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作者:废鱼不坑 文案 因为一次偶然的游戏,周铭和方齐结了师徒,慢慢相处中,两人暗生情愫,只是青春的悸动,暗藏未知的危机。 童年好友的悲惨遭遇和临终嘱托,让周铭对江寂一让再让,明知他偏执阴郁,却依然不忍放手不管,直到17岁的一场梦境。 那场倒置的梦境让他看到三人的结局,也让他心神俱疲,他开始重新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最终选择将残忍真相告诉江寂,然后远离方齐,希望方齐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 十年后,二人再遇,成熟的方齐和患有缄默症的周铭,如何挽救那场无疾而终的初恋? 别扭善良受X温暖包容攻 PS 《回到原点》的副CP,交代方齐和周铭的感情线。 以陆琛重生的世界为主!! 避雷:可能给会有一点点小虐,问题不大。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铭,方齐 ┃ 配角:江寂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过尽千帆皆是你 第1章 17岁的周铭第一次走进网吧,选好机子,打开英雄联盟。 他对这游戏本身没什么感觉,只知道周围同龄人都迷得要死,他想知道江寂他们每天玩的都是什么,有什么好玩。 他一心想着江寞的话,实在不想让江寂跟着狗哥他们耽误前程。 登上企鹅,开启游戏。 欢迎来到英雄联盟。 打了两把人机试了试手感,周铭兴致勃勃的选择了匹配,不一会儿就显示已有队伍,他加入进去,见公共聊天室出现几行字: Saphduha:2l中。 飞起的小黄瓜:1l上单。 齐方:4lad 砍断小黄瓜:3l中 砍断小黄瓜:2你重选,老牌发条,打爆对面。 飞起的小黄瓜:操 蛋的。 Saphduha:……艹,我打野 周铭呆滞一会儿,下意识的点了个德玛,公共聊天室又说话了。 飞起的小黄瓜:5lSB是不是,德玛辅助? Saphduha:别SB。 齐方:蒙多周免,可以选那个。 周铭还没来得及打字,也没来得及重选,系统自动锁定的英雄,游戏进入读条。 “……全军出击!” 周铭磨磨唧唧买好装备,操作着英雄往下路走,他的队友在草丛里抱了个团,等着对面过来打一波。 他下意识也操作着角色躲进草里,只见对面的ad和辅助走了过来,两个娇小的女孩一个抱着□□,一个拎着魔法棒,看上去很是养眼。 队友寒冰突然一发W技能,对方英雄被减速,其他人立马从草里出来追过去,周铭也赶紧开了Q往前跑,结果对方也有埋伏,屏幕黑了。 FISIT BLOOD。 砍断小黄瓜(发条魔灵):德玛SB不解释。 Saphduha(德邦总管):滚。 砍断小黄瓜(发条魔灵):艹尼玛,骂谁呢! Saphduha(德邦总管):德玛SB!。 抿抿嘴,周铭没说话,也不敢说,他操作着刚刚复活的英雄往下路走。 电脑里,德玛西亚笨重的跑到地方的时候,己方的ad正在扭着腰a兵,周铭跟在他身边打小兵,奈何一个也没打上。 齐方(寒冰射手):河道眼。 周铭战战兢兢的跟着ad打小兵,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跟他说的。 齐方(寒冰射手):河道插个眼,德玛。 点名道姓了。 周铭明白原来ad是在跟自己说话。 但是,他听不懂…… 操作着英雄待在原地,又小心的往草丛走了走。 齐方(寒冰射手):…… 对面的女警放了个Q技能,周铭一下子掉了半血,连忙往后面躲了躲,巨大的身躯在己方寒冰身边跑来跑去。 [所有人]河南井盖狂(皮城女警):德玛是不是司马了。 [所有人]砍断小黄瓜(发条魔灵):确实。 周铭脸色阴沉下来,无意识的动着鼠标。 齐方(寒冰射手):买个视野守卫放到草丛里。德玛。 看到这句话,电脑前的周铭抿抿嘴,听话的回城买了一个眼石,往回跑的时候想了想,打字。 可爱的金子(德玛西亚之力):新手,不好意思。 Saphduha(德邦总管):新手玩尼玛匹配。 操作鼠标的手一顿,周铭当做没看见。 齐方(寒冰射手):河道草丛那里,插个眼。 齐方(寒冰射手):少说两句。 屏幕里的寒冰扭了扭腰,看上去有点不耐烦,又有点可爱。 周铭按照他说的走到草丛放了眼,又操作着英雄走到寒冰身边,帮他挡挡伤害,分摊点金币。 齐方击杀了河南井盖狂 齐方(寒冰射手)标记了那点、心恋(光辉女郎) Double kill 齐方击杀了那点、心恋 完成了一次双杀 周铭看着自己多出来的两个助攻,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寒冰在旁边扭了扭腰,往河道方向射了只箭,视野清晰了一瞬,并没有潜伏的敌人。 齐方(寒冰射手):点塔。 周铭操作着自己的德玛,抬着大剑跟在寒冰身后去砍对面的防御塔。 有了大神带着,周铭也慢慢地有了节奏,插眼,抗伤害,a兵,跟着己方寒冰在下路推掉了对方的一塔。 齐方(寒冰射手):跟着。 两个人从上半部野区直插过去,来到中路,隐蔽在草从后面,己方发条被对方皎月压制,寒冰趁机一个R大过去,皎月被定在原地。 周铭开了Q往前跑,寒冰跟在自己身后连发Q,德玛西亚怒吼一声,一个R收掉了皎月的人头。 可爱的金子击杀了风从哪里来。 还没来及高兴,就见聊天框里蹦出一跳信息: 砍断小黄瓜(发条魔灵):抢你麻痹人头呢,人头狗,大SB,你#¥¥#@¥%! 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周铭愣住,他想,这人有病,但又确实有点不爽,抿着嘴把脸崩起来。 齐方(寒冰射手):发条你的Q扔到尼玛身上了,急着回家吃奶呢怪别人抢人头,你用嘴打游戏啊,彩笔。 砍断小黄瓜(发条魔灵):艾希你全家爆炸了。 齐方(寒冰射手):乖儿子,爸爸还好好地。 砍断小黄瓜(发条魔灵):匹配带徒弟,尼玛死了。 齐方(寒冰射手):看看战绩吧,还舔着脸骂人,撒把米下去,鸡都比你会玩。 齐方(寒冰射手):就这?跟这儿装什么呢,菜的一笔,就学会喷人了是吧,你爹带徒弟都能带你赢,躺好别废话! …… 寒冰和发条的骂战不断升级,间或还有寒冰的击杀喊话,周铭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小寒冰潇洒的游走在中路和下路,扭着腰一箭一个人头收的不亦乐乎,把发条气的口不择言,他自己不为所动,边喷边推线,还能指挥着自己做事,发信号提醒上路和打野注意安全。 发条被气得挂机,但对面的下路明显被齐方打的心态爆炸,最后他们四个打五个,居然赢了。 VICTORY! 画面一转,回到结算页面,发条秒退,其他两个人也退了。 周铭犹豫了一会儿,鼠标移上去,点了个添加好友,但是一直没反应,等了一会儿,周铭自嘲的笑笑,准备下机,却突然看见自己的好友多了一个。 齐方。 摸了摸键盘,周铭想起那个发条的话,打字过去:“你能当我师父么?大神” “我不是大神,带你玩玩儿还差不多。” 周铭抿抿嘴:“我今天第一次玩,什么都不会。” “……” “那你先玩儿辅助吧,跟着我就行,我玩AD位。” “行啊!” 周铭的嘴角始终上扬,当时的他还不懂辅助是什么,怎么玩,但是看见那句跟着我,顿时就没了顾虑,再想想今天全程跟在小小的寒冰身后的德玛,周铭被逗乐了。 “谢谢了啊,今天。” 对面回复的也很快:“不谢,跟喷子不用讲道理。” 笑了笑,回道:“知道了,师父!” “……” 第2章 九月的C市,难得的好天气,周铭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自17岁离开,恍然间20年过去,这个城市已经随着那些逝去的人一起泛黄,成为记忆里一幅破碎的画。 机场人来人往,周铭站在楼梯口,认真地阅读标示,试图找到一些熟悉感。 市中心高楼耸立,宽阔的大路和川流不息的车辆,一闪而过的城中公园,热闹的大型商场…… 从出租车里出来,周铭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进一个陌生的小区。 循着微信消息,到达26层。 开门的是母亲,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年轻人。 倏忽红了眼眶。 她老了,一年一染的劣质黑药水也掩盖不住冒出来的白色发丝,尤其在挺拔的大儿子面前,身形越发佝偻。 周铭这几年很少回来,只是银行卡里每月定时汇入的钱和偶尔的一两个电话,证明他在某个地方,过得不错。 这次突然的来访,让周母有些局促。 她把水杯放在儿子面前,双手在围裙上搓了搓,强自笑了笑,道:“怎么不说一声,突然回来了?妈都没什么准备……” 周铭端起水杯捧在手里,适宜的温度传到指间,他笑笑:“好不容易回国,来看看您,不用准备什么,我坐坐就走。” “哦,就在家吃饭吧?我给叔打电话,让他买点菜。”周母揉了揉眼角,语气里带着些小心翼翼。 周铭摇摇头:“不了,下午还有点事,抽空过来的。” “这么急吗?”周母一愣:“你这好几年没回来了……” 说着,她的眼眶有点红,扭头不看他。 周铭轻叹口气,把水杯放回茶几上,嘴巴张了又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漫长的时间消磨了情感,只是血液中的羁绊扯动脆弱的情绪。 “铭子,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妈有些担心。” 周母双手交握,红着眼轻声道:“家里都挺好的,你叔叔虽然退休了,但是还找着别的事在做,瑶瑶家也好,孩子已经上小学了,乐乐明年高考,成绩还行……”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你好吗?孩子。” 周铭垂眼,母亲的话让死水一般的心泛起涟漪。 他抬起头,带着温和的笑意:“那就好,家里都好就好。” “铭子……你打过来的钱妈都留着,都没花……” “妈,我要走了,下次……有机会再来看您。”周铭打断母亲的话,站起身。 他上前抱了抱擦眼泪的母亲,小声道:“别哭了妈妈,我想看你好好地。” 周母捂着嘴点头。 开门要离开的时候,周母突然叫住他。 周铭转身看着满脸眼泪的母亲。 她紧走几步,近乎哀求的看着他:“孩子,什么事情都会过去,你还会遇上很多人,还会有新的朋友,不要只想着小方,要多想想自己,照顾好自己,找个伴儿,啊?” 耳鸣越来越严重了,头痛的炸裂,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 周铭走出电梯的时候已经忘了自己最后是怎么跟母亲说的。 事实是从听到那个字开始,他就已经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切只凭借着本能,就像这几年一样。 走在街上,脑袋猛然出现方齐的脸。 那张脸是那样年轻,充满阳光。 他走在旁边,懒洋洋地趿拉着脚步,斜眼看着自己:“为什么明明秋天了还这么热啊?”。 周铭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接口道:“秋老虎没听过?” 直到一旁的路人诧异的看过来,周铭才猛然站住。 好像又一次陷入了臆想。 那张熟悉的面孔,其实已经离开了整整五年。 站在路边,怔然如同傻瓜。 周铭深呼吸一口,继续迈着步子,机械地往前走。 扩建后的三中拆掉了旧校门,那张公示板也被拆除…… 七中的教学楼全部粉刷过一遍,操场铺上了塑胶,像一个陌生的新学校…… 城中村改建,原来的二层小院被高层电梯楼替代,小网吧也没有了…… 旧时的烧烤摊老板开了店面,宽大的衣服遮住了满胳膊的纹身,孩子已经上了小学…… 这个世界,所有事物都在飞快的向前发展。 只有他,似乎永远停在了5年前。 回到B市的时候已经深夜,月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整个客厅空荡荡的。 周铭一步一步走到卧室,打开灯,墙上的照片里,男人笑的一脸灿烂。 “都变了,C市已经让我不认识了,估计你自己去了也要迷路。” “山楂树还很繁茂,我没敢进去,只是远远地望了望,不知道舅舅在做什么。” “今天处理完了设计稿最后一点细节,终于等来了长假,可惜……” 周铭走到照片前,把脸贴上去:“我还是做不到忘记你,做不到好好生活,做不到照顾自己……” “我太累了,想让你抱抱我。” “方齐,你愿意抱抱我吗……” 从梦中被惊醒的时候,周铭的身体有些僵硬。 摸了一把脸,满手冰凉。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他坐在床边,久久无法入睡。 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周铭抬手摸着墙,他知道,墙的对面就是方齐,他们睡前还一起吃了泡面,他现在应该睡得很香。 老人说,梦到亲近的人死去,会保佑他长寿。 所以方齐会好好地活着,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是心里很堵。 手机屏亮起,在黑暗的屋子里有些刺眼。 等一个寞:你来老巷口,我有事找你。 周铭看了眼时间,4:44。 让人不舒服的数字。 金子:现在? 等一个寞:我等你,等到你来。 金子:你又怎么了? 金子:江寂? 金子:……你等着。 拿起外套胡乱的穿在身上,周铭小心地关好门,生怕旧式的铁皮门发出声响。 下楼,跨上自行车,冒着雨往老巷口去。 老巷口是二中附近一个城中村内的巷子,里面有网吧和超市,时常聚集一些学生和社会青年,渐渐有了这个名字。 深夜,下着雨,潮湿和阴冷侵袭全身。 安静的小路上,只能听到二手自行车嘎吱嘎吱的声音。 昏暗的夜色,周铭停下车子,抹了一把脸,犹疑地看着前面的黑影,高声道:“江寂?” 黑影动了一下,抬起头。 雨水顺着年轻人的脸庞落下,果然是他。 “你怎么回事?大晚上不在宿舍跑这里干嘛?” 周铭扔下自行车,几步走过去,想要把江寂拉起来。 江寂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抖着唇,颤声道:“你已经一个月没去看过我了。” 周铭一愣,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还在梦里,不然江寂怎么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周铭回过神,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小声道:“最近比较忙,画室……” “你跟那个人在一起,一晚上,你们在网吧玩游戏。” 周铭的话停在嘴边。 江寂的嘴唇青白,本就瘦弱的身躯显得更加单薄。 他执着地说着:“好几次,阿皮他们跟我说,你跟那个人一起吃饭、玩游戏、回家,你们在一起了吗?” 周铭大脑一阵嗡鸣,脱口而出:“你不要胡说!” “那为什么你每天跟他待在一起?你是同性恋我知道,你找了男朋友就放弃我了?就不会管我了?对吗?” “不是!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周铭一把抓起江寂:“我送你回学校,你回去吃点药,喝点热水……” “你忘了我哥吗?” 周铭突然回头看着江寂,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的望着自己,雨水顺着发丝流成一道水柱,嘶哑的质问让他脑袋发疼。 喉咙里突然一阵疼痛,说不出话。 好半天,周铭才低低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江寂扯扯嘴角:“那就好,毕竟,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人记得他了……” 喉咙更疼了。 周铭又抹了一把脸,疲惫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不想回学校,我想爸妈,想我哥,我不想活了,累……”江寂的眼眶泛上一圈血红。 他的话让周铭的心一紧:“你不能这么说,你得好好活着,只有你活得好,他们才开心!” 江寂近乎恳求地望着周铭:“你带我去你那里,好吗?我不想一个人。”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他很少这样乞求自己。 周铭无法拒绝他的话,喉头动了动,点头道:“好,铭哥带你回去。” 雨水透过单薄的衣裳打在身上,回程的自行车骑着很重,很累,他透过雨幕,咬牙辨认着眼前的路。 心里却是一揪一揪,还在被梦中的情绪拉扯 第3章 把江寂带回去,帮他收拾,等他睡下,时间已经不早了。 周铭却再也没有睡着,直到听到隔壁传来动静。 小心地打开门走出去,正好对上帅气的年轻人看过来的眸子。 方齐好奇的看向没有关紧的门。 周铭关上门,扯起一个微笑:“一个朋友,来这里住一晚,你要去学校了?” 方齐点头:“要是不够住你睡我屋,我焖了鸡蛋,给你。” 把热腾腾的鸡蛋塞进周铭手里,方齐匆匆下楼。 他搬到这里,每天都需要提前一个小时早起上学。 周铭倒是不用去上早自习,但也习惯早上这个点起床,跟方齐匆匆说一两句话,看着他骑着自行车窜出巷子口。 鸡蛋的热度让他冰凉的手感受到暖意。 早上的短暂交流原本可以让他保持一天的愉悦心情,今天不知为什么却感到沉重。 狭长的公路上,一辆轿车疾驰而过。 周铭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闪过的风景,只觉得疲惫。 “我就是要故意恶心你,一辈子都跟着你!周铭,你休想甩开我!” 江寂的话不停地在脑子里闪过,他烦躁的按着额头,低声说:“方齐,我总是想着江寂的话,我总觉得他不会轻易罢休。” 方齐侧头看了他一眼,安抚道:“好了,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等到了Y国,他也影响不到我们。” “……对不起,我一直没把他的问题处理好,我……” “好了,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要总是揽锅。” 通往机场的路越来越偏,车辆渐渐减少。 周铭被安抚了,闭上眼休息。 原本平稳行驶的车子突然闪了一下,周铭睁开眼睛,道:“怎么了?” 方齐摇摇头:“一辆车突然变道,没事。” 周铭望着窗外,感觉车子在提速,他扭头看着方齐的脸色,察觉到了一丝不太一样。 心中一动,他望向后视镜,一辆黑色的车缀在他们后方。 “是江寂吗?”周铭突然道。 方齐没说话,只是默默踩下油门,车子向前疾驰。 “你停下来,我去跟他谈谈。” “没必要,他已经疯了。”方齐的声音里带着些冷意:“这种人内心的偏执已经让他无法正常思考了,一会儿到了机场,他要是纠缠,就报警。” 周铭点点头,眼睛一直看着后视镜里的黑色轿车。 突然,黑色轿车提高速度,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强烈的震颤。 方齐急打方向盘,试图稳住车子,然而后面的车锲而不舍,又是一撞,车子瞬间失控,往右边的栏杆上撞去。 周铭下意识地要拉方齐,只感觉一阵猛烈地撞击,安全气囊瞬间弹出,被安全带扯住的身体感到窒息,昏迷之际,又是一记震颤。 栏杆被撞断,两辆车子飞出公路,车体严重变形。 “周铭……我爱你……” “……你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意识回笼的时候,伴随着身体巨大的疼痛感和两句模糊的话。 周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他无法移动,无法开口说话,只看到医生护士忙忙碌碌的给自己的身体做检查。 是车祸,他们遭遇了车祸。 江寂彻底疯了。 可是自己现在清醒了,方齐呢? 方齐怎么样了?为什么脑子里老是出现他的声音?他在哪个病房?伤的重不重? 周铭的喉咙里发出“嚇嚇”的声音。 医生离开,一旁的母亲眼里含着泪扑到床前,喃喃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方齐转动眼珠,看着母亲。 母亲移开视线,抹着眼泪。 方齐呢?方齐呢! 周铭无声的询问,他想知道方齐的消息,有没有人可以告诉他? 仪器突然发出警告声。 母亲赶紧道:“没事啊铭子,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 方齐呢! 周铭红了眼睛,直直地望着母亲。 妹妹却是忍不住,她蹲在一旁哭着,小声道:“就活了你一个,哥,就活了你一个……” 就活了你一个。 每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心上。 周铭呆呆的看着妹妹的脸:“……嚇嚇” “方齐没了,没了!” 车子翻滚着冲下公路,就算有安全气囊的缓冲也无济于事。 周铭被变形的车门和座椅死死卡住,窒息间,是方齐掰开车门,将他拉出车外。 那时的周铭意识涣散,嘴唇发紫。 方齐跪在他身边,忍受着锥心的疼痛,一声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喊出血来。 直到救护车赶到,他还紧紧抱着周铭,没了气息。 方齐死于穿透性心脏外伤,致死性出血。 而自己在病床上昏迷了整整十天,僵直着身体,一度无法分辨是梦还是现实。 甚至,没有赶上参加方齐的葬礼。 方齐的舅舅来医院看过,只是交代他好好照顾自己,便离开了。 巨大的悲痛之下,人反而感受不到痛苦。 一切都随着那一天沉寂,从心灵到身体。 他带给方齐的,似乎只有数不清的麻烦,甚至死亡。 如果可以的话,方齐没遇到他,就好了 …… 暖融的阳光照在眼皮上,沉重的大脑传来嘈杂的声音。 周铭皱眉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破旧的教室,零散的摆放着画架,随意堆在一起的石膏像,三三两两的同学,嬉笑打骂,画布上是几条未成形的线条。 是17岁那年的画室。 “周铭?你怎么了?”耳畔传来同学的关切。 周铭转头看去,记起这个叫杨晖的画室同学。 回过神,他摇头道:“没事,昨天熬的太晚了,有点困。” “刚才秦老师进来看了一下,让你去一趟。”杨晖又道。 “好,谢谢。” 周铭站起来,按了按太阳穴,走出教室,往尽头的教职工办公室走去。 没有意外的被批评了,但是碍于他的成绩,老师也没有说多重的话,只说让他以学习为重,不要贪玩。 整个下午都是昏昏沉沉的度过。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梦里的疼痛似乎转移至现实,他的心里一揪一揪的,只要一想到“方齐没了”四个字,眼睛就不可抑制的发红。 加上昨夜,两个梦的内容似乎是相联系的…… 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冲动,周铭请了晚自习的假。 三中的高中教学楼灯火通明,校园里异常安静。 周铭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坐在路沿儿上,看着眼前的教学楼,一整天错乱的情绪得到些安抚。 叹口气,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画画。 铃声突兀地响起,周铭抬起头,看向三中的门口。 脖子有些僵硬,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居然待了两个小时。 校园里慢慢热闹起来,大门打开,有学生结伴出来。 因为三中管理比较严格,上高中后,大部分学生都要住校,跑读生并不多。 周铭一眼看见了推着自行车急急走出来的方齐。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叫道:“师父,方齐!” 方齐顿了一下,左右看看,目光移到周铭脸上的时候还有些错愕,继而露出大大的笑容,推着自行车几步小跑,穿过马路,走到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来接我?” 眼前穿着宽大校服的大男孩,与梦里的男人重合。 周铭眯起眼睛,好半晌才道:“恩,想看看你。” 被这句话愉悦,方齐拉着周铭去吃烤串,跟他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周铭配合的笑出声。 两人抓着把子串儿坐在自行车上吃完。 “网吧?带你上分。”方齐挑眉道。 周铭刚想答应,却想起什么,顿了顿道:“今天不去了,我朋友还在我那儿,回去看看他。” 方齐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笑道:“行吧,要给他带点夜宵吗?” 两人于是买了麻辣烫往家走。 黑黢黢的巷子,方齐打趣儿道:“下次想找我就给我发消息,别傻乎乎等那么久了。” 周铭笑道:“就是突然想到,不影响你学习。” 黑暗中,方齐的笑容更大了。 小院子里住着的大部分是附近学校的学生,艺考生居多,这个点都还没休息。 两人说笑着走上楼梯,方齐倒着走,跟周铭说话,却见对方突然顿住。 方齐诧异转身,看见周铭屋子的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生。 那男生定定的看着他们,扯扯嘴角:“铭哥,回来了?” 第4章 周铭下意识的看了一下方齐,又很快反应过来。 他拿着麻辣烫走过去递给江寂,道:“给你带了夜宵,快吃吧。” 江寂笑着接过麻辣烫,随意的看了看,抬头道:“你们一起去玩了?” 虽说这个男生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但方齐莫名其妙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带着探究以及不易察觉的厌恶? 方齐靠在栏杆上,看向周铭:“他是你那个朋友?” “算是弟弟吧。”周铭说话的时候瞄了一眼江寂,又快速道:“叫江寂。” “哦,你好啊,我叫方齐。” 江寂似笑非笑的看着方齐,半晌才道:“你好啊。” 这个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个晚上,隔壁两个人都没什么动静,按这屋子的隔音效果,打嗝都能听到,所以他们一晚上无话可说吗…… 方齐端着脸盆去倒水,却在水池边看到站在那里的周铭。 “这都十二点多了,怎么还不睡觉?” 周铭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突然道:“方齐,你是不是有个舅舅?” 方齐一愣:“有啊,你怎么知道?” 周铭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差,把方齐唬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什么” 周铭的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方齐想上前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就是随便问问,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还不待方齐说什么,周铭就跑上楼梯。 他回到房间,脑中还是一团乱麻。 梦里发生的事如同跗骨之蛆,让他无法正常思考,原本以为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但却好像又是真实。 “你怎么了?”江寂突然道。 周铭回过神,愣愣的看着他。 梦里对这个名字的恐惧一瞬间袭上心头。 江寂杀了方齐。 这个念头让他颤栗。 “你究竟怎么了?”江寂皱眉又问一遍。 周铭摇摇头,摆着一张脸坐到椅子上。 他听到方齐上楼的踢踏声,关门放东西的声音,挪开椅子的声音,关灯的声音…… “没什么,早点睡吧。”他小声道。 他很久没有跟江寂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了,如果没有那件事,他们或许会想普通的孩子一般长大。 “我很久没有跟别人一起睡觉了,他们离开后,很多人都远离我,怕我,我做错了吗?” 黑暗中,江寂的声音低哑。 周铭的脑子一片混乱,他闭上眼睛,小声道:“别多想了,好好学习,你自己照顾自己。” “都说好好学习,可是好好学习一点用也没有。”江寂嗤笑:“我哥好好学习了,没人相信他,我也好好学习了,也没人关心我,都是骗子。” 周铭抓着枕头,侧躺着,想到那个没长大的好友,眼眶忽的一热。 “睡吧二呆。” 江寂于是没再说话。 华丽的大厅中,精致的食物和醉人的美酒,灯光绚烂,衣香鬓影,大秀刚刚结束,到处是含笑交际的男人女人。 “嘿,周,你在干什么?晚宴已经开始了,快点来。”身后传来助理的催促。 周铭低头看着戛然而止的聊天记录,皱眉收起手机。 作为这场秀的首席设计师,周铭的出现获得众人的注目。 一个东方面目的俊秀男人,气质温润,设计新颖,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却不让人感到侵略性,反而像是写意的山水画,不知不觉地吸引眼球。 整场宴会,周铭身边一直围着装扮精致的男女。 异国他乡的热闹,短暂过后是空虚与寂寞。 这是跟方齐冷战的第二天,他已经受不了了,想见他。 把车停好,周铭坐在车里冷静了许久,又拿出手机翻看聊天记录。 没有新的消息。 他点开输入框,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身上的酒气散去一些,周铭低头打字,发送。 金子:我有假期了,明天回国吧。 略等了等,对面并没有反应。 B市和Y国,六小时时差,现在的国内应该是凌晨,方齐或许还在睡觉。 周铭自我安慰,又按了按额头,开门下车,往居所走去。 他酒量一直不怎么行,只是稍微喝了些,就有些醺醺然。 眼前模模糊糊的,似乎看到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周铭定住,隔着十来步的距离看着那个人影。 对方似有察觉,抬起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 周铭心里一酸,突如其来的委屈和难受让他眼眶发热。 方齐站起身:“我先来找你,我认输。” 紧走几步,周铭搂住方齐的脖子,感受到他身上的熟悉味道。 把头埋进去,低声说:“我认,对不起,我TM有病。” 方齐抱着他,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你有错,我也不该和你冷战,谁也别怪谁。” 他们这次冷战是从周铭开始的。 不知为何,最近的他总是处于焦虑之中,原本答应方齐回国的事情也一拖再拖。 周铭心中隐晦的感觉惶恐,他担心自己回国会刺激江寂做出什么,是不是会再次影响到方齐的工作和生活。 他希望方齐能够过来陪他,就在国外生活,远离那些繁杂的事情。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分手的话来威胁方齐。 周铭低头吃着面条,内心不断地涌出懊丧。 方齐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看着他,等他吃完,才缓声道:“饱了没?” 周铭点点头,话哽在喉咙,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齐起身收拾碗筷,道:“那就快去洗个澡,放松一下。” 等周铭从浴室出来,方齐正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杂志。 走过去,周铭拉着方齐的手,躺在他的腿上。 “你这是在撒娇?”方齐好笑。 周铭不说话,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蹭了蹭。 方齐低头亲吻他的唇:“好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对不起。”周铭睁大眼睛看着他,喃喃道:“我一点都不想跟你分手,我不是故意说那种话,我错了。” 他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悔意和难过。 方齐轻叹口气:“你究竟怎么了?在怕什么?” “我不知道。”周铭垂下眼睫:“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不想见到江寂,不想他再次出现影响你的生活……” “他联系你了?”方齐皱眉。 “他说想要见我,但我不想见他,我讨厌他。” 方齐伸手抱起周铭,将他揽在怀里:“那就不要见,他本就与你无关,你不欠他什么,也不需要害怕。” “可是万一他又去打扰你,他是个疯子……” “好了,事情总会解决,还有我呢。” 方齐把他放在床上,周铭只觉得没有一刻比现在安心,一连几天高强度工作的疲倦袭来,他抓着方齐的手,陷入沉睡。 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似乎还能感觉到梦里方齐的温度。 周铭愣愣的坐起来,江寂已经离开了,小方桌上还放着昨晚吃剩下的麻辣烫,天光大亮,方齐应该上学了。 神情恹恹地拿着工具赶到画室,迟到二十多分钟,班主任投来一瞥。 然而现在的周铭已经没有精力去注意老师。 他迫切的想知道这个梦预示着什么,又或者映射着什么。 超越网吧二楼,挤挤挨挨的坐满了得空跑出来的学生。 方齐戴着耳机,操控着屏幕里的英雄丢斧子,指挥道:“德邦绕后了,帮我怼一下,我闪现。” 峡谷里,荣耀行刑官德莱文手里转着斧头,闪到河道草丛,红名德邦总管赵信□□突刺,无人保护的德莱文瞬间被秒,屏幕黑掉。 方齐皱眉道:“你在梦游什么啊!” 周铭如梦初醒,操纵英雄牛头酋长想往后拉,被对面赶来的瘟疫之源图奇大招收掉人头。 “……对不起啊。”周铭按了按额头。 方齐摘下耳机,扭头看他:“你病了?” 周铭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人,却总是不可抑制的想到梦里穿着居家服的人,他痛苦地长叹口气:“可能吧,头疼。” 两人从网吧出来,输游戏的火气已经完全散去,方齐有些担心的看着周铭:“是不是你朋友在,你没休息好?要不我们回去,你早点睡吧。” 周铭点点头,看着走在前面的人,突然道:“方齐,你说梦里的事会变成现实吗?” 第5章 方齐停下脚步,转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探上他的额头。 周铭一惊,退后一步。 手还停在空中,方齐怔了一下,然后笑:“合着你是做噩梦了吧。”说着还甩了甩手。 周铭含糊地点了点头。 “你多大了!梦就是梦,怎么可能是真的,放一万个心吧,我们可是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正直青年,子不语怪力乱神。” 周铭被他逗的扯扯嘴角:“是啊,梦就是梦。” 他紧走两步,站到方齐身边:“我们过几天可能会去集训,大概走三四天。” “去哪?”方齐扬眉。 “临山镇。” “哦,行吧,那我要孤单寂寞小一周了。” 周铭失笑。 方齐瞥见他的笑容,道:“开心点,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噩梦也有做完的一天,是在不行,来找我啊。” 他的面容在路灯下分外鲜活,话语间,周铭想到梦里相拥而眠的夜晚。 和方齐在一起的话,夜里应该很暖和,很舒服吧。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周铭紧了紧拳头,道:“没事儿,咱们回吧。” 热搜榜第一, [首都医院惊现帅哥同性恋医生]。 照片上的两个男人周铭再熟悉不过,一个是自己,一个是方齐。 他手指微颤,有些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看上去像好事的腐女妹子挂的话题,可是为什么好端端的他们两个的事情就上了微博?是谁干的?目的又是什么? 周铭好像被人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小腿上一层的鸡皮疙瘩。 网络上看似无伤大雅,真的放在现实中,无论是医院还是病人,都不会轻易的当做没有发生过,社会对于这种事情的看法远没有网络上那样开明与包容。 周铭低头刷着微博,越看越是心惊。 如今的社会,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到了网上,便是众说纷纭。 网友们隔着电脑,说什么的都有,好奇,喜欢,谩骂,诋毁,幸灾乐祸,安慰…… 周铭喉咙发干,他身在国外,对国内的信息知道的本就晚一些,但是方齐也没有主动说这件事,他不知道国内发酵成了什么样子。 他想去找方齐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既然网上曝光的微博自称为医院的医护人员,那么这件事一定是从医院里传出的,照片上自己的脸部做了模糊处理,只有方齐的正脸很明显,明显是有人故意陷害方齐…… 这样的伎俩。 周铭已经猜到了是谁做的,那根钉在心上已经生锈的钉子,还在不断昭示自己的存在感,让原本驶入正轨的生活再次混乱。 他拿着手机重新打开微博,置顶的还是那个话题。 喉咙发疼。 手机震动一下,一条微信消息跳出来。 齐方:我没事,已经解决了。 齐方:【图片】 齐方:儿子很乖,就是想爸爸了。 照片里方齐懒散的躺在阳台,肚子上是一只胖乎乎的橘猫,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有种岁月静好的舒适。 周铭扯动嘴角。 在他们相处的十几年间,方齐像一个骑士,永远挡在自己面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总是可以先自己一步解决。 这样的体贴和安慰,这样好的人,不应该被自己连累…… 第二天,周铭背着收拾好的工具赶到集合点。 坐上去集训的大巴车,他靠在窗户上,恍惚想着冗长的梦境。 他渐渐有些明白,梦里的事情应该是倒过来的。 第一次梦中的自己看上去很憔悴,很恍惚,没有方齐的影子,只有一张照片和空荡的家,第二次梦境中告诉自己方齐的死因以及凶手,第三次,梦里的自己处于焦虑,似乎预示了些什么,而这一次,知道了为什么会焦虑。 如果梦境里是一个平行世界,那些倒流的时光,是不是在发出警告。 自己和方齐,还有江寂之间,似乎是一个死局。 头痛欲裂,周铭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 原来是喜欢啊,黑白的生活中出现一缕光,忍不住去追逐,去融入,无法抽离,想跟着他去做任何事。 喜欢的人恰好喜欢自己,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 周铭眼睛发热,把眼泪隐于衣袖之中。 课间,方齐抓紧时间订正物理试卷。 这几天周铭去集训,他也没有上网吧的心思,倒是把之前没有订正的试卷重新整理了一遍。 今天是周六,三节课后放学,明天难得可以休息一天。 方齐踩着脚踏车熟门熟路的拐进巷子,推开红色的大门,把车子放好,猫腰溜进厨房。 不一会儿就响起姥姥带着笑意的喝骂:“臭小子,又吓我。” “嘿嘿,真好吃,我去找舅舅了。”方齐拿着刚炸好的耦合,又跑去正厅。 “舅舅。” 人未到,声先至,赵章佑抬起头,瞥他:“你姥姥年纪大了,别老是吓唬她。” “知道了。”方齐拉过一个凳子坐到舅舅对面,带着讨好的笑:“舅,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说。” “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不做噩梦啊?” 赵章佑瞥了一眼自家倒霉外甥,低头翻了几页书:“你还会做噩梦?” 方齐笑笑:“不是我。” “那是谁?” “……”方齐咬了咬下唇,探身过去:“我一个好朋友。” “别一直咬嘴上的干皮,去抹点香油。”赵章佑头也不抬地道。 “舅舅!”方齐皱眉:“我以为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人。” 闻言,赵章佑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 方齐道:“上次我跟陆琛聊天,你是不是听到了?” “听到了。” “我是认真的,不是瞎玩儿。”方齐撇撇嘴:“上次跟陆琛说是被他们刺激了,但其实我心中有杆秤,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是为了搞特殊。” “你要是真为了追求特立独行做这种事,我把你吊在山楂树上打。”赵章佑冷冷道。 方齐缩缩脖子:“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赵章佑半晌不语,好半天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齐眯起眼睛,想着周铭。 “有点憨憨的,又有点小聪明,比较敏感,善良,画画很有天赋,估计以后会成为设计师也说不定,长得好看,不太会拒绝人,坚强,自己养活自己……”他笑笑:“反正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赵章佑闻言,垂目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随后道:“既然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不说什么,你已经长大了,感情的事情要学会自己处理。” “嗯嗯,所以舅舅,怎么可以不让人做噩梦啊?”方齐眨眼。 “噩梦形成的原因大多是心理障碍,我可以给你抓一些药,但只是调养身体,治标不治本,你还是问问他,早点解开心结稳妥。”赵章佑淡淡道。 “心结……”方齐表情微变,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周铭那个一面之缘的朋友。 他的确对周铭的过去知之甚少,但是以后还会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了解。 方齐想着,点头道:“好吧,那我走了啊,舅舅。” “吃了晚饭再走。” “哦。” 从正厅出来,姥姥已经炸好了一盘耦合,煮粥的小锅咕噜噜地冒着白气。 方齐走过去靠在门框上,姥姥扭头看他,数落道:“每天不知道去哪疯,也不来看看姥姥。” “姥姥,我作业多,以后常来。”方齐讨好。 姥姥瞥他一眼:“没个正形儿,就知道耍宝。”说着,她走过来,拍拍方齐的肩膀:“你妈让我看着你,可你这半大小子,姥姥看不住。” “姥姥,我能照顾好自己。”方齐抱着姥姥撒撒娇,逗得老人高兴了。 从舅舅那里出来,天已经晚了。 方齐骑车往出租屋赶,正巧看到房东大妈倚在门口,便顺嘴打了个招呼。 “小方啊,刚放学?” “是啊。” 错身而过的瞬间,方齐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问道:“婶婶,您知不知道附近比较灵的庙?” 房东大妈眼睛一亮:“那你是问对人了,我跟你说啊,隔壁J市那个尧山,山顶有尊佛,灵的嘞,那些求高考的,求生意的,求姻缘的,求孩子的,都去那里拜一拜啊,除夕都是灯火通明呢!” 方齐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了婶婶。” 回到屋子,他拿出手机查了查,很快找到了直达的大巴,每天早上5点,从体育场出发。 心下已经有了决定,方齐长舒一口气,摊开题本做作业。 第6章 “方齐,我快到了,你那边好了吗?” 周铭看着前面的路况,给方齐打电话。 好不容易抽出半个月假期,过个浪漫的生日,结果还没怎么温存,人就被叫走了。 “我好了,马上过去,你先去订好的位子等我一下。” 方齐那边有些喧闹,应该已经从医院出来了。 周铭应了一声:“行,你开车小心点。” “好,我马上到。” 方齐订好的位子临窗,天色渐晚,可以看到窗外亮起的霓虹灯。 周铭低头翻着一本杂志,察觉到对面有动静,抬起头,正好对上方齐带着笑意的眼。 “对不起,过生日还得让你等。” 已经习惯了的周铭,注意力全在方齐带来的一个大盒子上,他扬扬下巴:“生日礼物?” 方齐笑的神神秘秘的,把盒子轻轻推到他面前。 周铭抬手打开盖子,只见里面蹲坐着一只手掌大小的橘猫。 他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摸摸橘猫的脖子,小东西一个仰倒,倒是不怕生。 “你从哪找来的?” 小动物暖烘烘的身体一起一伏,让人心情跟着也放松下来。 “之前在医院停车场捡到的,送到宠物医院治疗了小半个月,正好赶上。” 方齐笑看着他,轻声道:“第十个生日快乐,周铭。” 周铭拨弄着小猫,抬头看他:“谢谢,方齐。” 当时,误打误撞打开游戏,点击匹配,进入游戏的周铭,没想到会遇见方齐,更没想到他们会一起走过这么久的时光。 好在,从未想过退缩。 —————————————— 午后,未散的暑气让人昏昏沉沉,公共课教室里,除了前三排,后面趴倒了一片。 周铭跑到后门,探身看了看,果然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了方齐。 他按了按胸口,刚才一口气跑上四楼,现在才觉得累。 靠在墙上,等着方齐下课,却没想从教室里猫出一个人,拖着他就往楼下溜。 两人又跑回一楼,靠在楼梯拐角喘气。 “你怎么偷跑出来了?”周铭问道。 “舍友跟我说你来了,我当然来找你。”方齐笑:“怎么了?” 周铭看着他,小声道:“我通过了,10月去Y国。” 片刻间,方齐明白过来,惊喜道:“真的?” “恩,刚收到通知,我就来找你了。”周铭长出一口气:“老师说我比另一个同学多一幅获奖的设计稿,不然也没这么快下决定。” 两人从教学楼出来,方齐带着笑意听周铭说事情的经过。 他语气中透着欢快,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既然已经定下了。那就赶紧准备一下,要回家跟你妈说一声吗?”方齐道。 周铭沉默一会儿,小声道:“我回头给她打个电话吧,这边事情多,我还得把工作那边打点一下,估计没多少时间回去了。” “好,你自己决定。”方齐点头。 周铭侧头望着他,突然道:“你呢?” “我?”方齐道:“我怎么了?” “我10月就走了,满打满算还有一个多月,你就没什么想法?”周铭挑眉。 方齐失笑,拉住他的手:“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了,放寒假了我就去看你。” 周铭反手握紧他的手:“等我们都可以独当一面,就结婚吧。” 心里一动,方齐道:“好啊,我就等你一句话。” —————————————— 周铭把自行车锁好,放在楼道里,几步跨上楼梯。 窄小的楼道,摆放着各种杂物,小心绕过去。 透过501的绿色防盗门,可以看见简陋的客厅里,一个男生大大咧咧的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面前的桌上已经摆放好了各种火锅食材。 拿出钥匙开门进去,周铭拍上大门:“回来了。” 方齐头也不抬道:“正好,锅已经滚过一次了,就等你了。” 重新打开电源,放好汤料,周铭坐到对面,等着开锅。 游戏结束,方齐放下手机,道:“今天怎么这么晚?” “婶婶又介绍了一个邻居孩子,今天让他试听了一节课,所以有点晚。” 方齐皱眉:“两个孩子差不多了,再带一个,想累死自己啊?” “不是很累,初中生的作业又不难。”周铭淡淡道。 “不然我帮你带一个,这样咱们还能一起回家。” “可别,你学业那么重,导师还很看重你,你好好学习,别想这么多。”周铭抬起头笑道:“再说了,我这个学期课少,你是今天课少,碰到我来晚了,平常你可回来的比我晚。” 方齐想到自己严厉的导师,心有戚戚的点头:“好吧。” 吃完火锅,两人挤在厨房洗碗。 周铭硬是拦着方齐:“我来洗,你的手留着拿手术刀。” “别搞我啊你。”方齐好笑:“合着我还得把它供起来,什么也不干才好?” 周铭抓过他的手指,摩挲片刻:“得供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哈哈笑出声。 方齐扣住周铭的手,把他拉进怀里:“那你的手也得供起来,这是未来大设计师的手。” “哈哈哈哈,两个臭不要脸。” 临山镇位于山脚,比城市中多了些凉意。 周铭坐在住处的门口,望向山中弥漫的雾气。 集训的日子,梦境还在继续。 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方齐和周铭的日常,过于真实的体验让他甚至有了沉浸其中的念头。 喜欢疯狂滋长,第一次想念一个人。 方齐四点半就到了体育场,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以中年大妈为主。 他压低帽檐,远远地站着,就这样也吸引了一些大妈们的注意。 五点钟,大巴车准时到。 售票员站在门口,一人40元,交钱上车。 方齐站在队伍末尾,上车的时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伙子这是去哪啊?是不是上错车了?”一个婶婶好心问道。 “没上错,我去有点事。” 他走到末尾,找了个靠窗的空座,压下帽子靠在座椅上补眠。 尧山在J市的城郊,从C市过去要两个半小时。 大巴车上起先还有交谈声,上高速后就安静下来,大家都开始补眠。 方齐睡醒的时候,已经快到目的地。 窗外是陌生的景色,左右都是高耸的山头,一条路直通向大型停车场。 售票员交代了下午3点半返程,大家下车自由活动。 方齐跟在各位大妈婶婶后面,直奔山顶的尧山庙。 因为赶上了第一班车,上山路上人虽然不少,但不至于挤挤挨挨。 大家各怀目的,从踏上石阶的刹那就心怀虔诚,一路默念上山。 简单开发过的石板路弯弯曲曲,两侧是系满了红布条的铁链锁,脚下是不甚平整的石板台阶。 方齐胜在年轻,不用像其他年纪大的香客一样去中间的小亭子歇脚。 到达山顶刚刚八点半,跨过高高的门槛,面前是一尊插满了香的铜鼎,一个和尚站在那闭眼念着佛经。 方齐刚走了一步,角门处一个和尚叫住他:“这里取香。” 只见角门处放置了铺着黄布的桌子,上面各式各样的摆满了香。 那和尚道:“你来求什么?” 方齐顿了顿,道:“求平安。” 和尚抬眼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右手边的长香:“三炷,90,钱投到功德箱里。” 方齐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钱,依言放到功德箱里。 和尚拿起香递给他,道:“右手包住左手,双手捧香,点燃后插入铜鼎,然后进去,把名字和心愿告诉佛祖,再拜叩。” 接过香,方齐走到铜鼎前,一个和尚手捧蜡烛,帮他点燃香。 按照要求,他双手捧香作揖,把香插进铜鼎中,然后迈进面前的大门里。 跪在蒲团上,方齐默念:“希望周铭平安顺利,求佛祖保佑。” 然后深深叩拜。 这样拜了三次,他起身退出,正要走,侧门一个和尚叫住他:“小居士,可以来这里看看玉坠儿,这些玉坠儿常年供在佛祖身边,带了可保平安。” 方齐微微一顿,走过去。 和尚用红布包着一个玉坠儿递给他:“100一个,保平安。” 他掏出钱递过去,接过红布包裹的玉坠儿放好。 从庙里出来,慢慢下山。 一个阿姨走在他身边,道:“我刚才都看到了,其实这个玉坠儿不用买也可以的,诚心乞求就好了。” 方齐何尝不知,他冲着阿姨笑笑:“难得来一次,图个心安。” “也是吧,小伙子放心,佛祖会保佑你的。” 第7章 集训结束,画室放了一天假。 周铭背着画筒,迫不及待的往出租屋赶。 想见到方齐的念头太过浓烈。 走到半路才想起,方齐现在在学校,就算自己急急忙忙赶回去,也见不到他。 放慢速度,周铭想到什么,顺道拐进菜市场。 半上午,市场里都是人,小贩们的摊位挤在一起,生肉和鱼腥味直冲脑门。 周铭干脆把画筒背在前面,左看右看,好不容易找到调味品店。 “有没有火锅底料?”周铭站在摊位前问道。 小贩忙着给其他人抓花椒,似乎没有听到,周铭于是大声又问了一遍:“火锅底料有没有?” “左边篮子里自己拿。”小贩叼着烟随意道。 周铭闻言找过去,果然在摊位左边看到一个放满小塑料袋的篮子,里面是各种香辛料。 翻出一包麻辣火锅底料,又拿了一瓶芝麻酱,一瓶芝麻油,一小包辣椒粉,一齐递给小贩:“多少钱?” 小贩拿出红色塑料袋给他装好,伸出手指,道:“18。” 拿好东西,周铭绕到卖菜的摊位前,买了生菜、杏鲍菇、藕片、冬瓜、葱姜蒜,在隔壁鱼摊让店家片好鱼肉片,顺道买了点牛羊肉片和猪肉丸子。 一顿饭花了五十多,相当于二十多包方便面,周铭咂咂嘴,心里却是开心。 拎的满满当当回到小出租屋。 把菜品放好,先去整理自己集训期间的画。 就这么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多,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这里是自建楼,总共三层,第三层只住了他们两个,周铭听到声音就起身打开门。 方齐似乎是小跑上来的,站在楼梯口看着周铭。 四目相对,两人都笑了。 “我看见你屋子亮着灯,猜着你应该是回来了。” 方齐两步迈上楼梯,走到周铭身边。 楼下嘈杂的声音似乎都听不见,眼里只有面前的人。 周铭笑笑道:“来的正好,进来吃饭。” 方齐探头看向门内,矮桌上已经摆上了家伙什儿,锅里的汤正沸着。 他扒着门框,看向周铭:“做了好吃的专门等我呢?” “你就说吃不吃吧。” 周铭站在灯下,身后是氤氲的白汽,鼻间是弥漫的香味,让方齐有一种归家的温暖感受。 他掩饰性地跑到自己屋前,道:“等着我,放下书包就过去。” 把书包扔在床上,方齐从书桌抽屉里拿出那一小团红布放进口袋,然后一溜跑到隔壁。 曲着长腿坐在矮桌前,方齐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十点多。”周铭道:“想着你在上课,就没跟你说。” “怎么想到折腾着吃火锅了?” 周铭想到梦中的场景,脸有些热,笑道:“就是想吃啊,不折腾。” 火锅热气腾腾,辣椒很够味,两个小伙子一会儿就吃出了满脑门子汗。 方齐从自己屋拿来可乐,这一顿吃的爽。 饭毕,他摊在周铭床上,懒懒道:“一会儿我跟你一起收拾,先歇歇。” 周铭搬过椅子坐在他旁边,神情惬意。 方齐坐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那团红布,递过去:“给你的。” “我?”周铭接过来:“什么东西?” 他小心地打开红布,只见手心里是一只翠绿的玉坠儿:“这个……给我?” 方齐点头:“……我姥姥给我的,说是可以保平安,你最近不是一直做噩梦吗,戴这个八成有用。” “这不行,这是你姥姥给你的,我怎么能要?” 说着,周铭就要还给他。 方齐一把抓住他的手,认真道:“我又没什么事儿,你戴这比我有用。” “这太贵重了,肯定不行。”周铭皱眉:“你别胡闹,万一你姥姥问起来,也麻烦。” “反正给我了就是我的,我想给谁给谁,你拿不拿?你不拿我生气了。” 眼看方齐的脸色真的有些不好看,周铭一僵。 他的手包着自己的,传来热乎乎的温度,周铭低下头,道:“好吧,谢谢。” 方齐笑开,伸手拿过那个玉坠儿:“来来来,我给你系上,这东西不大,洗澡的时候也不用拿下来,戴着洗就行。” 红绳绕过细白的脖颈,方齐垂目,打了个死结。 翠绿的笑眼弥勒就坠在周铭脖间,衬的皮肤越发白皙。 方齐很是满意,道:“好好戴着,这东西不贵重,但胜在一颗诚心,保佑你平安快乐。” 周铭低头摸着玉坠儿,小声道:“谢谢你,方齐。” 完成了目的,方齐心情很好,跟周铭收拾饭桌时一直哼着歌。 “你不在这几天,我连网吧都没怎么去,总觉得一个人没意思,rank分不知道被人家拉了多少,无语。” “你以前没认识我不也一个人吗?” “那不一样啊,更何况,已经习惯了有人陪着,就不愿意再孤单一个人了。” 方齐低头认真的洗碗,像是随意说出来的话,却让周铭有些恍惚。 他侧目看了一眼方齐,道:“那你就换个人?你同学,你朋友,总有人会陪着你,怎么会孤单一个人呢?” 方齐动作一顿,半晌道:“……那能一样吗?” 到底哪里不一样,方齐终究还是没说,周铭也不敢问。 他心上悬着一把刀。 梦里的感情和现实的感情虬结在一起,挣扎着让他忍不住靠近方齐,但是那场惨烈的车祸变成黑白影像,不断闪过。 如果最终是那样的结局,那自己带给方齐的,是好还是坏? 他无法在明知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不管不顾的坦白自己。 清脆的哨声响起,考场内所有学生停下动作。 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高声道:“所有考生停止答题,将试卷按要求放置,开始收卷。” 另一位监考员从第一排开始,快速抽走试卷。 最后一门结束,考生们有的茫然的望着自己被拿走的试卷,有的压抑不住离开考场的兴奋,有的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眶通红。 周铭只想马上见到方齐。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他们一个是重点理科班尖子生,一个是冲击文化课的艺术生,分在两个教学楼,除了匆匆一见,几乎没有好好说过话。 顺着人流下楼,坐上回学校的大巴车。 车上无论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聊成一团,只有周铭,像一个抽离者。 他神经质的按着自己的手腕。 所有的压力处在释放边缘,拼命压抑。 学校里乱糟糟的,很多家长帮着孩子搬书,十年苦读,终于可以真正的放松一下了。 周铭站在陌生的教室门口往里看,还要防着不挡到别人搬东西。 一个学生错身而过,周铭突然拉住他,道:“请问……你见到方齐了吗?” “没有啊,他们在四中考试,估计还没回来吧。”同学匆匆说完,搬着高高一摞旧书往楼梯口走去。 周铭走进教室,又叫住一个学生:“请问方齐的座位在哪?” 那学生指了一下,道:“三组第六排左边。” 这里是三人座,中间学生的桌子空了,看来已经收拾离开了。 周铭坐在方齐的座位上,上面还摊着一本数学题库。 他的桌子并不整洁,前面高高的摞着各科练习册和教材,桌洞里是数不清的草稿纸,下层抽屉则是排列整齐的订正本。 随意翻了一下面前的题库,周铭发现了一些无规则的红圈。 他手指攥住其中一页,仔细看去,只见一个被红笔圈住的“铭”字。 周铭眼睛一热,又翻到其他红圈,整本书里出现“铭”字的地方,都被画上了红色圈圈。 眼泪几乎要落下。 周铭抽出其他书本,每一本书里,每一个“铭”字,都被他圈出来。 他想到方齐做题的空隙,带着笑意在看到的每个“铭”字上画下圈圈,低调的、不张扬的、难以言说的想念,寄托在一个个小小的红圈上。 “周铭。”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周铭抬起头,眼泪猝不及防落下。 方齐站在他面前,带着温暖的笑意:“我来了。” 第8章 “周铭啊,这是这次的奖金,你拿着。”画室老师递过来一个信封。 周铭接过来:“谢谢秦老师。” 秦老师点点头,脸上带着笑意,关切道:“比赛拿奖固然重要,文化课也得好好上,我听你们王老师说你最近精神不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说一说,老师能帮就帮。” 捏着信封的手指紧了一下,周铭道:“没什么事,可能是晚上睡不够,有点犯困,我以后注意。” “唉,你是好孩子,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的技术水平绝对没问题,好好上文化课,冲冲央美也不是没可能,知道吗?” 周铭点头。 从办公室里出来,半上午,走廊里安安静静,每个教室都坐满了认真画画的学生。 还有半年,他就要参加艺考,明年冲刺文化课,然后高考。 他趴在栏杆上,昨天夜里的梦境还在脑海中,参加完高考,迫不及待地见到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可是知道的越多,心理的恐慌越大。 梦境带给他的,除了甜蜜和相守,还有无尽的焦虑和绝望。 “高中生爱国主义专题大会”第一堂课设在C市一中大礼堂,二中和三中的高一、高二学生也来参加。 方齐站在队列里,垫脚望着二中方向,一旁的男生道:“看什么呢?有美女吗?” “陆琛邵宇算不算?” 男生一拍手:“对啊,我都忘了陆琛和邵宇也会来!” 来的人太多,没有看到想看的人,方齐恹恹的站好。 列队进入礼堂,按照各班方阵找到座位做好。 三所学校高一和高二的学生把整个大礼堂填满,大会正式开始。 不一会儿,周围学生就有做小动作的,尤其后排的同学,开小差睡觉的比比皆是。 方齐猫着腰从侧边走廊出来,他已经问过了,正前面就是二中的学生,窜到前几排,拉着一个男生小声问道:“二中先锋一班在哪里坐啊?” 那个男生指了指斜对面:“那里。” 方齐继续猫着腰,穿过几排座位,果然看到了坐在班级最后的两个人。 他从背后拍了一下陆琛,顺势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 邵宇趴在桌上小声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这种公共课上偷偷见面,不觉得很刺激吗?”方齐笑道。 陆琛默默摊开胳膊,只见一本英语单词书,上面已经有很多勾画:“我在给他测单词量,你也一起吗?” 方齐表情颇为好看,瞄了一眼邵宇,用眼神询问。 邵宇敢怒不敢言地点点头,又瞥瞥陆琛。 “你行不行啊,放松半天而已。”方齐伸手要去拿单词书。 陆琛拨到一边,凉凉道:“半天至少复习200个单词。” “……行,你牛!”方齐趴在桌上:“你们测,我看总行了吧。” 陆琛眼角闪过一丝笑意,问道:“你上次说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方齐嘴角一勾:“就那样吧。” 看到他略带得意的表情,邵宇道:“你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啊?不能跟我说吗?” “以后成了自然会跟你们说。”方齐歪着头:“反正是个很好的人。” 陆琛和邵宇对视一眼,没有多说。 二中班级和班级之间隔的不远,邵宇也是从自己班偷偷溜过来先锋一班的,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寂皱眉看着不远处的三个人,紧紧握着手机。 等一个寞:【图片】【图片】【图片】 等一个寞:那两个人是同性恋。 等一个寞: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周铭趴在栏杆上,看着手机里的信息,太阳穴突突突的疼。 金子:不是让你不要招惹人家? 等一个寞:招惹?我嫌他们恶心,我就问你一句,你跟那个男的什么关系? 金子:朋友。 等一个寞:你骗傻子呢?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傻逼,你TM有个屁的朋友,谁愿意跟你做朋友?你是不是跟他搞在一起了,是不是! 周铭瞳孔微缩,想到了梦里的焦虑,从头至尾,江寂就像个□□,是他自己没有处理好,最终引爆才会如此惨烈。 他按了按额头,打字。 金子: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跟他搞在一起,我配吗? 金子:别猜了,我们无关。 无关。 两个字扯得他莫名心疼,使劲眨眨眼,他正要收起手机回去,却见屏幕上又闪过一行字。 等一个寞:下午休息,你来找我。 周铭没吃午饭,下午三点从画室出来,往约好的地方赶。 他始终无法拒绝江寂,相似的容貌让他经常产生错觉。 江寂穿着宽大的校服等在路口,看到他过来也只是凉凉的抬起眼,默不作声的坐到自行车后座上。 “去哪?”周铭问。 “拿生活费。” 周铭一愣,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 江寂的户口在镇上的奶奶那里,生活费找他姑姑拿,从没有叫自己去跟他一起去拿过生活费。 他姑姑嫁到市区,开着一个生意惨淡的服装店。 周铭把车子停在巷子口,道:“你去拿吧,我在这儿等你。” 江寂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走进巷子里的服装店。 不一会儿,就听见他姑姑尖酸的声音:“你们食堂的饭怎么这么贵,动不动就没钱了,你是不是拿着去玩儿了!” “给我你们班主任电话,书本费都交过了,还收什么试卷费?这不是乱收费啊!”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学学学,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周铭头皮发麻,背过身看着街道。 过了会儿听到脚步声,他转身,看见江寂站在店门口,瘦削的身材看上去分为单薄。 周铭刚要说话,就见江寂的姑姑从店里出来,像是看见瘟神一样睁大眼睛,刹那间一巴掌打到江寂背上,打得他一个趔迭。 “江寂!你还跟他混在一起,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疯了?你们是什么东西!” 江寂姑姑急红了眼,打了江寂几下,又冲到周铭面前,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 “你给我滚远点臭不要脸的,没爹养的小杂种,二椅子,少来祸害我家你个不要脸玩意儿……” 脸上传来刺痛,还有些耳鸣,周铭没听到她后面的话,只朦朦胧胧的看见江寂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眼神。 周铭转身推着自行车离开这里。 他蹲在路边等了很久,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已经麻痹,过路人投来异样的眼神。 过了很久,身后才传来脚步声。 周铭站起来,原地跺了跺脚,转身看着江寂:“过瘾了吗?” 江寂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 疲累感侵袭全身,周铭点点头:“我走了。” 他走到自行车旁边,刚触到车把就被拉住。 江寂拽着他的手腕,哑声道:“你看清楚没有,别人是怎么看待你的,你以为换个地方就没人知道了吗?这是一辈子的事!” 周铭喉咙一动,道:“松手。” “你们TM的拽什么呢?天不怕地不怕的,真以为自己多厉害!什么不干涉别人,什么与他人无关,你们这种人就是恶心,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说够了没有!”周铭猛一甩手,自行车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不够!”江寂红着眼睛:“凭什么!你们凭什么以为还能好好的,凭什么我哥就该死,你们就能好好的!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周铭僵在原地,头嗡嗡地疼,心里更是难受。 他强烈抑制住动手的冲动,手指痉挛般颤动。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着江寂:“我真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江寂赤红眼睛,像一只倔强的兽:“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是你害我家破人亡,是你!” 他的语气透露着脆弱和疯狂:“周铭,别以为你可以过好日子,你身上得罪你以为可以赎清吗!” 第9章 刚开学的校园总是比较喧闹,尤其是新高一入学,操场上总是响起军训的号子声。 高二的男生最爱做的事,便是站在三楼走廊上攀着栏杆,高高地俯视楼下一群穿着军训服的学弟学妹,时不时指指点点。 周铭难得回学校一趟,熟门熟路的走进教室,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在众人注视下,有些僵硬地站在门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贴吧里,一个帖子迅速翻页。 “正主来了,靠,长得还挺帅。” “真是七中的啊,我靠有没有照片,我想看。” “恶不恶心啊你们,二椅子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啊,这么帅还要搞二椅子?服了。” “正主真来了,我们班的,估计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图片】” “妈的还真是他,他老公没跟他说?哈哈哈” “……” 照片先是被贴在三中和七中的公告栏上,又被搬上几个学校的贴吧,周铭站在办公室,如同被砧板上的鱼。 没有人处理过这样的早恋问题,班主任老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中,从镇上赶来的母亲和继父推门进来,紧接着便是结实的一个耳光。 母亲声泪俱下的向老师求情,耳边是嗡嗡嗡的交谈声,不断地有人进来出去,只有周铭站在原地,成为了被无视的主角。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所有人都看过来。 周铭慢半拍地拿出手机接通,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周铭你别怕,我在。” 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脱眶而出,周铭蹲在地上:“方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两家父母第一次坐到一起。 周铭全程低着头,直到看到方齐,才默默地走到他身边。 那时候他们还不能对自己的生活做出决定。 这件事在C市的中学里闹得沸沸扬扬,不仅是三中和七中两所学校,其他学校的学生也隐约知道,方母无法让孩子待在这样的环境里。 双方父母达成一致,方齐和周铭一起转学籍到S市继续完成学习,只是不管他们的感情如何,都要以高考为主,等高考完,再说其他事。 在周铭的心中,这就等于是一场流放。 前去S市的火车上,周铭收到了江寂的消息。 等一个寞:你看到了吧。 等一个寞:这才是结局。 等一个寞:没有人会期待你们的感情,所有人都觉得你们脏,这才是你们应得的。 等一个寞:你又祸害了一个人,哈哈。 等一个寞:你就是最大的祸害,无论你在哪,都只会给别人带来无尽的麻烦,我哥,我父母,现在轮到了方齐。 等一个寞:你不是说你不怕吗?连累别人的感觉你都习惯了吧。 等一个寞:怎么不敢回话? 金子:是你做的? 等一个寞:就是我。 周铭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点了删除。 火车开始行进,他抬头看向对面的方齐:“对不起,方齐。” “怎么了?” “我知道是谁做的这件事了,我……” “好了,你也是受害者,不是你的错。”男生的脸随着傍晚光影的变幻而染上了温暖的色彩:“周铭你记住,既然无法回头,你就得陪着我一条路走到黑,不能放手。” 周铭伸手抓住他的:“我不放。” 年轻的面孔满是坚定,只是作为旁观者,周铭却看到了他们这一条路的结局。 他睁开眼,酒瓶掉在地上,窗外天色渐晚,晚霞蔓延进窗子,染上斑斓的色彩,心上却荒凉异常。 周铭想:那时的他们曾经这么勇敢过。 完整的故事终于呈现在他眼前,也将他的侥幸击得粉碎。 他倒在床上,望着头顶灰白的墙皮,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方齐在学校上完晚自习才回来,他给周铭发了一天的消息,也没有一个回复,屋里黑着灯,没有动静。 “没回来?”喃喃着锁好自行车,却瞥见倒在一旁的周铭的自行车。 “在家?” 自言自语的几步跑上楼,方齐敲门:“周铭,你在吗?” 无人应答。 他皱眉,试着推了一下门,铁皮门哐当一声发出声响,方齐探身进去,拉了一下门边的灯绳。 屋里大量,只见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人。 方齐吓了一跳,几步走过去。 周铭的脸肿了老高,身上都是酒味。 “周铭!” 他伸手拉起周铭,试图叫醒他。 周铭闭着眼,软软地靠在方齐身上,没什么动静。 方齐心里一急,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却被周铭拉住。 他扭一下,把脸贴在方齐的肩膀上,低声道:“我没事儿……” 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让方齐的动作顿住。 一阵凉意至肩膀传来,周铭的身体颤动,发出呜咽。 方齐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慌乱的拍着周铭的背脊,试图安慰他,麻利的嘴变得无比笨拙,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生似乎觉得丢人,他把整张脸埋进方齐的肩窝,哭声越来越大,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与难受都哭出来。 他单薄的肩背颤抖着,细长的手指攀着方齐的胳膊,像是抓着唯一的救命草。 方齐见过倔强着玩游戏的周铭,认真画画的周铭,独自处理学校和画室关系的周铭,坚强的、不服输的,唯独没有见过这样脆弱的他。 方齐收紧了手,让他靠的更舒服些。 无声的释放和安慰,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止,周铭靠在方齐身上,缓慢的呼吸。 “好了,没事了。”方齐拍着他的背,小声道。 温暖的声音,从梦里来到现实。 半晌,响起周铭闷闷的声音:“对不起,方齐。” “我?”方齐一怔:“我没事啊,为什么道歉?”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周铭想。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句脱口而出的道歉,是对梦里的方齐说的,还是对现实的方齐说的。 恶意不是突然出现,在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它就已经深深种在江寂的心里。 像是一颗黑暗的种子,攫取着他的血肉和认知,让他的心变成被腐蚀的烂泥,没有光明和希望,只有同归于尽。 这也许就是梦境的预示。 闹钟发出刺耳的“滴答”声,十一点了。 周铭抬起脸。 他眼睛红肿,脸颊高高肿起,头发凌乱的贴在额头上,身上还有未散的酒味。 整个人苍白而颓废。 “发生了什么事?”方齐皱眉:“你喝酒了?” 周铭呆呆的看着他,将他印在眸子里。 好一会儿才轻笑一声:“就喝了一点点,不能多喝,手会抖,影响画画。” “为什么?” 方齐的问题他无法回答,只好移开目光,看着倒在地上的酒瓶。 “周铭,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不是的。”周铭打断他的话:“与你无关。” 喉咙一哽,方齐莫名觉得烦躁。 周铭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你还得做作业。” 方齐眯起眼,感觉他的语气有些不对:“你……” “你走吧方齐,我想一个人静静。” 再次被打断。 话说道这份儿上,方齐也觉得没意思,于是起身离开。 铁皮门咔嚓一声,传达出关门人的情绪。 周铭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空无一人的简陋屋子,他突然自嘲一笑。 眼泪再一次落下,他胡乱的擦着,越擦越多。 没有人再抱着他,安慰他,让他依赖。 周铭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想到:就这样吧,本该这样的。 第10章 习题课是三中高中的特色课,安排在每周六下午,两点半到六点十分,中间不休息,但可以上厕所和短暂调整思路,集中时间做题。 方齐合起物理卷子,伸伸手臂,连着做了数理化三套题,脑袋有点疼。 他趴在桌上,脑中浮现出周铭那天的样子。 事实上,自那以后,他们两个的相处就变得很奇怪。 周铭不会每天早上跟自己打招呼,每每下楼时,隔壁屋子都是大门紧闭,晚上回去,也见不到人,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如果说那天周铭的态度让他不爽,想通就好了,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方齐自问是很能想得开的人,但这几天的故意躲避,就让他无名火起。 老师走过来敲了敲方齐的桌子,他抬起头,从桌洞里抽出试卷开始做。 心里却已经想好,无论如何,今晚要跟周铭谈一谈。 然而预想的谈话并没有发生,方齐等到凌晨,也没有听到隔壁传来响动。 周铭站在大铁门前,心中竟然感到平静,除了过年,他很少回来。 大门被打开一个小缝,探出一个梳着羊角辫的脑袋,小姑娘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才道:“哥?” “……唉”周铭低低的应了一声。 小姑娘打开门,一股脑扑进周铭怀里:“哥你总算回来了!” 被妹妹牵着进了门,院子里种满了玉米,长势很好,绕过中间的菜地,沈思瑶的小桌子就摆在大门前,阳光最好的地方,书本瘫在上面。 沈思瑶很高兴,她拉着哥哥坐在石墩上,去厨房端出水给他喝。 “妈和我爸都去做工了,七点多回来,哥你这次住几天,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周铭抿抿嘴,笑笑:“有点事儿,临时回来的。” 沈思瑶肉眼可见的失望:“哦。” 她的两只脚碰来碰去,想起什么,兴冲冲站起来跑进屋子,不一会儿又跑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红红的本子:“哥你看,十佳少年,学校给发的奖状,还有一本课外书!” 接过妹妹的奖状好好看了,周铭摸摸她的头:“我们瑶瑶真厉害,比我厉害多了,我可没拿过奖状。” “你胡说,你床脚还压着很多奖状呢。”小姑娘虽然噘着嘴抱怨,但脸上是浓浓的笑意。 “那是画画的,没你这个好,你可是十佳少年。” 沈思瑶抱着哥哥的胳膊坐到旁边:“你不在都没人给我画画了,我写的小故事也没人看……” 她所谓的小故事是不满意电视剧情节乱改的,充满了小姑娘的主观美好幻想,言语幼稚,只有她哥每次都很捧场,还会提出意见,让沈思瑶念念不忘。 兄妹俩就坐在院子里聊天,五六点的时候,周铭到厨房做饭,沈思瑶赘在他身后,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周母回来看到厨房亮着灯,着实吓了一跳,走过去看到周铭,又愣在原地。 沈思瑶高兴道:“妈,我哥回来了!” 没人理会小姑娘的兴高采烈,周母吞吞口水,走过去,扯起僵硬的嘴角:“铭子,你咋突然回来了?” “我回来看看小寞。”周铭低声道。 周母脸色一变,这是她这么久第一次从周铭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厨房里的气氛有些紧张,沈思瑶也感受到了,幼儿总是会遗忘一些不好的事情,她也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看着面色平静的儿子,周母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是失败了。 面前的周铭长高了,也更瘦了,整个人立在那里,带着些让人不敢触碰的疏离。 话题戛然而止。 继父回来看到不该出现的人出现,脸色也不太好。 一家人勉强吃完饭,周母道:“你还回你那屋睡吧,瑶瑶跟我睡。” 周铭没说什么。 他的屋子没怎么变,墙面上还贴着他以前的练笔,就是多了很多女孩子粉粉嫩嫩的小文具。 躺在床上,周铭没什么睡意,母亲和继父的态度再次让他坚定了想法。 第二天一早,继父和母亲已经起来了,吃了早饭出门做工。 周铭道:“我走了。” 周母抬头看他,欲言又止,半晌说道:“你这么出去,别人……” “放心吧,没人一大早上坟的,看完我就回了。” 清晨的温度恰好,确如周铭所说,镇子外围,上山的人并不多,他一步一步,走到一个矮坡,环顾看了看,又拐进一个小道,不多久,就看见了一个矮矮的土包。 那个土包离群索居,孤单单伫立在那里,长满了杂草。 周铭默不作声地弯腰清理了清理,把背包里的几个苹果放在石碑前。 太阳已经升了老高,渐渐热了,头顶感觉到了汗湿。 两条腿站的有些麻木,周铭深吸一口气:“我可能要食言了,我照顾不了你弟弟。” “你们兄弟俩我一个也拉不住,甚至连自己的事情都没办法处理好。” 他的眼睛发红:“我以为我能做好的,其实什么都没做好……” “你的事,江寂的未来,你们家,都跟我无关。” “我没做错什么,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江寞,我不可能为了你们兄弟俩赔上方齐的未来。” “你可以怪我,可以看不起我,我不欠你们的,方齐也不欠你们的” 他抹了一把脸:“我们都太自信了,总觉得自己可以做很多事,但结果,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毫无预兆的大雨让原本热热闹闹的街道瞬间冷清下来。 中年妇女躺在服装店门口的躺椅上,天花吊着一个不大的电视机,里面正放着热播的琼瑶剧,她边嗑瓜子边骂骂咧咧“鬼天气”。 少年人突然出现把她吓了一跳,从躺椅上跳下来的时候身上的肉一抖一抖的。 等看清楚来人,女人脸上的肉一横,骂道:“□□崽子你还敢来!”说着就要上手打。 周铭没像前几天一样站着挨打,他反手抓住女人挥下来的手腕,厉声道:“我为什么不敢来,我有什么不能来的。” “你还敢说!你个丧门星没人要的不要脸的二椅子小杂种,还敢在老娘眼前现,你是个什么东西,害了老三一家,还TM敢来……” “我谁也没害过!”打断她的话,周铭赤红双眼,将她的胳膊甩到一边:“小寞的事是因为谁你心里没数吗!” 中年妇女叱咤嘴炮界,甫一被一个毛头小子打断,又看他面目不善,心里唬了一跳,急赤白脸道:“我有什么数?我有什么数?你少在这里放屁!你个二逼有娘生没爹养的小杂总,二椅子傻……” “青少年矫正中心。” 阴惨惨的一句话,女人像是被捏住喉咙的鸡,顿时没声了。 周铭握紧双拳,强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恨意,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青白,眼睛赤红如火,像是要把面前的女人活活撕了。 “是你让婶婶带小寞去的那个学校!是你把他推进火坑!是你害死了小寞还害死了江家叔叔婶婶!你的心真的能安吗?” 天上突然劈下一道闪电,女人骇然,退后一步,嘴巴张了又合:“你,你……” 周铭上前一步:“你跟那个青少年矫正中心签了和解协议,拿了叔叔婶婶的车祸赔偿款,吃着他们一家的人血馒头,还欺负江寂,你真能心安?” “你不怕遭报应吗!” 少年被雨淋湿,言语凄厉,话语间,活像是来讨回公道的鬼使。 女人喘着粗气:“你,你少,少胡说八道,你个……”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声道:“你还敢说这种话,要不是你,江寞能搞二椅子被送到那儿吗?是了,都是你,都是你!” 闻言,周铭扯了扯嘴角,冷笑:“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在乎你们怎么说吗?” “我就是来告诉你,拿了亏心钱,还是尽点人事,否则迟早会遭报应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这个逼仄的服装店。 大雨瓢泼打在身上,生疼,周铭面无表情的走出巷子。 拐角处,一个男生呆立在那里。 周铭走到他面前:“你都听到了,这就是事实。” “她的最后一句话,你有什么想说的。”江寂的眼睛看着远方,没有焦距。 雨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流下,周铭眼眶发热,木着表情,僵硬道:“他如果真的喜欢我,反而好了。” 那些早已被岁月燃烧殆尽,变成飞灰的惨痛往事。 江寞的一生就像是一只蝶,孤傲的,固执的。 他的性格热烈如火,敢于跟从内心,不愿归于平凡。 中二也好,乖戾也罢,都是那个少年人身上独特的印记。 他笑得开心,爱的热烈,痛的切骨,走的决绝。 他的选择随着他的告别变得无足轻重,他成为别人口中不孝的儿子,可恨的反叛者,成为整个镇子的污点,但是…… 没有人知道江寞是一个多好的少年,他的勇敢,他的向往,他的期待,他心中的爱情和他来不及走完的青春…… 他在最好的年岁,遭遇了这世界最大的不幸,他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没有人看见,掩藏在满身的伤口下,混着泪水吞进肚子…… 明明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少年,究竟在怎样的境遇里才选择了结束,没有人知道。 他背负着他不应该背负的中伤和留言永远的躺在冰冷的土地里,甚至到死,都备受欺凌。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情之所钟,一往而深。 他为了这份身不由己献上了自己的一切,成了别人眼中的死不足惜。 周铭闭上眼睛,说了这么长的话让他有些难受。 雨越下越大。 那些记忆被他翻出来,一字一句的告诉江寂,只想让他知道,既然他们没有伤害过别人,那么也没有人可以轻易地评价他们的爱情,更没有人有权去干涉。 人世界最大的无奈莫过于用所谓的约定俗成去伤害一个善良的灵魂。 江寂手指紧紧地握着,他脸色苍白,呼吸沉重,他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周铭:“你撒谎!你只是想把自己摘出来!你把错误推给我的父母,我的哥哥,你在说谎!” 周铭垂下眼帘:“都是真的,无论你信不信。” 他亲手拔掉了自己的刺,往日种种血淋淋的重现在眼前,即便痛苦,却带着快意。 “江寂,我……我跟你说的这些,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随你。” “只是,不要去伤害无关的人,也不要自甘堕落,你好好活着,别这么累了。” 第11章 方齐开着台灯背单词,已经快一点了,毫无睡意。 周铭消失了两天,昨天夜里没有回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那天开始,很多事情似乎都在变,让他摸不着头脑。 窗外是刷刷啦啦的大雨,给心上增添了烦躁。 似乎是等不到人了,方齐想着,抬手想关掉台灯,却在错乱的雨声中,辨出一丝异样的响动。 他站起身,一把拉开门,果然看到站在隔壁的人。 周铭浑身湿了个透,衣服紧贴在身上,显得分外狼狈,整个人带着刺骨的凉意。 方齐一惊,错愕道:“你这是怎么搞的?” 周铭喉咙动了动,没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眉头一皱,方齐伸手拉住周铭的手腕,几乎被冰凉的体温刺到:“先来我这儿,还有点热水。” 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屋子,台灯昏黄的光让周铭感觉温暖。 他坐在板凳上,看着方齐找到干毛巾扔在他脸上,又从热水壶里倒出冒着热气的水递过来,随后拿了自己的干衣服。 周铭手指动了动,抱着热水瓶。 暖意透过冻僵的双手熨帖到心上,让他的脸有些热。 方齐道:“先穿我的衣服。” 周铭抬起头,木楞楞地看看他,随后乖巧的起身,把热水瓶放在旁边,拎起湿淋淋的衣服脱掉。 他本就很瘦,脱掉衣服的胸膛更是形销骨立,皮肤青白。 方齐一呆,随后不自在的扭过头去。 周铭瞥到了他的动作,手指顿了顿,终是没说什么。 他当着方齐的面,把湿透的衣物脱下来,穿上对方略有些宽松的T恤和短裤,重新坐在板凳上,抱着热水瓶。 方齐等他换完才扭过来,脸色还算镇定,就是耳后有些发红。 他不自觉地舔舔嘴唇,走过去拿着干毛巾给周铭擦头发。 今天的周铭变得像个小孩子,很乖,一句话也不说,坐在小板凳上,任凭方齐的大手在他脑袋上来回擦拭。 这是一种新奇的感觉,方齐心里涨涨的,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周铭长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的神情,细长的手指握着热水瓶,被烫的有些发红,穿着不太合身的宽大衣服,甚至可以看到暴露出来的皮肤。 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了,方齐转移目光,问道:“你去哪了?” 周铭低着头:“见一个朋友。” “是上次那个?” “嗯。” 方齐挑挑眉:“他是不是二中的?我上次开大会的时候好想见到他了。” 周铭不语。 房间里变得安静,只有擦头发的擦擦声。 好半天,方齐还以为周铭睡着了,却听到他说:“你在二中是不是有朋友?” 方齐点头:“有,关系挺好的,原来跟我一个班,后来转到二中了。” 周铭扣着水杯,喉咙有些紧。 他闭上眼睛,小声道:“上次来的那个江寂,是我老家的弟弟。” 声音喑哑干涩,扣着水杯的双手泛出青筋:“他也在二中读书,认得你朋友。” 方齐动作停住,敏感地觉得周铭有些不对劲,接话道:“是吗?那挺好的,下次我们可以约着一起吃烧烤。” 周铭突然摇摇头,他按着毛巾,躲过方齐的手,站起来。 二人相对而立。 周铭低着头,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拿给方齐:“这张照片,是江寂发给我的,你朋友是同性恋吗?” 照片上,陆琛和邵宇亲密地靠在一起,露出令人钦羡的笑容。 方齐手指动了动,道:“是。” 他想看看周铭的眼睛,但对方的表情隐在暗处,看不到。 “你是吗?” 方齐盯着周铭,道:“我是。” “你接近我,是想跟我搞同性恋吗?” 他的问话过于直接,方齐猝不及防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点头:“是,但是……” “没有但是。”周铭抬起头,面色是从未见过的冷漠:“我不是同性恋。” 解释的话哽在喉咙。 方齐怔怔的与他对视,可是对方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平静无波,让方齐隐隐的一丝猜测和希望也落空。 “我不是同性恋,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如果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你有了错觉,对不起,我可以马上搬走,我们以后……” “不用了。”方齐打断他的话:“我搬走,本来也是我自以为是。” 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极尽所能的表演和讨好,换来的却是人家的避之不及,说不定还会有些恶心,毕竟被一个男人喜欢,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周铭攥着毛巾,木然点头:“我回去了。” 转身,走出这一方小小的光亮,外面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和雨水,潮湿的气息透过毛孔,钻进四肢百骸,让他颤栗。 他清楚地感觉到隔壁的灯倏忽暗了下去。 心上的灯,也一起暗了下去。 周铭的喉咙里被插进了一个刀片,割的他生疼,却叫不出声。 黑暗中,方齐坐在床上。 他的脑子有些无法思考,只觉得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前所未有的委屈和屈辱包裹了他的心,让他想逃离。 是了,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误解和一厢情愿,周铭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什么,可是若从没有动过心,那之前的相处,暧昧的试探,又算什么呢? 他蒙住脸,似乎想掩盖自己的狼狈。 这是他循规蹈矩的青春期里唯一一次心动,收场惨淡。 第二天,周铭很晚才从画室回来,走到隔壁房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没看到人。 他停住脚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的走过去推开门,里面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床铺是新的,柜子已经擦过了,窗帘也换了下来,平常放在门口的小电炉也没了踪迹,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在这里住过一样。 周铭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才退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下意识的打开电炉煮了两碗面,煮好了又发现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只好放着一碗在旁边,自己在矮桌上吃面。 强迫着吃完一碗,周铭起身洗碗,把另一碗没动的面倒掉,然后洗漱,睡觉。 他用被子把自己裹紧,把头埋进枕头,双手握着脖子上的玉坠儿,鼻子突然发酸,喉咙里干干的,所有的悲痛和难过全部咽回肚子里,眼泪却透过指缝,洇湿了枕巾。 人的一生只有短短的几十年,又有多少次机会可以这样的去喜欢一个人呢?又有几个这样的人值得自己喜欢呢? 起初是画室的老师发现,这个叫周铭的孩子开始变得安静,虽然以前也不怎么说话,但现在简直安静的可怕。 他一整天坐在那里画画,不说一句话,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询问,依然一言不发。 秦老师有些慌乱,翻出学生册联系到了周铭的母亲。 周母来得很快,家长和老师坐在对面,试图问出些什么。 周铭低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不想说话。 他觉得很累,与人相处让他疲惫不堪,既然说出的话只会伤人,说再多不信的人也不会信,那说不说话还有什么区别。 既然听自己说话的人已经不在了,那说不说话还有什么区别。 周母低头抹泪,她想着是不是前几天家里人的态度让周铭难受了。 “铭子……妈不是……妈,妈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置气了,你有什么委屈跟我说,是我的错,是妈错了……” 周铭动动眼珠,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写道。 “说不出来,不说了。” 阳光洒进屋子,周铭靠在隔板墙上,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等了一会儿,又敲敲。 他知道对面再也不会有人给他回应,那个大大咧咧又温柔勇敢的方齐被自己推走了。 方齐的以后不再有周铭,他会按部就班的参加高考,考入医科大学,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不用被人戳着后背指指点点,仓皇的逃离…… 他会遇到更好的人,会更加恣意,会长命百岁。 周铭低头看着玉坠儿,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梦境终究是梦境,也永远不会发生。 第12章 番外 每一个人小时候都会有一两个引为知己的好友,从光屁股穿开裆裤就认识,一起长大,说着幼稚又认真的梦想,聊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周铭跟江寞同一天出生,在同一个医院,同一间病房,又是同一个镇、同一个村的。 两位妈妈一见如故,小宝宝从不会睁眼的时候就被定为了干兄弟。 江寞的性子比起周铭要活泼很多。 村子里长大的孩子,上山爬树,弹弓射鸟,无所不能。 江寞领着村子里的小孩子结成了一帮娃娃军,周末开会,放学疯玩儿,周铭凭借着干兄弟的身份,成功在娃娃堆里混成二把手。 五岁那年,周铭的父亲出了事,爷爷奶奶又去得早,家里一下子少了脊梁骨,日子也不好过。 江寞经常拉着周铭到自己家里混吃混喝,好在江家父母人都很好,很照顾孤儿寡母。 他有个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叫做江寂,明明只差一岁,却什么都听哥哥的,连带着对周铭也格外尊重,整天铭哥铭哥叫个不停。 一年后,周妈妈改嫁了。 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互相的情况多有了解,周家的孤儿寡母分了一大笔赔偿金,老沈家的又是个大龄未婚的男青年,家庭情况一般,不嫌弃周妈是二婚,于是自然而然走在一起。 周铭跟着妈妈搬进了继父家。 继父是一个老实木讷的汉子,一直没有媳妇是因为穷,娶了周妈妈之后对母子俩也很照顾,就算一年后妹妹沈思瑶出世,也没有冷落了周铭,在他提出想学画画的时候全力支持,周铭很感激。 江寞经常领着江寂去看周铭写生。 周铭拿起画笔,整个人都好像会发光,就算江家兄弟是门外汉,也觉得他画得好看。 小江寂越来越崇拜铭哥,经常哀求着周铭把画好的画送给他,三个人感情好的像是亲兄弟。 升到初中,学校里新招了一批年轻的老师,带着他们初一的学生,江寞的成绩很好,作为班长兼数学委员,和新来的数学老师越走越近。 镇郊有个大坝,很高,下面是国道,旁边有护栏,远处是绵延的山,周铭经常在这里写生,江寞就陪着他,算是两人的秘密基地。 江寞平躺在地上,脸上挂着少不更事的微笑,低声说:“铭子,我得跟你说件事。” “说。”周铭拿着铅笔比对着面前的山,抬手准备作画。 “我喜欢姜老师。” 笔尖一折,纸也破了,周铭低头皱眉看着自己发小,不可置信的说:“姜老师?” 江寞看上去很兴奋,他坐起来:“就是姜老师,他也喜欢我!” “放屁,他是个男的!”周铭蹲在江寞面前,摸摸他的头:“寞寞,你可别吓我!是不是癔症了?” 江寞皱皱眉头,低声道:“我知道,那没什么的,姜老师说了,在大城市里,这很正常,男的也能喜欢男的,和遗传有关。” “不可能!你别听他忽悠你。” “啧,真的!”江寞抓着周铭的手:“你听我说啊,不是他忽悠我,是我真的好像喜欢他,你看吧,他那么帅,那么酷,脑子还那么好,多好的人啊!” 周铭摇头:“别干蠢事儿啊我跟你说,小心我告诉你妈。” 江寞绷起脸:“我拿你当兄弟才跟你说啊铭子,你别当叛徒!” “可你这说的什么事儿啊,我怎么就没听过男的还能和男的在一起,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这才不是有病!”江寞急道:“你才多大,能听过么?姜老师说达芬奇,图灵,什么大科学家的,都是同性恋!” “那也不能证明什么。”周铭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抓住江寞的手:“那就等你大了再说呗,最起码,得等到十八吧。” 江寞不高兴,低声道:“可是我就是喜欢姜老师。” 周铭叹口气:“我不跟你妈说,但是你得答应我个事儿。” “什么啊?” “你现在绝对不能和姜老师在一起!你答应我,不然我告诉你妈。” 江寞皱着眉看了一眼发小,周铭表情严肃,江寞只好妥协:“好吧,但是性向是不能改的,姜老师说的!” 周铭也不想画画了,起身收拾画板:“得了吧,全是姜老师说姜老师说,先回家!” 少年认定了一件事,怎么会因为发小的几句话就轻易的改变。 江寞虽然嘴上不说了,心里还是对姜老师有不一样的想法,经常会跑到姜老师的宿舍,跟周铭去大坝写生的时候也会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心事,说着和姜老师在一起的感觉。 周铭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同性恋这种事情像是□□毒药,是一点都不能沾染的。 江寞越陷越深,对姜老师是近乎盲目的崇拜,满眼满心都是姜老师,说起这段感情的时候眼角眉梢的都是开心。 周铭有点迷惑,但他考虑不到那么多,只想着如果寞寞真的开心,那就替他瞒着,反正一转眼,他们就都长大了。 江寞的性子一直乖戾,又因为青春期,在家里经常跟父亲争吵,父子关系一度很僵。 偶然的一次关于同性恋新闻报道点燃了父子之间的导火线。 江寞一气之下,脱口说出了自己喜欢男人的事情。 江家父母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大儿子。 江父大声道:“你再说一遍!” “是就怎么了,我就是!”原本还有些心虚的江寞听到父亲的怒吼,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江父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朝着江寞扔过去,被他狼狈的躲开,眼睛通红:“凭什么打我,你什么都不了解就打我,跟法西斯有什么区别!” “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法西斯!”江父也在暴走的边缘,一把过去抓住儿子攥起拳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让你胡说八道!让你咧咧!” 江母反应过来去拦,被江父一把推开:“我就打死这个小畜生,看他还敢不敢乱说话!” 江寞长这么大没被这么打过,一下子就蒙了。 身上的疼痛让他的大脑一下子有些短路,他没想到父亲会生这么大的气,但是单纯如他,现在还觉得干脆就让父亲打一顿,说不定挨过去,父亲就能接受了了呢。 家里这么大的动静,把放学回来的江寂吓哭了,他站在门口看见爸爸打哥哥,妈妈在地上哭,哥哥咬着牙不认错,他流着眼泪把妈妈扶起来,也不敢说话。 江寞被江父关进了家里的杂物间。 江寂晚上跑出来偷听爸妈的对话,懵懵懂懂的只听清了什么“男人”“不孝子”之类的,根本不明白。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跑出门,逃学去找周铭,把自己家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周铭一听江寞被打,顿时急了,告诫江寂去学校之后就往江家去。 江寂往学校走了一半,想了想,还是倒头回家了。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了妈妈和铭哥的说话声。 他偷偷地躲到小卖铺的招牌后面,小心的听他们说话。 周铭很急躁,他想知道江寞现在怎么样,江父的脾气实在说不上好。 可是一到江家,还没等他说明来意,江母就一脸冷漠的拦住他。 一大早,江母就偷偷去了杂货间看大儿子,她苦口婆心的说了半天,可是江寞就是不松口,江母退了一步问他喜欢谁,江寞愣了一下,咬紧了牙不说话,急的江母不行。 然而这镇子就这么大,江寞也没去过外面,认识的人有限,说白了,除了学校,江寞玩儿的最好的就是周铭。 这么一想,江家父母几乎毫不犹豫的就把事情推到了周铭身上,只有他周末会去市里面学习美术,接触外面的孩子,然后带坏自家孩子,反正学艺术的没一个好东西。 看见周铭来了,江母只恨不得把他打出去,怎么还会让他见江寞呢。 周铭好说歹说,明明平常江家父母对他很好,现在为什么这么防着他呢。 江母忍无可忍,沉声道:“周铭,你的事我们江家不管,但是你以后离我们寞寞远点儿,别把市里学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教给他!” 说完这话,江母转身进屋把门关了。 周铭僵立在原地,突然明白了过来,江家的叔叔婶婶误会了,但他现在去说,他们肯定不会听,真是天大的冤枉。 江寞被关在家里,学校那里江父去请了假,一连一个星期都没来上课。 周铭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鼓起勇气去找了姜老师。 姜老师一看见周铭,立马就想关门,奈何周铭一个大小伙子,直接挤进去开门见山道:“姜老师,寞寞被他爸关起来了,你不管么!” 姜老师一阵心虚:“他父亲关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跟寞寞在谈恋爱么!跟你没关系?”周铭不可置信的质问。 姜老师脸一下子僵了,色厉内荏道:“谁跟他谈恋爱啊,我们俩男的,你是不是有病!别胡说八道啊!” 这是在推卸责任了。 周铭被这话气的不轻,他上前道:“是你勾着他变成这样的!你还是人么!” “我说了,跟我无关,你再在这里胡搅蛮缠,我喊保安了啊!” 姜老师这时候也不怕了,坐在椅子上道:“再说了,我就是胡乱说说,他就上钩了,这种事情你敢出去说,我不承认,你还能逼我承认啊,还是你想跟学校说了,让所有人都知道江寞不正常啊。” 周铭眼睛发红,如鲠在喉。 他狼狈的从办公室里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好的朋友被关起来,肯定挨打了,自己被怀疑,那个人渣又死皮不要脸的推卸责任。 周铭觉得天都灰了。 第13章 番外 江寞还是采取三不手段,不说话,不认错,不配合。 江父每天都处在暴走的边缘,家里一刻不得安宁。 江寂舍不得哥哥被打,于是偷偷的去找周铭。 周铭急的嘴里起了燎泡,奈何他连江家的门都进不去。 江寂道:“铭哥,今天晚上你来我家后墙,等我爸妈睡了,我把你放进来,你看看我哥吧,我觉得他快被我爸打死了。” 周铭赶紧点头:“二呆你这两天可不要惹你爸,有什么事来找我,知道么?” 江寂点点头:“那我走了啊铭哥,我妈不让我跟你玩儿。” “行,晚上可不敢睡着了啊,记得!” “恩恩,我走了啊铭哥。” 周铭跟家里扯了谎,晚上一个人蹲在江家后墙外,冷的直打哆嗦,但是想起江寞,又觉得没什么。 等待的时间漫长,周铭靠着墙快睡着了,被江寂扔出来的石子砸清醒,立马跑到门口,果然看见了门开着一个小缝儿。 江寂不敢说话,引着周铭进去,用偷来的钥匙开了杂物间的门,然后在外面偷偷守着。 周铭用小手电打着光,一下子看见躺在木板床上的江寞,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淤青,顿时眼睛就红了。 江寞没想到周铭会来,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楚之后才松了口气,小声道:“铭子。” 他声音沙哑,带着委屈的哭腔。 周铭蹲下去,抓着江寞的胳膊到处摸了摸,道:“没事儿吧你,你爸打你了是不是?” “没事儿,毕竟是我爸,他又不敢打死我。” 周铭闻言松了口气,把口袋里的药水喷雾都拿出来:“你快藏起来,别让你爸妈看见。还有啊,你跟你爸先服个软,出来再说。” 江寞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懂的铭子,这种事情就是得逼,我先服软了,以后就没的说了,只能逼着我爸接受。” “那你不怕你爸打死你啊。” “你放心吧,我妈还看着呢,他能真打死我?熬着吧,过了就好了。” 说到这儿,江寞打起精神问:“铭子,你见姜老师了么?” 听到这话,周铭气的恨不得蹦起来,但看见发小一脸期冀的样子,他咬咬舌尖,小声道:“见过了……” “他有跟你说什么吗?问我了吗?你怎么说的?” 周铭皱眉:“我说你妈带你去乡下了。” 江寞顿时笑开,脸上有了光彩:“真不愧是我兄弟!就这么说,省得他担心。” 周铭看到这样的江寞,真是又心疼又心酸,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你悠着点,别把你爸逼得太狠,知道么?” “我懂得!你放心。”江寞笑笑,又道:“你帮我给姜老师带句话吧铭子。” “……什么话?” “就说让他等等我,等我回来了,我们一起去市里的图书馆看海洋展览。” 周铭沉默的点点头,小声道:“我先走了,你看着情况,别逞能。” 江寞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嘴上还挂着微笑,冲着周铭眨眨眼,一脸的自信充满希望。 他小声道:“等我出去了,你帮我和姜老师画张相,就你平常给二呆画的那种漫画,成不?” 周铭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江寞摆摆手,躺回去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那是周铭生平第一次说谎,他不敢告诉江寞实情,不想看到他失望。 小小的少年们,天真善良,只想着等父母气消了就好了,他们想法简单,对未来充满希望,周铭甚至觉得等江寞出来以后,再慢慢跟他说,说不定他就不会喜欢姜老师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不像是两个少年想的那般美好。 江母心中太苦了,丈夫和儿子,谁也不肯妥协,她这个当妈的里外不是人,压力可想而知,等孩子他姑来家里做客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说漏了。 江家大姑心里鄙夷,嘴上却好劝歹劝:“我听说隔壁省有个学校,专门收这种不正常的孩子,一区一个准儿,军事管理,可靠谱了!” 虽然自己儿子被说不正常让江母很难受,但是听到这话,还是打起精神问道:“什么学校啊?” “就是叫什么青少年矫正中心还是什么的,专门收那种叛逆的,有网瘾的,早恋的,去了人家两个月就给你□□好了,管用的很,寞寞这种情况也能去。” 江母一把抓住大姑的手:“真的么姐,我可愁死了。” “真的呀,我们小区就有人去,真的,以前老跟他妈干架的一个女孩儿,俩月,回来以后天天搁家里做家务学习,乖得不行。” 江母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救星,立马回头跟江父说了这事。 夫妻俩一合计,拍板答应把江寞送过去让人家管俩月看看情况。 江寞被送走的那天,天灰蒙蒙的,江寂什么都不懂,还缠着他妈问哥哥要去哪,江母只好说去外地念书。 江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只觉得可能父母就是想让自己换个环境,他暗自给自己加油,和面无表情的父亲一起坐上了车。 等周铭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江寞已经离开一天了,估计已经到了那个学校。 他站在大坝上远远地看着隔壁省的方向,心里揪的紧紧的。 江父两天以后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没有多说,只是对江寂抓的更紧了,每天都要询问他一天的学习和生活,着重问和谁一起玩。 江寂见识了父亲打哥哥时候的凶样,自然老实的像个鹌鹑,乖乖地交代事情。 周铭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经常梦到江寞满脸泪水的看着自己。 他失眠了就坐起来跑到窗户边上画江寞的样子,每天一副,身形消瘦,看的母亲和继父都有点发愁。 两个月以后,江父又去了邻省,周铭逮着机会把江寂喊出来。 再见到铭哥,江寂很兴奋,道:“我爸去接我哥了,我妈说他们回来晚上炖排骨。” 周铭皱皱眉,道:“你哥回来以后你跟他说一声,说我每天中午在老地方等他。” “恩!我知道了铭哥。” “好,二呆你小心点,别被你爸妈知道啊。” “放心吧!” 目送着江寂离开,周铭紧了紧身上的画板,不知怎么,心跳得厉害。 周铭每天坐在大坝上等,支着画板,心不在焉,不知道江寂把话带到了没,一连几天,都没有江寞的影子。 快到暑假,天慢慢的热了,让人心里发慌。 周铭躺在地上发呆,头顶的阳光突然被挡住,他睁开眼,就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江寞,一个激灵起身,抓着江寞的胳膊惊喜道:“寞寞!” 江寞脸色惨白,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周铭一愣,道:“怎么了?二呆不是说你没事了么?” 江寞坐在地上不说话,过了会儿,眼泪突然砸下来,把周铭砸懵了。 他蹲在江寞面前,急道:“怎么回事啊,说话啊!” 江寞抬眼看他,哑声道:“救救我,铭子。” 周铭的心揪起来:“怎么了?我,我怎么救你啊,怎么回事儿!” 他急的心里阵阵发疼。 “那个学校,不是人呆的地方。”江寞抓着周铭的手:“他们天天打我,晚上不让我睡觉,军训课的时候也打我,抓着我的头撞墙,我浑身都疼,真的疼,难受。” 周铭的眼泪瞬间流下来:“你怎么不跟你爸妈说呢?报警啊!” “不行,不能报警,他们说警察不管,那学校死过人,警察也不管。” 江寞崩溃的抓着头发:“我快疯了铭子,我真的……我不行了。” “不,你别这么想!”周铭上前抱住他:“你不能这么想寞寞,我们去求求江叔叔,告诉他,咱不去了,咱不去了好吧。” “我爸?”江寞的声音里满满的绝望:“他恨不得我死在外面。” “不不不!寞寞,我们还有别的办法,肯定有的!”周铭急的语无伦次,眼泪也顾不得擦。 江寞沉默了半天,突然道:“铭子,你去帮我找姜老师好不好?他肯定有办法救我!” 周铭嘴里发苦,他心里很清楚姜老师绝对不会帮忙,但是他不能跟江寞说实话,现在的江寞承受不住。 他只能点点头,拍着江寞的背,安慰他。 “你们干嘛呢!”突然一声暴喝。 江寞身体剧烈的发抖,还不待周铭反应,就被江父拖起来往家走。 周铭眼泪脱框而出,跑着道:“江叔,江叔你听我说,别把寞寞送出去了,江叔!” 江父转过身一把把周铭推到,狠狠地说:“你也应该送过去被教教!” 周铭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江寞被拖走,心里一片凄凉。 事情在镇上传开了,大家都小声的议论着江家的大儿子和沈家的养子,话里话外没一句好听的,连江寂的小伙伴也都不再跟他玩耍。 周铭恍恍惚惚的回到家,周母一看到他就想踹,被继父拦住。 他愣在原地,呆问道:“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你是不是跟江家那个孩子在一起呢!” 听到他们说起,周铭立马道:“妈,你去劝劝江婶儿吧,别把寞寞送走,那地方不是人呆的!” “还说!人家管自己儿子我掺和什么,我还没把你送去呢!” 周铭退后一步,不可置信道:“妈?” “你是不是跟江寞搞二椅子?是不是!” 闻言,周铭脸刷白:“你说什么呢妈!我……” “你别说了!”周母突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对不起你爸啊,我对不起你们周家列祖列宗啊!” 继父也不看周铭,只去扶着周母,妹妹思瑶躲在门后面懵懵懂懂的看。 周铭张张嘴,道:“我……我没有……” 然而根本没人在意他说什么,家里乱成了一团。 周铭觉得自己像一个旁观者,明明身在其中,却根本没有任何辩解的机会。 经过中午的闹剧,周铭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想了想,还是起身往学校跑去。 大家都在上课,他蹲在姜老师办公室门口,蹲的腿都麻了,姜老师才回来,一看到他就皱起了眉头。 周铭抿抿嘴,上前恳求道:“姜老师,求求你帮帮寞寞吧,他爸把他送到邻省那个学校,根本就是虐待学生,他每天都挨打,你帮帮我们吧,求你了!” 姜老师淡定的开了门进去,倒了杯水坐在椅子上说:“跟我无关,不要找我。” 周铭咬咬牙,低头道:“求求您了,帮帮我们。” “帮!不!了!” 那人悠哉悠哉的喝了口水:“你求我没用,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跟他,早就没关系了。” 周铭目眦尽裂。 他握着拳头,突然上前跪了下来:“求求你!” 姜老师停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周铭,道:“帮不了。” 声音冷漠至极。 周铭抬头死死地盯着他:“就看在你曾经教过他!你是他的老师啊!” “他的老师多了去了,你去找别人吧。” 世间冷漠,大抵如此。 周铭那天下午求遍了他的老师,人情冷暖体验了个遍,没人愿意管这事,尤其事情还比较敏感,更没人管了。 等周铭回到家,周母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家三口吃着饭,没人理会周铭。 他沉默的回到卧室,对着墙愣了半天,眼泪一滴一滴的流下来。 第14章 番外 江寞又被送走了。 周铭追着大巴车跑了不知道多远,摔在地上,胳膊膝盖全是血,就这样也没能拦住。 没有人听他的话,没有人相信他,他无从辩解,也救不了江寞。 他每夜每夜的想起江寞,想起他第一次跟自己说起姜老师时一脸憧憬的样子,想起他狡黠的冲自己眨眼睛的样子,想起了那个晚上他明亮的眼神,想起了那日中午他痛苦绝望的眼泪…… 周铭睡不着觉,起身蹲在床上安静的流泪。 他现在清减的厉害,就像一个陌生人,一个行走的病毒,不止外人不愿意跟他玩儿,甚至母亲和继父都对他漠不关心,无论他做多少申辩,没人听。 江寂找来的时候,周铭像是抓住了一根绳子,他近乎渴求的语气说着:“二呆,你求求你妈,你求求她把你哥接回来,好不好?” 江寂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周铭像祥林嫂一样一直不停的重复着,让江寂回去求求江婶。 他忘不了江寞绝望的眼神,他必须救他。 江寂突然道:“你跟我哥是二椅子么?” 周铭一愣,没有接上话。 “问你呢!为什么他们都说我哥是二椅子,你也是,到底是不是?是不是你带坏的我哥?” 周铭深吸口气,他僵硬道:“你也不信我们?” 江寂眼眶一红:“别人都这么说!我妈也不让我找你!” 周铭抓着江寂的肩膀:“不是的,二呆!你相信铭哥,我跟你哥哥就是很好的朋友,你不知道么?我们怎么可能……你自己好好想想啊!” “铭哥!”江寂扁扁嘴,坐在地上:“我妈每天都看着我,她说我哥有问题,去治病,我也没办法。” 周铭急的蹲在他面前:“你哥上次回来的样子你忘了么?那是个人样儿?” 江寂一愣,低声道:“我怎么跟我妈说啊?” “你回去告诉你妈,说那个学校不是什么好地方,就是天天打人,还死过孩子,让你妈把你哥接回来。” 江寂点点头,起身说道:“铭哥,那我回去说说,你……” “我没事,别管我。” 江寂扭头跑远了,周铭闭上眼睛,只能在心里祈祷老天保佑。 事与愿违,过去了一个星期,江寞没回来,江寂被看的更紧了。 周铭只觉得自己也要绝望了,他好像身处一个无底洞,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说的话没人听,没人信,他每天抱着画板走在镇上,对别人的指指点点已经习惯,麻木不仁。 继父虽然对他不闻不问,但是书本费还是按时交上,周铭上了初二。 画本上各种各样的江寞画了一本,江寞还没回来。 周铭有时候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等江寞回来,他的世界荒芜的只剩下自己和江寞。 深秋的天气,大坝上没什么人,荒草蔓延开去,像是枯黄的海,让人心里沉重。 “铭哥!” 听到江寂的声音,周铭回头。 他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兴奋道:“我哥要回来了!” 周铭心里一动,手指颤抖,一把抓住江寂的胳膊:“真的?” “真的,我听到我妈打电话了,说是明天去接。” 周铭点点头,手指抖得连画笔都拿不稳,喃喃道:“回来了,总算回来了。” 江寂笑嘻嘻的看了看画板上画了一半的画,道:“恩恩,铭哥,等我哥回来我就跟我爸妈说,再也不把我哥送走了!” 周铭点点头:“你快回去吧,省的你妈一会儿全镇找你。” “知道了,你也早点回去啊。” 周铭呼出一口气,眼前好像突然出现了希望。 他转身看着未完成的画,想了想,提笔在中间画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就在茫茫的枯黄的野草中,似乎还能看见他奔跑的快乐和对希望的向往。 江父一大早就乘坐长途车去接江寞回家了。 周铭躲在巷子后面偷偷的看,江寞消瘦的身形让他心酸。 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想,这次绝对不能让江寞再走了,实在不行,他就和江寞离家出走,到时候没人管了,两个人还好,等江寞见识了大世界,也不会心心念念着姜老师了。 一天的课,周铭都上的浑浑噩噩的,满脑子都是江寞,又兴奋又担心。 晚上,周铭扒着自家院墙翻出去,小心的跑到江家后墙,躲在那里听动静。 但是江家很安静,什么都听不到。 周铭有些失望的蹲在地上,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江寞。 不知过了多久,周铭听到一声大门的响动。 他小心的探身,偷偷地望着大门,里面出来一个人,周铭仔细一看,居然是江寞! 心里一阵激动,等江寞走近了,周铭跳出来一把抱住他:“寞寞!你总算回来了!等死我了!” 江寞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轻轻地拍拍周铭的胳膊。 周铭松开手,嘴上还挂着笑:“你怎么跑出来了?对了,我想到了一法儿,还愁怎么跟你说呢!” 江寞定定的看着自己好友,看了好久才点点头,低声道:“咱们去老地方吧。” 秋日的夜里,凉风袭过,周铭坐在地上抓着江寞的手:“咱们走吧,市里的画室就在汽车站附近,咱们去……H市怎么样?我老师说那里是什么古都,人多,咱们去那儿,就咱们两个。” 江寞听到周铭的话笑了笑,只是点头。 周铭激动的眼睛都放出光:“我攒了点钱,咱们谁也别说,就两个人跑。” 江寞还是笑着点头。 周铭说了半天,突然笑了:“寞寞,其实没什么的,我都想通了,不用管别人,咱们就自己好好的就好了,管他们说什么呢。” 江寞低下头,低声道:“好。”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感觉只有一丝活气儿。 周铭拉着他的手,安慰道:“等我们长大了,就不会这样了,挺过去就好了。” 两人沉默无言。 周铭没来由的有些心慌,他握紧江寞的手,生怕这个人离开。 江寞突然开口道:“铭子,谢谢你。” 周铭一愣,道:“谢我干什么?” “谢谢你一直都在帮我,二呆跟我说了。” “你是我哥们儿,我不帮你帮谁!” 江寞抬起头,眼中无悲无喜,嘴上挂着笑:“姜老师肯定不愿意管我的事,对吧。”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却又笃定。 周铭舔舔嘴唇,不知该说什么。 “我早就想到了,那天晚上我等了一晚上,他没来,第二天早上只有你一个人追车,我就知道了。” “寞寞……”周铭安慰的环住他瘦弱的肩膀。 “没事儿,我都想通了。” 周铭点点头:“他是个人渣,我们以后会遇到比他好一百倍一千倍的人,不用难过。” 这句话好像娱乐了江寞,他笑了笑,对上周铭的眼睛:“真好,铭子,幸亏还有你。” “废话!” “你帮我好好照顾二呆吧。” 周铭一愣,他还体会不到江寞语气里的深意,低下头想了想,道:“咱俩先去H市,安顿好了再回来看二呆,成吧。” 江寞笑了笑:“你比我会照顾人。” “诶,照顾谁啊,把你们哥儿俩照顾好就行了。” 江寞突然抱住了周铭,也不说话,轻轻地呼吸打在周铭脸上,让他有点痒。 “铭子,你回去收拾东西,拿点钱,我就在这等你,不回去了,回去,就出不来了。” 周铭闻言点点头,回抱了抱江寞,起身道:“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江寞笑着点头,他现在很瘦,脸颊的颧骨有些突出,但是笑容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暖,周铭拍拍他的头,迅速跑走。 江寞看着周铭的背影渐渐消失,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抬起头看着暗沉的天空,起身往护栏走去。 周铭翻墙回家,小心地跑到自己卧室,把画板内侧用小刀刮开,里面放着他攒的三百块,一股脑的放到口袋里,他又打开衣柜,把几件衣服内衣什么塞进书包,想了想又把常用的画本放进去,简单的整理好,偷偷出了门。 路过妈妈和继父的屋子,周铭想了想,跪下磕了个头,然后再次翻墙跑了。 等他气喘吁吁的跑到大坝,却根本不见江寞的身影。 周铭皱皱眉头,喊道:“寞寞!寞寞!寞寞……” 没人回应。 他站在原地,想着可能是江父知道江寞跑出来,把他抓回去了。 周铭迅速跑到江家,却听不到任何动静。 绕着江家院子走了好几圈,不知道该怎么办。 心里急的火烧火燎的,但是眼看着已经快半夜三点半了。 周铭只得又返回大坝,把书包藏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想了想,又叫了一声:“寞寞?” 没人回应。 狼狈的跑回家,他在自己屋子里走来走去,莫名的心慌,一夜没睡。 第15章 番外 第二天一大早,周铭打开门就往外跑,正好碰上从厨房出来的母亲。 周母看见他的样子,气到:“天天不知道去哪疯,人没个人样儿!” 周铭抿抿嘴,没说话。 周母懒得看他,转身回了厨房。 看看厨房的窗子,周铭低下头安静的出了门。 早上的空气凉的让人心寒,他绕着路跑到江家后墙,躲在那里偷偷的观察,果然听到了江父暴跳如雷的声音。 他眉一皱,好像听到了江父说江寞没回来…… 寞寞昨天晚上应该回来了才对…… 周铭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他看见一个人奔进江家的大门,随后,江父穿着拖鞋跑了出来,江母跟在后面,满脸的眼泪还没擦。 周铭心里一紧,本能地跟在后面。 跑的方向就是大坝的方向。 周铭喉咙里像是塞进一团棉花,耳朵嗡嗡的,还没待他跟进,就听见江母撕心裂肺的哭喊:“寞寞啊!” 周铭脚一顿,摔在了地上。 江寞死了。 他跳下了大坝,摔在了国道上,又被晚上的夜车拖行了一段,血肉模糊的躺在国道旁边的草里。 周铭抱着书包,呆呆的坐在自家门口,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脑子混沌一片,似明白又似不明白,书包里还放着他整理好的衣服和钱,他差一点就可以带着江寞离开。 他想着江寞跟他说的话,想着江寞的笑容,江寞的期待,想着过往的一切,眼睛里的泪水就涌了出来。 周母远远地看着他,心里有点怕,她怕周铭会像江寞一样。 江寞的死亡让她震惊,她的确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变成二椅子,可是她更不愿自己的儿子像江寞一样结束生命,就算心里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但毕竟是自己儿子。 犹豫了一下,周母走过去,蹲在儿子面前:“铭铭?铭铭?” 周铭恍惚间听到有人喊自己,他眼睛移下来,张了张嘴,说道:“妈。” 周母的眼泪倾泻而出,一把抱住他:“没事儿啊,没事儿了,咱回家吧儿子,咱回家。” 周铭被母亲牵着回了家,周母抱着他说了好多话,但他又好像什么也不记得。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黑暗的,看不到光,只能看见江寞在前面带着笑叫着他的名字,他却怎么也追不上去。 法医鉴定之后,证明江寞生前遭受过严重的暴力侵害。 江寞身上的旧伤太多,多到让人不愿意相信,一个14岁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 镇上的人对此议论纷纷,他们兴奋的谈论着这件事,茶余饭后总算又有了谈资,从江寞和周铭搞二椅子一直说到江寞自杀,甚至恶意的猜测江寞在那所学校里收到的虐待。 没有人考虑江寞生前的痛苦和江家人的绝望。 江家父母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军事学校,两个人当即决定要去讨要说法,一走就是两天。 小江寂被放到姑姑家,他还没从哥哥的过世中走出来。 周铭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眼前一直有江寞的身影出现,他流着眼泪说着对不起,救救我,周铭一点办法都没有。 消息是隔天一早传来的,高速路上连环车祸,江家父母不幸罹难。 周铭还记得自己跌跌撞撞的找到江寂,13岁的江寂站在父母哥哥的灵位前,神色凄惶,满脸泪水。 顷刻之间,这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周铭全然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眼神,他走过去抱住江寂,小心的拍他的背,江寂在周铭的怀里抽噎,然后嚎啕大哭。 江家三口人的葬礼一起办的,在江家奶奶强烈的反对中,江寞最终没能入了江家祖坟。 在那个行土葬的村子,这就是最重的惩罚了,他的墓被安排在江家祖坟右边的土坡下面,荒凉惨戚。 江寂被养在了姑姑家,江姑姑再不让周铭进门。 小小的二呆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他不再以前一样笑容满面,也不会再喊他铭哥,他冷淡的听着周铭说话,跟学校里的孩子混在一起,再未露过欢颜。 初中毕业,周铭以艺术生的身份被市七中录取。 那天晚上,江寂偷偷的来找他,定定的看着他。 “江寂……”周铭摸摸他的头发:“往外考,出去了就好了。” 江寂眨眨眼,泪流了满脸。 江姑姑拿走了江家的一切,用江家父母的抚恤金翻盖了房子,用学校赔偿江寞的钱送女儿出了国,江寂冷眼看着,无声的接受了江家奶奶和姑姑对于自己已故父母哥哥的冷嘲,他没有过多的表情和语言,游离于所有人之外。 周铭要走了,八月份的天气,骄阳似火,他穿着外套,站在教职工办公室门口,冷眼看着其他人在他面前匆匆走过。 没人敢靠近他,也没人跟他说话,大家对他避如蛇蝎,生怕靠近他就会染上病毒。 他早就习惯,江寞的死亡让他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任何交流的欲望,如果不是江寂,他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 姜毅老远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周铭,他脚步一顿,硬着头皮走过去。 周铭直起身,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他终于等来了这个人。 姜毅从周铭身边走过,他不敢看周铭的眼睛,只想赶紧离开。 一个错身,周铭打开外套,拿出早就藏好的木棍,劈头盖脸的冲着姜毅砸下去,姜毅顿时倒在地上,周铭木着脸,下手很重,打的姜毅大喊。 这边的动静很快招来了保安,一群人看着周铭这样,竟然不敢上前,只是姜毅的叫喊声太凄惨,头上已经开始流血,保安队长冲上去一下子抓住周铭的胳膊,夺走了他的木棒。 一群人围上来拖着周铭往外走,周铭红着眼狠狠地踢着姜毅,狰狞道:“你等着吧,你会遭报应的!” “你等着!” 姜毅捂着头被人扶起来,神色莫名的看着周铭。 隔着各种各样的人,周铭却突然笑了,他笑的凄厉,笑的绝望,他喊道:“姜毅,你等着!” 周铭被扭送到了派出所,蹲在角落里发呆,他想得明白,如果把姜毅打死了,那他就赔上这条命,还可以陪着江寞…… 母亲和继父在外面跟警察周旋,急的团团转。 他最终跟着母亲离开了警局,因为当事人不追究责任,周家赔偿了点钱,就把周铭领出来了。 周铭心里却没什么想法,那个人身上背着一条命,不想再背上一条。 周母小心的看着自己儿子,继父带着妹妹出去玩,家里只剩下他们娘儿俩。 “铭铭……你,你怎么了啊?” 听到母亲小心翼翼的声音,周铭抬起头,眨眨眼,却知道什么都不能说。 周母抹了抹眼泪,道:“你别做傻事了听到么?到了市区更是要看好自己,别蛮干,好不好?” 周铭点点头,眼眶通红。 周母叹口气:“我不管你啦,你想干什么都行,活着就行……活着就行……” 周铭离开了村子,背着画板,一个人坐上了去往市区的中巴车。 他看着窗外飞速路过的风景,好像又听到了江寞嘻嘻的笑声。 这个镇子,有他跟江寞最好的少年时光,也有他此生都不愿想起的遗憾。 远山还依旧,不见少年人。 第16章 十年的时光,可以带走很多事,或者可以把旧时的回忆酿成不愿入喉的苦酒。 方齐再次见到周铭,原本以为再见之后的尴尬场面或者暴怒难忍全都没有出现。 他挤在慢慢移动的车流中,旁边是正在装修的大楼。 周铭踩着爬梯,穿着难看的围裙,手上脸上全是或新或旧的颜料,眼睛一如十年前那般明亮和专注。 摇下车窗,看见从爬梯上下来的周铭慢慢的往这个方向走。 方齐心里居然有了一点点的期待和激动,他把手放在方向盘上,开口道:“周铭。” 周铭愣在原地,手上提着颜料桶和刷子,戴着可笑的帽子,穿着丑丑的围裙…… 他的眼睛绕过繁杂的事物,直直的看过来。 就那么站在那,脸色白皙,表情淡定,眼睛里面好像是一汪海,让人沉溺。 后面的车子不耐烦地鸣笛。 方齐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低头发动车子往前走,等他停好车子,再回头时,周铭早已不见了踪影…… 回到家里,方齐还有些恍惚。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见到了周铭,亦或只是一个长相相似的人。 突然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见的时候。 对方穿着一件卡其色的短外套,黑色的裤子,白色板鞋,背上背着大大的画板,安静的坐在网吧外面的石头上,跟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一个误入者,却没有无所适从的惊慌。 他一直都很淡定,就算时隔十年,再次见面,也一如从前。 走到卧室,沿着床沿过去,打开床头柜子的抽屉,一个小盒子安静地躺在里面。 方齐拿起盒子,打开,里面放着另一个手机,直板的,老旧的款式,他拿在手里按了按,手机早就没有电了,怎么按也没反应…… 屋子里异常安静,看着掌中的老古董,嘴里发苦,果然年纪大了就开始回忆以前的事了。 不由人控制的,压抑了十年的感情突然之间疯狂的涌向心里。 第二天,还是那个地方,方齐坐在车里,胳膊搭在窗户上,不自觉地摸着下嘴唇,眼睛盯着外面的大楼。 那里放着一个高高的爬梯,侧面的墙画已经全部完成,爬梯上还站着一个人,正在磨着正面墙壁上的纹理。 周铭就安静的坐在爬梯旁边的地上,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嘴角时不时地扬起,跟周围嘈杂的环境奇异的融合在一起。 方齐手指一用力,扣下了嘴唇上的干皮,铁锈味充斥口腔,他皱皱眉头,开门下车。 面前的阴影让周铭有些不适,他皱眉抬起头,正好对上方齐的眼睛。 “昨天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很久不见了,赏个脸?” 方齐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话也自以为是的利落,手却在口袋里攥的死紧,手心还有些微微汗湿。 周铭张了张嘴,爬梯上的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大声道:“铭子,你朋友吧,这我一个人就行,你快去吧。” 像是怕周铭拒绝,方齐立马接话道:“走吧,我车就停在那。” 周铭只好站起身,看着眼前的方齐,又扭头看看爬梯上的同事,沉默地点了点头。 刚入秋的天气,不冷不热,空气有点干。 车里放着李健的《似水流年》,自从高一听邵宇唱过一次之后,方齐就喜欢上了这歌。 他今天有些兴奋,手放在方向盘上,跟着节奏慢慢的扣着,一旁的周铭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拿着手机轻轻地敲打屏幕。 “……让我这一夜长醉,流年似水般滋味,笑中青涩的眼泪,那时光渐渐沉睡……” 飞扬的心情慢慢沉下来,方齐侧头看了看沉默的周铭,开口道:“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同事说一家鱼馆挺好的,去儿怎么样。” 周铭微不可见的点头表示同意,他的注意力好像都在手机上。 方齐沉下脸,眼睛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光,专注的开车,不再说话。 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方齐摸了摸嘴唇。 明知道是一杯苦酒,还是想含在嘴里,舍不得咽下,舍不得吐出。 小馆子并不大,停好车,方齐带着周铭进去,两个人在大厅选了一个卡座坐下。 熟练地点完餐,方齐光明正大的注视着对面的周铭。 在方齐的眼中,那人并没有怎么变,他的皮肤很白,显得眼睛尤其亮,鼻梁不高,唇色偏淡,不惊艳,但是却很舒服,他的手指节分明,拿着画笔的样子特别好看,他的背很直,从不佝偻,快三十岁的年纪,却还是眉目如画的样子。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甚至舍不得用他那好看的眼睛看看自己。 方齐轻叹口气,笑着说:“在跟你女朋友说话么?或者是……”他顿了一下,笑容收了收:“妻子?” 周铭总算抬起头,对上方齐的眼睛。 他手里还抓着手机,像是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喉头蠢动了一下,摇了摇头。 “没有结婚么?” 摇头。 方齐轻扣着桌面:“那是女朋友吧。” 摇头。 停下叩击桌面的手,方齐舔舔嘴唇:“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你还是挺恶心我的吧。” 周铭的表情一僵,下意识的摇头,脸色明显的苍白起来。 “不?”方齐突然笑了,话语中带着一些凄厉:“不恶心……你怎么连句话,都不愿意说。” 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秒,但是忘掉一个人需要多久,方齐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用了十年,也没能忘掉眼前这个人。 他低下头,掩饰脸上的狼狈。 早就想过这个结果,年少时分一腔天真,尚且不能接受,更何况现在。 时间,只会让喜欢的更加喜欢,讨厌的,也更加讨厌。 方齐觉得他无法再待在这里,他快要被脑海中的记忆砸的窒息,压制住翻腾不息的浓烈情愫,他抬起头,却突然看见面前放着的,周铭的手机。 面向自己,白底黑字,只有短短一行: “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方齐。” 所有要喷薄而出的话在看见手机屏幕的一瞬间被噎回喉咙。 方齐顺着手机,对上周铭望过来的眼睛。 他的目光殷切,眼珠黑沉,像是在酝酿一场风雨。 不需要方齐说什么,周铭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 拿回手机,熟练地敲打几下,又放过去。 “生了场病,不利于言。” 不利于言。 四个字让方齐的心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顿了顿,艰涩道:“什么时候……” 周铭握着手机,迟迟没有动作。 方齐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他有点难受。 他低头打字:“我其实很好,你不用担心。” 一如从前四个字,到底还是方齐心中的对周铭最好的期待,他们之间隔了十年,又怎么可能一如从前。 方齐没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们之间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说白了不过是17岁时期,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 但就是这样,却让他耿耿于怀10年。 只是见到周铭的脸,都会涌起少年人的冲动。 那是后来的岁月里在没有过的冲动。 一顿沉默的晚餐,两个心思各异的人。 周铭的手机就放在随手可触的地方,以便于可以随时接上方齐的话。 但是方齐没再说什么。 从馆子出来,方齐下意识的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单薄的周铭身上。 周铭抬头看看他,轻轻的笑了笑。 方齐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就看见小小的屏幕出现在自己面前:“会照顾人了 ^_^ ” 看着那个小小的笑脸,方齐也跟着笑了,一晚上的黯然无语被打破。 他抬起头呼出一口气,笑着道:“不知道你也在B市,能遇见还是挺有缘的。 周铭点头,手机攥在手里。 “高二搬走之后,高考,大学,工作,转眼就是十年了……”方齐突然叹了口气:“那时候二五八楞的,谈不上什么年少轻狂,其实就是轴,很多事情想不清楚,钻牛角尖,自以为是,到现在了,才缓过劲儿了。” 周铭停下脚步,握了握手机,眼圈突然就红了。 屏幕亮了又暗,周铭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听着方齐的话,心痛如绞。 方齐也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站在原地的周铭,深吸一口气,道:“大家都在B市,有什么能照应着,还是好朋友。” 周铭的脸陷在黑暗中,半晌,才把屏幕冲向方齐,是一行地址。 两个人相对而立,方齐点点头,笑了笑:“的确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第17章 目送着、方齐离开,周铭转身走进公寓,旁边的门打开,同事端着电磁炉出来,正好跟他撞了个正着,道:“回来了啊铭子。” 周铭笑着点点头。 那人放下手里的电磁炉,又说道:“那个男的就是你桌上照片里那个吧,就说怎么感觉在哪见过……” 收起笑容,周铭不知想到什么,冲着同事打了个手势,回到房间。 他的房间不大,员工宿舍,一个人能有一个单独的空间就不错了,不在乎有多大的地方。 把钥匙放到桌子上,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方齐的衣服。 周铭愣了一下,小心的拿在手里,盯着衣服看了半晌,嘴角扬起来,他把脸贴上去,外套上还残留着方齐的气息,眼泪猝不及防的涌出。 什么二五八楞,什么年少轻狂。 方齐,一直是最好的方齐。 当年方齐搬走,江寂把他拉黑,他就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但是又陷入另一个臆想。 他无数次想着,自己和方齐亲密无间的在一起,远离纷扰,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像一对大都市里普通的情侣一样,安安静静的生活。 那样的日子太难受,现实太苦而想象太甜,他甚至不愿意醒来。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说话,画了很多人物画,各种各样的方齐,梦中的,现实的,最终都被他撕毁。 他曾经偷偷地跑到三中门口,跑到方齐常去的网吧,却再也没见过他。 第二年高考,方齐作为三中的高考状元被B市医科大录取,红榜就粘贴在三中的校门口。 周铭高考失利,托了辅导班的老师帮忙,来到现在的工作室,从一个小工,慢慢成长为设计师,调到B市工作。 他承认自己的私心,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在一个城市,呼吸同样的空气,也是好的。 七八年里,曾经的人和事渐渐远离了生活,他甚至想不起来江寂的样子了。 不敢回去,那个小镇,那个小城,承载了他不愿回想的过往,好在心里还有寄托,只要想到方齐,他就还能认真活下去。 最想的时候,也曾经跑到大学校园,坐在行道树旁边,看着来往的年轻学子,心中有期待,也有惶恐,然后在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听着隔壁的烟火气,怅然若失间又过去一天。 那个玉坠儿连同雨夜换过的衣服,被他好好地保存着。 周铭低头看着怀里的衣服,想着,或许一切还能挽回…… 第二天一早,方齐刚进医院就看到科室的小护士蹲在走廊的地上吃饭。 眉头一皱,方齐开口道:“怎么在这吃呢,起来进去吃。” 小护士抬头看看他,笑了笑:“卢医生在里面睡觉呢,我在这吃就行。” “卢玦?昨天他值班儿?我怎么不记得。” “不是,昨晚上出了一场车祸,临时把卢医生喊来的,白医生也来了,两个人忙了一晚上,白医生刚走,卢医生直接就在科室睡了。” 方齐道:“不是跟你们说了有什么事找我么?” 小护士撅起嘴嗫嚅道:“你昨天天在手术室待了一天,胡老让你歇一晚上,所以昨天我们才叫的卢医生和白医生嘛。” 方齐走过去敲敲她的头,又小心的错开门缝,果然看见卢玦躺在沙发上睡的正香。 不想打扰他,方齐慢慢关上门,道:“找个地方坐下吃饭,别蹲着了。” 说完抬脚往走廊尽头的科室走去。 站在门口瞄了瞄,方齐一把推开门进去:“老师,你以后别跟小护士他们说什么有的没的了,他们拿你的话当圣旨呢,这不,说不叫我就真不叫我了,卢玦刚结婚还不到一个月,新婚燕尔的,喊他干嘛。” 胡老医生看见自己这不成器的弟子,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桌上的搪瓷缸。 方齐认命的去给胡老泡了茶叶端过来,胡老哼道:“别冲着自己年轻就以为可以天天拼命不休息,哪有人站一天的,老了有你受的!” “那就老了再说吧。”方齐坐在沙发上靠着,过了会儿又道:“算了,我还是走吧,昨儿晚上情况怎么样啊?用不用去看看?” “除了个小伙子没过来,其他都是外伤。” 方齐抬手摸了摸嘴唇:“没救过来?” 胡老抬眼看了看他,又喝了口茶,叹气道:“去看看卢玦醒了没,让他过来一趟。” 还没走到自己科室门口,方齐就看见从里面出来的卢玦,他眼底还有明显的青黑,但看上去精神还行,冲着方齐打招呼。 “卢玦,老师喊你过去一趟。” “这就过去,小刘护士帮我买饭去了,一会儿她回来跟她说一声。” 卢玦说完,已经抬脚往胡老的科室走去。 方齐拍拍他的肩膀,错身进了科室。 查房的时候接到邵宇的电话,喊他中午去家里吃饭,陆琛的助理从老家带了新鲜的螃蟹来,两个人在家里正收拾。 回到科室整理完病例,方齐凑到白晓峰的桌子前面讨好道:“小白……” “干什么?” “中午给我带个班儿,下午给你带螃蟹吃。” 白晓峰抬头瞅他一眼,随手摆了摆,方齐屁颠的滚了。 方齐开车拐了个弯儿,绕了远路,还是熟悉的大楼,和蹲在路边的周铭。 停车摇下窗子,方齐道:“蹲这干嘛?” 周铭抬起头看他,像个委屈的小孩子。 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屏幕,手上套着迷你的输入器,啪啪啪的按了下,屏幕上出现一行字:“同事盒饭少买了,准备自己去买一份。” 他的眼睛黑亮,映进方齐的瞳孔中。 “我要去朋友家蹭饭,你上车,一起去。” 听到这话,周铭愣住,没接话。 方齐摆摆手:“快上车!” 周铭坐进副驾驶,绑好安全带,把小显示屏放到方齐面前:“你的衣服在我家,下次还你。” 方齐眼神一动,看了看他:“下次我自己去拿。” “好。” 启动车子,方齐感觉心情好了一些。 周铭看了看他,低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方齐随口问:“干嘛呢?” 趁着等交通灯的时间,周铭把手机在他眼前晃晃,然后快速地收回来。 方齐瞟了一眼,笑道:“微博儿?” 见周铭没理他,方齐摸摸嘴唇,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ID叫什么?” 周铭一愣,接过那张白纸在手里摩挲一阵,垫着手机写了一行字,随后叠好放进方齐的口袋,冲着他笑了笑。 方齐被这笑容晃花了眼。 陆琛和邵宇没想到方齐会带着周铭过来,好在两个人反应的也快,邵宇冲着方齐神秘的眨眨眼睛,对周铭道:“呦!周铭。” 周铭见到陆许二人也很诧异,好在他本身面容恬淡,表情不多,只是冲着邵宇笑笑,小屏幕上适时出现文字:“你们好。” “你……” “你不去帮陆琛弄螃蟹啊。”邵宇还没说完就被方齐打断。 他扬起眉角:“他自己就行,我去了是添乱。”顿了一下又道:“家里原本还有些饮料汽水什么的,都被陆琛收拾了,只有白水了,我去给你们倒水。” 周铭跟着方齐走进屋子,静静观察着周围。 屋子不大,但是很温馨,陆琛和邵宇两个人有着明显不同的兴趣爱好,在家里的布置上就可以体现出来,一面冷硬,一面可爱,但是却很洽和的嵌在一起,好像本该如此,各种各样的小白虎充斥着空间,倒像是一个孩子的房间,但却透着另一半的纵容和宠溺。 他们一定很相爱。 他当然记得这两个人,也曾经那他们来堵方齐的路…… 邵宇溜达到厨房帮二人倒水,顺便被大厨陆琛投喂,端着陆琛挑出来的蟹肉,吃得不亦乐乎。 方齐靠在沙发上对周铭道:“他俩就是陆琛和邵宇,人很好,你不用紧张。” 周铭侧头盯着方齐看,把他看的毛毛的:“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摇摇头,小显示屏上出现了一行字:“我没有紧张,但是你有点。” “呵……我有什么紧张的,我……”方齐干笑几声,不说话了,下意识的抬手摸嘴唇。 手心湿濡,侧过脸掩饰性的靠在一边。 陆琛端着做好的螃蟹出来,邵宇喜滋滋道:“快来吃饭,有口福了,超级好吃!” “你们真是够了,放着客人等着,合着自己已经吃饱了是吧。”方齐起身往餐厅走,周铭跟在后面。 “我是帮你们尝尝味道!” 陆琛宠溺的摸摸邵宇的头发,笑道:“这螃蟹确实不错,做的嫩了点,你们尝尝。” 方齐小声抱怨了一下,随即入座开吃。 不得不说,陆琛这大厨水平绝对是经得起检验的,四个人吃的肚皮滚圆。 方齐一边擦嘴一边点赞,说道:“还有么?帮我打包几个,我给小白带上。” 邵宇嚷嚷:“你还要打包啊,简直了,我还想给自己留着呢!” “别这么小气,陆琛的水准这么高,你还怕没有好吃的?快点,帮我打包几个,我都答应了小白了。” 周铭闻言抬头看了看他,脸上的笑容也收了几分。 已经跑进厨房的方齐自然没有注意到,倒是陆琛多看了他两眼,道:“确实好久不见了,现在怎么样?” 周铭回过神,笑了笑:“还好,今天谢谢你们了。” 陆琛点点头:“不用这么客气,难得见面,以后多多照应。” “好。” 方齐和邵宇从厨房一边拌嘴一边出来,手上提着打包好的螃蟹,走到周铭身边:“回去么?我送你。” 周铭点头,起身冲着邵宇笑笑,跟着方齐出门。 “你们俩小心点啊,有空了来玩儿!” 邵宇冲着二人招手,被陆琛揽在怀里,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才进了门。 周铭多看了两眼。 倒是方齐早已习惯,道:“你下午要上班么?还是回住的地方?” 周铭没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没有得到回应的方齐侧头看看他,也没多问,电梯里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在对方面前表现的从容一点,就越是不自在。 方齐摸摸嘴唇,透过电梯箱,看着低头敲手机的周铭。 等方齐启动了车子,周铭才动了动手指:“我回工地就好。” 方齐点点头,发动车子:“天气冷了些,你在户外工作的话,多穿点吧。” 周铭侧头看着他,翘了翘嘴角。 车上开了暖风,方齐的嘴唇本来就有些干,他长久以来的唇炎,经常起皮,懒得擦药,就养成了抠嘴皮的习惯。 等交通灯的时候,方齐下意识的摸嘴唇,周铭看看他,笑了笑,把唇膏放进方齐的口袋。 方齐扭头看他,周铭却目视前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的样子。 停下车,目送着周铭离开,方齐轻轻叹了口气,手伸进口袋,摸到了周铭放进去的纸条和唇膏,他眼神一暖,开车离开。 第18章 把打包好的螃蟹放到白晓峰面前,方齐笑着靠在桌子上:“好吃着呢,看我对你好不?” 白晓峰悠悠道:“少卖乖,等我去老师那打个小报告,有你喝一壶的。” 方齐表示不在意,问:“卢玦呢?” 白晓峰把螃蟹放到桌子下面,低声道:“被主任叫过去写报告了。” “什么报告?” “那天晚上不有个人没抢救过来么,卢玦主刀。” 方齐皱皱眉头,转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不知道想什么。 白晓峰拍拍他的肩膀:“我也就是跟你说说,你别犯毛病啊,老师那边也看着呢,不会让卢玦受什么委屈,顶多扣点奖金。” “呵,我能犯什么毛病。” 他沉默半晌,侧身看着白晓峰,道:“小白,你说,一个人因为生病不能说话了……” “伤到发音器官或者中枢了吧。” “不。”方齐摇头:“应该不会……他的情况不像是受到什么严重的外伤……” 白晓峰笑道:“他是谁?男他还是女她?” 方齐斜了他一眼,皱眉道:“如果不是外伤引起,还有可能是什么原因?” 看他表情严肃,白晓峰也收起了调笑,试探道:“心理问题排除了么?” 方齐看过来,白晓峰接着道:“如果不是因为大脑语言功能病变引起的失语,也不是发音器官外伤,那就有可能是心理问题了。” 方齐皱皱眉头,没说话。 “你去问问林医生吧,不过他今天有诊,晚上估计有时间。” 方齐扣了扣嘴唇,点头应了,但是表情还是不怎么好。 “行了别撕了,满嘴是血,到时候出去别人以为咱医院医闹呢。” “乌鸦嘴。” 方齐舔了舔嘴唇,果然一股铁锈味儿,秋天这天气,真是太不友好了。 伸手掏进口袋,摸出纸条,娟秀的笔迹写着:可爱的金子_。 再次看到这个名字,方齐有些恍惚,拿出手机搜了搜,认证是画师,粉丝还不少。 方齐大概翻了翻,多是放的周铭自己的一些随笔画,也有人留言,整个微博都是文艺风,倒是符合他的性格,像个女孩子的主页。 无意识地笑了笑,翻到最新的一条微博,更新于前天晚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想要做一件事。 方齐看着那句话愣了一下,点开评论,二十几个评论都是互动较多的几位,说着大大加油,相信大大之类的话。 关掉微博,方齐隐去心中一丝莫名情愫。 林医生是小白的老乡,精神科坐诊大夫,比他们几个年轻的要大几岁,人很好,也很健谈,常常请几个小的吃饭,慢慢的就熟悉了。 方齐约了林医生出来,两个人在医院后面的花园里散步,林医生笑了笑道:“你小子主动约我,肯定没好事,说吧,怎么了?” “想跟您咨询个事儿。”方齐抿抿嘴,问道:“一个人,不是因为外伤导致失语,但是就是不说话了,是受到什么刺激了么?” 闻言,林医生点点头:“具体的呢?心理性失语也分很多种,你说的这个人他以前受到过什么打击么?” 方齐怎么会知道。 他低下头细细回想,跟周铭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一年,甚至都没有确立关系,紧接着就是十年不见,这中间周铭到底发生过什么,接触过什么,他一无所知。 林医生慢慢道:“如果只是不能说话,平常生活一切正常,表情动作也很流畅自然,可以初步推测是缄默症。” “……缄默?” “可能是因为偶发的一件事,或者是长期的负面情绪的积累,导致患者不愿意开口或者不想说话,虽然平常生活与正常人一般,但是心理上很脆弱。” “你可以把他带过来,我跟他接触一下,具体判断。” 闻言,方齐眉头狠狠皱了一下,半晌才道:“谢谢您了林医生。” “小方啊,如果真是因为心理原因产生的缄默,你最好多关注,多暗示,多开导,不要让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如果演化成抑郁,后果就不好了。” 方齐轻轻地叹口气,点了点头。 周铭坐在爬梯下面发呆,这里的工作已经开始收尾了,没什么好忙的。 他抿抿嘴,拿起手机看了看微博,最新的更新停在八天前,下面的回复都是鼓励的话,让他看的很暖。 大概刷微博的乐趣就在这里吧,许多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比朝夕相处的人更让人感到温暖。 爬梯上的大伟下来敲了一下他的头:“干嘛呢铭子,头儿喊你呢。” 周铭起身收起手机,走到路边,头儿的车刚好开过来,对着周铭招招手:“铭子啊,每次看见你这么不紧不慢的,我都跟着你放松起来了。” 周铭笑了笑。 “那啥,新活儿在一家中学,给活动室做美化,小孩子的东西,你去看看,行的话咱就接下来,这次给你多点抽成。” 周铭点点头,心里暗暗吐槽:现在的中学生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能弄成小孩子的东西。 到了学校,跟着负责老师去到需要美化的活动室,头儿在跟学校的老师谈方案,周铭在活动室周围转了转。 可能是活动室还没装修好的缘故,旁边也没什么学生,拿着工具测量完,周铭在心里构想大概的效果。 校园里很安静,上课时间,自由活动的学生也不多,他站在活动室门口靠着窗,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那时候他和方齐在游戏上结了师徒关系,方齐经常晚上跳窗去网吧。 三中的老师是晚上12点查寝,一般不会再查第二次。 方齐躺在床上装睡,老师查完寝之后,就从卫生间的小窗户钻出来,跳到三楼的阳台上,顺着暖气管道爬到一楼的洋灰板上,然后蹦到车棚上面,翻出学校,他一直这么跑,没出过岔子。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天方齐翻到二楼的时候,舍友突然打电话,老师去而复返,他只好原路爬回去,从窗户进去,躺到床上装睡,老师第二遍查完寝,他又跑出来。 结果一直没事的车棚顶那天正好破了个洞,方齐一脚踩塌,小腿骨一阵剧烈疼痛。 他怕人发现,坚持到网吧之后,用网管买的云南白药喷了喷,疼的咬牙切齿,还要在YY里带着周铭LOL。 那个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天不怕地不怕,只觉得能出来上网,摔断腿也值了。 周铭还记得两个人挂YY,他动不动的吸气声和脱口而出的脏话,或者是跟风偷偷地抽烟,在游戏里跟别人对喷,那时候从没觉得方齐怎么怎么不好。 方齐疼的哼哼,对着五毛钱的渣麦抱怨道:“金子,我为了你可是腿都折了,你怎么报答为师。” 周铭心里涌上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他开口道:“师父,你是C市人么?” “对啊,没跟你说过么。”那人语气懒懒的,吸溜着网管买来的高价泡面。 不知怎么,周铭好像觉得方齐就在自己眼前,甚至可以想到他的语气神态,动作举止,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过,甚至只是一个网上的网友。 “我们见一面吧师父,我也是C市的。” 对面叮咚桄榔的一阵响,方齐碰倒了自己的泡面杯,泼了旁边睡着的哥们儿一脸面。 周铭笑倒在了电脑前。 往事种种,就好像眨眼瞬间。 收起笑容,周铭刚准备回去,就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熟人,那人也看见了他,小跑着过来欣喜道:“周铭!你怎么在我们学校了。” 第19章 方齐合上电脑,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他懒得吃饭,起身冲了杯咖啡,然后守着打印机,看着报告唰啦唰啦的出来,有些疲倦的捏了捏眉心。 门铃突然响了,放下杯子,方齐挪过去开了门。 周铭突然出现在眼前,手里还提了很多东西,冲着方齐笑了笑。 猝不及防,方齐有些懵,下意识让周铭进来,拿出新的拖鞋给他:“你怎么来了?” 周铭换好鞋,提了提手里的东西,小显示屏上有一行字:“听说你今天休息,我就过来了,没打扰你吧?” “没……没。”方齐显然还没回过神,呆呆的问:“我这儿地址……谁跟你说的?” “邵宇。” 摸了摸嘴唇,方齐还没来得及再问,周铭已经把提着的东西放到了茶几上。 “还没吃午饭吧,我也没吃,买了点东西找你搭伙儿。” “……哦” “厨房在哪边?” 方齐带着周铭到厨房,看着他熟门熟路的在自己几百年不用一次的厨房里忙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心里竟然诡异的激动。 他靠在门框上,摸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 周铭回头拿东西,正好看见他这幅样子,笑了笑,过去拍拍他:“蚝油放在哪?” 方齐回过神:“冰箱里好像有,我忘了,我去看看。” 周铭跟着过去,冰箱里倒是食材丰富,就是基本全新,可想而知这位大爷在家里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倒和以前一样。 明白方齐心里的疑惑,周铭低头快速打字:“工作室接的新活儿,在邵宇执教的学校,碰到了,就多说了两句。” 解释完,拿着蚝油回到料理台。 方齐后知后觉的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道:“你是发生了什么事……伤到嗓子的……” 周铭动作一顿,又马上恢复过来,忙忙碌碌的,也没理方齐的话,好像没听见一样。 方齐垂下眼,看着地砖发愣。 简单的午饭很快做好,两人相对安静的吃饭,就好像多年前的晚上,两个人头抵着头,有些许相依为命的错觉。 方齐已经十年没有吃过周铭做的饭了,这个人一向都是这样自然随意,好像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影响到他。 那时候他刚租房子在外面,很多事情都处理不好,周铭就帮着他一起收拾置办,两个人嘻嘻哈哈折腾一下午,最后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是周铭搬出自己的小电锅煮了三包挂面,没什么作料,清汤寡水的,却成为方齐记忆里最忘不了的味道。 周铭看看他,给他夹了一筷子豆腐。 收回思绪,方齐低头扒拉饭,不一会儿就把几道简单的小菜吃的精光。 洗完碗筷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周铭正在沙发上靠着,整个人都很惬意,手里拿着随身携带的本子和笔,低头快速画着什么。 阳光斜斜的打在脸上,他本就脸部线条柔和,这样看着几乎有些不真实了。 他身上总是带着本子和铅笔,以前就算一起去网吧,也看见过周铭随手就画出lol英雄的简笔画,画的很好看。 站了一会儿,方齐走过去坐到周铭对面,随手拿起苹果,笑道:“画什么呢?” 周铭收起自己的小画本,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他坐起身,快速打字:“其实我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方齐一怔,道:“什么事?” “公司员工宿舍要搬了,但是地方还没定好,老板的意思是让我们先各自找地方凑活一段时间,我在B市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所以想麻烦你。” 方齐试探道:“需要我帮你找个落脚的地方吗?” “可以暂时住在你这里么?我只需要一个房间就行。” 周铭坐的端正,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胸前显示屏上的字都带着乖巧。 方齐盯着那行字,心中突然想:这句话不应该是由自己发出么? 然而无论这句话是谁先说,方齐心里是高兴的。 他舔了舔干干的嘴唇,道:“当然可以。” 周铭笑开,让方齐有些恍然,只好像回到了高中的那段岁月。 两人一起去周铭的员工宿舍收拾东西。 遇到他的同事,方齐打了个招呼,提着周铭早就打包好的行李走下楼梯。 大伟道:“你这好端端的怎么搬走了?” 周铭探头,看着把行李装车的方齐,然后冲着大伟笑笑:“我有点事情,所以没来得及跟你提前说。” 大伟倒是不太在意,他点点头:“你搬出去多注意安全,多和人交流,朋友靠不住了再回来,大伟哥帮你。” 周铭点点头,冲他笑笑,转身去追方齐。 两个人一直收拾到晚上。 周铭去厨房煮了两碗面条端出来,方齐扒拉两口,突然就笑了:“还是面条好吃。” 周铭楞了一下,也跟着笑了。 突然开始的同居生活,并没有方齐想象的那么尴尬。 周铭似乎永远知道方齐需要什么,方齐也喜欢这种恬淡和随意,不消多说的自然和默契。 方齐晚上在医院值班,周铭简单的收拾了点吃食,到书房里整理这两天关于中学活动室的大概方案。 他们在书房搬了个桌子,跟方齐原本的书桌相对,充当周铭的工作台,不大的书房逼仄了点,但是又很温馨。 等周铭收拾好回过神,已经过了十二点。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去休息,路过书柜时,却在靠近门的角落看见了一本旧的画册,刻意的放在书柜的最内侧,不过来这边肯定不会发现。 周铭站在原地。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自己的画册。 他从小学习画画,无论是素描还是油彩,都画的不错,当然也有很多画册,分门别类,不一而足,唯独这本不同,原本以为丢了,居然是被方齐拿走了…… 周铭抬脚走过去,把画册抽出来,时间过了很久,画册看上去纸张泛黄,但是竟然没落多少灰,显然被人时常翻看。 翻开扉页,上书两个字,齐方。 确实自己少年时起的字体,娟秀,还带着一点幼稚的花体。 周铭笑了笑。 那时候自己跟方齐还没见过面,只是存在在网上的虚拟的师徒,透过耳机里失真的声音,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象过真正的方齐是什么样子的。 肯定有些嚣张,就像游戏里那样说话不饶人,或者有点小帅,这人总是很自信,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就是网名,总说着什么学习娱乐两不误的歪理。 他在画册上写下方齐的网名,把他玩过的每一个英雄画下来,好像透过他们,就可以看见方齐坐在自己对面,假模假样的点根烟,然后被呛得流眼泪。 一些笔触已经模糊,周铭摸了摸,翻开下一页。 少年站在喧嚷的大街上,穿着呆板的校服,脸上的笑容热切,抬手摸着嘴唇,邪邪的笑道:“金子!” 周铭总会不自觉的回想起那个下午看到的方齐,阳光帅气,善良果敢,他有着属于那个年岁里所有的最好的东西,就像一道光,照进了自己心里。 驱散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让自己看到少年最好的模样。 这本画册被方齐保存得很好,周铭站在原地,回想着每一张画背后的故事,一直翻到最后,就好像把青春重新走过一遍。 然而睁开眼,却只有昏黄的灯光。 好在,老天对他不薄,还可以试着挽回一下,周铭想着。 他轻叹口气,把画册原封不动的放好,关上灯离开。 方齐第二天一大早才回来,打开门看见鞋柜上多出来的鞋子,想起来这是周铭的鞋子。 下意识的放轻声响,刚走进去就看见从厨房出来的周铭,那人穿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围裙,端着两个白瓷碗,头发还翘着,看样子刚起来。 周铭冲着方齐笑了笑,兀自走到餐厅把手里的粥放下,又去厨房把炒好的土豆丝也端出来,方齐已经在餐桌旁坐下了,端着白粥喝。 “粥里该放些糖,比较好喝。” 周铭过来坐下,闻言抬头瞄了他一眼,眼中满满的无奈,家里没有糖,怪他喽。 对上他的眼睛,方齐一窒,低头喝粥。 周铭的手机已经推到他眼前:“你一会儿睡觉吧,我去工作。” “我送你过去。” 周铭摇头表示不用,拿过手机熟练地打了一行字,又推过去:“晚上回来一起去趟超市吧。” 方齐楞了一下,点点头。 周铭满意的拿回手机,抿着嘴喝粥,眼中笑意明显。方齐看了看他,不知为何心中涌上满足,也跟着笑了。 第20章 刚休息不到两个小时,还在睡梦中的方齐被手机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喂?” 对面是科室的刘护士:“方医生,主任让你来医院代班。” 方齐愣了一下,睡意消了大半,道:“行,我知道了,马上回去。” “好的,辛苦了方医生。” 挂断电话,方齐起床,去卫生间里简单的整理了一下,拿着车钥匙出门。 门诊科忙忙乱乱,方齐穿过人群到达自己的科室,只有刘护士。 走进去拿出自己的白大褂穿好,方齐问道:“卢玦和小白呢?” 刘护士小心的看看周围,凑到方齐身边道:“卢医生被主任叫走了。” 方齐皱眉道:“为什么?” “就是上次车祸丧生的那孩子家属,又来找医院要说法了,还跑到门诊部了,就找卢医生的茬儿。” “不是已经解决了么?” 刘护士撇撇嘴:“就是想要钱呗,哭天喊地,就知道说什么卢医生没有及时抢救啥的,也不说自己孩子伤的有多重,红口白牙的污蔑。” 方齐整理了一下领子,道:“我先去坐诊,回来再说。” “恩恩,辛苦了方医生。” 方齐摆摆手就出去了。 中午休息,方齐到医院餐厅吃了午饭,刚回到科室,就看见有些憔悴的卢玦。 “卢玦,你吃饭了没?” 卢玦抬头看见他,勉强笑了笑,道:“托刘护士帮我带了。” 方齐搬了把椅子坐到卢玦对面,皱眉说:“我早就说过,这种事情报警就行了,一而再再而三的,主任想干嘛?” 听到这话,卢玦苦笑一声:“主任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对医院名声不好。” “可这样毫无意义,根本没有用,他们下次没钱了还找医院,医院是他们的提款机么?” 这话刚好被刚进门的白晓峰听到,道:“领导不说话,咱们在这儿说多少都没用!” 说完,几步过来把盒饭放到卢玦的桌子上:“吃饭。” 卢玦笑了笑,拿过盒饭埋头吃起来。 方齐仰着头看看白晓峰,道:“你去老师那儿了?” 白晓峰点点头,说:“老师也没什么办法,不过卢玦你下次小心点,看见不对就赶紧跑。” 卢玦边吃边笑:“哪有那么严重。” 方齐看他那副老好人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悠着点吧大哥,佳佳可怀着孕呢。” 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卢玦笑着点点头:“你们放心吧,我知道的。” 另一边,活动室的工作终于定下来了,周铭下午和大伟跑了一圈,确认了方案,主设计师是周铭。 大伟靠在门框上帮着周铭递工具,道:“在外面住的怎么样?” 周铭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很好。 “你小子说风就是雨,我说那天大早上收拾啥呢,原来想着搬出去。” 周铭从梯子上下来,冲着大伟扬扬眉毛,小屏幕闪过一行字:“差不多了,具体的明天再开工,我先走了大伟哥。” “成,我送送你?” 周铭摆摆手,把围裙和帽子摘下来放好,提着工具箱出去了。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辆眼熟的车子停在对面,周铭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车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是方齐。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周铭敲敲车窗,里面的人睁开眼,还有些迷糊,反应了一下才给周铭开了门。 方齐按按眼睛,疲惫道:“临时被叫到医院去了,顺道过来接你。”、 周铭点点头,把工具箱放到后面。 “要去超市么?” 周铭把手机移到方齐面前:“要是累了就回去吧。” 方齐笑了笑启动车子:“去我家附近那边的超市吧。” 收起手机,周铭侧头看了看方齐,又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超市里,方齐推着推车走在周铭身边,时不时地跟周铭说几句话。 而在旁人眼中,方齐就好像在自说自话一样,怪说这小伙子长得挺好,难不成是个傻子? 自动忽略旁边各种各样的眼神,方齐看着周铭比对着。把货架上一样样的东西放进推车里。 他嘴角挂着恬静的笑容,时不时侧头用眼神询问自己,很奇怪,明明没有开口,但方齐就是知道他的意思。 放好东西上车,方齐瞥了一眼周铭的屏幕,笑道:“你的小粉丝不少啊,大大。” 闻言,周铭先是短暂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方齐关注了自己的微博。 他抿抿嘴,打开微博搜索页,把手机递给方齐。 方齐推回去,道:“我就安安静静的当个小粉丝,难不成你会跟每一个粉丝互粉啊。” 周铭拿着手机看看他,低头把刚才编辑好的微博发出,然后收起来安静的坐在副驾上。 车里放着《似水流年》,让周铭有些恍惚。 明明刚重逢,却好像从来没分开。 周铭轻轻地推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 方齐早就睡熟了,他今天太累了,吃饭的时候就没什么精神,早早地就睡了。 周铭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方齐的眉眼。 轻轻地凑过去,贴上他的唇。 心心念念,十年。 黑暗中,头突然被一只大手按住。 周铭一怔,睁开眼睛,却正好对上方齐的。 黑暗中像是攫取猎物的狮子,他按住周铭的头,狠狠地噬咬着他的唇齿,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吃下去。 周铭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方齐抓着他的胳膊一个翻身,把他按在床上。 熟悉的沉重呼吸扑在脸上。 方齐眼眶发红,像是在极力忍耐,他低声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周铭的呼吸也有些重,他的唇被方齐咬破了,挂着殷红的血珠,对上方齐的眼睛,抬手抓住方齐的胳膊,抬起身复又亲吻上去。 长久的相思和隐忍像是开闸的洪水。 方齐撬开周铭的牙齿,在他的口腔侵城掠地,手顺着腰腹摸上去,周铭感觉到一阵颤栗,只好紧紧搂住方齐的脖子,献祭一般的扬起脖子。 顺势流连,方齐咬上他的喉结,周铭喘息声加大,身体还有些发抖。 想就这样一直做下去,沉溺下去,这样的美妙体验是他无数次期待过的、 方齐抬起头,看着沉溺进去的周铭,这是他唯一喜欢过的人,他们之间不应该只是一场成年人的纾解。 周铭睁开眼,不解的看着他。 方齐一个翻身,和周铭并排躺着。 黑暗中,彼此呼吸相闻。 周铭用手臂支着身体,侧头看着他,眼泪顺着眼角滑下,隐入鬓角。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试着再次探身过去亲吻他的唇角,方齐却又一次推开。 他的大手按在周铭脸上,感受到湿润,轻轻摩挲着,启唇:“为什么?” 喑哑而克制的声音,让周铭心上一颤。 依偎着方齐的手,周铭眨眨眼睛。 “你不是,何必勉强自己?”方齐的拇指划过他的泪睫,感受到细微抖动。 “去睡觉吧。” 周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笑容,起身离开。 第21章 接连几天,两个人都默契的好像忘记了那天晚上的事。 方齐每天都很忙,有时候赶上手术,晚上不回去,周铭也在忙着活动室墙画设计,虽然住在一间房子里,但是见面的时间却屈指可数。 活动教室,周铭踩着爬梯上漆,邵宇中午休息,跑来活动室约他吃午饭。 好奇的抓着周铭用纸叠的帽子戴在头上,邵宇自拍一张,发给陆琛,抬头道:“不下来吃饭吗?快十二点了。” 周铭这才停下手里的活儿,把油漆桶挂在梯子上,慢慢爬下来。 邵宇冲着他笑笑:“带你去员工食堂吃,我们学校的饭做得还是挺好吃的。” 不由分说的被拉着去了食堂,由着邵宇打饭过来,周铭吃了几口填肚子,把手机推到邵宇面前:“陆琛呢?” “他去S市出差,后天才能回来。” 周铭笑了笑:“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吧?” 挑起往事,邵宇顿了顿,笑道:“嗯,挺久了,转眼都快三十了。” 其实周铭大概可以猜到,陆许二人应该在高中时期就在一起了,这样相濡以沫走过十多年的时光,实在让人羡慕。 “对了周铭,最近方齐是不是很忙?昨天给他打电话,话没说完就挂断了。” 听到邵宇的抱怨,周铭一怔,摇了摇头。 “怎么?你们不是住在一起么?”邵宇小心的抬起头,一副八卦的样子,把周铭逗笑了:“大家最近都很忙,的确没什么时间。” 看见屏幕上的字,邵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低头扒完饭,突然道:“说起来我们跟方齐也认识十多年了。” 周铭吃饭的动作一顿,静静地听邵宇说话。 “他这个人,怎么说呢……”邵宇托着下巴想了想:“他高中时候跟我说过,说喜欢的东西就要去尽力争取,而不是抱着回忆自欺欺人,傲的不行,哈哈,不过,这几年变了很多。” 周铭抿抿嘴。 “成熟了,稳重了,不过总感觉他心里压着一块石头……” “其实就算再好的朋友,也无法顾及到他的一切,周铭,你跟他住在一起挺好的,他这人不会做饭,懒得收拾,家里一团乱,你跟他住在一起就可以帮着照顾照顾他。” 周铭停下筷子,突然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推到邵宇面前:“谢谢你,邵宇。” 邵宇眨眨眼,笑道:“谢我干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好一点。” “你这次回来,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周铭垂下眼,点了点头。 吃完午饭,周铭分别了邵宇回到活动室,就看见一脸懵逼的大伟正坐在角落吃饭:“快来吃饭,凉了都。” 周铭笑了笑,过去告诉他自己已经吃过了。 大伟撇嘴:“你这家伙,最近怎么到处都是朋友,吃饭还不带哥,不仗义啊。” 周铭讨好的笑笑,拍拍大伟的肩膀:“我请个假呗大伟哥。” 大伟斜他一眼:“怪说来讨好我,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拜托了大伟哥。” “去吧去吧去吧,小心点儿啊你!” 周铭笑了笑,颠儿吧着跑了,顺路买了糕点吃食。 他想,既然方齐心上的石头是自己压上去的,那就自己把它搬下来。 刚下车走进医院,周铭就皱了皱鼻子,大厅里有很多人,熙熙攘攘。 他走到导航屏幕前仔细看了看,神经外科,坐诊大夫:白晓峰,方齐。 刚走进电梯间,只见电梯里涌出来一大堆人,楼梯间也陆陆续续跑出来很多,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一位女士高声道:“医闹,快报警啊,神经外科有位医生受伤了!” 周铭脑子一阵嗡鸣,附近人流越来越多,他被挤出电梯间。 神经外科。 脑子里不断重复着这四个字,周铭一个转身往楼梯间跑去,他还记得听到方齐提起过,他们科室一位姓卢的医生最近一直被一群家属骚扰,万一…… 以方齐的性子,他不会坐视不理! 周铭感觉喉咙干干的,还有些痒。 六层楼的距离变得格外长,等周铭爬上楼梯,就见走廊上全都是人。 他发不出声音,喊不出方齐的名字,关键时刻,方齐手机也不通,他不知道方齐有没有事。 他太害怕了,越是这种时候,就觉得自己越没用。 顺着人挤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血迹。 周铭喉咙一紧,抬眼一看,正是神经外科门诊部。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却被人拦在外面:“大家散一散,散开点,让警察和保安进来!” 周铭和其他围观群众一起被推开,他急的喉咙嚇嚇的发不出声音,眼眶却红得可怕。 警察和保安已经进去了解情况,围观众人说什么的都有,突然,从人群中跑出来一个小护士,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 周铭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 那小护士快成了惊弓之鸟,被抓住胳膊的时候下意识挥手打击,周铭被打到脸,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他张张嘴巴,急的把脸憋得通红。 小护士发现自己打错人了,急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有什么事么?” 周铭说不出话。 他近乎哀求的看着小护士,拿着手机给她看,上面是十几通没有接通的电话和一个人名:方齐。 小护士怔愣了一下,道:“你是方医生的家属么?” 周铭赶紧点头,他指指嘴巴,又晃晃手机,努力比着嘴型。 小护士看他神情悲切,眼睛红肿,一把抓住他道:“我现在还不知道受伤的是方医生还是白医生,你跟我来。” 说着,小护士把周铭拉进旁边的一个房间:“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得去找我们胡医师。” 说完就跑了。 周铭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抬手掐着自己的喉咙,还没问清楚方齐在哪里,受伤了没,伤得重不重…… 都怪自己! 脑中的愧疚和痛苦不断地压着他,他蜷缩着,无力地等待。 方齐的确是受了伤,头上破了个口子,正在缝针,头发也剃了一小戳,伤口倒是不大,就是满脸的血看起来分外骇人。 小刘护士跑进来,看见方齐的样子一下子就哭了:“方医生,你没事吧。” 方齐勉强笑了笑,道:“别哭了,这不好好的。” “小刘,外面怎么样了?”胡医生坐在桌子旁沉声问道。 刘护士擦擦眼泪,哽咽道:“警察来了,已经把那帮人控制住了,主任在处理。” 白晓峰狠狠地锤了一下墙:“MD,一群流氓!” “晓峰,你给我坐下,别冲动。”胡医生说完,又看看满脸血的方齐,叹气道:“你们这一个个的一出事,我这心就跳得厉害。” 方齐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安慰道:“老师,您别难过,我这不没事么。” 卢玦拿着温热的毛巾过来,小心地帮方齐擦,脸色颓败,很是不好。 方齐看他这个样子,只能是拍拍他的胳膊。 刘护士想起神色张皇的年轻男人,对方齐道:“对了,方医生,你有个朋友来找你,看样子被吓坏了。” 方齐一愣:“朋友?” “嗯。好像不会说话的样子。” 听到这,方齐心里一咯噔,就想起身,却被白晓峰按住,只好看着刘护士问道:“他人呢?” “我不敢带他过来,让他在旁边的科室等着呢。” 方齐舔舔嘴唇,道:“我得去看看。” “你坐着吧,你这一出去主任能饶的了你!什么朋友,小白你去,让他来这!”胡医生一发话,刘护士赶紧带着白晓峰跑去叫人了。 方齐被吼得像个鹌鹑一样不说话。 不一会儿,刘护士和白晓峰就带着周铭进来了。 他脸色苍白,脖子却很红,方齐皱皱眉,上去把他拉到一边:“你怎么过来了?外面这么乱!” 周铭仔仔细细端详着方齐的脸,看到他右边头上的纱布,想抬手摸摸又不敢,毕竟人多。 他极力忍住,眼眶发红,张了张嘴,又闭上。 这样的周铭也让方齐心疼,他拍拍他的肩膀,小声道:“我没事,就是一点小伤。” 周铭点点头,情绪好了一些。 医院乱成一团,周铭不方便一直待在这儿,方齐让他先回家等着,他默默地要了方齐的车钥匙,执意到停车场等。 事情一直处理到晚上,方齐到停车场的时候,周铭还在车里坐着。 他手里握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齐敲了敲车窗,周铭回过神。 握上周铭的手,方齐开口:“现在没事了,咱回家!” 车里很安静,好在方齐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安静,他能感觉到,周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没有移开。 回到家,周铭先去厨房煮了两碗面,方齐配合的吃的精光,把医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解释清楚。 还是因为那场车祸里去世的男孩,家属虽然获得补偿,却人心不足,不断来医院骚扰院方,这次干脆纠集了一群社会人士。 毫无预兆的,凶徒们闯进门诊,抓起椅子砸向白晓峰,方齐推了他一把,椅子擦着方齐的额头过去。 好在保安来的及时,制止了更恶劣的行为,随后警察将他们全部带走。 周铭安静的听完,虽说方齐就轻避重的描述显得没那么可怖,然而下午目之所见的混乱和说不出话的焦虑依然挤压他的心。 如果下一次,又发生别的事情,他是否可以找到方齐,站在他身边。 放下手里的碗,周铭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放到了方齐面前。 方齐一愣,定定的看着手机屏幕。 “我想治病。” 周铭下定决心:“我这是心理病,我想治病。” 说不上自己现在的心情,方齐抿抿嘴,点头道:“我帮你联系一下我们医院的林医生,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你放心,会治好的。” 周铭收起手机,呆呆的看了会儿方齐,突然上前抱住他。 方齐愣住,耳边是周铭的心跳,闻到的是周铭的味道,让他有些恍然的不真实。 这十年来,周铭从来没觉得自己不能说话有什么不好,他拒绝与外界交流,安于现状,自欺欺人的把自己龟缩起来,用不能说话来掩盖自己的情绪,甚至表现自己的不满,他过得自在。 但是现在,他又痛恨自己不能说话,甚至不能好好地安慰方齐,不能告诉方齐自己真正的想法。 方齐安静的靠着周铭,抬手抱住他的腰,轻轻拍了拍,说道:“好了好了,其实没多大事,你太紧张了,金子。” 再次从方齐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就好像被人拨弄着心上扎了很久的刺,有些疼,但又忍不住想多听几遍。 松开手,周铭蹲下,对上方齐的眼睛,又看了看他额头的纱布,总算抬手摸了摸。 方齐抿着嘴,看着近在咫尺的周铭,脑中突然又浮现出那天晚上的意乱情迷,他沉下眼,伸手抓住周铭的,笑了笑:“你今天也把我吓了一跳,你知道你当时的眼睛有多红吗?老师原本不想让其他人进来的,看见你的样子都不好说话了……” 周铭看着他,没说话,他的手指摩挲过纱布粗糙的纹理。 如果方齐在自己面前出事,那么他当年的选择又有什么意义? “好了,我真的没事,就是缝了几针,破了点相。”方齐挑眉:“你不会嫌我丑吧?” 周铭认真的摇头,他的手指顺着额头滑下,描摹着方齐的脸,眼里心里全是这个人。 方齐的心像是被羽毛拂过,痒痒的,伸手按住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指,轻声道:“没事的,我在。” 第22章 周铭忙活了一上午,中午简单的吃了点盒饭,又继续工作。 大伟站在下面说道:“干嘛呀这是,不休息一会儿啊。” 周铭摇了摇头,忙着手上的事。 等他从梯子上下来,大伟打趣道:“有什么事情就去做,我又不会去老板那告发你,这么拼,我看着心疼。” 周铭一愣,继而笑了,他确实有早退的心思,才想着早点把今天的工作量完成,听到大伟的话,他有些不好意思。 “下午约了心理医生,麻烦了大伟哥。” 看到这话,大伟顿时笑开,摆着手:“快去快去,总算是开窍了。” 点点头,把手边的工作做完,周铭把工作服脱下来放到箱子里,拿着手机离开。 高中毕业,周铭就来到了工作室,方齐大学读了七年,他就在工作室干了七年。 工作室里的人都对他很好,很照顾,这么多年来周铭也很感谢他们。 到了医院,周铭突然有些紧张,好在林医生儒雅和善,让人不自觉地想跟他亲近,紧张感也有减弱。 两人的交流很顺畅,也很舒服。 周铭难得的遇到林医生这么会聊天的人,他温温和和的,却能一语道破自己所想所思。 林医生看着对面的周铭,跟他以前接触到的患者都不太一样,周铭看上去很正常,不狂躁,不排斥,回答问题也很有条理,逻辑清晰,态度温和。 他笑了笑,道:“你很直接。” 周铭点头:“我想治好它。” 林医生双手交握,看到这句话点点头:“能把你的经历说给我听么?” 周铭这时却顿住,神情也有些恍惚。 林医生打起精神,温言道:“不用太过勉强,你什么时候想说都可以。” 周铭低下头,手指摩挲着写字板,好半天才抬笔写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医生看着他写完,道:“没关系,想说什么说什么,想从哪里说就从哪里说。” “……”周铭顿了顿,复又写道:“我是个骗子。” 林医生注视着他。 “我说过很多谎话。” “当你说了第一个谎话,慢慢的,你就只能说更多的谎话去掩饰第一个,于是,谎话越说越多……” 周铭的手指颤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愿回想的事情,脸色也青白了许多。 他写道:“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是在别人心中,这些都是真的。” “到后来,连我自己都害怕,害怕其实谎言才是真实。” 周铭停了停,小小的叹了口气:“我一点都不喜欢说谎。” “也不想再说了。” “什么都不说,别人也就不会问,也就不存在什么谎言和真实了。” 林医生皱皱眉,道:“为什么说谎呢?” 这句话让周铭短暂性的停顿,他鼻子一酸,眼睛也有些红。 低下头眨眨眼,手中的笔小小的晃动一下,落笔道:“因为有些人不在了,而我,还活着。” 林医生严肃的抿起了嘴。 …… 为了感谢方齐和白晓峰,卢玦特意邀请二人到自己家吃饭。 方齐翻着微博发呆,界面上是下午刚更新的,周铭的微博。 希望一切都可以变好#笑脸 他总觉得周铭的缄默症跟自己有关,不然为什么高中还没有事情,再见面却不利于言了呢。 他也查了很多关于缄默症的资料,如果一个人受到环境或者其他的刺激,心性敏感的话,就很有可能患这种病。 兴许自己,就是周铭的刺激源。 每个人都走在属于他自己的成长路上,他的改变自己都没有参与,仅仅一年的相处,跟漫长的十年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完全不知道周铭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对他的心理状态更是无从谈起。 按了按额头,方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卢玦的太太佳佳是一个很温和的家庭主妇,跟卢玦经历了高中恋爱,大学异地,终成眷属,着实让人羡慕。 白晓峰边吃边赞佳佳的手艺,方齐收起自己的担心,也笑着奉承,把佳佳逗得眉眼弯弯,很是开心的样子,卢玦看见这样的情景,放下了些许自愧,心里也暖和起来。 顺路把白晓峰送回家,方齐看了看毫无动静的手机。 下午的时候,他给周铭发了一条短信,言明会晚些回去,但是一直都没有收到周铭的回信,他有些担心,拿起手机拨通了林医生的电话。 林医生那边很快接通,笑道:“就知道你小子快来电了。” 方齐打开窗子,把胳膊支在上面,道:“知道你还不赶紧跟我说说什么情况。” “说是可以跟你说说……”林医生一顿:“但你得先跟我说说,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朋友?还是……” 方齐摸着嘴唇怔愣。 若是一个星期之前,他或许还能坦然的说出朋友两个字,但是现在,他有些摸不清楚周铭的想法,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话啊?人呢?” 回过神,方齐摸摸嘴唇,道:“单恋关系。”顿一顿又道:“我单恋他。” 林医生那边好似被噎住,半晌才说道:“好吧,我知道了。” 这下换方齐皱眉了:“所以呢?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方齐无语:“你是神棍么?专业一点行么,别卖我关子。”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好吧,说回来,你倒是不必很担心他的心里情况,他比你想象中要健康很多,治疗欲望也很强,很配合,逻辑清晰,思维明确,所以什么时候能说话就看他自己,说不定明天就可以开口也说不定还得等,要看他自己。” 方齐一愣,又听林医生继续道:“这是他好的方面,不好的方面是,他有着严重的心理阴影,但他不愿意说,这就很麻烦,他不说,我便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需要怎么处理,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心里阴影对他的打击很大,甚至是他罹患缄默症最主要的原因。” “……心理阴影?” “没错,他跟你提过这件事么?” 没有! 方齐很确定没有。 就他们短短的相处过得时间,他从未听周铭提到过相关的事情,哪怕只是蛛丝马迹…… 挂断电话,方齐打开车门,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发呆。 突然知道了病原不是出在自己,本该放下心才对,可是甫一听到林医生口中的心理阴影,又让他的心沉重起来。 他开始正视自己对于周铭的感情,高中时候的一腔冲动,一见钟情,被打击之后的愤懑苦涩,难以言说,都在十年的求不得中化成了难以割舍的朱砂痣,白月光。 那么周铭自己呢?他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呢? 方齐回到家里,周铭穿着舒服的居家服,端着一杯水,眉眼弯弯的看着门口的方齐。 愣了一下,方齐强装淡定道:“怎么还没睡啊?” 周铭撇撇嘴,抬手示意了一下水杯,然后笑笑。 “天凉了,少喝冷水。”方齐把外套挂好,走过去从他手里抽出水杯,接了热水又递过来:“喝完赶紧睡,我去洗个澡。” 周铭目送他进入浴室,嘴上一直挂着笑。 诊疗结果如何,周铭没说,方齐也就不问,两个人默契的跳过这个话题。 好在周铭每周都会按时去林医生那里进行治疗。 两个男人在一起生活,倒也舒服且惬意,快三十岁的人,谈不了什么轰轰烈烈的感情,好在生活就是这样,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你便能明白他的意思,无需言语,尽在不言中。 周铭非常喜欢刷微博,这是方齐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得出的深刻结论。 他的生活作息很规律,工作室安排活儿的时候,就像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样,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晚上窝在沙发上刷微博,或者去阳台画画。 他的假期很长,经常是忙一阵子,歇一阵子,然后就每天睡到自然醒,刷微博,画画,研究食谱。 研究食谱就是周铭的另一个爱好了,奇怪的是,无论食谱上写的有多好,周铭做出来的饭食却全是他独特的周氏味道,不过这阻挡不了周铭对食谱的兴趣。 方齐回到家,就见阳台上纤细的人影。 他走过去,周铭转身,冲他一笑,扬了扬手里的衣架。 只见见阳台上满满当当,挂了一水儿的男士衬衣,全是一个牌子,一个样式,除了颜色有些不同,起码有十几件。 方齐顿时尴尬地摸摸嘴唇,不好意思道:“你从哪翻出来的?” 周铭没理他。方齐舔舔嘴唇,又道:“工作太忙,有时候就忘了……” “嗯”周铭哼出一个鼻音。 “……你该放着让我洗。” 方齐走过去,帮忙晾衣服。 挂完衣服,周铭惬意的伸个懒腰,去厨房研究他的新菜式。 泡好的莲藕切成微厚的片装,中间切开塞进提前绞好的肉馅,裹了蛋液,放进油锅里炸至金黄,不一会儿,香味已经飘到客厅了。 方齐靠在门框上笑着看周铭一个一个的把藕合夹到盘子里摆好。 “闻着很不错。” 周铭略有些小得意地扬扬眉毛。 方齐夹了一个吃,笑道:“我姥姥也很喜欢做耦合,因为我舅舅爱吃。” 周铭不自在的点点头。 他当然是知道的,那时候,每个周末,方齐都会去一趟舅舅那里,回来的时候就会带些姥姥做的吃食。 记忆里,方齐最喜欢吃的就是姥姥的藕合。 所以周铭就做给他吃。 两个人,两菜一汤,相对而坐,橘色灯光下,显得很温馨。 收拾餐盘的时候,周铭宽大的居家服领口散开,掉出一个光洁的玉坠儿。 方齐眼神一变,盯着那个玉坠儿顿住。 周铭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他的视线,低头一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餐厅里变得有些安静,周铭锁骨处的皮肤有些发红,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把玉坠儿塞回去。 方齐反应过来,把手里的盘子摞在一起,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你还带着啊?” 周铭轻轻点头。 “这样的小玉坠儿,不值什么钱,没想到你还留着……” 方齐有些语无伦次,这个玉坠儿勾起了他刻意隐藏的情愫,年轻的少年,去相信虚无缥缈的信仰,一步一步攀上山顶,去求一个愿他无忧。 周铭看着他陷入沉思,握着玉坠儿的手紧了紧,或许确实不值几个钱,却是他这么多年的慰藉与希望。 “带着它,心里会踏实。” 方齐看着眼前的一行字,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周铭喉咙有些发疼。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改变了,跟曾经梦里那个不一样,但还是选择回到方齐身边。 手指有些轻颤,他低头默默敲字:“我说了谎,你会原谅我吗?” 方齐眼皮跳了跳,声音有些哑:“什么谎?” 周铭抬起眼,定定地望着他。 “我不是同性恋,但我喜欢你。” 方齐的手握成拳,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看着这句话,甚至有些迷茫。 因为当初的那句话,他好几个夜晚辗转反侧,把一起相处的日子当成一段自己单恋的笑话,甚至因为错估了周铭的感情而觉得卑劣。 他当然无意去影响一个直男的生活,只是那些时光,真实的让他贪恋。 方齐没有觉得可笑,他了解周铭,也不相信对方无缘无故的说谎。 伸手抚上周铭满是泪痕的脸庞,方齐道:“为什么?当初为什么要说谎?我喜欢你,你知道的……” 周铭的眼泪不断地掉下来,他知道的,他们原本可以在一起的。 方齐伸手,将周铭拉在怀里:“你个骗子,你骗了我这么多年!” 第23章 周铭睡了个自然醒,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还睡眼朦胧,然而瞥见客厅里的某人时,顿时清醒了。 听到动静,方齐回头看了看,道:“早啊。” 他双手操控着键盘鼠标,屏幕上是熟悉的峡谷地图。 周铭走过去,坐在他身后,看见方齐的角色花里胡哨的一通操作,收了人头。 他敲敲桌面,看向方齐。 “这是卡莎,你最近没怎么玩的话,不知道很正常。” 方齐说话的时候头都没抬,操作角色去拿红BUFF。 周铭确实很久没有玩过了,这些年只是偶尔玩一下,还怕方齐发现,所以玩的小号。 看着方齐的卡莎驰骋峡谷,仿佛回到了那些年在网吧奋战的日子。 VICTORY! 方齐伸了个懒腰,扭头,正好对上周铭的眼神,他轻笑一声:“怎么不去吃早饭?” “很久没看你打游戏了,不知道还厉害不。” “看完觉得厉害不?”方齐扬眉。 周铭笑笑:“缺个辅助。” 方齐手指一动,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惊喜让他一晚上辗转难眠,所以才起了个大早在峡谷里释放精力。 看着眼前人一颦一笑,这种真实感让他安心。 起身从厨房端出温好的粥,递给周铭:“辅助也得先吃饱。” 周铭接过来,心里涨的满满的。 两人虽然错过了十多年,但却默契的似乎从未分别过。 方齐转身又开了一局,这一局队友不友好,他边打边吐槽。 “有点儿‘砍断小黄瓜’那味儿了。” 周铭闻言喷笑,“砍断小黄瓜”是他们第一次遇到的那个中单,因为人菜嘴臭,就成了方齐形容这一类人的专属形容词。 是他们两个人才懂的小暗号。 “你还记得‘砍断小黄瓜’吗?”似是无意,方齐侧了一下头,又转过去。 周铭左手捧粥,右手食指放在方齐背上,一笔一划写道:“记得。” 方齐脸一红,低咳一声。 像是玩上瘾了,周铭继续写道:“为什么不上班?” 顿了一下,方齐道:“轮休。” 他的肩膀不自然地动了动,想到什么,突然道:“下午去我爸那里一趟,你呢?” “我在家。” 手指的温润触感透过薄薄的居家服传到皮肤上,方齐趁着角色死亡的空档,一把抓过做乱的手。 猝不及防下,周铭往前一扑,压到方齐背上。 好在他反应快,左手抬起没喝完的粥,没有打翻。 “搞得我背上痒痒的,输了就怪你。” 周铭笑出声,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 方齐的父亲与母亲早年离婚,父亲带着哥哥留在B市做生意,母亲带着方齐回到老家。 因为赶上了好时候,方父生意做大,前几年上市,还被评为优秀企业家。 多年没见过小儿子,但是方父一直都在用自己的行动表达着对小儿子的关心,每年都会按季度给他寄去吃穿物什,生日礼物也从未间断。 知道方齐考到B市医科大之后,更是大笔一挥,直接把一套房产过继到他名下,哥哥方秦也不含糊,当即买了辆车子送给弟弟,可以说是十分宠爱了。 爷儿仨都很忙,见面的时间不多,好不容易碰上轮休,方齐自然得回家看看。 到方宅的时候,方父正一个人在书房,哥哥去公司了,嫂子在家里带孩子。 两个侄儿一个3岁,一个1岁半,正是好动的时候,看到方齐之后欢呼一声二叔,迈着小短腿扑到他身上。 方齐一手一个抱起来,笑着逗弄他们。 嫂子笑了笑,低声道:“上次是怎么回事?爸爸很着急,你也是,三言两句交代不清,让爸爸生气。” 嫂子说的是上次医闹的事情。 方齐笑笑,道:“嫂子,不是什么大事。” 嫂子无奈:“还不是大事?人都受伤了,爸爸气坏了,说让你换工作。” “那可不成,这不是违背了我一番济世救人的医者之心吗。”方齐挑眉。 “你啊。”嫂子被逗笑:“快去书房看爸爸吧,我去让孙阿姨做点你喜欢吃的。” “得嘞,谢谢嫂子。” 把两个小侄子放下,方齐站在书房门口,小心的敲了敲。 半晌,里面才传出一个浑厚的声音:“滚进来!” 方齐从善如流的开门进去,笑道:“我们老爷子这是生什么气呢?” 方父瞥了他一眼:“我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我这个当爹的,来看看!” 方齐走上前,拉过椅子坐下:“爸,我这不一直没时间吗?好不容易得这休一天,立马就来了。” 方父又骂了几句,冲着小儿子道:“给我倒杯水!” 方齐赶紧去接水,双手捧到父亲面前。 “给我好好说清楚,别想着三言两语打发我。” 方齐舔舔嘴唇,道:“主要是确实没多大的事儿,我那就是小伤,跟你说了你又要操心,医院都处理了。” 方父一瞪眼:“处理?怎么处理?还不是和解了事儿!这年头凶徒都能进门诊,医生是不是该穿上防弹衣!” 方齐被父亲逗乐,道:“放心吧,医院已经加强了安保,不会再出事了。” 方父叹了口气:“你就是个倔脾气,认准什么就不回头,要不然早听我的话去公司帮你哥了,也不用受这无妄之灾。” “爸!”方齐苦笑:“你饶了我吧。” 方父叹口气:“你说说你,长这么大了,什么不是依着你,可你瞧瞧,快三十了,身边儿也没个人!我像你姥爷那么不通情理么?我没拘着你吧,啊?气死我吧你就。” 方齐闷笑一声,道:“我我这不还有你吗,爸。” 方父瞪了这个小儿子一眼,倒没再说什么了。 中午,大哥方秦专门赶回家,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午饭,嫂子下厨做了几道菜,老爷子难得的高兴。 催促着方父午睡之后,哥儿俩坐在客厅说话。 方齐把医院的事情又交代了一番,方秦点点头,道:“自己以后长点心,爸爸年纪大了,见不得你受一点伤。” 方齐自然明白,点点头。 “个人问题呢?什么时候也上点儿心?” “哥,你怎么跟爸越来越像了。”方齐靠在沙发上:“放心吧,我有数。” “有数?这么说已经有人了?”方秦笑睨着弟弟。 方齐装傻:“有什么人?别乱说啊。” “要是定了就赶紧带回来,别这么大了每个正形儿。”方秦抿了口水,瞥他:“最近公司跟飞扬有合作,陆琛倒是比你沉稳得多,他提了几句,我还猜不出来?” 方齐无奈:“你们老打听这干嘛。” “怎么?爸妈每天为你操心,他们年纪大了,问问不应该?” 从家里出来,方齐长出一口气。 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对面很快接通。 听到清浅的呼吸声,方齐动了动喉咙,没说话,倒是对方那边传来“笃笃”两声,似在询问。 方齐趴在方向盘上,道:“是我。” “笃笃笃。”又是三声。 方齐忍不住露出笑容:“刚才,我爸和我哥问了一些事。” “笃。” “他们问我,快三十的人了,什么时候找个伴儿?” 对面没有再传来声响,方齐想到周铭泛红的脸,忍不住笑意加深:“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回答的?” 好半天,对面才传来一声轻轻地“笃”声。 双方呼吸在听筒里分外明显。 方齐收了笑容,道:“我说……在很久以前,我就找到了这个伴儿。” “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呢?” 第24章 方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些失真。 周铭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脑袋里嗡嗡的,万千思绪缠绕着,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开。 他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听筒,然后挂断。 如果会说话就好了,周铭又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如果自己现在能够亲口跟他说出“我愿意”就好了。 还沉浸在莫名的甜蜜气息里,周铭低头洗菜,旁边的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 以为是方齐的信息,周铭擦干净手,拿起手机,却在看见信息的一瞬间沉下脸来。 那是一个太久没见过的名字,久到他以为某些事真的已经结束了。 等一个寞:这几年还好吗?铭哥。 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周铭的喉咙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摩挲着手机,不愿回想的往事涌入脑海。 闭上眼,周铭靠在流理台上。 房门传来的轻响让他回神。 周铭收起手机走出去,方齐正在门廊换鞋。 “你吃晚饭了吗?嫂子做了些糕点,我带回来了,要不要吃?”方齐笑着,抬起手里精致包装的小盒子。 周铭喉咙里像是埋入了一颗小石子,硌得生疼。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方齐收起笑容走过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周铭摇摇头。 把装糕点的盒子的放在桌子上,方齐走到他身边:“你脸色不太好。” 周铭再次摇摇头,低头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或许是下午睡得多了,有点癔症。” “那就好。”方齐笑笑:“来吃点东西,醒醒神,我去做饭。” 糕点很松软,入口即化。 周铭吃了几口,扭头看着厨房里煮面的方齐。 林医生说过,他的病全在于自己,他为了方齐,尝试治疗,也愿意为了方齐,揭开伤疤,这本就是他欠方齐的。 夜晚因为旧日的梦而显得漫长。 周铭走到客厅倒了杯水,坐在椅子上,反复看着那条消息。 手指动了动。 金子:江寂。 信息刚发出去,对面就显示“正在输入中”。 等一个寞:这么晚了还不睡?是在想什么呢,铭哥? 周铭的嘴抿成一条直线。 金子:我们见一面吧。 等一个寞:好啊,明天怎么样,据说是好天气呢。 金子:可以。 等一个寞:那就定在方齐家路口的咖啡店吧,明天上午10点,我在那里等你。 金子:可以。 关上手机,周铭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总要解决的。 一大早,方齐把剩下的粥和油条放好,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次卧。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昨晚简单的吃了几口饭,周铭就去睡了,说是头疼,不知道有没有好点。 小心的关上门离开,次卧里,周铭睁开眼睛。 他几乎没有再睡着了,一闭上眼睛就是17岁时候的场景,喉咙疼得厉害。 粥和油条还是温热的,周铭吃完,整理了一下,也关门离开。 时间还早,咖啡店里除了匆匆来买外带咖啡的上班族,几乎没有客人。 周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意点了一杯美式。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低头描画,画来画去都是同一个人的影子。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对面的座位上有人坐下时,周铭甚至没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十几年没见的年轻人。 江寂考到了南方的大学,从此再没有了联系,他看上去精神还好,可能是眼镜的缘故,倒比高中时候看上去斯文了很多,也内敛了很多。 “好久不见啊,铭哥。”他笑了笑,声音低沉。 周铭点点头。 “突然联系你,很惶恐吧?不然怎么会失眠呢。” 江寂天生薄唇,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刻薄。 周铭低头思索片刻,拿出手机敲了几个字递过去:“只是有些意外,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 江寂的眼神倏忽一边,笑容也敛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正如你看到的,医生说是缄默症。” “缄默……”江寂眯起眼睛,似乎在怀疑什么。 “我没有必要骗你,再说了,你既然知道我跟方齐住在一起,很轻易也能打听出我有没有说谎。” 周铭神色淡然:“倒是你,这些年不见,变了很多。” 江寂好一阵没有说话,他死死盯着周铭,突然道:“是因为方齐?你就这么喜欢他!” 周铭一愣,没有答话。 江寂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容:“你知道吗?那一年,如果不是你告诉我那件事,我已经做好了跟你们不死不休的准备。” “我手里有大量你们在一起的照片,你说如果这些照片出现在三中和七中的公告栏上,你和方齐能不能顺利参加高考?能不能顺利在一起呢?” 周铭手指扣紧,他当然知道,他们还会在一起,一起参加高考,一起读大学,一起生活…… 就是因为知道,才要分开。 那些梦被他锁在脑子里,谁都不会知道。 江寂望向窗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你告诉我之后,我回了村子,找到了些蛛丝马迹,渐渐相信你的话。” “然后回去按部就班的参加高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大一那年,暑假回去,我一边打工,一边给堂弟辅导功课,带着他玩儿些小游戏,赢点儿零花钱,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没什么定性,我都警告他不要一直玩儿,谁让他不听呢?” 周铭皱眉,却见江寂嘴角的笑容加深。 “一个才高一的小孩儿,一年输了好几万,真是了不起,我只不过无意间说了一次奶奶柜子的钥匙放在哪,没想到他也记得,把奶奶的养老钱全都投进去,血本无归啊,啧啧啧。” “偏偏我姑姑还是个儿子奴,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不给他钱又怎么样,他可以去偷、去骗、去抢、去借网贷……懂得倒是挺多呢。” 江寂转回视线,看着周铭:“我跟他说把我家的房产证拿去抵押,他就给我偷出来了,十万,我拿回了我爸妈的房子。” 他的话不带一些温度,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 周铭却知道,这就是江寂能做出来的事,偏执地睚眦必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江寂靠在椅子上,定定的看着周铭,笑容渐收:“我还把姜毅举报了,只是收买了几个初中女生,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你知道你有多笨吗?铭哥。” “你只会跑,只会躲避,只会当街打人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你笨的我都觉得可笑,你以为有些人是打一顿就够了吗?我要让他们一生不得安宁。” 周铭喉咙里干疼干疼的,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直冲味蕾。 “所以,下一个,是我吗?” 江寂看着这句话,看看看着笑出声,他趴在桌上,笑的眼泪都流出来。 “你?”他抹了一把眼角的泪:“你当初把这些事告诉我,又远离方齐,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想跟我划清界限,我都不在乎了。” “我来找你,只是想跟你说。” 他的眼神锋利却又悲切:“我哥的仇,我爸妈的仇,由我承担,跟你周铭再没有关系了……” “今后,你就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家人。” 周铭眼眶泛红,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青筋。 “我走了,再也不见吧。” 对面的人已经离开很久了,手机里联系人也被删除。 周铭呆呆地坐在卡座里,似乎没想到江寂的来意是这样。 身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心上长久压着的大石头被人搬开,阳光重新照射进来,舒服的让他恍惚。 江寂等不来江寞,周铭也不用再等。 闭上眼睛,脑海里依稀可见少年人的白色身影,他站在大片大片的也草丛中,越走越远。 周铭的眼睛划下眼泪,喉咙里的棉花好像消失了。 他好想见到方齐。 第25章 周铭站在门口,平复自己的心情,不知不觉间,他在那个咖啡店坐了整整一天,直到服务员提醒,才反应过来。 喉咙还有些不舒服,可能是今天的情绪太过起伏,让他半天回不了神。 抬手打开门,房间里灰沉沉的,只有书房透出些许光。 像是黑暗中唯一的星星。 周铭走到厨房,冲了一杯普洱端在手里。 方齐正带着眼镜翻看以前的报告,冷不丁面前放了一个茶杯,他不自觉地笑起来,接过茶杯,抬头对上周铭带笑的眼,道:“今天有点晚啊。” 他以为方齐是去工作了。 周铭搬了椅子坐到对面,点了点头。 “外面怎么样?下雪了吗?” 周铭摇摇头:“鬼天气,阴了一天,暖气还没送,空调开得嘴上老起皮。” 听着方齐的抱怨,周铭笑起来。 方齐抿了口茶水,不自在的说:“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啊,一直看着我。” 周铭眨眨眼,喉咙一动,道:“没有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似年少的清亮,也不是磁性的低沉,就像冬雨落下,凝成雪花,密密匝匝的充斥了方齐的耳廓,如在梦中。 台灯暖黄的灯光打在周铭的侧脸,原本清淡的轮廓多了几分温暖,让方齐移不开眼睛。 他有些无措,又欣喜若狂:“你……你的,你会,可以说话了?” 周铭点点头,再度开口道:“想跟你说话,就可以说了。” “那,挺好的。”方齐有些语无伦次,不自觉的摸摸自己的嘴唇,又道:“要不我给老林打个电话问问?” “我自己,可以跟林医生说。” 方齐的手指无意识的颤了一下,然后笑道:“居然有些不习惯。”他顿了一下:“好久没有听过你说话了,有点不真实。” 周铭对上他的眼睛,低声道:“我也觉得好像在做梦。” 他的手指轻轻地扣着桌面,有些紧张的样子:“我……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主动想开口的一天。” 听到这里,方齐眉峰轻皱,认真的望着他:“所以,为什么?” 周铭垂下眼,想了一下,轻声说:“你想听么,那是个很长的故事。” 方齐喉咙蠢动,他能感受到周铭此刻的脆弱和隐痛,虽然真的很想知道,一直以来,挡在他们中间的,到底是什么,但是现在,面对着这样的周铭…… 他突然伸手拥抱住他,道:“算了,以后有机会了再说吧。” 被突然抱在怀里,周铭睁大了眼睛,感受到方齐胸腔里的震动和呼吸的声音,让他一直浮着的心慢慢的安定下来。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行走了很长的路的狼狈的旅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终点,卸下心房,从此常驻。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更何况是对你。” 方齐抱着他,没说话。 周铭顿了顿,开口道:“要从我小时候说起,我曾经有个非常好的发小,叫做江寞……” 不知为何,原本血淋淋的伤口,再次撕扯开,却没有发疼,反而感到解脱。 他能感受到腰间的双手在收紧,在颤抖。 周铭抚摸着方齐的头发:“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他,告诉他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人,那寞寞会不会放弃他,跟江伯伯认错,然后一切都回到以前,我撒谎,我害怕他失望,瞒着他,让他对那个人一直抱着希望,所以到最后,才选择绝望的结束自己……” 周铭趴在方齐怀里,泣不成声。 那个时候的他,刚刚15岁,从来没想过死亡会离他那么近。 他对明天充满希望,觉得自己可以把江寞带走,觉得未来会好,可是他料不到。 人心,有时候硬的让人心寒,又脆弱的让人猝不及防。 “不是你的错。”方齐的声音嘶哑,他紧紧抱住周铭,安慰道:“你没有做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周铭叹口气:“这件事让我觉得,喜欢你像是在走悬索,我怕世间流言,也怕江寂的偏执会伤害到你。” 方齐松开手,看着他泛红的眼睛:“你不相信我吗?” “我信你。”周铭哽咽道:“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周铭似乎就是这么一个纯粹又复杂的人,他的生命早就不由他自己,长久的孤立也让他不去在意别人的想法,他只是希望自己在意的人,都能好好的,不要重复江寞的悲剧。 方齐越想越心疼,他抱住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抚摸着他的脸,半晌才道:“傻子。” “对不起,方齐。”周铭小声道:“我还是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舍不得离开你,我想跟你在一起,一直。” 莫大的喜悦涌在心间,方齐扯扯嘴角:“那就在一起啊。” 他摸着周铭的腰:“明明看上去没有这么瘦,捏一捏全是骨头,心力耗费的太多,得好好补一补。” 周铭一愣,下意识道:“那你喜欢肉感的?” 沉默。 方齐舔舔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手上却下意识地摸了摸周铭的脖子,滑腻的触感让他有些流连,然后有顺手捏了捏。 周铭靠在方齐身上,笑道:“你当我是猫么,捏脖子干嘛,谁的脖子上有肉?” 方齐低声一笑,胸腔传来的震动让周铭有些脸红,但又不想离开方齐的怀抱。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的抱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长久以来,期待也好,默契也罢,反正这一刻的温馨实在难得。 阴沉了一天的B市终于在晚上开始飘起雪花,在空中打着旋儿落下,慢慢了有了大的趋势,变得纷纷扬扬起来。 方齐蹲在阳台收拾周铭的画板和工具,抬头看到窗外的雪景,道:“下大了,明儿有工作么?” 周铭下意识的摇摇头,然后楞了一下,才开口道:“在学校里面,室内的。” 他还不适应自己可以通过话语来答复方齐的这个现实。 端着两碗面条出来,随手放到桌上,道:“过来吃饭。” 方齐把工具全都收拾好,画板上还挂着白布,他还记得周铭画这幅画画了小半个月,摸摸嘴唇,有些蠢蠢欲动。 扭头看了看一边吃面一边摆弄手机的周铭,方齐小心的扯开画布,弯下腰想看看周铭画的究竟是什么,可是没开阳台灯,又是从下往上瞄,自然看不到。 方齐不甘心的又扯了扯白布,突然眼前大亮。 他心虚地一下子直起身,道:“这……画的什么啊?” 周铭靠在一边的墙上,笑道:“你自己打开看看就是了,这么墨迹。” 得到批准,方齐掀开白布,画作慢慢呈现在眼前。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那是一张人像,一张方齐的人像。 他穿着白色的大褂,戴着眼镜,在熙攘的走廊回头,鼻梁挺直,眉眼轻蹙,嘴唇紧抿,整个人像一把剑,凌厉而锋芒必现。 方齐愣住,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这是什么时候?” 周铭走过来站在他的身后:“你刚刚升职成为主刀医师的时候吧,去年年初。” 方齐转过身:“你早就知道我在哪?” 周铭点点头。 “为……” 方齐想问,为什么那么早就知道,偏偏当做陌路人,但是他又顿住,他一直以为两个月前才是他们时隔十年再次再见,但原来,却是自己一个人的重逢。 看到方齐的脸色忽变,周铭叹口气,道:“我不敢见你。”他转头看着窗外:“我对不住你,不敢见你。” “周铭……” “我确实对不住你,我当时让你那么狼狈,你没有错啊。”周铭走到方齐身边:“因为我的原因,差点失去你……” “好了。”方齐伸手揽住他:“别再说了,你心里放着这么多事,我却一无所查,这又算什么呢,这么多年你背负了这么多,我甚至没想过去找你,去问问当年的难言之隐,这又算什么呢?” “不过……”他侧过头,轻笑一声:“被你这样暗暗关注,喜欢,追求的感觉,挺好的。” 周铭抬头看他,猝不及防下,温暖的唇被覆上。 他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方齐啄吻着他的下唇,温柔道:“我们重新开始,认真的谈一场恋爱。” 周铭环住他的肩膀,忍不住露出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第26章 雪越下越大,二人安静地吃饭。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一室温馨。 两个人都有些状况之外,周铭回过神,抬头看了一眼方齐,发现对方也是一脸疑问。 周铭起身打开门,门口的女孩子背着黑色的山地包,穿着长到脚的羽绒服,黑长直的头发已经被雪打湿,刘海粘在脑门上,鼻子冻得通红,颇有些狼狈。 二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没说一句话。 方齐半天听不见动静,只好走到门口,随口问:“谁啊?” 那女孩听见方齐的声音,眼睛倏忽一亮,道:“老哥,是我!” 听到这回答,方齐紧走几步,看着门口落汤鸡一样的妹妹,皱眉道:“玥玥?” 周铭看看方齐,又看看门口的玥玥,有些懵了。 成玥一进门就霸占了卫生间,周铭还有些没反过神来,问道:“你妹妹?” 方齐点点头,拿起手机打给母亲。 “……” “她已经来了,刚到我这儿。” “……” “你们也不跟我说一声,我都没反应过来,这妮子越来越不听话了。” 对面方妈妈又多说了两句,方齐认真的答应好,做了保证,这才放下电话,对上周铭有些迷惑的眼神。 “是我妹妹,我妈和我继父的女儿。” 周铭点点头,突然笑道:“我也有个妹妹,可能跟你妹差不多大,我妈跟我继父的女儿。” “那倒是挺巧呢。”方齐挑眉,两人一齐笑了。 正说着话,成玥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抱怨道:“为什么还没有来暖气啊!!!” “开着空调呢,知足吧你。” 方齐皱着眉头,拿过吹风机把成玥按在沙发上,一边给她吹头发一边道:“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一个女孩子乱跑,万一有什么危险怎么办?心真是大!” “能有什么危险啊,我一年来你这两次,还能把自己弄丢?”成玥撇撇嘴:“就是没想到下雪了,失策了。” “你少跟我在这儿贫嘴,有本事跟大哥去说。” 听到这话,成玥立马扭头瞪着她哥,大声道:“你怎么这么碎嘴啊哥,怎么跟大哥说了?他不骂我一顿你是不是就不开心!” 方齐揪着她的头发冷哼:“活该,总得有个人管你。” “哼!” 成玥气鼓鼓的转头,猛地对上周铭的眼睛,小丫头眨巴眨巴眼,又小心的瞥了一眼笑看他们兄妹的周铭,突然道:“哥,你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你男朋友啊?” 周铭一下子有些窘,看向方齐。 方齐抓着一把头发停了一下,然后狠狠一拉。 成玥顿时抱头大叫:“干嘛啊!神经病啊你!!” “管好你自己吧,还挺八卦。”方齐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又看看周铭,眼神里却流露出些许笑意。 成玥恨声道:“我这是关心你!” 方齐给她吹好头发,道:“过来吃饭。” 成玥咬着筷子看着周铭。直把他看的不自在,才道:“你是我哥的男朋友吧,是吧?” 只听方齐没好气的说:“是是是,你能消停了吗?” 周铭扭头看向方齐,脸色有些泛红。 成玥眼睛一亮:“真不容易啊,我哥这个冷心冷情的男人居然也会谈恋爱了!我要告诉妈!” “少扯这些有的没的,整天没个正形儿,以后外出要提前报备,知道不?” 方齐嘴上数落着,嘴角的笑意加深。 看成玥几口吃完面条,周铭开口道:“还有些面条,我去一起煮了。” “谢谢!” 周铭笑了笑就去了厨房。 成玥一直目送他走进厨房,然后兴奋地看向方齐,道:“是不是高中甩了你的那个?” “……” “说嘛,我是你妹妹,又不是别人!” 方齐冷笑道:“没完了是吧!” 成玥撅着嘴巴:“我就知道,你肯定放不下人家,别以为我当时小,不知道,你就是个轴,一根筋,要想让你移情,简直登天还难。” “少说两句留着嘴吃饭吧,什么都要管。” “哼,只知道威胁弱者!”成玥看了看厨房的方向,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了,他感觉好舒服啊,一看见他整个人都放松了好多呢。” 方齐不自在的清清喉咙,没理会自家妹妹犯花痴。 “诶哥,你们同居多久了?” “两个月。” “到手了没?”成玥一脸八卦的凑过来。 “滚。” 本来不大的屋子,因为多了一个成玥的缘故显得有些不够住了,尤其成玥还是一个20多岁的女孩子,总不能睡客厅。 方齐搬着棉被和枕头出来,指着自己的房间说:“玥玥你去我房间睡,以前的被子都在柜顶放着,你拿出来消消毒再用。” 成玥眨眨眼,不明所以的问道:“你们俩不能睡一个房间么?” 周铭闻言看向方齐,方齐尴尬的抱着被子,只想把自家妹子的嘴封起来。 “你去不去,再这么多废话明儿收拾收拾去大哥那儿,正好以乾和以坤放寒假,你去给看两天!” 成玥做了个封口的姿势,乖溜溜的跑进了主卧。 方齐把被子枕头放到沙发上,回头一看,周铭还站在走廊边儿看自己,顿时有些心虚:“快去休息吧。” 周铭顿了一下,笑道:“晚上开着空调睡吧,夜寒。” “知道了,你……”方齐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铭等了一下,见他没说话,笑道:“晚安。”说完转身回了房间。 方齐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弯腰铺被子,突然,沙发上出现一只手,把他吓了一跳,原来是又从房间出来的成玥:“吓死人啊!” 成玥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会不会把握机会啊老哥?” “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你真是,气死我了!”成玥鼓着脸:“你这样是会注孤生的呀!” 方齐皱皱眉头:“少跟我嘀嘀咕咕,快十二点了,小心明早上哭着长痘。” 成玥瞥了一眼自家不成器的哥哥,无语的回房间了。 方齐看着她关上门,含笑嘀咕道:“你懂个什么。” 临近年节,工作室的各项工作都要备案,室外工作基本全停,室内的要赶工。 周铭起了个大早,轻声的走到厨房做了简易早餐,等鸡蛋蒸好的时候,方齐也醒了。 他自顾自跑到客房的卫生间收拾。 房间里整整齐齐,被子平整的铺着,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清凉的风带走屋里的浊气,画作零星摆放着。 方齐靠在卫生间门框上,环视整个房间,露出一个笑容。 不一会,他边打哈欠边出来,走到餐桌边上,随口道:“你那个洁面乳我用没了。” “那我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买,你需要么?”周铭端着蒸好的包子出来。 “要吧,跟你一样的就行,没什么要求。”说完话,方齐叼了个包子咬在嘴里。 周铭点点头,拿着手机po了一张方齐抓包子的照片到微博上,附带一个#微笑。 方齐瞅瞅他,道:“大早上就玩手机。” “刷刷微博。”周铭笑笑,又道:“以前生病的时候,刷微博可以跟别人交流,渐渐就习惯了。” 雪在昨天夜里就停了,外面的路上薄薄的铺了一层,有些滑,周铭到了学校的时候,学生们正三三两两的往教室走,一些女孩子偷偷的拿着手机偷拍他。 联系保安处开了活动室的大门,进度还停在前天,得亏只要时限内完成,不要求每天上班的时间,不然以他这种怠慢的态度,早就干不下去了。 周铭拿着颜料盒放在一边的暖气上,穿了围裙架梯子。 大伟突然推开门进来,抱怨道:“诶呦喂今年是咋,这么冷!后天才供暖,我这两天就熬不下去啦。” 周铭笑着说:“多穿几条秋裤。” “屁用没有!”大伟一边拿围裙一边回答,说完话却突然僵住了,好半天才直起腰,左右看看,又看向周铭,疑惑道:“铭子,我刚才好像出了幻觉。” 周铭憋笑着回过头,道:“什么幻觉?” “我特么居然……”大伟话说到一半,突然呆滞的看着周铭,好半天以后才恍惚道:“你能说话啦铭子?” 周铭笑着点点头。 大伟眼睛一亮,走到梯子下面道:“你快下来,我看看。” 周铭听话的爬下梯子,道:“看什么,我会不会说话你还能看出来啊大伟哥?” 大伟是打心眼儿里替周铭开心,乐的直说:“好啊,这真是好啊,太好了啊!” 周铭有些感动,多说了两句,大伟越发的开心。 “好事儿,今儿中午咱们出去搓一顿儿,我请客!这得庆祝庆祝啊!” 周铭笑着点头。 第27章 方齐成功的出卖了自己的妹妹,把成玥打包送到大哥那儿,然后去上班。 晚上刚回到家里,就看见成玥没骨头一样歪在沙发上,假哭道:“人家以后再也不来了啦,怎么可以让花季少女看孩子呢,丧尽天良啊55555……” 方齐嗤笑道:“起来去洗菜,吃火锅。” 成玥噘着嘴起身,接过菜品:“想吃陆琛哥哥做的火锅,他的汤底是自己熬得。” 方齐气急反笑,看着自家妹妹道:“你可以去给阿琛当妹妹,看他怎么管死你。” 成玥撇撇嘴,提着菜往厨房走,随口说:“你怎么不去接周铭哥啊,外面下雪了耶,一点都不浪漫。” 方齐把衣服挂好,道:“他迟点回来,打过电话了,我们先把菜洗好。” 兄妹俩在厨房收拾,成玥吐槽道:“我说哥哥,你什么时候跟咱妈说这事儿呢?省得她每天给你操心。” “过段时间吧。”方齐淡淡道。 “切,妈妈早就接受了,你把周铭哥带回去,她指不定多开心呢。” “知道了姑奶奶。”方齐瞥她一眼:“你越来越有老妈那味儿了。” 成玥撇撇嘴:“我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你们一个个的才是不省心!” 她把菜一摞一摞放进篮子,接着道:“一个舅舅,一个你,妈妈每天不知道操多少心,偏偏外甥舅舅都是个倔的,认准一个人,八匹马都拉不回头,幸好幸好老天有眼,你和周铭哥峰回路转,又在一起了,她也能少担点心了。” 方齐动作一顿,道:“舅舅怎么了?” “没怎么!帅老头一个,我来B市之前刚去看过,被训了一顿。” 方齐好笑:“你在老家,多去看看舅舅。” “我知道!” 周铭回来的时候,兄妹俩已经收拾的差不多。 成玥欢呼道:“铭哥快来!” 方齐走过去,拍了拍周铭的身上还有没化的雪,道:“几步路,怎么这么多雪?” “去了趟超市买东西。”周铭扬扬手中的洁面乳,笑道:“看到玥玥发的微博,还买了小龙虾。” 成玥顿时“啊”的一声扑过来,双眼放光:“铭哥!你比我亲哥还对我好!” 方齐:“……” 周铭:“乖。” 成玥:“小龙虾!小龙虾!” 放好东西,成玥已经一个人承包了小龙虾,方齐嫌弃的离远了点,把煮好的虾滑放到周铭碗里。 桌上狼藉一片,成玥哈着嘴瘫在椅子上:“好辣好辣,老哥你这干椒哪买的?” 方齐正在拼命灌水,随口道:“卢玦送给老师的,我顺了点儿。” “呸。” 周铭看上去最正常,把锅里没吃完的东西夹出来放到碗里,说:“还好吧,不是很辣。” “铭哥神人!”成玥心服口服。 听到周铭的话,方齐却突然想到他做的饭,皱眉道:“你是不是味觉比较弱?” 周铭呆了一下:“有么?” 方齐越想越觉得可能,难怪周铭天天研究食谱,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却差不多,看来根源就在这了,顿时笑出声。 周铭伸了伸舌头,没感觉。 方齐看他这样,越发觉得可爱:“人家都说猫的味觉灵敏,狗的味觉较弱,看来你是狗,不是猫。” 闻言,周铭也笑了:“可能是。” 成玥待在旁边,幽幽的说:“不要随地撒狗粮啊喂!” 成玥在B市呆了一个礼拜,马上要走。 因为家庭情况比较特殊,方齐一直是B市C市轮流过年,今年正好待在B市,于是收拾了一大堆东西让成玥带着回家。 成玥抱怨道:“陆琛哥已经带回去了不是么,怎么还有这么多!” 方齐头都没抬:“这是大哥大嫂准备的,我们初四过去。” 成玥吐吐舌头,不再理会忙忙碌碌的哥哥,转身跑到阳台,周铭正在收拾画具,被成玥堵了个正着。 “铭哥。” 周铭闻言回过头,成玥眉眼弯弯的看着他:“我来看看你在干啥。” 周铭笑道:“收拾收拾,有些事情,离开一段时间。” 成玥一怔:“什么时候回来?” “不太确定。” 成玥点头表示理解,顿了顿,低声开口道:“铭哥,我可以问你个问题么?” “问吧。”周铭没有抬头,随口道。 “你……你们当初为什么分开啊?”成玥抿抿嘴,难得的有点认真:“我知道我很八卦……” 周铭停下动作,点了点头。 玥玥这丫头虽然是同母异父的妹妹,但是她对方家两个哥哥都是真的关心,当年自己和方齐分手,现在又突然和好,难免会担心。 成玥皱眉头蹲下,道:“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毕竟是我哥的事,我就想他过得好。” 周铭点头表示明白,道:“你放心,我是真的喜欢你哥,不是什么有的没的,没那么复杂,就是我自己有些事,之前没有处理好,现在都解决了。” 成玥呼出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那就好!那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她顿了顿,轻声道:“小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一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我姥爷跟舅舅的关系那么僵,因为我觉得,不就是舅舅找了一个男舅妈,没有找女舅妈么,有多严重呢,为什么姥爷死活不愿意接受。” “后来,长大了点,慢慢懂事了,听到别人说我舅舅,我觉得丢人,回去大哭,说恨死舅舅了,让我在小伙伴面前丢脸,我哥直接撂了冷脸。” 成玥笑了笑:“你知道么,我哥对我特别好,比别人亲的哥哥都对我好,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我甩脸子,我特委屈,又生气,又难受,可是他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慰我,只是不理不睬,我吓坏了,主动向他承认错误。”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我去见了我舅舅,我们在那里住了一个星期,我哥问我,他说‘你觉得舅舅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么?’我摇头,他又问‘你相信别人的胡言乱语,还是相信自己看到的?’” “我其实当时已经知道错了,我舅舅特别好,他对自己的病人耐心,对我和哥哥照顾,对姥姥姥爷孝顺,根本不是什么变态。” “我当时哭着说对不起,我哥只是抱着我,他说:‘爱情本来没有对错,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人,却承受着不该承受的谩骂,旁人不能理解也就算了,如果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理解,那该多委屈多痛苦。’” 成玥看着窗外,抬手擦了擦玻璃上的雾水,眨眨眼:“后来我慢慢长大,懂得事情越来越多,真正的理解了我舅舅的感情,但是知道的越多,就越为他难过……”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爱人离开的太早,只剩下舅舅一个人,他的一生经历了生离死别,亲人离散,我全部看在眼里,所以我不希望哥哥也变成那样,我希望他可以找到一个真正爱他的人,最起码,能找到一个跟他好好在一起的人。” 周铭一怔,对上成玥的眼睛。 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被寻到这里的方齐打断了:“干嘛呢你们俩?成小玥你不收拾东西找抽呢。” 成玥鼓鼓脸站起来,冲着周铭眨眨眼,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一下,小丫头跑到客厅收拾行装。 方齐低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周铭,道:“坐地上干嘛?” 周铭仰着头直直的盯着他,好半天才起身站到方齐身边,道:“我过几天要去C市一趟,回来的话,估计就到了年后。” 方齐闻言,坐到他对面:“我知道了,注意安全。” 周铭温柔地笑着,突然探身吻了一下方齐,看着对方有些泛红的脸,道:“我觉得小时后的你,应该会很可爱。” 方齐一愣,半晌喃喃道:“玥玥那个死丫头。” 第28章 第二天,大哥方秦一大早就来了,周铭做好早饭,三个大男人前前后后的帮成玥打点。 方秦自从做了爸爸,对他的弟弟妹妹更是操心,冷着脸叮嘱了一堆,看着成玥乖如鹌鹑一样的诺诺称是,这才和软了些,道:“以后再这样不说一声跑过来,饶不了你。” 成玥扁着嘴点点头。 周铭憋不住笑了一声。 三个哥哥一起送小妹去机场,成玥的虚荣心被大大满足,左搂着大哥,右搀着铭哥,方齐在后面阴着脸拎行李包包,尽职尽责的充当保镖。 接收到来自各界的羡慕眼光,成·伪小公主·玥姑娘心满意足,虽然免不了又被大哥数落了一顿,但她早就习惯了,笑着跟哥哥们说了再见,又冲着周铭眨眨眼,提着行李登机去了。 送走了小妹,方秦被司机接走。 剩下方齐和周铭两个人到停车站取车,方齐道:“中午出去吃?” 周铭点头,两个人调转车头找了家风评还算不错的川菜馆。 方齐是典型的明明吃不了多少辣却特别喜欢吃辣的人,而周铭却是吃多少辣都感觉不怎么辣的人,吃到最后,方齐呼哈喘气的看着周铭面不改色的吃完了最后一筷子水煮鱼。 “什么时候走啊?” 周铭楞了一下,回答道:“等工作交接完,大概后天吧。” 方齐点点头:“用不用准备什么,我抽时间一起收拾。” “不用,不需要特别准备什么。” 方齐点点头没说话,但是心里隐隐不舍,这是他们重新在一起之后第一次分离。 作别方齐,周铭一个人回到C市,背着包走在街上,手里提着简单的东西。 C市也下雪了,下的还不小,厚厚的积雪被旁边的住户从院子里扫出来堆在街上,又被过往车辆溅起的泥水搞得污糟不堪。 周铭很少回来,距离上一次回家已经过去了四年多。 他的母亲是不希望他回来的,家里妹妹年后要结婚,弟弟刚上小学,不愿意因为周铭而给家里平静的生活带来影响。 周铭心里明白,所以很少回家。 刚走到路口,就见一群小孩子围在一起在大声讨论着什么,他走过去,就听见其中一个高喊道:“你们懂个屁,我要是从草丛中摸眼出来,一个r踢到塔下,再q一下,他不死我跟你姓!” 另一个嘲讽道:“我没有闪现么?” “……那我还有闪现呢!” “别说了,你们太菜了,玩儿什么盲僧啊,有本事玩儿上单,老子1V2,不虚!” 小孩子们吵成一团。 一个小胖子嗫嚅道:“……你们又打不出来,只会说。” “沈思乐你少BB,一个辅助BB啥!” “就是,你躺赢就行了。” 名叫沈思乐的小孩瞬间成了被围攻对象,原本争执不休的小孩子们反过来开始嘲讽他,他憋红了脸站在原地说不出话。 “你就老老实实的跟着我们混分吧,别老想着辅助carry,做梦呢。” 沈思乐皱皱眉:“可是如果刚才那盘听我的就赢了,我跟你们说了草丛有人,你们不听。” “你是蒙的,听什么听!” “才不……” “不是什么不是,就是!你怎么知道草丛有人啊,难道他们跟你说了啊!” 沈思乐被打断,又不吭声了,一群小孩立马嚣张起来:“你还以为自己是谁呢,还想指挥我们么!” 周铭在旁边老神在在的围观,突然笑了。 一个小孩子看见他,道:“你找谁啊?” 大家一齐看过去,沈思乐一愣,看着周铭呆呆的定住了。 周铭摇摇头:“不找谁,打扰你们聊天了。” 说完,看了一眼沈思乐,径直走过去了。 小孩们并没有在周铭身上多留意,又开始讨论起他们的所谓战术。只有沈思乐跟在周铭后面。 周铭走到巷子尽头,看见了带锁的大门和落满雪的屋顶,站在原地。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锈迹斑斑的铁锁,这里好像已经废弃了很久的样子。 突然,身后传来声音:“你是我大哥么?” 周铭转身,看见了站在身后的沈思乐。 小胖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疑惑的又问到:“你是不是叫周铭?” 周铭走过去蹲下,道:“你还能认得出我?” 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小孩的时候,他才一岁多一点,现在这么大了,原本以为他不记得了。 沈思乐撅起嘴:“你是我哥哥么?” 周铭点点头。 “就是每年给我寄礼物回来的大哥么?” 继续点头。 “那你刚才怎么不认识我?不和我说话?不理我呢?” 周铭一愣,却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小孩子解释,只好沉默。 沈思乐退后一步,戒备道:“我哥哥不会说话,你会说话,你到底是不是我哥?” “我是。”周铭轻叹口气:“家里人搬家了?搬到哪了?” 沈思乐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着他,半晌才道:“搬到新丰小区了,6号楼4单元302。” 周铭笑了笑:“你带我去吧,我不认路。”顿了一下,又道:“你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就好。” 沈思乐一皱眉:“你为什么不抱着我去?” “……”周铭怔住。 “别人家的哥哥都是抱着自己的弟弟,要么牵着,你一开始就不理我,现在不愿意跟我走在一起,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你弟弟,你不想要我这个弟弟?” 说到后面,沈思乐的语气带了哭腔:“你根本就不是姐姐说的那样好,要么就是你不喜欢我。可是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不喜欢?” 周铭心里一软,走过去一把抱起他,把他放到肩膀上,安慰道:“怎么会?你是我弟弟,我没有不喜欢你。” 沈思乐眼前一晃,已经高高在上的坐在周铭肩膀上,他笑着搂住周铭的头:“往前面走,走到大路上右拐。” 周铭依言行动。 沈思乐开心到:“姐姐说,你小时候会这么抱着她去画画,说你画的画特比好。” “你姐这么说的?” “恩,姐姐还说不要让我听别人瞎说,我没听,真的没听,我只听姐姐说的你。” 周铭心里一暖:“你上学了么?” “上了啊,今年上二年级。” “二年级就玩游戏?” 沈思乐一愣,惊喜道:“你也会玩么?” 周铭点点头。 “那你会玩儿什么英雄?你打排位么?我还没打过。” “我啊……”周铭想到以前和方齐一起打游戏的时候,笑说:“我玩儿辅助啊,辅助英雄都会玩儿一点,排位赛……现在不怎么打了。” 沈思乐一阵激动:“我也玩儿辅助,诶哥,你会玩儿机器人么?超难的!” 周铭一笑:“会一点吧。” “好厉害!”沈思乐一阵崇拜:“哥你教教我,我总是抓不住人。” “……”周铭顿了顿,道:“好,有时间了教你。” “耶斯!”小孩子在肩膀上一阵乐:“那你会画画么?会画海贼王么?” “会啊,你想要么?” “想!可不可以给我画一个索隆,就像给姐姐画的那个小樱一样就行。” 周铭点点头:“好,给你画各种各样的索隆。” “耶!!!!” 一大一小聊着天就到了小区门口。 门卫大爷探出头看着他们,问:“乐乐,这是谁啊?” 还不待周铭阻止,沈思乐脱口而出:“我哥哥!” 门卫大爷一愣,呆呆的看着周铭。 周铭笑了笑,敛下眼皮走进小区。 沈思乐兀自兴奋,还在说个不停,到了单元门口,一溜烟往上跑,周铭跟在他身后,走上三楼。 沈思乐已经在砸门了:“妈,爸,姐!快开门!” 周铭微微蜷曲了手指。 第29章 门被打开。 周妈对上周铭的眼睛,一下子也愣住了。 沈思乐高兴到:“是哥哥回来了!” 周妈妈回过神,赶紧左右看看,一把把沈思乐拉进屋子,又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周铭,低声道:“进来吧。” 原本在卧室的沈思瑶也跑出来,一眼看见站在客厅的周铭,眼睛红了,小声道:“哥。” 周铭抬眼看看她,妹妹亭亭玉立的站在面前,看上去很好。 “姐,是我把大哥带回来的!”没有察觉到家里气氛变化的沈思乐还在邀赏,被沈思瑶拉住。 继父从阳台出来,一家人就这么站着,相顾无言。 周铭张了张嘴,勉强笑道:“妈,沈叔,瑶瑶。” 听见这话,周母的眼眶一红,眼泪夺眶而出:“嗓子……嗓子好了?” 周铭也有些意动,点点头。 周妈妈突然上前抱住他:“什么时候好的呀?怎么……怎么不说一声,好了多久了?医生怎么说?” 周铭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 沈思瑶低头擦擦眼泪,道:“妈,你先让哥哥坐下吧。” 周妈妈这才松开手,胡乱的擦了一把眼泪,拉着周铭坐下。 继父也过来,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好去接你一下。” “突然想回来的,就,没跟你们说。” 周妈妈又低头擦眼泪,小声道:“是我……是我不好。” 沈思瑶抱着沈思乐安静的坐到一边。 周铭拍了拍自家妈妈的背,她吃了很多苦,年纪大了,背上还是没有多少肉,周铭神色一黯:“妈,您别这样,我挺好的。” 周妈妈点点头,抓住周铭的手:“好就好,好就好……” 继父在一旁笑笑:“你们娘儿俩说说话,我去买点菜,中午多做点饭。” 说完,起身抱过沈思乐:“乐乐跟爸爸一起去。” 沈思乐还没赶上拒绝,被爸爸拎出去了,沈思瑶看在眼里,沉下脸没说话。 周妈妈还在拉着周铭的手道歉,周铭抬眼看了看一旁的妹妹,恰好对上她的眼睛,沈思瑶笑了笑:“哥,你这次回来,呆多久?我……我二月份就要结婚了。” 周铭也笑:“听乐乐说了。” “你,你等我结完婚再走……好不好?” 一边的周妈身体一颤。 周铭楞了一下,又看看一旁的周妈,笑容收了收:“我……我可能待不了那么久……” 沈思瑶眼睛一红:“可是我……我是你妹妹啊,我要结婚了哥,你不想看着我嫁出去么?你不想亲眼看着我穿婚纱么?”她小声哽咽:“你还说,亲手给我设计婚纱的……” 周铭抿抿嘴,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沈思瑶突然站起来,哭着道:“这么多年了,到底有什么?妈,我就不懂了,哥哥什么都没做错你为什么不让他回来?现在这个社会这么宽容,你们却要对自己的亲人这么残忍,有什么意思?别人的看法就这么重要?你已经老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给你养老送终的是哥哥不是别人!” 周母的身体一阵颤抖,周铭赶紧伸手环住她:“瑶瑶,你别说了。” 沈思瑶委屈的看向周铭:“凭什么啊,凭什么我自己的哥哥,参加我的婚礼还要听别人怎么说?难道我没有眼睛没有心么?妈,你到底在固执什么!” 周母的眼泪流了满脸:“我能怎们办?你和乐乐还要在这里生活啊!你婆家那边怎么跟人家解释?人家一口唾沫就能把人砸死,乐乐那么小,我能怎么办呀我……” “你看看江家,那是什么样子,家破人亡!我总不能拿你和乐乐的未来冒险吧!” 周铭抿起嘴。 沈思瑶冷笑:“不用说我婆家,我早就跟他提过了,他不在意,至于乐乐,小孩子又懂什么?你们少给他灌输点,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说白了,就是你嫌丢人,那你就不要用哥哥的生活费啊,一边住着哥哥的钱买的房子,一边又不让他回来,你……” “别说了!” 周铭抬眼看着沈思瑶:“别说了瑶瑶。” 沈思瑶一窒,撇过头去。 周母还在低泣,周铭道:“我过几天就走,说不定……不在这儿过年。” 沈思瑶眼睛一眨,眼泪又流出来,抬腿回了自己的房间。 周母一愣,道:“这么快……” “恩,我就是回来办点小事,很快就走。” 周母讷讷的张张嘴,终究还是没说话。 中午的饭吃的很沉默,除了沈思乐偶尔发问两句,其他人各有想法,都没说话。 午饭后周母哄着沈思乐去睡觉。 沈思瑶沉着脸道:“哥,我跟原则说了,今晚上他请你吃饭,下午你陪我去买点东西吧。” 周铭看了看她,点头应下。 继父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兄妹俩从家里出来,干冷的天气里,居然又飘起了雪,硬硬的往人脸上砸。 沈思瑶缩缩脖子,撇着嘴不说话。 周铭侧头看看她,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系到她的脖子上,笑道:“还生气呢?好吧,我错了,不该吼你。” 沈思瑶抬头看着他,噘着嘴:“懒得理你。” 周铭掏着口袋,眼前的景色早就不是他走时候的样子,C市正在飞速的变化着,只有记忆一直停留在曾经,泛黄泛黑,尖锐的提醒着你发生过的一切。 沈思瑶慢悠悠的开口:“我和原则是三年前认识的,他在一个辅导班当美术老师,专门辅导高中生的。” 周铭侧头看着她。 “他人很好,也很爱我,家里独生子,父母都很通达,在市区有房子,不用担心。” 周铭笑了笑:“对你好就行。” “……确实挺好的。”沈思瑶顿了下:“我今年21岁,大专毕业,工作一般,别人都说,你怎么这么早就要结婚啊?其实不是什么懒得奋斗,懒得找工作,我只是想早点离开,早点出去,哥,你明白么?” 沈思瑶红着眼眶:“我有时候就会特别难受,为什么当初那么小,我想站在你的旁边,想保护你,可是我脱不开这个家,我……我没有办法改变爸爸妈妈对你的想法,所以我……我特别难受。” 周铭心里一疼,伸手环住她的肩膀。 “你知道么?我大学的时候就想过去见你,可是我不敢,我不敢联系你,也不敢去找你,我害怕你不会认我这个妹妹,我觉得我太没用了……” “这又不是你的错,瑶瑶,我现在真的挺好的,你放心。” 好不容易把妹妹安慰好,兄妹俩坐车到了市区,沈思瑶开心的拉着周铭说话,她知道自己跟哥哥的相处时间很少,能多说一点就是一点。 “哥,这个好看么?我结婚当天穿好不?”瑶瑶拿着一件大红色的短裙往身上比划。 周铭看了看,皱皱眉:“会不会有点短?” 沈思瑶也道:“可能是,好像到时候还要磕头……诶呀,不要这件了。” “这么麻烦?要自己办事么?不在酒店?” “在酒店啊,不过他的意思是回到家里要给长辈们磕头拿红包。”沈思瑶鼓起嘴:“麻烦死了,结婚真的超麻烦,要不是他这么爱我,我就不嫁了。” 看着妹妹傲娇的小表情,周铭笑着拍拍她,还想起小时候两岁的沈思瑶坐在门口的小石墩儿上等自己放学回家的样子,转眼间,姑娘就要嫁人了。 这些年都没有好好关心过她,不知道原来她的心里装着这么多事,周铭垂下眼,指着旁边模特身上的一件红色礼服道:“这件吧,挺好看的。” “这个啊……”沈思瑶看了看:“我架得住么哥,这衣服看上去要那种名媛才能穿吧……” 周铭好笑的看看她:“快去试试,少说这些有的没的。” 沈思瑶吐吐舌头进去试衣服,周铭走到收银台结账,等妹妹出来,果然很美,束腰和裙摆恰到好处的凸显出她的高挑和小性感,抹胸的设计也带着小露香肩的妩媚。 沈思瑶在镜子前面转来转去,看上去满意的不行。 “这下相信我了吧。” “信信信!你说什么我不信啊。”沈思瑶美美的又转了两圈,被他哥哥催促着换衣服,等她从试衣间出来,衣服已经打包好被周铭提在手上。 沈思瑶撇嘴:“哥,你干嘛呀,我喊原则再来买就是了。” 周铭笑笑:“女孩家的嫁衣,自然是要自己准备。” 沈思瑶侧头看着自己的哥哥,慢慢收起笑容:“你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么,哥?” “……”周铭抿抿嘴,点头:“很久没回来了,突然想看看老朋友。” 沈思瑶明白哥哥口中的老朋友是谁,所以低头不语。 周铭却摸摸她的头发:“走,送你个礼物。” “什么啊?” 跟着周铭走进一家玉器店,沈思瑶皱眉小声道:“别乱花钱啊。” 周铭笑道:“不给你花给谁花。” 最后挑了一个紫玉兰色的玉镯,周铭低头亲手套在思瑶手上。 “你结婚那天……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来,就算来了,也不能像别人的哥哥那样背着你出门,所以,给你买个镯子,你一直都很喜欢不是么,到时候带着它,就当是哥哥在你身边。” 沈思瑶的眼泪猝然落下,她抬起头眨眨眼睛。 “你从上初中开始,就因为我的原因,收到各种不堪和非议,我还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我这个哥哥当得又自私,又不称职,你不怪我,一直把我当成亲哥哥那样,是我做的不够好,让你难过了这些年。” “不是……” “瑶瑶,你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你要好好的,无论如何,我是你的哥哥,只要你找我,我一定第一时间站在你的旁边。” 沈思瑶的眼泪流了满脸,她抱住周铭,在街上哭的毫无形象,像小时候那样,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父母的交代,她只知道,她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晚上的时候,周铭见到了自己未来的妹夫原则,长得并不帅气,也不是那种高大威猛的男人,他看上去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但是看到思瑶的第一眼就问是不是哭过了,可见他对妹妹的细心。 他帮忙拿东西,小心的询问思瑶关于周铭的身份,知道了以后郑重的跟周铭做了自我介绍,还在周铭面前保证了会好好对待思瑶。 兄妹俩都被他逗乐了。 思瑶更是小粉拳一顿捶:“我哥哥能吃了你啊,熊样儿。” 原则乐呵呵的接受了未婚妻毫无力道的乱锤,脸上始终带着宠溺的笑,周铭心里对他满意了点,但面上还是道:“我记住你的话了,要是对她不好,双倍奉还。” 未来妹夫连连点头,沈思瑶靠在他身边傲娇的说:“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周铭点点她的脑门,笑了。 第30章 和未来妹夫吃完饭,三个人一起回了家,周妈妈带着笑把原则迎进来,多说了两句话,原则这才告辞离开。 沈思瑶跑到卫生间去卸妆,周母局促的说:“铭子啊……你今晚……” 周铭本来在跟沈思乐分享买给他的索隆手办,听到这话,稍稍沉思了一下,道:“没关系,我就在客厅凑合一晚,明天就走。” 沈思瑶从卫生间出来,刚好听到这话,皱眉道:“明天就走?” “恩,也没什么大事,明天就走了。” 周母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沈思乐突然抓住周铭的胳膊,抬头看着他:“那哥哥今天晚上跟我睡吧,我床很大!” 继父一愣,道:“你乱个什么劲儿!” 这么一吼,家里莫名的安静了一下。 沈思瑶低头不说话,沈思乐呆愣愣的一会儿看看爸爸,一会儿看看哥哥,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周铭笑了笑,摸了摸沈思乐的头:“你这么大了,一个人睡。” 沈思乐蔫蔫儿的点点头。 晚上,周铭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父亲出事的时候他已经五岁了,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场景,母亲无助的哭泣,当时他就想,只要母亲能好,那他什么都无所谓。 后来,就算明知继父是为了父亲的赔偿金而跟母亲结婚,他也没说什么,反正只要母亲喜欢,就行了。 终究,只是一个人。 在镇子的最外围,有个大坝,大坝外面是国道,大坝上经常可以看见附近村子里的人在这里放羊,后来因为几年前的事情,再加上国道被废弃,这大坝渐渐地就荒了。 天还没亮,周铭起了个大早,熬了点米粥放在桌上,拿起外套出了门。 打车去了大坝,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司机就停了车,周铭只好自己一个人走路过去。 大坝荒了,再加上郊区规划的缘故,原本的人家也搬走了好多,只有几户闲散地还没搬走。 周铭顺着小路上去,放眼望去,枯草遍生。 这里曾经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人不多,每到春天还有大片大片不知名的野花,草厚厚的,像是毯子,阳光照在身上,可以在这里睡着。 他站在原地,极目所望,荒凉一片。 明明什么都变了,记忆里的一切却还是那么清晰。 “铭子!” 周铭回过头,哪里有人叫他,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以后也不会再有一个人站在身后笑嘻嘻的喊他的名字。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风呼呼的刮在脸上,他把脖子缩进高领毛衣里,静静地坐着。 恍惚中,旁边也坐着一个人,笑嘻嘻的靠在他身上。 说着少不更事的话,做着年少轻狂的梦。 周铭张张嘴,还没来及笑笑,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他想告诉江寞。 我终于长大了。 像是约定好的那样,离开了这里,到了另外一个城市,遇到一个刚刚好的人。 可以不必躲躲闪闪,害怕别人的审视和留言。 自由的,选择自己的爱人,不被当成变态,不用被送去治疗。 你看,多好。 你想的事,我全部做到了。 其实你也可以。 如果…… 周铭把头埋下,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世界上最苦的事,不是重逢陌路,而是穷极一生,再也看不见。 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个江寞,笑着趴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铭子你是最好的。” 江寞的墓也在镇子外围,镇子上的人多年前还在兴土葬,祖祖辈辈圈一块地,当做祖坟,以后有人去世了,就埋在那里。 可是江寞不行,因为他所谓的败坏门风的行为,江寞入不了江家祖坟。 它荒凉凉的伫在那里,好像生生世世都被江家列祖列宗压在下面,跪着忏悔。 周铭很少来,当年因为江寂,回来过一次,现在再来,杂草又蔓过他的墓碑。 周铭弯下腰把周围的一圈枯草拔掉,也没拿什么香炉祭品,他只是来看看老朋友。 没有说话,周铭坐下,靠在墓碑上望着灰蒙蒙的天。 现在C市兴起火葬了,周围人迹罕至,只有错落的墓碑,人们都不愿意过来,说是阴森鬼气。 周铭叹口气,笑道:“当年跑来跟你置了一通气,你不怪我吧?” “对不起,很久没敢来看你。” “前些日子,我见到了江寂,回来隐隐约约也停了一些传闻……你大概可以安心,江寂能照顾好自己。” 说到这,周铭回头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我以前,以为只要承诺了,就一定要做到,可是兜兜转转,一个承诺都没有实现,现在想来,多少有点幼稚。” “我又见到方齐了,我这次绝对不能再把他放走了,吃过一次亏,这次得抓紧。” “所以来跟你报备一下。” 他顿了顿:“以后来的机会不多,我继父还是老样子,现在更不待见我了,我妈怕我的事影响到瑶瑶和乐乐,所以我以后,可能很少来了,对不起,寞寞。” 周铭收起笑容,转过身认真的看着照片:“你说我俩当时怎么就没有一张合照呢……” 他抬手摸着照片,冰冷的触感让他的指尖微微颤抖:“我有时候想画你的样子,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模模糊糊的,但是也没有你的照片……” 周铭踩着晚飘的落雪离开,他翻过这座山,结成了一枚印,烙在心上。 周铭走了快一个星期,方齐在胡老给介绍相亲的时候,镇定的出了柜,当时场景不必多说,结果就是约了撸串儿,只有白晓峰答应了。 因为不喝酒,两个人一边吃串儿一边聊天儿。 白晓峰侧头看着方齐,盯得他发毛,才道:“方齐,你真是……?” 方齐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没说话。 “你小子倒是瞒的好,大家住了七年,谁知道你居然是个gay,我一开始坚决不信啊,哪个gay守身如玉成你这样!”白晓峰咋咋呼呼。 “滚。”方齐不带看他:“大家都是谈恋爱过日子,我怎么了?” “不是啊,我这不,被世俗蒙蔽了雪亮的双眼么,为了你,这就睁开了呀!” 方齐嗤笑:“吃你的吧。” 白晓峰斜了他一眼:“你这人还挺潇洒,这就出柜了?想想老胡和卢玦那鬼样子,都吓傻了估计。” 说到这儿,白晓峰脸色一沉:“你说她是不是很奇怪?大学住了四年,大家都是什么鬼样子彼此不清楚?现在了开始矫情了。” “卢玦这人真是有意思,这种事情都要听女人的,兄弟是什么人,他自己拿不住?” 方齐顿了顿,道:“算了,大家想法不同。” “我?我就是看不惯卢玦那副样子,平常老实巴交的就算了,这种事情上,居然跟着他老婆放弃兄弟,他都忘了医闹的时候给他挡椅子打架的是谁了吧!” 白晓峰一脸愤愤:“说实话,现在他远了你,总有一天也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远了我,老子还不稀罕他呢!” 方齐捡了一串鱿鱼塞进嘴里,笑道:“算了算了,家心里清楚就行,搞这么僵干嘛。” “我就是看不惯那两口子!” 方齐笑笑,没说话。 不谈这个话题,白晓峰挑眉,道:“所以,你那个另一半?靠谱不?” 看他一副八卦的样子,方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少操心我吧,我是不急了,你个奔三的,小心今年回家被你爸吊起来打。” “你少来。”白晓峰低头啃鸡翅。 两个人快十点了才分道扬镳。 一出了大棚,寒风就往脖子灌,方齐紧了紧衣服,拿着手机看了看。 这一个星期,周铭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方齐有点难耐,靠在车上,拨出电话。 对方不一会儿就接通了,方齐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倒是周铭先开了口:“吃饭了么?” 方齐轻咳一声:“这都几点了,吃了,你呢?” “再吃呢,跟几个小孩子一起。”说完,对面居然传来一阵笑声,还有嬉闹声。方齐有些闷:“小孩子?” “哦,我到老家看恩师,正好他手腕疼,我帮他带几天学生,高二的,算孩子吧。” 方齐笑笑:“算么?” “怎么不算,还没成年呢,可不就是孩子。” “都到了能谈恋爱的年纪了,怎么说算半个大人了。”方齐这边摸摸嘴唇:“是吧。” 那边停了一阵,半晌,周铭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方齐抿抿嘴:“你在C市么?什么时候回来?” “孩子们趁着寒假上课,我反正也是闲着,过年在这里看大门,哈哈哈。” 方齐楞了一下,并没有问周铭关于他们家的事,他迟疑了一下:“知道了,这两天寒潮,记得穿厚点。” “好,你也是。” 方齐应了一声,对面的孩子们已经开始叫周铭了,两个人又说了两句,挂断了电话。 盯着电话发了会儿呆,方齐靠在车上看着天空,突然笑了笑,树上没化的雪被风吹到脸上,他眨眨眼,露出一个笑容。 第31章 除夕夜,医院没有值班,方齐赶在晚饭之前,两手空空地回到家里。 方以乾、放以坤两个小的一看见小叔,立马扔下玩具跑过来,一个抱大腿,一个拽胳膊,被方齐一手一个扛在肩膀上。 “嫂子,这乾乾坤坤重了不少啊。” 大嫂笑道:“可不是,刚上过秤,重了十几斤。” “呦!厉害啊!”方齐用头顶了顶方以乾的脑门:“小叔奖励一下,来,给个爱的么么哒。” 两个小的从善如流的一人在方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方爸爸坐在客厅正中间,瞥了一眼小儿子和宝贝乖孙,哼道:“没大没小的,闹什么。” 方齐放下两个大宝贝,道:“爸,你别这么说,我们这叫添加欢乐气氛,你想啊,没有我和乾乾坤坤,就你和大哥两张冷脸,这多尴尬。” 方父嗤了一声:“歪理不少。” 方家大嫂在旁边小声的笑,方秦瞟了一眼弟弟,招手让他坐下:“周铭呢?” 方大哥这么一问,方父和大嫂都看过来,可想大哥在家里已经说过周铭的事。 方齐笑道:“他回家了。” 方秦点点头。 方父却说:“如果的确是个正经好好的,年后可以带到家里来。” “知道了爸。”方齐应了一声。 心里想着,不知道周铭到时候会不会紧张,想着想着露出笑容。 方齐趴在阳台给自家妈妈打电话,贴心话儿说了不少,直到两边都开饭了,才挂掉电话。 一家人吃完饭,老爷子熬不动了,去睡觉,大嫂哄着两个小的也去睡了,兄弟两个在客厅开了瓶红酒。 方秦摇晃着手里的大肚杯,斟酌了一下,道:“今天爸爸找我谈了谈,他的意思是把以坤过继给你。” 方齐愕然的抬起头,皱眉道:“爸爸怎么会这么想?”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对不起你,现在你这样,他也是极力想补偿你,我……我可以接受,只是怕你嫂子那里不好说,先瞒住了。” 方齐起身,僵着脸:“别说了哥,也不用跟嫂子提,我不答应。” “先别说补偿不补偿我的问题,以乾和以坤是嫂子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心头肉,你们这么决定了,一点都不尊重嫂子,她该有多难过!再说了,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当初的决定是爸爸妈妈一起做的,我没有怨言,大哥。” 方秦叹了口气:“爸爸也是怕他百年之后,你晚景凄凉……” 方齐挑眉看着自己大哥:“你要是真做了这个糟糕的决定,惹了嫂子,晚景凄凉的是你才对,丢了儿子赔了夫人,哭去吧你。” “的确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大哥,我回头会跟爸爸谈的,你们不用很担心我,说白了,爸爸的思想传统,你得与时俱进才行啊。” 方秦瞥了他一眼:“早点休息吧,我再守一会儿。” 方齐点点头:“晚安,大哥。” 等弟弟去睡了,方秦起身关掉一盏地灯,一转身才看见妻子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 方秦一怔,道:“怎么还没睡?” 大嫂眼睛一眨,眼泪顺着姣好的脸庞落下。 方秦连忙上前抱住她,轻声哄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想到你的感受,我错了,以后再也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好不好?” “这种事情都不告诉我,要不是小弟不同意,你是不是等到送走以坤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就行了。” “对不起亲爱的,是我和爸爸自私了,对不起,你别难受了。” 大嫂靠在大哥怀里,委屈道:“你好好跟我说,我也不是听不进的人,小弟是什么人我都看在眼里,我气的是你什么都不说,背着我做好决定,好像我根本不是你方秦的妻子一样。” 方秦叹口气:“你是我的妻,我爱你,敬你,只是这件事上我想左了,伤害了你,我向你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大嫂抹抹眼泪,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撇撇嘴:“我可记住你的话了啊。” “好!” 初二晚上,方齐医院值了夜班,按着还有些晕的头,抱着两个小的,跟在大哥大嫂身后逛超市。 两口子说说笑笑,他这个单身狗沦为小孩子奴役的对象。 “小叔,为什么孙悟空那么厉害还要被如来佛祖压在山下面啊?”方以乾睁着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方齐。 “因为,因为他太厉害了,如来佛祖怕他坏了规矩。” “为什么他厉害就怕他坏了规矩啊?” “因为没人管得了他呗,任由他越来越厉害,不就坏了规矩吗。” 方以坤撇撇嘴:“才不是呢小叔,是玉皇大帝嫉妒孙悟空,让人家去喂马,把人家惹怒了,打不过,才叫如来佛祖来的。” 方齐好笑的看看他:“是嘛?” “是啊,因为大圣太优秀了,他们都嫉妒他,才联合起来压制他,不公平。” 方以乾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对对对,弟弟说的对,大圣归来里面的大圣明明那么好,怎么会坏了规矩呢,就是天庭的人见不得别人好。” 方以坤点点头:“就是,别人比他们好了,他们就嫉妒,就陷害,就抱团打他一个人,反过来还说是别人的错,可耻!哥哥,等我们长大了,一定不要变成这种人。” “好呀弟弟。” 方齐扬起嘴角,被他们的童言童语逗乐,也懒得多说,交给孩子们以后慢慢了解。 初四一大早,方秦把东西收拾好,放到车上,道:“两个小的在家陪爸爸,别去了。” “就这么着吧,嫂子呢?” “换衣服呢,等一下。” 方齐好笑的瞥了大哥一眼,方秦低头摸摸鼻子。 沿着高速一路到了C市,方齐坐在后座上打盹儿,大哥大嫂的感情似乎越来越好了,一路上车里都是粉红泡泡,甜的腻人。 下午三点才到了家,成玥穿着厚棉衣等在小区门口,看见他们的车子猛挥手。 方齐一个箭步过来,捏着她的脸:“让回家等着,出来干嘛,挨冻啊!” “妈让来的,松开松开,疼死了。”成玥拍打着哥哥的手,一边笑嘻嘻的拉着大嫂往家走:“嫂子我真想你!” “玥玥,我给你带了一套彩妆盒,挺好用的,一会儿回去给你看。” “好呀好呀!” 方妈妈和继父都在家里,各种零食水果摆了一桌子,虽然可惜孙子没来,但是看到一年没见的大儿子,还是打心眼儿里开心,拉着说话不停。 方齐和继父一起去阳台看新买的爬梯,据说咯吱咯吱响的厉害,爷儿俩蹲在那一番倒腾,总算弄得差不多。 嫂子被玥玥拉着回了卧室试妆,一家人毫无隔阂,温馨无比。 吃完晚饭,方齐抱着被子,把沙发放倒,铺好床。 成玥在一边哈哈大笑:“看我对你好吧哥,专门给你买的!” “那你很棒棒哦。”方齐挑眉看着她。 “那是!一如既往的稳。”成玥扬扬头:“不跟你说了啊,我玩一会儿游戏再睡。” “长痘了有你哭的!” “略略略……” 方妈妈在一旁笑的打跌:“你们兄妹就是没个正形儿。” 第32章 第二天一大早,天气放晴,方齐开着继父的代步车慢悠悠的到了市里,给陆琛打了个电话,提着东西上了陆家的门。 陆妈妈一看见方齐,高兴的把他拉进屋,开心道:“来家里还买什么东西啊,你这孩子。” “陆姨,几个月不见,您又美了。” “诶呀是嘛,小齐就最是会说话了!”陆妈妈笑呵呵的拉着方齐的手:“不过啊,阿姨看你可是瘦了点,这不太好啊。” 方齐扬扬眉毛:“不瘦,最近在健身,陆姨。” “哈哈哈,好好好,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懂。” 正说着话,门被打开,邵宇猫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方齐,笑道:“不说一声就来了啊。” “跟阿琛说了声。” 陆爸爸也遛弯儿回来,因为陆琛往家里买了只金毛,叫三宝,陆爸爸每天都要牵着三宝下去溜溜弯儿:“小齐来了啊。” “陆叔。” “诶呦你这孩子真是难得,好几个月都不见了。” 陆妈妈道:“做医生的,肯定是忙啊。” 说话间又看向方齐:“小齐啊,你可小心点儿哦,阿姨最近看那个微信上啊,医患矛盾挺严重的,你上班的时候多多注意啊,看见什么不正常的人离得远远的,知道没有。” “好,都听您的。” 邵宇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三宝跑过去扒着他的腿,邵宇绕过它,把菜放到桌上,道:“干妈,二宝那小子回来了没?” “没有啊,一大早就跑出去了,诶呀,管不了他,不像你们小时候那么乖。” 方齐笑说:“阿琛那是个异类,小孩子都是二宝那样的。” 恰好陆琛出来拿东西,闻言看过去,冷笑道:“哦?” 邵宇一边偷吃汆好的丸子,一边笑,方齐立马禁言,扭头跟陆姨说话。 陆爸爸老神在在的猫进厨房,跟着邵宇一起偷吃,一老一小抱着碗吃的开心,简直没眼看。 说着话,二宝破门而入,棉衣大敞着,不知道是冷是热。 陆妈妈数落道:“感冒了就好了,你齐哥来了,还不过来。” 二宝三两下脱了外套跑过来,挨着方齐坐下:“齐哥,我跟你说啊,我今天玩的韦鲁兹,超神了哦。”仰起头,小样子别提多得意。 “是嘛,改天双排一把,让我见识见识啊。”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嘿嘿,你带我上上分儿呗。” 陆琛做好了饭,一家人围着餐桌坐好,方齐问道:“许姨呢?” “妈妈去我舅老爷家了。” 陆姨点点头:“是该去看看,你妈这一年啊,就没安安生生的在家里呆住一个月。” 邵宇嘿嘿一笑:“她说她是去放飞自我。” 闻言,陆姨笑道:“也挺好,要不是家里有个老头子,我也跟着你妈出去。” 老头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懒得跟媳妇瘪嘴。 陆姨扬起头:“来来来,快吃饭,边吃边说。” 在陆家解决完午饭,方齐略坐了会儿就告辞了。 天气难得的放晴,陆琛送他出来,道:“前几天我跟邵宇出去好像是看见周铭了。” 方齐一顿,道:“他在画室帮忙。” 陆琛点点头:“回B市以后一起吃饭” 方齐点点头,笑道:“知道了陆总,我走了啊。” “小心点,有些路上积雪还没铲。” “放心吧老陆,拜拜。” 方齐开着代步车出了小区,等交通灯的时候稍稍一迟疑,转弯往市中心开去。 把车停好,方齐凭着记忆走进小巷子,暗暗抱怨道,这画室老板也是绝了,这么多年,钱挣了不老少,就不能把这环境优化一下,小破楼看着真是碍眼。 这么想着,沿着黑漆漆的楼梯口上去。 走廊里很安静,很多画室都锁着门,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画纸散了一地。 方齐一直走进走廊尽头,在一间画室窗边站住。 周铭正在画画,眉峰微皱,眼睛盯着画纸,嘴唇抿成一条线,原本柔和的脸部线条都冷硬了不少,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画纸上,看不清楚他画的是什么,但是从他握笔的手就可以看出,他用了多大的心力。 方齐一直在窗边站着。 就如同十几岁的时候那样,逃了自习跑到画室,就站在这看着周铭画画,等他画完,两个人一起去网吧,晚上一起回出租屋,吃一碗周铭做的面,感觉那就是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周铭放下手中的铅笔,转身拿水喝,正好看见站在那儿的方齐。 他下意识的露出一个笑容。 一如当年。 方齐回过神,走了几步推门进去:“一个人在这儿,不怕闹鬼啊。” 周铭噗嗤笑了,他还记得那时候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画室闹鬼,很多人都不敢在画室呆的太晚,一到周末就都跑了。 只有周铭,没什么事干就来画室画画,有时候莫名的心虚,有一次方齐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方齐站在门口喊他,吓得周铭画笔掉了一地,把方齐逗得不行。 “你怎么来了?” “回家过年,从陆伯伯陆姨家里过来的。” 方齐走过来,看见画板上的画作,是婚纱。 周铭道:“我以前答应过我妹,她结婚的时候,亲手给他设计一套婚纱。” 方齐扭头看他。 “前几天回了趟家,我妹妹过完正月就要结婚了,我这个当哥哥的一直没做到份儿上。” 不知怎的,方齐能感受到周铭的愧疚和不安,他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好好设计,我回头找我大嫂问问,找个知名的品牌来做,到时候你妹妹是最美的新娘,穿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婚纱。” 周铭闻言一笑:“谢谢了。” 两人从画室出来,找了家背风的麻辣串店,周铭侧头看着方齐:“你是个医生,怎么这么爱吃街上的零食?” 方齐咬着串儿不在意道:“我喜欢啊,不然苦巴巴的,多没意思。” 周铭一笑:“你今晚不回家?” “你又不跟我回去。”方齐斜眼看了一下周铭。 “我跟你回去像什么样子?你都还没跟你妈报备,我倒跟着回了”周铭失笑:“还是先跟你妈说一声吧。” 方齐皱皱眉头:“我爸妈巴不得呢,我都快三十了,他们急的不行,除夕我爸还说呢,让我把你带回家看看。” “真的假的?”周铭不相信道:“你别忽悠我。” “忽悠你干啥,我哥早就兜底了” 周铭一窒,嘴上没说话,心里却觉得甜。 晚一些时候,方齐还是被周铭打包送回家,毕竟他一年也不回家几次。 方齐窝在沙发上跟周铭发微信,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一样,方妈妈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应了一声,去阳台搬花盆。 大嫂一边捏饺子一边道:“怎么阿齐出去了一趟魂都丢了?” “大嫂,他的魂儿丢在铭哥那儿了。”成玥笑的一脸绝对如此。 方妈妈赶紧问道:“铭哥?哪个铭哥?就是你说的那个跟你哥住一起的小伙子?” 成玥点点头。 “是嘛?他不是在B市么?” “人早回来了妈,就在C市呢,咱这儿多大个地方,我还看见过他呢。” 大嫂补充道:“是啊,阿齐也说那个小伙子回家过年了,他家也是C市的?” 成玥心想那可不,不然两个人怎么可能高中就有了奸情,她笑了笑:“是啊,上次去我哥那儿问过他,都是老乡。” 方妈妈立马道:“人品确实好?” “好着呢,妈,我打包票。” 成玥点点头,放下手里的饺子皮儿:“长的吧,也不是特别帅那种,就是看着舒服,人也好,说话温温和和的,还会帮我哥收拾家里,做饭啊什么的,画得一手好画,特别好,人家好像是设计师呢,城市设计师,粉丝可多了。” 方妈妈一脸惊讶:“真的啊?这么好?这么好会看上你哥?” “噗。”成玥喷笑:“妈,我个好歹是你儿子吧,你怎么这么不待见他。” 方妈妈摇摇头:“不是啊,你哥吧忙起来没日没夜的,我倒是想让他找一个这样的,能看着他,诶,他这样的,总不能祸害人家闺女,可是找个过日子的男人太难了,那个小伙子要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就烧高香了。” 成玥拍拍妈妈的手:“放心吧妈,怎么没有过日子的男人了,我爸还什么都会干呢,还有陆琛哥哥,他不是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么。” 大嫂在旁边噗嗤笑出声:“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第33章 方齐搬完花盆,坐在阳台上刷微博,正好看见周铭更新动态。 可爱的金子_:人世间最大的喜悦,可能就是十年之后,我喜欢你,你还喜欢我。 方齐心里一动,打开回复,看见一条瞬间蹦出来的新回复。 本宫是桂树仙子233333:恭喜大大,心想事成~#大笑#大笑 吃葡萄就不吐葡萄皮:什么意思啊,只有我在蒙蔽么?#疑惑#疑惑 单眼皮吃你家大米啦:你不是一个人。#哈士奇 双眼皮就是萌哒哒:你不是一个人。#哈士奇 本宫是桂树仙子233333:你们搞神马,大大十一月不是发了条微博说他要做一件事吗,现在明显是做成了2333,是不是找到真命天子了?@可爱的金子_ 狗币GXX还我血汗钱:真的假的!!!猛塞狗粮。#doge 穿过你头发的她的脸:卧槽!!!!大大这是在示爱另一半喽?#吃惊#吃惊 19天再不更新我就___继续等:所以说是大大倒追了旧爱??#哆啦A梦吃惊 哈士奇殿下坐下第一狗粮大臣:话说真是这样的话,大大好勇敢,我是不敢主动追男孩子,旧爱也不敢。#哈士奇 旁友你听过无双剑姬么:不敢+1 道长大本命_念破最美花萝:不敢……楼上抓去续了。 明唐最好吃了881:楼上233333 玥玥是个好姑娘:你们怎么知道大大是男孩子。#doge 穿过头发的她的脸:卧槽?????? 哈士奇殿下坐下第一狗粮大臣:卧槽?????? 回复瞬间被“卧槽??????”刷了屏。 方齐摸摸嘴唇,起身走到客厅:“成小玥,你是不是想找揍。” 成玥立马躲到大哥身后:“怎么啦,你这种窥屏不说话的最讨厌了!” “你给我过来。” 方秦来回看看自己的一双弟妹:“干嘛呢你们。” “大哥!你说他就是闷骚,心里偷着乐呢,还假模假样的要打我,你图什么呢,有本事打我你有本事别窥屏啊!” 方齐冷笑:“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成玥不满道:“人家都这么主动了!都发到微博上了!随时公开的节奏啊!铭哥这才是真男人!” 兄妹俩说着话,各自的手机都响了一声,方齐顾不得傻妹子,拿起手机打开微博提示。 特别关注: 可爱的金子_:大家是对我的性别有什么误会么??#哈士奇#哈士奇 成玥大叫道:“看吧!铭哥马上都要公开了!哥你行不行!” 方齐楞了一下,忽视了周铭微博下一水儿的黑人问号,想了想,抱着手机在第一条微博下回复道: 可爱的金子_:人世间最大的喜悦,可能就是十年之后,我喜欢你,你还喜欢我。 齐方1991: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成玥倒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翻滚。 一边的方秦皱眉道:“你们两个在搞什么?” 成玥脸涨得通红:“人世间最大的喜悦,莫过于大大发狗粮!!!!!!” 可爱的金子_:你一发歌词我就感觉我老了。#doge//齐方1991: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下面一串儿的“啊啊啊啊啊啊”“卧槽卧槽”不提。 方齐溜进卧室卧室给周铭打电话。 成玥倒在自家大哥的腿上,抱着手机:“突然发现哥夫是个大大,还发粮,好开心哦。” 方秦:“???” 等方齐跟着自家大哥大嫂回到B市的时候,周铭已经提早回来都收拾好了。 方齐回到家里,周铭正在吃饭,他自己做的糖醋丸子,嘴上还沾着糖汁。 方齐笑了笑,走过去:“我还没吃,够我的么?” “够吧,我多弄了点,本来想晚上炒着吃。”周铭毫无所觉的回答。 方齐舔舔嘴唇,直接下嘴吻上周铭的唇,又啄了几下,笑道:“挺好吃的,我去盛饭。” 周铭呆愣愣的抱着碗,还没有反应过来,肇事者已经跑进厨房了。 两个人解决了午饭,方齐一边洗碗一边说:“下午去医院报道销假,你呢?” 周铭正在收拾自己的画具:“没什么事,在家里做设计稿,明儿开工,把活动室的活儿结了。” “哦。” 方齐溜达进周铭的卧室,摸着嘴唇试探道:“我帮你搬东西?” “没多少,放到阳台就行了。” 方齐趁着周铭背对自己,走过去搬起被子就往主卧走,等周铭回过神,哭笑不得:“真是够了,好吧你自己搬吧,懒得管你。” 方齐嘻嘻哈哈的把周铭的日常用品全部打包放进主卧,顺便衣物也带走。 “那这个房间呢?”周铭站在门口瞅着方齐。 “本来就是杂物间啊,哦,玥玥来了给她住。”方齐摊手。 周铭:“……” 晚些时候,周铭把没完成的设计稿拿出来,看着发呆。 现实中,他没接触过服装设计方面,只是在那个已经遥远的梦境里,他似乎是个厉害的设计师。 周铭抚摸着颈间的玉坠儿,环视屋子。 现在的发展与那个梦已经彻底割裂,惨痛的记忆就埋在他的脑子里,永远封存吧, 方齐下班,路过小吃店,买了灌汤包和油条回来,看到周铭低头画设计稿,也没打扰他,径直去厨房做晚饭。 拿出砂锅放了小米、红豆、核桃、花生……煨到火上之后,回卧室洗了个澡。 等他洗澡出来,周铭已经到厨房看米粥去了。 “熬好了没?” 周铭回头道:“你也不跟我说一声,溢锅了。” “还会溢锅?” 方齐走过来,果然看见案台上还残留着溢锅出来的米,顿时干笑道:“这么讲究呢。” “……”周铭没好气的把火关了,端着砂锅出来,就着冰箱的咸菜,算是晚饭。 方齐手里拿着油条,眼却放在周铭身上:“我问过我嫂子了,她可以帮忙找到打板师。” 周铭一愣:“是嘛?那太好了,我正好画完了,不知道行不行。” “哪有什么行不行,这是哥哥的心意,你妹还能不领情?” “不是的……”周铭叹口气:“我家情况比较复杂……瑶瑶不是我亲妹妹,是我妈和我继父的女儿。” “那不跟我和玥玥一样么。”方齐抬眼看他。 周铭低头一笑:“差不多吧,但是我们俩相处的时间太少。” “以前,家里条件一般,瑶瑶上三年级之前都是跟我睡一个屋,她真的很好,很依赖我,睡觉前要听我讲故事,放学了一定要我去接她,我画画她就在旁边看,很黏我。” “……之后,出了寞寞的事,我妈就不许我多接近瑶瑶了,我那时候心思重,有些自闭,根本考虑不到瑶瑶的感受,她因为我的事情,在学校里被人欺负。” “我们那个镇子就在C市旁边,很小,很封闭,大家鸡犬相闻,谁家有个什么事,立马都知道了,我的事情在镇子上传遍了,我不在意,但却没有顾虑到小小的她。” “后来我考上了市区的高中,就离了家,瑶瑶当时哭的很惨,我怎么安慰都安慰不住,狠狠心,就走了,再后来,我不会说话,我妈觉得我是心理病,更不让我接近瑶瑶了,等我只身来了这儿,和瑶瑶离得越来越远,一直都没能尽到一个当哥哥的责任……” 方齐抬手摸摸他的脸。 周铭笑笑:“都过去了,只是她马上要结婚了,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看着她出嫁,心里有点难受。” 方齐楞了一下:“偷偷过去?” 周铭抬眼看他。 “不要被别人看见就好了,婚纱快递过去,婚礼我们自己去,大不了谁都不要说,远远地看看,你妹妹会理解你的。” 周铭垂下眼,点点头。 方齐起身走到周铭身边,把他的头按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拍了拍。 周铭噗嗤一笑:“你逗狗呢。” “可不是,家里的小狗不开心了怎么办,拍拍就好了。” “呸。” 第34章 第二天一大早,周铭去工作室报到销假,顺便把假期前的进度整理好,下午开工。 学校活动室的工程进入尾声,周铭和大伟两个人多年的默契,配合良好,一个星期就完工了。 一想到马上就是正月十五,周铭跑到超市买了很多小灯,回家挂在阳台上和大门口,看着很是喜气,让晚归的方齐啧啧称赞。 工作室那边暂时没有派活儿,周铭抓紧时间联系了方大嫂介绍的打板师,拿着图纸到了人家的公司。 大公司气派极了,写字楼里来来回回的都是匆忙的男女白领。 周铭到前台说明了情况,被前台妹妹领着到了23层,见到了传说中的打板师。 对方自称维安,很健谈,跟方大嫂是老朋友,据说方秦婚礼上的一切服饰都是他一手包办,很有名头。 周铭有些局促的拿出自己的设计稿,道:“我不是专门的婚纱设计师,查了一些资料,您看这设计稿可以使用么?” 维安接过来大致看了看,笑道:“的确有些不足,但是大致是可以的,只需要专业的设计师帮忙修改一下,没有问题。” 周铭放下心:“那就麻烦了。” 维安笑了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再说了,您对妹妹的一番心意很让人动容,能参与这样一份爱意满满的设计,我也很开心。” 周铭点点头,和维安交代具体的细节。 等专业的设计师来了,三个人又讨论了一番,最后拍板决定,周铭总算放下心。打电话给方齐说了情况。 方齐道:“你结束了早点回家,陆琛给我打电话说要来送红薯,这智障一样,专门去农村买的无公害红薯,笑死我。” 周铭笑道:“人家这是对自己负责,你就知道瞎吃。” “主要是我没他那一手厨艺,只能瞎吃。” 周铭被他逗乐:“知道了,我挂了,你忙吧。” 方齐挂断电话,返回病房,病房里的小妹妹道:“方医生一看就是给女朋友打电话了。” 童言童语逗得病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一边的何医生道:“娜娜为什么这么说啊~” “因为他一开始绷着脸,打完电话回来就笑了,肯定是给女朋友打了。” 方齐笑着捏捏她的脸:“就你聪明哦!” 病房里的气氛也活跃起来。 下班,方齐麻溜儿的回到科室,换了衣服拎着车钥匙回家。 刚开到路口,一个穿着黑色工装的男人搀着一个孕妇快速地消失在转角,孕妇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方齐没有多想,把车子停在一边,下车跟了过去。 那个男人好像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一样,走的速度快了些。 方齐也跟着快走了几步,拿出手机给卢玦打电话。 毕竟是个孕妇,那个男人想走,但是孕妇却跟不上,走的踉踉跄跄,方齐离得近了些,还能听到孕妇痛苦的□□。 那个男人突然停下来,转身盯着方齐:“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方齐也停下来,看着那个垂着头的孕妇:“我看你搀扶的女人有些不舒服,我是医生,可以帮着看看。” 那个孕妇听到这句话,突然挣扎起来。 男人一咬牙,抓紧那个孕妇的头发:“不用了,快滚。” “把人放开,你没看见她不舒服么,你跟她什么关系!”方齐皱着眉头拿出手机:“我已经报警了,你赶紧把人放下,再不跑可跑不了。” 男人急的脖子鼓了出来,咬着牙吼道:“多管闲事,你找死!” 说着一把把孕妇推倒在墙上,冲着方齐就跑了过来,还从衣服里拿出一把折叠刀。 方齐不敢含糊,退后几步闪过去。 那个男人转身又是一刀劈过来,方齐闪到左边,抬脚踢到男人的膝盖,男人腿下一弯,抬手又是一刀,方齐随手拿起一边的纸箱挡了一下,纸箱被划破,方齐转身挡到孕妇前面,冷静下来牟准男人的手肘又是一脚。 关键时刻大长腿派上了用场。 男人被踢到麻经,手一颤,折叠刀掉在了地上,方齐跑过去冲着男人的肋下就是一拳,跟着一个肘击,男人捂着肋下倒在地上,方齐不敢怠慢,捡起地上的小刀,沉声道:“别再耍花样!” 说完,回头蹲下看一边的孕妇,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果然就是佳佳。 方齐一阵后怕,她的预产期已经快到了,现在一出事就容易一尸两命。 “佳佳?佳佳!你怎么样!” 佳佳痛苦的拧着眉毛:“方齐,救救我……救救孩子……” 方齐立马抱起她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跑,一边跑一边给她打气。 佳佳羊水破了,又受了刺激,这时候出一点乱子都不行。 小心的把她放到副驾驶,方齐开着车,往最近的医院飙,一路上闯了几个红灯,车都没停稳就抱着佳佳往急诊室跑。 等她被送进急诊室,方齐喘着粗气坐到地上。 电话一直在响,他接起来,对面立马传来卢玦的声音:“阿齐……阿齐!佳,佳佳怎么样……你们在哪呢?” 方齐喘了口气:“在和馨医院,你赶紧来!” “好,好好好,我马上,马上就去。” 挂完电话,方齐闭上眼睛,想了想,又给警局去了电话,他终于想起来那个人是谁了,就是当初带头医闹的那个所谓的死者弟弟。 说明情况,方齐挂了电话,后知后觉的感到身体有些发软。 腿肚子还在抽筋。 不一会儿,狼狈的卢玦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问自己妻子的情况,方齐把情况跟他说了。 卢玦好像被抽了骨一样,蹲在地上流眼泪。 小白在后面跟着,这时候也跑了过来:“怎么样?怎么回事啊?” “是之前那个医闹的组织者,我已经报警了。”方齐回过神,沉声道:“卢玦!佳佳都快生产了,你这是搞什么?为什么不看好她,有个什么事情你这辈子都难安!” 卢玦低着头哭,方齐叹口气。 白晓峰皱眉:“佳佳怎么样?情况很糟么?” “受了惊吓,羊水破了。” “你呢?你没事儿吧?” 方齐点点头:“那小子就是色厉内荏,拿着刀子手都没劲,我踢到了他的膝部和肘部神经,又给他肋下来了一拳,一时半会儿估计起不来,报警了。” 白晓峰这才放下心。 三个男人等在手术室外面,一会儿警察也来了解情况。 方齐走到一边做笔录,把所知的情况都交代完,警察表示那男人已经被抓。 一直到了晚上,佳佳还没从手术室出来。 接到消息的周铭匆匆赶了过来,顺便买了点豆沙包和馒头一起带了过来,一到手术室门口,就看见愁云惨淡的三个人。 卢玦的衣服皱巴巴的贴在身上,眼睛通红,脸却是惨白,手指无意识的扣着手术室的门。白晓峰坐在一边神经质的抖腿,时不时地看看红色的灯,手指绞在一起。 方齐就不说了,经历了一番打斗,衣服裤子上都是灰,干不干湿不湿的,看上去狼狈的很。 周铭走过来抓住他的手:“你没事吧?” 方齐看了看他,勉强笑笑:“放心,就是人还没出来,有点着急。” “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买了豆包和馒头。” 方齐抹了一把脸,无奈道:“估计现在谁也吃不下,先放着吧,一会儿完事儿了再吃。” 周铭点点头,陪着方齐坐在椅子上等。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感觉一分一秒都走得很慢,卢玦红着眼走来走去。 度秒如年,尤其是这种等待新生命诞生的时间。 方齐抓着周铭的手指,无意识的扣来扣去,头一直看着天花板。 突然,手术室的灯灭了,卢玦赶紧冲上去,白晓峰也跟上去,几个大男人等在门口。 护士先出来。卢玦迎上去哑声道:“请问我的妻子怎么样了?” 护士摘下口罩,笑了笑:“没事儿,母子平安。” “谢,谢谢!”卢玦猛地呼出一口气,白晓峰赶紧扶住他,对着护士道:“辛苦了,谢谢!” 不一会儿,佳佳也被推出来,卢玦跟上去靠着她,小声道:“老婆?佳佳?” 佳佳睁开眼睛看看他,笑了笑,又疲惫的闭上了眼。 医生在后面道:“大人孩子都很健康,来来来,看看你儿子。” 卢玦小心的接过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眼睛里蓄着泪水,看了看,又给白晓峰看,白晓峰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卢玦走到方齐面前,突然膝盖一弯,跪了下来。 方齐一惊,赶紧搀住他:“你这干嘛呢!卢玦!” “阿齐,阿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佳佳她……”卢玦泣不成声。 方齐把他抓起来:“说的什么话,这么多年兄弟,还说这些!” 卢玦掩着脸哭,小白抱着孩子,冲着方齐吐吐舌头。 方齐扭头看一边的周铭,对方回以一个笑容,方齐叹口气,搀着卢玦往病房走去。 第35章 那天过后,卢玦把妻子转到自己医院,观察了几天,确定没事才放下心。 佳佳恢复的很好,方齐溜达过来看小宝宝,他蹲在那逗孩子,佳佳看过去,犹豫道:“谢谢你了,阿齐。” 方齐一怔,抬起头,道:“谢什么,认识这么多年了,还谢,你当初来我们宿舍找卢玦,帮我和小白洗枕巾,我们还没谢谢你呢。” 聊到以前,佳佳也笑了:“不管怎么说,你是这孩子的救命恩人,你认他当干儿子吧。” “……”方齐一呆,没想到佳佳会说出这句话。 “阿齐,我怀孕的时候总是爱瞎想,对卢玦也是阴阳怪气的,你别怪他,都是我不好。”佳佳低下头:“从鬼门关闯了一遭,什么都想通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方齐起身:“不说这个了,佳佳,我没怪过你们,很正常的事,你也没错。” 佳佳抬头看他,点了点头:“我跟卢玦商量过了,希望你跟小白能当孩子的干爸爸,希望他健健康康的长大。” “放心吧,他有后福的。” 佳佳看向自己的儿子,眼中深情无限:“承你吉言。” C市,沈思瑶和原则确定完酒店,懒懒的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疾驰而过的风景,慢慢的叹了口气。 原则偷偷地看了看她,问道:“不舒服么?” “没有。”沈思瑶坐起身:“可能是昨天拍完照片有点累了。” 原则抽出手拉住她的:“那就休息休息吧,明天的事情我来弄。” 沈思瑶抿着嘴笑着看他:“买婚纱你来买?我不试试怎么选?” 原则呵呵一笑:“你的尺寸我都记在心里呢,干脆选一家不错的,把礼服都定制了好了。” “也好。”沈思瑶看着窗外:“那就你定吧,明天我睡个懒觉,下午你来接我呗,我跟我妈去买其他东西。” 原则宠溺的看看她:“好的,没问题老婆。” 沈思瑶斜着眼睨他:“叫得倒是顺口。” 原则嘿嘿一笑,没说话。 沈思瑶收起笑容,看着外面街上的行人,突然想到了周铭,从她出生就一直陪在她身边,伴随着她长大的哥哥,却不能来参加她的婚礼。 回家的路上,沈思瑶顺道去拿了快递,一个很大的盒子,包装很是精美,快递公司特别运送的,沈思瑶皱着眉头接在手里,重量也不轻。 原则陪着她把快递拿回家,爸爸妈妈都在,看见两个人回来,笑得乐呵呵的。 沈思乐眼睛尖,一下子就看到了粉白色的盒子,叫到:“那是什么啊姐姐?” 沈思瑶把盒子放在桌上,小心地拆开。 粉白色的大盒子里面还有一个盒子,纯白色的,点缀着淡粉色的蕾丝,插着一张卡片。 她抽出卡片打开,娟秀的手写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我亲爱的妹妹,笑颜永绽,岁月无忧。——哥哥,周铭。” 沈思瑶的眼泪突然落下,她把卡片小心的放到一边,打开盒子,入目的先是一张栩栩如生的素描画,是沈思瑶15岁样子,画的下面,是一件婚纱。 她小心的拿起来,细腻的纱顺着手滑下,独特的设计,精心的点缀,无一不体现出设计者的心血。 这是她的哥哥专门为她设计,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婚纱,就像年幼的时候,周铭在别人的婚礼上承诺给她的,长大后让她成为最美的新娘。 沈思瑶捧着自己的婚纱,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周母愣了一下,转身回卧室了。 原则心疼的把瑶瑶揽在怀里,低声安慰,沈思乐也笨拙的伸出手为姐姐擦眼泪,小声道:“姐姐别哭。” 沈思瑶点点头,露出笑容:“我不哭,我是开心的……” “这是哥哥送给我的,我是太开心了,不是难过,不哭……” 周铭站在阳台上,不知道想什么,方齐从后面过来,站到他身边:“紧张什么呢?” “你怎么知道我紧张?” “我要这都不知道,白喜欢你这些年了。”方齐按按他的头发:“婚纱送过去了?” 周铭点点头:“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诶,真是年纪大了。” “当哥哥的,哪有不希望自己妹妹好的,你放心,过几天我请个假,我们去参加她的婚礼。” 周铭抬头看他,笑道:“你也去啊?” 方齐挑眉:“我为什么不能去,我是她的哥夫,好歹这婚纱也有我一份功劳吧。” “臭不要脸。” 周铭乐了,抓着方齐的头发把他的头按下来拽拽他的脸皮:“我看看有多厚……挺厚的” 方齐配合的被他捏脸,抬着眼看着他的笑,突然凑过去吻住。 周铭被吓了一跳,往后一退,靠在阳台的玻璃上,手上一把抓住方齐的领口,扭头喘了口气,道:“……能不能有点预兆” 方齐跟上去噙着他的嘴角,呢喃道:“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浪漫,感受到了么。” 周铭难耐的扬起脖子,露出洁白的脖颈:“感?感受到了你嘴上的干皮。” 方齐流连过去,吮住周铭的脖子,又舔舔他的喉结:“那没办法了……” 周铭抓住他的耳朵凑过去,舔着方齐的唇,低声道:“我给你舔舔。” “……”方齐眼神一暗,伸手支在玻璃上,重重的啃咬着周铭的唇,攻城略地一番舔舐,缠着他的舌头不住地吸吮。 周铭喘不上气,无助的靠在玻璃上,仰着头承接着方齐暴风骤雨一般的亲吻,半晌,才抱着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喘息。 “周铭,我爱你。” 两个人从阳台到卧室,两个人唇齿相交,十指相扣。 方齐抓着周铭的手指放在自己胸口,沉声道:“这里全是你,全部都是你,无论过了多久,无论今后还有几个十年,都不会改变,周铭,你记住,这颗心属于你,方齐,属于你。” 周铭对上他的眼睛,黑暗中他的眸子灿若星辰,抵得上千言万语。 第36章 三月六日,大吉,宜嫁娶。 沈思瑶穿好大红的礼服,闭着眼睛上装,闺蜜们围在周围,自拍的,谈笑的,不一而足。 她的朋友不多,真正好的,是大学的三个舍友,她们化着精致的妆容围在思瑶周围,笑着和她说话,安慰她。 沈思瑶睁开眼睛,闺房被颜色各样的气球充满,周围全是人,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笑呵呵的恭喜她。 她有些恍惚,左右看看,似乎还有些怔愣。 一旁的闺蜜握着她的手:“瑶瑶,开心点,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 沈思瑶回过神,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有点紧张,一会儿就好了。” 闺蜜们闻言一笑,小声的安慰她。 不一会儿,说是新郎和伴郎们到了,已经在客厅吃茶。 沈思瑶抓住闺蜜的手握紧,脸上努力挂出笑容。 伴娘们凑在门口,和门外的伴郎们互相打趣,大家笑呵呵的要求红包,还嚷着让新郎唱歌,原则有求必应的来了一首《今天你要嫁给我》,赢了个满堂彩。 沈思瑶这才露出真心的笑容。 门打开,伴郎们拥着新郎进来,原则穿着大红色的新郎服,捧着红色的玫瑰,单膝跪在沈思瑶面前:“瑶瑶,你愿意嫁给我么!” 沈思瑶没有迟疑,含笑点头,伴郎伴娘们围在一旁欢呼,大家高兴地吹着口哨。 原则乐的见牙不见眼,低头捧着瑶瑶的脚,给她穿鞋。 一边的伴娘低声道:“是自己走出去么?” 沈思瑶一愣,点点头,没说话。 原则抬头看她,抓着她的手摩挲了一下。 沈思瑶看过去,笑道:“怎么了,人家独生女们不都是这样么。” 话虽如斯,沈思瑶还是微微的低下了头,准备下地。 突然,沈思乐冲进来大声道:“姐姐!哥哥来了!!” 沈思瑶一愣,抬起头,刚好看见含笑站在门口的周铭,她的眼眶几乎马上就红了。 周铭一步一步的走进来,站在原则面前,笑道:“要对她好,永远对她好。不然可饶不了你!” 原则呵呵一笑,重重的点头。 周铭望向自己美丽的妹妹,道:“这么漂亮的新娘,可不许哭。” 沈思瑶努力忍住眼泪,点头。 周铭背过去,蹲下身:“哥哥背你出去。” 沈思瑶伏在周铭背上,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睛,道:“哥,谢谢你。” 周铭背起她,小声道:“谢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就像小时候那样,等在放学的门口,胸前背着妹妹的书包,身后背着她的妹妹,一步一步的,走的小心而轻快,回家的路上总是响着妹妹唱歌的声音。 现在,他又一次背起自己的妹妹,这一次的路很短,他走的很慢,他要背着她,看着她走进一段新的人生,然后一生幸福。 周铭把他的妹妹送上婚车,站在原地看着婚车开往酒店。 旁边伸过一双大手,握住周铭犹带颤抖的手。 他回过头,对上方齐的眼睛。 心中突然涌上感动,妹妹有了她的新生,自己又何尝不是拥有了世界。 他启唇,道:“方齐,我爱你。” 周母和继父走下楼梯,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周母站在原地楞了一下,小声道:“铭铭……” 周铭转身,却并没有松开方齐的手,他顿了一下,对着自己的母亲:“妈。” “……”周母往前走了几步,她今天穿的格外隆重,显得也年轻了一些,她吃了大半辈子的苦,和自己的儿子二十几年的隔阂,她眉目沧桑,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和他身边的男人。 半晌才道:“你也好好的。” 周铭一窒,握紧了方齐的手,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站在礼堂的门口,并没有进去,看着继父牵着妹妹的手,看着妹妹穿着自己设计的婚纱,走向原则…… 周铭突然道:“这样就挺好的。” 方齐扭头看他。 司仪的声音响起:“原则先生,请问你是否愿意牵起她的手,结为珠壁,从此同甘共苦,同心同德,无论经历贫穷苦痛,都互相扶持,举案齐眉,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分?” 原则点头:“我愿意。” “沈思瑶小姐,请问你是否愿意牵起他的手,化为比翼,从此一往情深,矢志不渝,无论经历沧桑变化,都如胶似漆,相思不负,三千弱水作情深,白头偕老?” 沈思瑶侧头看着原则,轻声道:“我愿意。” 周铭心里一动,扭头看着方齐。 方齐笑笑,单膝下跪,掏出蓝丝绒礼盒打开,拿出银色的指环举起:“周铭先生,你是否愿意接收方齐的求婚,从此和他携手,永不分离。” 周铭低下头,眼眶有些发红,伸出手指,道:“我愿意。” 指环套在手上,周铭有些颤抖的给方齐带上另一个,两个人安静的离开礼堂门口,并肩走在路上。 “方齐,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不知道啊,刚看见你就喜欢,然后就越来越喜欢了,没有原因。” “……真是任性啊。”周铭抿着嘴笑着道。 方齐侧过头看他,伸手握住他的:“并不是任性,只是知道要抓住最好的。” 周铭的手安静的放在方齐手里,27岁的两个人一起走过17岁时的路,站在一家网吧面前。 “你说我当时要是没有进去,还能遇见你么?”周铭笑着道。 “能啊。”方齐摸摸嘴唇:“也许我会偶然看见你写生,然后喜欢你;也许你会路过我们学校,然后喜欢我,总之,我们两个是彼此的另一半,天注定。”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第37章 番外二 初夏的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傍晚时分,邻居大家伙儿坐在街边上聊天,女孩子们在路灯下面跳皮筋,捉迷藏 。 赵医生一家子,说起来是周围人家里生活条件最不错的,可以住在单独的小院儿里,不用跟大家挤在大院子,关键的是一双儿女很是争气。 儿子赵章佑更是远近闻名的好学生,奖状挂满了墙壁,谁听了都要赞一声好。 赵妈妈笑呵呵的坐在墙根,怀里抱着一筐黄豆,一边跟别人聊天一边挑拣出不好的豆子,一旁的邻居朱大婶羡慕道:“这么多豆子,可得磨出不少豆面儿了吧。” “嗨呀,也没多少,主要是章章快高考了,给他做点豆子面,我们都不吃的。”赵妈妈笑着回道。 “是该补补,章章那孩子真是争气啊,这一朝考个状元,你跟赵医生就等着享福吧!” 闻言,赵妈妈心中高兴,脸上带了笑,说道:“哪有那么好呢,就图他能顾住自己吧,除了学习啥都不会,都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呢。” “你看你,瞎操心,人家学习好,以后挣得是大钱,就跟赵医生一样,不用风吹日晒的,老了还有退休工资,多好啊!”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赵妈妈乐的听别人夸自己儿子,开心的直咧嘴。 正说着话,旁边大院的一间屋子里传来一声巨响,把大家都怔住了。 朱大婶瞥了一眼,撇嘴道:“又是关家那对父子,真是闹得慌。” 赵妈妈也收起笑容,不做声。 旁的一位大妈跟着道:“也是折腾人,要说关袭那孩子人不错,就是那个傻爹,一喝酒就打人,媳妇跑了打儿子,什么人哦……” “可不是,简直是个疯子,一天到晚也不知道赚钱,就知道喝酒。” “诶你们不知道吧,据说是他拿着关袭卖破烂儿的钱买酒去了,关袭明儿个连学费也交不了!” “是嘛!真是天杀的不是东西……” 赵妈妈在旁边跟着听了两句,抱着笸箩起身道:“我先回了,给章章做点夜宵去。” “快去吧快去吧。” 赵妈妈抬脚离开,大妈大婶儿们还在讨论关家的事。 赵医生坐在院子里眯着眼看书,看到赵妈妈进来了,数落道:“一群婆娘在外面瞎咧咧什么,自己学生的作业给柔柔改,你倒出去瞎说话了。” “谁瞎说话了,我可没说。”赵妈妈抱着笸箩进了厨房。 一会儿拿了一小瓶牛奶出来往赵章佑卧室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就是去拣了拣豆子,他们说他们的,我就随便听听……” “章章,喝点牛奶,别太晚了。” 赵章佑抬起头,接过母亲手里的瓶子,笑道:“知道了妈。” 赵妈妈摸了摸儿子的头,转身出去了。 两口子坐在院子里拌嘴,就听见对面大院里又是叮咚咣啷的一阵响。 不一会儿,一个人从屋子里跑出来,站在院子里喘了两口气,又拿起水桶从头到脚淋下去,甩了甩头,走出去了。 那人一走,原本不敢说话的大妈大婶儿们顿时就跟打了鸡血似地大声说道起来,赵妈妈竖起耳朵听。 胆大的朱大婶悄咪咪的走到大敞的屋子门口看了看,大声道:“诶呀,这关袭把老关给打了!” “是嘛!严重不?” 众人闻言都围过去看,赵妈妈有心过去,赵医生一个眼刀子过去,赵妈妈就回来了。 赵章佑拿着手里的笔转了转,又抬头看了看外面的父母,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药放进口袋,顺手拿了随身听和耳机出去了。 “妈,我去跑会儿步,练练口语。” 赵妈妈正跟老伴儿唠叨,闻言道:“那你可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走了啊爸,妈。” 赵父冲着儿子挥挥手,赵章佑就出了门。 顺着有路灯的大路跑了会儿,赵章佑顿了顿,拐弯儿往旁边的小路跑去。 没有路灯的小路格外的崎岖,摸着黑走了会儿,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双手抓住他按到墙上。 赵章佑内心平静,那人的呼吸打在自己耳朵边,引起一阵酥麻。 “你没事吧?” 黑暗中,关袭定定的看着赵章佑,像是要把他印在自己的眸子里,半晌,才道:“你怎么出来了?你妈不管你?” 赵章佑抓着他硬硬的头发,低声道:“我跟她说了,出来练口语。” 闻言,关袭邪邪一笑:“怎么练,这么练么?” 话音刚落,关袭低头衔住赵章佑的唇,撬开他的牙齿,一路攻城略地般的肆虐着他的口腔,搅弄着他的舌头,吸吮着他的唇,鼻尖相闻,关袭像一头野兽一样抱住赵章佑。 “章章……” 赵章佑也回抱住他:“我在!” 他自然能感受到关袭身上传来的难过和痛苦,能感知到他难得的脆弱。 关袭对上他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沉声道:“我会想办法,你不要放弃我。”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让赵章佑心疼不已。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长,但是自小长大,相处的时间却不短,他只见过一次这样的关袭,无助的,生怕被甩下。 “关袭,我不会放弃你,绝对不会!” 关袭把头放在赵章佑的耳边,低喘着,不住地说:“你再等等我……” 赵章佑回来的时候,街上的大妈大婶们都散了,妈妈在院子里和妹妹收衣服,看见他进来直接道:“快去洗漱吧,给你在厨房热着水呢。” “知道了。” 快步走进厨房倒好热水,赵章佑胡乱的洗了洗,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楞了一下,按了按发红的嘴角,又抠了抠,直到唇角流血了,他才舔了舔,端起水去院子坐在板凳上洗脚。 赵章柔出来进去的,把自己的床单铺好,又把赵章佑的放在床上,道:“哥,给你铺好么?” “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弄。” “哦。” 赵章柔从房间出来,皱眉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哥哥,撇嘴道:“你别这么大压力,还有一个月呢,不着急。” 赵章佑回过神抬头看着妹妹:“我没着急。” “别唬人了,你一紧张就爱抠嘴唇,还说呢,都流血了,我去给你拿点香油抹抹。” 还没等赵章佑说话,妹妹就自顾自的跑进去了,不一会儿拿出香油和筷子,沾了一点抹到他的嘴上:“赶明儿就好了。” 赵章佑笑了笑,点了点妹妹的鼻子。 赵父从外面回来,正好听见兄妹两个说话:“怎么还不睡?你妈呢?” “妈去对门儿借梯子去了,说是明儿周六,让我跟她把树上的分枝剪剪。” 赵父皱皱眉头:“你明天没有书法课么?” 赵章柔抓着哥哥的袖子甩了甩,撇嘴道:“明天老师不在,我们不上课。” “那就在家练习,我找别人来跟你妈剪。” 赵章柔撅起嘴巴蹲在哥哥旁边,不开心了。 赵章佑笑道:“你不是挺喜欢练书法么,怎么不高兴了?” “自己喜欢和被人逼着,能一样么?” 赵章佑摸摸她的头,倒了水回房间去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等到院子里和外面都黑灯了,赵章佑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照片。 红兴中学初三(4)班留念。 这是他们两个唯一一张合照,自己站在正中间目视前方,关袭站在最外围看着自己。 赵章佑抬手摸了摸关袭的脸,笑了笑,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章佑推着自行车往外跑,赵妈妈追上去给他塞进一个馒头,喊着嘱咐了两句,看着儿子出了门。 骑车路过对面大院,赵章佑下意识的往里看了看,没有看到想看的身影,转头抿着嘴飞快的往学校走。 路上三三两两的同学相跟在一起边骑车边聊天,赵章佑人缘极好,大家互相侃了几句,去车棚放车子。 刚一拐弯儿就看见蹲在石头上的关袭,他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额头还有青紫,正在跟同年级的另一个人说话,听见声音看过去,正好对上赵章佑的眼睛。 心照不宣的一个对视,关袭舔舔嘴唇,扭头说话去了。 赵章佑低头笑了一下,锁上车子离开。 上午课间大休,赵章佑下楼绕过操场,果然在旧的单杠上看见了关袭,他敞着领口看着天,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 “干嘛呢” 关袭低头看看他:“上来。” 赵章佑抓着单杠一个用力,坐了上去:“早上没吃饭吧,给你带的油饼。” 接过油饼,关袭低头咬了一口,顿了顿,道:“我有件事跟你说。” 赵章佑显然心情很好:“说。” 关袭犹豫了一下,低下头道:“我姑给我找了个警校,在S市。” 赵章佑还没反应过来,他眨眨眼,盯着关袭:“什么意思?” 关袭突然发狠的一把抱住他,眼睛通红:“我说我不能跟你一起去上大学了,我要去S市读警校,我姑给我找的,后天就走!” “……”赵章佑抓着关袭肌肉虬结的胳膊,脑袋里飞快的掠过很多事情,他突然想到了昨晚上听到的事情,低声问道:“你爸……把你的学费花了么?” 关袭牙根紧咬着不说话。 “关袭,你知道的,你有能力,你可以,你……” 赵章佑闭上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 站在关袭的立场上,他现在所说的这些话,不过就是被家庭保护的好好地无知小子说出来的想当然的话罢了。 关袭难道自己不清楚么,他有能力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没有人会帮他,谁也帮不了他。 关袭侧过头,隐秘的吻了下赵章佑的额头,然后跳下单杠,站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眼神悲凉,却笑道:“章章,去了大城市,别忘了我。” 说完话,他收起了笑,低头离开。 赵章佑直直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喉咙发紧。 第38章 番外二 关袭离开两个月,赵章佑迎来了高考。 那天他起了个大早,站在院子里呆呆的看了看天。 夏日里,天亮得早,才刚刚5点就亮透了,不知名的鸟儿掠过天空,从赵章佑头顶飞过。 赵妈妈起来看见儿子,赶紧笑着安慰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睡不着么?想吃什么啊,妈妈给你做。” 赵章佑侧头看看略微紧张的母亲,抿了抿嘴,露出一个笑容:“就喝豆浆吧妈,不用准备什么。” 赵妈妈赶紧去厨房抱出泡好的豆子,道:“行!那我去张婶儿那儿打豆浆,你……不然再看看书?” 赵章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从屋里出来的赵章柔接上了话头:“看什么书啊,哥,没事儿啊,不就是一场考试么,你都考过多少回了。” 说完还上前抱了抱自己的哥哥,给了他一个安慰的拥抱。 赵妈妈抱着豆子出了门。 不一会儿,父亲也洗漱完出来了,没说什么,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赵章佑知道家人们是在关心自己,他捏了捏手指,轻轻叹了口气。 考试的日子,时间过得飞快,好像一眨眼就考完了,从考场出来,炽热的阳光照在身上,看着校门口成群结队等待自己孩子的家长,赵章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虚空的抓了抓身旁,什么都没有。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赵章佑去学校估分填志愿。 作为一贯以来的优秀学生,也是各科老师们关注的焦点,班主任站在赵章佑旁边,看着他估分,时不时地还要多问上两句,生怕他少估了。 赵章佑捏了捏笔,低头写上了自己的分数。 班主任眉头皱的死紧,低声问道:“章章啊,你这分数估的有点保守,你别害怕,有点谱的你就算对,没事的。” 赵章佑低声道:“老师,我觉的就是这样了,考的不太好……” 这样一来,班主任也不好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说:“那按你的意思,就按这个分数来?这要是报错了,可就没办法了,你多想想,要不回去问问你爸。” 赵章佑一顿,慢慢的点了点头。 回到家里,父亲还没回来,只有母亲坐在院子里择韭菜,一看到他就放下盆子站起身,道:“回来啦儿子,怎么样?估了分数了么?老师怎么说?” 赵章佑低下头,脸色不是很好。 赵妈妈心里一咯噔,上前关切道:“结果不怎么好么?” 赵章佑沉默的点头,低声道:“达不到预期。” 赵妈妈脸色也是一僵,有点无所适从的搓搓手,然后又左右走了几步,张了张嘴,又道:“一点把握都没有?” 赵章佑摇头。 赵妈妈这下不说话了,咬咬牙,又连着叹了几口气,强笑道:“没关系,就按你自己估的分来,妈都支持你,不怕啊,你爸那里我去说,这么大的考试,能考完就很好了,就很好了……” 赵章佑低着头默默地走回卧室,僵坐在椅子上,把头深深的埋进胳膊里,眼泪猝不及防的流出来,他哑着声音沉吟了几声对不起,低低的悲鸣,像是受伤的小兽。 事情在赵章佑提交志愿之后告一段落,他最终报了S市的医科大学,中医专业。 赵父虽然有些不大满意,气了几天也慢慢放下了,倒是赵妈妈,时不时地就打听打听出分日期和录取结果,忙着帮赵章佑准备出门在外的行李,每天都是脚不着地的走来走去。 漫长的假期,赵章佑在市区找了个看报纸摊的活计,早上过去开门,晚上收摊回家,骑着自行车走在昏黄的路上。 他跟关袭之间本不应该有所交集,虽然两个大院只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但是两家的情况却是截然不同。 赵章佑从小被父亲看管的很严,每天乖乖地上学,回家,两点一线,学习成绩优异,沉默寡言。 关袭的家庭情况却很复杂,他的母亲很早就离开了,父亲常年酗酒,脾性暴戾,动辄对他就是一顿打骂,关袭自己也长了一张很凶的脸,常年带伤,很少有笑容,周围的孩子都被告诫少与他往来。 小学五年级,孩子们中间开始流传一个挖心怪的事件,据说隔壁村子的一个小孩子放学路上被人劫走,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被挖走了心脏,尸体都凉了。 这件事在小孩子中间广为流传,很多父母也开始接送孩子。 但是赵章佑的父亲一直很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母亲身为老师,要在学校看着别的孩子被接走,自己才能回家。这样一来,赵章佑和妹妹赵章柔放学后就会先去母亲办公室,等着母亲忙完一起回家。 一连数月,再没有别的孩子遇害,事情也慢慢淡了下来,好像也没有旁人口中说的那样可怕。 放学后,赵章佑跟母亲和妹妹打了个招呼,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先回家,穿过热闹的大街,拐进巷子,冬日暗下的天色和昏沉的灯光都消失在巷子口,赵章佑抿了抿唇,蹬车的力道大了些。 再拐过一道暗巷就到家了,赵章佑的心里也慢慢平复下来,嘴里干脆背起了古诗,少年清亮的口音伴随着哧啦哧啦自行车响声,一起回荡在巷子里。 突然,一根铁钎从暗巷里伸出来,猝不及防的砸在车轮上,赵章佑一下子摔在地上,自行车倒在一旁,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就往巷子里拖,赵章佑被吓了一跳,刚张开嘴就被一个粗嘎的大手捂住,拖着他进了巷子。 赵章佑还记得,那个人有一双三角眼,厚厚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听不见那人的话,他的耳朵出现嗡鸣,眼睛在黑暗中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他的手指扣着旁边的墙面,无力地被摔在一边,心剧烈的跳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死定了。 那个人一步一步的向他走近,露出了难看的恶心的笑容,赵章佑害怕的白了脸,那些同学口中说的事不断地在脑子里回想。 电光火石间,男人突然不动了,‘啊’的一声捂住了后脑勺回头,一个不高的人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几块板砖,厉声道:“傻X,你爷爷今天砸死你。”说完话,一板砖轮过来,直直的砸向男人。 赵章佑趁着男人转身,赶紧爬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男人的头被砸开了花,血不断地往外冒,捂着伤口的手都被浸红了,疼的嘶哑咧嘴,冲着男孩冲了过去。 男孩好像早有准备,退了几步,往后一捞,居然拿出了一个火箸,喊道:“干你娘的,你TM再不滚让你死在这!” 那男人一顿,咬咬牙捂着头跑走了。 赵章佑神经紧绷,呆呆的看着前面,那男孩儿等着歹人跑走,这才进来一把抓住赵章佑的手跑出去,还不忘了推起自行车,带着赵章佑回了家。 等到了家门口,赵章佑才回过神,那男孩已经站到了一边,皱着眉头道:“你家没人啊。” 赵章佑手一抖,从书包里翻出钥匙,转身开了门。 两人一起走进去,赵章佑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喘气,那男生已经蹲到了他面前,抬头摸了摸他的脸,蹙眉道:“哭什么,不怕了。” 赵章佑呆呆的对上他的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流了满脸。 关袭。 就这样走进了赵章佑的生命。 像是一个救世主一样,不可忽视的走进来。 然后。 再也出不去了。 赵章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关袭的。 或者是从他第一次救了自己,或者是他顶着满脸淤青笑嘻嘻的在车棚蹲着等自己放学然后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保护自己,或者是他皱着眉头把欺负自己妹妹的小男生吓跑,或者是他夏日里上完体育课不经意扔过来的一根冰棍儿…… 太多了,多到一想起来,就会笑个不停。 赵章佑想,像关袭这样的人,自己平生可能就只会遇见这一个了,傲娇又温柔,明明遭遇着不公,却身怀一颗赤子之心,他的心里有阳光,温暖着他自己,也温暖着赵章佑。 所以。 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跟他表白,就是在这样的时节。 炎炎夏日,入夜了也没甚凉意,赵章佑带着耳机念英语单词,关袭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吹口哨,轻快的曲子和着热风,飘进耳朵,不知什么时候关掉的随身听被遗忘在一边,赵章佑歪着头看向低头编草的关袭,然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关袭。” 关袭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看向他,似是疑问。 赵章佑起身走到关袭面前,然后弯腰,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开口道:“我喜欢你。” 关袭有些懵,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突然袭击,嘴唇被重重压下,软软的,带着熟悉的干净味道的唇侵上自己,长长的睫毛近在眼前,白皙的脸庞和脖颈,还有带着强烈勾引性质的话语…… 关袭一眨眼,抓起赵章佑的手,按住他,压着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沉声道:“章章,你确定么?” 赵章佑勾唇一笑,路灯下的男孩诱人无比:“关袭,我爱你。” 像是积蓄已久的洪水被人打开了闸门,关袭抓着赵章佑拐进旁边无人的小巷,彼此的呼吸打在对方身上,强烈吸引,深深渴求。 “章章……” 赵章佑停下车子,单脚支地,扭头看着路灯下昏黄的小巷,他放下自行车,走进巷子,手指触上墙面,轻轻叹口气。 究竟,谁是谁的劫。 第39章 番外二 周末,舍友们勾肩搭背的去打台球,关袭也被簇拥着一起往校门口走去,毕竟一周只有一天半的假期,半大的小伙子们都像是饿狠了的小狼,嗷嗷嗷的往校门口跑。 关袭垂着头,没什么精神。 整整四个月没有见到赵章佑了,其实他内心清楚,从他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只能接受,是他先松了手,又怎么能要求章章等着自己呢。 越想,嘴里越苦,关袭晃晃脑袋,跟着舍友走出校门。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关袭。” 关袭看过去,就看见赵章佑站在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定定的看着自己。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休闲裤,老式球鞋,黑发错错落落的散在额前,琥珀色的瞳孔像是一汪海,让关袭甫一对上,便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一旁的同学推了推犹在发呆的关袭,问道:“小关,你朋友?” 关袭回过神,心剧烈的跳了起来,虚握了握拳头,回答道:“老大,你们先去玩儿吧,他……他是我老乡。” 听到这样的回答,一群舍友表示理解,拍了拍关袭的肩膀就吆五喝六的离开了。关袭顿了顿,走到赵章佑面前,开口道:“章章。” 原本以为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当这个人真的站在面前的时候,就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赵章佑看了会儿对面的额关袭,神色柔和了些许,道:“找个地方聊聊吧,大警官。” 关袭有些窘迫,但还是带着赵章佑到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正值炎夏,公园里也没什么人,找了个阴凉地儿,关袭脱下衣服垫在石墩儿上,殷勤道:“你快坐下。”然后自己盘腿坐到了赵章佑对面。 赵章佑细细打量着关袭,黑了些,壮实了些,原本就有些唬人的面孔更加坚毅硬朗,眉眼间像是刀劈斧凿的凌厉,但是只要对上他的眼睛,赵章佑就知道,他还是原来的关袭。 “我高考完了。” 关袭抿着嘴沉默了一下,小心问道:“怎么样?” “还行吧,和预期一样。” 听到这话,关袭呼出一口气,脸上挂了笑:“那就好,我就说你肯定没什么问题,这两天就走么?” 赵章佑歪着头,启唇道:“已经到学校收拾好东西了,两天后开学。” 关袭一皱眉:“你……那你怎么还来找我,这里去B市少说也得两天,误了开学怎么办?”说话间,脸色带了些急躁。 赵章佑突然伸手摸向关袭的脸:“你怕不怕,关袭?” “怕?” “如果你依旧选择我,那以后要面对的事情就会接踵而至,你怕不怕?” 关袭一愣,紧接而来的即使狂喜,赵章佑的话就像是一剂强心针,他松开了章章的手,但是章章却愿意拉着他的,不放开他,关袭突然起身,脸涨得通红:“我不怕!章章,只要跟你好,我什么都不怕!是我错了,没跟你商量就擅自做了决定,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想跟你好,我想死你了!” 赵章佑抿着唇,抬头看着有些语文伦次的关袭,突然开口道:“没有下次了。” “好!再也不会有下次了,章章,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再也不会松开你的手了,我……我爱你。” 关袭蹲下身,对上赵章佑的眸子:“我爱你,章章。” 赵章佑浅浅的笑了笑,道:“我考了S市的医科大,说好了不分开,再有一次,关袭,我绝不原谅你。” 还不等关袭细想,赵章佑就吻上了他的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又撬开牙关,舌尖相触,唇齿相依,彼此的味道交融在一起,赵章佑抓着关袭的肩膀,低低的喟叹:“我也爱你啊……” 关袭每天都像是偷了蜜的熊,笑的见牙不见眼,连最枯燥的专业课上都能笑出声。舍友们一致觉得是中了邪,于是在宿舍悄悄地摆了香案,被关袭揍得一个个嗷嗷的,闹完一起躺在地上,关袭的嘴角还是没下来。 老大捶了他一下,代表广大群众发出疑问:“小关,你遇到啥喜事儿了,高兴成这样!” 关袭一愣:“我表现的很明显么?” “废话!昨天散打课上,你抓着对手一顿捶,边捶边笑,把孩子吓个半死,还以为你失心疯了。”一旁的舍友张涛添油加醋的一顿说,把原本累瘫的大伙儿又笑个半死。 关袭也失笑道:“得了吧,说相声你呢。” 张涛嘿嘿一乐:“说真的呢,老关,你该不会是找到媳妇儿了吧,天天这么开心。” 关袭想到赵章佑的脸,顿时又开心起来:“算是吧。” “卧槽!我说说而已啊,你来真的啊!”张涛一个鲤鱼打滚起身,对着关袭就开始下黑手:“让你小子找对象,让你小子找对象!” 又张涛这么一起哄,其他人也都围过来对着关袭一顿发泄,关袭也不还手,边躲边道:“有本事你们也找!” “揍死他不要脸的!” 此时图书馆的赵章佑连打几个喷嚏:“???” 两个人每天都有各自的课程要完成,只有周末匆匆一见,不过就算这样也没什么,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这样的,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要知道你在身边,就算沉默也是无言的欢喜。寒来暑往,白驹过隙,时间就在两个人的相处中走的越来越快,好像一眨眼,就已经度过了五个春秋。 赵章佑在临近毕业的时候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让他收拾完了早点回家,可以在县城医院里帮他安排一个职位。 关袭知道了,也觉得好,让他先回去C市稳定了,自己这里想办法往C市调。 赵章佑叹口气,皱眉道:“我爸……” “再等等吧章章,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 听到这,赵章佑一笑,应道:“好,我先回去,我们一起努力。” 事情就这样被定了下来,赵章佑托着父亲的关系,进了县医院中医所,关袭忙着转关系,找学校的大队长牵线,总算在C市警局刑侦分局落户。 但是毕竟比不来外面,两个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就算是赵章佑好不容易有休息日,也经常因为关袭出任务而见不到。 其实赵章佑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要怎么跟家里人坦白这件事,毕竟他现在年纪不小,也迟迟没有女朋友,在县城里,这样的大龄男青年还是偏少的,赵妈妈整天急在心里,帮他物色优秀的女孩,但是他是绝对不可能去耽误一个女孩子,所以只能找理由一拖再拖。 关袭因为家庭和工作两方面的原因,倒是比赵章佑压力小了很多,只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拖着。 赵妈妈和赵父不止一次的说过这个事,赵章佑表现的越是不想找,他们就越是担心,尤其是赵章佑经常避着二老讲电话,轮休也时不时地不在家,赵妈妈的怀疑与日俱增,终于偷偷赘在儿子身后,坐上了去市区的大巴车。 但是赵妈妈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自己好端端的儿子会和一个与他同性别的男人搞在一起,还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关家小子。 赵妈妈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就坐在了地上,眼泪倏忽落下。 赵章佑心里一咯噔,对上了母亲难以置信的眼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再瞒不下去。 赵父直接抽出擀面杖,寒冬腊月里直接让赵章佑跪在中院里,逼着他和关袭分开,赵章佑再了解不过自己父亲的脾气,他咬着牙,背后是一杖重过一杖的棍棒,身上更是彻骨的寒冷,他颤抖着身体,垂着头,他辜负了自己的父亲母亲,也担不起一个好儿子,都是自己欠他们的,哪怕被打死了,也是活该。 只是,他绝不会跟关袭分开了。 他们早已说好,谁都不会放开对方的手。 意识模糊的时候,赵章佑竟然恍恍惚惚的看见了关袭的身影,他想,自己真是疼糊涂了,都产生了幻觉。 关袭看着倒在地上的赵章佑,内心万千苦楚说不出,他跪在地上不住地冲着赵父磕头,眼睛通红。 “叔叔,你打我吧,我经得住,别打他,他身体弱,您知道的。” 赵妈妈坐在地上默默地掉泪,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喃喃道:“造孽啊……造孽……” 赵父红着眼指着关袭让他滚出去,不要进自己的院子,身体早已支撑不住,倒退几步,重重的靠在墙上,眼泪随即滑落。 他一生强势,自觉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为什么临老了却要遇到这种事!他最骄傲的儿子,却给他带来最难以让人接受的事实。 赵父捂住胸口咳嗽几声,关袭扭头去看倒在地上的赵章佑,把自己的衣服盖在他身上,低声喊着:“章章……章章……” 可是毫无回应。 赵章佑脸色苍白,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关袭擦了一把眼泪,回身重重的磕了个头:“叔叔,阿姨,是我关袭对不住二位,是我的错,全都是我,不管章章的事,他经不住,我先把他送到医院看看,回头您打死我我也认了!” 说完话,关袭一把抱起赵章佑冲出了门。 赵妈妈通红的眼睛像是哭出了血,他看着关袭抱着自己的儿子离开,就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章章,再也不会回来。 第40章 番外二 赵章佑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关袭不敢出现,期间只有赵妈妈陪着他,妹妹赵章柔也从B市赶了回来,与自己的哥哥彻谈了一次,最终妥协,赵母每天以泪洗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赵章佑知道自己已经对不起父母,现在更不能对不起关袭,他咬紧牙关,绝不松口,赵母神色黯然。 这个儿子从小就听话懂事,遵循‘父母命,不敢违’的教导,真真是说什么便做什么,从来不曾有二话的,无论是邻居还是学校的老师,都是赞不绝口,她万想不到,有一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却执拗成这样。 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赵章佑不敢看自己的母亲。 这个女人一夕之间好像苍老了十几岁,原本的意气风发全都被无限的失望和不解代替。 她当然不知道关袭在赵章佑的生命里意味着什么。 赵章佑循规蹈矩,关袭叛逆张扬;赵章佑性格温和,关袭热烈如火;赵章佑心有千千结,关袭却为他一个一个的解开,熨帖好。 他时常想着,关袭就是他的另一个灵魂,他拥有着自己没有的一切,做着自己不敢做的事情,他看着关袭,慢慢的便移不开眼睛,对他的感情也渐渐掺杂了更多的东西,到最后,他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失去关袭,一想到分开,就好像将另一个自己剥离。 她阻止不了自己的儿子,除了眼泪,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赵父与赵章佑断绝了父子关系。 他骄傲一辈子,绝不肯接受自己儿子的选择。 赵章佑最终跟着关袭一起离开县城,到市区里租了房子,一切重新开始。 赵章佑身体落了病根,动辄低热不断,肩膀不能见风,关袭就租下了一个大的院子,稍微改了改,开了一家中医店,这样赵章佑也不用出去坐诊。 生活慢慢的安定了下来,一年以后,院子原来的主人定居国外,关袭咬牙买下了院子,也算是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院子中央有一颗年纪颇大的山楂树,树干需要两个成年人合抱才能抱住,赵章佑兴致起了,在树干上刻下了二人的名字。 关袭在一旁看到,嗤笑道:“多大的人,净干些孩子事儿。”说完,嘴角扬了起来。 赵章佑难得的开心,也不计较他,瞥了他一眼,嫌弃道:“你这破名儿,笔画倒是不少。” 关袭一乐,上前握住赵章佑的手,在刚刚刻好的‘关袭’两个字底下工工整整的刻了‘赵章佑’,笑道:“不懂了吧,这是要把你在我心里关一辈子。” 赵章佑抬头看他,佯怒道:“三十岁的人了,嘴倒是比以前会说。” “那可不,不然怎么哄着你。” 说完话,两个人一起笑了。 正值初秋,院子里有些凉,关袭抓着赵章佑的手搓了搓:“总是这么凉,什么时候你身体能好一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赵章佑扬眉:“医者不自医,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那你可得抓紧了,我的手暖和。” 赵章佑淡淡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间有些落寞,启唇道:“是啊,我得抓紧了,我只有你了……” 关袭一窒,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章章,我们还有一辈子呢,我陪着你,我们慢慢走。” “好。” 赵章佑有时候会突然想起这些事,是啊,说好的不放开,说好的慢慢走,在漫长的人生里,都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当时允的诺,在命运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的确是用力的在生活。 哪怕太多的人不理解,太多的谩骂,太多的讥讽,他们不在乎,因为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证明,两个男人,也能好好过活。 他们不顾一切的选择拉紧对方的手,就算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也无所畏惧。 关袭性格不羁,本就不在乎,赵章佑温和淡定,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生闲气,日子倒是慢慢过出了滋味。 中队里的一些人也知道了他们的事,好在男人之间,只要不关乎自己,大抵是不会八卦这些东西的,尤其关袭是个不错的同事,专业素质十分过硬,在队里人缘很好,风言风语倒是不多,甚至还有几个比较好的朋友,时不时来他们的院子里喝点小酒。 妹妹在B市结婚生子,但是日子过得不大顺畅,又离婚归家,他心里担心,曾经打过几个电话问情况,好在柔柔思想不拘,还认他这个哥哥,也就满足了,虽然没见过自己的两个外甥,但是从柔柔的字里行间,也可以知道他们一切都好,父母身体健朗。 赵章佑想,这样的生活就可以了,他和放弃了太多的东西,好不容易换来的日子,安安稳稳,就够了。 关袭凌晨的时候接到了中队的电话,急急忙忙的套了衣服,边还说道:“你再睡会儿,天还没亮。” 赵章佑眯着眼点点头,呢喃道:“结束了给我个电话。” “知道了。”关袭摸了摸他的脸,带着宠溺的微笑:“快睡吧。” 说完便离开了。 赵章佑在床上翻了几个滚,但是睡不着,只好坐起来到书房写了几张大字静了静心。 其实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他早就习惯了,但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就是心里慌乱,做什么事也做不实。 早早地开诊,接了几个病人便闲了下来,他坐在院子里,第一次感觉到了清冷,他翻出了偷偷藏下的全家福,又看了看妹妹前几天送来的外甥的照片,最后呆呆的看着那张初三(4)班的合照,看着照片里年轻的关袭,又伸手摸了摸。 一直到晚上,关袭也没回来。 赵章佑早早地吃了晚饭躺在床上,他的手指轻轻地颤动,整个人都感觉恍恍惚惚。 他想,自己一定是又病了。 还是不要告诉关袭了。 省得他担心。 夜里,电话突兀的响起。 赵章佑从梦里醒来,脑袋犹在发懵,手里却按下了接听键。 不是关袭。 小三子话语中带着哭腔,绝望地喊着:“赵哥,你……你快来市医院吧,快点!” 赵章佑拿起外套冲出院子。 一边奔跑一边拦车,手机里还有小三子无助的大喊,他手握得死紧,不敢深想,脑子里却早已混沌一片。 夜晚的医院里很安静,赵章佑甚至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他走的很快,却像是踩着棉花,像一具行走的尸体。 等他踉踉跄跄的跑到了,又被一群人拉着往别处去,他看不到别人此刻的表情,他只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吓人,不然小三子为什么满脸的泪水呢。 他几乎站不住,只好靠着门。 面前却是白布掩盖下的关袭的身体。 他见过的关袭,是绷着脸把烂醉的父亲拖回家里的,是挂着青紫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是逆着光像天神一样拉住自己的手的,是大早上带着胡茬大摇大摆的摆动豆浆机的…… 却从来不是这样的。 仅仅只有一天啊。 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出勤。 赵章佑跌坐在地上,他突然想不起来关袭的脸。 昨天晚上,关袭临走之前一边穿衣服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眼角眉梢带着笑,低低的说着‘你再睡会儿,天还没亮。’ 没有关袭,赵章佑的天,还怎么亮呢。 为什么明明说好的不放开,却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诀别。 赵章佑颤抖着抓着白布,却怎么也掀不开。 他想,他应该是关袭的劫。 逃不开,躲不掉。 最终,关袭被评为烈士,荣立个人一等功,一级英雄模范,葬礼在省厅举办,他喝的烂醉,浑浑噩噩的父亲,早就不与他联系,此刻却哭得泪眼婆娑的姑姑都来了,他们趴在地上,为了自己的儿子和亲人悲痛,一遍遍地抚摸他生前的荣勋,接受别人的采访和安慰。 赵章佑定定的站在人群外围,跟着自发前来祭奠缉毒英雄的群众一起,远远地看着他的巨幅照片。 他的脑子自从认清楚了这个事实之后便一直混沌不堪,思考不了别的事情。 有时候会突然出现错觉,感觉关袭在叫自己的名字,但是回头看看,却什么都没有。 小三子开着车送赵章佑回去。 这个半大的小伙子一直带着泪,他哽咽道:“赵哥,你……”想要劝说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因为赵章佑此刻什么都听不到。 小三子抹了抹眼泪,想到执行任务的晚上,中弹的关袭抓着自己的手交代遗言,他的胸口汩汩冒血,话也断断续续,但是‘章章’两个字却是真真切切。 “章章!” “章章。” “章章……” 赵章佑坐在树旁,一边关袭的爸爸和姑姑正色厉内荏的跟他索要房子,但他只是呆呆的看着树干,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关姑姑喊道:“小子,这房子是关袭置办的,本就是我家的,现在他不在了,应该由我家处置,你别想装的听不见!” 一旁的小三子脸色铁青,他上前一步挡在赵章佑面前。 “关哥的东西你们都拿完了,这房子户主是赵哥,一直都是,你们别闹了,再闹我可以逮捕你们!” 这句话一说,关姑姑一憷,退后几步,又推了推关爸,但是这男人只是打哈哈道:“是,是章章的啊,那算了那算了。”说完话转身就要出门。 关姑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追在后面:“你个不成器啊……又拿着钱去买酒,喝死你!” 小三子皱眉过去锁了大门,回头看见赵章佑还是那个姿势。 他的心里突然担忧起来。 赵章佑盯着树干上的两个名字看了半天,突然抬手摸了摸。 命这个字,真是熬人。 他把自己的东西和关袭的东西都整理出来,摆放在床上,又翻出自己的存折,这几年来,他每日接诊都不怎么勤快,攒下的钱更是不多,但是也是他剩下的全部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章佑就出了门。 他今天特地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最起码看上去精神了很多,坐在大巴车上也没有困意,只是定定的望着窗子外面,他不敢直接进去家门,只是局促的在门口徘徊,就看见一个半大的孩子跑了出来,站在自己面前。 “你是……我舅舅么?” 这个孩子长高了不少,但是还是照片上的模子。 赵章佑扯起笑容点点头,那孩子转头就把母亲拉了出来。 几年不见,母亲已经苍老了不少,眼里含着泪,哽咽着拉着自己的手。赵章佑心想,自己这三十年的光景,欠下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原本想着慢慢还,现在,却没了机会…… 他跪在地上冲着母亲磕头,赵妈妈一遍一遍的扶着他,可这孩子就跟铁了心一样,磕了头,又把存折塞进母亲口袋,赵章佑转身就走。 他必须走了,必须走…… 他与关袭,十三岁认识,十五岁在一起,到如今三十岁,好像一眨眼,就过了十多年,但是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又很少,现在这样倒好。 一起走了,黄泉再见。 小三子和赵妈妈、赵章柔夫妻一起赶到的时候,大门锁得死紧,怎么叫也叫不出人。 赵妈妈急的满脸泪水:“章章啊!章章,是妈妈,是妈妈来了,你开开门,开开门啊章章……” 赵章柔也急红了眼。拼命地敲打铁门。 小三子最后没法子,从旁边的院墙一个起身翻进去,就看见挂在山楂树上的人。 他几乎心跳都停了一秒,连门都来不及开,先去把人放下来,做了基本的急救措施,感受到了微弱的呼吸,这才手抖脚抖得开了门。 赵章佑恍恍惚惚,他看见了关袭,就在路的尽头,正对着自己笑着摆手,他急着往前走,小声骂道:“关傻子。” 可是却怎么也走不到关袭面前,他急的跑起来,叫喊道:“关袭!关袭!” 他追不上。 关袭消失了。 赵章佑跪在地上崩溃的大哭,嘶声喊着关袭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再也没有人可以像关袭一样拥抱自己,再也没有了…… 赵妈妈擦了擦赵章佑的泪,自己却也流了满脸。 她靠在儿子床头轻轻的说:“章章啊,你赶快醒过来吧,还有妈呢,妈在,啊……” 赵章佑最终还是喘回了这口气。 他在母亲的陪伴下修养了小一个月,然后慢慢的开始有了颜色,也重新开诊,小小的中医牌子就放在门口,还是当年刚搬过来的时候关袭刻的,刻好,上了漆,说是让他的小大夫只管看病,其他的他来。 赵章佑看着树干上的名字,轻叹一口气。 本就是聚少离多,那就让关袭多等等吧。 不过几十年,转眼,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