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不识郡主真面目 作者:阿拆姑娘 文案: 小郡主出身国公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人生十几载,顺遂无忧,挑不出什么瑕疵,只唯独这婚事…… 对婚事不满的小郡主,在作死退婚的道路上越挫越勇,只是—— 他不是体弱多病吗? 提溜她领子的手倒是很有力道嘛! 他不是端方守礼吗? 和她独处一室算什么…… 顾昭本以为,那些不过是小郡主欲擒故纵的情趣罢了,可某天,他得知了真相。 顾·得知真相十分生气,即将失去理智·昭,将唐映摇堵在了墙角,勾起她的下巴,声音喑哑,不容抗拒。 “退婚?你想都不要想……” - 小郡主斩钉截铁,“我打死都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后来—— “我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再后来—— “前面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恋爱合约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映摇,顾昭 ┃ 配角:《公子病.》求预收 ┃ 其它: 第1章 长街自东头,忽然涌现了一大批人,皆衣衫褴褛,灰头土面。 街边的乞丐瞧见这样形式,忙拦下了一个人,想要问清缘由,“老兄弟,不知你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被拦下的那个人一副急忙的神色,“你不知道?国公府家的小郡主今日生辰,每年的惯例,国公府会在城西摆上善宴……” “竟有这样的好事?” “是啊,到底还是国公爷和小郡主心善……哎,我不跟你说了,去晚了可没好位子了……” 这乞丐是前几天才流落到这里的,不曾想竟碰上了这样的好事情,一边也跟着念叨了两句“小郡主真是心善”,一边扔下拐杖和手里的破碗,随着队伍一起往城西跑去。 国公府。 树影翘摇,高大的海棠树下,站着几位女子,有说有笑。其中两位女子捧着香炉,炉中轻烟袅袅。 那几人皆身着水绿色挑线罗裙,簪一样的发饰,簇拥着一位女子。 女子外罩枣红色烟罗衫,内衬着十样锦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懒懒的倚在贵妃榻上,一呼一吸间,发髻上的金蝴蝶好似要振翅欲飞。 这女子正是方才被称颂的国公府小郡主——唐映摇。 再看她,似乎年岁不大,可却生得面容昳丽,已难掩过人之姿,眉间的一抹花钿,叫海棠花也险些失了颜色。 她睁开眼睛,眉目间却添了几分娇憨,有了几分幼态。 “我的指甲是不是包好了?” “也有些时辰了,瞧着应该是好了……” 侍女说着上前,帮她一点点取下了指头上的凤仙花。 白净纤细的手指,绯红的丹蔻,她满意的瞧着十个指头,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唤了声身旁的侍女,“翠珠,我有些饿了,给我拿些茶点过来。” 名叫翠珠的侍女是个小圆脸儿,瞧着十分喜庆,听到唐映摇的吩咐,忙应下,正要转身,后面传来一声—— “不必去了,郡主的茶点在这儿。” 一中年妇人挎着食盒走了过来。 小郡主瞧得眼前一亮,“嬷嬷……” 这嬷嬷姓魏,是侍候过唐映摇娘亲的老人了。 魏嬷嬷将食盒放到小桌子上打开,里面放着一盘棠梨花糕,还特意配了一壶敬亭绿雪茶,正是小郡主平日里最爱的搭配。 可此刻,小郡主瞧着那棠梨糕,却迟迟没有下手。 “郡主方才不是还喊着饿了?”翠珠不解地问道。 “魏嬷嬷平日里总念叨着我吃得多,可今天却一反常态,主动给我备上了,可见……” 她话不说完,留着半句给魏嬷嬷解释。 魏嬷嬷笑得脸上皱纹泛滥,“小郡主越发机灵了,眼瞧着郡主十五生辰也过了,是个大姑娘了……” “嬷嬷,说重点……”唐映摇出声打断魏嬷嬷,她还等着吃茶点呢。 “顾王府的私学开始了,按照惯例,郡主可也是要去的……” “顾王府?”唐映摇重复了一句,有些疑问的语气,“可是那个……顾王府?” “正是。”魏嬷嬷答道。 “何时开始的?” “明日便开了……” “啊,这么快啊……” “郡主……” “我知道了,明日会去的……” 魏嬷嬷听着唐映摇答应得痛快,却依旧有些担忧,郡主性子古灵精怪的,叫人也分辨不出,哪些事情是她乐意的。 她一向对自己不乐意的事情,也会笑眯眯地答应下来,背地里却…… 想到这儿,魏嬷嬷没忍住叹了口气,“郡主,顾王府可不是咱们国公府,郡主……” “嬷嬷,我知道了……” 唐映摇抿了一口敬亭绿雪,满意地眯了眯眼睛。 是夜。 “嬷嬷,白日里您说的顾王府,可是与咱们郡主定亲的顾王府?” 今夜是拂冬当值,翠珠随着魏嬷嬷回去的时候,没忍住多了句嘴。 “正是那个顾王府……”魏嬷嬷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 “顾王府,那郡主将来嫁过去,岂不就成了王妃?好生威风啊!”翠珠没忍住感叹了两句。 “好什么啊,咱们郡主这样的身份,还会贪图一个王妃的名头不成?” 魏嬷嬷说着加快了步伐,翠珠瞧着魏嬷嬷脸色不好,没敢继续追问。 方才已经被侍候着歇下的唐映摇睁开了眼睛,她从帐子里探了头,瞧了瞧外面的动静,小心地下了床,垫着脚走到了桌子旁边。 咦,奇怪,往常一直在这儿搁着的茶壶…… “郡主可是渴了?”拂冬端着茶壶进来了。 吓得唐映摇一个踉跄,坐到了凳子上,“我不是说今夜不用人侍候嘛?” “魏嬷嬷说明日要去私学,怕今夜郡主兴奋得睡不着,半夜起来折腾,所以让我一直在门外侯着呢。” 她走过来将茶壶放到桌子上,拿起倒扣的杯子给唐映摇倒了一杯热茶,“这不,要是没人侍候着,郡主半夜喝了凉茶,明儿早上个起来,定是要闹肚子的。” 闹肚子事小,可不能耽误了去顾王府。 唐映摇不动声色地拿起杯子喝茶,计谋失败,只得悄悄地用牙齿咬了杯沿一口,算是解解气。 翌日,一大早,魏嬷嬷便赶了过来。 拂冬站在门口,魏嬷嬷上前,“郡主起了吗?” 拂冬摇摇头,“喊了,郡主她不肯起……” 魏嬷嬷一跺脚,昨儿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这小祖宗今天又耍起了赖皮。 魏嬷嬷推门进去,“郡主,您真该起来了,不然怕得误了时辰……” 唐映摇嘤咛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魏嬷嬷。 魏嬷嬷又叫了两声,床上丝毫没有动静,魏嬷嬷眨了眨眼,计上心头,“郡主昨儿晚上就没怎么吃饭,现下定是饿了吧。” 床上的唐映摇依旧一动不动。 “我听说顾王府里的拨霞供肉,是鼎鼎有名的,天下还就只有他们府上的厨子会做,就连圣上吃过,那也是赞不绝口。” 床上的唐映摇动了动,魏嬷嬷继续道,“郡主若执意不去,就与这天下一绝的拨霞供肉无缘了……” 唐映摇被说得肚子“咕噜咕噜”直叫,一掀被子,不满地嗔怒道,“嬷嬷又没吃过,怎知就是天下一绝,惯会编这些胡话来骗我……” 魏嬷嬷受下唐映摇的埋怨,“谢天谢地,小郡主终于肯起来了……” 拂冬和翠珠端着洗具就站在门外,听见了唐映摇的声音,忙进了屋子,“郡主快别埋怨了,水温正好,我来给郡主擦擦脸。” 唐映摇还有些起床气,“水凉了也正好,擦着让我且醒醒神。” 翠珠瞧着唐映摇板着脸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两声。 魏嬷嬷转身去柜子里找唐映摇今日要穿的衣裳,十几岁的小姑娘,衣柜里的衣裳,也是颜色艳丽的居多,魏嬷嬷找了半天,才找着了一件杏子色的长裙。 拂冬手巧的给唐映摇描了眉,绾了发髻,翠珠手不如拂冬的巧,嘴上却没停,“我们郡主就是生得好,不怎么打扮也还是这般的好看。” 她这话每天早上都说一遍,唐映摇早习以为常。 她满心想着另外一件事,“不知这次顾王府开设私学,王府里的那位昭世子,可会……” 也怪不得唐映摇如此在意,国公府和顾王府,还有着一纸婚约在。 国公府这一辈的嫡出,就只有唐映摇一人,而顾王府,本是有一对嫡出的双生子,年岁不大,当年却也是惊才绝艳。 与唐映摇有婚约的是顾王府的嫡长世子——顾朗。 可不巧的是,顾朗十岁那年,被人谋害,死掉了。 顾王府这一辈的嫡出,便只剩下了顾昭,这婚事,自然也落到了顾昭的身上。 只是这顾昭自打兄长离去之后,跟着生了一场大病,险些就也要去了,后来次年开春,来了一名江湖游医,妙手回春,愣是将这顾昭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即便是这样,病根却落了下来,顾昭断断续续就一直病着。 “那位世子身子不好,常年缠绵病榻,恐怕不一定能见着。”拂冬摇了摇头,继续帮唐映摇梳着头发。 “那昭世子就是个病秧子,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竟还愿意让他和郡主有婚约……” “翠珠,不得无礼。”魏嬷嬷怕她祸从口出,忙出言制止。 唐映摇倒不在意这些,“这婚约明着说是不怎么好,可仔细想想,顾王府人丁稀薄,这一辈又只剩下了顾昭…… 我如果嫁过去,一无婆母立规矩,二无那乱七八糟的妯娌关系要处理,三来他身体还不好,自然也没精力来管束我。 我虽说嫁出去了,却还能像现在未出阁一般自在,岂不美哉?” 屋子里的几个仆妇被她这歪道理唬得一愣一愣的。 还是魏嬷嬷先反应过来了,“郡主这是什么话,哪有女子不盼着跟夫婿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 唐映摇生怕魏嬷嬷长篇大论,忙点头称是。 “不过,昭世子前阵子似乎身体好了不少,听说还去赴了圣上的百花宴呢。” “哦,这么巧?” 就刚好那天她病了,没能去成。 “这昭世子就是福薄,不然还能见上本郡主一面。”她说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为谁可惜。 明明是郡主自己想见,说出来的话却偏偏颠倒了黑白,魏嬷嬷瞧着小郡主,有些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小郡主:我不是,我没有,我根本不好奇…… 第2章 长安街上,素来门可罗雀的顾王府,今日停着一排排华贵的车马,十分热闹。 第一代的顾王,谋士文臣出身,是本朝当时的第一才子,无人能出其右。 开朝皇帝便将世家公子小姐的私学,交给了顾王府来办,这传统便一直沿袭到了至今。 本以为顾王府如今这样的形式,今年的私学怕不能开设了,可前不久,昭世子的病好了不少,甚至还抛头露面的去参加了宫中的百花宴。 一想到那日的昭世子,名门贵女心中,便忍不住泛起波澜。 年轻的世子身穿月白锦袍,外罩雪青色纱制长衫,长衫上用银线绣着朵朵梅花,从袖口一直蔓延到了下摆。 他的面容是不见天日的白,唇色也略轻浅于常人,长睫下双眸如月色般清隽柔和。 未及弱冠,故而没有佩戴冠宇,漆黑的缎发只用一根白玉簪子绾着,浑然天成的风华绝代。 好似如练的月华,流照进了人心里。 那一日的百花宴,令不少世家贵女失了心神。 唐映摇不喜热闹,瞧见顾王府这条街上车水马龙的情形,有些头疼。 她眼珠子一转,拂冬便觉着不好。 “哎呦……” 马车只是轻轻地颠簸了两下,唐映摇身子却猛得晃了一晃,她的头撞到了车壁上,发髻散了,那只蝴蝶发簪也掉了下来,在软塌上无辜地摇了两下翅膀。 “郡主!”拂冬被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她。 “郡主的头没事吧……” 拂冬仔细瞧了瞧她的额头,见到并没有什么碰着的痕迹,心里松了口气。 “此路过于拥挤,冲撞了本郡主。” 拂冬借着晃动的车帘子,往外头望了一眼,这大道上,容纳五驾马车并行还绰绰有余,不知郡主从哪儿看出来的拥挤。 “真是可惜,我这衣冠不整的,怕是不能出去见人了。” 小郡主甚是惋惜地叹了口气,眼角的那一丝狡黠也藏得很好。 拂冬摇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木梳子,“郡主莫惋惜,现在重新绾发还来得及。” 唐映摇瞧得目瞪口呆,“我竟不知,你何时有了出门藏把梳子的癖好?” 拂冬笑着答道,“专门为郡主备着的。” 唐映摇叹了口气,“我就说,还是带翠珠好些。” 翠珠可比拂冬好糊弄多了。 _ “不知今日,我们是否能见着昭世子?”话音刚落,说这话的女子双颊便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 “苏姐姐还想着昭世子呢。”女孩儿嗓音清脆,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她继续又道,“昭世子的病如今好了些,此次定是能见着的。” 唐映摇在二人后面走着,本无意听这个墙头,无奈却一字不漏地听全了。 这昭世子只是出府一趟,便有了如此大的魅力,叫人记挂到现在。 可见这婚约,倒也不是十足的好,这男子太招蜂引蝶,听起来就是不省心的模样。 “可是苏姐姐,我听说,昭世子已经有了婚约……” 女子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些许,可还是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唐映摇的耳朵里。 “世子他,竟有了婚约?” 那位苏姓女子的声音有些迟疑,夹杂着几分的不愿相信在里面。 “正是,是和国公府里的那位郡主。”女子顿了顿又道,“这些我也是无意间听来的,可苏姐姐,即便这昭世子没婚约在身,也并非是良人。” “此话怎讲?” “昭世子身体不好是其一,其二就是,世子的封地,在西郡……” 西郡…… 西郡那地方,是种下个瓜却只能得个芝麻的穷乡僻壤。 唐映摇生下来便在这十里繁京,那样的地方,也只是听说。 小郡主情不自禁地蹙了蹙眉头,她怎么可能跟着他,背井离乡地去那里呢? 三个人心思各异,走着走着,就到了私学学堂前,里面已经等候着不少世家子弟。 本朝朝风开放,故而男女学塾设在一处,但各家的公子小姐都有了相熟的伙伴,自然是抱团坐在了一起。 唐映摇就落了单。 拂冬看着自家郡主,有些忧愁,郡主年岁不大,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闹腾的时候,郡主却喜静,故而在京城世家中,竟无几个相熟的好友。 唐映摇自己倒不在乎,她随便挑了个靠后排的位置坐下了。 拂冬将书篮子放到唐映摇的旁边,也悄声退下了。 唐映摇端坐着,仪态极好,叫人挑不出错处来,可这样等了又等,却不见先生过来。 她心底忍不住犯嘀咕,她来得时辰也不算早啊,这先生怎么着也该到了,怕不是个老乌龟吧。 唐映摇等着等着,两个眼皮子就忍不住在打架。 “我可以坐到这里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唐映摇被惊了一下,清醒了不少,瞧见来人穿着一袭嫩黄色月裙,纤瘦且文雅的姿态。 看着似乎话不多,不吵闹就好。 唐映摇点点头,那小姑娘就挨着她旁边的案几坐下了。 于是,唐映摇就时不时地感觉到这小姑娘偷偷打量她的视线。 唐映摇不为所动,十分能沉得住气,果然,没过多久—— “初次见面……我是尚书府里的四小姐,元宛彤。” 元尚书的官职是近些日子才升上来的,所以也无怪元宛彤没来得及进世家小姐的交际圈里,落了单。 唐映摇一向礼数周全,她脸上挂着十分得体且好看的笑,“国公府,唐映摇。” 竟是国公府里的小郡主。 元宛彤不禁愣了一愣,国公爷深受圣上重用,小郡主又深得帝后宠爱,还是那国公府里唯一的嫡系,光是这层身份下来,就令人羡慕不已。 更遑论她年纪不大,就生得这般姣好的面容,万千的仪态,更是令人望尘莫及。 唐映摇瞧见了元宛彤眼底未能掩饰住的羡慕。 可众人只知这表面的光鲜,却不知正因着国公府只有她一个女儿,父亲才能深受帝王的重用,她才能令帝后如此放心的宠爱。 国公无子,国公府再一世荣华,也翻不得天去。 屋子里的窃窃私语突然一下子停了,更衬得外面的鸟鸣越发的清晰,唐映摇下意识抬头,就望见走进来的那人。 右手手执一卷书,左手负于身后,一袭霜色锦袍,行走间衣摆处有暗纹流动。 三千缎发垂落身后,鼻梢唇角弧度刚好。 这是哪家送来听学的公子,身量气质,皆可谓是不可多得。 唐映摇正这样想着,却见他于塾师案几前站定。 授课的先生竟这样年轻? 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昭世子来了……” 他竟然就是顾昭? 顾昭竟是私学的先生? 一连串的意料之外下来,叫小郡主有些懵。 顾昭刚站定抬首,就望见了后头坐着的少女,她打量他的视线不同于常人,毫不掩饰的欣赏,这样的眼神顾昭见过不少,可都或多或少夹杂着其他的情绪。 譬如惊艳,譬如羞涩。 可她的眼神就是非常纯粹的赞赏,不掺杂任何别的情绪,好像他只是一卷好看的书,一幅好看的画,也仅此而已。 顾昭觉得稀罕,正要收回视线,却见她的神色里,没了方才纯粹的欣赏,转而变成了惋惜。 顾昭往案几上放书的手一顿,他的长相,就这么叫人可惜吗? 唐映摇只单纯觉得,他生得这个模样,这般招蜂引蝶,可怎么是好。 顾昭没有过多的言语,只翻开手中的书卷,“诸位打开书卷,第一则《国学篇》,彼之君子……” 他声音低沉,好似夏夜的风吹竹叶,带着清凉,末梢却夹杂着些哑。 世家贵女听得双颊泛粉,心思全然不在书卷上了。 但这之于唐映摇,无疑是最好的催眠曲,她右手支着额头,困得厉害……在他低沉的念书声中,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郡主,郡主……”拂冬候在外头,见公子小姐都走完了,却未见自家小姐身影,只得大着胆子走进去,却一眼瞧见郡主歪着脑袋,睡得香甜。 拂冬忙快步走过去喊她,这才第一节课,郡主就公然睡觉,给先生的印象多不好啊。 唐映摇是被摇醒的。 她还有些迷糊,惺忪睡眼瞧过去,台上竟还有个人影。 顾昭是最后一个走的,也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竟养出了个小瞌睡虫。 拂冬一声“郡主”,叫顾昭成功顿住了步伐。 “郡主,过来接您的马车坏了,车夫说要等一阵子才能修好。”拂冬小声地解释着。 暂时回不去了啊。 唐映摇看着几尺之外站着的顾昭,计上心头。 她不缓不慢地站了起来,喊了句“先生”,嗓音轻柔,好似山间的甘泉。 顾昭顿住脚步,侧目望向她。 “学生国公府唐映摇,见过先生……” 她一口一声先生,偏露了些故作端庄的不正经出来。 “学生的马车坏在了半道上,怕是要等上一阵子,可呆在此处又太过无趣,不知先生可否带着学生,逛逛这顾王府?” 女子故作乖巧的眉目下是掩饰不住的狡黠眼神,顾昭突然想看看,她能整什么幺蛾子出来。 他欠身一步,右手微微抬起,做足了周全的礼数,“请。” 庭院新雨后,空气里还带着淡淡的青草香。 拂冬一个人去等在了门口,看马车何时能修好。 顾王府十分大,一路上种了不少名贵的花儿,被雨水洗礼过,更加娇艳华贵。 顾昭在前面走着,唐映摇跟在后面,走得十分慢。 时不时有下人经过,瞧出他们俩之间诡谲的气氛,行了礼之后便匆匆离去。 “先生等等,这顾王府的路太不好走了。”她的声音自后面响起。 顾昭停住脚步,“怎么,是此路太粗疏难行?” “那倒不是。”她摇了摇头,轻轻蹙起眉头,似乎真的遇到什么大难题一样。 “这才下过雨,王府的路经年失修,磨得太光滑了,学生怕摔倒。” 顾昭看了看地上嵌着的鹅卵石,想不通她是怎么睁着眼睛把这话说出来的。 “顾平。”他喊住身边经过的家仆,低声交代了几句话,名叫顾平的家仆脸上露出有些诧异的神色,但还是照做了。 不一会儿,顾平便带着几个家仆过来,搬出一个麻袋,唐映摇正疑惑,便见那麻袋拆开来是凹凸有致的石头块儿。 顾平指挥着将小石头块儿洒满了这条被唐映摇说太过光滑难行,嵌着鹅卵石的路上。 其中还有几粒蹦跶着跳到了唐映摇的裙边。 紧接着,那几个家仆又拉开了一条花纹复杂的毯子铺在了路上,将那层石子盖了个严实。 表面做的十分好看。 唐映摇抬头,对上了顾昭的眼睛,“先生这是作甚?” “如此便不会滑倒了。”他笑得温润无害。 唐映摇心底存着一丝疑惑,踩上了这毯子。 “嘶——”她轻哼出声。 即使铺着毯子,石子却还是硌脚得厉害。 这人存的什么坏心思。 唐映摇想扭头就走的。 小郡主养尊处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地长大,谁敢明里暗里这么对她? 可唐映摇想起,想要他主动退婚的目的还未达成,要是真的嫁给他一同去了西郡,那才真的是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于是小郡主只得咬着牙,忍着硌,艰辛地走过了这条路。 顾昭在路那头等她,映着路边盛放的花儿,更显得衣冠楚楚,人面兽心。 唐映摇脸上挂着的笑就有些勉强了,“先生实在贴心,学生自愧不如。” 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儿里咬出来的。 她从不说这样阴阳怪气的话的,有失郡主的身份。 但这次不算,是他逼她的。 顾昭也不恼,煞有介事地点头应下,继续往前走。 唐映摇咬牙跟上。 似乎到了顾王府的花园,此处比方才路上更是花团锦簇了不少。 唐映摇瞧着天色不早了,决定速战速决。 “先生……”她又喊了一声,低低的,柔柔的,像是小猫的嘤咛。 顾昭抬眼,似乎早有预料,静静地等着下文。 “其实,学生倾慕先生已久,只碍于与这顾王府的世子有了婚约,所以才一直未向先生表露心迹,可今日一见先生,实在忍不住想要……冒犯先生……” “你倾慕我已久?”他低沉的嗓音响起,似乎有些被逗乐的愉悦。 “是……”唐映摇做不出那副深情的神态来,只得微微低着头,眼神有些飘忽。 “你倾慕我已久,如今想要冒犯我?” 这话经他一说,可好生奇怪。 唐映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逼到了墙角,下巴被他点起,只见他微微俯身下来,在她耳边呵气如兰,低沉如碎玉的声音轻轻响起。 “那你想要,怎么冒犯我?” 第3章 马车不平缓不慢地行着,唐映摇靠在软塌上一言不发,就连平日里爱吃的茶点摆在面前,都视而不见。 “郡主的脸怎么这么红?”拂冬问道。 她不提还好,一提便让唐映摇想起方才的事儿。 他将她逼墙角,抬起她的下巴在耳边问她,想要怎么冒犯他。 他的唇就在咫尺之间,下颌线轮廓分明,脖颈修长,让她想咬上那喉结,让他痛,让他不能再出言冒犯她。 可恶,她当时竟险些真的被他迷惑了。 堂堂一个王府世子,怎么学得那些登徒子的做派? “郡主?” 拂冬有些奇怪,郡主怎么自打从顾王府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方才,她和昭世子,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今日父亲该回来了吧?” “是,算算日子,国公爷应当是今日回府。” 唐国公被皇帝派去大理寺查案子,唐映摇生辰那日下午走的,算起来也去了两日,今日应当回来了。 唐映摇点点头,心里拿了个主意。 _ “郡主可算回来了。”魏嬷嬷一早便等在国公府门口,“郡主怎么下学这么晚?我瞧着其它世家公子小姐们似乎早就回来了。” “郡主的马车坏了,修马车耽搁了些许时辰。”拂冬小心地扶着唐映摇下了车。 “我爹可是回来了?”唐映摇往里走着,顺口问了一句。 “老爷午后就回来了,现在正等着郡主一同用晚饭呢。” 唐映摇点点头,回屋换了身衣服,净了手,便赶去正厅。 唐国公坐在椅子上喝茶,瞧见女儿过来,放下了茶盏。 唐映摇走过去坐下,甜甜地喊了声“爹”。 唐国公看见女儿,眼神一下子露出了些许柔软,“你这臭丫头,今日去上私学,感觉如何?” 唐映摇就知道他要问这个,面不改色地一句,“感觉甚好”,轻飘飘地搪塞过去。 唐国公果真不再多问,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就是有时候鬼主意太多了,叫人头疼。 不过这样也好,总不会吃亏。 尽管只有他们父女俩一起,晚上的菜也十分丰盛,连魏嬷嬷都说,没人看着,郡主总不肯好好吃饭,竟吃那些茶点了。 这个魏嬷嬷,又在跟爹告她的状了。 吃过晚饭之后,唐映摇难得乖乖地坐着没动,唐国公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还有事?” 唐映摇微微一笑,“果真什么都瞒不过爹爹……爹可还记得,我的婚约?” “自然记得,怎么,你今日可是见着那位世子了?” “见着了。” “如何?” “若是我们家主张要退婚,此事能成吗?”唐映摇试探地问出口。 “这世子……竟如此上不得台面吗?” 唐国公心中疑惑,不应当啊,当初这两位世子,可称得上是本朝的双霁。 “我是今日才听说,世子的封地在西郡,爹,你忍心见着我跟着他去那里受苦吗?” 唐国公语气中带了点语重心长在里面,“摇儿啊,你可知,这婚约是先皇在世时订下的,即便是要悔,也由不得我们家去开这个口……” 唐国公顿了顿,示意侍者退下,侍者微微作揖,将门关上了。 “方才那只是其一,你若真不喜欢这门婚事,爹定会想办法为你周旋的。 可其二,东宫太子妃的位置,已经空很久了,圣上如今身体不大好,太子……那是迟早的事情,朝中如今争斗得厉害。 皇家最忌讳什么,就是外戚干政,当初皇后也可惜过你有了婚约,不然真是未来执掌中宫的好人选。你若到时真的退了婚,怕就会……” 唐国公叹了口气,“西郡只是山穷水恶,可将来那中宫,是人心险恶,孰轻孰重?” 唐映摇看着自家父亲,突然忆起,他年轻时候,也是京城的世家才俊,有不少贵女芳心暗许呢。 可他只死心塌地的喜欢娘亲一个,甚至在娘亲过世之后,也再无续弦。 是夜。 顾王府路上的灯火已经燃起,顾昭从书房出来,又经过了傍晚时候的那条路,上面还铺着毯子,毯子下面压着石子,他知道,走上去极其硌脚。 顾昭微微顿住了脚步,顾平瞧见了,上前问道,“世子,这些东西还留着吗?” 顾昭想起白日里,那位小郡主咬牙走过去的神情,唇角溢出了几分笑意。 “收了吧。”莫要再叫她看见,平白添堵了。 因着昨日在顾昭那里落了下风的缘故,唐映摇今日斗志昂扬,不等魏嬷嬷催,已经拾撮好自己准备走了,直叫魏嬷嬷称奇。 今日带的是翠珠,拂冬回家看她娘亲去了。 拂冬内敛,翠珠咋呼,唐映摇坐在马车上打瞌睡,顺耳听听她溜嘴皮子。 不一会儿,便到了顾王府,今日只有早课,唐映摇前脚刚到,顾昭后脚便进来了。 他今日换了一袭天青色锦袍,胸襟绣着的白鹤好似要振翅欲飞。 “昨日《国学》第一则的誊抄,可上交了。” 昨日竟留了课业? 不多时,侍者便走到了她面前,微微躬身,将竹案举到了她面前,示意她将课业放上去。 唐映摇随手在案几上拿起一卷书放了上去。 侍者没见过做坏事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人,微微一愣。 唐映摇一抬眼,便对上了顾昭的视线,做坏事被抓到,小郡主依旧能面不改色。 顾昭没拆穿她,翻开手中的书卷继续讲课。 唐映摇心里犯了嘀咕,暗道他怎会如此好说话? 果不其然,转眼到了下学时候,他将书卷一阖,“今日的讲学就到这里,课业未交的那个留下,其他人可自行离去。” 顿时一阵窃窃私语,大家都在猜测,是谁未上交课业。 唐映摇想装作无事人一样离开的,可刚走到门口,便被门口站着的侍者拦住了。 “小郡主,世子说让您留下。” 侍者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那一瞬间,唐映摇受到了数道目光的洗礼。 索性这种,她惯不在意。 唐映摇转过身,亦步亦趋地走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仪态表情,都是挑不出的恰到好处。 她这般的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气定神闲的姿态,叫众人险些以为自己方才听错了。 没过多久,世家的公子小姐们便走光了,学堂里就只剩下顾昭和唐映摇。 顾昭走到她书案前,将自己手里的书卷放下,“这是昨日的课业,将《国学》第一则誊抄完。” 抄就抄。 唐映摇伸手翻了翻,这么多! 再一抬头,顾昭已经走了,唐映摇见他走了,哪里肯乖乖抄这些,也起身准备离去,走到门口,又被拦下了。 “郡主,您抄完了吗?” “我回去抄。” “郡主,世子交代了,您在学堂将昨日的课业抄完才能离开。” 唐映摇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主意,她作出一副被气到的模样,将学堂的门“砰”得一下摔上了。 侍者只当她小姑娘脾气,依旧乖乖守在门口。 唐映摇等了一会儿,见门外没有动静,悄悄打开了窗户。 窗子并不高,唐映摇搬了个凳子刚好能爬上去,尽管这个姿势和行为十分不雅,不符合她郡主的身份。 但是没有办法,她是被逼的。 而且,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见。 唐映摇在心底嗤笑,小小顾王府,怎么困得住她呢? 小郡主十分灵活地从窗户上跳了下来,稳稳当当地着了地,稳稳当当地拂了拂衣角沾的灰,稳稳当当地绕过学堂,稳稳当当地…… 呃,不那么稳当了…… 唐映摇的脚步骤然顿住。 心中的惊愕还没缓过来,脸上已经挤出一个十分真诚的笑容,“先生怎么在这儿?” 七步之外,顾昭优哉游哉地端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热茶,雾气氤氲着他的面容不是那么清晰,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他侧脸的线条如他言语一般干净利落。 “既然你不想在一个人抄,那我看着你抄。” 昨日的计谋没能奏效,反倒被他识破,唐映摇在这个人面前,就连伪装都不屑一顾了。 她毫无预兆地转身就跑。 对,用跑的,只要她跑到马车上,她就赢了,他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拽下马车不成? 可不知,她是高估了自己,还是高估了顾昭的胸襟和气度,最后没跑出去几步,竟是被他揪着领子扔到书房里的。 唐映摇挣扎着,在他衣摆上狠狠地踹下了几个脚印子。每踹一个,顾昭提着她领子的手就紧上一分,最后勒得唐映摇泪眼汪汪,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却没有一顶点儿惜香怜玉的姿态,将她按到书案前。 “抄吧。”他的声音依旧气定神闲。 唐映摇真切感受到了男子和女子力气上的悬殊。 莽夫,真是莽夫。 只有在心里多骂他几句,才能稍稍平复一下愤恨的心情。 她就是不抄,不抄,看他能如何? 小郡主绷着一张脸,坐在书案前,梗着脖子,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不肯拿起笔写下一个字。 顾昭从柜子上拿起一本书,走到对面的榻子上坐下,看起了书。 唐映摇梗直的脖子没过一会儿就有些酸了,她偷偷看了顾昭一眼,他认真在看书,眉眼间竟难得温柔缱绻,就连执卷的手也修长如玉。 真可惜,可惜生了副黑心肠,再好看的面容,也变得可憎起来。 令人深恶痛绝。 唐映摇撑着下巴将书卷翻得哗啦响,再看顾昭,他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是聋子吗? 小郡主闹着闹着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顾昭再抬眼时,便瞧见少女歪着脑袋趴在书案上,长睫轻轻闭着,整个人十分安静,唯独发髻上的金蝴蝶微微煽动着翅膀。 她还是这个模样顺眼些,他忍不住想。 第4章 微风轻轻从窗子外吹进来,纱帐摇晃,在心里拨起了涟漪。 安静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唐映摇动了动手指,似乎要醒,顾昭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脖子突兀地一阵酸痛,唐映摇伸手揉了揉,抬起了眼。 他竟还坐在她对面,这么执着。 她是不会,也不可能屈服的。 她是郡主,有尊贵的身份和铁骨铮铮的傲气。 有侍女进来,“世子,您和郡主要用午饭吗?” 顾昭抬眼望了唐映摇一眼,低声道,“只把我的那份端进来。” 侍女动作很快,转眼顾昭面前便放好了四菜一汤。 他竟然在书房吃午饭,真是失礼。 他一个人竟然吃这么多,真是可怕。 这么多他吃得完吗,真是败家…… 饭菜香味儿自作主张地飘了过来,不为所动、宁死不屈的小郡主——肚子饿了。 她转头看向侍女,毫不客气地吩咐,“把我的那份也端上来。” 侍女松了口气,正欲转身,只听顾昭开了口,“不必,抄不完,今天不准吃饭。” 他怎么这么可恶啊。 唐映摇转过头瞪他,可她不知道,自己现下的这副神色,毫无威慑力,剪水双瞳,就这么略带嗔怒地望着,像是在跟恋人赌气一样。 让人,更想欺负她了。 毕竟这是他的地盘,唐映摇决定,不跟他硬碰硬,不就是抄个书,她能屈能伸,吃什么也不能吃亏,她写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写完就能吃饭了。 唐映摇打开书卷,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好好写字。”顾昭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唐映摇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纸上就划下一道墨迹。 她不在意,在那页纸上继续抄着,显然应付至极,嘴上还偏偏占着理,“学生素来偏爱狂草,先生不会连这些都要管吧?” 他摇摇头,难得蹙起了好看的眉毛,“你这字,须得要好好练练。” 唐映摇充耳不闻,只当他在说梦话。 顾昭见她应付至极,示意了侍女一个眼神,侍女将午饭端了上来。 “先吃饭,吃完好好写……” 顾昭这话还没说完,唐映摇就将笔扔下,蹭得一下站了起来。 顾昭下意识扬了扬下巴,她发髻上的金蝴蝶从他衣领处扫过,轻轻颤动着,她毫不知情,步伐轻快地跑了过去。 不都说她仪态端方,堪为闺阁女子典范? 就这般模样……传言果真不可信。 唐映摇看着顾王府的午饭水准,十分满意,要说他府上唯一能在她这里讨到些好处的话,也就只有这王府的膳食了。 听说他们家的厨子,也是十分厉害,旁人请不走,就连皇帝也不行,要不是太难,唐映摇倒真想把这厨子给挖走。 顾昭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叫他们对他这般死心塌地。 哎,不知何时才能尝尝那天下一绝的拨霞供肉,唐映摇咬着筷子想。 照她和顾昭现在这个关系来看,这件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小郡主活到这么大,何时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总是在他这里吃哑巴亏。 真真是恼人。 唐映摇吃得差不多了,筷子在饭碗里拨来拨去,她一抬眼,就瞅见顾昭的眉毛拧着。 “好好吃饭。”他怎么又开始管着她了,跟她爹似的。 唐映摇将筷子放下,“我吃饱了。” 她慢吞吞地往书案那边走,坐下,拿起笔,一手暴躁的狂草已经准备好了,笔还没落下—— “不必抄了……”顾昭突然开口。 唐映摇眼睛一亮,继而有些狐疑地望着他。 果然—— “须得先把一手字练好。”顾昭走过来道,“以后每日下私学,你跟我过来多练一个时辰的字。” 凭什么啊。 唐映摇咬牙切齿,将毛笔“啪”得一下扔下,“我不练。” 毛笔无辜地在案几上滚了又滚,在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墨迹。 唐映摇盯着那道黑印子,觉得自己生平的素养和仪态快要消失殆尽了。 他最好别再过分了。 顾昭盯着唐映摇气鼓鼓的脸颊,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他就是想要,欺负她。 顾昭从书柜上找出来一本字帖,“你就照着这卷临摹,何时写得□□分相似了,再换旁的练。” 唐映摇充耳不闻,“先生擅自做主的将我留了这么久,我父亲在府中该担心了。” 她一脸十分真诚的神色。 顾昭开口,“我已派人去国公府通报过,国公爷十分赞同此举。” 三两句便将她驳回。 骗子,她爹今日都不在府上,他派的人哪里能见得到。 唐映摇小脸憋得通红,偏又无法开口辩解,她早晚得被他气得血溅当场不成。 顾昭将笔给她拾起,“拿着,开始练吧。” 唐映摇偏不接他递过来的那根笔,兀自又从架子上取下了一只。 还是这种不痛不痒的抗争,顾昭弯了弯唇角,十分自然地将笔挂了回去,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练。 唐映摇的字并非不堪入目,相反,她其实也习得一手不差的字,身为国公府的郡主,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本可以好好写几张字叫顾昭刮目相看,继而放过她的,可唐映摇偏偏就是不乐意,落了笔,还是一手歪七扭八的狂草。 顾昭自然瞧出了她的应付,状似无意道,“午后,能做拨霞供肉的厨子便回来了……” 只一句话,便让唐映摇成功地竖起了耳朵,他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 她想吃这拨霞供肉的心思,竟被他瞧出来了。 唐映摇想悄悄抬眼看看,可顾昭站在她身后,她没办法瞧到这个人的神色。 “可他今日舟车劳顿许久,我便不想让做了。” 唐映摇十分想吃,没忍住还是开了口,“府上有客人留膳,先生却这般应付,这便是府中的待客之道吗?” “我可没见过如你这般无礼的客人。”他嗓音清润,说出来的话却这么可恶。 “我也没见过如你这般难缠的主人。” 她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针锋相对。 “你若好好练,指不定那厨子就不累了。”他难得语重心长。 合着人家累不累都是他说了算。 唐映摇不屑地撇了撇嘴,手上的字却逐渐端庄了起来。 她这一手字倒不似女子的嫣然秀丽,而是杂糅了几分轻逸大气。 正刚好,写到“而置之于不顾”。 “之”这个字,是她总也写不好的,唐映摇十分自然且快速地略过“之”去习下一个字,终究还是没能瞒过顾昭的眼睛。 “停。”他忽然出声,自旁边拿起笔,微微俯身,在她旁边的白纸上,落下一个“之”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唐映摇看得眼睛一亮,他竟还真有两把刷子。 单一个“之”字,最是考验人,他还能写得这样好,都说字如其人,字品如人品,他字写得这般好,人怎么就那么坏呢? 第5章 唐映摇最终没能吃上心心念念的拨霞供肉,顾昭突然被传唤进了宫中,临走前让她嘱咐专心习字。 他在这儿还能管得住一些,他走了谁能拦得下唐映摇,她顺畅无阻地回了国公府。 唐国公不在府中,唐映摇回去之后沐了浴,侍女已将熏香燃上,轻纱帐暖,她准备倒头就睡的,不巧的是,宫中派了人来。 她只得拾撮拾撮去会见。 来的是皇帝身边的安公公,安公公瞧见唐映摇来了,微微俯身,笑得慈祥,“郡主万福。” “不知公公过来,所为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宫里后日设宴,奴才过来告儿郡主一声。” 宫中大大小小宴会总不断,唐映摇没多想,只点头应下,“这些小事,劳烦公公跑一趟了。” 话音刚落,拂冬上前,不动声色地将一袋银裸子递了过去。 安公公笑得更慈祥了,“那老奴就不打扰郡主安宁了,告退。” 唐映摇微微点头,拂冬忙起身相送。 翠珠将刚做好的棠梨糕和敬亭绿雪端了上来,唐映摇捻起一块儿茶点放进嘴里,又轻啜了一口茶,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翠珠忍不住笑出声,“郡主都十六了,还是像小孩子一样,这般贪吃。” “后日宫中宴会,明日和我去成衣阁做几件新衣裳吧。” 翠珠刚要答应,正逢着拂冬送完安公公进来,听到唐映摇这话,插了句嘴,“郡主明日还有私学要上,怕是不得空亲自去了,不如叫魏嬷嬷……” “不妥不妥,魏嬷嬷年纪大了,眼光实在不行。”唐映摇一副头疼的模样。 拂冬一下子就被她略带愁苦的模样给逗笑了。 “不对啊,后日宫中设宴,明日怎么,竟还要去上私学?” “正是。”拂冬神色认真,一脸“没得商量”的神色。 这个拂冬,净得魏嬷嬷真传了。 唐映摇知道再怎么多说也是白费口舌,索性不再开口。 今日自然还留了课业,唐映摇早早去睡了,为了不再让顾昭将她提着领子扔到书房里去补,还特意用了一盘棠梨糕,贿赂翠珠帮她全抄了。 翌日,小郡主十分有底气地将课业放了上去,以至于得到了顾昭略微有些意外的目光。 课业在手,她的下巴扬得更有底气了。 今日课上,顾昭点了书中的一处观点,让世家公子小姐们讨论一番。 于是,本还算清净的屋子变得吵闹了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在争辩,吵得唐映摇直蹙眉。 聒噪,真真是聒噪。 不多时,大家的声音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一位女子站了起来,细声细气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她着一身蓝色纱裙,头上簪着银色发环,环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波动,唐映摇认出,她是这京城知府府上的大小姐——苏凝霜。 咦,她不就是初入顾王府听学那日,被另一个世家小姐唤作“苏姐姐”的女子吗? 她似乎对顾昭有些情谊啊,唐映摇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又有了主意。 他们两人,这么瞧着,还真是般配,若真能配做一对儿,那她岂不是就能名正言顺地解除婚约,全身而退? 想到这儿,唐映摇略略叹了口气,苏凝霜看着这么好一姑娘,真和顾昭这个可恶的人在一起,倒有些可惜。 苏凝霜讲着讲着,脸颊就有些红了,她第一次和昭世子有这样的交集,她知道她的观点想法与他比起来还是拙劣得厉害,可还是忍不住想说与他听。 顾昭静静地听完,瞧见苏凝霜的双手紧握着帕子,知她定然紧张得厉害,于是目光中多了几分安抚,“见解独到,甚好。” 苏凝霜抬头,正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令她想起八月十五的月色,她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苏凝霜对着顾昭微微一福,姿态袅袅,轻声软语,“多谢世子。” 顾昭点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她坐下。 苏凝霜坐下后,一直恍着神。临近下学,她握紧了手里的书卷。 “今日的课便上到这里了,明日宫中设宴,可休学两日。” 顾昭说完便转身离去,苏凝霜起身,手里攥着一卷书追了出去。 唐映摇瞧着苏凝霜的一连串动作,觉得事情的进程,十分喜人,指不定过不了多久,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摆脱顾昭,和这顾王府再无瓜葛。 “世子……世子,且等等。” 顾昭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望向追过来的苏凝霜,“还有何事?” 苏凝霜站到顾昭面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听说,昭世子昨日留了那位国公府的小郡主在府中的书房里,亲自指点习字,指点了许久。 她握紧了手里的书卷,那是她平日里下了一番苦心习得的字,她也想…… “若是无事的话……” “世子,这是我……这是我平日闲暇时候练的字,素闻世子习得一手好字,可否指点一二?” 她说完便低下了头,双颊泛着羞涩的粉色,顾昭蹙了蹙眉头,他方才还以为她是紧张的缘故,才露出如此姿态,现在看来,也是别有用意罢了。 他开口,声音渐冷,“你想让我如何指点一二?” 苏凝霜飞快抬眉看了他一眼,唇角挂着矜持的笑,“不如就去世子的书房……” 她在旁边研墨,而他可以细细指点她的字,她写的这手字还被父亲夸过,自然是出挑的,他会对她刮目相看,继而发现她的好。 “你我虽是有学生和先生的关系在,却终归男女有别,共处一室于情理不合,还望小姐自重些才好。” 顾昭一字一句十分清晰,他的语气冰冷,可神情更冷,平日里的温润荡然无存,彻底地打碎了她方才的美好臆想。 他竟这样说她,说她不知礼,不自重? 那唐映摇又算什么? 就因着她和昭世子有着婚约在,就能让世子对她刮目相看吗? 为什么和他有婚约的是唐映摇,为什么偏偏不能是她苏凝霜? 唐映摇整日在学堂里不学无术,却独独因为有着婚约在,就能让世子对她刮目相看,心甘情愿地指点她的课业。 苏凝霜的觉得有一股愤恨不平的火,已经慢慢地燃烧起来了。 她勉强维系着面上的平和,“是学生失礼了,还望世子莫要见怪才是。” 顾昭并未答话,苏凝霜咬了咬唇,向顾昭微微俯身,礼数周全,“学生告退。” 苏凝霜走之后,顾昭依旧站在原地未动,良久,他淡淡开口,似乎有些无奈,“还没看够?” 周遭依旧十分安静,诡异地安静着。 他似乎又轻笑了一声,声音越发低沉,却也越发清晰,“若是再不出来,我可要过去揪住你领子了。” 这话音刚落,便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一个桃色身影钻了出来,正是唐映摇。 瞧见顾昭,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后脖子,她若再不出来,他肯定会真的进去,拎着领子将她提溜出来的。 十分不雅,十分失礼。 她可没忘,他是个莽夫。 “偷听多久了?” “没多久……” 你们俩本来也就没说多久的话。 “嗯?”顾昭显然不信。 “我一个字都没听到,真的……” 她就怕挨得近了被他觉察到,所以躲得还算远,只能看到他们二人的动作,说了什么真的听不到。 可没想到,还是被他给发现了。 “跟我过来。” “去哪儿?” “书房。” 所以,他们俩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唐映摇没开口问,她自然知道,即便问了,从顾昭这里,也是得不到答案的。 第6章 唐映摇跟在顾昭后面,走到半路,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不对,我昨日的课业已经写了,为何还要去书房?” “上交的课业里,有哪一个字,是你自己写的?”顾昭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 “每一个字,都是学生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写的。” 唐映摇的胡话张口就能来,且偏还能说得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入木三分,绘声绘色……令人信服。 当然,顾昭是个例外。 打从一开始,他就瞧出了这小郡主故作乖巧的表象之下,打的是怎样的鬼主意。 可惜她后来对他,连伪装都不屑于了,直接露出软软的小爪子招呼上来,毫无杀伤力。 却让他更想欺负她了,想听她嘤咛,想听她服软,想听她求饶,想…… 两人来到了书房,唐映摇自认为做事素来光明磊落,现在偷偷摸摸听了他和苏凝霜的墙角,还是有些理亏的。 本应该按捺住心思不提,可她实在忍不住,“你觉得苏凝霜如何?” 顾昭狐疑地望了她一眼,“那又是谁?” 尾音微微扬起,似是真的不解。 唐映摇被他问得目瞪口呆,“方才与你说话的女子,你竟不知她唤作什么?” 顾昭眯了眯眼睛,“哦?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记得她的名字?” 唐映摇感觉他周身的气场变得有些奇怪,像是不悦,却又好似夹杂了别的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快得叫她来不及抓住。 “你连人名字都记不住,怎么就能发现那课业不是我自己写的!”唐映摇有些崩溃。 顾昭愣了一下,似乎没跟上她这跳脱的想法,这小郡主,总是这么叫人琢磨不透。 顾昭无奈地瞧了她一眼,“你回去吧,明日还有宫宴,课业不必补了。” 他怎会如此好心?唐映摇显然不信,眼神里带着狐疑和警惕。 顾昭不得不开口解释,“你成日里在课上睡觉也就罢了,明日可莫要再胡来了。” 一到上课,她就昏昏欲睡,怎么成天这么不精神。 唐映摇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又大着胆子补上一句,“那课业,宫里的宴会结束我也是不会补的。” 说完也不等顾昭的反应,捂住耳朵小跑离开了。 顾昭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此这般孩子心性,可怎么是好。 翌日,唐映摇又赖床了。 魏嬷嬷怎么叫也不起,国公爷一早便进宫去了。 国公爷一走,这府上更没人能管得住这小祖宗了。 “郡主,郡主您真该起床了,今日是宫宴,还要好好打扮一番,才不失礼啊。” 唐映摇痛苦地将头埋进了被子里,“都给本郡主闭嘴。” 魏嬷嬷听着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也顾不得别的,忙将她的床帐掀开,将唐映摇的脑袋从被子里挖了出来,只见她双眼闭着,小脸儿有些红扑扑的。 魏嬷嬷伸手在额头上探了探,“哎呦我的郡主啊,您怎么又着了风寒。” 魏嬷嬷忙将被子给唐映摇裹得严严实实的,喊丫鬟侍女们进来将窗户关严实了,让翠珠去端热水,拂冬去外面喊大夫。 唐映摇皱了皱眉头,难受地睁开眼睛,“怎么这般吵,扰人清梦。” “郡主,您昨儿晚上是不是又贪凉了?” 怎么近些日子老是生病。 不一会儿,大夫便过来了,仔细给这位小郡主瞧了一番,转头安抚焦急的魏嬷嬷,“郡主无大碍,身上的风寒也是前些日子的病,还藏了些在身体里,喝两副药就能好的事儿。” 魏嬷嬷听他这么说,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不少。 唐映摇只觉得一觉醒来,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听到魏嬷嬷的话,才知道自己这是又病了。 这个魏嬷嬷,总是这么大惊小怪的,可她知道,她是真心疼她的,自打娘亲去了,魏嬷嬷就一直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唐映摇表示,她很感动。 可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心甘情愿地喝下这碗苦得要命的汤药。 “郡主,来,把这药喝了,病才能好利索了。”魏嬷嬷舀了一勺汤药就要往她嘴里送。 唐映摇忙把嘴巴闭紧,一撇脑袋躲开勺子,直到和那勺子拉开了距离,确保魏嬷嬷没办法将药喂到她嘴里之后,才张口说话。 “嬷嬷,这一大早的,我刚醒喝什么药啊。” 魏嬷嬷十分认真地纠正她,“郡主,已经不早了,时候已经不早了,您再不起,就赶不上午饭了。” “我不吃了,留着肚子晚上去宫中吃吧。” 原来时候还早,唐映摇准备打个滚继续睡过去的。 魏嬷嬷忙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小郡主啊,您可不能再睡了,起来把药喝了,吃点东西,一会儿成衣阁的人就能把郡主挑的几套衣服送过来了,郡主还要试试合不合身呢!” 唐映摇又睁开眼睛,她的新衣裳快到了,真想立马去试试,可魏嬷嬷在这儿,定是要逼她将那苦死人的汤药喝得一滴不剩才行。 她瞧了一眼窗子,怎么关得这么严丝合缝儿的,让她去偷偷把药倒掉的机会都没有。 “嬷嬷,你去把桌子上的棠梨糕拿来,不然我喝不下。” 魏嬷嬷不疑有他,左右桌子离床也才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魏嬷嬷转身将桌子上的棠梨糕拿了过来,还没走到唐映摇跟前,便瞧见了她手里的空药碗,目瞪口呆,“郡主,这药……” “快给我棠梨糕,这药苦得厉害。”唐映摇皱着一张小脸儿说道。 魏嬷嬷将糕点递了过去,狐疑地朝四周望了一圈,竟丝毫没发现异样,这祖宗今日怎么这么乖就把药给喝了? 唐映摇吃了两块儿棠梨糕,这左右一折腾,困意也没了,“嬷嬷,我打算起床了。” “郡主不再睡会儿?” “那药喝得我神清气爽,三天不合眼都成。”看来是真睡醒了,还知道贫嘴了。 魏嬷嬷摇摇头,忙唤侍女进来张罗。 唐映摇刚起没一会儿,成衣阁的人便到了。 “郡主万福,这几件啊,都是新到的料子缝制的,郡主且上身试试?” 唐映摇大眼扫了几下,指了指中间那件绛紫色百花曳地裙,“就试这个吧。” 是夜,宫中却灯火通明。 唐映摇掀起车帘子朝外头望了一眼,暗道这不是普通的宫宴吗?阵仗似乎有些大了。 栈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宫墙上颜色各异的花灯,映衬出了今夜繁华。 侍者站在宫宴入口处,扯着嗓子在报,“唐国公府小郡主到——” 唐映摇正欲下马车,不曾想紧接着—— “顾王府昭世子到——” 唐映摇扶马车的手一顿,顾王府和国公府进宫的路程不同,怎么偏这么不巧,跟他一起到。 唐映摇自然不乐意与他一同进去,可即使不乐意,也断没有轮到她躲着的道理。 那边,顾昭已经先一步下了马车,衣角未有半分凌乱,却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他低头是清风明月,他抬首是雅致无双。 顾昭正欲迈步走,不经意间瞥了旁边马车一眼。 那用料极好的车帘子被一只手挑开,那手指纤细,白净,指甲上涂着艳丽的丹蔻。 行动间,手上戴着的白玉镯轻轻碰到了车壁,发出细微响动,仔细看去,那一截露出的腕子,竟比那白玉还要姣好上三分。 紧接着,车帘子被掀开大半,车中人低垂的眼慢慢抬起,细致的眉,杏子般的眼,乌溜溜的,瞧人的时候,总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可实则是最会打鬼主意的。 额上花钿和唇上胭脂,竟不知哪个更红艳些。 留意到旁边,有几位世家公子看得痴了。顾昭轻轻蹙了蹙眉,她还是不这样打扮的好,不,她还是不出门的好。 小郡主脸上挂着得体且端庄的神情,眼波流转,瞧见是他,硬生生地破开了三分。 瞧见她这样,顾昭心底竟难掩快慰,奇怪,他何时添了这番趣味,就爱看她的小情绪。 终于将小郡主安安生生地送到了宫里,魏嬷嬷操劳了一下午的心总算松散了些。 想着小郡主风寒反反复复,魏嬷嬷进了唐映摇的卧房,拿了一把艾草的碎屑倒在香炉中燃起,又走到床前要给唐映摇换一床新的被褥。 停步到床前,突然一声轻响传来,魏嬷嬷觉得自己的脚踢着了一个东西,似乎是在床下,她将直垂在地的床单子掀了上去,瞧清了床下的景象。 床下放着数只模样相同的碗,其中几只碗里还有褐色的液体,魏嬷嬷端起其中一个放到鼻尖下嗅了嗅,顿时感觉到心口一阵气血翻涌。 好啊,她就说这阵子喝药,这小祖宗怎么这么好说话,喝了几副药,病也不见好,现在看来,那药怕是一滴都没进这祖宗的嘴里。 远在宫中的小郡主,却浑然不知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已经败露——她只顾着和顾昭计较了。 他今日,怎么不偏不倚的,也穿了紫色,唐映摇难以接受他和自己的衣裳撞了颜色,她瞧见那一抹紫色身影,天灵盖就直犯痛。 第7章 唐映摇想转身就走的,可这是宫道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她不会做出这般无礼的事情。 起码他不值得她这样做。 领路的宫人快步走了过来,朝唐映摇微微一福,唤了一声“小郡主”,唐映摇勾起唇角,脸上挂了得体的笑容,宫人忙垂下了眼,不敢再瞧她含笑的面容,专心低头领着路。 她提起繁重的裙角,慢慢的走了出来。 她走得极慢,每一步都是端庄,可其实,她只是十分努力地想和顾昭拉开距离,无奈顾昭总走走停停,路上不断有人和他寒暄,没一会儿,两个人就挨上了。 “先生好。”声音清脆,礼数周全,叫人挑不出错儿来。 顾昭抬眼,瞧见她脸上毫无瑕疵的笑,心中暗道,她今日倒是晓得跟他装模作样了。 这种场合却也不好逗她,顾昭微微点头,继续朝前走,并示意她跟上。 唐映摇慢吞吞地跟在他身侧,面上纠结,他穿紫色确实也好看,显出了那一份出世的贵气,可这不能成为她原谅他,和她穿了同色衣裳的理由。 他是顾昭啊,顾昭,十分可恶的顾昭。 他就算再好看,也不做数,都不做数。 小郡主内心争斗略微有些激烈,顾昭似有所感地微微侧首,瞧见唐映摇蹙着眉头,脑袋里不知又在纠结着什么。 他安静看着,甚至没有开口问。 长长的宫道上,青瓦红墙下,风华正茂的翩翩公子微微垂首,黑色的眼眸中似乎只容纳了身旁少女的身影。 那画面极美,吸引了宫道上明里暗里不少的目光。 “哎,你瞧,小郡主和昭世子走在一块儿,两个人衣裳颜色又那么相近,乍一看,还真是一对儿般配的璧人啊。” “你别说,小郡主和昭世子,据说还真是有婚约在身的。” “真的啊……” “那可不是,不过婚约是老早之前就订下的,要不是前阵子我表哥看上了这位小郡主,央求我舅父去提亲,这郡主和世子有婚约的事儿,谁能知道啊……” “般配,真是般配,我看他们俩不像是去宫宴,倒像是新婚回门儿一样……” “你瞧瞧你说的那是什么话,不过,还真是像……” _ 唐映摇在顾昭身侧心不在焉地走着,突然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不同于往常一众的目光——那样的注视她早已习惯。 可当她不动声色地朝那边望过去时,却没有发现是谁。 还未来得及在心中细想,便到了此次宫宴的地点——花亭。 花亭是建造在御花园的一座建筑群,由大大小小数十个亭子组成。 宴会在晚上,假山假石和草丛中各藏着小小的宫灯,一点一点,一簇一簇,让人恍惚中以为,是天上的星子掉落在了人世的凡尘。 女眷的亭子外坠着珠串做遮挡,唐映摇拜别了顾昭,走向中间体量最大的一座亭子。 行至亭前,立刻便有宫人上前轻轻挑开帘子,唐映摇慢慢地走进去,主位上端坐的女子瞧见她来了,露出笑容,“摇儿来了?快坐到本宫旁边来。” 开口说话的女子一袭宫装,正是本朝的赵氏皇后。 “见过皇后娘娘。”唐映摇站定,微微躬身一礼。 “好了好了,你这孩子,惯会在意这些虚礼,过来坐。” 唐映摇这才走到她身旁坐下。 “可有好长一阵子没见着你了,我记着上次宫宴时候你还病了。” “离上次宫宴,也就隔了数日,却被娘娘说得像是隔上足年一样,娘娘这般在心里记挂我,我自然是欢喜,可就只怕皇上和太子哥哥吃了醋去。” 她说着孩子的玩笑话,偏生神色十分认真,似乎真的为此事揪心忧虑一样,惹得满亭的妃嫔掩面轻笑。 赵皇后也被逗乐了,“长大了一岁,反倒是更牙尖嘴利了。” “娘娘,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了。” 赵皇后微微点头,身旁宫女忙上前一步伸出手,赵皇后扶着她的腕子起身,唐映摇也忙跟着站起。 “今日可还有位你也许久未见的故人要介绍呢。”赵皇后转头对她说。 故人?唐映摇心中疑惑,面上报之一笑,她知道不必问,答案马上便能知晓了。 赵皇后话音刚落,亭子外便站了一个人,他微微躬身抱拳,朝赵皇后行了一礼,“儿臣见过母后,母妃,各位娘娘。” “平身吧。”赵皇后微微颔首,珠帘外那人直起了身子,隔着帘子,来人的脸朦朦胧胧,唐映摇看得不甚清楚,却能感觉到他投在她身上的视线。 灼热的,专注的。 唐映摇有些不适应,倒并不是反感于他的注视,只是这个人在大庭广众下这样瞧她,实在是失礼了。 她暗自揣测着他的身份,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身份符合他——本朝五皇子,顾闻启。 武功高强却性情玩劣,故而一直在外面游荡……哦不,是游历,鲜少有回京的时候。 他在京城的日子不多,她又不爱交际,与他甚至面都没见过几次,更何谈交情,怎能当得上故人二字? “摇儿?”赵皇后瞧着愣神的唐映摇,开口唤了一声。 唐映摇惊得回神。 “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还发起呆来了。” “这不是娘娘您拖着一直不开宴,把我饿得都呆傻了些。” “第一次听说还能饿傻的,我贫不过你,只得快开宴吧。”赵皇后做出一副头疼模样。 唐映摇笑着在她旁边落了坐。 宴会行至一半,唐映摇有些倦了,她素来喜静,便借口要出去透透气,皇后对她这样习以为常,点头放她走了。 唐映摇沿着御花园的静湖一路走,走了有一刻钟,四周终于清净了些许。 她伸手揉了揉因为生病而有些痛的额头,慢慢呼出一口气。 身后传来轻响,“谁?” 她转过身,眼风凌厉。 身后那人面容映着月色,无端温柔。 “我要是不想叫你发现,你怎么可能听得到动静,还没转头就被我打晕了去。” “你竟然连女人都打……”唐映摇瞧着他,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态来。 来人倒是被她这话堵得明显一愣,很明显的一愣,“我这只是打个比方,做不得数的……” 他说着情不自禁想上前一步,唐映摇下意识朝后头退了一步,身体撞到了栏杆,她轻轻蹙起了眉头,“五皇子,男女大防,你且注意些。” “你何时也会在乎这些了?” 她确实不会在乎这些,她说这个只是为了制止他的行为。 “唐映摇,我为什么回来,你当真不知晓吗?” 唐映摇猛得抬起头瞧了他一眼,“爱慕本郡主的人多了,难不成本郡主都要负责吗?” 顾闻启又被噎了一下,倏尔,他笑了,那笑却并不快乐,甚至带两三分赌气的感觉。 “好,你现在不承认也无妨,我不逼你,只是……” 唐映摇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可他却没有再继续,只是轻轻一跃,飘然无声,划过枝头,只地上的树影微微摇晃了两下。 倒是有身好功夫,怎么这样就走了,话只说一半,这习惯可真不好。 唐映摇掩面打了个哈欠,看这时辰,宫宴应当是快该散了,她也该回去了。 还没迈开步子,假山旁有人影晃动了两下,唐映摇瞧见了那人一小块儿衣角。 紧接着一个身着蓝色衣衫的女子朝这边走了过来,正是苏凝霜,她直勾勾地瞧着唐映摇,似乎是有话要说。 唐映摇抬手揉了揉额角,奇怪,今日此处怎如此不清净,看来下次得换个地方偷闲了。 “席间不见郡主,却是找了个好地方偷闲来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装作跟她这么熟的模样,她可是颇为认生的小姑娘呢。 “我今日在宫道上瞧见郡主了,郡主一直在昭世子身旁站着,叫我等不忍上前打扰……” 唐映摇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没搭她这话。 苏凝霜心中懊恼,可又不愿就此结束,“大家都在说,郡主和世子,很是般配呢。” 唐映摇见她意有所指,终于轻笑了一声,“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便处处不合适。” 她刚说完,苏凝霜眼睛里含着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了。 可紧接着—— “但我不喜欢的,也只能我亲手送出去,断没有旁人来这般阴阳怪气讨走的道理。” 她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却叫苏凝霜微微变了脸色。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郡主这是何苦,我方才都瞧见了……郡主既然心有所属,就该大大方方放手,莫要耽误世子才好……” “哦?我竟不知你都瞧见什么了。” “郡主自己做了什么心里必然清楚,若我非要说,可就不只是当着我们两个人的面了……” “我倒是想听听,你要说她什么?” 自假山后头走出来一个人,紫色长袍,面冠如玉。 “世子?”苏凝霜露出惊讶的神色,“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你们……你和她……” 唐映摇瞟了顾昭一眼,这个人,墙角终于听够了,才舍得出来。 不过,苏凝霜误会了她和顾昭,倒也省了不少事情。 一来她满心喜欢着顾昭,定是不会愿意将此事说出去的; 二来,即便是苏凝霜说出去了,她和顾昭有着婚约在,左右也失礼不到哪儿去。 但这样的话,她想退掉婚约就更难办了,所以苏凝霜最好还是管住嘴,别说出去的好。 顾昭的出现,叫本来准备要死缠烂打到底的苏凝霜顿时溃不成军,哭哭啼啼地走开了。 唐映摇只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不少,脑袋也没那么疼了。 她本想等着顾昭先走,可谁知他站着不动,丝毫没有挪步离开的意思。 唐映摇只好自己先走,“先生要没什么事情的话,学生就先行一步告辞了。” 她微微侧身,要从顾昭身旁走过,她马上就要从他面前安稳地过去了,他却突然发难,精准地攥住了她的右手腕子。 力道十分大,唐映摇未有防备,一个没站稳,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左手就撑在了他腰间。 他垂首望她,黑色的眸子里氤氲着不悦。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他低低地说道。 第8章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退婚的主意,早打算上了吧……说说看,想怎么退掉这婚约?” 唐映摇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莫非,你也有这个意思?” 他莞尔一笑,那笑却未达眼底,“是啊,你说说,指不定我还能为你推波助澜。” 唐映摇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她一个人努力,总不比两个人来得容易。 “你先把我放开……”唐映摇动了动腕子,他攥得她生疼。 “不放。”他变得固执又可恶。 唐映摇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只好悻悻的放弃。 她能感受到顾昭的情绪,似乎是不高兴了,但她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怪哉,她平日里怎么气他,这个人也总是不瘟不火,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今日这是怎么了。 唐映摇决定先不计较这个,把她的打算大致说了一遍。 奇怪,是她的主意不够妥当吗?怎么顾昭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你想和顾闻启在一起?” “不是在一起,只是传一些我和他的流言……” 他怎么不用点心听她讲啊。 唐映摇觉得这个打算十分妙,挑不出错处。 “为什么是他?”顾昭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 “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只不过他的身份和出现的时机太恰好了。” 小郡主苦等多年的青梅竹马归京,昭世子又该何去何从? 这个话题,定是能登上京城茶余饭后话题圈的榜首。 一来这样,她能顺利和顾昭解了这婚约,二来,也不会被皇室再盯上,再好不过了。 况且这个顾闻启看起来,一副好像很想和她攀关系的模样,她只是借借他的势,怎么算起来,这种事情,吃亏的也不是男子啊。 只需再等几年,届时流言散了些,没什么大影响,她还能靠着这个,多在家中留几年。 “我本来想……是要传先生的流言,但我知,先生是君子,定是不愿意平白和别的女子牵扯到一起,所以,这个恶人只好由学生来做了。”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先生若是心中有中意的女子,那就可另当别论了。” 说到这儿,唐映摇顿了一顿,继而试探地问了一句,“先生也一大把年纪了……” 她这张嘴可真得罪人,顾昭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他未及弱冠,只虚长了她几岁,却被她说得宛如耋耄之年一般。 唐映摇立马改口,说得委婉了些,“先生也有些年纪了,心中可有中意的女子?” 她问完这句,只觉得攥着她腕子的手突然紧了紧,她疑惑地望了两眼那只攥着她腕子的手,心道她不过随便问问,他紧张什么。 “有。”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极轻,轻得仿佛是唐映摇的幻觉一样,可却又实打实地听见他说,有。 他心中有中意的女子。 唐映摇抬起眼望他,却见他已经垂下了眼眸,长睫盖住了眼底大半的情绪,叫唐映摇看得不分明。 他突然松开了一直紧攥着她腕子的手,唐映摇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她忙抬起腕子仔细看了看。 “你看,这都红了……” 语气因为轻颤,而带了几分不自知的委屈在里面。 顾昭抬眼,定定地望着她抬起的腕子,那素来纤细白皙的手腕,确实红了一大片。 怪他,情绪有些失控了。 _ “郡主……” 焦急等在宫门口的翠珠一瞧见唐映摇出来,忙唤了一声。 “何事?”这个翠珠,怎么老是一惊一乍的,“莫要慌张,失了气量。” “是,郡主……”翠珠显然没有听进去,继续急匆匆道,“郡主……” “停,我们且先上马车,让我喝杯热茶,吃口茶点。” 唐映摇转身上了马车,翠珠只得将话咽下,跟着她上了马车。 唐映摇靠住软枕,又拿起羊毛毯子盖住腿,捧起热茶喝了两口,十分舒服惬意。 “郡主,你的手腕怎么红了一片?” 只见她露出的那一截过分白皙的腕子上,红着一大片,格外醒目。 “被狗咬了……” 翠珠愣了愣,“被狗咬了怎么没见伤口?” 唐映摇自顾自地吃着茶点。 翠珠又喃喃道,“郡主又去逗狗了……” 唐映摇一个眼风扫过,翠珠往后缩了缩脖子,“好大胆的狗,连郡主都敢咬……” 他确实大胆,还偏要拖她下水,她一向恪守礼节,哪次不是他先冒犯的。 小郡主狠狠地咬上一口茶点,嚼得稀巴烂才咽下去,心口堵着的那口气,还是没有消。 只听外面一阵嘈杂,马车动了动,没行两步,却又停下。 “怎么了?”唐映摇将车帘子掀开,却瞧见外面围了密密麻麻不少地御林军。 御林军右卫督领走过来,朝唐映摇抱拳行礼,“郡主,宫中遭了刺客,皇上下令,不得任何人离宫,还望郡主海涵。” 怪哉,连她也要留宫吗? 外头已经拦下了一批马车,见事态似乎不容商量,唐映摇只得下了马车,临着还不忘吩咐翠珠,“将车上那盒我没吃完的茶点捎上……” 她这话说完,又想了一想,“可惜,茶点已经不多了,能让我家车夫驾车回去,再带些过来吗?” “不能,还望郡主海涵。” 唐映摇叹了口气,他怎么只会说这一句话啊。 这种人,看起来就不好讲道理的样子,唐映摇没再多废口舌。 不情不愿地往宫中走,“翠珠,你方才是有什么急事要告诉我来着?” “哦,对,郡主,您不好好吃药,把药藏在床底下这件事,被魏嬷嬷发现了。” 翠珠讲述得声音洪亮,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唐映摇从未见过她如此口齿伶俐过。 周遭突兀地静了一静。 小郡主顿时受到了全场目光的洗礼。 她无奈扶额,道,“嬷嬷定是虎视眈眈地等在家里,如此看来,竟还是不回府的好。” 茶点吃不吃她已经释然了,耳根子清净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要彻查刺客的事情,宫中还是有些慌乱的,唐映摇稍稍打听了才知,是太子遇刺了,五皇子为了抵挡刺客保护太子,受了重伤。 似乎没什么破绽,但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刺客怎么就不偏不倚地,在顾闻启回来的时候来。 要么就是有人想借此栽赃他,要么就是,他想借此除掉太子…… 可她能想到的,宫中那么多人精,能想不到吗? 顾闻启能想不到吗? 要真是他干的,那他怕是有些心急了。 不管是不是他做的,这样的人,倒真不值得她去牵扯。 一来国公府不参与朝廷党派之争,二来,她暂时也不想和皇后太子敌对上,多个强劲的敌人,在任何时候,都不是明智的打算。 倒是可惜了她这个还没成形的退婚计划,看来又要搁置了。 唐映摇在屋子里待不住,于是寻了宫人来,领着她去了皇后的宫中。 刚迈进宫门,就瞧见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了出来,唐映摇惊了一惊,皇后娘娘可没怀孕,这跟生孩子一样的阵仗是哪里来的。 她快步走过去,却见屋子里站着一众人等,其中一个掩面啜泣,其余人皆低着头,还有两人,一人面色凝重,另一人脸色焦急。 面色凝重的是太子,脸色焦急的是赵皇后,那个一直掩面哭泣的,是顾闻启的生母——兰贵妃。 “这是怎么了?”唐映摇站在外面没进屋子,问了门口守着到底掌事姑姑。 掌事姑姑对着唐映摇福了一福,小声道,“见过郡主,方才宫宴结束之后,兰贵妃来皇后娘娘宫中叙话,太子殿下正好有事要和娘娘商量,就等在宫中。 没一会儿,便有刺客潜了进来,那刺客武功十分高强,太子殿下不敌,险些遇害,正好叫来接兰贵妃的五皇子赶上了。 五皇子被刺客所伤,伤势……十分严重,连人都不敢挪动一下,赶过来的太医只得原地救治……” 竟伤得这么重?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唐映摇赶忙朝屋子里望了一眼,却正好瞧见那兰贵妃哭晕了过去,几个宫人忙扶住她去了偏殿休息。 屋内扯了帘子,见不着顾闻启此刻的情形,只见得有几个太医忙活的身影,热水端进去,成了血水端出来,十分骇人。 他这样奄奄一息掉了大半条命的情形,任谁看了,也难怀疑到他头上来。 皇帝不在京中,太后又常年在宫中吃斋念佛不问俗事,出了什么大事都要皇后和太子担着。 此处有皇后坐镇,外头又着实乱成一团,太子无法,只得告辞,出去主持大局捉拿刺客。 太子出来刚好撞见唐映摇站在外面,唐映摇朝他福了一福,唤道,“太子殿下。” 太子点点头,“你且进去宽慰宽慰母后吧。” 言毕便匆匆离去。 唐映摇进去,站在赵皇后身边一同守着。 又过了不知多久,几个在里面忙活的太医终于接连出来了。 其中为首的太医走到赵皇后身旁,他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微微行礼,“皇后娘娘,五皇子吉人自有天相,臣等终是幸不辱命……” 见他这样说,一直紧绷着的赵皇后微微松了口气,还未开口,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了两步,唐映摇眼疾手快地忙扶住她。 “娘娘……” “娘娘快去歇着吧,五皇子已无大碍,还是您的身体重要。”开口说话的是常年伺候在赵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流珠。 赵皇后闭了闭疲惫的双眼,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 唐映摇想了想道,“娘娘去休息吧,这边我来盯着。” “是啊娘娘,这边叫小郡主盯着些,您去歇一会儿吧。” “也好……摇儿,你便替本宫盯上一会儿吧。” 唐映摇点点头,赵皇后被人扶着走了,唐映摇顿了顿,抬步绕到了帘子后头。 帘子里面的血腥味儿比外面更重些,唐映摇轻轻地蹙起了眉头,他伤得确实重,脸色一片灰败。 唐映摇正盯着他看时,他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睛,看清楚是唐映摇之后,他的眼睛亮了一亮,似乎还想勾起嘴角笑一笑,可重伤之下,他却再次陷入了昏迷中…… 第9章 更深露重,太医院门口。 “世子?您怎么过来了,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 素闻这位昭世子身体不好,更是常年卧病在床,还是近些日子好些了,顾王府才又重新开门迎客。 如今他出现在太医院门口,可免不了叫太医心头一阵紧张。 “我身体无恙,是想过来要一副伤药。” “世子是在哪儿磕着碰着了?让臣给您瞧瞧严不严重。”太医说着就要拉顾昭去诊治。 顾昭尴尬地虚拦住他,“不是我,是……帮旁人要的。” “那人怎么不过来让臣给瞧瞧,也好对症开药,怎么好叫世子过来拿药。” “是我……把她弄伤的。”顾昭难得有些支吾,若仔细看,还会发现在月色下,他的耳朵尖泛着点儿微微的红。 可惜太医年长,没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惊叹了一声,“竟是这样啊……” 太医不解,世子看着这么温和的一个人,怎么会下手没轻没重的把人给弄伤了去。 “那,严不严重啊?” 素来有注意的世子难得仔细想了许久,“她的腕子当时被我攥得,红了好大一片,当是挺严重的。” 太医,“……” 捏红的……世子您再晚些来,指不定那人手腕上的红,就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呢。 - 翠珠在路上遇到了顾昭,她连忙垂首屈身微微行礼,“问昭世子安。” “嗯。”顾昭微微点头,继续往前走,翠珠有些奇怪的望了他一眼,继续一同往前走。 到了唐映摇在宫中安置的住处,顾昭犹豫踌躇着未有上前一步。 翠珠在后头耐心地等了许久,顾昭岿然不动,翠珠的耐心显然没他好,只得开口—— “昭世子可是来寻我家郡主?” 顾昭回头,瞧见是方才在路上遇到的丫鬟,“你是她的侍女?” 翠珠点头,“正是。” 昭世子的记性怕是不大好,她还去顾王府接过不少次郡主,还跟他碰上过好几次呢。 “不知世子有何事?” 顾昭拿出从太医院讨到的药膏,“你且将这个拿给她吧。” 翠珠接过看了一眼,认出是伤药,微微有些吃惊,“世子怎么知道,我家郡主的腕子被狗咬了?” 顾昭微微眯起了眼睛,嗓音低沉危险,“狗?” 他险些被气笑,她果真是牙尖嘴利不饶人,背后敢这么编排他呢。 “她可是睡了?” “我家郡主不在此处。” 顾昭微微有些奇怪,“这么晚了,她又去了哪里?” “郡主在替皇后娘娘照看重伤的五皇子,脱不开身,夜里凉,我回来将郡主的披风拿过去。” 翠珠说完这句话,就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她怎么觉得昭世子突然变得有些骇人呢,明明他连眉头也没有蹙一下。 翠珠识相地觉得,此处不宜久留。 “世子若是没什么别的事,那奴婢就先进去了?” 翠珠也不敢抬眼看他,连忙低着头闪身进了屋子,她在屋子里又墨迹了一会儿,才敢悄咪咪地探头出来望,门口已经没人了,翠珠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唐映摇自然没有真的乖乖守着顾闻启,她闻不惯里头的血腥气,趴在外面的桌子上睡着了。 可她睡得并不安稳,是以顾昭刚刚到,她便醒了。 抬眼看见是他,唐映摇还没反应过来,“顾昭?你怎么来了……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她只有困顿时候,或者睡迷糊的时候,才会喊他的名字,平日里,亦或是气急败坏的时候,都会喊他先生,一口一句的不正经。 这是在皇后宫中,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放他进来。 此处无风,一点儿风都未曾有,可她偏偏瞧见那株树枝在摇晃。 他不会是,翻墙进来的吧…… 他不是体弱多病吗,怎么翻得了墙。 他不是最端方守礼吗,怎么能翻墙。 唐映摇微微睁大了眼睛,感叹了一声,“先生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顾昭望她,直觉她心里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了。 果不其然,只听她又道,“先生,宫人就在门口守着,我若是现在喊两声,这更深露重的,你说大家瞧见你出现在这里,会怎么样呢?” 顾昭露出一副纠结的神色,“这更深露重的,若是叫旁人看见我与你一同,又会作何想法?” 他这话一出,唐映摇眼里狡黠的笑果然挂不住了,可恶,奸诈…… 她在心底里不知偷偷将他骂了多少遍。 宫门口传来说话声,似乎是有人要进来,唐映摇心底一惊。 顾昭显然也听见了,他正欲扭头飞上宫墙躲着,袖子却被唐映摇狠狠地拽住了。 小郡主满眼写着,你休想栽赃陷害于我。 她又误会他了,老把他当坏人,可不大好。 她扒拉着他的袖子,不知从哪来的力道,硬生生地拽住,顾昭想看她要干什么,自然没有出力反抗。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子,将他往离得近的偏殿里拉。 顾昭不明所以,唐映摇进去瞧着,这屋子怎么空旷的厉害,连个能藏人的处都没有,只摆着一张床。 床外倒是挂着一层床帐子,朦朦胧胧的,似乎将就着能躲个人,唐映摇拽着顾昭过去。 将他推到了床帐里,“你乖乖在这儿呆着,不许出来叫别人看见。” 她说了几句自认为威势十足的话,顾昭不答,只是含笑望着她,唐映摇见他似乎是老实了,试探着将他的袖子放开。 原本舒展的袖子,被她攥得有些皱巴巴的,甚是不美观,唐映摇瞟了一眼,只当做没看见。 “郡主,郡主?”外面有人在唤她,唐映摇转头要走,却分出些心神留意身后的动静,一时间没在意脚下。 她一脚踩在了垂在地上的床帘子上,那帘子是上好的水缎织成的,顺滑非常,唐映摇踩上去正要抬脚,便觉得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直直地朝后面倒去。 “啊……”唐映摇惊呼一声,撞到了顾昭身上。 竟一下子将他撞到了,两个人一同摔在了后面的床上。 唐映摇看着天花板,心里直思忖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平时不是挺有力气的吗?现在怎么这般弱不禁风,只不过撞了一下,就撑不住倒了。 “偏殿有声响。” “可是小郡主在?” “我去看看……” 唐映摇惊得赶忙要起身,却被顾昭一把拽住,她刚要开口,就被他牢牢地捂住了嘴巴。 唐映摇,“……” 自作孽不可活。 他抱着她动作干脆利落地滚到床下藏住,“别出声,照方才的情形,叫宫人看见你与我这般,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他低低地出声解释,唐映摇缩在他怀里,能感受他呼吸间胸膛的震颤,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奇怪,这种感觉真奇怪。 觉察到唐映摇乖乖地点了个头,顾昭才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 外面有人要走进来了,唐映摇屏住呼吸,下意识朝后面缩了缩,可是床下就咫尺之间的距离,她不可避免的碰到…… 唐映摇只得再往前挪了挪,顾昭眼神一暗,忍无可忍地伸出手扣住她作乱的身子,“别动。” 小郡主动作一顿。 他又在她耳朵边儿吹气了,唐映摇眨了眨眼睛,难得听了一次他的话,真的乖乖不动弹了。 外头的人的脚步晃了几晃,“奇怪,刚才明明听见这里有声音的,难道是听错了?” 唐映摇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直耗到外面的人走了,才敢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顾昭放开了她,却又立刻揽住了,唐映摇正在奇怪,只听他低声解释道,“外面的人走了,我带你出去。” 唐映摇点点头,又想到他可能看不见,小声地“嗯”了一句。 挪动间,唐映摇的手肘不小心撞到了一处,她还来不及感觉疼不疼,就听见一声细小的“咔吧”声。 细小而清晰地传到了耳朵里,紧接着—— 身体猛然传来下坠的感觉,床下怎么藏着这么厉害的机关。 唐映摇惊吓之余,觉得自己真是多灾多难,若是真的就这么死掉了,那她一定要化为厉鬼,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顾昭。 不过她要是被摔死了,顾昭约莫也难活,做人打不过他,不知道做鬼可不可以。 最终自然都没死成,顾昭抱着她一同掉了下去,快落地的时候,他护住了她。 唐映摇摔到了他身上,他则摔到了地上,被撞得一声闷哼。 “你可真重。”顾昭咳了两声。 她其实并不重,十五岁的少女,腰肢纤细得不堪一握。 可被他这么一说,叫唐映摇将害怕全忘掉了,撑起一口气从他身上离开,坐到旁边直瞪他。 “先生教人念书,曾提过一句‘谨言慎行’,现下看来,先生教别人谨言慎行,自己却半分也未学会。” 顾昭躺在地上,苦笑了两下,她用来呛他的时候,大道理倒是记得清楚。 “你且扶我一把吧,我动不了了。” 唐映摇狐疑地望着他,这个人说话,她听着也不敢全信了去。 他无奈,为自己在她心中的糟糕印象,开口解释,“纵使你不重,我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把我摔得够呛了。” 唐映摇记着落地时,这个人刚刚护住她的这一丁点儿的好,终于伸手拉住他,将他小心扶起,顾昭感觉出来她的手有些发颤。 才察觉出来她的心思,顾昭心底啧啧称奇,她原来也是会害怕的。 倒也是,怎么会不怕呢? 平日里鬼主意再多,也不过是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 顾昭开口,“别怕,我们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唐映摇的动作一顿,她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那种奇怪的感觉,竟然又上来了。 第10章 唐映摇扶着顾昭,小心往前走。 里面并不会亮堂,却也没黑到什么也看不见,唐映摇摸到了长走廊的边缘,沁心的凉,是被打磨得并不光滑的石壁。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只有一条路,也并不长,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地方。 此处比外面的长廊建造得精细多了,石墙打磨得十分光洁,但似乎已经废弃很久了,只依稀能看见,当时这里的情景。 中间是一个用来沐浴的池子,里面已经干涸,旁边挂着的红色纱幔已经破败不堪,墙上还挂着几幅画,已经凋败得看不出内容了。 旁边有一个大石桌,上面规规矩矩的放着几排铁制的东西,看着像是刑具。 “你说,皇后的宫殿下面,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呢?” 唐映摇只是随口一问,她没抱希望顾昭能知晓这些,可当她问完这句,却觉得顾昭有些不对劲。 因着他是个伤号,唐映摇不由得对他多留了几分注意,她察觉到,顾昭的脸色有些奇怪。 唐映摇有些紧张地望着他,他要是死在这儿了,她保不齐就得一块儿交代在这儿。 所以他可不能出事。 顾昭却会错了意,唐映摇盯着他,目光炯炯的,十分有求知欲的。 饱读圣贤书的世子艰难地开口。 “古籍上有过记载,前朝中的一位太后,爱男风,私下曾养过不少男宠……” 唐映摇等来了这么一句话,委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没硕出口那另外半句话。 此处,莫不就是前朝太后豢养男宠之地…… 气氛突然凝固——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若真如此,这位前朝太后真是……”唐映摇顿了顿,“女中豪杰……” 顾昭侧首咳了两声,耳朵尖儿悄然无声的红了。 唐映摇本不能理解,这前朝太后的所作所为,可此番冷不丁地瞧见顾昭,他九分白的面容,染上了一分红,颜色轮廓,眉梢眼角,都是一抹风姿。 突然好像能理解了,他若是嘴巴不这么可恶,行为不这么莽夫,她手中若有那滔天的权势,没准也想把他给藏起来,不叫旁人看见。 可惜了,他怎么偏偏长了一张嘴。 _ “掉落到了这种地方,我们可如何出去。”她正经问道。 “既然是寻乐……的地方,此处必能从内部打开。” 唐映摇点点头,神色认真地揶揄他道,“先生说得十分有道理。” 世子的指尖狠狠的一颤。 两人说好要分开去寻此处的机关,可顾昭发觉,她总是偷偷跟在他身后,被发现了也理直气壮,顾昭摇摇头,难得能见她不躲着他了。 寻了一阵子,无果。 “莫不是我们分析错了?”小郡主坐在一块儿石头上,有些气喘吁吁。 顾昭蓦然抬起头,眯了眯眼睛,望向二人掉落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呆得足够久,眼睛已经能完全适应此处的光线了。 “没分析错,只是遗漏了一点。” “遗漏掉了什么?” “即是太后要下来的地方,总不可能是如你我二人这般,狼狈的摔下来,必然是有,诸如楼梯这样的通道能走下来的……” 他顿了顿,“开启此处的机关,就是在入口处,我们应该遇到了最坏的一种情况……” 他突然收回视线,望像了她。唐映摇心头一颤,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她觉得,她应该十分不想听顾昭接下来的话—— “入口处的机关,经年失修,已经坏掉了,所以我们……” “所以我们无法回到入口处,按动那个出去的机关了,对吗?” 顾昭点点头。 唐映摇抬首揉了揉太阳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花,“想我一世英名,最后若落得这么个死法,真真是叫人憋屈……” “我们不会死。”他开口打断了她,他好似对会不会死这件事格外执着和认真。 唐映摇没作他想,只以为他是因为年岁大,又迂腐,所以才忌讳说这些。 “沐浴的那池子后面,有一个暗道,很是隐秘,应该是当时被困在这里的人……为自己留的逃生密道。” 唐映摇听着,想也未想,就要走过去,顾昭伸手虚拦了一下,他垂下了眼,叫人难辩情绪,“你应该知,既是逃生留下的暗道,通往何处,都是不可预测的。” “我知晓……”唐映摇垂下眼,“走吧。” 两人迈过沐浴的池子,来到暗道前,顾昭上手细细摸了摸,最终确定,墙角的小孔,就是暗道开启的关键了。 他四处望了望,没找着件合适的东西,唐映摇将他的动作看在眼底,伸手从发间取下一个东西,拍了拍他,“给。” 顾昭低头望去,是那只发簪,金蝴蝶躺在她掌心,振翅欲飞。 她常带这只发簪,应当是极喜爱的。 顾昭也无法,伸手接过,将发簪对准墙角那个小孔,探了进去。 他细细捣鼓了许久,才终于听到一声细小的“咔嚓”声,紧接着,墙上的暗道开了,顾昭看了那暗道一眼,对唐映摇道,“走吧。” 那只嵌着金蝴蝶的发簪已经变得歪斜,显然是不能再簪发了,顾昭不动声色地将它收到了袖中。 “好。”她跟在他身后,一同踏进了那暗道。 暗道是逃生用的,自然不好走,唐映摇跟在顾昭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没多时,便觉得鞋子湿了,小郡主心中叫苦不迭,她素来尊贵,何时遭受过这些折磨。 鞋袜湿哒哒地黏在脚上,好不难受,加上之前风寒未愈,她一直苦苦按捺下的情绪,险些要爆发了。 “停下。”她开口。 前面走着的顾昭顿了顿,转过身来,“怎么了?” “我饿了,要吃点东西。”她嘟囔着,语气里满是不快。 顾昭还没来得及犯难——这种地方,能去哪儿找到吃的,就感觉出她探着手往自己腰间摸索。 顾昭身体一僵,抬手攥住她的腕子,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我没带吃的。” 她的腕子比平时还要温热上几分,他攥着一时竟不舍得放开,怜惜之下又忍不住生了几分恨—— 她从哪里学来的这动手动脚的陋习,可也在别人身上用过? “可我带了啊,且一块儿都不会分给你的……”她理直气壮。 将腕子从他手里挣脱,又窸窸窣窣地摸索,这次总算摸对了地方,找到了自己身上带着的几块儿棠梨糕。 她爱随身藏些茶点这毛病,知道的人可不多。 这些即使是叫终日伺候她的拂冬和翠珠瞧见,也是要诧异的。 这么好的一个秘密,竟然被他知晓了,真是可惜。 小郡主蹙了蹙眉头,勉为其难地拿出一块儿来,“罢了,给你吃,可不要说出去。” 她将那棠梨糕不由分说地就往他嘴巴里塞。 方才还嘟囔着不给他分,现在又主动往他面前递,这小郡主诡谲的性子,叫顾昭尝了个遍。 他嚼了嚼嘴里的那一小块儿茶点,一股花香在嘴巴里蔓延开来,这么甜,她怎么竟爱吃这个。 “好吃吗?”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好吃。”顾昭违心地答,十分自然且真诚。 “好吃也不会再给你。”她古怪的脾气又上来了。 顾昭没有理她,因为他正十分努力地按捺下想揪住她的领子,将她狠狠地“教训”一顿的冲动。 他到底为什么要纵容她。 第11章 她嚼了几块儿棠梨糕,没有敬亭绿雪,这棠梨糕果然欠了些味道,罢了,如此情境,身陷囹圄,她就勉为其难地将就一些吧。 她将剩下的棠梨糕收了回去,拍掉了指尖残留着的碎屑,“好了,可以继续走了。” 顾昭点头,继续往前,没走几步,冷不丁的,他背上一重,小郡主倒了上来,她的脸贴在他的背上。 顾昭背脊僵了僵,他察觉出了不对,小心转过身,她就顺势靠在了他怀中。 黑暗中,他慢慢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她的额头一片滚烫,怪不得方才觉得她的手腕有些热。 _ 唐映摇再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犯迷糊,“唔,嬷嬷,且让我再睡一会儿吧,求你了……” 她嘤咛着要翻身再接着睡,却被人无情地制止了,那人强硬地禁锢着她要翻身耍赖的身子,将她硬生生地扶了起来,唐映摇闭着眼睛挣扎了两下,自然无用。 她有些恼怒地睁开了眼睛,想瞧瞧是谁这么胆大,敢这么折腾她。 映入眼帘的竟是顾昭的脸,她硬生生地将发难的话咽下了,憋得辛苦。 “你是谁?” 她脑子不清不楚的,原本想问的是“你怎么在这儿”,偏偏说出口的话大相径庭。 顾昭扶着她的手一顿,他的目光变得怜悯而哀伤,“一转眼,你都傻了十几年还没好,说了多少次,我是你的哥哥。” 唐映摇一怔,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演的哪一出,殊不知她这一愣,落在旁人眼里更坐实了她有些痴傻。 自他身后走过来一个中年模样的布衣女子,她手中端着一个白碗,“公子,药已经煎好了,快给你妹妹喂下吧。” 她瞧她的目光,怜悯又同情。 顾昭双手接过,对她道了声谢,那女子点头,转身走了。 顾昭回身,瞧见小郡主已经披着被子端坐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他,给我解释解释吧,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 “原来还没烧糊涂,倒是可惜了……”他摇摇头,面上似乎真的流露出几分惋惜。 他这是什么话,巴不得她傻掉任他欺负吗? 他想都不要想。 “你风寒未愈,在暗道里发热,晕过去了,我将你带出来之后,借宿在了这里,为方便照顾你,只得告知他们我们是兄妹。” “还有呢?” 他顿了顿,斟酌着继续解释道,“这一户人家中,有一子,年纪到了还未娶上妻子,他母亲做主像我开口,要让你和他见一见……我无法,只得跟她说你是痴儿。” 古灵精怪的小郡主生平第一次被当成痴儿,实在是叫人咽不下这口气。 “疯子,莽夫……” 小郡主裹着被子,轻轻地怨怼了两句。 似乎来到了这里,一切都能放得开了,她也不在意那些虚礼了。 左右不会有旁人看见。 顾昭听闻也不反驳,只“咣当”一声将碗放到了床边的小桌子上。 “喝药。”他冷冰冰地说。 不乐意被说是痴儿,难不成她真想嫁给那村野农夫不成? 小郡主皱了皱鼻子,“且放着吧,我等会儿便喝。” “不行,我看着你喝。”他依旧冷冰冰且不容商量道。 “这药刚熬出来,喝不得,会烫坏我的。” “已经晾了半刻钟才端过来的。” “这药太苦了,你去帮我讨些蜜饯过来吃。” 她话音刚落,顾昭便俯身,他微微低头看她,唐映摇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她将脖子往里缩了缩,大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只留了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 顾昭盯着她的眼睛,她心思藏得很好,他险些都识破不了。 “没有蜜饯,这张床下也没有藏着空碗,你最好乖乖把药喝了。” 唐映摇的脑袋“轰”得一下,她朱唇微启,十分惊愕。 “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她惯用的这些小把戏! 要不是清楚知道他是顾王府的世子,教过她课业的先生,她险些要以为,他是魏嬷嬷派来监视她的。 “那天在宫道上,你的婢女太吵了。”他解释的点到为止,声音低沉,语气淡然。 说出的话却叫唐映摇窘迫不已。 她“嗷呜”一声,将自己全部蒙进了被子里,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露出来。 顾昭低低地笑开,似乎被面前小郡主这样的反应逗弄得格外愉悦。 即便这样,顾昭俨然也没忘记正事,他不好去掀她的被子,只伸手轻轻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当啷”响,“出来,喝药。” 唐映摇缩在被子里,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两圈,这可怎么办,他可不像魏嬷嬷那般好糊弄啊。 都怪翠珠,宫道上嚎的那一嗓子,可叫半个京贵圈儿都知道,国公府的小郡主不肯好好喝药这件事了。 “不乖乖自己喝,是要我捏着脖子给你灌下去?” 别,不要那样做,那样太难看了,一个是郡主,一个是世子,答应她,别再萌生这样莽夫的想法了好不好? 再这样下去,京城的世家贵女,谁会乐意嫁给他啊,他就得打一辈子光棍咯。 他打一辈子光棍没什么,是他活该,可万一他纠缠她一辈子怎么办。 “我真是没见过你这般鲁莽不知礼的世子。” 她果真露出头来,想用言语敲醒他。 她的头发在被子里拱得有些炸毛,叫顾昭忍不住想伸手去揉两下。 当然,他不动声色地压下了这个想法,“我也没见过如你这般怕喝药的郡主。” 笑话,她才不怕,她什么时候怕过,她只是不肯吃苦药罢了。 顾昭的耐心显然快要被耗光了,他伸手端过那碗药,就要过来捏她的脖子,唐映摇连忙缩到床角,顾昭手疾眼快地攥住她的脚踝。 陌生的触感叫唐映摇情不自禁地蜷缩了一下那莹白圆润的脚趾,这从未被外人触碰过的领域,猛然被人握住,叫她心尖儿都跟着颤了一颤。 “唔,你放开我,你这个可恶的莽夫。” 她用脚蹬他,踹他,都被他巧妙地躲过,那白皙的玉足丝毫没有杀伤力的在空中可怜地晃了两下。 顾昭将她拖了回来,禁锢在怀里,他手上对她做着可恶非常的事情,偏偏语气却满是温柔和哄诱。 他的胳膊牢牢地压住乱动的她,嘴上却鬼话连篇,“你乖一点,再不喝,药就要凉了。” 他不知哪里学来的把戏,捏住了她的下颌骨,她感觉不到痛,喉咙却像是被打开了似的,药被一滴不漏地灌了进去。 唔,真苦,苦死了。 小郡主的眼角都被苦红了,眼泪一滴滴地从腮下划过,滴落到了世子禁锢着她的手背上。 顾昭瞧见小郡主被欺负得哭了,心疼又好笑地拿出一颗糖喂给了她。 喝一口药就哭了,可真是娇生惯养。 手刚一松,怀里的人就连滚带爬的离开了他。 她缩在床角,嘴里吮着他喂给她的糖,眼睛里却对他满是戒备。 她嘴巴里嚼着糖,含糊不清,带着些意犹未尽,“我还想要再吃一颗糖。” 顾昭被她这副可怜兮兮地模样挠得心痒,这就记恨上他了,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他突然想将她娶回家,日日夜夜地欺负她,将她欺负哭,叫她哭着怨他,却又不得不求着他,可怜地依附他。 顾昭不知自己何时添的乐趣,就爱这样对她,看她脸上满是因为自己而流露的情绪,他就心情大好。 他笑了一笑,温润的面上满是纵容。 “不可能。”他如是说。 唐映摇被气得直唏嘘,她想跳起来锤烂他,把他锤成一滩肉泥。 可是那样太不符合她郡主的身份,且又太过血腥,她想了想,只好作罢。 罢了,她堂堂国公府的郡主,跟一个莽夫又在计较什么呢? 她将嘴里的糖咬得“咯吱”作响,似乎那是顾昭的骨头一样。 “此处离京城不算近,你不好好吃药,病何时能好,怎受得住路途颠簸?” 他苦口婆心,板起脸教育她。 “顾公子,该吃饭了。”方才给她送药的那个中年女子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顾昭点点头,抬步欲出去,“你且先起来吧。” 唐映摇换好衣服起来,那衣服是女子为她找的,无论是样式还是面料,自然都比不得她往常的衣裳,可那件漂亮的衣裙又脏又破,小郡主只得勉为其难地换上这件粗布衣裳。 她换好衣裳出了门,一时有些不适应外头的大太阳,她微微垂下眼睛,仔细看着脚下的路。 她生得美,自然不存在靠衣装这件事,盛装的她美得惊艳,素衣的她却又我见犹怜。 连那中年女子都在感叹,“顾小姐生得可真是好。” 顾小姐? 唐映摇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又反应过来,顾昭对他们扯了谎,为了方便,说她是他妹妹。 可她自然不是他妹妹。 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唐。 只有出了嫁,才会冠上夫姓,可她又没嫁给顾昭,冠顾姓,委实不合适。 不管有没有别人知道,就是不合适,她不可能嫁给顾昭受罪,所以也一辈子也不可能冠上顾姓。 所以,别再唤她顾小姐了。 “您喊我……映摇吧。” “好,映摇。” 真是可惜,多好的一个小姑娘,却生得痴傻。 如若不然,还是能配上她儿子的。 第12章 京城这边俨然已经乱了套,五皇子重伤,刺客又未抓到,连带着顾王府的昭世子和国公府的小郡主一同不知所踪,一时间,京中人心惶惶。 五皇子顾闻启已经被兰贵妃接到自己的宫中悉心照料,他前两日还是一副在鬼门关晃悠的模样,今日气色已经好多了。 兰贵妃显然还是吓得不轻,什么补品都往顾闻启碗里送。 补得顾闻启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气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今日晚膳又是十全大补汤,顾闻启端起碗又放下,实在觉得这汤难以下咽。 “母妃,我说了多少次了,我这伤只是看着重,实际没伤什么元气的。” “什么叫只是看着重,你是没见着,那日,那血,可是实打实地,流得跟外头的护城河似的……” 顾闻启,“……” 有这么形容自己儿子的吗…… “我的人,自然手上有分寸。” “有分寸,可太有分寸了,险些就要把本宫吓死了。” “宫中各个都是人精,不做得像一点,真一点,没人会信的。” “你下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能先告诉本宫一声吗?” 兰贵妃揉了揉额头,自己遭的这是哪门子罪,儿子常年不在身边也就罢了,这突然一回来,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人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给捅趴下了。 兰贵妃越想越气。 “你把这些,给本宫全喝光,一滴都不许剩,本宫花钱给你养身体,还落不着好了。” 顾闻启自知理亏,也不敢再狡辩,只得认命地端起那碗汤。 兰贵妃瞧着他乖乖听话了,也想到了一件正事,“你雇的这刺客,原意就是叫皇后和太子不再对你疑心,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去掳走那小郡主和昭世子?” 顾闻启手上一顿,闻言抬起头来,“母妃说什么?” “外头都在说,他们俩失踪是行刺你的刺客干的……” 兰贵妃只是随口一问,毕竟外面都是这样传的,怎么看阿启的反应,事情似乎不是这样。 “唐映摇失踪了?”顾闻启皱眉。 “还有昭世子一同……”兰贵妃默默补上,“阿启,不可直呼人家郡主的名讳。” “她是何时失踪的,如何失踪的?” “这不是你命人做的?” “自然不是。”他再怎样,也不可能拿她的性命去开玩笑。 “既不是你,如此紧张作甚。”兰贵妃也松了一口气,慢慢地跟他解释道。 “那天晚上,你遇刺之后,宫中封锁了所有路线,那日参加宫宴的所有人都没能出宫。 据说夜里是那位郡主替皇后看护你的,也就才一会儿工夫,宫人在进来看的时候,便不见了那位小郡主,宫中立刻开始排查,继而又发现了昭世子也失踪了……” 那夜他短暂的醒来,看到的真的是她,他还以为,是自己重伤之下的幻觉。 “那为何没人觉得是顾昭掳走了唐映摇呢?”他顿了顿,又道,“他这么可疑的失踪,怎没人怀疑,他就是刺客呢?” 兰贵妃笑了,“你久不在京中怕是忘了,昭世子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险些……救不回来了。” “这我记得。” “自那以后,昭世子身体每况日下,一直养不好,好好活下来都困难,更遑论去学一门武术傍身呢?” 顾闻启听得心不在焉,他自然不关心顾昭如何。 “皇后和太子那边,对此事有什么消息了吗?” “一直查着,可没见什么风声传出来,毕竟那晚宫中实在是太乱了。” 顾闻启闻之冷哼了一声,“他这个太子做的可真是没用,几天了,连一个在宫中丢的大活人都找不回来。” “是两个。”兰贵妃默默地补充上。 - 空山新雨后,满山环翠越发的绿了。 院子里养着不少鸡,顾昭站在栅栏外头细细观察了一阵子,终于敲定了一只颇为健壮的鸡。 他去寻了那屋主人过来,商量着要宰一只鸡,唐映摇的风寒断断续续的不好,还是要补上一补的。 中年女子显然不太乐意的模样,“公子,我们村户人家,就靠着养些鸡去换钱呢。” 顾昭下意识就要去摸银钱,可却摸了一个空,才这次自己身上未带银钱。 他伸手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那女子,“这个可换否?” 那女子年轻时候是在大户人家中做丫鬟的,自然是比普通的乡野村妇识货些的。 她摸到那玉佩,就知道这是上乘之玉,顿时心中窃喜不已,“够了够了,公子大方,我立刻去帮公子提一只鸡出来。” 顾昭转身嘱咐,“要边儿上那只花毛的。” 午饭过后,中年女子将熬了一上午的鸡汤给唐映摇端了过去,唐映摇端起喝了两口便放下了。 寡淡,实在是寡淡。 “上午时候,顾……我哥哥可是将什么东西给了你?” 她上午在门口刚好瞧见了,只是看得不分明。 那女子未有提防,从身上将那枚玉佩拿了出来,“公子用这玉佩换了一只鸡给姑娘补身子用。” 唐映摇一眼认出那玉佩是他时常佩戴的那枚,玉质通灵剔透,翠色温碧,刀工细腻,是为上品。 然而这么一块玉佩,却被这世子用来换了一只鸡。 她从不欠别人人情,这样想着,她将手上的镯子褪下来一只,“我用这个跟你换回那玉佩好不好?” 中年女子还有些犹豫,唐映摇眼中挤出了两滴泪花,“你有所不知,这玉佩,是他那去世的父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女子只顾着掂量价值,全然未察觉到唐映摇因为一时疏忽,而脱口而出的“他父亲”。 终究是女子,尽管人到中年,还是难免地存了些爱美的心思,这镯子一上手,她就不想再取下。 活了这么多年,张罗了半辈子,她还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 且看这镯子,通体翡翠的镯身上,还镶着点点金饰的镂空梅花,煞是精美好看。 女子纠结的不是这两样东西的价值,而是那玉佩若是在手,她一定是要拿去典当了换些银钱的,而若是这枚翡翠镯子,她就不舍得痛痛快快拿去典当换钱贴补家用了。 唐映摇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等着女子的抉择。 可她实在是太慢了,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她的镯子,可不比那块破玉佩好上太多了? 小郡主终于开口添上一把火,以退为进,“你若不愿意,这镯子便还给我好了。” 那女子闻言攥紧了镯子,“玉佩既然是父亲留下的,意义自然非同寻常,我也不好收下,就用这镯子来换吧。” 女子揣着镯子美滋滋地离开了。 唐映摇捏着那枚玉佩,却有些犯了难,她脑袋一热将这玉佩换了回来,可要怎么还给顾昭。 怎么还都有些奇怪啊。 罢了,还是再想想吧,她将玉佩收了起来,转头又瞧见了桌子上的那碗鸡汤,还是热乎的呢。 她想了想,复而又端起那碗鸡汤一饮而尽,奇怪,这鸡汤怎么突然美味了起来。 呜,一定是她的镯子太贵了。 傍晚时候,这户人家中一直漫山遍野撒欢乱跑的侄儿回来了,还摘了一筐枇杷果子。 他不过才八九岁的年纪,唐映摇闲的时候总喜欢逗他两句,小孩子认生,但熟起来也很快,不多时,便一口一个“映摇姐姐”,喊得欢快。 他刚一回来,便捧了几个枇杷果到唐映摇面前,“姐姐,这是我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枇杷,你且快尝尝。” 他不大的掌心里捧着四五个青黄色的小果子,看起来并不大好吃的样子。 她看着不喜欢,自然不会强迫自己去吃的,接下果子拿着在手里,跟他聊别的事情就好,小孩子最好转移注意力。 可偏偏这次,她喝掉了整整一碗的鸡汤,口中难受,想吃些清爽的东西。 她半疑半信地将那枇杷果子放到口中咬了一口,酸中带甜,竟也还算利口。 小郡主贪嘴地将那四五个果子都吃了个干净,跟那小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 顾昭下午出了趟门,为着去打探打探附近的情形状况,好能确定从哪边往上京回比较方便些。 附近没什么繁华的地方,他问了路,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此处的县镇中。 他找了一间当铺,当掉了一把折扇。 今日那件事情也变相地提醒到他,若要回京城,路上少不了是要花掉些银钱的。 回来的路上,他路过了一间卖糖果的店铺,脚步顿了顿,终于走了进去。 店中空气充斥着甜腻的味道,老板支着脑袋在柜台上昏昏欲睡,听到了声响,迷瞪了两下,反应过来,忙起身迎客。 “公子可是给家中小孩儿来买糖吃的?” “嗯。”顾昭随口应下,应下之后才意识到老板问的是什么,却又不想再多开口解释, 可不跟小孩儿一样,害怕药嘛。 她日日都不肯好好喝药,还是再买上一些糖果吧。 伴着傍晚的余晖,他踏进了院子里。 刚一进院子,便听见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被打翻在地,顾昭心中一紧,忙快速地进了屋子。 迎面便撞上了那名屋主人女子,她面上皆是焦急,“公子,正要去寻你,映摇姑娘不好了。” 第13章 “她怎么了。”顾昭绕过那女子快步往屋子那边走去,地上满是白瓷碎片,似乎是盛水的碗摔碎了。 “映摇姑娘傍晚时候,吃了我家侄儿从山上摘回来的枇杷果,没过多久,身上便开始不适……” 中年女子也拿不定主意,生怕出了什么事,她真没见过吃几个果子就能将人吃成这样的。 顾昭一进屋子,便瞧见—— 唐映摇趴在桌子上咳得厉害,眼角都咳得红了。 见有人进来,她抬起眼睛望向他,眼角捎带的红中有泪花闪过,乍一瞧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顾昭的心软了半边儿。 他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拿起她的腕子,她累得已经没有力气反抗,全任他去了。 顾昭为她把了脉,斟酌了一下,转身向那女子说了几种药草名字,又给了她一些银钱,让她速去郎中那里拿药草。 女子有些惊讶,“顾公子竟还懂医术?” “略懂一二。” 他这勉强也算是久病成医了。 女子出门去抓药,那给了唐映摇果子的小孩子站在一旁内疚得厉害,“对不起,我不知道映摇姐姐不能吃枇杷,我真的不知道……” 顾昭自然知晓不是孩子的错,拍了拍他的头,叫他出去,那孩子乖乖出去,一步三回头,十分不放心的模样,最后还不忘把门也一并给带上了。 唐映摇捂着嘴巴,一直在咳嗽,她咳累了的时候,就会给自己灌下几杯凉水。 如此,能稍稍缓解上些许。 她伸出手去拿桌子上的茶壶,斟了满满一杯凉水,刚送到嘴边,茶杯便被顾昭夺了去。 “咳咳……咳,你干嘛……”唐映摇蹙起了眉头。 “不准再喝这个。”他将那茶壶中的凉水尽数倒到了窗外。 她还有风寒在身,怎能饮凉水,她还想不想要命了。 “咳咳……咳……”唐映摇被他气得险些要咳出血,她不想和他呆在一间屋子里,她站起身要走出去。 可刚一站起脑袋就一阵眩晕,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 倒是没摔疼,可她却觉得有些委屈。 嗓子痒得厉害,头也晕乎乎的,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她摸了摸眼角,一片湿润,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哭了。 她可好久没哭过了,正这样想着,身子一轻,就被人抱起。 顾昭将她从地上拦腰抱起,唐映摇一直绷着的情绪瞬间出现了裂痕。 她的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的滚落,她不乐意叫顾昭瞧见,索性将脑袋埋在他怀里,甚至还拱了两下,将鼻涕眼泪一并偷偷抹到了他衣襟上。 顾昭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罢了,左右她生着病,闹小孩子脾气,他只是赔上一件衣裳,又如何? 他这样想着,走到床边,弯腰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他的动作轻而柔。 他刚要直起身子,袖子就被拉住了,他抬眸望向她,只见小郡主泪眼朦胧地跪在床榻上,朱唇因为病了的缘故,比往常还要红上几分。 “顾昭,我嗓子痒得难受……”她带着委屈的哭腔,跟个孩子似的。 就让她向他软弱这一次吧,唐映摇想,她太需要被照顾了,就这一次就好。 顾昭的眸底因为她这句嘤咛,染上了不知名的情绪,他弯腰安抚般地抱住了她,右手抚上她的后背,轻轻地拍了两下,像是怕惊扰到她一样,低声安慰,“你再忍一忍,莫把嗓子咳坏了。” 他转而跟她说起别的事情,想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力,唐映摇听得心不在焉,却着实忍得两眼泪汪汪,整个眼睛都红了,身子也有些抖。 瞧着更可怜上了几分。 “给我拿些凉水过来吧,我就喝一小口,求求你了……”她在他怀里抽噎着,脆弱的攀附着他。 她在求他。 顾昭箍着她身子的胳膊紧了紧,又松了松,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莫要怪我……” 唐映摇还没理解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就后颈一痛,迫使她闭上了眼睛,陷入昏迷之中。 她温顺乖巧地躺在他怀里,像睡着了一样,顾昭定定地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 他低下头,唇慢慢往下,在离她额头三指之距,忽而停住,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恢复了一片清明。 他托着她的脑袋,将她慢慢放到床上,为她调整好了枕头的位置,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女子在厨房煎好了药,送了过去,就瞧见顾昭站在房门口。 “顾公子,药煎好了,映摇姑娘如何了?” “她睡了。” “药可不能凉着,我去叫醒她。” “不必了,药给我吧,我来喂就好。” 女子笑了笑,未作他想,“顾公子可真疼妹妹。” 说着将碗递了过去。 顾昭接过药,走进了屋子里,又回身将门关上。 中年女子愣了一愣,低声嘀咕,“怎么喂个药还神神秘秘的。” 顾昭捧着药碗站在唐映摇的床前,少见地犯了难。 方才看她如此痛苦,才将她弄晕了去,现下要喝药,却又无法将她唤醒,可怎么是好? 他在床边坐下,将她扶起,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捏起她的下巴,舀起一小勺药,吹了两下,试着往她嘴里喂。 自然是喝不下多少的,但他估摸着药效,应该够用。 没过一会儿,药碗就见了底,唐映摇胸前的衣襟因为汤药洒上而晕染了大一片,顾昭的额前也蒙上一层细密的汗。 照顾人难,照顾她更难。 顾昭起身要将碗放到桌子上,手腕就被她轻轻扯住了。 她睡得不安稳,梦中呓语,“娘,我想你……” 顾昭,“……” 他刚要伸出手将她的手拉下来,只又听她道,“不对,我没有娘亲了……” 顾昭动作一顿。 “那还是想爹爹吧……” 她嘟囔着,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地挠了两下,有些痒,顾昭下意识攥住她的手指,让她的手指别再作乱了。 他将她的手拉下来放进被子里,为她掖了掖被角,好好睡吧。 她翻了个身,又落下一声呓语,“爹,我想你。” _ 顾昭出了趟门。 “世子。”夜色中,黑衣人悄然无声地落地。 “轻叶,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回京。” 轻叶迟疑道,“世子不是怕京中有人查到我们,要自己回去么?” 世子苦心经营许久,且最近京中似乎多了几股势力在查他们,世子的暗卫,断不能暴露。 “无妨,尽量做得干净些。” 她想家了,他要带她回去。 “你去给我找一副银针,再找几棵时苓草。” “世子,可是身体有恙?”轻叶有些紧张。 “我无恙,你且去吧。” “是……” 轻叶点了点头,飞身而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顾昭走进屋子,唐映摇睡得正熟,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又掏出些银钱放到了桌子上,不便告别,就以此来感谢这些天屋主人的照料吧。 外头一声轻响,顾昭起身打开了窗子,窗台上放着一个布袋。 里面是几根银针和几棵时苓草,这些他是给唐映摇用的。 她喝了药,需要含着时苓草,才能好。 顾昭拿着布袋走到床前,轻轻捏住她的下颌,将时苓草放进了她嘴里,又将银针刺入了她后颈,如此能有助于她痊愈,且她也不会醒来,便不必感受舟车劳顿。 顾昭将这些安置妥当,弯腰将她抱起,轻轻从窗户翻了出去。 唐映摇无意识地偏头拱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 轻叶找的马车很低调,里面布置得却极好,厚厚的羊毛垫子铺满了整个车内,小桌上放着香炉,点心和茶。 顾昭抱着唐映摇上了车,他瞧着那茶点,还捎带着想了想,不知这茶点可合她的胃口。 就这样快马加鞭行了一日半,在一个夕阳映着余晖的傍晚,唐映摇幽幽转醒。 她眯着眼睛,动了动脖子,还有些酸疼,奇怪,怎么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晃? 她转头,瞧见了旁边支着脑袋小憩的顾昭。 唐映摇,“……” 一醒来就瞧见这个人,可真是不太美好。 她挣扎着坐起,只觉得腹中饿得厉害,瞧见案几上有茶点,伸手拈起一小块儿放进了嘴里。 嗯,果真,跟国公府上的茶点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她勉强吃了两口,想伸手去掀车窗帘子,瞧瞧外面是何光景。 车窗户在顾昭那边,唐映摇跪坐着,一只手撑着案几,身子微微往前侧了侧,朝他那边靠,手还没碰到车帘子,顾昭就醒了。 她正刚好地贴了过来,十分尴尬的姿势。 她背后披搭的长发有几丝滑了下来,随着车子一晃一晃中,而一下一下地碰到了顾昭的鼻梁。 有些痒。 他忍不住想伸手攥住这几缕不听话的头发,就如她人一样。 他刚一伸手,唐映摇就忙缩回了身子,与他拉开了距离。 她规规矩矩地坐着,和普通的大家闺秀没什么不同。 顾昭瞧了一眼案几上,摆着的茶点也依旧规规矩矩的,只有最上面放着的那一块儿,缺了一个边角儿,似乎还能瞧见上面细小的牙印子。 看来,这茶点是不合小郡主的口味了。 好生挑剔。 第14章 “窗子在你那边……” 她示意般地扬了扬下巴,“我也只是想看看,这马车走到哪儿了……” 他醒来得真不是时候。 “快到京中了。” 竟走得这么快。 似乎看穿了她的惊讶,顾昭幽幽的又道了一句,“你睡了快两日了。” 竟睡了这么久。 她面上的惊愕一层盖过一层,顾昭扶额笑得肚子疼。 他笑得说不出话来,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叫她过去。 “我才不去。”唐映摇往车壁上猛地一靠,用行动来反抗他。 “嘶——” 靠下去的那一个瞬间,脖子上有针扎般的触感,她伸出手就要上去摸脖子。 “莫碰……”他不知何时止住了笑,忙探身过来制止。 他揽过她的肩膀,手摸了摸她脖颈后面,唐映摇再瞧他的掌心时,发现上面赫然躺着一根针。 一根针……一根针!竟然是一根针! 哪里是好像被针扎了,就是实打实地被针扎了啊。 “这怎么回事……”她声音在发颤,眼泪在打转。 “你想害我,别暗着来……” 她顿了顿,“当然明着也不行。” “嗓子可是好了?”他不答,转而问起她这个。 咦,确实不难受了。 “我若是不这样,你便要多忍受两日的苦,要你选,会选哪样?” 唐映摇不答。 顾昭觉得甚是难得,他难得能在话头上占了上风。 “这么说来,这针是你给我扎的?” “自然。” “那怎么却不记着拔?” “……” “庸医。” “……” 他现在将她丢下马车还来得及吗? 这可恨的小郡主,偏偏他不舍得狠狠地敲打她。 “马车内是何人?”到了城门口,马车被守城的侍卫拦下了,还是因着前些天闹了刺客的缘故,城门的守卫比往常要严上许多。 “将车帘子掀开。”外面的人不依不饶,大有上前动手的迹象。 轻叶怕他冒犯了自家世子,忙要伸手阻拦。 “哎,你还敢对守城兵动手?” 外面吵吵闹闹的,顾昭叹了一口气,无奈将只得往前面挪了几下,伸手将帘子掀开了一点儿。 “是我。”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到了守城兵的耳朵里。 “昭世子?”守城兵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又仔细望了一眼,“真是昭世子啊……” “嗯,是我。” “世子您回来了!为了找您,太子殿下已经不知调进去多少人手了。” “我这就向上头去禀告,说世子您回来了……”他正要拜礼告别,却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世子,国公府的郡主跟您一块儿丢的,她回来了吗?” 坐在马车里的唐映摇兀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堂堂国公府的小郡主,存在感这么低吗? “和我一同回来了,你去禀告吧,我回府收拾过后,就进宫去见太子殿下。” 他放下了车帘子,马车重新开始前行。 一进京城,马车前行便稍有些艰难,一步三晃悠,嘈杂的叫卖声,说书声传来,外头热闹得紧。 唐映摇第一次没觉得吵闹,甚至从这些声音中听出了几分亲切,位置调换,顾昭不坐车窗子边儿上了,唐映摇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不动声色地伸手要去挑那车帘子。 “啪”得一下,手还没挨到车帘子,便被打掉。 唐映摇咬紧牙关,怒目瞪他。 瞧见她生气,他又有些可耻地开心,在心底独自偷着乐,嘴上却说得煞有介事冠冕堂皇,“莫掀车帘子,不可被旁人瞧见。” 不知又行了多久,马车停住,轻叶的声音从外边传来,“世子,国公府到了。” 这么快啊。 “国公府到了,你回去吧。” 一听见这话,小郡主也顾不上算他方才逾矩行为的账,忙一掀车帘子跳了出去,动作轻盈得好像山间的蝴蝶一样。 顾昭伸手挑开车帘子望着,瞧见她进了国公府的大门,才收回视线,放下了车帘子,对轻叶道,“走吧。” 轻叶重新驾起了马车,回了顾王府。 唐映摇自踏进国公府的门开始,府中就宛如炸锅了一般,人人奔走相告,“小郡主回来了,小郡主回来了……” 太不稳重了,是该好好训训。 刚走到她住的院中,就瞧见了拂冬和翠珠还有一众别的丫鬟扶着魏嬷嬷走了出来。 魏嬷嬷方才已经听闻了,可现在真真切切地瞧见了她,顿时一个没忍住——老泪纵横。连带着素来稳重的拂冬也红了鼻子,翠珠更是不用说,也是鼻涕眼泪一大把。 唐映摇最受不住这样的场面,她心里是有些感动的,可嘴上依旧没规矩,“翠珠,几日不见,你果真又圆了,竟没有想我想得吃不下饭,可真叫郡主我好生难过。” 闻言,一众丫鬟仆婢破涕而笑。 翠珠忙不迭地为自己辩解,“郡主,我可是最担心你的,瞧我,忧思过度得都肿了。” 又落下几声笑,气氛终于好了。 魏嬷嬷再也忍不住,一把上前抱住唐映摇,拍了拍她的头,“郡主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唐映摇眼眶一热,忙闭了闭眼睛,安慰道,“嬷嬷,莫哭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要学会坚强。” 魏嬷嬷叹了口气,又将她搂得紧了些,“你呀你……” “我爹呢?” “国公爷为着郡主你失踪的事儿,已经好久没合眼了,一直在外头追查张罗,府中已经派人去寻了……” 唐映摇点了点头,“且准备些水,我要沐浴,别忘了再备上些茶点……” 许久未吃,她可犯馋得紧。 - 顾昭沐浴了一番,又换了身衣服,重新绾了发,去了宫中。 早已有人提前禀告了他们二人回京的事情,太子等在偏殿。 顾昭进去,朝太子微微一礼,客套道,“劳太子挂心了。” 太子点头,示意他坐。 两人虽是宗亲,但因着顾昭这些年来缠绵病榻,久未出府,故而太子对他也是不甚了解。 且按年岁算起来,顾昭比他还要小上一岁,可行事却颇为老成,总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他这次失踪,又怎会是和唐映摇一起。 太子也不问,静静地等着他开口解惑。 顾昭将他如何失踪的事情大致跟太子说了一遍,只隐去了头和尾,重点说了那宫中的暗道。 太子听完神情诧异不已,“你是说,孤母后宫中有一条前朝留下来的暗道?” “正是,太子若不信,自然是能去一看究竟的。” 这种谎自然不必撒,太子点头,“孤自然信,只是有些惊讶罢了,你且回去休息吧,孤去找母后商议一二。” 顾昭起身告辞。 宫门外,轻叶抱着剑靠在马车前头,见顾昭出来,忙直起了身子,“世子。” 他欲言又止。 顾昭瞥了他一眼,他却又不说话了。 顾昭怕他憋坏,只得开口问道,“何事?” “世子可是将宫中暗道的事情,给说了?” “说了。” “世子,若是有朝一日,他真的想……到时在宫中……您也好留一条后路给自己啊。”轻叶有些着急。 “我若不说,太子不仅要怀疑我,连国公府也会一同被猜忌上。” 轻叶一愣,“世子您是为了那郡主?” 顾昭未理他,兀自上了车,帘子被放下,他才又道,“驾车。” 轻叶还在不依不饶,“世子既然喜欢那小郡主,何不将她娶过来,做咱们府上的世子妃?” 顾昭斟茶的手狠狠一抖,茶水洒出来些许,他不动声色地将茶水拂去,“若将她娶回来,王府怕是不得安宁了。” 这小郡主可是对他成见颇深呢。 第15章 唐映摇刚沐浴完,还没坐下来吃两口茶点,便有人进来禀告,说国公爷回来了。 唐映摇拍了拍手指上的茶点渣子,起了身。 她爹是真的没休息好,瞧着人瘦了许多,眼窝也凹陷下去了,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风发的意气。 唐国公瞧见女儿,眼眶也有些湿润,“臭丫头,你可吓死爹爹我了。” 唐映摇跑过去扑进自家爹爹的怀里,“爹,我也想你了。” 唐国公紧紧地抱住小女儿,知道这孩子失踪的时候,他想了许多种情况,最好的,最坏的,他都想过了。 一想到最坏的那种情况,他的心就跟刀剐了一样的疼。 他对不起自己逝去的妻子,没能护好她给他留下的唯一念想。 万幸,现在发生的,是最好的情况。 唐国公低头爱怜地瞧着女儿,又在心底嘟囔了一句,万幸,是最好的情况。 父女俩一同用过晚饭之后,唐国公故作的无意中夹杂着几分小心翼翼,“摇儿,你这几天……愿不愿和爹说说啊。” 唐映摇闻言笑着瞥了她爹一眼,“我还以为爹爹不想知道呢。” 亏得他能憋住这么久不问。 唐国公解释道,“爹还不是怕你不愿去再回想嘛。” “爹,没你想得那么吓人,实际上也只是有惊无险。” 她大致说了自己这几日的遭遇,只是隐去了她因为发热而昏倒在暗道里的那一段,免得以后喝药,又被揪住这段不放。 唐国公认真听完后唏嘘感叹,“府上没买过枇杷,没想到竟让你在那边遭了罪。” 枇杷这玩意,京城有是有,但因为模样不甚好看,所以无论是宫中还是府邸上,都没买过这种东西,却不想她竟对这个过敏。 “如此说来,嗓子可好全了吧。” “嗯,都好了,爹爹您别挂心了。” 得知她真的没事,唐国公这才又惊讶于宫中竟然还藏着前朝暗道这件事。 拉着唐映摇又是好一番问,等到唐映摇回到院子中时,早已是皓月当空了。 约莫真的是前两日睡得多了,她现在反倒越发地清醒了,命人抬了榻子置在那株海棠树下,她躺在上头一眼不眨地瞧着月亮。 “郡主,将披风盖上吧,夜里凉。”拂冬拿了披风过来。 唐映摇点点头,接过披风,“嗯,盖上。” 她乖乖将披风盖在身上,又望向了天,十分应景地感叹了一句,“这月亮,还是上京的圆些。” 拂冬笑了,“月亮还是那一个月亮,只是郡主的家在上京罢了。” 唐映摇突然转过头,轻轻地问了一句,“拂冬姐姐,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要是有一日要离开这里,那我还是我吗?” 她问得委婉,可拂冬通慧,自然听出她究竟在说什么。 从前郡主只要一提及婚约,提及昭世子的封地西郡,便会十分果断,一口否决,她现下竟肯去设想这种情况,本就奇怪得紧。 可这些改变,终究是当局者迷。 “郡主,无论你做什么选择,你都还是你,你做这样的选择,终归不过是值得二字罢了。” 值得,小郡主将这两个字嚼碎了放在唇齿间咬,放在心上品。 值得,真是个耐人寻味的东西。 过了不知多久,香炉里腾起的袅袅青烟都淡了几分,似乎是快要烧完了,“且去将我的屋子收拾一下吧,我有些困了。” “是。” 院中无人,唯有屋子里亮着烛火。 唐映摇欲起身从榻上坐起,却突然瞧见枝头一抹黑影闪过,她心中大骇,正欲开口惊呼,可那人动作竟快得离奇,也不知是怎么近了她的身,嘴巴便被他捂上了,那一声喊生生地被憋到了喉咙里。 “别出声,是我。” 唐映摇终于瞧清了来人是谁。 顾闻启见唐映摇瞧出了他,放下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唐映摇依旧没放弃,欲张口喊人来,“唔……” 刚发出一点声音,嘴巴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捂上了。 唐映摇,“……” “你连话都不愿和我说,却愿意和他一同去西郡?”顾闻启低低地在她耳边咬牙切齿。 她可没说她乐意去西郡,他莫名其妙。 唐映摇试着挣扎了一下,无果,只得放弃。 “唐映摇,你别和他在一起好不好,给我点时间好吗?”他的情绪突然有些颓废。 他闭了闭眼睛,将下巴靠在了她的脖颈处,“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就这么不想跟我说话吗?” 唐映摇,“……” 敢问我是长了两张嘴吗? 你不放开捂住我嘴巴的手,让我怎么说? 唐映摇终于受不了他一个大男人在这里伤春悲秋,使了全身的力气去推他。 谁知顾闻启方才已经卸下了全身的力道,此刻冷不丁地被她一推,竟被推下了榻子,摔到了地上。 顾闻启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头上还顶了两片海棠落叶。 唐映摇忍笑忍得委实有些艰辛。 “五皇子,你这是自作自受,可别赖我。” 月黑风高的,这事儿他可没办法追究责任,左右深究起来,还是他逾矩夜闯国公府呢。 “你别再喊我五皇子了。”他闻言又有些不高兴。 “我们不熟。” 唐映摇一脸真诚,所以我不能喊你的名字。 “我们,不熟?”顾闻启重复着她的话,带着不快,夹杂着危险。 “我们之间,你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想负责……” 唐映摇,“???” 这么大一顶帽子,她可不想戴啊。 唐映摇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屋子门口就传来了声音,顾闻启显然比她还要警觉,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又消失了。 唐映摇起身回了屋子,魏嬷嬷刚好也在,唐映摇想了又想,终于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 “嬷嬷,我自小你就在我身边照顾着,可曾知道,我幼时和谁玩得好过?” 魏嬷嬷闻之一顿,她仔细想了想,“郡主自小就古灵精怪,常嫌同年龄的孩子们稚气,何谈有玩得好的伴儿。” 听她这么说,唐映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郡主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个?” “我寻思着我是不是真的和谁私定过终身,转过头来就把人家给忘了。” 魏嬷嬷听得直摇头,“郡主又开始说什么胡话……” 唐映摇难得点了点头应和道,“我想也是。” 魏嬷嬷将她的发簪从头上取下,才突然发现了不对劲,“郡主平时总带着的那只蝴蝶簪呢?” 唐映摇垂下眼帘,有些沮丧,“约莫是掉在哪里了吧。” 魏嬷嬷闻之有些惋惜,也没再多说。 梳洗过后,唐映摇爬上床卷住了被子。 魏嬷嬷走过去帮她掖好了被角,“嬷嬷,你也快去休息吧。” 唐映摇探出头,用下巴拱了拱被子,“好,睡吧。” 魏嬷嬷走过去吹灭了烛火,暖黄的光晕消失了。 月色透过窗,落下一地清辉。 唐映摇做了一个梦,一个慌乱的梦。 梦的开始还是在那株海棠树下,只不过他们都还是幼时的稚嫩模样,顾闻启言辞凿凿地质问她,是不是不想对他负责。 这次没有被谁打断,小映摇大方点头,认是,一副十足的无赖模样。 她的话音刚落,自顾闻启身后走出来一条狗,雪白雪白的,模样煞是讨人喜欢。 唐映摇笑着朝它伸出手,那狗呜咽一声,紧接着便张开了血盆大口扑过来就要咬她。 她惊呼一声要逃,领子却蓦然被人捏住,狗突然一下子消失了。领子被攥住,她只能费力地回头去望,却瞧见了小时候的顾昭。 他面色不悦,右手提溜着她的领子,左手还攥着厚厚的一本字帖。 见她看过来,他将字帖往她面前一送。 “你的字还没练好,跟我回去练字。”他板着脸说,又揪了揪她的领子,耳提面命,“你别再想耍什么花样。” 唐映摇身子一抖,猛得一下子吓醒了。 太可怕了。 做梦还要被逼着习字,太可怕了。 唐映摇摇摇头,缓了缓神,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复又躺下,裹起被子翻过了身继续睡。 第16章 翌日一大早,唐映摇就被迫起床了。 外出寻访的皇帝在今日回了京,早已听闻了京城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大早便派人来召见唐映摇进宫去瞧瞧。 唐映摇昨夜没睡好,今日在镜子前梳妆的时候,哈欠连天。 瞧着她一会儿一个哈欠的困顿样子,拂冬都没忍住,打趣她道,“郡主今早这么困,昨夜莫不是去摸牛去了?” 唐映摇摆摆手,“那倒没有,只是昨夜梦见了三条很凶的狗。” - 千赶万赶,唐映摇依旧是最后一个到的。 皇帝不止召见了她一个人,可等她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走了。 唐映摇一踏进殿门,面上便堆起了笑意,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参见皇上。” “行了起来吧,难得瞧见你如此乖觉。”皇帝摆了摆手,叫她起来。 “是皇上您传唤得太早了些。”唐映摇嘟囔着,有些俏皮的埋怨。 “这还早,朕都已经下过早朝了。”皇帝瞧着她有些头疼,“这几日怎没去顾王府上私学?” “不是我没去,是私学这几日没开,约莫是先生也累了吧。”唐映摇答得心虚。 皇帝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教导你,确实叫人头疼。” 唐映摇难得没顶嘴,她怕皇帝若是揪着这个不放,她又得去顾王府上私学了。 皇帝紧接着又问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 这些无非是唐映摇已经讲过好几遍的东西了,她本欲在几句之内说完,可无奈皇帝听得十分认真,她也只好说得详细了些。 是以,终于从殿内脱身之后,太阳已经十分刺眼了。 她低着头往前走,想要快点走到宫门口,坐上马车,舒舒服服地吃口茶点,舒舒服服地回府继续补觉去。 可不巧,前面突然挡着了一个人,唐映摇忙止住了步子,抬头瞧见来人慢悠悠地晃着折扇。 瞧见是唐映摇,他有些惊讶,“你怎么进宫来了?” 这是三皇子——顾闻潜。 “皇上召见。”她答完话,瞧见他没打算动,于是准备绕过他走。 他瞧出了她的意图,伸手拦住,“你着急什么,我听说了你前两日的奇遇,跟我讲讲。” 今上的几个儿子中,大皇子早年夭折,太子排行老二,三皇子和四皇子,一个好风流,一个好风雅,全然无心政事。 五皇子顾闻启刚回京,剩下的几个皇子又年龄太小,瞧不出什么性情来。 这几个皇子中,属三皇子最平易近人不守规矩。 唐映摇自然不想将自己快要讲烂的几句话再讲一遍,她瞥了顾闻潜一眼,“我不讲,你让开。” 顾闻潜丝毫不动,“我要听,你必须讲。” 唐映摇闻言抬眼,轻飘飘道,“先不说这个,我最近倒是得知了一件趣事儿,你要不要听?” 她说得神秘,成功勾起了顾闻潜的兴趣,“何等趣事?” “我听说,罗烟河的那条画舫上,有一位舞姬,舞姿绝美,以至于有一位皇子,夜夜都去捧她的场,你说这些要是叫皇上……” 顾闻潜脸色有些白,他忙出声打住,“停,姑奶奶,唐姑奶奶,您快回府吧,快请。” 唐映摇受了他两声“姑奶奶”,心情大好,嘴上却依旧卖乖,“不敢当,不敢当,三皇子。” 顾闻潜急忙让开叫她走,唐映摇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后头便传来一声唤。 “小郡主留步。” 她转过身去瞧,宫人快步跑了过来,“郡主,我们娘娘听说您进宫了,就让奴才跑过来瞧瞧您走了没,留您去宫中一叙。” 要不是顾闻潜耽误着这点功夫,她早就顺顺当当地走掉了,思及此,她狠狠地瞥了一眼“罪魁祸首”。 顾闻潜冷不丁的和她的视线对上,忙“啪”得一开扇子,挡住脸走了。 唐映摇自然无法推辞,只得含了笑意,“好,那我便去看看贵妃娘娘。” 唐映摇极少去过这位贵妃宫中,赵皇后待她好,自然而然,兰贵妃就不会多跟她有交集。 这次唤她去,莫不是为了感谢她那夜帮忙照看了顾闻启? 左思右想着,兰贵妃住的兰华宫便到了,宫人引着她去了偏殿,在门口对她一福道,“郡主,进去吧。” 唐映摇慢慢地走了进去,紧接着,门被关上了。 “你来了。”顾闻启自纱幔后头走了出来。 瞧见是他,唐映摇蹙了蹙眉头,“怎么是你?” “坐,喝茶。” 走了一路,唐映摇确实累了,便依言坐下,啜了口茶,点头赞道,“贵妃这里,果真比皇后娘娘要讲究些。” 皇后是六宫表率,她那里的好东西,自然不能外露,连带着茶水也是,虽挑不出错处,却也不出彩。 可当贵妃就不一样了,什么好东西,自然是要摆在明面儿上的,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恩宠非常。 他点点头,似乎笑了一下,“能入了你的眼,倒是难得。” 他对她似乎很了解,这般的了解,自然不能是一朝一夕间得来的。 可唐映摇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自己和他在何时这般熟稔过。 “你将我骗过来,总不是为了喝茶的。” 她喝够了,才终于肯正正经经地问他缘由。 其实也没什么缘由,他不过是想看看她罢了。 他又望着她不说话了,真是个奇怪的人。 唐映摇不由地想起了自己昨夜做的那个梦,她状似无意的轻轻开口,“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过。” 顾闻启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他望向她的目光变得深沉,“你自己去想。” 之后,便再也不肯多说了。 真是个别扭的人啊。 唐映摇在兰贵妃宫中呆了一会儿,开口说要走,他也未有阻拦,点点头道,“我送你。” 他乐得要送,她自然没什么拒绝的道理。 临近宫门口时,唐映摇不经意间瞧见远处阁楼上的一抹华丽衣角,唐映摇笑了笑,瞧出了那是兰贵妃。 她转头问向顾闻启,“你假借贵妃娘娘的名义将我骗过来,贵妃娘娘可知此事?” 顾闻启睨了她一眼,“她自然是知道的,这种事情我瞒着她做什么,你也莫在心里想着要去告状了。” 唐映摇叹了口气,他们怎都将她想得如此之坏呢? 天底下真的,再没有比她还要人美心善的郡主了——要珍惜她的好。 - 回府的路上,唐映摇被一只猫拦了路。 这猫突然出现在她的马车前头,车夫猛然停住了车子,还害得她差点撞到了头。 车夫将猫拎过来的时候,她本没什么反应,想着放走便是。 可那猫瞧见了她小桌子上放着的茶点。 紧接着,唐映摇与猫对视了一眼,竟从它眼神中读出了几丝渴望和向往。 她琢磨着,如今这么有品位的猫可真是不多了,便将它带了回来。 只是那猫身上脏兮兮的,她丢给翠珠洗了三遍,才勉强干净了。 这才能瞧出,这猫原本就是通体灰色的毛,她原还以为是脏成了这个颜色。 她将猫抱到了海棠树下的躺椅上,猫晒着太阳,打了个哈欠,唐映摇被逗笑了。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只猫,猫已经惬意地躺下,丝毫不动弹。 “没想到你竟是个懒的。”她逗趣儿道。 她正兀自逗着猫,管家便过来了。 “郡主。”管家朝她福了一福。 “何事?” “国公爷刚得知的消息,说是昭世子又病了。” 他竟然病了。 “我知晓了。”她垂下眼,拽了拽猫尾巴,猫依旧岿然不动。 可真是只顶顶懒的猫。 “郡主,国公爷的意思,郡主既然是昭世子的学生,他病了,自然是要代替国公府去探望一二的。” “既然是病了,理应静养,我若去叨扰,岂非招人嫌?”她慢悠悠地辩解。 “郡主……”管家有些头疼,郡主歪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 “先生病了,郡主做学生的,即使不见面,也要上门慰问一下聊表心意。”管家绞尽脑汁地讲道理。 “行,我去就是。”她满不在乎地答应了下来。 “郡主不可空手上门,要带上几样补品才好。” “我知道了,走的时候会去库房拿的。” 见她答应得痛快,管家颇为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郡主记得尽早去啊。” “知道知道。” 她起身拍了拍手,喊来了个丫鬟,“你照看着我的猫,像照看我一般地照看它。” 丫鬟飞快的抬头瞧了那猫一眼,应下了。 唐映摇转身去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又仔仔细细地绾了发,瞧着指甲似乎新长出来了不少,她想着要不要再包个指甲的时候,管家又找上门了。 “郡主,这太阳都快落山了,郡主怎么还没出发去顾王府啊。”管家就知道不会如此轻松。 “管家伯伯,你急什么,来喝口茶润润嗓子。”她笑眯眯地斟好了一杯茶。 管家自然没有心情喝。 “我去便是,您别这么盯着我了。” 哎,别这么着急,她现在去也不晚。 唐映摇在管家哀求的眼神中起了身。 她慢吞吞地去了库房,仔细选了几样上好的补品,还颇有心思地挑了几张花样漂亮的纸叫人包了起来,才拎着出了门。 正是傍晚时候,日头正好,不热不冷,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出门了,她很满意给自己挑的出门时辰。 到顾王府时,外面停着两辆马车,应该也是来探望他的,没想到他还挺受欢迎的。 也是,他似乎一向是世家贵女的心头好。 她丝毫没有别的情绪,只是实话实话而已。 她正想着,自里面便走出一粉一黄两个人影。 唐映摇将车帘子掀起一条缝儿瞧着,瞧出穿黄罗裙的是苏凝霜。 另一个粉罗裙的女子,似乎也是一同上私学的人,可她叫什么,唐映摇实在想不起来。 “先生病了,我们来探望,他竟然连见都不见。”粉衣裳抱怨了一句。 “先生病了,我们来探望是心意,岂能因为先生不见就心生怨怼。”她这样宽慰着粉衣女子,自己眼底的那一抹失望却掩藏不住。 顾昭不见客,可她精心挑的补品可不能浪费了,若是拿回去叫管家瞧见,铁定是要念叨的。 唐映摇这样想着,果断下了马车,她二人已经走了,唐映摇走进了顾王府。 顾王府管家匆忙上来招待,唐映摇将补品往前一推,管家慌忙接住,只听她不慌不忙道,“我知晓先生不见客,便不劳烦再通传了。” 管家将补品交给下人好生收着,对着唐映摇笑得满脸褶子,“世子吩咐了,若是郡主来,定是要见的。” 听见他这样说,唐映摇脸上的笑垮了些。 第17章 “先生倒真是厚此薄彼。”唐映摇轻笑了两声。 管家忙陪着笑,“郡主是世子的得意门生,自然是不同的。” 左右他现在病着,她就勉为其难地满足他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吧。 唐映摇刚随着管家进去,不知何时,顾王府门外不远处,又停了一辆马车,自那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正是尚书府家的小姐,唐映摇在私学时候的邻桌——元宛彤。 她扶着侍女的手,身段柔柔地下了车。 再看,她着了一身湖蓝色的莲花刺绣罗裙,中间系着一条水绿色缎带,勾勒出纤腰一抹,端看便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 她欲进去,却被拦了下来,她停住了脚步,柔声解释道,“听闻先生病了,我特来探望。” 管家上前,“元小姐,我们世子今日不见客。” “可……” 她方才分明真真切切地瞧见,国公府那位小郡主进去了啊。 “元小姐,世子病着,不容叨扰,您的这份心意,顾王府定然会记下的。” 元宛彤又朝里面望了一眼,收回了视线,示意侍女将带来的补品递了过去,王府仆从上前接过。 元宛彤朝管家点点头,“劳烦管家了。” “不敢当,元小姐慢走。” 元宛彤转身欲走,突然顿了一下,她迟疑地开口问道,“管家,不知今日,我们诸位学子中,来探望先生的有几人?” 管家笑道,“自早上便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就在您前头,苏家和谢家的小姐,李家的两位公子,都刚走不久。” 元宛彤听得若有所思。 她转身,上了马车之后,车夫正欲驾车回府,她突然出声制止道,“且慢着,现在不回府。” 随侍丫鬟的冬玲奇怪道,“小姐要去哪里?” 她朝着顾王府的大门方向望去,“去苏府。” - 这边,唐映摇跟着领路的侍者七拐八拐,可真真是把她绕晕了去。 她突然停下了步子。 用她那快要消耗殆尽的、所剩无几的、可怜的耐心柔声问道,“怎么还没到?” 那侍者转过身回道,“回郡主,我家世子就在前面。” 唐映摇不经意地瞧了他一眼,发现有些面熟。 她迟疑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那侍者正是顾平,唐映摇初次来顾王府时,还是他扛来了一麻袋石子,铺的王府花园里的那条路。 这些仇怨,郡主贵人多忘事,他必定是不能提的。 顾平面不改色道,“许是郡主来听私学的时候,见过小人几面吧。” 只是见过几面的人,她可不会费力地记着。 她仔细地瞧着,细细地想着,终于—— “啊,你是那个……” 唐映摇恍然大悟。 顾平心里一虚,怕这小郡主发难,忙伸手指了条路,“我家世子就在前面,郡主自己过去吧。” 他指完路便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留下唐映摇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他跑什么啊,她可是个最宽宏大量的郡主呢。 她无奈转过身,朝身前望去。 哎,他方才指的是哪条路来着? 好像是右边这条? 不对不对是左边这条。 唐映摇刚要往左边这条路上走,突然猛得停住。 按照她平日里瞧过的话本子中的套路,通常在这种情况,选择走哪条路,那路必然就是错的。 错了正好。 这样想着,她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左边这条路。 顾王府挺大,她走了许久,却也没见着个人影,她好累。 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她驻足细听,觉得这人抚琴的功底是有的,只是心思似乎有些深沉,没能完全沉醉在琴上。 这是很少见的,抚琴乃是风雅之事,而这个人,太熟练琴技,而未注入感情。 她耳听琴声,朝着那边走过去,想看看能这样弹琴的究竟是何人。 顺便问个出顾王府的路。 穿过一小片紫竹林,可窥见前有一亭,亭子里似乎有个人影,琴声就是从那亭中传出来的。 唐映摇轻声走过去,弹琴那人坐在亭子边上,背对着她,面湖跪坐着,似乎很是专注。 贸然开口打断人家的风雅之事,确实不好。 她瞧见桌子上有两杯茶,便也不客气地坐下,兀自将茶端起泯了一口。 茶有些凉了,但依旧能尝出这人煮茶的功夫不错。 她刚将茶杯搁回那桌子,琴声便在同一时刻戛然而止。 她还没来得及思忖着怎么称呼对方,那人便转过了脸,瞧见空了的茶杯,略略一笑,“你倒是不客气。” 唐映摇目瞪口呆。 顾昭,怎么是他,怎么竟然是他。 他不是病了吗?病得不严重吗? 不然怎么还不老实安分。 她躲了又躲,不想最后竟还是撞上来了。 果然路还是选错了,她扶额,在心底嘀咕。 顾昭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右边那条路近些。” 他顿了顿,抬了下巴示意,“左边那条绕了远路,我掐着点煮好的茶都凉了,你若是走右边那条,刚好还能喝上口热茶。” 唐映摇也没起身,还是那么坐着,抬眼望他,“先生身体瞧着,甚是健朗,丝毫不像有病缠身的模样。” 健朗……她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词,总把他形容得老气横秋了。 顾昭强忍着,才没把手伸出去,去狠狠地“招呼”她的脑壳子。 唐映摇瞥见顾昭那垂在身侧,悄悄握紧了的拳头,不自觉地将脖子朝后面缩了缩,嘴上还不忘提醒着他,“先生,君子动口不动手。” 说不过她就想打她,这个人,丝毫没有涵养气度。 她若真跟他生活在了一处,岂非日日受制于人了? 她该仔细考量一下,是否要从现在开始,就学上一门厉害的功夫傍身呢? 在不济,学一身漂亮的轻功,打不过的时候,还能早早地跑掉,免受些皮肉之苦。 此法甚是可行,可她若是说要学,想一想,国公府定然是从上到下都会一致反抗的。 她瞄了一眼顾昭,只见他已经将方才凉了的茶倒掉,欲重新煮一壶。 别说,他不说话的样子看着可真温柔,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他适时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唐映摇将鬼主意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我想着,能文能武才是本朝培养英才所追求的,所以,我们私学所设的课程中,可有武学教啊?” “自是没有。”他意外地看着她,“你想学武?” “是。” “学武欲做何为?” “当然是你……”她突然噤了声,差一点就被这个狡猾的人把话套出来了。 他?他如何? 顾昭静静地等着下文。 唐映摇心虚地清了清嗓子,“自然是为着防身。” 防身,还是防他…… “那你……可有人选?” 唐映摇仔细想了想,“我记着,前不久慕枫小将军还了京,小将军面如冠玉,武艺高强,教我,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她话音刚落,顾昭就将杯子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砰”得一声发出一声脆响。 他的眸色突然变得很暗,重复着她的话,语气淡淡,却低沉而危险,“慕枫将军?” “正是。” “面如冠玉?” “传闻是如此……” “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你就这般费尽心机地打着他的主意?” 竟还是为了防他。 唐映摇,“???” 她也不是非慕枫将军不可啊,只是他名气比较大而已,教她才不会失了身份。 他又在生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气啊。 爱生气容易变老的哎,他年纪本就大,又这般爱生气,岂不是过两年就真的宛如耋耄之人了。 她不由的为他叹了口气,真真是愁人。 她决定迁就他一回,“那依先生之言,谁来教我才合适呢?” 他想也不想,理直气壮道,“你尊我一声‘先生’,我便勉为其难地教你一二好了。” 小郡主生平第一次,因为别人铁骨铮铮的厚脸皮而哑口无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昭:明明本世子才是上京第一人,才貌双全,她却总是有眼无珠,还好我脸皮够厚。 第18章 “小姐,府上有客人到访,是来找你的。” 苏凝霜闻言抬起眼,有些疑惑,“找我的?” “正是,说是尚书府家的四小姐,小姐可曾认识?” “有些印象,快请去偏厅吧,我随后就来。” “是。” 元宛彤,她倒是有些大致的印象。 奇怪,她平日上私学的时候,和这元宛彤交集甚少,不知她今日上门,又是所为何事。 苏凝霜实在想不到,匆忙收拾了两下,赶去了偏厅。 元宛彤在偏厅等了半刻钟,苏凝霜便到了。 元宛彤忙站起,对她微微一礼,“苏小姐。” 苏凝霜笑了笑,对她虚扶一下道,“莫要喊得这么生分了,你年纪小我一些,若不介意,便也唤我一声姐姐吧。” “是。”元宛彤应下,又忙接着唤了一声,“苏姐姐。” 苏凝霜不在意地笑了笑,去旁边坐下,抬眼瞥见元宛彤还站在原地,“你也别站着了,快坐吧。” 元宛彤应了一声,坐了下来,立刻就有侍女上前斟茶。 苏凝霜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不知元家妹妹今日来找我,是所为何事?” “先生病了,苏姐姐可知?” 苏凝霜点了点头,“自然是知晓的,今日我还特意去顾王府探望了先生。” 她垂下了眼,“可先生约莫是精神不济,我们去探望的人中,先生一个也没见。” “是吗?”元宛彤惊讶道。 “可方才我还听国公府的小郡主说,她今日见着了先生呢。” 苏凝霜动作一滞,语气有些急切,“你说什么?” 元宛彤面上略有惊讶地回问,“苏姐姐怎么了?” 苏凝霜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哦,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元宛彤小心打量着苏凝霜的神色,见她除了方才的惊讶之外,并未有过多的反应,不由得有些失望。 她故作有些愤懑的模样,“先生此举实乃有些不妥了,大家都是先生的学生,为何偏偏只见她一个。” 她顿了顿,又道,“说起来,要见,也应该是见苏姐姐的,毕竟苏姐姐课业学得这般好,这就摆在前面,是头一份儿。” 苏凝霜拿起桌子上的茶抿了一口,稍稍收敛了情绪,“仔细想来,却也没什么可惊讶的了。” 元宛彤顺着她的话头接下来,“此话怎讲?” “我也是无意中得知,先生还特意和郡主一同在书房,指导她的书法。” “先生还真是厚此薄彼得厉害。” “约莫是因为……”苏凝霜的低喃只说到一半。 是因为他们二人身上的婚约吗? 可他若不喜欢,又怎是会为这些凡俗条理所累的人呢? “苏姐姐,苏姐姐?” “嗯?”苏凝霜回了神,“怎么了?” “我瞧见姐姐在发呆,姐姐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我想着,约莫是因为郡主本身就讨人喜欢吧。” 她心中自然不会是这样想的,元宛彤知道,苏凝霜并没把她真的归入自己的阵营。 这也无妨,左右这些事情急不得,需要时间。 苏凝霜一向不喜形于色,今日稍稍显露的这些情绪,元宛彤觉得,她今日过来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再多说反而容易叫人生疑,她按下这个不再提。 而后,两人又各怀心事地聊了一会儿,元宛彤便提出要告辞了。 她走后,苏凝霜有些奇怪,“我与她无甚交集,她今日来找我,又说了这些,是想要干什么呢?” 贴身侍女苏娴道,“小姐,既然元小姐今日来找您说了这些,这立场,那必定是想要和您在一边儿的。” 苏凝霜点点头,“可唐映摇,真是个难打发走的人啊。” 苏娴仔细想了想,“小姐,您不觉得,其实那郡主,没准儿不喜欢昭世子呢?” 苏娴日日随苏凝霜去私学,也是瞧见过几次。 因为她这话,苏凝霜突然蹙了蹙眉头,“你这么一说,我似乎想起来……” 那日宫宴,她分明是瞧见,和唐映摇在一处的男子…… 若真是昭世子,她不会瞧不出的,所以,那到底是谁呢? 上京中的世家公子,她多少都有些印象,可却没认出那个人…… “啊!”苏凝霜脑中闪过了什么,叫她瞬间恍然大悟。 是五皇子顾闻启,只有他回京不久,故而对他,也只有对他,她脸生得紧。 唐映摇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在宫中就敢和皇子私相授受。 既然是五皇子的话……那她是不是可以找个机会,和他统一战线呢? 若他和唐映摇在一起,那她就能和昭世子…… 这样想着,苏凝霜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小姐,怎么了?”苏娴疑惑道。 方才不是在说郡主和世子吗?小姐怎么突然这么开心了。 “我没事,你下去吧。” “是。”苏娴只得点点头,转身退下。 苏凝霜站起身,走到了自己的厢房。 她内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副丹青,上绘着的男子温润如玉,风姿绰约。 苏凝霜低头望着男子的面容,尽管她画工不错,但依旧没能描绘出他的风采。 现在,她只需要找个时机,结识了五皇子,那样,也许就会容易许多…… - 唐映摇回到了国公府中。 她一路上都十分纳闷,自己当时究竟是为什么,会答应让顾昭来教自己的武学。 先不说他会不会公报私仇,由他来教自己,她还要如何出其不意地打败他呢? 打不过他,学武便没了动力和意义。 小郡主难得陷入了纠结,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也没人可以商量。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此刻正趴在桌子上,眼睛一眯一眯的灰猫,“你说,我怎么办?” 猫连动都没动,又直直地打了个哈欠。 唐映摇,“……” 翠珠适时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盘水果,“郡主,吃果子。” 唐映摇心中想着事情,倒也兴致缺缺,可方才慵懒的猫却突然抬起了头。 翠珠刚将那盘果子放到它盘踞着的桌子上,它就已经起身,朝那盘水果挪了过去。 唐映摇可算是看透了它的秉性。 她调子懒懒道,“不如你就叫饭困困吧,能吃又能睡,饭困困……这名字不错,你可喜欢否?” 正在咬橘子皮的猫突然抖了一抖,它抬起头“喵呜”地一声哀嚎。 唐映摇瞧见它这样的反应,灿烂一笑,“你瞧,它对这名字喜欢得紧啊。” 翠珠站在一旁不敢吭声,也不知郡主哪只眼睛瞧见猫喜欢这名字了。 可她自然不敢反驳的,若她反驳,郡主一定会先瞟她一眼,继而轻飘飘地说一句—— “既然它不喜欢这名字,那便给你用吧。” 想到这种情况,翠珠也不由得抖了一抖。 唐映摇的眼风敏锐地扫了过来,“怎么,莫不是你也觉得这名字……” “郡主,我突然想起来厨房还烧着水,怕是要开了,我得赶紧过去瞧瞧。” 翠珠说完忙就要走,却还不忘从果盘子里顺走了一个苹果。 翠珠跑了,唐映摇收回视线,一个人又陷入了纠结。 自己何必要送上去白白给顾昭折磨呢? 她摇摇头,走到床边躺了下来,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 吃亏的感觉可真不好,她望着天花板想。 胡思乱想着,她渐渐有些困顿了。 陷入沉睡前,小郡主终于冒出最后一个说服了自己的念头—— 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即使让顾昭教,最终也一定能出其不意,出奇制胜,打败他的…… 第19章 六月初九,常在深宫中吃斋念佛不问世事的太后,要出宫。 许是太后瞧见最近皇城中不好的杂事太多,便说着,要去京郊的护盛山上,前朝所建的那所皇觉寺礼礼佛。 太后这样打算完,突然觉得,不能只自己去,也要叫众多小辈一同去沐浴佛光。 太后这样想,底下人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火速拟好了一份皇觉寺礼佛名单出来。 太后过目之后,觉得甚妥,大手一挥,懿旨便下来了。 唐映摇也在要一同去皇觉寺沐浴佛光的名单之列。 她在国公府中接下了懿旨,唐国公表示很是支持,想着她能出去走走,不是坏事。 既然是去礼佛,自然也不能带太多仆从。 唐映摇想着山上清净,还是带上翠珠,能解解闷。 她又瞟见兀自啃着茶点的猫,有些愤懑,“我辛苦地去护盛山,拜皇觉寺,它断没有在家享清福的道理。” 拂冬一边帮唐映摇收拾东西,一边念叨着叫她照顾好自己。 这种唠唠叨叨的话,一向是由魏嬷嬷来说的,可巧的是前两日,她刚回了家中,故而人不在国公府。 唐映摇卧在美人榻上半眯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顺带着插两句嘴,吩咐着—— “那件新做的海棠红云雁西锦裙给我带着……”她探了探头,又仔细瞧了两眼。 “还有前面那两件苏绣锦裳,后面那一件如意云纹衫,都带上。” 去礼佛的这几天,她穿的衣裳,自然是不能要重样儿的。 事实证明,小郡主不仅仅是衣裳带的多。 “那棠梨糕,还有敬亭绿雪的茶叶,都给我多带上点儿,山上的斋饭,定然是寡淡无味的。”她轻轻道。 “郡主,马车就那么大地方,您都用来带东西了,我们人坐哪儿啊。”翠珠有些担忧。 虽然她不反对郡主带这么多吃食。 去别处,多备些吃的,准是不会错的。 “只有一辆马车吗?”她顿了一下,随即自己便意识到了。 “也是,太后娘娘原也是想让我们一同去吃吃苦……” 若她跟着三四辆马车上去,确实不合适。 “是啊郡主,那您这……” “那就换一辆更大些的马车吧。” 她带的都是必需品,要是真要取舍,最不需要带的就是她自己了,小郡主无赖地想。 到了次日,天气十分的好,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出发了。 山路即使修得再平,也多少会有些颠簸,唐映摇又着实带了不少东西,故而,马车内十分地拥挤。 小郡主辛苦忍了半路,终于忍不住了,刚好赶上车队停顿修整,她一撩帘子,十分迅速地跳下了马车。 翠珠皮糙肉厚,倒觉得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委屈自家郡主。 她望了一眼四周,发现—— “郡主,后面那辆马车,好像是昭世子的。” 唐映摇顺着她的视线朝后头望去,是他的马车吗,她倒是认不出来这些。 后面立着一匹黑马,匀称且高大,毛发在日辉下闪闪发光。只有头顶上和四个蹄子是白毛,这四蹄雪后面拉着的,是一辆通体黑色的车子。 这车子看着不起眼,扫过去一眼,是断然不会注意到,这通体的车身,是用的上好的黑楠木造出来的。 用黑楠木造马车,他倒是会享受。 “郡主,世子是男子,带的东西定不如女儿家琐碎,马车里也必定会宽敞些,您不如去坐他的马车上山。” “这怎么妥?” “有何不妥啊郡主,昭世子是您的先生,不用刻意避嫌的。” 再说了,郡主和世子又有婚约…… 唐映摇有些犹豫,她本不该犹豫的,她应该十分果断的,一口回绝。 可马车里的情况逼着她犹豫。 她的手不自觉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 小郡主生来尊贵,自然没吃过这样稀奇古怪的苦。 “我自然不在意这些,可……” 她该怎么去,去了该怎么说? 翠珠难得有这样通透的时候,“世子是郡主的先生,郡主实在觉得别扭的话,不妨便找一本书,去向世子请教,世子瞧见郡主这样好学,定然是欢喜的。” 唐映摇琢磨了两下,觉得此法虽十分刻意和勉强,但也是个法子,只是—— “我出门,可有带书卷?” “有有有,我帮拂冬姐姐收拾东西的时候,怕郡主在山上会闷,特地为郡主带了几本过来。” “给我找出来。” 这个翠珠,瞧着平时大大咧咧的,没想到这种时候,竟误打误撞地有些用处了。 她甚是欣慰。 _ 日头下,苏凝霜站在外面有些着急,“马车怎么偏生坏在了半路上,这可怎么是好?” “马车能放在这里慢慢修,这样小姐就和大家落下了。”苏娴也很忧心。 “此次礼佛,谢家的小姐似乎也一同来了,不如小姐去找谢小姐,和她共乘一辆……” “前面那辆马车,似乎是先生的。”苏凝霜显然没注意苏娴的碎碎念,她瞧着马车兀自喃喃道。 苏娴瞧出了苏凝霜心里的念头,顺势道—— “小姐,不如您先去拜会世子,再不经意对他说咱们马车坏了,世子是个通透之人,定能明白小姐的意思……” 苏凝霜还是有些犹豫,可她突然想起了前两日顾昭生病,却只让唐映摇一个人去探望的事情。 她咬了咬牙,走了过去。 “先生。” 苏凝霜站在马车外头,调整好了姿态,这才轻轻地喊了一声。 守在外面的顾平对她颔首,转过身对车子里的顾昭道,“世子,是苏小姐。” “何事?”顾昭声音自里面传来。 “苏小姐的马车坏了。” 马车内安静了一瞬,苏凝霜咬着下唇,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我只教书,不会修马车……”清冷的嗓音淡淡道。 他拒绝得明显,又有顾平这个外人在,苏凝霜脸上青白交接,很是不好看。 她强挤出了一抹笑容,“打扰先生了。” - “郡主,书找到了。”翠珠跑下了车,手里拿着几本书。 唐映摇看也不看地将最上面那本拿了过来,朝顾昭马车那边走去。 翠珠瞧着唐映摇走了,心中喜不自胜。 既然郡主去了别处坐,车子上的那些茶点,她偷吃个几块儿,也是无妨的。 唐映摇朝那边走了几步,复又折了回来。 翠珠一愣,怕自己的主意打空了,忙道,“郡主,怎么了?” “你把猫抱过来,让它随我一同去。” “好。” 怪哉,郡主真是少有过如此犹豫的时候。 这厢,顾平站在马车旁边有点犯困,一抬眼,就瞧见了朝这边走过来的唐映摇。 顾平心中叫苦不迭,这郡主怎么过来了,平日里她不是躲世子都来不及的么? 怎么偏偏要被他给撞见。 顾平头皮有些冷,他转过身,对顾昭道,“世子,属下想去附近转转……” 马车内,顾昭将书又翻了一页,揉了揉眉心道,“去吧。” 他端坐在马车内看书看得出神,突然帘子微微一动,他下意识望了过去,竟是一只猫钻了进来,他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何处跑来的如此胆大的猫。 紧接着,帘子被轻轻地掀起,他微微抬眼,瞧见了来人,竟是唐映摇。 难得,平日里,她见着他,一向都是恨不得绕着道儿走的,这次竟自己送上来。 顾昭将书卷放下,随口一问,“这是你的猫?” “是,它不小心跑上来的,我这就……” “坐吧。”他含笑道。 唐映摇见他这样说,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便也顺势大大方方地坐下。 她甚至还十分自然地拈起了案几盘子里的茶点,只是手伸回来一半儿,突然生生顿住。 她险些都快要忘记了,他这里的茶点不好吃。 手中的茶点突然变得有些烫,她吃下去太委屈自己,放回去又怕顾昭不高兴。 他高不高兴无所谓,可万一将她扔出马车可怎么办。 那样太难看了,太有损她身为郡主的颜面和地位了。 顾昭瞧着她这些小动作,勾了勾唇角,他眼里带着笑意,十分善解人意道,“这茶点已经换了新样式,你不妨尝尝。” 这还是他回王府之后,叫人特意比着她上次喂给他的那块儿做的。 太甜了,他倒是不爱吃,却就是想时时备着。 若是他平日这样说,唐映摇多半是不会听的,小郡主活了十几载,断然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 可这次,实在是寄人篱下。 她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将那茶点放到了嘴边,小小地,轻轻地咬了一口。 甜糯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咦,味道竟意外的有些好,他难得没骗人。唐映摇这才放放心心的将茶点整个儿地塞进了嘴巴里。 她嚼着茶点,瞥见了顾昭案几上倒扣着的书卷。 这才蓦然想起自己过来这里,本是有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在的,她忙将手中的书卷在案几下偷偷翻开了一页。 “我来这里,其实是有问题要请教先生的……” 她说着,将半摊着的书卷拿了上来。 顾昭半疑半信地接过,她竟会有这样好学的时候? 他看着书,唐映摇便瞧着他的神情,瞧着瞧着,他的神色,渐渐的有些晦涩难辨。 她心中微微诧异,翠珠找的这书,竟把顾昭这个人给难住了。 饱读圣贤书,竟然也有被难住的时候,小郡主心中难掩得意和快慰。 这样的好时候,她可不想放过。 小郡主这样想着,便挪了挪身子,坐得离他近了些,大胆地刁难道,“先生可是解决不了学生的问题?” 他抬起头瞧了她一眼,“你要问这个?” 见他这副样子,小郡主更加笃定了他被这个问题难住了的事实,难得这种情形,她十分稳妥地占着上风。 自然,没有这么轻易就放过他的道理。 “学生疑惑得紧,十分渴望先生能为学生解惑。” 她用手撑着脸颊,眨巴着大眼睛瞧他,好整以暇地期待着他接下来的窘态。 “她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暗含秋色,双颊也蒙上了一层动人的粉红,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近,她朱唇微张,似乎等着他去采颉,去探索……” 他攥着书卷,指尖修长而洁净,即使念着这些糜词媚语,他的嗓音依旧清冷而沉静。 顾昭突然顿住,将书卷扔在了案几上,他俯身过来,“关于这些,不知道,你想要让我教些什么?” 唐映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向了桌子上的书卷。 竟是她平日里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方才他念的段落,此刻一字不漏的叫唐映摇尽收眼底,甚是后面他没念到的,她也能清清楚楚地瞧见。 唐映摇悔恨地闭了闭眼睛。 翠珠带这些东西来也就算了,还理直气壮地拿出来叫她问顾昭…… 顾昭抚上了她的脸颊,将她沾在右腮上的一缕发丝拈了下来,手却顺势勾起了她的下巴。 “很渴望我为你解惑?”他轻轻笑了一声。 唐映摇被迫抬脸望他,他睫毛纤长,勾勒着眼睛的温柔模样,此刻却眸色深沉,眼底杂糅了她读不懂的情绪。 他的气息裹挟着她,她终于意识过来,轻轻地挣扎着,他变得有些可怕,她想逃离,却被他一把扣上了后腰,叫她后退无路。 他的鼻尖几乎快要顶上了她的,她能感受到他睫毛煽动起的微弱的风,她能听到他胸膛里轻轻的喘息声。 他开口,音色沉沉,“你想要我,教哪个,嗯?” 第20章 小郡主抖了一抖,因为顾昭的手指,揉上了她的腰窝,那地方,叫她有些敏感。 她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样。 他又勾引她…… 小郡主闭了闭眼睛,在心中警醒着自己。 唐映摇,你不能被他的美色迷惑,他可是顾昭啊,你要是把持不住,招惹了他,最终遭罪的,还是你自己。 顾昭瞧着怀中的少女,她紧闭着双眼,嘴巴里却不知在碎碎念着什么。 他瞧着她这副样子,竟有些愉悦地笑了笑,心下知道,她的嘴巴里,定然不是在讲着什么好听的话。 他摇摇头,正欲要放开她。 再这么下去,他也难保自己能继续做个圣人。 只是他的手还没离开她的腰,帘子外便传来了一声唤,“郡主,你还在里面吗?五皇子方才来寻了。” 是翠珠。 唐映摇正欲张口回话,嘴巴却很突然地被捂住了,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低地嘤咛。 “她不在。”顾昭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他又在搞什么,她明明就在这里啊。 翠珠愣了愣,郡主不是来世子的马车里坐了吗?她亲眼瞧见郡主上了世子的马车的,世子怎么说郡主不在呢? 唐映摇挣扎着要将他的手扯下来,顾昭蹙了蹙眉头,她就这么想去见别的男人吗? 她挣扎得厉害,顾昭心中扬起一簇无名的怒火,这可恶又可恨的小郡主。 叫他咬牙切齿的恨着,恨她的古灵精怪,恨她的鬼主意,恨她的不开窍,却偏偏又狠不下心去惩罚她。 她现在只要不动弹就好,别表现出她的急切,就乖乖地让他抱一会儿就好,可她偏偏挣扎得厉害。 顾昭的眸子越来越黑,平日里的冷静克制此刻被稀释殆尽,他猛得将她压在了身下。 小郡主嘴巴被他捂得严严实实的,脚却还在使着劲儿,在他的膝盖上狠狠地踢出了一个又一个脏兮兮的印子。 她的反抗没有丝毫用处,他将她的腿牢牢地压制住,叫她整个人在身下无法动弹。 她素来伶俐的嘴巴此刻不能讲话,真真是憋屈得厉害,只能用露出的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这个阴晴不定的莽夫,究竟又在发什么疯。 顾昭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快慰,恨他也好,别对他和别人一样好吗? 他俯身下来,垂眼瞧她,在唐映摇还在白费力气挣扎的时候,他突然凑了上来,在她的耳朵上咬了一口。 右耳上温润的触感叫小郡主生生地愣住了,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涌向了耳朵,那处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只是开始咬得稍稍重了些,后来便放轻了力道,还带着些缠绵的味道。 可偏偏叫唐映摇躲不开,捂住她嘴巴的手也不知何时放开了,一只撑在了她的身侧,另一只抚上了她的腰窝。 那只手在她的腰窝上重重地揉着,带着凶狠的力道,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揉碎一样。 她仿佛突然不会说话了一样,张口便是细细的喘息声。 要命,她快要顶不住了,没见过这么折腾人的。 他究竟从哪儿学来的这千奇百怪的花招儿。 唐映摇轻轻颤抖着,强迫着自己留有三分清醒的神智,抖着手去推他的肩膀,他这才松了口,垂着眼细细看她。 她乌黑的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软垫子上,还有几缕粘上了她朱红的唇,随着她一呼一吸而轻轻颤动。 顾昭伸手,细细地捋着她被他弄乱的发丝,极有耐心的捋着,她乌发雪肤,生得一副好模样,却有着可恶而冰凉的心肠。 她谁也不爱,她谁也不会爱,她最爱的只有她自己。 顾昭的眸色渐渐地冷了下来,他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这小郡主就连滚带爬地缩到了车角,她一眼不眨地盯着他。 他真想将她揉碎,将她每一寸骨血,都归他所有。 还是再慢些吧,这可恶而冰冷的小郡主,他可真拿她没办法。 唐映摇瞧着自己被他弄乱了的衣裳,皱了皱鼻子,几天不见,他就进化得如此可怕,以前是动手,现在还动嘴。 他想怎么样,把她的耳朵咬掉吗? 她移开视线,不愿再看他,伸手抚平自己被他弄皱了的衣裳。 她爱体面,爱讲究,喜欢让自己永远都是光鲜亮丽的,只要做一个高高在上,只可远观的郡主就好。 可却总被他弄得灰头土脸,他总能轻易地让一个教养甚好的郡主仪态尽失。 他可真是她的克星,偏偏她又躲不开,甩不掉。 她起身要走,顾昭已先她一步起了身,“你,衣裳乱了,别出去了,马车给你坐。” 虽不知她的马车怎么了,可必定是有问题,否则她不会巴巴地过来他这里。 可笑的是他方才竟没想明白这些,还以为她…… 还以为她…… 顾昭苦笑着摇摇头,不曾想,他竟也有自作多情的时候。 “世子。”刚从外面回来的顾平瞧见了自家世子站在马车旁边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忙走了过来。 “为我备匹马过来,我先行去皇觉寺。”顾昭低声道。 “世子,您怎么……”顾平知晓此事不能叫外人知晓,也压低了嗓音问道。 “车让给国公府的小郡主坐了,你便如我在一样赶车就好。”他顿了顿,“一会儿我走之后,你去告诉郡主的随侍婢女,说郡主在车上。” “是。”顾平的脸苦了下来。 “世子您多加小心。” “嗯。” 这些倒不必担心,皇觉寺他少年时候还去过几次。 那时这寺还未被赐予封号,历经前朝的辉煌下来,在今朝,也只是一座香火旺盛的普通寺庙而已。 那时这寺中,有一棵参天大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 在那绿意盎然的树下,他还曾见过一位天真娇蛮的小姑娘…… 顾平很快就牵来了一匹马,顾昭拉住了缰绳,翻身上马。 在那个瞬间,他的动作滞留了那么细微的一瞬,他不经意地回头,望了马车一眼,继而毫不留恋地策马离去。 目送自家世子走后,顾平遵照世子的嘱咐,去了唐映摇的马车前,却没瞧见唐映摇的侍女在哪里。 他对着车帘子喊了一嗓子,“翠珠姑娘可在?” “唔……”翠珠被这声唤吓了一跳,猛得咳了起来。 顾平站在外面听着马车里面的人咳得撕心裂肺,十分纠结地伸出了手,撩开了帘子。 这郡主带的东西也太多了吧,光箱子都占了半个车厢…… 翠珠在里面咳得泪眼汪汪,抖着手给自己倒茶顺气。 毕竟是自己吓着了人家,顾平心中难免有些愧疚,忙上了车,接过翠珠手中的茶壶,“我来倒,我来倒。” 他将茶杯斟满递给了翠珠,翠珠忙接过“咕咚咕咚”灌下了两口,这才止住了咳。 瞧见桌子上和翠珠领口沾着的茶点碎屑,顾平已经猜出翠珠在车子里干嘛了。 难怪如此心虚。 翠珠刚一抬头,便瞧见顾平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她微微一愣,继而有些小小的懊恼。 她伸出食指比到了嘴巴上,做出一个“嘘”的动作,“你别告诉郡主……” “你知道你们家郡主在哪儿?”顾平有些惊讶。 自家郡主不知身在何处呢,她却能如此淡定地躲在马车里偷吃东西…… “当然知道啊,我家郡主不是在你们家世子的马车上吗?” 方才她去寻郡主的时候,约莫是郡主正和世子闹着别扭呢,翠珠摇摇头,他们这些人的心思,真难猜。 顾平被她理直气壮的语气噎了一下,“是……” 是归是,可他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我想去瞧瞧郡主,不知方不方便……” 也不知郡主和世子现在如何了。 “方便,你来世子的马车里,和你们家郡主一同坐吧。” “那世子呢?” “世子他,有事先行走了……” “好,我这就收拾收拾和你一起过去。”翠珠说着忙小心清理着桌子上和羊毛毯子上的茶点碎屑。 顾平瞧着她忙活,突然开口道,“你想让我不告诉你们家郡主你偷吃茶点的事情也行,不过……” 他话头一转。 “不过什么?”翠珠傻傻地接下问道。 “不过,你得在你们家郡主面前,多为我美言几句。” 得罪了这小郡主,可真叫人心惊。 “成,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翠珠一口应了下来。 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不就是说几句好话嘛,她最擅长了。 她笑得灿烂,圆润的双颊也红扑扑的,竟有几分小巧的动人在。 顾平看着这个模样的她,却突然耳廓一红,移开了视线。 “我我我……我该回去了,你,你不必送了……” 顾平说着忙起身要下车,可马车都是要弯腰下去的,少有他这样猛得一下直起身子的。 “咣”得一声,顾平的脑袋狠狠地撞上了车顶,车被撞得微微震颤。 “噗嗤”一声,翠珠没忍住笑出了声,“你,你没事儿吧……” 顾平疼得说不出话,只摆了摆手,转身弯腰下车去了。 不是让她和他一同过去陪着郡主坐吗?他突然这么着急的要走是作甚。 这个顾平,怎么今日突然变得呆傻了起来。 第21章 修整过后,一行人又继续前行,终于在日头将落不落之时,抵达了皇觉寺。 护盛山高耸连绵,皇觉寺修建在护盛山的半山腰。 落日的余晖映照得这座古寺更加辉煌巍峨,唐映摇站在山寺门口,山门大开着,青烟袅袅。 她转头望向天空,正刚好,一行大雁掠过天际,寺中高塔响起了悠扬的钟声。 绵长而洪亮,惊起一片鸟雀齐飞。 令人从身到心,都十分宁静。 “郡主,请随我来。”寺中的小沙弥过来轻声道。 唐映摇这才回了神,转头瞧见前面,太后和一众的世家公子小姐早进了山寺的门。 她微一颔首,“劳烦小师傅引路了。” 小沙弥对她双手合十,又是一揖。 皇觉寺礼佛期限为七日,今日已经有些晚了,由住持安排他们一行人住在后院的厢房中。 明日才正式开始礼佛,明日过后,便要听圆空大师讲经三日,往后两日便会是自行分开去拜。 因着明日礼佛是定要早起的,唐映摇早早便躺到了床上,脑袋挨着枕头没多久,她便沉沉地睡去了。 顾闻启一路上寻她无果,此刻找到了她的厢房。 翠珠守在门外,对顾闻启的到来,还是微微有些诧异。 “五皇子殿下,真是不巧,我家郡主今日累了一天,现在已经睡下了……”她放低了声音解释着。 “您可有什么要紧事儿?” 顾闻启侧首,朝屋子里望去,果真已经没了烛火。 他收回视线开口,“倒没什么要紧事,既然她已经歇下了,那我便改日再来寻吧。” “是,五殿下慢走。” 翠珠对他一礼,再抬首的时候,顾闻启已经转身走了。 翠珠瞧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屋子。 顾闻启刚回到自己的厢房,还没来得及坐下,侍从将云便走了进来。 “五皇子殿下,苏家小姐要见您。” 苏家小姐,她来作甚? 顾闻启心下奇怪,却还是道,“请她进来吧。” 顾闻启坐着等她,苏凝霜进来,对他微微屈膝一礼,“五皇子殿下。” “苏小姐请坐。”顾闻启淡淡道,“不知苏小姐这个时辰来寻我,是有何事?” “事情谈不上,只是我原本以为,殿下会是个谨慎清醒的人。” 她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可顾闻启依旧微微地笑着,神色丝毫未变,可若是仔细看着,便会发现他这仅有的几分笑意,皆未达眼底。 苏凝霜也直截了当道,“那日宫宴过了一半,我离了席,却恰巧瞧见了一桩趣事儿……” 顾闻启的食指轻轻地扣着桌子,“你今日才来与我说这个,是想要什么?” “殿下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你对那位郡主的心思,是本就不该有的……” “你喜欢顾昭?”顾闻启突然冷不丁道。 苏凝霜蓦然被他戳破心底藏着的事,委实一愣,可随即反应了过来,“殿下是个通透之人,有些事,我想,不必放到明面上来说……” 顾闻启讽刺一笑,“苏小姐有这个时间慢慢绕弯子,可我没有。” 顾闻启丝毫未有动容,苏凝霜低头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又添上了一把火。 “既然五殿下这样说了,我今日,倒还真又得知了一桩趣事儿……郡主今日,是坐着顾王府的马车上山的。” 顾王府,顾王府…… 还能有几个顾王府,顾王府中还能有谁。 顾闻启眼中多了几分情绪,苏凝霜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大半。 “殿下别忘了,顾王府里的那位,可是和郡主,一直有着婚约在身的……” 顾闻启似笑非笑道,“苏小姐可真懂攻略人心,不当个谋士可惜了……” “五殿下抬举,殿下现也知晓了我存着的心思,只要我们二人联手,那定能……” 她的声音轻柔却蛊惑,似是在勾勒一个完美到虚假的梦境。 _ 次日,日头正好,唐映摇起了个大早。 翠珠已经在领斋饭回来的路上,她一路上都在思忖着如何喊郡主起床,进了门,却瞧见郡主已经自己起来了,不可谓不惊喜。 “郡主,您今日可真令人啧啧称奇。” 唐映摇动作一顿,翠珠也识得些字,看过些书,可还是…… “啧啧称奇可不是这么用的。”她纠正道。 “那是如何用?”翠珠不解。 “反正不能用到你家郡主身上。”她勒令道。 翠珠默默地点了点头,郡主早起之后的那一阵子,是最不好说话的时候,自己还是乖一点,莫触了郡主的逆鳞。 “郡主,您洗漱一下,斋饭我已经取来了,刚好能吃。” 唐映摇洗漱之后坐到了桌子前,她瞧着桌子上摆着的饭,有些难以置信。 她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这是什么……” 她捞起一块儿绿叶子,翠珠瞧着道,“这是野菜汤,据说是寺里的特色。” 唐映摇的脸色也如同那叶子一样,有些绿。 这可叫人怎么下得去口? “郡主你且尝尝,说不定味道甚好呢。”翠珠自己心里也没底。 听她这样说,唐映摇勉强吃了一口,果真是寡淡,她吃了一口就不愿再吃了,不论翠珠如何劝,也不肯再碰一口。 “郡主,今日大抵是要忙上一天的,您若不吃,怕是扛不住。” “无妨无妨……” 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素净的腕子不堪一握,“将束腰为我缚得紧一些,便不会觉得饿了。” “郡主,这办法真的可行吗?”听起来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行可行,不信的话你也试试。” “不必不必,郡主我还是吃饭吧。”她可最怕饿肚子了。 唐映摇换上了她近日里最爱的那件海棠红云雁西锦裙出了门。 路上有早起扫洒的小沙弥,见她款款移步过来,瞧了一眼便不敢再抬头。 这女施主,好像话本子里写的女妖精,容貌生得美艳,眼睛里却藏着狡黠。 在一片淡色的古刹中,她一袭红色身影,当得住那惊鸿一瞥。 小沙弥入门不久,故而还在这里担个扫洒的活计,他尚未有佛心,乍然瞧见这样的女子,难免惊艳和失神。 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小沙弥忙闭了闭眼睛,低念一句,“阿弥陀佛”,收起心思,认真扫洒。 唐映摇自然没觉察到这些,她难得来得这样早,可却瞧见太后也在,想必起得比她还要早上许多。 太后一贯没什么架子,这也是大家心中肚明的事情,再加上昨日舟车劳顿,故而今日无一人早到。 唐映摇抬脚跨过门槛,轻轻走了进去,太后身边侍候的苏姑姑对她微微一礼,唐映摇亦对她颔首。 太后专心拜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十分专注。 唐映摇不信鬼,不信神,也不信佛,可太后都在这里跪着,她断然没有干站着的道理。 佛像前的三个垫子是并列着的,唐映摇知晓自己定是不能同太后跪在一条线上的。 但又不能不跪,所以小郡主偷偷地蹲下了身子,准备将垫子朝后面拉上一拉,好能跪在太后的斜后方,以示对太后的尊敬。 她的手成功攥住了垫子,正欲往后拉,谁知—— 太后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你来了。” 唐映摇的动作猛得僵住了,她悄悄地收回手,面不改色心不跳,“是,太后今安。” 由于是蹲着的姿势,故而唐映摇无法行礼,只得将头低下。 太后受下她这奇怪的一礼,微微点头,“既是出门在外,便不必如此拘于京中的礼节。” “是,臣女知晓了。” 太后是京中最尊贵的女人,自然没必要和她这样一个小辈客套,她说不必,那便是真的不必。 唐映摇回完话,瞧见太后没有起来的意思,便也一同跪下。 在太后面前,她难得收起了一贯的不正经。 毕竟,在这样一个从后宫得以生存,一步步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女人面前,唐映摇有自知之明。 只需简简单单便好,她的心思还没深到能糊弄太后的地步。 太后又专心闭上了眼睛,唐映摇有些无聊,也学着太后的模样一同双手合十。 就维持着这么一个姿势,唐映摇险些睡着了,她头向前一栽,立刻就醒了过来。 她偷瞄了太后一眼,却发现太后早已睁开了眼睛,“陪哀家去那边坐坐吧。” “是。”唐映摇忙伸手,同苏姑姑一同扶太后起了身。 “哀家听闻昨日上山,你坐的,是顾王府的马车?” “正是。”唐映摇点头认下,话答得坦坦荡荡,她这样做了,断就没有遮遮掩掩的道理。 太后既然问起,那或许是心中有了考量和答案,她也无需多言。 “哀家隐约记得,你同昭儿那孩子,是有婚约在身的吧?” “是。” 外面有些吵闹,想必是礼佛的时辰快到了,太后仔细瞧了唐映摇两眼,“你是个好孩子,昭儿也是……” 唐映摇觉得她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可是她没有。 她慢慢起了身,“走吧,该去礼佛了。” 唐映摇跟在太后身后出了殿。 一行人正式开始礼佛,不知是如何排的位置,女眷在前,男子在后,出了阁的女子在前,未出阁的在后。 这么排着排着,唐映摇就站到了女眷中的最后一排。 礼佛是个苦差事,一直要拜来拜去,佛寺中又台阶颇多,没一会儿下来就叫唐映摇叫苦不迭。 且她为了仪态,每一下皆跪得笔直,拜得尽心。 早晨还犯了挑食的毛病,没吃上几口饭,虽将缚腰系得紧了些,可事实证明此法…… 唔,确实有效,但也只是起初有些效果,时辰久了,便…… 终于在又一次拜完站起的时候,她的身子朝旁边晃了晃,还没来得及稳住,胳膊便被人扶住了。 那人十分体贴的等她站稳之后才松开了手。 唐映摇微微侧首,也未抬眼,只瞧着那人的衣摆,低低地道了声多谢。 “那倒不必。” 身后人轻声开口回道,似乎还带了点揶揄,叫唐映摇背脊僵了一僵。 顾昭…… 第22章 顾昭,真是巧,他竟然在她身后站着。 小郡主得知了这件事情,心生一计。 她佯装体力不支地闭上了眼睛,朝后头倒去。 她原以为,顾昭会接住她的…… 这样她就能顺势叫他将自己带走,好能偷个懒,休息休息。 事实证明,顾昭此人,真是井底之蛙,居心叵测,心思歹毒,心胸狭隘…… 她以为他能接住她,真的就只是她以为,脑袋直挺挺地砸到地上是什么感受,小郡主活了十几载,终于在今日体会到了。 一阵天旋地转,她觉得自己眼冒金星,不知道天灵盖有没有被砸出一个洞。 她满脑袋的聪明才智从洞里跑出去了可怎么办。 小郡主有些悲伤,她感觉有人托住了她的头,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知道是顾昭,偷偷地伸出手,在他胳膊上揪起一小块儿肉,狠狠地掐了下去,叫这个可恶的莽夫不接住她。 她的脑袋好疼,这疼也定要让他来受一受。 可他真是能忍—— “郡主晕倒了,我带她去休息。”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抱着她的手连抖也没抖一下。 皮糙肉厚,唐映摇有些气馁地松开了手。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晕倒了,昭儿你快带她去休息吧,今日便不必来了。” 是太后的声音,她说今日不必来了这句话,真是格外地悦耳动听。 顾昭微微颔首,抱着她离开。 她闭着眼睛,脑袋靠在他脖颈下面,鼻尖刚好能嗅到他身上好闻冷香的味道。 轻轻淡淡的,她下意识朝他怀里拱了拱。 真是奇怪,他人这么可恶,可身上的味道却这么好闻。 过了不知多久,顾昭淡淡道,“不必再装模作样了……” 他说完这句话,却没感觉出怀中的人有任何反应。 顾昭低头去瞧,却发现她脑袋靠在他肩膀前,双眼闭着,呼吸轻轻,已然是睡着了。 顾昭失笑,竟有些不舍得回去,也不舍得将她放下,她还是睡着的时候好,叫人省心。 他瞧着前面有个红色的小亭子,便抱着这熟睡的郡主走了过去。 亭子旁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那树枝叶十分繁茂,有几枝还悄然伸到了亭内来。 顾昭想将她放到亭侧的位置上,手刚一动,她便一声嘤咛,脑袋又朝他怀中拱了拱。 顾昭叹了口气,这惯爱折腾人的小郡主。 他只得将她重新抱回怀中,再抬眼时,却发觉亭外站在一人。 他身穿着普通的灰色长衫,面容慈祥,头顶甚至还有头发。 这寺中有头发的人,可不多见。 他的头发不那么规矩地束着,叫他整个人添了三分滑稽。 他含笑望着顾昭,道了一声,“不知公子来贫道这里,可是想要,求一段姻缘的?” 顾昭对此人心存着些防备,他何时来的,竟让他丝毫没有察觉到。 “公子不必惊讶,若是往常,公子定能发现贫道脚步的,只是方才,公子一心都在这位睡着的姑娘身上……” “你是何人?”顾昭问道。 这是佛寺,怎就莫名其妙地跑出来一个道士。 “我与这寺中那秃驴……啊不,住持是朋友。” 顾昭依旧那么瞧着他,显然是不信他说的话。 那人的笑终于有了一丝裂痕,“道观没银子,周转不灵,然后就……” ……这倒是有些可能,今上信佛弃道,底下的百姓自然会一同,信道之人少了,道观也就少了许多。 “你方才说,求什么?” “求姻缘啊,公子可有兴趣?” 道士又怎会算姻缘…… 瞥见他洗得发白的道袍和衣角磨破的痕迹,顾昭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解下了腰间的锦囊,递了出去,“这些可够?” 那道士半疑半信地接了过来,将那锦囊打开来一看,里面装着许多碎银子。 道士的眼在那一刻亮了,可嘴上却依旧义正言辞,“无功不受禄,贫道行的端坐的直,断不会……” “噤声。”顾昭无奈打断道,“她睡着了。” 道士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昭知他许是不愿无故收下,于是低低问着,“那你说说,如何求姻缘。” 道士不敢吭声,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树。 顾昭不解。 道士十分麻溜地跑了出去,爬上了树,将挂在树上的小木牌摘了下来。 “月老树?” 这名字…… 道士点了点头,又指着小木牌上面的字。 顾昭眯眼看着,神情越来越晦涩不明。 道士走了之后,周遭又变得十分静。 顾昭抬眼望了那树一眼,又收回视线,复又抬眼望着,又迫使自己收回视线。 如此反反复复了几次,世子叹了口气,终于认命般地伸出了手,折下了一小根树枝…… - 唐映摇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只知道,睁眼醒来的片刻,她刚一动弹,便觉得脖子和腰痛得厉害。 “哎呦……”她没忍住轻哼了一声,微微侧了侧头,瞧见了一小片儿熟悉的衣角,自己竟睡在了顾昭的怀里。 她赶忙要起身,可刚一动弹,脖子和腰便又是一阵的疼痛,叫她泪眼汪汪,动弹不得。 小郡主真是鲜少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 顾昭被她这副模样给逗笑了,他伸出手指,帮她细细地揉着脖子,过不多时,唐映摇稍稍动了动脖子,竟真的不痛了。 “可还有哪里痛着?”他的手还在唐映摇脖子上轻轻揉着,唐映摇舒服地闭上了眼睛,顺口道,“还有腰,也痛得厉害。” 她这话音刚落,便觉得后颈上,顾昭的动作顿了一顿,片刻后,他收回了手,“自己揉。” 唐映摇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腹中便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 气氛突然变得安静,她能感受到身后人自胸膛处的轻微的震颤。 “你不许笑……” 她有些微微的懊恼,蓦然转过身子伸手要去捂他的嘴巴,他欲躲,可袖子被她坐在身下,无法躲开。 这么一来二去,唐映摇的手偏了偏,便捂到了他的眼睛上。 他愣了一愣,似乎还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扫过唐映摇的掌心,有些痒痒的。 奇怪,真是奇怪,他对她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情,可她还是想原谅他。 明明他身上有那么多缺点,不讲道理,举止鲁莽,可她又觉得他…… “还不起来,是不饿了?” 他坐着,眼睛被她捂住,也未伸手拨开,语气里满是无奈和纵容。 唐映摇将捂住他眼睛的手放了下来,欲要起来,可突然觉得身下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小郡主十分敏锐地又伸手将顾昭的眼睛给捂上了。 瞧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瞧见他下半张脸上的神情,他唇角微勾,道了一声,“别闹。” 欲伸手去拿下她的手。 “你别动……” 唐映摇的声音有些紧张,她艰难地扭着脖子,朝身下望了一眼,绝望且悔恨地闭上了眼睛。 “那个,我……” 小郡主的声音难得有些支吾。 “嗯?” 他不明所以,不知这古灵精怪的小郡主,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你这衣裳,贵吗……” 顾昭,“……” 尽管她这话问得莫名其妙,顾昭还是觉察出了小郡主的不对劲儿,“怎么了……” “我将你的衣裳弄脏了……” “无事……” 他的衣裳,这也不是第一件被她弄脏。 “将手放下来好不好?” 他觉察到了她情绪上的不安,微微俯身向前,声音低低地询问着她。 唐映摇捂住他眼睛的那只手在无形中发烫。 她慢慢将手放了下来,却扭捏着不愿起来。 他好笑地瞧着这样的郡主,他从未见过的一面,依旧可爱得厉害。 不知她今日究竟怎么了,竟多了几分素日里没有的少女的娇态。 “我们总不能在此处一直坐着吧。”他温柔地望着她,“你肚子可是饿了,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吧。” 小郡主低着脑袋不敢抬眼瞧他,顾昭静静地等着,也未有动作。 又过了半刻,小郡主睁开了眼睛,带着视死如归一般的神情,慢慢地挪开了身子。 顾昭垂眼瞧去,看清的那一瞬间,这位年轻世子的耳廓蓦然红了半边儿。 他今日身穿一袭月牙白的长衫,外袍宽大的袖口处,有银线绣着的竹叶花纹。 可此刻,那袖子被血迹染红了一小簇,连带着那竹叶,也一同红了半边儿。 第23章 “我来葵水了……” 她慢吞吞地解释着,眼神也有些躲闪。 这是她的初次,早在之前,魏嬷嬷就与她说过这些关于女儿家隐秘的事情。 她虽心中已经知晓,可万不会想到,初次来葵水,竟会是…… 竟会是这般景象。 “该……该怎么办……”世子难得支吾,他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时没了主意。 “先回去吧……”他开口询问。 唐映摇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的衣裳脏了……” 她今日虽穿着海棠红颜色的衣裙,可身后定是一眼就能瞧出异样的。 顾昭将外裳脱了下来,披到了她身上,“只是袖子内侧染了些……走在路上,定是瞧不出的。” 世子已然恢复了镇定和冷静。 唐映摇又点点头,慢吞吞地起了身,顾昭身量高,衣裳也宽大,罩在她身上,活生生地拖到了地上好一截。 小郡主皱了皱鼻子,瞧着自己身上这身装扮,有些不能接受,“太丑了……” 这挑剔的小郡主。 “走不走?” 唐映摇蹙了蹙眉头,他能不能对她,哪怕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耐心和包容呢。 他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犯愁的模样,竟从心底里可怕地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终于瞧得够了,他才弯腰将她重新抱了起来,“走吧。” 小郡主被他抱在怀里,十分有骨气地僵直了脖子,坚决不往他怀里靠上一靠。 是他非要抱着她的,她打心底里不乐意,也只是十分勉强地接受罢了。 啧,这神志清醒着的小郡主,果真不如睡着了的时候可爱。 出了亭子,在外面难免会撞见这寺中来来往往的人,只要瞧见人,唐映摇的目光就有些躲闪。 这样生生受了一路,万分煎熬,终于回到了住处。 翠珠不在,唐映摇记得她早上出门时候,怕翠珠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闷,特意嘱咐她出来转转。 不曾想她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顾昭将她放到凳子上,小郡主忙缩回搂着他脖子的手,转而去拿桌子上的茶壶。 顾昭制止了她的动作,“不宜饮冷水。” “可是我口渴。”她眨巴着大眼睛瞧他。 “你身边那个侍女呢?” “早上的时候出去玩儿了。” ……她身边人真是和她一般的随性。 “那便忍着。” 照她说得,那她的侍女应当是快回来了。 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唐映摇气得腮帮子都快鼓起来了。 “你去烧些水给我。”她开始颐指气使地耍赖。 “我疯了吗?” “……你是先生,尊老爱幼是应该的。” 她又开始胡搅蛮缠,搬弄是非。 他如玉的指尖抚上了茶壶,“先进去换身衣裳。” “我……” 听见他这样说,小郡主突然收起了方才牙尖嘴利的模样,说话又有些支支吾吾。 顾昭有种不祥的预感,“嗯?” 总不至于是没带换洗的衣裳吧。 “我没带那个……” “什么,衣裳?” “不,不是没带衣裳……” 小郡主垂下了脑袋,以顾昭的角度只能瞧见她露出的那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就是那个啊……” 该死,这让她怎么说,她怎么跟他说得出口…… 瞧着她这样的反应,顾昭好像突然明白她说的是何物了。 “你……你没带?”他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没带……” 唐映摇蓦然抬起眼瞪他,“都说了是第一次,我出门怎么会随时带那种东西……” “你都知道要这个要发生……怎么还不带……” “说了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我怎么会知道。” 说不通,真是说不通。 唐映摇觉得自己快被他这样刨根问底的模样给搞得崩溃了。 顾昭站在原地,十分僵硬地开口,“那还渴吗?” 唐映摇,“……” “很……急吗?” 唐映摇,“……” “等你的侍女回来再烧热水喝罢,我现在,下山去买……”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说出来的。 唐映摇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他刚要走,却被她蓦然拉住了袖子,她抬起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约莫傍晚便能回来。”他瞧着她,又艰难道,“你且……先忍上一忍……” 他僵硬地安慰着,叫唐映摇有些忍俊不禁,“好,我等你回来。” 他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不准乱吃东西,更不能饮冷水……” “我知晓了,那你回来的时候,顺便给我带些茶点可好?” 她生怕他会拒绝,忙又道,“这山上的斋饭实在是寡淡,叫人难以下咽。” 她自国公府带的为数不多的茶点,还叫翠珠偷吃掉了一大半儿。 剩下的日子,可叫她怎么熬。 她怎么还是如此挑嘴,这坏毛病何时才能改过来? 顾昭叹了口气,“好,我知晓了。” 她终于笑了起来,“好,你快去快回,我等着你……” 她难得对他这般笑脸相迎过,顾昭摇摇头,还是有些不放心,将茶壶中的凉水尽数倒出,才肯离开。 顾昭刚没走多久,翠珠便回来了。 她跳脱地进了屋子,像献宝似的跑到了唐映摇的面前,“郡主,你瞧,我在山上发现了一大片果树林,那树上的果子甘甜可口,你快尝尝。” 唐映摇不由地想起那时流落在外面,她乱吃的那些枇杷受下的苦,她警惕道,“这是什么果子?” “郡主放心,不是枇杷,是杨桃,府中还曾买过些,郡主也吃过,许多人在摘呢。” “放着吧,我一会儿尝尝,你且去问问这寺中,可有能沐浴的地方?” “昨日有位管事儿的说,临着傍晚寺中会烧许多热水,届时才能沐浴。” “竟要等到傍晚吗?”唐映摇蹙了蹙眉头,可身上委实有些难受。 “是。”翠珠点点头,“郡主怎么了?” “我今日,身上来葵水了,衣裳也染脏了,难受得紧。” “啊,这可如何是好,出门收拾东西的时候,没拿嬷嬷给郡主给准备的月事带。” “无妨,先生帮我下山去买了。” “世子竟肯帮郡主下山去买这个?”翠珠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唐映摇指了指桌子上空掉的茶壶,“你且去帮我烧些热水来。” 翠珠听闻脸色有些垮,“郡主,您要沐浴,我用这个就是烧到明日天亮也烧不够啊……” 唐映摇听得脑袋疼,这一刻她扪心自问,自己出门为何没想着带善解人意的拂冬呢? “我口渴,水是要来喝的。”她有气无力地解释道。 “哦哦,郡主,我立刻去烧。” 唐映摇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杨桃,实在有些渴,便挑了一个拿起来咬了两口。 翠珠没夸张,味道果真不错。 到了傍晚,寺中终于有了热水,翠珠去烧水处喊了要热水,没过多久,便有几个僧人抬着几桶热水送了过来。 小郡主终于泡上了心心念念的澡。 _ 顾昭风尘仆仆地回来之后,径直去了唐映摇的屋子里,她正刚好沐浴完出来,衣裳还未穿好,头发也是湿哒哒的,她唤了一声翠珠,却瞧见顾昭走了进来。 她忙躲到了帘子后面,只露出了一双十分热切的眼睛,“你回来了?东西买回来了吗?茶点呢,可也一同买回来了?” 顾昭蹙了蹙眉头,“你确定要跟我这么说话?” “你先把买来的东西给我。” 顾昭将包裹放到了桌子上,头也不回地转身出去。 过了片刻,“我穿好了,你进来吧。”她在里面唤道。 顾昭重新走进了屋子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叫穿好了? 衣带系得歪七扭八,领子还翻了进去,内衬衣带和外裳飘带绞在了一处,头发也乱糟糟湿哒哒的披散在身后。 顾昭瞧见这样的景象,难过地闭上了眼睛,“你的侍女呢?” “她方才洗衣裳去了……” 顾昭无奈地拿起一旁的帕巾,将她的脑袋拨正了过来,给她擦着头发。 “一会儿记得叫你的侍女把衣裳带子系好再出门。” “知道了。”小郡主将包裹扒拉个底朝天,怪道,“我要的茶点呢?” “没有。” “没有?”她扬声问道,有些难以置信。 “若有了茶点,你便更不会好好吃饭了。” 他说得还真没错,叫她无法反驳。 “既然这样,那饿死我算了……” 连装可怜的招数都用上了。 “寺中斋饭竟有那么难吃?”他不解地问道,随即又想了想,太后都过来了,斋饭定然不敢多敷衍。 归根结底,还是这小郡主太过挑食了。 听他这样问,唐映摇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她欲转头去看身后的他,却忘了头发还被他攥在手里,脑袋刚一转,头皮就传来一阵刺痛。 “嘶——”小郡主轻声呼痛,顾昭将她的脑袋扳正。 “坐好。”他命令道。 “你竟没过吃寺中的斋饭?” “嗯。”他身体一向不大好,前阵子对外说病了,断不是托谎,所以这阵子在吃食上,多有忌口。 “那你吃什么,露水吗?” 感觉到头发被放开,她忙不迭地将脑袋转了过来。 一定藏了好吃的,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这样说着。 “确实吃的和这寺中的斋饭不同……” “那我明日,可以找你一同去吃吗?”她忙不迭地打断了他。 在他迟疑着的片刻,小郡主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他答不答应,她都是要去的,谁让他没将她心心念念的茶点给带回来呢? 第24章 夜里睡前,唐映摇嘱咐了翠珠,“明日不必早起领斋饭了。” 翠珠帮她铺床的手一顿,她转过身十分忧愁道,“郡主,你不吃,我也是不能饿着的。” 难吃归难吃,比起难吃,还是饿肚子更难以忍受些。 “明日我带你去先生那里吃些好的。” 听到能吃好的,翠珠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_ 翌日早上,唐映摇梳妆打扮好,便领着翠珠敲开了顾昭住处的门。 “翠珠姑娘?” 是顾平开的门,他还在嘀咕着,这么早会是谁来叨扰,不曾想竟看到了翠珠,顾平的脸有些红。 他将门大开,侧身示意道,“翠珠姑娘,快请进。” 翠珠对他笑笑,朝旁边挪了挪步子,顾平下意识朝她身后瞧去。 “郡,郡主。”他方才因瞧见翠珠而红了的脸,霎时又白了半边儿。 “郡主这么早来寻世子,可是有什么要事?” “闪开。”小郡主懒懒道。 “世子正要用早膳,郡主要不……” “正刚好。” 她似乎十分满意,抬脚便要往里面走。 祖宗要进去,顾平哪里敢拦,忙不迭的朝旁边闪了闪。 小郡主顺畅无阻地走进了屋内。 这厢,顾昭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便瞧见小郡主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她的神情得意洋洋,顾昭只得叫顾平多添上两副碗筷来。 他这里的饭瞧着,这样子果真比寺中的斋饭要好看上许多。 小郡主得意洋洋地坐下,得意洋洋地拿起筷子,得意洋洋地夹起一大口菜,得意洋洋地放进了嘴巴里。 嚼起来的那一瞬间,她的身体轻微地抖了一抖。 唔,她伸手捂住了嘴巴,整个小脸都皱了起来,好苦…… 顾昭同样夹起一口菜吃了下去,面不改色道,“不许吐。” 她瞪了他一眼,不可能,凭什么他不叫她吐她就不吐。 顾昭瞥了她一眼,自然知晓这郡主不会听他的话,于是伸出手,揭开了桌角用碗盖住的东西。 他的指尖轻轻在那盘子边上儿敲了两下,“当啷”一声清脆的响声,引得唐映摇朝那处望去。 茶点,小郡主眼睛一亮,站起身就要伸手去拿。 只是爪子刚要挨到一点儿茶点的边儿,便被顾昭无情地打掉。 随即,他又将碗牢牢地盖了上去,毫不留情的。 “不许吐。”他可恶又冷冰冰的重复道。 唐映摇强忍着将嘴巴里的菜咽下,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 唔,一股什么怪味儿…… 她险些将粥也喷了出来,只是想到桌子上的那一碟还没吃到的茶点,给硬生生忍住了,憋得小脸儿通红。 真叫人难过,她强忍着将粥喝了下去,喝得她泪眼汪汪,在心底里将顾昭骂了个遍儿。 小郡主现在算是明白顾昭昨日的迟疑,和最后答应时露出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是怎么回事了。 唐映摇和翠珠对视了一眼,都瞧见了彼此眼中的痛苦。 翠珠艰难地咽下一口菜,想着这还不如吃寺中的斋饭呢。 虽是寡淡了些,可断不会有这些奇奇怪怪可怕的味道在里面。 “碗里的饭全部吃完才能吃茶点。”他又给她下规矩。 好吧,茶点是他买的,现在又在他手里,她认栽。 小郡主后来再没夹一口菜,终于快要将碗里那味道奇怪的粥喝干净了的时候—— “吃菜。”他可恶的声音又传来。 唐映摇抖着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小片菜,视线死掉如归地放进了嘴巴里…… _ 邻着出门的时候,顾平悄悄地喊住了翠珠。 “翠珠姑娘,你等等。” 翠珠闻言停下了脚步,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裹递了过去,“这是世子昨日分给我的一些茶点,我不爱吃这些,你拿去吃吧。” 翠珠十分感动地接过,“多谢你啊,顾平大哥。” 顾平挠了挠头,“小事小事,翠珠姑娘喜欢就好。” 自今日开始便要听圆空大师讲经三日,唐映摇原想着今日不会那么累了。 可她发现,无聊也是件十分磨人的事情。 她跪在后头,昏昏欲睡,好不痛苦。 就这么挨了一上午,唐映摇堪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精神都是恍惚的。 这个圆空大师,讲东西的催眠程度,真是跟顾昭有得一拼。 想到顾昭,她悄悄地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他此刻正端坐得十分笔直,听得也是聚精会神。 果真是……这么无聊的东西,他也能听得这么专注,他干脆出家好了,出了家,他便不能再跟她作对了。 要真是那样,这上京的日子里,似乎会少了些乐趣。 乐趣……她疯了吗,和他在一处,简直分分钟都是她的磨难,灾难。 这样无趣的日子,小郡主就这么生生地挨了三日,她竟有些可怕地怀念在顾王府上私学的时候。 起码上私学,还能偷偷趴在书案上补觉。 三日讲经过后,便是自行去拜会的两日。 第一日,小郡主直直地睡到了傍晚。 她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自己近些日子来,真是鲜少有这样痛痛快快地睡到天昏地暗的时候。 “郡主,可是醒了?” “嗯,醒了。” 小郡主坐起身子,又打了个哈欠。 “郡主,今日下午,苏姑娘来找你了,我说你睡着,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便走了。” “她来寻我作甚?” 她和她委实没什么交情,现在没有,以后更不想有。 唐映摇现在打心底里觉得,苏凝霜配不上顾昭,所以她趁早还是断了想和她互称姐妹的心思。 见她下了床,翠珠又犹豫道,“郡主,苏姑娘临走时说,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跟郡主讲,叫郡主醒来务必要……” 唐映摇瞥了她一眼,固执道,“我说了不会去,定然是不会去。” 翠珠点了点头,又道,“苏姑娘走后,元姑娘又来寻了郡主……” 怎么今日,一个两个的,都扎堆来寻她了。 元宛彤她有些印象,是她上私学的邻桌,平日里也是安安静静的,似乎还借她抄过几次课业。 总而言之,她不讨厌。 “那便去吧。”小郡主懒懒道。 她起了床,翠珠为她绾头发的时候,才发现她的金簪遗失了。 “郡主,你昨日簪着的发簪,不见了。” “换一只吧。” 许是不甚丢到了别处。 - 唐映摇出了门,却在外面瞧见一个穿着丫鬟服的姑娘。 那姑娘见唐映摇出来,上前对她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见过郡主,我是宛彤小姐的侍女冬玲,郡主请随我来。” 唐映摇点点头,示意她在前引路。 走了约莫有一刻钟的路程,冬玲终于转过了身,“便到了,郡主且进去吧。” 咦,真是奇怪,元宛彤住的地方,可比她的住处要好上太多了。 唐映摇在心中嘀咕着,抬脚走了进去。 在内室瞧见顾闻启的时候,她不可谓不惊讶。 惊讶之余又有些叹为观止,今日下午那一个个来寻她的,怕不是他的同伙儿。 他是如何能和元宛彤和苏凝霜两个人一同勾搭上的。 手段了得,令人敬佩。 “你为何躲着我?” 顾闻启瞧着她,黑色的眸子满是情绪。 “我为何要躲着你……” 躲着他,她是欠过他银子吗? “在来这皇觉寺时的路上,我去寻了你,你未见,抵达寺中不久之后,你的侍女又说你睡下了……” 她面对他,似乎总是有那么多的借口可以推脱。 “你要见我作甚?”唐映摇坐下问道。 顾闻启顿了一顿,“无事,只是想见见你……” 他说着斟了杯茶递给了唐映摇,唐映摇接过啜了一口。 顾闻启的眼神有些晦涩不明。 “唔,你这里茶倒是不错。” 住得地方也比她好上太多了,果真身份尊贵真是太有用了。 “你若喜欢,我去拿些,你带回去。” 唐映摇摆摆手,“那倒也不必……” 她话还没说完,便瞥见顾闻启的眸光暗淡了些。 “还是下山之后,你差人送些到国公府中吧。”她话头一转,这样补救道。 顾闻启点点头,“好……” “我知晓你素日爱吃茶点,我这里备了些,你且尝尝。”顾闻启将盘子推了过去。 盘内是模样精致的茶点。 送到嘴边这现成的好吃的,小郡主断没有要拒绝的道理。 她拈起一块儿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他贵为皇子,手里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只是怎么吃着,却没有早上在顾昭那里吃到茶点时候的美妙感觉呢? 怪哉怪哉,她可没有受虐的倾向,还是这唾手可得的好。 过了不知多久,唐映摇突然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顾闻启还在说些什么,她全然未听清。 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可却腿软得厉害,一个不稳眼看就要倒,顾闻启忙站起身,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 她瞧过来,眼神朦胧,嗓音软软,“你方才说什么?” 顾闻启喉咙紧了紧,他自怀中掏出了一支金色的发簪,“你这个掉了,被我捡到了。” 唐映摇正努力地想看清他手里那东西,外面却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断断续续的,由远及近。 她慢吞吞地转头望向门口,瞧见这院子里来了不少的人。 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许多许多人。 她觉察到顾闻启揽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她蹙了蹙眉头,不知他在紧张些什么。 下一秒,她在人群里瞧见了顾昭。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一众人之间,神情冷冰冰的,好像一个雕像。 唐映摇瞧着他那样的神色,迟疑地觉得,他似乎是在生气。 他为什么生气呢? 她不知道,这个诡谲莫测的男人,她永远猜不透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只是,她怎么会有些心虚呢? 第25章 (三合一) “这一下午都寻不到郡主,却没想到郡主竟在五皇子这里……” 一个声音适时想起,嗓音不大,可却在一众窃窃私语中显得尤为清晰。 正是苏凝霜。 她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叫在场的人都会误以为,郡主和五皇子独处了一下午,两人现下又是这般亲密的姿态,叫人是不可谓不多想。 她面上如同众人一般,露着惊愕的神情,可心中却快慰非常。 唐映摇脑袋昏昏沉沉的,全然未有意识过来自己被人在言语之间泼了脏水。 她只隐约瞧见,顾昭望着她的视线越来越冰冷。 她意识挣扎着,终于一头晕在了顾闻启的怀中。 苏凝霜瞧见这般景象,心中那满当当的快慰,终于没忍住溢出了一丝,从眼里划过,世子现在也一定知晓了她的真面目。 看吧,她就是个这么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值得成为你的例外,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的好。 她瞧向顾昭,想从他脸上瞧出厌弃的神色来。 可是却没有,他的眼神只有一片冰冷…… 无妨无妨,世子有身份摆在那里,那么多人在看着,只是面上不便显露而已。 他现下心中一定对唐映摇厌弃非常,碍于面子不好发泄罢了。 她真期待回京。 要是一回京能立刻听到世子请旨退婚的消息,那就更好了。 她仿佛已经能看见唐映摇落败的模样了。 苏凝霜觉得今夜,真是自己近来少有的快慰时刻。 明明自己什么都比这个不学无术的小郡主强,却总是因为身份被她压了一头,但从今往后,定是不会了。 她会连最低等的世家女都不如。 一个因为不检点而被退婚的郡主,还凭什么能和她苏凝霜比? 顾闻启低头瞧了瞧怀中的少女,又抬眼瞧了瞧这场面,不由得蹙了蹙眉头,怎招来如此多的人,苏凝霜是怎么办事的? 她总是躲着不见他,他也只是想借着苏凝霜的名头将她喊过来,见见她罢了。 那放在茶水里的药,也只是他听说她坐了顾王府的马车时,被气昏了头,鬼迷了心窍,才答应下来的。 他现下已经清醒了,自然不打算要对她做什么。 他蹙眉唤来随身侍从将云,令他将人都驱赶走。 不多时,外面的人便都被请了出去。 外面的人走了之后,他抱起怀中的唐映摇,欲往内间走去。 “站住。”后面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顾闻启转身,外头还站着一个人,是顾昭。 只见他快步走了过来,拧着眉头望向他怀中的小郡主,她紧闭着双目,面颊粉红,像睡着了一样,却又不像。 “你对她做了什么?”顾昭蹙着眉头问道。 他黑色的眸子沉沉,似乎氤氲着怒气。 该死,他方才险些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竟未觉察到这小郡主的异样之态。 顾闻启自然不会打算告诉他。 “顾昭,有些事,你不必管,也不能管。” 他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唐映摇,冷冷地警告道。 顾闻启自少年时候便断断续续离京多年,而顾昭也自小就久居在顾王府,故而在上京,关于两人的传言,也只是片面之词。 他们都不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可今夜,交战就已经开始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顾闻启又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还当,这婚约只是个摆设,不曾想,竟有人当了真。” 他的笑中带了些讥讽,“顾昭,你一个病秧子,拿什么跟我争?” “你须得知道,即便按下这婚约不提,她也轮不到你来争……” 顾昭声音淡淡,似乎并未将顾闻启的话放在心上。 顾闻启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顾昭话里点到为止的意思。 她的家室,她的样貌,以及国公府的情况,都是能成为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或许,你是想叫旁人知道,五皇子迫不及待要争储的心思?” 顾闻启的眼神闪了闪,他策划了这么久,断不能有半点差池…… _ “唔……”唐映摇只觉得身上火热,口渴得厉害,神志却醒不过来。 嗓子快要冒烟儿了,她好想喝水,身上也好热,她好想跳到冷水里痛痛快快地泡上一泡。 朦胧间,她感觉有人将她抱了起来,给她一口一口的喂着水。 她蹙了蹙眉头,下意识偏了偏头,她身上热得厉害,实在不想再喝热水了。 她脑袋刚一偏,下巴便被不容拒绝地捏住了,叫她动弹不得,那人继续要给她灌热水。 真是个固执的人啊,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咬紧了牙关,水没喂进去,一滴滴地划过了下巴。 那人似乎很无奈,轻轻地伸手揩去了她下巴的水渍。 她感觉到那只手,十分冰凉,甚是舒服,她下意识地往上蹭了两下。 顾昭端着碗的手轻轻一颤。 他将碗放了下来,伸手狠狠地揉了揉眉心。 这小郡主,即便是昏迷着,也这般不安生。 若如今在这里照顾的人,不是他呢? 她也能做出现下这般不检点的举动吗? 明知这样是想不通的,可顾昭偏偏就是忍不住要去想,忍不住恼怒,忍不住想叫这小郡主吃些苦头,好能长长记性。 抚在眉心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这磨人的小郡主便如同蛇一样缠了上来。 莹白的胳膊慢慢勾上了他的脖颈,满头的乌发也倾覆了上来,属于她的味道,将他包裹了起来。 她闭着眼睛,纤细而脆弱,丰满红润的唇微微张着,像颗蜜糖一样。 顾昭未有动作,只垂眼望着她,他觉得自己快要魔怔了一般,就在濒临疯狂的边缘,被她不知好歹的一次又一次的往前推着。 耐力终究大过了情绪,他面无表情地伸手,将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来,丢在了一边。 没过一会儿,她便又黏了上来。 顾昭想起身走,可又担心这昏迷着的小郡主出了什么事情。 他伸手,再一次无情地小郡主从身上扒拉下来,按到了床上,拿起一旁的被子将她牢牢卷住,从头到尾,像包粽子一样。 眼不见为净。 小郡主挣扎了两下,敌不过,终于肯老实了下来。 - 顾昭带着唐映摇走后,顾闻启面色阴沉。 过了不知多久,他命人去将苏凝霜寻了过来。 “我记得,当时可没说过,要喊那么多人来。”顾闻启用食指轻扣着桌面,神情不辩。 苏凝霜一怔,“五殿下何故如此?” “今夜叫那么多人瞧见我和她在一处,叫以后别人怎么想她?”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死心塌地的为唐映摇着想? 她究竟有什么好? 苏凝霜暗自咬牙,手中的帕子被绞得不成样子。 她现下只恨顾闻启动作慢了,才叫旁人只瞧见这些…… - 没过多久,被裹得如同粽子一样的小郡主蹙了蹙眉心,终于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她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了。 她低了低下巴,才费力地瞧出,自己被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 是谁竟这么可恶…… 她抬眼要去找罪魁祸首,视线冷不丁地和顾昭撞上。 他的眸底藏着深深的复杂情绪,叫她一时间难以探寻清楚。 她也不想探寻,小郡主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你怎么在这儿?” “你说呢?”他反问道。 她仔细想了一想,终于想到,自己似乎是要去应元宛彤的约,然后却见到了顾闻启,与他聊天喝茶…… 自己怎么晕倒了?傍晚发生的事情,也恍若梦一场。 “给我解开。” 该死,他是怎么用一条被子就将她裹得这么严实的…… “给我解开……” 见他没有动作,小郡主又重复了一遍,颐指气使般的。 顾昭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终于站起了身,唐映摇以为他要过来给自己解开,结果—— 他一转身,走了。 走了…… 小郡主身心俱疲,将脑袋往枕头上重重地一靠,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顾昭又回来了,唐映摇眼尖地瞧见他手中端了一个碗。 真是贴心,还知道给她会饿。 又要尝到他这里味道古怪的饭了,真难过。 不知道她乖乖喝完了的话,有没有茶点可以犒劳一下她的嘴巴。 她兀自想着,顾昭已经走过来坐到了床边。 “喝药。”他伸出一只手将她提溜了起来。 请对她温柔一些好吗,她好不容易对他有一些改观,别再做出这些无礼的举动了。 等等,唐映摇猛得瞪大了眼睛,他方才说,喝什么? 回答她的,是被喂进嘴巴里的一勺子苦药,唔…… 她实在忍不住,将药吐到了顾昭的身上。 完蛋了…… 小郡主朝里面默默地缩了缩,她不是有意要弄脏他的衣裳的,上次不是,这次也不是。 索性,他不知是习惯了,还是不在意这些,连低头看一眼也没有。 见她将方才那口药吐了出来,他又用勺子舀了一口,冷冰冰道,“张嘴,喝药。” 唐映摇终于意识过来一个问题,她没有生病,为什么还要喝药。 折磨她也别用这么老套且无聊的手段,她又不是药罐子。 见她丝毫没有要配合的意思,顾昭的手又伸了过来,唐映摇知晓他要干什么,捏住她的下巴灌药这件事,她断不会叫他得逞第二次…… 小郡主被被子缠紧了的躯体现下却十分地灵活,她腰和腿使了使劲,麻溜地滚到了床角。 “我没生病,为什么要喝药?”小郡主终于腾出空儿来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却不料顾昭因为她这句话面色沉了下来。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顾闻启那处喝的茶里面放着药。 那是什么药,是什么药……叫他都难以启齿,更遑论开口跟她去说。 她年纪尚小,不应该知道这些龌龊的事情。 “你昏倒了,所以要喝药……”他硬邦邦地解释道,“失血过多……” 听到他这样说,小郡主的脸红了一红。这个……在月事失血过多,真的需要喝药吗? 顾昭用勺子敲了敲药碗,“过来,喝药。” 他面色冰冷,言语坚定,一副十分不好商量的模样。 大有她不喝完药便誓不罢休的姿态。 “你先将我解开。”她嗫嚅着,嗓音软软,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 “呵……” 即便是一贯端正雅致的世子,在她面前,也无法恪守礼节,他自胸腔中轻轻地嘲笑了一声。 “将你解开做什么,这样不妨碍喝药。” 该死,她的鬼主意在他那里,就没有顺顺当当地打成功过的时候。 真叫人挫败,他仿佛将她从里到外看穿了一样,简直比她爹还了解她。 “有蜜饯吗?”她做出最后无力的挣扎。 “没有……” 烛火摇曳,桌子上放着空了的药碗。 小郡主将嘴巴里顾昭给的糖嚼得“咯吱”作响,才稍稍冲散了些药的苦味儿。 喝药简直是全天下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了,听他授课也是。 她记得顾昭一直以来身体不好,更甚于最严重的时候,缠绵病榻,差点活不下来了。 “先生曾经,一定喝过许多苦药吧?” 她冷不丁的这样问了一句,叫顾昭为她掖被角的手顿了顿。 他盯着她,她总是这样,时而聪慧非常,时而又迟钝得厉害。 “嗯,喝过。” 岂止是喝过,那时候,每日要喝的药,比吃的饭都多。 她这样怕喝药,还真是令他不解,在那份那不解中,还藏了点羡慕。 见他这样,唐映摇的目光顿时变得柔软而绵长,好吧,她原谅他曾经那样无礼的对她了。 换做她,若是喝过像他一样多的苦药,定然会比他还要恶毒上好几分。 他的恶毒是情有可原的,她原谅他了,以后也会对他宽宏大量的。 她将手里的糖挑挑拣拣,终于挑出了一颗不怎么待见的味道,笑眯眯地递给了他,“喏,请你吃糖,吃了糖,喝过的药,就不苦了。” 从未有人想过,他喝下的药苦不苦,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 少年时候王府中遭遇的一连串变故,逼着他坚强。 他不会想,也不能想,他要撑起的,是整个顾王府。 没想到,迟了这么久,终于肯有人递给他一颗糖,告诉他,说那些药不苦。 他定定地瞧着小郡主,那一瞬间,她语笑嫣然的面容和他记忆中的重叠。 “你还记得这里吗?”他轻轻地问道。 像是在梦中一样,生怕不小心说话重了,就会惊扰这个美梦一样。 你还记得这里吗? 你还……记得我吗? 他情不自禁的提起那段往事,带着小心翼翼和期盼的目光望着她。 唐映摇却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哪里?” 这里?皇觉寺? 她问出口的那一刻,顾昭眼中的亮光熄灭了。 他稍稍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无事。” 他似乎按捺下不愿再提,唐映摇也无法开口和他解释,关于自己儿时的事,大半她都已记忆模糊了。 她年岁不大,有些事应当不会忘记,可但凡她稍稍去回想那些在记忆中模糊得厉害的事情,脑袋就会疼起来。 所以她一贯回避于去想自己儿时的事情,据说她儿时也曾病过那么一场,只是她忘了。 约莫是太痛苦才忘记的吧,怕喝药也是那场病好了之后,落下的毛病。 可仔细推断一下,她也不会来过这里。 她不信佛,自己不会要来,还有谁能带她来? 爹爹一直冗务缠身,她好像从未和他一同出过什么远门。 娘亲又在她那么小的时候没了,即便是娘亲在的时候…… 她不记得,魏嬷嬷也会跟她絮叨些娘亲的事情,也没听过任何一句她娘亲信佛。 小郡主越想越沮丧。 他那日在宫宴上跟她亲口承认的,心里有喜欢的人,是谁? 就是这个曾经来过此处的那个人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小郡主心中就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像被针扎了一样,酥酥麻麻的,从头到脚。 凭什么他心中有喜欢的人,他觉得这样,难道对得起她吗? 她和他的婚约打小就有了,他心中还敢装了别人。 不知检点,不守夫道。 他那么多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小郡主越想越气,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她想大声质问他,却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可以这样做。 小郡主憋屈得厉害,她腮帮子都被气得鼓了起来。 “很晚了,你休息吧。” 他欲走时,抬眼瞧了她一下,却发觉了她神情不对。 “怎么了?”顾昭有些紧张,按理说喝下了药,便不会有事了。 “可还是身上难受?”他关切问道,走了过来。 唐映摇现在实在是不想瞧见他,也不想和他说话,索性将被子一拉,将整个脑袋盖了进去。 “无事。”她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只是困了,你走时将灯熄了。” 她断然不是身上难受还会兀自强忍着的性子,顾昭点点头,走到桌旁熄了烛火,轻轻地为她关上了门。 唐映摇在被子里拱了拱,鼻尖嗅到,被子里的味道格外好闻,就像他身上的一样。 他身上……?! 可恶,她现在才发觉,自己睡的是他的床,这里是他的屋子。 小郡主叹了口气,将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在枕头上轻轻拱了两下,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_ 经过一路的颠簸,终于回到了上京,小郡主坐在马车上,乍然瞧见了国公府的大门,竟有些热泪盈眶。 唐国公很是思念女儿,知道她今日要回来,推掉了不少事情,早早地赶回了府中。 晚膳十分地丰盛,唐映摇痛痛快快地吃了个饱。 顺便听听唐国公絮叨近日来上京发生的事情。 “今年多饥荒,近些日子又断断续续流落到京郊不少难民,看样子,再过一阵子,怕还要再涌进上京又一大批难民……” 唐国公眉心紧蹙着,止不住地叹气。 饥荒带来的一连串的后果,是危险而不可预测的。 “无事,届时我们再开府赈济便是……” 唐国公点了点头,有些惆怅道,“摇儿啊,爹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不求你日后多富贵,只要平安快乐便好。” 许是近日流离失所的难民见得多了,爹竟也有如此伤春悲秋的时候。 唐映摇笑着应下,“爹且放心吧,女儿断没有吃亏的时候。” 回了国公府,终于才方得几日的清闲,小郡主打心底里觉得,还是在府中自在些,出门在外,身不由己的时刻太多太多。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只是奇怪,她这两日不知怎的,心头总是时不时地阴郁着,似乎笼罩着一片吹不散的乌云。 这日午后,她躺在海棠树下的贵妃榻上,抬眼瞧着被树杈遮挡着的天空。 魏嬷嬷刚端着茶点走了过来,她便听到声音转过了脑袋,眼尖地瞧见了那盘子里的茶点。 魏嬷嬷总不许她多吃,所以次次拿过来的茶点,都比她平日里的量还要少上足足一半儿。 她叹了口气,真是奇怪,平日里爱吃的茶点,也勾不起她的情绪高昂。 魏嬷嬷将点心和茶水一同摆到了石桌子上,平日里这小郡主都会忙不迭地过来。 可今日这是怎么了,竟不见她动弹。 魏嬷嬷心中疑惑,开口唤了她一声。 只听她叹了口气道,“嬷嬷,近来可是有什么日子?” 魏嬷嬷愣了一瞬,顿时明白了由头,低声道,“郡主,明日是夫人的忌日……” 唐映摇眨了眨眼,难怪,自己近来情绪的反常便有了解释。 她别开脸,抬起胳膊,将宽大的袖子罩在了面上,“明日我们还是悄悄地去罢,别叫我爹知晓了。” “是,郡主放心。” 每年都是这样,国公爷从不去祭拜夫人,只有她和郡主偷偷过去。 郡主虽平日里孩子气重了些,可魏嬷嬷知道,她心中也藏着苦。 只是她不愿说出来。 “那我一会儿出府一趟,去为夫人准备些纸钱。” 小郡主蒙在袖子下的脑袋动了动,似乎是点了点头。 魏嬷嬷叹了口气,“茶点就放在桌子上了,郡主记得起来吃,茶凉了便喝不得了……” “知晓了,嬷嬷去吧。”她闷闷的声音从袖子下传来。 魏嬷嬷不放心地瞧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小郡主从榻子上翻了个身,爹每年的明日,都会一如既往地去上早朝,处理公务,就如同很平常的一天一样。 她也曾怨过,怨他怎么不去祭拜娘亲。 可直到有一次,她祭拜完娘亲之后回来晚了,路过了爹的书房,瞧见素日稳重隐忍的爹喝得醉醺醺的。 他抱着酒瓶子喊娘亲的名字,眼角都红了,可笑又可怜。 那一刻她知晓,爹是因为懦弱,不敢接受娘已经离去的事实,只因不敢接受,所以不敢去祭拜。 从此之后的每一年,她都会多替爹爹多烧一份纸钱。在娘的坟头前,有一棵合欢树,长得十分繁茂。 每年祭拜完娘亲回来时,她都会折下一根树枝带回来,悄悄地放到爹的书房里。 她没解释过,爹也从没问过。 父女俩似乎对这个事情已经心照不宣了。 她每年过去,都会跟娘亲解释一遍,爹爹没有变心,他只是不敢来而已。 就让他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美梦里吧,她不戳破。 唐映摇将袖子摊开,发现袖子上已经氤氲了一片湿渍。 哎,别想了……她叹了口气,慢慢地起了身。 _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仔仔细细挑选了许久,换上了衣柜里最漂亮的新裙子,簪了素日里不常戴的珠花,悄悄从国公府的后门上了马车。 她打扮得好看些,娘亲瞧见了她,定然是会很开心的。 唐夫人葬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这块地早已被国公府买下了,许久未有人来,她的坟头上又生了许多细密的青草。 唐映摇不爱将它们拔掉,不然露着一个光秃秃的坟包,可真难看,娘亲睡觉的地方,也一定要漂漂亮亮的。 “嬷嬷,我在这里种的燕子掌,今年还是没开花。”小郡主仔细瞧着,有些沮丧道。 “郡主,耐心等等,总会能开花的。”魏嬷嬷轻轻地安慰着唐映摇,将贡品和纸钱一一摆了上来。 唐映摇静静地瞧着纸钱一点点被火焰吞噬,青烟一缕一缕冒了上来,她眉眼低垂,面容平静,开口一点点地跟唐夫人絮叨着国公府的家长里短。 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有些事情她能反反复复地讲上好几遍,魏嬷嬷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并未开口打断过。 眼看着天色入了黄昏,唐映摇才站起了身,“嬷嬷,我们走吧。”她低声说道。 魏嬷嬷点了点头,扶着她一同起身离开。 回到了国公府,她还有些缓不过来,“嬷嬷,放着我娘东西那屋子的钥匙呢?我想进去瞧瞧……” 魏嬷嬷叹了口气,“我去给郡主找。” 每年回来之后,郡主都要这样问一句,等她找出来钥匙要去开门的时候,郡主总是会站在屋子外头犹豫。 犹豫再三,终究未曾开过口,叫她把屋门打开。 这次显然也一样,唐映摇站在屋子外头瞧了许久,燕子在屋檐上都打转了好多圈儿,她终于还是转过了头,“嬷嬷……还是算了吧。” 魏嬷嬷点点头,收回了钥匙。 只是这天夜里,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忽而降了下来一道雷,劈开了一棵树,砸在了屋顶上,直接将那屋顶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屋子漏了水,邻了天明,雨停了,才被府中的仆从发现。 那屋子正是昨天白日里唐映摇踌躇再三不敢踏入的屋子。 不曾想今日还是被打开了。 “摇儿,你说,这是不是你娘她在怨我?” 唐映摇转头看向唐国公,他瞧着屋子的目光沉重而哀伤。 “她是不是在怨我,这么多年了,我没去看过她一次……” “不是的爹,娘这是想要告诉我们,放下她好好生活。”唐映摇浅浅笑了笑,轻声安慰道。 “娘定然不想叫爹爹一直这么难过,又怎么舍得怨恨爹爹呢。” 唐国公闭上眼睛,背过了身去。 那屋子一直到修葺完成,父女俩也未踏入半步,修葺完成之后,便又一把锁扣了上去,尘封了起来。 过了几日,唐映摇才发觉那屋子进了水,东西拿出来晾晒的时候,有一个小檀木箱子忘了收回去。 魏嬷嬷直道仆婢粗心大意,对待夫人的东西竟也如此不上心。 她正欲将那檀木箱子拿走,唐映摇却突然开口拦了下来,“嬷嬷且慢,我想,打开瞧瞧……” 魏嬷嬷动作一顿。 唐映摇慢慢地走了过来,箱子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里面装着唐夫人曾经临摹过的一些字。 她一张一张拿出来细细地瞧着,“娘亲这字写得真是好。” 唐夫人习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娟娟小字,秀丽卓妍,是一手难得的好字。 哎,不像她的字…… 罢了,不提也罢。 她继续往下头翻着,却翻到了几张昏黄的纸页。 她拿了出来,细细地瞧着,上面的字迹与前面临摹字帖的字没什么不同,可见是出自一人之手。 只是,这几张纸上抄着的,分明是佛经。 佛经,上面还盖着寺中住持的鉴印。 “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魏嬷嬷将那几张纸拿了过来,细细地瞧着,“这确实是夫人的字迹。” “嬷嬷也未曾与我讲过,我娘亲去拜过什么寺啊。” 她有些急切,这字也是娘亲的字,上面的盖着的鉴印,也确确实实是皇觉寺住持的。 在寺中的时候,她还瞧见过这鉴印的模样形状,断不会记错的。 “嬷嬷,你也不知道吗?” 魏嬷嬷陷入了沉思,忽而一拍大腿道,“郡主,我记起来了,约莫是十来年前的事儿了,那阵子我家中孩子病得十分严重,所以我告假过好一阵子,约莫都有月余了,说不定夫人在那阵子曾去过寺中拜过……” 竟是这样? 唐映摇心头蒙上一层希望,可却无法考证,昔日在娘亲身旁伺候过的人,如今也只剩下魏嬷嬷一个了,她无人可去问。 没人能告诉她,她是不是真的在幼时去过那皇觉寺中,是不是遇见过少年时候的顾昭。 她是不是就是他记忆里的人。 小郡主正兀自忧愁着,拂冬走了进来。 “郡主,方才顾王府来人了,说要郡主明日去王府上课。” 唐映摇支着脑袋的手一滑,差点叫她的下巴磕到桌子上。 她抬眼道,“竟这么快就复学……” 不是说还要过一阵子再开始吗,如此岂不是意味着,日后便又无法睡懒觉了? 她垂下眼帘,“我知晓了,知晓了。” 翌日,小郡主邻着时辰快到才踏入了顾王府的大门,她轻车熟路地准备走去学堂补个早觉时,却被侍从拦下了。 “郡主,我们世子在别处等您……” 奇怪,今日授课的地方竟换了? 小郡主只得道,“如此便由你带我过去吧。” 那侍从朝她规规矩矩地点点头,转身往前领着路。 走了好一段路,唐映摇只觉得十分无聊,她开口问道,“你可知今日,我们要学什么?” 弄得如此神神秘秘的,叫她难得生出了几分好奇的心思来。 “郡主,已经到了,您且还是自己进去看吧。”那侍从转过身对她道。 唐映摇情不自禁地探头去张望,只瞧着眼前是一片甚是宽敞的平地,周遭种了许多数,围合出了一个圆形的场地,也不知是用来作甚。 侍从将她带到便退下了,唐映摇慢吞吞地抬脚走了过去。 却没瞧见什么人影,怪哉,她今日来得也不早啊,私以为会是最晚一个到的,可现下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又在搞什么花招?”她低喃了两句。 “你原就是在背后如此诽谤自己先生的?” 却不想,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低语,唐映摇着实被吓了一跳,迅速转身,一个巴掌就要招呼上去,手刚扬起,就被人牢牢地攥住了。 她定睛一瞧,正是顾昭,她轻轻挣扎了一下,他便将攥着她腕子的手放开了。 “先生自己装神弄鬼,却反倒赖上我来了?”她就没有在口头上吃过亏的。 顾昭无奈摇头,“几日未见,便又牙尖嘴利了些……” “先生也是,几日不见,又憔悴了不少。” 她在大言不惭地说着胡话,偏生面上一派真诚。 他今日穿了一袭青色长袍,暗色花纹从领口蜿蜒至下摆,束腰上玉石精致贵气,整个人面冠如玉,身姿如竹,煞是英挺好看。 唐映摇的目光滴溜溜的没忍住,往他身上多走了一圈,视线还未收回,便与他的撞了个正着。 他挑了挑眉毛,“怎么?” “先生今日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自方才,她便猜出今日应当是不上私学的,他大费周章地将她骗过来究竟是要作甚。 他最好有个正正当当的能拿得出的理由,不然她可是要理直气壮地翘上好几堂课来还他。 “自然是授课。” 授课,授什么课,只有他们两个人吗? 该不会是瞧她上课从未听过,将她单独拎出来再讲一遍吧。 “你曾经不是说想学武学吗?”怎么难道是编的谎话唬他的吗? 还是说,她念念不忘地非要叫那什么慕枫教她? 唐映摇恍然大悟,“啊,竟是要教这个……先生真是有心了。” 可真是不巧,她现在偏偏又不想学了,舞刀弄枪,简直是莽夫的行为,她不要这样。 她是最优雅的郡主了。 “先生,学生今日身体不适,怕无法……” “哦?身体不适?哪里不适,刚好叫人来瞧瞧,煎两副药喝了再走。” 他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眼中藏着笑意。 可恶,他又拿那些难吃得要死的汤药来威胁她。 “是……身上的月事还在,不宜做这舞刀弄枪之举。” 顾昭古怪地瞧了她一眼,自皇觉寺回来已快有半月,她的月事还在,怕是想将身上的血都流干吗? “说来正好,上次你来探病时候,送来了不少补血的药材,且叫人先熬了给你喝,喝完再学。”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她上次不乐意来,偏偏又无法推辞,选了几样女子月事后补血的药材拿了过来,她原以为这些药材都是会直接收进王府库房的。 他竟还瞧了…… 小郡主朝后头悄悄地退了两步,索性耍起了赖,“我不喝,也不学。” 她说完迅速转身要跑,可她一个小姑娘,哪里能快得过顾昭,自然是被他轻轻松松地便揪住了领子。 他无奈道,“授课不好好听,字不好好习,前阵子说要习武,现下又要赖皮,嗯?” “你放开我。”她恼怒道,随随便便揪别人领子,算什么道理。 他非但不放,反而示威一般地渐渐勒紧。 若是他站在她面前,她定是要狠狠地踹他几脚的,将他那一尘不染的袍子踹得满是脚印才解气。 可这次他偏偏是站在她身后,叫她满腔的力气没地方可以使。 “好吧,我学,你放开我。”她泄了气,终于答应了下来。 他见她肯松口学,终于点了点头将她放了下来。 无妨,先答应下来,她就是不学,他又能耐她何? “那便先从剑道学起吧。” “不妥不妥,舞刀弄枪乃莽夫所好,我身为上京的世家贵女,此举不妥。” “那便从最基础的马步扎起吧。” 她十分古怪的瞥了他一眼,“那个动作做起来,想必不会多好看,有失’身份,我不要。” 顾昭又点了点头,“那便……” 唐映摇煞有介事地听着,似乎真的在认认真真地考量,“不妥不妥……” “下月便是皇家狩猎,不如你便学骑射吧。” 本朝崇尚文武并行,故而骑射之术也是有些世家贵女会学的……小郡主蹙着眉头想了又想,实在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终于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 她若再拒绝的话,顾昭会不会揪着她的领子,将她丢到护城河里喂鱼去。 虽是这样答应下来,可这一上午,小郡主都在十分尽心尽力地偷懒着。 顾昭看在眼里,却丝毫未点破,依旧尽心尽力地教着。 一直这么挨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顾昭淡淡道,“停下吧,下午继续。” 小郡主有些心虚,想到此人一贯的卑鄙伎俩,虚张声势的为自己辩解,“我累了一上午,午膳是一定要吃上的。” 他点点头,“定不会少的,走吧。” 不曾想,午膳竟意外地十分丰盛,甚至还有唐映摇初来顾王府听学时觊觎过的拨霞供肉,也一同摆了上来。 小郡主忙不迭地夹起一块儿供肉放到了口中,嚼了两下,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外皮酥脆可口,内里肥而不腻,加上一股奇特而又爽口的蘸料在上面,确实当得住“一绝”二字。 既是供肉,一碟的分量便不会有多少,小郡主只伸了几筷子,那肉便只剩下一块儿了。 她毫不心虚地将最后一块儿供肉夹到了自己碗中,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对一旁侍候的侍者道,“厨房可还有,再为我去盛一份上来。” 侍者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顾昭放下筷子道,“你当这是米饭,一碗不够再盛一碗?” “都是吃食,先生怎还分了高低贵贱?”她不赞同地摇摇头。 “没了,厨子一次便只做这一份。” 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好生懒惰的厨子。” 顾昭夹菜的手一顿,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可真是发挥到了极致。 午膳后,这吃饱了的小郡主躺在树下的美人榻上兀自打盹儿。 她腰肢纤细,似乎不堪一握,那头浓密的乌发垂到了地上,和那繁重的长裙一同随风轻轻晃着。 顾昭走了过来,将她的头发轻轻地拢到了塌上,“起来,该练箭术了。” 她在榻子上翻了个身,背面朝他,“我困极了,要睡觉。” 她那副朝气十足精神抖擞的模样,哪里像是困极了。 他淡淡道,“今日的拨霞供肉味道如何?” “属实不错,我明日还要再吃到。” “不会再有了。” “为什么?” “你不好好练,便再也不会吃到。” 可恶,可恶,竟用吃的来引诱她。 没用,这招儿没用,他这里不给吃,她就不会去别处吃吗? “这供肉,只有我府上的厨子会做,你应当是知的。” 他轻飘飘地一句话下来,断了她的念想。 没用,没用,她是为了那几口吃食便折腰的郡主吗? 还真是! 小郡主咬牙切齿地坐了起来,“我练,我练,把弓箭给我,我现在便练。” 她说着就要下榻,却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他垂眼,飞快地瞧了一眼她长裙下裸露着的纤细玉足。 “把鞋子穿好。” 他松开了手,低声道。 第26章 唐映摇在顾王府整整待了一天,即便是尽心尽力地偷着懒,可却依旧还是累得厉害,她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险些睡着了。 回到国公府之后,她便一头栽到了床上,连起来沐浴的力气都没有了。 胳膊好酸,脚也好痛,腿软得没有一丁点儿力气了。 小郡主躺在床上脑袋拱着枕头直哼哼。 拂冬端着洗具进来,瞧见她这样,有些忍俊不禁,“郡主今日课业学的什么,怎这般劳累?” 累得连晚膳都没吃。 “还不是那个……” 她嗔怒的声音戛然而止,武是她前阵子脑袋一热开口说要习的,哪里还有辩解的余地。 “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翠珠进来刚好听见她后半句叹息,好奇道,“什么不提也罢?” 拂冬解释道,“郡主在顾王府上私学累着了。” 翠珠有些惊愕,“郡主日日在私学上睡困觉,竟也会劳累至此?” 唐映摇一个眼风轻飘飘地剜了过来,“不如你明日随我一同去补补觉?” 瞧见小郡主这个神色,翠珠惊觉有诈,忙笑道,“郡主不必,大可不必。” 唐映摇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儿啊。 “近些日子,我可有什么应酬?譬如宫中,近日可有宫宴之类的?” 拂冬有些意外,郡主素日里最烦这些事情,今日竟还主动问起了。 皇后娘娘素日最爱开些乱七八糟的宴会,怎这些日子却安生了不少。 拂冬摇摇头,“没听闻近日宫中有什么宴会……” 可她明日,真的再不想去顾王府了。 若是称病,先不说能不能瞒得住顾昭,光是魏嬷嬷和拂冬这一干在身边伺候着的人,也是不好瞒的。 即便真能瞒过,难保顾昭会不会真的派人送药过来亲眼瞧着她喝下。 他那般斤斤计较的人,定是能办出这等事情的。 她太难了,她简直可以堪称名垂青史的最难小郡主。 “今日下学前,先生说明日有事,不上私学,你且准备一下,明日我入宫瞧瞧皇后娘娘。”小郡主眼睛一转,计上心头,面不改色心不跳道。 她躲到皇后娘娘的宫中,她就不信他还有这通天的本事,能将她从宫中揪出来不成? 郡主素来得帝后宠爱,皇后膝下无公主,更是将郡主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女儿。 曾之前动不动就唤她入宫叙话,近些日子只因着她要上私学而被迫停了。 她说要入宫看看皇后娘娘,拂冬也没觉得有什么突兀的,更不会想到郡主是为了躲昭世子。 “是,郡主。” 拂冬拿起帕子为郡主擦着脸,她闭着眼睛,一副十分疲惫的模样。 邻着夜里,是翠珠当值,她一贯有些粗心毛糙,郡主今日从顾王府回来瞧着又这般累,拂冬不放心,便和翠珠说了声,将她替了下来。 翠珠开心不已,“拂冬姐姐真是人美心善。” 拂冬笑着点了点她的眉心数落道,“你这小皮猴儿……” “不过……也不知咱们郡主今日去顾王府学了些什么,竟累成这样儿。”翠珠晃了晃脑袋,十分疑惑。 郡主日日上私学之时,都是能偷懒绝不多废半分力气,今日怎地突然转了性子。 拂冬摇摇头,她也不知。 “你且回去睡觉吧,我守着便好。”瞧着天色晚了不少,拂冬催促道。 翠珠笑了两声,从怀中摸出一个纸袋子,递给了拂冬,“拂冬姐姐你且拿着,夜里饿了吃。” “这是什么?”拂冬接了过来。 “这还是在皇觉寺的时候,昭世子下山给咱们郡主买了些茶点,赏给了他的随侍顾平大哥一些,顾大哥他不爱吃这个,便给了我。” “他怎会瞧得出你是个贪吃鬼?”拂冬怪道。 翠珠瞄了一眼周围,瞧着没人了,才瞧瞧躲到了拂冬耳旁道,“我在马车上偷吃郡主的茶点被他瞧见了……” “你……”拂冬惊了一惊。 翠珠忙捂住了拂冬的嘴巴,“拂冬姐姐你且低声些,被别人听见我就完蛋了……” 拂冬将她的手拽了下来,却也跟着一同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会完蛋,郡主虽待我们好,可我们与郡主之间,终究是主仆,你怎能去偷吃郡主的东西……” “姐姐我知晓错了,你就别再说我了……”翠珠晃着她的手臂,撇着嘴巴撒着娇。 拂冬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而又道,“你方才说昭世子下山去给郡主买茶点?” “正是……”翠珠点点头。 “郡主的月事不是在寺中来了吗,那月事带,难不成也是世子……”说到这儿,拂冬的脸稍稍红了一些。 翠珠“哎呀”一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正是正是,当时我也觉着甚是惊奇,只是回来之后忘了跟你们提了……世子对咱们郡主,可真是好。”翠珠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都是亮亮的。 “你们俩在嘀嘀咕咕什么呢?”魏嬷嬷走了过来,瞧见翠珠和拂冬站在回廊下咬着耳朵。 “嬷嬷。”翠珠唤了一声,并说了方才两人议论的事情。 魏嬷嬷听了倒是面上无甚波澜,“好归好,只最终,还是要看郡主怎么想了,毕竟顾王府的辉煌不再了,昭世子的封地又在那种地方,郡主若真嫁过去,定是要吃苦的……” 顾王府自本朝开朝以来,便是十分辉煌的存在,第一任的顾王,是开朝皇帝一母同胞的兄弟,辅佐开朝皇帝一同打下了这天下。 天下大定之后,开朝皇帝也未像史书上常记载的那样,兔死狐烹,鸟尽弓藏。两兄弟十分难得地未生过嫌隙,开朝皇帝甚至还亲赐了称号和王府,实乃是一段兄友弟恭的佳传。 且顾王府历来便出才俊,每一代的顾王皆相貌上乘,才谋过人,为人温和,驭下有方,深受百官敬仰,百姓爱戴。 本以为这样的辉煌会一直成就下去,可偏偏到了顾昭的父亲那里断了,谁也想不出素来风评甚佳的顾王府究竟得罪了谁,竟险些遭此灭门惨祸。 魏嬷嬷将思绪从中抽离出来,摇了摇头,这些事情,离他们这些人太远了,她只担心着,如今国公府尚有国公爷撑着,才是现在这样的境况,可若有朝一日,国公爷老了,从朝堂之上退了下来,国公府的辉煌便不再了。 到时候,谁能来护着郡主呢? 昭世子,真的是个好选择吗? 魏嬷嬷叹了口气,外人只道国公府的辉煌荣宠,何人想过这个中的艰辛呢? - 这些日子,有一窝喜鹊在唐映摇住的屋檐下安了家,日日清晨啼声清脆婉转,叫这爱睡懒觉的小郡主苦不堪言。 今日也不例外,她又被喜鹊掐着时辰给“聒噪”醒了。 小郡主甚是痛苦地拽起被子蒙住了脑袋,可依旧不管用,敌不过喜鹊欢快的叫声。 挣扎之下无果,小郡主一把将被子掀开,跳下了床,甚至连鞋也顾不得穿,只披了件外套便跑了出来。 拂冬站在门外,瞧见她醒了,十分欣慰。 只见这小郡主又犯了起床气,她站在回廊外面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然后板着脸道,“找个侍从过来,将这喜鹊窝给本郡主端走,一只都不准留。” 喜鹊是最吉利的鸟儿,若是落在谁家屋檐下,定是要开心上好几日呢。怎这般人人欢喜的鸟儿,到郡主面前也讨不到丝毫的好。 喜鹊窝是不能动的,小郡主的话也定然是不能反驳的,拂冬索性折了中,顺着岔开了话头,“郡主今日不是要入宫吗,早些起也好收拾收拾。” 对啊,她今日是要进宫中的,小郡主陡然回忆起昨日的境况,抖了一抖。 拂冬瞧见她抖,忙道,“郡主,外面凉……哎呀,您怎么连鞋子也没穿啊,快进屋子里。” 唐映摇应了一声,这才觉察到真的有些冷,忙蹦蹦跳跳地掀开帘子回到内室钻进了被窝里。 有侍女打了水来,简单洗漱过之后,绾了发,拂冬便为她换衣裳。 少女的身形悄然有了曲线,腰若细柳,领如蝤蛴,身形线条柔美,比之前变化了不少。 拂冬瞧着道,“郡主身量又长开了些,怕是要再去添上些新衣裳了。” 唐映摇瞧着袖子应了一声,“近些日子忙,还是叫成衣阁的人来府上吧。” “是。” 小郡主做马车去了宫中,内侍在前面引着路,她在后头慢吞吞的走着,直嫌这宫道太漫长。 “近些日子,皇后娘娘怕是不好过。”前面走着两个身着宫装的女子,应当是新入宫侍候着的。 只有新入这宫门的人,才有这般在青天白日里议论闲话的勇气。 “怎么不好过了?” “我听说,皇上近日甚是宠爱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一直很受皇上宠爱,这与皇后娘娘有何干系?” “非也非也,皇上素来是前朝和后宫拎得极清,可此次彻查江州商贩走私盐的事情,便交给了五皇子去查,这些事情,一向是太子殿下掌管着的……” 前面两个宫装女子走着走着拐了弯儿,唐映摇便听不见她二人的闲话内容了。 许是怕这小郡主再听见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前面引路的内侍走得越发快了,不一会儿,便到了皇后的宫外。 皇后宫中的内侍瞧见了她,笑得眼睛都眯上了,“问郡主安,奴才这就去向娘娘通传,娘娘瞧见郡主来了,定是高兴的。” 唐映摇点点头,“便有劳公公了。” 没半刻钟,那内侍公公便走了出来,将唐映摇请了进去。 赵皇后才受了一众妃嫔的安,面上稍显了疲态,瞧见她来了,却还是笑着道,“摇儿来了,快些坐吧。” 她转头又对着身边侍候的大宫女道,“给郡主备茶。” “是。”大宫女应了一声。 “可有茶点吃?”唐映摇忙不迭地问了一句。 “你今日来得突然,内侍通传的时候,本宫已经命人去小厨房做上了。”赵皇后瞧着她无奈道。 “本宫还说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你竟还会来瞧瞧本宫。” “也有阵子没见着娘娘了,娘娘不想我也便罢了,还不待见我来瞧娘娘。” 她这鬼机灵的,竟会颠倒是非。 赵皇后虽是在笑,可眉心的那一抹淡淡的愁却总也化不开似的。 唐映摇忍不住问道,“娘娘近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其实她在心底也猜出了大半,定然不是因为兰贵妃受宠的事情。 身为皇后,起初也许会在意过,可时间久了,便会麻木了,新人层出不穷,今日是这个,明日是那个,若每一个都要为之揪心忧愁,日子可就太不好过了。 赵皇后忧思的,多半是今上对太子和五皇子之间不甚明朗的态度。 今上素来扶持太子,几个皇子之间,也便一早断了争储的心思,现下却又…… 赵皇后伸手揉了揉额角,“无事,本宫无事,只是近日一直梦魇,未休息好罢了。” 这些事情,叫她也无法开口去说,她身为皇后,尊贵的身份之下,谨言慎行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 唐映摇瞧见赵皇后这样的神色,倒真坐实了她心中大半的揣测,“娘娘夜间休息不好,不如叫太医院配上些安神的香燃一燃。” “昨儿已经点上了,看看起色如何罢。” 大宫女适时将为唐映摇做的茶点端了上来,唐映摇拈起来轻轻咬了一口,软软地跟赵皇后抱怨着,自己近来身量长得快了些,衣裳都赶不及做。 赵皇后静静听着,随及道,“本宫这里新得了几匹好料子,颜色瞧着艳丽,正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你出宫前去挑着合眼的带走吧。” 皇后说是好料子,自然是上乘,唐映摇没虚与委蛇地推辞,爽快应下了。 “娘娘也还年轻,怎就穿不得那鲜丽的颜色了……” “你这张小嘴儿啊,惯会哄本宫开心。”皇后笑着望向唐映摇,她膝下没有公主,早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半个女儿。 “这才转眼,摇儿也是个大姑娘了,今年可是十五了?” “正是正是。”她点头道。 “不知婚事,唐国公可与你说起过?”她突然话锋一转,问起了这个。 唐映摇心中考量着,嘴上否决道,“回娘娘,家父不曾谈及这些,约莫是觉得还尚早。” 赵皇后轻轻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十五岁,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本宫且问问你,觉得你太子哥哥如何?” “太子哥哥?”唐映摇眨了眨眼睛,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句。 “是啊,摇儿觉得你太子哥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公子病》戳专栏可以预收哦~ 秦淮河畔,画舫之上,人影绰绰。 画舫主位上坐着金陵城说一不二的二公子。 二公子生得一副古怪脾气,有他在,画舫内无人能真正开怀享乐。 此时他起身要走,众人心底松了一口气。 那口气还没松完,陡生变故—— 方才被二公子多看了两眼的舞姬假摔到了他面前。 二公子停住脚步,垂眼望她,未有动作。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她抬起脸,调子柔柔,“公子,我的脚扭到了。” 二公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谁知——他竟真的拦腰抱起舞姬,回到了府中。 过了几日,二公子堪堪觉得,美人美则美矣,却甚是无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实在是呆板。 直到某日,二公子撞见素日唯唯诺诺的美人在背后声情并茂地说他坏话。 美人惊慌,别有风情。 二公子阴沉的笑了,他挑起美人的下巴,“乖,再说一句听听。” 《仙君尾巴那么软》同样戳专栏可以预收啦~ 谢迟迟飞升了上仙,她有个不为人知的独门功法,只要她想,一眼便能瞧破别人的真身。 于是,众仙宴变成了群兽宴…… “迟迟你瞧,那个身着黑袍的仙君面容好生英俊啊!” 哦,他真身是只勾着嘴的黑鹰…… “迟迟你瞧,那个头戴玉冠的仙君也甚是俊俏啊!” 哦,看起来这位仙君悟性不高,他得道时候瞧着已经八十有九…… “迟迟你瞧……” 谢迟迟不屑的瞧过去,却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这位仙君的真身,是一只白狐,宛如天边那一抹高不可攀的云,又好似近在眼前却触摸不到的雾,还真真是漂亮得不可方物,尤其是他身后的大尾巴。 顾清让没想到自己去了一次众仙之宴,竟还惹上了一个小跟班。 这位跟班不吵不闹,只执着于……他的真身……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谢迟迟,“仙君,在?看看尾巴?” 第27章 “太子哥哥才学过人,自然是好的。”唐映摇垂下了头,心中顿生波澜。 皇后此话实在是太有深意了。 原本还会顾念一下她和顾昭的婚约,现下因着今上越发不甚明朗的态度,而想要让她入主东宫,让太子在朝堂之上得到唐国公的扶持。 皇后这算盘打得响,殊不知这响旁人又怎会听不见? 人果真,都是在自己在意的事情上慌了阵脚,跌了跟头。 “摇儿,那你想不想……” “娘娘,今日我进宫之前,还瞧见了昭世子的马车呢,不知他今日可也入了宫?” 她出声打断了赵皇后的话,实打实地说了谎。 她今日怎会碰上顾王府的马车,她若是真碰上了,定是要远远的绕道走才是。 就是为了躲他才进的宫,不曾想刚出这虎穴,又入了龙潭。 赵皇后勉强笑笑,“未曾听闻世子今日入宫的消息,许是出门有别的什么事情。” 她突然提及顾昭,赵皇后又岂会不知她的意思。 可那婚约,她顾不上想个万全之策来解决了,太子之位,一定要顺顺当当的,不能有半分差池。 - “郡主,前面就是宫门口了,您且慢走。”领路的公公转过身子,弓着腰对她道。 唐映摇点点头,慢吞吞地走向了宫门口,轻轻扶着侍女的手上了马车。 她闭上了眼睛,不论旁人如何,她不管,也不想管,可唯有一点,断不能干扰到国公府的安宁。 回了国公府,拂冬迎了上来,面色有些忧虑,“郡主,方才传的消息,说西郊那边,又来了一批难民。” 唐映摇蹙了蹙眉头,原以为还要过些日子这批难民才能抵达上京,却不想此次竟提前了这么久。 “吩咐下去准备准备,明日去西郊搭建难民营。” 拂冬忙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让她有事情可以忙活忙活,不用再困于那些事情。 次日,唐映摇难得起了个准时,用了两口早膳之后,欲领着国公府一行人去西郊搭建难民营。 魏嬷嬷还有些犹豫地想要拦着,“郡主,您不如还是在府上呆着吧,万一被冲撞了就不好了……” 唐映摇却哪里还能在府上呆得住,“嬷嬷你且放心吧,那些是难民,不是洪水猛兽,再说还有这么多家仆一同过去,断不会有事的……” 魏嬷嬷只得点了点头,仍是有些不放心地嘱咐着,“郡主切莫一个人乱跑。” “我知晓我知晓。” 魏嬷嬷忧愁地叹了口气,她素来是面上好说话。 西郊并不远,只离国公府不足一个时辰的车程。 正是早上小贩出摊的时候,因此国公府的马车堵在一众商贩之间,有些寸步难行。 唐映摇懒懒地靠在马车后壁上,也并未开口赶人,左右她也不着急,只吩咐着先让一部分家仆过去。 “哎,让一让,别挤到我的菜。” “我的鞋子,谁踩着我的鞋子了……” 唐映摇坐在车子里百无聊赖地听着,偶尔跟着轻笑两声。 可紧接着,她便笑不出来了。 许是道路太拥挤,两个商贩便靠在她的马车后头嚼舌根,偏巧,她能听得一清二楚。 “哎,你可知,今儿早上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说国公府上的那位小郡主,要入主东宫了……” “真的啊……” 那人先是有些诧异,转而又道,“仔细想想,倒也难怪,这小郡主素来得皇后娘娘的宠爱,在这上京中的世家小姐里,可是独一份儿。” “可不是,皇后娘娘厚待郡主,估摸这主意是一早便有了。” “若真成了,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啊……” 唐映摇听得心惊肉跳,国公府的小郡主,可就她一个吧? 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竟敢把这闲话编排到她头上…… 唐映摇用指甲拨弄着袖子,未曾想赵皇后竟出这么一招儿。 先不提别的,这样一来,承担这场流言蜚语的人,就只有她一个了。 她依旧端坐着,垂着眼,神情晦涩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 “郡主,西郊到了。”车夫在帘子外道。 她应了一声,慢吞吞地下了马车。 外面陆陆续续已经开始忙活了。 其实不必她吩咐,国公府的人便知晓该怎么做,没准在这些事情上,她还没他们来得精通呢。 哎,她来了这里,没想到依旧是糟心的闲人一个。 她面容平静,置身事外地打量着这里一众衣衫褴褛的人。 跟他们比起来,她要好上太多,身份华贵,父亲疼爱,从不曾为衣食忧愁过。 可人永远都是这般不知足。 不止满足于现下这些,她还想要国公府一世长宁,永远这般安稳下去。 可为什么总有人想打破这种局面,总有人想将他们牵扯进来。 她素来笑意盈盈的,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面容越发沉静。 “我要娘亲,娘亲……” 突然之间,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孩儿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唐映摇的腿。 唐映摇被吓了一跳,她还未来得及动作,那小孩儿便被一个中年男子动作麻溜的一把抱开了。 再看那中年男子,也同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小男孩还在哭着,他忙伸手捂住了孩子的嘴巴。 那一双眼睛也在不安地打量着唐映摇那被孩子弄脏的裙摆,连连弯腰道歉。 唐映摇摆摆手,柔声道了一句无妨。 中年男子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可能是觉得这样离去不妥当,便絮叨着解释了两句,原是这孩子的娘在不久前逃荒的途中染病去世了。 自打那以后,这孩子便成了这模样。 唐映摇蹲下身子,摸了摸袖子,将手伸了过去,“吃糖。” 小男孩抽抽搭搭的,一双大眼睛对唐映摇掌心的糖流露出渴望,但面容却有些迟疑,转头望向那男子,似乎是在征求着父亲的意思。 中年男子笑笑,“姐姐给你的,便拿着吧。” 那小孩这才伸出手将糖接了下来,放进嘴巴里,也舍不得嚼,只就那么慢慢地含着。 唐映摇瞧着男子的气度,觉得他不似普通的难民,便多嘴问了一句,才知这男子本名袁归,是在蕲州做着生意的。 生意人是有些钱财在的,却也不敌这战乱和天灾。 处在这种身份上,她一贯在意名声,起初做这些,也只是为在百姓口中为国公府博得一个好名声而已。 可现下,真真切切瞧见这样的景象,她虽不能感同身受,可却还是改了观念,打心底里认同自己做的这些事情。 - 还算安然的状态被打破,变故陡生。 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贼人,欲要挟持唐映摇。 离她最近的是袁归,他似乎是有些武功傍身的,可两招之后,却也不敌,唐映摇还是被那人扼住了脖子。 国公府的家仆里里外外地围了一圈,却不敢轻易上前。 “还想要你们小姐的命,就给我拿银钱来换,快点……” 管事的暗自松了一口气,忙差了两个家仆回国公府取银钱。 既是要银钱,短时间内是不会伤了郡主的性命的。 定然是遭此变故,逃难时昏了头脑,乍然瞧见这般情形,一时起了歹心, 唐映摇在心底叹了口气。 哎,何必要这样呢?让她刚刚打心底里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想要好好行善的心,又“砰”得一下消失殆尽了。 她只是想要做个好郡主而已,何必要这样呢? 几刻钟之后,那贼人攥住唐映摇脖子的越发得抖了,方才攒下的贼胆在等待中几乎快要消耗殆尽了,“还不快些,给我快些……” “嗖”得一声,破空声传了过来。 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唐映摇已经感觉到,有点点温热的血迹飞溅到了她的脸颊上,身后的桎梏猛然的被卸下了。 唐映摇慢慢地侧过了头,瞧见那贼人仰面倒在地上,瞪着浑圆的双目直愣愣地瞧着青天。 在他的脖颈上,插了一只不大的羽箭。 “昭世子,是昭世子……” 唐映摇回首遁着声音望去,蓦然瞧见顾昭自人群中走了过来。 她微微有些惊讶,怪哉,他怎地也来这西郊了? 明明才只有两日未见,却叫她有些恍惚,仿佛隔了许久一般。 他紧抿的唇,清冷的眉眼,从头到脚皆散发着疏离的气息。 他步调不缓不急地走了过来,停在离唐映摇三步远的地方,微微垂首瞧了那贼人一眼,面色丝毫未有波澜,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抬走吧。” 立刻便有顾王府的下人手脚利落地将人抬了下去。 乱糟糟的场面了结了之后,他才抬眸,唐映摇还未将体面的笑挂到脸上,他便凉凉地移开了视线,转身离去。 唐映摇愣了愣,这是,又生了她的气? 倒也确实,是她先失约的,可为人师表,怎能连这点纵容学生的度量都没有呢? 她气人的时候可多着呢,他若日日都在意,件件都计较,可大不妙了。 但这次,她不该躲他,她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棋差一步,不然也不会被赵皇后算计上。 罢了罢了,她这次便为她自己鲁莽的行为,勉为其难地去跟他说上两句好话吧。 跟在顾昭身后走过去时,唐映摇才知晓,可真是巧,顾王府今日,也来这西郊搭建难民营了。 她慢吞吞地跟着顾昭进了他休憩的帐营,竟也无人阻拦。 顾昭好整以暇地坐着,唐映摇上前两步,柔柔地唤了一声“先生”,他抬起头,视线却越过了她,看向了她身后。 上茶的仆从瞧见是国公府的郡主在,一时间停在原地,也不敢越过郡主上前。 “斟茶。” 他淡漠的声音传来,仆从只得小心翼翼地绕过郡主,前去给世子上茶。 斟完茶后,仆从将茶壶轻轻地放到了桌子上,又小心翼翼地绕过郡主,退了下去。 营帐内又剩了他们两个人,气氛一时又变得凝重而诡谲。 良久,顾昭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她那双狐狸般矫黠的眼睛跟着他的动作滴溜溜地转。 他似乎有些忍无可忍,终于败下阵来一般地开了口,“作甚?” “先生今日心情不大好?”明知故问可真是她得心应手的伎俩。 他将茶盏重重地放下,冷哼了一声。 小郡主站得有些脚痛,欲走到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说话,谁知她刚挪动了一下步子—— 顾昭便一个眼风扫了过来,小郡主动作一顿。 “男女有别,还望郡主注意些。”他眼神凉凉道。 这是,连凳子都不乐意让她坐了? 现在跟她提男女大防?当初揪她领子的时候,怎么不在心底里好好咀嚼一下这四个字? 他眉目依旧清冷,自然瞧出了她唇角那抹毫不掩饰的讥讽,“从前是从前,如今倒大有不同了。” 他这副欠打的模样一下子勾出了唐映摇心底压着的火。 本是温吞无害的小火,她消磨一下便就灭了,此刻被他挑拨一下,转瞬就成了烧掉那离离原上草的烈火。 小郡主素来也就不是什么温顺的性子,尽管这样,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殊不知她古怪的性格,面上笑得越好看,越是不妙。 “那先生不妨跟学生说道说道,是怎么个大有不同?” “你就打算用如今的做派入主东宫吗?” 入主东宫? 啊,他也听了那些传言啊…… 她原以为他会不同的,起码那颗好看的脑袋应该是清醒的,没想到和众人一样,愚不可及。 怎么,一听说她要入主东宫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和她保持距离? “学生什么做派,自然不是先生一个人的评判能作数的,那得是上京,乃至天下人来评判的……” 的的确确,这话虽有些夸张,可她在外的名声,一向是很好的。 可她又确实行为做派和传言中的大相径庭。 哦,他明白了,难不成,国公府是早有叫她入主东宫的打算了,所以才这番教养。 世子越这样想,眉间眼底的神情越发冷峻。 他素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少年时候的经历就注定了他这样的性子。 可叫他欢喜是她,动怒也是她,她让他变得不再像他。 他被这脾气古怪的小郡主磨得竟有些喜怒无常了。 他打心底里憎恶这样的改变,却又深深的无能为力着。 他为了躲避这些变化,开始审视自己对她,究竟是哪种情谊。 他开始为自己的情谊开脱,是否他对她,只是因为儿时的交集而已。 他昨日想了许久,他以为自己开解了自己。 可刚平复下来,便冷不丁地听闻从宫中传来的,她要入主东宫的消息。 加之她还好巧不巧地在宫中待了大半日的光景,叫人难不去想象,是否真的是在商议此事。 不大的营帐内,上京身份尊贵的两个人正在为竭力气死对方而绞尽脑汁深深地努力着。 - 皇城,兰华宫中。 “今日这乱七八糟的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顾闻启面无表情地发着牢骚,导致身边候着的一众宫婢宦臣不敢大声喘气。 “可是阿启来了?”兰贵妃午睡刚醒,声音慵懒的从内殿传来。 一众宫婢宦臣暗自松了口气,他们这些人,脖子上的脑袋,不是自己说了算。 唯有日子久了,能将主子的脾性摸个大半的时候,心底才能安生些。 “母妃。”顾闻启起身去扶兰贵妃,本在他身旁掺扶的大宫女忙给他让了位置。 兰贵妃瞧见自家儿子来了,心情大好,“怎么没给五殿下准备些茶水和点心?” 候在一旁的宫婢刚要开口解释,顾闻启便率先开了口,“是我没让他们如此麻烦。” 兰贵妃嗔怪地瞧了他一眼道,“你来母妃这里,还客气什么?” 宫婢应了一声,下去准备了。 兰贵妃近来好不风光,她本就盛宠不衰,只是曾经一直忧心于着出门在外的孩子,现在这孩子回来了,还混得这般好,她的人生,还有什么烦恼可言呢? “阿启方才在说什么,本宫怎么听到什么消息之类的……” “母妃不知吗?不知是谁传的消息,说唐映摇要入主东宫了……”顾闻启简单解释了两句,一副不愿深聊的模样。 “此事啊……”兰贵妃微一沉吟。 “本宫倒是听说了,若是真的,确实对我们不利。” 唐国公在朝堂之上也是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若那小郡主再嫁入东宫,他们保不齐又多了一大劲敌…… “不过,这也只是传言罢了,孰真孰假,谁能知晓?”兰贵妃开口宽慰道。 “这消息,多半是赵皇后放出来试探父皇的……”顾闻启低声道。 兰贵妃一愣,顾闻启睨了自家母妃一眼,她似乎是真的没想到有这一层关系在,面上掩饰不住的惊愕。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母妃如此不伶俐,还能得盛宠这么些年,真是叫人费解…… 只是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这一切,是一早便安排好了的。 兰贵妃“唔”了一声,随即点点头,十分真诚道了一句,“你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 “现在朝堂之上,局势已经变了,他们此举,怕是想隐晦地问一问父皇,究竟是怎么想的……”顾闻启讥讽一笑。 一个做了这么些年的皇后,一个当了这么些年的太子,却皆如此沉不住气,可真是叫他省心,为他省力。 他原还有些急切地要将那件事查个清楚,现下瞧着,却是不用那么着急了。 敌人都自乱阵脚了,他不妨先隔岸观一观这火势。 - 正是夜深人静时,此刻的皇后宫中。 赵皇后端坐在主位上,面前站着的,是皇上贴身伺候的宦臣——夏公公。 “问皇后娘娘安。” “公公请起,不知皇上派公公来这一趟,可有何事?” 今日刚好是月半十五。 按照本朝的惯例,为表天家的规矩,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皇帝不得翻其他妃嫔的牌子,是要宿在皇后宫中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今儿自午膳过后,皇上便一直待在议政厅,同太子殿下,五皇子殿下和几位大人们一同,开了半天的例会,这不,才刚一结束,皇上便让奴才来禀告娘娘一声,今日便不来娘娘这边歇息了。” 夏公公不紧不慢地讲事情原委交代得清楚明白。 赵皇后眼神一黯,但也只是一瞬间,随即她便收起了情绪,“有劳公公了,一切还是以皇上的龙体为重……本宫小厨房还有为皇上温着的安神粥,公公不妨一同带回给皇上用下吧。” “是,奴才去拿了安神粥,这便告辞了。” 夏公公刚转了身,走了几步,还未迈出殿门,便撞上了披着夜色赶来的太子殿下。 夏公公忙退到一旁弯腰作揖,眼底那一抹精光一闪而逝。 太子闪身而过,夏公公随即直起身出了殿门。 赵皇后脸上有些担忧,“这么晚了,你来作甚?” 太子只先坐下抿了口茶,余光瞟到夏公公走远了之后,才开口问道,“母后,那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赵皇后使了个眼色,一众宫婢宦臣便接连出了殿门,留了最后两位守在了殿门口。 “不必猜了,是本宫差人做的。”赵皇后垂下眼,低声道。 “母后怎不与孤商量?” “与你商量作甚,再将你牵连进来有什么好处……只有你不知情,皇上问起的时候,才能……” 赵皇后顿了顿,“本宫就是想问问皇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素来温顺的面庞中,因着这句话中的情绪,而染上了几分不自知的倔强在里面。 “母后,父皇如何想的,不是我们能在明面上去妄自揣测的。” “今日在议政厅,都商议了什么?”赵皇后不接他的话茬,转而问道。 “商议了,上京西郊难民的事情。” “然后呢,你何时去处理?” 太子陷入短暂的沉默。 终于在赵皇后灼灼的目光下开了口,“父皇将此事交给五弟去处理了。” 赵皇后眼中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这便是你说的不揣测圣意,我看你是这个安逸的太子当得太久了,看不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了。” “母后,只要我们安分守己不犯什么错,即便是父皇,也难将我从这个位置上处置了去。” “你不犯错,总有人,能有千百种法子挑出你的错处来,何况……” 赵皇后话音一顿。 她抬眼望向那璀璨的宫灯,灯上华丽的宫饰随着风息而微微晃动,璀璨华美的宫灯,好似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被高高挂起的炫耀着。 “更何况,错早就已经犯下了……” 她的眼睛里没有光亮,有的只是大片大片的黯淡,粉饰太平。 第28章 依照着那日在议政厅商议出的结果,顾闻启全权接手了置办西郊难民的事情。 唐映摇却不知晓此事,昨日去过之后,虽知晓没什么需要她的地方,但因着西郊景色甚好,她今日依旧一同随着去了。 当然,昨日被歹人挟持的事情,她早已吩咐了一众人,把住了口风,半点没传进魏嬷嬷的耳朵里。 至于她爹,又是好几日未归家了,究竟有几日,她已经懒得去数了。 到了西郊之后,唐映摇发觉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心下略微有些惊讶。 惊讶之下在心中揣测,是否是顾王府布置的,可直到见到了顾闻启,才知晓是皇家插手了这件事情。 上京贵为本朝的京都,一直陆陆续续会有难民流离到此。 往日若是小批量的难民流离过来,皇家是不会插手去管的,此次插手了,由此可见,这次的形式,颇为不妙。 顾闻启眼尖地瞧见了唐映摇,直直地就走了过来,叫她连扭头躲开的余地都没有。 “问五殿下安。” “早就听闻在这些事情上,国公府就无缺席的时候,打理这些,可有累着?”他关切问道。 “不曾,都是府中管家在操持。”唐映摇矢口否认,她本也不是个会操心的郡主。 他点点头继续道,“如今我来了,你便也能省些心力了。” 听见这话,唐映摇终于抬眼瞧了顾闻启一眼,确信他方才有没有认真听她讲话。 若是真的听进去了七八分,这话便应该对国公府那一直勤恳操持的管家去说,而不应该对她露出这副关切的表情来。 瞧见顾闻启带来的人将这边打理得十分好,她也不好再继续呆下去了,召集了国公府的下人便准备回去。 却又不知怎的又惊动了顾闻启,他丢下手中的事务寻了过来。 “你何苦这般躲我?”他蹙着眉头问道。 有吗?她有吗? 哎,怎么总是要误会她呢? “国公府不曾欠过五殿下银子吧?” 她转而问起了这没由头的事情。 “那倒没有……” “既然没有,殿下怎么总觉得我在躲着你呢?” 她堂堂国公府郡主,行的端坐的直,即便是在圣上面前也能面不改色,怎偏生就叫他说得这般小家子气? 他仔细瞧着她古灵精怪的脸庞,倏尔展露了笑颜。 顾闻启本就生得不错,他虽五官不是过分精致明艳,可胜在有一副好颜色。 无论是高束的乌发,还是那一副白净的面皮,都十分干净舒服,叫人心生亲切。 当然这心生亲切的人中可不包括唐映摇,她素来对交际这件事,多半难提起什么好兴致来。 对面,顾闻启轻声对她道,“你等我一下,一会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小郡主何时有乖乖听话的时候,顾闻启刚一转身,她便准备扭头就走的。 可谁知顾闻启似乎也深知她一贯的做派,三步之后转身去瞧她。 “咳……” 背后传来声音,小郡主脚步一顿,只听他虽无可奈何却还是十分温和道,“好歹等我多走几步你再离开啊……” 顾闻启伸手拦下一个小厮,向前面不远处指了指,“你找前面黑衣服的那位,告诉他这里的事暂时交给他料理。” “是。”小厮飞快抬头瞧了他一眼,似乎认出了是五皇子,忙又点点头,朝他指的那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顾闻启交代完便走到了唐映摇身旁,“走吧。” 唐映摇抬眼瞧他,无奈道,“去哪?” “去了你便知晓了。” 他似乎想伸出手去拉她的腕子,手伸到一半突然发觉不妥,只得悻悻收回,向前走去,示意她一并跟上。 唐映摇在心底叹了口气,也罢,便随他去一趟吧。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顾闻启行事,还真是叫人难以拒绝啊。 不知走了多久,依旧是顾闻启在前,唐映摇跟在后面的情形。 这素来娇贵小郡主,似乎离不开车马,用脚走路总是那么慢吞吞的。 顾闻启忍不住侧首望了好几眼,时不时地便要确定一下她是不是还跟在后头。 “到了。”他停住了脚步。 唐映摇抬眼打量着四周,有些惊讶。 面前是一座庭院,建筑风格竟和皇宫有些类似,黄瓦朱墙,只瞧着约莫是经年失修,有些地方颜色已经脱落掉了。 “这是何处?”她声音轻柔,懒懒问道。 原以为顾闻启会接下她的话,谁知他却猛得侧首瞧她,面色有些愕然。 委实吓了唐映摇一跳。 “你不知这是何处?”他面色有些古怪地问道。 “不知。”她回望,面色十分真诚。 顾闻启的眼神带着些许探究,“这是我幼时上早学时的院子,现已荒废多年了。” 本朝惯例,皇室子弟在幼年时候便会开设早学,且为了使其在幼年时候便拥有更独立且丰富阅历,早学不会开设在皇宫内,而是分设在京城周边。 这就是顾闻启上早学时的院子? 怎就如此荒废了,真是可惜。 顾闻启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笑了笑解释道,“这地方原是我母妃家的资产,后来分配给了我做上私学的院子,再后来我离京之后,这院子也偏僻,久而久之没人打理,也便荒废了去。” “你上早学的陪读是谁,或许可以交给他打理打理。” 每位读早学的皇室子弟都会配一位官宦子弟做陪读,这也是历来的规矩。 毕竟是一生中的启蒙学堂,意义自然是十分非凡的,真就这么荒废掉,委实有些可惜。 她这么一问,谁知顾闻启面色更怪了些,那探寻的目光也更细密了些,不愿放过她面上的任何神色。 见她似乎是真的不知情,遂开口解释道,“是林家的公子,林乐清。” 林乐清……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啊。 唐映摇微微蹙起眉心细细一想,才意识到,林乐清是她母家的表哥。 她娘亲死后不久,林家也举家搬迁至江南那边,与国公府往来越加淡了。 若真是林乐清,似乎确实不可能帮他打理这院子了。 毕竟他还能回来,而林乐清却是一家举家南下,多半不会再回来了。 “你……”顾闻启望着她欲言又止,“你,幼时记忆缺失?” “我幼时大病过一场,醒来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起初会试着想想,可只要一回想便会头痛非常,久而久之,也便淡然了。” “竟是如此……”他恍然大悟,“难怪你不记得我了。” 见她又有些疑惑,顾闻启慢慢道,“你幼时比现在可要顽皮不少,常黏着乐清,他十次上早学时,有七次身后都会跟着你。” 她儿时竟是这么个没出息的性子? 怪不得赵皇后说他是位故人,原是故在这里了。 “可要进去瞧瞧?” 唐映摇点点头,顾闻启伸手推开了院门,老旧的大门吱吱呀呀慢慢打开。 这一方庭院不大不小,可却条类俱全,院子西侧场地是习武之处,东侧种着一棵桃树,似乎是供小孩子娱乐的地方,桃树下还有个断掉的秋千。 顾闻启显然也瞧见了,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笑着道,“你还从上面摔下来过。” 她儿时竟如此闹腾? “然后呢?”她忍不住问道,想知道关于自己儿时更多的事情。 “然后把我和乐清都吓坏了,忙跑过去瞧你有没有伤着,其实比起这些,我更怕你哭。” 似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哭起来保准会没完没了,叫人束手无策。 “不过……”他话头忽然一转。 “不过什么?” “不过你却不像普通的小丫头一样哭鼻子,却先是懊恼新裙子脏了,后是担忧娘亲会不会吵。” 担心衣裳脏了,这点倒是像她。 不过担心娘亲吵,娘亲…… 哎,娘亲。 顾闻启望着唐映摇,满目温柔。 她这个小姑娘,总是有吸引人的法子,从小到大,尽管性子变了,可还是那么叫人移不开视线。 他尤还记得,初见时候,前一夜下了初雪,次日暖阳升上树梢的时候,就在这座院子里,他正打量着自己的伴读。 躲在伴读身后的她轻轻探出头来,和他打量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娇憨的笑意,瞧见他露出惊愕的神情,她嘴角的笑漾得更开了些。 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就这一瞬间,他再也忘不了了。 后来,他离开这繁华的上京,最多回忆起的,便是她。 在外游历,便鲜少能听见她的消息,所以回忆里的那些事情,便越发的弥足珍贵。 他就揣着那么一丁点儿的回忆,踏遍了这山河万里。 他对她的执念,并未随着时间消解,而是一天天加深。 有无数次,他都会回想起早学结束时候,小姑娘拉着他的手抽抽搭搭,她说,你等我长大。 她努力忍住不哭的模样,叫他心尖一颤一颤的。 那时,他便想着,他终将会更强大,强大到可以将她留在身边,永远留在身边。 他想,这个时候,很快就要到了。 - 唐映摇回国公府时候已经濒临傍晚,她准备如同往常一样,回自己住的院子舒舒服服泡个澡的时候—— 国公府管家面露笑意迎了上来,“郡主,国公爷今儿回来了,急着想见您呢。” 唐映摇心中一动,却未表露出分毫,淡淡颔首,“我知晓了。” 步子却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她的院子方向去。 管家只好赔着笑又道,“郡主,国公爷在那边等您。” 小郡主终于抬起了眼帘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重复道,“我知晓了,会去的。” 爹回来了又如何? 他成日里忙公务叫她等的时候还少吗? 他回来了她也是要先沐浴的。 _ “郡主回来了?”翠珠惊喜道。 “嗯。” “郡主,沐浴的水一直烧着呢,我去给您准备上。” 小郡主素来有这个出了门回来便要沐浴的毛病,久而久之小厨房的热水就没断过,只等她一回来便能舒舒服服地躺进浴桶。 沐浴过之后,她长发披搭在身后走了出来,拂冬拿着帕巾为她轻轻地擦着头发。 小郡主舒服地靠在美人榻上,宛若无骨一般。 过了一会儿—— “郡主,好了。”拂冬放下手道。 她眼睛也没睁,打了个哈欠,懒懒说着,“再给我绾个简单的发髻吧。” “郡主还要出门?”拂冬有些惊讶。 “去见我爹。” “国公爷回来了?” “嗯,方才路上碰到管家了。” 拂冬心中哭笑不得,可真是郡主,怎么好叫国公爷也这般等着。 这么想着,拂冬忙道,“既然要绾发,郡主快些起身吧。” “唔,这样不能绾吗?”她只有嘴唇轻轻动了动,一副不愿起来的模样。 “自是不能的,郡主且快些吧。” 国公爷还等着呢。 她只得懒洋洋地起了身,拂冬手法娴熟地为她绾了个单髻。 - 偏厅,唐国公已经喝了三盏过半的茶。 一旁守着的管家擦着额角的汗,心里念叨着郡主且快些来吧。 国公爷是不会责备郡主,但不保证不会责备他这个去传消息的中间人啊。 就在管家额角的汗滑落至腮下的时候,门口闪过一抹倩影,一个身影慢慢地走了进来。 正是这叫管家苦苦念叨多时的小郡主。 管家一时有些热泪盈眶,心中兀自感慨道,这祖宗终于来了。 “爹。”她甜甜地唤了唐国公一声,语笑嫣然。 瞧瞧,郡主惯会用这一招,瞧着她这个模样,谁还忍心说重话? “摇儿可有想爹啊。”在外不言苟笑的唐国公此刻满目慈祥。 “我瞧着可有瘦?”她不接这话,转而问道。 唐国公细细打量了一番道,“瞧着是有些瘦了,是不是又挑食啊?” “哪里,那是想爹爹想的……” 她这话一出口,一屋子的丫鬟随侍皆有些忍俊不禁,各个忍笑忍得辛苦。 唐国公也被逗乐了,忙摆手道,“快些上菜吧,莫再将郡主饿瘦了。” 管家得了话,忙去张罗。 因着只有父女俩,用膳时候气氛反倒轻松乐和些,没那么多繁琐的规矩。 “摇儿,你前些日子可是进宫去瞧皇后娘娘了?” “是。”她点点头。 唐国公一时间欲言又止。 唐映摇示意侍菜丫鬟给她盛了一碗汤,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小口,瞧见唐国公依旧纠结着未开口,只得放下碗道,“爹是想问我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得我要入主东宫的消息?” 唐国公闻之脸色一变,“这消息是真的?” “自然不是,如此大的事,我又怎会不与爹商量?” 她嘴上说得乖巧。 唐国公自然没被她这话哄住,他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若真做了决定,回来再跟他说起时,也只会是告知,而非商量。 不过既然她矢口否认,还是叫唐国公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爹是怎么了?”瞧着他这副神色,倒不像是前些时候担忧她若真嫁去东宫,日子必然不会多好过时候的模样。 这副模样中的担忧,显然是为了别的,而唐映摇猜不出。 “爹无事,爹无事,只是近来,圣上的态度越发叫人猜不透了……你近些日子,还是且莫要和太子……还有皇后走得太近。” 哎,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些晚了。 小郡主要入主东宫,绝对是近来上京百姓茶余饭后的热闹话题。 再怎么撇,这关系也清不了。 唐国公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他沉吟道,“是时候去顾王府一趟,商量商量你和昭世子的亲事了。” 唐映摇,“???” 爹,此事万不可鲁莽啊。 她和顾昭,现在还是冷战状态,若国公府先出面去找他,那以后在他面前,她的气势岂不是要矮上三分了不成? 不妥不妥,实在是不妥。 “爹,此事还是谨慎些好,须从长计议。”小郡主严肃道。 唐国公飞快地瞧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是少有的认真,只得狐疑地点了点头。 第29章 日子过得飞快,约莫着又过了七八日的光景,皇家狩猎便要开始了。 将此事抛之脑后的小郡主舒舒服服地窝在院中那棵海棠树下的美人榻上瞧着话本子,皇家狩猎的帖子自宫中便差人送来了。 “郡主……” 听到唤的小郡主忙将话本子从脸前移开,欢喜道,“可是茶点做好了?” 翠珠摇摇头道,“不曾,是宫中送来的拜帖。” “什么拜帖……”小郡主嘟囔着伸手将那拜帖接过来拆开,“皇家狩猎”四个大字便映入了眼帘。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瞪了那四个字半天,终于索性将帖子一把丢开,语气有些难过,“唔,倒把此事给忘了。” “郡主,要给您准备骑装吗?” 往年郡主年龄未到,今年却不同了。 入猎场时候,他们这些未有婚配的世家子女,皆是要着骑装,骑着马入场的。 虽不曾放到明面上说,但大家皆心知肚明,无非是在给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一个明目张胆相看的机会罢了。 “我不要,骑装太丑。” 既无宽大的袖子,也无曳地的裙摆,束袖短摆,虽是叫动作方便了不少,可哪里有分毫的好看之处。 怎能凸显出她的气势来? 还要叫她穿着这种丑衣裳招摇过市? 小郡主想了想,又忙摇了摇头,“我不要。” “那郡主届时可如何入场啊?”翠珠有些焦急。 猎场守卫是皇家的御林军,定是不好打点,不然她指不定还能从侧门瞧瞧溜进去。 小郡主翻了个身,“此事稍后再议。” 翠珠敌不过,只得去搬救兵,过了一会儿,魏嬷嬷便过来了。 “郡主……” 唐映摇听到魏嬷嬷的声音背脊一僵,本能觉得不对。 她慢慢转了身,怪道,“嬷嬷怎来了?” “郡主的骑装……” 就在那一瞬间,唐映摇敏锐地想清了其中的利害,嬷嬷的眼光,实在是一言难尽,若是叫她去选样式…… 她一个翻身下了榻子,向屋内跑去,“不劳嬷嬷操心,我这就去成衣阁……” “郡主,穿鞋子啊,寒气入体是要生病的啊……”魏嬷嬷在后面焦急道。 因着小郡主消极怠工,骑装做好送到府中之时,已经是皇家狩猎之日的清晨了。 幸好试了之后,衣裳是合身的,拂冬松了口气,默默地收起了针线盒子。 千赶万赶,到猎场才没误了时辰,“国公府郡主到——” 伴随着宦臣细细的嗓子,唐映摇骑马入了猎场大门。 众人的视线投射了过来,唐映摇攥紧缰绳,在马上挺直了腰板,进了场。 她身姿纤细,一身海棠红骑装招摇且华美,黑色飘带勾勒出纤腰一抹,乌发高高束起,露出白皙姣好的面容。 她骑术并不好,可偏生有这通身的仪态,叫人挑不出错儿来。 徘徊在场上的不少公子小姐露出惊艳的神色来,小郡主十分满意自己的出场,正欲在心下松一口气,宦臣又开了口,像要和她作对似的扯着嗓子喊道—— “顾王府昭世子到——” 小郡主身子一僵,本能地想叫身下马儿快些向前走。 可偏生她挑的这马,刚硬不足温顺有余,当初挑它就是觉得此马温顺,应当好驾驭,可现下…… 它走着走着,不动弹了,不动弹了! 耳畔忽然传来轻笑,小郡主被吓了一跳,本欲轻抚马儿,可谁知手一抖重重地拍了上去。 这马胆子小,一时便受了惊,嘶鸣一声扬起了双蹄,唐映摇双手未攥缰绳,心中一惊,眼看就要摔了下来。 腰上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道,将她带了过去,她发丝轻扬,整个人如同蝴蝶一般,在空中转了个弯儿,一阵天旋地转,便被人搂在了怀中。 她慌张回首,正撞上顾昭深沉的视线。 他今日身着一袭白色骑装,衣襟袖口都用银线绣着流动的暗纹,整个人清俊儒雅,贵气非凡。 唐映摇着实怔了一怔,许久未见,还是被他的好皮相晃到眼了。 小郡主难过地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鼻尖能嗅到自他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好闻香气,不动声色地裹挟着她。 郡主将身子向前扭了扭,尽力和他拉开距离。 可马上的地方就那么大,无论如何也无法真的从他怀中离开。 顾昭伸手扣住她的胳膊,怕怀中人继续作乱,低声制止道,“别乱动。” 那一瞬间,唐映摇突然想起了昨日瞧的话本子,里头刚好有这么一出儿。 较弱小姐被贼人挟持,路过的翩翩公子将其救下。 那公子送小姐回府,途中两人共乘一骑,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便从相互看对眼火速进行到了海誓山盟的地步。 昨日瞧的时候唐映摇还不屑一顾,深表怀疑,可现如今,她垂下眼,心如擂鼓,跳得这般快。 定然是,方才差点摔下马,吓着了,小郡主如是为自己开脱。 顾昭策马去追唐映摇被惊着的马,那马也只是跑了两步便停在原地不动了,并未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顾昭左手自她腰间而过握住缰绳,右手去拉唐映摇那匹马的缰绳,就这么驭着两匹马不急不缓地向前走。 终于过了入场的圈子,顾昭翻身下马,将唐映摇那匹马的缰绳系在了木桩子上。 回身一瞧,却见她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马上。 顾昭的马要比自己的那匹高大上许多,她坐在马鞍上,都能感受纵横在其下的,力量磅礴的肌肉。 她年岁不大,身量也不高,体态娇小,此刻独自坐在上面,断不敢轻举妄动。 “下来。”顾昭面无表情道。 唐映摇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猜不透他是真的瞧不出她的为难之处,还是想叫她开口求他。 以这个人恶劣的脾性,定然是后者。 “先生能不能,扶我一把。”她垂下眼,小声道。 这是有事求人了,才会露出如此乖巧的神情,顾昭心中深知她的小把戏,却还是上前了一步。 唐映摇伸出手,他却没握住,转而揽住了她的腰,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唐映摇攥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身子,才站稳了脚。 她本欲直接就走的,可余光瞧见旁边还站着守卫,小郡主断然不会抹黑自己在外的好名声,只得在嘴角漾起了笑意,乖巧道,“多谢先生。” 只有顾昭能一眼瞧出,这巧笑倩兮皮相之下的毫无诚意。 顾昭瞥了她一眼,“谢我什么?” 说清楚,别这么不放在心上,他想让她说清楚。 “谢先生方才叫学生免受皮肉之苦。”她目光灼灼道。 “不必,本世子也只是承了唐国公的情罢了。” 她终于收起了满不在乎的神情,疑道,“我爹?” 她爹前两日便又急匆匆地忙公务去了,这两日都未回府,更别提去顾王府了…… “唐国公差人送了信到王府,言明郡主顽劣,让本世子多担待些。”他垂眼仔细瞧她,不放过小郡主任何一个神情。 她说了不准爹去顾王府,没想到他竟另辟蹊径差人送手信过去。 “我爹他……还说了什么?”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她爹当时,是想和顾王府商议婚约之事的。 顾昭望着她的眸中浸着三分愉悦的笑意,“还有什么,郡主不妨提点一二?” 她若是能直接开口问,还用得着旁敲侧击? 好个顾昭,真真是越发为老不尊了。 - 皇后同几位妃嫔,世家诰命夫人一同坐在看台上,薄幔飘摇,隐约可见里面一角的光景。 似乎还有几位世家小姐随母亲一同,温婉可人,双颊粉红,轻易便泄露了心事。 看来又是给哪位世家公子和小姐牵线搭桥了。 往日,唐映摇约莫也会过去随皇后一同坐,可现下这样的光景,皇后那样的举动,实在是叫她有些寒心。 天家薄情,她本不该心存期盼的。 皇帝身体不好,故而入场之后,也一同坐到了看台上。 皇家狩猎随着皇帝的到来,也便正式开始了。 每个府上皆配了羽箭,由皇家特制,统一配发。每个府上的羽箭都不尽相同,箭尾上会刻着姓氏缩印,以此来辨认猎物是由谁射杀的。 唐映摇也领到了一桶羽箭,国公府虽只有她一个女儿,但因着地位非凡,故而也没人敢轻易懈怠。 只可惜小郡主对这些学艺不精,拿着这桶羽箭着实不妥,委实承不起这档子厚爱。 她面色纠结着欲寻个处偷懒,正撞上皇帝慈爱的视线,他自然也是瞧见了她怀中抱着的那桶羽箭,不动声色地添油加醋,“朕拭目以待。” 想去偷懒的郡主生生顿住了脚步,只得抱着那桶羽箭,差人去将她的马牵过来。 小郡主背上羽箭,翻身上马,慢慢朝林中去。 浅林处多为温顺的小兽,不会对人造成伤害,也能顺便着练练手,故而前来围猎的,真正想要拔得头筹的人,是不会在此处多逗留的。 林中一时十分僻静,郡主耳畔只有马蹄踏落叶的声音,极静,却叫人心底平添了几分空落。 远处传来鸦鸣声,这不祥的鸟儿,听得郡主眉心直蹙,她抬头望去,弯弓搭箭,欲将这叫声引人心慌的鸦儿射杀下来。 她弯弓搭箭的姿势动作漂亮,可却只是花架子,全无力道可言,一发箭射出去,也只是稍稍惊动了枝头的鸦儿。 那鸦儿察觉异动,还未来得及拍拍翅膀飞走,另一只箭便“嗖”得一下自郡主身后射出,鸦儿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其精准无误地射杀。 唐映摇回头,视线正撞上来人浅笑的眸底,“帮你将它打下来了。” 他扬扬手中的羽箭,“用你的箭。” 第30章 唐映摇的那桶羽箭是背在身后的,不知何时被他轻易取走了两支。 唐映摇有些意外,四皇子顾闻渊,素来对外是爱好风雅,不学无术的姿态。 不曾想,竟也有着一身不凡的功夫。 顾闻渊撞上唐映摇略有探究的视线,浅笑一声,毫不在意地解释道,“皇室中人,即便是再平庸,也会有身不错的功夫在的。” 唐映摇正细细琢磨这句话的可信程度,只听他又不慌不忙道,“譬如顾昭?” 唐映摇终于将视线放到了这位素来醉心风雅的年轻皇子身上,第一次觉得似乎从未看透过他。 顾昭对外素来是病弱世子的形象,鲜少有人知晓,他其实有着一身不错的功夫在的。 顾闻潜也知晓这些,除了他,还会有多少人知晓此事呢? 皇室中人,果真是一个比一个深藏不露。 “郡主且小心些,这林子虽浅,可谁又能保证,不会有猛兽出没呢?” 他说着抬起腕子,轻轻用了力,掌中那只羽箭便准确无误地落入了唐映摇身后背着的箭桶中。 他这话破有深意,唐映摇虽未猜透其中关系,却也深知,即便是开口多问,顾闻渊也断不会放到台面上讲清楚的。 思及此,郡主微微颔首,声音轻柔而甜美,“多谢四殿下提点。” 顾闻渊颇为赞同地瞧了她一眼,策马而去。 唐映摇瞧着落叶上躺着的那只鸦儿,觉得好歹是只猎物,便翻身下马,将鸦儿自地上捡起,装到了马鞍侧边的袋子里,驭着马慢吞吞地继续往林中走去。 不知是她太慢,还是这帮世家子弟动作太快,唐映摇回到猎场时候,猎场空地上已经堆叠了许多被射杀的猎物,一时间淡淡血腥味儿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唐映摇闻不惯这味道,将猎来的猎物交给猎场管事,便欲走。 鬼使神差般地,她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怎么总觉得,中间放置的猎物身上的羽箭,和她背着的这一桶那么相似呢? 皇家制作羽箭时候,为了方便辨认,不仅会在箭尾刻上姓氏缩印,同时箭尾羽毛的颜色也不尽相同。 国公府的箭尾羽毛是紫色的。 唐映摇心下估摸着,或许是和国公府的羽箭颜色恰巧相近罢了。 虽在心中这样揣测着,却还是忍不住好奇上前去看,去看看究竟是哪个府上的荣幸,用着和国公府颜色这般相近的羽箭。 顶上摞着的那只鹿被射中了脖子,已经奄奄一息,唐映摇掏出帕子掩住口鼻,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 从箭尾的颜色上,却是瞧不出什么不同来。 她微微俯身,去瞧箭尾刻着的字,伴着这令人几近晕厥的血腥气儿中,郡主终于瞧清了靠近紫色箭尾上刻着的字——唐。 小郡主脚步一个踉跄。 她环顾四周,在心中揣测着爹来的可能性,还是觉得微乎其微——即便是他老人家真的来了,怕也是不会上场的。 她爹是儒雅之士,素来不好舞刀弄枪。 她索性伸手拦了一个侍卫,指了指那坨猎物。 “这些都是谁猎的,你可知?” “回郡主,小人不知。” 唐映摇睨了他一眼,“那谁知道?” 这位身量颇高的侍卫此刻弯腰垂首地站在郡主面前,额前划过一丝冷汗。 “回郡主,除了靠猎物身上致命的那支羽箭之外,别无他法。” 侍卫解释完,见郡主并未搭话,也不敢贸然抬头去瞧郡主的神色,只得硬着头皮又道,“郡主,猎物射杀之后我们只负责去林子中将其捡拾回来,多半不会瞧见是谁将其猎杀的。” 这便奇了,是哪位大义凛然的莽夫,竟肯将这等功劳让给她? 瞧着这莽夫似乎箭术厉害得紧,场上就数紫色羽箭猎杀的猎物数量最多。 小郡主也不着急,兀自寻了个树荫处等着今日的围猎结束。 这边看台处,时不时浅笑连连,正值午后,天气还是有些微微的热,便有夫人自袖中掏出帕子来拭汗。 “王夫人,本宫瞧你这帕子绣得倒是别致。”兰贵妃懒懒开口道。 王夫人是兵部尚书王大人之妻,前不久才封了个二品诰命夫人。 有幸和众位娘娘坐在一起,心下难免有些紧张,但她也没忘了心中一直怀揣着的正事。 “娘娘谬赞了,这是小女瑞雪绣的。” 王瑞雪就坐在王夫人身边,听到母亲提点,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兰贵妃轻笑道,“绣工不错,人生得更是不错。” 兰贵妃膝下有个五皇子,此刻如此夸赞一个世家小姐,不难猜其用意。 王夫人听得直乐呵。 赵皇后也颔首道,“确实不错。” 不知这句不错是在夸绣工,还是在夸人,左右皇后是开口夸了。 王夫人见皇后娘娘开了口,忙跟着道,“若是皇后娘娘也瞧得上小女拙略的绣工,不妨让她为娘娘也绣个帕子,尽尽心意。” 赵皇后微微一怔,她也只是逢场夸上两句罢了,却不想王夫人当了真。 赵皇后走的是贤良淑德的后宫典范路线,不会轻易拂了旁人的脸面,于是笑着点头,“那本宫便等着了。” 众位夫人将王夫人此举看在眼中,心中无不都在暗自嘲讽。 贵妃娘娘哪里是看上了你女儿的绣工,宫中什么好绣娘没有,贵妃娘娘那是瞧上了你女儿这个人了。 这王夫人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心比天高。 瞧不上五皇子,觉得只有东宫的位置才能配得她女儿。 不论如何,此举先不说有没有巴结上皇后娘娘,可却把贵妃娘娘给得罪得不轻。 赵皇后无心去钻研此处的暗流涌动,她时不时地朝外面张望,却一直不见唐映摇的身影。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怕是就此怨上她了。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嫁给太子不好吗? 这是多少女儿家期盼还期盼不来的荣耀,方才王夫人颇费力气,不就是想求此事吗? 成了太子妃,将来再入主中宫,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许久之后,赵皇后才不得不承认,唐映摇是个看得通透的孩子。 在这皇宫中的日子啊,如履薄冰,处处算计,每个人都活得心惊胆战,纵使有这滔天的权势,又何来快乐可言呢? - 郡主苦苦消磨着时辰,终于是到了傍晚。 映着夕阳的余晖,世家子弟弯弓搭箭,陆续骑马归来。 帝后一起端方坐着,等着宦官细细将猎物清点完毕,挨个封赏。 清点完之后,宦官面色有些古怪地上报给皇帝。 皇帝的面色也一同变得古怪了起来。 “四皇子殿下,所猎猎物统共四十五只,三皇子殿下所猎猎物统共三十九只,尚书府元二公子所猎猎物统共三十五只……” 噼里啪啦一连串名单下来,令人听得有些困乏,终于快清点完毕了—— “顾王府昭世子所猎猎物,统共一只,五皇子殿下今日所猎猎物统共零只……” 此言一出,全场不免有些哗然。 这二位京城中的风云人物,不知今日是抽了什么风,取得了这样令人啧啧称奇的成绩。 只是,最令人惊讶的似乎还在后头—— “今日的魁首是——国公府小郡主,所猎猎物统共一百二十九只。” 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唐映摇总算琢磨出了怎么个回事了,合着这顾昭和顾闻启两个人,在捉弄她这方面,达成了惊人的共识? 小郡主这厢目瞪口呆地被请上了台,皇帝瞧着她的目光也有些一言难尽。 台下,在郡主心中已经成功盖章为幼稚鬼的两个人,正对彼此怒目相视,妄图能将眼神化为利箭来杀死对方。 少年之间的古怪行为,不外乎年少轻狂,三言两语便轻易能激起在心爱之人面前争强好胜的心思,哪怕清醒下来再回首瞧,这行为无厘头又幼稚得紧。 顾闻启心道,好个狡猾的顾昭,竟还留了一手,叫他垫了底。 顾昭挑挑眉,移开了视线,顾王府怎会垫底? 果真是情敌相见,水火不容。 顾昭望向台上的那抹窈窕倩影,这不让人省心的小郡主,真是好本事,惯会招惹如此执着的烂桃花? 小郡主站在皇帝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 皇帝有些恍惚,这皇家狩猎,许久也无女子拔得头筹了。 当初,当初…… 当初那人也是一抹张扬的红装,骑射之术,却要比众多男儿还要精湛。 她的头筹,实乃是当之无愧。 皇帝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再瞧眼前这小郡主,虽是那人的女儿,可却…… 却也生得这般好,皇帝想再心中打压两句,可却终究没忍住,没忍住在心头夸赞了两句,遂开口封了赏。 皇家围猎,小郡主意料之外地出尽了风头。 她是女子,赏赐无非是些金银珠宝,若是男子,说不定还会是封官加爵诸如此类更诱人的赏赐。 哎,倒也是可惜。 尽管在围猎中拔得头筹,小郡主依旧是要自己回家的。 围猎从头到尾都是规矩,最后一条便是不许府中马车来接,要各自策马回去,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诚然,小郡主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策马归家和来年的风调雨顺之间,有什么八竿子打得着的关系。 可见制定规矩的史官,各个都是惊天地泣鬼神的蛮不讲理。 郡主心中叹息,翻身上马慢悠悠地出了猎场。 此马本就温顺,加之饿了一下午,步伐肉眼可见的慢。 小郡主想起上午时候的事情,遂琢磨着用巴掌“激发激发”它,手抬起了几下,却依旧没胆子落下来。 危险和慢之间,郡主英明神勇地选了后者。 就这么慢慢悠悠地晃着,郡主被一辆马车赶超上了。 马车中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幼稚双鬼的其中之一——顾昭是也。 他凭什么能舒舒服服地坐马车回去? 小郡主一时有些目瞪口呆,遂拽了拽缰绳。 一天都不在状态的马此时难得的受教,一个转弯便挡在了王府马车前面。 王府车夫瞧见是郡主,忙伸手作揖,“拜见郡主。” 郡主也想做马车,于是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只见她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冠冕堂皇道,“学生今日心中有惑,郁郁不得解,这才斗胆拦下先生,想叫先生指点一二。” 她话音刚落,里头似乎传来一声嗤笑,紧接着,骨节分明的手挑开车帘子,世子露出半张英俊容颜。 “上来。”他道。 小郡主十分开心地下了马,车夫忙起身让位置,郡主欢快地跳上了车。 帘子还未落下,世子的声音便又响起,“你去帮她把马牵回国公府。” 车夫忙应下,乖乖下车去牵郡主的马,心中却忍不住地犯嘀咕,郡主何时这般谦逊好学了? 记得前些日子去王府听学,还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小郡主毫不客气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车内坐好,听顾昭还记得安排车夫去帮她把马牵回国公府,顺嘴毫无诚意地恭维道。 “还是先生思虑周全,学生自愧不如。” “不过……”她忽而想起,车夫若是走了,“谁来驾车呢?” 总不好叫一个郡主,一个世子,在马车里干坐着,耐心等一个车夫回来吧? 不好,实在不是个美妙的安排。 顾昭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将她的小情绪尽收眼底,车夫明明是去帮她牵马了,却还要受她的埋怨。 顾昭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所想分毫不差。” 郡主的面色一时变得纠结又痛苦。 第31章 就在郡主十分纠结之际,马车轻轻地动了动。 紧接着开始慢吞吞地向前行着,小郡主心中诧异,轻轻将车帘子挑开了一条缝儿,将眼睛探过去张望,却瞧见,无人赶车,马却亦步亦趋的向前走着。 “这马竟自己知晓路?” 她惊讶地问道,连头也不回地,目不转睛地瞧着这匹神奇的马儿。 “坐回来,莫摔着。”世子没回答她惊奇的疑问,转而好心提醒道。 此马灵性非凡,又经过特殊训练,知晓路也不稀奇。 小郡主难得乖乖地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将帘子放下,端正坐了回来。 “有什么问题要请教我这个位卑权轻的先生?” 他冷不丁地开口问道,将小郡主问了个措手不及。 以前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她找借口赖上他,而他也很和善地不挑破她的谎,今日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不配合她了? 他又在别扭什么? 她才刚刚勉为其难地跟他和好,答应她,别把他们的关系弄得更糟糕了好吗? “学生只是略略好奇,为何先生能乘马车回去?” 而他们这些人,却都要苦哈哈地为了个名头上的风调雨顺而骑马回去。 实在是不公。 “圣上的恩准。”他的答案简洁而明了。 唐映摇一下子便明白了,顾昭对外还是病弱公子的形象,定是皇帝怕他身体不行,才特许他在皇家狩猎结束之后乘马车回去。 可她瞧他倒是挺精神的嘛,尤其是同她斗智斗勇的时候。 他没病,却依旧能舒舒服服地坐马车回去。 实在是不公。 “可还有什么问题?” 他这是作甚,问题问完了,要赶她下马车的意思吗? “有……”小郡主弱弱地开了口。 世子抬眼望她,静静地等着下文。 “我的脚方才扭伤了,是断不能走路回去的。” 她坚定而飞快地杜绝了顾昭将她赶下马车的可能。 她受伤了,可不能再鲁莽地将她赶下车了。 顾昭瞟了一眼她的脚腕,神色不辩,不知是不是真的相信了。 因着无人赶车,马走得也不快,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在月牙儿挂上枝头的时候,马车才行至国公府的大门口。 在如此煎熬的归途中,郡主显然已经饿极,车刚一停住,她便一撩衣摆,迫不及待地要跳下去。 “咳咳……”世子别有用心的咳声清晰地传进了小郡主的耳朵里。 现在无论顾昭做什么,唐映摇都要在心中将他的行为过上三遍,以免在掉以轻心的时候被他坑到。 果然,事实证明郡主此番做法是十分英明神武的。 只因她忽然想起方才为了蹭顾昭马车而找的一堆借口中,其中一个便是自己脚扭伤了。 真正扭伤什么样儿郡主不大装得出来,可她知晓,现下定然是不能欢快地跳下车,回到府中舒舒服服泡个澡,然后十分惬意地上桌吃饭。 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哦不对,她现在还能干坐着。 小郡主眨巴着狡黠的双眼直往世子身上瞟,试探地问道,“学生脚扭伤了,先生没忘吧?” 世子眼角狠狠一抽,都重提一遍了,他还能忘吗? “然后?” 哎,他简直惜字如金,都不知道关心关心她。 “便劳烦先生下车,去府中将我的侍女唤来,扶我进去……” 她面色如常,丝毫没有麻烦别人时候该有的觉悟。 世子对她的神色熟视无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确实有些劳烦。” 小郡主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子便一轻,转而被他抱下了车。 映着如水的月色,郡主瞧见他垂下眼睫望她,低声开口,“如此便没那么劳烦了。” 她被他有力地抱在怀中,能清晰却又朦胧地感受到他说话时候胸膛的轻微震颤。 一定是这月色太狡猾了,不然她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呢? 顾昭抱着她朝国公府内走去,守门的小厮正要拦下,却在瞧清他怀中人之后呆住。 顾昭便这么抱着小郡主顺畅无阻地进了国公府的大门。 一路上,凡是瞧见他们俩是以这样一种姿态进来的,皆露出一副撞了鬼的神色。 小郡主本还能梗直了脖子一脸和顾昭划清界限的神情,可她很快发现这没有用。 她再也扛不住这样的视线,悄悄地将脑袋缩到了顾昭怀里。 世子瞧见她攥着自己袖子的手,悄悄地勾起了唇角。 “你住何处?” 他开口问道,唐映摇窝在他怀中不愿抬头,只略略松了攥着他袖子的手,指了个方向。 顾昭抬眼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并未挪动步子,忽然道,“我竟不知你何时有了这样的本事,日日宿在树上?” 不应该啊,国公府她这般熟悉,怎会指错路? 郡主没觉不对,抬眼望去。 她没指错啊,那不是路吗? 小郡主疑惑地回望,却瞧见了他眼底侵染着的笑意。 好个顾昭,竟敢戏弄她。 小郡主似乎被他眼底的笑意给刺激到了,挣扎了两下,咬牙切齿道,“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脚不疼了?”他明知故问。 “简直不能再爽利了。”她痛快答道。 她的眉眼在月色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嗔怒起来的神色更是动人。 世子抱着竟有些舍不得撒手。 “你须得想明白,现下我抱着你,是因着你脚腕扭伤的缘故,若你现在自己走回去,该与府中众人如何作解?” 他不轻不重地点中了郡主的要害,也未继续奉劝,言罢便要撒手。 郡主自认为是普天之下最识时务的郡主,忙攥住了他的袖子,丰润的唇微微扬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地神色来,“还是劳烦先生了。” 她声音低柔而魅惑,如夜色山间静静流淌的泉水。 “确实有些劳烦。”他顺着她道。 她怔住,这是向她讨要报酬的意思? “既然如此劳烦先生,便等先生生辰时候,学生定送一份尽心的生辰礼。” 她的空话随口便能拈来,等他那遥遥无期不知何时的生辰到了,谁又还能记得这轻而薄的口头承诺呢? 她实在是英明神武。 她洋洋得意的小模样再一次取悦了他,“也好。” 他终于败下阵来,抱着她继续向前走。 他的步伐,实在没能比他家慢吞吞的马快上多少,就在这么煎熬却又诡异的愉悦之中,他终于抱着她走到了她的院子门口。 拂冬迎了上来,瞧见郡主是被昭世子抱着回来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伤着哪里了?” “嗯,伤着脚了。”她漫不经心道。 拂冬显然上了心,一听郡主伤着脚了,也不敢叫她下地,忙道,“还是劳烦世子进来……” 不必,何必请他进来呢?她自己还是能走过去的。 还未等她开口阻止,顾昭便抱着她跨进了院门。 院中海棠树随风微微晃动着,世子抱着郡主走了过去,将她轻轻地放到了她常卧着的美人榻上。 正欲直起身子,却眼见地瞧见榻子上扔着的一本书。 不曾想她竟有这般的闲情雅致,待看清书封之上的名字之时,世子便不这么认为了。 《公子恋上俏小姐》几个无比清晰的字眼,坦荡荡地像世子彰显着郡主的“闲情雅致”。 他轻咳一声,直起了身子,郡主乖乖坐在美人榻上,垂着眼,神色不辩。 只有拂冬有些焦急,“郡主伤得可是严重?” “不重,拂冬姐姐不必担心。”郡主软软糯糯道。 他怎么还不走,他走了她才好跟拂冬解释解释,好让她别再为自己担忧了。 世子再一次落了嫌,他摇摇头欲转身离去,却突然顿住。 他似乎想起了未了的话。 郡主下意识朝他背影望去,只见他微微侧首,一字一句映着微凉的月色,十分清晰—— “后日便是我的生辰,期待郡主的生辰大礼。” 言毕,世子心情大好的走了,留下坐在美人榻上目瞪口呆的郡主。 第32章 良久之后,郡主嗫嚅着开了口,“他方才说什么?” 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脚伤疼得神志不清了? “世子说,后日便是他的生辰,等着郡主的大礼。” 他这样可不妥,哪有这么刚好,可不能为了坑她一份生辰礼,便胡编乱造自己的生辰。 事实证明,还真就这么刚好。 仿佛是要跟她作对似的,翌日一大早,郡主便收到了来自顾王府的生辰拜帖。 “扰人清梦。”郡主气恼地将那份十分精美的拜帖重重地扔到一旁,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该送他什么生辰礼好呢? 郡主在心中仔细琢磨,却依旧没想出个什么名堂来。 躺在床上闷想自然是什么也想不出来,郡主决定起床出府,去长街上转悠转悠。 她可是最不爱逛街的郡主了,此番为了他竟然大费周章地出了府邸,还来了这不能再吵嚷的集市,简直是他的荣幸。 哎,可惜顾昭不能知晓她的苦心,真叫人遗憾。 就这么晃悠了一上午,翠珠实在有些站不住了,她不知道自家素来娇贵的郡主,怎能有如此的耐力,能走这么多的路。 “郡主,已经到晌午了,不妨找个酒楼用膳吧,下午再逛。” 经翠珠这么一提,唐映摇才发觉已经晌午时分了,继而又后知后觉—— 唔,她的脚好痛。 “不逛了,回府用膳吧。” 挑了这么久,也没挑中一样合意的东西,倒也不必再搭上一下午的时间。 中午回了府,用罢午膳,小郡主短暂地休憩过后,又十分兢兢业业地去开了国公府的库房。 小郡主差点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濒临黄昏的时刻,指挥着侍从翻到了角落。 只剩下最后一件了,要是再不行,她就得从前面不甚满意的东西中勉为其难地挑一件送过去了。 她这样想着,不抱希望地伸手掀起了上面蒙着的罩布。 东西显现出来的那一刻,郡主眼前一亮,那是一株颜色极为漂亮的红珊瑚,即便是在光线不好的库房之中,也依旧散发着惑人的光泽。 “将它包得好看些,明日随我一同去顾王府。” “是,郡主。” 珊瑚素来被视为祥瑞之物,是幸福和永恒的象征,且十分难得和少见。 故而不止它所代表的含义,还因着它的稀有,而备受喜爱。 送这个,简直再合适不过了,不仅寓意好,也十分符合她的身份。郡主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劳累了一天没有白费。 夜里,郡主因着找到了称心如意的生辰礼而心情大好,甚是去琢磨起了自己明日要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头饰。 魏嬷嬷瞧见了她这样的劲头有些意外,郡主何时如此积极过,平时出府去诸如宴会之类的场合,虽也会打扮。 但无论是多么隆重的宴会,也断没有如今天这般,这般的兴致冲冲。 小郡主丝毫没觉察到魏嬷嬷的情绪变化,她突然有些感叹,后来什么样儿的发饰,都不如曾经那根金蝴蝶能入她的眼。 说起来,那只金蝴蝶发簪,据嬷嬷说,还是她从娘亲那儿讨过来的呢。 当时年幼的她瞧见娘亲头上的这只金蝴蝶发簪,闹着要。 但那时她年龄尚小,头发也不够长,簪不来这样的发饰,娘亲最后虽将这发簪给了她,可直到娘亲去世,她也没能簪上过。 后来她最爱这只发簪,日日都簪它,可惜,可惜…… 郡主在首饰盒子里乱翻着,突然瞧见了一抹浅绿…… - 终于到了拜帖上的这日,郡主起了个大早,绾发的时候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真的要变成最勤勉的郡主了。 草草用了早膳之后,郡主便乘马车到了顾王府。 王府门前门可罗雀,唐映摇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顾昭的人缘竟如此不好? 来这生辰宴的人不会只有她一个吧? 小郡主心中腾起一阵诡异的愉悦,仿佛无人来顾昭的生辰宴是一件多么值得她开心的事情。 见到顾昭之后,郡主忍着心中的愉悦勉强安慰了他两句。 她今日身着一袭留仙裙,整个人便如同月宫的嫦娥一般赏心悦目。 她素来爱浓墨重彩,穿这般素雅的颜色,不同于往日的娇媚动人,而越发温柔娴静了起来。 顾昭飞快瞧了她一眼,心中了然,“送过去的拜帖是不是没仔细看?” “自然是看了。”郡主浅笑道。 怎么会仔细看呢,哪有那么早送拜帖的,谁能有那样的好脾气,一大早被吵醒还能冷静地打开拜帖去细读。 顾昭无奈地摇头,深知这小郡主的话素来只能听进去三分,她说看了,多半只是勉为其难地瞟了一眼。 “生辰宴是夜里才开的。”顾昭叹了口气,无奈解释道。 郡主指挥侍从搬生辰礼的手生生一顿,怎么是夜里才开? 所以,她现在要再舟车劳顿地回国公府吗?一想到有这种可能,郡主的面色顿时变得痛苦又忧伤。 顾昭好笑地瞧着她,这一贯爱犯迷糊的小郡主。 “不必回去了。”他轻声道。 小郡主等的便是他这句话,她断不想再奔波劳顿地赶回顾王府了。 “便勉为其难地听了先生吧。”她十分乖巧道。 顾昭摇摇头,没跟这郡主再计较那口舌之快。 他今日还要忙着安排生辰宴的事情,便叫这郡主自己随便在府中逛逛。 小郡主自然不会闷着自己,忙叫他放心去张罗,末了,献宝似的将生辰礼送到了他面前。 “祝先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生辰快乐。” 瞧见她这般诚心诚意地祝福,顾昭难得没纠正她,这生辰寿词,他这个年纪是当不起的。 郡主在王府百无聊赖地逛游了大半天,窥见池塘边的景致甚好,毫不客气地命人在旁边支起了榻子。 她就这么懒洋洋地坐在池塘边晒着太阳,时不时地逗逗塘中的鱼儿,好不惬意。 池塘中的鱼不知养了多久,一条赛一条的肥美,郡主瞧着惊讶不已,不知煮起来的味道,是否也如瞧着的这般鲜美。 唐映摇就这么悠哉悠哉地在池塘边儿上坐了一下午,终于邻着开宴,侍从过来请,才恋恋不舍地起了身。 宴会已开,顾王府的菜色素来是不错,这她之前早已经领略过了,但因着今年是世子开府之后经历的第一个生辰,自然办得甚是隆重了起来。 不仅菜色上下了苦功夫,甚至开了珍藏数年的玉露酒,此酒难得,更是令过往来宾惊喜不已。 这十分难得的酒却在郡主那里讨了嫌,她一闻见这酒的味道,便忍不住直打喷嚏。 她打了几个喷嚏,甚至不能开口唤人。 终于,在一片喧闹中,门外路过的侍从听见了她的声响,忙走了进来。 郡主掏出帕子掩住口鼻,伸手指着桌子上的玉露酒,“把它给本郡主拿开。” 侍从忙小心地将玉露酒撤下,换成了容易接受的果酒。 果酒味道清甜,饮起来也极为爽口,可后劲却大。 很显然,小郡主不知道这一点,果酒十分合她的胃口,郡主十分贪杯地将一壶的果酒喝了个干净。 因着知晓她喜好清净,不喜繁闹,故而顾昭十分贴心地为她单独在内间备了一席,甚至还用屏风挡了起来。 所以当顾昭终于趁着空闲来瞧这郡主的时候,才发觉她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顾昭瞧见桌子上空着的酒壶,心中暗道不好,忙差了随侍去四处寻她。 过了约莫有一刻,侍从才回来禀告,言那小郡主在他的书房中。 她喝醉了跑到那里去作甚? 顾昭心中疑惑,忙移步去了书房。 书房之中,烛火摇曳,郡主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晦涩不明。 瞧见她好好的,顾昭心下松了口气。 不知醉到何种程度的郡主,此刻正无比规矩地端坐在他的案几前。 醉了还能坐得这般端正,实在太不像这小郡主的行事风格了。 顾昭心中啧啧称奇,走过去要瞧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郡主正握着毛笔,十分认真地在宣纸上习字。 她瞧见顾昭走了过来,献宝似的将那张字拿了起来,伸到了他面前,“我写的如何?” 夸奖我吧,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这样说道。 顾昭将视线从她的眉眼间移开,垂眼去瞧她习的字。 唔…… 良久,世子在郡主期许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他艰难地开口,“甚妙。” 郡主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夸奖,将宣纸朝他怀中一拍,大方道,“送给你了。” 她的笑容还未挂上嘴角,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朝一旁倒去。 顾昭眼疾手快地忙一把将她揽住,小郡主乖巧地伏在他怀中,呵气如兰。 “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她忽然神神秘秘道。 顾昭只以为她是醉了,在说胡话,本不在意,却瞧见她兀自在袖中乱掏一通,终于摸出了一个物什递了过来。 “给你。”她又如同献宝似的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顾昭定睛一瞧,心下有些哑然。 他自然记得这枚玉佩,曾经也是素来不离身的,只是当初和她一同流落在外之时,为了换只鸡给她补身子,便给了当时借宿的户主人。 现如今,怎在她手中,她又是拿什么换回来的。 从一个醉鬼的口中,自然是问不出什么的,故而世子并未开这个口。 可这醉鬼虽醉,口舌功夫依旧厉害得紧,“我送先生的这个,名曰失而复得。” 失而复得,失而复得,倒也真是贴切。 她送的东西,寓意倒真是好。 红珊瑚不仅仅有祥瑞之意,若作生辰礼送出,还有望其身体康健之意。 他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些年,在年岁十九的生辰宴上,收到了寓意身体康健的生辰礼。 现下,她又送他失而复得,他原以为,她是个冷情的人,可现下,却又如此耐心而细致。 腰上突如其来地一股力道,叫顾昭从思绪中抽离。 瞧清了状况,世子咬着牙,一把扣住郡主拉扯他腰间佩带的手,“作甚?” 醉了便扯男子的佩带,她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怪毛病。 “我帮你将它戴上啊。” “不必,明日再戴。” “好吧。”郡主乖乖地放开了手,似乎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你明日记得戴啊。” “嗯。”世子认真点头。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我也有个东西要给你。” 郡主不明所以地望他。 他长臂一伸,从书架格间上拿出一个墨色盒子,轻轻打开之后,里面赫然躺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发簪。 若是郡主清醒着,定会欢喜,这正是她遗落之前的那只,她原会以为他将它扔到了那个密室之中,可谁知他将其悄悄留下,耐心修复好了。 顾昭将发簪自盒中取出,轻轻地簪到了郡主的乌发间,似乎是怕力气大了弄疼了她,簪了许久才终于簪正。 “好了,这下你也失而复得了。”他望着蝴蝶跳跃在她的发间,倏尔笑了。 后来,他才幡然醒悟。 原来,单方面给的,叫失而复得,双方一同归还,自此之后,便是分道扬镳。 郡主瞧着他眉梢眼角的笑意,渐渐有些入神,顾昭皮相生得好,此刻笑起来,更添神采。 她清醒时候还能略略把持得住,如今醉成这个样子,自然是一切随心。 于是,小郡主十分大胆且奔放地将莹白的手臂勾上了他的脖子,因醉而蒙上了一层朦胧水雾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 她悄悄踮起脚尖,身子一点点的,严丝合缝儿地贴合上了他的。 丰润而漂亮的唇渐渐贴近,轻轻吻上了他的眼角。 世子揽着她的手臂骤然收拢. “唔……”郡主不满地轻哼出声。 她轻轻地扭动了身子,微乎其微地抵抗着他的禁锢。 她素来白皙的脸庞此刻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粉红,丰润如蜜糖的檀口微微张着,似乎是邀请着谁去采颉。 世子的眼角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他紧紧盯着郡主的面庞,死死克制着,不能这样,她醉了,你可没醉。 就在理智渐渐回笼之时,郡主揽着他脖子的手渐渐往上,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耳垂。 “唔,怎么这么烫?” 她说着,又不知死活地贴了过来,在唇将落未落之中嘟囔着,“我来帮你吹吹。” 世子的眸底终于被红浸染了半边儿,他突然转身,将这作怪的郡主狠狠地抵在书架前,垂首将唇重重地压上了她的。 “唔……”不明所以的郡主轻轻战栗,攀附着他脖颈的双手此刻无力地垂下,去推据他的胸膛。 可惜,这点儿可怜的力道此时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第33章 果酒的清甜荡漾在她的唇齿之间,顾昭觉得自己快要溺在这令人发狂的味道里了。 醉了的郡主由最初的抗拒,到后来的迎合。 她抵在顾昭胸前的玉臂放松了下来,渐渐地攀附上了他的脖颈. 两个人都l略微的青涩,素来稳重老成的世子,在这方面上,也难以做到完全掌控。 醉了的郡主变得格外奔放和大胆。 她似乎不满足于现下的状态,不满足于顾昭在那份热切中仍苦苦留存的那一线克制。 她嘤咛一声,想要索求更多,竟反客为主一般地,由被压的姿势转而变成了压着世子的姿势。 世子似乎没料到这小郡主如此奔放,着实愣了一下,还未做出反应,郡主的手臂便再一次熟稔地缠了上来。 到底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吻也只是轻轻地碰一碰他的嘴唇,不能再有更深入的进展了。 世子在心中叹了口气,难为她瞧了这么多风月□□的话本子,却还要他来琢磨此事如何做。 郡主轻轻吻上去之后,似乎在为难于下一步该如何办,她蹙了蹙眉头,脚踮得有些酸了,便欲离开他的唇。 还未有动作,便听见她身前压着的这人自胸腔里的一声叹息。 她腰间突如其来的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她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向前贴近。 她的后颈被人扶住,一个带着掠夺的吻便再次压了上来。 他终于放下了理智,试探的去向了那无人占领过的领域。 郡主被掠夺了呼吸,全靠他一口口的渡气,她腿软得再也站不住,只能依附于他。 虽然现下这种无力的状态是他给予的,可她哪里还能分得清,只能柔弱无骨的依附着他,仿佛天地间,只有他能给她救赎…… - 翌日,柔和的光透着窗子照进了床帐子里,半面斑驳。 拂冬一大早便煮了乌梅汤,瞧见郡主似乎有要醒过来的的征兆,忙出外廊唤了翠珠去小厨房将其端过来。 翠珠刚将乌梅汤拿进来,郡主便一声嘤咛醒了过来。 她刚一动弹,天灵盖便袭来一阵地疼痛。 “唔……”郡主没忍住嘤咛一声,脑袋怎么会这么痛。 “郡主快起身吧,漱漱口,将这乌梅汤喝了,能解头痛。” 郡主昨儿在顾王府喝得人事不省,送回来之后的模样,可叫人一阵担忧。 因着头痛,也再难睡着,唐映摇难得乖乖地起身漱了口,端起翠珠拿来的乌梅汤饮了一口。 “啊……” “怎么了郡主,可是有些烫?”翠珠忙道,应该不会烫啊,她方才还仔细摸了摸碗,温度刚刚好才给郡主递过来的。 “不是,太酸了。”郡主将碗扔到一旁,捂着嘴道。 “郡主,酸了才解头痛啊,您再多喝上几口……” 郡主摇摇头,她素来不爱在吃食上委屈自己。 这点从她生着病也依旧千方百计不肯喝药的行为上,便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她不愿喝,拂冬和翠珠二人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相视一眼,正欲开口再劝。 魏嬷嬷便是在此刻走了进来,拂冬和翠珠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忙围过去将缘由交代了个清楚。 魏嬷嬷静静地听完之后,望向郡主。 郡主背脊无意识挺直了些,已经做好了负隅顽抗的准备,岂料—— 魏嬷嬷挨着她坐下,也未开口再劝,只是用一副悲伤而慈爱的目光瞧着她,满含温情。 郡主没想到嬷嬷竟来这一招儿,几个回合之后,郡主的目光有些闪躲,再然后,终于扛不住了。 她视死如归地拿起碗,闭上眼睛,将乌梅汤喝了个干净。 照镜子的时候,郡主才发觉自己双唇肿得厉害。 她仔细想了想,也没能想起昨夜究竟干了什么事情,怎么早上起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她无意地问了拂冬一句,可拂冬被她这么一问,脸颊就略微有些红了。 都是未嫁的女儿家,本来是不懂这些的,要不是昨夜嬷嬷在房中,瞧见郡主那副模样,不甚说漏了嘴,她也不懂这些的。 “拂冬姐姐你很热吗?”唐映摇从镜子里瞧见身后站着的拂冬脸红了半边,有些奇怪。 “无事。”拂冬忙摇了摇头,这些话,怎好跟郡主去说。 唐映摇瞧着她这样的神情,似乎有什么记忆要呼之欲出,可却怎么也不能清晰地想起来,只好作罢。 - 下午时候,郡主发觉自己素来带着的那对红玉英珠耳饰掉了一个。 那耳饰无论是色泽还是样式都十分合她的眼,丢了还有些可惜,当即差了国公府一众侍从丫鬟去找。 一个小小的耳饰自然是不好找的,国公府侍从已经快将府里翻了个大半,也没能将郡主不甚遗落的耳饰找出来。 郡主瞧在眼中,也有些可惜,正要吩咐不必再找了的时候,一个侍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有些气喘吁吁。 “何事?”郡主懒懒问道。 “回郡主,门口,门口有顾王府的人来找。” 一听说顾王府,一众下人们虽都在装作专心找耳饰,可却一个个将耳朵立了起来。 “顾王府派人过来作甚?”郡主怪道。 “那人说,昭世子差他来还……来还郡主落在世子书房中的耳饰。” 侍从说着将手中的耳饰递到了郡主面前。 郡主将其拈起,殷红如血的玉珠被她握在手中,更衬得那手连指尖要白上三分。 国公府一众十分尽力在帮郡主找耳饰的丫鬟侍从纷纷僵在原地,不知是该装作继续找,还是停下来恭喜郡主寻到了耳饰。 众人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却碍着郡主在前而不能互相议论,一个个憋得委实有些难受。 郡主心中对于昨夜朦朦胧胧的记忆,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了起来。 昨夜顾王府书房中,摇曳的烛火,映射出墙上两道紧贴着的身影,她和他交错着的呼吸。 她甚至还可怕地回忆起了自己,自己将顾昭压在书架前的情景。 小郡主慢吞吞地伸出白皙纤细的手,舒展又握住,舒展又握住。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如何也想不到,这双瞧着如此柔嫩的双手,是怎么将比她身量高上那么多的顾昭推倒在书柜前的。 他若是抵死反抗,她又怎会能成功? 莫不是他对她欲拒还迎,半推半就? 如此说来,他难道对她有意? 一想到这个可能,郡主那既纠结而又羞愤的情绪之中,又腾起了一阵诡异的愉悦。 顾昭对她半推半就……可万一,他也和她一样,是喝醉了可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可能,郡主心中又生出了一阵阵的失落。 这叫她以后,该如何面对顾昭啊。 顾王府的私学,不会再开了吧? 似乎是要和她作对似的,那侍从回了这话,又十分小心地瞧了郡主一眼。 “还有何事?” 侍从吞吞吐吐地试探道,“郡主,那顾王府的人还说,王府的私学,后日便要恢复了……” 小郡主,“……” 所以,她现在举家搬迁还来得及吗? 第34章 一想到明日要上私学,小郡主哀伤之余,愁得半晚没睡好,邻着天将明未明之时,才浅浅睡了一会儿。 翌日早上,自然是毫无意外地赖床了。 魏嬷嬷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时候,瞧着她面色甚是不好,还吓了一跳,险些以为她又病了,忙要去唤大夫来给郡主瞧瞧。 唐映摇自然不会阻拦,能多赖一会儿是一会儿。 左右她又没生病,大夫一来一去消磨的时间,她还能再补补觉。 事实告诉小郡主,任何偷懒侥幸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装病就是要付出喝苦药的代价。 大夫赶来之后仔细给她诊了脉。 “如何了?”魏嬷嬷有些焦急。 大夫将药箱收起,抚着胡须道,“嬷嬷不必着急,郡主脉象平和,并无大碍,只是昨夜过于焦躁,未休息好而已。” 魏嬷嬷听到大夫这样说,暗自松了口气。 大夫接着又道,“若是嬷嬷还不放心,我可为郡主再开上几副安神的药,包郡主这几日能休息好。” 大夫都这样说了,魏嬷嬷自然是满口应下,只这么一来,郡主早膳之后的茶点,便换成了安神的苦药。 一口下去,真真是叫人神清气爽,六根清净,郡主喝完之后,接连灌了两大杯的茶,才将那苦味儿稍稍冲淡了些许。 一切安顿好之后,郡主这才慢吞吞地上了马车,她还特意叫拂冬给她在马车内多放几个软垫子,她好在车上继续补补觉。 可谁知那一碗药真是奇妙,她坐下之后,竟没了丝毫的睡意。 马车悠悠过了集市,又穿过了几条街,在小郡主精神抖擞之中,到了顾王府。 郡主下了马车,侍从欲为她领路,郡主抬手制止,“不必,本郡主自己知晓在哪儿。” 其实这侍从领路,多半也只是为了凸显他们这些世家子的尊贵身份,郡主说不必,侍从自然不会再坚持,只得小心翼翼交代,“郡主且快去吧,世子的私学已经开始上了。” 郡主目不斜视往前走去,轻飘飘道,“我知晓。” 过了个拐弯儿之后,郡主的步伐慢了下来,短短的一条路,不知被她走了多久。 半刻钟之后,郡主才终于走到了学堂前。 也不知开讲多久了,学堂后头那株枝繁叶茂的树上,成对的黄鹂叫得正欢快。 郡主站在学堂外头驻足听着,似乎并未有要移步进去的打算。 顾昭清朗的念书声自里面传来,如碎玉一般的。 他总是习惯在一句话的末尾,将声音微微降下去,越发衬得嗓音低沉而惑人。 小郡主站在外面听着听着,耳朵便有些热了。 “郡主?您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管家惊讶的声音自后头传来。 里面,顾昭执书卷的手一顿。 唐映摇被惊了一惊,有些气恼地瞪了王府管家一眼,他那么大声作甚,生怕…… 生怕里面的人听不到吗? 王府管家瞧着自己又讨了这小郡主的嫌,忙赔笑两声,迅速转身走了。 方才他那么大声音,郡主琢磨着,似乎也不能往外面继续站下去了,只得悄悄绕到后面,推开后门走了进去。 里头的声音静悄悄的,不知是顾忌先生在场,还是大家都未搞明白状况,连窃窃私语也没有。 她本无意弄出声响的,欲进去低调地寻个靠后的位子坐下罢了。 可今日不知怎地,后头竟没什么空位子,往常前面更不会有的——那些世家小姐哪个不是铆足了劲儿往顾昭跟前坐。 可今日…… 怎么事事都像是要跟她作对似的。 郡主只得慢吞吞地向前走去,坐到了顾昭眼皮子底下的位子上。 小郡主长了这么些年岁,今日终于将如坐针毡体会了个透彻。 顾昭将唐映摇视死如归的神情瞧了个仔细,心中不禁发笑,素来不可一世的郡主,竟也有如此一面。 哎,怕是又要躲着他了罢。 郡主刚端坐好,顾昭念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听着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甚至念的还是那些一本正经的大道理,可偏偏…… 哎,是她,是她心有杂念了。 郡主的头自从进学堂之后,便再也未抬起过,终于熬到了私学结束。 学子们统一拜别先生之后,便挨个儿陆续离开了。 四下清净之后,如坐针毡的小郡主在心下松了一口气,偷偷伸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背脊,却蓦然听见溢出的一声清笑。 她动作一顿,刚一抬首,便十分正好地撞上了顾昭含笑的双眼。 他眸底溢着浅笑,唇也微微勾着,似乎是在等她。 郡主愣了愣,起身道,“先生怎么还没走?” 学堂的门就在这时关上了,唐映摇瞧着那关上的门,心中直叹,王府侍从还真是……贴心得紧。 “你躲我作甚?”顾昭轻轻地问道。 这可恶的小郡主,昨日那般热情如火,今日却又开始若即若离。 唐映摇,“……” 不躲他,难道还能如同往常一样? 她昨日毕竟是,轻薄了他,确实是有些理亏。 顾昭瞧着她这模样,越发觉得可爱得紧,叫他忍不住想要去逗弄她,他刚欲张口,这小郡主便抢了先。 小郡主终于在这样煎熬的时刻爆发了,“学生在思量,如何对先生负责。” “咳咳……咳……”顾昭的话被堵在喉咙中,险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你,你说什么?”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郡主自认为是个极有担当的郡主,想明白了之后便越发无知无畏了。 左右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如何能赖掉? 再说叫一个自己轻薄过的人去娶别人,郡主心中也是决计不能容忍的。 “昨日是学生酒后轻薄了先生,先生莫怕,学生会对先生负责的。” 顾昭被她这转变弄得目瞪口呆,方才那般娇软,现下又这般…… 这行事诡谲的小郡主,真叫人琢磨不透。 不过郡主似乎是认真了,她越想越觉得妙,就差直截了当地的对顾昭说,你收拾收拾明日嫁入国公府吧。 顾昭不知事情怎会被这邪乎的小郡主弄到这一步的。 “我们还有婚约在身,唔,应当不用让我爹请媒人来顾王府下聘了吧?” “要聘的。”世子不知自己神志是怎么了,顺嘴接过话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这小郡主是不是把什么搞错了? 要下聘,也是顾王府向国公府下聘吧? 怎么,这小郡主难不成还真想八抬大轿把他抬进国公府不成?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事情,是男子做的,她如何能抢了先? 顾昭强忍着想招呼她脑壳子的手,耐着心跟她解释。 郡主眨巴着大眼睛,“我知晓啊,只是,你的封地在西郡,若是你入了国公府的大门,日后便不必去那穷乡僻壤受苦了啊。” 她一字一句娓娓道来,面色不能再真诚了。 弯弯绕绕这么多,原是怕去西郡吃苦头。 也确实,她这样明艳,本就应该生在这十里盛京娇艳绽放,谁能忍心她蹉跎在那等穷乡僻壤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想,他须得足够强大,才能保她一世无忧。 自从儿时王府经历了那些,父王母妃和兄长相继离世,王府遭受重创,独留他一人拖着病体活了这么多年, 他曾每年都写一份退婚书留着,若是自己哪日就这么去了,退婚书就会送到国公府,以此便不会耽误她。 只是幸好,幸好没有一封用上。 再等等吧,他瞧着面前明艳的少女想,等他再强大一些,等他有足够能力护她一世无虞。 “还有一事……”郡主犹豫道。 “何事?” “今日的课业,先生不如把我的那份免了吧。”她笑眯眯地开始耍滑头。 “不行。”他想也不想便开口拒绝。 她似乎早已料到是这个答案,可面上却仍做出一副难过的神色来。 “先生好生不近人情。”她轻轻怨怼道,“总是拒绝我……” 她如泣如诉,似乎他真的对她冷心至此。 顾昭瞧着她哀伤的神色,差点都要反思,自己是否对面前的小姑娘做了什么人生共愤的事情了。 “除此之外,其他要求皆可答应你。”顾昭心下叹息,开口让步道。 郡主的表情立马变得欢快,“那先生可不许反悔。” “嗯,不反悔。”他如是点头。 若知晓她最终打的是这个主意,他的承诺断不会下得如此干脆。 “那先生帮我抄课业吧,所谓世子一言,驷马难追,先生须得以身作则。” 顾昭被她的如意算盘打得目瞪口呆。 “是君子一言。” 他最终无奈纠正道。 第35章 是夜,世子书房内,灯火通明。 世子端坐在案几前,不知坐了多久,未有动作。 终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世子难过地闭了闭眼睛,认命的在心底叹了口气,拿出了白日里讲学的书册子放到了案几上。 细细研墨之后,正欲提笔去写。 窗外倏尔一阵细小的响动,世子将落未落的笔尖顿住。 轻叶随着夜色而至,悄然无声,只有案几旁的烛火轻轻跳动了几下。 “世子,追查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笔尖沾足了墨水,因着迟迟未落笔的缘故,此刻“吧嗒”一声,墨水自悬着的笔尖划下,在洁白的宣纸上晕染了一圈浓郁的墨痕。 “有眉目了吗?”他声音极轻,极轻,似乎怕声音稍微重了,便会打碎什么。 “世子,事情有些复杂,牵扯到江南的一些势力,当年知情的人没剩几个,我们寻到的这个人,要亲自见到您才肯开口,只是他年纪实在有些大,恐无法舟车劳顿赶来上京……” 顾昭静静听完,良久,他才摆摆手道,“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轻叶忍不住想再劝,世子一直以来在心中早有猜测,现下终于有了能证实猜测的办法。 终于能知晓当年,王爷、王妃还有朗世子,究竟是被谁所害,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世子怎么却犹豫了? 顾昭手抚上眉心,他想勾起嘴角笑一笑,可却发现实在是沉重得厉害——他此刻,连一个牵强的笑容都挤不出。 “且容我再想想。” 轻叶也未再多言,他恍然明白了,世子或许是真的到了要知晓真相的那一步,有些怯了。 轻叶没有开口再劝,略有担忧地瞧了世子一眼,点头离去。 悄然无声,书房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仿佛刚才的对话不曾发生过。 他静静地盯着案几上的烛火,不知过了多久,心下终于平静了下来,早晚都要知道的,早晚都要面对的。 这样表面平和内里却如败絮一般的局面,早就该被打破了,不是吗? 顾昭下定了主意之后,便不再纠结此事。 现下,他垂首瞧着那张被墨迹染上的纸,无奈地又换上一张新的,提笔开始写自己白日里布置下的课业。 翌日,来顾王府上私学的学子们发现,教书的先生换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不免都有些意外。 这其中,最惊愕的当属唐映摇了。 这个顾昭,不会是想借此赖掉答应帮她抄的课业吧? 老先生环视四周,瞧见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便开了口,“我姓柳,单名一个胜字,因着这个……世子近些日子突有急事,顾而托我带你们这几日的课程。” 他说话慢吞吞的,带着些年长者的拖调,脸上的胡子和眉毛都已经白了,白色的眉毛有些长,垂在脸上些许,瞧着像画上的老神仙,格外慈眉善目。 只有唐映摇瞧他的时候心下有些担忧——他那长长的白眉毛,会不会扎到眼睛呢? 这个柳胜,实则是顾王府的一个账房先生,此人颇有远见和才华,顾昭本欲收他做王府幕僚,却被他婉拒,直言自己德不至此—— 遂便在顾王府捡了个账房先生来当。 此次顾昭离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于是便拜托他为自己代上几天的课。 柳老先生简短介绍之后,便直切正题,“昨日世子下学前曾布置了课业要写,今日要交,且收上来吧。” 立刻便有侍从端着托盘自后往前收,终于到了小郡主这里,小郡主还未有动作,那侍从便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唐映摇不解,便瞧见这侍从用宽大的袖子挡住了托盘,自另一个袖子内掏出一个册子,面色平静地放到了托盘上,对唐映摇微微一礼,便又向前继续走去。 唐映摇心下了然,面上堆砌了一层薄薄的笑意,不曾想这个顾昭,倒是靠谱。 还真记着帮她抄课业了。 她可记得,昨日下学时候,他布置的要誊抄的课业可不少,今早瞧着一众学子眼下皆泛着一层薄薄的乌青。 不知他抄到何时,可也会这般双目无神? 可惜她没能瞧见,唔,想来倒真是一大憾事。 昨日顾昭讲得稍快了些,故而今日柳老先生只讲了半日,便将本章讲完了。 讲完之后他也未继续下去,只叫学子们自己温书,他坐在先生案几上饶有兴致地批起了课业。 既是世家子弟,自然才学和见解是不错的,一路批改下来,已经有几个出类拔萃之人了,只是在他看来,还是欠了些许的火候。 突然,柳老先生眼前一亮,此人无论是不同于常人的见解,亦或是这一手难得的好字,都令人钦佩不已。 柳老先生虽自谦,但确实满腹诗书经纶,能让他打心眼儿里钦佩之人委实不多。 世子算是一个,此人的见解,当与世子是不分伯仲,这一手的好字,似乎练得和世子也是同一派系。 柳老先生思及此,便十分想知晓此人是谁。 他翻到了末尾的署名处,定睛一瞧,唐映摇三个字便映入了柳老先生的眼帘。 老先生眨了眨眼睛,唔,瞧这名字,应当还是个女娃娃。 想不到世家小姐中,竟还有如此不可多得的人才。 柳老先生抬起头来,高声询问道,“呃,这个,唐映摇是哪位啊?” 众人的目光顿时聚焦到了被点名的郡主身上。 只见她右手支着头在兢兢业业地犯着瞌睡,右手拿着毛笔装模作样,猛然被点到名字,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因着困顿,她的眉眼有些惺忪,眸底更是泛着薄薄的水雾,此刻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大。 瞧着,更动人了些,令一众世家公子明里暗里的偷偷打量。 柳老先生也没想到,这见解独到且习得一手好字的女娃娃,还有这般出众的相貌。 唔,瞧着和世子更般配了些,不知是否有了婚配,若是没有…… 柳老先生忙打断自己的臆想,毕竟还是在课上,须要严肃些,不好如此,不好如此。 他扬起手中的册子,毫不吝啬地夸奖道,“这位名唤唐映摇的学子,课业做得出类拔萃,见解独到,且习得一手好字,且传下去你们观之。” 柳老先生说着,起身将册子放到了首席的案几上,首席看罢依次顺位传看。 大家越看越觉得怪异,这字迹瞧着,分明就是昭世子的啊。 昭世子时常会批改课业,他的字,大家还是能认得一二的。 每个人都在心中兀自揣测,可没人敢真的开口发问。 册子传到了苏凝霜那里,她前些日子病了一场,今日好不容易被家中允许来上私学了,可没曾想昭世子竟因事外出了,她心中难免愤懑。 岂料唐映摇又被新来的老先生夸了课业好,这位郡主一贯是不学无术的模样,能写出什么惊骇世俗的好见解来,又能习得多令人心悦诚服的一手字来。 这新来的柳先生果真是年纪大了,眼神都这般不好使,如何能代得他们的私学? 苏凝霜这般想着,不屑地翻开了唐映摇的册子,她翻着翻着,脸上因不可置信而露出略微狰狞的神情。 怎么可能不让老先生刮目相看,这通篇行文的风格,这笔迹,她曾暗自跟着习过多少次,却从未习得半分风骨。 这分明就是世子写的东西,怎会是她唐映摇的。 她唐映摇怎会有世子写的东西? 难不成,世子竟帮她做了课业……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尽管内心极力否认,但苏凝霜的指甲还是深深地嵌进了手掌里。 这厢,唐映摇坐姿端庄,已经到了不动如松的地步,她万没有想到这柳老先生竟如此惜才。 她瞧着老先生望着她的那激动而欣慰的眼神,天灵盖就直犯晕。 切莫以后上课点她起来答话,她瞧着他年纪实实在在有一大把了,定然不像顾昭一般,经得住气。 还是给彼此留上三分,美好的余地吧。 作者有话要说:世子,“下次我谨慎,没有代写作业的经验。” 第36章 今日是本朝历来的休沐日,官员可不上朝,自然私学今日便不必去了。 唐映摇算着日子,寻思着也有几日未见自家爹爹了。 今日用罢早膳,她想着要出门转转,还没迈出院落的大门,便瞧见府上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何事如此慌张,可是我爹回来了?” “不是,不是……”管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郡主,今儿宫中出大事儿了。” “出了何事?” 要论起宫中出的事,哪件都不算小,何况还能叫管家如此慌张的,唐映摇心中一紧,“可是我爹爹?” 伴君如伴虎,唐映摇心中顿时浮现了这么个念头。 “不是,郡主可还记得那早已逝世的大皇子?” “自然记得。”郡主一顿,“怎么,难不成他如今回来了?” 管家被郡主这阴恻恻的话吓得一个激灵,“郡主见着了?” 管家思及此,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无比。 小郡主十分想翻白眼,可碍着这个举止实在不大好看,且有失…身份,只得生生忍住了,“大皇子怎么了?” 据说这位大皇子十分聪颖,又是苏贵妃所出,深得皇上的喜爱,一度想要立为太子。 可惜,约莫是天妒英才,大皇子身体一向不好,总断断续续地病着,似乎在八岁还是九岁那年便去了。 大皇子去了没多久,苏贵妃也因为哀思过度,跟着一并去了。 今上为此似乎还伤怀了好一阵子。 只这些事情,与唐映摇隔得委实有些远,她能知晓这些,也只是道听途说。 管家终于把气儿喘顺了些,又继续道,“当初大皇子薨了,一直说的是因着身子骨不好,才没能挺过去,如今此事又被有心之人扒了出来,查了个清楚,说大皇子之所以早年夭折,全是因为皇后娘娘……” 唐映摇被这个消息彻彻底底地震撼到了,什么叫因为皇后娘娘,她怔怔地忘记了反应。 赵皇后,这怎么可能? 她瞧着是那么温婉的一个女子,除了上次的事情之外,她待她素来是极好的,平日里也十分宽恕下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 良久,唐映摇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此事还有几分翻转的可能?” 如今消息已经传了出来,十有□□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事关皇家子嗣,又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约莫连半分翻转的可能都没有……” “那皇上那边?” “皇上震怒,险些被得气吐血,连带着把当初诊治过大皇子,如今还留在太医院的太医也一并迁怒了,且现下已经在拟废后的圣旨了……” “太子呢?”若太子在,或许还能求求情。 “太子也被关押了起来……” “和太子也有干系?” “如何能没有,太子和皇后娘娘是母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皇后母家是相国府,赵相如何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和外孙,遭受这些? 这些势力自然需要慢慢制衡,皇帝会让谁去制衡,谁能胜任这些而不必担忧其日渐做大? 答案显而易见,自然是国公府。 可这件事情,吃力不讨好,如同在薄冰上起舞,稍有不甚,只怕便会万劫不复。 唐映摇闭了闭眼睛,她什么也做不了,郡主头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皇家博弈,向来是复杂且胜算太小。 天气十分好,唐映摇却没了出门的心情,兀自回了房中,一呆就是一上午,心绪烦乱。 - 在这个本来安闲舒适的休沐日,宫中却不似国公府一般的宁静,皇后宫中人心惶惶。 赵皇后身着华服,妆容精致,端坐在一宫主位之上,神情冰冷。 顾闻启真是挑得了好时候,休沐日,官员不上朝,自然也不得随意进宫。 父亲想来求情,也难见到圣上。 她也就罢了,左右背了一条命在身上,这些年午夜梦回,总是会时不时地惊醒。 如今大白于天下,也算是一种解脱,可太子呢? 她倒了,太子不能倒,她苦心谋划了这么多年,竟是为旁人做了嫁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宫中险恶,进宫之初,父亲将她叫到了书房,唯有这一句嘱咐。 这么多年,她都一直铭记在心,小心行事,谨慎行事。 可不想,最终,还是败在了这一句话上。 她明白,事情已没了转圜的余地,尽管她心有不甘,可那又能如何? - 金灿灿的大殿之中,皇帝坐在主位上,不怒自威,一众侍候的宦官侍女,皆低着头,不敢大声出气。 殿上跪着一个身着矜贵黑袍的青年人,他匐倒在地,行大礼之姿,面容掩在袖袍之中,难以辨认。 “你苦心去查这些,不止是想叫朕知晓真相吧。”皇帝突然开口问道。 那黑袍青年并未抬首,依旧以这个姿势回话。 “回父皇,儿臣只是在偶然之中,发觉了端倪,事关大哥,儿臣作为弟弟,断是不敢马虎的,查明之后,儿臣也是怀揣着真相,日日难安,既不忍叫父皇知晓手足相残的真相,又不忍将父皇蒙在鼓里……” 皇帝突然轻笑了一声,“朕当初也觉得蹊跷,还颇废了些力气,却不敌你一个偶然职中。” 好一个偶然之中,偶然之中发觉了端倪。 那黑袍青年拜倒得更低了些,“这幌子是专门做给父皇的,儿臣不起眼,自然就查得轻易了些……” 皇帝久久未再发声,黑袍青年依旧跪得端正。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叹了口气,“行了,起来回话吧。” “多谢父皇。” 黑袍青年这才抬起了头,正是五皇子顾闻启。 他依言站起了身,跪了这样久,他面色上却未显露丝毫疲惫之态。 “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朕全都知道,毕竟,朕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有野心是好事,但要用在正地方……” 皇帝又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两句,便掩饰不住疲态,摆了摆手让顾闻启退下了。 顾闻启忙弯腰作揖,行拜别之礼,慢慢起身低头走出了殿门。 他知道,这件事一抖落出来,他的心思也会被父皇瞧个通透,但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扳倒皇后和太子,时间拖得越久,事情就越难办。 现下,就看父皇心中,是如何考量了。 顾闻启抬头望着宫城外的天,日头正盛,太阳的金芒宛如凤凰的羽翼,绚烂刺目。 可他知晓,宫中的凤凰,已经落了,再无重回九天的可能。 顾闻启回去静静地等着,没过一会儿,便有公公拿了圣旨过来。 兰华宫跪倒了一片,顾闻启跪在前面,静静地听着宦臣吊着嗓子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吾皇诏曰,五皇子顾闻启敏而好学,颖悟绝伦,锋芒不露,不拘小节,是以,交由其暂代大理寺卿一职。” “谢父皇恩典。”顾闻启虔诚拜下又起来,抬起双手接下了圣旨。 他想,这一仗,终是打赢了大半。 - 国公府内,唐映摇午膳用了两口,便不肯再吃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不难过是假的,除此之外,未免有些感叹,皇宫真不是个好地方。 一众丫鬟瞧着郡主兴致低落,虽不知怎么了,却还是使出了些功夫来逗郡主开心。 郡主这才发觉,府上的丫鬟竟个个身怀绝技。 唱曲儿跳舞不在话下,甚至还有两个学起了说书,学得竟有模有样。 唐映摇坐在榻子上静静瞧着,前面的小桌子上摆满个各式各样的茶点和瓜果。 转眼便到了黄昏时刻,唐映摇瞧得正在兴头上,下面上来一个丫鬟,瞧着年纪不大,竟还会些杂耍之技。 只瞧着她能单脚立着,两手抬平,各放了几个盘子在上头,抬起的脚面上也放着一只茶杯。 “还能放,再找个东西,可放我头顶上。” 另一个丫鬟听了,拿起桌子上的茶壶放到了她的头顶。 茶壶里盛着郡主一贯爱喝的敬亭绿雪,她笑眯眯地嘱咐了两句,“这茶若是洒了,你们俩往后三个月的月钱,便免了罢。” 放茶壶的丫鬟一听,忙十分担忧地瞧着头顶茶壶的丫鬟,面上焦急,却也不敢跟她开口讲话。 众人皆屏住了呼吸,生怕呼吸重了惹得那侍女打翻了茶壶。 外面传来躁动,管家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大吼一声,“郡主郡主,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啪”得一声,那玩杂耍的侍女被管家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得一晃,身上顶着的物件如数打翻在地。 唐映摇下意识转头去瞧,只见白瓷碎了满地,上染着淡淡的茶渍,分外狼狈。 郡主的心没由来地沉了下去。 第37章 “何事?” 管家瞧着郡主,竟有些不忍开口。 郡主心口一紧,竟也不敢开口去问,外面的喧闹声还在持续着。 “外头为何这般吵?”她转而问道。 管家嘴唇有些发抖,良久,他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国公爷被牵连,关了起来,皇上下了令,国公府内一众人等,不得外出,外边儿的吵闹声是……是御林军到了……” 怎么会,这怎么会,一天之中接连不断的变故,叫郡主心中悲痛难忍。 她想起身去国公府门口瞧瞧,可刚站起身,却一个腿软,晕倒在了榻上。 一众人惊呼着,忙上前去掺扶,国公府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气氛十分凝重。 管家忙顶着压力安抚好众人,几个侍女将郡主抬进了房中,细心安置妥当。 管家带了几个家仆走到国公府大门口,御林军正要将大门关闭,管家忙一个上前拦了下来。 “官爷且慢,官爷且慢,郡主方才昏了过去,容小人去外头寻个大夫给郡主瞧瞧可好?” 御林军领头人走了过来,他义正言辞道,“先不说别的,如今国公府这样的情势,还哪里有这般胆大的大夫,敢前来给你们郡主瞧病?” 树倒猢狲散,说得,便是如今的模样了。 管家忙赔笑道,“是,官爷说得是,可还是郡主的身体重要,您看能不能给小人行个方便?” 御林军领头蹙着眉头,“上头下了死命令,要我们看守住国公府,连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来,且容我向上头请示一二,看是否能寻大夫过来。” 他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管家也不好再多求,只千恩万谢地让他们将国公府大门给封上了。 管家心事重重地回了郡主院子,门外由拂冬和翠珠两个贴身侍女守着,见管家来了,忙开门叫他进去。 房内,郡主早已醒了,哪里还有方才昏迷时候的虚弱模样,与一旁心事重重的魏嬷嬷比起来,面色可要平静上太多了。 管家瞧见这样的郡主,心神也稍稍定了一定。 “如何?”唐映摇瞧见管家进来,开口轻声问道。 管家摇摇头,“情势大不妙,御林军守得严,不肯松口。” “爹决计不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的。” 说出这样的话,郡主也并不是盲目相信,一个人的品性,从细枝末节便能辨别出来。 她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她爹,是个好人。 不止对她好,是对旁人也很关照的一个好人。 这样的好人,又怎会牵扯进那种事情里去呢? 唐映摇百思不得其解,总在心底觉得有内情,可她终究也只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而已,尽管比旁人多了那一分通透,可却也没办法将事情梳理个清楚。 哎,唐映摇在心底叹了口气,此刻,她才多么希望有个兄长能挡在前头,哪怕父亲的爱要分他一……小半儿。 国公府虽被封了,可外头似乎并没有为难国公府的意思,也只是客客气气相安无事。 事情还未到十分严重的地步,唐映摇想着。 她现下能依靠的人实在不多,顾昭是最好的人选,可他前两日南下,不知现下是否已经归来。 应该是没那么快的…… 心底明白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苦苦地等,可她还忍不住会想,父亲被关起来了,是否受了刑罚,吃了苦头。 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唐映摇愁绪未断,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自己年幼之时,曾在西院那边发现过一个狗洞。 儿时父亲担心她的安危,总不许她出去玩,她本对外出游玩没多大兴致,可因着这事是父亲不许的,所以便格外向往。 她从那狗洞成功溜出过好几次,西院许久未用了,那墙应当是从未被翻修过的。 唐映摇与管家说明了情况,便点了几个奴仆一同去了西院。 西院已经长了些杂草,找那狗洞颇费了些气力,索性是找到了。 这狗洞如今是国公府同外头的唯一联系了。 唐映摇蹲下身子略略打量了一下,自己身量终究是比年幼时候长了不少,现如今要从此处钻出去,当是不大可能。 她转头瞧了瞧带来的几个奴仆,身量可比她要高大上许多了,更是不可能从此处钻出去。 管家仔细想了想,“小厨房主厨的儿子,今年年纪不大,似乎刚好能过此洞。” 如此甚妙。 “你且去将那小孩儿找来,我去书房写封信……” 管家忙点头去办了。 不一会儿,唐映摇拿着封好的信回了西院,便瞧见了管家“力荐”的信差。 那孩子面色红润,一双瞧着她的大眼睛有些怯生生的,却无端透着股坚定。 “郡主,方才让他大致试了试,刚好能过。” 交信的时候她又有些犹豫,“会有危险吗?” “刚刚已经去探过了,御林军都集中在大门和两个侧门处,人数也比之昨日少了些,西院位置偏,从这儿出去是个小巷,应当不会撞上……” 从西院这个地方出去确实荒凉,每次都要绕上许久才能到繁华的街道,故而她偷溜出去几次之后,就因为太累而放弃了。 思及此,唐映摇将手中的信交给了这小孩儿,小孩儿小心将信收到了怀中,朝唐映摇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十分利落地钻进了狗洞。 唐映摇无心走,就这么算着时辰等在狗洞前,国公府离顾王府,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再费些心神躲官兵的话,一来一回,应当要两个时辰左右了。 唐映摇所算不差,两个时辰过一刻之后,狗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钻出来一个小脑袋,唐映摇蹲下来拉了他一把。 “可有伤着?” “郡主姐姐放心,我没事,信送到了顾王府管家的手里,他说昭世子今日午后才会回来,让您放心。” 唐映摇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 顾昭是在午后回到顾王府的,他刚一下马车入府,管家便急忙跑了过来,递过来了一封信。 信封上的字迹他瞧一眼便认得,心中腾起一阵莫名的柔软,出门在外,竟还有人在京中时时挂念他。 他本欲将信带回房中再看,谁知管家拦下了他,顾昭有些意外,抬眼瞧了管家一下,这才发现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直觉不对,“京中可发生了什么事?” 虽在京城布设了暗卫收集消息,可他来去匆忙,一时竟没空去劳心这些,故而京中近两日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管家点点头,“昨日,宫中生了变故,早逝的大皇子不是染病去的,而是皇后娘娘……” 顾昭神色闪了闪,心下猜到了大半,却并未见惊愕之情,“还有呢?” “还有……昨儿下午,国公府被封了……”管家说这个的时候明显吞吐了起来。 “不过没伤着人……”他又忙补充道。 顾昭听得心中一紧,“国公府犯了何事?” “说是唐国公,他也牵扯了这案子……” 顾昭直觉不对,“唐国公现下人在哪里?” “今儿晌午被收押进督察院了……” 顾昭想了想,将手中的信拆开细细看了,果然,她在信中大致描述了此事。 “国公府既被封了,那这信……” “哦,这信是一个小孩儿送过来的,事出情急,也忘了问缘由。” 顾昭点了点头,想了想,转身便要出顾王府,“我去督察院看看。” 顾昭刚出了顾王府的大门,便正好撞上自宫中前来的宦臣,他瞧见了顾昭,忙上前笑道,“圣上吩咐奴才来寻昭世子进宫去瞧瞧。” 顾昭听见“圣上”二字,脸上本能地划过一丝异样,“可有何事?” “这老奴就不得知了,还是请昭世子随老奴移步吧。” 顾昭只得先进了宫。 入宫之后才知并无甚大事,只是皇帝得了些他国进献来的补药,要赏给他。 顾昭接下,谢了恩,又与皇帝说了会儿话,这才出了宫门。 他踏出宫门的片刻,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此次南下,已经从当年知情人口中确认了当初顾王府浩劫的真相。 果真,与他猜测的所差无几,顾王府一心为民,声誉太好了,好到已经碍着了高高在上那位的眼。 可真相和猜测,终究差了那么一层,他原还能骗骗自己,现下瞧见那人虚伪至极的嘴脸,便愈加难以忍受。 他神色越来越冷,大步走到了马车前,一撩车帘上了车。 “去督察院。”他低声道。 “世子……”轻叶的声音传了进来,“方才传了消息,唐国公他被收押入了大理寺。” 被收入了大理寺,事情似乎更棘手了些,督察院这一关这么快就查过去了吗? “去大理寺……”他与大理寺卿也有些交情。 “我们也是才得知,大理寺卿换了……” “换成了谁?” “五皇子。” - “坐吧。” 顾闻启含笑道,“茶也是刚沏好的。” 顾昭轻抚衣袍,在他对面坐下,淡淡地瞧了那茶杯一眼,并未伸手去拿。 顾闻启似乎浑然不在意,“昭世子可是个稀客。” 顾昭心中担心着唐映摇,直接了当便开了口,“唐国公怎会被收押进大理寺?” “他是案犯,自然是要彻查的。” 顾昭轻笑了一声,目光却十分锐利地望了过去,顾闻启手指轻抚茶杯,亦毫无畏惧地回望。 博弈,才刚刚开始。 - 到了傍晚,一直守在国公府的御林军却突然撤走了,一打听才知,唐国公已被收押入了大理寺。 唐映摇心中急切,忙命人收拾了些吃食和唐国公的衣物,上了马车出发去大理寺。 “且快些,再快些……” 一路上,车夫将车赶得飞快,拂冬瞧着难受,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有握住了唐映摇冰凉的手。 唐映摇眼眶一下子红了,她忙撇过了头,再转过来时,神色毫无破绽。 拂冬心中难过,再怎么故作成熟,郡主也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罢了。 拂冬在心底叹了口气,暗自祈祷此次能顺利渡过难关。 主仆二人快马加鞭地终于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门口十分萧条,只松散地停着几辆马车。 赶在她们前面还进去了两位,唐映摇跟着上前去说明了来由,谁知守卫眉头越发紧了些,“你们二人是来探望唐国公的?” “正是,”唐映摇点了点头。 “唐国公所犯的是重罪,且还未审问清楚,上头有令,不可探视。” 竟连探视也不许,唐映摇的心又往下落了落。 大理寺素来规矩严,唐映摇便不再多求,只将包裹从拂冬手中接过来递了出去,“这些衣物和吃食,烦请大人帮我送进去。” 守卫刚要拒绝,拂冬悄悄上前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锦囊,守卫暗自掂了掂锦囊的分量,沉甸甸的,他心中嘘了口气。 “上头特地发了指令,不许探视,不许送东西进去,我即便是有心帮你,也没有这个机会。” 他说完,十分遗憾地将锦囊又还了回去。 唐映摇得知彻底无望,正欲走,却忽然鬼使神差般的问了一句,“不知大理寺卿是……” 如此刻板公正的人,她定是要记下来的。 “是五皇子殿下。” 竟是顾闻启? 唐映摇心下有些奇怪,可却无心深想,听到大理寺卿是顾闻启,稍稍放了些心,他应当不会多为难爹爹的。 “先去趟顾王府吧。”她需要找个人说说话了。 谁知去了顾王府,却扑了个空,管家十分歉意地瞧着这位小郡主道,“世子下午刚归京便入了宫,还未回来。” 唐映摇想了想,莫不是进宫为她父亲的事情周旋? 她这样想着,觉得似乎安心了些,便回国公府静等消息。 跑了一遭之后,她在心中盘算着,如今的大理寺卿是顾闻启,瞧着前些日子相处过,他对她似乎还是十分友善的,朋友父不可欺,应当不会为难了爹。 现下顾昭也归了京,她背后也有了依仗,应当不会有事的。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心中似乎安定了不少。 “郡主,吃些东西吧。” 到了晚膳时候,翠珠过来唤她,“您好几顿没好好吃饭了。” 唐映摇点点头,许是瞧着她这两日都未好好吃饭,今日的菜色格外地丰盛。 她知晓再着急,身体也不能垮,便强撑着多吃上几口饭菜。 “郡主……”一个侍从急匆匆地从外边赶了进来。 管家瞧着郡主终于肯好好坐下吃上两口饭了,忙将他拦在门外,“又是何事?” “方才宫里传来的消息,说……说……”侍从吞吐不敢言。 “说什么。”管家急道。 “说今儿下午,昭世子去宫中,请旨退了和郡主的婚约……” “什么?!”管家惊愕不已。 里头,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落声音,仿佛重重地砸在了人心上。 第38章 京中流言一时又传得沸沸扬扬,国公府要败落的事情,几乎是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这是任谁也想不到的,风光一时的国公府,竟在这三两日之间顷刻败落。 “我看这是迟早的事情,那国公府后继无人,早晚都会历经这一遭的。” “那小郡主,原也是高不可攀的,现如今,可不是谁想娶便能娶了?” 说这话的公子哥儿轻轻晃着折扇,脸上挤出一抹虚肿的笑容。 “安兄,你说娶,若是国公府没倒,你要能娶上,那是光耀门楣了,如今她府上这般光景,你若娶回来,岂不是要将你爹气死。” “谢兄此言有理,妻子当不得,将她纳回来做个妾,总不过分吧?” 被唤作谢兄的公子未再搭话,只是在心中想着,即便是没了那尊贵无华的家世,这位郡主啊,还有那高不可攀的美貌。 便是她肯纡尊降贵给谁做妾,也断不会轮得上你。 人人都以为国公府要倒了,牵连这件事的,就连宫中的皇后和太子,都未能幸免,何况只是一个国公府。 原本只敢暗自肖想郡主的世家子弟纷纷起了念想,国公府如今败落了,我是不是有机会能抱得美人归? 一时之间,各个有这份心思的世家子弟无一不在暗中较劲,礼物如流水般的往国公府去送。 堪称京中一大奇景——还没有谁家落败之后,能有这般待遇的。 因着此事不大能放到明面上去说,故而各家公子都是将写得颇为火热的信偷偷夹到了礼物盒子中,再命自家侍从半夜溜到国公府放到门前的。 可约莫每位公子都是这般想的,那天夜里,国公府门前,各家小厮排队放置礼物,还为谁家礼物占得地方多而差点打了起来。 是以翌日,要出门的郡主吩咐管家将大门打开,大门刚一打开,郡主便被这铺天盖地的礼物而吓得退后了两步。 一时之间也腾不出来个下脚的地方,管家面色忧伤,“郡主,您还是从侧门出府吧。” 唐映摇瞧了一眼外头,懒懒嘱咐道,“记得叫车夫把我的马车行到侧门处。” 管家忙应下,这不肯多走一步路的小郡主呦。 相比正门,侧门倒是清净了许多,外头另辟蹊径地只摆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木头盒子。 侍女忙弯腰拿起递给郡主,唐映摇伸手接了过来, 这木头盒子颜色低调,做工却雅致贵气,拿在手里分量沉甸甸的。 她按下暗扣,轻轻将其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一只木簪,不知用的是什么木头雕刻的,似乎还散着暗香,冷凝清幽,却让人有些贪恋。 郡主垂下眼,面无表情地将盒子盖上,漫不经心地递给了一旁的侍女,“查查是哪个府上送来的,还回去就是了。” “是。”侍女忙小心接下了盒子。 马车正好到了,郡主轻轻提起衣角下了台阶,站在身后的侍女悄悄望向郡主,她背影从容而优雅,乌发直垂在身后,发间步摇随动作轻轻晃着,她的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从容不乱,让人轻易便忘了,她此刻的境遇。 - 就在各家公子翘首以盼心驰神往之际,却蓦然传来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小郡主今日衣着精细,乘着马车,入了五皇子府。 这消息一出,便令各家公子心碎不已,随后便收到了自国公府退回来的礼物,小郡主似乎连拆都没拆。 经此,叫各家公子彻底断了念头——郡主就是郡主,不是想娶便能娶的。 五皇子,争不过。 因着顾闻启的吩咐,唐映摇顺畅无阻地入了五皇子府。 皇子们原是住在宫中的,只是他新任了大理寺卿的官职,皇帝便特许了他在宫外拥有府邸,这在各个皇子中,是独有的头一份儿殊荣。 五皇子府中的随侍格外谨慎小心,一路上也不与郡主攀谈,只十分安静地将郡主带到了地方便退下了。 唐映摇瞧了半晌,却没见顾闻启的身影,“你们殿下人呢?” 一旁候着的两列侍女各自交换了眼神,最终走上前一位,对着郡主福了福,小声道,“回郡主,殿下还在大理寺处理公务,还请郡主稍等片刻。” 侍女说完心中惶恐,早有传言这位郡主人虽美艳,可脾气也古怪得紧,指不定一个不高兴要怎么刁难人呢。 谁知这脾气古怪的郡主听完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没再开口,只是略略放松了坐得笔直端正的身子,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天边紧密地交织着夕阳余晖之际,五皇子终于从繁重的公务之中脱身出来,回到了府中。 他从随侍那里听到郡主来的消息,连官服也未换下,便赶来了飞雪湖边儿上。 原以为能瞧见这小郡主对他翘首以盼的模样,可谁知实际情形却叫他哑然——她竟十分心大地睡了过去。 他瞧着小郡主安静的睡颜,一时却也不舍得将她扰醒,弯腰欲将她抱回房中。 瞧不见她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睛,视线便会不由自主地落到她丰润饱满的菱唇上来,顾闻启瞧着瞧着,一时竟移不开视线。 他双手揽着她纤细的腰际,唇便不受控制地往下,想印上那花瓣儿一般的唇,想试试她的味道是否如瞧着一般诱人。 他闭上了眼睛,就在即将贴上去之际,他的嘴巴被毫不留情地捂住了。 顾闻启有些懊恼地睁开了眼,瞧见这方才状似熟睡的小郡主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别碰我,她的眼神意味不明,将捂住他嘴巴的手放了下来。 顾闻启毫不在意地笑笑,手却未从她腰上离开,转而搂得更紧了些,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 一众在旁的侍女瞧见这样的光景,纷纷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被顾闻启抱在怀里的小郡主轻笑一声,将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她面容映着夕阳红彤彤的光,朦胧而端庄,她扬了扬下巴,“走吧。” 她想和他谈谈。 顾闻启心中失笑,这小郡主骄矜的模样,显然是将他当成脚夫来使唤了。 “我爹如何了?” 到了偏厅,她忙不迭地从他怀里跳了下来,似乎不愿再多待上一秒。 顾闻启怀中的重量一下子空了,他抑制住心头的失落,仍道,“唐国公甚好。” 唐映摇不知他是在敷衍还是在说实情。 “你能不能救他出来?” “不能。” 小郡主蹙了蹙眉头,显然对他说得话没听进去半分。 “要我救唐国公,当是以何种立场?” 他声音极轻,仿佛是一句喟叹,又好似一句询问。 他知晓这郡主心中,定然明白他的意思的,他无非是想要娶她罢了,他从小想到大,快要绷不住了,他想要看她为他穿上嫁衣的模样。 唐映摇是知晓他的意思的,她心中明了,却始终不愿赔上自己。 毕竟,事情似乎还未到不能转圜的余地。 若真到了那等危急的时刻,顾闻启怕也是不能救的。 他若真能救,她便能立马一眼不眨地将自己装进轿子抬入他的府中。 可现如今,确实不必如此。 郡主笑了笑,她自认也等了一下午,诚意是有了,看他似乎并不十分顾念那个他一直以来口口声声的旧情。 如此也便罢了。 还望他以后莫再提及,那旧情,如此轻而薄,不提也罢。 她心中这般揣测,面上却笑得好看且诚恳,“救出来委实是难,我诚不该这般难为人……” 她话头一转,以退为进又道,“即是如此,你现任大理寺卿,管着大理寺大大小小所有事务,让我去探望父亲,送些吃食衣物,总不难吧。” 确实不难,她如此说了,他若再不应允,倒显得既生分又不近人情了。 顾闻启点点头,“明日天气似乎十分好,且去看看你父亲吧。” 他可以等,他不着急。 郡主讨到了好处,越发笑得优雅而真诚。 - 顾王府,世子卧房内。 世子面色十分不好,他的脸呈现着不见天日的白,唇也毫无血色,整个人散发着凋零颓败的美。 “世子,将药喝了罢。”管家亲自将药端了进来,世子要喝的药,他不放心假借他手。 顾昭瞧了那药一眼,面无表情地端起一饮而尽。 苦药一下下地划过喉咙,他似乎又想起那轻而柔的嗓音问他,“先生曾经,一定喝过许多苦药吧……” 顾昭压下心底的躁动,将碗放到了托盘里,耳边却又浮现起她的音容笑貌,她坐在床角,笑眯眯地对他伸出手,白皙柔软的掌心躺着一颗她不爱味道的糖,“请你吃糖,吃了糖,喝过的药,就不苦了……” 顾昭闭上眼,胸腔里炸裂的痛似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他不知这究竟是体内残留下来的毒,还是那无名而无望的想念在作怪。 他本以为这毒已经消失殆尽,此生不会再复发,可他不知是低估了毒,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现下的模样,定然是凄惨极了,如此狼狈的光景,若是叫那邪乎古怪的小郡主瞧见,定是要取笑他的。 顾昭自己先笑了两下,抬眼瞧着窗外,尝过了甜,这苦如今再品,便谓是真苦。 - 郡主从五皇子府周旋之后,满身疲惫地回了国公府,她在马车上做了个美梦。 梦中爹爹身上从未发生过这种事,他平安无恙,得知了顾王府来下聘礼,脸上洋溢着笑,他指着聘礼中的一对大雁对她道,“大雁矢志不渝,当初我去聘你娘亲时候,也送过这个……” “郡主,郡主……” 唐映摇从梦中惊醒,“何事?” “到了。” 国公府到了,她的梦,也该醒了…… 唐映摇伸手摸了摸眼下,一片干燥。 她没哭,她还是头脑冷静且心肠冷硬的小郡主。 这叫她十分有安全感。 国公府里的一众仆从也忙活了一天的光景。 小心翼翼地记住礼物外封是如何包裹的,将其拆开瞧瞧里面的信,看署名是哪家公子的,再将其按原来的模样包好,原封不动地送回去,直到傍晚,才堪堪将礼物归还完。 郡主瞧着干净空旷的国公府大门,心中终于宽敞了不少。 她回了屋子,立刻便有侍女上前为她斟了一杯热乎的敬亭绿雪。 郡主“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终于得了功夫舒舒服服地喘了口气。 拂冬适时走了进来,她手中拿着白日里唐映摇在侧门发现的木头盒子,“郡主,旁的礼物都送还了,只剩下这件,不得知是哪位公子送来的。” 唐映摇接了过来,盒身还沁着丝丝冷意,她按下暗扣将盒子打开,把里头的簪子拿了出来,将盒子内的衬布一并抽了出来翻看,干干净净的,没留丝毫字迹。 她叹了口气,瞧着这过分简洁的作风,心念一动,是谁送的,答案几乎是要呼之欲出了,却在那一刻又被她狠狠地压下。 不可能,他都已经……如此还会…… 郡主将簪子收回盒子里,“既然无从知晓,便好生收起来吧。” 第39章 翌日,郡主特意挑了辆十分低调且不显眼的马车去了大理寺。 许是得了顾闻启的嘱托,她没再被外头守着的守卫给拦下了,十分顺畅的入了大理寺的门。 大理寺内十分简洁而单调,似乎吝啬于种上任何一棵花花草草。 早有大理寺的末等小官等在里面,瞧见郡主来了,忙起身为她引路。 走了约莫有一刻的光景,才终于到了大牢入口处。 大牢内昏暗无光,全靠墙壁点着的灯照明。 小官在前面引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侧首道,“牢廊内光线不好,还望郡主注意脚下。” “多谢大人。”她客套回道。 走了又半刻,才到了收押唐国公的牢房旁。 唐国公的身份摆在那儿,故而牢房要更宽敞洁净些。 小官为她打开了牢门,唐映摇点头道谢,走了进去,小官又将牢房门锁上。 “郡主,这里无旁人,一刻钟之后我再接您出来。” 唐映摇点点头,“有劳了。” 拜别过小官之后,她这才转头往牢房内走,一眼便瞧见父亲坐在简陋的床榻上。 他身上没了官服,只穿着一件素色外袍。 “爹……”唐映摇轻轻唤了声。 唐国公抬眼,有些意外,“摇儿,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啊。”她快步走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细细打量了唐国公一番,发现他似乎没受什么伤,心下安了不少。 “摇儿,你没为了救爹做什么傻事吧?” “差点就有了……”唐映摇瞧出了唐国公语气里的三分心虚,遂又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唐国公微微松了口气,娓娓道来,“前两日五皇子查出来大皇子的死因,上报给了圣上,圣上最忌讳这些了,皇后母家势力大,表面风光,实则圣上并不满意太子这个继位人,索性此次便将其一下连根拔起。” “那与你又有何干系?” “赵相是皇后的父亲,一心扶植太子,又怎会愿意皇后就这样倒了?朝中只有我能与其制衡一二,若我也牵扯到这其中来呢?” 唐映摇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若是她爹也因为此事被牵连入狱,赵相若是救,便会一同将自己在朝中的一大劲敌救了出来。 况且,她爹在此事之中,算是犯案最轻的人。 皇后是主谋,太子便是其次,赵相耗费不少力气,也不一定能保住他们两个,而一定会将她爹救出来。 这么一来二去,赵相心中动摇得怕是更深了。 不得不说,皇帝此举真真是阴损。 唐映摇想通了这些,渐渐蹙起了眉头,“那你为何不传消息与我?” 白叫她翻来覆去忧愁神伤了许久。 “时间紧迫,爹也是入了督察院才想起此事,传消息已经来不及了……” 唐映摇头痛抚额,他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不叫她省省心? 唐国公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道,“爹这不还是……相信你嘛,相信你能沉得住气。” “外头近来可发生了什么事儿?” “外头没什么事儿……”唐映摇顿了顿,又低声道,“有一件小事儿。” 唐国公不明所以,“什么小事儿,说给爹听听?” “顾昭他,退婚了……” 唐国公一怔,小心地瞧着自家女儿反应,越瞧越觉得古怪,知女莫若父,旁人瞧不出,他倒是能瞧出一二的。 “摇儿,你是不是……” 是不是喜欢上昭世子了? 唐映摇别过头,声音闷闷道,“没有的事儿,你在牢里安心呆着吧,不必担心我。” 唐国公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劝,只得点了点头。 这时候,若是她娘亲在就好了,女儿家的心思,还是得跟娘亲絮叨絮叨。 唐国公眼眶里一时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唐映摇正解开包裹将给他带的吃食衣裳拿了出来,一抬头,便对上了自家爹泪眼朦胧的眼。 她叹了口气,“憋住啊,又不是你被退婚……” 唐国公心底的那点柔软被她这无情的话一击而碎。 他板起了脸,“姑娘家的,说得这是什么浑话。” 唐映摇不再理他,将给他带的衣裳一一叠到了床头,吃食摆到了桌子上。 正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约莫是那小官来接她出去了。 “你便安心呆着吧,不必挂心府上,就当是歇息一阵子了。” 成日里忙于公务,她总想让他好好歇一歇,如今终于遂了她的意,虽然这歇的地点不太合适。 唐国公感动得点点头,唐映摇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顾闻启是万万想不到,叫唐映摇见了唐国公一面,他便错失了此生能抓住她的唯一可能机会。 又过了两日,朝中动荡。 赵相在经历了皇后和太子倒台,素来敌对的死对头唐国公牵连其中倒台之后,终于露出了致命的弱点,其下的势力被一举铲除。 赵相犯下的罪被一一揭发,锒铛入狱,赵相国府全族被发配边疆,无一幸免。 再之后,皇帝便病倒了,议政厅由五皇子顾闻启坐镇。 纷纷扬扬的消息传得更真了,似乎五皇子被立为太子,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 顾王府内,管家一脸喜色跑了进来,“世子,空慧大师云游回来了……” 顾昭听闻之后,面上却未露喜色,“回来了,又如何?” “他回来了,您的毒就能……” 顾昭摇摇头,“那时不也说解了吗,现如今,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世子,您好歹也要试一试啊。”管家心中焦急,世子现下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怎么越来越低了。 “世子,您狠心退了和郡主的婚约,不全是因为当时五皇子拿唐国公要挟您吧,您这是要斩断自己的最后一丝念想啊……” 顾昭心思蓦然被戳破,他双眼动了动,长睫最终无力地垂下,“我不知晓自己还能活多久,便不连累她了……” “世子,现如今不是有希望了吗,那时那么严重,空慧大师不也把您救回来了吗……” 怎么这次,世子偏偏就不肯了? 管家还不放弃的在喋喋不休,顾昭叹出胸腔中闷着的一口气,“罢了,你去将他请来府上吧。” 管家见世子终于松了口,生怕他反悔似的,忙转身出门安排去了。 管家不懂,他怕的是,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 儿时也是这般,每一碗药下肚,他都会以为越来越好,结果却是越来越坏。 终于遇到空慧大师之后,他救了他,他以为他从此不会再遭受那样的日子了。 原也只是他以为…… 九月初三,四皇子顾闻渊生辰。 皇帝病重,故而四皇子未在宫中办生辰宴,只在京城中一座偏僻却雅致的酒楼中宴请了挚交。 唐映摇不知,她何时也成了四皇子的“挚交”了。 既然收到了帖子,自然是要去的,她也不能空着手去,便想着去街上随便为他挑上一份生辰礼罢了。 翠珠随着郡主一同去了集市上,为四皇子顾闻渊挑选生辰礼物。 两人走了许久,郡主挑礼物的兴致似乎并不高。 和前些日子为昭世子挑选礼物不同,为昭世子挑选生辰礼时,郡主考虑的是什么配得上世子。 现如今为四皇子挑选生辰礼,郡主考虑的则是送什么配得上她的身份。 挑了许久,生辰礼没买上,郡主倒是为自己挑了一堆胭脂水粉,花环珠钗。 “啊,我累了,咱们回去吧。”郡主打了个哈欠,声线懒洋洋地道。 “郡主,咱们这次出来,是为了给四皇子殿下挑生辰礼的……”翠珠小声提醒道。 “哦,对啊……”郡主一拍脑袋,“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站在店内环视了一圈儿,瞧见对面那边儿摆着一排毛笔,遂移步走了过去。 她大眼扫了几下,“就这套了,给我包起来吧。” 她指了指最顶上的那套文房四宝,老板忙笑道,“小姐真是好眼光,这可算是咱们的镇店之宝了……” 翠珠心中哭笑不得,郡主明着是出来为四皇子殿下挑选生辰礼,可逛游了这么久,最终花了微乎其微的时刻,便为四皇子殿下挑好了生辰礼物。 翠珠心中一叹,便要去摸腰间的荷包掏银子,可摸了两下都没能摸到。 翠珠心中一惊,忙低头望去,腰间空空,哪里还有荷包的影子。 再抬头看那边,老板已经把郡主挑中的文房四宝包好了放到柜台上了。 郡主回头望去,正撞上翠珠慌乱的视线,“怎么了?” “郡主,钱袋被人偷了……”翠珠上前附耳过去小声道。 唐映摇,“……” 主仆二人站在柜台前,好不显眼。 唐映摇正欲开口,后面递过了一个钱袋子,“我帮她结了吧。” 唐映摇热泪盈眶,心中直叹对方真是好人,她转头望去,来人一袭黑衣,面容年轻而沉稳。 乍一看,似乎……还有些眼熟。 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呢? 唐映摇眨了眨眼睛,脑袋里模模糊糊的,一时间倒真想不起来。 管家这时已经将找好的钱递还了回去,那黑衣青年人瞧见唐映摇愣神,兀自笑了笑,低声道,“郡主若是要还银子,便还到顾王府吧。” 他这么一提,唐映摇顿时想起了他是谁。 那次她与顾昭流落在外,赶车将他们送回京中的人,可不正是他嘛,似乎是叫什么“青叶”。 唐映摇面上抱之一笑,轻叶提及顾王府时,仔细打量了这位郡主的神色,却也未瞧出她脸上有丝毫异样的情绪。 唐映摇道了声谢,示意翠珠将生辰礼拿起,两人一并出门上了马车。 一直到上了马车,唐映摇脸上都挂着十分得体的笑容,整个人和煦而优雅。 翠珠小心地瞧着郡主,不敢说话,她也不知郡主如今是何想法,毕竟是顾王府先退了婚约,郡主心中…… 唐映摇瞧了翠珠一眼,淡淡道,“下次记得护好钱袋。” 这种磨人且丢脸的时刻,她断不想再遭受第二次。 翠珠忙点头。 轻叶回到了府中,自从空慧大师来为世子治伤之后,世子已经昏迷了两日。 空慧大师走之前说他已经尽力,若世子此次能醒过来,便是挺过去了,若不能,便是过去了…… 整个顾王府气氛都变得十分低颓,昨日收到了四皇子的生辰请帖,因着怕外人瞧出端倪,轻叶便去帮世子为四皇子挑了一份生辰礼,准备后日拟了顾王府的名义送过去。 他刚拿着生辰礼将其放到了世子书房,便听见了外面的响动,“世子醒了,世子醒了……” 轻叶的手一抖,生辰礼便摔到了案几上,他也顾不得瞧是否摔坏了,忙转身跑了出去。 他心中急切,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了世子的卧房。 世子的卧房前围了一群随侍,轻叶挤不进去,只得踮起脚尖去瞧,瞧见房中窗格子洒了些和煦的阳光进来,世子轻靠在床头,孱弱却莫名的光彩动人。 管家眼中含泪,在一旁催着,忙叫人散了,莫再扰到世子休息,轻叶是王府暗卫,管家以为他有事要报,便允他留下了。 轻叶慢慢地走了过去,唤了一声“世子”,顾昭笑笑,不在意地问道,“我睡了几天?” “也不多,就两日……” “吓到你们了吧。” 轻叶摸了摸鼻子,“确实有点儿,不过我……相信世子……” 相信世子您一定能醒过来。 “这两日京中可有什么事情?”他淡淡问道。 “四皇子殿下生辰,送了帖子到咱们府上,我方才出门挑了一份生辰礼,想着您后日要是还不醒,便送过去……” 世子点了点头,“便还是照办吧,拟我的名义送一份生辰礼过去。” 轻叶点点头,主仆之间陷入了一份诡谲的宁静,轻叶在心中揣测着,抬眼飞快地瞧了世子一下。 “方才属下在街上,碰到国公府的小郡主了,她似乎也在为四皇子挑生辰礼,钱袋还被人偷了,属下帮她付了银子……” 顾昭眼波动了动,他轻轻开口,“她也去生辰宴?” 第40章 转眼便到了九月初三那日夜里,顾闻渊站在酒楼外,迎着他的一众“挚交”们。 小郡主这次有了经验,细细瞧了帖子上的时辰之后,稳稳当当地踩着点儿到的。 顾闻渊瞧见瞧见郡主来了,笑得狡黠,“倒是稀客……” 郡主瞧见顾闻渊站在酒楼外迎客,倒真有些开眼,这四皇子果真别具一格,办个生辰宴如同大婚一般喜庆感人。 郡主对他微微颔首,“倒是有劳四皇子殿下了。” 她说着,示意随侍将生辰礼递了过去,顾闻渊身旁随侍忙上前一步接了下来。 另一个端着托盘的随侍适时上前一步,顾闻渊自托盘中拿起一个物什,递给了唐映摇。 唐映摇伸手接下,凝神一看,是个面具,依稀可辨是只狐狸模样,唐映摇拿着面具,抬眼瞧他。 顾闻渊笑道,“郡主,带上这面具,大家谁也瞧不见谁的脸,便可不必拘着身份,玩儿个尽兴。” 他这招儿倒是新奇,不得不说,顾闻渊是个名副其实的风雅之人,虽雅得有些偏颇。 唐映摇将面具递给随侍,随侍忙帮她戴上,许是心下紧张,不仅面具没带好,还扯了她头皮好几下。 “嘶——” 又一下,郡主终于没忍住呼痛出声。 顾闻渊瞧着,那随侍越发手忙脚乱,他终于道,“我来吧。” 那随侍如同得了特赦令一般,忙退让开来,顾闻潜伸手,为她解开缠绕着的发丝,小心系好了后面的带子。 唐映摇转过身来,顾闻渊摸着下巴打量着郡主,面露惊艳之色,毫不吝啬地赞道,“郡主果真美貌不凡。” 她带着面具,瞧不见脸上的神情,还有些稚嫩未脱的面庞轮廓掩盖在面具之下,只露了双眼睛和嘴唇在外头,越发衬得那双眼惑人得紧,红润的菱唇引人遐想。 夸她的漂亮话不知已经听过多少遍了,她毫不在意地笑笑,淡淡开口,嗓音轻而柔,“我可以进去了吗,四皇子殿下。” 顾闻渊报之一笑,又细细瞧了她两眼,这才微微侧身,摆手道,“郡主,里面请。” 唐映摇微微点头,越过他朝里面走去,立刻便有侍者前来引路。 落了座之后,郡主依旧想不明白,这顾闻渊何故要屈身去争那迎客的活计来做。 酒楼外观瞧着虽低调,可内里的布置瞧着倒是别致,里面不论宾客亦或是侍从,无一都带着面具,乍一看,恍若让人闯入了异域之界。 酒楼内里顶部挂着许多彩色灯笼,衬得大堂越发金碧辉煌了。 唐映摇随着侍者上了二楼,她的位置在二楼靠栏杆处,坐在此处瞧着,刚好能瞧见整个酒楼大堂内的景象,繁华热闹,烟火气儿十足。 唐映摇第一次发觉自己,竟不讨厌如此喧哗燥乱的场所,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奇特而新鲜。 酒过三巡,下头大堂已经乱得不行,或许是因着脸上有层面具,大家行径越发没脸没皮了起来。 衣着华丽的姑娘大方地与公子们攀谈,更有甚者十分大胆地成双成对跳起舞来,这像是另一个放肆且欢愉的极乐世界。 唐映摇虽未喝多少,可也被这席间的酒气熏得发晕。 她瞪着迷离的双眼环视了四周,瞧见二楼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其余的人都跑一楼大堂去玩闹了。 唐映摇琢磨了琢磨,瞧见自己后桌还坐着一位公子,他脸上带着一张兔子面具,面具整个都是白色的,只有兔子的鼻尖是红彤彤的。 瞧不见他的长相,只能窥得一双静而沉的眼睛,和那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唐映摇瞥见他桌子上的酒水菜色,似乎与她的略有不同,尤其是摆了许多模样精致的茶点,遂搬了自己的凳子挪了过去。 不曾想那公子的桌子对面还摆了一张凳子,她一时之间脑袋拧巴得厉害,想不清楚自己改怎么坐。 那公子瞧着她这模样,只得伸手将她的凳子接了下来,丢到了一旁,唐映摇琢磨着,不知这公子将她的凳子丢到一旁,究竟是欢不欢迎她过来坐。 若此刻她再回去……小郡主立刻在心底否决了这个想法——太灰溜溜了。 郡主这样揣测着,用帕子将桌椅细细擦了一通,心中十分忐忑地落了座。 左右带着面具,丢脸也不是丢她的脸——他断不会知晓她是何人的。 她刚落了座,那公子便将面前的茶点推了到了她面前。 小郡主那一颗忐忑的心,因着他这颇为友好的举动而稳稳当当地落下了。 她颇为赏识的瞧了那公子一眼,遂慢悠悠地拈起一块茶点品尝了起来。 “唔,这茶点不错,十分应景,倒是不辜负你我这一遭露水情缘。” 她毫不吝啬地将茶点夸赞了一番,话音刚落,却瞧见,那公子斟茶的手便狠狠地一抖,那茶水一滴未落入杯盏之中,尽数洒到了他的袖子上。 唐映摇心中一叹,这公子瞧着一副年纪轻轻的模样,怎手偏生如此抖呢? 唐映摇十分友好的将方才擦拭过桌椅丢在一旁的帕子递了过去,那公子瞧见动作又是一僵。似乎碍于她的好意,便伸手将帕子接了过去。 她又端起桌子上的酒喝了下去,一杯酒下肚,火自喉咙烧到了心底,她眼眶一下子被辣红了。 “唔……咳咳……咳……”她咳了两下,泪便划了下来,一点点划至腮下,落到了衣襟上。 那青年公子似乎被她吓到了,忙斟了杯茶推到了她面前,她瞧着忍不住在心中想,原来他手不抖,也能如此稳当地倒上一杯茶。 她没喝那茶,忽而红着眼眶道,“你娶妻了吗?” 公子一愣,遂摇了摇头。 “那你有婚约吗?” 公子眼中飞快地划过了一丝痛楚,快得叫人来不及捕捉,他垂下眼,先是不确定地点了点头,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唐映摇一怔,瞧他这身量气度,在这上京,倒真不像是没订婚的人。 忽然想到自她坐过来之后,便未听见这公子讲过一句话,发过一句声。 郡主心中诧异道,“你不会是……” 那公子一惊,有些无措地望着她。 “不会是患了哑疾吧。” 公子一愣,眼神晦涩不明,一时间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的无动于衷叫郡主以为是默认,心中又对他多了三分怜惜,也什么话都同他讲了起来——左右他无法再同别人说起。 “我原也是有一桩自小便许下的婚约,那人虽一无是处……虽我对这婚约处处不满,还曾一直想方设法地作怪,好叫他能厌弃我,好能主动退了这婚约,可前些日子,他真的退了这婚约,我……” 她淡淡说着,仿佛这是别人的故事一样,可那公子眼中的痛楚却越来越深,他的目光变得悲痛而绵长。 唐映摇抬眼瞧到的时候还怔神了一下,这目光,和那日她爹在牢中瞧她的眼神也太像了…… 唐映摇脑中越来越混沌,意识快要抽离之时,她瞧见那公子慢慢起了身。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陷入沉睡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他怎如此没有耐性,都不听她把故事讲完。 那公子其实并未走,而是起身坐到了她旁边,他将面具摘下,露出苍白而清隽的面容,他的双眸清澈,映着她的身影。 他深深地望着这醉在梦中的郡主,低声道,“对不起……” “不是露水情缘,我想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做梦都想……” 顾昭守着小郡主不知坐了多久,下头大堂的歌舞已经走了几遭,起了又停,停了又起,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郡主却毫不受影响,依旧睡得沉,连趴着的姿势都未曾变过。 下头渐渐散了,回去之后摘下这面具,今夜的所有所有,便都将被封存。 他深深地又瞧了郡主一眼,拿起桌子上的面具戴好,遂抱起沉睡的郡主,下了楼。 外头零散地停着几辆马车,他细细瞧了一番,终于辨认出了国公府的马车,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快步朝那马车走去。 国公府的随侍瞧见郡主喝得酩酊大醉,吓得忙起身过来,不知所措,顾昭低声道,“你且将帘子挑开,我将你们郡主抱上去。” “是……多谢这位公子。” 随侍忙手脚利落地打开车帘子,顾昭跨步而上,将唐映摇小心地放到了羊毛毯子上。 离开他的怀抱,郡主似乎有些冷,细小地嘤咛了一声,翻身蜷成了一团。 顾昭叹了口气,将外袍脱下披到了她身上,顺手将她唇上沾着的几缕发丝拨到耳后,瞧见她终于安稳了,便起身下了车。 随侍瞧见他出来,又忙道,“多谢公子,不知您是哪家的公子,待我们郡主回府上之后,小人再将您的外袍送还回去。” 顾昭身形一顿,“不必,不必了。” 随侍只当他不便透露,便也未做纠缠,遂赶车离去。 顾昭长身玉立,静静地瞧着国公府的马车消失在拐角,也欲转身回去。 “昭世子留步。”一个声音自身后不远处传来。 顾昭转了身,瞧见来人含笑的双眸。 “四殿下?” 第41章 “世子的东西落下了,可否随我一同去取?”顾闻渊道。 顾昭瞧着他,心中微一思索,终于点了点头。 进了酒楼之后,顾闻渊带他去了三楼的雅间。 “四殿下将我寻来,可有何事要说?”顾昭瞧着他将房门关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这样的架势,倒真是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商量。 顾闻渊开了口,“不知昭世子可有意,与我成大事?” 顾昭抬眼打量着他,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一般,叫他意外的是,顾闻渊竟也有这份心思。 竟还藏了这么多年都未显露出来。 顾闻渊知他心中所想,遂笑道,“我原确实未有这份心思的,原二哥那位子做得稳当,我们便也未起过这样的心思,可如今父皇这般,实乃叫人有些琢磨不透……” “昭世子,你应当知,我与父皇不同,我不会忌惮贤才,也断不会因为旁人名声贤良而在暗地里下毒手。” 他话几乎是要摊到明面儿上去说了,话里话外指的就是前些日子顾昭南下确定的事情。 顾昭抬眼面无表情,“四殿下掌握的事情不少,如此能耐,何苦要冒险来与我结盟?你若是知晓此事,应当知,我对皇室……” 他心中对皇帝,乃至整个皇室都厌恶了起来,偏他也姓顾,偏要和这残害手足的人是同源。 “我虽想要那个位子,可却从未被当成继位人去培养,故而我需要贤士来辅佐我,昭世子你,无疑是不二人选。” 他顿了顿又道,“若你实在心结难解……我继位后,可将父皇做的事昭告天下,还你顾王府一个公道。” 雅间外,守着两个随侍,这两个随侍自然不是普通的随侍,而是顾闻渊手下的暗卫。 不止雅间外,整个酒楼外,暗处里,许多暗卫潜伏其中,为防有心人窥得这场密谈。 谈话到了尾声,两人达成共识之后,顾闻渊松了口气,笑着提及了生辰礼的事情,“昭世子与那位国公府的郡主,送我的生辰礼一模一样,都是宴清斋的墨冼文房四宝。” 听他提及唐映摇,顾昭一顿,瞧向桌子上的面具,眼神晦涩不明。 “你离她远些。”顾昭语气虽淡,可却无端透着股微末的冷意。 顾闻渊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顾昭定是瞧见之前在酒楼门口,自己为那郡主戴面具的时候了。 心中不由有些诧异,他原以为顾昭那日如此果断地将两人的婚约退了,是受不了那郡主古怪的性子,不曾想,怕是另有隐情。 - 翌日,宿醉的郡主醒了过来,拂冬守在外头听见了声响,忙起身推门进去,帮她将房间内的窗子打开,又令端着洗具的丫鬟仆婢进来。 郡主睁着惺忪的睡眼,十分渴望再赖床一会儿。 “郡主,莫要再睡了,老爷等您用早膳,已经在书房快习了三页字了。” 她爹? 缺少父亲陪伴的郡主猛然听到这样一句话,还有些怔怔然。 她爹何时这么清闲了,一大早儿还有空等她一同用早膳,哪次不是她还未醒,他便忙公务去了? 郡主慢吞吞起身坐起,突然想起现下的局势。 现如今赵相倒了,皇帝又病了,五皇子暂代为议政。 朝中元老,本就是她爹与赵相相互牵制,如今赵相一倒,她爹为了避嫌,索性也撒手不理政事了。 哎,她爹明知道会陷入如今的局面,还偏偏要助皇帝去扳倒赵相。 赵相倒了他便免不了受人猜忌,成了如今被动闲赋在家的局面。 到底图什么,对皇帝如此忠心不二,得到了什么? 哎,她爹若不去勤勤恳恳料理事务,国公府还能进账吗? 入不敷出,养活得了如今这偌大的一个府邸吗? 郡主心中顿时产生了危机感,她十分忧愁的起了床,觉得自己一贯享受的好日子,要没几天了。 她瞧着盛水洗脸用的银盆,哀伤道,“把这套洗具换成铜的吧。” 银的这套且好生留着,没准儿到十分落魄的时候,还能卖出去,换些银子裹腹。 她洗漱更衣之后,去了偏厅,刚坐下喝了两口茶,她爹便赶到了。 小郡主许久未见过清晨时候的爹爹,还有些不适应。 见郡主与国公爷皆落了座之后,侍女便将早膳一一端了上来。 许是府中两位主人十分难得地凑在一起用早膳,厨子此次做得格外尽心,早膳十分丰盛。 芙蓉红豆糕配着银耳莲子粥,几样儿甜利爽口的小菜模样精致。 唐映摇瞧着这摆了一桌子的早膳,十分哀伤,“今后府中吃的食,也便一切从简吧。” 唐国公盛羹的手一顿,关心道,“怎么了,可是这饭食不合胃口?” 唐映摇叹了口气。 唐国公瞧着她这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不合胃口吩咐人再做就是了,何必如此。” 唐映摇觉得,自己日渐大了,爹也日渐老了,不该如此操劳的,有些事,就叫她一个人承担就好。 银子的事儿,她来想办法,总能叫爹过上一个衣食无忧的晚年的。 小郡主心事重重地用罢早膳回了卧房,正寻思着哪里有生财之道的时候,忽然间瞧见,旁边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件衣裳。 瞧那老气横秋的颜色,啧,小郡主一眼便能判断出,这不是她的衣裳。 她这般想着,走过去将那衣裳拎起来问道,“这衣裳是何人的?” 一上手,郡主就知晓,这料子价格不菲,瞧着上头的绣工也十分精细,这衣裳,定然是有个好价钱。 听了响动,立刻便有侍女进来,瞧见郡主拿着的那件衣裳道,“回郡主,您昨日从四皇子殿下的生辰宴回来之后,身上便披了这件衣裳。” 昨日在顾闻渊生辰宴上? 郡主不禁细细回想了一番,昨儿那地方倒是闹腾,她似乎被酒气熏得有些发晕,找她后头的年轻公子凑了桌儿。 那公子似乎还是个哑巴,难不成是他给自己披的衣裳? 要真是他,那可就不好找了,她也不知晓那人的模样,更别提能说出他叫什么名字了,可如何去找。 郡主正兀自想着,鼻尖忽然嗅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冷香,她吸了吸鼻子,味道又淡了。 她环顾了四周,瞧见屋子里并未燃香,她走到香炉旁打开盖子凑过去嗅了一下,不是,不是这个味道。 她正欲抬头,却忽然又闻到了那股虽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闻到过的冷香。 郡主低头,瞧见了自己手中的那件老气横秋的衣裳,心中有些惊骇。 她将鼻子轻轻贴上去,仔细嗅了嗅,香味儿稍浓郁了些,郡主终于肯定,味道就是从这衣裳上散发出来的。 彼此同时,她也一并想起,这莫名熟悉地味道是在何人身上闻到过了—— 顾昭。 郡主微微眯了迷眼,嘴角咧出了一个异样的弧度。 “郡主?”侍女瞧着郡主这古怪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郡主回过神来,“你去将昨日给我赶车的车夫找过来,我有话要问。” 侍女心中奇怪,可郡主的事情,断不是她可以过问的,便忙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须臾,车夫便被唤了过来,他从未踏入过郡主的院落,一时间甚是拘谨,几乎不敢抬首。 郡主斜毅在美人榻上,手中拎着衣裳问道,“昨日我是如何上的马车?” 车夫赶忙道,“郡主昨日醉了,是被一公子抱上马车的。” “那人可穿着这样的外袍?” 车夫抬头飞快地瞧了那衣裳一眼,复又赶忙垂下,“正是这件,他约摸是怕郡主冷着,将这衣裳脱下给郡主披上了。” “那人可是个哑巴?”郡主又道。 车夫心中奇怪,不明白郡主为何要这样问,却还是道,“应该不是……小人昨日还问他是哪家的公子,想着等郡主醒了之后还能将衣裳送还回去,可那公子似乎不便透露,便回绝了小人。” 郡主听着车夫的陈述,笑得愈发阴沉,好个顾昭,跟她来这套。 郡主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郡主起了身,将手中的矜贵外袍随手丢了过去,“你去将这衣裳送到顾王府,再一并向顾王府……” 她神色淡淡,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惊骇。 车夫也顾不上计较郡主是如何猜出昨日那十分雅致的公子就是昭世子了,只知晓郡主叫他平白无故去向顾王府……这是叫他去还衣裳,还是叫他送命去啊。 车夫呜咽一声,跪倒在地,“郡主明察,小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啊。” 唐映摇摆摆手,“快去。” 车夫视死如归,面如死灰。 - 顾王府,库房外。 已到月末,柳老先生正同世子报备本月顾王府的开支情况。 已经快接近尾声,却突然有随侍过来通传,说门口有国公府的人来了。 世子微微一顿,“他要如何?” “那人说要见世子。” “请进来吧。” “是。” 不一会儿,车夫便被领到了库房外。 他瞧见世子,心中悲痛,膝盖一软,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叫一旁的柳老先生抚着胡子直叹,叹国公府规矩严苛,瞧瞧把下人都训成什么样儿了。 “世子,这是您昨日给郡主披的外袍,郡主命小人来还。” 他赶忙呈上叠得十分规矩的外袍,世子微一沉吟,她能猜出是他,他倒不意外,他意外的是她竟还肯叫人好生将衣裳还给他。 他原以为她若是知晓是他,这衣裳的下场定然不会好过。 世子摆摆手,立刻便有随侍上前将衣裳接了过来,世子欲转身叫柳老先生继续,余光却瞧见那车夫依旧跪得端正,并未有要起身的迹象。 世子只得又道,“可还有别的事?” 车夫心中挣扎了一阵子,取舍了一阵子,终于视死如归地抬起了脸,那双眼睛似是不惧日头一般瞪得浑…圆,“世子,我家郡主还吩咐了,还了衣裳之后,叫您取黄金百两谢她。” 车夫话音刚落,周遭立刻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世子的背脊有些僵硬,他垂着眼,神色莫辨,众人皆不敢大声喘气,悄悄望着世子,静等他作何反应。 良久,世子抬头望向柳老先生,似是无奈,似是叹息道,“烦请老先生……再重算账务了。” 第42章 车夫成功讨得了黄金百两,驾车回去了,他汗湿的衣襟乍然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昭世子实在是……太宽厚了。 不言不语地便被郡主讹了黄金百两,还能面不改色。 郡主也是,如此无理取闹的要求,偏偏总还能奏效,车夫想了半天,依旧没能想明白,郡主是如何巧妙办到的。只得作罢,好生赶车回了国公府。 顾昭刚一转身,便对上了柳老先生探究的目光,世子轻轻一咳,期望能化解尴尬。 可似乎并未有什么用处,周遭依旧死一般地寂静,柳老先生的目光依旧一言难尽得紧。 因着此事实在是……两人便换了个地方说话,撤去了一众侍候的随从,柳老先生才敢小心开口问。 “世子,您昨儿,把那小郡主这样那样了?” 他一把年纪,问这些倒毫不隐晦,但世子年轻,又素来对男女之事避讳,经他这么一问,白净的面庞倏地就红了。 他这么一红,柳老先生顿时在心中坐实了这么个想法。 没想到世子素来瞧着道貌岸然,一出手就是这么雷厉风行,还偏偏招惹上了这么不好惹的郡主。 “没有的事儿,老先生莫要瞎猜了,我欠她的,如此这般,也是应当的……” 这位郡主,柳老先生一眯眼睛,“这位郡主,似乎文采斐然啊。” 世子一顿,不明白是什么叫老先生产生了这样偏颇的误解。 “前阵子你南下,我为你代了两堂课,批改了一次课业,这郡主的课业,字写得好,见解也甚妙,与你不相上下。” 柳老先生提及此事,一脸赞赏。 “咳咳……咳……”世子被茶猛然呛到,咳嗽不止。 柳老先生摇摇头,怎么提及这郡主,世子就变得如此古怪。 传言那郡主邪气古怪,此一遭,倒真是不假。 柳老先生摇摇头,现在的公子小姐,他是越发不懂喽。 - 车夫赶着车回了国公府,郡主瞧见这黄金百两,心情大好,似乎一直堵在心头的那股恶气,消散了一个小角角。 她观赏着那自顾王府运过来的黄金百两,金灿灿的,真是美妙的颜色。 郡主面上笑得越发好看了。 观赏够了,郡主摆了摆手道,“且好生收进库房吧。” 立刻便有下人将黄金小心抬走了。 郡主哼着歌儿,拈起一块儿茶点,唔,还是那般地百吃不厌。 - 又两日,皇帝的病骤然好了许多,前阵子大批难民流离过来的后续反应终于奏效了。 边境蛮夷的骚扰频率越发高了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爆发一场大战。 “世子,宫中传了消息,说皇帝召了五皇子去觐见。” 顾昭静静听着,那人又低声道,“探子还说,太医院悄悄给皇帝开了健骨散……” 顾昭眼皮微微一跳,健骨散,能让人短时间内精力充沛,面色康健,可也只是短时间,过了这阵子,病就会变本加厉地一并涌上身来。 皇帝服用了这个,怕真是时日无多了。 这个时候传召顾闻启,他倒觉得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儿,毕竟算算日子,刚服用健骨散,还有些时日可造。 “你去,将消息暗中传给四皇子,不必多言,告知实情便可。” “是,世子。” 这边,皇帝刚传召顾闻启没半日的功夫,一道圣旨便下来了。 言北疆动乱,蛮夷多次扰乱北疆安宁,派五皇子出征,平了蛮夷之乱,还北疆一个安宁。 此圣旨一出,全朝哗然。 平北疆之乱,确实是能立功的事情,可风险却也大。 朝中众说纷纭,分了两派暗自揣测。 一派是圣上派五皇子去平北疆之乱,是好立个大功,回来直接封了太子。 另一派则觉不然,若圣上真的想要立五皇子,功处处都能有,实乃不必叫未来储君去冒这么个风险。 两派各持己见,背地里争论不下,可表面之上,依旧风平浪静。 可这天,似乎是要变。 翌日,五皇子便受皇帝命令出征去讨伐北疆,皇帝同一众大臣亲自送至城外。 许多世家公子小姐为表礼仪,也去相送了。 唐映摇打着哈欠,赫然也在队列之中。 这真的不是她本意,起这么一大早出门送一个不怎么熟的人,真的不是郡主会做的事情。 奈何,她那一直勤勤恳恳忙政务的爹忽然尝到了闲赋在家的甜头,竟也学会了赖床。 赖床就罢了,还将她赶出来,叫她顶替他来给顾闻启送别。 唐映摇心中郁结,觉得自己不需要父爱了,她爹还是适合勤勤恳恳的忙政务。 终于将顾闻启送别了城门,皇帝与其一同喝过送别酒之后,站在城墙上瞧着兵队渐渐远行。 又站了一会儿,才被人扶了下去。 各大臣紧接着一并下去了,世家公子小姐随之其后零零散散地下去了。 唐映摇瞧着那兵队渐渐远行,慢慢变小,最终消失在视线之内。 日头已经升上来了,空气中伴着点儿湿漉漉的味道。 唐映摇打了个喷嚏,转身欲回去补个回笼觉。 一转身,便瞧见城墙之上,还站着一个人。 他正好穿着唐映摇那日,命车夫还回去的那件颜色老气横秋的衣裳。 不得不说,这老气横秋的颜色,他穿上,确实不老气,还显得十分清隽稳重。 只是郡主此刻瞧见这衣裳,委实有些…… 毕竟她靠着这衣裳找了借口,坑了他百两黄金,虽说是他不义在先…… 对,就是他不义在先,退了婚约。 她有什么好躲闪的,那百两黄金,是她应当拿的,他退了婚约,叫她在这京城中,不,不止她,叫整个国公府,都颜面大失。 这以后,还有谁会来聘一个被王府退婚的郡主? 她敲来那百两黄金,还是少的。 郡主想着,觉得自己有道理极了,简直不能再有道理了。 于是,十分有底气的郡主耿直了脖子,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地要从世子身旁经过。 若是他开口唤她,不论是歉意亦或是哀求,她都是不会理的,就让他独自在这城墙的冷风中懊悔吧。 她回去就要大办赏花宴,办十次。 齐聚京城中所有的世家才俊,选上一个比他年轻,比他貌美,比他满腹经纶的公子,叫他瞧着自己和那公子在一起,黯然神伤去吧—— “哎呦……” 郡主脑袋里的想法太激烈,一个没注意脚下,“噗通”一声被重重地绊倒在地。 剧痛传来,她恶狠狠地朝顾昭瞪了过去,泪眼朦胧地发现,他离她还有三步远呢。 这是怎么回事,郡主瞧向自己摔倒的地方,欲哭无泪地发现,地上翘起了一块儿地砖。 搞什么,堂堂京城,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不平的路,来绊倒她一个郡主。 实在是太痛了,郡主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试着要起身,可刚一动,脚踝便传来锥心刺骨地疼,叫她丝毫不敢动弹。 泪眼朦胧间,她瞧见顾昭似乎走了过来,经过她身边时,小郡主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她抬脸去瞧他,泪眼朦胧,人畜无害。 顾昭一怔,他本就没打算走,这郡主摆出如此可怜兮兮的神色作甚。 她方才不是还要傲视群雄吗? 顾昭欲笑,可似乎如此情势不太妥当,他只得绷着嘴角,不敢去看郡主的眼睛,侧过头去瞧她的伤势。 他的手刚轻轻抚上她的脚踝,郡主便十分敏感地一颤,她朝后头小心缩了缩。 “疼,你别摸。”语气中哭腔满满。 他瞧着她衣裳也脏了,遂将外袍脱下盖住她,将她自地上抱起,郡主怕再摔着,忙条件反射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却在他怀中兀自懊恼,明明可以十分冰冷地离开,现下却搞得一团糟,连路都不能走,还要依仗这个人。 郡主心中,憋屈得厉害。 她瞧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衣裳,想起曾经,在护国寺,他也是这般无奈地将衣裳为她披上,将她抱起。 那时他对她,平心而论,其实是不错的。 哎,为何,为何偏偏要退婚约呢? 郡主心中一叹,这么一想,他曾经给的甜,便都成了涩。 顾昭抱着她慢慢下了城墙,望了一眼她的脚踝,不动声色道,“你这脚伤得有些厉害,须得找个医馆瞧一瞧。” 她点点头,“我回府之后叫人去请大夫。” “不行,要立刻去看。” 她瞪大了双眼,“伤得竟有那么严重吗?” 世子的神色变得不自然了起来,他轻轻咳了一声,没开口,只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他曾说自己懂些医术的,郡主心中不疑有他,便答应了下来。 幸而现下时辰尚早,街上没那么多人,郡主便不必闪躲,安心窝在他怀中。 不一会儿,便到了医馆,他抱着她刚入了门,立刻便迎上了一个大夫,瞧见二人这般模样,忙问道,“不知尊夫人怎么了,可是何处不舒服?” 夫人?什么夫人,她明明…… “嗯,她扭到脚了,店中可有女大夫?” “这不巧啊,店中原是有个女大夫的,只是昨日告了今日的假。” “店中可有伤药,给我一份亦可。” “有有有……” 大夫说着,忙从药台下取出一瓶药拿了过来,细细嘱咐道。 “公子将此药涂一些在手上,轻轻帮尊夫人捂上一会儿,三个时辰一次,涂上一日便能好了,要小心叫尊夫人这两日不可走太多路。” 顾昭点头,“可有隔间?” “有的,公子随我来。”大夫领着顾昭去了隔间,将药放下,为他们关上了门。 终于清净了,方才那大夫,似乎跟她作对般的,一口一个尊夫人…… “我来帮你涂药。” “我不要。” 他攥着药瓶,抬眼静静瞧她。 郡主的气焰在他的注视下一寸一寸地矮了下去。 “疼……”她弱弱地辩解着。 他伸手扶住她的小腿,安抚道,“你且稍稍忍忍,我轻些……” 他伸手褪了她的鞋子和袜子,郡主暴露在空气中的莹白的脚趾微微颤抖着,纤细的脚踝此刻红肿一片。 顾昭将药倒了些在手上,抹开了些之后捂上了她的踝骨。 有些冰凉的触感叫郡主情不自禁地蜷缩了脚尖,她咬住了下唇,努力叫自己不出声呼痛。 顾昭感受到她没那么抗拒了,试探地轻轻揉着。 被旁人攥住了脚踝这样揉着,郡主全身都是紧绷着的,他这般温柔对待的那处此刻痛中又带着些撩人心扉的痒,委实磨人。 药被一点点吸收,顾昭终于收回了手,帮这郡主小心穿好鞋袜,再将她抱起出了医馆。 亲自将她送上马车之后,世子深深瞧了她一眼,正欲离开,郡主攥住了他的袖子,声音软而糯,“你的衣裳。” 她正欲从身上将外袍拿起来还给他,却被他按了下来,“不必了,你衣裳脏了,盖着吧。” 郡主没再坚持,只又道,“我回府之后,便差人送还给你。” 她本意是要与他撇清关系的。 谁知世子叹了口气,无奈道,“顾王府并无多少百两黄金了……” 经不住她这般一来二去的折腾…… 郡主听得脸颊一红。 第43章 回府之后,郡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药还在顾昭那里—— 方才走的时候他没交给她。 郡主仔细地回想了一番,却发现自己实在想不到那药叫什么名字了,毕竟她连药瓶子都没碰到过,只是在药馆大夫拿出来时看了一眼。 若是此时再唤个大夫来府上,定是会惊扰到父亲的。 他为人父,爱之切,素来爱小题大做,若叫他知晓自己脚伤了,定然是会一直念叨的。 郡主生平最怕旁人唠叨,想想便觉得不妙,还是莫让他知晓罢。 这般想着,郡主张口使唤了一个随侍,让他寻来车夫。 车夫须臾便到了。 唐映摇瞧见人来了,将手上的衣裳拎了起来,“你去……” 车夫瞧见那衣裳,“噗通”一下,自己的左脚绊到了右脚,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车夫瞧着那件自己前不久才还了的衣裳,面如死灰。 他不知道这衣裳,是如何又回到郡主手中的。 也无怪他不知晓,早晨送唐映摇去城门外的车夫,是唐国公的车夫,如今又被唐映摇使唤过来的,是她自己的车夫。 车夫早上未驾车,自然不知晓郡主将衣裳摔脏这回事。 车夫哀嚎,“郡主,我真的上有老,下有小……” 郡主听他哀嚎得直头疼,她稍稍调整了神色,一个凌厉地眼风扫了过去,车夫忙委屈闭嘴,却依旧泪眼汪汪。 郡主只得无奈道,“你给我备车,我亲自去顾王府……” 车夫如得了恩典一般,慌忙去备了车。 到了顾王府,守门侍从瞧出是国公府的马车,忙过来相迎。 车内,小郡主嗓音清脆道,“你们家世子呢?我找他。” “回郡主,我家世子未在府上……” 郡主没想到自己扑了个空,“他去哪儿了?” 世子是去应四皇子的约了,可这事,倒不便说与旁人听,侍从只得委婉道,“世子约莫须臾便回来了,郡主不妨在府内等上片刻。” 郡主想着倒不能白来一趟,遂便应下了,“我腿脚伤着了,且找个人来扶我进去。” 侍从忙应下。 不一会儿,便来了两个王府侍女,将郡主掺扶进了府中。 郡主光临王府的事情,被柳老先生得知了,而彼时,柳老先生恰好闲着,又想起那日,世子对人家郡主做下那等事情…… 柳老先生琢磨着,该过来瞧瞧郡主。 郡主正在喝茶,悠然自在地仿佛是自家后院,桌子上还好生放着几碟模样精致的茶点。 这顾王府的家仆,倒真是贴心,连她爱吃茶点都知晓。 郡主刚放下茶杯,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朝这边走来,那人须臾便走近了来。 “柳……老先生。”郡主嗫嚅道,柳老先生笑得格外慈祥。 “学生伤到脚了,不便给老先生行礼了。” 柳老先生在石桌另一头坐下,“不敢当不敢当,郡主瞧着这顾王府,可还舒畅?” “唔,甚是舒畅……” 王府的规格,自然是比国公府要高出一个体制的,毕竟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的府邸。 “那郡主以后不妨常来做客。”柳老先生笑眯眯道。 那倒不必,郡主心中嘀咕道。 “郡主习得一手好字,一直令老朽难忘,不如趁着今日闲暇,再写与老朽观之?” 这是柳老先生的毛病,惯爱与人交流这些风雅之事。 “咳咳……”郡主有些慌张,要命,这老先生真是要命。 “学生伤到脚了,不方便,还望老先生见谅。” 柳老先生一怔,因他实在想不出,这伤了脚,和用手习字,有何出入。 “无妨,郡主的文章写得也甚妙,不如现下与老朽再深谈一番?” 那日课业的观点是什么,她全然不记得了……这老先生再追问下去,她怕是要瞒不住了。 就在郡主十分纠结着找何借口之时,旁边随侍的一声“世子……” 叫郡主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她猛得侧过脑袋望去,眼睛里也亮亮的。 顾昭被她瞧得脚步一顿。 他方才回来时,才发觉药忘了交给她,正欲拐个弯儿送去国公府,便瞧见门口停着国公府的马车,马车旁站着的车夫对他神色躲闪,正是那日她差遣来还衣裳的。 他微一沉吟,心下便知晓,是这郡主找上门来了。 他心中自然是欢喜的,现下瞧见她对他露出这样少见的神色,还以为是自己生了幻觉。 这么一来二去,便又到了该上药的时候。 郡主跟在世子身后,被两位侍女扶着一路到了偏厅,坐到椅子上之后,郡主终于悄悄地松了口气。 她这小动作却全然被顾昭瞧到了眼里,“怎这般紧张?” 郡主叹了口气,“老先生一直追着我问那日的课业,我险些快要露馅儿了……” “难得能瞧见你怕过谁……” “那是授课的先生,我对之是敬重。” 哪里有害怕。 他掏药瓶的动作一顿,垂眼瞧她,不动声色地提点着,“我也是你的先生。” 是啊,他也是她的先生,遥想那时,她也曾一口一个,假正经地喊着他“先生”。 她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兀自嘟囔着,“你为老不尊,背信弃义……” 看来她对他一如既往地有偏见。 “为老不尊,背信弃义,我何时……” 他听惯了她素来的巧舌如簧,下意识便要开口去为自己争辩。 可话说道一半儿,才猛然醒悟,背信弃义…… 他确实背信弃义,她也果真字字诛心。 她这样瞧着,瞧着他清隽的面容,瞧着他垂下的长睫在脸上投射的阴影,瞧着他幡然醒悟的痛苦神色。 “原来世子还没忘……”她一字一句,声音轻而柔,像是甘醇的毒酒,甜美而灼人心扉。 她似是上了瘾,自虐一般的,偏要开口去回忆,自己痛不要紧,一定要叫他也痛上一痛才行。 他努力粉饰太平的模样,叫她瞧着堵心极了。 她这话刚落,便瞧见他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是褪得半分血色不剩。 他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瞧着她的神色也越来越哀伤,似乎下一刻便会因痛苦而昏厥过去。 可郡主依旧在倔强着,她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是她的错觉,他怎么会负疚,怎么会难过? 他不会,不能,也配不得这样。 她心中挣扎的声音刚落下,“咕咚”一声,药瓶自世子掌中滑落,苍白而痛苦的世子紧接着也倒了下来,他的膝盖重重地跪到了地上,脑袋栽到了郡主的腿上。 他的手擦着郡主的手渐渐滑落,郡主甚至感受到了他的指尖,冰而凉。 她心中惊了一惊,条件反射垂眼望去,倒在她腿上的世子,长睫紧闭,唇色苍白。 门外,管家路过,听见了里头的响动,慌忙进来看了一眼。 瞧见世子又昏倒了,他半条命都要吓没了,“世子,世子……” 他忙去将世子扶起,朝门外大喊道,“大夫呢?快去唤大夫过来啊。” 王府顿时兵荒马乱,索性因着之前世子死里逃生,管家担忧世子万一再…… 便聘了一位专门的大夫住在顾王府,那大夫不一会儿便提着药箱赶了过来。 大夫细细为世子把了脉,又慎重拨开眼皮看了瞳仁,转身对管家点点头,“并无大碍,只是情绪不稳,心脉还有些脆弱,一时才……” 管家松了口气,腿一软,忙伸手扶住了桌子,另一只手攥着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郡主瞧着管家如此激烈的反应,又敏锐的抓住了大夫话中的“心脉脆弱”四个字,遂狐疑问道,“他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心脉不稳?” “世子体内的毒才肃清不久,身体还未调养好……” “他中毒了……何时的事?”郡主心中惊骇。 管家面上惊骇,“世子竟没对郡主没说这些?” 第44章 “说什么?”郡主一脸惊讶,“说他退婚是不得已的,另有隐情?” 郡主顿了顿,继续道,“说他是怕自己活不长,不想耽误我,所以才忍痛割爱,忍辱负重,哪怕叫我误会也在所不惜?” 管家,“……” 冰雪聪明的郡主,世子真的没同您说过这些吗? 简直猜得分毫不差了。 管家在郡主的质问下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得缓缓地点了点头,“不止如此,世子退婚前,还见了一次五皇子。” “嗯,继续。”郡主想听听看,到底还有什么精妙的理由。 管家回头瞧了一眼床上昏迷着的世子,“郡主,咱们且出去再说。” 郡主点点头,随管家移步去了别处。 “当日,世子南下回来之后,便被圣上叫去宫中,世子当时……这个不提也罢……” “世子回来之后,才知晓了国公府发生的事情,去找了五皇子……” “五皇子殿下他当时,威胁世子,说唐国公关押在他掌管的大理寺,岂不是任他宰割,要世子退了同郡主您的婚约……世子当时,备受煎熬,加之当时体内残存的毒也犯了,便去向圣上讨了道圣旨,退了和郡主的婚约……” 郡主面无表情地听着,她柔美的面庞还留着少女的稚嫩,可现下却莫名叫人觉得,她不似面上那般的不谙世事。 “当时他南下,究竟探听到了什么,竟如此不辩局势……” 连她都看得出来,局势根本没到不可挽救的那一步,且他到底因为什么,他体内何故还残存着毒? 顾昭就如同一个谜团一般,叫郡主心上蒙了一层雾。 管家有些为难,“郡主,这些事,不是我一个下人能说与您听的,世子若是愿意,一定会告知的。” 郡主抬起眼,定定地望着管家,望着他那张皱纹纵横的脸,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若不说,你觉得以你家世子忍辱负重的性子,他会告诉我吗?” 管家有些为难,郡主这话确实一针见血,世子心中藏了许多苦,这也就注定了他比同龄人还要稳重,深沉些。 这些事情,他如果不告诉郡主,世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说的。 管家瞧着世子苦了这么多年,就也想有个人能真的关心世子,从心底里去爱世子。 郡主与旁的女子不同,旁的女子都对世子欲语还休,只有这郡主,虽起初对他们一贯受欢迎的世子避如蛇蝎,后来又嫌弃不已…… 可不知为何,管家总觉得,只有郡主这样儿的,才是适合世子的,世子也只有同郡主在一处,才明媚些,喜怒哀乐更肆意些。 管家叹了一口气,将一段往事娓娓道来。 - 顾昭是邻着夜里才醒的,他迷茫的睁开眼,管家守在一旁,他瞧了一阵子天花板,忽然道,“她呢?” “郡主回府了。”管家忙道。 顾昭点点头,再没出声。 管家想着白日里他给郡主抖落出来的事情,还是莫要叫世子知晓了吧。 世子现下身子孱弱,再受不得刺激,管家想,他的隐瞒,这是为世子的身体着想。 管家这么为自己开脱着,心中的负疚感顿时轻了许多。 顾昭闭上眼,心中苦涩难耐,他终究还是伤了她。 他活这十几载,命运多舛,可却从未如此刻一样,有如此感觉,陌生却灼人心肺。 “你下去吧。”感受到了管家时不时忧心地注视,世子无奈开口道。 “世子,您也别太自责了,郡主她,是个能容人的大度之人。” 管家自己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信,郡主和这几个字,委实沾不得一点儿边儿。 可现下为了安慰世子,管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世子竟因管家这话微微勾唇笑了笑,“你可是收了她什么好处?” “没有没有……”管家觉得他果真猜的不错,一提及郡主,世子的情绪皆被牵引着。 看来如今,只有郡主的疼惜,才是世子在乎的,真正想要的。 他告诉了郡主这些,哪怕日后世子知晓了,要如何责罚他,他也觉得值了。 - 又过了几日,偷偷服了健骨散的皇帝,终于承受了更加汹涌的后果——他的身体差到了极点,已然是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今日,皇帝将京中剩下的两位已成年的皇子唤到了身前。 得到消息的时候,身体已经痊愈的世子正坐在湖边的榻子上,晒着太阳看史书。 “看来,成败便在此一举了。” 他料得果真不错,将顾闻启调出京中,这皇帝心中,大概从未真的想传位给这半路杀出的五皇子。 兰贵妃如此受宠,便说明了这点,皇后多半,也是败在了这点上。 外戚干政,是如今这位皇帝,最忌讳的事情,他又怎可能叫这种事情再发生呢? 世子继续静静地瞧着话本子,神色平静而安然。 来禀告的探子本十分紧张,可瞧见世子这样,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世子身上似乎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在。 约莫到了下午光景,终于传来了消息,皇帝昭告天下——立四皇子顾闻渊为储君。 探子兴致冲冲前来禀告,可世子面色依旧波澜不惊,他洁白修长的手指翻了一页书,继续看着。 探子忍不住问道,“世子您,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吗?” 顾昭听他的疑惑,将书卷轻轻放下,摇了摇头,十分坦诚道,“自然是不知的。” “那您为何……” 他没有解释,只是将目光投放到了静静的湖面上,湖面波光粼粼的,宛如这即将开启的下一个盛世,熠熠生辉。 他知晓,顾闻渊,不是那么看中皇位的人,他若是看中,不会这般游手好闲懒散行事,他是极聪明的,对那个位子不奢求的时候,知晓如何保护好自己,如何藏起自己的锋芒。 他和三皇子顾闻潜,其实是一样的人,一个用风月迷惑他人,一个用风雅掩饰自己。 所以今天无论是他们二人谁得了这皇位,都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了,因为他们两人之间,从来就不是对手,他们是兄弟,在皇室之中,一个弥足珍贵的词。 皇帝拟了传位圣旨之后不久,便驾崩了,举国哀痛。 顾昭慢慢闭上了眼睛,一切的恩怨,便都这么消散了,皇帝死了,他亦没了仇恨的动力。 “差人去准备国丧要用的素缟吧……” “是。” 皇帝一直对外隐瞒身体状况,知情人是少数,前些日子他病好,大家便以为是真的好了。 此时突然驾崩,确实叫一众人措手不及。 京中很快便传开了哀痛的气氛,连顾闻渊的继位大典也办得十分低调。 从前期准备到正式继位,通常是要有三日的功夫,可到他这里,仅一日便完成了。 连皇帝朝服都是尽量从简,匆忙赶制出来的,继位大典完成之后,顾闻渊便叫人着手全力准备国丧事宜。 顾昭静坐在偏殿喝茶,瞧着这位新帝归来,极淡地勾起了唇角。 他面上是谨慎而疲惫的神情,金色朝服压在身上,整个人还未淬炼出帝王气质,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没想到做皇帝,还是件苦差事,还是三哥精明,我……” 他顿了一顿,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朕倒是糊涂了一次。” 刚做了皇帝,自称总是换不过来。 “皇上适应两天,便好了。”顾昭不咸不淡地在一旁继续道,“以后会越来越苦的。” 顾闻渊,“……” 现下这点苦头算什么,才刚刚开始。 “顾闻启他……” 顾闻渊似乎还有些担忧,他带兵前去平蛮夷之乱,如今听到这么个消息,会不会一个不忿直接杀回京城。 顾昭摇摇头,“无需担忧这个,顾闻启是先皇下了诏书派遣去平蛮夷的,他若回来,名不正言不顺,会落个谋逆的大罪在头上,况且,他的母妃,还在这皇宫中,不是吗?” 顾闻渊觉得此刻的顾昭,如同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一般,拉他入伙,真是没错。 “他即便是平安归来,没有皇帝准许,也是进不得这宫中来的,他的母妃,没皇帝准许,也出不去。 现如今有战事拖着他,他暂且回不来,他日若回来了,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了,你便也稳稳立足于这天下,何惧之有?” 顾闻渊将这一腔鼓舞听下来,顿时心安了许多,顾昭瞧在眼中,不动声色地又补了一句,“前提是你能在短时间内便强大,立足于天下。” 顾闻渊的心因着他这话又稍稍提起了些。 信心不好给太过,一定的危机,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老皇帝一早便着手给自己在皇室陵园修建了陵墓,前不久刚竣工,如今倒正好派上用场了。 皇帝的灵柩会在宫中停放三天,三天之后才会起灵,送往皇室陵园。 这三天,朝臣后妃皆日夜跪在停放皇帝灵柩的大殿外,哀痛不已,哭声盘旋在整个皇城,昼夜不停。 身为皇室一脉,顾昭理应也在其中的,可他断做不出对仇人这般姿态,顾闻渊知晓内情,也便随他去了。 国公府内。 郡主如今才有些后悔,为何他爹不早一步告老,辞了朝中职务,如今也不必吃这个苦,去没日没夜地跪在殿外,跪完还要去送灵,不晓得他身体可吃得消。 “郡主莫如此担忧了,老爷如今正值壮年,身子骨儿还是可以的……”魏嬷嬷在一旁劝道。 郡主这般忧虑,叫不知情地人还以为,国公爷如今已经耋耄之年了呢。 魏嬷嬷瞧着郡主眉心依旧未舒展,遂又道,“郡主可知,此次守灵的,还有老太傅,他如今可年入花甲了,身子骨依旧硬朗着呢。” “真的?”郡主半疑半信。 “嬷嬷何时骗过郡主?” 郡主眼珠一转,嘴上未搭话,心中却道,那可多了,嬷嬷总骗我药不苦呢。 魏嬷嬷瞧着郡主这般神色,就知晓郡主心中想的,定然和这乖顺的面上,是反着来的。 主仆二人又逗了一番趣,唐国公回来了,郡主瞧着父亲疲惫的神色,不忍多打扰,忙叫他吃了晚膳便歇息了,一连几日都是这样。 终于熬到了皇帝灵柩送往皇室陵墓那日,天色阴郁,似是要下雨。 仪仗队十分小心地抬着灵柩,灵柩后头跟着百官送行,皆一身素缟,面容哀痛。 一路上百姓皆退让开来,俯首跪地,风卷落叶飘荡,秋风凄凉。 呜咽的声音传遍了京城上空,仪仗队行至京郊,天空开始飘洒起蒙蒙细雨,更为此刻凄切的气氛添上了三分悲凉壮阔…… 唐映摇守在国公府中,早早命人烧了许多热水,准备了衣物,瞧着这恶略的天色,爹爹又劳累了许久,回来怕是要生病。 一场秋雨一场寒,快要入冬了。 邻着晚上,唐国公才回来,果真身上湿透了,连鞋袜都是湿的,唐映摇忙将他拉进室内。 唐国公瞧着屋子里燃的炭火,哭笑不得,“摇儿这阵仗,为父还以为要入冬了呢。” 唐映摇没心思跟他贫嘴,只催着唐国公去沐浴更衣,莫要再受凉了去。 唐国公应了一声,起身去了。 正是国丧期,京城顿时寂寥了起来,各府上不许嬉闹杂耍,酒楼也不开张,连戏班子也停了。 皇帝死前交代国丧不必服三年,不然不知又要耽误了多少世家儿郎的婚姻大事了。 那场秋雨过后,天气果真越发寒凉了起来,郡主怕冷,终日缩在屋子里不肯出门,炭火也是一早便开始用上了。 这日,郡主过世娘亲的母家——多年前南下的林家来了书信,言如今天气转凉,叫国公爷同郡主南下去林府做客,也能避避寒。 这书信年年都有,只是每年都被郡主好生回绝了。 之前那些年,林家都只是邀请郡主一人,毕竟国公爷在京中有要务,也脱不开身,郡主心中放心不下爹爹,遂皆推了去。 只是今年,爹终于卸任了,清闲许多,不妨真的可以南下去看看。 郡主思量许久,瞧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和自己身上裹紧的小被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去,拿这书信叫我爹瞧瞧,告诉他我今年有意去……” “是。”下人忙小心接下书信,挑开了帘子出了房门。 走到廊下,那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如今天气虽渐渐凉了,可在外头也不会觉得有多冷。 实在是郡主屋中燃着炭火,太暖和了。 她们这些侍候的人久站在屋中,都觉得额头发汗,郡主却还裹着小毯子,可见真是怕冷到了极点。 那人收起心思,快步去了唐国公的书房,将信递交了过去。 唐国公粗略看完,那人瞧着忙将郡主的话照实说了。 唐国公心中微一思量,遂答应了下来,“这孩子怕冷,左右我如今……南下也好。” 郡主这些天在府中闷坏了,刚得了唐国公的松口,便紧锣密鼓地张罗起了南下的东西,没半日,便打点妥当了,唐映摇哭笑不得,也由着女儿去了。 遂父女二人翌日下午便带了一众仆婢随侍出发了。 先帝驾崩之后,顾昭趁着这个空档,将朝中顾闻启的党派与顾闻渊在议政阁细细捋了一遍,务必保证能最大限度地打压。 两人商谈完之后,外头天色俨然进黄昏,宫中有门禁,顾昭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议政阁,外头空气有些凉,顾闻渊身旁侍候的公公取过来一件黑色大氅,“昭世子,近来天凉了,皇上特地叫老奴给世子送过来。” 顾昭本欲拒绝的,可想着自己身体才痊愈不久,马虎不得,遂接下了。 他身量修长,面冠如玉,黑色大氅一上身,整个人变得肃穆了起来,越发雅致贵气。 到了宫门口,引路公公停下脚步,回身道,“世子,奴才便送您到这儿了。” 顾昭点了点头,朝顾王府马车走去。 马车旁还站着一个人,瞧见世子出来了,忙不迭地迎了上来,“我的世子,您怎么才出来……” 顾昭瞧着管家一副火急火燎地模样,不禁有些好笑问道,“可有何事?” “大事。”管家在寒风中站了一下午,整个人都有些抖,“国公府,郡主同国公爷,带了一众随侍,出城去了……” 顾昭微一思量,“何时走的?” “今儿中午,这现下已经走了许久了。” 管家心中焦急,能说的不能说的,他一并都同郡主抖落了。 本还盼着郡主能和世子重归于好,怎么盼着盼着,就听到郡主同国公爷远行的消息? 郡主不会不回来了吧,那可如何是好? 世子可怎么办? 管家十分悲痛地望着自家世子,一张老脸皱纹更深了些。 世子冷不丁地瞧见管家这个神情,有些哭笑不得。 被管家这么望着,世子差点都要以为,自己是被国公府扫地出门了一般。 顾昭忙移开视线,不忍再瞧管家的脸。 他心下微一思忖,猜出了个大概,却不十分确定,当即道,“无妨,且先回府。” 回了顾王府之后,世子招了个暗卫去打探,两刻钟之后,暗卫回来,“世子,您所料不错,唐国公同郡主,正是要去林家。” 顾昭点点头,刚要道没什么,只是去探亲罢了,可谁知管家在一旁如临大敌。 “世子,郡主去探亲,您不着急吗?” 顾昭同暗卫相视一怔,不明白管家在急什么。 “世子啊,您不想想,为何早不回母家晚不回母家,偏偏是如今回?” 世子瞧着突然亢奋的管家,有些惊愕,遂顺着问道,“管家说是为何?” “世子您想想啊,郡主她没了娘亲,从前是不曾要张罗婚事的……” 管家顿了顿,将中间的话隐去不提,“可如今,郡主年纪也到了,国公爷自然不好为郡主张罗,所以带着郡主回国公夫人的母家,定是有意叫国公夫人的姊妹,帮忙相看张罗啊。” 世子听着管家一顿慷慨激昂的分析,竟从心底十分诡异地腾升起了一阵危机感。 第45章 这边,郡主同唐国公快马加鞭南下,走了两日,终于到了林家。 江南这边建筑风格偏小巧玲珑,不似京城建筑恢弘大气。 林家在当地也只是任了个地方小官,府邸自然比不得国公府的体量规格。 小门小户,虽不达官显贵,倒也富裕自在。 郡主倒不在意这些,她只觉得这边不似京城寒冷,日头也还算明媚,街上行人悠闲惬意,顿觉十分舒心。 林家早得了信,得知他们父女二人要来,一众人一早便等在府外。 唐国公马车在前头,已经被林舅老爷同几个官场子弟迎着朝外院走了。 唐映摇也下了马车,瞧见小姨和几个妙龄女子等在马车外头。 “郡主生得越发水灵了。”也有几年未见了,唐映摇瞧着小姨嘴角虽挂着笑,眼眶却含着些泪。 她不自觉的也鼻子一酸,上前唤道,“小姨可安好?” 林小姨忙拉住唐映摇的手细细地瞧着她,“安好,有什么不好的,我在这边都顺心,倒是你们父女俩在京城如何?” 京中不比别处,里头的门道颇多,林小姨心中直觉得这孩子在京中一定拘束颇多,当即道,“既然来了母家,便不必拘束,可敞开了玩儿。” 唐映摇听得笑了,她在京中确实没什么大不顺心的,但听见小姨这样说,也不反驳,全点头应下了。 “姑姑念着郡主,不在这一时,日后也能细看的,别叫郡主干站在外头吃风了……”林小姨身后一妙龄女子道。 林小姨这才反应过来,笑了两声,这才想起来介绍道,“这是你表姐林念迎,可还有印象?” 唐映摇自然是没什么印象的,前日见过的人若不在意,今日便能忘了个干净,如何能记得,却还是点头道,“记得记得。” 林念迎对着唐映摇大方一笑,她生得杏眼桃腮,颇有些小家碧玉,举止也十分端庄得体。 林小姨又道,“她母亲病了,去别庄养病了,估摸过些日子才会回来,这不听说你要来,你舅舅忙将我喊过来招呼你了。” 唐映摇又笑道,“舅舅有心了。” 一行人进了后院,一众丫鬟仆婢都在赶着张罗,唐映摇最怕这样的阵仗,瞧着兵荒马乱的,叫人心底发慌,“不必如此张罗住处,一切从简便好。” 林小姨笑了,“自打知道你和国公爷要来,住处便一早布置好了,他们这是张罗着晚上做几桌子好菜,叫你和国公爷尝尝我们江南的口味。” 唐映摇点点头,既是做吃的,这般情形再瞧着,似乎能忍受一二了。 几个人刚在屋内落座,国公府随行的家仆便将唐映摇备的礼物抬了上来。 林小姨瞧着按下她的手,“好孩子,你有心了,这礼物等小姨晚上回去再跟他们分吧,现在且陪小姨多说会儿话。” 唐映摇佯装伤心道,“我还给小姨带了礼物,小姨竟未表现出丝毫的兴致来,真叫我这个送礼的人心凉。” 她这话逗得林小姨直发笑,只得哀求道,“我的好郡主,小姨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好,快叫我瞧瞧郡主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唐映摇摆摆手,随侍忙将箱子打开,将礼物一一拿了出来。 “素闻小姨爱香料,这是我偶然得的一套香炉。” 里头是大大小小七绿釉狻猊香炉,调香点香工具一应俱全,叫林小姨爱不释手地赞道,“郡主果真有心了。” “那一箱是为姨夫和三位表哥带的,小姨回府时且带走吧,便不打开了。” 唐映摇不紧不慢又道。 “这一整套头面,是我听闻迎姐姐前些日子订了亲,便想着送来……” 林念迎听到唐映摇提及这个,双颊便悄悄红了,声音也稍稍低了,“多谢郡主。” 唐映摇微微笑道,“迎姐姐客气。” 旁的还有一箱,自然是给舅舅和那位表哥带的,也一并抬了下去。 一众丫鬟仆婢散了之后,屋子才稍显清净些,三人又说了会儿子话,便到了晚膳时候。 因着国公爷来了,地方几位小官以及富商都来做客,想要来瞧瞧京官是什么样子。 前院是什么状况郡主不知,可后院委实热闹得紧,乍一看宛如新年夜一般。 那些来做客的家眷,一个两个的视线,都时不时地往她身上瞟。 郡主这顿饭吃得颇为艰难。 席间的话题大半也都是围着郡主展开的。 “郡主生得真是标致,果真是打京城里来的孩子……” 说这话的,是崔家的夫人,崔家老爷是衙门的典史,一个在京城里,连比芝麻都排不上号儿的官儿。 那崔夫人说完这话,紧接着又道,“不知郡主现下年岁几何?可婚配否?” 还不待唐映摇开口,林小姨便不依了,她自然知晓崔夫人打得是什么主意。 崔家二郎今年刚及弱冠之年,崔夫人眼气儿高,一直未有中意的人家,一来二去这崔二郎的婚事便稍许耽搁了。 她倒是好大的口,林小姨心中不屑道,郡主婚不婚配,也断不是他们崔家能肖想的。 林小姨不动声色地笑道,“郡主的婚事,岂是我等能置喙的,那是得到圣上面前,圣上点头了,郡主这婚事才能落着。” 崔夫人赔笑两声,却依旧有些不依不饶,“京中固然好,可我们这边的男子,定也是不差的。” 林小姨暗地里讽刺一笑,未接她这话。 席间其他仆妇瞧着崔夫人这样,也未开口继续,她们对这崔夫人的行径,已经见怪不怪了。 崔夫人却也不尴尬,只是在心中不平,那是郡主没见着自家二郎,若是见着了,指不定心中欢喜得,明日就要回京找圣上赐婚呢。 散席之后,送走了宾客,林小姨也动身回自己家中了。 唐映摇累了一天,席间又未吃好,此刻不是在国公府,也不好去开口叫夜宵。 郡主心中,委实有些愤懑。 拂冬适时走了进来,“郡主,迎小姐到了。” “请进来吧。”唐映摇说着坐直了身子。 林念迎走了进来,她身后的侍女胳膊上还挎着一个竹篮子。 林念迎微微侧首示意,侍女将盖子揭开,唐映摇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她忍不住探身望去,林念迎见状微微一笑,“席间一定没吃好吧,给你带了些吃食。” 郡主心中十分感动,没想到林念迎面上瞧着爽朗大方,心思却如此委婉细腻。 “今日崔夫人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林念迎轻声道,“她心气儿大,一般的小门小户瞧不上。” 郡主摇摇头,“你不提我都快要忘了。” 她不欲继续这个话题,遂又道,“迎姐姐定了哪家的公子?” “是知县江家的大公子。” 听唐映摇问及未婚夫君,纵使林念迎是个大方的女子,却也悄悄红了耳廓。 唐映摇瞧着直发笑,“迎姐姐怎这般害羞。” 林念迎笑着道,“郡主快别打趣儿我了,等你到了我这个时候,指不定要比我还羞上三分呢。” 真的会吗?唐映摇眨了眨眼睛,她约莫是不会的。 她素来冷淡,断不是因着这点儿事,就红了脸皮的人,她胡说八道的时候都能面不改色呢。 “迎姐姐可同那江家的大公子见过了?” 林念迎点了点头,“自是见过的,爹娘有意之后,便由大哥像江家递了帖子,请了那江家大公子来咱们府上做过客。” 她答得有些不自然,唐映摇便禁不住想要逗逗她,“如何?那江家公子可是能入迎姐姐的眼?” 林念迎没察觉她打趣,只轻轻点了点头。 唐映摇憋笑道,“想来那江家公子定是仪表不凡……” 林念迎正欲顺着她的话点头,一抬眼瞧见了郡主含笑的双眼,顿时明白过来,“好啊你,竟是在取笑我。” “迎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讲得可有哪句纰漏,迎姐姐不妨指出来,是仪表不凡都不足描绘那江家公子?” 林念迎摇摇头,好个伶牙俐齿的郡主,她说不过她,只得道,“郡主且快些吃吧,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时辰确实不早了,故唐映摇并未再留林念迎。 她走后,唐映摇也吃了个八分饱,拂冬准备好了热水。 郡主舒舒服服地沐浴之后,钻到了床上,将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了巴掌大的小脸在外头。 “拂冬姐姐,你也去休息吧,舟车劳顿一日,你也累了。” 拂冬贴心地为郡主掖好了被角,“郡主快睡吧。” 唐映摇闭上了眼睛,却想起了林念迎方才提及未婚夫婿时候的模样。 粉面含春,真好,她就不曾有过如此的时刻。 翌日,林念迎约莫到了快该用午膳时候,才来到唐映摇住的院子内。 得知她还未起床时候,林念迎稍露惊讶。 拂冬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郡主昨日真是累着了,难免赖了床。” 拂冬这话说得倒是十分心虚。 天知道这郡主次次都是这样,只不过此次实在是有了,能理直气壮赖床的借口罢了。 林念迎瞧着天色道,“这都已经快晌午了,还是该将她喊起来,用了午膳,叫郡主出去转转,难得来玩,怎能闷到屋子里呢。” 拂冬只得硬着头皮再去叫,索性睡了这么久,郡主已经睡饱了。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拂冬,勉为其难道,“那便起吧。” 拂冬宛如被特赦了一般地松了一大口气。 午膳是一家子人聚在一起吃,林家主母在别庄养病,林老爷身旁便空了个位子。 唐国公,林家二公子林乐清挨着林老爷左手边坐,旁边留了位子给唐映摇同林念迎。 林老爷也是个十分有涵养和眼界的人,同唐国公两人聊起来,竟无丝毫话题不融之感。 用罢午膳,林老爷道,“郡主,不妨同清儿,迎儿一起出去转转,好不容易来一趟,莫要闷在府中才是。” 唐映摇笑着应下,至于唐国公,席间已经同林老爷约好了茶余饭后去切磋棋艺了。 - 江南长街邻着水,沿途种了许多柳树,虽现下是秋季,却丝毫不影响柳树随风的婀娜之姿。 江南人的说话也是带着些软糯的吴侬软语,听着倒颇有些可爱。 唐映摇生得娇小,面容又十分白皙精巧,走在街上,便真如同这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娇贵人儿一般。 不禁叫人感叹,美人在何处,都是美人。 三人也未乘马车,就这么走在长街上,十分惬意。 唐映摇忽然想起顾闻启说得,她幼时还曾赖着这位林二表哥,非要去和他一同给顾闻启陪读。 如今想来还是觉得稀奇,自己的性格,和生了大病之前,真是天差地别得紧。 又走了一段路,唐映摇和林念迎已经买了不少心仪的小玩意儿。 林二公子此次出来,除了跟在后头掏银子,还给她们二人做了免费的苦力——东西都是他拎着。 “林二公子?”一声清脆的少年音吸引了唐映摇的视线。 只见来人是个颇为白净的公子,因着生了一张圆脸,倒叫人心生了些许的亲近之感。 这样一张脸,在官场似乎是吃香的,唐映摇在心中想着。 “崔二公子。”林乐清轻声回礼。 崔二公子? 唐映摇觉得有些耳熟,心下仔细斟酌了一二。 这莫不是昨日那位崔夫人口中的崔家二郎吧。 瞧着倒真不像到了弱冠之年的人。 林念迎不免蹙了蹙眉头,没想到昨日林家态度已经那么明显了,这崔夫人还不死心。 打听着他们的踪迹,叫崔家二郎上来搭讪。 崔家二郎自然是没崔夫人那么多心眼,可却也不算什么人中龙凤百里挑一,焉何能叫郡主一眼相中?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林念迎碍于面子不便如何,可心中却有些恼了崔夫人的行径。 这厢,唐映摇自然知晓崔夫人的用意,也并未多说。 “林二公子可是陪着二位小姐在逛街?”崔二郎开口问道。 林乐清点了点头,他自然不知昨夜后院的情况。 “我昨夜读了史书,有一处疑惑,苦思冥想不得解,可否与林公子一同探讨?” 林乐清对这崔二郎印象倒是不错,自然没什么推脱的,索性就应下了。 只是他没瞧见自家姐姐疯狂暗示他的眼神。 林念迎见事情没什么转机,索性拉着唐映摇落后两人一步,留林乐清同崔二郎一起走到前面。 唐映摇倒并未被崔二郎的出现影响心情,她能看出,这崔二郎人也不坏,只是太听他娘亲的话了,倒不是件什么好事,幸亏迎姐姐许的不是崔家。 几个人在街上这么逛着,后头突然驶过一辆马车,林乐清同崔二郎避让到了路边。 唐映摇与林念迎稍稍落后于他们两个,林乐清不放心,忙回头去看,瞧见她们二人也避让一旁,便放心了许多。 原本与林乐清并肩的崔二郎,不动声色地朝郡主那边挪过去,郡主敏锐地觉察出来,瞧他要做什么。 她以为崔二郎是要在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可谁知他对上她的眼,突然大喊一声,“小心!” 便要朝唐映摇这边扑过来。 林乐清瞧见马车直直地朝郡主这边驶过来,吓了一跳,又瞧见崔二郎要去抱郡主,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忙丢下手中的东西,一个箭步撞开崔二郎,自己将唐映摇拉到了一旁。 郡主若是被崔二郎近了身,依着崔夫人的性子,定是更难缠,保不齐还会去到处乱说坏郡主名声。 唐映摇被人揽住,心底也是一惊,她忙欲推开,手却有些发抖,一时竟没能成功。 “别怕,没事了。”林乐清安抚道。 唐映摇听见是林二表哥的声音,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腿还有些软,一时竟没能从他身前离开。 她动了动脖子,生生愣住了。 还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无论如何,那人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长街的另一头,顾昭定定地站着,袖中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青筋暴出。 他面无表情,可眼神却冰冷到了极点,周身气息不似往常那样温润,似是有风暴欲来袭般凌厉。 一阵料峭的秋风吹过,郡主在这样眼神的注视下,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第46章 她又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瞧见顾昭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算是什么,他乡遇故交? 何况这个故交,似乎颇有些来头不善。 郡主不知自己为何心虚,但她本能地不愿面对这样的情况,当即拽着林念迎朝反方向走。 在拐了第三个弯儿之后,郡主大着胆子朝后头望了一眼,没瞧见熟悉的那个身影,郡主在心中陡然松了一口气。 林念迎被她拽着一路小跑,终于抓到了机会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被方才的马车吓到了。 郡主也有些气息不匀,摆了摆手道,“无事,方才似乎瞧见了一位故人。” “故人?”林念迎有些诧异,怎的郡主还在此处有位故人? “既是故人,郡主何故要躲开呢?” 郡主苦笑一声,不知该作何解释,林念迎瞧着郡主这般神色,也十分贴心地没有多问。 两人绕了个路回到林府时候,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唐映摇和林念迎刚到后院,一随侍便迎了上来。 “家中来了位贵客,老爷请小姐和郡主去前厅。” “贵客?”林念迎不解道,“可有说是何人?” “这小人不知。” “我爹呢,可也在前厅?”唐映摇开口问道,“正是,唐国公也一同在前厅。” 唐映摇心中奇怪,却依旧道,“烦请引路。” 随侍对二人福了一福,规矩在前面带路,不久便到了前厅。 唐映摇慢吞吞地走了进去,觉察里面的气氛有些凝重,她抬眼望去,正对上一个冰冷的眼神—— 正是顾昭! 郡主步子生生顿住,下意识便开了口,“你,你怎么在这儿?” 顾昭瞧着小郡主这副目瞪口呆的神色,心中的笼着了一路的阴云,似乎消散了三分。 “世子说他来是带了皇上的手谕。”唐国公好心开口解释道。 唐映摇不解地又瞧向顾昭。 要等的人已经来了,顾昭便也不卖关子了,将顾闻渊的手谕自怀中掏出。 金灿灿的封皮,华贵而权势。 他也并未打开读,只是将手谕递给了坐在一旁的唐国公。 随后,他便继续望向了唐映摇,状似不在意般地随口问道,“不知郡主此次南下,是要住到何时?” 唐映摇瞧着这世子颇为端着的样子,腮帮子险些都要气得鼓了起来。 一日白白受了他两次惊吓,还不够吗? “这可说不准,我看这江南风光真是好,还寻思着在此处买一座宅子常住呢。” 到底是恋这江南的好风光,还是方才她搂着的…… 世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在跳,他现在只想关起门来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郡主。 想叫她知晓,到底京城的风月,比不比得这江南的风光。 想叫她亲口承认,到底哪里更好。 他极力忍耐着,余光瞥见唐国公已经将手谕看完放下了。 他想起来什么似的,胜券在握般的微微勾起了唇角,“这怕是由不得郡主了。” 唐映摇还未明白他说的是何用意,唐国公便将那一纸薄薄的手谕递了过来,郡主半疑半信地接过来看了下去。 手谕并不长,前面多是官腔,大致讲了她爹之前在职有多勤勤恳恳,多兢兢业业。 唐映摇略去前面和中间,直接往末尾瞧去。 末尾白纸黑字道,如今改朝换代,京官甚缺,国公爷一心为民,朕不忍令明珠蒙尘。 遂令唐国公后日便依旧上朝参政。 唐映摇读完了,合上手谕时才反应过来,爹闲赋在家的舒坦时候,要结束了。 她抬起头来去瞧顾昭,他嘴角那一抹得逞的笑意还未来得及隐去,被她抓了个正着。 因着顾昭带来的这份莫名其妙的手谕,唐国公不得不今夜便收拾收拾,赶着明日一大早便启程回京。 唐映摇想了想,还是决定同唐国公一起走。 若不一同回去,留他一个孤寡之人在京中过年,想想那凄凉的画面,她实在是不忍心。 - 回后院的路上,十分不巧地撞见了顾昭。 郡主瞧见他,一时没了好脸色,“是不是你从中捣鬼?” 他没了下午时候的冰冷骇人的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温润模样,状似不解道,“郡主在说什么?” 真是有些遗憾,她此刻爪牙挥舞的模样,实在不是他想看到的。 不得不说,他倒是有些怀念这郡主故作正经地唤他“先生”了。 唐映摇冷眼瞧着顾昭,他身后的那只狐狸尾巴险些都要将她的头晃晕,表面却还在装模作样。 “不是你跟顾闻渊提的此事?” 顾昭故作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指的这个,郡主不必言谢?” “言谢?”她檀口微张,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倒是说说,哪一点值得言谢?” 她闲适的江南之行,全叫他给毁了。 “郡主难道是想叫唐国公如此年纪便闲赋在家?” “还是想叫国公府入不敷出,偌大的一个府邸拮据度日?” 唔,他说得确实有道理,小郡主生平再一次被堵得哑口无言。 “下午时候,那是谁?”他突然冷不丁地问道。 郡主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道,“世子殿下在说什么?” “我是在提醒郡主,且注意些分寸。”年轻的世子咬牙切齿,面色一时间有些不大好看。 郡主忽而笑了,她不紧不慢道,“世子殿下不妨说得清楚一点,我和本家表哥一同,究竟要注意什么分寸?” 顾昭神色一松,原来竟是表哥? 郡主冷眼瞧着,收敛了神色,不再与他做那口舌之争,转身欲回后院。 却听他低声又道,“脚如何了,可是好利落了?” “简直不能再利落了。”郡主头也没回地嗔道。 这约莫是实打实的实话,下午在街上躲他的时候,腿脚简直不能更利落了。 郡主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连头也没回的。 顾昭摇头苦笑,他也想慢慢来的,可她却总也不给他循序渐进的机会。 一声不响地跑来这江南,叫他看不见也摸不着,焉何能放心,焉何能沉下心循序渐进? 郡主气鼓鼓地回了后院,却瞧见林小姨不知何时来了。 “摇儿,方才与你讲话的公子,是何人?” 郡主灌下一大杯茶,将心中烧得旺盛的火灭了几分之后,才开了口,“他是顾王府的昭世子。” “竟是昭世子?” 林家举家迁至江南时候,林小姨还未出阁,自然也对顾王府曾经的事情略有耳闻。 她叹道,“曾经顾王府多辉煌,便衬了后头的凄凉,当年谁不艳羡顾王妃?嫁得了那么好一位如意郎君,又生了一对儿惊才艳绝的双生子……” 林小姨回忆着往事,眼神迷离而柔和。 唐映摇笑道,“当年的顾王,竟有如此风华?那小姨你可有……” 她不动声色地给自家小姨下套,林小姨佯装没好气道,“顾王什么身份,岂是我等能肖想的,你这小鬼头,少给我下套。” “不过啊,顾昭却是个不错的孩子。” 唐映摇无奈道,“小姨连面都未曾见过,竟还夸上了。” 林小姨道,“如何没见过,自然是见过的。” 唐映摇捋袖子的动作一顿,“何时见过,难不成,小姨背着我偷偷回过京城?” “你这孩子,说得哪里话,还是当年……我同你娘一起去护国寺上香之时撞见过,那时候你也在呢。” 护国寺?她娘亲竟真的带她去过护国寺? 一直未被证实的事情,猛然知晓了答案,郡主心中还未反应过来。 “那时候的顾昭,是什么样子的?” 林小姨蹙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倒是有些久了,那时候顾王府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只能依稀记得,他当时年岁不大,却已经出落得老成了,颇为知礼,也不爱笑。” 唐映摇脑海中顿时浮现了顾昭一副苦大仇深的稚嫩脸庞,心头萦绕了说不清的情绪,一时间百感交集。 “我听闻,你们明日便要走?”林小姨转而问道。 “是,顾昭这次来,带了顾……皇帝的手谕,叫爹继续上朝参政。” “你娘亲去得早,你如今也到了年纪,是时候该议亲了,这些事情,你父亲不好打听,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便为自己张罗……” “你爹此前也与我提及此事了,我这次随你们一同回京,正好我在京中,还有几位故交的姐妹在。” 她爹还跟小姨说了这事? 他怎么自作主张,这么大的事儿,竟敢不与她商量? “小姨,不必如此麻烦的。”郡主试图开口挽回局面。 林小姨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你和小姨客气什么,你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的,小姨替你把过了关,才能放心。” 郡主瞧着小姨慷慨激昂的神色,心头隐隐觉得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顾昭(知晓事实之前),长剑一挥,“离我的女人远一点。” 顾昭(知晓事实之后),悄悄挪开剑,“原来是表哥,失敬失敬。” 林乐清:冷汗,腿软jpg 第47章 翌日一大早,天将亮未亮之时,四辆马车并行着出发了。 为什么是四辆呢? 别问,问了郡主也不会告诉你。 郡主双眼迷离,俨然一副未睡醒的样子。 她上了马车之后,便开始补觉,这场觉十分持久的一直睡到中途停歇时候。 郡主动了动眼皮,幽幽转醒。 她抬手将车帘子微微挑开了些,被外头的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怎么不走了?”她感觉马车没再动,遂懒懒地问道,声音里还带着点儿刚睡醒时候的朦胧。 拂冬瞧着郡主睡到现在才醒,暗自敬佩,“郡主且下车转转吧,已经晌午了,咱们在此修整。” “也好。”郡主起身下了车,不见前后马车的动静,遂问道,“我爹和小姨呢?” “回郡主,他们二人去附近的酒楼用午膳了。” 随侍顿了顿,飞快地抬眼瞧了这郡主一下,见她并未有要一同去的意思,以为这郡主是心中失落。 遂又迟疑道,“昭世子还在马车上,不如郡主与世子一同。” 郡主蹙了蹙眉头,似乎有些怪罪这随侍的自作主张。 “不必。”她言简意赅道,“我可以自己去找父亲。” 言毕,随侍便瞧着郡主扬着下巴,带着随身侍女慢吞吞地离开了。 “郡主,咱们可要去寻老爷?”拂冬跟着郡主往前走,不确定地问道。 方才也没问清楚唐国公和林小姨是在哪间酒楼吃饭,蒙着头去寻,破费功夫。 “不必,随便找个酒楼吃就好。”郡主毫不犹豫道,她本就没打算去找。 足足睡了一上午,郡主委实有些饿了,去酒楼要了个雅间,噼里啪啦点了一堆的菜。 “郡主,咱们两个吃不完这么多的。”拂冬道,随即猜测郡主是否是要给昭世子带。 可郡主很快便用实际行动打消了她这个念头——郡主十分有食欲的将没样菜都啄了几筷子。 “拂冬姐姐,路途奔波,自然是要吃些好的犒劳自己。” 酒足饭饱之后,郡主才慢吞吞地走了回来,暖洋洋的日头一照,她便又有些困顿了。 她懒洋洋地伸手挑开车帘子,准备回去躺回去睡个午觉,却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好看的眼睛。 她一怔,神色不善地打量着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世子上错马车了,这是我的,你的在那边……” 她十分干脆地伸手指向他马车停着的地方,却愣住了。 那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 “我的马车坏了。”他低声开口解释道。 瞧着她在日头下不适地眯着眼睛,遂动了动身子,给她让出了一个更大的空处,“上来吧,外头晒。” 他这是反客为主了? “你可以等马车修好再回去。” “太耽误事情了。” “你可以去同我爹乘一辆马车,还能顺便商议一下朝中之事。”别来打搅她的清净。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你出去时间太久了,耽误不得,他们二人先行了,留我在此处等你。” 他何时如此舌灿莲花,竟能说服他爹和小姨放心丢下她先行? 郡主没了办法,仔细瞧着顾昭的神色,知晓自己无法叫他乖乖下来,只得抱起裙摆,上了马车。 拂冬不敢打扰郡主和世子,便和车夫一起坐到了马车外头。 他素来是稳重且靠谱的世子,只有在她这里,才难落着一分的好。 偏偏这独特的小郡主,真是叫人没办法不爱。 身边坐着一个大活人,郡主哪里还有补觉的兴致,只兀自坐在另一头,将背脊绷得僵直。 顾昭也未多言,只瞧着书册子,整个人安静且内敛。 郡主渐渐放松了下来,没一会儿,她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顾昭虽看着书,却也留了三分注意在她身上。 他好笑地瞧着这郡主困到此等地步,却依旧强撑着,心中有些无奈。 他若是开口劝她睡,她定是要同他唱反调的。 世子心中的挣扎还未持续多久,这郡主的脑袋便朝他这边微微地歪了过来。 顾昭眼睛还在书卷上,却看不下去一个字。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书卷扣到了案几上,身子悄悄朝她那边挪了挪。 马车继续走着,偶然间,车轮绊到了一颗小石子,在这晃晃悠悠的幅度之下,顾昭终于感受到了左肩的重量—— 郡主的脑袋成功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世子嘴角挂上了自己都未觉察出来的弧度。 - 郡主是邻着快到京城时候才醒来的。 顾昭心中也十分纳闷,为何这小郡主,有这么多困觉可以睡。 觉睡了这么多,却也不见身量长了多少,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 郡主眼皮子动了两下,睁开了眼,她刚一动,脖子上便传来轻微的酸痛。 “嘶——”她轻轻地吸了口气,奇怪,她明明是端端正正靠着睡着的,脖子也没歪,怎么醒来会酸痛呢? 怪哉,怪哉。 郡主抬眼,瞧见顾昭依旧坐得十分笔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笔直之中,似乎还有一丝的僵硬在里面。 郡主心中未多想,只道是他动作端正了一下午,有些累了。 她正欲移开视线,却忽然瞥见他左肩衣裳上有一小片湿迹。 郡主抬手指了指,奇怪道,“你肩膀那处怎么湿了一片?” 顾昭侧首瞧了一下,他先是有些惊讶,继而眼底染上了薄薄的一层笑。 “无事,方才喝茶不小心溅上了。”他不动声色地打着幌子。 郡主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是怎样的姿势,才能在肩膀处整整齐齐地溅那么均匀一片茶水。 她半疑半信着,却见他将手中的书卷放了下来——那竟是她的话本子。 他似乎也想到了,动作又是一僵,略微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郡主倒是难得没有责问,十分好奇地幽幽道,“世子竟也能看得这个?” 顾昭浅笑一声,“想看看郡主素日里,都瞧些什么。” “知道了又能如何?”她漫不经心道。 顾昭并未开口回答这话,只是用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望着她。 郡主的心忽地跳漏了几拍,她瞧出了他眼中火热的情谊。 令她不知所措的,却又有些心驰神往的情谊。 她下意识便想躲开,可这马车之内,方寸之地,叫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忽视那道灼热的视线。 素来伶俐的郡主此刻,难得没了主意,她忙错开和他相望的视线,转身嘟囔地问道,“到哪里了?” 她声音不大,外头的拂冬并未听见。 这段路颇不好走,摇摇晃晃的,郡主方才为了躲着他些,朝车门处挪了不少。 顾昭蹙了蹙眉头,怕她坐不稳,一不小心摔下去,忙伸手将她拉过来。 郡主动作一慢,便被他扣住腕子拉了过去。 车身又突兀地摇晃了两下,郡主一个失重竟顺势将他扑在车壁上。 两人的鼻尖险些撞上,车子还在摇晃,她嗅到了他身上好闻的香味。 她的心脏又跳得有些快了。 “到京城了。”他瞧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轻声答道。 “郡主,世子,方才路上有坑,没能避开,您可有磕着?”外头传来询问声。 “没,没磕着。”她慌乱地撑起手,欲盖弥彰道。 第48章 一直到下了马车,郡主的脸还是红彤彤的,拂冬瞧见自家郡主这般神色,忙关切道,“郡主怎么了,脸色怎如此红……” 说着说着,拂冬自己也卡了壳儿。 若是身体不适,脸色也该是惨白才对,郡主现下这副样子,加之世子不久前才下的车…… 拂冬心中一时有些懊恼自己多嘴。 郡主这哪里是身体不适的样子,分明是满面春风才是。 拂冬显然低估了自家郡主。 只见郡主挺直了腰杆,无比自然道,“车子里,太闷了。” 她给出了一个十分合理的解释,拂冬忙点点头,按下心中的揣测,小心扶着郡主进了国公府。 唐国公刚回府,换了官服便进宫去见顾闻渊了。 至于林小姨,也是才修整了一番,便迫不及待地去拜会原在京中闺阁时候的姐妹了。 郡主心中惊叹,舟车劳顿许久,他们一个两个的,都不累吗? 林小姨直到午膳时候才回来,一回来便去了唐映摇的院子。 唐映摇此刻已经吩咐侍从好生收拾出来一间卧房给林小姨住,正在思忖还缺什么的时候,林小姨便进了屋。 “小姨,你来得正好,看看还缺什么,我叫人去准备。” “小姨也只是暂住几日,不必如此费心张罗了。” 林小姨说着正欲坐下—— “哎,那凳子还没擦。” 郡主出声制止,林小姨吓了一跳,忙直起了身子。 “先去我房中坐会儿吧,他们约莫还要再收拾一阵子。”郡主忍俊不禁道。 林小姨抚着胸口点了点头。 到了唐映摇的房中,林小姨这才能安安生生地坐下来喘了口气。 “我今日去见了个那时的闺中姐妹,商量着明日办一场宴会,好叫几个姐妹聚一聚……” 唐映摇点了点头,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可若是她知晓了这场宴会的本质,定然不会这么轻易便答应下来。 时辰一晃便到了第二天,宫中。 今日是休沐日,顾昭照例还是一大早便去了议政阁。 新皇登基,有许多事需要料理,顾闻渊忙不过来,顾昭也没个偷闲的时候。 只是今日,顾昭进了议政阁,里头却过分冷清,只有侍候的宦臣上来,给他斟了一杯热茶。 不一会儿,顾闻渊也进来了,他昨日已经将奏折批改了大半,现下把其中几件事情拎出来同顾昭商议。 这么一来二去,便到了晌午时候。 外头候着的内侍听见里头两人的低语渐渐少了,便小心躬身进来。 “皇上,世子,时辰已经到中午了,可要传膳?” 顾闻渊伸手揉了揉眉心,“传吧。” 不一会儿几个提着食篮的宫女便轻声走了进来,在一旁案几上布菜。 布好菜之后,贴身侍候顾闻渊的内侍拿着银针上来,小心验了每样盘子里的膳食,确保无误之后才退开。 顾闻渊和顾昭这才落了座。 “奇怪,今日谢凌,慕枫他们几个,竟跟商量好了似的,齐齐跟朕告了假。” 顾闻渊提拔了几个世家年轻的公子议政,是想要培养一波新鲜血液,素日这几个人下了朝便会一同来议政厅,就是休沐日也不会例外。 今日这一个两个的,倒是怎么了。 一旁侍候的内侍悄悄瞧了顾昭一眼,欲言又止。 他这神情被顾闻渊瞧见了,他好笑地开口,“怎么,难不成你知晓何故?” 那内侍见皇上问了,忙上前一步小心答话,“回皇上,今儿国公府办了一场宴会,邀请了京中不少的世家公子前去,谢公子和慕公子,也在其中……” “当啷”一声,世子素来稳当的手此刻微微一抖,勺子不甚掉落到了地上。 声音太过突兀,吓得那内侍心中一惊,忙闭了口,小心翼翼地退后了一步。 顾闻渊下意识去瞧顾昭的脸色,只见他竟面色如常。 要说情绪,似乎只是微微有些懊恼地瞧着自己的衣袖——被汤溅得湿了半边儿。 立刻便有侍女拿了帕巾过来要为他擦拭,他接过帕巾自己擦了两下,想起什么似地抬起了头。 “臣殿前失仪……还请皇上容臣,回府去换身干净衣裳。” 顾闻渊听得心中乐呵,这顾昭,想出宫,直说就是,何必找这拙劣的借口。 再说,他究竟是回顾王府,还是去国公府? 顾闻渊心中憋着笑,瞧着这一对儿的弯弯绕绕,实在是叫人心急。 他想了想,遂伸手拦下顾昭道,“看你这么竭力辅佐我的份儿上,我便给你行个方便如何?” - 国公府,郡主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林小姨与京中几位夫人的宴会。 可开宴之前,林小姨瞧着郡主的装扮,有些不满意,郡主只当她是重视这场宴会,也便遂了她的意,复又回去精心梳妆了一番。 郡主同林小姨先一同去了国公府的花园,等着林小姨邀请的几位夫人过来。 第一位来的,是兵部侍郎家的谢夫人,她没带自家女儿,反带了自家长子谢凌过来。 郡主只当是今日休沐,谢凌无事,陪母亲出来应酬。 遂对谢凌点头一笑,谢凌受了她这一笑,先是耳根微微一红,后又移开了视线,对她丝毫未有回应。 郡主心中有些奇怪。 紧接着,又一引路侍从过来,他身后引的是将军府的慕夫人……和她的小儿子慕枫。 郡主心中如是道,这没什么,将军府没有嫡出的小姐,慕枫应当也是陪着母亲一同来应酬的…… 随后,京兆尹的王夫人带着次子登门…… 学士府秦夫人带着长子和次子一同登了门…… 郡主目瞪口呆,原来休沐日,世家公子们一个个地窝在家中,闲得发慌吗? 瞧见人都到齐了,郡主才低声吩咐着侍从上茶点和茶水。 席间,只是几位夫人在聊家常,他们这些小辈坐在一旁,鸦雀无声。 郡主刚听了谢夫人夸自家儿子文采斐然,慕夫人便也不甘示弱地夸自家儿子武功高强…… 郡主听得头都快大了,她悄悄退出了席位,欲去一旁的湖边透透气。 瞧见郡主离了席,各家夫人开始疯狂暗示自家的公子。 于是郡主离去不久之后,在座的世家公子们也便一个两个地找借口离了席。 郡主独自站在湖边吹风,殊不知后头不远处已经聚着此次来国公府做客的一众公子。 过了约摸有两刻钟,郡主已经打算回去了,她刚转了身,面前便笼罩下了一个人影。郡主抬眼去望,瞧见挡住她去路的,兵部侍郎家的公子谢凌。 “谢公子有什么事儿?”郡主险些被他吓到,唏嘘一声。 “我,我……”谢凌站在她面前开始支支吾吾。 “嗯?”郡主疑惑。 “我家中三进院落,丫鬟仆婢七十三人,家丁四十五人,还在京郊有两处别庄……” 谢凌噼里啪啦地对着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郡主听得云里雾里,只当谢凌是跟她在聊天,虽然这聊得内容有些枯燥。 郡主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瞧着他如此认真且卖力的讲着,只得笑着点头。 没想到瞧见她笑,谢凌脸更红了三分,支支吾吾的连话都说不好了,他费力将话讲完,便慌忙离开了。 第二位上来的是慕枫,他倒是比谢凌爽朗些,一上来便开始讲自己的过往,从半大不大讲到了如今这般大。 郡主听到最后也没能分清,究竟是他的左腿中过箭落下了旧疾,还是右腿被捕兽夹夹到差点伤了骨头。 慕枫絮絮叨叨地讲完,郡主已经有些乏了,她瞧见后头依次还站着秦家大公子,秦家二公子,以及…… 她不知今日这些世家公子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 秦家大公子和二公子讲的话如出一辙,郡主耐着性子听了两遍。 旁的几位公子也一并上前,“郡主,我家底丰厚……” “郡主,我战功赫赫……” “郡主,我内院没一个侍候的婢女……” “郡主,我从未去过风月场所……” “郡主,我有赐婚圣旨……” 这句话刚落,便如同一颗大石头落入过分平静的湖面一样,湖面惊起的波澜,溅到了每个人的身上。 众位公子心中恼火,暗想是谁竟如此不知礼数,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诸位公子在心中兀自下了定论,便回身去瞧这“罪魁祸首”。 昭世子长身玉立在湖边,他微微眯着眼,背后是湛蓝如洗的天空和随风飘舞着的柳树枝条。 在场的诸位世家公子几乎有一大半儿上过他的私学,当即敛了怒容,低低地唤了声“先生”。 顾昭微微颔首,自世家公子让出的一条道儿走到了唐映摇面前,他伸手摸了摸,将一个金灿灿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放到了一旁的石桌上。 天是蓝的,水是静的,阳光是刺目的,郡主此刻是惊讶的。 就在这十分难得的时刻,顾昭微微垂首瞧着身前的少女,她柔和的面庞异常美丽,白皙的脖颈被天边的云霞映出了微微的红。 在一片寂静声中,昭世子淡淡地开口,“我有赐婚圣旨。” 语气虽波澜不惊,甚至十分平和,可却总让在场的世家公子听出了示威的意味。 身后的诸位世家公子顿时噤了声,面面相觑。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一众世家公子都散了的时候,郡主和世子依旧相对而立。 “我竟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了,郡主今日大办宴席……” 世子冷笑着,继续不轻不重地提点道,“广为宴请京城适龄的世家公子。” 郡主心中哑然,百口莫辩。 这宴席是自家小姨张罗的,今天来的公子们倒颇为莫名其妙。 一直到方才他掏出赐婚圣旨的时候,她才知晓今日这场宴席的最终用意。 小姨竟暗地里…… 她若是知晓,定然是会阻止的,她也蒙在鼓里好不好。 郡主知晓现下自己百口莫辩,索性便收起了素日里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模样,乖乖地听他训。 顾昭瞧着郡主低垂的粉颈,心中渐渐腾起了一阵细微的懊恼。 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地听了顾闻渊的要了这道赐婚圣旨呢。 若是她不愿意呢? 世子心中胡乱地想着,便听郡主开了口。 “这圣旨可是真的?”她拿起桌子上的圣旨打开来看。 “自然是真的……” 顾昭瞧着她,艰难地开了口,“你若是不愿,你若是不愿,就当这……” “就当什么?”郡主忽而抬起了头。 顾昭定定地瞧着她。 “国公府的聘礼,很贵的。” 她的声音低而柔,像吹拂过湖面的软风。 顾昭一时怔住,瞧着这郡主眉间欢愉的神色,才敢渐渐相信,她是真的答应了。 他眉间一松,轻轻笑了。 第49章 世子拿了赐婚圣旨的事情不胫而走,诸位被宴请的公子回到席间时颇有些灰溜溜。 这场“用心良苦”的宴会就以世子“碾压群雄”的方式结束了。 两日后,顾王府向国公府正式下聘。 聘礼如流水一般地运到了国公府,一时叫京中各世家开了眼—— 顾王府中的昭世子,不仅才学过人,家底竟也如此丰厚。 郡主亲自来点了顾王府送过来的聘礼。 她瞧着厚厚的一沓子聘礼单子,神色愉悦。 林小姨还在跟前,瞧着世子阔绰的手笔,十分惊讶。 “我这还是第一次见谁家下聘,能将整个院子堆满的,昭世子是不是把他们王府的库房,都给搬到国公府来了。” 郡主倒是十分欢愉,她清点了一会儿便不想再看了,只将一沓子聘礼的单子丢给了管家,自己收拾收拾便要出门。 “你去哪儿?”林小姨瞧着郡主眼角眉梢挂着的那几分愉悦,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替小姨去瞧瞧,顾王府的库房有没有被搬空。”郡主巧妙道。 林小姨慌忙拉住她,“好孩子,大婚之前,你同他是不能见面的。” 大婚已经定了下来,下月初三,宜嫁娶,是个好日子。 郡主蹙了蹙眉头,“直到下月初三都不能见面?” 还有这么久? 林小姨点了点头,“这是规矩,你莫要胡来。” 郡主细细地瞧着林小姨的神色,似乎是没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遂道,“小姨放心,我都听你的。” 林小姨这才松了手,殊不知郡主已经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偷偷溜出去。 临了黄昏时候,郡主都没能找机会偷偷溜出去,她琢磨着一会儿唐国公也要回府了,要出去更难。 正这么想着,忽然一个随侍瞧瞧摸了过来,到她身旁轻声道,“郡主,世子在偏门等您。” 郡主眼前一亮,她跳下了榻子,走了条隐秘的小路去了侧门。 顾昭等在那里,瞧见这郡主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有些忍俊不禁。 她乖乖站到他身前,世子笑着伸手扶了扶她因为行动间而略微歪了的披锦。 静静听着这郡主细细地抱怨着,“我晌午时候就想出来,可小姨盯得紧……” 顾昭瞧着她,不动声色地点了出来,“大婚之前不准见面?” “啊,原来你知道啊。”郡主惊讶道。 他点点头,自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递了过来,“原本在聘礼里面放着,我想了想,还是亲自拿给你为好。” 郡主接过来打开,瞧着里头是一个通体翠绿的镯子,上头雕着细细的镂花,精巧华贵。 她抬眼瞧着世子认真的神色,忽然懂了,“这不会是……” 不会是顾王妃留给儿媳妇的东西吧。 郡主正要将镯子拿出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镯子递了过去。 “你给我带上。”她眼睛里泛着狡黠的光。 世子无奈地轻轻摇头,却还是顺着她的意将镯子从盒中取了出来。 郡主十分主动地将袖子捋了起来,露出了莹白的一截皓腕,顾昭伸手握住,才惊觉她的手掌是这样的小。 纤细小巧,柔弱无骨一般。 他将镯子套了上去,她腕子太细,镯子戴上似乎有些大。 他正欲松开手,郡主却用食指轻轻扣了扣他的掌心,顾昭手腕一颤。 “别闹。”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沉的哑。 啧,读书人的假正经。 郡主轻轻笑了起来,她的另一只手扶上了他的肩膀,身子也悄悄贴了上来。 “那时在宫中,我曾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说有……” 郡主轻轻地眯起了眼睛,她继续柔声道,“她是谁?” 顾昭抬眼,对上了她的视线。 郡主瞧见他动了动嘴唇,就在那个她期待的答案即将呼之欲出的时候—— “咳咳……咳……” 世子瞳孔一紧,慌忙放开了她的手。 “爹?”郡主瞧清了来人,颤声唤道。 “嗯。”唐国公点了点头,瞧着面前这对儿,一个面若桃花,一个满目柔情…… “回去吧,大婚之前,还是不见面的好。”唐国公语气中有些无奈,却并未苛责。 郡主腮帮子鼓了鼓,正要说什么,世子忙先她一步道,“我这便回去……” 他说完瞧了郡主一眼,郡主眼中尤带着被发现的惊慌和未听到答案的不甘。 他笑了笑,收回了视线,转身出了侧门。 “爹,你今日干嘛要走侧门。”郡主上前掺住唐国公的胳膊,轻轻埋怨道。 唐国公步子一顿,瞧瞧,她还有礼了。 “你和昭世子还没大婚呢,这私下相会,成何体统?”唐国公无奈道。 私下相会? 顾昭那时生病,他催着她去顾王府探望时候,怎么不在意她和顾昭是私下相会? 逼她一大早起来上私学时候怎么不谈避嫌? 郡主不讲道理地想着。 只是她自己也知晓这些话站不住理,遂未用这些去开口反驳。 她想起了另一件事情,“我记得爹曾跟我说过,大婚前偷偷去见娘,还被人当贼捉了……” 听女儿揭自己老底,唐国公老脸一红,他下意识瞧了一下周围。 “爹放心,旁边没别人……”郡主不轻不重道。 “你这孩子……”唐国公摇摇头,宠溺却又无奈道。 邻着晚膳之后,酒足饭饱。 唐国公去瞧了瞧今日送来的聘礼单子,心道顾昭这小子还算识相,聘礼倒是送得十分有诚意。 郡主陪在爹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道,“有了这些聘礼,爹后半生吃穿不愁,我也就放心了。” 唐国公摇摇头,“这聘礼是给你的,都算到你出嫁时候的嫁妆里罢。” 郡主摇摇头,“不妥不妥,银钱还是存在自己府上放心,万一哪日我同他吵架了,回国公府也有些底气,不然以后岂不是矮人一截?” “所以,这聘礼还是留在府中的库房里罢。”郡主神色认真道。 唐国公也没再坚持,留下便留下罢,左右这国公府以后,也都还是留给她的。 唐国公欲合上单子,却瞧见了最后一样聘礼——一对大雁。 曾几何时,他下聘时候,也曾执着地亲自去打下一对大雁列入了聘礼,只为表他对那人至死不渝的心。 “昭世子,是个好归宿,摇儿你,不会受委屈的……” “若是受了委屈,尽管回来,有爹给你撑腰……” 郡主听得眼眶一湿,怎么突然开始煽情。 她最受不得这样的场景,来日若嫁出去了,以后这偌大的国公府,便只剩爹一个孤家寡人。 “不如我去找顾昭商量商量,叫他入赘国公府吧。”郡主认真道。 唐国公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一丝泪花,被女儿生生逗笑了,“傻丫头,说什么呢。” 郡主瞧着也笑了起来,“爹,你别说这些了,国公府同顾王府左右也只不过隔了几条街,我想回来便回来了……” 郡主说着说着自己也卡了壳,她突然想起,自己当时为何想方设法作怪要退婚了—— 顾昭的封地在西郡啊。 国公府同顾王府纵然离得近,可西郡离京城,却是遥遥千里…… - 日子转眼便到了下月的初三,这天郡主被迫起了个大早。 一大早便被拉到铜镜前梳妆打扮。 新嫁娘要净面,魏嬷嬷搓了细细的棉线,轻轻的放到她的脸上绞。 郡主被弄得泪眼汪汪,偏偏今日不宜掉眼泪,委实忍得辛苦。 她心中觉得,为了嫁给顾昭,她实在是承受了太多太多。 嫁衣昨日已经取来了,是京城最好的成衣阁赶制了大半个月才完工。 火红的嫁衣上用金线绣得凤凰鸟,一针一线都是成衣阁绣工最好的绣娘亲自缝制的。 整个嫁衣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三个侍女在郡主身前忙活,一个为她描花钿,一个为她画眉毛,还有一个为她调脂粉。 拂冬站在后面为郡主绾发,翠珠做不来这般精细的活计,只在一旁边夸边吃。 郡主因着一会儿要束腰,早上只来得及喝了两口粥,此刻腹中空得厉害。 偏偏翠珠这不识相的小丫头还在她面前大快朵颐。 郡主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翠珠嘴巴一顿,乖乖地端着盘子出了房门。 光是整个妆容,便足足画了大半个晌午。 邻着中午,林小姨张罗完了之后来了郡主房中,与郡主念叨了两句家常。 “当时还怕你这性子,嫁去旁人家中受气,原想着来嘱咐你几句嫁出去之后,要如何侍候公婆的事情,现下却全然不用了……” “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已经嫁人了,还是要稳重些好,切莫再如同在闺阁时候一般的顽皮心性。” 林小姨细细地嘱咐着,郡主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 “真好,以后就是世子妃了……”林小姨说着说着眼泪便涌了上来。 “小姨,我这妆容可是足足画了一个上午,你若是再招我哭,可就功亏一篑了。” 林小姨听了她这话忙背过身用帕子揩了泪,再回身过来已经满目笑意,“你说得正是。” 又说了一会儿的话,郡主起身去换上了嫁衣,绯红的嫁衣更衬得她面容白皙,美得像画中人。 她头上戴着繁琐的凤冠,脚上踩着厚厚的鞋子,嫁衣长长的后摆拖曳在地。 繁琐而不便,郡主觉得自己路都不怎么会走了,全靠两个侍女小心掺扶着出来。 林小姨仔细瞧着她这身装扮,赞许道,“世子殿下真是好福气。” 郡主也笑得欢愉,毫不谦虚道,“是,他福气不浅。” 林小姨被这郡主傲然的小模样给逗笑了。 唐国公一直再外头张罗前来国公府拜会的宾客,眼看到了黄昏时候,还没见他过来的身影。 林小姨瞧着时辰越来越近了,心中有些焦急,“国公爷这是怎么回事?一下午都见不得身影,眼看着吉时都快要到了……我差人去唤一声吧。” “小姨,不必,爹马上就来了。”郡主气定神闲地出声阻止道。 林小姨刚想问你是如何得知的,门口便传来一阵骚动,正是唐国公来了。 林小姨目瞪口呆,不知这郡主何时竟有了未卜先知的能耐。 郡主心中明白,爹是怕呆久了伤心,索性就让自己忙活起来,大喜的日子,不宜伤情。 唐国公瞧着自己女儿一身绯红的嫁衣,心中百感交集。 他和她的女儿,仿佛昨日还是个小糯米团子一般地追在他身后喊爹爹。 一转眼,今日便要嫁人了。 “爹,时辰到了。”唐映摇轻声开口道。 唐国公点点头,“走吧。” 侍女拿着红盖头为郡主蒙上,唐国公牵着女儿的手,慢慢地自国公府的大道上走过,将她送入正门的花轿上。 花轿后并着两排随侍,皆着红色衣裳。 侍女头戴红色簪花,手中提着红色莲花明灯。 侍从头戴红色高帽,手中提着红色鸳鸯明灯。 一对侍女等在花轿前,见郡主来了,忙将红色的车帷掀开,小心扶着郡主坐了上去。 随着一阵轻晃,郡主感觉到了轿子被抬了起来。 街上站着许多来观礼的百姓,一时之间好不热闹,过了三条街之后,队伍到了顾王府。 昭世子早已等在顾王府的大门外,他一身红色喜服,头戴红色冠宇,眼角眉梢挂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喜悦。 花轿落到了顾王府正门外,侍女上前将车帷轻轻挑开,小心地扶着郡主走了出来。 郡主走得极慢,比平日里慢吞吞的步伐还要慢上几分。 顾昭细细打量一番之后,才瞧见她脚下厚厚的鞋子,好笑之中添了几分心疼。 因着顾王爷和顾王妃都不在了,故而两人去祠堂拜了牌位。 顾昭瞧着郡主这一身的装扮,知晓她如今定然是累极,心中一片柔软,遂低声道,“且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郡主还没来得及回应,却听旁人道,“世子,不可和新娘交头接耳,一会儿入了洞房,你们俩再彻夜长谈也不迟啊。” 这话一出来又引得一众人开始起哄,伴着这一片喧闹声中,郡主终于被送入了洞房。 顾昭怕她不自在,故而房中依旧还是她在国公府时候侍候着的一众丫鬟。 郡主被人扶着小心坐到了床上,“哎呦……” 坐下的瞬间,她惊呼一声,“这床上放的什么东西?” 拂冬忙上前扶住她,“郡主,喜被下放着的是些花生桂圆,讨个好寓意。” “给我收拾出去。”郡主只得又艰难起了身。 她将红盖头扯了下来,瞧见拂冬有些犹豫,遂语重心长道,“我累了一天了,快些将这些东西收拾出去罢。” 拂冬只得照办,又听见这郡主道,“去小厨房给我端些吃食过来……” “郡主,这不合规矩啊。”拂冬为难着,毕竟这是在顾王府。 “世子妃可是在里面?”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罢。” 来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嬷嬷,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 她瞧见唐映摇自己揭了红盖头,也未惊讶,只笑着道。 “世子妃,世子怕您饿着,特意嘱咐了奴婢给您送些吃食过来。” 郡主一听乐了,来得不能再刚好了,“快些拿过来给我尝尝。” 食盒虽不大,可里面却也放了三盘茶点和一碗热乎乎的银耳莲子粥。 郡主在心中赞赏了顾昭此举,觉得今日的一切,倒还不算差劲。 顾昭在前院应酬了许久,终于有人道,“快放我们世子回去罢,莫叫刚娶回来的世子妃等急了去。” 一众人乌泱泱地又开始起哄。 最后顾昭又喝了三杯酒,一群人才意犹未尽地放他回去了。 顾昭穿过前厅,去后院的路上,刚好撞见方才给唐映摇送食的嬷嬷。 嬷嬷对着世子礼了一礼道,“世子,世子妃刚吃完东西……” 顾昭点点头,快步朝卧房走去。 拂冬刚好出来,瞧见顾昭忙福了一福。 “嘘——”世子将食指放到唇边,示意拂冬不必说话。 拂冬点点头,退下了。 顾昭轻轻推开房门,瞧见郡主坐在床头,兀自剥着花生。 顾昭关上门,走了过去,瞧见她十分认真地再剥花生,遂轻声问道,“怎么,可是方才没吃饱?” 郡主听见他的声音抬起了头,“你终于来了……” 她丢下花生起身跳下了床,顾昭眼尖的瞧见她没穿鞋子,裸…着纤细白皙的玉足就那么走了过来。 “地上凉……”他无奈道。 因着他这句话,郡主的脚趾下意识地缩了缩,“确实有点凉。” 虽这么说着,却依旧站在他面前不动。 顾昭上前一步,将她拦腰抱起,身体腾空的瞬间,郡主十分自然地将手臂勾上了他的脖颈。 她白皙的脖颈映着绯红的嫁衣,圆润饱满的唇近在咫尺之间。 顾昭的呼吸微微有些错乱了,他抱着她走向床边。 “哎,等等……”郡主动了动腿,顾昭止住步子。 只见她用足尖一指,“去那里。” 顾昭不明所以,大晚上的,去梳妆台前作甚。 “我的头冠还没拆,她们不让拆,非说要叫你瞧一瞧……” 郡主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顾昭垂眼细细地看了一番,不孚郡主望地开口夸道,“嗯,很好看。” 郡主听了他的夸赞,十分满意,她心情大好道,“那你帮我拆了吧。” 顾昭点点头,将她放到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动手帮她拆头冠。 他站在郡主身后慢慢拨弄着繁琐的簪子,她的发丝也十分柔软顺滑。 这小郡主,身上没一处不细腻的。 世子拆着拆着,便觉得方才喝下的酒,此刻带着汹涌的后劲儿一并涌了上来。 他抖着手将最后一个发簪拆了下来,还未等郡主转过头,便一把抱起她往床榻上走。 郡主似乎也知晓一会儿将要面临的事情,此刻一反常态,十分乖巧地窝在他的臂弯里。 真是叫人,更想欺负她了。 顾昭弯下腰,将郡主轻轻放到床榻上,她未绾的发丝凌乱的披搭到了枕头上。 乌发雪肤,曼妙的曲线,柔软的身段,映着身下绯红的被褥,世子的眼尾渐渐地也染上了这抹红。 他双手撑在郡主身侧,慢慢低头欲去捕捉那丰润饱满的唇。 郡主定定地瞧着他,忽然整个人有些抗拒的往上拱。 已经到了如今关头,世子哪里由得她任性,一把扣住她的腰,叫这郡主避无可避。 郡主挣扎得更厉害了些,可力气不敌,终于—— “啊啾——” 世子顿时觉得侧脸一凉,这郡主,竟毫不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郡主捂住嘴巴,鼻尖都有些红了,她泪眼汪汪地问道,“你喝了多少酒……” 她素来闻不得这酒气,尤其今日的酒,似乎比寻常的酒还要烈上三分,味道闻起来更叫人头疼了。 “啊啾——啊啾……” 郡主在他身下扭动着,侧过身子又打了两个喷嚏,嘤咛道,“唔,你起开……” 郡主伸手推了推世子的肩膀,世子顺势微微侧开了身子,郡主抓住空隙忙从他身下钻了出来。 她麻溜地缩到了大床的角落里,十分委屈道,“你去叫热水沐浴……” 世子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无奈喝了酒的人总也不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气的。 他只得无奈地下了床,走到桌前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脚步一顿。 “怎么了?”郡主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声音有些闷闷的。 不妥,他才刚入房中才没过了多久,此时便传热水,只会叫旁人以为,以为…… 世子难得支吾了起来,耳根爬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今日你我大婚,侍从们也领了一日的假,如今这个时辰怕是叫不来热水……” 实际情况怎好说与这郡主听,世子只得不动声色地撒着谎。 郡主一时也没琢磨过来,只得道,“那,那你去别处睡……” “更为不妥,我若今夜去了别处睡,只怕明日府中便传开了世子妃不受宠的消息,你断不能受这种委屈……” 世子十分卑微的还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身后的郡主久久未回应,世子忍不住转身看去,瞧见她竟然在叠被子。 世子心头有些慌,不知她此举是作甚。 郡主将被子胡乱叠好之后跳下了床,十分吃力地将被子从床上扯了下来。 她弯腰将叠得一塌糊涂的被子往地上一放,十分通情达理道,“那你睡这里吧……” 顾昭,“……” 于是,大婚的洞房花烛之夜,人人都当世子沉醉在温柔乡中。 长夜漫漫,却无人知晓,世子竟是睡在了地上,同冷冰冰的地板做了伴儿。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个软萌(并不)小可爱的古穿~ 《躺赢的阿玄》by花下残棋 阿玄穿越了,她以为自己需要担心。 而后发现所谓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京中世家皆知,王道姝是太原王氏的宝贝,宗子的嫡幼女。 受尽宠爱。 就连那般暴戾的太子,在她面前,也只得俯首,化为绕指柔。 传闻中,新帝从出生起就做太子,久居高位,戾.气极重,容不得丝毫忤逆。 只有见了王七娘子才略略转好。 宫里人都在盼着这个娇娇早日进宫,救他们脱离苦海。 可这小祖宗却还插着腰在骂新帝是混蛋。 愁坏了宫里一众人。 也有人不愁的 笑着安慰身边人,一个个的,这有什么好担心?没瞧见陛下面色和煦由着她骂么? 第50章 因着大婚繁琐的礼节累了一天的郡主,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才起床。 顾王府的侍从十分惊奇,他们自然不知晓郡主是何等的脾性,于是此事便传得越来越离谱。 因着郡主与世子的大婚备受瞩目,故而半日之内,京中关于世子“如狼似虎”的名声,便传了大半。 “哎,你可是听说昨日昭世子和那国公府的小郡主大婚之夜,两个人在房中,足足折腾了快一宿呢。” “你是如何得知的?” “顾王府的随从早上出来吃酒时候说的,昨儿晚上,小郡主怕是被世子折腾得够呛,直到今儿晌午才下了床。” “竟是这样,昭世子平日里瞧着满腹经纶的,不似是这般,这般威猛的人啊……” “你懂什么,这满腹经纶和体力十足不冲突,不冲突……” - 本是计划着两人中午一同回国公府用午膳的,如今因着郡主起晚了,索性便推脱成了去吃晚膳。 午膳是赶不上了,却离晚膳时辰还早。 郡主起来之后,随侍去通传了顾昭,两人在一起用了午膳。 午膳吃罢,郡主喝了两口茶,困意便又上来了,她正欲起身回房中去睡,管家适时进来了。 “世子,世子妃。”管家对着二人福了一福。 顾昭点头道,“何事?” “今儿是世子妃入府的第一天,老奴想着,应该叫大家过来拜会世子妃。” 郡主懒懒地拿帕子掩面打了个哈欠,“改日吧。” 顾昭瞧着她没这份心思,也便不想勉强,“世子妃昨日累着了,改日再拜会也不迟。” 管家小心瞧了座上的世子妃,遂点了点头退下了。 郡主起身回了房中,欲关门的时候才发觉这世子跟在他身后,委实吓了一跳。 “你怎么也过来了?”她娇嗔道。 世子并未答她这话,只身进来顺势将门关上,“你昨日倒是睡得不错。” 郡主未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之处,甚至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唔,确实不错。” 她走到床边坐下,却见顾昭也跟了过来。 “你作甚?”郡主怪道,难不成这素来规矩的昭世子,也会在白日补觉? 啧,真是稀奇。 “嗯,我昨日睡得不好,很不好。” 郡主觉得似乎也是,便善心大发地将被子让出来了一半儿。 世子不动声色地挨着郡主躺下,他微微侧了侧身,郡主便感觉腰间被轻轻搂住了。 横在腰间的那只手十分灵活的,只拨弄了两下,她的衣带便松开了。 那手的主人似乎不满于此,大有进一步深入的趋势。 郡主忍无可忍地将手伸进被子里去制止他,瞪过来的一双惺忪睡眼水汪汪的,毫无威慑力。 世子唏嘘一声,突然翻身重重地压了上来。 重叠的纱帐轻轻坠落,交错的人影朦胧而模糊。 郡主腰肢柔软而纤细,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试图抗争。 这素来规矩温和的世子却好似换了个人一般,热切且狡猾地折腾着她。 她旧计重施般地向上拱去,世子将手扣在了她光洁的腰间,那处如剥了皮儿的鸡蛋一般的引人流连忘返,轻轻按下便会留一个浅红的指印。 “别躲,别躲……”他不轻不重地吻着她的耳垂。 安抚的嗓音带着动情般的喑哑,磁性的震颤叫她的身体一阵酥麻。 她无法逃离,被迫承受,却又被深深吸引…… 原推到了晚膳前回国公府的计划,十分自然而然地落空了。 郡主眼角含着一包泪,“都怪你,我爹恐怕又要念叨我,嫁出去便越发肆意妄为了……” 她嗔怪的嗓音都是哑的,一颤一颤地似乎在谴责他方才的不克制。 世子只得将这气恼的郡主搂住,十分耐心地轻声哄着。 一低头,却瞧见她靠在自己怀中,缩着小小的一团,呼吸均匀而绵长——竟是睡过去了。 累坏了吧。 - 几日之后的某个下午,世子回府,径直去了后院,大老远便瞧见这郡主在忙活。 世子心中发笑,悄悄地走了过去,瞧见她手中抓着的是一抔金灿灿的颗粒。 “你在作甚?”世子冷不丁地出声问道。 “哎呀……” 郡主被他吓了一跳,手中的东西一个没抓稳便洒到了地上。 顾昭这才瞧出这似乎是什么的种子,遂想起前两日管家曾悄悄过来,向他禀告世子妃在有意无意地收集着各类农作物的种子。 她这又是何时添的新癖好? 倒也真是奇特。 “还不快来帮我一同捡。” 周遭的随侍都被她遣散了,王府中两个最尊贵的人只得蹲着身子头对着头费力地捡这细小的种子。 捡着捡着,世子忍不住问道,“你弄这些东西作甚?” 郡主将最后一颗捡起收到了袋子里,“我们到时候去那边,这些东西都是能用得上的。” “去哪边?”世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的封地啊,我们多带些种子过去,总有能种活的。”郡主还在兀自絮叨着。 顾昭瞧着这素来懒散的小郡主操持未来的模样,一时之间腾升起一阵诡异的愉悦—— 他突然不想告诉她西郡不用去了。 郡主讲着讲着,便有些神伤,“若不是那边太凄苦,我倒想着把爹一同接过去养老,若我们走了,留他一个人在京中……” 郡主想着想着,眼中便闪了迷离的泪光。 世子好笑地将她搂过,这脾气古怪的小郡主何时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叫她继续兢兢业业地操持还是知晓真相,世子十分仁慈地选择了后者。 可莫要再哭了,他又怎么会忍心真的叫她陪着他背井离乡去往那苦寒之地呢? “不必去了?”郡主不敢相信地拿出帕子沾了沾脸上的泪珠,“你莫要骗我……” “骗你作甚,我如今已上朝参政,便不必再去封地了……” 郡主瞧着他认真的神情,终于稍稍相信了,她垂眼望着手中的布袋子,“不过这些,且还是差人送往西郡吧。” 指不定能种活,也好叫百姓的日子过得稍微好一些。 “好。” 他答应下来,却瞧见这郡主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开口问道,“可还有事?” 郡主支支吾吾道,“想叫你陪我去看看我娘……” “好,是该去见见岳母大人,不然她万一埋怨我可如何是好?” 他这话似乎取悦了郡主,郡主窝在他怀中“吱吱”地笑了两声,反驳道,“那可不会,我娘温和着呢。” 翌日,管家细心采购了祭拜用的纸钱香烛等物什,送到了马车上。 两人没带侍从,只留了一个车夫驾车。 邻着快到的时候,郡主轻声说,“我们走过去吧。” 世子点点头,叫车夫将马车停下,两人下了车。 此处颇为空旷,郡主边走边道,“我爹当初将这方圆五里的地一并买下来闲置着,就是想叫我娘能有个清净。” 顾昭没体味过这种父母之间的情感,他许多年没过亲人了,儿时那阖家欢乐的情形,也在脑中模糊得厉害。 他的沉默却叫郡主敏锐地觉察出了这份情绪,她蹦跳着走到他面前,“你有亲人,我就是你的亲人,我爹就是你爹。” 世子的感动涌上心头,只听她又道,“所以等我爹老了,赡养的责任也有你一半。” 这古灵精怪的小郡主,顾昭的伤怀一下子荡然无存,只得无奈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头。 “到了。”她轻笑着跑了过去,蹲在坟前就开始兀自絮叨。 顾昭慢慢走过来挨着她蹲下,将手中篮子里的香烛、纸钱和贡品一同拿了出来。 郡主还在笑眯眯的说着事情,顾昭只得自己把祭品摆好,掏出火折子来将香烛燃上。 又实在不忍打断她的絮叨,只得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欲将纸钱递过去,郡主胳膊动了动,却全然未理他。 世子叹了口气,只得自己将那纸钱燃了,燃到一半儿,郡主似乎终于想起他似的,转头拉着他道,“娘,我嫁人了,这是我的夫君,我将他领过来给您瞧一瞧。” 顾昭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她唤夫君,不由轻轻一怔。 他侧首静静地望着她,空旷的田间,一眼望不到尽头。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她在他心上。 _ “你瞧,我种在娘亲坟前的燕子掌开花了!” 顾昭顺着她的呼声望去。 只见那一片翠色之中,零星的白,顶端还带着隐约的粉,不动声色地绽放开来。 回程的路上,郡主攥着他的手,悄悄地附耳过来。 “燕子掌开花了,我娘说她对你很满意……” 顾昭回握着,同她十指相扣,轻笑着道。 “荣幸之至。” (全文完) 第51章 番外一 今日,七岁的郡主起了个大早,呼哧呼哧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自己十分生疏地换上了床头昨日做的新衣裳,小跑着出了房门。 邻着清晨,此刻刚好是守夜人下值之后,晨起侍候的侍女来之前的空当。 小郡主十分顺畅无阻地出了自己的院子。 她前脚刚出去不久,侍候的侍女后脚便到了。 自然是扑了个空,几个人慌慌张张地去寻这小郡主。 其中一个忙跑去告诉夫人,刚跨进夫人房中,就瞧见这弄得她们几个兵荒马乱的小郡主正十分乖巧地依偎在夫人身旁。 夫人将她搂在怀中,正拿帕子为她擦着脸,轻声细语地嘱咐道,“下次莫要再这般顽皮了……” 侍女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林语燕为女儿擦完脸之后,冷不丁地瞧见她衣带系的歪七扭八的,轻声笑了。 “你瞧瞧你呀……”说着伸手帮小映摇系好了衣带。 唐夫人刚帮这小郡主系好衣带,国公爷便进来了。 “爹爹……”小郡主从娘亲的怀中离开,迈着小腿儿扑向自家父亲。 唐国公忙弯下腰抱起女儿,小郡主啄了一下唐国公的脸庞,唐国公顿时觉得脸上一凉。 他伸手一摸,摸到一手口水,“你这丫头……” 唐国公无奈着,唐夫人拿了帕子走过来,唐国公伸手要去接,却见自家夫人手一转,去帮女儿擦了擦小嘴上的口水,这才把那帕子递给唐国公。 唐国公摸了摸鼻梁接了过来,他对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了早膳,唐国公换好朝服上朝去了。 唐夫人刚漱了口之后,便有侍女进来了,“夫人,林二小姐到了……” 唐夫人刚起了身,一个身着姜黄罗裙的姑娘便进了屋。 “小姨……” 林小姨被这小郡主清脆嘹亮的一声唤吓了一跳,“郡主今儿怎生得起这么早?” “今儿咱们不是要去报恩寺吗,我若是起晚了可就耽误时辰了……” 林小姨有些惊讶,“怎么,她也一同去?” 唐夫人点点头,“小孩子出去看看也好……” “可那报恩寺也有些路程,摇儿去了怕是……” “小姨,没事的,不用怕……” 明明说的是怕她吃不消,可这小郡主却反过来一副大人腔调一本正经说道起自己来了。 林小姨笑着道,“一会儿马车上,可不许哭闹。” 小郡主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 可郡主说话,说十句,八句都是不能听的。 报恩寺在山上,前半段路还算是平坦,可后半段路却是山路,马车开始颠簸。 小郡主素来娇惯,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一时窝在娘亲怀中直掉眼泪。 弄得唐夫人心痛不已,只得哄她睡觉。 终于快到了报恩寺,小郡主哭累了,窝在唐夫人怀中沉沉地睡着了。 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唐夫人拿帕子轻轻揩去,抱着她下了马车。 报恩寺香火旺盛,素来有不少贵人慕名前来,因而后院设置了不少清雅的厢房。 小郡主睡得正香,唐夫人便将她安置在了后院的厢房中,留了两位侍女看护,便同林小姨一同前去拜会了。 小郡主睡了两个时辰才醒,她睁开眼睛跳下床,瞧见门口守着两个家中的侍女,顿时明白过来。 娘亲和小姨这是丢下她去礼佛了。 小郡主想出去玩,却又不想叫侍女跟着,不然这两位一定会一左一右跟得紧,这也不许那也不让。 哦,说不准连门都不让她出,乖乖在屋中等娘亲回来。 可娘亲还要多久才回来,小郡主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终于坐不住了。 她悄悄打量了屋子四周,发现这屋子颇大,纱幔的另一头还有个门。 郡主踮起脚尖,轻轻地挪到了那个门旁边,小心将门拉开了一个缝儿,斜着身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钻了出来。 一条颇为幽静的小道,郁郁葱葱的,在小孩子眼里,那边总是格外的稀奇,郡主也不例外。 她穿过这条小道,惊讶的发觉那边竟还有一个厢房,宽敞的院子中央种着一棵十分漂亮的树。 小郡主自然瞧不出这是什么树。 却不由自主地想过去仔细瞧瞧。 走得近了,只可窥见,那树枝叶亭亭,似乎是被精心修建过,每一枝的形状都十分巧妙旖旎。 伴随着阵阵的清风拂过,周遭还有细细的鸟鸣声,这地方可比她方才睡的地方好上太多了。 郡主这样想着,鸟鸣声更响亮了几分,她突然觉察到了不对之处。 怎么这鸟鸣声,似乎是从…… 郡主这样想着,低下了头,瞧见一只瘦巴巴的鸟儿匍匐在她脚边,那可怜的羽毛在这微风中抖了三抖。 郡主蹲下身子,瞧出了这是只幼鸟儿,不知怎的就从巢中摔了下来。 别看这时郡主年岁不大,却出落的根正苗红,全然不同长大后的乖张狡黠。 她仔细思索了一下,伸手取下了腰间挂着的香囊,将里面的干花香料倒在了地上。 这才伸手将这过分可怜的幼鸟儿捧了起来,小心地装到了香囊中,还十分体贴地给它露了个头。 因着要爬树,郡主怕磕着碰着香囊里的这幼鸟,只好用嘴巴衔着香囊的两根带子。 还好这树并不是十分的高,郡主跟着林家表哥调皮的时候,也爬过几次树。 她双手抱着树干,十分生疏地往上慢慢爬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郡主才坐到了树干上,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将那幼鸟儿从香囊里取了出来。 鸟儿瞧见了自己的巢,似乎终于领会到了小郡主的好意,瘦小的身子也不抖了,歪着脑袋打量着这个送它回家的好心人。 郡主小心将它放回巢中,便听见巢中窸窸窣窣传来一声细小的响动。 郡主定睛一看,又一只毛茸茸的幼鸟探出了头。 “原来你还有个兄弟姐妹在……”郡主笑了起来。 她话音刚落,院子口便传来人声。 因为离得远,郡主听得不是多分明,只隐约听到了最后半句。 “柿子不必……且先……安心住下。” 柿子,什么柿子,怎么会有人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不容郡主多想,紧接着便有脚步声传来。 郡主心道坏了,忙将自己朝里头缩了缩,想着等那人进屋子之后,自己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去。 她将树枝扒开了一跳小缝儿,伸着眼睛去看。 那人步调不急不缓,却十分不巧地停在了树下。 郡主心中一窒,她方才倒在地上的香料,可不是就露馅儿了吗? 那人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机敏许多,郡主的想法刚冒了上来,就瞧见那人已经抬起了头。 郡主的视线冷不丁地同他撞了个正着。 她瞧见这少年的嘴角似乎若有若无地勾了勾,瞧着她的神情…… 唔,在她看来,同她方才瞧那只可怜巴巴的幼鸟没什么区别。 郡主下意识又朝里头缩了缩。 良久之后,只听那人道,“可是下不来了?” 才不是呢,郡主在心中这样想着,却并未开口回他这话。 那人浑不在意,继续道,“下来吧,我接着你。” 郡主慢慢从树叶中露出了头,她望了他一眼,似乎是在思索这话的可信度。 树下的少年张开了双臂,目光坚定地朝她点了点头,郡主忽然就无端地信了他说的话。 她松开了抱住树干的手,身体下坠,一切在眼中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轻柔的风刮过脸庞,仿佛吹动了脸上细而薄的绒毛,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瞧见了少年纤长睫毛下的清澈瞳仁,她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美好着,前提是,如果她没有把他砸到在地的话…… 郡主慌忙撑起身子,瞧着身下少年掩饰不住的惨白面容和唇角的一抹血迹,泪花便不由分说地涌了上来。 少年瞧见她哭,眼中划过一抹惊慌的神色,“你别哭啊,我没事……” “真的没事?”郡主半疑半信。 见少年坚定地点了点头之后,郡主十分放心地哭出了声,“呜……我竟然这么重吗……” 这个认知对爱美的小姑娘可是致命的打击。 少年听了她这话,有些哭笑不得,小姑娘脸圆圆的,像个酒酿丸子一般,哭起来也不是梨花带雨,反而透着股惨兮兮的模样来。 “唔,确实有些分量……”少年故作艰难地调侃。 郡主的泪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不知是因着她的傻里傻气,还是这副惊讶的模样取悦了他。 少年终于笑着开口安慰道,“是我自己的原因,不是因为你重。” 他笑起来的模样叫郡主看得有些迷了,小孩子虽无法准确的形容美丑,可还是在心中有一个模糊的判断。 她起初没在意,如今才发觉,这个哥哥笑起来可真好看。 少年瞧着小姑娘这痴痴的反应,又是一怔,抱着她坐了起来,甚至还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递了过去。 郡主接了过来,原以为他是好心给她擦眼泪的,下一刻,这种以为便被他亲口打碎。 “仔细擦擦你的口水。” 郡主,“……” 前面说了,郡主是个根正苗红的小姑娘,这个根正苗红、十分善良的小姑娘还特别会以德报怨。 “哥哥你生得真好看……”郡主十分真诚地夸赞道。 “嗯,你生得也好看。” 少年忍不住伸手揩去小姑娘脸颊上的灰,又帮她正了正歪掉的发髻。 小郡主听到他这样夸自己,十分开心,“谢谢你夸我好看,你闭上眼睛,我送你个东西。” 少年觉得好笑,想着她一个小姑娘,不知能拿出什么稀奇东西来,遂如了她的意,轻轻闭上了眼睛。 小姑娘拉起了他的袖子,不知将什么放了进去,“好啦,可以睁开眼睛了,不过东西要等我走了才可以看哦。” 少年睁开眼睛,按照她的嘱咐,并未伸手去拿她放在袖中的东西,只点了点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小郡主摇了摇头,“我家侍女就在你隔壁,我知道怎么回去。” 听她这样说,少年心中了然了些,“你可是偷跑出来的?” 郡主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不回他的疑问,只是道,“大哥哥再见。” 她想了想又认真叮嘱道,“可莫要忘了我啊。” 少年点点头,他那时从未想过,他随便答应下来的一个承诺,竟真的就彻彻底底的兑现了。 他真的将这个鲜活的小姑娘一直记着了,深深记在了心底。 少年瞧见她没了踪影,欲转身回去,袖中一凉,他这才想起,这小姑娘方才放了个东西在他的袖中。 遂伸手将东西拿了出来。 温沁的质感从掌心传来,竟是一块玉佩,成色极好,模样形状也是被精心雕琢过的。 少年知晓,这玉佩定然价值不菲,自己又怎么能收呢? 他遂想着顺路过去,将玉佩好生归还。 可当他顺着这条路走过去时,那边却一片寂静,毫无人声,只留着一间空空的厢房。 少年错愕的攥紧了手中的玉佩,玉佩在掌心依旧沁凉。 那一刻,他几乎快要以为自己遇到了山野里的精怪一般。 他一度如此想着,又一度将自己的设想打破,就这么在不经意间,纠结了许多年。 直到很久之后,他再次遇到了那个姑娘…… 第52章 番外二 世子妃口味本就刁钻,对吃食虽不是十足的热衷,可却是十足的挑剔。 如今怀了身孕,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世子妃骄纵,世子也十分乐意纵容,只是苦了一众厨子,日日晚上都聚在一起开个例会。 商讨一下如何对付这位在京中,颇有挑剔盛名的世子妃如今诡谲莫测的口味。 厨子们日日过着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到了世子妃临盆那日。 随着产房一声啼哭传来,一众悄悄候在外头的厨子险些跟着一同泪流满面。 产婆小心抱着孩子出来,瞧见世子疾步走了过来,刚要开口恭喜世子。 便瞧见世子迅速越过她进了产房去瞧世子妃了。 产婆恭喜的话没能说出口,她嘴巴张了张,遂又闭上了。 世子妃真是好福气,世子如此紧张她,紧张到连刚出生的孩子都来不及瞧上一眼,也要第一时间去看世子妃如何了。 唐映摇躺在床上,她汗湿的头发贴在两颊,瞧见顾昭进来,鼓了鼓腮帮子,有些难过道,“我现在一定不美丽了。” 顾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爱美的小郡主,此刻必定是要顺着的,不然怕是要翻天。 世子遂十分真诚地夸赞着,“此刻比你更美丽的,世间找不出第二个。” 这话叫旁人听了只怕要抖上三抖。 可世子与郡主,一个敢夸,一个敢听,郡主听了这话,十分受用,她给了世子一个略微赞赏的眼神。 世子含笑着拿起一旁侍女准备的帕子,起身为郡主轻轻擦着额前的汗。 “可是饿了,我去叫人拿些吃食来……” 郡主点点头,“确实有些饿了……” 守在一旁的产婆瞧了目瞪口呆,真是少见这么刚生产完便胃口大开的。 世子遂吩咐了下人去将小厨房温着的吃食取来,交代完之后眼看又要坐回郡主床边。 产婆适时上前,抱着这刚生下来便受爹娘“冷落”的孩子,“恭喜世子喜得麟儿……” 可怜的产婆终于将恭喜的话成功地说出了口。 顾昭动作微微一顿,他瞧了一眼产婆怀中抱着的婴儿。 寻常男子见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欣喜若狂不说,稍内敛的也会喜形于色些。 可产婆瞧着世子现下的面色,实在是谈不上欣喜。 顾昭心道,这爱美的郡主原天天念叨着要生个女儿出来好打扮着玩儿,如今是个男孩儿,可竟如何是好? 毕竟生孩子的苦头,世子断不想叫郡主再吃第二回。 郡主经产婆一提醒,似乎这才想起自己刚生了个孩子一样,心情大好道,“抱来让我瞧瞧?” 产婆心中宽慰,终于有个人疼小世子了! 她小心地弯腰将刚出生的小世子送到世子妃的眼前头,静等世子妃爱怜的神情。 谁知世子妃瞧见了熟睡的小世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道,“他怎么皱巴巴的。” 产婆一怔,产婆见多了刚出生的小孩子,觉得小世子此刻的模样,算是十分好的了。 “世子妃,小世子这模样,是我老婆子见过的刚出生的孩子中顶好的了。”产婆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是吗?”郡主半疑半信道,又仔细瞧了小世子一眼。 “似乎挺耐看。”郡主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她这话刚说完,自己便懒懒地开口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顾昭听闻伸手小心替她掖好被角,“睡吧。” 郡主点点头,闭眼沉沉地睡去了。 -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顾子苑已经五岁了。 他有个三岁的妹妹,名叫顾子然,模样生得十分惹人喜爱,顾子苑总会偷偷地把好吃的留给自家妹妹。 瞧见妹妹白嫩的小手拿着自己给的东西,黏黏糊糊地贴上来,清脆的嗓音喊着,“哥哥,哥哥。” 小子苑的心,便软得一塌糊涂。 今日,父王和母妃要带他去参加秦叔叔小儿子的满月宴,顾子苑十分勤快地一大早便爬了起来。 随侍为他梳洗打扮好,小子苑便眼巴巴地在偏厅等着父王母妃和妹妹。 妹妹不仅爱黏母妃,还随了母妃爱睡懒觉的性子。 顾子苑伸长了脖子等了又等,却只等来了父亲。 “父王。”顾子苑蹬了两下腿,下了凳子,规规矩矩地给父王行了礼。 “嗯,坐吧。”顾昭摆摆手,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顾子苑这才又坐下,眼看着时辰便要到了,顾子苑心中焦急更甚,可他牢记着父王说的,“君子不喜形于色”,于是端起桌子上的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装作不经意地问。 “母妃和子然呢?” 顾昭看了看天色道,“你和我先去秦府,她们俩随后再去。” 顾子苑心中有些遗憾,但想着母妃和妹妹一定是要花时间来好好打扮自己,也便释然了。 父子俩坐在马车上,顾昭考了考顾子苑最近的学问,顾子苑对答如流,顾昭微微点头以示赞赏。 顾子苑总觉得和父亲之间似乎隔着一层什么,他不会在父亲面前撒娇,比起同龄人来似乎要稳重许多。 严父慈母,顾子苑觉得说的就是他们家这样的情况。 秦府今日办宴席,所以格外热闹,父亲先领着他去恭喜了秦叔叔,又去看了满月的小公子,便去厢房等着了。 坐下没一盏茶的功夫,母妃便也过来了,顾子苑眼睛一亮,刚要跑过去抱抱母妃,便瞧见自母妃身后钻出一个墨绿色的人影来。 顾子苑跑过去的步伐生生顿住了,这小公子是谁?怎么和他母妃一起来了,他妹妹子然呢? 小子苑心中正疑惑,便听见那粉妆玉琢的小公子脆生生地喊了声“哥哥”。 这……这是……顾子然? 顾子苑仔细瞧了瞧,还真是子然…… 他的妹妹怎么打扮成这样了? 许是顾子苑的神情太过惊愕和难以置信,唐映摇“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顾昭适时走了过来,顾子苑求助般地望向了父亲。 顾昭伸手摸了摸大儿子的头,温声道,“走,我们陪着你母亲和子然,再去看看满月的弟弟吧。” 顾子苑的心理防线终于崩塌了,他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开口问道,“母妃怎么把子然扮成男孩子了?” “子然也大了,可不能再扮小姑娘了。”唐映摇开口回道,神情里还带着些许的遗憾。 扮小姑娘,扮小姑娘? 顾子苑只觉得有一道晴天霹雳下来了,他以为了这么久的妹妹,竟然是弟弟? 顾子苑想起了自己十分艰难地偷偷省下来给妹妹的零嘴,全变成弟弟吃了…… 素来稳重懂事的顾子苑,终于没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