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作者:宿青山 文案: 繁华背后是什么? 是寂静。 …… 如果你看到了什么不合理的存在,那么请你闭嘴。 …… 刑警队接到一起凶杀案,没想到牵扯出背后盘根错节的各种势力……那些繁华背后的灰色地带,到底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捕蝉的黄雀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案子究竟指向何处? …… 嘘,不要说话。 …… “这是一份少数派报告,我希望你们永远没有共鸣。但如果你们在书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那请你相信,不论你经历过什么,一定可以找到独属于自己的那份光芒。你值得一切美好。” 表面纯良内心腹黑心理学家攻X爱说骚话老处男刑警受 一段从泥潭里爬出来只为更加靠近你的感情。 …… 我生于黑暗,与恶魔相伴,可自从遇见你,我开始相信这世上有神祗存在。 你的正义是惩恶扬善,我的正义是要你平安。 年下!强强!1V1!双处!不好看你锤我!救救孩子吧! 内容标签: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砚 魏淮铭 第1章 夜莺(1) 古波斯传说,世界本来只有白玫瑰,但有天夜莺爱上了其中的一朵,在爱的激励下开始歌唱并紧紧拥抱其尖刺直至死亡,用鲜血染出了天下第一朵红色的玫瑰。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六点钟左右时夜幕才刚拉开个边,不到半小时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女人六点半就下班了。往常这个时候她都会被老板拉去加班,今天难得放了个假,她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于是决定先买点东西再回家。 她身材很好,制服把她的曲线完美地勾勒出来,下身穿着包臀裙和黑色丝袜,路边蹲着的小混混对着她打口哨,她脚步匆匆地走过去,不敢回头看。 九点钟左右,她像往常一样踏进那条回家必经的巷子里,小巷又长又黑,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撞到墙上又反弹回耳朵里,平添了几分诡异气氛,而女人在这回声里却捕捉到了身后一个不属于她的脚步声。她屏住呼吸,脚步越来越快,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急。女人被一股蛮力往后一拉,身上传来一阵剧痛,昏死过去。 “今天早上发现的,死了好几天了。”魏淮铭嘴里叼着刚买的包子听着赵政汇报,手上忙着收拾自己的桌子。在这提一下,魏淮铭,人帅腿长富二代,从上警校开始包揽各种奖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杰克苏男主标配,一周前刚被调到市局任刑侦队队长,因第一天上任就骂哭小姑娘一战成名,十米之内再无异性近身。 赵政是小他两级的学弟,毕业以后一直跟着魏淮铭。他爸妈给他起了个秦始皇的名字,却没能继承秦始皇的性子,倒是个大嘴巴,专往有八卦的地方跑,一个文员一大早来抢外勤的活,手上没档案也没证人,就在这噼里啪啦一顿说。魏淮铭懒得细听,从自己乱七八糟的抽屉里翻出来一瓶水,拿出来闻了闻,扔给了赵政。 “你再往老子保温杯里泡枸杞就杀了你。”赵政接了保温杯,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这不是养生嘛,老大你这几天天天熬夜,小弟给你补补肾。” “少贫,你老大人送外号一夜七次郎,用过的都说好。” 赵政嘟囔了一句“那也得有人用过啊”,直接被魏淮铭踹了出去。 “小兔崽子。” “老处男。” “尸体是今天早上在郊区发现的,位置很偏,周边只有一栋老旧的家属楼,没有监控。环卫工人每周一去收垃圾,发现了这包东西。”投影上出现两张图,一张是一个黑色塑料袋,另一张是里面血肉模糊的尸块。 “有人报失踪吗?尸检结果呢?” “暂时没人报失踪,尸检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从尸块数量来看,尸体并不完整,但分尸没有章法,切口有多处刀伤,凶手作案时应该很匆忙。尸体其他部分还没有找到,只能确定这一袋里的是来自同一个人。”旁边的女刑警说完顿了一下,“初步判定为女性。” 魏淮铭点了点头,开始分配任务:“冯渚先带人去排查一下附近住户。不过估计没有什么线索,凶手不太可能是这个小区的住户,重点找一下目击者。”魏淮铭敲了一下刚才说话的女刑警的桌子,“周末,我先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你跟我去现场走一趟。” “人家叫周沐。”赵政幽幽地叹了口气,“都说咱魏队记性好,这刚调过来没几天,你就记住了所有大老爷们儿的名字,但是一个小姑娘的都没记住,合着您这脑子还搞性别歧视啊。” 魏淮铭在门口给他比了个中指,把门砸上了。 “魏队,等等等等。”魏淮铭一条腿已经跨上了车,干脆坐进车里,探出头来问啥事。过来的小警员是个新人,紧张得结结巴巴,一句话说了快十分钟,总结起来就是上头调了个人过来,说是协助破案的心理学专家。他向来不喜欢心理专家,老觉得都是神神叨叨不说正事的老头子,但是上面直接调过来的还是要给足了面子,直接喊人上车。 旁边的车门打开,他转头看了一眼向他伸出手来的人,愣了一下。 “魏队好,我是秦砚。”柔软的头发,弯弯的眼睛,细长的手指——干净得像个中学生。他的手迎上去轻轻触了一下,和想象中一样柔软。 “成年了吗?”对方的手静止在刚才的动作,看起来有点滑稽。反应过来后抬起手抓了抓头发:“都二十二了。” “你能看出来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三十岁的魏淮铭沧桑叹气。 秦砚摇头。 魏淮铭对心理学家还是没什么好感,这个新来的看起来也是个闷葫芦,他心里装着案子,直接往后一靠闭目养神。倒是周沐很喜欢他,转过头来和他聊天。 魏淮铭没有看到的是,这个小关系户搓了搓刚才和他接触过的指尖,眼里晦暗不清。 车向着郊区驶去,路上的景色也从高楼大厦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泥土地,鼻子里充斥着塑胶与垃圾的味道,到处都是将拆未拆的破房子。 魏淮铭被颠醒,眯着眼睛看窗外:“这边是拆迁吗?” 副驾驶的周沐转过头来看他:“是,这边都是好多年前的旧楼,都快成危房了。开发商想把这里改成度假村,但是有个小区的住户不愿意搬,协调了好多次也谈不拢,就搁置了。”周沐叹了口气,“开发商全是黑心的。以前我家拆迁的时候一年就给八千块钱租房费,说是一平换一平,量尺寸的时候全缩着水,小区盖了三年,地段还偏,亏死。” “哟,咱小警花还有房有车呢。有男朋友吗?”魏淮铭没个正行,凑上前去,“你看我行不?” 周沐白他一眼:“等你直回来了再说吧老大。” 秦砚正在喝水,听见这话呛了一下,魏淮铭伸手给他拍了拍背:“别怕,虽然你老大是弯的,但你不是我喜欢的款。” 急促的刹车声淹没了秦砚那句“那你喜欢什么款的?”,魏淮铭掏了掏耳朵问他刚才说了什么,后者摇头笑笑,嘴角荡出两个梨涡。 说是小区,其实只有两栋楼,连个看门大爷都没有。 几人到达的时候正好碰上外勤组下楼,说是每家都问过了,没人看见过什么可疑的人,也不知道尸体的事。小区确实没有监控,昨天晚上还下了一场大雨,这边都是泥土路,脚印、车印都被冲得干干净净。 天时地利,这很麻烦。 魏淮铭敲着垃圾桶的边缘,今天早上刚收过垃圾,里面还很干净。他问:“这个小区住满了吗?” “有很多空房间。”冯渚接话,“刚准备去物业要钥匙,你们就来了。” “不用找。”一直站在旁边当背景的秦砚突然开口,“凶手不可能在这里作案。” 冯渚不解地看了魏淮铭一眼,后者给了他个“一会儿再给你介绍”的眼神,示意秦砚接着说下去。 “来魏队这报到之前我去看了尸块。尸块大小不一而且切口粗糙,但是身体部分有很明显的鞭痕和掐咬痕迹,所以死者生前一定是受到了虐待并且有过激烈反抗。从伤痕可以看出凶手是个惯于虐待女性的人,至于每次虐待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还不得而知。但这次一不小心弄死了这个女人,又没有地方可以藏尸,情急之下杀人分尸。”秦砚敲了敲小区的墙,“这个小区住户几乎没有年轻女性,而且过于偏僻,回家必须借助交通工具,并不好下手。还有,这两栋建筑隔音质量很差,就算凶手堵住了被害人的嘴,就尸体的刀口来看,切的时候一定会有较大的声响……” “可是深夜很有可能没有人听到。”魏淮铭抬头看着楼顶,眼睛没有焦点,“如果是在凶手的车里作案的呢?” “凶手要享受性虐的快感,不可能选在车里。他要完全地让这个女人臣服于他,任他玩弄。这个男人有很强的自尊心和征服欲,他不会找惟命是从的小姐,他只是享受施暴过程。”秦砚摊了摊手,“但是这次玩脱了——这其实是一场很不成熟的犯罪,魏队,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去查查居住地比较偏的外来独居女性失踪情况。” “魏队,尸检结果传过来了。咱们发现的尸块只是下半身,但是可以看出被害者生前被……”魏淮铭从冯渚手里把手机抢过来,看完以后骂了一句脏话,直接掏出手机来给赵政打电话:“对,车辆出入郊外的情况和外来独居女性的信息,年龄在30以下……多少岁以上?我他妈怎么知道多少岁以上,这种王八蛋对小女孩下手的也不少……” 秦砚在不远处望着魏淮铭的后背,视线灼热得仿佛要盯出一个窟窿来。可是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后者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想,我每天都这么看着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是我不止没有看腻,还妄想能离你更近,甚至触碰你。 贪得无厌。 “秦教授,走了。”周沐喊了他一声,他微微低头,笑了一下:“叫我秦砚就好了。” 第2章 夜莺(2) “老大,真不是我们能力不行,咱这是个一线城市,每年外来的年轻女性也太多了,她们又没有什么人际关系,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被分尸了可能死了都没人知道,你这范围太大了我……”魏淮铭抬手阻止了赵政接着往下说。他刚才被气昏了头,现在才琢磨过来不合理的地方,转头看向秦砚:“我刚刚才想起来,秦教授好像知道的有点多啊。” 秦砚偏了偏头,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主要是好奇,秦教授是怎么断定凶手是个男人的呢?”魏淮铭手指敲着桌面,补充道,“而且在尸检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就能看出来是先奸后杀,有点厉害了。” 秦砚也不避讳他的眼光,笑得纯良:“猜的。” “怎么猜的?” “经验,大数据,直觉……这些都可以猜出来。我知道这样说有点大言不惭,但我看到刀口的时候就大致猜出了当时的场景,然后我把自己代入做了模拟——这需要魏队配合一下。”秦砚看向魏淮铭,后者很配合地站了起来。 秦砚也站起身来,指了指自己,“我是一个犯人,今天晚上,我要选一个女人。” 秦砚手上比划着:“我守在一条小巷里,看到一个女人走进来,她穿得很性感,身材也很好。小巷很黑,而且我提前看过,并没有监控,于是我跟踪她。” “她发现身后有人跟着,脚步越来越快,可是她穿着高跟鞋,走得很慢。”秦砚猛地伸出手去,左手捂住魏淮铭的嘴,另一只手卡在他的腰间,“我的左手有迷药,但是我怕剂量不够,于是我用电棍电晕了她。” “我把她拖进我的后备箱,然后带到提前租好的房子里,那个房子里有我的玩弄她所需要的道具。但在这之前我要弄醒她,我要让她看着。” “细节我就不讲了,不过是这类案子的正常进展,魏队应该很清楚。”魏淮铭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她反抗得很激烈,于是我鞭打她,掐住她的脖子。”秦砚掐住魏淮铭的脖子,眼里是野兽看到垂死的猎物的兴奋,魏淮铭本能地反抗,却被他压制住了,“她越反抗我就越兴奋,可是我一不小心,把她玩死了。” “我很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具尸体……”秦砚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无奈地坐回在椅子上,“这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犯人一定是第一次杀人,可是他为什么会想到分尸,甚至把尸块扔在不同的地方?而且根据我们发现尸块的地点可以推测,他抛尸的地点应该都是监控死角——一个可以说是过失杀人的人,是怎么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多隐蔽的地方的?” “所以你怀疑他有同伙?”魏淮铭接了一句,“可是这样就又有问题了。同伙在这里面充当什么角色?难不成他还要找人玩3p?” “不对。”秦砚摇头。他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变换成不同的符号,好像意有所指又好像扑朔迷离,“他要的是绝对征服,所以不可能和人共享,甚至不会让人旁观。” “所以我想不明白,这个知道他在做什么并支持他,在他无助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想到的一个绝对信任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气氛突然变得很凝重,所有人的大脑都当机了。 “咱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太少了,在其他部分尸块和各种信息找到之前先不谈这个。但是刚才秦教授的推理中,我有几点不明白。”魏淮铭从兜里摸出来一根烟点上,烟雾映得他的脸有种沧桑感,“第一,为什么你是在小巷里藏着而不是早就跟踪了这个女人,找到合适的时机再动手?如果你在这蹲一晚上还没有人经过呢?第二,凶手如果是把人电晕然后再带到自己租的房子里的话,那么租的房子应该在什么地方?第三,你刚才和我一起演示的时候,左手顺着我的嘴划了一下,这又是什么说法?” 魏淮铭抬起左手,自唇角起勾勒着嘴的轮廓,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秦砚心脏空了一拍,张嘴的动作都有些迟滞:“如果一开始就跟踪,会引起对方的警觉,不可控性太强了,所以凶手应该是提前观察过被害人的生活习惯,然后下手的。至于出租屋,线索不足,我还不能确定在什么地方,但是肯定足够偏僻。” 第三呢? 秦砚突然闭了嘴,围观群众的目光都自然地落在他身上,盯得他现在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他总不能说……这是他的私心吧。 好在外面发动机的轰鸣声拯救了他,众人被噪声吸引,看见一辆非常骚包的红色迈巴赫上下来了一个更加骚包的男人。男人染了个五颜六色的头发,发型像个鸡毛掸子,穿着一身名牌,从头到脚的logo大到再近视的人都能看清,就差没往自己脸上贴“我很有钱”的标签了。然而这身行头并没有压住他那张脸,周沐后来形容这男人的脸为“初恋脸”,魏淮铭咬牙切齿地说初犯脸还差不多,我看见他就想杀人。 是了,这就是我们富二代警官魏淮铭的童年好友,孙楷辰。 孙楷辰他爹孙祯是H市最大的房地产商,还控着海关,要做什么生意就没有不和他打交道的。明明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富豪,浑身却总透着一股子暴发户的味道,尤其钟爱大金链子大手表,他儿子非常完美地继承了这一爱好并时刻将其家族文化发扬光大。 孙祯就这么一个儿子,整天宝贝得不行,自从孙楷辰第一次见魏淮铭就抱着他不撒手开始,孙楷辰他爸和魏淮铭他妈一拍即合,就决定以后让魏淮铭罩着他了。时至今日魏淮铭还在庆幸幸好自己是个男的,不然他可能三岁就被包办婚姻了。 孙楷辰小时候被宠坏了,第一次见魏淮铭的时候就想抢他的玩具,被揍了一顿以后崇拜之情油然而生,从此坚定了一生跟随魏淮铭的信念,成为了魏淮铭生命中最大的一块阴影。 在孙楷辰第四次被警校劝退之后他爸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儿子不是当警察的料,把他送去了国外学金融之后,魏淮铭才算摆脱了这个噩梦。 但是今天,这块阴影又回来了。 “铭哥!哎呦你说这是不是巧了,这片儿原来归你管啊!你啥时候过来的怎么不早说啊……”外面的鸡毛掸子说话了,声线不错,就是有点做作。 魏淮铭打断他的话,正色道:“什么事?” “你对人家好冷漠哦……” “没事就滚蛋!”魏淮铭刚想以骚扰警察为名把他打出去,鸡毛掸子又说话了:“我是来报案的!” “我爸在外边养的女人失踪了。”孙楷辰接过赵政递来的第四杯咖啡,评价道,“糖还是加的太多了。”“我没加糖!”赵政来来回回冲了好几次咖啡还伺候不好这位太子爷,也不敢发火,只能磕磕桌子以示愤怒。 “那就是咖啡不好,你这是什么牌子的?” 赵政从垃圾桶里捡出来一个速溶咖啡的包装袋,孙楷辰的脸瞬间绿了。 魏淮铭为了防止他们的话题越跑越远敲了两下桌子,示意他接着说案子。 “还说啥啊,就是小姨子带着钱跑了的故事呗。要我说根本不是失踪,那女的比我还小,跟着他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图他啥啊,觉得钱要够了就跑了呗。我爸还真看上她了,非逼着我来这报个警,哎你还别说,其实那女的长得是挺好看的……” “打住打住。”魏淮铭对他这个跳戏的性格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不停地提醒他把话题拉回来,伸手递给他一张表,“你先把基本信息给我登记了,名字住址什么的,填完再说话。” 孙楷辰一向听他的话,抓起笔来一行行往下填,秦砚抱着个保温杯嘘着热气看看他又看看魏淮铭,轻轻皱了皱眉。 孙楷辰写了几行就写不下去了,最后递给魏淮铭的纸上基本是一片空白,说:“我不知道这女的住哪,平时都住我家,我爸知道我烦他这些女人,从我回来以后就让她出去住了。仔细想想这女的好像挺厉害的,农村来的,在公司打扫卫生的时候正好被我爹看上了……现实版的灰姑娘啊,你说说这心机……” 外来独居,年轻女性。 线索自己送上门来了。 秦砚抬眼看了魏淮铭一下,正好和对方的视线对上,于是冲他笑笑。 魏淮铭被那个笑容晃了一下,心想不知道老子喜欢男人吗,冲老子笑那么好看干什么?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冯渚。 “魏队,第二袋尸块出现了。” 魏淮铭放下手机以后拍了拍秦砚的肩膀:“走吧,秦教授。”然后转头看向孙楷辰,“走,哥带你去看看那是不是你要找的灰姑娘。” 第3章 夜莺(3) 第二袋尸块是在河边发现的。 几人赶到的时候河边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不少记者比他们来得早,四面八方的闪光灯和快门声此起彼伏,黑洞洞的镜头仿佛无数道深渊。 魏淮铭跳下车,掏出证件赶人,但是没有人离开。几个小时甚至几分钟后,这个惨死的漂亮女人将以这种最不雅观的姿态登上各个荧幕,成为各大营销号的热谈,成为只有打码才能看的新闻,被善意的或者恶意的人以各种方式扒出她的身世,然后收获人们的怜悯或者羞辱。 不应该是这样的。 魏淮铭砸烂了最近的一台相机。 其他人愣了一下,然后所有的相机都被扔进了河里。 魏淮铭气红了眼:“阻碍执法,全抓起来。”外勤组按住了几个记者,其他围观者一看这阵势也都散了,人少了,河边的风就显得凉了,人们踩过的地方留下大大小小的脚印,围着那袋尸块,仿佛再近一步就会把她碾碎。 采样结束后,几个人坐在回警局的车上,没有人说话。 秦砚从到现场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现在先开了口:“魏队,我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当然不妙。”魏淮铭翻着手机上的推送,“现在全世界都是这案子的新闻,还办个屁的案。” 秦砚摇了摇头,搜了一张H市地图递到魏淮铭面前,指了他们发现尸块的两个地方:“这两个地方……不知道魏队你有没有看过之前的卷宗?” 魏淮铭调过来以后就翻了一遍之前的卷宗,H市没有悬案,所有卷宗上面都扣了结案的章,所以他看的时候也不太仔细,但是秦砚一提,魏淮铭就想到了那件曾经轰动全国的“金三角杀人案”。 杀手连环作案,被害人几乎没有共同特征。凶手每次都把尸体分为三个部分抛尸在不同的地方,但是每次的三个抛尸地都可以连成一个等边三角形,所有等边三角形围绕一个圆心旋转,最终警方找到杀手抛尸规律,在其抛尸前守在预测的抛尸地,将其逮捕归案。 案件告破耗时四年,受害者十六人,三年前此案结审,轰动全国。 魏淮铭想到这突然放下手机,直起身来:“你怀疑这是金三角的手笔?可是他不是已经被枪决了吗?” 秦砚摇头:“不是,连环杀手对自己的作案过程与结果都有很高的要求,但是这次的凶手手法很不干净,不可能是金三角,所以我怀疑这是模仿作案。” “连环杀手通常都会有崇拜者,那么……”秦砚的手指从地图上两个点连成的线中间一路往上延伸,最后停在一个点上,“这个信徒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冯渚,掉头!” “魏队,没有找到。”众人围绕着秦砚划的范围找了个遍,一无所获。这里是个商业区,如果有尸块也应该早就被人发现了才对。 魏淮铭松了口气:“看来不是金三角……不是就好。”从上车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孙楷辰也明显放松了,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却被秦砚抢先了:“可是,还有一个顶点。” 一条线段,可以确定两个等边三角形。 孙楷辰身子晃了晃,往后退了一步,非常做作地扶额:“我就不跟你们去了……我晕血。”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后跑,五颜六色的头发在夕阳映照下倒是显得光芒暗淡了。魏淮铭刚想追上去,却被秦砚拦住了,说让他走吧。 魏淮铭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笑,上车去了。 魏淮铭太了解孙楷辰了,他妈妈在他六岁时就去世了,从这以后他爸再也没有娶过别的女人,极尽所能地对他好,但是现在这个女人出现了,于是父子间的隔阂终于被撕开。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他把所有的错误甚至自己母亲的死亡都归在了这个女人身上,可他并不恨她,更没有想过让她死。如果这个受害者真的是他的继母,他承受不住。 他们是多年的好友,他懂孙楷辰的心情,可秦砚居然也懂。 太阳只剩了一个小边,甚至连余晖都感受不到,警车向远处驶去,车后亮起的街灯仿佛与他们无关。前方是街灯照不到的地方,那里潮湿黑暗,寂静无声。 魏淮铭右眼皮一直跳,索性点了根烟往后一靠,偏头看向秦砚:“你真的挺厉害的。”秦砚被烟味呛了一下,边咳嗽边摇头,魏淮铭看他难受,猛吸了一口后把烟掐了。他发现秦砚真的很爱摇头,好像对什么都不赞同一样,但偏偏他气质温和得很,这个动作就带了点无奈和……宠溺? 想到这,魏淮铭打了个哆嗦,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宠溺个锤子,你当谈恋爱呢? 秦砚倒是没注意他这些小动作,他被呛得难受,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小声建议他以后还是少抽烟吧。魏淮铭刚才被自己的臆想恶心了一下,现在就起了逗他的心思,又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了,叼在嘴里凑到他面前,一口烟直接扑在秦砚脸上:“我小时候发过誓,我媳妇要是嫌我抽烟,我就不抽了。” 周沐在前座冷笑了一声,说你不想戒烟就直说。 秦砚却是笑笑,伸出手来找他要了根烟也叼在嘴里,往前一凑:“魏队,借个火。” 两根烟一碰,小小的火苗有一瞬的刺眼。 秦砚觉得自己是被鬼迷心窍了,不然他怎么敢用这种毫无保留的眼神望着他,那种期望的,珍爱的,渴望据为己有的,他看到就一定会逃走的眼神。 还好,车内够暗,烟雾够浓。 “咔擦。” 快门声把魏淮铭从大脑空白的状态里拉出来,一转头看见周沐拿着手机笑得一脸猥琐,胳膊一伸把手机抢了过来。 照片上两个人的烟暧昧地碰在一起,秦砚比他稍微高一点,微微低着头,碎发挡住了眼睛,神情看不出来,魏淮铭则完全一副愣着的样子。两张脸的轮廓都极其漂亮,光影绰绰,有种奇异的美感。 “你这照得我也太蠢了。”魏淮铭把手机扔给她,嘴上说着嫌弃,却没删照片,“还好哥360°无死角。” 周沐翻了个白眼,刚想怼他两句,车停了。 这次是个住宅区。应届毕业生或者刚工作的新人大多在市区中心租不起房,就选择了这种房租较为便宜的地方。这里离市中心至少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居住条件却是千差万别,各种岔路把这片区域切割成无数小方块,像一个大型的迷宫。 这里被称为“贫民窟”。 这也是刑警最不想来的地方。穷困和欲望遍布的地方会滋生黑暗,这里的案子多得出奇,但是他们自成一个体系,所有人都互相包庇,他们一边诅咒着欺压他们的人一边帮着他们去欺压新人,为了钱去偷去抢去撒谎,甚至为了钱去做替死鬼。这边管事的大家惹不起,时间长了警察也都习惯了,这里的案子,要么不办,要么就随便办办。 但这不是刚调来不久的他们知道的事。 秦砚标的点是一个小区附近,几个人七拐八拐地进了巷子里以后开始分头找,没走多远就被周沐喊了回来,看见她左手提着个人右手提着个袋子,就大概明白了。 魏淮铭抬了抬那人的下巴:“同志,去警局喝个茶?” 袋子里确实是一颗人头,但抛尸的人却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那小子说是有人掏钱让他把这袋东西扔在那儿的,他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啥……问他谁指使的他也说不出来,就说那人捂得挺严实,看身形像是个女的。但是这不对啊,你不是说凶手是个男的吗?”魏淮铭从审讯室出来以后满脸怒气,直接把一堆白纸往桌子上一扔,“这边的人全是老赖,一个个嘴上抹油不说实话的东西。” 秦砚本来坐在一边玩手指头,听他说完以后手上停了一下,然后起身向审讯室走去。 冯渚过去拦他,被魏淮铭制止了。 嫌疑人很年轻,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理了个光头,两只小眼滴溜溜地转,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看见秦砚进来了赶紧诉苦:“哎呦我说警察同志,那人真不是我杀的,我就一拿钱办事的……我要知道那里面是个死人我也肯定不碰啊您说是不是,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就放我回家呗,我妈还在家等我呢……” “你妈要是在家等你你不得吓死?”秦砚望着他的眼,“毕竟都死了好几年了。” 对面那人的表情凝固了,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你怎么知道?”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小光头被盯得头皮发麻,别开了视线。秦砚说:“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接下来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小光头啧了一声表示不屑,嘴上还是说好。 “给你钱的人,是不是一个女人?” “好像是。她穿着个大袍子还戴着面具,声音也被处理了,我不知道长啥样,就是看着挺矮,不像个男的。” “你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了。她是不是昨天晚上来找你的?” “是。” “给了你一个地址?” “是。” “让你抛完尸以后拍照给她?” “是。” “现在给她发。”秦砚从手机上翻出一张照片来递给他,“尽量拖延时间。” 照片上是一颗被扔在垃圾桶里的人头。 审讯室外的魏淮铭皱了眉,回忆着他什么时候拍的,却想不起来。秦砚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做了一个“定位”的口型。 第4章 夜莺(4) “成了!”赵政摘下耳机,指着电脑上的定位刚准备给魏淮铭看,一转头看到一张脸,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掉下来了,“陆……陆局……您怎么……亲自来了?”魏淮铭领着一群人站在陆白身后给赵政递了个鄙视的眼神,后者对他这种小人行为表示愤怒。 “我再不来,你们就要翻天了。”陆白扔了一堆文件在桌上,转身看着众人,“都挺能耐啊,砸了三十多台相机,这是想干嘛?砸相机大赛?砸得多的就能破案?” 然后指了指魏淮铭:“你是来当警察还是当土匪的?你爸……” “打住,我来这跟我爸没关系,我是自己立了功调来的。”魏淮铭拿起凳子上的外套,不再嬉皮笑脸,边套衣服边说,“我们刚刚找到嫌疑人的定位,现在十万火急,您老有什么话等我们回来再说,要杀要剐随您……要是就赔钱这么个事的话直接给我妈打电话,就说我为人民服务的资金——还有您要是觉得寂寞的话,那边审讯室里有个犯人还挺能说,您找他聊聊天也行。” 陆白被他连珠炮似的话砸了一通,还没反应过来,屋里已经没人了,只剩下一声清脆的关门声提醒他外勤组已经走光了。 陆白气得拍桌子:“不像话!” 赵政附和:“就是!不像话!” 俩人对视了一下,赵政赶紧起身给他捶背,心里为自己虽然被全队抛弃但是还是尽职尽责的工作态度流泪。 魏淮铭开着车一路狂飙,十分钟就赶到了定位点。 凌晨一点,北城旅馆。 冯渚边拿着个塑料袋狂吐边嘟囔:“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千万别让魏队开车,严重影响办案效率。”其他人也被晃得难受,歇了好一会儿才下车,而魏淮铭早就一间一间地敲门去了。 这是个小旅馆,只有三层,每层十个房间,再加上在这种淡季几乎没有人来,搜查相对方便得多,没多久魏淮铭就把所有人都拍醒了。一群人从睡梦里被叫醒,本来一脸怒气,但看见他的证件就立马怂了,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往大厅跑,在看见门口的其他人以后又停了脚步,自觉地一字排开,抱头蹲着,像十三只鹌鹑。 魏淮铭从楼上下来,看见这场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怎么着,咱这是抢了扫黄组的活?”秦砚蹲下身一个个观察着他们脸上的表情,最后停在一个男人面前,直起身来对魏淮铭说:“看起来确实是特殊服务。”又低头看脚下蹲着的那个男人,“你又是怎么回事?” 那男人听他这么问也不心慌了,赶紧站起来解释:“我就是来旅游的,身上没带多少钱随便找个小旅馆住两天……这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叫起来,还是警察……我这不是第一次见警官嘛,不知道该咋办,看他们都蹲着我也就蹲着了……” 冯渚和周沐本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人道主义精神开始检查所有人的证件,魏淮铭让他们带人回房间搜查,自己也带了俩人准备上楼,却被秦砚叫住了:“魏队,帮我个忙。”他从地上提起来一个女人,“帮我带她回房间。” “我害怕。”秦砚说着把手缩到袖子里,睁着眼泪汪汪的大眼表示害怕。 魏淮铭:“……”你做案情还原的时候连我都能压制住,怕个毛? 虽然心里吐槽,但他明白秦砚一定是看出来了什么,觉得多个人多份保障,于是把人交代给冯渚就跟着秦砚走了。 女人订的房间是三楼最里面,秦砚让她在前面走,两个人在后面跟着。女人个子本来就不高,瘦得风一吹就倒的样子,现在又蜷着个身体哆哆嗦嗦的,看背影倒像是个小老太太,魏淮铭给秦砚比了个“她”的口型,秦砚笑笑没有回答。 屋子里干净得仿佛没有人住过一样,秦砚把门锁上,摸了一下床,凉的。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桌子上,敲了敲电脑:“有什么想说的吗,杀人犯小姐?” 魏淮铭发现其实他很喜欢看秦砚审犯人的样子,像是盯上了猎物的狼,眼睛里全是危险的光,但是动作却有条不紊,一步步地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把猎物逼到自己的牢里。 他好像个变态哦,魏淮铭想。 女人进了屋子以后就不再哆嗦,倒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抖抖身上的土一屁股坐在床上,点了根烟冲两人笑,一张苍白的脸上未施粉黛却涂了个格格不入的大红唇,有种别样的风情:“我本来就没想跑。只是线索都给的那么明显了,你们现在才找到我,我就想着你们这么废物,冒充一下无辜者说不定还会放过我……”女人掸了掸烟灰,看向秦砚,“看来这个小帅哥不是草包哦。” 草包魏淮铭莫名其妙地被骂了一顿,对她仅剩的一点好感瞬间清零,也不顾什么绅士风度,过去掐灭了女人手里的烟,让她好好说话。秦砚注意到他这个动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魏淮铭别开脸,说:“你不是不爱闻烟味吗?” “魏队这是关心我吗?” 魏淮铭被噎了一下,刚准备说话,被那女人抢先了:“你俩是一对?” “不是。”秦砚否认得快,魏淮铭听见这么一句也不再别扭,心想原来这小孩真不是故意撩他,倒是他自己心里滚了好几遍该怎么拒绝人家这种思想有点龌龊。 女人本来还挺配合,没一会儿就说困了,问什么都不说,两人没办法只能把人带回警局。折腾了一晚上,回去已经凌晨四点了,陆局早就被赵政连哄带骗地请走了,几个人跑了一天,一点闲聊的意思都没有,把那女人安顿好,回来后趴桌子上就睡。 秦砚绕过睡姿诡异的众人给趴在桌子上的魏淮铭披衣服,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一抬眼看见周沐趴在对面晃着手机对他笑,无奈地给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出去说。周沐心领神会,随手披了件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等他。 冬天的清晨很冷,秦砚把厚重的外套盖在了魏淮铭身上,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薄毛衣,毛衣宽宽大大,衬得他更加清瘦。外貌协会资深会员周沐看见他这个样子心脏漏了一拍,随即打趣道:“秦教授,要不是你看上咱老大了,我肯定追你。” 秦砚礼貌地笑笑,伸出手来:“能给我看看照片吗?”周沐摆摆手:“没有没有,我刚才没拍照。”秦砚也不反驳她,还是伸着手,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周沐先败下阵来,把手机递到他手里:“果然瞒不住你啊。” 手机上是他们在车里的照片,但是和魏淮铭看到的那张不同,这张照片清清楚楚地记录下了秦砚当时的神情,记下了他看着魏淮铭时眼里喷薄而出的爱意。 周沐说:“我当时真的被这个眼神吓到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你别看我一把年纪了,其实我特别相信一见钟情,所以我拍照的时候就想,原来你一来就看上老大了,但是一直藏着……哎呦给我甜得哟——但是我现在才反应过来……”周沐点了点照片上秦砚的眼睛,“为什么我从你眼里看到了这么深的爱意,就好像你爱了他很多年一样?” 秦砚被风吹得嘴唇有点干,本来想勾个微笑出来,却一不小心把嘴扯裂了,他低头抹嘴角的血迹,说:“周警官看错了吧,不过就是一张普通的照片而已。”声音很低,但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周沐本来想接着说,猛一抬头看到秦砚警告的眼神,却说不出话来了。那眼神太不舒服了,像滑腻腻的吐着信子的蛇,只要她敢动,对方就会进攻。 她做了十年的刑警,抓了无数犯人,却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眼神——比任何杀人犯都要骇人。 趁她愣着的时间,秦砚把两张照片都给自己发了一份,然后删掉了周沐手机里的备份,拍了拍她的肩膀夸奖道:“照得不错。”说完转身准备进屋,刚开门又被周沐喊住了,他视线落在魏淮铭身上,低声对周沐说:“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爱他,所以,拜托了。” “为什么?”周沐不解。 “我配不上他。”我的爱和我一样,污浊而且肮脏,我不能让他沾染上。它应当是站在神祗身旁的一道光,不应该被我拖进泥沼。 警局门口突然喧闹起来,震耳欲聋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惊醒了熟睡中的众人。魏淮铭揉了揉眼,也没在意不经意间被他抖落的衣服,赶忙跑到窗口往外看。秦砚走到他的座位旁,不动声色地把外套捡起来披在身上,也向外望去。 一群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混杂着民众堵在警局门口,边喊着要知道案情真相边往里冲,保安眼看就拦不住,陆白匆匆忙忙跑下去,也被记者们的围堵搞得手忙脚乱。 魏淮铭一翻窗户从二楼跳了下去,瞬间吸引力记者的注意力。他抢过一个话筒,开口:“拿相机的大哥麻烦过来下,我整一下发型。” 第5章 夜莺(5) 魏淮铭对着黑洞洞的镜头整了半天发型,确定仪表没问题了以后清了清嗓子:“昨天在河边发现的确实是尸块,经确认是一条金毛的尸体。我们也很惊讶,凶手到底是有多丧心病狂才会做出这种剥皮抛尸的行为——对于这种具有潜在反社会人格的凶手,我们一定会尽全力追查,并且会在第一时间给大家一个交代!”说完还非常热血地举起胳膊敬了个礼,给站在旁边的陆白惊了一身鸡皮疙瘩。 离他最近的记者提出疑问:“可是有围观者说是人的尸体。” 魏淮铭无奈地摊手:“我也很好奇问什么会有这种说法。尸块是我们的工作人员从河里捞上来的,捞上来后就清了场,现场看过的也只有我们的工作人员。一袋看起来包装严实的垃圾只是因为有刑警围着就变成了尸块,甚至是人的尸体?总有人想搞个大新闻,如果不是警局有规定,我不介意带你们进去看看。确实因为我们的疏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社会恐慌,我们对此深表歉意,但是……” 他忽然抬眼盯着面前的镜头,加重了语气:“你们知道造谣也犯法吗?”魏淮铭说完这句话,扫了一眼站在台阶下的众人,记者们都忙着低头写写画画,场面突然静了下来。 赵政趴在窗台上咂了咂嘴:“老大是真的刚。” 好不容易送走了记者,陆白又想起了和魏淮铭算账的事,从怎么跟他爸认识的一直讲到昨天他们不在的时候他是怎么劝走记者的,讲到后来有点口渴,魏淮铭非常狗腿地给他递水:“陆局,我知道错了,那不是形势所迫嘛……”陆白听见这话,抬起手指又被按下了,对面那个小兔崽子直接跑到他身后给他捶背,“但是就算是形势所迫也不能那样!我长记性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陆白放下手中的杯子示意他有屁快放,魏淮铭也懒得绕圈子,开门见山道:“我想看‘金三角’的完整卷宗。”他加重了“完整”两个字,陆白猛地扭头盯着他的眼睛问:“什么意思?” 魏淮铭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说是字面意思。 他昨天想了一晚上,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一向喜欢钻研各种奇案,为什么对“金三角”这种大案子几乎一无所知?刚才听陆白讲话的时候他突然想明白了——他看到的那份卷宗根本就不完整。现在看到陆白的反应,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藏着秘密。 “你不是看过完整的卷宗了吗?”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陆白咳了一声别开视线,“怎么又想到这个案子?跟这次的凶杀案有关系?” “我现在只是怀疑,所以需要再看一遍卷宗。”魏淮铭心里起了疑,说话也模棱两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碰到了什么,但是又抓不住,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陆白的态度很坚决,完整的卷宗就放在档案室里,想看就去看,但是金三角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这是他亲眼看到的,不可能再出现。魏淮铭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找了个借口就从办公室溜走了,陆白也没拦他,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出神。 一只毛毛躁躁的燕子从窗口飞了进来,在办公室里扑腾着翅膀却找不到出去的路,把陆白的肩膀当了落脚点,刚准备整理一下羽毛就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了脖子。 办公室里传来一声短促的鸟鸣,却被后来的寂静冲淡了。 魏淮铭走进审讯室的时候,发现秦砚正对着一张纸皱眉,表情复杂得仿佛那张纸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他凑过去看了一眼,是一份口供。见他进来,秦砚又恢复了平常的笑脸:“魏队,我可能需要你帮忙打一个电话。” “打给谁?” “孙楷辰。” 魏淮铭拨通了电话,视线越过玻璃落在里面的女人身上。昨天抓到的女人现在已经完全卸了妆,没了昨天的妖冶却显得年轻了许多,她显得很从容,甚至在感受到魏淮铭的视线后还给他递了个飞吻,魏淮铭一阵恶寒,刚转过头来,孙楷辰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 对面开始还是吊儿郎当的语气,但是听说要来警局看尸体的时候就怂了,直说自己有好几个重要的会要开,实在是没时间。魏淮铭懒得和他这个整天吃饱混天黑的富二代磨叽,说你要不来我就把你三条腿都废了,孙楷辰才答应过来了。 “她说受害者抢她男人,她气不过就把那女人骗到旅馆给杀了。”秦砚说到这,又皱起眉头,“咱们都已经确认受害者是孙祯的妻子了,难不成这个也是?而且要是在旅馆杀的,又是怎么用不到一晚上的时间把血迹清理干净的?” 魏淮铭听见他这么说,笑了:“要真是这样,这位姐姐也是个奇人。” “而且关于受害者私密部位被毁的现象,她说根本没有什么男人,是她用工具搞的。”秦砚又开始玩手指头,“我们确实没有在受害者体内发现男性体|液,这种说法倒也成立……但是问她什么工具她也说不清楚。至于抛尸,她说的是故意多放几个地方,让咱们能快点找到她——知道自己杀了人跑不了,就陪咱们玩玩。” 漏洞百出。 “她不知道‘金三角’?”魏淮铭看见秦砚摇头,也觉得头大——这么明显的模仿痕迹,打死他也不相信是巧合,但是又找不到证据,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没什么伤害,棉花还会反过来嘲讽你。 赵政带着孙楷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个人皱着眉写写画画的场景,连叫了好几声“老大”才引起魏淮铭的注意,抬头一看孙楷辰:“看过尸体了?” 孙楷辰摇头说没有。魏淮铭刚准备让赵政带着他去看尸体,就看见一个鸡毛掸子从他眼前划过,再低头发现他人已经蹲在地上了:“铭哥,我怕。” “别怕,哥在呢。” 尽管人头已经严重脱水,但还是能看出来生前的影子,孙楷辰一眼就认了出来。 然后,他吐了。 魏淮铭给他拍背递水,孙楷辰就一直抱着个垃圾桶,直吐到没东西可吐也不撒手,眼泪鼻涕一起落尽垃圾桶里,头低得仿佛要埋进里面。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尝试了好几次此勉强吐出一个音节:“她……”魏淮铭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忙给他灌了几杯水漱口,示意他先别说话。 过了半个小时孙楷辰才放开了垃圾桶,但是视线还是聚焦在那上面,开口的时候有点哽咽:“铭哥,她以前不长这样,以前真的挺好看的……她也不是小三儿,她是真喜欢我爸……她对我也挺好的……我胃不好,她就给我煲汤,还不让我爸跟我说是她煲的,有一回被我瞧见了,我就给她打翻了,我还让她滚……”孙楷辰两只手扣在脸上,浑身都在发抖,“我怎么这么不是东西啊……我要是不让她走,她就不会死了……铭哥,我把她害死了……” 魏淮铭听着他碎碎念,每说一句心就疼一分,他想说不是你的错,可是这句话又太苍白;他还想说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能。 法医室门口无人经过,两个人坐在走廊尽头一动不动,像两个剪影。 秦砚一直在审讯室里整理思路,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于是嘱咐一个小刑警帮他盯着人,自己则向法医室走去。 魏淮铭远远地看见秦砚过来,也懒得动,只等秦砚坐到他身边,听他说:“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魏淮铭神色恹恹,卷着自己的衣角,也不看他。 “你怎么了?”秦砚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又看了看哭累了靠着他肩膀的孙楷辰,大概猜到他应该是被孙楷辰影响了心情,却还是画蛇添足地问了这么一句。魏淮铭说没事,秦砚却较上劲了,说队长要是情绪不对,这案子就没法查了。 魏淮铭叹了口气:“要不我说讨厌心理学家呢……我刚才在想,你之前说那个男人应该是惯犯,那你说如果我早点抓到他,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没等秦砚开口,他接着说,“我知道,你会告诉我这种事司空见惯,而且几乎没有人会报案,抓不到他并不是我的错,还会跟我说现在想这些没用,破案才是正经事……我都知道。” “我只是很难过。” 秦砚拧了他一下,魏淮铭痛得差点跳起来,捂着胳膊扭头瞪他,靠在他肩上的孙楷辰被这一下也吓醒了,迷迷糊糊地望着秦砚。 秦砚望着魏淮铭的眼睛,指着法医室的门口对他说:“很疼吧?但是里面的人感觉不到。不管你为她可惜还是为她遗憾,甚至你把凶手带来放到她面前跪下磕头,她都感受不到。我想魏队你比我更明白我们破案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要为死去的人伸冤,但更多的,我们是在为了活着的人而努力,让活着的人不再遭受这份痛苦。” 魏淮铭突然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这个动作直接把秦砚钉在了原地,舌头都打结了。他听见魏淮铭说:“挺软的。” 头发和心,都挺软的。 “好了,说正事”魏淮铭被他训了一通,心情倒是好起来了,推开了趴在自己肩头的孙楷辰,整了整衣服,问秦砚,“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秦砚压了压自己的头发,盖住眼底的局促,笑得像只成了精的狐狸:“骗她。” 第6章 夜莺(6) 秦砚刚说自己心里只有一个推测,还不敢确定,就看见赵政拿着一叠纸跑过来了。魏淮铭就着赵政的手瞟了一眼,发现是那女人的资料,示意他先别说话,转身安抚了孙楷辰几句后嘱咐他回家歇歇。孙楷辰本来就心情低落,也没心思管别的事,告了个别就走了,三人走进电脑室,关上门听赵政汇报。 “李瑾,28岁,公司文员,单身,独居。”赵政把手里的信息交给魏淮铭,“我们去她公司问过了,她同事都说她平时挺老实一个人,不爱和别人交流,工作也认真,每天都加班到九点多。问了一圈都是这么个评价,我就挺纳闷她现在这么个老流氓的样是怎么回事?魂穿了?” 魏淮铭懒得听他贫嘴,不耐烦地敲了一下赵政的脑袋,接着问他在李瑾家又有什么线索。 “她在三环租的房,那小区虽然离市中心不远但是也挺偏的,下了地铁还得走好大一截才能找到,老大我跟你说,我们开着车转了好几个圈……”魏淮铭说你要再扯有的没的这个月工资就别想了,赵政才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挑着重点讲:“跟秦教授推测的受害者住处差不多,她回家路上也有一条必经的小巷,就那种两个人并排走都会嫌挤的小路。我们在附近找了找,发现小巷旁边还有一条更窄的岔路,如果有人藏在那里面,根本注意不到……” 秦砚突然打断了赵政的话,问他:“岔路通往哪里?”听见赵政说那后面是个垃圾场,根本不住人以后,突然笑了,“这就清楚了。”魏淮铭一头雾水:“清楚什么了?不是说这女的是凶手吗,怎么又具备了受害者的条件?” “因为她也是受害者。”秦砚拿出一张纸开始画人物关系表,先是一个男人,箭头指向一个女人,女人身上写着“李瑾”两个字,“这个男人首先选中的是李瑾,然后他确实成功了。从她同事那里我们可以知道,李瑾每天都加班到九点多,所以她回来的时候路上肯定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而且没有监控的小巷是个非常适合作案的地方,但是李瑾没有报警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甚至没有找人作伴,还是每天九点多来这里,凶手尝到了甜头,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她。” 秦砚接着在两个人下方画了一个圈,里面写着“女”,从男人那里牵了个箭头指向她:“后来男人玩腻了,开始找新的目标,然后就找到了我们发现的被害人,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男人在确认受害者死亡后非常惊慌,于是给李瑾打电话,李瑾提出了分尸的建议,然后她帮他抛尸,并主动替他顶罪。” 秦砚又从李瑾那里牵了两个箭头出来,一条指向男人,一条指向那个女人,刚想放下笔又被魏淮铭拦住了:“李瑾为什么这么帮他?他手上有他们……那啥的视频?那也不应该做到替他死的地步啊。”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凶手手里有她的秘密,但是这个解释不通,所以我更偏向另一种。”秦砚拿笔描着李瑾指向那男人的箭头,低声说,“她爱上他了。” 一开始,男人用照片或者视频威胁李瑾不要说出去,再加上每天的粗暴对待使她产生了恐惧心理,并将“我永远逃不开他的掌控”这种感觉根植在她的潜意识里,尽管她白天是自由的,但是每到晚上她就要重新接受这种恐惧。之前说过李瑾几乎不和别人交流,可以说每天和她交流最多的就是那个男人,所以在每天激烈的思想斗争中,这种情绪变质了,她甚至爱上了这个男人,和这样的生活。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变态的,热烈的,飞蛾扑火的爱情。 “这……太迷幻了。”魏淮铭盯着秦砚手里那张纸咂了咂嘴,试图消化刚才得到的信息,“就……每天那啥,她就爱上他了?这样也能产生感情?” 秦砚低头玩着手指,余光落在魏淮铭的手上,说:“并不是所有爱情都光明正大的。”他接着补充了一句,“我猜那个男人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为他做了些什么,但是她就是愿意。” 古波斯传说,世界本来只有白玫瑰,但有天夜莺爱上了其中的一朵,在爱的激励下开始歌唱并紧紧拥抱其尖刺直至死亡,用鲜血染出了天下第一朵红色的玫瑰。 她就是夜莺。 “好了。”秦砚直起身来,把那张图揉皱了扔进垃圾桶,冲魏淮铭笑了笑“我们去骗她吧。” 审讯室里,李瑾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好,听见开门的声音马上坐起来,发现进来的是秦砚以后,自来熟地和他打了个招呼,顺便找他要根烟,在得到没有的回答以后啧了一声,视线飘到玻璃窗对面,看看魏淮铭再转头看看秦砚:“挺配。” 秦砚没理她这茬,开口:“我们抓到那男的了。”女人愣了一下,又很快换了个不明所以的表情,稍微正了正身子:“什么男的?” 秦砚盯着她的眼睛笑:“你的爱人啊。”女人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转开视线,满不在乎地说自己没有爱人,还不忘调戏一下秦砚,说不喜欢他这样的小孩。 “那就可惜了,看来他是单相思啊。”秦砚仿佛没有看到女人突然睁大的眼睛,接着自说自话,“他自己跑来警局说人是他杀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说辞跟你差不多,还说不想让你替他顶罪——他还带我们去了你们经常去的那间小屋,就是你们分尸那个地方……” “人是我杀的!跟他没有关系!”女人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凑到秦砚面前,伸手就要挠他的脸。魏淮铭看见这场景赶紧跑进来把她压制住,手上按着女人,眼睛却是黏在秦砚身上,凶他:“你他妈不知道躲啊?” 秦砚倒真没想躲,他本来都准备抓住李瑾的手了,却是被魏淮铭吓了一跳。魏淮铭看他愣在那也反应过来自己多此一举了——老是把他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忘了人家身手不比自己差。 李瑾一直在重复人是她杀的,说你们警察不是抓到个人就算破案了吗,她都来自首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别人。“明明都抓到凶手了……”她闹了一阵以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沉声道,“你们骗我。” “对啊。”秦砚笑得像只狐狸,“就是在骗你啊,他怎么可能爱上你呢?你是他不要的玩具啊。” “他没有不要我,他只是……” “别自欺欺人了。”秦砚不想再和她纠缠一针见血道,“你故意九点多才回家,他都懒得截你。” 可以接受自己的爱得不到回应,却不能接受被抛弃,所以干脆选择替他去死。 我要用生命让你知道我爱你,仅此而已。 “魏队,这案子快结了。”秦砚走出审讯室,趴在窗户边上透气。外面天已经暗了,远处是明明灭灭的灯火,耳边是楼下夜市的叫卖声,身旁是朝思暮想的人。晚风很凉,但是他第二次有这种热烈的想活着的感觉。 “嗯。”魏淮铭也趴在窗台上,嘟囔了一句这群小兔崽子夜市都开到警局门口了,看见秦砚笑,自己也笑了,抬起胳膊揽住他的肩膀,“下去撸串啊?” “好。” 尽管每天和黑暗打交道,但是不可否认这个世界太美好了。 我曾经身在黑暗,所以渴望光明,现在我身在光明,所以想守护光明。 地狱太暗,最好谁都不要去了。 烧烤摊老板看着也就二十来岁,染了个黄毛,发型和孙楷辰的有异曲同工的感觉,以前是个小混混,被魏淮铭揍了几顿以后老实了,开始本本分分做生意,听说他要调到市局工作,想着没人罩着自己了,干脆收拾收拾跟着他过来了,就把烧烤摊开警局门口,方圆几里的混混肃然起敬,黄毛从此就当上了这一片的混混头子。 黄毛看见魏淮铭过来忙熟练地开始烤他爱吃的那些东西,大嗓门吆喝着:“铭哥,小弟免费送你几个腰子补肾啊!”魏淮铭隔着个烧烤架锤他:“我看着肾虚?” “这不是看你这几天熬夜,给你补补嘛。”魏淮铭听见这话,严重怀疑这黄毛是赵政假扮的。 黄毛机灵,还没等他教训自己先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秦砚身上:“这小帅哥是你私生子啊?” “你是不是找死?” 秦砚坐在老旧的凳子上看俩人斗嘴,不远处的警局笼在一片黑暗里,里面射出的惨白灯光让人心里不太舒服,他的右眼皮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凌晨两点。 KTV里灯火通明,新来的酒保刚给一个包间送完酒,出来的时候没留神撞到一个男人身上,忙不停地道歉。男人比他高了将近一个头,走路踉踉跄跄的,被他这么一撞却是撞倒了。他伸手去扶,那男人却一下把他拽倒了,死命掐着他的脖子,脸上挂着神经质的笑容。 酒保挣脱不开,眼看就要窒息,包间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把男人拖了进去,冲着酒保的方向比了个“嘘”的手势。 凌晨是魔鬼狂欢的时间,可不能叫你看见。 第7章 夜莺(7) 找到了李瑾的住处,搜查范围就变小了很多,刑侦队对这附近的车辆出入情况进行排查后很快找到了一辆每天傍晚准时出现在小区附近并停在同一个地方的黑色奥迪,又顺藤摸瓜找到了车主。凶手之前作案都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又吃定了没有人会报案,所以肆无忌惮,很多信息一查就暴露无遗。 大家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住的地方居然是H市的别墅区,甚至和魏淮铭他妈有生意往来。 “看起来是衣冠楚楚的大老板,背地里干的却尽是些肮脏事。”周沐嫌恶地看了一眼后座的男人,呸了一声,“说是衣冠禽兽都糟蹋了这个词。” 魏淮铭坐在那男人旁边,叹了口气:“王叔啊,你真是……何必呢?”男人这几天也被吓得不轻,自从失手杀了人以后就没睡过一天好觉,本来挺绅士的一个人现在看起来倒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几人现在正开车往他租的那个小屋去,那男人除了找魏淮铭要了一根烟以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魏淮铭给他递了烟也没点着,他倒也不介意,一直叼着烟低头看着地上,直到停车了才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清醒过来,让魏淮铭从他兜里掏出钥匙来开门。 刚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干涸的鲜血,独特的腥味混着腐烂的肉味扑面而来,几个没怎么出过警的小警员转过身去吐得昏天黑地,剩下他们几个经验比较丰富的也没好到哪去,一个个都被熏得泪眼朦胧的,抹了好几把眼泪才好不容易把屋里的情景看得真切——人间地狱,这是魏淮铭的第一感觉。 这个一百多平的房间地板上铺满了鲜血,血迹已经完全干了,乍一看倒像是铺着锈红色的地毯,各种工具散落在床上和地上,看上面的痕迹就可以轻松推测出这里到底经历过什么。桌子上还放着一把刀,有一片地方没有被染红,想必是受害者尸体放置的地方。 不需要取样,不需要测试,也不需要推理,这里发生过什么,一目了然。 “我弄完以后,再也没敢进过这间屋子。”男人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似地靠在门口,目光空洞洞地投进屋里,也不知道焦点落在哪里,“但是从那天开始,我每天都梦见她来找我索命。” 男人说着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随着他这个动作,手铐也横在他的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跪在地上:“就在这个床上,她掐着我,像我掐她时一样。”男人每说一个字手上的力道就大上一分,直掐到脸都青紫,喉咙发不出声来,魏淮铭才走上前去拿开了他的手,给他猛灌了一口水,对他说:“你还不能死。” 至少,不能让你自杀。 采样结束后魏淮铭带着大家回车上去,数人的时候却发现少了个人,再回去那个屋子的时候发现秦砚还在里面摸索,看他认真,魏淮铭也没去打扰,就靠在门边看着。 秦砚摸索了半天却好像什么都没找到,一转头看见魏淮铭站在门口,冲他抱歉地笑笑:“光顾着找线索了,忘了时间,还让大家等。” “秦教授这话就见外了,再说你要是找到别的线索对咱案子也有利。”魏淮铭说着看了看他空无一物的双手,问,“找到什么了?” 秦砚摇头表示什么都没有找到,大概是自己想多了,俩人又说了两句话就回车上了。 小屋被贴了封条,在一片空荡荡的土地上显得很突兀。 孙楷辰和他爸已经在警局等了很久了。 孙桢和凶手算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几年前的一个商业聚会上,他说自己有个生意想让孙桢参股,被拒绝了以后两个人就再也没见过,没想到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却是这种场景。 孙楷辰把五颜六色的头发染黑了,鸡毛掸子也压了下来,现在看起来倒真有了点翩翩公子的样子——如果他不动手打人的话。 孙楷辰看见凶手以后直接上来一个勾拳给他打趴下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跨坐在那人身上一拳接一拳地揍,魏淮铭上去拦他,一开始居然拦不住,用力砸了他几拳才把两个人分开。孙楷辰刚被他推开又扑上来,被秦砚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你放开我!我要打死这个狗东西!”孙楷辰现在跟个疯狗似的见人就打,秦砚脸上也添了几道伤,赶紧叫人拿绳子把他捆上了。秦砚边擦着嘴角的血迹冷眼看他:“你现在把他打死了,你也是杀人犯。” 孙楷辰嚷嚷:“他算人吗他!他就是个畜生!我……” “就算是个畜生,你也没有决定他生死的权力!”魏淮铭让人把犯人带下去,整了整衣服,对着孙桢鞠了个躬,转头看向孙楷辰,“不管他干过什么,他都是个人,杀人就是犯法的,就是要承担责任的!你想让你爸也为你哭一次吗?” 孙桢这几天也消瘦得厉害,今天听说凶手抓到了就推掉了手头的所有工作来警局蹲着,魏淮铭刚见到他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孙桢虽然审美有点问题,但其实是个挺注重仪表的男人,但是今天魏淮铭却看见了他的满头白发,就好像一夜白头一样。父子俩都没戴出门必备的大金链子大手表,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像是来参加葬礼。 孙楷辰看了看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父亲,突然消停了。 孙桢抹了一下眼睛,看着魏淮铭:“我能看看她吗?”他的眼眶很红,但是脸上没有一滴泪。 魏淮铭点了点头,带他去了法医室。尸体放了这么多天,其实已经完全看不出生前的样子了,他看着孙桢从头到脚轻柔地抚摸着尸体残破的每一寸皮肤,像是爱人从未离开这世上,突然想到一句话。 红颜枯骨,英雄迟暮。 很不应景,寓意也不对,但他突然就想到了这个词。 “是我害了她。”孙桢目光一直停留在尸体的脸上,温柔而自责,“都怪我要娶她,却照顾不好她。” 她本来只是个认真工作的农村小姑娘,自己一个人来这个城市打拼,孙桢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操着磕磕绊绊的英语和自己交流,得知自己会说中文以后脸上的红霞很是好看。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可能是他太需要一个单纯的人来温暖他了,也可能是她身上的韧劲实在是吸引人,于是他爱上了她。 故事很老套,也不够动人,可这是这个老男人第一次愿意走出亡妻的阴影,却没料到新生活消失得比光影还快。 “为什么你们都要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秦砚拎着孙楷辰,皱着眉站在门口,“你们两情相悦有什么错?孙楷辰也是,你不把她赶出去她就没事了?你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吗?” “你们都没有错,别再为坏人开脱了。”魏淮铭接了秦砚的话,拍了拍孙桢的肩膀,目光也落在尸体上,“我相信她这么温柔的人,一定不会怪你们的。坏人已经抓到了,人也已经不在了,不管怎样,还是要好好生活啊。” 其实心里都清楚,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但是谁都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那是只有时间才能冲淡的痛苦。 “实在自责的话,就不要再想这件事了。”魏淮铭叹了口气,“不是有个名人说过吗,逃避可耻但有用。” “那是日剧里说的。”孙楷辰抽了抽鼻子,骂他没文化。 魏淮铭伸腿把绑着他的凳子踹倒了,气得孙楷辰趴在地上和他对飙脏话。 秦砚把视线转向孙桢,后者冲他笑了笑,他也回了一个微笑。 李瑾提前跟魏淮铭打了招呼,说要见一见那个男人。 两个人隔着一块玻璃,李瑾手掌贴在玻璃上一遍遍描摹着男人的轮廓,叫着他们之间的亲密称呼,对面的男人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眼睛一直空洞洞地盯着脚下的地板,仿佛那里有什么珍宝一样。 李瑾坚持不懈地自说自话,直说到嗓子沙哑,眼泪鼻涕都挂在脸上,那人都不曾抬头看她一眼。秦砚给她递了杯水:“死心了吗?” 李瑾抿了一口水,坐下来笑了笑:“他对我一直是这样啊,可是我就是犯贱。其实我之前也看过心理学的书,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就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变成这样。”她把水杯递给秦砚,秦砚接了杯子后,李瑾的手却没有收回来,还在半空中虚虚握着,让他看手臂上的伤痕,“我以前不抽烟的。第一次被他糟蹋了以后,我每天都抽烟,还自残。他把我毁了,我却爱上他了,多讽刺。” “可是我不觉得我的爱肮脏。” 秦砚说你记得之前那个警察吗,我爱他。李瑾说我早就知道。 “可是我比你还要脏。”秦砚眼神黯淡下去,盯着李瑾的眼睛,“但是不管我们怎么样,爱情都是美好的,它本身没有错,你错在没有爱上一个会让你变得更好的人。” “来吧,把你知道的秘密告诉我。”李瑾望着那双眼睛,目光突然变得迷离,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 对面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用力拍打着玻璃,却没有对这边造成任何影响。 秦砚听见李瑾嘴里蹦出了三个字“金三角”。 他把视线移到玻璃对面的男人身上,嘴角的梨涡越发加深。 看吧,不是巧合。 第8章 曼提柯尔(1) 绛红的皮肤有珍珠的光泽,混杂着黄沙般闪烁的光亮……我的爪像钻石,我的齿像锯子,我的尾巴像标枪不停地投掷,打在我的前后左右。 福楼拜《圣安东尼的诱惑》 连轴转了好几天,终于是赶在圣诞节前放了个小假。魏淮铭本来看孙楷辰心情不好,提前约他去泡个温泉,刚收拾好东西就看见赵政拿着一堆盒饭进来,想着家里也没人,就在警局吃了。就这么个时间正赶上秦砚从鉴定科出来,听他说有事和自己说,直接邀请秦砚明天跟他们一起去泡温泉,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赵政听见“温泉”俩字赶紧把脸从饭盒里伸出来,嚷嚷着加他一个,瞬间一呼百应。 于是第二天孙楷辰一开门看到一群泡在温泉里的大汉以后,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浴袍。 “你们公司……不是,警局搞团建?”孙楷辰迷茫地看着独占温泉一角的魏淮铭,“我可没有跟一群大男人一起泡澡的习惯。” 魏淮铭也很头疼,不明白事情是怎么从单独约孙楷辰出来聊天转变成公司搞团建顺便带上他的。想了想还是掏钱给他们又开了个房间,秦砚本来也想跟着出去,被魏淮铭按下了:“秦教授,你还是留下吧,你比较会安慰人。”秦砚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往旁边挪了挪,温声道:“叫我秦砚就行了。” 魏淮铭感受到他的小动作,有点尴尬,想了想自己都跟人家说了喜欢男的,搞些亲密动作确实不太好,于是又爬回自己那个角上,往孙楷辰身边蹭了蹭,后者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魏淮铭不甘示弱地踹了回去,一来二去地俩人就打起来了。 秦砚在一边默默地嘬着饮料,本来不想理会他们的幼稚行为,眼神却止不住地往那边瞟。魏淮铭没穿浴袍,就拿了块不防水的浴巾围着,已经被水浸得黏在了身上,勾勒出腰腹部的曲线,满眼都是常年锻炼的肌肉感。秦砚瞟了两眼以后耳根有点红,别开视线使劲吸了两口饮料,没留神又呛了一下,咳嗽声引起了那边两个人的注意,魏淮铭过来给他拍背顺气,秦砚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到身后的触感,像是直接拍在了心上,耳根的红色迅速蔓延上了脸颊。 神啊,这是什么酷刑啊。 魏淮铭看他脸都要烧起来了,火上浇油:“秦教……秦砚,你热啊?热就脱了呗。”魏淮铭想的是大家都穿着泳裤,也不用那么讲究,但是他贴着秦砚的耳朵说出来的话和温泉的热气一混合,落到他耳朵里就变成了味。秦砚紧了紧浴袍又往边上挪了挪,一边说不用一边站起身来说出去透透气,手脚僵硬地关上门以后才松了口气。 温泉太热了,他得去冲个凉。 孙楷辰目送着秦砚离开以后又往魏淮铭身边凑:“哎,你是不是对这小孩有意思?” 魏淮铭瞪他一眼:“滚,老子不喜欢这款的。”孙楷辰啧了下,说你碰见这个说不喜欢,碰见那个又说不喜欢,一把年纪了也没搞到个对象,你到底喜欢什么型的?我一度怀疑你是喜欢女人的。 魏淮铭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佛曰不可说。”其实魏淮铭也不是没质疑过自己的性向,但是十几岁的时候谈了几个女朋友也没感觉,倒是跟自己铁哥们儿闹着玩的时候起了反应,芳龄十八的魏淮铭那天晚上坐在宿舍床上看了好几部不同类别的学习资料,接着沉思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跟他妈出柜了。 魏淮铭他妈为这事揍了他一顿,跟他说想不明白别出门,他心里不服气就轴在这了,俩人谁也不和谁说话,一直冷战到他爸回来,夫妻俩商量了一下说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从心理咨询室里出来以后看见他爸叼着根烟坐在凳子上放空,见他出来直接问:“想明白了吗?” 魏淮铭说我想明白了,我真喜欢男的。 老魏同志站起身来,凭借着高一头的优势在他头顶喷了一口烟,照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直接给他砸到墙上了。 “想明白了吗?” 魏淮铭又挨打又被撞的,缓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回瞪他:“你他妈有本事打死我。你只要让我活着出了这个门,我就跟别人说我喜欢男的,我魏淮铭就他妈喜欢男的怎么了?” 后来听他妈说他是被抬出去的。 他妈每次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都心有余悸,摸着魏淮铭的脑袋感叹:“我本来想着你爸打你两下让你长长记性就行了,没想到他还真敢往死里打,我叫了好几个人来才把他拉开,我过去摸了摸,好家伙,呼吸都快没了……”魏夫人声情并茂地讲完他的屈辱历史以后还不忘补上一句:“从那时候我就决定了,别说喜欢男的了,你就是喜欢阿猫阿狗我也不管了。” 于是魏淮铭这就算出柜成功了。 “你爸是真狠。”孙楷辰感叹了一句,“要是我爸……” “要是你爸就直接给你找几个符合他审美的小伙子来给你相亲了。”魏淮铭从他手里抢了杯酒往嘴里灌,觉得有点苦。 孙楷辰打小就羡慕他有妈妈,还羡慕他爸是个警察,但是从小挨打长大的魏淮铭又何尝不羡慕他呢?孙楷辰品了品他刚才那句话,又转身倒了杯酒,跟魏淮铭碰了一下:“铭哥,我想通了。” “我要洗心革面,从头做人。” 魏淮铭拿着杯子的手颤了颤,满脸鄙夷地倒他身上了。 秦砚冲了个凉以后神清气爽,也不急着回去,干脆到处转转欣赏场馆。魏淮铭找的是个人工温泉,场馆不算大,但是各个小屋交错出来很多条岔路,常常是走到一个看起来是死路的地方就又能找到条小路,颇有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隔间都设计得很有诗意,每间外面还挂着个小木牌写着屋子的名字,秦砚看着有趣,就想着每一间都看看。他方向感一向不错,没多久就转了个遍,走回原点以后看着冲凉房后面那条死路又皱了皱眉。 他一开始就走的这里,发现是死路以后才换了条路,但是走遍了才发现,整个场馆里只有这一条死路。 秦砚不信邪地走过去敲了敲竹制的墙,空的。 有个附近隔间的服务生正巧看见,过来提醒他这里是死路,还很客气地问他是不是迷路了,秦砚摇摇头,又看了两眼这面墙,谢绝了服务生的好意,转身回隔间了。 服务生目送着他走远了才闪进了刚才的隔间,声控灯暗了下来,又被不知哪里传来的咳嗽声点亮了。 几个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直到隔壁的赵政跑过来说自己都要泡脱水了,魏淮铭才决定打道回府。 赵政好不容易能宰他一回,不肯善罢甘休,嚷嚷着要去唱歌,孙楷辰多喝了几杯酒,也开始起哄。他俩这一闹又得到了围观群众的回应,于是一小时后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出现在KTV包间里了。 魏淮铭把递到嘴边的话筒推走,坐在沙发这头冲着那头的秦砚隔空喊话:“秦教授!你不是有事和我说吗!”秦砚耳朵里全是孙楷辰鬼哭狼嚎的声音,只看见魏淮铭张嘴却没听见他说什么,把手拢在耳朵边上示意他没听到。 魏淮铭干脆抢了旁边孙楷辰的话筒,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在场的人被他这么一吼突然安静了下来,都顺着他的视线看秦砚。 这个场面让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是要告白的。 秦砚在心里笑了自己一下,望向他的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在这儿说不太方便。” 一群大老爷们儿又突然开始起哄,这下搞得魏淮铭也觉得秦砚是要告白了。 “不……不方便就去个方便的地方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觉得秦砚对他的态度确实有点模糊,他这个人最受不了模棱两可,就想着既然发现问题了就早点解决,他对这小孩印象不坏,也想摸透他的想法。 秦砚无奈:“那就去外面说吧。” 两人各怀心思出了门,看见走廊里微笑着的服务生觉得不合适,于是转到厕所去,刚走到厕所门口就听见好几个隔间里冲水的声音,觉得厕所也不太合适,干脆出了大厅,在附近找了个阴暗的角落交流思想。 “魏队……” “秦教授……” 俩人同时开口,又都想让对方先说,场面就突然陷入了尴尬。 客气了半天,秦砚还是先开口了。 “我发现了点东西。”尽管在角落里,他还是怕有人看见,于是贴近魏淮铭,把手交到他的手里,远远看去像是一对亲密的爱人。 魏淮铭心里一紧,本来在紧张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手上却突然传来了一种颗粒的触感。秦砚把嘴凑到魏淮铭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我在那间分尸的屋子里,找到了毒品。” 第9章 曼提柯尔(2) 秦砚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背后却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他原本是个类似于壁咚魏淮铭的姿势,这下直接滑进他怀里,后者还下意识地回抱了他一下,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交织在一起,一瞬间也分不清谁的心跳声更大一些。 撞他的是个男人,胖得跟座肉山一样,他大概是没想到这里会有人,也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按着脑袋缓了好一会儿才按开手机,借着微弱的光看见两个身影,气不打一处来,口齿不清地吼道:“谁……谁他妈让你们来这的?不……不知道这是……是你四爷的地盘吗?” 即使是在室外,那座肉山一张嘴,两人还是闻到了刺鼻的酒气,魏淮铭现在精神高度紧张,最怕节外生枝,根本没心情和酒鬼纠缠,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毒品塞到口袋里以后忙连声道歉,说马上就走,见那男人还眯眼盯着他们看,下意识地把秦砚的头按在自己胸口,用哄小孩的语气跟他说:“宝贝儿,咱们换个地方。” 秦砚反应也快,直往他怀里钻,抱着他的腰软软地喊了声“哥哥”,叫得魏淮铭心肝儿直颤。 那醉鬼见他们这样也猜到了他们来这儿是干嘛的,心里犯恶心,叫他们赶紧滚,魏淮铭应了一声,弯腰把秦砚捞起来,后者就着这个公主抱的姿势自然地环住他的脖子,头还是垂着。 其实俩人都有点僵硬。 魏淮铭是被那声“哥哥”苏到了,抱秦砚的时候生怕他感觉出什么来,又怕自己演得不像出来玩的让人看出什么破绽来,硬着头皮也得来个公主抱,秦砚紧贴着他,视线时不时扫到魏淮铭好看的脖子和下颌线,整个人都要被逼疯了。 过了个拐角以后魏淮铭立马把秦砚放下了,赶紧解释刚才是形势所迫,在秦砚表示完全理解以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习惯性地往兜里掏烟,想到秦砚不爱闻烟味,就又把手拿出来,局促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秦砚看他这样觉得好笑,说:“魏队平时不是挺能撩的吗?我还以为很有经验呢。” 正在想下一个话题的魏淮铭听见这句话赶紧解释:“那不是……就是……警校出来的都差不多这个调调,其实我挺内向的……”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听不过去,又补了一句,“我就是爱开玩笑,但是跟你说话不能那么说。” “为什么?”秦砚不解。 “因为感觉你是那种很认真的人,跟你说过的话都是要负责任的。”魏淮铭真是这么觉得,他每次和秦砚说话的时候对方都会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听,让他觉得跟这孩子说谎都会良心不安,他一直把这归结为心理学家的魔法,但又觉得他还是有些特别,是相处起来很舒服的感觉。 秦砚听他说完以后也没什么表示,场面又一次陷入尴尬。 魏淮铭抬头看了看天空,刚想说今天星星不错,视线落下来以后又突然噤声了,连带着扯了秦砚一把。 他看见一个小女孩过去了。 去的是那个醉鬼待的角落。 秦砚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有看到,于是疑惑地望着他。 “有个小女孩去那边了。”魏淮铭说完又有点底气不足,“一闪就过去了,没看清楚,但是我猜是个小女孩,个儿挺矮。”魏淮铭比划了一下,把手卡在自己腰上,“差不多这么高,长头发。” 大晚上的,一个小孩独自出现在KTV附近? 还没等他们有什么动作,那个小女孩又出现了,不过这次是和那个男人一起出现的。 她骑在男人的肩上咯咯笑,那座移动的肉山抬起手逗她,两个人玩得开心,也没有注意到魏淮铭他们,径直走向大厅了。 父女?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精神紧张。 魏淮铭笑说办案办多了看谁都像坏人,秦砚安慰说这也不是坏事,又问他那包东西怎么办,魏淮铭把手揣进口袋,往KTV的方向看了看,想着赵政他们今晚怕是要通宵了,他现在整颗心系在这包东西上,没心思陪他们玩,就给赵政打了个电话说先走了。 秦砚来的时候没开车,魏淮铭又喝了点酒,就找了个代驾,问了秦砚的住处以后又开始犯难:“你这住得也太偏了。”其实秦砚住得真不算偏,他当时找房子的时候就图离警局近点随便租了个房子,魏淮铭这种万恶的富二代不知人间疾苦,住自己家盖的大别墅,上下班都得开一个小时的车,这次找的KTV又是个比他家还远的,要送秦砚回家又得两个多小时。 魏淮铭算了算时间,等秦砚到家也就一点多了,然后他再回自己家…… “秦教授,要不你今晚住我家吧,我一个人住,空房间还挺多。” 秦砚也不好推辞,就说好。 魏淮铭高中毕业以后就搬出去自己住了,本来是想着自己终于独立自主了,在家里连开了三天派对,疯完了以后又开始发愁,没人给做饭也没人给洗衣服,更别提打扫卫生了。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吃饭就点外卖,洗衣服就送干洗店,但是打扫卫生就没办法了,自己赚的那点工资可请不起保姆,直接导致了整个家里除了客厅和他自己的房间还有点人气以外,其他地方都落满了灰,不知道的还以为走进了什么废弃的吸血鬼古堡。 两个人草草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以后就回到客厅说正事,魏淮铭把那一小包东西拿出来观察了半天,发现怎么看都是包挺普通的小药片,问秦砚:“你昨天去鉴定科就是看这东西去了?” 秦砚摇头:“不是。本来准备去的,但是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为什么?” “我觉得事情太复杂了。”秦砚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我催眠了李瑾,从她嘴里听到了‘金三角’。第二,我在分尸的屋子里找到了毒品,并没有查到和它相关的资料,只能确定这是一种纯度非常高的新型毒品。第三,也是魏队你说的,陆局非常避讳这桩案子。那么从这三个线索里我们能得到什么?” “我只能回答第三点。”魏淮铭叹了口气,“‘金三角’的案子一定有问题。其实我早就这么想了,但是陆白根本不给我资料,我知道的只是这个凶手的作案方式,甚至不知道我看到的那份卷宗上写着的凶手基本信息是不是准确,我有时候都怀疑前局长是想升迁但是破不了案,所以找了个替死鬼来结案……虽然这不可能……但是这和毒品又有什么关系?李瑾又是怎么和金三角扯上关系的?” 秦砚听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其实我也想不通这到底有什么联系,按理说毒品和金三角割裂开来看也没有问题,不过是凶手也吸毒而已,但我总是觉得这之间还有什么联系,而且——”秦砚顿了一下,抬眼望向魏淮铭,“我总觉得,如果我们搞不清这个关系,还会有人死。” 其实秦砚找到这些线索以后本来是想第一时间告诉魏淮铭的,但是他又怀疑陆白有问题,继而想到如果高层有问题的话,那么他手底下的人也不一定干净,就一直想挑个时间和魏淮铭单独聊聊,虽然聊过以后也没什么进展,但他就是不想瞒着他。 魏淮铭没有追问秦砚知情不报的理由。 两人面对面坐着,视线都落到那包白色小药片上,却都想不通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最后还是秦砚困了,他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这玩意儿藏起来,互道了晚安以后回自己房间睡觉。 别墅区的夜很静,魏淮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一直回想着秦砚刚才那句“还会有人死”,巴不得现在就冲到陆白家揍他一顿,让他把知道的都吐出来,但是他做不到。 秦砚躺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床上,身上是魏淮铭从他自己屋里搬来的被子,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把头埋进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温柔得像是要把人溺死在里面。 外面传来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风轻得像一首摇篮曲。 女孩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却还在不停地奔跑着。杂草扎破了她的脚,划开了她腿上的皮肤,四面八方的枝丫刮伤了她的脸,挑开了她的衣服,她仿佛无知无觉。她的身后是一群恶魔,他们挥舞着各自的武器,只等她筋疲力尽的那一刻。 她终于遇到了一间房子,声嘶力竭地求主人开门,眼看着身后的恶魔就要追上来,她却已经脱了力,绝望地靠在门前等待最后的审判。 她闭上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双手从屋里伸了出来,关上了那扇隔绝天堂与地狱的门。 安全了。 女孩合上眼的那一刻,并没有发现,房子里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第10章 曼提柯尔(3) 魏淮铭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 昨天晚上一直在胡思乱想也理不出头绪,折腾了半天才睡着,刚睡了四五个小时就被吵醒了,带着一肚子起床气“喂”了一声,把对面的赵政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了,他一听是赵政,想着八成没个正事,就更没好气了。 刚要挂电话,就听见了孙楷辰的声音:“你先别挂!你们公司职员昨天晚上喝醉酒吐我一身,我给他送回家的路上还吐我一车,我那衣服限量版的……” “说事!”魏淮铭直接开了外放,随手抓了件衣服穿上,又觉得有酒味,就下床去衣柜里刨。 “我琢磨着你得赔钱。”孙楷辰啧了一声,“你这属于子不教父之过知不知道?” 魏淮铭拿了件黑色毛衣在镜子前比了比,觉得不够阳刚,又放回去了,说:“滚,我可没有这么丑的儿子。” 孙楷辰那边也是开的外放,听见这句话以后转头看了看旁边的赵政——大眼,内双,挺白,忽略昨天熬出来的黑眼圈的话,皮肤也不错。他比孙楷辰矮半头多,现在身上套着他的外套,一双大眼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倒有点瘦瘦小小的感觉。 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非得欠欠的,说我不管,丑也是你们家的,我这算工伤,就得高层赔。魏淮铭懒得理他,手上来来回回挑着衣服,心里也奇怪,平时觉得自己穿啥都帅,怎么今天就怎么搭都不顺眼,随口说了句把赵政许配给他了就挂了电话,站在衣柜前端详了十几分钟,突然想起来秦砚身上穿的那件白色毛衣,鬼使神差地又把一开始拿的那件黑色毛衣套上了。 孙楷辰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赵政,咂了咂嘴:“你看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赵政翻了个白眼——以前可真没见您这么有文化。 魏淮铭一下楼就闻见饭香了,看见桌子上的早餐以后好奇地往厨房里瞅了一眼,就看见秦砚围着个围裙在煎鸡蛋。那个围裙是他妈来的时候买的,粉粉嫩嫩的,上面还绣了个小猪佩奇,穿在秦砚身上倒也不算违和,还显得他更温柔了点。 秦砚听见动静,扭头冲他笑了一下,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很是好看。 “魏队,醒了啊?” 饶是魏淮铭经常看见他这么笑,心里的老鹿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了一下,胡乱嗯了一通就迈出厨房了,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又返回来问他:“你一大早就起来做饭啊?”秦砚正在装盘,也没看他,随口应了一句是,也没说别的。 其实秦砚昨天晚上就想着今天早起给魏淮铭做顿饭,结果早上一看,他家冰箱比他脸还干净。心想那就点外卖吧,结果最近的外卖也要至少一个小时才能到,只好出门找找附近有没有菜市场什么的,还好不远处有个小超市,就随便买了点菜回来做了。 虽然自己丰盛的爱心早餐计划泡汤了,但是听见魏淮铭说他手艺好,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秦教授,我发现你真是属于居家好男人型的,将来谁要嫁给你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魏淮铭边往嘴里塞东西边和秦砚聊天,说话不清不楚的,倒是也能拼凑出个大概。秦砚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笑笑说:“魏队可别取笑我了。” “对了。”魏淮铭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喝了口粥清了清嗓子,“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见秦砚摇头,他心想人家二十二就当了教授,还在数不清的国内外周刊上发了那么多学术论文,大概是这么多年光沉迷学习了,没女朋友也正常。其实他平时也没这么八卦,只不过他品了品这几天跟秦砚相处的细节,有时候觉得他对自己有点意思,有时候又觉得是自己对人家有点意思,就想刨根问题了。 “那你有男朋友吗?”秦砚听见这句话以后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了,抬头看向魏淮铭,后者端着粥和他对视。 “没有。”秦砚无奈地笑了笑,挠了挠头发,“我倒不知道魏队原来这么八卦的。难不成咱们警局还分配对象吗?” 魏淮铭听他这么说也放松了,笑说:“警局不分配,哥给你分配啊。咱们这叫得上号的名媛,你看上哪个了就给你牵个线,凭咱们秦教授的条件肯定没问题。” 秦砚只是摇头:“我有喜欢的人。” 一般按照剧情来说,这种时候问话的人要接着问一句是个什么样的人,魏淮铭也确实很应景地问了。他很好奇,秦砚这种清清冷冷的人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秦砚给出的回答很抽象,他望着窗外,眼神温柔,说:“是个像光一样的人。” 魏淮铭看着他现在的神情,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赵政以前暗恋一个女生,经常是整天整天地冒着粉红泡泡,就算是擦肩而过,眼珠子也恨不得抠出来粘在人家身上。那段时间他看赵政的眼神就能确认那女孩是不是出现了,比雷达还准。 赵政说喜欢一个人真的是藏不住的,你想到她的时候眼神都会软下来。魏淮铭只当他是文艺青年没事瞎矫情,但是现在他看到秦砚的表情,突然就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眼里的喜欢太强烈了,强烈到让人嫉妒。 他有非常非常喜欢的人,所以不用试探了。 确定了秦砚对自己没那方面的意思以后,他心里却没有轻松的感觉。魏淮铭从来没有过心动的感觉,但是秦砚在车上凑过来碰自己的烟头时,抱着自己叫“哥哥”时,还有刚才阳光照在他的围裙上时,他的心脏都有过短暂的停拍。他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喜欢,所以他很想问秦砚是不是喜欢男人甚至喜欢自己,但是他现在觉得没有必要了。 二十二岁,干干净净的小男生,不应该走这么难的一条路。 而秦砚想的是,能在魏淮铭身边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不能奢望太多了。他应该和一个干净而优秀的人在一起,但秦砚不是。 两个人各怀心事,把他们中间隔着的窗户纸生生砌成了墙。 吃过了饭,魏淮铭提议出去转转,顺便给他的狐朋狗友们挑点圣诞礼物,秦砚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平安夜。 市中心比平时热闹得多,各种小店早早地挂上了红红绿绿的彩带,各式各样的圣诞老人贴在门窗上对着过路的人笑,还有的干脆化成了人形给小朋友们变魔术。门前竖着或大或小的圣诞树,数不清的小彩灯挂在上面,衬出了顶上的星星,路上铺了一层人造雪花,踩上去倒真有点新雪般咯吱咯吱的声音。 魏淮铭以前很不喜欢这种节日,准确地说他不喜欢各种节日。 他和秦砚说现在的所有节日都可以概括为朋友圈的节日——父亲节送父亲一点礼物,要晒一晒;母亲节送母亲点礼物,也晒晒;情侣间送点礼物也要晒晒,很烦。 “自我麻痹。”平时什么都不做,就等过节的时候送点东西冲淡一下罪恶感,虚伪。 秦砚踢着脚底的雪花,说也不全是,人总有些觉得重要的日子,记下来也是留个念想,无可厚非。 魏淮铭品了品这句话,觉得很有道理,自己还每年在出柜那天问候一下自己的老父亲呢,别人过过节也没啥,就说:“还是你们心理学家会说话。” 俩人走了一段路,看到个挺精致的礼品店,刚准备进去转转,魏淮铭的目光就被站在门口的一个小男孩吸引了。 礼品店门口竖着一棵很高的圣诞树,那小孩看着不过四五岁,长得挺漂亮,穿着小红袄,蹲在树旁像颗红色的小石头。 其实小孩并不起眼,如果不是他一直在发抖的话。 魏淮铭走过去,蹲下身来问他是不是和家长走丢了,小孩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眼睛却像是失了焦。 魏淮铭对待小孩总是很有耐心,想着他应该是和家人走散了,就打算带他去广播一下,谁知刚伸出手,还没碰到小孩的衣服,那孩子就跟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转身就跑,魏淮铭怕小孩跑丢了,刚想追上去,就见那孩子撞上了一个男人,仰头看清楚那男人的长相以后赶紧抱着他的腿不放。男人弯腰把小孩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还不忘对着魏淮铭抱歉地笑笑,说自己是孩子父亲,小孩怕生,真是不好意思。 男人看起来二十出头,头发和衣着都很得体,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白领——如果不看脸的话。 他长得很漂亮,这是魏淮铭对他的第一印象。 能让他觉得漂亮的人不多,孙楷辰虽然长得不赖,但是顶多算帅,赵政属于那种可爱型的,秦砚是真的好看,但是他的好看不显女气,用周沐的话说,是漫画里年轻伯爵的那种好看。但是眼前这个男人,是纯粹的,很女气的好看,柳眉杏眼,有种奇异的美感。 如果他不开口说话,魏淮铭还以为他是孩子妈妈。 那小孩被他抱起来以后就不再发抖,靠在他肩上,像是睡着了。男人像是怕惊醒那孩子一样轻声和他们道了别,转身走了。 秦砚和魏淮铭也没多想,转身进了店里。 谁也没有看到,那孩子的红色小棉袄里藏了什么东西。 第11章 曼提柯尔(4) 假日里的礼品店就是用来坑人的。 魏淮铭手里提着满满两兜比平时贵三倍的小礼物,笑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秦砚跟在后面说要帮他拿,被他拒绝了。 “秦教授不买点东西吗?”魏淮铭见他两手空空,非常费解。 “没有要送的人啊。”秦砚无奈地笑笑,还是从魏淮铭手里接过来了一袋东西。 听秦砚这么说,魏淮铭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秦砚是哪的人,顺嘴问了一句,秦砚脚步停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跟上去,轻声说:“俞县。” 这个地方,魏淮铭太熟悉了。 俞县是H市附近的一个小县城,但是离市区很远,虽然依山傍水,却是山不够好看水也不够清澈,基本上可以说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八年前他刚从警校毕业就被调到了那里,穷山恶水出刁民,每天都是接不完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么是这家的鸡被偷了,要么是小混混打了谁家儿子,偶尔处理一下家庭纠纷,无聊得要死。 魏淮铭刚毕业,年轻气盛,不愿在这耗下去,但是这儿也没什么大案,只能天天旁敲侧击他爸给他调个地方。老魏刀子嘴豆腐心,也心疼自己儿子,说让他待够一年再走,但是不到一年他就破了个大案,凭自己的努力调走了。 “没想到那种地方还能出秦教授这么优秀的人。”魏淮铭刚说完又觉得不太对,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那儿……嗯……” 秦砚也不让他尴尬,接话道:“那地方确实挺破的。其实我大概读中学的时候家里人就都不在了,我就出去自己半工半读,说起来也有好多年不回家了。” 秦砚的笑容和平时别无二致,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但是魏淮铭却觉得很心疼。很多时候他也是这样的,说到自己见过的受害人家属,说到自己出柜的经历,说到很多很多当时难受了很久的事,现在都云淡风轻,但是心里的苦却是一直在的,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发酵成眼泪,又被收回眼底。 谁都不会忘记痛苦的经历,只是没必要哭了。 魏淮铭本来还想提一下俞县那件案子,想想又觉得没必要,没拿东西的那只手在外套兜里翻了半天,掏出来一个小盒子递给秦砚:“本来想明天给你的,但是……”魏淮铭顿了一下,也没想到现在送礼物的理由,头脑一热就拿出来了,别开脸看天,“反正你拿着吧。” 秦砚看见礼物有一瞬的错愕,又觉得魏淮铭的动作可爱,伸手接了过来,指尖有点凉,在温热的手心里有种真实的触感。 “你冷吗?”魏淮铭反手扣住了秦砚的手,两只手掌间隔着个小小的盒子,指尖却触在一起,稍一用力就能十指紧扣。 秦砚愣了一下,随即收回了手,慌乱地塞到口袋里,回了一句“不冷”。 盒子还躺在魏淮铭手里,在一片白茫茫的背景里红得像颗心脏。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魏淮铭攥了一下手里的盒子,眼睛直直地盯着秦砚,在听到肯定答复以后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吸了一口气,“你喜欢男人吗?” 我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你。 秦砚心里这么想着,脱口而出的却是不喜欢。 他不敢面对下一个问题。 魏淮铭攥着小盒子的手又紧了紧,低头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说完也没理会秦砚的表情,直接把盒子塞到他手里,自顾自地走开了。 秦砚打开那个鲜红的小盒子,看到一枚小小的藏蓝色耳钉静静地躺在里面,和魏淮铭耳朵上的那枚一模一样——这不是在刚才的礼品店里买的。 秦砚追上去,两人并排走得很近,他轻轻说了声:“很漂亮。” 魏淮铭反应了一下才想到他说的是耳钉,用鼻音“嗯”了一声就没再接话。他第一次告白被拒绝了,现在心情很低落。 他其实很想和秦砚试试,奈何人家不想试。 早上刚知道秦砚有喜欢的人,现在又知道了自己一点希望也没有,连带着嘲讽了一下提前两天就特地跑去给秦砚买礼物的自己。 没等他想好怎么祭奠自己还没开始就死去的爱情,兜里的电话就开始响了。 正在休假的魏淮铭大无畏地按掉了陆白的电话,马上秦砚的电话就响起来了,刚接通就听到陆白中气十足的吼声,甚至不用外放就可以清晰地通过秦砚的手机传递到魏淮铭的耳朵里。 “秦教授!你是不是跟那个小兔崽子在一起呢!让他赶紧滚来警局!不然他这个月工资就别想了!”魏淮铭对“工资”两个字异常警觉,心里滚了无数遍“万恶的资本主义”,还是为几千块折腰了。 两人赶到的时候,正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抱着陆白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魏淮铭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陆白,满脸都是“你对人家做了什么”的鄙夷。陆白边用力把脚从那女人胳膊里抽出来边给他派任务:“失踪,你处理一下。” 魏淮铭本来在一边看好戏,想伸手拦一下逃跑的陆白,又想起来自己的工资,还是把手收回来了。女人刚准备扑上来抱魏淮铭的大腿,被秦砚不动声色地推开了。 “有事说事。”魏淮铭还沉浸在扣工资和告白失败的阴影里,没有注意到秦砚刚才的动作,略显烦躁地抽出椅子,顺手掏了两张纸出来,抬头望着那妇女,示意她说话。 妇女被秦砚安排在了椅子上,却像是坐在了一群跳蚤上一样扭来扭去,站起来好几次都被秦砚按了下去,干脆放弃这个动作,低头卷着自己的衣角,开口是不太熟练的普通话:“闺女丢了,好几天了。” 女人是个乡下人,女儿也是个乡下人。女人没读过几天书,却有个大学梦,天天起早贪黑地干着各种活,有时是个农民,有时是个清洁工,有时是个月嫂,一直是个母亲。 女儿在那个村子里是个例外,不仅生得比母亲年轻时还要水灵,脑子也比其他孩子转得快得多,次次考试拿第一,女人为了让她好好学习,一个人包揽了所有家务,把女儿养成了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特例。 女人做月嫂的时候曾听那家的夫人说起市里的高中,说了很多她听不懂的话,但是她听到了那句“都能考上大学”,于是拼了命把女儿送到了市里学费最高的学校。女人越来越老,身体不如从前,支撑不起高额的学费,女儿说不上了,被她一个巴掌打回了学校,今天刚借够了钱来交学费,却被告知女儿已经三天没有来上课了。 学校是寄宿制,女儿一个月只回一次家。 女人没有手机,学校联系不到她,要不是她来交学费,可能要一个月才知道。 女人说着说着就又哭了,吐字也不太清楚,魏淮铭从她支离破碎的语言里拼凑出这么一个故事,例行公事地问了基本信息,知道女儿叫邓丽丽,又问了一句:“学校里有关系好的同学吗?”女人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魏淮铭不解地望着她。 “我不知道,她不和我讲学校的事。”女人继续卷着自己的衣角,神情麻木,“那学校不是学习的地方吗?搞什么人际关系多浪费时间。我家闺女是好学生,不瞎闹的。” 秦砚见魏淮铭一脸无语的样子,忙接过话头来,询问女儿其他的人际关系,女人通通一问三不知。两人无奈,只能请她回家,他们先去学校问问情况。 女人本来还想赖着不走,又被魏淮铭那句“你要是不想在家睡就在看守所睡”吓着了,急匆匆地收拾了一下就往外走,临出门前还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堆诸如“麻烦早点找到她”之类的话。 两人看着她的背影,齐齐叹了口气。 H市十三中确实是本市升学率最高的高中,甚至在全国都排的上号,但是学费也和名声成了正比。 无数学子挤破了脑袋钻进来,有些是成绩优异的本地生,有些是有钱的本地生,还有些是更有钱的外地生,都为了考个好大学削尖了脑袋,掏空了钱包。 学生就这么分了派别,有钱的觉得成绩好的都是学习机器,成绩好的觉得有钱的都是绣花枕头,那一部分有钱又成绩好的学生就被捧上了金字塔尖,成了优秀的代名词。 秦砚和魏淮铭去找了邓丽丽的班主任,得到的反馈是这孩子成绩好又老实,不过有点内向,平时独来独往的,也没有什么聊得来的朋友,至于什么时候失踪的,老师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三天前她没看到邓丽丽来上早读,问了她宿舍的人都说她身体不舒服,让她们帮忙请个假,老师就没怎么在意,谁知一上午都没有见到她,宿舍里也不见人影。 “那为什么不报警?”秦砚听她说完,很是不解,“三天前你确认孩子失踪了,不报警?” 老师愣了一下,一脸为难的样子,像是在纠结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了:“丽丽的家庭条件不好……她……晚上经常溜出去打工。”老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两只手垂着,交叉在一起,低声补充着,“有一次我抓到她夜不归宿,她给我跪下了,说老师你怎么罚我都行,别和我妈说。” “我同意了。” 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子,为了减轻妈妈的负担跪下求她,她没办法拒绝。 老师说她还去她打工的地方看过了,是个普普通通的咖啡厅,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这是她们的秘密。 可是这个秘密害了她。 “所以这和你三天不报警有什么关系?”魏淮铭皱着眉头,没办法理解她这驴唇不对马嘴的一番话。 “她以前也有过好几天不在学校的时候……差不多两三天就自己回来了,问她干什么去了,就说是打工……所以我也没太在意。” “你这老师倒是心大。”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秦砚走过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手上还做着敲门的动作。 女生看到里面有人出来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笑得很甜。 第12章 曼提柯尔(5) 女生进了屋,又客客气气地和魏淮铭打了招呼,找老师要了作业以后抱着厚厚一叠习题书就要回教室,秦砚见她瘦瘦小小的,抱着费劲,说帮她搬到教室去,女生下意识地拒绝了,但是秦砚还是接了过来,见女生盯着他看,歪头笑笑,示意她指路。女生脸上飞起一片红霞,低下头,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秦砚很会笑,魏淮铭一直都知道。他好像是个艺术家,可以永远把自己的仪态和表情雕刻成最完美的样子,无时无刻不保持着致命的吸引力。 “渣男。”魏淮铭嘟囔了一句,旁边的女老师没听清,“啊?”了一声,成功地把他的怒火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你到底还知道什么?坦白从宽啊,不然咱就得请你去警局喝茶——我倒是不介意麻烦,不过人民教师应该不愿意去那地方吧?”魏淮铭一屁股坐在转椅上,翘起二郎腿点了根烟,冲着秦砚刚才坐过的位置吹了口气,烟雾正好扑在女老师的脸上,激得她一阵哆嗦。 秦砚和女生肩并肩走在楼道里,现在正是午饭时间,虽然小部分学生还是窝在教室里学习,但还是有不少活跃在外面,秦砚长得显小,身高颜值却都不差,和这女生走在一起倒真有点金童玉女的味道,惹得不少小男生起哄,女生们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秦砚品头论足。 女生的脸一直都埋得很低,好像这样就听不见旁边的窃窃私语似的。秦砚注意到了这点,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用在意,女生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拍丢了魂一样,吓得手里的书直接掉在了地上,反应过来以后慌忙蹲下身收拾,秦砚本来准备帮个忙,却被突然冲过来的一个男生给抢了先。 男生冒冒失失地冲过来,把地上的书一股脑地揽进了自己怀里,又赶紧递到了女生手上,一气呵成地做完这一系列工作以后又匆匆忙忙地跑了,秦砚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女生显然也没明白状况,抱着那一摞书发了会儿呆才反应过来,皱了皱眉,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 秦砚在后面望着女生的背影,很显然没有了刚才的扭捏,倒是有了种愤怒的感觉。 有点意思。 秦砚把女生送到了教室以后就准备回办公室,一只脚刚迈出门就被叫住了。女生跟上来,细声细语地说了声谢谢,并说要请他吃饭,秦砚礼貌地回绝了。 “我们这吃饭都是要饭卡的,所以还是刷我的吧。”女生怕他再拒绝,加了一句,“要不你刷完卡再给我钱也行……我们学校的饭还是挺好吃的,总比外边的卫生一点……”秦砚架不住她这么软磨硬泡,想了想现在确实是该吃午饭了,就答应了。 魏淮铭本来还在和那老师打太极,突然接到秦砚的电话,条件反射地把烟掐了,调整了一下状态才深沉而不失优雅地吐出了一个字:“喂?” 秦砚是在女生排队的时候给魏淮铭打的电话,食堂不小,学生更不少,难免有些嘈杂,他也听不清魏淮铭说话,直接重复了几遍食堂的位置就挂了电话。魏淮铭盯着桌面皱了皱眉——这孩子怎么对他越来越不礼貌了? 女生打完饭回来,发现四人桌上坐了三个人,视线从秦砚扫到魏淮铭再扫到女老师,笑容逐渐僵硬。她本来想坐在秦砚对面的,这下让魏淮铭抢了先,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坐在了秦砚右手边。 魏淮铭是临时叫来的,还没来得及打饭,倒是不见外地把秦砚盘子里唯一的鸡腿拿了过来,边啃边观察女生的表情。女生虽然不明白他的眼神里为什么充满了挑衅,却也被盯得如坐针毡,拿起饭卡说去给他和老师买饭,赶忙走了。魏淮铭还冲着她的背影含糊不清地喊了句:“我要双人份的!不然只能吃秦教授的了!” 秦砚看着他无理取闹,无奈地笑了笑。 女老师一直很紧张,绞着手指正襟危坐,下唇都快咬出血来了,秦砚注意到这一点,抬脚轻轻踢了一下魏淮铭的小腿。魏淮铭手上正拿着鸡腿,腿上却突然遭到了袭击,下意识地收紧两腿,把秦砚的脚夹住了。 秦砚:“……” 魏淮铭:“……” 女生刚打完饭回来,就看到这俩人的脚以一种极其暧昧地姿势夹在一起,直接把两份饭重重地放在了魏淮铭桌上,又把另一份推给老师,自己则坐回刚才的位置,默默地把椅子拉得离秦砚远了一截。 魏淮铭放开了秦砚的脚,非常尴尬地笑了:“谢谢啊……那个……食堂饭挺足的哈……” 女生沉浸在自己看上的男人是同性恋的悲伤里,低头扒着饭,也顾不得什么礼貌,懒得理他。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魏淮铭刚想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脚上又被人碰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秦砚,后者像是没有察觉一样,仍旧专心致志地吃着饭,动作优雅得仿佛是在参加什么皇室宴会。 魏淮铭不死心地往桌子下面看了一眼,确实是秦砚的脚。 他试着缩短自己两只脚之间的距离,秦砚的双脚也随着缩短了距离。 之前确实是个意外,但他这次是故意的。 魏淮铭心里叹了口气——论撩人,这位真的是功力深厚。 一顿饭吃完,除了秦砚心情不错,其他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女生吃完就说自己快迟到了,匆匆忙忙跑了,女老师也说自己有课,一再重复自己知道的都说清楚了,魏淮铭想了想,觉得不能耽误孩子们上课,留了个联系方式说以后再找她,还是放她走了。 秦砚刚站起身准备走,眼前一花,人已经被魏淮铭一把按回了椅子上。 “说说?”魏淮铭拿出了小混混找茬的架势,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秦砚清了清嗓子:“这个女孩子好像人缘挺好的。”魏淮铭刚想说别转移话题,就听秦砚接着说,“但是有点奇怪。” 魏淮铭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力:“哪奇怪?” 秦砚看了看四周,现在食堂已经没什么人了,但他们附近还是零零星星地有几个学生,于是干脆坐到魏淮铭身边,压低了声音:“我们去教室的路上,她一不小心把书掉到了地上,弯腰去捡的时候,我看到她脖子上和手腕上有伤——有些是新的,有些是疤。”秦砚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所以我在想,她穿着高领毛衣,是不是想要遮住伤口。” “身上有伤,还不想让别人看见?”魏淮铭上学的时候是个刺儿头,天天打架,身上免不了挂彩,他又好强,总爱想尽办法把身上的伤遮住,于是推己及人,说,“打架了?” 秦砚摇头:“不像。” 失踪者的同班同学,性格开朗,人缘很好,身上有伤。 两人理了一下线索,总觉得这是个突破点,但是又好像少了点什么。魏淮铭听完这些又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个女老师说过的话:“这女生和邓丽丽一个宿舍的,好像还是宿舍长。” “那个老师说,邓丽丽经常夜不归宿,既然她能抓到,那么和她朝夕相处的室友呢?”魏淮铭感觉答案近在咫尺,激动地往秦砚那边靠了靠,贴着他的耳朵,“她也在帮她隐瞒。” 十三中的校规很严,甚至变态,每晚要查三次寝,从十一点开始,每隔一个小时一次。邓丽丽的宿舍在一楼,窗户上都加上了铁丝网,要想出去只能走大门,所以她既要躲过老师,又要拿到宿舍楼钥匙。 那个女老师说,学校给一楼每个宿舍的宿舍长配备了大门钥匙。 要么是邓丽丽偷了钥匙,要么是宿舍长给了她。 “所以她们可能关系很好?”魏淮铭有节奏地敲着桌子,“帮她隐瞒,还给她钥匙?” “可是那个女老师说邓丽丽独来独往。”秦砚叹了口气,望向魏淮铭,“有人在撒谎。” “确实是。但是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魏淮铭说完这句话就没再往下说,秦砚疑惑地皱了皱眉,然后听见他说,“你到底为什么撩我?” 魏淮铭说完,脾气就上来了:“不是,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别撩我,有意思吗?咋的,没见过同性恋想研究研究?反正我是个痛快人,你要想研究就跟我处对象,随便研究,你要不想跟我处对象,就别搞暧昧。” “都是成年人了,说话痛快点。” 秦砚被他这么直白的话呛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就说了句好。 “什么好?” “不搞暧昧。” 魏淮铭气得把筷子掰折了。 吃完饭是午休时间。 说是午休,其实很少有人真正休息,学生们全都卯足了劲儿地做题,生怕被别人落下了,虽然都低着头,却是一个趴在桌子上休息的都没有。时钟指向了一点,刚才和秦砚他们一起吃饭的女生后背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东西,一低头却发现地上躺着一个纸团。 她用脚把纸团勾过来,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团上写了几个潦草的字,她匆忙看了几眼后迅速撕掉了,转身朝着教室后面的一个角落比了个“OK”的手势。 厚厚的书堆里露出一双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 第13章 曼提柯尔(6) 魏淮铭杵在学校门口,里边穿着保暖,外边套了毛衣还加了一层羽绒服,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倒也不显臃肿,还添了点温柔气。从车里出来的时候秦砚给他递了条围巾,倒是和他这一身挺搭,一副收拾收拾就能去走秀的样子——如果忽略他手里最大份的臭豆腐的话。 “秦教授,吃吗?”魏淮铭一只手端着臭豆腐,另一只手敲着车玻璃,秦砚看着他快要贴在玻璃上的脸笑了笑,打开车门:“进来吃吧,外边冷。” 魏淮铭听了这话也不再避讳,长腿一迈就进来了,随手把臭豆腐递到秦砚手里,自己使劲搓了两下手才算是有了点暖意,转头看见秦砚端着臭豆腐看着自己,边摘围巾边问:“你不吃啊?”秦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愣了一下又觉得不对,马上摇头,见魏淮铭一脸不解,赶紧夹了一块塞嘴里了。 魏淮铭从兜里掏出来一双筷子,心情复杂地看了秦砚一眼:“那双筷子是我刚才用的……我给你拿了一双新的……”说完又觉得自己矫情了,他跟赵政天天从对方嘴里抢吃的也从来没觉得尴尬过,这样倒显得要和秦砚划清界限似的。 秦砚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筷子,却没有再夹,直接把臭豆腐推到了魏淮铭面前。 “不好吃啊?”魏淮铭往嘴里送了一块,含糊不清地说,“挺正宗的啊。” “还行。”秦砚舔了一下嘴角,“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味道有点怪。” 秦砚向来是自己做饭,严格控制着吃饭时间和食谱,精准得像个定时机器,现在才突然意识到遇见魏淮铭以后自己就没怎么正常吃过饭,甚至已经有两天没回家了。 魏淮铭刚想给秦砚安利一下臭豆腐的美妙之处,车门突然被拉开了,刺骨的冷气从领口灌进来,冻得他想骂街。 看清开门的人以后,更想骂街了。 赵政裹着个过膝的羽绒服,帽子围巾手套这种小零件一个不缺,全副武装地站在车门外,可怜巴巴地想进来,被魏淮铭打发到了副驾驶上坐着。一通折腾以后,车里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暖意被稀释了不少,赵政倒是暖和了,手忙脚乱地把身上的小零件往下摘,刚把围巾扒下来鼻子里就蹿进来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又赶紧围上了。 “老大,你大小便失禁了?”赵政被那股臭味熏得恶心,皱着眉往后座望,还没看见人就被迎面而来的一块臭豆腐砸懵了。 魏淮铭优雅地擦了擦手:“给,你的大小便。” 赵政把臭豆腐从脸上扒拉下来,在魏淮铭的眼神警告下强压住了想吐的欲望,委委屈屈地塞嘴里了,还违心地夸了一句好吃。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你不是跟孙楷辰在一起吗,咋来这了?” “咋……咋就在一起了……没……我……”赵政嘴里塞了一堆东西,说话不清不楚还急着解释,脸一下子憋得通红,不知是急的还是臊的。 两个人盯着他把臭豆腐全吞下去,秦砚还贴心地给赵政递了瓶水。 赵政顺了顺气,冲着魏淮铭打了个嗝:“是跟那个臭毛病一堆的富二代一起出来的,他去买东西让我在外面等着,我看着附近有辆车像你的就说过来看看,没想到真是——哎你们在学校门口干啥啊?” 两人还没开口,赵政就突然换了一副震惊的表情:“老大,你不会真是来接私生子的吧?” 私生子? 魏淮铭还没反应过来,秦砚倒是先笑了,压着笑意提醒他:“烧烤摊那个黄毛。” 他还没想好回去怎么砸了黄毛的摊子,耳边就响起了放学的铃声,学校门口一时间喧闹起来。 十三中是封闭式管理,学校里除了各种基础设施以外,理发店、洗衣房等等一应俱全,食堂都开了七八个,像个小县城。 食堂再多也总有吃腻的时候,学生们还总想着加点餐,校外各种赶不走的小商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更是引人注意,于是每到饭点总有学生从铁门栏杆里伸出手来买饭。学校禁止了几波也没有效果,学生会提了好几次建议,校方才终于松了口,给了学生出去买饭的权利,但是出入都要登记。 秦砚和魏淮铭目不转睛地盯着校门口,赵政也不明所以地望向车窗外。 中午一起吃饭的女孩和其他同学一样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才好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小摊子。摊主是个老爷爷,推了个小破车缩在角落里,也没挂牌子,远远看不知道是卖什么的。 赵政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勉强搞懂了他们是在盯这个女孩,挠了挠头:“你俩谁看上她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老大是个弯的,那肯定是秦砚了。赵政对八卦没有抵抗力,扒着窗户瞅了半天也没能用他那五百度近视的眼看清楚,只模模糊糊看了个瘦瘦小小的轮廓。 “没想到秦教授喜欢这样的。”秦砚听见这话费解地看了赵政一眼,后者给他递了个“我懂”的眼神。 “是嫌疑人。”秦砚视线又黏在了女生身上,懒得和赵政废话。 女生买完了饭就准备回学校,转过身来后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秦砚往人群里扫了一眼,倒真是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搬书时突然冲出来的那个男生。男生和女生距离不近,但是女生每动一步他就动一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路线,视线也始终黏在她身上,像个变态跟踪狂。 目送着那女生进了校门以后,魏淮铭揉了揉瞪得发酸的眼,问秦砚这样到底能看出什么来。 “感情很奇妙。”秦砚没头没尾地回了这么一句,搞得魏淮铭一头雾水。 “你对她一见钟情了?”赵政还沉浸在自己编造的剧情里,魏淮铭为了防止他打断秦砚的思路又在他嘴里塞了两块臭豆腐。 “麻烦魏队带个人进来。” 男生看女生回了学校,忙跟了上去,一只脚刚迈进校门,就感觉到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魏淮铭身上还带着车里的热量,自然地揽过男生的肩,低头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吓得他一个激灵:“小朋友,跟哥哥走一趟?”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直接把男生的嘴捂住了。 男生的脸被魏淮铭塞进了外套里,身上的反抗也被轻易地压制住了,看起来倒像是两个勾肩搭背的好哥们儿。 直到被扔进车里,男生还是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 秦砚强调了好几遍他们不是坏人,甚至让魏淮铭把证件拿出来给他看了,他还是坚定地认为他们都是骗子,哭着喊着说自己不进传销,拼命往车门边蹭,又被魏淮铭按回来。 “你看。”魏淮铭指了指自己的百达翡丽的手表,“这表六十多万。” 又指了指自己高定的鞋:“这鞋十几万。” “这外套……” “这裤子……” 指了一圈以后又翻出了自己南极人的保暖:“这保暖,一百多。”完了又觉得这个数字夹在一堆“万”里有点寒碜,补充了一句,“你别看它便宜,但是暖和啊!” 秦砚及时制止了魏淮铭拉着男生欣赏他保暖的行为,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传销的不敢穿金戴银地开着豪车来校门口截人。” “但是黑社会敢。”赵政嘴欠地补了一句,成功地把魏淮铭黑社会的形象建设在了男生的脑子里。 秦砚为了防止他们的话题越跑越偏,干脆放弃了安抚男生情绪,直接切入主题:“你跟着那女生干什么?” 男生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秦砚说的是什么,皱着眉头望他:“那是我妹。” “那你跟着你妹干什么?” “关你屁事。”男生打量了秦砚一下,觉得这人眼熟,听他说话才想起来是中午和他妹妹一起搬书的那个,瞬间警觉起来,“你跟我妹怎么认识的?” “她找我帮忙。”秦砚想着既然赵政已经说他们是黑社会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点了根烟,挽起毛衣露出胳膊上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疤,叹了口气,“说学校里有人欺负她,请我帮忙。” 秦砚这么捯饬了一下,倒真没了清清冷冷的气质,一身的市井味,眼神犀利得像是随时就能拔刀一样。 男生被他这阵仗唬住了,但语气也没好多少:“她哪来的钱?” 秦砚掸了掸烟灰,冲男生勾了下嘴角:“谁说她要给我钱了?” “那小妮子也是个狠角色,上来就跟我说自己没钱,但是个雏儿。说只要办成了就随便我折腾,但是现在找不着人了,你说怎么办?”秦砚说着揽过男生的肩,贴近他的耳朵,姿势有多暧昧说出来的话就有多渗人,“你说,我们是把她抓出来轮了还是卖了?” 男生打了个哆嗦,说话客气了不少:“别……大哥,咱有话好好说。她欠的钱我补行不行?” “我现在不想要钱了。”秦砚接着吓他,“本来看你跟着她,以为你俩有什么过节,想着让你帮我把她骗出来——毕竟在学校门口拉走一个女生还是挺麻烦的。结果是你妹妹,那就更简单了。” 秦砚给魏淮铭递了个眼神,后者立马掏出来一张卡甩在他面前:“带她出来,这里边二十万给你。” 第14章 曼提柯尔(7) 男生把银行卡推回去,态度坚决地要帮女生还钱,求了秦砚半天也没见对方松口,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视死如归地闭上眼挺了挺胸:“你看我行吗?” “不行。”魏淮铭比秦砚反应还快,干脆利落地拒绝以后又加了一句,“我们老大不喜欢男的。” “那我给你找别的女生。”男生接完这句话,车里突然陷入了沉默。秦砚望着他,眼神沉了下去。 男生被盯得如坐针毡,小心翼翼地补充:“我们学校比她好看的女生多得是,我给你叫出来……你放过她……行不行……”他越说越没底气,到后来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但是在这安静的空间里还是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你还有这本事?”秦砚嗤了一声,把手里的烟头扔在脚下踩了踩。 “我是学生会的……有特权。” 魏淮铭一直在旁边当背景,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了个“学生会”的信息,接着往下问:“什么特权?” “可以……”男生嘴里刚蹦出来两个字就马上收住了,改口说,“反正我能给你们弄出来。” 魏淮铭听出了猫腻,揪着这个话题不放,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诸如男生的姓名班级和那个女生的姓名,学生会的配置和特权,以及为什么他妹妹被人欺负了他却不帮忙还跟踪她等等。 最后除了知道男生叫齐赛女生叫齐丹以外什么都没问出来,不管怎么威逼利诱也没能从他嘴里撬出来更多东西。 最后秦砚上了大招,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把刀子,把齐赛的手按在了车座上,说你要不实话实说就把你手剁了,男生还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我不说,你砍我手,我要是说了,他们能杀了我。” “你们学校这么社会呢?”魏淮铭直接气笑了,“动不动杀啊死啊的,咋的,江湖人士?”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男生说完还好心地提了一句,“就算你们是黑社会也惹不起。” 魏淮铭刚想和他杠两句,就被秦砚打断了。 秦砚收回手里的刀子,按着齐赛的那只手换了个方向直接打开了车门。他下车做了个“请”的动作,齐赛回头望了一眼魏淮铭,又怕秦砚反悔,赶忙冲下去了。 刚准备跑,胳膊又被秦砚拉住了。 “惹不起的人咱不惹,各位井水不犯河水,帮我给你们会长带个好。”秦砚的眼神阴沉到了极点,车里的热气和外面的冷气一起扑在齐赛身上,也分不清是冷还是热。 反正也问不出来什么东西,扣着人也没用,干脆就放走了。 魏淮铭清楚秦砚的意图,等他上了车以后问:“老大,您怎么看?” 秦砚苦笑:“魏队可别寒碜我了,剧情需要而已。” “我看您能拿个影帝。” 秦砚早就把袖子放了下去,没了烟雾加持以后又恢复了小白兔的状态,他都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不是秦砚的第二人格。魏淮铭视线落在秦砚的胳膊上,张了张嘴,还是没问那道伤疤怎么来的。 尽管没能问出来更多线索,倒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之前安排了人在邓丽丽打工的咖啡店里盯着,现在看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正好车里还有赵政这么个免费劳动力,直接让他开车去了那家咖啡店。 刚才他们审那男生的时候赵政好几次想插话都被魏淮铭用眼神制止了,现在终于不用憋着了,一路上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话题从失踪案跳到了孙楷辰是怎么欺压自己的,到停车的时候已经说到了自己小时候尿过几次床。秦砚和魏淮铭一开始还附和他几句,后来发现他好像不需要捧哏的,干脆也不再说话。 下了车以后魏淮铭边拉羽绒服拉链边和赵政聊天:“我觉得你做刑警真的太可惜了。” 赵政不解地看他。 “国家需要你这样的脱口秀人才。”秦砚笑着接了一句,赵政被那个笑脸镇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咖啡店叫“遇见”,店面不大,位置也不算偏,按理说这种小店夹在各式各样的店铺中间并不起眼,但是店主精心地在门前摆了一溜鲜花,店面就好看了许多。 招牌上刻了精致的浮雕,是三对接吻的恋人。一对是一男一女,一对是两个男人,还有一对是两个女人。 三人走进店里,柜台服务员很热情地问他们需要什么。 他们本来就不是来喝咖啡的,随便点了几个就落了座。 店内装潢也很温馨。很舒服的皮质沙发,暖黄的灯光打在墙上,反射回来的光照得人轮廓都柔和了起来。现在时间不算晚,但顾客已经不少了,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讲着各式各样的故事,配着店里舒缓的音乐,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这地方真不错啊。”赵政喝了口咖啡,感叹道,“早知道有这么个店就好了。” 魏淮铭瞥了他一眼:“一杯咖啡五十,就你那点工资,来这喝水?” 赵政无所谓地起身准备再去要一杯。 只要是魏淮铭请客,就使劲坑他——这是刑警队一贯的宗旨。 在店里盯了半天的小警员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士,不管是店长还是服务员都说邓丽丽两周前就辞职了。小警员不敢给魏淮铭打电话,只能等消息,倒是自己不好意思一直在店里干坐着,续了好几杯咖啡,在得到魏淮铭“报销”的回复后就感激涕零地回家过平安夜去了。 “早就辞职了?”魏淮铭拿勺子搅着咖啡,一头雾水,“合着那老师嘴里没一句真话?” 秦砚也觉得奇怪,开始一点一点地理思路:“那老师说邓丽丽经常夜不归宿来这里工作,但是店长又说她两周前就辞职了。如果她们都没有说谎的话,那就是老师已经很久没有管过邓丽丽夜不归宿这件事了,而邓丽丽辞掉了这份工作,又找了一份别的。” 赵政端了咖啡回来,正好听到他们的谈话,插了句嘴:“这儿环境多好啊。我刚才跟服务员聊天,他说工资一个月六千呢,为啥要辞职?” “要么工资不够高,要么受欺负了。”魏淮铭不再和杯里的拉花作斗争,抬头看秦砚,“我之前就觉得他们学校那个学生会奇奇怪怪的,给那个男生吓成那样,你说会不会是他们欺负邓丽丽?” “有可能。” “打扰一下……你们刚才是提到了邓丽丽吗?”一个服务生端着杯子路过他们这一桌,却突然停了脚步,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个问题。 服务员是个男生,看着不过十几岁,长得挺帅,不管放哪都是那种校草级别的人物。男生被他们盯得有点局促,又结结巴巴地解释:“我跟她一样是夜班……还挺熟的,她突然就辞职了也没和我说……她跟我说她家庭条件不好,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刚才听到你们提起就冒昧地问了一句……” 男生的长相和态度都让人觉得很舒服,秦砚见他确实是一脸担忧的样子,就挪了个地方让他坐下。男生坐下以后更拘谨了,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目光也始终锁定在地板上。 秦砚耐心地问了他一堆问题,男生语无伦次地答了。 男生读完初中就不上学了,一直到处打工,接些零零散散的活,直到发现这家咖啡厅才算是稳定了工作。老板照顾他们这种小孩子,排班的时候尽量给他们排轻松点的夜班,他就顺理成章地和邓丽丽排在了一起。晚班比较轻松,两人闲下来的时间就聊天,邓丽丽是个很内向的女孩,所以通常都是男生在说话,她静静听着。 男生只知道她家庭条件不好,究竟有多不好他也不清楚。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重复,直到两周前邓丽丽突然辞了职,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你喜欢她?”赵政听完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男生听了以后头埋得更低了,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失踪了。”秦砚一直观察着男生,还是决定开诚布公,“三天前失踪的,所以我们很需要你提供信息——你们工作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可疑的人?” 男生愣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消息,急切地抬头望向秦砚,确认了三次才稍微平静了一点,又低下头开始回想,喃喃自语:“可疑的人……没有。”男生突然抬起头来,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他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嘴,接着说:“有个客人每天都来,一直都坐在同一个位置,算吗?” 算,当然算。 晚上九点,地下酒吧。 “美女,加瓶啤酒。” “来了。”女人穿着剪裁得体的旗袍,把手上刚调好的酒递到客人手里,又拿了瓶啤酒向别的桌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女人的长相完全不输身材,一颦一笑尽是风情。 男人掐了一下她的腰,她顺势靠在男人身上。 两人躲进了角落,意乱情迷之时,女人被按在墙上,手上想找个支撑点,却突然摸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不知哪里的音响声传了过来,带着圣诞特有的歌曲。 这是平安夜的献礼。 第15章 曼提柯尔(8) 客人是个女人,大概三十来岁,每次来的时候都带着精致的妆,从发型到衣着都挑不出错,甚至身上的香水味都从来没有重复过。服务生们一开始都猜测她是哪位大明星,还有胆子大的上去要过签名,女人都礼貌地回绝了。 她每天九点都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咖啡店门前,坐在角落里的靠窗位置,一直坐到零点才走。 邓丽丽的上班时间正好是九点到十二点。 “你确定她没有和任何人交流过?”魏淮铭问。 男生坚定地摇头:“没有。除了点餐以外没有和我们说过一句话,所以你们刚才问的时候我都差点没想起来。” 魏淮铭敲了几下桌子:“邓丽丽呢?” “丽丽是前台,算是唯一和她说过话的了。”男生比刚开始放松了很多,话也多了起来,“但是她点餐的时候我们也都在附近啊,没什么特别的。” 女人长得漂亮,好几个小店员手机里都有偷拍的照片,照得还挺清楚。 秦砚拿着照片看了很久。 女人长得确实漂亮,但是妆也很浓。深色眼影和浓密的假睫毛配合着鼻影,把她的轮廓加深了好几重,又长又直的黑发披散下来,甚至有了点混血的味道。 亚洲四大邪术之化妆术,给破案增加了新难度。 “大晚上的来咖啡店,还捯饬得跟画皮似的,怎么想都有点渗人。你们还觉得好看?”魏淮铭凑过来看了一眼照片以后觉得毛骨悚然,顺便吐槽了一下当代年轻人的审美。 “这妆真的有画皮的效果。”秦砚细细地描着女人的眉眼,觉得五官都有种怪异感。像是被刻意修改了,完全遮住了原来的相貌。 “她不想让人认出她来。”这就是问题所在。 即使早就听这个小服务员说过自从邓丽丽辞了职,这女人就再没来过,他们还是决定在店里守一夜。 期间赵政的手机响了无数次,都是孙楷辰的鬼哭狼嚎,喋喋不休地指责了一通赵政这种“睡过就一刀两断”的行为。还说打他电话打不通,害得自己在学校附近找了几个小时也没找到人,甚至借了学校的大喇叭吆喝了好几遍,赵政肯定是没听到,倒是被保安听到了,于是孙大少没有波澜的人生中第一次得到了被人扔出校门的待遇。 赵政听他车轱辘话来回说,抠了抠耳朵上的茧子,直接挂了电话静音了。 “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魏淮铭看了看赵政,嗤了一声,“孙楷辰打的吧?出息。” “我没……”手机静音了,视频通话又传过来了。赵政心里叹了无数口气,还是硬着头皮接起来了,却是翻了个面递到魏淮铭面前了。 孙楷辰看视频接通了,刚想继续穷追猛打,冷不防看见了魏淮铭被放大好几倍的脸,实实在在地呛了口水。 缓过来以后又换了一脸狗腿样:“哎呦,铭哥!政政在你那儿呢?” 魏淮铭的眉毛很微妙地皱了起来,而“政政”本人已经臊得不敢抬头了。 “感情你俩这是一夜情了?”魏淮铭拿着手机,视线却是放在了赵政身上——当事人已经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 孙楷辰语不惊人死不休:“可能是吧。比较持久的一夜情,我过了那晚以后一直念念不忘那种。”说完又补了一句,“你们在哪呢?我过去接你们呗?” 孙楷辰那边还有风声。他全副武装地站在街上,背景里五颜六色的小彩灯和四面八方的“铃儿响叮当”提醒着魏淮铭今天是平安夜。 平安夜吃苹果。 魏淮铭本来是个没什么仪式感的人,尤其不喜欢西方节日,但是今天被秦砚开导了几句以后倒是突然有了点仪式感,挂掉视频之前还不忘嘱咐孙楷辰带几个苹果过来。 半小时后,孙楷辰带了一身寒气挤在了赵政和秦砚中间,后者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无奈地坐到了对面。 魏淮铭感受到旁边沙发陷下去的弧度,突然又紧张起来。 他这几天跟神经病似的,除了办案的时候能集中精神不走思,平时只要是和秦砚搭得上边的东西都会让他没来由地紧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他第一次见秦砚的时候也有紧张的感觉,当时是一种害怕自己被看透的想法,相处了几天以后这种心情却翻了个个儿——就怕他看不透自己的想法。 他是真的栽了。 孙楷辰确实是带了苹果,但他听话只听一半。本来魏淮铭意思是让他带几个苹果,结果这位少爷直接拉了满满一后备箱,还全都带着花里胡哨的包装纸——倒是挺符合他的品味。 秦砚拿了几个苹果分给了服务员以后,开始跟着其他人一起剥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装纸。 “你是不是有钱烧的,买这么一堆没用的玩意儿?”魏淮铭手里扯着第五个蝴蝶结,一脸嫌弃地吐槽,“还全是粉色的包装。” 孙楷辰也委屈上了,心想还不是你让我买的,但是敢怒不敢言,听着他数落。 秦砚剥了几个以后看了眼脚边那一袋子苹果,叹了口气:“先剥这些吧,多了也吃不了。我去洗洗。” “我跟你去。”魏淮铭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过于殷勤,补了一句,“有点多,你拿不了。” 秦砚笑着点了点头,抱着苹果往洗手间走,魏淮铭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孙楷辰打了个响亮的口哨,成功收获了一记眼刀。 秦砚本来就想着顺路上个厕所,和魏淮铭提了一句之后就进了隔间。魏淮铭看他进去以后继续专心洗苹果,洗着洗着又抬起头来照镜子,看看自己颜值是不是依旧在线。 熬了几天夜,黑眼圈重了不少,不过还好影响不大。 他正专心致志地整着自己的头发,却突然听见秦砚叫他。 声音是从某个隔间里发出来的,他循着声音敲了敲门,问他有什么事。 “魏队,你进来一下。”声音有点小,但是像在魏淮铭耳朵边上扔了一挂鞭,炸得噼里啪啦。 秦砚,在厕所里,叫他进去。 不过秦砚下一句很快让他脑子里飞速运转的车刹了闸。 “我找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魏淮铭拉开隔间的门,看到秦砚穿戴整齐地在敲后墙。“咚咚咚”的声音响了好几遍,可以轻易判断出墙体是空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秦砚用更小的声音说:“你听。” 魏淮铭学着他的样子把耳朵贴在墙上,一开始什么也没听到,又使劲往墙上凑了凑才模模糊糊地听见了很多奇怪的声音。有点像人,还有点像什么大型牲畜,再仔细听又觉得像电子机械音。各种细微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什么东西?”秦砚摇头,继续在墙上摸索着,像是要找到什么机关似的。 魏淮铭又跑去别的隔间听了听,发现也能听见,于是也开始在各个隔间的后墙上摸索。摸到第三个隔间的墙缝以后,手突然被卡了一下。 很细微的一个卡顿,不细心的话根本感觉不到。但魏淮铭现在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想不注意到都难。 他手又在墙缝上扫了几遍,终于确定了那个卡顿的来源。 一个比衬衫纽扣还小的米色按钮。和墙面的颜色混在一起,成功地隐藏了起来。 会被藏起来的东西都有鬼。 魏淮铭不敢轻易按按钮,招呼了秦砚过来看,没成想秦砚摸到后就毫不迟疑地按了下去。 墙后的声音如退潮一般消失,直到彻底听不见以后,墙面缓缓地打开了。 这是一道门。 魏淮铭突然想到之前在网上看过的一个话题,说的是“你都见过什么让人拍案叫绝的智障设计”,当时自己还乐得不行,现在他觉得跟这个设计比起来,网上看的那些都弱爆了。 你见过哪个酒吧的门是个小咖啡馆的厕所后墙? 墙后确实是一个酒吧。魏淮铭回想了一下自己做败家子的那些年,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家。 酒吧规模不小,但光线不是很足,除了个别地方有点微弱的灯光以外哪都是黑的。他们是从角落里进来的,按理说应该没人看得见,却有个服务生早早地候在了门前。 “两位喝酒还是玩游戏?” 秦砚直觉不应该是“喝酒”这种标准答案,直接回了句“游戏”。 服务生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是这种回答,秦砚话音还没落他就接着问:“先生想玩哪款游戏呢?” “今天是平安夜。”秦砚突然抬头和服务生对视,眼神里带了一丝不耐烦。 “好的,这边请。” 魏淮铭不明所以地跟着两人往地下室走。被带进一个包间后假装不经意地凑近秦砚,耳语:“平安夜有什么游戏?” “我不知道。”秦砚玩着自己的手指头,“但是一般商家都会在平安夜搞活动吧?” 逻辑清晰,无懈可击。 没给两个人多少独处的时间,包间的门又一次被打开。 七八个人被推了进来。 “平安夜特别企划——麋鹿。” 启动。 第16章 曼提柯尔(9) 魏淮铭大致看了一眼,本来以为是七八个人,等他们一字排开以后才发现总共十三个。 每个人都穿着麋鹿的玩偶服,身高都一样,像是复制粘贴的。 十三头麋鹿塞了半个屋子,本来喜气洋洋的东西在酒吧昏暗灯光的映照下添了一种诡异感。 “规定时间内找到麋鹿,就可以带回家哦。”服务员很娘地念完规则,放下一个沙漏就走了。 两个人对着十三个大头娃娃面面相觑。 这他娘的是什么游戏。 秦砚一直在打量这十三个一模一样的玩偶,直到……她们开始脱衣服。 玩偶里是十三个少女,年龄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身上穿着的衣服像是体操服,但是布料却是透明的,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内衣的纹路,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包着刚刚发育成熟的身子。女孩们只化了淡妆,却在脸上贴了不少小贴纸,星星点点地从眼角延伸到了鼻梁,在鼻头不偏不倚地汇成了一个小红球——圣诞老人的麋鹿。 女孩们脱完衣服就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动作熟练地贴在两人身上,很快他们身上就挂满了大同小异的装饰品。 魏淮铭瞟了一眼,发现这衣服还是露背的。 有个女孩直接坐在了魏淮铭腿上,一条胳膊环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端着酒杯给他喂酒。魏淮铭感觉到身上还有不知多少只手在游走,脸上也印了不少唇印,难受得想破门而出又忍住了,直到一只手扣上了他的腰带。 秦砚身上同样挂着好几个大型装饰品,也在极力忍耐,甚至不时做出一些回应,注意力却全被魏淮铭给分散了。 他被一群女人摸了。 有个女人想亲他。 还有一个想嘴对嘴给他喂酒。 最后一个开始解他的腰带。 秦砚忍不住了。 魏淮铭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突然感觉到身上一轻——秦砚把他们俩身上的女孩都扯下去了。 他看起来非常生气,把刚才试图给魏淮铭脱裤子的女孩踹倒在地上,又掐起她的下巴与自己对视,气压低得像是要吃人:“把你们老板叫来。” 女孩下巴被捏得生疼,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这位爷不高兴,诚惶诚恐地道歉,说是游戏马上结束了,有什么伺候不周的还请他海涵。 秦砚冷笑了一声,从兜里摸出来一包东西拍在桌子上:“认识这玩意儿吗?”女孩看了一眼,瞬间抖如筛糠,声音都是抖的:“哥,我们不碰这东西的……求你了……放过我……” 桌上是一袋小药片,和秦砚给魏淮铭看过的那份一模一样。 魏淮铭看了也奇怪——自己明明是锁起来了,怎么又落到了秦砚手里? 没等他多想,沙漏滴完了最后一滴,包间门又被推开了。 服务生看见屋里的场景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又换上了公式化的微笑——从小门进来的客人就没有正常的,他工作了这么多年早就见惯不怪了,接着用他那独有的像是被人拧过声带的声音说:“天黑了哦,麋鹿该回家了。” 平时听起来渗人的话在这一刻倒像是成了女孩们的救命稻草,她们手忙脚乱地跑开,迅速把自己塞进了玩偶服里。 又变成了十三个一模一样的麋鹿。 “现在,请您找出真正的麋鹿。”服务生笑容依旧,说话的时候嘴唇都不见动弹,魏淮铭甚至怀疑他是个假人,就是身上装着个复读机而已。 秦砚已经起身了。 魏淮铭看他围着玩偶服仔仔细细地找不同,也走了过去。 玩偶服做得很精致,布料摸起来也很舒服,麻烦的就是不管是外型还是布料全都一模一样。 “还有五分钟哦。”服务生好心地提醒。 秦砚在一头麋鹿前站定。 四分钟。 魏淮铭也注意到了这一个,细细地看了半天,发现它的胸口有个很不起眼的棕色小点,像是线头。说是做工问题也不为过。 三分钟。 秦砚又围着几个玩偶转了一圈,在每个的头套和衣服的接口处看了看,服务生以为他要掀开头套,提醒他不可以违规。 两分钟。 秦砚在另一个玩偶面前站定,笑了一声。 一分钟。 秦砚掀开了面前玩偶的头套,给服务生递了个挑衅的眼神,后者的脸色成功暗了一分。 “游戏结束,恭喜您获胜。”服务生心里骂了秦砚的狗屎运好几次,脸上还是波澜不惊,“胜利者今晚可以免费拥有麋鹿小姐哦。祝您圣诞快乐。” 服务生带着十二个女孩走了出去,顺便带走了“麋鹿小姐”身上的玩偶服。 留下的女孩是刚才被秦砚踹了的那个,现在精致的下巴上还留着鲜红的手指印。她刚才被秦砚吓得不轻,现在也心有余悸,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过来。”秦砚坐回了沙发上招呼她。 女孩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寒颤,同手同脚地走过去。 秦砚招呼魏淮铭过来和他并排坐在一起,把女孩放在了两个人中间,不偏不倚地坐在了秦砚的右腿和魏淮铭的左腿上。 秦砚倒了杯酒,掐起她的下巴灌了进去。女孩被呛了一下,隐忍的咳嗽声中隐约听见有人在和自己讲话。 “这里有没有摄像头?”秦砚脸上带着神经质的笑容,女孩甚至怀疑刚才的话不是从这张嘴里出来的,一瞬间愣了神。 下巴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酒已经倒完了,但秦砚没有松手的意思,大有不把杯子塞进她嘴里不罢休的架势。女孩听到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边咳嗽边胡乱点头。 “乖。”秦砚把杯子放下,迅速和魏淮铭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揽住了女孩的脖子。秦砚又安抚似地拍了拍女孩的后背,右手顺着衣服的开叉伸了进去,在女孩身上游走,左手却拿起了桌子上的药片,用调笑的语气命令道:“吃了再陪哥哥玩。” 魏淮铭心里“咯噔”了一下——玩太大了吧?秦砚感受到他的视线,不露痕迹地摇了摇头,示意他放心。 女孩对毒品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想挣扎却被魏淮铭不动声色地压住了手脚,只能不停地求饶,眼底全是绝望。 “我会死的……” 三楼的监控室里,一个女人一直盯着某个显示屏,突然皱了眉。 女人拨通了电话。 秦砚刚把一个药片塞进女孩嘴里,包间门又被推开了。 “两位先生,抱歉打扰你们。”还是之前的服务生,还是同样的表情,“作为今天唯一的胜利者,我们老板说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们。” 秦砚一脸不耐烦地搂着发抖的女孩:“一会儿再去。” 服务生也毫不退让,神色有些凝重:“抱歉,老板说现在就要你们过去。” “好好好。”魏淮铭跟个醉鬼似的上前去充当和事佬,哥俩好地揽住服务生的肩膀,目光却放在了秦砚身上,突然压低了声音,“告诉你们老板,他完蛋了。” 服务生还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小腹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跑!” 魏淮铭把秦砚拽到了自己前面,想他手里把惊魂未定的女孩接过来,又被秦砚制止了。 “我来,我体力好一点。” “……” 魏淮铭此生第一次被人说自己体力不行,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秦砚也不是没分寸的人,就任由他抱着了。警报响彻了整个酒吧,他们从地下上来以后,身边就已经围了不少人。 秦砚踹开不知道第几个保安,挤到了他们进来的小门前。 锁了。 “有……大门。”一直在秦砚怀里扮演死尸的女孩突然出了声,给他们指了路。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但是她好像能出去了。 女孩心如擂鼓,开始细心地帮他们注意着四面八方的人。 酒吧确实有一个大门,甚至开在较为繁华的地方。 魏淮铭从一个正在推机车的人手里抢了辆车,道了声谢以后向夜色深处驶去。 秦砚坐在机车后座,迅速把女孩从怀里扯出来,还顺便拿衣服擦了擦手。 魏淮铭不开机车好多年,现在坐在车上又起了吊儿郎当的范儿,准备追忆一下当年,脑袋却突然被秦砚推了一下。 一颗子弹夹着风声从他耳边呼啸而过,蹭破了秦砚放在他脸边的手,但是他很快把手收了回来。 “我操,这群王八蛋还他妈有枪!”魏淮铭惊魂未定,把车速调到最大,耳边终于没了乱七八糟的声响。 魏淮铭也不知道自己开到了哪,停下车以后打开手机。手机卡了一会儿,然后闪出了孙楷辰和赵政的消息——全是99 加。 电话也被打爆了,他有点头痛地回拨了过去。 “哎呦我的哥你还知道你有手机呢……”魏淮铭没心情听他们说废话,直接打断了孙楷辰的长篇抒情,有气无力地回了句:“给你发个定位,过来接我们,快点。” 赵政不明所以地望着表情突然严肃的孙楷辰,后者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吧小可爱,铭哥有难,八方支援。” “一群废物。”女人坐在真皮沙发上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冷冷地吐了个烟圈,“真能耐,给我放了俩条子进来。” “都喂狗吧。” 第17章 曼提柯尔(10) 女孩下了车以后踉踉跄跄地找了个垃圾桶开始抠嗓子,试图把刚才秦砚塞在她嘴里的毒品吐出来。魏淮铭刚走过去用羽绒服包住她,就听见秦砚叹了口气:“别抠了,没毒。”说完还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 魏淮铭抓了一个尝了尝,有点甜。 女孩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注意力一分散身上的寒意就被放大了。她身上的衣服穿了和没穿没两样,即使身上裹了魏淮铭的羽绒服,腿还是露在外面,在这寒冬腊月里真是要冻死的节奏。女孩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蹲下身抱着腿取暖,她脸上的亮片掉得差不多了,现在仰着一张素净的小脸,倒是显得又小了几岁。 “多大了?”魏淮铭问。 “十八。”女孩脱口而出。 “那你长得挺显小的。”魏淮铭说完这句话以后就没再理她,他现在脑子乱得很,一边整理着线索一边四处张望,生怕再有人追上来。 视线落到地上的时候却突然看到秦砚脚下有一抹刺眼的红。 “受伤了?”魏淮铭身体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把秦砚藏着的左手拽了出来,看见上面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翻出了皮肉露出里面的骨头,身上一阵发凉。 “你……怎么不说……”魏淮铭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道伤疤怎么来的,再联想到秦砚像个没事人似的忍了这么久都没喊一句疼,连带着双手都开始发抖。冰天雪地的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手边别说消毒水了,连水都找不到,魏淮铭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不停地给孙楷辰打电话。 “魏队,真没事,小伤。”秦砚看他这样,实在是心疼得厉害,温声软语地安慰他,又被魏淮铭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非得把骨头都打穿了才叫有事?你他妈不心疼自己我心疼行不行?你到底要跟我见外到什么时候?” 秦砚乖巧地闭了嘴,低眉顺眼地看着他在自己手上捣鼓。 他哪敢越界啊,就现在这样,他都快疯了。 蹲在一边的小姑娘看着这两个人的互动,突然捂住嘴笑了。她在风月场上待了太久,见识了形形色色的疯子,都快要忘了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的了。 好在孙楷辰的车来得不慢。 魏淮铭上了车,说了句“去医院”以后就没再言语。孙楷辰一肚子的问题,一路飙车找到他们却连句夸奖也没有,只享受到了出租车司机的待遇,不甘寂寞地开口:“去医院?咋了?” 赵政也回头看,发现魏淮铭手里攥着一大块卫生纸,再仔细一看,哦,有只手包在卫生纸里。 卫生纸很快被染红了,魏淮铭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秦教授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赵政问完又看见缩在角落里当透明人的女孩,“这个小姑娘是干啥的?你们……” “闭嘴。”魏淮铭心情差到了极点,赵政还一直耳边嗡嗡嗡,成功把他点炸了。 “再说话就让你变成这样。” 孙楷辰不怕死地回怼了一句:“你老婆受伤了凶我老婆干什么?” 一句话又把魏淮铭的火气浇灭了。 秦砚尴尬地咳了一声,试图把手从魏淮铭手里抽出来,却因为失血缺了点力气,被按得死死的,耳根有点红。 倒是女孩先出声打破了寂静:“你们是条……警察吗?” “不是。”孙楷辰终于找到了一个听众,忙接话,“我只是一个不知名的人民英雄。” “是警察。”秦砚自动屏蔽孙楷辰的嘴炮,“等处理完手里的事我们会问你一些问题,你只需要如实回答就好了,结束以后我们会送你回家。” “不能回家!”女孩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把走神的魏淮铭惊了一下。 “我是被我妈卖过来的。”女孩叹了口气,脸上是和年龄不符的沧桑,“十岁就被卖了。刚开始说给我找了个好人家,我就迷迷糊糊跟着走了,后来才知道是这种地方。六年了,一分钱都没到我手里,老板扣一点,剩下的给我妈,我妈再供我弟读书。” 女孩在车窗上呵了口气,小手勾勒出了一个漂亮的心形。街灯明明灭灭地打在她的脸上,有一种极致的落寞。 魏淮铭听了觉得不对劲,问她:“你不是十八岁了吗?” “老板说了,不管谁问,都说十八。我们这种的还好点,顶多被人说长得显小,那种又老又丑的也腆着脸说自己十八,我都替她们嫌臊。”女孩冷哼了一声,眼里全是不屑。 “感情你们这行也搞歧视啊?”孙楷辰这话倒是把女孩气着了,张口就骂:“我们这行怎么了?大家都是干活挣钱,谁他妈比谁高尚啊。” “没没没……我没别的意思,您消消气。”跟泼妇骂街他没经验,直接认怂。 秦砚在医院包扎了一下,又听医生讲了一堆注意事项,等出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圣诞快乐。”魏淮铭还在谨遵医嘱默念刚才听见的,生怕遗漏了什么,只听见秦砚说话却没听清说什么,就“啊?”了一声。 秦砚把嘴贴在他耳朵上,又重复了一遍:“圣诞快乐,铭哥。” 魏淮铭耳朵边上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又被他滚烫的耳根煮得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秦砚调戏成功,低头笑了一下,突然感觉到一只手压在了自己头发上。 魏淮铭本来和他差不多高,现在站在台阶上就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胡乱揉了两把秦砚的头发,眼神深邃得像是要把他刻进去,笑得比刚冒出头来的太阳还暖:“圣诞快乐,小朋友。” 孙楷辰在车里打了个盹,刚睁眼就看见那俩人在外边卿卿我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把目光转回了车里。旁边的赵政还睡得跟死猪似的,孙楷辰帮他把身上盖着的衣服掖了掖,拍了拍他的脸,赵政皱着眉头动了两下。 孙楷辰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圣诞快乐。” 后座的女孩也一直没睡,听见孙楷辰这句话以后抬头望了望窗外。太阳刚好跳出来,给大地换了一层暖色滤镜。 又是新的一天。 刑警队短暂的休假在圣诞节这天结束了。 一群人不情不愿地收拾着自己的桌子,互相连早安都懒得讲,看见魏淮铭进来都涌上去,准备用唾沫把他淹死。 “等等等等。”魏淮铭昨天跑了一整天,又一宿没合眼,现在就跟个老旧机器似的,转一下脖子都能听见关节咔咔响,实在没精神和他们闹,“你们看我和秦教授昨天折腾了一天,现在还没合过眼呢。这不是缺人手才让你们提前来上班吗……各位同志体谅一下啊。” “关我们屁事。”周沐同志失去了共情能力,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姐姐今天还有个相亲呢,让你这么一折腾,没了。” “没事,反正也相不上。”赵政说完躲在了魏淮铭身后,成功躲过了飞过来的一本书。 闹归闹,他们还是挺心疼他这个队长的,没几分钟就赶他去睡觉了。 魏淮铭在自己办公室里支了张床,见秦砚站在门口看着他,有点疑惑:“怎么了?” “我睡哪?” “你回家啊。”魏淮铭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挂彩了,给你批个假,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秦砚笑:“你这是以权谋私。” “我就爱以权谋私。” 秦砚叹了口气,冲他挥了挥手:“已经好了。” “别闹。”魏淮铭过去按住他乱动的胳膊,被他孩子气的动作气得发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爱岗敬业的。” “家里太安静了。” 听秦砚这么说,魏淮铭心也软了下来,又想起来他之前和自己说的童年,一下子父爱泛滥得厉害,于是给秦砚也支了一张床。 赵政本来想问魏淮铭现在要不要审那个女孩,结果推开门就看见俩人在办公室里睡得昏天黑地的,又闭了嘴,轻轻地把门带上了。 孙楷辰正在开车,旁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 电话另一头是个低沉的男声,开口自带混响,像是被处理过的机械音:“少爷,回家吧。” “回个屁。”红灯亮了起来,孙楷辰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几乎把手机捏碎,说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告诉那老头子,除非他死了,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去。” 那头的男人望着挂断的电话发了会儿呆,递到了坐在窗边的老人手里。老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服,右手的拐杖连敲了几下,突然笑了:“硬骨头啊。” “能硬到什么时候呢?” 绿灯亮起来了,孙楷辰放下手机,刚准备踩油门就被突然冲出来的一个人拦住了,赶紧踩了刹车。 那人匆匆忙忙的,身上还穿着十三中的校服——倒不是孙楷辰认识,主要是那衣服上印着硕大的学校名字,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咽下了嘴里还没说出口的脏话,他的车突然掉了个头,跟上了那个学生。 睡得跟死猪一样的魏淮铭突然被一条消息震醒了。 孙狗腿:送你个礼物。 下面是一张极其不清楚的照片和一个定位。 第18章 曼提柯尔(11) 魏淮铭把照片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重复了好几遍以后才终于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了“十三中”这三个字,瞬间把瞌睡惊没了。 秦砚还没醒。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出了门才想起来车还停在咖啡店门口,就随便拎了个人帮他去咖啡店提车,顺便把店长带过来,自己则征用了公家的车。 孙楷辰一路跟着那个学生越走越偏,觉得自己开着车实在是目标太大,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停下了,下车继续跟着。 走得稍微近了点才发现是个男生。他走得很匆忙,像是急着要去什么地方,以至于孙楷辰在后边跟了他一路都没有被察觉到。 男生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条巷子。巷子里没有遮拦,孙楷辰怕贸然进去吓跑他,只草草观察了一下周围坏境,觉得有点眼熟。想了想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当然眼熟啊,他昨天可在这儿等了赵政一晚上。 魏淮铭接到新定位以后也摸不着头脑——一个十三中的学生出现在十三中的门口有什么可查的?看了眼时间后又觉得确实是不对劲,不管怎么说下午两点都不该是学生出校门的时间,更何况他还是从别的地方回学校。 孙楷辰在巷子口站了一会儿,突然听见了几声重物坠落的声音。闷响里夹杂着压抑的喘息和断断续续的敲打声,听得他心惊胆战。孙楷辰虽然平时满嘴跑火车贼欠揍的样子,但其实是个纸老虎,体力也不行,一遇到打架就怂了。 以前每次打架他都是给魏淮铭拎包的菜鸡,现在突然有人在他隔壁直播揍人,听着还像是打群架,他不得不思考一下是不是该出面劝一下。 里面的惨叫声越来越大,孙楷辰纠结了半天,还是心一横,决定进去看看。 肩上突然多了一只手。 孙楷辰好不容易壮起来的胆子被这只手轻易地驱散了,腿上一软,身子却僵硬得不行。 “大……大哥……有话好好说……”孙楷辰不敢转头,怕一回头脑门上就受点伤。 “出息。”魏淮铭下了车一路跑过来,气息还有点不稳,往巷子里瞅了一眼,直接把外套脱了扔给了孙楷辰,“拿着。” “好嘞。”孙楷辰对自己终于接到了本职工作感到欣慰。 巷子里有七八个男生,一人叼着一根烟,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乍一看像是一串葫芦娃。魏淮铭一看就乐了,转头跟孙楷辰说:“瞧见没,你以前就这样。” 孙楷辰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讲话到底分不分场合,现在是吐槽我发型的时候? 谁知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更让他见识了这个世界的魔幻之处。 七八个小混混本来凶神恶煞的,看清来人以后却都慌慌张张地把烟扔了,一个比一个狗腿地凑过来。孙楷辰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看着葫芦娃们把魏淮铭围住了。 “铭哥,巧了啊。”红头发的看起来是个头头,自来熟地给魏淮铭点了根烟,扯了些有的没的,没说两句就被魏淮铭打断了。 角落里一个男生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魏淮铭蹲下身把他的脸抬起来,看清长相以后心里骂了句娘——这世界真他妈小。 地上趴着的是齐赛。 “怎么回事?”魏淮铭喷了口烟,心里烦躁的很。 “私人恩怨,私人恩怨。”混混头子和他打太极,“解决完就走,保证不妨碍您也不出人命。” 魏淮铭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仰头看红毛:“不想给我拷走就实话实话,别给我整有的没的。” 红毛站着,魏淮铭蹲着,气势上却比后者弱了太多,和其他葫芦娃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不情不愿地开口:“这小子欠我们钱。” 魏淮铭突然想到了什么,被烟呛了一下,问:“他找你们帮忙,结果不给钱?” 红毛忙不迭地点头。心想不愧是警察,真是料事如神,还好自己刚才没撒谎,不然让他看出来了得非得把自己关几天不可。 魏淮铭苦笑了一下——他哪有什么料事如神的本事,说起来这找黑社会帮忙还算是他们出的主意,想来应该是他看找人帮忙有用就动了再找几个黑社会保护他妹妹的心思。高中生涉世未深,总是分不清小混混和黑社会的区别,觉得性质都差不多,就找着这群葫芦娃了。 他们演戏的时候哪想到这小子真是个愣头青,不仅敢招惹这群人,还敢欠钱不还。 “具体说说?”魏淮铭心里猜了个大概,也不太敢确定事情的经过,接着问红毛。 红毛对他有种天然的敬畏心理,刚才又自己脑补了半天“警察掐指一算就能知道全部事情经过”的小剧场,他话音还未落就赶紧答了。 “本来哥几个在街上收保护费……不是,维护治安,这小子突然蹦出来问我们是不是黑社会的。怎么说呢,虽然不混黑好多年,但哥当年的名号还是响当当的……” 魏淮铭懒得听他胡扯,把烟屁股按在地上踩了两圈,起身拍了拍衣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捡重点说。” “他说他妹在学校让人欺负了让我们帮忙揍那群人一顿说给我们送份大礼完了又不给钱。”红毛被他的气势吓到,一口气说完了,嘴上连个磕绊都没打。 拎包小弟孙楷辰甚至给他鼓了个掌,两个怂包对望了一眼,产生了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地上的男生还有口气,借着魏淮铭的手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和红毛对视:“我说送你份大礼,又没说给钱。” “铭哥,你评评理,你说这是不是耍赖?” 魏淮铭靠在墙上,拿手蒙住了脸——他好像知道他要送什么。 男生下一句话很快落实了他的想法:“你们黑社会的不是就喜欢女学生吗?” 红毛一头雾水:“谁他妈说黑社会的就喜欢女学生?” “他。”齐赛指了指魏淮铭,后者盖在脸上的手又往下压了压。 这他妈什么乌龙。 红毛也不知道魏淮铭这么个关荣的人民警察什么时候当了黑社会,一时间僵在了原地。还是魏淮铭先反应过来,揽了齐赛的肩膀就往车上拖,还不忘回头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都老实点啊,这小子我罩了。” 孙楷辰屁颠屁颠地跟上车,抓着魏淮铭问他怎么认识这群小混混的,魏淮铭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刚调来那天路上看见有人打架斗殴,顺手都揍了一顿。” 行吧。 孙楷辰默默地帮他关上了车门,滚回自己车里去了。 魏淮铭边开车边和齐赛聊天:“这么快又见面了啊。” 齐赛挺会察言观色,看刚才这群混混对魏淮铭的态度就知道这位不是什么善茬,心里还是坚定地认为他就是黑社会头子。他看了不少关于黑社会的电视剧和小说,现在心里直打鼓,听魏淮铭语气没什么恶意才敢开口:“你要带我去哪?” 没等魏淮铭回答,他的问题又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你会砍我手吗?” “你会不会把我关起来?” “我不想吸毒。” “我不会用枪,你收我做了小弟也没用。” “……” 魏淮铭心想要是杀人不犯法我真想把你崩了。 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用相对来说比较温柔的语气开口:“昨天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话痨呢?” “昨天你们老大不是在呢吗?他太吓人了。”齐赛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倒让魏淮铭觉得好笑,问他你觉得我们老大咋样。 “吓人啊。”齐赛昨天从车上下来以后脑子里就一直在回放秦砚趴在门边跟他说话的场景,梦里他还变成了十殿阎罗要来索自己的命,醒来出了一身冷汗。然后他想自己妹妹本来就被人欺负,现在还让这么个变态盯上了,实在是不安全,正好早上吃饭的时候碰见这群小混混就想着找他们保护一下自己妹妹,结果适得其反了。 魏淮铭好不容易从他说的一堆东西里挑出来一个重点:“你妹到底被谁欺负了?” 一问这个,齐赛又沉默了。 “你到底在怕什么?”车已经开回了警局,魏淮铭停好车以后让他下去,齐赛往外看了看,一脸的不敢置信。 “老子真他妈是警察。” 现在带回来俩人了,麋鹿小姐不着急回家,但齐赛着急回学校,不审不行。 两天就睡了四五个小时的魏淮铭洗了把脸,刚准备走近审讯室又被秦砚拦住了。 “我审吧,你去睡一觉。” 魏淮铭本来想说不用,话还没说出口又被秦砚堵住了:“他们比较怕我。” 您还挺有自知之明。 齐赛还沉浸在黑社会变成警察的巨大心理落差里,就看见秦砚推门进来了。 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周沐整了一天档案,现在也困得眼都睁不开,刚准备趴一会儿又被电话铃震醒了。 “喂您好……什么?我们马上过去。” 屋里其他人都被她的大嗓门吸引了过去,不明所以地望过来。 周沐挂了电话以后立马开始穿衣服,拽了几个外勤组的人:“又发现尸块了。” 外面纷纷扬扬地落了雪,很快在地上盖了一层。 第19章 曼提柯尔(12) 秦砚把椅子拉出来,优雅地坐在了齐赛对面。 齐赛挺直了脊背往后靠了靠,尽量和他保持最远的距离。 秦砚笑了笑:“这么怕我啊?” 齐赛看见他笑,又想起来昨天他跟自己说话的场景,怕得都快哭了。秦砚的手看起来比女生的还要纤细好看,但是当时按在齐赛肩膀上时的力度真是谁疼谁知道。 他总觉得只要这位大佬愿意,自己的脑袋都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拧下来。 “别怕。”秦砚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刻意按了两下昨天掐过的地方,直接给齐赛掐哭了。 “哥,你能不能给我来个痛快的?”他不想和这个变态待一起,他只想回学校。 “齐丹被谁欺负了?” 秦砚突然开始了话题,让齐赛有点猝不及防。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然后迟疑地开口:“学校外边的小混混。” “学生会啊。”秦砚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自顾自地接着问,“一个宿舍的?” 齐赛跟他卯上了:“是学校外面的小混混。” “本来是欺负她,结果转到了邓丽丽身上。”秦砚盯着齐赛的眼睛,“为什么?” 齐赛:“那些小混混想欺负她,我才总跟着她。” “邓丽丽为什么会代替她受惩罚?”秦砚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代替不代替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两个自说自话的人话题终于接了轨,秦砚却突然不说话了。齐赛在一片寂静里紧张地绞着手指。 大概过了十分钟,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秦砚突然开口了叫了他一声:“齐赛。” 齐赛被惊得一哆嗦,挺胸抬头地答了声到。 “你想救她吗?” 当然想。齐赛想了太多办法都没有成功,他们被锁死在了一个体制里,仿佛一个小型的封建社会,没有人可以对上位者提出异议。 “他们都是恶魔。”齐赛两只脚踩在凳子上,两条胳膊环住膝盖,团成了一个球。 “没有人可以战胜恶魔。” “但是恶魔可以。” 齐赛抬起头和他对视。 五分钟后,他投降了。 魏淮铭睡到了自然醒,正盘腿坐在床上冥想的时候看见秦砚推门进来了。 “给你讲个好玩的。”秦砚靠着他坐了下来,魏淮铭神志不清地听着,没一会儿就靠着秦砚的肩睡着了。 秦砚感受到肩上的重量,偏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把魏淮铭乱糟糟的头发整理好,确定他真的睡熟了以后用手指细致地描着他的眉眼,最后在眉间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肩上的人睫毛颤了颤,突然睁开了眼。 秦砚在离他不足三公分的距离里,感受到了他温热的呼吸。 好在魏淮铭神经比较粗,根本没在意这些细节,以为是秦砚把他叫起来的。把头从他身上移开后顺手翻了翻秦砚鬼画符一样的笔记——没看懂。 “国王游戏。”秦砚咳了一声,指向纸上最大的四个字。 十三中的学生会,聚集了整个学校最优秀的学生。每年入学的新生,觉得自己够格加入的人可以向学生会提交申请,纸质申请通过后还需要经过三轮面试。 第一轮面试官是高三的学生会普通成员,不过是走个流程,长得还可以,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的都能通过。第二轮面试官是四个副会,也不过是询问特长和对学生会的了解度等场面话,本来不算难,但结束后会收到副会给的任务,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才算面试成功。 第三轮是会长亲自面试。大部分学生都折在了第二轮,能到第三轮的已经少之又少,甚至经常会出现没有人到达第三轮的情况。于是学生会改了规则,只要是新生都可以递交申请,第二轮的任务完成度采用评分制,六十分以上的都可以留在学生会——当然只能是打打杂。 但是不论怎样,只要是副会点了头的总能拿到一枚学生会的胸针,走在人群里就有高人一等的感觉,颐指气使的人越来越多。 久而久之,学校的风气就变了。会长成了举着火炬的上位者,吸引着无数飞蛾用尽方法朝圣般扑向她身边。 “所以副会发布的任务是什么?”魏淮铭听完,觉得还挺正常。大部分学生会确实都是这么运转的,那么问题一定是出在任务上了。 “齐赛接到的,是欺负一个人。”秦砚叹了口气,“很不巧,是邓丽丽。” 齐赛出生在一个小县城里,家里经济不算紧张,但也绝对不富裕。用他爸的话说就是养一个绰绰有余,养两个就得喝西北风。他和齐丹是双胞胎,爸妈看见他从肚子里出来以后开心得不行,结果接生的说里面还有一个,拽出来一看是个女娃,脸瞬间就绿了。 爸妈不喜欢这个妹妹,可是他喜欢。 爸妈重男轻女严重,从来没想过让齐丹上学。齐赛上小学的第一天,齐丹被妈妈带到了她工作的地方干活,齐赛晚上从学校里回来后就看到自己的妹妹踮着脚在摆放餐具,赶紧伸手接下了。 他已经比齐丹高了一个头,从高处看到妹妹从袖子里滑出来的胳膊上全是伤口。 他把她另一只袖子撸上去,也是带着一串串血珠的疤痕。 他在学校里听课的时候,齐丹在各种厂子里干活。 齐赛和父母大吵了一架。父母坚持女孩子生来就是要嫁人的,懂得越多越不好嫁,见齐赛态度坚决,又换了一种劝解方式,开始哭穷。 齐赛天天听他们哭穷,耳朵都听出了茧子,砸上门以后二话不说就带着他妹离家出走了。 在外边晃了三天以后他俩又回家了,这次父母什么也没说,拿着借来的钱给齐丹报名上了学。 齐赛恨透了穷。 他中考考了第一名,本来想着可以直升县里的高中,结果老师拿了一张表给他,说是因为他成绩优异,十三中愿意录取,学费全免。 齐赛本来想拒绝,结果老师说她也给了齐丹一张。 然后他们就来了。 齐赛早就听说十三中的奖学金高得出奇,入校前就怀着一腔热血,卯足了劲儿想拿奖学金,结果刚入学就被明晃晃的规定浇灭了热情。 只有学生会成员才有拿奖学金的资格。 于是他给学生会递交了申请。纸面申请很快通过了考核,一轮面试也很顺利,到了第二轮的时候,副会给了他一道附加题。 高一有个女生叫邓丽丽,在咖啡店打工。 ——不管用什么方法,让她不敢去咖啡店上班为止。 齐赛算是捡了个便宜。他正好在两周前接到了任务,去了一问发现邓丽丽前一天刚辞了职,第二天就回去交任务去了。 学生会查了之后发现邓丽丽确实是辞职了,也没有深究,就给他过了。 齐赛两天内完成了任务,直接拿了个高分,进到了第三轮的面试。 学生会会长叫苏窈,现在读高三。据说家里有矿,刚入学的时候她老爸给学校砸了好几百万直接把女儿砸上了金字塔尖,成了校方天天供着的人。 苏窈长得好看,成绩也拔尖,按理说这样的女生,追求者能从十三中门口排到警局门口,结果一个敢追的都没有。 脾气太差了。 齐赛早听说会长喜怒无常,以为是危言耸听,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让他见识到了。 参加第三轮面试只有他一个人,苏窈没有用空教室,直接让他来了天台。 教学楼一共八层,天台上的风吹得人直哆嗦。苏窈靠在栏杆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脚步声以后才转过身来打量他,一笑露出来两颗小虎牙:“你是齐赛吗?” 声音清脆,带着清晰的笑意。 齐赛看呆了,只知道点头。“过来啊。”苏窈冲他勾了勾手,他就跟被勾了魂似的朝那边走过去。 现在是下课时间,从天台往下望,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学生,数不清的蓝色的校服挤在一起像是汇成了一个湖。 苏窈两只手托着脸放空:“他们都想进学生会。”说完叹了口气,“但是都不行,没有一个能用的……那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齐赛看着她越来越神经质的表情,只觉得冷气从脚底升上了天灵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么你呢?”苏窈说了半天有的没的,像是终于意识到旁边还有个人,终于把视线放到了齐赛身上,“你为什么骗我?” “我……我没……” “邓丽丽不是因为你辞职的。”苏窈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离齐赛又近了几步,“你把她弄丢了。” 没等齐赛否认,她又开始喃喃自语,用力推了他一把,差点把他从八楼推下去。 苏窈看没能把他推下去,又想再推一把,齐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堪堪挣脱,也不敢想什么面试了,赶紧拼了命地往门口跑。 “谎报进度,要罚。” 这是他和苏窈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唯一一次。 齐赛本来以为自己一定会被学生会除名,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人来给他发胸针了。 但是这只是个开始。 “后来他们没有惩罚齐赛,但是惩罚了齐丹。”秦砚说完这个故事,目光有点凝重,“苏窈一定有精神病。” 他们准备去学校找苏窈。 魏淮铭没有想到,他们在谈论这个案子的时候,一袋尸块已经登上了各大头条,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消息比病毒蔓延得还快,一道大网破了个口子,缓缓地落了下来。 第20章 曼提柯尔(13) 魏淮铭开车去十三中的路上,手机突然响了一下。他余光瞟见了,以为是来了消息,自己腾不出手,就让秦砚帮忙点开。 秦砚把手机拿过来按了两下,提示指纹解锁。 “密码是什么?” 魏淮铭车开得太猛,刚才堪堪擦过一辆卡车,现在来不及分心,直接把右手大拇指伸出去按了一下。 手机没收到消息,倒是收到了一条推送。 魏淮铭见秦砚盯着手机看了半天没说话,没来由地有点心虚,想着会不会是暗恋他多年的谁谁谁突然告白了,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了?” 秦砚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还是没说话。 魏淮铭更慌了:“谁……谁的消息啊?” “魏队。”秦砚突然看向他的侧脸,魏淮铭不知所措地咽了下口水。 “‘金三角’出现了。” 魏淮铭握着方向盘的手打了个滑,差点跟旁边的公交车撞上。 手机上铺天盖地的推送把网民的情绪推向了高潮。且不说上次被魏淮铭用“金毛尸体”搪塞过去的那袋尸块问题还没解决,单就今天这份,就足以引起强烈的社会恐慌。 全方位的拍摄,远近距离的全都有,一个马赛克都没打,清晰到甚至看这些照片就可以直接做出一份尸检报告来。有好事者做了还原图,可以看出来这是人体的上半部分,所有零件一个不少,是个男人。秦砚把各种照片翻来覆去看了个遍,越看越烦躁。 凶手把受害者的皮肉和骨头分开了,但两部分都切得出奇的对称,切口平滑得像是用什么特制的磨具处理过。凶手恶趣味地在袋子里灌了鲜血,和尸块一起放在熟悉的黑色塑料袋里,触目惊心。 魏淮铭找了个角落停下车。 他低头翻着手机,手有点抖:“是他吗?” 秦砚心里下了结论,却不想把话说全了,含糊不清地回:“应该是。” “王八蛋。”魏淮铭平复了一下情绪,给冯渚去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四十多秒才有人接,那头人声鼎沸,隔着屏幕都要震碎他的耳膜。冯渚喊了半天也没听清魏淮铭说什么,沉默了几秒以后喧闹声逐渐小了,应该是走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 冯渚战战兢兢地问:“老大?” “还他妈知道我是你老大?我寻思你连谁是你老子都不知道了呢。”魏淮铭一肚子的火,顺着电话烧到了冯渚头上,“什么时候接到报案的?不知道报备一声?新闻也不知道撤?你们是来干什么的?组织你们一块儿去案发现场表演耍猴?” 冯渚知道这事棘手得厉害,一声不吭地任由魏淮铭数落。魏淮铭骂完又恢复了理智,问他们现在在哪。 “在现场,刚把人清完。这个报案的……”魏淮铭听他那边又开始叽叽喳喳的,也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干脆打断了,“发个位置,我马上过去。” “那苏窈呢?”秦砚看他挂了电话,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快六点了。 “六点下课,苏窈如果发现齐赛不在了,很可能会跑。” “操。”魏淮铭用力摇了摇头,手砸在方向盘上。 最后还是决定先去学校。 五点四十。 两人到了苏窈的班级门口,同班同学说她不在,应该是去学生会了。 五点五十。 学生会办公室大门紧闭,被人反锁了。 六点整。 魏淮铭撬开了门,屋子里除了散落一地的文件和被风吹动的窗帘,什么都没有。 窗户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买饭大队,根本没有办法从这片蓝色的海洋里挑出来一个人。 苏窈跑了。 秦砚一张张捡起地上的纸,发现全是学生档案。有些用红色的笔圈了出来,有些用黑笔打了叉,而齐赛那张,清清楚楚地写了一个“死”字。 桌子上的纸条被风吹起来,秦砚伸手接住了。 同样是红色的字迹,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大字:“抓住我。”秦砚把纸条放到鼻子旁闻了闻,是血。 他现在不觉得苏窈有精神病了。她清醒得很,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冯渚的电话打了进来,说是外勤工作已经做完了,案发现场被封,报案人也已经带回警局,让他们直接回去就好。魏淮铭嗯了两声就收起了手机,点了根烟。 “你说,是不是太巧了?”学生会办公室在二楼,魏淮铭目测了一下,这个高度就连他都要好好琢磨一下才敢跳下去,没想到一个小女孩就从这轻而易举地逃了。 “咱们前脚砸了地下酒吧的场子,后脚就死了个人,还他妈是当年已经归案的连环杀手干的?”魏淮铭猛吸了一口烟,又接着说,“邓丽丽和咖啡店有关系,咖啡店和酒吧有关系,酒吧和嫖|娼有关系,嫖|娼和毒品有关系,毒品和王叔有关系,王叔和李瑾有关系,李瑾又和那个变态杀人狂有关系。” “还有一条线。邓丽丽和齐丹有关系,齐丹和齐赛有关系,齐赛又和苏窈有关系。”秦砚看着手里的学生档案,补充了一句,“我怀疑,苏窈也和金三角有关系。” 起点和终点都一样,但起点和终点都不见踪迹。 “最好别让我抓到他。”魏淮铭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不然老子剐了他。” 尸体被带回来了,情况和秦砚猜测的一样。 即使被血泡得发胀,也不难看出尸体的切口平整,手法干净利落,像是只用了一刀就切了出来。尸体被一分为二,对称得像是用尺子精心比过,比上一具尸体不知好看了多少。 是的,秦砚第一反应是好看。 这个凶手像是把人体当成了一种艺术品,切割成自己能想象到的最美的样子,然后装箱,等人们发现。秦砚甚至可以想象他切割时的样子,想象他用卷尺量好划线,用小刀细细地剔骨,最后温柔地亲吻自己的成品。 艺术是有生命的,他赋予了尸体新的生命——一种扭曲的,完全不该存在的生命。 “不是所有艺术都值得被尊敬的。”秦砚温柔地抚摸着尸体,低声说了几句话,突然绽开了笑容,“那就看看我怎么把你的艺术毁掉吧。” 法医看见他这表情,吓得差点把手术刀插进自己胳膊里。 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说心理学家全是精神病——诚不欺我。 魏淮铭拿了尸检报告,气势汹汹地敲开了陆白办公室的门。 “你自己看吧。”魏淮铭把报告拍在他桌子上,“别他妈和我说什么跟‘金三角’没关系,你不是看着他被枪毙了吗?那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一模一样的手笔你还跟我说是巧合?” 魏淮铭完全不顾身份,一股脑地问完以后搬了个凳子坐在陆白对面和他对视,眼神狠厉:“我反正不懂规矩,就知道犯法得抓。陆白同志,你涉嫌包庇罪犯。” 陆白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也没翻尸检结果,只定定地看着他:“另外两袋呢?” “还没找到。” “那你激动什么?”陆白推开他凑过来的脸,往后靠了靠,一脸疲惫,“一袋就能确定了?你一句话就能重审一个案子?办案讲究的是证据,不是推测。” “找到那两袋之前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魏淮铭最烦这种神神叨叨的人,气得要命,吼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他妈怕你死!”陆白深吸了一口气,抓起桌子上的尸检报告站起身来,拍在了魏淮铭脸上,“你知道当年死了多少人吗!十六个?十六个是他妈受害者!咱们刑警死了二十六个!” 陆白气得发抖,脚上踉跄了一下,又摔回了椅子上。 十几张纸纷纷扬扬地在空中舞了一圈后落在地上,扑簌簌的声音像叹息又像颂歌。 “二十六个刑警,为这个案子送了命。其中最小的才二十岁,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几,我们都不敢和他们家属说。结案那天我们叫了所有家属来认领尸体,哭声几乎把房顶掀翻了。一个老人握着我的手问我,坏人是不是他儿子抓到的,我说是,你儿子是英雄。”陆白抹了一把脸,接着说,“现在你拿着这种证据不足的东西来和我说,他们抓错人了,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你凭什么?” “我是个警察,我不可能不想找到凶手,但是你不能拿这些东西……”陆白指着地上的纸,声音颤抖,“不能拿这些东西……来否定二十六条人命啊。” 魏淮铭想过很多陆白一直不让他重审这个案子的理由,但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 没有阴谋论,他只是不想愧对二十六条英魂。 “我会找到的。”魏淮铭俯身捡起地上的尸检报告,走到了门边又停住了。 “所有证据,我都会找到的。” “不论会不会翻案,他们都是英雄。” “别怕,老头儿。”魏淮铭打开了门,望着门口被他们的争吵声吸引过来的众人,视线落在了秦砚身上,眼神极尽温柔,“我们也是英雄。” 魏淮铭转身给陆白敬了个礼,后者无奈地笑笑,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那就拜托了。” 第21章 曼提柯尔(14) 苏窈惩罚齐丹的方法和她惯用的手段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找些学生围堵她,打她,或者给她制造些麻烦。 齐丹的作业经常不翼而飞,桌子里会时不时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虫子,她想和哥哥诉苦,却被那群人告知,这是齐赛默许的。 齐丹问齐赛:“为什么?” 齐赛很想保护自己的妹妹,可他脖子上拴着枷锁,只能像个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不停地重复着,再等等,再忍忍。他不止一次尾随着齐丹,看她身上的伤疤越来越多,却不敢上前。 齐丹的头被人按进水里,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他只能在一切结束后飞快地给她递上一件衣服,或是一包食物。 齐丹对他厌恶到了极点。 于是她开始向别人寻求帮助。 齐丹长得很漂亮,是被从小夸到大的那种漂亮,她很清楚这一点。班里正好有个学生会的男生,前段时间刚对她表白过,她一直端着架子没有回应,现在派上了用场。 男生知道最近几乎整个学校都在声讨齐丹,根本不敢和她有什么往来,于是齐丹把他约到了操场,吻了他。 “他说他会帮我。”齐丹在审讯室坐得很累,动了动身子,“但是他骗我。” 两个星期,齐丹受到的霸凌只增不减,还要时不时迎合那个男生,企图获得哪怕一丁点的怜悯,但是没有。 陪秦砚他们去食堂的那一天,她回来就收到了男生的纸条。 他约她周六去酒店。 齐丹手里的纸条展开又攥上,攥上又展开,最后给了他一个“OK”的手势。 明天就是周六了。 齐丹说着眼圈就红了,使劲咬着下唇控制了一会儿情绪,抬头问秦砚:“为什么是我?” 她知道自己家庭条件不好,也有很努力地去赚贫困生的奖学金;知道要和所有同学打好关系,所以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知道自己除了成绩好以为没有任何优势,就更加努力地学习。 她一直都在做好孩子,却要受着这些无妄之灾。 “我家重男轻女,有什么气都撒在我身上。我从小就挨打……我哥以前特别护着我,只要看我身上有一点伤就要和爸妈吵架,后来我爸妈就学聪明了,等他不在家了再打。”齐丹扯了扯自己的领子,里面新伤旧痕都显露出来,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十几岁女孩子的身子,“然后我也学聪明了,把伤疤都遮起来,我哥看不见了就不会和爸妈吵架,我还能少挨点揍。” 齐丹把胳膊放下来,接着说:“现在我安安分分地在学校读书,又成了别人的撒气桶。” 从小父母就说她生来就是讨债的,现在她也经常在想,是不是她这种人就不应该活着。 “没事了。”秦砚握住她颤抖的双手和她对视,“都过去了。” “我过不去!”秦砚温柔的声音像是星星点点的火花,看似柔和却轻易点燃了她心里的炸|药,齐丹憋了很久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我过不去啊……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他们追着我,拿着斧头和锯子,我不停地跑啊跑,然后我被什么东西绊倒,看着他们把我切开……我醒了以后发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他们又在等我出门了……我就很想死。” “那邓丽丽呢?”秦砚等她发泄完了情绪,问了这么一句,明显感到齐丹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丽丽怎么了?” “死了。你害死的。” “不可能……我什么都没做……”齐丹情绪起起落落,现在已经进入一种近乎崩溃的状态,秦砚看她猫哭耗子的样子觉得恶心,只是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你告诉苏窈了。” 学生会散落一地的档案里,有一个画了最大的红叉——那是邓丽丽的。 档案上用各种颜色的笔标注了大段大段的文字,清楚地记录了这件事的全过程,最后苏窈甚至落了款“送你们的线索哦”。“线索”两个字被加粗了,旁边还画了个笑脸。 “苏窈?学生会会长?”齐丹不解,“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到现在还在狡辩,你也是个人物。”秦砚冷笑了一声,帮她讲故事,“你本来想讨好学生会的人,让他帮你说两句好话,甚至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都不惜牺牲自己的清白,但是没想到这根本没用。于是你开始转变思路,想向更高层服软。” “你找到了苏窈,告诉她邓丽丽已经换了打工的地方,求她放过你。”秦砚敲了敲桌子,把齐丹的注意力拉回来,“你很聪明,也够狠,但是苏窈更狠。” 和魔鬼做交易的后果,就是自己也会变成魔鬼。 故事其实很简单,苏窈很喜欢那个咖啡店的服务生,可那个服务生看上了毫不起眼的邓丽丽。苏窈懒得自己动手,直接找人去阻止邓丽丽上班,没想到她还挺倔,不管是被揍了还是差点被强|暴了,都风雨无阻地准时去咖啡店报到,苏窈就一直找人变着法地找她麻烦,后来的事就是齐赛讲过的了。 齐赛不知道的是,咖啡店老板看邓丽丽踏实肯干,家庭也确实困难,就给她推荐了个别的工作,说是咖啡店工资的三倍,就是环境乱了点。邓丽丽急需用钱,根本不在乎工作环境,当天就辞了职换了工作,也顺带摆脱了学生会的纠缠。 然后学生会的目标变成了齐丹。 邓丽丽平时虽然独来独往,换了工作以后也需要有个人来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就和齐丹说了——她完全没想到齐丹平静的祝福里藏了什么刀子。 “你问我,为什么是你。那为什么是邓丽丽?”秦砚叹了口气,“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单纯得像张白纸,却被无数双手染上黑色,揉皱,再揉破。 “我也是迫不得已……”齐丹放弃狡辩,盯着自己的脚尖掉眼泪,抽抽搭搭地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砚也不想和她耗了,直接开了门:“去见见你哥哥吧,他很担心你。” 魏淮铭把自己关在档案室里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金三角”的卷宗,还是一无所获。如果事实真如他们的推测,当年的连环杀手并没有真正归案的话,那么卷宗里面记录的关于他的信息几乎都没有价值。 受害者也各不相同,男女老少都有,十六个受害者社会关系完全不挂钩。而且凶手除了分尸和抛尸手法之外作案手段,没有任何其他的特点,根本看不出他挑选受害者的标准。 魏淮铭正在头疼,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飞快地接了电话。 “魏队,第二袋……” “知道了。”魏淮铭放下手机,握着卷宗的手慢慢收紧。 秦砚审完了齐丹,又叫了个女人进来。 女人是报案人,说自己本来在酒吧钓了个小帅哥想出去玩玩,结果看见袋尸体,吓得直接晕过去了。 秦砚看着女人在自己面前坐定,顺手拿走了她手里的烟:“禁止吸烟。” 女人瞥了他一眼,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耐烦地开口:“我又没犯法,拘着我干嘛?” “例行公事。”秦砚被她身上的劣质香水味熏得够呛,也不愿意和她同处一室,开门见山道:“昨天晚上发现的,为什么今天才报案?” “你们警察晚上又不上班。”女人啧了一声,“上班比谁都晚,下班比谁都早,你们公家的单位不都这样?” 秦砚懒得和她解释,接着问:“那你就叫了一群人过来欣赏?” 女人听见这话皱了皱眉,嗓子尖了起来:“你们讲不讲道理?我有病啊叫一群人来欣赏尸体?我他妈摸着了就吓了一跳,打开一看直接吓晕了,还有心情叫人来看?” “所以是打开了以后就放在那了,没有再动过?” “应该是吧。”女人想了想,又不太确定,“后来他们干了点啥我也不知道,毕竟我吓晕了……反正我没回去看过那东西,太晦气。” 秦砚又问了几句以后大概听出来这女人虽然在那家酒吧工作,但是啥也不知道,就放她走了。 其实他从酒吧正门冲出来的时候就猜到是这种情况,表面看起来是个清清白白的小酒吧,实际上开了无数道暗门,进行着不为人知的交易。 然而这些交易除了特殊顾客和特定的服务员以外并没有人了解。 咖啡店和酒吧都清查过一次,咖啡店老板表示并不知道暗门的存在,而酒吧地下也已经空空荡荡,甚至锁死了各种暗门——全跑了。 动作之迅速,让人不得不对酒吧老板的身份产生兴趣。 现在还扣着个“麋鹿小姐”,应该算是整个事件中最明白的一个人了,但是却满嘴谎话,想从她嘴里择出来点有效信息的话工程量也很巨大。 秦砚刚想把“麋鹿小姐”带进审讯室,就看见魏淮铭从楼上走了下来。 魏淮铭脸色阴沉得可怕,头发乱七八糟的,上边还别了根笔,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秦砚走过去帮他把头发上的笔摘下来,问:“怎么样了?” “剩下的尸块也出来了。” 秦砚转身看了看“麋鹿小姐”,又看看魏淮铭,把想和他一起去的想法咽了下去。 “注意安全。” 第22章 扎哈克(1) “扎哈克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不能对任何人透露。” . “麋鹿小姐”叫周婉,16岁,家住俞县,和秦砚算是半个老乡。 “在咱们那边,卖孩子太正常了。”老乡见老乡总觉得亲切,周婉也不再设防,开始和秦砚唠家常,“越穷越生,越生越穷。我是家里老大,下边还有两个弟弟,我妈就指着我赚钱供他们读书。一个十岁的女娃,怎么赚钱?只能干这个。” “经常有女学生被骗进来,刚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最后还不是得认命。”周婉冷笑了一声,晃着两条长腿看秦砚,眼里是难得的清澈,“我也认命了。” “女学生?”秦砚听她说完,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 周婉聪明得很,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要问什么,轻轻摇了摇头:“你问我也没有用,新来的都有专人带着,我们连她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见她们一面了。” 秦砚点了点头,接着问:“你对地下酒吧了解多少?” “不了解。”周婉叹了口气,双手托着下巴,看起来像是在放空,“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一直哭,就被人在小黑屋里关了七天,然后我就彻底学乖了。” 不哭不闹,不争不抢,除了和所谓的“老师”学怎么勾引男人以外就没有出过宿舍。三四个女孩子被锁在一间屋子里,每天装扮得光鲜亮丽,像是娃娃机里的漂亮玩偶,只等有人投币。 “但是我倒听一个老师说过前段时间来了个贼倔的丫头,不管是关小黑屋还是拿鞭子抽都死活不接单子。那丫头是老板带过来的,本来老师还碍着老板的面子不敢怎么欺负她,结果后来老板发了话,说自己跟她没关系,要是再不听话就用特殊手段。” “你知道什么是特殊手段吗?”周婉苦笑了一声,“毒品。” 一旦吸了毒,就成了他们的提线木偶。 “所以你见过这种毒品?”秦砚从口袋里把他在出租屋里找到的毒品拿出来递到她面前,看到周婉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宿舍有吃这个的,说是最新型的。”周婉拇指和食指圈起来一个极小的圆,“就这么一点点,就能死人。” “你没试过?” “你看我像不想活了吗?” 周婉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笑得很灿烂:“即使活着没意思,我还是很想活着。” 魏淮铭赶到现场的时候,又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拦在了外面。 他已经疲于应付记者了。说什么?尸体明明白白地摆在这,像是终于揭开了什么遮羞布,把最残忍的真相明明白白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七年前那个连环杀手又回来了。 别说群众无法接受,就连他也无法接受。 他能做的,只是一遍遍地提醒围观群众不要阻碍执法。 清理完现场,再去第三个点。 魏淮铭不停地抽烟。他很清楚第三个点一定可以找到最后一袋尸块,但是心里又有个声音一直在祈祷,这是个巧合。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太可怕了。这个变态很明显是在示威,看他们像跳梁小丑一样蹦跶。 “魏队。”冯渚拿着从垃圾桶里刨出来的第三袋尸块,脸色并没有比魏淮铭好多少。 受害者叫张亚飞,男,20岁,工作是某个KTV的接待生。 巧的是,魏淮铭他们泡温泉那天正好去过。 魏淮铭盯着照片看了很久还是没能把这个人从记忆里择出来。不过接待生那么多,没见过也正常。他正准备去KTV了解一下情况,余光却扫到了法医室门外的一个红点。 相机。 外面的人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拔腿就跑,好巧不巧地撞在了刚赶过来的秦砚身上。 “你们真和耗子一样啊,哪有洞往哪钻。”魏淮铭把小记者按在了凳子上,他心情本来就差到了几点,现在又碰上这档子事,说话可以说是咬牙切齿,“想搞头条?蹭死人的热度你不觉得自己恶心?” “主编派我来的……”小记者本来就胆小。现在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颤着声音小声嘟囔,“有头条不就行了,管他活人死人的。” “你……”秦砚拦住了魏淮铭劈下来的手,接过小记者手里的单反。 里面全是和尸体有关的照片,很明显他参与了两次围观,尸体的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已经清清楚楚地躺在了相机里,还差一颗头。 最新的几张照片是在法医室门口照的。法医室门上有个窗户,踮起脚可以看见里面的布置,但是也只能看见一堆瓶瓶罐罐,尸体还是放在里面的小屋里。所以小记者拍了很多张照片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里面几个人的身影,几乎没有拍到尸体。 秦砚边删照片边问:“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我说我是受害者家属,他们就放我进来了。”小记者也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容易,我本来准备溜进来的。” 他们刚才确定了受害者身份之后确实通知了家属,只能说他走了狗屎运。 秦砚照片删完了又把相机递到小记者手里,笑了笑:“既然进来了,就帮个忙吧。” 半小时后,一段采访被传到了网上。 魏淮铭穿着警服坐在屏幕前,神情严肃:“本来这种案子是不应该暴露在公众面前的。并不是我们想要隐瞒什么,而是这种事情一旦曝光,总难免引起社会恐慌。但是网络上实在是出了太多版本的解释,所以为了解除大家心中的疑惑,也为了受害者的清白,我们决定作出回应。” 魏淮铭说完偏了偏头,像是在思考怎么措辞,但是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可以发现,他是在看秦砚。秦砚一直望着魏淮铭,接收到他的目光以后鼓励式地点了点头。 魏淮铭又重新面对镜头:“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七年前的一个案子。准确来说,是七年前开始,三年前告破的一个案子。”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现在有人在模仿杀手作案。” “我们仔细地做过对比,虽然手法几乎可以说是和当年的连环杀手一模一样,但还是差了很多。只能说这是一场拙劣的模仿。凶手作案的目的至今不详,但是——不论是凶手和受害者之间存在过节,还是凶手只是单纯的反社会人格,我们都会加大追查力度,决不让凶手逍遥法外。” 魏淮铭望着镜头,目光灼灼:“你跑不掉的。” 魏淮铭录完以后坐到秦砚身边,有气无力地问他:“这样真的好吗?” 秦砚叹了口气:“其实我昨天就想了很多,如果我们告诉所有人这案子是当年的连环杀手做的,会不会让刑警失去公信力。答案是一定会。” “那么如果我们说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凶杀案呢?也不行。这次抛尸的地方全是繁华地段,三个点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新闻都已经作出了‘金三角’的猜测,所以如果我们现在说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凶杀案,根本就没有可信度。” 想来想去,只有“模仿作案”的理由是最好的。 虽然不排除有人会因为看了这段视频而真的去模仿作案,但是在现在严查猛打的形势下,概率已经算是降到最小了。而且警方放出的杀手作案手法非常有限,很难作出完整的模仿。 这个凶手的不可控性太大,他很有可能继续杀人,如果他们现在不作出回应,那么以后一旦再出现这种情况,场面只会越搅越浑。 那就彻底被牵着鼻子走了。 “其实还有一点。”秦砚瞟了旁边的小记者一眼。小记者本来就坐得离他们挺远,只能听见他们说话,却听不清说什么,现在突然被秦砚看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地出去了。 秦砚见他走出去关上了门,才继续说:“连环杀手通常都是完美主义者,或者说有重度的强迫症。巧的是,我们这位‘金三角’也是这样的。”秦砚起身走到尸体旁边,拿起一截大腿给魏淮铭看,“刀口,力道,比例,都很完美。” “但是你刚才说他手法拙劣。”秦砚笑得像个狐狸,“你激怒他了。” 从结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这三年里凶手都没有杀过人,难免会有生疏。他自己心里明白,这并不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不然不可能用鲜血浸泡到看不出最开始的样子。 虽然心里明白这次的作品不完美,但并不愿意承认,一旦被人指出来,就一定会被激怒。 “激怒他之后,他会做什么?”魏淮铭不解。 “他会有破绽。” 先是李瑾用拙劣的手法模仿了‘金三角’之前的手段,成功地吸引了始作俑者的注意,在自己完美主义的驱使下进行了新的犯罪。他其实是想告诉警方,那个人是在模仿他,而他才是完美的。 但是现在警方说他也是在模仿。 一个男人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按亮了手机,看完一个视频后狠狠地把手机砸在了地上。 四分五裂。 这是公开挑衅。 第23章 扎哈克(2) 齐赛和齐丹都被送回了学校,校方表示并不知道学生会这种规章制度,承诺了会清查学生会,为没能及时发现学生心理问题道了歉,态度非常好。两人又交代了一堆有的没的以后就离开了学校。 “齐赛说苏窈他爸给学校捐了钱她才当上的学生会会长,但是她的档案上写的是孤儿。”魏淮铭手里拿着苏窈的档案问秦砚,“所以咱们又被骗了?” “苏窈很聪明,很难判断她说的哪句话是真的。”秦砚随手翻了翻档案又还给了魏淮铭,“她留的线索上说她看上了那个咖啡店的服务生,你信吗?那种变态,先不说她会不会喜欢上一个人,就算她真的喜欢,也不可能不采取任何行动。” 秦砚打开手机相册,从里面挑了一张照片出来,手指却放在了苏窈的一寸照片上:“这是咖啡店的店员拍的,你现在觉得眼熟吗?” 魏淮铭仔细对比了一下,还是觉得两个人一点都不像。 “浓妆误导了我们。我们一开始只注意到了她不想让我们认出她的长相,却忽略了她其实是在掩饰自己的真实年龄。她根本不是二十来岁或者三十来岁……” “她是十八岁的苏窈。” 她其实一直在监视邓丽丽,又怎么需要别人动手。 照片里浓妆艳抹的女人仿佛注意到了偷拍者,视线转过来,挂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笑容透过照片展现在魏淮铭眼前,带着无尽的讥讽与恶意。 张亚飞工作的那家KTV在案发后就关门了,像地下酒吧一样人间蒸发,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张亚飞的家属虽然联系上了,却一直没有来警局。赵政试着又给他们打了几次电话,却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是自己没这么个儿子,死了才好,让他们别多管闲事。魏淮铭还去他家走了一趟,不出意外被赶了出来。 走访之后才了解到张亚飞上初中的时候不好好学习,跟着一群小混混鬼混,天天打架,爸妈帮他赔医药费都快把家底赔光了。他爸恨铁不成钢,说你滚吧我没你这么个儿子,谁能想到张亚飞给他爸磕了个头以后就真的走了,除了每年给家里寄钱以外再无音讯。 最后的消息却是警察带来的死讯。 老两口操劳了一辈子,到最后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们固执地觉得,只要他们不领尸体,儿子就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 即使杳无音信。 线索突然在这里断了,所有案子都没有了头绪。刑警队除了每天和各种监控和档案作斗争以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线索。 但是KTV附近的监控也早就全部被拆除了,那家咖啡店倒是还照常开着,但也从没见过可疑人士。店主坦坦荡荡,见他们经常来还贴心地给所有人的咖啡打了半价。 倒像是一下子进入了休假模式。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的前奏。 周婉自从进了警局就没想着走,自来熟地和所有人打成了一片,还主动承担了买饭和打扫卫生的活。她性格活泼,嘴又甜,很讨人喜欢,周沐碰到个和自己同姓的漂亮小姑娘还觉得尤其亲切,想着这小姑娘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琢磨着给她找个活干。 周沐跟魏淮铭提了好几遍,魏淮铭也没给个明确答复。 他总觉得虽然周婉说自己和地下酒吧没什么联系,却是藏着话没说的,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埋在他身边,滴滴滴的,就等着哪天炸你个猝不及防。 他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在刑警队长住下去。 秦砚第四次去“遇见”的时候,见门上贴了个招服务生的单子,于是向老板推荐了周婉。 周婉听说之后立马明白了,笑着冲秦砚噘嘴:“小哥哥,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秦砚其实对周婉印象还不错,也和她开玩笑:“周婉同志,组织派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能不能完成?” “保证完成任务!”周婉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以后就想往秦砚怀里扑,被他轻轻巧巧地躲开了,周婉也不尴尬,视线飘到魏淮铭的背影上,吐了吐舌头,故意喊得很大声,“看来小哥哥的肩膀只能给某人靠啊。” 魏淮铭被这一声吸引,扭头看秦砚,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婉每次看这俩人互动都觉得好笑,又叫了一声“秦砚”,却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呆愣在原地。 秦砚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成功地把她的魂叫了回来。 “我刚才想到。”周婉突然仰头和他对视,声音有点颤抖,“我妈找的那个人贩子,也姓秦。” “是吗?真巧啊。”秦砚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眼里却满是警告。 周婉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要被他拍碎了。 是啊,真巧。 俞县就一家姓秦的。 让周婉去咖啡店打工确实是个好主意。虽然咖啡店老板一口咬定自己和地下酒吧没有任何联系,周婉也表示并不知道这道暗门,但秦砚还是觉得这里有蹊跷。现在地下酒吧搬走了,周婉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还能顺便帮他们监视着咖啡店,而且老板包吃包住,算是一举多得。 送走了周婉,整个刑警队又陷入了休假状态。 期间邓丽丽的妈妈又来过几次,每次发现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女儿,都会大哭大闹一阵。魏淮铭一开始还会安慰她几句,后来也烦了,就等她闹完了再送她走。 陆白看了魏淮铭录的那段视频以后又骂了他一顿,秦砚只好又和陆白解释了一遍才把这尊大佛请走,走之前还嘱咐了一句这案子已经引起上头的注意了,准备再调个人来协助办案。 “协助办案?”魏淮铭反应了一会儿,还是不能理解,问秦砚,“他是不是说我办案能力差?” “不是,是说我们。”秦砚叹了口气,还是把自己划进了“办案不利”的阵营里。 反正案件也没有进展,干着急也没有用,尤其是魏淮铭听说上头要调个人过来以后心态更不好了,就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问秦砚有没有推荐。 秦砚本能地想摇头,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温泉。” “泡温泉?”魏淮铭想了想,觉得可行。 “不是。”秦砚把外套取下来,边往身上套边说,“温泉有线索。” 泡温泉那天他发现的那条死路的竹墙背后也有人声,甚至比咖啡店的暗门声音还要大。他一开始以为是隔壁隔间里传来的,现在想想,并不是。 墙后的人声,故意的设计,和突然出现的服务生。 那是一道暗门。 秦砚突然觉得发冷。咖啡店和温泉可以说是距离十万八千里,温泉根本不可能和地下酒吧产生联系,也就是说,温泉下面还有一个见不得光的组织。 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这个组织已经猖獗到只要往随便地上戳个洞就可以窥见他们的活动的地步? 如果是这样,那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些藏在繁华背后的奢靡,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魔鬼们,究竟在背地里进行着什么交易? “喂?”魏淮铭敲了敲秦砚的脑袋,成功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秦砚的思路突然被拉回来,有点呆地看着他,魏淮铭见他这样怀疑自己是不是敲疼了,又揉了揉秦砚的脑门,问他,“想什么呢?” 秦砚定定地望着他:“我们可能惹上□□烦了。” 魏淮铭收起了笑意。 “如果你有一个敌人,他只手遮天,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把咱们全都弄死。但是如果你不去管的话,他根本不会和你作对,甚至会和你成为朋友,那么,你还要与他为敌吗?” 魏淮铭同样盯着秦砚的眼睛,说话掷地有声:“就算搭上这条命,老子也得弄死他。” 秦砚突然笑了。 面前这个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多叫几个人,带上装备。”秦砚把魏淮铭的外套扔给他,“这次咱们打他个措手不及。” 到达温泉会所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 魏淮铭找人守在了附近,自己则准备带着一群人直接冲进去,被秦砚拦住了。 “你们不带我,能找到地方?” 魏淮铭噎了一下,不确定地说:“转一圈就找到了……” “等你转完人家早跑了。”秦砚吐槽了一句,直接下车和他站在了一起,“别担心,我体力挺好的。”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把迎宾的小姑娘吓了一跳,也不敢上去拦,只能跑去找保安,刚跑了两步又被魏淮铭拦住了,吩咐赵政给她扔进车里。 秦砚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面竹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锤子就开始砸墙,给魏淮铭看得目瞪口呆。 “你啥时候准备的?” 秦砚颠了颠手里的锤子,又砸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早放后备箱里了。” “轰”的一声,墙里的人和墙外的人同样目瞪口呆。 两拨人大眼瞪小眼地瞅了一会儿,魏淮铭先反应过来:“都别动!双手抱头!” 墙后面是个小型温泉,但却容纳了不少人,而且绝大部分人的精神看起来很不正常。 秦砚手里还拿着锤子,一仰头对上了他正前方的一个微型摄像头。 监控室里,一个男人透过屏幕和他对视,骂了句娘。 第24章 扎哈克(3) 魏淮铭坐在后座听着前面的赵振絮絮叨叨,也没了吐槽的兴致。一群瘾君子聚在一起的场面深深地刺激了他的视觉神经,他现在需要缓缓。 一个不大的温泉里聚集了十几个人,没一个是精神正常的,有的对着空气又哭又笑,有的无知无觉地把自己的身子掰成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更有甚者拿着石头就往嘴里塞,秦砚上去拦了一下还被狠狠咬了一口。 魏淮铭想到这突然坐起来往秦砚身边凑了凑,把他的手拽了过来。 上次受伤的是左手,现在右手上又少了块肉,倒还挺对称。秦砚看见魏淮铭这眼神就知道他又父爱泛滥了,尝试着缓和一下气氛:“我是不是得打狂犬病疫苗?” 魏淮铭被他这么一提醒,恍然大悟似的点头:“是,必须打。” “我开玩笑的。” “我认真的。” 魏淮铭于是对秦砚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卫生教育,并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可能毒素会透过皮肤传到里面,那样你就算间接吸毒了,所以必须要去做一个全身检查”的论点,反方辩友秦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还是被强制送到了医院。 秦砚以前没去过医院,但是自从遇见魏淮铭以后就去了两次,还都是被硬押过去的。 不过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并不差。 魏淮铭盯着秦砚抽血。上次他装黑社会的时候魏淮铭就注意到了秦砚身上的伤疤,但是没想到有这么多。 秦砚的胳膊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手臂的线条很漂亮,完全不显病态,满是锻炼过的力量感,青色或紫色的血管在皮肤底下若隐若现,整体像是手感很好的青瓷。 如果这上面没有那么多伤疤的话。 魏淮铭每看一眼心就揪起来一点,到最后干脆别开了视线。 大大小小的伤疤遍布整条胳膊,最长的一条甚至从手腕延伸到了肘部。秦砚只把袖子往上挽了一半,但魏淮铭看这道疤的走势,一定是不止在小臂上。 “这些疤……”他还是没忍住问了。 秦砚刚按上棉签,顺着魏淮铭的视线看了一眼,视线又落回自己的棉签上:“小时候我爸妈打的。” “家庭暴力吗?”魏淮铭突然想到秦砚的老家,补了一句,“为什么不报警?” 秦砚把棉签扔到垃圾桶里,把袖子拉下来,叹了口气:“魏队,你不是没在那地方待过,这种事情,太正常了。” 正常到所有孩子都觉得挨打是应该的,根本没有想到这是一种错。 “我从出生起,爸妈就一直在打骂我。我和别的小孩说,他们就告诉我,爸妈打你一定是你做错了,只要什么事都做好就不会挨打了。然后我就强迫自己不管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但是我还是挨打。后来又有小孩告诉我,这是应该的,爸妈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打你,你忍着,哄他们开心,就是尽孝。” “所以很多时候,不是不敢报警,而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是需要报警的事。”秦砚套上了外套,对着给他整理衣领的魏淮铭说了声谢谢,接着说,“我用了很多年,才弄懂了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很幸运,可以有一个接受这些知识的机会,但是有很多孩子永远都不会懂。” 就像周婉。 她始终觉得,她被卖掉是正常的,她不被喜欢是正常的,因为自她出生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这是正常的。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 魏淮铭听完秦砚的话以后就没再说话,秦砚也没有找话题的意思,两个人一直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天气还是很冷,街道冷冷清清,偶尔有过往的行人也是脚步匆匆地低头走过,满眼都是凄凉的肃杀感。 魏淮铭一直盯着走在前面的秦砚,张了好几次嘴又闭上,走了一段路以后终于还是开口喊了他一声:“秦砚。” 秦砚转过身看他。 魏淮铭往前走了两步,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到最近。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有点不合时宜,但是我其实很早就想说了……准确点说我好像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 他搓了搓手,眼神飘来飘去就是飘不到秦砚身上,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这个人吧,不太会说好听的话,也不浪漫,还不会搞卫生,更不会做饭……除了有钱和长得帅以外一无是处。” 魏淮铭挠了挠头,挤豆子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但是我也没见过你们联系……而且人得往前看是不,你这么年轻,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还有你不喜欢男的……这个我就只能努力了,实在不行就让你在上面……”魏淮铭说着突然打了个磕绊,最后终于憋出来一句,“总之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能不能跟我处对象?” 秦砚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魏淮铭的目光,心脏像是要跳出来。 他听见自己说:“魏队,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 头一次被发好人卡的魏淮铭还听不懂话里的意思,不解地追问:“既然我很好,那咱俩为什么不合适?” 秦砚也没见过这样的,只能实话实说:“因为我不好。” “我觉得你挺好的。” 不一样的。 实际上,从遇到你那天开始,我就无药可救地爱上了你,但是我从不敢肖想和你在一起。 你是我穷极一生追寻的光明,亮到我只敢看,不敢碰。 这段话在秦砚的嘴边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烂在了肚子里。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距离已经近到鼻尖碰鼻尖的地步,气氛却越来越尴尬。 最后还是魏淮铭找了个台阶下。 “你现在不答应也没事。”魏淮铭摆摆手往停车的方向走,轻飘飘地丢了句,“大不了我从现在开始追你。” 声音很轻,但是掷地有声。 秦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耳朵里除了剧烈的心跳声就是魏淮铭那句“我从现在开始追你”。 何德何能。 两人回了警局,那十几个瘾君子还在群魔乱舞。 不过,还有个清醒的。 一个人坐在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喝水,手指纤细,五官像是被细细雕琢出来,柳眉杏眼,动作优雅得仿佛是在品什么上好的茶。 秦砚之所以能认出这是个男人,纯粹是因为他们见过。 平安夜那天他在他们面前抱走了一个孩子,今天又在局子里见了。 “好久不见啊。”魏淮铭也认出了男人,搬了把凳子在他面前坐下,“要是早知道您是这种地方的老板,咱们就不用费这么大劲把您请来了。” 其实魏淮铭他们并没有抓到这男人。他本来在楼顶的监控室里,看见他们闯进来想趁乱逃跑,结果好巧不巧被外面正和小姑娘唠嗑的赵政抓了个正着。 男人抬头瞟了他们一眼,把手搭在了腿上,笑了:“要是早知道两位是警察,我也不用被请过来了。” 魏淮铭头一次见认罪认得这么痛快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秦砚也笑了:“那先生准备给我们提供什么线索吗?” 那男人歪头看了秦砚一会儿,答非所问:“其实我们是一类人。” 秦砚眯起了眼睛。 “什么人?” 男人常年做着伺候变态的生意,对危险的感知非常灵敏,自然地改口道:“好看的人。” 魏淮铭眉毛拧了下:“那这么算起来我也是。” “你是帅的。”男人两边都不得罪,夸完了人才回答刚才秦砚问的问题,“不过你们从我这应该拿不到什么线索。我刚听说地下酒吧和零度KTV被查了,上边让我们小心点,可惜我动作不够快,还没来得及清场就被你们抓来了。不过你们查了两处大场地都没能查出线索来,我这么个小温泉老板就更没有什么能告诉你们的了。” “上边?”魏淮铭抓了个关键词出来,“上边怎么和你们联系的?” “写信。”男人说完自己都笑了,“别说你们不信,我刚接手的时候都不敢相信。一封信要找人代写,然后经手七八个陌生人才能送到我们手里。” “他们远比你们想象的要精明得多。” 男人说完,带着点沾沾自喜的意思往后靠了一下,好心地提醒魏淮铭不要再查下去了。 “我反正也出不去,就算出去了也是死,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但是我先说好,我知道的不多,而且不一定是对的。” 这次的审问可以说是最轻松的一次。 男人举止一直都很优雅,时不时还说点笑话调节气氛,活生生把审问搞成了联欢晚会。 他本来是温泉会所的老板,两年前收到一封信,说是有个贵客希望他开个隐蔽的单间出来,随信附了一张银行卡,他按着信上的密码输入进去,看到了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金额。 然后就出现了竹墙后面的温泉,接待着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几天我才明白,其实就算没有我们这几条线,也不会对那位贵客造成什么损失。我们根本不是什么蚂蚱,我们是蝉。” 男人指了指魏淮铭,又指了指秦砚:“你们是螳螂,而他们是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把我们放出来,其实是为了吃掉你们。”男人挑了下嘴角,还是没能勾出一个笑容来,只能疲惫地叹了口气,“所以我劝你们,停手吧。” “你们确实是蝉。”秦砚这话是对着那个男人说的,视线却在魏淮铭身上,“但我们才是黄雀。” 第25章 扎哈克(4) 男人听见这话愣了一下,缓缓地呼了口气——要不是他手里没烟,秦砚都怀疑他下一秒能吐个漂亮的烟圈出来。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男人似笑非笑地望着秦砚,“你真以为你玩得转?” 魏淮铭敲了敲桌子提醒:“还有我呢。” 男人瞟了他一眼,又补了一句:“还带着个傻子。” “……” 两人从审讯室出来以后魏淮铭的脸色就没好过,秦砚刚想安慰他几句,赵政又屁颠颠地跑过来说陆局让魏淮铭去找他,秦砚也就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有点尴尬。 秦砚脑子里一直在回放魏淮铭告白的场景,回放一遍耳根就红一点。周沐过来拿资料的时候看见秦砚脸上带着可疑的粉色,顺嘴问了句是不是发烧了,秦砚用手背感受了一下脸上的温度,有点慌乱地摇了摇头。 他现在特别想抱着被子在床上滚几圈。 想到被子,思绪又飘到了在魏淮铭家住的那天晚上,于是在自己的想法前面加了个形容词——他想抱着魏淮铭的被子在魏淮铭的床上滚几圈。 想得越多脸上温度越高,秦砚干脆趴在桌子上,把脸严严实实地埋进了臂弯里。 路过的赵政看他这样,也以为他不舒服,问他需不需要请个假。 案子现在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就是一遍又一遍的排查,确实没有他这个心理学家什么事。秦砚现在没法控制好情绪,还挺怕看见为魏淮铭,直接借坡下驴请了个病假就回家了。 魏淮铭从楼上下来就看见秦砚桌子上空了,问了一圈才知道他身体不舒服请了病假,翻了翻自己的手机,也没收到秦砚的消息,眉头就皱起来了。 魏淮铭回想了一下这几天的经历,觉得秦砚是该生病了。 不按时吃饭,不按时睡觉,衣服穿得薄,还隔三差五地受伤,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魏淮铭觉得他作为一个合格的追求者,必须去探病。 秦砚正窝在屋子里翻东西,突然听见门铃响,赶紧把手头的东西塞进了柜子里,里三层外层地落了锁才走到门边。 魏淮铭被猫眼拉得变形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秦砚心脏瞬间漏了一拍。 怕什么来什么。 外面的人见按了好几遍门铃也没人来开门,心里着急,就怕秦砚真出了什么事,抬手准备拍门,门自己开了。 魏淮铭胳膊上蓄了力却啥也没拍到,身子就着惯性往前倾,正好砸在了秦砚身上。 秦砚也是条件反射地接了他一下,感受到身上的重量后突然愣了。 魏淮铭就着这个姿势,缓缓收紧了双臂,把一场乌龙变成了一个拥抱。 记忆开闸放水,梦里出现无数次的画面和现在的场景重叠,秦砚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魏淮铭有贼心没贼胆,只敢趁秦砚还没反应过来草草地抱一下,占够了便宜就赶紧放开了。 “本来想敲门的,没想到……”他想着把这个拥抱解释成误会,一抬眼却看见秦砚红了眼眶,赶紧问,“怎么了?” 秦砚平复了一下心情,淡淡回了句:“没什么,有点感冒。”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我就说你穿得太少了。”魏淮铭把秦砚按在椅子上坐好,自己手忙脚乱地翻着柜子,“你把药放哪了?” “在……”秦砚吐了个字以后又顿住了,想到没病的人吃了药不知道会有什么副作用,直接把到了嘴边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魏淮铭听他这边有个细微的动静,也没听清,转过头来问他:“什么?” 秦砚手上端着热水吹气,面不改色地撒谎:“家里没有药了。” 魏淮铭手伸到离床最近的一个柜子上,没拉动。 秦砚看他碰那个柜子,脸色变了变。 不过魏淮铭没打算和一个柜子过不去,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就准备下楼去买药,又被秦砚拦住了。 “不用买,喝点热水就好了。” “那不行……” “陆局找你有什么事?”秦砚试图转移话题。 魏淮铭听他提这个事,直接把买药的事忘得干干净净,重重地叹了口气就在他旁边坐下了:“一说这个就来气。那老头之前说要调个人过来,我以为是开玩笑的,结果今天跟我说再过几天隔壁市刑警队的队长就来了,说是他们市也出了这种杀人分尸的案子。” “一模一样?”秦砚盯着水杯皱眉。 “一模一样。”魏淮铭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凶手是不是疯了?” 秦砚突然抬起头和魏淮铭对视,轻轻地笑了一声。 “金三角”着急了。 魏淮铭被他这一下笑得心律失调,缓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这就是你说的破绽?” 秦砚点头。 事情进展到底怎么样还得等人来了再说,当务之急是给秦砚治病。魏淮铭铁了心要下去买药,秦砚没办法只能给他指了路,承诺在家等着他回来,自暴自弃地想大不了吃了药再去洗手间抠出来。 魏淮铭打开门以后又转过头来叮嘱了秦砚几句,后者睁着大眼,看似认真其实非常敷衍地点着头,直到魏淮铭彻底把门关上后才松了口气,视线落在了那个上了锁的柜子上。 他没有看到的是,魏淮铭出门前的最后一眼,也落在了柜子上。 秦砚很奇怪。 魏淮铭其实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他总觉得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心事一堆,一开始以为是心理学家都这么神神叨叨的,后来发现不是。秦砚的气质太矛盾了,看起来像个温柔无害的小动物,实际上藏满了暗刺,谁都不能靠近分毫。 魏淮铭一开始把他这种自我保护理解为“受过爱情的伤”,但是今天来了他家以后又觉得不是。秦砚的家很干净,干净到像是没有人住一样。明明是阳光明媚的早上却严严实实地拉了窗帘,魏淮铭故意没提这件事,秦砚也就完全没有把窗帘拉开的意思。 他习惯了。 还有那个带锁的柜子…… 魏淮铭越想越在意,拨通了赵政的电话:“上班呢?” 申请休假失败的赵政听见他这句幸灾乐祸的话就准备把电话挂断,那头的人却跟多长了双眼睛似的接着说:“先别挂,帮我查查秦砚。” “查个……”赵政刚想飙句脏话,又突然刹了闸,“查谁?” “秦砚。”魏淮铭手里攥着刚买的药,抬头看着六楼紧闭的窗户,呵了口气。 窗里的人放下水杯,反抱住了自己。 “早上好啊小可爱。”赵政刚挂了魏淮铭的电话就感到有人在自己耳边吹气,一转头就贴上了孙楷辰的鼻尖。 孙楷辰就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把赵政给亲懵了。 “别动。”声音还是他的声音,却比平时要飘忽了许多,带着一种刚打完仗的疲惫,“给我靠一下。” 赵政伸手接住他,黏腻感和血腥味分别透过手心和鼻子传给大脑,导致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发颤:“你……怎么弄的……” “本少爷被人绑架了,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来找我的心上人。”孙楷辰依旧没个正行,赵政见他还有开玩笑的力气也稍微放了心,翻了个白眼:“您嘴里能不能有一句真话?” “有啊。”孙楷辰定定地望着他,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来找我的心上人。” 赵政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手忙脚乱地帮他拨了个120。 孙楷辰坐在旁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胳膊被砍了几刀他忘了,最疼的还是腰上。 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腰上的伤口,勾出了子弹的弧度。 一群畜生,下手真狠。 秦砚想把药抠出来的计划泡汤了——魏淮铭买的是糖浆。 魏队倾情推荐:“我小时候只要咳嗽就喝这个,喝完一瓶就好了。” 秦砚不想辜负魏淮铭的好意,捏着鼻子把糖浆喝了,又看见他从兜里掏出了几包冲剂。 秦砚:“我觉得……” 话说到一半,被外面的尖叫声打断了。 魏淮铭也听见了,走到窗户边上把窗帘掀起个角。 楼下乌压压地围了一圈人,都仰着头往楼顶望。魏淮铭开了窗户探出身去才勉强望见楼顶上有个黑影。 “有人要跳楼。”魏淮铭披了件衣服就出了门,秦砚也匆匆忙忙地跟上。 这栋楼一共三十层,秦砚家住六层。魏淮铭看了一眼人满为患的电梯,决定走楼梯。 一个女人坐在天台边上,晃着两条腿向下望,听到背后的动静后转过脸来,疑惑地望着他们。 魏淮铭看得心惊肉跳,也不敢上前,只能不断地提醒她要冷静。距离有点远,他看不清女人的脸,但总觉得眼熟。 女人完全不为所动,继续望着地面,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秦砚低声对魏淮铭说:“她状态不对,必须让她赶紧离开那里。” “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秦砚环顾四周,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再不上就来不及了。” 魏淮铭和秦砚一起拽住女人的一瞬间,空中炸开了一簇烟花。 女人开始发了疯似的挣扎,被秦砚一个手刀劈昏了。 烟花在白天并不起眼,很快化作了一屡白烟。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26章 扎哈克(5) 烟花升起的地方和这栋楼距离很近,正好在他们头顶炸开,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秦砚把昏倒的女人翻了个身,叹了口气——这是邓丽丽的妈妈。 “你说咱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吗?”魏淮铭问完又觉得好笑,视线落到女人身上,也跟着叹了口气,“算了,先回家吧,外面冷。” 楼下看热闹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人们发出的或长或短的嘘声,没一会儿就被冬日里凛冽的风划得七零八落。 魏淮铭扛着个人等电梯的过程中周围时不时走过一些人,大部分都是脚步匆匆地走过去,但还有几个掏出手机来录小视频的,都被秦砚拦下来了。 “是警察,不是人贩子。”魏淮铭是直接从警局过来的,证件还揣在身上,给所有人展示了一遍才把他们打发走,末了还加了一句,“都这么有正义感,怎么只知道发小视频不敢过来救人?要真是人贩子,你们录这玩意儿有用?” 秦砚知道他心情不好,只能唱|红脸给各位道歉。见电梯开了,忙连推带搡地把他给塞进去了。 俩人大眼瞪小眼地面对面坐着,等了半个小时也不见那女人有醒的迹象,甚至打起了呼噜。魏淮铭忍无可忍,直接走过去给她拍醒了。 女人突然被叫醒,惊慌失措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看见秦砚的时候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嘟囔了一句:“还真找来了。” 魏淮铭离得近,听见了她这句话,问:“什么找来了?” “你们啊。”女人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那个人跟我说,只要我从这栋楼上跳下去,你们就能帮我找我闺女。” “我们一直在找……” “找个屁。”女人打断了魏淮铭的话,声音还是淡淡的,“这都多少天了?一点线索都没有。我去局子的次数都快比我回家的次数多了,你们除了拿同一句话敷衍我以外连个屁都崩不出来。”女人说着,从兜里掏出来一叠照片拍在了桌子上:“你们找不到,但是他们找到了。” 二十几张照片,全部是一个人。 穿校服的,在咖啡店打工的,被一群女生殴打的,被扒光的,在酒吧被调戏的,穿着暴露的衣服陪笑的,抽烟的,喝酒的,甚至吸毒的。镜头记录下了这个女孩的故事,可以轻而易举地读懂,却又不想读懂。 “他们说,只要我从这儿跳下去,就把闺女还给我。”女人红着眼眶指了指天花板,又用手捂住脸,低低地啜泣起来,“对不起……我都是为了丽丽……对不起……” 秦砚一直没能搞懂她这种没来由的情绪起伏,只能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搞清楚:“他们把邓丽丽给你送回来,和我们找到你又有什么关系?” “嘭。” 锁好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友好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抓到你们啊。”男人躲过了魏淮铭的拳头,在他小腹上狠狠插了几刀,又转身在秦砚身上补了几刀,“老实点,大家都好办事。” 秦砚虽然被砍了几刀,倒也真真切切地打在了男人脸上。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啐了口血以后嘱咐身后的人把他们俩捆起来,魏淮铭这才发现他还带了不少人来。 “二位都是人物,不敢怠慢。”男人拍拍魏淮铭的肩又在秦砚脸上补了几拳,才像是终于泄了愤,说话和气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老大想找你们聊聊,但两位不好请啊,只能出此下策了。” “你们老大想见活的还是死的?”魏淮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皱着眉头说,“等我们到了,都成人棍了。” 男人看了看他发达的腹肌,非常委婉地表示就他这个健康程度,即使再捅几刀也死不了。 魏淮铭讨价还价没成功,又朝着秦砚的方向努了努嘴:“就算我受得了,他也受不了。” 男人又转头看了看秦砚。他本来就白,现在因为失血显得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已经彻底没了血色,看起来就像是往脸上铺了层白纸。秦砚瞳孔有些涣散,喘气声很大,从被捅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真有种随时要咽气的感觉。 男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怀疑刚才那一拳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即使觉得秦砚像装的,他也还是叫了人来给他止血——万一真死了,他担待不起。 魏淮铭清楚秦砚的身体条件,知道他是故意装出来的,但是看他这样心里还是一紧,一个劲儿地催促他们动作快点。 “哎,没看见那还有一道子吗?” “你这个结捆的,比我家狗玩毛线的水平还差。” “那什么玩意儿啊你就往伤口上倒,没看见人家都皱眉了吗?能不能有点专业素养?” 男人烦不胜烦地踢了踢魏淮铭屁股底下的凳子:“你有完没完?能不能有点身为人质的素养?” “我这个人什么都不缺,就缺素养。”魏淮铭抬头冲着他吐口水,男人堪堪躲过,还是有点吐沫星子粘在了衣服上。 被他这种流氓样磨得没了脾气,男人干脆蹲在他身边和他唠嗑:“你现在不怕失血过多了?” 魏淮铭看秦砚那边被包扎得差不多了,翻了个白眼:“本来就不怕,就是心疼我媳妇。” 男人打量了秦砚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像是认同了魏淮铭的审美,随手点了根烟,还给他递了一根。意识到后者现在被捆着,非常贴心地帮他塞进了嘴里。 魏淮铭刚准备吸一口,就听见秦砚那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忙把到嘴的烟给吐了。 男人没注意秦砚那边的动静,看他把烟吐了,不满地皱了眉:“你们条子也太谨慎了吧,这两根烟是老子从兜里摸出来的,还能有毒品不成?” 魏淮铭心想真不是毒不毒品的事,是家里不让抽,但是嘴上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谨慎点总是好的。” 男人这下觉得自己跟他没有共同语言了,见秦砚那边包扎得差不多了就起身拍了拍衣服,招呼手下把他们带走。 女人见了血以后一直不敢说话,现在看他们要走了才反应过来,忙跑过来抱住男人的大腿,声泪俱下地问他什么时候能把邓丽丽送回来。男人这才想起来这茬,把腿抽出来以后扶起女人,语气要多和善有多和善,“大姐,别急啊,丽丽那边还有点手续要办,过几天就给您送回来。” 女人刚想道谢,就见眼前人的目光突然深邃起来:“不过,你要是报警的话,就永远别想见到她了。” 魏淮铭和秦砚被扔在汽车后排,中间夹了个不苟言笑的小弟,戴着个墨镜,看起来非常反派。 不让他和秦砚交流,魏淮铭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墨镜小弟聊天,从干这一行的收入聊到他的感情状况,最后还扯着他回忆起了童年。墨镜小弟烦不胜烦,又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地往秦砚那边挪。 他往那边挪一点,魏淮铭就凑近一点,都最后干脆空出了大半个后座。好不容易熬到了停车,墨镜小弟迫不及待地冲下了车,魏淮铭瞬间正色,就着这个距离低声和秦砚说了一句:“见机行事。” 秦砚苦笑,这话应该他说才对吧。 墨镜小哥下车透了口气以后就回过头来拽人,秦砚下车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担心我,赶紧出去。” 他回头看了魏淮铭一眼,后者又换上了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冲他眨了眨眼。 秦砚本来不紧张,被他这么一搞,倒觉得有了点生离死别的意思。看那几个人的态度,真不像是来毁尸灭迹的,顶多是看他们最近管得太宽了想给他们提个醒而已。但是转念一想,他知道这趟没有危险,可魏淮铭不清楚。 换句话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 万一有危险,他该怎么办? 两个人被分开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谁也照应不到谁。 所以他要提前告诉秦砚,如果出了事,你先跑。 魏淮铭好像真的很喜欢他。 秦砚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却突然恐惧了起来。 这种恐惧在他看清屋里的人以后达到了极致。 这里好像是个仓库,只开了一个小窗户,稀薄的阳光扫进来,勉勉强强可以看见个人的轮廓。秦砚适应了一下室内的光线,看到有个熟悉地人影朝他走过来,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了心尖上。 那是个女人的轮廓。 随着她的走近,女人的身形渐渐清晰——不高,很瘦,佝偻,左脚有点跛。 女人颤着手帮他解开绳子,秦砚低头和她对视。 两人的长相有七分相似。 “这个见面礼怎么样?”角落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白炽灯突然亮起,秦砚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 也是个熟人。 “好久不见啊。”那人看起来和比秦砚小几岁,笑起来有好看的酒窝,身上是满满的少年感,说出来的话却比二月寒冰还冷,“我该怎么叫你?秦教授?秦砚?还是……” 他朝着秦砚的伤口狠狠砸了一拳,声音轻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杀人犯?” 秦砚的呼吸停了一秒。 对不起,魏队,我好像出不去了。 第27章 扎哈克(6) 你说你的命怎么这么好啊。”男生把一直埋头解绳子的女人推开,拉着秦砚的衣领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一个字一个字地诛心,“傍上个富婆,出去读了几年书,再回来就是秦教授了,甚至还混进了局子。” 他嘲讽地笑了笑,一只手猛地伸出去卡住了秦砚的脖子,语调突然升高,带着无尽的愤怒:“杀人犯每天帮着警察破案是什么感觉?所有人都被你玩得团团转是不是很爽?” 秦砚被卡着脖子,动了几下嘴却没能说出话来,但男生看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对不起。 “我都不记得你跟我说了多少次对不起了。”他的手从秦砚脖子上滑下来,突然觉得很疲惫。 身旁的女人见他把手放下来了,轻轻地松了口气,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被男生捕捉到了。 “怎么,现在开始给我演母慈子孝的戏码了?”他笑得讽刺,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扫着,最后定在了女人身上,“你看他领你的情吗?” 秦砚刚才被掐得难受,咳了几声以后转头望向身边的女人,神情淡漠:“你演什么呢?” 这个女人,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从没尽过一点母亲的职责。 秦砚的记忆大概从五岁开始,之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从他记事起这个女人就没有给过他一个好脸色。所谓的父母,只是把他生下来,由他自生自灭。 秦砚的童年是和一波又一波的孩子在一起的。他们教会了他说话,穿衣服,打扫卫生,做饭,甚至学习。他很喜欢那些孩子,但是父母告诉他,这些都是父母不要的坏孩子,不听话的孩子就要送到管教的地方去。 孩子们告诉他,学校是教人的地方,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要去学校。 他说,我也是父母不要的孩子,为什么你们不送我出去? 女人好像是愣了一下,也好像没有。在他为数不多的关于女人的记忆里择出这段记忆很难,之所以还记得,只是因为他从五岁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很想被送走。 孩子们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有阳光,有花,有树,有很多可爱的小动物。 他们在他面前勾勒了一个世界的雏形,和他所在的这个只有一盏灯的黑漆漆的小屋子产生了强烈的对比,他不止一次地跟父母提起,他想出去看看。 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在意,直到他们带着一群孩子出去的时候,秦砚混进了这群孩子中间。 秦砚经常挨打,但是这次被打得最狠。 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拿着鞭子抽得他皮开肉绽,他好几次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没有,他又被扔回那个小屋子里,继续守着一波又一波的孩子。 秦砚见过外面的世界了,没有阳光,没有花,没有树,也没有可爱的小动物,只有无边的黑暗和狞笑着的恶魔。 父母说的是对的,这些都是坏孩子。 外面的世界很可怕,他不能出去。 这个认知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这里来了两个不一样的孩子。 这是一对姐弟。他们的衣服崭新而漂亮,身上有香香的味道,女孩子头发上还别着一朵刚开的桃花,她长得比桃花还漂亮。 很多年以后,这依旧是秦砚的童年记忆里最亮的颜色。 但是,他把她害死了。 “你们家演技还真是祖传的。”男生见秦砚走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是爱演吗?来,给你们换个场子。” 秦砚坐的地方是一个角落,背靠着一面墙,男生站起身来,捅破了离他们最近的另一面墙。 这里确实是一个仓库,不过只是仓库的二分之一。 这不是一面墙,只是一块硬纸板,隔开了这两个空间。 纸板的后面,坐着把他们绑来的男人和魏淮铭。 魏淮铭的嘴被堵上了,一脸疑惑地望着秦砚,而他身后的男人正饶有兴味地盯着他们旁边瑟瑟发抖的女人。 明晃晃的灯光悬在两人中间,所有躲藏都变得可笑起来。 “来啊,接着演啊。”男生从魏淮铭嘴里抽走了布团,扔到了秦砚脚边,“来,告诉他,你是谁。” 秦砚平静地和魏淮铭对视,眼里仿佛装了一潭死水。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我不敢。 我想让你知道,其实我自私,阴暗,甚至连爱都污浊不堪,可我不敢。 我太怕失去你了。 他们刚才的对话,魏淮铭其实全都听见了。他很想知道为什么那个男生说秦砚是杀人犯,也想问为什么秦砚说他父母双亡,现在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母亲。 但他不敢。 真相呼之欲出,但谁也不敢迈出那一步。 男生看他们谁也不说话,决定帮他们个忙。 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照片交到魏淮铭手里:“魏队,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个小女孩,七八岁的年纪,在一片山花里笑得很灿烂。 怎么可能不记得,她的尸体是魏淮铭亲自刨出来的。 “这是我姐姐。”男生盯着照片上的女孩,眼眶有点红,“好看吧?” 从小到大,他最喜欢的人就是姐姐。妈妈会给她买最好看的小裙子,扎最漂亮的小辫子,姐姐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天使,会甜甜地笑,会给他准备小惊喜,还会在他被其他孩子欺负的时候冲出来挥舞着柔弱的小拳头保护他。 可是,他没能保护住姐姐。 他亲眼看见一群禽兽把她带走,任他怎么哭闹都无济于事。姐姐每次回来的时候都衣衫不整,身上满是伤痕。他抱着姐姐哭,却反过来被安慰,说没事的,很快爸爸妈妈就会接我们出去了。 姐姐说什么他都信,既然她说爸爸妈妈很快就会来,那就再等等吧。 他想,等他们来了,他一定要让他们把那些畜生都揍一顿,他可记住那群人的脸了。 哦对,他还要问他们,为什么把他和姐姐弄丢了。 地下室里暗无天日,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也不知道姐姐被拖出去又扔回来多少次,还是没有人来接他们。 直到姐姐再也没有回来,他才意识到,没有人会来了。 他会和其他哭闹的孩子一样烂在这里。 男生抹了一下眼睛,指着秦砚说对魏淮铭说:“是他杀了我姐姐。” 这和魏淮铭的记忆不一样。 这是一起拐卖儿童的案子,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昏暗的地下室——地下室不小,但关着几百个孩子,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倒产生了人声鼎沸的拥挤感。 他听说了太多拐卖儿童的事件,但是自己真的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一阵心悸。 人贩子不止卖孩子,还会把他们租给有特殊癖好的客人,结束了以后会把孩子送回来,等着下一次再租。这种孩子的待遇会好一点,通常被打扮得漂漂亮亮,身上也不能带伤。但除了这些好处以外,他们还要接受非人的折磨。 刑警们在后院里挖出了十几具尸体,一个个地核对之后发现,这些都是曾经被租出去过的孩子。他们生前全是爸妈的心头肉,却这么结束了短促的一生,甚至连尸体都毫不体面地被塞在这个肮脏的后院里。 魏淮铭把回忆翻来覆去地查看了好几遍,也没能从里面找出来秦砚的影子。 秦砚那时候最多十四岁,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女孩的死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说话是吗?来,我帮你讲。”男生仰起头叹了口气,缓缓地掀起了回忆的帘子。 “那天姐姐回来以后,又是满身的伤,但是却没有力气安慰我了,我很明显地感觉到她已经奄奄一息。没过多久,那个王八蛋就骂骂咧咧地进来了,嘴里说着不干净的话,把我姐姐从笼子里拽了出去。我拦了,但没拦住,其他孩子也不敢招惹他。我亲眼看见,他拿着鞭子抽我姐姐,但是姐姐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那个男人抄起刀,我更不知道,为什么唯一一个在笼子外的人不能上去拦一下。” 男生捂着脸,脱了力一样顺着墙壁滑下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场景,姐姐身上被砍了好几刀,然后像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一样被带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而你们口中正义感爆棚的秦教授,站在伸手就能夺下刀的位置围观了整个过程,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 他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这么说还不太准确,他最后还是动了一下。他迈过姐姐的尸体,走到水龙头旁边洗了洗自己被血弄脏的脸和衣服。” 魏淮铭听懂了。 他说秦砚是那个人贩子的孩子,和人贩子一样铁石心肠。 他之所以对秦砚没有任何印象,是因为他把自己伪装成了被拐卖的孩子,看起来和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孩别无二致。 秦砚一直没有开口,像是默认了所有的罪行。 魏淮铭小心翼翼地开口:“秦砚,你说句话……” 求你了。 秦砚抬头望着他,突然笑了。那个笑很奇怪,像是含了无尽的恶意,带着一种犯罪者的歇斯底里。 他说:“这是我妈。” 他指了指女人,又指了指自己。 “我帮他们杀人。” 第28章 扎哈克(7) “我帮他们杀人。”秦砚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望着对面的男生说,“满意了吗?” 没等他说话,秦砚自顾自地往下说:“不满意我还能接着说。我从小被他们锁在地下室里,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帮他们看着你们,给他们汇报你们的一举一动,甚至帮他们善后,满意了吗?” “你……”男生没想到他认罪认得这么快,但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秦砚斜睨了他一眼,转而望向身边的女人:“来,你告诉他,我都帮你们做过什么。” 女人被他盯得直哆嗦,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一句话。秦砚冷笑了一声,接着说:“行,你也不说,那我也替你说了。” “知道你们本来应该几天吃一顿饭吗?三天。除此以外,你们吃的每一口饭都是我从他们手里抠出来的。” 三天吃一顿饭,被卖出去之前洗一次澡,只要有想逃跑的言论或者行为就会遭到毒打,甚至不允许他们之间进行交流,这就是两个疯子的管理模式。但是这些孩子并不知道这些规定,因为秦砚全都替他们扛下来了。 仿佛是为了提醒自己还有个亲生的孩子存在,这对夫妇每次开饭前都会带秦砚上去。只要地下室里有孩子饿哭,秦砚就会趁着这个机会偷些吃的给他们。刚开始还会被发现,后来熟练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有些孩子一直没人要,窝在地下室里生了虱子,秦砚就帮他们搬点水下来擦擦。于是孩子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长了虱子就能洗个简单的澡,身上只要冒个疙瘩就向秦砚汇报,然后安安静静地等水就好了。 “至于汇报你们的行动……” “他说你们一直很乖。”女人终于还是出了声,她眼里布满了血丝,不知是累的还是哭的,“不止你们,连我也被瞒到了现在。” “不止你们身在地狱。”秦砚拽掉身上被解了一般的绳子,走到了男生面前,“如果我跟他们一样,你早就死了。” 男生没能消化掉刚才的信息,又提高了音调:“我亲眼看着我姐姐……” “是她想死!”秦砚同样拔高了声音和他对吼,“你以为我不想救吗?你以为我想看着她在我面前被砍得看不出来人样吗?你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吗?” 他不知道。从小到大他都被保护得很好,就算是被拐卖了也没吃过一点苦。他不知道姐姐到底给他挡了多少灾难,就算是伤痕累累地被扔进来,姐姐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是因为自己不听话挨打了而已。 “她最后一次出去的时候,只和我说了一句话。”秦砚缓缓地呼了口气,“她说,他们埋我的时候,你记得去报警,电话是110。” 当时的秦砚说,好。 他们能够交流的时间很短,女孩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后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她一直都知道秦砚很聪明。 “我一直在想,我其实可以救她的,说不定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所以你说我杀了她,说我帮那两个王八蛋做事,我都认。但是现在——”他看了看魏淮铭,叹了口气,“我不想和你们一起骗我自己了。” “我犯的错,我都认。”秦砚终于对上了魏淮铭的视线,笑容一如初见,“但我没犯过的错,一件都不认。” 根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已经尽力了。 “我出生在那种地方就是原罪。本来我应该成为第二个杀人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却总有些人在我耳边喊,要善良,要坚强,要怎样怎样……他们真的很烦,不过最烦的是,我全都听进去了。” 秦砚第一次出去的时候,看到了无边的黑暗和一个又一个的恶魔,但同时,他也看见了月亮,感受到了风声,甚至抬头望见了贯穿整个夜空的银河。 “我打过一个小孩,因为他骂我骂得很难听,我没有救那个女孩子,因为她告诉我即使我救了她她也会自杀,还不如救下所有的孩子。还有——”秦砚的笑容渐渐扩大,眼里盛了一汪水,朝着魏淮铭伸出了手,“你冲进来的那一刻,其实我手里拿着刀,刚准备和那个王八蛋同归于尽。” 但你进来了,带着霸道而刺眼的阳光,紧紧抱住我,说,没事了。 你比阳光刺眼。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罪行。”秦砚跪在魏淮铭面前,伸出去的手又往前递了一下,“魏队,逮捕我吧。” 魏淮铭表情严肃得像是随时都能拔出枪来,身后的男人很识时务地帮他解了绳子,他也没有动,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了秦砚很久。 然后他缓缓地跪在地上,抱紧了地上的人。 “没事了。” 没事了,那些纠缠了你这么多年的恶魔,我都帮你抓到了。 秦砚愣了一下,眼里盛满的水终于溢了出来。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孙楷辰站在仓库门口挠了挠头——他费了好大的力才把门撬开。本来以为自己出场挺酷炫的,没想到现在里面在上演苦情戏,一群人回头看他的场景让他觉得有点尴尬。 尤其是他身后还站了个全副武装的队伍。 “挺不是时候的。”魏淮铭帮秦砚擦了擦眼泪,感叹了一句怎么有人哭也哭得这么好看,心情瞬间又好了,“不过今天念你救驾有功,不罚。” 没起到任何作用的孙楷辰平白落了个好,咂了咂嘴也没说啥。 孙楷辰本来想第一时间跟魏淮铭说这个事的。他从仓库里逃出来以后一路被人追杀,只能拼了命地往警局跑,结果来了警局发现魏淮铭不在,想着跟赵政说了也行,没想到实在是撑不住,说了几句话直接疼晕了,刚醒就从医院赶过来了。 他说着就想起了自己身上的伤,掀起衣服来给魏淮铭看,肚子上倒真的在渗血珠。 “所以你也被绑架了?” “可不是嘛!”孙楷辰拍了拍大腿,没想到直接拍在了伤口处,疼得嚎了一嗓子,不过并没有影响他的即兴演讲,“那群人下手真狠啊,直接就上刀子,还他妈有枪!还好本少爷身姿矫健,一个回旋踢,一个右勾拳……” 没等魏淮铭打断他的扯皮,一直沉默的秦砚开口了:“对不起。” 孙楷辰刚准备打出去的右勾拳被这句话弹回来了,举着个拳头的样子有点滑稽。 “这跟你有啥关系?” 秦砚深吸了口气,准备开始重新讲这个漫长的故事,突然被魏淮铭捂住了嘴。 “他们找秦砚的麻烦。”魏淮铭言简意赅地作出了回答,并用眼神暗示孙楷辰闭嘴。 孙楷辰对关于秦砚的八卦一点兴趣都没有,非常狗腿地点了点头,然后问了一句:“所以你俩现在是在一起了?” 魏淮铭愣了一下——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于是他学着孙楷辰的语气问秦砚:“所以咱俩这是在一起了?” 秦砚只是望着他,最后非常严肃地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再抱我一下?” 抱十下都没问题。 魏淮铭瞬间就把秦砚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样行吗?” “你再用点力。” 魏淮铭加了点力道。 “再用点力。” “你不勒得慌吗?”他觉得自己已经使了很大的劲儿了。 秦砚摇头。 他需要一个紧到窒息的拥抱,这样才能确定这到底是他的幻想还是真实存在的。 好像是真实的。 魏淮铭知道了他的过去,选择相信他,还想和他在一起。 魏淮铭每次靠近秦砚的时候都发现他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但是秦砚告诉他那就是普通的洗衣液味。后来魏淮铭也买了那个牌子的洗衣液,却怎么闻都不是那么个味儿。 现在鼻子里全是秦砚的味道,他就很想咬一口。 他是这么想的,问的时候却委婉了一点。 “我能亲你吗?” “行了,我还在车上呢。”孙楷辰非常不解风情地喊了一声,“要腻歪回家腻歪去。” 魏淮铭问完也觉得顺序好像不太对,他俩还没确定关系,进展有点快。 于是又转回了最开始的话题:“所以咱俩到底算是在一起了吗?” 秦砚嘴角荡开两个梨涡:“算。” 前排的孙楷辰抖了抖鸡皮疙瘩。 魏淮铭很早以前就找他问过怎么追小男生的问题,他还很好心地提醒魏淮铭别被小男生骗了,后来知道那个小男生是秦砚以后又好心地提醒他秦砚这个人很迷,当时魏淮铭跟他讲的话他现在都能背出来。 魏淮铭说,我其实一直都不太清楚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后来看见条微博以后觉得自己可能是有感情缺失还是啥的病……但是遇到秦砚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能喜欢一个人的。说得矫情点,他是我的药。 我都三十岁了,再不吃药就晚了。 孙楷辰想到这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行了,铭哥,你现在能长命百岁了。 魏淮铭听见秦砚那句“算”以后彻底得寸进尺了。 “我能亲你吗?” “能叫你宝贝儿吗?” “能跟你约会吗?” 秦砚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点头,俩人跟刚谈恋爱的高中生一样磨磨叽叽地问着彼此的喜好又暗暗记下,满车都是粉红色的泡泡。 “那我能搂着你睡觉吗?” 秦砚点头的动作顿了下。 “好像有点快。” “这还快啊。”魏淮铭把下巴搭在秦砚肩上,“我还想……” 孙楷辰彻底听不下去了。 第29章 扎哈克(8) 警局。 孙楷辰绕着刚抓到的人转了一圈,最后朝着魏淮铭摇了摇头。 不是同一拨人。 “所以先是有人抓了你,紧接着另一拨人抓了我们,还凑巧都在放在了同一个地方?”秦砚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很明显咱们被耍了。”孙楷辰随手敲了一下身边男生的头,“你们什么目的?” 男生梗着个脖子不说话,孙楷辰刚想再敲他两下,胳膊被秦砚攥住了。 “说吧。”秦砚叹了口气,“把话说清楚了,还能从轻处理。” “你觉得我怕坐牢吗?” “那你怕死吗?”秦砚问完这句话,听见对面传过来一声轻笑。 绑架他们的男人不知道从哪掏了根烟出来叼在嘴里,问魏淮铭借火被拒绝了以后也不恼,就叼着玩。他看了看男生又看了看秦砚,又笑了一声:“你是没见着这小子跟我说他姐那事时的表情,真是咬牙切齿的,我还想着既然你俩这么大仇,见面一定好玩。没想到你刚说了两句话他就原谅你了。” “没用的东西。” 魏淮铭把男人吐掉的烟捡起来又给他按回了嘴里,呛得他直咳嗽。 “我操……你……” “别他妈操不操的,我媳妇在这呢,好好说话。” 魏淮铭瞟了秦砚一眼,又自以为很帅地补了一脚,问:“谁叫你们来的?” “你他妈招惹谁了自己还不知道?” “那还挺多。”魏淮铭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酒吧,咖啡店,温泉,KTV……您是哪边来的?” 男人吐了口吐沫,没说话。 “你们图什么啊?”魏淮铭不解地蹲下和男人对视,“你们这行待遇好?” 男人想了想自己身上数都数不过来的伤口——待遇还真不好。 “还是工资高?”魏淮铭从兜里摸出来几张银行卡扔给他,“你说多少钱能让你说实话,我这管够。” 想了想自己今天这一身行头没什么说服力,又补了一句:“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个富二代来着,就是我比较自立自强。” 男人看也没看那几张卡,非常硬气地表示不稀罕他那两个钱。魏淮铭听见这句话后就手脚麻利地把卡收起来递到秦砚手里,还把自己空了的衣服口袋给他全方位地展示了一遍:“身上就带了这几张,回家再把剩下的都给你。” 秦砚也不客气,笑着说了声好。 孙楷辰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你俩秀恩爱能不能分点场合?” “不是钱的问题。”男人蹲得累了,直接坐在了地上,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要不是我家人都在他们手里,我才不干这活。” 刚退伍的特警想找个保镖的活,好不容易应聘上了个高薪的,结果工作的第一天一进屋子就被熏晕了,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绑在椅子上,对面坐着他的老婆和孩子,每人头上都悬着一把枪。 黑漆漆的角落里响起一个老旧机器一样的声音:“新保镖?” 他咽了口吐沫,没敢答话。 子弹上了膛。阴影里的人又轻飘飘地问了句:“新保镖?” “是。” 本来想着干完这一票就能带着老婆孩子离开这儿的,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不仅他们安排的剧情产生了反转,还被突然冲进来的孙楷辰搅了局。 “原来是个特警啊,怪不得打不过。”魏淮铭咂了下嘴,“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男人没想到他的关注点这么清奇,愣了一下后说:“这不是重点。” “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我们帮你救人。” 男人摇了摇头:“我跟他签了协议了,如果我出了意外,他会把我的家人送走,但是如果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他就撕票。”秦砚帮他补了后半句后又加了一句,“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会帮你照顾家人吧?” 秦砚拽出来一张纸开始帮他整理形势。 他画了四个圈,把其中两个连在了一起:“你,和你的家人,现在在他手里。” 连线上伸出来一个箭头,指向了最大的一个圈,接着又从这个圈上引出来一个箭头指向最后一个圆:“他在找我们的麻烦。” 四个圆各占了一个顶点,连成了一个平平整整的正方形。 “明白了吗?”秦砚加重了代表男人的那个圈,“我们都在这个闭环里,任意一环出了问题都不行,所以只要你在我们手里,你的家人就一定会受牵连。” 男人叹了口气。他早就明白,但是除了孤注一掷外没有任何办法。 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家人就还有一点点的希望,但是只要他开了口,他们一定会死。 他不能冒险。 这次抓的人嘴上都跟贴了封条一样严实,问也问不出来什么。 魏淮铭悄悄问了秦砚一句能不能给他们催眠,后者摇了摇头。 “催眠没那么神,能问出来的东西其实很少。”秦砚偏了偏头,“而且滥用犯法。” “那就交给别人吧,我不管了啊。” 秦砚那声“好”被一阵中气十足的笑声给盖住了。 隔着扇门都能听出来是陆局的笑声。 陆白身后的人刚想给新同事打声招呼,看见魏淮铭以后嘴角却逐渐垂了下来,脸都绿了。 有些人从出生开始就是“别人家孩子”,比如何延。 从小到大,不管是考试还是比赛,何延次次都拿第一。在他十岁的时候家里的柜子都已经放不下他拿的奖品了,他爸直接给他新开了个屋子放着各种奖杯奖牌,只要有人来家里做客就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带着客人在这个屋子里一圈,何延就负责打扮得干干净净地站在旁边接受众人的赞美。 直到他遇到了魏淮铭。 不知道他爸是从哪听来的“男子汉就要上警校”这种歪理,愣是把次次考试拿第一的何延送进了警校。何延倒是无所谓,他体能也很好,在哪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他是这么想的,事实是他确实万众瞩目,不过是以“万年第二”的形式。 毕业那天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和魏淮铭有交集。 但是,缘,妙不可言。 魏淮铭不知道自己在何延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就觉得他有点眼熟,于是打过招呼以后问了一句:“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何延:“???” 我他妈在你上铺睡了四年你问我咱们是不是见过? 于是他又在心里记了魏淮铭一笔账——下马威。 他选择越过魏淮铭,向看起来比较好交流的秦砚伸出了手:“你好,我是邻市的刑警队的队长何延。” 魏淮铭往前站了一步把秦砚挡住,自然地和他握了握手,顺带介绍了一下自己。 “哦,这位是我们特聘的心理学教授秦砚。”魏淮铭介绍完以后又补了一句,“是我的……” 秦砚咳了一声。 魏淮铭皱了皱眉:“感冒了?” “没有。”秦砚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觉得跟这块木头交流有点困难。 “你给我亲一口就好了,我身体好,你信我。” 何延:“……” 孙楷辰非常同情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习惯就好。” 陆白带着大家简单地认了认脸以后就急急忙忙地看嫌疑人去了,留下几个人干瞪眼。 秦砚义正辞严地拒绝了魏淮铭的要求,并表示他们应该先理一下案子,众人的视线才又转回何延身上。 何延清了清嗓子:“很不巧,我们市也出现了杀人分尸案,更不巧的是,凶手的分尸手法和抛尸习惯,和贵市曾经出现过的‘金三角’杀人案一模一样。” “你怀疑凶手逃到了你们那?”秦砚问完又觉得奇怪,“你们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没有。”何延刚准备掏档案的手又缩了回去,无奈地补充了一句,“什么线索都没有,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向你们求助。” “他上次在本市作案的时间和在邻市作案的时间只相隔几天。”魏淮铭回忆了一下陆白交给他的信息,敲了敲桌子,“也就是说,他用了几天时间就确定了新的受害者,摸清了邻市的监控死角,甚至直接进行了一次完美犯罪?” 这不可能。 要么是他很早之前就准备在邻市作案,要么是有人帮他摆平了所有障碍。 “还有一种可能。”秦砚挑起了嘴角,“他这场犯罪,可能根本就不完美。” 他们最近抓了很多人,几乎每个人都提到了“上面”的人,但是没有任何人提到“金三角”,奇怪的是不管是之前的卷宗还是李瑾的案子,都在暗示着“金三角”背后一定有人帮忙。 秦砚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测。 “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一拨人在找他。” 只有走投无路,他才会选择离开他的舒适圈,去一个新的地方。 魏淮铭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你是说,那波人已经放弃‘金三角’了,想除掉他?” “聪明。” “宝贝儿教得好。” 秦砚顿了一下,本来顺畅的思路卡了壳。 他好像还不太习惯这种模式。 何延的心思在案子上,见秦砚说到一半停了,接着问:“然后呢?” “睡一觉。” 第30章 扎哈克(9) “睡觉?”何延本来等着魏淮铭说点什么有建设性的话,结果见他一脸理所当然地提出睡觉的建议,立刻拔高了音调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满。 “不然呢?大晚上的去哪?”魏淮铭指了指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就这环境,跟嫌疑人擦肩而过你也认不出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何延还是觉得这个决定有点草率。于是又不死心地加了一句:“才七点……还有时间看看案子。” 秦砚把何延手里的资料拽出来,两分钟后又交回了他手里。 “看完了。”秦砚礼貌地笑了一下,委婉地指出,“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用心整理了两天两夜档案的何延:“……” 魏淮铭跟着秦砚出了门,发现今天有点飘雪。 黄毛早早地收拾了摊子,警局门口少了烧烤摊上嘈杂的人声,入耳的只剩下过路人断断续续的轻声交谈和脚踩在雪上的咯吱声。暖黄的路灯照出雪花飘落的痕迹,纷纷扬扬地落在人们的脸上,平白添了点浪漫的气氛。 秦砚习惯性地往地铁口走,却被魏淮铭拽住了。 他帮秦砚拉了拉衣领,说:“去我家还是去你家?” “啊?” 魏淮铭看他愣神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玩,顺手捏了一把秦砚的脸就把他塞进了车里。 “那就去你家吧,我有点事很好奇。” “那个柜子吗?”秦砚摸了摸被魏淮铭捏过的地方,勾着嘴角问他,“你猜里面是什么?” 魏淮铭一脚踩上了油门,怕被噪声干扰特意提高了音量:“猜不出来,你得给我看。” “我有点不好意思。”秦砚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表情却坦坦荡荡,倒是盯得魏淮铭笑出声来了。 “秦小砚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秦砚叹了口气:“以前可没人说过我可爱。” “你以前确实不可爱,是跟我在一起以后才变可爱的。”魏淮铭等完一个红灯又接着往前开,车里没开灯,秦砚看着外面漏进来的灯光像只手一样勾勒着他的轮廓,又一次有了一种不真实感。 “魏队……” 魏淮铭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叫我什么?” “铭哥?”秦砚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接着换。” 车里安静了几秒。魏淮铭想着自己是不是逼秦砚逼得有点紧了,刚想打个哈哈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就听见副驾驶上传来一声轻轻的“哥哥”。 魏淮铭手上松了一下,差点和旁边的车撞上。 车里光线太暗,看不清秦砚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眼里盛满了星星。 魏淮铭得寸进尺:“你再叫一声。” 秦砚以为他没听清,干脆凑到他耳边又叫了一声“哥哥”,直接把他骨头都喊酥了。干脆找了个地方停了车,掰过秦砚的脸定定地望着他:“宝贝儿,再叫一声。” 秦砚就着他的手又把脸往前送了送,抵着魏淮铭的鼻尖喷了口气:“哥哥。” 突如其来的吻让秦砚愣了一下,三秒钟后,他伸出右手,轻轻扣住了魏淮铭的后脑勺。 魏淮铭亲得毫无章法,只知道捧着秦砚的脸一顿乱啃,俩人牙碰牙嘴碰嘴地硬刚,没一会儿嘴角都带了伤。魏淮铭正啃得高兴,突然被秦砚推开了,神情一下子失落起来。 秦砚看不得他这样,叹了口气以后无奈地笑了:“哥哥,接吻不是这样的。” 魏淮铭还没从怀疑自我魅力的情绪里出来,嘴突然被一个温热的东西盖上了,然后又有什么东西滑进了嘴里。秦砚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眼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 “哥哥,伸舌头。”魏淮铭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就听着秦砚的指挥动作。感觉到舌头被细细地咬着,有轻微的刺痛感和淡淡的血腥味,激起了全身上下涌动的热气。 秦砚松开手的时候,魏淮铭整个人还恍恍惚惚的。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问他:“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因为我梦见这个场景好几遍了。 秦砚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嘴角磕出来的血,笑了笑:“可能是天生的吧。” 魏淮铭重新启动了汽车:“这技能也太犯规了吧。” “你不喜欢吗?”秦砚按着他放在手刹上的手往前靠了靠,埋在他的颈窝处咬了一口,感受到身下的人一瞬间的僵硬,然后——他就被推开了。 魏淮铭狠狠踩了一脚油门,望也不望秦砚一眼,说出来的话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秦小砚你就招我吧,一会儿到了家再说。” 秦砚低头笑了一会儿,突然没声了。 他其实不是特别主动的人,平时就算借他几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放肆,但是他现在就是要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确认魏淮铭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到底有多喜欢他。 身份转变太快了,快到让他害怕。 他怕失去的速度比得到的速度还要快。 魏淮铭平时总是缺根弦,但是在秦砚的事情上却通透得很,听见秦砚那边没声了也没说什么,就是放慢了车速。 前面正好亮了个红灯,魏淮铭停了车,打开了车里的灯。 秦砚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望向他。 魏淮铭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小朋友,别想太多。” 揉了两把以后觉得手感不错,手就放在秦砚头上不动了。秦砚抬眼看他,眼神有点像鹿。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说完又觉得没什么说服力,接着说,“我知道你还不能从以前的事里彻底走出来,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你很好。我对你好不是因为我同情你,可怜你,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我对你好仅仅是因为你是秦砚。秦砚值得,也只有秦砚值得。” 秦砚低下头,眼角有点湿。 秦砚的整个世界都是魏淮铭打造出来的,第一次,魏淮铭带他看到了阳光和生命,第二次,魏淮铭带他看到了爱情。 这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这都是你。 秦砚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何德何能,但是现在魏淮铭告诉他,他值得。 我是你忠实的信徒,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相信。 “我们天生一对。”魏淮铭勾起了嘴角,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干净漂亮。 两个人的运气真的不怎么样,遇了一路的红灯,还堵了会儿车,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雪越下越大,下车的时候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魏淮铭一进家就急急忙忙地换鞋,正往外抖着鞋里的雪,就看见秦砚把那个柜子打开了。 魏淮铭偏着头往里瞅了瞅,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柜子。 里面的柜子打开了,眼前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柜子。 魏淮铭失笑:“你这是俄罗斯套柜?” 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咔哒”一声脆响,秦砚从最后的柜子里掏出来一个保险箱。 秦砚把保险箱搬到魏淮铭面前,缓缓地按上了指纹。 数不清的照片从保险箱里掉了出来。 魏淮铭一张一张地捡起来,表情越来越严肃。 每一张照片都是他。 抽烟的,开车的,和其他人打闹的,甚至他自己都不记得的很多场景,都被锁在了这个保险箱里。 秦砚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突然很没底,说话的语速也减慢了:“其实这才是我最大的秘密。” 他手上整理着照片,垂着头放空,“我一直在跟踪你。” 从我被你救出来那一刻起。 魏淮铭捡完最后一张照片,叹了口气:“宝贝儿,你下次照照片的时候能不能找找角度?”说着痛心疾首地挑出来几张姿势诡异的照片给他看,“你照成这样,能看见个啥?” 秦砚声音软软糯糯的:“偷拍嘛……” “以后不用偷拍了。”魏淮铭把那几张丑得不行的照片撕了,碎纸屑在半空打了几个旋以后落到了秦砚脚边。秦砚不自觉地想把碎纸屑捡起来,一低头又被魏淮铭抱了个满怀。 “我很开心,但是也很心疼。”魏淮铭的声音从秦砚的传到他的耳朵里,有种厚重感,“你以后一定不要这么辛苦了……不对,是我以后绝对不会让你这么辛苦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不要担心,只要你不跟我分手,你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哦对了,我还有几张银行卡和信用卡没交。” “我那个大房子一个人住太空了,你能不能搬过来?” “我老家里还养了只狗,我们把它接过来好不好?” 好,都好。 秦砚听着魏淮铭讲零零碎碎的小事,视线越过他的肩膀飘到了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却在接触到玻璃的一瞬间化成了水珠,一串串地滚下来,像是眼泪,又像是河流。 他今天没有拉窗帘。 原来窗外的世界这么好看啊。 邻市的案发现场已经被封锁了。 一个人影在冰天雪地里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跑过来,看见贴了封条的屋子里伸出来了一只手。 大雪掩盖了所有痕迹,像是个天然的坟场。 嘘,不要说话。 睡吧。 第31章 扎哈克(10) 从不迟到的秦砚今天迟到了。 他的睡眠状态其实一直不太好,失眠是常有的事,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了也很容易被惊醒,昨天晚上却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秦砚刚从床上爬起来就看见了魏淮铭放在床头的早餐和一张便签,大概意思是自己去上班了,让他在家好好养伤。秦砚慢吞吞地吃着还有余温的早饭,想着魏淮铭身上还挨了几刀都去上班了,自己实在是没什么理由窝在家里,琢磨着吃完饭还是去把假销了。 魏淮铭正在看何延放PPT,听见门响就扭头望了一眼,看见秦砚以后皱了眉:“不是让你休假吗?” 秦砚把魏淮铭旁边的座椅拉出来,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上班啊。” “你不是感冒……” “哪有感冒就不上班的。”秦砚打断他的话,声音里带了笑意,“又不是瓷娃娃,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魏淮铭看了看秦砚精致的脸蛋和白得反光的皮肤——可不就是瓷娃娃嘛。 何延点开了一个监控视频,成功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这是从发现第一袋尸块的现场调取的监控录像,但是意义不大。”何延叹了口气,“主要是这个监控离现场还是太远,而且也有些年头了,画质别说能不能认出凶手来了,连分辨是不是人都是个问题。” 当天的监控录像很快放完了,秦砚又反复看了几遍才叫何延接着放前一天的监控。 这是个很枯燥的工作,几个人盯着模模糊糊的录像一遍遍地翻看,果然还是像何延说的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监控,也不知道是谁安的,范围很小,而且和现场隔着一个拐角,本身就很难找出什么有效信息,模糊不清的画质更是使得过往路人的脸都跟打了马赛克似的,更加大了筛选难度。 魏淮铭盯得眼都酸了,才终于听到秦砚喊了句“停。” 画面定格住了,秦砚伸手指了指一个人。 看不清脸,但是看身材像是个女人。她长得矮,身上穿着普通的黑色小袄,在人群中并不起眼,所以秦砚把他指出来的时候魏淮铭还是没反应过来有什么特殊的。 秦砚从何延手里把鼠标拿过来,又点开了一个视频,同样截了一张图出来。 连续五天的监控里,这个人出现了三次。 之所以很难发现,是因为她每次出现时的衣服和发型都不一样,以至于就算秦砚把这三张图放在了一起,他们也不能看出这是同一个人来。 魏淮铭仔仔细细地对比了好几遍,还是不能理解秦砚是怎么从一堆马赛克里把这个人挑出来的。看出他的疑惑,秦砚又点开了最开始的那个视频,直接拉到了这个女人出现的时间。 “我一开始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但是……”秦砚按下了暂停,画面中的女人刚好蹲下了身,“她每天都要经过这里,而且每到这个位置就会蹲一下身子,然后就消失在监控里了。” 秦砚又点开其他视频给他们看,发现确实是这样。 “而且她有很多小动作也很奇怪。她总是不经意地去摸自己的耳朵,很像在和谁通话,但是她的耳朵被头发挡住了,我不能确定里面是不是一个蓝牙耳机。而且就监控的画质来看,也很难分辨出她的表情。”秦砚拿出U盘拷了一份视频和刚才的截图,递给魏淮铭,“交给鉴证科看看能不能弄得清楚一点吧。” 魏淮铭前脚刚出去,秦砚就转向何延:“还得麻烦何队帮我拷一份昨天的监控。” 何延一头雾水:“要昨天的干什么?” “看她会不会回去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 鉴证科的结果出来得很快,但是监控器实在过于老旧,很难完成还原,最后的结果只是使女人的轮廓更清晰了一点,但是,这就够了。 据何延所说,这个监控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连他们都是偶然才找到的,而且很明显,这个女人也同样没有注意到这个监控。 秦砚正好截到了一张她的正脸。 和在咖啡店店员手机里找到的那张照片长得一模一样。 魏淮铭把照片递给秦砚,不确定地问了句:“苏窈?” 见秦砚点头,魏淮铭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怎么哪都有她?” 虽然早就猜到苏窈和“金三角”有关系,但是真的得到证实的时候还是让人手脚发凉。 自从在学生会办公室里捡到了那张带血的纸条以后魏淮铭就很避讳“苏窈”这个名字。她是个疯子,还是个极其聪明的疯子,单她一个人都很难对付,现在他们发现两个疯子还凑在了一起——太难缠了。 秦砚还在盯监控,时不时截些图出来,魏淮铭给他递了杯水,秦砚顺手接过来,闭上眼吹气:“看来他们两个确实有联系,而且苏窈好像是在帮‘金三角’做事。” “苏窈跑了好几次现场,应该就是在确认这个地方是不是适合抛尸。”魏淮铭低头,就着秦砚端杯子的手也喝了口水,又敲了敲桌子,“可是邻市和咱们这隔得还挺远,走肯定是走不到,但是只要她买票咱们就能查到,可事实是咱们查遍了也没查到她的任何出行记录。” 秦砚放下杯子:“所以,要么她用的不是自己的证件,要么有人来接她。” 魏淮铭点了点头:“有可能。” 何延那边很快传来了昨天的监控记录,秦砚看了一遍,果然又在里面找到了苏窈。 这次她干脆成了短发,穿着老气的衣服,乍一看像个大妈。 何延看着截图吸了口气:“这化妆水平……鬼斧神工。” 秦砚的注意力倒没在化妆水平上,苏窈的化妆手法一直有画皮的效果,他们都见惯不怪了。秦砚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脸色越来越差。 魏淮铭一见他这个动作就知道他又有想不明白的问题了。他老早就发现秦砚思考问题的时候爱玩手指头,手上的动作越快问题就解决得越快,倒是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只是交叉着不动的情况。 魏淮铭问:“很棘手?” 秦砚思路突然被打断,茫然地朝着他点了点头,过了两秒以后又摇了摇头,紧接着叹了口气:“不算棘手,但是也确实很麻烦。” 秦砚松开交叠着的双手,靠在椅背上望天花板:“一般连环杀手在完成一次犯罪之后总会去欣赏自己的成果,有些是在当天,有些是在后一天,当然还有一些是过几天再去。但是,不管间隔几天,他总是会去的。” 他们在昨天的监控里看到了苏窈,却没有看到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可疑人士。抛尸地点在一个很偏僻的巷子里,除了这个入口以外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进去,也就是说真正的凶手要么就是躲过了监控,要么就是根本没有来。 “可是这不合理。”秦砚来回放着昨天的监控,“凶手绝对不可能让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来帮自己看现场,这和亲自到现场来欣赏自己成果所得到的满足感天差地别。” “所以他们的关系很亲密?”何延先于魏淮铭开口,成功得到了后者的一记白眼。 秦砚点了点头:“或许。但即使是再亲密的关系,这个举动也不够合理。” “除非真正的凶手没有办法去现场。”魏淮铭贴着秦砚的脸和他一起看录像,他今天没刮胡子,细细的胡茬扎得秦砚脸有点疼。 秦砚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这一细微的动作又被魏淮铭捕捉到了。 “秦小砚你这个薄情的男人。” 秦砚:“……” 他又乖乖地把脸贴回去了。 魏淮铭像个大型犬一样心满意足地蹭了蹭秦砚的脸,接着说:“这就和你之前说的吻合了,应该是真的有人在追杀他。可是这个人是谁?” 秦砚翻了翻还原过的照片,低声说:“可能是地下酒吧的老板,可能是小温泉的贵客,可能是绑架我们的那批人,还可能是——” “同一个人。” 一间昏暗的屋子里,一对母女紧紧相拥。 高跟鞋的声音回荡在屋子的每个角落,她们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能勉强看到她脚上那抹艳丽的红色。 高跟鞋停在了距离她们不到五公分的地方。面前的人缓缓弯下腰,隐于黑暗中的脸随着她的靠近慢慢显出轮廓来。 那是一张极其漂亮的脸,有着女人见过的最精致的眉眼和最甜美的笑容,像个坠落凡间的天使。 然后,面前的女孩伸出手,掐住了女人怀中孩子的脖子。 孩子剧烈地挣扎起来,她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手上的力度逐渐加大,高跟鞋狠狠踩在了女人的手上,哀嚎声在屋子里回荡。 眼看孩子就要断气,门开了。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了起来:“苏窈,放下,那不是你的玩具。” 女孩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还是松开了手,乖巧地站到了男人身边,伸出了手。 “那么我的玩具呢?” 男人在她仰起的脸上印下一个吻:“很快就会来了,我的宝贝。” 第32章 扎哈克(11) “你们这条街上丢了个井盖?”魏淮铭在苏窈消失的地方点了两下,扭头问何延。 何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市治安很好的。” 魏淮铭嗤笑:“治安好还会有分尸案?” “那是从你们这过来的!” 秦砚怕他俩吵起来,直接扣住了魏淮铭的嘴,突然感觉手心湿了一下——这位哥哥最近真是退化得很明显,越来越像条小狗了,既黏人又爱舔人。 “丢井盖肯定不可能,第一苏窈不可能愿意进下水道,第二这样实在是太明显了,而且警方也不可能注意不到。”秦砚松开了捂住魏淮铭嘴的手,顺带在他身上蹭了一下,魏淮铭视线落在监控录像上,也没注意他这个动作。 何延确信那个地方没有井盖,也没有任何连接地下的通道,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苏窈每天都会在这个地方消失,抬头问秦砚:“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她是怎么消失的?” 秦砚接过鼠标,把刚才截的图放大给何延看:“其实没有消失,她只是藏在了人群中。” 苏窈长得并不高,目测不超过一米六,再加上人长得瘦小,一旦蹲下身甚至只是稍微弯弯腰就像是被淹没在了人海里,找不到任何踪迹。 魏淮铭问:“可是根据之前的猜测,苏窈并不知道这条路上有监控。那么她在躲什么?” “那就要问问她的耳朵了。”秦砚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半眯着眼睛,像是在仔细辨别进入耳朵里的声音。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秦砚缓缓睁开了眼睛,疑惑地问,“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魏淮铭皱眉:“你不是在想案子吗?” “没有,我有点困。” “……” 单靠几段模糊不清的视频,就算秦砚是神仙也猜不到苏窈到底听到了什么。她消失的地方离那条巷子并不近,甚至前面还有一大段距离在监控范围内,很难理解她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地方行动。 何延刚想说话,被魏淮铭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那头刚说了一句话,魏淮铭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转头对秦砚说:“邓丽丽他妈不见了。” 他们从医院回来就派人去找了邓丽丽的妈妈。她不会用智能手机,定位很困难,派出去的刑警们用了两天的时间找遍了她可能出现的地方,全都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她的住处更是一片狼藉,桌上放着很多天前的食物,各种衣物散落一地,像是发生过什么激烈打斗。但是不论发生过什么,整个屋子都在告诉他们,这家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他们又去找了她做月嫂的那家,发现她也已经好几天没来了,雇主和他们说的时候还带了很大的怨气,说她不守信用,说也不说一声就不见了。 她走得很匆忙。 “应该是被人强行拉走的。她之前告诉我们,有人和她说只要她从楼顶跳下去,就会把邓丽丽送回来。”魏淮铭的手机一直在响,每传来一张照片他就点开给秦砚看一眼,何延本来也想凑过来看看,没多想就把胳膊搭在了秦砚头上,直接被魏淮铭推开了。 秦砚随手理了一把头发,接着说:“很明显,那个人和这位母亲的谈话不是在她的住处进行的。” 魏淮铭抢着回答:“也就是说,他们先绑架了邓丽丽,然后绑架了她妈?” “他们有没有绑架邓丽丽咱们现在还不能确定,甚至他们可能根本就没有找到邓丽丽,只是拿着这个筹码来威胁她,这样她才能失去理智,把我们引出来。”秦砚说完又思考了一下,补充道,“但是我总觉得,仅仅靠几张照片,还不至于让她去跳楼。” “你不会想说照片可能是P的吧?”魏淮铭看到秦砚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要我说,你还是想太多了。一个连智能手机都没有的中年女人,哪知道这些?再说了,就算她觉得是P的,你想想一个整天干着超出自己身体负荷的活只为了供女儿上学的单身母亲,怎么可能像你一样理智?” 要让她崩溃,几张照片足够了。 秦砚盯着魏淮铭看了一会儿,把他盯得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发现上面有什么东西,刚低下头检查衣服就听见秦砚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来了:“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变聪明了。” 魏淮铭想我以前也不傻,但是秦砚既然是夸他的,他也懒得反驳。 “意思就是说有一群人绑架了一个女孩然后又绑架了她妈,再然后绑架了你们,现在又把她妈绑架了?”何延听了半天才把故事线理清,魏淮铭琢磨了一下,好像大致就是这么个过程,于是冲他点了点头。 “所以咱们现在要做什么?”何延看魏淮铭不顺眼,觉得还是秦砚靠谱,直接凑到秦砚跟前去问他。魏淮铭坐在另一边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 “去这吧。”秦砚的视线又落到了电脑上面,画面正好卡在苏窈消失的那一瞬间。 虽然并不知道苏窈为什么选择在这里藏起来,但他总觉得,这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 有人想让他们过去。 何延屁颠屁颠地跟在秦砚身后,刚想跟着秦砚的脚步踏出门去,面前突然横了一条胳膊。 魏淮铭仗着身高优势垂着眼睨他,看不清眼里的情绪:“何队,聊聊?” 秦砚走了一段路以后发现魏淮铭没跟在身后,一转头看见俩人勾肩搭背地返回了屋子里,皱着眉喊了一声“魏淮铭”。被点名的人头也没回地扬起胳膊摆了摆手:“何队让我带他去找厕所!” 秦砚的眉毛拧成了八字。 何延被魏淮铭搭着肩膀,时刻担心自己瘦弱的身躯会被他捏碎,听着魏淮铭胡说八道也不敢反驳,只能跟着他的路线走,然后俩人就走到了——厕所。 何延站在厕所门口,表情复杂:“所以你真的是来上厕所的?” 上厕所还非得结伴,什么毛病?后半句话他没说,因为本来已经进了隔间的魏淮铭伸出手把他也拽了进去。 厕所的隔间很小,装两个结实的大男人就显得更加拥挤。本来就怂的何延感受到魏淮铭近在咫尺的呼吸,更怂了。 魏淮铭把门关上,低头望了他一会儿后开始点名:“何延。” “哎。” “咱俩以前是不是一个学校的?” 何延听他这语气像是来翻旧账的,别开视线模棱两可地回了句:“可……可能是吧。” 魏淮铭听他承认了,一脸理所当然地接着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何延:“……” 不好意思,我应该是全警校最讨厌你的人了。 魏淮铭彻底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自顾自地往下说:“每天起床都要在我床边转一圈,不管做什么项目都黏在我后面,连洗澡都得盯着我看,是你吧?” 这误会可就大了去了。 何延整个警校生涯唯一比魏淮铭做得好的地方就是比他起得早,所以他每天起床的时候看到魏淮铭还没起就会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在这股自豪感的驱使下,他就免不了在魏淮铭床头多走几圈。 至于做什么项目都要在黏他后面,是因为想超过他啊!如果魏淮铭射脱靶的时候他能立马来个十环那是多有面子的事啊!洗澡的时候盯着他看是要看他的身材管理有没有比自己强啊! 直男何延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在魏淮铭眼里,gay得一批。 魏淮铭见他没说话,以为他心虚,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不计前嫌。这一下把何延的注意力拍回来了,一抬头发现魏淮铭脸色比刚才还吓人,直接打了个哆嗦。 “我其实不太在乎这些,毕竟我本人过于优秀,你喜欢我也是正常的。” 何延:“其实……” 魏淮铭打断了他:“但是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所以我希望你把这份感情藏起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我们很相爱。” 何延:“本来……” “还有,你最好离秦砚远点。”魏淮铭说着就皱了眉头,“我发现你特爱往他身边凑,你知不知道你俩越是对比越显得他更好?” 何延:“我没……” “我们家秦小砚长得比你白,比你好看,气质比你高几个档次,学历还比你高,吻技也……哦这个不好说,但肯定比你好……” 何延莫名其妙地被拽进厕所又莫名其妙地被人身攻击,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反手拍了一下隔间的门,结果不知道是用力过猛还是魏淮铭没把门插好,没能把自己弹起来,倒是直直地倒下去了。魏淮铭的胳膊也支在门上,一下子被带倒了。 见俩人一直没从厕所出来特地跑来找他们的秦砚抱着臂站在门口,望着趴在何延身上的魏淮铭,挑起眉毛冷冷地问了句:“上厕所?” 何延听见魏淮铭低低地说了句“操”,一扭头,嘴正好擦在了他脸上。 操。 第33章 扎哈克(12) 魏淮铭感受到脸上出现异物以后瞬间弹了起来,用力抹了几把脸,站在原地冲着秦砚傻笑:“误会,真的是误会……” 秦砚勾了勾手:“过来。” 魏淮铭小媳妇似得挪了过去,顺带踩了一下还没爬起来的何延的手。何延刚想嚎,又被魏淮铭瞪了一眼,把那一嗓子直接咽了下去,听着像是打了个鸣。 秦砚盯着他被亲的那半边脸,抬手搓了一下,又觉得不解气,跟刷碗似地又蹭了几下。魏淮铭本来想由着他,结果见秦砚没有要停的意思,还是抓住了他的手。 魏淮铭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哭笑不得地看着秦砚:“宝贝儿,这是脸,不是碗。” 刷碗也没你这么大劲儿的。 秦砚脸色不好看,被他拦了一下以后回头瞪了何延一眼就走了,魏淮铭急急忙忙地追上去,也没忘回头瞪何延一眼。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何延:“……” 他招谁惹谁了。 秦砚走得快,魏淮铭要追上他还得跑两步。好不容易追上了,秦砚又抬脚进了车里,把他拍在了车门外面。 何延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场景就是魏淮铭站在车门外拍玻璃边解释,秦砚在里面冷冷地瞅着他,看不出来情绪。 何延又往车边走了几步,车门开了。 魏淮铭只顾着看秦砚了,根本没注意已经走到他身后的何延,只是以为秦砚不生自己气了,刚想咧开嘴笑,就被秦砚扯了一下领子。 魏淮铭被往前带了一下,两只手支在车门上才没被拽倒,下一秒嘴唇就被堵上了。 秦砚这次吻得很急,力度也很大,趁着魏淮铭张嘴的空当迫不及待地攻城略地,两个人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直接把他亲懵了。 何延感受到秦砚投过来的视线,带着餍足和警告,像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是我的。 幼稚。 见何延别开了脸,秦砚也松开了抓着魏淮铭的手,迅速地往里面坐了坐:“进来。” 魏淮铭不明就里地坐了进去,好巧不巧地看见了后面的何延,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一出是怎么回事。 自己脑补了一下就觉得挺甜,又往秦砚身边靠了靠:“宝贝儿,吃醋了啊?” 秦砚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魏淮铭觉得他可爱得要命,就想抱在怀里揉揉,但是刚做出来这个动作就被秦砚推到一边去了。 何延看着这俩人的互动,表情复杂地坐到副驾驶去了。 两个加起来五十多岁的人还在这玩高中生的恋爱戏码,爱情太可怕了。 从H市到邻市至少要四个小时的车程,本来想好好睡一觉的何延听着后排打情骂俏了半个小时实在是忍不住了,回头嘟囔了一句:“你俩能不能小点声?” 正在给魏淮铭投食的秦砚瞟了何延一眼,啧了一声。 何延:“打扰了。” 虽然他在秦砚心里的形象已经彻底被魏淮铭扭曲成了求爱不成却屡败屡战的恶毒男配,但秦砚还是给他留了点面子,喂完手里的东西就招呼魏淮铭睡觉了,没一会儿车里就没了声音。 何延见车里安静了,刚想睡一会儿觉,往后背上一靠却看见秦砚的脸出现在面前,瞌睡瞬间就吓没了。 何延快被逼疯了:“我真对你家那位没有什么想法,刚才那就是个误会,求你放过我吧大哥。”秦砚回头看了一眼睡得跟死猪一样的魏淮铭,伸了根手指头按在自己唇上:“小点声。”说完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俩没关系。” 何延刚想说还是你明事理,就听见秦砚补充了理由:“他看不上你。” 何延:“……” “我就是想问问,你在澡堂偷看他……” “我没有!” 没理会他的打断,秦砚还是把后半句说完了:“都看了哪?” 何延从手边揪了个抱枕盖住了脸——这两口子到底有完没完? 车开了多长时间何延就被秦砚揪着盘问了多长时间,从他入学开始一直问到毕业,何延强打着精神回答他的问题,听见刹车声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魏淮铭也被突然的刹车惊醒了,抹了把脸以后往车窗外望了望,觉得有点眼熟。 几分钟后想起来了——是监控上那个地方。 何延带着他俩找到了那个摄像头。是那种很老式的监控器,本来位置不算偏僻,可是正赶上这个门脸常年没租出去,被二楼不知是谁养的盆栽垂下的藤蔓盖住了,不仔细翻的话确实找不到。 秦砚手机上放着监控录像,顺着苏窈的路线走了一遍,然后停在了她消失的地方,蹲下了身。 面前是一棵树,叶子掉得差不多了,稀稀拉拉的枝丫间漏过几缕阳光,秦砚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魏淮铭一直跟在他身后,也同样注意到了这里,直接脱了外套,爬上树把那东西拽了下来。 一个无线监控摄像头。 “这次我们有点走运。”秦砚手里拿着摄像头,抬头望了望那棵树,“苏窈故意在这里放了摄像头,又三番五次地出现在这条巷子里,目的就是混淆视线。可是很不凑巧,你们找到了另一个她没有注意到的监控。” 秦砚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何延手里:“剩下的信息都在这里面。” 苏窈给了他们几个看起来截然不同的身影,却做了相同的动作,很明显是想分散警方的注意力,把一个犯人分散成了一个团伙。 “苏窈还是很聪明。”秦砚坐在去往警局的车上,仰头叹了口气,“可是不够仔细。” 魏淮铭跟着叹了口气:“还好她不够仔细。” 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姑娘,亲手组建了一个庞大的校园霸凌组织,轻轻松松地逃脱了警方的追捕,甚至和一个多年前的杀人犯产生了联系。最可怕的是他们被她耍得团团转,要不是因为这个偶然间发现的监控录像,案情还会往更复杂的方向发展。 太难缠了。 “你说,真的有人生来就是为了犯罪的吗?” 秦砚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说:“有。” 天生的反社会人格比例不算低,但是两极分化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秦砚把视线收回来,拍了拍魏淮铭身上的土,“这群人里。有一部分成了天才,有一部分成了疯子——我也是这类人。” “但你成了天才。”魏淮铭垂眸望着秦砚,眼神里添了点心疼,“你和他们不一样。” 秦砚轻轻地摇了摇头,揽住了魏淮铭的腰。 本来我也是疯子的。 秦砚的学习能力出奇的强。没有人教他说话,他就听那些孩子交谈。他可以轻松地读懂他们话里的意思,甚至可以读懂他们的肢体动作和微表情。 孩子的语言和神情都很简单,秦砚渐渐觉得无趣,于是他开始观察那两个大人。 他们打骂孩子的时候都极其愉悦,这种表情是秦砚从没有在孩子们脸上见到过的。于是在一个孩子骂他的时候,他出手打了那个孩子。 那孩子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几近断气。 秦砚并不开心。 那时他把这种情绪理解为年龄的差距。直到魏淮铭踹开了那扇关了他十四年的门,紧紧抱住他的那一刻,他才感受到那种名为“快乐”的情绪。 他听了很多悲伤的故事,只知道每个人的悲伤并不相同,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每个人的快乐也是不一样的。 这个人在地狱里拽了我一把,那我就不能放他走。 秦砚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充斥着魏淮铭身上味道的空气,过了很久才松开了手。 靠得越近,他越想把这个人刻在骨血里,最好让他这辈子都逃不出去。 即使这样是不对的。 魏淮铭不清楚秦砚心里在想什么,但猜了个大概,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你和他们一样优秀,但你比他们善良。” 秦砚抬眼看他。 “人们一般把特别优秀的好人叫天才,把特别厉害的坏人叫疯子。”魏淮铭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不是天才,也不是疯子,你是秦砚。” 独一无二的,最好的秦砚。 前排的何延翻了个白眼——他看这俩人都是疯子。 到了警局以后也没耽搁,很快调出了监控录像。 苏窈的背影出现在录像里,在监控的正前方,摸了摸耳朵,弯下腰,混进了人群。 连续三天都是这样。 只看背影的话,只会认为这是三个年龄和长相各异的女人。 “苏窈想让咱们在这等她。” “那她直接露脸不就行了?搞得这么复杂干什么?” “可能……”秦砚顿了一下,笑了,“她觉得这样比较有意思。” 魏淮铭:“……” 这样想也不是毫无道理,苏窈做得很多事都没有逻辑,比如她为什么要找邓丽丽的麻烦,再比如她为什么要给他们留线索。 但是,如果抓着这些细节深究的话,就会被锁死在无解的逻辑里。 魏淮铭这辈子都不想和疯子打交道了。 当然,除了秦砚。 何延不知道苏窈之前做过什么,听起来云里雾里的,问:“那咱们……” “回去找她。” 第34章 扎哈克(13) 傍晚五点,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了巷子口。 巷子被提前清空了,除了风声以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魏淮铭拍了拍座椅,扭头问何延:“你们警局待遇是不是不太好?” 何延懒得理他,根据他这几天和魏淮铭相处总结出来的经验,只要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巷子很窄,汽车只能停在巷子口。秦砚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从兜里摸出来一包烟。 魏淮铭从他手里把烟抽了出来:“不是不喜欢烟味吗?” 秦砚叹了口气,又摸出来一个打火机:“偶尔抽。” 谈到这个,魏淮铭突然想起来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十四岁以前没有接触过烟酒,后来被人领养以后一路开挂地学习,且不说抽烟喝酒这种技能和他的气质实在不搭,就他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这股劲也没时间去学这个。 秦砚趁他走神,从烟盒里抽了一根出来点着了,也不急着放进嘴里,用两根手指夹着,表情像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 “跟你学的。看你有段时间经常抽烟,就想尝尝是个什么味的。” 魏淮铭死活想不出来那是哪段时间。他刚上高中的时候见高年级的学生抽烟觉得挺酷,嘴里就经常叼着根烟瞎转悠,见人乱喷一口气,连打架都倍儿有面子。但是他遇上秦砚的时候警校都毕业了,早过了那段日子了。 秦砚把烟塞进嘴里,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你抓了我爸以后。” 亲手打开了那个集中营一样的笼子,然后又在后院挖出来十几具尸体以后。 魏淮铭想起来了。 那段时间他总是无意识地重复一个动作,有时是洗衣服,有时是整理东西,更多的时候是抽烟。他妈来警局看他的时候发现了这些异常,硬是压着他去看了心理医生,结果医生没跟他说两句话就断言他有病,魏淮铭就这么被关了几个星期。 这也是他不喜欢心理医生的原因。 “你那时候精神状态很不好,我总看到你趴在窗口抽烟,抽完烟好像情绪就会平复一点,然后我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治好你。” 秦砚的脸被黑影笼住,除了缓缓升起的烟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根据声音判断出来他现在的心情不太好,“第一次抽烟的时候吐了,后来我就开始大量地抽,然后就成习惯了。” 其实烟味并不好闻,抽烟也不舒服,只是烟雾会让面前的世界变得不太清楚,产生一种并不真切的美感。 他也爱上了这种逃避现实的感觉。 魏淮铭刚想说什么,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矮,瘦,穿着大花夹袄,提着个篮子。 何延吸了口气:“今天的装扮有点夸张了啊。”刚说完就拉开车门冲了出去。秦砚之前告诉他的,只要见到苏窈,一定要在她还没进巷子前拦住她。 秦砚按住了想跟着冲出去的魏淮铭,盯着那个背影,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何延抓住了那个女人。 就在这个瞬间,秦砚猛地推开了驾驶座的门,冲着何延吼了一句:“趴下!” 何延条件反射地趴下,与此同时,一枚子弹从他头顶呼啸而过。 那个女人转过头来,一脸错愕。 这不是苏窈。 何延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手就被人踩在了脚下,一股钻心的疼。那只脚的主人恶作剧般又在他的手上撵了几圈,何延仰起脸就想骂人,眉心处突然有了寒意。 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握着枪的手指纤细,白得近乎透明,与黑色的手|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时这只漂亮的手松松地搭在扳机上,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 “苏窈。”秦砚站在车门边,同样扣动了扳机,“放开他。” 苏窈顺着声音望过来,看见秦砚以后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她讨厌秦砚的语气。 这么想着,抵在何延眉心的枪口又往前进了几分。 “是你们输了。”苏窈的声音很好听,但是没有起伏,听起来像是宣布“游戏结束”的电子女声,在冬日的寒风里穿透力极强,硬生生变成刀子,直直插进了几人的耳朵里。 “那可不一定。”魏淮铭抬起了右手,何延看到苏窈眉心处出现了一个红点。 苏窈只知道眼前闪过了一道红光,却不明白是什么原理,依旧气势十足地向魏淮铭叫嚣:“就是你们输了!还不认!”说完更生气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 “那就看谁比较快了。”魏淮铭心里同样在打鼓——苏窈太不可控了。她现在就像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魏淮铭不知道现在这样激她到底对不对,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们不敢杀你。”一个男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他比苏窈高两个头,穿着熨帖的黑色西服,在苏窈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转过头来朝着秦砚行了个礼——像是中世纪的欧洲贵族。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魏淮铭下意识地端着手|枪往后退了一下。见他这样,男人干脆也停了脚步:“很抱歉我的女儿给你们造成了困扰。”他回头看了一眼苏窈,女孩捕捉到他眼里的责备,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她的精神不太正常。”男人示意苏窈把枪放下,然后摊了摊手,示意自己身上也没有任何武器,接着说,“我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所以请你们听我把话说完。” 秦砚把魏淮铭端着枪的手按了下去,同样很客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虽然并没有见过面,但我想你们对我并不陌生。”男人的视线投到秦砚身上,“我是苏窈的父亲,也是你们一直在找的——” “金三角。” 红点挪到了男人的眉心处。 感受到狙击手的恶意,他也毫不在乎:“说实话我并不想找你们帮忙,但是我好像没有别的办法了,毕竟现在你们才是最不想让我死的人。” “有一群人在追杀我。我已经上了通缉令,所以没有办法,只能像个老鼠一样到处乱窜。”远处响起了车辆的声音,男人脸上闪过一丝烦躁,只能直奔主题,“我希望你们在我死之前抓到我。” “游戏已经开始了,哪一方先抓到老鼠,哪一方就是赢家。” 汽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男人抱起了苏窈,转身向他们鞠了个躬。 瞬间烟雾弥漫。 “我操,他从哪掏出来的烟雾|弹?”魏淮铭竭力挥散着眼前的烟雾,好不容易冲到何延身边,刚把他推上车就感觉肩上一凉。 妈的,最近真是多灾多难。 秦砚刚准备开车,被魏淮铭一把推到了副驾驶上,没理会一直在往外冒血的肩膀,迅速拉下了手刹。 不知道多少颗子弹打在了玻璃上,甚至还有一颗穿透了玻璃划了进来,何延偏了下头才有惊无险地躲过去。 魏淮铭:“我就说你这车不行!都他妈不防弹!” 何延刚才被吓了一跳,现在胆子也大了,直接和魏淮铭对吼:“我他妈买车的时候也没想着让他吃枪子儿啊!” “当警察就得做好时刻吃枪子儿的准备!” 何延翻了个白眼,懒得听他的狗屁理论。 苏窈选的这个地方真是好,说偏僻也不算,没开多久就到了闹市区。现在夜市刚刚开始,各种小摊贩刚刚摆好了桌椅,身后那群人也渐渐没了动静。 魏淮铭找了个地方停下车,本来想就着自己胳膊受伤的由头和秦砚撒个娇,一转头看见对方煞白的脸,吓得赶紧掰着秦砚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翻了一圈发现秦砚没受伤,刚松了口气,胳膊就被拽住了。 “去医院。”秦砚声音沉得吓人。 “好。”魏淮铭说着就去摸方向盘,又被秦砚拽了下来。 “我来开。” “肚子上三刀,胳膊上一枪。”秦砚的车开得一点都不比魏淮铭开得温柔,横冲直撞的,像是和油门有血海深仇似的。 何延被晃得有点晕车,迷迷糊糊地听见秦砚说了句“我要杀了他们”。抬眼一看前面那俩人都跟没事人一样,以为自己听错了,就没有多说。 魏淮铭确实没听见秦砚说了什么,刚才精神高度紧张,现在松懈下来以后彻底没了力气,身上一阵阵的发冷,直接疼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秦砚的身上,照出他好看的眼睛和……眼睛下面的黑眼圈。 魏淮铭从床上弹了起来:“我睡了多久?” “24小时。”孙楷辰正好推开病房门进来,回答了他的问题。 魏淮铭看着他手上的不明物体:“这是啥?” “花篮啊。”孙楷辰理所当然地晃了晃大得离谱的花篮,里面数不清的大白花随着他的动作欢快地摇了起来,还有几朵掉在了病床上,和白色的床单一起构建出了一种悲凉感。 魏淮铭非常委婉地对孙楷辰的审美提出质疑:“你确定这不是花圈?” “怎么能是花圈呢?”孙楷辰拍了拍手,身后涌进来了一大批黑衣人,每个手里都抱着一大捧白花,填满了整个屋子。 排面。 第35章 扎哈克(14) 魏淮铭让孙楷辰把他的殡仪队遣散了,顺带着把他也轰了出去。散落一地的白花和纯白的床单融为一体,把魏淮铭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映得更加苍白。 过来换药的护士一推门看见这场景,还以为自己走进了重症监护室,反复确认了一下门牌才走进来。 护士年纪不小了,人长得壮实嗓门也大,进门就指责魏淮铭小题大做,明明没什么大事还给整得像报丧似的,害她差点扭头去叫医生。 秦砚:“不严重?” 护士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人,吓得一哆嗦,捂着心口缓了一会儿后冲着秦砚呸了一声:“一个个的都在这装神弄鬼的,想吓死谁啊?” 她手上一哆嗦不要紧,指甲直接抠到了魏淮铭的伤口处,疼得他龇牙咧嘴的。秦砚眼疾手快地甩开了胖护士的手,脸色很不好看:“换个人来。” 魏淮铭见他这样,也不想惹出什么麻烦来,往后拽了秦砚一把:“哥,算了算了。” 胖护士刚才被秦砚的气势唬住了,现在听见魏淮铭这话好死不死地问了句:“他是你哥啊?”没等他解释,胖护士又补了一句,“我以为是你大侄子呢。” 魏淮铭愣了一下,旋即松开了抓着秦砚的手:“打残了算我的。” 直到被扔出去那一刻,胖护士还在思考秦砚到底是魏淮铭的大侄子还是小舅子这个问题。 秦砚关上门以后回头看见一脸怒气的魏淮铭,突然笑出了声。 魏淮铭错了搓脸,嘴角耷拉下来:“我有那么老吗?” “不老。”秦砚捡起还没缠好的绷带仔细地帮他绑好,又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他的右手,“疼吗?” 右手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通过神经末梢传到大脑,中途打了个弯,在心脏上挠了一下。魏淮铭被挠得心里痒痒,表情就更加委屈,小声说:“疼。”说完伸手把秦砚皱起来的眉毛抹平了,狡猾地笑了笑,“要秦小砚亲亲。” 说完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亲就亲,还他妈亲亲。 秦砚对他向来是有求必应,低头就在那条胳膊上亲了一下。 魏淮铭扬了扬下巴:“不是胳膊,是这儿。” “先欠着。”秦砚把他的胳膊放好,从桌子上挑了个橘子,给魏淮铭嘴里塞了一瓣,见他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失笑道,“哥哥,别这么看我,不然忍不住。” 魏淮铭吞下那瓣橘子,顺便舔了一下秦砚的手指,眉眼弯弯:“忍不住什么?” 秦砚无奈地摇摇头,又喂了他一瓣橘子以后试图转移话题:“孙楷辰昨天晚上来的时候,跟我讲了一件事。” “什么事?” “说是他爸办了个宴会,想让你过去。”秦砚看了看魏淮铭二级伤残的胳膊,“能去吗?” 魏淮铭翻了个身:“不想去。” “不是想不想,是能不能。”秦砚定定地望着他,“我们要找到另一波人,一定势力滔天——换句话说,这个宴会上的人,肯定有不干净的。” 所以一定要去。 魏淮铭想了想,勉强答应了。 他从小就被他妈带着参加各种宴会,烦透了虚伪的应酬。以前每到这时候他就跟孙楷辰躲到角落里打游戏,要么就出去飙车,反正是能不在里面待着就绝不在里面待着。但是现在看秦砚这意思,他不仅要去,还得待到结束。 “你跟我一起去我就去。”魏淮铭又翻了回来,和秦砚打商量,“行不行?” 秦砚从桌子上拿起两个暗红色的信封,笑了:“正好也给我准备了一份邀请函。” 魏淮铭刚才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现在见着邀请函倒是想起来了,说:“那就见家长了。” “啊?”秦砚没反应过来。 魏淮铭把信封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信封很精致,镂空刻了一朵海棠,封口处用金色的喷漆描了一串英文,和他小时候见过的一模一样。 “这个宴会一年一次,汇集了H市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规模特别大。”介绍完宴会,又回到了重点上,“我妈肯定也会去。” 秦砚沉默了一会儿。 魏淮铭见他紧锁着眉头,像是在面临什么重大的人生抉择一样,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秦小砚你不会不想跟我见家长吧?” 秦砚紧抿着的嘴张开了,然后魏淮铭听见他忧心忡忡地问:“我是不是得打扮得好看点?” “伯母喜欢什么样的?” “穿什么衣服比较合适?” “喷什么样的香水比较好?不对,喷香水会不会显得轻佻……” 魏淮铭打断他的十万个为什么:“别紧张,她肯定会喜欢你。” 没受伤的胳膊往下环住了秦砚的腰,魏淮铭在秦砚的颈窝处深吸了两口气,闻到熟悉的味道以后满足地蹭了蹭:“不要用香水,你一直都好闻得要命。” 尽管被安慰了一大圈,秦砚还是不放心,商量着等魏淮铭伤好了一定要陪他去定套礼服再添点东西,魏淮铭不停地点头。 “老大!”两人正在商量去哪买鞋,门就被撞开了,赵政跟装了发条的猴子一样窜了进来,拽起魏淮铭的胳膊就开始号丧,“你伤得好重……不对啊这不是没什么事吗?” 魏淮铭的视线越过赵政到了门边,看见刚处理完殡仪队的孙楷辰站在门口耸了耸肩:“真不是我带进来的。我为了拦他说你伤得特别重不允许探视,他就哭着喊着说要在你死前见你最后一面,拦都拦不住。”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这位了。 孙楷辰一屁股坐在了床边,见魏淮铭手里拿着邀请函,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对了,我记得这是H市的宴会来着,为啥还有秦教授的份?” 秦砚剥桔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可能因为我是家属吧。” 孙楷辰:“那为什么我家属没有?” 赵政耳根一红,丢下魏淮铭的手到一边面壁去了。 魏淮铭揉了揉胳膊,瞥了孙楷辰一眼:“你哪来的家属?人家答应了?” 说来孙楷辰也是奇怪,明明表现得挺喜欢赵政,甚至背地里了解了他的生日和喜好,却偏偏不表白。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俩人还是这么不清不楚的。 甚至赵政有一次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问他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那头却直接关了机,后来孙楷辰回复他手机刚才正好没电,赵政又不敢问了。 秦砚看见孙楷辰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眯起了眼。 他有什么在瞒着他们。 魏淮铭其实也有这种感觉。他以前爱和孙楷辰玩,是因为舒服。这个人天生没心没肺,玩游戏的本事却一样也不少,爱咋呼也爱撒钱,完全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人设,但是最近几次的接触中却给他一种矛盾感。 以前他不管受了什么伤都会来他这告状,现在却连自己怎么被人绑架又怎么逃出来的过程都尽量闭口不提,甚至刻意和他们保持了距离。 好像自从他的继母去世后,他就变了个人。 孙楷辰又换上吊儿郎当的语气,朝着墙角边正在表演物理自闭的赵政喊:“小可爱,你算不算我家属啊?” 魏淮铭看着赵政红透的耳朵啧了一声:“那不还是你说了算?你要喜欢人家就别吊着人家,都他妈老大不小的人了,玩什么暧昧?真怂。” 孙楷辰被呛了一下,冲着秦砚眨了眨眼,后者直接转开了视线。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倒是赵政先忍不住了,咳了一声以后转过身来:“行了老大,你们别笑话我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你没事就行,局里还一堆事呢,我得赶回去。” 赵政语速飞快,溜得也飞快,听到门响的时候屋里的人才意识到他出去了。 孙楷辰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往床上一躺就占了魏淮铭半边地方,直接被床上的人推了下去。 秦砚剥完了橘子以后开始削苹果,头也不抬地问他:“为什么?” 喜欢为什么不表白,不喜欢为什么不挑明? 孙楷辰干脆坐在了地上,找秦砚要了一块苹果,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再等等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魏淮铭终于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 “有啊。”孙楷辰把苹果塞进嘴里嚼了嚼,“高中时候我以你的名义给校花送过情书。” 魏淮铭给了他一拳:“怪不得我那段时间天天被一群人追着揍——不对,不是说这个……” 孙楷辰打断了他的话,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不跟你们扯淡了,我得去追老婆了。”说完又冲魏淮铭笑了一下,“放心,绝对不干犯法的事。” 秦砚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很像当年被抓走的父亲。 那个男人干了一辈子的坏事,到最后却像是解脱了似的,抱起秦砚亲了一口,然后转身就走。 肩上担着罪孽,身上带着解脱。 要多矛盾有多矛盾。 邀请函掉到了地上,像是在雪地里盛开的一朵艳红玫瑰。 美丽而恶毒。 第36章 阿库曼(1) 到达彼岸的人,只有少数几个;其他所有的人,皆在此岸来去徘徊。 《法句·智者品·85偈》 . “你明天戴上我送你的耳钉吧。”魏淮铭站在柜台前帮秦砚挑手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这个事,看了眼秦砚的耳朵又叹了口气,“忘了你没打耳洞了。” “打了。”秦砚偏了偏头,把另一边的耳朵露出来给他看,“你送了我以后我就打了。” 说完又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可是会不会显得不太正式?” 魏淮铭刚想说你别紧张,就听见旁边有人喊了他一声。 那人一直在他们旁边挑手表,也没注意到他们俩进来,刚才听见魏淮铭的声音觉得耳熟,才扭头望了他们一眼。 还真是熟人。 魏淮铭小声骂了句娘,躲过了那人准备拍他肩膀的手,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好久不见啊郑大少爷,不是在美国读博士呢吗,被遣送回来了?” 那人也不生气,把伸出去的手收回来,笑得很官方:“受邀来参加宴会而已,后天还得赶飞机回去。” 魏淮铭看着他那公式化的笑容和一丝不苟的装扮就来气,用鼻子哼了一声:“不是看不起我们这地界吗?怎么,在国外混不下去了又想着回来分一杯羹了?” 对方听着他句句带刺的话很无奈,也懒得装什么温文尔雅了:“魏淮铭你别没事找事行不行?多大的人了还跟十几年前一样幼稚。” 魏淮铭被他气笑了:“我没事找事?郑渊你讲点道理,我他妈当年是不是和你说过这辈子别出现在我面前?” 不然见一次揍一次。 郑渊知道自己理亏,摸了摸鼻子,一偏头看见了他身后的秦砚,挑了下眉毛:“男朋友?” “关你屁事。” 郑渊没理魏淮铭,朝秦砚笑了下,成功收获了一个白眼。 郑渊:“……” 他好像没有得罪过这个小朋友吧。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秦砚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好感。 郑渊长得很高,相貌也不差,但是太像个假人了。说话办事都好像是在按照既定的程序执行,就算是被激怒,语气也像是长辈训斥不听话的小辈一样。 这种时时刻刻要高人一头的感觉,让人有点反胃。 魏淮铭下意识地挡了秦砚一下,盯上了郑渊手里的表,问柜姐:“这表多少钱?”问完也不等柜姐回答,直接甩了张卡,从郑渊手里把表拿了过来,“我买了。” “这是我先看上的。”郑渊拦住了准备刷卡的柜姐,“刷我的。” 另一张卡又坚持不懈地递了过来。 郑渊干脆抓住了魏淮铭的胳膊:“你就这么喜欢抢我的东西?” 魏淮铭挣开他的手,拍了拍袖子,冷冷地回了句:“郑渊,我不想跟你翻旧账,但是你欠我的,我可从来没说过不用还。”说完又觉得没意思,直接扔下了手表,拉着秦砚出了门。 秦砚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郑渊转了转手里的表,冲他笑了笑。 从店里出来以后正好路过一家奶茶店,秦砚要了两杯奶茶,递了一杯给魏淮铭,边走边嚼珍珠,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来,说出你的故事。” 魏淮铭戳了一下秦砚鼓起来的腮帮子,叹了口气:“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因爱生恨的故事。” 从上高三开始,魏淮铭就觉得自己的上铺不太正常。 除了作息非常规律,酷爱学习,洁癖严重以外,郑渊还特别喜欢往别人床上爬。 一个宿舍四个人,每个人都和他挤着睡过觉。但是没过多久,他就不再往别人床上爬了,洗漱完直接上魏淮铭的床,还自觉地把靠外的位置空出来。 魏淮铭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郑渊是高三才转学过来的,俩人都是在外地,魏淮铭想着他一开始人生地不熟的能遇到个老乡还挺开心,而且郑渊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话题,俩人经常是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但是没过多久,郑渊的行为越来越奇怪。 先是无时无刻不紧跟在魏淮铭身后,甚至连他和孙楷辰说句话都要甩脸子,后来直接演变成未经允许就动他的私人物品,翻他的手机,看他和别人的聊天记录。 魏淮铭和他翻过几次脸。郑渊道歉态度一直特别诚恳,说完就会收敛一点,但是过不了几天就又变回了原样。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从上铺爬下来把熟睡的魏淮铭叫醒,给他看了一部十八禁的片子。 他说:“我喜欢男的。” 魏淮铭头一次被男的表白,还是以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然后他就被郑渊整了。 “那个王八蛋不知道从哪找来个女的,非说是我整怀孕的,事情闹到校长那去了,我妈好说歹说才压下来。” 魏淮铭瞄准远处的垃圾桶吐了一口珍珠;“虽然是压下来了,但是全校都知道了,估计你现在随便找我一个同学问问都会说我是个渣男。我本来想揍他一顿,结果人家不声不响地转学了,在外国一待就是十几年。” 每次想起这个事来还是生气。 秦砚听完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是他找的?” “他后来电话给我说的,还说了一堆要在我心里留点印记之类的话。印记是留下了,还他妈挺深刻。” 秦砚吸了一口奶茶,看着面前的红绿灯发呆。 刚才郑渊递给他的眼神里可没有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倒是含了点好奇和可惜。 可惜什么?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有的没的,就到了魏淮铭经常去的那家服装店。 店是他妈出资的,找了个学设计的小姐妹管着。魏淮铭只知道这个小姐妹来头不小,具体有多厉害也说不上来,不过设计的衣服倒是真的好看。 店主和他熟得很,一见他就跑过来抱了下,抱完咂了咂嘴:“瘦了不少。” 魏淮铭笑了:“林姐,你就哄我开心吧,我昨天称还胖了三斤。” 女人跟着他笑了一会儿就回头去拿卷尺:“不管胖了瘦了,尺寸都得重新量了。” “今天不是我做衣服。”魏淮铭把秦砚牵过来给她介绍,“这是秦砚,我……” “男朋友?”女人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朝秦砚挤了挤眼睛,嗔怪道,“一进门就看见了。你林姐别的不行就看身条在行,这么个上好的衣服架子杵在这,一直等着你介绍呢。” 魏淮铭“嗯”了一声,颇为自豪地把秦砚推到了他面前。秦砚老老实实地叫了声姐,好看的小梨涡随着嘴角升起的弧度加深,看得她脸红了一下。 “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眼瞎。”林姐抖了抖卷尺,皱眉打量了魏淮铭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好的孩子怎么就看上你了?” 魏淮铭刚想争辩一下自己也是有很多优点的,就听见试衣间里传来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林林,进来帮我拉一下拉链呗。” “好嘞姐。” 秦砚感受到身边人的僵硬,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怎么了?” 魏淮铭拉着秦砚的那只手因为出汗变得有点滑,只能用更大的力气攥住了秦砚的手。 试衣间的门被推开,里面的人抬头看见魏淮铭,惊讶地张了张嘴。 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虽然年纪不算小了,但是皮肤保养得很好,身上的礼服很好得把她的身材勾勒出来,举手投足间有种雍容的气质。 女人的惊讶只有一瞬,反应过来以后饶有兴味地望着秦砚,任由身后的人帮她整理头发。 林姐边帮她编头发边笑:“看我这记性,都忘了告诉你了。” 魏淮铭心里想着您这忘得可真是时候,却还是硬着头皮叫了声“妈”。 秦砚的手心也湿了。 孙楷辰在外面浪了几天才想起来回家,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 一开灯,看见屋里多了个人。 郑渊躺在沙发上七倒八歪地睡着了,身上的衣服都还没脱,看起来像是等了很久。 孙楷辰走过去把他踹醒,给自己挪了个地方:“你干嘛来了?” 郑渊睡得正熟,被他这么一踹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自然地环住他的腰:“又去看你那个小可爱了?” 孙楷辰还没来得及发火,他胳膊上的力度又加了几分:“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魏淮铭?” “你怎么知道?” “你每次谈他的时候都这种表情,看不出来才见了鬼了。” 一脸的兴奋和骄傲,像是在谈论自己的收藏品一样。 “我今天看到他身边跟了个小朋友。”郑渊嘟囔了一句,凑到孙楷辰面前,“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孙楷辰给自己倒了杯水,郑渊伸着脖子喝了一口,他皱着眉看了看,又给倒掉了:“人家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关你屁事?” 郑渊今天一天先是在魏淮铭那边受了顿气,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又在孙楷辰这边被冷嘲热讽了一通,脸上更是挂不住了。 “孙小少爷这是瞧不起谁呢,大家都一个德行,我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跟你客气客气,你不会真以为你比我干净吧?” “垃圾。” 第37章 阿库曼(2) “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你他妈才是彻头彻尾的垃圾,我顶多是个收破烂的。”孙楷辰拍掉他的手,刚准备回屋,又被人拽住了胳膊。 郑渊坐在沙发上,仰起脸和他对视,带着一种恶作剧成功的喜悦:“好啦,是我话说重了,原谅我吧?” “滚。” 从他最近遇见郑渊开始,这个人就热衷于用各种语言和方式来羞辱他,每次把他气得跳脚以后就会像现在这样示好。孙楷辰烦透了这种相处模式,郑渊却乐此不疲。 郑渊握着孙楷辰胳膊的手上又用了点力,指甲都要嵌进他的肉里:“不好吗?” 孙楷辰疼得“嘶”了一声:“好个屁。” 郑渊比孙楷辰高半头,一站起来就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压制感,他站在孙楷辰面前,像一堵黑色的墙。 然后这堵墙伸出一只手,钳住了孙楷辰的下巴,继而封住了他的嘴。 很痛。 下颌骨像是要被捏碎,嘴里已经尝到了血腥味,孙楷辰试图推开他,又被压制住了。 “郑渊,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那你这样不觉得恶心吗?” 郑渊顿了一下,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压抑地呵呵了两声,后来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得都直不起腰来,趴在了孙楷辰的肩头。 孙楷辰感受到肩上的重量,突然觉得很累。 郑渊说:“我自己已经足够恶心了,所以什么都无所谓了。”说着又抱紧了孙楷辰,像是溺水的人抱紧了一块浮木,“但是一个人还是太孤独了,我必须找个人和我一起烂在泥里。” 孙楷辰望着他进门时放在门口的礼盒,苦笑了一声。 那是赵政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他都忘了什么时候和赵政提起过自己的生日,更没想到他还真的会用好几天的时间来给他精挑细选一件礼物——他还以为没有人会记得。 每次觉得自己深陷泥潭的时候,总会有人跑来告诉他,你看,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啊。 我本来打算在这个冬天死去的,然而最近得到一件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所以我还是决定夏天再死吧。 孙楷辰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才不要烂在泥里。 “这衣服好看吗?”魏妈妈站在镜子前,望着镜子里的秦砚,头也没回。 魏淮铭以为是在问他,接了一句“好看”以后见他妈还没答话,就牵着秦砚凑了上去:“妈,这是秦砚,我男朋友。” 魏妈妈低头整理着衣服。礼服设计得很漂亮,纯黑的裙子上用金线绣着星星点点的暗花,把她本来就白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秦砚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看着女人精致的妆容和审视的目光,突然生出了浓浓的自卑感。 他以前每次面对魏淮铭的时候都是很自卑的,尽管现在有所收敛,但这种感觉还是存在。魏淮铭被他奉上了神坛,而但凡是个人在神明面前都是自卑的,人们用“虔诚”这个词来掩盖这种自卑与盲从,他也足够虔诚。 但是面对这个女人时,这种自卑感却来自于恐惧。面前这个人三言两语就能宣判他的死刑,她高贵而理智,正在用商人的脑子计算着他的剩余价值。 秦砚感受到她投过来的视线,自然地露出微笑,上前做自我介绍:“伯母好,我是秦砚。”说完转头看了一眼魏淮铭,眼神温柔,“是您儿子的男朋友。” “这么长时间没和我联系,这次见面还是我求来的,你还记得你有个妈?”女人礼貌性地和秦砚握了一下手,没和他搭话,径直走到魏淮铭面前,“你要真硬气就别花我的钱啊。” 每次见面他妈都跟吃了枪药似的,魏淮铭见惯不怪,死皮赖脸地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哎呦哪能忘了您老人家啊,最近这不是忙吗,你看你儿子都累瘦了。” 女人让他转了个圈,用鼻腔哼了一声:“拉倒吧,我看你是又胖了。”说完转身招呼秦砚,“那边那个小朋友也别傻站着了,过来给妈妈看看。” 秦砚本来还在思考丈母娘第一次见面就给自己下马威该怎么办,现在直接被她这个自称给吓傻了。 女人见他不动,只能回身把他拽了回来,把俩人摆在一起以后满意地拍了拍手:“挺配的。” 秦砚大脑已经死机了,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心理学知识和微表情认知产生了怀疑。 “我妈挺喜欢你的。”魏淮铭站在秦砚身边,偏头和他耳语,“刚才她是给我甩脸子呢,跟你没关系,别怕。” 秦砚苦笑,他哪能不怕啊,都快吓死了。 “丈母娘”本人倒是没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什么不妥,还帮着林姐给秦砚量了尺寸,魏淮铭站在一边看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爸怎么没来?以前不都是他陪着你来买衣服的吗?” “他忙。”女人说完又觉得气不过,翻了个白眼,“都退休了还天天往警局跑,给这个提完意见又给那个提意见,一把年纪了抓人又不行,人还老糊涂,去了不是净添乱吗?” 魏淮铭想到他爸端着那个不苟言笑的架子在警局来来去去的样子,笑了:“人家别人的老年乐趣是种花遛鸟,我爸是妨碍公务。” 女人收起卷尺,顺手给秦砚理了理衣服,瞥了一眼魏淮铭,嗤笑:“你别笑话你爸,等你老了说不准比他还过分,天天拿警局当家,几个月也不知道回来一次。” “不回家也没事啊。”魏淮铭得意地揽过秦砚的肩膀,“我跟我对象是办公室恋情,两边不耽误。” 女人被她气笑了,拧了一下他的耳朵:“德行。” 魏母本来还想和秦砚多聊两句,临时接了个电话,只好匆匆收拾了东西离开。 临走时趁魏淮铭去卫生间,把秦砚叫到了一边,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本来想着明天再送你,但是觉得明天的场合送这个不太好,正好今天碰上了。来,拿着。” 秦砚还没来得及客气,魏妈妈见魏淮铭从厕所里出来了,忙推了一把秦砚的手:“等我走了再给那小子看啊,我怕他感动得当场给我跪下。” 尽管可以清晰地看到岁月留在女人脸上的痕迹,但不可否认,她笑起来还是漂亮得要命。眼角的细纹成了点缀,甚至连浅浅的法令纹也变成了不可或缺的一笔,衬出成熟女人的韵味。 魏淮铭擦了擦手,见秦砚呆呆地站在角落里,凑过去问:“怎么了?” 秦砚伸出右手,一个小盒子安静地躺在手心里。 丝绒的盒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有轻微的磕碰,但是并不脏。 魏淮铭从他手里把盒子接过来,打开一看,愣住了。 盒子里躺着一对戒指,和一张纸条。 “本来想着把我和你爸结婚时的对戒送给你们,但是我那是女款的,只能把盒送你了。戒指的尺寸我找赵政偷偷量的,肯定合适。” “我很开心。” 落款是“你们最美丽最可爱的妈妈”,后面还画了一个捧着花的小人。 魏淮铭把纸条递给秦砚,后者看完以后也笑了。 他想,魏淮铭真的太幸运了。生在富裕的家庭,有这么好的父母,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接触过什么黑暗,即使后来选择了刑警这个行业,也完全没有被周遭的事物所污染。 自己可能是积攒了十几年的运气,才终于碰到了他。 这样想想,自己的运气也不是很差。 戒指的样式很简单,两个普普通通的圆环,摸上去有手感很好的纹理,环内刻了字,一个是“W”,一个是“Q”。 秦砚把刻有“W”的那个拿在手里,刚准备给魏淮铭戴上,就感觉到对方的手往回缩了一下。 “我戴另一个。”魏淮铭从盒子里把另一个戒指捡出来戴上,又把这个套到了秦砚左手的无名指上,“宝贝儿,戒指是要把对方戴在手上的。” “不是说十指连心吗,这下心上手上都有你,相当于双重保险了。”魏淮铭把手指插进秦砚的指缝里,十指相扣,两枚戒指闪闪发光,“锁死了。” 秦砚低头亲了一下他的手,笑:“别想跑了。” “本来也没想跑。” 不是的,我说的“别想跑”,其实是对自己说的。 当神明施舍给他的供奉者以善意,人就不会因此而得到满足,而一旦神明赋予了信徒渎神的权力—— 我感到惶恐,不安,但是,我会上瘾。 “你俩是不是忘了这还有个人呢?”林姐看着俩人腻歪了半天,冷酷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拿出了一张图,“衣服不做了?” . 一个男人坐在写字楼的高层,望着脚下的城市。 身后是一群毕恭毕敬的人。 “先生,‘金三角’又跟丢了。” 男人点了点头:“正常。辰辰那边呢?” “郑渊在盯着。” 男人叹了口气,手贴上了玻璃:“从这里掉下去的话,会粉身碎骨。” 身后的人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不敢搭话。 “一个人从云端跌落的话,应该会魂飞魄散吧?” 第38章 阿库曼(3) 宴会是在孙桢的别墅里开的。 据孙楷辰说,他爸本来想租个宽阔点的场地,可是找遍了整个H市也没能找到比他这个别墅还大的场地,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 尽管来之前被魏淮铭提醒了要做好心理准备,秦砚下了车以后还是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倒不是被它的占地面积吓到了,主要还是它的颜色……太黄了。 房子是欧式风格,建筑和花园、泳池之类的分布都井井有条,屋子里的构造也很精巧,各种娱乐设施一应俱全,整体看来是个很有设计感的地方——如果它们不是金色的话。 孙桢对这个颜色有很深的执念。墙壁,地板,甚至连泳池底和喷泉上的装饰都没放过,通通被刷成了炫目的金色。整个院子里唯一的杂色就是那几座假山了,秦砚走过去看了看,发现假山的缝里还塞了金色的细线。 秦砚就见过孙桢一次,那次他还是穿的正装,以至于没能对他的品味还形成清晰的认知。现在亲眼看到这种神奇建筑,不得不惊叹于设计师的容忍度。 从远处看的话,完全就是一座金山。 宴会晚上八点才开始,他们不到六点就到了。提前来的客人并不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寒暄,见魏淮铭进来,挨个和他打了招呼,魏淮铭和下基层慰问群众的领导一样一路点头致意,到了房子门口的时候脖子都点酸了。 秦砚象征性地帮他揉了下脖子,笑他:“你还挺受欢迎的嘛。” “这种地方,只有钱受欢迎。”魏淮铭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西服,抖出来一身香水味,“闻见哥这一身铜臭味了没?” “谁身上带着铜臭味来的?”孙桢从楼上走下来,抬手抱了魏淮铭一下,逗他,“臭小子这是寒碜谁呢?” 魏淮铭回了他一个拥抱,继续插科打诨:“您这话就冤枉我了啊,我跟我男朋友说话,您偷听就算了,还非得对号入座。”说完还挺委屈地撇了撇嘴。 孙桢像是现在才注意到秦砚一样朝他礼貌地伸了手,秦砚自然地握住。 “我们见过的。”孙桢没有收回手,秦砚也就还那么握着,回了一句:“是的,在警局,令夫人……” 像是不想再提那件事,孙桢皱了皱眉,松开手:“你们先玩,我还有点事要忙。” 魏淮铭望着孙桢的背影,碰了一下秦砚的肩膀:“你是不是故意的?” 秦砚搓了搓手,眼底晦暗不明。 他是故意的。从下车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打仗的准备,现在看谁都草木皆兵,见谁都想试探一下。按理说提到那件事,孙桢确实应该反感,但是他刚才的表现好像有点过激。 他一下楼就看到了秦砚,跟魏淮铭寒暄的时候还看了他几眼,很明显不想和他搭话,无奈魏淮铭很没眼色地提了一句,他也顺便和秦砚打了个招呼。但是刚才握手的时候,孙桢又过于用力了。 他太反感秦砚。 魏淮铭听完他的分析,小声问了句:“是不是因为他觉得你没钱?” “他是那种人吗?” 魏淮铭笃定地点了点头:“是。” 秦砚:“……” 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孙楷辰。往常他都是一大早就开始蹦跶了,今天不仅人没出现,打电话也没人接,就像是突然失联了一样。 魏淮铭从假山里扯出来一条金线,没留神被划了一下,手指头开始渗血。秦砚找了点水帮他冲了冲,拿出个创可贴给他贴上。 “你还随身带着创可贴?” “还有小瓶的消炎药和一小截绷带。”秦砚从上衣口袋里翻出来一堆东西,“穿西服能带的东西太少了。” 魏淮铭看着他像个机器猫一样从口袋里掏东西,按住了他的手:“秦小砚你这是要上战场?” “不是啊。”秦砚一脸的理所当然,“你太容易受伤了,所以得随身带点药。” “说得我跟熊孩子似的。” 秦砚觉得这个比喻很对,顺着往下说:“那我就是爱操心的家长。” “小孩儿你是不是胆儿肥了?” 秦砚躲开魏淮铭伸过来的手,一晃神看到有个人影从他们身后匆匆而过,秦砚定了定神,又看不到人了。 假山附近偏离聚会中心,很少有人来,现在孙桢又出现在了泳池附近,这边就更显得冷清。在这种地方出现个人影,不管是不是眼花,都是件值得注意的事情。 “我刚才看到有个人从那边过去了。” 给魏淮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秦砚开始往刚才人影消失的地方挪。 那是条小路。魏淮铭在多年前的记忆里搜刮了一下,还是对这条路没有什么印象——他本来就不爱参加宴会,更别说探索这个看久了眼疼的别墅区了,别说小路,就算让他走大路他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迷路。 走了一段路以后,魏淮铭望着一块非常眼熟的石头拽住了秦砚:“你看这块石头,它像不像咱们十分钟前看见的那块?” 秦砚理所当然地回他:“很多石头看起来都一样。” “但这块很别致啊……而且它旁边还有个房子。”魏淮铭指了指了指那块被打磨成金子形状的石头,又指了指近在咫尺的房子,毫不留情地指出,“秦小砚你是不是路痴?” 秦砚斟酌了一下措辞,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有时候确实不能很好地分辨方向。” 于是,在秦砚的带领下,他们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成功走回了原地。 魏淮铭无奈地敲了一下石头:“秦砚同志,你这种生理缺陷要及时向组织汇报啊。” 秦砚同志对自己耽误了组织行动表示了深深的自责,并表示以后一定会如实上报。 “那咱们回去吧。”魏淮铭揉了一把秦砚的头发,“既然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人,那应该是你看错了。” 刚默认了自己是由于精神高度紧张而产生错觉,秦砚就听见周围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两个人贴墙听了一会儿,声音又没了。 几秒种后,粗重的呼吸声响了起来,还伴随着细碎的语气词和重物坠落的声音。 魏淮铭吸了口气:“我操,这么刺激?” 因为迷路而赶上了这一场大戏,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走了狗屎运。 秦砚听着里面的动静,也想歪了一下,但是又觉得不管再饥渴也不该在别人家里干这种事,就想上去推门。 魏淮铭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小声提醒:“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在宫斗剧里是恶毒女二才会做的?” 秦砚表情复杂地看着魏淮铭:“你还喜欢看宫斗剧?” “我妈喜欢。” “那你知道听墙角是什么角色的标配吗?”秦砚一把推开了门,转头对魏淮铭说,“跑龙套的才干的事。” 屋里的场景成功刺激了秦砚的视觉神经,以至于他有十几秒的时间都站在门口没有动弹。魏淮铭还沉浸在刚才的讨论里,跟上他:“你意思是宁可做恶毒女二也不做跑龙套的,毕竟……” 魏淮铭扫了一眼屋里,咽了口吐沫,把刚才到了嘴边的话补齐了:“戏份多。” 孙楷辰,和郑渊,在屋子里,打架。 戏份确实多。 秦砚推门的动作明显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但是郑渊看清来人后,迅速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钳住了孙楷辰的胳膊。 于是魏淮铭看见的就是后面这个场景。 愣了几秒以后,魏淮铭先反应过来,上前拉走了孙楷辰,又踹了郑渊一脚。郑渊本来就没防备,魏淮铭又踹得挺狠,一下就被放倒了,坐在地上冷眼看着眼前的人。 “怎么回事?” 孙楷辰甩开魏淮铭的手,叹了口气:“你们刑警队闲到要关心全市居民的婚恋状况吗?”他走回去把地上的郑渊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那就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男朋友,郑渊。” 郑渊就势揽住孙楷辰的肩膀,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魏队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日光透过窗照进屋子,把整个房间劈成了两半。 孙楷辰站在阴影里,望着阳光笼罩下的魏淮铭和站在他身边的秦砚。 泾渭分明。 “去他妈的男朋友。”魏淮铭的声音有点发颤,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你跟你男朋友在自己家打架?” “闹了点矛盾。”郑渊叹了口气,“我们自己能处理,不劳魏队费心了。” 秦砚扫了他们两个一眼,最后和孙楷辰撞上了视线,冷哼了一声:“你真以为自己是英雄?” 孙楷辰张了张嘴,没能吐出来一个完整的音节,眼眶先红了。 秦砚什么都知道。 “你不是说自己能处理好吗?就处理成这样?”数落完孙楷辰,秦砚走过去和郑渊对视,“你又拿什么威胁他?魏队,赵政,还是——” “他爸?” 郑渊避开他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就是个垃圾。”秦砚把孙楷辰推给了魏淮铭,凑到郑渊耳边,“你们干过的事,一件都推不掉。” 郑渊破罐子破摔地回他:“我一个学金融的都知道办案得讲证据,秦教授就这么指认我可是血口喷人了。” “别急啊。”秦砚最后一句话是用气声说的,“走着瞧吧。” “我希望你能拎得清。”郑渊看了一眼魏淮铭,好心提醒,“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无牵无挂,懂吗?” “只要你们不动魏淮铭,怎么玩我都奉陪。” “如果我动了呢?”郑渊笑容讽刺,“我相信你应该很清楚什么叫杀人诛心。” “我本来就是个疯子。”秦砚望着郑渊,眼神冰冷,“他是我的底线。” 谁也别想碰。 第39章 阿库曼(4) “你确定咱们就把他扔在这?”孙楷辰站在门口看着往郑渊身上绑绳子的魏淮铭,时不时看看附近有没有人来,“还有,你这绳子哪来的?” “往你们家假山里拽出来的啊。”魏淮铭捆完了以后又打了个死结,满意地拍了拍手,“就放这吧,不然跑出去就会坏事。” 孙楷辰看着郑渊身上金光闪闪的绳子和嘴里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破布,提了一个不成熟的建议:“我觉得你们可以先把他带回警局。” “没时间了。”秦砚给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针已经无限靠近“8”,“宴会马上就开始了,孙小少爷可不能缺席。” “让你们把他带走,又没说把我……” “行了行了。”魏淮铭走到门口,对着郑渊打了个口哨,关上门以后敲了一下孙楷辰的头,“我什么时候说你不用审了?” 孙楷辰摸了一下刚才被敲的地方,眼眶又红了:“铭哥,我搞砸了。” 魏淮铭安慰他:“没事,反正你从小到大除了添乱以外一直没什么大用。” 孙楷辰抽了抽鼻子,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但是,以后别再自己扛了。”魏淮铭把他刚才弄歪了的领带拆了,边系边说,“你哥还在这呢啊,以前能帮你报仇,现在也能。” “我什么都能摆平,你躲在后面就好。” 孙楷辰的眼泪彻底绷不住了。 他从小就爱生病,身子骨比别的孩子瘦弱得多。家里每次来小孩,他爸就嘱咐他陪着人家玩,个个都是娇生惯养的主,谁也不让着谁,所以他总是被欺负。每次受了委屈,他都会去找魏淮铭诉苦,自己说完就忘了,但是魏淮铭一直记得,只要一有机会,一定帮他欺负回去。 他躲在魏淮铭身后,一躲就是十几年。 从什么时候开始,忘了自己前面还站着一个人呢? 可能是自己一个人在异国求学的时候,可能是他爸突然推了个公司给他的时候,也可能是遇到郑渊的时候。 这些年他经常感到孤立无援。他挥金如土地去交各种各样的朋友,和他们一起出入各种风月场所,像个领头羊一样计划着各种活动,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种人之间。这些给了他一种错觉——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所以郑渊出现的时候,他也习惯性地自己扛下来了。 可是,他身上根本就没有铠甲。那些用金丝银线织出来的衣物太单薄了,单薄到只能晃花那些趋炎附势的眼睛,却连一把小小的刀子都挡不住。 “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好啊。”孙楷辰哭完了,走到喷泉边上接了捧水洗脸,洗完抬头望着天自言自语,“果然我还是比较适合当米虫。” “所以别老想着当什么英雄。”秦砚走到他身边,看着一旁同样在洗脸的魏淮铭,眼神温柔,“他很好吧?” 孙楷辰点了点头。 秦砚:“我的。” 感受到投射过来的复杂视线,秦砚勾起了嘴角,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没事,都交给我们吧,你扛不住,我们来。” 孙楷辰本来想说声谢谢,刚说了一个字,又觉得这句话太轻,于是伸出胳膊用力地抱了秦砚两下。 魏淮铭刚抬起头来就看见俩人抱在一起,中气十足地朝这边吼:“孙楷辰你抱我老婆干什么?” 孙楷辰被吓得一哆嗦,赶紧放开了秦砚。 这个人真是小气得要命。 稍微磨蹭了一会儿,他们到泳池边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 每个人都穿着精致的礼服,看起来神采奕奕的,而实际上都冻得直哆嗦。 谁也没想到孙桢会在这种严寒的天气里开个露天宴会。男士还好一点,能在西装里加件衣服,女士们就比较惨了,要么光着胳膊要么光着腿,更有甚者直接露了个背。 其实她们来的时候也都在外面套了件大衣或者皮草,但都是走华丽风的,吃饭的时候不得不脱了。 魏淮铭吃了两口冷饭,实在是忍不了了,走到孙桢身边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叔,咱搬进去吃行不行?这也太冷了。” 这话得到了全场的支持。 孙桢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手下的人把东西都搬进屋里,剩下的人也三三两两地跟进去,路过魏淮铭的时候都很友好地和他打了招呼,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天使。 魏淮铭还挺享受这种待遇,和秦砚嘚瑟:“又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系列的故事。” 秦砚还没附和,旁边的孙楷辰就冷哼了一声:“一个月工资四千多的那种有钱?” “你少说句话能死?” 孙楷辰刚想和魏淮铭拌嘴,就听刚才进了屋的孙桢叫了他一声。他应了一声,还没过去就被秦砚抓住了胳膊。 “郑渊接到一个电话先走了。” “一会儿他还会给我打个电话让我过去,我没记错吧?”孙楷辰眨了眨眼,笑得很调皮,“记得打电话哦,郑渊学长。” 秦砚松开了手,也笑了。 还是跟聪明人说话舒服。 魏淮铭见孙楷辰走远了,问秦砚:“那咱们现在该做点什么?” “那边那几位女士盯了你很久了。”秦砚偏了偏头,“不过去说说话?” 不远处站着几个女人,挽着胳臂窃窃私语,时不时看他们这边一眼。撞上魏淮铭投过去的视线以后慌忙低下头,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你确定?”魏淮铭皱着眉头,“不怕我被抢走了?” 秦砚笑:“有我长得好看吗?” “秦砚同志,你很自信啊。”魏淮铭捏了一下他的脸,又望了望那边的女人们,摇了摇头,“我们家秦小砚国色天香,哪是这些庸脂俗粉比得上的?” 懒得纠正他滥用成语,秦砚推了他一下:“行了,快过去搭讪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里面有不少眼熟的面孔。 他从警校毕业以后,各种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长辈们都争着抢着给他介绍对象。他爸觉得出柜这个事挺丢人,一直不让他和别人说,所以除了自家爸妈和孙楷辰他爸以外,所有人都误解了他的姓取向。 每次有人来向他示爱的时候他都是一套说辞——暂时不想谈恋爱。这就相当于给这群千金们画了个大饼,每年一次锲而不舍地在他面前晃悠,只等着他哪一天能开窍,好攀上这棵大树做凤凰。 魏淮铭想到这就叹了口气——不过几面之缘而已,能有什么感情,都是牺牲品罢了。 商人很擅长把一切换算成利益。 见他叹气,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怎么了?” 魏淮铭这才反应过来他一直没认真听对方在说什么,抱歉地笑了笑:“没事,你们继续说。” “我们说……”其中一个女人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投向了他身后的秦砚,带着少女的羞涩,“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吗?” 合着是冲着秦砚来的。 秦砚站得有点远,女人说话声音又轻,完全没听到他们说了点什么。见魏淮铭一脸委屈地望着自己,轻轻挑了下眉毛。 魏淮铭向秦砚招了招手,等他走到身边以后把一只胳膊搭在他肩上,向面前的妇女团介绍:“这是我们家司机小秦。” 司机小秦礼貌地笑了笑,掐了一把魏淮铭的腰。 魏淮铭忍着疼继续微笑:“各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本来想着这种气质的人怎么说家里也该有点钱才对,没想到是个司机。她们瞬间没了兴致,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魏淮铭身上。 “还没有女朋友呢,麻烦各位妹妹帮我留意着点,有合适的就给牵个线呗。”魏淮铭一一回答完她们的问题,最后和各位交换了联系方式才找借口离开。 一转头看见魏妈妈正抱胸站在他们身后。 她看着魏淮铭身边的妇女同志们,又看了看秦砚:“唱哪出?” “妈你听我解释……”魏淮铭拽着她往没人的地方走,边走边认错。 “我真喜欢男的。” “没有对不起秦砚。” “他让我去的。” 秦砚听着他语无伦次从的回答,实在没忍住搭了句话:“伯母,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呢。” 魏淮铭:“……” 亏你还是个学心理学的,居然能想出来这种上个世纪的蹩脚理由。 魏妈妈倒像是突然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拉过秦砚的手:“早说嘛……不过以后还是别玩这种游戏了,不利于培养感情。” 说完又看见了秦砚手上的戒指,笑了:“挺好的。以后这小子要是欺负你,就和我说。” 魏淮铭:“我真是亲生的?” 魏妈妈不屑地啧了一声。 秦砚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抱歉地笑了笑,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 魏淮铭把他妈哄进屋以后也跟了过来。 是个陌生来电,定位也不是本地。魏淮铭刚想提醒他是不是诈骗短信,就见秦砚把电话接了起来。 那头有很大的杂音,信号也不稳定,将近半分钟都没有听到活物的声音,秦砚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一分钟后,秦砚终于从杂音里捕捉到了了一点微弱的人声。 “秦教授……救……” 电话突然被切断,耳边只剩下凄厉的风声。 第40章 阿库曼(5) 秦砚沉默了几秒,仍然紧盯着手机,开口:“给孙楷辰打电话。” 魏淮铭拨通了电话,等待对方接听的过程中问秦砚:“刚才是……” “周婉。”尽管只能听到电子女声“已关机”的提醒,秦砚还是在一遍一遍地回拨,“她在求救。” “咖啡店出事了?” 秦砚点了点头,从魏淮铭手里接过了他的手机。 孙楷辰等这个电话很久了,几乎是在铃声响起来的第一时间就接了起来。接通以后听着他们这边说了一通,也没敢吱声。 秦砚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声“亲爱的”——倒是和郑渊的声音有八分相似。 孙楷辰听见这一声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感受到孙桢从他身后投过来的视线之后假装不经意地挠了挠耳朵,勾起了嘴角:“好,你在家是吧?我马上回去……又喝多了?我不是告诉你要少喝点酒了?行,回家再说,你先喝点水。” 挂了电话以后,孙楷辰在角落里调整了一下表情,急匆匆地跑到孙桢面前,一脸焦急:“爸,郑渊喝多了……我不放心……” 孙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不满他扫了各位的兴致,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孙楷辰和大家致了个歉,快步走出了大厅。 见他出了门,孙桢朝楼梯处望了一眼,看到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周婉出事了?”孙楷辰把秦砚刚放进嘴里的烟拽了下来,按着他的肩膀焦急地问,“那赵政呢?” 秦砚瞥了他一眼,又摸出来一根烟点上,闭上眼往后靠:“自己问。” 正在开车的魏淮铭听见孙楷辰问这一句也笑了:“您还记得有这么个人呢?”说完压低了声音,学着孙楷辰在屋里说话时的口气,“魏队,我男朋友,郑渊。” 孙楷辰随手抓了本书盖在脸上表演物理自闭,脸已经红透了:“铭哥,求你别提这事了。” “我不仅要提,还得当着你们家小可爱的面提。”魏淮铭把自己的手机扔给他,“联系方式都在里面,不好意思打电话就发消息。” 手机被魏淮铭捂得有点发烫,孙楷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通了电话。 赵政刚睡着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皱着眉头看了眼来电显示,确认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忍住了挂断的冲动。 “魏队。” 孙楷辰听着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慵懒声音,心软得一塌糊涂,轻声说:“是我。”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短暂的沉默之后,挂断了电话。 孙楷辰看着手机哭笑不得,问秦砚:“怎么办?” 秦砚眼皮都懒得掀开,轻飘飘吐了个烟圈:“活该。” 赵政挂断电话以后完全没了睡意,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扯过被子裹紧了自己。 没事就好。 咖啡店照常开着,魏淮铭进去问了一圈,所有人都说周婉是被一个男人接走了。那男人经常来店里,一来二去就和周婉混熟了,但是每次有店员问他们现在是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周婉都只是笑笑,不作回答。 “你们记得他的车牌号吗?”秦砚问。 一个新来的小店员回他:“他从来不开车来的,我们之前还跟周婉姐提过这个事,说这男人指不定是个穷光蛋,让她提防着别被骗了……” 魏淮铭没心情听小女孩的碎碎念,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所以周婉是自愿跟他走的?” “是啊,他俩经常一起出去。”女生看了看表,“再过半小时应该就回来了。”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 秦砚面色凝重:“能不能给我看看那个人的照片?” 照片是周婉找同寝室的女生照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对视,男人细心地擦掉了她嘴角的奶油,眼里全是爱意。 男人看起来二十来岁,只能说是大众长相,但是身材比例不错,人高腿长。周婉正好到他肩膀,踮起脚环住他的脖子,笑得像个小孩。 秦砚拿着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最后摇了摇头。 没见过。 “你确定打电话的是周婉?”魏淮铭接过照片,看着很明显是情侣的两个人,“会不会听错了?” “不会。”秦砚之前把周婉送到这里来的时候就怕她会出事,给了她一个体积很小的老年机让她一直带在身上,号码和他刚才接到的电话号码一样。 “为什么是外地的号?” “没来得及办新卡,直接给了她一张我之前用过的旧卡。” 老年机体积很小,想来是周婉用自己的手机做了个幌子才找到机会给他打电话,但是电话还是被挂断了。 “如果是周婉挂断的还好,但如果是带走她的人挂断的……” 秦砚没有往下说,但是听得孙楷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魏淮铭沉默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了句:“定位试试看?” 秦砚叹了口气——虽然有很大的可能是徒劳无功,但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赵政第二次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两拨人几乎是前后脚到了警局。孙楷辰一下车就看见赵政正在往外掏钥匙开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凑到他面前搭上了赵政的肩膀。 小腹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其实赵政没用多大力,但是孙楷辰这几天本来就被折腾得身体不好,甚至今天到现在都还没吃一口饭,直接被这一拳打得往后退了几步。 赵政打开门以后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怀疑自己一夜之间练会了什么绝世神功。 魏淮铭按亮了屋里的灯,给赵政比了个大拇指:“打得好。” 本来赵政打完就有点后悔,现在见孙楷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看起来怪可怜的,又想上去拉他一把,刚走了两步,被魏淮铭拽住了。 “你有点出息。”魏淮铭看热闹不嫌事大,清了清嗓子,“他今天刚领我见了他男朋友。” 孙楷辰这下也没心情装受伤了,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拽着赵政认错:“不是,你听我解释……” 赵政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扒下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屋了。 魏淮铭把孙楷辰挡在门外,顺手关上了门,和屋里的两个人隔离开:“你没有点身为嫌疑人的自觉就算了,还想妨碍公务?” “我操,你讲不讲道理?”孙楷辰气得炸毛,头一次对着魏淮铭爆粗口,“你要不说能有这事?” 魏淮铭把他按在门口的座椅上,冷哼了一声:“我哪句话说错了?” “是不是你跟我说郑渊是你男朋友的?” “是不是你一直有事瞒着我们?” “是不是你优柔寡断,一直吊着人家?” 每问一句孙楷辰的头就往下垂一分,像是把脸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不过这里没有沙子,他避无可避。 “小孩子都知道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魏淮铭坐到了他身边,叹了口气,“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错了就是错了。” 数落完他,魏淮铭点了根烟,靠在墙边盯着自己的脚尖,眼里起了一层雾:“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及时发现,没能早点抓住坏人,让你们受了这么多委屈。 一直在接受批评的孙楷辰听见这句话突然抬起了头。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孙楷辰吸了吸鼻子,“都是我自找的。” “那周婉呢?”魏淮铭一个一个地数着受害人,“邓丽丽和他妈妈,齐丹和齐赛,那三个惨遭分尸的人,还有俞县被困在地下室笼子里的那些孩子……他们呢?”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甚至他们比很多人活得要努力得多。 “你救不了所有人的。”孙楷辰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觉得现在所有语言都很苍白,“铭哥,你不是救世主,不用扛那么多东西。” “可是在很多人眼里,我们就是救世主。”他看着自己办公室旁挂的门牌,神情肃穆,“他们只能信任我们了,可是我在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他们的信任。” 其实他早就撑不住了。 不知道多少次梦见身边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骨架,围绕在他身边,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自己的痛苦,而他无能为力。 那些人确实是在作恶,但是如果他不介入,他们就不会杀人。 这个道理,他懂,秦砚也懂。 “我不想查了。”魏淮铭像是突然放下了什么一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苦笑,“及时止损吧。” “终于说出来了啊。”秦砚推开门,心疼地望着地上的人,敲了敲墙,“这屋子隔音效果真不好。” 他早就发现魏淮铭状态不对,但是他不说,秦砚也不敢问。 一根橡皮筋紧绷了太久,总有断了的时候,他在等它断掉。 魏淮铭的惊愕只有一瞬,很快从地上爬起来,尴尬地挠了挠头:“我说着玩的。” 秦砚走到他面前,牵起了他的左手,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我就不值得你说真心话吗?” “不是……”魏淮铭慌忙否认,“我是觉得没什么意义的负面情绪没必要……” “有必要。”秦砚打断他的话,红着眼眶重复,“求你了,别自己扛,求你了……” 你不必一直阳光,一路披荆斩棘,我只要你平安快乐,就够了。 魏淮铭抱紧了眼前的人,珍而重之地说了声“好”。 孙楷辰想和赵政搭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问他们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赵政点了点头。 “定位成功了。” 第41章 阿库曼(6) 魏淮铭凑过来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赵政,最后问:“你确定?” 定位在秦砚住的小区。 “这个小区离咖啡店不远,倒也不是不可能。”秦砚帮魏淮铭把外套拉链拉上,苦笑了一声,“看来我跟这个人还挺有缘。” 魏淮铭把开车的任务交给了孙楷辰,自己长腿一迈闪进了后排,把企图和他们挤在一起的赵政打发到了副驾驶座上,戳了一下身边的秦砚:“手机还能定位,是不是证明周婉暂时还算安全?” “只能说明手机还没被发现。”秦砚叹了口气,“当然也不排除手机已经被扔掉的可能。” 总之一切都是变数。 秦砚搓了搓冻僵的脸,想到周婉在电话里求救的语气,心里一紧——那是一种害怕到极致的声音,透过屏幕都能感知到她的恐惧。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 魏淮铭端着枪贴在墙上,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用气声问:“确定是这?” 见赵政点头,他上去一脚踹开了门。 自从那次他在秦砚家里被人绑走以后,就对他们小区这个形同虚设的门印象深刻,后来他不止一次和秦砚提过搬家,秦砚嘴上答应了,却没有付诸实际行动。 魏淮铭轻轻松松地踹开门以后回头看了秦砚一眼:“我就说让你搬……”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砚扑倒了,耳边炸开一声巨响。 魏淮铭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秦砚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抢过他手里的装备连开了两枪。 又是一声巨响以后,屋子里恢复了平静——如果忽略一道嘶吼的话。 一直站在走廊处的赵政倒吸了好几口冷气,往后退了几步。 孙楷辰比他还多退了几步,差点就一脚踩空从楼梯口摔下去。 赵政看着他为了保持平衡而抓住自己衣角的手,翻了个白眼:“真怂。” 孙楷辰目测了一下赵政和房门的距离,觉得他完全是五十步笑百步。 像是猜出来他的想法,赵政啧了一声:“看什么看,我本来就是后勤人员。” 孙楷辰不服:“那我还是编外人员呢!” 魏淮铭铿锵有力的喊了声“操”,吓得后勤人员和编外人员都噤了声。 屋里的场景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刚才砸在地上的是一把锤子。魏淮铭一时想不到形容词,第一时间想到了武侠小说里炼铁的锤子,后来又觉得夸张,觉得比较像还是小品里那种“大锤八十小锤六十”里的大锤。 反正是,很大。 如果不是秦砚扑了他一下,这一锤就会结结实实地敲在他头上。 男人两条腿上都被秦砚嵌了子弹,疼得倒在地上,试着爬了两下以后看到眼前出现了两只脚。 秦砚低头望着他,笑得像勾人魂魄的恶魔:“好久不见啊,张叔。” 地上的男人避开他的视线,抖如筛糠。 魏淮铭在里屋搜了一通,最后从一个乱七八糟的屋子里把五花大绑的周婉扒拉了出来。 周婉见面前的遮挡被拉开,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魏淮铭细致地解开她身上的绳子,轻轻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来晚了。” 周婉用力地摇了摇头,回抱了他:“谢谢。” 魏淮铭感到肩上传来一股黏腻感,没多久就湿透了。虽然说自己并没有洁癖,可是也不能容忍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自己身上蹭,但是现在周婉趴在自己身上哭,他只觉得心疼。 周婉哭够了,抹了把脸,冲魏淮铭笑了一下。 像三月的花。 秦砚已经把客厅里的男人绑在了椅子上,现在正非常仁慈地把嵌在他腿里的子弹往外拔。男人感受着腿上的疼痛和秦砚翻搅在伤口里的手指,疼得几乎昏厥过去。 孙楷辰搬了个凳子在一边嗑瓜子,随手递给了赵政一把。 “你哪来的瓜子?” “刚才在宴会上抓的。”孙楷辰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什么事没说,赶紧抖了抖口袋,掉出来一堆零零散散的糕点,“给你带的。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抓了点。” 赵政看着他手里烂成一团的不明物体,皱了眉头:“你确定能吃?” 孙楷辰往嘴里塞了一块,含糊不清地回他:“你看,能吃。” 刚说完,就感觉手上的重量消失了。 周婉折腾了这么久早就饿得不行了,从里屋出来以后就见孙楷辰手上捧着一堆东西,很不客气地顺到了自己手里。 孙楷辰:“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受害人吧?” 周婉点了点头,给自己倒了杯水。 “受害人不是应该……惨一点吗?” “是挺惨的啊。”周婉给他展示了一下胳膊上被刀子划出来的伤疤,有几条比较深的还在往外冒血,她却像无知无觉一样咽下了一大口水,笑道,“既然活下来了,总不能被饿死吧。” 说完又抓了把瓜子盯着秦砚那边,拍了拍孙楷辰的肩膀,老气横秋地安慰他:“小伙子,你经历的还少,你人生要是跟我一样,就知道这几条伤疤根本不叫事儿。” 孙楷辰觉得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乐得在她面前装孙子:“奶奶说得对。” 周婉咯咯地笑了一会儿,见秦砚招呼她,一把扔下瓜子走了过去。 秦砚第三次把晕倒的男人用冷水泼醒,把周婉拽到了他面前:“认识吗?” 男人被折磨得快要断气,语气还是很强硬:“废话,老子自己捆来的。” “你仔细看看。”秦砚让周婉又走近了一些,一字一顿地说,“认识吗?” 男人盯着周婉看了一会儿,啐了一口:“不就是个陪酒妹吗?怎么着,跟你勾搭上了?”说完又转向周婉,笑得讽刺,“你以为他有多干净?” 秦砚拦住了想上前揍他的魏淮铭,语气疏离:“张叔,她叫周婉,要是你不记得这个名字,我就再提醒你一下。” “他是你在我爸进去以后接的孩子。” “你说的什么狗屁东西!”男人听完这话突然慌了神,想站起来和他理论,无奈自己被绑在凳子上,只能焦急地频繁敲打地面,“什么你爸,孩子的……” “她说她妈把她卖给了俞县一个姓秦的。”秦砚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对面,帮他理清这个关系,“我十四岁的时候,也就是八年前,我爸进了监狱。今年我二十二岁,周婉十六岁,但是周婉说她是十岁的时候被爸妈卖掉的,也就是六年前。” “那么这两年里,是谁在冒充他?” 魏淮铭刚放到手里的瓜子惊得掉了下去。 他以为那件案子的凶手已经缉拿归案了,没想到后面还有秦砚的母亲,和面前这个男人。那是不是意味着,还有更多的人和这件案子有关? 这是一张大网,一环扣着一环,缜密得近乎天衣无缝。 秦砚的父亲腿有点跛,所以村里人都叫他“秦老拐”,他干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时用的也全是这个代号,时间长了,这就真成了一个代号。 一个秦老拐进去了,还有好多人等着接替他的位置。 这个灰色的产业链,永远也不会断。 周婉站在一边已经听傻了。 秦砚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见她回过神来才接着说:“你那个男朋友估计就是他曾经拐卖的孩子,现在跟着他做事。” 这下听明白了。 她一开始还挺奇怪这男生怎么对自己这么执着,变着法的讨自己欢心,现在才知道这就是个局。 甚至自己被这个老男人掳走以后也还在心里给那男生找理由——他去上厕所了,这就是个偶然,怪她自己非要往角落里看看。 周婉冷笑了一声:“我就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魏淮铭插嘴:“我是。” 孙楷辰附和:“我也是。” 秦砚张了下嘴,被周婉抬手打断了:“行了,知道你也是。” “不是……”秦砚无奈地笑了声,“我是想问你看到了什么。” 周婉的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后故作轻松地舒展了一下胳膊,给凳子上的人递了个嘲讽的眼神:“来,我带你们去看看。” 被绑着的男人剧烈地挣扎了起来,被魏淮铭锤了两下以后又老实了。魏淮铭嘱咐孙楷辰和赵政在这看着他,自己则跟着秦砚进了里屋。 秦砚在身后看着周婉已经被拽得乱七八糟的马尾,好奇地问:“他没搜你的身?” “想搜来着。”周婉调皮地眨了眨眼,“但是我多聪明啊。一进来我就把手机掏出来假装要拨110,然后手机就被他抢下来砸了。” 男人想着她身上没了手机,自己又急于行动,就没再搜她的身。 “然后我就给你打了电话。”周婉说着又想起来自己新买的手机,心疼地说,“这个能不能报销?” “能。”魏淮铭笑了,“十个都给你报。” 里屋还是乱七八糟,东西多得连脚都没地方插。屋里没有窗子,带着一股奇怪的霉味,秦砚摸了摸墙壁,按亮了灯。 周婉站在最里面的角落里,盯着地面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望他们:“内容可能引起不适,请确认是否观看。” “是。” 周婉掀开了角落里的一张大床单。 秦砚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听到身旁传来剧烈的呕吐声。 第42章 阿库曼(7) 一个巨大的玻璃柜。 柜子的长度和宽度都与整面墙一致,铺在柜子上的床单又和墙壁颜色相同,如果不是周婉把床单拽了下来,他们都以为那里就只是一面墙而已。 饶是见过不少凶杀现场,在看到面前的场景以后魏淮铭还是没忍住,吐了。 柜子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人体器官,有些被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还有些应该是没来得及处理,杂乱地堆在一边。 密封做得并不好,隔着柜子都能闻到轻微的腐肉味,被屋子里的霉味掩盖了,直到现在才显露出一点。 只是这样并不算恶心,但是魏淮铭第一眼看到的是柜子的下层。 如果说上层还有点像医科大学的实验室,那么下层就只能用乱葬岗来形容了——再贴切点,是由数不清的被施了酷刑的尸体堆积而成的一座山。 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下层堆满了不知是什么生物的肉,像是用绞肉机绞过,一片鲜红里还混杂着森森的白骨,触目惊心。 魏淮铭吐完以后扶着秦砚的肩膀,颤声问了句:“这是什么?” “上面是什么我知道,但是下面我就不清楚了。”周婉看了这东西也开始反胃,捂着嘴憋了一会儿给憋回去了,视线落到了下层的不明物体上,“但是我看见他从这里拿出来一把肉。” ——吃了。 周婉想起刚才发生过的事还觉得心有余悸,顺了顺气接着说:“他还让我吃……你们是不知道当时他那个样子,真跟电视剧上边的疯子一样……” “那你吃了吗?”秦砚问。 周婉做了个干呕的动作,苦笑道:“我命捏在他手里,别说吃这个了,让我吞剑我都吞得下去。” 秦砚点了点头:“味道怎么样?” “秦教授,您能不能别一个劲儿往我伤口上撒盐?”周婉回忆了一下那味道,胃里翻江倒海,“还味道怎么样,就这玩意儿味道能好到哪去?” 魏淮铭眼疾手快地抓住秦砚准备开柜门的手:“就这么打开是破坏现场。” 秦砚想了想,从兜里摸出来一副手套戴上,用眼神询问他现在能不能开柜门。 魏淮铭愣了一下,只能点头。 “你咋什么都有?” “这个问题你今天已经问过一次了。”柜子没有上锁,秦砚很轻松地拉开了柜门,讲了个冷笑话,“因为我是机器猫。” 魏淮铭:“……” 不好笑。尤其是在这种场景里,就显得格外的不好笑。 下层的碎肉堆了太多,一开柜门就溢了出来,滑到站得最近的两个人脚下。魏淮铭试着抬了一下脚,带起了几块碎肉,放下脚以后又压出了一滩血水。 魏淮铭骂了几句脏话,还是认命地蹲下身,拾起块肉闻了闻——啥也没闻出来。 “他们不会真的丧心病狂到吃人肉吧?”检查了半天也没能从已经绞得稀烂的肉分辨出到底是从哪来的,魏淮铭干脆扔下那坨肉往秦砚身边挪了挪。 秦砚没理会脚下的东西,正在一行一行地观察着上层的各种器官。 “这上面写得很清楚。”秦砚随手指了一个牌子给魏淮铭看,“性别,年龄,以及放进来的日期。” 魏淮铭伸手碰了一下,手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冰柜?” “对,冰柜。”秦砚点了点头,扫完塑料袋里的东西以后又开始研究旁边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头也不抬地回,“低温保存,方便移植。” “所以他不仅是个人贩子,还是个倒卖器官的?”魏淮铭也扫了一眼大大小小的塑料袋,一个个翻了号牌以后又有了问题,“你确定这上面写的是年龄?我怎么看着全是成年人的?” “孩子的在这。”秦砚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刨出来了几样给魏淮铭看,神色凝重,“剩下的,就只能问外面那位了。” 周婉早就受不了里面的异味出来了,坐在一边和孙楷辰唠嗑,被孙楷辰嘴欠地数落了几句以后直接和赵政统一了战线,把孙楷辰孤立了。 秦砚从里屋出来就看见孙楷辰抓了把瓜子蹲在嫌疑人旁边絮叨,嫌疑人烦不胜烦,无奈自己不是自由身,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他的问题。 俩人相处得还挺融洽。 “解释吧。”见男人只是盯着他不说话,秦砚把孙楷辰轰走,坐到男人对面,“需要我一个一个地问?那好,冰柜里的器官都是哪来的?下层的碎肉又是哪来的?那些孩子……” “秦砚。”男人打断了他的话,浑浊的眼珠紧紧盯着他,笑容谄媚,“是……叫秦砚吧?我听他们都这么叫的……你小时候可没有名字,我们……” “别打感情牌。”秦砚听得恶心,忍住了想在那张丑脸上砸几拳的冲动,冷哼一声,“还有脸跟我提小时候?怎么,想让我再怕你一次?你知道过去多少年了吗?” 小时候为了不挨打,他向每个大人卑躬屈膝,比最衷心的狗还要听话。现在这个男人又企图勾起他的回忆,好让他网开一面。 异想天开。 男人没想到这招完全没效果,又想换个话题继续磨,秦砚看着他支支吾吾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他在拖延时间。 “我们得赶紧走了。”秦砚看了看窗外,“再晚一会儿就麻烦了。” 魏淮铭犹豫了一下:“那这冰柜……” 就凭他们几个人肯定是运不走冰柜的,可是一会儿要来的人还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保险起见,秦砚只能回身拍了几张照片,把男人从凳子上放下来,又多捆了几道,扛在了自己肩上。 刚做完这一系列工作,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是要去哪啊?”郑渊站在门口,望着孙楷辰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面上还是带着笑,“真巧啊,我不过是来接我男朋友,怎么就碰上你们了呢?” 话是对着孙楷辰说的,目光却放在了秦砚身上。 孙楷辰摸了摸口袋,什么都没有,狐疑地问:“你又在我身上放追踪器了?” “没有。”郑渊掏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不过是定了个位而已。” “你要不要脸?” “这话该我问你吧。”郑渊还是漫不经心的语气,表情却变得狠厉起来,“孙小少爷可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孙楷辰掏了掏耳朵,瞥了他一眼:“我忘了。” 郑渊:“……” “那我来提醒你……” “不用。”孙楷辰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是不是在外国上学上傻了,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说,我忘了。” 秦砚已经走到了门口,拨了一下郑渊挡在门前的胳膊:“麻烦让让。” 郑渊没有动。 秦砚皱眉:“你来找男朋友还非得我们在场?我们事多着呢,没有看家庭伦理剧的兴趣。”说完还拍了拍肩上的人,示意自己确实“事多着呢”。 “还真需要你们在场。”郑渊放下胳膊,撸起袖子给他看了看身上被绳子勒得青紫的痕迹,一脸头痛,“莫名其妙被人绑了这么久,总得给个说法吧?” 秦砚扫了一眼郑渊身后浩浩荡荡的黑衣人部队,叹了口气,把肩上的人放下来,交给了魏淮铭。 “郑渊,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郑渊平视着秦砚的眼睛,扬起了嘴角:“在讨债啊。” 装得跟真的似的。 秦砚扬了扬下巴,找了个俯视的角度,戏谑地说:“演技不错,可惜了身边全是猪队友。你猜他刚才跟我们说了什么?” 郑渊仍旧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秦教授是想诈我什么?我可是连这个人的面都没见过。怎么,抓不到犯人就想随便逮一个充数?” “不过这种事你们干得还真不少。”郑渊看了一眼刚被魏淮铭按回椅子上的男人,轻声回了一句,“就像当年的‘金三角’一样。” 魏淮铭听到他提“金三角”,不可置信地回了头。 “你都知道什么?” “那你们又知道什么?” 两边都掀开了遮羞布,却都在身上藏了点东西。 郑渊知道的,他们不知道;他们知道的,郑渊也不知道。 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赵政突然打了个喷嚏,打破了屋子里安静的氛围。 趁郑渊移开视线,秦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给他上了道手铐。 门外的保镖们往前走了几步,见魏淮铭把枪口抵在了郑渊头上,全都停下了脚步。 秦砚按着郑渊,在他耳边低低地笑了起来:“你猜,你是蝉还是螳螂?” 枪口又靠近了太阳穴几分。 郑渊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但是嘴上的便宜还是占了:“你们早就能抓住我,非得挑现在……救兵来了?” 旁边的人没回话,郑渊也不在意,自言自语似地加了一句:“你们不会以为我就带了这么点人来吧?” “郑渊,你现在做的事情,全都是罪证。” “罪证?”郑渊冷哼了一声,“我做什么了?” 即使可以明明白白地看懂郑渊的动机,但是没有一条证据能指认他,所有的罪名扣在他身上都像是欲加之罪。 “有证据啊。”孙楷辰拿出一个U盘在指尖转了转,郑渊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认识吗?” 第43章 阿库曼(8) 尽管很清楚U盘里装了什么东西,郑渊的表情还是像个被敌军擒获以后誓死不屈的壮士一样,抿嘴盯着孙楷辰的手,咬得唇色鲜红。 这是彻底和他撕破脸了。 两个人隔着半个屋子对视。 几秒过后,孙楷辰抬手把U盘扔给了魏淮铭,嘱咐他:“收好。” U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郑渊的视线随着这道抛物线飞到魏淮铭手上,看了一眼又别开了目光,低头掩住了浮在脸上的情绪。 秦砚强行把他的下巴抬起来和自己对视:“接着装啊,郑博士。” 郑渊盯着秦砚眼睛里自己的倒影,却是突然镇定下来了。 “我没见过这U盘,里面有什么我不清楚,反正我行的正坐得端,你们爱怎么查怎么查。”说完还转头看了一眼魏淮铭,有恃无恐地提醒了一句,“我刚才进屋的时候看到桌上有台电脑,你们尽管打开看——当着我的面。” “不用,我刚才已经把这里面的东西都传到手机上来了。”赵政走过来把手机递给魏淮铭,顺带狠狠地剜了郑渊一眼。 手机里有十几个视频和几条语音,魏淮铭和秦砚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脸色越来越差。 视频大部分是从监控录像里截出来的,场景永远是孙楷辰家的客厅,十几个视频里除了几段听不真切的对话以外,就剩下了近十个打架的场景——或者说是孙楷辰单方面挨打的场景。 但是郑渊下手并不算狠,也没有动用任何除了拳头以外的工具,单凭这个还真不能算是犯了什么大罪。 至于音频就更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了。郑渊人前人后都爱端着他那斯文败类的架子,就算和孙楷辰互相看不上眼也从不对他说脏话,这几段音频里甚至还包含了几句情话——听起来跟真的似的。 魏淮铭冲着孙楷辰晃了几下手机:“我看您架势挺足,最后就给我们看这个?” 单看这些,不过是“和有暴力倾向的男友如何相处”之类的夫妻感情问题,对这个案子的进展没有任何推动力。 孙楷辰上前抢过手机,不可置信地一个个点开确认,看完最后一个以后脸彻底黑了。 “你把U盘里的视频替换了?” 郑渊无奈地耸了耸肩:“孙小少爷可别血口喷人,这U盘在你手里,我怎么替换?你们都认定我有罪,我本来也不想争辩什么,但是现在看来我们对‘犯罪’的理解好像不太一样。” 郑渊动了动被反扣太久而酸痛的胳膊,没舒展两下就被秦砚按住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叹了口气:“我承认我有暴力倾向,但也仅此而已。” “你他妈……”孙楷辰每次见他这种彬彬有礼的态度就恨不得把他撕了,挥出去的拳头却被秦砚接住了。 “在这僵持着没意义。”秦砚松开手,把郑渊拉了起来,冷声通知他,“那么我们现在以家暴的名义逮捕你,没问题吧?” “有问题啊。”郑渊皱着眉头辩解,“这位又不是我的家人。” “反驳无效。”魏淮铭不耐烦地拽着他往外走,“小混混打架还得教育教育呢,你这样的跑不了。” 门外的保镖们一个比一个壮,严丝合缝地堵住了门口。魏淮铭搭上郑渊的肩膀,头疼地叹了口气:“劳驾您把他们支走,老子看见猛男就烦。” 周婉本来一直在听他们说话,觉得话题太沉重完全不敢出声,但是听见魏淮铭这句还是没绷住笑,嘴欠地问了一句:“你是被猛男伤害过吗?” “去去去。”魏淮铭本来没想再理这茬,但是见秦砚也笑了就想趁机拍个马屁,补了一句,“这叫见过好的就看不上次的,看惯了秦小砚就觉得他们辣眼睛。” 周婉乐出了家乡话:“我寻思秦教授也不是猛男啊。” “那肯定不是。”魏淮铭打量了一下秦砚清瘦的身形,笑容突然猥琐,“是翘屁嫩男。” 秦砚的嘴角僵了一下:“你还是少刷点微博吧。” 魏淮铭掐了一把秦砚的屁股,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不接受这个设定:“确实翘啊。” 秦砚按住他的手,眼里都要喷火。 要了命了。 郑渊本来是过来截人的,没想到中途被孙楷辰打了个岔,偷鸡不成蚀把米地被押到了警局。赵政提前叫了人来封锁现场,一下楼就看到周沐站在一辆超跑前抱胸望着他们,本来剑拔弩张的几个人瞬间老实得像几只鹌鹑。 周沐是突然接到电话赶过来的,都没来得及洗漱,头发乱七八糟地扎了一下,衣服也没像往常一样精心搭配。这么个造型还怒气冲冲地站在大红色的超跑前,倒像是从马路上截了辆车过来。 “真能折腾啊,现在几点?”周沐掰过魏淮铭的手腕看了眼表,更生气了,“老娘来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看表——你们凌晨三点把我叫起来参观案发现场?” 魏淮铭立马认怂:“姐我错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您。” “每次都是这句话,一个字都不带变的。”周沐啧了一声,“还有事没?没事就跪安吧。” “有有有。”魏淮铭指了指楼上那间窗户,“里边还有个人呢,一会儿冯渚把他带下来以后劳烦您顺便收拾一下现场。” 周沐被魏淮铭当祖宗似地拜了一通,起床气散得差不多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们办完事就赶紧回去睡觉,别的明天再说。” “我就说您还是心疼我。” “我怕你猝死了没人给我发工资。”周沐懒得和他多说,开口赶人,“行了小魏同志,没事赶紧滚蛋,别妨碍警方办案。” 孙楷辰上了车还在回头望周沐那辆红得嚣张的车,感叹了一句:“感情你们当警察的全是富二代?干这行就是兴趣爱好?” 魏淮铭把郑渊塞进车里以后才拉开另一边的车门坐到秦砚旁边,揽着秦砚的肩膀回他:“像我们这种不努力破案就要回家继承家产的是极少数,大部分还是跟你旁边这位一样的工薪阶级。” 工薪阶级的赵政翻了个白眼。 孙楷辰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刷好感度的机会,宽慰他:“没事,你嫁给我就比他有钱了。” 赵政冷哼了一声,往车门边上躲了躲:“受不起。” “怎么了啊?”孙楷辰不知道他又哪根弦搭错了,明明刚才在屋子里聊天的时候态度还挺好的。 魏淮铭看着这俩人着急,好心提醒了一句:“刚才的视频。” 视频里,有一段记录下了他被郑渊强吻的过程。 一直闭目养神的郑渊抬了下眼皮,看见孙楷辰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一句话封死了他的退路:“确实是我们俩,不是P的。” 赵政又远离了孙楷辰几公分,整个人像是被拍在了车门上。 魏淮铭跟个操心的居委会老大妈一样在一边添油加醋,秦砚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翘了下嘴角。 郑渊趁魏淮铭不注意往秦砚这边偏了偏头,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要不要和我合作?” 秦砚也往他这边凑了下,饶有兴致地问他:“我想要什么?” “想杀了‘金三角’。” 秦砚勾起的嘴角慢慢放下来,正色道:“不是‘杀’,是‘抓’,我们一定会抓到他。还有,我想要的,只有他。”秦砚不动声色地指了指魏淮铭,“而我已经得到了。” “咱们其实还挺像的,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郑渊抬头和秦砚对视,字字诛心,“整天装正义大使有意思吗?你忘了你后妈怎么死的了?” 本来以为这句话说出来会打乱秦砚的镇定,可是面前的人却露出了奸计得逞的表情,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可算是说出来了,是不是憋死了?”秦砚这句话声音不小,成功地让整辆车里安静了下来。 从他看到张叔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又是为他设的一个局。 既然他们能找到秦砚他妈,能找到另一个“秦老拐”,那么他们就肯定知道领养自己的那个妇人的死因。 先是当着魏淮铭的面揭露他的身世,后来又把故人一个个地挖出来,他们一直在做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刺激他的神经,只等着在他崩溃的那一刻伸出援手,拉入他们的阵营。 但是他们高估了秦砚。 “我说过了,除了魏淮铭,我什么都不想要。” 秦砚给自己做过很多次心理测试,非常清楚自己是不正常的——他缺失了很多感情。 亲情,友情,孝心,感恩心……通通没有。 他只能不停地阅读大量的书籍,给自己树立一个相对正确的是非观,然后照着这个是非观活下去。 这样活着很辛苦,但是遇到魏淮铭以后就轻松很多——跟着他就好了,他做的都是对的。 谁也别想把他剥离开。 魏淮铭好不容易从突如其来的告白里回过神来,看到秦砚亮晶晶的眼睛觉得实在可爱,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被夹在中间的郑渊:“……” 他就不该和精神病谈条件。 第44章 阿库曼(9) “来,面对镜头。” “头再往这边偏一点。” “好,微笑。” 女孩挑了好几次嘴角也没能笑出来,身后的男人很明显不耐烦了,粗暴地掰过她的脸,用刀子在她两边嘴角各勾了一道弧线。 女孩疼得尖叫起来,又把嘴角的伤口撕裂了,鲜血沿着下巴滴到她纯白的礼服上,像是锈红色的花瓣。 男人皱着眉头给她擦掉了脸上的血,像是看到什么恶心至极的东西一样,嫌恶地扔掉了手里的卫生纸。 “亲爱的,不要哭。” “你今天很美。” 男人又帮她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污,打开了面前的摄像头。 魏淮铭把郑渊安顿好以后就回去补觉了。 就没想过从这个老狐狸嘴里挖出点有用信息来,现在能做的不过是找个理由把他关起来,省得他出去作妖。 郑渊还挺配合,随遇而安地在拘留所里找了张床就睡了,一副不想搭理他们的样子。 孙楷辰不信邪地找了个电脑又翻了一遍U盘——还是那些视频。 “我存下来的根本不是这些。” “你确定是郑渊换的?”秦砚刚问完就否定了自己,“应该不是。你把这东西拿出来的时候郑渊明显慌了,那种本能的慌乱是装不出来的。” 孙楷辰抓了抓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这U盘他一直藏在自己身上,除了郑渊,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人可以接触到它。 秦砚把话题绕回重点上:“先不提这个,里面本来是什么?” “一份账单。”孙楷辰拔掉U盘,平静地望着电脑屏幕,“一份毒品交易账单。” 郑渊在家的时候总爱抱着个笔记本电脑,有时候甚至可以做到一整天都守在电脑前,孙楷辰每次假装路过的时候都会往电脑上瞟一眼,但是每次看到的都是空荡荡的桌面——郑渊一直在防着他。 “后来我趁他去洗澡的时候打开电脑发现了那份记录。” “电脑没有密码?” “有。”孙楷辰突然转过头来看他,笑得高深莫测,“你猜是什么?” 秦砚:“魏队的生日?” 孙楷辰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你们这种人真没意思。” 密码确实是魏淮铭的生日。 秦砚冷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接着问:“你手里还有备份吗?” “我在手机和电脑上都做了备份,但是我刚才查过手机,里面的备份已经被人删了,估计电脑里的也没了。”孙楷辰头痛地问,“咱们是不是被人针对了?” 秦砚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才能让他认清现在的局势——何止是被人针对,有太多人想弄死他们了。 赵政端了两杯咖啡进来,给了秦砚一杯。 孙楷辰眼巴巴地望着他。赵政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然后缓缓抬起手把另一杯咖啡灌进了自己嘴里。 孙楷辰:“我的呢?” “速溶的。” “我就爱喝速溶的。” 赵政翻了个白眼:“您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能不能坚持原则?” “可是现在你就是我的原则啊。” 孙楷辰这话说得七分真诚三分油腻,秦砚听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后退了两步:“你们先聊,我去补觉。” 赵政不想搭理孙楷辰,跟在秦砚身后走了两步,没留神被拉了一把,脚上打了个滑,直接被身后的人圈在了怀里。 秦砚关门的声音把赵政震清醒了,他试探着挣扎了几下,感觉到环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收得更紧了。 孙楷辰把脸埋在赵政颈窝里吸了口气,轻声说了句:“对不起,还有……我很想你。” 他说话时带出来的热气扑在赵政脖子上,像无数只小虫子在上面爬,透过皮肤钻进骨血里,肉疼,骨头疼,最后连心都开始疼。 孙楷辰看着赵政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起来的耳朵和脖子觉得有趣,低头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咖啡,又伸出舌头在赵政刚才碰过的杯口处反复舔了几下,抬眼看他:“好喝。” 赵政手足无措地傻站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仰起头望天,整个人像是从火锅里捞出来的虾——还是身上挂满了辣椒那种。 孙楷辰这个人,太色气了。 “原谅我嘛……”孙楷辰乘胜追击,捏了捏赵政的耳垂,“好不好?” “你……你先放开我……” 孙楷辰没动,甚至把手放得更靠下了。 赵政按住了他的手,叹了口气:“孙楷辰,你真没必要跟我道歉。” “第一,咱们认识没多久,更谈不上交情,要道歉你应该去给老大他们道歉;第二,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什么好原谅你的;第三……” 赵政说到这突然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伤感,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声音轻飘飘的;“我就是个普通人,没钱没权,甚至在遇到你之前都不知道原来我也会喜欢男人。我真的玩不来你们上层社会的游戏,你如果不喜欢我,就放过我,好不好?” 孙楷辰松开了手,把赵政扳过来和他对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 “我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 “我长得不算好看,身材不算好,家庭普通,不能打也不能扛,嘴还笨得要命……” 如果被扔进人群里,瞬间就会被淹没。 孙楷辰听着听着就笑了:“原来你这么自卑呢?” “别老跟秦砚那种神仙比,他那种段位咱们一辈子也赶不上。”孙楷辰揉了两把赵政的头发,正色道,“你一点都不普通,只是身边的人都太耀眼了。” “其实我也想过为什么会喜欢你,但是想来想去,可能就只是因为你送了我一个生日礼物吧。” 赵政用纸盒给他搭了一个家。 虽然那个模型做工粗糙,用的是某宝上一搜一大堆的劣质纸片,还有不少接口地方能看出胶水的痕迹,但,是个很漂亮的家。 平房,大大的院子里种了好几棵树,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赵政揪着孙楷辰的耳朵,孙楷辰的脚边卧着一只懒洋洋的狗。 只是看着,就好像能感觉到温和的晚风和夏夜的蝉鸣。 “我也想送你一个家。” 赵政吸了下鼻子:“你这喜欢也太随便了吧。” 孙楷辰:“……” “我告白呢,你能不能认真点?” “哪有这么告白的?人家不都得说一段感人肺腑的发言吗?” 孙楷辰定定地望着他,用标准的播音腔字正腔圆地又告白了一次。 “我以前不太会喜欢一个人,现在也不太会。” “我谈过三次恋爱,但是都没有做过出格的事。” “我手下有个公司,家里还挺有钱,你跟了我绝对饿不死。” “我……”赵政听着他突然没了下文,疑惑地皱了皱眉。 孙楷辰把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牵起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我爱你。” 谢谢你在我的黑白底色的生命里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一直都爱极了鲜艳的色彩,又怎么肯放过你。 蜉蝣朝生暮死,活一刻就爱一生。 秦砚睡得并不踏实,总觉得做了无数的噩梦,突然醒过来以后又一个都想不起来。 魏淮铭被隔壁的噪声吵醒,一睁眼看见秦砚冒了一头的冷汗,瞬间清醒了。 “怎么了?”魏淮铭从桌上拿了杯水给他,抵着额头探了下秦砚的体温——不算高。 “没事。”秦砚猛灌了几口水,叹了口气,“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吧,睡不好。” 魏淮铭也跟着叹了口气。 再不结案,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下去。 “你不觉得最近‘金三角’太消停了吗?”秦砚望着窗外发呆,说出来的话完全不过脑子,“他既然想和咱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就不可能只留下这么一点线索。” “可是咱们也没有办法。” 他们一直是被动的一方。 感觉到气氛有点凝重,魏淮铭掏出了手机:“要不咱们看会儿沙雕视频?” 秦砚:“什么是沙雕视频?” “就是……”魏淮铭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改口道,“那看直播吧,反正转移注意力嘛。” 秦砚点了点头。 魏淮铭随手点开了观看人数最多的一个直播间。 一个女孩坐在屏幕前,直播间里一片死寂。 女孩穿着纯白色的小礼服,两只手被绑在身后,嘴角有两道小丑一样的划痕。 魏淮铭紧盯着屏幕:“这是在玩什么?” 秦砚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下一秒,女孩面前出现了一只握着刀子的手,在她胸前画了个十字。 直播间的评论疯狂滚动,根本看不清网友们都说了些什么,但是出现频率最高的是“杀”,“刺激”之类的字眼。 秦砚退出去看直播间的介绍——十分钟游戏。 每隔十分钟,他就会在女孩身上加点东西,直到有人制止他为止。 魏淮铭的脸几乎贴到屏幕上,不可置信地问秦砚:“你……觉得这个女孩眼熟吗?” 岂止是眼熟。 尽管精心打扮过,脸上还被动了刀子,但是这张面孔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在他们的噩梦里了。 失踪了很久的,邓丽丽。 第45章 阿库曼(10) “赵政,你……”魏淮铭推开门看见俩人在屋里腻歪,又迅速把门关上了。 秦砚:“怎么了?” “他们……”魏淮铭关上门以后也发现自己的反应有点大,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把手放在了门把上。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赵政脸上带着可疑的红色,偏着头不敢看魏淮铭,小声问:“什么事?” 魏淮铭越过他们看了眼屋里的桌子,正色道:“你们在我办公室乱搞?” 孙楷辰把煮熟的赵政挡在身后,慌忙摆手:“没有没有……” 魏淮铭心里还惦记着他的宝贝桌子,完全没听他解释:“你给我清理干净没有?” “我操,我真没……” “都这样了还说没有?”魏淮铭指了指赵政,“没乱搞都这样了,那要是乱搞了得什么样?” 孙楷辰心说我也想知道。 眼看着话题越跑越偏,秦砚咳了一声:“行了,别扯皮了,说正事。” 手机上还在播放着“十分钟游戏”的直播,但是却没有接到一个报警电话。 人们都把这个当成了一项炒作,甚至一场魔术。 而这是一场真真正正的杀人秀。 赵政捣鼓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只能认输——定位不到。 “被拦截了。” 秦砚看着满屏的代码,脸色沉了下来。 魏淮铭问:“现在怎么办?” 直播里除了邓丽丽坐着的那把凳子以外没有任何摆设,即使天已经亮了,屋子里也还是灯光,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在什么地方。 女孩被绑在椅子上,突然痉挛了起来。 “她毒瘾犯了。”魏淮铭看着她大张着嘴看向那只手的方向,即使嘴角的伤疤已经裂得血肉模糊也依旧无知无觉,感觉心被人揪了起来。 他不止一次梦到邓丽丽了。这个女孩在他的梦境里,有时候在吸毒,有时候在被各种男人凌|辱,有时候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不救救她,甚至有时候,干脆化作了厉鬼把他生吞活剥。 当这个场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时,梦里的恐惧又被勾了起来。 她就在他面前,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不管怎样她还活着,不是吗?”秦砚感知到他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 魏淮铭抹了把脸:“可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有没有意义不是你说了算的。”秦砚隔着屏幕摸了下邓丽丽的脸,仿佛这样就能抚平她的伤疤,“既然她还在努力地活着,那就是有意义的。我们不能界定别人的人生到底还有没有意义,我们的任务只是让所有努力活着的人都不要失望。” 就像你把我从泥沼里拉出来那样。 “看来今天我们的朋友还是没有来。”寂静的直播间里突然响起来一个被处理过的声音,带着孩童恶作剧失败般的懊恼,沮丧地告了个别,“那么各位,明天见啦。” 魏淮铭的脸比灭掉的屏幕还黑。 “所以这个直播持续很多天了?”孙楷辰点开刚才的账号翻了翻,不解地问,“不应该啊,热度这么高,直播平台不管管?” 魏淮铭听他提到直播平台,突然抓到了线索。 “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平台是你爸投资的。” 孙楷辰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以后摆了摆手:“虽然是他投资的,但不归他管啊,手下那么多公司,他一个人哪管得过来?” “他平时不管,但是偶尔可以管。” “你什么意思?”孙楷辰被魏淮铭咄咄逼人的语气搞得头大,说话也带了几分怒意,“反正意思就是怀疑我爸呗?他闲的没事放着钱不赚去搞犯法的事?” “可是很多犯法的事非常赚钱。”秦砚不咸不淡地回他,“那你又是什么意思?我们连怀疑的权力都没有了?” 孙楷辰被噎了一下,闭上了嘴。 不止是魏淮铭,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怀疑他爸了。尽管不知道这个男人都做了些什么,可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藏着不光彩的事。 但是,那是他爸。 秦砚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揭他的伤疤:“你从一开始就在维护他。郑渊是谁叫回来的?他拿什么来威胁你?还有那个被掉包的U盘……”秦砚把U盘扔在他面前,冷声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机会接近你的,从宴会开始到我们打电话叫你离开,你都在你爸身边。” “秦砚,你是真的烦人。”话都让他说尽了,孙楷辰也懒得狡辩,“我就是怕那个老头子被人查出来犯了什么事。他身子骨不行,蹲不了局子。” 秦砚和孙楷辰对视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 其实孙楷辰也并不知道什么信息,他只是直觉他爸犯了错,但是定罪之前谁也说不出来这罪名到底有多大。 越是这种情况,就越是磨人。 从秦砚的角度来说,他已经把所有罪名都严丝合缝地扣在了孙桢身上,甚至以此串起了整个案子的线,但是孙楷辰却一直在心里麻痹自己——孙桢可能只是犯了一个能够被原谅的小错误。 秦砚感叹:“感情真是办案的一大杀器。” “是啊。”孙楷辰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就扔了,脚下踩着烟头,跟着叹了口气,“没事,查吧。” “我也做一次大义灭亲的英雄。” 魏淮铭拍拍他的肩膀:“别这么悲壮,不一定需要你大义灭亲呢。” “这么多年,那老头子一个人把我从小养到大,他想什么做什么我都能猜个大概了。”孙楷辰苦笑,“他绝对是犯事了,但是我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总之,查吧,你们查出来了我也安心。”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这个。”秦砚敲了敲手机屏幕,敲开了直播账号的资料。 年龄性别之类的基本信息全是瞎掰,整篇资料最惹眼的还是那句个人介绍——老地方见。 “老地方?”魏淮铭脑子里遛了一圈能被‘金三角’称之为‘老地方’的场景,问,“他还在上次见面的地方?” 除了在邻市的那次对峙,他们好像真的没有再和他正面交锋的经历了。 秦砚摇了摇头——他上次在那个地方被另一拨人发现了,现在再次出现在那里,无异于送死。 “现在说不准他具体在哪,但应该是在邻市。” 如果另一拨人真的是孙桢的手下,那么在这个开宴会的节骨眼上,‘金三角’不敢在他的地盘上挑事。毕竟警局办案走法律程序,但那帮人完全看心情。 “所以咱们又得麻烦那位了。” 正在办公室整档案的何延看了眼来电显示,眉毛拧成了八字。 魏淮铭等了近一分钟才等到对面把电话接起来,哪壶不开提哪壶:“中午好啊老同学。” 何延听见“老同学”这三个字就回忆起了自己被魏淮铭堵在厕所的黑历史,抽了抽嘴角:“你不会是特意打电话来给我问好的吧?” “那倒不是。”魏淮铭开门见山,“我是提醒你最近小心点,‘金三角’又在你们那犯事呢。” 何延:“我操他还没走?他是不是欺负我逮不住他才一个劲儿在我这边晃荡?” 魏淮铭心想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何延吐槽完了才想起来问什么事,魏淮铭把自己在直播里截好的图发给了何延,后者看完以后产生了强烈的辞职意愿。 “我就不该接你的电话。” “你这叫掩耳盗铃。” “行吧。”何延拼嘴皮子拼不过魏淮铭,叹了口气,“你们什么时候过来?” 魏淮铭正色道:“何延同志,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刑警了,可以自己独立破案了。再说这也不是我们辖区的事,得递申请……” “行了行了,我都办好,你们赶紧过来,算我求你们了。”何延认怂认得很彻底,“魏队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等着接驾吧。” 直播每天中午十二点开始,为了尽快找到“金三角”,他们还是得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赵政跟着收拾东西,却被魏淮铭拦住了:“你不用去。”然后指了下孙楷辰,“你俩看着这边的战场。” “说到这边的战场,你们是不是忘了啥?”孙楷辰提醒了一句,“郑渊和那个人贩子还在里面关着呢。” “那个人贩子人赃俱获,跑不了的,交给陆局就行。至于郑渊……本来就没指望从他这套出来什么消息,扣下他来也只是怕他耽误事。现在犯人已经抓到了,等拘留时间过了就让他走吧。” 魏淮铭这几天脑子明显不够用,老是忘事,说完又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孙楷辰挥了挥手,“一路平安。” “你也是。” 秦砚和魏淮铭收拾东西去了,屋里又剩下了孙楷辰和赵政两个人。 孙楷辰和赵政对视了一会儿,实在是受不了对方怜悯的眼神,苦笑道:“干啥啊这是,跟生离死别似的。” 赵政抿着嘴不说话。 孙楷辰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口,说话的声音传到赵政耳朵里闷声闷气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爸真的犯罪了,你就装不认识我。” 赵政猛地抬眼看他。 “别这么看着我……这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 “从刚才开始就和我有关系了。你都告白了,我总得负责啊。”赵政举起刚才被他亲过的手,笑得很甜,”我可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孙楷辰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 虽然嘴上说希望赵政及时和他划清界限,但心里其实一直期望着他不要放弃自己,所以孙楷辰很怕自己现在说错一句话就会把对方吓跑。 赵政回抱住他,感受到他胸口剧烈的心跳。 他能听到孙楷辰的恐惧和无措,甚至能听到他在心里祈求自己不要走的声音。 可能每个人在自己的爱人面前都是心理学的专家吧。 何延已经站在警局门口等了他们很久了。 魏淮铭一个小时以前就跟他说要到了,让他在门口接驾,何延就这么在门口站了一个小时,其间内心里用尽了毕生所学骂人的词汇把魏淮铭骂了个狗血淋头,骂着骂着又把自己逗乐了。 一个新来的小警员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们队长神经质的自导自演,打了个寒颤。 魏淮铭下了车就见何延缩着个脖子站在警局门口训人,蹑手蹑脚地从背后绕过去,凑到他耳朵边上大喊了一声,直接把何延吓得跳了起来。 看清楚来人后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他妈三十来岁的人了能不能不这么幼稚?” 秦砚纠正他:“不是三十来岁,是三十岁。” 魏淮铭:“……”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得到了安慰。 “所以这个变态杀人狂又玩起直播来了?”何延听完他们的叙述,总结出来这么一条信息,叹了口气,“还挺与时俱进。” 现在纸媒式微,仅仅是登在报纸上的消息已经很难再掀起什么大的风浪,现代人的忘性又太大,即使是利用各种营销号进行传播,也不过是一时的热度。所以‘金三角’选择了直播这种形式——每天新鲜,每天有料。 “他有很强的表现欲。”秦砚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如果我是他,我会选择在观看直播的人数达到我的预期时结束这个直播。” 魏淮铭问:“怎么结束?” “当着所有观众的面,把邓丽丽分尸。” 他的目的绝对不止是向所有人展示他折磨人的过程,更不是把这当做一场魔术来表演。 他最终的目的是制造恐慌,是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艺术品。 秦砚整理了一下手里乱七八糟的记录,抬起头望向何延:“很明显现在的观看人数还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但是这个直播已经持续了三天,每天都观看人数相比于前一天都近乎翻倍,所以我们必须在场面变得不可控之前抓住他。” “话是这么说没错,就算你不分析这一通我也知道得尽快抓着他。”何延无奈地动了动脖子,接着说,“但是连个线索都没有,咱们去哪找啊?” 魏淮铭把截图翻出来给他看:“他在个人简介里写了‘老地方见’。” “‘老地方’是咱们上次见到他的地方?”何延问完又觉得荒唐,啧了一声,“他是被人追傻了吗?” “我看你才是傻了。”魏淮铭用手里刚卷好的文件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都能想到那地方危险,他能想不到?要真是在那儿,我们早就过去抓了,还轮得到你?” 何延刚想对魏淮铭这种歧视自己智商的行为提出异议,就被手机里传出来的电子音打断了。 时针和分针在表盘上重合。 开始了。 “各位中午好啊。”主播今天又换了一个声音处理器,不再是像昨天一样的孩童音,而是变成自带混响的男低音。 屏幕依旧是黑的,只能听到主播的声音,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观看人数正在急剧增加,短短五分钟的时间里就已经涨到了一万人,屏幕下方的留言也迅速滚动起来。 大多数是来冒个泡刷刷存在感,还有一部分企图和主播互动,像是认真做了笔记一样一个一个地询问昨天视频里出现过的东西都是从哪买的。 魏淮铭翻看留言的时候,甚至看到有人说他昨天和自己的女朋友也试了这么玩。 五花八门的评论真假参半,看得人不寒而栗。 “这些人是不是疯了?”魏淮铭望着黑漆漆的屏幕,恨不得现在就伸手把幕后的人揪出来。 五分钟后,屏幕亮了起来。 还是和昨天一样的背景,不同的是今天的女孩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被吊在了半空。 她身上穿着华丽的洋装,头发被精心卷成了洋娃娃的样子,所有裸露的皮肤上都被刷了白漆,除了殷红的嘴唇和脖子上那道深深的伤疤外没有一点血色。 女孩的四肢都缠上了绳子,随着绳子颤动的幅度而动作,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像极了一个提线木偶。 何延看得毛骨悚然,尤其是在看到她非常不自然的动作以后,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这真的是个活人吗?” 秦砚“嗯”了一声。 如果不是昨天亲眼看到邓丽丽犯了毒瘾而挣扎的片段,他现在也会觉得这是个死人。 男人全方位地展示了自己的作品以后抬手抚上了女孩的脸。手法极其温柔,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 然而下一秒,自带混响的男低音响了起来。 “第一个十分钟。” 搭在女孩下巴上的手突然收紧,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到了地上。 男人松开手,把刚才在女孩下巴上刻出来的蔷薇露了出来。 “我操。”魏淮铭感叹,“他怎么做到的?” 秦砚伸手比划了一下:“指缝间夹着小道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朵用玻璃刻出来的蔷薇花。” 何延插嘴:“那得费多大劲?” 屏幕上男人的手已经消失,应该是去处理滴在指缝里的血迹了。 邓丽丽依旧眼神空洞地盯着摄像头,甚至都没有尖叫,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和她无关一样。 “他是个艺术家。”秦砚盯着女孩下巴上的蔷薇花,“没有哪个艺术家……” 等了十几秒也没听见秦砚再说一个字,魏淮铭不解地转头看他。 能看见秦砚嘴皮子动弹却听不见声,魏淮铭抠了抠耳朵还是什么都听不到,又转头望向何延,不确定地问:“我……是不是突然失聪了?” 何延也在盯着秦砚看,非常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也失聪了。” 直到男人的手又一次出现在屏幕里,秦砚才闭上了嘴,随手拽了张纸开始写写画画。 魏淮铭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看懂秦砚鬼画符一样的字,干脆转头看直播,等着秦砚一会儿给他解释。 何延倒是好奇地凑到了秦砚身边,看了一会儿以后叹了口气:“秦教授,你真是学心理学的?” 秦砚这字儿写的,比医生开的方子还难认。 秦砚没理何延,扣上笔帽,把手里的草稿纸递给了魏淮铭。 “邓丽丽刚才在给我们提供线索。” 他本来是想从那朵蔷薇花上找线索,精神集中在女孩的下巴上,却不经意间捕捉到了她嘴唇的颤动。 尽管被厚厚的白漆完全遮住了,但邓丽丽嘴角的伤并没有痊愈,这就直接导致了她说话时的幅度很小,小到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 第二个十分钟已经过去了,邓丽丽的腿上又新添了一朵花,枝条从大腿根延伸到了脚踝,有种凄凉的美感。 魏淮铭无心看视频,一把抓住秦砚的手:“她说了什么?” “她说……”秦砚从乱七八糟的草稿里圈出来了两个字,“顶点。” 唇语很难认,尤其是这种动作幅度很小的唇语。刚才秦砚学着她的样子试了好几遍,才终于确定了这两个字。 魏淮铭听得一头雾水:“‘顶点’是什么意思?” 秦砚心里有了个大概的定位,可是依旧不敢确定,只能把视线转回了屏幕上:“看看她还会不会给我们提供其他线索吧。” “对了,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魏淮铭生怕秦砚落下了什么线索,提醒他,“艺术家怎么了?” “没有哪个艺术家能够满足于单纯创造艺术,他渴望自己的艺术得到世人的承认,这种天性是无法克服的。” 他们确实碰上了一个艺术家,而且是彻底疯魔的那种。 长达一小时的直播里,除了最开始邓丽丽向他们传递的信息以外再没有任何线索。 男人的手只有在施暴时才会出现在屏幕里,但是看邓丽丽的反应,他一定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她。 “还好‘金三角’有严重的洁癖。”秦砚关掉重新变得漆黑的屏幕,在草稿纸上重重地敲了两下,“所以说啊,人要是毛病多还真不能犯罪,迟早被抓。” 魏淮铭接过他的话:“可是既然是人,就总会有点毛病。” “对啊。”秦砚冲他笑了一下,“换句话说,只要犯罪,就一定会被抓。” 魏淮铭捏了捏他的脸:“不过你倒是没什么毛病。” 秦砚符合完美犯罪者的一切前提——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善读人心,在什么地方都游刃有余。 “可能以前是吧,但是遇到你以后就不行了。”秦砚攥住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一下。 温热的唇和冰凉的戒指一起贴在手指上,激得魏淮铭一哆嗦。 “我的软肋太明显了。”秦砚放开他的手,眼神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说出来的话却很渗人,“如果有人要伤害你,那我一定会犯罪的。” “我会把他们全杀了。” 魏淮铭愣了一下,抬手盖住秦砚的眼睛,亲了亲他嘴角的梨涡。 “那么为了防止你犯罪,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才行啊。” 秦砚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 何延不明白为什么他办个案还要吃狗粮,但他还是秉持着严谨的执法态度咳了两声,企图打断两个人的交流。 魏淮铭瞟了他一眼:“你嗓子里卡鸡毛了?” 何延:“我寻思你俩能不能等抓到犯人了再腻歪?” “现在抓不到了。”秦砚把魏淮铭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拿下去,翻了几张之前的截图出来,“虽然每天都在这间屋子里,但是很明显‘金三角’并不住在这里。” 直播场所是一个平房,确切点说有点像废弃的厂房。秦砚观察到墙面与地面的连接处和天花板上都有细小的黄色污渍,怎么看都不像是“金三角”这种完美主义者会住的地方。 何延:“所以他每天特意过来直播?” “对。应该是十二点前过来布置好现场,然后利用开播后五分钟或十分钟的黑屏时间调试变声器。” 魏淮铭咂了咂嘴:“他有病吧?”说完又摇了摇头,“哦,他确实有病。” 秦砚来这边之前就让何延把最近那次分尸案的资料整理了一份,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金三角’抛尸的规律咱们都清楚。但凡是三角形,总会有顶点。”秦砚找了张新地图,把上次的三个抛尸地勾了出来,“麻烦何队找些兄弟盯着这三个地方了。” 何延一口答应,反应了一下又问:“那咱们呢?” 秦砚用马克笔在三角形中心重重地点了一下:“可能何队不太清楚当年的案子。‘金三角’除了会把三个抛尸地用等边三角形连起来以外,还有一个毛病——所有三角形都围绕一个圆心旋转。” 上次的抛尸案不过是“金三角”把他们叫到这里来的引子,因此三个抛尸地都在不算偏僻且易被发现的地方,唯一一个还算偏僻的巷子还被他自己封死了退路,所以“金三角”会出现在这几个顶点的几率几乎可以算是微乎其微。 邓丽丽不知是从哪得来了“顶点”这个信息,她很明显不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只是绝望地把它复述出来,希望能产生哪怕一丁点的作用。 魏淮铭听懂了秦砚的意思,却想到了另一个层面:“有没有可能……这个消息是‘金三角’故意让邓丽丽透露给咱们的?” “重要吗?” 秦砚和魏淮铭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 不重要。就算“金三角”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是一个陷阱,他们也一定会去。 “那就等明天吧。”魏淮铭伸了个懒腰,问何延,“我俩住哪?” “最近又来了一批新人,住宿比较紧张,你俩跟我挤一间宿舍就行。”何延说完这句话,感觉到两道灼热的视线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魏淮铭心情复杂地开口:“何延同志,你都毕业这么多年了,连个房也买不起?” 何延不卑不亢地翻了个白眼:“咋了,还不允许我们底层人民买不起房了?再说我那房还有一年就还清房贷了。” “既然你房贷都要还清了,为啥现在不住进去?” “我没钱装修了啊。” 可以,理由非常充分。 何延懒得和他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人掰扯,自己急着去分配任务,不耐烦地问:“到底住不住?” “不住。”魏淮铭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秦砚,“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何延义正言辞地表示自己对他和他男朋友都没有兴趣。 “可是我们要过性生活啊。” 何延:“……” 他怎么请来了这么一尊佛。 眼见着何延摔门离开了,秦砚目光幽深地看了魏淮铭一眼,声音有点沙哑:“性生活?” “对啊。”魏淮铭摸了一把秦砚的屁股,语气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行不行?” 秦砚愣了一下,慌忙别开了视线,耳根子通红:“你别这么跟我说话,受不住。” “那就别憋着了啊。”魏淮铭凑到他脖子边上啃了一口,呼吸有点急,“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看着我笑的时候都像在催情?” 秦砚笑得太好看了,好看到他每次看到那两个小梨涡都想凑上去吸两下。 他比毒品还让人上瘾。 秦砚偏了偏头,抬眼看了一下右上方的墙角:“有摄像头。” 魏淮铭把秦砚的头掰回来,埋在他的颈窝低低地笑:“正好啊,让何延把警局的人都叫去监控室,给他们直播。” 这人就是小孩脾气,越反抗就越费劲,秦砚只能服软:“哥哥,咱们回去再说。” “回哪去?”魏淮铭的嘴顺着脖子一路蹭到了秦砚耳边,环在他腰上的手开始不安分地乱动。 秦砚深吸了口气:“回酒店。” “可是我就想在这儿……” “我不想让人看见。”秦砚按住他的手,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而且准备工作都没有做好。” “还需要准备工作?” “你不知道吗?” 魏淮铭摇了摇头。 他对这种事一窍不通,连恋爱都是第一次谈,以前看过几部片子也全都跳过了前戏,所以听秦砚提到准备工作时真是一头雾水。 秦砚低头亲了他一下,带着点慵懒的调子:“没事,不会让你受伤的。” “还能受伤?”魏淮铭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求知欲,问了几个问题以后又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秦砚:“看的书多。” “什么书还讲这个?我也去看看。” “不用。”秦砚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扒拉下去,起身给魏淮铭批了件衣服,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句,“我负责理论知识部分,你陪我实践就好了。” 天气一如既往的冷,即使是下午两点的太阳也只是带了点稀薄的暖意,被风一吹就散了。秦砚见魏淮铭又是搓手又是跺脚的,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给他围上了,语气里带了点责怪:“早就让你多穿点。” 魏淮铭乐了:“我记得前几天这句话还是我对你说的呢。” “什么时候?” “你感冒那时候啊,我去你家看你还被人绑架了。”魏淮铭往手心呵了口气,趁热贴在了秦砚被吹得冰凉的脸上,叹了口气,“明明前几天发生的事,却好像过去了很久一样。” 秦砚的脸被魏淮铭搓来搓去,说话也说不利索,只是傻笑。 “其实那天我没有感冒。” “我知道。” 秦砚不信:“那你还给我买糖浆?” 魏淮铭理直气壮地解释:“你装得跟真的似的,我总不能不配合吧?要是买了药片儿啥的你还得抠出来,那对身体多不好。” 秦砚:“……” 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车,就近绕了一圈也没找到个让魏淮铭满意的酒店。 “师傅,直接去你们这最好的酒店行不?” 司机白了他一眼:“忒远,得加钱。” 魏淮铭刚做了个掏钱的动作,就被秦砚拦住了。 秦砚把从办公室里顺走的地图掏出来,指了指他之前标记的点:“师傅,在这附近找一个好点的酒店就行。” “啥样的算好点的?” 魏淮铭伸手比划了一下:“就是得有个这么大的床,然后布置也挺好……最好是情侣套房。” 司机在来回扫了两人几眼,了然地“哦”了一声,给魏淮铭递了个非常猥琐的眼神。 魏淮铭:“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秦砚心想就你这个表达方式,很难不让人产生误解。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两个人走进订好的房间以后还是齐齐止住了脚步。 确实有大床,屋子也很大,还是个海景房,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屋里的布局也很合理,但是—— 魏淮铭看着满床的花瓣和床头柜上放着的各种不可描述的物品,咽了口吐沫:“我没记错的话,咱们订的是情侣套房吧?” 秦砚抬手盖住了脸,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是。” 怪不得司机的表情那么猥琐,他要是知道这么个地方,笑容也纯洁不到哪去。 魏淮铭走进去按了一下床,表情更微妙了——还是个水床。 “虽然我没有什么经验,但咱也是扫过黄的人,这他妈……” 是情趣套房吧。 “所以咱们住个酒店还顺带着帮何延扫了个黄?”秦砚仰起头,看见天花板上的心形吊坠又迅速把头垂下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事儿不归何延管。”魏淮铭一屁股坐在床上,冲站在门口的秦砚勾了勾手。 “宝贝儿,这是不是叫天时地利人和?” 第46章 阿库曼(11) 秦砚对着窗户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看着外面的日光无奈地叹了口气:“哥哥,你这叫白日宣淫。” 魏淮铭走过去把窗帘拉上,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 秦砚还没能从突然的光线转变里适应过来,就感到腰上一紧,接着魏淮铭把他圈在怀里,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像是一股电流钻进了身体里,半边身子都酥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没了力气,魏淮铭直接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秦砚背上,两个人一起埋进了床里。 黑暗里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秦砚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床垫被挤压开又缓缓罩住自己,感受到钻进自己衣摆的手,耳旁略显粗重的喘息,以及,深入心底的恐惧。 很多年以前,他就在这样一片黑暗里,被人压制,受人摆布。 而他那时候就像现在一样,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魏淮铭突然停住了动作。 秦砚在发抖。 “宝贝儿,怎么了?”魏淮铭把他翻了个身,看见秦砚脸上两道泪痕,瞬间什么龌龊心思都没了,又慌慌张张地问了几遍“怎么了”。 秦砚缓缓坐起来,缺氧般大口大口地呼吸,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抹了把脸:“哥哥,开灯。” 声音还是颤的。 魏淮铭立马按亮了床头的台灯。 台灯体积不大,能够照亮的范围也很有限,秦砚看着魏淮铭半明半暗的脸拼命摇头:“不够。” 他需要光,能让他清清楚楚看到眼前人的光。 魏淮铭在墙面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屋里大灯的开关,按亮了以后,两个人都傻眼了——这酒店真的硬核,表面看上去是个情趣酒店,却安了个迪厅的灯。 蓝紫色的光球在头顶旋转,灯光映照下的两个人怎么看都像是妖魔鬼怪。 秦砚疲惫地叹了口气:“还是关了吧。” 魏淮铭惟命是从地应了一声,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拍了下脑门,往窗口挪了两步,一把拉开了窗帘。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已经西斜的太阳,吝啬地放出来一点即使直视也不会觉得伤眼的光。 “好点了吗?”魏淮铭生怕自己的靠近会刺激到秦砚,站在窗边紧张地搓着手,目光却始终黏在秦砚身上,担心他再出什么意外。 秦砚木木地盯着他,过了将近五分钟以后眼神才逐渐清明,嘴角垮了下来。 “对不起……”秦砚的眼眶又开始泛红。 对不起,我以为我已经全都忘记了,但是好像并没有。 我又搞砸了。 “对不起什么?”魏淮铭一头雾水,犹豫了很久还是坐到了他身边,递了张纸巾给他,“你刚才想到什么了?” 秦砚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轻声说了句:“我怕黑。” 确切点说,他怕黑暗中的一切不可控因素。 有些恐惧就像是蛊,埋在身体里,不生根也不发芽,但是只要有什么唤醒它,就能绞得人痛不欲生。 秦砚见魏淮铭没出声,小心翼翼地问:“还继续吗?” 魏淮铭本来在想该怎么安慰他,听见这句话又没忍住笑了,指了指窗户:“宝贝儿,你这是白日宣淫。” 秦砚看了眼表,认真地科普:“快六点了,夜生活可以开始了。” 魏淮铭哑着嗓子说:“这可不是单向玻璃。” “我知道。”秦砚趁魏淮铭不注意拽了一下他的衣领,直接把他拽到了床上,自己则翻身把他压住了,“拉开窗帘,开着灯做。”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秦砚精致的下巴和漂亮的脸部线条,看到他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极尽色情。 魏淮铭心里感叹了一声“妖精”,却按住了秦砚扒他外套的手。 “不做。”魏淮铭说完这违心的话以后就后悔得想咬舌自尽,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秦砚,你不用强迫自己。” 秦砚太急了。 他急切地要向魏淮铭证明自己很爱他,但是又找不到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于是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你让我别自己撑着,那你呢?”魏淮铭撑起上半身,和秦砚鼻头对鼻头地蹭了两下,叹了口气,“我知道以前的事情对你伤害很大,但你不爱提,我也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这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了。” 魏淮铭也是刚刚才意识到,秦砚爱得很辛苦。 他每时每刻都在想方设法地向魏淮铭传达一个信息——我很爱你,你不要走。 他的每一份情绪都会被秦砚捕捉到,利用他专业的知识掰开揉碎,最后整合出一个完美的行为模式。 魏淮铭和秦砚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带脑子,但是秦砚的脑子却一直在飞速运转。 “秦砚,你是一个独立的人,是我的爱人,也是我这辈子收到过最好的礼物,千万不要把这份感情变成你单方面的付出和维护。” 魏淮铭把秦砚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盯着他的眼睛,语气郑重得像是在宣誓:“你就放心地把所有情绪都给我,我要你恃宠而骄。” 细细密密的吻扫过秦砚还沾着几滴眼泪的睫毛,又落在他的脸上,平复了他剧烈的心跳。 “恃宠而骄。”秦砚低声重复了一遍,“你哪来这么多肉麻的词?” “还有更多更肉麻的呢。”魏淮铭亲了亲他的耳垂,语气里带了几分哄骗的意思,“以后在床上说给你听。” “好。” “那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魏淮铭见他情绪平复了,把胳膊一放又躺回床上,脸上一直没能消散的红色又深了几分,“你知不知道你从这个角度看有多性感?” 秦砚本来坐在他小腹上,听他这么说就又往后挪了一点,低头贴着他的耳朵笑:“有多性感?” “秦小砚你学坏了!”魏淮铭实在受不住,把他从身上掀了下去,随手拽了块浴巾,重重关上了浴室的门。 动作一气呵成,快到秦砚都没能反应过来。 魏淮铭咬牙切齿地打开淋浴冲凉,话音夹在水声里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这次的先欠着,等案子结了再说。” 秦砚笑着应了声好。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比较偏僻的酒店外看不到万家灯火,入眼的除了漆黑的夜空就是几颗不算明亮的星星。 秦砚还是打开了屋子里的灯——虽然灯的颜色一言难尽,时不时还晃得人眼花,但是聊胜于无。 本来还算温馨的屋子配上这个光以后硬生生染上了鬼屋的氛围,照得秦砚像是鬼屋里友情出演的野鬼。 而真正的野鬼,并不会暴露在任何光下。 为了防止秦砚再撩拨自己,魏淮铭最后还是选择了打地铺。秦砚一百个不愿意,却也没多做阻拦。 魏淮铭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被人从身后搂住了,刚想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哥哥,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 魏淮铭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往后靠了靠:“晚安,小朋友。” “晚安,哥哥。” 何延盯着自己的手表一言不发,表情扭曲得像是要吃人。 说好八点集合,他特意起了个大早来这里埋伏,结果等了半小时也不见人影,轮番给两人打了电话,听见的全是“已关机”的提示,气愤了一会儿又开始担心他们两个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何延终于越过七八棵树看到了两人的身影。 魏淮铭疲惫地和他打招呼:“早啊。”说完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早个屁,都九点了。”何延盯着魏淮铭格外明显的黑眼圈啧了一声,“怎么?过性生活过得乐不思蜀了?” “可不是嘛。”魏淮铭从何延手里接了把枪过来,边装子弹边和他扯皮,“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从此君王不早朝?” 何延非常大无畏地对着这位君王竖了根中指。 真不是魏淮铭不想早起。秦砚昨天晚上一直紧贴着他,把他折腾得一肚子火又不好动弹,干脆听了一宿的《大悲咒》。好不容易把心静下来了,天也差不多亮了,只能趁着仅剩的凌晨几小时来补个觉。 “再说我也没迟到啊。”魏淮铭看了眼表,“本来就约的九点啊。” “秦教授给我写的纸条上明明写的八点。”何延理直气壮地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条递给魏淮铭,“你自己看看,是不是八点?” 秦砚凑过来看了看自己鬼画符一样的字,非常冷酷地回应:“是九点。” 何延:“……” 他现在只期盼金三角赶紧落网,好让这两位神仙滚出自己的辖区。 “行了,先上车吧,一会儿人没抓着先被咱们吓跑了。”魏淮铭打开车门,等秦砚进去了才跟进去,带上了车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魏淮铭靠在秦砚肩头和他聊天,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何延已经无聊到开始计算树叶从树上掉到地面的所需时间了,“金三角”还是没有出现。 何延在计算完第三片树叶的下落速度之后实在忍不住了,转过身问秦砚:“秦教授,你确定他会出现在这儿?” 秦砚看了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睡得正香的人,轻声问:“别的地方有消息了?” “那倒没有,不过……” “那就接着等。”秦砚看了一眼表,视线飘到车窗外,“快了。”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的轿车就缓缓开进了他的视线里。 “来了。” 第47章 阿库曼(12) 何延昨天晚上带人在这附近搜查了一通,并没有发现秦砚所说的那种厂房。 这边偏离市中心不少,又不属于住宅区,除了几棵光秃秃的树和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房以外实在没什么特殊的。秦砚特意嘱咐他们去那栋房子里转了几圈,还真发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地下室。 现在这辆车就停在那栋房子前。 房子前面没有遮挡物,他们只能选了个树比较多的地方盯梢,却也和犯人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透过车窗只能看到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高一矮,连男女都看不清楚。 何延从车座底下摸出来个落满了灰的望远镜递给秦砚,后者擦了几下镜片,动作幅度大了点,把肩头的魏淮铭摇醒了。 魏淮铭这一觉睡得挺好,醒了连个瞌睡都没打,顺着秦砚的视线望过去,也看见了那边的情况。 “两个人?”魏淮铭把脸贴在车窗上才勉强数清人数,问,“苏窈也来了?” 秦砚手上端着望远镜,目不斜视地“嗯”了一声。 何延对苏窈的印象还停留在她拿枪指着自己的那一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吐槽:“怎么他们俩干什么都捆在一块儿?” “你要是有这么个闺女,敢让她自己待在家里?”魏淮铭的视线也一直黏在那两个人身上,看见苏窈抱着男人的胳膊进了屋以后皱起了眉头,“邓丽丽呢?” 秦砚见两人进了屋,瞟了那辆车一眼,收起了望远镜。 “可能放在后备箱里了。”秦砚点开了直播软件——十一点整,距离开播还有一个小时。 魏淮铭见他的脸色不好,补了一句:“也有可能,她本来就在屋子里,对吧?” 秦砚点了点头,把手机音量调大,又一次拿起了望远镜。 阴天,没有风,远处的黑色轿车在灰色背景的衬托下变成了一幅静止的油画。 何延听了前半句以后就坐不住了,问秦砚:“那咱们下去救人?” “再等等。” “再等就晚了!等她被转移到屋子里以后营救难度更大!” 魏淮铭阴嗖嗖地瞥了何延一眼,冷哼了一声:“你下去救?跟上次一样被人逮住做人质就痛快了?”说完不耐烦地转了转脖子,关节咔咔响,“没能耐就别叽叽歪歪的,就你知道救人?没听秦教授说人可能不在车里?” 何延被魏淮铭嘲讽了一通,倒是清醒了。 他只想着救人,但是如果邓丽丽不在车里该怎么办?退一万步讲,就算邓丽丽被救下来了,他们这一通折腾一定会惊动屋子里的人,到时候犯人又跑了怎么办? 屋子外面迟迟没有动静,分针很快指到了“6”。 距离开播还有半个小时。 何延指挥在附近埋伏着的队员收紧了包围圈。 听不到屋子里的声音,更别提远处车里的声响,每个人的呼吸都是轻的,生怕错过一丁点的细节。 直到冰冷的电子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众人才把视线转移从窗外拉了回来。 十二点整。 “大家中午好啊。” 摄像头前的遮挡被拿掉,露出了屋里的布置。 仍旧是那个地方,那个女孩,和那只手。 邓丽丽不在车里。 “你确定刚才从那辆车上下去的是苏窈而不是邓丽丽?”魏淮铭指了指屏幕上看起来毫发无损的女孩,对秦砚提出了质疑。 秦砚仍旧点头:“我确定,那是苏窈的脸。” “苏窈可是有好几张脸。” “不一样。”秦砚面无表情地翻着直播下方的留言,抽空和魏淮铭说话,“刚才你大概能看到,女孩是挽着男人的手进去的,而且我能感觉到她非常开心。还有,邓丽丽昨天腿上受了伤,恢复得再快也不可能像她这样行走自如。” 从昨天邓丽丽向他们传递情报就可以看出来,她对这个男人很恐惧。 挽手臂,亲切交流,都不是她可以做到的。 “那他们把小姑娘藏在哪了?”何延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们昨天确实是把整个房子和地下室都翻了个底朝天,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连只老鼠都没看见。 秦砚没答话。 冰冷的电子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第一个十分钟。” 邓丽丽今天的装扮依旧漂亮,不过略显单薄。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穿着夏季的学生制服,暴露在空气里的四肢都在发抖。 男人例行公事般地在她还算完好的皮肤上划了几道,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 “麻烦各位告诉我们的朋友,如果他们还不来的话,我就只能换个玩具了。”握着刀子的手突然转了个弯,插进了女孩的大腿里,“这个玩具快要坏掉了。” 何延看着女孩腿上不断涌出来的鲜血,脸色像是自己被放了血一样发白。 “还不进去?” 秦砚叹了口气:“开过去。” “金三角”所在的房子是座平房,所谓的地下室也不过是当时在这里居住的人家挖的存放杂物的地窖。房子的隔音很差,差到他们的汽车接近这栋房子时,可是从直播里听到越来越近的噪音。 男人很明显愣了一下,沾了血的手在屏幕前静止了几秒,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急急忙忙地从摄像头面前撤走了。 “这种时候还这么爱干净。”魏淮铭正好和站在门口擦手的男人打了个照面,一把扣住了男人的手,“好久不见啊,老朋友。” 一直蹲在角落里玩沙子的苏窈迅速直起身,朝邓丽丽的方向开了一枪。 观看直播的网友们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画面,只能不停地刷留言,急于想知道他又研究出了什么新玩法。 秦砚一进门就朝着邓丽丽跑了过来,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倒了邓丽丽坐着的椅子。 子弹穿进了墙里,女孩躺在地上,泪痕花了妆。 何延趁这个机会,铐住了苏窈。 魏淮铭和何延都在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观众们看到的画面,只有秦砚冲过来推倒了邓丽丽。 秦砚很快起身,把地上的女孩扶了起来。 邓丽丽正对着摄像头,秦砚这个动作直接把自己的脸也暴露在了镜头里。 直播下的留言疯狂滚动,全是吹这位小哥哥神仙颜值的彩虹屁。 当然,在场的人并不知道这些。 秦砚给邓丽丽解绳子的时候注意到她身上的伤,生怕弄疼了她,动作极其缓慢。 邓丽丽不自在地别开了脸:“没关系的。” 声音还是清澈的。 绳子终于全部被解开,秦砚牵起女孩的手,把她从椅子上带了下来。 女孩腿上失血过多,突然站起来以后只觉得眼前一黑,腰上却被人环住了。 秦砚紧紧抱着她,哄孩子一样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感受着怀里人的颤抖,连带着自己也开始颤抖。 “对不起,来晚了。” “对不起,来得太晚了。” “对不起……” 邓丽丽再也绷不住了,趴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起来。 直播间的图像突然消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还是觉得这次抓得太容易了。”魏淮铭怎么想都觉得事情有点过于简单了,拍了拍旁边男人的肩,“你是不是还留了后手?” 男人不动声色地躲了一下,语气彬彬有礼:“没有后手,只是你们太快了,我的作品还没来得及收尾。” 魏淮铭啧了一声:“你找了那么个地方,躲也躲不了逃也逃不开,不是明摆了等着人来抓的吗?我以为你早就准备好了呢,还嫌我们来得快?” “其实上次就是等着你们来抓的,不过被别人搅和了。”“金三角”朝魏淮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凑过来,后者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 “别耍花样,说个话还得咬耳朵。”魏淮铭扫了一眼还没上车的秦砚,提高了声音,“都被抓了还神神叨叨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过就你这个情况从宽从严都是个死就是了。” 秦砚偏头看了他一眼,坐进了旁边的车里。 魏淮铭看着“金三角”,秦砚看着苏窈,何延照顾受伤的邓丽丽。 三辆车前前后后地驶离了现场。 “金三角”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句话。 “我想蹲监狱。” 魏淮铭抬了下眼皮,示意他接着说。 “我杀了很多人,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但是——”男人顿了一下,看魏淮铭睁开了眼睛,露出得意的微笑,“令堂认识。” 魏淮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又坐远了一些,和他保持距离:“我媳妇说了,不让我跟你说话。” 那头,秦砚和苏窈正坐在车里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比赛,俩人都卯足了劲儿大睁着眼,生怕眨下眼就输了。 苏窈先坚持不住了,使劲眨了两下酸涩的眼睛,低声咒骂了秦砚一句。 秦砚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小姐,你输了。” 苏窈剜了他一眼:“一个问题。” 比赛奖励是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 秦砚清了清嗓子:“你和“金三角”什么关系?” 没想到秦砚问了这么个没营养的问题,苏窈得意地哼了一声:“他是我爸爸。” “不对。”秦砚盯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蛊惑的意味,“他是你的爱人。” 第48章 阿库曼(13) 苏窈皱着眉头纠正:“他是我爸爸。” “他教你这么说的?” 苏窈动了动被手铐限制住的胳膊,抬起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另一个问题了。” 秦砚无奈地叹了口气,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我们接下来玩什么?” “真心话大冒险。”苏窈只要听到“游戏”两个字就很开心,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倒真像是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 “怎么玩?” “我真心话,你大冒险。”苏窈嘴角的弧度一再扩大,眼睛都弯了起来,“你想听我的真心话,我想看你大冒险,不是正好吗?” 秦砚摊了摊手:“来吧。” “你和邓丽丽有什么恩怨?” “当着我的面和那个警察叔叔上床。”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了嘴,脸也一起黑了。 秦砚:“不可能,想都别想。” 苏窈:“不认识,不知道。”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苏窈别开脸冷哼了一声:“我讨厌你。” “我也不喜欢你。”知道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秦砚懒得在她身上下功夫,干脆也别开了脸。 苏窈见他不说话,又较上劲了,要么晃荡晃荡胳膊要么跺跺脚,非得制造出点声响来引起秦砚注意才行。 秦砚挑了下嘴角,把脸转向了窗外——苏窈越是想要引人注意,他就越是不理她。 后面俩人僵持了半小时,前面开车的小警员终于忍不住了。 苏窈动来动去的他还能忍,跺脚也能忍,但是忍到她开始抠座椅,实在是憋不住了:“秦教授,你能不能让这位嫌疑人手下留情……我这车是私家车,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秦砚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苏窈示威般的目光,轻飘飘回了句“回去给你报销”就又把头转回去了。 苏窈恨恨地咬了下嘴唇,还是咬牙切齿地开口了:“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为什么要理你?”秦砚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我可没心情和骗子聊人生。” 身旁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我不是骗子。” 秦砚又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你是猪吗?哼哼哼的。” 秦砚:“哼。” 苏窈:“……” 她真的很讨厌这个人。 . “真的不感兴趣?”尽管魏淮铭已经堵住了耳朵,旁边男人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孩子,“这件事可是关系到整个案子的。” 魏淮铭捂着耳朵装听不见。 男人叹了口气:“人都擅长装聋作哑,好像看不到听不到就不存在一样。”见魏淮铭仍旧捂着耳朵,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我说,令堂才是幕后主使者。” 魏淮铭心脏漏了一拍,双手也偏离了耳朵。 像是很满意这句话的效果,“金三角”继续往下说,“说得不好听点,我是个连环杀人犯,但要是说得好听点,我也不过只是个杀手而已。从雇主那里接了任务,按部就班地完成就好了。” “你们杀手还能拿到雇主信息?”魏淮铭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突然有了底气,“雇主是傻子?” 男人笑了一声,像是嘲笑他的无知:“小朋友,你是不是古装片看多了?雇主信息当然要知道,不然我怎么知道是在帮谁办事?” “就算能知道,但也不能泄露吧。”魏淮铭瞪了他一眼,“怎么?跟东家闹翻了?” 男人点了点头,往车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并排着的停下的车里出现了秦砚的身影,饶有兴趣地盯了一会儿,岔开了话题:“是那位小朋友猜出来的?” 魏淮铭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车窗外。 “我和雇主闹翻了啊。”男人懒洋洋地动了动脖子,“你们不是早就猜到了吗?我从哪得到受害者的消息,怎么把犯罪现场和抛尸现场处理得天衣无缝,又是怎么自食其果的,他都猜到了吧。” 没等魏淮铭回话,他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本来想着直接把你绑了去和他们谈判,但是事情比我想象得要麻烦。” 一开始只是听说刑警队外聘了个心理学教授,并不知道这个人有多大能耐,但是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他就改变了计划。 雇主很难缠,但秦砚更难缠。 如果抓了魏淮铭,那就相当于自己和所有人都处于对立面,一边是权大势大的雇主,另一边是偏执狂秦砚。 他搞不定。 绿灯亮了起来,两辆车拉开了距离。男人略带惋惜地回头看了一眼被落在后面的车,又把视线放在了魏淮铭身上:“所以我只能和你们合作。” 魏淮铭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我们可从来没想过跟你合作。” “金三角”无奈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两个人各怀心思,压得车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 车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警局。 秦砚一下车就接了个电话,魏淮铭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差,不自觉地凑了过去。 刚走到他身边,电话挂断了。 “陆局。”秦砚挂了电话以后就点开了新闻页,边刷边和魏淮铭说话,“他让我自己看看新闻。” 按在手机上的拇指突然顿住了。 魏淮铭凑过去看了看,脸色也变得一言难尽。 “XX平台高人气主播直播事故!神秘美男直播救人?” “现在的标题起得……”魏淮铭抽了抽嘴角,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秦砚,“神秘美男?” 和“翘屁嫩男”有异曲同工之处。 配图是几张直播截图,除了白色的墙壁和椅子上的女孩以外看不出什么东西,甚至全程看了直播的观众都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媒体可能是为了搞噱头,把有关秦砚的截图无死角地放了个遍。 秦砚的脸本来就小而精致,在镜头面前更是无可挑剔,再加上那张抱着邓丽丽的截图,让整个视频显得更像个偶像剧。 下面的评论风向也完全被带偏了,没有人关心这场看起来像是炒作的表演,一群人喊着要秦砚的联系方式,势头比追星的小粉丝们还要疯狂。 秦砚翻了翻评论,脸色渐渐好了些:“其实这也算是件好事。看评论的风向,我们完全可以把这解释成一场表演。” 他在车上的时候想了无数种解释方式,又被自己一个个否决了,总觉得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自圆其说,多多少少都会造成点恐慌。没想到这场乌龙好巧不巧地打破了僵局。 “可是你红了啊。”魏淮铭对着屏幕上那条“我要跟你生猴子”的评论皱起了眉头,“现在的小姑娘怎么回事?一点都不矜持。” 秦砚静静地看着他吃飞醋。 “问你有没有女朋友?没有,只有男朋友。” “夸你身材好?嗯,确实不错。” 魏淮铭翻了会儿评论,越翻越气,干脆把手机塞回了秦砚手里,郑重地说:“我要求开新闻发布会。” 秦砚笑:“发布什么?” “告诉他们你是我的。” “好啊。”秦砚按住他的手,笑意更盛,“但是案子还没结,开发布会不太好,不过——” 魏淮铭还在等着下文,嘴上突然有了温热的触感。 秦砚一手拽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咔擦”一声定格了时间。 “你可以把这个发出去。” 魏淮铭看了一眼,不满意自己刚才的表情,要求再拍一张。 连着拍了好几张才终于满意了,魏淮铭看着照片上自带恋爱滤镜的两个人笑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手一抖翻到了下一张。 还是他们两个,不过是坐在车里,秦砚叼着烟碰在他的烟头上的那个瞬间。 “这张照片我没有见过。”魏淮铭把照片放大了好几倍去观察秦砚脸上的表情,发现和他现在看着自己时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眼睛里的爱意甚至比现在还要汹涌。 “周沐拍的,没敢给你看。”秦砚略显慌张地收起了手机,咳了一声,“那天刚认识,怕吓到你。” 魏淮铭咂摸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越想越不对劲:“所以你喜欢我这个事,当时除了周沐还有谁知道?” “可能……都知道吧。” 秦砚也不太清楚,但是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 在魏淮铭面前根本就做不到控制情绪,想牵他的手,想紧紧抱住他,想温柔地亲吻他,还想在他身上刻上自己的记号,最好是把他揉进骨血里。 欲望像洪水猛兽,不会淹没和摧毁的只有自己珍而重之的爱人。 旁人皆被波及。 “那你还害我胡思乱想。”魏淮铭想到自己那段时间每天的心理斗争就有点委屈——吃自己的醋吃了好几天,这叫什么事啊。 “我的错,以后慢慢赔偿。”秦砚望了一眼早就站在门口吃狗粮的何延,“先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 “等等,我先发个微博。”魏淮铭编辑了一会儿文案,在相册里挑了半天还是觉得车里那张最有意境,选好后直接按了发送键。 . 邓丽丽坐在大厅里,身上裹着何延的衣服,像个和家长走散的小学生。 魏淮铭刚想过去安慰她几句,电话又响起来了。 陆白的吼声洪亮得几乎穿透天花板。 “魏淮铭!谁他妈允许你用官博发情侣照了!” 第49章 阿库曼(14) 本来这种正经官博没什么人关注,叫不上号的几百个粉丝还都跟僵尸粉一样炸也炸不出来。 魏淮铭不过是发着玩,结果好巧不巧地被上班时偷偷玩手机的热心大V周沐同志看见了,随手点了转发并吹嘘了一下自己的摄影技术,直接把这条吹上了热搜。 “陆局,我这边还有事呢,咱一会儿再说啊。”一时没想好怎么跟陆白解释,魏淮铭只好先拿案子当挡箭牌,挂电话之前还没忘嘱咐陆白一句“别删”。 秦砚翻了一眼评论,见着一堆喷子,又把手机放下了。 “有人说……”秦砚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算了。” “说咱们恶心?”魏淮铭过来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没事,比这更难听的我都听过,还是我亲爸说的。” “倒是你……实在不爱听的话就删了吧。” 秦砚把魏淮铭递过来的手机推回去,叹了口气:“哥哥,我怎么想的你还不知道吗?” “我想和你在太阳下牵手,在热闹的街巷里接吻,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旅游,做尽浪漫的事,像每一对情侣一样毫无保留地表达爱意。”秦砚盯着魏淮铭的眼睛,语气认真得要命,“从专业的角度来讲,同性恋不是病,我们也没有做错什么。” 魏淮铭愣了一会儿,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嘴角:“秦教授这是给我上课呢?” 秦砚也不再板着脸,笑了起来:“是啊,铭铭小朋友听懂了吗?” “小朋友没有听懂,需要老师实践。”魏淮铭掰着手指头数,“牵手,拥抱,接吻,旅游,还有——” “还有什么?” “在落地窗前拉开窗帘做……” 秦砚这边还没说话,一直坐在旁边喝水的何延倒是呛了一下。 何延边咳嗽边往嘴里灌水,好半天才顺过气来。满脸通红地转过头来指着魏淮铭,手还颤颤巍巍的,像是被小辈气坏了的老头,又拍着胸口缓了会儿才挤出来一句话:“你害不害臊?” “我跟我对象说话,有什么害臊的?”魏淮铭瞥了何延一眼,目光里带了点同情,“别说性生活了,你连个对象都还没有,我们不一样。” 何延:“……” 去你大爷的不一样。 邓丽丽被这边的交谈声吸引了,端着个水杯不远不近地望着他们,眼神还是木木的。 秦砚先注意到了她,小幅度地挥了挥手,和她打了个招呼。 女孩轻轻皱了皱眉,没有回应他的问好。 魏淮铭也注意到了邓丽丽的表情,贴在秦砚耳边轻声问:“她这样……还能恢复吗?” “经受过巨大的创伤后,其实很难恢复,但是——”秦砚对上邓丽丽的视线,挑起了嘴角,“她会好的。因为她很想好好活着。” 尽管可以确定邓丽丽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但是现在并不是问话的最好时机。秦砚挑着些无关痛痒的话和她交流了一会儿,最后帮女孩整理好乱糟糟的头发,摇了摇头。 “她的状态很不好。”秦砚蹲在邓丽丽面前,却是在对着女孩背后的魏淮铭说话,“我暂时不敢问她和案子有关的问题。” “那就让她先休息吧。” 秦砚重新把视线放回邓丽丽身上,轻声询问:“我带你去休息好不好?” 女孩听到“休息”两个字以后瑟缩了一下。 “坏人全都被抓起来了。”秦砚指着旁边穿着警服的女警员,很有耐心地和她解释,“你现在安全了,警察姐姐带你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邓丽丽盯了那个女警员很久,盯得后者脸都笑僵了才别开了视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女警员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腿上的血止住了,但是走路还是一瘸一拐。魏淮铭本能地想上去扶她一把,被秦砚抢先一步制止了。 “她很抵触男性。” 魏淮铭不解:“可是你刚才帮她理头发的时候她也没反抗。” “因为我救了她。”秦砚叹了口气,“也是难为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分辨善意和恶意。” 这个女孩子啊,以前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邓丽丽好不容易挪到了女警员面前,却只是盯着她的脸看,没有理会对方伸出来的那只准备牵她的手。 女警员不知所措地用眼神向秦砚求助。 走过去,微微欠了点身子和邓丽丽平视,眼神温柔:“跟着这个姐姐走,她会保护你的。” 邓丽丽看了看秦砚,又看了看女警员,最后把手搭了上去。 女警员握住了女孩的手,和秦砚告别:“那……秦教授,我就先带她去休息了。” 秦砚又嘱咐了两句,见女警员带着邓丽丽转了离开,自己也转过身准备和魏淮铭说句话,却感到衣角被人拽住了。 本来应该离开的邓丽丽拉着他的衣角,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死命咬着下唇,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秦砚帮她擦掉脸上的妆,问:“怎么了?” “你们问吧。”邓丽丽吸了吸鼻子,“我没事的。” 现场安静了几秒。 秦砚帮她擦干最后一滴泪,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 邓丽丽给他们讲了一个女孩的故事。 这是个长得漂亮而且成绩优异的女孩。 她家里的条件并不好,上初中的时候就从没奢望过自己能上全市最好的高中,唯一的目标就是努力学习争取上了高中以后能免去所有费用。 但是初中毕业后的某一天,母亲突然带她去重点高中报了名,告诉她,自己找到了一份非常好的工作,足以承担起她的全部学费。 女孩相信了。 她依旧努力学习,却很难融入集体,这里的孩子个个光鲜亮丽,显得灰扑扑的她格格不入。 母亲告诉她,只要好好学习就好了,别的她都会打理好。 女孩也信了。 直到在一次学校组织的社会实践活动中,她发现自己的母亲正在高高的楼层外面擦玻璃。那栋楼的高度她到现在都形容不出,只知道稍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女孩开始赚钱。 她在课余时间找了很多兼职,对方都以不收在校生为由拒绝了她,直到她遇到了一家咖啡店,老板很贴心地表示可以给她排一个夜班。 奇怪的事情接踵而来。 先是自己在去咖啡店的路上屡屡被人跟踪甚至殴打,后来演变成在学校也会被欺负,再后来干脆发展成了来店里的客人都会往她身上泼热咖啡。 女孩向老板提出了辞职。 老板询问过缘由后,表示她可以帮女孩出头,把那些欺负她的人都赶走。女孩不想惹事,谢绝了她的好意。 出门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人。那人手里正拿着张宣传单,被撞了以后骂了一句,扔下宣传单就走了。 女孩捡起地上的彩纸,去了那家酒吧应聘。 酒吧比她想象得要复杂得多,所做的工作也很奇怪。 她拒绝穿裸露的衣服,拒绝被不认识的人触摸,甚至顶撞了主管。 于是她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和一群新来的女孩过着非人的生活,一天天地消磨着斗志。 她在一次陪客的过程中逃了出来。 凌晨两点,她身上穿着奇怪的衣服,光着脚在街上疯狂奔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放弃抵抗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敲开了一扇房门。 然后遇到了“金三角”。 “这就是我的故事。”邓丽丽平静地叙述完整个经过,淡淡地问了句,“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秦砚喝了口水,问:“‘金三角’从那群人手里把你救了下来?” “我不知道,但他们应该不是一伙的。” 毕竟她被就下来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那群人。 秦砚点了点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你准备回家看看吗?” 邓丽丽愣了一下,用力摇头:“不准备。” “我现在这样,不能让我妈看见……至少我要先戒毒……”秦砚听着邓丽丽突然的碎碎念,和魏淮铭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不知道她妈妈失踪了。 今天已经回忆了太多东西,为了防止邓丽丽情绪崩溃,秦砚决定终止这次谈话。 “你想去戒毒中心?” 邓丽丽点了点头。 “我们会安排你去。”秦砚站起身,伸手把女孩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现在先回去睡觉吧,辛苦了。” 邓丽丽以为秦砚要走,急切地抓住了他的衣角:“那你们怎么和我妈说?” “我们会告诉她,把你送去了一个新的学校。” “可是……” “好了。”秦砚打断了她的话,轻声安慰她,“没事的,我们都会处理好。” 邓丽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妥协似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她都保持了沉默,直到秦砚把她送到了房间门口,邓丽丽才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们会抓到坏人的,对吧?” 秦砚望着她的眼睛:“会的。” 邓丽丽一脚踏进了屋里,又犹犹豫豫地收回了腿,不好意思地伸出来一根小拇指:“你能不能……和我拉个钩?” 秦砚轻笑了一声,勾上她的手指,还郑重其事地盖了个章。 雪开始融了。 第50章 阿姆沙斯潘丹(1) 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王尔德 . “带回去?”何延又确认了一遍,魏淮铭只好又点了一次头。 “案子是我们那边的,而且还牵连了不少东西,必须把嫌疑人们带回去。” 陆局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他们负责把人带走就行了,现在告诉何延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何延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真辛苦啊。” 是啊,真辛苦。 魏淮铭摸了根烟出来递到何延手里,自己也点着了一根,两个人肩并肩坐着,都没有再说话。 秦砚刚打开门就被满屋子的烟味呛了一下。魏淮铭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看他,见秦砚头上有亮晶晶的东西,问了句:“下雪了啊?” “嗯。”秦砚关上门,把裹挟着雪花的寒风挡在了外面,搓了搓冻僵的手,走到魏淮铭面前把他嘴里的烟扯了出来。 魏淮铭瘫在椅背上揉了会儿太阳穴,也没反抗。 秦砚看看他又看看何延:“怎么了?” “没什么。”魏淮铭叹了口气,“老陆让咱们把苏窈和他爸带回去。” 秦砚望着窗外已经黑透的天皱了眉头:“现在?” 魏淮铭答非所问:“雪下得大吗?” “不小。” 何延给邓丽丽安排的住处离警局只有十分钟的脚程。秦砚去时还只是阴天,回来的路上却挂了一身的雪,屋里温度高,雪花很快化成水,顺着发梢滴了几滴下来。 魏淮铭刚才一直沉浸在情绪里,没怎么关注秦砚,现在才发现他头发都湿了,鞋里也像是渗了水,赶紧找何延要了块毛巾帮他擦头发。 擦完头发就勒令他脱鞋。 秦砚看了何延一眼:“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魏淮铭瞪了何延一眼,“不许看。” 何延翻了个白眼,迅速转过身去:“大老爷们儿的脚有什么好看的。” 秦砚的脚还真的挺好看。 他本来就比常人要白,常年不见光的脚更像是透明的一样,里面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像是白瓷上的青花。 见他帮自己脱了袜子以后就没了动作,秦砚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要不我自己擦?” 魏淮铭这才反应过来,拽过毛巾在他脚上胡乱抹了两下。 一直用余光扫着这边的何延没忍住骂了句娘:“魏淮铭!那他妈是老子擦脸的毛巾!” 魏淮铭把毛巾扔给何延,略带惋惜地叹了口气:“真羡慕你的毛巾。” 何延:“……” 他有病吧。 毛巾没扫到的地方还有不少,秦砚晃荡着两条腿准备把剩下的水珠晾干,没晃两下就被魏淮铭按住了。 “我好像得了个病。” 秦砚抬眼看他。 魏淮铭咽了下口水,余光还扫着秦砚线条漂亮的小腿和脚踝,不确定地补充了一句:“或许叫……恋足癖?” 秦砚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 “哥哥,不是恋足。”秦砚笑够了,马上换了副正经脸和不明所以的魏淮铭解释,“是恋我。” “恋什么玩意儿?” 秦砚指了指自己:“我。” 魏淮铭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也笑了:“秦小砚你真是越来越……” “嗯?” “越来越可爱了。” 何延:“我求求你们赶紧走行不行,雪都被你们恶心停了。” 这场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地上铺了不深不浅的一层,倒也不妨碍车辆行走。 魏淮铭出门比划了一下积雪的高度,回过头来问秦砚,“不深不浅的……要不明天再走?” 秦砚凑到门口看了一眼:“就今天吧。拖得时间越长意外越多,而且咱们还有一堆事情没解决呢。” “那行,你先在屋里歇会儿,我去开车。” . 何延把“金三角”和苏窈带到了大厅。 两人都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尤其是苏窈,咬牙切齿地盯着秦砚,恨不得冲上来把他撕了——睡得好好的就被拎起来了,还要坐一宿的车,越想越生气。 “别瞪我,你自找的。”秦砚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苏窈,“想舒服就别犯罪啊。” 苏窈没接他的话,往旁边的男人身边挪了挪。 从进到大厅的那一刻起,男人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秦砚,后者一直装作看不见,现在也不得不和他打了个招呼。 两个人都很客气。 “金三角”晃了晃自己被铐住的双手,无奈地开了个玩笑:“按照国际礼仪,我应该和你握手,但是很可惜做不到了。” “不用走那么多形式。”秦砚冷声回了句,“跟变态接触太多会被传染。” 男人寸步不让地反击:“所以秦教授现在是觉得自己还不算变态吗?” “客气了,还是您更胜一筹。” 男人平静地和秦砚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可惜了。” 秦老拐的儿子,确实是个好苗子。 秦砚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没再搭理他。 推门进来的魏淮铭适时地打破了这份尴尬。 下完雪的天气异常的冷,魏淮铭热了会儿车才进来喊人。“金三角”微笑着和魏淮铭打了个招呼,同样被无视了。 “那我们先走了。”魏淮铭忙着把两个嫌疑人塞进车里,没心情跟何延道别,秦砚直接把他们两个的话都说了。 何延挥了挥手:“一路顺风。” “嗯,一路顺风。” 很平常的一句话,在这个时刻听起来却是最贴切的一句祝福。 他们这一路,还真不一定能顺风。 孙楷辰几个小时前刚在群里报备了那边的情况——郑渊已经放走了,还是被人接走的。 把周婉带走的那个男人也来警局报了失踪,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秦砚脑子里还在梳理案件,整个人就显得有点恍惚,连自己什么时候坐上副驾驶的都不知道。 当然——也没听见身后何延的喊声。 “等等!你还穿着我拖鞋呢!”何延提着秦砚的鞋拍副驾驶的门,见里面的人没反应,拉车门也拉不开,干脆钻进了后座准备去拍秦砚的肩膀。 魏淮铭正好拉下了手刹,一踩油门飙出去好远。 何延:“……” 后座的门还没关,凛冽的寒风吹在他脸上,把他吹成了一座冰雕。 苏窈打了个喷嚏,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把门关上?” 魏淮铭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早关上了。” “我没说你!”苏窈跺了跺脚,气得嗓音都尖了,“刚才进来的这人又把门开开了!” 魏淮铭被她喊得心烦,头疼地往后望了一眼:“什么时候进来……” 何延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尴尬地打了一声招呼。 “你他妈为什么在车上?” “问得好。”何延认命地拉上车门,举起手里的鞋,“我也想知道我他妈为什么在车上。” 魏淮铭的车开得快,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连警局的轮廓也看不见了。何延小声问了句:“我能申请把我送回去吗?” 魏淮铭冷哼一声:“你觉得呢?” 何延叹了口气,把嘴闭上了。 秦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时不时动动胳膊动动脚,没留神把拖鞋踢掉了,这才反应过来,戳了一下魏淮铭:“我忘了把拖鞋还给何延了。” 魏淮铭把着方向盘的手笑得有点发抖:“没事,正主找过来了。” 秦砚不明所以地往后排望了一眼,何延只好又举起他手里的鞋子。 “你们这一行待遇是不是真的很差?”秦砚皱着眉头,“居然为了一双拖鞋追到了另一个市?” 何延举鞋举到一半的手又放下了。 “是,太穷了。” 坐在何延旁边的男人笑出了声。 何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我们赚钱不多那也是赚的干净钱。” 男人自打进了局子就一直被冷嘲热讽,早就见惯不怪了,微笑着回了一句:“我们这行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你不会以为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样徒手拧断别人的脖子吧?” 何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往车门边挪了挪。 这一车都是精神病,他想回家。 街道很冷清,车里的吵闹声却盖过了车轮轧在新雪上的声音,顺便也过滤掉了一些杂音。 H市的收费站越来越近,几辆车不知从哪些小路上拐了出来,跟在了他们身后。 “他们快进收费站了。”车里的男人透过蓝牙耳机向另一端的人报备,“什么时候行动?” “不要行动。”那头的声音轻飘飘的,语速也很慢,“你们的任务是护送他们安全抵达。” “护送?”车里的男人愣了一下,语速变得急切起来,“你疯了?那可是‘金三角’!他能要了我们的命!” “郑渊,注意你的身份。”对方的声音里添了警告的意味,“我们商量好的,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郑渊听着电话挂断的忙音,狠狠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魏淮铭透过后视镜注意到那几辆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的车,偏过头和秦砚耳语:“有人跟踪我们。” “不用管。”秦砚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们,但是对方好像并没有要动手的样子,于是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盯着“金三角”。 “他们好像还派人保护你了。” 男人勾起了嘴角。 “我猜到了。” 第51章 阿姆沙斯潘丹(2) 魏淮铭啧了一声:“你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怕你被抓,那还大费周章地搞一堆事干什么?” “我刚想通啊。”男人回头望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车,岔开话题,“我从这儿能看见后边有五辆车,其中三辆的车牌号我都见过。” “特意过来警告你的。”魏淮铭把证件递出去,回头和车里的人说话,“让你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对了一半。”男人找旁边的何延要了口水喝,清了清嗓子,“他们的意思是,我知道的东西都要说。” 他手里的情报一定有一部分是错的,而这一部分足以误导警方。 秦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也不过是枚棋子。” “可是他这棋下得并不怎么样。”男人对“棋子”这个词很抵触,表情变得焦躁起来,声音也不像刚才一样平稳,“他把手里的棋子都扔了,还想怎么赢?” 如果说之前查处的几处场所是“卒”的话,“金三角”和郑渊都可以算作是“車”。 把“金三角”逼到和警方合作,调换U盘里的视频让他们有机会把郑渊抓起来,这些都相当于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两枚,我也不要了。 收费站的小妹拿着魏淮铭的证件和他本人对照了好几遍才还给他,然后探着身子望了望副驾驶。秦砚感受到她的视线,回头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小姑娘立刻捂着胸口朝他们两个意味不明地笑了。 车里的人被后面的跟屁虫搞得烦不胜烦,没人理会她,魏淮铭接过证件就把车开走了。 对面窗口的小姑娘探出头来,一脸八卦的表情:“拍照了吗拍照了吗?” “拍了!”这边的小姑娘掏出手机来给她看,感叹了一句,“果然现在长得好看的小哥哥都和小哥哥在一起了……不过真配啊。” . 车里的人可不知道他俩又不明不白地上了一次热搜。 魏淮铭腾出一只手来抓了抓头发:“扔掉那些会所是被迫之举,可是把两个重要的棋子送到我们手里又是什么意思?” “很奇怪。”秦砚转过头去看“金三角”,“你和他们闹翻了,这个很正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李瑾那次模仿作案之后,你杀了一个人,但是这次并不是他们给你的任务对吧?” 后排的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的作品被别人糟蹋了,真的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所以你这次擅自作案吓到了他们。不受控制的杀人机器最可怕,他们必须除掉你。”秦砚继续往下说,“那么第一个疑点就是,李瑾为什么要模仿作案?” 秦砚上次对李瑾进行了催眠,她很明确地提到了“金三角”三个字,而且另一个嫌疑人对这个名字的反应也很剧烈,但是他能得到的信息除了“金三角”这三个字以外什么都没有。 一个家世清白没有污点的普通女人,为什么要冒死把这个连环杀手引出来? 她甚至对这个案子没有清晰的理解,又怎么能确定这个举动可以把他引出来? “第二个疑点,是孙楷辰的U盘。” 既然孙楷辰可以确定U盘里的东西被人替换了,那替换的人为什么不直接把U盘清空,而是要放一堆足以让他们有理由把郑渊抓起来的视频? “有没有可能……”魏淮铭心里冒出来一个想法,把自己都吓到了,不确定地说,“除了我们和那帮疯子以外,还有一拨人……在帮我们。” 这三波人,才是真正的“金三角”。 后排的男人突然抬眼看他。 通了,这下全都通了。 “这么想的话,我在逃的过程中,好像确实有人在帮我。” 何延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所以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不。”秦砚笑了一声,“是越来越简单了。” . 车还没开到警局门口就听见了争吵声。 周沐叉着个腰边骂边跺脚,对面站着的男人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反抗,就任由她骂。 魏淮铭在车里看了一会儿,就等着周沐骂够了再进去,结果这位姑奶奶战斗力惊人,用词不带重样地骂了十分钟也没有要停的意思,魏淮铭只好下车去劝架。 “祖宗哎,他这是把你肚子搞大了还是对你始乱终弃了,能让你骂这么久?” 周沐没好气地看了魏淮铭一眼,直接甩脸子走人了。 秦砚跟着下了车,走过来问:“怎么了?” 一直像个木头桩子似地站着的男人见周沐走了,掏出纸巾擦了一把脸上的吐沫,略带歉意地欠了欠身子:“真的非常抱歉,我是来报失踪的。” “失你大爷的踪!”进了屋的周沐听见这句话又没忍住骂了一句,“少他妈猫哭耗子了,谁把周婉送到那种变态手里的你他妈自己不清楚?我们没抓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还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昨天就跟你说了找着了也不告诉你,快滚,我们警局丢不起这个人。” 秦砚听明白了——这就是那天晚上把周婉带走的那位。 魏淮铭回去把苏窈拉了出来,何延那边也把离他比较近的“金三角”给拽了出来。 秦砚和善地朝男人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动作:“里面坐坐?” 周沐还想说什么,被秦砚一个眼神吓回去了——她唯独怕秦砚。 见所有人手里都有活干,自己闲着也不是个事,周沐转了一圈以后锁定了看起来非常弱小但实际上并不弱小的何延。 “需要帮忙吗?” 何延本来长得不算矮,可脸比较显小,“金三角”一米九的身子还看起来比他魁梧得多,周沐看着他俩的对比突然母性泛滥,非常亲切地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 他刚见识了周沐骂人的功夫,被她突然的态度转变搞得无所适从,不确定地回了句:“嗯……大概不用。” “这样啊。”周沐抬起头盯了他一会儿,“那你需要一个微信好友吗?” “嗯……嗯?” 何延看到面前笑容明亮的女人,心跳漏了一拍。 . 魏淮铭正在和苏窈拌嘴,试图让她接受监狱里的床比她平时睡的要舒服这个论点。秦砚靠着墙站在一边默默听着,视线一直放在“金三角”身上,看见那边的情况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 魏淮铭回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秦砚指了指对面,何延正在扫周沐的二维码。 “那边的男嘉宾。”魏淮铭嘴角也勾了起来,朝着何延喊了一声,“您现在正在添加的好友是个相亲狂魔,谨慎啊!” 周沐迅速白了他一眼,又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何延,声音里都带了点甜:“别听他的,你前边就只剩下五个相亲对象了,一星期就能解决。” 何延:“……” 他是不是需要提前祭奠一下他还没开始就死去的爱情? 苏窈抬起头问魏淮铭:“什么是相亲?” “就是两个人见一面,如果觉得合适就交往。” “见一面就能确定吗?” “看缘分吧。”秦砚温柔地看着魏淮铭,“如果是命中注定的爱人,见一面就知道了。” 魏淮铭突然被撩了一下,无奈地揉了揉秦砚的头发。 苏窈的视线飘到“金三角”身上,又很快收了回来。 如果命中注定的爱人不爱自己,那该怎么办? . 把苏窈和“金三角”的问题处理完了,秦砚才想起来角落里还坐了个男人,过去询问了前因后果。 “所以你的意思是并不知道周婉被人拐走了?” “不知道。”男人摇头,“本来给她准备了一个生日惊喜,结果走到半路上突然想上厕所,就随便拐进了一个小区上了个厕所,结果一出来她人就不见了,打电话也是关机。” 周婉常用的手机被那个人贩子砸了,打不通很正常。 秦砚问了句题外话:“那天是周婉的生日?” “对。” 在生日当天满心欢喜地和男朋友出去玩,结果落入了那种人的手里,添了一身的伤还差点死掉,到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和他们说了一句“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一滴泪都没有掉。 “我希望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秦砚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像是父亲交付女儿一样的郑重,“所以我需要你来证明自己清白。” 像是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男人迫不及待地掏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递给他:“这里面有我的简历,资料,家庭住址,从业经历……” 他每掏出一件来就介绍一下,把牛皮袋掏空以后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们应该也都能查到,我给你看这些可能是多此一举,但是……” “我真的清清白白,而且是真的喜欢她。”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的话,我绝对不会把她弄丢了。 秦砚还没有开口,听见楼上传来了一声轻笑。 周婉站在楼梯口抱胸望着这边,眼里亮晶晶的,一勾嘴角把泪也勾了出来。 男人匆匆忙忙地跑过去抱住她,一路上带倒了好几个凳子。 周婉被他圈在怀里,抬起头和他对视,眼睛弯弯:“我的生日礼物呢?” 男人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泣不成声。 周婉亲了亲滑到他下巴上的泪珠。 我还是愿意相信,我这么努力地活着,一定值得所有美好。 . “天黑了。”秦砚话音刚落,街灯就争先恐后地亮了起来。 魏淮铭环住他的腰:“没关系,灯光足够了。” 第52章 阿姆沙斯潘丹(3) “外面真冷啊。”女人把窗户关上,往手心里吹了几口气,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知道那个小兔崽子有没有照顾好我的准儿媳妇。” 屋里安静了几秒。 “您这次是来替他们汇报近况的吗?”女人转过身来,略带轻慢地挑了挑眉,“孙先生?” 孙桢站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和她对视。 “我以为我们是合作关系。” “您这话说的,好像我违了什么约一样。”女人脚上的高跟鞋还没脱,往他跟前一站倒是占了点身高优势,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亏心事办多了难免见鬼,可别把鬼办的事推到我头上,年纪大了,受不起。” 孙桢被她这绵里藏针的态度气笑了,话里也不遮掩什么:“大家都是生意人,谁也别说没做过亏心事。沈蔚,什么事改办什么事不该办,你自己掂量。” “现在是魏夫人。”女人皱着眉纠正他的称呼,“我们家老魏眼里容不得沙子,但我不是。我要跟老魏一个性子,你跟你手底下的那群人早就进去了。既然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么多年了,我有必要掺一脚?” 末了加了一句“真是越老越糊涂,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就让管家送客了。 屋里又恢复了冷清,女人走到窗边,在满是雾气的玻璃上画了个倒三角,添了两笔变成了个瓜子脸的小美人。 “今年冬天是真冷啊。”她把擦手的纸巾扔进纸篓,叹了口气,“想吃年夜饭了。” . 孙桢到了家都没想明白她这句“被人坑了”是怎么回事,导致他现在看谁都疑神疑鬼的。 孙楷辰正好拿了车钥匙准备出门,刚坐上车就被他爸拦住了,只能乖乖地从车里钻出来。 孙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见他人模狗样的装扮就心烦:“你最近和魏家小子走得很近啊。” “一直很近啊。”孙楷辰不明所以地接话,“您不是让我多跟他学吗?” “那是上学的时候。现在你跟他学什么?管理公司还是打架?”孙桢语气突然严厉起来,“那小子放着好好的公司不管非得去当警察,你也跟他学?” 孙楷辰嘟囔了一句“要不是我没他身体素质好我也去当警察”。 “什么?” “没什么。”孙楷辰摆了摆手,岔开话题,“爸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 孙桢愣了一下,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没事,你去玩吧。” “好嘞,有什么事叫我啊,24小时随时在线。” 孙楷辰今天开的是他那辆骚包跑车,发动起来的声音堪比噪音污染,压得孙桢最后说的那句话像消音了一样,但他还是听见了。 他说:“辰辰,你要记得,我是你爸爸。” 跑车驶出车库,身上刺骨的凉。 . 赵政和孙楷辰约好了给魏淮铭他们接风,下了班一直没走,老早就全副武装地准备好了,结果因为实在是太暖和就趴在二楼休息室睡着了。 秦砚和魏淮铭把周婉和他男朋友送走以后才看见赵政从二楼下来,裹得跟个雪人似的,嘴都被围巾给盖住了还举着个手机嘟嘟囔囔地说话。 “你还有两分钟就到了还给我打电话?” “想……想什么想……” “哎老大,你们回来了啊?”最后这句是对着魏淮铭说的。 魏淮铭伸手揪掉了赵政头顶的帽子,看着他头顶的一圈汗,费解地问了句:“你在屋里穿这么多是想闷死自己?” “不是啊。”赵政挂断了电话,又把帽子抢回来戴上,“我是想着你们快来了,干脆收拾好,等你们来了直接去吃饭。” 秦砚把手表伸到他面前:“我们都回来一个小时了。” “失误……” “晚上好啊各位。”突然出现的孙楷辰打断了几人的谈话,左手食指上转着车钥匙,给赵政抛了个媚眼,“约饭吗?” 何延摸了摸自己早就饿得乱叫的肚子,很没骨气地问了句:“请客吗?” 魏淮铭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最后他们还是放下对严寒的恐惧,去白吃了一顿饭。 何延在后座打着哆嗦,说话也说不利索:“为……什么咱……们……要敞着篷?” 孙楷辰面不改色:“因为车顶坏了。” “你家里那么多车,非得可着这一辆造?”魏淮铭本来想着没多长的距离,出门连个袄都没穿,现在同样冻得想骂街。 “只有这辆符合我的气质。”孙楷辰说完还做作地甩了一下头发,带起来的风把副驾驶上的赵政吹得打了个喷嚏。 秦砚把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想给他披上,又被魏淮铭拒绝了。 “你自己穿着,别冻感冒了。” 秦砚不为所动,强行给他把袖子套上了。 魏淮铭吸了吸鼻子:“真不用给我,我不冷。” “行,你不冷。但是我想让你穿上,好不好?”秦砚语气跟哄小孩似的,柔得发甜,魏淮铭一听他这个调调就想缴械投降,认命地把衣服穿好了。 秦砚里面就一件毛衣,保暖都没穿,没一会儿就被吹了个透心凉。魏淮铭见他手都冻得发紫,心疼地说:“要不还是你穿吧。” 秦砚本能地想拒绝,但确实冷得够呛,于是让魏淮铭往前坐坐,把腿并上。 魏淮铭并上腿,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要把腿并……” 最后一个字说不出来了。 秦砚面对面坐在了他腿上,把手伸进了羽绒服里。 魏淮铭把宽松的羽绒服往前拉了拉,隔着衣服抱住秦砚,把他整个人裹在了衣服里。 衣服里的温度不低,但还是不能瞬间回暖,于是秦砚把手搭在了魏淮铭腰上。 魏淮铭打了个哆嗦:“秦小砚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秦砚抵着他的鼻子笑,抬手把帽子盖上了。 整件衣服都很宽大,帽子也做得很大,足够遮住他们两个人。 秦砚在黑暗中贴上了魏淮铭的唇。 冰凉的手从衣摆处钻进来,魏淮铭的呼吸声越来越大,求饶似地哼了一声:“宝贝儿,别……” 秦砚再次封住他的嘴,小声喊着“哥哥”,把身下的人骨头都喊酥了。 孙楷辰选的餐厅里警局还挺远,何延吹了一路的风也受不住了,弱弱地问:“你们谁能给我件衣服?” 赵政纠结了一会儿,大发慈悲地扔了副手套给他。 手套敲在了秦砚后脑勺上,秦砚一松手,把羽绒服给撑开了。冷风顺着魏淮铭被撩起来的衣摆吹进来,把杂念都吹干净了,除了冷没别的想法。 何延过来捡手套,被这俩人的体位惊了一下,匆忙坐回了另一个角上:“那个啥,我就是捡个手套,你们继续……” 继续是不可能继续的,只能单纯地暖暖手。 . 好不容易挨到了餐厅门口,几个人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争先恐后地钻了进去。秦砚刚想跟着魏淮铭进去,被孙楷辰拉住了。 “我爸最近有点问题。” 秦砚停住脚步:“和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感觉……”孙楷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后半句话,挠着后脑勺干着急。 “困兽犹斗。”秦砚帮他形容了。 “差不多吧。” 魏淮铭已经在喊他们了,秦砚往那边看了一眼,决定尽快结束谈话:“不管怎样,做好准备吧。” 有人在帮他们起底,虽然不知道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但现在必须借着这股东风查下去。 而一旦开始查,现在看来嫌疑最大的孙桢就和整件案子脱不了干系。 孙楷辰叹了口气,跟上了秦砚的脚步。 . “你就给我们吃这个?”魏淮铭看着端上桌来的烤串,表情一言难尽。 从外面看整得金碧辉煌的,结果是个卖烤串的。 依孙楷辰这个铺张浪费的性子,这家店应该还挺贵。 魏淮铭尝了一口,眉毛直接拧成了八字:“我们那儿黄毛烤的比他们这儿好多了,价钱是他的十分之一。” 孙楷辰对他这种思想表示鄙视:“你吃饭就是单纯为了填饱肚子?吃饭!吃的是排面!吃的是感觉!” 何延:“不好意思,我真的是为了填饱肚子。” “你这个思想觉悟就不行!”孙楷辰刚准备帮何延拔高思想高度,服务生又推门进来了。 “您点的牛排。” 魏淮铭叼着块肉感慨:“感情这餐厅还混搭啊……” 服务生垂着头笑了笑,手脚麻利地放好东西就准备离开,整个过程中一直没有抬头。 “等等。”秦砚叫住了他,“不好意思,你们用的肉好像有问题。” 服务生依旧低着头,声音也有点不自然:“有问题的话可以向主管反映。” “那带我去找主管吧。” “主管不在。” 魏淮铭笑了:“什么意思?有问题还不能反映了?” “不是……”服务生纠结了半天才认命地叹了口气,“有什么问题我来代替各位转达吧,后续会和您联系。” 秦砚给魏淮铭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把门关上了。 “肉没有问题,送它来的人才有问题。” 第53章 阿姆沙斯潘丹(4) “怎么,地下酒吧开到这来了?”秦砚慢条斯理地把面前的牛排切开,语速也慢得磨人,“我是应该理解为你们从良了,还是——” 他放下手里的叉子,把视线放到服务生身上:“这里也不干净?” 孙楷辰和魏淮铭这俩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挑地方,不管去哪都能遇上奇奇怪怪的事,跟受了诅咒似的。 服务生依旧低着头,不卑不亢地回他:“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秦砚笑:“你抬头看看我不就明白了?” 魏淮铭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他们说了点啥,转头问秦砚:“你认识?” “你也认识。”秦砚点了点头,微微提高了音量,继续找茬,“你们主管就教你给顾客看头顶的?” “脸上有伤。” “还是钱不到位。”孙楷辰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是进来掺了一脚,从兜里掏出来几百块钱,“正好今天带了现金,就是不多,要觉得不够我给你转账——怎么着,能不能看看脸?” 魏淮铭掏了掏裤兜:“再加五百。” 何延感慨了一句:“你们跟调戏小姑娘似的。” “别瞎说。” 孙楷辰和魏淮铭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把何延吓了个哆嗦。 秦砚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座,“别倔了,这屋里随便一个人都能逮着你,而且僵持了这么久了也没人来敲门,你还不明白吗?过来坐吧,当然你要想站着也没问题,就是我跟你说话有点费嗓子。” 服务生认命地挪过去,路过魏淮铭的时候还没忘把那几张钱收起来。 魏淮铭:“你倒是不吃亏。” “没办法,工作砸了。”他现在也不再遮掩,自暴自弃地甩了两下手里的钞票,无奈地说,“我跟你们真是犯冲,连着砸了我两份工作,现在还直接把我给扣下了。” 这一抬头,魏淮铭才看清他的长相。 还真是个熟人,在地下酒吧里接待他们的那位。 秦砚很贴心地帮他把椅子拉出来,问:“想从哪开始说?” “还是你们问吧。”服务生和刚才判若两人,现在倒自然得像是在和他们唠家常,“我就是个打工的,知道的东西实在有限。” “其实就一个问题。”秦砚喝了口水,“这里和地下酒吧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身旁的人笑了一声,“你们不会以为我傻到在那儿干活干到差点被抓,还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们吧?” 说完抬手找秦砚要烟,被拒绝后叹了口气:“真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在那种地方待时间长了,人都不正常,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像机器人一样挂着个笑脸接待一群疯子,好不容易有机会逃出来了,怎么可能再回去?” “正常人肯定不会回去,但是正常人也不会在那种地方待那么久。” “你这话说的。”服务生从秦砚盘子里叉了块牛排,举到他面前晃了晃,“又有那头牛是自愿被杀的呢?” “对啊。”秦砚抓住他话里的漏洞,笑得狡猾,“不过是关掉了一个酒吧,就能斩断他们对你的威胁了吗?” 当然不能。 一定有什么把柄抓在那群人手里。 谁也别想把谁择干净。 服务生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嚼着牛排发呆。 秦砚伸了个懒腰:“要不你去警局慢慢想?” 服务生慌忙摇头“我不去警局,我又没犯事儿。” 魏淮铭听不下去了:“人证物证都有,你还能面不改色地说自己没犯事儿?” “你们警察就会吓唬人,你可是把物证拿出来啊。” 魏淮铭对他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态度表示佩服:“别急啊,回去给你看。” 话是这么说,但他真的是在吓唬人。 要有证据,他们早就把地下酒吧的人全抓了。 服务生的态度并不重要,他要是配合就自己上车跟他们去警局,他要是不配合,他们就绑了他去。 这句其实是对着监控后面的人说的。 这个男孩子的情绪变化很大。开始时的紧张不是装的,后来的轻松也不是装的,但是这种转变很奇怪。 像是演出中的木偶中途被人提了线,硬生生改变了表演内容。 “跟你们走也不是不行。”服务生掏出手机点了两下,“五千,微信转账。” 魏淮铭:“……” 转你大爷的账。 . 最后这人是被魏淮铭敲晕了带出去的。 孙楷辰的车他们是不想坐了,而且也坐不下五个人,魏淮铭出门就眼疾手快地打了辆车,生怕孙楷辰拉住他,迅速钻进了车里。 司机见他们扛了个人进来,非常有经验地问了句:“去医院还是去酒店?” 秦砚:“去警局。” 司机愣了一下,回头仔细瞅了瞅他们俩,又看了看旁边晕倒的人,对比完这仨人的身材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你们去自首?” 魏淮铭懒得和他废话,认真地点了点头。 司机咽了口吐沫,颤颤巍巍地踩了脚油门,又问了句:“犯什么事了?” 秦砚冷冰冰地回答:“杀人。” 本来以为司机会闭嘴,没想到倒是把他的话匣子打开了:“你们别看我年纪大了,看人可是很准的。你们俩不是犯人,那个才是。” 魏淮铭翻了个白眼:“那你还问?” “这不是想缓解气氛嘛。”司机大叔憨厚地笑了笑,“这一片儿都是有钱人来的地方,赚钱多是真的,但敢来拉人的可不多,没点眼力干不了。” 秦砚和魏淮铭交换了一个眼神,漫不经心地问:“怎么赚钱多反而不敢了?” “不好伺候啊,都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是架不住你碰见的鬼还个顶个的有脾气。”前面的红灯亮了起来,司机趁着这时间又往后排看了一眼,“就你们带出来的这小孩,我见过好几次,每次都跟不同的人出来……跟他衣服一样的就见得更多了……” 秦砚“哦”了一声,又问:“那您怎么看出来我们是警察的?” “感觉不一样。”听见后边的车鸣喇叭,司机又把视线转回去,叹了口气,“人身上有人气儿,鬼身上有鬼气儿,能看见的。” “说起来,我很久没见过人了。” “看起来是位得道高人啊。”大叔说得渗人,魏淮铭倒是笑了,“是不是还会算卦?” “算是能算,得加钱,一次五百。” 还是位生意人。 魏淮铭被他勾起了兴趣,问:“能转账不?” 司机扔了个印着二维码的牌子给他:“算什么?” 魏淮铭手里捏着牌子,神情突然有点疲惫:“就算算我最近最发愁的一件事什么时候能解决吧。” 话音刚落司机就回了他一句:“多则一月,少则一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叔,你好歹尊重一下你的职业,别人坑蒙拐骗还看看手相问问八字呢,你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出来了啊?”魏淮铭嘴上嫌弃,还是转了一千给他,“再算算姻缘。” 一直表现得没什么兴致的秦砚抬了下眼皮,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恋爱还是婚姻?” “都算。” “加钱。” 魏淮铭又转了五百块钱。 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刚响起来,司机就马上做出了回答:“一帆风顺。” “没了?” “没了。” 行吧。 魏淮铭懊恼地挠了挠头,却听见身旁的秦砚笑了。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司机大叔的侧脸。中年发福导致他的下巴和脖子都连在了一起,不说话时有种莫名的杀气,说起话来表情又有点喜感。 刚才他说“一帆风顺”的时候嘴角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这个动作消失得也很快,几秒钟的事,很像个幻觉。 秦砚低声说了句谢谢。 说完又加了句:“那大师能不能帮我算算具体什么时候可以结婚?” 没等驾驶座上的人开口,魏淮铭又手脚麻利地转了五百块钱。 司机清了清嗓子:“多则一月,少则一周。” 魏淮铭:“……” 他就记住了这么一个模板? 秦砚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看向魏淮铭的眼神也温柔得要命:“那就借您吉言了。” . 车开到了警局,魏淮铭扛着那个服务生先进去了,秦砚跟在他身后关上了车门。 临下车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司机一眼,正好和后者的目光对上。 司机大叔无奈地笑了笑,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秦砚目送着他离开,远远地鞠了个躬。 . “人接上了,也顺利送达了。” “有人跟踪来着,被我甩开了。” “孙小少爷那边也派人跟着了,不会有危险。” 汇报完整个过程之后,男人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不过,我们好像被那个小朋友发现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都这么明显了,他要是发现不了,那还真是我看错他了。” “不用管,他清楚得很。” 男人这才放下心来,话题也变得轻松了一点:“说起来,那个小朋友还拜托我算了算什么时候结婚。” “你怎么说的?” “多则一月,少则一周。”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 良久,响起了一声叹息。 “还是太慢了。” 第54章 阿姆沙斯潘丹(5) “来,认个熟人。”秦砚把手里的照片都拍在桌子上,让“金三角”一个一个地核对。 对面的男人随手拿起一张照片,看了两眼就放到了右手边,又拿起另一张,放到了左手边。 所有嫌疑人和被害人的照片都在这一摞里面,各种奇怪角度的都有,有些还照得模糊不清,“金三角”也很配合地仔细辨认。 魏淮铭等得上眼皮和下眼皮差不多黏在一起了,才听到桌子对面的人说了句“好了”。 “左手边是见过的,右手边是没见过的。”男人懒洋洋地笑了,语气熟稔地对秦砚说,“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不少人好久没见了,我还以为他们早就不干了呢。” 右边的照片明显比左边的多。秦砚拿起相对较少的那一摞翻了翻——女性只有周婉和李瑾,男性只有那个自称“秦老拐”的男人和他们刚抓回来的服务生。 秦砚把照片放回原地,狐疑地问:“这几个确定不认识?” “确定。”男人摊了摊手,“我可是百分之百的合作诚意,信不信随你们。” “先不说这个。”秦砚又指了指那摞高的,“这些全都认识?” “有些是认识,有些是见过。”男人随手拿起最上面的那张,眯着眼看了看,“这是那个开温泉的娘娘腔,捡了个小孩非说是自己的,勾引男人很有一套。” 说完又拿起下一张:“这个就更眼熟了,本来是个特种兵,后来跑去给我雇主做保镖了。” 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说是保镖,其实就是个跑腿的,每次任务交接都是他来做……我没记错的话,他也找过你们的麻烦吧?” 秦砚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金三角”拿起第三张照片,嘴角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其实我是真没想到,你们还能抓到他。” 照片是偷拍的,郑渊西装革履地站在一辆车旁,神色焦急,像是在等人。 这次没等秦砚接话,魏淮铭先问了句:“抓到他有什么稀奇的?” “能抓到他并不稀奇,我觉得好玩的是他居然为了弄死我投靠了那伙人。” 明明之前清高得要命,最不屑与苍蝇为伍。 “听你这意思,你们俩很熟?” 男人的手抚上照片里人的脸,语气温柔:“岂止是很熟,他曾经是我的爱人。” 魏淮铭被这句话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秦砚扶了魏淮铭一把,面不改色地问:“那为什么分手了?” “金三角”像是陷进了回忆里,过了很久才悠悠地叹了口气,说了个更劲爆的消息:“因为我杀了他爸。” 秦砚也愣了。 男人见他们这个反应,不解地问:“你们不知道?” 魏淮铭和秦砚对视了一眼,同时摇头。 他们前几天还在宴会上看见了郑渊的父亲,现在“金三角”却坦坦荡荡地在他们面前说这个人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不是他疯了就是他们疯了。 “原来你们真的不知道啊,郑渊他爸可不是现在这个——现在这个是他叔叔。” 魏淮铭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又是什么狗血豪门爱情剧本?” . “金三角”给他们讲的故事是这样的。 郑渊的奶奶生了两个孩子,虽然长相不同,受到的疼爱却是一样多的。本来以为这两个孩子会同样优秀,但是随着他们长大,截然不同的性格显露了出来。 一个各项成绩都拔尖,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也游刃有余;而另一个完全不思进取,只会逃课和惹是生非。 后者就是郑渊的父亲。 郑家虽然算不上家大业大,但也有点资本,见郑渊他爸这种样子也不对他抱什么希望,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他自生自灭了。 所有的压力都砸到了郑渊他叔叔的头上。几岁的孩子被迫接受着各种课程安排,时间被压榨到极限,再也没有一点喘息的余地。 每次见到游手好闲的哥哥,内心的不甘都更胜一分。 后来两人都成了家。叔叔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郑老爷子的产业,娶到了合适的妻子,生活算得上美满——直到他的妻子拉着他去医院做检查。 妻子不能怀孕,是他的原因。 几天之后,哥哥领着郑渊来看他。 郑渊长得好看,人也聪明,还会看人眼色,虽然还有孩子的稚气在,但已经像个小大人了——一点都不像他的废物父亲。 这应该是他的孩子。 叔叔从郑渊他爸手里把他抢了过来,对外一直宣称这是他的孩子。 无能的父亲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但郑渊经常背着他去见亲生父亲的举动还是激怒了他。 . “这都是郑渊告诉我的。”男人依旧盯着照片上的人,“我没有见过他爸,也没有见过他叔叔,我只是像平时一样接了个委托,亲手给这段感情画上了休止符。” 他伸出手在空气中画了个大圈,把自己牢牢圈在了里面。 “最可笑的是,他们在我分完尸装袋的过程中才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男人苦笑了一声,神情有一瞬间的落寞,不知是可惜还是遗憾,“我只能把尸体重新拿出来,剁了个稀碎。” 记录在册的受害者里面,有一具尸体现在还无人认领,因为那是唯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这个疯子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企图得到谅解。 后来郑渊跪在他叔叔面前连磕了三个头,磕掉了所有过往,成了新的继承人。 他们甚至还维持着恋人的关系,直到“金三角”和雇主闹翻。 郑渊急匆匆地赶回国内,得到的是一个尘封多年的真相。 “和一个杀人犯谈了这么多年,你说恶不恶心?”男人自嘲地笑了笑,“你们一直不敢相信我是真的想和你们合作,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 “这么说可能很不负责任,但是——”男人指着自己的胸口,缓缓地说,“这里住着一个恶魔,我想求你们帮我杀死他。” .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有一只野猫经常去他家,妈妈偶尔会把剩饭剩菜给它,他观察了几天以后,把这个喂猫的任务揽到了自己身上。 在小猫低头喝水的时候,他的手迅速而精准地掐住了这个小生命的脖子。 鲜血,哀嚎和无力的挣扎,每一项都让他无比兴奋。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好像有一个人在吞掉你的灵魂,控制着你的身体,还强迫你和他的感情产生共鸣。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我就是他,于是我就成为了他。” 秦砚严肃地点了点头。 男人喝了口水,继续往下讲。 自从第一次杀猫开始,他杀戮的欲望越来越重,渐渐不满足于对小型生物的虐待——他想杀人。 但是理智告诉他,杀人是犯法的。 直到他从街头的小混混那里得到了一个网址。 “那里面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委托,就像一个小型的暗网。”男人见秦砚张了张嘴,抬手打断了他,“不用问了,从案件宣布告破的那天起,这个网站就消失了。” 他后来也试了很多办法,却怎么也登录不上了。 “那你这几年里在做什么?”秦砚问,“明明是不可控的嗜血欲,却能忍受这么多年不杀人?” “所以过得很痛苦啊。”男人意味不明地盯着他,“从第一单开始,我的一举一动就都在他们的视线范围里,他们不想让我杀人,那我就不能杀人。” 他们派了数不清的人监视他,只要他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来就立刻杀了他。 直到李瑾杀了孙桢的新任妻子,他才找到了机会逃离他们的视线。 魏淮铭总结了一下:“意思是你这几年一直被监控着,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逃出来,刚出来就被人追杀了,一边逃一边杀人,就等着我们把你抓进来?” 男人理了一下整段话的逻辑,点了点头。 魏淮铭:“你有病吗?” “他确实有病。”秦砚好心提醒了一句,话锋一转,“所以你可以确定幕后的人是孙桢?” “一定有他。” “证据呢?” “没有。” 魏淮铭翻了个白眼。 “金三角”的手掌压在自己左手边的一摞照片上,狡猾地笑了:“我没有证据,不代表他们没有。” 放在最上面的一张照片被男人手心里的汗浸得有些发皱,显得郑渊的整张脸都有轻微的变形。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让郑渊配合他们。 “很简单。”男人抬眼看向秦砚,“让我和他见一面。” 秦砚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不可行。 他们没有理由无缘无故地把郑渊拉到警局来,更别提和“金三角”见面;如果是在室外安排偶遇的话,秦砚又信不过“金三角”。 万一他只是借这个由头逃跑呢?到时候双方来个瓮中捉鳖,他们可就彻底栽了。 对面的男人很清楚他的顾虑,敲着杯子等了一会儿,看到秦砚轻轻摇了摇头。 “秦教授,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男人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说,“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每一秒都很珍贵啊。” 秦砚叹了口气,问了个他没想到的问题:“你敢保证他见了你能忍住不杀了你?” 玻璃杯磕在牙齿上的声音异常清脆。 “那是我的债。” 第55章 阿姆沙斯潘丹(6) 整个酒吧里只有舞台灯在转来转去,音乐被嘈杂的人声淹没,郑渊端着一杯刚调好的酒,坐在吧台旁冷眼看着舞池中心的群魔乱舞。 他最近每晚都要来这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点一杯酒慢慢喝,喝完了就离开。 偶尔有人过来和他搭话,他全当没听到。 调酒小哥倒是每天都不厌其烦地和他搭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郑渊本来觉得他烦,今天却没来由地接住了他的话。 “没有。” 声音低沉而疏离。 小哥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谁说的,见郑渊盯着他看才意识到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讷讷地问:“没失恋为什么天天来这儿借酒消愁?” 郑渊晃了晃酒杯,晃散了调酒小哥映在清酒里的脸,脸上带了点笑意:“小朋友,这世上比失恋痛苦的事多多了。” “我不是小朋友了。”对面的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说,“已经成年了。” 郑渊“嗯”了一声,喝光了杯里的酒。 “走了。” “等等!”调酒小哥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搭在吧台上的手,又马上触电般地松开,垂着头问了句,“你明天……还来吗?”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新调的酒明天上,想让你尝尝……” “不来了。”郑渊打断他的话,正好扫过来的一束光照亮了对面人的脸——已经憋得通红了。 调酒小哥遗憾地叹了口气,听见对方下一句话以后,刚从嗓子眼里掉下去的心脏又提了上来。 郑渊笑得很绅士,温声询问:“跟我走吗?” 调酒师抬头的那一瞬间,看到蓝紫色的灯光落进郑渊的眼睛里,被纤长的睫毛扎破,变成了星星。 . “他不接我电话。”孙楷辰无奈地把手机递给魏淮铭,“要不你来?” 这里有郑渊联系方式的只有“金三角”和孙楷辰,前者直接提示关机,后者则是无人接听。 “我来也一样啊。”魏淮铭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号,“你看,这不还是……” “喂?” 电话接通了。 魏淮铭开的是免提,秦砚听到这声“喂”就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郑渊的声音。 魏淮铭同样听出来了,问:“郑渊呢?” “他在洗澡。” 调酒小哥下意识地向浴室方向望了一眼。 酒店的浴室设计得很一言难尽,想来是觉得有些人接受不了整块透明玻璃,但又想搞得色气一点,就把上半部分搞成了透明的,下半部分用的是磨砂玻璃。 郑渊一转头,就能看到屋子里的情况。 在看到屋子里的人举着他的手机说话时,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那头的魏淮铭一头雾水:“洗澡?不是,你谁啊?新男朋友?” 调酒小哥脸上烧了起来,说话也结结巴巴的:“还……还不能算是……” “谁允许你接我电话的?”郑渊匆匆忙忙地从浴室里跑出来,随手扯了块浴巾围上,身上的水珠都没来得及擦,气压低得像是要吃人。 “我……我就是听你手机响了……” 太心急了。刚认识就企图接近他的生活,甚至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去试探他的态度。 郑渊抢过手机,还没来得及挂断,就听到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郑渊,是我。” 还沾着水珠的手就这么静止在了半空。 他甚至已经忘了又多久没听到过这个声音了。好像有一个世纪了,又好像每天都能听到。 如果把白天和夜晚的自己切割,那么这个声音就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到晚上就迫不及待地冲进他的梦里,雕刻出那个人的影子。 屋子里安静得要命,只剩下郑渊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开口:“来见我。” 命令的语气把郑渊拉回了现实。他呸了一声:“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和我说话?你觉得你还能命令我?” 那头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不是想报仇吗?来见我。” “谁不知道你现在和……” “一个小时后,老地方,不见不散。” 郑渊还没来得及拒绝,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酒保小哥听不到谈话的内容,单单是看着他表情的变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郑渊瞥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穿好衣服,关上了门。 扑面而来的冷风和酒店大厅里的暖气一撞,把他撞清醒了。 他甚至什么都没有想,就像中了蛊一样执行了那个人的指令。 郑渊望着面前的霓虹灯勾起了嘴角——真是贱骨头。 . “金三角”把手机还给魏淮铭,看着呆愣的众人挑了下眉毛:“怎么了?” “你就这么挂了?”孙楷辰瞪着眼嚷嚷,“你知道打通这电话多不容易吗,你就这么挂了?而且你刚才那是什么态度?要是我……” “不是你。”男人细心地把手里的照片展平,塞进了外套的内兜里,“他是郑渊啊,不是你。” 秦砚把自己挂在椅背上的羽绒服递给魏淮铭,又往自己身上套了件衣服,问:“去哪?” . 本来以为他们口中的“老地方”会是个阴森诡异的地方,没想到“金三角”指挥着他们拐到了一间突兀的小房子前。 这是李瑾案分尸的地方。 “巧吧,我也觉得很巧。”后排的男人轻笑了一声,“我的小朋友不敢明目张胆的跟我一起住,我好不容易才找个这么个偏僻的地方。” “可惜了,不仅用了我的东西,还把屋子弄得一团糟,” 他每周都要来打扫一次屋子,直到有一次来的时候发现这里被拉上了警戒线。 屋子里已经不成样子,他本来想强忍着不适感把血迹都清理干净,最后还是没能做到。 案件转了一个圈,转回了原点。 进展到这里,说这个案子不是人为的都没人信。 利用李瑾的模仿作案激起连环杀手的不满,又不敢确定这是否能真的把他引出来,于是火上浇油地毁了他珍视的东西。 毁掉了他的艺术,又毁掉了他的执念。 秦砚重新把门拉开。 血腥味散得差不多了,地上依旧是锈红色的,喷溅在墙上的鲜血凝固成诡异的形状,像是在油锅里挣扎的孤魂。 . 郑渊是一个人来的。 自从他被人从警局接走之后,那边对他的态度就变得很微妙。 先是他身边的保镖被调走了,后来叔叔也不再联系他,偶尔接到任务也只是派人来转达。 很明显,他被冷落了。 郑渊到得比秦砚他们晚,远远地看见这边停着辆车,突然产生了回去的念头。 魏淮铭正好站在门口顺气儿,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郑渊转方向盘的动作停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过来了。 “来了啊。”魏淮铭见郑渊从车上下来,自来熟地给他递了根烟。郑渊没理他,径直走过去推门,又被魏淮铭拦住了。 郑渊挑了下眉毛:“什么意思?诓我?” “没有没有,里面谈事儿呢。”魏淮铭执着地给他递烟,对方不情不愿地接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真是抖m啊?” 郑渊呛了一口烟,边咳边翻白眼:“关你屁事。” “你看你现在这态度,前几天见我的时候还深情得跟什么似的,现在见着老情人了就原形毕露了?”魏淮铭叹了口气,“可能这就是男人吧。” 郑渊被呛的那股劲儿还没过,又咳了两声才顺过气来,刚准备骂,就见门被推开了。 “金三角”站在距他不足三米左右的地方,向他伸出了手。 郑渊细细打量着他的样子,喉头像是卡了一块血,嘴里全是苦涩的血腥味。 岁月没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和过去唯一的区别不过是瘦了点。 男人脸上挂着久违的微笑,一如初见。 我多没出息,明明恨你入骨,再见还是心动。 郑渊掐了自己一下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那只手把对方拽了过来,另一只胳膊迅速环上了男人的脖子,还带着体温的弹簧|刀抵在了男人的脖颈上。 冷风迅速吹散了刀上的余温,凉意激得他皱起了眉头。 “你该换个暖和点的武器。”男人全程都没有挣扎,任由郑渊折腾,就着这个姿势偏头凑到他耳边提了个建议。 随着他这个动作,刀子往里进了一寸,有鲜红的血渗出来。 魏淮铭想上前阻止,被秦砚拉住了。 “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郑渊把刀子又往里送了一寸,咬牙切齿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做梦都想杀了你?”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男人的声音极尽温柔,带着无穷的包容和缱绻的爱意,“我想过无数种死法,可它们都不够漂亮,但是遇到你之后,我就想,总有一天你会杀死我,这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你是我所有的艺术品中,最完美的一件。” 脖子上的血已经把整把刀都染红了,郑渊一个字都没有回复他,把刀从他脖子里拔|出来,指向了胸口。 秦砚手上一松,魏淮铭迅速冲了过去。 匕首落下的那一刻,魏淮铭把“金三角”从郑渊怀里拽了出来。 但是自己腰上的重量消失了。 郑渊举起了刚从魏淮铭那里顺走的枪。 “砰。” 第56章 阿姆沙斯潘丹(7) 郑渊从小到大都很优秀,几乎所有项目都可以做到最好。市级省级甚至各种国际奖项拿到手软,于是名义上的父亲乐此不疲地给他请了无数老师来教他更多的技能。 他每一项都游刃有余——除了射击。 小时候的射击课上,他没有一次可以正中靶心,教练带着他练习了好多天,终于判定了他没有天分。 从此他再也没有碰过射击。 今天是他第一次拿到真枪,却直接打出了十环的成绩。 魏淮铭感受到了耳边的风声,用力推了一把“金三角”,那人却纹丝不动,甚至张开了双臂。 秦砚捂住眼睛,仰头叹了口气。 结束了。 郑渊手足无措地把枪扔掉,往前挪了几步又退回原地。 “过去吧。”秦砚远远地朝郑渊喊了一声,走过去拽了一下试图给“金三角”包扎的魏淮铭,“别救了,救不活的。” “你们刚才在屋里就商量这个?”魏淮铭挣开了秦砚的手,半跪在地上抬头看他,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愤怒,“谁他妈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他太相信秦砚了,一直都认为他可以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却忘了他才是真正的不确定因素。 秦砚没说话,重新伸出手:“你先起来。” 魏淮铭没有动。 “你还是先起来吧。”这俩人还在僵持着,躺在地上的人先说话了。 “金三角”吊着一口气还不忘调侃,“我马上就要死了,还有遗愿没完成,可不想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还是你们俩在吵架。” 魏淮铭起身看了他一眼,和秦砚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过来吧。”男人盯着和自己几步远的郑渊笑,“我有话对你说。” “我不想听。” “别倔了。”男人拿出了毕生的耐心来哄他,“我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只想和你说说话,好吗?” 郑渊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蹲下身,托起了他的头。 “金三角”抖着手想拉开外套拉链,但身上没有什么力气,试了好几遍才拉开,把手探进去,掏出了一张照片,递到郑渊手里。 胸口一片黏腻的触感,鲜血已经把照片上的内容全部掩盖掉了。 男人沾满鲜血的手抚上郑渊的脸,费力地往前前倾了倾身子,在他的唇上印下了最后一个吻。 “我叫苏河,你呢?” “郑渊。” 其实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事要解释,但是,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临死前给你添个堵,我们下辈子见。 . 警局。 郑渊一直在用袖子猛擦那张染了血的照片,问什么也仿佛听不见一样根本不理人。魏淮铭没办法,只好等他情绪稳定了再审问。 秦砚见魏淮铭沉默地坐在一边,轻手轻脚地坐到了他身边。 “还生气呢?”他碰了碰对方的肩膀,后者立刻和他拉开了距离,还满脸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秦砚撇了撇嘴:“哥哥……” “撒娇没用。”魏淮铭早就看透了他的把戏,冷哼一声,“老把你当小孩的我才是傻子。秦教授多厉害啊,不仅解决了‘金三角’,还给郑渊扣了个杀人的帽子,借刀杀人玩得真好啊。” 秦砚叹了口气:“你听我解释。” 魏淮铭点了点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苏河——也就是‘金三角’,告诉我他手里还有重要的线索,只要我配合他,他就告诉我。” “这就是你和他一起引郑渊杀人的理由?”魏淮铭对他这套说辞并不满意,“他是个疯子,你也是?你们凭什么?” 秦砚定定地望着他,眼底晦暗不明。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呼了口气:“有影响吗?我们得到了线索,抓到了犯人,甚至枪决了身上背了无数条命的“金三角”,不好吗?” “只要我们一直查下去,就一定能找到线索;郑渊犯法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他这次不杀人,我们也完全有理由逮捕他;最后,‘金三角’该死,但不该这么轻易地死了,而且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决定别人生死的权力,我们要把他交给公众,交给法律,你这么做了,我们怎么交代?” 魏淮铭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这样和杀人犯又有什么区别?” 出门前,秦砚特意提醒他配枪,在“金三角”和郑渊对峙的时候,秦砚按住了他的手,一直等到郑渊情绪崩溃的那一刻才让他冲了上去,正好送了一把枪到郑渊手里。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秦砚摸得清清楚楚,算计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秦砚别开视线,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又不是第一次当杀人犯了。” 两次亲手把别人送进地狱,还都是打着死他一个能救一群人的幌子。 魏淮铭提到的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们真的没时间了。 拖延得越久,那群人准备的时间就越长,他们到最后真的可能变成竹篮打水。就像“金三角”说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任何线索都至关重要。 “我不提前和你说,是因为解释起来太麻烦。我早就想到你会搬出这套说辞来反驳我,但是这件事我必须去做。” 秦砚穿好衣服,起身拉开了门:“我没有决定别人生死的权力,也不想当上帝,我只是想替你扫清障碍,把所有阴暗的东西都替你挡住而已。” 风声把秦砚口中的话割得支离破碎,魏淮铭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秦砚打了辆车,回了自己租的房子。 魏淮铭一直说让秦砚搬去和他一起住,秦砚也确实搬了套被褥过去,但是自己家里的东西也一样没少。 他没什么归属感,只是觉得有个自己的空间会相对来说舒坦一点。 屋外站着一个女人。 注意到电梯开门的标志,女人转头看了过来,正好和秦砚的视线对上。 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来一样,秦砚自然地走过去,趁着开门的时间和女人寒暄:“伯母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魏妈妈跟着秦砚进了屋,把大衣随手搁在了一旁,环视了一圈以后皱起了眉头,“怎么这屋子里没人气儿呢?” 秦砚给她到了杯水,语气有点生硬:“您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 “你这孩子,平时不是对我挺客气的吗?怎么那个小兔崽子不在了就原形毕露了?”女人抿了一口水,冷不防被烫了一下,又把杯子放回了桌上。 “看来我在您这儿留下的印象也不太好啊。”秦砚叹了口气,“之前对您的客气和敬佩都是真的,但是您也清楚,不管是谁,被耍得团团转的感觉都不好吧?” 女人瞥了他一眼:“苏河和你说了?” 秦砚点了点头。 “他们爷俩真是不让人省心啊,所有烂摊子都得咱们帮着收拾。” . H市生意人多,竞争也激烈得多,争来争去倒是搞得乌烟瘴气的,哪头都捞不到好处,于是各家选择了合作。 沈家是个特例。 沈老爷子就生了一个闺女,天天宝贝得不行,她想要什么就没有得不到的, 女儿想嫁人,干脆就把整个公司连带着所有产业都送了出去。 女儿这下成了魏夫人,又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所有资产转到了魏淮铭他爸名下。 老魏同志不会管理公司,各种应酬还是她来,逢人就说自己老公是警察,干净利落地和所有想攀关系的人划清界限。 “犯法的事他们不带我,也不让我知道,我为了搜集点证据可真是用尽了手段。”魏妈妈又端起水杯喝了两口,呼了口气,“其实老魏一直在查他们,但是很遗憾,什么都查不到,倒是你们经常走狗屎运。” “恐怕不是狗屎运。”秦砚抬眼看她,“夫人,你认识李瑾吗?” 屋里突然静了下来,谁都没有动作。 早就料到会没有回复,秦砚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罐药,往手心里倒了两粒。 魏妈妈关切地问:“你生病了?” “一直有病。”秦砚干脆把抽屉整个拉开给她看,“全都是精神类的药物。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靠它们续命。” “精神……病?” “对。”秦砚点了点头,“您应该对我的身世有所了解,但其实我是那些孩子里面最幸运的一个。” “他们有的和我一样要靠药物续命,有的被卖到全国各地,还有的直接死掉了。”秦砚边说边观察女人的表情,见她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接着往下说,“我知道您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是既然卷进来了,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雪崩的时候,每一片雪花都有责任。” 女人一下一下地敲着玻璃杯,新做的指甲在灯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 敲到第二十下的时候,她把杯子推到了秦砚面前。 “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女人转身拿起自己刚才随手搭在玄关处的外套,递到了秦砚的手里,“所有东西都在这里面了,你们要是失败了,那我可就惨了。” 秦砚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一个U盘,紧紧攥住了它。 “谢谢。” “谢啥啊。”女人弯起眼睛,“都是一家人。” 第57章 阿姆沙斯潘丹 8) “对了,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秦砚看着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的手机偏了偏头:“吵架了。” “这就稀奇了,你们俩还会吵架?”魏妈妈一脸质疑,“你都恨不得把他供起来了,他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秦砚叹了口气,把前因后果给她交代了一遍。 说完又问了一句:“要怎么哄他才行?” 魏妈妈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就想笑,强忍了笑意回他:“你们小情侣的事问我有什么用?” “我没有办法。”秦砚又给魏淮铭打了个电话,依旧提示“对方已关机”,“您也看到了,这是他第一次不理我……我实在不知道他怎么才能原谅我。” 秦砚快疯了。 他刚才和魏妈妈说自己一直要服用精神类药物其实半真半假。几年前确实是要靠这些续命,但是这期间他一直配合治疗,没过多久就不再需要大量服药,而自从和魏淮铭确定关系以后,连安眠药都不需要了。 可是今天,他又把药瓶拿出来了。 从魏淮铭朝他发火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迫切地想要得到原谅,对方说的话他几乎一句都没有听清,只能听到心底里的声音—— “绑起来扔到床上,做到他没力气说话为止吧”。 这种原始而野蛮的方法在心里愈演愈烈,他只能落荒而逃。 “我面对他,就不知道怎么好好说话了。”秦砚还在不停地打着电话,眉毛都快拧在一起了,“虽然很不应该,但是,能不能求您帮帮我?” 魏妈妈:“怎么帮?” 秦砚想了想,犹犹豫豫地说:“帮我……求他原谅我吧……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不是故意瞒他,也从来没想过算计他……” “小朋友,乞求原谅这种事,必须要自己当面说。”魏妈妈正色道,“真诚一点,把你想说的都告诉他才行。” 秦砚用力摇了摇头:“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 “虽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你得遵从自己的心。” 魏妈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秦砚,我知道你揣摩人心很厉害,但爱情不是算计。你必须把最好的和最坏的自己都端到台面上给他看,其他的都交给他来判断。” 秦砚低着头不说话。 魏妈妈看了看窗外暗下来的天空,起身把大衣穿好:“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我送您。” 女人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不顺路。” 秦砚抬眼看她。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很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魏妈妈的视线落到秦砚戴着戒指的手上,笑了一声,“一帆风顺。” . 魏淮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电视。 荧幕上的两个人正在吵架,他看见女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觉得心烦,直接把电视关了睡觉。 一闭眼就是秦砚站在小房子前居高临下地向他伸出手的那个片段,看到他脸上冷漠得像是机器人的表情,又气得把眼睁开了。 魏淮铭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会儿,门铃响了。 他调出门口的监控,看见秦砚笔直地站在门外。 说曹操曹操到。 魏淮铭拿出耳塞塞住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秦砚一直坚持不懈地按着门铃,时不时搓搓手,脸已经被吹红了。 天越来越黑,门迟迟不开,秦砚抬头看了一眼没有灯光的二楼,脚下一滑倒在了地上。 魏淮铭一直盯着监控,见他突然晕倒了,连衣服都没穿好就往楼下跑。 秦砚身上冰凉,魏淮铭碰到他的那一刻就心软了。 院子不小,院门和房门还是有一段距离。他把秦砚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走了一截,觉得对方的脚划在地面上不太好,干脆捞了一下秦砚的腿,抱在了怀里。 刚抱起来就愣了一下。 他第一次决定向秦砚告白,就是因为这样一个拥抱。 当时秦砚窝在他怀里,语气又酥又软地叫了声“哥哥”。 眨眼间已经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了。 魏淮铭把秦砚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回过身去关门,还没转过身来就感到腰上多了两条胳膊。 “你要是没事就走吧。”魏淮铭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一遭,刚才那一点温情也不见了,扒了两下环在腰上的胳膊,感受到秦砚又收紧了双臂,语气生硬,“我现在没心情陪你玩。” 秦砚没说话,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密密麻麻的吻从耳根蔓延到脖子,手也不安分地从下摆钻了进去。 魏淮铭抓住他的手,偏头躲过了他凑过来的唇,呼吸有点乱:“秦砚,我说我没心情陪你玩,我玩不过你,你能不能放过我?” 秦砚停了动作,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想要你。” “这又是什么套路?”魏淮铭皱起眉头,“我以为你是来道歉的。” “不是套路,是本能。我想取悦你,这是本能。”秦砚声音极低,带着一丝疲惫,“我真的是来道歉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能原谅我,而我的本能一直在催促我这么做。” “我和自己对抗了十几年,现在不得不投降了。”秦砚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我心里没有什么正义,我做任何事情的前提都是让你平安而已,别人的生死和我无关。我自私又冷漠,这就是全部的我。” “我把完整的自己交给你,选择权也交给你。” 魏淮铭转过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道郑渊最后和我说了一句什么话吗?” 从苏河把照片递给郑渊的那一刻起,郑渊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魏淮铭把他送进监狱的那一刻,郑渊回头朝他鞠了个躬。 “他说,谢谢。” 这次换秦砚愣住了。 “你总以为自己自私冷漠,可是你面对邓丽丽时那份温柔不是装的,让我把郑渊挡在那座房子门口的决定也不是错的,你只是冷静,不是冷漠。” 魏淮铭往前走了两步,牵起秦砚的手:“我气的是你对我不坦诚,是你总在低估我对你的信任和爱意。”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又都笑了。 魏淮铭把手指插进秦砚的指缝里:“现在本能还在吗?” 秦砚吻上他的唇:“一直都在。” . “咱们回屋行不行?沙发不舒服。” “我是不是得先洗个澡?” “还有你之前说的做准备什么的怎么做?” “还有……” 魏淮铭问了一串问题,秦砚从这里面精准地择出了“洗澡”两个字。 “你先去洗澡吧,别的我来准备就好。” 魏淮铭听话地进了浴室,刚洗干净头发上的泡沫,秦砚进来了。 魏淮铭下意识地遮了一下,身上开始升温:“有……有事吗?” “一起洗啊。”秦砚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开始脱衣服。 干净利落的身体线条一点点显露出来,魏淮铭看得要疯了。 “秦小砚你真的是妖精。” 秦砚走过来搂住他,舔了一下他的喉结,另一只手的手指一路滑了下去:“哥哥,可能会有点疼。” “越疼越好。” 淋浴被开到了最大,浴室里氤氲的雾气升腾起来,有种不真切的美感。 . 魏淮铭为这句话付出的代价就是第二天醒来以后身体像散了架一样。 秦砚早早起床做好了饭。自从上次想给他做饭却在他家没找到任何食材开始,秦砚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往他家运食材,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魏淮铭一打开门就闻到了饭香,急急忙忙地跑下来,刚坐到椅子上又弹了起来。 “怎么了?”秦砚看着他龇牙咧嘴的表情,忍着笑明知故问。 “怎么了你自己不知道吗?”魏淮铭瞪了他一眼,“要不你试试在下面?” “可是哥哥你说了让我在上面。”秦砚眨了眨眼,有点委屈,“而且是你自己说越疼越好的。” 魏淮铭:“……” 他再也不骚了。 磨叽了一会儿还是坐下了,魏淮铭刚准备动筷子,电话又响了。 秦砚提醒:“你手机响了。” “我知道。”魏淮铭喝了口粥,“先不理他,吃完再说。”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秦砚干脆帮他接了起来。 赵政那边声音挺杂,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吵架:“老大,郑渊说要见你。” 秦砚敛了笑容,问:“他清醒了?” “清醒是清醒了,但我总觉得他不太正常……”赵政突然停顿了一下,不确定地问,“秦教授?” “是我。” 赵政拿着手机仔细核对了一下号码,确定自己没打错,问:“你为啥一大早的能帮老大接电话?” 秦砚语气自然地接话:“我昨天晚上和他睡的。” 埋头吃饭的魏淮铭呛了一下。 那头声音突然变小了,赵政激动地问:“是和他睡还是和他睡了?” “睡了。” 赵政的语气更加激动,秦砚怀疑他现在眼里都在放光。 “老大体力怎么样?” 秦砚转头看了魏淮铭一眼,声音里带了点笑意:“关你什么事?” 赵政哼了一声:“陆局叫我,先不说了,你们赶紧过来啊。” 秦砚挂了电话,单手托腮盯着魏淮铭看。 被盯的人夹了口菜送到秦砚嘴里:“看我干吗?” 秦砚嚼了两下,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赵政问我你体力怎么样。” 魏淮铭:“……” 不仅体力好,还抗造。 第58章 阿姆沙斯潘丹(9) 魏淮铭和秦砚走进审讯室的时候,郑渊正在放空。听见脚步声才把视线从天花板上移了下来,落到了秦砚身上。 只过了不到两天的时间,郑渊却像是老了十岁,平时极重仪表的人,现在却正顶着一头乱发,衣衫不整地坐在椅子上。 “来了啊。” 语气倒是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 魏淮铭一屁股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倒抽了一口冷气,扫了身后捂着嘴咳嗽的秦砚一眼,转过脸来看郑渊,正色道:“说吧。” 郑渊盯着桌面看了一会儿,不解地问:“说什么?” “你不是要见我吗?”魏淮铭敲了敲桌子提醒他集中注意力,“你确定自己已经清醒了?” “要见你……”郑渊小声重复了几遍以后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猛地抬起头,倒是把魏淮铭吓了一跳。 “我是要问这个……”他手忙脚乱地摸了一通口袋却没摸到自己想要拿的东西,瞬间焦虑起来,“我记得放在身上了……不应该不见……” “是要找这个吧。”秦砚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夹着张染血的照片放在了他面前,“别急,慢慢说。” 郑渊一把抓住照片,贴在胸口捂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刚才没说完的半句话,急急忙忙地把照片推给魏淮铭,手指还压在这上面,生怕有人把他抢走似的。 “血太多了,我怎么都擦不干净……这张照片上到底有什么?” “是……”魏淮铭本来想说实话,被秦砚用眼神制止了,于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郑渊急切地追问:“是什么?” “是这个。”秦砚掏出手机,点开了一张照片递给他。 照片上是两个人的合照。郑渊捏着苏河的下巴,像是在强迫他摆pose,后者无奈又宠溺地看着他,两个人都笑得很灿烂。 天边的霞光扫过他们身后的小房子,整个世界都在闪闪发亮。 郑渊抢过手机盯了十几分钟,屋子里静得可以听到手表上指针走动的声音。 良久,郑渊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死了还要给我扎根刺,真是好手段。”郑渊扯了扯嘴角,刚收回去的眼泪又被逼了出来,鼻音也变重了,“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他走之前,嘱咐我让你见一个人。”秦砚慢步走到门口,回头问他,“准备好了吗?” 郑渊点了点头。 阳光随着秦砚开门的动作一点点渗进来,门外女孩的轮廓逐渐清晰。 郑渊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脑海里不停播放以前的片段。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你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全都死了。” “那你跟我们走吧。” 就叫你,苏窈吧。 郑渊死死盯着走过来的女孩,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才伸出双臂死死搂住了眼前的女孩。苏窈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不确定地喊了一句“爸爸”。 魏淮铭听见这一声,瞪大了眼望向秦砚,后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郑渊摸着女孩的头,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你是苏窈吗?真的是苏窈吗?” 苏窈任由他抱着,没有回应他的话。 “他说你不见了。”郑渊突然松开手,盯着女孩的脸,“他说他把你送到孙桢手上了。” “他也是这么和我说的。”苏窈平静地和他对视,语气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和我说,他把你杀了。” “所以你为什么还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面前?”苏窈偏了偏头,不解地问,“苏河呢?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没等郑渊开口,秦砚淡淡地接了句“他死了,你爸杀的”。 “你杀的?”苏窈突然瞪大了眼睛,拿起桌上的台灯就想往他头上砸,被离得近的魏淮铭拦住了。 苏窈手被抓着,用力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只能用最大的音量发泄情绪,一句话有半句都在破音:“你凭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杀他,只有你没资格!” “我凭什么没资格!”郑渊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和她对吼,“他杀了我爸!我凭什么没资格杀他!” “都是狗屁!”苏窈冲他吐了口吐沫,歇斯底里地大吼,“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死就死了!他爱你啊!他都那么爱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郑渊突然沉默了。过了几秒又缓缓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无关紧要的人?” 苏窈还想说什么,被秦砚捂住了嘴。 秦砚转头对门口吓傻了的小警员笑了一下:“把她带走吧。” 直到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苏窈还在骂。 秦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还满意吗?” “她爱上苏河了,对吧?”郑渊苦笑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脸。 “都不重要了。”秦砚把染了血的照片推到郑渊面前,敲了两下桌面,“苏河让我告诉你,他很爱你,而且一直在保护着你珍视的东西。” “他只是想让我跟他一起下地狱。”郑渊用力搓了两下脸,叹了口气,“他洞察人心的本领并不比你差。” 秦砚点了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你说我现在去找他的话,还能找得到吗?” “据说执念很深的孤魂会在人间停留很久。”秦砚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翻开了桌上的记录表,“来吧,该结束了。” . H市机场。 飞机晚点四小时的消息播放了好几遍,头戴鸭舌帽的男人压低了帽檐,脚步匆匆地走到了售票处。 “我要订一张出国的机票。” “请问您要定哪……” “出国的,只要是出国的就行。”男人焦急地看了眼手表,压低了声音,“要最快的,最好马上就能飞。” 售票员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先生,最早的航班也要等四小时。” 男人低低地骂了一句,转头想走却被身后的人挡住了视线,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让一让。” 那人不仅没动,还往前走了两步。 男人的火气瞬间被点着,猛一抬头却愣住了。 面前的男人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正意味不明地望着他,见他抬头,扬唇笑了笑:“您的声音我听着很耳熟——或许我们认识?” “不认识。”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欲盖弥彰地推了推墨镜:“麻烦让一让,我赶时间。” “既然您赶时间,那我也不得不赶时间了。”戴帽子的男人还没来得及跑就被人抓住了胳膊,随即手腕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你什么意思?” “抓人啊。”男人声如洪钟,震得整个机场的人都看向他们这边,他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抬手摘了那人的帽子和墨镜,“孙先生想出国旅游的计划看起来是泡汤了。” 孙桢下意识地别过脸去,过了一会儿又自暴自弃地回过头来,紧盯着面前的男人:“魏准,你不会以为我什么准备都没有吧?” “你能有什么准备?”男人嗤笑一声,“丧家之犬,除了吠两声,还有什么本事?我干了这么多年刑警,可没见过有谁畏罪潜逃还拖家带口的。” 孙桢还想争辩两句,直接被身后的人按住了肩膀:“别跟我拖延时间,有什么话去警局说。” “你他妈早就退休了,去个屁的警局!再说你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抓我?” 男人冷哼了一声,把他塞进了车里。 “老子没有和嫌疑犯解释的习惯。” . “我这里确实有他们的交易记录。”郑渊把手机上的文件全都转给了秦砚,“各种零零散散的东西,他们只教我整理排序,但这里面出现的所有代码我都不认识。” 秦砚粗略地翻了一遍:“足够了。” “还有。”郑渊又点开了录音,“这些都是我趁他不注意悄悄录下来的,本来是为了防止他翻脸不认人,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录音内容五花八门,但每一条都是强有力的供词。 魏淮铭听着一条比一条劲爆的录音,表情越来越严肃,不解地问:“他怎么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因为我在海外啊。”郑渊不屑地挑了挑眉,“他们进货需要找人联系上家,就找到了我。” “我问的是,他们怎么敢放心交给你?” “因为我恨苏河。”郑渊一提到这个名字就像换了个人,语气不自觉得变得温柔了些,“支配一个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利用他的恨意。” 但是现在,恨意没有了。 苏河不止给了郑渊亲手杀死他的机会,还把苏窈送到了他面前。 他这些年活着的动力就是亲手杀了“金三角”,再把苏窈从那群魔鬼手里救出来。 现在全都办到了。 魏淮铭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秦砚:“所以我们现在掌握了大部分线索,只差抓人了。” “什么都不差了。”秦砚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叠纸,展平了放在魏淮铭面前。 返聘协议。 返聘人:魏准。 . 外面的车鸣了好几声喇叭,赵政急急忙忙地跑出去赶人,一出门就傻眼了。 老魏同志叼了根烟,拉下车窗和他打了个招呼。 “去告诉魏淮铭,他老子给他送礼来了。” 第59章 阿姆沙斯潘丹(10) 不用赵政传话,魏淮铭刚从审讯室出来就听见了他爸那震死人不偿命的声音。 “我一直觉得他这个嗓门儿不去菜市场卖菜真的可惜了。”魏淮铭掏了掏耳朵,见秦砚停下了脚步,问,“不跟我一块儿过去?” “不了。”秦砚转身往回走,“我得去整理资料……” “整理资料着急吗?”魏淮铭一把拽住了秦砚的胳膊,笑他,“你是不是怕见我爸?” 秦砚诚实地点了点头。 “按理说你们应该早就见过了啊。”魏淮铭抖了抖手里的返聘证明,“不然他怎么把这个给你?” 秦砚实话实说:“陆局给我的,还特别嘱咐我不能提前告诉你。” 见他皱了下眉头,秦砚立马补了一句:“这次不是我要瞒你的。” “不错,都学会提前认错了。”魏淮铭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罚你跟我见家长去吧。” 没等他拒绝,老魏同志已经很自觉地走进来了。 魏妈妈站在他身边,本来清清冷冷的气质也被盖住了,跟不苟言笑的老魏同志比起来真是慈眉善目,还带了点小鸟依人的感觉。 “小朋友,又见面啦。”魏妈妈一脸嫌弃地扫了魏淮铭一眼,立马转过身去和秦砚打招呼,“这才多久没见啊,都瘦了一圈了。” 秦砚面不改色地和她客套,两个人都选择性遗忘了他们昨天刚见过面的事实。 老魏同志不满被冷落,用力咳了两声,魏妈妈这才像是刚想起来似地拉过秦砚的手给他介绍:“这孩子叫秦砚,咱儿子的男朋友。” 魏准“嗯”了一声,接着抛出了一串问题:“多大了?现在住哪?老家是哪的?家里都有……” “你审犯人呢?”魏淮铭一听他这个语气就头疼,把秦砚拉到自己身后,“不会聊天就别硬聊了,听着别扭。” “还挺护短。”魏准越过他的肩膀看了看秦砚,冷哼一声,“我还不是怕你捡了个狼崽子。” 魏淮铭一门心思和他杠:“狼崽子我也供着,我乐意。” 这俩人水火不容的,一见面就得吵架,魏妈妈只能当和事佬:“行了行了,说正事。” “我把孙桢抓过来了,就在外边。”魏准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不屑地瞥了魏淮铭一眼,“没用的东西,这么长时间了连个人都没抓着,要不是我……” “你等等。”魏淮铭自动忽略了他的嘲讽,“你个返聘人员还有执法权呢?” 老魏同志闭上嘴思考了一会儿,偏过头问魏妈妈:“我没有执法权吗?” 魏妈妈摊了摊手,表示她也不知道。 “所以你就这么把人绑来了?” 魏准懒得和他在这件事上掰扯:“人都抓来了你不赶紧去审,还有时间在这儿跟我贫嘴?还说案子破得慢,都是你整天磨磨叽叽的。” 魏淮铭被他怼得哑口无言,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就往外走,觉得不解气,又远远地骂了两句。 秦砚抱歉地笑了笑,没来得及跟上他的脚步,魏准往边上迈了一步,正正挡在他面前。 秦砚抬眼和他对视,脸上的微笑有点挂不住:“伯父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魏准点了根烟放到嘴里,扬起下巴指了指休息室的方向,“聊聊?” . 赵政一直在外边守着孙桢,又不敢上车,只能干巴巴地站在一边等人来,等得自己快风化了才终于看见魏淮铭怒气冲冲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忙扬起胳膊和他打招呼。 魏淮铭没理他,自顾自地拉开车门把孙桢从车里拽了出来。直到走进大厅才突然意识到秦砚没跟出来,转头问赵政:“你看见秦砚了吗?” 赵政摇了摇头——他一直在外面守着车,能看见才见了鬼了。 “别紧张。”魏妈妈刚接了杯水,把热气腾腾的杯子递到魏淮铭手上,“就是跟你爸聊聊天,来,先喝口水。” 自家儿子还没答话,孙桢倒是先冷哼了一声。 “魏夫人真是好手段。” 女人笑了笑,摸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回应:“能从孙先生嘴里听到这句话可真是荣幸——不过这真是谬赞了,要论无耻,我可不及你一分。” 魏淮铭听不懂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魏妈妈把水杯从他手里抽出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行了,不打扰你办案,我去老魏那边看看。” 孙桢从她转身那一刻起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无奈被魏淮铭扣着,没法冲过去,只能扯着嗓子喊:“你是不是疯了!你真以为家里有俩警察就能把自己择干净?” 他还说,你最好清清白白。 不然,你得给我陪葬。 魏妈妈撩了一把头发,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郑渊见到孙桢的那一刻还是不可避免地皱紧了眉头。 他今天这身打扮可以说是朴素得要命——几十块钱的外套,无功无过的裤子和鞋,再配上随处可见的帽子和墨镜,完全是扔进人群就认不出的打扮。 孙桢见到郑渊也愣了一下,然后认命地挑了个离他近的椅子坐下,还彬彬有礼地和他问了个好。 郑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默默和他拉开了距离。 魏淮铭见孙桢这幅模样也懒得走什么程序,开门见山道:“叔,咱都这么熟了,别的就不问了。” “你涉嫌毒品走私,贩卖人口,聚众卖|淫,还有……”魏淮铭顿了一下,把“金三角”给秦砚的那份文件推到他面前,敲了敲桌子,“买凶|杀人。” “你认吗?” “我能不认吗?”孙桢苦笑了一声,看也没看面前的文件,“证据你们手里都有,我再申辩又有什么用?” 魏淮铭和赵政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皱起了眉头——这认错态度也太诚恳了点。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魏淮铭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孙桢沉默了一会儿,又缓缓地开口:“你们就没有想过,我一个人是怎么支撑起这么多产业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跟你有联系的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苏河给秦砚的那份文件里有他在那个不知名的网站上看到的所有信息,几乎包含了所有曾在那上面发布过“悬赏”的人。 孙桢仿佛没听到他这句话,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以前不信鬼神,但是最近我突然变迷信了……可能是亏心事做多了吧。” “一眨眼的功夫,你和辰辰都长这么大了。”孙桢伸出手想摸一下魏淮铭的脸,后者迅速避开了。 他最受不了犯人和他讲催泪故事,秦砚早提醒过他一旦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表现得很冷漠,千万别被人骗了。 孙桢收回手,叹了口气:“人啊,千万不能走错了路,错一步就彻底完了。” 秦砚刚进来就听见他这套忏悔般的说辞,门都没关就冷哼了一声:“跟我们说这些有用吗?与其在这感叹还不如想想下去了怎么跟那几十条甚至几百条冤魂交代。” “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交代?”孙桢摊了摊手,“又不是我杀的。毒品是他们自己要吸的,孩子是爸妈送来的,就连我手底下会所的小姐们也全是求着我让我收下她们的,我不过是帮了他们一把而已,他们感谢我还来不及。” “没有人杀他们,他们全都是自杀的。” “真是诡辩。”秦砚把手里的一摞照片拍到他脸上,声音里满是压抑着的怒意,“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里面有谁是自杀的?” 被强行注射毒品的女孩子,跪在地上痛哭的父母,挖人内脏的小作坊……每一张照片都鲜血淋漓,压抑到只看图片就能听到他们的嘶吼和哀嚎。 这是他亲手构建的人间地狱。 孙桢强忍着照片的边角划在脸上的不适感,一低头看到散落在桌上的照片,脸色骤变:“这些……哪来的?” “对啊,哪来的?你不是亲手销毁掉了吗?见鬼了?”秦砚看着他越来越差的脸色,心底里突然产生了一股愉悦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点失控,于是及时终止了话题,“就像你说的,亏心事做多了,总难免见鬼。” “什么都不用审了。”秦砚拍了拍魏淮铭的肩膀,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结束了。” . 魏准没和秦砚说上几句话,把手里的照片给他以后交代了几句就放他走了。魏妈妈从进门就没说一句话,直到老魏同志点着了第五根烟,才终于没忍住上去给他把烟掐灭了。 “你非得把自己抽得英年早逝了?” 魏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把她揽进了怀里:“我在等你开口。” “孙桢想和我玩狗咬狗。”魏妈妈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笑得眼角的细纹都显了出来,“可惜他猜错了,我不是狗。” . “照片是我爸给你的吧。”魏淮铭沉默了一路,走进了办公室才终于开口,无奈地叹了口气,“到现在了,他还不相信我能做一个好警察。” “正好相反。”秦砚环住他的腰,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他告诉我,你是他的骄傲。” 一直都是。 第60章 阿姆沙斯潘丹(11) “全世界都在谈这个案子。”魏淮铭调了好几个台,屏幕上无一例外都是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心情复杂地把电视关了,从桌上拿了个橘子,剥开递给了刚坐过来的秦砚。 秦砚嚼了两下,被酸得皱起了眉头:“恐怕不止是谈这个案子。” 自从案子告破以来,一个又一个会所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了下去,连带着H市大部分小有名气的家族企业都受到了波及,警局门口一度人满为患。 他们没日没夜地清理了半个月才把所有和这几个案子有关的人全都抓起来,昨天终于公开了所有结果。 陆局一直怕魏淮铭又惹出什么幺蛾子,全程坐在他旁边紧盯着他,只要话题有不对的苗头就掐他一把,等魏淮铭念完稿子,腿都快被拧紫了。 偏偏有个记者好死不死地问了一句他和秦砚的关系,还没等陆白反应过来,会场里就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那记者话音刚落,魏淮铭就转头亲了秦砚一下。 然后他就被亲爹禁足了。 “我觉得我要发霉了。”魏淮铭搂住秦砚的腰,往他怀里蹭了蹭,“我还想着等结案了和你一起去旅游呢。” 秦砚往他嘴里塞了瓣橘子:“去哪旅游?” “我看看啊。”魏淮铭点开手机,掰着手指头数,“戈佐岛,塞舌尔,普罗旺斯……” “怎么哪都不挨着?”秦砚越听越不对劲,按住他的手凑过去看了一眼。 搜索栏里明晃晃的六个大字——“什么景点催情”。 秦砚:“……” 魏淮铭尴尬地咳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哦对,是浪漫,我一直没想到那个词……” “这种事不用旅游也能办到。”秦砚低头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随时随地都可以。” . 孙楷辰关掉电视,又开了一瓶啤酒。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了,没吃一点东西,除了喝酒还是喝酒。 手机早就没电了,他也懒得充。 孙桢大概是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往他卡里打了一大笔钱,够他挥霍两辈子了。 街上突然响起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孙楷辰挪到窗口往外看了看,是个穿着红色小袄的男孩子,不知从哪拿来两串鞭炮,刚放完一串,正准备点着下一串。 身后还没烧烬的火星爬上了他的裤脚,可小男孩完全沉浸在喜悦里,根本没有注意到。 街上没有行人,眼看着火苗越来越大,孙楷辰犹豫了一下,还是披了件衣服,跑下了楼。 小孩刚划着一根火柴就感到后颈被人拎了起来,扑腾了两下,把手里的火柴也扑腾到地上去了。 “你爸妈没告诉你放鞭炮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孙楷辰随手扒了一块雪往小孩腿上糊了两把才把他放下,“烧死了算谁的?” 小孩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却被他这恶狠狠的语气和蓬头垢面的形象吓到了,鞭炮也不要了,哭着喊着跑远了。 孙楷辰无奈地挠了挠头,纷纷扬扬的雪花顺着他抬手的动作溜进脖子里,倒是冰得他神志清醒了些。 “下雪了啊。” 他突然想到处走走。 . “辛苦了。”魏妈妈坐在戒毒中心的大厅里,拍了拍身边女人的肩膀,“我听他们说,丽丽过得挺好的。” 女人不停地点头,眼泪顺着布满沟壑的脸流了下来。 孙桢找人把她带走以后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大概是看她又老又没用,不过是把她关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找了个人看着,偶尔送送饭。 当她以为自己下半辈子都要这么过的时候,面前的这个女人打开了那扇门,带着和现在一样慈悲的笑容,向她伸出了手。 “妈。” 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拉回,朝思暮想的女儿怯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像做错了事等待被惩罚的孩子一样局促地站在三米远的地方。 女人站起身,艰难地挪动着步子。 三米的距离仿佛被无限拉长,她终于触到了女儿的肩膀,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妈……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拼命地摇头,慌乱地擦掉怀里人的泪水,却发现粗粝的手把女孩的脸搓得通红,又略带迟疑地想把手收回来。 邓丽丽攥住了她的手,贴到自己嘴边,亲了一下。 我最最亲爱的人啊,你怎么才能明白,你到底有多让我骄傲。 魏妈妈远远地看着她们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眼角也有点湿润。 “果然是年纪大了,看不得这种催泪场面。” . 孙楷辰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最后走进了一个公园。 这里以前是个幼儿园,前几年被翻盖成了公园,没了孩子的欢声笑语,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孙楷辰找了个长椅坐下,还没来得及回忆过去,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是个流浪汉,以为他要抢自己的地盘,现在正一脸怒意地盯着他,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方言。 “我就坐一会儿,不抢你地方。” “干!”流浪汉戳了戳他鸡窝一样的头,又指了指他乱七八糟的衣服,大发慈悲地换了普通话和他交流,“你这一看就是来抢地盘的!老子见多了!快滚!” 孙楷辰本来就心情不好,懒得和他吵,坐到了对面的长椅上。 刚坐了没多久,肩上又被人拍了一下,这下他可真生气了。 “你他妈有完没……”一转头,嗓子被掉进嘴里的雪花卡住了。 赵政打着一把黑伞,挡在了两人的头顶。 “终于找到你了。” “找……找我……干什么……”孙楷辰遮了遮自己的头发,又想到身上的衣服也没换,挡了这儿又露出来那儿,干脆自暴自弃地撒开了手,“不是跟你说了离我远点吗?” 赵政扫了扫长椅上的雪,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你什么都没有了。” 孙楷辰打死都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是这个,语气有点生硬:“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还有。”赵政把伞往他那边偏了偏,盯着他的眼睛,极其认真地说,“我前几天买房了,全款买的……虽然肯定没有你家大,但是住两个人是没有问题的。” 他说着说着耳根就有点泛红,声音也越来越小:“我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钱,都给你花……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你去哪赚好多好多钱?”孙楷辰逗他,“就你那点工资?” 赵政:“说不定以后会涨薪……” “好了。”孙楷辰捧起他的脸,同样认真地回他,“你赚不够的,我来。” 黑色的雨伞掉到地上,很快被大雪掩去了颜色,风雪中只剩下两个深情拥吻的人。 冻得骂娘的流浪汉往这边瞟了一眼,低声骂了一句“干!” . 老魏同志进家的时候,秦砚正在做晚饭,魏淮铭还像个混吃等死的米虫一样摊在沙发上看电视。 魏准前几天还带着老丈人刁难女婿的想法和秦砚切磋了一下棋艺,下了十盘输了九盘后又不服气地比了比别的,连败之后对彻底秦砚刮目相看,从此熄了找茬的念头,甚至刚才进门的时候还问秦砚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您歇着就行。” 老魏同志本来也就是客套一下,听他这么一说就心安理得地坐到了沙发上,从魏淮铭手里抢了包瓜子。 魏淮铭朝他翻了个白眼:“为老不尊。” 魏准老神在在地翘起二郎腿:“你没什么要问我的?” “问你什么?”魏淮铭吐了口瓜子皮,“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查案的?瞒了我多久?” “老早就开始了,不过那时候不知道‘金三角’案有问题,只知道孙桢他们不对劲。”魏准点了点头,“不错,接着问。” 魏淮铭把瓜子放下,正色道:“孙楷辰U盘里的东西是你替换的?” “你妈放的。她在宴会上偷了U盘,但是发现孙桢已经先她一步把U盘清空了,所以只能放点我们手上有的东西。”说完咂了一下嘴,“我媳妇聪明吧?” 魏淮铭:“还行,没我媳妇聪明。” “臭小子。” “你俩怎么又打起来了?”魏妈妈在戒毒中心待了没多久就赶回来了,一进门就看见他俩又要打起来的样子,头疼地叹了口气,“整天跟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秦砚刚好从厨房出来,温声招呼他们吃饭。 “做什么好吃的了?” “饺子。”秦砚帮魏妈妈把外套挂起来,脸上始终挂着笑,“今天是除夕啊。” 这些天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案子上,突然放松下来,倒忘了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真快啊。”魏淮铭感叹了一句,“都过年了。” “对啊,都过年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有明明灭灭的烟火。 魏淮铭不知和他爸说了句什么,两人又吵了起来。 魏妈妈举起杯子和身边的秦砚碰了碰,眼里闪着温柔的光:“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秦砚把视线落到魏淮铭身上,后者自然地抓住了他的手。 “以后都一起过年吧。” 外面有星星,有灯光,还有一些闪闪发亮的人。 天很快就亮了吧 第61章 郑渊 我叫郑渊。 父亲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给我起的名字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从字典里随手指的一个字。 是的,我的父亲是个俗人,但他是个有钱的俗人。 他会给我买很多衣服,让管家开着豪华的轿车接我上学放学,我从不像别的孩子一样致力于把自己弄得脏兮兮,不管我走到哪,听到的都是夸奖。 从小我就习惯成为焦点。 但父亲并不喜欢我。 在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讨喜的方式只有努力学习这一种——但是他从未对我笑过。 他不喜欢我满分或是近乎满分的成绩单,不喜欢我的笑容,甚至不喜欢我用攒下的零用钱给他买的礼物。 他把它们通通扔掉。 我那时候问妈妈:“我到底有哪里做得不好?” 她只是抱着我叹气,说我太像叔叔了。 我从镜子里看到的是一张和父亲极其相似的脸,实在不明白和那素未谋面的叔叔有什么关系。 直到我第一次见到了他。 那个男人穿着笔挺的西服站在门口,看到我时,连眼睛都在笑。 我很喜欢他,他好像也很喜欢我。 他向我伸出手来,很亲切地蹲下身问我:“你叫郑渊,是吗?” 我的手搭上他的,频频点头。 从我记事开始,我的父亲从未和我有过任何亲密接触,他不会像其他的父亲一样亲吻孩子的脸,也从不拥抱,甚至拒绝牵我的手。 所以在叔叔握住我手的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开心,开心到第一次忘了注意父亲的感受,随着叔叔的脚步和所有过往的人打招呼。 从那天开始,叔叔总是带我出去玩。 他带我去游乐场,去公园,去海洋馆,去各种各样我甚至从未听说过的地方,然后像个老师一样亲切地教我,这个是什么动物,那个是什么设施。 我不止一次觉察到父亲情绪的不对劲,但我实在太喜欢和叔叔相处的感觉,于是就当什么都没发现。 有天我回来晚了,他就拿着一根铁棍站在家门口,打得我浑身青紫。 我趴在屋里看窗外的雨,不觉得有多疼,只觉得很烦。 我想逃离这个家。 仿佛是心有灵犀,叔叔找到我,问我想不想换个地方上学。 我当然想。 . 我作为一个插班生转到了重点学校的重点班。 那个地方离家不算远,但也绝对算不上近。叔叔托人帮我安排了宿舍,只要我不想回家就可以一直在学校住着。 我依旧按部就班地学习,依旧对人和善,但总隔着一段距离。 可是我的下铺很不讨人喜欢。 他明知道我需要早睡,却整晚整晚拉着同寝的人打游戏,声音放得很大,时不时还说几句脏话。我明里暗里和他说了很多次,他都像没听见一样。 我决定搬下来和他一起睡。 为了不显唐突,我骗他说自己最近心情不好,装作很低落的样子和他聊天,聊着聊着他就睡着了,我也能睡个好觉。 他很喜欢帮别人解决烦恼,身上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阳光开朗得不像个真人,浑身洋溢着满满的中二感。 但不是个坏人。 不知道是不是夜谈的原因,第二天再见面的时候,他开始和我勾肩搭背了。 他揽着我的肩膀,很熟络地和其他人介绍我的名字,我很快认识了他的朋友们。 可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的朋友们比他还要聒噪。 傻气可能会传染,我越来越喜欢和他们一起玩,一起傻笑,我也越来越喜欢他。 在我受的教育里,男人只能喜欢女人。 所以我是不正常的。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他,直到有一天晚上他从下铺爬上来,关切地问我最近怎么了。 宿舍熄灯时间很早,整个寝室里一片漆黑,只有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把整片天空上的星星吸了进去。 也把我吸了进去。 郑渊喜欢男人——这句话是我托人传出去的。 但是只要有人来问我,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告诉他们,这是谣言。 我打着谣言的幌子,像藤蔓一样一点一点地汲取着他的关心。 直到那天晚上,他告诉我,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生。 我从未想过我会有那么强的占有欲。 那个女孩很漂亮,成绩很好,家世也不差,每个人都说他们很般配。 我找人强|奸了她。 她有好几天没来学校。又过了几天,她的妈妈来帮她办理了休学。我装作不经意地和魏淮铭提起这件事,他想了很久也没记起这个女孩。 “你之前告诉我,你喜欢她。” “有吗?” 他这么一问,我也不确定了。 他是怎么和我说的来着? ——你觉得咱们年级哪个女生最好看? ——哦,那个谁吧。 可是,即使是这种程度的夸奖,我也受不了。 我和他告白了。 他当场就拒绝了我,看向我的眼神很复杂。我说不清是怎样的眼神,只是我经常在母亲的眼睛里看见。 害怕的,怜悯的,还有些一眼看不透的情绪。 我突然不喜欢他了。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明白了好感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我打听到了那个女孩子的电话,然后找叔叔办理了转学。 . 我考上了一个蛮不错的大学,切断了和之前所有同学的联系,至今他们都还以为我高中毕业就出国留学了。 我一个人在外地,拿着充足的钱,为了显得合群而和狐朋狗友们出入各种娱乐场所。 酒吧的灯光很暗,我能感受到有人坐到了我身边,却看不清他的脸。 “你一个人吗?” 声音很温柔。 鬼使神差地,我答了一句“是”。 “我叫苏河,你呢?” “郑渊。” 他帮我点了很多酒,我们天南地北地聊,我的头越来越沉。 眼前的光消失的前一刻,我感到腰被人环住了,还听到了一声轻笑。 “宝贝,你很漂亮。”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还是痛。动了动身子,发现身上更痛。 旁边的男人大概是被我的动作吵醒,睡眼朦胧地和我说了句早安。 “所以我是被强了?” “你情我愿,投怀送抱。”他把我压回床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条理清晰地讲我昨晚的表现,最后问了我一句—— “或许,你需要一个男朋友吗?” “你说呢?” 所有的投怀送抱,都不可能是偶然。 究竟是谁钓了谁,还真不一定。 我们和平常的情侣一样逛街吃饭看电影,唯一不同的一点是,我不会在任何公共场合和他有任何亲密接触。 我一直是个很在意别人眼光的人,我害怕一切背后的指指点点。 在我的潜意识里,这是错的,是见不得光的。 所以在他提出要我搬出去和他一起住的想法时,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的舍友会问我为什么出去住,导师也会时不时查寝,而且他会频繁出现在我的学校门口。 全世界都会知道郑渊是个怪物。 他很尊重我的想法,但还是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租好了房子,我只要休息就会去那里找他。 大三那年的元旦,雪下得很大,街上行人少得可怜,我第一次鼓起勇气,在街上牵起了他的手。 然后就看到前面有个小女孩直勾勾地盯着我。 小女孩长得非常漂亮,精致得像个陶瓷娃娃,眼神却空洞得像个盲人。 我问她是不是走丢了,她也不说话。 苏河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你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全都死了。” “那你跟我们走吧。” 苏河把小女孩的手交到我的手里,笑着说:“就叫你苏窈吧。” 苏窈,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他说,我们不能生小孩,而且也都不喜欢太小的孩子,老天爷就让我们捡到了一个。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居然听出了点忏悔和悲凉的意思。 我不知道他在忏悔什么。 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苏河的职业,他几乎可以随时随地在接到我的电话以后迅速地出现在我面前,现在还可以每天照顾苏窈的饮食起居。 可是在捡到苏窈的第三天,我接到了舅舅的电话。 我的父亲死了。 我没能看到他的尸体,所有的来龙去脉都是听叔叔说的。那时他满脸泪痕地跪在我面前,问我要不要认他做父亲。 然后我变成了郑家的继承人。 他给我讲了很多东西,我不停地点头,最后他说要把我送到国外读书,我也麻木地点头。 苏河送我去了机场,他说他会等我回来。 我第一次在人潮拥挤的地方吻了他。 我每天都和他视频聊天,打卡一样说着“我爱你”,直到他突然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随之而来的一个电话打碎了我的所有幻想和侥幸。 我的叔叔说,我朝思暮想的爱人,亲手杀了我的父亲。 . 我不知道怎么来描述故事的结局,因为我也不太记得了。 我只记得那天的晚霞灌进了一个男人的胸口,而他在说爱我。 我伤害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伤害过,但是结局好像也不是很糟吧。 也许地狱很暗,但是我必须先去找他了。 就说到这儿吧。 第62章 成为网红以后 H市公安的微博最近疯狂涨粉。 “以前我收到的私信全是骚扰,现在随便点开一个都是找我要你们微博的。”周沐被被烦得不轻,终于还是给魏淮铭打了个电话。 魏淮铭为了这个还特意去申请了个微博号。 秦砚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凑过来看了一眼手机,被魏淮铭心虚地盖住了。 “怎么?”秦砚不满地皱起眉头,“为什么不让我看?” 魏淮铭逗他:“有小姑娘约我出去。” “周沐?” “周沐能算小姑娘?” 秦砚沉默了一会儿,诚实地摇了摇头。 刚从小姑娘手里接过甜筒的老女人周沐打了俩喷嚏。 何延被他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吓了一跳,忙问她是不是感冒了。 “一想二骂三感冒。”周沐吸了吸鼻子,“肯定是魏淮铭在骂我。” 何延没理她的理论,从她手里把甜筒抢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大冬天的吃凉的还是容易感冒。” 周沐撇了撇嘴,也没抢。 何延真的不能算是她的理想型。首先,他没钱,其次,长得不够高,最重要的一点——婆婆妈妈。 活了小三十年,连她妈都没有这么事无巨细地管过她。 地板上有一点土就要扫,看见个脏衣服就要洗,比家务机器人还尽职尽责。自从和他一起住了几天,周沐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过得是有多糙。 “发什么呆?”何延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想你啊。” 何延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哦,他还脸皮薄。 认真谈一场恋爱是什么感觉?大概是怀着寻宝的心情一步一铲子地往前走,每下一铲子都能挖出点零零碎碎的东西,而它们能够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 周沐很喜欢这种感觉。面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没有什么高明的手段,他笨拙而真诚,每一个细节都可爱得要命。 “我们接下来去哪?”周沐捏了捏何延通红的耳垂。 “我也不知道……就随便走走吧。” “那你要牵我的手啊。” 何延刚刚消了点热气的脸又红了。 街上的行人并不少,三三两两的情侣在街上闲逛,倒是逛出了点过年的喜庆。 周沐在一家店门前停住了脚步。 “不让我吃甜筒,喝点咖啡棕没问题吧?” 何延抬头看了一眼店名——“遇见”。 咖啡店的员工大部分是勤工俭学的学生,来来回回已经换了好几批。周沐随便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还没坐定就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男生笑意盈盈地问她要喝点什么。 “两杯拿铁就好。”周沐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问,“没穿工作服,是要出门吗?” “是啊,去看丽丽。” 周沐又和他寒暄了几句,催他赶紧走。 何延看着男生的背影问:“他和邓丽丽……” “对啊。”周沐抿了一口咖啡,“我也是真没想到,他还想着这事。” 自从结案之后,这孩子天天往警局跑,大有不把邓丽丽的行踪问出来决不罢休的架势。魏淮铭没办法,只能带着他去看了邓丽丽,从此以后他每天都风雨无阻地去那边报到。 “我周围的人让我又相信爱情了。” 何延听见她嘟囔了一句却没听清,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 “没什么。”周沐掏出手机,“来拍张照吧。” “咔擦。” “你最近好像很爱拍照。”秦砚认命地和魏淮铭做了同样的剪刀手,无奈地对着镜头傻笑了一声。 魏淮铭心满意足地滚到一边,又偷偷摸摸地把照片发到了微博上。 “而且你最近到底在搞些什么?”魏淮铭一直不让他看手机的行为搞得秦砚很不爽,说话时带了三分怒意,又有点委屈,“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没有没有。”魏淮铭说完又看了一眼手机,没忍住笑出了声。 秦砚抬手把手机抢了过来,一按指纹——解不开。 “你把我指纹都删了?” 魏淮铭心虚地别过头去,肩膀上就是一疼。 秦砚这下咬得是真狠,直接啃出了血珠子。魏淮铭“嘶”了一声,秦砚又小心翼翼地把渗出来的血卷进了肚子里。 “哥哥……”嘴唇移到了脖子上,秦砚舔了舔他的喉结,声音里带了点蛊惑的味道,“告诉我嘛……” 魏淮铭咽了口吐沫,把手机攥得更紧了。 秦砚软硬兼施地上上下下摸了一通,给魏淮铭摸出来了一身邪火,然后撒手不管了。 魏淮铭见他要走,刚忙拽住了他的胳膊:“不做?” “做什么?”秦砚明知故问。 “秦小砚你这就过分了。”魏淮铭指了指自己被他扯开的领口,又看了看被他拉开的裤子,“你搞成这样,不给撒撒火?” “不。”秦砚整了整衣服,“等你什么时候给我看手机了再说。” 魏淮铭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手机解了锁,隔空扔给他:“看看看,早点看完早点过来。” 秦砚没想到他这么痛快,中规中矩地查了查社交软件,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魏淮铭喘了口气,冲他勾了勾手,“宝贝儿,你过来,过来我和你说。” 秦砚将信将疑地挪了过去。 魏淮铭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一脸奸计得逞的笑:“你摸摸我,摸舒服了就告诉你。” “哥哥,你真是……”秦砚无奈地笑了,“把我吃得死死的。” 得寸进尺这个词,简直是给魏淮铭量身定做的。 要求从一开始的“摸舒服了就告诉你”逐渐变成了“动一下就说一个字”,最后硬生生把自己折腾得散了架。 难为秦砚在这种氛围里还能拼凑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趁着魏淮铭睡觉,打开了他的微博。 粉丝数量非常可观。魏淮铭每天都发一张他们两个的日常照,偶尔和下面一群嗷嗷待哺的粉丝互动。 “你们俩好配啊啊啊我哭辽!” 回复:我也觉得我们俩配。 “你们俩到底谁是攻啊!” 回复:那当然是我。 “可是我觉得年下好磕!” 回复……在这层断了。 秦砚翻着翻着也乐出了声。 魏淮铭迷迷糊糊地听见动静,捞了一下身边的人,瓮声瓮气地问他怎么了。 秦砚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勾起嘴角:“我也觉得年下好磕。” 魏淮铭:“……” 丢人。 “这种事你干嘛还要瞒着我?”秦砚抬手拍了张合照,“你要拍多少张都可以。”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样。” 他一向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愿意把两个人的感情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恨不得每天拍上千张照片,告诉全世界他男朋友有多好。但是同时又担心给秦砚造成困扰,提前和粉丝商量好了圈地自萌——自家宝贝儿怎么说也算是个公众人物。 “你不会真的以为她们不会把照片转到别的地方吧?”秦砚没想到魏淮铭不仅在感情上是个小白,在网络上同样小白,失笑道,“再说了,我有什么不喜欢的?” 没有什么比和自己的爱人捆绑销售更让人高兴的了。 “那我以后就随便发了啊。” “随便发吧。” “床照也能发?” 秦砚顿了一下,把手机递到了魏淮铭手上。 魏淮铭不明所以地刷新了一下。 “你把刚才照的照片发出去了!?” 秦砚坦坦荡荡地躺下,亲了身边的人一口:“对啊。” 魏淮铭:“…… 他活了三十年,第一次觉得自己骚不过别人。 . 秦砚第一次比魏淮铭起得还要晚。 准确来说,是魏淮铭起得太早了。 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秦砚给他发了十几条信息也没人理,最后拨通了电话。 电话倒是接得很快。对方的语气有点急,说是他爸临时找他,也没说到底有什么事就草草地挂了电话。 秦砚今天正好要去开个讲座,眼看时间就要到了,收拾一下也出了门。 整整一天,魏淮铭都没有主动联系他。 秦砚本来是第二天的飞机,但心里实在是急得不行,愣是把四小时的讲座缩成了俩小时,学生们提的问题一个都没答,匆匆忙忙地买了机票赶回来。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家门紧闭着,从远处看也没见到灯光。 秦砚随手按了一下灯——没亮。 “停电了?”他嘟囔了一句,刚准备上楼去检查,脚上就被绊了一下。 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然后暖黄色的小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 灯光映着魏淮铭的脸,弱化了脸部线条,使他的表情变得异常柔和。 “欢迎回家。” 秦砚站定后看了看用小灯摆成的歪歪扭扭的心形,又观察了一会儿散落一地的玫瑰花瓣,冷酷无情地评价了一句:“很土。” 觉得自己非常有创意的魏淮铭:“……” “但是很可爱。”秦砚为了不让他太失落,象征性地安慰了一句,安慰完又说,“你不应该为了准备这些东西就一天都不理我,我很担……” “心”字没有说出口,因为魏淮铭突然单膝跪地,把一枚戒指套在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 “我们结婚吧。” 秦砚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有点模糊。 但是面前的爱人依旧在闪闪发光。 “好。” 第63章 番外 两个女孩 我是苏窈。 其实我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换句话说,我以前是没有名字的。 我在孤儿院里长大。这里的孩子大部分是因为父母出了意外才进来的,但我不一样,我是被扔掉的。 我最近常常头痛,好像是痛一次就会忘掉一些以前的事,但每忘记一点,就又会记起来点别的。 比如总是梦到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赤着脚跟在一辆自行车后面跑了很久很久,哭得嗓子都哑了,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越走越远。 头也不回的是把我生下来的人,她想让我死。 那时候我几岁来着?这个倒是不记得了。 我蹲在路边哭了一会儿,然后被人捡走了。那是个长得很胖的女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一看就是个好人。 用苏河的话来说,我这样的叫——祸害遗千年。 那女人是附近孤儿院的院长。她给我安排了宿舍,还准备了很多日常用品,但其实我并不领她的情。 跟我一起住的小孩太吵了,她们总拉着我玩无聊的游戏;给我准备的牙刷太糙了,会把我的牙龈和嘴唇划破。 不知道是不是被孤儿院里的大孩子们欺负狠了,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我把自己的指甲修得尖尖的,只要有人靠近就抓伤他的脸,有时候他们会叫一群人来报仇,我就把提前藏在枕头下面的碎玻璃拿出来,追着他们跑。 我是真的很想杀了他们。 所有人都说我是个精神病,但院长始终不相信。我在她面前永远是乖巧听话的,更何况我本来就很讨人喜欢,因为我好看。 其实我对于“好看”这个词没有什么概念,但是所有的小孩告状失败被院长从办公室里赶出来以后都会一脸不屑地对我说:“你不就是长得好看吗?” 所以我又多了一项名为“好看”的武器。 偶尔有人来领养小孩,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装作不经意地往他们身边凑。但是我的衣服是别人捐助的,我的头发是自己胡乱扎的,怎么看都和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他们一眼注意到的,总是我比别人瘦弱得多的身体。 “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病啊?” “她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吓人。” 大人们真是敏感又复杂的生物,他们挑起孩子来比孤儿院的阿姨挑菜还要矫情,生怕自己吃半点亏。我同样不喜欢他们的眼神,所以后来只要有人来孤儿院,我就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有一天我正躺在天台上晒太阳,面前的阳光突然消失了。 一个男人低头看了我一会儿,伸出手来:“地上不凉吗?” 他长得不算老。而且笑得实在是好看,我鬼使神差地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七月的天,地面被晒得滚烫。 我们两个说了很多话,最后他问我:“你愿意和我走吗?” “你要做我爸爸吗?” 他点头,说他很喜欢我。 从来没有人说过喜欢我,于是我跟他走了。 那时候我的性格已经非常扭曲了。 我经常烦躁,喜欢抓些流浪的猫猫狗狗来打折它们的腿,掰掉它们的牙齿。哀嚎和血会让我冷静下来,还能激发一丝丝的愉悦感。但孤儿院里的活物实在有限,我找不到能虐待的东西,只能自残。 我经常想,是不是亲生父母早就看出来我是个疯子才会把我扔掉。 这个男人没有问我是不是有什么病,没有提及我的身世,也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穿着长袖和长裤,他只是把我领到院长办公室,办理了领养手续。 那年我七岁。 我又一次走上了小时候走过的那条路,不同的是,这次我没有追着车跑,而是坐在车里笑。 家门是女主人开的。她看到我以后非常高兴,不停地夸我长得好看,拉着我梳洗打扮,语速很快地说了些我没记住的话,把我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穿着崭新的衣服,头发和身上都是香喷喷的,但女主人看我的眼神变了。 刚才洗澡的时候,她看到了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有一半伤口都在手腕上。 “我在孤儿院里经常挨打。” 她很明显不信这套说辞。 养父依然很喜欢我,每天会和我说早安晚安,还会在上班前向我索要一个亲吻。 后来他们让我去上学。学校里的孩子并不比孤儿院里的可爱多少,我经常和他们打架,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我。 父亲来学校的次数越来越多,但他从未教训过我。他给了校长很多很多钱,多到我可以在学校里横行霸道。 可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想上学。 最可怕的是,我越来越看不得他和母亲亲热。 我黏着父亲要和他一起睡,霸占着他的拥抱和接吻并以此为乐。 其实没有多喜欢这个男人,也没有什么不抱着人就睡不着的怀习惯,我只是喜欢看那个女人生气。 我对女人好像有一种天生的厌恶。 讨厌她到什么地步呢?大概是我在门外看到屋里有火光的时候把门锁上了吧。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本来已经上班去的父亲又折返回来拿东西,然后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滔天的火海里。 我最喜欢的颜色吞掉了我最喜欢的人。 我又什么都没有了。 不想进孤儿院,就得赶紧跑。 我在街上晃了三天,饿得站都站不住的时候,两个男人走过来问我,我的爸爸妈妈在哪。 “都死了。” 养父曾经给我起过一个名字,但是也被大火吞掉了,所以我告诉他们,我没有名字。 他们叫我“苏窈”。 那时候我还没上初中,不懂得什么“窈窕淑女”的典故,只知道这名字拗口又难写。 后来他们中的一个人去了国外,我和“父亲”继续一起生活。 他说他叫苏河。 我觉得我们的名字很配。 后来我发现,不止是名字,我们简直是一模一样的人。 他是个杀人犯,而我热爱鲜血和哀嚎。 高中生活实在无聊,我为了找点乐趣,加入了学生会,后来成了会长。 再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 我过着众星捧月的日子,所有人都想巴结我,心情好的时候我也会和她们一起出去玩。 我去过一家咖啡店,店名叫“遇见”。 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个女孩。 她像极了我的亲生母亲。 . 我叫邓丽丽。 我出生在一个很小的地方,家境贫寒,生活艰苦。 其实我和大多数穷苦孩子的童年没有什么两样,一边帮家里干活一边努力学习,偶尔躺在田里做做出人头地的梦。 巧的是,我阴差阳错地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还真的去报到了。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我才知道自己有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来报到的新生很多,母亲陪我一起排队等着填表格。等了半个小时也不见前面的队伍有移动的迹象,中途母亲去了趟厕所,再回来的时候就有些失魂落魄。 “妈,怎么了?” “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但是汗已经从额头流了下来。 她身体不好,常年干活落下的病根,虽然从来不和我说,但我都清楚。 于是我很快地填完单子,和她回了家。 后来她告诉我,她在学校看到一个女孩,长得很像我姐姐。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 “那时候家里穷,你姐姐身子骨又弱,三天两头的生病,实在是治不起……” 我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只觉得浑身发冷。 如果我小时候也爱生病的话,是不是,一样养不起? “那时候还是个很小的孩子,被扔到荒郊野岭里应该是活不下去的……就算活下去了,这么多年,也该大变样了……” 她用了一晚上的时间碎碎念着麻痹自己,第二天起来就像什么都忘了一样。 我甚至不敢问姐姐的名字,也不敢打听她的长相——我不敢见她。 母亲欠她的,而这份债用了一晚上的时间,爬到了我的肩上。 贵族学校名不虚传,学费贵得吓人。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我找了一家咖啡店做兼职,店里的人对我都很好。 直到有一天,一群女孩走了进来,我习惯性地喊了一句“欢迎光临”,转身就看到了一张极其漂亮的脸。 我们两个的嘴角都僵住了。 她和我长得一点都不像,但我就是可以肯定,我认得她。 后来她再也没有来过这个咖啡店,但我身边开始出现奇奇怪怪的人和事。 我辞了职,换了个酒吧的工作。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当我侥幸从酒吧逃了出来并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以后,累得立刻昏死了过去。 但是没过多久又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每天都要去咖啡店待到我下班的美艳女人站在我面前,笑得犹如鬼魅。 然后她又端起一盆水,泼在了自己脸上。 妆花得很彻底。 我跪在地上,她也跪在了我对面。 她说:“凭什么?” 我们两个面对面跪着,不一样的身形和长相,对视起来却像是在照镜子。 镜子里的人垂下头,掉了两滴泪。 或许是我看错了,那是她脸上的水。 . 我是苏窈。 我是邓丽丽。 “我很想成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