹一定不能走。” “我若是非带她走不可呢?” 叶九天笑了:“那不可能。” 师父有点笑不出了:“我教你断水剑和轻功,并不是要你来对付我。” 叶九天从师父手中抽回了剑:“我也不想对付师父。” 我问叶九天:“竹香是你杀的,那陷害温雅的医官想必也是你灭的口,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叶九天淡淡说道:“你的问题太多了。” 就在我们说话的当口,有几百支箭对准了我们。叶九天道:“诸葛神弩,师父,即便你的武功再厉害,也吃不下这几百支箭的。风采,你说呢?” 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因为在我做出反应之前,师父已经丢下我消失了。空气中飘荡着师父亲切的告别语:“妈的叶九天,算你有种!” 叶九天大笑:“我一向很有种。” 在他笑的时候,那几百支箭不见了。他拉起我,往和师父相反的方向奔去。 这个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与荣安阁隔着条小道的撷春宫,淑华那女人的地盘。密室我已不是第一次来,可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密室里竟然还有条暗道。 我笑的甜甜蜜蜜的:“师兄,你最好解释一下。” 叶九天道:“放心,这条出宫的路除了淑华和我,谁都不知道,知道的人已经不是人了。” “可是现在我也知道了。” “我们从这里出去,再没有人能够找到我们,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你只能和我走,只能和我在一起,你跑不掉的。忘了玄风逸,忘了温雅吧。”叶九天脸上很少有这么认真的表情。我总是嫌他这人不够认真,但我此刻一点也不希望他这么认真。 我骂道:“你什么时候和淑华那母狗有一腿的?” 他笑:“你吃醋?” “我问你,什么时候和淑华有一腿的!” “我来撷春宫找淑华,替你出气。”他伸手点了我的穴,抱起我便往暗道里走。 我气极:“她不是把你打成重伤吗?”我气糊涂了,叶九天小王八最擅长的就是骗人,尤其是骗女人,他假装重伤太容易了。“没错,我落到了她手里。她不仅知道我会去找她,还知道应该用哪种迷药对付我。我怎么能不落到她手里?”叶九天顿了顿,道,“她淑华不是神仙,把这些告诉她的人是你的好师姐。” “不可能!”我很笃定地反驳。可转念一想,这太像沈千千的作风了。她实在是太讨厌我。我和叶九天一同犯下来的事,她宁可搭上叶九天,也要去师父那里告状。告完状后叶九天朝她丢白眼,她就又后悔了。 沈千千那次也后悔了,所以她见叶九天迟迟没有回来,便哭着来找我。 叶九天道:“沈千千还告诉淑华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让我不得不替淑华卖命。” 沈千千说,叶九天喜欢我,很喜欢。 这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淑华原本是想杀你的,因为我她改变了主意。她需要一个人帮她办事,而我的武功恰巧不错,应该说是比她身边的大多数人都要好太多。我们达成协议,我帮她杀人,她让你对玄风逸彻底死心,然后我带着你消失,就像现在这样。”叶九天的声音很愉快,愉快到我想哭。 “让我和你走?”我笑了几声,“你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 叶九天淡定地说道:“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有两个原因,一是玄风逸,二是沈千千。玄风逸已无可能,我可以告诉你,我和沈千千也绝无可能。” 我伏在他背上道:“也许还有第三个原因。” 他身体一僵,脚下的速度却没有减慢。 我在他耳边说:“温雅。” 他恼羞成怒:“我杀了他!” 我不说话了。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走着走着,叶九天停了下来:“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我依旧不语。 他的语气缓了下来:“我没有骗你,我受伤是真的。我不想让你伤心,淑华只有把我打成重伤,你们才不会想到我和她……” 我冷冷地说道:“对,我做梦也想不到。所以我不想理你。” 他抱着我继续往前走,只不过放慢了速度。 “非但现在不想理你,以后也不打算理你。” 我是真的伤心了,我最亲近的师兄,他虽然放荡不羁是个坏蛋,但还没有坏透。世人说他十恶不赦,我不信。他嗜酒,好色,杀人不眨眼,但他从不赊账,不强迫女人,也不滥杀无辜。 我一向都是这样认为的,可他却杀了竹香,现在还想强迫我和他走。这一点也不像阿九会做的事。 暗道里没有灯盏,沿路几颗夜明珠发出微弱的光芒,勉强可以看清路。越往后,路就越窄,叶九天的速度更慢了。 他轻轻笑道:“采儿,我真希望我们能在这里走上三天三夜。” 我恨不得暗道瞬间崩塌,把我们两个都压死。 暗道没有三天三夜的脚程,叶九天带着我爬出来的时候,叹了一口气。这地方是一口井,我们从井里爬出来,外面是让人醉生梦死的地方。倘若我没认错的话,这里是绝色小榭的后院。 叶九天叹气大概是因为我们眼前的这个人吧。 她好像吃准了我们会从井里出来,一直守在这里。 淑华笑得像个天真的少女:“叶九天,你做得不错。云起觉得竹香的死有蹊跷,在宫门口跪了三天,要求开棺验尸,他本已经相信了竹香的话,不再怀疑花清闲,可他若是验出竹香死于断水剑法下,那他就要重新考量了。” 我轻蔑地说道:“断水剑法的确是我蝴蝶山庄的不传秘技,我也的确是学过。只可惜,十五岁那年我失手烧了师父的书房,自废武功谢罪,连淑惠都打不过,如何用断水剑法杀人?” 淑华道:“你没有办法证明你没有武功。别忘了,叶九天会带你永远离开京城,云起会认为你是畏罪潜逃。” 我点头:“我懂了。淑华,你要栽赃我。云思思是你杀的,你为了脱罪所以栽赃我。” 她反问道:“是又如何?” 我苦笑:“很好,你们都很好,我无话可说。谢谢你亲自来送我,我会一辈子记得你。” 淑华被我恶心得脸色一变:“我不是来替你送行的,京城已封,你们想出去,必须要有我的手谕。”就在她把手谕交给叶九天的时候,她出手了。 那是一柄镶着宝石的匕首,它通体透亮,锋芒毕露。死在它手上不会有失身份。这一招出其不意,淑华快如闪电,而叶九天抱着我避无可避。 淑华微笑了,她知道叶九天死定了。 任谁也躲不过这么快的匕首的,所以叶九天没有躲,他伸出两个手指,在匕首上轻轻一弹,锋利的匕首便随着宝石碎成了无数片。 淑华因为太过用力,身子往前一倾,靠在了叶九天身上。 叶九天笑得暧昧:“这真是左拥右抱。”淑华白着脸往后退:“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叶九天答得流畅:“因为你谁都不信。你怕我有朝一日会回来咬你一口,你亲自来就是为了永绝后患。” “你果然聪明!”淑华道,“但我也不是傻瓜!” 她与叶九天相视良久,叶九天手一松,将我摔到了地上。 我看着他的脸,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匕首上有毒!” 淑华手一抬,一把没有任何装饰的匕首刺入了叶九天的胸膛。没有宝石,也没有花纹,但谁也不能否认,那是一把神器。这才是淑华真正的武器。 我颤抖着抬头:“淑华,你……” 她杀了云思思,给了我七年颠沛流离躲躲藏藏的生活,让我背负骂名,忍辱负重……现在,她又杀了我师兄…… 淑华用怜悯的眼光看我:“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你心爱的师兄已经死了。他本不应该相信我,可他太爱你了。” “对啊,他真不该与虎谋皮。” 淑华不计较我的讽刺:“沈千千本来也不会死的,可她太爱叶九天了。我不得不先解决她。” 我的心更凉了:“你杀了沈千千?” 如果我能够动,我想,就算被杀,我也要冲上去咬她一口。一股气闷在我胸口,堵得我快不能呼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是一句古话,也许你不信,但我还是要送给你。” 有的事,我没做就是没做,就算她在世人面前说出花来,我也还是没做。 淑华凄凉一笑:“我的世界早已没有天。玄风逸是我哥哥,我们流的是一样的血,从我爱上他的那一刻起,我就逆了天。” 29破局 世间有许多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也不能说清、道明。就好比女人身上的衣服,半遮半掩欲语还休才是最撩人的,如果全部都脱光了,反而索然无味了。 我以为这会是永远留在淑华心中的秘密,就算死,她也不敢说出来。 只因为她是一个公主。 我可以向全天下宣布我爱玄风逸,她却不能。 淑华道:“那个时候,我只是不想云思思抢走我的哥哥。” 所以她杀了云思思,还陷害我。一下子就除了两个情敌,这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她接到说道:“我并不想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离开他。” “你不想要我死?”这我倒吃了一惊。她这么讨厌我,竟然还不想要我死,难道她眼里的厌恶都是假的? “如果你不回来。我不会杀你,绝不会。”淑华望着我道,“我得不到他,你也得不到,杀你是多此一举,还会惹他不快。” “那么,现在你是非杀我不可了?” 她颔首道:“我非杀你不可。” 我勉强笑道:“我若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我会伤心的。” 淑华显然被我一语激怒,她举手喝道:“我会送你下去陪你的师兄师姐!”她手中的暗器打出的那一瞬,有人扬声道:“不必了,因为我还没有下去,该下去的是你!”轻盈的身影飞出,刷刷几剑将淑华射出的毒针打了个七零八落。 淑华闪开那妖娆的一剑,又射出了数十支毒镖:“沈千千!你没死!” 沈千千广袖一扫,那霸道而又锋利的毒镖被她的罡风扫了回去,淑华也是长袖一扫,毒镖竟又转了方向,直打沈千千面门。两个女人过招,无趣得很,虽然她们的袖子都很美丽,武功都很高,但我根本连看都懒得看。 单打独斗,能赢过沈千千的人实在不多,她发起疯来,叶九天都得跑。 沈千千的剑架在了淑华的脖子上,她娇笑不已:“像我这样的美人,即便是死了,也不会下地狱的。天上的神仙有的时候会耐不住寂寞,他们一耐不住寂寞,就会想要漂亮的女人陪他们……” 淑华赶紧打断她:“沈千千!你看看地上死的是谁,我保管你笑不出!” 沈千千继续笑,笑得腰肢乱颤:“哈哈!哈哈哈哈!他死了和我有什么干系?他既然敢和你勾搭,死也了是活该。我只送他两个字:活该!”沈千千笑得喘不过气来,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么好笑的事。她收起剑,走到叶九天尸体面前,重重地踢了他几脚:“你愿意为你的采儿妹妹死,那你就去死吧!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你伤心?告诉你,没门!” 这女人疯了。 搞不好她下一个动手杀的人会是我。 沈千千鞭尸鞭得尽兴了,道:“淑华,你是不是以为,凭我的武功,一定不可能从东方非那里逃出来?” 这次轮到淑华笑不出了。 “东方非有一百支诸葛身弩,玄澈却有一千御林军。”沈千千话音刚落,玄澈就搂着东方非出现在了我们面前,看似很亲昵的姿势,实际上玄澈的手正扣在东方非的命门上。 淑华的脸色灰败了。 因为站在玄澈身后的不仅有师父,云起,温雅,竹香,还有玄风逸。 淑华避开了玄风逸的眼睛,她看向竹香,喃喃道:“你也没有死?”云起看了一眼温雅:“有他在,竹香怎么会死?” 把死人治活……我忽然想起了师父的话,忍不住插嘴道:“温雅,你真的能起死回生?” 温雅问:“你说呢?”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叶九天,叹道:“他终究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我错怪他了,对不起,师兄,对不起。 沈千千走到了竹香身边:“她是人证,她当然不能死。” 淑华道:“我看不需要什么人证了。我做的事,我都承认。云思思是我杀的,静妃是我杀的,叶九天是我杀的,我刚才差点杀了风采。那么,你们要如何处置我呢?”她蓦然抬起头来,直视玄风逸。 玄风逸答不出来。 如果是我,我也答不出来的。淑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见玄风逸说不出话来,淑华变本加厉道:“你说啊!你要怎么处置我!云思思和静妃的事的确是我自作主张,可有些事情,你明明知道的,你没有阻止我!我不过是一个公主,我没有权利干涉朝政,是谁允许我暗中插手的?是你!是谁默许东方家做大,和太后的娘家抗衡的?是你!你看着我一步一步走下去,你知道我喜欢你,一切对你不利的东西,我都会动用东方家的势力替你铲除。你别忘了,我杀的人可不仅仅是我嫉妒的女人,三王之乱的时候,是我在二哥的酒里下的毒!二哥若活着,你还能有今天吗?” 玄风逸只有点头承认:“你说的没错。朕不该看着你一步一步错下去。” “今天的结果,并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淑华如是说,眼睛却盯着温雅,她对温雅说,“我有个问你想问你。” 温雅道:“你问。” “你真的觉得风采是你的下酒菜?”淑华微笑道,“你不怕……” 玄风逸怒道:“淑华,事到如今你还想挑拨离间吗?” 淑华一向听玄风逸的话,她立刻住嘴了。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绝色小榭,此刻却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淑华的眼眶终于红了,她再也不笑了:“好,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她的眼泪滴在了胸前的白缎子上,一颗颗的,飞溅了开来:“皇上……我的好皇兄,我真希望我不是你的妹妹。可我是你妹妹,生下来的时候就已注定了。你知道吗,即使现在,我还是不后悔,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杀了云思思,还是会在二哥酒里下毒,还是会逼死我的母后——正如,我现在要杀她一样!” 淑华话还未说完,手里的短刀就扎向了我。 穴道尚未冲开,我只能坐在原地等死。淑华她还是想要我死啊……我在心里凄凉的笑,我早该想到的,静妃都死了,她怎么会放过我呢? 她为了今天,带够了致人死地的兵器,可她大概死也想不到,她的身上还会多出一柄剑来。 没错,她的身上多出了一柄剑。 我望着那透胸而出的长剑,惊讶地瞪大眼睛,我没办法不惊讶——沈千千的剑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叶九天手中,而叶九天一跃而起,一剑贯穿了淑华的身体。 这一剑固然很漂亮,但我惊讶的是叶九天竟然还活着。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有两个原本已经死了的人活过来了,我要是淑华,我也会死不瞑目的。 叶九天揉了揉胸口,指着沈千千骂道:“你想把老子踢死是不是,内脏都快被你踢出来了!” 沈千千哼道:“死人也知道痛吗?” “算了,我不和你争。”叶九天对着后面一排明显惊吓的人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杀人啊?她害我在地上躺着么久,给她一剑算是便宜她了!”他一边掏塞在胸前的血包和皮草,一边抱怨淑华真是个恶心又可悲的女人。 我一身冷汗刚退去:“师兄,有唠叨的时间麻烦你帮我解个穴,你也知道,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很累的。” 叶九天解了我的穴,低声问我:“怎么样,今晚够刺激吗?” 我瞧了瞧他,又瞧了瞧竹香,再瞧了瞧温雅:只有这三个人没有被吓傻。叶九天我打不过,竹香是女人,欺负女人不太地道,所以我在温雅耳边说道:“如果你的解释让我不满意的话,我会让你比我还刺激的!” 男人可以三天不吃饭,却不能一天不骗女人。 叶九天到京城的第一天就勾搭上了温雅,他们两个在一起喝的酒,比我和他们两个加起来一起喝的酒还多,可这两个人竟然能在我面前装作不认识。叶九天这厮,看温雅的眼神就像温雅欠了他一万两银子似的,连我都骗过了。 这两个人串通好了对付淑华,一个假意投靠淑华,一个明着向我示好,把淑华骗得好不凄惨。叶九天不知对竹香用了美男计还是迷药,竟说服竹香叛变她的主子淑华,服下了温雅配的药,演了一出假死的戏,让淑华越发得信任叶九天。叶九天说,其实这是一步险棋,如果淑华发了善心,真的放叶九天和我走,那么我们就只好真的走了。不过还是温雅算得准,他赌淑华一定是过河拆桥的人,所以他又安排了叶九天的假死,安排了玄风逸来绝色小榭,一切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水到渠成。 温雅交代完,叶九天用充满希望的眼神望着我,希望我能给他一点赞扬,但我只想给他一脚。说踢就踢,叶九天捂着屁股窜到房梁上去了:“我们不告诉你,不过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真是好心没好报!” “你装死……是不是以为我不会伤心?” 叶九天道:“你会伤心?你少假惺惺!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告诉你风采,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我和你决裂是真的,我不希望你和温雅在一起也是真的。这次我之所以回来,是不想以前的努力白费。你说过你不要和我在一起,那你和温雅过去好了,以后你就算哭着求我我也不会插手你的事。” 叶九天真的走了。 明明是他不对,他还能走得这样理直气壮,我气得想追上去打他:“混蛋!” 温雅却拉着我说:“我送你回宫。” 我这才发现,玄风逸他们忙着结案,根本就没空来管我这个闲杂人。 叶九天丢下我走了,可我知道,他在暗道里的话,未必全是假的,他想和我一起走,走到天涯海角去,他有很多机会带我走,可他最后还是以最笨的方式成全我和温雅…… 我看了一眼温雅,道:“你也是混蛋!我抱着叶九天去太医院求你救他的时候,你竟然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你不是好人你只帮我这一次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你们沆瀣一气耍我玩!” 师父插嘴道:“既然他那么坏,你还是和我回蝴蝶山庄去。” 我高亢的声音顿时变得温柔无比,整个人就差挂到温雅身上去:“我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我不该责怪你的,对不起……”娘的,咱们的账回宫再算。 温雅眼波一转,对着师父道:“司陌先生,后会有期。” 师父望着我们欲言又止,最后拂袖而去:“女大不中留,那就滚好了!” 沈千千格格笑道:“妾身恭送温大人,温大人,有空常来玩啊。” 温雅回头道:“一定。” 刚出绝色小榭的门,我就用肘子使劲顶了他一下:“一定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定不去的意思。” “……” 30野合 想要如画江山,就要付出代价。 老天有时公平得很,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得拿珍贵的东西来换。淑华悄无声息地死去,宫里没有人敢声张,而玄风逸一夜未眠,次日清晨却顶着微微发红的眼眶出宫围猎。 昨夜好像一场梦,若不是对面的撷春宫再无主人,我会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七年前的血案水落石出,我仿佛一下子从噩梦里走出来,轻快不少。听着唇红齿白的宫女太监们依旧唤我清闲郡主,我极受用。 玄风逸问我要不要收拾细软,跟着宁王一同去猎场。我一口回绝,毕竟不是亲骨血,在人前做出承欢膝下的样子太耗费心神,我没有叶九天和温雅那样好的演技,更何况闹腾了一夜,任何好玩的事情也打动不了我,我只想好好地睡上一整天,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 我是个不爱把坏事放在心上的人,所以待我醒来的时候,该忘的事情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唯独有一件我怎么也忘不了。 我一拍桌子:“我要去太医院!” 竹香明知故问:“郡主,你要去太医院做什么?” 我扁嘴:“你说呢?” 她狡黠地笑道:“郡主您忘了?今日当值的是孙太医,若是您急着见温太医,就得去温府请了。” “谁说我急着见温太医?嗯?”我有那么饥渴吗?我板着脸道,“我想念太白楼的酒了,所以要出宫一趟,不许跟着我,更不许告诉太后,知道吗?” 温府是温雅他爹留下来的宅子,离皇宫不远,离护城河很近,算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可要去温府,就必须经过太白楼,黄昏的风将酒香吹彻小街,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迎风招展的酒旗。 只这一眼就坏事了。 我看到了很不得了的场景——京城第一美女正坐在太白楼上痛饮,而周围的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沈千千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黑着一张脸,仿佛全天下人都占了她的便宜,虽然有很多人在看她,但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绝色小榭不缺酒,她为什么要来太白楼喝酒? 沈千千的回答是,绝色小榭喝的是花酒,而太白楼喝的是离别酒。 “离别酒?谁要走?” 沈千千指了指自己:“我。” 我讶然:“你要走?你为什么要走?” 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好可以让在座的人听见:“我收到了一封信,一封被断剑钉在墙上的信。有人要我拖着绝色小榭里那几十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滚出京城,如果我不答应,他就先放火烧了绝色小榭,再要我的命。” 我听了她的话情不自禁的笑了:“这人简直疯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威胁你?” 沈千千又喝了一大口西北望:“碧水宫。” 我不笑了:“碧水宫有很多杀手,并不是每个人杀人都不会失手。” “写信给我的是小方。” 小方,碧水宫的小方。 我想哭的心都有了:“你怎么惹上他的?” 有一种人,虽然他的武功冠绝天下,但却绝不可能出现在兵器谱和武榜上,因为他们从不和人比武,他们只杀人。比起扬名天下,他们更爱钱。碧水宫养着很多这样的人,小方无疑是最出名的一个。 听说小方是个弱点很多的人,他爱钱,爱女人,更爱自己的命,他要保住自己的命,只有在别人杀死他之前杀死别人。 沈千千摇头:“只要我出得起钱,他非但不会杀我,还会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有人花钱买沈千千的命,不想丢命,就只能如信上所说,永远滚出京城。 “能请动小方,这人真有钱。” 沈千千笑:“王孙贵胄本就是天下最有钱的人。” 我的心沉了下来,难道这事和淑华有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淑华虽死,但东方家还没有没落。玄风逸隐瞒她的死因,就是想保全东方家。 沈千千放下酒杯,起身欲走:“好了,我的离别酒喝完了。你也该去找你的温清涵了。”她指着前方一条偏僻的小巷道:“我方才看见他往那儿走了,你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怒中火烧:“你少胡说八道!” 她打了个酒嗝:“爱信不信。”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飞身下楼,往小巷深处走去。这是京城最脏最乱的地方,暗娼云集,什么样的人都有,温雅来这里做什么? 我又上了沈千千的当了——正这么想着,我便看到了温雅的身影。 他牵着一匹马从一家小店里出来,那是一家卖纸钱的店。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手里的香烛:难不成他要去给淑华烧纸?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瞧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打死我我也不信他和淑华有这么深的感情。 好奇心一上来,我便偷偷地跟着温雅出了城。 好在此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不然我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山坡上阴森森的,温雅在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 他鼻子灵,我不敢离他太近,是以无法看清墓碑上的字。 我猜他祭拜的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他点燃了白烛,毕恭毕敬地上了香,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纸钱,慢慢地烧着。 做完这些后,他拍开了一坛酒的泥封,整整一坛酒,被他倒进了泥土里。 这个墓碑的主人生前一定很爱喝酒,以这种方式灌酒喝的,通常又都是男人,这个人会是谁呢? 温雅已拍开了第二坛酒。 第三坛酒,温雅仰头,灌进了自己嘴里。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怎么他也用这种喝法!鬼附身了不成?温雅在我见了鬼的目光中,狠狠地咳了几下,随后又举起酒坛,开始灌酒。 他一次比一次灌得多,我觉得不对了。 在他开第四坛酒之前,我扑了上去:“不要再喝了!” “砰!”温雅手一滑,第四坛酒在我脚边炸开。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我刚才看他——活见鬼。“你怎么来了?” 我望着满地的碎片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温雅愣愣地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道:“也许这就是天意。” 我不明白他的话,可当我看清了墓碑上的字后,我也愣了,比他愣得还厉害。明明月亮才挂上树枝,却好像电闪雷鸣间,一道霹雳打在我脑门上。 风仁,这真是个熟悉的名字。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爹他埋在这里,他是十恶不赦的奸相,死有余辜,谁敢替他收尸?我恍惚地问道:“是他?” 温雅点头:“是。” 我冷笑道:“温雅,你是不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给风仁立碑烧纸钱,一旦被人告发,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这个碑,”温雅梗了一梗,“是我父亲立的。” 云淡风轻,温昀和风仁,这两人倒是不错的朋友。我语气尖酸:“你爹并没有叫你来给你的风伯伯烧纸。” 温雅道:“我来是因为……” 我凉凉道:“我就问你一件事,我本来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我想问你,你帮着叶九天给我洗清冤屈,不惜和太后东方非作对,究竟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我是风仁的女儿?” 他急切道:“我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我换个问法。如果我不是风仁的女儿,你还会不会多看我一眼?”没办法,我这个人的毛病就是说话直接,我不像有些人,肠子里弯弯绕绕的,不知打了多少结。见温雅不回话,我更觉得心底涌上一股凉意。 我朝着那堆纸钱重重地踢了一脚,顿时,一片片白色的纸像雪花一样在空中飞舞,我若是淑华,我临死前也会嘲笑一番的,自以为魅力无边,其实人家只不过是看在风仁的份上才拉我一把。 他不是真的爱我,不是。 温雅扯着我的肩膀不让我再踢:“你不要乱想,我说过会娶你就一定会娶你的。” 这句话听来太讽刺。 “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投错了胎!”我不顾温雅的劝阻,一脚踢倒了烛台。仿若回应我的话,苍白的蜡烛掉进酒渍里,迸出一串奇异的火苗。 “清闲,你别这样!”温雅用力抱着我,不让我再踢下去。他很聪明地没有叫我风采,不然我会给他一耳光。 我挣扎着咒骂道:“活着的时候,让我娘伤心,就他妈的知道写什么小叶体勾引女人,生了女儿放着烂掉了也不管,想着怎么升官发财……皇上不砍你砍谁?砍的就是你!……现在好了,连死了都阴魂不散,做你的女儿真是倒了十八辈子血霉!” 骂着骂着,我骂不下去了。 这个人再怎么荒唐,还是我爹。就算我万般不情愿,这依旧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给过我糖吃,也抱过我,我恨他,却悄悄躲在姨娘身后看他…… 温雅抱着我不肯放开,我红着眼对他说:“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死缠烂打的,就算你爹和他关系好到了把自己的孩子指腹为婚的程度,被指给你的也是我姐姐绝不是庶出的我,你不用对我负什么责任!” 他捧起我的脸道:“可我会对你死缠烂打的,你放了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你答应了要嫁给我!” 我不假思索道:“答应了的事情也可以反悔的。” “我对你好,是因为你父亲,我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这是两回事。我可以对千千万万个女人好,但我不能娶她们!” 他明媚的眼睛看着我,我再也说不出讽刺的话来。 我向来是牙尖嘴利的人,当我说不出话的时候,我就输了。 我很慌张地摆了摆脑袋:“你最好不要哄我玩,这种话我在叶九天那里听了很多遍了……”为什么同样的话,由温雅说出来,我就骂不出口呢? 他用手轻轻拨开我凌乱的头发:“我只说过这一遍。” 我垂下头来,连无意义的说辞都找不到了。 安静的京郊,我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在那灼热的气息越来越近的时候,我一扭头,道:“我们回去吧。” 温雅说:“等一等。” 我强装镇定:“不能等了,城门要关了。” “我有办法进去。” “但是……”我灵机一动,道,“但是你喝了那么多酒,难道不想方便一下吗?” 温雅嘴唇微微抽搐,可还是很认真地说:“不想。” “你不想我想!”我想去牵马,却被他抓住手,锁在怀里。 “你想干什么?” 若是别的什么人,早被我当成登徒子踹中命根哀号而去,可我下不了这个狠脚,所以只能胡乱挣扎。 温雅哑着嗓子道:“你别动,我就亲你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我脚下就踩空了。 野旷天低树,树低坡下滑。不知道滚了多少圈,我们终于从山坡上滚到了山坡下。温雅因为护着我,衣服被树枝勾破了好几处,脸上也开了个一寸长的口子。 他这么狼狈,我却高兴得要命。 这个时候的他,没有微笑,不再波澜不惊,不是温文尔雅的温公子,可偏偏是我喜欢的温雅。 我笑的得很开心,开心到忘了他还压在我身上。 31情有何辜 天空上,升起了稀疏的小灯,它们笼罩在一片薄纱之中,仿若碰一碰就会碎。 温柔的星光下就应该做温柔的事,但绝不包括在我爹墓前。所以我喘息着去推温雅:“你说过就亲一下的……” 现在已经是两下,三下,一百下了。 眼看他还要在我身上亲第一百零一下,我抓着他的肩膀气急败坏道:“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人!” 他动手解我的衣服:“谁这个时候说话算数谁是笨蛋,我不是笨蛋。” --------------------------------------------------------------------------- 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喷血,结果第一百零一下就X在了我的XX,他的XXX住了我的口口,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XX温柔地沿着我的XXXX,我感觉我的XX着了X。 “乖啊,放松。”他像喂小孩吃糖一样在我耳边教我,我面红耳赤地扭过头去根本不想听,却又忍不住XXXX。 温雅再次X住了我的XX,顺势X下了他XX的XX,垫在了我XX。 他灵X的XX在我的XX画着XX,我晕乎乎地任由他摆布,放弃了反抗,为什么要逃呢?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逃掉,不是吗? 我微微睁开眼,看着他笔挺的鼻子,笑着咬了一口,滋味好像还不错,于是我又去咬他的脸…… 当他XX我XX的时候,我忍住XX没有挣扎,从头到尾,他并没有强迫我,这都是我自愿的,我要让他知道我是自愿的。 XX的XXXX在一起,鲜XX上了身下的衣服,痛苦已经被惊心动魄的XX埋藏在了最不起眼的地方,我XX,我XX,我在他的XX留下XX——我还记得他说过,心被挖空了没有关系,我来把它填满。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满得快要炸开了,生平第一次这么快乐过。 温雅一次又一次地XX我XXXX,我XX着XX他的XX:“轻、轻点……” 不过很快我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 抬头是深蓝的夜空,月亮挂在树枝上,伸手就可以摘下来。但我已不愿伸手。 完事之后,战栗与兴奋并没有迅速退却,温雅抱着我问:“你想留在京城,还是去别的地方?” 我想了想,笑道:“我现在哪里也去不了,想在这里躺一躺。” 温雅也笑了,但他微闪的眼神却被我发现了,原来他也是会害羞的。 “对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来告诉你爹,你已经没事了。” “可是你带了很多酒来。” 他闪烁其词:“我来讨好你爹。” 我不信:“你来讨好我爹,你给他那个酒鬼倒酒就好了,你干嘛也跟着喝,还喝得那么狠!” 他只好说:“我怕他不喜欢我。” 我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瞪大眼睛问:“什么?你说什么?”神气得要命的温公子会怕别人不喜欢他吗?“我爹怎么会不喜欢你?” 温雅被我问得更不好意思了,连笑容都有点傻气:“我爹说,风伯伯平生最讨厌不爽快的人,我要是不那么陪他喝,他会不高兴的,他要是不喜欢不高兴,你就算跪下来求他都没有用。” 我捶着地笑到快要不行。 在快要岔气之前,我道:“ 你完了,你的酒算是白喝了。你在他面前对我做了这样的事,你觉得他还会喜欢你吗?” 温雅虽然叹了口气,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冲动是混蛋,不冲动是笨蛋,幸好我没有在风伯伯面前当笨蛋,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更讨厌笨蛋。” 我没好气道:“也许他有了女儿之后又比较讨厌混蛋了呢?” 就在我们争论混蛋和笨蛋哪个更讨厌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难道除了我们,还有人会在太阳落山之后跑来荒郊野外吵架? 迅速穿好衣服,温雅将垫在地上的外衣包好,将我抱上了马。 山坡的另一头,果然有人在骂人:“奶奶个熊的,你说那小子是不是在耍我们?” “急什么,小方不也还没到吗?” “没错,他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放小方的鸽子!” 听到“小方”两个字,我的耳朵不禁竖了起来。温雅牵马要走,却被我拦住了:“等等,我们混过去看看。” 看热闹的人不少,有男有女,都是佩剑带刀的江湖人士,我和温雅两个人站在人群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但谁也没空理我们。 “小方!小方来了!” 鹅黄色的身影翻飞,来人轻功卓绝,但绝不是小方。很简单,小方不可能是个小姑娘。她叫道:“小方今天不会来了,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亲自出面!姓叶的,你出来吧,我替小方赴约,有什么本事你尽管使出来!” 这妞嚣张得很,不过如果我有她那么快的剑,我也会嚣张的——她的剑刺向了一棵高大的槐树,紧接着有人从树梢上飞了出来,骂骂咧咧道:“我靠,这是在搞什么!” 这个人赫然就是叶九天。 黄衣小妞道:“叶九天,你躲着不肯出现是什么意思?” 叶九天的余光扫过我和温雅,悠然道:“方才有一对鸳鸯在山坡下戏水,我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它们,你们这些人倒好,一来便大喊大叫,无趣,太无趣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狡辩,只好装作不认识他。 他接着说道:“再说,我约的是小方,又不是小方的女人,我为什么不能躲?说实在的,我最怕女人了,我一点儿也不想和女人打架,女人最卑鄙了,打不过就哭,哭完了就跑——我和小方不一样,我不欺负女人,我不和你动手,你走吧。” 黄衣小妞气得跺脚,怒吼一声朝着叶九天冲了过去,这时,一个人幽灵般地出现在了叶九天面前,他什么时候来的,我全然没有注意到,看叶九天的神色,想必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小方。 小方拦住了那丫头的剑,道:“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回去了。” “可是……” 小方眼一斜,她瘪嘴道:“走就走。” 直到黄衣小妞退到一边,叶九天才道:“听说小方你最近接了一笔大生意。” “那又如何?” 叶九天对小方的装疯卖傻很不满意:“我把你女人干了你会如何?” 小方的修养真不错,他没有发火也没有回骂:“原来你说的是沈千千。难道你不知道吗,有人用重金收买江湖人士,就是要给某些人一点颜色看看,沈千千只是其一而已。” 我就知道那人真正想对付的不是沈千千,他想警告的人是我。 叶九天笑道:“我只知道,我不会让你动这‘某些人’中的任何一个!” “是吗?那么我告诉你,你把我叫出来没用,因为,我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就算我不动,其他人也会出手。” “我叫你出来当然有用。”叶九天的目光从那些赶来瞧热闹的江湖人身上一一掠过,“我今天来,只是想宣布一件事,从今天起,京城的地头归我管,绝色小榭若是有半分闪失,你们就给我统统滚出京城,否则——” “锵!” 他的剑钉入树干,发出清脆的响声。 众人面面相觑,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那个碧水宫的小妞:“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这样的话?” 叶九天问她:“你们这些人当中,谁的武功最高?” “当然是小方。” 这句话没有人有异议。 连小方都吃不下的买卖,还有谁敢来接呢?叶九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约小方出来的目的就是杀鸡儆猴。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比起小方,叶九天更像只花公鸡。 我身边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发话了:“叶九天你带种,今天你要赢了小方,老子这辈子遇见你们蝴蝶山庄的人就绕道走!” “没错,你要能赢小方,不用你动手我们长风镖局下个月就撤出京城!” “我虽然不能撤出京城,但这辈子都不会拿淑惠一文钱,更别说替她办事!” “我也是!” “……” 淑惠,我和温雅对视一眼,出钱买小方办事的人是淑惠,想来她觉得淑华的死是我们造成的。我冷哼一声,望着小方道:“清涵啊,有人想要我们好看,你说,我们是该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呢,还是留下来应战?” 温雅道:“女孩子应该趁着年轻貌美早些嫁人,迟暮无青丝这个道理人人都知道,我一定会建议皇上早点赐婚的。” 他这话简直太妙了。 我附和道:“她这么闲,定是内心空虚寂寞了,本郡主一定会让她嫁的风风光光的,依我看,西凉国的王子不是来信要求和亲吗,我看他就不错!” 我们在这边商量对付淑惠的毒计,小方和叶九天已经拔剑相向了。 小方太怕死,如果这一架非打不可,他不会允许别人比他先出剑的,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就算数,谁的剑快,谁就主宰生死。这是江湖规矩,没有人能不照办。 长风镖局的总镖头摇头道:“我看叶九天是凶多吉少了。” 自己的师兄当然不兴别人来说,我不服气道:“他怎么就凶多吉少了?”小方的轻功不如叶九天好,但身形是出人意料的诡异,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你抓不到他,还随时都有可能被他咬一口。叶九天不愿和他贴着打,他偏偏能不急不慢地跟上,出招也是始料未及的狠辣。 “小方是什么人?小方是杀手,他懂什么是切磋什么是打架吗?他不懂,他只会杀人,叶九天赢了他不一定会死,但他赢了叶九天必定是死的!” 这话有理,不过我不爱听:“哼,清涵你说,他们两个谁会赢?” 温雅无可奈何地望着他们道:“人都是会护短的,我自然是希望叶九天能赢。”小方已经劈倒了数十棵树,叶九天边打边叫:“你有病啊!你不知道做仙人指路这一招之前需要亮剑啊!” 小方仿佛没听见他说话,跟着是一招“海底捞月”。 “你又错了,海底捞月是从下往上挑,不是从下往上刺!” “完了完了,你这还是静海浮月吗?你师父有没有教你左手必须护住面门?你居然还空出手来揍我!你个笨猪!” “嗯,这招绝魂斩还不错……” 我被叶九天逗得笑趴在温雅身上,在我笑声的刺激下,小方终于怒了,他一剑刺向叶九天的右胸:“我爱怎么出招关你屁事!” “莫气莫气,我这也是指点你呀。”叶九天笑嘻嘻地闪过。 “你给我去死!” 我大惊:“进击斩!”这是很普通的一剑,每一个学武的人都会,但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用在绝魂斩之后,因为绝魂斩是劈,而进击斩是刺,劈出去的功力还没有收回来就绝对不能再全力去刺,人们通常会用“点剑”去弥补中间的空当,可小方没有点,他的真力好像绵延不绝,直逼叶九天的咽喉。 我猜,叶九天很想说,你这个猪,难道不知道要点剑吗。 叶九天此刻当然不可能有空说话,这一下他是挨定了。剑芒大涨,后退不及,若不想一剑穿喉,那便只有下腰,可那样小方就有点剑的机会,无论他怎么点,叶九天都是死路一条。是以他只能侧身避过,他侧身,小方左手的短匕势必会弹出。 电光石火之间,小方的匕首没入了叶九天的肩膀,鲜血沿着刀锋流了出来。 “这天下,敢找我打架的还没有几个,好不容易有人来找我打架,我很高兴。我想让慢点死但你偏要激怒我,那就别怪我下手毒!”小方狠声道,“我对你客气,是因为尊敬你手里的断水剑,而不是因为我怕你。” 断水剑乃上古神兵,以之划水,开即不合。 叶九天愣了半晌,忽然手一抖,丢了他的剑:“你现在可以不用尊敬它了,它的生命是我赋予的,没有我,它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而已。” 多么傲慢的话,这说明叶九天也动了真怒。 我对长风镖局的人道:“刚刚我还不敢肯定,现在我愿意出一千两银子赌,小方死定了。” 他们像看疯子一样看我。 我又对黄衣小妞道:“你现在上去拦住小方,让他认输,说不定还有希望活着和你回去。” 她只回我三个字:“你有病。” 为什么他们不相信我呢? 黄衣小妞藐视我,却对温雅很有兴趣:“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起死回生’温神医。我一直以为你是正经人,没想到你也会在这种时候溜出城来和女孩子做那种事。” 老天啊,我们的事到底被多少人看见了!我用力拧了一下温雅的胳膊。 温雅只得道:“非礼勿视,看来很多人都不懂这个道理。” “呵呵,虽然你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仙,但有一点和传闻中的一样。”她色迷迷地盯着温雅的脸瞧,“长得讨人喜欢!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讨人喜欢的男人,所以我劝你赶紧回去准备两帖药,一帖用来就叶九天,一帖用来救你自己——前提是你真能起死回生。淑惠公主看上你的小命了,你可要小心喽,像你这样的人死了真可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我家温雅也是你能调戏的吗?我指着前方道:“小姑娘,你的情郎不见了。” 小方确实不见了。 他已隐入树林。 叶九天站在明处,等待着他的突击。暗杀,就是在暗处杀人,小方太知道利用自己的长处了。叶九天缓缓地移动着,不敢在任何一棵树下久留,小方很可能藏在某一棵树上,然后一个“平沙落雁”坠下来给他一刀。 小方没有在树上。他从一堆枯叶里蹿了出来,对着叶九天就是一剑,可只划破了他的衣服,一击不得手,小方再次消失了。温雅微微动容道:“小方的匕首和剑上都是喂了剧毒的。” “你放心,他来之前肯定会服一些解药。” “但他不能再妄动真气了。” 小方这次是从树上飞下来的,叶九天不动,我相信他只是在等出手的时机。小方算准他不能运气抵抗,手里也没有剑,便疯狂地出招。 小方把叶九天逼到既不能用剑,也不能用掌的境地,我很佩服。不过聪明的小方忘了,叶九天身上还插着一把匕首,一把有毒的匕首。他第五次飞出来的时候,叶九天手一扬,他便重重地倒下了。 叶九天肩头的血渐了一地,原本插在那里的匕首,此刻已经深深地埋进了小方的咽喉。 黄衣小妞,不,或许我该叫她叶灵灵,小方未过门的妻子叶灵灵,她惊呼一声扑到了小方身上:“叶九天,你好狠的心肠!” 暗红的血染上了叶九天的眸子,发出妖冶的光芒,他一字一顿道:“我给了他机会的。” 小方轻功不如他,内力没他高,靠的是变幻无穷的招式,叶九天出一招他能出三招,叶九天有剑的时候,打得很放松,不至于出杀招,叶九天没剑的时候,就不得不要小方的命了,一个人山穷水尽的时候,岂非没有选择? 众人纷纷向叶九天举剑致意,又纷纷离开。连小方都败了,他们只能走,这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叶灵灵哭得很伤心,风吹起山坡上的纸钱,落在了她的身旁,这一切好像是上天刻意安排的结局。 叶九天拾起他的剑,道:“女人啊女人,你的眼泪为什么会这么多?如果今天死的是我,那至少会有一百个女人跑到我坟前来哭,没什么比一百个女人更可怕了。所以我暂时还不能死,尤其不能死在我妹妹面前。” 他抬起头来看我:“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眼泪,谁再让她哭,我绝不会原谅她,包括我自己。” 比蜜糖还要甜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我早已麻木,唯有这一次,我特别难受。他对我真是没话说,只可惜我辜负了他的好意。 “我很想再抱你一下,但我知道不可以。”叶九天的眼里泛着点点星光,格外地动人,“我把小方叫出来,不让那些人听淑惠的话,这是我走之前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我一边等小方,一边看着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喃喃道:“对不起……” “有句话我不想说,但是……但是到了今天……”叶九天的脸上有了两道淡淡的泪痕,“我不小心烧了师父的书房,是你自废武功替我顶的罪。我真后悔当时没有拦着你,不然你现在也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我发誓,我不会让你背两个黑锅,我一定会想办法证明云思思不是你杀的。我说动温雅帮我,用一个条件交换,我没有想到,温雅开出的条件是要我成全你们。我不想成全你们,真的,我想用尽一切办法拆散你们,我希望你们不幸福……” “妹妹,你记着,我不是一个好人,即使我为你做了这些,我心里还是希望你不幸福的,我不想看到你幸福,我只能走,走得远远的。”就在叶九天转身的那一刻,叶灵灵冲到了我身边,把我拽下马,用剑抵住了我的脖子:“小方死了,你们一个也别想好活!” 温雅面色一沉:“你想干什么?!” 她根本没有把不会武功的温雅放在眼里:“叶九天,你不是喜欢她吗?我要你用你的命来换她的命!” 叶九天拔剑:“我看活腻了的人是你!” 叶灵灵的剑在我的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你敢过来我就杀了她,我死也要拖个垫背的,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拿她的命赌,赌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我急忙叫道:“阿九,你不要听她的,你的剑一定比她的剑快,我相信你!” 叶灵灵狞笑:“既然这样,我就先杀了你!” “等等!”叶九天放下了他的剑,“你不要动她,你想要我怎样,我照做就是。” 我又惊又怒:“放屁!” 我刚想挣扎着踢叶灵灵一脚,却发现自己全身乏力,显然叶灵灵也有这种感觉,她抱着我滚到了地上:“……软筋散,温雅,是你捣的鬼!” 叶九天立刻将我拉离了叶灵灵身边,温雅弯下腰去,冷冷地看着她:“这可是你自找的。” 温太医不会武功,但认穴的本事是一流的,他在叶灵灵的腰际轻轻一点,叶灵灵便开始放声大笑,只不过笑得比哭还痛苦。 “你要她的命,我却让你笑。”温雅温柔地冲她笑笑,“一直笑到死。”他拿走了她身边可以用来自杀的兵器,不再理会她的求饶。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恐怖的笑声,只觉得浑身发毛,眨着眼睛看温雅,想开口求情,他假装不明白我的意思,面无表情地点了我的哑穴,道:“回家。” 32你配得起更好的 温雅说回家,回的自然是他自己的家。 我神志不清地很快就睡了,他丫怕软筋散药不倒叶灵灵,掺着蒙汗药一起用的,我愣是没踢他几下自己就先英勇地倒下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我抗回家的。 第二天清晨,我从温雅的床上爬起来,高吼一声:“温和!!!” “喵呜!”阿花破门而入,温和随着它慌慌张张地冲进门来:“什么事什么事?”我清了清嗓子,道:“我不过试试看我还能不能说话。” 温和殷勤地给我倒水,狗腿得不似凡人:“少夫人,我再去给您打盆热水来。” 少夫人?我从床上蹿下来揪起他的衣领:“温雅都和你说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人呢,死哪去了!” 温和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少爷去红玉坊给您挑衣服去了,您稍等片刻。” 我狐疑道:“挑衣服?挑什么衣服?” 他笑得□无比:“自然是换洗的衣服,难道你不想洗个澡吗?”他指了指屏风后的浴桶,一副“我们什么都为你准备好了”的样子。 想起昨天晚上我和温雅在京郊干的事,我连发脾气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强装平静道:“随便给我一身丫鬟的衣服就好了,大清早的出去买女人的衣服不嫌惹眼么。” 温和眨着纯洁的眼睛道:“咱们家只有小厮,没有丫鬟。”他怕我不明白,又补充道:“以前也是有的,自从一个丫鬟不小心从屋顶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之后,管家觉得太造孽,便私自把这里的女人都遣散了,少爷也没说什么。” 我抬头看天:“那丫鬟去屋顶上干什么?” “偷看我们家公子洗澡……” “……” 泡澡的水放好,一切准备完毕,我把温和踹出门去准备洗澡,却发现衣架上有几件温雅换下的衣服,想着他昨天也在这里洗过澡,我的脸不禁有些发烫,待我看到某件衣服上的血迹后,我的脸更烫了——一定要在某人回来之前把上面的东西处理掉! 待我泡了个热水澡,毁尸灭迹完毕后,温雅刚好拿着新衣服进来了。 我一拍水面,溅起一串水花:“转过脸去,不准看!” 他退到屏风后等我,我故意磨蹭了半天才收拾完毕,擦干净头发往外走,完全把人当空气。温雅跟着我走了几步:“清闲,你走错了,饭厅在左边。” 我猛然回头,皮笑肉不笑道:“温半仙,本郡主可没说要在你这里吃饭,您还是自己慢慢吃吧,我要回宫去了。” 他面不改色:“正好,我也要进宫。” 我挑衅道:“我忽然想起来了,我有事要去一趟绝色小榭,你也要去吗?”敢去就打断你的腿。 温雅知道我是故意找茬,便问:“你怎么了?” “你不是会点穴吗,你要是看我不爽可以继续把我点哑了,我保证不会再说一个你不想听到的字。” “唉。”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明明已经用了最不残忍的方法对付她,你还不高兴。” “你还有更残忍的方法?” 温雅悠然道:“我可以点她的笑穴,自然也可以点她的痒穴。”我打了个寒战,那岂不是把自己脸抓破,最后全身溃烂而死?“你,你真是……”我一时间找不到词,竟无语凝噎。 “我昨天实在是太生气,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至少不在你面前这样。”温雅拍拍我的肩,露出了温公子的招牌笑容,“和我去饭厅吧。” 就这样,我被他三言两语骗去吃了早饭,等醒悟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腊月初三,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荣安阁前的梅花开了一树,红得像少女脸上的胭脂,便是铺天盖地的白雪也压不住那惊鸿一瞥的艳色。 暗香疏影,层染香阶,却不知是梅香动人,还是我煮的肉粥诱人。 挑食的靖海王玄瑛赖在我这里不肯走了,他在梅树下巴巴地等我的粥,碗一呈上来,他也不顾烫,一口气喝到底。“慢点,我的小祖宗,没人和你抢。”我又盛了满满一碗,掏出手帕擦了擦他尖尖的小脸。 玄瑛挑食挑到了厌食的程度,但自从他发现了我这个姐姐以后,便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知道了食物的妙处,把荣安阁当成饭堂不说,还学会了撒娇:“姐姐,先生要我背的书我又没背出来,实在是太难了,我不要学了!” 我哀叹道:“什么书,吃完饭我帮你看看好了。” 玄瑛拿着他的家当再度出现在荣安阁的时候我悲愤了——高高一垛我最讨厌的圣人经典,我这不是当姐的,当娘都没这么敬业啊! 玄澈因此吃了很大的醋,一巴掌拍在玄瑛头上:“你小子,这么不给面子,上次给你准备的点心吃了全吐了。” 玄瑛躲到我身后不说话,我一掌拍回玄澈头上:“你要死,玄瑛是你能打的吗?我看他还是离你远点比较好,免得被你上下其手被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他青筋暴起:“我是那种会对自己弟弟下手的人吗?断袖也是有原则的!” 我把玄瑛护在身边,哼道:“东方非不是你表兄弟?你不也下手了?信你早被吃干净了,一边儿玩去。” 一提到“东方非”三个字,玄澈不说话了。 傻子才看不出他眼里的落魄,我收起了玩笑的口吻:“既然心里在意,那便去找他赔个不是,说不定还有转机。” 他淡淡道:“你管的太多了。” “姐姐我这是关心你。”我正色道,“更何况,是你欺骗人家感情在先,于情于理你都该去道个歉。虽然东方非现在失势了,但他还是京城的三大美男子之一,想趁虚而入的姑娘可不少,你要想想清楚,别到时侯后悔一辈子。” “谁后悔!”玄澈面色一凛,“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教唆我一些奇怪的东西,太后答应了给我找一个大家闺秀,皇兄也……” 我再三刺激他:“唉,可怜的东方非。” 他扫掉一个杯子:“你,你别逼我!” “我逼他什么了?”我委屈地问玄瑛,“难道不兴我说东方非可怜吗?” 玄澈怒气冲冲地跑了。 我在宫里惬意地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开春的时候,冰雪退去,湿漉漉的柳枝上绽出新绿,我掐了几片嫩叶在手里把玩,笑嘻嘻地听着一个又一个的喜讯。 云尚书家的云起和昭安长公主成亲了。 玄风逸的美人有了喜。 西凉国的王子来了京城,见了淑惠,他对淑惠很满意,淑惠竟然也没有反对,婚事就这么敲定了。当然,我和温雅都没少在玄风逸那里说好话。不早点把淑惠嫁出去,我没好日子过。 “郡主,温大人又让人送东西来了。” 玄风逸刚踏进我的园子,以朝珠为首的宫女便起着哄前来报信。她们见了玄风逸,一个一个老实得不似常态,默默地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奴婢该死,惊扰了圣驾,请郡主降罪。” 我会降她们什么罪?请我降罪,不请玄风逸降罪,这不是猴精是什么?我嫌她们大呼小叫,八卦得要死,于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拿出去年冬天从梅蕊上剔下来的雪,在花园里煮茶,玄风逸瞧着一地的莺莺燕燕,倒也没有责备之意:“温太医送了什么好东西来,不妨给朕看看。” 呈上来的是一个梨花木雕的小盒子,盒身镂空,梅花错落,玲珑可爱,朱漆泥金的盒盖上有一个精致的搭扣,轻轻推开,里面铺着一层细碎的花瓣,花瓣下是名贵的香料,淡淡的香气从镂空的花纹间溢出来,熏得人都醉了。 玄风逸嘴角带笑,将香盒递给我:“温太医改行调香了,这是西凉国进贡的香雪散,安神助眠,夜里放在枕边最好不过。” 我捧着香盒感谢皇恩浩荡,扯些不相关的话。 玄风逸让其他人退下,只留了随侍的公公。茶已经煮好了,清亮的茶汤落到碗里,荡起小小的漩涡。他没有喝我的茶:“他对女孩子都很不错,这我是知道的。他对你尤其好,这我也是知道的。但你不觉得你们走得太近了吗?” 我被他这么一问,有点懵,不由自主地说:“他对我一直都很好啊。” 他又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心里奇怪,却还是回道:“是。” “温雅向我提了好几次你们的亲事,不过我没有答应。” 我差点跳起来问“你为什么不答应”,忍了忍,我尽量表现得不是那么迫切的想嫁:“哦?为什么?” 玄风逸道:“我觉得你们不适合。” 我眼皮一跳:“笑话!” 他肃然道:“你不要不听我说,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顾不上许多,我霍然起身:“从小到大你做的事都是为了我好,但你从来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插手我的事情,你做多错多!” 他沉默片刻,才道:“是,我是对不起你。我不想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情,但这次一定要相信我,你和温雅,不可以。” 我冷笑道:“既然不可以,你为什么不早说?你突然说这些不是很可笑吗?现在说不可以已经迟了。更何况我们可不可以我自己清楚,不是你说了算的。” “你坐下,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我不依不饶地瞪他:“温雅到底做了什么,遭到你这样反对?” “他很好。”玄风逸说不出让我信服的理由来,“但你配得起更好的。你是我妹妹,我会替你找一个全天下最好……” 我手一晃,打碎了茶盏,他后面的话我根本不想听。大约是被我的神情镇住了,玄风逸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转而道:“你的婚事以后再说,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我冷淡地说道:“你说吧。” 这回,就连公公都退下去了。玄风逸压了压声音:“宁王虽然回封地了,但他的事情并没有了结。我不处理东方非,是因为现在还不是推倒东方将军的时机,宁王必须要靠东方家的势力去镇压。只是,若是宁王谋反的事情做实了,你难免要受到牵连。” “所以呢?” “所以这个郡主你不能做下去了。我会证明你不是宁王的女儿,然后给你新的身份,你想继续住在荣安阁,还是另建府第都可以,甚至嫁人,若是能嫁给一个家世……”见我脸色不对,他改口,“嫁人的事先不提。” 我偏要提:“你觉得温雅家世不行?” “不是。” “他品行不好?” “不是。” “他背着我有了其他女人?” “不是。”玄风逸见我一副随时要冲上来和他掐架的样子,道,“你先冷静一下,我会重新想一想你和他的事,然后再决定怎么和你说,如果你一直坚持,我绝不勉强你。但在这之前,你不要再去找他,宫里人嘴碎,有些话传开了对你不好。” 我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玄风逸要反对我和温雅在一起,玄风逸走了之后,我收拾好茶具,失魂落魄地坐了一个下午。玄风逸不是喜欢说三道四的人,他来提醒我想必已经是听到了什么难听的话。但他忘了,我从来都不是害怕流言的人,别人的眼光我不会放在心上。 我决心去见温雅。 小太监满脸堆笑地跟了上来:“郡主。” 他不是荣安阁的人,我自然不认得:“什么事?” 他小心地拿捏着说词:“皇上吩咐了,要好生照看郡主,不能出了差池,尤其是……”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难道皇上还想限制我的自由不成?” “郡主息怒。皇上说了,除了太医院,您想去哪里都成。” 我哪里熄得了怒,我简直要暴怒!“我就是要去太医院我就是要去找温雅,他能拿我怎么样?我凭什么要听他的话?” 小太监吓得面如土色:“郡主,抗旨不遵是砍头的大罪,您三思而行啊。” “砍啊,你叫他砍啊。”我推开他,便要往前走。 这回挡在我面前的是几个身形高大的侍卫,望着他们腰间的刀,我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行,算他狠,我不去太医院了,我回去睡觉。” 这时,一个小小的人扑到了我身上:“姐姐!我要吃白菜饺子!”我眼睛一亮,把他拉进屋:“乖玄瑛,姐姐这里有一封信,你帮我送到温太医那里去好不好?” 玄瑛点头。 我挑出一本《昭明文选》,翻到《古诗十九首》,撕了其中一页下来折好:“记着,一定要亲自交到温雅手上,要是有人敢拦着你,你就哭给他看。好弟弟,回来给你做白菜饺子!”教唆完靖海王之后,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便心安理得地去做吃的了。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玄瑛才回来,我殷勤地把饺子端上桌,他用筷子戳了一个饺子吃,汇报道:“姐姐,我去了太医院,说要找温太医,是他亲自出来拿的信。” “好极了。有人为难你吗,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温太医看了信以后,就去找皇兄了。”玄瑛喝了口玫瑰露,道,“我说我也要找皇兄,便跟在了温太医后面。” “好家伙,你去上阳宫了?温太医和你皇兄说了什么,你皇兄怎么说?”我激动地摇晃玄瑛的肩膀。 玄瑛也不吃饺子了:“皇兄没让我进去,我就在外面听着,杜公公赶我走,我说我想皇兄了,要等他放我进去。” 玄瑛天资聪慧,我略微一教,他便能举一反三,当姐姐的真是深感欣慰。 他继续说道:“温太医说了什么我听不见,但是皇兄拍了一下桌子,温太医的声音便大起来了,他们好像在吵架……” “吵得什么你听清楚了吗?” 玄瑛摇头:“他们刚开始吵就有人把我往外抱,说什么也不让我听,我把他们踢开,哭着跑回去的时候,皇兄很生气地开了门。我进去了他们又不说话了,最后还是温太医把我牵了出来。” 我感动地望着玄瑛:“明天姐姐给做芙蓉酥。” 玄瑛并没有吃到我的芙蓉酥,因为翌日中午,玄风逸宣我去了暖心阁。 作者有话要说:《古诗十九首 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总觉得有些事情瞒着清闲是不厚道的,所以要惩罚一下桃子 33再见,温公子 我一直都知道,这世上有一块肮脏的地方,是我不该去看,不该去想的。在这里,你可以得到一切梦寐以求的东西,金钱、美人、荣誉、地位、尊严……十年寒窗,人们挤破了头,磨穿了砚底,就是为了一睹这里的繁华。但是,当你真正走进去的时候,便会发现,这里其实是一个无底洞。有的人选择明哲保身,有的人选择韬光养晦,也有人锋芒毕露,或一步登天,或身败名裂,猜忌、欺瞒、诋毁、倾轧……仿佛一场又一场的残酷战争,血越流越多,泪却越来越少。 虚荣是借着风势的火,而野心是牵着线的纸鸢。 狂风把火吹遍了草原,将纸鸢吹向了天际,直到有一天,烈火烧断了系着纸鸢的线——飞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狠。 不是不明白最后的结局,只是一旦深陷其中,便身不由己。 风仁二十五岁的时候,已是朝中一品大臣,他的书房里挂着一副对联:从来白雪易近污,自古清名频遭毁。横批“心如止水”是先帝亲笔题的,任谁看了这副对联都忍不住夸赞一句,只有我爹自己知道,白雪已污,清名不再。 家里时常有莫名其妙的客人,一个又一个的箱子摆入了后堂。“白雪清名”四个字显得特别可笑,从那个时候起,我爹就变得喜怒无常了,二娘劝他注意身体,反被他骂了一顿。没有人敢逆他的鳞,就像没有人阻止得了厄运的到来。 车骑将军误传捷报,十万子弟魂丧他乡,这是诛九族的重罪,却不知主谋什么时候成了我父亲。无奈车骑将军是风相的门生,而风相任人唯亲,是推不干净的事实。明知是入了圈套,遭人摆弄,仍旧是有口难言,一夜之间,贤臣变奸相,任何与风仁二字有关的东西都成了众矢之的。 那一场变故牵连了朝中百余名官员,大理寺人满为患,就连京城官府的大牢都挤不下了。因为事情发生在嘉佑元年,人称“嘉佑事变”。 我便是那嘉佑事变的幸存者。 玄风逸向我说起嘉佑事变的时候,我沉默着,没有人会彻底忘记自己赖以生存的家是怎样被摧毁的。失去了父亲的风采,她只是个丧家之犬。 我永远忘不了那年冬天连天的冥火。 “你知道害死你父亲的罪魁祸首是谁吗?”玄风逸递给我一封小小的密函。 嘉佑之变是一个排除异己的阴谋,风仁不过是挡在皇帝和阉党之间的炮灰,设计他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有着共同利益的集团。 这些人的名字都被写在这封密函之上。 “嘉佑事变是父皇心上的一道疤,他不愿意给风相翻案,所以我也不想去深究。”玄风逸道,“没想到我处理赵阁老的时候会牵出这个案子。” 我颤颤微微地展开信纸,木然地盯着上面一排鲜红的名字,这些让我家破人亡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只有一个例外。 那个名字写在最醒目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 “温昀。” 我将手里的纸片撕得粉碎。 我当然知道那是谁的父亲。 恍惚地从上阳宫里退出来,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感激过玄风逸,是他让我懂得,即便我没有想过要给父亲报仇,也决不能和杀父仇人的儿子相爱。“谢谢,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玄风逸从后方追上:“原本我不打算告诉你,可是……”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低吼道,“那样的话,我还有机会远离他,不会闹到像今天这样难以收场!” “没有把握的事情说了你也不会信,我之前只是怀疑,但昨天温雅亲口承认了。”玄风逸和我解释,“他说那是他父亲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一生中最大的污点。你就算恨他,他也认了。” 我发出带有强烈嘲讽意味的笑声。 后悔能挽回什么,恨又能得到什么? 玄风逸没有想到我会有如此反应,正要安慰我,便有人通报道:“淑惠公主驾到。”淑惠穿了一身明艳的蜀锦,大大小小的花朵由下至上晕开,腰间系了一块血红的胭脂玉,青葱色的缎带垂至妃色的裙摆,随着她的细碎的步子飘摇。自从淑华死后,她老实了许多,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她给玄风逸请过安后,对我微微一笑:“月底我便要嫁去西凉国了,许久不见清闲姐姐,不知一切可安好。” 我垂头轻笑:“有人放话要给我好看,我怎能不好?” “当着皇兄的面,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淑惠脸色略略一沉,“我从来没有想找过你的麻烦,不管你信不信。就算有人以我的名义去做事,那也不一定是我。我自小在宫里长大,没有通天的本事能够花钱买凶。”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只要你走的远远的,什么都好说。 淑惠还沉浸在将要嫁人的喜悦中,她没有和我争辩,只是和玄风逸话起了家常。我转身往前走,玄风逸却拉住了我:“温雅说,如果你还愿意和他在一起,他会在你请他喝酒的酒肆等你来。” 那就让他等到死吧。我心中冷笑着。 荣安阁。 玄瑛安静地坐在软榻上看书,时不时地抬头看我,不敢问我一个字。我望着窗外摇摆的柳枝道:“起风了,你不回去吗?” 玄瑛放下书:“姐姐,皇兄是不是欺负你了?” 我努力给他一个笑容:“没有。” 天际传来了几个炸雷。他吓得抖了抖身子,却还是说:“皇兄是坏蛋,他欺负姐姐,不让姐姐见温太医。” 我一拳打在茶案上,吼道:“你能不能不要提他!”声音大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竹香和朝珠推门而入:“郡主,发生什么事了?” 望着眼泪汪汪的玄瑛,我摇头道:“没事,我没事。玄瑛,对不起,我今天不舒服,拿你发脾气。”门重新合上,我抱着玄瑛,把头埋在了他小小的脖子上。这个时候,我自私的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不敢放他回去。有些可怕的事情,我无法一个人去想象。 夜色将近,暴雨敲打着窗户,玄风逸忙完了身边的事务,出现在了荣安阁。 他伸手想去抱玄瑛,玄瑛倔强地绕到奶娘身侧,不肯和他说话。他哄了两声没有效果,面对玄瑛的冷脸他只得作罢:“跟着奶娘回去,雨天路滑,小心不要摔跤。” 春寒料峭,屋子里升起了火,玄风逸坐着看我泡茶:“我让人去了一趟温府,管家说温雅一天都没有回去。” “或许他在太医院。” “你知道他不在。” “那又怎么样?” “逃避是没有用的,就算你不愿意和他成亲了,也应该去找他把话问清楚,而不是躲在这里一声不吭。”玄风逸握着温暖的茶杯道。 “问什么?问他把我骗上床了之后,是不是很有成就感?”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玄风逸不可思议地睁大眼,语气是说不出的惊讶:“你说什么?” 我咬着嘴唇不想重复。 “你和他……” 他忽然站了起来,坚定地说道:“我们出宫去找他。” “我不去!” “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他对你负责的。”这句话无异于一记闷拳砸在我心头,我大声道:“负责?负什么责?那种你情我愿的事情,我有什么资格要他负责!” 玄风逸不懂:“你不去问他,你怎么会知道他对你不是真心的?” “这还需要问吗?他哪里有什么真心,他明明知道我是风仁的女儿,他明明知道他父亲做的事情……他居然还觉得我看清了真相以后还会想和他在一起……笑话……”我忍不住流下了根本不值得的泪水,“他只是想征服我而已,他怎么会有真心,你说……” “你不要这样想,虽然他对你隐瞒了一些事情,但他绝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玄风逸试图安慰我,可只有我自己才了解,温雅他究竟做了什么。如果他有一点点喜欢我,哪怕是一点点,他也不会在我父亲的墓前和我欢好。 想到这里,我浑身都是凉意,那样的黄昏,那样的月亮,还有那满地的纸钱……一道闪电照亮了昏暗的屋子,我惊恐地将藤木架上的香盒扔出去,摔了个粉碎。 玄风逸发现了不对,他扶住了我颤抖的肩膀。 终于,我尖叫一声推开他,伏在窗边吐了个天翻地覆。 “风采,嘉佑之变本是个不该被挖掘出来的秘密,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只是想让你活得更明白一些。而今你连面对温雅的勇气都没有了,我很后悔。”这是玄风逸回去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番话。 我不能反驳。 我太懦弱了,我不愿见到温雅,甚至不敢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怕他给的答案是我所承受不起的。 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出宫,在我父亲的坟前跪下,无论他原不原谅我。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把温雅这个人彻彻底底地移出视线,用力从记忆里抹去。 34你伤了我,就是这样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骗过我,伤过我之后,我还依然觉得他是个好人的话,这个人只可能是温雅。这才是他最高明的地方,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却可以让我为他哭。 他一定很得意。 你看,我们的事情传开不过才几天时间,就有不同的人上门来替他说情。 从太监到太妃,顾不上自己是不是交浅言深,他们想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你抛弃温雅是不对的、是不对的,温雅那么好的人,你应该善待他珍惜他对他死心塌地。我悲哀地发现,即使是分手,人们也会理所当然地把过错算在我身上。 究竟是我劣迹斑斑,还是温雅太完美? “风采!任性也要有个限度!”玄澈气呼呼地在我身边打转,“那么大的风,那么大的雨,天气还那么冷,他等了你整整两天,回家就发热,已经好几天没下床了,就算你在和他闹脾气,你也应该去看看他!” 我趴在桌上,微微仰起脸来望他:“你那么关心他,你和他玩断袖好了。” 玄澈终于被我气跑了。 是个人都会被我的无谓气跑的吧。但是,我该怎么和他说呢?温雅明知道我爹是被他爹害死的,还在我爹墓前要了我?这样的话光是想一想,我就要发疯,我怎么能把它说出来?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郡主。”朝珠这丫头一开口,我就知道不妙,这宫里再也没有比她还八卦的女人,“要不要给温太医送几支人参去?” 我盯着眼前已经包好的人参,犹豫了片刻,却还是心一横,将它丢出窗外:“缺了我几根人参他就会死吗?” 水粉盒子,糖罐子,药瓶,熏香……只要是温雅送的东西,我一一丢进火盆里烧得噼啪作响,朝珠看着火盆不做声,荣安阁里再也没有人敢和我提起那个人了。 “郡主,喝点米粥暖暖胃吧。” 这该死的春天,居然飘起雪了。我兴趣缺缺地搅着碗里的糊糊,那一勺黏黏软软的东西让我觉得恶心。 还来不及吐,玄澈又来了。 他劈头就道:“风采,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让他来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这是你的意思呢,还是他的意思?我仍旧是不敢问。 我转过头去:“玄澈,我小时候不但没得罪你,还待你不错,怎么我离开京城七年,你胳膊就向外拐了。” 他坚持道:“既然你这么狠心不愿意去看他,那我就把他从床上拖过来和你道歉!”我急忙起身道:“你想要我在荣安阁门口贴上‘温太医与狗不得入内’的话,你就尽管让他来。” 玄澈瞪我,我们互相瞪了良久,他才道:“你好得很!” 我觉得胸口闷得慌,不想再多说话:“你饶了我吧,我又不是今天才好得很的。” 没想到我会软下口气来求他,他只得道:“我没想为难你。我来不过是帮清涵传个话。” “我想吐。” “他要我问你,他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他。” “信不信我吐你一身?” “……” 玄澈不信也不行了,因为我真的吐了。 ---------------------------------------------- 淑惠大婚的那天,我不得不出席。 苍白的脸被胭脂堆得厚厚的,瞧不出本来的颜色,嘴唇用最鲜艳的唇脂勾出了一只蝴蝶,看不出是悲还是喜。我呆呆地望着镜子里被各种颜色包裹的自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竹香在帮我把头发梳起来之后,又抓下两缕垂至耳边,我拿出一支缀着紫红色玉石的金色“朝天阙”,她笑道:“皇上可真舍得赏,这钗子上镶的是东洋的稀有玉种,便只有纯金才裹得住,连下面吊的珠子都是浑圆饱满的东珠……”她不说我也知道,同样的质地,打了两支金步摇,我这支叫“朝天阙”,还有一支是“步轻尘”,在柳美人那,都是漂亮到是女人就爱不释手的宝贝。我嫌“朝天阙”太张扬,一直没有戴过,可是今天,我把它斜插在了发髻上,还配了一朵叫“流华”的珠花,每一颗玉珠都是南阳透水白玉,晶莹剔透,而每一片叶子,都是用金丝织成的,细致得纤毫毕现。 四重礼服上身,我披了一件天水碧提花缎面的羊毛披风,挺直腰杆出门了。 原以为自己已经华丽得让人侧目,可到了淑惠宫里,才发现不过是沧海一粟,老到可以当我娘的太妃穿着嫩黄化桃妆,相比之下,我实在太不起眼了。 这样也好,既不失礼,也没有人会注意我。 我的贺礼是一座巨大的珊瑚,大红色够喜庆,让太监们搬上来的时候,西凉王子挂着亲切的笑容出迎,他是我见过第一个扎了半头小辫子还帅得没话说的男人,肩宽腰窄,骨骼匀称,难怪淑惠嫁得飞快。 就是他说的鸟语我一句也听不懂。 步入中庭,迎面看到温雅在和玄澈说话,他一袭深紫色朝服,身材高挑,脊背笔直,头发用梨木簪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西凉王子笑嘻嘻地在他肩上一拍,他立即转过头来,朝珠评价道:“温太医更帅。” “再八卦就去死。”我一边恐吓她一边让人搬着珊瑚往远离温雅的地方撤。 “不用了。”温雅哭笑不得地阻止搬着珊瑚后退的太监们,然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走比较方便。” 温雅换地方了,面对一脸茫然的王子,我真诚地用他听不懂的汉语道:“温太医最大的好处不是帅,是识相。有了这点,我满嘴骂娘的话都得吞下去。” 朝珠忙对翻译道:“郡主的意思是温太医不仅模样好还很会体贴人!”翻译瞅着我的脸色楞是一句话都没敢翻,我冷笑过后,揪住身边一人热烈地招呼着:“哎呀云起!好久没见着了,驸马爷当得爽不爽……” 拜完了堂,开席,我钻到美女堆里欣赏美女,比来比去,眼睛定格在周太傅家那一对姐妹花周芸周菁身上,婉嫔打开团扇笑道:“没话说,数她们最美了。” 我点头道:“但是姐姐更胜一筹。” 婉嫔轻声道:“她们将来都是要进宫伺候皇上的。皇上的意思呢,是想立菁妹为后。”吴夫人凑过来好奇地问:“哦?这是为什么?” 婉嫔抖了抖五彩洒金的扇子,冷然笑道:“我怎么会知道?也许皇上觉得后宫里不够热闹罢。” “是了,菁菁那一张嘴,尤在她容貌之上。” 一整天没有吃饭,我饿得有点发昏,酒宴上的菜又不适合大快朵颐,我只好自己动手添了一碗八宝饭。昭安公主跟着云起灌完新郎酒后,逛回自个儿的席位,路过我这边的时候,昭安敲了敲我的肩:“注意点形象。” 我顺着她下巴示意的方向望去,温雅正出神地往我这个方向看,和他目光一碰,我立刻把眼睛挪开,继续吃饭。 当我再度拿起碗的时候,吴夫人大惊小怪地叫道:“清闲,你已经吃了四碗了,你还要吃?” 我沮丧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好像真的吃多了。 “你没事吧?”连周家姐妹都注意到了我。 我摇头。 周芸疑惑着尝了一口,道:“奇怪,也没有特别好吃啊……” “姐姐你真傻。”周菁晃着脑袋道,“有时候脑子里想着其他的事情,也会不知不觉就吃下四碗的。”她把我面前的八宝饭拿走:“换上脆皮鸭,说不定她一口气吃四只。”大家被周菁逗笑了。 婉嫔说得没错,有了周菁在,再清冷的地方也会热闹起来——有宴席的地方就有酒,有酒的地方就有酒令,周菁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桶花签:“今儿就玩花枝令!” 温雅也被叫来抽了签,他运气好,拿的是殇政(监督官,在酒宴上执行殇令,执行各种处罚)令,我当即道:“我不玩了。” 玄澈黑着脸:“不玩的自罚三杯。” 温雅从周菁手边拿过酒杯,连喝了三杯,坐到一边凉快去了。玄澈只能干瞪眼。 周菁忙着让大家抽签传花,却不知我的心思根本不在游戏上。几轮下来,我被罚的酒最多,远甚三杯。 初春的冰雪还没有消融,夜风已是微醺的。 婚宴上的鼓瑟笙歌伴随着嬉笑传遍了皇宫,我独自坐在光秃秃的梅园里,不知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回去接着玩,接着喝,装作自己很开心吗? 真累啊。 宁王你快点造反吧,我用心险恶地想着,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回蝴蝶山庄。当初要是听师父的话,跟着他走就好了。 掐指算来,我离开山庄已有一年之久,果然人只有在受了伤害的时候才会想家。 “清闲。” 我被这一声轻唤惊得几乎栽到水池里去:“你到这来干什么!” “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 “你不要乱说话。我要回荣安阁了。” 他拦住了我的去路,让我不得不抬头看他:“你想怎么样?” “清闲,你已经气了一个月了,我忍着没找你,你还要气多久,告诉我。” “温太医,你听好了,我没有生你的气。我不生气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想理你,所以你别问我时间,你是不是在忍,和我没关系。”我补充道,“还有,别叫我清闲,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名字不叫花清闲。我叫什么,是谁的女儿,你不会不知道。” “好,风采。”他拽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走,“你觉得你这样对我是理所应当的吗?你把我父亲做的事报复在我身上,对我公平吗?” 报复……我从来没想过要报复谁……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太高估我了,说起报复,那是你们最擅长做的。我爹做事不拘小节,开罪的人不少,可谁也没你们报复得凶,抄了他的家,要了他的命,还要在他坟前玩弄他的女儿。” 我在他讶然的眼神中低下头:“谁在报复谁,谁把谁父亲做的事报复在谁身上,你心里清楚的……” 温雅松开我的手:“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 “所以你还是不要说了,免得伤人又伤己。” “你觉得我在玩弄你?” 他的语气充满着不可思议。 我给不出答案,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他再问下去,说不定我就会相信他了。 已经哭出来却要假装一滴眼泪也没流过,是比强颜欢笑还要痛苦和困难的。 “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人……” 我试图逃跑,可温雅蛮横地抓着我往花园深处拖,怕被人看见,不敢放声大叫,我羞恼地压低声音吼道:“你要干什么你疯了?这里是梅园,随时都可能有人来!” 他把我抱在怀里,重重地按到假山上,然后一拳打在了坚硬的石头上,望着那从修长的手指间流出来的鲜血,我惊呆了。 “你是不是以为,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伤心?”他漆黑的眼眸直视我,带着森森凉意。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 我很没骨气地往后缩了缩。我悲哀地发现,或许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人。我忽然想起那个充满血腥味的雨夜,我带着叶九天求他开门救人,他隐去笑容对我说:我只帮你这一次,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那么真挚的话语,其实只是做戏。我分不清这些真真假假的话,我以为只要他是喜欢我的,那么,他是怎样的人都无所谓,可是如果连喜欢我的前提都没有了呢? 温热的吻落到了我的唇上,淡淡的草药香把我包围,我呼吸不到更多的空气,似乎周围只有他的味道。 绵密而热情的亲吻让我忘记了一切,我像着了魔一样,慢慢地回应他。 就在他结束了这一个绵长的吻之后,我清醒了过来——为什么他总是能轻易地控制我的感情呢?我惊恐地推他,他紧紧地抱着我不肯放手,慌乱中,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在清脆的响声中,温雅猛然放开了我。 我被自己的力道吓傻了,想要解释,却只挤得出一个字:“我……” “这一赌,我似乎输了。” 他淡淡地笑着,然后离开。 35自作多情 赌? 什么赌?赌什么! 我在后面叫了好几声,没有人回答我。我朝着灯火闪耀去走去,有人站在花园的尽头等我。 “我想,我不应该来说风凉话。但他好像真的输了。” “他赌了什么?” “他赌你不会轻易放弃他——即使我把嘉佑之变的真相告诉你,你也会相信,他对你是真心的。不过,这次他弄巧成拙了。” “这是我的错吗?” “采儿,是什么改变了你?” “不知道。” “是什么让你这么轻易就学会放弃了?” 面对这样的质问,我有些哭笑不得。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好不好,竟然好意思问出口。当了几年皇帝,脑子当出问题来了。我讽刺道:“原来你们都以为我是那种喜欢倒贴的女人呀,太荣幸了。” “采儿,别这样。” “人在受过一些伤害后,总是会改变的。不是所有的飞蛾都喜欢扑火,不是吗?被火烧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美妙,试过你就知道了。” “对不起。” 我冷笑道:“我惶恐。” “我该选择一个你能接受的方式,而不是要让你觉得温雅在耍你。当时我确有私心,不希望你就这样快快乐乐地和别人在一起。” “现在呢?” 检讨完自己的错误,终于还是来替温雅做说客了:“你最好静下心来和他谈谈,否则你会后悔的。” 我夸张地说道:“后悔?吓死我了。” 玄风逸怒道:“风采!” “皇上!皇上!……”周菁的叫声从前方传来,玄风逸却没有应。 我揉了揉被某人咬痛的嘴唇,点头道:“好,我一定静下心来,好好地和他算账。”至少那一瞬间,我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温雅也许只是个被宠坏的傻瓜,他觉得是女人就应该跑去酒肆里找他,然后和他抱在一起山盟海誓。 玄风逸去见他的菁菁之前,还不忘警告我:“好好地说。到了这份上,谁也别指望心有灵犀!” 春雨飘了一夜。 翌日清晨,雨停,风也静,踩着泥泞的地,穿过小街,我叩响了温府的门。开门的是管家,他面色疲惫,却还是打起精神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清闲郡主。” 我正思量着怎么开这个口,管家便道:“郡主请回吧,我家公子不在家。”他这口气不大对,想必是听说了什么传言,心里对我有了偏见。 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那温和呢,温和在吗?我是来找他的。” 管家怪异地看了我一眼,摇头道:“温和也出门了。” 没等我说第二句话,温府的门便合上了,气得我直想借兵抄了这里。难道温雅真的记恨在心,吩咐管家把我拒之门外?不不不,我立刻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抹去,温雅再怎么无耻,也不至于会在别人面前道我闲话,显得自己如此小气。 我在温府门口徘徊了些许时候,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近日来,不光是温雅家,就连太医院,我每次去都是扑了空。莫要说是温雅,连温和都凭空消失了。 我去问玄风逸,玄风逸说温雅并没有请假,言下之意,其实他是在太医院的。 那么,真的是故意躲我? 我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在上阳宫遇见来陪玄风逸喝茶的温雅,我有些尴尬地看玄风逸,他咳了一声,道:“爱卿啊,锦春园的牡丹开了,和朕一同去瞧瞧?”到了锦春园,玄风逸忽然想起太后唤他有事,临走还不忘斜我一眼,那神情,分明就是说,朕又替你演戏了,你自己看着办。 可是,我准备了几天的话被温雅一个疏离的眼神给逼回了肚子里。 在上阳宫里,他没有看我,我以为他是碍于玄风逸在场。现在我知道了,他就是不愿看我。好不容易正眼看一下,还显得那么勉强,那么冷冰冰。好像自从淑惠婚宴的那夜起,我所认识的温雅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郡主若没什么吩咐,在下便先行一步。” 我上下打量他,很想证实,其实他是妖怪变的。可惜他不是,他真的是温雅,他面无表情却又彬彬有礼地和我道别,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我身边走过。 等我醒悟过来,人已走远。 我咬咬牙,追了上去:“站住!我有话说!” 温雅回头。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凶悍:“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依旧面上无波:“在下倒不懂郡主是什么意思了。” “你在躲我?” 他这才有了一丝惊讶,与其说惊讶,倒不如说是讽刺:“难不成郡主在找我?”我不习惯他的语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道:“那天晚上在梅园……” 温雅露出了他惯有的笑容,他说:“忘了吧。” 我呆立当场,他没有留下任何解释,就以最快的速度从我面前消失了。 忘了吧?是忘了梅园里的事,还是从头到尾全部都忘了?我扶着玉石雕栏,慢慢坐下,不敢相信我刚才听到了什么。 原来原来,真的是那样啊。 那天晚上,不过是做最后的努力,打算好好哄我一回。但我的抗拒让他失去了耐心,他不想玩了,所以才有了那一句“忘了吧”……温神仙真乃神人也,操纵人的悲喜,左右人的情绪,是这样的吗? 温雅是什么人,不是我能够懂的。 想着他淡漠的眼睛,我觉得即使我照玄风逸说的去做,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心有灵犀是很难得,但下决心去了解,去感受对方究竟有多残忍,那似乎更难,我跌跌撞撞地回荣安阁,蒙头大睡,当这是一个笑话、一场梦。 忘了吧,结束吧。 我是真的想回家。 “我想回蝴蝶山庄。” “关我屁事!”沈千千如是回答我。 “听说五师姐要来京城办事,我想到时候和她一起走。”绝色小榭的香粉味是这么的熟悉亲切,我伏在软榻上,贪婪地享受着这迷醉的气息。 “皇上知道你要走吗?” “他知道了,就不会让我走了。”玄风逸的脾气我还不清楚吗,他说他会让温雅对我负责,可我不想任何人对我负责,那样可怕的神仙,非我凡夫俗子所能承受,既然他不愿意见我,那我也索性不要上门找不快,不要见面比什么都好,时间久了比什么都干净。 沈千千笑了,她在笑我的软弱无能:“咦,风采也有决定离开的一天。” 是啊,我也有自己决定离开的一天。 我当然也可以选择坚强,坚强地出现在人们面前,若无其事地从温雅面前走过,继续做我的风光郡主,可坚强只是表面不哭,坚强不能减轻痛苦。 “没出息!”沈千千忽然给了我一巴掌。 我没反应过来,竟被她扇到地上去了。这一下可不轻,我的耳朵“嗡嗡”响了许久,疼痛感才减轻:“靠,你干什么你……”我呻吟着爬起来。 她比我还气:“你怎么会这么没出息!我要是你,我就会当众给他好看!我要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永远都不敢轻视你!你这样回蝴蝶山庄是在给你父亲丢脸!” “我……” 我话没说完,另一边脸又挨了一巴掌。 她怒道:“风采,不许回去!” 我早该知道,绝色小榭绝不是可以用来倾诉情感的地方。面对随时都可能把我大卸八块的沈千千,我敢怒不敢言。现在没有九师兄会保护我,惹到她就等于送死,在她揍我第三下之前,我只能逃命。 我连滚带爬跑出绝色小榭,沈千千还站在楼上用茶杯丢我。 “砰!” 上好的瓷器在我脚边炸开。 我急着躲她开她的攻击,完全没看到前方的马车。等发现车子向我疾驰而来,离我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我吓得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蠢!”有人在我身边使劲拉了我一把,虽然避过了马车,我还是一下没站稳,摔在了那堆碎片上。就这样,我的左手被扎成了刺猬。 “这是车行道,奶奶个腿的不长眼睛啊!”车上的人一边骂一边打开帘子,他看到我,愤怒顿时转为惊奇,“我的老天,怎么是你!” 我望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大怒:“不是我!” 楼宇庭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的脸怎么了?” 我悻悻地指着追出来的沈千千道:“被个疯婆娘打的,她一直嫁不出去,心理有点变态。” 沈千千在人前素来都是娇媚的美人形象,她温柔地将我扶起来:“哎哟,都摔傻了,姐姐帮你上点药,处理处理伤口。” 楼宇庭道:“对对对,清涵你快看看她伤到哪里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把我拉离马车的人是温雅。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我苦笑:“不用,最近温太医忙得很,有我师姐在就好了。”心道:好个屁啊!天晓得沈千千要怎么折磨我!这回肯定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话虽这么说,可楼宇庭还是拽着温雅和我们一同进了绝色小榭。 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伤,破了点皮而已,和前几次比起来,简直是小意思,所以温雅要给我看脉的时候,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也没有再坚持:“旧伤刚愈添新伤,郡主以后还是注意点的好。” 我当然知道这是讽刺:“这说明我的生活丰富多彩。” 温雅道:“羡慕死我了。” “噗——”楼宇庭喷了,他终于觉得自己宝贝外甥不对劲了,“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打从进来起就没好脸色。” 沈千千推了冰凉的药膏在我脸上,笑道:“劳燕分飞,风流云散,相看两厌。”前两个词太深奥,楼宇庭没念过书听不明白,最后一个词他听懂了,也就明白了前面两个词的意思。 楼宇庭同情道:“清涵,想不到你竟然受了如此刺激。” 温雅反过来安慰他:“你自己说的,女人嘛,没什么大不了。” 楼宇庭大骇:“胡……胡说!我不会说这种混账话,不是我教的,清闲莫误会,我绝不会教小孩子这些东西……” 温雅道:“京城的美人千千万,一个不行接着换。” 楼宇庭哭丧着脸道:“是我说的,我错了。难道你真这么想?”他热切地揽着温雅的肩头:“年轻人不要凭着一时意气,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为什么赌气?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来,说给舅舅听。” 沈千千见温雅一言不发,便撞了撞我,道:“师妹,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宫,免得你那皇帝哥哥又担心。” 温雅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宫。” 我左顾右盼,好不容易确定他在和我说话,楼宇庭乐呵呵地推了我一把,挥着手在后面欢送我们。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都沉默不语。 可能真是没什么好说的,熬到宫门口,温雅回头道:“皇上说月底让你搬去永安郡主府,离了皇宫没人管你,你最好当心些。” “用不着,我很快就回蝴蝶山庄。” “你要走?” “我不想留在这里自讨没趣。” “那很好。”温雅沉下脸往前走,“你这种缺根筋的女人留在京城也是白留。” “你才缺根筋!别以为你拉了我一把我就会感激你,你不过是怕我撞出毛病了下半辈子要你负责罢了!”我气得口不择言。 “郡主……温大人……”宫门口的侍卫被我们吓了个半死。 温雅道:“我见谁都会拉一下,你不用自作多情。”他接着冷笑:“还有,我从来没打算对你负责,你不用对皇上哭诉,你求他没用,这样只会让你自己更难看。我不会娶你,所以,请你自重。” 36男人的耐心就像圣诞节的雪花 我的第一反应是温雅疯了。 傻愣了片刻,我才明白他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他说,我不要再去玄风逸那里逼婚了,他压根就没打算娶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寻欢的游戏。 “清闲郡主!”当值的侍卫面色铁青,他们都以为我会冲上去揍温雅。可是我没有,我已经没有回击的能力了,只觉得喉头发紧,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不,我不信。”我用力否认,“别开这种玩笑,你不是那么卑鄙的人!” “天真愚蠢,自以为是,这就是你的毛病。”温雅步步紧逼,不给我喘息的机会,“不要以为有皇上给你撑腰我就会多看你一眼,也不要以为我这是对不起你,我没有逼你做任何事!” 不不,别说了。 我喜欢的温雅不会这样说话,这不是我爱的温雅。 还记得中秋灯会,清甜的空气,柔和的月亮,我们站在波光粼粼的河边,明灭的河灯映着他专注的脸,他轻声说,我们成亲。他转过脸来看我,浮生几多胭脂色,只入一双黑白瞳。 我好不容易说出来的话,却是词不达意,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是你,是你说的成亲,我不是……” 精致的轿子停了下来,玄撤探出脑袋叫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个红着眼,一个冷着脸?玩斗鸡玩到宫门口了啊!” 温雅看了一眼周围的护卫,毫无诚意地笑了笑:“抱歉,失态了。” 玄撤责备我:“我的好姐姐,你怎么又无理取闹?你这脾气,也就清涵受得了。温和失踪了好几天,清涵正烦着呢,看在我的份上,你行行好,少说两句,别和他过不去。” 要不是他离我比较远,他已经死了。我恨不得将他从轿子上揪下来,让他看看清楚,到底是谁和谁过不去。好在我还理智尚存:“温和失踪了?”若不是玄撤说,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温雅只说:“贪玩不归罢了,郡主不必费心。” 温和的胆子越来越大,是主子太仁慈,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主子太仁慈——见鬼的,我几乎要含泪惨笑。 玄撤进宫看他的娘亲太后,我则直接去了上阳宫。 没想到,另一出好戏正在御花园开演。赏花亭里骂声不绝,宫女太监们远远地听着热闹,无人敢劝,乃至整个皇宫都乌烟瘴气,柳美人身边的李秉仪急得大叫:“都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皇上!惊动了太后,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群人,倒知道玄风逸比太后好对付。 “清闲郡主,请您上去劝劝。”一位公公跪在了我跟前。 原来我比玄风逸还好对付。 按捺不住好奇心,我随着他去了赏花亭,亭子里坐着两个绝色美女,泪水涟涟,我见犹怜的那位是有了五个月身孕的柳美人,横眉竖目不可一世的是周太傅家的小女儿周菁。柳美人一边抽泣一边骂道:“你这个毒妇,你竟然想害死我们母子……” 周菁怒道:“你再乱说话,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你早就想对我不客气了吧,你来啊,来吧!” “你以为我不敢?” 周菁猛地拍桌子,却没有真的打。她不傻,她当然知道柳美人现在的身份不是她能够动的,肚子里的孩子稍微出了差池,她便难逃干系。显然,意识到了这点的她非常恼火:“柳琴,我不怕事情闹大,有本事你去太后那里告状,但若你见不着太后,咱们看看死的人是谁!” 柳美人尖叫道:“你威胁我!” 周菁这回只剩下凉薄的笑意了,这份自信源自于玄风逸对她的庇护,确切说,源自于她身后那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两位妹妹,都先别吵。”我只好在柳美人失控前上前一步。 柳美人见到我,委屈地擦眼泪:“她推我!她用力推我,她想把我推到水里去摔死!清闲,她想要我的命!” 周菁气得笑出声:“没错,我就是要你的命。” 有个太傅爹就是好啊,我最猖狂的时候,也不敢当着人的面说要把怀了龙种的嫔妃推死。我拖住暴跳如雷的柳美人道:“千万别为了一点小事伤了身子,周小姐心直口快,莫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周菁道:“谁要是敢鬼鬼祟祟地跟在我身后,我就要谁的命。我不过是想把图谋不轨的家伙扔到水里去,我可不知道那人是你。” “我不过是低着头散心,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蹦来蹦去?粗俗!” “呵,我还好,装高贵确实不是我的长处。” “……” 再吵下去我的头都快爆了,说来说去不过是个误会,何必纠缠不清呢。这还只是走路的问题,若真是争宠什么的……我有点同情玄风逸。 “这是怎么一回事?”玄风逸一来,女人的哭泣停止了,地上跪了一堆瑟瑟发抖的人,我叹气,皇上不好当,太监也不容易。 玄风逸面上结了一层霜,就差没在脸上写“朕很不爽,如果没有一个好理由,通报的混蛋就等死吧”。柳美人和周菁相互看了一眼,默不作声,还是我站出来说:“柳美人和周小姐闹了点不愉快,我怕伤了和气,便着人去找皇上,现在已经没事了。” 对,现在已经没事了,聪明点的赶紧摆出笑脸。 不过让她们点头微笑握手言和,难度大了点,柳美人小小地抽噎,玄风逸质问我:“这叫没事了?”我头痛……我自己也很悲惨,为什么要来参合他女人的事?但我若是不参合,他会拿其他人发泄吧。 周菁见躲不过追问,便扫了一眼柳美人的肚子道:“我不小心推了她一把,她要找我拼命。” 玄风逸怒道:“你推她?!” 周菁委屈道:“我……我……” 你不是故意的!快说!说完就没事了。我和柳美人巴巴地等她解释,岂料她开口说道:“皇上若是不高兴,我下次不推就是了!” 吐血! 周二小姐,他们不是说你聪明伶俐的吗?你的口才呢,口才到哪里去了?玄风逸深吸一口气,道:“朕不骂你,你还想推第二次?” 柳美人趁机煽风点火,周二小姐倔强扁嘴,其结果是龙心大怒,怒得慢园人都直哆嗦。看玄风逸的脸色,我恍然大悟——周菁分明就是在和他对着干。难道这两人也吵了嘴不成? 在玄风逸杀人之前,我扶起柳美人道:“皇上,柳美人不舒服,我扶她回去休息!”杜公公对地上的宫人道:“你们还不快滚?!”走走走,大家都走,剩下他们两个人,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强行把柳美人拖走,遣散围观者若干,我怕周菁又做出什么激怒玄风逸的事情,又折了回去。希望可以赶在发生命案之前。 一路通行无阻。 只听周菁低声道:“要不是爹爹逼我,我根本不会进宫来自找没趣。皇上有我姐姐陪着就可以了,不行还有清闲郡主。” 一来就听到了要命的话。 “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你也信?”玄风逸的声音。 “他们说温雅是因为皇上你才和花清闲分开的!” 玄风逸,你好冤。 我琢磨着要不要帮玄风逸说说好话,可还没走几步就骇得停住了——玄风逸抱着周菁,两个人深情地亲吻…… “好郡主,你可千万别过去!”杜公公发现了我,脸色青了又白。 我知道,我又不是没眼色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满脸焦急的男人冲了过来:“杜公公,皇上在哪里?” 杜公公悄声道:“皇上现在正忙着,李大人有什么事咱家稍后再报。” 这个人我认识。他是新提拔上来的禁军统领李疏,他这么焦急地过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不过,这个时候上去通报,我瞄了一眼玄风逸所在的方向,觉得有点不厚道。 李疏只好等。 我还没和他打上招呼,他忽然大呼一声:“清闲郡主!”我耳朵一阵发麻:这厮是故意的!我都快被震聋了,不信玄风逸听不到。 不等杜公公通报,李疏奔过去跪好:“臣李疏有要事相报,望皇上恕罪!” 玄风逸挥手道:“讲。” “皇上要臣找的人,已经有了消息。” “人在何处?” “尸体在京郊被人发现。” 玄风逸眉头皱了起来:“通知温太医了没有?” “臣已派人去了太医院。” 玄风逸沉默。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便问:“怎么了?” “温和死了。“ “什么!” 夜。 十里坡。 少年人还没完全长开的身体笔直地放在了地上,我望着那稚气的眉眼,不敢相信,曾经活蹦乱跳的温和,追着我跑了几条街的温和,拿扫帚狠狠地抽我的温和,就这样平静地躺在那里,平静到没有呼吸。 温雅探了探他的脉息,轻轻地拨开了他颈间的头发。我发出无意义的惊呼,那一道伤口虽然整齐,却因为格外的深而显得狰狞。温和是被人一刀切断喉管,甚至还来不及呼痛,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谁干的?谁会对一个孩子下手……”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阿花蹭着我的手划过,跳到温和的怀里“喵喵”地叫着,他的沉寂让它感到惶恐吧?温雅摸了摸阿花蓬松的毛:“是啊,小和刚刚过了考核,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阿花哀哀地叫了一声,温雅松开它,用手抓了一把石块,攥紧、攥紧、再攥紧。我急忙握住了他的手:“别这样。” 掰开他的手心,将那些尖锐的石子清理掉,我用手帕包住了流血的伤口。 李疏看了不忍,劝慰道:“温大人请节哀。” 望着那平整的伤口,我说着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皇上一定会把凶手找出来,替温和报仇的。”凶手的武功不弱,即使找出来也不一定有办法让他伏法。 温雅只是抖动着他湿湿的眼睫,轻声嘲笑。 将温和送回温府,李疏回宫复命。我站在温家的大门前,踟蹰不想离去。幸好管家将我迎了进去:“温和跟着少爷近二十年,少爷一直将他视为兄弟,还请郡主好生开导开导。” 房里没有点灯,温雅坐在阴影里,抱着温和的身体不说话。 “温和是个好孩子。” “他虽然爱和我斗嘴,但我还是喜欢他。” “他也很努力,很聪明,年纪轻轻就考进了太医院。” 很多人说,温和在太医院是因为沾了温雅的光,可我知道,温雅不会因为温和是他书童就网开一面。 温雅终于道:“……我当初不该带他来京城!”我听出他的声音已哽咽,却找不到什么好话来安慰他。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忍不住想自责而已。 温和的床头摆着零散的医书,几乎每一页都认真做了批注,还有几张纸,是没有抄完的药方。温雅放下温和,将那些纸片一张一张收好,放到枕头下,借着淡淡的月光,我看到,晶莹的水珠挂在他有着完美弧线的下巴上,沿着脖子缓缓地往下流。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温雅流泪。 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绝望,失去亲人的绝望。 笨拙地用袖子去擦他的眼泪,我觉得我真是无可救药,这种时候竟然会因为他哭而感到震撼——也许这不是震撼,而是一块铁片弹入你的胸口,然后,你就会觉得,心疼。 “好了,别太难过了,温和知道他过了考试,会很高兴的,他不是爱哭的孩子。”其实我也很后悔,温和一直记挂着我烧的鱼,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做给他吃了。为什么人总要在失去之后才开始流泪呢? 温雅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我肩头,闭上了眼:“嗯,他不爱哭。” 我抱着他靠在床柱上,听他疲倦的呼吸,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天快亮的时候,我感觉颈上一阵酸痛,醒了。 温雅给了我一条温热的毛巾:“擦擦脸。” 熟悉的香味伴随着热气贴到了脸上,我鼻子一酸,差点又要哭。 垂下头,我小声道:“清涵,我们不要吵架了,我们和好吧。”我相信他爱我,相信他不会欺骗我,相信他昨天说的只是气话。温和离开了他,我不想再伤他的心。 可是,温雅没有立刻回答我。 等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残酷地微笑着:“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傻?” 那一刻,我不是惊讶,也不是悲伤,我很愤怒:“你为什么要说!你明明不是这种人!你明明……”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我是向你求过亲,那个时候,我是认真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但你不该总和皇上纠缠不清,更不该在别人的挑拨下怀疑我!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竟然三番两次地去挑战它!”温雅夺过我手中的毛巾,扔到了花架上,“郡主殿下,你没有机会了。” 春日的清晨,太阳还没来得及升起,我被温太医亲自请出了家门。 37疑似怀孕 五师姐兰紫来的那天阳光明媚,恰逢京城文人墨客们一月一次的大集会。绝色小榭门庭若市,才子佳人们三五成群,嬉笑不绝。远远地,我便看见兰紫坐在院子里和人谈笑风生。 你别看她一袭劲装,身材高挑,俨然一个红衣女侠的模样,其实她比三岁的小孩子还贪玩。但愿沈千千不要歪曲事实,把我“抛弃”温雅的事情说与她听,不然我很难活着走出这里。自从温公子给了她一帖美容养生药之后,兰紫成了他的忠实崇拜者。此刻,兰紫正亲热地揽着沉璧相公道:“你说青颜相公其实不喜欢伺候男人,那,他会不会和沈千千有一腿?” 我高声咳嗽。 兰紫回头,笑容僵住:“呃,风师妹、千千师妹……好久不见。” 沈千千道:“沉璧,很悠哉嘛。” 兰紫忙道:“不关他的事,是我找他聊天的。” “想不到你还挺讨女人欢心,干脆换来伺候我好了。”看着沉璧连连后退,避之不及的样子,沈千千怒道,“滚!等等,说到青颜那小子,他已经休息了好几天,不想升仙的话让他赶紧给我死到前边去接客!行了,你可以滚了。” 不知道为什么提到青颜沈千千就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和兰紫对视一眼,最后,兰紫笑道:“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千千你就这样招待我啊。” 沈千千命人去摆酒,随口道:“这回你好像赶得很急,师父要你来干吗,弑君篡位?”这笑话可不好笑。 兰紫神秘地说道:“这次的行动是秘密!我要来京城做一回救世主,顺便看一看我的偶像!” 她的偶像,当然是,嗯,那个谁。 我决定闭口不提此事,沈千千瞟了我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说的无非就是山庄里的事,再就是,江湖传言。小方死的消息一早传到了蝴蝶山庄,之后,叶九天又做了一件轰动武林的事情,那就是宣布接手魔教,正式和武林盟对抗。兰紫兴奋道:“早该如此了!我就知道他会去魔教的!他长得就像魔教人……” 沈千千冷冷道:“事实上是白道混不下去了,而我们风采师妹又不要他,他只好找点事来干。” 我说:“江湖需要他,有了他的江湖多热闹啊。” 兰紫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师妹选得好!阿九这人不靠谱,还是温雅好,是我我也会选温雅的。啊对,听师父说,你和他快成亲了?” 师父……你这个大嘴巴! 我尽量用不那么在意的口吻道:“我和温雅已经完了。” “啊!”兰紫惨叫一声。 在刺耳的叫声中,我缓缓地低下了头——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软弱了呢?软弱到,听到他的名字就觉得痛苦,无论我能不能释怀,这永远是心上的一道疤。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有人揭开了它,然后心底会响起一个嘲笑的声音:咦,原来你还在乎他。“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再漂亮的美女看多了也会厌,何况我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美女。他总会厌倦。” 兰紫涨红了脸,她一定是想给她的偶像辩驳,可她顿了顿,叹息道:“怎么会这样呢。” 这时,一个丫鬟上来对着沈千千耳语了几句,沈千千起身道:“你们先聊着,我有事要处理,一会儿回来。” 沈千千一走,兰紫便握紧了我的手:“没关系,温雅吃不定,咱们就降低要求,挑个吃得起的。当初你和皇上,那么难,不也过去了吗?闭着眼睛哭一场,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抓得我很疼,这样的安慰让我更疼。 怎么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呢? 我想哭,更想笑。我是女人啊,有些事情我是避免不了的。我终于还是选择抱着兰紫,道:“师姐,我好像怀孕了。” 她僵住了,半晌才道:“怀……怀孕?” 我在她怀里点头。 “那,什么叫好像?好像怀孕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两个月没有来葵水了。” 事情好像超出了兰紫可以承受的范围,她呆了许久冒出一句:“那他知道吗?” 我摇头。 “和他说!让他娶你!” “他不会娶我的。” “你不和他说怎么知道呢?” “他说过他不会娶我的。” 兰紫一脸震惊,也许是她心目中的温神仙已经支离破碎了。“那怎么办、那怎么办?要不,你赶紧找个人嫁了?对对对,尽快嫁人!最好明天就成亲!” 我也想过,可是,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替别人养孩子吧?我的魅力还没有大到这种程度。兰紫慌乱了片刻,也知道这个办法不可行:“那就只能把孩子弄掉。” “师姐……” 她盯着我的眼睛看,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既不肯嫁人,又不肯把孩子弄掉?不,这不行。” “师姐,我想我不能在京城呆下去了。你什么时候办完事,我和你一起走。”我哀求道。 兰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她一拳捶在桌子上:“这事不能拖。听我的,要么嫁人,要么明天同我去大夫那里!” 沈千千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外面的争执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我和兰紫疑惑地走到前院去看个究竟。只见整个花厅都乌烟瘴气,精致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残羹冷炙,酒水泼得满地都是,而绝色小榭里的客人,围观的围观,劝架的劝架,沈千千站在人群中间,身边还有一个眉眼精致的小倌。 那个小倌青衣白扇,不施脂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打着转。他抿着嘴静立于沈千千一侧,丝毫不张扬,却再也让人挪不开眼。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青颜相公。 我算是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说到底又是争风吃醋的戏码,自我来京城,已看了不下百遍。来得起绝色小榭的多是达官贵人,为了一个姑娘或是小倌而起了争执那是常有的事,只不过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争夺的对象是头牌相公青颜,但那两个大打出手的人却更引人注目。 玄澈和东方非,这两个冤家刚掀完桌子,正怒目而视。 “先来后到,王爷不懂这个道理吗?”东方非一把将沈千千身边的青颜拉到了自己怀里。 玄撤对沈千千怒道:“本王不管什么先来后到,无论他出多少银子,我翻一倍!今天青颜若是跟了他,哼!” “哼”的意思就是,现在可没有淑华能管的住他了,这京城的地头,除了皇上太后,就是他怀王最大。 东方非道:“玄澈,你欺人太甚!” “东方,这是你和本王说话的态度?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无礼?” 东方非眸光一沉。 他点头:“好,你是王爷,我什么都不是。青颜是你的,给你,你拿去。”他恶狠狠地将青颜往玄澈身侧一推,然后对鸨娘说道:“让清池来。” 玄澈的反应激烈得可怕:“青颜清池本王都要!你敢动一个试试!” “那就换沉珠相公。” “沉珠本王也包下了。” 东方非勾起一抹冷笑:“我看你是来捣乱的。” “你管不了本王。” 眼看两个人要打起来了,我挤过去拉住玄澈的胳膊道:“怀王殿下今天喝多了,大家不要放在心上。抱歉抱歉,麻烦让个道啊。” 玄澈吼道:“神经病你才喝多了!我爱怎么用不着你管!我就是来捣乱就是想揍他,他能奈我何?”苦笑,我是管不着,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做伤害自己的蠢事,管不着也得管啊。好吧,就算你不伤心不难过,你以为真要打起来,东方非会输吗?人家好歹是将门之后。 他拼命地想挣开我:“你再不放手我连你一并揍!” 我警告他:“你再这样我可要去太后那里告状了。” 玄澈道:“你自身难保你,你以为太后还愿意见你吗?我再说一遍,让我揍他,不然我就揍你!” 王八蛋力气还挺大,我都快拉不住了。该死的沈千千在旁边看戏,倒是兰紫过来,对着他就是一掌:“我师妹是你能揍的?”这一掌彻底激怒了玄澈,他像一只被挑衅的野兽,朝着兰紫冲了过去。 我的神,玄澈你怎么专挑棘手的打?兰紫可不是东方非,会对旧情人手下留情。我忙揪住他,不让他对兰紫进行攻击。或许是我过于紧张,用力太大,他愤怒地踹了我一脚,我觉得身子一轻,便重重地撞着柱子,摔在了一堆残骸之上。 兰紫尖叫:“师妹!” 前些天包好的伤口被划开,我抬起手,还好,只破了一层皮。我知道,兰紫不是因为这个而尖叫。流血的伤口总是能愈合的,她怕的不是我的手。我很想告诉她没关系,我只是脊背撞到柱子,摔得并不重,可掌心的刺痛让我直吸气。 沈千千再也没有坐视不管,她一边指挥下人清场收拾一边将我从地上扶起来。兰紫却爆发了:“禽兽!你这个禽兽!你简直禽兽不如!她要是出了事你就等着偿命!” 玄澈被骂懵了。 兰紫出手要打他,却被东方非挡住:“姑娘,一场误会,何必动粗。” “我……我不是故意的。”玄澈哀怨地说道,估计他不明白兰紫为什么这么激动,正无辜着呢,随后,他又白了东方非一眼,“你他娘的滚,用不着装好人。” 草草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我朝玄澈招手:“我有话想和你说。” 待其他人都离开后,他才不情不愿地挪到我跟前:“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可千万不要和皇兄说……” 好小子,还知道怕呢。先前的英勇哪里去了?我清了清嗓子,学着淑华的语气,道:“你和东方非是怎么回事?嗯?” 岂料他非但没有吓到满地打滚,还异常悲愤地控诉:“他来妓院找男人!” 哦,原来是这样。这怨妇口气,太没出息了。我托下巴问:“和你有关系吗?” 玄澈语塞。 “听着,怀王殿下,如果你觉得和你没关系的话,就不要再招惹他了。你是王爷,皇上的亲弟弟,难道不认为这样做有失身份吗?”我尽量表现得很严肃。 玄澈争辩道:“有关系!谁说没有关系?他来和我抢青颜就是他的不对。” “他把青颜让给你了。清池沉珠都让给你了。怀王,怀王殿下,你好大的面子啊,谁都怕你。东方非失了势你就拿王爷的帽子压他?你这是恶毒。你明明知道那些人都在疏远他排挤他,你还要当着他们的面欺压他,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虽然这话听起来正义无比,但我不过是想要他看清楚自己是在乎东方非的,至于正义,谁管它是什么东西…… “我……”玄澈还想辩驳。 和我比扯淡,太天真了。我再次一语戳中他的痛处:“如果我是东方非,我会讨厌你!” 玄澈被我镇住了。 把人吓傻了可就不好玩了,我放柔声音道:“不要因为你的愤怒,而给他造成不必要的伤害。你看见他心烦,大可不用理他,我要是你,我就离他远远的,再也不去找他。玄澈,你不该缠着东方非不放。” 他咬牙切齿:“连你,也觉得我不应该来找他。” 看,这不就说出真心话了? 我再接再厉:“我可什么都没说。我是看人家东方非处处让着你,还要遭你欺负,挺可怜的。东方非为什么要来青楼?他不是傻子,这种时候来找小倌,只能让别人对他的印象更坏。你刺激他,究竟是图一时快意,还是想让他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假如是后者,你就当我今天多事,什么都没说。” 玄澈静下来,我补充道:“你是王爷,只要皇上还在,没有人敢拿你怎么样,但是东方非不一样,一旦他声名扫地,他的前途也就到头了。刚才那么多仕子在场,你给那些人一个暗示:东方非为你不喜。玄澈,你在引导别人趁机干掉东方非呀。”玄澈脸色惨白,我乐了。忍不住拍拍他的头:“别因为一时冲动毁了他,好吗?” 这些道理玄澈都懂,他只是气昏了头,我有必要教育教育一下他,让他清醒。 可惜很快,我就反被教育了。 玄澈问我:“你和清涵也是一时冲动吗?” “啊?”我被问得措手不及,“你说他还是我?”奶奶的,风向不对,这是你该问的么。“既然不是一时冲动,为什么说话都不留余地?你一句不许提他的名字,他一句根本没有喜欢过你,今天你生他的气,明天他生你的气。这样好吗?”玄澈道,“你说我说话恶毒,你们说话何尝不恶毒,人在伤心的时候总是会挑最恶毒的话来刺伤别人,你把他这时候的话当真,是不是也不对?” 可是玄澈,上一代的恩怨虽然不应当留到现今,但要给我一点时间去接受。我不能明知温昀整垮了我爹,还笑着说,没关系,我爹那个烂人,死了就死了。他再烂也是我爹,我能鄙视他,别人不可以。温雅在我爹坟前不敬,我却没有真正反抗,我更不能原谅的是我自己。我反省过,我为我自己的行为负责,但是温雅不给我机会了。提出和解是我做出最大的让步,我绝不会求着温雅来爱我,绝不。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朋友聚会,A男说:“我去买个百事可乐。” B女小声道:“别吧。” “为什么?” 羞涩:“听说百事可乐杀精……” B男思索片刻,站在街道口振臂高呼:“走!哥带你们杀精去!” 38尖叫的新年礼物 赶走玄澈,我和兰紫凑一起想毒计算计沈千千。兰紫提了好几个建议,都被我否决了,天子脚下咱们不能无法无天把人往死里整啊。 她怒:“你就混吧,一点小药都不敢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能我不如从前爱玩了,但沈千千确实挺无辜的,这么些天来她没干对不起我的事,那么,以前的小打小闹的恩怨还记那么清楚做什么。” “哼,你不干我自己干!”兰紫被我气走。 叹气,我可是为了她好,自从有人花钱买凶要烧绝色小榭,沈千千就在这里装了一大堆机关。不过,咱们蝴蝶山庄的坏东西坏惯了,这点小意思难不倒兰紫,就当是一点磨练好了。 兰紫刚走,便有一个神色拘谨的少年递来名帖:“我们公子请郡主喝茶。” 我抖开帖子一看,笑:“这家伙闪得倒快,还有精力请我喝茶。不会是要收我的钱吧?” 少年陪笑道:“郡主这样的身份,公子自然是不敢在这里请茶。出了这里,就不是这里的事了,怎好向郡主讨银子?” “好极,那便有劳带路了。” 我被带到绝色小榭附近的一座茶楼上,人到的时候,茶正添好。 青颜玉扇摇摇,笑得风雅,真弄得和大少爷似的。我一时间竟忘了他的身份,盯着他的装束猛看,越看觉得越怪异。奇怪了,这和刚才被东方非推来推去的小白兔是一个人吗? “草民多谢郡主仗义相救。”旁的人退下后,青颜立刻在我跟前跪下。 你娘的! 我吓得后退一步:“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想过要救你啊不关我的事!” 他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 “别脱别脱!”我给吓得。 青颜的衣服已经脱下来了。他没穿中衣,所以我只能对着他□的上身发呆——鞭伤,触目惊心的鞭伤。 待他再度穿好衣服后,我才问:“谁打的?” “怀王和东方公子每每争风吃醋,倒霉的都是草民。他们吵到最后,时常挥袖走人,欠下先前许诺的银子。妈妈又不敢上门去要,就只好怪我没留住客人,最后少不了是一顿打。” 我想我懂他的意思了。 这是告状,我就是那不懂事小孩玄澈的家长。 然而,这个世上不听家长话的孩子是很多的,尤其是玄澈这样的,虽然他答应我下次不再冲动,但若是再遇见东方非做了什么让他看着不爽的事,那就鬼知道了。 我坐下来喝茶,茶都凉了。 青颜命人沏了一壶香片:“其实,青颜还有一事想麻烦郡主。” “请讲。”你单独把我从绝色小榭拎出来,不就是看我长得善良好说话吗,我认命了。曾经发誓要把沈千千楼里的美男调戏个遍,可看着眼前的青颜,我一点欲望也没有,他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气质,让我觉得危险。 我很相信我的直觉,这类人我敬谢不敏。 听完青颜的请求,我毛骨悚然惊诧不已:“你觉得我师姐,咳,沈千千她很寂寞很可怜?”你他妈搞错了,一定搞错了。她一点也不寂寞,全世界都是她的玩具,她不出来媚乱朝纲只不过因为她没兴趣。 “是,她很孤独。自从叶九天走了之后,她就更不愿和人交心,希望郡主可以常来绝色小榭,和她说说话。” 快别说了,我要笑死了。沈千千也许会因为发现自己身边的人都是玩具不是朋友而感到寂寞,但她绝不希望我跑来和她聊天,更别提理由是觉得她可怜! 这个青颜倒是关心沈千千,该不会真的如兰紫所说,他俩有什么吧?想起沈千千过激的反应,我差点捶桌。 我忍着笑道:“没问题,我一定常来和她说话。她明天不是要去拜佛吗?我陪她去,顺便拉上我五师姐。” 青颜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真的?” “真的真的。”不就是和沈千千一道出去嘛。 在茶楼上坐到天黑,青颜客气地与我道别。我一边找车回宫一边想,这绝色小榭里还是有人关心沈千千的,难怪她一直不愿回山庄,被一堆美人围着关心,是我我也舍不得走。 或许是我想得太入神了,一不小心就踩到个东西。 我踩到东方非了。 严格说,是喝醉的东方公子。 “美人——”他抓着我的衣角,醉醺醺地叫着。 “滚你娘蛋!”我怒从心起,恶向胆声,奋力把他踹开。难怪玄澈会和他过不去,打他是对的。我想了想,又将他从地上揪起来:“你敢做对不起我们家玄澈的事,我就把你绑到侯府去叫你娘抽你!” “美人赠我青玉案,我赠美人……” 这不是鸡同鸭讲吗?看他站都站不稳,我又不好把他丢在街上让他死。 前边有个快打烊的酒肆,我拖着东方非进门,丢了一块碎银出去:“给我拿一盆水来,有醒酒汤更好。” 掰开东方非的嘴把醒酒汤灌下去,再把他的头按进凉水里给他彻底醒酒,我实在忍不住,在他的脑袋上打了一巴掌。 在我双管齐下的压迫下,东方非的酒醒得快极了,虽然看起来还是有点眼晕,但好歹脑袋清醒了不少:“清闲郡主。” 不错,还知道我是谁。 “听说你酒量很好,怎么会喝成这个样子?” 东方非告诉我:“我爹回来了。” “所以?” “他和我娘吵了一架。” “就为这个?” 他喝了一口茶,道:“我爹戎马一生,意气风发,见不得我在京城受气,他要我跟着他去江北大营,我娘不肯,她要我留在京城,尽快成亲。” “很要命的选择。”不管选了哪个都很要命。 “最后他们得出了结论,让我先找个媳妇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之后再把我丢到战场上去磨练。”东方非无奈道,“很好笑吗?你觉得我应该听他们的话?” 我“扑哧”一下:“没没没,我只是觉得你们家真损,生了儿子有了保障就让你老婆守活寡,太缺德了。” 东方非凛然道:“我不打算娶妻,也不想和任何人生儿子。” 有志气。 不过有些事可不是有志气就行的。“听说令尊脾气不大好,打人直接用马鞭。侯府出过不少命案,都是皇上压下来的,你敢公然忤逆?”还是说不敢,所以才郁闷?结婚生子啊,也够玄澈郁闷的了。 我情不自禁地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如果…… 呵,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在看东方非的时候,东方非也在看我,我被他看得一阵心虚,他该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吧?不,不可能。我强装镇定:“你为什么不想娶老婆?” “因为我是断袖。” “和女人不行?” “看起来可以,事实上完全不行。” “那就和你父亲实话实说。” “他会杀了我。” 我突然凑到东方非耳边,和他密语:“那你叫人到荣安阁来提亲吧。” 他抬眼:“你说什么?” “我们成亲,然后你去外边找男人,我也去外边找男人,我生下来的孩子归你。”我亲昵地拍拍他的肩,提出最伟大的建议。 “不——行——”他吓得身体都僵直了,一张漂亮的脸由红变白。 “怎么不行?”我沉下脸,难道我就那么不堪,连个被逼婚的断袖都不看上我?你小子最好给我说清楚,不然别想活着回去。 “玄澈说,你和温雅……” “怎么,我不就和他在一起过,难道一辈子都要打上他的印记?” 东方非道:“不瞒你说,我娘不是没打过你的主意。我爹和皇上商讨宁王的时候,皇上不止一次说想早早地把你嫁出去,我娘要我爹趁热打铁。温雅一听我娘有这个意思,立刻上我家喝茶来了。你不会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吧?” “我用他管我的婚事?”我凉凉道,“我认得这个人吗我。” “郡主,我,我有点头晕,我看我还是早点回家……”东方非声音变得怪怪的,企图一个人撤退。 我怒道:“我说了嫁给你就嫁给你,你怕什么?” “呜。”东方非起身起得太狠,差点没站稳。 “恭喜东方公子,这等好事在下明日一定会和好友怀王殿下分享。”身后响起了不冷不热的祝福。 “不必分享了我没同意我真的没同意啊!”东方非表明立场后,只留给我一个凄凉背影。 我白眼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你是不是有点过分?” 温雅问:“你急着嫁人?” “那是,宁王家郡主的位置坐得战战兢兢的,我不趁早换身份,还等着火烧到我身上来吗?”我离开酒肆,步行在冷冷清清的巷道里。 我可以感觉到温雅跟在我身后,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明明有教坊里传出来的丝竹声,我却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吸。 前面有等待雇主上门的车夫,我本该上去雇车,但我装作没有看到,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不想上车,也不想停下。 再长的路也总有走的尽头的时候,在我加快脚步之后,温雅在后面轻轻叫我的名字:“风采。” 像听到了催眠的咒语,我不再前行。 “不要嫁给东方非。” 不是命令,不是请求,透着淡淡的哀伤和无奈。 “哈哈。”我嘲笑。 他走到我身边,慢慢牵起了我的手:“不要嫁给东方非,那不是你的归宿。” 我的手指微微挣扎,却被握得更紧:“那你说,什么是我的归宿?”这样哀怨的口气让我觉得羞耻,我应该甩手走人,不再和他讨论我的私事。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想知道,谁才是我的归宿,我要怎么办?即使我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昏暗的巷子里,温雅将我拉进他的怀中,我没有大声叫,那么轻柔的吻,还有缠绵的香气,让我觉得这是梦。是梦,那就让它做吧。做梦是不会受到道德的谴责的,也不用拷问自己的良心,顾忌所谓的自尊。 夜风吹醉舞,旧欢如梦。 他离开了我的嘴唇,像有话要说。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犹豫和不安,他滚烫的嘴唇又在我额头上碰了一下,最后说:“对不起。” 一句话提醒了我。 原来不是梦啊,原来我们吵过架,我还以为在温文尔雅的温公子面前,只有我说对不起的份呢。我逃出了他的怀抱:“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要么解释清楚,要么立刻滚蛋。” 温雅露出恶魔般的微笑:“我说对不起的意思,就是早知道你这么单纯,我就不招惹你了。看见你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也很心疼啊,但我又不打算对你负责,我只能和你说声对不起,免得你想杀我泄愤。” 我气得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次被他抓住了手腕:“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再成功一次吗?” 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不要被他激怒,否则他会笑得更开心。我转身往灯火明亮处走,逃跑似地跳上了一辆马车:“到北华门。” 回到荣安阁,我撕了一条长布蒙着眼睛,睡了一个没有泪水的觉。第二天清晨,我还要去寺里烧香,还要陪沈千千说话。其实我不想出门。 从相国寺出来,沈千千和兰紫身上一人挂了一个开过光的护身符,我没什么精神,直犯困,根本不想浪费时间去听大师讲护身符和佛珠的好处,只想找个饭店好好休息,能睡个午觉更好,不然我会想吐。 太恶心了,为什么浓烈的熏香味会让我恶心成这样呢…… “师妹,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宫吧,我送你。”兰紫担心地说着。 我摇摇头:“好不容易和你们出来,我怎么好意思扫师姐们的兴。我去附近找个医馆休息一下,等好些了就去绝色小榭找你们。” 兰紫忙道:“千千,你带着姑娘们回去吧,我送小采去看大夫,一会儿再去找你。” 沈千千想了想,道:“也好。”她嘱咐了两句,便领着一群姑娘先行一步。 “呼,这就把她支开了。你装得可真像!”兰紫笑嘻嘻地拉着我道,“走,咱们这就去确诊!” 我哭笑不得:“我不是装,我刚才差点吐了。” 兰紫给吓得:“哎呀!会不会是要生了?” 我一拳揍过去:“哪会这么快!你才要生了!”我们一路打闹着去了一家医馆,坐下等大夫的时候,却没有开始那般难受了。然而兰紫搂着我的肩,比我还紧张。我安慰她:“又不是投案,干吗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的。” “呸呸呸,我才不要生孩子!”兰紫红着脸道,“我是人人敬仰的兰女侠,别拿我和你们这种以相夫教子为目标的小女人比较!”我吐血,我什么时候以相夫教子为目标了?还说那么大声,惹得人家大夫侧目。 我提醒她:“兰女侠,我这是秘密就诊,您千万别太张扬。” 清闲郡主未婚先孕,这事传出去人就丢大发了。 我们插科打诨放松心情,直到大夫让我伸手号脉,我才下意识地缩了缩手,然后一咬牙,接受审判一般将手递了出去。 审判来得比想象的要快。 老大夫露出笑容:“往来流利,按之如滚珠,圆滑顺畅。” “啊?”兰紫不懂,我懂了。 “恭喜夫人,这是喜脉。” 我回大夫一个虚弱的微笑:“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打胎?” 我当然不会笨到拎着打胎药回宫,宫里那些家伙的鼻子没有不灵的,一有个风吹草动全天下都知道了。我胆子再大也只敢把药寄放在绝色小榭,让暂住在这里的兰紫保管好。每日一帖,我会按时过来喝的。 今天是头一天,大夫嘱咐不能多喝,兰紫偷偷摸摸地拿了量最少的一帖亲自去给我熬。沈千千莫名其妙:“让下人去做不就好了?” “五师姐这是照顾我呢,她怕下人熬不好才要亲自动手。”我讪笑。 “你觉得兰紫她很会熬药?”沈千千深表怀疑。 她还没有怀疑多久,楼上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个半死。 我十分地歉疚:“嗯,看样子,她好像不小心把药给熬坏了……”我很想知道,她究竟是在熬药还是在研究火药,能弄出这么大的爆炸声,这是怎么做到的?沈千千显然不想听我的解释:“我会记得把账单送到荣安阁去的。” “抱歉抱歉!”兰紫满脸乌黑地冲下来,“我不小心让霹雳弹掉到火里去了……” 乖乖个神,还真是火药。 “我我我,我再去找那个大夫,我重新抓药!等我回来啊,师妹,等着我!”我还没来得及说“不用麻烦了”,兰紫便风风火火地奔了出去。 等我再度看到兰紫时,已是子时三刻。 我叹气:“我好像忘了通知竹香,我今晚住在绝色小榭,和你睡一块了。” 兰紫歉疚地说:“你看着药,我着人去说。” 她这回也是和上次一样,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我将深褐色的药汁倒进碗里,手有些发抖。呵,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这需要多么大的决心。 可是事已至此,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我不想败坏清闲郡主的名声,也没有勇气离开京城拖着一个孩子度过余生。我将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抱歉了小家伙,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我—— “风采!你不能喝!” 兰紫大叫着踢门而入,她看到桌上冒着热气的药,松了一口气,但她很快就再次绷紧了神经:“快!和我走!” “怎么?” “别想你的药了!你若是喝了会后悔一辈子的!”兰紫一边跑一边叫道,“宫里来人找你了,你知道吗?他们说荣安阁着火了,不知什么东西忽然爆炸,等其他人赶过来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连个活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天……”我不由得运起了轻功。 兰紫上气不接下气:“火到现在还没灭呢!那公公说,说消息一传到太医院温太医就冲过去了,他不知道你没在荣安阁……其他人一个没注意,他人已经扎进了火里,拦都没机会拦……” 39心魔 对于大火,我总有一种恐惧感。 那是扎根在心里的,无法驱除的恐惧。我娘下葬的那一天,四夫人,我的姨娘带着人来接我,风仁一把火把娘亲种的梅树全部焚毁,那是这个残破的园子里的唯一的风景。他按着我的头说,不许看,不要回头,不许看。他自己却忍不住回头。我不记得他后来还说了什么,我只知道我被那诡异的场景吓得瑟瑟发抖。至于风仁那个混蛋为什么要烧我娘的园子,到现在还是个谜。 第二年的火是皇帝抄家顺便放的。我趁着大家奔走尖叫之际藏到了后院的水缸里,差点闷死。 还有一次,是叶九天偷看师父的秘籍,触动了阁楼里的机关,慌乱之中,他把手里的蜡烛丢了出去,引发了一场大火。我当时躲在师父书房后面偷懒睡觉,被刺鼻的浓烟熏醒,然后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跳得欢快的火苗,吓傻了。叶九天抱着我冲出去,迎面遇上了前来救火的师父。这场火让我自断经脉,再无习武的可能。 幽幽的火光映入了我的眼帘,记忆里零碎的片段不断地重叠。 曾经的烈火一点一点的熄灭。 那眼前的红色又是什么? 火海里哭声一片。 玄风逸抓着我的手,不让我前进一步,李疏刀横在前方,封死了我的去路。 灼热的温度炙烤着我的眼睛,我除了模糊的景象,什么也看不到。兰紫说,温雅进去了,玄风逸说,他会出来的。 “放开我,放我过去。那是我住的地方。” 玄风逸的掐着我的手臂道:“他会出来的!” “是啊,他会出来的!烧成一块炭出来也是出来!”我咬牙。 火依旧在烧,但已没有了先前的势头。 焦灼的等待并没有换来想要的结果,首先被抬出来的,是一具皮肉焦黑的尸体,然后是炸掉了手的竹香。 据说离我房间最近的朝珠被爆成了碎片。 温雅呢,温太医呢?我无声地问。回答我的是一声叹息,没有人看见他,他朝着火势最旺的地方去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心胆俱寒。 一口热血压不住,“噗”得一下喷了满地。 “温雅!你这头猪——你出来——你出来——我在这里啊——”我哀鸣一声,像一头没有方向的困兽,在玄风逸的手下挣扎,可是,李疏得令后,反剪着我的双手,排山倒海的压力迫使我发出竭斯底里的嘶吼。 风灌进嘴里,割喉的疼痛阻止不了我的狂暴。 “我在这里——我在外面——你快点出来——快出来——求你,出来!” 燃烧着的另一边,没有人回应我的呼喊。天地间之有自己越来越绝望的声音,我大口的喘息,仿佛一不小心就没有了空气,可随着大口大口的呼吸,我的胸口剧烈的起伏,撕裂内脏一般的痛楚从心脏开始,无限大地扩散开来。 温雅,你回来啊,我不在乎你的冷言冷语,我也不奢望做你的妻子,我只想看到你完好的出来。以前的什么都不重要了,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 无形的利刃足以将灵魂都划得鲜血淋漓。 我觉得我快被疯狂吞噬。 “把她带走!快!”玄风逸叫道。 他看我的目光带着惊恐与慌乱,他在看一个疯子。 “不——!” 放我进去吧!让我死在里面吧!我这样,很痛苦、很痛苦,我从来没有过如此恐怖的感觉,有一只恶魔在我的身体里噬血,把我所有快乐的过往一点一点地吸干,它冷酷地看着我,身后是猩红的火焰。 干枯的手扼住我的咽喉,我困难地翻滚,叫声渐渐变小。 “回禀皇上,温大人埋在地底下,挖出来之后已没了气息。” 一瞬间,我没了声音,眼泪的热度退去,身体冰凉,好似回光返照的人终于耗尽了生命。 所有的疼痛都消失,所有的希望都湮灭。 整个世界,不再有任何声音,只剩下一潭死水的寂静。 忽然,兰紫抬手扇了那人一巴掌:“你他娘的才断气了!” 众人被那清脆的声音惊醒:“不管怎样,先让其他太医看看再说……” “说不定只是暂时窒息,这种例子不是没有过,我还救过一个落水的孩子呢。幸好这回的时间还不长。”兰紫用力把我从地上提起来,丢到玄风逸怀里,“站好!别过来,更不许倒下!”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望着被人抬出来的温雅,道:“师妹,我不是故意要占便宜的,对不住了!” 她俯下身,一手按住温雅的心口,一手掰着他的下巴,对着他的嘴里吹气。 我一颗心重新提了起来,身体好像有了力气。 兰紫很努力,太医们面面相觑:“这……” 她喘了口气,叫道:“来个人替我按压他的胸口!” 一个年轻一点的太医照做。 兰紫用空出来的手按住温雅的手,这是在用内力催动他血脉的运转。 随着内力的消耗,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我慢慢地走过去,扶住她的背,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帮她:“小紫,实在不行的话……”我无法说出“放弃”两个字,但是我知道,如果这样下去,不但温雅救不活,她自己也会真力不济,心脉损耗。 她没有空回答我。 40原来这是爱情 那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兰紫在努力,太医在努力,偏偏我听不到寂静以外的声响。温雅依旧没有呼吸,兰紫的生命却在流逝。我自私到一言不发,不愿让他们放弃。 玄风逸道:“够了。” 没有人回应他。 “李疏,安排人把温雅的尸体送回温府,通知温昀让他来京。”玄风逸招手让大家退下。 这时,那个青年太医高呼:“刀!给我一把刀!” 孙院使怒道:“没听到皇上的话吗?滚下去,这里没你说话的分!” “他有心跳了,我只需把他的喉管割开……”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孙院使一巴掌打在脸上。太医院的其他人忙上来拉住面色铁青的孙院使,对那人道:“死者当入土为安,请不要拿温大人的身体开玩笑。” 青年太医急道:“我只需一把刀——”我立即拔下头上锋利的步摇,他一把抢过,在温雅喉咙处切开一个口子,后然迅速从身上掏出一根铜管,将它插入了温雅的咽喉。孙院使骂道:“混蛋,那东西你竟然一直带在身上!” 与此同时,兰紫惊喜地叫出了声。 她尖叫着摇晃我,我仿佛用尽了气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泪水顺着脸颊唰唰地流,嘴角却不住地上扬。 温府。 那位救活了温雅的太医,也就是孙院使的小儿子孙嘉,一同跟了过来。虽然温雅暂时有了心跳和呼吸,但是能不能支撑下来全然没有定数。 “背部严重烧伤,肋骨断了两根,脊椎被房梁砸断……郡主,即便是治好了,也会是废人一个。”孙嘉叹息着。 “没关系。”我的手轻轻滑过温雅裹身上裹着的白布,“只要他还活着。” 处理完血肉模糊的伤口,孙嘉朝我点点头:“剩下的事,恕在下无能为力。” 我问玄风逸:“我能留下来吗?” “当然。” 温雅照顾我很多次,生病受伤是我的家常便饭,有了他的灵丹妙药,我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体。现在轮到我守在他床前了。 从侍从手里接过热水,我吩咐所有人都出去。 擦去温雅脸上的血迹,再将他皱起的眉头慢慢推开。兰紫说,他的牙咬得很紧,当时的他一定既痛苦又绝望。我明白的,那种心情就像我知道他在火里一样。 我苦涩地笑了。 这种感觉,或许就叫生死相依。 十八岁以前,我以为爱情就是奋不顾身地付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倔强沉浸在自己的一厢情愿里,把别人的关心当做多管闲事。 原来我一直错了。 爱情也可以是另一种样子。 有人为我跳到火里去。 我爱的人也像我一样,不顾一切地去爱。不再是一个人孤单地站在那里,而是可以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 我俯下身,亲吻他的唇瓣:“别死,好吗?” 不要再让我一个人。我喜欢这种生死相依的感觉,可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年少时,我伏在案前翻看一本传奇,那是一个一见钟情历经波折终成眷属的故事。不过是男欢女爱的俗事,为什么深受人们喜爱,流传至今?玄风逸的答案是,因为它是传奇。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能称为传奇的,可见两情相悦生死相许是多么艰难。 艰难到,失去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了。 我痴迷地盯着温雅形状完美的嘴唇,然后反反复复地吻着。 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疲惫地合上了眼:“只要你活下来,我就一直陪你……” 玄澈看到我喂温雅喝药,笑得一脸龌龊。 “唔,是他在喝药,还是你在喝药,我怎么就觉得你比他还喝得多呢?”他唯恐天下不乱。 我冷冷道:“如果你看不惯,大可以亲自来喂。我不介意。”如果你敢过来染指温雅,我不介意把你阉个干净。 他忙摆手:“清涵这样的,我可受不起。” 我知道他在耍我。 玄澈走近细看,他沉下笑容,轻声问:“孙嘉说,他脊骨碎了,腰以下会没有知觉?” “那又怎么样。” “你会不会离开他?” “谢谢你问题,你可以走了。你让我知道,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废了,你明白什么叫废了吗?” 我沉默。我的确是不知道,在师父的眼里,我就是个废人,我的手筋断了永远无法恢复,不会武功就是废物。孙嘉口中的废人,很显然和我不同。可无论温雅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他。 “今天,你也许会为他的白痴行为而觉得震撼,决心一定要和他过一辈子。明天,你看见他因为你而不能行走,你会觉得感动,发誓要好好照顾他。后天,他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你安慰自己说,你不会嫌弃他。不久的将来,你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残废,你会……” “我不会!” 他嘲笑:“还有比残废更糟的呢。你看,这么多天了,他还没有醒过来,说不定他醒不过来了。为了你可怜的自尊心,你要守着一块木头度过余生。” 玄澈试图激怒我,我不想上当,却也不愿听到他侮辱温雅:“你若是觉得我是个见异思迁朝秦暮楚的女人,就冲着我来。不要说什么废人木头,你不废也不是木头,那又如何?” “总有一天你会厌烦他!” “那和你没关系。” “好,明天温昀就会到,你有种就去和他说!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真有矢志不渝这种玩意,恶心死人了。” 我大概知道了玄澈为什么要发脾气:“东方非怎么了?” “他走了。” 果然。我问:“他和他父亲去军营了?” 玄澈道:“没错。你们可以幸灾乐祸了,我那么努力地欺负他,他终于被我欺负出了京城。军队里男人有的是,他算是去了人间天堂。” “为这点小事就气成这样,太不象话。看来皇上最近忙着应付周二小姐,没空管教你。” “小事?!”玄澈几乎蹦起来了,“我不认为我被人欺骗了是一件小事!前一天他跑来和我说,他不会娶妻生子,他喜欢的只有我一个,我相信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后,他人不见了,他府上的人说他去了北疆,你认为这是小事?这是欺骗!” “你在这里干什么?”兰紫进门就瞪玄澈。 玄澈张口结舌,有了上次的经历,他对兰紫女侠敬畏三分。 “你对我师妹大呼小叫,嗯?”她目露凶光,“嫌骨头太结实,想让我松松土是吧?”三言两语逼得玄澈落荒而逃。 我给温雅掖好被角:“师姐,查出什么了吗?” 兰紫道:“我少了五颗霹雳弹,有人偷了我的东西,用来炸你的荣安阁。” 我师姐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粗中有细,想从她手里偷走东西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能从你那里把霹雳弹偷走,真让人佩服。” 踟蹰了片刻,兰紫才道:“我怀疑是沈千千干的。” 我立刻否定:“不可能。” “你先别紧张。除了你和沈千千以外,知道我身上带着火药的人并不多,你不会自己炸自己,沈千千和我们去了相国寺,她不会派人去炸一座空房子。所以我的怀疑不成立。能从我这里偷到东西的一定知道你不在荣安阁,而不知道你出宫了的人没有能力从我这里偷走东西。我根本想不出是谁做的,这无从查起。” 没办法报仇了是吗?我垂下头。 “别内疚。”她拍拍我的肩,“他拼了命往火里跑,不过是想要救你。你若是内疚,他心里也会不好受。” 我呆问道:“你说,他会醒吗?” “会,当然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兰紫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命很硬的,相信我!” “嗯。” 兰紫回绝色小榭之前,红着脸道:“小师妹,温雅是个好男人,这年头,肯为女人这样的人不多了,不许你辜负他。” 我点头。 不是辜负不辜负的问题,我没有遇到过比温雅还要好的人,他是神仙,而我是凡人。你见过哪个凡人在遇见神仙以后,还会对其他凡人动心的?温雅这样的神仙只有一个, 放弃了这一个,以后都不会再遇上了。 兰紫不甘心道:“你要是辜负了他,就和我说一声。我会让他幸福。” “好。”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夜。 油灯熄灭。 我抵不过睡意的侵袭,和衣躺在了温雅身边。隔着薄薄的布料,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一点一点地传来,伴随着清淡的气息。我想,就这么躺着,躺到死,也没有遗憾了。腹部传来阵阵抽痛,我的手按着那不安分的地方:宝贝,娘亲和爹爹都在你身边,做个好梦吧。 梦里,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叫得那么温柔,温柔到我热泪盈眶:“笨蛋,别吵我,让我睡……” 不,耳边的声音太清晰,真的有人在叫我! 我骤然惊醒,对上了一双迷蒙秋水般的眼睛,半天,我才出声:“你,你醒了?”我支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温雅静静地望着我,睫毛一颤一颤地,像扫在我的心上:“清涵?”他好似听不见我在叫什么,只是努力想看清我。 我告诉他:“我很好,我没事。” 他的眼睛失去焦点,终于,目光涣散,他闭上眼,再度陷入了昏迷。 41与君终不离 温昀和他夫人来了。 他们是连夜赶来的,很不巧,那时候我正在在给温雅清理身体。裤子刚脱到一半,门开了。带路的小厮僵在那里,身后是一对面色憔悴的男女。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身材挺拔的英俊男人,他也这么看着我。惊诧、茫然、敌意……我在瞬间明白了他是谁。他是温雅的父亲。 即使疲惫不堪,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像要把我扎穿。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可眼神却倔强地没有从他脸上挪开。我们僵持了片刻,忽然,温府的小厮跪下来朝我磕头:“小的该死!小的不该让郡主亲手来做这些!” 这时,扑到温雅身边的温夫人讶异道:“郡主?” 温昀神色微动,嘴里却喃喃道:“不,这不可能……” 那小厮低头道:“老爷,这位就是方才向您提起的清闲郡主。”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怒道,“她怎么可能是别人!她分明就是……分明就是……”我静静地等待下文,我分明就是谁呢? 温夫人忙拉住温昀,她恭敬地弯下腰,就要行大礼:“草民参见郡主殿下。”声音柔柔的,很动人。我伸手去扶她,她抬起头来,我微微一楞。 惊艳。 这个昔日名声远播的江南美女,现在看来也依旧是个美女,岁月根本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杏眼朱唇,皮肤白皙光滑得如同珍珠,这样的美貌让人嫉妒。据说儿子长得比较像母亲,真是一点不错,那精致的眉眼,和温雅如出一辙。 “真不敢这样劳烦郡主。这孩子命不好,郡主不必为他做到这种程度。”轻柔的吴侬软语,她的眼里含着泪,我见犹怜。 温昀已经回过神来,他揽住她的肩头,给我见礼道歉。 下人将热茶端了上来,温昀沉默地站着。温夫人动手给温雅收拾狼籍,说什么也不让我帮忙,我只好在一旁候着。最后,温夫人抱着温雅痛哭失声,温昀不得不上来安慰,不难看出,他自己也在努力克制情绪。 温雅的情况不容乐观,太医院束手无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温雅的叔父温卿。楼宇庭把温卿带回来的时候,温雅依旧在昏睡。 温卿最先做的不是把脉,他检查了一遍温雅的伤口,问我近几日的情况如何。我说他中途醒了一次,但很快又闭上了眼睛。温卿的手停在了温雅的咽喉处,他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咦,这里怎么有条口子?” 我还没有回答,温卿便恍然大悟道:“孙嘉那孩子!” “是,清涵的伤是他处理的。” 温卿笑道:“也只有他了。别人治病,总想着怎么把伤口堵住,他治病,喜欢在病人身上开口子。他还写信告诉我,他在想办法把动物的血灌到人的身体里,结果他父亲在他屋里搜出了一堆小铜管,气得结结实实揍了他一顿。” 楼宇庭不悦道:“现在不是研究铜管的时间,麻烦你快点救命。” 温卿道:“放心,怕就怕他没有知觉,既然他中途醒过,想必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至于他的脊骨……恐怕是没有办法了。” 楼宇庭喃喃道:“不会吧……” 而我,早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只要他还活着就好,我还记得我在大火面前绝望地呼叫,我不敢奢求太多。 用过饭后,楼宇庭和温卿一同去别院休息,温夫人叫住了我。 “郡主,你先去睡吧,温雅这边有我照看着。” 我想了想,道:“好。”也许她想单独看看儿子,我寸步不离的守在那里未必好。可是,我还没有走出几步,温夫人又叫住了我。 她欲言又止。 我不忍心看她为难,轻声问:“什么事?” 她牵起了我的手,压低声音道:“谢谢你。” 我摇头:“其实该我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清涵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我害了他。”我实在是没有资格接受这声谢谢。 “我知道。”她打起精神道,“我听温和说起过你们,我清楚我儿子的为人,他一定是觉得你值得他这样做,才会去救你。” “我很抱歉……” 很抱歉为什么不早点回宫,很抱歉竟然还想过要打掉温雅的孩子。如果不是兰紫及时来到,如果孩子真的没有了,我会以死谢罪。这些,我不敢和任何人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温夫人道,“清闲郡主,你是个好姑娘。”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征兆,我急忙否认:“我不是!” 太多这样的先例,师父说,小采啊,你是个好姑娘,所以赶紧去给我做饭吧。阿九说,妹妹,你是个好姑娘,帮师兄我把老三的暗龙剑弄来玩玩…… 温夫人在这种情况下叫我好姑娘,八成是想要我的命。 “温雅这个状况,想必郡主也明白,他以后可能都只能躺着……郡主,我们不能耽误你,即使我同意,他也不会同意。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家。” 我脱口而出:“那你不如要我的命!” 她诧异。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我低头道:“不要赶我走。” 是真的。不要赶我走,我想留下来。 也许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越想留下来,就越有人希望他离开,据说是为了他好。曾经,有人希望我走,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不管我同不同意,一再地把我从身边推离。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拼命地想扒住门框,却被狠狠地掰开手。简直是死不瞑目。 声音梗在喉咙里叫不出来:我不要任何人我为我着想!不要替我做决定!不要用你的方式处理问题! 那时的我傻得要命,没有办法改变什么。 但就算再傻一次,我还是那个答案,我不想走。 温夫人温柔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她是一个温柔的人。但,她的温柔中有着寻常人没有的魔力,让你不得不重视她说的话。即便温昀比她犀利得多,还是能看出她才是他们家里能做主的那一个。 “或许你只是一时冲动,想通了就好了。这样,郡主先回去考虑三天,三天之后,如果你还坚持,我不会拦你。” 我几乎是立刻答道:“无论想多少遍,我都不会走的。” 她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不妨把话直说了。” 本来就该直说——转念一想,我把她当婆婆,那是我的事,她把我当外人,我管不了。我静下来听她说。 “我希望温雅醒来的时候,我可以告诉他,清闲郡主已经离开他了,他并不笨,他会明白‘离开’的意思。” 我怒不可遏:“为什么!” 她语气虽淡,却很诚恳:“长痛不如短痛,做母亲的,总不愿见到将来的日子里,自己的儿子会因为你的厌倦而痛不欲生。他为你失去了半身的知觉,拥有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放过他,好吗?”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她和玄澈一样,认为我不可信?我是不是真的不可信?我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因为无法忍受而离开吗? 我不会!至少我相信我自己不会。 我说:“我有我的坚持,这种坚持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就像我坚信温雅能好起来,我不会放弃一点希望,哪怕不能好起来,我也会陪在他身边。” 相似的抉择,我不是没有面对过。我可以守着空气坚持七年,那么,这次我也可以守着温雅坚持七年十四年二十八年五十六年…… 温夫人笑道:“你太单纯。” 我怒道:“我是单纯没错!所以我不会走!” “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你们聪明,你们想得明白,你们明白你们的,我单纯我的!我以为清涵的娘亲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我很失望!”顾不上对方是温雅的娘,我威胁道,“我是先帝亲封的永安郡主,除非皇上下旨,否则,没有人能让我走!”玄风逸如果敢这么做,我有一百种方法叫他好看! 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没有人能理解我,就好像黑暗里只有我一个人站着,我不知道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怎么回事?”温昀循声而来。 温夫人递给他一个无碍的眼神,又对我道:“天色已晚,郡主好好休息。” 我是累了,我想我应该去睡。 只是,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听见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对不起”。 温夫人对我说道歉,那就是真的道歉。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没有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她给温雅擦洗,我就去厨房烧菜。 这天晚上,我的鱼片正要下锅,楼宇庭嚎叫着跑来:“快快快!” 我疑惑:“今天中午没饿着你啊,至于吗” “清涵他醒了,叫你的名——靠,跑得真快!” 我推门进去,温雅已经被人围得严严实实,温昀温夫人管家他们紧张地盯着温卿,温卿又是施针又是上药,过了许久,他才起身让开。 站在门口,想扑过去,可太过激动,脚竟然不听使唤。 尽管这样,温雅还是看到了我,杂乱的房间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 温卿揽着温昀的肩,抓着他就往门外走:“开饭的时间到了,吃饭吃饭。”见温夫人还担心地望着温雅,温卿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最忌讳不过为小辈瞎操心。” 在温卿的鼓动下,人都走干净了。 “我好像听到你和我娘吵架了。” 我故作镇定道:“怎么,你也想赶我走?” 玄澈和温夫人劝我走,我会愤怒,若温雅这么说,我会伤心。 他问:“你会走吗?” 我抓紧他的手:“不会。” 我不会走。 不管谁问,我只有这一个答案。 “真蠢。”他叹气,“你忘了我说的话了吗?——我受够你了,我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你。我说了我不会娶你,那么,你为什么还会站在这里?” 我一怔。 “看来你还没有忘,我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我在你父亲面前侮辱你,让你觉得愧疚。即使这样,你还是不走吗?” “清涵,坏人是不会直接跑到我面前来告诉我他是坏人的。你装得一点也不像,没有哪个坏人会像你这么倒霉,为一个根本不喜欢的女人跳到火里,死都不肯出来,最后只能躺在这里说违心话。” 不给他机会反驳,我埋下头,用力吻了下去。 真想咬到他满嘴是血,再也不敢骗我为止。 他伸手勾住我的颈,我一个不稳,趴在了他身上,我哽咽道:“你差一点就死了,为什么你死也不肯说实话……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 他转过脸去不看我:“我希望我死掉,趁着你还觉得我是个混蛋的时候死掉,至少那样你不会太难过。风采,我知道醒来的时发现自己的腰不能动,不能翻身,甚至连疼痛都没有,这是什么感觉吗?” 我哭道:“我不介意!” “……我介意。” “可是我怀了你的孩子!” 他诧异地回头。 我脑袋一热,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粗暴地掀开了他的被子,一把握住他的下身,他呻 吟一声:“你!” “我会让你有感觉的!” “放开!”他给气笑了,眼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不放!” 我不过是一时冲动,那原本应该没有知觉的东西居然硬了起来。 42确定心意 感觉到手中灼热 硬 挺的东西,我的脸烫得和什么似的。 “马上给我出去!”他的声音有些狼狈。 正是他的坚持激怒了我,顾不上羞耻与其他,我用力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都这样了,你还要赶我走吗?!” 我愤怒地扯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了月白色的胸衣,温雅抬手想阻止我,却在混乱中勾开了我系在腰际的带子…… 大片的肌肤裸 露在空气中,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他闭上眼睛不看我,我就贴上去,用舌头撬开他的嘴,凶残地吻他。 口中泛起淡淡的腥味,我转而吻上了他的下巴,顺着脖子一路啃了下来。 如果不是我不喜欢吃人,我真想把他啃得一干二净! 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我抓着他的手,按向了自己的胸前…… 自从我和他在京郊有了肌肤之亲后,我粗略地观摩了沈千千房里的春 宫图,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 我紧张地脱着温雅的中衣,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若继续反抗,我是不是要啃他啃到他不反抗为止?不然我这种行为,特别像人们口中的……强 暴。 可是,他若不反抗,我,我该怎么办啊? 到底是心虚,我有点想退缩。我松开了逼迫他停留在我胸部的手,不知所措地瞪着他染上了情 欲的眼眸:“对不起,我……” 我不是有意要对你用强…… 后面的话被他的一个吻堵住了,身体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下身越来越明显的肿胀。 他有些认命地抱着我叹气:“神仙也经不住你这么勾引啊,傻瓜,知道后面要怎么做吗?” 说完全不知道,那是假的。 然而,可是,但是,知道了不代表我做得出吧? 我欲哭无泪,可怜兮兮地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他柔声道:“算了,你先下去,我自己可以解决。” 这话把我给气得! 我按着他的肩膀,支撑起身体,对准那昂扬的巨物,咬牙坐了上去。 “啊!” 我发出惨叫。 温雅也涨红了脸,嘴里溢出媚人的呻 吟。 看着他微微迷醉的眼睛,我不忍心临阵脱逃,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我手一歪,支撑着重量的地方就只剩下那里。 充斥着异物的疼痛让我哀鸣不已,无以名状的心情,使我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他扶住了我的腰:“别紧张……慢慢来,就不痛了……” 他没有任何勉强,但仅仅是保持这样的姿势,就足以叫我羞愤欲死了。 我试着想让他退出一点点,没想到轻微的摩擦令我下 体一阵酥麻,我浑身发软,痛感减轻了不少。 趁此机会,我索性一坐到底…… “啊啊,啊啊啊——”我断断续续地叫着,为了不让疼痛在我脑海中停留太久,我上下抽 动着身体。 很快,快 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尖,随后在身体的各处扩散开来。 最初的惨叫被舒服的吟 哦取代,我忘记了一切痛苦悲伤绝望,所有快乐或不快乐的事情都已不重要。 温雅的手重新覆上了我的乳 房,或轻或重的揉捏,双重的刺激下,我彻底迷失了自我。 随着快 感的加剧,我也加快了身体晃动的速度。 兴奋、战 栗、喜极而泣…… 高 潮过后,我累地把头埋进温雅怀里,贪婪地汲取着属于他的温度。余韵未去,我的声音依旧带着沙哑甜腻的感觉:“骂也骂了,做也做了,你现在还不认账吗?” “是的,我爱你。” 他的话成功地击退了我到了嘴边的质问与指责。 “采儿,原谅我,我爱你。” 我鼻子更酸了:“你混蛋!” “我爱你。” “你混蛋!” 眼泪浸湿了封闭已久的心房,颤抖的声音淹没在温柔的亲吻当中。 像是一种证明,更像是一种让我永生不能忘记的咒语,他反反复复地说着爱我。 一吻一缠绵,一句一刻骨。 我是真的很委屈:“那你还不要我!” 他抱紧我:“你还恨我吗?恨我爹害死了风伯伯,我却什么都不告诉你,若无其事地接近你?” “这个……”其实我还是有点犹豫。 “嘉佑的事,我爹时常和我提起,他也很后悔,当时的他没有退路,事变之后他便辞官归隐了。他不让我科考也是这个原因。不管你信不信,我和我爹,绝对没有想过要对你不利。”他告诉我,“甚至那天在风伯伯墓前,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希望他可以原谅我爹,希望他喜欢我。那时候我很怕你知道真相之后就再也不想见我,所以我在那里喝闷酒。” 其实这是很蠢的行为,可温雅这么做,让我一点也笑不起来。 我闷闷地“哼”了一声。 他说:“我想不到你会来,更想不到我会对你做出那种事。” “胡说八道!”我怒。 什么叫更想不到会对我做出那种事啊!事实上“那种事”是谁做的?! “采儿,酒里被人下了药。” “什么?”我惊讶极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那种药的存在,味道极淡,混在烈酒里会散发出清新的果香,可效果却出奇的强烈。我把剩下的酒存了下来,问过了朋友之后才知道,那种催 情的药是从西域传来的,流传于青楼之间。” 他接着说:“很快,我就收到了莫名的恐吓信。信上说,我是温昀的儿子,根本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离你远一点。公主大婚那天,我去找过你,结果温和失踪了。” 我又惊又怒:“有人威胁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想和你说,但我不能拿温和的命开玩笑。我根本查不出那人是谁,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不仅温和的命,温家上下几十口人的安危,他都用以威胁。我只有疏远你,我以为这样就能争取到调查的时间,可你差点被我舅舅的车撞死!我只不过拉了你一把,不放心送你回宫,温和立刻就死了。” 我心里一阵阴寒:“怎么会这样……” “之后,依旧是没有署名的信件,只不过忽然换了口气。信上说你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父仇未报,还想着要嫁给仇人的儿子,若我继续亲近你,他就会让你死。” 所以荣安阁爆炸了。 我简直不敢想象,这人到底怀着怎样的心理! “那人根本是个疯子,无论你怎么做,他都要发疯。”天哪,我们都快被逼疯了。还有比被一个疯子威胁更可怕的事吗? 温雅道:“其实……我大概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我忙问:“是谁?” 他摇头:“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我不能说。” “如果不是兰紫,你已经死了!你还在这里吞吐吐吐!” 他却毫不动摇:“不是我不说。而是那个人对你而言,很重要。没有证据,我不会平白冤枉谁,一旦有了证据,我会要他以命相抵,为了温和,也为了我自己。” “可是,如果他继续发疯呢?”对我很重要的人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付我吗?更重要的是,我们真的等得到证据确凿的那一天吗? “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既然我父亲来了,事情立刻就会有结果。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真相,那时候,我一定不隐瞒你。”他把手轻轻地放在了我微微臃肿的小腹上。 我虽不甘心,却也平静了下来:“好。” 温雅身上的烧伤逐渐复原,温昀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后,对我和善了不少,不过我依旧对他淡淡地。倒是温夫人,我没有对她刻意隐瞒我怀孕的事情,她不再劝我离开温雅,还时常亲自下厨给我煲燕窝粥,楼宇庭时不时地拿我打趣,被我讽刺得找不着北之后有所收敛,不过下次遇上的时候,他仍然我行我素。 温卿呢,折磨完了温雅,回头又来折磨我,他给我开了一堆安胎药,嘱咐温夫人要对我和善,不然胎儿小命堪忧,吓得温夫人连连点头。 其实她真是个温柔的人。 有了众人的袒护,我在温家的日子过得还挺不错。只有一件事让我不爽,那就是兰紫来看我的时候,眼睛总往温雅身上瞟。碍于面子,还有多年姐妹情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她竟然变本加厉,把我赶出去,说是要“单独和妹夫叙话”。 “记得那是你妹夫啊!”我再三警告,满脸意见地关门出去。 也不是没有试着在门外偷听,无奈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我努力贴在门纸上,什么都听不到,最后只能放弃。 “清闲郡主。” 温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赶忙满脸堆笑地转过头来应着:“叔父有什么吩咐?” “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跟着温卿走到别院,穿过层层回廊,在一处无人的药室前停了下来,等在那里的竟然是孙嘉。他手边零零碎碎地摆了一些铜管,还有几样我从来没见过的工具。 温卿问我:“听清涵说,你曾被你师父切断了筋脉,废去了武功?” 提起当年的事,我有些不好意思:“是的。” “清涵曾问我有没有治愈的方法,我原本不抱希望,但这次遇到小孙,我便老着脸拿这件事问他……” 孙嘉接道:“温叔叔,快别这么说。若不是你替我说好话,我爹已经把我给打死了。” 我奇道:“难道真的有治疗的办法?” 孙嘉挠挠头:“也不是说一定能成功。这得看你愿不愿意,想要接好你的筋脉,光用药是肯定不行的。”说到一半,他忽然闭了嘴,像是怕我扑上去揍他。 温卿解释道:“小孙的意思是,他要用刀把你的皮肉划开,认清楚你筋骨的受创情况,再想方设法把受损的地方一一修复。” 我的冷汗滴了下来:“不、不用了吧,没有武功我也觉得没啥损失啊哈哈。” 孙嘉道:“不会很痛的,我这里有足够分量的麻沸散。” 我退后一步:“问题是,我不需要恢复什么武功,真的不劳烦你把我割开来看个究竟。” 他笑:“割开来你一点也不会觉得痛,等麻药的效果过去了,我已经把你的伤口用针缝好了,如果不幸流血过多,我就用铜管把淤积在你身体里的血吸出来,然后再灌新鲜的血进去……” 我捂着耳朵,面部扭曲,垂死挣扎:“孙大夫,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温卿按住面无人色的我,道:“如果小孙的方法可行,说不定清涵的脊骨也能治好。” 我听到了自己谄媚无比的声音:“哎呀,我好怀念我的武功啊,怎么办,我特别特别想恢复武功,孙大夫~~~” 轮到孙嘉面无人色了。 43□什么的最讨厌了 我最近很嗜睡,而且心浮气躁,温雅见我坐不住,便叫人拿来一些香料,给我调了他最拿手的安神香。 袅袅的轻烟从香炉溢出,我想起了他从前送我的香盒。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材质,却有着无以比拟的精致,镂空的花纹间满是清香,结果被我丢到窗外成了一堆碎片。 想着想着,我就不禁有些惋惜。 待我回过神来,发现温雅也失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咳!”我推他,“发呆想什么呢,想美人?” 他笑道:“我在想我们的婚期。” 我被这个问题吓住了,成亲这件事我还没有和温夫人商量过呢。如果在京城办喜事的话,照我现在的身份,一定会来许多宾客,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放在以前这自然没什么,可现在温雅的情况…… 人多嘴碎,他真的愿意吗? 见我一时无话,温雅道:“你放心,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会变。拜堂的事我自有办法。”他又玩笑道:“除非你反悔。” “我反悔什么啊……”我嘟囔着,“我明天就去和皇上说。” 可是,一想到某些人,比如东方微这样的,我就提不起精神,她要过来找茬,指不定会说什么难听的话,东方非不在,更没人管得住她了。说我倒好,要是敢说温雅半个字——我就叫兰紫打烂她的嘴巴! 就这么办! 原本打算进宫面圣,但周菁的到来扰乱了我的计划。 “郡主,周二小姐求见。”管家递过名刺,我有些莫名,我和周菁并没有什么交情,她这时候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我和温雅交换了一下眼色,他倒安逸地笑了:“去吧,你们女人之间的事情我可没办法。” 女人之间的事情?什么是女人之间的事情? 虽然不解,我还是对管家道:“让她来丹园见我好了。” 丹园是温府最清静的一个花园,自从温雅伤了脊骨,这里的常客就只有阿花。周菁单独来找我,想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摒退了其他人,脚边只留了缩成一团的大懒猫。 “周……”我这才说一个字,周菁就哭了。 她伏在桌案上委屈地哭着,我很无奈地等她哭完。 “你为什么要和温雅呢?”她呜咽道。 我差点拍桌子说“送客”,不过还是忍了忍:“因为我喜欢他。” 她大大的眼里充满着泪水:“那皇上怎么办?皇上他喜欢你啊!” 我惊得手上的杯子一滑,幸好只是洒了点茶水出来:“周小姐,茶可以多喝,话不能乱说。”玄风逸再混账也不至于和周菁说我的事吧?她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她依旧哭得伤心:“我骂了你……” 啊? 我更是一头雾水。 “有一次,我和皇上吵架。他说我除了会扯淡以外什么也不会,我说清闲郡主不也会扯淡吗,她还没我漂亮哩,他就、生气了……” 她说得结结巴巴,我却听得想笑:“周菁,皇上对我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会随随便便和人吵架,就算是我,也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 她哭得更伤心了:“就算是你?呜……就算是你……我就知道是这样!他根本不喜欢我,他要我进宫只不过是想要我陪他说话……” “不是这样的。”我真想把玄风逸揪来,叫他把周菁领走。 哭够了,她擦擦眼泪道:“我不明白,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不娶你,你又为什么要和温雅。” 她认定我和玄风逸有过往了。 但是我还没傻到会和她说实话:“皇上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还是说,你和他说了什么,让他发了脾气?” 周菁沉默。 她安静下来,恢复了理智。 摊开雪白细嫩的手掌,那是一枚色泽光亮的铜钱,孔上系着一根红绳。平凡无奇的东西让我沉下脸来,这枚铜钱我当然认识。它是怎么到周菁手里的,我却不清楚。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原来真的和你有关。”她冷笑。 我继续问:“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继续冷笑:“我抢过来的。” 换了别人,兴许我会觉得她是在炫耀,毕竟从玄风逸手里抢东西需要的不仅仅是胆量。不过周菁这人很直接,“抢过来”就是抢过来的意思。 我投降:“这个钱不是我的,但我用它救过皇上的命。你闹着要抢,他自然会不高兴。” “抱歉。”她忽然释然一笑,“我来找你不过是想看看你,想看看你究竟哪里特别讨人喜欢,我好学习学习。” 敢情她是不服气,我憋气道:“那你看出结果了没?” 她认真点评:“看上去挺机灵,其实有点傻,我说什么你信什么。耐着性子不愿和我计较,并不是你心地善良,而是想尽快打发我走,懒得理我。他们说你嘴巴厉害,我没感觉出来,欠抽倒是真的。还有,你眼睛没我大,鼻子没我漂亮,牙齿尖尖的……” “虎牙!那是虎牙!”我郁闷地阻止她说下去。 “脸上肉有点多……”她伸手扯我的脸。 “……” 玄风逸,管好你女人,别让她这么欺负我啊——我在心里哀号。 “温雅呢?我去看看他!”周二小姐心血来潮,提出了新要求。 只要不是折磨我,什么都好,我连连让人给她老人家摆架。她奇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求看他?” 轮到我冷笑:“全京城的女孩子都和他关系好,我拦得住?”你又不是第一个跑来嘘寒问暖的,兰紫我都忍了,你不信你还能比她更过分。 事实上她根本没有过分的机会。因为玄风逸来了。 周菁黑着脸躲到我身后,玄风逸不看她,只对我说:“你来得正好,温雅才提起你们的婚期。下个月初一是难得的好日子,你看怎么样?” 离初一只有十天,我正准备说会不会太匆忙,周菁就在后面大叫:“你怎么知道初一是吉日的?!” 玄风逸绷着脸不说话,我心下恍然大悟:他也在挑日子。 是那些朝臣们催他尽快立后吧? 我看了一眼周菁,道:“那就初一。” 这时,温昀已经匆匆赶来了,他见到玄风逸,便忙着弯腰,玄风逸一把扶住他:“温大人不必多礼,朕今日来此地,正是有事相求。” “皇上请随草民来。”温昀果然不再坚持,只是语气凝重。 我和周菁同样疑惑,但看他们严肃的表情,谁也没有多话。玄风逸跟着温昀走之前朝温雅点点头,很有些叫他安心的意思,经过周菁身边时,他淡淡道:“温府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最好早点回家,以免你爹着急。” “谢皇上关心。该怎么做我已经有了计较。”她乖觉地答应着。 玄风逸走远了,我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还好你没有在这里和他吵起来。” 周菁压根不买我的帐:“就算全天下人都说我是你的影子,我还是觉得我没你那么笨。这里的确不是我能来的,和你说上几句话我都要变笨了。”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欲盖弥彰。 自己笨的人往往会说别人笨,她才是最天真最无可救药的一个。 但有一句话她说对了,那就是她不是我的影子。她比我绝对,比我狠,她的勇气让我望尘莫及。 用过晚饭后,我郁郁寡欢地翻着温雅的医书,不明白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究竟哪里吸引人,让他一看就是一整天。 “我看你是受打击了。”温雅从我手中抢救他的宝贝医典。 “我真的又傻又难看吗?” 他放下书,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亮如点星的眸子让我心头一跳,他煞有介事道:“傻不傻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定论,说不定大智若愚呢。” 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我睁大眼睛,不敢肯定他的意思。 “至于难不难看……”他居然学周菁,扯我的脸! 我正要抗议,他低低道:“别人说了不算。我娘子的容貌如此独特,怎么能和庸脂俗粉相提并论?” “温雅!你下半辈子和庸脂俗粉过去!”拐着弯儿损我,当我真蠢是不?安慰我不是这么安慰的! 我拍开他的手,抱起被子走人。 不料他早有准备,轻轻地拉住我的衣袖,然后飞快地扣住我的手腕。我的第一反应是还手打回去,我扬手,他眉头微蹙。 我以为牵动了他的伤口,急道:“你怎么了?” 他却掰开我的手指,望着那一道还未消干净的红痕:“你割伤了手?” 孙嘉尚且在找适合我的血源,所以取了我手指上的一点血看看和哪些人的血能够相容。他要的不过是几小滴血,不会影响胎儿,我便没有反对。 不想让温雅担心,我随便找了个理由:“不小心被簪子划破的,我已经上了药。”因为心虚,我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我们成亲的日子告诉你爹娘了吗?” 他果然不再追问我了,我坐下来纠结于成亲该做什么准备,说到彩礼的时候,我报复性地使劲扯他的脸。白净的皮肤被我拧出印,红红的竟像没有晕开的胭脂。 “温大美人,你给我准备了什么聘礼啊?人生苦短,本郡主第一次嫁人,你别想拿几匹破布混过去。” 温雅任我在他脸上捏,他揽住我的腰道:“除了红玉坊的破布,我还有一件尤其重要的礼物要给你。” 我兴奋地摇他:“快快快,我要看!” “这个时候它还在睡觉,明天早上你就可以看到了。” “?” “所以,我们也应该早点睡。”他的语气变得极其温柔,我心道完蛋,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柔软的嘴唇覆了上来,蜻蜓点水一般,我只觉得唇上一热,身体开始不听使唤。 他的手指抚上了我发烫的嘴巴,轻轻摩挲,眼里满是笑意。 这根本就是□…… 为了掩饰慌乱,我故作无畏地搂住他的脖子:“到时候把你丢进箱子里做彩礼,看你还老实不老实。” “我一向听你的话,不过现在老实不老实不是我能控制的。” “……” …… ………… 能把下流的话说得这么真挚,温雅绝对是第一人。清楚地感觉到他某个不能控制的部位,我咬牙切齿道:“反正我又笨又难看,你不如自己解决!” 这次,我穿上鞋,连被子都不拿就开门逃跑。 酒是穿肠药,色是刮骨刀。顶住了□,我就刀枪不入了! 可当我摸进旁边的房间时,脚下一滑,似乎踩中了什么东西。 “喵呜!” 凄厉的叫声伴随着抓挠,骇得我几乎要尖叫。 “阿花!”我伸手去抓它,可惜为时已晚,我的裙裾被这死猫挠得稀烂。它摇摇教我踩痛的尾巴,委屈地晃着脑袋,我怒道:“哪有你这样睡在路中间的!温雅说的彩礼该不会是你吧,谁要养你这只又懒又能肥的馋猫!” “喵!”它愤怒地扭头。 “我喂你吃啥你吃啥,你不馋?”我嘀咕着,声音却渐渐柔和了下来,“好了,你不馋,我以后养你就是了。” “呜。” 这只馋猫,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还小得很,咪咪地叫着,在地上找吃的,结果差点被我毒死了。 或许是真的有缘。 那天夜里,我跪在阿花面前叫着“猫大仙饶命”,他的主人恶劣地躲在树后面看笑话,最后忍不住出现在我面前,笑到不能自己…… “算了,看在阿花的份上。”良久,我叹了口气,抱着属于我的花猫折了回去。 44恶鬼现身 我沿着原路返回,却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呼喊。 循着声音,我追到了书房。大家点了灯聚集到书房门口,只见人影攒动,温昀拔出宝剑,立于温夫人身前,李疏带着人追着一个黑影往南苑跑,我心下疑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紧接着,四名身手敏捷的锦衣人从眼前掠过。 “大内侍卫!”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我不禁叫出声。 楼宇庭披了件素色长衫迷迷糊糊地走了过来:“出什么事了?有刺客?” 温昀见温夫人暂时不会有危险,便提着剑往追捕的方向奔去,不明所以的我也随着大内侍卫一起。 温府内火光憧憧,人声嘈杂,偶尔还可以听到兵器缠斗的声音。 忽然有人大叫:“小心!烟幕弹!” 浓烟升腾,立刻将整个花园笼罩,等刺鼻的烟散去之后,大家都茫然地面面相觑。 “可恶!人不见了!” “他受了伤,想必跑不远。”李疏的剑上犹自滴着血,他命令道,“全城戒严,逐户盘查,但见左腹有伤者立即拿下!” 刺客一走,大家的表情像是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温夫人依旧忧心忡忡:“今日若是抓他不到,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李疏道:“夫人请放心,那贼人武功并不高强,不过依仗歪门邪道罢了,逃不远的。” 只不过众人被刺客一吓,睡觉的心思都淡了,原本安静的温府里热闹了起来,下人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者刚才的事情。 照这情形看,温昀是早有准备,让玄风逸设好了埋伏,等在书房。 可惜来人太狡猾,叫他给跑了。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此事蹊跷。 不过温昀不说,我是不会主动去问的。眼见大伙交流完心得后纷纷散去,我也掉头回温雅房里。 “你这么做,完全没有意义。逝者已逝,你何苦执着?”温雅的劝告。 “有没有意义不是你说了算,我今天若是死在这里,一定会拖你陪葬!”恶狠狠地威胁,“东西在哪里?你最好放聪明点!” 惊慌之下把门推开,淡淡的血腥味飘来,顺着地上成行的血迹往上看,我对上了一双美丽而怨毒的眼睛:“怎么会是你!” “哟,这不是我们的清闲郡主吗?”青颜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想不到我万般阻止,你还是……” “闭嘴!”温雅厉声喝道。 他发起火来眉头拧在一起,眼睛里冒寒光,居然把青颜吓得一怔。 “不要说我不想听的话,除非你不想要解药!” 我这才注意到青颜的面色发紫,额上隐隐有黑气,想是中了温雅的毒。 同时,我也反应过来青颜那句话的意思! “是你!是你杀了温和!是你偷雷火弹炸荣安阁!”我红着眼睛尖声叫道,心里又惊又怒,“你现在还敢来温家!” 青颜展颜一笑:“是我,那又怎么样?我受了伤,没工夫陪你们聊礼义廉耻是非对错。东西我暂时不要,但是我总得留条命回去是不是?赔本的买卖我不做,所以,麻烦郡主殿下陪我走一趟!” 我丢开阿花,抬手去拆他的招,却被他握住手臂拉入怀中,还来不及骂出口,我的脖子就被掐住,疼得我眼前直发黑,他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大,我顿觉呼吸困难,脖子随时可能会被他拧下来。 温雅急道:“青颜!”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物!识相点把解药拿出来,不然我马上掐死她!” 这个时候的我,才恨自己没有内力可以和他抗衡。 屋内的动静引来了其他人,尚且在温府逡巡的侍卫看到了青颜后大吃一惊:“刺客!刺客!刺客在温大人房里!” 没过多久,外面就围满了人。 青颜扼住我的喉咙,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对温雅道:“别浪费时间,我的伤口还在流血!我若走不成,她就死定了!” 我被掐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是喘气又是咳嗽,连手脚都发软。 风声擦过,青颜接住了温雅丢过来的瓶子。 “放人。” 头顶上传来青颜的笑声:“我手里掐着的可是两条命,就这么把她还给你那也未免太不划算了。这样吧,只要你们肯放我走,我就留她一命,不过我从来都不相信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混蛋,她必须和我一起走。” 青颜手上的力道渐渐放松,我勉强魂魄归位。 温雅道:“你松开她,我和你走。”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不已:“温雅,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女人视你为宝贝,那是因为她们蠢!我可不像她们。我带着你一个不能走路的家伙逃跑?背你可比背她难受多了。” 我好不容易缓过来,骂道:“你分明就是怕他,装什么装!” 无奈青颜完全不上当,他只是笑眯眯地询问侍卫们的意见:“怎么样,是要给我让条路呢,还是要看我一刀切下去,一尸两命?” 温昀从人群中走上来:“放开她,我和你走。东西在我身上。” 我一直以为我看他不顺眼,所以他也不太喜欢我,没想到他竟然愿意这么做,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我都心存感激。 青颜不正经道:“作为一名小倌,我对男人有恐惧心理。所以我决定带她走,东西嘛,下次来拿好了。让路让路。”他将解药收好,挟着我穿窗而出。 身后一阵巨响。 我想回头,却被青颜掰住了下巴:“别回头,温提点可不希望你看到他滚到床底下的样子。”说罢,他又张狂地笑了起来。 我心里酸酸的,又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只能闭上嘴不搭理他。 青颜中了一次埋伏,疑心加重。一出温府,他就一记手刀把我劈昏,我忽觉颈上一麻,失去了意识。 “别装睡了,你已经睡了两天。”青颜冷冷道,“你想趁我不注意逃回去?这里离京城远得很,没有马,你走不了。” 被看穿了心思,我干脆坐了起来:“我饿了,要吃饭。去给我拿杯漱口的水来。” 大约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用怪异的目光地打量了我之后,道:“清闲郡主,你最好弄明白一点,这里不是你家,你也不是我的客人。” 我冷笑:“明明知道我是风采,还叫什么清闲郡主。恶不恶心?把我恶心坏了,我还不愿意吃你的饭了。我若是饿死了,你拿什么去温昀那里换东西?” “看不出你还挺聪明,不过……”话说到一半,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起先是用手背按住嘴,咳到后来,血沿着指缝流了出来,血沫飞溅到他青白色的衣服上,触目惊心。 想来他被李疏重伤,又不敢贸然找大夫,所以至今还没有办法疗伤。 我从怀里摸出一瓶随身备着的伤药:“把话说完再死,我到要听听你有什么杀人放火的理由。” 他狠声笑道:“别以为你假惺惺可怜我我就会心软放你走。实话告诉你,东西拿到手以后我就会亲手杀了你!” 温昀身上能有什么东西让他如此执着? “我父亲留下来的东西?该烧的都被先皇烧了,他能留什么东西在温昀这里?难道你要找的是他的罪证?” 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些赞许的神色:“告诉你也无妨。我从那些来逛青楼的官员们口中得知,玄风逸一直想知道嘉佑事变的前因后果。所以一旦温昀进京,他一定会召见他。温昀那老贼会不会留着证物我不知道,但我想,过来看看总是不错的,没想到一时大意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温昀能骗你一次,自然能骗你第二次。也许证物并不存在。” “在自然更好,不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听温昀亲口把事实说出来也行。”青颜凄然一笑,“毕竟……那是她的心愿……” 我竖起耳朵来:“谁的心愿?” 他阴下脸来:“和你没关系,少问!” 再问他其他的事情,他都用警戒的眼神望着我,一句也不回答。最后,他缓缓起身:“我去做饭,在温昀松口之前你还有利用价值。” 这是一间简陋的瓦房,像山中最平常的猎户暂住的屋子,能挡风,一旦雨下大,就有漏雨的危险。屋子里有灶和柴火,墙上挂着腊肉和腌萝卜,甚至还有油盐酱醋。 青颜造这间屋子花了不少心思吧? 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父亲和他不是一辈人,他也不太可能因为崇拜我父亲而失去理智,对了,他是为了别人,那个人的心愿是知道事情真相…… 那个人又为什么要这样呢? 事情陷入了未知的死角,我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我希望青颜能够快点去找温昀,可事与愿违,这次他吸取教训,耐心地等了一个月,他绑住了我的手脚,每天喂我吃糙米饭和萝卜,饭吃完了以后,他就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自己则出门打猎,山鸡和獐子便成为了我们的主食。 腹部的疼痛让我的心也跟着痛起来了,没有哪个母亲愿意孩子受这样的罪的,我想,他(她)一定是喝习惯了温夫人煮的汤,这会儿正在我肚子里闹脾气。 “求求你放我走吧,反正没有人能找到你。”我哀求青颜。 “有饭给你吃就不错了,你还想怎样?别为你的孩子担心,早死晚死终有一死,我会送你们上路的。”他不为所动。 肚子里在踢,耳边是冷嘲热讽。 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你难道就不是娘胎里生出来的?你没在你娘肚子里呆过?”我急得没有办法,也只有反复重复这些。 他听不耐烦了,便冷声道:“娘?娘是什么东西!我生下来就被她丢在了妓院门口,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至于沦为娼妓。告诉你,做娘没什么了不起的。更何况你怀的是温雅的种,我没踢死他算对得起你。” “是啊,你杀了温和,你连温和都杀,我早该想到的……”只是因为自己的执念,就要杀害无辜的人,我实在不应该给他伤药,现在还在这里求他。 我不管他曾经受过什么样的伤害,他把这些报复到别人身上,却没有丝毫愧疚,我为什么要对这种人抱有期望? 青颜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杀温和怎么了,当初温昀把折子呈给先皇的时候,想过你们家几百口人的性命吗?风仁做的事他一人担当就好,温和不该死,难道你的家人就该因为风仁而死?所以,别这么看着我,要看就去看温昀,他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我再坏,充其量也是学学他。我这辈子杀的人加起来,也没有那些官老爷一个案子弄死的人多,不是吗?” 夏虫不可语冰,我放弃了和他争执。 我把头扭到一边,想静静地休息一会儿,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温雅温雅,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啊…… “嘭!” 电光石火之际,门被人用掌风掀开,长长的马鞭打了进来,我诧异地望着那个眉目艳丽的女人,她此刻正一鞭抽在青颜身上,怒斥道:“你干的好事!” 青颜只是抓着鞭尾,没有还手。 “师……师姐……” 那么一瞬间,我的哽咽地不知说什么好。 45小桃子受难记 沈千千抽回鞭子,朝着青颜又是一鞭:“我只想要温昀的命,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青颜冷笑道:“你当然可以把她送回去,只要你甘心。” 她幽幽地叹气:“知道吗,现在京城贴满了你的画像,你已是举国通缉的对象。” 青颜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关系,东西拿到手以后我是死是活,一点也不重要。”那样不在乎的口吻,以及他方才看沈千千时的眼神,熟悉到我想流泪。 一旦爱上了,人就会变成这样吗? 我早该想到青颜是为了谁的,他身上的那些鞭伤,并不是因为他没有留下客人……他心甘情愿地替沈千千做事,心甘情愿地挨打。 我试图劝解他:“你行事这么绝,到头来只会害死我师姐。” 我一说话,沈千千就笑了,她捋了捋散落在鬓边的长发,笑我的幼稚:“风采,事情既然走到这一步,纵使有再多的不满,我也只能告诉你,我会要温昀的命,而且,我不会放你回去。” 仿佛没有听懂她的意思,我问:“你要我死?为什么?因为我在蝴蝶山庄整过你,你就要置我于死地?” 她蹲下来,微笑:“好妹妹,你当我是傻瓜?我放过你,你会放过我吗?” “我从来没想过要你的命,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 沈千千把我的话当笑话听,她不以为然地拍拍我的脸:“口是心非的人最可怕,这样的师妹我可不敢多留。你看这是什么?”她取出一个泛着银光的小盒子,坚硬的质地,上面锁着一把铜锁。 “恭喜师姐拿到了我爹掉脑袋的证据。”我木然地说。 “这里面有温昀和风仁的信件,相国府的账本副本,还有温昀写奏本时的草稿。可惜我没有钥匙,若是强行打开,这个盒子有可能会爆炸。”她又毫不在意地将盒子放到一边,“我还不想变成第二个温雅,所以我没想过要自己打开它。” 青颜道:“我晾了温昀一个月,他大概已经急到不行,恨不得亲自把钥匙送上门来。” “但是我已经对这里面的东西没有兴趣了,青颜,我不想要了。知道真相又如何?玄风逸绝对不会给嘉佑事变一个公正的说法。我只要温昀血债血偿。”她对青颜说,“你去告诉温昀,三天之内,我要他自行了断。否则,我会先杀他孙子,再搭上他的儿子!” 说着,她抬脚在我的腹部狠狠地踹了起来。 “住手!沈千千,你给我停下——你不能这样,我求你!”一阵阵剧痛从下面涌了上来,顾不上其他,我拼命缩成一团,不让她踢到我的孩子。 沈千千瞪着一双血红的眼,对呆立在一旁的青颜吼道:“还不快滚去找温昀!” 手上的束缚无法挣脱,眼看她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我努力地把身体往前倾,再往前倾,直到被绳子勒到难以呼吸。 小腹的绞痛让我惨叫不已,我哭着喊着求沈千千:“求你求你求你求你……” 她踹着气道:“你觉得我会看着你和温雅的孩子出生吗?” 脸上的汗水和眼泪混在了一起,这个时候的我,根本不会再去想,尊严究竟是什么,只要她停下,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哪怕是一刀刺进温昀的心脏。 她把我的嚎哭当做一种享受:“现在呢?你还会放过我吗?” 我趴在地上,浑身发抖,连哭泣声都在抖动:“只要你让我把孩子生下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真的,我都原谅你……” “我不稀罕你原谅我。”她冷静下来后,抬起我的下巴道,“温和是我杀的,兰紫的炸药是我偷的,温雅残废是因为我,一切都是我命令青颜做的,怎么样,知道恨了吗?还想放过我吗?” 灼热的眼泪将肿胀的眼睛浸泡得又痒又痛,我吸了吸鼻子,道:“我以为,你不会这样的,虽然你讨厌我,但我没有想过,你会要我死……” 青颜离开后,沈千千把门踢上,她一字一顿道:“你永远都猜不到我为什么会如此!不为你和我打架,也不为叶九天喜欢你!” “我知道!”我猛然把头抬起来,“我知道我还有一个姐姐!风仁和京城名妓沈红叶的事情谁会不知道?他有过那么多女人,真正爱的却是你娘。他没有把你娘接回家,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留你们在青楼,是想保全你们母女的性命!在风家出事前,他还在钱庄留了一笔银子给你娘——这些事情,师父捡我回去的第一天,就全部都和我说了。” 沈千千脸色煞白,她打翻了一个烛台:“你胡说,师父怎么会和你说这些,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认为师父为什么要收留我们?巧合吗?当然是受人之托,因为他曾经欠风仁一个人情,他不得不还。” 蝴蝶山庄里的兄弟姐妹们,各自有不同的际遇,谁也不会刻意去打听别人的身份。她从来不说她是谁,我当她不愿提起,便不去点破。其实也是我不想认这个姐姐,她是风仁珍爱的女儿,而我是被抛弃的那个,没有她漂亮也没有她招人喜欢。 兰紫说火烧荣安阁的人有可能是沈千千,温雅说放火的人是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重重矛头指向她,我都摇头轻笑。 那是我姐姐,同一个爹生的姐姐,就算有深仇大恨,也不会要我去死。 不是我想不到,当你全心全意地信任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固执地否认对她不利的想法,在还没有证据的时候如果你怀疑她,无论她是不是真的对不起你,你都伤到她了。 正是如此,温雅才会说,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不会和我说,凶手究竟是谁。 “父仇可以不报吗?不可以。你居然把家破人亡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你不恨我,我却恨你。你想着和温雅成亲,我感到恶心,我让人把温昀写折子的事告诉玄风逸,就是要他阻止你,你倒好,非但不清醒,还要继续和温雅在一起!” “那你为什么不在我刚认识温雅的时候就告诉我……”倘若她一开始就挑明,师妹,温昀是杀害风仁的凶手,我还会爱上温雅吗?事后说又有什么意思,她自己守口如瓶,倒怨我。 沈千千擦了擦眼角的水渍,轻声说:“我没有错。” “我没有错,我讨厌你和温昀的儿子在一起,我要给父亲报仇。”豆大的泪珠落在了她娇媚的脸蛋上,说不出的动人。 “事实就是你错得过分!”门外有人高声叫着。 一抹亮丽的粉色出现在这简陋的屋子里,浓丽夺目,兰紫握着长剑站在门口,她抱胸笑道:“沈千千,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千千淡漠地回道:“原来如此,师父让你来京办事,办的就是我的事。” 兰紫走到我身边:“把十一师妹放了,我可以给你个好看点的死法。” 沈千千拿起鞭子:“我看师父是老糊涂了,他觉得你会是我的对手?” 兰紫后退一步:“单打独斗,我不如你。本来我是没什么胜算的,幸运的是,我刚才遇见了一个人——” 她大怒:“兰紫!” “没错,我遇见了你们家美貌的头牌相公,他的武功比我可差远了。”兰紫悠然道,“挟持人质并不是我兰紫女侠爱干的事,不过这次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算不上卑鄙,对不对?” 沈千千手上青筋绽起,这是她爆发的前兆,我心道不好。 兰紫不慌不忙地说:“和我一起来的还有禁军统领李疏,人在他那里。若我不幸死在了你剑下,你的青颜很快会下地来陪我。人死的时候有人陪着,总是不至于会寂寞的。” “青颜算什么东西,他的死活与我何干。”沈千千阴阴地说着。 “我不会让他死。”兰紫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认真地念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我会用最残忍的手法剥了他的皮,做成手帕送给你,再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泡在水里喂鱼,然后把他的手筋脚筋抽出来打结,身上涂满蜜汁,丢到树林……” “快、快别说了。”我虚弱地央求,胃里一阵翻腾,好似见了那血淋淋的景。 “这些是温雅教我说的啊。”兰紫拿纸摊开给我看。 “……” “你带她走吧。”沈千千将马鞭丢在了桌边,“你们等我两天,两天以后,我会回绝色小榭,到时候,我们做个了断,我不会逃,条件是我死了以后,青颜决不能有事。” 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我有些讶异。 兰紫一边解开我身上的绳子一边答应:“好,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只要你来,青颜就会没事。” 她抱着我走出囚禁了我一个月的屋子,将我扶上马。 沈千千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口,不知有什么心事。兰紫怕她后悔,带着我飞快地赶路。 日夜兼程,耗尽了我的心力。 到达京城的地界时,我重重地舒了一口气,靠在兰紫怀里笑:“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这样笑。 “小采,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脸色很吓人,要不要喝点水?”兰紫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给你喝水吃饭!对不起,我赶得太厉害了。” 她想要打马去路边的茶肆休息,却被我拦住:“兰紫,送我去最近的医馆,快!” 我觉得腿上一片粘腻,扯开裙摆一看,鲜红的血顺着大腿滑下来,滴在干涩的土地上。 “天啊!”她的惊得尖叫。 这一次,我是真的完了吧…… 仿佛有尖锐地爪子扼紧了我的心脏,除了痛什么也感觉不到,连眼泪都流不出。 只有血在流。 什么时候流干净了,心也就死了。 46龙凤胎 听说生孩子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会痛。 可不知为什么,整个过程除了有点血腥之外,我只觉得疲乏。一大群人把我围在中间,我听见有人叫我用力,我咬牙一用力,孩子居然就出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孩子他娘怎么样?孩子怎么样?”兰紫的声音特别刺耳。 我想说,师姐,你小点声啊,好歹让我听听孩子的哭声…… “怎么都不哭的,不会是死胎吧?”有人说。 我的心瞬间堕入冰渊,身体克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沈千千,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吧,温雅变成了残废,他的孩子也没有了……他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我们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让他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要停止哭泣? 仇恨,一切都是因为仇恨。 把仇恨强加在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孩子身上,公平吗? “孩子他娘好像不行了,快快快,快把她送回家,找顶软轿来!” “我,我这就去叫人!” “小采,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就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你和宝宝们会没事的,小宝贝真坚强,打两下都不哭,所以你也要坚强啊……” 宝宝……们? ---------------------鄙人是亲妈(重点强调)派来雷你们的分割线----------------------- 我醒的时候,有人在我耳边哼歌,轻柔的曲调伴随着温暖的呼吸,在我身旁缠绕,我撑开眼睛,看到了笑靥如花的温夫人。 她笑道:“真是了不起的母亲,居然在城门口把孩子生下来了。” 我的脸顿时烧得像着了火似的:“温……温雅呢?” “他急坏了,这会儿还在给孩子煮药汤。”她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地拍着襁褓中的孩子,“你若是等不及,我这就去叫他。” 我刚想说不用了,门就被人推开。 温雅被温昀搀着进来,腋下还夹着双拐,他看到我,先是一楞,随后埋怨道:“娘,她醒了你也不和我说。” 温夫人起身,把孩子放到我枕边:“有了媳妇忘了娘,温昀,揍他。” 温昀笑:“一把年纪了,你倒和小辈计较。等他把孙子孙女哄好了再揍也不迟。” 温雅挪到我身边,只顾弯着嘴角笑,别说温夫人,我都看不过眼了。 “先让他得意,回头再算账。”温夫人笑吟吟地和温昀相携而去,我板着脸道:“笑那么恶心做什么?” “恭喜郡主殿下生了一对龙凤胎。”他扶着床沿坐了下来,笑眯眯地望着我。 被他这么一说,我忙坐起身看孩子:“真的真的?竟然是龙凤胎?!”我都要佩服我自己了,到现在才想起来看看孩子到底长啥样。 “嘘,轻点,我娘刚把他们唱睡。”温雅抓住了张牙舞爪的我。 小家伙的脸红扑扑皱巴巴的,两个躺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男婴哪个是女婴,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难过极了:“我是世上最坏的母亲。” 温雅握着我的手道:“别胡思乱想。” “一定是我提早把孩子生出来,他们才会长得这么丑。”我难过得快哭出来了,“本来以为长得像你会很漂亮的,结果全部像我……” 他没好气地掐了我一把:“你小时候长这样啊?” “你这么好看,小时候肯定也好看,他们、他们一定是像我。”我抱着其中一个不肯放手,越想越伤心,“是我对不起他们。” “别哭别哭,刚生下来的孩子还没长开,过一阵子就不丑了。”温雅见我不相信,又加了一句,“我生下来时和他们一样丑,真的。” “骗我……”我抬头看他英俊的脸,怎么都觉得不像。 “像你没什么不好,我一直觉得你很美。”他温柔的眼睛注视着我。 我……我觉得头晕…… 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眼神,这是□! 我晕乎乎地傻笑:“不管孩子漂不漂亮,我都会努力照顾他们的。” 至少我还有改过自新,做个好母亲的机会,真好。 我把头轻轻地搁在温雅肩上,不知不觉就笑出了声。 “清涵,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幸福到,眼睛又开始酸痛了。 让我哭吧,开开心心地哭一场。 现在,我爱的人就在我身边,和我们的孩子在一起……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永远永远在一起。 这是梦里才有的幸福。 这是梦吗?这是梦吧。 醒着的时候,时常会问自己,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捞,想抓住什么东西,摊开手心,那里什么也没有。从前的我,总觉人是悬浮在半空中的,浑浑噩噩地,不知道哪里才是坚实的土地。而今,我抱着属于我的孩子,喜极而泣。弱小的生命在我怀里安静地呼吸,那轻微而真实的颤抖让我抱住了就不想再放手…… “采儿,等我的腰好了,我就嫁给你。” 一句话让我清醒了不少,我瞪着眼问道:“嫁给我?”我怎么不知道温公子你是女扮男装啊,居然蒙了我这么久。 “皇上早就下了圣旨,要我嫁给你了。”温雅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个明黄的卷轴。 “这……” 看完圣旨,我心惊不已。 小心翼翼地观察温雅的脸色,生怕他一怒之下和我翻脸。 玄风逸打算削了我这个郡主,让我和宁王断绝关系,然后册封清国夫人。这个清国夫人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头衔,但有个不太美好的“惯例”。开国以来,共封过七名清国夫人,其中六个是皇帝的情妇,终身未嫁,剩下的一个招了个入赘的夫婿,后来不知怎么的也和皇帝好上了。 一提到清国夫人四个字,大家的第一感觉就是,那是皇上的相好,不能得罪。 我干笑着说:“原来皇上要你做倒插门。” 温雅面色不改,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收起圣旨道:“皇上说了,这份圣旨只是草稿,是嫁是娶,全凭你愿意,没有人可以勉强你。” 虽然把温太医娶回家很风光,但怎么会真的这样做。 “忘了这个圣旨吧,我觉得孩子还是随你姓温比较好,随我姓风——那说不过去。”我想了想,猛然惊觉,他是坐着和我说话的,“你的腰怎么了?” 我真是后知后觉!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我让小孙切开来看了看,结果他不小心把铜管忘在里面了,我不得不让他再切一遍,谁知取铜管取出来以后,我痛得想杀人……那小子,以为我没知觉就不给我喝麻药。” 我带着哭腔骂道:“你混蛋!” “小孙的铜管把我的碎骨头吸了出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可是你的腰,万一孙嘉……”万一失手了怎么办!混蛋,说好了先用我的手试试看的!我忍不住骂了又骂,“你就混吧温雅,你根本就是在胡闹!” 怀里的宝贝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满地扭了扭脖子。 我只好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那有多么凶险?” “……对不起。” 结果这一晚,我又是含着眼泪睡觉的。 大结局 清明时节,老天却吝惜他的眼泪,未曾洒下一滴雨水,空旷的郊外,只有暴躁的风在盘旋,把树枝摇得哗哗作响。 我瞪着眼前的墓碑,把酒倒了满地:“本来不想来看你的,但看在你可怜的份上,我还是来了。前几天魔教来了信,说你女儿过得还不错,你安心地躺着吧,别爬起来找我麻烦,我说了放过她就会放过她,她要是遇上什么倒霉事,那绝对不是我干的。至于我的过得怎样,想你也不在意,就不说了。” 其实我来之前准备好了一堆话,但是一想到风仁生前风流成性的样子,便没了和他话家常的兴致。 静默了一会儿,我对一旁的温雅道:“我想说的都说完了。你有什么要补充的没?” 温雅拿我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动手去清理墓前的杂草,他一五一十地和风仁汇报我的情况:“……采儿身体很好,只是最近越来越挑嘴,和她说不能任性她不爱听,完全不顾及肚子里的孩子……” 我吐血:“我叫你来告状的啊?” 他继续说:“让她小心着点,不用亲自去厨房,可稍不注意她便溜进去一两个时辰……平日里她瞎跑我当做没看到,现在三天两头进宫,和小公主们玩在一起……” 他这是铁了心要倒苦水了,我气得直乐。说,你说,说完了回家收拾你。 岂料温雅连我吃糖坏了牙,半夜里在床上打滚的事都抖了出来。以前没发现他这么三八,现在挡也挡不住。眼看他还要说更加不堪的事,我怒了:“温、雅!” 他起身笑道:“好了,不说了。你若以后依旧不听话,我隔三差五来告状。” 我气得口不择言:“不好意思你告错人了,他以前没管过我,现在更不会,就算他想管——” 温雅叹气:“别这样。” 我“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不错,我是在对风仁一碗水不端平的做法不忿,若不是他偏心沈千千,沈千千又怎么会怪我眼里没他这个爹,尽想着损招来害我。虽然事情过去了四年,我答应不再追究,但真正释怀,恐怕做不到。 望着风仁的墓碑,我想起了沈千千竭斯底里抹脖子自尽的场景,仿佛把她逼向死路的人是我。四年前,她就是在这里,和我们了账。 说起来,是我对不住温雅。 那时,我刚把龙凤胎生下来,开心得忘乎所以,如果不是青颜自杀的消息传来,我几乎要忘了沈千千要来赎人。沈千千来要人,青颜的胸前却插着匕首,她大怒,骂我们不守信用,抢了人以后头也不回地跑到这里,我不顾温雅的阻拦,跟着她,一定要她给我个交代。 沈千千抱着青颜,红了眼,一句话不说。 青颜的脸色惨白:“在酒里下□的人,不是千千,是我。” 沈千千喑哑道:“闭嘴……” “对不起,我想让叶九天对风采死心,这样,他就有可能会回来找你,没想到……没想到他还是走了……”他转而又对我说道,“你师姐发现我促成了你和温雅,当晚便用鞭子惩罚了我。” 沈千千擦眼泪:“别说了。” 青颜不肯:“我做的事情,决不能算在你身上,我说过的,你不忍心动手还有我,我会让你的仇人生不如死……我挑唆温雅和风采,让温雅痛苦,让温家不幸……我知道你心软,不想杀害亲妹妹,所以我要风采陪你去庙里,我只放火烧空屋子,我只要温雅死……” “够了!我没你说的那么好,这些都是我干的,不是你!我本来就讨厌风采,我恨不得她死,你不用为我开脱!” “千千,别想着一个人承担,是我做的,我可以以死谢罪。” …… 忽然间,我觉得很讽刺,我为什么要追过来?追过来听他们的生死告白?我的身后是温雅温昀,卷入这件事情的人以及单纯来看热闹的人,大家看着他们相拥而泣,默默无言。以死谢罪并没有意义,就好比,嘉佑事变中丧生的人不可能活过来,风仁没想过平反。 他们像是在吵架,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着承担责任,药是他下的,温和却是她所杀,火是他放的,偷火器的人则是她……这一定是我见过的最无趣的争吵,虽然,他们确实是在给我一个交代。 我转头叹气:“这两个家伙都太讨厌了,都去死吧。” 不想听哭泣,不想听忏悔,不想听真相。 温昀把当年的信函拿出来的时候,我将它们丢到了沈千千脸上:“你想知道的东西都在这里。”风仁受贿的证据,温昀留下的底稿,两个人往来的信件……她处心积虑从这些年,不惜委身青楼,伤害了那么多人,为的不过就是给死人一个明白,然而,风仁是怎么死的,他自己最明白。 这是一笔算不清的账。 可悲的是,到了最后,沈千千才懂得,就算知道了真相,她依旧无力回天。厚厚的账册和信件在风仁墓前化作灰烬,她始终没有翻开看它们一眼。 青白的天空,血迹飞溅,青颜将身体里的匕首拔了出来,沈千千大惊失色,想要尖叫,他只说了两个字。快走。 她发疯地踢着他的尸体,我的耳边充斥着她的怒骂。 “血债血偿,我不会走的!” 在沈千千抽剑自刎的那一刻,兰紫打落了她手里的剑:“小采,我奉了师命,要将沈师妹活着带回蝴蝶山庄,希望你不要拦我。” 我抬头看温雅,我知道他在意,他想替温和出头,他的眼里没有往日的良善。 只是,这一次我没能站在他这一边。 “沈千千是风仁最疼爱的女儿,这里是风仁的墓前,你说呢,温大人?”我走到温昀面前,希望他能将原谅说出口。永无止尽的报复,得到的只是毁灭,不是我想宽恕谁,而是沈千千已经付出了代价,失去了最好的年华,留不住最重要的人,得到的是一堆灰烬……温昀的眼里,满是不堪回首的悲痛,他摆摆手,转身离去。 就像他以前常和温雅说那样,他和风仁,没人赢到了最后。 那日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沈千千。 听人说,魔教多了一个美丽张狂的女魔头,仗剑江湖,来去如风,连叶教主见到她都避之不及。我笑眯眯地拿叶九天的来信递给绝色小榭的旧友们观赏:瞧瞧你们老大,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多滋润! 人的一生,有多少时间是在做自己爱做的事呢?总是有人在想,我过得不好,看见别人也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这样的人生毫无意义,所以我不会把上一辈的事情告诉我的孩子,我和温雅的孩子,不需要为大人们犯下的错承担后果。简单、快乐,哪怕做一个傻瓜,也要做幸福的傻瓜。 “想什么呢,一直发呆?”温雅微笑。 “我在想,肚子里的这个,是男是女,像你还是像我。”我瞥了一眼身后的孤冢,道,“走吧,既然出来了,就顺便看看玄澈。”那也是一个傻孩子,追着东方非去了战场,平定宁王之乱,北击蛮夷数千里,回来的时候,躺在一具冰冷的棺材里,白幡高挂,数万人泪洒长街…… 还记得东方非跪在太后跟前请罪,整个大殿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可太后只是抚着玄澈染血的战袍,慢慢地披到了他的身上。 两个月以后,传来了太后驾崩的消息。 那一年,宫里的一切都不大顺利。我不忍心进宫,每每看见玄风逸,我都觉得他太累了,天下在握的他,并没有多么开心,或许,他从来就没有开心过。 我偶尔会在温雅面前感慨:“我当初要是有周菁那样决绝,就不会干出一堆蠢事了。” 藐视后位,把刀架在玄风逸脖子上,狠狠地质问,你究竟是要我,还是要你的万里江山?你是爱我,还是爱你的妃子们? 得不到答案,毅然出走,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京城的女儿们,提到“周菁”这个名字,没有不拍手称好的。 温雅笑道:“那样你就遇不上我了。” 是啊,那样,我就不会回京城,我留在蝴蝶山庄,做我的悠闲饭桶,一辈子都遇不上温雅。我嘀咕道:“遇上更好的男人也说不定。” 温雅装作没听到。 皇宫里,有人风风火火地跑来:“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我面色一阴:“是不是那两个小兔崽子又闯了什么祸?” 好不容易出趟门扫个墓,把小家伙们存放在宫里,交给芸妃照看,不过一眨眼功夫,他们都不干省心的事!上次把玄风逸养的鸟拔干净了,这次竟然把小公主拐出宫玩!面对玄风逸谴责的神色,我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整个人都炸了:“温雅!我小时候没这么缺德,老实交代,是不是像你!” 他们才四岁啊,把同龄的小公主弄出宫,怎么做到的?! 温雅哭笑不得地朝玄风逸使脸色:“教子不严,我的错。皇上稍安勿躁,臣一定将公主安然无恙地送回。” 玄风逸甩甩袖子,走了。 我和温雅回家一看,三个小鬼果然在后院玩得欢实,小公主被我女儿压在身下,我儿子在一边给姐姐助威。我差点晕过去,幸好玄风逸没有跟来,不等温雅发话,我便尖叫:“温小闲!温小涵!立刻给我从公主身上滚下来!立刻!” 温雅抱起小公主,对着小涵的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书房跪着去。” “为什么!明明是姐姐欺负公主!”不服气。 “煽风点火的人更可恨。” 小闲站了出来:“不关弟弟的事,要跪我跪。” 我瞪着面前的两个,再摸摸肚子里的一个,无法想象一群小混蛋打成一片的情景。我当即小腹一阵抽痛,娘的,不让人活了…… “两个人一起跪,晚饭不许吃!清涵你要是敢说情,本夫人休了你!” 温雅抱着小公主往前走:“嗯,我不说情,但你也不能偷偷给他们送吃的。” 等他走远了,我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敢揭穿我,休了你,一定要休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都交代清楚了吧?好怕有没交代清楚的,写结局真痛苦啊,我最不会写结局了,舍不得完结自己的故事,总觉得它是永远也说不完的。但是该完结的时候不能不完,就算不符合大家的YY也表歧视我,歧视我也请在心里歧视,我已经被教授打击得说不出话来了,课堂上批我题材陈旧,立意不高,不贴近生活,交上去的剧本就没得过B以上,今天又被骂,因为格式问题,翻开评语又是B……老子B你XXX! 嗯?我刚才说了脏话吗?没有吧?那是大家的错觉。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