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药而愈》作者:安和谯 文案 一个浅显的破镜重圆的甜蜜故事。 CP:暴躁 冰冷 轻微自卑 毒舌 受x根正苗红 腹黑189攻 林戚(音同弃)x贺兰明煦(音同叙) 死性子的遇上专心专情的,那就谁也跑不了。不管是不是物是人非,一旦久别重逢,面上再装得不动声色,心中也是天雷勾地火。 洗掉狗血,内核酸甜。 第1章 从明远大楼累一趟回来,林戚的脸黑得犹如锅底。一进门率先把办公室的旋转座椅踢翻,室内二十五度的低温都降不了他的火。独立办公室里不止一个座椅,他坐下来,一扔包,又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外头的员工都好奇地往玻璃窗瞄。 “怎么了又怎么了?”林戚的上司设计部总经理苏承霜从隔壁办公室忙忙迭迭地出来,啤酒肚颠簸出个惊心的弧度。隔着一层厚厚的深蓝色玻璃,他瞅见林戚在里头改设计稿,下笔如落刀,笔尖都能把图纸戳溅出三尺高的血来。 林戚的助理小赵在位置上瑟瑟,苏承霜矮身凑过去,小赵用轻而轻之的声音附耳说:“林工设计稿又被明远退了,还得改。” 苏承霜咋舌道:“这都业内第一设计师了,我看那图纸和模拟都做得不能再好,还改来改去。真不怕我们设计部今天被这祖宗给炸了。” 那能怎么办啊,甲方就是爸爸,除了修还能怎么办?!说要当面洽谈设计要求,临到头又变卦,突然要什么露天游泳池?有钱人就是改不了骄奢淫逸的狗毛病,活该得一身衰弱萎靡! 先改方案,再改图纸。林戚忙得昏天暗地,心中把那个要盖房子的明远老板先骂了一万遍,要盖房子还出什么差?电话还他妈保持神秘不给,弄个蠢得连茶都不会泡的助理来选方案,选来选去选错了,后果全让他担。 这次收费必须翻倍。 林戚面无表情地想。 做到一半,视觉设计部的一个实习生拿着笔记本畏畏缩缩地在办公室门口敲门,林戚抬头瞟了一眼,说:“请进。” 实习生叫杜真,是附近W大的高校学生,还没有毕业,留着及腰长发,一身的清纯气质。在林戚的印象里,是个说话做事不怎么伶俐的姑娘。今年的实习生被苏承霜划给林戚带,他心里不乐意,懒得管,但这公司到底不能由自己一手遮天,于是还是接了这件麻烦事。 反正事情一天比一天多,烦这一件就不是烦? 杜真把笔记本放下来,电脑上是她为公司一个娱乐项目设计的海报,一共九张,她看着林戚挺拔的鼻梁,问:“林工,他们说我这个配色有点问题,您能指导一下吗?” “太暗了,校园剧风格大都偏明亮。你的色相和纯度都调的又低又灰,调亮一点就可以。”林戚扫了一眼,这几天他什么杂七杂八的问题都回答过了,这一点还不至于让他发怒,他也不对初出茅庐的新人施威。 “但是这样更高级呀。”杜真说。 “大众审美并不需要多费心思的高级设计。”林戚道,“与其花心思让它看起来更加高级,不如跟创意总监学学如何提高其中的元素内涵,你这些做的太粗糙了。海报里的每一项内容都要有意义,要影射出实质性的内容,而非虚无缥缈的追求美感。” 杜真呐呐道:“好的,谢谢。”说话间,她鼓起勇气又偷偷瞟了林戚一眼,才抱着电脑转身离开。 助理小赵倒了杯咖啡端进来,一言不发地放下,走的时候脚步快得像背后有鬼在追。废话,林戚对实习生都那么严肃,对老同事就更不会温柔,这两年他们都没见林戚笑过一下。他坐在那里,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冷面阎罗王。 正因为他跑的那样快,林戚从来没有机会跟他说谢谢。 他揉了揉劳累过度的眼睛,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最近失眠失得太严重了,这份方案和图纸耗尽他的心血,晚上做梦都是这栋别墅的模样。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这个意料之外的巧合。明远老板的这栋别墅从朝向位置到房间的规划,无一例外地跟他年轻时的幻想重合了。所以林戚设计的时候格外用心,权当这便算是完成了过去那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喝了一口咖啡,小赵冲的自然是提神醒脑的黑咖啡,原滋原味的苦涩在口舌间蔓延开来,味道熟悉地被迅速接收,酸苦给三分疲劳的精神勉强续了命。效果自然到林戚都快忘记以前那些一喝别的咖啡就吐出来的日子。 他放下杯子,指尖磕着被空调寒气呼冷的瓷杯,心想,果真时光可以改变一切。 设计稿一直改到周三才算完。这次林戚打定主意,要是对方还不满意,他直接把图纸摔对方脸上,这怕是神仙住的别墅,并真诚建议去请海外蓬莱散仙给他们设计个三清洞府。 无怪林戚嚣张,他确实是建筑设计界一颗高悬在天空上的新星。二十岁从知名建筑师手下毕业,一举拿到了建筑界的新人奖,接下来逐年发力,每一年都设计出令人惊叹的作品,才二十七岁就声名鹊起,名声与事业已经双双达到了巅峰。 但奇怪的是他不愿意自立工作室,而是去了国内一家公司当特聘顾问,平时除了接接私活,主要帮这家公司设计宣传方案,提供创新思路。这才真叫杀鸡焉用牛刀。 就这么受人称赞的建筑界恒星,就被明远拒了足足三次,他能不抓狂吗?稍微冷静一点的都受不了,何况林戚这种脾气本来就不好的。 明远的员工倒也乖觉,把林戚安排在了贵宾会议室,上次接待他的那个不会泡茶的女秘书一弯腰,诚心道歉:“林先生,上次是我们态度太恶劣,望您多加谅解。” 林戚看着她的九十度鞠躬,说:“恶劣谈不上,敷衍有一点。” 秘书保持鞠躬的姿势道:“我们贺先生已经回来了,别墅是他名下的,所以请您暂时等待片刻,贺总马上就来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道歉姿势……林戚莫名从女秘书严谨的行为中推演到她口中的那个“贺先生”的形象,一定是个老式古板的中年秃顶男人,没准还妻管严。 他抿了一口这次的茶,说:“泡的比上次好一点点。” 秘书终于直起腰,一板一眼道:“谢谢您的赞美。” 林戚觉得眼睛疼,肚子里一箩筐的毒舌刻薄就要吐出来。这时,身后的门嘎吱一声轻响,皮鞋踩地的声音逐渐逼近,他没转身,撑着下巴的两手放下,摆成一个规整的姿势,等贺总走近来。 他走近了,林戚却愣住了。 那人在他对面坐下,面容、身材一如从前,连眼角提起的轻微弧度都没有变,林戚知道那是他高兴时候的微表情,那人声音醇厚了些,依旧很好听。像从时光里生生射出来的一支箭,直直地扎进心口。 却又不痛。 他说:“你好,林工。” 作者有话说: 求收求收!收藏对我很重要啊啊QAQ 第2章 所谓故人,二十岁以前可能还觉得这个词美妙又充满韵味,二十岁以后才知道,这两个字是两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并且时常会在意想不到的时机从缝隙里跳出来,给你猝不及防的当头一击。 就算你坐在一家公司的贵宾办公室,怀揣着一肚子将要喷薄而出的怨怼,也会被顷刻间砸回莺飞草长、樟树叶漫天打卷儿的无知青春期。 故人者,毒药也。 林戚原本放松摊着的手指惊吓般地缩回去,指甲死死地陷入掌心,只一下又松开,他连个敷衍的笑容都不愿意摆出来,冷冷道:“贺总?” 贺兰明煦视线从他的指尖跳开,解释道:“简称。” “你看一下,有什么要改的再说。”林戚把图纸和电脑一起推过去,全然忘记了几天前自己在晨越大楼里是如何唾骂甲方,并表示决不再改第四次方案的愤怒。 林戚的肢体语言在表达他极其不想待在这里,贺兰明煦许久不见他这种掩盖情绪式的紧张,几乎有些怀念了。于是为了延续这种怀念,他故意拖慢了进度,把他的新条件用最冗长复杂的语句,一条一条地念出来。 “除了露天游泳池,还要对称的盘旋式楼梯,二楼和三楼都不够高,不如整个打通,我要一个很高的二楼。”贺兰明煦满意地看到林戚又把手握成了拳头,他几乎在轻笑了,秘书小李诧异地投来一眼,贺兰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二楼要放很多大型鱼缸。” 林戚的眼珠子像能放出冰冷的暗刀,任谁一看都不敢招惹他。偏偏贺兰明煦敢,他不仅敢,还敢在林戚的雷区里肆意踩踏。林戚心中简直又痛又涩,字句都是生挤出来的:“既然如此,设计都要改。” “改。”贺兰把东西又返还给他,眼瞳漆黑深邃,还隐隐映着林戚的影子,说道:“你都知道要求。” 林戚怎么可能不知道,因为关于这栋房子,从落地位置到窗户样式,每一条都在年少的时候,被林戚和贺兰明煦反反复复地讨论过。他们以前都是不善言辞的人,却对未来修饰得那样美好。 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诚不我欺。 带着东西走出明远大楼,林戚的头被六月的太阳晒得发晕。六月,他想起来,是属于高考的季节,今年的考生也许早就结束了折磨,散往世界各地去休息去流浪去体验自由了。 只是有的人身走出了校园,心却永远停在了那个六月。 炎热、蝉鸣、樟树叶……青州一中的夏天就是如此。知了永远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号称全市最优待学生的一中没给教室装空调。几十个学生挤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捂出一身一脸的粘腻热汗,叫人觉都睡不安稳。 林戚从小到大没当过好学生,座位流落边疆,邻座是个比他还混的混世魔王,两人竹马之交,属于一丘之貉。对林戚来说逃课是家常便饭,在和贺兰恋爱之后就更加频繁,因为贺兰和他并不同校,他要翻墙出校,运气好才能看到堪堪一眼。 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就是不好。少年林戚骂起人来六亲不认:“什么狗碧学校,早他妈的倒闭算了,你们那门卫还跟一中写信举报我,真不信我哪天套麻袋揍掉他最后一颗牙?!” 贺兰忍不住要笑,他们两人在别人眼里都不近人情,舒适区却意外地扎根在对方身上。他把林戚翘起来的头发抚顺,说:“我也写信举报他。” “嗯??”林戚眨了眨眼睛,要笑不笑地压住差点勾起来的嘴角,一本正经道:“举报什么?人家可既没偷男生的烟酒,也没拿女生晾在外面的玩偶。” “门卫这么坏的吗?我都不知道。”贺兰还是先笑起来的那个,他笑起来分外温柔。尤其是平时不苟言笑的人,这么笑着又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格外让人珍惜。 还敢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简直大逆不道。林戚勾勾手指,樟树的阴影细碎地洒在他身上,衬得少年眉目如诗如画。贺兰把他压向树干,低头吻下来,他的吻又像给人的印象了,掠夺性太强,接受这种亲密的人会错以为自己是只无能又懦弱的鹿,正被猛兽的利齿抵住了颈间大动脉。 无数个光影交错的日子里,他们就这么拥抱、接近、又分开。 林戚从梦里惊醒过来,唇上还留着那股奇怪的触感,他做了两个深呼吸,揉乱了一头的黑发。小小的房间里空调已经自动关机,屋里有些热,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缝隙照进来,这一方天地便染上些许金色。 简直疯了,怎么会梦到过去的事。 林戚刚打开空调,手机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索命似的喊起来。床上到处都是小个的玩偶,林戚跪上去无头苍蝇似的翻了一会儿,最后从床尾翻出手机,接通道:“喂?” “你又旷工了?”越清是晨越的总裁,亦是林戚多年好友。他一早打了电话来在那头问,语气不至于兴师问罪,有一点儿不太明显的关心夹在里面,可能是担心他生了病。 林戚说:“没有,接了单设计,在家做完这单就回去给您老卖命。” “卖命……”越清嗤笑一句,“没听说过卖命的七天一旷工三天一休息的,我这买命的还得亲自致电慰问,太憋屈了吧。” 林戚烦的很,不想跟他聊天:“有事没事?没事挂了。” “等等别挂。确认你没事是第一件事,我这确实有事托你帮我做,一件很小的事儿,盛雅十二中有个建校以来的纪念雕像裂了,他们那边不知道怎么修,那边的负责人是以前同学。打了几个电话辗转找了我,老同学的要求我总不能随便派个人过去吧?想来想去你去最好,你业务又那么强,修个小破石头还不两分钟的事。”越清说着,把相关资料都发到林戚邮箱。 林戚沉默了两秒,问:“老同学是?” 越清又顺便把联络方式也发过去,林戚学生时期极其嚣张,脑袋里哪记得几个人,他说:“哦,这个啊,他叫王敞,你应该不记得了吧。” 出乎意料的是,林戚说:“记得。” 挂断电话,去洗漱完回来,电脑邮箱上出现了一个红点。林戚打开邮箱,里面有三封未读邮件,其中两封来自“孔雀飞上天越清”,另外一封来自“YOU'RE交友系统”。 交友?林戚从来不玩这些软件,他认为社交的潜规则默认这些东西属于纾解某些需求的途径。但这一次也许是与贺兰明煦的久别重逢刺激了他,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拿出手机,扫了邮件附带的二维码,下载了这个名叫“YOU'RE”的软件。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盛雅十二中是本地一所升学率极高、家长恨不得磨破嘴皮,不惜一切都得把孩子们送进去念书的中学。它的教学声誉极佳,学校里实行严格的军事化管理体制,学生尽管高中三年过得极为坎坷,但会收到一封满意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作为补偿。 林戚驱车去盛雅的时候,连导航都没有用,汽车在附近的停车场徐徐停下。眼熟的文汇文具店、旺客快餐店……走过一排排店面,名字依次在心中排出来,如数家珍。 他打电话给王敞,又将手机交给面无表情的门卫,自己站在铁锈斑驳的大门外,透过一根根的漆黑细杆,望到盛雅高三教学楼后掩映的一大片翠绿草皮。 土坡上原本那么多樟树,竟然全部被挖去了。 林戚漫不经心地想着,这时门卫确认了信息,把证件和手机一并交还给他,走到门口打开了铁门上悬挂的锈迹斑斑的大锁。 故地重游,总有种奇妙的心态。况且盛雅还并不能怎么称得上是为“故地”,尽管林戚经常来,但一则那是很久之前,二则他来的时候从不在意这里是什么样子。 王敞原先的印象是个圆脸极短发的黄皮男生,笑起来挺和善,有种家养小猫小狗的憨厚温良之感。如今昔日的少年早就变成了青年人,除却一成不变的黄色皮肤与那笑容,面前的这个王敞与少年的他似乎分隔开来了。 好在他一开口,就打破了拘束感,王敞热情地迎上来,先和林戚握手表达欢迎之情,笑起来依旧很憨厚,看得出他会是个受学生欢迎的老师。 他说道:“林戚啊,早就听说你成了大建筑师了,一直想见个面,也没有时间和机会。我们学校那镶金的纪念雕像裂得还真是时候,只是麻烦你了,还得抽时间专门来看看。” 林戚不喜这种老练世故的说话方式,早挑了眉眸中蓄满不悦,他就这破脾气,但是公事公办,答应的事必须要完美做完,于是直入主题:“雕像在哪?带我去看看。” “就在求恩广场上。”王敞也有点怵他,毕竟林戚学生时期属于不爱学习,专门睡觉的那类边缘学生。比起还爱到处开玩笑的越清,林戚比别人更不易接近,也不好招惹。他说话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了。 顶着六月的毒辣太阳,林戚绕到那个与美神有些相似的镶金石雕后面,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石雕底座不知被什么东西凿了一个破损的洞,沿着这个缺损,往上蔓延开了蜘蛛网的裂痕,整座石雕都几近歪斜,看起来像随时就会跌下来。所以四周已经画了安全白线,叫学生远离。 林戚转身跟王敞言简意赅道:“问题不大,你把修复师傅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单独跟他说。只是有一个问题。”他指着那个裂孔,眸色有些冰冷:“盛雅什么时候改教凿壁偷光了?” 王敞看了一眼,不明所以,摸着脑袋说:“前几天不是下了大雨,还打雷了吗?第一个发现的学生班主任跟我说可能是被雷劈的,难道不是?” “闻所未闻,劈到盛雅的雷原来还可以智能拐弯,这事说不准能上青州日报。”林戚随口刻薄一句,反应过来自己失言,立即往回说道:“如果近期贵校没有在这发生过撞车事故,那就是人为,这个人还非常有耐心,他一天只凿一点,然后淋水上去,让自然风和高温加快裂痕的恶化,这种行为至少已经一周了。” 王敞皱起眉道:“那我得好好查查,没端得忽然干这种缺德事!到底是哪个兔崽子。” 又回到清凉的办公室,林戚坐在客座上给修雕像的师傅交代注意事项,对方是个五十多岁的匠人,林戚的语气竟也不显山露水。他的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合适,没有一分的谦卑,更不会倨傲。 王敞处理学生的资料间隙看了看他,心中生出一股非常怪异的感觉,作为语文老师,他知道这种感觉名叫“人不如故”,是字面意思的人不如故――现在的他并非过去的他。 林戚变化也太大了。 以前林戚动不动就发火,踹凳掀桌,砸书打架。什么都压不住他的暴脾气,就是和好友越清也无时无刻不在吵,班上同学几乎看不到他心平气和的时间,如果有的话,那么一定是在睡觉。 说话也对谁都是毫不留情,十句话里九句都是刺,看人的眼神冷冷的,没人愿意靠近他。 哪像现在……看来长大后,就是林戚这样的魔王,都不得不向社会低头服软。 “谢谢,我会在您工作的时候再来。”林戚挂断电话,抬头便看见王敞古怪的眼神,他无所谓地收起手机,起身说:“那我先走了。” 王敞连忙也起来,跟着林戚走出教学楼。路过一排排方正雪白的教室,学生在里头念书,琅琅的读书声在走廊里回旋,林戚看了一眼,王敞忍不住追忆起过去的时光,感慨道:“高考最让人没想到的就是你了,你居然考的那么好,王老师都说你平时把我们骗得太惨了。” 林戚平时不考试不学习不交作业,典型的混混学生,按常理他的高考成绩应该是两位数起步,谁知道分数一出来,那一届的老师全都跌破眼镜。林戚居然从众多牛鬼蛇神中脱颖而出,横刀夺了那一年的一中第一名。 说起这个,林戚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他的视线从某间教室一扫而过,胸膛空落落的感觉让人抓狂,他道:“得了第一也没有用。” “怎么会,后来你不是考了X大建筑学,然后出国交流拜师学艺,归国后就成了业界大佬啦?你真的是我们这届的模范人物,以前我还误解你呢,觉得你太冷漠。”王敞说到开心处,全然忘记一个小时前自己还在惧怕林戚昔日校霸的身份,俨然已经是以朋友自居了。 林戚觉得可笑,想问现在难道不冷漠?但还是闭了嘴,任王敞自己尽情去脑补,反正想象之中,宇宙都是你家的,请自便。 “林戚,说实话你高中真的挺恐怖的,越清是不是都怕你,你好像对谁都不笑。” 已经走到校门口,门卫室里那个凶神恶煞的门卫站起身,林戚把同学的话当耳旁风,他被烈日烤得有点烦躁,同学又聒噪得他想杀人。 “呃……”王敞终于意识到自己无人在意的处境,但还是坚强地说了最后一句,这一句是他思考了许久才想起来的,他说:“我记得你好像和外校的一个人谈过恋爱吧,有回不小心撞到你们。” 林戚蓦地回过头来,他本来打算一走了之。 王敞又想了一会,缓缓皱起眉头:“高三下学期你女朋友好像一直在校门口等你回家,每次我都能撞见她,短发的,很高,在一棵树旁边带着口罩玩手机,边玩边等。” 林戚贴在身侧的手又缩起来,凝成一个拳头。王敞不识眼色地问:“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良久,他冷笑道:“都那么多年过去,还在一起?又不是失心疯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林戚在家待了两天,加班加点把那份设计稿做好,靠黑咖啡续命。在公司就被众人投以探究的目光,怀疑他去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林戚实在不想再看到某些人,随便叫了个实习生,把设计稿和U盘一并交给他:“你帮我把这个送到明远大楼37层,给一个姓李的秘书,这是她的名片。” 实习生接过名片一看,纳闷道:“林工,这上面的名字不姓李啊。” 林戚诧异地用手指夹过,薄薄的一张卡片翻转,正面的名字一行是四个烫金的楷书字体――贺兰明煦。他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蓦地弹开了手指。 明明是李秘书给的名片……算了,是贺兰明煦的也似乎不意外。 但还是莫名焦灼,像被人拿捏了把柄。林戚心底无端泛起一股怒气来,好像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和时间,都能看到贺兰明煦在他眼前耀武的模样,他算个屁! 实习生见他阴着脸在那左思右想,忍不住出声道:“那个……” “啊。”林戚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抽回神志,抬眸道:“你去吧,我会给那边发信息。” 名片捡起放在桌角,林戚打开手机锁屏,编辑好一条信息照着号码发过去。返回桌面时,发现上次下载的软件还孤零零地待在角落里,名字旁有一个从未问津的小红点。 他下载了,却还没有打开过。 “YOU'RE,寻找最真实的自己。”深蓝色的开屏界面意外地合乎心意,无数只纸船在银河间闪烁,林戚点了跳过,进入到软件界面。 实时发现里都是分享弹琴、绘画、练书法的帖子,林戚没想到这个平台如此正面,于是暂且打消看一眼就卸载这个想法,游移着,最后在简洁的界面上点了一下“wish”这个按键。 “你可以和三个或三个以下的人组成属于自己的心愿船,在其中你们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互诉生活中的美好、平淡与遗憾。” “点击进入心海。” 又想退了。林戚对花里胡哨的东西从来不感兴趣,但是系统似乎对新手有引导功能,他只消随便点点,创建心愿船的操作就会自动进行。 “您的心愿船‘莱芜’已经成功创建!”林戚看着这条消息,心想他是疯了不成,居然真的玩起这种小学生才爱玩的东西。林戚刚想按Home键退出,终止掉这段无聊的体验,一条申请消息跳了出来,在最上端久久停留。 “‘Moon’申请成为您的心愿船员,有缘千里来相会,请答应这颗小恒星的小小请求吧!”这APP的设计者一定十分跳脱,林戚在心中吐槽小恒星这种称谓,手指尖一点,同意了这位用户的请求。 又点进头像看Moon发过的帖子,从去年到现在,第一条是庆祝软件更新,话语寥寥。接下来的就尽是晒家中养的各色盆栽,其中就有现在做他头像的一盆绣球花。 林戚看了好一会儿,莱芜船里,Moon在发消息问:“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林戚捏着手机盯着那句话很久很久,直到有人在敲他办公室的门。他关了手机抬头,是西装革履的越清站在那儿,越清个高腿长身材好,长得还不差,在门口这么一杵,外面实习生和员工的一众芳心就收不住。 手机又是一震,好像也在惊叹一样。 林戚不耐烦道:“你来干什么?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想他妈勾引谁?” 越清微笑道:“穿西装也算花枝招展?那您身上这夹克是不是叫骚气?刚休息完回来火气还这么大,谁又敢惹你了。” “关你屁事。”林戚先骂,他在熟人面前还有意愿耍耍脾气,对那些疏远些的便懒得多费口舌,反正今朝别后日日不见,又何必。 骂完林戚偏还又想说,皱着眉头灌下一口苦涩的咖啡,吐出染了苦味似的一个字:“贺。” 越清起初还以为他在冷笑,支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蓦然幸灾乐祸地笑出声:“贺兰?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愁苦了肠子是不是?林戚啊林戚,但凡你当初稍微不那么矫情一点儿,现在就不会在这儿丧着脸惆怅,一早跟人家happy ending了!” “嗨你xx。”林戚骂人毫不留情,跟越清的架两三句就能吵起来,他猛地起身,转椅被粗鲁的动作带翻在地,发出轰隆一声,林戚道:“你再笑一声试试?!” 越清要笑疯了,丢弃了自己公司管理人的尊严和形象,拍桌道:“你居然生气,他妈的从国外回来就没这么气过,贺兰真是个人才啊,改天我必须得请他喝酒。” 发小就是个上升型混世魔王,从小就无赖,长大后变成智慧型流氓,谁他妈都治不了越清。林戚反正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抄着一本设计书就上去要开打,越清连忙退到门口,道:“我不跟你打,打坏了东西还不得自己赔?我又不傻,才不做这么损坏环境又害己的事儿。” “你那张破嘴迟早得割了!给老子滚过来!”林戚气得清醒了,连续两天的不休息原本让意识非常不清晰。 越清做了个求饶的手势,嘴上却说:“传完话我再走,我们家那宝贝儿做了盆景花,一人给送一盆,就差你还没领了,叫我带我才懒得带,我又不送外卖。下班之后你自己去蒹葭拿,听到没有。” 听着话音越清要跑,林戚当即毫不迟疑地又抄起桌上一个竹制的吉祥物,以穿云裂地之势砸向玻璃门。越清溜得却快,飞速而来的吉祥物当头砸空,在门上撞出沉闷又心惊的一声。 下班后林戚坐公交车去花店,这花店取的名字一点都不好,取蒹葭跟取野草有什么区别?还卖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卖牛嚼杂草的路边摊子。 花店店面的位置路段很好,装修由林戚亲手操刀设计,自然也十分漂亮雅致,但因为各种花卉捧花的定价太高,来者寥寥无几。工作日里,花店的客流量不大,六点过后人就更少。 店里静悄悄的,林戚悄无声息地走进去。店里只有柜台那儿坐着个人,手里捧了本书,正垂眸聚精会神地阅读,侧脸清俊,这画面倒很是叫人愿意多看一会,并不舍得打扰。 可惜林戚并不懂得欣赏,一掌在柜台上一拍,拍散了那人的注意力,他道:“插花呢?拿了就走。” 楚曦晨放下书,夹了个树叶书签进去,从柜台后走出来,说:“等一下啊。” 花瓶和花一起摆在面前,玫瑰花枝包的严严实实,楚曦晨给林戚讲了会儿在家养有什么注意事项,然后笑着说:“夏至快到了,送你一瓶子露水玫瑰,也好招招以前的桃花。” 林戚一抬眸,楚曦晨就心虚地笑笑,假模假式地问:“以前养过花没有?我怕你给养死了。” “养过,不会死。”林戚眼眸一闪,隐隐地从记忆深处闪过什么。他原本想直接走人,又放不下刚刚楚曦晨说的话,于是敲了敲柜台玻璃,问:“小孩,你刚刚什么意思?” 楚曦晨长得小,被越清一家人连带亲友都叫小孩,叫了十多年,也习惯了。他正想开口解释,门口的风铃却忽然毫无征兆地一响,有人进来了。 楚曦晨欲言又止的表情就消散了,直直地看着林戚身后,对他暗暗使眼色。 林戚缓缓地皱起眉,抱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转了身。贺兰明煦正好倾身拿起一枝玫瑰,接着一偏头,两人的视线隔空又遥遥相触,彼此都是一震。 见了鬼了的花店选址!往外五十米过两条街就是参天的明远大厦! 又看到他,林戚的心情极为复杂。往清晰点说他内里还有些旧情难忘,模糊一点他又想跟贺兰明煦划开界限,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几天前刚知道找他设计别墅的人是贺兰那时,林戚就已经在盘算离他远点。 所以快刀斩乱麻,趁没有牵扯太深之前,必须尽早抽离。 林戚提着花盆转身,只对楚曦晨道:“谢了,我先走了。”提步走向门口,全程目不斜视,一眼多余的都没有多看。 楚曦晨在柜台看着,莫名从林戚匆忙闪离的背影里品出来一点儿消极逃避的味道,来不及判断是真是假。玻璃门被人一拉,幅度大得险些撞到花架上,好在没有,门板惊心动魄地折回去,前后晃来晃去。 贺兰追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林戚还没走过一条街,就被人一把掐住手臂,止住脚步。那手掌隔着单薄的衣服,有力又坚定地拖住了他。林戚蓦地发火,甩开这点并不用力的束缚,贺兰明煦就站在他身后,他冷冷地抬眸道:“要抓滚去夜店抓,别他妈碰我。” 林戚神色间尽是戒备警惕,俨然已经把他当作陌生人,贺兰心头又软又疼,软是因为林戚,疼也是因为林戚。他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一派平和,只问道:“我问你,今天给我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林戚后退几步,不想跟他靠近,连头发丝都在叫嚣要离开。他撇开脸,一副极不情愿又不耐烦的模样,说:“不要联系不要见面,难不成几年不见,你智商就低到连这种话都看不懂了?” 不要联系,不要见面。 就是毫无声息,贺兰的气场也能叫林戚知道,他现在有多生气。林戚从来就最知道怎么才能惹怒他,现在这么做了,自己心里却也没多少快意,反倒也开始难受,怕不是失心疯了。他转身要走,手臂和腰却被两只手一起缠上来,旁边有一条暗巷,光线晦暗,林戚顾及手上装花盆的纸袋,来不及施展拳脚,就被压在墙上,身后贴着贺兰明煦的胸膛。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在寂静的巷子里一声比一声还响。林戚脸被迫贴着墙,他不止是发怒,简直是勃然大怒,咬着后槽牙骂道:“xxxx,你给我滚远点,信不信老子踢爆你的x?!还不放手?!” 骂人的时候谁敢信这是个拿了建筑学博士学位的文化人。 林戚像被按了什么脏话开关,一连爆了十几句粗口,身后的人依旧那样抱着他,岿然不动。这不痛不痒的态度实在可恨,仿佛已经拿准了林戚只敢动口头工夫,决不会动手,又或者就是动了手他也不怕。 忽然,林戚垂在身侧的一只手被塞进了什么东西,细细长长,表面并不规则,还有点扎手。他立即摸出是花梗,然后想起方才贺兰在店里拿了一支玫瑰花。 “是九年。”贺兰在他耳边说道,声音比之少年的不知道低沉了多少,令林戚起了一小层鸡皮疙瘩,背后甚至窜起一股兴奋乱爬的小电流,贺兰接着说:“那么久没见,见到了还这么绝情,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我?” 在这样被压制的时候,林戚说不出话,捏着花梗把唇瓣都咬出血,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想他妈想,就不能闭嘴吗。 林戚眼角飞扬,其实他长得并不冷漠,只是脾气暴躁性格太差,常常叫人忽略了长相有多精致。贺兰却知道,他用手指掰开林戚的下唇,那里已经浸染血迹,他强势又温柔地做这个动作,又蛊惑似的说:“你以前每天都给我送玫瑰,我现在一天天给你送回去,好不好?” 他不说话,唇齿间水红的一片,低迷的光里伴着忍辱似的眼神,显得十分漂亮。贺兰明煦爱透了林戚这副样子,几乎欲失控地低头吻他,好在自制力没有灰飞烟灭,理智还在,他知道如果今天他这么做了,林戚只会躲得更远。 “你以前对我做过的事,我都一样样还给你。你追过我,我也追回来,这样可以吗?”贺兰说着,尾音一转,将一丝悲伤夹进语气里,轻声道:“是你先闯进来,让我死心塌地了,你拍拍屁股转身又走了,谁也没有你这样不讲理的。” 贺兰明煦此人,为人千变万化,心眼密密麻麻,总是在最合适的时候做最合适的事情,多一分不多,少一分没有。是所继承的明远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俗话说无奸不商,在商场上帷幄运筹多年,明远依旧作为本市甚至本国数一数二的企业龙头,他的野心与手段便可见一斑。善于五湖四海交友,谈心者却不过两三。不管是十九岁还是二十九岁,对喜欢的人永远势在必得,林戚被他盯上,只觉得很难跑掉。 少年的贺兰明煦确实难以接近。林戚年少气盛,追不到手誓不罢休,买了几本恋爱指导手册彻夜通读,把三本书上的策略全都做了,那些事情在现在看来大都既可笑又无聊,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玫瑰花瓶摆在鞋柜旁的小立柜上,多余的一枝玫瑰一直拿在指间。林戚在小公寓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位置,最后把它随手扔在床头柜上的一个玻璃茶杯里。 洗了澡坐在床头,唇上还发着疼,他自己咬出来的伤口被水一冲就恶化,现在略微一动嘴就牵扯起隐隐的痛。林戚自作自受,也没什么感想,心头萦绕着贺兰跟他说的话―― 一样样还给他,怎么还?还什么? 有必要吗?他打开“YOU'RE”,图标是顺眼简洁的宝蓝色钻石样式,林戚想起他曾经送给贺兰相似的一颗钻石。林家过去曾经是和越家可并提的大户人家,林戚虽然和林家的关系弯弯绕绕说不清楚,但大厦轰然倒下之前,那繁华富庶也是真真切切的。就是寄住在他家,得到的待遇也不会差。和贺兰刚生情那会,林戚恨不得把全世界都买来给他,钻石是花了两个月生活费出国买的,或许还送过戒指,林戚不记得了。 莱芜上跳出条消息,Moon之前的信息无人问津,他好像也不在意,又发道:“你在吗?” 林戚回过神,思考了五秒钟,打字:“在。” “在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 “我可以陪你聊天啊。”Moon不依不饶地发道。 林戚觉得可笑,打字:“可惜我最不喜欢聊天,尤其是和不认识的人。” Moon没了消息,林戚偏又想说了,他就这么捉摸不定,发的是还是语音:“但是刚好很闲,随便聊聊倒也行,不过我手指被花刺扎了不好打字,不如连个语音?” 不知道那边听没听完,这个软件是可以连电话的,林戚立即点了连线语音,拨过去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一分多钟才被接通,那头传来个陌生的男声,有点气喘吁吁,像刚刚做完苦力活被抓来继续工作,道:“喂?” “嗯?”林戚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又继续搁到耳边,手指卷着他过久未曾打理而长到脸颊边的头发,道:“不是要聊天吗?想聊什么?” “啊、呃……你想聊什么?”小胡快要被老板的眼神给当场戳死,顶着上司恐怖至极的眼神接这个电话,他的内心承受着无比巨大的压力。明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司机,为什么要无端遭这罪啊。 贺总今晚没有直接回家,临时去了一趟宠物店,买了一只布偶猫,顺便把猫爬架猫粮猫盆一并买齐了,猫爬架却又太难装,小胡便留下来装完再走。贺总就坐在房间小沙发上玩手机,猫还趴在角落里喵喵叫。忽然贺总就弹起来,要他帮忙接个电话,和打电话的人聊天。 可太恐怖了,电话对面到底是谁,为什么贺总的眼神如此阴沉啊!小胡太绝望了,简直想当场辞职。 对方忽然笑了一声,却又不像开心,反倒尽显了直勾勾的嘲讽之意。但不可否认的却是这道声音非常好听,叫人一听心便是跟着一跳,并不由自主地随着那声音去想象那人的模样和状态。 “聊聊今天的经历吧。”那人说,声音有点低哑,像是刻意压低声音,用以制造出这种惹人遐想的语调,这含着倦懒与调戏的嗓音叫人十分浮想联翩,偏偏他还在说:“今天我遇到了我前任,他还对我纠缠不休呢。” 林戚好像就是上天派来故意折磨人的,不把他弄得崩溃就不罢休。贺兰明煦坐在一边,刀子似的眼神扎在手机上,又不能怎么样,只能掐着茶杯子散他无用的怒火,听那个小王八蛋继续说话。 “哦、哦……”小胡乱应几句,总觉得自己要是多说一个字贺总能把他灭了。 “所以很烦啊,晚上都睡不着觉……”林戚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头忽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接着电话就断了。 他诧异地看着界面跳转回莱芜,那边磕磕巴巴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发了很多条信息过来,要慢慢地连成一整句话:“手机没拿稳,不小心从阳台摔下去所以断线,下次再聊。” 林戚想忍,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发道:“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二天准时上班,这几天堆积如山的资料就够林戚忙的,昨晚睡眠充足,倒也不觉得有多疲倦。只是设计部的同事兼下属们对他嘴上的伤口都纷纷投以耐人寻味的注目礼,除了这一点,没有什么让人烦心的事情。 直到一位花店员工走了进来,询问道:“请问一下哪一位是林戚先生?”众人的眼神刹那变味,犹如网上流传甚广的那个狗头表情包,意味深长地看着助理小刘代收了捧花,送进办公室。 “天哪,老铁树开花了!” “我就说林工今天有点不一样吧?你看他嘴巴上那个伤口!昨晚得有多激烈啊。” “谁送的花啊,小刘!你看见名字没?” 小刘摊手道:“没敢看,我还想多活两年。”于是顺理成章地得到一片失望的嘘声。 林戚把花扔到靠墙的书架上,当头对着架子踹了一脚,外头纷纷的议论声蓦地被这一脚截断。众人噤若寒蝉,不知道林戚收了花又生什么气,埋头专心投入工作,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林戚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那边接得很快,他也很快骂道:“是不是你送的花?你有病?!” 外头的员工们都快好奇死了,盯着电脑屏幕竖起耳朵,都想多听一点儿。林戚却打开门,去了茶水间把门一关,隔音效果极佳的门立即掐灭了八卦的火焰。 “不喜欢?”贺兰在那头问。 林戚冷笑道:“不如我也给你送捧花,看看你喜欢不喜欢。”他停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哦对了,你没什么脸皮,可能不仅觉得无所谓,还八成会开心到当场xx。” “林戚。”贺兰在那头却没生气,语气间隐约有种纵容的无奈,因为那点溺宠藏得深,所以并不叫人反感,他说道:“不用骂我骂得这样狠吧,我知道错了。以后不那样送。”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所以贺兰明煦这个人实在可恨。林戚气稍微降了些,拿了一次性杯子接杯水喝下去一口润喉,说:“你说还我,就是这样还?我追你的时候他妈做过一件让你这么糟心的事?做的这么差劲,还不如趁早滚蛋,对你我都好。” 贺兰稍微停了一下,说道:“下次扎心之前给不给预告?挺疼的。” “……”林戚说:“不给。” 他在心里说,自己没有连夜买飞机票逃到国外去,已经是对贺兰最大的仁慈了。 “你扔掉了?”贺兰问,不等回复便又说:“夹了份伤药进去,你就是生气把花丢了撕了,药也要记得留下。” 林戚的手虽然被扎,过了一晚上也早已止血愈合,压根用不着再擦外用伤药,他举起手看了一会,干巴巴道:“哦。” 一上午在一束花与一场来去如风的发脾气中度过,林戚给几张海报调调色,加几笔进去或者擦掉几笔,再应付实习生几道简单的问题,自己看来是没做什么正经事,他反倒乐得清闲。 期间接了个王敞打来的电话,问他明天有没有时间去看看,林戚看了一眼时间,略一思考,说道:“我下午就有时间,两点多去一趟盛雅吧。” 在食堂简单吃午饭时,实习生杜真端着盘子坐到他对面,面带羞涩地笑了笑,说:“中午好,林工,您吃得好少啊。” 林戚只要了两道素菜和一碗粥,菜色淡得可怕,量对一个二十七岁一米八的男人来说也确实有点少。他把筷子慢条斯理地对在一起,不是很热烈道:“嗯。” 杜真也不尴尬,她深知林戚的性格,暴躁起来谁都不认,对实习生颇为照顾,但工作之余又公私分明,冷淡得不像话。她眯着眼睛笑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他们说越总的饭量可大了,都怀疑越总进过军营呢。” 林戚等一口饭嚼完,才道:“越清没进过,贺……”他蓦地止住话音,笑容如花的女孩在对面不明所以地弯着眼睛,还直直地看着自己。林戚觉得自己别不是魔怔了,被人搂过一把就自动把姓贺兰的添入了脑海,说什么都想到他。 “没什么。”他厌烦似地挑眉低头。 林戚低眼的时候,眼尾却是往上的,像一瓣凝着冰雪的桃花,他的眼型是典型的不笑也勾的桃花眼。就是日常发些小脾气,眉睫飞扬,眼尾轻挑,也十分好看。杜真发现了这一点,心头又是一动,无言地吃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道:“林工,那个……我能请您帮个忙吗?” “嗯?”林戚示意她说。 “我家最近新买了房子,装修上我爸和我妈有点意见分歧,想请您去给一点儿专业性的意见,也顺便调和一下,就是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杜真说着,语气里特地带上些少女独有的娇嗔语气,一分不多也不少,不让人生厌,也不叫人察觉。 林戚对别人如同对石头,哪有工夫关心杜真什么语气,听了只问日期,然后算了算时间和日程,最后道:“可以,我那天有时间,到时候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啊?真的吗?!”杜真简直惊喜,林戚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她说的时候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轻易就答应,革命的第一步胜利,她快要跳起来了,开心道:“谢谢林工!” 她笑起来颊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很是青春靓丽。林戚本来起身要走,看到这一幕又皱起眉头,觉得杜真这模样居然有一分眼熟,只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他不是爱在这些事上较真的人,转身就直接作罢,将这抹熟悉感抛在脑后。 盛雅的最大的那棵樟树苍绿挺拔,风一吹沙沙的枝叶摩挲声漫到很远,在操场上也能听见。林戚上次被烈日晒得皮肤发红,这回长了心,戴了顶帽子来。修补的师傅跟他说些碰上的问题,最后不可思议道:“您知道嘛?前几天从这裂孔里挖出一枚钻石戒指!真是奇了怪了,王主任托人查了蛮久,说是国外一个挺有名的牌子,拿个小破塑料袋就塞进去了,也不知道是学校里哪个富二代放的,真是暴殄天物。” 林戚冷笑道:“反正有钱人总有些你想不到的炫富办法,丢个钻戒算什么?有人还把钻石当石头扔着玩,打水漂,做骰子,甚至还有碎钻玩儿的,人就是乐意听那响,自己糟蹋了又算什么,也不想想别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见得着这么个东西。” “啧啧……”师傅摇着头感叹,又看着这个满脸冷漠的年轻人,附和道:“世界上真什么人都有。” 林戚在操场上停了一个多小时,他本来特别麻烦,嫌热嫌风还嫌脏,但应了这件事就不能半途而废。心中担心师傅还有什么问题,索性下午也没事,最后坐到一边的草坪上当监工,也方便随时被咨询。 拿出手机翻了翻新闻,没什么兴趣地关机。热风如浪,吹得人头昏眼花,林戚回头看着远处那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回忆才刚上弦,蝉鸣声和噪音就不合时宜地闯入耳中,打断了思绪。 “我不去!我说不去就不去!!”是个女学生的声音,源头在高一教学楼,这姑娘嗓音惊人,隔了那么遥远的距离都能把噪音随风传来,“别拉我!就是那个姓江的先惹事!跟我没关系,我是正当防卫!都说没关系了你别拉我啊!哥!我不去……” 林戚在心头嘲笑道,不管惹事生非的人是谁,这时候就该闭嘴,找他来当面对质,然后用眼神威胁对方别他妈说话,接着再自己胡扯八道,一套流程下来,黑的都说成白的。 不过他没家长可请,老师也大都确认罪魁祸首是自己,就算说明白了也没有用。林戚额头上早刻上罪人两个字,也许高考成绩公布后,才堪堪有些洗白。 “哥!亲哥!不要!求求你,我们从小相依为命,我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你送我上下学,你送我十六年蛋糕,你给我资金去旅游……不要送我去那个地狱好不好?好不好呜呜呜!我保证再也不犯事了!”又是一声长号,那女孩子极其凄惨,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在走廊哭嚎。林戚在远处见了,不由心想,也太可怜,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亲哥这么狠,对花季少女这么残忍。 这么想着,花季少女杀千刀的亲哥就被女孩从立柱后拽了出来,那身高模样一暴露,林戚就当场愣住。侧脸鼻梁高挺,新剪了只剩发茬的寸头,那气质极为凌厉,打眼一看,还以为是哪儿的军官来基层领地巡视了。 又遇见了,这*x的缘分。 林戚压低帽檐,极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待了一分钟他就快到极限,于是猛地起身说:“师傅,我有点事先走了,有问题发微信。” “哎,好嘞!回去多休息啊,这大热天的,你看你都坐了多久了,我这又没什么事!”师傅热情地回了一句。 林戚魂魄都颤抖,抬脚就走,唯恐被贺兰明煦发现自己,刚走到校门口,手机铃声就不祥地响起来,接起:“喂?”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林戚啊,你怎么就走了,我才刚下课呢,哪有来学校不见面的道理,我现在在办公室,你应该还没有出学校吧?我还有事想咨询咨询你。”王敞在对面热情洋溢道。 一阵风把樟树的叶子吹落枝头,绿叶乘风而行,纷纷扬扬落在校园各处,恰好有一片刮到林戚额头上,被黑发缠住了手脚,于是只能囚禁于此。林戚摘下那片叶子,在手心卷起来,应道:“好吧。” 但是还没有进教导主任办公室,林戚就知道自己不该来,里面异常吵闹。他扣门三声,办公室里的人纷纷侧目,表情不一而足:王敞是了然,贺兰明煦是惊讶,贺兰雅则是茫然。 “你先在这坐会,一会儿就好了。”王敞大步走来,跟林戚附耳说道。林戚隔着王敞的肩膀看到贺兰瞬间阴沉的表情,于是乖顺点头,坐到一边去看戏。 “哥,我真的不去!”贺兰雅眼角的泪还没擦干净,红着眼睛嚷嚷。她长得与贺兰不太像,性格也大相径庭,林戚从前看过她的照片,倒没想到她是这样的脾性。 贺兰明煦道:“说话可以,不要吵。” 贺兰雅还想耍赖,奈何一触到她哥的眼神就乖乖息声,她虽然喜欢无理取闹,全是仗着贺兰宠她。什么时候能泼皮无赖什么时候不能,她心中自然有分寸,例如现在,就不能。 可也太奇怪了,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变得这么可怕。 王敞见气氛不好,下意识和稀泥道:“同学,你不去S班也可以,转别的班你看怎么样?S班竞争压力也是太大,对你的成绩也许没多大帮助。” 贺兰雅咬着下唇道:“我不想转班,主任,我保证再也不打架了,比珍珠还真。哥,别让我转班,我的亲朋好友都在原班,你叫我转班不是要我的命吗。原本我就不想报盛雅,家里非要我报,我、我好不容易跟同学打好关系又让我转,好欺负人。” 她说着说着,眼尾又湿了,因为不让大声,只好压着嗓子抽抽搭搭,看起来太可怜。 林戚撑下巴袖手旁观,觉得太有意思,这位姑娘的眼泪有如感应声控灯,一喊就亮,说来就来。贺兰似乎特别吃这招,头疼地按太阳穴,让步道:“你保证别再打架。” “我保证。”贺兰雅耷拉着嘴角抬起头,一张小脸梨花带雨,对王主任保证了一遍,又对她哥保证一次,连带着林戚她也保证一下。 王敞于是接道:“那好,就这样,贺兰同学也别转班了,以后好好学习,跟你们班那江同学和平相处,千万别再意气用事打人了啊。” 矛盾解决,两兄妹一起往外走。林戚被贺兰明煦盯着浑身不自在,把鸭舌帽帽檐压低了躲避。王敞走去把门关上,转身去办公桌边拿起一个表盒,打开盖子。盒子里放着一枚钻石戒指,充足的光线里它微微泛蓝,显得流光溢彩。 “这是我们在雕像里发现的。”王敞道,说了钻戒的牌子,“是很久之前发布的款式,所以八成找不到原来的主人,毕竟大家毕业那么久,都散在五湖四海,哪里能一个个联系。” “所以?”林戚不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还需要专门来办公室谈话,简直浪费生命。 王敞笑道:“所以想托你帮忙捐了,早就听说你成立了青州慈善基金会,这不是刚好嘛,咱们也为慈善事业做做贡献。” 林戚接过这枚戒指,看了一会儿:“行。” 从办公室出来,外头的阳光依旧毒辣,林戚被天光晃得眼晕,扶着栏杆休息,四下看了看。走廊处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不见,教室里倒是有好奇的学生往外望,见到他又缩回去,接着更多人又探出头来。 林戚觉得好笑,走近些,学生们却都不好意思地退回去,少年果真是有摸不透的心思。他想走了,还未转身,便闻到一股味道,于是蓦地弹开。身后果真站着贺兰明煦,他正把手抬到一半,位置不上不下地僵在空中,不知道原来想碰林戚哪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他放下手,眼睛很微妙地合到一种程度,像猎豹盯着远处的麋鹿。 林戚敲敲铁栏杆,身子往后退,不屑道:“关你什么事,我走了。”身都没转,贺兰已经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这里做过什么?”他微微倾身,在林戚耳边问,隔的很近很近,像要刻意与别人的附耳区分开来似的。 这里是哪里?什么是什么?林戚目光扫到换过不知道几轮的崭新班牌号码,又扫到教室门上那个不知道被哪个小兔崽子踢进去的凹坑,这才被景唤起一丝回忆。 他想起来了,就在这个教室里,很多年前这里坐的还是高三学生,也坐过贺兰明煦。而少年的林戚有多轻狂放肆,在哪里都敢胡来,又不顾一切,不管后果,他只知道自己喜欢。 林戚脸皮奇厚无比,从来不知道脸红是什么感觉,但在校园里被提及年轻时做的混事,两个当事人面对着面,身后的教室窗户里还有学生在好奇地观望。耻意奔腾不息,他火气直接蹿到太阳穴,咬牙道:“你他妈……” 贺兰抓到他出的拳,合掌包住,卖惨道:“不要怪我了,因为你不在,我也只天天想着这些旧事,喂自己吃些发霉的糖。” 林戚无话可说,贺兰慢慢松手,垂眼问道:“你去哪?我送你。” 原本想回公司,遇到他就无心工作,左右也快六点多,林戚决定直接回家。路上接到个电话,是越清打来的,他接道:“有屁快放。” “气性这么大,我给你预约的精神病院有没有打电话定时问候你?”越清莫名被怼,不骂回来是不可能的,互相扯了两句,他说:“通知你一声,我估计你也没来得及看邮件,过两天城西画城有个青商酒会,你跟苏承霜一起去。” “让我去?公司人死光了?”林戚一百个不愿意,跟吃了火药似的。 越清说:“性质不同,派几个什么也不懂的呆头鱼去,回头把形象全毁尽了,我哪找后悔药去。据说东家是个挺大的人物,有很多本地富商都会出席,你到时候也收收那暴脾气。成功结束之后,我给你发红包放假,想去哪玩就去哪,你说,世界上哪有我这么好的老板,你知足吧。” 林戚皱眉抠手道:“那我跪谢隆恩。” 说完正事,越清燃起一丝八卦之心,多问了一嘴:“那什么,你跟贺兰同学有苗头吗?有没有可能死灰复燃?” 贺兰同学你妈,林戚差点把手机从车窗丢出去,心里大骂姓越的婆婆妈妈。别人可能还好,越清是跟林戚做过那么多年同学的,一句“贺兰同学”就能把林戚拽回十年前,仿佛各自还在循着学校制定的课表飞奔着上下学。 余光中贺兰明煦握方向盘的手好像紧绷起来,车里的气氛像被凝固,只等着什么来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越清在等林戚回话,贺兰也在等。 汽车驶过一个路口,林戚开口说:“关你屁事,少他妈唧唧歪歪。” 越清遗憾道:“可别,我还以为你等这么久就是在思考犹豫呢,哎你明明还对人家念念不忘,上回我去你家……” 林戚立即把电话挂了,过了会收到越清的短信:“真心提醒:不要矫情,万事大吉。”他把手机一关,打开车窗,散走车里沉闷的空气,心中一片冰凉。 天边被血染似的得通红,道路边的树也隐泛赤色。汽车在单元楼前缓缓停下,林戚按了按钮,却打不开车门,于是偏头道:“开锁,我要下车。” “不想开。”贺兰明煦驳回得十分轻巧,他没有轻举妄动,只靠在那不动,说道:“画城的酒会是我家主办,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林戚拧眉道:“开锁。” “你家有什么?”贺兰问,他听到了前面的话,自然也听得到后面。问这句话他明知没有必要,得不到答案,但偏要试试。林戚抿嘴把几句骂人的话吞下去,只瞪着他,眼底盛满抗拒。 贺兰像是被这样的眼神激怒,倾身过来。林戚以为他要做什么,但竟没有后退,只冷冷地用视线推拒,接着眼上一沉,眼前一片漆黑,是贺兰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这样看我,我到底是做错什么了?”贺兰离得很近,声音含怒又含伤,接着所有情绪都渐渐消弭,只余下柔软的无奈,他几乎是哀求了:“告诉我,好不好?” 他把姿态放得这样低,林戚反倒一同难过起来,睫毛在贺兰手里里扑腾,像只受惊吓而扇动羽翼的蝴蝶。林戚回不了话,又在掐自己的手,唇伤裂开,血迹弥染。贺兰便渐渐收回理智,心中安慰自己道来日方长。 他放下手,林戚的眼睛都已熬红。贺兰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都这样了,还死不承认誓不低头。他掰开林戚紧握的手指,不让掌心遭受侵害。林戚无知无觉,齿间寒冷,心中反复都是疼。 贺兰转回去“咔哒”一声开了锁,林戚却不立刻下去,只看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没有错。” 他以为自己听错,或者是期待已久的幻听。偏头,林戚红着眼睛正盯着他,又重复一遍,一字一顿,字正腔圆,贺兰便听清楚了:“你、没、有、错。”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大周末早上玫瑰花却蔫答答的,没精打采地缩在桌角,林戚好几天忙得忘记浇水,此时顶着一头炸毛坐在桌前,十分烦躁地想,老子根本不适合养花,小孩也太不懂事,送什么不好偏偏送最难养的玫瑰,娇气得要死。 上网搜了些养花方法,林戚一一地试了,心如死灰,已经给楚曦晨的微信编辑好道歉的字句,就等着哪天花一死就发过去。 烦得不行,林戚戴上拳击手套去房间打了半个小时,郁结之气才稍稍散了些。剧烈运动完一身都黏黏糊糊,洗完澡接到个电话,没名没姓的一串号码。他接起来,对面传来个女孩柔和的声音:“林工,您今天有时间吗?” “有。”林戚听出是杜真的声音,也想起前些天答应她的事,让她把地址发来,他丢了手机去拿吹风机把长发吹干。 吹着湿发脑子里浮出昨天贺兰那头清爽干练的板寸。他自从做了这行就格外不修边幅,经常忙得忘记剪头发,洗个头还得用电吹风,实在麻烦得死,还不如刮掉。 林戚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起来,拿了钥匙便出门。他不喜欢开车,照样去挤公交车,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那个新楼盘,热得在一棵树下用手扇风休息。 “林工!”杜真早就在远处喊他,她打了把粉色的伞,穿一身同色系的连衣长裙,在审美和搭配上都十分和谐与养眼。林戚走过去,她便微笑,露出两个甜美的酒窝。 林戚和她走了几步,说道:“你叫我林戚就行。” 杜真惊喜道:“好的,林戚……” 电梯在十一层停下。杜真家买的户型并不大,是复式小公寓,四面墙壁雪白无物,家具也只有零星几个,应该是临时搬来备用的。 杜真的父母分庭抗礼,坐在沙发的两边,杜真爸爸坚持要欧式装修,杜真妈妈表示更青睐中式。两人持理各占一半,杜真在一边笑着道:“别吵啦,我师父来了。” 林戚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明不白地就成了这姑娘的师父,他也无从争辩,跟两位家长打了招呼,说道:“见笑,我只给参考意见,具体的装修还是得自己决定。” 他上楼看房间的结构,杜真一家坐在下面,杜爸爸绷着的脸立即消失,看着楼上小声道:“这小伙可真帅啊,阿真,你眼光可太好了!” “是是是,我也觉得好,打招呼的时候也不粘糊,落落大方的,一看就是个好孩子。”杜妈妈跟着附和道,一张老脸上尽是满意的神色。他们女儿一早就说过公司有个暗恋对象,把人夸得天花乱坠,见面才知道并非虚言。 杜真羞涩道:“他刚刚还让我不要尊称他,我好开心啊。” 有戏,他们乐呵呵地在下面聊起来。杜真妈妈起身去厨房洗了几个临时买来的水果,切好装盘,端出来的时候林戚刚好下来,她热情道:“小林啊,来来来,我切了点水果,一起吃。” 林戚不爱吃水果,他老祖宗转世,嘴挑得很,以前连黄瓜都得吃以色列进口的。坐**勉强吃了一两片苹果,说:“复式公寓一般人都会选择装修成欧式风格,这样房子看起来更简约大方。不过选择风格的时候大约也看预算,我的意见是如果预算足,中式和欧式都能把房子装饰得很漂亮,看到成品的那一天绝对不会有分歧。” 几个人都忙点头,林戚想起什么,道:“你们楼上放了一座欧式复古座钟,建议在楼梯拐角专门腾一个放置的空间,看起来会和谐很多。” 杜爸爸恍然大悟道:“哦、哦,那是我大女儿前几天寄回来的,就随便搁在那了,以后她还会来拿走的。” 林戚对此并不感兴趣,不失礼貌地道:“那就不用了。” 杜真父母太热情好客,又说还有点技术性问题,生拉硬拽地把林戚留下来吃饭,说旧房子离得不远,林戚无法生硬地拒绝长辈的挽留,左右也没事,便坐上他们的车。 杜真家的旧房子坐落在老城区,家中十分有烟火气,比起她家,林戚家瞬间落配为贫民窟。电视屏幕上播着国内综艺,林戚在沙发上玩手机,杜真隔了段距离,偷偷摸摸地瞄他的侧脸,悄悄发花痴。 “新消息提示。”一登上YOU'RE, 就显示有消息通知,林戚点进他的心愿船,看到Moon在一分钟前发来消息:“你在做什么?” 林戚道:“乐于助人。” Moon秒回:“什么意思??” “帮人看看房子装修,虽然我只懂皮毛,但助人为乐何乐不为呢。”林戚一个字一个字打过去,觉得自己极度讨厌打字,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这人聊天,应该是闲得发慌。 “我在加班。”过了一会,Moon才发来回复。 林戚懒得戳穿,心想加班你他妈他一上线就来问他在干什么?谁信谁蠢。他道:“加的什么班,大周末还要劳动,我猜你不是工地上搬砖的,就是马路上扫大街的。” “猜错了,而且不能职业歧视。”Moon立即扭正林戚的思想,给他发了一段长篇大论,简直堪比一篇歌颂祖国社会的小作文:“新时代青年要杜绝这样的思想,每一个人生来平等,社会上的人外貌、职业多种多样,要对所有人抱以相同的尊重与礼仪……” 林戚看了,嘲讽道:“太根正苗红了,我给您鼓个掌。” 他关了手机,心里啼笑皆非,真不能理解世界上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人。 一顿饭吃得并不开心,林戚因为没吃几口,被询问了好几遍为什么不多吃点。还是杜真解释说他饭量一向不多,林戚蹙眉道歉,虽然杜真父母连连说没事,但他心里还是十分不舒服。 吃完饭,林戚告别,杜真坚持要送他,林戚在门口换鞋时瞥到门后的挂钩上吊着个亮晶晶的坠子,因为他多看了一眼,杜真笑道:“这是我姐挂在这的,可能是忘了拿走,一直放了好多年。” 林戚却蓦地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上下冰凉,他把坠子拿起来在指尖仔细察看。银质的细链子穿过镂空的长青树形吊坠,这并不是多么价格不菲的东西,仿造钻石的旧石头在时间的冲洗里失了色泽,劣质得不堪入目。 “怎么啦?”杜真疑惑地问道。 她的声音如此耳熟,在吊坠入眼以前,林戚一直以为只是个无端的巧合,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原因。他松开手,坠子摔在门上刺啦一声,林戚闭了闭眼,问道:“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杜敏之。”杜真答道。 杜敏之,果真是她。林戚穿好鞋,指头还有隐约的痛楚,他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一路上杜真说什么他都置若罔闻,头脑充斥着嗡嗡作响的一团杂音。 有一段时间里,杜敏之这三个字是林戚的反骨,他对这三个字神经过敏,简直有了PTSD,就像他吃不下许多的饭,见不了太过纯粹的黑暗一样。 别人视若珍宝,在梦里一遍遍出现、想念、魂牵梦绕、放不下脱不去的东西,竟然被她当作不名一文的废物垃圾,随随便便地挂在一扇破落的门板之后。 也太可恨。 林戚从公交车上下来,往单元楼走,额头上的冷汗被夜风一吹就蒸干。他再不是随便发脾气的少年,再生气也不会随便乱发,成年人的自制力锁住了他的烂漫。 他迷迷茫地胡思乱想起来,不如雇人把杜敏之揍一顿算了,了却掉他这么多年的心结。或者干脆他亲自来,但杜敏之其实没有真正做错什么,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罪过呢。 他又不怪别人,所有的事早被林戚归结到自己身上,要说罪人,催眠自己问出来的答案一定是“林戚”两个字。只是人活下去总要找个理由,不然也太累了,把一部分责任偷偷推给别人,才不至于那么早地崩溃,还可以再撑几年。 拐过一个路口,单元楼前竟然停着一台车,车灯还亮着,不知道在等谁,林戚慢慢走过去。那台车却忽然发出声音,接着有人开门下来。 那人太高,林戚才发现自己需要抬头看他,夜色把他的五官柔化许多,显得宁静又安心。隔的远,所以林戚没有后退,贺兰明煦便主动走近,微微笑着,把一枝剪了刺的玫瑰送到他手里,问道:“这次还愿意收吗?” 林戚忽然鼻酸,抿嘴沉默,又恨自己太没出息,遂抬起头强装凶狠道:“你他妈等了多久?谁求着让你等了?!” 这猫又想咬人,贺兰手指往他眼角轻蹭,明明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又像什么都了然于心,轻声说道:“谁也没求着,就是我自己愿意,不付出点真心,哪有光坐那等着人自己回心转意的,你说是不是?” 林戚的手指松开又掐上,他说:“只这一次。”贺兰明煦不明所以,正要询问,下一秒便被林戚粗鲁地推到墙边。光明与视线都没有眷顾的一角,林戚伸手抱住他,下巴蹭在他的颈部,呼吸一断一续,像在极力忍耐什么。 他以为贺兰会问为什么,但是没有。贺兰只是缓缓抬起手,回拥住他,无声地纵容了他这种一面竭力拒绝又一面寻求安慰的流氓行为。林戚自己也恨自己,嘴里却不分青红皂白地骂别人:“谁他妈让你来的?老子心情不好偏你又上赶着来,不抱你抱谁?!” 贺兰明煦微微低头,林戚觉得发顶一沉,似乎是被他亲了头发。贺兰的声音在此刻太像十九岁,装腔作势地软和着,用不太熟练的方式给他无休止的退让和宠爱。 他道:“可不是,都怪我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晨光在窗帘缝隙间撒野,想趁着风再侵入更深一寸。一双手将紧闭的窗帘往两侧拉开,房间里霎时铺满夏日里热烈的金色阳光,床上角落里那只布偶猫不适应地叫了一声,跳下地来,在贺兰明煦脚边乖巧地蹭弄。 贺兰明煦蹲下来勾了勾它的下巴,猫咪惬意地微眯眼睛,发出舒服的叫声,他又摸摸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颗颗,起来。” 名叫颗颗的猫听话地松了爪子,贺兰做什么它都黏着,赶都赶不走。总不能带去上班,贺兰把它关在房间里,颗颗在里面撕心裂肺地嚎叫,那声音太凄惨,挠门的噪音也极为可怕。贺兰开了门,颗颗跃出来,先是凶狠地抓破了他的裤脚,他一伸手,颗颗又跳上来,惊魂未定地缩在他怀里哼哼。 “……”贺兰明煦用气音笑了一声,说道:“还真是像他。” 贺总第一次带猫上班,助理小李频频侧目,他的事情多的很,直接把猫给了小李,吩咐道:“别给它吃东西,容易生病。” 小李把办公室的窗户关好,把这只不爱动的猫放在办公室,一天下来这只猫就一直乖乖待在原地,她此生都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猫,心里更佩服贺总了。 这怎么调教的啊。 “贺总,您上次滨南那栋别墅已经开始施工了,那边的负责人问是不是就全按您给的方案做?”小李汇报完毕,想起这么一件事,于是也一并问道。 贺兰道:“不然我把设计方案给他们垫桌角?” “哦……”小李回不过神地出去了,心想贺总最近说话的方式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 林戚家的玫瑰花又满血复活,花瓣变得娇嫩明艳,林戚把编辑栏里的字飞快删掉。梳头发的时候又想起剃头发的事,一到公司又把头发忘得一干二净。 下属们都来的很早,有的还在打哈欠,哈欠打到一半忽然看到特聘顾问林戚来了,惊得张口停在那里。然后被擦肩而过的林戚冷冷刺一句:“闭上嘴,太不雅观。” “我不是看错了吧,林工周一居然来上班。”连顾问助理小刘都觉得诧异,偷偷跟隔壁同事聊天。聊了两句没得出实质性结果,于是起身去给林戚泡黑咖啡。 林戚倒是不想来劳累,但是最近经朋友介绍又接了设计,他在家工作效率太低,只好早早来公司,为生活累死累活。一上午无数的事情在设计间隙插进来,占夺了时间,还消磨精力,他又要烦死了。 忙起来就跟阎王殿里爬出来的修罗似的,谁都躲得远远的。唯独设计部长苏承霜进来了一回,跟他确认去青商酒会的事,林戚道:“没错,我和你一起去,看着我干什么?又不会吃了你,我是恶鬼?” 苏承霜笑得太勉强,道:“哪儿的话啊,林顾问,跟你一起去我可太高兴了,你以前是林家大少爷,肯定认识挺多人吧?这不就相当于你们熟悉的朋友们聚聚会。” 林戚冷笑道:“哪门子的林家大少爷?你当林一帆死了还是怎么的?熟悉的朋友又是哪个?莫非你认识的哪位败家废物会去?” 苏承霜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到林戚的逆鳞,连忙赔笑道歉道:“林顾问你也不必生气,全是我胡扯的,我老糊涂嘛,记错了,我谁也不认识。到时候记得一同去,别忘啦。” 职场上的道歉不叫道歉,叫手段。林戚也懒得怪他,难道他自己不能碰的地方那么多,别人随手便按到了痛脚,他就去怪人家手太大?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再者,无知者无罪。 别人都下班回家,林戚还在电脑桌前看他的方案。助理小刘走之前敲了敲门,为这个上司操心了一回,因为林戚还曾经有过在公司通宵的经历,这人一专心起来谁也拦不住。 林戚才后知后觉地收起思绪,正要拿手机收拾东西离开,忽然发现桌上多了些东西。一张明信片,压在电脑键盘下方,只堪堪露出羞涩的一角。林戚把它翻过来,发现上面是几句年轻人的酸诗,署名是杜真。 昔日眼中钉的家属居然对他存这份心思……林戚一方面觉得无比荒谬,另一方面又不免生出些恶毒的念头来,比如假意迎合,再把人家的真心玩弄一番,也算可以报过往的仇。 视线余光扫到还摆在高处凄凄惨惨的一大捧蔫巴玫瑰,林戚才捡回自己疯狂发散的思绪,心想自己莫不是是发了疯了,他也只配在精神世界夺取胜利,现实里又能做什么。 关了灯和门,林戚拎着钥匙出了公司大门,还没有走到公交站台就看到一台熟悉的汽车开过去,过了路口徐徐转往公司的地下停车场。他往站台走了十来步,最后还是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对方很快接通,他说:“我在站台等公交。” “……”对面沉默许久,跟着有些迅速地打转向盘,声音急促,还引起背景里一顿不明所以的粗鲁叫骂,林戚便挂了电话,像另一种逃避方式。 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太过分,不知道贺兰怎么想。 林戚在站台坐下,百无聊赖地勾着腿,四周夜风凛凛。附近有所公立初中,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也在一同结伴等待,林戚便想起自己曾经也这么等过一趟车。那班车把他带往种着香樟树的校园里,去拥抱亲爱的少年。 随着两声悠长的喇叭,公交车缓缓进站。身后紧辍着一台黑色的大众辉腾,林戚瞥见那辆车从远处横冲直撞到眼前,终于被挡在这辆庞然大物后面,再也无法超越。 林戚拿着手机起身,公交车已经停下,惊心动魄地喘出一口粗气,然后哐当一声打开车门。几个人陆陆续续地上去,贺兰握着方向盘已经心若死灰,后座上的猫包里颗颗喵呜叫了一句,像在安慰。 他扭头回去说:“你安慰顶什么用?” 颗颗委屈地喵了一声,贺兰蓦地失笑,心道他怕不是被林戚带偏,好端端地搞什么迁怒。他转回头,公交车已经上完客人,亟待前进。贺兰怪自己不该选这条道走,还没有开始自责,车玻璃就被人敲了敲。 他略有惊异地按下车窗,林戚已经要发火:“你他妈开窗不开门,我从这爬得进去?” 林戚进的却是后座,但是只要他来了,就是坐车顶上贺兰明煦都是欣喜若狂的。关好车门,车子往前开去,林戚在后面招猫玩,那只猫不喜欢生人,闻到林戚的味道就缩进去,怎么逗都不出来,也不吱声。 林戚就打开包把它抓出来,大言不惭道:“躲什么躲,被我玩是你前半生修来的福气。” 透过后视镜林戚看到贺兰明煦的嘴角,难得弯的很明显。这人一向不爱大悲大喜,林戚不懂他为什么那么端着,逢年过节又没人给他上香。再高兴也就只勾勾嘴角,还跟施舍似的。 折耳猫的项圈上有名字,林戚借光看清楚了,叫颗颗。他觉得太粘腻,抬杠说:“叫什么颗颗,毛这么白就叫小白,不更简单明了。” 贺兰注意着路况,边打方向盘边说:“它爱拿脑袋磕桌子,就叫颗颗。” 林戚不可置信道:“磕桌子?你竟然是只疯的?”颗颗在林戚手上极其无辜,许是知道他不是坏人,已经开始撒娇,柔软的皮毛在手指尖不住摩挲,半晌又软软地叫一声,完全不见之前退避三舍的模样。 林戚虽抿嘴不语,但实际上已经被颗颗俘获,一路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 到了地方才回过神来,贺兰明煦已经在驾驶座等了几分钟,林戚脸上挂不住,四周看了看,佯作恼怒道:“这是哪?!” “我朋友开的一家服装店。”贺兰也不戳穿,只说:“让颗颗待在车里,它不叫。” 林戚像被牵动什么回忆,脸色微变。许久才慢腾腾下了车,跟贺兰一同进了店,服装的牌子林戚一向不是很关注。但这一连串英文字符很眼熟,在他还当“林少爷”的时候,经常买这些来送人。 所以以前他送贺兰,现在贺兰送回来?也太好笑。 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员工依照要求拿出两套西装,林戚接了一套,贺兰拿另一套,两人一起去试衣间,换衣服时,贺兰说道:“青商酒会你没有出席的衣服,一起买一套吧。” 林戚不屑道:“我有没有衣服你又知道了?原来您这么神通广大。”不过他确实没有合适的衣服就是了。 试衣间不大也不小,贺兰没有回话,于是这房间里一时只有衣料摩挲的声音,林戚又想,为什么他们要用同一间?又不是没有空余的地方。 他脱衣服的时候,也许是脑子被驴踢了一脚,也许是在那一瞬间被鬼附身,总之林戚原本是背对着贺兰,他把褪下来的衣服放到一边的置物架上后,顺势转过身去。 贺兰明煦刚把衬衫穿上,正在扣扣子,指尖扣着莹润的纽扣,纯白透明的布料下结实健美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这一幕极为富有吸引力,几乎可以算作是“俊”色可餐了。 林戚却没有去看那些,他的视线锁在贺兰脖子上的一条红绳上,绳子只串了一枚戒指,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银色指环。 他刚穿上衬衫,然后连扣子都忘记扣,一心死死地看着那枚晃动的银色戒指,脑子里轰然刮起一阵狂风,摇晃着理智,催垮掉认知。 看错了?没有。 贺兰扣完纽扣,走近来帮他系扣子,手指十分规矩,没有刻意乱碰撩拨。从上到下扣到第三颗,手腕被林戚抓住。林戚很不懂得体贴人,就是抓手也要让指甲以一种十分刁钻的角度扎进皮肉里,让人难受又疼痛。 这便如林戚的感情、乃至他整个人一样,不受些伤便注定不能接近他,不能爱他。 林戚哑着嗓音问他:“你脖子上是什么?” 贺兰垂眼看他密集的眼睫,睫羽的一小层阴影下是勾起的眼角,林戚天生笑眼,可他很少有什么时候是完全开心的。他才开始觉得自己并不是很了解林戚,于是心中又煎熬又悲切,轻声说:“是戒指,你亲自设计的那一枚。”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林戚在设计上的确天赋异禀,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家境优渥,林家闲钱太多,别说林戚一个大活人,就是再多养几个也不碍什么事,顶多占间房。那时的林家也支配得起林戚这点爱好,一个月给的零花都没有固定的数额,拿着卡刷就是。 外人不懂林氏内部的弯弯绕绕,见了林戚还得规规矩矩喊一声“林大少爷”。林戚完全觉得太形式主义,别人恭敬喊他他反倒发怒,于是在外便落得个喜怒无常、嚣张跋扈的名头。 他跟经常出入林家的首饰设计师打过几回交道,自己处处留心,仗着那个老头忠厚老实,厚颜无耻地强拜人家为师。心里记挂着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先是随心所欲的接触了首饰设计,后来便殚精竭虑地设计了许多首饰,大多不尽如人意。唯有一枚戒指还算差强人意,林戚给它取名“立冬”,送给贺兰当作礼物。 至于后来又为什么报考建筑专业…… 林戚猛然收住了跑远的思绪,才发现自己还掐着贺兰的手腕,他缓缓松开手,皮肤上留下几条月牙型的紫红色淤痕。一定很痛,林戚想着,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问:“为什么不扔掉?” “……”贺兰是发自真心地迷惑不解,他垂头看了一眼红绳上串的戒指。戒指上是冬雾细碎的镂空剪影,表面如同蒙了一层真实的冰雪,叫人怀疑这东西会不会下一秒就融化在他身前。 他的回答却很无关紧要,说道:“因为很好看。” 林戚缩了缩手指,像是无所谓似的看着别处,余光却紧咬着戒指不放。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十分难过的。林戚貌似了然地说:“这样。” 贺兰帮他把接下来的扣子都系上,和林戚出去看衣服效果。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并肩站在一起,他照的那面镜子里,林戚的身影被割碎,只留下残缺不全的一半,眼尾赤红。 贺兰不知道什么叫“看脸色”,他从来不是需要看眼色的人。 就如同这样的境地里,林戚不知道被他脖子上那枚立冬勾起了什么样的回忆,还紧攥着拳头,扎在那精神恍惚。贺兰明煦却把林戚往自己身侧拉了一把,叫他再靠近些。 他们两个便终于在同一面镜子里。 耀目的精美的琉璃灯光,面带职业微笑的服装店小姐,高度清晰的全身大镜……所有的一切缩在林戚的眼珠里,变得非常刺目。 他还在被颠覆认知的轻微崩溃之中沉浮不定,贺兰却自然地低头,呼吸靠近。很近了,这人便道貌岸然地伸出手,去拍林戚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压低声音说:“以前我也臆想过这一幕。” 林戚才好像有点醒神,睁大眼睛。贺兰却更近地贴住他的耳廓,得寸进尺、或者是死皮赖脸地继续道:“在我们的婚礼上。” 婚礼,爱侣被所有人见证许诺天长地久的一场仪式。 林戚便说:“太可惜,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他不知被哪句话刺到逆鳞,或许从看到立冬起就已经十分狂躁,只待寻一个发泄的出口。贺兰给了,他便死死抓住,要作威作福,要为所欲为。 他又说:“我只想着什么时候可以摆脱你。”语言像一把一把锋利的箭,供人在慌乱时用作掩饰的盔甲。明明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可事情失控时那些恶意便喷薄而出,林戚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他冷笑道:“你太恶心了,我当时不想看到你,现在也不想。” 这话实在伤人。贺兰明煦却没有生气,看着他道:“那告诉我。” “什么?”林戚觉得自己咬到了不知道哪里,舌尖有股血腥味在扩散。 服装店的员工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便悄悄退远了,她知道不便打扰客人间的私语。 贺兰不放过林戚的眼睛,盯着他道:“我哪里让你恶心,你全部告诉我。”林戚冷笑一声,顷刻间似乎有另一个漂泊的恶毒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身体,他好像真的在思考。 然后启唇:“我不喜欢短发不喜欢慢跑不喜欢电影,我基本什么都不爱吃,你送的东西我一闻就想吐。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等人,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回吗?我最怕痛,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前头似乎还是小打小闹,说到最后一句就是真刀实枪了,字字都往心上戳。林戚发现找到可以刺痛他的武器,也不管那把枪会不会走火,扛起来便轰,连自己都不管:“你是不是以为我很爽?我告诉你,每一次我都很痛,痛到恨不得去死――” “别说了。”贺兰明煦眸中已经有了痛色,这种事谈起来双方都难堪。他不知道什么理由能让林戚连这都拿出来挡墙做防,但心口的确被撕裂,生生地疼着。 林戚还要继续说,贺兰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他便讽刺地一笑,唇里吐出的湿气缠过指缝。 结了帐,再上车。林戚却坐在副驾驶,手指没有规律地敲着车门,看着外面整齐划一往远处蔓延的的路灯,抿嘴发呆,刚才的气势不知道潜伏在哪里。 快要到了。 车子停在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头顶昏暗的光源让一切都失真,打瞌睡的幼猫在后座呼吸平缓。林戚眼见着贺兰又把车门锁了。 还特地开一遍关一遍叫他知道,真他妈幼稚的要死。 “你很喜欢在车上?”林戚抬起眉尖,挑衅式地含沙射影。 贺兰深深地看着他,眼中有些说不明白的东西,非要形容,那叫“心疼”。林戚讨厌这种情绪出现在任何身边人的身上,更极端厌恶别人对他的同情、或是怜惜一类的情感。 最厌恶的就是贺兰明煦竟流露出一丝带有此类“肮脏”情绪的眼神。 显得自己十分弱势一般。 林戚下意识又要说些口不择言的话来让他的表情碎裂。贺兰却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略有回音,但还是很悦耳。贺兰说:“林戚,你在别人面前倨傲的样子、或者对什么东西不屑一顾的样子,和你跟我强装凶狠的样子……” 他好像要说出什么非常可怕的事实,林戚却没有再打断的力气,听他顺水推舟地说了出来:“……我真的了若指掌。” 林戚总觉得嘴里还有些血腥气。 他没有靠近,两人隔着一段安全距离,贺兰却好像已经冲破林戚的胸膛,隔着肋骨准确地抓住了他的心。 “所以你在我这里还要这样多久?我求也求过,问也问过,你什么都不说。看到一枚戒指就跟发了疯似的,问我为什么不扔掉,你是真的在装傻还是故意套我的话?我回答得敷衍,你就愈发生气,还说那样的话来伤人的心。”贺兰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林戚的手抓到掌上,叫他不要再戕害无辜的手心。 林戚突然暴起,扑过来粗鲁地抓住贺兰的衣襟:“那你倒是给我认真回答一次。” 他眸底摇曳着不信任的水光,眼眶通红,与贺兰明煦一对视,一方心思剧震,一方心如刀绞。离得太近,气味、细微的表情、卷起的发梢……每一点都勾起年少时无限的回忆,于是心又在痛苦或迷茫里悸动起来。 贺兰的指腹温暖,在林戚眼角慢慢擦着,他以前就很喜欢做这个动作。尤其是自从某些事发生之后,林戚的小习惯被他发现,这个擦眼角的动作便晋升成为贺兰的最爱。 只是很久没有做过了。 贺兰捧住林戚的脸,连带他猩红的眼眶与紧绷的唇,问他:“你想要我说什么?” 林戚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失态地拔高声音,但越说越控制不住:“我想要你说?!你也太可笑了吧,你搞清楚,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你想说什么就他妈的说什么!说不说?!” “我爱你。” 林戚蓦地停下来,像被霎时间按下暂停键的机器人,他还盯着贺兰的眼睛,喉咙已经掐去声音,陷入由那双深邃眼瞳作为源头的无尽深渊里。 见林戚一动不动,贺兰又说了一遍,加上前因后果,组成完完整整的一句话:“我之所以留着那枚戒指,是因为我爱你。” 林戚不想承认他在等这一句话,但他确实在等。如若他患了狂躁症,面前这人便是唯一的镇定剂,还是一针见效的那一种。而这份镇定剂心知自己的效果,于是十分善于得寸进尺,还经常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把患者从身到心都骗得心甘情愿。 所以贺兰明煦是世界上最可恨的人。 也是他最爱的人。 林戚在自己公寓的浴室里照镜子,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唯有嘴唇殷红如血。他嫌恶地看着映出的自己的脸,伸手打开镜子后面的置物台,那里面有许多药瓶挤挤挨挨,已经占满三层小柜子。 每天都吃的药,他很熟悉剂量,很快就一一倒好,满满的药片盛在一个瓶盖里。林戚把药片一股脑灌进嘴里,不喝水,生咽下去的时候有种要噎死的错觉。 他睡前看了手机信息,贺兰的消息浮在锁屏界面上,只有几个字,却很深刻,他发:“不是曾经,是一直。” 林戚回道:“坚持下去。”他把其它的话隐进肚子里,塞到梦中。快要睡着时,林戚确定地想,当贺兰表白的时候,他的心跳速度真的太快了。 快到甚至把别的东西都暂且遗忘在了角落里。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青商酒会定在本市最大的一个高级会所,东家财大气粗,包了大厦的一整层楼,四面的玻璃映着夜色,远处便是青州近几年新落成的地标性建筑,一座命名为国安门的高塔。 宾客在餐桌之间徘徊交谈,不是西装革履便是长裙曳地,面上挂着不知真假但一定十分礼貌的微笑。苏承霜五分钟后就与一位发际线堪忧的中年男人聊起来,林戚则在边上端酒杯旁听,听得一脸厌倦。 酒会上还有许多来投机的年轻人,这些人大都怀揣梦想,希望得到慧眼识珠伯乐的赏识,给他们一笔资金,将遥不可及的未来逐渐抓在手中。 林戚虽然闲着没事,但基本的礼貌与风度还在,他看着冷漠无情,待在那无所事事,却也被递了好几张名片。林戚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挂块写着“没钱,勿扰”的牌子,旁边有人笑着叫他。 “林戚?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来人面容和蔼,眉平目阔,他长着一张很好亲近的脸,笑起来也柔善。只是衣着打扮都太具有精英风度,反倒显得不和谐,如同给毛笔装上剑鞘似的。 林戚下意识左右看了看,苏承霜还在不远处聊得正酣,那人便微微一笑,说道:“别太紧张,我是以向阳企业慈善基金会合伙人的身份来这里的。” 林戚在沈黎面前有一种不一样的态度,对别人他嚣张放肆,对贺兰明煦他无所顾忌,唯独对着沈黎,他竟然拘谨起来,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像只被束住手脚的野兽。他放下酒杯,很浅的杯底与不谨慎的动作让酒水洒了些许,林戚犹豫道:“……你转行了?” 沈黎虽然一直在笑,却不给人虚假的错觉,他确实是个善良又温柔的人。他颔首,走近些,佯作收拾桌上的水渍,实则低声询问林戚:“最近都很好吗?” “还好。”林戚抬眼,心中稍微一斟酌,也没必要对沈黎隐瞒,便说道:“除了我前任来找我复合这件事。” 沈黎似乎有些惊讶,他已经用纸巾擦干净餐桌,却还在做些多余的动作,擦着高脚杯掩饰,像在思考似的活动着手指。 他问:“这让你很焦虑?” “不是。”林戚背靠坚硬的柱子,后脑勺也顺势抵上去,仰头的动作越发彰显下巴锋利的线条,他擦着食指和拇指,叹息似的承认道:“很怕。” ―― 商业酒会果真累人。贺兰明煦一晚上被敬酒就不知道多少次,加上大胆来推荐自己点子的、觍着脸来巴结的、先前合作过来祝贺新项目的……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行走的“酒囊饭袋”。 李秘书不太会喝酒。所以还是该再招一个新秘书,最好是男性,这时候便可以分摊一些负担。 应酬的人太多,连林戚在哪里都没有看过一眼,贺兰心里的气始终上上下下,说话的时候便降下去,又敬酒时便蹭地冲到太阳穴。他是天字第一号惨,为了林戚来这个酒会,大半晚上,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瞄见。 “贺总,你看那个,穿蓝色西装那位。”有个合作伙伴笑着给贺兰指方向,感叹道,“小有名气的建筑界新秀,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太优秀了,小小年纪就拿那么多奖。你说还不到而立之年就功成名就了,以后还干什么去?” 贺兰随便投去一眼,那人一身挺括的蓝色西装,衣服虽然干净整洁,但从质感上可以很明显可以看出,这套衣服是反复穿过的。这位“建筑界新秀”的境况,也许远不如别人称赞的那么好。 他倒不在意这些,他只知道业内90后第一设计师林戚先生,在国外先是把建筑界新人奖全部收入囊中,声名鹊起后,拿到最有含金量的一个奖,达到事业与名气的巅峰,却又激流勇退,回来给发小做高级顾问。 至于林戚先生的设计,现在往外望去,夜色中璀璨屹立的那座“国泰民安门”便是其中之一。 众口||交誉,那是他的林戚。 贺兰在军营看过一本知名建筑物摄影集,其中就有林戚的作品,他无忘当时自己的心情。无数的短暂的休息时间里,他把那本书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想林戚是如何画这一笔,想那一笔。 所以他出来了。 大爱无疆,但他的爱太狭隘,只肯给林戚。 “明远的贺总,我敬您!”蓝色西装竟然在贺兰思考之余走近,这人十分自来熟,直接跟他一碰杯,仰头豪饮,杯中酒瞬息之间一口喝尽。 贺兰出于礼貌也喝了一口,合作伙伴便豪爽地笑起来,拍了拍蓝西装的肩膀道:“一帆,刚刚贺总还夸你呢,还不谢谢他?说不定谢这一句,你们工作室的前途就有着落了呢。” 合着这两人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贺兰明煦正欲直接拒绝,但转念一想,同是建筑界的设计师,说不定结识他以后能给林戚帮上什么忙,便不言不语,又跟一帆喝了一杯。 林一帆喝了两口酒就上脸,两边脸颊都浮起红晕,他眉目干净,身量又不高,依稀竟有少年青涩之相。他低头给贺兰鞠躬,顾盼间眼里就转出些迷醉漂亮的光,眼底几分动人的依依之情,直起身道:“谢谢贺总……” 贺兰明煦已经明白其中苟且,原想直接转身离开,但扫过林一帆的脸庞一眼,他又蹙起眉,觉得这人的眉眼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他很快就想起来了,林一帆长得像林戚。 也不是很像,只有桃花眼有些像,同样的桃花瓣,林戚是冻在冰湖里冷漠又美艳的,林一帆则是开在枝头娇嫩而粉润的。 又都姓林,贺兰从不信巧合二字。 他正欲问,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贺兰抱歉地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是惊心动魄的两个字――戚戚。 贺兰走到透风而无人的窗户口接这个电话,高处的夜风吹在他的额角上,他觉得这风又冰凉又舒爽,像林戚的吻。接起电话,林戚在那头说:“你他妈刚刚在跟谁说话?” “没谁。”贺兰明煦说道,他下意识觉得林戚不想听到林一帆的名字。他与林戚在一起时从来没听过他提林一帆,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其实何止林一帆,林戚什么都没有跟他说过。 林戚冷笑道:“那我是瞎了眼不成?我看到的那个跟三十岁老男人调情的王八羔子不是你?!是你今天起床跟谁换了一张脸,还是你有个我不知道的双胞胎兄弟?” 他那边忽然声音清澈许多,像进了一个隔音很好的封闭环境。贺兰静静听着,心想自己可能有点斯德哥尔摩,被林戚这样骂,内心里居然还很是舒畅。 林戚声音很突然地缓下来,说道:“你最好不要跟别的人说话。”情绪很冷静,也很平和,他继续道:“我会疯的。” 贺兰问:“这个‘别人’是指?” 他忽然转过头去,视野里有许许多多的人影,林一帆已经不知所踪,也许已经离开。有人在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贺兰对眼神极为敏感,他抓准目标,大步朝那里走去。 那人借着和别人聊天的自然角度,一直把视线似有若无地放在他身上。 林戚突然打电话过来,又是为什么。 林戚在电话里说:“你过来。”贺兰蓦地停住脚步,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跌倒已经是庆幸至极,他极度怀疑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我在30楼。”林戚又说,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贺兰举着手机在原地进退两难,而那个人在远处已经结束攀谈,似乎打算要走了。而林戚给他一个遥远又近在咫尺的地点,前些天他还抓着自己的衣领说厌恶等待。 但他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直觉,错过这个人,他会永远地与一些事情失之交臂,或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勉强知晓冰山一角。 沈黎已经坐上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他看着数字一点点变小,心中还是有些震惊。他真的无法想象什么人能叫林戚都怕,于是尽管林戚极为反对,他还是找机会去观察了一会儿。 那人身材高大,肌肉匀称而健美,说话时有种自然而然强大自信的气场。虽然强大,却不持强凌弱,与人交谈时礼貌地注视对方眼睛,是极为有风度的一个人。这样的人一定在一个完美圆满的家庭里成长,所以才对许多东西势在必得,而信心满满却又低调不外露。 林戚若是野兽,他便一定是只更凶猛的野兽。只是他应该唯有愿意在林戚面前收去爪牙,笨拙地学会温柔,所以才叫林戚那么怕吧。 电梯到了一楼,沈黎甩去思绪,刚踏上瓷板。另一间电梯门也徐徐打开,那个经他分析过的人大步走出来,箭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可以打扰一下吗?”贺兰笃定又怀疑地问,“请问你认识林戚吗?” ―― 林戚放下手机,窗外夜空深邃,繁星点点,国安门辉煌灿烂的灯光在城市的矮建筑里鹤立鸡群。三十层是餐饮区,被一道道假花藤妆点的栅栏书架分割成小块的店面,纠缠的位置星罗棋布,人不多,但都成双成对。 他在这样的环境下喝了一口红酒,想起以前第一次喝酒,自己大骂世上居然如此难喝的东西。现在也竟然能够细细品啄,于无尽的苦涩中寻得一点失落的甜。 可能是因为以前发火的时候有人在身边一再纵容,现在却没有吧。 “林戚?你在这干什么?”突然不知从哪里有人发出一道诘问。对旁人来说,那声音很清朗,但语调与字句都令人有些不舒服;对林戚来说,这声音就像一把曾经从腹部抽出去的尖刀,再次相见,伤口处即使愈合,也会条件反射地发疼。 但已经过去太久,再尖的刀也早已锈迹斑斑,再刺不破任何东西。 林戚把红酒杯往桌面的右侧推去,冷冷瞧着在他对面直接坐下的林一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你怎么会在这?”林一帆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眉角尽是骄纵过头的倨傲,令人生厌。很少有人不反感他说话的语气,但谁都知道他是过去的林家大少,见了都得碍着礼貌叫一句“林先生”,他用一份出色的设计获得些名声后,喊“林大师”来奉承的也有。林一帆本性傲慢狭隘,越经追捧就越以精英贵族自居,竟然愈发端得像只站在树梢翘着尾巴睥睨天下的秃毛鸡似的,眼见众人皆如低贱的蝼蚁,此时看着林戚,眼中更是盛着鄙夷之色。 林戚对林家人永远做不到心平气和,他抄着手,指间寒凉,冷笑道:“你能来我不能来,请问这里是妓院吗?” “还是这么嘴贱。”林一帆微微一笑,五官便与林戚有微妙的一丝重合,他撑着下巴把林戚看了一遍,像在看什么垃圾似的,又温和地说:“你不和安谧联系,又不跟爸妈打电话,我们全家都还以为你死在欧洲了,既然回来,为什么不回家看看?” 林一帆绝对是林戚见过最阴险的人,因为他是一个不会后悔的人。不管以前做了什么,林一帆总过度自信,认为自己一定是对的。归根究底,还是林家从小对他的溺爱式抚养,造成了他如今的性格。 就像他现在还敢对着林戚微笑着说这种屁话。 窗边猛地响起一阵碗碟碰撞桌椅轰然翻覆的轰然噪音,服务生和顾客纷纷侧目,发现最靠窗的客人掀了桌,人高高瘦瘦地站着,像一把扎进夜空的剑。 然后如电般猛刺出去。 跑过去的女服务生来不及劝架,惊声尖叫着:“您冷静一下!保安!”林戚已经抓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林一帆,把他按在沙发上照着下巴狠狠挥了几拳,指骨和下颌骨碰撞间也十分钝痛,但林戚感觉不到。有人在劝他拉他,他什么都听不见,红着眼,甚至想跟林一帆一起撞破三十层的窗玻璃,一起坠下去,粉身碎骨,一并了结这场横贯他整个人生的悲剧。 林一帆在他拳头下歪着嘴角笑,志得意满,面目可憎。林戚觉得他没有变,十几年的时间都改不了一个人渣的本质。他被一群人从座位上强行拉开,像一个无恶不作的危险分子那样扭住手脚。 “林戚。”林一帆接过服务员给他递的纸巾,擦了一下泛青的嘴角,他满脸狼狈,衣服也皱皱巴巴,看起来十分不体面,但他可以轻易地提起那些往事,来把看似坚不可摧的林戚刺得遍体鳞伤。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按着几乎跪在地上的林戚,说道:“你把我杀了也不能改变什么,你的过去就是永远恶臭肮脏,你怕谁知道,我就让谁知道。” 许久之前,林一帆也是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居高临下,高高在上。 但林戚早已长大,不再是那个桀骜又内心柔软的少年。 他眉目间的冷是真的冷,并非十七岁男孩故作深沉镶在脸上用来吸引女孩的冷;他发怒的时候是真的发怒,不再是带些沾沾自喜的惺惺作态,要别人觉得他这样很酷。 林戚道:“嘴长在你身上,你爱死不死,想说就说。但,后果自负。”他似乎已经冷静下来,几个安保人员便松开钳制他的手,谁知林戚死性不改,甫一得到自由,立刻劈向还在那坐着的林一帆,伸手便是响亮的一巴掌。林一帆猝不及防,生受了这一下,被打得嘴角开裂,脑袋偏向一边,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林戚掐住他的下巴,指甲嵌入他白皙的皮肉里,冷笑道:“第一我他妈最恨别人威胁我,这一点后果,您老就先消受消受!” 林戚又被按住,林一帆便歪在靠背上吱哇乱叫,喊着要报警,于是有好心围观的人帮忙真的打了电话。没有十几分钟,几个民警就冲进来,向四周大喊:“是谁报的警?” 半个小时后,林戚坐在警察局里,被一个警察盘问道:“你到底为什么无故打架斗殴?说清楚,否则拘留十五天。” 林戚像个无赖似的:“拘留我吧,我特别向往监狱的生活。” 警察一股火气冲向太阳穴,林戚又补一句:“从小就想呢。” 林一帆在外头大喊大叫,吵得人头痛欲裂:“就是他无缘无故打我!你们看看我这伤口!看到没有,嘴巴这里流血,脑门、脸、肋骨都疼得要命,一定有淤青,赔偿!我的律师马上到,我要他倾家荡产!” 林戚抱着手肘冷眼旁观,对面的警察也头疼,快大半夜居然还出这么一回事,谁都不想多事。他借着光忽然看清楚林戚的脸,抖了一下手指,脑袋全部清醒了,颤声道:“请问……您是林戚先生吗?” “是,我叫林戚,凄凄惨惨戚戚的戚。”林戚以为这项罪过要被记录在册,坦然报上大名,表示自己积极认错的决心,暗地里决定坚持不改,并保证以后林一帆他见一次打一次。 “就是设计国安门的那位?……我的妈呀,我妹妹是你的粉丝!她也学建筑,在C大。”值班警察激动起来,把放在一边唬人的记录纸推过去,唯唯诺诺道:“那个……林先生,能帮我签个名吗?” 林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拿起笔一边写一边叮嘱道:“同志,千万不要跟令妹说,这张签名是在审讯室里完成的。” “谢谢!”值班警察万分感激地抓起签名。然后跟林戚说,没有严重情节的人只需要跟家属打个电话找人来保释,就可以出去。至于外面明显寻事滋事的林一帆,是个人都知道错在哪方。 林戚出去时,林一帆还在无理取闹,他都为这份战斗力表示惊讶,张口嘲讽道:“失敬,实在不知道您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不仅只长皱纹不长脑子,还从一位无良的变态转化成了骂街泼妇,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警察!他人身辱骂我!你听见了没有?!”林一帆情绪失控,仿佛林戚揍他这件事让他十分不能接受。但没人搭理他,警察表示叫他赶紧找人来接他,然后大家好散伙下班,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林戚打给越清,电话响了一分多钟才接,越清问:“谁?” 林戚就有些犹豫,说:“我。” 那边的声音果真是意料之中的不同寻常,越清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说。”音调十分缱绻慵懒,林戚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看了看时间,现在晚上十二点四十七分钟。 林戚正要说话,那边蓦地传出一道压低音量的辗转哭声,那音质清澈动听,像楚曦晨的声音,林戚立即说:“没事。”然后把电话火速挂断,手机都不想再拿,只觉得越清此人太他妈龌龊。 那就没有人了。 林戚望着外头来往的车辆发怔,离得很近的林一帆突然打了一个电话,声音捏的极为讨好,含笑道:“贺总,您才刚离开会所吧,经不经过百鸟路呢?我在这里的警察局分局……是,被一个人碰瓷一起带过来的,可不可以麻烦您来保释我?” 林戚乍然火起,林一帆在另一边矫揉造作,他气得头脑发晕,半晌才想起打贺兰明煦电话,拿出手机拨了,一秒接通。 贺兰声音极为温润,像一颗掉在雪地里的珍珠发出的脆响,他道:“对不起。” 林戚没有说话,只是用力闭了闭眼睛。贺兰又说:“我去了三十层,你不在,我知道你又等了。道歉虽然不管用,但是多少可以减轻些我的负担。所以,对不起,因为我真的总是让你等。” 有时候只要是他,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以为那句话是难得一闻的动人情话。 林戚说:“你现在……”贺兰明煦截断他的话音,接道:“我现在来接你,戚戚。”是了,他去过三十层,他当然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林戚觉得自己似乎变蠢,脑子里什么东西都被清空,只剩下一个念头格外清晰。 想见他。 太狠,只是有过一次寻求慰籍,就再也戒不掉。从前一人独自走过的九年又算什么,他踽踽独行的九年时光,像个笑话。贺兰只要一出现,林戚就避不开,无论用什么方法、什么借口,他念念不忘的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可是真的很令人绝望。 林戚缩在长椅上。期间林一帆叫了他妹妹林安谧来接他,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轮番对林戚冷嘲热讽了一回,林一帆最后说:“小杂种,你欠我们家的还没有还清呢,就想撇清关系?你别白日做梦了。” 林戚冷笑道:“不如给我地址,我改天上门亲自‘还清’你们上数十代所有祖坟里的刨出来的殉葬品?” 林一帆和林安谧都气得脸青,但居然还是把林戚的号码要走,看来确实生活拮据,太稀罕那几样上不得台面的破铜烂铁。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一辆车才碾着第二日凌晨的寒露姗姗来迟。贺兰是一个人开车来的,他进去交钱的时候,林戚已经在长椅上睡着了,睡觉的姿势十分没有安全感。贺兰一走近,他就条件反射地醒来,睡眼惺忪。 “你来得太晚了。”林戚声音还带着睡意,不似寻常那样凌厉,责怪的情绪经过弱化,如果故意曲解想歪,就可以听成不伦不类的一句撒娇。 “对不起。”贺兰明煦已经决定把林戚的话理解为撒娇,他垂眼道:“我也不喜欢说对不起,我今天已经跟你说了三次。这样的话,你要是还生气,我也不认的。” 林戚便笑了一声,睡意也全被驱走,上车前他犹不可置信地问:“一米九二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他妈在跟我撒娇?” 贺兰明煦道:“能换你笑一笑,别说撒娇,就是女装我也愿意。”他发动车子,汽车转向开离道路,拐进大路。 林戚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贺兰将他送到公寓楼,车在停车场的一个车位上停下。林戚下了车,又敲敲车窗,贺兰把窗户降下去,晦暗的光线里,林戚的眼睛有点亮,他说:“今天你错过了一个吻。” 贺兰一动不动,知道林戚的意思是打算在三十层见他,然后或许顺理成章、或许猝不及防地,他原本要给他一个吻。 错过又怎么样。贺兰看着光与影的交界线上,林戚苍白俊气的脸,他心想,错过又怎样。他得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说完了话,林戚却不走,还那样注视着贺兰,他也许在思忖什么,脑海里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然后不知道是理性战胜感性抑或相反。林戚极其困难地开口,起头后却很流畅:“但是我想补给你……上来喝杯酒吗?” 作者有话说: 求个评论收藏(>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