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不蠹之爱痕断续录 作者:贺喜 Tag列表:搞笑、重生、科幻、HE、乡土 简介:· 不蠹系列之三,建议阅读顺序:不蠹-六如-爱痕断续录 · 齐金明抑郁未愈,我则患上婚前焦虑症,好不容易结了婚,当我们盘点婚礼收到的礼品时,却发现一个神秘包裹,令我们再次翻开了家族的秘辛。 · 选了恐怖灵异的tag,其实不恐怖也不灵异,有推理悬疑的剧情,延续不蠹的风格。 · 作者微博:@铁人王贺喜,有事没事请关注,各种资讯都发布。 第1章 二零一九年的春天,我和齐金明在北海公园划船。 春风料峭,我穿得少,窝在船里直打颤,齐金明来了兴致,坐在船头嬉皮笑脸,握着方向盘瞎开,他的驾照已被吊销许久,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任何交通工具了,正好来这里过瘾。 天色青蓝,柳条招展,春水清澈,海子里游满鸭子船,有两人一船,也有一家一船,全北京最幸福的人都聚在了这儿,一起享受快乐和浪漫。而齐金明开着船横冲直撞,我冻得像条流浪狗,躺平在鸭子船后座,急需一个意外来拯救我的雄风。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拿起一听,是辜玉环,他说某某账本出了问题,二爷你赶紧看看。我还没说出解决办法,他又来个,哦哦,没问题了,是小孩刚才把凭证拿走了,现在对齐了。我半撑身子,故作镇定,对那边说,嗯,解决就好。 我望向齐金明,他手搭方向盘,转身看我。他身穿皮衣,噙着微笑,微卷的半长头发在湖风中飘扬,像一个九十年代摇滚歌手。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神里有点崇拜的意味,我欣然接受,因为不是每一个人的伴侣都可以被称之为爷。 他笑道:“二爷。” 我应声:“哎。” 他问道:“你知道二爷在北京话里什么意思吗?” 我的北京话都快忘光了,便说,“不知道啊,什么意思?” 他说:“就是和二奶相对的那个意思。” 我大怒:“我呸!”齐金明朗声大笑,手把方向盘一拨,船头猛然转向,在他人的惊呼声中,险然避开了旁边另一艘船。他就是喜欢这么逗我,我也乐得这样,希望他开心一些。过年前我带他挂了心理科,老二亲自做的诊断,他说,齐金明的抑郁一直没有好转。 和这世界上所有的配偶一样,我们的婚后生活也很无聊,开春以后我们回了北京,给他大姑送去年货。他大姑并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却非常喜欢我,说我长相良善温柔,相由心生,和那些败絮其中的不是一路货色,由此推得必然是个好丈夫。我问齐金明,说合着你老齐家招婿还得找个面相好的,你大姑是不是被男人伤害过,怎么对这方面这么讲究。齐金明说就算是有,那也是陈年旧事了,我上哪儿知道去。 在这个春天,我们面临最大的难题是搬迁。我这才知道,原来不仅他大姑的院子是他家的,对面那个四合院也是他家的,按地段算,市值过亿。我知道的时候惊立原地,别看你齐金明甘愿给人当牛做马,原来竟也是个亿万富豪。 但齐金明不愿意搬,为此还和居委会大撕一逼,他说房子是在他爸名下,他爸离家多年未归,一天不回来,就一天不搬。居委会说这个泼O是撕逼惯犯,著名钉子户,再加上大姑帮他,整个社区都拿他家没有办法。 这天居委会贼心不死,再次浩浩荡荡上门拜访。一个老到性别模糊的大妈痛心疾首道:“明明啊,你老齐家在东城住了一百多年了,咱们这片也算是文物保护对象了。现在国家号召我们保护改造老四合院,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齐金明仗着嫁了有钱老公,说话横得很:“它就是再改造,那也是我家的私宅,我爸没发话,谁也不能动,万一你把我家里哪个文物碰坏了,赔得起吗你?”齐金明说过,他祖上辈辈给琉璃厂的白家做伙计,家里还有个老爷子是因为倒卖文物枪毙的,屋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古董。 大妈忙说:“明明,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爸爸那都多少年不着家了,说句好听的,可能是在外面另外有家了;说句不好听的,说不定早就投胎了……” 齐金明没说什么,他两手一抄,眼睛一斜,乜了大姑一眼,大姑顿时急眼:“你怎么说话呢?你咒人呢?你要是把我气死了,我就埋我们两家门口,你谁也别想来改造!” 居委会一行人败下阵来,屁滚尿流走了,我和齐金明负责送客,我态度良好,一直送到巷口,齐金明倒好,装也不装一下,走到家门口就不走了。我不乏愧疚地送走居委会,点头哈腰地冲大爷大妈们挥手,折返回来一看,齐金明坐着门槛,两手架在膝盖上,鼓着腮帮子,正在吹空中的杨絮。京城正是四五月,杨絮团团,大者如蒲扇,小者不可见,风吹起来,满天飘飘洒洒都是,常有小孩吹着追着玩乐。齐金明本来是一副熟透了的样子,平时又爱装大爷,很少见他这么天真烂漫,这幕简直把我心儿摘下了。 可惜我容易过敏,一见杨絮就打喷嚏,此良辰美景无福消受,这会儿又打了起来,我连忙从裤兜里掏餐巾纸。喷嚏连绵,难免逼出眼泪,在泪眼中,我朦胧看到齐金明站了起来,他踩在门槛上,对我笑笑。他身后是半敞开的门,再里面是他长大的四合院,他笑着对我说。 “走吧,二爷。” 我嗯了一声,眨着泪眼跟了进去。我打算好好跟他说说,往后别再叫二爷了,还是叫回少爷,否则别人还以为我是搞特殊工种的,丢不起那个人。 到了晚上,大姑已经睡下了。阁楼里,我在收拾齐家的各类地契文件,齐金明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放在身上,眼睛阖着,嘴边挂着神秘的微笑。我想他也许睡着了,手脚放得很轻,却听到他说:“二爷,你做贼呢?动作都没声儿的。” “我那不是怕吵着你吗?”我说。 “没睡。”他含着笑,眼仍闭着,拍拍床铺,示意我也躺上去。 “等会儿,马上。”四合院里搜出来的文件经年已久,纸质脆弱,我把它们放到一个大牛皮纸袋里,打算拴上细绳,让大姑保存起来,不再轻易打开。 “别急着拴上。”齐金明撑起上半身说,“给我瞧瞧。” 我走到床边坐下,把牛皮纸袋递给他:“瞧吧。” 齐金明坐起身来,两腿盘着,他拿着牛皮纸袋,好像拿着自己的命脉。他不再笑了,想伸手进纸袋,却也有些犹豫,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面有难色。 “爷想看吗?”他把纸袋递给我,像丢一个烫手山芋。 “有那么为难吗?”我接过纸袋,拿出里面的文件,有一张土地证,还有一张房产证。土地证发脆泛黄,我不敢碰,只能打开房产证,看到上面的所有者叫做齐胜仙。我知道他是齐金明的爸爸。 齐金明摸了摸房产证上的名字,又说:“我爸那年离开以后,就没回过家,但我知道他还在,所以他一天不回来,我一天不会让别人动这个院子。” 我把房产证合上,只说一句:“他会回来的,咱们等着吧。” 齐金明点点头,脸上带了他招牌的笑,却意外的淡,挂在唇边,化成了一种尴尬,好像自己也不信这句慰词。 第2章 这天半夜我忽然醒来,北京的春夜仍有些凉。窗户开着,冷风灌进来,把我冻醒了。我眯着眼睛,努力伸手去够,想把窗户关上,但又心想,我睡觉前不是把窗户关上的么? 想到这里,我猛地翻身,看到一旁被子掀着,齐金明不在身边。 我吓醒了大半,抓起睡袍随便裹上,扒着窗户往外看。胡同里的小黄路灯亮着,深夜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那棵树在沙沙作响,我想齐金明可能是又上树了。 我没戴眼镜,什么也看不清,外面又冷,纠结了一下,还是回到床上。钻进被窝里,我心想,齐金明要是上了房,那就是回到他熟悉的地方了,有没有我保护,关系其实不大,说不定去了还给他添麻烦,我还是歇着吧。 裹着被子,体温渐渐上升,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快天亮的时候翻了下身,看到齐金明回来了。他以为我在睡觉,轻手轻脚拉起被子,我试探道:“刚才去上厕所吗?” 他立马呲溜一下钻进被窝,又说:“嗯。” 我说:“继续睡吧,还早。”说完这话,我顺便往下一看,好家伙,丫两腿直楞楞搭在床沿上,连鞋子都没来得及脱,怕吵醒我挨批,闭着眼睛假装睡觉。 过完春天,回了杭州,齐金明半夜失踪得越发频繁。夏天的一个晚上,看到齐金明不在身边,我早已习惯,走到窗边一看,他居然在游泳池里夜泳。爱痕居的泳池是去年秋天建好的,历经冬春,尚未用过,现在池里飘积许多枯叶。夜里池水如墨,齐金明在枯叶和水中穿梭,他皮肤光洁,长长一条,裸着身躯游在水中,宛如某种神秘主义者宣称世界上真实存在的动物,比如巨蟒,比如龙王。 在月色下,齐金明游了一会,便缩起身子不再游动,他沉了下去,好像小孩在泳池里练憋气。水面上只能看到他偏长的头发,还有呼出的少量气泡,我一时很害怕,怕他就这么自杀了。但一分多钟后,他猛地起身,擦去脸上的水,大喘了几口气,我这才放心。 齐金明又憋了几次,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每次出水都气喘吁吁,甚至以他的体质,有时都只能靠在池壁上咳嗽。我觉得这像某种自残行为,打算等天亮了问问老二是怎么回事。我又看了一会,等到齐金明上岸的时候,我就离开窗户,钻回床上。 齐金明进屋的时候,我眯着眼看,偷窥到他赤着脚,心想他学乖了。光脚是不容易引起我怀疑的,毕竟人只会光脚上厕所,谁会光脚下楼游泳呢,只有他齐金明这种几近野物的存在才会如此。 过了两天,我和老二约着中午休息时间吃饭。在西湖边的雅座里,老二客气道:“你看看你,就中午抽空吃个便饭,你还安排到西湖上来了。” 我奉承道:“这不是将就还想咨询下吗?你又不收费,豪华午餐就必须给你安排上。” “你说说你。”老二搅了搅面前的片儿川,为难道,“我都说了,抑郁这东西,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的,只是程度不同。听你描述,齐金明就是轻度抑郁,又没有别的症状,不用太担心。” “有症状了!有别的症状了!”我生怕老二跑,连忙抓住他的胳膊。 老二疑道:“啊?还真有啊,什么情况,说说看。” “齐金明最近老是半夜起床,趁我在睡觉的时候,他要么去爬树,要么去夜泳,反正就是不在床上。” 讲到这里,我压低声音对老二说:“大概就是这样,老二你分析分析。” “其实吧,我不太觉得这是抑郁症状。”老二面有难色,“我觉得这是对婚姻厌倦了的表现,对方有可能出轨。” 话到此处,旁边已经有好事者伸了耳朵过来,脸上也带着暧昧的笑,估计是以为听到了什么婚恋八卦、捉奸轶闻。 我斩钉截铁地说:“出轨是不可能的。”倒不是我对齐金明的人品有多少把握,说实话这是我最没把握的东西,但齐金明天天在家里蹲着,和我呆在一块儿,他想出轨也没人出去。 老二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又说:“婚恋关系里处于弱势的人一般都会这么欺骗自己。” 我微怒道:“我哪儿处于弱势了?!” “不是我说你啊。”老二身形一矮,右手一展,小臂撑在大腿上,摆出一个娓娓道来的姿势。“比如吧,你是很期待婚姻的,对吧?戒指不都早就送了吗?” 我不明就里,只说:“是啊。” “那你们怎么还没结婚?还不办酒席,还不去领证?” 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老二,我们不领结婚证是因为齐金明可能还处于被通缉状态,去领证岂不是自投罗网。但我也陷入思考,为什么我和齐金明至今还没有办酒席,不管宴席大小,起码昭告天下,那也是好的。 和老二的谈话无疾而终,回家后我想了很久。我坐在院里的椅子里乘凉,齐金明嫌太阳晃眼,于是戴着护目镜打秋千。他脚偶尔蹬下地面,使得自己晃来晃去,又问道:“二爷,你想什么呢?”我看向他,阳光下护目镜自动变色,墨色遮住齐金明的上半张脸,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咧起的嘴角。 “在想要不要办个酒席。” “办什么酒席?咱家没喜事儿吧?”他毫无知觉地说,手仍握着秋千绳,把脸贴在手指上,脸挤得变了形。 “婚礼啊。”我说,“你不打算办了吗?” 他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爷你不打算办呢,也就没问。” 我顿时有些生气,气他不问,也气自己不提:“你本来就不能领证,这么久了也不摆酒席,你也不怕我把你睡够了就蹬了,心怎么那么大呢。” “没事儿啊。爷睡我,我乐意。”不见他的眼神,只见他唇含微笑,又说:“往后的事儿,蹬不蹬的,不在乎。” 那豁达的语气,好像他齐金明真是个乐天派,但我知道他不是。黄昏日光里,我又视线不清,夏风卷着地上的草飞过,已不记得是和齐金明过的第几个夏天了。 -------------------- 现在上课和工作同步进行,虽然会努力,但很有可能无法像以前一样工作日日更了,请老朋友们谅解一下 第3章 自从我跟齐金明提了办酒席的事,他好像还真上心了,特地跑去找辜松年,问他租沧浪馆摆酒席要花多少钱,毫无疑问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辜松年对于我们俩真要结婚的事,还是不算吃惊。我当时问他:“你就不试图拆散一下?我还以为你要棒打鸳鸯呢。” 辜松年白我一眼:“你小子疯成那样,我管得住吗?要是不让你们结婚,估计能一起跳西湖去。” 后来我回家问齐金明:“要是我舅不让我们结婚,你会和我一起跳西湖吗?” 齐金明想都没想:“会啊。” 我当即感动,又问:“真的吗?!” 他鸡贼一笑,又说:“真的,不过我会等你先跳,保证你已经淹死了我再行动。” 我打个冷颤,想起老二的肺腑之言:老四啊,不是我说,我不觉得齐金明有抑郁症,倒是觉得你有点焦虑症,婚前焦虑症。 最后酒席的地点定在苏州得月楼,林雨邨承办的,他这会儿已经不太接表演的活儿了。据林雨邨自己说,演艺圈里三十好几又没名气的O,就好比下午六七点菜市场里的白菜帮子,基本属于无人问津了,还不如回家老实做生意,赚得还安心点。 婚礼时间定在二零一九年的中秋夜那晚,因为是黄道吉日,很不容易才安排上,表面上是宴请亲朋好友共度中秋,其实是偷偷办了婚礼。不敢声张,倒不是因为低调,实在是自知这段感情并不受到世人的祝福。 请帖发出得不少,到场的人也济济一堂,占了得月楼半个会客厅,另外一半是别家婚礼。会客厅里张灯结彩,对面那家的大屏幕上一直循环播放着两位新人的甜蜜自拍,再配上时尚音乐,显得十分热闹,衬得我们这边只有宾客,过于无趣。不过我幻想了一下,大屏幕上如若循环播放我和齐金明恋爱长跑中的浪漫自拍,我大概会在婚礼现场羞愤至死。 不过人虽多,人群却一直在流动。很多人来了,送了贺礼,在桌上呆了一会儿,说点吉祥话,很快请辞离去,又有新的宾客替上。真正一直陪着我们的,只有辜玉环和林雨邨。 林雨邨一直在张罗宴席,带着一群服务员,有人来了换上新的碗筷,有人走了去收拾狼藉杯盘。我和辜玉环迎来送往,齐金明见在场的都是各家家主,可能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觉得去现眼并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一直默默呆在窗户边。他反坐着椅子,抱着椅背,对面就是一张宝宝椅,椅子里坐着辜玉环儿子。小孩刚会自己吃饭,拿着勺子喝粥,他吊儿郎当地磕瓜子,不时给小孩擦擦嘴,顺便笑说,你看看,你爸爸没空,你干爹也没空,还不是只有你齐爷照顾你。 随着年纪渐长,他颊边两道痕迹愈深,我估计其原理类似酒窝,但形状并不相似,而是两道深深的长痕。当他说话或者笑起来的时候,有戏谑的意味,但也疲惫难掩。 我一直转头看他,心神全不在宴席上,这时恰好有个北京的朋友来了,不得不开启待客模式。 该朋友握住我的手,热情地说:“二爷,好久不见了,一见就是喜事,您家真的喜事连连啊。” 我客气地反握住他的手,四手交叠,十分缠绵:“哎哟,哪儿就喜事连连了,不就结婚一个事儿吗。” “您千万别客气,您看看啊。”说着他就掰着指头数了起来,“辜家重振旗鼓,您舅舅身体重获健康,加上二爷又喜结连理,这可不是喜事连连吗?”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您舅舅怎么不在?” 我心想您可问到点子上了,齐金明和辜松年两人就没对付过,或者说明明对付,但总干仗。听到我们俩结婚,辜松年说他已经退居二线,本人就不出席了,免得尴尬,送我几幅画当彩礼就行。当时齐金明就问,那画是真的吗?别又是你仿的假的。当场把辜松年气得差点厥过去。 我说:“舅舅身体虽然恢复了,但还是怕吵,所以今天就不来了,但是心和我们在一起。”听我说得诚恳,北京朋友估计和舅舅有一定交情,竟也热泪盈眶。他心情一上来,立马去握旁边辜玉环的手,不乏羡慕地说:“这就是您爱人吧,听说以前是松年大爷的伙计,一看就是贤内助,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 辜玉环不无尴尬,呆立原地,呲着牙花看我。我憋不住笑了,马上更正:“这是我亲戚,一个姓的。” 这位朋友倒是很灵通,一拍额头:“哎呀,看我这记性,我记得是位O吧?”说着他两个眼睛四处乱转,看到了衣着精致四处招呼的林雨邨,马上指着说:“是这位吧?” “也不是。”我嘴都笑叉了,“这是我发小。” “您可别拿我打趣儿了,到底是哪位呀。”北京朋友有些难堪了。 我想是得让正主现身了,于是叫了一声:“齐金明!” 齐金明听见呼唤,唰一下站了起来,好家伙,一米八八的个头,一下杵到我们面前来,大家都仰着脖子看他。他笑嘻嘻地说:“您好!” 北京朋友难掩震惊:“哎哟,哎哟。”都说不出全乎话来了。 我说:“这位才是正主,这回认清脸,下回保准错不了。” “错不了,错不了。”北京朋友瞻仰着齐金明,估计为其雄姿颠倒,仍在不停喃喃。 我对辜玉环说:“赶紧把客人带上桌吧。” 辜玉环这才大梦初醒,伸手开路道:“对,对,您这边走!” 北京朋友也连忙清醒:“你看看我,正事都忘了。”他拿了一个红包塞给齐金明,又说,“别的礼物进场时就给了,这个红包是单独给您的,您看——” 我作为主人家,肯定是要拒绝的,婉拒的话都到嘴边上了。齐金明倒是不在意礼数,接过红包就插进屁兜里了,一脸小人得志的贱样。我叹了口气,把客气话又吞了回去。 拿了红包,齐金明就回自己的位置呆着了,我和其他两人又忙了起来。北京朋友估计三观碎得不轻,却也知道刚才在这种场合表现失礼,试图为自己的面子找补。被请上桌的时候,他脚虽往前走,却还频频回头,对我说些胡话:“礼轻情意重,祝您二位的婚礼越办越好啊!” -------------------- 以后都是每周一三五,晚八点更新啦!谢谢老朋友们 第4章 到了晚上八点,对面那家的司仪登上舞台,开始将一对新人如何相识、如何相恋的故事娓娓道来。我这会儿闲了下来,坐在空的酒席边,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鸡皮疙瘩掉了满地。我转身对林雨邨说:“我们这边太冷清了,要不你也上去讲一个?” 林雨邨骂我:“我讲个鬼啊?我讲你们两个在墓里打炮的故事吗?” “那也太夸张了吧?”齐金明伸个脑袋过来,“我就没带过二爷下墓啊?他这身板下去,还不给瘴气憋死了。” 辜玉环接嘴道:“啊对,二爷有点过敏,严重了引发哮喘的。” 我气得要犯哮喘了,干脆不理他们。又是一会儿迎来送往,到了晚上九点过,我们这边几乎没有客人了,对面那边宾客却已喝得面红耳赤,勾肩搭背,商量着要去喝下一摊。 林雨邨手一撑膝盖起了身,对我说:“行了,我看今天也就到这儿了。你这个新郎官这一天也够累的,你们回酒店休息吧,我叫人收拾一下大厅。” 我说:“辜玉环,你带着孩子就先回去吧,我和齐金明估计得去街上走走,醒醒酒。” 辜玉环说:“行。”他说着就去抱孩子,顺便提上保姆包。 我喊道:“齐金明。” 他应道:“诶,二爷。” 我说:“客人差不多走光了,咱们也撤吧,陪我去街上走会儿。” 他说:“嗯,走吧。” 我们离开得月楼,走在苏州的街道上。气温仍是秋热,但夜里有些风凉,河岸两边的酒楼店家渐渐下灯了,但我们饮了酒,酒劲上来,健步如飞。走着走着,我突然想起在北京就打算的事儿,可这会儿才说。 “对了,我一直想说,别人叫我二爷就算了,你叫我二爷,怎么听怎么别扭,还是叫回少爷吧。” 他笑说:“现在不改,过会儿再改。” 我说:“干嘛还过会儿啊?” 他说:“你不得给我点时间适应啊?” 我发出讽刺的闷哼,忽然停下步子,把他顶在小巷墙上,狠狠捏他的胸。齐金明笑嘻嘻地,也不反抗,任由我捏,偶尔发出舒服的鼻音,两手扣住我肩,几乎把我嵌进怀抱里去。亲热一会儿,我说不行,不能影响人家苏州市容,还是得回宾馆解决。 我们走出巷子,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早已误入人家深处。路偏离得太远,我想今晚是走不回去了,建议说不如打车。齐金明却说:“别费那个钱了,一两百块呢,我知道有近的办法。” 我问:“什么?你可别偷车啊?” 齐金明眼睛一瞪:“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啊?” 我陡生愧疚,虽然我一直心道自己的伴侣无耻,但实在到不了偷鸡摸狗的地步,说这话难免伤害他的感情。 “再说了,我偷了也不能开啊,万一路上被查驾照怎么办。”他嘟囔道。 这时我们走到一座小石桥上,他两手插兜,左顾右盼,走到石桥边上,伸着脖子往桥洞里看。我正想问,他就嘬起嘴唇,打了个尖利的呼哨。不多时,一条小船从桥洞里撑了出来,我定睛一看,撑篙人是个穿白背心小短裤的老头儿。 齐金明冲他仰头:“去得月楼,走不走。” 老头说:“走,怎么不走。” 我懂了,这是苏州特有的招待游客的船家。不过现在晚了,游客不多,他撑到船洞下正准备回家,就被齐金明逮住了。想到这里我便问:“多少钱?” 老头酝酿了一下,试探地说了个数字:“二十块,可以吗?” 我被他的实诚惊到了,但波澜不惊道:“行吧。有点贵。” 我和齐金明上了船,和他一人捡一边船沿坐着,老头低声吆喝着,撑起了篙。夜里的河道窄而黑,似乎通往幽秘之处,两旁人家枕河而眠,船摇摇晃晃向前行去。 我把手伸到水里,水微微凉,张开五指,任凉水划过指间。借着两岸微光,我关注着我的婚戒,在河水中,圆玻璃成了一团温柔的蓝色,太阳神在蓝玻璃之下粼粼发光,全然不显廉价。 我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齐金明:“你的婚戒呢?” 他从领口掏出皮绳,冲我晃晃上面挂的戒指:“在这儿呢。” “怎么不戴上。” “怕丢了。” 我有些生气:“你现在又没有下地,怎么会丢了。” 齐金明没说话,坐在船沿上低着头,两手撑着膝盖,好像无奈,也无颜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头也没抬,冒出来一句:“怕丢了,不是真的会丢,只是怕。” 我瞬间就原谅他了,甚至有些心疼。我想齐金明以前可能是丢过什么重要的东西,以至于现在如此谨慎。老头见我们吵架,齐金明又像寻常的O一样做小伏低,也忍不住劝说道:“两口子不要吵架呀。” 我对他笑,又说:“没事儿,吵不起来的。” “对,一家人就要互相包容嘛,这样生活多美好呀。”老头颤巍巍撑着篙,又说,“正好现在风清月明,我给你们唱首歌吧。” 我心想这老头还挺浪漫,也全无拒绝的理由,便随他唱了。老头开了口,声线清和,采用吴语,随着篙的节奏唱出。他唱的是: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茉莉花开雪也白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旁人笑我傻。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开比也比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来年不发芽。 我看着齐金明,他那种惯有的、掩饰尴尬的讪笑已没有了,此时他侧身坐着,垂头望着河道,神情安静。风吹过他微卷的半长黑发,发梢扫着脖子,让人平添凉而瘙痒之感,内心不禁蠢动。我惊觉天气有些冷了,齐金明只穿了一件紧身黑色T恤,刚才被我揉得凌乱,满是皱痕。 我想表明自己错了,试图安慰,但无论怎么盘算,都觉得慰词浮皮潦草,于是只好问了一句:“你冷吗?” 齐金明摇摇头,淡笑一下。他特地敛了气味,今日并不惊世骇俗,身上只有为了婚宴特地喷的香水味,是茉莉花,如今只淡淡的,几乎不可闻。 第5章 下船的时候,齐金明大步一迈上了岸,在岸上插着兜等我。我一脚踩在岸上,一脚踩在船上,掏出钱包递给老头二十,自以为非常潇洒。谁知老头含笑摆手,却不来接。 我心道嘿,难不成这还是个高人,便问:“您不要?” 老头笑说:“不是不要,是不对。” 我疑道:“什么不对?” 老头伸手比了个七,又说:“是七十,不是二十。” 我心想这是坐地起价,一时怒道:“为什么多了五十?你这是欺骗消费者!” 老头言辞凿凿:“二十是船费,五十是听歌费!” 我震惊了:“你哪儿说过听歌要给钱!” 老头猛地抓起船上一块木牌,指着上面说道:“怎么没有!明码标价!”我定睛一看,木牌沾了太多污渍,乌漆嘛黑,因此我并没注意,但上面的大毛笔字仍可辨认。木牌上写着:游苏州,坐游船,听船歌,苏州正宗船歌,价格五十元。 我两眼一黑,心想又着了道了,但看到老头面带神秘微笑,生怕他留什么后手,又不敢和他硬杠,只好求助齐金明。我转头一看,齐金明也面带神秘微笑,我冲他使个眼色,他倒是一派豁达的语气说:“得了,别挤眉弄眼的,拿钱吧。” 老头“啧”了一下,好像在说,你看看,你家O都比你大方。 老大不愿意地给了七十块钱,我才刚上岸,船像鬼似的立马溜走了。齐金明在岸上玩味地看我,我愠怒道:“看什么看?!” 他嬉皮笑脸地过来牵我:“走,走。” 我甩开他,他又拥上来,说道:“别生气嘛,这种情况下你肯定要给的。” “我凭什么要给,你怎么不上去把他撕了。” “我疯了呀。”他故意学吴侬软语,竟还有点可爱,“他们这种船家都是有组织的,今天我撕一个,明天他们还不得围攻得月楼了。” 我们俩撕吧着走进得月楼旁的宾馆,刚进房间就来了一次。他说床上没凉席,嫌热,在飘窗上做的。大理石制的飘窗冰凉,齐金明的身体很热,我卧在他胸膛上,享受着他的热力。抬头看他的眼睛,闪闪地映着河上水光,有时间的痕迹,但依然大,依然温柔,虽然带着戏谑,但仍然接纳着我,不曾拒绝。 脑袋还不大清醒,又闻到宾馆窗台上摆放的茉莉花之香,更是晕晕乎乎。窗外河水影倒入房间,波纹在天花板上荡漾,我们宛如睡在水中,那是生命的起源。 齐金明眯起眼睛,似乎在观察水波中的星影。趁其不备,我摸了摸他的脸,探到他抿嘴时陷下的笑痕。 他笑了:“你摸什么?” “这是什么?”我问,上手挠了挠他的脸。 “老了,这是一种皱纹。” “放屁。”我直起上身,在他脸颊上陷下去的地方亲了一记。 齐金明说话了。他说话的时候,那笑痕更明显,更动人,那种好似揶揄人的、混不吝的美感,简直令我神魂颠倒。他擦了擦脸,摇着头说:“又不好看,亲什么。” 我说:“怎么?办了婚礼还不准亲了?” 他惊道:“我操。我才想起来我们办酒席了。” “你才反应过来啊?” “我真的才反应过来!”他拿两手遮住眼睛,长吟一声,好像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结婚了。当初我向他求婚,他还可以说是一时头脑发热才答应,不能算数。但如今连酒席都办了,昭告天下,就再也不能抵赖,他齐金明是已婚的人了。 其实我也要努力回想,才能想起其实我们今晚举办了婚礼。在别人看来,我和齐金明是在今天结为连理的,只是我们无媒媾和得太早,所以今夜的婚宴并没有实感。我枕在他身上想,也许一日我们会作别世间,但有亘古的月亮和水知道,在我们的新婚之夜,这晚曾柔情万种,遍洒江湖。 第二天早上起床,已经是十一点钟,我们收拾一下去了得月楼,昨晚客人们送的礼都留在那里。我去清点了一下,把一些不便携带的古董家具都留给了林雨邨,叫他拿去自己的温泉山庄用,我只打算带精巧的东西走。 我们在一堆贴了喜字的礼品中翻找,突然辜玉环冒了一句:“二爷,这个是干嘛的?” 我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一个用油纸包住的小盒子,和一般快递盒差不多大小,和快递的唯一区别就是用油纸包裹,用麻绳捆扎,上面有蓝色圆珠笔留下的不明觉厉的字迹,看着像来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贺礼。 我说:“我靠,这是哪位土鳖送的土特产?” 辜玉环耸耸肩:“当时人来人往太忙了,我也顾不上记那么全,也可能是快递送来的,记不清了。” 齐金明走到我旁边说:“怎么了?” 我把东西递给他看:“这个贺礼,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不知道谁送的。” 齐金明努努下巴:“打开看看?” “我有点不敢。”我说,“万一是炭疽菌呢?或者炸弹?” “没有人那么闲会给你寄这些吧?你算老几呀?”齐金明嘻嘻哈哈地说,辜玉环听了,一旁埋头偷笑。 我气一上来,拿起剪刀就剪断了麻绳,几下把包裹撕开,里面是个长方体小盒子。慢慢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个古董,一盏青铜制的古灯,似乎是从墙上摘下,原本连接处有破坏的痕迹。 我不敢直接上手去抓,转身准备正拿个手套,齐金明就伸手抓起来了。我急道:“诶,你没看到我还在找手套吗?怎么就上手拿了,万一它上边有什么远古病毒呢?” 他浑不在乎:“哎呀,这算什么,屎我都敢抓呢。” 他把灯拿了起来,举到我面前,令我能仔细端详。我一看,这灯是铜锈斑驳,灯身呈铜人擎灯状。铜人造型奇特,身带双翼,下生鸟足,身后长着蛇状盘旋鱼尾,它一手擎举上方灯盘,一手握住自己身后羽尾。这是种典型的墓中虚构生物形象,表现古代工匠对死后神仙世界的幻想。 我奇了:“这是哪位神仙大姐送的礼物?这年头,起码战国往上吧?” 齐金明撇撇嘴,表示没有头绪,就更别提别人了。 第6章 我和齐金明坐高铁回了杭州,所携之物除了贺礼,还有那盏青铜灯。一路上我仍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有人寄一个这样的东西作为贺礼,这人到底又是谁。辜玉环认真复原、辨别了油纸上的圆珠笔字迹,发现这个包裹来自广西桂林乡下的一个快递驿站。我在网上查了电话,打到驿站去问,那边生怕是快递出问题了,连忙推卸责任,说这快递具体寄的什么,究竟是谁寄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也不敢问。 齐金明趁机说:“二爷,反正我也没事儿干,你就让我去那边查查吧。” 我本来想一口回绝,这种东西有什么必要亲自跑一趟,这天南海北的。但想起老二说的,齐金明并不适应太平日子,如果再不放他出去飞,也许真憋出病也未可知。 所以我说:“那好吧,你别风风火火的,来点慢节奏,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我这把诗尚未吟完,齐金明便已欢呼一声,蛇一般飞快溜走,在空中留下了动画片一样的残影。 当天下午,齐金明就收拾好了东西,说自己要出发了,尽量早去早回。我一看,丫穿一件紧身T恤,两手一甩,揣了张身份证就走了,估计那证也是假的,还是得当铁道游击队,或者坐黑车下南方去。 齐金明走了以后,我突然想起什么,觉得那盏灯仿佛见过,努力回想了好几天,我终于清醒过来,跑去翻出齐金明父亲的那些散碎手稿。手稿上凌乱记载,齐胜仙在为家主白云天做事时,曾经得到一盏青铜灯,那灯是在桂林一个名叫九水龙宫的复杂水系中捞出的。就因为这盏灯,齐白二人都认为,那水下有大墓。 这时候距离齐金明已出发已一周之久,他溜得太快,连个充电器也没带,自然没法和我联系。不过我想以他的贪财程度,要是知道了出土这盏灯的那个水下大墓,必然会亲自下去看看。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似乎有居心叵测之人,试图用这灯做诱饵,吸引齐金明告别杭州,离开辜家的庇护,去到一个我们无法控制的地方。 我心绪不宁,又耽搁了一天,心想干脆自己也去,生怕齐金明在广西人生地不熟,再受点伤挨点骗,这日子就别过了。本来想着只带上辜玉环,两个人路上有个伴,辜玉环又带上了沧浪居的小保安,说带个会功夫的安全。小保安又带上了自己的几个兄弟,说都是辜家人,行走江湖有个照应。我心想我去接老伴儿,谁跟你行走江湖呢,可我又不擅长拒绝,结果库管带司机,司机带保镖,保镖带保姆,一个不慎,二三十个人的队伍就组上了。 就这样,在齐金明离开后的第十天,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了,南下出征,势要查清真相。 我们飞到桂林,又转包车到了乡下,两天后才到那间快递驿站。见我们一群人,驿站老板生怕是警察来查违禁物品,嗯嗯啊啊,迟迟不动。我顺水推舟,便说:“配合警察工作是一个公民的基本义务,把这个包裹的网络信息提供给我们一下。” 老板愁眉苦脸地说:“警官,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寄的,我们这儿还没有用上网络,都是人手填写快递单,你查也查不到——这个不是毒品吧?” 我烦道:“甭管是不是毒品,你把快递底单拿出来我看,就算没你的责任了。”他唉唉两声,急忙撅着屁股去翻,终于拿出一张单子,上面有几行龙飞凤舞的字,经过我和辜玉环的仔细辨认,上面写着:寄件人 辜松琴。 我心想,看这名字,应该和我舅同辈,舅舅叫辜松年,我妈叫辜松月,外公外婆就他们俩孩子,那这个辜松琴是哪儿钻出来的。我看到这里,更是疑窦丛生。辜玉环说,难不成是我外公的私生子,舅舅的便宜兄弟,这回趁我结婚,跑来宣告存在夺家产来了。 我思绪紊乱,无暇回答,直到晚上住在漓江旁的一个客栈,脑袋都枕在枕头上了,还在胡思乱想。思来想去,我觉得这样不行,便给辜松年打了一个视频电话。 辜松年接了电话,屏幕里显示他正在画画,手机就搁在砚台旁。他握着笔,笔走龙蛇,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儿?还以为你结了婚就忘了舅呢,天天大姑长大姑短的,到底谁是你亲戚。” 我心笑你还吃醋呢,又说:“没什么特别的。我就问问你,辜松琴是谁啊?” 辜松年顿了一下,笔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许久,我“嘶”地一声,心道画毁了。他却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我说:“这次摆结婚酒席,收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礼,送礼的人叫辜松琴,我心想你没这么个兄弟啊?” 辜松年沉吟半晌,竟然颔首笑了一下,那笑混合了欣慰、悲情和失而复得。他又说:“有这么个人,不过我没想到他还活着,他已经失踪好多年了。” “这人是谁?真是你兄弟?”我惊呆了。 “辜松琴。”他说,“就是白云天。” “以前感情好,我们俩互称知音,他开玩笑说应该入我家,做我的兄弟。所以我给他取了一个随我姓的名字,和我同为松字辈,就叫辜松琴。”辜松年彻底把笔放下了,若有所思,恐怕已经陷入那些年的回忆。我心道不好,这个话题不对,恐怕卷入了上辈人的恩怨情仇当中去,但辜松年不挂电话,我也不敢挂,只能硬着头皮看他追忆似水年华。 辜松年望着虚空,我盯着他画的画,看到他正在画一个他画了无数年也不腻的主题:「高山流水」。在画上,两人松下抚琴,轻拢慢捻,一唱一和,意境高古。而画的空白处又有题词:「秋霄噭噭云间鹤,古调泠泠松下琴。皓月清风为挚友,高山流水是知音。」 -------------------- 中秋节自己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也就是他们俩摆酒席的那天~假期放完了,和二爷保持同步进入下一个副本吧 第7章 走得虽急,但我不忘带上齐胜仙的手记,在客栈时偶尔翻翻。齐胜仙在手记里写,当年他和白云天在九水龙宫中撞上类似巨鳄的生物,两人伤得丢盔卸甲,屁滚尿流。两人在水底逃亡时,本来已经看到了墓口,但齐胜仙怂了,只摘下了洞口一盏灯,便扭头游走了。 齐胜仙写道,当年的白云天没有经验,他又护主心切,关心则乱,两人实在都并非干这行的最佳人选。所以后来的日子,白云天选择了安稳,在广西边境做些走私生意,明器只收现成的,绝不会自己下地去找。 看到这里,我收好手记,归为一沓,用麻绳拴上。细细摩挲,纸质已经泛黄发脆,和齐家的房证土地证一样,齐胜仙字迹娟秀,墨迹洇染,足以令人伤怀。 夜里我做了个梦。 我沉在墨绿深水之中,上下不定,这儿水草漂浮,浮游无数,却感觉不到水流,似乎是在一个死湖之中。湖底长满青苔,似乎是一个水下遗址,远处有一条浑身覆鳞、口生利齿的巨大生物缓缓游动。我本来胆子就小,此时心下畏惧,急忙蹬腿想要逃命,却从背后被什么东西揽住。我当场吓尿,扭头一看,一条惨白健壮的手臂搂着我的肩膀,肩膀上方忽地伸出一个脑袋,是齐金明。齐金明裸着上身,双腿一伸一曲,浮在水中,半长黑发如水藻般飘散,宛如司水之神。此时他嬉皮笑脸地说,二爷,别跑啊,这儿就是我们的快乐老家。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耳鸣如鼓。这会儿大概是凌晨四五点,天色微青,我还没恢复过来,偶尔瞥了一眼,看到床下的地铺被卷翻乱。辜玉环不见了。按古往今来的规矩,大伙计是得睡在家主床边的,此时床虽在,人却不在。我又害怕了,赶紧掏出手机给辜玉环打了个电话,结果是个女的接的电话——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心道不好,赶忙迈腿下了床,七手八脚开始套裤衩。这时候辜玉环顶着鸡窝头推门进来了。 他迷迷糊糊说:“二爷,您干嘛呢?” “我操。”我说,“出去也不留个话,我还以为你被辜松琴抓走了呢。” 他指指门外:“没,我就是去上个厕所,这破客栈只有一个茅坑,在后边鸡圈里,可给我臭坏了。” “下次你得把我叫醒再出去,这种穷山恶水,不能落单啊,更可况是睡着的情况下。”我循循善诱之。 “懂了,懂了。”辜玉环挠挠脑袋,“对了,二爷,刚才出去打听路的人回来了,说问了几个打渔的,知道九水龙宫在哪儿了。” 我又躺回床上:“那等一会儿天亮了,咱们找几条船过去吧。” “不行啊。”辜玉环说,“那些渔民只是指了路,但死活不带路,说九水龙宫有龙王,能把船弄翻了吃人,给多少钱都不去。” 我翻个白眼:“新中国成立多少年了,还搞封建迷信——我看齐金明就是那个龙王。” “哎对,那些打渔的还说,前两天也有个男的来了,也没问路,好像认识,自己租了条船划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估计是齐爷自己进龙宫去了。” 我说:“你别表情那么严肃,我看这事儿也没那么认真,估计就是辜松琴知道我这个小辈儿结婚,拿我们涮着玩呢——早上咱们也租几条船吧,就当带你们看看漓江。” 辜玉环叫了声好,立马跑出去一间间房通知,也不知道他传了什么话,估计是说二爷请大家明天去漓江上玩,只听得那些房间里爆发出一阵阵笑语,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我也懒得计较,其实我心里十分忐忑,问号不断,一问为何辜松琴要在这里寄送包裹,二问那盏灯是什么信物,三问齐金明为何知道九水龙宫何在。这一桩桩一件件,令我思绪烦扰,几乎离魂,快要天亮的时候,终于才又睡过去。 早上九点,在辜玉环的扯吧之下,我终于穿好衣服,戴好遮阳帽,坐上了租来的船。船夫们听说我们要去九水龙宫,纷纷拒绝,而且要了好一笔押金才肯把船租给我们。广西接近边境,此时日头仍晒,晒得一个个同伙臊眉耷眼,但他们为了这趟来之不易的公费旅游,全都打起精神,自己操着木桨,顺水而下,不一会儿就到了九水龙宫。 九水龙宫的入口,乃是峭壁上的一道裂缝,如不深入进去,真看不出里面有齐胜仙所记载的那般乾坤。我们将船一条条排着,头尾相接着进入山缝当中,他们为了保护东家,我的船排第二位。进入洞中,渐渐没有光线,漆黑一片,涧水清寒,悄怆幽邃。辜玉环伸手到水中,似乎想要感受水温有多寒凉。我生怕水中突然露出一个怪头咬掉他的手,立马把他的手抓回来,他奇怪地看着我,我没说什么,怕吓着他。 进到洞中深处,水却不动了,不知道活水流到哪里去了,几乎静止的水旁出现了一片浅滩。浅滩边泊着一艘船,船头先触及岸边,高高翘着,船上挂着一盏防风灯,灯还亮着,在洞窟中营造出鬼影幢幢的氛围,也算是个亮。船头上有些衣物一样的东西。我让辜玉环泊了船,走到那船边一看,衣物是齐金明的T恤和工装裤,胡乱扔着。旁边还有他的靴子,一站一倒,没个正经样。 辜玉环说:“二爷,怎么只有衣服?人呢?” 旁边一个有下地经验、熟悉齐金明禀性的伙计道:“看样子齐爷是下了水啊。” 我急了:“他下去多久了?” 那伙计指指船头的灯:“这灯是LED的,高科技,能亮100个小时还有多,光看这些根本判断不出来啊。” 我说:“齐金明从家出来,什么也没带,他就这么贸然下去,连潜水用具都没有,这还不——” 那伙计说:“您就别担心了,齐爷他的能力,远在您的想象之上,还是先担心担心您自己吧。”我能感觉到他话里的轻蔑,因为我已经因为洞中的空寒而瑟瑟发抖,脚踩在水中,已觉冰冷刺骨,无法久留。 -------------------- 今天补上昨天的,明天接着更~ 第8章 洞中阴冷漆黑,只有船头那盏灯有些光亮。我蹲在水边,足下是浅滩石砾,随着水流的节拍,水有节奏地袭上我的脚背。司机保镖保姆们说这是个洞天福地,外面烈日当空,里面却如此凉爽,真是来对地方了。他们已经驻扎下来,支起烧烤架,搭柴生火,拿出腌制的肉,欢声笑语不断。 我还是蹲在那儿,伸出手指拨弄黑水,水好像涨了些,流势也不同,屡次袭上我的屁股,打湿一片裤子。 我玩了半天水,忽然看到前方水面有一块反光极为古怪的东西,仿佛长了鳞片的脊背。那脊背动了,露出一米多长度,竟未显出全貌。我心想这就是齐胜仙记载的那个龙王,当即冷汗就下来了,又不敢喊人,怕声音惊动了它。我一时蹲在那里,浑身都吓僵硬了,屁股被水打湿了一片,好像一种剧情预告。 这时突然有只冷冰冰湿淋淋的手,猛地捂住我的嘴,一个低温人体一下伏在我的背上,压住我不让我起身。 然后他贴到我耳边说:“别动,你动它就扑上来了。”是齐金明的声音,还是那么酥而哑,好像压抑了笑意。 我一下就放下心了,老老实实保持蹲坑的姿势,齐金明不信任我,仍然压在我身上,怕我忽然跳起来。那龙王见我们不动,在水面上冒出个头,瞪着眼睛看我们。我一看,果然是条巨鳄,身长数米,鳞甲坚厚,仿佛是一种史前生物,可能是因为洞里水域温度极低,才能够活到如今。龙王两只眼睛跟小灯笼一样,红彤彤照在水面上,滴溜溜转了几下,看我们不打算攻击,它也觉得无趣,眨了眨眼睛,转身潜到深处去了。 龙王离开五分钟后,我扯开齐金明,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到这里面来了?!这么危险的地方!” 齐金明明显刚从水里出来,躯体流丽,一身惨白,他只穿了条游泳裤,护目镜推到额头顶上,弄乱了一头湿发。他笑着说:“没事儿,你看它不走了么,咱们别动它,它就不会怎么样。” 我质问他:“那是什么东西?”很明显他什么都知道。 “那个。”齐金明一副故弄玄虚的表情,“那是鲲。” “我鲲你爹,你养鲲养上瘾了。”我扯着他低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想下九水龙宫,对吧?是不是白云天雇你下去的?他前几十年技术不够不敢动,现在半截身子进土了,反而想动手了?” 齐金明咧着嘴,表情尴尬,想双手插兜掩饰一下,却发现自己没穿裤子。半晌后他说:“没,你想什么呢,白云天都失踪多久了,怎么可能雇我?我就是想来查查,到底是谁寄了那个东西。” “别装了,那个包裹就是白云天寄的!”我踮起脚瞪他,“你以前还骗我说他在东京,其实他早就回来了吧,就躲在广西,想发这个水下大墓。” 齐金明咂咂嘴,不敢接话,我正准备继续追问,却不防有人发现了他。那人举着烤串签子邀请道:“齐爷也来啦!快来吃烤火腿肠!” 齐金明叉着腿走过去:“来啦来啦!我要烤得焦一点的。” 辜玉环转着签子,烟熏火燎地问:“齐爷,您刚才去哪儿了?” 齐金明说:“嗐,没去哪儿,就是嫌热,下水乘凉去了。” 有人说:“这么好!我们一会儿吃完了也下水去!” 我冷哼一声,心想你们可真是胆大,也不问问水里有什么就敢下去。我走向行李,准备去换条裤子,有人惊呼:“唷!二爷,裤子怎么湿啦?” 我骂道:“吃你的吧!屁话多。” 齐金明光溜溜在那儿站着,一手举着火腿肠啃着,笑而不语。 吃完了烧烤,大伙儿意兴阑珊,洞里足够清凉,他们也不想下水游泳了,就在浅滩上支了帐篷,内部分配了室友,大家就准备休息了。这一番舟车劳顿,又是撑船,又是劳动,又是烧烤,晚上八点,大伙儿就睡下了。 齐金明挨着我睡,嬉皮笑脸,但我现在已经不再相信他。夜里十二点,我再起身,果不其然,他已经不在身边。我对此竟然松了口气,好像这才是我们的正常相处模式。 我走出帐篷,看到齐金明又脱了衣服,衣鞋脱在岸边,他站在水较深处,黑水一直淹到腰部。 我站在水边,说:“齐金明,你干嘛呢?” 他笑了笑,那神色竟然有些难看,说实话齐金明的神性在我心里从未消失,我认为他可以掌控一切,之所以他有时选择不掌控,是为了让大家放松一些。但此时对于眼下的情况,他显得并没有把握,甚至比普通人还要脆弱。 “你赶快上来。”我急了,“万一那东西又过来了呢?” 水又涨了,漫到了齐金明的胸口,他通体惨白,黑发打湿贴在脖子和脸上,像河中已经死去的人。他轻声说:“少爷,没事儿,我去一下就来。” “你要去哪儿?”我真的慌了,因为齐金明竟然叫了我少爷,为什么突然叫回恋爱时的称呼,好像一种谶语,这难免使我联想到遗言。我径直下了水,水漫到我的脚踝处,刺骨冰凉。 “我在等……”他幽幽地说了一句,洞窟如幽冥之地,话语荡在其中,尚有回音。 “你在等什么?!”我整个人都下了水,试图往他那边走,可是阻力很大,我几乎用了全身力气破水前进。 他没有回答,而是摇了摇头,像在爱痕居的游泳池里一样,身形猛然一矮,深吸一口气,潜入了水里。 一种超自然的恐怖在回旋着,我心跳如鼓,心想绝不能放走他,我摇动两臂,拼命走了过去,越走近他刚才所站的地方,就越觉得水中阻力很大,抑或是一种流动的力量。我走得太急,没有站稳,一下滑倒。就在这时,我感到一股力量扯住我的下半身,将我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水当中。 -------------------- 还以为这篇没什么人看,但看点击率也是有点人的。这应该是我在长佩的最后一篇文啦,希望在最后一段时间获得一点陪伴吧,也希望看到大家的评论,不想只有我一个人白忙活。 第9章 刚摔入水中时,我呛了好几口水,大脑剧痛,视线一片漆黑,伸出手胡乱想抓,却啥也看不见,还以为自己闭着眼。下方的水水势奇特,似乎在猛力流动,我模糊只能看到齐金明在前方,水色浑浊,他的身体惨白,随水游动,宛如一条神秘生物。再过几秒,入水不多时,我就冷水入脑,肝胆俱裂,失去意识了。 醒来的时候,我竟然躺在实地上,用手一摸,地上是砖,砖面湿润。举目望去,甬|道上下左右都是整齐砖面,好像身处一个甬|道,不像在水里,倒像在墓里。我心想,这恐怕就是齐胜仙说的那个水下大墓了,他当年随水流到了墓口,却不敢进去,如今倒是被我和齐金明歪打正着。齐金明蹲在一边抠脚,见我醒了,走过来说:“二爷?醒了?” 我呲牙咧嘴地坐起来:“这是在哪儿?” 他蹲在我身边,不带笑意:“你把我爸的手记都倒背如流了,不用再问我了吧?” 齐金明是笑面人,绝少生气,现在他不笑了,我屁都不敢放一个,也不敢再追问到底他到底是不是受雇于白云天。第六感告诉我,他们之间的关系绝非仅仅家主和伙计那么简单。 他说:“休息好了就起来,我们继续往里面走。” 我支支吾吾,两手夹在大腿缝里,低着头说:“万一里边危险呢?” “现在知道怕了?”齐金明怪笑一声,“赶紧给我起来!里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我站了起来,身上衣服湿着,粘着皮肤非常难受。但我来不及整理,只能乖乖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往甬|道深处走。甬|道里充满了泥土和水的气息,齐金明呼吸声有些重,这让我意识到他可能缺氧了,这里面空气含氧量不高,我们很可能还在水下。走了不长的一段路,甬|道两边墙壁上,全嵌着那种我收到的奴仆型铜灯,铜人擎着灯盏,盏中有油,不知道谁点燃了灯,使得甬|道内十分通明。我想,这铜灯历史也有千百年了,油竟然还可以使用,令人感到惊奇——听说南海鲛人的脂肪,取之可以炼油,用此油点灯可长久不灭,不知道这灯的制作是否采用了同等的玄幻方式。 想到这里,我还是苦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思维方式已经被齐胜仙一代人深深影响,很容易相信超自然的力量。 走到甬|道尽头,上了几个台阶,我们看到一个洞口,应该是天然形成的溶洞。洞口放着一个巨大的日晷,仿佛古代祭天之所,但日晷并不按照方位摆放,像是被人挪过。 进入溶洞之后,我倒吸一口冷气,方觉开阔牛逼,整个溶洞被人布置得仿佛书院。中间摆有许多案几,案几上有书简、砚台、笔架和毛掉得不剩几根的笔,甚至有的案几上还放着算盘,几旁放着已经发黑易碎的蒲团。说实话,这有点像古代的教室,而在溶洞教室的边上,环绕一带流水,流水旁生有钟乳石。奇特的是,这些钟乳石正如仙鹤的样子,形态各异,立足于地,垂首者有之,振翅者有之。这种自然奇观,使得此处几似神仙读书之所,不仅我心觉喜欢,古代的读书人想必也心向往之。 我啧啧称奇,走过去弯腰看案几上的书简,几乎全是道教典籍与术数的内容。从案几上的文具推测,虽然当年坐在这里的人目的不明,但可以确定,他们中有的负责记录,有的负责演算。我心想,千百年前主持这间教室里教育活动的人,真可以说是文理分科第一人。 我偏头看看齐金明,他却没有什么惊奇的表情,我心想也是。这种地方,看起来更像是祭天的场所,自古以来司天都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估计这个遗址也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肯定兴趣缺缺了。 齐金明见我偷看他,嗤笑一声说:“看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特有意思?” “有意思。”我笑呵呵地说,“真有意思。”要真是大墓,我除了害怕,绝不会有别的情绪。但这种地方,我觉得很有历史意义,如果被辜家拿下,甚至可以开辟成古文化教育基地。 “有意思啊?”他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那我问问你,这里湿度这么高,这些东西怎么跟没过几十年一样,要是别的水下墓,就算没有泡着,也早就腐烂了。” “这个呀,不是说哪儿哪儿遗址又发掘出湿尸么?所以我觉得不仅干可以保存东西,湿也可以。” 齐金明肯定没想到我这么回复,竟然呲起牙花,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好像在说“你也敢顶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失去掌控的样子。他为了挽回面子,立马又说:“还有,如果这儿也有龙王呢?你还敢站得离水那么近?” 我本想侃侃而谈,此时正靠着水边的鹤型钟乳石站着,听闻此话,吓得一下钻进他怀里。“你可别吓我!”我叫道。 他看我惊慌,竟然哈哈大笑,把我往水边推,其实没使什么力,但我没法反抗,很快一脚踩进水里。水很浅,也不算冰冷,甚至有些温暖,这让我很是害怕,因为我怀疑水里有生物生活,这才使得水温上升。 齐金明很快把我推到石壁上,我们俩脚踝以下都泡在水中,我真的很害怕突然从水里突然钻一个什么东西出来,一直吱哇乱叫,抱着他的脖子,脚向上收起来,夹在他的大腿上。我惊慌一阵,盯着水里看,发现水里没出现什么东西,暂时放下心来。将头转回时,我却瞥到发现石壁上有一个小孔,里面有一只眼睛,黑白分明,紧紧盯着齐金明和挂在他身上的我。 我当即冷汗就下来了,那感觉好像凿开天灵盖,再往里面泼一盆冰水。齐金明下过那么多次地,还真未必撞见过一次鬼,我是次次都撞,这运气不是瞎说的。 很快,那只眼睛变换成了一个嘴巴,说道:“你们俩干嘛呢!”听这意思,这鬼还是一股浓浓的京腔。 -------------------- 在看的朋友给我评论起来!别的人我不在乎,你们必须敲锣打鼓陪我下斗! 第10章 我盯着那个小孔,缓缓从齐金明身上下来,脚踩进温暖的水里,产生了不现实的感觉。我转身对齐金明说:“那个人……” 齐金明点点头:“是真实存在的。” 那张嘴巴离开了石壁,小孔变成了黑漆漆的虚无,我把眼睛怼进去看,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在我撅着屁股往石壁里看的时候,身后又传来那个京腔:“看什么,我在这儿呐。” 也许是因为身处洞窟的原因,他的声音笼罩着,盘旋着,一直幽幽地落到人心里。他的口音和齐金明很像,就算他俩都是北京人,就算住一个小区也没那么像的,这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齐金明说话是跟他学的。 我转身一看,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容貌一般,身高和我相仿,给人干净精神的感觉。他可能在洗澡,没穿上衣,上身非常引人注目,具体为何就不细表了。我毕竟是已婚人士,眼神不能太放肆,心里怀着对自己自制力的赞许。我转头一看,妈的,齐金明盯得比我还紧,两个眼睛贴到人家胸上下不来了。 我反手捣他一下,轻声说:“看什么呢?” 那男人挺温柔地说:“他看没关系。”他倒笑了,指了指我,“你看就不行了。” 他的措辞很是暧昧,为什么齐金明看就没事,我看就不行了,难道因为他们本来就认识?我靠在齐金明的胸口,偏头看他的神情,眼睛温柔得要流出水来了,看来还真是他的老相好。我终于懂了,他妈的,哪里是什么白云天雇他来的。齐金明怕是早就来过这个地方,但以前是带着他的相好来的,他们可能发现了很多金银财宝,一时带不走,所以就让相好留在这儿把守,齐金明两地穿梭,把东西往外倒。至于我,不过是一个帮他出手土特产的冤大头罢了。 看着他俩深情对视,我气不打一处来,真想把人都赶出去,自己在这儿坐化算了。 我正在气头上,齐金明居高临下,瞥我一眼,说道:“你那个表情干什么?还不叫爸?” 我心想你绿我就算了,还要羞辱我,本想揍他,还是下不去手。“我叫你爹!”我骂了转身拔腿就走,不料这水好像深浅不一,听到身后那男人的惊呼,我已经一脚陷了下去,两眼一黑,又呛了水,不省人事。 等我醒过来,人躺在一块石头上,似乎是溶洞中天然生出的一块石台,被人当作了床来用。齐金明和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我挣扎坐起身来,短短时间内两次溺水,脑袋受不住折腾,我不禁发出痛呼。听见我的声音,角落有个人猛地站了起来。角落太黑了,他也不怎么白,所以我之前没看见,难免吓了一跳,骂道:“操,这破地方到底他妈的有多少人。” 他走近我,关切道:“你没事儿吧?” 我定睛一看,此人在洞穴中居住,不见天日,居然可以黑成这个样子,也算是个人才。但抛开肤色不说,他虽然衣不蔽体,但可真是天人之姿,容貌英俊,纵然只穿了一个裤衩,但仍然保有一种自持而做作的气质。就像、就像—— 就像我在那张照片上见过的,白家家主白云天。 我惊了,问道:“你是白云天么?” 他也惊了:“你认识我?” 我说:“我看过你的照片。” “噢——”他想了想,又说:“那你怎么不认识齐胜仙?” “谁?” “就刚才那个。”他指了指洞窟外面,示意那两人出去了,“你误会了?” “齐胜仙活到现在不得五六十岁了么?我怎么也联想不到啊?”我都语无伦次了。 “那你怎么认得出我来?我也该是老头儿了。”他很疑惑。 我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你帅,再老也帅,而齐胜仙长相普通,实在不值得留存记忆。就算今天见过了面,以后再见,他要是穿上了衣服,我照样认不出来。 我说:“爷,您蹲那儿干什么呢?” 他指指角落说:“我做饭呢,想生个火。” 我从石床上起身了:“这种破事儿怎么能劳烦您呢?我来帮您。”竟敢对帅哥待遇这么差,到了这里,我对齐胜仙的印象也不怎么好。走到角落一看,他弄了一堆石头试图摩擦起火,我估计就算到22世纪这饭也做不起来。 我从兜里掏出打火机说:“您别摩擦起火了,这不原始人么?用我的吧。”他连忙摆手,把打火机往我胸口推,说:“没事儿,没事儿,打火机你自己留着,以后有用,我不需要,真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了?不是要做饭吗?” “做饭只是一个由头,主要是为惩罚我找借口。”他说。 “为什么要惩罚你?”我实实在在地迷惑了。 他叹了口气:“齐金明什么都没告诉你是吗?” 我说:“告诉我什么?你跟辜松年高科技生子的事儿?” “我操呀!”他赶紧过来捂我的嘴,“你他妈可别乱说,我只有齐金明这一个孩子,这话给他们俩听见还不合伙把我皮撕了。” 听见这话,我今天差点第三次晕过去,这个圈子太乱了,如果说齐金明是他的孩子,那他们岂不是一家三口? 我厥到地上,白云天给我掐了一会儿人中,把我给痛屁了。等我醒转,他慢慢对我道来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关于年轻的爱情、快乐的结晶、牛逼的冒险和傻|逼的背叛。最后他说,齐胜仙最后心灰意冷,到了九水龙宫,再不出来。他为了寻找齐胜仙,来到这里赎罪,也不再出去。齐胜仙赌气,不和他住在一起,把他囚禁在作为卧室的这个洞窟中,逼他生火做饭。其实在这洞中,没有火也没有米,大家明知都是徒劳。不过幸好,九水龙宫在古代是个司天之所,玄机无数,这儿的时间流逝的速度和外界不一样,所以至今,白云天也不过就是生了几个月的火。 讲到这里,他指着自己的胳膊说:“真的没多久,你看,我在北海道被晒的肤色,到现在还没白回来。” 听完以后,我迷迷瞪瞪,要面对挑战现代科学的虫洞具象化,还要面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两位岳父,说真的,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更恐怖一些。我心想这是什么龙宫,这分明就是月宫。齐胜仙就是寂寞的嫦娥,常常思念下凡;白云天就是受了惩罚的吴刚,明知无果,还要日日夜夜摩擦起火。 -------------------- 开开心心过国庆!液! 第11章 我们刚说到这里,齐胜仙和齐金明两父子就进来了,白云天立马闭口不言,他缩到角落蹲着,一个人默默地摩擦起火。 齐金明坐到石台上,笑眯眯地看着我,齐胜仙轻笑一声,说:“都知道了?” 我不乏羞愧,点点头说:“哎,都知道了。” “这小子,二了吧唧的。”齐胜仙说着,表情仍然温柔。我知道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四十出头了,但看着仍像三十来岁的样子。其实除了胸部以外,齐胜仙的外形并不出众:不算漂亮的鼻子,尖下巴,有些天真,好像还是单眼皮。但他的样子干净、温暖,像是永远也不会慌乱,在这个鸡飞狗跳的年代,这种气质足以使人念怀。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齐金明和白云天两人之间站着,也并不显得逊色很多。当然,逊色是一定有的,毕竟白云天帅得惊动党中央,而齐金明长了张白云天的脸,然后自己自由发挥了一米八八的身高和精神病一样的精神。 由于白云天生火能力不足,这顿饭到底也没有做起来。我们坐着拉了一会家常,齐胜仙旁敲侧击问了问我的家世,白云天在一旁蹲着生火,听得直点头,我想无非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喜欢那一套。我嘴上说着,心想进来的时候是夜里十一二点,现在怎么也得第二天了,但丝毫感觉不到饥饿困乏。看来这九水龙宫中的时间似乎真如他们所说一般,流逝速度与外界不同,我想这可以理解为,外界处于一根单向时间轴上,坐标持续不断向后推移;而九水龙宫不在轴上,而是一个单独的点,并不移动,因此给了我们特别的感受。 齐胜仙又告诉我,外人管这片水域叫九水龙宫,他们则叫这儿长生海。我问:“是您写在手记上的,「鱼龙潜跃长生海,水月空明不夜天」吗?” 他乐道:“唷,你还记得这个呀?” 我说:“是,我想着您都记下了,肯定是重要的,打从看了就没忘——我除了知道长生海,还知道过了甬道以后,这儿就是不夜天,不过不知道为什么。” 齐胜仙啧啧称赞,说我记事认真。齐金明阴阳怪气地说:“我们二爷可是过目不忘呢。” 齐胜仙笑着拍他的肩膀,齐金明没穿衣服,“啪”地一下发出清脆响声——我看出来了,他们爷俩是一样的不爱穿衣服,而白云天是为了生火更方便,也只穿了一条裤衩。眼见此状,我坐在地上,缓缓用手抱紧了大腿,生怕他们冲上来把我也给扒了,一起在这儿做原始人。 齐胜仙见状便问:“怎么?少爷怕冷?” 我说:“没有没有——” 齐金明却揭我老底:“少爷身体不好,这里边太阴冷了。” 齐胜仙说:“那可不行,还是得练练,你看我,我就很爱锻炼……” 白云天听了这话,笑说:“可不能冻着了,我马上把火生起来。”听到这话,两个姓齐的都笑了,我却笑不出来。 因为我陷入了一种恐惧。 这好像是一个家庭重聚、两代见面的温馨场景,但坐在其中,我却觉得并不融入。换句话说,这并不真实,因为冥冥当中恐怖并未散去,他们的表现都太奇怪了——齐金明见到十几二十年不见的父亲,知道对方还活着,却不显得惊喜;白云天和齐胜仙的情路坎坷,阔别多年,他们俩却表现得并不像怨侣;他们三人面对着不再正常流逝的时间,却欣然接受,一点没有不适。呆在阴冷洞窟里,杀人龙王随时出没,他们却其乐融融,谈天说笑,表情吊诡……换句话说,这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幻想,而不是真实发生的事。 是的,我怀疑我已经死了,死在九水龙宫里。 当我开始怀疑,齐金明的表情也没那么自然了,他笑着说,少爷,你怎么怎么。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话我没听清,只看到他的笑和哭一样难看。齐胜仙和白云天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齐胜仙从石台上起来,白云天也不再蹲在角落。他们正准备走来和我说话,天地间“轰隆”一声,洞窟猛然震动,霎时间飞石迸裂,我们几人纷纷跪倒,不能站稳。 齐金明拿手撑住地面,等他能稳住身体,就扑过来扶住我,将我带离这个洞窟,到外边那个放了案几的主厅去。因为剧烈的震动,洞中钟乳石碎裂,乱石击水,也砸碎了那些案几文具。碎石飞过我的脸,大概是划破了皮肤,我伸手摸了摸,满手是血,但精神却如堕梦幻,并不觉得现实。 恍惚间,齐胜仙也夺路而逃,他牵着白云天,似乎不和我们走一个方向。他对齐金明喊道:“跟着断续灯走!” 齐金明答:“知道了!”说着便扯住我向一个方向跑去。我问他:“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地震了?” “不是地震。”他用一边手臂遮在我头上,免得乱石落下砸到我的要害,又说:“你觉得我们在这儿只呆了几个小时,其实对于外面来说,恐怕已经好几天甚至一个月了。你这个二爷失踪了,你舅舅一声令下,手下可不得炸洞找人吗?”他说到这里,扯了扯嘴角,又说:“想想我们认识的人,谁最爱用炸药。” 他说到这儿,我就懂了,叹了口气:“辜小鹏,这孩子。” 齐金明没说什么。 我再抬起头,发现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已经进入不知道哪条穴路,当中钟乳乱生,石壁上嵌有青铜灯。我仔细看,发现这和我们收到的灯一模一样,那擎灯铜人生有羽尾,一边写了一个「断」字,一边写了一个「续」字,我想这就是它得名断续灯的原因。随着穴路延伸,这样的灯还有许多,盏盏长明,照亮石中路,为我们指明方向。 -------------------- 国庆快乐!我去看烟花啦 第12章 我一手摸着石壁,一手牵着齐金明,在洞穴中摸爬前进了一会,震动终于消停了。我想是蓝田拦住了辜小鹏,说再这么炸下去,洞倒是炸开了,但人也炸死了,找到尸体也没用。辜小鹏就是这样,行事生猛,不计后果,还是得蓝田掌控大局才行。我站住了脚步想着,向来路回望,但落石已经堆积在洞口,不能再原路返回。 “二爷,看什么哪?”齐金明拉了拉我的手,又说,“不一定非要原路返回,咱们往前走也有路。” “行,听你的,我不慌。”我说着话,转回了头,对他笑了笑,离开了白云天和齐胜仙两个诡异人物,我现在感觉轻松多了。只要和齐金明在一起,就不会有恐怖的事发生。我天真地想。 于是继续向前,看到石壁上跳动的灯火,我陷入幻想,问他:“你以前是不是也和辜小鹏一样?” “什么样?”他转头笑着看我,脸上有汗,黄光映着,神情有些怪异。 “就是愣头青,做事不顾后果。”说了这话,我也笑了,拉着齐金明的手踏上一块较大的落石,“不过人小时候都有点吧,只不过各人表现不同。” “是,各人表现不同。那你有吗?”他问。 “我也有点,不然也不会像个傻|逼一样追你了。”我老实答道。 “哈哈。”他把脸转过去了,对着前方的虚空笑道,“那我也有点——”他的话尾拖得长长的,这使我误解,以为论点之后还有论据,但是我没有等到论据,齐金明似乎并不想描述自己过去的蠢事。其实这很难想象,因为齐金明在我心里是疯而理智的,他理智地安排好所有事务,这样便于自己小小地发疯放纵一下,而不致于局面无法收拾。不过想想也有道理,我没必要一味地美化齐金明,他恐怕也有自己傻|逼的过去。 爬上爬下,终于走出这条窄窄的洞穴,灯也结束了,我们来到一个石中厅。厅面积不大,对面有三个从石壁中开出的门,大小形状完全一样。 刚才齐胜仙说,要跟着灯走,现在灯已经到头了,没了指路标,那就只能靠自己找路。我走了过去,见三门并排而立,我想是得从中间选一个走,便从左到右开始观察。 左边的门里有风声,呼呼地刮,我心理上偏向这个门,因为有风的地方就有出口。中间一扇有水声,我想这个也有可能。右边的门则是黑黢黢的,深幽不可见底,无风也无声,我最不敢选择这个,谁知道这门通向哪儿,说不定通向龙王老巢也未可知。 我在试图选择的时候,齐金明就抱着膀子站在一旁,他似乎并不在意到底如何选择。我说:“嘿,你别站着了,赶紧选啊?” “费这劲干嘛,反正都殊途同归,都通向同一个地方的。”他两手一摊。 “那你不早说。”说着这话,我扯着他就进了左边的门。我心想,有风的话,应该路程要近些。 进了门后,虽然没灯,但并不如何漆黑,这让我有胆子和齐金明闲聊。我说:“你爸和白云天,他们怎么那么诡异啊,你们仨的相处也挺诡异的,一点也不像你们说的那样。” 我说完后,很久没有得到回应,半晌后,齐金明的方向传来一声叹息。叹完了气,他才开口:“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的那些矛盾,都已经达成共识,算是老黄历,都过去了。” “我懂了。”我恍然大悟,“合着这不是你第一次进来呀。怪不得轻车熟路的,还想瞒着我,没想到被我跟进来了。”我想齐金明在结婚以前行踪诡秘,常常失踪一段时间,又灰头土脸回去,把我吓得够呛。现在想想,他很有可能是常回家看看了。那时候他就回龙宫和白云天、齐胜仙解决家庭矛盾,到了现在,他们终于握手言和。于是在他结婚时,白云天送上一份礼物,庆祝儿子的婚事,仔细想想,其实还很感动,一点也不诡异。 他轻笑道:“是,其实还想继续瞒的,只是瞒不住了。” “哎,其实你完全可以给我直说的。你不说实话,藏着掖着,刚才看把我吓得。”我终于放心了,“无非就是怪力乱神,再加上点家庭纠纷,这没什么。兹要是你的事儿,我都可以接受。” “少爷。”齐金明沉默一阵,又突然叫我,这两天他老是少爷二爷地乱叫,我也反应得过来,也就都应了。 “嗯?什么事儿?”我说着这话,发现已经走出了洞穴,上方已能看到天光,还有树叶被风吹着、沙沙作响的声音。在我们正对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螺旋上升的石梯,想是古时开凿,可供人拾阶而上,离开龙宫。 我登时忘了想说什么,扯着齐金明往那里跑,好久没有看到阳光,我现在有重回人间之感。我踩着石梯向上望去,看到阶梯一圈一圈盘旋而上,这是一个从石头中开凿出的螺旋阶梯,梯旁石壁上配有多个青铜灯,工艺高古,未有先例。如被曝光,不出意外,将会世界扬名。 看到这里,我兴奋地对齐金明说:“走吧,再不出去,辜小鹏能把这儿顶都掀了。” “就到这儿吧。”他说,“少爷,你回去吧。” “回哪儿去?”我愣了,一只脚踏在台阶上,一只手伸向齐金明,但他却不像要接住我手的样子。 “我就到这儿了。”他笑了,淡淡地说,脸上的纹路凹进去,还是我喜欢的样子。 我问:“为什么?”想了想,我理所当然地接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在这儿陪你爸他们?没事儿啊,我也可以在这儿陪你们,或者我建议把他们都接出去,在杭州买个房子养老去。不过就不要和我们住一起了,你知道,和上一辈住会影响婚姻的……” 他摆了摆手,又说:“我不会走了。” 我这才停下,疑道:“为什么?你不和我回家吗?”我心想说不定是得去找老二做做婚姻咨询。 他笑了笑,说道:“因为我想让这一切结束。”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我问。说到这里,其实我声线已经不稳,虽然有时候会觉得自己配不上齐金明,但他从没说过自己要离开我。我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少爷,你别哭啊。”他摸了摸我的脸,又说,“我只是累了。” “我有钱!你用不着工作!和我在一起不会再累了!”我的眼泪已经滚滚而下,但是无暇去擦。 他嘿嘿笑了,坐到台阶上,拍了拍旁边,示意我也坐下来。他说:“不是为了钱……我给你讲几个故事吧。” 第一个故事是这样的。齐金明说。 一对伴侣,当然了,他们都是倒腾土特产的。一天,他们偶然得到一个古董,这个古董被认为是来自于一个水下大墓。于是这对伴侣出发了,带着他们的两个得力下属,还有一群喽啰,一起来到这个叫做「长生海」的水域。 刚来到这里,他们就撞上了龙王,他们不知好歹,和龙王冲撞了起来,其中一个得力干将被龙王咬了,当场虽然没死,但最终死于细菌感染,其他喽啰则伤亡无数。另一个得力干将和这对伴侣跌入水中,随着那股水流进入不夜天。但他们不知道不夜天中的玄机,纷纷受伤,最终伴侣中的一人死在台阶上,另一人和下属逃离了这里。 第二个故事比较搞笑。齐金明说。 还是一对伴侣,还是倒腾土特产的,还是偶然得到一个古董,还是一群人跑到这儿来。虽然没撞上龙王,但进入不夜天以后,伴侣中的一个人脑子有泡,非去摆弄机关,嘎嘣一下就死了。他的老公还来不及哭就守寡了。你说搞不搞笑。 中间的第三个到第四五个我就不说了,确实有点记不清了。齐金明说。直接跳到最后一个吧。 还是一对还是倒腾土特产的,还是偶然得到一个古董,还是一群人跑到这儿来。不过这次进入不夜天的只有那对伴侣,他们运气好,毫发无损地到达了旅途的终点。不过另外一个人很累了,就不太想走了,想留在这儿。 我说:“你不准说了,我知道最后这个故事是在说我们。但是前面那些人都是谁啊?” “都是我们啊。”齐金明笑道,“少爷,全都是我们。” 我鼻梁中间发酸,眼泪鼻涕受不住控制,坚持住说:“你说什么疯话呢?” 齐金明笑得很难看:“每一次你死的时候,我都点燃了那些灯,那些灯亮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日夜长明……当那些灯全部点亮,就可以让我们回到以前,这就是不夜天真正的用处。回到过去之后,为了纠正自己的错误,不让你死,我就重新来一次,你明白吗?” 我摇摇头:“你在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得妄想症了?” “可惜我们每一次来这儿,每一次你都会死,不管走哪条路,都是殊途同归。我太累了,我每次回到过去,你都没有记忆,我得和你重新认识,重新谈恋爱,重新结婚,你妈的。”他咬牙切齿地骂,但仍带笑,“所以有时候我的记忆经常会混乱,记不起我是在和你好,还是没有和你好,因为我已经把这段时间重复太多次了……我以前是不是莫名其妙地说想和你做?在我们还不熟的时候?”他还是那种打趣的微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记忆中有很多事情闪回了:水上行舟,忽地落水,幽秘洞窟,蟒仙共眠。抑或是我跌入水中,瞧见齐金明口衔小刀,游水来救我。如果这不是齐金明的妄想症,那么原来一切都是曾发生过的,而并非是我潜意识编撰的明清小说体故事…… “其实这次从头再来的时候,我都不想和你好了,所以去和很多乱七八糟的人做,希望这样能赶走你,因为我以前觉得你有点精神洁癖来着,不能接受一个滥|交的对象。”他摇着头说,样子甚至有点天真,“不过最后还是舍不得,又跟你好了,真他妈后悔——你是不是平时觉得我跟神经病儿似的?” 想起齐金明有时没来由地依赖我,有时又把我一脚踢开,偶尔还拿和我舅的事儿来调戏我,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爱细节,现在全部都说得通了。 “你为什么要坚持啊……”我早已泪流满脸,“你可以选择再也不见到我,这样就不用重复了——”我想起第一次和齐金明见面。他在风沙中站立着,穿黑皮衣,戴护目镜,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眼神,唯有嘴角的微笑十分讽刺。我想,虽然我对他记忆很深,但如果他从那时候就放弃我,今生不再相见,仅仅惊鸿一瞥,我是不会追忆的。 “我舍不得,少爷。”齐金明把我揽在怀里,他的皮肤是冰凉的,像龙王的鳞片或者水的温度,而不再像过去一样温热,这让我感觉他已经属于不夜天,而不再属于我。齐金明被泪噎住了,缓了一会,他又说。 “我舍不得。你第一次死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说到这里,他脸上的泪滚滚而下,胸膛因无法克制感情而起伏,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齐金明这么的哭。 我突然想起曾经有一次,我蹲在北京清晨高高的牌楼上,冷风料峭,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但我还是站了起来,威胁地对下面的齐金明说,你爱我吗?你不回答我就跳下去! 我经历得没有齐金明多,所以能把事情记得很清楚。当时齐金明说,我当然爱你,不比你爱我少。 我当年自问多情,齐金明太冷,我不信他比我情深。所以我说,你骗我,我跳下去了! 齐金明只好妥协,仍然伸出双手说,我真的,真的爱你,我不骗你,你只是现在不知道,以后就会知道了。 我不知好歹地问,那我什么时候会知道? 他说,我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一点儿。 我问,为什么? 齐金明问:“少爷,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蹲在牌楼上问,要什么时候才知道我爱你。” 我说:“当然记得了。”那傻|逼的一幕我仍历历在目。 他说:“我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一点儿。” 我终于问:“为什么?” 他笑了笑说:“因为每次我都要忍到最后才说,每次你都是快死了才知道,过不了多久就又忘了。每次我都要重新解释,太累了。我想就在这里结束了,少爷。” 我口不择言:“那你就住在这里,好不好?以后我想你了就来看你,你不用非得和我在一起!” 他笑笑说:“我不是觉得和你在一起累……我是觉得活着就很累,长生海,为什么让我长生?经历的事情太多,我都记不住了……” 他说着这话,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了一柄掌心雷,那种好像民国女特务使用的手枪,我还以为他是要留给我今后防身。却不料他说:“少爷,为了你的心理健康考虑,我就不对着脑袋了啊。” 我心道不对,伸手去夺,但他却向来比常人迅捷,已经猛地开枪,击中了自己的胸腔。也许是被我格了一下,子弹并未射中要害,但足以让他流血不止。齐金明无力地躺在台阶上,不过几秒钟时间,他已经躺在血洼之中。 “少爷,我死了以后,你就出去吧,再也别回来了。” 我按住他的胸口,血从我的指间狂涌而出,我哭着冲螺旋阶梯的上方喊:“辜小鹏!蓝田!你们他妈的谁能听到!下来救人啊!” 齐金明自觉没救了,躺在那儿,神情竟然有些开心。他勾勾嘴角,又说,“对了,有个事儿还是得告诉你。” “什么?”我问。 “我以为,我最喜欢那个四十岁的你。咳,后来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他……”他已经没有力气伸手了,只能看着我,再看看手,示意我握他的手。我的手上全是血,滑腻腻的,握了几次才抓紧。抓紧以后,他才接道。 “不过现在我最喜欢你。” 听到这话,从我深处忽然萌生出一种力量,他说当那些灯全部点亮,就可以让我们回到以前。我松开齐金明的手,心想要在他彻底没气前把灯全部点亮。我体力不太好,绕着楼梯跑着点灯,等我点完,他可能早断气了,但我还是要破釜沉舟一次。我掏出裤兜里打算给白云天生火的火机,点燃了第一盏灯,正准备往上跑,竟发现灯一盏一盏随着螺旋绕上去,一圈又一圈地自动点亮,不过十几秒钟,所有灯便完全点亮,直直的一条光柱,将我和齐金明笼罩其中。光亮太过耀眼,普通人的眼睛无法承受,我逐渐开始失去意识。但在意识的最后边缘,我努力朝齐金明的方向倒去。 在混沌中,我苦笑道,长生海、不夜天,两名不虚。一个果然使人长生,永受轮回之苦;另一个果然灯火通明,宛如不夜之天。 -------------------- 爱痕第一卷 完(后来还有几卷),看到此处的读者别忘了评论海星玉佩支持一哈! 第13章 我睁开眼,苍黄之间,风沙滚滚,在眼前像是一道流动的屏障。屏障中,有一个黑影被流沙切割开来,但长手长脚,衣角翻滚,明显是一个人影。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身在此处,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有疑惑,没有害怕,没有任何头绪。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人动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他开始跑了,身姿潇洒,黑衣翻卷,身形越来越大。我知道他是向我跑过来。当他完全突破风沙,在一片昏黄中露出脸来,那张年纪不算很大,但天生一副成熟相的面孔,如同一道冷霹雳,一下击中我的天灵盖。那张脸上颧骨高,鼻梁也高,两腮微塌,唇薄而微张,有一种不堪劳累的美感。我很想看一看他的眼睛,但他为了遮挡风沙,将额头上的护目镜移下,遮住了眼睛。 往昔全都记起,泄洪一般涌入记忆,我大声喊道:“齐金明!” 齐金明明显愣了,脚步停滞了一下,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惊讶于我的未卜先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狂奔两步,在狂风将我吹飞之前揪住我的后脖颈,把我扔到一个沙丘后面。 看我趴在地上,很快受降,他好像也没有征服的快感,只是执行任务一样说:“我是你舅舅派来的,逗你玩而已。” 我说:“我知道。” 他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大概是觉得没有逗弄猎物的乐趣。 天色奇黑,风沙在沙丘外呼呼地刮,我趴在沙地上,假装已被降服,却用余光偷看齐金明。他则靠着沙丘,点了根烟,叼在上唇唇珠下面。他人中长,因此唇珠也下垂,我喜欢他那下垂的唇珠,看上去好像随时有深情的话要说。他靠坐着,望着滚滚黑沙,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举着香烟,口中吐出烟龙。他只顾抽烟,并不看我,因为这时候的齐金明还不认识我。 我想,以前每次齐金明点燃断续灯,大概都会回到这个时候,在黄沙中重新与我相见。但我还不认识他,为了要回瓷瓶,骂他、追他、试图打他,他都懒洋洋地一一化解。看到相处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爱人像个傻|逼一样闹腾,估计他跟看西洋镜似的,却只能一个人憋着。他到底重生几次,活了多久,每次和我相遇,他都深藏真相,静静看我闹腾——那该是多少年的功力。 齐金明抽完一支烟,斜乜着地上的我,说道:“看够了吗?” 我没说话,心虚地看着地面。风沙渐渐小了,他冷笑一声,移下额头上的护目镜,一下冲入沙尘当中。我叫道:“哎!你别走!”说着便在地上挣扎几下,连滚带爬向前,跟着跑进尘暴。一进去我就心叫不好,周围漆黑一片,呼呼狂响,沙子像鞭子一样抽在身上。我听不清也看不见,不知道齐金明去了哪里,只能大叫:“齐金明——” 侧耳细听,没有人声,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回应我的只有狂暴的黑暗。在时间长河中,齐金明已经先去一步,留我一人于此,此地除了沙尘和痛苦,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我再醒过来,是在客栈的床上,眼皮沉重,嘴唇干裂,手上插着输液管。几个司机眼巴巴守着床,生怕我有大碍,因为我是第一次出来走镖的少爷,千万不能有了闪失。 “咳、咳咳——”我挣扎地坐了起来,肺部难堪重负,疯狂咳嗽起来。司机连忙端来热水:“少爷诶,就俩瓶子,被偷了就偷了,您没事儿干嘛去追啊?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 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接过热水喝了一口,问道:“瓶子呢?” 另一个司机说:“找着了找着了,在车位底下找着的。绝对是那贼自个儿怕了,偷了又还回来了。” 又有人接嘴道:“辜家的东西,谁敢拿啊?就算他挂出去也没人敢买!”说到辜家的威风,几人顿时七嘴八舌,争当先锋。 我把杯子握在手里,苦笑一下,心里想道,还是在老地方。虽然轮回来去,但只要我努力去记,就会发现,有些事会变,有些事始终不会变。 上一世,我记得没过多久,辜松年就安排我到齐金明的院子里去拜师学艺了,但这次他却并没有提及此事。见不到齐金明,我整天心怀鬼胎,在沧浪馆里当着游魂。这段时间里我看了很多关于时间循环和穿越题材的科幻作品,小说、电影和电视剧都有。经过我的研究,我认为自己需要尽量按照上一次轮回中的记忆来行动,不能有任何违反人设的行为。作为一个二十五岁的应届研究生,我必须表现得如当年一样青春而傻|逼。一旦强行找齐金明坦白一切,说不定会导致时间线上横生枝节,那我和齐金明的故事就未必能像原来一样发展了。最惨的结果是我们一起死在不夜天,最好的结果则是我们都活了,但由于没有培养感情,这一世的齐金明并不爱我,飒然回归江湖。 我在沧浪馆里游走,坐在湖边的假石上,嘴里叼着笔盖,手拿一个本子,右手奋笔疾书。我记录自己画下的时间线,时间线是一条向左延伸的坐标轴,零点是我和齐金明第一次在大漠相遇,中间则有我拜师学艺、一起行走大漠、扒火车回中原……直到我们在清真寺结婚、于爱痕居定居、在得月楼办婚宴——过往种种,一一浮现。 我想,我应该按照这个剧情一步步来,才能保证剧本的合理性;也唯有此,才能让我们最后回到不夜天。 我拿着小本子,看着上面一道坐标轴出了神。 旁边有人叫我:“少爷?少爷?”我抬头一看,是一张熟悉的脸,不过年轻了不少。我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欣然一笑:“辜玉环,什么事儿?” 辜玉环吃了一惊,脸色微变,因为我一下喊出了他的名字。我也知道自己坏事了,这是穿越者不该犯的错误之一。 他问:“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想了想,连忙找补:“你不是库管员吗?可能在账本上看过你的名字——而且咱俩还是远方亲戚,可能不知道听谁说过吧。” “噢——”他摇摇脑袋,想不出反驳的话。 “你找我有什么事儿?”我怕他理清逻辑,干脆立马打断他的思路。 “噢,噢,大爷叫您去屋里了。”幸好辜玉环一直是个迷糊的人,也没多想,直接告诉我他的来意。说完了话,他对我灿然一笑,阳光映在脸上,那么年轻,令我难忘。 -------------------- 第二卷 正式开启~ 第14章 我走到辜松年的办公室去,在门口等了半天,他才叫我进去。我进去一看,面前账本胡乱摊了一桌,辜松年正叼着烟在桌上找文件。这时候的他头发还全黑着,很有精神,穿一件纯黑衬衫,充满暴躁的文人气息。这么一个颇有性吸引力的东家,怪不得齐金明重生以后会找他乱搞。在我尚懵懂之时,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不怪他们。 我说:“舅舅,有什么事儿吗?” “哦。”他说,“来了啊。把这个拿去看,熟悉一下家里生意的情况。” “嗯?”我心想这剧情不对啊。按照久远的记忆,他今天叫我来,是叫我去杭州郊外找齐金明拜师学艺的。 “有什么问题吗?”辜松年找不到文件,正在气头上,瞪我一眼。我不敢说什么,捡过账本,点头哈腰就出了办公室。 离开的路上,我仔细回想。齐金明说,他数次重生,对于继续这份感情已然绝望,所以试过乱性以麻痹自己。但这次重生,只有我一个人逆流而上,应该也只有我一个人保有记忆,所以遇到的应该是没有记忆的齐金明。这时候的齐金明还不认识我,对我没有感情,所以他不会绝望,更没有理由和辜松年乱性——由此推出,他们俩没有苟且。甚至可以说,作为普通的东家和大伙计,他们甚至可能都不太熟,辜松年就更不会把我交给他带了。 齐金明啊齐金明。我疯狂拍打自己脑袋。我连剧本都写好了,万万没想到男主角还没请来。但命运这个导演绝不等人,已经擅自开始拍摄,可以想象,这该是个多么失败的剧组。 我拿了账本回家,其实根本没看,每天就寻摸着怎么和齐金明搭上关系。我没事儿就往仓库跑,去和辜玉环聊天,问他见过齐金明没有,有没有齐金明的微信。他说,齐爷主要出外勤,和他一个搞内勤的库管员搞不到一块儿。话都没说过两句,微信就更没有了,他得去找家里的司机问问。 说到这里,辜玉环神秘地说:“少爷,您不是要那个吧?” “哪个?”我奇道。 “就是那个。”他说着这话,做了一个两手乱摸的动作,我心想齐金明难道以前背着我还拉过皮条,顿时表情很是难看。 “哎呀。”辜玉环一拍大腿,“就是赌钱嘛。齐爷有时候会偷偷开台的,带着司机保镖一起赌,您是不是想这个了?没听说您有这个爱好啊?” 我“呸”了一声:“你管我赌不赌,反正你赶紧去帮我问到微信就行!”同时心里恶狠狠地想,齐金明这货还是没能脱了赌这个字去。 辜玉环答应了,但没能做到,因为这时候他还太过年轻文弱,不能打入司机的圈子。我不怪他,只怪命运弄人。辜松年和齐金明的关系没有上一世那么亲密,我也因此没有机会出外勤,一直在西湖边浪荡,无所事事。 值得一提的是,空闲时我去了一趟苏州,谁知逆流而上,早已物是人非。自我重生以后,很久没与林雨邨联系,他没有人陪玩,只好到处接戏。谁知他无意间接了一部颇有潜力的电视剧,一夜爆火,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十八线野模。 但我们俩的关系,倒也没有受什么影响。他请我去苏州玩,我们在得月楼的露台上喝酒。我看他的样子,描眉画眼,年少成名,意气风发,是我没见过的样子。他见我在看他,得意地说:“怎么样?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你该为兄弟干一杯。” 我把杯子递过去:“干。” 他笑着干杯,又嗔怪道:“怎么了?没精打采的,不像你啊。” “不像我?”我笑了,望向夜里河道,水面波光粼粼。“我是什么样的?” 他撇撇嘴:“人挺好的,挺能折腾的,书生意气,有点……”他词穷了,没文化就是这样。 我问:“有点傻|逼?” “是,哈哈——”他笑道,“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自从你去沙漠回来以后,我就觉得,你变了好多,感觉一下老了好多。” 见我不说话,他忙找补:“不是说变老了!就是沉稳了,感觉像个管事儿的人了。” 我笑了笑,拿着酒杯的手摆了摆,表示自己没有生气。我心想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对着你一个小孩,不显老才怪。 林雨邨试探道:“没生气吧?没生气就好,现在圈儿里可复杂啦,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可不能掰了……”他已然醉了,后面的话都是自顾自地说,说完还过来搂我。我闻到他身上虚假的花香,头昏脑涨,笑着揉太阳穴,几乎失神。 这一次喝酒被媒体拍到了,我被说成是苏州林家的乘龙快婿,林雨邨被传好事将近,采访时常有人问他有没有男朋友。那段时间我在沧浪馆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但辜松年并不在意有关我的风言风语,我这才想到,也许这一世,他根本就没把我当做接班人。我终于意识到,原来在时间轴上,很多事都处于一个微妙的节点,我一旦稍作改变,便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齐金明是这样,辜松年是这样,林雨邨也是这样。再这么任其发展下去,我心想,我的剧本很可能派不上用场了。 白驹过隙,转眼到了秋天,仔细想来,是我和齐金明一起去新疆的时节。那一次我们扒了火车,他犯了病,在火车的厕所里第一次抱我。我还记得那时火车路过陕西,那天日头很烈,火车咣当咣当,齐金明说我的气味很好闻,像一本缺了页的旧书。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 我想起齐金明说的,他曾经最爱的是四十岁的我——从我二十五岁那年在大漠相识算起,一起活过那么久的岁月,一直到了四十岁,死于一场避无可避的谶祸——我可以理解齐金明为什么要坚持,甚至坚持了那么多世。 可是论精神力量,我已然比齐金明弱,何况那时他天天见我,而我只见了他一次。 我觉得自己必须主动出击,把剧本的主动权拿回手里,为了吸引齐金明的注意力,哪怕让我国庆期间去断桥上拿大喇叭表白,我也在所不辞。 我时常想念和齐金明一起在爱痕居的日子,所以某天叫了辜玉环开车,让他带我去杭州郊外。到了爱痕居的地方下车一看,院门挂着大锁,锁上积了薄灰,像是没人住在这儿。敲了一会儿门,没人应声,我颓了,在门口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又敲门,依然无果。 我们在那儿呆了快两小时,秋天风大,郊外夜凉,辜玉环一直裹着外套,靠着车门等我。我实在失望了,走过去说:“走吧,回去。”辜玉环松了口气,大概心想终于完事了,他钻进车里,开始发动车子。 拉起手刹时辜玉环问:“少爷,咱们这是来找谁啊?” “谁也不找。”我说,“我以前住这儿。” “啊?”他喃喃道,“没听说啊……” 进城的路上,雾格外大,杭州开始下雨,湿气太重,令人不悦。路过一个斑马线时,辜玉环礼让行人,停下了车。人流贴着车身过去,车窗上满是雾水,我隔着窗往外看,世界是潮湿而悲伤的。 辜玉环等着人群,他握着方向盘,盯着前方说:“少爷,要不您考个驾照呗?就不用非得找我了。” 我知道他是推卸责任,不想跟我浪费时间。但我此刻却只能苦笑一下,想告诉他我一驾考就紧张,科三考了十次,成绩清零,重新来过,结果再考,连科二都过不去了。 其实后来我考过了,是齐金明辅导的。在郊外练车时,天总是那么晴朗,也许没有太阳,但总是有微风。我和齐金明坐在车上,他教我离合与刹车的配合:如何松,如何踩,有时还需要双脚同时轻点……我有时犯懒,想过不学,对他说过有你就可以了——我还以为那就是一辈子。 人流堆积半天,始终堵塞,辜玉环叹了口气,按了控制面板上的按钮,音箱开始放歌。 红尘中 你的无上清凉 寂静光明 默默照耀世界 行如风 如君一骑绝尘 空谷绝响 至今谁在倾听 歌词潇洒,令我想起了齐金明,可惜我爱他已久,他却不知道我的存在。其实我想过放弃,让大家都忘记,却还是过不去自己这关,我想当时的齐金明也是同样痛苦。 事已至此,我已哑口无言。我把脸迈进手里,任泪水和秋天的雨雾一样流泻。辜玉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叫着“少爷少爷”,扯了好几张纸巾塞到我手里。 纵有红颜 百生千劫 难消君心 万古情愁 那机器不懂人心,还在兀自唱着,男人歌声洒脱,反倒令人心碎一地。 如幻大千 惊鸿一瞥 一曲终了 悲欣交集 …… -------------------- 本章配乐为许巍的《空谷幽兰》,请配合食用。喜家军别忘了多多评论支持一哈! 第15章 那天我在车上失态大哭,辜玉环年少无知,吓得不轻。他把我送回家后,消失了很久,不敢来见我,怕我再次崩溃。过了一个月,杭州都快入冬了,辜玉环来了个电话,极为神秘。 我说:“什么事儿啊?” 他说:“少爷,齐爷的事儿,有下落啦。” 我愣了半晌,才说:“他到沧浪馆去了?” “不是。我是说,齐爷那儿开赌啦,最近不过年不过节,他是不会到沧浪馆来的,你只能到他们开赌那儿寻他。” 我一时语塞。说实在的,就这么贸然找上门去,我不知道怎么开头。多年以前,我们不熟的时候,齐金明还可以揽住我的脖子,他像一个被戳漏的袋子,气味流泻出来,那种感觉一下把我打倒。可要是我直接上去揽他脖子,毫无疑问,会被打到下半身不遂。 “少爷?”辜玉环在那边问,“咱们去么?地方我都问好了。” 片刻后,我轻声说:“去。” 还是辜玉环载我去的。齐金明开赌的地方在杭州郊外。一片农宿里,鸡犬相闻,还没走近就听到摇骰子的声音,间或听到一个油滑快乐的声音,格外高昂,兴奋不已,只靠听就能感受到说话人的英俊。 他说,你吃呀。这把太臭。别换位置了,再换把运气换没了。再加上他特意降低声音的笑,十分动人,我听了许多年了,不会认错,那就是齐金明。 循着赌博声,我走到一件农舍窗边,窗户上蒙了灰扑扑的塑料布。我在上面掐了一个洞,感到里面火炉拂来的热度。齐金明叼着烟,穿了件磨烂沾灰的黑皮衣,半长的头发披着,像个下乡摇滚歌手。他在一片赌桌里穿梭。有人说自己手臭,请齐爷扔骰子,他就乐呵呵地帮忙投一个——他享受掌控这种不确定概率的快感。 我撅着屁股,降低身体高度,努力通过那个洞看他。我还能记得,几个月前这个人和我还属于彼此,但今天我们互不相识。失落是难免的,更多的是试图宣泄占有欲,无奈我向来缺乏能力,此时只能通过偷窥传情。 我正看得起劲,突然一只眼睛闯入我的视线,那只眼睛透过破洞,和我互相瞪着,我甚至能看清眼白上的血丝。 我吓得屏住呼吸。 很快,眼睛猛地后退,那人大声叫道;“有人!” 屋里登时慌了,一群大老爷们的惊呼此起彼伏,“别是来抓赌的吧!”“赶紧抓住!”“别让人跑了!”他们吱哇乱叫,操起家伙追了出来。我吓坏了,赶紧拔腿就跑,沿江的风在脸上狠狠地剐。自大学毕业那年体测,我再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了,肺像个破风箱,吱吱嘎嘎,随时崩坏。 我一马当先跑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堆扛着镰刀锄头的人,我们一路跑出乡村的范围,不远处是公路,辜玉环的车就停在路边。我拼命摆动双腿,肺已经快疼裂烧烂了,没力气说话,只能举高双手,拼命挥舞,这在全世界都是求救信号。 辜玉环本来在玩手机,大概是隐约听到了呼喊,他抬头一看,发现我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群人,全都扛着武器。他本来胆子就小,这时又年轻,全不讲义气。丫身形一矮钻进车子,轰隆隆发动起来,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我不敢往后看,感觉镰刀已劈到头发梢上,正是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公路上突然来了一列车队,都是货车,震得地面隆隆作响。我心想趁车队还没到面前,抢先跑到公路对面去,后面的人被车队挡住,也就止步不前了。 我自作聪明,埋着头往公路上跑,但我低估了车的高速,自己双腿也全然没劲,跑到路中间的时候,感觉一辆大挂车擦着自己鼻尖过去,另一辆则避无可避。我愣在路中间,等着车撞上来,让我化作一堆肉泥,万万想不到此世是如此结束。我又想起齐金明所说,之前的每一次,我都死于一些或滑稽或傻|逼的意外。仔细想想,到也并非意外,其实因为我洞察风险的敏感性太低。 大车刮来的风十分生猛,扑在脸上,脸皮生疼。死亡只在电光火石间,我闭上眼睛,等待结局来临。却不料被一人捉住手臂,往他那边狠狠一拉,将我扯离了危险区。 我睁开眼,看到齐金明,他伸出两条铁臂把我箍在怀里,眼神含怒,气息未平。我心想他是不愿意看到自家少爷如此傻|逼,但很快,他双眼中的怒气化作水滴。这种眼神,我熟悉极了,以至于判断下得如此自信, 这不是没有记忆的齐金明。 这是和我纠缠了很多年的齐金明。 我捧住他的脸,仰头说:“你都记得,对吧?!”我成功看到他的脸变了颜色,浓眉蹙起,大眼睛直往下坠,是个悲伤的表情。 我急吼吼道:“你只是不想再继续,所以装作不认识我,是吧?是吧?”他不回答我,只抿了抿嘴,脸颊上的纹路陷了下去,但好在此时他还年轻,脸上尚有些胶原蛋白,这样伪装,还能显得小意可爱。 我抬起手来,挠了挠他脸上那道纹路,要是不认识的齐金明,肯定会撅断我手指头。但他没有反抗,反而神色凄惶,柔情似水。我明白了,他这次轮回本来不想理我,就当缘分已尽,以后避免见面就行。但想不到我跑到这里偷窥他赌博,又差点被车撞死,他实在忍不住,才冲上来救我。 “别再跑了。”我看着他,“我不会像以前那么傻|逼了。” “好好制定计划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我语无伦次,“——不要再像这样躲来躲去了。” 齐金明没说什么,好像独自经历了那么多次生死的人,却害怕一起面对。我想他是不愿意看着我死,但也许我们可以避免这个。 “行吗?” “别跑了!” “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仍在多嘴多舌,希望留他下来。郊外的天是暗青色的,逆着光看,齐金明的脸色暗淡,纵然皮肤细致,却没有光泽,似乎很久以前便不再快乐。大挂车惊天动地,从身边呼啸而过。痛苦的波皱仍在回旋,好像一个亘古的诅咒,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七分之一的存活率到底算不算低? -------------------- 上周因受外伤停更一周,大家不要见怪。本文不收费,主要面向老读者群体,麻烦不要催更,不要说不够看,要看更新稳定的长文请去看别的v文。都是老朋友了知道我这点毛病,不然别怪我又玻璃心说怪话。 第16章 被齐金明从公路上扯下来后,我联系不上辜玉环,这晚只好留宿农舍。我和齐金明已经达成共识,不再互相逃避,我们决定一起制定一个计划,一个能让我们一起存活下来的计划。可是方才商量了几句,我又失去危机感,已经喝了司机送来的热汤,躺在床上,昏昏欲睡,顺便听齐金明讲那过去的故事。 其实他明不想提,但我缠着他问,想满足自己病态的好奇心。我以为只是会有一些微小的不同,比如上一世我们是在西安无媒媾和,但上上世我们是在杭州正经扯证。我又忘记自己的剧本理论,当时间的分叉树延伸开去,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齐金明靠坐床头,我枕在他的腿上。他说:“其实,我们俩以前和现在很不一样的。” “哪方面不一样啊?”我问。 “哪方面都不一样!”他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讽刺的笑,“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你很他妈帅的。” “啊?!”我整个惊呆,猛然从齐金明大腿上坐了起来,在我记忆里,这辈子他从来没说过我帅! “什么情况啊?!”我逼着他说,“敢情你这辈子对我没有过正面评价,是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 “算是吧。”他轻飘飘地说,“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你——他,留长头发。”说到这儿,他伸出手在脑袋上比了比,“抽烟、穿磨烂的牛仔裤,很帅,像吟游诗人。” 姑且不对齐金明那奇葩的审美做出评价,我含怒追问道:“那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不也是那样打扮吗?” 他笑了,说:“少爷,那不一样。”他伸出手在胸前绕了绕圈,一个掏心窝子的动作:“整个人的气度,完全不一样的。” “其实是因为我也不一样。”他想了想,戏谑一笑,“我以前是个很需要爱的人,因为我爸爸走了。在你那里,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爱情、金钱、家庭、稳定……一切。所以我很依赖你。” 我张着嘴,宛如听天书,这不可能是我和齐金明。 “而你因为得到了我的回应,感情上非常自信和安全,所以很帅。”他说,“不像现在一样,疯疯癫癫,傻傻|逼逼的。” “我!”我居然开始嫉恨那个人,因为他和我完全不一样:有安全的男人,很帅,和齐金明结婚了,还活到了四十岁。我醋海翻波:“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他吗?” 齐金明竟然苦笑起来:“我一度认为你这辈子这么痴痴呆呆是被我害的,其实想想,傻|逼是一种潜力,你始终是你——别吃醋了,反正都是你。” 从齐金明的表情,我完全能够看出,他和曾经那个辜舟、两个正经人之间的爱情。但和我,更多的是痴缠、上头和互相欺瞒。我又想起他死前之言:他曾经最喜欢四十岁的那个我,但他现在最喜欢的是我。想到这里,我本来心情已经见好,可是他生怕我心情太好,又追加一句:“你还别说,第一次认识的时候,还是我追的你呢。” “齐金明!”我唧哇乱叫起来,把他掀翻在床。他躺在床上,半长头发散开,但笑不语,伸手摸我的背。我看他那样子,其实是又要哭了,他眼睛大,兜不住泪。 我连忙转换话题,倒不是敷衍,是的确不想再提伤心事。我伏在他胸口说:“齐金明,你是不是整过容啊?” “啊?”他一下愣了,半抬身子,瞪圆眼睛,大概从未有人质疑过他的容貌,“什么玩意儿?” “不然能怎么这么好看?”我心想自己撩得很是对症,想必让他舒坦一些。 谁料他不吃这套,反讽一招:“没多好看,但是比你这个嘴歪眼斜的强。” “什么玩意儿?!”我骑到他身上,“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多少遍都是这样。”他呲牙咧嘴地笑了,伸出双手格在胸前,只是抵挡,不会反抗,因为怕伤着我,“你不就这样吗?俩眼睛不一样大,单的单双的双,忒没精神,嘴儿还是歪的。我爸第一次见你,说我怎么找了这么个影响市容的,幸好我不能生了,不然还不影响下一代基因啊。” “谁啊?!谁说的!白云天还是齐胜仙,他俩怎么这么损呢?”质问的同时,我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摄像头,细细端详自己这张小脸儿。其实想想,齐金明他爸说得很是客观,我的确俩眼睛一个单一个双,嘴也是歪的,但加上体瘦面窄,长发飘飘,显得颇有诗人气息。虽然自是不如白云天齐金明两父子帅得惊动党中央,却也另有一番风味。 齐金明说:“齐胜仙说的。白云天压根儿对你那脸就没有任何评价。” “齐胜仙也好说我?!他那眼睛比我还寒碜呢。”说到这里,齐金明被逗笑了,我的自信又回血了些。我也倒在床上,举起手机,把齐金明拉近,说:“别乱动啊,我拍张照片。” 取景框里,两张大脸贴得太近,不能完全入镜。我不得不举高手臂,直到我们的脸一起出现在手机屏幕里。按下拍摄键的时候,我猛地转头亲了齐金明一下,他立马瑟缩。似乎这一世全新开始,我们也需配合,应该从头开始初恋,而初恋是不应该如此不要逼|脸的。 我笑了,美滋滋摆弄手机,心想这张美图可得存住,万万不能丢失。我想把图片上传到自己的空间,却发现此时才二零一五年,没有那个技术。我正焦灼,一不小心手残,不幸把图发给了别人。本想撤回,却发现对方已经看到,还回复了一个“?”。 是辜松年。 我吓得嘴一歪。因为照片上两人双双躺在床上,我裸着上身,噘起猪嘴,亲在齐金明侧脸上。齐金明眼神迷离,身体语言带点拒绝,好像正被我轻薄。农宿里的灯光是粉红色,洒在身体上,则是暧昧的红色,复刻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乱|性风格。 我捧着手机,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辜松年又发一条消息:“什么玩意儿?” 第17章 害怕齐金明发现这事儿,我迅速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他狐疑地看我:“干什么呐?” “睡觉不能玩手机。”我假正经道,“辐射会影响智力。” “全不挨着。”他拍了拍枕头,脱去自己历经风霜的皮衣,“想睡就睡吧。” “你不会又趁我睡觉的时候去游泳吧?”我保持着小美人鱼趴礁石的姿势问他。 他耸了耸肩:“我现在比较年轻,身体还在巅峰,用不着练。闭气是我三十五岁以后才会注意的事——那会儿我的心肺功能差了太多了。” 我一时无言,我在想齐金明经历过多少个三十五岁,才能总结出这个规律。我没想到自己真问了出来:“你经历过多少个三十五岁?” 他仰头想了想,说:“五个?”说罢笑了,“四十岁的那个你会死,我认为最大的原因是身体机能老化。所以第二次,你才二十六岁,我就带你去九水龙宫了。我以为年轻有生理上的好处。” “二十六岁那次怎么样?”我明知故问。 “手贱乱摸机关,死了。”他不笑了,“年轻时候傻|逼,成熟却已经老了,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 “所以——” “所以后来我都让你三十岁后再进去,这是一个比较合适的年龄。”他点点头,神情严肃,也有点无奈。 我也无奈:“还没有年轻到无知,也没有衰老到阳痿,是个好年纪。” 齐金明把外套扔到床对面的椅子上去,拍拍他带到床上的灰沙,然后躺下,咕哝两声,又说:“好了,睡吧,别唧唧歪歪了。既然决定了要一起活下去,明天就给我早点起床锻炼身体。” 我也躺下了,两人并排躺在粗糙的床上,窗外能听见风声,又开始下雨了。我嗅了嗅,被褥的气味说不上好与不好,只是不熟悉。这不是个熟悉的地方。但我们曾经在很多陌生之地入眠,这种不安稳,早已写在人生当中。 在入睡前,我迷迷瞪瞪说了最后一句话:“为什么我们总是要回到九水龙宫去?我们不回去,就一直躲着它,可以吗?” 黑夜里,齐金明的线条忽隐忽现,唯有突出的地方镀了银边。他沉吟半晌,才说:“其实每次我都瞒着你,但你每次看到那盏灯,都会跟着去到九水龙宫。”我想起上一世,齐金明说好了一人出发,快去快回,我明明允诺他陌上花开,可缓缓归,可是我还是放心不下,跟去了桂林……我陡然心生惧怕,认为这是一种冥冥中的定数。 “之前五次的灯都是你偶然得到的,但上一次,是我让白云天寄的。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宿命。” “你觉得是吗?”我喃喃问道。 “我本来就迷信——没准儿真是呢。”他笑了一声,“也许我们不能抵抗,但我们可以去到那个终结一切的地方,和它斗争到底。” 我还在酝酿语言,他却说:“好了,别瞎想了,赶紧睡,明天给我六点起来晨跑。” 清晨起来,远天很暗,雨像一个织得很密的帘幕,挂在外面的乡野上。看到这种场景,人难免惆怅。我坐在床上望着窗外,不时瞟一眼齐金明,想揣测他的心思,看他会不会那么不讲人性,这种情况还要逼我去晨跑。 果不其然,经历过这么多事,齐金明心软了,他说:“别老瞅我。不去就不去,反正你这会儿还年轻。” 我笑了,但很难久笑,我又有了那种朝不保夕的感觉。 回杭州以后,第一件事是打电话告诉林雨邨,我要结婚了。他相当震惊,在电话那边说:“你读研的时候还是一副孤独终老的样儿呢,谁也看不上,这才几个月啊,就要结婚了?对方谁啊?” “嗯……”我想了想,“突如其来的缘分吧。” “行啊你,不声不响的。”他笑道,“那什么时候结啊?要不要大办一场?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得了。就是跟你讲一声,改天有机会让你们见见面,红包就不必了。”我心想这红包我还未必消受得起,说不定得烧给我。于是叹了口气,又说:“至于酒席,暂时不办了,等我们出去蜜月旅行,回来再办。” 他又问:“去哪儿蜜月旅行啊?” “广西,桂林。”我说了实话。 “可以可以,原生态健康蜜月,兄弟非常羡慕。”他笑嘻嘻说。 我苦哈哈地笑了几声,但在他听来大概是筹办婚事有些疲倦,并未生疑。他又欢天喜地说了些话,诸如早生贵子什么的,我走着神,嘴里嗯嗯啊啊答应,其实全没听进去。 挂了电话,我抬头看看墙上那副《西湖图卷》,这个时候,这幅真迹还没被我的落款和印章毁掉。 我走到阳台上去,齐金明几乎躺在躺椅里,木地板上支着沙滩伞。他伞下抽烟,四肢垂着,很少见到这么不用力的他。 我走过去问:“看什么呢?” 他把烟摘了,冷笑着指了指西湖,一些游客顶着雨还要来拍照。小孩还好,脑袋上套着红色塑料袋就可以乱跑;大人站在桥上拍照,拍完以后弯着腰奔跑,以为这样就可以免于头发被打湿。他们狼狈的狼狈,滑稽的滑稽,看得我都笑了。 天边很黑,风雨飘摇,落下来的雨像泼墨的墨点子,我和齐金明撤回了屋里。他靠着落地窗站着,一条腿向后踩着玻璃,问道:“第一件事儿做完了?”我告诉他,我们回杭州以后有三件事要做。 我说对。 他问:“那第二件呢?” 我说:“锻炼身体,制订计划。” 他说行,这都不是事儿,又问最后一件呢? 我看向书桌,又说,这需要的时间可就久了,以我倚马万言的才华,大概也需要两个月左右。 齐金明走过去看,桌上放了我写了半截的纸——我们的爱情千头万绪,一时无法向辜松年解释,倘若日后他知道我和齐金明一同死于广西,想必会一头雾水。因此我打算写一个故事,花上数十万字,把我们的经历记录下来。按照齐家对自家故事的加工命名方式,我的故事就叫做《爱痕断续录》。事后,如果我们都还活着,那这个故事就可以作为睡前读资;如果我们死了,那这个故事就是我的遗言,可向我亲近的人解释我的短寿。 齐金明拿起第一章 开头的草稿,我忙说:“用一首诗开头,不过分吧?” 他不理我,已开口读了出来: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坦然赴死,你能够 坦然送我离开,此前 死与你我毫不相干。 此前,死不过是一个谣言 北风呼号,老树被 拦腰折断,是童话中的 情节,或永生的一个瞬间。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入死而观,你能够 听我在死之言,此后 死与你我毫不相干。 此后,死不过是一次迁徙 永恒复返,现在被 未来替换,是度过中的 音符,或永在的一个回旋。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历数前生,你能够 与我一同笑看,所以 死与你我从不相干。 -------------------- 现代诗来自《永在》,史铁生所作。 第18章 我还以为增强体质的方式会和以前差不离,没想到的是,齐金明开始叫我练习游泳。好在我在西湖边上的宅子里有个泳池,只是荒废了,没怎么游过。我本说请人来弄,齐金明不让,把我丢进去,叫我自己处理池子里的枯枝落叶,用碱面清理一遍瓷砖,再排水清洁,这一套|弄下来,强度也约等于铁人三项了。 冬天的池水只有几度,我站在里面,只穿了一条泳裤,冻得半个身子都麻木了,皮肤不能触碰,一碰就是灼烧鼓胀的疼。齐金明站在岸上,双手抱臂,叫我继续游,不准停。我把潜水镜戴上,埋身入水,在水里抬头看,看到沉郁的天和黑压压的树枝。我想起齐金明在九水龙宫里的样子,不着寸缕,在黑水中旋转前进,像天生属水,和我正相反,我天生呛水。 在水里呆了一早上,我终于被允许上岸,连滚带爬出了游泳池,齐金明一把把我搀住。他的身上温暖,我忍不住想靠过去,但又怕弄湿了他的衣服。他倒是没这个顾忌。到了洗手间里,他打开浴霸,拿了个大毛巾把我裹上。 四个大灯齐照,灯光辉煌,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长了,搭在肩上,身上很瘦,围度和女孩差不多。身材已然不咋地了,脸也瘦得脱腮,俩眼睛一个大一个小,嘴也略歪。虽然形象一般,好在仍然年轻,皮光肉紧。 我裹着大毛巾,边擦边感叹道:“我这会儿才多少岁啊?——年轻就是好。” 齐金明坐在马桶上抽烟,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笑起来我才发现,我们俩容貌很有相似之处,他曾经说过,这是胡辜白齐四家内部近亲婚育的后果。我想起在洞窟里,白云天告诉我的那个悲剧爱情故事,我想如果白云天从一早就放弃那段感情,我们不至于走到这步轮回。但细细想来,我们的家族中还有许多悲剧:齐家太爷不知道和谁所生下的女儿,都说他是白家太爷的外室,但其实我们都不相信,也许别有内情;白云天和齐胜仙那段无媒媾和的婚姻;我因生育而死去的母亲;因性别不明而被父家抛弃的我;乃至于循环数次、失去人生的齐金明……这就好比丘处机路过牛家村,撑窗杆错打西门庆,都是连环的祸事。谁也没有多大的错,但大家的错环环相扣,铸成弥天大错。 就这样,我们避居西湖,几乎不与任何人联系。每天早上晨跑、游泳,下午练无氧、器械,三餐均衡,食物有机。一年下来,我的身体素质大大提高,不过在齐金明眼里,也只能将就算个人,考虑到我先天不足,他说这样也就罢了。 二零一七年春天,我和齐金明再次进入九水龙宫,这次,只有我们两人。我穿冲锋衣、工装裤和登山靴,背一个高过头顶的大背包,看上去就是普通驴友。而齐金明一身轻松,仍然穿黑皮衣、黑色靴裤与皮靴,不像个正经人。走在桂林乡下的路上,我踢着石子问他:“你怎么一直坚持这种打扮?冬凉夏暖的。” 他笑笑说:“我们这行容易暴死,我这身行头大家都认识,知道是我专用。哪天要是看到这样一具尸体,懂行的就会给我收尸,顺便告诉大家这人没了。”说到这儿,他给出总结,“——算是一种个人标志吧。” 时到如今,我不会再怪他说丧气话,只是点点头。经历了这么多,我们彼此心里有数,如果齐金明暴死于墓中,那不远处一定有我的尸体。可惜我没有个人标志,早知道应该去纹个身,就纹「齐金明之夫」。但这也只能停留于皮肤之上,假如百年之后,那就只剩一堆白骨,任谁都瞧不出我和齐金明的关系,也许会把我们分开埋葬,这就大大不妙了。 从乡间小路下到江边,齐金明找到一个船夫,问他租了条船。我们顺水而下,到了山间那个熟悉的缝隙,齐金明撑篙,准备进山涧时,他冲我抬抬头。我坐在后面管装备,看到他的眼神,也点点头,示意准备好了。他没回话,反身一撑篙,轻巧地滑了进去。 入了山涧,过了格外寒凉的一段水域,我们来到那个黑暗的浅滩上。齐金明泊了船,船头在浅滩上微微翘起,我打开背包,将防风灯点亮,挂在船头。接着又掏出两套潜水服,他摆摆手,说道:“我不穿那个,还是脱光舒服。” 我叹口气,要不说封建迷信害死人,齐金明对高科技的接受度,至今还和个老农民差不多,我也没必要强迫。我自己脱了衣服,在船上放好,再换上了潜水服,背上小型氧气罐。齐金明脱了个干净,只剩一条泳裤,他把他的氧气罐扔给我,又说:“就两个,能省一点是一点,万一后面要用呢。” 我说是,便把那个氧气罐固定在背上。齐金明已率先下了水,他要找寻那股能把我们带去不夜天的暗流,我则在船上守着。过不多久,齐金明在水中说:“来了,赶紧下来。” 我急忙应声,背着两个罐子下了水,很快感到一股拖力,将我直往水深处引。齐金明也矮下|身子,牵住我的手,任那股强劲暗流将我们带走。 这次戴了潜水镜,我能清晰地看到水中景象,那股活水较死水颜色更深,乍一看像是大蟒在水中游荡。我们随水浮着,四肢不动,尽量降低耗氧量。齐金明戴着护目镜,一直盯着水源,我知道他在记路,记住了路,我们就能不依靠活水而出入——假如我们能活着出来的话,这很有必要。 很快我看到水中出现一片光亮,挥动四肢游去,发现是一个洞口,金光四射,似是入口,两侧镌有楹联「鱼龙潜跃长生海,水月空明不夜天」。我心想这就是了。 我随齐金明游进洞口,洞中甬|道越来越高,直到完全脱离水位。我嫌不方便,便脱下了潜水服,放在原地,只背着两个氧气瓶往里走。路上看到甬|道两旁的断续灯,看着跳动的长明火焰,我也没有丝毫兴趣。早在进来时,齐金明就告诫过我,不允许乱碰任何东西。 我们完全进入了不夜天,又看到那个摆满矮几蒲团的大厅,而两个人在里面正等着我们。听见我们的脚步声,他们俩转过身来,一个是齐胜仙,一个是白云天。 我难免受宠若惊,未尝想到为了迎接我,他们二位同时出场了。 见我稍惊,齐金明说:“我爸说,为了送你出去,这次他们俩陪我们一起。” 他说到此,齐胜仙对我笑笑,那种稳妥、温暖的情绪瞬间袭上心头。我明白他们为此会失去多少,一旦我在他们的护送下能成功出去,他们有这个心理准备——时间不再会倒流,如果他们牺牲,那将是永恒。 白云天摇了摇手,对我说:“行啦,别感动啦,走吧。” 第19章 于是四人回合,我们全都只穿了一条底裤,并排向洞窟深处走去。我侧身看看身边的齐胜仙和白云天,问道:“自从上次……不夜天里过去多久了?” 其实是没话找话。 “也就一个月吧。”齐胜仙说。他还是那么好,但我始终觉得和他之间有一层隔膜,也许是因为不适应他的温柔。 “我们也是时候离开这个破地方了。”白云天说。我更喜欢他,就算在世人口中他不是个好玩意儿,这很奇怪,我想这是因为他和齐金明很是相似。 “也不是单纯想离开这里。看着你那么多次……”齐胜仙耸耸肩,笑了笑,“我们也挺内疚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不夜天不在正常时间轴上,我经历这么多次生死,他们俩一直呆在这里,把一切收入眼底。若非看在齐金明的面子上,他们这次也不会这么帮我。 我们往洞窟深处走,我这才发现这不夜天里的洞穴如同蚁宫一般复杂,走到几个石壁夹缝前,齐胜仙指着其中一条说:“走这条。”我看那条穴路中断续灯长明,应该是我和齐金明当初逃出来的那条。 齐金明率先进去了,他一向是急先锋;白云天拍拍我的肩,随之而入,我看到他手上拿着把掌心雷;我皮太脆,最需要保护,只能夹在中间;齐胜仙则殿后,因为他最靠得住。 在穴路中前进时,齐胜仙在我后面说:“其它的路,我们都帮你试了,都有危险,只有这条是生门。”借着断续灯的光辉,我侧身一看,才看到齐胜仙看似洁白的皮肤上,实际有许多受外伤后留下的瘢痕,我登时心里一疼。 不知怎么回事,前方的路越来越窄,也许当时爆炸发生,我和齐金明逃命时的路也是这么窄,但当时事出紧急,我们没空关注。在路越来越窄的情况下,两侧石壁都快挤到一起了,我们不能再像原来一样贴着走,四个人之间距离越拉越大。刚开始的时候,齐胜仙和齐金明还会说说话,但因为离得太远,渐渐也没了声音。灯虽然亮着,光幽幽跳动,前后都看不到人,这种沉默其实比纯粹的黑暗还让我感到害怕。 走了很久很久,我认为远远超过了上次的路程。我想,说不定我们是进入别的路了,可是一路走来并没看到任何岔路口,这让人费解。我正想提出这个问题,又怕被齐金明笑,还是前面的白云天说道:“不对啊,我们走了太久了。” 很快,齐金明的声音也从前面传来:“是,我也觉得这路长得不对劲,这都快走到广东去了。”我都能想象出他那种戏谑的表情。 齐胜仙也说话了:“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他这一发话,我感到一阵悚然——声音是从前面来的。 齐金明也发现不对了,他说:“爸,你怎么跑我们前面去了?” 听见这话,我越来越害怕,在狭窄石壁里拼命往前挤,终于看到前面的白云天,我冲上去扳住他的肩膀。他看到我来,也搂住我的肩膀摇了摇,示意不要紧张。但我看到他握紧了手里的掌心雷。 前面的一截路是直的,我们能看到齐金明在不远处,更远的地方则是弯道,齐胜仙在弯道里说话,我们看不到他。本来应该在我身后的齐胜仙,怎么会越过我们而跑到前面去?在说话的人真的是齐胜仙吗?那我后面的齐胜仙又跑哪里去了? 我和白云天搂在一起,彼此的恐惧感染了对方,两人禁不住瑟瑟发抖,毕竟我们都没有功夫傍身。我只能远远看着齐金明抽出大腿上绑的长刀,将刀半藏在身后,他又说:“爸,你慢慢从弯道走出来,两只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只听到一声“好”,几秒种后,齐胜仙举着双手,缓缓走到我们能看见的地方。我仔细打量,他胸很大,没有武器,穿了条分不清颜色的内裤,和进入穴路时的装扮一样。 但很明显,齐金明的封建迷信思想又在作祟,他害怕这是别的东西装的齐胜仙。他把刀亮了出来,说道:“一切有为法——” 齐胜仙说:“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齐金明又问:“我最亲密的女性亲属最喜欢养的动物是什么?” 齐胜仙仍举着双手,迅速答道:“鸡!” “她最喜欢的鸡的名字叫什么?!” “齐德隆和齐东强!齐德隆出门遛弯被车撞死了,齐东强殉情死的!” 我心想这些问题他妈都哪儿跟哪儿,但齐金明似乎对齐胜仙的回答很满意,这些都是只有他们两父子才知道的事儿,他以此确认了齐胜仙的身份无疑。他收起了刀,对齐胜仙招手道:“爸你过来!你怎么跑到我们前边去了?” 齐胜仙闻言走了过来,在窄道中,我们四人艰难地凑到了一起。齐胜仙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你们一说话,我才发现不对劲——你们怎么跑我后面去了?” 白云天说:“我特别注意了石壁,我们一路走来都没有岔路,所以肯定不是你走了别的路绕到我们前面去了。” “如果不是走了岔路……”我畏惧道,“那岂不是这个路变成了环形的,首尾相接,我们出不去了?” “不可能。”白云天说,“虽然这个地方的时间是非线性的,但是我觉得不至于出现这种违反物理原则的事。”他是我们四人中最理性的那个。 齐金明说:“那这样吧,我们三个人不动,派一个人一直往前走,看看那个人会不会跑到另三个人的后面去。如果是,就说明这条路已经变成了环形的;如果不是,那就是别的问题。” 我们都表示同意。于是齐胜仙留守,保护我和白云天,而齐金明独自往前。他每走一段路程,就高声和我们说话,穴路狭窄,声音杳然,但依然能听出,他一直在我们前面,而且越来越远。直到最后他说:“我往回走了!前面的路已经到头了。” 我们听了这话,都松了一口气,等齐金明回来,我们回合以后,便再次向前出发。可是这一次,我们再次失败了,前方的路越来越长,没有尽头。 -------------------- 周五了,大家周愉!也记得评论玉佩海星走一走~ 第20章 我们再次上路,面对的却还是无穷的洞,延伸不知去何方。奇怪的是,当我们派齐金明前行探路时,他总能到达穴路尽头;而我们一起行动时,路却无尽。 齐胜仙说:“怪了,这地方还认人不成?难道只让明明出去,不让我们出去?”他的怪力乱神之词倒是多得很。 齐金明想了想,说:“你还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我已经心脏打鼓,满脸是汗,但在他们三人里又插不上话。此时白云天说:“那这样吧。我们得派更多的人往前走,一个一个往上加人,谁和大家一起走的时候导致前路无穷,就把谁换下来,看看到底留下谁的时候,大家都能正常出去。这样能尽快把那个‘有问题’的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试出来。” 我问:“什么是有问题的人?” 齐胜仙叹口气道:“我们呆在这里这么久,早就觉得这里诡秘之事太多,没法儿解释——也许它不想我们中的一个或者几个离开呢?” 事已至此,我不敢再想“它”是什么。很快,齐金明带着白云天出发了,他们俩成功到达了洞口,所以问题出在我或者齐胜仙身上。其实到了这时候,我心里反倒踏实了,死了这么多次的人是我,也许我该当魂归此处,“它”要的人是我。想想也搞笑,我从小到大运气不好,抽奖永远也抽不中,但这么小概率的事件,居然能轮上我。 齐金明不信邪,他扯着白云天又回来了,这次他非要拉上我。我丧气道:“不必了吧,都知道问题在我这儿。干脆也别走了,你让我回洞里找个好地方安家吧。” 还是齐胜仙在后面说:“别泄气,试试吧。”我听到他的声音,心都化了,因为他太过温柔,我是个经不起好的人。 我跟着齐金明、白云天出发了。三个人一言不发,闷头前行,只是因为石壁狭窄的原因,我们发出的呼吸声稍有些重,配合着墙上跳动的灯影,颇为诡谲。 走了才两分钟左右,我前面的白云天一下停了下来,害得我一下撞到他身上。我第一反应是前面有恐怖的东西,马上撒丫子就想往回跑。但他们都在身前,我也不敢往后,直到定睛一看,才发现前面是个洞口。 为首的齐金明猛然转头,灯火映照下,他的表情是痛苦的。齐金明可以忧伤、可以冷漠、可以戏谑,但是我没见过他堪称痛苦的表情。他泫然欲泣,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因为我们同时意识到,问题是出在齐胜仙身上。 我迅速回想齐胜仙的手记,以及这么久以来收集的信息,齐胜仙是我们认知中、第一个在洞中长久住下的人。我想,不论“它”是什么,“它”舍不得的应该是那个陪伴最久的人。后来白云天拜访了一些懂行的人,他们说“它”不是什么神秘学生物,而应该是一种磁场。不夜天就是因为磁场特殊,因此时间的流逝有别于其他地方。齐胜仙在里面呆的时间太久,不知不觉间已经被磁场同化,所以不能离开。但那都是后话了。 我们统一地没有说话,又默默倒了回去,齐胜仙还在原地等着我们。看到我们回去,他虽然不乏担忧,却仍带笑着说:“怎么了?还是没有尽头吗?” 齐金明躲在最后,没有说话。还是白云天说:“没,找到了。” 齐胜仙听了这话,抿了抿嘴,点点头说:“挺好的。”他明白意思了,“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想想办法再过去。”谁都知道这是鬼话,我们把他留在这儿,他就永远出不去了。 齐金明突然说话了:“不行。辜舟留下,你和我们一起走一次。” 齐胜仙笑笑说:“明明,咱们都知——” 齐金明冷道:“辜舟。” “我知道了。”我低着头说。我过去拍拍齐胜仙的肩,然后两人在狭窄石壁中艰难换了个位,让他到我前面去。虽然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难免心生恐惧,但此时我心里更多的是即将失去齐胜仙的难过。 他们三人一起出发了,就像没有我的一家人一样。三个身影陆续在拐角处消失,落单的一开始,我还没那么害怕。但看着墙上灯影晃动,我的影子被拉长压扁,动作诡异,我渐渐知道害怕了。我慢慢坐了下来,缩成一团,背靠着石壁——我必须背靠点什么,凭空让我感到不踏实。 我试图让自己忽略时间的概念,但偏偏不能如愿。一个人窝在那里,脑子里想着恐怖画面,很快我便两眼发黑,心动过速,这种严重的应激反应,再持续一分钟,我就会直接晕倒过去。 幸好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齐金明的声音。 “辜舟!” 我猛抬起头,叫了一声:“哎!”然后心下一凉:他们三人回来了,但却是从我后面来的——路又成了环形的。这说明齐胜仙真的不能离开这里。 和齐胜仙告别时,我极为悲伤,因为我感情过于丰沛。至于白云天,我看不出他有多难过,也许他经历得太多,早已麻木,抑或他本身就是冷情之人。而齐金明,更多的是愤懑和痛苦,他甚至跟齐胜仙说,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等他们出去了,他要运炸药来把这儿炸开。 送我们走的时候,齐胜仙站在原地,冲我们摆手。他的手势不是普通的拜拜,而是像老北京的风格,用手往外赶人,加上他的笑,有种“快走吧,别啰嗦了,我就不送了”的意思。我脸上两条热泪,一直不停,捂着嘴转身往前拼命走。我想,我还没有见过齐胜仙在阳光下的样子,还没有见过他穿得齐齐整整,在院子里晾衣服的样子,还没有吃过他做的饭,还没有给他玩过现代的东西……然而他就永远留在那里了。若是真的死亡,反倒容易接受,但正是因为我知道他不是真的死了,而是被永远留在一个黑暗而孤独的地方。 第21章 不过一会,我们走出穴路,来到当初的石中厅,厅对面有三个从石壁中开出的门。这三个门仍然如初:左边的门有风声,中间的门有水声,而右边的门黑洞洞的,完全的虚无,似乎人一进去,就会五感皆失。 上一次,我和齐金明选择了左边的门,因为他说这三条路殊途同归,而我认为有风的地方就有路。总之,不管怎么说,到了这里,就算是出来了。 我和齐金明正打算往左边的门走,却被白云天叫住。他说:“喂!你们怎么都不思考一下,就往那边走?” 我愣了,指着门说:“因为我们走过。” “辜松年那么聪明,怎么有你这种外甥。”白云天语气有点发狠,眉毛都快竖起来了,“你仔细想想,你们进了这个门,真的有出去过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火大,但仔细想想,的确如此,每一次我们都只走到那个旋转天梯处,然后点燃了断续灯,回到了大漠当中。准确说来,这扇门并不能让我们出去。 齐金明问道:“那你出来给我寄灯,是走的哪条路?” “中间那条。”白云天说,“从中间这扇门出去,是一条地下河,那个鳄——龙王就住在那里。从河里潜水出去,能回到我们进来的地方。” 我病急乱投医,急忙道:“那我们就走中间这扇门吧!” “别慌。”齐金明走近了左边的门,他踮起脚,擦了擦门的正上方,就着断续灯的光,我看到左边的门上刻了一个「断」字。他又走到中间那扇门处,如法再试,却什么也没有。白云天马上走到右边那扇门处,擦了擦同样的地方,上面有个「续」字。 我突然有一种极为玩命的想法。 “如果说「断」是让我们回到过去。”我道,这吸引了他们二人的注意,“那「续」会不会是让我们继续在时间线上走下去?” 白云天问:“那中间这个,什么都没有呢?” 齐金明说:“或许代表着,介于断续之间——你寄了灯以后,重新回到了这儿。无论是断或续,都没有意义了。” 我看着齐金明,对他说:“我们试试右边的门吧。”其实命只有一条,试错只能一次,但我能感觉,齐金明并不想走中间那条路,他想要的是改变,而不是安全。 于是我们放弃了有水声和风声的路,选择了完全黑暗无声的门。刚进去的时候,我还能感觉到齐金明在前面,白云天在后面。但很快,我就渐渐失去五感,睁着眼睛和闭着眼睛没有区别,只是徒然地走,好像生命归于虚无。 过了不知道多久,齐金明在前面似乎撞到了东西,他闷闷地说:“到头了。” “死路?”白云天过去敲了敲,前面发出空空的声音,似乎是较薄的石壁。 齐金明小声说了什么,估计是句脏话,他叹了口气,又说:“往回走吧。” 我也没辙,打算回去中间那扇门,一转身才发现不好。身后是一片黑暗,伸手探去,在空中挥舞,怎么也摸不到边。这绝不像一个关了灯的房间,虽然看不见,但能用手摸到边界——这里好像只有面前这扇石壁,除此以外,都是虚空一片。 当我们发现没有退路时,白云天怪笑一声:“走我走过的那条路不就好了,都给你们找好了,你们不走,现在好了,直接困在这儿了。” “你忍心让他留在那里吗!”齐金明突然发怒,抽出长刀,一刀砍在石壁上,“我不想一走了之!我就是想找个能让大家都出去的办法!” 白云天不说话了,但我能想象他那种绝望仍不忘戏谑的表情。三人一时沉默,我本来就看不到,现在也听不到了。无心与他们缠斗,我试图去摸石壁,想找到石壁的边界,却发现石壁似乎向两旁无限延伸。本来以为已经彻底困死,但石壁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我咽了口唾液,试图凝神,闭上眼睛感受石壁。 没过多久,我猛地放下手,兴奋地冲齐金明说:“是动的!石壁后面是动的!是水!” “快!快用刀!”在我的叫唤下,齐金明又拿起刀来,对着同一个地方猛砍了几十下。先前几下,我只能感到石屑激飞到身上的些微痛感,但后面几十下,我慢慢感受到空间中压力的变化,石壁快要破开了。 有了正向反馈,齐金明挥动手腕,砍得更欢,我也正等着那种爆发的快感,白云天不知道在哪儿喊了一句:“退后!”石壁就忽地爆开了,铺天盖地的水涌了进来,一下砸在我们头上。我一下被砸蒙了,什么也看不到,任由巨大的水压挟裹着我,将我们冲出石中。 我从来不知道水还可以这么深,这么广,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长生海本来是一个平衡的地下水系,但此时石壁被砸,平衡被破坏,整片水域如同旋风般的卷动,甚至有石头不停地落下,又被卷入漩涡当中。石头越落越多,人体第六感能感到那种崩坏的前奏,我知道,九水龙宫快要塌了。但我已无暇顾及别的,因为我的肺已经快憋爆炸了。氧气瓶早就不知道被我丢到哪儿了,此时想来已宛如前世。我们随着水越来越向上浮,我看到了粼粼的光,终于能大致辨别身边的物体。白云天在我下面一点的地方,估计也在憋气,两手拼命狗刨。在我不远处有个别的活物,黑乎乎的,却又能反射光线,身体不像是人,像个蜥蜴,想来应该是那条龙王,此时也在绝地求生。 什么都有,唯独缺了齐金明。 肺里残存的氧已快耗尽,我却作死地在水中扭动,眯着眼睛,胡乱伸手寻摸。我想当时水涌入时,他离石壁最近,该不会是被水拍晕了没能上来。想到这里,我不小心呛了口水,逆行入脑,一时松了劲儿,感觉眼珠都要从眶里爆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突然有个人托住了我,他两手从我腋下穿过,腿猛蹬几下,天旋地转间,我们就浮到了水面上。 破出水面的一刻,我呼吸到一大口冷空气,脑子宛如被千万根针扎,一时疯狂咳嗽起来。但不管怎么说,好歹是活了。我身后的人也在狼狈地大口喘息,是齐金明的声音,我反手搂着他的腰,其实手没劲儿,但怕他又沉下去。而他托着我的下巴,免得我又呛水。 外面的世界也不见得好,已经是半夜,天边闷雷滚滚,下着黑雨,极密极大,噼里啪啦打到人脸上。我想说话,说了几声,因为自己听不到自己,恐怕听起来像动物的怪叫。可就连这点声音,也全部淹没在雨声里。 过了一分钟,白云天也浮了出来,他趴在江中间的一块石头上,本来就只剩半条命,被雨打得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我正愁着我们怎么游到岸上去,不远处就来了艘船。我本来觉得奇怪,这种天气,还是半夜,怎么会有人打渔,但还是努力挥动双手,示意救命。那船竟然不怕麻烦,径直行了过来,几个人连忙把我们拉扯上去。我躺在甲板上,喘得像个破风箱,望着黑沉沉的天,抹去一脸雨水,很快又被打湿。知道是无用功,我也就不抹了,而是伸手抓住一边躺着的齐金明的手。 这时,有人撩开帘布,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撑着把伞,快步走到齐金明身边给他遮雨,又把他的头托了起来,把他的脸擦了又擦。从我躺着的角度,只能看到这人的一双鞋,是双米白色布鞋。我不知道这年代还有谁会穿布鞋,但很快,他把头低了下来,一脸关切。我看清楚了,是白润麒。 第22章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躺在床上,身上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伤,都在表层,不严重,却也恼人。我知道有医生陆续给我处理伤口,但是眼皮很重,抬不起来,只要合上眼睛,很快就能睡过去。 齐金明大概在获救的第二天就能如常行走了,但他仍劳累不堪,经常趴在我旁边睡着。 白润麒是齐金明从北京请来的。他倒没有说是来救自己老公,而是说发现了失踪多年的白云天,白润麒惊闻家主下落,连忙找了几艘船,一直在漓江上候着我们。直到那夜狂风暴雨,江水暴涨,我们从江水深处浮了出来,他们便连忙救人。 我们不小心毁了九水龙宫的气压平衡,导致江水倒灌,好一顿昏天黑地。而我们没想到的是,外界竟然应和般地下起暴雨,一连十数天,当地人说是走蛟了。我在船上躺着的时候,能听到外面的雨非常大,哐哐地打在船舱的木质框架上。齐金明在外面跟人说话,声音淹没在风雨中,我身子骨都睡软了,害怕风雨飘摇,怕不安稳,怕他不在。想轻声叫他,发出的声音都是破碎的,好在齐金明耳朵灵,他中断对话,进了船舱,坐到床上来抱我。他穿了件皮衣,不是他的,是别人的。皮衣不吸水,他一动起来,肩上全是水珠,滚滚而下。 白润麒也进来了,看到他抱我,相当震惊。我这才想起,白润麒这会儿还不知道我们俩的事儿,立马心头一凛:他不会跟我抢齐金明吧? 白润麒惊道:“这是?” 齐金明把我的脸扭过去,给白润麒仔细看看,又说:“这是杭州辜家的少爷。”我心下后悔,这副尊容应该不太能见人,在家锻炼的时候该敷两张面膜的,现在后悔也晚了,早干什么去了。 “不是。”白润麒说,“我是说你们怎么?” “我们结婚了!”我跟综艺傻逼男主角似的,举起齐金明的手来一句这个。 齐金明噗地笑了,白润麒难免尴尬,又说:“噢,这样啊,你也没跟我提过,我还当你单身呢?” 我给气笑了,心想你这会儿他妈的起码都生了俩孩子了,家里那位也还活着,齐金明单不单身关你屁事。齐金明却笑着道歉:“没来得及,没来得及。”他这语气显得生分,我听了倒是舒服了,怎么着,爷们跟你不熟,结婚也懒得通知你。 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白润麒借故说去照顾白云天,先行告退。他走了以后,齐金明脱了衣服,到我身边睡下。风大雨大,格外凄冷,我挤到他怀里,他摩挲下我的肩膀,笑着说:“怎么了?还要我唱首小曲儿吗?” “行啊。”我悄悄地说。 “唱不出来了,少爷。”他亲了下我的额头,又说,“小曲儿是我爸教我唱的,别让我回忆。” 我伸手揽住他腰:“别回忆了,咱们就活在现在。” “嗯,活在现在。”齐金明感叹道,“居然活过来了,牛逼。” “既然都活着出来了。”我说:“睡了吧,还有好多事等着我们去做呢。”我想我们应该重蹈覆辙:我们应该在去西藏的路上买一对戒指,去西安的清真寺里结婚,去和我过去的同学朋友吃顿饭……去复刻我们曾做过的一切事。 暴雨狂下,几成洪水,又导致了泥石流,我们不能再住船上了。很快白润麒把我们转移到桂林市里的宾馆住着,不是正经酒店,因为齐金明没有身份证。宾馆邻近酒吧街,在酒吧街里找饭吃的时候,我听人说,洪水过后,在江边发现一具动物尸体,说是有角有鳞,宛如传说中的龙一般。那些渔民都说是九水龙宫里的龙王渡劫不成,引起洪水,被雷劈死了。我心想你们编得还有头有尾,有理有据。倒是可怜那个不明生物,也许是远古时期误入龙宫,再也没能出来,如今终于刑满释放,却不幸遇到山洪,直接见了阎王。 等到我们的身体都恢复好了,就回到了杭州,白云天哪儿都伤着了,倒是一张帅脸还全乎。由于他身上有人命案,而且是跨国通缉,所以不敢以真名示人,更不敢回北京。他留在了杭州,更名辜松琴,平时和辜松年住在一起,号称是辜松年的哥哥。无人顾及他的年龄是否有些问题,因为他的英俊早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次辜松年带他出去应酬,对方有一个古玩爱好者,现实里是个导演。该导演看中了白云天,为他那种主持人般的做作傲然倾倒,硬把白云天抓去当了一个古董节目的主持人。那个节目专门鉴定嘉宾带来古董的真与假,如真则包送鉴定书,如假则拿大锤子砸烂。因为白云天的帅,这种原本人气普通的节目,竟然火成了杭州当地特产,老幼妇孺皆知。每周五晚,三分之一个杭州的人守在电视前等着看。节目里白云天穿米色西装,发型精致,气定神闲,拿起话筒的姿势非常做作,却令人一见难忘。 我知道白云天对齐金明不差,在不夜天里,探路、寄灯,都是他包揽的,所以我对他并不讨厌,偶尔也看看节目,但他不时流露出来的那种残忍总令我不适。有些东西虽是赝品,但工艺、匠心俱佳。换做是我,必然下不去手,可白云天总是能毫不留情地将其砸碎。每当古董被鉴定为假,他高高举起锤子,眉开眼笑,真情难掩,“砰”的一锤子砸下去——他生命中的攻击欲终于找到了泄洪之处。 回杭州后,我列了张单子,想要复刻我们曾经做过的事,却千头万绪,没法找到线索。譬如我要重新当回爱痕居主,可是那郊外的屋子不知道何时已被卖了,想用来刻字的镜子也找不着。齐金明说,其实没必要全部都做一样的,有别的体验也不错,比如你现在就去给我买一个五克拉大钻戒,在三里屯人流最大的地方求婚,我也勉强可以答应。 迫于他的淫威,最后还是买了,刷的是辜松年的卡,他顾着和白云天玩,应该管不着我们。 我一直猜测,九水龙宫垮了,那齐胜仙是否出来了。直到一天大姑打来电话,说有人寄信寄到老房子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朋友。我叫她拍照给我看。照片发来后,我看到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还是胶片照的,上面是东北秋天的层林尽染,也许是大兴安岭,我不太确定。翻过照片,上面写着:你们在北京吗?我在我向往的地方。我可以想象出他的样子,穿冲锋衣,蹬登山靴,没准戴个帽子,露出他尖尖的下巴,笑容灿烂。他惯于一个人行动,以前有白云天拖累他,现在没有。一个人拍照不方便,他又没学会自拍,于是只拍了张景色留念。 后来我们回了趟北京,齐胜仙也回去了。他人聪明,能很快融入现代社会。我们在三里屯太古里见面那次,他穿了运动卫衣和牛仔裤,踩一个滑板,笑眯眯地就过来了,路上被一群摄影师拍照。齐金明见了直咬牙,说早知道该把四合院给拆迁了,免得齐胜仙又勾个人来分房子。 事实是齐胜仙没有勾人,因为他的爱太多太纯,一个人吃不消,必须要很多很多的人来分享——所以他开始做自媒体。他主要写健身心得和游记,人气不咋地,但在还没分清微信和微博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胸照放到过微博上去。完事儿以后他很无辜地给我们解释说,本来是想给儿子看健身成果,没想到全世界都看到了,粉丝暴涨八十万。 二零一九年,农历八月十八,据说是潮神生日。我和齐金明去观钱塘潮,晚上睡在离江边不远的民宿里。一夜我都怀疑外面其实是在打雷,刚睡下两分钟,又爬起来开窗往外看。折腾了四五次,齐金明就在床上笑,他说:“少爷,真的不是打雷,就是涨潮的声音。” 我狐疑道:“真的是打雷。”我话音未落,一个雷劈下来,屋里灯没了。我激动道:“真的是打雷!我没骗你吧!” “真的真的。”齐金明敷衍道,又翻身过去玩手机。他又开始重新养鲲了,每次喂食都摸着屏幕叫鲲鲲。我怼过去看,屏幕上那只东拼西凑的幻想生物,怎么看怎么像龙王。他仍给鲲取名为辜广鲲,即便现在辜玉环还没有结婚生子——很多事都与上一世不同了,我现在在家里负责财务,他做我的会计,公事太忙,无暇恋爱。 潮又来了,或许是雷,满川烟雨,万面鼓声。我抱紧了齐金明,他的肉体温暖极了,像一个港口,我们就在那里停泊。屋里润湿之气很重,他像条兴云布雨的蟒,我则是爱上长虫的人,我们在潮湿的地方相爱。在杭州,这样的爱情故事并不是第一桩。 END -------------------- 《爱痕断续录》完结了。这应该是不蠹系列的终结,日后也许会有番外或者后记,但我想写的故事线到这里就结束了。写不蠹的时候,经历了很多事,心境变了很多,从一味的抖机灵搞笑到现在的风格,年轻的欢乐的心境难以回去了。因为不蠹,我知道了情的珍贵,不可滥用。感谢追更读者的陪伴,我今生不会再这么用情地写一个故事了,希望大家一直记得。 爱写小作文的朋友们可以写写评论,最好是把长评发在长佩,因为这样评论可以留存很久,我会不时翻来看。发到微博的话,艾特我都会翻牌子,因为珍惜和你们交互的机会。也可以提议番外内容,不过不一定都能满足。 完结后大家肯定会问出不出实体的事,关于这个明年会告诉大家消息,关注我微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