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江山不负我》作者:珞风音 “我永远不会松手,因为我手中握着的,是我的命啊!” 文案一: 她自幼习武,在军中所向披靡。 她以为自己是个强者,小看了文武双全、有钱有颜的宣王。 直到多次被宣王出手相救之后,才知道这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不仅仅是才貌双全而已。 朝政不稳,宣王一腔壮志难酬,仍旧为她拒娶权贵之女。 “可是我不想你受这份委屈。我自小习武学文,我知道武学一途比读书更加艰难,我知道成为一个能文能武的人自小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这些你学得都比我好,我知道你为此付出了多少。若是让你埋没在昏君足下,我为你觉得不值。” “本王答应过只娶你一人。” “可是……” “本王绝不食言。” 文案二: 听说宣王是个只懂武艺、文墨不通、常泡在军营里的闲散王爷,她却觉得他是个尸位素餐、脑满肠肥、文武不通的废物。 她说宁可嫁大皇子也不嫁宣王。 然而她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订婚宴上 “你不是不嫁我吗?” “我是不打算嫁来着。” “那怎么又嫁了?” “脑子被猪拱了”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宫斗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赋仟翊,劭泽,段鸿羲 ┃ 配角:灵流,江箬竹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觊觎后位的王妃难做 立意:面对重重困难,要学会披荆斩棘,奋发向上 第1章 春日的暖风刚刚爬上京城墙头,脱掉保暖的大氅,仍会觉得余寒未尽。 这座城除了皇室,也居住着这个王朝最重要的政客、武将和商贾们,亭台楼阁此起彼伏,高啄的檐牙自城门勾勒到皇宫别苑,满城繁华。 而此时此刻,若想洗去身上料峭的春寒,唯有皇家演武场。 皇家演武场东临皇宫,西靠近卫军营,地方不大,五脏俱全。今日是惑明王朝一年一度的四军将领比武大会,按照往年的惯例,四军中每军至少要有五名校尉以上的军官参加比武,皇帝和朝中各位文官武将皆在场观摩,以掌握了解各军种将士的综合素质。 通常情况下为了修饰门面,四军都会精挑细选精兵良将进行比武,参加比武大会的将领即便不是自家的王牌,也是数一数二的名将。 “近卫军赤鸢胜出!” “近卫军赤鸢胜出!” “近卫军赤鸢胜出!” 比武即将落幕,场上几乎只能听得到赤鸢这个名字。 这是赋仟翊第一次参加比武大会,毫无悬念地一连击败护天军天隼军团少将王靖、征海军月海军团少将骆安等数一数二的人物,几乎吸引了全场将帅的目光。 她是比武大会中唯一站到最后的女将,也是近卫军副统领赋恂的独女。她在近卫军中位列都尉一职,代号赤鸢,随父亲在西北驻扎多年,虽未打过仗,仅凭一身过人的武艺,足够备受瞩目。 观武席中,赋恂耳边的夸赞声几乎将他的耳朵磨出茧子。 “赋统领教女有方啊。” “赋家家训有度,就连女子都令人刮目相看啊。” “赋统领,贵千金可许了人家啊?” 文官武将、皇亲贵胄,甚至是皇帝和皇子公主们都免不了多问一句。赋恂坐在观武席间,忙不迭地应答着各路权贵的问话,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欣喜,看向赋仟翊的目光反而愈发复杂。 赋仟翊尤为不觉地仍旧认真对战,站在她对面的人正是靖野军作战都尉邱溯。各军的作战都尉一职向来是武艺数一数二的人才能担任,赋仟翊虽然自恃武艺高强,也没高到连作战都尉都敢单挑的地步,真的站在邱溯对面的时候,心中还是打鼓。 邱溯是当朝宠妃明妃娘娘的亲外甥,据悉自小在靖野军服役,武艺和带兵都是一把好手。他表面上看起来其貌不扬,出剑却是招招凌厉,招招致命,逼得赋仟翊不得不抬起剑来正面格挡。女性的力量本就不如男性,赋仟翊手中佩剑频频被震得要脱手,三十招过后,手几乎抖得拿不住剑。 她原本也没指望在这场比武中拔得头筹,正想认输,邱溯的剑再次扫了过来,她下意识地足尖点地跃起,复又勉强躲过紧跟着的剑气,怎奈邱溯竟穷追不舍紧逼着她接了数招,终而她一个不小心,生生被剑气推落演武台。 演武台下面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她心中一慌,想着这一摔至少养个三五日,却不料忽然撞在一人怀里。 那人臂膀结实,即便她这么大力道地整个人撞上去,也没有丝毫晃动,只低声说了句“当心”,稳住她之后很快松开她的肩膀,一跃上了演武台。 她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见那人身着近卫军服,戴着冷银色的面具站定在邱溯面前,身姿卓然。冷银色麒麟面具,来自于近卫军最为特殊神秘的一支——幽萤都尉。幽萤都尉是近卫军中武艺最为高强的一支队伍,所有人皆为都尉级别,分别选拔于军中武艺高强者和一些江湖人士,赋仟翊也是其中之一。 “赤鸢少将已经连续对战四名各军高手,邱都尉莫要胜之不武。”那人的声音淡然而有力,字字句句维护赋仟翊的同时,似乎也维护了近卫军的权威。 “你是何人?”邱溯并未想到在自己比武期间竟还有人敢公然叫嚣,眉毛一皱,问道。 “近卫军,海鹰。” 赋仟翊瞪大了眼睛。这个海鹰曾在近卫军孤身连破数阵,是一等一的传奇人物,公认近卫军武功最强,却几乎不在近卫军营走动,每每出现也从不肯摘下面具,好似长相丑陋见不得人一般。即便同为幽萤都尉,赋仟翊也从未见过此人真面目,甚至是从未打过交道。 这样神秘的人,竟会出现在这里? 邱溯似乎并不认为这个名字有多么不可思议,只堪堪一笑:“你是来挑擂的吗?” 那海鹰手中竟连佩剑都没有,手腕一抖,一柄软剑打直,再不废话。 软剑的冷光交织在演武场,不出二十招,邱溯手中剑柄脱飞,在演武台上勉强站立了半晌,扑通跪倒。 “好功夫!” 不等赋仟翊和场上的人拍手欢呼,那海鹰竟转身就走,不出片刻就出了演武场。 直到比武结束,赋仟翊下了场回到自己的坐席,仍旧觉得各路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自觉万分不适,不由微微皱了皱眉,起身想走,抬眼却见比武台旁边的准备室处负手而立着一男子。他穿着一身青黑色的直裾,远远望去面貌清俊,身姿卓绝,那双黑漆明亮的眼睛正审视一般盯着她。触到她目光的瞬间那男子迅速垂下眼睛,转身离开。 能随意出入皇家演武场的人,非富即贵,那人看起来年轻而气质非凡,论年龄,一定不可能是朝廷要员;没有上座,说明不是皇亲国戚。那么,多半是哪户要员家的公子,凑来看热闹的吧? 赋仟翊目光只有一瞬停滞在那里,转眼便随意扫了一眼坐在上座的皇帝等一干皇亲们,并不想在这里多待,一言不发地也出了演武场,直接上了赋恂的马车。 直到进了马车,赋仟翊才深深舒了一口气。方才在演武场,虽然她一连击败数人,很是瞩目,然而遭到在场各路王公贵族的目光凝视时,颇觉万分不适,仿佛这样抛头露脸会将自己卖了一样。 “赋姑娘。”马车外有一男声突兀响起,赋仟翊被吓得一个激灵,细细一听,这不正是方才替她打擂的海鹰吗? 这个声音很悦耳,然而赋仟翊却很是懊恼。她自幼习武,向来警惕,别说习武之人,就算是普通人靠近,她也不该一点感觉也没有。大约真是方才在演武场被那些皇亲贵胄看得麻木了。 她掀开车帘,眼前一亮——这海鹰竟正是方才站在大门口的男子,这样近距离看起来,他的五官精致耐看,问询式地站在车前,给人一种清新脱俗、遗世独立之锐气,并不像赋仟翊事先想像的那样。 一时间她竟忘了说话。 海鹰开口道:“方才看姑娘在场上过招,觉得姑娘并不擅长用剑。” 赋仟翊神色一凝。她在演武场参加比武的时候,和众多军官一样,用的是自己的佩剑,然而她最擅长的武器不是剑,而是手镯。她双腕上常戴着一对镯子,在军营中戴钢镯,平日里戴金镶玉镯。钢镯作为武器,在打造的时候用了些心思,内里会藏尖刺,她因担心比武时会伤人,故而不用。 此事近卫军的人几乎都知道,海鹰此人不常在近卫军走动,只怕也没有注意过她武器的事。 她向来觉得自己剑法也不错,就算是武学奇才也不至于很容易看透,如今被他轻易地看穿,心生沮丧地同时倒也对他多了一丝好奇,于是说道:“你应该说,剑不是我最擅长的武器。” 他听罢微微一笑,说道:“如此,倒是在下太不会说话了。” 海鹰说起话来彬彬有礼,倒显得赋仟翊开口“你”呀“我”地十分不讲究,她有些尴尬:“有事吗?” 海鹰忽然伸手一递,一把粉白色的、刻有赋家图腾的剑出现在她眼前。 她一愣——这不正是她自己的佩剑吗?原来刚才下场后她顺手放在了一个茶桌上,走的时候竟忘拿了! 习武之人,特别是军中将士,武器就如同生命一般,向来随身携带绝不会丢弃,如今她丢三落四竟丢了自己的佩剑,难怪海鹰会判断她不擅长用剑了。 更何况,近卫军向来规矩严谨,规定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需视武器如生命一般绝不能丢弃,弃武器即违反军纪,会受处罚。 赋仟翊向来规矩,从不触碰军中法纪,至于佩剑,她也是向来不怎么带在身上,因此今日手里没有剑,也丝毫没觉得少了些什么。但若此事传到近卫军营,对她来讲无异于天塌。 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仿佛做错了事被抓包,又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嘲讽与侮辱一般,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 海鹰似乎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说道:“此剑不是姑娘最重要的武器,带与不带都一样。在下既然顺手替姑娘拿了剑,就不会出去乱说,姑娘大可放心。” 赋仟翊似信非信地对上他的目光,那黑漆的眸子仿若一潭清澈的水,噙着一丝温暖的笑意,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真的?”赋仟翊很快从那人手中夺过自己的剑。 这时候演武场已经开始散场,陆陆续续地有人从大门出来,海鹰向后退了一步,说道:“真的。” 随后他很快转身离开,赋仟翊正想叫住他,却见赋恂已经远远地走来,心想此事若是让赋恂知道免不了要遭到训斥,只好作罢。 “一早为父就告诫过你不可崭露头角,为何不听?”赋恂见到赋仟翊即刻阴下脸来,一面上车一面说道。 赋仟翊却不以为然,说道:“实在不是我想崭露头角,是他们太笨了啊。难道现在咱们惑明军队的良将都是这个水平吗?” “只是比武,又不是打仗,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清闲,只管习武打架吗?”赋恂一面责备,一面见赋仟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怒道:“近日你就在府里好好呆着,不许出门!” 怎奈赋仟翊却不愿意了,说道:“爹!就是因为您这么古板,我们赋府才这么死气沉沉的,您看那么多家丁、府兵在您面前哪敢说话啊!” 赋恂眉头一皱,根本不想和她废话,说道:“总而言之你不许出门!” “不出门就不出门。”赋仟翊小声嘀咕道:“反正我想出门也没人拦得住。” “你说什么?”赋恂眉毛一皱,死死瞪着赋仟翊。 “不出门,不出门……”赋仟翊顾不上心虚,慌忙敷衍着。 许是赋恂也觉得以赋仟翊的性格关也关不住,索性不再理会她,在马车中闭目养神起来。 这时车窗外,赋恂的副尉繁叶策马追来,贴近车窗说道:“副统领,宣王殿下派人传来口信,说明日要来赋府。” 赋恂警告性地瞪了赋仟翊一眼,刚想点头,繁叶接着说道:“大皇子说……今晚在宫里宴请副统领。” 许是看着赋恂脸色不好,繁叶心中发怵,说起话来也有些吞吞吐吐,半晌见赋恂不语,只好接着说道:“您看大小姐要去吗?” 怎奈此话出口,赋恂却气不打一处来一般怒道:“不去!” 第2章 城南的风席卷过整片桃林吹入城中,京城弥漫着浓郁的桃花香气。正逢踏春时节,名门贵女争先恐后相约,喝茶赏花、吟诗作对、投壶看戏。京城有名的茶室、花房、戏园子处处都是她们的身影。 她们将这些游戏看作贵族特有,本能地排斥不懂得欣赏的人。 城西赋府的千金例外。 赋府东向皇宫,西靠宗山,北临军营,原本是一个极其安全惬意的风水宝地,然而住在这里的人却并不这么认为。 赋府家主赋恂,当朝近卫军副统领,早年驻扎西北,为朝廷打了不少胜仗。赋恂仅有的一子一女皆自幼习武,相貌出众、武艺超群。他们不喜欢和京城公子名媛混在一起,反倒一心扎在军营不愿出门。 转眼赋家千金赋仟翊年逾十七,然而自小习武,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多年,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小姐,小姐,你小心点!别让人看见了!” 婢女紧张的声音自一处别院内传出。 “哎呀,看不见看不见!你再乱叫可就看见了啊! ” “小姐,老爷说了不让你出门,更不许去军营!” “哎呀知道了,不去军营!” “可是你明明就是要逃跑啊……” “他说不出门我就不出门,岂不是要憋死在府里?”赋仟翊身穿一件淡蓝色的对襟襦裙,发髻打理得服帖整齐,只简单在头上点缀了几朵簪花,乍一看去倒是清新可人,淑女得不行。 奈何她手里拿了一把长剑,人正向着围墙走去准备跃墙而出——赋家乃武家出身,上自家主赋恂,下至府兵人人习武,故而赋府的围墙砌得也比寻常人家高了三倍不止,就算是武艺超群轻功卓越的赋仟翊,不废点功夫也是出不去的。 她的贴身侍女瑾儿小心地咽了口吐沫:“小姐……” 赋仟翊无奈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姑奶奶你别叫了,我爹就是个老古董,老学究、老笨蛋!亏他也在近卫军混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区区几个府兵拦不住我的吗?” “不是……”瑾儿向赋仟翊小心地眨了眨眼睛。 “知道不是就好,我走了!”赋仟翊转过身子越墙而上,正坐在了围墙之上。 “等等!”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她整个人忽然僵直住,愤恨地看着瑾儿,低声道:“我爹来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你也不让我插话啊。”瑾儿撇了撇嘴。 赋仟翊只好讪笑着转过身来:“这么巧,爹没去军营啊?” “你这是要去哪啊?”赋恂年至中年,个头适中,眉眼清晰,整个人看上去虽算不得多英俊,却也足够有气场——因为他是近卫军副统领,在近卫军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将士们打心底里敬佩得很。 然而便服一换,他走在府里的时候,赋仟翊实在不愿意将他和英明神武的副统领联系到一起去。因为他真的是……太烦了。 “我就……练练武。”赋仟翊小心说道。 赋恂仰着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无奈一笑,说道:“不管你想干什么都不行,蔚统领和宣王爷要来用晚膳,你必须留在府里。” “啊?”赋仟翊意外地看着自家父亲,心中有着无数的疑问。 近卫军的统领将军蔚瀚英,一个比赋恂更加传奇的人物,带领军队平定西北、东南叛乱,替朝廷收复了大片失地不算,他还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雩珩公主的夫君,和雩珩公主琴瑟和谐,多年仅育有一子,名曰劭泽,玄封十年被封宣王。 蔚统领确实是个文武合一的大英雄,治军有方、谈吐不俗,赋仟翊在近卫军营常常打交道。倒是赋恂口中提到的宣王爷,赋仟翊很是反感。 他被蔚统领和雩珩公主传得是日日泡在军营,只懂练武,不学无术。然而常年在近卫军营混着的赋仟翊倒是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宣王,想必也是个好吃懒做的蛀虫,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的废物。 这样的王爷有什么好见的? 赋仟翊讪笑着:“爹,你不是说我到了出嫁的年纪不宜和男人混在一起吗?那宣王也是男人,还是未婚配的男人,我还是不作陪了吧?” 赋恂认真地看了看赋仟翊,微妙一笑,说道:“说不定是蔚统领看上了你,想把你许给宣王爷。” 赋仟翊鄙夷地看着赋恂,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才不要嫁那种脑满肠肥的蛀虫!” 赋恂意外地听着赋仟翊的评价,不由问道:“你没见过宣王吗?” “我为什么要见?”赋仟翊扭头摆了摆手说道:“我和段鸿羲约了喝茶,先走了啊。蔚统领来了,说我身体不适吧。” 怎奈赋恂听了段鸿羲的名字后,竟反常地没有阻拦,反而说道:“段二公子可以,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就免了吧!” “知道了!” “走正门!” 赋仟翊头也敢没回,急匆匆地趁着赋恂还没改变主意,跳下墙头跑掉,空留赋恂站在庭院里无奈地摇头。 城西木槿水榭是皇城最为高档的音羽会所,整院的建筑均用上好的沉香木建成,与一般泥砖建造的房屋比起显得沉静个性,更回归自然。王公贵族都喜欢凑在这里喝茶听琴,谈诗论道,赋仟翊在军营里待的时间比段鸿羲还要长,倒是更少来这种闲趣雅致的地方。 约她来这里的段二公子段鸿羲,本是护天军统领家的二公子,和赋仟翊一样自小习武出身,倒也不是什么附庸风雅之辈,只是恰好今日木槿水榭会竞选花魁,他们两人想来看看热闹而已。 负责引路的姑娘小心地替赋仟翊打开雅间的门,正见一白衣男子正对而坐,浓淡合宜的剑眉之下目光闪动,他握着茶壶的右手轻轻一抬,宽大衣袖上细密的碎羽图腾泛出清淡的光泽,显得异常干净夺目。 “还以为你是路遇美男,忘了赴约。”段鸿羲眼皮都没抬地为她斟了一杯茶。 “还不是我爹拦着不让我出门!”赋仟翊深深叹了一口气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说道:“我爹说晚上宣王要到我家府上用晚膳,所以我晚上不要那么早回府,你得陪我吃东西。” “宣王?”段鸿羲意味深长地念叨了一句,喝空了杯中茶,停了许久才说道:“我忽然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 “啊?” “四军比武中,就数你崭露头角,在场那么多皇亲贵胄可都看在眼里,打你主意的只怕不在少数。你爹和蔚统领走得近,又是蔚统领的下属,蔚统领是看上了你想把你许给宣王,才跑到你家认门的吧?”段鸿羲若有所思地说道。 “呸呸呸!你可别乌鸦嘴了,那个宣王是文字不通的废物,蔚统领为了给儿子点体面一直对外宣称他在近卫军中行走。但是不好意思,我日日泡在军营,我可从来没见过咱们这位王爷。”赋仟翊提起这个宣王就是一肚子鄙视,抓起果叉叉起一块苹果就往嘴里塞。 段鸿羲却不以为然,说道:“你不觉得有些事,是欲盖弥彰吗?” “欲盖弥彰?”赋仟翊停止了往嘴里塞苹果的动作,问道。 段鸿羲轻笑了一声,说道:“宣王平日神神秘秘的,从来不参加宫里的各类酒宴,每每有人问起,蔚统领就说‘劭泽只懂用兵,不懂政事’,如果他真是个脑满肠肥尸位素餐的主儿,应该不介意和王公贵族吃吃喝喝吧?再者说了,什么叫只懂用兵,不懂政事?用兵不就是最大的政事?我倒觉得这个宣王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你切莫小瞧了他。” “军营都不来,懂什么用兵?”赋仟翊瞥了一眼段鸿羲。 段鸿羲道:“近卫军的人都知道他不来军营,也就是说,他不来军营不是什么秘密。那就会有更多的人认为蔚统领说他懂用兵,只是给他留些颜面。” “对啊,就是这样啊!”赋仟翊听着不由一敲桌子,表示赞同。 段鸿羲无奈叹气,说道:“所以你也只是个一般人。” 赋仟翊早已和段鸿羲习惯了互相呛着,倒也不觉得别扭,顺口道:“别老骂人不带脏字!” 段鸿羲向赋仟翊挪近了一点,说道:“你想想,蔚统领英明神武,一心为国,他可能教育出来百无是处的儿子吗?” “惯坏了呗。”赋仟翊不以为然道。 “我看未必。”段鸿羲忙道:“如今朝中局势混乱,我倒觉得,他们是为了‘避世’。” “真的?” “猜的。” 赋仟翊的脸垮了下来:“无聊。” 段鸿羲接问道:“那日演武场上,听说有个幽萤都尉替你打擂,二十招之内重创靖野军邱溯。你们近卫军当真有功夫这么神话的人吗?” 提起海鹰,赋仟翊终于来了精神:“海鹰在近卫军很有名,比武没输过,能孤身连破数阵,只不过人太神秘,很少在营里走动。” 第3章 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看着赋仟翊,说道:“你们近卫军的幽萤都尉虽然有都尉级别待遇,地位上毕竟也比不上作战都尉。作战都尉基本代表了军中武艺的最高水平,比武而已,你们近卫军至于让靖野军输得这么惨吗?” 提起此事,赋仟翊却不以为然,说道:“比武而已,上了擂台各凭本事。近卫军每年都只派幽萤都尉比武,从未派过作战都尉,已经是让了一步了。” “但是那个海鹰是二十招之内,重伤了邱溯。二十招之内,意思就是两个邱溯也打不过海鹰。那个海鹰就不懂得给邱溯留点面子吗?以后还想不想在军中混呢!”段鸿羲侃侃而论,嘴上虽然这么说着,神色中却充满了对海鹰的好奇,不等赋仟翊回应,突然说道:“什么时候帮我约一下那个海鹰,我想和他试试。” 赋仟翊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也不用比了,你应该打不过他。” 段鸿羲刚想再说,却被外面一阵嘈杂声打断,很快就有小二打开房门,将一个精致的食盒放置在茶桌之上,极为歉意地鞠躬:“二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有贵客前来清场,还请您移步别处吧,这是水榭为您准备的小礼物,今日的茶点全免,您看可以吗?” 赋仟翊却是不乐意了,说道:“人家花钱,我们也花钱,凭什么让我们走?” 小二慌忙解释道:“实在对不住您了,那位贵客来头不小,水榭不敢不从啊。” 此话说出,段鸿羲倒是来了兴致,问道:“这就有趣了,到底是谁这么大的排场?选个花魁还要清场?清了场他还准备让谁投票啊?” “是……是征海军魏副统领家的千金,魏小姐。” 赋仟翊眉头一皱:“魏紫婧还真是在京城够张扬跋扈什么都敢干啊。” “唉。”段鸿羲一叹气,无趣地站起身来说道:“惹不起,只能走了。” 赋仟翊眉毛一抖,只好起身和段鸿羲一同离开,离开时还不忘拿上那一盒茶点。 魏紫婧的父亲魏浩轩是征海军的副统领,原本也不是什么高官,尚不如护天军段统领。然而她的母亲却是京城南部晞月郡的太守,两个从一品强强联手,魏家的地位已然抬高了不少。再加上魏紫婧的生母出身惑明大名鼎鼎的商家秋苑世家,以至于魏紫婧在京城一直横行霸道,却甚少有人敢多一句嘴。 段鸿羲嘴上说着惹不起,也实在是不想和这样的人起什么冲突。 木槿水榭地处偏僻,外面整条街道都冷冷清清,毫无人气,赋仟翊抱着点心和段鸿羲并肩走在街道上,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由说道:“你说我爹不会真想把我许给宣王吧?” “你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也算足够有头脸,那蔚统领日日在军营里,说不定早就盯上了你。如果蔚统领看上了你,就算你爹不愿意,怕也是不敢反对。” “我还不如海鹰看起来更赏心悦目,如果因为我在演武场树大招风,那说不定更有权贵看上了海鹰呢。”赋仟翊不满地皱了皱眉。 段鸿羲忽然认真地看向赋仟翊,说道:“你说的不会是你自己吧?” 赋仟翊狠狠推了段鸿羲一把:“别没事胡说八道!” 段鸿羲阴阳怪气道:“我可是听说你被邱溯打下擂台,直接撞在他怀里的。说不定那海鹰二十招打得邱溯有苦说不出,是给你报仇呢。” 赋仟翊先是一愣,随即瞪了段鸿羲一眼:“我不撞他身上,不得摔成残废了!” 段鸿羲倒是似乎根本没听进她说什么,自顾自说道:“明知道你会成为朝中各路皇亲争抢的对象,他还敢上去接你,看来也是个不怕死的。” 闻言赋仟翊却沉默了。当日自己猝不及防撞进海鹰怀中,即便他带着冰冷的面具,一刹那之间却仿若似曾相识。当时感念海鹰仗义出手,也为那匆匆一面的惊艳之感幸福满满。如今听段鸿羲此言,心已经凉了半截。 “他仗义出手而已,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赋仟翊闷闷不乐地说道。 他们尚未走出木槿水榭前面的那道街,就听见身后一阵巨响,转身看去,却见木槿水榭正院当中一百年古树应声而倒,掀起一片尘埃。 “那边打起来了?”赋仟翊不可思议地指向木槿水榭方向。 倒是段鸿羲多有好奇,颇有折返之意:“看看去。” 赋仟翊和段鸿羲随即赶回木槿水榭,却见庭院之中被店内洒扫和一群府兵打扮的人围得水泄不通,赋仟翊和段鸿羲只好顺着翻上外围墙院,这才隐约见到那粗壮的古树被拦腰折断,旁边有一粉衣女子瘫软跪坐着,掩面而泣,她面前正背手站着一名穿着简单随意的男人,从背影看去那人身形匀称高挑,直直地站在那柔弱女子面前的时候,总有一些居高临下的感觉。 而他的身边,正负手而立着一名穿着华贵的女子,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魏紫婧了。赋仟翊记得她在京城的某间成衣铺也被魏紫婧讽刺过,这副凶面孔至今难以忘怀。 赋仟翊不由拿拇指指向那男人的方向,问道:“那是谁?” 段鸿羲瞥了她一眼,道:“八成是哪家的公子吧?” 赋仟翊无奈摇了摇头说道:“我看这架势,强抢民女?” “至于吗?”段鸿羲不可思议地说道:“魏紫婧再跋扈也是个姑娘家,没事抢什么民女?” “但是她身边那个人,说不定也是他们魏家人啊。”赋仟翊不以为然道。 此时却见那男人上前将粉衣女子从地上拽起,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女子蓦然抬起头来。随后就见那男人半拖半拽地将女子弄走。周围围着的店小二和府兵门,无一人敢插手。却是木槿水榭的女老板小心翼翼地在旁边陪着笑脸,换来那男人随手抛来的一个荷包,顿时闭了嘴。 赋仟翊看得早有些按捺不住,不顾段鸿羲的阻拦,足尖一点,自墙头跃起,直落在那男人和黄衣女子的面前。 男人长得倒不俗,有着一双干净的眼睛,五官线条利落,那男人似乎对赋仟翊的出现很是意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却没有说话,只随意扫了一眼跟在身边的随从。 那随从也并未将赋仟翊真的放在眼里,随手就上前想把赋仟翊扒拉到一边。赋仟翊眼疾手快一手抓住那随从伸过来的手,随意地反拧,随着一声惨叫,那随从的胳膊咔嚓一声,痛苦地弯下身子去。 “脱臼而已,不用怕。”赋仟翊鄙夷地瞥了那随从一眼。 “姑娘这是……”那男子终于开口。 赋仟翊死死瞪着他,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觉得合适吗?” 那男人听赋仟翊这么一说,眼睛一转,却神色释然开来,说道:“舍妹不服管教,跑到这种烟花之地来,让姑娘见笑了。” 赋仟翊刚想开口骂人,魏紫婧在那男人身后却悠悠然踱步过来:“我当是哪家的泼皮翻墙来砸场,原来是赋家小姐啊。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赋仟翊?” 魏紫婧穿着一身鹅黄色对襟襦裙,发髻插着重金步摇,耳上挂着名贵海珠,脖颈上更是戴着一串极为通透的绿翡翠。 东西是好东西,只是这么多东西挂在身上,又大又重又老气,似乎不是她这个年龄段应该用的东西。 如果赋仟翊没记错,她也最多十六岁而已。 关键是,她长得很一般,说不上丑不丑,但是绝对算不上好看。 赋仟翊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说道:“魏姑娘又是砍树又是抢人的,怎么回事呀?” 魏紫婧看向她的目光总有一丝意味深长的观望与讽刺之感,说道:“我哥哥看上了这位姑娘,带回家做个小妾,不行吗?” 赋仟翊不语,征海军魏浩轩没有嫡子,只有个嫡女魏紫婧,魏紫婧口中的哥哥,大约是魏家庶出的儿子吧。 果然,魏紫婧是靠着母亲一家招摇,真正的魏家庶子,看起来不过而而,顶多是打着魏紫婧的名头折腾罢了。 段鸿羲道:“这位姑娘看起来并不情愿。” 魏紫婧应当是认识段鸿羲的,见了段鸿羲眼前一亮,嘴上却没有服软,说道:“段二公子怎么也和赋家的男人婆混在一起?你这样不知道多少女子看见要伤心了。” 男人婆?赋仟翊瞠目结舌地瞪着魏紫婧,虽然她自小混迹军营,但是受自家母亲的影响,向来主注意自己的形象,虽然穿着军服的时候不怎么打扮,但平日在家里还是很注意保养的。赋仟翊从不觉得她比京城其它小姐差,相反她还一直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的。 怎奈段鸿羲闻言却比赋仟翊更先一步反应地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说什么?男人婆?” 魏紫婧眉毛一挑。 赋仟翊微微叹息一声,跟站在一边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的女老板说道:“你的木槿水榭什么都好,就是缺了一面镜子。” 木槿水榭的女老板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别说魏紫婧了,就算是当今圣上也是接待过的。她很轻易明白了赋仟翊的意思,脸色更加煞白不敢说话。 第4章 想来也是个怕事之徒。 “什么镜子?”魏紫婧显然没听懂赋仟翊的话,问出口才忽然反应过来,赋仟翊是骂她丑,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胆敢讽刺我?” 赋仟翊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看着他们强抢民女的做派心里极为不舒服,非要帮这名女子一把,否则才不会和魏紫婧这种多事的人针锋相对。 她开口道:“人家姑娘是木槿水榭的人,人家不想赎身,你们何必逼人家呢?” 魏紫婧道:“一个歌女而已,能跟了我哥哥,那是几辈子修来的服气,怎么就不想赎身了?” 赋仟翊问那女子道:“你想和他们走吗?” 那女子刚刚受了惊吓,整个人都在颤抖,听得赋仟翊问,有些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段鸿羲见赋仟翊定要管这闲事,只好道:“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尽管说出来,不用怕。” 那女子多少是在木槿水榭待过的,深知朝中各路官宦的情况,听得段鸿羲发话,心里也多少有了一点定心丸,说道:“段公子,小女子本是木槿水榭的歌女,前几日这位络公子前来水榭和小女子偶遇,大约觉得合眼缘,这才今日跑来水榭想替小女子赎身,但是小女子并不想嫁。” 络公子?赋仟翊想了很久,也想不到京城有哪家姓络的高官,倒是曦日郡的太守姓络,不知道是不是一家。 段鸿羲道:“不想赎就不用赎,今日本公子在,看谁敢带走你。” 赋仟翊知道段鸿羲向来是懒得管事,但从不怕事,此事既然要管,就一定管到底,于是对那男子说道:“一个姑娘而已,人家不愿意,公子就别强求了。” 那男子看向她的目光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忽然说道:“赋姑娘打遍四军绝顶高手,想必此时很多王公贵族都排着队想娶姑娘。怨不得如今说话都硬气了不少。” 说得好像多了解赋仟翊一样。赋仟翊此前在成衣铺被魏紫婧刁难,当时的确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那是因为赋仟翊向来不喜欢和京城这些只会吃喝玩乐的小姐们交谈,只是觉得和她多说也是浪费生命,故而从不和她们一般见识。却不料这般低调却被人当做是懦弱。 赋仟翊道:“在下向来如此,如果不是路见不平,在下才懒得和你们多说一句。” 那男子说道:“在下还真是怕了姑娘,说不定哪日姑娘摇身一变成了王妃,在下还得退避三舍。” 赋仟翊听此言却没有半分欣慰,反而觉得头痛欲裂,难道宣王或是大皇子之类的想娶她已经满城风雨了吗? 段鸿羲面色一沉,道:“既是怕了,就赶紧滚。本公子今日心情可不太好,若是再磨蹭,本公子可要动手了。” 段鸿羲虽然不喜欢招惹这些人,但是若他真的站出来说起话,任京城什么达官显贵,就算是大皇子和宣王,都不敢不给段家一个面子。 魏紫婧只好作罢:“罢了罢了,既然段公子发话了,咱们会就算了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招呼手下的人离开,走过赋仟翊的时候,突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道:“不要以为你参加个比武大会就能是妥妥的宣王妃了,咱们走着瞧!” 赋仟翊不可理喻地一笑。 宣王妃,魏紫婧当宣王妃是多么了不得的身份,可惜赋仟翊根本不屑一顾,甚至想快速逃离这个局。 她因为自小随父亲驻扎在西北大漠,震慑那里的蛮夷部族,日日与长河落日、骏马猎狗打交道,一住就是十年。以至于她十岁那年随父亲回到皇城,根本不能和那些养尊处优的深闺贵族小姐好好相处。她会被排挤,会被欺负,会被嘲笑不懂得名门闺秀之间的游戏。 所以她几乎不和京城名媛们相处,朋友也不多,唯独一起习武的段鸿羲一干人等。 她十年如一日地练武带兵,从未考虑过自己要嫁什么人、想嫁什么人,如今忽然蹦出个宣王来,她反而无所适从。 虽说赋恂除了宣王,觉得段鸿羲也不错,但赋仟翊和段鸿羲是自小的交情,用她的话来讲,要是有情,早就有了,不至于等到现在自己被宣王盯上,需要他江湖救急的地步。 眼看着魏紫婧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木槿水榭,那粉衣女子感激地扑通跪倒:“多谢二位贵人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已!” “少招惹这些流氓。”赋仟翊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因为方才又被提到了宣王,原本因为救人而有些欣慰的情绪被掩得一干二净。 段鸿羲二话没说,和赋仟翊一同离开了木槿水榭,不由说道:“魏紫婧都知道宣王想娶你,看来宣王早就盯紧了你。” 她深深叹了口气:“就怕宣王真提出娶我的事,我爹不敢拒绝。” 段鸿羲听罢却不以为然,说道:“你若真不想嫁,不如想办法让他厌烦你,若是他自己不想娶,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他就算想娶我也是因为我爹,他厌烦,并不影响他娶我。”赋仟翊干巴巴说道。 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道:“朝中敢和宣王抢人的,你有没有想嫁的?” “……”赋仟翊本就烦闷,听得段鸿羲这话问出口,更加气怒几近暴走:“段鸿羲,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段鸿羲丝毫不顾及她的情绪,继续说道:“皇亲贵胄中,大皇子是明妃所出,陛下的儿子,总比雩珩公主的儿子宣王地位高。大学士邱易之家也有两个儿子,不过文官之家,书生你应该不会喜欢。再不然,敢和宣王抢人的,也就只有我们段家了。” 段鸿羲并不是在胡诌乱嗙,朝中正一品武官有五,四军统帅和军机枢密使,四名统领虽然都为正一品,蔚瀚英却是雩珩公主之夫,当朝驸马,近卫军又位列四军最重要的位置,原本该无人敢与之叫嚣,然而段家统领护天军已经有了近百年的历史,在朝中位置举足轻重,就算是皇帝也多少要忌惮三分,和宣王抢人这种事,除了大皇子和为数不多的几个文官,也只有段家。 赋仟翊眉心一动:“大皇子?” “对,他近几年在朝中也很活跃……”段鸿羲话说一半,忽然觉得不对,转而道:“你不会真想嫁皇亲吧?” “无聊。”赋仟翊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心中却不知为何忽然浮上海鹰的影子。想想演武场之上他虽然话不多,转眼间重创邱溯,引人注目的同时,倒是真不怕得罪人。 得罪了邱溯,相当于得罪了靖野军,得罪了靖野军,相当于得罪了大皇子,他虽为近卫军的人,但就算是宣王也不一定敢这么得罪大皇子吧? 她愈发对海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着得空了一定要会一会此人。 ------------------------------------ 赋仟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参加这样的比武,起初只是为了争口气,而真正赢了这些人,声名大震之后,反倒把自己逼成了案上鱼肉。 世事无常。赋仟翊想和京城那些贵族小姐玩乐的时候人家不接纳她,而等她不想蹚浑水的时候,人家却又呼啦啦地糊上来。 前些日子她正收到皇太女世子满月酒的请柬,原本不想去,却看那请柬上指名道姓着自己,又不敢不去,到了最后关头,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宫。 她向来不在皇亲贵胄身上用心,酒会上这么多人,她只认识段鸿羲,便猫着腰溜到了段鸿羲身边的空位坐下。 玄封帝后宫充裕,后妃诞下的子女也不少,但长至成年的却只有一子一女。即慧后所出的皇太女和明妃所出的大皇子,而明妃是靖野军统领邱将军的亲妹妹,极为得宠。 世家女总会对未婚权贵有着莫名好感,赋仟翊似乎也不能免俗,总想仔细看看这个高大英俊的大皇子。 那抹远远的紫红色被宫殿的灯映得有些刺眼,乍看上去显得高高在上,然而觥筹之间、宽袍广袖之间,那金牌近身与他保持的礼仪距离之间,大皇子虽然看起来保持着最得体的笑容,却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凄凉。 她忍不住道:“宫里的人看起来都很莫名其妙。” 段鸿羲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笑起来,自顾自地说:“宣王还没有来。” 赋仟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惹上大皇子的注意,跟着段鸿羲胡乱认人的功夫,大皇子已经走到她眼前。她见大皇子目光直奔自己而来,也不好躲着,忙屈膝行礼:“臣女见过殿下。” 大皇子温和一笑:“那日在演武场见过你了,你是赋恂的女儿吧?” 赋仟翊低着头,却几乎能感受到大皇子穿透式的目光,她暂时搞不清大皇子究竟是个什么人,也不敢失礼,只好低声应是。 怎奈大皇子却忽然笑着抓起她的右手,从她姆指上的一道疤痕处摸过,淡淡说:“练弓箭的人会在训练初期常弄伤箭枕,看这疤痕倒也是旧时所伤。赋姑娘看来在军中磨砺时日已久。” 他的手很温热,这样突兀地拽住赋仟翊的手让她感到异常地不舒服,她忙收回手,低声道:“殿下观察细致,臣女确是常在军中学习一些生存技能。父亲常说,国强则家盛,领兵打仗女儿家也一样做得,故而让我多学着。” 第5章 其实赋仟翊嘴上一边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心中一边腹诽着,毕竟今年比武大会上她是独占鳌头,别说大皇子和宣王,就算是皇帝也会对她多有关注,她在近卫军得到都尉待遇,必然是在近卫军混迹多年的。 大皇子意会,点点头:“我惑明儿女正当如此。只是你即使常在军中,也要懂得对自己好些。我一会儿着人给你送一瓶麝骨精华,除疤最好不过。” 麝骨本是高原中四脚麒麟之骨,极为难得。相传一副麒麟骨架也只能提炼出指甲大小的一块油脂,珍贵异常。即便是宫中所得也不过几瓶,而这几瓶多半也是在后宫里面。大皇子说赏她就赏她,八成也是拿着明妃的东西送人情。 “殿下,麝骨精华是极其难得之物,臣女……” 大皇子打断了她的话:“给你就拿着。都是为国效忠,没有什么用得用不得的。” 赋仟翊隐约他这番意思仍会有后话,但对上他双眸的同时却觉得对方诚意满满,想到大皇子身份尊贵,多些来往倒也没什么不好,只好屈膝道:“谢殿下。” 段鸿羲原本站在一旁不想插嘴,见赋仟翊尴尬,只好强行找了个话题说道:“宣王殿下今日是又不来了吧?” 段鸿羲本来只是随口胡诌了一句,却不料话一出口,大皇子却轻蔑一笑说道:“他不是不懂政事吗?宫里这些事他来了又有什么用?” 此话不知是讽刺更多还是厌恶更多,但大皇子的立场却十分鲜明,显然是不和宣王为伍,且看不惯宣王一路人。然而听罢赋仟翊却尴尬得很,众所周知赋仟翊的父亲赋恂是在蔚瀚英手下干活的,那么在别人眼里,她应当也是宣王一路吧? 段鸿羲也没想到向来圆滑宽和的大皇子会给宣王这种莫名其妙的评价,也尴尬一笑,说道:“说起来大家都没怎么见过宣王殿下。” 原本赋仟翊以为大皇子并不想多言,却不料大皇子再次开口道:“他啊,他向来不屑于宫里这种场合,若非陛下下旨,他几乎不会进宫。就算他来,皇太女也未必欢迎。” “皇太女很讨厌宣王吗?”段鸿羲问道。 此事虽然赋仟翊也很好奇,但是能像段鸿羲这样肆无忌惮地问出来,估摸惑明朝中上下也没几个人敢。但是偏偏段鸿羲就敢,更重要的是,不论他说了什么,并没有人真的敢指责他什么。 大皇子淡然一笑,模棱两可说道:“皇太女也很讨厌本王。” 段鸿羲眉毛一挑,说道:“看起来皇太女是讨厌所有长得不够俊美的男人。” 这一句话似乎把大皇子也骂了,然而大皇子听了却并不生气,反而随意一笑,说道:“宣王门第平平,又没什么政绩,皇太女犯不着讨厌他。” 赋仟翊听这些话实在听得冷汗直流,更不敢开口接话,生怕哪句话接错了被扣上个不敬皇室的罪名,不料段鸿羲却无所谓地说道:“是啊,很少有人像大皇子这么勤政爱民。” 大皇闻言并不十分高兴,段鸿羲这话又毫不客气地将他讽刺了进去,然而又碍着段家的面子不好发作,只瞟了段鸿羲一眼,继而向赋仟翊道:“麝骨精华切记不要和凝血之物同用,会相克。” “是,多谢殿下。”赋仟翊微微一欠身。 酒会结束后赋仟翊并没有早早随赋恂回家,而是在皇宫外沿闲逛着看来回出入的各种宝驹良车,顺便看看满天繁星。 入夜后天气稍有凉意,刚从酒宴出来,她这一身厚重的礼服似乎也并不怎么挡风,走到皇宫东部的拐角处冷风袭来,顿时觉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然而她却不想回府,毕竟今日在皇太女的乾钧殿和大皇子聊了几句,赋恂看起来很不高兴。虽然她在家向来张扬跋扈,却也不想回去看赋恂的臭脸。 皇宫东部有个小山坡,上面种植着一棵千年古树。此时正值满月,孤月独照在古树上,远远看去,奇形怪状的树枝上泛着清白的光,别有一番情调。 她走到那古树边上拍了拍那干枯而坚实的树干:“被大皇子注意到会是好事吗?” “别人都想着如何攀附权贵,你却想着这算不算好事。一心二用是定然不能成事的。” 一个幽幽的声音突兀响起,赋仟翊被吓了一跳。寻声而去,却见那古树枝干边倚坐着一名黑衣男子。他正坐在背光处,方才上来时并不曾注意到。声音十分耳熟,这不正是演武场上见过的海鹰吗? 月影背面,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那黑漆漆的影子。那身影伴随着透过树枝的清冽月光浮现出一股脱然超俗的锐气。 海鹰抬眼盯了她少顷,眉眼一笑,开口道:“突然被身份贵重的大皇子搭讪,多有感叹倒是难免的。” 借着月光,赋仟翊终于看清了坐在阴影下的人。他穿着一身纯黑色骑装,袖口紧紧地用暗金色袖扣束着,不饰金玉。脚上一双黑山羊皮靴,同样简单大方,没有任何装饰。唯一乍眼的是他身上的那件雪白色披风,夜幕之下,看不清质地。 “是你啊。” “难为你还记得我。”海鹰轻飘飘地说着,仿若有些自嘲一般。 赋仟翊想起自己险些被邱溯能成重伤,幸得他出手相助,丢剑的事也是被他捉了个正着,总觉得心里和面子上都过不去,干巴巴道:“想不记得都难。” 海鹰道:“你武功算不得顶好,怎么会想着去对战邱溯呢?” 赋仟翊听得这话,却不知道海鹰到底是在损她还是真的有所疑问。她武功的确算不得顶好,但是应该也算不得很差。起初她并不知道她和邱溯到底谁略高一筹,只不过是当时有些疲惫,这才漏洞百出。想必此事海鹰也看在眼中,于是说道:“我原本也不想,但是幽萤都尉里没人肯应战啊。你不也只是躲在一旁看戏吗?” 海鹰轻笑:“若不是看那邱溯乘人之危,我真的没打算参与这场闹剧。” 赋仟翊知道海鹰虽然在近卫军中声名显赫,却也不是个贪图名利的人。当日只是看她比武失利,又被邱溯毫不客气地摔下擂台,不论是出于对近卫军形象的维护,还是出于对她的维护,纯属赶鸭子上架站在了擂台之上。于是说道:“我还是要谢谢你。” 海鹰抬起深沉的眼眸看了看她,眉间一笑:“看不惯他如此欺负咱们近卫军的女将罢了,不用客气。换了别人,我也帮。” 赋仟翊被堵得无话可说,原本还有些自作多情的成分,如今听他此言,忽然有一种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 半晌见她不说话,海鹰道:“你展身手不要紧,但是身手一展,这么多皇亲国戚的眼睛可都盯在你身上了。” 赋仟翊沉默着,琢磨着海鹰似乎深知酒会的情况,来历必然不小,这样的人能不能深谈还不知道,于是说道:“咱们的皇亲国戚可不都是男人。我看那日皇太女可是紧盯着你不放呢。” 海鹰被她回堵一句,一时间愣了一下,却很快回过劲儿来,说道:“我始终戴着面具。面具那么丑,应当没人会想着面具之下的脸很英俊。皇太女如此重相貌,如何能看得上我?” 赋仟翊见海鹰神秘得很,又不自报身份,话里话外好像自认为自己长得很好看一样,随口怼道:“是啊,就算你摘了面具,皇太女也看不上。” 海鹰堪堪一笑,声音不算低沉,却字字明朗地换了个话题:“结识皇亲贵胄要谨慎,一个不小心被利用了,害人害己。” 他的话不中听,却有理。赋仟翊没有接话,仰头去看满天繁星。由于月色凝重,众星此刻倒是隐藏了痕迹,月晕一层层自满月发散出来,映得天顶一片朦胧。 海鹰还见她不语,抬首看了地平线上方最亮的那颗星星:“你想嫁皇室吗?”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夜露凝重,这身礼服不御寒,在下就先回府了。”赋仟翊微笑地回绝了他的问话。虽然她见到这男人,颇有眼前一亮之好感,但毕竟这个海鹰太为神秘,也不自报身份,顶着个幽萤都尉的名头和她闲话,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与他深谈。 “在下?”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伴随着微微袭来的风传来,显得有些悠远。 海鹰似乎并不将她的话放在眼中,抬手一扯一挥,身上那件轻毛披风便裹到赋仟翊身上。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摸。那皮毛触手柔软温暖,洁白无瑕,正是上等的雪貂毛皮。雪貂稀有少见,用雪貂毛织成的如此大一件披风更是不可多得。那么眼前这个海鹰,至少也是权贵吧。 赋仟翊深深吸了口气,惑明未婚女子往往谦称自己为“小女子”,只有男子才自称自己为“在下”,她因为常年在军中与军士打交道,习惯性自称为“在下”,如今真的被人反问起来,倒觉得有些尴尬:“我自小在西北大漠长大,不很在乎称谓。” 海鹰打量了她一番,忽而一笑,起身便走。 “你等等!” 第6章 赋仟翊见他要走,急着追去,然而脚下穿着方才官宴用的高跟锦鞋,行动不便,只追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复又想到他的披风还在她这里,忙喊道:“你的披风!” 他仿若没听见般越走越快,不出几步就消失在夜色中。 待赋仟翊回到家,已是酉时,家中仍旧灯火通明。 她没有直接去东南部自己的小院,而是直接走向灯火鼎盛的正堂。推开房门,见父亲和哥哥都在。 赋仟翊的哥哥赋传铭是侧夫人的儿子。虽朝中的规矩是嫡庶有别,她和这个哥哥始终是亲密无间的。 赋传铭严肃地举起手中的一个青花底小瓷瓶:“你何时招惹上大皇子的?” 赋仟翊劈手过去夺走那个小瓷瓶子:“明明是他招惹我的!” 她毫无意识地和哥哥开着玩笑,却不见赋恂的脸色在一寸寸冷下来:“仟翊!宣王多次随蔚统领来赋府,就是想见见你,你东躲西藏便罢,如今怎能和大皇子攀上关系?” 她被父亲这突兀的言辞说得一愣。最初她接受大皇子的恩惠是想着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况且这大皇子为人确实谦谦温润,让人很难拒之千里,此时却被莫名其妙联系上这么现实的因素心中郁结,不由反驳道:“大皇子怎么了?那也总比蔚统领家那个不学无术文武不通的废物强吧?” 她脑中又浮现出大皇子的影子,看样子他并不像城府深厚,唯权是图的迂腐之辈。反倒是宣王,从不露面却每每被蔚统领欲盖弥彰地或抑或扬,看不清素质。 赋恂的目光忽而变得愤怒,却又很快平静下来。半晌,他缓和道:“我们赋家于近卫军效忠多年,你万万不可因为一念之差葬送了整个家族的未来!” “说到底你就是想把我嫁给宣王,以此来讨好蔚统领,给你自己谋个前程罢了。”她鄙视地瞥着赋恂,略有些挫败感地说道。 大皇子不论是真的德高望重,还是如父亲所说纯属表面现象,只要赋家从近卫军一天,怕是也必须敬而远之。 毕竟以大皇子的口风来看,他和宣王绝对不是一路 。 “老爷,大皇子差人过来请大小姐到城西木槿水榭听琴。”一个侍从在门外高声回报。 赋恂垂着眼睛品了口茶,冷眼端详着手中的茶杯。沉默着不说话。一时间这屋子中静得出奇,几乎能听到窗外威风拂过柳叶的窸窣声。 正当赋仟翊要失耐心开口问时,赋恂却忽然起身抄起大堂左侧的一把红实木椅子向她走来。不等她做出反应,那椅子已经重重砸在她的左腿上! 剧痛伴随着膝骨错位的“咔嚓”声一股脑地涌进赋仟翊的脑中。她忽然惨叫了一声,跌在地上。 赋传铭见状忙跑过来查看她的伤势。 赋仟翊恍惚间只听父亲冷冷地吩咐那名侍从:“大小姐回府途中不慎跌伤了腿,只能谢大皇子抬爱了。等她伤好后再让她亲自去谢恩。” 眼看着那侍从出去,赋恂才转身对她说:“大皇子手中已经有了征海军和靖野军两军兵权,近卫军如今在蔚统领的掌控下,不好攻破,他定是要走你的门路。这几日你就在家好好养伤,不必出门了!” 赋仟翊痛得几乎没有精力听赋恂说话,但是剧痛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如今朝中表面协调一致,实则军权被几个皇室分支扯得四分五裂,她又怎么会知道大皇子温和近人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她倒宁愿相信那个温润如玉的皇子是单纯的,至少这风光的朝廷多少该有些温热度在里面,不要从外之内都是假象。 赋传铭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爹是为你,为我们赋家着想。” 赋仟翊握着关节错位的左腿,想哭都哭不出来。诚如赋恂和赋传铭所言,算上在演武场的一次,大皇子充其量见过她两次,还是没怎么说过话的两次,若这么轻易说喜欢,那定是另有所图了。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地过了半月。 赋仟翊原本就是个坐不住的人,闷在房间里的时候,更是度日如年。有时候不由自主就想起海鹰,他这么一个人,戴着面具的时候从不多话,冰冷得像个怪物,摘掉面具又如春风一般和煦,偶尔和她呛上两句,却一点也不招人烦,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他这样的人,除了近卫军每月例行的校考日,几乎不出入军营,想必也不是一般人。越是这么想着,她越想好生查一查这个海鹰,看看他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日她忽然想起此事,吩咐瑾儿将那人落下的披风拿了出来,仔细地翻看,除了皮毛质地优良以外,倒也没什么收获。 瑾儿不知道这件披风究竟从何而来,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怎么老看这件披风?难道是哪个俊俏公子送你的吗?” 赋仟翊轻轻一笑,也没有说话。 瑾儿见赋仟翊脸上浮现出莫名其妙的笑意,总觉有些不大对头,不由问道:“小姐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赋仟翊瞪了她一眼,说道:“别胡说八道。” 瑾儿却一脸疑惑地看着赋仟翊:“但是小姐,你这次真的不大对头。这样的披风,段公子送你的没有五件也有三件,也没见你把哪件拿出来观赏。” “我这是在找线索,你看不懂啊?”赋仟翊白了瑾儿一眼,继续说道:“我就想看看披风上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怎么什么事情到了你嘴里都变得那么暧昧?” “哦。”瑾儿眉毛一挑,毫不相信地应了一声。 “仟翊,你好些没有?”傍晚时分,赋传铭风风火火提着剑撞开了赋仟翊的房门,他穿着一身军服铠甲,灰头土脸地在房门口掸土。 “好多了。”赋仟翊懒懒地躺在屋中躺椅上看书。 “那赶紧着,梳妆一下。” “干嘛!”一提梳妆这个词,赋仟翊极为敏感地站起来,谨慎地看着赋传铭。 “蔚统领要来看你,宣王也一起来。赶紧着,别用那种惊惧的眼神看我,那是宣王,又不是阎王!”赋传铭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将赋仟翊往梳妆台前拽。 赋仟翊忙脱开他的手,冲到床边就脱鞋上床一躺:“我晕倒了。” “哎,”赋传铭见赋仟翊如此地排斥,上前说道:“宣王可是玉树临风文武双全,你若不见,一定会后悔。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真的?”赋仟翊听罢忽然来了兴致:“不是骗人的?” “我骗过你吗?” 赋仟翊虽然嘴上答应,不情不愿地梳妆打扮,打心底里一点也不想见这个所谓的宣王。 心中正想着这宣王虽然一直对外宣称只懂用兵不懂政治,蔚统领却又不肯放权给皇太女和大皇子任何一方,八成宣王在朝廷中也是有想法的。既然有想法,大概也不是个废物吧?说不准还真是蔚统领低调处事,不想让宣王太过出彩招人记恨。 宣王和大皇子若都有向她献殷勤的意思,她真的要考虑考虑孰是孰非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侍从来报:“大皇子前来探望小姐。老爷请小姐去前厅一叙。” “什么?”赋仟翊有些坐不住。这大皇子自她腿伤后隔日便送东西过来,并总着贴身侍女叮嘱她好好养伤。今日竟突然亲自前来探望。这些日子听父亲和哥哥念叨多了,她反倒不知大皇子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重要的是,她不是要见宣王吗? 赋仟翊强自镇定,重新坐下望着赋传铭问道:“那是先见宣王还是先见大皇子?” “两个都惹不起。”赋传铭说着将她拉起来:“大皇子来了,你也断没有不见的道理。” 她有些迟疑地跟着哥哥走到门口,却见大皇子迎面而来,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赋传铭眼疾手快将关着的半扇门一把打开,单膝点地高声道:“赋传铭恭迎皇子!” 赋仟翊倒不认为在她的房间中见面是什么好事,忙走出屋子迎了两步,屈膝行礼道:“劳烦皇子记挂,还请皇子移步正殿……” 大皇子似乎并不将她所说当作是保持距离的话,只柔声道:“就在这里和你说说话可好?” 赋仟翊透过他肩上绣得精密的金线麒麟爪子去看赋恂,却对上父亲无所应对的眼神,不由心中七上八下,只得道:“臣女房中凌乱,恐污了皇子的眼。”话说到一半,她偷偷抬眼去看大皇子的面色,却见他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失望,忙垂下眼睛,沉默着。 “前些日子本王说请赋姑娘去听琴,今日见姑娘大好,不如一同前去木槿水榭吧?”听赋仟翊开口拒绝,他也不勉强,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赋仟翊忍不住皱了皱眉,但是毕竟人家是大皇子,人都堵到门口来了,她也不敢反驳,只得唤了侍女瑾儿跟着,随他去了。 第7章 木槿水榭这种地方,赋仟翊本来就嫌弃它过于高档做作,不怎么来,如今和大皇子一同前往,更是拘谨得很。 不是她不敢招惹大皇子。实在是他手中兵权甚重,即便是皇太女也不能与他相提并论。风水轮流转,谁知皇帝宝座究竟花落谁家?想想大皇子竟然毫不顾忌她未出阁少女的名声,正堂不待,非要来她别苑里转一圈,若说不是另有所图,她自己都不知道能以什么理由去圆了他的谎。 转眼间已经进了木槿水榭最华丽的中厅,闲杂人等似乎已经被摒退,这里除了大皇子的随身侍从旁无他人。 赋仟翊觉得他如此大的阵仗就是刻意。木槿水榭本来就是舆论关注的焦点,来了这里,事情必定会被宣扬出去。想必明日她与大皇子同出入木槿水榭的事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她便是骑虎难下。 “你并没有静心听琴。”大皇子目视着她。深邃的眸子几乎要将她心中所想看穿。 她心不由一颤,慌忙躲避着大皇子的目光:“臣女其实并不懂得音律。” 她并非想藏拙。在这个社会,全能的人很容易引人眼球,却往往死得更快些。赋恂曾教导过她,平日里略通书画,懂些武艺已是足够,其余的偶在关键时刻展露,毋须张扬。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在大皇子面前表现得太过聪慧。 大皇子愣了愣,半晌才说:“你出身武家,精文习武已是足够,若像那些养在深闺中的富家小姐一般只会唱曲绣花就实在庸俗了。” 赋仟翊本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原则,尽量把天聊死:“臣女武艺只能算略通罢了。” “本王从未觉得你是什么庸俗之辈。”大皇子本将目光锁在她身上,此时却刻意移开,转眼去看那弹琴的琴女,嘴上却说:“你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 赋仟翊不语,她从军报国,自然和京城那些只懂得听戏唱曲投壶喝茶的小姐们不一样。 她不想和大皇子多说话,只好一笑了之,拣了果盘中的一只草莓吃。 大皇子见赋仟翊不说话,略微尴尬,只好闭上眼睛静心听琴。 大皇子的五官长得很精致,线条简约干净,皮肤细致光滑,倒看起来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 然而论长相他尚不如海鹰,论武艺更是没得可比,更何况,就单论心胸,这个大皇子也不怎么样。赋仟翊对他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大皇子本该专心听琴,浓密的睫毛却在微微抖动,她道:“皇子似乎也没在认真听。” “倒是被你看穿了。”大皇子没有被她戳穿的窘迫,从容睁开眼睛。棕褐色的瞳孔中隐藏着一种令人无法知晓内涵的微弱笑意。 赋仟翊挑挑眉,心知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笑道:“臣女知道皇子想说什么,但是臣女觉得自己和皇子并不合适。” 大皇子神色忽然一淡,轻轻一笑,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才开口道:“为何这么急着拒绝?” 大皇子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她和大皇子对视着,尽力向他的眼睛里看,却没有察觉出一丝除却真诚的东西,只不过或许那真诚的目光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父亲吧? 大皇子大概看出了她心中的波澜,继而说道:“如果本王有你所想的企图,本王直接拿着彩礼向你家提亲就够了,何必来问你的意思?” 如果他真的有收服近卫军的政治目的,大可以让玄封帝下一纸诏书,说赋家长女赋仟翊和他两情相悦,特赐彩礼,择吉日完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大皇子没有这样做。大皇子在用他的方式询问她,那大概是因为,担心强娶了她会惹恼她,她一个想不开把他弄死了,他就亏大了。 大皇子说着,转开目光去看那抚琴的琴女,语气也柔和下来:“本王知道你不能不多想,如今本王只能告诉你,本王将真心捧给你,不带任何杂质。你若不收,本王只能一直捧着。” 她强自攥住宽大的袖子:“皇子似乎不是在询问我的意思。” “本王将真心捧给你,不带任何杂质。”也许他的这句话在任何女子面前都价值万金,然而赋仟翊此时心中却有着强烈的不安。 也许问题在下一句话中——“你若不收,本王只能一直捧着。” 大皇子许是见她久久不答话,于是说道:“本王有件礼物要送给你,跟本王走一趟可好?” 退一万步讲,赋仟翊常年习武,这个养尊处优的皇亲就算想对她做什么越距的事,想必也是绝不会得逞。但是此刻她并不想去。 “皇子,臣女腿伤初愈,不宜来回奔波。” 于是赋仟翊被下人抬上了马车。大皇子如此着急,八成是听说了宣王屡次登门赋府,害怕宣王捷足先登和赋家结了亲。 皇城东南有个机械的喷泉广场,广场南面不远处是个人工湖,名为濯清湖。里面种满了嫩绿的荷叶,却没有莲花。 说到濯清湖,倒是有些奇怪。两年前,濯清湖每到盛夏都会开满粉嫩的莲花,引许多人来观赏,门庭若市。然而从前年夏天开始,湖中却再也不开荷花,只有嫩嫩的荷叶招摇过市。渐渐地被人们所冷落。 “知道这里为什么不开花了吗?”大皇子带着赋仟翊走近湖面,扯起嘴角问道。 赋仟翊不想猜,也不想多话。她多说一句,就多一丝被人抓住细节放大张扬的危险。 大皇子忽然笑得灿烂,抬起手来打了个响指。 那湖面忽然亮了,嫩绿的荷叶间迅速伸展出花枝来,在静止的夜空下蜿蜒缠绕着,迸发出无限妖娆。花枝上很快出现紫色的花苞,缓缓绽开。绽放的花朵争先恐后地挤出,不多久便布满整个水域。湖面上方弥漫出一股奇异的芳香,令人迷醉。 赋仟翊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 大皇子见此绝世美景,眼中不由生出些许自豪之感:“本王花了两年的时间培育这个新品种。你说过,你喜欢紫色的花。” 紫色的花?前年布雅尔喀草原的赛马大会上,赋仟翊一不小心竟赢了段鸿羲,她曾和段鸿羲玩笑说过,她喜欢紫色的玫瑰,作为赌注,段鸿羲要想办法种出紫色的玫瑰来。当然那只是玩笑,她和段鸿羲都没有当真。 只是不知为何这话会被大皇子听去。 “本王承认这不是一见钟情,但是本王确实喜欢你……”大皇子不着痕迹地走到她身边,那股奇异的香味越发浓厚。 “皇子只是远远地看,怎么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子?”赋仟翊急着打断他的话,说道。 “倘若你肯信我,我愿意为你不再过问政事。”大皇子说着说着,连“本王”都不说了,直接自称“我”,不知是想拉近他们的距离,还是太过急切。 她本能地想躲开,然而腿却忽然像灌了铅一般,眼皮开始发沉,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睁不开眼。 一时间赋仟翊脑中闪过了千万个念头,想要逃开,然而身上却软软地用不上任何力气。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有块石头忽然重重砸在她的左脚上!突如其来的尖锐刺痛让她瞬时有了一丝的清醒。她立即推开大皇子向后退开两步。深吸了几口冷气方才开口道:“臣女实在欣赏不来大皇子的风雅,今晚不早了,请许臣女先告退。” 大皇子的笑容有些凝结,却也不挽留,很快说道:“本王着人送你回去?” “大皇子身边的人武艺未必比臣女强,还是算了吧。” 大皇子只是为了赋家的关系,在这濯清湖边,让所有人看到她和他,借助人们的嘴巴传言出去,让蔚统领不再相信赋家,让赋家骑虎难下,最后不得不妥协于他。 “小姐和老爷不想得罪大皇子,可是弄来弄去不还是把他给得罪了?”瑾儿从小和赋仟翊一起长大,一直是她的随身侍婢,平日里倒是没有那么多规矩。她见走得远了,忍不住问道。 赋仟翊有股难言的怒火,忍不住发泄道:“街坊到处传说他是个谦谦君子,你看他多猥琐!得罪就得罪吧,反正他和宣王我至少要得罪一个。” 瑾儿紧跟着她的脚步,说道:“那什么样的人才算君子呢?” 赋仟翊路走得很急,瑾儿跟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棋,一句话都喘了两次才说完。 君子?她不由得顿住了脚。瑾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急急地撞到了她身上,她却恍然未觉。 大皇子温暖的笑容在那一瞬间侵入赋仟翊的脑中,但却马上被她狠狠甩掉!常逢公众,他当然会笑!他笑得温暖是因为他是在向他的皇位宝座微笑!他算什么君子?他是小人!地地道道的小人! 赋仟翊早知道自己未必能得到真感情。但事情真落到身上时,却不料会受如此大的刺激。 她忽然想到海鹰。 说起话来轻飘飘的,脱俗而不畏强权。 难道他也一样讨厌这些政治情愫? 她在集市的十字路口转了个弯,直奔那个小山坡,并吩咐瑾儿先回去。 第8章 山坡上,孤树独存。 赋仟翊减慢了步子缓缓踱上去,深深呼吸着远离人群的清新空气。 月之暗面,却并未见到海鹰的身影。他如此了解宫廷的事,相必也不是什么远离纠纷的人吧? 她靠着那日他靠的树干席地坐下,缓缓闭上眼睛。 风很暖也很轻柔,拂在脸上很舒服。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梳理着自己的思绪。大皇子,宣王,近卫军。即便她知道,她这辈子也不可能脱离这些人、这些事,还是不能接受所谓“父母之命”的婚姻。 她自小长自军营,习文习武,不同于那些深闺中的弱女子。她本该拥有更多自主权,本该能如同那些男人们一样于战场上书写壮丽的诗篇,述说自己的人生。然而自从回到京城,她仍旧逃脱不了被摆布的命运。 “既然知道他不是真心,何必这么生气?” 海鹰声音淡淡的,随着夜间的风飘来,显得并不尖锐。 赋仟翊睁开眼睛,盯着那双毫无装饰的黑山羊皮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海鹰见她沉默,淡然一笑,转身坐到她身边,将用手帕包裹着的一个苹果递给她。 在上流社会中,女眷平日吃水果必须由婢女切成小块盛到果盘中用叉子叉着吃,赋仟翊回到京城之后,也是这么学的。只不过她常年混迹军营,并不喜欢那般做作的吃法。 她接过苹果轻轻地咬下去。苹果甜而多汁,入喉有一种甜甜的幸福——冬日里她最爱的水果,此时吃着却有些不是滋味。 赋仟翊知道,他只是个路人,他不可能了解她内心所想,也不可能知道她的苦衷。他亦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说无关紧要的话罢了。 海鹰倒也不看赋仟翊,只直直地盯着前方地平线上的月亮。 想来距离上次见他也有半个月,月亮都移到了天穹另一边。赋仟翊其实并不想说话,只想这样静静地坐着。 海鹰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好似高岭土上生长的青翠松柏,清香而绵长。让人感到致远的平静。 她慢慢吃着苹果,清甜的果汁在喉间流动着,她终于找到了以往对世事的淡薄之感。 “你怎知道我是生气?”她终于问道。 他微微一笑,和她对视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瞥开:“大皇子道貌岸然,除了名位也没什么了不起,你未必看得上。你只不过是不喜欢被人算计。” 刚刚他话说到赋仟翊的心里,赋仟翊刚将目光落到海鹰身上,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皱起眉来:“你监视我?” “凑巧而已。”海鹰答得很快,言语之间并没有什么不自然:“那荷花开得太突然,我急着上前去看看新鲜。” “紫色的荷花,真有心。”赋仟翊嘲讽地一笑。 “花苞中放有大量的蒙汗药,被他算计倒也怪不得你。” 话说到这儿,赋仟翊才忽然想起那时有块石头恰到好处地砸到她的脚,她才忽而回神得以脱身。惊异地看着他道:“是你?” 海鹰敷衍地笑笑,却没有否认,却转口说了别的事:“今日在朝中护天军统领段统领忽然上书,请陛下赐皇太女协理朝政之权。” “段统领?”护天军一直是独立于各皇室之间,只效力于朝廷。她从不认为段家会如此草率,朝中各大臣想必也不这样认为。想到这她忍不住说道:“不能吧?” “对于皇太女的强势暴戾,段家本不该觉得有任何威胁。只是这道理,大皇子似乎并不明白。”他说道。 段统领看不上皇太女的事,人尽皆知。皇太女行事果毅暴戾,在朝中口碑并不好,让她在皇太女之位上完全暴露出她的问题,总好过让她直接继位。大皇子表面温和谦逊,实则急功糊涂,只怕他真的以为皇太女得到了段统领的支持,急躁了。 赋仟翊道:“我本不想得罪他,谁知道他这么不要脸。” “或许他真的喜欢你。” “这么恶心的人喜欢我,我也是够反胃的!”赋仟翊怒道。 海鹰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演武场上你锋芒毕露,想让人不注意到你都难。” 不提演武场还好,提了赋仟翊更是一个头两个大:“早知道会是这样我才不出那个风头。现在可好,不止大皇子,就连那个宣王也三天两头往我家跑,烦都烦死了!” 话一出口她才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只好尴尬地冲海鹰笑了笑,不再说话。 海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放心,我不是乱嚼舌根的人。不过得罪了大皇子,只怕你会有麻烦。” 提起这事,赋仟翊却叹了口气:“我原本想着,大皇子和宣王既然要争,得罪大皇子的事让宣王来就好,谁知道他这么心急,竟等不到宣王出面就想硬来。” 说罢见海鹰不语,她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宣王是不是和大皇子是一路货色。说不定宣王根本不敢和大皇子争,早偷偷猫起来看戏了。” 海鹰听罢她的话,沉默半晌道:“宣王不过是个公主的儿子,和大皇子毫无可比性,就算争,也未必争得过。” “果然你也这么认为。”赋仟翊表面性格大大咧咧,实际上为人却还算谨慎,远本不该和此人说这么多,然而不知道为何,虽然她尚不知晓此人身份,下意识地觉得他很可信,不由自主地就说了这么多。 “朝野上下,应当都这么认为。”海鹰说道。 “可是蔚统领并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赋仟翊道。 言外之意,宣王的父亲蔚瀚英掌管着朝中最重要的近卫军,宣王却几乎不在朝中露面,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避世还是不甘受皇太女、大皇子之类的排挤。 那人道:“宣王也未必真的胆小怕事,大约是不好出面罢了。” “不好出面和胆小怕事有区别吗?”赋仟翊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那人似乎被赋仟翊问住,许久方才说道:“朝堂上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人人都像皇太女一般随着性子来,朝中可不是要大乱了?” 赋仟翊沉默着看向那人,那人唇角微勾,只是这样和赋仟翊静静地坐着,听冬日里暖风拂过枯草的沙沙声,看辽广的夜空中的繁星点点。赋仟翊几乎忘记了问他的身份。 不知过了多久,当察觉到月亮渐渐移到了地平线以下,她才回过神来: “听说月亮上是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权谋没有争端。极乐净土。” 海鹰沉默了一下,微微抬起头望向漫天的繁星,徐徐说道:“人本性经不起社会的浸染。” “你会为权利而争吗?”赋仟翊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从一开始这个人表现得太过于虚无,让她有些看不清。他讨厌权谋,字字句句却离不开权谋。 赋仟翊心想也许该维持住他的神秘感,让这种不明虚实的超脱延续下去。理智却告诉她,她不能蒙骗自己。 “我只会争取自己应得的东西。”海鹰含糊其辞。 “如果你得不到呢?” “我是否得到,不该由别人来掌控。”海鹰的眼神忽而犀利起来,仿若有一柄锋利的剑瞬间刺向坚实的土地。 他全身散发着一股冰冷而尖锐的气息,不是炙热的火,不是斗志,而是神挡杀神的锐气。 赋仟翊本该有一丝不安,本该问他究竟想要什么。然而此时却忽而被他毫无二致的气息所折服,几次开口都没说出什么来。 海鹰见赋仟翊一时没有说话,于是道:“你这么晚不回去家里会担心吧?子时已经过了,你家里没有门禁吗?” 凡大的世家都有自己的家规家训,而一般家训首条便是门禁。赋家确实也有规矩,不过那些规矩几乎都是给男子订下的,对于她却没有太多的要求。至于说到门禁,赋家的门禁时间是亥时。凡赋家子弟如非重大事情,亥时前必须归府,如有迟归者视情形轻重,轻则闭门,重则杖责,一般倒是没人敢违了门禁。只是她平日里在家中倒也张扬跋扈惯了,从来不在乎什么规矩。 赋仟翊挑挑眉:“有吧。” 海鹰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事,询问地看着她:“我听说赋家的规矩大得很。” “倒是名不虚传。”这是赋仟翊的回答。赋家从军近卫军,在军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赋家的规矩几乎也是比着军营的规矩一板一眼制定的,这点她倒没有夸张。 “你说得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一样。”海鹰见赋仟翊说得含糊,不由说道。 赋仟翊沉默。赋家曾经人丁兴旺,人多了,自然规矩就多。祖上定下来的规矩原本是对于所有人都适用的,只不过到了她这一代,因为她母亲的原因,除了赋传铭的生母,赋恂根本没有多余的侧室,子女也只有赋仟翊和赋传铭两人。 至于那些宗室子弟,虽然大部分都在近卫军效力,每半年也会来赋府赋恂这里听教一次,平日里他们在自己的府上,有没有遵守赋家家训,全凭自觉。 于是赋府的规矩如今更多也就是御下而已,身为主子虽然也要以身作则,赋仟翊也很少在明面上违了规矩。暗地里她还是很随意的。 她换了个话题问道:“你都知道这么多了,总该说说你是谁吧。” 第9章 “你知道我是海鹰。” 如此独来独往的人如何会轻易受近卫军信任?幽萤都尉,要么是朝廷高官背景,要么是江湖高人。赋仟翊笑了笑——如此问都不肯透露姓甚名谁,看来确实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 海鹰说着站起身来:“时候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我送你回去”,而不是“我送你回去吧”。很明显,他不是在跟赋仟翊商量。 她笑笑,却也没推辞。因为,她的确觉得眼前这位“海鹰”极有意思。 一路上赋仟翊百般纠结,最后还是没有问他的身份,只是和他背光走在没有人的路上,看着他们的影子在月光下长长地拖在地上,混在树影下。 是谁都不要紧,无论他是谁,只要和她抛去身份的束缚就这样静静地聊聊天也好,若是真说穿了身份,说不定她说起话来又要有所顾虑。暂且就当她在掩耳盗铃吧。 “我送你到这里吧。”走到赋府门前,海鹰忽然止住了脚步:“这会儿已过了子时,快进门吧。” “你确定不要进来坐吗?”赋仟翊望着他笑起来。 海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转而却苦笑:“下次吧,我好像忘记了我也有门禁。” 有门禁,说明此人多少也是个有门户的,并非江湖中人。赋仟翊微然一笑,也不说破,只问道:“误了会怎样?” 他抬头望了望漫天清晰的繁星,释然笑道:“倒是不如不回去。天如此清朗,我可以去郊区观星赏月。”说着他将目光转向赋仟翊:“我看着你进门吧。” 赋仟翊忽然沉默,她望了望大门上安然悬挂的“赋府”两字,叹了口气道:“左右也是闲着,不如我们一起去?” 海鹰摇了摇头:“你是大家闺秀,怎能彻夜不归?快些回去,我看你进府我再走。” “可是这个时间我若回去,明日必要被问今晚和谁在一起,我总不能说是和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愿透露给我的人在闲聊吧?”赋仟翊撇撇嘴,见他神色动容,连忙补充道:“我可不是在激将你,不用怕。” “好,我记得了。回去吧。”海鹰将她往前轻轻一推,说道。 赋仟翊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敲门进了院。 眼前乍空,海鹰惆怅地叹了口气,望了那赋府大门许久,终于转身迎着月色向空中伸出手去,拇指和食指弯成弧形,仿佛要将那一轮圆月捏在手中一般。 “皓月神圣,仅凭你两指之力怎能把它握住?” 那清亮的嗓音从他的斜后方传来,他神色一动,放下手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赋仟翊早已换好了一身行动方便的曙红色鹿皮骑装,好整以暇地坐在赋府大门的顶檐上看着自己,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的皮肤显得更加白皙清透,眉色正好,眼神噙满了笑意。 他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我因希望你出来而站在这,却没想到你真的会出来。”海鹰向那大门走近了两步说道:“赋统领若知道我大半夜拐走了他的宝贝女儿,会不会将我五马分尸?” 赋仟翊纵身跃下门檐,正落在海鹰面前,笑道:“五马分尸多便宜你,我看就应该乱刀砍死!” “砍死我谁陪你半夜看月亮?”海鹰指了指当空白月。 赋仟翊负手而立,说道:“府上后门有马圈,走吧。” 话音未落,只听一丝金属擦破寂静的声音,海鹰已一个转身将她护在身后,接住了一枚破风而来的镖! 转眼之间她身后忽然有一个黑影冲来。 而海鹰却比她更快,不等赋仟翊出手,他早已几步冲到黑影面前,一跃而起,脚落在来人肩颈处将其压倒,手中刚刚截到的镖就压在来人的颈动脉处:“谁派你来的?” 那人直愣愣看着他不说话,不等他再问第二句,手中利器已然被来人用力一带,正划破来人的颈动脉。 赋仟翊似乎被这个场景吓到,不由后退了数步。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死人,特别是在这样幽静的夜晚,浓郁的血腥味更加的刺鼻难闻。 海鹰显然也感知到她的惊愕和紧张,却缓缓闭上眼,集中着精力,仅转身的功夫,他手中那枚镖便朝着赋府大门相对方向的柳树上飞去,只听钝器刺破血肉的声音一起,那树上便掉下一个黑影来。 那黑影重重砸在地面,不等做出任何反抗,很快便没了声息。 赋仟翊没有勇气走近去看那个死人,只好急道:“好歹问清他们的来历再杀不迟啊!” 海鹰神色微顿,重新从那具坠尸上拔下镖,细细看了看,却觉得从未见过,不由道:“我并未出手杀人,是他们自裁的。你近日不曾得罪过什么人吧?” “当然不会!我可是从不杀人的!我看是冲你来的!”赋仟翊急着反驳道。 听到这里海鹰忽然警醒地看了赋仟翊一眼,忽然神色一僵:“近日你若出门,记得小心些。我觉得这些人是冲你来的。” 赋仟翊摇头道:“我哪能得罪人呢?” 海鹰忽然严肃了语气:“今日大皇子就是例子。他觊觎赋家的兵权,却没有顺利得到你,他会怎么样?” 赋仟翊不以为然地看着海鹰:“总不至于得不到就要杀了我吧?” 海鹰听着她的话神色如常,却细细分析道:“得不到你,却又十分担心别人得到你,那他会如何?” 赋仟翊忽然惊醒起来,惊愕地看着海鹰,却许久说不出话来。她不得不承认海鹰说话确实有理。 她听到这句话时脑中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蔚统领那神秘的独子宣王。若是宣王娶了她,那么近卫军的全部兵权都会并入雩珩公主一脉,这对大皇子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威胁。 但她很快狠狠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海鹰看向她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忽然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如果是真的呢?” 赋仟翊忽然被他惊到,吓得立即后退了一步。仿佛是常年拿剑而时刻遭到摩擦和□□,海鹰的手心十分粗糙——这一定不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纵使她的哥哥赋传铭常常泡在近卫军营,闲暇时候还是喜欢和一些闲散公子下棋作画,手心虽不细嫩,却至少是柔软的。 她心中一直存有的疑虑在这一刻终于被打消,她深深抒了口气,说道:“那他就死定了。” 海鹰听得她的话,似乎觉得十分符合她的性格,忽然一笑,说道:“也是,你看起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赋仟翊道:“说得好像你多了解我一样。” “我倒不是了解你,只是觉得,你并不是一个任命运摆布的人。”海鹰道。 赋仟翊听到此话,面色愈发沉郁:“你知道我这么多事,真没企图?” 海鹰眉心微皱了一下,却很快舒展开来,转身道:“我能有什么企图?” 海鹰的脸令她第一眼看去,就觉得踏实靠谱。然而此话出口,她却总觉得听起来有些别扭。虽然说近卫军的幽萤都尉也算是个漂亮的头衔,但是没一点实力也很难被收编。朝中有所背景且武艺高强的人大多出自各军种将领家,而这些人通常都直接服役于各军种,不至于在近卫军混得虚名。然而极有背景的文官家,也很难出什么武林高手。 海鹰的武功显然在她之上,不是她自负,实在是以她的实力,在惑明也算是鲜有对手。朝中上下文官中,以赋仟翊的了解,似乎没有人家里有这样的高手。 那么所谓的“门禁”,或许是出自门规森严的名门大派,比如惑明东海岸高手云集的蓬莱派,再比如中土历史悠久的玄天门。然而这些门派都不在京城,甚至不在京城附近,若是海鹰根本不回去,又谈何门禁? 不过就算他不说,以她在近卫军混迹多年,想查这么一个幽萤都尉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看了看躺在地上早已失去生气的两具尸体,深深吸了一口半夜清冷的空气:“说的也是,那就这样吧,我回去了。” “哎,你等等。”海鹰忽然拽住她的手。 她回头看向海鹰的眼眸,那里仿若有一潭深湛的水,蓦地波动起来。 “我……” 海鹰欲言又止地开口,她心中忽然烦躁起来,说道:“你连真实身份都不想透露,和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说着并不等海鹰说话,自顾自径直跑进了赋府大门。 她手忙脚乱地将大门锁好,却忽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她第一次感觉到慌乱。 从白天大皇子居心叵测地和她一同听琴开始,她才感觉到自己已经慢慢跌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中,在这个阴谋中她不是主角,却很可能是一个最悲哀的牺牲者。而海鹰,则是在最不恰当的时机出现的人。 他真的只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近卫军幽萤都尉吗? 赋仟翊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海鹰和她说话时有意无意所带出的锐气和霸气并非普通人所有,她深刻地听着他的话,却并不能完全理解那莫名而来的自信和决心。然而偏偏是这样并未被核实的自信和决心令她十分安心甚至是上心。比起大皇子那些一文不值的谎话,她更愿意相信海鹰。 海鹰怔怔看着她几乎是以逃的速度跑进去关了大门,不由深深叹了口气,他缓缓挪动步子走到那扇大门前,艰难地伸出手按在那门缝上,却不敢用力。 第10章 他沉默地站在这里,那轮满月也渐渐从天空的东南方移到了西南,他清楚地听着赋仟翊的呼吸声由急促渐渐变得平缓。 这时正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微弱的光,那光芒很快延伸出数道尖锐的线路刺破原本黑漆的夜空,在黑暗的环境下显得十分刺眼,海鹰不由伸手挡了挡那不算强的光线。 他整晚都想着该说些什么,几经开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眼见着夜的色泽已然渐渐退去,他知道自己必须离开。 “天亮了,我……走了。” 赋仟翊知道他一直就隔着大门站在门口,听到他的话音,平复了心情打开大门的时候,那门前空荡得如同从未有人来过,昨夜的两具尸体甚至连同血迹都毫无踪影,干净空旷得她几乎要以为昨晚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默默回到自己房中倒在床上,一边胡思乱想,最终还是糊里糊涂地睡着了。梦里她仿佛看到一只戴着昂贵宝石扳指的手向她伸来,她惊惧地向后退去,那只手却自由伸缩一般追着她而走,怎么躲都躲不掉。 “赋仟翊,你是我的,死也是我的!” 那是大皇子的声音,赋仟翊蓦地惊醒,却见瑾儿正好奇地坐在床头,拿着帕子替她擦汗:“段公子来了。小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来干什么?”赋仟翊奇怪地看着瑾儿。 “小姐你忘了,前几日段公子就说,你们今日要去左翼城拜见师父。” 赋仟翊这才想起来。她和段鸿羲师从左翼城太守尤睿海,每个月她和段鸿羲都会跑一趟左翼城,去和他们的师父小聚一下,有时候还会小住上一两日,和师父喝喝酒聊聊天。 这个时间至少也该是下午了吧? 赋仟翊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说道:“替我准备些东西,今晚我们就住在左翼城了。” “你这是去哪?”赋传铭正从大门进来,赋仟翊没头没脑地撞到他身上,不由问道。 “去左翼城尤师父那里。”她嘴上说着,看着赋传铭的目光忽然眼前一亮,将赋传铭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在军中可见过那个叫海鹰的幽萤都尉吗?” “自然是见过。”赋传铭丝毫不以为然道:“这个人当年独破风隼阵震慑四军,破阵时我正在一旁。” “长什么样?”赋仟翊问道。 “他戴着面具,我哪知道长什么样!”赋传铭一皱眉:“不过……那人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弟兄们都不怎么认识他。” “这就怪了,既是近卫军的人,怎么可能没人认识?” 赋传铭道:“这些年蔚统领曾经招揽过数名江湖高人,这些人虽然挂着幽萤都尉的名头,除了每月校考,也不曾在营里露过几次面。” “哦。”赋仟翊脸色一暗。 “怎的突然问起这事?”赋传铭问道。 赋仟翊耸耸肩:“我随便问问的。那天我卧病在家,真可惜。” 赋传铭微微挑起眉一笑:“其实我倒觉得单凭一身功夫拿到将级没什么用。不操练几乎是不懂得带兵的。” 赋仟翊道:“幽萤都尉,不过是留住能人不得已手段而已,又不是缺一不可的角色。” “我看时间不早了,你快些出门吧。”赋传铭见赋仟翊手拿长剑,忍不住抓起她的手腕来:“你的镯子呢?” “我不小心摔裂了,送去珠宝行修了。”赋仟翊举了举手中的长剑。 “也罢,和鸿羲一起倒是没什么事。”他一边说着,段鸿羲已经慢斯条理地进了院子。 段鸿羲礼貌地颔首一笑:“传铭哥放心,有我在,她剑也用不着。” “最近世道乱,你们两个多加防范。”赋传铭草草吩咐了一句,便看着他俩并肩走出赋府,不由一笑。 左翼城与皇城之间距离不远,他们骑着马边玩边走,到了左翼城城门口时,夕阳刚刚西下。 “城门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卫兵?”赋仟翊攥着手中的缰绳。 左翼城治安向来是皇城之外最好的,平日里城门只有两个守门的不带刀卫兵,负责对出入城门的人进行简单的盘查,然而今日却多了一队巡逻的带刀卫兵。 段鸿羲看了看,笑道:“再有两个月就是军队统领大选,尤师父紧张些也难免。” 赋仟翊不接他的话,只玩笑地拿随身带的佩剑拍了一下他的马屁股:“赶快进去问问师父什么情况。” 那马被赋仟翊轻轻一打,似乎明白了什么,拔腿就向前跑了两步,越过那几个卫兵便进了城。他们进城的时候都把太守府特制令牌挂在手上,卫兵看见自然免去排查。 城里依旧车水马龙。闹区的街道挤满了买东西的人,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他们已经下了马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赋仟翊牵着她的马随便走到一个摊子上随便抓起一把青花纹扇子看了看。 见她伸手拿起折扇,那小商贩马上高兴了:“姑娘好眼光!这是华鼎居出品的花型,配上小店独一无二的制扇技术,是上等品呢!” 华鼎居是左翼城最大最权威的服饰设计铺,只负责花样设计,自己做的成品却从不外卖,只有限地供应给城中的几个贵族和进贡京城。赋仟翊身上的钱袋就是去年它打造的单品,还是段鸿羲随手给她买的。因为花样和构造甚好,用了很久都舍不得换掉。 赋仟翊笑了笑,将扇子放下:“当真是好东西呢。” “姑娘不买吗?”老板见她放下扇子,复又将扇子在矮桌上摆好:“这是唯一的一款呢!” 赋仟翊确实不准备买,礼节地笑了笑,转身就准备走。 段鸿羲倒是不客气,丢给那老板一块碎银子就将那把扇子拿起来抛给她:“一把破扇子,喜欢就拿上。” 赋仟翊顺势接过扇子,心中却不爽。她不买是因为自己向来喜欢收集工艺品,家中类似的折扇成堆,实在不想再多拿。段鸿羲虽然出手大方,平日也没少给她买东西,却很少能有什么东西送到她心坎里,左不过都是些束之高阁的废物。 赋仟翊白了他一眼,道:“这话不是这么说的!” 段鸿羲一笑了之:“适当买点东西推动一下经济发展也是贡献。” 赋仟翊对他的解释并不认同,却也没话反驳,将扇子丢给他,转身向别处看去。 却忽然感到有一股阴气瞬间包围过来,顿时打了个冷战。然而环顾四周,仍旧是车水马龙的街市。段鸿羲在赋仟翊身后不到半米处,正认真地观察着那把他“高价”买来的破扇子。隐约还能听到附近摊子上顾客和商贩的讨价还价声。 “怎么了?”他见赋仟翊脸色不对,马上问道。 “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可能是我敏感了。”赋仟翊耸耸肩。 话刚说出口,她却忽然像被雷劈了一般。这里确实有什么东西不对。 他们又将周围的人和陈设又看了一遍。 扇子摊、包子铺、钱福斋点心铺、遮阳伞摊、瓷器店、客客茶坊,一应俱全。然而……段鸿羲的目光有些迟疑——以前那个时刻在店门口的矮个子青年不在;钱福斋点心铺摆在门口的试尝点不在,只有一个小门童在门口客气地迎着宾客。遮阳伞摊那个胖胖的有个性的老板娘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黑瘦瘦的青年,他一直抿着嘴,脸部线条十分干净利索,却从不对宾客笑;茶坊门口的两个门童正坐在台阶上晒太阳,时不时地站起身来迎迎宾客,却从不开口说话。 当然这一切对于不了解这里的人来讲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而他却觉得有些不对。这条街道是通往巫师府的必经之路,他们常常跑到这里来买东西,对于这些店和店里的人都熟悉得很。突然间似乎那些他们认得的人都不见了,觉得心中的不安越涨越大。 夕阳已经开始西下,人群也在渐渐散开。段鸿羲看着伞摊的小伙子淡淡地收拾着那些各色的遮阳伞准备收摊,一句话也不说。 赋仟翊目光扫到摊位上时却隐约看到那人正收的一把伞柄上寒光一闪。 “小心身后!” 段鸿羲的警惕心瞬间提高到极致!脚下发力,一脚点到那伞摊的桌子上。哗啦一声,那桌子像是被震碎了一般塌下去!他知道他有能力震碎桌子,但刚刚却明显不是自己在发力。 这似乎只是个开始。 那个黑黑的年轻人抽剑的速度却比他更快一步!段鸿羲在赋仟翊警示之后本想借着伞桌的力迅速退开,却被那个小伙子阻挡了去路,只得随手抬起长剑,借着剑鞘将那人的剑弹开,然后立即拔剑! 赋仟翊原本已经抽出佩剑,在段鸿羲弹开年轻人剑刃的一瞬间,那年轻人借力拿剑身向后一顶,正中赋仟翊剑柄,拔了一半的剑又生生被顶回去! 同时那边两个不说话的门童也突然抽出武器向这边过来。 赋仟翊来不及多想,两步点到那二人面前将他们拦下。 她左手拿着剑鞘,右手将剑柄一转,剑身指向他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就敢在镇守巫师门口动手?” 第11章 那两人目光触碰了一下,同时笑了:“你想知道,也要先有命再说!” 说话的功夫他们二人已然出手,不见他们手上有什么动作,一个重锤破空便冲她面门打来! 她不得不退后一步。仰身躲开那沉重的武器,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第三十招,赋仟翊的剑锋扫过其中一个门童胸前,他瞬间衣襟碎裂,停了一刻,吐出一口鲜血。 段鸿羲已被那个黑脸年轻人刺伤,血迹大片大片地湮湿他的一身白衣。 这个时候街道上已经没有人。 赋仟翊这才觉得慌乱,从她发现这里不对开始到了现在,她明显觉得自己内力不对,即便手中提着佩剑,仍旧感觉自己用不上力气。论武功,段鸿羲也是高出她不下两成,不知为何会这样轻易就被一个无名小卒伤到? 赋仟翊刚想去帮,却被几道尖锐的剑风封住了去路! 一名青衣人瞬间站在赋仟翊面前,修长的手指上夹着几枚寒光刺眼的镖。他死死盯着赋仟翊,一时间赋仟翊竟没办法反击。 赋仟翊知道和他们没必要争论,心中又急着段鸿羲的安危,情急之下挑剑便是孤星坠月剑法,三招之内将那人逼入死角。她手下顿了一顿。 孤星坠月是尤家门下为数不多的剑法奇招,一旦出招毙命率极高,但因为太过耗损内力,不到关键时候他们绝不乱用。然而赋仟翊也知道,以这样的招式制住他只是一时的,倘若不伤他,他恢复力气后会立马有机会反击。 正当赋仟翊短暂失神的功夫,他却很快闪身一跃瞬间脱开她的挟制,趁着跳起的功夫向赋仟翊甩出一排镖来! 赋仟翊被他的镖逼得连退是数步,重重撞到另外一个人身上。那人顺势一手掐住赋仟翊的脖子! “仟翊!” 段鸿羲终将那黑脸年轻人一剑毙命,锋利的长剑转眼被他重重甩来,生生刺穿那人的肩胛,将他钉到旁边的墙上。 段鸿羲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赋仟翊护在身后:“比武可以,莫要伤及无无辜!” 青衣人忍不住笑道:“不知你这句无辜是从何而来啊?” 后续来的人身穿统一的暗蓝色劲装,内息不高,但功夫套路却可以说是万分邪门。段鸿羲已然被伤到,此时却被青衣人纠缠住,止步不能移。 由于用剑实在不是赋仟翊所长,在刚刚对付了那两个门童以后,她不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有些透支,这几个蓝衣人在十招之内将她逼到绝路,她在想逃开的时候,冰冷的剑锋已然向她刺来! 正当赋仟翊觉得万劫不复的时候,一道剑光飞速而至,重重隔开了直取她喉咙的一把精钢剑。转眼间一个黑衣人闪身到她身前几剑封住了她身前的攻击。 “以多敌少,即便胜,也是胜之不武。”那人一开口,赋仟翊才看清他的身形。 是海鹰。他五官深刻而细腻,黑色的发丝飘动在纯黑的长衣上,显得并没有什么杀气。 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神色慵懒地扫过一干人等。那眼中存在着一股浩然的锐气,截然不同于皇室的高贵、蛮夷的粗野——这是一种神挡杀神,魔挡斩魔的气息,一种握转乾坤的气场。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合金制作的软剑。软剑不同于他们平时拿在手中的佩剑,它需要灌注精纯的内力后才能形成一把具有杀伤力的剑,而惯用软剑的人内息必然深厚,否则驾驭不了一个平日里看着如同臂钏的装饰。 赋仟翊原本觉得她和段鸿羲陷入死局,心中郁结,见到海鹰到来,心中也踏实了许多:“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容后再解释。”此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月亮清白的光打在他脸上,映照出他分明的五官。他冲赋仟翊鼓励一笑,很快和那些人纠缠在一起。 这些人的武功确实很邪门,他们不断变幻着阵法,每当他们将要找到破阵之法的时候他们又很快变幻一个新的。海鹰按理说应该很擅长破解阵法,而此时却有些恋战,久久不曾破阵。 因为他们无法轻易攻破敌人并不是因为海鹰内力也有损,似乎是因为海鹰并不想杀人。赋仟翊已经不止一次看着海鹰的剑锋扫到敌人的喉咙复又强行收剑。常年习武的人都知道,想要杀敌很容易,但若剑风已出又强行收剑,这会比杀人更耗损内力,甚至更影响发挥。 然而海鹰却一直是这么做的。赋仟翊也没杀过人,更不想杀人,然而这种处境当中,若不出手伤人就是将自己逼入绝境,就算不想杀人,能将人重伤没有反击能力也好。然而海鹰却是连伤人都不曾伤过。 赋仟翊手中的剑顿了顿,如果她没记错,赋传铭是说海鹰是江湖人士,难道他和这些杀手有瓜葛?但想到昨晚在赋府门口在他面前自尽的两名杀手,似乎和他也没什么渊源。 虽然和这个海鹰仅仅有几面之缘,她并不认为海鹰是危险人物,或许他不忍杀人,只是因为心中仁慈。 赋仟翊只好自己出手,将孤星坠月剩下的几招全数使出。然而孤星坠月这套剑法虽说作用在瞬间毙命,效果显著,却是极消耗元气,一套剑法使出来赋仟翊没想到只放倒了两个人,身子就不自觉地软了下来,瞬间冷汗浸透了衣衫。 海鹰见赋仟翊内力损耗得厉害,似乎终于知道不该恋战,他跃起的瞬间手上调转剑柄将手中的软剑迅速插到地上,也不见他作出什么其他动作,那柄剑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强光!那光芒以几乎等同于光速的速度直奔剩下的人而去,那些人几乎没有反抗就已然被光束所贯穿,瞬间毙命! 段鸿羲此时刚刚解决了那个黑衣人赶到这里。一片强光过后他见到了海鹰,二话不说就对他出手了。 两人刚刚都遇到劲敌,此时都有些疲惫。然而剑光所至之处却毫无例外地迸出火花来! 赋仟翊勉强站起身来,却来不及阻止。 “住手!误会!”海鹰刚来得及说这一句话,强行收了剑,转眼间就被段鸿羲的佩剑刺穿左腹,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段鸿羲的佩剑刺穿海鹰的时候他自己也愣住了,他见海鹰脸色瞬间惨白,忙松了手。 “……你是什么人?”段鸿羲显然也未想到面前的人并未真心想和他动手,惊愕问道。 海鹰来不及开口说话,早已重重跪倒在地上。 “海鹰!”赋仟翊见状心下一急,竭力站起来,两步跑到他身边。见他腹部的贯穿伤手足无措。 “快带他到巫师府!”段鸿羲忙将他扶起来。 仅仅走了两步,海鹰忽然死死抓住鸿羲的胳膊:“等等!” “得找个干净的地方给你处理伤口啊!”赋仟翊急着一边说,一边示意鸿羲向前走。 “这里,距离巫师府有多远?”海鹰勉强说道。 “这里……”赋仟翊刚想说什么,却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里距离巫师府不过几百米,刚刚入夜,这般大的响动巫师府怎能不知晓。然而巫师府却没有派出援手! 赋仟翊愣愣地看着他:“不可能……” 他摇了摇头:“如果是,你们就是自投罗网。” 段鸿羲当然不相信他的提示,只道:“巫师尤睿海是我们师父!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他不由分说地将海鹰拖起来:“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鸿羲!”赋仟翊忙拦住他。 海鹰说得并无道理。这里离巫师府这样近,尤师父没有理由不知晓。再加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赋仟翊联想到尤睿海毫无保留地拥护大皇子的事实。兴许这本身就是一场阴谋呢? 想到这她顾不上心凉,却急着海鹰的伤势:“城外东面山上有个破庙,先离开城里再说吧。” “你傻啊!”段鸿羲吼道:“就算真的是尤师父指使,我们到城外就安全吗?” “原本也不用这样的!谁让你不分青红皂白乱伤人!还不赶快!”赋仟翊心急骂道。 话说到这段鸿羲也知道耽搁不得,提起真气,足尖点着城里的几个房顶,飞身到城外。 海鹰失血很严重,赋仟翊很担心他会死。 段鸿羲简易地拣了干柴在屋内生起火来,却找不到干净的布。情急之下赋仟翊只好撕着内衣的布料勉强帮他按住伤口。 鸿羲的剑极细极薄,剑刚刚刺进去他就松了手,不曾转动剑柄,伤口也还不算太可怖。除了左腹的伤口,他的小臂也被人划伤,那一片衣襟碎裂,血迹已然被火烘干,触感又硬又涩。 “放心,我还没那么容易死。”由于失血过多,他面色很苍白,几缕头发已经被冷汗浸湿,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连弯弯的睫毛都被打湿,眉微皱着,嘴唇有些干涩。他只静静地靠在墙边,闭上眼睛暗自调息着。 赋仟翊知道他是在逞强。习武之人都有各自的内息,她感觉到他气息很微弱,这一句话说着也很费力,不由探手去摸了摸他的脉搏。 “你心跳很慢。”赋仟翊勉强说道,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担忧:“当真没事吗?” 第12章 段鸿羲在一边调着火势,心中也知道是自己的失误才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不好意思回头去看他。 海鹰睁开眼睛,强自道:“我现在很渴。” 赋仟翊对段鸿羲的态度表现出强烈的不满,马上白了他一眼:“还不快去找水来!还有,弄点酒来。” “知道了。”他站起身来走到海鹰面前,蹲下身来,说道:“真的对不起。” 海鹰一笑了之,却不再说什么。 赋仟翊知道他是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话,也知道其实段鸿羲也伤着,就不再多说什么,目送鸿羲出去。 听着鸿羲将庙门关上,海鹰才扭头看赋仟翊。 “鸿羲做事情容易冲动,你别怪他。”赋仟翊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垂头避开他的目光,说道。 他勉强笑着,却说:“无妨,意外而已。” 赋仟翊语塞。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深究,她不知道这帮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只是如今不知道该不该跟师父有所接触。 论道义,赋仟翊绝不相信教了他们多年的师父会采取这种方式取他们性命。然而种种极端现象却都指向巫师府,她不能不信。 今日若没有海鹰援手,恐怕此时她早就被弃尸荒野。 “你迟迟不真正出手,是因为不想伤人吧?”赋仟翊问道。 倘若她的体力实在不足以支撑她使出那套孤星坠月,兴许连海鹰也一样会被灭口。虽说最后他用的那个不知名的招式威力无穷,赋仟翊却能看出来,他起初根本就没有杀人的意思。 海鹰沉默了一下,攥紧了手,说道:“他们是赏金猎人,拿钱办事罢了。手里虽不干净,却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人。” “都杀人了还不是坏人?”赋仟翊很是不理解海鹰的说法,甚至认为这只是个托词,不由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照海鹰所言,他是近卫军的幽萤都尉,出手救近卫军副统领之女是责任。然而赋仟翊心中却有些七上八下,总觉得这个“幽萤都尉”身份来历诡异。 海鹰闻言却笑了:“我不是什么人,因为我曾在蓬莱派习武,大约了解这些人的出身。他们很多人自小养在赏金组派之中,门规森严,杀人不是有意,只是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赋仟翊听着他的话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杀人就是杀人,有什么选择不选择的?若真不想杀人,以他们个个高强的武艺,投靠哪里不好?” 闻言海鹰却笑了,不知是笑赋仟翊的无知,还是笑什么。 “事情若真的如你想象一般容易,江湖上的‘赏金猎人’还如何被雇主所信任?” “这么说也对。”若是这些赏金猎人不能按雇主的要求做事,如此不靠谱,还有谁敢拿钱给他们? 海鹰继续道:“他们不会让人抓到活口,以免透露雇主的消息。” “但是今日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你对他们手下留情,威胁的是我们自己的生命。”赋仟翊道。 海鹰沉默了半晌,说道:“是啊,否则我也不想杀人。” 他们就这样沉默下去不再说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庙里很安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只能听到他们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曾几何时,皇城小山坡的古树边,海鹰曾经对赋仟翊说:“我是否得到,不应该由别人来掌控。” 他眉宇间有着隐约的锐气和霸气,毫不在乎强权。今日一见,他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轻易伤人,可见他也并非冷厉之人。 赋仟翊刚想开口问他姓甚名谁,海鹰忽然伸手死死按住左腹的伤处,眉毛因为剧痛拧在一起。 “怎么了?”赋仟翊本和他并排靠在墙沿上,见状忙起身。 他死死咬住嘴唇,却不说话。 “疼得紧?”海鹰伤了有一段时间,赋仟翊知道他一直忍着痛,却觉得不该就这样突然间就忍不住了,情急之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海鹰缓了好几口气,才说道:“内息有些不稳。无妨。” 赋仟翊本想再去探他的脉,他却不配合地甩开赋仟翊的手。 “拜托你让我看看,万一有事怎么办?”赋仟翊好言劝道。 他脾气实在有些奇怪,赋仟翊摸不准他的性子,倒也不敢随便说话。 他勉强摇了摇头:“你帮不了我。” “你不试怎知道我帮不了?”见他的脸色越发惨白,赋仟翊心中也无限着急,却也无能为力,只道:“你今天因为我受重伤,万一死了,你不是害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这时海鹰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终于摊开手,老实让她探了探脉搏。 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大碍,只是赋仟翊明显感觉海鹰体内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相冲而行,不过她不是大夫,并不懂如何调节,只好沉默地坐着,看向海鹰的眼中满是担忧。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海鹰在赋仟翊目光的洗礼下终于忍不住,说道。 “对不起。”赋仟翊真诚说道。 海鹰却不领情,突然道:“现在相信那些人是冲你来的了?” 赋仟翊仔细思考一番,才问道:“你的意思是大皇子得不到我,又怕我嫁给宣王,就急着杀我灭口了?” 海鹰略微点头。 赋仟翊微微叹气,说道:“那他真是想多了,我是不会同意嫁给宣王的。” “为什么?”海鹰意外听到赋仟翊的想法,目光一动,问询式地看向赋仟翊。 提起宣王,赋仟翊不由一脸鄙视,说道:“说什么只懂用兵,不懂政事。要么他就是两个都懂、老谋深算的家伙,要么就是不学无术脑满肠肥的废物。我嫁给他岂不是要倒八辈子血霉了?” 怎奈听罢海鹰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说道:“我觉得第二种可能几乎没有,至于第一个,这话也不是他说的吧?” “没什么区别。”赋仟翊说着,突然察觉到海鹰对宣王的态度似乎还很是维护,不由问道:“你平日也甚少在军中,我哥都搞不清你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 海鹰正想说话,段鸿羲已然推门进来,手中提了个动物皮革制成的水囊,和一壶酒。 “我去巫师府找了点活泉水,甜甜的味道很好。”他说着将水囊递给海鹰。 “巫师府有异动吗?”赋仟翊问道。 “没有,一切如常。所以我才不敢声张,快进快出。只是……”他说到这里微微皱眉:“今日我遇到的那两个人功夫倒也不算登峰造极,我却总觉的力不从心,难不成是早上练剑练得精神不好?” 海鹰喝了些水,脸色有明显的缓和。他将水囊盖上问道:“今日你可曾得了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 说到这儿段鸿羲却忽然想到什么,探手入袖将今日买的折扇拿出来:“就是这个了。” 海鹰接过那扇子,仔细端详了一番,又细细闻了闻,不由沉默。 “有什么不对?”段鸿羲半蹲在他面前问道。 那一瞬间海鹰的神色迅速地变化,半晌才抬眼和他对视了一下,方才说道:“今日那些人是江湖上一个称作‘荒剑’的杀手组织。这扇子上淬有他们特制的截制真气的药水。” 赋仟翊心中一寒,今日在街市上她和鸿羲都碰过。他们自幼习武,即便她不擅长用剑也不该区区对付两个人就体力不支到站都站不稳。 海鹰和赋仟翊虽然都在说话,却也都很默契地都没有提及前一晚两人遇到杀手的事。 “他们的套路很邪门,都是些打起来不要命的招式。”段鸿羲面对海鹰蹲了下来,将那壶酒打开。 赋仟翊接过酒,问询地看着海鹰:“伤口还是要消毒。” 海鹰轻轻点头。 段鸿羲忙起身:“你来吧,我帮你按住他。” 说着他就向海鹰伸出手去。 海鹰忙抬手拦住他:“哎,不至于。” 段鸿羲略微尴尬地收回手,坐到海鹰身边,说道:“痛就不用强撑着,说出来没什么丢人的。” 海鹰也用不着赋仟翊,只从赋仟翊手中拿过酒,说道:“说出来能止痛还是能治伤?” 说完也不等段鸿羲有所反应,他只简洁地拽了一下伤口边碎裂的衣服,将酒一点一点倒在伤口上。 “哎!” 赋仟翊和段鸿羲几乎同时出手拽住了那壶酒。 酒就算作用在普通擦伤上都会刺激得要命,更别说这种深度的剑伤了。赋仟翊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酒壶,一边说道:“你疯了!哪有你这么弄的!” 海鹰在剧痛之下眉毛早已扭曲到一起,赋仟翊慌忙找出身上藏着的干净手帕沾了酒捂在他的伤口上。但是看到这遍布的血迹,赋仟翊的手忍不住开始抖起来。 “这点出息,我来吧。”段鸿羲早见她有些害怕,接过手来小心按压着海鹰的伤口。 赋仟翊腾出手来,仍旧双腿发软,她不是见不得血,她是见不得刀口,一见到伤口整个人都不好了。然而见海鹰表情痛苦,心中还是万分的抱歉和难受,只好握住他的右手:“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海鹰才勉强缓了过来,眉毛舒展开来,说道:“没事了。” 这时段鸿羲才将目光转向赋仟翊:“还有手帕么?” “没了。”赋仟翊很自然地说着,目光落在段鸿羲被血染透了的白衣上,才想起来,其实段鸿羲也受了伤。 第13章 只不过段鸿羲的伤在左臂,不是什么要命的事而已。赋仟翊微微叹气,说道:“行吧,这个给你用。” 她自袖口拿出平日用来擦汗的手帕,沾满酒后地给他:“你自己弄,我怕见到伤口。” 段鸿羲鄙夷地瞥了她一眼,接过她的手帕,覆在自己左臂的伤口上。 只一下他就慌忙将手帕挪开,惊道:“这么刺激!” “一点皮外伤,别丢人了,赶紧的。”赋仟翊顾不上理他,只小心地拿袖口为海鹰擦了擦汗。 海鹰其实仍旧痛得厉害,在油灯微弱的灯光下,赋仟翊仍旧能看出他面色惨白得不像样,心中愈发酸涩,想到自己莫名被大皇子招惹,又莫名被追杀,两次都是海鹰在身边,疑问之余,心中总有一种极其怪异的情绪在作祟。 怎奈段鸿羲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自小到大,真的是没怎么受过伤。” 海鹰勉强一笑,惨白的面色却透出些许嘲讽之意:“说得好像我受过伤一样。” 段鸿羲神色一顿,忽然扭过头来,认真端详了海鹰一番。段鸿羲自小在段府长大,和赋仟翊一样,虽然习武,却也是在家人呵护下,从未受伤很正常,但若海鹰也这么说,八成也得是大户人家出身。 “你弄点吃的来吧。”赋仟翊干巴巴地看着段鸿羲。 “也对啊,好像晚上什么都没有吃过。”段鸿羲想着,也就站了起来:“这个时候去哪找吃的?” “找个后厨去偷啊。”赋仟翊脱口而出。 段鸿羲无语地看着海鹰,海鹰终于忍不住笑了:“已经入夜了,等天亮吧,饿一顿死不了。” 只消几句话的功夫,外面忽然传来极为细碎轻便的脚步声。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对习武之人的气息极为敏感。庙中瞬间安静下来,按照他们的推断,来人至少十数个。显然今日那些杀手未曾得手后,前赴后继地又有人跟了过来。 赋仟翊此时并不想叹气,反倒有些慌乱。以现在他们的状态,海鹰重伤,段鸿羲被下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内力不继,怕是只有她一个好人。那些杀手出手狠厉功夫上乘,她以一己之力未必能敌得过。 段鸿羲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说道:“你扶他先跑,我引开他们。” “你内力难聚,行吗?”赋仟翊倒不是看不起他,只是因为事实如此又过分担忧,不得不问一句。 段鸿羲无奈:“行不行的,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赋仟翊语塞,看着海鹰进退不得。一边是海鹰重伤,总不能把他扔在这,一边是段鸿羲以少敌多几乎不可能,也不能真把段鸿羲顶出去。 “你俩先走,不用管我。”海鹰这时忽然开口道:“这些人目标不在我身上,我是安全的。” 赋仟翊不是那种忘恩之人,她忽略了海鹰的话,小心将他拽起,丢给段鸿羲一个火折子:“庙里全是稻草,烧了它,趁乱咱们从后门走!” 就这样,庙里很快火光冲天,赋仟翊小心地扶着海鹰,段鸿羲在一旁警戒着,他们直奔东面的荒山而去。 虽然逃离了破庙,一路上还是不断地有不怕死的扑上来,段鸿羲伤在手臂,行动总有些迟缓,赋仟翊拔剑连斩了数名刺客,由于他们二人方才遭人暗算,内力受截制,颇有些力不从心。 倒是海鹰,虽然伤得严重,出手仍是干净利落,比他二人的状态要好不止一点点。 段鸿羲向来自恃武艺高强,见此情景也是诧异,终于在勉强撂倒身前两人之后,忍不住问道:“你伤重出手不要紧吗?” 海鹰只敷衍一笑,没有回答,随即手起剑落,几棵粗壮的树应声而倒,封住了他们身后的路。 然而他们还是没能躲过那群不怕死的亡命之徒,在他们进山的途中,走散了。混乱之中,甚至赋仟翊都不知道段鸿羲何时从他们的身边消失。 她只好扶着海鹰自顾自地往山里走,终于见到一个算不得大的山洞,这才落下脚。 “你怎么样?”山洞黑漆,赋仟翊看不到他的伤势,却明显感觉海鹰的手冰得吓人,她的确担心段鸿羲,然而此时已经和段鸿羲走散,若是去寻段鸿羲而将海鹰丢在这里,也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没事。”海鹰有气无力地说。 没事?明明就是有事。 透着微弱的月光,赋仟翊隐约觉得海鹰的伤处还在出血,慌忙伸手摸了一下他伤口周边的衣料,温热而潮湿。 赋仟翊并不很会急救,只凭着曾经学过的记忆摸索着点了他几处穴道止血,黑漆的环境下,却也看不出血究竟有没有止住。 “血止住了,不用担心。”海鹰握住她仍旧摸着自己衣襟的手,将手拿开,说话之余,声音和手都在颤抖。 赋仟翊反握住海鹰的手,知道他失血过多,一定很冷,也不多问,只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小心给海鹰盖着。 其实入夜后的深山相对比城里要冷了许多,就算赋仟翊完好无损,都会觉得冷得要命,更别说身受剑伤、失血过多的海鹰了。 “我……出去找找段鸿羲。”赋仟翊见海鹰犹自清醒,心中不由担心段鸿羲的安危。 然而海鹰却不这么想,费力说道:“他虽然内力受损,轻功总可以,他不是那些人的目标,荒郊野岭中摆脱他们很容易。反倒是你不能出去,若是碰到了,那些人杀你可是豁出性命的。” 赋仟翊听着,不得不承认海鹰说的句句在理,段鸿羲虽然内力受损,功夫也不差,倘若那群杀手真想杀了他,只怕也得折损过半。他们的目标既然是自己,又如何会不计折损地对段鸿羲穷追猛打?反倒是她自己比较危险。 她看着海鹰,忽然玩笑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你怕我离开了,自己死在这没人知晓?” 却不料海鹰竟毫无反驳之意,反道:“天下哪有不怕死之人?再说……我若这样莫名其妙死了……多不值?” 海鹰话说得并不顺溜,每说一句,都要喘息许久,更是抖得厉害。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拽过他的双手握着,一边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只能帮你暖暖手了。” 赋仟翊虽然时常舞刀弄枪,她的手在女子中,却不算大,对比起海鹰的手,更是小的可怜。原本觉得聊胜于无吧,怎奈海鹰周身颤抖,她这么捂着手,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她也不敢生火,生怕有人顺着火光找过来,见海鹰痛苦,心中又觉得过意不去。毕竟此事和海鹰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不过路见不平,却不料险些送命,实在冤枉得很。 她紧贴着海鹰靠着石壁坐下来,将她的披风整理了一番紧紧裹在海鹰身上,伸手将他抱住:“你靠着我可能好一点。还有,这事你可不许说出去,说出去我要没法做人了!” 她从来没和男人离这么近过,海鹰身上的血腥味并不重,距离这么近,她反倒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好似是竹叶的清凉悠远,让人心静。 他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清瘦,隔着薄薄的衣物,也隐约能感觉到他身上肌肉还算健壮,臂膀还算坚实。 不知为什么,赋仟翊的心砰砰跳得越来越快,海鹰没有说话,身子却渐渐抖得不那么厉害,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恢复了些气力,才悠悠说道:“既然男女授受不亲,若是事情传开你嫁不出去,就嫁我吧。” “你想的倒美!”赋仟翊印象中的海鹰一向彬彬有礼并不轻浮,忽然说出这种话来令她觉得意外又有些不习惯,只觉得脸上烧得难受。然而这么要命的环境下,她也没工夫想些有的没的,也就当海鹰是开玩笑,并没有松开抱他的手,只道:“此地只有你我二人,若是事情传出,必是你嘴碎,我一定打烂你的嘴。” 海鹰只勉强一笑。 赋仟翊虽然跟他闲扯嘴皮子,也总觉得这样没什么用,终而忍不住问道:“你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我能调息。” “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我若有什么事,今晚的事……就没人会传出去了。” “你这个人说话真让人生气!” “否则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赋仟翊一愣,是啊,萍水相逢罢了,或许他出手的时候并未想过自己会被段鸿羲误伤,他还能说什么呢?她还想听他说什么呢? 半晌,见她沉默下去不曾说话,海鹰继续道:“你若想听我说什么,抓紧时间提,否则以后还不见得有没有机会。” 赋仟翊原本觉得他武艺高强,自我调息能力应当可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听了此言却又忽然心里更没底了。 她握着海鹰的手,却觉得那双修长的手愈发冰凉,她死死攥着,仍旧仿佛那双手就如海鹰一般都要离她远去一样。她从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关切在乎一个人,甚至能够对他所承受的痛苦感同身受,她也从未如此惧怕过,惧怕今夜过后海鹰忽然间就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你再坚持一阵,一会儿我带你去找大夫!” 他冰凉的手忽然反握住赋仟翊的手,并不十分有力:“不用怕,我死不了。” 第14章 “可是你手很冷,你浑身都很冷,你的血究竟止住没有?” 赋仟翊手颤抖着在黑暗中摸索着海鹰腹部的剑伤,触及到那早已干涸的衣料,终于放下心来。 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平复,海鹰这才开口道:“现在放心了吧?” 赋仟翊不语,却是长抒了一口气。 海鹰道:“放心了就将手拿开……很痛。” 赋仟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竟就覆在海鹰的伤口之上,慌忙抬起手:“对不起,我……” “在我身上上下摸索……你这样……也算‘事急从权’吗?”海鹰竟轻飘飘地调侃道。 赋仟翊恼了:“有力气说话还不如好好调息!伤这么重还有精神开我玩笑!” 赋仟翊嘴上说着,却知道她始终在说话、包括海鹰强打起精神一直在说话,是怕他失血过多睡过去再也醒不来。虽然她嘴上在排挤海鹰胡乱说话,心里却比何时都急着听他说出下一句话。 海鹰却是真的沉默了许久。 “喂,你不会睡了吧?”赋仟翊不知道等了多久,都不曾听他有所回复,慌忙晃了晃他。 半晌,人仍旧没有动静。赋仟翊本来就半抱着他靠墙坐着,知道人呼吸是有的,大约真是睡着了。她用力晃了晃,人仍旧没动静,忽然害怕起来,颤抖着手直接压在他的伤口上,但愿剧痛能把他弄醒。 “唔……” 海鹰蓦地惊醒,手用力拽开她的手:“……谋杀吗?” “我陪你聊天,你别睡,你伤这么重失血这么多不能睡!”赋仟翊死死反握住他的手。 海鹰浑身抖得厉害,赋仟翊就算是半抱着,似乎也没有办法缓解。 她心中焦急而懊悔,竟忽然掉下泪来:“对不起,我若早听你的劝告,多些警醒,今日就不会连累你了。” 滚烫的泪珠掉在海鹰的脖颈处,海鹰吓了一跳,忙道:“你我这么熟了,怎么还提连累不连累的话?” 赋仟翊紧紧抱着他,仿佛松开手他就会消失一般:“我真的好害怕,你伤得这么重,我却不能带你出去找大夫,你若死了,我……” “你别怕,我不会死的,我只是内息不稳,难以调息。”劭泽一边说着,一边试图用另外一只手酱赋仟翊的手握住:“我原以为……我在四军之中很难碰到敌手……想不到竟能被误伤至此……真是丢脸。” “等你伤好了你再误伤他回去啊,反正他皮糙肉厚的刺几剑也死不了。”提起段鸿羲赋仟翊就一肚子气,论功夫段鸿羲也算是偏高于她之上的,怎么就连剑都收不住?海鹰的话一点没错,近卫军中公认武功第一的幽萤都尉,莫名其妙被误伤至重伤,实在是匪夷所思。 闻言海鹰却忍不住笑了:“误会而已,不用怪他。” “这个智障到现在都没找过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若是过来,还能多一件披风给你盖。” 赋仟翊一半是说给海鹰听,一半却在自言自语,松开海鹰的手,伸手去解自己的外套。因为海鹰实在抖得太厉害,好在她平日怕冷,衣物比一般人略微厚一点,否则此时更是无计可施。 似乎感觉到她在脱衣服,海鹰忽然按住她正在解系带的手:“不用。” “你流血太多了,不保暖你更难受。”赋仟翊才不管海鹰的客套话。 海鹰道:“这样也就罢了……再脱一件,你是……真打算嫁给我吗?” 赋仟翊手顿了顿,复又看了看海鹰,并不觉得自己嫁给他有什么问题。一边解系带,一边说道:“好啊。” 海鹰勉强按住她的手。 “怎么,看不上我?”赋仟翊调侃道。 海鹰忽然呛了一阵凉风,咳嗽了几声,说道:“我怕你后悔。” 赋仟翊此言虽然有几分真心,却也并不是深思熟虑。只不过她自小在西北军营驻扎,和军中将士同吃同住,虽然身为女子,最起码的人伦纲常懂得遵守,却也的确没有京城的富家小姐一般那么矫情。 一件外套而已,又不是中衣。她三下五除二将外套脱下,不由分说裹在海鹰身上:“救命要紧,哪那么矫情。” 海鹰忽然自嘲地一笑:“貂皮大氅……你怎么就束之高阁了?今日若穿着那件,或许会好一些……” “想着找机会还给你,一直没顾上。”提到那件披风,赋仟翊倒也有些后悔。那么好的雪貂毛皮,竟没用在这么需要的时候。 “送你了。” “那么贵重的东西,不好吧……” “……我看起来很穷吗?” “看不出来呢。” “也是。”海鹰深深叹了口气。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不知道说了多久,海鹰忽然有了气力,大约因为调息得当,他的身体和手都渐渐热了起来。 赋仟翊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放下,稀里糊涂地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赋仟翊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晨光照进山洞,几乎可以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粉尘。她的外套已经被穿好,披风紧紧裹在身上,段鸿羲在沉默地坐在她身边干瞪着眼睛不说话,而海鹰却已经不见踪影。 “他人呢?” “走了。” “走了?他伤这么重你怎么能让他走呢?” 段鸿羲扭过头来死死瞪着她:“人家说要走难道我还跪着求他留下不成?” “是你害人家受伤的好不好!”赋仟翊负手站在墙边,冲他吼道:“你难道都不知道对人负责任吗?这么伤着出去,有没有人照顾他都不知道!” 段鸿羲听此言不由讽刺一笑:“照顾?是你照顾还是我照顾?” “你!”赋仟翊一时被他憋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气道:“你看见什么了!” 段鸿羲盯着她,沉默许久方才说道:“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赋仟翊语塞。她和段鸿羲熟识很多年,交际圈基本相同,相互间也没什么秘密。今日忽然冒出来一个海鹰,他有莫名的怒火倒也不足为奇。想起昨夜她似乎抱着海鹰睡着,很可能被段鸿羲看见,心中颇为心虚。 “他不是说了,他是近卫军的幽萤都尉,认识也不奇怪吧?”说着声音却虚了下来:“你确信他自己走没事吗?” 段鸿羲不再追问关于她怎么认识海鹰的事,只道:“他恢复得异常快。再者说,区区一剑也算不得什么。”他说得很不屑,在赋仟翊即将爆发的警示表情下却只好改口:“我又没伤到他要害,许是他自己功夫不到家两股内力相冲才会搞得这么严重。” 段鸿羲这话说得倒是有理。那一剑并不算重,只是海鹰失血过于严重,再加上昨晚调息不当,看起来异常凶险。但这只是看起来。至于海鹰具体是什么情况,还有待考证。至少他自己要走的话,说明他大约是没什么大碍了。 段鸿羲继而说道:“昨晚我引着那帮人绕了个大圈子回到左翼城,才返回来找你们。现在大概是安全了,准备准备先回京城吧。” ------------------ “什么?刺客?”赋传铭原本在自己房间悠闲地吃早点,却听得贴身侍从低声报告,手中的点心立刻被捏得粉碎。 他都来不及擦手,便急着向赋仟翊的房间跑去。赋传铭的居所和赋仟翊的相隔较远,他一边跑一边问侍从:“她没事吧?” “少爷放心,小姐毫发未伤!” “那就行。” 赋传铭正跑着,却和赋仟翊撞了个满怀。 “你还乱跑什么?”赋传铭扯着赋仟翊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在确认她没有事之后方才问道。 “爹呢?爹在哪?”赋仟翊急切问道。 “爹大约在蔚将军府上。怎么了?”赋传铭问道。 “海鹰!你可知海鹰住在哪吗?昨夜我们在左翼城出事多亏他出手相助,可是他受了重伤不告而别……” “海鹰……”赋传铭微眯了眼,习惯性地撇开目光。半晌却没有得出任何答案,只得摇了摇头:“这个海鹰的来历怕是连爹都不是很清楚。” 赋仟翊听罢急得一跺脚:“这可怎么是好!都怪段鸿羲!竟不留住他!” “你放心,他既然肯不告而别,就说明还没有伤到无药可救。段鸿羲也不是糊涂人,若是他真的伤势严重又怎么会放走他?你不用担忧了,保证没事。” “站着说话不腰疼!”赋仟翊皱眉斥道。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和那个海鹰搭上关系的?”赋传铭问道。 赋仟翊说着一抬眼:“这个……说来话长,有空再和你扯吧,现在我要出去。” “干嘛去?还嫌刺客不够多是吧?”赋传铭眼疾手快拽住语未毕便转身要跑的赋仟翊。 “去军营,找海鹰!”赋仟翊说着脱开他的手急着向府门走去。 “我送你过去。”赋传铭说着吩咐身边的小厮:“回屋去取我的剑来。” “传铭哥别忙,这节骨眼我哪能让仟翊自己跑出门呀。”段鸿羲好整以暇地在大门外骑着马说道。 赋传铭见到段鸿羲,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回落,却还是嘱咐道:“虽然是大白天,你们俩也要小心,有事记得发信号。” 赋传铭所指的信号就是军中的照明弹,平日里是一支毛笔的模样,细小便携,用时只需要将毛笔倒过来拔掉笔头便可发射强光信号:“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传铭姐。” 赋仟翊从衣袖中抽出一只毛笔向赋传铭晃了晃,翻身上了刚由小厮牵来的马,和段鸿羲出去了。 第15章 两人骑着直奔向近卫军营方向。 “你怎么过来了?”赋仟翊问道。 “我知道你肯定放心不下海鹰要去找人。我只是想着,就算你惹怒了德昌皇子,他也犯不着让师父布下这么夸张的天罗地网收拾你吧?”段鸿羲说着,攥着长剑的左手几乎能看出节节白骨。 赋仟翊眯着眼睛看早已高升的太阳,不由伸手去遮挡了些许光线:“其实前天夜里已经有两个杀手找到我家门前,正巧是我和海鹰在一起,那两人不等我们问出什么,早早自裁,所以……” “海鹰?”段鸿羲听得海鹰这个名字心中还是些许有愧:“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赋仟翊敷衍着:“老实说,并不很熟,只知道他是近卫军的同僚。” 段鸿羲听着,心中却生出些许疑虑:“既是近卫军同僚,你哥和你爹天天泡在军营,都搞不清他是怎么回事?你哥今天怎么没去军营?” “今日他调休。” 幽萤都尉,平日甚少和军士们一同操练,除了每月一次的校考必然到位,绝大部分时候,这些人都是不知踪迹的。赋仟翊来军营,也没想着从军营将海鹰拎出来,只是想去人事部了解一下,看看这海鹰究竟是何方神圣,只有知道他的来历,才有可能找到他。 近卫军总营坐落在皇宫正北方,守卫森严。近卫军近卫军担负着守卫京城和皇宫的重任,形象威严是根本。因此上自将领下至军士,是出了名的颜值高,更有京城许多小姑娘们慕名而来,整日在营外晃悠。 赋仟翊习惯性地从一群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少女身边路过,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不常来近卫军的段鸿羲却有些不适应。 段鸿羲从护天军,虽然是段家次子,也因玉树临风的形象吸引着不少官宦女子,早已习惯他人的注目。然而在这么多女子的集体注目下,这还是第一次。他只觉得一道道炙热的目光钉在他脸上,伴随着一阵阵窃窃私语之声,他的马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马都有点扭捏,你平时总来军营是怎么习惯的?”段鸿羲无奈看向距离自己很近的赋仟翊。 赋仟翊显然一心担心着海鹰,并没有察觉到段鸿羲的尴尬,随口道:“她们又不是在看我,我有什么不习惯的?” “大营门口被围成这个样子,没人管管吗?”尽管没有人敢上前来搭讪,段鸿羲还是谨小慎微地看着街边的姑娘们,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拦马求婚一般。 “放心吧,马速这么快,她们不敢上前。再说,你这个长相在近卫军里也就算是中等吧,她们没兴趣。”赋仟翊道。 “对我评价也太低了吧?”段鸿羲出身名门,再加上武艺高强,英俊潇洒,向来自信有加,就算赋仟翊鄙夷一番,也绝不会对自己的颜值和魅力有丝毫的怀疑。 赋仟翊也懒得搭讪,直接领着段鸿羲进了营区。 “大小姐。”营区门口的岗哨礼貌道。 “大小姐。”一名出营的士兵礼貌道。 “大小姐?”段鸿羲意味深长地看了赋仟翊一眼:“代号吗?” 赋仟翊瞪了段鸿羲一眼:“我代号赤鸢,你不知道吗?” 段鸿羲眉毛一挑:“知道。” 赋仟翊道:“蔚统领家只有个宣王,还几乎不往营里来,几位将领家只有我一个在近卫军服役的女将,他们习惯性地这么叫。” 段鸿羲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表面是个女将,实际是个尸位素餐的废物。” 说到这里,赋仟翊却是叹了口气道:“我是幽萤都尉,平日没有固定的军团训练,想要服众的确要多多维护形象。倒不如那个海鹰,首次亮相就破了近卫军引以为傲的‘风隼阵’,声名大震。” 不料此话出口,段鸿羲沉默半晌,忽然道:“他们都习惯称呼你‘大小姐’?” “对啊。” “海鹰为何不这么叫?” 赋仟翊忽然愣住,直勾勾看了段鸿羲许久,方才回过神来:“他好像从未叫过我。” “不是不想叫,是叫不出口吧?”段鸿羲莫名一笑。 若是近卫军的人,习惯性称呼副统领之女“大小姐”似乎没有任何不妥,段鸿羲一路听着这些人叫得也很顺口。幽萤都尉虽然算是近卫军举足轻重的人,但除非出身贵胄,称呼赋仟翊“大小姐”无可厚非。 那得是地位多高的达官显贵,才会对赋仟翊的称谓叫不出口?换言之,地位过高的官宦人家,应该不会放心让自家子弟从军的吧。 “所以他一定有问题。”段鸿羲断定道。 “海鹰为蔚统领亲自招揽,出身江湖,行踪诡秘,除了每月一次的校考会在营内,平日没人有人能找到他。”人事部校尉对赋仟翊问起海鹰的事显得十分奇怪,提起海鹰更是表现得茫茫然摸不到头脑,只是这番莫名其妙的样子,装的有点太过了。 即便是他真的知道海鹰是何方神圣,故意不予告知,赋仟翊也总不能说是海鹰受伤,必须要找到他吧? 见赋仟翊久久不言,人事部校尉不由问道:“大小姐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人?” 赋仟翊道:“想起来他风隼阵破得微妙,我想找他讨教一二。” 人事部校尉更是露出了谜一般的笑容:“赋都尉早就学到了他的精髓,大小姐怎么不找赋都尉问问呢?” “他?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赋仟翊自然知道自家哥哥早已学到了破风隼阵的招式,方才信口胡诌,不料却被人事部校尉将了一军,只好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就找他算账去,谢了!” 赋仟翊转身就走,段鸿羲紧跟着问道:“真的不问了?看他的样子,多少知道点什么。” “知道他也未必会告诉我,我何必自找没趣?”赋仟翊脸色一黑,说道:“连我都不肯告诉,想必是蔚统领嘱托吧?他怎么从未提起过他是蔚统领的人?” 段鸿羲道:“你若不是赋统领的女儿,你会到处说你是赋统领的人吗?” 赋仟翊顿住脚步看了看段鸿羲,道:“你这么说,我倒忽然想了个能找到他的主意。” “什么主意?” “明日就是每月一次的校考之日,近卫军必须全员参加。近卫军的规矩,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旷考。” “按你说的意思,每次校考他都参加,你们近卫军那么多人怎么还没人跟他熟络呢?” “你有所不知,近卫军幽萤都尉本来就比较神秘,像我这样属于明面大家都认识的,还有一部分人在校考的时候都带着面具,除了代号,没人能弄清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赋仟翊说着,深深叹了口气:“真是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受那么重的伤,竟说走就走。” 段鸿羲道:“他敢走,说明他确定自己没事。倒是你,遭赏金猎人的追杀,能知道原因吗?” 赋仟翊脸色一沉,说道:“大皇子屡次向我示好,表白未成功,又怕我嫁给宣王,所以狗急跳墙派人杀我?” 段鸿羲却不以为然,说道:“大皇子手握靖野军和征海军两股兵权,会怕宣王吗?如果他真想娶你,八抬大轿往赋府门口一戳,你爹敢拒绝吗?” 赋仟翊眉头一动。 这些日子似乎被大皇子弄得稀里糊涂,自己甚至都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虽然此事海鹰这么说,但段鸿羲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大皇子也曾经和她这么说过。 但若是大皇子真的这么做了,将赋家逼入绝境,武艺高强的赋仟翊不同意这门亲事,直接鱼死网破,杀了大皇子也是易如反掌。大皇子应该也不会冒这样的风险,引狼入室。 “不论怎么说,至少,我的存在对大皇子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算不得雪中送炭,是这样的吗?”赋仟翊眉毛一挑。 段鸿羲点了点头:“对宣王来讲也不算雪中送炭,只要你不嫁给大皇子,近卫军始终都是他宣王的近卫军。所以……” “你的意思是这些杀手更有可能是宣王派来的了?”赋仟翊忽然感觉到一股恶寒油然而生。 “我只是猜测。如果我是宣王,可能我会这么做。”段鸿羲道。 早知道段鸿羲虽然表面上贪图玩乐,但真正识人做事还是有一套,赋仟翊仍旧忽然间萌生一股恶寒:“幸好你只是段家的二公子,不然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风浪。” 段鸿羲却不以为然道:“我只是争取我应得的,又不会狗拿耗子。” “你骂我是耗子!”赋仟翊一脚踹上他的小腿。 “你自己对号入座的,不关我事啊!”段鸿羲一边躲着,一边一个闪身正撞到向着这边走来的赋恂。 “呀!”段鸿羲惊叫一声:“赋叔父,您怎么在这!” 赋恂哭笑不得地看着段鸿羲:“这是近卫军总营。” 这是近卫军总营,赋恂出现在这里是在正常不过的,反倒是段鸿羲显得比较突兀。 第16章 “这……赋叔父,我们是来打听海鹰的,您知道海鹰吗?”段鸿羲倒是不客气,见到赋恂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最可能知道海鹰真实身份的人。 赋恂眉峰一挑:“打听他做什么?” “这么说您认识他了?”段鸿羲穷追不舍。 赋恂道:“大破风隼阵,这个海鹰声名大震,近卫军里有几个不认识他?” 倒是赋仟翊急着说道:“昨晚我们在左翼城遭赏金猎人刺杀,多亏海鹰相助,他重伤离开,我们担心他的安全!” “海鹰?”赋恂微眯了眼,仿佛谨慎思考着什么,继而说道:“此人直接由蔚统领指挥,人事部不掌握他的情况。” “我记得直接由蔚统领指挥的幽萤都尉也没几个啊。”赋仟翊不由道。 赋恂道:“那他就是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那我去问蔚统领。”赋仟翊扭头就要走。 赋恂连忙喝止住她:“爹去。既是为了救你受伤,蔚统领总要了解情况。” 段鸿羲见赋恂拔腿就要走,不由道:“赋叔父,您就不问问仟翊为什么被人追杀吗?” 提起此事,赋恂才想起来什么一般说道:“回去收拾收拾,这几日搬到营里来住,让传铭和你一起,谨防有人钻空子。” “咱们府上也很安全,不用搬吧?” 赋仟翊正反驳,段鸿羲却道:“赋府那点府兵够干嘛的?你赋仟翊都搞不定的事,你指望那些府兵吗?” 赋仟翊语塞,想想搬到军营来也没什么坏处,毕竟近卫军营都是精兵强将,江湖组织就算有十八个胆也未必敢闯。 她瞥了段鸿羲一眼,说道:“也对,想找到海鹰,还是在近卫军比较靠谱。” 段鸿羲却很容易从她眼神中读懂她的意思,不由道:“你也不用这么埋怨我吧?我伤着他也不是故意的。”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若是故意的,我早把你碎尸万段了!”赋仟翊做了个打人的手势。 “哎,你觉得我和海鹰的武艺,哪个更高一点?”段鸿羲忽然问道。 赋仟翊闻言,缓缓放下手,细细回忆了一番,说道:“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海鹰昨夜在破庙运功疗伤,体内似乎有两股不同的力量相冲,情况十分凶险。这方面你见识比我广,依你看……” 不料话说一半,段鸿羲已然打断道:“我昨夜才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尚且自身难保,哪有精力注意他使得什么功夫?” “我就是觉得他路数诡异,和我们这些武家出身的人不太一样。”赋仟翊皱眉道。 “你是说昨晚你抱着他的时候他路数诡异吧?”段鸿羲忽然阴阳怪气地说道。 赋仟翊这才确定段鸿羲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唰地红了起来:“段鸿羲!你……” “脸红,说明你在意?”段鸿羲继而问道。 赋仟翊几乎被段鸿羲气死,怒道:“你今日一定要和我一起寻他,不也是因为感激他吗?” “我是因为误伤了他而抱歉!我感激他做什么?昨晚就算没有他我也一样能搞定。”段鸿羲强调道。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连累了你们俩,我是真的很抱歉。” 段鸿羲眉毛一挑,突然道:“你说,他会不会是宣王?” “啊?” 赋仟翊脑中忽然闪过和海鹰的一幕一幕,从海鹰身上隐隐透出的锐气和气度并非常人所有,每每提到他的身份,他总吞吞吐吐说不清楚。就算他真是官宦人家或是江湖高人,也不至于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除非他是宣王,他的目的和大皇子一样,要将她娶到手。 怎奈段鸿羲很快道:“我随口一说的。如今大皇子和你的事传得满城风雨,我要是宣王,于公于私,我都不会考虑娶你。派人追杀你倒是有可能。” “那我在近卫军营岂不是更不安全?” 赋仟翊丝毫不怀疑段鸿羲所言。因为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近卫军总营杀人,大皇子做不到,皇太女更做不到。宣王只要不傻,就不会在近卫军营动手。”段鸿羲道。 “我怎么觉得我脑子这么不够用呢?”赋仟翊锤了锤自己的额头。 “你从来就没够用过。”段鸿羲毫不客气地反击道:“不陪你耗了,我赶紧送你回府,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赋仟翊百无聊赖地看着段鸿羲,也愈发对海鹰的身份好奇起来,不知在近卫军这样出名的人怎么能够没人熟悉呢? “你认识海鹰吗?”赋仟翊随手拽过一个人问道。 “不认识。” “认识海鹰吗?” “不……不认识。” “海鹰认识吗?” “不认识……” 赋仟翊垂头丧气地回府收拾了细软,搬到了近卫军营。 自从西北大漠回来,她似乎还没在营内住过,忽然搬到中规中矩的营区,换上军服,总觉得有些不适应。 天色刚刚转黑,赋仟翊正从房间出来想在营区溜达溜达,却正撞上正在巡视军营的蔚统领。 蔚瀚英年过中年,仍旧玉树临风,即便巡视军营的时候不苟言笑,甚至略微严肃,仍旧在这满是军士的营区中显得脱俗,引人侧目。 这般才貌双全的人,也难怪雩珩公主如此看重。 “蔚统领。”赋仟翊不知为什么,平日里虽然习惯和蔚瀚英打交道,今日一见却忽然别扭起来,想起蔚瀚英可能是营中唯一知道海鹰情况的人,她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应不应该问一句。 却不料蔚瀚英先开口:“听赋恂说,你遭到江湖组织的追杀?” “是。”赋仟翊忙道:“蔚统领,您知道海鹰在哪吗?昨日在左翼城他为了帮我伤得很重,现在找不到他我很担心。” 蔚瀚英看向赋仟翊的目光微有一丝不解:“既是他伤重,你如何让他走了呢?” 赋仟翊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她不小心睡着了,海鹰被段鸿羲背着她放走了吧? “我……” 却不料蔚统领抬手表示让她不用再说,自己开口道:“海鹰为人谨慎稳妥,既然他敢走,说明他并无大碍,你可以放心。” “可是他……蔚统领可否告知属下他的住处,属下想去……看看。” 蔚瀚英看向赋仟翊的目光愈发令人捉摸不透——毕竟他想让赋仟翊当自己的儿媳,如今赋仟翊忽然问询起别的男人的情况,他多少会有点别扭吧? 少顷蔚瀚英微微一笑,说道:“明日校考,不就见到了吗?” 提起此事,赋仟翊忙道:“蔚统领,他伤得严重,应该不用参加校考了吧?” 却不料提起此事蔚瀚英神色一冷,说道:“校场如战场,因为受伤当逃兵,近卫军没有这样的规矩。” 说罢蔚瀚英再也不看赋仟翊,自顾自巡查去了。 赋仟翊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直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虽然她是近卫军的人,她父亲是近卫军副统领,但蔚瀚英大约是将她当作儿媳来看,虽然海鹰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突然关注起别的男人,蔚瀚英心中必然不痛快。 特别是海鹰还是他手下的人。 可别给海鹰带来麻烦才是。 赋传铭闻声终于从屋内走出,干望着赋仟翊叹气。 “我是不是傻?”赋仟翊干巴巴问道。 赋传铭频频点头:“你哪根筋抽了,非要跟蔚统领追问这事?” “我会不会把他害了?”赋仟翊头皮发麻地问道。 赋传铭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蔚统领不是小心眼的人。” “可是海鹰是他的人,他会不会……” 赋传铭不由道:“我真是不得不佩服,这个海鹰的确胆大,明眼人都知道宣王想娶你,蔚统领早已把你看作自家儿媳,他还敢来招惹你。” “也算不得招惹我,就是随便聊了几句,救了我一命。”赋仟翊道。 “这还不算招惹?”赋传铭瞠目结舌地戳了戳她的脑门:“你是不是真的在军营待久了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看京城哪家的小姐像你一样,和陌生男子闲聊个没完的?” “那我跟海鹰还不如和段鸿羲熟。”赋仟翊反驳道。 赋传铭不由道:“你跟段鸿羲算是青梅竹马,我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若是互相真有情,早就成亲了。再说了,段鸿羲是段家的二公子,谁敢轻易招惹?就算是宣王,也多少要让步三分吧?海鹰就不同了,他只是个幽萤都尉,还是蔚统领直接管辖,这要是让蔚统领觉得他是在挖宣王的墙角,还不得弄死他?” “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吧,什么叫挖宣王的墙角?我和宣王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赋仟翊听着这话却不乐意了。 赋传铭忙道:“不是为兄打击你,你如今的情况真的是骑虎难下,如果你真的不想嫁给大皇子或者宣王,又想保咱们赋家周全,依为兄看,你只有嫁给段鸿羲。至于海鹰,你还是饶人家一命吧。” 赋仟翊脸色一冷。 朝中皇亲贵胄多强势,他们赋家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虽说也是名门大户,门客甚多,但也一样惹不起皇亲国戚。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谁,弄个满门抄斩也不是不可能。 而段家就不同了,段统领独领的护天军属世袭制,只由段家子弟继承统领之位,不同于其它三军需要统领大选。比起其它三军统帅飘忽不定的风向,段家相对是稳固的,不畏惧任何强权,更没有那个皇亲敢随意得罪他们。 然而她和段鸿羲虽然是自小的交情,却早已熟络得如同亲人一般,实在难以将他当作爱恋的对象。 “我要嫁段鸿羲早就嫁了,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进退两难必然得罪人的境地。”赋仟翊道。 第17章 赋传铭却道:“为兄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大皇子心眼小,表面温润,实则不择手段。宣王,我虽有一面之缘,看起来是一表人才,毕竟也不了解,就算他人真的不错,你嫁到王府去做深庭院里足不出户的王妃,他是不是真心待你好不说,或许还要受他胡乱纳妃纳妾的委屈,那时候咱们赋家未必能帮上你什么。段鸿羲就不同了,你俩自小的交情,他对你也足够上心,总不会委屈你就是。” “就不能不嫁吗?”赋仟翊面色死沉。 赋传铭摇了摇头,说道:“段统领没有女儿,娶其它姓段的姑娘没什么意义,蔚统领虽然现在统管近卫军,毕竟是皇家驸马,早晚要将大权下放。近卫军两名副统领中,只有爹还算靠谱,爹继任近卫军统领是迟早的事。” “所以他们都觉得娶了我,就能得到近卫军的兵权吗?”赋仟翊深深吸了一口气,入夜的风算不得寒冷,此时她却觉得一股冰冷的气息自心底顺着血脉点点扩散,不由打了个冷战。 赋传铭仍旧摇头,说道:“近卫军本就是蔚统领的,你对宣王而言,本没什么用处。反倒是和近卫军从搭不上边际的大皇子更需要你。” “所以如今对宣王来讲有两条路,娶了我或是杀了我,但对大皇子而言,只有一条路,就是娶了我。”赋仟翊仔细说着这些话,忽然想起那晚在赋府门前海鹰的话。 除非赋仟翊嫁给大皇子,否则赋仟翊没了,大皇子依旧得不到任何好处,近卫军依旧是宣王的近卫军。若是依照海鹰的分析,大皇子得不到她,又担心宣王得到她,因此派杀手追杀,这个说法显然不成立。 赋传铭眉头微微皱起:“这么看,还是宣王想要你命的可能性大。” 赋仟翊慌忙点头:“他屡次登门,我屡次避而不见,会不会真是他狗急跳墙……” “小声点!”赋传铭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就怕别人不知道是吧?” “那怎么办啊?”赋仟翊躲开赋传铭的手,压低了声音问道。 赋传铭沉默少顷,说道:“但是我觉得蔚统领和宣王不是那样的人。按照你的说法,你两次被人追杀,海鹰都在,你被大皇子算计的时候海鹰也在,海鹰又是蔚统领的人,会不会他知道些什么?” 赋仟翊细细思考一番,却道:“他对宣王的态度很维护。” “也是,要是宣王想弄死你,校考的时候制造一场意外即可,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赋传铭道。 “明日见到海鹰,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赋仟翊这一晚上辗转反侧着想这些事,等有了困意,天已经大亮,营区已经开始活跃起来,晨练和打扫卫生的士兵们纷纷开始制造噪音。 睡在外间的赋传铭也开始敲她的房门:“起床了,收拾房间了,别忘了今日要校考。” 赋仟翊早已习惯近卫军每月一次的校考,她也是幽萤都尉,并不需要考核太多的体能,只需和为数不多的几位幽萤都尉一同抽签过招。 说来也奇怪,虽然校考的时候很多人都戴着面具,近卫军的幽萤都尉毕竟不多,时间久了多少会知道对家的路数是否熟悉。赋仟翊肯定自己从未和海鹰碰过面,甚至从未注意过海鹰的存在。 “哥,你去跟他们说一声,今日我要和海鹰过招。”赋仟翊从床上坐起来,迅速穿着衣服。 “啊?” 赋传铭人就站在门口,闻言莫名其妙反问了一句。 近卫军的幽萤都尉总共超不过二十人,享受的是都尉的待遇。和普通将士不同的是,这些幽萤都尉无需参与近卫军的日常训练,只有每月校考和重大情况发生时才予以召回。 而这些幽萤都尉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武艺高强,作风松散。 故而自近卫军创建以来沿袭下来的传统就是,要求这些人每月参加校考,在相互过招中完整认知自己的实力,相互学习进步,以求日后真的需要他们的时候,能够发挥足够的作用。 至于行为随意松散,近卫军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校考中立规矩,要求所有幽萤都尉必须参加,并且认真参加,旷考者和放水者轻则杖责,重则除名。 “你放水的话,真不怕被抓啊?”赋传铭问道。 “我没打算让他赢。”赋仟翊道。 “啊?” 赋仟翊深深叹气,说道:“为了保证效率,大家差不多都同一时间过招,蔚统领就算观考,也看不过来那么多人。” “但是他显然会关注你。”赋传铭正儿八经地说道。 “所以我没打算放水啊。”赋仟翊也毫不客气地说道:“再蠢我也蠢不到在校考场上动手脚,众目睽睽的我又不是不想活了。” “那你和他过什么招?”赋传铭百思不得其解。 “怕别人不知道他的情况,再伤着他。” “……” 赋传铭沉默了少顷,忽然问道:“仟翊,你不会真看上他了吧?” 赋仟翊旁若无人地将房间门打开,随口说道:“大皇子和宣王因为我的问题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我两个都不嫁,也不可能嫁他,看不看上的有那么要紧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抄起脸盆打算打水梳洗,却被赋传铭一把拦住:“旁人看起来不要紧,为兄看起来很要紧。” 赋仟翊心中一暖,知道虽然大皇子和宣王两家因为她争执不休,她的选择可能直接影响到整个赋家的兴衰,甚至是存亡,到底赋传铭也希望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想断送她的终身幸福。 赋仟翊对上赋传铭的眼睛,沉默了许久,说道:“哥,如果派人追杀我的真是宣王,那我,宁可嫁给大皇子。” 赋传铭不语。因为赋仟翊的话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赋仟翊已经领教了大皇子的猥琐与不择手段,如果宣王也是一样心狠手辣,那么保全赋家最好的方式就是嫁给更可能继承皇位的人。 大皇子,手握靖野军、征海军两军兵权,又是明妃所出之子,比过继给皇后的皇太女身份更加贵重,站位更比宣王这个外姓皇室高很多。既然得不到幸福,赋仟翊宁可选择更稳妥的一方。 “爹不会同意你嫁大皇子的。” 赋传铭摇了摇头。 赋恂的确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和蔚瀚英是多年的交情,一定不会同意赋仟翊嫁给他们的对家大皇子。不过,若宣王真的想杀赋仟翊,那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除非他能证明,杀手和宣王没有关系。”赋仟翊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去打水梳洗。 等到她用过早点,虽然时间还早,还是尽早赶到了校场。 赋仟翊时间观念很强,校考日从不迟到,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她自小有这样的良好习惯,而是因为,近卫军的规矩,校考不能迟到。 她从不违规,因为军法严肃,违规如同自杀,她才不会给自己找事。赋传铭也从不迟到,因为他是组织者,他若迟到,只怕丢了将位都是轻的。 她至少提前了半个时辰,校场的人还不多。其实大部分军士对于校考时间都不会过于紧张,因为他们住在营区,统一组织前往校场,最容易迟到的也就是像赋仟翊这种幽萤都尉。 赋仟翊原本以为在这里能看到海鹰,然而等到太阳明显走了一个角度的时候,她仍旧没有在那为数不多的幽萤都尉中找到海鹰。虽然绝大部分人戴着面具,以她对海鹰的了解,只要海鹰在场,她能够很容易通过身形分辨出来。 眼见着已经到了校考时间,蔚瀚英已经站在高台上下令,海鹰仍旧没有到位。 难道蔚瀚英良心发作,听说他受了伤,特许他不参加考较? 赋仟翊不由将目光放在站在蔚瀚英身边的赋传铭身上。 赋传铭任作战都尉一职,正是管辖校考之事,听得人向他汇报之后,低声向蔚瀚英耳语了一句。 蔚瀚英的目光很快转向幽萤都尉这边。 赋仟翊狠狠瞪了赋传铭一眼,他不会真的蠢到知道海鹰未就位,还非要向蔚瀚英报告吧? 赋仟翊稀里糊涂地和一个人过着招,心不在焉地屡次被对方用木剑点到心口。 “想什么呢!”蔚瀚英忽然喝道。 她这才回过神来,认真对上对方的招式,不出十招,手中木剑已经隔开对方的攻击,逼着对方后退了数步。 近卫军中的幽萤都尉都是称呼代号,诚如,海鹰,诚如赋仟翊的代号是赤鸢。然而赋仟翊是赋恂的女儿,人尽皆知,旁人总称她为大小姐,蔚瀚英始终称呼她为“仟翊”。 她对面的对手,此人代号灰雁,相传也是出自江湖门派,赋仟翊记忆中至少和他过招五次有余,次次都不曾占过什么上风,想赢基本也是靠惊吓对方等上不来台面的手段。今日突然如此轻松地将他击退,她自己也觉得十分意外。 她不解地看着灰雁,说道:“你今日莫不是受伤了?这么不禁打呢?” 第18章 灰雁和她多次过招,说熟识也算不得熟识,多少也对她的功夫有一定的了解,笑道:“大小姐的功夫精进了,在下自愧不如。” 赋仟翊怀疑地看着灰雁,却没再出招,倒是监考者慌忙判了赋仟翊获胜。 赋仟翊看向灰雁的眼神中仍旧带着一丝疑惑,今日灰雁的身手显然不同往日,甚至每每出招,剑道都是毫无力道。虽然她胜了,明显胜之不武。 难道他真的受伤了? 赋仟翊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想到前夜那些杀手前赴后继地对她进行追杀,步步紧逼的状态,很可能是了解她的实力,知道她的极限的。该不会眼前的灰雁就是杀手之一吧?灰雁此人功夫确实不弱,但论起门派出身来,此人却似乎没什么特点,武功招式吃百家饭,身材更是路人,就算混在杀手里面,也很难判断出他的身份。 “你是不是真的受伤了啊?” 赋仟翊一边想着,一边眼看着灰雁下场,匆匆几步追上他,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重重一拍,灰雁惊愕转身,即便带着面具,赋仟翊仍旧透过他的眼睛看出一丝心虚与惊恐来。 “你真的受伤了?” 赋仟翊才不管那么多事,若是灰雁受伤并且与前日的杀手无关,她关心战友责无旁贷。若是他真是前日杀手之一,她也总该揭穿此人。 “大小姐你这是干什么!”灰雁很快将自己的肩膀从她手中脱出来。 赋仟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觉得他四肢仍旧灵便,应当不会伤在四肢,顺手就向他胸口摸去,却不料灰雁惊惧后退:“你干什么?” 赋仟翊看出倪端,刚想再试一试,却不料刚伸过去的手被什么东西“砰”地打了一下,还挺疼。 转眼见是海鹰向着这边过来,一时间又气又担心,气的是海鹰已经不下两次拿类似石头的东西打了她,担心的是不知道海鹰伤势如何。他这么大张旗鼓地出现在校场等于告知所有人他迟到的事,实在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赋传铭显然也注意到这边的事,向着这边过来。 “怎么回事?” 赋仟翊眼睛盯着灰雁,说道:“他好像受伤了。” 赋传铭见赋仟翊的表情,心领神会,打量了灰雁一番,说道:“去我帐中,叫军医给你看看。” “不……不用了。”灰雁心虚地推辞。 赋传铭正想说话,却见海鹰向蔚瀚英低身一跪:“属下来迟,还望统领……” 蔚瀚英始终在此,见赋仟翊的行为一语未发,海鹰将将开口,他忽然打断道:“为何迟到?” 海鹰大约刚刚想说“还望统领海涵”,突然被蔚瀚英打断了话,竟顺口说道:“睡过了。” 若非是在军营,赋仟翊能被他这句话笑断气。 睡过了,亏他想得出来。对着蔚瀚英阴霾的脸色,她实在是笑不出来,忙伸脚踢了踢他的腿。今日虽然他没参加校考,只要低调一点别出现,应该也没几个人知道,到时候有她哥哥帮忙,糊弄过去也就算了。 可是他偏偏出现得这么“及时”,非要逼得蔚瀚英下不来台。 “睡过了”?估计他可能真的脑子有病吧。估摸着蔚瀚英的脸都快被他气歪了。 “校考迟到,该如何罚?”蔚瀚英问赋传铭道。 赋传铭冷汗直流,眼见着赋仟翊一个劲儿向他使眼色,一边蔚瀚英不苟言笑地发问,弄得他是骑虎难下,只好说道:“校考迟到,本应杖责五十。但海鹰前日身受重伤,迟到非他所愿,属下以为……” “你睡过了?”蔚瀚英听不得赋传铭啰里啰嗦,不等他说完,反问海鹰道。 海鹰忽然语塞。 赋仟翊也觉得自己能被他气吐血,说什么不好,非说睡过了。原本他受重伤,又是为了救自己,自己和哥哥都能开口帮他说话,别说免罚,立功都是有可能的。 现在他非自己挖个坑自己跳进去,赋仟翊恨不得再帮他填点土,直接把他埋了。 想归想,她也不能真这么做,忙道:“蔚统领,海鹰前日为了帮属下躲避杀手,受了重伤,今日能勉强来营里参加校考已属不易,还望统领网开一面。” 蔚瀚英不为所动道:“本帅说过,凡近卫军将士,逢校考之日,不论何因,爬都得爬来军营。就算你身上有伤,也不该因为睡过了误了校考!” “是,属下惭愧。”海鹰道。 赋仟翊目光正落在赋传铭身上,想让赋传铭再开口劝解,却不料赋传铭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是很快这个笑脸还是化为担忧,他忙低声对蔚瀚英道:“统领,念在他伤重,又是初犯,能不能从轻发落?” 他原本就站在蔚瀚英身边,低声说起话来,就算是赋仟翊也未必听得到,但蔚瀚英显然听得到,却如若不曾听到一般说道:“海鹰校考迟到,按军中条例,杖……” 赋仟翊深知蔚瀚英说一不二的性格,若是话从他嘴中说出,就算再怎么不合理他也绝不会改口。海鹰已然有伤在身,若是挨了刑棍哪还有命在?就当他是真的睡过了到现在还没睡醒,至少赋仟翊是清醒的。 她慌忙截住蔚瀚英的话,单膝一跪,说道:“蔚统领,海鹰伤在腹部,前夜已然失血过多,至今尚未恢复,军中刑棍沉重,若是按照军中法规去罚,只怕会要他的命。还希望统领三思。” 军中女将本就没几个,赋仟翊又是赋恂的女儿,蔚瀚英本就对她比较宽纵,此话若是别人说出,被蔚瀚英拖下去打死也有可能,但若是赋仟翊说出,蔚瀚英多少也会给点面子吧? 怎奈蔚瀚英不苟言笑道:“近卫军的规矩,求情者同罪论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赋仟翊语塞。 近卫军的确有这样的规矩,谁犯了规矩,就算被判军法处置,也没人敢求情。毕竟就在两个月前,蔚瀚英还曾经因为守城卫兵离岗军法处置了两名士兵。其中一人,正是为另一人求情而被同罪论处。赋仟翊丝毫不怀疑蔚瀚英此话的真实性。 海鹰就算是真的仅仅因为睡过了,也是因为伤重浑浑噩噩,她也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她刚要抬手抱拳再次开口,却被海鹰一把按住了手,示意她闭嘴。 赋仟翊岂是那种能听话的人?她虽然也畏惧强权,有时候脾气上来,也勉强可以不畏强权一下,更何况是这种事。 “蔚统领,海鹰校考迟到是事出有因,并非肆意为之,他是因为救属下受的伤,若让属下不为他求情,属下做不到。属下知道军中无戏言,但也希望蔚统领能因为他见义勇为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属下愿意与他同罪论处。” 赋仟翊鬼点子多,但往往是为了她自己的事,此时涉及到海鹰,她反而不敢做得太过分。不过将蔚瀚英一军,她还是敢做的。 要真说求情者同罚,一来她是女将,二来她还是赋恂的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蔚瀚英也不会真把刑棍打到她身上。这样一来就算蔚瀚英有心责罚,也无论如何看在她的面子上考虑考虑别的罚法。 蔚瀚英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校考迟到,本该予以杖责,念在海鹰伤重,不宜重罚,你们两个就去校场旗杆下跪满五个时辰,以示惩戒。” “统领!”始终未说话的海鹰闻言终于急道:“统领只罚属下一人即可,赋……” 海鹰的话未说完,蔚瀚英却不吃这套,转身走了。 海鹰似乎仍旧没从睡梦中回过神来一般,怔怔地看着赋仟翊:“你是不是傻?” 赋仟翊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晚了就不要露面,大庭广众的帮你帮不了还得拖我下水,你脑子被狗啃了?” “被狗什么?”怎奈海鹰却一副听不懂话的样子反问道。 赋仟翊想着他也是折腾了很久,又有伤在身,脑子不灵光也是可能的,也不想和他计较,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是谁,你低调一点帮你免责也是有可能的。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呢?” 这时海鹰才说道:“我说我是起初弄错了时辰,不知道自己来晚,你信吗?” 赋仟翊抬头看了看天上挂着的大太阳,恨不得狠狠揍海鹰一顿,站起身来说道:“走吧,罚跪去吧。” 海鹰一面艰难的起身,一面说道:“既然我已经误了时辰,就算你想证明你对我的关心,也不必以身试险陪绑吧?万一军棍真打在你身上,你的脸要还是不要?” 赋仟翊见他伤势还是很严重,忙上前扶住他,说道:“你也不看我是谁?蔚统领可能打我吗?” 海鹰生生叹了口气:“这么大的太阳,五个时辰,你行吗?” “我向来规矩,从没受过罚,这可是头一次。”赋仟翊闷闷地说。 第19章 海鹰下意识地看向她,几经张口,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道:“我去找他。” 他说着,转身就向蔚统领的营房走。赋仟翊见他行为莽撞,忙死死拽住他:“蔚统领说一不二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因为知道他不会罚我罚太狠才肯陪绑的,你这一去把他惹生气了,说不定要加罚,你可别再连累我了!” 海鹰听罢顿住了脚,似乎也觉得赋仟翊的话有理一般,沉默了少倾,说道:“连累你,真的很抱歉。” 赋仟翊听不得人家抱歉,忙道:“前夜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 “调息好了,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没办。” “哦。” 毕竟是赋仟翊连累人家在先,若不是出手救她,海鹰也不会伤成这样,不受伤,也不至于误了今日的校考,不误校考,也不至于被罚。说到底,倒还是她对不起人家。 可是这海鹰是蔚统领的人,蔚统领待下也算不得十分严苛,为何海鹰伤这么重,却不肯给他免考呢? 难道真让赋传铭说中了,蔚统领是因为海鹰和自己的事生气? 赋仟翊很快知道了海鹰的话,真正跪在旗杆下的石板地上不到一炷香,她就有些吃不消了。一来,太阳的确太毒,即便她把幽萤都尉的面具戴上,还是被晒得有些头昏眼花,二来,这里虽然铺着整块的、打磨平滑的石板,她还是膝盖疼,疼得要命。 这时候如果再不转移注意力,她保证她坚持不了多久,于是扭头看向跪在距离自己仅仅一臂之遥的海鹰:“你膝盖疼不疼?” 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抬头看着赋传铭远远地站在营房门口的阴凉处担忧地看着自己,生生叹了口气:“你是蔚统领的人?” 海鹰没有回答。 赋仟翊只当他是默认了,继续说道:“你伤得这么重,他都不肯给你免考,是不是因为你私自见我的事?” “是。” 赋仟翊原本以为就算事实如此,海鹰也总会多少客气一下,却不料回答如此斩钉截铁。她气结,继续问道:“明知道见我蔚统领会不高兴,干嘛还要冒这样的风险?” “没管住自己。”海鹰言简意赅。 赋仟翊若不是在这罚跪,真想双手抱拳认个“大哥”。 见赋仟翊无话可接,海鹰开口道:“我的伤没有大碍,你不用担心。现在你最应该操心的是那些杀手如何去查,他们这次又没得手,一定还会前赴后继,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不提这事还好,提起这事,赋仟翊终于想到了重点,不由问道:“你是蔚统领的人,和宣王应该很熟吧?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我觉得大皇子得不到我也没什么,倒是宣王若是得不到我处境会更加尴尬,杀手会不会是宣王的人呢?” “不会。”海鹰肯定地说道。 “你怎么这么肯定?” 海鹰忽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说道:“蔚统领一家一心为国,没那么龌龊。” 听得海鹰话里话外仍旧维护宣王和蔚统领,赋仟翊心中倒是踏实了很多,以海鹰的立场,若是杀手真的源自宣王一党,海鹰至少要提醒她小心宣王,如今他不但没有,还在为他们开脱,想必是她和赋传铭想多了。 “若是你说的那样,那最好。老实说,此事若是大皇子所为我倒不太怕,毕竟咱们近卫军和大皇子井水不犯河水,他若让我抓到把柄,尚有蔚统领能给我撑腰,但若是宣王想置我于死地,我大概就真的无路可退了。”赋仟翊道。 海鹰微微摇头,说道:“放心吧,不会的。” 赋仟翊听着海鹰的语气很了解宣王一家的样子,不由继续问道:“你和他们很熟是不是?” “……还行吧……” 海鹰的话说得并不十分肯定,然而赋仟翊听起来却觉得十分肯定。看起来眼前这个海鹰的确很了解宣王一家,说不定就是公主府的人呢。 她忽然回想到前两日他提起门禁之事而不肯回家的事。理论上世家子弟就算误了时间,也不至于不敢回家,不敢回的,八成也就是诸如公主府、王府的高级府兵,甚至是宣王伴读之类的,日日受皇亲贵胄熏陶,看起来气质非凡。 “那你盯上谁不好,怎么就盯上我了呢?”赋仟翊不由问道。 海鹰道:“原本是巧合。” 赋仟翊从不相信巧合这种事,竟鬼使神差地继续问道:“你是不是真喜欢我啊?” 海鹰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垂首看向地面,没有说话。 间隔着厚重的面具,赋仟翊也分辨率不出来隐藏在面具之下的表情,想起前夜自己半抱着他一整夜,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说道:“若是蔚统领和宣王知道,一定弄死你。你还是别喜欢我了,为我送命,不划算。” “谁说我喜欢你了?自作多情。”海鹰原本沉默着,听得赋仟翊的话终于忍无可忍说道。 赋仟翊却也没再辩解,轻轻地动了动腿,将重心从左腿换到了右腿。其实此时她已经开始出冷汗,多说几句话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碍着近卫军的规矩,也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生怕被身后两丈远的监刑战士看出来被加罚。 海鹰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说道:“你跪不住就起来吧,我会和蔚统领说。” 怎奈赋仟翊却嘲笑了一句:“你去和他说?今日你差点被打了军棍你知道吗?蔚统领若是肯轻易松口,那就不是蔚统领了。” 海鹰却道:“没和你说笑,五个时辰还长,你根本熬不下去。” 赋仟翊瞟了一眼海鹰腹部受伤的地方,说道:“若是以前我肯定会起来的,可是毕竟是你先招惹的人家,我要是胡闹,怕是要连累你。” 却不料此言一出海鹰却是笑了:“如果你是担心这个就大可不必了,蔚统领对我,谈不上连累不连累的话,今日的事我总要给他一个交代。但只要你开口,他不会为难你的。” 赋仟翊倒是想一走了之,因为她是真的跪不住了,然而若是起身,却又生怕蔚统领不好罚她,随口一句让海鹰替她多跪五个时辰之类的话,再把海鹰给坑了。以她对蔚统领的了解,这种事蔚统领是绝对做的出来的。 “分明就是在公报私仇。”赋仟翊攥紧了自己的衣袂。 在她看来,蔚统领明显是因为海鹰接近自己的事而不满,特意给海鹰穿小鞋。 “他不是那样的人。”海鹰道。 赋仟翊实在不知道海鹰为何这时还在提蔚统领说话,不由道:“他对你这么苛刻,你还这么维护他?” 海鹰似乎笑了一下,说道:“是我违规在先。” “唉。”赋仟翊忽然语塞,觉得这个海鹰也是没意思的紧,伤成这样还被逼着参加校考,被罚了还要无缘无故为主家说话,八成是公主府的死士吧?不然忠心至此的人也并不很多。 海鹰再次开口道:“让你起身我不是说笑的,你起身走吧,蔚统领不会说你什么的。” 赋仟翊随口说道:“好歹你也救过我的命,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我自己走,而把难题抛给你,我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怎奈此话出口,海鹰听了却也不高兴了,说道:“我让一个姑娘陪我在这罚跪,你觉得我会好意思?” “咱们争论这事没有意义,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扔下你自己跪在这的。”赋仟翊闷闷地说道:“我不是那种人。” 海鹰这才好言劝道:“我知道你仗义,此事蔚统领是针对我的,与你无关,你在这陪绑,不过是多一个人受伤而已,划不来。你若真的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回营房中给我晾一壶凉茶,等我跪够时辰过去喝。” “我若走了,蔚统领一定让你把我那份一起跪了,那你就真没有命在了。” 海鹰刚想再说,却见远远地走来一个人,生生咽下了想说的话。 赋仟翊也看到了来人,身材高挑匀称,身板笔直,然而看起来却如此面熟。 “是他?”赋仟翊瞪大了眼睛指着来人——这不正是在木槿水榭和魏紫婧一起抢人家姑娘的人吗? 为何他会穿着一身近卫军的制服出现在这里? 那人的目光却全然不再赋仟翊那里,反而始终盯着海鹰。 “你们认识?”海鹰见赋仟翊反应反常,忙问道。 赋仟翊毫不客气道:“前些日子他和魏紫婧一同抢一个姑娘,被我撞见了,多管了个闲事。” 海鹰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来人,复又莫名其妙地看向赋仟翊:“魏紫婧?” 怎奈赋仟翊旁若无人地说道:“是啊,听说他姓络,搞不清他们两个怎么回事,非要抢人家木槿水榭的姑娘。” “木槿水榭?他不是喜好女色之人。”海鹰仿佛有些意外。 “如果不近女色,或许是在木槿水榭让这个姑娘听去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看着来人穿着近卫军的制服赋仟翊知道此人至少也是蔚统领的近侍。如此一来,那日木槿水榭一见,没准她的大名早就挂进了公主府。 第20章 海鹰无声地叹了口气:“谁知道他私下里在搞什么勾当。” “想知道也很容易,我可以问上次被我们救下的那个姑娘,她一定会说的。”赋仟翊趁着那人还没有走过来,迅速低声说道。 却不料此言一出,海鹰的脸色变得很差:“若真是因为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想必那个姑娘人已经没了。” “啊?”赋仟翊闻言忽觉心中一寒,瞠目结舌地看着海鹰。 海鹰这才转而笑道:“玩笑而已,他不过一个副尉,能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事?再说凭他的三脚猫功夫,想杀人也太难了点。” 赋仟翊看向海鹰,心中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个海鹰,之前看着一本正经的,如今真的熟络起来,倒是有趣的多,性格也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正统。如果他真是宣王伴读之类的,说起话来总该谨慎一点吧? “哎,咱们都这么熟了,你怎么还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啊?”赋仟翊终于皱起眉头来,不满地说道。 海鹰沉默了少倾,说道:“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身份就是海鹰,其余的说了也没什么意思,你不会感兴趣的。” “那你……” “蔚统领吩咐罚跪思过,你们倒是闲聊得好啊。” 赋仟翊刚想再问,那人却已经走到跟前,开口说道。 赋仟翊一时间竟被此人一句话堵住,心里闷闷的不知如何回复。却是海鹰说道:“跪是跪了,不聊天我实在不知道该思什么过。” “你校考都能来晚,还有理了?”那人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赋仟翊起初听着他们的话,还觉得两人关系熟络,却不料海鹰忽然道:“我为何来晚,你比我更清楚。” 原来他们关系不好啊。赋仟翊腹诽着,表面上他们似乎都是蔚统领的人,不过跟着蔚统领耶多少会有摩擦,也总有个对不对脾气,争不争地位吧? 在赋仟翊眼里,这种小动作实在是无聊,如此看来海鹰在蔚统领面前也算不得十分得脸,算不得蔚统领的心腹,那么跟着蔚统领说不定还不如跟着她爹赋恂呢。 她正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干脆让赋恂把海鹰给要过来,来的那人却忽然从袖口抽出一支鞭子,牛皮绞的,大约有两只粗。 显然眼前这人根本没有将赋仟翊看在眼里,反而认真地看着海鹰道:“统领说,看在你受伤的份上,二十下,小惩大诫。” 赋仟翊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营里的规矩,一罪不两罚,蔚统领已经罚了跪,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 那人神色不动,也不关注赋仟翊,只看着海鹰,旁若无人地说道:“跪五个时辰,是营里的规矩。至于鞭子,”他瞟了赋仟翊一眼,将嘴巴贴近海鹰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道:“是府里的规矩。” 看起来海鹰的确是公主府的人,误了校考而已,就算蔚统领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免了军棍罚了跪,就算真气怒海鹰的迟到,以蔚统领的心胸也不至于得理不饶人吧?如此看来,海鹰在公主府的日子应该过得也不怎么好,在蔚统领眼中的地位也不怎么高,但既然不怎么好,何必话里话外始终维护宣王一家? 既然是这样,她更得想办法赶紧把海鹰捞过来了。 “哪有这样的规矩?他明明已经受伤了,迟到是情有可原,我去找蔚统领!” 赋仟翊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那人忽然伸手按住她的肩:“大小姐稍安勿躁,你现在是在罚跪,蔚统领说你若坏了规矩,就让他替你跪。” 赋仟翊听着此话腿下一软,如同灌了铅一般站不起来。她平日和蔚统领交流不多,但多数时候觉得蔚统领虽然治军严苛,待人也算宽和得体,今日对海鹰这样苛刻和得理不饶人的情况还没有发生过,难道真的如果赋传铭所说,海鹰接近了她,蔚统领和宣王看不惯,故意要收拾他? 若真是这样,她可是把海鹰害惨了。 “手拿开。” 此时海鹰的关注点似乎根本不在那人手中的鞭子上,竟冷冷地开口。 那人的手按在赋仟翊的肩上,若是放在平时,赋仟翊早就要出手收拾他了,然而今日也不知是不是那人话中有话,迫于蔚统领和海鹰的微妙关系,生怕给海鹰惹了更大的麻烦,竟没敢出手。 却不料海鹰先开口了。 那人倒也不犹豫,竟马上松开了手,转到海鹰身后就扬起鞭子。 “哎你等一下!”赋仟翊慌忙喝止住他:“他受伤了你们不知道吗?” “知道。” 那人答得毫不含糊,赋仟翊语塞,竟不知这话到底如何接了。 “没事。”海鹰低声道。 许是知道赋仟翊不会善罢甘休,那人继续威胁道:“看不惯可以不看,但在近卫军中,即便是副统领也不敢忤逆蔚统领的意思,更何况你只是副统领的女儿。” 赋仟翊从未觉得自己受过这样的讽刺,那人的言外之意就是你赋仟翊算个什么东西?敢质疑蔚统领?在蔚统领和宣王面前,她的确算不得什么。 但是明摆着海鹰受伤,并且伤在腹部,刀伤,就算蔚统领气怒海鹰多管闲事,这样落井下石,难道是不想用他了吗?海鹰在近卫军的名声向来不错,功夫更是数一数二的,理论上像蔚统领这么惜才的人,对海鹰应当是极好极好的。 赋仟翊实在不知道蔚统领为何能对海鹰如此不尊重。 “你话这么说就难听了。” 海鹰声色不动,但是赋仟翊能听得出来他此话之中有着难以压制的怒火。 “他身上有伤,能勉强跪在这已经不错了,我替他挨,总行吧?” 赋仟翊虽然听着此人的话感觉尖锐刻薄,却不得不承认其实他的话不无道理,蔚统领决定的事,她也不可能阻止和改变的了。只是海鹰有伤在身,却还要被人这么排挤喝锤楚,不论此事是不是源于她,她心中都觉得别扭得很。海鹰腹部的伤口虽不大,却很深,若真是再挨了鞭子,哪还能有命在? 奈何赋仟翊就是这么个人,就算京城的名媛们个个花枝招展、娇弱可人,以赢得世家公子的保护欲,她还是不习惯那个样子,还是希望能维护自己想维护的人。 “蔚统领不会同意的。”那人面无表情地说着,眼皮都不抬一下,只认真地看着海鹰。 “你不问怎么知道蔚统领不同意?还不去问?” 赋仟翊忍无可忍。 此时的海鹰只怕更加忍无可忍,听到这里终于怒道:“你有完没完?和你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 赋仟翊基本没有被人吼过,千算万算更想不到自己居然被海鹰吼了,她明明在想尽办法维护海鹰,而这个海鹰不领情也罢,竟然还吼她? 赋仟翊有些瞠目结舌,细细换位思考,又觉得海鹰这样的人,总不可能真让一个姑娘替他挨鞭子吧?她的话说说也罢,若是真这么做了,海鹰也不能同意。换句话说若是海鹰真同意了,这朋友还有的交吗? 想到这里,赋仟翊破天荒地没再多嘴,生生看着那人举起鞭子重重落在海鹰肩背之上。这时她才发现,原来海鹰出门太急,连铠甲都没有穿。他大概是真的没打算参加校考吧? 那人的鞭子落得不紧不慢,也不曾将海鹰的衣服打坏,但是从落鞭的沉闷声音判断,这种打法能渗透皮肉直达骨骼,只怕比划破表皮要严重的多。 这人是和海鹰有仇吧?赋仟翊看着那鞭子简直要把海鹰生吞活剥了,根本没有一点被蔚统领吩咐无可奈何逢场作戏的意思。 看着这个状况赋仟翊更没敢吭声了,毕竟她和此人的关系应该也不怎么好,毕竟她和段鸿羲上来就揭穿了他冒充宣王的事,这个时候她越多说,或许越要起反作用。 想到这里赋仟翊不禁自责起来,她明知道宣王有着想娶她的意思,竟还和海鹰走近,这不是给蔚统领和宣王找堵吗?若是海鹰和他们无关也罢,偏偏海鹰还就在他们手底下。她这不是坑人吗? 直到那人停了鞭子,轻蔑地瞟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地离开,海鹰才缓缓弯下腰来,用手撑着地面,深深喘息。 海鹰戴着面具,赋仟翊看不到他的表情,即便他自始至终忍着没吭声,这么重的二十鞭子下去,就算不曾受伤,只怕也难以忍受,更别说他原本伤得就不轻。想到这里她不由向他那边挪了挪,伸手扶住他,说道:“你怎么样?” 海鹰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好多了。” 话说得轻飘飘的,简单,却透露着难以言喻的隐忍和无奈。赋仟翊听着心里更加难过:“真的对不起。” 海鹰在赋仟翊的搀扶下挣扎着跪直,这才说道:“他打我是因为别的事,与你无关,你不用自责。” “别的事?”赋仟翊意外地看着海鹰。 像海鹰这种凤毛麟角,为人又不卑不亢,能做出什么惹怒蔚统领的事?就算蔚统领吩咐的事儿办不好,蔚统领也不必这么做吧? “不是你操心的事。”海鹰补充道。 第21章 赋仟翊碍于近卫军中的说法,或许海鹰是被授命做什么秘密任务,什么都不敢说,因此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只好说道:“蔚统领待下怎么这么苛刻?平日在营里也没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海鹰沉默了少倾,说道:“他算不得苛刻,是我的问题。” “你?” “对。” “不管是谁的问题,看起来他也不够尊重你,不如我想想办法,你到赋府来吧?”赋仟翊忽然说道。 “我去赋府?”海鹰莫名其妙地反问一句。 赋仟翊竟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真的没有在说笑,她是真心想把海鹰从公主府这摊浑水里捞出来。 海鹰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了吧?”赋仟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的终于绕到了这件重要的事上,话说出口,反而得意地看了看海鹰,想着事情到这个份上,海鹰再没有理由遮遮掩掩的了。 不负赋仟翊所望,海鹰终于开口道:“我是宣王的近身。” 赋仟翊起初的确猜测过海鹰是伴读的事儿,然而看着海鹰的样子,又觉得并不像一个随从。想到这里她继续说道:“起初我还怀疑过你是宣王伴读来着,但怎么看都觉得不像。你若说你是近身,那倒是有点像。” “可能是和宣王相处久了,耳濡目染吧。”海鹰说道。 赋仟翊继续问道:“这几次你和我偶遇,不会是宣王派你来的吧?” 海鹰倒是很快转过头来看了赋仟翊一眼说道:“他没事闲得,派人来勾搭你?” “不然你来找我作甚?你可别说都是巧合,我不信。” 海鹰却忽然笑了,仿佛一笑牵动了伤口,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腹部的伤处,继而说道:“公主府的暗探得到消息,有人雇赏金猎人杀你,我只是跟来看一看。” “所以到底是不是大皇子?”赋仟翊未必完全相信海鹰的话,紧接着问道。 海鹰却道:“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不知道,所以吓得我已经躲进军营里不敢出门了,你告诉我,我也好有个防范方向不是?” 赋仟翊一边说着,一边询问试地看向海鹰:“是大皇子,还是宣王?你若说不是宣王,那就是大皇子,你若说不是大皇子,那就是宣王了。” “我若说,都不是呢?”海鹰忽然说道。 “那不合常理,我自小在西北军营长大,回京城也没几年,别说结仇了,就是朋友也不多。如果不是这两个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对我下手了。”赋仟翊不可置信地瞥了海鹰一眼,说道:“你看,你也保护了我不止一次了,你肯定不想让我死的对吧?你不告诉我实话,还整天跟着我不成?” 海鹰却道:“如果我去了赋府,的确可以天天跟着你。” 赋仟翊听得一肚子邪火,说道:“你功夫这么好,又读过书,你整日跟着我,你不嫌屈才我还嫌屈才呢!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若什么都不肯说,咱们这个朋友也没得做了!” 海鹰仍旧不为所动,问道:“宣王和大皇子都盯着你,你不害怕吗?” “怕又不能解决问题!”赋仟翊道:“我只是在想,陛下明明已经确立了继承人,宣王和大皇子两派到底在瞎折腾什么!” 赋仟翊一边说着,一边忽然想起蔚统领对宣王的评价来,忽然凑近海鹰问道:“宣王只懂用兵这种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整日跟在宣王身边,宣王是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啊?” 海鹰还是奇怪地看向赋仟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赋仟翊道:“蔚统领说宣王总泡在军营,只懂用兵不懂政事,但是我日日在军营行走,从未见过宣王。如此一来,要么宣王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蔚统领为了给他开脱,只好说他常在军营;要么他就是工于心计,明明十分优秀,非要遮掩锋芒,等着皇太女和大皇子斗得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见海鹰不说话,赋仟翊继续说道:“蔚统领看着我这么多年,从未提过婚配之事,如今忽然提起,八成是大皇子忽然有所动作,担心我被大皇子拉拢过去,着急了。” 听着赋仟翊头头是道的分析,海鹰还是忍不住笑,说道:“你这么分析,我险些都信了。” “不是这样吗?” “听着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你应该没那么重要吧?近卫军如今仍旧在蔚统领手中,你爹虽然位高权重,也不至于无可替代。你对于公主府,价值并不是很大。至于大皇子那边,有枣无枣打三杆的,得到你,最多给蔚统领添堵,让蔚统领换了你爹,得不到你对他来讲也没什么损失。” “照你这么说,杀手不是他们派的?” 海鹰认真道:“起初我也觉得是大皇子。但那个叫荒剑的组织,刺杀你这种武艺高强的人,赏金至少也要万两白银,万两白银,足够把近卫军大换血了。” 赋仟翊语塞,几经开口才说出话来:“我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值这么多,毕竟也有人花了这么多钱买我的命。你想说宣王犯不着这么做,那么就只有大皇子了。” “大皇子手握两军,有这些钱他去建设两军,怎么也比给近卫军添堵划算。” “照你这么说,我根本就不可能被刺杀!”赋仟翊忍无可忍。 “我只是说他们两个没有必要派人杀你,但是咱们朝中可还有一个皇太女呢。” “这关皇太女什么事啊!” “因为只有近卫军乱了,皇太女才有机会在近卫军里安插她的人。” “皇太女出手,我岂不是死定了?” “那倒也不会,宣王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 “宣王?那宣王也不是不学无术了?” 海鹰哑口无言,失笑道:“若是宣王不学无术,这朝中的皇亲国戚,大约也就没见几个识字的了。” “你对宣王评价这么高?” “事实如此。” “那我倒真是想见一见这个宣王了。” “他啊,长得丑,没什么可看的。” “可是我哥说他不错呢。” “你哥骗你的。” “你说的……能当真吗?”赋仟翊终于开始怀疑海鹰的话,说道:“明明宣王和大皇子都有意向我爹提亲的。” “不能当真,这些都是我猜的。”海鹰忽然说道。 赋仟翊险些被他气死:“听你说的这么头头是道,还以为你靠谱,谁知道也是个废话连篇的!” 怎奈海鹰却正色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放宽心,别心思太重。” “我放宽心?我放宽心早晚得被人弄死!” “我会保护你的。” “你一个宣王近身,你是权利地位比段鸿羲高,还是武功比段鸿羲强?段鸿羲都不敢说这大话,你敢说?” “他不敢,是因为他没决心。” “你有决心?你有决心有什么用啊?就算皇太女身边的螣蛇校尉都未必能保我周全,你只是个宣王的近身而已。” “我还有脑子。” “你的脑子就是弄错了时辰缺考,害我陪绑跪在这里不说,自己还挨了鞭子。这就是你的脑子?” 海鹰颇有百口莫辩之嫌,听着赋仟翊的话竟有些无言以对:“你不信就算了。” 说到这里,赋仟翊还是看着海鹰觉得心中有愧,于是说道:“你真的没事吗?” “我若说我有事,你又能怎么办?” 海鹰倒是什么都好,就是话太毒,太能说实话。她的确也不能怎么办,毕竟是蔚统领罚下,别说海鹰了,就算是她也不敢不遵守。 她看着海鹰肩背渗出的血和黑色的军服凝成一片,心中很不是滋味。她自小在赋府横行霸道,虽然对下人极好,但这京城之中,不把下人当人看的主子也大有人在。 诚如海鹰这样文武双全的,才貌俱佳的,在公主府却只是个近身,护卫一般的身份,主家一个不高兴,说罚就罚,说打就打。其实他这样的人若是投对了胎,说不定也能称霸一方。 然而现实就是很残酷,他就算空有一身本事,也一样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跪在这里,接受鞭刑,到头来还得由衷地说一句是他自己的问题。 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抽了。 赋仟翊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还是我连累了你,实在对不住。” 海鹰沉默半晌,说道:“刚刚那个人,名叫络音,自小跟在蔚统领身边。我今日迟到,是因为早上他告知了我错误的时辰。” 赋仟翊一听,心里却是疑问重重:“蔚统领的副尉,不是他。” “他不常来军营,你大约也没注意过。”海鹰道。 赋仟翊打量了海鹰一番,问道:“你和他关系很糟吗?” 海鹰沉默,表示肯定,赋仟翊接着问道:“按理说他若是蔚统领的副尉,而你是宣王近身,应该谁也碍不着谁吧?为什么会这样。” 海鹰仍旧没有说话,于是赋仟翊再猜:“难道是因为你武艺高强,混到将级,而他还是个小小的副尉,说什么不算什么,心里不爽?” 第22章 “大概是吧。”海鹰随口道。 “你昨日说你是师从蓬莱派?”赋仟翊继续问道。 因为海鹰说过他在蓬莱派习武,又自小长在公主府,是宣王的近身,那么应当也没什么家势,故而也就不好多问,只好从蓬莱派问起。 海鹰说道:“蓬莱派掌门秦翌算是我的师父。” “昨日我看你,似乎不是在练同一种功夫。”赋仟翊说道:“你这样混练,两股内力相冲,很是危险。” 海鹰点头道:“我最近习武的确出了些状况,过阵子等伤养好,我需抽空去趟蓬莱派了。” 赋仟翊听得他这么说,心中也踏实不少。武学一途原本就变幻莫测,她自己师承左翼城尤睿海,习的是心法,极为稳定不易出状况,像海鹰这种师从江湖门派的,即便蓬莱派是名门大派,有些内功反复也正常。 她继续问道:“你该不会这几日一直跟着我吧?” 海鹰突然看向她,戴着面具的时候她几乎只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些许情绪,却也看不真切,刚想再开口,就听他说道:“前日我得知你可能会被追杀的事,才开始跟着。” 赋仟翊闻言心中不由有些感动,怨不得前日整晚海鹰始终在赋府门口不曾离开,起初她以为海鹰是有多喜欢她,搞了半天是得到她会被刺杀的消息不放心而已。 “你这样跟着我,就不怕公主府有什么吩咐找不到人吗?”赋仟翊突然不善言辞起来,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终而问了这么一句。 怎奈海鹰倒毫不客气地说道:“是啊,否则蔚统领也不会派那个糊涂东西来打我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赋仟翊心生愧疚地看着海鹰,感情是因为她的缘故,蔚统领或者是宣王找海鹰找不到,这才发怒打人的吧?或许是单纯因为违了门禁而已,总而言之还是跟她脱不开干系。 如此看来只罚二十鞭子真是很轻了,虽然那个名叫络音的人下手重,但是连续两晚违了门禁,甚至白天都不知所踪,这不论对于哪个达官家显贵的近身来讲,大约都是致命的疏漏。 看起来宣王和蔚统领的脾气真的算不得坏,或者说对海鹰的确极其宽纵,否则若是换了皇太女之类的,估计是要杀人的。 当然赋仟翊也不能真的替宣王一家说话,毕竟若不是海鹰,只怕昨晚她和段鸿羲都要把命丢在左翼城,于是说道:“怪不得你一点也不怕蔚统领,他对你的确宽纵啊。” “你这算是风凉话吗?”海鹰干巴巴地说道。 赋仟翊纠结了半天,想要道谢,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论理她和这个海鹰相识没多久,也算不得很熟,但她总有错觉好像和他很熟一样。这若是换作段鸿羲,说不定她还能说上一句“谢了”,对于海鹰,不知为何,这句谢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实在说不出道谢的话,总之这两天真是多亏了你。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作为报答,直说就好,不用客气。” 赋仟翊几经开口,干巴巴地说道。 海鹰闻言却笑了,说道:“我仔细想了想,的确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事。” 赋仟翊原本开始觉得他过得不好,故而有此一说,现在看来他在公主府应当混得还不错,想必也不愿意人往低处走,跑到赋府来瞎混,于是道:“看你的样子也是过得不错,若是换做旁的主子,你这么擅离职守说不定直接就被处死了。” 其实关键问题,若不是宣王指派他,他自己跑过来招惹宣王盯上的人,宣王和蔚统领能轻易饶过他,想必他们关系太不一般。 海鹰道:“公主府上下,和那些尸位素餐只会揽权享乐的人,不是一路。” 海鹰对雩珩公主一派的评价始终很高,赋仟翊听着却越来越搞不清他的站位。若他真的是意外看上自己,这才不顾自己的职责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理应不会在她面前如此提宣王的好处。 “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赋仟翊跪得久了,膝盖越来越疼,忍不住弯下腰按了按膝盖。 海鹰看到她的小动作,倒也看在眼里,说道:“我现在真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什么都行。”赋仟翊在太阳下跪久了浑身都开始冒汗,厚重的面具竟成了最厉害的吸热之物,她也顾不得晒不晒黑的事,把面具摘了下来。 “我需要你赶紧起来,回房休息。”海鹰说道。 赋仟翊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我倒是想。” “此事本身与你无关,你也没必要在这陪绑。蔚统领那不会为难你,你大可放心。”海鹰说道。 “可是我要走了,说不准他会为难你呢。”赋仟翊倒是很想站起来跑掉,然而她没敢,毕竟海鹰还捏在蔚统领手里,她能跑,海鹰可跑不了。她可做不出这种随意丢弃战友的事。 海鹰道:“你看他像是会为难我的样子吗?” 赋仟翊似信非信地看了看他,毕竟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跪不住了,要是能不被陪绑,她当然不想傻跪在这里。 看样子的确不像为难他的样子,以他的站位和做得这些事,蔚统领不杀了他也真的是不曾为难他。 但是以赋仟翊自己的站位,若是让她直接忤逆了蔚统领的吩咐,她也不是很敢。 她忽然说道:“这时候忽然觉得如果要是攀上大皇子或是宣王这层关系,也没什么不好。” “你还真是……”海鹰话说了一半,仿佛细细思考了一番,忽然转口问道:“如果宣王和大皇子同时向你提亲,你打算怎么办?” “那是向我爹提亲,轮得到我想怎么办吗?”提起此事赋仟翊就头痛欲裂,无精打采地看着地面的石板。 海鹰沉默了半晌,说道:“其实有些事,你可以主动出击。” 怎奈此话一出口,赋仟翊脸色却愈发难看:“你是说我必须在他俩之间挑一个是吗?” 海鹰沉默了少顷说道:“或者你在他们提亲之前先把自己嫁出去。” “嫁谁,嫁你吗?”赋仟翊随口堵了他一句。 一个宣王近身,随侍的护卫罢了,就算他有些能耐和思想,能翻出天来还是怎么样?赋仟翊倒是想到了段鸿羲,这个时候若是她真的不想嫁给这两个人,那只怕最安全的方式还是嫁段鸿羲了。 然而她和段鸿羲自小熟识,称兄道弟的,难不成她真的要嫁给她兄弟不成? “也未尝不可。” 海鹰说着,赋仟翊却怒道:“我都快烦死了,你还拿此事打趣我?有意思吗?” 海鹰见她发火,也不含糊,继续说道:“你若要嫁,至少选一个人品好一点的吧?” 赋仟翊细细思考了一番,说道:“宣王我倒是没有见过。但如今以宣王的情况,应当也不敢和大皇子明抢。” 说罢她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我‘愿得一心人’的心愿是不可能达成了。” 海鹰看向她的神色仿佛变得复杂起来,反常地沉默下去没有说话,半晌开口道:“你若不敢起身,我叫后面监刑的卫兵去请蔚统领来,亲自赦免你,这总可以吧?” 赋仟翊原本跪在太阳底下,膝盖酸痛,头昏眼花,提起婚事更是头痛不已,听得海鹰的话终于忍不住怒道:“我说了很多遍你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我现在很烦,你要再烦我我可要疯了!” 海鹰听罢也不恼,只向身后一名卫兵道:“你过来一下。” 卫兵虽然是监刑的,毕竟也是卫兵一名,面对两个都尉级将领,还是不敢不从,听得海鹰招呼忙跑来。 海鹰说道:“大小姐体力不支,你去回禀蔚统领,说海鹰问可否赦免大小姐。” 赋仟翊瞠目结舌地看着海鹰随口吩咐了那名卫兵,卫兵匆匆忙忙向蔚统领营房方向去了,不由说道:“你认真的?” 海鹰说道:“我说过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你偏不信。” 赋仟翊没想到海鹰会真的敢找蔚统领,然而看他无所畏惧的样子,心中不由有了新的分析,问道:“公主府,是不是宣王说了算啊?” 若是宣王说了算,海鹰又和宣王关系极好,也不难理解海鹰为何敢找蔚统领了。 怎奈海鹰幽幽说道:“公主府啊,蔚统领和公主都说了算,唯独宣王,很多事做不了主。” 赋仟翊听罢立即烦闷道:“那你张扬跋扈的还是在开我玩笑了!” 海鹰道:“我不是开你玩笑,我是因为了解蔚统领,他虽然严格,但不会为难你。” “因为我爹是赋恂?”赋仟翊问道。 海鹰摇了摇头,说道:“因为此事的确与你无关,以前蔚统领所谓的连坐,那些被连累处置的人,其实也都是有问题的。” “真的?”赋仟翊虽然日日在军营混着,却也多半是关注一些习武训练之事,对于营里的人事和一些建设上的细节,从未关注过,听海鹰这么说,倒觉得有些可信度。 第23章 海鹰点了点头。 赋仟翊虽然因为海鹰的话提起了一些精神,看向海鹰之后还是垂头丧气起来,说道:“说起来你跟我闹这么一出事,宣王和蔚统领就算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一定不高兴。以后,你还是离我远点吧,少惹是非。” 海鹰沉默许久,方道:“蔚统领其实并不同意宣王娶你。” “真的?”赋仟翊眼神一亮,刚刚觉得看到一点希望,脑子一转,忽然更加担忧起来。 如今她名声正响,蔚统领不同意宣王娶她,那是否说明,她和赋家对于宣王来讲,并不重要。与其娶她,蔚统领宁愿让宣王娶一个更有用的人。 看到赋仟翊的神色,海鹰仿佛早已看穿一般,说道:“我知道此事告知于你,你会更加担忧。不过若是大皇子那边有什么情况,蔚统领和宣王,一定会帮你的。” 赋仟翊似信非信地看着海鹰,心想着他日日跟在宣王身边,定是极为了解宣王和蔚统领的情况和心思,他口中的信息,应当是最为靠谱和可信的。如此一想,不知为何她忽然想歪了。 既然是蔚统领想让宣王娶一个更有用的人,那么说明他们赋家多年跟在蔚统领身边,得到的应当是足够的信任,就算是有替代品,若是她和海鹰成了婚呢?海鹰是宣王身边的人,不是相当于赋家还是值得被信任的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很快用力甩了甩自己的脑袋。海鹰不过是个宣王的近身,虽然在近卫军名声还算得脸,出身毕竟很一般,她是赋家唯一的嫡女,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海鹰见她不语,说道:“我起初总觉得是大皇子在追杀你,尚有的可破。但此事若是皇太女所为,情况就会复杂很多。你一日不嫁人,皇太女一日都不会安心。”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以你的说法,宣王不娶我,大皇子我不想嫁,那我看来现在只有三个选择了,要么嫁段鸿羲,要么嫁你,要么就等死。”赋仟翊道。 仿佛她终于提到海鹰所关注的事,海鹰突然问道:“你和段鸿羲关系这么好,考虑他吗?” “我要是考虑他,还用抻到现在吗?”赋仟翊气不打一处来。 海鹰忽然沉默了,许久都不曾说话。 赋仟翊等了许久,不见海鹰给出任何建议,忍不住说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说话我心里更没底了。” “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出主意。”海鹰干巴巴说道。 赋仟翊终于有些泄气,其实和海鹰的谈话中,表面上他的确没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但是他传递的消息对她来讲却很是重要。至少她知道,宣王不想娶她,皇太女又想杀她。 那么若是宣王和大皇子都不想娶她了,那她应该就安全了。 “你说,我若找大皇子哭诉我遇到的麻烦,会管用吗?大皇子会和皇太女闹翻吗?”赋仟翊忽然问道。 “皇太女毕竟是皇太女,大皇子也奈何不了她。”海鹰道。 “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海鹰起初没有说话,见赋仟翊的担忧之色愈发明显,说道:“你信我吗?” 赋仟翊颇为意外地看着他,仿佛对这驴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弄得有些懵。 海鹰继续道:“你若信我,从现在开始你不要离开近卫军营,剩下的事交给我来想办法解决。” “你真的有办法?”赋仟翊明明看着海鹰的身份分明就是没有办法,却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觉得海鹰并没有在说谎。 “三日之内,我会想办法把事情办妥。”海鹰道。 “该不会是你娶了我这种馊主意吧?”赋仟翊忍不住说道。 海鹰却笑道:“一个宣王近身,可能娶得了赋家大小姐吗?” 赋仟翊听着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自心底里觉得海鹰人不错,也并不因为她的身份而低看他一眼,反而觉得他非但真实,还靠谱。若是这样的人能有一个好的出身,应当能冠绝天下的吧? 赋仟翊说道:“若是我爹同意,我嫁你未尝不可,我只是担心这样反而会给咱们双方都带来麻烦罢了。” 赋仟翊此话说得的确是真心话,她的确对海鹰有好感,她更担忧的是如今她自己是众矢之的,海鹰和她走得太近,只怕他们两人都会麻烦重重。 这个时候蔚瀚英已经远远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方才打过海鹰鞭子的络音。不知为何,赋仟翊从前向来不怕蔚瀚英的,如今遇到海鹰之后不知为何突然比平时矮了一节一样,突然紧张起来。 “现在的确是有一点麻烦。” 海鹰说着,蔚瀚英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目光落在赋仟翊身上,问道:“跪不住了?” 赋仟翊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她的确有些跪不住,但是军中无戏言,也不是她说跪不住就没事的。毕竟海鹰有伤在身,如今更跪不住的不应该是海鹰吗? 海鹰见她不吭气,说道:“统领,属下一人犯错,不该连累他人。” 蔚统领却并不像海鹰口中一般那么给他面子,目光仍旧落在赋仟翊身上,说道:“此事的确与你无关,你若跪不住,随时可以起身。” 赋仟翊没想到蔚统领如此轻易就饶过她,生怕答应慢了蔚瀚英会反悔,忙道:“多谢统领!” 蔚瀚英细细观察了海鹰一番,说道:“今日来迟,究竟是何故?” 蔚瀚英这么一问,仿佛是的确不相信海鹰睡过了的说辞。 海鹰道:“当真是属下弄错了时辰,起得晚了。” 赋仟翊也搞不清这个络音和海鹰到底是有什么仇什么恨,心想海鹰既不揭穿他,心中定有别的计较,自己也不敢多话。 蔚统领目光凌厉地看着海鹰,说道:“以你的内功心法,昨日在府中修养了一整天,这点伤早该好得七七八八。你不该解释一下吗?” 海鹰忽然语塞。 赋仟翊听蔚瀚英这么一说,觉得自己大概真的低估了海鹰的武功。若是前日那样的伤口修养一天就能好了大半,那海鹰的内功只怕比她见到的要深厚许多。大约真的只是因为他近日练功不慎,两股内力相冲,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段鸿羲误伤了。 “说话!”蔚瀚英的声音略有一丝怒意。 海鹰只好道:“属下近日调息不当,出了一点小状况。” “调息不当?” 赋仟翊真的为海鹰捏把冷汗,他调息当不当,这和伤势恢复没有半点关系。该不会昨日海鹰也溜出去干什么了吧? 海鹰也不再说话,不知道是无从辩解还是碍于她在不好说什么。 蔚瀚英竟反常地没有说什么,只向他道:“滚起来,有事吩咐你。” 蔚瀚英这就算是松口了吧?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海鹰迟到,原本罚跪已经网开一面,如今连跪都免了,蔚瀚英也总要做做样子给别人看。 如此看来,蔚瀚英是对海鹰真的不错。 这之后的几天,赋仟翊再也没见过海鹰,也不敢出军营,就连那个受伤的灰雁,在赋仟翊被刺杀的几日之间始终在营里不曾外出,从他身上也看不出任何倪端来,想必若刺杀赋仟翊的的确是海鹰口中的荒剑组织,那应当和灰雁也没什么关系。 因此赋仟翊还专程找灰雁道了个歉。 灰雁此人其貌不扬,出身也一般般,但身手不错,为人乐呵呵的,似乎早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没事,多大的事你还值得来道歉?”灰雁随意一摆手,为赋仟翊倒了杯茶。 赋仟翊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毕竟是我胡乱怀疑,我当然得来跟你道歉了。” 灰雁迅速对上赋仟翊的眼睛,复又移开,说道:“大小姐你被刺杀,是海鹰从中帮衬吧?” 赋仟翊没有回答,表示默认。她不知道灰雁要说什么,也不是很了解灰雁的情况,沉默倾听对她来讲大约是最好的选择。 灰雁继续说道:“我在近卫军七八年,海鹰这么声名大震的人,我竟也只能在校考之时才能见上一面,还见不到真容,当真是神秘得很。” 赋仟翊微微点了点头。 灰雁继续说道:“大小姐你不会真看上海鹰了吧?” “啊?” 这几日以来,赋仟翊最烦赋传铭在她耳边磨叽海鹰这个人,然而除了赋传铭,灰雁倒是第一个在她面前敢提起海鹰的人。 灰雁意味深长一笑,说道:“大小姐,你武艺高强,大约自小到大也没什么男人会有机会保护你吧?海鹰是第一个吧?心动了?” 赋仟翊见灰雁说起话来没个正形,烦躁地站起身:“你怎么说起话来这么烦人,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灰雁看着赋仟翊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海鹰此人身份成谜暂且不论,可大小姐你如今名气大,各个皇室都在抢你。身份地位有了,在武艺上能保护你的人应该很多。但天下毕竟是皇室的天下,你若选错了,任凭他武艺多高,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 “这些话用不着你说,我又不傻。”赋仟翊没好气地说道。 第24章 灰雁却道:“可是依我看,那个海鹰大概是被你连累得不轻啊。” “何以见得他是被我连累?”赋仟翊随口问道。 灰雁道:“其实早前也有幽萤都尉旷考,就是那个青雀,他压根人就没来,说是记错了日子。当时蔚统领不过罚了他两个月的月俸。其实咱们营里所谓的旷考杖责,针对的基本都是情节恶劣的,像海鹰这种受伤的,蔚统领明明可以不处置。” “有这回事?”赋仟翊眉头一皱。 若是事情真如灰雁所言,那么看起来还是她的锅了? 灰雁道:“具体细节你可以去问赋都尉。当然此事我也是单纯地有些看不过眼才多说几句。宣王有意于你,因此蔚统领芥蒂海鹰接近你,原本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你们都是蔚统领手下做事的,事情闹成这样谁都不好看,不如就散了吧?” “我和海鹰没什么。”赋仟翊说道。 她的确和海鹰没什么,虽然她觉得海鹰不错,毕竟身份有碍,他们之间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的。 “前几日你为海鹰据理力争,甚至不惜与他同罪同罚,弟兄们可都看在眼里。”灰雁显然并不相信赋仟翊的说辞:“营里已经传开了,大小姐不知道吗?” “传开了?谁传的!看我不……” 赋仟翊话说了一半,灰雁的房间却被一个人大力撞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赋都尉和灵家二公子要比武了,你要不要来看!赶紧啊机不可失时……” 那人仿佛没有想到赋仟翊在屋中,说出口的话生生截住,转而硬生生道:“大……小姐你不也去……看看吗?” 灵家家主灵昀是朝中掌管刑部的从一品官员,灵流正是灵昀次子,当然也是庶子。灵流和赋仟翊同在尤家门下习武,只是入尤家门下比两人略早几年,学的时间又不长,和他们算不得顶熟。 灵流是惑明朝中有名的美男子,英俊帅气,被人们赞誉日月争辉,是惑明无数闺中少女的梦。然而他自己却并不这样认为,他最讨厌别人讨论他的容貌。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他几乎不去市面上的任何集会场所,不论有何事宜都在私人府邸商洽。 自然他似乎也是没什么事的,既不从父在朝中当差,也不在军中效力,只是在京城开了个茶楼,这茶楼也向来是他的生母徽静夫人在打理,他几乎是不太出现的。 像他这么低调与世无争的人,如今怎么能跑到近卫军营来招惹她哥哥呢? 那人接着说道:“灵二公子可是京城著名的第一美男啊,大小姐你要不要去……看一看,据说他功夫丝毫不差于海鹰呢。” 又是海鹰。赋仟翊终于发现,原来周围的人都在不停地向她提海鹰,看来前几日这么一闹,众所周知不说,她和海鹰早就成了将士们茶余饭后的闲话。如此说来灰雁的话一点错也没有,再这么下去可不行。 她转身走了出去,直奔校场。身后跟着的还有灰雁和他的同伴。 “灵流怎么会跑到营里来找我哥比武?” 赋仟翊顺口问那个不知名的人。 那人说道:“不知道为何,今日灵二公子忽然来营里找了蔚统领,说想试试功夫,恰好赋都尉在,所以……” 校场传来一片叫好之声,只见两抹剑光,一蓝一白,在广阔的空间交织重叠着,仿佛只是一个女工在编织一匹繁复的布,时快时慢,时粗时细。不同于赋传铭的军服,灵流穿着一身通体黑色的直裾,远远看去身姿卓然。 他们不是在比武,是在练剑吧?赋仟翊怀疑地看着两人的剑光,随口问灰雁道:“你觉得他们像是在比武吗” 灰雁道:“灵二公子是来咱们营里耍酷的吧?” 赋仟翊嘴上问着,心里还是搞不清灵流此举究竟何意。以她的了解,灵流平日沉默寡言,圣贤书是读了不少,就是不肯出门,和灵家家主灵昀以及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灵驰关系也不怎么样,根本不想在朝中当差。 换言之就算他想在朝中当差,随他父亲在刑部弄个一官半职即可,来近卫军撑什么门面呢?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刑部尚书灵昀始终是祯元皇太女的人,灵流跑到近卫军的行为本来就不合常理。 再看赋传铭,似乎和乐于和灵流练剑,不动真格,不露情绪,两人将剑倒是舞得天花烂坠,却不见有任何伤害性的发力。 赋仟翊远远看着蔚统领的神情却很是严肃。想必皇太女一派的人跑近卫军来砸场子,蔚统领能开心才怪。 灰雁问身边的同伴道:“海鹰今日还是不在啊?” 那人呵呵一笑,说道:“除了校考他什么时候在过?” 灰雁却道:“我看这灵二公子武艺要比咱们都好一点,咱们营里估摸能和他过上几招的不多。若是赋都尉输了,那可不只有海鹰了吗?” 近卫军营中,除了蔚统领和赋恂不怎么不露武艺,如今武艺最高的大约也就是赋传铭和海鹰了。像赋仟翊这样的,基本代表了幽萤都尉的平均实力,虽然拔得了比武大会的头筹,在营里却也很难和赋传铭、海鹰等人相提并论。 如今赋传铭和灵流过着招,眼看着两人貌似不分伯仲,但明显灵流会比赋传铭更加灵活,别说灰雁,在场的诸多将士都有点待不住了,纷纷东张西望地找。 赋仟翊大约知道灵流武功不赖,却没想到他武功这么好。如今虽然两人未尽全力,看起来也是灵流略微占上风。赋仟翊不得不承认站在这里看这场比武,偷学武艺都是其次,因为这场面实在是太养眼了。 “哎哎,这么久不见你,听说你被人刺杀了啊?”赋仟翊正盯着两人手中的剑琢磨事,却被人不经意地捅了一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惊愕转身——来人名叫江箬竹,生得身姿妙曼高挑,眉眼不算深邃,单眼皮凤眼,柳叶眉。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劲装,发髻随意绑着,不施脂粉,看起来娴静淡雅又不失气质。 这大概是赋仟翊最好的朋友了,江箬竹和父亲阿姨、段鸿羲一样在左翼城尤睿海门下学过武,然而却不像他们二人一般坚持了这么久,只寥寥草草学了两年就不再学。她出身右翼城太守江家,和灵流一样,是庶出,在家中向来不受重视,奈何书读得好,在右翼城乃至京城都名声在外。慕名而来想娶她的人,几乎爸江家的门槛踏破。 “你怎么来京都不跟我说一声?”赋仟翊埋怨地说了一句。 江箬竹向来和赋仟翊要好,时常往京城跑,然而来了也是住在赋家,甚至常常和赋仟翊同床共枕秉烛夜话。然而此时,赋仟翊不知道的是,江箬竹不仅来了京城,还进了近卫军营,和她一起在观赏这场莫名其妙的比武。 赋仟翊愈发觉得最近发生的事令人匪夷所思。 江箬竹道:“见你最近郁闷,不想打扰你。是因为灵师兄要来营里,我才跟着一起来的,顺便看看你焦头烂额到什么程度,用不用我帮忙。” 赋仟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复又去看比武。江箬竹此人大方,聪明,有思想,但目前她遇到的事实在太为复杂,她自己都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实在不知道该和她从何说起。 今日她和灵流一同出现在近卫军营,赋仟翊也觉得很是奇怪。毕竟就算是赋仟翊和段鸿羲也甚少和灵流有所交集,江箬竹常年住在右翼城,和灵流见面的次数应当更是屈指可数,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两人凑到一起了? 江箬竹早看出她的疑惑,说道:“说来也巧,我来京城原本是因为皇太女召见,前脚进城,后脚竟就撞上了咱们的灵师兄,说是要来军营和近卫军比武。我明日才进宫,就跟来凑热闹了。” “皇太女召见?”赋仟翊眉头一皱。 江箬竹说道:“前些日子呢,皇太女来了一趟右翼城,在我家吃了我做的雪花酥觉得很好吃,这来来回回地就聊了起来,谁知道她竟也喜欢摆弄这些小糕点。估摸她是闲得无聊,就召我进宫陪她两天。” 赋仟翊不语。是啊,朝中已有皇太女,京城甚至整个惑明上下,只要有点身份地位的小姐,谁不想攀上皇太女这层关系呢?若非赋仟翊屡屡被刺杀,又遭大皇子和宣王两方莫名其妙的抢夺,她大概也不会想到如今朝中局势这么紧张吧? 的确若非意外,大皇子和宣王不可能有继承皇位的机会。 江箬竹贴近皇太女,自然是无可厚非。 “真是闲得。”赋仟翊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江箬竹却道:“说起来你前些日子名声大振的,皇太女不曾邀请你吗?” “请了。”赋仟翊干巴巴地说道:“请我去参加她世子的满月宴,大约气场相斥吧,再也没有后话了。” 江箬竹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赋仟翊一番,说道:“相斥就相斥吧,皇太女脾气不好,和她相处的确不是很容易。” “我现在是自顾不暇,也没那个闲心。”赋仟翊说着,转而道:“哎,你知不知道灵师兄为什么跑来我们近卫军营比武?” 第25章 江箬竹满不在乎地说道:“说是想试试武艺。我看八成是闲得无聊想给自己找个差事吧?” 赋仟翊刚想再说话,就听场上哗啦一声,校场一脚的四角麒麟应声而碎,赋传铭重重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赋仟翊一眼没看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是看着赋传铭受伤了一般,挣扎着半天没爬起来。 赋仟翊慌忙去扶,扶的过程中不忘狠狠瞪了灵流一眼:“比武而已,至于下这样的重手吗?” 赋传铭谈不上伤得太严重,但剑气所伤,说不定入及肺腑,很难将养。因比武内伤,这在近卫军营的比武场上很难见到。 这是因为蔚统领严令,近卫军中所有人比武过程中不得伤及对手,近卫军上下也都是这么做的,宁可收手反伤自己,也绝不伤及他人。 灵流却不同了,他从未在近卫军待过,不懂近卫军的规矩,突然出现比武,手上没个轻重也说得过去。 然而赋仟翊此时看着灵流的状态,却真的不太像不小心而为之。 灵流根本没有去扶人的意思,甚至连一点抱歉之色都没有,反倒好整以暇地看着赋传铭,说道:“都说近卫军高手云集,如今一看不过而而。堂堂的近卫军作战都尉,赋家公子,连在下都打不过吗?” 赋传铭被赋仟翊扶了起来,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去捡佩剑,反而抱拳道:“想不到灵二公子武艺如此之高,是在下大意了。” 赋传铭当然不能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承认自己是没打过灵流。但事实却是他的确没打过灵流,并且被灵流重伤,重伤之后丢人地被甩到了地面。 灵流堪堪一笑:“近卫军没人了吗?” “谁说近卫军没人了!”灰雁第一个站出来,怒道:“我们看你是外来的,不好一棒子打死,不然……” 怎奈他话说了一半,蔚瀚英却忽然开口道:“灵二公子武艺高强,近卫军上下难遇敌手,若公子还想再找人比武,不如去其它军种碰碰运气。” 蔚瀚英的语气不咸不淡,明显对灵流跑来近卫军比武的行为本身就不满,再加上和赋传铭大打出手甚至伤人,早已不想和他探讨武艺的问题,更想逐客了。 灰雁听了蔚瀚英的话却有些尴尬,奈何统领发话,他只好不服气地后退了一步,站到一旁。 赋仟翊心中倒是奇怪得很,若说近卫军上下大部分人没见过灵流,不了解灵流的脾气,看他这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生气方能理解。然而她自己和灵流算不得顶熟,却也多少有所了解,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多半还是谦和有礼的,甚至为人非常低调,身上任何值钱的配件都不曾携带。这样低调的人怎么会突然跑到近卫军来砸场子呢? 灵流神色轻蔑,唇角微微一勾。若不是在近卫军营,换作任何一处街市,这一笑倾城,都是要迷倒众人的。然而近卫军营里,虽然像他这样倾国之貌的没有,个个也都是万里挑一之人,并且大部分是男人,大约没有人会对他感兴趣。 “还以为近卫军的高手都是顶级的,如此一看,不过而而。在下这就告辞了,不用送。” 灵流说罢甚至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顾,扭头就走。 因为蔚瀚英不曾阻拦,场上的众人也没人敢真的上前去拦,却早已议论纷纷,一些人在讨论灵流为何如此无礼,一些人在讨论灵流武艺究竟有多强,而更多的人是气愤灵流如此目中无人和没有规矩。 “没事吧?”蔚瀚英已经走到赋传铭跟前,问道。 赋传铭几经调息,压下喉间涌起的血腥:“无大碍。” 说罢见蔚瀚英点了点头,终于忍不住问道:“灵流行事猖狂、目中无人,统领为何放纵?” 蔚瀚英道:“他不是我们营里的人。” “他毕竟进了我们的营区,叫嚣着要比武。”赋传铭眉心一皱,说起此事,较之比武失利,他更关注的是近卫军的威严问题。 蔚瀚英迅速对上赋传铭的眼睛,说道:“他不是近卫军的人,而你是近卫军的作战都尉。比武你输了。” 蔚瀚英话很平淡,但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比山更重,几乎弄得赋传铭无地自容。 近卫军作战都尉一职,仅次于副统领,不仅什么都能管,关键是不是谁都能坐。近卫军作战都尉的任免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即是在近卫军内比武中不曾输过。 赋传铭能当上近卫军的作战都尉并非因为赋恂的关系,而是因为他的武艺在近卫军中确实数一数二。 “统领,我……” 赋传铭刚想解释,蔚瀚英却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用再说:“既然输了,就好好练武,不要再输第二次。” “是。” 赋传铭烦闷答道。 赋传铭和灵流比武失利,的确也不算破了这条规定。毕竟灵流不是近卫军的人。然而赋传铭却真的很懊恼,目送着蔚瀚英走,急着遣散人群,自己回屋消气去了。 江箬竹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场闹剧,直到众人被遣散,她才忍不住说道:“灵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矜才使气了?” 赋仟翊同样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她并没有闲心跟江箬竹讨论灵流的问题。她更关注的是,虽然赋传铭比武失利,近卫军上下大部分人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但毕竟他是输了,怕是日后总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要闹事。 于是她匆匆打发了江箬竹,紧跟着赋传铭回营房。 “别跟着我!” 赋传铭“啪”地一声将大门一关,赋仟翊几乎被那突然关闭的大门撞到鼻子,吓得慌忙止步后退:“不用这么大火气吧?” “今日他突然跑来砸场子,趾高气昂!是我现在名声扫地,我能不生气?” 隔着大门,赋仟翊听到一阵瓷器碎裂的哗啦之声,忙道:“那你是气他来砸场子,还是气你自己功夫不如他?” 此话出口,屋中终于安静了不少,半晌,赋传铭道:“都有。” “武学一途,本就是人外有人,输了没什么丢人的。”赋仟翊道。 她说了的确是实话。 她和赋传铭都是自小习武,不得不承认赋传铭习武比她更刻苦,武艺也会比她高上一筹。此事她不当回事,是因为觉得她的确付出不够多,而赋传铭沮丧,是因为他在习武之上早已尽了全力,自认也没有人比他更努力。故而真的比武失利的时候,他有些大受打击。 赋传铭深深叹了口气:“若是今日海鹰在,就好了。” 赋传铭沮丧是一方面,最为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威信。作为比武从未输过的近卫军作战都尉,被一个外来没有将级的莫名之人打败,想必对近卫军的士气也很是挫败。 而海鹰,大约是赋传铭认为唯一一个有可能武功比他高的人。只不过海鹰此人,从不在军营里待。 赋仟翊道:“可惜除了校考,他从不出现在军营。其实今日他在也没用,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想找他,不是都知道他受伤了吗?” 提起此事,赋传铭才想起什么,上前打开门将赋仟翊放进来,说道:“那日蔚统领罚的鞭子,算是私刑吗?” 赋仟翊和海鹰被赦免以后,赋传铭和赋恂很默契地都再没有在赋仟翊面前提过海鹰这个人。大约是怕她喜欢上海鹰,尽量减少海鹰在她面前出现的频率。 赋仟翊这才说道:“他是宣王近身,那两日跑来跟着我,违了规矩。” “如此说来,他是因为保护你的缘故,才被罚的?”赋传铭若有所思地看着赋仟翊。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吧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会保持距离的。” 赋传铭看向赋仟翊的神色愈发复杂,许久才转了目光去打扫方才被他打碎的茶具。 赋传铭这一沉默,反倒轮到赋仟翊郁闷了。 这几日没见到海鹰,虽然她始终告诫自己她和海鹰保持距离为妙,每每闲下来无所事事的时候,脑中总能闪过海鹰的影子。他不爱笑,偶然一笑,却比段鸿羲更有感染力。他不爱显山漏水,偶然出手,却比灵流更加犀利。他不是贵族公子,却比很多贵族公子、甚至是大皇子更有气场。 赋仟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无论怎么想,竟都无法从海鹰身上找到任何的缺点。若一定要说一个缺点,那大约也只是出身不好。这对于出身还算凑合的赋仟翊来讲,算不得顶重要的问题。 只不过她现在被太多人盯着,若真和海鹰在一起,只可能给他们双方带来要命的麻烦。 赋仟翊沉默地看着赋传铭扫了碎瓷片,回屋调息,自己也烦闷不已,随意吃了些勤务兵送来的晚餐,就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 如今海鹰几日都没消息,也不知道追杀她的事究竟有没有着落。她自己在营里已经闷得快长了毛,若再不出去遛遛只怕会闷出毛病来。于是看着营中将士结束操练开始洗漱,她换了件夜行衣,从军营的西北角溜了出去。 第26章 若说溜,其实因为算不得溜出去,毕竟近卫军营布防森严,围墙高得吓人,她想偷跑,不论怎么跑都能碰到巡逻的队伍。只不过她原本也是幽萤都尉,可以随意出入军营,巡逻士兵也不多作计较,睁大眼睛看着她翻墙离开。 近卫军营在皇宫西北方向,而再往西北,就是蔓延几近半个惑明的蔽水山脉最南侧,这里是妥妥的郊外,荒无人烟。那些杀手就算还在追杀她,应当也想不到她会从营里翻墙逃跑,还逃往西北方向的荒郊野岭。 赋仟翊只是想透透气,在这晴朗的夜里躺在草丛里看看星星,而距离近卫军营不过几里的地方就有一处背靠山坡的平坦草地,距离军营这么近的地方,理应不会招惹到那群杀手,就算真的遇到了,旁边就是军营,应当也不会有人敢在这里动手。 夜是深湛的蓝,那些遥远的星辰就如天空的眼,远远地望过来,天地苍生就如同海面不断搅拌升腾的细小泡沫,诞生与毁灭皆在一瞬间。 赋仟翊一路上仰头看着漫天星辰,将自己置身于星海之中,这时世间的一切爱恨情仇就会变得渺小,久而久之,应该能平复平复近日里混乱的思绪。 不知不觉地她走到一棵粗壮的树边,就背靠着树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那匹马仿佛在飞速地奔跑,并且越来越近。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躲到树干之后。 这么晚了,这里并非官道,怎么会有人跑到这里来?难道和她一样半夜想不开看星星吗? 马蹄声慢慢靠近,慢慢减缓停了下来,赋仟翊躲在树后打量着来人。那人穿着一身深色衣衫,广袖宽袍,如此黑暗之下分辨不出究竟是黑是蓝,月光的照射下那衣服淡淡地泛着亮光。 他翻身下马,松开缰绳赶马自己去吃草,自己垂头丧气地走了两步。 借着月光赋仟翊细细看了看来人,这不正是海鹰吗? 几日不见,看起来他伤倒没有大碍,只是神色憔悴,烦闷不已。 赋仟翊从树干后面走了出来。 许是没想到这里会有人,海鹰下意识地一抖手,将软剑打直。 “是我。”赋仟翊怕他突然动手,慌忙说道。 海鹰意外听到她的声音,先是一愣,手中软剑也没有立马收起,反而怔怔地看着她。 直到赋仟翊走近,他才回过神来,收了剑,但神色依旧看起来纠结压抑。 “你怎么了?”赋仟翊原本想问他为什么会来这,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没问出口。 海鹰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她,神色沉郁而沮丧。 赋仟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她眼里的海鹰似乎始终自信而乐观,就算在他们被追杀自己重伤的情况下仍旧能随口开几句玩笑。而此时,虽然夜深黑漆,站在他面前,她仍旧能感受到满满的负能量。 “被蔚统领骂了?”赋仟翊试着问道。 “宣王不用你了?”见他不回答,赋仟翊接着问。 问着问着却又觉得更不对,以海鹰不卑不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子,他被蔚统领和宣王骂的应该也不少吧?再说了在人家跟前当差,被骂几句再正常不过,也用不着这么沮丧。 “你家里有什么事吗?”赋仟翊再次试探性地问道。 不是公主府的事,那就是家事了? 见海鹰仍旧不说话,赋仟翊也不知道猜中了还是没猜中,继续问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海鹰只是木然看着他,仍旧不说话。 赋仟翊道:“不管是家事还是公主府的事,若是你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其实不论是家事还是公主府的事,若是宣王解决不了,她大概也帮不上什么忙吧?只是不知为何,得知他身份之后,仿佛总会觉得宣王会欺负他一般。 许久见海鹰仍旧不说话,情绪仍旧不稳定,愤怒、挫败、无助的表情一览无余,赋仟翊只好道:“今日夜色不错,我陪你走走?” 海鹰这时忽然上前,伸手将她紧紧抱住。 赋仟翊吓得一个激灵。虽说在左翼城她曾经为了取暖抱过他,但毕竟是危险当前,为了生存。她还从未被人这样抱过。 她的第一反应竟不该是大力推开他说男女授受不亲,或者是给他一巴掌吗? 在微凉的夜色中,这个怀抱显得格外温暖,一时间赋仟翊竟忘记了反抗。海鹰比赋仟翊高不少,这样的身高差让赋仟翊的脸刚好埋在他肩头的织物之间。这让原本冻得手脚冰凉的她找到了一丝暖意,甚至有些不舍得放开。 赋仟翊知道自己该和海鹰保持距离,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就如海鹰那句话说得一样,“没管住自己”,她此时此刻也一点都不想从这个怀抱中脱身出去。 海鹰身上仍旧是那种淡淡的茶香,闻起来清新而宁静。她竟也不由自主抬起手环住他的腰,沉默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赋仟翊才忽然回过神来,慌忙将他推开。 海鹰乍被推开有些怅然,低头看向自己刚刚抱过赋仟翊的双手,仿佛不知该放在何处。 “你究竟怎么了?”她问道。 海鹰深深吸了一口夜里凉嗖嗖的空气,说道:“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赋仟翊说道。 看他的样子,八成是不想说什么缘由,赋仟翊虽然好奇,却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别问。 几日之前,赋仟翊第一次被刺杀的那晚,他相送到赋府门口,两人原本就说去郊外看看星星,却被莫名而来的杀手搅和。如今真的到了郊区,海鹰的情绪却不对。 两人并肩在星夜之下走了一阵,海鹰忽然说道:“‘荒剑’的追杀令已解除,你安全了。” “真的?” 海鹰点了点头说道:“真的。” 两人就这样走着,沉默了许久,赋仟翊终于忍不住问道:“若是蔚统领或是宣王为难你,你还会说他们好吗?” 海鹰身上一僵,顿住脚步,说道:“是非大义,大家都明白。但若是为了大局牺牲过度,我会觉得难过。” 此话看似驴头不对马嘴,细细听来,也的确是在回答赋仟翊的问题。看来公主府的确有了什么动作,海鹰向来支持公主府,却又不满主家的一些做法,心中郁结。 赋仟翊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但是祯元皇太女若真的继承皇位,怕是个暴君。大皇子心细如针,心眼太小,我觉得也不合适。剩下的宣王,我虽然不是很认可他,但既然你说他好,我信你。如今西北沃荼屡屡骚扰我们边境,东南炎海也是蠢蠢欲动,家国不安,有识之士若能平定四海,就算有很多不得已而为之,我都支持。” 听了赋仟翊的话,海鹰似乎情绪好了一点点,沉吟许久,问道:“你会选择能安天下的人吗?” 赋仟翊并不十分了解朝廷,甚至更不想搅和进这场争斗当中,她说道:“如果非我不可,我会。但若我没那么重要,我还是希望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海鹰看着她忽然语塞,几经开口才问道:“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赋仟翊抬起头去看满天繁星说道:“或许吧,只不过不现实而已。” 海鹰听罢似乎听懂了她的所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你说的不会是我吧?” 赋仟翊甚至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被海鹰这样发问以后忽然回过神来,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作多情?” 海鹰道:“我若是宣王,你还会这么说吗?” 赋仟翊原本想起宣王就上火,听海鹰提起宣王更是烦躁:“你若是宣王,咱们就老死不相往来!” “为什么?”海鹰不解道。 赋仟翊道:“我就讨厌他们这些皇室,因为一点权位争得你死我活的,特别无趣!” 海鹰沉默少倾,说道:“若是皇太女能恪尽职守,也就不会有人争权了。” “皇太女,真有那么糟吗?”赋仟翊的确对朝中的事不甚了解,虽然总听闻皇太女性格不好,到底也是道听途说,就算性格不好,也未必很影响她治国。 海鹰道:“昨夜,拜阳殿处死了两名近侍。” 赋仟翊惊愕地看了看她,随即语塞。 祯元皇太女为人向来如此,她所居住的拜阳殿,每年都或多或少要死几个人。至于这么一次死两个的情况,赋仟翊也是第一次听说。 海鹰道:“她发现拜阳殿的账簿被动过,以偷盗之名处决了两名内侍。” “账簿?”赋仟翊眉头一皱。 她平日里,基本只管操练,其余营里营外一系列的管理流程别说染指,甚至不曾关注,听起账簿这种词,虽然心知皇太女八成是有问题,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海鹰说道:“其中一个,是公主府的人。” 赋仟翊先是一愣,很快回过味来,原来海鹰这么难过,是因为得知此消息吗?那么公主府派人潜伏在祯元皇太女身边,还能混到管账的地步,想来道行也不浅。 第27章 按理说,宫里的内侍,一般都是女人,难不成那个死去的人是海鹰的相好不成? 赋仟翊道:“拜阳殿账簿被偷,皇太女处置管理账簿的人无可厚非,只不过罪不至死。可究竟是谁偷了账簿呢?既然管账的是公主府的人,宣王自然没必要去偷,那么难道是大皇子?” 海鹰必定是恨死那个偷盗账簿之人了。 “我偷的。”海鹰道。 赋仟翊瞠目结舌:“你?” 海鹰说道:“皇太女近期没什么动向,唯独下了个命令还是追杀你。这个时候账簿被盗,她应当想到是为什么,自然而然解除对你的追杀令。” 海鹰一边说着一边深深懊悔:“我若知道那管账的是公主府的人,必不会动手。” 赋仟翊的注意力却并不在海鹰知不知道拜阳殿有公主府的人,她惊愕道:“你受伤未愈,竟敢孤身一人闯皇宫?你不知道那是死罪吗?” 皇宫大内,有着近卫军最好的卫队驻守,守备森严,就算海鹰武功高强,也不是说闯就能闯的。不知为何赋仟翊心中萌生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近卫军的皇宫布防有着严重的漏洞,必须告知赋恂和蔚统领进行转变。 “闯都闯了,若是有事,我还会在这里和你聊天?”海鹰道。 “可是……”赋仟翊知道私闯宫禁有多么危险,此时看着海鹰没事已然是万幸。海鹰为了她的事冒了掉脑袋的风险,甚至害死两个无辜的内侍,她此时心里充满了负罪感,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海鹰对上她的眼睛,似乎很轻易看穿了她的所想,说道:“皇宫我不是第一次闯了,轻车熟路,没那么危险。只是我没想到这样竟害了两条人命。” 赋仟翊百感交集地看着海鹰,他为自己的安危这么拼命,说不喜欢自己一定是假话。的确他以为拿了账簿,皇太女收手即可,却不料这一来一回,竟害得两人丢了性命不说,想必公主府的那个内侍也是在皇太女身边跟着多年的细作,为了这等小事被杀,就算在宣王和蔚统领那,只怕都过不去。 “他们……知道是你吗?”赋仟翊问道。 海鹰点了点头,深深叹息。 “那……” 赋仟翊刚要问,海鹰却忽然说道:“事已至此,他们过分责备我没有意义,比较起那两个人的命,我更愿意救你的。他们接受最好,不接受的话,有本事就另寻他人。” 海鹰此话说得很肯定以及霸气,听着语气,他非但不怕公主府那几位主子,反而笃定了自己无可替代。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一个近身护卫而已,虽然他武艺的确高强,就算是皇帝和皇太女身边的金牌近身也未必能比得过他,他也不至于到了无可替代的程度。 换言之,像他这样文武双全的近身,若是宣王真的不要,随意到皇帝、皇太女或者大皇子跟前,谋个重要职位不说,单单腻歪就能把公主府的人腻歪死。 然而根据赋仟翊的理解,他跟了宣王这么多年,若是宣王突然不用他了,想必其它人也是不敢用的。 赋仟翊沉默半晌,说道:“因为我的事,害死两个无辜的人,我真的很抱歉。若是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你还是不要这样冒险了,我不敢想象你失手被擒的话会怎么样。” “我是不会失手的。”海鹰道。 偏偏他就如此的自信,夸赞起自己来真是草稿都不打。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踱着步子,不知过了多久,赋仟翊忽然说道:“宣王和大皇子都不肯娶我,那多好。” 海鹰道:“大皇子想娶你,未必是让你做正室。” “亏他想得出来!”赋仟翊愤愤道。 虽然她出身算不得太过显赫,毕竟也有自己的骄傲,就算是嫁给皇亲国戚,若是连正室都做不得,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宣王呢?”赋仟翊忽然问道。 海鹰仿佛对她忽然问起宣王有些意外,却也说道:“还说不定。” 赋仟翊泄气一般地说道:“真是晦气。” 海鹰却道:“像你这样的性格,就算不是正室,也是不肯吃亏的主。至于那么纠结吗?” 说到此赋仟翊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你不懂。有的女子嫁人,或许只希望找个好人家,能和自己的夫君白头偕老即可。但是我不一样,我自小长在军营,常年习武,我习惯于自己的一席之地,若是嫁人,让我做一个男人的附属品,我不愿意。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嫁人,不论是嫁谁,我都能够毫无距离地站在他身边,和他和衷共济,我要的是平等。” 传统意义上来讲,女子嫁为人妻,出嫁从夫,从来谈不上平等。而近些年来,军中崛起了数名女将,朝中也不外乎有女人做官,渐渐地,很多女子改变观念,希望追求平等。赋仟翊就是其中之一。 海鹰听着她的话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反而很有兴趣,说道:“因此在你这里,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之类的话,都是废话了?” 赋仟翊不由道:“男人做官、从军、从商,在这朝中立有一席之地,是因为他们有用。但是我也一样从军,一样要带兵打仗,一样是将级,我为何要对人低声下气小心谨慎?” “有理。”海鹰终于笑了一下。 赋仟翊却不觉得海鹰是在会心地笑,说道:“我知道你也觉得我不可理喻,你们男人都是这副样子,包括段鸿羲也是,自大得不得了。大皇子也好,宣王也罢,若是他们真想娶我,好生做出姿态来,说不准我还能考虑考虑。否则,就算强行娶了我,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海鹰却失笑道:“原本我今日很烦闷。听你这一席话,倒也觉得豁然开朗。看来很多事真的是因人而异。” “说人话。” 赋仟翊对海鹰的话明显不知所云,皱了皱眉道。 海鹰道:“我不觉得你不可理喻,你说得很有道理。若是惑明女子都如你一般洒脱,想必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的深庭怨妇了。” 赋仟翊轻叹一口气:“你要是宣王,就好了。” “如果我真是呢?”海鹰忽然反问道。 赋仟翊眉目一动,迅速扫了他一眼,垂眼说道:“不可能。” 海鹰原本想说什么,但对上赋仟翊的眼睛,又生生咽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海鹰终于说道:“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赋仟翊道:“既然我安全了,我就不住军营了,我想回府。” 海鹰点了点头,说道:“军营虽然安全,的确不如府里舒服。” 怎奈赋仟翊却叹道:“我是不想在蔚统领眼皮底下整日地晃。” 海鹰意味深长一笑,却没有说话,唤了马过来,才道:“就一匹马,勉为其难吧。” 赋仟翊也不矫情,这个时候想找马是不好找,这里距离赋府还有很远,走路是不可能的,她也不能将受伤未愈的海鹰扔在荒郊野岭吧? 于是他们两人同骑一匹马,慢慢悠悠地回府。 海鹰握着缰绳,恰好将赋仟翊揽在怀里一般,赋仟翊脸上忽然有些烧得慌。 虽为习武之人,海鹰外表看起来高挑清瘦,他的臂膀很结实,真正靠上去让人觉得很踏实。这几日连番和海鹰偶遇,每次都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赋仟翊也不知道是不是缘分使然。 “你伤好些了吗?”不知过了多久,赋仟翊终于干巴巴地问道。 “没什么大碍。” “那你又这么晚不回公主府,是不是又违了门禁?” “我没打算回去。” “那你打算住哪?” “赋府应当有空房间吧?” “啊?” “没有?” 赋仟翊被海鹰问得语塞。偌大的赋府怎么可能没有他住的地方? “这么晚了,我怎么跟人说让人给你安排住处啊……” 深更半夜的,赋仟翊带回一个男人,还让府里安排住处,这算是什么怪事?想必明日天未亮,事情就要被传开了,到时赋仟翊骑虎难下,声名都要坏了。 “你的房间应当也有隔间吧?外面夜深露重,太冷,我待一晚上即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赋仟翊还真不是担心此事。 她主要是觉得,事情总是哪里不太对,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待到了赋府附近,为了避嫌,赋仟翊觉得自己还是得毫无例外地翻墙,于是道:“你的伤不要紧吧?宫墙都翻了,这个墙没问题吧?” 海鹰仿若鄙夷地瞥了她一眼,足尖一点,比赋仟翊先一步上墙,赋仟翊紧随其后,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就已经趁着天黑溜到了赋仟翊房门口。 “看来赋府的戒备不大森严啊。” 赋仟翊的住处距离围墙还有一段距离,他们为了到达赋仟翊的别苑,走过好几个长廊,甚至穿过了一个小花园,这过程之中竟然一个人都没碰到。 赋仟翊道:“自然是不如公主府,有整个北冕卫队驻守。不过赋府人人练武,一般的贼也不敢进。” 第28章 这里不得不提到近卫军的护卫队。近卫军主要负责皇城的保卫工作,人员是四军中最少的,但要服役近卫军必须要经过层层严苛的选拔,其中不少都是从靖野、征海两军抽调的陆战精英。近卫军共有时而支护卫队。其中南冕、北冕、白泽、螣蛇、麒麟、梼杌六支是最为声明鹊立的。依照传统,除去北冕卫队负责近卫军统领府上安全以外,其余五支皆在宫中。南冕卫队负责保卫皇帝生活起居;白泽卫队负责保卫后宫妃嫔;螣蛇卫队负责继承人安全;麒麟和梼杌卫队负责皇宫所有岗哨防卫,其中麒麟卫队主要负责皇宫内部站岗和巡逻任务,梼杌卫队则负责皇宫各处岗哨和外围安全。 这些人虽然都受近卫军统领的管控,但像是南冕和螣蛇卫队等责任重大的,主要还是听从皇帝的指令。 至于北冕卫队,虽然只是负责近卫军统领府上安全,却也可随意调任皇帝身边,因此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 海鹰仿佛听说拜阳殿的事以后始终心不在焉,听到赋仟翊的话堪堪一笑,说道:“真不知道你是在夸赋府的下人厉害,还是讽刺公主府的人没用了。” 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海鹰,说道:“宣王手里握着你这么难得的人也是不容易,若是陛下和皇太女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赋仟翊在近卫军多年,以她对海鹰功夫的了解,敢肯定皇帝身边的南冕校尉和皇太女身边的螣蛇校尉功夫一定都不敌海鹰,这也就也能理解为什么海鹰提起宣王和蔚统领总是趾高气昂了。 “他们生气有什么用?我也不是只会习武。” 是啊,像海鹰这种品级的,名为近身,实际上在公主府一定是什么事都能做的,像他这种多年来为主家办事的,即便别人想用,也会因为怕引狼入室,不敢用。 主子们向来觉得下人忠诚最好,其次才是伶俐。 赋仟翊推门进屋,却见瑾儿正坐在桌边直勾勾地看着她,见她进门,慌忙站了起来:“小姐,你这……” 赋仟翊也没想到瑾儿会不开灯在这里坐着,吓了一跳:“黑灯瞎火的,你是要吓死人吗!” 瑾儿向来住在赋仟翊房中的外间,在赋仟翊房中原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不开灯就有点怪了。 瑾儿道:“小姐,我都要睡下了,你大晚上的跑回来怎么也不知会一声,我以为有贼呢。” 赋仟翊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像贼?我的声音你听不出来吗?” 瑾儿披头散发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海鹰:“这位是?” 赋仟翊拽着海鹰进了门,将门一锁,说道:“军中同僚,今晚在咱们这歇下脚。你随我睡在里间即可,把外间让给他。” 怎奈出口瑾儿却不愿意了,说道:“小姐,你三更半夜偷偷回来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着个大男人进屋,这要是让老爷知道,还不得……” “你再大声点,全府的人都要知道了!”赋仟翊慌忙截住瑾儿的话,说道:“哪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哦。”瑾儿稀里糊涂点了头,说道:“要给你们俩打水洗漱吗?” “快去快去。”赋仟翊挥手打发了她,不忘说道:“此事除了你不许有第二个人知道!” “知道了小姐。”瑾儿极不情愿地出了屋子。 看着瑾儿出去,海鹰说道:“这么晚抱歉打扰你,我只需要个地方安静调息即可。” “你的内力,还是控制不好吗?”赋仟翊不由问道。 海鹰道:“最近几日始终如此,等我伤好些,必须去一趟蓬莱派。” 提起他的伤,赋仟翊问道:“用不用换药?我这里有备着药箱。”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不打扰我即可。” 赋仟翊的确是整晚都没有打扰海鹰,自己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反反复复回忆着她和海鹰认识以后的点点滴滴,总觉得有哪里不很对,却又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天刚刚擦亮,海鹰匆匆离开,赋仟翊的困劲儿才上来。 瑾儿倒是心大,睡得五迷三道地坐起来:“小姐,他到底是谁啊?” “近卫军的同僚。”赋仟翊道。 瑾儿忙说:“那可不是一般的同僚,瑾儿怎么觉得,此人和你收的那件披风脱不了干系?” “天哪,他的披风!” 赋仟翊这才忽然想起披风的事,慌忙跑到外间的衣柜中去翻,手触到那皮毛的瞬间,忽然僵住。 如此名贵的雪貂毛皮,就算是公主府怕是也不大多见,海鹰就算在公主府得脸,至于用这么好的披风吗? 瑾儿说道:“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啊,依我看,长得还挺俊的。” 赋仟翊沉默许久,说道:“你觉得他像哪家的?” 瑾儿惊道:“小姐,你不会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吧?这样你都敢往自己房间里带?” 赋仟翊提起此事更加烦躁,海鹰对她的托词的确天衣无缝,她不信也难,但是事情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像海鹰这么我行我素的近身,就算再有本事,也很少有主家敢用,但若说他不是,看起来他和蔚瀚英以及公主府的人关系的确不一般。 回想起他和络音的对话,两人像是对等身份之人。那么至少可以判断他肯定不是宣王。 “他是公主府的人。”赋仟翊说道。 怎奈此话出口瑾儿更是惊愕不已:“小姐,宣王你不考虑,你怎么还和公主府的人好上了!你是不是疯了!” “什么好上了!你话说得怎么这么难听!不过是我最近被暗杀,他救了我而已。”赋仟翊说道。 瑾儿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问道:“那小姐安全了吗?” 赋仟翊点了点头道:“安全了。” “那就好。”瑾儿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小姐,那宣王过两天若再来府里,你还见吗?” 赋仟翊沉默少顷,说道:“见见也不是不可以。” 提起宣王,赋仟翊反而闷闷不乐起来。她也不知道命运让她嫁给谁,但有一点她是肯定的,就是若是真的嫁了宣王,不知道该怎么和海鹰相处。 她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有人来通传说段鸿羲请她去一趟段府,这才匆匆梳洗,吃了点东西,直奔段府去了。 这是个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将军府。清凉的水池中,群鱼戏谑。乳白色的石桥跨过这潭流动的水源搭在宽敞的凉亭一侧。 亭中乳白色的石桌边,赋仟翊随意地地喝着杯中的果汁。坐在南面的段鸿羲仍旧是一袭白色衣衫,领口和袖口精密地绣着细细的羽状花纹,长衫简单大方,更有些居家的风格。坐在西面的俊美青年名叫灵流,着一身暗紫色纹锦衣衫,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果盘中切好的水果,捏着果叉的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抬手落手之间,令人难以移开眼。 灵流是惑明朝中有名的美男子,英挺帅气,被人们赞誉日月争辉,是惑明无数闺中少女的梦。然而他自己却并不这样认为,他最讨厌别人讨论他的容貌。 灵流看看段鸿羲,又看看赋仟翊,垂下眼睛道:“尤师父是大皇子的人,做事自然也是为大皇子考虑的多一些。” 他说罢见赋仟翊若有所思,顿了顿方才说道:“我倒觉得大皇子如今表面金玉,但风光不了多久的。” 段鸿羲道:“我觉得宣王更有意思。蔚统领常说什么来着?说‘劭泽只懂用兵,不懂政事’。这年头用兵就是最大的政事,怎么就能不懂政事?这分明就是蔚统领为了掩盖他锋芒的说辞。” “咳。”灵流轻咳了一声,看向段鸿羲的目光中已经夹杂着警示:“我知道这是你的府上,可你不知道隔墙有耳吗?” “谁敢在我这里听墙角?”段鸿羲无所谓地一笑,喝了一大口鲜榨的果汁。 “敢听你墙角的当然不是一般人!”灵流斥道:“做好你的贵族公子,少过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赋仟翊喝完杯中的果汁,眉头一皱:“不能弄点茶来吗?还有,你叫我们来你府上,就是为了闲聊?” “自然不是。”段鸿羲说着抬眼对上灵流的眼睛,说道:“灵师兄,这两日你连番在四军当中找茬比武,连我护天军都搅了,难道你们灵家那点家业不够你继承吗?” “二少爷!”灵流刚想开口,府中一个侍婢已经飞一般地跑上凉亭,大口地喘着粗气,边说:“不好了二少爷!大少爷在城中跟皇太女发生了冲突!” “在哪里?”段鸿羲心中一惊,站起身来急着问道。 “在城西区荣华街口!” 听到这里他忙道:“没时间招呼你们,你们自己回去吧,我先过去看看!” “一起去!”灵流忙拽着赋仟翊直追段鸿羲而去。 城西区是皇城最为繁华昂贵的商业区,檐牙高啄,车水马龙,人潮如海。在这里消费的大部分都是中介家庭以上的人们,其中也不乏各路王公贵族。 第29章 皇太女的马车就停在路中央,此时她正气急败坏地站在车边和段鸿文对视着。 “哥哥。”段鸿羲欠身向段鸿文道。 段鸿文含糊地应了一声,却不说话。对皇太女带有怒火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让步之意。 “怎么回事?”段鸿羲回头问跟在段鸿文身边的小厮。 小厮不安地迅速看了一眼皇太女,低声回道:“皇太女的马跑得太快,险些撞到一位老人,大少爷及时将马按住,惊扰了皇太女。” “这不是皇太女的风格啊……”灵流听罢自言自语,抬首却忽然撞上皇太女严厉的目光,不由迅速垂下眼去。 皇太女珈谜却仿佛并不准备卖他人情,踏近一步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你说说看,本宫应该是什么风格?” 灵流垂着眼睛仿若惊慌之下仔细揣度了一下,微微一笑,抬起头来对着珈谜的目光道:“一般情况下,皇太女会立刻将人治罪,不会为这等小事浪费宝贵时间!” “大胆!”珈谜听了灵流的不敬之辞原本厉声呵斥,语未毕却忽然一顿。 她直直盯着灵流,半天不曾将目光移开。 如此倾世倾城的容貌,却喜怒不形于色。不若她身边那些人,心思只在争宠撒娇,没有半点男子该有的阳刚之气。珈谜眼中仅有的一丝怒火仿佛在这一瞬间蓦然化掉,她忽然扯起一抹微笑:“你倒惯会分析我的习惯。” 灵流眉眼不动,波澜不惊道:“分析谈不上,只是皇太女待人多苛责,没人敢对您的喜恶不上心。”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都为灵流捏了把冷汗。今日乍见皇太女,段鸿羲和赋仟翊都以为灵流懂得自持,不会随便乱说话,然而他竟敢语出不敬! 段鸿羲不由皱紧了眉。 灵流话音刚落,赋仟翊忙伸手偷偷扯了扯段鸿羲的衣角。 “哦,”段鸿羲刚刚从灵流莫名其妙冒犯皇太女的行为中回过劲儿来,忙抱拳道:“皇太女,我哥哥脾气不好,皇太女不要和他计较。” 话说得不痛不痒,赋仟翊不由气愤。 段家自始至终对皇太女都是这样强硬的态度,包括今日说段鸿文冒犯皇太女的事,兄弟二人也是一句好听的话不曾说过,皇太女怎么能不生气!更何况是像珈谜这样娇生惯养呼风唤雨的贵妇! 皇太女神色一转,仿佛并不将这话放在心上,只盯着段鸿文道:“你惊了我的马,却连下跪道歉都不肯,还指望我宽恕你吗?” 段鸿文明确的立场并不因珈谜的情绪而有所转移,他看了段鸿羲一眼,淡淡向珈谜道:“小将不敢。皇太女的马险些伤人,我只是救人,并不觉自己有何错。皇太女若一定要将我治罪,那么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珈谜的母后慧皇后曾多次向护天军段统领表示过想让段鸿文和珈谜联姻的意向,却屡屡遭拒,珈谜也知道连皇家天威都不放在眼中的段家人不好惹,不想将事情闹大,只觉得段鸿文规规矩矩向自己道歉便罢,然而听他此言脸上却全然挂不住,怒极之下抽出身后侍卫的剑来直向他刺去! 剑风未起,剑却被面不改色的段鸿羲两根手指死死捏住:“皇太女,请息怒。” 皇太女的脸面被段兄弟两次折煞,气得面色发白,用力抽了抽剑,却抽不回来,只得松手。 “皇姐,听臣弟一言。”人群中突兀地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赋仟翊和段鸿羲闻声望去,那人眉目分明,着一身群青色便装,腰间盘金麒麟在阳光的直射下显得十分耀眼。 此人正是海鹰。金色麒麟腰带高贵奢华,地位仅次于皇太女所用的金凤,乃皇室宗室的象征。而本朝皇室宗室唯一年龄与他相当的男子,除了大皇子,只有玄封帝之妹雩珩公主与近卫军统领蔚将军的独子宣王! 赋仟翊脑子嗡地一声炸开。 “我在军中的代号是‘海鹰’。” 海鹰,近卫军,幽萤都尉,独破风隼阵,皇室。赋仟翊忽然觉得心情无比沉重——这个她原本认为懂她,并鄙薄政坛的旷世之才是如今被传得沸沸扬扬、神秘的蔚将军独子宣王! 她几乎要冷笑出来!原来事情是这样戏剧。起初她还在为大皇子的算计而心寒,为海鹰的舍身相救而心暖,而如今,她心心念念那个因着近卫军的关系才和她走近的海鹰竟然和大皇子一样是在算计着她! 宣王的眼睛迅速从她身上扫过,眼中的抱歉之色一闪即逝。转眼他已经走近珈谜,低声说了几句话,珈谜神色忽然释然。 “段鸿文为救人而冒犯,本已得人心,若我们此时抓住他冒犯天威的把柄死死不放,倒显得我们小气。不如先按下不提,将来一并发作更好。何况这点小事实在治不了什么重罪,挫不了他们的气焰,反倒结下更多的怨。” 赋仟翊隐隐约约听到他这样说道。 不等她多想,已经听珈谜说道:“段鸿文救人有功,虽然惊了本宫的马车,却实属义举。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说完冷眼轻瞟过一众人等,回到马车上,低声吩咐侍从一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眼见着珈谜离开,却没有人因此松一口气,倒是段鸿文向段鸿羲抛出一个警告的目光,翻身上马,道:“宣王出言相助,在下无限感激,但我护天军食天家俸禄,效忠的是惑明千里江山,绝不会为你们无止境的皇权斗争而用我们的尊严买单!” 宣王在段鸿文居高临下的注视下并未显得矮人一截,他只微微一笑,低头捡起方才段鸿文掉落的长剑递过去:“段公子言重,我只是维护皇家尊严,无关收买人心。” 段鸿文似乎不信他的说辞,冷哼一声:“但愿。” 宣王沉默,只是保持着他习惯性的、没有感情的淡淡笑容,将段鸿文的剑举到他手边。 段鸿文似乎并没有要拿回自己佩剑的意思,反道:“你既首先弯腰去捡这剑,不若这剑就赠予你,说不准还能督促你学几分猫脚功夫,花天酒地之余还能振振你们闲散宗室尸位素餐的威名!” 宣王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指尖不自觉地缓缓发起力来,那长剑上细腻的雕花图腾蓦地扭曲起来。以这个力度下去,不出两秒,这柄长剑必然会被捏成一把烂泥! 他忽然从众人中捕捉到一丝警醒的目光,恍然惊觉般刚刚卸了手中的力道,便被冲过来的一袭白影夺下长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哥!你在干什么啊!”段鸿羲听着段鸿文毫无顾忌的侮辱之言偶然对上宣王渐渐冷下的眼神,心知事情不好,急冲到二人中间夺下长剑,入手却发觉长剑刻入手心的纹路早已变形,不由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这柄长剑他也有一柄,是十年前段将军为他们兄弟二人特意着人打造的利器,即便是剑鞘也几乎达到无坚不摧的境地,如今却在宣王一握之下变为这般模样,不由心惊! “劝你也少和这些王公贵族同流合污!”段鸿文见段鸿羲出言相劝,倒也不多停留,说罢便驱马远去。 段鸿羲低头细细端详了一番手中被宣王握得变了形的剑鞘,心中仍有余悸,于是顾不得左翼城郊他刻意隐瞒身份的事,问道:“这剑我拿了十年也不曾有能力将它破坏分毫,你是怎么做到的?” 海鹰此时心却好似完全不在这柄剑上,半晌才回神,道:“不过是你自己的剑,你心中舍不得毁它而已。” 说话间,灵流和赋仟翊已经走到他跟前。 “见过宣王。” 他此时的目光正对上赋仟翊质问的双眸,对灵流规规矩矩躬身行见面礼,只含糊地应了一声,示意他免礼。 “宣王。”赋仟翊在触到他目光的同时开口道:“这个称谓倒是比海鹰好记好理解得多。” 赋仟翊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唯有眼神愈发质疑和犀利。就在来到这条街之前,她还心心念念想着希望海鹰不要伤得太重,而转眼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却带着另外一个敏感身份,令即将从为大皇子绞尽脑汁的算计行为寒心中跳出的她再次一头栽进另外一个距离她更近的寒井中! 常常行走于近卫军中,她心中隐隐知道宣王并不可能如传言般淡出世事,也从未对劭泽远离皇权抱有任何侥幸心理,换言之,她对宣王的兴趣,仅限于好奇,并不想走近。而海鹰,却是她唯一想着的一个能够遗世独立,不畏皇权又厌恶腐败的脱俗之人。而事实却总和期望大相径庭,海鹰居然是皇权这个社交圈中几乎最核心的人! 她忽而笑了出来:“我真是个傻子,你有那么多权谋心机,怎么会对我说实话?”话是在反问,她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话一出口,便没作出得到答案的打算。 宣王沉默了半晌,眼睛有意无意地从灵流身上瞟过,低声道:“我并不是有意骗你。海鹰是我的本职,而劭泽是父母带来的冠名。我自己独有的称谓,当然只有海鹰。” 第30章 他比赋仟翊高出半头多,这样面对面地站着,赋仟翊忽然有了一丝被居高临下者俯视的压迫感,她微微抬头,对上劭泽的目光,冷言道:“你骗取我的真诚,再送我这么一段可有可无的托辞,你觉得我会欣然接受?” 海鹰看着她的目光并未有半分谎言被揭穿而退缩瞥开视线的迹象,他只略微沉吟便道:“我若刻意瞒你,今日何必这样仓促地出现在这种可有可无的场合?” 说这句话时,他刻意加重了“可有可无”这个词。 赋仟翊深深看了劭泽一眼,转身便走。 “哎!”劭泽见她要走,忙上前追了几步,拽住她的手腕,一时却语塞,似乎不知说些什么好。 赋仟翊想用力甩开他的手未果,便伸手去摸腰间随身佩带的短剑。 劭泽见状忙腾出手来按住她即将拔剑的手,急道:“我不是想打架!” 六个字间赋仟翊早已从他的手中脱出来,拔剑向他肋下刺去! 劭泽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然而动作的同时却略有迟疑,犹豫之间只错开半个身子,赋仟翊的短剑齐根刺穿左小臂的肌肉,透出小臂的剑身开始挂的几丝血迹在眨眼间源源不断地顺着那几丝纹路滴落地上! 赋仟翊原本并未想着伤他,见状也是一惊,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你怎么又不知道躲?” 劭泽深深吸了口气,刻意忽略着小臂传来钻心的痛觉,却不敢将剑拔出,道:“没有把话跟你说清楚,是我不对,你就别生气了吧?” 赋仟翊听了又气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毕竟出手伤人是她不对,何况还是近卫军统领之子宣王、她家的主家。 两人到赋府的时候,劭泽手臂的伤已完全止住血,只是短剑尚未拔出,看起来显得有些恐怖。 赋恂了解女儿的脾性,见状也明朗三分,忙将劭泽迎进正厅,传来赋家长年顾的医师,招呼着府上的下人端茶送药。 “因这点小伤讨扰,劭泽实在惭愧,赋统领只着人随便包扎一下即可。”劭泽死死掐着伤口上方的动脉处,向赋将军微微欠身道。 赋恂忙扶住他:“宣王不可大意,短剑伤到筋骨乃习武之人大忌,若不仔细医治可要留下病根,以后怎么用剑?” 以她所见,劭泽该是右手持剑,此刻伤到左手,即便留下病根,也理当不会对用剑有大影响。 赋恂瞪赋仟翊的眼神中充满了警告成分,赋仟翊虽未得到解释,却也乖乖闭上嘴,不再多问。 赋家医师仔细将短剑拔出,作了一系列止血措施,又将伤口包扎整齐。这期间劭泽用尚好的右手死死按着左小臂不动,冷汗簌簌滴落,贴身中衣几乎湿透。 “此等小事不必让蔚统领知道。”劭泽早在赋仟翊的注目下有些坐不住,医师的动作一停便即刻站起身来告辞:“劭泽给大人添麻烦了,先告辞了。” 她见劭泽起身便要走,忙踏过几步拦到他身前,道:“你说话怎的这么不客气,宣王就可以不尊长吗?” “我……”劭泽开口想辩,却不知道从何辩起,不由看向赋恂。 “仟翊!”赋恂斥道:“对宣王不得无礼!” 劭泽此时仿佛想即刻将赋仟翊拽走将这一切说清道明,到底是在赋恂面前,他多少有些尊重和忌惮,愣愣放下抬起的手,只低声对她道:“这事情我以后会解释,横竖今日我也挨了你一剑,我们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赋仟翊原本还在气头上,刚想开口,却一眼瞟到他染血的袖子,心中也充满歉意,瞥开目光气道:“宣王身份贵重,臣女哪里有说不的权利?” 劭泽很快对上她的眼睛,说道:“若是你知道我是宣王,就会避之不及。” 赋恂早已看出这其中的倪端,却也不道破,只道:“殿下和小女有话要聊,臣就先告退了。” 赋仟翊看着眼前的人,怒意更胜,开口道:“爹,不用您退!”一边说着,她的目光一边落到劭泽身上:“跟我过来。” 劭泽很自然地跟赋仟翊在府里走着,刻意忽略府中一干下人惊愕的目光,一直到了赋仟翊的别苑。 赋仟翊心中总有一股子邪火发不出来,她向来讨厌被人算计。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原本以为自己和海鹰已经算够熟的了,却不料今日来了这么一出太子换狸猫。 院门被赋仟翊“啪”地一关,怒道:“宣王近身?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劭泽似乎从未想到她竟反应如此激烈,只好说道:“我只是怕你听说我是宣王,扭头就走。” 赋仟翊冷笑道:“你还挺了解我。” 半晌见劭泽沉默着没说话,她又问道:“那么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些,都是废话了?” “也不完全是。”劭泽回答得似乎很诚恳。 赋仟翊继续道:“那个络音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无聊到刻意安排一个人来陪你演戏吧?” 提起络音,劭泽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起来,沉默着许久不曾开口。 “真是?”赋仟翊的确好奇络音的情况,但虽然问出口,自己也是不相信一个堂堂王爷会没事找人来玩这种低级的游戏。 劭泽沉吟半晌说道:“不论你信不信,我只能说,我和我父亲的关系,不像你们想的那样。” “你是说他打你鞭子的事吗?”赋仟翊的确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嘴上还是忍不住说道:“我要是有你这么不务正业的儿子我肯定也打!” 劭泽却摇了摇头说道:“你又想歪了。毕竟是我违规在先,我在军中名声这么大,他若不罚,日后若是我的身份暴露出来,将士们私下里会议论纷纷。” “他不是已经罚你跪了吗?”赋仟翊反问道。 “他知道我跪不住那么久。” 劭泽的神色并不像是在说真话,赋仟翊看着,总觉得他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却又没有证据,只好作罢。 其实赋仟翊细细想来,这些日子和他相处还算愉快,这宣王虽说骗了她,也算救了她一次,就算是他刻意隐瞒身份,也完全可以视作善意的谎言。 看他对赋恂的态度,始终也自称名讳,不曾像其他王爷一般一口一个“本王”,在她的面前也始终自称“我”,并没有什么皇室的架子。理智上来说,这样的皇室,的确也是很难得了。 毕竟她自己之前也曾想过,若海鹰就是宣王多好。只不过真的知道此事,气愤大于理智了。 “你的手臂……”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刺了劭泽一剑,赋仟翊心中也有些不舒服,目光落到劭泽受伤的小臂之处。他的半截衣袖已然被鲜血所浸,时间久了微微发干,看起来仍旧触目惊心。 赋仟翊不知怎么的,心中狠狠一痛。 “没什么大碍,但是,能不能给我找件衣服一换?这伤让人知道了不好。”劭泽见她面有懊悔之意,忙说道。 赋仟翊忙道:“我哥那大约有新的衣服,你……将就一下行吗?” “好。” 直到赋仟翊吩咐瑾儿去赋传铭屋中翻找回一套崭新的直裾,劭泽一声不响地换上,赋仟翊才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不知道躲呢?” 听罢劭泽不由叹气道:“我几乎没被人伤过,怎知道认识你以来接连被你和段鸿羲一人刺了一剑?这两日我的内力有些不可控,我是真的、必须马上去蓬莱派。” 赋仟翊细细想来,也觉得他不可能是故意不躲。毕竟他身上的伤也够多了。 很快他忽然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同去?” “我?”赋仟翊的确去过蓬莱派,在她和段鸿羲尚未成年的时候,他们曾经被蓬莱派掌门秦翌抓去,非要收他们为徒。但是因为秦翌实在是太啰嗦了,他们两个双双反对。 至于这个宣王怎么也会师承蓬莱派,赋仟翊还有待考察。 这日正值江箬竹进宫。 江箬竹出身江府,却不和本家修习武艺,反倒易门而拜,是因为她虽是江家长女,却是庶出,在江家的地位并不算高。按规矩,江家的顺序皇太女应当是江箬竹之妹江箬芜。江箬竹自小便遭江巫师正妻压迫,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投靠尤家门下。如今年岁渐长,渐渐懂得了反击之道,凭着一身过人的功夫在江家也算站住了脚。 而相对之下,段鸿羲和赋仟翊着实为偷师,一方面在各自军营中接受各种训练,一方面每月有半月在尤家门下学习一些江湖剑术。 江箬竹到了拜阳殿的时候已是正午。艳阳高挂在拜阳殿最高的檐牙顶端,刺眼炙热。 她一边将马的缰绳递给一旁拜阳殿负责接马的马童,一边从腰封中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汗。 “江姑娘,皇太女请姑娘一同用午膳。姑娘这边请。”魏麟自殿中偏门口站立,远远说道。 魏麟,生得清秀英俊,举手投足之间,贵气而优雅。此人便是祯元皇太女身边最为得宠的面首,也就是皇太女世子的生父。 江箬竹只和他对视了一眼,迅速垂下眼睛,木然点头,跟着魏麟进了拜阳殿。 第31章 珈谜漠然看着她走近,毫无架子地向她招了招手:“快来一起吃,本宫快要饿死了!” 江箬竹这才发现珈谜正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身着轻薄的绿色中衣和褙子坐在桌前心情大好地招呼她吃饭。 “皇太女今日心情甚好,可是有什么喜事?”江箬竹顺从自然地走过去坐在珈谜对面。 “你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到。”珈谜用桌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放在她面前的碗中:“小厨房新制的梅菜扣肉,你尝尝。” 江箬竹目光一滞,看着面前的食物却是无从下筷,半晌却放下筷子:“多谢皇太女,但臣女吃素,怕是不能品尝了。” 珈谜听着她的话却不以为然:“吃素你得错过人间多少山珍美味啊,来本宫这就破破例,尝尝。” 江箬竹这时从座中站起深深鞠躬:“臣女拒绝皇太女的美意实在是不应该,但臣女自小信佛,已吃素十几年……” “你该学的是治理辅政之术,而不是什么歪门□□。都吃掉。”珈谜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差,将桌面那一盅梅菜扣肉推到她面前。 这时她的话对于江箬竹已不是建议,而是命令。江箬竹的面色变得僵硬,她愣愣看着面前的这盘食物,几乎恶心得要呕出来。十几年坚持吃素,她几乎接受不了任何存在油腻感的食材,特别是肉腥味糅杂在珈谜弥漫着各类香料的寝殿中更形成了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难闻气味。 珈谜的目光如同刀锋一般一直在她的脸上滑动,她努力动了动面部僵硬的肌肉:“皇太女……” “你们江家世代为朝廷鞠躬尽瘁,江家的人若不信朝廷而信什么□□……”这时珈谜故意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江箬竹略微动容的表情,继续说道:“朝廷只用忠臣。” 江箬竹艰难地垂下眼睛将目光放在那盘肉上,慢慢用手拿起筷子,低头吃起来。 珈谜见状立即喜笑颜开,将桌上的酱牛肉、清蒸鱼又推到她面前:“这些也尝尝,宫中的小厨房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别人轻易吃不到呢。” 这时江箬竹其实并未吃几口,但常年不进油腻的胃在蓦然塞进大量肉食的情况下很快便疯狂地叫嚣拒绝着翻江倒海。她脸色一变,匆忙跑出去,忍不住将那些肉食吐了出来。 “她只是不喜欢被人拒绝,强调强权。”魏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及时递上一条青蓝色的帕子。 “谢谢。”她接过帕子擦了擦嘴:“你这样出来不怕被皇太女骂吗?” “我是她儿子的生父,又不是她的奴才……你没事就好。”魏麟不屑一笑。 江箬竹站起身来审视着魏麟:“太久没吃过肉而已。听起来你似乎对你儿子不大喜爱。” “主要是她的儿子。”魏麟冷冰冰地说道。 “我没事了,我们进去吧,让皇太女久等实在不礼貌。”说着她转身就要往殿中走。 “等等。”魏麟忽然拽住她,说道:“她没那么快的脑子,但心术却不正。赋仟翊是她委托江湖组织进行刺杀,意图嫁祸给大皇子,挑拨了他们和尤睿海的师徒关系,阻止他们两方任何形式的联手。” 江箬竹定住脚步,却丝毫不因他的话而惊讶,反而冷眼看过去,说道:“你话多了。” “领不领情是你的事。”魏麟无所谓一笑:“我只帮我想帮之人。” “是么?”江箬竹不屑笑道:“我看你很快就要悔不当初。” 说着她甩开魏麟的手走进了殿里。 “你还行吗?”珈谜见她走回殿中问道。 江箬竹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上,问道:“臣女没事。还需要臣女继续吃吗?” “你随意。”珈谜打了个请的手势。 江箬竹点了点头,脸上闪现出奇异的笑意,她复又拿起筷子,慢慢吃着面前的各种肉食。 珈谜却是不料她竟会继续食用,一时间却不知该作何反应,直愣愣地看着她将那些肉食吃了个精光。 这时她才幽然用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嘴道:“皇太女说的对,臣女一家一心为朝廷鞠躬尽瘁,实在不应信其他歪门□□。臣女受教了。” 珈谜的笑容这才自然荡漾开。 江箬竹继续道:“护天军段家的段鸿羲和近卫军赋家的赋仟翊,二人在左翼城遭伏击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臣女倒有些看法。” “你说。” 得到珈谜的首肯,江箬竹继而道:“大皇子近日对赋仟翊公开追求,想必早已惊动各大门阀,若大皇子与赋家联姻,想必对您、对雩珩公主一派都是致命打击。臣女斗胆猜想,这些杀手是皇太女所派,目的是令他们二人和大皇子一派产生猜忌隔阂,制止他们进一步靠拢。” 珈谜听着江箬竹的话,目光蓦地犀利起来,她狠狠剜了魏麟一眼,向江箬竹道:“你如何这样大胆,竟敢肆意猜忌我的事?” “是不是猜忌,想必皇太女心中比臣女更加明白。” 江箬竹此时在珈谜面前表现得不卑不亢,言语中的平淡从容令一旁直冒冷汗的魏麟不禁皱紧了眉——这个江箬竹他接触了数次,此时却发现此人和自己预想的全然不同,大有火上浇油、落井下石的行径预兆。 珈谜闻言不怒反笑,问道:“那么你还是我这边的吗?” 江箬竹无谓一笑:“皇太女您说了算。” 珈谜心下一喜,却是将手腕上的一个臂钏褪下来递到她手中:“那你收了我的礼物,可就要和我统一战线喽。” 江箬竹倒也不客气,宠辱不惊地收了臂钏,说道:“一切听皇太女吩咐了。”说着她若有若无地瞟了魏麟一眼,毫不客气地低头继续吃东西。仿佛之前的不愉快全然不曾发生一般释然和睦。 江箬竹离开的时候已是未时,阳光正毒辣。她的身影还未在殿口消失,魏麟的脸上已挨了珈谜重重的一巴掌。 他暗自攥了攥手指,眼中余光瞟到江箬竹的身影停了一下,却满含不屑于嘲讽地大步走开。心中不由自嘲起来。 “你连跪都不会了么?”珈谜瞟了他一眼道。 “不知我做错何事?”魏麟表现得并不畏惧珈谜的强权,反而平静反问道。 珈谜面色一冷,将面前金盏中早已凉透的白水用力泼到他脸上:“你自己心中有数!” 魏麟也不恼怒,爱理不理地将离她较远的汤盏单手提起放在她面前:“我是不会害你的。温度刚好,喝了再午休。” 说着他便转身要离开。 “你干什么去?”珈谜见他要走,忙叫住问道。 魏麟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留,头也不回地说:“哄世子午睡。” 珈谜忽然觉得十分无趣,闷闷地坐在桌前喝着晾得温度刚好的鸽子汤,心却早已不知道飞得有多远。鸽子汤还未见底,却又急着喊来下人:“将这里收拾了,换新的饭菜来,清炒芥蓝、凉拌豆芽、酸菜鱼、茄汁对虾。” 魏麟再一次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深蓝色直裾,见珈谜闷闷不乐地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用精致的暖玉发簪敲着桌子,不由皱眉将发簪救下放在一边,但仍旧不说话。 这时饭菜已经被下人端了上来,魏麟不解地看了看珈谜:“没吃饱?” 珈谜无趣地瞥了他一眼:“是你没顾上吃午饭。趁热吃吧,都是合你口的。” 魏麟微微叹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拿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菜,却仍旧没有多余的话。 珈谜沉默着开始揪着对虾慢慢剥着皮:“刚才是我太急躁,你就别跟我别扭了。” “我没跟你别扭。”魏麟放下筷子开始喝茶,不忘说道:“一切都是你说了算。” 珈谜皱眉刚想发作,却把剥好的虾丢到他碗中:“快吃!” 魏麟继续默默吃东西,继续享受着珈谜的伺候。半晌忽然说道:“我故意告诉江箬竹刺杀的事,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心为你办事。” 珈谜神色一动,继续为魏麟剥虾:“那答案呢?” “如果对我的示好都不为所动,八成就是真心的了。”魏麟毫不犹豫地得出结论。 珈谜夸张地点点头,却把剥好的虾塞进自己嘴里娇嗔着道:“江箬竹那小妮子可真难缠,其实我真没怎么吃饱呢。” “鱼不错。”魏麟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大块鱼自己吃着,却丝毫不理会珈谜。 珈谜用力推了他一把:“你真是!没大没小。” 这时魏麟才和珈谜会心一笑,两人并排而坐,安静地吃着东西。 ------------------------ 断水剑乃有史以来记载最为详尽的上古宝剑,和短剑“日月同辉”并称惑明两大神器。如果说日月同辉是集日月之精华,断水剑就是聚天地之灵韵。两者都具有堪比自然界的破坏力。 其中日月同辉早年为蔚统领所得,如今在劭泽手中,而断水剑则流落江湖,传闻如今是蓬莱派的镇派之宝。 蔽水山脉东部沿海处蓬莱派以秦翌为掌门人。秦翌是闻名江湖的武学奇才,相传曾手刃东海食人无数的海怪,武艺高强,品行端正。 劭泽此行目的不仅仅是要向秦翌请教武艺,还要取回断水剑。 第32章 赋仟翊几经思考还是决定跟劭泽同去,一来,虽然劭泽骗了她,但以她对劭泽的了解,人品应当还是过关的;二来若是大皇子或者什么人真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和劭泽结亲也未尝不可。 蔽水山脉巨石嶙峋,山峦此起彼伏,路难行。 赋仟翊始终以薄纱遮面,以防被晒得不人不鬼的,马背上也没少备东西,食物、饮水甚至保护皮肤的香膏和食盐等调味料都预备上了。 这一路虽算不得很远,山路难行,预计也要走两三天,为了减轻负担,打猎用的弓箭他们二人都没带,赋仟翊更是连佩剑都没带,只带了一副镯子和弹弓。 弹弓相比弓箭也是轻了许多,他们只需要随手捡一些石子打猎来吃即可。 这日晴空万里,太阳毒辣不堪,快到正午的时候,赋仟翊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不由道:“晒死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吧?” 劭泽叫停了马,转过头来看赋仟翊,说道:“前面有个村子,今日我们就在那里落脚,不必露宿野外了。” “真的?”赋仟翊听说前面有村子,终于来了精神。 劭泽说道:“若是现在歇脚,天黑前怕是到不了。” 赋仟翊突然就泄了气,说道:“可是我真的是腰酸背痛,还热得不得了。” 劭泽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说道:“你真的是在西北营区混迹很多年的人吗?” 赋仟翊闻言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若真的如你们想的一般,早就变得五大三粗跟男人一样,还会像现在看起来这么赏心悦目吗?” “夸起自己来倒是毫不谦虚。”劭泽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了水壶喝了几口水。 赋仟翊一本正经地说:“又不是打仗,没必要那么谨慎。” 她说话过程中,忽听身边林间一阵窸窣之声,下意识地拿了弹弓,转眼见一只野鸡飞起,打了一颗石子出去,野鸡应声倒地。 “午膳到手。”赋仟翊窃喜一样翻身下马去捡野鸡。 劭泽原本还想拦一下,见她如此兴致勃勃,于是什么也没说,也翻身下了马,赶两匹马去吃草。 赋仟翊捡了野鸡回来,却见劭泽站在溪水边发呆,于是轻手轻脚地上前,刚想吓唬他一下,却见他忽然回过身来,反倒把自己吓了一跳:“你想吓死我啊!” 劭泽道:“是你想吓我,怎么还反咬一口?” 赋仟翊听他这么说,面色一黑,说道:“那也比你开口就骗人强!” 提到此事,劭泽却生出些许抱歉来,说道:“我不是有意要骗你,我去过赋府很多次,你总躲着不肯见,我想着若是说出我的身份,怕又要把你吓跑。” “我是怕宣王是个脑满肠肥的蛀虫,要是再看上了我,我岂不是倒了大霉?”赋仟翊一边说着,一边又想起了大皇子,不由问道:“皇太女世子满月,王公贵族都去了,怎么唯独你不去?” 劭泽道:“去了也是和他们虚假寒暄一番,背地里该怎么被算计还是怎么被算计,何必跑去看他们的脸色?” 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劭泽,想起酒会上大皇子对他的评价,心中也有些不快,说道:“没本事的看不起有本事的,咱们陛下的一双儿女还真是可以。” 劭泽看向赋仟翊的眼神忽然复杂起来,说道:“只怕此事在大皇子那里,没那么容易结束。” “那我该怎么办?”赋仟翊想起大皇子道貌岸然的样子就有些作呕,提起此事心中又烦躁又焦虑。 劭泽问道:“愿意嫁我吗?” “不愿意!”赋仟翊突然后退一步,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说什么?” 赋仟翊目光对上劭泽的眼睛,神色闪动着,复又移开,说道:“我只知道你是海鹰的时候,的确有些喜欢你,因为我觉得你真实、自信、上进,甚至面对强权不卑不亢。但你是宣王,你原本就拥有朝中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的权利和地位,你若真的只是因为我受到了朝中诸多人的关注而想办法接近我,那就免了吧,我真的不想活成你们所期待的那样。” 劭泽听着她的话,眼中那潭深不见底的水蓦地化开,说道:“我还是那日的说法,你们赋家在近卫军的地位虽然举足轻重,但不至于无可替代。我和大皇子不同,他想得到近卫军,只能孤注一掷试试接近你。而我想稳固近卫军,根本不需要通过娶你这种方式。” “我接近你,只是因为那日在皇家演武场看了你的比武,觉得你与众不同,并没有你想象的利益关系。” 劭泽见赋仟翊不语,自顾自地说道:“认识你的这些日子我也仔细思考过,我需要的是一位心系天下、能与我和衷共济的王妃,而不是那些只有家势没有内涵的贵女。” “你高看我了,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我没那些大志。”赋仟翊再次退了一步。 她不敢抬头去看劭泽的脸。因为她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以来不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与否,她都已经喜欢上这个与众不同的宣王。然而她却不敢接近他,因为她怕,害怕有一天迫不得已卷入皇权斗争之后,她的家族会因此受到牵连。 “若你成为我的王妃,从此也不必再胆小怕事。”劭泽步步紧逼,说道:“若你答应,我也会为你起誓,此生只娶你赋仟翊一人,绝不纳妾!” “别骗人了!你是宣王,你怎么可能只娶我一个?”赋仟翊扭头想走开,一边说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不知道为何,说着说着,重点竟从她不愿参与皇权争斗,过渡到了不想让他另娶他人。 劭泽蓦地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说道:“那要怎样你才信?” 赋仟翊眉毛一动。听起来他是真心的了? “真的娶我为正室,不纳妾?” 她转过身来,认真问道。 “真的。”劭泽忙点头。 “食言了怎么办?” “天打五雷轰。” 赋仟翊稀里糊涂就点头了,直到很多年以后,她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当初这么轻易地点了头。 其实断水剑这个东西,既是蓬莱派镇派之宝,就算劭泽曾在蓬莱派修习过武艺,想要拿走,怕也没那么容易。劭泽名为宣王,毕竟也不是太子,甚至不是皇子,蓬莱派会不会迫于他的身份低头,还是个未知数。 蓬莱派磅礴非凡,华丽堂皇,两人刚刚走到山下边觉一股清甜的水汽飘然而来,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气。 “你有道吗?”赋仟翊仰头望着高耸入云如仙境般的山峰,忍不住问劭泽道。 劭泽摇摇头:“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现在计划出千百种状况,还是不够胸有成竹。” 赋仟翊抱臂站在他身旁,不由玩笑道:“你心态倒是比脑子好得多。” 劭泽笑笑,说道:“若是我一会儿还能这么想得开,你再夸不迟。” 话音未落,已有一道剑光从天而至,劭泽眼疾手快地一把推开赋仟翊,同时小臂上缠绕的软剑一声龙吟弹开,迎着那道剑光格挡过去! 金属碰撞的短促声音接踵而至,赋仟翊站定转身的时候,劭泽已与来者走过数招。 偷袭的人身穿白底蓝纹的广袖长袍,身材颀长、目光如炬,堪比灵流般面容姣好,令人一眼难忘。他左面白皙的颈间有火红色的图腾状纹身,从衣领的掩盖中层层蔓延至下颚,在阳光的直射下显得妖艳而夺目。 此人的招式变幻多端,劭泽在与他走过百招后方觉他的招式根本没有套路可言,于是不愿再恋战,忽而手一松,失去真气支持的软剑迅速如藤蔓般软了下去,却在对方的剑身再次逼近他的时候死死缠住那剑柄。第二秒,那长剑已经落在劭泽手中。 劭泽手上微微一抖,便将来者手中的长剑卸了,那人的面色变得阴沉万分。 “来者何人?”那人沉下脸来问道。 劭泽一笑,向他抱了抱拳说:“在下近卫军海鹰,想见你们掌门人。” “近卫军?”来人将目光从海鹰那转到赋仟翊身上:“小丫头看着很面熟啊。” 赋仟翊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赋仟翊。” 来者面色终于缓和下来,忍不住笑着拍了拍赋仟翊的肩膀:“几年不见小妞都长这么大啦!” 赋仟翊这才想起,此人即是蓬莱派四大护法之一,白虎护法白慕尘。 蓬莱派除了掌门人秦翌,下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护法,其中青龙护法青烨擅用刀,白虎护法白慕尘擅用剑,朱雀护法唐婉幽擅用毒,玄武护法宋谨则擅机关。至于这个白慕尘,集千万本事于一身,改不掉自己的臭屁性格,为人高傲张扬,不拘小节。 白慕尘意味深长地看着劭泽,半晌问道:“小丫头是近卫军副统领之女,你是近卫军里干什么的?随从还是保镖?功夫倒是一流地好。”说着白慕尘的手已然搭到他肩颈处:“只是看起来相貌倒不如功夫那般硬朗……” 第33章 话未说完,白慕尘只觉腕间一痛,手已被劭泽生生掰开。 劭泽的语气倒不如行为一般生硬,反而缓和语气笑说:“白护法也试过在下的功夫,现下是否可以带在下去见你们掌门呢?” 白慕尘疑惑地看了看赋仟翊,却并不把劭泽不友好的动作放在眼里,只道:“掌门轻易不见客,不过既是看在赋丫头的面子上,我着人通传一声,想必掌门也不会将你拒之门外。” 劭泽释然一笑:“我也是在你们掌门手下练过武的,你且说是海鹰求见即可。” 蓬莱派的富可敌国是众所周知的事,不仅仅是蓬莱派的普通弟子,即便是路边一个不起眼的洒扫仆从,穿着打扮都足以比得上宫里各位妃嫔的贴身侍女,更重要的是,从他们打扫卫生的细微旁枝末节中也能看出这些人也是多少会些功夫的,而且据不完全估计,这些仆从的功夫也能比得上近卫军的士兵。 赋仟翊虽然曾经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蓬莱派,最后不肯拜师,径直离开,还是对蓬莱派的情况不甚了解。更何况看白慕尘的样子,他根本就不认识劭泽,更别说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了。只怕像劭泽这种隐瞒身份隐瞒惯了的,就连秦翌也未必知道他就是宣王吧? 白慕尘似乎从赋仟翊眼神中看出些许倪端,解释道:“蓬莱派上自掌门人,下自洒扫侍从每日至少要有三个时辰的时间习武,若是每月底的考校有人不过关便会被发配到各地的酒楼、当铺做普通工作。掌门说蓬莱派不留拿不动刀剑的人。” 白慕尘见赋仟翊和这个自称和海鹰的人在一起自然地就站在他身后半步处不曾逾越,心中盘点了许多海鹰可能的真实身份,却仍旧看不出倪端。海鹰身上不饰金玉,衣料虽是上等织品,做工精致,却也没有任何能够代表身份的饰品或图案。 毕竟是江湖组织,白慕尘对皇家和军队的事了解不多,却也知从劭泽口中问不出什么来,转而移动到赋仟翊身边问道:“小妞,你这次重返我们宝地该不会是扮演小厮的角色吧?” 赋仟翊听罢脸色转而阴云密布,斥道:“你这嘴里怎么就不能长点象牙!偏说的话这样惹人厌烦!海鹰是我们近卫军的神话人物,我跟着他有问题吗?” 白慕尘经赋仟翊这么一点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一拍大腿:“对!就是传言中那个大破风隼阵的人!我说怎么听着耳熟!”说着白慕尘又马上转到劭泽这边来道:“兄弟,失敬失敬!” 劭泽摇摇头说:“那是秦掌门的本事,我只是见葫芦画瓢。” 正说着,迎面一个青衣男子以令人目不可及的速度逼近,转眼便已站定在他们面前,将劭泽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回来了?” “掌门。”白慕尘单膝跪地行礼:“正是他们。” 秦翌不理会白慕尘,反对邵泽道:“你跟我到正殿来吧。” 语未毕,人已转身,又以刚刚的身法向还有数百米的山顶正殿去了。 劭泽紧追着秦翌,却仍旧没有他的速度快,等跟到山顶的时候已然气喘吁吁,加上山顶空气稀薄,他缓了好几口气才能开口说话:“师父,我……” 秦翌却不等他说话,已将正殿正中供着的断水剑取下“啪”地拍在桌案上:“你是这个意思吗?” 秦翌行事果断利落,光明坦荡,这样一来劭泽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才回答道:“是,虽然自知很唐突,但……” 秦翌摆摆手,再次打断他的话:“想来取走断水剑的人都快将蓬莱派门槛踏破了,但这把剑还好好地被供在这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断水剑乃上古宝剑,不能随便给人。”劭泽说道。 秦翌哈哈地笑了几声,说道:“好剑当然要跟着一个能配得上它的人!我的规矩,你打得过我,剑你就可以立即取走。” 秦翌转身将断水剑拿起拔出鞘:“如果你自认为打不过我,我还可以给你一个选择。”说着他便将那把剑丢到劭泽手中。 劭泽忙牢牢接住,却听秦翌道:“你就留在这里重学,等我认为你德行足矣驾驭此剑时,你便可以带着剑下山。” 此时劭泽细细端详了手中的断水剑——细腻、精致、入手冰凉,然而却仿佛有灵性一般并不愿在他手中呆太久,变得愈发沉重。 “其实我……不是单纯想来取剑,我是遇到了一些麻烦。”劭泽终于说道。 劭泽和赋仟翊就这样住在蓬莱派。 劭泽甘心拜于秦翌门下,秦翌一天六七个时辰地给劭泽口述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据说对他控制内力有所裨益。虽然如同白慕尘所说一般啰嗦枯燥,劭泽仍旧受益匪浅。 只是白慕尘百思不得其解,若说赋仟翊一个近卫军副统领之女,跟着海鹰在蓬莱派耗时间,总是不怎么对劲儿。越想越发对海鹰的身份有所怀疑。 于是他突然萌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入夜后他特意用上好的青龙茶具沏了一壶顶级的大红袍,亲自端到海鹰的房间。 白慕尘先是象征性地扣了两下门,将门推开一条缝,把脑袋伸进去:“兄弟,我想和你聊聊,你看行吗?” 这似乎是白慕尘第一次单独和海鹰接触,留在门外的身子和手中的茶具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显得有些扭曲。白慕尘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惧怕海鹰,只觉得海鹰一个眼神看过来的时候,他全身都僵直得好似被喂了毒药一般。 劭泽原本坐在书案旁看着一卷经文,抬首看到白慕尘突然伸进门缝的脑袋觉得十分好笑,于是点了点头,把书放下,站起身来。 “好说好说。”白慕尘一边得意地钻进房间,将门插上,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摆好茶具的托盘放在正对大门的茶桌上:“上好的茶哦,我都舍不得拿出待客的!” 劭泽笑着从书案那边走过来:“什么事让白护法这样隆重?” 白慕尘眼神一转,却不急着说,只是殷勤地坐在茶桌边将茶斟入茶盏:“你先尝尝,尝尝。” 劭泽奇怪地看着他,拿起茶盏细细一闻,神色一动:“果然是好茶,只是我晚上不能喝茶,还望白护法见谅。” “不喝茶?”白慕尘眨了眨眼睛:“没有关系,这是大红袍,乌龙茶,不会失眠的!” 劭泽有意轻咳了一声,道:“是秦掌门不许我晚上饮茶。” “这样?”白慕尘挑了挑眉,拿起自己的茶盏来:“那这茶只好我自己喝了。”说着将盏中的茶一饮而尽:“真是可惜。”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斟茶、喝茶。 劭泽见他一进门就开始卖关子,也没心思和他浪费脑力,问道:“白护法可是有什么事要指教?” “哦。”白慕尘满脸享受地喝着第三杯茶,听得劭泽的问句,忙将茶盏放下:“指教不敢,我只是想问问,你突然找掌门,是有什么事?” 海鹰手中仍旧拿着茶盏,他凝神望着杯中的茶:“你该去问你们掌门。” “掌门?”白慕尘百无聊赖地一摆手:“我们掌门就会吊书袋,我要去问了,他不知道要有多少长篇大论要拿来教育我,我才没那么傻!” 海鹰听罢微微勾起唇角:“所以你要拿这个来问我?”他将手中的茶盏举到眼前:“顶级的大红袍,是不是还加了一味……敝水鹤虱?” “你……你怎么知道的?”白慕尘惊诧地看着他,又闻了闻茶盏中的茶,却发现不了什么异味。 普通的鹤虱是一年生或两年生的草本植物,茎密毛糙,单叶互生,果实可为驱虫药,而蔽水山脉的鹤虱则是五年生草本,其果实可作为一种少见的毒药,剂量大者可致死。 而白慕尘此番剂量加的不算大,喝下去顶多会致使人神志不清,不能致死。 劭泽将茶盏放回桌上:“蔽水山脉的著名植被,我有认真研习。” “其实……”白慕尘挠了挠头:“也不是完全的敝水鹤虱,是我提炼的一种药剂。我有事想问你,又怕你不说,所以……” 这时劭泽长长叹了口气:“你说。” “你说你是近卫军的海鹰,这显然是你在隐藏真实身份嘛。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白慕尘一手玩着空荡的茶盏,看似心不在焉地说道:“你只是和秦掌门学心法,严格来讲应该不算咱们蓬莱派的人吧?” 劭泽的目光死死钉在白慕尘身上:“你真的想知道?” “是啊,这么贵的大红袍配敝水鹤虱,我还不够诚意吗?”白慕尘笑着将壶中的水一点点地倒在茶桌上的排水口处。 “我是劭泽。”劭泽站起身来简短道。 “劭泽?”白慕尘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近卫军统领蔚将军的独子,雩珩公主唯一的宝贝儿,皇城里面传说中只懂得习武不懂政事的宣王?” “大概是。”劭泽神色一转,道:“现在可以安心了吧?” 第34章 “哦,”白慕尘愣愣地盯着他,久之才回过神来哈哈笑着:“哪里会不安心,我就是好奇,好奇……” 劭泽闻言笑道:“你不就是担心我是来这里盗取你们掌门的功夫,以颠覆你们蓬莱派的江湖仇人吗?” “哪有哪有?”白慕尘急着摆手道:“你多虑了多虑了!其实我是看你和我们掌门打马虎眼打得很有默契,我们掌门一开心让你继承了他的位子,那我就没机会了!” 劭泽干望着他,笑意愈发浓厚:“原来你是想当蓬莱派掌门。” 白慕尘方才心急说穿了心中所想,蓦然回过神来为时已晚,忙跳起来一把捂住劭泽的嘴:“你小声点!这话让宋谨听去我就死定了!” 劭泽乍听着白慕尘的话有些好笑,许久脑中被他好笑行为牵着走的神经才忽然被打回原形,他深深看着白慕尘,说道:“我不会乱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白慕尘说了这些话仿佛忽然燥热起来,伸手扯松了自己的领口,用手为自己扇着风,扇了一会儿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瞪大了眼睛望着劭泽:“那个大红袍……你不会怪我吧?” “你有了耐药性,所以喝多少都没事,你又怎么能肯定我喝了就一定会有事呢?”劭泽坐回茶桌边默默看着白慕尘,不再说话。 “那……我先走了,啊。”白慕尘蹑手蹑脚地收拾好茶盏茶壶端起托盘:“再会,再会。” 劭泽看着白慕尘迅速跑开,紧紧关上门,忍不住笑了。 白慕尘看似莽撞无章法,事实上字字句句都是在切中此番来的重要目的:其一,探知他的身份;其二,透出他想做掌门的心思。 自白慕尘进门开始,那一壶带有敝水鹤虱的茶就并不是真的想让他喝下去,那只是一个引子,有了这一出,他就可以很肆无忌惮地问出后面的问题,而不容易被怀疑是一个心思缜密的智者。这种轻松的气氛更容易令人减少戒备,说出他需要的信息。 这便是白慕尘的聪明之处了。 他望着那茶桌排水口处残余的水渍,蓦然出神。 蓬莱派弟子多武艺高强,这是很好的资源。有朝一日若是需要,蓬莱派对于朝廷来讲应当是很好的资源,只不过这样的资源应当没有那么容易被皇室所利用。 “大晚上的,你跑这来干嘛!”他来不及多想,就听见赋仟翊的声音出现在门口不远处。 紧接着白慕尘的声音响起:“我来拜访一下你的……那是你的如意郎君吧?” “胡说什么!”赋仟翊低声斥道。 白慕尘也不客气,继续说道:“你们近卫军高手云集,你也不是那个顶厉害的,他的随行人员有很大的选择余地,单单选你,必然有问题。” “什么叫他的随行人员?”赋仟翊眉头一皱,怪异地看着白慕尘。 白慕尘低声道:“我已经知道他是宣王殿下了,你就别跟我装了,准王妃姑娘。” “谁说我要嫁给他!”赋仟翊听了白慕尘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都高了一个调。 白慕尘却淡定非常地说道:“我看你对他维护以及崇拜得很,别那么扭捏,该承认就大方承认不好吗?” “你这个人真是讨厌,少说几句能死吗!”赋仟翊怒斥过后,叹着气推开了劭泽的房门。 劭泽仍旧坐在茶桌旁边,看向她的眸子中含着笑意,问道:“喝什么茶?” “有什么喝什么吧。”赋仟翊一点心思都没有地坐在一边。 劭泽却道:“蓬莱派富可敌国,真是什么茶都有。” “大晚上的,不喝茶了,怕失眠。喝菊花吧,清火。” 赋仟翊干巴巴地说着,劭泽终于笑出了声音:“白慕尘几句话,至于让你那么上火吗?” “你听见了?”赋仟翊眉头一皱。 劭泽忙道:“我不是故意要听,是你们两个声音太大了。” 赋仟翊忽然对上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真的答应我,不另娶?” 劭泽面上挂着淡淡的笑,点头道:“真的。” 赋仟翊深深抒了口气。 “怎么?”劭泽一面沏茶,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道。 赋仟翊却认真地盯着他,说道:“起初我时常在想,若你是宣王,我们就能毫无压力地成婚,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权贵有权贵的好处。可是现在真的知道你是宣王了,又觉得权贵也没我想得那么容易。” 怎奈此话出口,劭泽却笑了,问道:“缘何觉得我不容易?” 赋仟翊道:“迄今为止,我也算是上至皇帝,下至普通黎民百姓都见过了,你在朝中,应该是最没有官架子的一个。” 劭泽却不以为然道:“我只是对自己人没有架子,你怎么知道我在朝中究竟是什么样?再者说,他们如此畏惧近卫军,就算不把我放在眼里,明面上也不敢得罪我。” 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道:“怪不得你敢夜闯宫禁,我还真以为你武功出神入化呢。” 劭泽道:“我的确是翻墙入的宫,既然要盗取拜阳殿的东西,宫门没有我入宫的记录,皇太女也未必会怀疑到我身上。” “是啊,你这叫进可攻,退可守,万一真撞到人,人家见到你也不会很奇怪。但是你说皇太女发现账簿被盗,自然知道是因为派人追杀我的事,既然是我的事,她还是会往你身上怀疑啊。”赋仟翊心中尚有疑问,随口问道。 劭泽道:“大皇子对你尚未死心,她会更怀疑大皇子。毕竟对我而言,你的生死没什么意义。” 赋仟翊细细想来,是否得到自己,对于公主府而言意义的确不大。这么看来劭泽屡屡登门赋府,就是真的在演武场上相中了自己而已。 她细细去看劭泽的眉眼。 初见劭泽的时候,除了相貌气质,她并未有极其惊艳的感觉,然而越是熟识,越是觉得他表面看起来淡薄无害,实则心中极有想法和主见,做起事来更是有条不紊、滴水不漏,像他这样的人,即便不是皇帝的儿子,若有机会,也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当然她下意识地觉得,他似乎一直在寻求这样的机会。 “朝中各路背景雄厚的文官武将家中不乏嫡出女儿,娶了她们很容易一劳永逸。你不好生寻找目标,反而跑来骗着我玩,有意思吗?” 劭泽微然一笑,眼皮都不抬,只将沏好的菊花茶送到她面前放下,随后自顾自地去倒自己那杯,说道:“娶了她们,的确能省去很多麻烦,可偏偏我就看上了你,怎么办?” 赋仟翊继而道:“若真是娶了我,不再另娶他人,你的路只怕会艰难很多。” 劭泽仍旧保持着他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淡笑,说道:“你又如何知道我想走哪条路?” 赋仟翊道:“如果我知道呢?” 劭泽的目光一顿,下意识对上她略微闪动的眼眸,意外地没有说话。 赋仟翊接着说道:“公主府安排细作在拜阳殿,说不定也安排细作在德昌王府。一个闲散宗室,若无想法,何必苦心经营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赋仟翊知道,这些事原本见不得光,劭泽既然开口告知于她,一定是因为对她很是信任。既然信任,她看透的事情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劭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那你怕吗?” “如果是你,我不太怕。”赋仟翊毫不客气地说道。 “为何?” 赋仟翊道:“大皇子道貌岸然,皇太女荒淫暴戾,若是你输了,连带着我们赋家一起下地狱。但是我觉得,你未必会输。” “对我评价这么高,不怕看走眼吗?”劭泽问道。 赋仟翊神色一顿,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劭泽,说道:“若真是走眼了,好歹你救过我,给你陪葬我也算不得很亏。” 劭泽知道赋仟翊不会说好听的话,此话出口,也算是对他极其肯定了,一字一顿道:“我一定让你做皇后。” 皇后,这个称谓对于赋仟翊而言,尚有些可望而不可及,她没想过当皇后,甚至没想过成为什么至高无上的人,她起初只是希望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出一番事业来,不虚年华罢了。 然而试问天下女人,谁不想冠绝天下成了这片土地上地位最高的皇后?赋仟翊自然也向往那种不必看人脸色、更不必畏惧强权的日子。 “为什么要争权?”她问道。 “你说了,大皇子道貌岸然,皇太女荒淫暴戾。这样的人得了天下,岂不是我们惑明的劫难?”劭泽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喝着菊花茶,说道:“东南海岸,隔海相望的炎海国始终对我们惑明的土壤虎视眈眈;西北沃荼常年在我们的边境为非作歹,你在西北军营驻扎数年,应该最知道;如今南疆也不太平,他们的蛊师遍布西南的城镇,边境城镇的百姓苦不堪言。” 劭泽所言,赋仟翊即便不问朝政,多少也知道一些。如今惑明真的算不得太平,只不过惑明地大物博,向来经济繁荣,就算是她,也从未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第35章 劭泽接着说道:“陛下不作为,为了朝廷安定,年年给南疆和炎海无偿输送物资,皇太女常年铺张浪费,只懂索取和享乐,从不真正理会朝政,大皇子虽然表面关心政事,也向来是以陛下的意思马首是瞻,对他来讲只要得到皇权即可,从不考虑百姓生计。” 赋仟翊知道,当今皇帝只有这一子一女,确切地说是只活了这一子一女,成不成器都得硬着头皮立储,并且这当今皇帝也没什么政绩,更是胆小怕事贪图享乐,畏惧打仗。 就算是赋仟翊随父亲戍边的那些年,即便沃荼人偶有侵犯,也向来是遵从皇帝的命令驱逐为主,不能动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西北军营的战士们被沃荼人伤到的不计其数,然而皇帝一句“以和为贵”,又命令他们不许还击。 赋仟翊知道,若不是沃荼兵力不足,只怕早就攻进惑明了。 “可是你这个身份,竞争力太低了。”赋仟翊干巴巴说道。 劭泽虽然被封了个宣王,然而却只是个公主的儿子,并不是皇帝的儿子,这就相当于是不可能继承皇位的。赋仟翊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劭泽却道:“若是等着百姓起义灭了朝廷,还不如我勉为其难和他们争一争。至少我继承皇位,朝中不用大动干戈,百姓也不必饱受战乱之苦,惑明还是原来的惑明。” “你看起来是乐在其中,一点也不像勉为其难。”赋仟翊忍不住怼道。 劭泽看似随意地说着这些话,听得赋仟翊此言,终于正色道:“我没事闲得,和他们弄个鱼死网破只为了满足私欲?” “我随口一说,你别生气。”赋仟翊忙道。 想到那晚劭泽因为公主府的人被皇太女杀而情绪几近失控,赋仟翊知道劭泽不是那种爱权如命的人,相反,他向来看重民生,重情重义。 劭泽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和他们不是一路。” “我自然知道你和他们不是一路。”赋仟翊一边说着,一边将杯中茶饮尽,复又将空杯递到劭泽面前。 劭泽不由一愣,怔怔地看了她一番,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是要续茶,这才接过茶盏。 赋仟翊不由笑了一下。虽然劭泽平日和她相处起来,的确不像是个王爷,但毕竟也是名声权位皆在,想必也是不懂得照顾人的。沏茶只是下意识地顺便连带着给她一杯便罢,续杯这种事,他是不会,也不必察言观色的。 怎奈劭泽黑漆的眼眸一滞,仿佛一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说道:“我暂时不是很会照顾人,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赋仟翊眉毛一挑。她所认识的显贵之人,别说照顾别人,就算是照顾自己都成问题,就算是她哥哥赋传铭,因为不需要丫鬟伺候梳洗,已经是被各路权贵传颂。若是劭泽真如他所言能够自己照顾自己,那应当也是难得了。 她往前凑了凑,干巴巴地看着劭泽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问道:“我真的可以提要求吗?” 劭泽微然一笑:“先前咱们不是很熟吗?怎会有此一问?” 赋仟翊微微叹气,说道:“先前咱们是熟,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宣王。现在知道了,总觉得心里有些……怕怕的。” 劭泽听罢终于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看你现在的样子,若是我当初见到你直接自报身份,是不是就没后文了?” “你要是直接向我爹提亲,我迫于强权,有后文也说不定。”赋仟翊托着腮看着劭泽,若有所思地问道:“得知你身份以后,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了。是该叫王爷,还是殿下,还是……别的什么的。” “私下里,叫我名字就好。”劭泽说道。 “哦。”赋仟翊回答得干巴巴地,两人就这么沉默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赋仟翊终于忍不住说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弄点吃的?” 劭泽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说道:“就快到亥时了,不想着就寝,想着吃东西?” 赋仟翊却道:“是啊,说起来真是惭愧,我向来无拘无束惯了,大半夜跑出去胡吃海喝也不是一两次。倒不像你在公主府,一日生活习惯维持得如此严谨。” 劭泽听罢忍不住一笑,说道:“这是在人家蓬莱派,又不是在京城,我看蓬莱派的人也都很有规矩,大半夜的你要往哪里找吃的?” 赋仟翊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说道:“我打算去厨房偷点什么回来吃,你是王爷你碍于身份你可以不参与,大不了你蒙上眼睛当不知道就好。” 怎奈劭泽却板起脸说道:“你若真饿了,找个蓬莱派的人说明即可,偷蒙拐骗是你该干的事吗?” “大晚上的我找谁啊?我总不能去把秦掌门敲起来说我要吃东西吧?”赋仟翊忽然觉得很无趣,脸也垮了下来。 从前不知道他是宣王的时候,觉得做起事来还算随性,如今真的得知他的身份,却忽然板起脸来,尚不如段鸿羲懂得变通,实在扫兴得很。 这时劭泽忽然认真地打量了赋仟翊一番:“真的饿?” 赋仟翊慌忙点头:“是啊,我今日晚膳的时候被秦掌门拉着说了一晚上话,根本就没空吃东西。” 劭泽忽然忍不住笑了。 赋仟翊虽然平日里随性得很,到底也是受过教育的人,秦翌再怎么啰嗦,她都能够保持最起码的尊重,认真听完他的每一句话,该守的规矩总是守得很好。 劭泽站起身来,拽起她的手说道:“走,找吃的去。” “啊?”赋仟翊几乎被他的反应惊掉了下巴:“你刚刚不是还在教育我吗?” “我是教育你,方法要得当。”劭泽强调着,拽着赋仟翊就出了门。 直到两人走到白慕尘门口,赋仟翊才知道劭泽所指的方法得当是什么。 感情就是,叫白慕尘想办法呗。 白慕尘知道劭泽就是宣王的事后,原本就对劭泽有所忌惮,听得赋仟翊想吃东西,眼睛提溜一转,说道:“这个时候,厨房的伙计也休息了,厨房后院活鸡活鸭活鹅都有,你若不嫌弃,随我去挑一只宰了来烤,如何?” “好啊。”赋仟翊忙道。 他说这话也根本没有把劭泽算计在内,得到赋仟翊肯定的答复后,竟对劭泽道:“宣王殿下不嫌弃就在鄙人屋里稍候片刻,我们弄好了,顺便也给掌门他们送一点过去。” 劭泽只打了个请便的手势,说道:“弄好了你们尽管吃,不用给我送。” 劭泽自小在公主府循规蹈矩长大,大约也是没吃过夜食的,赋仟翊心下一笑,跟着白慕尘就跑了。 随后,他们竟烤了一只鹅。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赋仟翊撕了一些肉下来,剩下的大部分鹅都留给了白慕尘,转眼就跑回劭泽的房间。 劭泽压根没打算等她,已经洗漱准备睡下,中衣都换了,打开房门之时着实被赋仟翊吓了一大跳——确切地说是被赋仟翊手上拎的一个巨大食盒吓了一大跳。 赋仟翊见他惊愕的表情,忙道:“别怕别怕,他们厨房实在没有小的食盒,我只撕了一盘鹅肉而已。” 劭泽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说道:“很晚了,快些吃,吃完回去休息。” 赋仟翊一边点着头一边到桌前将食盒打开,拿出一盘热气腾腾的烤鹅,说道:“没想到白慕尘竟有这么好的手艺,我感觉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鹅。” 赋仟翊说着,抓起一块腿肉就往劭泽嘴里送:“你尝尝。” 劭泽慌忙躲开,一脸嫌弃地看着她手中的鹅肉:“洗手了吗?” “洗了洗了!”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劭泽仍旧是躲。 想来他是真的不吃夜食,也没有吃夜食的习惯,赋仟翊也懒得管那么多,说道:“你说你要娶我的,你要娶我你就要迁就我的习惯。” 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将鹅肉塞进劭泽的嘴中。 一来二去的,劭泽竟没再推辞。 “好吃吗好吃吗?” 劭泽不知道赋仟翊怎么突然间变成这个样子,亦或者她始终都是这个样子,只是自己了解的不够详尽而已。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好半天,问道:“你平日里都是这样的吗?” “啊?”赋仟翊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劭泽的意思,怔怔地看了他半天,这才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也不是,只不过这些天在蓬莱派待得太闷了。” “若真的觉得闷,这两日我们就回京。”劭泽道。 “那不行,我的孤星坠月还没和秦掌门学明白呢。”赋仟翊慌忙摇头,说道:“再说,你内力的问题,解决了吗?” 劭泽道:“孤星坠月想弄清楚,没有一年半载不可能,你从秦掌门那找了古籍回去慢慢看即可。至于我的内力,应该已经没事了。” “那断水剑呢?”赋仟翊不由问道。 劭泽道:“断水剑,只是因为我答应了别人,要将断水剑取来送他,不想食言。若是这次不行,下次再取也是可以的。” “答应了别人?你答应谁了?”赋仟翊极为八卦地问道。 提到此事,劭泽的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说道:“一个值得拥有断水剑的人。” 第36章 赋仟翊见他不说,也很有眼力见地没有继续追问。毕竟断水剑来历非凡、极有灵性,就算给人,也应当是一个武艺高强的人,而且应当不会是个女人。 “哦。”赋仟翊干巴巴地应了一句,顺手又往劭泽嘴里塞了一块鹅肉。 次日一早,赋仟翊稀里糊涂醒来的时候,正听外面一阵嘈杂,等到她迅速梳洗穿好衣服出门的时候,却见蓬莱派上上下下很多人匆匆忙忙地握着武器往山门方向走。 “哎,这是怎么了?” 她稀里糊涂终于拽住了一个人,慌忙问道。 那人道:“东面的几个渔村被炎海人洗劫,掌门让我们去驱逐炎海人!” 炎海人。 赋仟翊微微皱眉。在惑明王朝东南海上的确有一个算不得大的国家,因为距离惑明并不算很近,也不如沃荼人那般频频来犯。 “严重吗?” 那人频频点头道:“如果赋姑娘没事也跟去帮忙吧?” 赋仟翊见那人急迫的样子,想必也是十万火急,忙点头道:“那是自然,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放走了那个人,随后赋仟翊才看见劭泽,他正和秦翌一同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外走。 她慌忙迎上去:“到底怎么回事?” 劭泽见她出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拽起她的手,见她的镯子还在手上,于是道:“炎海人频频坐渔船来这里的村子抢劫,原本只是抢一些鸡鸭猪肉和粮食,今日不知怎的竟在村里杀人,你带着武器就一起走一遭吧。” “杀人?”赋仟翊对上劭泽满是怒意的眼神,才知道昨夜劭泽所言不虚。他的确担心民生,朝廷在玄封帝的手下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外患堪忧,玄封帝此等不作为只会让炎海人更加猖獗。 说起来也幸好蓬莱派就在这里,就算碍于朝廷的面子不敢大规模打,驱赶驱赶还是可以的。 白慕尘紧随在劭泽身后,赋仟翊见劭泽薄唇微抿,面色很差,也就没有多话,问白慕尘道:“这是怎么回事?” 向来笑意盈盈的白慕尘握着手中的佩剑,骨节咔咔作响,眼睛发直,说道:“天刚亮,有渔民前来求助,说炎海国至少来了三四艘渔船,上千人涌入海边的几个村子,在村中屠戮村民!” “那个渔民呢?”赋仟翊忙问道。 “死了。”白慕尘目光如炬,怒意几乎要蹦出眼眶:“因为炎海人频频骚扰沿海的村子,朝廷不许海港的征海军团动武,蓬莱派已经在每个村子都安排了驻守的人,至今无人通报只可能是人死了!” 赋仟翊听罢沉默了许久不曾说话。 她从未想过边境的情形是这样的。从前在西北军营的时候,沃荼人虽然屡有进犯,顶多是在边境偷鸡摸狗,不曾有这等杀人之举,朝廷不许动兵,她也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而今日听白慕尘这么一说,方才知道劭泽之所以如此忧虑朝廷、忧虑百姓,并不是空穴来风。 “炎海人这样多久了?”赋仟翊问道。 白慕尘道:“两三年了,起初只是偷鸡摸狗,明抢都不敢,渐渐见朝廷不曾有动静,这才愈演愈烈,时至今日,若是朝廷再不肯下令驱逐,我们蓬莱派也管不了了。” 白慕尘反常地没有在劭泽面前提起半点希望他上书皇帝的意思,想必对于朝中情况也心知肚明,知道劭泽的话在朝中怕是也派不上用场。 却是随即跟来的宋谨忍不住说道:“赋姑娘,你们是近卫军的人,等你们回朝能不能想办法让蔚统领去劝劝陛下,如今沿海地区一团糟,若再不派兵,百姓的生计都难以保证了。” 赋仟翊道:“蔚统领自是会想办法。” 宋谨不由骂道:“朝廷这帮废物,只会享乐,从不考虑百姓死活!那个皇帝和皇太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胆小怕事!” 赋仟翊懒得提醒宋谨说话谨慎别骂皇帝,因为若是他们口中的事情属实,她也挺想骂的。 却是劭泽说道:“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待我们回京,会想办法让蔚统领上书商议此事的。” “蔚统领的话,皇帝能听吗?”宋谨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佩剑打了个圈,固定了一下手上的羊皮手套,一副备战的样子。 劭泽道:“若是蔚统领的话真的能作数,炎海人大约也不敢进犯。但是蔚统领会想办法的。” “宣王也会想办法的对吗?”白慕尘干巴巴地说道。 白慕尘很默契地不乱说话,保守劭泽身份的秘密,然而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继续说道:“看起来皇帝和皇太女是不作为的废物,那个大皇子是什么德行目前也说不好。我倒是觉得宣王更像是为民除害的人。” “宣王的话在朝中哪有皇太女的话有用?你若真有本事,就去京城勾搭勾搭皇太女,说不定皇太女看上了你,还能听你一句逆耳忠言。”宋谨调侃一般地怼了白慕尘一下。 白慕尘敷衍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开这种玩笑!留点精力一会儿下山多杀几个炎海人不比挖苦我强多了?” 秦翌听着这些话,眉心微皱,终于开口道:“对炎海人不必手下留情,若是朝中怪罪,我派自有说法。” “就等您这句话呢,掌门!”白慕尘始终不得舒展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一些,说道:“我还真怕若是杀了炎海人,朝中要治罪呢!” “朝廷若敢治咱们的罪,他们也离土崩瓦解不远了。”宋谨随即说道:“真希望能有个靠谱的人把那个没用的皇帝换了。” 白慕尘眉毛一动,问道:“你看宣王怎么样?” 不等宋谨回答,劭泽已然怒斥道:“有完没完!什么时候了还有空在这胡说八道?” 白慕尘闭了嘴,紧跟着秦翌和劭泽下山。 赋仟翊原本也就是在手中摩挲着腕间的一对镯子,心中想着连接镯子的丝带该换还未换,近几日在蓬莱派自己也懒了,竟没有检查过丝带的磨损情况。 白慕尘见她面色有些紧张,不由问道:“怎么了?” 赋仟翊道:“很久没检查过我镯子上的丝带,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剑会用吗?” “废话。”赋仟翊不痛不痒地斥了一句。 白慕尘道:“实在不行,抢炎海人的武器用呗。赋姑娘你武艺高强,这几日和掌门修习,内功又有大幅度提升,你怕什么?” “我没杀过人。”赋仟翊终于开口道。 白慕尘一愣,却很快安慰道:“凡事都有第一次。虽然你是女子,毕竟也是近卫军的将领,胆子太小惹人笑话。你看咱们的朱雀护法唐婉幽,从前连个蚂蚁都不敢踩死,你看现在,杀猪都不怕。” 若非听说炎海人屠戮村庄,赋仟翊非得被白慕尘笑死。只不过此事她实在没心情。 劭泽早在前面听到她的话,开口道:“你是近卫军的人,如非必要,不要杀人。” 赋仟翊听到劭泽话里有话的提醒,赋仟翊心情更是沉郁不堪。朝中明确不可派兵,若是出事,蓬莱派作为江湖门派,尚无所谓,她可是近卫军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是出事,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那你呢?”宋谨不由问道。 劭泽道:“我在近卫军不过一个名头,出了事随时可以走。她不行,她一家都在京城近卫军中。” 赋仟翊道:“我帮你们即可,能不动手我尽量不动手。” 嘴上是这么说的,然而真正下了山,他们分头行动后,她和劭泽看到一个渔村的第一眼,就差点被村口的血色刺瞎。 渔村口原本只是一些简单的栅栏防护着,远远看去那栅栏之上早已插着好几具渔民的尸体,顺着栅栏往里望去,村中一片狼藉,哀嚎遍野。 粗略算了算,那个普通渔民上山求救,就算一路小跑,途中也至少花费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学过蓬莱派的空盾移步,相似于轻功,却比轻功更快,说话期间已然到了山脚之下,也有大约小半炷香的时间,在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内,炎海人就算挨户杀人,这个时间人也该杀完了。 眼见总比想象更加残酷,赋仟翊眼看着白慕尘上前检查了那几个人的尸体,竟见其中两具正是他口中负责戒备的蓬莱派弟子,心中更是一凛。蓬莱派弟子个个武艺高强,若是被炎海人所杀,足以证明登陆的这些炎海人里多有武功高强之辈,武功高强之辈,自然就不可能是民间的渔民。 八成也是江湖组织或是军队。 直到拐过进村唯一的一条路弯,赋仟翊几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连退后了数步。 渔村的甬路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男人的尸体,那些尸体多半都是残缺不全,不是断了胳膊断了腿,就是断了头断了身子,甚至根本分辨不出这里究竟有多少死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飘来,赋仟翊几乎要吐了出来。 劭泽见状对白慕尘说道:“你陪她在村口守着,不必进去了。” 第37章 听着里面有女人的惨叫声,赋仟翊也顾不上理会劭泽所言,紧跟着他们就进了那户人家。 炎海的渔村都很大,就算顺着甬路一路走到头,也至少需要两三柱香的时间,故而在村口,他们并未看到任何炎海人。 直到随着那女人的声音进了院子,才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几乎挪不动步子。 那院中至少站着七八个身着炎海服侍的男人,其中一个人死死按着院中一个惑明妇人,对着磨盘哈哈大笑,那名妇人已经哭得双目呆滞、有气无力。 细细看去,却见那磨盘之上竟是一具婴儿的尸首——确切地说已是残缺不全很快被磨成碎肉的婴儿尸首。 赋仟翊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炸开,手中的镯子顺手飞出。 就在她出手的瞬间,劭泽的剑锋已然扫了过去。 这转眼之间,至少有三四个炎海人倒地,连惨叫都来不及皆已毙命。见劭泽已经出手,白慕尘这才紧接着出手。 赋仟翊只觉得这等禽兽,如此轻易地死去实在太便宜他们,手中一抖,镯子正缠上一人脖颈,她将其往自己身边一带,将其甩到地上用脚踩住,下意识地也想将他扔上磨盘。 刚想动手,却听外面仍旧有此起彼伏的惨叫之声,只好指尖一动,手中镯子错开,锋利的一圈利刃迸出,划破那人的喉咙。 眼前的几名炎海人,几乎就是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杀,赋仟翊心中也松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带着一腔愤恨,只当自己在杀禽兽。随后也顾不上安慰那个妇人,紧跟着劭泽和白慕尘出了小院。 这个时候蓬莱派的弟子们才陆续跟上来,见此情景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分头行动,让蓬莱派弟子跟着点。”劭泽简单吩咐了一声,目光扫到赋仟翊,说道:“小心些。” 说罢他来不及再多看赋仟翊一眼,急着向下一户跑去。 白慕尘先是吩咐了跟来的蓬莱派弟子分成三路,分别跟着他们三人,这才放心离开。 赋仟翊尚未从刚才那户的余悸中回过神,就匆匆带着五六名蓬莱派弟子往下一家去了。 事实上一连走了四五家她都没有看到炎海人,只看到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或是偶然有一个仍旧活着哭得昏天黑地的妇人。 赋仟翊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愤恨与怒意早已压制不住,随手拽过一个正扑在丈夫尸体上哭泣的女人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现在都去哪了?” 那女人不认识赋仟翊,但抬头看见那些蓬莱派装扮的弟子,哭喊道:“你们来晚了,整个村子都快被他们杀光了!” “人呢!人都去哪了!” 赋仟翊知道她内心悲痛,可是此刻她顾不上废话,急切问道。 那女人终于说道:“他们去村长家的方向了。” 赋仟翊紧追着过去,这才找到村长家的院中。这个时候村长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个炎海人,院中零星的村民只有六七名,中年男人和妇人、老年夫妇、两个男童和一个女童。这几人都被炎海人押着,女童惊悚地哭喊着。 赋仟翊突然冲入院中,那些人也是一惊。乍见赋仟翊只是一名女子,手中也没有刀剑,很快就有人跟上来想押住她,却见随即而来的几名蓬莱派弟子,这才纷纷拔出剑来。 经历过方才那些血腥场面,赋仟翊已经不想和他们废话讲道理,手中双镯齐出,转眼两个炎海人的脖颈分了家。 许是没料到赋仟翊有这样干脆利落的功夫,那些炎海人这才重视起来,纷纷向她扑来。 赋仟翊足尖一点,蓦地跳起,手中镯子一收一放,很快地,就算那些人都有功夫,也在几名蓬莱派弟子的帮助下将其打得七零八落,转眼间只剩两名尚未出手的炎海人站在那里。 “姑娘功夫不错,看来是我们小瞧惑明人了。”其中一个炎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中佩剑已然出鞘。 赋仟翊怒道:“像你们这种臭不要脸的,还敢小瞧别人?” 很快滴赋仟翊才知那人确实不是狂妄自大,她手中的镯子向来神出鬼没变幻莫测,然而在那人眼中却总好似被抓了小辫子一般,无论如何都会被格挡。 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一心想杀了那人来给村民报仇,一个不小心,一枚镯子的丝带竟被炎海人的内力拽断! 那五六名弟子围攻着另外一名炎海人,许久才制服杀死,跟过来帮赋仟翊的时候,赋仟翊险些挂了彩。 她顾不上接丝带,也没想到丝带竟在这么关键时刻断裂,顺手捡了一把炎海人的剑和那人纠缠在一起。 那人很快被一名蓬莱派弟子的剑贯穿了肩胛,赋仟翊这才想起是否该留个活口问上一问,忙道:“留活口!” 听着外面也一阵打打杀杀的声音,她至少可以判断这时村子里还有很多炎海人,于是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做什么的,为什么屠戮惑明人?” 那人被蓬莱派弟子扭着双臂,冷然一笑,说道:“我们也不止来了这一次,缘何现在才问?” 那名中年男子显然是村长,上前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两年炎海人频频登岸骚扰我们,蓬莱派虽然派了弟子帮助守村,但朝廷下令只许驱赶不许杀人,他们才愈演愈烈到今天这个地步。” “不许杀人。”赋仟翊自西北就知道朝中这样的命令,西北沃荼人小偷小摸的,尚不需要赶尽杀绝,她自己也没觉得不杀人有什么问题。如今看了炎海人如此放肆地屠戮村庄,她早就下意识地杀过人。 她冷然一笑,说道:“屠戮村庄到这个份上,难不成还等着他们陆续过来屠城吗?” 她一面说着,一面一手拽过那炎海人的衣领,说道:“回答!” “看你们物泽丰富,人也多,抢一些杀一些也没什么,反正你们的朝廷也不会管。倒是你们如今杀了炎海人,不怕朝廷怪罪吗?” 赋仟翊冷然一笑,说道:“杀也已经杀了,我不介意多杀几个。回话,到底来了多少人?” 那炎海人只冷眼看着她,并不说话。 她见那人不说话,也不想跟他耗时间,想着外面也多的是炎海人,总有一个肯说话的,于是上手一把拧断了那人的脖颈,急着顺着打斗的声音找去。 直到她和劭泽碰面,方才知道这些炎海人已经在村中烧杀抢掠一圈,正准备出村和其它人会合,却被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然而这些人都还硬气得很,想留活口的时候,竟一个都没留住。 赋仟翊对于这一带的地形并不熟悉,即便平日在军营里将惑明地图背得滚瓜烂熟,熟到这里的一丘一陵都能随笔画出,然而真正走在这有山有海的地方,真正看到这里的地貌植被,整个人还是有些懵。 她紧跟着劭泽。因为方才在第一个村子里遇到的事,人们的心情都极其沉重,劭泽的脸色更是差到极致,一面走一面向白慕尘说道:“见到炎海人该杀就杀不用客气,我会向朝廷交代!” 白慕尘似乎也没想到向来低调的劭泽会丝毫不畏强权,敢作敢当到这个地步,总而言之就算朝廷有严令不得杀炎海人,劭泽已然出手过后,白慕尘唯劭泽马首是瞻地迅速出手,紧跟着蓬莱派的弟子们,也丝毫不曾手软。 白慕尘道:“就算你不在,我们蓬莱派也一样会保护渔民,但是你在就更好了,这么多的人,若是驱赶也挺难的。” 赋仟翊不由唏嘘,白慕尘早已跟着劭泽的步伐出手对付炎海人,如今人已经杀了,哪里还有这么多废话,不由说道:“炎海人在这里如此猖獗,也是吃定了我们不敢出手而已,真的出了手,他们那点三脚猫功夫还真不算什么。” “就算他们总体不行,也总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人,你务必小心,不可单独行动。”劭泽闻言立即说道。 “要是把他们都杀了,这样好吗?”白慕尘忽然干巴巴地问道:“你兜得住吗?” “人你已经杀了,杀一个和杀一群有区别吗?”劭泽极为不耐烦地反问道,接着说:“朝廷的事有我,必不会牵连你们蓬莱派就是。” 怎奈听此话白慕尘却不乐意了:“我白慕尘是怕牵连的人吗?我是怕东海岸没了我们,转眼就被炎海人吞了!” “有我在,不可能。”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匆匆进入另外一个村子。赋仟翊知道劭泽是有担当的人,自会担待此事,只是不知道朝廷知道了他是否担待得起。他是亲王,朝廷自然奈何不了他,而自己和蓬莱派的人可就说不准了。 “啊!” 只听一声骇人听闻的惨叫,将赋仟翊心中的任何担忧都驱散到九霄云外。 村子的主路之上正有一妇人身上燃着熊熊烈火,惨叫着在甬路上挣扎着,几个炎海人正站在一旁嬉笑着,说着他们听不懂的炎海话。 见到他们进来,几个人神色一怒,早提着刀冲了过来。 第38章 蓬莱派普通弟子对付这些人,尚有些吃力,然而劭泽和白慕尘显然不会,赋仟翊顾不上收拾那些人,只慌忙跑入一户人家,顾不得看那些惨淡的尸体,好在井边正有一桶满满的井水,赋仟翊提着那水桶冲出来哗啦浇灭了那女人身上的火。 好在发现得及时,那女人穿得也厚,烧伤估摸只在背部,还不至于危及生命。 “你怎么样?”她干巴巴地问着,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个时候,村里应当也是没有医生的。 “孩子!我的孩子!” 那女人指着一户人家的方向。 赋仟翊慌忙顺着她指的方向过去。进了大门,才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腿脚发麻。 院中站着大约四五个炎海人,那女人口中的“孩子”早已被绳子扯得四分五裂。 一时间赋仟翊不知道自己是惊、是怒还是恨,只觉得大脑一阵空白,手中镯子唰地打出去。 大约因为只有她一个人,这几个炎海人也都是训练有素的,迅速诛之对她来讲略微有些难,也不知道和他们纠缠了多久,终于用手中丝带割断最后一个人的头颅,还是恨不得上去将这些人的尸身踩得稀碎! 她听得外面的人声渐远,也不敢在此多作停留,连忙出了院子,追着他们的方向而去。 “这位姑娘,匆匆忙忙的这是要去哪啊?” 想必是赋仟翊手中没有拿剑的缘故,一个炎海人自一个安静的院落中缓步踱出,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物,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听得说话声已经止住脚步,她也不能确定这附近究竟有多少炎海人、他们都在干什么。她只知道现在她见到炎海人就想杀。 那人的脸长得像个南瓜,见她停住脚步,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畏惧,问道:“你不怕我?” 赋仟翊懒得和他废话,看他衣襟满是鲜血的样子就知道是刚杀过人。 见赋仟翊镯子迎面打来,那人下意识地后退,拔出剑来:“你不是村里的人?” 赋仟翊冷然一笑,片语未发,再次出手。 这样你来我往地不知道过了多少招,赋仟翊仍旧没有伤到此人。她没想到此人武功这么高,如此过了数招,她甚至觉得此人根本就是在和她玩捉迷藏一般,根本没有露真本事。 眼看着劭泽和白慕尘大概要走远了,她若解决不了此人岂不是要命丧于此?她下意识地就往他们的方向追去。 那炎海人没想到她竟然会转头就跑,反应过来去追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了。毕竟赋仟翊在蓬莱派学过空盾移步后,提起真气来追人的速度比轻功还快,若非蓬莱派弟子,能追上也是不容易。 她终于在村头追上了劭泽,却没有见到白慕尘。 劭泽见她匆忙,正想问,她率先说道:“刚刚碰到一个很厉害的炎海人,我没打过他,就跑了。” 赋仟翊气喘吁吁地说着,见劭泽面色更差,不由问道:“炎海人丧尽天良地屠杀村民,不必留活口了吧?” 劭泽见她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伸手扶了她一下,说道:“我们追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人跑了。我身上的伤并未全好,不好追。我已吩咐白慕尘带人去港口,若是他们想跑,就击沉他们的船。” 赋仟翊听得有些糊里糊涂,不由问道:“朝廷不是不让动武吗?征海军不会出手的。” 劭泽道:“我知道他们不会出手,蓬莱派的弟子下水去凿漏他们的船即可。” “这是三月,水那么冷,他们如何下水啊?”赋仟翊一边质疑着劭泽的决定,一边紧跟着他往港口方向去了。 劭泽说道:“就算是冬天,征海军海训的时候,该下水也要下水。蓬莱派的弟子有真气护体,冻不死。” 赋仟翊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态,虽说她自小习武,数年来也顶多是在演武场上和人点到为止,没见过打打杀杀甚至怀疑自己晕血。而今日发生的一切似乎让她在一夜之间忽然变了一样,她从来不知道她会像今日这般毫不眨眼地出手杀人,更没想到原本平静祥和的朝廷竟会遭到这种灾难。 至于拦不拦截炎海人,那是劭泽该决定的事,她只想知道,接下来朝廷该怎么处置此事。玄封帝畏战是众所周知的,他尚能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百姓生计,为了保存四军的实力。 诚然,打仗定会死人。朝廷养着四军,却不能是单纯地为了保存实力吧?若是军队不布防守家,朝廷又要军队何用? 特别是,炎海人已经在惑明的海岸上痛下杀手。 炎海国这种不若惑明三分之一大的国家,兵力似乎也算不得多强,若非惑明朝廷不作为,就是借他们十万个胆子,也不敢在惑明的土地上为非作歹。 “咱们自己的地方,被炎海人霸着为非作歹,真是丢人!”赋仟翊忍不住说道。 “他们来这么多次,次次变本加厉,再不给他们点颜色,岂非要举国搬来?”劭泽的脸色极差,一边说着,一边看到赋仟翊手中因为丝带断裂而尴尬抓着的镯子:“镯子坏了更要小心,千万不要落单,你武功虽然不弱,也是人外有人,现在可不是演武场比武。” 突然得到劭泽的关注,赋仟翊心中一暖:“知道了。” 然而真正走到海岸港口的时候,他们才知道事实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因为区区一个港口,竟停了七八艘挂着炎海旗帜的海船。 沙滩上正有无数炎海人正在搬运抢来的物资,更有甚者撕扯拉拽着数名惑明女子,伴随着戏谑的大笑,企图将她们拖上船。 秦翌正站在海岸边最高的一出山崖之上,默默地看着那些人,迟迟没有动。 一来,炎海来的人的确不少,粗略估计仍在海岸上和船上的人也有几百上千,蓬莱派跟来的人也不过一百,就算各个武艺还算可以,强行攻之,也多半会两败俱伤。二来,朝廷严令不可袭击杀害外族人,方才在村子里的事尚且当是自卫,若是在海岸上袭击他们,传出去,只怕朝廷会找蓬莱派的麻烦。 秦翌的性子,并不是一个怕事的人,这两件事虽然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却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一环。只怕是,他在等着劭泽。 劭泽无声地站在秦翌身侧,秦翌才说道:“我随弟子走的三个村子,基本剩不下什么人了,你那边想必也是如此。你怎么看?” 劭泽看着海岸上那些炎海人似乎早就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却始终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忙活,心中空有一腔愤怒无可发泄,说道:“朝廷那边,自有我担待,蓬莱派尽管出手扣人。炎海人可以不全死,但是一个都不能离开惑明!” 听了劭泽的话,秦翌始终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轻松之意,忙吩咐身边的弟子道:“传令下去,尽管收拾炎海人,不许他们离开惑明。船能留就留,不能留的直接砸!” 赋仟翊在悬崖上飞身下去并不是为了参战,她只是想救那几个被炎海人强行拖来的妇人。却不料脚刚刚落在沙滩上,脚下竟遭一道强有力的剑光“唰”地划过,鹿皮的短靴被生生削掉一块皮子,险些受伤。 顺着剑光她看到一名穿着黑红相间纹路服饰的高大炎海人,显然没想到会有惑明人敢出手对付他们,那人惊愕之中也多有一丝紧张之色,手上攥紧了佩剑,竟没有再次出手。 随即蓬莱派的诸位弟子紧跟而来,赋仟翊一直提着的心也回落了不少,见那人手中的佩剑转眼被劭泽卸下,她忙着上前将那些女人从炎海人手中救下,又怕她们回村途中遇到炎海人,只好亲自送她们先回最近的一个村子避难。 一路上她们并没有碰到任何炎海人,唯有秦翌一直站在悬崖之上看着她们,直到她快要进村了,回头却突然发现秦翌消失在悬崖之上,只怕是海岸上情况不妙,想着抓紧将她们安置在村子里,自己好回去帮忙。 却不料刚刚一进村,她就被一个炎海人拦住了。 原本她是怕村里仍旧有炎海人,不敢让那些女人自己进村,却不料炎海人突然出现的时候,自己还是被吓了一跳。 那炎海人看着她唇角微微一勾,说道:“你是惑明前阵子声名在外的女将吧?赋什么来着?” 赋仟翊眉毛一皱,不料此人竟一眼就认出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画像已经遍地都是,不由道:“你认得我?” 那炎海人自以为是地点了点头:“前些日子我在你们的京城,可是没少听人说你的事情,听说打遍四军无敌呢。” 知道她打遍四军还不怕?赋仟翊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说道:“你们炎海人,实在是让人看不起啊。” 那人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赋仟翊道:“自己的国家不好好待,非要到别人家里为非作歹,有意思吗?” 第39章 那人冷笑说道:“你们的皇帝不也没敢说什么吗?” 赋仟翊脸色愈发难看。是啊,若不是玄封帝胆小怕事不许军队抗击这些人,以惑明如今的兵力,他们如何敢在惑明的土地上造次? 她开口道:“四军比武的事,我能拔得头筹,是因为军内有本事的都各自忙着,没时间参与。” “是啊,否则以你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打遍四军呢?”那人怀疑地瞟着赋仟翊。 赋仟翊没工夫跟他废话,也不敢让那些女人轻易进村了,只好手指了指一边安全的地方,示意她们躲远点,随即镯子自手中打出,正中那人面门。 那人似乎想不到赋仟翊会出其不意地出手,险些中招,转眼已经后退数步躲开攻击,手中佩剑噌地出鞘。 赋仟翊不知道和此人过了多少招,只知道自己几近筋疲力竭,坏了一个镯子后,单镯用起来极不顺手,单凭内力控制的丝带也越来越难以抵御那个男人的剑刃,心中愈发没了底。 “找人去啊!”赋仟翊见那些女人真的就愣在一边看着自己越来越弱势,丝毫不为所动,忙怒道。 终于有人匆匆忙忙向海边跑去。 “姑娘这就打不过了吗?” 那人神色越来越兴奋,见赋仟翊愈发疲倦,似乎窃喜地笑了起来。 “这样可不行啊,这样下去等你的救兵来了,你早被我刺成筛子喽。” 赋仟翊也知道这样不行,奈何她武器出现问题,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强敌。她心下越来越慌张,终于找机会用手中坏掉的镯子死死卡住那人的佩剑,说道:“我认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那人眉毛一挑。 赋仟翊知道自己原本处于弱势,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死在这里,脑中迅速思考着对策,复又看了看那人,觉得那人气质不俗,武功又高,八成在炎海也算个人物,于是说道:“既然你在惑明呆了那么久,应该知道我的情况,你杀了我不划算,不如你拿我交换你想要的东西?” 那人似乎被赋仟翊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说道:“我想要你们惑明的土地,你做得了主吗?” “你杀了我你也一样得不到啊。”赋仟翊不由道。 那人却一笑,说道:“但是杀了你,可以少一个和我作对的人。” “杀了我不如我帮你杀了宣王,你觉得呢?”赋仟翊说道。 那人神色一动:“你是说宣王也在这吗?” 赋仟翊频频点头,说道:“是啊是啊。” “你肯帮我?”那人怀疑地看着她。 赋仟翊道:“正常情况下我肯定是不帮你的。但要是让我在我自己和他之间选一个,我还是选我自己。” 那人看着赋仟翊,半晌堪堪而笑,说道:“你打算怎么帮我?” 赋仟翊神色一转,说道:“一会儿他来了,你挟持我,让他自尽即可。” 那人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了,说道:“堂堂宣王,会为了救你放弃自己的生命?” 赋仟翊眉毛一挑,说道:“他来了,若是他不肯用他的换我的,你再杀我也不迟。反正你挟持我,怎么都有人命在手,你不亏。” 赋仟翊说着,见那人不开口,继续说道:“你若怕他带人过来,咱们可以离远一点。” 那人细细思考了一番,似乎认定赋仟翊的话也没什么问题,于是点了点头。 劭泽赶到的时候,那人终于将赋仟翊拽到自己身前,剑刃就架在她的脖子上。 劭泽显然被此景吓了一跳,忙道:“你别急,有话好好说。” “你就是宣王。”那人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疑问,想来是在惑明混迹已久,十分了解惑明内阁的状况,更是早就见过劭泽的画像,一眼就认出了他。 劭泽沉默着没有说话,对上赋仟翊的眼睛,却见赋仟翊不停地向自己眨眼睛。 随着劭泽而来的只有两名蓬莱派的弟子,表面看起来,多对一,这个炎海人处于劣势。然而此刻炎海人却丝毫不慌乱,也不畏惧,淡然道:“你自杀,我放她。否则,她和我一起死。” 赋仟翊并不是真的要给劭泽找麻烦,只是突然觉得此人可用,自己若是丢下这些女人自己逃命也不应该,不如一箭双雕,反擒住此人,从此人口中说不定还能知道炎海的一些消息。 劭泽说道:“我为何要换她?” 那人没想到劭泽是这种反应,本能地一愣,手中佩剑死死抵住赋仟翊的脖颈:“你自己看着办。” 赋仟翊忙道:“快救我!快救我!我还不想死!” “不救。”劭泽说道:“笨手笨脚的要你何用?” “可是……殿下,你真的不救我?”赋仟翊一边说着,语气一边弱了下去,干巴巴地看着劭泽。 劭泽看她的样子,目中仿若有一丝怒意游离着,问炎海人道:“用她要挟本王?你看她哪点值得本王为她送命?你们炎海人是不是脑子还不如芝麻大?” 听他此言,那炎海人似乎有些动摇,手中的剑刃又重了一番。 眼看着他的剑就快压到自己的皮肤,赋仟翊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忙道:“你别着急,我有办法。你千万别听他的。如果我死了,他分分钟灭你口。” 炎海人并不确定劭泽的武功到底高不高,听赋仟翊一言,却也觉得有道理,说道:“若是你不救她,我可就动手了。” “随便。” 赋仟翊也没想到劭泽竟是这个态度,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缺德,你要是不救我,我私藏的你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簿可就都要公之于众了,你不怕的话你就让我死吧!” 听闻此言,炎海人却比劭泽更加不淡定地问道:“什么账簿?” “和你没有关系,那是他的事。”赋仟翊听着炎海人有此一问早已心中窃喜,确定了此人身份不一般,她继续说道:“他一直想篡权夺位,我这里存着他和皇太女的账务问题,他们都不敢拿我怎么样罢了。” “你不是说他会用他的命换你的吗?”炎海人眉头一皱,似乎感觉到被赋仟翊耍了又无计可施一般。 赋仟翊不急不躁,在关键时候稳住形势,掌握主动权,说道:“我也就是试一试,若是他肯,至少丢了命能保住名声吧?” “但是留住命,名声就算坏了他也还有可能翻身。”那炎海人不痛不痒地怼了一句。 “恰好我刚刚没有想到这点。”赋仟翊的声音低了下去,说道:“我仔细想了想,对他来讲他的命的确比我的重要。” 赋仟翊笃定炎海人此时心中正在骂爹骂娘,心下松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只是怕你跑了。你想,你若是杀了我再跑了,谁给我报仇啊?” 赋仟翊也没想到这个炎海人竟然这么笨,这么容易就被她糊弄了,一点得意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觉得很无趣,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劭泽。 劭泽手中的软剑早已甩直,看似随意地提剑而立,实则已准备好随时出手,他开口道:“你尽量放了她,咱们好说好商量,你若非要伤他,本王也只好不客气了。” 那人看看劭泽,再看看赋仟翊,已知自己被摆了一道之后,仍旧淡定开口问赋仟翊道:“我不想跟他做交易,账簿的事你若能说清楚,我就放了你。” 赋仟翊道:“你这人真是奇怪,事情到这个地步,你不关心你自己的命,你关心一个破账簿?就算他贪赃枉法,跟你有关系吗?” “自然有关,你只需将账簿交由我,我便放了你。” “可是这账簿在京城我的宅子里,你现在让我交,我也交不出来。这里距离京城路途还遥远,你就这样挟持着我回京拿账簿,对你来讲是不是风险太大了些?” “那我只好杀了你!”炎海人颇有恼羞成怒的意思,手中剑刃已经切到赋仟翊的皮肤。 赋仟翊知道自己心跳很快,也知道若是不采取这种方式,早在劭泽还没到达这里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死了,不断告诫自己这是求生的唯一机会,于是说道:“你想想,如今惑明朝廷不许军队出手驱赶你们,更不许人杀害你们,今日在这里他带人杀了这么多炎海人,你若能有证据证明是他带人杀人,惑明朝廷必定是一番动荡,你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吗?” 劭泽眉眼一动,伸手入怀拿出一块通透的翡翠来:“这是宣王玉牌,你若答应放了她,大可以用此物回去邀功。” 炎海人不为所动,说道:“扔过来。” 似乎断定劭泽武功并不算很高,他自己一定能跑掉一样,炎海人看起来根本没打算挟持着赋仟翊跑。 劭泽说道:“我不做不靠谱的交易,你若诚心交换,我将此物扔到她脚下,你放了她,才能低头去捡,你看如何?” 炎海人不置可否地看着劭泽。 劭泽已知他们占了先机后,唇角一勾,将那玉牌恰到好处地扔到赋仟翊的脚下。 “现在你可以松手了吧?”赋仟翊问道。 第40章 炎海人说道:“料你们俩也翻不出花样来。” 前脚炎海人拿剑的手稍微松懈,赋仟翊忙一把抵住他的手臂往外一推,身子一转便脱出身来。 只此瞬间炎海人刚想低头捡玉牌,劭泽的剑风依然扫了过来。 赋仟翊后退的瞬间劭泽已经跟上,终于一剑砍断那人的小腿,随着一声惨叫,那人摔倒在地。 赋仟翊这才松了口气说道:“他在炎海不是军方的人就是内阁的人,带回去好好问问吧。” 劭泽冷着脸道:“不用你说。” 莫名其妙被劭泽怼了一句,赋仟翊不明所以道:“我差点被他杀了,你怎么这个态度!” 此话出口,劭泽面色更差,怒道:“三番五次提醒你不要落单,小心对手,偏你认为自己武艺高强无坚不摧!” 劭泽一面说着一面上前捡起自己的玉牌,简单清理了一下上面的土,小心收起,接着道:“若是讲和出差错,你脑袋就搬家了知道吗?”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遇到他打不过啊,我要不想办法叫你过来,不是死得更快吗?”赋仟翊忍不住说道。 劭泽闻言仍旧气怒非常,说道:“我告诫过你不要落单,还是自己跑过来送死!海岸上一片混战,我还要腾出功夫回来救你?” 提起此事,赋仟翊忙上前拽住他就要往海岸方向走:“那边怎么样,咱们赶紧回去帮……” 劭泽很快甩开她的手,说道:“蓬莱派弟子已经在扫尾,不用去了。” 赋仟翊这才停住脚步,心中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转眼见那些被她带过来的妇人已经紧张得目光呆滞,这才说道:“那这些人……” 劭泽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已经被吓得神色呆滞的妇人,说道:“几个村子的人几乎被杀光,你问问她们想怎么办,若是无家可归不想留在村子里,就去蓬莱派打个杂吧。这种情况下,秦掌门会收留她们。” 劭泽一边说着,看都不看赋仟翊,上前拽起那个仍旧在地上痛呼的炎海人向蓬莱派的方向回返。 紧跟着他的两名蓬莱派弟子见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屁颠屁颠跟着劭泽要走,却被劭泽赶了回来。 “哎!” 赋仟翊这才反应过来,劭泽这是生气了。原来他也会生气啊?她心中暗自唏嘘着,意外之余心中反而觉得暖暖的。毕竟劭泽生气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只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已。 她看着那些神色失常的妇人,知道他们的家人也都被炎海人杀害,心中必定痛不欲生,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她们,只好说道:“遇到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如今村里的人都被炎海人杀了,蓬莱派的弟子会帮着安葬村民,你们若是想继续生活在村子里,等村子整饬好了继续住着即可,若是不想,随时可以去投靠蓬莱派。” “蓬莱派从来不随便招人,我们都知道的。”一个妇人泪眼汪汪地说着,忍不住大哭起来:“我的孩子、我的相公和父母都被炎海人杀了,我可怎么活呀!” 这个妇人一哭不要紧,连带着其它妇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赋仟翊在目睹了两个村子的惨状之后,其实她也很想哭,只是眼下的情形,她也不能真的陪着这些女人在这哭不停,于是说道:“炎海人在我们的土地上为非作歹必遭天谴。蓬莱派的秦掌门在带人清缴登岸的炎海人,之后会处理各个村子的后事。我看现在村子里也没有人,你们就算留在家里生活,冷清不说,安全和生计也是问题,不如投靠蓬莱派。只要你们愿意,秦掌门一定收留你们。” 其实赋仟翊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和她们讨论这些根本没有意义,因为这些妇人还始终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之中,根本无暇去考虑自己日后的生计。 见她们只顾着哭,赋仟翊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只好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们,但是逝者已逝,你们还是尽量周全活着的人吧。看样子炎海人和我们惑明这仗是避免不了,若是你们在蓬莱派帮忙,说不定日后还有机会替你们的家人报仇。” 一来二去的,赋仟翊也不知道折腾到什么时候,才和劭泽留下的两名蓬莱派弟子一同将这些妇人纷纷送回家,看着她们哭得昏天暗地后,回到了蓬莱派。 蓬莱派的弟子绝大部分都在山下清理海岸和村子,还有一部分忙着看管那些被俘虏的炎海人,此时的蓬莱派冷清万分。 劭泽在忙着审那个差点杀了她的炎海人,赋仟翊在蓬莱派弟子的引领下进了那间看管炎海人的牢房,劭泽正好整以暇地坐在石桌之上。 “审出什么来了吗?”她问道。 “什么也审不出来。” 劭泽听到她的声音,自石桌下来,一声不响地出了牢房,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走了。 赋仟翊莫名其妙地看着劭泽仿佛当她如空气一样,不知道劭泽是中了什么邪,紧追着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呀?我哪招惹你了?” 劭泽这才顿住脚步,反问道:“你自己不拿自己的安全当回事,还来问我为什么?” 感情还是因为这件事生气啊。 赋仟翊不知道为什么,若不是今日看到那么多血腥场面,她此刻却是十分想笑。 向来平和没脾气的劭泽,居然生气了,还是因为她没有听话这种事? 她耐下心来劝道:“我不是不听你的劝,事急从权嘛,你们那边一片混乱,我总不能再多叫人走吧?再说了,我也没想到村子里会有这样的高手在呀,一般的人我还是应付得了的。” 怎奈劭泽听罢却更气,斥道:“那是战场,不是演武场!你碰到的是真一不小心就能要你命的敌人,不是和你点到即止的同僚!” “我知道,但是我是近卫军,不是个平民百姓,我应该帮衬你们,不是给你们添乱!”赋仟翊不满地皱眉,反驳道。 劭泽闻言却丝毫不让步,反而说道:“那么我扔下秦掌门自己跑回村子那里,是去躲懒吗?” 赋仟翊看着劭泽的反应一脸懵,一时间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注意安全而生气,总而言之,这算是在和她吵架吗? 他是宣王他说了算,就算自己真的做错了,他说出来即可,有什么好吵的?赋仟翊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劭泽口口声声都是在指责自己,自己却忽然觉得他还蛮可爱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下次我一定紧跟着你!” “你还想有下次?” 赋仟翊也不知道劭泽从哪来的鬼脾气,平时他可不是这幅样子。她慌忙摇头,稀里糊涂跟着劭泽离开地牢。 事情远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很多。这个险些杀了赋仟翊的炎海人,最终被白慕尘拷问出,他是炎海军中某一级将官,也就是说,在登陆惑明的这批炎海人中,他并不是最大的官,最大的官估摸已经被蓬莱派的人杀死在船上。在几个村子里大开杀戒的,都是炎海国的兵。 那么来惑明抢劫杀人这种事,就不是民间自发而内阁默许的行为,而是炎海国派军队来围剿的行为。 如果事态已经严重到炎海人派军队登陆,惑明再不给出反应,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赋仟翊在第二日随着劭泽匆匆下山,因为此番事件劭泽毫不畏惧朝廷的命令,反而带着蓬莱派阻击炎海人,秦翌对他的信任度更高,在他们走之前郑重地将断水剑交到他手中。 反倒是劭泽有些头痛。毕竟朝廷严令杀外族人,不论炎海人做了什么,他带人阻击的行为都是抗命。朝中原本就有些排挤他,如今更可能拿此事做文章。 劭泽和赋仟翊风尘仆仆回到皇城,算时间此时蔚统领和赋恂应都在军营中,他们连家都没回直奔军营。 “劭泽。”尚未走到蔚统领的营房,房门啪地打开,蔚统领已然站在门口,看向他们的目光有些严肃。 “父亲。”劭泽率先上前两步将断水剑递上,说道:“东海岸的事……” 不等他说完,蔚统领已然打断道:“是宣王带蓬莱派清剿的炎海人。” 不料消息竟传得这么快,劭泽沉默半晌,说道:“炎海国派的是军方的人,若是我不出手,沿海的村民……” 蔚瀚英眉毛微微一皱,说道:“我不是在责备你。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只需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名声还是想要天下太平?” 赋仟翊不明所以地看向蔚瀚英,劭泽的名声和天下太平有何必然联系吗?他带人清剿炎海人,不论朝廷这边怎么说,事情传出去,百姓定然是记得他的好。他名声好了,难道不利于天下太平? “都要。”劭泽说道。 蔚瀚英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回避赋仟翊的意思,反而问道:“围剿炎海人,她参与没有?” 赋仟翊刚想点头,劭泽已然说道:“她当时去村子里救人了。” 蔚瀚英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劭泽,目光又扫过赋仟翊,沉默着进了屋。 “在这等着。”劭泽吩咐了一句,紧跟着蔚瀚英进屋。 第41章 “叫她一起进来。”蔚瀚英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赋仟翊只好跟着一起进了屋。 她知道这对于劭泽是个棘手的事,虽然说他围剿炎海人是为民除害,毕竟朝廷命令在先,他无视朝廷命令带头杀炎海人,等同抗旨。只不过情况特殊,估摸朝廷碍于舆论压力,也不敢真的以抗旨之罪论。 蔚统领营房中没有别人,劭泽进门后顺手将房门关上,蔚统领这才说道:“陛下尚未发话,想必也不敢真的因为此事处置你。此事若在街景传开,你声名远扬,皇太女和大皇子的眼睛更要盯在你这里。” 劭泽沉默半晌,说道:“此事如何收尾,朝廷早晚要给出答案。我只是想知道,若是炎海人还敢来,他们打算怎么处理。” 蔚瀚英的目光落在了赋仟翊身上,忽然问道:“你已经想好了是吗?” 劭泽随着蔚瀚英的目光看向赋仟翊,点了点头。 赋仟翊知道他们大约在说劭泽是否想着娶自己的问题,也没敢插话,见劭泽点头,突然说道:“事情闹成这样,皇太女和大皇子定是不会善罢甘休,你如今权位比不上他们,若是他们真给你使坏,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若是你有更合适的选择,就别选我了。” 赋仟翊看着蔚瀚英的神色,笃定蔚瀚英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她嘴上说和劭泽有些莫名其妙,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还是觉得他是一个极好的人,她并不想因为自己而给他带来麻烦。 劭泽忽然道:“此事已出,都知道朝中那二人会视我为眼中钉,一个弄不好就是人仰马翻,谁家的女儿敢在这个时候嫁我?” 赋仟翊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几经张嘴竟没说出话来。 “父亲,你叫她进来,有什么话就说吧。”劭泽道。 蔚瀚英迅速瞟了劭泽一眼,目光却落在赋仟翊身上说道:“仟翊,你们赋家在近卫军多年,虽无战功,军功也不少。我原本想着日后等你父亲接任统领之位,你们一家定能将近卫军管理得当。如今朝中情况你也知道,皇太女和大皇子对于百姓不管不顾,且自私自利、胆小怕事,若是让他们继承皇位,只怕我们惑明撑不过十年。” 赋仟翊早知道劭泽是有意于争夺储位的,蔚瀚英这些话她早就有所考虑,也丝毫不觉得意外,她点头道:“是。” 想要江山稳固,就得宣王来坐这个皇位。赋仟翊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 蔚瀚英接着说道:“兹事体大,朝中必然有人要拿此事做文章,到时不但劭泽会有麻烦,就算是赋家和近卫军也脱不开关系。” 聪明如赋仟翊,似乎终于听懂了蔚瀚英的意思。感情是她也参与了围剿,想着让她顶包呢。 那赋仟翊可不敢答应。此事若是劭泽所为,朝廷尚看着他是宣王,不好处置,但若是她所为,一个抗旨的罪名扣下,别说她要死,就连赋家也脱不了干系。 赋仟翊装傻道:“但是宣王能为民除害,必定得百姓传颂,这对于他应当是有利无害的。” 劭泽也很容易明白蔚瀚英的意思,开口道:“蓬莱派和活着的村民都知道是我带人进行围剿,换言之,若是我人在,却不肯出手相助村民,他们更会拿我不帮村民的事做文章。” 蔚瀚英却似乎对他们二人的反应十分无奈,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如今仟翊也参与了围剿,这种赢口碑的事很多人都想沾一沾,尤其是大皇子那边,说不定很快就八抬大轿去赋府下聘礼,你们若真有此意,就抓紧订婚,免得夜长梦多。” 赋仟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她没记错,之前劭泽似乎说过蔚瀚英并不同意这门亲事来着。怎么莫名其妙的在这种节骨眼上,居然同意了呢?看起来是真的怕她被大皇子抢走吧? 想到这里她鬼使神差地忽然说道:“蔚统领,炎海人在咱们土地上大开杀戒,这时候您不该先考虑如何应对炎海人吗?” 蔚瀚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若有再犯,诛之即可。” 赋仟翊忽然语塞,她心中不知为何,竟觉得无比踏实,此话从蔚瀚英口中说出,甚至比皇帝说出更有分量。 赋府。赋仟翊房中。华灯初上。 “仟翊,你真的想嫁给宣王吗?”赋传铭手中摩挲着带有繁复纹理的茶杯,愣愣地盯着面前空荡荡的茶桌,问道。 “哥哥有什么看法吗?”赋仟翊披散着长而润泽的头发,用刻着玫瑰图腾的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淡淡一笑,仿若这件事只是从哪里听来的笑话,与她毫不相干,不在乎地反问道。 “宣王……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上进心,过于博爱,他的存在于这个民族应是福音,但于你……”他说着将手中空落的茶杯蓦地放回茶桌:“我不知道。” 赋仟翊无谓地撇撇嘴:“哥哥想太多了,我本来也没什么想法,跟宣王定亲还能至少弄个王妃当当,有什么不好?” 赋传铭深深看着她,深褐色的眸子如一潭死水一般看不到光,但担忧之色却溢于言表:“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 赋仟翊死死用没拿着梳子的手攥住袖口,却没有说话。修剪整齐的指甲还是几乎要嵌入掌心的肉中——她从来不如贵族的小姐们一般留长指甲,染上缤纷的颜色,她将指甲修剪得整齐只是为了便于拿武器。 是啊,她是不是真的爱劭泽,她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早在她当劭泽还是海鹰的时候,她就想过,若他是宣王,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他。 只不过如今真的得知他的身份,心中却五味陈杂,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期盼和激动。相反地,她有些害怕,生怕劭泽真出了什么状况,赋家都要跟着陪葬一般。 “仟翊。”赋传铭将她手中的梳子拿在手里,轻轻帮她梳着长发:“我和父亲自始至终都不希望你搅进来,可是在朝廷中我们还是人微言轻,为了赋家偌大的家业,不得不委曲求全。” 赋仟翊听着赋传铭的话不由打断道:“要怪只怪我们生于官宦人家,享受了别人难以想象的殊荣和荣华富贵,自然也要承受别人不必承受的压力。好就好在,劭泽这个人,真的很不错。” “他们想要的是皇位。”赋传铭道:“仟翊,抢夺皇权的路艰险万分,你虽然答应了这门婚事,但不要轻易牵扯进来。” 赋仟翊微微牵起唇角,深深呼吸着夜间烛火燃烧散播在室内的红蜡味:“哥哥,从我答应他的那一刻起,我们是荣辱与共的,要么一起活,要么抱着死。” “不,仟翊,若是宣王赢了,你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但如果他输了,整个雩珩公主这一支会永世不得翻身,到那时候这婚约便可以不再作数……” “你在说什么啊!”赋仟翊一把打开他为她梳着头发的手,那发梳在重击之下蓦然脱手飞出,撞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板上,啪地摔成两半,那上面最怒放的玫瑰图被一分两处,在沉香木细腻看不清的断面纹路中显得有些狰狞。她并不去理会那把被损毁的昂贵发梳,急道:“如若他真的输了,那么连我们赋家都会一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哥哥你在近卫军行走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明白吗?我们赋家早就被打上了蔚统领的印章!雩珩公主一支倒了,我们还怎么能够安身立命?” 赋传铭的手被她打得生疼,此时却也顾不上这么多,道:“你是赋家唯一的女儿!我并不希望这样的担子要由你来挑!大皇子皇子虽为人阴郁,但他毕竟是玄封帝之子,即便未来发生宫变,他也不会受到牵连。但宣王不一样!雩珩公主一支掌握着近卫军的兵权,早已受尽皇室的闲言碎语,倘若一旦失败定会万劫不复!若真的有那一天,我不希望你是他们的陪葬品!” “若真有那一天,我们赋家全族都会变成他们的陪葬!”赋仟翊的神色无比尖锐,她大声道:“所以我们现在除了全力以赴帮助他,没有第二条路!” 赋传铭听着赋仟翊说出这番话时的震惊之色难以掩饰。在他的印象中,赋仟翊是畏惧强权的,至少在德昌皇子和祯元皇太女的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屈膝。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在悄然变化,甚至敢逆着皇权而上。难道真的是劭泽令她作出了改变?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复杂:“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不得不接受现实。至少他是勤政爱民的,我在他身上能够看到希望,至少他看我,不是如同大皇子一般只看到利益。”提到大皇子,她便有一种难言的怒火,愤愤说道:“不过他倒是教会了我一点,没必要对不值得的人用神用心。” 第42章 赋传铭看向赋仟翊的目光渐渐变得轻松,说道:“我始终担心你是因为迫于强权不得不低头。既然你是心甘情愿的,我便没什么好说了。” 赋仟翊忽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宣王和海鹰是一个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怎奈此话出口,赋传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神色飞速变化着,由惊愕变得错愕最终变得恍然大悟,许久方才说道:“这么大的事,你竟没有告诉我!” 赋仟翊道:“我随他去蓬莱派之前,他来府里治伤,那会儿你不在,事后竟然没人告知你?” 提起此事,赋传铭冷笑一声,说道:“这府里的下人,何时真正将我当过主子?” 此言一出,赋仟翊却是沉默了。 赋恂共娶了两位夫人,赋仟翊的母亲为正夫人,赋传铭的生母为侧夫人。虽然说起来府里只有这两位夫人,真正的主子却始终是赋仟翊的母亲。据说早年赋恂酒后和北疆一名牧民的女儿睡了一晚,那女子却怀孕了,这才将她接入府中将养。侧夫人虽然生了赋传铭,赋传铭也算争气,在近卫军中位列作战都尉,也算光宗耀祖。但这么多年过去,赋恂几乎没有去过侧夫人的别苑。 但赋传铭口中说府里的人不把他放在眼里,赋仟翊始终不觉得,也不理解。她虽是嫡女,却也是唯一的嫡女,迟早是要嫁人的。赋家就赋传铭一个儿子,日后早晚是这赋府的一家之主。有什么值得下人们不屑一顾的呢? 赋仟翊道:“哥哥,你常年在军营里,甚少在府上,他们就算想亲近你,也很难找到机会。以咱们府里这种情况,赋府早晚也是你的,他们没理由不敬着你啊。” 提起此事,赋传铭却怒意更足,说道:“他们但凡敬着我一点,就不会对我娘不闻不问!” 这么说来,赋仟翊也常年混迹军营和外面,很少在府里,就算在府里待着,多数时候也是和她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居多,从来没有关注过赋传铭的生母。毕竟那位侧夫人深入简出,就算是日常的请安都没有来过正房。 如此一来,她的母亲从未计较,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吧? “哥哥,平日里府里的吃穿用度从未短了侧夫人的,侧夫人日日闷在别苑从不出门,府里的很多下人甚至都不认识她,还怎么关注呢?你若有空,多劝她出来转转倒是真的。” 闻言赋传铭的语气倒是软了下来,说道:“仟翊,我知道母亲对我娘不错,可是爹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去过我娘的别苑,那些下人们说三道四是难免的。” 提起此事,赋仟翊忽然问道:“哥哥,如果是你,你会像爹一样吗?” 赋传铭道:“若是娶了,我一定会用心对她,不会十几年如一日地不闻不问。” “我是说你除了正妻也会再娶吗?”赋仟翊问道。 这一问却把赋传铭问愣了。当今惑明,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偶有那么一部分只娶一个的,不是女方家势大,就是自己穷。正常人只娶一个的,少之又少。 赋传铭看着她的面色,这才反应过来说道:“你是担心宣王娶了你又娶别人吧?” 赋仟翊没有说话。 赋传铭道:“宣王身份尊贵,你见哪个王府只有一个正妃没有侧妃侍妾的?” “他答应我不再娶。”赋仟翊干巴巴地说道。 “你会信吗?”赋传铭反问道。 赋仟翊沉默着不再说话,心中却总有一丝嘀咕。若是她真的信,就不会问赋传铭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了。 公主府算不得很大,从大门一直到正殿,一路上整整齐齐地种着一长溜樱桃树,粉妆绿砌地亮人眼目。各处的草坪百花齐放,绚丽怡人。而府里的西北面便是一片桃树林,乍一见如同进入了花海一般。 这是赋仟翊第一次来公主府,是从未谋面的雩珩公主邀请他们一家来的。 自他们从蓬莱派回来十天过去,除了街景疯传她和劭泽在东海岸围剿了屠村的炎海人,将她和劭泽夸成英雄以外,朝廷只是简单发了文书褒奖他们二人和蓬莱派保卫家国的壮举,提都没敢提严令不许杀外族人的事。 炎海国方面也再没有任何动静,赋仟翊虽然想起那日在村子中的所见仍旧恨得牙痒痒,回来这几日以来,心情还算是不错的。 雩珩公主年逾四十,却保养得十分得当,皮肤细腻,脸色一条皱纹都没有。她远远地迎过来,乍一看去如此风华正茂,让人竟移不开眼睛。 赋恂夫妇带着赋仟翊和赋传铭匆匆行礼。 赋夫人是赋恂明媒正娶的妻子,年方三十六,生得算不得漂亮,却也五官端正,看起来温婉贤淑之余又多了一丝大家闺秀的恬静与大方。 雩珩公主见赋夫人拘礼,虚扶了一下,笑道:“咱们两家本就算不得外人,今后更是亲上加亲,赋统领和夫人切莫拘礼了。” 赋夫人听她如此说,也含笑点头:“多谢公主。” 赋仟翊倒是跟着行过礼后,四处找都不曾找到劭泽的身影,刚想问,就被雩珩公主看穿了心思,说道:“瀚英和劭泽方才有急事离府,很快就回来。” 被雩珩公主这么一说,赋仟翊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雩珩公主客客气气将他们引入中庭正厅,上茶上水果,聊了好一阵,就当赋仟翊刚刚感觉要和她熟络的时候,目光忽然对上赋仟翊,说道:“仟翊武艺高强,又在军中摸爬滚打数年,想必日后嫁入宣王府,也不至于被正妃欺负。” 赋仟翊在那一刻,几乎以为自己是耳聋了。什么正妃?她不就是正妃吗?劭泽不是早答应她只娶她一人的吗?怎么莫名其妙从雩珩公主口中说出,突然变了味道? 赋恂和赋夫人,甚至是赋传铭想必也意外得很,然而话从雩珩公主口中说出,又不好真的反驳,四人神色复杂地对视着,一时间厅内静得出奇。 还是雩珩公主打破了沉寂,说道:“劭泽有意娶仟翊为正妃,本宫原本没有意见,但昨日征海军的魏浩轩前来府里,想为魏紫婧说下这门亲事。” 话说一半,雩珩公主恰到好处地停住。魏紫婧的生母不但是曦日郡的太守,又是秋苑家的人,论起出身,虽然赋仟翊的母亲也算名门闺秀,比较起魏紫婧还是稍微逊色一点。赋仟翊实在想不到事情闹成这样,魏紫婧还想着截胡,但若是她执意要争,自己还真未必争得过她。 除非从劭泽身上下手。毕竟劭泽答应只娶她一人,不知道回京数日,此话还作不作数。 赋仟翊此时,自然是不会发表意见的,她只沉默地拿起茶杯,看似淡然地喝了一口茶。 气氛再次趋于沉寂和尴尬,这次却是赋恂开口道:“一切听从公主的安排。” 赋仟翊几乎要被自家父亲气死。 这个时候,不说话便罢,等着劭泽回来当面对质也好,私下和谈也好,总是要谈的,然而赋恂着一句话,竟然这么轻易应下了! 赋夫人狠狠剜了赋恂一眼,说道:“臣妇听闻魏家女儿知书达理、端庄柔弱,倒是仟翊显得不通文墨了。” 赋仟翊眉毛一抬。 她武艺高强不仅在近卫军,就算是在朝廷中也是挂牌高手,没人质疑。但是她一样精通诗书,甚至是琴艺,凡是在近卫军待过的人都知道,论起吟诗作对,只怕京城各路名媛们也没几个能比得上她。 这件事,雩珩公主也是知道的。母亲此话表面上是在夸赞魏紫婧,实际上不过是暗示魏紫婧只通文墨,照赋仟翊差远了。再加上魏紫婧在京中向来横行霸道,口碑并不怎么好,此事雩珩公主必然有所耳闻,娶了魏紫婧究竟对于宣王来讲是福还是祸尚未可知。 雩珩公主微然一笑,说道:“本宫倒是觉得和仟翊更能聊得来,日后仟翊一定要常来公主府才是。” 赋仟翊心中却冷笑。若是同为侧妃,她还巴巴儿地跑到公主府做什么?嫁给大皇子不好吗?就算大皇子不敢像劭泽一般带人围剿炎海人,但是她敢啊。 就这么尬聊了不知道多久,劭泽和蔚瀚英终于回来了,进屋见他们都在,倒是劭泽先行道歉说道:“本王有事回来迟了,让赋统领久等了。” 也不知道劭泽是真懂礼貌还是心虚,赋仟翊表面上不动声色,看向他的目光却是满眼的不开心。劭泽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上前行过礼,落座之后问雩珩公主道:“母亲正在聊什么呢?” 雩珩公主和蔚瀚英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番,说道:“聊仟翊日后要多来公主府走动呢。” 赋仟翊对这一家子莫名其妙地打哑谜十分的不适应,至少他们在赋府都是有事说事的,就算是劭泽,自从认识她一来始终是你我相称,说话随意从不用尊称。 第43章 怎么如今到了公主府,和自家人说起话反而生疏起来? 蔚瀚英见状向赋恂道:“前日正好有一盘新的棋局未解,赋统领来一起看看吧。”说罢又对劭泽道:“南院的樱桃花都开了,不带仟翊去看看吗?” 赋传铭极有眼色地跟着蔚瀚英和赋恂走了。 劭泽显然看出了什么问题,忙道:“是啊,赋夫人,我们去南院转转吧?公主府的樱桃花打理得还不错。” 赋仟翊冷眼盯着他,一直到了南院。遍院的樱桃树上洋洋洒洒结满了樱桃花,也顾不上唏嘘樱桃花美不美,看着赋夫人和雩珩公主慢慢走远,终于忍不住说道:“出尔反尔!耍我很有意思是吗?” 劭泽似乎真的有些搞不清状况,忙问道:“我娘和你们说什么了?” 赋仟翊怒道:“你要娶魏紫婧,直接娶便是,那还请我们来干什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告诉我到你这里也不过是做小?” “魏紫婧?”劭泽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心中仿佛终于有了答案,问道:“我要娶魏紫婧?” “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还不知道!”赋仟翊转身就走。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喜欢劭泽,但是这种喜欢仅仅停留在她只知道劭泽是海鹰的时候,她想过嫁他,但这种嫁是独一无二的嫁,而不是被当做物品换入宣王府,作一个小小的陪衬。 劭泽忙伸手拽住她,说道:“我不会娶魏紫婧的!” “公主已经说了,你要娶魏紫婧为正妃,我做小。”赋仟翊心中闷闷的,看劭泽的样子真的是不知情,但不论知不知情,至少雩珩公主和蔚瀚英应当是一个意思。就算他不同意,也很难扭得过他们二人。 “她真的这么说?”劭泽神色一顿。 赋仟翊点了点头,说道:“像我这种有没有都无所谓的身份,没有人会为我据理力争。你虽答应过我不另娶,但是我不奢求。我只希望你若做不到娶我为妻,就不要娶我为妾来侮辱我。我答应你绝不嫁你的对家就是了。” 赋仟翊嘴上说着这些话,不知道自己是心里真的这么想还是在以退为进逼迫劭泽。总而言之,若是做妾,她是不会嫁的。 劭泽闻言却急了,说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答应娶你就一定会娶你为妻。我是宣王,我若这点事都做不了自己的主,还能干什么?” 赋仟翊听他这么说,心已经软了一半,说道:“就算你违背他们的意思强行娶我为妻,魏紫婧也很难善罢甘休。公主和蔚统领不点头,日后我该如何与他们相处?” 劭泽听罢只得赋仟翊说的话都在理,沉默少顷说道:“你也可以不与他们相处。魏紫婧肯不肯善罢甘休是她的事,兵来将挡,我们还怕她不成?” 听得劭泽说“我们”,将她和魏紫婧的关系放置得十分明确,又想起刚刚雩珩公主命她为小的话,鼻子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可是……” 劭泽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你放心,我向你保证,宣王妃的位置,一定是你的。” 赋仟翊第一次觉得家势是如此重要。从前她习武从军,总觉得自己在军中崭露头角建功立业,便能够像男人一样在朝中占得一席之位,如今看来,千万军功只怕也不如魏紫婧一个出身。 她也不知道劭泽虽然嘴上这么说,究竟能不能做主,心中愈发沮丧。同时也怕劭泽真的因为此事和魏家闹翻,后果严重。于是说道:“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不麻烦。”劭泽不假思索地说道。 赋仟翊没有回话,面色却是十分的烦闷。 劭泽忽然说道:“你的套路,确实和寻常女子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赋仟翊干巴巴地问道。 劭泽道:“寻常女子,像魏紫婧她们,嘴上都说,只要能留在我身边,当侍妾也没有关系。到了你这,若是不做正室,干脆不嫁。” “你是讽刺我是吧?”赋仟翊气不打一处来,愤愤推了他一把。 劭泽也不恼,说道:“绝无此意,玩笑而已。” 赋仟翊道:“我知道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会绕弯子,有什么想法,我肯定说出来。” 赋仟翊一副“反正我就这样,你喜欢就娶,不喜欢拉倒”的态度。 “知道了,肯定如你所愿。明日我邀魏紫婧来公主府,你也一起。”劭泽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拍拍她的肩。 “你还请她?”赋仟翊眉毛一皱,怒道。 劭泽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我不娶她,总要有不娶的理由给她。否则他们魏家不高兴,咱们也麻烦。” “你有主意吗?”赋仟翊问道。 劭泽摇了摇头,说道:“那得看你的主意了。” 赋仟翊脸一垮。仔细想想,她自己非要当正妃,还要求不许另娶,本来已经很过分了,换作别的人,干脆不娶便罢。劭泽能答应已经很难得了。 这天风朗气润,祥云高挂在湛蓝的天空中,高琢的檐牙在地表互相勾勒着连成片,自晞月郡北部直延伸到蔽水山脉脚下,辉煌而宏伟。 赋仟翊这一觉睡得很沉,忽然惊醒时已然日上三竿。她蓦然从床上跃起:“瑾儿!瑾儿!” “小姐?”瑾儿听到她急急的呼唤忙从旁边的暖阁冲进屋中:“怎么了?” “什么时辰?”她匆匆地开始穿衣服。 “已经是巳时。”瑾儿说道:“见小姐睡得正香,没敢叫你。” “快,鞋!”赋仟翊手忙脚乱地吩咐道:“穿鞋!” “哦。”瑾儿这才回过神来跑来帮忙。 “等一下!” 正当瑾儿拿起一件赤雀深紫色一字袖三绕长曲裾,赋仟翊忙一声喝住她:“不要这件。拿我那件橙色绣白柳的短曲。” “小姐这是要去哪呢?”瑾儿一边问着一边将长曲裾放在一边,去拿赋仟翊点名要的那件。 “我去公主府。”赋仟翊说道:“来帮我穿好然后上妆。” “公主今日有宴请吗?”瑾儿一边帮她穿着衣服,系好腰带,一边瞄着梳妆台上的首饰架。 赋仟翊敷衍道:“寻常发髻即可,梳紧一点,我可能要和劭泽练剑。” “可是……大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也是说去公主府。”瑾儿一边拿着梳子替她梳头,一边说道:“真的需要练剑吗?” 赋仟翊听着白了她一眼:“我就那么一说!” “可是小姐。”瑾儿依旧是发挥她那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认死理个性继续问道:“若是有宴请,你这打扮未免太简洁了些。” “我是近卫军幽萤都尉,又不是闺阁小女子,打扮那么花枝招展给谁看?”赋仟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瑾儿急急接道:“以前呢瑾儿不敢多话,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和宣王有了婚约。平日里你都是这副便于行动的精简造型,偶然换换,也可让他眼目一新啊。” “是吗?”赋仟翊怀疑地看着瑾儿,又举起袖子看了看衣袖上精致大方的刺绣纹样,说道:“那你帮我选些好看的发饰。” “到底是要见什么人嘛?”瑾儿仍旧忍不住问道:“小姐,瑾儿可是造型大师,你不告诉我情况,我怎么帮你选造型呢?” “好吧好吧,”赋仟翊妥协道:“是魏紫婧要去公主府,我是去收拾她的。” “魏紫婧??”瑾儿神色微恙:“征海军是德昌皇子的人,来公主府做什么?” “一句半句跟你说不清,总而言之,她想嫁给劭泽。你的任务就是配合我,让她再也不想进公主府。” 瑾儿正想再问,门外的门童忽然大声道:“小姐,段公子来了。” 语未毕,那门已被段鸿羲大力推开。 赋仟翊神色一顿:“女孩子的闺阁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的乱闯?” 话虽这样说着,她心中却早已有了计较,知道段鸿羲是听闻了她和劭泽订婚的事而来。 “怕是马上就要为人妇了吧?”段鸿羲毫不客气地坐在茶桌前,抄起茶壶将那隔夜的绿茶随便倒了一杯喝。 赋仟翊也不恼,只道:“怎的听你怒火正盛,总不是你也看上了劭泽,怨我横刀夺爱吧?” 这时段鸿羲不由一笑:“哪的话。我实则是担忧你到底能不能风风光光的嫁过去为正妃。要是这位子被人挤了,你可就从正妻沦为小妾了。” “一大早的说这么晦气的话。”赋仟翊冷下脸来:“莫不是你也听说什么了?” 段鸿羲这时脸色开始变得严肃,将空茶杯慢慢放回茶桌,向瑾儿道:“你先下去。” “是。”瑾儿匆匆欠身一福,轻步走出屋门小心将门关上。 “魏紫婧有意于宣王,此事你应该知道吧?” 赋仟翊听段鸿羲竟也提起此事,不由问道:“不会是已经人尽皆知了吧?” “若不是你家答应了雩珩公主让你嫁与宣王,我才不愿意关心这些。但是魏紫婧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见你和宣王要好,自己想横插一足,必然是要在舆论上下功夫的。” 第44章 “你有话快说,我还赶时间。”赋仟翊微微眯了眼看镜中的自己,模糊却深刻。 段鸿羲道:“你打遍四军,声名大震,又在东南沿海随宣王清剿炎海人,如今在京城名声好得不得了。她想诋毁你很难,不过她自昨日就放出风声说宣王要和她定亲,若是你的事情之后才传出来,说不定人家会认为是你截胡她。” 赋仟翊听着这话,却沉默下去。虽然魏紫婧可能成为她目前追求未来幸福生活的最大绊脚石,但她知道自己的站位,除了维护劭泽别无他选。而段家的站位她却不确定,又怎能和段鸿羲说那些朝堂之事? 段鸿羲见她沉默,叹气道:“我知道你不敢说,所以我替你说了。对宣王来讲,魏紫婧比你重要的多。征海军周统领年纪大了,很快告老还乡后,征海军就是魏浩轩的了。你们赋家原本就是近卫军的人,娶了你不过是亲上加亲而已。但娶了她,很大程度上也就相当于将征海军生生从大皇子手中夺走。如果我是宣王,我也会认为她是值得争取的。” 赋仟翊不得不承认段鸿羲的话都是真理。劭泽虽然嘴上答应她不另娶,出于各种原因,也未必真的信守承诺。 “你的手钏永远都是你的,但你有了手钏丝链,还不是照样拿着把长剑招摇撞骗?”段鸿羲一语点破,看着赋仟翊愈发阴郁的脸色,说道:“陷入爱情的女人通常脑子有毛病,我是真心实意提醒你,别轻信了宣王的鬼话,到时候一个措手不及你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赋仟翊听着这话,忽然有些窒息,艰难开口:“我懂了又能怎么样呢?又不能将那些地位高于我的人都赶尽杀绝。” “仟翊。”段鸿羲忽然道:“你说实话,你真喜欢宣王吗?” 赋仟翊忽然抬眼自镜中盯住他,虽然没有说话,目光早已回答了这个问题。 “呃……”段鸿羲略显尴尬:“虽然我本人极为佩服他的……某些方面,但并不代表我认为你嫁给他是天经地义的。毕竟朝廷水深,谁是最后的赢家还说不好。你看先帝的子女如今只剩玄封帝和雩珩公主,我们本朝那两个皇子皇女,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时赋仟翊长舒一口气,道:“我自小便知道自己的婚事不能由自己做主,所以从未奢望过能两心相悦。那天雩珩公主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中其实是抵触的,奈何强权就是强权,我只是一个副统领的女儿,有几颗脑袋去抗衡公主和宣王呢?”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当然了解你的心理,”段鸿羲道:“虽然你爹只是个副统领吧,但若不是蔚统领在那压着,以你爹的能力做一军统帅当然没问题。至于你,总而言之你和京城那些世家名媛还真的不怎么一样。你应该是不用站在男人背后的那一种。” “难为你了解我。”赋仟翊苦笑着一边听他说,一边为自己上妆:“不过像我这么迂腐的人除了迎难而上,还能如何呢?我要忤逆了他们,我们赋家都不得好死。” “也就是说你根本不喜欢宣王?”段鸿羲问道。 “总之感觉很复杂,他救过我,但也骗过我。我说不好他究竟是怎样的人。”赋仟翊认真地描着眉说道:“太多外界因素在里面,我很难判断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许你也不是完全没得选。”段鸿羲忽然盯住她:“纵观整个皇朝,除了大皇子你不能嫁,只有我敢和他抢亲。” 赋仟翊忍不住笑道:“说什么鬼话!”抬眼间忽然自镜中对上段鸿羲的目光,笑容忽然僵住:“你是说真的?” “好歹我俩是自幼的交情,你嫁给我我肯定让你为正室,面子里子都会给足你的。只是我以后若碰上喜欢的姑娘你不能阻止我纳来过日子。”段鸿羲说道:“我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虽然我挺不想和那个宣王闹僵,不过为了你倒是可以免为其难。” “开什么玩笑!”赋仟翊随手抄起妆台上的粉盒狠狠向他砸过去:“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段鸿羲从容接住那粉盒,细细闻了闻。 “再不然,实在不行我就帮他娶了那个什么魏紫婧,也算替你料理了一桩心事,免得事情真的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你又要后悔。”段鸿羲沉默了些许时候,又说道:“我是真心想帮你解决难题,你倒不领情。” “婚姻绝非儿戏,你想的可真简单,一天从早到晚面对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人,你闷不闷啊!”赋仟翊道:“别瞎操心了,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有多少斤两你还不知道?” 段鸿羲此言对于赋仟翊来讲,的确是及时雨,若是段鸿羲真的娶了魏紫婧,那么她的后顾之忧暂时可以解除了。只不过朋友多年,她也不能真的同意他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开玩笑。 “你做事手软,这可是硬伤!”段鸿羲道:“也罢,你自己看着办,实在不行再来找我,反正我站在你这边就对了。” “谢了。”赋仟翊随手扔过去一个由渲染的牛皮纸包裹着的糖果:“闺阁亲制,尝尝吧。” 段鸿羲接住那精致的糖,却没急着打开,只是站起身来往外走:“那你忙吧,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慢走不送。” “小姐……”这时瑾儿默默走进房间,见她神色不愉不由低低唤道。 “都听懂了?”赋仟翊不愉快地放下手中的梳子。 “恩。”瑾儿点头道:“其实……段公子人也不错。” “说什么呢!”赋仟翊斥道:“我们是陈年旧交,他只是想救火而已。” “谁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啊。”瑾儿嘀咕着替她梳头。 赋仟翊听在耳里却没有搭话,只是催促瑾儿动作快些。 公主府的空气犹自新鲜,赋仟翊一步踏入那门槛,便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子远远见到了她便欢快地飞奔过来:“仟翊姐姐你可来了!” 赋仟翊觉得自己脑子被驴踢了。此时那个在京城张扬跋扈的魏紫婧,正在欢乐地扯着她的手腕晃来晃去:“劭泽哥哥没跟你提过我吗?” 赋仟翊怔怔地看着这个装腔作势的女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她不着痕迹地从魏紫婧手中脱了出来:“我有事绊住所以来晚了,我们先去见蔚统领和公主吧。” 魏紫婧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赋仟翊竟然连表面工作都不肯做,却又随即堆上一脸笑意:“公主和我娘在闲聊,我们先去找劭泽哥哥吧!” “怎么这么晚?”这时劭泽已然迎了出来:“我正派人去接你呢。” 乍见劭泽,赋仟翊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只低声道:“段鸿羲突然来访,和他多说了几句话。” “走,我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劭泽说着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公主府的侍卫很多,尤其是在这个迎宾客的时候,几乎是十米一岗地站满了整个府院。这些都是近卫军最精英的北冕护卫队,平日里就在公主府吃住,专门保障公主府的安全和秩序。 相对其他名门望族,公主府算是人丁极为稀少的,除了他们一家三人,只有公主府管家一家人、8个侍女、2名厨师、5名园丁和两个马童。其余一切护卫工作都由近卫军北冕护卫队负责。 北冕护卫队由蔚统领直接领导,北冕校尉叶子臻今年不过三十四,是蔚统领的亲信。北冕卫队虽只有区区三十几人,却个个是训练有素、以一敌十的精英。每名战士站立在那里都如标杆一般笔直踏实。 赋仟翊远远和一名站岗的士兵点了点头表示礼貌。 魏紫婧在一旁饱受被忽视的感觉,目光中闪过一丝憎恶,很快又欢天喜地跟着两人进了公主府正殿。 蔚统领正和一个眉目清晰的男子下着棋,余光瞟见赋仟翊和劭泽进门,随口问道:“仟翊可是睡过头了?” 赋仟翊正要回答,却被魏紫婧抢先一步答道:“仟翊姐姐是和段家的帅公子聊过了时间呢!” 劭泽微微皱眉,忙道:“是蓬莱派白虎护法请仟翊带给他些东西。” 赋仟翊的手在两广袖之间握得很紧,此时却没有强行解释,只是向蔚统领微微欠身行礼。 蔚统领却好似也对魏紫婧这话不以为然,只停了手中的棋,介绍道:“这是络音。” 和蔚统领对弈的年轻男子闻言规矩起身向赋仟翊颔首道:“赋姑娘好。” “络公子,好久不见。”赋仟翊并不如寻常女子一般规矩行礼。她和这个络音算起来也是第三次见面了,怎奈每次见面都不愉快,这次也不例外。 她几乎忘了这个人,在知道劭泽就是宣王之后,似乎早已将此人抛到九霄云外,如今一见方才有更多的疑惑冒出来。劭泽是宣王,他不过是蔚瀚英的随侍,如何说起话来如此随意,甚至是对劭泽没有丝毫的敬畏和尊重。 第45章 蔚统领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黑子落下,起身道:“你们玩吧,我还有公文要看。”说着也不管几人是何反应,便从偏殿离去。 魏紫婧这时忙插话道:“听闻仟翊姐姐也是女中豪杰军中名将,不知我能不能讨教一二?” 赋仟翊闻言不由看向劭泽。前些日子不知道是谁,还在木槿水榭和络音一起强抢民女,也不知是谁,在京城的量衣铺就能挖苦人的。 劭泽脸色并不好看,一把揽住她的肩:“改日吧,我和你仟翊姐姐有话要说,后院桃花开得正盛,你可以去看看。” 魏紫婧原本不愿意,奈何劭泽发话,她也不好拒绝,只好说道:“那我先去看花,你们也快些过来啊!” 眼看着魏紫婧走远,劭泽才叹气道:“你有主意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和段鸿羲闲聊的缘故,赋仟翊总觉得劭泽还是有事瞒着自己,魏紫婧此人人品虽然不怎么好,但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马上就要砸进王府,他真的肯拒绝吗?她故意拖长了声音:“我本就和将军与公主不熟,叫我怎么反客为主嘛?” “我看你从一开始就始终是赶鸭子上架!”劭泽不由皱眉道:“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握在你自己手里!” 赋仟翊原本在出发前便想好,不论怎样她都是注定要和劭泽白头偕老,因而首先当把握住劭泽而后谈摒除障碍。而听到劭泽这话不由怒火直涌:“若是命运真的握在我自己手里,我怎么会被动地答应这门婚事!” 劭泽闻言不由一愣,半晌方才说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赋仟翊话一出口才知犯了大忌,奈何覆水难收,此时死死咬住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劭泽见她不语,似乎也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这才说道:“我若不准备履行承诺,何必多此一举?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出尔反尔,我和他们不一样。” 赋仟翊忽然很想哭,从她认识劭泽起,的确觉得他上进公正,心有思想有追求,然而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看他的目光总会受外界影响而有所变化。毕竟他是宣王,看起来城府极深的宣王。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实在是……我知道这对你来讲很苛刻,但是我……” 劭泽忽然伸手堵住她的嘴,说道:“不苛刻,你所愿就是我所愿。” 赋仟翊听着此话,心中纵有千万种不安都被着一句话消之殆尽。你所愿就是我所愿,这样的话不论到哪个女子身上,都会是最好听的情话吧? 她鼻子一酸,钻到劭泽怀中,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劭泽堪堪一笑,说道:“我起初担心她是假作大家闺秀,跟你说一些官话,如今看来不过是装装单纯,这样的人也没法和你相提并论。” “知道了。” 公主府的桃林可谓整个皇城最繁盛的,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泛着诱人的粉红,花瓣遍地。 赋仟翊刚刚走到桃林,第一眼便看见魏紫婧狠狠扇了瑾儿一巴掌。 “下贱奴才!”魏紫婧厉声呵斥道:“没长眼睛么!” 瑾儿慌忙跪下:“姑娘不要生气,瑾儿不是故意的。” “姑娘这个名字可是你叫的?”魏紫婧依旧不依不饶道:“你主子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吗?” “婧儿,这是怎么了?” 赋仟翊心中十分不愉快,却不得不深吸着暖暖的空气平复情绪。瑾儿虽然只是她的贴身侍婢,却也是自小陪她长大的玩伴,平日里她从未拿她当做侍女来看,更不用提出手责罚。而魏紫婧却她面前公然责打瑾儿而丝毫不在乎她的存在。 “你的侍婢是始终这么不守规矩吗?”魏紫婧问道。 “瑾儿若做了什么越矩之事,魏姑娘只说便可。”赋仟翊忽然冷下脸来吩咐瑾儿道:“瑾儿先起来。” “慢着!”魏紫婧一把按住将要站起身来的瑾儿,满富挑战性地盯住赋仟翊:“她撕破了我的裙摆!” 这时赋仟翊余光瞟到了刚刚从小山丘背面上到山顶凉亭上的雩珩公主,以及已经从后院走出的劭泽,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瑾儿,为什么撕坏魏姑娘的衣服?”赋仟翊正了神色问道。 瑾儿战战兢兢答道:“我不是故意的,是姑娘跑得太快折断了桃树树枝,我一时没有抓牢。” “你胡说!你们赋家就是这样教育奴才的吗?”魏紫婧一面说着,一面抬起手又想打人。 赋仟翊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说道:“瑾儿是我的贴身侍婢,就算做错了事,也轮不到你来教训吧?” 魏紫婧见她反常地没有服软,怒道:“果然是跟了宣王以后,你就连说话都硬气了不少啊!” “魏姑娘。”赋仟翊冷颜道:“我那里有一匹上好的宫丝锦很适合你,明日便着人送到你府上可好?” “谁稀罕你的破布!”魏紫婧大声呵斥:“你的侍女明显就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指使?” “一件衣服,我指使侍婢撕破你的衣服有什么用处呢?”赋仟翊哭笑不得地上前一步一把拉起瑾儿:“姑娘想太多了。” “可是你……”魏紫婧正要开口便见劭泽已走到她们身边,不由道:“劭泽哥哥,你看我的裙子!” 劭泽身后跟着一名身形丰满的女子,着简单的淡黄色齐胸襦裙,深褐色头发头发随意地用一支木簪子挽着,粗眉薄唇,眼角微微上扬。她低眉顺眼地跟着劭泽,仿佛温婉恬静并不多话。 “络涵,带婧儿去换身衣服。”劭泽并不问事情的缘由,只是简短吩咐了身后跟着的女子。 那女子始终不曾抬眼去看赋仟翊,却意味深长地一笑,向魏紫婧打了个“请”的手势:“魏姑娘随我来吧。” 这便是劭泽身边甚少现身的贴身侍婢络涵。赋仟翊丝毫不在意她是否对自己行礼,反倒仔细观察着她的眉眼。 魏紫婧怨念地看了劭泽一眼,正待离开,劭泽却上前折了几支含苞待放的桃花送到她手中,道:“你拿回去插在花瓶里可以开好几日的。” 魏紫婧终于转悲为喜,欣喜地接过桃花:“谢谢劭泽哥哥!” 赋仟翊见此情景脸色忽然阴郁下来,正待开口,却被劭泽一把攥住手腕,提醒般地按了按她的手。 魏紫婧尚未察觉,只欢喜地叫来不远处站岗的北冕士兵:“你,帮我把花放到马车上,我要带走。”她不由分说将花塞给那名士兵,笑盈盈地对劭泽道:“劭泽哥哥,我先去换衣服,一会儿见哦!” “去吧。”劭泽笑道。 这是士兵仍旧捧着那几支桃花进退不得地看着劭泽。 北冕卫队的士兵有着明文规定,即只听从北冕校尉和蔚统领一家的命令,其余人等即便是玄封帝有所吩咐也可以不以遵从。故而魏紫婧的命令让他略为尴尬,虽然是小事,也不知是否该听从离岗。 劭泽道:“着人将那侍婢杖责二十,再去送花。” “是。”那士兵颔首领命便匆匆离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赋仟翊虽然刚得劭泽的提醒告诫,闻言仍旧气愤不已:“你若喜欢那丫头,去娶她好了!瑾儿是我的侍女,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她说着大力甩开劭泽的手:“瑾儿,我们回府!” 此时瑾儿却波澜不惊丝毫没有退怯:“小姐……” “你的侍婢都懂的道理你却不懂!”劭泽原本出面来做这个恶人心中已是极度不快,又听赋仟翊不识好歹地和他争吵,不由气道:“你在近卫军这么多年,北冕卫队的规矩你心里有数!你要有本事就带她走!” “你!” 赋仟翊正要开口争论,却被瑾儿一把拽住:“小姐!” 赋仟翊微微挣了一下她的手:“你最好别说话!” 赋仟翊话出口细细一想,不由惊愕地看着劭泽。 这时北冕卫队那名士兵已带了两个人远远跑来,二话不说便将瑾儿押走了。 赋仟翊欲言又止地想拦,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魏紫婧虽然嚣张跋扈,却不至跋扈到敢在公主府打人的境地。雩珩公主就在对面山上的凉亭中,大约只能看到魏紫婧吩咐了什么,却不知具体内容。劭泽吩咐那名士兵的事只可能会被当做是那名士兵在请示劭泽的首肯。因而在这件事中劭泽很容易便成为必须照顾魏紫婧情绪的被动施令者。 但若蔚统领和雩珩公主仅仅是为了魏紫婧的身家,那么魏紫婧人品是否过关根本就不是问题。 “可是公主和蔚统领想让魏紫婧嫁过来是可以不看她人品的。”赋仟翊不由皱眉道:“不过还是谢谢你替我着想。” 劭泽此时尚未从气愤中回过劲儿来:“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我自己!” 赋仟翊自身也是十分懊恼,心中始终想着魏紫婧要和自己争夺正妃之位,却因着这种醋劲儿只顾着斩兵,忽略了这盘棋中最重要的王牌棋子劭泽。 第46章 劭泽此番举动令她大为感动,她事先并没有想过劭泽会为了这个对他来讲只是娥皇女英兼得的乐事大动干戈二者择其一。 “对不起嘛,”赋仟翊伸手去扯他的袖子:“都是我脑残!” “你也知道你脑残啊!”劭泽听她服软,很快也就没什么脾气:“那几个算是我的亲信,不会伤到你的侍婢,你大可放心。” “你真的肯定蔚统领和公主会因为这等小事而否决她吗?”赋仟翊还是忍不住问道。 “反正我因为这事就把她否决了。”劭泽说着牵起她的手:“府里新养了一池彩色锦鲤,带你去看看。” 赋仟翊心中虽担忧瑾儿的安危,却也难得抗拒劭泽的好心情,总也是欣慰地跟着他去了。 “那个……”赋仟翊被劭泽牵着手,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说:“劭泽,我……” 劭泽却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认真说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唯你不娶,天大的困难也会想办法克服。” 赋仟翊始终担心劭泽顶不住蔚统领和雩珩公主的压力而妥协同时娶了魏紫婧,听得劭泽这么说心中却有着难以言表的感动,几经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只狠狠点了点头。 劭泽尚未走到锦鲤池便被雩珩公主叫走,赋仟翊独自一人慢慢在公主府中踱步,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竹林处。 “劭泽,并不愿意时刻听我的。有些话还是父亲您亲自讲比较好。” 她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隐约传来,不由顿住脚,转身躲到竹林边的假山后面。 “他们只是不能接受你的身份,但这都是暂时的,你摆正心态。这样的日子不会过得太久了。” “父亲可是心中有所打算?” 父亲?赋仟翊奇怪地听着这些对话。除了劭泽之外,竟还有旁人叫蔚瀚英父亲吗?蔚瀚英不是只有劭泽一个儿子吗? “你和劭泽闹得那么僵,想让他们接纳你,谈何容易?” “他如今很快就要和那个赋仟翊订婚,以后岂不是更不容易?” “此事和赋仟翊有何关联?” “我看那赋仟翊不是省油的灯,劭泽和她在一起时间长了一定会受她的蛊惑。除非……让婧儿嫁给劭泽。” “劭泽不同意娶魏紫婧,他一定要赋仟翊为正妃。” “这倒无妨,婧儿和赋仟翊两头大也并无不可。主要是必须制衡住那个赋仟翊。” “一个小丫头,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 “赋仟翊,赋传铭,他们两个人太过优异,凑在一起也是刚柔并济,留着总是祸患无穷。” “赋家父子是我的心腹,他们不会做忤逆我的事。” “可是劭泽不是父亲,他没有那么明确的大局观,如若他被赋仟翊迷了心智,一心跟着赋家三个人走,我怕剑走偏锋。” “那么依你看当如何?” “劭泽想尽办法帮着赋仟翊,那么让公主讨厌婧儿就是易如反掌。如果公主不开口,想必婧儿也很难进劭泽的门。父亲一定要让劭泽明白,娶魏紫婧是政治,不是人情。” “劭泽是真心喜欢赋仟翊那丫头,就算他知道是政治,也不见得会接纳魏紫婧。” “劭泽为了赋仟翊弄伤自己不止一次,上次在左翼城还险些把命都丢了,依我看喜欢不是问题,最可怕的是误事。” “你说他上次腹部的刀伤和手臂上的伤都是因为赋仟翊?” “父亲不知道吗?听说他手臂上的贯穿伤还是赋仟翊亲手刺上去的。” “你可确定?” “是。” 听声音是络音和蔚统领的对话,她听得几乎要冲出去和那络音拼命,二来,她竟清清楚楚听到那络音居然叫蔚统领一声父亲!然而她心中虽然觉得奇怪,听墙角总归不好,她也不敢逗留太久,听得几句便慌忙溜走了。 离开的路上她百思不得其解,络音照理说只是蔚瀚英的一个副尉而已,雩珩公主又是当朝公主,理论上他应当是不会有私生子的吧?然而看劭泽和络音水火不容的样子,若是络音真只是个普通的副尉,劭泽不至于和他浪费口舌。 看起来蔚瀚英的确对络音不错,否则络音也不至于在劭泽面前张扬跋扈。 方才络音居然还提起了她弄伤劭泽的事,这状告得实在招人讨厌。看蔚瀚英毫不知情的样子,劭泽是真的没将此事告知于他,只可惜到处都是透风的墙,即便他不说,也有人替他说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横竖反正她再见到劭泽,始终有外人在场,没有机会告知他此事,再后来,她就只能故作担忧地带着“重伤”的瑾儿回府了。 段鸿羲平日不喜欢骑马,去哪都是用走的,当他走到周府上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太阳火辣。 周慕雨被段鸿羲的小厮告知今日要到访,早早备下了凉茶和茶点在府上,却等到了接近正午。看着凉茶已经在毒日头的烘烤下渐渐变温热,她终于开始在院中练起剑法。 见到段鸿羲不慌不忙地走进自己的别苑,周慕雨手中剑锋一转,直向着段鸿羲刺去。段鸿羲见状速退,借着坚固的北墙面反身跳到慕雨身侧,伸手就想夺剑。 周慕雨突然压低手腕松开剑柄,趁着段鸿羲失手乱了重心的时候左手迅速跟上接住剑柄。 这样你来我往过了几招,段鸿羲还是未能夺剑,反倒弄了一身汗,不由收了手:“我穿太厚,不想出汗。” “打不过我直说,不会嘲笑你的。”周慕雨不屑地收了剑。 周慕雨的武艺在征海军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相较赋仟翊应该也差不到哪去。段鸿羲虽然自诩技艺超群,却不得不承认想要制服周慕雨,还是需要费功夫的。 征海军周统领家有两个女儿,都是嫡出之女,一个周慕雨,一个周慕嫣。周慕雨和赋仟翊一样,自小在军营里摔打,据说在征海军里威信很高,而周慕嫣则是醉心诗书戏曲,常在京城各处戏院听戏唱曲,在京城也算大名鼎鼎。 大皇子自小和周慕雨玩得不错,始终倾慕于周慕雨,只不过周慕雨十六岁随军海战,和军中一名校尉暗生情愫,那校尉不幸牺牲以后,她不顾家中阻拦,和那校尉结了阴亲,断了大皇子的念想。 之后征海军周统领想把周慕嫣嫁给大皇子,大皇子不愿意,又不好意思驳了周统领的面子,故而抻到现在都没有娶妻。 “周大小姐武艺超群,我是服的。”段鸿羲毫不在乎地说着,就走向凉亭,自顾自地斟茶喝起来。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周慕雨紧跟了过去,用桌上的湿帕子净了手,拿起荷花酥咬了一大口:“说吧。” “我没事 。”段鸿羲摇头否认。 周慕雨不相信地挑了挑眉:“有事快说没事滚蛋。” 段鸿羲叹气道:“你能不能淑女一点?” 周慕雨无所谓地一笑,将咬剩下的荷花酥嫌弃地放回盘中,一巴掌拍在圆润的石桌上:“把本姑娘亲手做的荷花酥吃了!” 桌上的点心并不精致,寥寥三个奇形怪状的荷花酥凄凄惨惨地被摆在难看的托盘中,花瓣的位置被切得七零八落,令人看了就没食欲。 “你这手艺实在不敢恭维。”段熄风嫌弃地看着盘子里狗啃一般的点心。 “吃不吃!”慕雨穷凶恶极地将腰间短剑按在桌面上。 段鸿羲忙伸手拿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 “咳!”他刚刚吃了一口却立马被呛住,抄起茶壶往自己杯中倒了满满一杯水一口灌下,缓了好久方才说道:“你放了多少盐?” “把盐当糖用了,”慕雨蛮不在乎地说道:“你吃不吃?” “吃你大爷啊!”段鸿羲将咬剩下的荷花酥也丢在盘子里:“我拜托你,你是周家一等一的大小姐,下人满地都是,有的是人伺候你的饮食,你可千万别再进厨房了!” 慕雨无声地叹了口气:“你来我这到底什么事?” 段鸿羲这才转了神色,端正了坐姿:“宣王和赋仟翊定了婚事。” 慕雨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如果是我,我也会对宣王多些兴趣。” 段鸿羲说道:“为何这么说?” 周慕雨道:“大皇子那个烂泥糊不上墙的废物,心胸狭窄、刚愎自用,征海军和靖野军都在他手上他都翻不出花样来,还能有什么出息?倒是宣王,表面上与世无争,想必暗地里也没少折腾,一个公主的儿子也敢公然违抗朝廷的命令带人围剿炎海人,有魄力,我喜欢。” 段鸿羲神色复杂地看着周慕雨,说道:“蔚统领和雩珩公主想把魏紫婧也配给宣王。” “魏紫婧。”周慕雨神色忽然顿了顿:“他娶魏紫婧,还不如娶周慕嫣呢。” “魏紫婧的生母出身不一样,连带着魏家的地位也一道攀升,据说是魏紫婧自己要求嫁予宣王的。”段鸿羲说道。 周慕雨轻笑一声,说道:“蔚统领让他娶了赋仟翊就等于稳定了近卫军,如果他再娶了魏紫婧,岂不是等于将征海军一分为二?宣王果然厉害,不吭不响地拿下赋仟翊,又拿下魏紫婧,他怎么没想着也试试我能不能拿下呢?” 第47章 段鸿羲安静地听着周慕雨的话,早已习惯周慕雨的说话风格,也未曾当真,微微叹气:“大皇子等你这么多年,你真的不考虑再嫁?” 提起此事,周慕雨目光一阴,说道:“赋仟翊看不上那种废物,我更看不上。” 提起赋仟翊,段鸿羲说道:“若是蔚统领和雩珩公主真的非要宣王也娶魏紫婧,魏紫婧必然是要为正妃。赋仟翊只怕受不了。”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出主意?”周慕雨问道。 段鸿羲欲言又止地看着慕雨,半晌才说道:“我不希望仟翊陷入被动的境地。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在魏紫婧身上入手?” 周慕雨恍然大悟一般看着他,笑道:“你直接说你喜欢赋仟翊不就行了?” 段鸿羲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依你看……” 周慕雨道:“魏家和我家走得并不近,此事我爹未必能插得上手,魏紫婧在京城张扬跋扈人尽皆知,只怕除非大皇子出面要她,否则她应该不会放弃宣王。” 段鸿羲对周慕雨的回答似乎有些失望,说道:“我能想到的馊主意,就算我要么娶了赋仟翊,要么娶了魏紫婧。但是我看赋仟翊是真的喜欢宣王,我还是想让她如意。” “我更希望你娶魏紫婧,一箭双雕也为我们周家解决点问题。”周慕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段鸿羲,说道。 “你……” 段鸿羲听罢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开口骂人。周慕雨抬手一摆,怼住段鸿羲的话:“你和赋仟翊认识这么久,这种话说出口有这么难吗?如何会让人家宣王捷足先登了?” 段鸿羲说道:“这个宣王你没见过,我却有过几面之缘,为人仗义,武艺精湛,绝非一般人。但是我不知道他怎么莫名其妙看上赋仟翊了。” 周慕雨无奈摇头:“首先,赋恂是蔚统领的心腹,娶心腹的女儿,能保证劭泽枕边人的忠诚度;其次,”慕雨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蔚统领早晚另寻高就,近卫军就是赋家的,不娶他家的女儿,怎么能保证赋家没有异心?” “我没想那么多。”段鸿羲皱了皱眉。 “你要是真喜欢赋仟翊,你就去把她抢回来。”周慕雨说道:“订婚仪式还没举行,你抢还是有机会的。” “但是她真的喜欢宣王。” “投鼠忌器!”周慕雨频频摇头:“那你还问我干嘛?” “我……”段鸿羲叹气:“你……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把魏紫婧配出去?” “有啊。”慕雨频频点头:“白玉庭嘛,白副统领的次子,征海军服役呢,说起来也算门当户对的配法。不过以魏紫婧的心性,够呛看得上。” 段鸿羲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你真没有好意见?” “反正你护天军的牌子硬得很,不怕和皇家抢亲,不论宣王要纳谁,你都抢先一步纳了,赋仟翊就没什么烦恼了。”慕雨好整以暇地看着段鸿羲。 段鸿羲嫌弃地瞥了周慕雨一眼:“当我没和你聊过。” 慕雨笑道:“你这人办事利索,怎么提到感情问题就这么畏手畏脚,这么多年居然说都不敢说,真是奇怪了。” “我自小和她熟识,平日里玩得也好,我哪想那么多?人真被宣王抢走了我才忽然觉得心里特别不痛快。”段鸿羲说道。 慕雨嫌弃地一摆手:“磨磨唧唧真烦人,我去想办法把她推荐给大皇子算了。大皇子得赋仟翊不成也是挺窝火的,我要不把魏紫婧推荐了,没准他还得盯着我。就这么定了。”她得意地一打响指:“一箭双雕,怎么样?” 段鸿羲闻言眼前不由一亮:“我就知道你会帮忙的!” “你不就是希望我把她推给大皇子吗?”慕雨道:“你旁的没长进,圈子倒兜得挺好。以后再这样我可不帮你了!” 段鸿羲摇头:“我真不是和你兜圈子,我只是怕以你和大皇子的情况,你不好开口。” 周慕雨干望着他:“我也是试试,不过他连周慕嫣都看不上,更未必看得上魏紫婧。” “周慕嫣太柔弱了,大皇子怕是喜欢张扬跋扈的,魏紫婧除了不会武,其它方面都比你和赋仟翊强。” 周慕雨若有所思地看着段鸿羲,微微点了点头:“有理。” 段鸿羲向她抱了抱拳:“谢了。” 赋仟翊和瑾儿坐着马车回到赋府,为了不节外生枝,还是吩咐下人们把瑾儿抬了进去。 赋传铭正要出门,撞到此景差点没被吓死,忙道:“这是怎么了?” 赋仟翊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谁料赋传铭竟然一路跟着到了赋仟翊的别苑,甚至一直跟着进了屋。 赋仟翊见状一皱眉道:“你进来干吗?出去出去?” “她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问你你又不说!”赋传铭看起来一脸焦急。 赋仟翊将门一关,说道:“她没事,装个样子。但是你不能说出去。” 赋传铭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瑾儿见关了门,立即从床上蹦了下来,甚至有些小兴奋:“小姐,宣王肯陪你这么演戏,是不是说明你已经赢了一半了?” 见她如此活蹦乱跳,赋传铭赶紧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赋仟翊道:“简单的来说,就是给魏紫婧冠个更坏的口碑,这样劭泽更好开口,拒绝娶她。” 赋传铭细细打量了赋仟翊一番:“真有你的。” 赋仟翊却眉头一皱,说道:“有件事,你帮我查一查。蔚统领身边有个叫络音的,看看他到底什么来头,我今日在公主府依稀听到,他管蔚统领叫父亲,还告我状。” “什么父亲?”赋传铭一时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了一句。 赋仟翊一字一顿地道:“络音,管蔚统领叫父亲。” 赋传铭神色愈发变得不解和诡异:“络音我有过几面之缘,他和蔚统领的关系看起来的确不对劲,不会是蔚统领的私生子吧?” 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赋传铭,说道:“蔚统领背着雩珩公主有了私生子,这个私生子还在公主府张扬跋扈?和劭泽的关系好像也很微妙,我依稀觉得劭泽应该是知道此事,还没找到机会问他。” 赋传铭略微思考了一番,说道:“这种事你问他他也未必肯说,我去查。” 说罢他又将目光转向瑾儿:“你真的没事?” 瑾儿仍旧是摇了摇头:“好着呢,大公子不必担心。” “那就好。”赋传铭转身离开。 随后的两天,赋仟翊始终闷在府里不曾出门。这日午后,她正从赋夫人房中用过午膳准备回别苑小睡,却有一小厮拿着一束请柬找到她。 “小姐,大皇子着人送来请柬,邀请小姐参加明日皇后娘娘的寿宴。” 玄封帝的这位慧皇后,和大皇子生母明妃一样出身高贵,只是生不出孩子。相传祯元皇太女原本只是宫女所生,碍于那宫女身份低微、相貌也丑,玄封帝不肯给她名分。于是祯元皇太女被慧皇后所收养,名正言顺地从庶女变成了嫡女,甚至被立储。 只不过这个皇太女为人太过张扬跋扈,治下手段狠厉,名声始终不怎么样。 赋仟翊和劭泽的事已经传遍京城,只怕就算是劭泽都懒得参加这种场合。但劭泽不去,毕竟他有着皇亲的身份没人能拿他怎么样,她可不行。 然而赋仟翊是真的不怎么想去。一来她和慧皇后一脉没有任何交集,二来,她更不想在宫里见到大皇子。 想到这里她吩咐瑾儿道:“你着人去问问,段鸿羲是不是也收到请柬了。” 瑾儿听着不由犹豫道:“小姐,你不应该问问宣王殿下吗?” 赋仟翊道:“不管他去不去,我都是得去的。如今虽然他嘴上答应要娶我为正,毕竟事情没有尘埃落定,若是雩珩公主和蔚统领执意不肯,他也不见得有办法。我总不能把自己的路堵死了吧?” 瑾儿不由道:“就算小姐你去了酒宴,也是被当作宣王的人看待。不是说那大皇子和皇太女都挺排挤宣王的吗?” “我一天不和他定亲,那些人巴不得挑拨我们俩的关系,八成不会排挤我。就算真排挤,”她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我自从搬回京城,被排挤得还少吗?” 瑾儿看向她的目光越发佩服地说道:“小姐,你自从搬回京城,整个人低调得吓人,好像比人矮一截一样。现在看起来,你终于要找回以前的斗志了。” 赋仟翊不以为然地说道:“从前低调,是因为和她们确实没什么可争的,现在,突然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值得争一争的。” “小姐,你指的是宣王,还是地位呀?”瑾儿问道。 “都有。我起初觉得他是个文武不通的废物,如今看来,确实出乎意料了。最难得的是,他能够设身处地为惑明着想,为百姓着想,比朝中那两位强太多了。” 赋仟翊不知为何,提起劭泽的好处,竟然侃侃而谈起来。 第48章 她接着说道:“起初我是有些害怕,怕跟了他成为朝中其它人的众矢之的,一旦输了万劫不复。如今倒是不怕了,因为我觉得他能赢。” 瑾儿意味深长地看着赋仟翊,笑嘻嘻地说:“小姐你从来没对人评价这么高,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宣王。” 赋仟翊闻言微微一愣,说道:“有吗?” “都写在脸上了!”瑾儿鄙夷地看着赋仟翊。 赋仟翊却反常地无所谓一笑,说道:“喜欢他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约摸着到了快到傍晚,已经到时间该入宫的时候,赋仟翊才终于接到了小厮的回话,说是段鸿羲刚从护天军营回来,沐浴更衣后即刻进宫。 赋仟翊这才踏实了一点点,至少不管劭泽去不去,段鸿羲是会去的。有段鸿羲在,多少也能避免尴尬。 很快地,公主府的小厮也紧追着来了赋府,见到赋仟翊恭谨地一行礼,说道:“赋姑娘,我家王爷说让您稍候片刻,他会来府上接您。” 赋仟翊眉头一皱。原本她想着劭泽是不会去凑这个热闹的,早做好了自己独自赴会的准备,转眼听说他竟然也去,反而意外得很。 她很快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 瑾儿原本跟着赋仟翊,听闻宣王也去,惊喜道:“小姐你看,宣王平日从来不去这种场合,今日突然去了,八成是因为小姐你吧!” 赋仟翊没有反驳,劭泽和那两位聊不到一起,在朝中既不想招人嫉妒,又不想装无能落得坏名声,向来不怎么在人前抛头露面。这也是朝中许多人都不认得他的原因。 如今突然赴会,想必也是怕她不好做人的原因。 然而真正坐上宣王的马车,赋仟翊干望着闭目养神的劭泽,突然问道:“你是怕我左右为难,才勉为其难参与这种场合吧?” 劭泽睁开眼,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自作多情。” “真是因为我啊?” 赋仟翊来不及窃喜,就听劭泽说道:“东南海岸我带蓬莱派围剿炎海人的事,人尽皆知。我这个‘闲散宗室’的形象装不下去,自然也该露脸了。” 赋仟翊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不过声名大振罢了,并不能真的构成他非要参加此酒会的理由。 “是什么就是什么呗,这么急着否认真没意思。” 劭泽这才正色道:“这样的酒会,你去与不去都是问题。你不去,皇后她们说不定拿你抗懿旨论处,你若去了,空挂个‘宣王准王妃’的名头,他们对我的不满皆能宣泄到你身上,你想全身而退,只怕很难。” 赋仟翊听着劭泽的话,也觉得十分有理。起初她担心她在酒会尴尬,并不想真的因为此事去问劭泽,担心因为自己的问题会给他找来麻烦,于是才让问了段鸿羲的行踪。得知段鸿羲要前去,心中已然踏实不少,想着若是段鸿羲在,多少能够帮她解围。 如今听劭泽这么一说,才觉得事情是她想简单了。常理而言,皇后办寿宴,请柬至少也要提前数日甚至是一个月就发放过了,如今突然给她送请柬,明摆着不想给她思考问题的时间。再多想想,说不准此事就是冲她而来,她不论怎么参加,都能被挑出毛病来。 她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恶寒。 劭泽见她不语,继续说道:“有时候我倒想着,让魏紫婧顶这个‘宣王妃’的名头挺好的,就算她一个不小心被人算计了,我也不至于太头疼。” 赋仟翊反常地没有反驳。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一旦劭泽成事,这个正宫皇后的位置也只能是宣王妃的。 赋仟翊起初并不是很看重这样的名头,觉得一心一意就好。而真正事情落到她头上的时候,她忽然变了,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忍受府里院里还有别的女人和她争风吃醋。 “你是宣王,你说了算。你若真想娶她,我不多嘴便是。”赋仟翊闷闷地说道。 劭泽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忽而一笑,说道:“答应你的正妃之位,自然是要给你的。” “但是我觉得蔚统领和公主不一定会答应。”赋仟翊说道。 劭泽轻飘飘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赋仟翊当然知道此事她操心也操心不来,反正当日是劭泽自己答应她只娶她一个的,君子一言,他就算千难万险,总不能在她一个小女子面前食言吧? 她问道:“魏紫婧在京城张扬跋扈多年,目光不放在大皇子身上,却盯着你,不合常理。” 劭泽道:“当今圣上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皇太女珈谜为人专横暴戾,不得人心,皇储的地位岌岌可危;大皇子奥兰表面谦和,却依仗明妃母家握着两军兵权,急着沽名钓誉。这两人半斤八两,真正关心惑明未来的人都不希望他们继位。至于我,这么多年来韬光养晦,从不崭露锋芒,但因为近卫军在我手里的原因,还是免不得被人关注。” “不熟悉的人,摸不透我的情况,但络音是晞月郡太守庶子,络家和魏家走得近,他们二人也总混在一起,魏家从络音那里很容易了解我。相比起大皇子,我应该竞争力更强一点。” “但是魏浩轩是征海军副统领,征海军周统领是明妃的人啊。他们魏家若是和你结了亲,那……” 赋仟翊不知道这话怎么说下去。像魏紫婧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会是真的为了爱情一定要嫁劭泽,更不会冒着和大皇子决裂的风险闹这么一出。 劭泽却道:“征海军的副统领,也不是只有魏浩轩一人。魏紫婧想嫁大皇子,大皇子也未必看得上她。而我就不同了,魏家对于我来讲,是攻破征海军极好的筹码,他们不认为我会放弃。” “那你真舍得放弃到手的肥鸭?”赋仟翊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一般,问道。 劭泽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忽然笑了,探手在马车后座的隔间拿出一个紫红色的木匣子递给赋仟翊。 “这是什么?”赋仟翊接过木匣,顺手打开它。 匣中正躺着一对镌刻着玫瑰图腾的金镯子,镯子间配有极细而柔韧的蚕丝连接。 “看看喜欢吗?” 赋仟翊一眼就看出,此镯不是纯金,大概混有其它坚硬的金属。毕竟她的镯子是要作武器来用,不够硬总觉得不踏实。她伸手拿起镯子,手指间一搓,镯子外沿即刻蹦出比之前的镯子更加尖锐的利刃来。 赋仟翊眼中几乎放出光来。效果是一样的,但是劭泽送的这个,也太好看了些。她虽然日日行走军中,也不甚打扮自己,但是哪有女子不喜欢漂亮的首饰呢?更何况这件首饰同时还是危险的武器,这对镯子带在手上,多酷啊。 劭泽说道:“你的镯子坏了这么久,不如换个新的。战场上刀剑无眼,手中武器不能有闪失,这冰蚕丝坚韧牢固,比起丝带要安全的多。” 赋仟翊知道冰蚕丝产自南疆,向来是南疆王进贡惑明的稀有物,每年统共就那么几卷,专供皇后做衣服,真正能流出宫外的不过是些碎料。而劭泽这,居然弄到了这么长的一段。 似乎猜中了赋仟翊所想,劭泽继续说道:“我母亲是先帝嫡出公主,冰蚕丝是我在公主府找到的。” “谢了。”实打实的好东西,赋仟翊即刻将镯子戴在她空空如也的手腕上。 劭泽忽然道:“皇后寿宴,各路王公贵族都会前来贺寿。除了常驻宫内的近卫军护卫队,其它人不允许带武器入宫,但你的镯子,不至被拦下。” 赋仟翊忽然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就知道你送我礼物,别有用心!” 劭泽慌忙摇头道:“我只是看你武器受损,想着送你一件新的。” 赋仟翊鄙夷地看着他,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便不出手。” 劭泽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说道:“皇后寿宴,人员混杂。若是真有什么意外,你确定不考虑护驾?” 赋仟翊脸色一沉。劭泽这么说,想必他今日定是在宫中有所安排,却又和自己打哑谜,生怕自己多问似的,于是沉默着没有说话,气鼓鼓地看着前方。 劭泽见她生气,这才说道:“大皇子争取你数次,你皆不松口,如今应了我的亲事,怕是他心中多有不睦。若是你能摒弃前嫌出手相救,或许情况能够得以缓和。” 赋仟翊心中剔透,劭泽能够在朝中隐忍数年不发,定是稳妥非常。此刻劭泽忽然在围剿炎海人的事上崭露头角,想必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索性明抢。 原本认识他的时候,无论是在对待刺客还是御下,总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心系天下,也关心民生。如今看来,他也不是单纯的宽仁,更不是全无手段。 “因此你选择和大皇子联手除皇太女,而不是和皇太女联手除大皇子?” 劭泽的目光平淡,看不出任何一丝波澜,赋仟翊也很难判断他这算是默认还是否定。 第49章 她接着问道:“大皇子手里可是握着靖野军和征海军两军军权,虽然他不是皇储,不该是比皇太女更危险吗?” 劭泽无奈地看着她,反问道:“我没说要拉拢大皇子。”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赋仟翊不高兴了,讨厌劭泽跟她卖关子。 劭泽说道:“宫里出了刺客,负责皇宫警戒的麒麟卫队难辞其咎。你是近卫军,你爹是近卫军副统领,你不出手相救?” 前言不搭后语,赋仟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终于爆发道:“你要么说人话,要么就别指望我出手!” 劭泽这才说道:“近卫军本就是在我父亲麾下,如今我再娶了你,那就是滴水不漏无缝可钻。这个时候,他们巴不得近卫军出点状况,好名正言顺地换了你爹。” 赋仟翊不语。近卫军虽然是蔚瀚英统领,但真正主事的,基本是赋恂。近卫军麾下十二个护卫队,其中四个都是在皇宫。这四个,无论哪个出现问题,归责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归在赋恂身上。 敌暗我明,若是坐等,简直就是防不胜防。而已劭泽所言,若是他们自己出手,主动权就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了。 这么说来,劭泽还是绞尽脑汁要救赋家一命了? 赋仟翊这才说道:“那若刺客被抓……” 劭泽忽然按住她的手,说道:“近卫军赤鸢少将前于演武场打遍四军无敌,后随宣王围剿炎海敌寇,你若出手,刺客还能活着吗?” 赋仟翊心中一沉。她承认自己涉世未深,也懒得和朝中人搅和权谋。她虽然觉得劭泽能赢,却也从未做好准备投入这场争斗之中。方才劭泽口口声声,竟是让她出手杀人吗? 见她面色沉郁,劭泽继而说道:“我本不想让你沾上这些事,但事急从权,此事若是我们不先行出手,万一火真的烧到赋统领身上,就难办了。” “那刺客……” 劭泽干望着赋仟翊,沉吟了许久,才说道:“我虽不曾在军中久驻,却也视军营上下为自己的兄弟,我不会拿任何人的生命开玩笑。刺客是皇太女安排的,若是刺杀大皇子成功,皇太女少了心腹大患,若是不成功,也能将污水成功泼道近卫军身上,总而言之,这个买卖只赚不赔。” “这话你为何刚刚不说?”赋仟翊不满地皱了皱眉。 劭泽道:“我担心说得太多,你会害怕。” “你当我是猪啊!”赋仟翊瞪了他一眼,感慨道:“皇太女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劭泽说道:“今日酒宴之上,若是有人冷嘲热讽,请你勉为其难,切勿针锋相对。” “那得看是怎么嘲讽了。”赋仟翊想起上次皇太女世子满月酒宴的时候,大皇子那一番话,知道劭泽在宫里向来受排挤。再想想那些尸位素餐不务正业的家伙,空顶着皇亲贵胄的名声却不做实事,尚不如劭泽勤政爱民,心中总有一腔怒火难以发泄。 当然,在仅仅知道他是海鹰,以为他是宣王近身的时候,她屡屡告诫自己要忍耐,万万不可冲动给他带来麻烦,也曾小心翼翼做了一阵窝囊废。 故而在得知劭泽真实身份的时候,虽然因为他的刻意隐瞒而生气,心中却是能够松口气的,至少知道自己不用如看待海鹰一般,强迫自己寄人篱下不敢扎刺。 然而正当她以为自己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劭泽此言无异于给她当头一棒。 劭泽干望着她:“就算我是宣王,也不能够为所欲为。” “我知道了,我尽量吧。” 赋仟翊虽然答得模棱两可,劭泽却知道,她是可以忍住的。 赋仟翊随宣王的马车进宫,也免不了被麒麟卫队的执勤侍卫盘查一番。见赋仟翊和劭泽不曾携带刀剑,麒麟卫队的人轻易将他们放行。 进了宫,赋仟翊忍不住问道:“其实就算是有刺客,你知道,以我的武功,根本不需要用镯子。” 劭泽干笑一声,说道:“自蓬莱派回来,我命人打制手镯,今日刚好完成,我顺手拿来的,不是非让你在酒宴之上用。” “真不是别有用心?” “真不是。” 待进了皇后摆酒宴的菁云殿,殿内已经坐满了人,皇后更是一袭凤袍端坐在殿中主座之上,端庄高贵。她的左右手边分别坐着明妃和一些赋仟翊根本认不出来的妃嫔们。 至于皇太女,正坐在主座的左下首之位。她身边正侍立着一倾国倾城的高个子男人,她定睛一看,这不是灵流吗? 自那日华容街一见,赋仟翊再也没有得知过灵流的消息,转眼想不到竟站到了皇太女身边。想起那日华容街上灵流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难不成竟是为了引起皇太女注意吗? 既然决定要跟在皇太女身边当一个人人看不起的面首,他又何必在四军中变着法地挑衅各路名将?赋仟翊依稀听说就连段鸿羲的大哥段鸿文都被她挑衅了,结果竟然还是灵流险胜。 天知道灵流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很快灵流的目光竟如游丝一般瞟了他们这边一眼,那目光幽深而复杂,只一眼,复又恢复平静,淡然为皇太女斟茶。 赋仟翊忍不住说道:“你说灵流究竟是怎么回事?武艺高强相貌堂堂,怎么就甘心在皇太女身边跟着了?” 劭泽看向灵流的目光微微有些空洞,说道:“人各有志吧。灵家上自家主灵昀都是皇太女的人,他想躲,怕是也躲不掉。”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真是可惜。” 这时雩珩公主和蔚统领早已经到了,雩珩公主正和一名皇妃聊得热火朝天,蔚统领身边也围着两位文官。 见他们二人进殿,倒是皇太女率先向劭泽举了举酒杯。 劭泽落座举杯,向皇太女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皇太女敬酒,自然没有不喝完的道理。看着这个样子,皇太女和劭泽表面上似乎也没什么矛盾。 赋仟翊这时注意到大皇子已经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她和劭泽只是意向订婚,并没有真的订婚,她也不能真的如同宣王妃般堂而皇之坐在劭泽跟前,见大皇子已经要走到跟前,她扭头就想撤。 “赋姑娘,你这是去哪啊?” 赋仟翊尴尬地被大皇子叫住,只好转过身来说道:“臣女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 大皇子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既然已经是宣王的准王妃了,你不在宣王这里落座?” 还说不准是不是。赋仟翊心中嘀咕着,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劭泽这才开口道:“许久不见皇兄,皇兄清减了。” 劭泽可不是胡乱拍马屁,就算是赋仟翊也看得出来,这个大皇子较之上次见面,的确瘦了不少。他原本就不算胖,如今在原来的基础上,脸颊几乎都凹了进去,看起来极其难受。 也不知道这养尊处优的大皇子有什么想不开的,减肥减成这副模样。 大皇子却无所谓一笑,却是明妃紧接着跟过来说道:“因为东南海岸炎海人屠村的事,我皇儿彻夜担忧,几日不合眼也是有的,如今看起来自然瘦了很多。” 赋仟翊向明妃规矩地行礼,嘴上不语心中却不快。若说东南海岸的事,明明是劭泽和她顶着抗旨的压力清剿炎海人,卖力卖命的都是他们,如今明妃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得好像此事大皇子也必须分一杯羹一样。 却是劭泽说道:“皇兄自幼仁爱,这些事传到皇兄耳中,皇兄自然是要伤神了。” 大皇子别有深意地看了看赋仟翊,拿起劭泽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该敬你们两位英雄。” “皇兄谬赞,若是皇兄在场,也会同劭泽一样竭力抗敌。” 劭泽话说得倒是比赋仟翊漂亮很多,赋仟翊眉毛一动,随即说道:“当时村子里的场面,真是把臣女吓坏了。” 大皇子听得赋仟翊如此说,不由问道:“此话怎讲?” 炎海人如何屠戮村民,此事自劭泽的奏疏中,虽然斟酌其辞,已然说得详尽,毕竟大皇子没有亲眼所见,光靠奏疏的寥寥数笔,很难想象出真实的场面。 赋仟翊自己也不忍回忆那些事,有此一说,不过是见大皇子道貌岸然,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恐怕根本不了解民间疾苦,于是说道:“婴儿被扔在磨盘上磨碎,幼童被拴住手脚生生扯碎,男女老少的血几乎汇成小溪在村中流淌,大皇子您大概很难想象人血有多腥。那时候臣女始终在想,这只是几个村子而已,若是城镇,又当如何?” 大皇子听着赋仟翊的话,面部抽搐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此言吓到,还是对赋仟翊的话感同身受,沉声道:“炎海人不敢。” 幸好皇帝没敢以抗旨为由处置劭泽,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遭世人谩骂。再者而言,此话就算和大皇子说也没有用,毕竟他也只是个表面谦和仁爱的小人。 第50章 明妃说道:“炎海国物资匮乏,依仗我们而生存,在边境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赋姑娘不必如此焦虑。” 赋仟翊自然也没打算和他们讨论这种问题,顺口刺激一下大皇子罢了,毕竟过一会儿若是刺客出现,也是要血溅当场的,不知道这个可能鸡都没杀过的皇子能不能被吓尿裤子。 劭泽微妙一笑,一语不发地为自己倒酒,举杯,饮酒。也不知道这表情究竟有没有被大皇子看在眼中,赋仟翊心中有些紧张,虽说劭泽得到的消息是皇太女派杀手刺杀大皇子,此事原本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但劭泽让她出手的事总是萦绕于心,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卑鄙事一般。 大皇子饮下自己杯中酒,方才说道:“听闻前些日子皇太女和段家大公子闹了些不愉快,是你解的围吧?” 劭泽似乎未料到他会提起此事,神色一滞,笑道:“段鸿文无礼在先,皇太女身份尊贵不愿与他计较罢了。” 大皇子听罢,意味深长地瞟了赋仟翊一眼,说道:“皇太女的性子,咱们心知肚明。段家进言推举她在先,她不负众望名声扫地在后,就算是这样,他仍旧勇于众目睽睽得罪护天军下一任统领,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明妃始终不曾参与他们的话题,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劭泽,似乎很想从劭泽的字里行间挖出他的真实想法来,哪怕一句话也好。赋仟翊被明妃若有若无的审度之色看得心虚得很,终于理解为何劭泽不喜参加这样的酒会。 劭泽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正在和几位女眷闲聊的皇太女,说道:“劭泽愚钝,没有关注过此事。” 怎奈大皇子却冷然一笑,说道:“带着蓬莱派围剿炎海敌寇的大英雄,如今说自己不关注朝堂大事,骗鬼呢?” 赋仟翊早知道大皇子和劭泽不睦。虽然皇太女为人张扬跋扈,向来不怕得罪人,表面上也多少和劭泽互留余地,不至撕破脸,比较起来,倒是大皇子更加咄咄逼人一些。 毕竟大皇子手握两支军队,虽然不是皇储,总觉得皇太女没什么竞争力,对待劭泽的态度,自然比皇太女要嚣张不少。 其实比较起大皇子有意求娶赋仟翊,若是皇太女真的有些危机意识,不如也去争取一下赋传铭,这样一来,皇太女手无军权的状况说不定还能改变一点。 面对大皇子阴阳怪气的嘲讽,劭泽倒是云淡风轻,说道:“围剿炎海人,是为百姓安逸、国土稳固。至于朝堂之事,非臣弟所长,就算皇兄逼问,臣弟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大皇子道:“太祖三岁习武,八岁练兵,十三岁能上战场勇夺八座城池。高祖自幼服役于靖野军,十六岁拿着赫赫战功将当朝太子取而代之。你懂用兵,难道就不算最大的政事?” 劭泽面上的笑意渐渐散了,见明妃仍旧不语,自顾自地说道:“劭泽不过一个闲散宗室,觉得日日听琴看戏饮酒太过无趣,随意习武罢了。至于用兵,臣弟向来不去军营,纸上谈兵的功夫,皇兄未必差到哪去。” 赋仟翊也说不上劭泽究竟打算以何种形象自处于朝堂。东南沿海一战已让劭泽声名在外,但他话里话外说得也的确是事实。一来,他从不在近卫军掺和,就算是有人说他另有所图,也说不过去。二来,他带蓬莱派围剿炎海人,并未动用沿海的征海军,算不得越权。 说来说去,顶多也就是个见不得百姓遭罪的仁人志士,声名远扬为百姓所传颂而已。至于他自己,虽得民心却从不染指朝政,朝中各路就算看他不顺眼想挑毛病,只怕也无从下手。就算他日朝堂发生政变,皇太女的名声向来臭得要死,若是大皇子也能名声扫地,劭泽自然可以凭借着自己爱民如子的名声,半推半就地被送上皇位。这大概就是他的上策吧? 大皇子被劭泽堵得无话可说,最终将目光放在赋仟翊身上,说道:“那你想娶她?” 这话似乎问到了劭泽心坎里,劭泽说道:“世交之间互通连理再正常不过,若是臣弟要娶的是征海军魏副统领家的女儿,皇兄才该谨慎吧?” 提起魏紫婧,大皇子竟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鬼使神差地说道:“魏紫婧送上门你都不要,难不成还着意于周统领家的二小姐吗?” 征海军周统领家两个嫡女周慕雨、周慕嫣在京城也算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大皇子喜爱周慕雨,奈何周慕雨心有所属竟跟人结了阴亲,无异于当众打了大皇子的脸。闹成这个样子,即便周家还有个二女儿周慕嫣,大皇子也实在不想退而求其次,这桩亲事就这么黄了。 不过纵使大皇子不娶周家的女儿,一来二去的,竟然也没人敢娶周家的女儿,那周慕雨自然是无所谓,但周慕嫣无辜受此等牵连,也是倒霉透了。 劭泽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臣弟喜欢武将。” 大皇子打量了他一番,说道:“有时本王真的不太能理解你,靖国公谷宏裕家的女儿不要,魏浩轩家的女儿倒贴你都回绝,就为娶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是你宣王自恃身份,知道自己不配娶更高的官家女子?” 此话出口就极为难听了。靖国公谷宏裕家的女儿是什么情况赋仟翊并不知晓,更是从未听劭泽提起过,至少魏紫婧这个人,劭泽是不要的。她也说不清劭泽为何愿意放弃这些官职更高的人家,甘愿将正妃之位留给她,但是此情此景,她没心思琢磨这些没用的,只是为劭泽生气。 不等劭泽开口,她率先开口道:“大皇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不久之前,您不也和臣女提过成亲之事吗?这么说大皇子也觉得自己不配更好的,也就娶了臣女凑合凑合便罢。” 此话出口,大皇子竟哈哈一笑,挑衅地看着赋仟翊,说道:“当日本王想纳你,不过是做个小妾便罢。不似宣王一般,倾尽全力也就只能娶你这么个没什么地位的正妃。” 赋仟翊的脸色极为难看,手中刚刚拿起的酒杯极想摔到大皇子脸上。 劭泽忽然将她向后拽了一步,说道:“赋家世代忠诚于近卫军,不肯另寻高就,不过是为近卫军的社稷着想。皇兄总不至认为靖野军、征海军中的统领真能比得上赋恂赋统领吧?” 大皇子眉毛轻佻,极为轻蔑地看着劭泽,说道:“邱统领和周统领有多少斤两本王不知道,但是靖野军和征海军有多少斤两,你应当很清楚。” 赋仟翊忽然不想和他废话了,和这种人废话,不过是无止境的文字斗争罢了,嘴上占了便宜也不算什么能耐。 劭泽显然也不想多说一句,只礼貌地一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将杯中酒饮下,说道:“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皇兄和明妃娘娘不去向皇后娘娘敬杯酒吗?” 大皇子觉得无趣,明妃显然更觉得无趣,临走之际,明妃才开口说道:“陛下的儿子是皇子,皇子可为皇储。公主的儿子,不过是外姓宗亲,就算功高震主,也什么都不是。更何况,杀几个炎海人,能算什么功高?” 赋仟翊眼睁睁地看着明妃和大皇子离开,忽然调侃道:“她这算是在激将你?” 劭泽面色一冷,坐下说道:“她说得没错。” 明妃口中的话的确是事实,若非皇帝膝下无人,怎么轮,也轮不到劭泽得天下。然而看着宫里高高在上的皇太女和大皇子,赋仟翊只觉得恶心,若是劭泽不争,天下给了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只怕都是惑明的灾难。 赋仟翊知道劭泽不高兴,顺手拣了桌上的果叉叉了一块蜜瓜吃,说道:“逞口舌之快的人,多半没什么大出息。” “你就坐我旁边,不必找你自己的位置。”劭泽道。 “这样不好吧?” 毕竟他们二人还没有订婚,只不过口头上的婚约传了出去而已,赋仟翊知道劭泽此举也是想宣告所有人,他娶定自己。然而这么不明不白地坐在这,她总觉得于理不合。 劭泽道:“你若不坐我这,今天一晚上你更要听尽无数难听的话。” 赋仟翊终于忍不住说道:“这么久我真的很想问你一句,你就混得这么烂吗?” 劭泽却满不在乎地为自己斟酒,说道:“原本不至于,从蓬莱派回来以后,看不惯我的人愈发多了。” “就没一点自己人吗?”赋仟翊问道。 劭泽道:“正在发展之中。” “你不会到现在真的什么都没做吧?”赋仟翊听他的语气,好像真的没有太多幕僚一般,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 劭泽忽然问道:“你是怕笑面虎,还是怕纸老虎?” 赋仟翊见他话里有话,酒席之间也不敢多问,说道:“自然是笑面虎。” 劭泽道:“因此那些跟风讽刺的,不过断定了我不可能夺权,墙头草而已,听听就罢,不必当真。反而那些态度谦和的,会比较麻烦。” 第51章 赋仟翊下意识地去看仍旧被包围着的皇太女,似乎她谁都敢横,连段家都敢当街收拾,却唯独对劭泽还算尊重,不知是不是因为蔚统领手握近卫军,她身边负责安全的螣蛇卫队受制于近卫军。 半晌劭泽见赋仟翊神色仍旧郁郁寡欢,心知她是因为大皇子方才的话耿耿于怀,说道:“大皇子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他这种人内心阴暗,又得你不成,也只有耍耍嘴皮子的功夫。” “呦,这不是宣王殿下吗?真是好久不见殿下,殿下英俊了不少啊。” 赋仟翊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所打扰,蓦地回神,却见灵家长子灵驰正站在她身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劭泽。 灵家长子,也就是灵流同父异母的哥哥,向来在祯元皇太女面前得脸,跟着刑部尚书灵昀在刑部当差,是个平平无奇的人。 皇太女都对劭泽尊重一二,此人在皇太女身边,总不能太不守规矩吧? 劭泽轻笑,说道:“灵公子不陪皇太女说话,跑本王这闲聊合适吗?” 怎奈那灵驰不屑一笑,说道:“殿下没见我二弟在哪里殷勤得很吗?轮到我什么事?” 劭泽很快瞟了站在皇太女身边的灵流一眼,说道:“灵二公子真是人中龙凤,前些日子在各军之中可没少出风头,如此武艺,在皇太女跟前当侍从,可惜了。” 此话出口,灵驰却不屑道:“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放着好好官职不要,非要在皇太女面前当个面首,我们灵家的脸可是被他丢尽了!” 劭泽目光转移到仍旧站在皇太女身边低眉顺眼的灵流身上,说道:“这么说,他留在皇太女身边,不是令尊的意思?” “当然不是,我们灵家世代为官,哪里有过这等不知廉耻的人!”灵驰愤愤说道。 劭泽劝道:“人各有志,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灵驰问道:“殿下,灵流当日在近卫军打败赋传铭的事,是真的吗?” 近卫军是四军当中公认高手最为云集的军种。近卫军作战都尉一职更是非人中龙凤不能就任,赋传铭的武功在四军当中毫无悬念是凤毛麟角,能打败赋传铭的人,纵观整个惑明估摸也没几个。打败赋传铭,比打败什么靖野军、征海军的头领都更要难得。 灵驰这么问,估摸也是摸不透灵流的真实武艺。然而那天在校场赋仟翊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灵流险胜赋传铭,靠得的确是真功夫。 劭泽道:“此事你应该问赋姑娘。” 这时候灵驰似乎才注意到赋仟翊的存在,夸张地抱拳鞠躬:“久闻赋姑娘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赋姑娘不仅功夫好,人长得也美,怪不得宣王殿下想要娶你为正妃!” 赋仟翊也说不上对这个灵驰是什么感觉,说他会说话吧,总觉得唐突得不得了,说他不会说话吧,话里话外比起大皇子真的是要好听得多。 赋仟翊微微一欠身,说道:“灵公子过誉了。灵流的确是打败了我哥哥,为此我哥哥还郁闷了好些日子。” “同在一府这么多年,我竟不知道他有这么好的功夫!”灵驰眉头一皱,说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还没怎么样呢,就想方设法要讨好继承人,想着爬到我们头上去!” 说罢见劭泽没有接话,灵驰接着说道:“殿下,您能不能在皇太女面前要了他,让他充了近卫军可好?” 劭泽瞟了灵流一眼,说道:“他心那么高,近卫军可容不了他。” 灵驰却不死心地说道:“殿下,难得他武功这么高,近卫军广揽天下能人,像他这样的也算难得了。” 劭泽说道:“皇太女看上的人,本王就算开口,皇太女也不会答应。” 灵驰道:“殿下,帮个忙嘛!” 赋仟翊这才听出,这个灵驰未必和劭泽关系走得近,只不过死皮赖脸罢了。 劭泽道:“这个灵流,为人张扬,就算武艺高强,近卫军也是不敢用的。不如你去问问靖野军或者征海军,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要?” 灵驰见劭泽不松口,只好叹了口气,向劭泽敬了杯酒,转身走了。 “为什么不想要灵流?”赋仟翊问道。 劭泽眼睛都没抬,垂眼说道:“胸无大志,要他何用?” “也对。” 虽然赋仟翊顶着个和灵流师出同门的关系,不得不承认灵流此人,的确玩得有些过火了。如今四军将士都视他为眼中钉,若是他不在皇太女跟前,去哪估摸都没人肯要。 赋仟翊看着劭泽自你来我往的客套中一杯一杯地喝酒,仍旧面不改色,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不由说道:“你喝这么多酒没关系吗?” 劭泽沉吟一番说道:“来敬酒的都是达官显贵,我若不喝,不合适。” “我是怕你喝多了乱说话。”赋仟翊好意提醒道。 劭泽却微妙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从未喝多过。” “啊?”赋仟翊没工夫细想他的话,就见他端起酒杯,朝着皇太女的方向而去,忙紧紧跟上。 灵流正在给皇太女斟酒。不知为何,自从那日华容街事件之后,赋仟翊对皇太女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感,以至于走到跟前,她舌头就像打结了一样,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他们走来,灵流敏感地抬眼瞟了一下,随即低眉顺眼地将酒壶放置在桌案上。 皇太女微妙地看了灵流一眼,随即笑道:“自你从东海岸回来,名声大震。那个手握两军兵权的人难得吃瘪,刚才免不了冷嘲热讽一番吧?” 赋仟翊就知道虽然皇太女始终在和别人聊天,目光也一直注意着劭泽,下意识地去看灵流,怎奈灵流眼皮都不抬,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一般。 劭泽道:“臣弟只是一时义愤填膺,带蓬莱派灭了他们,并没想到能在朝中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早知如此,当日真应该首先去征海军驻军求援了。” 皇太女道:“你求援,人家征海军未必会应。再说,上面的旨意在,征海军也不敢随意派兵。” 劭泽微然一笑,说道:“想必也是皇姐替臣弟周全,圣上才没有追求臣弟的抗旨之责,臣弟应该好好敬皇姐一杯。” 杯中酒饮尽,劭泽倒是没有再看皇太女,反而看向灵流,说道:“听闻灵公子武艺高强,不知何时有机会,也能让本王睹一睹风采?” 灵流仍旧不抬眼,淡淡说道:“宣王殿下若想看在下舞剑,直接吩咐即可。” 皇太女笑盈盈地也饮下杯中酒,说道:“劭泽你很有主意啊,知道那魏紫婧文武不通,就算家势不错也一样不要。” 劭泽道:“臣弟先入为主,不想耽误别的姑娘。” 赋仟翊站在一边真是无比尴尬,却又不敢多话,更不敢走开,正看到段鸿羲大摇大摆地进殿,一个劲儿地和他眨眼睛。 段鸿羲进殿第一眼就已经注意到他们,嘴角微微一扬,大步走上前,向皇太女规矩地行下礼去,又向劭泽抱了抱拳,说道:“皇太女殿下,宣王殿下。” 随后他竟没了后话,直勾勾地看着灵流,说道:“灵公子武艺高强,又倾国倾城,怨不得能得皇太女青睐。不知在下何时有幸能与灵公子过上几招,切磋切磋?” 灵流显然不想搭腔,见皇太女不语,只好自己说道:“段公子想比武,随时可以。” 段鸿羲不知哪根筋抽了,竟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胳膊:“那就现在吧,反正酒会尚未开始,皇后娘娘还没有到。” 不料他手上并未用力,灵流竟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冷汗簌簌。 段鸿羲一惊:“你受伤了?” 灵流脸色骤变,将小臂从段鸿羲手中脱出,没有说话。 却是皇太女堪堪而笑,说道:“段二公子和你哥哥一样,不懂规矩。” 这一番皮笑肉不笑,看得赋仟翊倒是紧张万分,早知道皇太女为人嚣张,喜怒无常,如今一见,果然如此。转眼她见劭泽的面色倒是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也不知道他是生得哪门子气,只好开口道:“皇太女殿下,段鸿羲向来闲散在家,随意惯了,您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说罢她把段鸿羲往后拽了拽,说道:“好好的皇后娘娘寿宴,比什么武?想比武你们护天军那么多将士排着队跟你比!” 段鸿羲目光却没从灵流身上移开,说道:“我当灵公子多大的能耐,跟着皇太女要享多大的清福,弄了半天还不如一个下人。” 段家手握惑明朝中最为重要的护天军,段鸿文、段鸿羲,出言向来刁钻不睦,不怕得罪人。朝中良将不多,想把段家换了也不是件容易事,故而段鸿文、段鸿羲始终在朝中横行霸道,竟也无人敢言。 赋仟翊亦觉得段鸿羲玩得太过了,复又拽了拽他的衣袖。 此事皇太女面上的笑意已然僵住,向灵流道:“段家二公子这么说你,不觉得丢脸吗?” 第52章 灵流面色平平,迟迟不抬头,只道:“殿下赏罚分明,属下做错了事,殿下赐罚是应该的,谈不上丢不丢脸。” 赋仟翊愈发看不懂这出戏了。灵流虽然与她不算很熟,向来也是不苟言笑,低调而高傲。他突然挑战四军的行为依然让人匪夷所思,如今在皇太女身边低眉顺眼、不骄不躁的样子更是不像个正常人。 劭泽始终不曾说话,面色很不好,听得灵流此言,终于淡然瞟了他一眼,说道:“段公子言重了。灵二公子打遍四军无敌手,是皇太女殿下御下有道。” 言外之意,灵流是什么时候跟的皇太女还说不定。 这时有内侍在内高呼:“皇后娘娘驾到!” 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到座位上,不由再站在这尬聊,赋仟翊松了口气,低身一福,随着劭泽回了座位。 谁知段鸿羲紧跟在他们身后,说道:“先前不知道殿下的身份,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怎奈此话出口,劭泽才忽然回神,尴尬起来:“是本王没有说清楚,不怪段公子。” 段鸿羲继而道:“殿下,家兄听说了殿下的事,很是敬佩殿下,想给殿下道个歉,不知殿下能否赏脸?” 当日在华容街上,段鸿文毫不客气地将劭泽一起骂进去,劭泽竟面色如常毫不生气,也不知道是迫于段家的势力不敢生气,还是他向来淡泊如此,段鸿羲认真地看着劭泽落座,细细打量着他。 赋仟翊却是知道劭泽并不是好争斗之人,之所以逼不得已和这些人争权,也多半是考虑百姓生计和江山稳固。 劭泽说道:“段小统领的话,本王并未放在心上。” 段鸿羲突然笑道:“那一会儿家兄要来敬酒,殿下可一定要赏脸啊。” 不知为何,段鸿羲虽然对皇太女、大皇子说起话来毫不客气,处处针对,在对待劭泽的态度上却是极为尊重。这种态度并不是起源于他知道劭泽的真实身份开始,而是从那日在左翼城初次见面就是这样了。 劭泽微微点头,并不多话,段鸿羲向赋仟翊递了个打招呼的眼神,转身走了。 赋仟翊这才默默坐到劭泽身边,抓起桌上的茶杯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水,咕咚咕咚喝下去,这才说道:“不瞒你说,灵流也在左翼城尤睿海门下学过武,算是我师兄。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劭泽面色极其阴郁,也不回答她的话,一语不发地给自己倒了酒就往嘴里送。 赋仟翊愈发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不会早认识灵流吧?” 劭泽微微一愣,将杯中酒饮尽,说道:“相貌倾城,打遍四军,京城中可还有人不认识他吗?” 赋仟翊道:“可是我总觉得奇怪,就算他要跟皇太女,也没必要这么到处得罪人,把自己的后路都堵死吧?万一皇太女不要他,他岂不是要抓瞎了?” 劭泽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他若不把该得罪的都得罪了,皇太女敢留他吗?” 赋仟翊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劭泽说道:“一会儿敬酒的人多,你若脑子还够用,尽量好好记住每一个人。” “什么叫还够用!”赋仟翊不满地斥了一句:“我脑子很好用的好吗!” 劭泽微微笑,在桌下忽然捉住她的手,说道:“今日开始,你就以宣王正妃的身份坐在我身边,若是有不长眼的想挤了你,尽管骂回去。” 赋仟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却见魏紫婧笑盈盈地跑了过来:“劭泽哥哥,你也来啦?” 赋仟翊实在不能理解,既然众所周知,劭泽要娶她为正妃,魏紫婧何必还这么不要脸地贴过来。若真是为了脸面。她难道不该自视清高再也别进公主府的大门吗? 赋仟翊正色道:“魏姑娘,这是宣王殿下。” 她咬准“宣王殿下”这个词,话里有话地看着魏紫婧。 魏紫婧却极不要脸地冲她一笑:“仟翊姐姐也来啦?姐姐和劭泽哥哥看起来真是登对呢!” 赋仟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着魏紫婧这种夸赞之话全身不舒服,淡漠道:“是啊。” 魏紫婧千算万算不知道她竟是这个反应,神色一转,上前伸手就去拽她:“仟翊姐姐,皇后娘娘都不曾见过你,我们去向皇后娘娘问安吧!” 也不知道这话是讽刺赋仟翊没见过世面,还是找茬想让她在皇后面前出丑,赋仟翊将手从魏紫婧手中脱出,说道:“一会儿姐姐会随宣王殿下去向皇后娘娘问安的。” 魏紫婧见状,忽而大声道:“劭泽哥哥,婧儿知道你喜欢仟翊姐姐,想娶她为正妃。但是婧儿也仰慕劭泽哥哥,就算能入府为侧妃,婧儿也心满意足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赋仟翊眉头一皱,忽而一笑,说道:“既然妹妹这么仰慕殿下,那姐姐只能欢迎妹妹了。只不过姐姐平日习武,军营里的功夫,不似平常花拳绣腿那么赏心悦目,不要吓着妹妹就好。” 言外之意,我若不小心伤了你,也是正常的。 赋仟翊正想着那个刺杀大皇子的人怎么还不出现,就见一名端着果盘的侍婢小心将果盘放置在大皇子的桌上。看那手的形态,盘子下八成藏着刀之类的凶器。 她也没听清魏紫婧接下来说得什么,忽然起身,那侍女瞬间出手,手中刀刃几将划到大皇子的脖颈,赋仟翊手中镯子已经飞至大皇子面门,恰到好处地截住了刺客的刀,她手腕一使力微微一带,刺客手中的刀已经脱手飞出。 那刺客见有人阻拦,牙呲欲裂,空手欺身上去,直卡住了大皇子的脖子! 此时殿内已经乱作一团,明妃惊惧叫道:“莫要伤他,有话好说!” 赋仟翊想着劭泽的嘱托,手中镯子再次脱出,直击那人后背心脏之处,“噗嗤”一声,刺客身后破了个血洞,人应声而倒,热血飞溅。 赋仟翊松了口气,原本她想杀人也有千万种方法,完全可以在这干净的大殿之内不让见血。然而方才听大皇子的话实在不中听,总想吓唬吓唬这个道貌岸然的废物,这才拖出大片的血迹。 劭泽仿佛看懂她心中所想,会心起身拍了拍她的肩,随即上前将大皇子小心拉起:“皇兄受惊了。” 大皇子吓得脸色煞白,直到劭泽去拽他的时候,双腿仍旧挣扎了数次才站稳,他呆呆地看向赋仟翊,也不知道那神色到底是感激还是畏惧,竟木木地盯着她不放。 这时明妃才回过神来,哭着扑了过去。 赋仟翊的出手仿佛也震慑了魏紫婧,魏紫婧目光也几乎停滞在那名刺客身上,再也不敢多嘴。 皇后好好的生日宴,就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刺客毁了。皇后原本怒斥了近卫军麒麟卫队校尉,蔚瀚英和赋恂双双起身告罪,又因是赋仟翊出手解决了刺客,这才不好发作,只得作罢。 混乱之余,皇后和皇太女皆早早离席,劭泽原本不想久留,和赋仟翊正走到门口,却被皇太女身边的面首魏麟,也就是皇太女世子的生父拦住。魏麟小心地向劭泽行了个礼:“宣王殿下万安。皇太女请殿下去拜阳殿一叙。” 此时时间还早,皇太女突然间的邀请也不算毫无厘头。不知是因为大皇子被刺杀失败,还是因为此事为赋仟翊出手,总而言之皇太女应该不会高兴。 劭泽二话没说,跟着魏麟就走。 赋仟翊稀里糊涂地只好跟上,路上就听魏麟说道:“赋姑娘真是好功夫,在下看得眼睛都直了。” 赋仟翊回想起来,今日宫宴皇太女身边似乎只跟着灵流,这个魏麟根本不曾露面。常理来说,魏麟是皇太女世子的生父,灵流若也在皇太女面前同为面首,两人的关系应当十分微妙。 惑明向来开化,男女皆可继承祖业,夫妻不和可和离,男子可娶多妻,女子若身份地位允许,也可事多夫。总之这一切大约就是从皇太女开始,女性的地位节节攀升。 赋仟翊道:“举手之劳,魏公子过誉。” 魏麟接着说道:“灵流那么好的功夫,离得最近,竟不曾比赋姑娘先出手。” 赋仟翊也不知道魏麟的言外之意究竟是灵流被皇太女默许不出手,还是灵流不出手不对,于是说道:“灵公子功夫再好也不是军中之人,大殿之上大家都没武器,想必也不方便出手。” 回想起方才灵流被段鸿羲发现身上有伤,赋仟翊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个魏麟在拜阳殿,仗着自己在皇太女身边多年,时常给灵流下套一般。 魏麟轻声一笑,说道:“赋姑娘说的是。” 魏麟说话算不得十分谦卑,但也算彬彬有礼。只不过这一来一回和赋仟翊说话,似乎把劭泽这个宣王晾在一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狗仗人势的关系,魏麟会觉得他在皇太女身边十分尊贵,不需要太过尊重劭泽。 赋仟翊有点想给他一巴掌的感觉。 劭泽原本不语,见赋仟翊脸色极差,说道:“皇太女找本王,是否有事相商?” 第53章 魏麟微微一笑,说道:“皇太女的意思魏麟不敢揣度,殿下一去便知。” 这官腔打得。赋仟翊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不知怎的,虽然灵流嚣张跋扈跑到近卫军把赋传铭打得落花流水,又莫名其妙跑到皇太女身边不明不白地伺候着,赋仟翊还是下意识地觉得灵流本质并非如此,听得魏麟调侃,心中各种不快,总想打人。 劭泽脸色也不怎么好。自从今日段鸿羲出现,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好,也不知道是因为灵流的缘故,还是因为段鸿羲的缘故。赋仟翊也逮不到机会问,只得默默跟着,想着等出了宫再说。 拜阳殿位于皇宫前廷,是历任皇储的居所,祯元皇太女珈谜自六岁起就居住于此,如今已有二十五载。这期间拜阳殿被翻修数次,一次比一次豪华,直至今日,金碧辉煌之色已经要赶上帝居。 祯元皇太女向来是这样一个铺张浪费的人。 魏麟引着他们进殿,即见高高在上的皇太女坐于主位,其余仆从数余人战战兢兢地侍立两侧,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殿内跪着的灵流,吩咐道:“把他拖下去,杖责五十。” 语气的随意程度就好似点一盘菜一般。 赋仟翊先是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此事因何而起,目光落在灵流身上,想着他多少要为自己辩驳一番,却不料他却一声不吭,甚至规规矩矩向皇太女扣首:“属下领罚。” 她下意识地去看劭泽,劭泽的脸色依旧阴郁,却也规矩地向皇太女抱了抱拳:“皇姐。” 赋仟翊也只好先行礼:“皇太女。” 灵流转身出殿,经过劭泽身边,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赋仟翊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总觉得灵流唇角勾起一丝嘲讽轻蔑的笑,那表情稍纵即逝,她再看去的时候只看到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皇太女目视着灵流出殿,轻笑道:“下人不懂规矩,宣王见笑了。” 劭泽阴郁的神色转瞬即逝,云淡风轻地随口问道:“杖责五十,岂不要将人打废了?不知这灵流犯了什么错,皇姐要施如此重罚?” 皇太女更是仿佛满不在乎地打了个手势:“二位请坐。” 见着劭泽和赋仟翊坐了,她才说道:“本宫虽为皇储,日子过得也并不舒坦,总有一些没长眼睛的觊觎这拜阳殿。在本宫身边伺候的人,别的不说,忠诚和谨慎最重要。” 听闻此言赋仟翊忽然有些想笑。还谨慎?就祯元皇太女所作所为,向来是不嫌事大,上梁不正,她竟还指望下人谨慎? 只听皇太女接着说道:“本宫当初肯收灵流,是因为他武艺高强,平日螣蛇卫队不跟着的时候,他多少也能护本宫周全。今日大皇子险些遇刺,他和本宫离得最近,如此近的距离他都不曾出手,本宫还要他作甚?” 赋仟翊不知为何,虽然灵流在近卫军营重创了赋传铭,她总对灵流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觉得他似乎并不是世人看到的那样。下意识地说道:“属下出自近卫军,平日训练以护卫为主,警惕心自然异于常人。灵公子虽然武艺高强,毕竟不是正统军队出身,说是比武大约还可以,若是当护卫近身,怕是还差着规矩呢。” 此时刑杖重击的声音已经在殿外响起,赋仟翊忽然紧张起来。若是因为灵流出手晚了,皇太女不至于开口就是五十刑杖这么严重。宫中杖刑多为二十打底,就算宫人有严重的错误,若是判上四十杖刑,也足以让人月余下不来床。五十杖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往死里打。 不知道劭泽会不会肯替灵流说句话,赋仟翊看了看神色如此的劭泽,心想他大约不会管这闲事。但灵流毕竟也算是她师兄吧,若是就这么在她眼皮底下被打残了,她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她刚想开口,却听劭泽说道:“臣弟远远看着,也奇怪这灵流为何不出手。若说他来不及反应,又怎么会下意识将皇姐护在身后?依臣弟看他不是来不及反应,而是只想做好本职,不多管闲事而已。” 皇太女脸色微变,似乎刚想说什么,劭泽却继而说道:“但是这灵流的确不懂规矩,天家重地,竟然开口就敢和段家的人比武。皇姐只罚五十杖,也算体恤他,若是臣弟的人敢这么嚣张,臣弟可不会杖责五十草草了事。” 赋仟翊忽然看不懂劭泽。这到底是劝人呢还是点火呢?劭泽虽然和灵流平日里无交集,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吧?她忽然看皇太女意味深长一笑,顿时脊背发凉。 只怕今日皇太女派人刺杀大皇子未果,已然怒气冲冲,又忽然邀他们二人入殿,怀疑灵流是劭泽派来的内奸,将此消息告知劭泽,这样她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阻止了刺客。 那如此一举,难道是为了试探劭泽? “那依你看,本宫该怎么办呢?” 劭泽仔细思考了一番,说道:“恕臣弟直言,这个灵流进拜阳殿之前将四军搅得是人仰马翻,自上而下将人得罪了个遍,若是不跟着皇姐,只怕他也没什么别的出路。但是这么嚣张的人,皇姐留在身边不怕他闯祸吗?今日五十刑杖若是打残了他,他也就再不至于那么趾高气昂,若是打不残,假以时日伤养好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胡来。” “那……依你看是打残了好还是不打残好?” 听罢皇太女这个古怪的问题,赋仟翊忽然萌生出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该不会灵流也是公主府安插在拜阳殿的人吧?皇太女之所以请他们过来,试探他们而已? 赋仟翊实在不知道平日里他们二人是否也是这般闲聊的,只听着外面刑杖落下的数目过半,未见灵流有一丝呻、吟,突然有些佩服他了。 劭泽道:“皇姐的人,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怎么问起臣弟了?” 皇太女若有所思地看着劭泽,说道:“灵流武艺高强,四军之中鲜有敌手,要是就这么打残了,会不会是朝廷的损失?” 劭泽失笑道:“灵流在四军之内大打出手,人事不懂,就算武艺高强,也不见得有人愿意用他。无法从军,武艺再高也没什么用。可不可惜,主要看皇姐怎么想。” 皇太女道:“他就像一把锋利的剑,用好了自然是皆大欢喜,用不好,伤了本宫也是有可能的。本宫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此人究竟能不能打磨。” 劭泽道:“他若没什么本质性的问题,打残了的确可惜。若是皇姐真觉得此人难以造就,不如臣弟试着替皇姐管教一二?” 赋仟翊终于从劭泽的话中听出了些许倪端。 劭泽向来爱民如子,像灵流这样的,虽然行为诡异,毕竟武功高强,他应当是惜才的,遇到这种情况不至落井下石。皇太女此举虽为试探,刑杖也是实打实落在灵流身上,他若表现出焦躁,必然是有问题,但一味地贬低,只怕过犹不及,更容易让皇太女生出疑惑之心。 他如此拿捏应当是恰到好处。 “你?”皇太女怀疑地看了劭泽一眼,忽而笑道:“公主府的人太过乏味,没什么意思。” 劭泽也堪堪而笑。 赋仟翊却是有些坐不住了,说话的功夫,估摸着杖刑也该结束了,也不知道殿外究竟是何光景。若灵流真是劭泽的人,她倒是有些佩服劭泽的临危不乱。 这时皇太女才将目光落在赋仟翊身上,说道:“赋姑娘见笑了,咱们拜阳殿规矩多,这样的戏码过不了几天就会上演一次,姑娘习惯就好。” 这也怪不得方才在酒宴之上灵流就身上带伤了。 这样的人,明明能在京城开个茶馆做个闲散公子,非要跑到皇太女这来受罪,也难怪皇太女会怀疑到他身上了。 “殿下,行刑完毕,接下来……”魏麟从殿外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话说一半,目光对着皇太女的眼睛,突然住口。 皇太女微然一笑,说道:“送他回府好好将养着,养好了再回来伺候。” 此话出口,赋仟翊清楚地看到魏麟目中透出一丝惊喜之色。 “是。”魏麟领命,退了出去。 接下来皇太女和劭泽都聊了些什么,赋仟翊根本没听进去。她反反复复考虑着这个灵流究竟是什么情况,越想越觉得他行为怪异,怎么看怎么就像是谁派来皇太女身边当细作的。 该不会真的是劭泽吧? 直到他们走出拜阳殿,前脚出宫,劭泽如常的面色才越发难看起来。他和赋仟翊上了马车,这才说道:“一会儿你坐这辆马车回府,我还有事,中途会下车。” 赋仟翊见他此举,心中终于有了谱,说道:“皇太女身边的随侍,就算被罚受伤,也很少有出宫将养的道理。你如果今日下了这辆车,明日说不定灵流就被赐死了。” 劭泽神色一顿,随即说道:“灵流不是我的人,你想多了。” 赋仟翊怀疑地看着他:“你既然决定要娶我,这些事没必要瞒着我。” 第54章 劭泽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此事的确是皇太女试探我。但灵流真的不是我的人,我在拜阳殿如此说辞,只是因为惜才,不想他莫名其妙被皇太女处置了而已。” “真的不是?”赋仟翊仍旧是不信。 “真不是。” 见他言之凿凿,她也不好再不信,只好闷闷地说道:“如果他不是你的人,难道是大皇子的人?他是尤睿海的徒弟,尤睿海向来和大皇子走得近,他是大皇子的人也不足为奇。可他要是大皇子的人,今日在酒宴之上,他怎么就不出手相救呢?他不可能断定我一定会出手吧?” 劭泽说道:“他的功夫在你之上,如果当时你不出手,他距离那么近,也来得及在最后关头救大皇子一命。” 赋仟翊不由道:“那皇太女找到你,真是找错人了,难为灵流白挨了杖刑。” 劭泽手中拿捏着宣王玉牌,沉吟许久,说道:“酒宴之上,他身上已然带伤,看样子伤得也不轻。今日就算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一定不会挨打。” 赋仟翊忽然心生出无限惋惜来:“是啊,可惜他一身真么好的功夫,竟然被埋没在皇太女这里。” 此话一出,劭泽却沉默了,久久不语。 赋仟翊也不知道他心中究竟因何郁结,于是说道:“今日大皇子应该被吓得不轻,大约能安静一阵子了。” 劭泽道:“如果他有点良心能念着你一点好,那才是皆大欢喜。” 提起此事,赋仟翊也是一肚子火,不由道:“说话如此刻薄,真是讨厌!” “魏紫婧被你吓到,应当不会再想着嫁给我了。这样一来,事情就会好办很多。”劭泽开口却说起别的事。 话音刚落,忽然马车骤停,吓了赋仟翊一跳。 赶车的是劭泽的近身卓然,他在车帘处低声说道:“殿下,段家大公子在前面拦车。”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方才段鸿羲在酒宴上还说段鸿文要向劭泽道歉,转眼间出了宫,他却忽而出现拦车,这哪里有一点要道歉的意思?总不能是来比武的吧? 劭泽方才在酒宴上被人轮番敬酒已然没有少喝,到了拜阳殿又陪着皇太女喝了不少酒,此事若真是比武,劭泽未必能赢。 段鸿文和段鸿羲虽为兄弟,却完全不是一类人。比起武来,劭泽赢,段鸿文自然能心服口服,日后也免去不少麻烦,劭泽输,只怕还是会继续被他冷嘲热讽。 段家手握护天军,又不与朝中各路势力为伍,对于劭泽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因而段鸿文作为接替护天军的人,对于劭泽的看法还是很重要的。 劭泽仿佛早就等着段鸿文找上门一般,拍了拍赋仟翊的手,起身下车。 段鸿文没有赋仟翊预想得那般无礼,见到劭泽反而恭敬地抱拳行了个礼:“半路拦了殿下的马车,鸿文失礼了。” “段小统领有事找本王?”劭泽礼貌地微笑,不骄不躁。 段鸿文道:“那日华容街上对殿下出言不逊,鸿文实在惭愧。” 此事或许劭泽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亦或者劭泽根本就不是个十分会说话的人,也不想多话,只道:“无妨。” 举手投足之间,真的没有半点要向段鸿文示好的意思。 段鸿文道:“鸿文有一事想请教殿下,不知殿下是否能指点一二?” 劭泽这才谦虚道:“段小统领但说无妨,本王虽不才,但一定知无不言。” 算起来,劭泽也只有二十一,比段鸿文小至少两三岁,段鸿文有话问到劭泽这里,八成只是探一探劭泽的口风而已。 果然段鸿文说道:“殿下东南海岸领蓬莱派围剿炎海人,声名远扬。但毕竟朝廷有令在先,殿下不怕抗旨吗?” 劭泽道:“事急从权,来不及想抗不抗旨。” 段鸿文继续道:“朝廷没判殿下抗旨,殿下知道是谁帮了殿下吗?” 劭泽神色一顿,赋仟翊也慢慢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总不至于是段家吧?段家虽然手握护天军,只是朝中一品武官,虽然段家向来强势,也不至于能左右朝廷的意思。 难道,是靖国公府?赋仟翊想到靖国公谷宏裕想把女儿谷吟晴许给劭泽的事。 段鸿文见劭泽不语,知道劭泽心中有数,继续道:“殿下的救命恩人想将女儿许给殿下,鸿文斗胆请问殿下,靖国公府大小姐谷吟晴究竟哪里不好,殿下竟能一口回绝?” 赋仟翊终于想明白,她所知的魏浩轩之女魏紫婧不过是先行开口,靖国公谷宏裕家的女儿只怕是近一两日才出现的人物,也怨不得魏紫婧能够忽然只求侧位了。 大约是听说了靖国公府的事,想着劭泽无论如何也不好拒绝这门亲事,这才退而求其次。并非是赋仟翊想的,魏紫婧只是为了扮绿茶腻歪她这么简单。 劭泽一时间竟迟疑了一番,许久方才说道:“本王自问无法将心分成许多份,不想辜负他人。” 赋仟翊忽然很想哭。她不知道段鸿文为何忽然出现来问劭泽这些话,但如果为了娶她,拒绝魏紫婧倒没什么,若是连靖国公府的大小姐都拒绝了,对他来讲或许是莫大的损失。然而他却真的不曾松口。就在他们去酒宴的路上,他犹自只说,那不是她操心的事。 段鸿文似乎也对劭泽的话有所感触,沉吟半晌,还是说道:“殿下的弓已开,若是选错了人,害人害己,会后悔吗?” 段鸿文连害人害己这种话居然都说了出来,赋仟翊实在不知道段鸿羲这个哥哥究竟是来拆台的还是要干什么。的确,劭泽若是娶了靖国公府的谷吟晴,或许在朝中能免去不少麻烦,若只是娶了她,那么这条路只能由他们自己摸黑踏出来。 她忽然也有了一丝的犹豫。若是劭泽真的非她不娶,会不会真如段鸿文口中所言,害人害己? “段小统领言重了。若是段小统领没有别的事,本王就告辞了。” 劭泽的脸色犹自阴郁,说罢也不等段鸿文有所反应,转身拉起赋仟翊的手回到马车之上。 劭泽手心温热,却并不细腻,可见是常年磨砺的缘故。他虽贵为雩珩公主独子、惑明宣王,却并非真的如他人所见一般养尊处优。他几乎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赋仟翊的手被他攥得有点紧,一时间她却舍不得将手从他手中脱出。她清楚地感觉到,劭泽应当是生气了。 段鸿文今夜的行为莫名其妙,就算劭泽不娶魏紫婧、不娶谷吟晴,这些与段鸿文也没有一丝半点地关系。好歹她和段鸿羲也算是好兄弟,段鸿文何故如此拆她的台? 段鸿文没有拦,卓然继续驱马前行,劭泽却始终攥着她的手,不曾松开。 赋仟翊终于忍不住问道:“靖国公家的女儿,我从未听你说过。” “反正我也不会娶,你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劭泽不冷不热地说道。 “可是我……”赋仟翊想说,那靖国公家的谷吟晴,对于劭泽的前途大有裨益,这是她自己做不到的。然而话到了嘴边,竟没有说出口。 劭泽也没有接话,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她才说道:“我三岁习武,自小在近卫军摸爬滚打,武艺和兵法学得还算不错。但我是女子,我迟早要嫁人,我不想顶着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名头被人指指点点,我琴棋书画也样样不曾落下。我原以为我这样就可以强过京城的许多女子,就有能力在有一天碰到我的所爱之人的时候,不论他是高贵还是普通,我都能站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独一无二的选择。但是如今看来我错了,不论我如何做,我都无法取代她们能为你带来的一切。” 劭泽安静地听着她的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仟翊……” “殿下,”赋仟翊忽然改口,说道:“你是宣王,你有你的追求。或许靖国公府的女儿才能真正为你的未来铺路,我不过是一介武将,赋家也不过是蔚统领手下的棋子罢了。你娶了我,似乎真的没什么用。” “你以为我娶你,只是为了有用?” 劭泽眉头忽然皱起,紧握着她的手也未曾松开。 赋仟翊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手,一来二去地,竟没有挣脱出来。 “我仔细想过,我真的帮不了你,我非但帮不了你,若是你因为我执意不娶她们,我或许还会成为你的绊脚石。不如我们……就算了吧。” 虽然她听到段鸿文的一番话忽然打起退堂鼓,但也一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便她劝劭泽另娶他人,她宁可不嫁,也绝不要为侧室。 劭泽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说,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如果和他们相争,一定要我牺牲掉你我的幸福,我宁可放弃这场争夺战。” 赋仟翊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手紧握着,指甲几乎要将手心的肉抠下来:“我们的国家如今内忧外患状况不断,边境百姓夜不能寐甚至流离失所,说不定再这么下去我们的国土都有可能不保,这些你都不管了吗?” 劭泽沉吟半晌,说道:“稳定惑明的方式不是仅仅只有一种,就算是他们为皇帝,我也能够作为武将争取替他们安邦定国。” 第55章 赋仟翊眼睛垂着,几乎不敢娶对上劭泽的眸子,她知道她若一旦抬起头,怕是再没有勇气将他往别人枕边推。她盯着腕间的镯子,说道:“可是我不想你受这份委屈。我自小习武学文,我知道武学一途比读书更加艰难,我知道成为一个能文能武的人自小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这些你学得都比我好,我知道你为此付出了多少。若是让你埋没在昏君足下,我为你觉得不值。” 劭泽的目光却始终不曾从她身上移开,只是慢慢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 “我本应是外姓皇室,即便我母亲力排众议为我冠了国姓,假的还是假的,我名不正言不顺,并不对皇权抱任何希望。我想争一争,只是因为如今朝中这二人实在太差劲,惑明在他们手中,只有衰落的份。至于我究竟付出多少辛苦,你似乎忘了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天赋。” 所以他是在讽刺她没有天赋了? “可是……”赋仟翊实在没心情跟他争论“天赋”的问题。 劭泽即刻说道:“你若真的这么想,那就拼尽全力帮我即可。” “但是我……” “你爹和正一品靖国公只差着一级而已,既然我娶你为正妃会引起这么大的争议,回府我就和我父亲商量,让他尽快将统领之位给你爹让出来。” “啊?”赋仟翊闻言先是一愣,终于抬起眼睛来细细打量了劭泽一番,判断此话的确是从他口中说出,目中透露着怀疑。 劭泽见她终于有所反应,心中释然了不少,说道:“我父亲在近卫军太久了,也该挤一挤那军机枢密使的位子了。” 赋仟翊听他如此说,心里多少还舒坦一点。虽然她爹只是个副统领,不过是因为蔚瀚英始终握着近卫军不放,不曾另寻高就。以赋恂的能力,别说近卫军统领,就算是枢密使也是足够胜任的。 若是蔚瀚英真的放手近卫军,交由赋恂坐这个统领之位,她的身价就不一样了。 近卫军,即皇家军队,除了各个边关地区设有营区外,十二个卫队皆由近卫军统领直接领导,包括专门负责皇帝近身护卫的南冕卫队和负责皇储护卫的螣蛇卫队。 若是得了近卫军统领之位,相当于将整个京城的护卫系统握在手中,就算是皇帝,也不得不敬三分。 想必蔚瀚英多年来死死把着近卫军统领之位不放,也是这个原因。 “蔚统领,能放心我爹吗?”赋仟翊原本只是因为段鸿文的一番话而难过,并未真的想到让赋恂接任统领这一层,如今劭泽既开口,她实在不想回绝,只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若是蔚瀚英真的一丝一毫都不忌惮赋恂,只怕这个统领之位早就让出来了。或许只有她出嫁、赋传铭娶妻,赋家的站位尘埃落定之后,他才会仔细考虑是否能够完全信任赋家。 “这也不是你操心的事。”劭泽道。 “那我该操心什么事!”赋仟翊眉头一皱。虽然方才听段鸿文所言心中郁结,提起蔚瀚英可以另寻高就的事,忽然间就来了精神,又开始和劭泽斗起嘴来。 劭泽忽然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伸手抚了抚她额间的碎发:“多操些心将自己打扮好看一点,等我娶你。” 等我娶你。 她忽然觉得这是一句比“非你不娶”更好听的话。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已经不介意劭泽是否只娶她一人了。至少她面前的这个人在真心对待她,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放在心上,全力以赴为她达成所愿。而这个人还是当今朝中炙手可热的宣王殿下,甚至是将来的皇帝。 她不知为什么,每每看着劭泽,心中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他就会是惑明的皇帝,绝不可能因为是公主所生而庸碌一声。 赋仟翊心中的酸涩和感动乱作一团,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感动得哭,还是该兴奋得笑。 她钻入劭泽怀中,将脸埋在他肩头锦缎罗织的衣物之中。劭泽伸手轻揽住她,轻声说道:“朝堂之事错综复杂,你虽不是深闺之中万事不懂的妇人,也不可能做到八面玲珑。今后你只需将我要你做的事情做好,其余的事交给我即可。” “你是怕我给你闯祸吗?”赋仟翊闷闷地问了一句。 “我是怕你给你自己找麻烦。” 劭泽强调了一句,赋仟翊嗤之以鼻地应了一声,随即沉默。 劭泽的衣物上泛着一股淡淡的柠檬香。赋仟翊向来喜爱玫瑰的味道,浣洗衣物的洗剂之中总滴有浓郁的玫瑰甜露,每每打开衣柜,都有如进入玫瑰花海一般,甜美清香。 而如今她竟忽然发现这种能净化心境的柠檬清香似乎比玫瑰甜露更加好闻。 记得上一次在皇宫东面的小山上,他的衣物上还是淡淡的茶香,就如高岭土上生长的青松一般清雅绵长。虽然那味道比之柠檬更加清新脱俗,她却不大喜欢。 “殿下,到赋府了。”卓然的声音在车外响起,马车应声而停。 “回去吧。过两日又到校考之日,告诉赋传铭,这次我跟他过招,务必打起精神来。” 劭泽简而言之。 赋仟翊一愣。近卫军幽萤都尉校考过招,除了像她和灰雁这几个常驻军营的,其余人不仅带着面具,即便过招之时也从不透露代号。劭泽就算以海鹰的身份参加校考,也向来谨慎低调,不怎么有人会认出他。 而海鹰则是近卫军营里的传奇人物,公认在军营中功夫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他肯用海鹰的身份与赋传铭过招,大约是因为赋传铭比武败给灵流,担心他威信不保,有意为他铺路吗? 她面对劭泽,实在说不出口一个“谢”字,片刻只郑重点了点头,下了马车。 目送着赋仟翊进了府门,劭泽才淡淡道:“走吧。” 马车驱出不过几步,卓然道:“殿下,您今日言过了。” 卓然与劭泽同岁,面貌清秀,个子不高,身手极为敏捷。身为宣王近身,他跟了劭泽很多年,向来为劭泽心腹,公主府的事、宣王府的事,事事皆知,有人的时候,他从不多言半句,等到人都走光了,终于忍不住开口。 劭泽沉默着不曾说话,他接着说道:“您知道蔚统领和公主虽松口答应赋姑娘进门,但并未同意您立她为正妃。您擅自推了靖国公和魏家的联姻,又能躲公主和统领多久呢?” 劭泽坐在车内闭幕眼神,闻言却深深叹了口气。 卓然继而道:“自那日魏姑娘离府,您一直不回公主府,依属下看,蔚统领就快要找上门来了。” “随便他。”劭泽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卓然无奈,继续说道:“您刚刚说想让蔚统领另寻高就,若是此事不解决,蔚统领可能将统领之位让出来吗?” 劭泽沉吟半晌,说道:“回公主府吧。” 卓然这才释然,说道:“殿下可不要再和蔚统领吵起来才是。” “我尽量。”劭泽的话忽然变得很少,面色阴郁。 卓然这才想起什么一般,说道:“殿下,您的伤好些了吧?” 劭泽自之前被段鸿羲莫名其妙捅了一剑,又被赋仟翊伤到小臂,至今不到一个月,虽然以他的内功心法调息得当,早已无所大碍,毕竟也不是表皮伤,想要完全好,至少也要两三个月。 “嗯。” “方才听你们所言,灵公子是怎么了吗?”卓然继续问道。 劭泽掩在宽袍广袖之下的手紧紧攥着,面如死灰:“皇太女赏了他五十杖刑,现在被送回灵府养伤了。” 卓然拽着缰绳的手一松:“什么?” 劭泽道:“这之前他身上就带伤,今日不过是皇太女为了试探他是否是我的人。” “那他……还好吗?”卓然伸手重新去拉缰绳。 “我不知道。” “那……” “你也不可以去看他。”劭泽仿佛早猜到卓然的想法,打断了他的话。 卓然神色一沉:“他功夫那么好,应当也没什么事。” 劭泽仍旧没有说话,时间久了,卓然再次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不向赋姑娘承认灵流是公主府的眼线呢?今日赋姑娘已经生疑,殿下也明明很信任赋姑娘。” “她若知道此事,下回见到灵流必定百感交集,又要故作若无其事,内心纠结。我不想给她凭添负担。”提到灵流,劭泽情绪愈发稳定不下来,袖中的手竟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卓然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属下知道灵公子文武双全,日后必有大用,却怎么也没想到,蔚统领是这么用他的。” “若想成事,总要有人有所付出。”劭泽道。 卓然唇角勾起一丝苦笑:“殿下这话,能说服自己吗? ” “赶你的车。”劭泽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修剪整齐干净的指甲仍旧嵌入掌心的嫩肉当中,却毫无知觉。 赋府距离公主府的路程不算远,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这些话之后,公主府的大门已经隐隐可见。 卓然看着那修筑精致的公主府,忽然心生一种莫名的抵触:“殿下,您想好怎么和蔚统领说了吗?” 第56章 劭泽沉吟半晌,说道:“一会儿我下车,你再替我跑一趟段府,务必找到段二公子段鸿羲,告诉他,魏浩轩之女魏紫婧端赖柔嘉,知书达理,值得他一娶。” “段二公子?这样的事,他肯吗?”卓然瞠目结舌地掀开马车的车帘,回头看向面色难看的劭泽。 提起段鸿羲,劭泽的目光渐渐变得自信起来:“为了赋仟翊,他会愿意娶任何人。” 卓然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那殿下何不建议他娶靖国公家的女儿?” 劭泽面色沉如死水,说道:“靖国公府知进退,要面子,我拒绝一次,他们绝不会再提第二次。” 卓然恍然大悟:“殿下,您为了赋姑娘,思虑如此周全,赋姑娘若是知道,一定会感动的。” “我承诺给她的事,自然要说话算数。”劭泽不冷不热地说着,起身下车。 赋府。 赋仟翊回到府里,心绪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瑾儿早早地在府门口的守门小屋中等候,见赋仟翊回来,连忙迎上去:“小姐,你可是回来了!我听小安说酒宴之上有人行刺大皇子,是小姐出的手?” 赋仟翊不置可否,说道:“但愿他能记我点好,不要总找我麻烦。” “大皇子……又找小姐麻烦了吗?”瑾儿问道。 赋仟翊说道:“那倒没有。但是他找劭泽的麻烦,不就等于找我的麻烦了?” 瑾儿用力点头:“那倒是,如今京城上下皆知宣王殿下要娶小姐,小姐和宣王殿下,基本等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什么叫一条绳上的蚂蚱!”赋仟翊敲了她脑袋一下:“用词不当!” 赋仟翊边说边往府里走着,瑾儿慌忙跟着,却道:“小姐自小学的东西我都跟着学的,但是你和老爷去西北以后,我留再府里可是什么都没学过了!” “知道了,你若想学,有空找个师傅教教你。”赋仟翊随口说道。 瑾儿却摇头道:“还是算了吧,如今小姐就要和宣王殿下成婚,身边可缺不了人,我没时间。” 赋仟翊一边走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说道:“那让我哥得空了教你可好?” 瑾儿闻言却忽然娇羞起来:“小姐,你净拿瑾儿取笑!” 赋仟翊却毫不在乎地说道:“知道你喜欢赋传铭,不过看赋家这个情况,八成他也是要被联姻的。你若不介意做小,回头我帮你跟他说。” “小姐!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啊!”瑾儿听罢脸忽然通红,拔腿就要跑。 赋仟翊眼疾手快地拽住她,问道:“赋传铭在府上吗?” “在,在,大少爷今日早早就回府了,还向夫人请了安!” 听罢她也没工夫管瑾儿的事,径自向赋传铭的别苑走去。 赋传铭似乎早知道她会找自己,屋中灯火通明,甚至连温度正好的安神茶都准备妥当。 见赋仟翊推门而入,赋传铭堪堪一笑:“坐。” 她直接问道:“有结果了吧?” 赋传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将茶杯送到她面前:“你先喝杯茶。” 她有些心虚地接过茶闻了闻:“该不会是压惊茶吧?” 赋传铭看着她喝了茶,这才说道:“络音的确是蔚统领的私生子。” 赋仟翊听到此话,和她之前听到的一样,一点也不意外,点了点头。 赋传铭接着说道:“他的生母就是魏紫婧的生母。” “啊?” 赋仟翊这时知道赋传铭为何让她先喝茶了,免得听到此消息之后喝进嘴里的茶来不及下咽再喷出来罢了。 “怨不得魏紫婧管他叫哥哥呢,起初我还以为只是关系好,弄了半天是亲哥哥。”赋仟翊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想起劭泽对络音的态度,暗自唏嘘。 皇家果真也是真情少,原本她觉得雩珩公主和蔚瀚英琴瑟和谐,可谓夫妻之楷模,弄来弄去原来他们之中也有这般不和谐的因素。 赋传铭接着说道:“宣王和雩珩公主皆知此事,他们和络音关系十分糟糕,如今络音虽然跟着蔚统领,也只能是一个类似于近身的角色,想让蔚统领帮他正名大概是不可能的。” 劭泽的确是十分不喜欢络音,看样子络音也不怎么喜欢劭泽,两人不共戴天倒是可能的。然而令赋仟翊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劭泽的宣王身份源自于雩珩公主一脉,而络音就算是蔚瀚英妾室的儿子,也一样不能和劭泽同日而语,更何况他只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 “这个络音……多大岁数了。” 赋传铭道:“二十四五的样子,我算着,他大概是在蔚统领和雩珩公主大婚之前就已经出生了。” “曦日郡秋苑太守今年多大岁数了?”赋仟翊继续问道。 赋传铭只一眼,基本能知道赋仟翊都想问什么,于是说道:“秋苑潇和蔚统领同岁,她生络音的时候,还未和征海军魏浩轩成婚。” “此魏非彼蔚,两个蔚虽然音调相同,概念却完全不一样。难不成那秋苑潇一心爱着蔚统领,而蔚统领又要娶雩珩公主,她自己就干脆嫁了个名字类似的吗?”赋仟翊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地问道。 赋传铭深深叹气:“你我看着宣王风光,看起来他家里的事也一样焦灼恶心。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个络音知道自己不能将宣王取而代之,却想将近卫军握在自己手中,只不过雩珩公主和宣王极力阻止,他才会混到现在仍旧什么都不是。” 赋仟翊不由道:“这种卑鄙下流无耻的东西,就算没人阻止,他也管不了近卫军,还是别做他的春秋大梦了!” 赋传铭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赋仟翊的脑门:“猪脑子吗你?只知道生气,不知道想想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赋仟翊这才认真地看向赋传铭,沉默半晌说道:“因为这个络音的存在,劭泽和蔚统领之间产生嫌隙,蔚统领想让劭泽娶魏紫婧,想尽办法排挤我,是想让络音掌管近卫军,若是劭泽娶了我,赋家的地位也有所攀升,那么他再想安插络音取代爹,就更加困难了。” 赋传铭点了点头,正等着她往下说,却不料她怒气冲冲地重重拍上茶桌:“怪不得他死拽着我不放,我还以为他是真的将我当回事,搞了半天是想利用我制衡蔚统领!” 赋传铭忙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他想达到制衡蔚统的目的,娶邬名道的女儿邬沁儿也一样可以,或者是把你和邬沁儿都娶了更稳妥,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赋传铭口中的邬名道即是近卫军的另外一名副统领,和赋恂同样军功不少,在近卫军中威信也不小,只是人品不怎么好,为人阴暗、小动作偏多。起初而言,赋恂虽然在近卫军混迹多年,却因为邬名道这种不择手段的小人存在,还真的不一定能顺利坐上统领之位。 赋仟翊听赋传铭提到邬名道,心中更有一腔怒火:“幸好是这样,不然看我不坑死他!” 赋仟翊和邬名道自是不共戴天的,两年前在西北营区,赋仟翊带领她的天狐特战队参加演习的时候,险些被邬名道设计陷害丢掉性命,事后却因为缺乏证据,她实在无法指控邬名道,这才勉强作罢。 赋传铭知道这件事,当时虽然赋仟翊没有什么事,天狐特战队的五十人几乎损失过半,这些人和赋仟翊在西北军营几乎是同吃同训三四年,虽说并未参加实战,算不得过命的交情,经历此事之后,也等于是过命的交情了。赋仟翊心中压抑愤恨,几乎要回京将邬家的府邸都烧了。 赋传铭忙道:“提他也没什么意思,反正她女儿不过是闺阁小姐,宣王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依我看,宣王几乎对你百依百顺,又答应非你不娶,应当不仅仅是为了制衡蔚统领这么简单。他是真的喜欢你。” 提起此事赋仟翊心中仍旧有气,明明是这样,劭泽却只字不提,甚至在上个月校场罚跪的时候,他还说自己对宣王没什么用。 如今看来,那真是用处太大了。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这话说得也不对,邬名道的女儿是不是闺阁小姐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是近卫军的人。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在近卫军混了这么多年,我在近卫军威信是有的,自己人也多,混到幽萤都尉的位置不是偶然,你是作战都尉,也比那个麒麟校尉邬东明有本事得多,咱们家和邬家还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赋传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若不是这样,你也不至于得到宣王的关注。既然已经得到他的关注,他又肯为你不再另娶,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想到今晚发生的事,不论如何,劭泽都是在尊重她“愿得一心人”的愿望,连靖国公府的小姐都不要了,她的确是没什么可挑的。 想到这里她却不由皱了皱眉:“今日回府的路上,段鸿文拦了我们的马车,质问劭泽为何不娶靖国公府的谷吟晴。段鸿文是段鸿羲的哥哥,他俩关系那么好,他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怎么能这么拆我台呢?” 怎奈听罢此事赋传铭却忍不住笑了:“以前爹说你傻,我真的没发现,如今可是让我逮到了。” “你说什么呢。”想到此事赋仟翊烦躁地喝茶,盘算着明日一早就去找段鸿羲算账。 第57章 赋传铭说道:“段鸿文自然是不想你嫁给宣王。段鸿羲喜欢你,他若不想尽办法拆散你和宣王,他弟弟段鸿羲就无法得偿所愿。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想不通?” “段鸿羲喜欢,我?”赋仟翊指着自己的鼻子瞪大了眼睛,随即毫不在意地一笑,将茶杯戳在茶桌之上:“别开玩笑了,我们俩认识这么久,他若是对我有意思,还用等到如今这种进退不得的时候吗?” “你这么说也对。”赋传铭听着赋仟翊的话,也有所动摇,说道:“但是段家和靖国公府应该没什么往来的,段鸿文何必豁着你和段鸿羲的关系,去做这个恶人呢?” 赋仟翊道:“当日华容街上,他当街讽刺劭泽脑满肠肥,今日又拦车质问。这段家人的脾性确实不怎么好,实在是看不懂他们,朝中皇太女和大皇子他们连番得罪,在劭泽这里也不落好,他们段家也不知道究竟想干什么。” “段家祖祖辈辈都是这个样子,谁也不给面子,家传的。”赋传铭干巴巴说道。 “唉。”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 赋仟翊正打不起精神,忽然想起下车之前劭泽嘱咐她的话,忙说道:“劭泽让我告诉你,让你好好准备,过两日校考他会以海鹰的身份跟你过招。” “真的?”赋传铭终于来了精神。 赋仟翊道:“你好好准备,不能输给他。就算他肯放水,也不能放得太明显。” 赋传铭的兴奋劲儿只有一瞬间,很快脸却沉了下来:“武学一途,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我败给灵流是我技不如人,我认,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不必他给我放水。” 赋传铭本人虽然优秀,也在作战都尉一职上如火如荼,只是脾气比较直,就算他输了也是输得其所,若是采取一些不上台面的手段,他只怕很难接受。 赋仟翊说道:“他习武多年,武功的确在你之上。他若不放水,你必输无疑。现在可不是你关心比武道义的时候,和灵流的一战已经让人抓到把柄,如今若没有一个公认的高手来奠定你的地位,再蹦出个阿猫阿狗的,你可怎么办?” 赋传铭眉头一皱:“咱们赋家世代从军,胜之不武的事,恕我不能接受。” 赋仟翊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刚才咱们不是分析过了,咱们家现在在近卫军的地位,必须要稳固再稳固,你不努力保住自己,若是作战都尉一职不保,别说邬家,就是那个络音骑到我们头上去,我们也亏大发了。难得劭泽和我们一致对外,他又肯豁出他近卫军第一的名头来给你铺路,你可别扭捏了。咱们家握稳了近卫军,比你的那些道义重要的多。” “但……” 赋传铭刚想说话,赋仟翊就忙着打断道:“你看朝中如今这么混乱,咱们一步出错,很可能举家遭灾。咱们努力稳固自己,不是为了锦上添花,而是为了自救。你别老是钻在营里只研究怎么打仗怎么摆阵了,好好想想咱们的未来吧。” 赋传铭眉目一垂,沉默着给自己斟茶喝,如有所思地看着茶杯上镌刻的花纹,终于点了点头。 “若说这个宣王真是什么都好,人品好、对你好、武功比我还高,真是世间难得。”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道。 赋仟翊不语。劭泽要给赋传铭撑场面,其实就是要抬高赋家,赋家在近卫军中地位越高,威信越高,自然络音就这辈子别想染指近卫军了。当然,这对于他们赋家来讲,也没什么坏处。 左右劭泽答应不另娶他人,最不济她也是个宣王妃,最不济赋恂早晚接任近卫军统领之位,爱情和官职都有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现在你知道怎么帮宣王了吗?”赋传铭问道。 赋仟翊微妙一笑:“自然是先帮他断了络音的路子。” 公主府。 劭泽自府门进来,人还没走到蔚统领书房,就已经连续碰到了四五个北冕卫队战士,每个人都是匆匆忙忙不知道在干什么,于是趁一人正向他行礼的时候问道:“慌慌张张做什么?” 那战士见是宣王,战战兢兢说道:“殿下,公主和统领吵架了……” 劭泽微微叹了口气。自这一年以来,公主府几乎每半个月就会因为他们二人吵架而弄得鸡飞狗跳一次。而吵架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络音。 “公主在哪?”劭泽问道。 “公主在寝殿。” 劭泽放弃了蔚瀚英的书房直奔雩珩公主的寝殿。 雩珩公主正坐在外间闷闷地喝酒,桌上的一套金器在蔬果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刺眼。劭泽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盏置于桌上,随即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雩珩公主见是他回来,愁眉不展的面色释然了不少:“你回来了。” 劭泽道:“吵不过他,喝酒能解决什么问题?” 雩珩公主怅然看着桌上金光灿灿的杯盏,说道:“是啊,吵不过他,喝酒都喝不醉。” 劭泽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伸手拿起雩珩公主的酒杯,将杯中残酒饮下。 雩珩公主干望着他,问道:“珈谜把你弄去拜阳殿,难不成又是想灌你酒,盼着你酒后吐真言?” 提到此事,劭泽心中仍旧烦闷不已,在雩珩公主身边坐下来,说道:“酒的确是喝了不少,但是她当着我的面,打了灵流五十杖。” 雩珩公主闻言并不意外,也不因为灵流意外遭灾而觉得内疚,只道:“他是蔚瀚英的人,她不去试蔚瀚英,试你有什么用?” “他的人和我的人,在旁人眼中,有区别吗?” 雩珩公主唇角微抬,讽刺般地笑笑:“真的没区别吗?” 劭泽不由道:“你俩吵架这样的戏码反反复复上演,你们不烦,我也快烦了。反正不论他怎么说,你也不会照做,口头上争输赢有什么意思?” 提起此事,雩珩公主目光蓦地冷厉:“左右他硬推给你的魏紫婧你不肯娶就罢了,娘好不容易替你周全的靖国公府你也敢推脱?烦了就回你的宣王府待着,不必回来了!” 劭泽不为所动,只沉默地重新拿了一个酒盏,慢慢为自己斟酒喝下,说道:“我娶靖国公的女儿,解决不了眼前的困境。” 雩珩公主蓦地夺下他手中的酒盏,说道:“就算你和娘一样很难喝醉,酒喝多了一样伤身。你身上的伤还想不想好了?” 劭泽怅然叹气,问道:“他究竟想怎样?” 雩珩公主说道:“近卫军始终被他把持着,你就算以海鹰的身份偶尔出现在军营,毕竟没有实权。若是他真的不顾一切要将近卫军传到络音手中,咱们也很难阻止。” 劭泽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一个太守的儿子,有什么资格和我相提并论?” 雩珩公主干望着他,许久才说道:“军权在他手中,他说起话来自然要比娘这个公主更有用一些。” 劭泽沉吟半晌:“军权到了赋家手上,事情就会简单得多。” “你已经决定了,非赋仟翊不娶?”雩珩公主问道。 劭泽点了点头。 雩珩公主说道:“你娶赋仟翊,娘没有意见,但是靖国公的女儿你也要考虑,还有,若是赋家接手近卫军有困难,你也该考虑一下邬名道的女儿。” 劭泽却摇了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除了赋仟翊,其它人我一概不娶。” 雩珩公主的眉头动了动,忽而问道:“她值得吗?” 劭泽点了点头:“我觉得值。” 雩珩公主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说道:“当年娘嫁给你父亲,你父亲还了娘一支近卫军,保我二十年太平。如今你娶赋仟翊,她能带给你什么?” 劭泽不语。当年玄封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各位兄弟姐妹因为皇储之事打得不可开交,包括他的母亲雩珩公主在内,每个人都是寸步不让,甚至剑拔弩张。 终了,玄封帝登上皇位,那些与他争夺皇位的皇子和公主,不过五年,纷纷因各种各样的理由丧命,唯独他的母亲雩珩公主还活着。而他作为雩珩公主的儿子,竟也被封王,直追大皇子的地位。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父亲蔚瀚英,手握近卫军二十余年,近卫军上下,尽是他的手足。这么说来,他和母亲应当感恩戴德才是,不该对蔚瀚英的私生子百般排挤。 然而并非他一定要排挤络音,是这个络音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处处和他作对。旁的不说,一个月前那场校考,正赶上他在左翼城受重伤,当天一早他本吩咐络涵按时叫他起床,临了络涵却被络音搅和得弄错了时辰,这才导致他校考迟到。 他和赋仟翊被罚跪的时候,原本也没什么问题,然而络音打的那二十鞭子,下手也太狠了点,以至于原本十几日即可痊愈的鞭伤,一直养到现在,仍旧碰碰就痛。 他至今想不明白,络音既为私生子,好好做人即可,偌大的公主府也不必亏待了他,何必处处针锋相对,惹人讨厌? 第58章 雩珩公主见劭泽不语,继续说道:“这个络音,的确很招人讨厌。但是你最大的问题,还是在朝堂之上。” 劭泽被雩珩公主说得蓦然回神,这才说道:“她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女子,她有勇有谋,又知进退,比旁的人好很多。” 雩珩公主说道:“因为她,朝中那两位会跟你正式宣战。而她却只能在近卫军中施展一二。比较起赋家,你更需要的是靖国公府的支持。” 劭泽突然对上雩珩公主的眼睛,说道:“我不准备辜负她,这些话,您还是不用再和我说了。” 雩珩公主见他如此说,倒也不再多劝,只问道:“那络音的问题,你打算如何解决?” 劭泽道:“过两日校考,我以海鹰的身份和赋传铭过招,并败给他。海鹰的武艺公认近卫军第一,若是败给赋传铭,他的地位还能稳固一些。” 雩珩公主皱了皱眉,显然是不怎么赞同劭泽的做法,说道:“你明明武功高他不止一筹,你宣王的身份也早晚要公之于众,若是败给他,日后会影响你的威信。” 劭泽微微叹气,说道:“赋家如今在近卫军炙手可热,他让灵流在近卫军营挑战赋传铭,并打败他,不就是想一举两得,挫一挫赋家的气焰吗?我是宣王,我就算武艺不及赋传铭,也是正常的。但赋家在近卫军的地位,必须保住。” 赋家的气焰越足,赋恂接任统领之位的呼声就越大,时日久了,那络音就算有命当上统领,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不可能拿到实权。劭泽认为,以他在近卫军多年来攒下的威信,换赋传铭一个口碑,这个买卖并不亏。 雩珩公主闻言几乎和他达成共识,点了点头说道:“总而言之,你心中有数就好。” “您放心,虽然我拒绝了靖国公府,我会想办法给他们别的补偿,若他们实在不领情,我也可以想办法争去争取段家。”劭泽说道。 “段家?”雩珩公主眼中蓦地泛起经久不见的光来:“你说的是护天军段家?” 劭泽点了点头说道:“段家大少爷段鸿文虽然行事莫名其妙,二少爷段鸿羲却是进退有度。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雩珩公主道:“段家上下数代掌管护天军,从不参与皇权争斗,段家二少爷也不是护天军的继承人,你如何认为他会是突破口?” 劭泽一笑了之,并不搭话,只指着蔚瀚英书房的方向,说道:“我去劝劝吗?” 雩珩公主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虽为公主,他毕竟算是救我一命的人,那络音也是他认得我之前的事,怪不得他。若不是络音行事恶劣,我实在不该拦着。” 劭泽道:“知道了,您放心,我不会和他吵起来的。” 次日,赋府。 正值春暖花开之际,迎春花缓缓而凋,取而代之的是盛开的桃花和杏花。赋府正中的演武场上,四面皆设置着沉重的石台,每一面石台上都插着各类不同的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 赋仟翊和赋传铭正在过招。赋仟翊这次仍旧不曾拿镯子,手中长剑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冷光。 她正在按照平日里见劭泽出手的印象,复制劭泽的出招套路,以让赋传铭有些应对策略。毕竟海印也算是近卫军的传奇人物,他们二人过招,若是没一点真功夫,让人一眼识破就不好了。 难得今日赋传铭留在府中,两人少有的比武过招,不仅吸引了府中的府兵和杂役,就连赋传铭足不出户的生母都从别苑跑了出来。 赋仟翊的武艺原本就比赋传铭差了一点,再加上用了她并不熟悉的剑,虽然是对劭泽的招式照虎画猫,力度和速度上和劭泽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招过半式,赋传铭终于忍不住叫停:“你还是用回你的镯子吧。” 赋仟翊深深抒了一口气:“我也觉得这样不行,你还是自由发挥好了。” 赋传铭无奈摇头,看着瑾儿将赋仟翊的镯子抛到她手中,这才认真起来。 赋仟翊换了武器,就仿若换了个人一般,招招式式直取命脉。赋传铭终于打起精神来,认真对战,心中唏嘘赋仟翊功夫见长的同时,自己手中剑式也愈发不一样。 两人似乎许久不曾过招,都觉得对方一夜间似乎功夫见长,虽然只是随意练武,也不得不认真对待。 这时赋仟翊双镯齐出,赋传铭剑花一甩,竟将她的镯子双双击落,转眼间那剑锋就逼向赋仟翊的喉咙。 赋仟翊闪身后退,足尖一点,竟落在陈设武器的石台之上。 赋传铭这才停了剑:“还打不打了?” “你先告诉我,你一剑击落我两只手镯,是我武功衰减还是你功夫见长?”赋仟翊站在石台上,并未从石台跳下。 赋传铭摇了摇头,说道:“你的招式有问题,两只镯子在一条线上,我一剑击落很奇怪吗?” “也是。”赋仟翊自言自语着跳下石台。 “你能不能认真些!净瞎编一些莫名其妙的招式!”赋传铭忍不住斥道。 赋仟翊心思的确不在比武之上,闻言更是毫无精神:“实在没心思,你找府兵们陪你练吧。” 赋仟翊一边说着,一边拔腿就要离开。 “小姐,一个自称宣王近身的人要见您,人被小的带到正厅了。” 宣王近身,那就是昨天驾车的那个卓然了?赋仟翊昨日也是第一次见此人,看起来面目严肃,死气沉沉的。他突然来府,难道是劭泽有事要找她? 赋仟翊衣服也没换,穿着方才练武的藕粉色直裾就去了正厅。 卓然正站在厅中等候,下人上的茶也未曾碰,赋仟翊请他坐下他也不坐。 “那你此来是……” 赋仟翊也懒得管他喝不喝茶,自己倒是渴得很,端起茶杯自顾自地喝起来。 “殿下有事绊住,不能亲自前来,特命属下来告知姑娘,明日……络音会以幽萤都尉的身份参加校考。” 赋仟翊口中的茶险些喷了出来。她虽然知道络音是何身份,毕竟劭泽没有亲自跟她说过,这个卓然是否知情也不好说,她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嗯?”她见卓然停顿,反问了一声。 卓然说道:“姑娘知道,殿下和络音不睦,殿下希望,明日姑娘能认真对战络音。” 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卓然:“让他输得难看一点?” 卓然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那个络音功夫不是很好,赋姑娘可以应对自如。” 赋仟翊仔细一想,方觉此事不对,如果络音功夫一般,就算和别的幽萤都尉过招,照样会输,何必非要对到她的身上? “既然不是很好,像灰雁、青雀之类的,都没有问题,何必非要我出手?” 卓然似乎早知道她会有此一问,说道:“因为此事是蔚统领安排的。” 赋仟翊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蔚统领想让络音进入幽萤都尉的圈子,找谁不好,非要找她开刀?既是蔚统领的人,蔚统领一定不希望他会输给自己。 见赋仟翊沉默,卓然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百般纠结,这才上前一步,扑通跪在赋仟翊面前。 赋仟翊见状一惊,慌忙闪身。这可是劭泽的近身,她还没有过门,宣王近身怎么能跪她呢? 卓然道:“姑娘不必躲,反正我家主子非姑娘不娶,姑娘迟早也是属下的主子。” 此话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赋仟翊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她不着痕迹地皱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卓然道:“蔚统领想扶络音在近卫军站稳脚跟,但是我家主子不同意络音入近卫军,因此我家主子和蔚统领产生分歧,至今无果。属下知道姑娘或许不敢违背蔚统领的指令,但此战若络音获得声名,他日,他夺的就是赋家的军权。” 赋仟翊听着卓然的话,惊出一身冷汗。难不成,蔚统领还会对她下令,命她败给络音吗?难不成是劭泽的话先传到,蔚统领的话也在后面等着? 卓然见她不语,继续说道:“属下知道此事会让姑娘为难。但姑娘迟早要和殿下大婚,殿下的利益和姑娘的利益是浑然一体的,姑娘可千万别糊涂啊。” “这话,是他让你说的,还是你自己要说的?”赋仟翊问道。 卓然道:“殿下只让属下传话给姑娘,让姑娘出手不要客气。” “那么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赋仟翊继续问道。 卓然说道:“属下多话,是怕姑娘迫于蔚统领的威严,不知如何抉择。” 说罢卓然见赋仟翊不开口,继续说道:“殿下因为姑娘的事,已经得罪了很多人,姑娘您可一定呀帮殿下啊。” 赋仟翊打量了卓然一番,心知他既可以做劭泽的心腹,劭泽还在他面前毫无忌讳地说话,说明此人应当可信,于是问道:“殿下和蔚统领,有分歧?” 卓然沉默地抬眼看着赋仟翊,半晌才赴死一般开口说道:“是,蔚统领想让络音接替统领之位,殿下坚决拥护您的父亲。” 赋仟翊故作不知,说道:“络音一介布衣,说接替近卫军统领就接替,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再说,我父亲当不当统领是其次,若是我忤逆了蔚统领,他一怒之下弄死了我,我不是更亏?” 第59章 卓然听着赋仟翊的话,竟无言以对,面色铁青,百般纠结一般忽然说道:“其实来找姑娘是属下自己的主意。殿下并未让属下前来向姑娘传话,因为殿下不想让姑娘为难。但属下觉得,此事若是姑娘听从蔚统领的意思给络音放了水,不论是对赋家还是对殿下都是后患无穷。殿下虽然说有事他兜着,毕竟殿下不是万能的,万一中间出了纰漏,后果不堪设想。” 赋仟翊听着卓然的话,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怒,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卓然:“他不曾让你传话?” 卓然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这么大胆,敢假传他的口信?欺负他仁善吗?”赋仟翊目光严肃地死死盯着卓然,心想这个近身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起初在她以为劭泽就是宣王近身的时候,觉得他胆子那么大是因为宣王需要他这样武功高强的人。如今来看,劭泽自己就是武林高手,这个卓然就算再怎么武艺高强,对于劭泽来讲也不是必须存在的。 如此,他是哪来的自信,敢假传宣王口信? 卓然嘲讽般地一笑,说道:“属下自小跟着宣王,知道宣王仁善,和昨日姑娘所说的一样,属下也见不得宣王受委屈。兹事体大,宣王虽不想让姑娘为难,但此时若姑娘不作难一番,日后要作难的地方只怕更多。若是让宣王一一善后,宣王还哪有心思干正事?” 赋仟翊听着此话哭笑不得,若是卓然所说都是实情,那就是劭泽虽然什么都不说,等着她听从蔚统领的命令放络音一马,日后再想别的办法补救吗? 只可惜这个卓然真是想多了,就算今日他不来,以昨日赋传铭和她讨论的结果,若是蔚统领下令,她也同样不可能让步络音。 虽然蔚统领的命令重要,但让她在赋家的前途和抗命之间选择,她宁可抗命。反正这种扰乱校考制度的行为,蔚统领也不敢搬上明面来指责她抗命,至于私底下的事,自有劭泽兜着。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赋仟翊简短道。 卓然疑惑地看了看赋仟翊,一时间竟不敢应。 赋仟翊道:“放心,本姑娘会如你所愿的。” 次日,近卫军营。 就在她刚刚进入军营的时候,就被蔚瀚英的副尉叫去了蔚瀚英的营房。 她心里咯噔咯噔得紧张。原本她也经常在蔚统领面前听训,平常的时候和蔚统领还算熟,也不觉得怎样。今日完全是因为昨日听卓然说了那一番话,心中郁结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劭泽表面上尊重蔚瀚英,到了关键时候,也未必被他牵着鼻子走。然而毕竟她不是劭泽,她做什么都要首先考虑一下赋家的安危。 蔚瀚英大约也想不到赋仟翊会知道络音的情况,开门见山道:“这是络音,你们应当已经认识了。” 赋仟翊干望着意味深长看着她的络音,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点了点头。 蔚统领接着说道:“络音人品贵重、武艺高强,近卫军中也很难遇到敌手,在本帅身边当个副尉屈才了。今日起正式入编幽萤都尉,今日校考,他与你一同参加。” 人品贵重,武艺高强,这评价算是无懈可击的。赋仟翊心中一万只羊驼跳过,和络音对视了一眼,那清冷的目光中尽是审视与挑衅。蔚瀚英说他近卫军中难遇敌手,言外之意就是,他不能输给自己了? 赋仟翊也很想冷笑。虽然她武艺不及劭泽、不及赋传铭、不及灵流,甚至不及段鸿羲,但在近卫军中能与她匹敌的幽萤都尉,可谓寥寥无几。就算武艺相当,鬼主意也没她多。故而她在校考之中也算常胜将军。 如今半路杀出个变态,想让她赋仟翊放水,辱没了她的名声事小。问题是,她凭什么给一个劭泽的敌人铺路?或者说他根本算不上劭泽的敌人,不过是一只不自知的蝼蚁罢了。 “属下明白。” 蔚瀚英不会将这种事安排给赋传铭。一来赋传铭是个极其正统不爱变通的人,二来赋传铭更在乎他自己在近卫军的威信,让他放水,就相当于是让他让出都尉一职,赋传铭是不会让步的。 而赋仟翊就不同了,她虽然自小习武,向来认真努力不怕吃苦,但是她比赋传铭要灵活得多,也并没有想在近卫军掌权的想法,也不很介意自己的武艺有多少人认可。 其实蔚瀚英阅人无数,唯独对她大约是看走眼了。她可不是不想要权,只不过她父亲和哥哥都在近卫军太有头脸,她自己也算威信很高,她实在没必要再去抓权。没必要,并不代表不需要。 首先,她必须拿出极其谦卑并不知情的态度,让蔚瀚英放心,不会紧盯着她,甚至是不会中途换人。 随后,只要络音确定了是和她过招,那么收拾他的机会很多,如果此人功夫比她差得很多,她甚至可以假作放水,以意外之态赢了他。 总而言之,就算不为了劭泽,为了她自己、为了赋家在近卫军的地位,她也不能帮蔚瀚英干这种龌龊的事。 校场之上,赋仟翊如常戴了幽萤都尉的面具。对面的络音,既不戴面具,也没有代号。只有赋传铭介绍说此人是新任幽萤都尉络音。 当然,赋仟翊还没动手的时候,全场的人都知道他叫络音了。 赋仟翊不由冷笑——知道又怎么样?反正一会儿他也是要重伤着爬下擂台的。 她干望着络音提着剑上来,也没打算先出手,只默默地看着他施展那软绵绵的剑法,心道如此草包的东西,蔚统领竟也好意思开口让她放水? 她也不能太明显地挑了蔚统领的面子,始终是见招拆招,基本不进攻,也不和络音正面交锋。幽萤都尉校考的规矩,任何人必须认真对战,不得放水,不得不进攻,违者罚俸、杖责甚至降职。赋仟翊此举,完全就是在触碰校考规则的底线。 赋传铭看得都忍不住皱了皱眉,怒道:“半炷香了还不出手是想放水还是怎么的?” 赋仟翊故意不曾和赋传铭提起此事,目的就是要在校场之上达到他能肆无忌惮地怒斥这个效果。 此话出口,蔚瀚英的脸上八成也挂不住,赋仟翊余光瞟到戴着面具的劭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心中一乐,终于对络音出手了。 络音的武功也算不得顶差,只是在幽萤都尉当中占不了什么先,蔚瀚英急着拔苗助长,想利用她在近卫军攒的名气为络音铺路,此计太过拙劣,八成是因为劭泽执意要娶她,近卫军实在得不到把控,他已经急不可耐非走这一步不可了。 只可惜她如今竟是个知情人。 再者而言,络音平日对劭泽究竟有多恶劣,蔚瀚英也未必知晓,只怕是这个络音扮猪吃虎的能力太强,令蔚瀚英至今觉得一切都是劭泽在作怪。 想起上个月演武场之上,络音公报私仇在劭泽身上落鞭那么重,赋仟翊手上的镯子已经不止一次打到他的膝盖和手肘各处关节,但并不真的打倒他。毕竟蔚瀚英开口,若是她这么轻易地打败了络音,她实在没理由和蔚瀚英交代。 这样一来二去的过了三十几招,络音也基本被她带着内劲儿的镯子打得筋骨伤损,颇有些有苦说不出的意思。蔚瀚英在一旁看得终于忍不住,只好斥责道:“再敢放水军棍伺候!” 赋仟翊唇角一勾,一镯下去勾住络音的左脚,手中蚕丝一带,轻易将他摔下擂台。临了,还极为内疚地跳下擂台去小心将络音扶起:“你没事吧?对不住了,他们都看着呢,我怕挨打,不敢再让你了。” 络音吃了这么个哑巴亏,虽然明知道赋仟翊不仅仅意在羞辱他,还在帮劭泽报上次鞭刑的仇,当着蔚统领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好道:“是在下技不如人,赋姑娘见笑了。” “我是赤鸢。”赋仟翊强调道。 见此情景,在外人面前始终稳重严肃的劭泽,竟然忍不住笑了。虽然是戴着面具,赋仟翊清楚地感觉到他嘴角扬了一下,心中竟无比轻松和愉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忽然很爱看他笑,不是那种外人眼前礼节性的微笑,而是如今这种发自内心的笑。他微微一笑,赋仟翊竟忽然觉得,世界都明朗了。 赋传铭这时板着脸上前来斥道:“军中严令,校考之时不得放水!为何明知故犯?” 那日他们罚跪之时络音的鞭子落得重于常理,也被很多人看在眼里。在场武艺较通的人都看得懂,她是在替海鹰打抱不平。至于前期有意放水,不知情的人只能理解成是她有意羞辱络音。 络音虽在近卫军露脸不多,很多人也知道他是蔚瀚英的副尉。蔚瀚英力捧自己的副尉为幽萤都尉,却又被赋仟翊半推半就地羞辱一番打下擂台,蔚瀚英颜面扫地,此时面色已经黑如墨汁。 第60章 赋仟翊忽听赋传铭的第二次训斥,一时间有点懵,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按理说,赋传铭应当不知道此事的内情,但是她公报私仇打了络音,赋传铭是知道的。然而不管他知不知道,比武结束后忽然训斥,难道还是想问责不成? 赋仟翊愣了半晌,后退一步屈膝一跪:“属下惭愧。” 赋传铭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蔚瀚英身前,问道:“统领,您看此事……” 蔚瀚英仍旧怒视着不争气的络音,听得赋传铭的话,这才回过神来,沉吟半晌道:“幽萤都尉赤鸢,校考时违反军规,念其悔过及时,着罚俸一月,以观后效。” 不然他还能说什么?把她拖走打一顿吗?赋仟翊心中倒是万分得意,此举虽然惹得蔚瀚英不高兴,但在蔚瀚英的角度而言,她除了如此做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事实上络音功夫也没有人们看到的那么差,只可惜遇到赋仟翊,让赋仟翊营造得看起来功夫异常的差。 如此一来,蔚瀚英想将络音安插在近卫军要职是不可能了。她如今也不是特别怕得罪蔚瀚英,毕竟身后有劭泽撑腰,蔚瀚英就算看劭泽都不顺眼,一脉父子,他也不能真的拿劭泽的利益开玩笑。 当然,这对于蔚瀚英来说,噩梦才刚刚开始。他大约也没想到劭泽会约战赋传铭,直到劭泽手中软剑甩直的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此事蹊跷,冷着脸嘱咐了一句:“校考并非儿戏,再有放水者军法处置!” 当然,不论他如何嘱咐,都改变不了劭泽决定放水的事实。和赋仟翊、络音一组不同的是,赋传铭的功夫是真的在近卫军无人能敌,劭泽就算和他过上数百招仍旧放水,也未必有人能看得出来。 赋仟翊看着场上令人赏心悦目的剑花,早将蔚瀚英阴郁的脸色抛之脑后。倒是始终不曾发话的赋恂上前来将她叫走。 绕开复人满为患的校场,赋恂找了个僻静之地,这才问道:“方才怎么回事?” 赋仟翊瞟着四周,见的确没有人,这才低声说道:“校考之前,蔚统领让我给他放水。” 赋恂惊愕地看着她,一时间竟没有说出话来。 赋仟翊继续道:“但是他武功太差了,我放水也放不出来。” 赋恂神色冷定下来,说道:“就算是这样,你有意打伤他,以为蔚统领眼瞎?” “他未必眼瞎,但是他也没脸再来指责我,是他选的人不行,不是我不给面子。”赋仟翊无所谓地说道。 赋恂不由训斥道:“幼稚!” 赋恂其实并不知道这些事其中各种缘由,赋仟翊也不想说太多让他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只好说道:“我很快要和宣王成婚,那出嫁从夫,我是应该听宣王的没错吧?” 赋恂似乎意外她何时变得如此乖巧,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赋仟翊接着说道:“那若是宣王和蔚统领产生了分歧,我该怎么办?” “自然还是听宣王的。” 赋仟翊一边点着头表示绝对的赞同,一边打了个响指。 赋恂神色一顿,问道:“是宣王吩咐,还是你打着宣王的旗号和为父卖关子?” 赋仟翊不得不承认,赋恂虽然不了解其中旁枝末节,却是太过了解她,她是不是在打马虎眼,赋恂一看便知。 “我其实就是看不惯他那个乖张样,拿着鸡毛当令箭,连劭泽都不放在眼里,活该被打!”赋仟翊几乎是默认了赋恂的话。 幸好赋恂没胡子,否则此时胡子一定被她气歪了:“你糊涂!” “我又怎么了?”赋仟翊话说得颇有些心虚。 虽然昨日听了卓然的话了解内情,毕竟此事她没有和劭泽碰过,的确是她自作主张的。 赋恂压低了声音说道:“就算你想帮宣王出气,也不该在这种场合!咱们赋家虽在近卫军多年,有一定的威信和势力,毕竟蔚统领才是近卫军的统领!你是近卫军,你不听蔚统领的也罢,你还在他面前玩这种小动作,作死吗?” “反正现在丢脸的是他不是我。”赋仟翊随口说道。 赋恂自然是不知道劭泽和蔚瀚英之间的矛盾,听赋仟翊这么说,心中也不可避免地会多想:“就算他们二人有分歧,也是他们自家的事!” “对我来讲没区别。”赋仟翊闷声说道。 赋恂一时竟无言以对,刚想开口提醒她说话注意分寸,就听校场一片喧哗,转口问道:“宣王殿下约战赋传铭是你们商量好的吧?” 赋仟翊一副“爹您好聪明”的样子点了点头,说道:“蔚统领想让络音取赋家而代之,劭泽力保赋家,就是这个意思。” 赋恂忽然沉默了,干望着赋仟翊久久不言,直到赋仟翊失去耐性,方才说道:“既然宣王殿下看重你,就不要让他失望。” 赋仟翊看赋恂的反应,似乎是早已料到一般,不由问道:“爹,你是不是早知道点什么?” 不等赋恂回答,校场中刀剑之声戛然而止。场上的议论之声越来越大,他们只得返回校场。 毫无疑问地,赋传铭险胜。劭泽手中软剑已收,手上微抖,一言不发地下擂台离开。 “不出几日,都尉的功夫又精进了!现在连海鹰都不是都尉的对手了!” “海鹰和赋都尉从未比过武,说不定他功夫本来就不及赋都尉。” “那这么说,那个灵家二公子,当真要一人踏平我们近卫军了?以前还抱希望于海鹰,现在一看他也不行。” “说不定南冕校尉、螣蛇校尉能好一点,毕竟是御前的近身……” 赋仟翊听着这些话,忽然觉得很刺耳。劭泽的代号海鹰,在近卫军中几乎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平日校考不过随意走上几招就能结束,如今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就这么把威信舍弃了。 只怕此事对近卫军的士气也是很大的损伤。 蔚瀚英自始至终脸色铁青,见劭泽即将走出校场,怒道:“你站住!” 劭泽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平淡问道:“统领有何吩咐?” “方才的比武,你当真尽全力了吗?” 赋仟翊实在不知道蔚瀚英问劭泽此话究竟有何价值,若是说他尽力,只能说明他武功的确不如赋传铭,若是说他不尽力,蔚瀚英总不能将他军法处置了。 劭泽说道:“赋都尉武艺高强,是在下输了。” 赋传铭颇有些心虚和下不来台的感觉,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论是出于对自己还是对劭泽的维护,他都不能承认比武有水分。只好堪堪一笑,并不接话。 蔚瀚英复而说道:“方才看你出剑不敏捷,是受伤未愈吗?” “属下的伤已过月余,早已痊愈,多谢统领关心。” 赋仟翊看得出劭泽只想赶快走,留在此处,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状况。蔚瀚英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劭泽身上的伤口的确没有完全长好,但若此事公之于众,只能证明赋传铭是胜之不武,此前所做的一切就等于白做了。 然而劭泽既然话说出口,碍于面子蔚瀚英也不能真找人验伤,只得作罢。 劭泽目光落在赋传铭身上,忽然向他抱拳,说道:“赋都尉才是身上带伤,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赋传铭此前的确被灵流打伤过,并且是众目睽睽之下,至于到底伤得如何,旁人搞不清,赋仟翊却是知道,他的确没什么大碍。劭泽旧事重提,倒是很多人恍然大悟一般想起了之前的事,纷纷以崇拜的目光看着赋传铭。 赋传铭愈发尴尬。 劭泽意味深长地和蔚瀚英对视了一眼,转身离开。 赋仟翊看得极其紧张,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闹成这幅样子,单看蔚瀚英铁锈一般的脸色就知道,此刻赋家若没有劭泽这个靠山,只怕倒下也是瞬间的事。 此前觉得是劭泽离不开赋家的支持,此事之后,只怕是他们双方相依为命吧。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因为白天的原因,赋仟翊始终未敢提前回府,也没敢出营和劭泽见面。直到营里开了晚餐,赋家三人才一同回府。 一路上,赋恂都一语不发,赋仟翊和赋传铭颇为心虚地跟着赋恂。虽然此事他们赋家应当是一条心,毕竟他俩一个当众打伤了蔚瀚英的副尉,一个直接莫名其妙击败了已知是宣王的海鹰。此事于理倒没什么,于情是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赋恂总要给蔚瀚英一个说法吧? 赋仟翊终于忍不住,驱马追上了始终骑马在前的赋恂,说道:“爹,今天的事无论如何也是太得罪蔚统领了,我是不是应该去……赔个礼?” 赋恂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仿佛从天不怕地不怕的赋仟翊口中听到“赔礼”二字是什么奇葩之事。他说道:“赔礼?赔什么礼?” 赋仟翊倒被他的反问问懵了。 赋恂继而说道:“校考比武,络音技不如人,你起初不出手,让他数招是情面,听得传铭喝止之后方才正式出手打伤了他,比武受伤再正常不过,你做得没错。宣王殿下挑战传铭在先,传铭全力以赴,是宣王殿下手下留情,佯作输方,传铭也没做错。” 第61章 “但是……”赋仟翊实在没想到向来不喜欢他们抛头露面的父亲竟说出这么公正的话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几经张口才说道:“我还是觉得太得罪蔚统领了。” 赋恂说道:“讨喜蔚统领,未必能更进一步。既然如此,不如做好本职。” 赋传铭却心不在焉地,忽然说道:“我觉得,宣王殿下是真的有伤。” “一个月前他被段鸿羲捅了一剑,你忘了?”赋仟翊鄙夷地看着赋传铭。 “他有伤,还需要放水我才能赢。” 果然赋传铭的关注点和赋仟翊完全不一样。 赋仟翊堪堪摇头,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你武功高的大有人在,他是武功比你高,论带兵打仗却未必比你强。” 赋传铭沉默半晌,终而也觉得此事不该是他的关注点,于是说道:“爹,我们这样,会不会惹怒了蔚统领?” 赋恂大约是听他二人实在心虚,不由说道:“早知道此刻尴尬,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那……”赋仟翊问道:“此事若是早告诉爹,爹有两全的办法吗?” 赋恂道:“你们二人得罪了蔚统领,自有宣王替你们周全。” 感情就是,我们俩得罪了蔚瀚英,和你赋恂没什么关系呗? 赋仟翊怪异地看着赋恂,心想此事赋恂不知道最好,省得蔚瀚英觉得是他们一家子和劭泽沆瀣一气。但事后赋恂显然是知道事情始末,若是不作处置,好像也说不过去。 赋仟翊忽然道:“爹,你要么押了我哥打一顿吧?这样也好和蔚统领交代。” “喂,你……”赋传铭莫名其妙被赋仟翊坑进去,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严重怀疑这个妹妹是捡来的。 赋恂却有些哭笑不得:“为父说过,传铭尽全力比武,是宣王佯作不敌,就算有错,错也在宣王,不在传铭。” “就是,此事明明是你和宣王狼狈为奸,和我有什么关系!”赋传铭得到赋恂肯定,恨恨地说。 近卫军营到赋府之间,要经过一条荒僻的小路,他们拐了个弯进入小路,正见劭泽负手而立在路上,连忙喝止了马。 赋恂跳下马,向着劭泽一抱拳:“宣王殿下。” 劭泽也如常回礼,目光落在赋仟翊身上,说道:“本王是等她的。” 赋恂和赋传铭意会,回身翻身上马一语不发地离开。 劭泽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这才问道:“今日之事,你是故意的?” 赋仟翊想着昨日卓然来找她的事并未得到他的首肯,觉得把卓然就这么卖了也不大好,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他是蔚统领的副尉,起初不敢出手而已。” 劭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复又走近了一步:“那有意将他打得浑身是伤,也是迫不得已了?” “对啊。”赋仟翊慌忙点着头,话却说得心虚不已。 “真的?” 她今日在演武场的举动,只怕连蔚瀚英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分明就是故意借着比武把络音打了一顿。 “我就是想起来上个月他打你鞭子的事,觉得生气而已。区区一个副尉,竟敢跟你杠着,真是不想活了!”她终于忍不住说道。 劭泽忽而笑了,伸手拍在她的肩膀上:“他也只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本事,几下鞭子而已,不用这么介怀。” 听劭泽这种无所谓的话,赋仟翊更有点怒意:“虽然上次你迟到,鞭子要是蔚统领打得,轻了重了都说得过去,可他是个什么东西,明知道你是宣王,还敢对你下手?疯了吗?” 劭泽道:“既然他疯了,还和他一般见识?” 赋仟翊竟被劭泽堵得无话可说。是啊,被疯狗咬了,难不成还要咬回去?那她的行为和疯狗又有何区别? 但是她是真的打回去了,而且保守估计,那个络音应当伤得挺重的。 劭泽见她面色怪异,说道:“蔚统领既安排他和你比武,是不是嘱咐了你什么?” 这么明显的事,劭泽如何会看不懂?赋仟翊索性也不瞒着,说道:“校考前,蔚统领要求我输给他。” 劭泽若有所思地沉默少顷,说道:“果真如此。” “什么?” 劭泽继而问道:“那你为何敢逆了蔚统领的意思?” 赋仟翊总不能真的把卓然卖了吧?也不能真的说赋传铭去打探了公主府的事,知道络音不仅是蔚统领的私生子,还处处给他使绊吧? 她说道:“这不是……还有你撑腰吗?” “他发起火来连我都打,我还能替你撑腰?” 赋仟翊知道劭泽此话是在开玩笑,也不往心里去,说道:“我知道你也烦他,我要是真让他赢了,给他奠定在近卫军的名声,日后还不见得会翻出什么花样来,万一蔚统领一个不小心想扶他上位,那我们赋家上下在近卫军付出的多年艰辛不就成笑话了?” 劭泽听了此话,目光才慢慢严肃起来,说道:“我原本不想让你蹚浑水,你且说,是不是卓然找过你?” 既然他问到这里,赋仟翊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知道卓然来过赋府,只好说道:“你可千万别怪他,我觉得他找我找得对。” 怎奈得到她的肯定后,劭泽的目光竟真的生出些许怒意来:“总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赋仟翊见他真的有些生气,问道:“此事于你而言既然有麻烦,为何不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呢?” 劭泽道:“你是他手下的人,若是让你忤逆他,怕你为难。” “我为难不要紧,你为难才真的是要天塌了。”赋仟翊埋怨道:“虽然我家势不如谷吟晴,甚至不如魏紫婧,既然你决定要娶我,我也一定要尽我所能帮你排忧解难才是。至少我在近卫军也混了个一官半职,再不济若是朝中有情况,带兵打仗我是会的,总不至于真的是让你娶一个摆设在王府。” 劭泽深漆的眼眸之中,那一潭深湛的水忽而被激起涟漪:“你无须这么紧张。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为我排忧解难的。” “可是此时你遇到问题和我遇到问题没有任何区别。”赋仟翊说道。 “卓然究竟都和你说什么了?”劭泽反问道。 “他也没说什么,大部分事情,是我猜的。”赋仟翊说道:“我虽然搞不清那个络音到底怎么回事,偌大的公主府,上有公主,有蔚统领,有你,他不过一介下人,何故能和你闹成这个样子,他怎么敢表里不一地屡屡触及你的底线?看他的样子,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还有,他跟魏紫婧称兄道妹的,难不成仗着魏家的面子,竟敢欺负到你头上?” 劭泽听赋仟翊这番话颇有些哭笑不得,什么叫“欺负”到他头上,说来说去好像他这个宣王的身份就像捡来的一样。 “他是我父亲和别人的私生子。” 赋仟翊并没想到劭泽竟这么轻易地就说了,早知道还不如不兜这么大的圈子,直接说了。 一时间,她竟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起初也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方才在演武场上这么明目张胆地把络音打了,蔚统领是吃了个哑巴亏。 但是当着他的面,不听从他的话放水也罢,还明目张胆地打了他的儿子。赋仟翊忽然觉得一脸黑线。 见赋仟翊一脸懊悔,劭泽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说道:“此时终于觉得后怕了?” “你为何不早说?这下可好,虽然是替你出气了,我可是把蔚统领得罪惨了……” 劭泽道:“打狗还看主人面,你就当络音是他的狗,不放水也罢,竟还去打人,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赋仟翊起初一直没回过劲儿来,决定不防水是事先想好的,明明她可以做得滴水不漏,然而演武场上竟一时怒气满满,即兴发挥把人给打得那么惨,如今回想起来,就算络音只是蔚统领的副尉,打得不也是蔚统领的脸面吗? 如此一来赋恂方才那一番话,只是在安慰她了? 此事做得仿佛劭泽也有些下不来台,好像她真的是仗着有劭泽撑腰一般。 劭泽见她脸色越来越差,终于安慰道:“此事是他挑衅在先,也不怪你。蔚统领那里你也不必担心,有我在,他不会怎么样。” 赋仟翊干望着劭泽,支支吾吾道:“我是不是,给你添乱了。” 劭泽轻笑道:“这算什么麻烦。你这样找麻烦,我倒是很喜欢。” 赋仟翊听着他的话,心中还是越来越不是滋味,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我真是蠢透了!” “和我回趟公主府吧。”劭泽说道。 “啊?”赋仟翊听到公主府一词第一次打起了退堂鼓。 劭泽继而说道:“毕竟你打伤了络音,也忤逆了蔚统领的吩咐,虽然此吩咐上不来台面,私下里,总要有所交代。” 然而赋恂说,不用赔罪来着。 赋仟翊越来越搞不清赋恂和蔚瀚英究竟是何关系了。若是上下级的关系,此事她惹了祸,赋恂总该对蔚瀚英有所交代才是。然而赋恂竟比她还淡定。 “可是我……” 赋仟翊正犹豫着,却听劭泽说道:“不是让你交代,是我要跟他交代一下。” “你和他交代什么呀。” “若没人吩咐,你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连蔚统领的话都不听了?” 第62章 劭泽说着,拽起她的手,把她往马身边送。 她是胆子挺大的,竟连蔚统领的话都敢不听,蔚统领的人都敢痛打。初步断定,这个络音虽然不至于残了,伤得应该也不轻,够他在屋里养上月余了。 但是这个黑锅,也不能真的让劭泽来背吧? “可是的确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赋仟翊闷闷说道。 劭泽道:“在他眼里没区别,他知道我不会放任络音在近卫军谋得地位。你放心,他不会说你,更不会说我,只是此番你去,记得提醒他,络音的功夫已经烂到你想放水都不能的地步。” 赋仟翊知道公主府并不如她事先想象的那般和谐单纯,公主府的水也很深,说不定还有很多难以启齿的事劭泽没法说。更知道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不该问的话不问,不该打听的事不打听。于是她再没多问什么,紧跟着劭泽向公主府去了。 进门他们将马交给守门的下人们,正见卓然撞了过来:“殿下,您没受伤吧?” 劭泽哭笑不得:“本王为何会受伤?” “听说今日您被赋都尉打败了,就连络音都被赋姑娘给打了……” 赋仟翊一个劲儿冲他眨眼睛,表示劭泽已经知道他来找过她的事,怎奈那卓然连眼睛都没有抬过。 劭泽将手中软剑丢到他手中,说道:“提起此事,你还需回房闭门思过才是。” “啊?”卓然怔怔地看着劭泽,终于将目光转向赋仟翊。 赋仟翊极为不好意思地一笑。 “还不快去!”劭泽眉头一皱。 卓然嘴上应着是,却也是一点都不怕劭泽的样子,扭头走了。 “回来。”劭泽突然想起什么,吩咐道:“去请蔚统领来本王的院子,说赋姑娘求见。” 赋仟翊纳闷地看着劭泽。她求见,不应该是她去见蔚统领的吗?总没有让蔚统领跑来见她的道理吧? 她不由拽了拽劭泽:“这样好吗?” 劭泽道:“他书房不让人进,去正厅也没必要,还是去我那合适。” 赋仟翊不解地看着劭泽。蔚瀚英是武官,武官的书房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赋家的书房可是随便进出的。 劭泽说道:“咱们先去见我母亲。” 临到了公主府,赋仟翊却打起了退堂鼓,想起来自己在校场竟把蔚瀚英的私生子给打了,头皮都发麻。提到雩珩公主,她却仿佛抓到救命的稻草一般。按理说,雩珩公主和劭泽都这么排斥络音,她将络音打了,雩珩公主大约会觉得大快人心吧。 怎奈进了雩珩公主的画室,赋仟翊才发现失去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雩珩公主是惑明著名的画家,她的画在惑明赫赫有名,几乎到了一画难求的地步。听到门响,她才慢慢放下画笔,将正在画的什么用宣纸一盖。 “公主殿下万安。”赋仟翊规矩行了个礼。 雩珩公主看到赋仟翊,忽然微妙一笑,说道:“赋姑娘今日,打人打得可谓大快人心了。” 赋仟翊尴尬地笑了笑:“公主殿下说笑了,我那只是……” 打抱不平,赋仟翊终究没敢说出这句话来。照理说,络音是蔚瀚英私生子这件事她不应该知道,络音和劭泽地位悬殊,也谈不着相提并论。 然而事实如此,那个络音大约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劭泽没少吃亏。 雩珩公主对上她心虚又尴尬的眼神,微微一笑,说道:“你看劭泽,像是会吃亏的样子吗?” 不料雩珩公主会说这么没头没尾的话,劭泽听罢却尴尬起来:“您说什么呢!” 赋仟翊下意识地看了劭泽一眼,雩珩公主此言,说穿了劭泽的心性,那就是,真正把她看作自家人的意思吧? 雩珩公主并不理会劭泽,自顾自说道:“若真沦落到要受一个私生子的窝囊气,这个宣王之位他也就没必要坐了。” 劭泽深深叹了口气。 赋仟翊虽然对雩珩公主的话有些困惑,觉得劭泽的确是在受络音的窝囊气。然而按照雩珩公主的说法,他还是自有门路了?难为她还为他打抱不平来着。 赋仟翊看向劭泽的眼神含了一丝埋怨。 雩珩公主接着道:“劭泽想娶你为正妃。正妃,自要有正妃的气度,这些上不来台面的小动作,以后就免了吧。” 赋仟翊闻此言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惭愧,只好稳妥说道:“臣女受教。” 劭泽似乎并不满意雩珩公主对赋仟翊的教化,说道:“我带她来,是想跟您商量,今日她打人的事,如何跟我父亲交代。” “自然是你让她打的,否则她有那么大胆子,敢忤逆近卫军统领?” 雩珩公主不假思索地说道。 想不到雩珩公主的话和劭泽的话竟不谋而合,赋仟翊心中忽然有一点想笑。果真是母子啊,做起事来套路都是一样的。 如此看来,劭泽和雩珩公主是一条心,雩珩公主这里也早已接纳了她为正妃的事。而蔚瀚英大约自成一派,站位不明。 劭泽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那……我为何要指使她打人?” 赋仟翊不可理喻地看着他。络音都这么对他,他不高兴指使她打人还不正常? 复又细想想雩珩公主的话,看起来虽然表面上看着是劭泽受委屈,事实上劭泽扮猪吃虎的可能性大一点。 雩珩公主细细看着劭泽没说话,劭泽继续道:“我若说是我指使,他八成认为我是替她顶包的。” 赋仟翊听着这场闹剧,终于忍不住,说道:“不必那么麻烦,我就是看他给你私下使绊子心里不痛快,打了他,他不对在先,我报复在后,也说得过去。” 雩珩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赋仟翊,问劭泽道:“依你看,是你首肯她打人合适,还是我将你鞭伤仍旧未愈的事告知于她,吩咐她打人合适?” 鞭伤未愈?赋仟翊眉头一皱,诧异地看向劭泽。 以劭泽的武艺,就算是一个月前的剑伤,尚在七日内疚恢复得尚可,区区鞭伤如何一个月还好不了?就算是拿剑划得也该好了吧? “你的主意合适。”劭泽大约原本就想让雩珩公主出面,这才先带她来见雩珩公主,雩珩公主话一出口,他立马就应下。 赋仟翊的关注点忽然就变了,她小声问道:“你的鞭伤真的没好?” 雩珩公主似乎见她是真的关心劭泽,忽而一笑,说道:“你把衣服脱了让她看看。” “……不用了。” 不等赋仟翊脸红,劭泽首先扭捏起来,解释道:“伤没好,是我不曾调息的过,他下手也没重到那个程度。” 赋仟翊刚想说话,雩珩公主却道:“月余前,你曾伤过他的小臂,蔚瀚英是知道的。” 提起此事,赋仟翊仿佛比人矮了一截,又心虚又懊悔,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根筋抽了,非要拔刀干什么。 见赋仟翊尴尬,雩珩公主继而道:“虽然那是场意外,络音抓住此事,平日里只怕没少排挤你。你们赋家毕竟在近卫军当差,近卫军营的事,我和劭泽的话不如他好用,平日里警醒一点,莫不可再让人抓了把柄。” “臣女惭愧,以后不会了。” 赋仟翊闷声说道。 雩珩公主此言,听起来应当是被劭泽说服,同意劭泽只娶她当正妃的。如果得到雩珩公主的首肯,那么蔚瀚英点头应当是早晚的事。 等他们回到劭泽的院子,蔚瀚英已经在正厅等着了。 他深深看了劭泽一眼,并没有问询他们为何先去见雩珩公主,只沉默地等着他们自己开口。 赋仟翊见蔚瀚英面色不好,随着劭泽谨慎地行礼,就听劭泽说道:“仟翊是来道歉的。” “道歉应该去找络音。”蔚瀚英并没有看赋仟翊,反而好似知道一切都是劭泽安排的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劭泽。 赋仟翊说道:“蔚统领,属下今日来道歉,是因为统领交代的事,属下没有办妥。至于络音,属下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了。” 蔚瀚英淡淡看着赋仟翊,神色并未有任何变化,说道:“校场比武,公然打伤战友,若不是看在你是女将的份上,早该军法处置了你,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赋仟翊说道:“蔚统领若是觉得属下违反军规,要打要罚属下甘愿领受。但络音借着您的名义,打宣王殿下那二十鞭子有意下重手,导致殿下身上的鞭伤至今未好,实在是欠揍。” 蔚瀚英听到这里,诧异地看向劭泽:“你的伤还没好吗?” 劭泽略微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说道:“是我母亲告诉仟翊此事,仟翊觉得愤怒,这才打了络音。” 蔚瀚英沉默少倾,说道:“既然伤没好,就好生歇着,别到处乱逛。” “是。”劭泽颔首。 蔚瀚英接着道:“这几日的公文在我书房,你去看看。” 蔚瀚英忽然开口支开劭泽,有什么事要单独和自己聊?赋仟翊下意识地看了劭泽一眼,紧张起来。以她对蔚瀚英的了解,若是单独谈,肯定没什么好事。 劭泽犹豫地看向赋仟翊,似乎知道蔚瀚英刻意支走自己的用意,然而神色一转,还是点头道:“是。” 劭泽倒是抛给赋仟翊一个“放心”的眼神,转身离开按照以往,和劭泽如此对视过后,她心中都会觉得无比踏实。然而今日,即便劭泽的目光笃定,她还是有些心虚。 第63章 毕竟,在蔚瀚英根本不同意这桩婚事的时候,她居然违背蔚瀚英的意思,打败络音也就罢了,甚至还打伤了他。虽然是络音有错在先,如此行事,也未免太过上不来台面。 劭泽离开后,蔚瀚英轻瞟了一眼她紧张的神色,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坐。” 赋仟翊自然有些心虚,听蔚瀚英突然开口请她坐下,不知为何,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我还是站着吧。” 不料此言出口,蔚瀚英却朗声笑道:“今日在擂台上痛打络音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心虚。” 赋仟翊闷声道:“蔚统领,属下知道,打了络音是属下不对。虽然那个络音武艺极差,人品也不好,至少我应当尊重您的话,不该让您为难。” 蔚瀚英神色一淡,说道:“络音的武艺确实差了些,让你在校考之时让了他,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赋仟翊道:“蔚统领,属下觉得,想在近卫军站稳脚跟,武艺和人品一样重要。若是二者实在不能择其一,人品更重要。否则上了战场坑了战友,就是置举国于危险之中,相信蔚统领,会公正用人。” 蔚瀚英终于皱了皱眉,问道:“你口中总说,络音人品不好,究竟是何意?” 看蔚瀚英的脸色,的确是不了解情况,亏络音还是他的私生子。如此可见此人城府极深,日日跟在蔚瀚英身边,竟还不能让蔚瀚英看透。 赋仟翊说道:“属下第一次见他,是月余前在木槿水榭,他和魏紫婧带了许多人过去,打着宣王殿下包场的名义,强行要将一名木槿水榭的琴师带回纳妾。属下看不过眼,和段家二公子一同制止了此事。” 赋仟翊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蔚瀚英眉头微动,看起来的确不知道此事,这才继续说道:“第二次见他,就是上个月在近卫军营,他代您罚宣王殿下鞭刑的时候,属下在一旁看得真切,他口口声声排挤宣王殿下也罢,还下手毒辣,落鞭只动筋骨不伤皮肉,分明是要人命的打法。当时属下不知道宣王殿下的身份,未敢多言,怕弄巧成拙。” 蔚瀚英的眉头皱得更紧,说道:“木槿水榭的事,我会派人去查。劭泽身上的鞭伤很严重吗?” 赋仟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此问题甚是微妙,说得总好像是她亲眼见过一般。如今她身份未明,若是真说自己见过,未免也于名胜有损,更何况她也的确是今日听雩珩公主说才知道的。 想起雩珩公主方才的嘱咐,她说道:“宣王殿下自是不会说,是公主殿下告知属下的。其实此事公主是否告知属下并不重要,当日落鞭之时,属下就知道会是这样。” 蔚瀚英干望着赋仟翊,沉吟半晌,问道:“你可知当日,我为何要罚他?” 当日所言,大约是因为劭泽校考迟到等种种原因。当时因为赋仟翊以为劭泽是宣王近身,始终听他所言是因为他擅离职守的缘故。而后却也没有细想过,如今想来,必然不是此原因。 她摇了摇头。 蔚瀚英道:“我告诫过他,离你远些,他非但不听,还险些搭上性命。” 赋仟翊心中一颤,想起此前的事,方觉得当时的确是险中求生。蔚瀚英不许劭泽接近自己,大约也是因为当时她被大皇子看重的缘故,此话并不意外,但蔚瀚英因为此事经吩咐络音打了劭泽,她就不能理解了。 赋仟翊心中忽然生出无限负罪感。 蔚瀚英见她不语,接着道:“因为执意要娶你,大皇子和他几乎正式宣战。大皇子重兵在握,朝中上下,无人敢抢他的东西。如此一来,劭泽在朝中,会变得被动。” 赋仟翊沉默着听着,知道蔚瀚英的话并没有错。但反过来讲,若是大皇子得到了她,也照样得罪劭泽,这场争斗本来就无法避免。 见赋仟翊不语,蔚瀚英继而说道:“既然木已成舟,希望你能用心帮他。” 赋仟翊知道,在蔚瀚英眼里,毕竟她曾伤了劭泽,她说什么爱与不爱都是没用的废话,于是断然道:“属下与宣王殿下成婚后,殿下的事就是属下的事,何谈帮与不帮?” 蔚瀚英却有些意外,回想起当年在西北军营她带领的天狐特战队被邬名道坑,当时她并不曾能说会道过,虽然努力想为她的下属讨回公道,但在失败过后,她也并不曾多言。 前些日子在皇家演武场,她丝毫不掩盖自己的锋芒,大放异彩,根本不曾考虑后果。蔚瀚英始终觉得,她只是一个武艺高强的武将罢了。 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赋仟翊不仅会武,似乎还有脑子。 蔚瀚英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依你看,络音的状态,在近卫军能安个什么职务?” 提起络音,赋仟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说道:“属下直言,络音的性格,不适合在军中任职。” 蔚瀚英眉头终于又皱了起来,说道:“你好歹留一些余地,随意推荐个职务给他。” 赋仟翊道:“统领,属下和他即便不能共存。若是属下真的推荐职务给他,八成在营里还是会忍不住收拾他。顺利的话,很快属下也要叫您一声父亲,故而不想在这件事上欺骗您。” 蔚瀚英似乎有些无言以对,干望着赋仟翊许久,方才说道:“如此,你真的不怕我不同意你们的婚事吗?” 赋仟翊道:“属下知道蔚统领不是这样的人。络音所作所为,属下容不了,统领也一样容不了。” 给蔚瀚英戴了个高帽子,赋仟翊并不觉得自己的演技很拙劣。 她的确不同于一般的富家小姐,说话动听又招人怜惜。她不怎么会说话,但是事情该怎么办,她很是清楚。 蔚瀚英自她进门开始,始终自称一声“我”,并未像平日里一般说上一句“本帅”,证明从心里上,蔚瀚英和她是拉近距离的。 纵使他嘴上这么说,若是劭泽和雩珩公主坚持,他早晚也是要点头的。赋仟翊并不担心他究竟是不是会同意他们的婚事。 她真正担心的,是在蔚瀚英心里,根本不会认为络音和劭泽不共存。 蔚瀚英沉默少顷,忽然说道:“络音和劭泽是亲兄弟,此事你可知晓?” 赋仟翊蓦地抬眼看向蔚瀚英,沉默着没有说话。蔚瀚英见她惊讶,以为她是不知道,继而说道:“因此纵使他们真的有小矛盾,络音也不会害他。” 赋仟翊起初不曾说话,因为络音是蔚瀚英私生子的事,她说知道与不知道,似乎都不太合适。听蔚瀚英此言,沉吟少顷,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说道:“但是依属下看来,络音的确是在欺负宣王殿下,殿下嘴上不说,并不代表这样的事不存在。” 蔚瀚英看着赋仟翊,莫名笑了,说道:“他们二人之间,劭泽是否相让,是他的事。若他有一天不愿相让,也可以不必受这份委屈。” 赋仟翊忽然语塞。 常理而言,劭泽是雩珩公主的儿子,是惑明宣王,络音区区一个私生子,如何能给劭泽委屈受? 症结所在,蔚瀚英并未找到根源。雩珩公主和劭泽之所以排挤络音,根本原因是他一定要推络音掌管近卫军。而他似乎却始终认为,他们相处还算和谐。 赋仟翊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点头应是。 蔚瀚英见她不语,继而道:“有件事交代给你去办,你务必用心。” “统领尽管吩咐。” “劭泽用他这些年树下的威信,换了赋传铭一个名声。你在近卫军,还要想办法通过别的方式还他的名气。” 区区名气,海鹰并不缺,劭泽大约也不是特别在意。不知为何,蔚瀚英非要让劭泽一个亲王,在近卫军立足。 想要劭泽恢复权威,并不一定非要通过比武。赋仟翊点了点头,说道:“统领,想要恢复海鹰的名气,还需要一场演习。” 蔚瀚英道:“我会安排。” 赋仟翊忽然强调道:“是和护天军或是靖野军的演习。” 蔚瀚英目光一停,似乎对赋仟翊的提议很是意外和认可,说道:“好。” 赋仟翊和蔚瀚英前后脚自正厅出来,蔚瀚英径直回了自己的书房,赋仟翊一时间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劭泽在蔚瀚英的书房,蔚瀚英回了书房定要和他议事,而劭泽的院子她也是第一次来,哪也摸不到哪,正厅除了几把椅子什么都没有,去卧房似乎也不合适。再者来,她也找不到卧房。 这么大个院子,竟然连个下人都没有看到,她愈发觉得劭泽这个宣王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点。 终于东面一间房中走出一名侍婢,定睛一看竟然是络涵。 那个络涵似乎也认出了她,远远地低身一福,扭头就要走。 “哎!你等一下。” 赋仟翊忙叫住她。 络涵漠然回过身来,向她走来:“赋姑娘有事吗?” 赋仟翊问道:“殿下的书房在哪里?” 络涵许是在公主府伺候了数年,每一个眼神都猴精猴精的,一眼就看懂了赋仟翊的需求,说道:“殿下别院不曾设立书房,赋姑娘若是等殿下,就去卧房吧,殿下的卧房外间有很多书籍。” 第64章 络涵一面说着,一面将赋仟翊往后院引。 赋仟翊打量着眼前的络涵,颇觉唇红齿白十分耐看,早知道她是伺候劭泽好多年的,该不会是劭泽的通房丫鬟吧? 一面想着此事,心里也愈发不爽起来。 劭泽的卧房真的很大,外间设有一面很大的书架,各类书籍摆放甚是整齐,茶桌置于外间正中,也被擦得一尘不染。 络涵又向灯中加了些火油,甚至麻利地泡了一壶茶来,一边为赋仟翊斟茶,一边说道:“殿下这里只有这一种茶,姑娘尝尝,若是喝不惯,我再去府里管事那拿别的茶。” 行为倒是恭恭敬敬,然而络涵开口自称为“我”,这是一般婢女不会的。就算是瑾儿自小和她一起长大,再没规矩,也多数时候自称一声“奴婢”或是“婢子”,就算是自称起“我”,也多半是在闲聊开玩笑。 像是络涵这样,上来就自称“我”的,赋仟翊还是第一次见。然而初来乍到,她也并没有真和劭泽大婚,劭泽房中的事,她也管不着。 故而她只道:“不必了,我们平日在军中,也不挑吃喝。” 络涵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赋仟翊端起茶杯细细一闻,竟是那日在小山坡遇到他是,闻到的那种松柏之味,清新而致远,只这么一闻,似乎外面的一切喧嚣之声都在此刻淡了下去,心底务无比平静。 赋仟翊自认还算见多识广,却是没有见过这种茶。 细细品了一口,入口却清苦不已,她不由皱了皱眉,打开茶壶查看茶叶。 络涵这才开口道:“此茶叫做‘蔽水石松’,入口苦是苦,后味应该还算凑合。” 还算凑合。这评价让赋仟翊险些将口中的茶喷出来。她实在尝不出此茶有什么特别的,唯独闻着好闻罢了。劭泽如何会喜欢这种茶? 络涵看她皱眉的样子,仿若早已料到,说道:“殿下不喜喧嚣,平日里在卧房静静看书的时候多。姑娘慢用,我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赋仟翊有所反应,人已经走出了房间,还顺手将门带上。 赋仟翊微微叹了口气,细细观察着手中的茶水,不解劭泽为何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癖好,于是起身开始翻书架上的书,甚至还去内间卧房遛了一圈。 算起来劭泽的房间也算是极其简单了,乍眼看去并未见什么名贵的东西,唯独看内间桌案上有一柄由沉香木剑托托着的短剑。那短剑镶嵌繁复,剑柄上一块白玉触手生热,她不由将那剑拔出剑鞘。 劭泽平日里只用软剑,甚至他的房间都没有看到一柄像样的武器,唯独这靓丽的短剑惹人眼目。若是没猜错,此物应当就是劭泽口中和断水剑并称的日月同辉了。 不知为什么,赋仟翊竟是相中了此剑。虽然她不擅用短剑,但是此剑剑柄镶嵌数枚奇珍异宝,通体亮白,剑体锋利,也太好看了些。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劭泽就回来了,进屋看到赋仟翊正拿着那短剑端详,不由一笑,说道:“喜欢吗?” 实在是废话,这么漂亮的短剑,哪个女孩会不喜欢?确切的说,此剑就算是当做一件首饰,也应当是首饰中的极品了。 见赋仟翊没说话,他继而道:“喜欢就拿着吧。” “啊?”赋仟翊惊愕看向劭泽,仿佛因他如此大方而想不到一样:“你舍得?” 劭泽看着她莫名其妙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事到如今,你的我的,有区别吗?” 茶水入口,他却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是络涵给你泡的茶?” 提起此事,赋仟翊忙说道:“你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闻着好闻罢了,这么苦不会呛嗓子吗!” 劭泽看着杯中茶,无奈一笑,说道:“这是因为闻着好闻,用来冲洗茶桌的。” 赋仟翊几近石化地看着劭泽:“你是说我被耍了吗?” 劭泽不以为然地说道:“络涵向来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是啊你的通房丫鬟你当然护着了。”赋仟翊酸溜溜地说道。 “什么通房丫鬟!”劭泽眉头一皱,说道:“她是曦日郡太守的庶女,论起来比你也低不了多少。” 赋仟翊看向劭泽的目光忽然变得奇怪。曦日郡太守庶女,算起出身来也算不得很低。劭泽忽然开口说出这种话,维护络涵的同时,是在讽刺她出身不够高吗? 此话出口,似乎劭泽也觉得说得不太对,忙道:“我的意思是她不可能当我的通房丫鬟,你想多了。” 方才蔚瀚英的话说起派络音罚劭泽鞭刑是因为她的缘故,赋仟翊原本是心存歉意,劭泽此话出口,她心中满满的抱歉全然消散,心情跌落谷底。 总而言之,劭泽似乎和络涵相处的还不错。重要的是,她没看错的话,这个络涵应当是很喜欢劭泽的。 见赋仟翊沉郁不堪,劭泽只好换了个话题,问道:“我父亲跟你说什么了?” 赋仟翊淡淡看了他一眼,坐在桌前,将手中的短剑放置于桌上,说道:“只是说那日让络音罚你鞭子,是因为你不听他劝非要招惹我的缘故。” 怎奈此话一出,劭泽却有些尴尬起来,下意识拿起茶杯想喝口水,却又想到此水是蔽水石松,只好又放下,说道:“现在相信我接近你不是因为朝堂之事了吧?” 这时却轮到赋仟翊尴尬了。她的确是想错了,总觉得大皇子想娶她是因为她们赋家在近卫军的地位,劭泽招惹她就一定也是如此。如今仔细想想,娶她对大皇子或许是天大的好处,对于劭泽而言却是弊大于利。 见赋仟翊不说话,劭泽只好说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说……” 赋仟翊当然知道劭泽并不是在她面前邀功,于是问道:“你的伤到底要不要紧?” “不要紧。”劭泽即刻答道。 赋仟翊神色郁郁,伸手拽过他的左臂。 先前在华容街道,她失手刺了他一剑,虽然已过一月,劭泽武艺高强,调息得当也会好得很快,毕竟是剑伤,应当也还是会痛。 常年习武的缘故,劭泽的小臂很结实,只是那已经收口却仍旧狰狞的剑伤不怎么美观,赋仟翊皱紧了眉,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倒是劭泽见她纠结,开口道:“已经好了,只不过看着难看些。” “你是嫌我剑法不好,刺得难看了?”赋仟翊忽然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 劭泽干望着小臂上的伤疤,终而一笑,转而说道:“我去看过络音了,十天半个月的应该出不了门。” 提起络音,赋仟翊心情才稍微有点好,说道:“活该。” 劭泽继而说道:“下个月初一就是良辰吉日,我们的订婚礼由皇后主持。” “皇后。”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劭泽,说道:“皇后真的一点都不操心皇太女的婚事吗?” 劭泽道:“皇太女喜养面首,但凡有点傲骨的,不会愿意和她成婚,一般的人,她也未必看得上。” 提起此事,赋仟翊不由又想起那日在拜阳殿见到的灵流,虽然她和灵流算不得顶熟,但以她对灵流的了解,能让他忍辱负重呆在皇太女身边的理由,不可能是为了荣华富贵这么简单,不由问道:“灵流真的不是你的人吗?” 劭泽眉毛一挑,没有说话。 赋仟翊微微叹了口气:“要是你的人就好了。否则他跟在皇太女身边,若是帮大皇子办事,岂不是灾难?” 劭泽仍旧没有说话,神色严肃下来,仿若陷入沉思。 赋仟翊继续道:“灵流的武功,不知道比你如何。” 劭泽道:“他将四军都得罪了,就算武艺冠绝天下又有什么用?” “也是。”赋仟翊微微叹气,心想灵流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把自己的所有退路都堵死,一定是有什么非他不可的理由。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大皇子应当不配让他如此付出,还是将目光放到了劭泽身上。 “你会对我坦诚相待吗?”她突然问道。 劭泽突然对上她的目光,郑重点头。 其实赋仟翊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自她认识劭泽开始,他所做的事,桩桩件件都在维护自己,有道理的、没道理的、好办的、难办的、要命的、不要命的,总而言之,他做了所有他能做的。 “那……” 赋仟翊刚要开口,听得外面细细碎碎的声音不断,仿佛劭泽的院子忽然人来人往起来,劭泽面色一沉,说道:“今日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赋仟翊似乎猜到了什么。劭泽的院子平日里应当没人随意进出,若是此时忽然人多起来,八成是因为络涵把人引来。她和劭泽尚未订婚,却呆在劭泽的卧房之中多有不妥,就怕她不会身败名裂。 或许是同为女人的直觉,她只一眼就能看出,络涵对劭泽绝对不是奴才对主子的崇敬之情,而是女子对男子的倾慕之情,就算如劭泽所言,他们真的什么也没有,络涵照顾劭泽这么多年,大概早已将他看作自己的男人,如今她忽然出现,大约是打断了络涵的念想。 第65章 络涵能不报复她吗。 她说道:“你房中的丫鬟管得未免太宽了。若她真的出身太高你不好管教,不如就换了吧。” 换个丫鬟而已,用不着兴师动众,而劭泽却为难起来,说道:“这个络涵,是我父亲塞到我这里来的,若是我不用,必定又有一堆麻烦事接踵而来。你就当她是空气,等订婚之后我搬去宣王府,将她留在公主府,不来打搅我们就是。” 赋仟翊因为听信了劭泽的鬼话,当晚回到赋府,就接到了雩珩公主的传话,说是宣王和她都是名门大家,行事需得循规蹈矩,订婚之前务必要自恃身份,不得做出有悖人伦纲常之事。 此话听来,赋仟翊却是冤枉得不行,和劭泽随意说说话而已,怎么就被络涵宣扬成这幅样子了?更何况此事传到雩珩公主耳中,不论她相信与否,此话既已说出口,就是相当难听了,好似她赋仟翊真的那么不要脸将自己送去劭泽卧房一般。 真是够恶心的,赋仟翊感觉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嫌恶过一个女人,就算是魏紫婧如此飞扬跋扈,毕竟也就是明面上和她争争抢抢算了,也不如络涵这般暗地里坑人的。 赋仟翊整日没有出门,赋恂和赋传铭又在军营当差,午饭时分也只有她和赋夫人两人。 餐桌上的菜品很丰富,有赋仟翊喜欢的鸭汤和笋干,还有蒸得精致的玫瑰牛乳糕,然而赋仟翊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着,却心不在焉。 赋夫人见她郁郁寡欢,亲自为她盛了一碗鸭汤,说道:“你纵是在近卫军当差,总是要嫁为人妇的。宣王身份贵重,就算他答应你不另娶,身边的姑娘也会源源不断,你用军营里对付男人那一套对付她们,显然不可能。” “那我要怎么办。”赋仟翊心不在焉地捉起汤勺一口一口地喝汤,心思全在赋夫人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赋夫人道:“不论出身如何,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就算你爹如今只是二品,大婚以后你也是正牌的宣王妃,除了宫里那几位主子,没人能越过你去。你大可不必纠结任何人的出身,不该让步的时候,不能让步。” “但是我现在还不是宣王妃。”赋仟翊闷闷说道。 按照惑明皇室大婚的规矩,订婚一年后才能大婚,虽然订婚之后她的宣王妃之位就坐实了,但只有大婚后她才能入宣王府为主母进行主事。在此之前,她仍旧什么都不是。 赋夫人认真地说道:“他心里认为你是,你就是。既然从一开始你就不曾让步,就一定守住了,万万不能退缩。” 赋仟翊知道自己母亲指的是劭泽非她不娶的事,担心那络涵早晚要巴结着劭泽不放。然而赋仟翊担心的却不是络涵,而是那个一直盯着劭泽不放的魏紫婧。 她说道:“靖国公府的小姐有她自己的骄傲,劭泽拒绝一次,她绝不会再提第二次,但是魏紫婧就不同了,她根本就不要脸。” 赋夫人说道:“她要不要脸是她的事,你要脸就行了。” 赋仟翊被自家母亲堵得无话可说,然而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得要脸。于是安静地埋头吃饭。 午后,劭泽的近身卓然又来了赋府,见到赋仟翊,也不急着传话,反而抱怨道:“赋姑娘,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就这么把我卖了呢!” 赋仟翊知道卓然指的是近卫军校考她和络音比武的事。不由笑道:“真的不是我要卖你,是你家宣王殿下太过鬼才,我什么都没说,他就猜了个大概。” 卓然堪堪叹气,说道:“说的也是。” 赋仟翊问道:“这次来是什么事?” 卓然道:“殿下说,下午他还要进宫一趟,晚上姑娘若无事,就过来赋府。” 赋仟翊眉毛一挑,心想雩珩公主刚刚传信过来,说让她注意举止,转头劭泽就跑来她府里,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对劲儿。 于是说道:“告诉你家殿下,订婚前没什么情况就别来府里见面了,影响不好。” “殿下……的意思是,晚上他翻墙来……”卓然支支吾吾地说着,低下头,声音越说越低。 赋仟翊此时若是喝着水,非喷出来不可:“真的?” 卓然尴尬地点了点头。 赋仟翊仔细想了想,让劭泽翻墙来赋府,总比她翻墙去公主府安全的多,于是点头道:“知道了。” 卓然道:“那赋姑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赋仟翊道:“回去吧,告诉宣王殿下,把那把剑给我带过来。” “是。”卓然应声告退。 赋仟翊原本以为劭泽说得是晚膳后来,早早吩咐了府兵不用来她这里巡逻,然而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了戌时,才听见敲门声,忙吩咐瑾儿开门。 劭泽脸色并不很好,沉默地坐了,喝着赋仟翊事先备好的花草茶,许久不曾说话。 赋仟翊想必是他又遇到了麻烦事,说道:“茶已经凉了,我让瑾儿去换点热的吧。” “不必了。”劭泽说着,将目光转向瑾儿道:“你先下去,把门关上。” 瑾儿虽然总听赋仟翊说起劭泽,和劭泽却也并不熟识,见他面色不好,半句话都没敢说,低声应是后转身出了门。 劭泽这才说道:“陛下想将邱溯调任近卫军,命我父亲腾一个副统领的位子给他。” 赋仟翊眉毛一动。近卫军只有两个副统领,一个是赋恂,一个是邬名道。如今她即将和劭泽订婚,若是罢免也该是邬名道。只是以邬名道的脾气,若是被罢免,只怕近卫军还有的闹。 “蔚统领怎么想?”赋仟翊问道。 劭泽道:“我们商量了两个法子,一是我父亲去接任军机枢密使,让你父亲接统领之位;二是,同时罢免你父亲和邬名道,让你哥哥接任副统领。” 赋仟翊知道此时劭泽一定会尽力保住赋家在近卫军的地位,故而也不必多说什么。但若真的按照他说得第二种途径,只怕赋传铭太过年轻,邱溯又不了解近卫军,军营里会混乱很长一段时间。 赋仟翊问道:“你下午进宫就是为了此事吧?” 劭泽点了点头,说道:“我去找了皇太女。” 赋仟翊不语。此事必定是大皇子的下策,若是办成,只怕日后他对皇太女的威胁会更大,不论从何出发点,皇太女都应该和劭泽站在同一立场之上。 只不过…… 赋仟翊谨慎地看了劭泽,说道:“皇太女信灵流不是你的人了吗?” 劭泽堪堪一笑,说道:“信与不信又能如何,大皇子有征海军和靖野军,还想在近卫军横插一足,而我只有近卫军罢了。” “那她是答应了?” 劭泽道:“此事就看皇后和明妃的功夫了。” 赋仟翊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说道:“正常人也都会觉得大皇子比你的竞争力大得多。” “他的确比我的竞争力要大得多。”劭泽说此话时,却并没有此话应有的沮丧,反而自信满满一般。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问道:“你有下一步的打算吗?” “有。” “是什么?” 劭泽看向她的目光忽然变得灼热:“娶你。” 赋仟翊的心砰砰跳了起来,虽然知道对于劭泽来讲娶她并不能解除眼前的困境,然而正是因为这样,此话才尤为可贵。 或许是在皇家演武场她猝不及防撞到他怀中的时候,或许是左翼城中他从天而降救自己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目光早已习惯于钉在劭泽身上,总觉得他身上的种种光芒,并不会因为此时身处黑暗而被掩埋。她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将那些腐化的皇室成员比下去,光明正大地站在乾钧殿中接受臣民的跪拜。 在这一瞬间,她甚至想让他就此也娶了谷吟晴和魏紫婧,至少这样一来,他在朝中才能够真正如虎添翼,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为近卫军的危机而发愁。 “你……娶谷吟晴吧。”她忽然说道。 “嗯?”劭泽仿若看着她出神,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她的话,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赋仟翊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你娶谷吟晴吧。魏紫婧虽说家势没什么问题,此人进了宣王府也不会是省油的灯。但是谷吟晴出身靖国公府,我听说靖国公家教很好,想必她也错不了。还有周统领家的周慕嫣,其实……” 未等她说完,劭泽忽然抬起手,伸出两根手指堵住她的嘴:“我若真的靠女人上位,可还是你心目中的人吗?” 劭泽的手指干燥而温暖,在她的嘴唇上轻轻一压,顺手抚上她的脸:“以后这样的话,莫要再提。” 赋仟翊握住他的手腕,心中百般感动,几经开口,竟再说不出什么来。 “有吃的吗?”不知对视了多久,劭泽忽然说道。 “啊?” 赋仟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在不久之前在蓬莱派的时候,他似乎还教育过自己不要吃夜食,此时怎么忽然自己提出要找东西吃? 劭泽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今日忙来忙去,似乎还没顾上吃晚饭。在公主府的时候,向来是过了时辰再没有吃的,如今不在公主府,你这里应当……” 不等劭泽说完,赋仟翊终于笑了:“你是偷偷来的,为了掩人耳目,我总不能叫府里的厨子这个时辰开工吧?饭食没有,点心不少,行吗?” 第66章 劭泽看着她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认。 赋仟翊起身叫来瑾儿,将今日厨房刚给她做的糕点端了过来。几样点心清甜,一点不腻,这样的东西并不一定能安抚劭泽空了大半天的胃,然而他还是一口一口地吃着,并没有做任何评价。 “真的合胃口吗?” 见他每样都吃得那么平均,赋仟翊实在看不出他的喜好,问道。 劭泽这才放下点心,净了手,说道:“不大喜欢甜的。” 赋仟翊干望着桌上的四五样点心,除了玫瑰花糕和山药核桃糕,其它的都是咸的,然而并没有见他多吃了哪样,或是少吃了哪样。和劭泽认识这么久,就算是在蓬莱派的时候,因为他日日和秦翌在一起,她似乎也没怎么和他一起用过任何一餐,回京城之后,除了宫内酒宴,两人也的确没有在同一桌上吃过东西。 她忽然发现,她根本不知道劭泽的口味。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劭泽说道:“暴露自己的喜好有时候很致命。我自小就习惯于这样,不要见怪。” 赋仟翊似乎猜到是此原因,然而看着桌上的点心尤为不解,问道:“但若是每样都吃,覆盖面也挺广的。” 劭泽这才笑道:“酒宴之上不会的。” 赋仟翊对此大受启发,神色一淡:“若是我早些时候知道这个道理,当年也不会被那邬名道下套,害死那么多兄弟。” 劭泽看着她忽然沉默。当年乌洛塔山脉的演习,近卫军天狐特战队因被传令错误而损失惨重。以往演习中所用武器皆为软木所制,目的就是不要伤人,近卫军内也几乎没有因为演习折损过人。而乌洛塔山脉演习中,天狐特战队竟死了数十人。 天狐特战队正是由赋仟翊指挥,在近卫军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分队,若非有人从中作梗,这样的惨剧根本不可能发生。 “你确定是邬名道?”劭泽问道。 赋仟翊点头道:“就是他。” “可有证据?”劭泽追问。 赋仟翊神色一垮:“若是有证据,他可还能活到现在吗?” 劭泽沉默半晌,说道:“你放心,他早晚会付出代价。” 劭泽原本就是翻墙进府,不曾有任何人知晓,如今躲在赋仟翊房中,只要瑾儿不说,一样不会节外生枝。然而赋仟翊想起雩珩公主派人来传信的事就糟心,干望着劭泽,想着什么时候该赶他回去。 劭泽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说道:“我娘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她也只是随意提醒几句。” 说起此事,赋仟翊看向他的目光中却颇有担忧,说道:“你也一样是翻墙进来的。” 此话出口,劭泽却尴尬起来:“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这几日实在找不到什么冠冕堂皇见你的理由。” 赋仟翊终于诚心诚意地笑出了声:“在认识你以前,真的没有想到我竟然也有半夜私会人的时候。” 劭泽却不以为然,说道:“你在近卫军混迹多年,夜里带人训练演习的时候也不少,此时竟还新奇了不成?” 赋仟翊不由皱了皱眉,说道:“带人夜训,和秉烛夜话,能一样吗!” 劭泽堪堪一笑,说道:“你说得有理,我们需赶紧订婚才是。” 赋仟翊竟脸上并没有正常女子听此话后应有的娇羞之色,反而觉得劭泽的话很对一般点了点头,细细打量着劭泽很是好看的眉眼,说道:“你这样真的不像个王爷。” “那像什么?” “宣王近身。” 赋仟翊托着腮看着他,想起月余之前当她问起劭泽身份的时候,他毫不心虚地说了个“宣王近身”,自己竟还莫名其妙地信了,忽然觉得很好笑,唇角一勾,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赋仟翊平日里爱喝红茶和乌龙,然而到了晚上,多数时候还是会煮上一壶花草茶,清香悠远,宁静安神。 劭泽轻轻一笑,看向她的目光中毫无平日在外的捉摸不透,反而清晰而含笑一般:“我只是对你这样。” 赋仟翊眉毛一挑,不语。 劭泽在外界的名声因为东面沿海一战而大振。然而仔细回忆起大皇子对他的嫌恶程度,可见他平日里虽然低调,仍旧不可避免地露出真实状态,令大皇子和祯元皇太女双双忌惮。 像她一样真正认为劭泽是尸位素餐的,只怕都是些没脑子的废物。 不知怎么的,她如此稀里糊涂,竟还会被劭泽放在心上,莫名其妙真的应了她的诉求,非她不娶,只此唯一。愈是这样,她愈是觉得心虚,觉得在劭泽的未来上,她自己是十分无力的。 见她望着自己出神,劭泽心中一热,伸手将她一把揽过,在她粉润的小嘴上轻啄了一下,随即放开她站起:“太晚了,若不及时止乎礼,怕是真的不妥了。我先走了,明日再来。” “喂,你……” 不等赋仟翊反应,这人竟一个转身溜出屋去,转眼就失去了踪影。 赋仟翊犹自没有回过神来,轻轻伸手碰了碰刚刚被他吻过的嘴唇,陷入整夜的失眠中。 这随后的几天,劭泽仍旧是戊时过后才会溜进来,有时闲聊几句,有时手谈一局,总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匆匆而走。 这日赋仟翊亲自配好花草茶,自己先尝了一杯觉得清甜可口,十分满意,故而在劭泽进屋的第一时间就拽着他坐下来,尝她泡的茶。然而茶还未入口,就听外面一片混乱,劭泽坐着不动,赋仟翊应声而出。 “怎么回事?” 见她院中的婢女秋潭站在院门口紧张兮兮地看着她,她心中又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秋潭低身一福,说道:“小姐,刚刚宫里传来消息,陛下被刺杀了。” “啊?” “陛下人没事,刺客已经逃了,只是陛下被刺杀,近卫军难辞其咎,陛下已经下令处决了南冕校尉。”秋潭说起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是啊,虽然陛下被刺杀又没杀死,似乎和她没什么关系。然而南冕校尉竟然被处死,同为近卫军的赋家颇有些唇亡齿寒的感觉。南冕校尉一职,说高不高,说低却也绝对不低,毕竟是保护皇帝安全的一支卫队,选拔的必然是近卫军内数一数二的高手。 如今出事,不等刺客被捕,皇帝竟先将南冕校尉处死了! 赋仟翊胸中的怒气油然而升:“南冕校尉是近卫军的人,就算失职,自有近卫军军法处置,陛下怎能不问青红皂白私自处决?” 她和南冕校尉并不熟识,依稀记得,那南冕校尉楚瑜也是自西北军营出身,因为一次演习中担任护旗重任,被皇帝一眼看中,这才被调任至皇帝身边的南冕卫队。不出两年,他便是南冕校尉了。 如此受皇帝赏识,如何这么轻易说处死就处死了? 秋潭见她口无遮拦,忙劝道:“小姐!” 赋仟翊这才有所警醒,闭了嘴,很快又问道:“那和咱们府上有何关系?” 秋潭尴尬地看着她,说道:“麒麟卫队的人紧追着刺客而来,到了咱们府附近,刺客却消失了。现在麒麟卫队正在咱们府上搜寻。” 赋仟翊心中一抖,想到劭泽还在自己房中。此时已过了戊时,若是让人发现这个时间劭泽还跟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明日不知还会闹出什么难听的传闻来。魏紫婧和络涵这样的人,说不定日日急得睡不着觉,就等着她自露马脚好一举攻破呢。 她回屋干望着劭泽。 劭泽早已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说道:“既是这样,我把他们引走便是。” 赋仟翊并不认为这是个好法子,说道:“若是刺客真进了赋府,就一定能搜到。你呆在我房里,不到最后关头他们是不会搜我的闺房的。” 劭泽干望着她,忽而说道:“怕只怕是有人特意安排。” 赋仟翊神色一滞,怔怔地看着劭泽。她似乎听懂了劭泽的言外之意——有人知道了劭泽夜里会来她这里,刻意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好将他们抓个正着,坏了赋仟翊的名声。 能安排人穿过重重宫闱摸到皇帝身边,她不认为魏紫婧甚至是靖国公府会有这等本事。 除非,是皇太女或者大皇子。 也就是说,此番主要坏的是劭泽的名声。 “既然是要抓刺客,此时赋府一定是被重重包围,你就算功夫了得,同时对付那么多麒麟卫队的高手,还要不留痕迹很困难。”赋仟翊说道:“顺藤摸瓜,他们早晚能找到你。” 劭泽神色恍然,深深叹了口气,问道:“你觉得是有人要拿我们两个做文章,而不是有人想诬赖赋府吗?” 赋仟翊神色一滞——她不知道最近脑子是不是真的被狗啃了,因为雩珩公主的一个口信,惹得她几乎就没有正常思考过问题。 是啊,劭泽夜间出现在赋府,传出去顶多也就是一个行为不检而已,皇室子弟,私生活就算一团糟,似乎也并不影响他们的前途。再者说,皇帝被刺杀这么大的事,竟只用来败坏一下她赋仟翊的名声,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一点。 第67章 见赋仟翊的脑子终于步入正轨,劭泽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若是真让他们从赋府抓到了刺客,可就麻烦了。” 赋仟翊当然知道有多麻烦,然而事到眼前,也来不及气怒或是感慨,只道:“你引走他们,行吗?” 劭泽苦笑道:“行不行的,还有更好的主意吗?” “我怕你受伤。”赋仟翊干巴巴地说道。 她并不是在胡说八道。劭泽纵使武功高强很难遇敌手,近卫军中负责宫里安全的几支卫队个个以一顶百,若说他赤手空拳想从麒麟卫队手中逃出去,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若是让劭泽去冒这个风险,她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说到此处,她却忽然脑子一灵光,说到:“你跑,我来追,紧接着我哥也得跟上来。如此一来,麒麟卫队的人见我们二人出手,应当会放松警惕,你趁机逃走就好。” 劭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到:“不知为何,自从认识了你,我总觉得自己从王爷沦落成了一个近身。” 一面说着,一面从她房中寻了一块黑巾覆面,走出她的房间,自院内抄起一柄练武用的最为普通的长剑,一步跃起。 赋仟翊紧随其后,装模作样地真的出了数次镯子,每次都堪堪停在距离劭泽很近的地方。劭泽武艺高强是没错,轻功却未必比她强,她总觉得没有用什么力气,就能轻易追上他,只得放慢了自己的速度,眼见着赋传铭紧跟而来,倒是担忧赋传铭会忽然出手。 麒麟卫队原本在搜寻府内,见状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聚集而来。 所幸在看到她出手的时候,麒麟卫队似乎真的如她所想,松懈了半晌,而这几乎一瞬之间,足够劭泽突出重围。近卫军战士的武艺虽然都还高强,但大部分都不会轻功,就算有几个会的勉强能跟上来的,也难以跟蓬莱派的空盾移步相较。很快被他们甩得很远。 唯一紧跟着的,是赋传铭。赋仟翊心里已经骂了赋传铭这个笨蛋无数遍。她虽然武艺还算不错,向来不会刚愎自用,在不确定对方能力的时候,她是不会孤身一人应战的。也不知道赋传铭是否真的了解她,偏要这样紧追着不放。 眼看着其它人都被抛得很远,劭泽终于找了一处深巷,停了下来。 赋仟翊紧随他而停,神色却紧张得很,下意识地握着手中的镯子,看着赋传铭匆匆赶来的身影,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出手制止这个蠢货的攻击。 劭泽见状却道:“他若想出手,现在就已经出手了。” 赋仟翊微微一怔,看着赋传铭越来越近,却并没有拔剑,也没有担忧的样子,将镯子戴回手腕。 “总算他还有点脑子。” 劭泽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脑子不好的,应该是你吧? 赋仟翊狐疑地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说道:“我那是关心则乱!” 劭泽见她秀眉微皱,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头,看着赋传铭已经到了眼前,这才没有笑出来,向赋仟翊说道:“你想办法将他们引走,我脱身以后会让卓然知会你。” 赋仟翊刚想问:为什么是我?触到劭泽的双眸,心中一沉。 她和赋传铭双双追刺客而出,麒麟卫队紧随其后,若是追人都能追丢,只怕比敌不过刺客更加麻烦。 只有他们当中有人受伤才能解了目前的困境。 赋仟翊也来不及问赋传铭如何能轻易判断他们追的不是刺客,倒是很担忧地看着劭泽手中的剑。这种情况下,要伤自然是要伤赋传铭,伤得太轻,恐有人怀疑弄虚作假,伤得太重,好似又有些于心不忍。 此剑是他方才顺道从赋府拿的比武用的青铜剑,剑身沉重,却并未开刃。纵使赋传铭内功深厚,也总不能将他打出内伤来吧? 见他忽然怅然看着手中的剑迟迟不肯出手,赋传铭却急了:“殿下,他们马上追来了。” 劭泽这才出手,用剑身重重击打在赋传铭的右臂,只听“咔嚓”一声,他的小臂应声而断。 赋传铭痛白了脸色,劭泽已一个闪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赋仟翊知道劭泽手上有轻重,不急着去看赋传铭,往相反方向追去。 刚刚跟上来的麒麟卫队紧跟着她而去。 待她两手空空回到赋府已是快到丑时。 赋传铭的院子里,只听到侧夫人的哭声。赋仟翊不由皱眉,只是逼不得已受伤,又不是死人,至于哭成这样吗? 她推门进屋,赋传铭手臂的断骨刚刚被接好,医师微微欠身,退了出去,赋传铭的胳膊五花大绑一般地挂在胸前,见她进屋,这才问道:“如何?” 赋仟翊说道:“麒麟卫队已经回去复命了,刺客一事,想必明日会有人跟进的。” 赋恂坐在桌前,干望着始终在哭的侧夫人,说道:“传铭无事,好生将养便罢,你先回去吧。” 侧夫人却不依,说道:“老爷,传铭被伤成这样,妾身不放心他,妾身可否在这里过夜?” 赋恂显然是有话要问他们,将目光转向赋传铭。 赋传铭也知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说道:“娘,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我也想早些休息。” 如此这般,侧夫人才极不情愿地离开了。 只听着侧夫人离开,赋恂狐疑地看着他们二人,说道:“你们两人联手,传铭被伤,还让那刺客跑了?” 赋恂此问的确是有理有据。不论劭泽是否在校场谦让了赋传铭,赋传铭和赋仟翊的功夫,在惑明也算是高手,两人联手,就算是顶级高手,也多少会是遇到劲敌一般受些伤,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不留一丝线索地跑了。 如赋恂所言,若是真的毫无痕迹地从他们二人手中逃走,刺杀皇帝又怎会不成功呢? 赋仟翊这才心虚起来,支支吾吾说道:“刺客是怎么回事,咱们府上还需彻查。将麒麟卫队引走的人,是劭泽。” 赋恂闻言又惊又怒;“宣王殿下如何会在我们府上!” 赋仟翊知道此事说出来也是挨骂的份,然而事到如今,介于赋府的安危,又不得不说,只好说道:“他就是怕白天过来太扎眼,才入夜来跟我说几句话。” 赋恂看向赋仟翊的神色更加不可思议:“该不会是深夜翻墙而来吧?” “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说几句话就走的。”赋仟翊忙道。 “荒唐!”赋恂怒气中竟一掌震碎了赋传铭房中的桌案。 赋传铭和赋仟翊皆被吓了一跳。 赋仟翊忙道:“若不是碰上此事,您也不可能知道。他是堂堂宣王,该怎么做他心中有数。” 赋恂大怒,指着她道:“如今你竟要拿宣王来压为父了吗?” “爹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现在树大招风,他若大摇大摆来了赋府,那些盯着他的人不免又在我身上做手脚。但是有些事又不能不当面谈。” “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当面谈!”赋恂愤怒之色溢于言表,想要发作,似乎又碍于对方是宣王的缘故多有顾忌。否则以赋仟翊对他的了解,不拆了房子也是挺难的。 毕竟赋家也算是大家,数代以来家训森严,虽然到了赋仟翊这一代行事多有随意,最基本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再怎么放肆,也不至放肆到深夜引男人入府的地步。 “陛下想让邱溯来近卫军接任一个副统领的职位。”赋仟翊忙道。 赋恂目光一滞,盯上赋仟翊的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赋仟翊说道:“三四天了吧……” 赋恂闻言随即更怒:“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早和为父说!” 赋仟翊自然也是想过早些告诉赋恂,奈何劭泽那边情况不明朗,就算告诉他似乎也没什么用,这些日子赋恂也不怎么在家,她也就没有说。 “说了也没什么用,劭泽也在纠结到底怎么解决才好。”赋仟翊说道。 赋恂眉头皱得紧紧的:“这样的事,为父知道得越晚,我们就会越被动!” 赋仟翊说道:“无非就两个选择,上策是蔚统领另寻高就,您接统领,把副统领的位置让出来给他,下策是把您和邬名道都免职,让我哥接一个副统领。” “什么?”赋恂怒道:“这么荒唐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赋仟翊听了劭泽的主意,一直到现在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听赋恂这么一说,顿时心中也没了主意,略有尴尬地看着赋恂。 赋恂见她疑惑,说道:“明妃想将邱溯安排到近卫军,自然是为了分近卫军的权,且不说蔚统领是否愿意让位出来,如今我和邬名道分庭抗礼,无论邱溯接谁的位子,近卫军都会是一团糟。” “那爹有什么好主意吗?”赋仟翊承认赋恂所言都是实话,并且她也是这么想的,起初听着赋恂反应如此之大,还等着听他说些有用的,怎奈出口还是这些没营养的话。 只不过看着赋恂面色不愉,她也没敢开口挖苦。 赋恂说道:“若是为宣王考虑,近卫军添一个副统领之位未尝不可。只怕是蔚统领想扶络音,一时半会儿并不想让赋家在近卫军太举足轻重。” 第68章 赋仟翊不语。蔚瀚英的确更希望络音掌管近卫军。然而络音被自己好生收拾了一顿,在近卫军无足可立,一时半会儿蔚瀚英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只得依托赋家。或许她在蔚瀚英眼中就是此等心机的人,但如今之势,除非蔚瀚英真的宁可权利外放也不信赋家,否则他也没什么选择。 赋恂担心的事,应当是不成立的。 退一万步,就算蔚瀚英真的为了络音有糊涂的想法,劭泽执意拦着,他大约也没办法。 赋仟翊说道:“络音已经被我打成那样,他想在近卫军立足,重新混个十年八年也未必可以。蔚统领不用咱们赋家,可还有别的选择?” 说罢见赋恂不语,她接着说道:“爹不会真的觉得邬名道能和咱们赋家相提并论吧?” 赋恂的担忧显然不止于此,说道:“只怕蔚统领认为你心机深重,更加不信任我们赋家。若真是不信任,他勉强扶着邬名道也是有可能的。” 赋仟翊倒未觉得蔚瀚英十分不信任自己,从那晚和她的谈话中,依稀觉得蔚瀚英虽然对劭泽的选择颇为无奈,总还是欣慰她多少能帮衬近卫军的。 “蔚统领和您共事这么多年,也算看着我和我哥长大,咱们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他保住近卫军就好,何必防贼一样防着我们?再说,就算他要防,劭泽也不能同意。”赋仟翊说道。 赋恂却不敢苟同,说道:“就算如今他无可选择,总会留着邬家作为后手。那邬名道是什么人你最为清楚,此事若是让他知道,没准会闹出什么事来。” 赋仟翊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反正暂时咱们也没更好的主意,且看他再风光一阵,以后找机会,早晚料理了他!” 赋恂担忧的却不是此事,他细细看着赋仟翊,说道:“你若是在宣王面前说得上话,就向他提一提,趁着今晚刺客之事,想法子换掉麒麟校尉邬东明才是。” 动不了邬名道,先把邬名道的儿子弄走,赋恂此言的确不错。邬名道虽然人品不好,但表面功夫做得顶足,在近卫军口碑也不算差,身边的人也足以排长队。他家的儿子邬东明和邬西明都在近卫军服役,长子邬东明已是当上了麒麟校尉,虽然名声上比不上赋传铭,但麒麟卫队负责皇宫警戒,常常陪伴在皇帝身边,麒麟校尉一职,一点也不逊色于作战都尉。次子邬西明如今尚在近卫军西南军营磨砺,目前没有战功,却也无从挑剔。 若非赋仟翊早些年在邬名道手中险些送命,她也未必能看清邬名道的真面目,更别说是不了解内情的其它人了。 赋仟翊说道:“我已告知他邬名道一事,此次陛下险些被刺杀,说到底还是麒麟卫队警戒失职,就算追责,也追不到楚瑜身上,不知其中是否有别的内情。” 提起楚瑜,赋恂神色有些惋惜与怒意,他下意识地看了赋传铭一眼。 赋传铭原本靠在床沿听他们说话,手臂生疼,并不想开口,和赋恂对视过后,开口说道:“南冕卫队职责保护陛下,如今陛下毫发无损,就是南冕卫队不曾失职。宫内出现刺客,原本就是麒麟卫队的过错,楚瑜莫名被赐死实在冤枉。但事情已出,不论其中是何因由,比着楚瑜的例子,麒麟校尉邬东明也难逃罪责。” 赋恂问道:“你说按照惯例该怎么处置?” 赋传铭道:“宫内出现刺客,刺客甚至直面陛下,麒麟卫队是首责,南冕卫队依责保护陛下周全,严格说来并无过错,即便追责,麒麟校尉较之南冕校尉也应只重不轻。若是楚瑜被赐死,邬东明少说也该凌迟了吧?” 赋恂这才将目光定在赋仟翊身上,说道:“楚瑜被赐死,邬东明不能逍遥法外,不论其中有何缘由,蔚统领有权处置他。你若方便就再跑一趟公主府,看宣王能否从中转圜。” 赋仟翊心中一凛,虽然她和邬名道的梁子很深,就算要偿命,也该是邬名道偿命,若是火烧及他的子女,她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合适。 见她犹豫,赋恂继而说道:“你在西北军营带天狐特战队演习的时候,邬东明和你同级。天狐特战队那些战士如何枉死,麒麟校尉一职如何在你手中被暗度陈仓,你难道已经忘干净了?” 赋仟翊不语。当年邬名道为了扶邬东明当麒麟校尉,不择手段对天狐特战队暗中使坏,导致多名队员惨死,此事赋仟翊始终将仇记在邬名道身上。当时麒麟校尉一职悬空,赋仟翊若是在演习中取胜,麒麟校尉一职非她莫属,不料却被邬名道以如此卑鄙的手段截胡。 也是因为这其中的种种缘由,她又在西北军营蛰伏两年有余,实在找不到邬名道处心积虑害人性命的证据,这才回京寻了个幽萤都尉的职。纵使说幽萤都尉位列都尉,名声上是比校尉高,但事实上幽萤都尉手中无权无兵,非战时毫无存在感,照麒麟校尉差远了。 赋仟翊肃然道:“此仇我绝不敢忘。但当年之事尚未明朗,邬东明这么轻易死,我心有不甘。若不让他们邬家身败名裂而亡,我难以面对那些被他们害死的兄弟们。” “此事已成过往,数年间也未曾找到任何证据。此仇报了便是,何必还纠结于名声?”赋传铭说道。 赋仟翊眉毛微动,眼眸一转对上赋恂的眼睛,说道:“爹,仅仅因为失职一事除掉邬东明,太便宜他们邬家了。此事既出,也需向让世人知道,他邬东明被处死,并不仅仅是因为失职这么简单。” 赋恂未语,赋传铭却惊道:“你难道已经找到了证据?” “那倒没有,但刺客那么大一个人,稀里糊涂进了皇宫,还摸到陛下的寝宫里,险些将陛下都刺杀了,关键是,刺杀未成功,他竟然还能跑出宫来,这其中没有麒麟卫队的人里应外合,能成事吗?” 赋传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明显是有人想嫁祸给咱们赋府。但咱们府上已经清点过人,不多也不少,入夜后,也未曾有任何人出过府。” 赋仟翊起初提起府里的情况,尚未得到回应,听了赋传铭的话,丝毫不意外,说道:“想到了,否则我早就追问此事了。” 赋恂说道:“咱们府上门规森严,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很自觉。亥时点卯无人不在,算着时间,也不可能有人来得及作案。事发之后除了宣王殿下,府里也不曾有人跑出去。刺客跑入赋府这种事,不过是邬东明信口雌黄。” 赋仟翊听着赋恂的话却不愿意了,说道:“爹你说事就说事,何必讽刺我。” 赋恂原本因为此事面色很僵,见赋仟翊别扭的神色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既是宣王出手为赋府解围,你还需好好感谢宣王才是。时间不早了,该休息的休息,该干活的干活。” 赋仟翊知道赋恂口中“该干活”的人是自己,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今晚是没工夫睡觉喽。” 赋仟翊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对赋恂的提议不能苟同。皇帝在这个节骨眼被刺杀,事出蹊跷,只怕有人是紧盯着等着近卫军内讧起来渔翁得利。若是她劝劭泽务必处置邬东明,只会让赋邬两家关系更僵,近卫军一旦在这个节骨眼出现缺口,邱溯见缝插针,这对于劭泽和近卫军都是致命的。 虽然即便邱溯进入近卫军,赋恂仍旧是近卫军统领的第一人选,于赋家的地位并没有什么影响。但近卫军军权分散,人心不稳的状态会直接影响劭泽在朝中的处境。 她并不想让劭泽冒这样的风险。 丑时,公主府,灯火通明。 雩珩公主和蔚瀚英本已睡下,得知此消息后,蔚瀚英连夜入宫,只留得雩珩公主干坐在房中。 消息传来之事,她就派人去劭泽别苑,却至今未找到人。她的面色愈发冷下来,吩咐下人泡了一壶金骏眉,又将卓然叫来,干坐着喝茶,一语不发。 卓然跪下行了礼,见雩珩公主没有叫起,也没敢起身。雩珩公主一语不发地喝茶,想必是等着他自己招认劭泽的行踪,然而劭泽虽然近日每晚都去赋府转一圈,总不过一个时辰内也会回来,今日的时间的确长了些,也不知是不是留在赋府和赋仟翊商议事情的缘故。 想来想去,他也没敢乱说。 于是,好好的问安莫名其妙变成了罚跪。雩珩公主不语,他也不敢多话,就这么静静跪着看地板,心中将劭泽骂了一千遍。 总又有半个时辰过去,雩珩公主见劭泽仍旧不曾回府,终于说道:“你是宣王近身,不时刻呆在宣王身边,由得他胡闹,你觉得你称职吗?” 卓然冷汗直流,他就算想时刻跟着劭泽,劭泽也不能同意啊。 “属下惭愧。”他含混其词。 第69章 雩珩公主微微叹气,说道:“也是,你总也不可能管着他。” 卓然细细斟酌了一番,说道:“宣王殿下武艺高强,属下这个近身也不过是跑腿的差事,不需要属下跑腿的时候,殿下自然不愿带着属下。” “你起来吧。”雩珩公主终于说道。 “多谢公主。”卓然应声而起,却依旧沉默。 雩珩公主说道:“他夜里跑去赋仟翊那里,有几日了?” 卓然紧张得手都要抖起来,果然是知子莫若母,就算他不说,雩珩公主一猜一个准。然而公主猜到是一回事,他承不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于是说道:“属下不知道殿下究竟去了哪里。” 雩珩公主难得好脾气,继续问道:“那他夜间离府,有几日了?” “属下夜里睡在自己房中,不知道前几日殿下是否离府。”卓然嘴硬着不敢说。 他可不会傻到承认劭泽已经连续四日半夜跑出去私会赋仟翊的事。公主府规矩森严堪比皇宫,亥时即是公主府的门禁,公主府会在亥时下钥,任何人晚归或夜间外出都是犯规矩,要挨鞭子。劭泽是主子,就算偶尔跑了出去,鞭子也只会打在卓然身上,若是他承认劭泽连续四日晚归,他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雩珩公主似乎的确不想为难他,只道:“你若乖乖说实话,他晚归的事,本宫可免了你的鞭子。” 卓然闻言更加纠结。若是说了实话,免罚这种事自然是诱惑力极强,他若不承认,万一劭泽回来承认了这几日的事,雩珩公主知道一样是知道,但是他自己的鞭子可就跑不了了。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雩珩公主此问,也不过是掌握一些劭泽的行踪,至于是不是去了赋仟翊那里,若是劭泽要维护赋仟翊,自然不会承认。 想到这里,卓然忙道:“殿下已是连续四晚外出,但属下并不知道殿下去了哪里。” 雩珩公主忽然觉得好笑,劭泽精心培养这么多年的卓然,坑起主子来真是眼睛都不眨。她忽然问道:“赋府的赋仟翊,你觉得她怎么样?” “赋姑娘……”卓然沉吟一番,认真说道:“赋姑娘应是真心喜欢殿下。” “何出此言?”雩珩公主问道。 卓然说道:“她因为不想让殿下为难,曾劝殿下另娶他人,但殿下没同意。前几日她不顾及蔚统领的命令,仍旧在校场把络音那打成重伤,不过是为殿下打抱不平。” “她若不这么做,赋家的地位或许不保。”雩珩公主说道。 卓然道:“若赋姑娘只是为了保住赋家的地位,只需打败他,没必要将他打得至今下不来床,如此一来更得罪蔚统领,对她、对赋家都没什么好处。” 雩珩公主问道:“你说她劝劭泽另娶?” 卓然点了点头说道:“是,赋姑娘不希望殿下因为她得罪朝臣,左右为难。” 雩珩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卓然:“此话可当真?” 卓然慌忙点头:“千真万确,公主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她。” 雩珩公主沉默地喝了一口茶,说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卓然这才在心中深深抒了口气,心想自己为赋仟翊说了这么多好话,也算将功折罪了,劭泽该不会因为他的小出卖而太过生气。 只消他起身要告退的功夫,劭泽已经推门而进。 “娘,您找我?”劭泽只瞟了卓然一眼,似乎已经知道卓然将自己出卖的事,于是直言道:“是我假扮刺客将麒麟卫队从赋府引走,此事事出蹊跷,定是有人存心陷害赋府。” 雩珩公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竟反常地没提他深夜入赋府的事,说道:“找遍整个近卫军,怕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孤身完成刺杀失败而逃脱皇宫任务的人。但近卫军没有,不代表这样的人不存在,只有抓到他,才能证明麒麟卫队是否里应外合。” 劭泽说道:“此人能摸到陛下身边,在宫内定有里应外合的人,只要刑部的灵昀认真做事,总能找出蛛丝马迹。” 雩珩公主道:“邬名道听说了陛下想将邱溯安插到近卫军的事,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出此下策嫁祸赋家的可能性不大,若真是如此,邬东明这个麒麟校尉脱不了干系,邬家不必杀敌三百自损一千。但出此事由,邬家必然要负一个连带责任。” 劭泽颇有意外地看着雩珩公主,仿佛不知她为何忽然就自觉站位到赋家这边,目光扫到站在一边谨小慎微的卓然,心中也大约猜到卓然会说赋仟翊一些好话,于是道:“我会跟进此案。” 雩珩公主继续道:“日日大晚上跑出去不嫌累吗?既然你和仟翊即将订婚,平日里让她多来公主府陪我说说话。” “是,多谢娘体恤。” 劭泽倒是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地应了下来,丝毫不意外一般地看向雩珩公主,继续说道:“这几日她定要因为此案忙碌,过上几日,我就让她来府里。” 雩珩公主点了点头,说道:“回去休息吧,这几日怕是睡不了几个安稳觉的。” “您也早些休息。”劭泽欠身告退。 等出了门,回别苑的路上,劭泽终于忍不住斥责卓然道:“你承认我行踪便罢,怎么还在公主面前乱嚼舌根?” 卓然不服气道:“公主听了属下的话,这不是对赋姑娘已经有些改观了吗?您不夸我便罢,怎么还数落我?” 劭泽说道:“公主识人精准,几时要你来说三道四了?她只是对我不另娶的事不满,并非对仟翊本人不满。” “那左右也是公主跟您绷着气不松口,属下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卓然急于邀功一般。 劭泽伸手敲了他脑袋一下,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定是公主许免了你的鞭子,你就迫不及待地出卖了我。” 卓然毫不退让,说道:“是啊,您大半夜跑出去会姑娘,倒是属下天天提心吊胆怕被人发现挨鞭子。反正鞭子也不打在您身上,您也不知道疼!” 劭泽听到这里忽然停住脚步,认真地看向卓然说道:“你是我的人,听我吩咐办事即可,我不会让他们因此事打你的。但若以后你再自作主张透露我的行踪,我就着人将你拖到院子里打成猪头。” 卓然正想开口说什么,劭泽立即补充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卓然看劭泽神色认真,的确不像是说说而已,只得闭了嘴,默不作声地跟着劭泽回了别苑。 劭泽回到自己的别苑已是很疲惫,原本他想着这个时间络涵已经睡下,让卓然去准备热水洗漱即可,却不料络涵却是一直等在自己的房间内,见他回来,也不多说话,很快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出去准备热水。 他挥挥手示意卓然可以回去休息,自顾自地坐下,将腕间软剑卸下,慢慢喝了两口水。已是深夜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他虽折腾了一晚上有些身心疲惫,思维却始终清晰。 今夜之事牵扯颇多,南冕校尉楚瑜按规矩护驾,虽未将刺客斩杀,却也成功保护了皇帝的安全,并未有失职之嫌。相反,让刺客穿过至少能遇到五路岗哨的宫禁,麒麟卫队应不仅仅是“失职”这么简单。 然而剑锋一转,南冕校尉楚瑜被赐死,麒麟校尉邬东明仍旧带人借着抓捕刺客之名诬赖赋家,皇帝应当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参与近卫军内部的斗争。 赋家若有弑君嫌疑,追责甚至可以一路追到公主府。然而此时赋仟翊并未真正和自己订婚,若是事情是冲宣王府或是公主府而来,大可等到他们订婚后再动手。如此可见,此事并不是他的政敌所为。 赋家倒了,受益最多的自然是邬名道,然而邬东明即是麒麟校尉,宫内出现刺客,麒麟校尉难辞其咎,邬名道若有所动作,实在没必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将邬东明搭进去。 这么看来,若是嫁祸成功,即赋家和邬东明都会遭灾,近卫军两名副统领出问题,军心涣散、人心惶惶,那就正是邱溯能顺理成章打入近卫军的机会。 或许是因为被赋家和邬家的恩怨所迷惑,此事一出,他们竟没有一个人想到邱溯身上。 最急着看近卫军大乱的,自然是明妃一党。 想到这里,门忽然开了,站在门口的却不是络涵,而是赋仟翊。 劭泽意外不已:“你怎么进来的?” 劭泽并不是无端发问。这个时间公主府已经下钥,更碍于雩珩公主的吩咐,赋仟翊应当不敢直接去扣门。而公主府向来有整个北冕卫队巡逻保护,想要翻墙而进不惊动人,难度实则有些大。 赋仟翊面色并不好,垂头丧气地进了屋,说道:“你都能只身一人夜闯皇宫,我还不能夜闯公主府了?” 劭泽微微叹气,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夜深露重的,有事着人传信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 “我心里不踏实。”赋仟翊握着装了热水的茶杯,被冻得冰凉的手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她怅然看着手中的热茶,轻轻嘬了一口。 不等她说别的,劭泽忽然起身出了门,自络涵手中端过盛满热水的水盆,说道:“你去睡吧,明日一早再来收拾。” 第70章 在络涵的角度,只看着那屋内哔哔啵啵的烛火跳动,并不能看到有人坐在茶桌边,她似乎并没有怀疑什么,低声应是,迷迷糊糊地应是,就去睡了。 看着劭泽回屋将屋门关死,坐回茶桌边,赋仟翊才说道:“我觉得此事应当不是邬家所为。” 劭泽微微点头,看她似乎又有些失望,说道:“不用担心,无论此事是何人所为,邬东明的失职之责,还是要比照着楚瑜来。” 赋仟翊神色一动,知道劭泽出此言也是为她着想,于是说道:“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万万要保下邬东明。” 劭泽意外地看着她,有些不解:“你不是恨毒了邬家吗?” 赋仟翊干望着他,沉默半晌,还是说道:“这么多人眼睁睁盯着近卫军,巴不得赋家和邬家斗起来,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有机可乘,将近卫军拆散。你不用为了我的感受勉为其难,这个时候,保近卫军稳固更重要。” 劭泽并未想到赋仟翊竟能如此识大体地在这件事上让步,惊愕之余,对她更有些刮目相看。他知道赋仟翊之所欲会出此言,也是不想让他为难的缘故,于是问道:“你跟我说这话,你爹和你哥哥,能答应吗?” 赋仟翊有些疲惫地一笑,说道:“此话正是我们赋家的意思。” 劭泽沉吟许久,方才问道:“你忽然做此让步,是不想让我为难吧?” 怎奈赋仟翊却极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说道:“近卫军不太平、公主府不太平,我们赋家只会跟着遭灾,我是为我们家着想,你不用自作多情。” 劭泽却是知道她口是心非,忽然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了。” 赋仟翊原本以为劭泽好歹再追问两句,区区一句“我知道了”说出口,她忽然又觉得很无趣,深深叹了口气,却毫不客气地抱怨道:“我们赋家跟着蔚统领,至今已经十年有余,向来是好事未必轮得到,遭灾却会是首当其冲。若是早知道会被蔚统领排挤猜忌至此,当初还不如寻了朝中其它人依附。” 赋仟翊虽然玩笑一般说出此话,内心却并没有真的将它当做玩笑,劭泽更是没有将此话当做一句玩笑话。 如今虽然他即将和赋仟翊订婚,表面上看着赋家应当是顺理成章的近卫军统领者,然而蔚瀚英心中却另有人选,不过是想让赋家给络音当垫脚石罢了。平心而论,劭泽很清楚,赋家此时的处境真是无比尴尬。 这也怪不得蔚瀚英会怀疑赋仟翊重创络音的动机。 劭泽怅然看着赋仟翊纤长卷翘的睫毛,一眨一眨地居然很可爱。他忽然觉得和赋仟翊面对面而坐的时候,他几乎不能够下心来认真思考问题,于是握住她的手,说道:“你放心,有我在,络音不会得逞。” 赋仟翊默默点头,忽然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蔚统领相信我呢?” 怎奈此问却将劭泽问住了,他微然叹气,说道:“只怕是你怎么做,他都还是想将近卫军交到络音手里。他对你的不信任并不因为你,而是因为他也不信任我。” 赋仟翊闻言却不解:“你们是父子,言何信任不信任呢?” 劭泽苦笑道:“他大概是担心有一日他若不在了,或是失了权利,我和我娘会欺负了络音吧。亦或者说,是络音担心有一日没了我父亲的庇护,他会什么都不是。” “他这么卑鄙又贪婪,和任何人都无法好好相处。他若真想好生活着,还不如好好跟在你身边听你差遣。”提起络音,赋仟翊就一肚子火。 说起络音,劭泽的面色有些冷,说道:“他若安分守己,完全可以在京城做一个闲散贵公子,或是在近卫军安心效力,勤于练武,也多少能有所成就。可偏偏他将精力都放在尔虞我诈中,其余的什么都不懂。” 提起此事,赋仟翊不由问道:“蔚统领为了他,宁可和公主闹翻,这又是为何?” 劭泽道:“这便是络音的厉害之处了,他总能让我父亲认为,他有责任心能当好我的哥哥,站在我身后替我好生料理近卫军。如此折腾,总好像是我们刻意排挤他一般。随他去吧,毕竟他和我是兄弟,我也不能真料理了他。” 赋仟翊在心中叹气,这就是此事的难办之处了。若说络音这等缺德的人,想收拾他自有一万种方法,然而偏偏他和劭泽是一胞兄弟,且不说是不是血浓于水,以劭泽这样平和的性子,也不可能真的将他怎么样。 因此就算她再看不惯,也顶多是打他一顿便罢。 接着他们只是闲聊了几句,赋仟翊也不敢久留,匆匆而走。 次日,传遍京城的话,即是皇帝险些在宫内遇刺,刺客逃窜至赋府附近,被赋传铭和赋仟翊联手追捕,赋传铭重伤而归,而刺客不明去向。 街坊间盛传刺客是个绝顶的高手,既能只身一人闯入皇宫行刺,并全身而退,赋传铭和赋仟翊联手并不能将其抓捕也实属正常。 自朝廷和街坊各路谣传,似乎并未有人怀疑赋仟翊和赋传铭追捕刺客是否有问题。赋仟翊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再等了两日,未见刺客行踪,刑部也拷问了当晚所有的执勤侍卫,始终未有结果。蔚瀚英也只以邬东明失职之罪轻罚了五十军棍,留任原职,听候发落。 赋传铭终于有些忍不住,趁着赋仟翊晚上回府的功夫把她拦了,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和宣王说处置邬东明的事?” 赋仟翊点头道:“说了。” “那怎么处置这么轻?” “因为我告诉他,务必要保住邬东明。”赋仟翊说道。 “你说什么?”赋传铭几乎怒目暴走。 想来也知道赋传铭会气怒。邬名道此人极为阴险,别说赋仟翊在他手下吃过亏,和赋仟翊同为西北营区出身的赋传铭也没少被他使绊子,赋邬两家向来是不共戴天。 如今天赐的大好机会,赋仟翊非但不好好抓住,竟还开口为邬家求情起来,就算是赋恂,想必知道了此事也会气得鼻子都歪了。 赋仟翊说道:“稍安勿躁。如今之势,稳固近卫军最重要。” 赋传铭却不这么认为:“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稳固近卫军用得着邬名道吗?何况只是处置一个邬东明,怎么就影响近卫军稳固了?” 赋仟翊认真看着他,说道:“邬名道出了问题,军权的确能大部分都归给我们赋家。但蔚统领和劭泽关系微妙,对我也不是很信任,若是邬名道出了问题,只怕他会另扶新人。” 赋传铭不由道:“如今近卫军只有邬名道和爹,邬名道倒了,咱们赋家总揽军权,权利归一,蔚统领想不信我们也不行。” 赋仟翊眉毛一抬,说道:“咱们步步紧逼,蔚统领未必接招,劭泽极力要求重惩邬东明,就是不顾及近卫军稳固,用脚指头想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如此一来,蔚统领不会照办不说,更要对我有所忌惮。” 赋传铭听着她的话,觉得有理,一时间没有说话。 赋仟翊接着道:“近卫军安稳则宣王安,宣王安则赋家安。说到底是蔚统领安,则近卫军安。否则邬家出了问题,麒麟校尉一职空缺,蔚统领八成要把那个络音顶上去,络音一旦上位,于我们、于宣王都没有好处。你觉得呢?” 赋传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平日看起来你并不像有这等脑子的人。” 赋仟翊忽然苦笑,说道:“以前不受人关注的时候,总想尽办法要受人关注,如今真的被多方势力盯着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以前的默默无闻才是最难得的。我只想让赋家平安,至于邬名道之类的败类,不痛不痒地处置便罢,搭上咱们赋府的安危,实在不值。” 赋传铭似乎也认可赋仟翊的说法,说道:“但此事,你好歹要和爹说一声吧?” 赋仟翊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说道:“哥,你终日将时间全用在习武之上,如今照样打不过宣王,打不过灵流。你哪怕将习武的精力分一小份在思考问题上,会比现在看起来聪明很多。” 这话说得极其尖酸刻薄,赋传铭听了也不恼,只微微叹气道:“哥在习武上,并没有太多天分,若不勤学苦练,很难有所成。至于其他事,不是有你们出谋划策吗?” “可是……”赋仟翊刚想再说,却见赋恂也自府门进来,只好先向赋恂行礼:“爹。” 赋恂似乎有心事,不苟言笑地应了,径直就走。 赋仟翊忙叫住他:“爹,邬东明的事……” 赋恂早知道她要说什么:“早知道你会劝宣王保住邬东明。就算你不劝,为父也是会去劝的。” “您难道就不觉得是我劝宣王失败吗?”赋仟翊忽然觉得有些无趣,看向赋恂的面色愈发没精打采。 赋恂向来一眼能看清她的意图,却始终对赋传铭不甚了解。那大约是因为女儿像爹,她和赋恂的套路如出一辙,反倒是赋传铭像极了他的亲娘,为人认真谨慎,平平无奇。 赋恂终于停下脚步,忽然说道:“为父当夜之所以那么说,是真的希望你能劝宣王处置邬东明。” 赋仟翊不解道:“这是为何?” 赋恂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女人,不需要太懂事。” 赋仟翊有些莫名其妙看着赋恂匆匆说罢走向书房的方向,不解地看向赋传铭:“爹刚刚说什么?” 第71章 赋传铭起初不解,但很快明白了什么,说道:“爹的意思是,你做好宣王的女人就好。女人太过体贴懂事,时间越久,你需要让步的事就会越多。爹希望你能降住宣王,不必委屈自己。” 赋仟翊怅然,不得不承认赋恂和赋传铭的话都极有道理。她不论在近卫军是什么人,归根结底还是会成为宣王妃。她想活得率性,从一开始就不能过分隐忍退让,否则时间久了,劭泽习惯于她的退让,会越发委屈她。 这个道理,她似乎是知道的。 然而有些事,她却做不到。不知从何时起,她见不得劭泽为难,更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作难。于是退让成了习惯,若不是劭泽对她上心,只怕规劝规劝,就将劭泽规劝到别人枕边去了。 见赋仟翊不语,赋传铭说道:“宣王殿下在皇亲中是极为难得的性情中人,我和爹都希望你好好经营你们的感情。” 赋传铭极为刻意地用了“经营”二字,既是经营,就不是一味地只做贤妻,学着隐忍退让,而是在必要的时候,学会任性。 赋仟翊听得懂他们的意思,她的母亲也是如此教她。然而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她却始终做不到。 劭泽的确是极为难得的人,正是因着这份难得,她并不想让他为朝事心力交瘁之余,还要费尽心力考虑她的事。她只想站在他身边,好好帮他。 赋仟翊又是整夜不曾睡好,辗转反侧直到天大亮,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小厮来报,说刺客抓到了,这才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刺客如今在哪?”她问道。 小厮站在门外听到她的问话,说道:“刑部通过当晚刺客逃离皇宫时落脚的花坛中拓取了脚印,在城东一个客栈之中找到了刺客的鞋子,按鞋索骥,终于在右翼城抓到了人。听闻刺客是个炎海人,如今已经押入刑部大牢在审了。” “炎海人?” 赋仟翊一个激灵,终于清醒。自回了京城,有一阵子没有听人提起过炎海人了。若是刺客为炎海人,那么此事就比她想象的要严肃多了。首当其冲的,朝中定有一方势力和炎海人互相勾结。 瑾儿自外间走入,自衣架拿起赋仟翊的衣服帮她换,一边说道:“小姐不必操心,咱们刑部审讯的手段一流,那炎海人一定会招供的。” “但愿如此。”赋仟翊嘴上说着,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朝中各路势力关起门来争权夺势是一回事,若是伙同炎海人谋求私利,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她原本以为炎海人顶多就是骚扰骚扰东南炎海,自上次他们清剿过后,总能老实好一阵子,却不料没过多久,竟会有炎海人能进入皇宫刺杀? 内斗和卖国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若是刺客为炎海人,麒麟卫队的责任可就大了,即便之前蔚瀚英以区区五十军棍草草了事,如今也是不可能轻饶过去。 她梳洗完毕,匆匆赶往正厅的时候,赋恂和赋传铭已经出门。她思来想去,虽然这个时候到了公主府未必能见到劭泽,总也要跑一趟才是。 公主府里,果然也只有雩珩公主在。她对赋仟翊的忽然到访显然有些意外,先吩咐下人为她倒了杯茶:“虽然今日时间还早,但劭泽和瀚英此时应该已经入宫了。” 赋仟翊垂着头接过茶盏,不曾喝一口,说道:“臣女知道。只是一早听说刺客是炎海人的事,觉得心里不踏实。” 雩珩公主微然一笑,如和煦的春风一般,安抚了她毛躁了一早的情绪:“这么早跑过来,还没用早膳吧?正好陪本宫一起用吧。” 赋仟翊嘴上应是,也觉得雩珩公主心理素质比她好多了,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竟还有心思吃早饭吗? 公主府的早膳并不如她想象的一般奢侈,不过和赋府差不多,清粥小菜,豆浆牛奶,顶多再配上些时令的鲜果,品种还算丰富。 餐桌上也并没有下人进行布菜,雩珩公主自顾自地吃着,赋仟翊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筷子。 赋府也没有达官显贵那些骄奢淫逸的习惯,饭食仅限于品种丰富,并不奢侈,也没有人布菜,她在军营中,更是随意吃喝。然而她觉得公主府,大约是有着宫里的规矩,要求下人布菜的。 见她有些局促,雩珩公主道:“咱们公主府没有那么多规矩,吃什么喝什么,自己盛。” 赋仟翊应是,夹了一筷子小菜,却实在没什么胃口。 雩珩公主见状,倒是亲自为她倒了一杯热牛乳,说道:“朝中的事,自有他们去处理。刺客是炎海人更为好办,只等他招认是谁指使,那些卖国求荣的就会付出代价。虽然皇帝并不松口对抗炎海,也畏惧打仗,若是真的有事,就算靖野军和征海军不敢动,至少咱们近卫军和护天军是会出手的。” “若是朝中有命,我们可真的能抗旨迎敌吗?” 雩珩公主点了点头,说道:“别说近卫军敢,护天军也是一定敢的。” 赋仟翊这才有了些胃口,吃了些东西。 “你会帮劭泽的,对吗?”雩珩公主看着她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东西,忽然问道。 赋仟翊第一次在公主府以这种方式用餐,心中总是有些紧张,就算吃了几口东西,也是食不知味,随时等着回答雩珩公主的话。听此一问,她马上放下筷子,说道:“臣女不才,但一定竭尽全力。” 雩珩公主看她认真的样子,却忽然笑了,说道:“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女孩,但你不必处处为他着想,有些事,还是要逼他一下的。” 逼一下?赋仟翊有些困惑:“臣女有些不明白。” 雩珩公主道:“轻责邬东明,是你提议的吧?” “是。” “本宫知道,你是不想让他为难。” 雩珩公主倒是明白,赋仟翊心下一松,幸好雩珩公主没有说,本宫知道你是想稳固赋家。于是她说道:“殿下平日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臣女不想因为自己让他为难。” 雩珩公主却对她的说法并不苟同,说道:“一时心软,后患无穷。本宫希望你更懂得如何规避风险。想要帮他,首先要维护好你自己。” 也不知道雩珩公主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赋仟翊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不论此话意欲何为,雩珩公主也不能真的站在她的角度上帮着她对付劭泽吧? “臣女受教了。”她还是顺从答道。 果然早膳过后,宫内就传来消息,说那炎海刺客已然招供,说是重金贿赂了麒麟卫队当晚负责内宫巡逻岗哨的大队长,那位大队长也对自己的通敌行为供认不讳,已被赐死。 此事也总算是有个交代,可以告一段落。劭泽和蔚瀚英回府的时候,意外看见赋仟翊正在陪雩珩公主练剑。 惑明自古崇尚武艺,在本朝玄封帝之前,皇室子弟都会习武,雩珩公主的武艺算不得顶好,但和赋仟翊过上个一二百招还是不成问题。 赋仟翊也没想着这个时候要出什么风头,只是对雩珩公主的剑式见招拆招。陪练而已,用不着太过认真。 却是劭泽和蔚瀚英在一旁观战少顷,蔚瀚英终于看不下去,说道:“差不多就歇了吧,进屋。” 显然他们有话要说,赋仟翊早就急着想就此事听一听他们的说法,忙收了剑,向他们一抱拳:“蔚统领,殿下。” 劭泽微微一笑,上前伸手将她一揽,就往正厅方向带,走出两步后方才说道:“一会儿不论我父亲说让络音任何职位,都不要反对。” 赋仟翊意外看向劭泽:“怎么回事?” “麒麟卫队出这么大的事,邬东明就算不赐死,也是一定要换掉。麒麟卫队、南冕卫队两校尉空缺,我父亲大概想趁此机会给络音一个卫队。”劭泽说道。 赋仟翊不由皱眉:“蔚统领着急给他安排职务我能理解,但是他有这能力吗?” 劭泽道:“我仔细想,虽然他有他的问题,毕竟和我是血亲,总好过那些摸不着边际的人吧。” 赋仟翊自然也明白劭泽的道理,络音虽然跟她不睦,感觉人品也不怎么样,关键时候毕竟也是能站在劭泽这边的,总比空缺出的位置让大皇子或者皇太女的人顶了强。 果然蔚瀚英开门见山将朝中的情况又复述了一遍,这才说道:“如今宫内两卫队校尉空缺,我的意思是,挪一个位置给络音,你们觉得如何?” 雩珩公主面色阴了下来,说道:“他行吗?” 蔚瀚英毫不退让,说道:“行不行只有上任才知道。” 雩珩公主道:“仟翊,你是不是有个堂弟还在西南军营做副都尉?” 赋仟翊忽然僵住,她不知道雩珩公主忽然提这事到底是不是想把她也坑进去。显然对于雩珩公主而言,她宁可让赋仟翊成为宣王妃,赋家独大近卫军,也不想让蔚瀚英把络音推出来分权。 赋仟翊的确有个堂弟,名叫赋云恺,在西南军营做副都尉。表面上看他似乎是在西南军营待职,等着机会调回京城,但事实却真不是如此。那赋云恺自幼娇生惯养,武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情商也不怎么够,只是算数还不错,兵法还算熟读,在西南军营主管后方,虽然将粮草、军资管理得井井有条,若真的让他来京城接任哪个卫队,赋仟翊也是觉得万万不能。 第72章 赋仟翊支支吾吾道:“他,只怕是没这个能力。” 雩珩公主怒道:“西南军营的副都尉都没能力接任卫队校尉,络音区区一个副尉,就能管得了近卫军精干的卫队?” 蔚瀚英说道:“如今陛下想让邱溯接一个副统领之位,邱溯上任,定是要带着人来的,不用络音,你想等着邱溯将近卫军换血吗?” 雩珩公主刚要开口,劭泽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忙道:“络音接一个相对轻松一点的卫队,应当勉强可以。” 近卫军共有十二支卫队,南冕、北冕、白泽、螣蛇、麒麟、梼杌六支是最为声明鹊立的。依照传统,除去北冕卫队负责近卫军统领府上安全以外,其余五支皆在宫中。南冕卫队负责皇帝近身警戒;白泽卫队负责保卫后宫妃嫔;螣蛇卫队负责太子近身警戒;麒麟和梼杌卫队皇宫所有岗哨防卫,其中麒麟卫队主要负责皇宫内部站岗和巡逻任务,梼杌卫队则负责皇宫各处岗哨和外围安全。 麒麟卫队的责任比梼杌卫队更加重,络音接手一个负责宫外警戒的卫队,只要维持卫队的正常运转,应当不成问题。 蔚瀚英安插人,不论能力大小,至少要安排到重要的地方,赋仟翊心知肚明。 雩珩公主见劭泽这么说,瞪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蔚瀚英将目光转向赋仟翊,说道:“你觉得呢?” 赋仟翊有些纠结,不知道此事该不该提议,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给络音这等小人做嫁衣。转念一想,络音再为不堪,至少也会站在公主府一边,如今保证近卫军一条心才是最重要。 蔚瀚英这些年来在近卫军,几乎十二支卫队都是他的人,然而宫内忽然出现刺客,转眼两名校尉折损,还是军内最为重要的两支卫队校尉,眼见着邱溯就要到近卫军挤位置,只怕此事也跟大皇子脱不开干系。 若是蔚瀚英不及时反应止损,接下来再出点什么幺蛾子,近卫军可不是要让他们连锅端了? 赋仟翊想想都觉得恶寒,于是说道:“若是梼杌校尉调任麒麟卫队,络音管理一个负责宫外警戒的梼杌卫队,应当不成问题。” 梼杌校尉庄铎,是自小就跟着蔚瀚英的,为人自然靠谱,宫内这些重要岗哨,蔚瀚英自然要安排最为信任的人。在赋仟翊看来,庄铎接任麒麟校尉再好不过。 提到庄铎,蔚瀚英却眉间一动,忽然说道:“陛下希望从近卫军挑一个顶级高手,担任南冕校尉。” 赋仟翊不语,若说近卫军的顶级高手,除了劭泽,就是赋传铭,再往后就是幽萤都尉,要挑,自然是在幽萤都尉里面挑。她即将要和劭泽大婚,皇帝自然是不会用她的。 蔚瀚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说道:“十二支卫队的校尉,皆是都尉待遇,权利比起都尉一职只多不少。赋传铭去接南冕校尉,你看如何?” 这种事,不该是和赋恂商量吗?赋仟翊一时间有些懵。若说这南冕校尉一职,自然是近卫军中最好的位置,正常而言,虽然作战都尉权利更大,但还是南冕校尉好一些。但皇帝原本就对公主府多有忌惮,真的肯用赋传铭吗? 换言之,如若他真的肯用赋传铭,会不会也如对楚瑜一般,随意赐死? 赋仟翊想到这里慌忙摇了摇头:“我哥哥为人不够谨慎,胜任不了南冕校尉。” “赋传铭武艺胜过楚瑜接近一倍,南冕校尉一职他尚可游刃有余。”蔚瀚英向来是话出口,即不愿反悔,说道:“只是暂时调任,若是传铭站在陛下身边,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蔚瀚英难道指的是将邱溯安插到近卫军的事吗?皇帝如何能因为赋传铭当上了南冕校尉,就轻易放大皇子鸽子?此事只怕也是蔚瀚英的托词罢了。 赋仟翊忽然觉得蔚瀚英此人并不如她平日所认识的那般,绝对正直且铁面无私,他做任何事都有着自己的打算,并且总能将自己的想法与是非大义联系在一起。 这大概也是为何劭泽和雩珩公主双双反对他培植络音,却始终说服不了他了。 他的这一招道德绑架,做得可谓滴水不漏,毫无反驳的余地。 劭泽显然知道赋仟翊心中想的是什么,然而似乎他也对赋传铭调任南冕校尉很有兴趣,于是问道:“传铭调任哪里都是平调,如今的问题是,有两个都尉级别的空缺,我们总要马上找人顶上才是。” 怎奈蔚瀚英竟将目光落到赋仟翊身上,看得赋仟翊直发毛,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蔚统领,我不行。” 蔚瀚英眉头一皱,似乎对赋仟翊的忽然退缩十分不解:“你在西北军营带兵数年,经验丰富,任作战都尉一职有问题?” 赋仟翊微微一愣。她原本以为蔚瀚英看向自己,是想让自己去任麒麟校尉一职。说到底,宫内的几支卫队的确是近卫军中最好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但这些位置是立功比出错难得多。诚如此次宫内出现刺客,南冕校尉楚瑜首当其冲被赐死,便是作为麒麟校尉的邬东明,即便是她们都极力保着,还是挨了五十军棍,被停职。 这种极容易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她才不愿意去做。 却不料蔚瀚英竟是想让她任作战都尉。 作战都尉在近卫军中属于一个什么样的职务呢?就是统领副统领之下的第一人,然而权利却也可以比副统领更大。副统领尚有明确分工,而作战都尉没有,作战都尉一职,什么都能管。 虽然南冕校尉一职是皇帝近身,跟在皇帝身边,若无大错,一般只有占便宜的份,没有吃亏的份,但作战都尉一职在近卫军中的位置更加举足轻重。 这个职务,对赋仟翊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 当年在西北军营因受了邬名道的委屈,她原本盯上的麒麟校尉一职被邬东明抢走,当时她也并不知道麒麟校尉是如此难坐的位置,还因为此事气怒了好久。时至今日,若是真给她麒麟校尉一职,她倒是不想去。 然而作战都尉一职却不一样,作战都尉相当于有着近卫军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利。当年因为邬名道暗中使坏,将原本空缺的麒麟校尉和作战都尉一职抢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作战都尉,自然是武艺更胜一筹的赋传铭胜任。 然而赋传铭此人虽精于武艺,却不爱揽权,平日对营中的事也不怎么自己做主,多半还是听从蔚瀚英的意见,故而他这个作战都尉,除了武艺高强赢得军士的钦佩以外,做得极没有存在感。 赋仟翊自认为,自己若是任此职,应当比赋传铭要强一点。她唯一的弱势在于,武艺并不是近卫军第一。 但如今除了海鹰之外,第一的赋传铭若是调到了皇帝身边,她也差不多勉强算是第一了。 既然蔚瀚英开口,她倒是也极不客气地说道:“那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她和劭泽订了婚,一年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宣王妃了,一个王妃去做近卫军的作战都尉,赋仟翊总觉得不是很对劲儿。 劭泽轻咳了一声,说道:“左右订婚之后,还有一年的时间。” 好不容易蔚瀚英开口,赋仟翊也不愿意失去这种机会。一年之后,自然也可以找到更靠谱的人来接替她。 “没问题。”她慌忙说道。 雩珩公主堪堪一笑:“如此,甚好。” 是啊,作战都尉这样命脉一般的职务让她握在手里,蔚瀚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赋仟翊就这么成了近卫军的作战都尉。 和赋传铭交接职务的这天,除了灰雁等平日和她还算熟的幽萤都尉,最为高兴的还是她天狐特战队曾经的队员们。 因为当年之事,天狐特战队损失惨重,而后为了安抚生者,赋仟翊去求了赋恂,劫后余生的队员们几乎都升了职,其中也有不少在京城近卫军总营各个分队任队长一职。 邬东明得以停职,赋仟翊忽然从有名无实的幽萤都尉变成作战都尉,显然赋家此时在近卫军中的地位要盖过邬家许多。邬名道在赋仟翊和赋传铭交接的整日,除了集会时在众人面前必要的假笑,对赋恂始终臭着一张脸。 怎奈赋恂却心情大好,也丝毫不因为邬名道的臭脸而烦躁,只顾着当着众人的面嘱咐赋传铭和赋仟翊不要辜负蔚统领的栽培。 毕竟近卫军十二支卫队的校尉官,虽然称之为校尉,一样享受都尉待遇,赋传铭调任的又是近卫军的顶级卫队南冕卫队,自然算不得是降职,只是旗鼓相当的平调而已。 只不过赋传铭的确不怎么想去南冕卫队,整日的脸色阴霾堪比邬名道。这也难怪赋传铭会觉得压力很大。毕竟前一任南冕校尉,可是因为护驾不力被赐死的。赋传铭虽然武艺高强,但护卫和进攻可是两回事,若要让他没日没夜地绷着弦,也难保不会出错。 第73章 赋恂自然也是有此担心,然而蔚瀚英开口的事,他也无从反驳,更何况此事蔚瀚英竟也是先提给赋仟翊得到她的首肯的。 赋恂不由有些怪赋仟翊的独断和糊涂。蔚瀚英调任赋传铭,她原本还并不同意,谁知一提让她接任作战都尉的事,竟满口答应了,实在不知道是蔚瀚英故意绕她,还是她本来就是这么没心没肺。 赋仟翊自然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她向来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楚瑜虽然因为刺客一事被赐死,这其中也必有缘故。首当其冲的,邬东明御下有问题,楚瑜夜间松懈是跑不了的。 若是如今庄铎这等谨慎而死板的人做了麒麟校尉,皇宫的安全自然是不会再出问题,皇帝甚少出宫,就算出宫也是多人随侍,赋传铭的护卫工作,应当是好做的。只是平日多一些警醒就罢,毕竟若无大错,皇帝是不敢随意处置南冕校尉这么重要的人的。 但如此调剂,虽然对赋传铭而言,没什么太大的地位变动,对她的影响可大了。 众所周知幽萤都尉虽然个个武艺高强,并是都尉级待遇,但手中并无实权,对于近卫军来讲也算是可有可无,多一个少一个并没有关系。她做幽萤都尉,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之前也想着,等到机会另寻好去处。如今作战都尉这样好的差事塞给她,她若不接,岂不是傻子? 故而她满口答应。这对于公主府和赋家,是双赢。 看得出,劭泽也是希望她任作战都尉的。 首当其冲贺喜的是段鸿羲。赋仟翊自那日酒宴之后,有些日子没见段鸿羲,乍见他出现在近卫军营,险些没认出来。 “你……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赋仟翊并没有夸张,有几日不见,段鸿羲竟是黑了不少,人也瘦了,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想不开去折磨了自己,还是怎么的。 段鸿羲却无所谓一笑,说道:“近日都闷在护天军营练武,晒的。” 赋仟翊在军中也是日日习武,常常在太阳下一练就是大半天,然而她向来注意自己的外貌,总随身携带防晒香粉,没事就扑一扑,故而她从来也没怎么晒黑过。 段鸿羲本身皮肤极白,比身为女子的赋仟翊还要白,平日里又养尊处优惯了,虽然是习武,却也多半躲开太阳最毒的时候,赋仟翊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从没见他明显晒黑过。 如今竟是转性了吗? “你现在的肤色倒是还正常一些。”赋仟翊伸手一指,示意段鸿羲进她的营房坐。 段鸿羲一面和她走向营房,一面说道:“近些日子我们段家几个宗亲上蹿下跳的不消停,我爹怕我哥这么轴的人被他们坑出状况,命我跟在他身边。” 段鸿羲此言没错,段鸿文此人的确是轴,华容街得罪皇太女不说,大街上竟也公然拦车质问劭泽娶亲之事,一个护天军继承人,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提起段鸿文,赋仟翊的脸拉了下来,说道:“你哥那确实是轴,有时间我还真想见见他,问问他为何要拦劭泽的马车给我添堵!他是你哥,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提起此事,段鸿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事我替他跟你道个歉。原是因为他和靖国公府的大小姐有一面之缘,还挺有好感,听得谷姑娘被宣王殿下拒婚,心情有些不爽。” 赋仟翊狐疑地看着段鸿羲:“他喜欢谷吟晴,如今宣王拒婚不娶她,他不该高兴吗?你哥的逻辑也太异于常人了吧?” “他本来就不是正常人。”段鸿羲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赋仟翊一时无语,只好低头给段鸿羲倒了杯凉茶。 段鸿羲不客气地接过喝下,问道:“几日不见,没顾上问你,和宣王殿下相处可好啊?” 提起劭泽,赋仟翊倒是满脸幸福地点了点头:“甚好。” “你哥哥伤还没有好,带伤接任南冕校尉,是谁的主意?” “蔚统领。” 赋仟翊干巴巴地说道。 段鸿羲堪堪一笑,却没有说话。 赋仟翊见他意味深长,想说却不敢乱说的表情,不由道:“有话就说,别在我这玩欲言又止的那套!” 段鸿羲这才说道:“我听闻,陛下也是顶难伺候的,皇太女和他是如出一辙。” 赋仟翊对这件事还真的不怎么担心。皇帝难伺候,那也得是赋传铭伺候不好才麻烦。但赋传铭做事向来认真谨慎,就算皇帝有意挑刺,立时想找他的麻烦也是挺难的。 “此事我哥能应付得来。”赋仟翊说道。 段鸿羲继续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何事?” “刺客出现在赋府附近的事,原本是有人想害赋家吧?” “是啊。” “那为何不查?” 赋仟翊不语。 段鸿羲明白了:“那就是查不得了?” 自然是查不得的,蔚瀚英要赶在邱溯到任之前把人员安插满,邱溯即便来了也是只身一人,免不得被动万分,而此事就算是邬东明假公济私诬赖赋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能急着去讨说法了。 段鸿羲很轻易地看穿她所想,问道:“莫不是那邬名道又在出幺蛾子了?” 提起邬名道,赋仟翊也是一腔愤恨无从说起:“要么是找不到证据,要么是不能找证据。看来老天要留他几天,只好等着日后有机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段鸿羲敷衍一笑,说道:“你那位宣王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赋仟翊忽觉段鸿羲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他没说什么。” 段鸿羲不语,只沉默着喝茶,忽然眉头一皱,将茶杯放在桌上:“他如今在朝中处境微妙,自是要以大局为重。我若是他,一定将那谷吟晴和魏紫婧都娶了。” “净说没用的!”赋仟翊瞥了他一眼。 段鸿羲不以为然,接着说道:“并非我危言耸听,邬名道此人阴险狡诈,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要处置他,就难了。” 赋仟翊自然知道段鸿羲所言不虚,深深叹了口气:“大局为重。” 段鸿羲也学着她深深叹了口气,这才说道:“靖野军收到近卫军邀请演习的帖子,我怎么总觉得此事不简单呢?你们近卫军刚刚进行变动,就邀约靖野军打仗?” 赋仟翊毫不在乎地说道:“那又怎么样?靖野军除了人多,哪点能比得过近卫军?” 段鸿羲狐疑地看着赋仟翊:“近卫军虽然设有西北,东南两个军营,主要责任还是保卫京城,你们的士兵自然是百里挑一。但近卫军演习你们就好好围绕保卫京城演习,和靖野军打什么山地战?” 赋仟翊不语。蔚瀚英给靖野军的邀约帖子,正是要求在京城北部的蔽水山脉进行攻防演习。蔽水山脉西起沃荼腹地,东至惑明东海岸,山高水阔,虽然风景甚美,却怪石嶙峋很难攀爬穿越。京城北邻蔽水山脉,蔽水山脉就如同一道天然屏障,京城的北面,几乎是不会受敌的。 然而近卫军却常常在蔽水山脉演习,如今自己演习不说,还要拉上甚少在山中穿梭的靖野军。别说段鸿羲不解,就是连军机枢密使怕是也不明白蔚瀚英此举的用意。 然而在近卫军混迹多年的赋仟翊却是知道其中缘由。 蔽水山脉难以攀爬穿越,易守难攻,是惑明最为复杂的险地,就算是常年生活在蔽水山脉沿途的本地人,都不敢随意深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朝中一旦有所变故,蔽水山脉也是政要们最好的退避之地。蔚瀚英甚至多次申请过要在蔽水山脉设立军营的事,却屡屡遭到皇帝的驳回。 开拓蔽水山脉,这原本是靖野军的职责,然而靖野军自从换了邱褚做统领后,再也没有在蔽水山脉进行过任何演习,邱褚的理由是担心战损。 这样的理由,她自然是懒得和段鸿羲探讨的,于是说道:“如何,你们护天军也想参与吗?” 段鸿羲嘴上说着,自己也总对蔽水山脉有着好奇心,听赋仟翊这么一说,鬼使神差道:“好啊。” “顾好你们自己,少蹚浑水。”赋仟翊不冷不热地怼了一句。 段鸿羲似乎终于从赋仟翊这里探出倪端,恍然大悟:“我就知道此事有蹊跷。” “哎哎,”赋仟翊原本也并不是因忌惮段鸿羲而不肯透露事情原委,然而段鸿羲终于猜到端倪的时候,还是说道:“和你没关系,别多管闲事。” 段鸿羲意味深长一笑,说道:“我知道军机不可泄露,你若防着我,也不会跟我乱说了。” “我不防着你,你可别坑我就是。”赋仟翊随口说道。 她当然不会真的认为段鸿羲会坑她。 “你现在是作战都尉了,如此好职,自然是要谨慎珍惜。”段鸿羲说着竟忽然感慨起来:“看来我也总该在护天军要个职务,免得总是在军中行走,却连名头都没有。” 提起此事,赋仟翊不由有些奇怪,和段鸿羲认识这么久,她自然了解,段鸿羲并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闲散公子。他武艺高强,熟读兵法,日日泡在护天军营,然而却只被护天军的人称呼为“二公子”,手中既无兵权又无职务,也不像他大哥段鸿文一般被人称呼一声“段小统领”,在护天军什么都管。 赋仟翊知道这其中必有缘由,段鸿羲表面随性,心中却有一杆自己的称,为人出事有分寸之余,更是有着自己的标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知肚明。只不过,他好胜之心不强,凡事不涉及原则,能让则让。 第74章 见赋仟翊的脑子终于步入正轨,劭泽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若是真让他们从赋府抓到了刺客,可就麻烦了。” 赋仟翊当然知道有多麻烦,然而事到眼前,也来不及气怒或是感慨,只道:“你引走他们,行吗?” 劭泽苦笑道:“行不行的,还有更好的主意吗?” “我怕你受伤。”赋仟翊干巴巴地说道。 她并不是在胡说八道。劭泽纵使武功高强很难遇敌手,近卫军中负责宫里安全的几支卫队个个以一顶百,若说他赤手空拳想从麒麟卫队手中逃出去,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若是让劭泽去冒这个风险,她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说到此处,她却忽然脑子一灵光,说到:“你跑,我来追,紧接着我哥也得跟上来。如此一来,麒麟卫队的人见我们二人出手,应当会放松警惕,你趁机逃走就好。” 劭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到:“不知为何,自从认识了你,我总觉得自己从王爷沦落成了一个近身。” 一面说着,一面从她房中寻了一块黑巾覆面,走出她的房间,自院内抄起一柄练武用的最为普通的长剑,一步跃起。 赋仟翊紧随其后,装模作样地真的出了数次镯子,每次都堪堪停在距离劭泽很近的地方。劭泽武艺高强是没错,轻功却未必比她强,她总觉得没有用什么力气,就能轻易追上他,只得放慢了自己的速度,眼见着赋传铭紧跟而来,倒是担忧赋传铭会忽然出手。 麒麟卫队原本在搜寻府内,见状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聚集而来。 所幸在看到她出手的时候,麒麟卫队似乎真的如她所想,松懈了半晌,而这几乎一瞬之间,足够劭泽突出重围。近卫军战士的武艺虽然都还高强,但大部分都不会轻功,就算有几个会的勉强能跟上来的,也难以跟蓬莱派的空盾移步相较。很快被他们甩得很远。 唯一紧跟着的,是赋传铭。赋仟翊心里已经骂了赋传铭这个笨蛋无数遍。她虽然武艺还算不错,向来不会刚愎自用,在不确定对方能力的时候,她是不会孤身一人应战的。也不知道赋传铭是否真的了解她,偏要这样紧追着不放。 眼看着其它人都被抛得很远,劭泽终于找了一处深巷,停了下来。 赋仟翊紧随他而停,神色却紧张得很,下意识地握着手中的镯子,看着赋传铭匆匆赶来的身影,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出手制止这个蠢货的攻击。 劭泽见状却道:“他若想出手,现在就已经出手了。” 赋仟翊微微一怔,看着赋传铭越来越近,却并没有拔剑,也没有担忧的样子,将镯子戴回手腕。 “总算他还有点脑子。” 劭泽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脑子不好的,应该是你吧? 赋仟翊狐疑地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说道:“我那是关心则乱!” 劭泽见她秀眉微皱,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头,看着赋传铭已经到了眼前,这才没有笑出来,向赋仟翊说道:“你想办法将他们引走,我脱身以后会让卓然知会你。” 赋仟翊刚想问:为什么是我?触到劭泽的双眸,心中一沉。 她和赋传铭双双追刺客而出,麒麟卫队紧随其后,若是追人都能追丢,只怕比敌不过刺客更加麻烦。 只有他们当中有人受伤才能解了目前的困境。 赋仟翊也来不及问赋传铭如何能轻易判断他们追的不是刺客,倒是很担忧地看着劭泽手中的剑。这种情况下,要伤自然是要伤赋传铭,伤得太轻,恐有人怀疑弄虚作假,伤得太重,好似又有些于心不忍。 此剑是他方才顺道从赋府拿的比武用的青铜剑,剑身沉重,却并未开刃。纵使赋传铭内功深厚,也总不能将他打出内伤来吧? 见他忽然怅然看着手中的剑迟迟不肯出手,赋传铭却急了:“殿下,他们马上追来了。” 劭泽这才出手,用剑身重重击打在赋传铭的右臂,只听“咔嚓”一声,他的小臂应声而断。 赋传铭痛白了脸色,劭泽已一个闪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赋仟翊知道劭泽手上有轻重,不急着去看赋传铭,往相反方向追去。 刚刚跟上来的麒麟卫队紧跟着她而去。 待她两手空空回到赋府已是快到丑时。 赋传铭的院子里,只听到侧夫人的哭声。赋仟翊不由皱眉,只是逼不得已受伤,又不是死人,至于哭成这样吗? 她推门进屋,赋传铭手臂的断骨刚刚被接好,医师微微欠身,退了出去,赋传铭的胳膊五花大绑一般地挂在胸前,见她进屋,这才问道:“如何?” 赋仟翊说道:“麒麟卫队已经回去复命了,刺客一事,想必明日会有人跟进的。” 赋恂坐在桌前,干望着始终在哭的侧夫人,说道:“传铭无事,好生将养便罢,你先回去吧。” 侧夫人却不依,说道:“老爷,传铭被伤成这样,妾身不放心他,妾身可否在这里过夜?” 赋恂显然是有话要问他们,将目光转向赋传铭。 赋传铭也知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说道:“娘,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我也想早些休息。” 如此这般,侧夫人才极不情愿地离开了。 只听着侧夫人离开,赋恂狐疑地看着他们二人,说道:“你们两人联手,传铭被伤,还让那刺客跑了?” 赋恂此问的确是有理有据。不论劭泽是否在校场谦让了赋传铭,赋传铭和赋仟翊的功夫,在惑明也算是高手,两人联手,就算是顶级高手,也多少会是遇到劲敌一般受些伤,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不留一丝线索地跑了。 如赋恂所言,若是真的毫无痕迹地从他们二人手中逃走,刺杀皇帝又怎会不成功呢? 赋仟翊这才心虚起来,支支吾吾说道:“刺客是怎么回事,咱们府上还需彻查。将麒麟卫队引走的人,是劭泽。” 赋恂闻言又惊又怒;“宣王殿下如何会在我们府上!” 赋仟翊知道此事说出来也是挨骂的份,然而事到如今,介于赋府的安危,又不得不说,只好说道:“他就是怕白天过来太扎眼,才入夜来跟我说几句话。” 赋恂看向赋仟翊的神色更加不可思议:“该不会是深夜翻墙而来吧?” “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说几句话就走的。”赋仟翊忙道。 “荒唐!”赋恂怒气中竟一掌震碎了赋传铭房中的桌案。 赋传铭和赋仟翊皆被吓了一跳。 赋仟翊忙道:“若不是碰上此事,您也不可能知道。他是堂堂宣王,该怎么做他心中有数。” 赋恂大怒,指着她道:“如今你竟要拿宣王来压为父了吗?” “爹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现在树大招风,他若大摇大摆来了赋府,那些盯着他的人不免又在我身上做手脚。但是有些事又不能不当面谈。” “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当面谈!”赋恂愤怒之色溢于言表,想要发作,似乎又碍于对方是宣王的缘故多有顾忌。否则以赋仟翊对他的了解,不拆了房子也是挺难的。 毕竟赋家也算是大家,数代以来家训森严,虽然到了赋仟翊这一代行事多有随意,最基本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再怎么放肆,也不至放肆到深夜引男人入府的地步。 “陛下想让邱溯来近卫军接任一个副统领的职位。”赋仟翊忙道。 赋恂目光一滞,盯上赋仟翊的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赋仟翊说道:“三四天了吧……” 赋恂闻言随即更怒:“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早和为父说!” 赋仟翊自然也是想过早些告诉赋恂,奈何劭泽那边情况不明朗,就算告诉他似乎也没什么用,这些日子赋恂也不怎么在家,她也就没有说。 “说了也没什么用,劭泽也在纠结到底怎么解决才好。”赋仟翊说道。 赋恂眉头皱得紧紧的:“这样的事,为父知道得越晚,我们就会越被动!” 赋仟翊说道:“无非就两个选择,上策是蔚统领另寻高就,您接统领,把副统领的位置让出来给他,下策是把您和邬名道都免职,让我哥接一个副统领。” “什么?”赋恂怒道:“这么荒唐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赋仟翊听了劭泽的主意,一直到现在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听赋恂这么一说,顿时心中也没了主意,略有尴尬地看着赋恂。 赋恂见她疑惑,说道:“明妃想将邱溯安排到近卫军,自然是为了分近卫军的权,且不说蔚统领是否愿意让位出来,如今我和邬名道分庭抗礼,无论邱溯接谁的位子,近卫军都会是一团糟。” “那爹有什么好主意吗?”赋仟翊承认赋恂所言都是实话,并且她也是这么想的,起初听着赋恂反应如此之大,还等着听他说些有用的,怎奈出口还是这些没营养的话。 只不过看着赋恂面色不愉,她也没敢开口挖苦。 赋恂说道:“若是为宣王考虑,近卫军添一个副统领之位未尝不可。只怕是蔚统领想扶络音,一时半会儿并不想让赋家在近卫军太举足轻重。” 第75章 赋仟翊不语。蔚瀚英的确更希望络音掌管近卫军。然而络音被自己好生收拾了一顿,在近卫军无足可立,一时半会儿蔚瀚英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只得依托赋家。或许她在蔚瀚英眼中就是此等心机的人,但如今之势,除非蔚瀚英真的宁可权利外放也不信赋家,否则他也没什么选择。 赋恂担心的事,应当是不成立的。 退一万步,就算蔚瀚英真的为了络音有糊涂的想法,劭泽执意拦着,他大约也没办法。 赋仟翊说道:“络音已经被我打成那样,他想在近卫军立足,重新混个十年八年也未必可以。蔚统领不用咱们赋家,可还有别的选择?” 说罢见赋恂不语,她接着说道:“爹不会真的觉得邬名道能和咱们赋家相提并论吧?” 赋恂的担忧显然不止于此,说道:“只怕蔚统领认为你心机深重,更加不信任我们赋家。若真是不信任,他勉强扶着邬名道也是有可能的。” 赋仟翊倒未觉得蔚瀚英十分不信任自己,从那晚和她的谈话中,依稀觉得蔚瀚英虽然对劭泽的选择颇为无奈,总还是欣慰她多少能帮衬近卫军的。 “蔚统领和您共事这么多年,也算看着我和我哥长大,咱们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他保住近卫军就好,何必防贼一样防着我们?再说,就算他要防,劭泽也不能同意。”赋仟翊说道。 赋恂却不敢苟同,说道:“就算如今他无可选择,总会留着邬家作为后手。那邬名道是什么人你最为清楚,此事若是让他知道,没准会闹出什么事来。” 赋仟翊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反正暂时咱们也没更好的主意,且看他再风光一阵,以后找机会,早晚料理了他!” 赋恂担忧的却不是此事,他细细看着赋仟翊,说道:“你若是在宣王面前说得上话,就向他提一提,趁着今晚刺客之事,想法子换掉麒麟校尉邬东明才是。” 动不了邬名道,先把邬名道的儿子弄走,赋恂此言的确不错。邬名道虽然人品不好,但表面功夫做得顶足,在近卫军口碑也不算差,身边的人也足以排长队。他家的儿子邬东明和邬西明都在近卫军服役,长子邬东明已是当上了麒麟校尉,虽然名声上比不上赋传铭,但麒麟卫队负责皇宫警戒,常常陪伴在皇帝身边,麒麟校尉一职,一点也不逊色于作战都尉。次子邬西明如今尚在近卫军西南军营磨砺,目前没有战功,却也无从挑剔。 若非赋仟翊早些年在邬名道手中险些送命,她也未必能看清邬名道的真面目,更别说是不了解内情的其它人了。 赋仟翊说道:“我已告知他邬名道一事,此次陛下险些被刺杀,说到底还是麒麟卫队警戒失职,就算追责,也追不到楚瑜身上,不知其中是否有别的内情。” 提起楚瑜,赋恂神色有些惋惜与怒意,他下意识地看了赋传铭一眼。 赋传铭原本靠在床沿听他们说话,手臂生疼,并不想开口,和赋恂对视过后,开口说道:“南冕卫队职责保护陛下,如今陛下毫发无损,就是南冕卫队不曾失职。宫内出现刺客,原本就是麒麟卫队的过错,楚瑜莫名被赐死实在冤枉。但事情已出,不论其中是何因由,比着楚瑜的例子,麒麟校尉邬东明也难逃罪责。” 赋恂问道:“你说按照惯例该怎么处置?” 赋传铭道:“宫内出现刺客,刺客甚至直面陛下,麒麟卫队是首责,南冕卫队依责保护陛下周全,严格说来并无过错,即便追责,麒麟校尉较之南冕校尉也应只重不轻。若是楚瑜被赐死,邬东明少说也该凌迟了吧?” 赋恂这才将目光定在赋仟翊身上,说道:“楚瑜被赐死,邬东明不能逍遥法外,不论其中有何缘由,蔚统领有权处置他。你若方便就再跑一趟公主府,看宣王能否从中转圜。” 赋仟翊心中一凛,虽然她和邬名道的梁子很深,就算要偿命,也该是邬名道偿命,若是火烧及他的子女,她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合适。 见她犹豫,赋恂继而说道:“你在西北军营带天狐特战队演习的时候,邬东明和你同级。天狐特战队那些战士如何枉死,麒麟校尉一职如何在你手中被暗度陈仓,你难道已经忘干净了?” 赋仟翊不语。当年邬名道为了扶邬东明当麒麟校尉,不择手段对天狐特战队暗中使坏,导致多名队员惨死,此事赋仟翊始终将仇记在邬名道身上。当时麒麟校尉一职悬空,赋仟翊若是在演习中取胜,麒麟校尉一职非她莫属,不料却被邬名道以如此卑鄙的手段截胡。 也是因为这其中的种种缘由,她又在西北军营蛰伏两年有余,实在找不到邬名道处心积虑害人性命的证据,这才回京寻了个幽萤都尉的职。纵使说幽萤都尉位列都尉,名声上是比校尉高,但事实上幽萤都尉手中无权无兵,非战时毫无存在感,照麒麟校尉差远了。 赋仟翊肃然道:“此仇我绝不敢忘。但当年之事尚未明朗,邬东明这么轻易死,我心有不甘。若不让他们邬家身败名裂而亡,我难以面对那些被他们害死的兄弟们。” “此事已成过往,数年间也未曾找到任何证据。此仇报了便是,何必还纠结于名声?”赋传铭说道。 赋仟翊眉毛微动,眼眸一转对上赋恂的眼睛,说道:“爹,仅仅因为失职一事除掉邬东明,太便宜他们邬家了。此事既出,也需向让世人知道,他邬东明被处死,并不仅仅是因为失职这么简单。” 赋恂未语,赋传铭却惊道:“你难道已经找到了证据?” “那倒没有,但刺客那么大一个人,稀里糊涂进了皇宫,还摸到陛下的寝宫里,险些将陛下都刺杀了,关键是,刺杀未成功,他竟然还能跑出宫来,这其中没有麒麟卫队的人里应外合,能成事吗?” 赋传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明显是有人想嫁祸给咱们赋府。但咱们府上已经清点过人,不多也不少,入夜后,也未曾有任何人出过府。” 赋仟翊起初提起府里的情况,尚未得到回应,听了赋传铭的话,丝毫不意外,说道:“想到了,否则我早就追问此事了。” 赋恂说道:“咱们府上门规森严,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很自觉。亥时点卯无人不在,算着时间,也不可能有人来得及作案。事发之后除了宣王殿下,府里也不曾有人跑出去。刺客跑入赋府这种事,不过是邬东明信口雌黄。” 赋仟翊听着赋恂的话却不愿意了,说道:“爹你说事就说事,何必讽刺我。” 赋恂原本因为此事面色很僵,见赋仟翊别扭的神色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既是宣王出手为赋府解围,你还需好好感谢宣王才是。时间不早了,该休息的休息,该干活的干活。” 赋仟翊知道赋恂口中“该干活”的人是自己,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今晚是没工夫睡觉喽。” 赋仟翊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对赋恂的提议不能苟同。皇帝在这个节骨眼被刺杀,事出蹊跷,只怕有人是紧盯着等着近卫军内讧起来渔翁得利。若是她劝劭泽务必处置邬东明,只会让赋邬两家关系更僵,近卫军一旦在这个节骨眼出现缺口,邱溯见缝插针,这对于劭泽和近卫军都是致命的。 虽然即便邱溯进入近卫军,赋恂仍旧是近卫军统领的第一人选,于赋家的地位并没有什么影响。但近卫军军权分散,人心不稳的状态会直接影响劭泽在朝中的处境。 她并不想让劭泽冒这样的风险。 丑时,公主府,灯火通明。 雩珩公主和蔚瀚英本已睡下,得知此消息后,蔚瀚英连夜入宫,只留得雩珩公主干坐在房中。 消息传来之事,她就派人去劭泽别苑,却至今未找到人。她的面色愈发冷下来,吩咐下人泡了一壶金骏眉,又将卓然叫来,干坐着喝茶,一语不发。 卓然跪下行了礼,见雩珩公主没有叫起,也没敢起身。雩珩公主一语不发地喝茶,想必是等着他自己招认劭泽的行踪,然而劭泽虽然近日每晚都去赋府转一圈,总不过一个时辰内也会回来,今日的时间的确长了些,也不知是不是留在赋府和赋仟翊商议事情的缘故。 想来想去,他也没敢乱说。 于是,好好的问安莫名其妙变成了罚跪。雩珩公主不语,他也不敢多话,就这么静静跪着看地板,心中将劭泽骂了一千遍。 总又有半个时辰过去,雩珩公主见劭泽仍旧不曾回府,终于说道:“你是宣王近身,不时刻呆在宣王身边,由得他胡闹,你觉得你称职吗?” 卓然冷汗直流,他就算想时刻跟着劭泽,劭泽也不能同意啊。 “属下惭愧。”他含混其词。 雩珩公主微微叹气,说道:“也是,你总也不可能管着他。” 卓然细细斟酌了一番,说道:“宣王殿下武艺高强,属下这个近身也不过是跑腿的差事,不需要属下跑腿的时候,殿下自然不愿带着属下。” “你起来吧。”雩珩公主终于说道。 第76章 “多谢公主。”卓然应声而起,却依旧沉默。 雩珩公主说道:“他夜里跑去赋仟翊那里,有几日了?” 卓然紧张得手都要抖起来,果然是知子莫若母,就算他不说,雩珩公主一猜一个准。然而公主猜到是一回事,他承不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于是说道:“属下不知道殿下究竟去了哪里。” 雩珩公主难得好脾气,继续问道:“那他夜间离府,有几日了?” “属下夜里睡在自己房中,不知道前几日殿下是否离府。”卓然嘴硬着不敢说。 他可不会傻到承认劭泽已经连续四日半夜跑出去私会赋仟翊的事。公主府规矩森严堪比皇宫,亥时即是公主府的门禁,公主府会在亥时下钥,任何人晚归或夜间外出都是犯规矩,要挨鞭子。劭泽是主子,就算偶尔跑了出去,鞭子也只会打在卓然身上,若是他承认劭泽连续四日晚归,他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雩珩公主似乎的确不想为难他,只道:“你若乖乖说实话,他晚归的事,本宫可免了你的鞭子。” 卓然闻言更加纠结。若是说了实话,免罚这种事自然是诱惑力极强,他若不承认,万一劭泽回来承认了这几日的事,雩珩公主知道一样是知道,但是他自己的鞭子可就跑不了了。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雩珩公主此问,也不过是掌握一些劭泽的行踪,至于是不是去了赋仟翊那里,若是劭泽要维护赋仟翊,自然不会承认。 想到这里,卓然忙道:“殿下已是连续四晚外出,但属下并不知道殿下去了哪里。” 雩珩公主忽然觉得好笑,劭泽精心培养这么多年的卓然,坑起主子来真是眼睛都不眨。她忽然问道:“赋府的赋仟翊,你觉得她怎么样?” “赋姑娘……”卓然沉吟一番,认真说道:“赋姑娘应是真心喜欢殿下。” “何出此言?”雩珩公主问道。 卓然说道:“她因为不想让殿下为难,曾劝殿下另娶他人,但殿下没同意。前几日她不顾及蔚统领的命令,仍旧在校场把络音那打成重伤,不过是为殿下打抱不平。” “她若不这么做,赋家的地位或许不保。”雩珩公主说道。 卓然道:“若赋姑娘只是为了保住赋家的地位,只需打败他,没必要将他打得至今下不来床,如此一来更得罪蔚统领,对她、对赋家都没什么好处。” 雩珩公主问道:“你说她劝劭泽另娶?” 卓然点了点头说道:“是,赋姑娘不希望殿下因为她得罪朝臣,左右为难。” 雩珩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卓然:“此话可当真?” 卓然慌忙点头:“千真万确,公主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她。” 雩珩公主沉默地喝了一口茶,说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卓然这才在心中深深抒了口气,心想自己为赋仟翊说了这么多好话,也算将功折罪了,劭泽该不会因为他的小出卖而太过生气。 只消他起身要告退的功夫,劭泽已经推门而进。 “娘,您找我?”劭泽只瞟了卓然一眼,似乎已经知道卓然将自己出卖的事,于是直言道:“是我假扮刺客将麒麟卫队从赋府引走,此事事出蹊跷,定是有人存心陷害赋府。” 雩珩公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竟反常地没提他深夜入赋府的事,说道:“找遍整个近卫军,怕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孤身完成刺杀失败而逃脱皇宫任务的人。但近卫军没有,不代表这样的人不存在,只有抓到他,才能证明麒麟卫队是否里应外合。” 劭泽说道:“此人能摸到陛下身边,在宫内定有里应外合的人,只要刑部的灵昀认真做事,总能找出蛛丝马迹。” 雩珩公主道:“邬名道听说了陛下想将邱溯安插到近卫军的事,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出此下策嫁祸赋家的可能性不大,若真是如此,邬东明这个麒麟校尉脱不了干系,邬家不必杀敌三百自损一千。但出此事由,邬家必然要负一个连带责任。” 劭泽颇有意外地看着雩珩公主,仿佛不知她为何忽然就自觉站位到赋家这边,目光扫到站在一边谨小慎微的卓然,心中也大约猜到卓然会说赋仟翊一些好话,于是道:“我会跟进此案。” 雩珩公主继续道:“日日大晚上跑出去不嫌累吗?既然你和仟翊即将订婚,平日里让她多来公主府陪我说说话。” “是,多谢娘体恤。” 劭泽倒是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地应了下来,丝毫不意外一般地看向雩珩公主,继续说道:“这几日她定要因为此案忙碌,过上几日,我就让她来府里。” 雩珩公主点了点头,说道:“回去休息吧,这几日怕是睡不了几个安稳觉的。” “您也早些休息。”劭泽欠身告退。 等出了门,回别苑的路上,劭泽终于忍不住斥责卓然道:“你承认我行踪便罢,怎么还在公主面前乱嚼舌根?” 卓然不服气道:“公主听了属下的话,这不是对赋姑娘已经有些改观了吗?您不夸我便罢,怎么还数落我?” 劭泽说道:“公主识人精准,几时要你来说三道四了?她只是对我不另娶的事不满,并非对仟翊本人不满。” “那左右也是公主跟您绷着气不松口,属下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卓然急于邀功一般。 劭泽伸手敲了他脑袋一下,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定是公主许免了你的鞭子,你就迫不及待地出卖了我。” 卓然毫不退让,说道:“是啊,您大半夜跑出去会姑娘,倒是属下天天提心吊胆怕被人发现挨鞭子。反正鞭子也不打在您身上,您也不知道疼!” 劭泽听到这里忽然停住脚步,认真地看向卓然说道:“你是我的人,听我吩咐办事即可,我不会让他们因此事打你的。但若以后你再自作主张透露我的行踪,我就着人将你拖到院子里打成猪头。” 卓然正想开口说什么,劭泽立即补充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卓然看劭泽神色认真,的确不像是说说而已,只得闭了嘴,默不作声地跟着劭泽回了别苑。 劭泽回到自己的别苑已是很疲惫,原本他想着这个时间络涵已经睡下,让卓然去准备热水洗漱即可,却不料络涵却是一直等在自己的房间内,见他回来,也不多说话,很快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出去准备热水。 他挥挥手示意卓然可以回去休息,自顾自地坐下,将腕间软剑卸下,慢慢喝了两口水。已是深夜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他虽折腾了一晚上有些身心疲惫,思维却始终清晰。 今夜之事牵扯颇多,南冕校尉楚瑜按规矩护驾,虽未将刺客斩杀,却也成功保护了皇帝的安全,并未有失职之嫌。相反,让刺客穿过至少能遇到五路岗哨的宫禁,麒麟卫队应不仅仅是“失职”这么简单。 然而剑锋一转,南冕校尉楚瑜被赐死,麒麟校尉邬东明仍旧带人借着抓捕刺客之名诬赖赋家,皇帝应当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参与近卫军内部的斗争。 赋家若有弑君嫌疑,追责甚至可以一路追到公主府。然而此时赋仟翊并未真正和自己订婚,若是事情是冲宣王府或是公主府而来,大可等到他们订婚后再动手。如此可见,此事并不是他的政敌所为。 赋家倒了,受益最多的自然是邬名道,然而邬东明即是麒麟校尉,宫内出现刺客,麒麟校尉难辞其咎,邬名道若有所动作,实在没必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将邬东明搭进去。 这么看来,若是嫁祸成功,即赋家和邬东明都会遭灾,近卫军两名副统领出问题,军心涣散、人心惶惶,那就正是邱溯能顺理成章打入近卫军的机会。 或许是因为被赋家和邬家的恩怨所迷惑,此事一出,他们竟没有一个人想到邱溯身上。 最急着看近卫军大乱的,自然是明妃一党。 想到这里,门忽然开了,站在门口的却不是络涵,而是赋仟翊。 劭泽意外不已:“你怎么进来的?” 劭泽并不是无端发问。这个时间公主府已经下钥,更碍于雩珩公主的吩咐,赋仟翊应当不敢直接去扣门。而公主府向来有整个北冕卫队巡逻保护,想要翻墙而进不惊动人,难度实则有些大。 赋仟翊面色并不好,垂头丧气地进了屋,说道:“你都能只身一人夜闯皇宫,我还不能夜闯公主府了?” 劭泽微微叹气,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夜深露重的,有事着人传信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 “我心里不踏实。”赋仟翊握着装了热水的茶杯,被冻得冰凉的手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她怅然看着手中的热茶,轻轻嘬了一口。 不等她说别的,劭泽忽然起身出了门,自络涵手中端过盛满热水的水盆,说道:“你去睡吧,明日一早再来收拾。” 在络涵的角度,只看着那屋内哔哔啵啵的烛火跳动,并不能看到有人坐在茶桌边,她似乎并没有怀疑什么,低声应是,迷迷糊糊地应是,就去睡了。 看着劭泽回屋将屋门关死,坐回茶桌边,赋仟翊才说道:“我觉得此事应当不是邬家所为。” 第77章 劭泽微微点头,看她似乎又有些失望,说道:“不用担心,无论此事是何人所为,邬东明的失职之责,还是要比照着楚瑜来。” 赋仟翊神色一动,知道劭泽出此言也是为她着想,于是说道:“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万万要保下邬东明。” 劭泽意外地看着她,有些不解:“你不是恨毒了邬家吗?” 赋仟翊干望着他,沉默半晌,还是说道:“这么多人眼睁睁盯着近卫军,巴不得赋家和邬家斗起来,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有机可乘,将近卫军拆散。你不用为了我的感受勉为其难,这个时候,保近卫军稳固更重要。” 劭泽并未想到赋仟翊竟能如此识大体地在这件事上让步,惊愕之余,对她更有些刮目相看。他知道赋仟翊之所欲会出此言,也是不想让他为难的缘故,于是问道:“你跟我说这话,你爹和你哥哥,能答应吗?” 赋仟翊有些疲惫地一笑,说道:“此话正是我们赋家的意思。” 劭泽沉吟许久,方才问道:“你忽然做此让步,是不想让我为难吧?” 怎奈赋仟翊却极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说道:“近卫军不太平、公主府不太平,我们赋家只会跟着遭灾,我是为我们家着想,你不用自作多情。” 劭泽却是知道她口是心非,忽然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了。” 赋仟翊原本以为劭泽好歹再追问两句,区区一句“我知道了”说出口,她忽然又觉得很无趣,深深叹了口气,却毫不客气地抱怨道:“我们赋家跟着蔚统领,至今已经十年有余,向来是好事未必轮得到,遭灾却会是首当其冲。若是早知道会被蔚统领排挤猜忌至此,当初还不如寻了朝中其它人依附。” 赋仟翊虽然玩笑一般说出此话,内心却并没有真的将它当做玩笑,劭泽更是没有将此话当做一句玩笑话。 如今虽然他即将和赋仟翊订婚,表面上看着赋家应当是顺理成章的近卫军统领者,然而蔚瀚英心中却另有人选,不过是想让赋家给络音当垫脚石罢了。平心而论,劭泽很清楚,赋家此时的处境真是无比尴尬。 这也怪不得蔚瀚英会怀疑赋仟翊重创络音的动机。 劭泽怅然看着赋仟翊纤长卷翘的睫毛,一眨一眨地居然很可爱。他忽然觉得和赋仟翊面对面而坐的时候,他几乎不能够下心来认真思考问题,于是握住她的手,说道:“你放心,有我在,络音不会得逞。” 赋仟翊默默点头,忽然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蔚统领相信我呢?” 怎奈此问却将劭泽问住了,他微然叹气,说道:“只怕是你怎么做,他都还是想将近卫军交到络音手里。他对你的不信任并不因为你,而是因为他也不信任我。” 赋仟翊闻言却不解:“你们是父子,言何信任不信任呢?” 劭泽苦笑道:“他大概是担心有一日他若不在了,或是失了权利,我和我娘会欺负了络音吧。亦或者说,是络音担心有一日没了我父亲的庇护,他会什么都不是。” “他这么卑鄙又贪婪,和任何人都无法好好相处。他若真想好生活着,还不如好好跟在你身边听你差遣。”提起络音,赋仟翊就一肚子火。 说起络音,劭泽的面色有些冷,说道:“他若安分守己,完全可以在京城做一个闲散贵公子,或是在近卫军安心效力,勤于练武,也多少能有所成就。可偏偏他将精力都放在尔虞我诈中,其余的什么都不懂。” 提起此事,赋仟翊不由问道:“蔚统领为了他,宁可和公主闹翻,这又是为何?” 劭泽道:“这便是络音的厉害之处了,他总能让我父亲认为,他有责任心能当好我的哥哥,站在我身后替我好生料理近卫军。如此折腾,总好像是我们刻意排挤他一般。随他去吧,毕竟他和我是兄弟,我也不能真料理了他。” 赋仟翊在心中叹气,这就是此事的难办之处了。若说络音这等缺德的人,想收拾他自有一万种方法,然而偏偏他和劭泽是一胞兄弟,且不说是不是血浓于水,以劭泽这样平和的性子,也不可能真的将他怎么样。 因此就算她再看不惯,也顶多是打他一顿便罢。 接着他们只是闲聊了几句,赋仟翊也不敢久留,匆匆而走。 次日,传遍京城的话,即是皇帝险些在宫内遇刺,刺客逃窜至赋府附近,被赋传铭和赋仟翊联手追捕,赋传铭重伤而归,而刺客不明去向。 街坊间盛传刺客是个绝顶的高手,既能只身一人闯入皇宫行刺,并全身而退,赋传铭和赋仟翊联手并不能将其抓捕也实属正常。 自朝廷和街坊各路谣传,似乎并未有人怀疑赋仟翊和赋传铭追捕刺客是否有问题。赋仟翊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再等了两日,未见刺客行踪,刑部也拷问了当晚所有的执勤侍卫,始终未有结果。蔚瀚英也只以邬东明失职之罪轻罚了五十军棍,留任原职,听候发落。 赋传铭终于有些忍不住,趁着赋仟翊晚上回府的功夫把她拦了,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和宣王说处置邬东明的事?” 赋仟翊点头道:“说了。” “那怎么处置这么轻?” “因为我告诉他,务必要保住邬东明。”赋仟翊说道。 “你说什么?”赋传铭几乎怒目暴走。 想来也知道赋传铭会气怒。邬名道此人极为阴险,别说赋仟翊在他手下吃过亏,和赋仟翊同为西北营区出身的赋传铭也没少被他使绊子,赋邬两家向来是不共戴天。 如今天赐的大好机会,赋仟翊非但不好好抓住,竟还开口为邬家求情起来,就算是赋恂,想必知道了此事也会气得鼻子都歪了。 赋仟翊说道:“稍安勿躁。如今之势,稳固近卫军最重要。” 赋传铭却不这么认为:“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稳固近卫军用得着邬名道吗?何况只是处置一个邬东明,怎么就影响近卫军稳固了?” 赋仟翊认真看着他,说道:“邬名道出了问题,军权的确能大部分都归给我们赋家。但蔚统领和劭泽关系微妙,对我也不是很信任,若是邬名道出了问题,只怕他会另扶新人。” 赋传铭不由道:“如今近卫军只有邬名道和爹,邬名道倒了,咱们赋家总揽军权,权利归一,蔚统领想不信我们也不行。” 赋仟翊眉毛一抬,说道:“咱们步步紧逼,蔚统领未必接招,劭泽极力要求重惩邬东明,就是不顾及近卫军稳固,用脚指头想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如此一来,蔚统领不会照办不说,更要对我有所忌惮。” 赋传铭听着她的话,觉得有理,一时间没有说话。 赋仟翊接着道:“近卫军安稳则宣王安,宣王安则赋家安。说到底是蔚统领安,则近卫军安。否则邬家出了问题,麒麟校尉一职空缺,蔚统领八成要把那个络音顶上去,络音一旦上位,于我们、于宣王都没有好处。你觉得呢?” 赋传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平日看起来你并不像有这等脑子的人。” 赋仟翊忽然苦笑,说道:“以前不受人关注的时候,总想尽办法要受人关注,如今真的被多方势力盯着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以前的默默无闻才是最难得的。我只想让赋家平安,至于邬名道之类的败类,不痛不痒地处置便罢,搭上咱们赋府的安危,实在不值。” 赋传铭似乎也认可赋仟翊的说法,说道:“但此事,你好歹要和爹说一声吧?” 赋仟翊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说道:“哥,你终日将时间全用在习武之上,如今照样打不过宣王,打不过灵流。你哪怕将习武的精力分一小份在思考问题上,会比现在看起来聪明很多。” 这话说得极其尖酸刻薄,赋传铭听了也不恼,只微微叹气道:“哥在习武上,并没有太多天分,若不勤学苦练,很难有所成。至于其他事,不是有你们出谋划策吗?” “可是……”赋仟翊刚想再说,却见赋恂也自府门进来,只好先向赋恂行礼:“爹。” 赋恂似乎有心事,不苟言笑地应了,径直就走。 赋仟翊忙叫住他:“爹,邬东明的事……” 赋恂早知道她要说什么:“早知道你会劝宣王保住邬东明。就算你不劝,为父也是会去劝的。” “您难道就不觉得是我劝宣王失败吗?”赋仟翊忽然觉得有些无趣,看向赋恂的面色愈发没精打采。 赋恂向来一眼能看清她的意图,却始终对赋传铭不甚了解。那大约是因为女儿像爹,她和赋恂的套路如出一辙,反倒是赋传铭像极了他的亲娘,为人认真谨慎,平平无奇。 赋恂终于停下脚步,忽然说道:“为父当夜之所以那么说,是真的希望你能劝宣王处置邬东明。” 赋仟翊不解道:“这是为何?” 赋恂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女人,不需要太懂事。” 赋仟翊有些莫名其妙看着赋恂匆匆说罢走向书房的方向,不解地看向赋传铭:“爹刚刚说什么?” 赋传铭起初不解,但很快明白了什么,说道:“爹的意思是,你做好宣王的女人就好。女人太过体贴懂事,时间越久,你需要让步的事就会越多。爹希望你能降住宣王,不必委屈自己。” 第78章 赋仟翊怅然,不得不承认赋恂和赋传铭的话都极有道理。她不论在近卫军是什么人,归根结底还是会成为宣王妃。她想活得率性,从一开始就不能过分隐忍退让,否则时间久了,劭泽习惯于她的退让,会越发委屈她。 这个道理,她似乎是知道的。 然而有些事,她却做不到。不知从何时起,她见不得劭泽为难,更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作难。于是退让成了习惯,若不是劭泽对她上心,只怕规劝规劝,就将劭泽规劝到别人枕边去了。 见赋仟翊不语,赋传铭说道:“宣王殿下在皇亲中是极为难得的性情中人,我和爹都希望你好好经营你们的感情。” 赋传铭极为刻意地用了“经营”二字,既是经营,就不是一味地只做贤妻,学着隐忍退让,而是在必要的时候,学会任性。 赋仟翊听得懂他们的意思,她的母亲也是如此教她。然而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她却始终做不到。 劭泽的确是极为难得的人,正是因着这份难得,她并不想让他为朝事心力交瘁之余,还要费尽心力考虑她的事。她只想站在他身边,好好帮他。 赋仟翊又是整夜不曾睡好,辗转反侧直到天大亮,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小厮来报,说刺客抓到了,这才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刺客如今在哪?”她问道。 小厮站在门外听到她的问话,说道:“刑部通过当晚刺客逃离皇宫时落脚的花坛中拓取了脚印,在城东一个客栈之中找到了刺客的鞋子,按鞋索骥,终于在右翼城抓到了人。听闻刺客是个炎海人,如今已经押入刑部大牢在审了。” “炎海人?” 赋仟翊一个激灵,终于清醒。自回了京城,有一阵子没有听人提起过炎海人了。若是刺客为炎海人,那么此事就比她想象的要严肃多了。首当其冲的,朝中定有一方势力和炎海人互相勾结。 瑾儿自外间走入,自衣架拿起赋仟翊的衣服帮她换,一边说道:“小姐不必操心,咱们刑部审讯的手段一流,那炎海人一定会招供的。” “但愿如此。”赋仟翊嘴上说着,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朝中各路势力关起门来争权夺势是一回事,若是伙同炎海人谋求私利,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她原本以为炎海人顶多就是骚扰骚扰东南炎海,自上次他们清剿过后,总能老实好一阵子,却不料没过多久,竟会有炎海人能进入皇宫刺杀? 内斗和卖国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若是刺客为炎海人,麒麟卫队的责任可就大了,即便之前蔚瀚英以区区五十军棍草草了事,如今也是不可能轻饶过去。 她梳洗完毕,匆匆赶往正厅的时候,赋恂和赋传铭已经出门。她思来想去,虽然这个时候到了公主府未必能见到劭泽,总也要跑一趟才是。 公主府里,果然也只有雩珩公主在。她对赋仟翊的忽然到访显然有些意外,先吩咐下人为她倒了杯茶:“虽然今日时间还早,但劭泽和瀚英此时应该已经入宫了。” 赋仟翊垂着头接过茶盏,不曾喝一口,说道:“臣女知道。只是一早听说刺客是炎海人的事,觉得心里不踏实。” 雩珩公主微然一笑,如和煦的春风一般,安抚了她毛躁了一早的情绪:“这么早跑过来,还没用早膳吧?正好陪本宫一起用吧。” 赋仟翊嘴上应是,也觉得雩珩公主心理素质比她好多了,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竟还有心思吃早饭吗? 公主府的早膳并不如她想象的一般奢侈,不过和赋府差不多,清粥小菜,豆浆牛奶,顶多再配上些时令的鲜果,品种还算丰富。 餐桌上也并没有下人进行布菜,雩珩公主自顾自地吃着,赋仟翊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筷子。 赋府也没有达官显贵那些骄奢淫逸的习惯,饭食仅限于品种丰富,并不奢侈,也没有人布菜,她在军营中,更是随意吃喝。然而她觉得公主府,大约是有着宫里的规矩,要求下人布菜的。 见她有些局促,雩珩公主道:“咱们公主府没有那么多规矩,吃什么喝什么,自己盛。” 赋仟翊应是,夹了一筷子小菜,却实在没什么胃口。 雩珩公主见状,倒是亲自为她倒了一杯热牛乳,说道:“朝中的事,自有他们去处理。刺客是炎海人更为好办,只等他招认是谁指使,那些卖国求荣的就会付出代价。虽然皇帝并不松口对抗炎海,也畏惧打仗,若是真的有事,就算靖野军和征海军不敢动,至少咱们近卫军和护天军是会出手的。” “若是朝中有命,我们可真的能抗旨迎敌吗?” 雩珩公主点了点头,说道:“别说近卫军敢,护天军也是一定敢的。” 赋仟翊这才有了些胃口,吃了些东西。 “你会帮劭泽的,对吗?”雩珩公主看着她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东西,忽然问道。 赋仟翊第一次在公主府以这种方式用餐,心中总是有些紧张,就算吃了几口东西,也是食不知味,随时等着回答雩珩公主的话。听此一问,她马上放下筷子,说道:“臣女不才,但一定竭尽全力。” 雩珩公主看她认真的样子,却忽然笑了,说道:“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女孩,但你不必处处为他着想,有些事,还是要逼他一下的。” 逼一下?赋仟翊有些困惑:“臣女有些不明白。” 雩珩公主道:“轻责邬东明,是你提议的吧?” “是。” “本宫知道,你是不想让他为难。” 雩珩公主倒是明白,赋仟翊心下一松,幸好雩珩公主没有说,本宫知道你是想稳固赋家。于是她说道:“殿下平日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臣女不想因为自己让他为难。” 雩珩公主却对她的说法并不苟同,说道:“一时心软,后患无穷。本宫希望你更懂得如何规避风险。想要帮他,首先要维护好你自己。” 也不知道雩珩公主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赋仟翊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不论此话意欲何为,雩珩公主也不能真的站在她的角度上帮着她对付劭泽吧? “臣女受教了。”她还是顺从答道。 果然早膳过后,宫内就传来消息,说那炎海刺客已然招供,说是重金贿赂了麒麟卫队当晚负责内宫巡逻岗哨的大队长,那位大队长也对自己的通敌行为供认不讳,已被赐死。 此事也总算是有个交代,可以告一段落。劭泽和蔚瀚英回府的时候,意外看见赋仟翊正在陪雩珩公主练剑。 惑明自古崇尚武艺,在本朝玄封帝之前,皇室子弟都会习武,雩珩公主的武艺算不得顶好,但和赋仟翊过上个一二百招还是不成问题。 赋仟翊也没想着这个时候要出什么风头,只是对雩珩公主的剑式见招拆招。陪练而已,用不着太过认真。 却是劭泽和蔚瀚英在一旁观战少顷,蔚瀚英终于看不下去,说道:“差不多就歇了吧,进屋。” 显然他们有话要说,赋仟翊早就急着想就此事听一听他们的说法,忙收了剑,向他们一抱拳:“蔚统领,殿下。” 劭泽微微一笑,上前伸手将她一揽,就往正厅方向带,走出两步后方才说道:“一会儿不论我父亲说让络音任何职位,都不要反对。” 赋仟翊意外看向劭泽:“怎么回事?” “麒麟卫队出这么大的事,邬东明就算不赐死,也是一定要换掉。麒麟卫队、南冕卫队两校尉空缺,我父亲大概想趁此机会给络音一个卫队。”劭泽说道。 赋仟翊不由皱眉:“蔚统领着急给他安排职务我能理解,但是他有这能力吗?” 劭泽道:“我仔细想,虽然他有他的问题,毕竟和我是血亲,总好过那些摸不着边际的人吧。” 赋仟翊自然也明白劭泽的道理,络音虽然跟她不睦,感觉人品也不怎么样,关键时候毕竟也是能站在劭泽这边的,总比空缺出的位置让大皇子或者皇太女的人顶了强。 果然蔚瀚英开门见山将朝中的情况又复述了一遍,这才说道:“如今宫内两卫队校尉空缺,我的意思是,挪一个位置给络音,你们觉得如何?” 雩珩公主面色阴了下来,说道:“他行吗?” 蔚瀚英毫不退让,说道:“行不行只有上任才知道。” 雩珩公主道:“仟翊,你是不是有个堂弟还在西南军营做副都尉?” 赋仟翊忽然僵住,她不知道雩珩公主忽然提这事到底是不是想把她也坑进去。显然对于雩珩公主而言,她宁可让赋仟翊成为宣王妃,赋家独大近卫军,也不想让蔚瀚英把络音推出来分权。 赋仟翊的确有个堂弟,名叫赋云恺,在西南军营做副都尉。表面上看他似乎是在西南军营待职,等着机会调回京城,但事实却真不是如此。那赋云恺自幼娇生惯养,武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情商也不怎么够,只是算数还不错,兵法还算熟读,在西南军营主管后方,虽然将粮草、军资管理得井井有条,若真的让他来京城接任哪个卫队,赋仟翊也是觉得万万不能。 第79章 赋仟翊支支吾吾道:“他,只怕是没这个能力。” 雩珩公主怒道:“西南军营的副都尉都没能力接任卫队校尉,络音区区一个副尉,就能管得了近卫军精干的卫队?” 蔚瀚英说道:“如今陛下想让邱溯接一个副统领之位,邱溯上任,定是要带着人来的,不用络音,你想等着邱溯将近卫军换血吗?” 雩珩公主刚要开口,劭泽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忙道:“络音接一个相对轻松一点的卫队,应当勉强可以。” 近卫军共有十二支卫队,南冕、北冕、白泽、螣蛇、麒麟、梼杌六支是最为声明鹊立的。依照传统,除去北冕卫队负责近卫军统领府上安全以外,其余五支皆在宫中。南冕卫队负责皇帝近身警戒;白泽卫队负责保卫后宫妃嫔;螣蛇卫队负责太子近身警戒;麒麟和梼杌卫队皇宫所有岗哨防卫,其中麒麟卫队主要负责皇宫内部站岗和巡逻任务,梼杌卫队则负责皇宫各处岗哨和外围安全。 麒麟卫队的责任比梼杌卫队更加重,络音接手一个负责宫外警戒的卫队,只要维持卫队的正常运转,应当不成问题。 蔚瀚英安插人,不论能力大小,至少要安排到重要的地方,赋仟翊心知肚明。 雩珩公主见劭泽这么说,瞪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蔚瀚英将目光转向赋仟翊,说道:“你觉得呢?” 赋仟翊有些纠结,不知道此事该不该提议,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给络音这等小人做嫁衣。转念一想,络音再为不堪,至少也会站在公主府一边,如今保证近卫军一条心才是最重要。 蔚瀚英这些年来在近卫军,几乎十二支卫队都是他的人,然而宫内忽然出现刺客,转眼两名校尉折损,还是军内最为重要的两支卫队校尉,眼见着邱溯就要到近卫军挤位置,只怕此事也跟大皇子脱不开干系。 若是蔚瀚英不及时反应止损,接下来再出点什么幺蛾子,近卫军可不是要让他们连锅端了? 赋仟翊想想都觉得恶寒,于是说道:“若是梼杌校尉调任麒麟卫队,络音管理一个负责宫外警戒的梼杌卫队,应当不成问题。” 梼杌校尉庄铎,是自小就跟着蔚瀚英的,为人自然靠谱,宫内这些重要岗哨,蔚瀚英自然要安排最为信任的人。在赋仟翊看来,庄铎接任麒麟校尉再好不过。 提到庄铎,蔚瀚英却眉间一动,忽然说道:“陛下希望从近卫军挑一个顶级高手,担任南冕校尉。” 赋仟翊不语,若说近卫军的顶级高手,除了劭泽,就是赋传铭,再往后就是幽萤都尉,要挑,自然是在幽萤都尉里面挑。她即将要和劭泽大婚,皇帝自然是不会用她的。 蔚瀚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说道:“十二支卫队的校尉,皆是都尉待遇,权利比起都尉一职只多不少。赋传铭去接南冕校尉,你看如何?” 这种事,不该是和赋恂商量吗?赋仟翊一时间有些懵。若说这南冕校尉一职,自然是近卫军中最好的位置,正常而言,虽然作战都尉权利更大,但还是南冕校尉好一些。但皇帝原本就对公主府多有忌惮,真的肯用赋传铭吗? 换言之,如若他真的肯用赋传铭,会不会也如对楚瑜一般,随意赐死? 赋仟翊想到这里慌忙摇了摇头:“我哥哥为人不够谨慎,胜任不了南冕校尉。” “赋传铭武艺胜过楚瑜接近一倍,南冕校尉一职他尚可游刃有余。”蔚瀚英向来是话出口,即不愿反悔,说道:“只是暂时调任,若是传铭站在陛下身边,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蔚瀚英难道指的是将邱溯安插到近卫军的事吗?皇帝如何能因为赋传铭当上了南冕校尉,就轻易放大皇子鸽子?此事只怕也是蔚瀚英的托词罢了。 赋仟翊忽然觉得蔚瀚英此人并不如她平日所认识的那般,绝对正直且铁面无私,他做任何事都有着自己的打算,并且总能将自己的想法与是非大义联系在一起。 这大概也是为何劭泽和雩珩公主双双反对他培植络音,却始终说服不了他了。 他的这一招道德绑架,做得可谓滴水不漏,毫无反驳的余地。 劭泽显然知道赋仟翊心中想的是什么,然而似乎他也对赋传铭调任南冕校尉很有兴趣,于是问道:“传铭调任哪里都是平调,如今的问题是,有两个都尉级别的空缺,我们总要马上找人顶上才是。” 怎奈蔚瀚英竟将目光落到赋仟翊身上,看得赋仟翊直发毛,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蔚统领,我不行。” 蔚瀚英眉头一皱,似乎对赋仟翊的忽然退缩十分不解:“你在西北军营带兵数年,经验丰富,任作战都尉一职有问题?” 赋仟翊微微一愣。她原本以为蔚瀚英看向自己,是想让自己去任麒麟校尉一职。说到底,宫内的几支卫队的确是近卫军中最好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但这些位置是立功比出错难得多。诚如此次宫内出现刺客,南冕校尉楚瑜首当其冲被赐死,便是作为麒麟校尉的邬东明,即便是她们都极力保着,还是挨了五十军棍,被停职。 这种极容易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她才不愿意去做。 却不料蔚瀚英竟是想让她任作战都尉。 作战都尉在近卫军中属于一个什么样的职务呢?就是统领副统领之下的第一人,然而权利却也可以比副统领更大。副统领尚有明确分工,而作战都尉没有,作战都尉一职,什么都能管。 虽然南冕校尉一职是皇帝近身,跟在皇帝身边,若无大错,一般只有占便宜的份,没有吃亏的份,但作战都尉一职在近卫军中的位置更加举足轻重。 这个职务,对赋仟翊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 当年在西北军营因受了邬名道的委屈,她原本盯上的麒麟校尉一职被邬东明抢走,当时她也并不知道麒麟校尉是如此难坐的位置,还因为此事气怒了好久。时至今日,若是真给她麒麟校尉一职,她倒是不想去。 然而作战都尉一职却不一样,作战都尉相当于有着近卫军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利。当年因为邬名道暗中使坏,将原本空缺的麒麟校尉和作战都尉一职抢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作战都尉,自然是武艺更胜一筹的赋传铭胜任。 然而赋传铭此人虽精于武艺,却不爱揽权,平日对营中的事也不怎么自己做主,多半还是听从蔚瀚英的意见,故而他这个作战都尉,除了武艺高强赢得军士的钦佩以外,做得极没有存在感。 赋仟翊自认为,自己若是任此职,应当比赋传铭要强一点。她唯一的弱势在于,武艺并不是近卫军第一。 但如今除了海鹰之外,第一的赋传铭若是调到了皇帝身边,她也差不多勉强算是第一了。 既然蔚瀚英开口,她倒是也极不客气地说道:“那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她和劭泽订了婚,一年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宣王妃了,一个王妃去做近卫军的作战都尉,赋仟翊总觉得不是很对劲儿。 劭泽轻咳了一声,说道:“左右订婚之后,还有一年的时间。” 好不容易蔚瀚英开口,赋仟翊也不愿意失去这种机会。一年之后,自然也可以找到更靠谱的人来接替她。 “没问题。”她慌忙说道。 雩珩公主堪堪一笑:“如此,甚好。” 是啊,作战都尉这样命脉一般的职务让她握在手里,蔚瀚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赋仟翊就这么成了近卫军的作战都尉。 和赋传铭交接职务的这天,除了灰雁等平日和她还算熟的幽萤都尉,最为高兴的还是她天狐特战队曾经的队员们。 因为当年之事,天狐特战队损失惨重,而后为了安抚生者,赋仟翊去求了赋恂,劫后余生的队员们几乎都升了职,其中也有不少在京城近卫军总营各个分队任队长一职。 邬东明得以停职,赋仟翊忽然从有名无实的幽萤都尉变成作战都尉,显然赋家此时在近卫军中的地位要盖过邬家许多。邬名道在赋仟翊和赋传铭交接的整日,除了集会时在众人面前必要的假笑,对赋恂始终臭着一张脸。 怎奈赋恂却心情大好,也丝毫不因为邬名道的臭脸而烦躁,只顾着当着众人的面嘱咐赋传铭和赋仟翊不要辜负蔚统领的栽培。 毕竟近卫军十二支卫队的校尉官,虽然称之为校尉,一样享受都尉待遇,赋传铭调任的又是近卫军的顶级卫队南冕卫队,自然算不得是降职,只是旗鼓相当的平调而已。 只不过赋传铭的确不怎么想去南冕卫队,整日的脸色阴霾堪比邬名道。这也难怪赋传铭会觉得压力很大。毕竟前一任南冕校尉,可是因为护驾不力被赐死的。赋传铭虽然武艺高强,但护卫和进攻可是两回事,若要让他没日没夜地绷着弦,也难保不会出错。 赋恂自然也是有此担心,然而蔚瀚英开口的事,他也无从反驳,更何况此事蔚瀚英竟也是先提给赋仟翊得到她的首肯的。 赋恂不由有些怪赋仟翊的独断和糊涂。蔚瀚英调任赋传铭,她原本还并不同意,谁知一提让她接任作战都尉的事,竟满口答应了,实在不知道是蔚瀚英故意绕她,还是她本来就是这么没心没肺。 第80章 赋仟翊自然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她向来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楚瑜虽然因为刺客一事被赐死,这其中也必有缘故。首当其冲的,邬东明御下有问题,楚瑜夜间松懈是跑不了的。 若是如今庄铎这等谨慎而死板的人做了麒麟校尉,皇宫的安全自然是不会再出问题,皇帝甚少出宫,就算出宫也是多人随侍,赋传铭的护卫工作,应当是好做的。只是平日多一些警醒就罢,毕竟若无大错,皇帝是不敢随意处置南冕校尉这么重要的人的。 但如此调剂,虽然对赋传铭而言,没什么太大的地位变动,对她的影响可大了。 众所周知幽萤都尉虽然个个武艺高强,并是都尉级待遇,但手中并无实权,对于近卫军来讲也算是可有可无,多一个少一个并没有关系。她做幽萤都尉,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之前也想着,等到机会另寻好去处。如今作战都尉这样好的差事塞给她,她若不接,岂不是傻子? 故而她满口答应。这对于公主府和赋家,是双赢。 看得出,劭泽也是希望她任作战都尉的。 首当其冲贺喜的是段鸿羲。赋仟翊自那日酒宴之后,有些日子没见段鸿羲,乍见他出现在近卫军营,险些没认出来。 “你……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赋仟翊并没有夸张,有几日不见,段鸿羲竟是黑了不少,人也瘦了,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想不开去折磨了自己,还是怎么的。 段鸿羲却无所谓一笑,说道:“近日都闷在护天军营练武,晒的。” 赋仟翊在军中也是日日习武,常常在太阳下一练就是大半天,然而她向来注意自己的外貌,总随身携带防晒香粉,没事就扑一扑,故而她从来也没怎么晒黑过。 段鸿羲本身皮肤极白,比身为女子的赋仟翊还要白,平日里又养尊处优惯了,虽然是习武,却也多半躲开太阳最毒的时候,赋仟翊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从没见他明显晒黑过。 如今竟是转性了吗? “你现在的肤色倒是还正常一些。”赋仟翊伸手一指,示意段鸿羲进她的营房坐。 段鸿羲一面和她走向营房,一面说道:“近些日子我们段家几个宗亲上蹿下跳的不消停,我爹怕我哥这么轴的人被他们坑出状况,命我跟在他身边。” 段鸿羲此言没错,段鸿文此人的确是轴,华容街得罪皇太女不说,大街上竟也公然拦车质问劭泽娶亲之事,一个护天军继承人,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提起段鸿文,赋仟翊的脸拉了下来,说道:“你哥那确实是轴,有时间我还真想见见他,问问他为何要拦劭泽的马车给我添堵!他是你哥,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提起此事,段鸿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事我替他跟你道个歉。原是因为他和靖国公府的大小姐有一面之缘,还挺有好感,听得谷姑娘被宣王殿下拒婚,心情有些不爽。” 赋仟翊狐疑地看着段鸿羲:“他喜欢谷吟晴,如今宣王拒婚不娶她,他不该高兴吗?你哥的逻辑也太异于常人了吧?” “他本来就不是正常人。”段鸿羲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赋仟翊一时无语,只好低头给段鸿羲倒了杯凉茶。 段鸿羲不客气地接过喝下,问道:“几日不见,没顾上问你,和宣王殿下相处可好啊?” 提起劭泽,赋仟翊倒是满脸幸福地点了点头:“甚好。” “你哥哥伤还没有好,带伤接任南冕校尉,是谁的主意?” “蔚统领。” 赋仟翊干巴巴地说道。 段鸿羲堪堪一笑,却没有说话。 赋仟翊见他意味深长,想说却不敢乱说的表情,不由道:“有话就说,别在我这玩欲言又止的那套!” 段鸿羲这才说道:“我听闻,陛下也是顶难伺候的,皇太女和他是如出一辙。” 赋仟翊对这件事还真的不怎么担心。皇帝难伺候,那也得是赋传铭伺候不好才麻烦。但赋传铭做事向来认真谨慎,就算皇帝有意挑刺,立时想找他的麻烦也是挺难的。 “此事我哥能应付得来。”赋仟翊说道。 段鸿羲继续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何事?” “刺客出现在赋府附近的事,原本是有人想害赋家吧?” “是啊。” “那为何不查?” 赋仟翊不语。 段鸿羲明白了:“那就是查不得了?” 自然是查不得的,蔚瀚英要赶在邱溯到任之前把人员安插满,邱溯即便来了也是只身一人,免不得被动万分,而此事就算是邬东明假公济私诬赖赋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能急着去讨说法了。 段鸿羲很轻易地看穿她所想,问道:“莫不是那邬名道又在出幺蛾子了?” 提起邬名道,赋仟翊也是一腔愤恨无从说起:“要么是找不到证据,要么是不能找证据。看来老天要留他几天,只好等着日后有机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段鸿羲敷衍一笑,说道:“你那位宣王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赋仟翊忽觉段鸿羲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他没说什么。” 段鸿羲不语,只沉默着喝茶,忽然眉头一皱,将茶杯放在桌上:“他如今在朝中处境微妙,自是要以大局为重。我若是他,一定将那谷吟晴和魏紫婧都娶了。” “净说没用的!”赋仟翊瞥了他一眼。 段鸿羲不以为然,接着说道:“并非我危言耸听,邬名道此人阴险狡诈,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要处置他,就难了。” 赋仟翊自然知道段鸿羲所言不虚,深深叹了口气:“大局为重。” 段鸿羲也学着她深深叹了口气,这才说道:“靖野军收到近卫军邀请演习的帖子,我怎么总觉得此事不简单呢?你们近卫军刚刚进行变动,就邀约靖野军打仗?” 赋仟翊毫不在乎地说道:“那又怎么样?靖野军除了人多,哪点能比得过近卫军?” 段鸿羲狐疑地看着赋仟翊:“近卫军虽然设有西北,东南两个军营,主要责任还是保卫京城,你们的士兵自然是百里挑一。但近卫军演习你们就好好围绕保卫京城演习,和靖野军打什么山地战?” 赋仟翊不语。蔚瀚英给靖野军的邀约帖子,正是要求在京城北部的蔽水山脉进行攻防演习。蔽水山脉西起沃荼腹地,东至惑明东海岸,山高水阔,虽然风景甚美,却怪石嶙峋很难攀爬穿越。京城北邻蔽水山脉,蔽水山脉就如同一道天然屏障,京城的北面,几乎是不会受敌的。 然而近卫军却常常在蔽水山脉演习,如今自己演习不说,还要拉上甚少在山中穿梭的靖野军。别说段鸿羲不解,就是连军机枢密使怕是也不明白蔚瀚英此举的用意。 然而在近卫军混迹多年的赋仟翊却是知道其中缘由。 蔽水山脉难以攀爬穿越,易守难攻,是惑明最为复杂的险地,就算是常年生活在蔽水山脉沿途的本地人,都不敢随意深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朝中一旦有所变故,蔽水山脉也是政要们最好的退避之地。蔚瀚英甚至多次申请过要在蔽水山脉设立军营的事,却屡屡遭到皇帝的驳回。 开拓蔽水山脉,这原本是靖野军的职责,然而靖野军自从换了邱褚做统领后,再也没有在蔽水山脉进行过任何演习,邱褚的理由是担心战损。 这样的理由,她自然是懒得和段鸿羲探讨的,于是说道:“如何,你们护天军也想参与吗?” 段鸿羲嘴上说着,自己也总对蔽水山脉有着好奇心,听赋仟翊这么一说,鬼使神差道:“好啊。” “顾好你们自己,少蹚浑水。”赋仟翊不冷不热地怼了一句。 段鸿羲似乎终于从赋仟翊这里探出倪端,恍然大悟:“我就知道此事有蹊跷。” “哎哎,”赋仟翊原本也并不是因忌惮段鸿羲而不肯透露事情原委,然而段鸿羲终于猜到端倪的时候,还是说道:“和你没关系,别多管闲事。” 段鸿羲意味深长一笑,说道:“我知道军机不可泄露,你若防着我,也不会跟我乱说了。” “我不防着你,你可别坑我就是。”赋仟翊随口说道。 她当然不会真的认为段鸿羲会坑她。 “你现在是作战都尉了,如此好职,自然是要谨慎珍惜。”段鸿羲说着竟忽然感慨起来:“看来我也总该在护天军要个职务,免得总是在军中行走,却连名头都没有。” 提起此事,赋仟翊不由有些奇怪,和段鸿羲认识这么久,她自然了解,段鸿羲并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闲散公子。他武艺高强,熟读兵法,日日泡在护天军营,然而却只被护天军的人称呼为“二公子”,手中既无兵权又无职务,也不像他大哥段鸿文一般被人称呼一声“段小统领”,在护天军什么都管。 第81章 赋仟翊知道这其中必有缘由,段鸿羲表面随性,心中却有一杆自己的称,为人出事有分寸之余,更是有着自己的标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知肚明。只不过,他好胜之心不强,凡事不涉及原则,能让则让。 “你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应当有职务?”赋仟翊鄙夷调侃了一句。 “那倒不是。”段鸿羲说道:“一山难容二虎,我若太出风头,我哥如何自处?” “真是厚脸皮。”赋仟翊嘴上虽然如此调侃,心里却也知道,段鸿文虽然武艺高强,用兵也可以,论起为人处世和变通能力,和段鸿羲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只不过挂着个段家长子的身份,比段鸿羲先一步管控了护天军。 段鸿羲满不在乎,轻笑道:“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总不能也认为段二公子是个无所事事的废物吧?” “也?”赋仟翊狐疑地看向他。 段鸿羲的口碑,在朝内还算是中肯,众人皆知他虽然不在护天军任职,却也算文武皆通,京城想嫁段鸿羲的女子比比皆是,如何就变成他自己口中的“废物”了? 她这么一问,段鸿羲却反而不自然起来,说道:“忽然见你得此要职,我不免有些焦虑。” 这话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赋仟翊也知道他是随意说说,根本不往心里去,自顾自说道:“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等得了空,再跟你讨论我最近的传奇经历。” 段鸿羲虽然近日不曾见赋仟翊,却也知道她遇到很多事,听她如此说,还是觉得她太过夸张,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和宣王就要订婚了,是真的想好了吗?” 赋仟翊狐疑地看了看他,模棱两可道:“你反复问我这个问题,是否觉得我的确没想好?” 段鸿羲微然一笑,却也不答,只说道:“你不会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赋仟翊不置可否,说道:“说真的,想到日后要和宫里那些凶残的人打交道,我心里总觉得有些怕怕的。” 段鸿羲倒是无所畏惧,轻笑一声,说道:“我以为你同我一样,向来不知道何谓恐惧呢。” “像你那么洒脱,我早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赋仟翊瞪了段鸿羲一眼,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订婚仪式在劭泽的新王府举行,玄封帝为上堂宾客。赋仟翊几乎知道自己是怎样在众人的注目下、在劭泽的牵引下一步步地走入殿堂。感觉就好像是从一个敞亮大道一步步走向愈发狭隘的深山老林一般,带着些许的迷茫与恐惧。 正殿正席上坐着玄封帝,慧皇后和明妃分坐于玄封帝左右两侧,蔚统领和雩珩公主坐于左侧,珈谜和大皇子分坐于宾客席的左右上座,其余的一、二品王公大臣分别坐于更靠后的位置。 对于劭泽王子和赋家的联姻,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察觉到政局因着这两家的联姻而形成的新格局、作为玄封一朝唯一有着皇位继承权的三个人皇太女、大皇子和劭泽中,虽然大皇子有着两个军种的兵权,珈谜死坐着皇太女的席位,劭泽的权位渐渐由默默无闻变得声明鹊立。 当赋仟翊穿着正红色鹰图腾拖尾曲裾礼服缓步走过大皇子的坐席之时,大皇子忽然站起身来。 “等等!” 赋仟翊稳住脚步,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大皇子仍旧被她冰冷的眼神震了一下,他隐隐觉得赋仟翊在这短短几个月里的变化几乎是翻天覆地的。他原本就不认识这个父辈官位不算高的官宦之女,纵然是利欲熏心地接近了她,仍旧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是遥不可及的。 他有着最为昂贵的身价,他从未想过会遭到任何一个女人的拒绝。他的权高位重和风流倜傥对于这惑明大地上成长起来的绝大多数女人来讲都仿佛是个魔咒,具有极端的吸引力和不可抗拒性,就算单独论相貌而言,他也从不觉得会输给劭泽半分。 然而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输了! 他在短暂的失神后忽然笑了。拿起桌上的酒壶满满倒了一杯酒递到赋仟翊面前:“赋姑娘,请。” 赋仟翊目光顿了顿。 眼前那杯酒在大皇子金丝纹紫色华服的映照下流动着不一样的暖光,而闻起来却十分刺鼻,在沉重头饰的重压下赋仟翊并不想活动哪怕一下脖颈,进退不得地直直看着大皇子。 “订婚礼还未礼成,恕臣女不能陪皇子喝酒。”赋仟翊说道。 “惑明没有一条规矩说订婚礼上不能饮酒吧?”皇太女在一旁乐呵呵地喝着灵流喂给她的茶,一面随口说道。 赋仟翊干望着大皇子,却并不伸手去接茶杯。 众人皆知大皇子曾与赋仟翊有所往来,倘若此时赋仟翊接此杯,则大有可能日后被加以诟病,而若不接,以皇太女和大皇子的处事风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心里迅速盘算着对策,手渐渐向大皇子手中的酒杯移动。 劭泽不着痕迹地从赋仟翊手中拿过酒杯:“皇兄,王妃不胜酒力,这杯酒就由劭泽代饮了吧。” 语毕他已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意盎然地牵起赋仟翊的手直走到大殿正中。 当然这只是订婚仪式,并不是真正的婚礼,赋仟翊在仪式结束后仍旧按例应回到赋府,继续做她的赋家长女。却不知道真正的变故自这一天起正式拉开了帷幕。 赋仟翊坐在作战都尉一职之上如火如荼,倒是始终比赋传铭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邱溯如约在近卫军副统领之位坐下,却如坐针毡。 近卫军向来是招收根骨资质俱佳的士兵,近卫军的普通士兵武艺也极高,个个资质俱佳,聪慧非常,理应带起来更加容易。然而正因为这样的原因,近卫军将士身负绝技,颇有傲骨,邱溯这种外来的人,未必能得到他们的钦佩和认可。 特别是当日皇家演武场四军比武之时,邱溯以饱满的精神迎战已经经历了车轮战的赋仟翊,胜之不武,此事始终在近卫军中广为流传并加以诟病。故而在邱溯第一天任职讲话的时候,就遭到在场军士的不屑目光。好在近卫军向来纪律严明,就算军士心中不满,也多少会听从命令,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堪。 如今靖野军和近卫军演习在即,邱溯很需要这次机会大显身手。 这日正值月度较考结束,赋仟翊不疼不痒地嘱咐了几句勤加操练、备战演习之类的话,就让大家都散了。 赋仟翊自己在近卫军混迹多年,在近卫军威信很高,就算坐在作战都尉这么重要的职位上,也不需要费劲脑筋去制服下属,并没有多大的压力,然而每每不小心对上邱溯的眼睛,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一般。 “邱副统领有事?” 她虽然面上堆着笑,心中却隐隐有些不高兴。这个邱溯明明是明妃的亲戚,空降近卫军,本该趾高气昂遇事就找蔚统领,然而也不知为何却总盯着她,什么事都跟她说。她做不做得了主不说,也实在不想蹚浑水。 邱溯尴尬一笑,说道:“赋都尉练兵好大的气场,真是女中豪杰。” 邱溯每每找上赋仟翊,总要先夸赞她一番,再开口说事,话说得虚伪。赋仟翊不以为然一笑,说道:“女中豪杰谈不上,不过是人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邱副统领有话请讲。” 邱溯这才说道:“后日开始近卫军就要和靖野军进行演习,怎么到现在也不准备呢?” 赋仟翊听罢也不知是心生自豪还是忽然觉得近卫军和靖野军档次终于拉开,说道:“咱们近卫军每日都在操练,不需要为了迎战特意准备什么。” 赋仟翊此言一出邱溯却有些尴尬,只道:“近卫军不操练,靖野军也定是会操练。靖野军的阵法向来是四军第一,如此而来……” 赋仟翊不想和他废话,打断道:“战争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我们的对手也不会是靖野军,难道我们此次都有时间去操练?有心思备战演习,还不如操练他们懂得随机应变,随时应战,都是最佳状态。” 邱溯被赋仟翊堵得无话可说,想到近卫军向来是以一当十,轻狂也是人之常情,也就不再坚持,终于说到重点:“赋都尉,我对靖野军的情况了如指掌,此次演习由我担任总指挥,你看如何?” 赋仟翊早知道邱溯会有此一言,丝毫不觉意外。此次演习是为劭泽在军中威严打基础,顺便她也想大展身手一番,自然不会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了邱溯,她只奇怪地看着邱溯,说道:“邱副统领,你若有意此次演习的总指挥,应当和蔚统领请缨,您和属下说,属下也做不了主呀。” 邱溯并不认为赋仟翊做不了主。自从赋仟翊和劭泽订婚以后,名义上虽然是近卫军作战都尉,事实上近卫军大事小事,除了邬名道分管的部分,几乎都是她在做主。此次演习总指挥的事,若是她愿意出让,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邱溯说道:“你是作战都尉,总指挥应当是你,我自然是要问你的。” 赋仟翊说道:“邱副统领新来近卫军,对近卫军的情况、将士们的习惯和实力还不甚了解,指挥作战方面自然不如属下有经验。此演习是近卫军约战,若是输了,只怕不好看。” 第82章 邱溯听罢自然不服,说道:“我虽然对近卫军不够了解,对靖野军可是了如指掌。” 赋仟翊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邱溯,说道:“邱副统领来自靖野军,对靖野军阵法了如指掌,若是邱副统领担任总指挥,即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两军演习意在切磋武艺,弥补不足,邱副统领若参与,只怕失了两军演习的本意。” 邱溯见赋仟翊如此油盐不进,脸色一阴:“赋都尉当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赋仟翊并不想对邱溯客气,毕竟是明妃强推来近卫军想分一杯羹的人,别说赋家和蔚统领,就算是向来和赋家背道而驰的邬名道都视他如眼中钉,此事不论他找谁,只怕都不会帮他。 赋仟翊道:“并非属下不留余地,只是近卫军有近卫军的规矩,属下不能坏了规矩。自然,若是邱副统领能请来上面的命令,属下也乐于将总指挥一职让出来。” 邱溯见赋仟翊不松口,也只得点了点头,扭头走了。 却是灰雁见状跟了过来说道:“邱副统领向大小姐讨要总指挥一职了吧?” 赋仟翊不置可否:“真是脑子有病。” 灰雁堪堪一笑:“他刚从靖野军来,就算当了总指挥并赢了演习,咱们近卫军不也有作弊的嫌疑?真当咱们近卫军是他的演武场了?” 赋仟翊倒也没有真把邱溯当做对手,说道:“只怕他是将咱们四军都当成他的演武场了。” 灰雁说道:“较真比武,他比不过大小姐,在近卫军排名也要六名开外。靖野军和近卫军体制不同,兵源资质差距太大,练兵他也未必有什么优势。他想在近卫军站稳脚跟,单凭一场演习只怕也是不行的。” 赋仟翊不和灰雁深聊,只随意笑笑,说道:“这场演习至关大要,不要掉以轻心啊。” 灰雁意味深长地看着赋仟翊,说道:“大小姐,你和宣王殿下订婚了,是不是应该和那个海鹰保持距离?” 赋仟翊不语,自她和劭泽订婚之后,劭泽似乎还不曾以海鹰的身份出入在近卫军营,她几乎把这个“海鹰”忘在了九霄云外:“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朋友而已,用不着你们这么紧张。” 灰雁见她如此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这次演习可是大小姐大展宏图的好机会,可要好好把握啊。” 赋仟翊也不藏着掖着,说道:“届时海鹰会出手,我只在指挥位坐着。” 灰雁很容易读懂了赋仟翊的意思,不由问道:“海鹰是准备常驻近卫军了吗?” 如此抬举,让海鹰下场带兵演习,八成就是想将他推到近卫军的重要职位,灰雁很委婉地用“常驻”一词替代,倒让赋仟翊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赋仟翊在演习的时候始终刻意避开邱溯的掺和,在赋恂和蔚瀚英的眼皮底下婉拒了邱溯很多次自请指挥。劭泽毫无悬念地带兵大破靖野军引以为傲的长蛇阵,一时间“海鹰”的名号在近卫军又一次沸腾起来。就连玄封帝也突然将目光转到海鹰身上,想将海鹰调入南冕卫队。 这里不得不关注一下赋传铭在玄封帝身边的日子,不出所料的不好过,只是赋仟翊并没想到是如此的不好过。 就在演习结束的当天,赋仟翊随蔚瀚英进宫面圣,这才知道原来赋传铭根本就不被允许跟在玄封帝身边,而是只在后殿侯着。然而就算不跟在皇帝身边,皇帝出了问题,南冕校尉依旧难辞其咎。这就是赋传铭的最难处了,碍着如今近卫军的高手几乎都握在蔚瀚英手中,玄封帝表面上不敢得罪蔚瀚英的手下,心底里却只怕将他们恨之入骨。 赋传铭几乎就是这么被架空着,每日干坐在乾钧殿后殿,想必闷都闷死了。 蔚瀚英自然也知道赋传铭的难处,于是问道:“陛下,可是新来的南冕校尉侍奉不周?” 玄封帝只从鼻腔里闷闷地哼了一声,并未做解。 蔚瀚英即刻说道:“若是南冕校尉侍奉不周,臣这就从军中为陛下重新挑选合适的人选。” 当然,玄封帝满不满意赋传铭是一回事,肯不肯真的换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玄封帝立即说道:“你们近卫军如今高手不多,就算有合适的,蔚统领也未必肯放人。这个赋传铭话不多,就先留下吧。” 这一句话几乎把蔚瀚英和近卫军一起骂了,蔚瀚英却一点也不尴尬,说道:“近卫军有什么高手,一定也是首先送到南冕卫队。但这个海鹰散漫惯了,说话做事太过随性,平日连近卫军营都很少走动。带兵打仗还行,南冕卫队职责只怕不能胜任。” 玄封帝知道蔚瀚英不会放人,也不强求,一笑了之:“上次的事不再发生就好。” 赋仟翊腹诽:没事的时候端着架子,不让赋传铭随侍,真正遇到问题又让他负责,玄封帝这么做虽然也无可厚非,但若真出了事,受了伤送了命,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只可惜玄封帝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事,一心想着打压宣王一派而已。 只怕若不是蔚瀚英死握着近卫军,雩珩公主和劭泽还不知道要被排挤成什么样。赋仟翊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蔚瀚英一意要扶络音而不愿扶赋恂了,只怕络音再偏激,亲眷总比外人靠得住。 就这样劭泽以海鹰的身份在四军中又一次声名显赫,赋仟翊也在作战都尉的位子上稳稳坐着,较之赋传铭的威慑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邱溯想在近卫军立足几乎也是无从插手。 当然,不让邱溯握权,这并不是赋仟翊的全部目标,除掉邬名道才是。 这日又值一月一度的校考日,作为作战都尉的赋仟翊不再用每月下场比武,却需站在考台上主持比武。她知道劭泽不到关键时候不会用全力,绝大部分和他交过手的幽萤都尉也知道,故而校考日海鹰的入场虽无悬念,却也无所期待和波澜。 毕竟虽然幽萤都尉各个武艺高强,也仅限于和自己相当的人较劲儿,并不会自不量力。 却不知为何的,今日原本是灰雁和海鹰过招,临下场双剑刚刚相碰,劭泽手中的剑竟硬生生地被邬名道的剑风隔开! 幽萤都尉以上的人不参加校考,校考之中不插手是规矩,邬名道忽然出手的行为令在场的人都有些无从反应。 赋仟翊忙去看赋恂,见赋恂面无改色,复又去看蔚瀚英,见蔚瀚英也面色如常,自己也只好不吭气了。虽然场上哗然,毕竟以邬名道的功夫想打过劭泽也是妄想,蔚瀚英喝赋恂都不介意看着他自取其辱。 反倒是赋仟翊有些担忧,无事献殷勤,鬼知道邬名道又琢磨什么坏事。 灰雁尴尬停剑退场,不解且怒不敢言,意味深长地看了赋仟翊一眼。 看着劭泽随意迎战着邬名道,似乎并不走心,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邬名道此番究竟有何用意。 不出意料,劭泽是不会让他的,数十招之内,邬名道惨败。 “邬副统领这是何意?”劭泽停剑问道。 邬名道反问:“你不该说‘僭越’吗?” 劭泽带着冷冰冰的面具,看不出表情,却道:“校考比武,不论身份高低,属下尽力而为,是尽幽萤都尉的本分,何来僭越一说?” 赋仟翊知道劭泽不会给邬名道留面子,看着邬名道的脸色并未有太多的怒意,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邬名道此人阴险狡诈,此番挑衅失利丢面子的事一般也是不会干的,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劭泽甚少在近卫军走动,更从未和邬名道打过交道,就算听她说了这么多,也未必真的了解邬名道的脾性,只怕要入他的套了。 她刚想出面圆场,却听邬名道已经开口:“区区一个幽萤都尉,凭着几件军功就想在近卫军目中无人,普通的幽萤都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邬副统领约战在先,属下不得不应战,如何谈得上目中无人?”劭泽反问。 蔚瀚英和赋恂大约也没有料到会突发这种事,赋恂开口道:“校考比武而已,海鹰只是按规矩来,不曾伤人,邬副统领不必这么认真。” 赋恂邬名道不睦,近卫军人尽皆知,也没有人避讳此事,只是赋恂手握作战大权,邬名道只是以保障为主,并不能与赋恂同日而语。听得赋恂此言,邬名道却道:“赋副统领所言差异,这样的话就算是赋仟翊也未必敢这么说。区区一个幽萤都尉,从未把军内首领放在眼中,这样的人就算武艺高强,我们近卫军敢用?” 言外之意也就是,海鹰的身份并非常人了? 赋仟翊见邬名道此言,若是真的得了什么风言风语,知道海鹰就是劭泽的事,只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得罪蔚瀚英,八成是以为海鹰是谁家的闲散公子,又是蔚瀚英的嫡系,和赋仟翊走得近,不肯透露身份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若是揭破,多少对赋家是有影响的。 第83章 劭泽不动声色,只道:“属下按规矩行事,至于说话没分寸,只是涵养不够,无关偏见。若邬副统领一定认为属下对您不尊,这也和属下尊重蔚统领与赋副统领二人不相矛盾。” 这话说得让邬名道脸色铁青极为下不来台,想想劭泽平日里对人和颜悦色的样子,今日如此犀利真是有些反差萌。 赋仟翊差点笑出声来,却还是打圆场道:“海鹰说话向来如此,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还望邬副统领多多包涵。” “摘下你的面具。”邬名道忽然说道。 幽萤都尉的确有一部分人不戴面具,比如赋仟翊,那是因为她常年行走近卫军,广为人知。偶尔戴面具的,比如灰雁,同样是常驻近卫军,身份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但有几个真的是常年不摘面具,比如劭泽。 除了蔚瀚英,没有人有权利要求幽萤都尉摘面具,包括邬名道。 赋仟翊觉得邬名道此举的确有些不明所以。若是真的知道海鹰就是宣王,大约他也没有胆量去揭穿,如今明目张胆毫不客气地发话,八成得到了某些“确凿”的证据,以为海鹰来自于朝中哪个他得罪得起的家庭。 换言之,就算得罪得起海鹰的家势,他也明摆是蔚瀚英亲自招来,得罪海鹰不就等于得罪蔚瀚英?就算邬家和赋家有矛盾,邬名道也不至于把火烧到海鹰身上。 该不会又是劭泽在自导自演吧?她狐疑地看着劭泽,却又总觉得这不太像是他的手笔。 邬名道许是见赋仟翊反常地没有再拦,竟透出意外的神色。赋仟翊终于反应过来,只怕邬名道是知道她与海鹰的关系,想逼她屡屡开口帮海鹰,离间她与劭泽的关系。毕竟他邬家也是有个女儿想嫁入宣王府的。 赋仟翊意味深长地看了邬名道一眼:想挖她的墙角,还是别做梦了。 劭泽似乎也会意,随意瞟了邬名道一眼,向蔚瀚英的方向一抱拳:“属下先告退了。” 蔚瀚英这时自然不会给邬名道面子,点头答应。 邬名道此时的尴尬可想而知,赋仟翊看着他的欠揍样实在忍不住上前说道:“邬副统领,近卫军不强迫幽萤都尉摘面具,这是规矩。” 她说话声音不大,只有邬名道一人听得见,说完见邬名道脸色铁青,终于有些暗爽,微微一笑,继续主持校考。 晚上赋仟翊离开军营,见劭泽远远地驱马来接,不由一笑:“今日怼邬名道怼得可舒心?” 劭泽见她心情大好,笑意盈盈,玩笑道:“我怼他只是让你舒心,我和他有没有矛盾?” “是吗?”赋仟翊眉毛一动。 劭泽道:“说起来你的矛盾也就是我的矛盾,拐弯抹角的,我也算和他不共戴天了?” “那是自然。”赋仟翊看着劭泽俊郎的侧颜,总觉得心情大好,酸道:“不过他家可也是有个待字闺中的小姐等着嫁入宣王府为妾呢!” 劭泽忽然看向赋仟翊,说道:“虽然我答应你不另娶他人,你也不用这么天天提醒我吧?” 赋仟翊会心一笑:“去哪?” “白慕尘着人送来的海螃蟹,一路用冰水养着,现在还是活的,我让卓然送回王府,一会儿让厨子做菜。” 提起白慕尘,赋仟翊道:“说起这个白慕辰也真是不厚道,明明是先认识的我,也不见他有什么好东西想着我。” 劭泽失笑道:“如今他给我和给你有区别吗?” 赋仟翊道:“不知道你是宣王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殷勤!” 劭泽道:“绝大多数人知道我是宣王,也不曾殷勤。” 此话出口,赋仟翊却沉默了,朝中绝大部分人趋炎附势,自然是都去皇太女和大皇子身边讨便宜,这个白慕尘总觉得像是和劭泽一见如故似的,自认识以后不断地贴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眼光太超前的缘故。 总之不管白慕尘是怎么想,赋仟翊是坚信劭泽能披荆斩棘得到皇位的。 “劭泽,你爱名利吗?”赋仟翊问道。 劭泽忽然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一时间竟没有回答。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那么认真。” 劭泽堪堪而笑:“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赋仟翊的光微微一滞:“你说呢?” 劭泽道:“无人不爱名利。只是比较起国泰民安,名利次之。” 赋仟翊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一般无比安稳。若是劭泽真说出一番淡泊名利的官话,只怕自己也不会信,反而会因为他的不诚实而心烦。 “邬名道越来越浮躁了,这么急着看我笑话,弄得我倒是想送他份大礼。”赋仟翊说道。 “什么大礼?” 劭泽驱马前行,仿若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 “没想好,看到他那张脸我就恶心!”赋仟翊道。 劭泽和她的想法显然不一样,说道:“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他当初为非作歹的证据,此人阴险狡诈不说,做事更谨慎稳妥,想除掉他绝非一朝一夕的事。他在近卫军这么多年,就算是我父亲不想用他,也总得有合适的机会才是。” 劭泽所言不虚,然而听得赋仟翊却更加烦躁:“他管辖范围内,我们是一点也插不了手。” “就暂且容他一阵吧。”劭泽说道:“等合适的时候,我来想办法。” 赋仟翊知道劭泽和蔚瀚英首要考虑的是近卫军的稳定。邬名道在近卫军这么多年,根基稳固,一旦去除,只怕近卫军内部多有动荡。劭泽如今在朝中地位并不稳固,若是没有近卫军相助,几乎等于一败涂地。 故而也没多说什么,只好道:“反正他也活了这么久了,不介意他多活两年。” 听她此言劭泽心理却不舒服起来,说道:“仟翊,你放心,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一定帮你除掉他!” 赋仟翊和劭泽只是订婚,并没有住到王府里去,但隔三差五地跑一趟也是正常的。他们回王府的路上正好碰到匆匆纵马的段鸿羲,段鸿羲见他们二人忙道:“宣王殿下,你可有空?” “怎么了?”不等劭泽回答,赋仟翊问道。 段鸿羲急道:“大皇子在周府,欲强行带走周慕雨。” “什么意思?”赋仟翊不解。 段鸿羲道:“就算她和人结了阴亲,大皇子还是想娶她。今日大皇子巡视军营,见她练剑着迷,这会儿聘礼直接送到周府门口,周统领不敢推辞,只好让人进府。此事周慕雨自然是不肯的,闹得很不愉快,只怕再这么下去大皇子要去请了圣旨,她是不得不从。” 赋仟翊起初听了此事是沉默的。一来,征海军如今在大皇子的管辖之下,二来,大皇子想娶谁和劭泽也没什么关系。段鸿羲的用意她明白,跟周慕雨卖个人情对劭泽有利,但帮周慕雨势必要得罪大皇子,劭泽与大皇子的关系已然不睦,若是再闹僵点,只怕也是惹事上身。劭泽想不想蹚浑水暂且不说,她是不愿意让劭泽蹚这浑水。 “去看看。”劭泽意外答应。 赋仟翊只得跟上。 他们到周府的时候,大皇子的马车还在门口停着,劭泽忽然对赋仟翊伸手:“日月同辉给我用一下。” 赋仟翊一愣,从腰间解下短剑递给劭泽。 日月同辉即是她从劭泽房中发现的宝贝,劭泽从未用过,她只是看着好看,这才一直带在身上,如今来了周府,他怎么忽然要起日月同辉来了? 周府并不比赋府更大,进门即有一巨大屏风挡住了视线,乍进来的时候,总有一种压迫感。 段鸿羲紧跟在他们身后,尚未绕过屏风的时候,劭泽忽然停住脚步,将日月同辉举到段鸿羲面前:“和大皇子抢人,你敢不敢?” 段鸿羲起初并未注意到这把短剑,当劭泽真的举起来,他目光却不自主定在日月同辉上移不开视线。用不着介绍,日月同辉也属于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宝剑。一时间他似乎根本没听进劭泽再说什么。 赋仟翊率先听懂明白过来,她当然不会愚蠢到认为此事需要以武力解决,但周家从军出身,周慕雨又在征海军行走,以宝剑为聘礼再合适不过。 段鸿羲直到观赏完宝剑才回过神来,竟说:“若以此剑作为犒劳,我可以壮壮胆,若以此剑为聘礼,我觉得我……” 劭泽倒也不谦让,竟收起日月同辉,道:“也罢,随口问问。” 赋仟翊终于确定,劭泽就是要去得罪人的,劝说大皇子放弃,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劭泽直接上来和他抢人。当然,此事也得周慕雨配合才行。 周府的正厅跟宽敞,他们刚到门口,就见大皇子坐于主位和周统领说着话,周统领虽然陪着笑,面色明显僵硬难看,而大皇子只是心不在焉地说话,表面恭敬。 见劭泽一行人忽然闯进来,大皇子面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赋仟翊对大皇子微微一笑,笑容种带着一丝挑衅一样,大皇子神色一冷,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率先说道:“宣王这是?” 第84章 “皇兄。” 劭泽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 赋仟翊和段鸿羲随后跟着行礼。 周统领也早已起身向劭泽行礼:“宣王殿下。”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大皇子早已觉得事有蹊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大皇子向来以温润如玉示人,然而他和劭泽关系已僵,事已至此,也就不再装了。 劭泽看了一眼站起身的周统领,说道:“臣弟是来送聘礼的。” 此话一出不仅是大皇子,就是连周统领都颇为意外。大皇子狐疑地将目光落到赋仟翊身上,随即神色一转,说道:“周二小姐不在府上,你来的不是时候。” 劭泽微然一笑,说道:“臣弟求娶的是周大小姐。” 大皇子放置于膝上的手忽然紧紧攥住,青筋暴起:“什么?” 段鸿羲眼疾手快自劭泽手中接过日月同辉双手奉给周统领,说道:“周统领,这是宣王殿下的聘礼,周大小姐看到一定会喜欢的。” 周统领大约早因为大皇子的事头痛不已,见劭泽前来更加不解,终于在看到日月同辉之后眼前一亮,惊愕地看向劭泽:“殿下,这……” 大皇子见状终于怒气冲冲站起:“劭泽,你这是什么意思!” 劭泽早已和大皇子不睦,也不介意撕破脸,只道:“臣弟下聘礼而已,皇兄如何这么生气?” 大皇子被他堵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说道:“本王在你之前已经下过聘礼了!” “周统领收了吗?”劭泽随即问道。 大皇子忽然语塞,看了看周统领,又看了看段鸿羲,道:“周统领怎会不收?” 劭泽知道周统领为人怕事,也不为难周统领,说道:“既然皇兄也有意于周大小姐,不如周统领请周大小姐过来,让周大小姐自己决定。” 大皇子差点没被气吐血,似乎正考虑着要不要和劭泽理论,就见周慕雨已从后厅走了出来,见了他们二人先规矩地低身行礼:“明王殿下,宣王殿下。” 赋仟翊和周慕雨有一面之缘,对周慕雨的印象一直不错,然而这么久未见,见她倒是憔悴不少,脸色也不太好,不知是受大皇子逼婚的影响还是别的原因。 “慕雨,既然明王殿下和宣王殿下都有意于你,你自己决定吧。”周统领说道。 见周统领不表态,大皇子更为恼怒:“周统领,这明明是本王先行下聘礼,周……” “大皇子,您虽说先来了周府,人家周家还没接下你的聘礼,相当于没有答应,既然您和宣王殿下都有意周慕雨,不如就让她自己挑吧。”段鸿羲打断了大皇子的话。 段鸿羲此人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和皇亲国戚打交道从来是想什么说什么,不怕得罪人,更不给人留面子,到了大皇子这里更是如此。 话一出口,他将周统领尚未接下的日月同辉递到周慕雨面前:“宣王殿下的聘礼,不多说,你应该识货。” 周慕雨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段鸿羲,见段鸿羲一个劲儿使眼色,这才正色看了看日月同辉,目光一震:“这把剑……” 习武之人没人不爱宝剑,更别说是日月同辉此等触手温润价值连城的宝剑,或许周慕雨不认识日月同辉,但武器是否有所灵气,一眼便知。 她刚要伸手去接,大皇子道:“一柄破剑,拿来当聘礼,太没诚意!” 自进了周府始终沉默的赋仟翊终于开口说道:“此剑是否价值连城,周大小姐识货。若是周大小姐愿意收下这聘礼,我愿将宣王正妃之位让予周大小姐。” 大皇子怒视了赋仟翊一眼,说道:“一个副统领的女儿,自然是不配为正妃!” 赋仟翊几乎想一巴掌扇过去,想想还是大局为重,忍住了,却不料周慕雨忽然接过日月同辉,笑道:“我愿嫁与宣王,为侧妃。” “你!”大皇子怒指着周慕雨,几经开口竟没说出什么来,怒极反笑:“好,你们都好……” 事实上从周慕雨进入正厅开始,根本没有认真看过劭泽,大皇子自然是看在眼中,只觉得是劭泽在有意找他难看,想方设法卖周慕雨些好处,而周慕雨无论如何不愿嫁他,宁可接受宣王的好处。 “周统领,你怎么说?”大皇子将目光转向周统领。 周统领沉默半晌,说道:“大皇子抬爱,慕雨感激不尽。然而慕雨毕竟和人结过阴亲,大为不详,大皇子身份尊贵,慕雨不敢高攀。” “周统领的意思是,宣王身份不够尊贵了?” 大皇子脸色极差,颇为不给面子的反问道。 劭泽的目光忽然犀利划过大皇子的脸,反常地没有说话。 却是赋仟翊说道:“周大小姐更喜欢我家殿下这把短剑,大皇子既然喜欢周大小姐,不如就顺了她的意吧。” 大皇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周慕雨,说道:“你若喜欢宝剑,我可将天下的宝剑收来送你,这柄破剑你就还给他,他日我送你更好的!” 大皇子说着就上手抢周慕雨手中短剑,短剑入手却如被什么东西刺了一般,手一抖,短剑咣当落地。 周慕雨忙低身去捡,一边捡一遍说道:“此剑非武艺高强之人不能驾驭,大皇子习武不勤,还是不要轻易碰此剑为好。” 大皇子被堵得无话可说,颜面扫地,怒甩了一下衣袖,直步走出。 周统领并未上前相拦,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劭泽,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提亲尚未接受。 劭泽这才说道:“权宜之计,还望周统领和周大小姐别往心里去。” 周统领蓦地对上劭泽的眼睛。权宜之计,不要往心里去,也就是说劭泽根本没打算娶周慕雨。虽然周统领并不见得真的愿意和劭泽扯上关系,但是劭泽改口如此之快,只怕他反而会觉得周家受了侮辱。 劭泽道:“本王是受鸿羲所托,前来解燃眉之急,并不是真的想和大皇子闹僵。” 周统领却堆不出笑脸来:“宣王殿下说出口的话,这么容易反悔?” 赋仟翊心理咯噔一下——难不成周统领还真想和劭泽攀亲家?周家怎么说也是明妃的然,总不能是因为大皇子欲强娶周慕雨而受不了压迫想反抗吧? 周慕雨忙上前将手中的日月同辉递到劭泽面前,道:“多谢殿下仗义相助,臣女是已婚之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周慕雨大约是第一次见劭泽,心中又早已有所属,自然不会对劭泽一见钟情,劭泽接过短剑,却有些尴尬:“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已有正妃,若是再娶周姑娘,对仟翊和周姑娘来说都不公平。” 周慕雨只诚然一笑:“臣女没有再嫁的打算,但若宣王殿下不娶臣女,大皇子怕是还会再来,如此一来,殿下只怕是白白得罪大皇子一番了。” 段鸿羲听着此话终于忍不了,说道:“你就不能学学赋仟翊有点出息,哪天寻到机会,剁上他几根手指,看他还敢不敢娶你!” “你变着法骂我是吧?” 当初赋仟翊在华容街伤了劭泽的事,原本就让她很是懊恼,谁知段鸿羲竟拿此说事,怒道。 周慕雨闻言耶毫不客气说道:“你以为大皇子是宣王?你脑子被狗啃了?” 劭泽在此尴尬不已,实在不知道这话是夸他还是损他,说道:“本王既已开了口,大皇子应当不会再来找周姑娘的麻烦了,本王还有事,先告辞了。” 劭泽要走,赋仟翊肯定是要跟着走的,只好上前对周慕雨说道:“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段鸿羲正犹豫着跟不跟着一起走,周统领见劭泽转身要走,忙道:“殿下,谢谢您。” 劭泽也没回复,头也没回地走了。 赋仟翊紧跟着他出了周府,见他面色沉郁,以为他生气了:“你不会是真生气了吧?” 劭泽微微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那你表情那么严肃。” “我得罪人了,表情当然严肃。” “那你还是生气了。” 劭泽说道:“我不是生气,我是想不透这个周家为何对明妃如此。大皇子闹到这般田地,他们难道没有二心?” 赋仟翊道:“你看那周统领唯唯诺诺的没出息样,想必没有那个魄力另攀高枝,还不如周慕雨还利索爽快。” 劭泽继而沉默着翻身上马:“没出息就没出息吧,没出息也坐在征海军统领的位子上好几年了,做人做到这幅模样,也是窝囊。” 赋仟翊原本上马跟着劭泽,沉默低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帮他们?” 劭泽道:“不是段鸿羲开口找我帮忙的吗?” “段鸿羲……”赋仟翊道:“你考虑试一试护天军?” 劭泽反常地没有否认,反而道:“你觉得行吗?” 赋仟翊道:“如果是段鸿羲,我看他对你倒是很上心,但段鸿文……” 提起段鸿文,却不料劭泽更为自信道:“只要他不是想和大皇子、皇太女蛇鼠一窝,早晚会站到咱们这边。” “这么说也有道理。”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劭泽,问道:“我以为你会先放弃皇太女,却不料先放弃来大皇子。” 皇太女珈谜手无兵权,虽有丞相相持,总有些根基不稳随风倒的架势,而大皇子不同,大皇子手握两军军权,若是争权,看起来倒是比皇太女更胜券在握的样子。 第85章 赋仟翊支支吾吾道:“他,只怕是没这个能力。” 雩珩公主怒道:“西南军营的副都尉都没能力接任卫队校尉,络音区区一个副尉,就能管得了近卫军精干的卫队?” 蔚瀚英说道:“如今陛下想让邱溯接一个副统领之位,邱溯上任,定是要带着人来的,不用络音,你想等着邱溯将近卫军换血吗?” 雩珩公主刚要开口,劭泽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忙道:“络音接一个相对轻松一点的卫队,应当勉强可以。” 近卫军共有十二支卫队,南冕、北冕、白泽、螣蛇、麒麟、梼杌六支是最为声明鹊立的。依照传统,除去北冕卫队负责近卫军统领府上安全以外,其余五支皆在宫中。南冕卫队负责皇帝近身警戒;白泽卫队负责保卫后宫妃嫔;螣蛇卫队负责太子近身警戒;麒麟和梼杌卫队皇宫所有岗哨防卫,其中麒麟卫队主要负责皇宫内部站岗和巡逻任务,梼杌卫队则负责皇宫各处岗哨和外围安全。 麒麟卫队的责任比梼杌卫队更加重,络音接手一个负责宫外警戒的卫队,只要维持卫队的正常运转,应当不成问题。 蔚瀚英安插人,不论能力大小,至少要安排到重要的地方,赋仟翊心知肚明。 雩珩公主见劭泽这么说,瞪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蔚瀚英将目光转向赋仟翊,说道:“你觉得呢?” 赋仟翊有些纠结,不知道此事该不该提议,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给络音这等小人做嫁衣。转念一想,络音再为不堪,至少也会站在公主府一边,如今保证近卫军一条心才是最重要。 蔚瀚英这些年来在近卫军,几乎十二支卫队都是他的人,然而宫内忽然出现刺客,转眼两名校尉折损,还是军内最为重要的两支卫队校尉,眼见着邱溯就要到近卫军挤位置,只怕此事也跟大皇子脱不开干系。 若是蔚瀚英不及时反应止损,接下来再出点什么幺蛾子,近卫军可不是要让他们连锅端了? 赋仟翊想想都觉得恶寒,于是说道:“若是梼杌校尉调任麒麟卫队,络音管理一个负责宫外警戒的梼杌卫队,应当不成问题。” 梼杌校尉庄铎,是自小就跟着蔚瀚英的,为人自然靠谱,宫内这些重要岗哨,蔚瀚英自然要安排最为信任的人。在赋仟翊看来,庄铎接任麒麟校尉再好不过。 提到庄铎,蔚瀚英却眉间一动,忽然说道:“陛下希望从近卫军挑一个顶级高手,担任南冕校尉。” 赋仟翊不语,若说近卫军的顶级高手,除了劭泽,就是赋传铭,再往后就是幽萤都尉,要挑,自然是在幽萤都尉里面挑。她即将要和劭泽大婚,皇帝自然是不会用她的。 蔚瀚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说道:“十二支卫队的校尉,皆是都尉待遇,权利比起都尉一职只多不少。赋传铭去接南冕校尉,你看如何?” 这种事,不该是和赋恂商量吗?赋仟翊一时间有些懵。若说这南冕校尉一职,自然是近卫军中最好的位置,正常而言,虽然作战都尉权利更大,但还是南冕校尉好一些。但皇帝原本就对公主府多有忌惮,真的肯用赋传铭吗? 换言之,如若他真的肯用赋传铭,会不会也如对楚瑜一般,随意赐死? 赋仟翊想到这里慌忙摇了摇头:“我哥哥为人不够谨慎,胜任不了南冕校尉。” “赋传铭武艺胜过楚瑜接近一倍,南冕校尉一职他尚可游刃有余。”蔚瀚英向来是话出口,即不愿反悔,说道:“只是暂时调任,若是传铭站在陛下身边,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蔚瀚英难道指的是将邱溯安插到近卫军的事吗?皇帝如何能因为赋传铭当上了南冕校尉,就轻易放大皇子鸽子?此事只怕也是蔚瀚英的托词罢了。 赋仟翊忽然觉得蔚瀚英此人并不如她平日所认识的那般,绝对正直且铁面无私,他做任何事都有着自己的打算,并且总能将自己的想法与是非大义联系在一起。 这大概也是为何劭泽和雩珩公主双双反对他培植络音,却始终说服不了他了。 他的这一招道德绑架,做得可谓滴水不漏,毫无反驳的余地。 劭泽显然知道赋仟翊心中想的是什么,然而似乎他也对赋传铭调任南冕校尉很有兴趣,于是问道:“传铭调任哪里都是平调,如今的问题是,有两个都尉级别的空缺,我们总要马上找人顶上才是。” 怎奈蔚瀚英竟将目光落到赋仟翊身上,看得赋仟翊直发毛,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蔚统领,我不行。” 蔚瀚英眉头一皱,似乎对赋仟翊的忽然退缩十分不解:“你在西北军营带兵数年,经验丰富,任作战都尉一职有问题?” 赋仟翊微微一愣。她原本以为蔚瀚英看向自己,是想让自己去任麒麟校尉一职。说到底,宫内的几支卫队的确是近卫军中最好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但这些位置是立功比出错难得多。诚如此次宫内出现刺客,南冕校尉楚瑜首当其冲被赐死,便是作为麒麟校尉的邬东明,即便是她们都极力保着,还是挨了五十军棍,被停职。 这种极容易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她才不愿意去做。 却不料蔚瀚英竟是想让她任作战都尉。 作战都尉在近卫军中属于一个什么样的职务呢?就是统领副统领之下的第一人,然而权利却也可以比副统领更大。副统领尚有明确分工,而作战都尉没有,作战都尉一职,什么都能管。 虽然南冕校尉一职是皇帝近身,跟在皇帝身边,若无大错,一般只有占便宜的份,没有吃亏的份,但作战都尉一职在近卫军中的位置更加举足轻重。 这个职务,对赋仟翊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 当年在西北军营因受了邬名道的委屈,她原本盯上的麒麟校尉一职被邬东明抢走,当时她也并不知道麒麟校尉是如此难坐的位置,还因为此事气怒了好久。时至今日,若是真给她麒麟校尉一职,她倒是不想去。 然而作战都尉一职却不一样,作战都尉相当于有着近卫军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利。当年因为邬名道暗中使坏,将原本空缺的麒麟校尉和作战都尉一职抢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作战都尉,自然是武艺更胜一筹的赋传铭胜任。 然而赋传铭此人虽精于武艺,却不爱揽权,平日对营中的事也不怎么自己做主,多半还是听从蔚瀚英的意见,故而他这个作战都尉,除了武艺高强赢得军士的钦佩以外,做得极没有存在感。 赋仟翊自认为,自己若是任此职,应当比赋传铭要强一点。她唯一的弱势在于,武艺并不是近卫军第一。 但如今除了海鹰之外,第一的赋传铭若是调到了皇帝身边,她也差不多勉强算是第一了。 既然蔚瀚英开口,她倒是也极不客气地说道:“那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她和劭泽订了婚,一年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宣王妃了,一个王妃去做近卫军的作战都尉,赋仟翊总觉得不是很对劲儿。 劭泽轻咳了一声,说道:“左右订婚之后,还有一年的时间。” 好不容易蔚瀚英开口,赋仟翊也不愿意失去这种机会。一年之后,自然也可以找到更靠谱的人来接替她。 “没问题。”她慌忙说道。 雩珩公主堪堪一笑:“如此,甚好。” 是啊,作战都尉这样命脉一般的职务让她握在手里,蔚瀚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赋仟翊就这么成了近卫军的作战都尉。 和赋传铭交接职务的这天,除了灰雁等平日和她还算熟的幽萤都尉,最为高兴的还是她天狐特战队曾经的队员们。 因为当年之事,天狐特战队损失惨重,而后为了安抚生者,赋仟翊去求了赋恂,劫后余生的队员们几乎都升了职,其中也有不少在京城近卫军总营各个分队任队长一职。 邬东明得以停职,赋仟翊忽然从有名无实的幽萤都尉变成作战都尉,显然赋家此时在近卫军中的地位要盖过邬家许多。邬名道在赋仟翊和赋传铭交接的整日,除了集会时在众人面前必要的假笑,对赋恂始终臭着一张脸。 怎奈赋恂却心情大好,也丝毫不因为邬名道的臭脸而烦躁,只顾着当着众人的面嘱咐赋传铭和赋仟翊不要辜负蔚统领的栽培。 毕竟近卫军十二支卫队的校尉官,虽然称之为校尉,一样享受都尉待遇,赋传铭调任的又是近卫军的顶级卫队南冕卫队,自然算不得是降职,只是旗鼓相当的平调而已。 只不过赋传铭的确不怎么想去南冕卫队,整日的脸色阴霾堪比邬名道。这也难怪赋传铭会觉得压力很大。毕竟前一任南冕校尉,可是因为护驾不力被赐死的。赋传铭虽然武艺高强,但护卫和进攻可是两回事,若要让他没日没夜地绷着弦,也难保不会出错。 赋恂自然也是有此担心,然而蔚瀚英开口的事,他也无从反驳,更何况此事蔚瀚英竟也是先提给赋仟翊得到她的首肯的。 赋恂不由有些怪赋仟翊的独断和糊涂。蔚瀚英调任赋传铭,她原本还并不同意,谁知一提让她接任作战都尉的事,竟满口答应了,实在不知道是蔚瀚英故意绕她,还是她本来就是这么没心没肺。 第86章 赋仟翊自然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她向来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楚瑜虽然因为刺客一事被赐死,这其中也必有缘故。首当其冲的,邬东明御下有问题,楚瑜夜间松懈是跑不了的。 若是如今庄铎这等谨慎而死板的人做了麒麟校尉,皇宫的安全自然是不会再出问题,皇帝甚少出宫,就算出宫也是多人随侍,赋传铭的护卫工作,应当是好做的。只是平日多一些警醒就罢,毕竟若无大错,皇帝是不敢随意处置南冕校尉这么重要的人的。 但如此调剂,虽然对赋传铭而言,没什么太大的地位变动,对她的影响可大了。 众所周知幽萤都尉虽然个个武艺高强,并是都尉级待遇,但手中并无实权,对于近卫军来讲也算是可有可无,多一个少一个并没有关系。她做幽萤都尉,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之前也想着,等到机会另寻好去处。如今作战都尉这样好的差事塞给她,她若不接,岂不是傻子? 故而她满口答应。这对于公主府和赋家,是双赢。 看得出,劭泽也是希望她任作战都尉的。 首当其冲贺喜的是段鸿羲。赋仟翊自那日酒宴之后,有些日子没见段鸿羲,乍见他出现在近卫军营,险些没认出来。 “你……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赋仟翊并没有夸张,有几日不见,段鸿羲竟是黑了不少,人也瘦了,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想不开去折磨了自己,还是怎么的。 段鸿羲却无所谓一笑,说道:“近日都闷在护天军营练武,晒的。” 赋仟翊在军中也是日日习武,常常在太阳下一练就是大半天,然而她向来注意自己的外貌,总随身携带防晒香粉,没事就扑一扑,故而她从来也没怎么晒黑过。 段鸿羲本身皮肤极白,比身为女子的赋仟翊还要白,平日里又养尊处优惯了,虽然是习武,却也多半躲开太阳最毒的时候,赋仟翊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从没见他明显晒黑过。 如今竟是转性了吗? “你现在的肤色倒是还正常一些。”赋仟翊伸手一指,示意段鸿羲进她的营房坐。 段鸿羲一面和她走向营房,一面说道:“近些日子我们段家几个宗亲上蹿下跳的不消停,我爹怕我哥这么轴的人被他们坑出状况,命我跟在他身边。” 段鸿羲此言没错,段鸿文此人的确是轴,华容街得罪皇太女不说,大街上竟也公然拦车质问劭泽娶亲之事,一个护天军继承人,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提起段鸿文,赋仟翊的脸拉了下来,说道:“你哥那确实是轴,有时间我还真想见见他,问问他为何要拦劭泽的马车给我添堵!他是你哥,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提起此事,段鸿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事我替他跟你道个歉。原是因为他和靖国公府的大小姐有一面之缘,还挺有好感,听得谷姑娘被宣王殿下拒婚,心情有些不爽。” 赋仟翊狐疑地看着段鸿羲:“他喜欢谷吟晴,如今宣王拒婚不娶她,他不该高兴吗?你哥的逻辑也太异于常人了吧?” “他本来就不是正常人。”段鸿羲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赋仟翊一时无语,只好低头给段鸿羲倒了杯凉茶。 段鸿羲不客气地接过喝下,问道:“几日不见,没顾上问你,和宣王殿下相处可好啊?” 提起劭泽,赋仟翊倒是满脸幸福地点了点头:“甚好。” “你哥哥伤还没有好,带伤接任南冕校尉,是谁的主意?” “蔚统领。” 赋仟翊干巴巴地说道。 段鸿羲堪堪一笑,却没有说话。 赋仟翊见他意味深长,想说却不敢乱说的表情,不由道:“有话就说,别在我这玩欲言又止的那套!” 段鸿羲这才说道:“我听闻,陛下也是顶难伺候的,皇太女和他是如出一辙。” 赋仟翊对这件事还真的不怎么担心。皇帝难伺候,那也得是赋传铭伺候不好才麻烦。但赋传铭做事向来认真谨慎,就算皇帝有意挑刺,立时想找他的麻烦也是挺难的。 “此事我哥能应付得来。”赋仟翊说道。 段鸿羲继续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何事?” “刺客出现在赋府附近的事,原本是有人想害赋家吧?” “是啊。” “那为何不查?” 赋仟翊不语。 段鸿羲明白了:“那就是查不得了?” 自然是查不得的,蔚瀚英要赶在邱溯到任之前把人员安插满,邱溯即便来了也是只身一人,免不得被动万分,而此事就算是邬东明假公济私诬赖赋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能急着去讨说法了。 段鸿羲很轻易地看穿她所想,问道:“莫不是那邬名道又在出幺蛾子了?” 提起邬名道,赋仟翊也是一腔愤恨无从说起:“要么是找不到证据,要么是不能找证据。看来老天要留他几天,只好等着日后有机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段鸿羲敷衍一笑,说道:“你那位宣王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赋仟翊忽觉段鸿羲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他没说什么。” 段鸿羲不语,只沉默着喝茶,忽然眉头一皱,将茶杯放在桌上:“他如今在朝中处境微妙,自是要以大局为重。我若是他,一定将那谷吟晴和魏紫婧都娶了。” “净说没用的!”赋仟翊瞥了他一眼。 段鸿羲不以为然,接着说道:“并非我危言耸听,邬名道此人阴险狡诈,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要处置他,就难了。” 赋仟翊自然知道段鸿羲所言不虚,深深叹了口气:“大局为重。” 段鸿羲也学着她深深叹了口气,这才说道:“靖野军收到近卫军邀请演习的帖子,我怎么总觉得此事不简单呢?你们近卫军刚刚进行变动,就邀约靖野军打仗?” 赋仟翊毫不在乎地说道:“那又怎么样?靖野军除了人多,哪点能比得过近卫军?” 段鸿羲狐疑地看着赋仟翊:“近卫军虽然设有西北,东南两个军营,主要责任还是保卫京城,你们的士兵自然是百里挑一。但近卫军演习你们就好好围绕保卫京城演习,和靖野军打什么山地战?” 赋仟翊不语。蔚瀚英给靖野军的邀约帖子,正是要求在京城北部的蔽水山脉进行攻防演习。蔽水山脉西起沃荼腹地,东至惑明东海岸,山高水阔,虽然风景甚美,却怪石嶙峋很难攀爬穿越。京城北邻蔽水山脉,蔽水山脉就如同一道天然屏障,京城的北面,几乎是不会受敌的。 然而近卫军却常常在蔽水山脉演习,如今自己演习不说,还要拉上甚少在山中穿梭的靖野军。别说段鸿羲不解,就是连军机枢密使怕是也不明白蔚瀚英此举的用意。 然而在近卫军混迹多年的赋仟翊却是知道其中缘由。 蔽水山脉难以攀爬穿越,易守难攻,是惑明最为复杂的险地,就算是常年生活在蔽水山脉沿途的本地人,都不敢随意深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朝中一旦有所变故,蔽水山脉也是政要们最好的退避之地。蔚瀚英甚至多次申请过要在蔽水山脉设立军营的事,却屡屡遭到皇帝的驳回。 开拓蔽水山脉,这原本是靖野军的职责,然而靖野军自从换了邱褚做统领后,再也没有在蔽水山脉进行过任何演习,邱褚的理由是担心战损。 这样的理由,她自然是懒得和段鸿羲探讨的,于是说道:“如何,你们护天军也想参与吗?” 段鸿羲嘴上说着,自己也总对蔽水山脉有着好奇心,听赋仟翊这么一说,鬼使神差道:“好啊。” “顾好你们自己,少蹚浑水。”赋仟翊不冷不热地怼了一句。 段鸿羲似乎终于从赋仟翊这里探出倪端,恍然大悟:“我就知道此事有蹊跷。” “哎哎,”赋仟翊原本也并不是因忌惮段鸿羲而不肯透露事情原委,然而段鸿羲终于猜到端倪的时候,还是说道:“和你没关系,别多管闲事。” 段鸿羲意味深长一笑,说道:“我知道军机不可泄露,你若防着我,也不会跟我乱说了。” “我不防着你,你可别坑我就是。”赋仟翊随口说道。 她当然不会真的认为段鸿羲会坑她。 “你现在是作战都尉了,如此好职,自然是要谨慎珍惜。”段鸿羲说着竟忽然感慨起来:“看来我也总该在护天军要个职务,免得总是在军中行走,却连名头都没有。” 提起此事,赋仟翊不由有些奇怪,和段鸿羲认识这么久,她自然了解,段鸿羲并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闲散公子。他武艺高强,熟读兵法,日日泡在护天军营,然而却只被护天军的人称呼为“二公子”,手中既无兵权又无职务,也不像他大哥段鸿文一般被人称呼一声“段小统领”,在护天军什么都管。 赋仟翊知道这其中必有缘由,段鸿羲表面随性,心中却有一杆自己的称,为人出事有分寸之余,更是有着自己的标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知肚明。只不过,他好胜之心不强,凡事不涉及原则,能让则让。 第87章 “你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应当有职务?”赋仟翊鄙夷调侃了一句。 “那倒不是。”段鸿羲说道:“一山难容二虎,我若太出风头,我哥如何自处?” “真是厚脸皮。”赋仟翊嘴上虽然如此调侃,心里却也知道,段鸿文虽然武艺高强,用兵也可以,论起为人处世和变通能力,和段鸿羲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只不过挂着个段家长子的身份,比段鸿羲先一步管控了护天军。 段鸿羲满不在乎,轻笑道:“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总不能也认为段二公子是个无所事事的废物吧?” “也?”赋仟翊狐疑地看向他。 段鸿羲的口碑,在朝内还算是中肯,众人皆知他虽然不在护天军任职,却也算文武皆通,京城想嫁段鸿羲的女子比比皆是,如何就变成他自己口中的“废物”了? 她这么一问,段鸿羲却反而不自然起来,说道:“忽然见你得此要职,我不免有些焦虑。” 这话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赋仟翊也知道他是随意说说,根本不往心里去,自顾自说道:“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等得了空,再跟你讨论我最近的传奇经历。” 段鸿羲虽然近日不曾见赋仟翊,却也知道她遇到很多事,听她如此说,还是觉得她太过夸张,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和宣王就要订婚了,是真的想好了吗?” 赋仟翊狐疑地看了看他,模棱两可道:“你反复问我这个问题,是否觉得我的确没想好?” 段鸿羲微然一笑,却也不答,只说道:“你不会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赋仟翊不置可否,说道:“说真的,想到日后要和宫里那些凶残的人打交道,我心里总觉得有些怕怕的。” 段鸿羲倒是无所畏惧,轻笑一声,说道:“我以为你同我一样,向来不知道何谓恐惧呢。” “像你那么洒脱,我早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赋仟翊瞪了段鸿羲一眼,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订婚仪式在劭泽的新王府举行,玄封帝为上堂宾客。赋仟翊几乎知道自己是怎样在众人的注目下、在劭泽的牵引下一步步地走入殿堂。感觉就好像是从一个敞亮大道一步步走向愈发狭隘的深山老林一般,带着些许的迷茫与恐惧。 正殿正席上坐着玄封帝,慧皇后和明妃分坐于玄封帝左右两侧,蔚统领和雩珩公主坐于左侧,珈谜和大皇子分坐于宾客席的左右上座,其余的一、二品王公大臣分别坐于更靠后的位置。 对于劭泽王子和赋家的联姻,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察觉到政局因着这两家的联姻而形成的新格局、作为玄封一朝唯一有着皇位继承权的三个人皇太女、大皇子和劭泽中,虽然大皇子有着两个军种的兵权,珈谜死坐着皇太女的席位,劭泽的权位渐渐由默默无闻变得声明鹊立。 当赋仟翊穿着正红色鹰图腾拖尾曲裾礼服缓步走过大皇子的坐席之时,大皇子忽然站起身来。 “等等!” 赋仟翊稳住脚步,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大皇子仍旧被她冰冷的眼神震了一下,他隐隐觉得赋仟翊在这短短几个月里的变化几乎是翻天覆地的。他原本就不认识这个父辈官位不算高的官宦之女,纵然是利欲熏心地接近了她,仍旧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是遥不可及的。 他有着最为昂贵的身价,他从未想过会遭到任何一个女人的拒绝。他的权高位重和风流倜傥对于这惑明大地上成长起来的绝大多数女人来讲都仿佛是个魔咒,具有极端的吸引力和不可抗拒性,就算单独论相貌而言,他也从不觉得会输给劭泽半分。 然而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输了! 他在短暂的失神后忽然笑了。拿起桌上的酒壶满满倒了一杯酒递到赋仟翊面前:“赋姑娘,请。” 赋仟翊目光顿了顿。 眼前那杯酒在大皇子金丝纹紫色华服的映照下流动着不一样的暖光,而闻起来却十分刺鼻,在沉重头饰的重压下赋仟翊并不想活动哪怕一下脖颈,进退不得地直直看着大皇子。 “订婚礼还未礼成,恕臣女不能陪皇子喝酒。”赋仟翊说道。 “惑明没有一条规矩说订婚礼上不能饮酒吧?”皇太女在一旁乐呵呵地喝着灵流喂给她的茶,一面随口说道。 赋仟翊干望着大皇子,却并不伸手去接茶杯。 众人皆知大皇子曾与赋仟翊有所往来,倘若此时赋仟翊接此杯,则大有可能日后被加以诟病,而若不接,以皇太女和大皇子的处事风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心里迅速盘算着对策,手渐渐向大皇子手中的酒杯移动。 劭泽不着痕迹地从赋仟翊手中拿过酒杯:“皇兄,王妃不胜酒力,这杯酒就由劭泽代饮了吧。” 语毕他已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意盎然地牵起赋仟翊的手直走到大殿正中。 当然这只是订婚仪式,并不是真正的婚礼,赋仟翊在仪式结束后仍旧按例应回到赋府,继续做她的赋家长女。却不知道真正的变故自这一天起正式拉开了帷幕。 赋仟翊坐在作战都尉一职之上如火如荼,倒是始终比赋传铭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邱溯如约在近卫军副统领之位坐下,却如坐针毡。 近卫军向来是招收根骨资质俱佳的士兵,近卫军的普通士兵武艺也极高,个个资质俱佳,聪慧非常,理应带起来更加容易。然而正因为这样的原因,近卫军将士身负绝技,颇有傲骨,邱溯这种外来的人,未必能得到他们的钦佩和认可。 特别是当日皇家演武场四军比武之时,邱溯以饱满的精神迎战已经经历了车轮战的赋仟翊,胜之不武,此事始终在近卫军中广为流传并加以诟病。故而在邱溯第一天任职讲话的时候,就遭到在场军士的不屑目光。好在近卫军向来纪律严明,就算军士心中不满,也多少会听从命令,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堪。 如今靖野军和近卫军演习在即,邱溯很需要这次机会大显身手。 这日正值月度较考结束,赋仟翊不疼不痒地嘱咐了几句勤加操练、备战演习之类的话,就让大家都散了。 赋仟翊自己在近卫军混迹多年,在近卫军威信很高,就算坐在作战都尉这么重要的职位上,也不需要费劲脑筋去制服下属,并没有多大的压力,然而每每不小心对上邱溯的眼睛,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一般。 “邱副统领有事?” 她虽然面上堆着笑,心中却隐隐有些不高兴。这个邱溯明明是明妃的亲戚,空降近卫军,本该趾高气昂遇事就找蔚统领,然而也不知为何却总盯着她,什么事都跟她说。她做不做得了主不说,也实在不想蹚浑水。 邱溯尴尬一笑,说道:“赋都尉练兵好大的气场,真是女中豪杰。” 邱溯每每找上赋仟翊,总要先夸赞她一番,再开口说事,话说得虚伪。赋仟翊不以为然一笑,说道:“女中豪杰谈不上,不过是人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邱副统领有话请讲。” 邱溯这才说道:“后日开始近卫军就要和靖野军进行演习,怎么到现在也不准备呢?” 赋仟翊听罢也不知是心生自豪还是忽然觉得近卫军和靖野军档次终于拉开,说道:“咱们近卫军每日都在操练,不需要为了迎战特意准备什么。” 赋仟翊此言一出邱溯却有些尴尬,只道:“近卫军不操练,靖野军也定是会操练。靖野军的阵法向来是四军第一,如此而来……” 赋仟翊不想和他废话,打断道:“战争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我们的对手也不会是靖野军,难道我们此次都有时间去操练?有心思备战演习,还不如操练他们懂得随机应变,随时应战,都是最佳状态。” 邱溯被赋仟翊堵得无话可说,想到近卫军向来是以一当十,轻狂也是人之常情,也就不再坚持,终于说到重点:“赋都尉,我对靖野军的情况了如指掌,此次演习由我担任总指挥,你看如何?” 赋仟翊早知道邱溯会有此一言,丝毫不觉意外。此次演习是为劭泽在军中威严打基础,顺便她也想大展身手一番,自然不会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了邱溯,她只奇怪地看着邱溯,说道:“邱副统领,你若有意此次演习的总指挥,应当和蔚统领请缨,您和属下说,属下也做不了主呀。” 邱溯并不认为赋仟翊做不了主。自从赋仟翊和劭泽订婚以后,名义上虽然是近卫军作战都尉,事实上近卫军大事小事,除了邬名道分管的部分,几乎都是她在做主。此次演习总指挥的事,若是她愿意出让,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邱溯说道:“你是作战都尉,总指挥应当是你,我自然是要问你的。” 赋仟翊说道:“邱副统领新来近卫军,对近卫军的情况、将士们的习惯和实力还不甚了解,指挥作战方面自然不如属下有经验。此演习是近卫军约战,若是输了,只怕不好看。” 第88章 邱溯听罢自然不服,说道:“我虽然对近卫军不够了解,对靖野军可是了如指掌。” 赋仟翊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邱溯,说道:“邱副统领来自靖野军,对靖野军阵法了如指掌,若是邱副统领担任总指挥,即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两军演习意在切磋武艺,弥补不足,邱副统领若参与,只怕失了两军演习的本意。” 邱溯见赋仟翊如此油盐不进,脸色一阴:“赋都尉当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赋仟翊并不想对邱溯客气,毕竟是明妃强推来近卫军想分一杯羹的人,别说赋家和蔚统领,就算是向来和赋家背道而驰的邬名道都视他如眼中钉,此事不论他找谁,只怕都不会帮他。 赋仟翊道:“并非属下不留余地,只是近卫军有近卫军的规矩,属下不能坏了规矩。自然,若是邱副统领能请来上面的命令,属下也乐于将总指挥一职让出来。” 邱溯见赋仟翊不松口,也只得点了点头,扭头走了。 却是灰雁见状跟了过来说道:“邱副统领向大小姐讨要总指挥一职了吧?” 赋仟翊不置可否:“真是脑子有病。” 灰雁堪堪一笑:“他刚从靖野军来,就算当了总指挥并赢了演习,咱们近卫军不也有作弊的嫌疑?真当咱们近卫军是他的演武场了?” 赋仟翊倒也没有真把邱溯当做对手,说道:“只怕他是将咱们四军都当成他的演武场了。” 灰雁说道:“较真比武,他比不过大小姐,在近卫军排名也要六名开外。靖野军和近卫军体制不同,兵源资质差距太大,练兵他也未必有什么优势。他想在近卫军站稳脚跟,单凭一场演习只怕也是不行的。” 赋仟翊不和灰雁深聊,只随意笑笑,说道:“这场演习至关大要,不要掉以轻心啊。” 灰雁意味深长地看着赋仟翊,说道:“大小姐,你和宣王殿下订婚了,是不是应该和那个海鹰保持距离?” 赋仟翊不语,自她和劭泽订婚之后,劭泽似乎还不曾以海鹰的身份出入在近卫军营,她几乎把这个“海鹰”忘在了九霄云外:“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朋友而已,用不着你们这么紧张。” 灰雁见她如此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这次演习可是大小姐大展宏图的好机会,可要好好把握啊。” 赋仟翊也不藏着掖着,说道:“届时海鹰会出手,我只在指挥位坐着。” 灰雁很容易读懂了赋仟翊的意思,不由问道:“海鹰是准备常驻近卫军了吗?” 如此抬举,让海鹰下场带兵演习,八成就是想将他推到近卫军的重要职位,灰雁很委婉地用“常驻”一词替代,倒让赋仟翊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赋仟翊在演习的时候始终刻意避开邱溯的掺和,在赋恂和蔚瀚英的眼皮底下婉拒了邱溯很多次自请指挥。劭泽毫无悬念地带兵大破靖野军引以为傲的长蛇阵,一时间“海鹰”的名号在近卫军又一次沸腾起来。就连玄封帝也突然将目光转到海鹰身上,想将海鹰调入南冕卫队。 这里不得不关注一下赋传铭在玄封帝身边的日子,不出所料的不好过,只是赋仟翊并没想到是如此的不好过。 就在演习结束的当天,赋仟翊随蔚瀚英进宫面圣,这才知道原来赋传铭根本就不被允许跟在玄封帝身边,而是只在后殿侯着。然而就算不跟在皇帝身边,皇帝出了问题,南冕校尉依旧难辞其咎。这就是赋传铭的最难处了,碍着如今近卫军的高手几乎都握在蔚瀚英手中,玄封帝表面上不敢得罪蔚瀚英的手下,心底里却只怕将他们恨之入骨。 赋传铭几乎就是这么被架空着,每日干坐在乾钧殿后殿,想必闷都闷死了。 蔚瀚英自然也知道赋传铭的难处,于是问道:“陛下,可是新来的南冕校尉侍奉不周?” 玄封帝只从鼻腔里闷闷地哼了一声,并未做解。 蔚瀚英即刻说道:“若是南冕校尉侍奉不周,臣这就从军中为陛下重新挑选合适的人选。” 当然,玄封帝满不满意赋传铭是一回事,肯不肯真的换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玄封帝立即说道:“你们近卫军如今高手不多,就算有合适的,蔚统领也未必肯放人。这个赋传铭话不多,就先留下吧。” 这一句话几乎把蔚瀚英和近卫军一起骂了,蔚瀚英却一点也不尴尬,说道:“近卫军有什么高手,一定也是首先送到南冕卫队。但这个海鹰散漫惯了,说话做事太过随性,平日连近卫军营都很少走动。带兵打仗还行,南冕卫队职责只怕不能胜任。” 玄封帝知道蔚瀚英不会放人,也不强求,一笑了之:“上次的事不再发生就好。” 赋仟翊腹诽:没事的时候端着架子,不让赋传铭随侍,真正遇到问题又让他负责,玄封帝这么做虽然也无可厚非,但若真出了事,受了伤送了命,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只可惜玄封帝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事,一心想着打压宣王一派而已。 只怕若不是蔚瀚英死握着近卫军,雩珩公主和劭泽还不知道要被排挤成什么样。赋仟翊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蔚瀚英一意要扶络音而不愿扶赋恂了,只怕络音再偏激,亲眷总比外人靠得住。 就这样劭泽以海鹰的身份在四军中又一次声名显赫,赋仟翊也在作战都尉的位子上稳稳坐着,较之赋传铭的威慑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邱溯想在近卫军立足几乎也是无从插手。 当然,不让邱溯握权,这并不是赋仟翊的全部目标,除掉邬名道才是。 这日又值一月一度的校考日,作为作战都尉的赋仟翊不再用每月下场比武,却需站在考台上主持比武。她知道劭泽不到关键时候不会用全力,绝大部分和他交过手的幽萤都尉也知道,故而校考日海鹰的入场虽无悬念,却也无所期待和波澜。 毕竟虽然幽萤都尉各个武艺高强,也仅限于和自己相当的人较劲儿,并不会自不量力。 却不知为何的,今日原本是灰雁和海鹰过招,临下场双剑刚刚相碰,劭泽手中的剑竟硬生生地被邬名道的剑风隔开! 幽萤都尉以上的人不参加校考,校考之中不插手是规矩,邬名道忽然出手的行为令在场的人都有些无从反应。 赋仟翊忙去看赋恂,见赋恂面无改色,复又去看蔚瀚英,见蔚瀚英也面色如常,自己也只好不吭气了。虽然场上哗然,毕竟以邬名道的功夫想打过劭泽也是妄想,蔚瀚英喝赋恂都不介意看着他自取其辱。 反倒是赋仟翊有些担忧,无事献殷勤,鬼知道邬名道又琢磨什么坏事。 灰雁尴尬停剑退场,不解且怒不敢言,意味深长地看了赋仟翊一眼。 看着劭泽随意迎战着邬名道,似乎并不走心,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邬名道此番究竟有何用意。 不出意料,劭泽是不会让他的,数十招之内,邬名道惨败。 “邬副统领这是何意?”劭泽停剑问道。 邬名道反问:“你不该说‘僭越’吗?” 劭泽带着冷冰冰的面具,看不出表情,却道:“校考比武,不论身份高低,属下尽力而为,是尽幽萤都尉的本分,何来僭越一说?” 赋仟翊知道劭泽不会给邬名道留面子,看着邬名道的脸色并未有太多的怒意,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邬名道此人阴险狡诈,此番挑衅失利丢面子的事一般也是不会干的,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劭泽甚少在近卫军走动,更从未和邬名道打过交道,就算听她说了这么多,也未必真的了解邬名道的脾性,只怕要入他的套了。 她刚想出面圆场,却听邬名道已经开口:“区区一个幽萤都尉,凭着几件军功就想在近卫军目中无人,普通的幽萤都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邬副统领约战在先,属下不得不应战,如何谈得上目中无人?”劭泽反问。 蔚瀚英和赋恂大约也没有料到会突发这种事,赋恂开口道:“校考比武而已,海鹰只是按规矩来,不曾伤人,邬副统领不必这么认真。” 赋恂邬名道不睦,近卫军人尽皆知,也没有人避讳此事,只是赋恂手握作战大权,邬名道只是以保障为主,并不能与赋恂同日而语。听得赋恂此言,邬名道却道:“赋副统领所言差异,这样的话就算是赋仟翊也未必敢这么说。区区一个幽萤都尉,从未把军内首领放在眼中,这样的人就算武艺高强,我们近卫军敢用?” 言外之意也就是,海鹰的身份并非常人了? 赋仟翊见邬名道此言,若是真的得了什么风言风语,知道海鹰就是劭泽的事,只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得罪蔚瀚英,八成是以为海鹰是谁家的闲散公子,又是蔚瀚英的嫡系,和赋仟翊走得近,不肯透露身份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若是揭破,多少对赋家是有影响的。 劭泽不动声色,只道:“属下按规矩行事,至于说话没分寸,只是涵养不够,无关偏见。若邬副统领一定认为属下对您不尊,这也和属下尊重蔚统领与赋副统领二人不相矛盾。” 这话说得让邬名道脸色铁青极为下不来台,想想劭泽平日里对人和颜悦色的样子,今日如此犀利真是有些反差萌。 第89章 赋仟翊差点笑出声来,却还是打圆场道:“海鹰说话向来如此,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还望邬副统领多多包涵。” “摘下你的面具。”邬名道忽然说道。 幽萤都尉的确有一部分人不戴面具,比如赋仟翊,那是因为她常年行走近卫军,广为人知。偶尔戴面具的,比如灰雁,同样是常驻近卫军,身份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但有几个真的是常年不摘面具,比如劭泽。 除了蔚瀚英,没有人有权利要求幽萤都尉摘面具,包括邬名道。 赋仟翊觉得邬名道此举的确有些不明所以。若是真的知道海鹰就是宣王,大约他也没有胆量去揭穿,如今明目张胆毫不客气地发话,八成得到了某些“确凿”的证据,以为海鹰来自于朝中哪个他得罪得起的家庭。 换言之,就算得罪得起海鹰的家势,他也明摆是蔚瀚英亲自招来,得罪海鹰不就等于得罪蔚瀚英?就算邬家和赋家有矛盾,邬名道也不至于把火烧到海鹰身上。 该不会又是劭泽在自导自演吧?她狐疑地看着劭泽,却又总觉得这不太像是他的手笔。 邬名道许是见赋仟翊反常地没有再拦,竟透出意外的神色。赋仟翊终于反应过来,只怕邬名道是知道她与海鹰的关系,想逼她屡屡开口帮海鹰,离间她与劭泽的关系。毕竟他邬家也是有个女儿想嫁入宣王府的。 赋仟翊意味深长地看了邬名道一眼:想挖她的墙角,还是别做梦了。 劭泽似乎也会意,随意瞟了邬名道一眼,向蔚瀚英的方向一抱拳:“属下先告退了。” 蔚瀚英这时自然不会给邬名道面子,点头答应。 邬名道此时的尴尬可想而知,赋仟翊看着他的欠揍样实在忍不住上前说道:“邬副统领,近卫军不强迫幽萤都尉摘面具,这是规矩。” 她说话声音不大,只有邬名道一人听得见,说完见邬名道脸色铁青,终于有些暗爽,微微一笑,继续主持校考。 晚上赋仟翊离开军营,见劭泽远远地驱马来接,不由一笑:“今日怼邬名道怼得可舒心?” 劭泽见她心情大好,笑意盈盈,玩笑道:“我怼他只是让你舒心,我和他有没有矛盾?” “是吗?”赋仟翊眉毛一动。 劭泽道:“说起来你的矛盾也就是我的矛盾,拐弯抹角的,我也算和他不共戴天了?” “那是自然。”赋仟翊看着劭泽俊郎的侧颜,总觉得心情大好,酸道:“不过他家可也是有个待字闺中的小姐等着嫁入宣王府为妾呢!” 劭泽忽然看向赋仟翊,说道:“虽然我答应你不另娶他人,你也不用这么天天提醒我吧?” 赋仟翊会心一笑:“去哪?” “白慕尘着人送来的海螃蟹,一路用冰水养着,现在还是活的,我让卓然送回王府,一会儿让厨子做菜。” 提起白慕尘,赋仟翊道:“说起这个白慕辰也真是不厚道,明明是先认识的我,也不见他有什么好东西想着我。” 劭泽失笑道:“如今他给我和给你有区别吗?” 赋仟翊道:“不知道你是宣王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殷勤!” 劭泽道:“绝大多数人知道我是宣王,也不曾殷勤。” 此话出口,赋仟翊却沉默了,朝中绝大部分人趋炎附势,自然是都去皇太女和大皇子身边讨便宜,这个白慕尘总觉得像是和劭泽一见如故似的,自认识以后不断地贴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眼光太超前的缘故。 总之不管白慕尘是怎么想,赋仟翊是坚信劭泽能披荆斩棘得到皇位的。 “劭泽,你爱名利吗?”赋仟翊问道。 劭泽忽然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一时间竟没有回答。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那么认真。” 劭泽堪堪而笑:“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赋仟翊的光微微一滞:“你说呢?” 劭泽道:“无人不爱名利。只是比较起国泰民安,名利次之。” 赋仟翊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一般无比安稳。若是劭泽真说出一番淡泊名利的官话,只怕自己也不会信,反而会因为他的不诚实而心烦。 “邬名道越来越浮躁了,这么急着看我笑话,弄得我倒是想送他份大礼。”赋仟翊说道。 “什么大礼?” 劭泽驱马前行,仿若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 “没想好,看到他那张脸我就恶心!”赋仟翊道。 劭泽和她的想法显然不一样,说道:“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他当初为非作歹的证据,此人阴险狡诈不说,做事更谨慎稳妥,想除掉他绝非一朝一夕的事。他在近卫军这么多年,就算是我父亲不想用他,也总得有合适的机会才是。” 劭泽所言不虚,然而听得赋仟翊却更加烦躁:“他管辖范围内,我们是一点也插不了手。” “就暂且容他一阵吧。”劭泽说道:“等合适的时候,我来想办法。” 赋仟翊知道劭泽和蔚瀚英首要考虑的是近卫军的稳定。邬名道在近卫军这么多年,根基稳固,一旦去除,只怕近卫军内部多有动荡。劭泽如今在朝中地位并不稳固,若是没有近卫军相助,几乎等于一败涂地。 故而也没多说什么,只好道:“反正他也活了这么久了,不介意他多活两年。” 听她此言劭泽心理却不舒服起来,说道:“仟翊,你放心,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一定帮你除掉他!” 赋仟翊和劭泽只是订婚,并没有住到王府里去,但隔三差五地跑一趟也是正常的。他们回王府的路上正好碰到匆匆纵马的段鸿羲,段鸿羲见他们二人忙道:“宣王殿下,你可有空?” “怎么了?”不等劭泽回答,赋仟翊问道。 段鸿羲急道:“大皇子在周府,欲强行带走周慕雨。” “什么意思?”赋仟翊不解。 段鸿羲道:“就算她和人结了阴亲,大皇子还是想娶她。今日大皇子巡视军营,见她练剑着迷,这会儿聘礼直接送到周府门口,周统领不敢推辞,只好让人进府。此事周慕雨自然是不肯的,闹得很不愉快,只怕再这么下去大皇子要去请了圣旨,她是不得不从。” 赋仟翊起初听了此事是沉默的。一来,征海军如今在大皇子的管辖之下,二来,大皇子想娶谁和劭泽也没什么关系。段鸿羲的用意她明白,跟周慕雨卖个人情对劭泽有利,但帮周慕雨势必要得罪大皇子,劭泽与大皇子的关系已然不睦,若是再闹僵点,只怕也是惹事上身。劭泽想不想蹚浑水暂且不说,她是不愿意让劭泽蹚这浑水。 “去看看。”劭泽意外答应。 赋仟翊只得跟上。 他们到周府的时候,大皇子的马车还在门口停着,劭泽忽然对赋仟翊伸手:“日月同辉给我用一下。” 赋仟翊一愣,从腰间解下短剑递给劭泽。 日月同辉即是她从劭泽房中发现的宝贝,劭泽从未用过,她只是看着好看,这才一直带在身上,如今来了周府,他怎么忽然要起日月同辉来了? 周府并不比赋府更大,进门即有一巨大屏风挡住了视线,乍进来的时候,总有一种压迫感。 段鸿羲紧跟在他们身后,尚未绕过屏风的时候,劭泽忽然停住脚步,将日月同辉举到段鸿羲面前:“和大皇子抢人,你敢不敢?” 段鸿羲起初并未注意到这把短剑,当劭泽真的举起来,他目光却不自主定在日月同辉上移不开视线。用不着介绍,日月同辉也属于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宝剑。一时间他似乎根本没听进劭泽再说什么。 赋仟翊率先听懂明白过来,她当然不会愚蠢到认为此事需要以武力解决,但周家从军出身,周慕雨又在征海军行走,以宝剑为聘礼再合适不过。 段鸿羲直到观赏完宝剑才回过神来,竟说:“若以此剑作为犒劳,我可以壮壮胆,若以此剑为聘礼,我觉得我……” 劭泽倒也不谦让,竟收起日月同辉,道:“也罢,随口问问。” 赋仟翊终于确定,劭泽就是要去得罪人的,劝说大皇子放弃,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劭泽直接上来和他抢人。当然,此事也得周慕雨配合才行。 周府的正厅跟宽敞,他们刚到门口,就见大皇子坐于主位和周统领说着话,周统领虽然陪着笑,面色明显僵硬难看,而大皇子只是心不在焉地说话,表面恭敬。 见劭泽一行人忽然闯进来,大皇子面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赋仟翊对大皇子微微一笑,笑容种带着一丝挑衅一样,大皇子神色一冷,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率先说道:“宣王这是?” “皇兄。” 劭泽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 赋仟翊和段鸿羲随后跟着行礼。 周统领也早已起身向劭泽行礼:“宣王殿下。”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大皇子早已觉得事有蹊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大皇子向来以温润如玉示人,然而他和劭泽关系已僵,事已至此,也就不再装了。 第90章 劭泽看了一眼站起身的周统领,说道:“臣弟是来送聘礼的。” 此话一出不仅是大皇子,就是连周统领都颇为意外。大皇子狐疑地将目光落到赋仟翊身上,随即神色一转,说道:“周二小姐不在府上,你来的不是时候。” 劭泽微然一笑,说道:“臣弟求娶的是周大小姐。” 大皇子放置于膝上的手忽然紧紧攥住,青筋暴起:“什么?” 段鸿羲眼疾手快自劭泽手中接过日月同辉双手奉给周统领,说道:“周统领,这是宣王殿下的聘礼,周大小姐看到一定会喜欢的。” 周统领大约早因为大皇子的事头痛不已,见劭泽前来更加不解,终于在看到日月同辉之后眼前一亮,惊愕地看向劭泽:“殿下,这……” 大皇子见状终于怒气冲冲站起:“劭泽,你这是什么意思!” 劭泽早已和大皇子不睦,也不介意撕破脸,只道:“臣弟下聘礼而已,皇兄如何这么生气?” 大皇子被他堵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说道:“本王在你之前已经下过聘礼了!” “周统领收了吗?”劭泽随即问道。 大皇子忽然语塞,看了看周统领,又看了看段鸿羲,道:“周统领怎会不收?” 劭泽知道周统领为人怕事,也不为难周统领,说道:“既然皇兄也有意于周大小姐,不如周统领请周大小姐过来,让周大小姐自己决定。” 大皇子差点没被气吐血,似乎正考虑着要不要和劭泽理论,就见周慕雨已从后厅走了出来,见了他们二人先规矩地低身行礼:“明王殿下,宣王殿下。” 赋仟翊和周慕雨有一面之缘,对周慕雨的印象一直不错,然而这么久未见,见她倒是憔悴不少,脸色也不太好,不知是受大皇子逼婚的影响还是别的原因。 “慕雨,既然明王殿下和宣王殿下都有意于你,你自己决定吧。”周统领说道。 见周统领不表态,大皇子更为恼怒:“周统领,这明明是本王先行下聘礼,周……” “大皇子,您虽说先来了周府,人家周家还没接下你的聘礼,相当于没有答应,既然您和宣王殿下都有意周慕雨,不如就让她自己挑吧。”段鸿羲打断了大皇子的话。 段鸿羲此人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和皇亲国戚打交道从来是想什么说什么,不怕得罪人,更不给人留面子,到了大皇子这里更是如此。 话一出口,他将周统领尚未接下的日月同辉递到周慕雨面前:“宣王殿下的聘礼,不多说,你应该识货。” 周慕雨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段鸿羲,见段鸿羲一个劲儿使眼色,这才正色看了看日月同辉,目光一震:“这把剑……” 习武之人没人不爱宝剑,更别说是日月同辉此等触手温润价值连城的宝剑,或许周慕雨不认识日月同辉,但武器是否有所灵气,一眼便知。 她刚要伸手去接,大皇子道:“一柄破剑,拿来当聘礼,太没诚意!” 自进了周府始终沉默的赋仟翊终于开口说道:“此剑是否价值连城,周大小姐识货。若是周大小姐愿意收下这聘礼,我愿将宣王正妃之位让予周大小姐。” 大皇子怒视了赋仟翊一眼,说道:“一个副统领的女儿,自然是不配为正妃!” 赋仟翊几乎想一巴掌扇过去,想想还是大局为重,忍住了,却不料周慕雨忽然接过日月同辉,笑道:“我愿嫁与宣王,为侧妃。” “你!”大皇子怒指着周慕雨,几经开口竟没说出什么来,怒极反笑:“好,你们都好……” 事实上从周慕雨进入正厅开始,根本没有认真看过劭泽,大皇子自然是看在眼中,只觉得是劭泽在有意找他难看,想方设法卖周慕雨些好处,而周慕雨无论如何不愿嫁他,宁可接受宣王的好处。 “周统领,你怎么说?”大皇子将目光转向周统领。 周统领沉默半晌,说道:“大皇子抬爱,慕雨感激不尽。然而慕雨毕竟和人结过阴亲,大为不详,大皇子身份尊贵,慕雨不敢高攀。” “周统领的意思是,宣王身份不够尊贵了?” 大皇子脸色极差,颇为不给面子的反问道。 劭泽的目光忽然犀利划过大皇子的脸,反常地没有说话。 却是赋仟翊说道:“周大小姐更喜欢我家殿下这把短剑,大皇子既然喜欢周大小姐,不如就顺了她的意吧。” 大皇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周慕雨,说道:“你若喜欢宝剑,我可将天下的宝剑收来送你,这柄破剑你就还给他,他日我送你更好的!” 大皇子说着就上手抢周慕雨手中短剑,短剑入手却如被什么东西刺了一般,手一抖,短剑咣当落地。 周慕雨忙低身去捡,一边捡一遍说道:“此剑非武艺高强之人不能驾驭,大皇子习武不勤,还是不要轻易碰此剑为好。” 大皇子被堵得无话可说,颜面扫地,怒甩了一下衣袖,直步走出。 周统领并未上前相拦,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劭泽,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提亲尚未接受。 劭泽这才说道:“权宜之计,还望周统领和周大小姐别往心里去。” 周统领蓦地对上劭泽的眼睛。权宜之计,不要往心里去,也就是说劭泽根本没打算娶周慕雨。虽然周统领并不见得真的愿意和劭泽扯上关系,但是劭泽改口如此之快,只怕他反而会觉得周家受了侮辱。 劭泽道:“本王是受鸿羲所托,前来解燃眉之急,并不是真的想和大皇子闹僵。” 周统领却堆不出笑脸来:“宣王殿下说出口的话,这么容易反悔?” 赋仟翊心理咯噔一下——难不成周统领还真想和劭泽攀亲家?周家怎么说也是明妃的然,总不能是因为大皇子欲强娶周慕雨而受不了压迫想反抗吧? 周慕雨忙上前将手中的日月同辉递到劭泽面前,道:“多谢殿下仗义相助,臣女是已婚之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周慕雨大约是第一次见劭泽,心中又早已有所属,自然不会对劭泽一见钟情,劭泽接过短剑,却有些尴尬:“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已有正妃,若是再娶周姑娘,对仟翊和周姑娘来说都不公平。” 周慕雨只诚然一笑:“臣女没有再嫁的打算,但若宣王殿下不娶臣女,大皇子怕是还会再来,如此一来,殿下只怕是白白得罪大皇子一番了。” 段鸿羲听着此话终于忍不了,说道:“你就不能学学赋仟翊有点出息,哪天寻到机会,剁上他几根手指,看他还敢不敢娶你!” “你变着法骂我是吧?” 当初赋仟翊在华容街伤了劭泽的事,原本就让她很是懊恼,谁知段鸿羲竟拿此说事,怒道。 周慕雨闻言耶毫不客气说道:“你以为大皇子是宣王?你脑子被狗啃了?” 劭泽在此尴尬不已,实在不知道这话是夸他还是损他,说道:“本王既已开了口,大皇子应当不会再来找周姑娘的麻烦了,本王还有事,先告辞了。” 劭泽要走,赋仟翊肯定是要跟着走的,只好上前对周慕雨说道:“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段鸿羲正犹豫着跟不跟着一起走,周统领见劭泽转身要走,忙道:“殿下,谢谢您。” 劭泽也没回复,头也没回地走了。 赋仟翊紧跟着他出了周府,见他面色沉郁,以为他生气了:“你不会是真生气了吧?” 劭泽微微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那你表情那么严肃。” “我得罪人了,表情当然严肃。” “那你还是生气了。” 劭泽说道:“我不是生气,我是想不透这个周家为何对明妃如此。大皇子闹到这般田地,他们难道没有二心?” 赋仟翊道:“你看那周统领唯唯诺诺的没出息样,想必没有那个魄力另攀高枝,还不如周慕雨还利索爽快。” 劭泽继而沉默着翻身上马:“没出息就没出息吧,没出息也坐在征海军统领的位子上好几年了,做人做到这幅模样,也是窝囊。” 赋仟翊原本上马跟着劭泽,沉默低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帮他们?” 劭泽道:“不是段鸿羲开口找我帮忙的吗?” “段鸿羲……”赋仟翊道:“你考虑试一试护天军?” 劭泽反常地没有否认,反而道:“你觉得行吗?” 赋仟翊道:“如果是段鸿羲,我看他对你倒是很上心,但段鸿文……” 提起段鸿文,却不料劭泽更为自信道:“只要他不是想和大皇子、皇太女蛇鼠一窝,早晚会站到咱们这边。” “这么说也有道理。”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劭泽,问道:“我以为你会先放弃皇太女,却不料先放弃来大皇子。” 皇太女珈谜手无兵权,虽有丞相相持,总有些根基不稳随风倒的架势,而大皇子不同,大皇子手握两军军权,若是争权,看起来倒是比皇太女更胜券在握的样子。 换句话说,大皇子应当是比皇太女更得罪不得的人。 第91章 “我和他们相处,不是为了独善其身。”劭泽看着赋仟翊,话里有话。 赋仟翊突然明白过来。自始至终她陷在莫名其妙的爱情当中没有清醒过,细细思考,劭泽并不是如其表一般是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只需择木而栖。他是要和朝中两位争夺皇权的,首先应该对抗的,自然应该是那个最不容易对付的。 “可是没必要这么快撕破脸的吧?”赋仟翊还是忍不住问道。 劭泽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如果不是大皇子急着娶她的事,只怕劭泽也没那么快和大皇子撕破脸,归根结底倒是她的缘故了。 她正要开口,段鸿羲已经远远地追过来:“多谢宣王仗义相助,在下……” 赋仟翊可等不得段鸿羲说什么感激的话,打断道:“你和周慕雨关系这么好,怎么不自己去提亲?” “我……”段鸿羲开口想要申辩,似乎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道:“我提亲,大皇子能善罢甘休吗?” “如今谁不畏惧你们段家啊?认识你这么久也没听说你怕过谁,今日怎么突然这么谦虚了?”赋仟翊问道。 段鸿羲倒是看了看劭泽,莫名一笑。 却是劭泽居然也笑了。 段鸿羲给劭泽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拉拢周家,只不过这个机会究竟有没有用还说不好。 总而言之,劭泽已然得罪了大皇子,自然不介意再多得罪几番,卖周慕雨一个人情。至少如今虽然周统领为人比较谨小慎微,周慕雨还是很有魄力的。周家唯一的儿子远游多年不归,若是周慕雨争气,征海军还不早晚都是周慕雨的?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 劭泽道:“蓬莱派自东海弄来的海蟹,段公子若是不忙,随我们一同去宣王府用晚膳吧。” 京城南部有河,河蟹在京城的餐桌上并不少见,然而东海距离京城虽然只有三日路程,却都是山路,若是运货,只怕走上五日不止,鲜活的螃蟹背到京城,基本也就馊了。 故而海蟹在京城还算是个稀罕货,就算是宫里也几乎得不到,只有像蓬莱派出身的这类武林高手才能将螃蟹完整带来。但是武林高手,显然不会常年运货的。 段鸿羲一听是蓬莱派,不由道:“是谁这么好的心情,居然背起货来了?” 赋仟翊道:“这种事除了白慕尘,你觉得还有谁干得出来?” 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也不客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宣王殿下了。” 段鸿羲不遇酒宴不饮酒,赋仟翊遇了酒宴也不见得饮酒,而劭泽虽然是来者不拒,通常酒宴还是能躲则躲。 但是吃螃蟹得时候,往往还是要配上一盅烈酒。劭泽的王府平时不怎么居住,存酒不算太多,也足以让赋仟翊翻箱倒柜找上一阵子了,等她找到闻起来还算顺口的好酒,螃蟹早已上桌。 劭泽看到紧跟在她身后的侍女端着的酒瓶,忽然就笑了:“早知道让你选,一定会选这种酒。” 赋仟翊莫名其妙地从侍女手中托盘接过酒来:“这有什么问题吗?” 段鸿羲看到那酒瓶上的字,见怪不怪地说:“她向来如此。” 似乎这话说得劭泽极不舒服,他下意识地看了段鸿羲一眼,说道:“府里只有四瓶,还是我给我母亲备下的。” 赋仟翊无奈坐在劭泽旁边,说道:“梅子酒而已,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段鸿羲道:“你在军营混迹多年,还是喜欢这种女孩子家家的东西,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赋仟翊闻言却不高兴了,眉头一皱说道:“我在军中行走,就一定要喜欢烈酒?” 段鸿羲忙从侍女托盘中夺过酒瓶说道:“这酒也不错。” 看得出劭泽和段鸿羲聊得还不错,赋仟翊堪堪一笑:“依我看啊,你和周慕雨走得这么近,不如自己娶了她,也省得大皇子虎视眈眈。” 语毕未等段鸿羲拒绝,劭泽已经说道:“我开口要过的人,他是不会再要的。” 赋仟翊沉默,劭泽出言有理,大皇子虽然早觊觎着周慕雨,但若劭泽开口要人,只怕他还要自恃地位,不屑于同劭泽争抢。依赋仟翊看,大皇子除了身份地位比劭泽稍高,应该没有哪点比得上劭泽,也不知究竟是哪来的勇气非要和劭泽一决高下。 眼下若是周慕雨真的嫁与劭泽,征海军少说一半兵权要打水漂,这个时候他还自恃位高放弃周慕雨,只怕脑子里面早就想着别的退路了。 段鸿羲淡笑:“周慕嫣虽然也是周家嫡出,毕竟从未习武,也不在军营走动,在军营的地位和周慕雨不能同日而语。对他来讲娶了周慕嫣也没什么价值,不如放弃周家这枚棋子。” “等上几年,趁三军统领大选的时候换掉周家,对他来讲也不是难事。”劭泽说道。 段鸿羲意味深长地将目光落在劭泽身上,说道:“大皇子的敌人本应是皇太女,不知为何,一定要将殿下您当作眼中钉?” “你这个话问得!”赋仟翊知道此话劭泽无从回答也无法回答,瞪了段鸿羲一眼说道:“你走到大街上,恶犬咬你也要理由吗?” 段鸿羲话一出口,大约已经觉得不妥,赋仟翊话落尴尬一笑:“有理有理,是我唐突。” 赋仟翊怎么听着段鸿羲的话都觉得有些难受,想必劭泽听了也是一样的感觉,然而劭泽面上并没有丝毫的介意之色,他只微然一笑,吩咐下人倒酒。 劭泽和段鸿羲私下并无接触,只是因着赋仟翊的关系,段鸿羲好似和劭泽很熟的样子,居然很容易相谈甚欢。 日子稀里糊涂地过着,赋仟翊在作战都尉一职上游刃有余,虽然赋传铭被圈在宫中觉得十份不爽,看在赋家还算风生水起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忍。直到那日他如常在后殿干坐着执勤,听得前殿征海军周统领带东海沿岸征海军探来报,炎海有十几艘战船向惑明驶来,请示是否予以拦截。 赋传铭在心中暗暗算着日子,自东海岸到京城,最快也要两三天,如今只怕炎海人也已经登岸了。朝中有令各军不得未授命出兵,征海军东海岸的东海军团只怕等都等疯了。 最让赋传铭感觉抓狂的是,随后皇帝召见了一干大臣,包括军机枢密使和四军统帅,除了近卫军护天军主战,其余人都跟缩头乌龟一样。而近卫军主要只是负责京城护卫,去东海驱除敌寇和他们也没什么直接关系。如此一来寡不敌众,皇帝竟下令不战,派使臣义和。 此令一下,别说气疯了蔚瀚英和段瑞,赋传铭在后殿和几名南冕卫队的战士面面相觑。 惑明正值昌盛,军力和经济几乎都处于鼎盛的巅峰,此时不战,难道眼看着炎海人蚕食惑名的领土? 赋传铭险些就要冲出去反对,幸好有南冕卫队的人拦着,只见皇帝转眼自前殿进入,见到赋传铭反而一脸不解:“急着去东海杀人吗?” 赋传铭这才恢复理智,垂手道:“陛下,炎海入侵,为何不战?” “为何要战?” 赋传铭几乎被这句话问愣,说道:“我朝兵强马壮,炎海不过是个靠天吃饭的小国,放任他们登陆,岂不是将我朝的物泽拱手他人?” 皇帝竟理解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当过作战都尉,你知道我们培养每一名士兵都要花费无数的人力物力,出战必有耗损。东海岸不过几个渔村,牺牲几个百姓,总比牺牲我们的军士强。” 若不是道德至上,赋传铭几乎被他的理论蒙住了,想想还是说道:“陛下,我们富国强兵,就是为了能给百姓安逸的生活,若是如此,天下不安,养兵何用?”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自顾自走了。 赋仟翊原本还在营里盯着军士们训练,眼见着蔚瀚英怒气冲冲地向自己走来,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想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端倪,及时迎了上去:“统领,出什么事了?” 蔚瀚英阴沉着脸继续向赋恂营房走着,说道:“炎海军队自东海岸登陆,陛下不许出兵,你怎么看?” 赋仟翊一惊,炎海人忽然攻入惑明本身也有些猝不及防,再加上皇帝竟下令禁止出兵,难道是明摆着将自己的国土拱手让人吗? 一时间她竟没说出什么来。 蔚瀚英见她不语,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回话。” 赋仟翊这才反应过来,说道:“陛下不同意出兵,无非是不想损耗兵力,或是不想花钱。不知道是爱兵还是爱财。” 蔚瀚英冷哼一声:“等惑明被人蚕食了,守着他的金山还有什么用!” 赋仟翊沉默半晌,说道:“若是不出兵,渔村被屠不说,东海岸一旦被炎海人占领,经济损耗事小,反正咱们家大业大不在那个小地方,但口子开了,难免他们得寸进尺!” 蔚瀚英脚步一顿,似乎被赋仟翊的话所提示,问道:“知道劭泽在哪吗?” “殿下应当是在公主府吧?” 蔚瀚英转身就走。 第92章 赋仟翊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蔚瀚英离开的背影,只得径直去找了赋恂。 赋恂听罢沉默许久,只问了赋仟翊一句话:“若是蔚统领决定抗旨出兵,你觉得赋家能不能跟?” 赋仟翊觉得这个尖锐的问题很刺耳,说道:“我和劭泽在东海岸见过炎海人是怎么杀戮的,如果不考虑别的,赋家当然应该跟。但抗旨此事可大可小,若是皇帝不依不饶,不知赋家是否会受影响。” 赋恂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蔚统领是宣王父亲,宣王和你已经订婚,蔚统领若抗旨,赋家必然是脱不开干系。” 赋仟翊听赋恂这么一说,反而坦然了些,说道:“既然是这样,就听蔚统领吩咐吧。” 赋恂干望着赋仟翊陷入沉思,许久方才问道:“若是抗旨,我们赋家怕是承不起这样的罪名。” “爹的意思是,让我劝劝劭泽?”赋仟翊问道。 “弃疆土与百姓于不顾,做得到吗?”赋恂堪堪叹气,起身倒了杯茶给赋仟翊,说道:“和宣王说,若是选择出兵,赋家誓死相随。” 赋仟翊沉默着接过茶杯,没有说话。 赋家自然是誓死相随的,抛开朝廷因素不说,国土有难,赋家举家从军数十载,岂有不支援的道理?炎海人何等残暴大胆她自是亲眼所见,如何又能弃边境百姓的生命于不顾? “我去校场继续盯训去了。”终而赋仟翊一口水都没喝下去,放下茶杯,心神不宁地走了。 她担心的事并不仅仅是蔚瀚英打算抗旨。近卫在西北和西南都有军营,唯独在东海岸没有,京城驻军不过三万,近卫军虽整体实力强于其它军种,但并不如征海军适应海上作战。 从京城调拨一两万近卫军前去东海,如此大的阵仗定会传遍千里。若是被拦截,不但东海岸去不了,只怕蔚统领也要立时被扣上抗旨罪名,连取了军功以功抵罪的机会都没有;但若无人拦截,只怕更是有人既想让蔚瀚英出兵赶走炎海人,又想坐实他的抗旨罪名,无异于杀鸡取卵,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这个时候,不知道雩珩公主一家会不会优先考虑这些问题。 相对于赋仟翊,赋传铭的想法更为简单,他只是想着有人肯领兵作战即可,他更不介意去当先锋。毕竟比较起朝中聊无休止的争端,他显然对保卫这个国家更加有兴趣。 这日的训练尚未结束,赋仟翊站在看台上,远远看见劭泽穿着幽萤都尉的装扮负手而立,冷银色的面具在下午正毒辣的阳光中显得愈发刺眼,会意地径直回了营房。 劭泽沉默地跟着她进了房间,将面具摘下搁置在桌上,干望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茶杯入手清凉,有如灼灼夏日里和煦的风,抚平了他心中烦躁。 赋仟翊坐在他对面,见他始终不说话,于是开口道:“你若有什么决定,我们赋家与公主府共进退。” 劭泽闻言却还是不曾说话,手指摩挲着那并不光滑的茶杯,神色严肃。 赋仟翊见状忍不住继续说道:“你到底怎么想?” 又是许久的沉默,劭泽开口道:“积蓄了这么多年,原本想着多少有些资本能和他们一争,如今没想到这些力量是这样用的。” “觉得可惜吗?” “家国大义面前,可惜谈不上。但这些力量,本不必这么用。”劭泽道。 寥寥几句,赋仟翊知道劭泽心中已有定数,说道:“如果他们真的能承担此事,怕是你也不必费尽心力积蓄力量的。” “有理。”劭泽诚然,终于抬首看向赋仟翊:“此事由公主府牵头,若是他日朝中怪罪,也由公主府一力承担,不会牵连赋家。” 赋仟翊却道:“我们赋家倒不怕牵连,近卫军中除了邬名道的那一小部分人,主力都是赋家在掌握,朝廷总不能把整个近卫军都处置了吧?” 劭泽纵是听进了她的话,仍旧心事重重,勉强一笑:“想洗牌洗到近卫军身上,没有那么容易。” 赋仟翊看着劭泽,却颇为百感交集:“我知道你一定会管的。” 她的百感交集并不是因为劭泽敢抗旨,而是因为他肯消耗他积蓄了多年的兵力去承担本不该他承担的责任。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然而真正手握重兵的人蒙在被子里当缩头乌龟,逼着不相干的人冲锋陷阵,还是顶着抗旨、私自出兵等一切要命的名头去冲锋陷阵,实在是让人心里憋屈。 然而想到这里,等不到她开口赞美,劭泽反而怀疑地看着她,问道:“带兵打仗,你真的可以吗?那是实战,不是演习。” 他刻意强调了“实战”二字,反而让赋仟翊听得颇为无语:“你真的觉得我不行?” “我不确定。”劭泽毫不客气地说道:“倒不是因为怀疑你的能力,主要是怕真刀实枪的,出什么意外。” 赋仟翊当然惜命,却不以为然道:“若是真有什么意外,咱们这算是抗旨出兵,应该是不能被收尸的吧?” 话说得随意,听得却刺耳,劭泽眉头一皱,说道:“你若总开这种没边际的玩笑,就不要牵头了,好生在京城窝着吧。” “那可不行!”赋仟翊听罢急了:“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可不要当真了!” 劭泽正色道:“我原本也在想着,你到底要不要去。总觉得你不去好一些。” “我有那么糟吗?”赋仟翊被劭泽说得有些怀疑人生:“我觉得我应该不比别人差呀,说不定比我哥还强一些呢!” 劭泽说道:“原本就是抗旨出战,你们赋家不能举家出动吧?” 赋仟翊道:“要留肯定是留我哥啊,他在陛下身边,总不能僭越跑出来参战吧?” “我不想让你去。”劭泽神色复杂地看着赋仟翊。 赋仟翊终于对上劭泽的眼睛,从劭泽眼中透出的担忧恰到好处地被她捕捉到,这才问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全?” 劭泽点了点头,说道:“刀剑无眼,你虽武艺高强,毕竟人外有人,上次你和炎海人交手也没有占到便宜,应该知道他们的实力。” 赋仟翊正色道:“近卫军中,我的武艺算高的,又是作战都尉,若是我都贪生怕死不敢去,谁来指挥部队?” “但是……” 劭泽干望着她,忽而欲言又止。劭泽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甚少有话说一半不说完的时候,赋仟翊一眉毛一动,心知劭泽大约只是担心她的安全,不愿意她去冲锋陷阵而已。欲言又止,只因为理智告诉他,他需要自己。 她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全,一来,我是作战都尉,未必要亲自出手,二来,这么多人在,又不是单打独斗。再说,抗旨出兵这种事,作战都尉不到场,大家还有什么士气?” 劭泽的手仍旧摩挲着那盏茶杯,许久方才说道:“你若去,必要保证不可落单、不可冲动。” 赋仟翊道:“上次的事是意外,这次不会的。我也怕死,我还要留着命回来跟你成婚呢,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当皇后呢。我要是这么傻了吧唧地死了,岂不是给其它女人做了嫁衣?” 此话出口,神色始终严肃的劭泽终于释然笑了:“你的逻辑,真是异于常人。” “那宣王殿下你的眼光也异于常人。我这种逻辑,换做旁人怕是也不敢要呢。”赋仟翊虽是心不在焉地耍嘴皮子,却知劭泽近日压力甚大,能让他笑一笑也是不容易。 “对不起,我总是在给你找麻烦。”劭泽道。 赋仟翊微微叹气,说道:“其实若是不认识你,此时为了百姓、为了近卫军和蔚统领,我大概也得硬着头皮上,所以你也不用太抱歉,这个麻烦不算是你给我找的。” 只要你记得我的好就行。赋仟翊心中这么想着,将茶杯从劭泽手中抢下,说道:“烦心事解决了,就不要再折磨这个杯子了。” 手中乍空,劭泽反而更心不在焉起来,突然站起身,说道:“既然决定了,准备准备吧,等我消息。” 赋仟翊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纵然说话的时候她相对轻松,毕竟是马上要打仗了,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仔细从脑中过了一遍近卫军目前的状况,大约知道应该调动哪些部分,做出哪些要求指令,这才起身收拾了两件细软,将佩剑认真擦拭干净。 蔚瀚英是当夜赶回军营紧急下指令的,近卫军作为四军中最为精悍的一支,有着充足的物资和装备,几乎不需要任何筹备,连夜出城。 京城守卫皆为近卫军,故而他们在出城之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然而越走赋仟翊心里越不踏实,驱马追上蔚瀚英,问道:“蔚统领,到现在我们都没有被阻拦,说明他们根本就不想阻拦,放任我们抗旨出兵,不就是杀鸡取卵吗?” 蔚瀚英随意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说谁是鸡?” 赋仟翊被堵得无话可说,也没想到蔚瀚英居然会忽然拿此话怼回来,尴尬地看着蔚瀚英。 第93章 蔚瀚英轻笑:“劝陛下出兵的事上我们已经做足了努力,就算他是为了逼着我们抗旨,这个罪名,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接。” 半晌见赋仟翊不说话,他复而说道:“若真有事,也不会连累你们赋家。” 赋仟翊道:“统领现在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太见外了。” 蔚瀚英道:“他们只是针对公主府,你们赋家犯不着蹚浑水和我抱团死。” 蔚瀚英话说得随意,赋仟翊听得却异常刺耳。为驱除敌寇而抗旨出兵,听起来好像是个值得传诵千古的感人故事,身在此刻时,却有着难以形容的悲凉之感,这种感觉并不仅仅来源于皇室的昏庸无度与冷漠自私,更是因为她此时此刻无法预知后事。 她原本对驱赶炎海人很有信心,如今听蔚瀚英此言,心却凉了半截,因为即便他们驱除了敌寇打了胜仗,等待他们的依旧不是封赏和赞扬,而是抗旨之罪。 赋仟翊道:“若是天家真有此意,也要先问近卫军同不同意!” 蔚瀚英神色微动,说道:“若是真有那天,近卫军和劭泽,就都交给你们赋家了。” 赋仟翊胸中早有一腔怒意无处宣泄,听得蔚瀚英如此说,心中更加不是滋味,说道:“宣王殿下是你儿子,近卫军是你一手建设,要管你自己来管,别指望把这些烂摊子推给我们!” 此时劭泽仍旧在京中处理事务,晚些才会追过来,没有劭泽帮腔,赋仟翊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蔚瀚英,只觉得他的确是抱着赴死的心态去东海的。 蔚瀚英听罢赋仟翊的话却笑了,说道:“你若不管,我只好找别人来管了。” “蔚统领!”赋仟翊眉头一皱,对于蔚瀚英这种半推半就的玩笑十分反感。 其实蔚瀚英向来严肃,真的是甚少开上一句玩笑,然而话一出口却如此的不中听。 他正色道:“若我出事,以邬名道的手腕也翻不了天去,你们大可放心。” “那是自然。”赋仟翊反常地毫不客气地说道:“像他们这种卑鄙小人,若能成大事,我的名字倒着写!” 蔚瀚英对赋仟翊的评价丝毫不意外,说道:“你以后若是有本事,废了他也是可以的。” “蔚统领你话一出口,可不能反悔啊!”赋仟翊趁热打铁赶着说道。 “对他的卑鄙手段,你说的还少吗?”蔚瀚英少有跟她能聊上两句,提起邬名道,似乎也是有些踢也踢不掉的无奈。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赋仟翊一边说着,却注意到他们走了许久,周遭还是十分安静,心中愈发不踏实,不由问道:“若是始终没人追来,是不是证明,他们的确是想杀……” 她原本还想说“杀鸡取卵”,话未出口,却总觉得用词不当,总不能真的说蔚瀚英是鸡。 蔚瀚英闻言却不在意,说道:“再昏庸的皇帝,也不希望领土被侵犯,如今有人顶着抗旨之名驱除鞑虏,胜了他可坐收渔翁之利,败了他也能够打着自己不知情的旗号给炎海人卖个好,他何乐而不为?” “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她一边说着,一边关注着沿路黑漆漆的一片,忽而想到当年在西北军营被邬名道坑的时候,似乎也是一个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愈是想着这些,对比起今日之境,她心里愈是不痛快起来。 蔚瀚英道:“世道如此,要么适应它,要么改变它。” “统领是在激励我用心帮宣王殿下吗?”赋仟翊的话听起来说得毫不在意,实际上越说越觉得压力大。 按照目前这种形势继续下去,她实在不知道劭泽会不会因为这次出兵而更加处于劣势。 蔚瀚英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此仗有信心打赢吗?” 赋仟翊被蔚瀚英问得一愣:“原本有信心,您突然这么问,我忽然觉得……” 蔚瀚英道:“昔年我曾和炎海人交过手,他们的武艺丝毫不差于我们,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人少罢了。” “统领是说咱们的近卫军对付他们都可能吃力吗?”赋仟翊惊愕问道。 “你和他们交过手,你觉得呢?”蔚瀚英反问道。 赋仟翊的确和他们交过手,然而除了最后遇到的那个武艺高强的炎海人,其余的人她并未觉得有什么特殊。 似乎见赋仟翊不曾回答,蔚瀚英倒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说道:“你如今是近卫军的作战都尉,功夫了得,四军当中,能够打过你的不超过十个。而那个炎海人,不过是个普通将官。” “但是炎海军队任免,并不是以武艺论高低吧?”赋仟翊不由问道。 “那就说明,他们的普通军士中,或许也有武艺超群的。” 赋仟翊忽感一阵恶寒,自她在东海对战过炎海人开始,她竟从未考虑过这等问题,只单纯地想着炎海不过是个小国,矬子里面拔将军,也出不来多少可用之才,如今听蔚瀚英这么一说,心里愈发飘了起来。 “蔚统领,临上战场,您这是给我打退堂鼓啊。” 赋仟翊自欺欺人地冷幽默了一下,说得蔚瀚英似乎也没底起来,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是指挥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冲锋陷阵,可能的话,也拦着点劭泽。” “宣王殿下武艺比我高出很多,应当不打紧吧?”提起劭泽,赋仟翊却是毫不担心,至少目前为止,她从未觉得劭泽会遇到对手。 相比之下若是说起惑明的兵力,段鸿羲基本也勉强能和劭泽打个平手吧?若是灵流这种人也能加入,她的确不会觉得武力上的问题是什么问题。 若说唯一有问题的,那大约就是惑明心不齐了。 蔚瀚英道:“他只是功夫略好,没你们传得那么神话。” 赋仟翊腹诽,劭泽的功夫她是见过的,并且她敢断定劭泽尚未尽过全力,蔚瀚英此言未免有些过于谦虚。 “知道了统领,宣王殿下是不能涉险的。”她总觉得自己并没有领会蔚瀚英此言的真正含义,还是很不客气地答道。 东海岸的情况比她想像的更加遭糕,确切地说是,除了东海岸驻扎着的炎海军队,她并没有在附近的渔村中看到活着的人。 一阵阵腐臭的味道伴随着海风飘来,她几乎忍不住作呕。蔚瀚英的脸色黑如乌云,他驱马直向着眼前的渔村而去。 赋仟翊虽是觉得恶心,却也早已想到了炎海人的做派,即刻上前拦住他:“统领!别去了,不会有活人。” 蔚瀚英神色一滞,却没再坚持,吩咐部队驻扎在渔村附近,派了两个探子再次前去探查敌情。 赋仟翊早知道会是这么惨,却也没想到场面是如此的不可收拾,脸色始终惨白,就连蔚瀚英跟她说什么都没听进去。 蔚瀚英见她失神,上前一步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专注些!” 她这才回过神来。 蔚瀚英道:“今日我们整休一晚,明日再对他们进行驱逐。” “驱逐?”赋仟翊复又仔细审视了蔚瀚英一番,确信这两个字确实是出自蔚瀚英之口,心中敞亮了不少。 驱逐,只是为守卫自己的领土而被迫出兵,于情于理,皆比抗旨出兵听起来好了很多。 自然这里面似乎自欺欺人的成分更多,但赋仟翊心情就是会好很多。 因为她觉得,蔚瀚英此人虽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涉及到家国大义的时候,始终站在百姓这一边。就算是皇帝皇太女双双回避,视家国大义为无物,至少,还有雩珩公主一家能够坚守着这个国土。 蔚瀚英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炎海人本应没什么好怕,怕只怕是有人背后捅刀子。” “蔚统领,咱们都到了这般田地,何故还要说这些丧气话。”赋仟翊临上战场,倒是不怕厮杀打拼,怕只怕是有人不断提醒她,就算此战必胜,等待他们的依旧不是论功行赏,而是抗旨之罪。最为悲哀的,也是就算她知道是这样,仍旧要拼尽一切力量将炎海人赶出去。 他们的目的,不就是驱逐炎海人吗? 蔚瀚英微然而笑:“等这战胜了,若是等不到玄封帝的封赏,就等劭泽的封赏吧。” 话说到这里就相当明确了,赋仟翊知道他想让劭泽当皇帝,雩珩公主一家都想让劭泽当皇帝,他们处心积虑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 她忽然萌生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她鬼使神差地问道:“蔚统领,此战我们必须胜吗?” “什么?”蔚瀚英不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她忽而说道:“我们损兵折将地胜了,分享胜利果实的人是他们,接受抗旨之罪的人是我们。宣王殿下手里只有这支近卫军,他的羽翼尚未丰满,此时折损,只怕日后很难翻身。若是此战我们不打,炎海人深入惑明,虽然可能会丢了一些百姓,但朝廷自外而内地烂了,宣王殿下才能有机会……” 她自顾自地说着,忽而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她几乎不可置信地眼看着蔚瀚英扬起手来,重重甩上自己的脸。 第94章 她忽而住了口,左半边脸几乎被打麻了,她皱紧了眉,心知蔚瀚英一家一心为国,大约是听不进她的这些话的。 她自己也并不是置百姓于不顾的人,只是想想,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为那个烂到根的皇室打仗,不论输赢仍旧要被扣上一个抗旨的罪名,心中就极为不痛快。 很快她也被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知道惑明若没有劭泽,只怕撑不过十年,但用百姓的生计和性命去换劭泽的皇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蔚瀚英看着她一时无言,神色复杂却仿佛不曾有过一丝的愤怒。赋仟翊和他对视着,虽然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话有些心虚,但并不觉得蔚瀚英真的会因为此事而求全责备。 她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手中佩剑却忽而被蔚瀚英夺去。 “跪下!”蔚瀚英低喝一声。 赋仟翊倒是如言跪了。算起来她跪蔚瀚英的次数还真是不多,蔚瀚英主动要求她跪的情况也几乎没有。若是蔚瀚英真因此事生气,她倒不觉得什么,关键是,蔚瀚英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即便方才那巴掌打得并不轻,多数也是不想她祸从口出的意思,并不是真心责备。否则若是蔚瀚英发怒起来,一巴掌至少把她打聋了。 蔚瀚英道:“你听着,此战你不必出手,由劭泽替你指挥军队即可。” 赋仟翊不解道:“统领此言何意?属下方才只是无心之言,若统领觉得不妥,属下以后不说便是。如今咱们虽带了五个幽萤都尉,也未必胜券在握,若是……” 蔚瀚英截住她的话说道:“此战你不许出手,听懂了没有?” 赋仟翊越来越觉得有些摸不清蔚瀚英的意思,按照常理而言,蔚瀚英向来鼓励她亲自下场,特别是遇如此重要之事,为何忽然劝她退场? 她不解地看着蔚瀚英,说道:“统领,属下不明白。” 蔚瀚英干望着她,凌厉的神色逐渐化了开,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将炎海人赶出去即可,不必所有人都抗旨。” 赋仟翊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蔚瀚英他是近卫军统领,近卫军无论出了什么状况,他都是首当其冲跑不了的,劭泽始终以海鹰的身份戴面具示人,就算真的出什么状况,只需找人替代即可。 这大概也是临出行前蔚瀚英不肯带赋恂的原因吧。 若是赋家也跟着一起掺和,朝中一旦怪罪下来,公主府一脉,可谓是全军覆没。 “但是统领,我人都来了,若是躲在营帐里不出门,是不是说不过去?”她干巴巴地问道。 蔚瀚英似乎因为她此时居然还想着威信的问题而觉得好笑,竟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说道:“你若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我倒是有办法。” “什么办法?”赋仟翊看着蔚瀚英的表情,总觉得自己似乎脑子有些愚钝,忽而反应过来,几乎是迅速站起来的同时后退一步,惊道:“蔚统领,不能打人的!” 蔚瀚英似乎不曾料到她反应如此之快,一时间手也没跟上,眼见着手中佩剑剑鞘打空,有些尴尬:“那你说怎么办?” 赋仟翊对他的这种馊主意极为不以为然,平日里看着蔚瀚英不苟言笑,如今聊多了竟不知道他如此腹黑,总觉得她是不是蔚瀚英的私生女被赋家收养了。 如此一来,劭泽岂不是成了她的亲兄弟?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忽然萌生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 “那你过来。”蔚瀚英招呼着。 赋仟翊瞥了他一眼,直说道:“不出手不出手,大不了脸不要了。您就不必这么麻烦还要费力跟我演戏了。” 蔚瀚英闻此言干笑道:“你若觉得不打紧,那是最好。” 赋仟翊当然不会觉得不打紧,她只是觉得当街被蔚瀚英打有些丢脸而已。 此战若是她不出手,他日回朝事发之后,若是赋家能够置身事外,军士们大约也可以理解她不出手的原因。 毕竟数月之前在东海岸,她也曾经漂漂亮亮地打了一仗。 然而此战打得却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顺利。炎海人来得不多,但源源不断登陆的架势,颇有些打车轮战的意思。相较而言,近卫军的人实在是算不得多,虽然个个以一顶十,也抵不住炎海人的疲劳战法。 更重要的是,炎海人的功夫,似乎也不错。 赋仟翊虽然人在后方,看着连蔚瀚英都亲自下场,自己总觉得有些坐不住,只是迫于蔚瀚英的吩咐不敢动而已。 如今态势似乎是陷入了死局一般,炎海人不退,他们自然也不能退,然而炎海人源于不断地补充兵源的时候,他们除了折损,几乎无能为力。 赋仟翊手中的一支断箭再次被她握断成三截,她吩咐身边的勤务兵:“去东海军团求援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勤务兵闻言马上去问,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却垂头丧气地回来,说道:“东海军团少将说要遵从朝廷的命令,不予抵抗。还说我们近卫军的抗旨之罪他们承担不起。” “一群废物!”赋仟翊右手佩剑重重砸上左手。 她并不是真的只是骂骂人而已,她是在认真地想办法。 “从山路那边迎迎,看护天军援军是不是快到了。” 她出发前就派人修书给段鸿羲,要求他不计一切后果带兵前来支援,是的,她是“要求”,而不是“恳求”,毕竟他们近卫军就寥寥几万人,没了也就没了,不如护天军家大业大,人多心齐。 “如果你还想再看见我,务必要带军队前来东海支援。” 这是她的原话,她坚信段鸿羲此人也是爱国仁人志士,就算不看和她的关系,为了这个国家,抗旨之罪他也是敢接的。 只不过他并不是护天军的当家人,想带兵出来,只怕阻力多多,不会有他们近卫军时效这么高。 勤务兵泰明已经碰了征海军的钉子,听赋仟翊这么一说,不但没有兴奋之色,反而心虚道:“护天军真的会来吗?” 赋仟翊目光狠狠在泰明身上刮过:“原本会来,你若不赶着去接应,说不准走错了路就来不了了。” 泰明闻言二话不说奔着他们来的路就冲了回去。 赋仟翊虽然嘴上的话说得漂亮,心中却极为没底,此时劭泽人还没有到,几名幽萤都尉和蔚瀚英联起手来,虽然足够抵御一阵,但困难的是,暂时他们没有援军。 她站在山崖之上看着海岸的状况焦灼不已,几次都想拔剑打下去,次次都是因为触到蔚瀚英的目光而退缩。 她也知道,她不该去。 “都尉,这样下去只怕……”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惊觉回头,却见络音正站在距离她不到三寸的地方。 络音此人,自然是盼望他们赋家也倒了,将近卫军夺入自己手中的。 “援军会来的。”赋仟翊不苟言笑道。 “都尉真不去帮忙?” “我去帮忙,你指挥?”赋仟翊挑衅一般地看向络音。 络音神色不自然地一停滞,干巴巴说道:“属下武艺不精,想帮忙,只怕没那个本事。若是都尉真的决定不出手,那属下就勉为其难吧。” 赋仟翊也没想到络音嘴上说着,竟真从山崖上一跃而下!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原本在她眼中欺软怕硬的络音迅速投入战斗当中,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很快她看着,络音虽然武艺一般,但应变能力其实还可以,也算不得一无是处,一来二去地,竟对络音的印象大为改观。 “都尉,周大小姐到了。” 赋仟翊意外听得身后的副尉带来的消息,意外回头,见周慕雨正站在她身后,神色惘然:“我去过东海军团了,调不动。” 赋仟翊想着她既然独自前来,必是周家不肯抗旨派兵,周统领不点头,自然东海军团少将也很难给她这个面子。 她苦笑道:“我代表东海岸的百姓们感谢你,但若周统领不点头,你还是不要掺和了。” 周慕雨没有回答她的话,上前走了几步,站到她身边,看着东海岸并不算乐观的战况,说道:“若是我掺和了,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赋仟翊并没真正见识过周慕雨的功夫,但听段鸿羲形容,应当也是不赖的。抛开别的不说,虽然蔚瀚英早早叮嘱她不许下场参战,她还是觉得如今战场上需要她。如果她不行,周慕雨应当也是可以的。 她虽然对周慕雨印象很好,此时却不得不设身处地地为近卫军和东海岸的百姓们着想,若是让她在周慕雨和他们其中二选一,她知道她不应该拦着周慕雨。 她说道:“炎海人功夫不差,兵源不断地登陆,实话说,我也不知道近卫军能撑多久。” 周慕雨微微一笑,说道:“大皇子还需要我们周家,不会落井下石,我并不怕抗旨。” “那就劳烦周大小姐了。”赋仟翊虽然听着周慕雨的话觉得酸酸的,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总而言之能够替她解决困难即可,至于周慕雨话里话外是否带着讽刺之意,她并不在乎。 久而久之,大约是炎海人也打累了,远远地看去竟有数十艘战船不曾靠岸,岸上的人也在逐渐退回海上,她终于松了口气。 第95章 海上作战,并不是近卫军的强项。其实炎海人并不难打,若是东海军团肯出手,只需出动几艘战舰,甚至只需出动几架远弓弩,就可以轻易将他们拦截于海上,不至于空留近卫军在岸边以少敌多。 入夜,段鸿羲和劭泽终于到了。赋仟翊见大军未到,不由埋怨道:“你不带人前来,自己来有什么用?你以为你是战神?” 段鸿羲忙道:“你别急,我哥哥带着护天军三个军团随后就到,我们护天军心齐,一定打胜仗。”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近卫军人心不齐一样!”赋仟翊原本在白天的战场上就憋了一肚子火,听了段鸿羲的话更火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既是自己先来,如何这么慢?” “我这不是等宣王殿下一同来的嘛。”段鸿羲见赋仟翊怒火中烧,声音只好软了下来。 劭泽只是穿着幽萤都尉的衣服,戴着面具,听得段鸿羲此言,忙道:“这里哪有什么宣王?” 虽然此时只有他们三人在,见劭泽谨慎,段鸿羲道:“是啊,我和海鹰一到,此战哪有不胜的道理?” 赋仟翊微微叹气,道:“炎海人远比我小想得难缠,东海军团最适应海上作战,却不肯派人,不知道要多折损我们多少战士。” 劭泽问道:“战况如何?” “死伤不少,轻伤能治的治,治不了的我已经着人将他们送回京城医治。” “打扫战场了吗?” “炎海的战舰就在不远处,我们就这么点人,现在过去,无异于送死。”赋仟翊提起此事,手上紧紧一攥,指甲几乎要将手心的肉抠了下来。 劭泽沉默少顷,说道:“既是这样,等段鸿文他们到了我们再作打算,今晚都去休息吧。” 段鸿羲却不依,说道:“我过去看看。” 赋仟翊一把拉住他:“不用去看了,今日睡个好觉,明日有的你看。” 赋仟翊此言倒没有别的意思,她是真的怕段鸿羲看了战场的惨烈睡不着觉,明日影响发挥,而此话段鸿羲听起来却不那么入耳,说道:“我睡不睡得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赋仟翊莫名其妙被堵得有些别扭,怒道:“你爱去就去,我就是怕你看了做噩梦而已!你既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也没必要跟你废话!” 段鸿羲闻言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多有不妥,干望着赋仟翊有些尴尬,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赋仟翊却不想多说,只道:“折腾了一天,我也很累,不要再说了,我去休息了!” 段鸿羲有些不理解赋仟翊莫名其妙的邪火是从哪里来,也没敢多说话,干看着赋仟翊转身离开,尴尬地看着劭泽。 劭泽只吩咐段鸿羲去休息,紧跟着赋仟翊进了她的帐篷。 赋仟翊原本经历了一天的折腾,心情此起彼伏,见到劭泽,心情终于有了一丝的平复,她干望着劭泽,几经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劭泽沉默着摘了面具,这才说道:“邬名道不敢前来支援,你可以放心了。” 赋仟翊听得劭泽在这个时候还想着邬名道的事,心中一酸,说道:“如今正值用人之际,若是我们赋家不出手,邬家再不出手,近卫军可还剩什么人呢?” 劭泽道:“我想过,若是邬家真的出手,朝廷怪罪下来,大可以将邬家一锅端,怕就怕朝廷不作处理,邬家到时又有战功在手,更加难对付了。” 赋仟翊问道:“究竟是邬家不敢出手,还是你不打算让邬家出手?” “他们不敢,我也没打算。”劭泽很快答道。 赋仟翊沉吟一番,说道:“护天军肯出力,应当是没什么关系。” 劭泽道:“护天军休整过后,我们速战速决。炎海人虽然武力强,毕竟远途攻来,军力折损大半,用不着我们太多的兵力。” 赋仟翊对劭泽的说法倒是很赞同,然而这场战争即便是有着很大胜算,她却没有一丝丝的期待,反倒心里揪着难受。毕竟就算战胜,等待他们的也不是凯旋而归的喜悦,得不到任何认可和封赏不说,说不定还得掉脑袋。 只不过这种揪心之论,他们很默契地不提而已。 赋仟翊道:“你要去见见蔚统领吗?” 劭泽摇了摇头,说道:“让他休息吧,只怕他夜里还要起来巡视。” “那你呢?”赋仟翊问道。 劭泽沉吟一番,说道:“我就在你这里合衣睡一晚可好?” 赋仟翊愣了一下,她在西北混迹多年,军营当中虽然没有男女混住的情况,她也早已习惯了巡岗守夜等等和男人合衣相处一整晚的经历,按理说并没有什么不妥和顾忌,然而听得劭泽这么说,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见她犹豫,劭泽道:“野外驻军,我不摘面具,去哪都不合适。” 赋仟翊本想说“你可以去蔚统领那里”,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想想劭泽若是和蔚瀚英共处一室,时间久了还说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搞不好还得吵起来,两人都休息不好不说,若是弄出什么幺蛾子,怎么都不合适。 “住是没问题,但是我可不会照顾人。”赋仟翊手一摆,转身去收拾地面上的防潮垫:“防潮垫只有一个,除了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能睡哪去,你若不介意咱们只能挤一个了。” 海岸边原本就潮湿,近卫军驻军用的帐篷虽然有一层薄薄的雨布防潮,能睡人的地方也只有他们随身携带的一张防潮垫。赋仟翊因为喜欢睡得软一些,她的防潮垫会比别人的大一倍,用的时候折叠起来增加厚度。 恰好,将防潮垫打开以后,睡两个人倒是没有问题。 劭泽听着赋仟翊的话总有些别扭,不由道:“介不介意不该是我问你的吗?” 赋仟翊愣了愣,自己也觉得好像不太对,尴尬一笑,说道:“野外行军,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再说,他们已经订婚了,赋仟翊自己觉得也没有什么避讳的必要。在惑明,订婚和大婚只是差一个迎亲洞房的过程而已,订婚过后,她也就算是铁定的宣王妃,跑不了了。 她将防潮垫打开,说道:“你刚到,先休息一下,我去巡视一圈,帐中有水,你自己找。” 劭泽微微点头,大约也是觉得车马劳顿地很疲惫,将军府外面的铠甲一解,坐于防潮垫上闭眼调息起来。 赋仟翊扭头出了帐子,却见段鸿羲正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只好走了过去。 “什么事,说吧。” 段鸿羲说道:“我大哥带了三万人,你瞧着炎海人的状态,应当是没问题吧?” 赋仟翊道:“炎海人虽然来得多,若是将他们阻击在海岸处,三万人是足够的。” 段鸿羲继而道:“周慕雨调不动东海军团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她掺和在你们近卫军当中,我总觉得不合适。” 赋仟翊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合适,大皇子投鼠忌器,因为她的存在,说不定不会落井下石。” “你说谁是老鼠?”段鸿羲眉毛一皱。 赋仟翊反常见他脾气这么暴躁,说道:“你是。” 段鸿羲深深叹了口气:“宣王殿下要歇在你那里?” 赋仟翊点了点头说道:“蔚统领那里随时可能进人,他的身份不能暴露,总不能一直不摘面具。” 段鸿羲怅然看着自己手中的佩剑,说道:“明日一战,即可定胜负。回朝之后,如何面对那些人,你想好了吗?” 赋仟翊道:“即便要面对,也是蔚统领和宣王殿下,并不是我。” 段鸿羲微妙一笑,说道:“若是朝中怪罪,宣王殿下以海鹰的身份牵头,处置了海鹰这个头衔即可。” 赋仟翊沉吟一番,说道:“怕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若不是朝中反对,此战我还是很有把握,如今这么一来,士气全无不说,大家压力太大,即便胜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段鸿羲道:“这就是咱们的朝廷。看在朝中无人的份上,我荐宣王一票。” 赋仟翊不由正视段鸿羲:“你这话说得,难不成是因为朝中无人你才觉得他更好吗?” 段鸿羲微微摇头,道:“朝中若有有识之士,也轮不得宣王坐庄。捧宣王的代价太大,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应当不会有人考虑他。” 赋仟翊不得不承认,段鸿羲虽然话不中听,却是句句真理,劭泽在朝中的处境原本就不占优势,他唯一的胜算,不过就是大皇子和皇太女都昏庸无度罢了。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也不想多说,有气无力道:“我去巡查,你自找营帐早些休息,明日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走,段鸿羲半晌在身后叫住她:“喂。” 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段鸿羲继而道:“宣王殿下是个好人。” 赋仟翊微微一笑:“你也是。” 她巡查了一圈,又去蔚瀚英营帐报了情况,等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劭泽仍旧端坐在防潮垫上调息着,呼吸绵长而规律,赋仟翊以为他睡着了,于是自顾自地吩咐勤务兵送了些水进来胡乱洗了把脸。 虽然在海边,淡水也是从附近渔村的水井中打来,并不多,她又不能真的不洗漱,只能用那么可怜的一盆水勉强洗漱。 她又用余光瞟了一眼仍旧不曾睁眼的劭泽,琢磨着要不要再叫勤务兵想办法弄些水,劭泽却睁眼了:“不必换水,凑合用吧。” 劭泽突然出声,吓了赋仟翊一跳:“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劭泽微妙一笑:“你想什么,我岂会不知道?” 赋仟翊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萌生而出,脸上有些烧得慌,鬼使神差说道:“随军出征,水源紧张,我就不施脂粉了。” 第96章 她原本想说“你凑合看吧”,却总觉得不太对劲,故而没有说出口。 劭泽目中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你随意。” 大敌当前,他们如今处境至少是属于腹背受敌,海岸线的战场之上还有无数尸体没有人收,他们就算随意说笑,多半也是心不在焉。 赋仟翊和劭泽合衣躺在防潮垫上,虽然隔着一定的距离,她的心也几乎要跳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以往和邵泽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少,近距离接触也不是没有,不过是没有同床共枕罢了。 大约听着她辗转反侧睡不着,邵泽道:“朝中就算有所怪罪,我也必会想办法保近卫军周全。” 赋仟翊倒不是担心近卫军或者自己的问题,法不责众,玄封帝再昏庸也不可能将近卫军连根拔了,毕竟近卫军职能特殊,无可替代,拔了近卫军,相当于置整个京城和皇室于危险之中。 她只是担心,若是朝中有怪罪,仅凭雩珩公主一脉,能不能顶得住一纸抗旨之罪。 她借着月光看向邵泽几近完美的侧颜,却没有任何心思欣赏:“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劭泽道:“他们若不借着抗旨之罪打压公主府,会有更大的麻烦。我若是他们,我不会放过公主府和近卫军。” “明知道是这样,还是要抗旨?”赋仟翊听着劭泽的话心里越来越没底。 劭泽堪堪一笑,说道:“有国才有家,置国土和百姓于不顾,他们做得到,我做不到。” “他们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我总觉得,明明就是他们给我们准备了个火坑,我们明知道不敌,还必须要跳。”赋仟翊道。 劭泽道:“跳,自然也有跳的好处。要想将朝中腐化清肃,没那么容易。”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若是朝廷靠谱,为国献身死在战场上倒没什么,怕只怕是,折了兵权,赔了性命,还要被冠上个不忠不义的罪名。” 劭泽冷笑一声,说道:“玄封帝自有他的聪明之处,粉饰太平的功夫一流。若不是朝中无人,公主府也不必担这干系。” 赋仟翊道:“此事护天军出手,玄封帝应当也不敢怎么样。护天军牵头的话,我们近卫军再怎么样也算不得是首犯吧?” “我父亲不牵头,护天军段统领只怕也不肯派兵。”劭泽干巴巴说道。 赋仟翊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时觉得,人活在世还真是悲哀。” “忠于自己的选择就好。”劭泽微然一笑,转过头来看向赋仟翊,说道:“不用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 缘何,你也不容易。赋仟翊干望着劭泽出神,心中空有无数悲愤说不出口,忽然沉默下去。 “睡吧,明日还有一场仗要打。”劭泽伸手捋了一下她凌乱的发丝。 赋仟翊总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从前只觉得劭泽颇有城府,行事有度,运筹帷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今看来,却发现他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自信,相反,他也有他的苦衷和无奈,甚至在面对家国大义与统治迂腐之间难以两全的时候,艰难做出的决定都很难说服自己。 此时此刻,虽然他强打着精神安慰她,只怕自己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对上,不知朝廷究竟持何种态度,对下,亦不知他们私自出兵究竟能抵挡炎海人多长时间。眼看着自己多年来韬光养晦的资源流失,却还要义无反顾地推进,这其中的艰难,亦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忽然握住劭泽的手:“你说得对,就算天塌了,你也有我,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劭泽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起来。 赋仟翊躺在他身边却是辗转反侧睡不着,直到地平线擦出曙光的时候,她才强迫自己爬了起来:“我去巡视一圈。” 劭泽显然也是整夜无眠,有些疲惫地坐起来,说道:“巡视他们不用这么频繁吧?” 赋仟翊尴尬一笑:“和你躺在一起实在睡不着。” “这话却不知是在夸我还是骂我了。”劭泽只好也跟着坐起来,整饬整饬带上面具出了帐。 这场仗却比劭泽预期的更加难打,即便他和段鸿羲纷纷亲自上阵,护天军和近卫军联合迎敌,赋仟翊远远看着,还是觉得惑明军队并没有占到太多的便宜。直到夜幕即将降临,炎海人终于死伤大半,眼看着要落荒而逃,赋仟翊忽觉身后有一阵强劲的风,足下一滑,险些被带倒,转眼却看身边的勤务兵被什么东西忽然撕扯住喉咙,竟连一丝惊叫都没有,脑袋就搬了家。 她腕间镯子瞬间飞出,向着她预判的敌人方向砸去。 来人手持一把长刀,蓦地跃上前直向赋仟翊砍去,她只好下意识地躲避,一来二去的,自己也没占到丝毫便宜,甚至被对方已经出神入化的刀法逼得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她自己站在悬崖之上看着战况,几乎也不会出手指挥军队,身边只有一个勤务兵和两个士兵而已,转眼间这三人都被来人所杀,她却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心中已然觉得有些后怕,和对方交手之间甚至觉得自己的安危都成问题。 她在躲避之中下意识地往山下的方向退着,考虑着如果这样下去实在敌不过对方,还要抓紧机会逃跑。 “你们惑明人的功夫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那人竟忽然开口说了惑明语。 她先是怔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此时此刻,她也是这么怀疑自己的。原本她还觉得自己的功夫不错,虽然在惑明算不得顶尖,至少在近卫军也是能排上名的。然而如今连番遇到的炎海人,竟各个功夫顶级难敌。 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油然而升。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被敌人的刀挑了一下,手臂险些被割伤,转身后退过后,那人已经随即追上。 “你是不是近卫军的作战都尉赋仟翊?” 那人继续问道。 赋仟翊实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承认自己的职务,毕竟这个时候她不但被此人追着打,也并没有起到指挥军队的作用。 “你是何人?”她反问道。 “你先说!” “你见我们惑明的哪个姑娘随意告诉男人自己的身份了?”赋仟翊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却琢磨着若是十招之内再伤不到对方,就只能借着在蓬莱派学的“空遁移步”抓紧逃走了。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鄙人碎巫谨。” 赋仟翊眉毛一挑,碎巫这个姓,是炎海国姓,眼前此人,看来是炎海皇室中人了? 看着那人眉间清冷,她更加提起精神,想着无论如何,必须要将此人抓获,只要抓了炎海皇室中人,此战的先机也就占尽了。 然而转眼间两人过了数十招,她仍旧是无法近此人的身,突然那人长刀砍下,趁着她尚未作出反应的同时刀锋一转已然上挑,赋仟翊身上的盔甲竟被他一刀挑开! 眼看着那长刀就要砍到她身上,忽闻一阵剑风,一柄剑生生将那人的刀隔开。 赋仟翊眼睛一滞——这柄剑正是她和劭泽自蓬莱派带回来的上古神器断水剑,而持剑之人,玉树临风地挡在她身前,清晰的眉目在阳光下几乎美艳卓绝。 此人正是灵流,那个她一度怀疑真实身份的人。如今看到断水剑,她全然明白,灵流的确是劭泽安插在祯元皇太女身边的一枚棋子。 灵流只是随意地看了她一眼,话不多说,很快将那人击毙在剑下,这才有空认真地看了看赋仟翊。 “我不会说出去的,但是你真的不考虑带个面具吗?”赋仟翊直愣愣地问道。 灵流只是随意地勾了勾唇角,那笑容沐浴在阳光之下,倾城倾国。 “我只负责你的安全,不必到战场上去。” 赋仟翊却脸一黑:“我不需要,战场更需要。” 灵流不屑地瞟了瞟距离他不远的尸体:“刚刚我若不来,你就被他杀了。” “那也用不着!”赋仟翊情绪愈发不稳定,想想劭泽因为灵流的事不仅瞒着她,还在她认真问过之后还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心中总有一腔怒气无法宣泄,扭头再次走到悬崖边。 “他不告诉你,不是怕节外生枝,而是怕你知道了实情,心中压力太大。”灵流说道。 “你倒是很了解他,但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她认真看着海滩上的战况,虽觉劭泽、段鸿羲他们在炎海人面前鲜有敌手,但场上的战况并不是这样,她不知是段鸿文的指挥出现了问题,还是护天军本身的战法有问题,他们的任何战阵都会被炎海人轻易破解不说,每每破解,我方都是战损严重。 段鸿羲似乎也是意识到问题,正在敌军之中杀着一条靠近段鸿文方向的路。 赋仟翊蹙眉看着,自己倒是有些主意,却无法下场将想法传递过去,空着急却无能为力,她终而把目光放在灵流身上,将自己的面具递了过去:“能不能下去传句话?” 赋仟翊发觉惑明一方不占优势并不是因为兵力和人力的问题,而在于护天军和近卫军训练中无交集,在战场上更无法默契配合,反而是顾此失彼,互绊阵脚。 战事胶着了没多久,随着灵流的加入,惑明军队很轻易地将炎海人赶了出去,这其中赋仟翊的功劳功不可没,然而她不敢居功,只当此事是蔚瀚英的手笔而已。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只是两三天的战程,朝廷那边知道他们出兵之后不曾速速派人来追责,却在炎海人退兵外海落荒而逃之后,紧跟着来了东海岸,甚至在他们还没有整饬回京的时候,一纸圣旨已经落到海岸线。 第97章 她始终觉得,自己等人是被押送回京的,虽然这期间劭泽不知所踪,等他们真正回到近卫军营的时候,一道圣旨将营区彻底封闭。 蔚瀚英干坐在营房之中,见她和赋恂走了进来,毫无反应。 “蔚统领,您……” 赋仟翊尚未开口,赋恂已经示意她闭嘴,自己说道:“统领是打算坐以待毙了吗?” 赋恂话说得很不客气,蔚瀚英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那不是正好给你让了位?” “我宁可不要。”赋恂说道。 蔚瀚英毫不在意,说道:“下令的是我,牵头的是海鹰,朝廷不会将近卫军赶尽杀绝,你们赋家,是安全的。” 赋恂说道:“若是你不安全,我们赋家安全有何用?” 蔚瀚英莫名其妙地笑着,说道:“那朝廷留我又有何用?等着我和劭泽将他们手中的权利倾覆吗?” 赋恂被蔚瀚英堵得无话可说,只道:“若是统领真的无计可施,那我也别无他法。” 蔚瀚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朝廷不会轻易放过我,趁着你们两个都在,有些事,我和你们交接一下。” 蔚瀚英说着,起身自他身后的书架之中按动了一个看起来紧紧是木架结构的机关,那书架后面慢慢挪出一个暗格来。 他探手取出暗格之中存放着的一小张卷轴递给赋恂,说道:“除了劭泽以外,还有六个你们尚未掌握的幽萤都尉,这是名单,必要的时候,可根据这个找到他们。” 对于这份名单,赋仟翊并不感到意外,令她意外的是,翻开名单的第一个名字,竟然是那个据传说只会看戏唱曲的周慕嫣,是的,就是那个征海军周家的二女儿周慕嫣,传说中大皇子死也不要的姑娘。 赋仟翊瞠目结舌地看着蔚瀚英,蔚瀚英点了点头,说道:“如非必要,不要动用她。” 赋恂却对蔚瀚英只字不提络音的事更加不解,问道:“统领是否有其它可用的人?” 蔚瀚英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赋恂,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说道:“余下的,你们和劭泽商议即可。” 赋仟翊起初想着此事多少还有转圜的余地,然而蔚瀚英这么一交代,心里反而没底:“统领,朝廷总不能真的不给我们活路吧?” 蔚瀚英沉吟半晌,说道:“若是这样,近卫军的未来,可就交给你们赋家了。” 赋仟翊沉默着没有说话,忽然问道:“海鹰这个名号受了牵连,宣王殿下多年来的经营岂不是不值?” 蔚瀚英道:“不死即可,这个名号,总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赋仟翊却觉得,朝廷若是碍于近卫军和雩珩公主的面子,多半不会处死蔚瀚英,却有可能下令处死海鹰,不论到时他们找个什么人替死,只怕劭泽这个海鹰的名头都是白经营了。 反倒是蔚瀚英更加坦然,仿佛运筹帷幄尽在他掌控之中一般。 朝中的命令令赋仟翊傻了眼,就在封营的第二日,玄封帝下圣旨一道,以抗旨之罪赐蔚瀚英火刑,为首担任指挥权的幽萤都尉海鹰、灰雁各杖一百,护天军段鸿文、段鸿羲以及征海军周慕雨罚俸一年,禁足三月。赋仟翊因为不曾插手指挥之事而逃过一劫,但听到此消息时,还是竭尽全力才克制住想将玄封帝和大皇子、皇太女纷纷斩于剑下的冲动。 没人见过海鹰的真容,此事随意找人顶替劭泽虽是没问题,但蔚瀚英的处境却极为尴尬,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能找人替死吧? 赋仟翊在听到圣旨之后神色复杂地看着蔚瀚英,却不料蔚瀚英一脸释然,说道:“如此处置,甚好。” “处你死刑还甚好?” 赋仟翊暴怒之下几乎将校场之上的旗杆砸烂,却是灰雁拦着,说道:“朝廷不曾迁怒更多的人,已是不容易,你可切莫找事了。” “我切我的旗杆干他们何事!” 灰雁沉吟半晌,始终拦着赋仟翊:“原本没你们赋家的事,前脚他们刚走你后脚打倒了旗杆,你说呢?” 赋仟翊这才冷静下来,看向蔚瀚英。 赋恂始终没说话,也不曾阻拦过赋仟翊,见她安静下来才说道:“火刑排场大,大家站得远,若是找人顶替,也未尝不可。” “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蔚瀚英冷笑道:“倒是此事我求你,到时候给我一刀,不要让我活活被烧死即可。” 赋恂木然看着蔚瀚英,忽而沉默。 “难不成,此时还要劭泽亲自动手?”蔚瀚英反问道。 “我做不到。”赋恂道。 “蔚统领,此事定能找到替死之人,咱们民间有的是易容高手,我这就去找。”赋仟翊扭头就要走。 蔚瀚英一把拽住她:“一来,我们的营区被封,你出不去,二来,就算我活着,也只能永远活在阴暗之面不得见天日,不值得。” “但是我们都希望您活着。”赋仟翊道。 蔚瀚英苦笑着摇了摇头:“抗旨之事,总要有人负责任,在我带兵前往东海岸的时候,就想到了今日,你们不必这么惋惜。” 赋仟翊神色复杂地看着蔚瀚英,说道:“您死了一了百了,却留下宣王殿下和公主殿下面对这个烂摊子,这难道是君子所为吗?” 此话出口,她原本以为蔚瀚英会生气,却不料他竟莫名一笑,说道:“不是还有你们赋家?” 赋仟翊见蔚瀚英如此,心知他是退无可退的自欺欺人,嘴上却依旧不知如何认输,只道:“那您要是不在了,公主府也快倒了,说不定我就另择他人呢,到时候别说公主府没了依托,就连您苦心经营的近卫军都成人家的了!” “仟翊!”赋恂眉头一皱,终于开口:“若此事已成定局,你大可放心,我们赋家,绝不会弃之公主府于不顾。” 蔚瀚英看向赋恂的神色,终于从冷定渐渐变得无可奈何,他终而凄凄凉苦笑:“谢谢你们。” 不等赋恂回答,倒是赋仟翊率先开口道:“蔚统领不用客气,我们赋家跟着统领二十余载,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只是我担心此事过后,若炎海人再次来袭,我们该当如何?” “你觉得该当如何?”蔚瀚英反问道。 赋仟翊神色一淡,道:“若是继续抗旨,就算再次赶走他们,也是强弩之末,后继无人,没什么意义。” 蔚瀚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复又看了看赋恂,说道:“那就是时候该排除后患了。” 排除后患,赋仟翊心中终于释然:“统领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蔚瀚英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近卫军和公主府的未来,就看你们的了。” 赋仟翊嘴上说着这些话,心理却极为不是滋味,虽说劭泽和蔚瀚英有冲突,但蔚瀚英毕竟是他的父亲,遇到困难,公主府自然是同仇敌忾的,怕只怕劭泽受不了这样的结果,去和朝廷理论,反倒让人抓了话柄。 抗旨之罪可大可小,这是赋仟翊自己太过于乐观,仔细想想,在哪朝哪代,抗旨之罪不是死罪呢?就算他们立了战功,那毕竟是抗旨得来的,若是真站在玄封帝的角度思考问题,玄封帝必定会觉得,这与起兵造反并无二致。 她干站在蔚瀚英面前,不知道这个时候究竟是赋家的安危更重要,还是蔚瀚英的命更重要,她只知道她事先并没有想事情会严重到要蔚瀚英付出生命的地步。 “蔚统领。”她忽而一跪,说道:“我有个馊主意,您要不要听?” 蔚瀚英意外地眉毛一动:“你说。” 赋仟翊说道:“当时之势,是我们近卫军牵头打胜仗,虽然靖野军和征海军尚未使力,可以预见,就算他们使力,也未必有大捷之阵。如今我们赶走了炎海人,他们开始有功不赏有过重罚,那么何不引炎海人再次入侵?若是朝中顶不住压力,自然而然只能求助于我们近卫军,到那个时候,您也就不必担这干系了!” 这次不等蔚瀚英有所反应,却是赋恂率先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赋仟翊眉头一皱,继续道:“这怎么能是混账话!炎海人军力强盛,若是他们全力攻到内陆来,我们惑明必定是手忙脚乱顾此失彼,这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和荣华富贵,那些蛀虫他们会妥协的!到时蔚统领保住了不说,他们还要仰仗我们近卫军驱除鞑虏,咱们近卫军……” 话音未落,却是蔚瀚英的巴掌重重落在她脸上。她被打得一愣,说不上蔚瀚英下手重不重,只觉得耳间嗡嗡地,左半边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上一次蔚瀚英对她动手,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那时她及时住嘴,并不是真的迫于蔚瀚英的巴掌,只不过是觉得,这的确不是圣人之道,他们不能为了给劭泽铺路而置百姓的生计于不顾。 然而此时此刻不同,若是蔚瀚英出事,近卫军和劭泽至少有数年会处于低迷被动的地位,这时候若是真的炎海人入侵,只怕近卫军也没有士气去冲锋陷阵,那么近卫军的存在就真的由必不可少变得可有可无。 她几乎不敢往下想。 第98章 她继续道:“蔚统领,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关头,难道您不想想,您被以抗旨之罪处死,这对于公主府、对于近卫军是多么致命的打击?属下知道您爱民如子,不愿让他们受侵略之苦楚,但若不出此下策,只怕下一次炎海人再次攻进来的时候,我们惑明就是连可用之才都没有了!” 蔚瀚英干指着她,目光却落在赋恂身上:“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蔚统领觉得属下说得不对吗?”赋仟翊急道:“如今正是弃车保帅的时候,若是蔚统领不能将目光放长远,只怕惑明百姓的噩梦还在后面呢!” “就算日后后患无穷,你也不许引炎海人登陆!”蔚瀚英义正言辞道。 赋仟翊话听到这里,见蔚瀚英不松口,自顾自地站起来道:“蔚统领,只有您活着,惑明百姓才有好日子过。您若不认可,只看着就好,恶人由我来做!” 眼看着赋仟翊说罢就往外走,蔚瀚英疾步上前抓住她半个肩膀:“听不懂我的话吗?” “蔚统领!”赋仟翊几乎要被蔚瀚英的刚直不阿气吐血:“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考虑您的原则?这个时候命都要没了,原则才值几个钱?百姓生计固然重要,但凡事分个轻重缓急……啊!” 她话未说完,谁知蔚瀚英手上忽然发了力,她只觉得肩上一阵剧痛,肩骨几乎被压碎。她慌忙抬起左手,想从蔚瀚英手下挣脱出来,蔚瀚英手中力度却丝毫不减。 “别动!”蔚瀚英呵斥道:“再重复最后一次,此事你若轻举妄动,我会即刻将你军法处置!” 这时赋恂才终于看不过眼,他似乎对赋仟翊的主意很是认可,却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对赋仟翊道:“仟翊!不得无礼!” “您就这么想死?”赋仟翊肩上吃痛,心中却愈发觉得不解以及不可思议,虽然眼下好像是自己吃亏,还是忍不住怼道。 “听没听懂我的话?”蔚瀚英神色严肃。 “我……”赋仟翊犹豫期间只觉得蔚瀚英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刚想说话,还是被剧痛生生憋回。 赋恂起初大约并未觉得蔚瀚英用了力道,见赋仟翊如此反应这才觉得不对,忙上前轻托住蔚瀚英的手腕:“蔚统领。” 赋仟翊就知道赋恂出于礼数不会轻易将他的手直接掰开,其实别说赋恂,蔚瀚英真的生起气来,就算她也是不敢反抗的,迫于肩上剧痛,只好承认道:“听懂了。” “重复。” 蔚瀚英虽然平日不苟言笑,倒也很少对赋仟翊提什么要求,突然这么认真地和她较真大约也是第一次,她只好说道:“属下一切听蔚统领吩咐,不引炎海人登陆惑明。” 蔚瀚英这才松了手。 她只觉得肩骨几乎被他握碎一般,动弹不得,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的主意最好,干望着蔚瀚英不苟言笑的脸,却硬是没敢继续坚持下去,琢磨着此事背着蔚瀚英做即可。 蔚瀚英见她神色郁郁,忽然道:“我死了,你爹就是正一品近卫军统领,不好吗?” 赋仟翊盯着蔚瀚英浩如星海一般的眼眸,总觉得实在看不透他心中到底想了些什么,只好说道:“统领您觉得好就好吧,反正我胆小,也不敢跟您对着干。” 蔚瀚英深如潭的眼眸终于荡起波澜来,看向赋仟翊的神色并非全无感动:“谢谢你的好意,我会记得的。” 赋仟翊和赋恂对视了一眼,心中却泛起无限波澜来,她知道蔚瀚英不肯动惑明百姓眼前的利益,也相信日后有劭泽在,必定不会放任惑明百姓忍受战乱和流离失所之苦。但若是她,宁可损害百姓的一小部分利益,也不愿意拿蔚瀚英的命去换一时的和平,更不想让劭泽顶着如此大的压力去赌那个几乎碰不到边的皇位。 蔚瀚英了解她心中所想,说道:“不必拿那么多百姓的生计去换我,我的命值不了那么多。再说,你们赋家执掌近卫军,和我是一样的。” “那就多谢蔚统领信任了。”赋仟翊无可奈何地回了一句,说道:“想想除了您,还有两个生死未卜的呢。” 蔚瀚英也是怅然。 朝中令下,他对自己的结局早已有所预料,却未想到朝中竟给海鹰和灰雁判下一百刑杖。寻常时候,杖五十几乎是朝廷的最高量刑,五十可断筋骨,八十生死未卜,若是杖到一百,只怕还不如直接判死刑更一了百了。 虽然海鹰这个代号大可以找人代替,灰雁这种向来横行军营,人人都认识的就很难替换了。 灰雁功夫不差,虽然平日和赋仟翊过招往往要逊色一点,多数也是对着自己人有些不好用力的原因,真正上了战场,还是能够所向披靡的。 就算抛开他的好功夫不说,赋仟翊真是觉得自己低看了灰雁的人品和格局,她万万没想到在朝中旨意宣读之后,他首先关注的不是自己的生死,反而拼命拦着赋仟翊担心她干出出格的事引火上身。 “那个灰雁,想想办法保住。”蔚瀚英沉默少顷,说道。 对于灰雁的事,赋仟翊并不是没想过,但是思来想去,的确没想到好办法,只好摇了摇头,说道:“除了贿赂行刑的,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若是平日里咱们营里行军棍,好歹是自己人,不会真的伤了筋骨,至于刑部的人,不打点肯定是不行。” “海鹰和灰雁在幽萤都尉中是王牌,怕是他们串通好了,要断了咱们近卫军的羽翼,贿赂也没用。”赋恂道:“灰雁平日在营内营外都很高调,想找人换了他也不容易。” “就算能找人换了他,愿意替他去死的也难找。”赋仟翊闷声道。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蔚瀚英沉吟半晌,说道。 赋仟翊自蔚瀚英营房垂头丧气出来,就见灰雁正在不远处的旗杆下,半倚着旗杆发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打扰他。 灰雁仿佛也看到她的踌躇,向她招了招手。 她这才走过去:“这么大的太阳,不怕晒脱皮吗?” “人都要死了,还在乎脱不脱皮?”灰雁不冷不热地怼了一句。 赋仟翊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不会说话——是啊,一个生死未卜之人,如何会在意是否会被晒脱皮呢? 灰雁长得并不十分英俊,但安静地站在那里,总能给人一种遗世而独立之感,近卫军营中,攀不上赋传铭的人,总会争先恐后地往灰雁眼前挤。 想想若是蔚瀚英协调失利,他的结局就是不死也残,赋仟翊心里愈发沉闷不是滋味。 “蔚统领正在想办法保你。”思来想去,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灰雁却无所谓一笑:“蔚统领自身难保了,如何还保得住我?不过想想,我一条命换东海岸战场大捷,也算不得亏。” 灰雁一边说着,一边见赋仟翊不说话,忽然道:“这时候你来陪我说话?真的不关注关注海鹰吗?” 赋仟翊沉吟半晌,说道:“蔚统领不同意我围魏救赵,但是我实在无法看着你们死。我就问问你,我引炎海人登陆惑明,让朝廷迫不得已收回成命,重新启用你们,你觉得如何?” 灰雁闻言一愣,随即苦笑:“大小姐,你是想用更多将士的命来换我们的?”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我觉得,惑明更需要你们。”赋仟翊毫不含糊地答道。 灰雁虽知自己大难临头,听罢赋仟翊的话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蔚统领没打你吗?” “那倒……没有。”想想自己肩膀还隐隐作痛,赋仟翊有些心虚地动了动方才被蔚瀚英抓到的地方。 灰雁道:“大小姐,其实你仔细想想,就算我们真死了,咱们近卫军也算不得亏。” “为什么?” 赋仟翊不解地问道。 灰雁道:“击退炎海人,是咱们近卫军牵头,护天军打配合,到头来,百姓心中最靠谱的还是近卫军。我和海鹰吃些亏,是有些可惜,不过……” 灰雁忽然认真对上赋仟翊的眼睛:“看你一点都不紧张海鹰的样子,应该是可以找个替身给他吧?他在营里也没露过脸,此事应该好办。” 赋仟翊虽然是这么想的,被灰雁忽然揭穿,忽然觉得自己表面工作做得的确不到位,看着眼前的灰雁,即使觉得他靠谱,话里话外也不敢失了分寸,一语双关地说道:“我已经和宣王订婚,自然不会和海鹰有任何瓜葛,我关心他的生死,只是出于战友道义。” 灰雁意味深长地一笑,似乎看穿赋仟翊的心思,却到底没揭穿,换言之说道:“大小姐,有件事我想求你。” “我不会让你有事。”赋仟翊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能找人替海鹰,自然也能想办法找人替你。” 灰雁凄凉一笑:“我日日行走军营,近卫军中无人不知,你如何找人替我?” “江湖上有人能易容,寻个与你身材相仿的人即可。” 第99章 灰雁听罢有一瞬间的心动,随即却面如死灰,说道:“找个心甘情愿替我去死的人不容易,更何况,若是真有这样的人,你舍得让他替我去死吗?” 赋仟翊极为不屑地瞥了灰雁一眼,说道:“所以像你这种人也就是当个武将便罢,区区一纸圣旨就能把你逼到绝路?” 灰雁有些不解:“此话怎么说?” 赋仟翊道:“找家中尚有牵挂的死囚,给他足够家人安身立命的钱,总有人会愿意。” “此人若真如你所言,尚有良心在,就不该死。”灰雁道。 赋仟翊闻言脸色却愈发难看:“那么蔚统领该死?你和海鹰该死?朝廷如此昏庸,只有你一个人遵守所谓的‘道义’,并不足以给这个国家带来祥和。你若真的为国家,为百姓着想,还是想尽办法活命,为咱们近卫军出一份力吧!” 灰雁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大小姐,我知道你说得有理。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做,你拿个主意吧。” 赋仟翊嘴上说着这些话,见灰雁终于认可了她的想法,说道:“那就劳烦你亲自跑一趟炎海,佯作降兵,引他们再次攻进来。此事刻不容缓,你最好现在就动身,至于营里,我会找到替代你的人,你不用担心。” “但是……” 灰雁欲言又止,终而没有说出想说的话,转而道:“就如你所言,我一定把炎海军队带回来。” 赋仟翊听灰雁如此说,这才放了心:“我去打点一下,晚上想办法送你出去。” “银子得给我多备点。” 灰雁毫不客气地说道。 赋仟翊先是愣了一下,即可说道:“是啊,归降自然是要带着家当的。” 赋仟翊向来在军中口碑好,即便是在近卫军营被封营的时候,她依旧能够在那些靖野军哨兵中找到那么几个因她的光荣事迹无条件支持她的,顺利地把灰雁放了出去,并另派赋传铭的亲信送出书信,指着劭泽替她周旋一个死囚出来。 她知道此事虽然蔚瀚英不苟言笑,劭泽是一定会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的。 果然,靠谱的死囚是找来了,她也让赋传铭找了个理由将“灰雁”囚禁,却始终担心此事会被赋恂和蔚瀚英揭穿。 就这样她渡过了如坐针毡的十五日,直到等第十六日将要行刑之时,仍旧不曾得到任何消息。她一度认为,灰雁之时取得她的信任跑出去逃命了而已。 蔚瀚英早在十日前就被打入死牢,这之间她也没听说雩珩公主替他周旋的任何消息,近卫军营也一直被封着,她每日除了不停地练武,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来排除烦闷。然而就在蔚瀚英行刑前的一个时辰,近卫军营出其不意地被解封。 即便这时候赋恂严令所有人不得前往刑场,仍旧有很多愤愤不平的人宁可违抗军令。 赋仟翊明白这是近卫军最后的挣扎,若是近卫军统领因为私自带兵抗敌而被处死,近卫军解封而不相送,只怕这会成为近卫军史上最大的笑话,只怕天下人也会耻笑人走茶凉,耻笑近卫军迫于强权,只怕这之前近卫军勇往无前地抗敌之事也不再被世人所尊重和传颂。 赋仟翊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这个时候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站在了军营门口,拦着那些宁可违抗军令也要去刑场相送蔚瀚英的人们,说道:“各位,大家为蔚统领愤愤不平,不忍蔚统领孤身上路,我也一样。但我们近卫军是惑明最精锐的一支军队,我们的使命是保护这个国家不受外族人的侵害。我们现在要做的是……” 她忽然发觉话说到这里,实在不知该怎么圆下去。难道她真的要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们如今在朝廷面前越是乖顺,越是畏惧强权,才越有可能保留最终的用兵之权,才能真的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之中好好发挥,而不是在战争尚未开始的时候,首先被朝廷损兵折将。 毕竟这些愿意去刑场送蔚瀚英一程的人才真是有血有肉的栋梁之才,若是这些人被朝中那些败类视作乱党杀害,只怕近卫军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 她心中尤其慌乱,灰雁并未如计划般顺利带炎海人登陆,她难不成真的要想办法劫囚不成?以她的功夫,加上一系亲信,劫囚倒是没问题,问题是蔚瀚英根本不可能跟着走,就算蔚瀚英跟着走了,往后,他们永远都是惑明朝廷的亡命之徒,永远无法在惑明安身立命,更不用说是帮劭泽登上皇位了。 赋恂自然看得出她的纠结,竟反常地走到她身边,说道:“为父看着军营,你去刑场。就算蔚统领不需要人相送,宣王殿下也需要。” 是啊,她已经十几日未见劭泽了,这之中不过送出去那一封书信而已,不知这十几日来他究竟如何,至少今日面临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他不知会有多难过。 她知道若不是东海岸开战,朝廷开口放人,劭泽不可能违抗圣命相救蔚瀚英,就算是她出了这么多鬼主意,公然劫法场也是不敢做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她能做的不多,若是能见到劭泽安慰一二,便已经是最好的了。 她一边想着,迅速退了一步,随意牵了一匹营门口的马,骑上就向法场奔去。 近卫军营距离法场并不算远,她纵马狂奔的时候,虽然余光瞟到原本欣欣向荣的街道早已空无一人,心中却总有一丝莫名其妙的侥幸,仿若希望自己赶到刑场的时候,只能看到京城百姓因为蔚瀚英得到赦免而欢呼雀跃的场景。 或许这样的结果和蔚瀚英起初设想的也并不一样,他大概没有想到向来唯他马首是瞻的赋恂会不来相送,或许理智上他更希望赋恂能够站在中立的立场之上,多和朝廷周旋几个回合,但真正看到这样的结果之时,只怕还是有些失望。 赋仟翊知道赋恂不会来,如果不是为了劭泽,她也不会来,并非因为蔚瀚英的倒台让她觉得无所依靠,急于撇清关系,而是她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再真的动手去劫法场。 她正心神不宁的紧,抬眼却见一身白衣的段鸿羲正坐在马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她知道段鸿羲一定会到,却不知道他会在半路等着自己:“你怎么也来了?” 段鸿羲淡淡,见赋仟翊脸色更不好,只好强打起精神说道:“怕你一个想不开再去劫了法场,所以在这等等你。” 赋仟翊原本见到段鸿羲的时候,一直以来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然而这番放松不过眨眼的功夫,闻言她的心又揪了起来,鬼使神差地问道:“让你去假传炎海人攻入东海岸的消息,你敢不敢?” 段鸿羲闻言颇为意外地看着她:“什么?” 她实在知道她派灰雁去引炎海人的事不该和段鸿羲说,然而此时看到段鸿羲,仿佛就如抓到救命的稻草一般,她驱马到段鸿羲身侧,低声说道:“我计划出了些状况,不过算着时间,应该也快到了,你能不能……” “你是说真的?”段鸿羲的神色愈发凝重下来:“真去找了炎海人。” “我可是万分信你才跟你说的,你可别把我卖了。”赋仟翊见他质疑而严肃的表情,愈发的心虚,气势上就退了一步。 段鸿羲沉默许久,看向赋仟翊的神色愈发沉郁:“你竟为了蔚瀚英,做此祸国之事?” 赋仟翊自然是也知道这么做或许会让东海岸各城百姓陷入战乱、流离失所甚至是死于非命,但是她仍旧管不住自己。因为若是惑明没了蔚瀚英,炎海人进犯更是早晚的事,到时只会损失更大。 “蔚统领比东海四城百姓更重要,若是没了蔚统领,别说东海四城,就算是我们整个惑明,也早晚会成为炎海人的囊中之物。” 段鸿羲甚少如此犀利地看着赋仟翊,他怒极反笑:“赋仟翊,你如何觉得,没了蔚瀚英,我们惑明就没有有识之士?” 赋仟翊自然也知道,蔚瀚英因着驸马的身份在尚可和那些主和派相抗衡,若是没了蔚瀚英,赋恂是定然不敢公然和朝廷对着干的。然而这话她又无法直接跟段鸿羲说,仿若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般,几经开口,还是沉默。 段鸿羲见她面色郁郁,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 “宣王呢?” 赋仟翊摇了摇头。 “随后你将此事所有的经手人写成名单交给我。事关重大,若是留下把柄,则后患无穷。”段鸿羲斩钉截铁说道。 赋仟翊知道他是要灭口,忙道:“我用的都是可信之人。” “你觉得是他们骨头硬得过刑部的七十二般酷刑?”段鸿羲闻言立即说道:“此事没得商量,你若想让你赋家得此善终,就照我说的去做!” 赋仟翊和段鸿羲提及此事本是想让帮忙,却不料牵出他如此反应,急道:“事急从权,先想办法救蔚统领!其余的我听你的便是!” “你确定炎海人会进攻?”段鸿羲不放心还是问了一句。 赋仟翊拼命地点了点头。 段鸿羲立即扭转马头,驱马向皇宫的方向去了。 见段鸿羲终要出手相助,她终于松了口气。 第100章 赦免蔚瀚英的圣旨及时到达刑场,赋仟翊尚来不及欢呼雀跃,猝不及防地被刚刚松绑的蔚瀚英一掌煽倒在地。 她耳朵嗡嗡地,随后才感觉到左半边脸火烧一般地疼起来。 劭泽惊愕之余,突然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先将她扶起来。 赋仟翊干望着他没有说话,劭泽却已读懂了所有,责备的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蔚瀚英怒指着她:“都滚回军营,今日近卫军定要清理门户!” 劭泽见蔚瀚英动怒,忙道:“战事要紧,您看……” 蔚瀚英未听他说完,早已自顾自上了劭泽的马,向近卫军营方向去了。 见蔚瀚英走远是,劭泽这才忍不住瘦伸手抚上她被打得几近红肿的脸颊,问道:“痛不痛?” “你不怪我?”赋仟翊还以为劭泽也免不了一顿追问,却不料他开口竟是关心自己,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毕竟这些时日,为了盘算今日这场扭转,她已是身心俱疲,她无法形容自己究竟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她只知道,就算自己身负骂名,也总要将蔚瀚英救下来才是。毕竟就算蔚瀚英不是惑明唯一的救世主,他也是劭泽的父亲啊。 她总不能,眼看着的父亲冤死,而什么都不做。 劭泽见她掉泪,忽然紧紧将她抱住:“仟翊。” 言语之中,劭泽的眼眶也红了,毕竟这些时日,他也无数次想过这样那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终而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公德心”,放弃营救。他不得不承认,他始终存在着一种迷之侥幸,希望会有一个人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却不曾想,竟是赋仟翊做在了他前面。 赋仟翊一哭,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这些日子的一切压力和委屈终于得以宣泄,在劭泽怀中哭得稀里哗啦。 卓然自前方赶回,见两人尚抱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上前,鼓足勇气这才开口道:“殿下,蔚统领让属下来催你们快些……” 劭泽这才恍然惊觉,此地尚有许多围观的百姓,这才松开赋仟翊,低声说道:“战事在先,他大约顾不上质问,日后若是提及此事,推到我身上即可。” “那怎么行,明明就是我……” 劭泽见赋仟翊也不知道是没绕过弯子还是怎么的,继续说道:“此事我做,他也不能怎么样,但若是你,我也不敢保证。” “可是在这之前,此计我已经向蔚统领提及过,他知道是我干的。” 劭泽一时间哑口无言。 虽然他们嘴上说着担心蔚瀚英的怒气,归根结底,还是更关心战况,赋仟翊知道灰雁出手不至失败,即便此刻真消息并未传到,时间也差不出个一天半天的,如今她真正要急着琢磨的,是如何抵抗炎海人,将代价降低到最小。 他们紧追着蔚瀚英赶到军营之时,近卫军已经开始有序集结,蔚瀚英在房间内,黑着脸和赋恂讨论着什么,见劭泽和赋仟翊进屋,不苟言笑说道:“鉴于你近期行为无常,近卫军作战都尉一职即刻交由北冕校尉叶子臻升任,此战你不必参与,留在军营好好思过吧!” 赋仟翊倒不介意自己是不是作战都尉,然而听蔚瀚英直接开口不让她出征,心中还是万分不适:“蔚统领,我……” “闭嘴。”蔚瀚英语气并不激进,然而平淡的口气中,更是透出万千怒气来。 赋仟翊刚想再说,劭泽却伸手死死攥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开口。 赋仟翊只好闭了嘴,听着蔚瀚英布置相关事宜,心里也有一种不安在慢慢涨大。 终于,在听到蔚瀚英说“即刻出发”的时候,她不得不再次开口说道:“消息是我托段鸿羲假传的,战况是他胡诌的。如今就算有炎海人入侵的真消息,也只能在路上,尚未到达朝中。” 此话出口,蔚瀚英倒是不惊愕,反倒是赋恂首先怒喝道:“你还有没有底线!假传战况,那是要砍头的!” “假传战况的是段鸿羲,关仟翊什么事?”却不料蔚瀚英此时却比赋恂更加清醒,骂赋仟翊归骂赋仟翊,该规避责任的时候也是毫不含糊。 赋恂闻言倒是冷静了不少,只怒骂赋仟翊道:“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我只是想让蔚统领活着,其它的顾不得那么多。”赋仟翊小声嘀咕着,声音倒也恰到好处地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到,她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说起来也不怕人听到。 “引炎海人登岸可是真的?”蔚瀚英看向赋仟翊的目光中仿佛透着些许期待,期待她否定了这个问句,他始终是宁可自己死也不肯让惑明百姓陷入危机的。 赋仟翊说道:“若是假的,又如何救您于危难之中?只不过消息传回的时间比我预期的晚了些许,我实在无法,才求段鸿羲帮忙的。” “不可救药!”蔚瀚英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继续吩咐道:“既是如此,照原部署行事,大军即刻整装出发!” 正当此时,终于有一名为肖海的军士上前告进:“灰雁都尉差属下传信,炎海人已攻入东海岸四城镇。”他一边说着,一边犹豫地看着赋仟翊,几经开口却欲言又止。 赋仟翊见他如此,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说道:“在场没有外人,如实说。” 肖海得到她的首肯,这才道:“情况比大小姐预计严重得多,眼下炎海人已经登陆了数万将士,咱们守城的征海军难以抵挡,这时只怕,很多村寨小镇都被屠戮过……” 不等赋仟翊惊愕和后怕,蔚瀚英早已拍案而起:“这就是你所谓的代价!” 毕竟,段鸿羲不过是编纂了炎海人登陆海岸安营扎寨,屠戮两个村寨而已。 赋仟翊曾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就算折了百姓的安宁,也要保能安家定国的蔚瀚英一命,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而听了肖海的话之后,终于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抖着手将肖海扶起,继续问道:“灰雁此时是何状况?” “灰雁都尉……带着征海军的残部抵挡,也不知此时是否还在……” “即刻出发!”蔚瀚英只顾得上一声令下,狠狠瞪了赋仟翊一眼,起身出屋。 赋恂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赋仟翊,紧跟着蔚瀚英走出去,叶子臻也紧随其后,赋仟翊眼见着他们出去,终于腿一软,险些摔倒。 劭泽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我不知道事情会失控到这个地步。”赋仟翊直勾勾地看着劭泽,死死抓着他的手臂,说道:“我的确想救蔚统领,可是我没想过用这么多百姓和军士的命去换!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夺眶而出,目光被泪水模糊之后几乎看不清劭泽的表情,只觉得那人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紧攥着自己胳膊的手,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劭泽也是急于战事,也没心思安慰她,自顾自地追他们出了门。 赋仟翊直愣愣的看着几人的背影,脑子嗡嗡地一团浆糊,她几乎无法让自己理智地思考这些村寨城镇的居民是否真的比蔚瀚英更值得,脑中蔓延的只有血流漂橹的东海岸,甚至能看到那些被炎海人屠戮的百姓们浑身浴血地挣扎。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然而看着蔚瀚英那仍旧挺拔而英气飒爽的背影,她还是觉得,蔚瀚英活着,才能更好地保护整个惑明的百姓。模糊之中,他见劭泽和蔚瀚英并肩走在一起,看他们的样子仿佛是起了什么争执——是啊,蔚瀚英是劭泽的父亲啊,就算劭泽碍于民族道义不能做什么,她也总不能真的看着蔚瀚英被冤死。 于公于私,她大概,都不算是做错了什么吧? 她努力说服着自己,回到自己的房中开始收拾行装。 即便是蔚瀚英不许她跟随大军,她也必须跟随。她自己捅出的娄子,总不能完全交由他们去解决。 此时营中已经灯火通明,她将劭泽新打给她的镯子小心收入行囊,又认真擦拭起自己的佩剑。 等到了东海岸,这柄剑还不知道要饮下多少鲜血,她只求在出发之际,尽可能地将它擦拭得一尘不染。这或许是习武之人最高的信仰,即便她并不将佩剑当做最为擅长的武器。 赋恂沉默地走进她的房间,见她认真地擦佩剑,说道:“为父知道,你做出这样的选择,也颇为艰难。” 赋仟翊停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赋恂。他脸上尽是风霜,仿佛近日以来的变故令他老了十岁一般。 赋仟翊仍旧想哭,却也知道,如今不是哭的时候,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说道:“爹,我知道我对不起东海岸四城百姓,但是……我真的没办法看蔚统领冤死。” 赋恂沉默半晌,说道:“蔚统领一人之命在你眼中,真的比东海岸四城百姓更加重要?” 赋仟翊沉默着没有说话。 赋恂继续问道:“那为父呢?你是觉得,为父坐上那近卫军统领之位,一定不如蔚统领?” 赋仟翊一愣。是啊,她不得不承认,赋恂领兵作战能力较之蔚瀚英并不差,只不过,欠了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和朝廷对抗起来,没有那么硬气而已。而说到底,就算蔚瀚英足够硬气,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个抗旨不尊之类的死罪罪名? 第101章 亦或者,这些问题只不过是题外话,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只不过不想见劭泽太难过。 “爹,我不是质疑你。” 赋恂深深叹了口气道:“虽然蔚统领气怒,宣王殿下会记得你的好。” “爹,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忽然问道。 赋恂沉默少顷,说道:“这场仗早晚要打,你不过让它提前发生而已。引狼入室,你的确有错,但蔚统领活着,对我们所有人都是好事。” “那就是,爹也觉得我应当这么做了?” 赋恂不苟言笑道:“拿百姓生计和性命当儿戏,你以为你对吗?” “可是你刚刚说……” “为父宽慰你罢了。毕竟你若跟他们去,蔚统领自会教训你,为父也不必让你多被责备一次。”赋恂话说得轻松,伸手拿过她的剑,细细端详了一番,说道:“仟翊,你虽武艺高强,但人外有人,战场不如校场,炎海人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切不可轻敌。” “我知道,我会保全自己的。” 赋恂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道:“他们亥时出发,蔚统领正在气头上,你切莫和他硬碰硬。” “我也不敢和他硬碰硬,况且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是我理亏,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失控到这个地步。”赋仟翊一边说着一边从赋恂手中接过自己的佩剑,站起身来说道:“爹,草芥人命是我的错,我会尽力弥补的。” 赋恂也不再多说,只嘱咐了一句:“战场上刀剑无眼,一定小心。” “知道了,爹。” 赋仟翊闷闷地跟在大军后面,却见劭泽也早早在此等候,不由问道:“你怎么……” “知道就算蔚统领严令你也一定会跟来,特意等你一起,免得一会儿他见到你会大发雷霆。”劭泽话说得轻松,脸色却并不好,看向赋仟翊的目光中也颇有责备之色,只是不忍心说出口罢了。 赋仟翊只好道:“我知道你也怪我,我也知道我这么做不对,可是我管不住自己。” 劭泽沉默少顷,说道:“炎海人早晚会再次进攻,你不过让事情提前发生,算不得什么。” “你也这般宽慰我。”赋仟翊沉声说道:“劭泽,我承认得知事情失控之时我有惊慌和懊恼。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难过。” 劭泽闻言先是意外地愣了一下,半晌,堪堪问道:“难道你做此选择,并非是反复斟酌了我们惑明的未来,而只是为了我?” 赋仟翊先是被他问得一愣,很快明白了劭泽的顾虑,不由脱口而出:“我知道你还是会怪我的,你要怪就怪吧,不必考虑我的感受。” 劭泽的确气怒非常,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有何理由去责备她。毕竟她费尽心机甚至是干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还是为了自己,他几经揣摩,这才说道:“我的感受或许在仟翊你心中很重要,但比起边城百姓的生计和性命,它一文不值。切勿再因为我,做出错误的决定了。” “我也不是全为了你,我还想让蔚统领带着咱们好生将炎海人重挫,免去后顾之忧。”赋仟翊虽然嘴上说着不怕劭泽责备,劭泽真的拐弯抹角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心里听着还是有些不舒服,总觉得此事世人都该责备她,唯独劭泽不该。 这时蔚瀚英已经驱马到了他们身边,怒斥道:“谁让你跟来的?滚回去!” “蔚统领,属下知错,大敌当前,还请蔚统领能容属下随军抗敌。”赋仟翊的手紧紧握着缰绳。 “没听懂本将的话吗?滚回去!” 蔚瀚英正怒斥着,劭泽忙道:“是我让她来的。” 蔚瀚英怒指着赋仟翊:“滚回去闭门思过,你若是再跟来,就军法处置!” “此事是我授意,你不必怪她。”劭泽忽然说道。 赋仟翊知道劭泽定会维护她,只不过劭泽不知道在此事之前,赋仟翊早已向蔚瀚英提及此事,蔚瀚英当知以劭泽的性子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劭泽此番托词根本站不住脚,忙道:“殿下,你不必为我遮遮掩掩,事情就是我自己做的,和殿下无关。”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马跪在蔚瀚英马前,说道:“蔚统领,属下知错,如今东海岸战况紧急,属下只想尽一分薄力,尽力弥补自己的过错,还望统领成全。” “你弥补得了吗?” 蔚瀚英看向赋仟翊的目光十分冷然,赋仟翊从未见蔚瀚英以这样的神色看自己,心中一凉,说道:“属下当竭尽全力。” “让她去吧。”见蔚瀚英不语,劭泽在一旁帮腔道:“我保证她不会再出什么状况了。” 蔚瀚英瞟了劭泽一眼,也不语,只当默认,调转马头离开。 赋仟翊这才深深舒了一口气,至少蔚瀚英是同意她随军出征。劭泽下马将她扶起来,说道:“此事我真的不怪你。” 赋仟翊顺着劭泽的力道站了起来,说道:“我知道这种馊主意救蔚统领的代价太大了些,可是我总也没办法冲到宫里将那几个尸位素餐的弄死。就算是为了咱们惑明的安定,四城百姓换蔚统领的命,我不后悔。” 劭泽听着她的话,沉默地盯着地面上嘈杂的泥土,许久,终于开口说道:“你当断则断,或许算不得错。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拿百姓的生计和性命去赌。” “可是就算如今炎海人不来,早晚还是会来。”赋仟翊不咸不淡地怼了一句。 “那是天灾,而你这是人祸。” 劭泽此言出口,情绪和站位早已清晰明了。赋仟翊就知道劭泽心中作何想,淡然一笑,说道:“我做这些事,本来也没指望大家能理解。如果你们都觉得我错了,处置我就是,我认罚。” 劭泽百般无奈地叹气,说道:“仟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很难,大局为重,保全我父亲,近卫军和惑明才能有未来,我都知道。” “我不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做主这样的决定,我也很纠结。”赋仟翊此时心中倒不是烦闷,她在做决定之时,早知自己此行不会被太多人理解,然而被人连番质疑和责怪之后,多少还是有些质疑自己。 劭泽也是无法,总不知为何赋仟翊竟能想到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馊主意,然而此主意一出,他竟也并不觉得她有错,仿佛这种艰难的决定只是二选一地保全谁而已。只不过这样的选择,即便他能够理解,只怕也很难被世人所接受。 他忽然问道:“参与这件事的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赋仟翊忽然想到了段鸿羲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这才恍然惊觉,段鸿羲此言出口,必然是已经去杀人灭口,而这一杀一灭,灭的岂不都是她身边最为贴心忠诚的人了? 她怔怔地看着劭泽,干问道:“你也觉得他们非死不可吗?” 劭泽不可置否地问道:“还有谁。” 赋仟翊怔怔道:“段鸿羲已经去处理了。” 劭泽沉默少顷,说道:“兹事体大,马虎不得。若是被人抓了把柄,你必会被世人加以诟病。到了东海战场,那个灰雁我需亲自见一见。” “你不会连他都怀疑吧?”赋仟翊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是怀疑,是规避错漏。这么大的事,若不做到滴水不漏,后患无穷。”劭泽话说得缓慢,却字字清晰。 赋仟翊只觉得心情沉重,虽然这种沉重完全是她自找的,但是,战乱总比蔚瀚英被冤死强。至少蔚瀚英活着的时候,她知道无论如何,惑明都是有救的。 赋仟翊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有纠结这些的力气,还不如去战场收拾炎海人。” “我可没说同意你上战场。”劭泽忽然说道。 赋仟翊意外看向他:“上次是因为抗旨的事,那这次本来就是顺理成章去打仗的,怎么又不让我去。” “不放心。”劭泽说着,顺手将她胳膊拎了一下拎上马。 “你拎我干嘛!”赋仟翊虽然坐在了马上,左右还是觉得那么多人看着,劭泽这番举动有点不好。 劭泽却脸不变色心不跳,从容道:“就是想告诉你,就算你武艺高强,力量上永远不是男人的对手。不要试图让敌人近身,否则你会输的很惨。” 赋仟翊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她自小苦练武艺,也是因为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话从劭泽口中说出,不知为何,她却一点也不像以往一般觉得难过,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对她关心爱护,并不求全责备,仅仅这样,她就能够心满意足。 “我知道了。” 劭泽继而道:“同意你跟着去,是怕你不放心战况,能让你亲眼看着,也能出个主意。至于战场,你还是不要去。” “可是我自己捅出的篓子,我总得做点什么。”赋仟翊倒不是好战,不过是觉得自己身在军营数载,出了事情,总该做点什么。 劭泽微微思虑了一番,说道:“你若是真想去,那就紧跟着我,不可走散。” 赋仟翊终于由衷地勾了勾唇角,这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笑,然而这样的笑却在随即一瞬间被另一名情报兵打碎。 前方战况紧急,炎海人已拿下东海岸两座城池,如今正在攻打东北方向最后一所城关东裕。 第102章 赋仟翊这一路几乎都是以一种吃不下饭说不出话的状态,紧跟着蔚瀚英,却始终被蔚瀚英无视。 等到他们到达东面战场安营扎寨,赋仟翊的嗓子已经哑得快说不出话来。 她三番五次提出要上战场都被蔚瀚英毫不客气地驳回,即便在第一战叶子臻领兵攻城大捷,一日之内夺回刚被敌军占领的东裕,她始终笑不出来。 夜已深,城中零星地点着几盏残破的灯,借着昏暗的灯光,她还是看见了无数来不及处理的尸体,炎海人的、惑明百姓的、征海军的,有些尸体纷乱地堆砌在墙角、街道之中,一场暴雨淋下来,不说血流漂橹,那股早已开始腐败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终于忍不住当街呕吐起来。 这些人之中,除了今晚战死的,只怕有的已经在这城中死去很久,无人收尸便罢,更在这算不得凉快的天气中迅速腐败发酵,整个城中弥漫着一种挥不去的死亡之气。 劭泽只沉默地拍着她的背,目光中的怒气早已平复:“死尸过多,不及时处理只怕要生出瘟疫来,这场雨过后,只怕要先清理街道了。” 赋仟翊见到此景,就知道他们总要先处理好东裕的问题,另外两座城池必然是不能即刻攻打,入了东裕官府之后,首先修书一封给段鸿羲,在蔚瀚英修书给朝廷求援的同时,也想试试护天军能否再次出手相助。 毕竟朝廷只想让蔚瀚英打胜仗,但并不想多出一兵一卒,不过是看着近卫军自生自灭罢了。 屋外的雨始终未停,稀里哗啦地砸在门外的石阶之上,回声响亮修书过后,蔚瀚英命勤务兵灭了两盏油灯后,便命他退下。 屋中只剩一盏昏暗的蜡烛哔哔啵啵地燃烧着,赋仟翊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蔚瀚英和劭泽只是面对面地站着,相视无言,她就算是站在一边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也总觉得心虚不已。 “今日城中的情况,看懂了吗?”蔚瀚英忽然开口问道。 赋仟翊起初以为他在问劭泽,并未发话,许久见无人应答,蓦地抬头,才知道蔚瀚英早已将目光移到自己身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劭泽见她不语,忙道:“炎海人拿下东裕,任由横尸满城不作处理,看起来是不懂得规避瘟疫。如此……” “我是问她!” 蔚瀚英听劭泽开口已然皱眉,不等劭泽说完,忽然喝道。 赋仟翊被蔚瀚英吓了一跳,忙说:“炎海乃蛮夷之地,这群没文化的人连尸体腐化的危害都不懂,那……” “我是问你,看着城里那么多无法入土为安的人,不扎心吗?”蔚瀚英打断她的话,忽然问道。 赋仟翊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弦在这一刻终于断开,眼中的雾气几乎要凝成水珠:“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可是这样的事就算现在不发生,早晚也会发生。与其您被冤死,这样的屠戮依然会发生,我更希望您活着,亲手解决这些禽兽!” 蔚瀚英对赋仟翊的话不敢苟同,反而怒目而视,说道:“若是保东海岸十年太平,劭泽已然能在朝中当家做主,这样的事,根本就不会再发生!” 赋仟翊被蔚瀚英说得一愣。她始终觉得,劭泽韬光养晦多年,如今仍旧难以立足朝中,等他能够当家做主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并不觉得炎海人真能等到那个时候才会进攻惑明。 见赋仟翊不说话,蔚瀚英以为是她不服,继而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达到目的,死多少人都无所谓?” 赋仟翊怔怔地看着蔚瀚英,也不知道蔚瀚英此话从何而起更不知该如何回应,就算她此举确实错了,她也算跟着蔚瀚英多年,总不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吧? “回话!” 她忽然回神,看了劭泽一眼,开口道:“我只是想把损失减到最小。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么严重,我真的不是视百姓生命如草芥,我只是不希望他日若您不在之时,那些炎海人变本加厉。到那时候,只怕就不是如今两三座城中百姓遭殃这么简单了!” “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蔚瀚英怒意正盛,劭泽见他抬手指向赋仟翊,下意识地就伸手想拦。 赋仟翊虽然做这样的决定已经早已骂过自己千百遍,却仍旧觉得她此举只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并不觉得真的做错了。故而在蔚瀚英几番发怒之时,都并不想服软认错。 见劭泽拦下蔚瀚英怒指自己的手,仍旧觉得自己该据理力争,说道:“在我眼中,您的命抵得过东海岸四城百姓,如果您非觉得自己不配,那我无话可说。” “仟翊!”劭泽见她的样子,知道她不会轻易顺从蔚瀚英所言,然而听得如此忤逆之言,还是忍不住开口埋怨一句,转而对蔚瀚英道:“她这么做,也是得了我的首肯,我也觉得……” “你不必替她说话!我知道你做不出这样的事!”蔚瀚英毫不给劭泽面子地打断他的话道:“就算咱们近卫军以一顶十,重挫炎海人势在必得,那些死去的百姓和被破坏的城镇也无法复原,她此举无异于是叛国之道。” “我只是想救你!何来叛国!”赋仟翊也不知道以蔚瀚英的脑回路,对她的所作所为非但不感激就算了,事情发生之后不沉默也就算了,竟然说来说去连叛国这种词都要往她身上安,着实不干了:“蔚统领,就算是我害死了一些百姓,可是我为惑明保住了最重要的良将。你活着,你会守着国门安社稷,你不会让外敌吞占我们的土地!” 蔚瀚英不苟言笑,似乎根本不认为她说的话有理:“狡辩!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赋仟翊闻言自然是不服的,说道:“那您安排人在祯元继承人身边管账,也不怎么光明磊落。您不说自己,只知道埋怨我!” 一时间,赋仟翊的尾声静止在空气中,屋内安静得让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声格外沉重,这样的沉重更夹杂着劭泽的心跳愈发快了起来。 她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一时间嘴快,竟然将此事说漏了出来,只怕蔚瀚英想不到劭泽一时嘴快竟把此事告诉了她,虽然她也算不得外人,毕竟婚未成,也左右算不得多近的自己人。 蔚瀚英的神色忽然变淡,只冷静地看着劭泽不语。 劭泽被他看得心慌,百般无奈地和赋仟翊对视了一眼,心道再这么对峙下去,还不知道赋仟翊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忙道:“战事要紧,下一步……” 语音未落,蔚瀚英早一个巴掌打了上去,劭泽生生咽回即将说出的话,楞是沉默着没敢再开口。 蔚瀚英甩袖而走,空留他们二人极为尴尬地对视。 听着脚步声渐远,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一时嘴瓢……” 劭泽纵是百般无奈,倒也实在怪不得别人,只道:“他正在气头上,万事少说话,既然知道他不认可你的见解,就不必和他硬碰硬。” “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也在我的意料之外。”赋仟翊说道:“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劭泽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不能得不承认,在他进入东裕看到满城曝尸的惨状之前,他犹自觉得,赋仟翊的选择有她的道理,然而这场战斗过后,眼见着东裕百姓几乎被屠戮殆尽的结局,突然觉得,蔚瀚英骂得也没错。 赋仟翊固然有她自己的想法,她并非不顾及东海岸百姓,只不过她更趋向于弃车保帅,只怕抛开情理不谈,她的选择才是成大事之举。 他起身将赋仟翊也扶起来,说道:“你没错,大局为重。” 这时又听蔚瀚英快步走回,大门被砰地推开:“炎海八艘战船在港口抢占登陆,征海军快挡不住了,你带人去支援!” “我?”赋仟翊惊愕看着蔚瀚英。自她跟随大军到了这里,蔚瀚英还未首肯她上过战场,蓦地开口,她竟有些迟疑。 “不是你,难道让劭泽去?” 蔚瀚英一句反问,赋仟翊忙上前桌案拿起佩剑:“您放心,我绝不会让那些狗东西踏进咱们惑明的土地半分!” 劭泽闻言却也有些担心赋仟翊,忙紧跟着要出去说道:“我和她一起去!” “你站着!”蔚瀚英一把拽住他:“慌慌叨叨做什么!这点事她自己应付得了,我有别的事吩咐你!” 劭泽被蔚瀚英这么一拽,人倒是站住了,看着赋仟翊急匆匆冲进雨里,不忘嘱咐道:“小心流箭!” 看着赋仟翊走远,蔚瀚英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说道:“你做起事来,尚不如她手腕强硬。” “您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劭泽不咸不淡地怼了一句。 蔚瀚英破天荒地竟没有生气,反而平静说道:“她可控性太差,若是做了正妃,怕是难以管教。”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您怎么还提这个?” 劭泽的不满情绪溢于言表,蔚瀚英见他烦躁,劝道:“为父并非说她不好,但你不仅仅需要她一个。” “您和我母亲,两人不也一样过得很好?”劭泽很快反问道。 “你需要更多人帮你。”蔚瀚英强调道。 第103章 “我有别的方式。”劭泽道。 蔚瀚英也只是说说,并没有再在类问题上和劭泽较真,不疼不痒地说了一句:“拒绝娶魏紫婧,你有后悔的那天。” 劭泽反倒不以为然,也不想再听下去,说道:“您若没事吩咐,我就去港口看看。” 蔚瀚英忙道:“灰雁回来了,你去好好问问他。” 劭泽意外听说灰雁回来的消息,见蔚瀚英脸色不好,问道:“怎么回来的?” “失去双腿,爬回来的。”蔚瀚英沉默半晌,补充道。 劭泽神色一顿,几经张嘴,却发觉无言以对,沉默下去,径自走进雨中。 赋仟翊没想到这场仗打得如此艰难,她承认在带兵打仗方面她有天赋,然而面对疯狂进攻全然不怕死的炎海人,她仍旧觉得有些心悸一般的紧张。 很轻易地,这场战争由她所想象的轻易获胜变得胶着不堪,岸上火星飞溅,不少人和装备被涂了火油的流箭引燃。 征海军已经有水军自海岸潜入水中,意图凿穿敌军船甲,而近卫军除了弓箭手,几乎全无用武之地。 赋仟翊看得焦心,却也知晓,这样的远距离作战本也不是近卫军所长,她除了能下令放箭,等待护天军援助,也别无他法。 直到半个时辰后,护天军援军赶到,看着那几架巨大的风隼飞过,她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她一边想着这样小范围的联合作战能在瞬间扭转战局,那么这场战争过后,他们更应将惑明军队的训练之中加强各军种合作。在这一瞬间她脑中已闪过无数法子,甚至连建议联合作战演习的奏折如何写,都已经想好了。 “都尉,灰雁都尉回来了。” 赋仟翊眼看着炎海战舰被一一击沉,闻言瞪大了眼睛:“他怎么样?” “灰雁都尉……失去了双腿……他是爬到东裕的。” 小战士语调哽咽,赋仟翊闻言怒火早已中烧:“你说什么?” 战事还算顺利,在大军驻扎东裕的第十天,炎海人已经被尽数赶出惑明领土。炎海国王连夜派使臣讲和,一月之内,他们便已经挥师反朝。 灰雁功成身退之后,在炎海人的追杀中能保住性命,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赋仟翊自然是顶着蔚瀚英即将杀人的目光,不管不顾地为灰雁邀了功。玄封帝不知情,尚以为灰雁是在战争中抗敌所伤,一个高兴,也给了他一些封地,甚至为他赐了婚,也算是安慰了他已经残废的后半生。 赋仟翊心中却对灰雁有太多抱歉,正准备了些厚礼打算去探望他,前脚刚出府门,却被府中负责在宫门处打探消息的小厮撞了个正着:“大小姐,这可不好了!” “又怎么了?”赋仟翊这些日子被折磨得够呛,听着他们说什么“不好了”,脑子就嗡地炸开了。 “灰雁上书揭露,说是蔚统领指使他去炎海佯作投降,引炎海人入侵,以解救蔚统领当日的死刑之困!” 赋仟翊几乎要被这样的说辞所气吐血:“此消息可有误?” “刑部的人已经向公主府去了,大小姐要不要赶着去报个信?” 赋府距离皇宫要比背临蔽水山脉的公主府近了很多,算着小厮快马跑过来的时间,这个时候刑部的人应当还没有走到赋府的位置,赋仟翊也顾不上别的,牵了小厮的马直奔公主府去了。 这一路她脑中闪过无数的可能,她和灰雁交情并不算浅,以灰雁的性格和格局,如果不是被人威胁,大概不至于干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她甚至在进府的时候都来不及下马,见门房将门打开,直接不顾门房的阻拦,纵马冲了进去。 蔚瀚英此时倒是在正厅坐得端正,劭泽在他身边垂手而立,雩珩公主倒是坐立不安地看着赋仟翊冲进门,忙站了起来:“丫头,你可还有什么主意能让公主府渡过此劫吗?” 赋仟翊也不是没想过什么主意,然而思来想去,却也真是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见赋仟翊沉默,雩珩公胡继而补充道:“不管是什么馊主意,你尽管说。” 赋仟翊见着雩珩公主眼泪已在眼眶打转,几经张口,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垂首一跪,说道:“此事是我用人失察,我会去找陛下将一切和盘托出,不会连累公主府的!” “我本就是必死的人,你去认罪,不过多带上一个你,甚至是赋家满门。”蔚瀚英声音冷定,看向赋仟翊的眼神凌厉而严肃。 听得赋家满门四字,赋仟翊神色一顿,沉默半晌说道:“那我去找灰雁……” “如果你觉得找他有用,你不会先来公主府的。”蔚瀚英很快打断她的话,说道。 赋仟翊被堵得无话可说,干望着蔚瀚英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蔚瀚英的神色冰释下来,说道:“不要再给他们留更多的把柄了。” 劭泽始终未说话,看着赋仟翊极度自责的神色,深深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扶起来:“此事不怪你。” “这场无妄之灾,自然是怪她。”蔚瀚英毫不客气地说道:“想想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和那些战死的军士们,想想被鲜血染红的东海和曝尸遍地的海岸线!我被陷害与你无关,但东海岸的每一条人命,都是因为你赋仟翊一念之差害死的!” 赋仟翊自然也没想到事情闹成如今这幅样子,大费周章地转了一圈,甚至是引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她想保住的人,依旧要面对同样的结局。蔚瀚英语气犀利,然而说得却全然没错,灰雁的反向指证,已经让这场战争和那些百姓和军士的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更何况她是这一系列事端的始作俑者。 听得蔚瀚英的指责,心中更是自责不堪,泪水不受控地涌出眼眶。 “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雩珩公主见赋仟翊掉眼泪,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这些人这么想致你于死地,她是在维护你。如今咱们兵力不足,不能反,她除了出此下策,也别无他法。我不觉得她做错了。错的是朝中那帮老不死的东西。” “都这个时候了,还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劭泽终于开口道:“若是毫无对策,不如您先去蔽水山脉避避风头,等过些日子咱们有办法了,再说。” 蔚瀚英鄙夷地看了劭泽一眼,说道:“我走了,你们等着被连坐?皇位不要了?天下不要了?惑明的未来不要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还提什么皇位。”劭泽微然握了握拳:“这个国家,完了。” “你都这么没斗志,我看这个国家是真的完了。”蔚瀚英不咸不淡地怼了劭泽一句。 劭泽的目光终于泛起波澜。 蔚瀚英沉默半晌,说道:“你们听好,近卫军除了你们知道的十二支卫队之外,还有一支常年在蔽水山脉的影卫。影卫一共二百人,个个武艺高强,以一当百,必要的时候,可以让赋恂去调动。征海军月海少将骆安是自己人,若日后遇到任何困难,找到他,他会全力以赴。” 蔚瀚英说罢见他们个个怅然,似乎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尴尬一笑,上前拥抱雩珩公主,说道:“今后的路,就算我不能陪着你们一起走,你们也一样能够走得精彩。” 赋仟翊见蔚瀚英也说不下去什么有用的话,实在没心思听他在这里和雩珩公主儿女情长,转身跑了出去。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找灰雁试一试,不管他受了什么样的威胁,至少她也要据理力争一番,或者能解决这场闹剧。 然而她赶到灰雁家中,就听得他畏罪自杀的消息,再冲进去想验尸,却听闻那尸首掉入强酸当中早已尸骨无存的消息。 她几乎是崩溃地走在街上,知道灰雁一死,此案必定永无出头之日,她总不能再一次故技重施,让炎海人入侵为代价救火。 忽然她被一只宽大手按住了肩,扭头一看却见段鸿羲怅然站在她身后,无助地将他的手拿开:“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你要是有主意,你就直说。没主意的话,也别劝我了,烦着呢。” 段鸿羲沉默半晌,还是说道:“我父亲不想帮蔚统领,我无能为力。” 赋仟翊早知道护天军段统领在皇族争斗中始终保持中立的态度,根本也没将段统领纳入考虑范围之内,听闻段鸿羲的话毫不意外,只道:“说点有用的。” 段鸿羲道:“想让宣王殿下和雩珩公主不受牵连,只怕你要站出来作证,说你亲眼所见,蔚统领严令灰雁这么做的。” “什么?”赋仟翊不解地看向段鸿羲,心想他是疯了,此案已断,她说这些有的没的毫无意义。 段鸿羲道:“灰雁的证词中,并未说是谁给他下的命令。你得证明,雩珩公主和宣王殿下不曾参与此事才是。事已至此,我知道你不想将事情全部推到蔚统领身上,但也唯有这样,才能让其它人全身而退,你明白吗?” 赋仟翊听着段鸿羲的话,沉默了少顷,也不再理段鸿羲,快步离开。 第104章 劭泽一袭素净的黑衣独自坐在公主府南侧阁楼顶层的高台,手捧一杯凉透了的茶发呆。 蔚瀚英忽然被赐死,那些或被迫或自愿的承诺好似一夜间都重重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即便所有人都倒下,你也必须站着。” “可是如果我死了呢?” “即便死,你也一样要站着死!” 这是蔚瀚英的嘱咐。 故而,他不是迎着寒风以一种几近自虐的方式去缓解压力,而是静静地坐在这里,品茶看景,将一切悲痛与压力都和这清凉的茶水一并咽下去,坐得端正。 他将嘴唇压在杯口,一股深深的凉意入喉,他微微皱了皱眉——苦涩。 这是蔽水山脉最深处的石松针,苦涩而性凉。他放了比以往高十倍的量煮熟,企图用这异样的苦涩去缓解心不甘的杂念,却不想着如此难以入喉。 这是个好日子。玄封帝为他的长女祯元皇太女办了隆重的生日会,满城风日。 玄封帝下诏天下同庆。家家户户都需横挂喜幅。其隆重好似家家有女出嫁。 杯盏觥筹之间,人们的笑语和乐器歌舞声渐渐淡了下去,换上城东刑场的一片肃静。 人们静静集聚在城东的空地前,心照不宣地来送这位公信力甚高的“前”近卫军统领。 圣旨上写道蔚统领假传圣旨、欺君罔上,赐城东刑场自尽。皇命如天。没有人可以为之改变。对于普通的皇城居民而言,再大的不公与不服也一样要默默承受。 在通向刑场的那条官道上,人们自发地用右翼城最大的鲜花市场花容源的极品百合铺满了石阶,一脚踩下,清香四溢。 刑部的官员并没有为难这昔日的英雄将领,更不曾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用那些沉重的屈辱枷锁折辱他的尊严。 他们仅是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无声地看着她一步步踩过那些新鲜芬芳的百合。 劭泽早在空无一物的刑场等候。他甚至希望一直这样煎熬地等下去,永远没有下一刻。 当他看见许久不曾出声的人们忽然安静而有序地让开一条路,而父亲出现在路的尽头时,他知道,他那不切实际的希望终而破灭了。 蔚翰英同他一样穿着一身暗纹的黑衣,在微有薄雾的上午显得异常乍眼。 那火仿佛烧了很久,在狂野的火势中他根本看不清蔚统领的身形,只看着那火红充斥苍穹而后渐渐熄灭,刑场如同来之前一般干净整洁,连骨灰都不曾留下。 他屈膝跪下,深深叩首下去。 这当然不仅仅代表着诀别,还表示着承诺,承诺他的决心与责任。 与此同时,南城区近卫军营中,军士齐齐跪下,向着东面行下最肃穆的军礼。 周围的人们不曾抱怨什么,只安静地叩首,然后转身离去。 一时间劭泽觉得蔚统领离开以后的日子变得异常艰难。近卫军、朝政,每一样他不仅必须亲力亲为,还要肩负着往日原本该规划给蔚瀚英的所有压力。突然从一个行事者转变为决策者,他只觉得力不从心,而丝毫不如雩珩公主鼓励的一般如鱼得水。 只是这些话他只能和赋仟翊嚼嚼舌根,却不敢把这种压力带给雩珩公主。 蔚统领和秋苑潇紫的私生子络音从这一刻便由曾经的退避三舍直接跳到他身边辅佐着。在灵流不在的日子里确实分解了他不少的压抑情绪。 “这么苦的茶,难为你还能喝下去!”络音伸手夺过他手中的茶杯,却又忍不住举到唇边闻了闻:“心里已经够苦了,这岂不是雪上加霜?” 劭泽手中乍空,本有一丝怅然,听了络音的话不由深深吸了口气:“是以毒攻毒。” 络音在劭泽对面的位子坐下来,听罢不由神色一凉,将手中那杯残茶一饮而尽,一时间那浓浓的苦涩混着在口中始终不散,他不由皱紧了向来舒展的眉头:“苦到极致还是苦,怎么能够以毒攻毒?” “那只能证明它还不够苦。”劭泽简短道。 络音干望着劭泽,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没有人肯再开口打破沉寂。 蔚统领的死对他们来讲绝不仅仅是亲情的流失,更是责任的转接,如今重重压在他们心上的不单是蔚统领去世的噩耗,还是对即将接任的职责无所适从的迷茫。他只觉得一时间,他和络音之间即便有天大的不愉快,在这场灾难过后,两人还是心照不宣地摒弃前嫌,站在了一起。 劭泽深深吸了口气:“有时只恨自己太过弱小,竟连保全家人的资本都不曾拥有。” “劭泽,你知道,在这条路上,我们都是可以牺牲的人,唯独你。”络音说道:“我只希望你能够真正站定在惑明的政坛上,不要因为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命而荒废了父亲的一番苦心,或者说,荒废了惑明的未来。” 劭泽的眉睫微动,仿佛心海被络音的几句话激起了千万层波澜,呼吸逐渐变得沉重。他木然盯上络音的眼睛,沉默不语。 这时雩珩公主从楼下缓步走上来,见两人相对无言,怅惘地透过大开的窗户看了看远处若隐若现的蔽水山脉,道:“难得你们两兄弟坐在一起,不如你们到院子里切磋切磋武艺,趁着我还有精力,能替你们指点一二。” 络音闻言倒是立即起身应“是”,只是当两人目光都转向劭泽的时候劭泽却没有一丝要起身的意思。 “我没心情。”劭泽道。 雩珩公主原本见络音起身便已经转身下楼,听了劭泽的话忙顿住脚,猛地转过身来,厉声道:“你们的确很没用!蔚瀚英委曲求全为保全你们送掉性命,是为了有朝一日你们能担得起整个惑明的兴衰!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坐在这里!怨天尤人!” “公主!”一个侍从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来:“公主!不好了!慧皇后带着祯元皇太女突然驾临公主府!已经走到门口了!” “来就来了,你慌什么!”络音见他冒冒失失,出言斥道。 “可是……络公子有所不知,慧皇后和我家公主向来不来往,在这个节骨眼上……” “住口!”雩珩公主见他说话口无遮拦忙道:“还不吩咐人将大门打开!” 公主府的正门有三道,中间那道为大门,只有在迎接宾客的时候才打开,平日府里人进进出出都是通过两个侧门。然而虽是如此说,公主府的大门却只有节日庆典时才会偶尔打开,甚至连玄封帝简装出行的时候都走侧门。 “是……是!”那侍从听罢仿佛吃了颗定心丸,一溜烟跑远了。 “她来做什么?”劭泽闻信也不由站起来,拳头攥得死死地:“朝堂上没奚落够,竟追到家里来吗?” “说话愈发没规矩!”雩珩公主道:“你们两个就在这呆着,不要见客了!” 说着雩珩公主匆匆下了楼。 “听说珈谜和皇后极为不和,灵流给的最新消息,说皇后昨日秘密处死了魏麟,珈谜正闹着和皇后势不两立,怎么今日却和皇后一同来凑热闹?”络音从背面的窗户向府门处望去:“就带了这么几个随从,简装出行吗?” 劭泽原本心中就不平静,听了络音的话更加觉得有什么极为不妥,却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随后跑到络音站的那面窗前,看到门口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影,心中不由一沉。 络音见他神色慌乱,不由道:“你今日确实毛躁得紧,难怪公主说你!” 劭泽沉默着不说话,但不一会儿便突然神色一冷:“珈谜怎么可能简装出行?” 珈谜出门,从来都是前呼后拥、浩浩荡荡! 络音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有问题?” “珈谜是含着金汤勺出世的,她生来便是皇帝嫡女,身份尊贵的皇太女,没有人敢对她说‘不’字。她习惯了一言九鼎,从不肯吃亏。对付冒犯她的人绝不手软,就算是皇后……”劭泽说到这里不由顿住了:“是皇后……她又能怎么样呢?毕竟她还没有继承大统,总有能制住她的人。皇后敢秘密处死她的人,就说明皇后还是有意克制她唯我独尊的毛病。” “可是……”络音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愈是这样,她的逆反心理就愈强,皇后这次怕是弄巧成拙了。” “皇后入宫时身份尊贵,可惜不受宠,家世如今也不及明贵妃。珈谜空捧着一个皇太女的身份却无兵权无才德,并不见得坐得稳。而大皇子有征海和靖野两军支持,又有明妃在皇上面前时刻帮衬,实在是天时地利。更何况那皇后……” 劭泽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惑明王朝上下皆知祯元皇太女乃皇后嫡出,而皇室内部却知道,祯元皇太女珈谜原本只是一个小宫女所生,由于当时皇后并无所出才自小寄养在皇后膝下成为皇太女,然而皇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和珈谜与她的母女之情早早寻了个借口结果了那名宫女。 珈谜是五年前才偶然得知事情的真相,从而对皇后恨之入骨,五年之内没踏入过椒房殿半步。 络音听罢一笑:“不知是谁‘偶然’不留神将消息透露给珈谜,才挑起了她和皇后之间的冷战。不过无论如何,我们还得多谢这个人。” 第105章 “可是今日他们二人同时驾临公主府,来得实在奇怪。”劭泽说着,心中一直在打鼓:“我得过去看看。” “喂!”络音刚想要拦,却顿住声没有开口,只神色茫然地又透过窗口向那一行人看去,脚上却挪不动步子。 转眼间那一行人已然进了公主府的正殿大厅,络音微眯了眼,模模糊糊地扫了一眼随行站在外面的一众侍卫,忽而笑了。 “皇后难得来我这转转,可有什么事情吗?”雩珩很不客气地没有谦让,自己坐上主座,向一旁的副座处随意打了个请的手势。 慧皇后见她此举虽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却也没有异议地坐下了。珈谜正坐在她的下首处,和劭泽相对而坐。 慧皇后坐定后方才轻描淡写地一笑:“本宫听说公主府并未为蔚统领办理丧事,想来问问公主这是何故?”说罢她见雩珩公主不语,忙补充道:“公主府的事虽不是后宫之事,但公主贵为皇上的姐姐……” “不要说了。”雩珩公主打断了慧皇后的话:“这是我家私事,用不着皇后操心!” 雩珩公主本是名门闺秀,但在魔界的十年中,并没有人因为她的公主身份而对她另眼相待,她向来不把惑明皇族自持身份的自称当做身份的象征,没有公众场合,她向来不多遵循规矩,即便是面对玄封帝也没有例外。 而慧皇后仍旧因为她的话而皱了皱眉头:“本宫只是问问。” 雩珩冷然的神色忽然转为嘲讽:“蔚翰英欺君罔上被判了死刑,身为惑明皇族成员难道我还有脸面给他办丧事吗?皇后此问实在是多此一举。” 慧皇后垂目思考了一刻,转向劭泽:“你多劝着点公主,切莫让公主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劭泽和雩珩公主的目光触碰了一下,心中也有了计较,随即一笑:“区区一个头衔并不能铸就威严,皇后此言实在是要贻笑大方了,不知皇叔当年立后时为何如此草率。依劭泽看,明妃娘娘就很好,再者而言,当年皇太女的生母华贵人……”他说着有意瞟了一眼珈谜忽然阴沉的脸,笑道:“是臣弟失言,还望皇姐海涵。” 珈谜神色一紧,迅速看向劭泽,却又不知向来谨言慎行的劭泽为何会突然沉不住气,又想到劭泽刚刚丧父,心下一宽,反常地没有多加计较,道:“劭泽说的是实话,本宫怎能怪罪?” 劭泽确实和雩珩公主会意,不需要给皇后面子,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将话题拽到珈谜身上,话一出口自己也是后悔得不行,珈谜平日里虽为人不善,但他从未在表面上拂逆过她,换言之,珈谜对他还算不错。听此言他只当是自己的话正中珈谜的心思,于是冲珈谜笑笑,沉默下来。 劭泽语毕慧后的脸色已然铁青,再加上珈谜一句不疼不痒的评价,她忽然一掌拍在茶案上:“放肆!” 珈谜嗤地一笑,望向劭泽的目光中忽而带了一丝感激,她漠然说道:“劭泽刚刚说过,区区一个头衔不可能铸就威严,母后这是恐吓谁呢?” “珈谜!”慧皇后说着拍案而起:“你……” 话音在这里突然顿住,转眼间鲜血从她喉间喷涌而出,溅得坐在她下首的珈谜满身都是。 珈谜见状并未首先想到去扶皇后,而是立即闪身躲开。 待到劭泽和雩珩反应过来冲过去按住伤口的时候慧后的身子已然瘫软下去,眼神也涣散了。 那是一支银箭,瞬间穿透慧后的喉咙钉在了殿后的红漆柱子上,箭尾处还依稀挂着尚未凝固的血液,远远看去鲜红而粘稠。 “皇后遇刺了!”慧后身边的侍女见状不敢接近慧后的尸体,颤抖着双腿好不容易退到殿口,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大喊道:“皇后遇刺了!来人啊!” 劭泽和雩珩公主不知道络音为何要刺杀慧皇后。 那天当皇后的尸体倒落在地的同时,他分明感受到了络音轻蔑儿复杂的眼神。而当他们再去找络音的时候,络音已经留了口信,自己返回了晞月郡。 雩珩公主木然坐在正殿中,望着那殿中央她与蔚统领和劭泽一家三口的画像出神:“蔚翰英,应当不会背着我们指使络音刺杀皇后。可是……” “慧皇后在公主府被刺杀,我和母亲在此事上都脱不了干系,若是络音真的为我们好……”劭泽顺着母亲的思路做着大胆的猜想:“难道是秋苑潇紫?” 劭泽和雩珩公主都知道蔚统领之前与秋苑潇紫的一段私情。虽然此时秋苑潇紫已经嫁作他人为妻,她与蔚统领的私生子络音仍旧在蔚统领和雩珩公主面前鞠躬尽瘁多年,蔚统领在的时候尚可在她与雩珩公主之间平衡这中间的矛盾;而今蔚统领去了,她们之间的矛盾怕是会愈演愈烈。 雩珩公主神色一动,却很快趋于平静,肯定地说:“秋苑潇紫不傻,公主府倒了,她也难以独善其身” “可是……” 劭泽刚开口想辩,雩珩公主忽然冷下脸来呵斥道:“我知道你父亲的死你心有不甘,但这不是胡搅蛮缠调转矛头的理由!” “我……” 雩珩公主的神色变得十分愤怒,她大力将桌子拍得震天响:“蔚翰英苦心孤诣地教你如何海纳百川,最终你宽容没学会,反倒学会了猜忌!” “我不是……”劭泽忽然觉得百口莫辩。秋苑潇紫是幕后指使这个设想是他目睹慧皇后被刺杀全过程后的第一反应,但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他确实是为蔚统领莫名其妙的送命而心存怨恨,但他怀疑秋苑潇紫绝对不是负面情绪所困。此时此刻的他虽然悲痛,却确定自己清醒。 “你还狡辩!”雩珩公主的愤愤之色几乎要将劭泽灼烧成石炭一般:“你最好到你父亲灵位前好好思过!莫要再将这种负能量带到日后的生活来!” 蔚瀚英因是大逆不道之罪赐死,不能立碑建陵,雩珩公主只私下制了一块灵位牌放在了公主府正殿之后。劭泽心知自父亲在那刑场瞬间灰飞烟灭后,母亲的情绪一直不能稳定,也不多作辩解,默默地走到后殿父亲的灵位前跪下,微闭了眼。 此时雩珩公主正静静站在他身旁,望着那黑漆的、死气沉沉的木雕,神色木然。 “劭泽。”她轻声说道:“活在世上,不可能摆脱了人与人的私欲之斗。即便有一天你会发觉你将心都掏给他的人却是那个在背后害你的,你大可不必悲伤或苦恼,你要试着去理解,那是他的私欲。他能够曾经寄托着你的信任,便不算负你。” 劭泽问道:“这样的人难道不算恩将仇报吗?” 雩珩公主忽然笑了:“或许有一天你要逼不得已去伤害更多真心对待你的人,只是为了成全大局,这也算忘恩负义吗?” “我并不想伤害那些不相干的人。”劭泽道。 雩珩公主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你父亲一直在教你如何用锋刃挫败对手,我却始终教你与人为善。但事到如今,我必须告诉你,与人为善是好事,却不是一个王者应有的做派。你可以学着做一个仁君,但该有的果断和狠厉不能丢。换言之,你在日后的行事上莫不可因为一时之仁而为自己制造绊脚石。绊脚石,明白吗?” “大约明白。”劭泽点了点头道:“但怕实施起来起来太过困难。” 雩珩公主释然笑道:“不急,你总学得会。”她说着看了看蔚瀚英的灵位牌,低声道:“或许是我计算错了,我总觉得这一天会来得晚一些,什么都没有准备。如今说什么也都晚了,蔚翰英始终是蔚翰英,即便是真的负了我,如今也只好认了。至少,他是为了我们整个惑明的未来损耗了一生的美好时光。” “其实劭泽觉得,既然我们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就不需计较那么多。父亲仁义有余,没有对不起任何的人。他爱你,但也不能不对秋苑潇紫和络音负责。若真的将络音自小寄养在公主府,大约我们都过得辛苦。” “你何以见得他是爱我,而不是那个女人?” “眼神。”劭泽说道:“父亲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是不同的。我从那里能捕捉到欣赏和爱慕。” “就如你看赋仟翊的时候一样吗?”雩珩公主反问道:“我倒觉得,你看她的神色很不一样。为什么?” 劭泽此时神色缓和了许多:“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就如你总问父亲为何爱你,你究竟是想要得到他怎样的答案呢?” 雩衡公主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道:“赋仟翊鬼点子多,虽然折腾了半天,没有保住你父亲,这只是疏漏或者意外。近卫军交给他们赋家,你当无后顾之忧。只是我看她和段鸿羲关系匪浅,多少有些担心。” 提起段鸿羲,劭泽倒是不以为然:“关系好罢了,没什么。” “希望是这样。”雩衡公主长叹。 第106章 赋仟翊支支吾吾道:“他,只怕是没这个能力。” 雩珩公主怒道:“西南军营的副都尉都没能力接任卫队校尉,络音区区一个副尉,就能管得了近卫军精干的卫队?” 蔚瀚英说道:“如今陛下想让邱溯接一个副统领之位,邱溯上任,定是要带着人来的,不用络音,你想等着邱溯将近卫军换血吗?” 雩珩公主刚要开口,劭泽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忙道:“络音接一个相对轻松一点的卫队,应当勉强可以。” 近卫军共有十二支卫队,南冕、北冕、白泽、螣蛇、麒麟、梼杌六支是最为声明鹊立的。依照传统,除去北冕卫队负责近卫军统领府上安全以外,其余五支皆在宫中。南冕卫队负责皇帝近身警戒;白泽卫队负责保卫后宫妃嫔;螣蛇卫队负责太子近身警戒;麒麟和梼杌卫队皇宫所有岗哨防卫,其中麒麟卫队主要负责皇宫内部站岗和巡逻任务,梼杌卫队则负责皇宫各处岗哨和外围安全。 麒麟卫队的责任比梼杌卫队更加重,络音接手一个负责宫外警戒的卫队,只要维持卫队的正常运转,应当不成问题。 蔚瀚英安插人,不论能力大小,至少要安排到重要的地方,赋仟翊心知肚明。 雩珩公主见劭泽这么说,瞪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蔚瀚英将目光转向赋仟翊,说道:“你觉得呢?” 赋仟翊有些纠结,不知道此事该不该提议,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给络音这等小人做嫁衣。转念一想,络音再为不堪,至少也会站在公主府一边,如今保证近卫军一条心才是最重要。 蔚瀚英这些年来在近卫军,几乎十二支卫队都是他的人,然而宫内忽然出现刺客,转眼两名校尉折损,还是军内最为重要的两支卫队校尉,眼见着邱溯就要到近卫军挤位置,只怕此事也跟大皇子脱不开干系。 若是蔚瀚英不及时反应止损,接下来再出点什么幺蛾子,近卫军可不是要让他们连锅端了? 赋仟翊想想都觉得恶寒,于是说道:“若是梼杌校尉调任麒麟卫队,络音管理一个负责宫外警戒的梼杌卫队,应当不成问题。” 梼杌校尉庄铎,是自小就跟着蔚瀚英的,为人自然靠谱,宫内这些重要岗哨,蔚瀚英自然要安排最为信任的人。在赋仟翊看来,庄铎接任麒麟校尉再好不过。 提到庄铎,蔚瀚英却眉间一动,忽然说道:“陛下希望从近卫军挑一个顶级高手,担任南冕校尉。” 赋仟翊不语,若说近卫军的顶级高手,除了劭泽,就是赋传铭,再往后就是幽萤都尉,要挑,自然是在幽萤都尉里面挑。她即将要和劭泽大婚,皇帝自然是不会用她的。 蔚瀚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说道:“十二支卫队的校尉,皆是都尉待遇,权利比起都尉一职只多不少。赋传铭去接南冕校尉,你看如何?” 这种事,不该是和赋恂商量吗?赋仟翊一时间有些懵。若说这南冕校尉一职,自然是近卫军中最好的位置,正常而言,虽然作战都尉权利更大,但还是南冕校尉好一些。但皇帝原本就对公主府多有忌惮,真的肯用赋传铭吗? 换言之,如若他真的肯用赋传铭,会不会也如对楚瑜一般,随意赐死? 赋仟翊想到这里慌忙摇了摇头:“我哥哥为人不够谨慎,胜任不了南冕校尉。” “赋传铭武艺胜过楚瑜接近一倍,南冕校尉一职他尚可游刃有余。”蔚瀚英向来是话出口,即不愿反悔,说道:“只是暂时调任,若是传铭站在陛下身边,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蔚瀚英难道指的是将邱溯安插到近卫军的事吗?皇帝如何能因为赋传铭当上了南冕校尉,就轻易放大皇子鸽子?此事只怕也是蔚瀚英的托词罢了。 赋仟翊忽然觉得蔚瀚英此人并不如她平日所认识的那般,绝对正直且铁面无私,他做任何事都有着自己的打算,并且总能将自己的想法与是非大义联系在一起。 这大概也是为何劭泽和雩珩公主双双反对他培植络音,却始终说服不了他了。 他的这一招道德绑架,做得可谓滴水不漏,毫无反驳的余地。 劭泽显然知道赋仟翊心中想的是什么,然而似乎他也对赋传铭调任南冕校尉很有兴趣,于是问道:“传铭调任哪里都是平调,如今的问题是,有两个都尉级别的空缺,我们总要马上找人顶上才是。” 怎奈蔚瀚英竟将目光落到赋仟翊身上,看得赋仟翊直发毛,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蔚统领,我不行。” 蔚瀚英眉头一皱,似乎对赋仟翊的忽然退缩十分不解:“你在西北军营带兵数年,经验丰富,任作战都尉一职有问题?” 赋仟翊微微一愣。她原本以为蔚瀚英看向自己,是想让自己去任麒麟校尉一职。说到底,宫内的几支卫队的确是近卫军中最好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但这些位置是立功比出错难得多。诚如此次宫内出现刺客,南冕校尉楚瑜首当其冲被赐死,便是作为麒麟校尉的邬东明,即便是她们都极力保着,还是挨了五十军棍,被停职。 这种极容易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她才不愿意去做。 却不料蔚瀚英竟是想让她任作战都尉。 作战都尉在近卫军中属于一个什么样的职务呢?就是统领副统领之下的第一人,然而权利却也可以比副统领更大。副统领尚有明确分工,而作战都尉没有,作战都尉一职,什么都能管。 虽然南冕校尉一职是皇帝近身,跟在皇帝身边,若无大错,一般只有占便宜的份,没有吃亏的份,但作战都尉一职在近卫军中的位置更加举足轻重。 这个职务,对赋仟翊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 当年在西北军营因受了邬名道的委屈,她原本盯上的麒麟校尉一职被邬东明抢走,当时她也并不知道麒麟校尉是如此难坐的位置,还因为此事气怒了好久。时至今日,若是真给她麒麟校尉一职,她倒是不想去。 然而作战都尉一职却不一样,作战都尉相当于有着近卫军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利。当年因为邬名道暗中使坏,将原本空缺的麒麟校尉和作战都尉一职抢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作战都尉,自然是武艺更胜一筹的赋传铭胜任。 然而赋传铭此人虽精于武艺,却不爱揽权,平日对营中的事也不怎么自己做主,多半还是听从蔚瀚英的意见,故而他这个作战都尉,除了武艺高强赢得军士的钦佩以外,做得极没有存在感。 赋仟翊自认为,自己若是任此职,应当比赋传铭要强一点。她唯一的弱势在于,武艺并不是近卫军第一。 但如今除了海鹰之外,第一的赋传铭若是调到了皇帝身边,她也差不多勉强算是第一了。 既然蔚瀚英开口,她倒是也极不客气地说道:“那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她和劭泽订了婚,一年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宣王妃了,一个王妃去做近卫军的作战都尉,赋仟翊总觉得不是很对劲儿。 劭泽轻咳了一声,说道:“左右订婚之后,还有一年的时间。” 好不容易蔚瀚英开口,赋仟翊也不愿意失去这种机会。一年之后,自然也可以找到更靠谱的人来接替她。 “没问题。”她慌忙说道。 雩珩公主堪堪一笑:“如此,甚好。” 是啊,作战都尉这样命脉一般的职务让她握在手里,蔚瀚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赋仟翊就这么成了近卫军的作战都尉。 和赋传铭交接职务的这天,除了灰雁等平日和她还算熟的幽萤都尉,最为高兴的还是她天狐特战队曾经的队员们。 因为当年之事,天狐特战队损失惨重,而后为了安抚生者,赋仟翊去求了赋恂,劫后余生的队员们几乎都升了职,其中也有不少在京城近卫军总营各个分队任队长一职。 邬东明得以停职,赋仟翊忽然从有名无实的幽萤都尉变成作战都尉,显然赋家此时在近卫军中的地位要盖过邬家许多。邬名道在赋仟翊和赋传铭交接的整日,除了集会时在众人面前必要的假笑,对赋恂始终臭着一张脸。 怎奈赋恂却心情大好,也丝毫不因为邬名道的臭脸而烦躁,只顾着当着众人的面嘱咐赋传铭和赋仟翊不要辜负蔚统领的栽培。 毕竟近卫军十二支卫队的校尉官,虽然称之为校尉,一样享受都尉待遇,赋传铭调任的又是近卫军的顶级卫队南冕卫队,自然算不得是降职,只是旗鼓相当的平调而已。 只不过赋传铭的确不怎么想去南冕卫队,整日的脸色阴霾堪比邬名道。这也难怪赋传铭会觉得压力很大。毕竟前一任南冕校尉,可是因为护驾不力被赐死的。赋传铭虽然武艺高强,但护卫和进攻可是两回事,若要让他没日没夜地绷着弦,也难保不会出错。 第107章 赋恂自然也是有此担心,然而蔚瀚英开口的事,他也无从反驳,更何况此事蔚瀚英竟也是先提给赋仟翊得到她的首肯的。 赋恂不由有些怪赋仟翊的独断和糊涂。蔚瀚英调任赋传铭,她原本还并不同意,谁知一提让她接任作战都尉的事,竟满口答应了,实在不知道是蔚瀚英故意绕她,还是她本来就是这么没心没肺。 赋仟翊自然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她向来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楚瑜虽然因为刺客一事被赐死,这其中也必有缘故。首当其冲的,邬东明御下有问题,楚瑜夜间松懈是跑不了的。 若是如今庄铎这等谨慎而死板的人做了麒麟校尉,皇宫的安全自然是不会再出问题,皇帝甚少出宫,就算出宫也是多人随侍,赋传铭的护卫工作,应当是好做的。只是平日多一些警醒就罢,毕竟若无大错,皇帝是不敢随意处置南冕校尉这么重要的人的。 但如此调剂,虽然对赋传铭而言,没什么太大的地位变动,对她的影响可大了。 众所周知幽萤都尉虽然个个武艺高强,并是都尉级待遇,但手中并无实权,对于近卫军来讲也算是可有可无,多一个少一个并没有关系。她做幽萤都尉,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之前也想着,等到机会另寻好去处。如今作战都尉这样好的差事塞给她,她若不接,岂不是傻子? 故而她满口答应。这对于公主府和赋家,是双赢。 看得出,劭泽也是希望她任作战都尉的。 首当其冲贺喜的是段鸿羲。赋仟翊自那日酒宴之后,有些日子没见段鸿羲,乍见他出现在近卫军营,险些没认出来。 “你……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赋仟翊并没有夸张,有几日不见,段鸿羲竟是黑了不少,人也瘦了,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想不开去折磨了自己,还是怎么的。 段鸿羲却无所谓一笑,说道:“近日都闷在护天军营练武,晒的。” 赋仟翊在军中也是日日习武,常常在太阳下一练就是大半天,然而她向来注意自己的外貌,总随身携带防晒香粉,没事就扑一扑,故而她从来也没怎么晒黑过。 段鸿羲本身皮肤极白,比身为女子的赋仟翊还要白,平日里又养尊处优惯了,虽然是习武,却也多半躲开太阳最毒的时候,赋仟翊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从没见他明显晒黑过。 如今竟是转性了吗? “你现在的肤色倒是还正常一些。”赋仟翊伸手一指,示意段鸿羲进她的营房坐。 段鸿羲一面和她走向营房,一面说道:“近些日子我们段家几个宗亲上蹿下跳的不消停,我爹怕我哥这么轴的人被他们坑出状况,命我跟在他身边。” 段鸿羲此言没错,段鸿文此人的确是轴,华容街得罪皇太女不说,大街上竟也公然拦车质问劭泽娶亲之事,一个护天军继承人,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提起段鸿文,赋仟翊的脸拉了下来,说道:“你哥那确实是轴,有时间我还真想见见他,问问他为何要拦劭泽的马车给我添堵!他是你哥,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提起此事,段鸿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事我替他跟你道个歉。原是因为他和靖国公府的大小姐有一面之缘,还挺有好感,听得谷姑娘被宣王殿下拒婚,心情有些不爽。” 赋仟翊狐疑地看着段鸿羲:“他喜欢谷吟晴,如今宣王拒婚不娶她,他不该高兴吗?你哥的逻辑也太异于常人了吧?” “他本来就不是正常人。”段鸿羲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赋仟翊一时无语,只好低头给段鸿羲倒了杯凉茶。 段鸿羲不客气地接过喝下,问道:“几日不见,没顾上问你,和宣王殿下相处可好啊?” 提起劭泽,赋仟翊倒是满脸幸福地点了点头:“甚好。” “你哥哥伤还没有好,带伤接任南冕校尉,是谁的主意?” “蔚统领。” 赋仟翊干巴巴地说道。 段鸿羲堪堪一笑,却没有说话。 赋仟翊见他意味深长,想说却不敢乱说的表情,不由道:“有话就说,别在我这玩欲言又止的那套!” 段鸿羲这才说道:“我听闻,陛下也是顶难伺候的,皇太女和他是如出一辙。” 赋仟翊对这件事还真的不怎么担心。皇帝难伺候,那也得是赋传铭伺候不好才麻烦。但赋传铭做事向来认真谨慎,就算皇帝有意挑刺,立时想找他的麻烦也是挺难的。 “此事我哥能应付得来。”赋仟翊说道。 段鸿羲继续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何事?” “刺客出现在赋府附近的事,原本是有人想害赋家吧?” “是啊。” “那为何不查?” 赋仟翊不语。 段鸿羲明白了:“那就是查不得了?” 自然是查不得的,蔚瀚英要赶在邱溯到任之前把人员安插满,邱溯即便来了也是只身一人,免不得被动万分,而此事就算是邬东明假公济私诬赖赋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能急着去讨说法了。 段鸿羲很轻易地看穿她所想,问道:“莫不是那邬名道又在出幺蛾子了?” 提起邬名道,赋仟翊也是一腔愤恨无从说起:“要么是找不到证据,要么是不能找证据。看来老天要留他几天,只好等着日后有机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段鸿羲敷衍一笑,说道:“你那位宣王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赋仟翊忽觉段鸿羲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他没说什么。” 段鸿羲不语,只沉默着喝茶,忽然眉头一皱,将茶杯放在桌上:“他如今在朝中处境微妙,自是要以大局为重。我若是他,一定将那谷吟晴和魏紫婧都娶了。” “净说没用的!”赋仟翊瞥了他一眼。 段鸿羲不以为然,接着说道:“并非我危言耸听,邬名道此人阴险狡诈,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要处置他,就难了。” 赋仟翊自然知道段鸿羲所言不虚,深深叹了口气:“大局为重。” 段鸿羲也学着她深深叹了口气,这才说道:“靖野军收到近卫军邀请演习的帖子,我怎么总觉得此事不简单呢?你们近卫军刚刚进行变动,就邀约靖野军打仗?” 赋仟翊毫不在乎地说道:“那又怎么样?靖野军除了人多,哪点能比得过近卫军?” 段鸿羲狐疑地看着赋仟翊:“近卫军虽然设有西北,东南两个军营,主要责任还是保卫京城,你们的士兵自然是百里挑一。但近卫军演习你们就好好围绕保卫京城演习,和靖野军打什么山地战?” 赋仟翊不语。蔚瀚英给靖野军的邀约帖子,正是要求在京城北部的蔽水山脉进行攻防演习。蔽水山脉西起沃荼腹地,东至惑明东海岸,山高水阔,虽然风景甚美,却怪石嶙峋很难攀爬穿越。京城北邻蔽水山脉,蔽水山脉就如同一道天然屏障,京城的北面,几乎是不会受敌的。 然而近卫军却常常在蔽水山脉演习,如今自己演习不说,还要拉上甚少在山中穿梭的靖野军。别说段鸿羲不解,就是连军机枢密使怕是也不明白蔚瀚英此举的用意。 然而在近卫军混迹多年的赋仟翊却是知道其中缘由。 蔽水山脉难以攀爬穿越,易守难攻,是惑明最为复杂的险地,就算是常年生活在蔽水山脉沿途的本地人,都不敢随意深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朝中一旦有所变故,蔽水山脉也是政要们最好的退避之地。蔚瀚英甚至多次申请过要在蔽水山脉设立军营的事,却屡屡遭到皇帝的驳回。 开拓蔽水山脉,这原本是靖野军的职责,然而靖野军自从换了邱褚做统领后,再也没有在蔽水山脉进行过任何演习,邱褚的理由是担心战损。 这样的理由,她自然是懒得和段鸿羲探讨的,于是说道:“如何,你们护天军也想参与吗?” 段鸿羲嘴上说着,自己也总对蔽水山脉有着好奇心,听赋仟翊这么一说,鬼使神差道:“好啊。” “顾好你们自己,少蹚浑水。”赋仟翊不冷不热地怼了一句。 段鸿羲似乎终于从赋仟翊这里探出倪端,恍然大悟:“我就知道此事有蹊跷。” “哎哎,”赋仟翊原本也并不是因忌惮段鸿羲而不肯透露事情原委,然而段鸿羲终于猜到端倪的时候,还是说道:“和你没关系,别多管闲事。” 段鸿羲意味深长一笑,说道:“我知道军机不可泄露,你若防着我,也不会跟我乱说了。” “我不防着你,你可别坑我就是。”赋仟翊随口说道。 她当然不会真的认为段鸿羲会坑她。 “你现在是作战都尉了,如此好职,自然是要谨慎珍惜。”段鸿羲说着竟忽然感慨起来:“看来我也总该在护天军要个职务,免得总是在军中行走,却连名头都没有。” 提起此事,赋仟翊不由有些奇怪,和段鸿羲认识这么久,她自然了解,段鸿羲并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闲散公子。他武艺高强,熟读兵法,日日泡在护天军营,然而却只被护天军的人称呼为“二公子”,手中既无兵权又无职务,也不像他大哥段鸿文一般被人称呼一声“段小统领”,在护天军什么都管。 赋仟翊知道这其中必有缘由,段鸿羲表面随性,心中却有一杆自己的称,为人出事有分寸之余,更是有着自己的标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知肚明。只不过,他好胜之心不强,凡事不涉及原则,能让则让。 “你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应当有职务?”赋仟翊鄙夷调侃了一句。 第108章 “那倒不是。”段鸿羲说道:“一山难容二虎,我若太出风头,我哥如何自处?” “真是厚脸皮。”赋仟翊嘴上虽然如此调侃,心里却也知道,段鸿文虽然武艺高强,用兵也可以,论起为人处世和变通能力,和段鸿羲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只不过挂着个段家长子的身份,比段鸿羲先一步管控了护天军。 段鸿羲满不在乎,轻笑道:“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总不能也认为段二公子是个无所事事的废物吧?” “也?”赋仟翊狐疑地看向他。 段鸿羲的口碑,在朝内还算是中肯,众人皆知他虽然不在护天军任职,却也算文武皆通,京城想嫁段鸿羲的女子比比皆是,如何就变成他自己口中的“废物”了? 她这么一问,段鸿羲却反而不自然起来,说道:“忽然见你得此要职,我不免有些焦虑。” 这话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赋仟翊也知道他是随意说说,根本不往心里去,自顾自说道:“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等得了空,再跟你讨论我最近的传奇经历。” 段鸿羲虽然近日不曾见赋仟翊,却也知道她遇到很多事,听她如此说,还是觉得她太过夸张,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和宣王就要订婚了,是真的想好了吗?” 赋仟翊狐疑地看了看他,模棱两可道:“你反复问我这个问题,是否觉得我的确没想好?” 段鸿羲微然一笑,却也不答,只说道:“你不会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赋仟翊不置可否,说道:“说真的,想到日后要和宫里那些凶残的人打交道,我心里总觉得有些怕怕的。” 段鸿羲倒是无所畏惧,轻笑一声,说道:“我以为你同我一样,向来不知道何谓恐惧呢。” “像你那么洒脱,我早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赋仟翊瞪了段鸿羲一眼,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订婚仪式在劭泽的新王府举行,玄封帝为上堂宾客。赋仟翊几乎知道自己是怎样在众人的注目下、在劭泽的牵引下一步步地走入殿堂。感觉就好像是从一个敞亮大道一步步走向愈发狭隘的深山老林一般,带着些许的迷茫与恐惧。 正殿正席上坐着玄封帝,慧皇后和明妃分坐于玄封帝左右两侧,蔚统领和雩珩公主坐于左侧,珈谜和大皇子分坐于宾客席的左右上座,其余的一、二品王公大臣分别坐于更靠后的位置。 对于劭泽王子和赋家的联姻,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察觉到政局因着这两家的联姻而形成的新格局、作为玄封一朝唯一有着皇位继承权的三个人皇太女、大皇子和劭泽中,虽然大皇子有着两个军种的兵权,珈谜死坐着皇太女的席位,劭泽的权位渐渐由默默无闻变得声明鹊立。 当赋仟翊穿着正红色鹰图腾拖尾曲裾礼服缓步走过大皇子的坐席之时,大皇子忽然站起身来。 “等等!” 赋仟翊稳住脚步,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大皇子仍旧被她冰冷的眼神震了一下,他隐隐觉得赋仟翊在这短短几个月里的变化几乎是翻天覆地的。他原本就不认识这个父辈官位不算高的官宦之女,纵然是利欲熏心地接近了她,仍旧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是遥不可及的。 他有着最为昂贵的身价,他从未想过会遭到任何一个女人的拒绝。他的权高位重和风流倜傥对于这惑明大地上成长起来的绝大多数女人来讲都仿佛是个魔咒,具有极端的吸引力和不可抗拒性,就算单独论相貌而言,他也从不觉得会输给劭泽半分。 然而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输了! 他在短暂的失神后忽然笑了。拿起桌上的酒壶满满倒了一杯酒递到赋仟翊面前:“赋姑娘,请。” 赋仟翊目光顿了顿。 眼前那杯酒在大皇子金丝纹紫色华服的映照下流动着不一样的暖光,而闻起来却十分刺鼻,在沉重头饰的重压下赋仟翊并不想活动哪怕一下脖颈,进退不得地直直看着大皇子。 “订婚礼还未礼成,恕臣女不能陪皇子喝酒。”赋仟翊说道。 “惑明没有一条规矩说订婚礼上不能饮酒吧?”皇太女在一旁乐呵呵地喝着灵流喂给她的茶,一面随口说道。 赋仟翊干望着大皇子,却并不伸手去接茶杯。 众人皆知大皇子曾与赋仟翊有所往来,倘若此时赋仟翊接此杯,则大有可能日后被加以诟病,而若不接,以皇太女和大皇子的处事风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心里迅速盘算着对策,手渐渐向大皇子手中的酒杯移动。 劭泽不着痕迹地从赋仟翊手中拿过酒杯:“皇兄,王妃不胜酒力,这杯酒就由劭泽代饮了吧。” 语毕他已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意盎然地牵起赋仟翊的手直走到大殿正中。 当然这只是订婚仪式,并不是真正的婚礼,赋仟翊在仪式结束后仍旧按例应回到赋府,继续做她的赋家长女。却不知道真正的变故自这一天起正式拉开了帷幕。 赋仟翊坐在作战都尉一职之上如火如荼,倒是始终比赋传铭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邱溯如约在近卫军副统领之位坐下,却如坐针毡。 近卫军向来是招收根骨资质俱佳的士兵,近卫军的普通士兵武艺也极高,个个资质俱佳,聪慧非常,理应带起来更加容易。然而正因为这样的原因,近卫军将士身负绝技,颇有傲骨,邱溯这种外来的人,未必能得到他们的钦佩和认可。 特别是当日皇家演武场四军比武之时,邱溯以饱满的精神迎战已经经历了车轮战的赋仟翊,胜之不武,此事始终在近卫军中广为流传并加以诟病。故而在邱溯第一天任职讲话的时候,就遭到在场军士的不屑目光。好在近卫军向来纪律严明,就算军士心中不满,也多少会听从命令,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堪。 如今靖野军和近卫军演习在即,邱溯很需要这次机会大显身手。 这日正值月度较考结束,赋仟翊不疼不痒地嘱咐了几句勤加操练、备战演习之类的话,就让大家都散了。 赋仟翊自己在近卫军混迹多年,在近卫军威信很高,就算坐在作战都尉这么重要的职位上,也不需要费劲脑筋去制服下属,并没有多大的压力,然而每每不小心对上邱溯的眼睛,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一般。 “邱副统领有事?” 她虽然面上堆着笑,心中却隐隐有些不高兴。这个邱溯明明是明妃的亲戚,空降近卫军,本该趾高气昂遇事就找蔚统领,然而也不知为何却总盯着她,什么事都跟她说。她做不做得了主不说,也实在不想蹚浑水。 邱溯尴尬一笑,说道:“赋都尉练兵好大的气场,真是女中豪杰。” 邱溯每每找上赋仟翊,总要先夸赞她一番,再开口说事,话说得虚伪。赋仟翊不以为然一笑,说道:“女中豪杰谈不上,不过是人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邱副统领有话请讲。” 邱溯这才说道:“后日开始近卫军就要和靖野军进行演习,怎么到现在也不准备呢?” 赋仟翊听罢也不知是心生自豪还是忽然觉得近卫军和靖野军档次终于拉开,说道:“咱们近卫军每日都在操练,不需要为了迎战特意准备什么。” 赋仟翊此言一出邱溯却有些尴尬,只道:“近卫军不操练,靖野军也定是会操练。靖野军的阵法向来是四军第一,如此而来……” 赋仟翊不想和他废话,打断道:“战争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我们的对手也不会是靖野军,难道我们此次都有时间去操练?有心思备战演习,还不如操练他们懂得随机应变,随时应战,都是最佳状态。” 邱溯被赋仟翊堵得无话可说,想到近卫军向来是以一当十,轻狂也是人之常情,也就不再坚持,终于说到重点:“赋都尉,我对靖野军的情况了如指掌,此次演习由我担任总指挥,你看如何?” 赋仟翊早知道邱溯会有此一言,丝毫不觉意外。此次演习是为劭泽在军中威严打基础,顺便她也想大展身手一番,自然不会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了邱溯,她只奇怪地看着邱溯,说道:“邱副统领,你若有意此次演习的总指挥,应当和蔚统领请缨,您和属下说,属下也做不了主呀。” 邱溯并不认为赋仟翊做不了主。自从赋仟翊和劭泽订婚以后,名义上虽然是近卫军作战都尉,事实上近卫军大事小事,除了邬名道分管的部分,几乎都是她在做主。此次演习总指挥的事,若是她愿意出让,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邱溯说道:“你是作战都尉,总指挥应当是你,我自然是要问你的。” 赋仟翊说道:“邱副统领新来近卫军,对近卫军的情况、将士们的习惯和实力还不甚了解,指挥作战方面自然不如属下有经验。此演习是近卫军约战,若是输了,只怕不好看。” 第109章 邱溯听罢自然不服,说道:“我虽然对近卫军不够了解,对靖野军可是了如指掌。” 赋仟翊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邱溯,说道:“邱副统领来自靖野军,对靖野军阵法了如指掌,若是邱副统领担任总指挥,即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两军演习意在切磋武艺,弥补不足,邱副统领若参与,只怕失了两军演习的本意。” 邱溯见赋仟翊如此油盐不进,脸色一阴:“赋都尉当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赋仟翊并不想对邱溯客气,毕竟是明妃强推来近卫军想分一杯羹的人,别说赋家和蔚统领,就算是向来和赋家背道而驰的邬名道都视他如眼中钉,此事不论他找谁,只怕都不会帮他。 赋仟翊道:“并非属下不留余地,只是近卫军有近卫军的规矩,属下不能坏了规矩。自然,若是邱副统领能请来上面的命令,属下也乐于将总指挥一职让出来。” 邱溯见赋仟翊不松口,也只得点了点头,扭头走了。 却是灰雁见状跟了过来说道:“邱副统领向大小姐讨要总指挥一职了吧?” 赋仟翊不置可否:“真是脑子有病。” 灰雁堪堪一笑:“他刚从靖野军来,就算当了总指挥并赢了演习,咱们近卫军不也有作弊的嫌疑?真当咱们近卫军是他的演武场了?” 赋仟翊倒也没有真把邱溯当做对手,说道:“只怕他是将咱们四军都当成他的演武场了。” 灰雁说道:“较真比武,他比不过大小姐,在近卫军排名也要六名开外。靖野军和近卫军体制不同,兵源资质差距太大,练兵他也未必有什么优势。他想在近卫军站稳脚跟,单凭一场演习只怕也是不行的。” 赋仟翊不和灰雁深聊,只随意笑笑,说道:“这场演习至关大要,不要掉以轻心啊。” 灰雁意味深长地看着赋仟翊,说道:“大小姐,你和宣王殿下订婚了,是不是应该和那个海鹰保持距离?” 赋仟翊不语,自她和劭泽订婚之后,劭泽似乎还不曾以海鹰的身份出入在近卫军营,她几乎把这个“海鹰”忘在了九霄云外:“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朋友而已,用不着你们这么紧张。” 灰雁见她如此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这次演习可是大小姐大展宏图的好机会,可要好好把握啊。” 赋仟翊也不藏着掖着,说道:“届时海鹰会出手,我只在指挥位坐着。” 灰雁很容易读懂了赋仟翊的意思,不由问道:“海鹰是准备常驻近卫军了吗?” 如此抬举,让海鹰下场带兵演习,八成就是想将他推到近卫军的重要职位,灰雁很委婉地用“常驻”一词替代,倒让赋仟翊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赋仟翊在演习的时候始终刻意避开邱溯的掺和,在赋恂和蔚瀚英的眼皮底下婉拒了邱溯很多次自请指挥。劭泽毫无悬念地带兵大破靖野军引以为傲的长蛇阵,一时间“海鹰”的名号在近卫军又一次沸腾起来。就连玄封帝也突然将目光转到海鹰身上,想将海鹰调入南冕卫队。 这里不得不关注一下赋传铭在玄封帝身边的日子,不出所料的不好过,只是赋仟翊并没想到是如此的不好过。 就在演习结束的当天,赋仟翊随蔚瀚英进宫面圣,这才知道原来赋传铭根本就不被允许跟在玄封帝身边,而是只在后殿侯着。然而就算不跟在皇帝身边,皇帝出了问题,南冕校尉依旧难辞其咎。这就是赋传铭的最难处了,碍着如今近卫军的高手几乎都握在蔚瀚英手中,玄封帝表面上不敢得罪蔚瀚英的手下,心底里却只怕将他们恨之入骨。 赋传铭几乎就是这么被架空着,每日干坐在乾钧殿后殿,想必闷都闷死了。 蔚瀚英自然也知道赋传铭的难处,于是问道:“陛下,可是新来的南冕校尉侍奉不周?” 玄封帝只从鼻腔里闷闷地哼了一声,并未做解。 蔚瀚英即刻说道:“若是南冕校尉侍奉不周,臣这就从军中为陛下重新挑选合适的人选。” 当然,玄封帝满不满意赋传铭是一回事,肯不肯真的换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玄封帝立即说道:“你们近卫军如今高手不多,就算有合适的,蔚统领也未必肯放人。这个赋传铭话不多,就先留下吧。” 这一句话几乎把蔚瀚英和近卫军一起骂了,蔚瀚英却一点也不尴尬,说道:“近卫军有什么高手,一定也是首先送到南冕卫队。但这个海鹰散漫惯了,说话做事太过随性,平日连近卫军营都很少走动。带兵打仗还行,南冕卫队职责只怕不能胜任。” 玄封帝知道蔚瀚英不会放人,也不强求,一笑了之:“上次的事不再发生就好。” 赋仟翊腹诽:没事的时候端着架子,不让赋传铭随侍,真正遇到问题又让他负责,玄封帝这么做虽然也无可厚非,但若真出了事,受了伤送了命,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只可惜玄封帝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事,一心想着打压宣王一派而已。 只怕若不是蔚瀚英死握着近卫军,雩珩公主和劭泽还不知道要被排挤成什么样。赋仟翊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蔚瀚英一意要扶络音而不愿扶赋恂了,只怕络音再偏激,亲眷总比外人靠得住。 就这样劭泽以海鹰的身份在四军中又一次声名显赫,赋仟翊也在作战都尉的位子上稳稳坐着,较之赋传铭的威慑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邱溯想在近卫军立足几乎也是无从插手。 当然,不让邱溯握权,这并不是赋仟翊的全部目标,除掉邬名道才是。 这日又值一月一度的校考日,作为作战都尉的赋仟翊不再用每月下场比武,却需站在考台上主持比武。她知道劭泽不到关键时候不会用全力,绝大部分和他交过手的幽萤都尉也知道,故而校考日海鹰的入场虽无悬念,却也无所期待和波澜。 毕竟虽然幽萤都尉各个武艺高强,也仅限于和自己相当的人较劲儿,并不会自不量力。 却不知为何的,今日原本是灰雁和海鹰过招,临下场双剑刚刚相碰,劭泽手中的剑竟硬生生地被邬名道的剑风隔开! 幽萤都尉以上的人不参加校考,校考之中不插手是规矩,邬名道忽然出手的行为令在场的人都有些无从反应。 赋仟翊忙去看赋恂,见赋恂面无改色,复又去看蔚瀚英,见蔚瀚英也面色如常,自己也只好不吭气了。虽然场上哗然,毕竟以邬名道的功夫想打过劭泽也是妄想,蔚瀚英喝赋恂都不介意看着他自取其辱。 反倒是赋仟翊有些担忧,无事献殷勤,鬼知道邬名道又琢磨什么坏事。 灰雁尴尬停剑退场,不解且怒不敢言,意味深长地看了赋仟翊一眼。 看着劭泽随意迎战着邬名道,似乎并不走心,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邬名道此番究竟有何用意。 不出意料,劭泽是不会让他的,数十招之内,邬名道惨败。 “邬副统领这是何意?”劭泽停剑问道。 邬名道反问:“你不该说‘僭越’吗?” 劭泽带着冷冰冰的面具,看不出表情,却道:“校考比武,不论身份高低,属下尽力而为,是尽幽萤都尉的本分,何来僭越一说?” 赋仟翊知道劭泽不会给邬名道留面子,看着邬名道的脸色并未有太多的怒意,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邬名道此人阴险狡诈,此番挑衅失利丢面子的事一般也是不会干的,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劭泽甚少在近卫军走动,更从未和邬名道打过交道,就算听她说了这么多,也未必真的了解邬名道的脾性,只怕要入他的套了。 她刚想出面圆场,却听邬名道已经开口:“区区一个幽萤都尉,凭着几件军功就想在近卫军目中无人,普通的幽萤都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邬副统领约战在先,属下不得不应战,如何谈得上目中无人?”劭泽反问。 蔚瀚英和赋恂大约也没有料到会突发这种事,赋恂开口道:“校考比武而已,海鹰只是按规矩来,不曾伤人,邬副统领不必这么认真。” 赋恂邬名道不睦,近卫军人尽皆知,也没有人避讳此事,只是赋恂手握作战大权,邬名道只是以保障为主,并不能与赋恂同日而语。听得赋恂此言,邬名道却道:“赋副统领所言差异,这样的话就算是赋仟翊也未必敢这么说。区区一个幽萤都尉,从未把军内首领放在眼中,这样的人就算武艺高强,我们近卫军敢用?” 言外之意也就是,海鹰的身份并非常人了? 赋仟翊见邬名道此言,若是真的得了什么风言风语,知道海鹰就是劭泽的事,只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得罪蔚瀚英,八成是以为海鹰是谁家的闲散公子,又是蔚瀚英的嫡系,和赋仟翊走得近,不肯透露身份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若是揭破,多少对赋家是有影响的。 劭泽不动声色,只道:“属下按规矩行事,至于说话没分寸,只是涵养不够,无关偏见。若邬副统领一定认为属下对您不尊,这也和属下尊重蔚统领与赋副统领二人不相矛盾。” 这话说得让邬名道脸色铁青极为下不来台,想想劭泽平日里对人和颜悦色的样子,今日如此犀利真是有些反差萌。 第110章 赋仟翊差点笑出声来,却还是打圆场道:“海鹰说话向来如此,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还望邬副统领多多包涵。” “摘下你的面具。”邬名道忽然说道。 幽萤都尉的确有一部分人不戴面具,比如赋仟翊,那是因为她常年行走近卫军,广为人知。偶尔戴面具的,比如灰雁,同样是常驻近卫军,身份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但有几个真的是常年不摘面具,比如劭泽。 除了蔚瀚英,没有人有权利要求幽萤都尉摘面具,包括邬名道。 赋仟翊觉得邬名道此举的确有些不明所以。若是真的知道海鹰就是宣王,大约他也没有胆量去揭穿,如今明目张胆毫不客气地发话,八成得到了某些“确凿”的证据,以为海鹰来自于朝中哪个他得罪得起的家庭。 换言之,就算得罪得起海鹰的家势,他也明摆是蔚瀚英亲自招来,得罪海鹰不就等于得罪蔚瀚英?就算邬家和赋家有矛盾,邬名道也不至于把火烧到海鹰身上。 该不会又是劭泽在自导自演吧?她狐疑地看着劭泽,却又总觉得这不太像是他的手笔。 邬名道许是见赋仟翊反常地没有再拦,竟透出意外的神色。赋仟翊终于反应过来,只怕邬名道是知道她与海鹰的关系,想逼她屡屡开口帮海鹰,离间她与劭泽的关系。毕竟他邬家也是有个女儿想嫁入宣王府的。 赋仟翊意味深长地看了邬名道一眼:想挖她的墙角,还是别做梦了。 劭泽似乎也会意,随意瞟了邬名道一眼,向蔚瀚英的方向一抱拳:“属下先告退了。” 蔚瀚英这时自然不会给邬名道面子,点头答应。 邬名道此时的尴尬可想而知,赋仟翊看着他的欠揍样实在忍不住上前说道:“邬副统领,近卫军不强迫幽萤都尉摘面具,这是规矩。” 她说话声音不大,只有邬名道一人听得见,说完见邬名道脸色铁青,终于有些暗爽,微微一笑,继续主持校考。 晚上赋仟翊离开军营,见劭泽远远地驱马来接,不由一笑:“今日怼邬名道怼得可舒心?” 劭泽见她心情大好,笑意盈盈,玩笑道:“我怼他只是让你舒心,我和他有没有矛盾?” “是吗?”赋仟翊眉毛一动。 劭泽道:“说起来你的矛盾也就是我的矛盾,拐弯抹角的,我也算和他不共戴天了?” “那是自然。”赋仟翊看着劭泽俊郎的侧颜,总觉得心情大好,酸道:“不过他家可也是有个待字闺中的小姐等着嫁入宣王府为妾呢!” 劭泽忽然看向赋仟翊,说道:“虽然我答应你不另娶他人,你也不用这么天天提醒我吧?” 赋仟翊会心一笑:“去哪?” “白慕尘着人送来的海螃蟹,一路用冰水养着,现在还是活的,我让卓然送回王府,一会儿让厨子做菜。” 提起白慕尘,赋仟翊道:“说起这个白慕辰也真是不厚道,明明是先认识的我,也不见他有什么好东西想着我。” 劭泽失笑道:“如今他给我和给你有区别吗?” 赋仟翊道:“不知道你是宣王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殷勤!” 劭泽道:“绝大多数人知道我是宣王,也不曾殷勤。” 此话出口,赋仟翊却沉默了,朝中绝大部分人趋炎附势,自然是都去皇太女和大皇子身边讨便宜,这个白慕尘总觉得像是和劭泽一见如故似的,自认识以后不断地贴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眼光太超前的缘故。 总之不管白慕尘是怎么想,赋仟翊是坚信劭泽能披荆斩棘得到皇位的。 “劭泽,你爱名利吗?”赋仟翊问道。 劭泽忽然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一时间竟没有回答。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那么认真。” 劭泽堪堪而笑:“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赋仟翊的光微微一滞:“你说呢?” 劭泽道:“无人不爱名利。只是比较起国泰民安,名利次之。” 赋仟翊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一般无比安稳。若是劭泽真说出一番淡泊名利的官话,只怕自己也不会信,反而会因为他的不诚实而心烦。 “邬名道越来越浮躁了,这么急着看我笑话,弄得我倒是想送他份大礼。”赋仟翊说道。 “什么大礼?” 劭泽驱马前行,仿若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 “没想好,看到他那张脸我就恶心!”赋仟翊道。 劭泽和她的想法显然不一样,说道:“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他当初为非作歹的证据,此人阴险狡诈不说,做事更谨慎稳妥,想除掉他绝非一朝一夕的事。他在近卫军这么多年,就算是我父亲不想用他,也总得有合适的机会才是。” 劭泽所言不虚,然而听得赋仟翊却更加烦躁:“他管辖范围内,我们是一点也插不了手。” “就暂且容他一阵吧。”劭泽说道:“等合适的时候,我来想办法。” 赋仟翊知道劭泽和蔚瀚英首要考虑的是近卫军的稳定。邬名道在近卫军这么多年,根基稳固,一旦去除,只怕近卫军内部多有动荡。劭泽如今在朝中地位并不稳固,若是没有近卫军相助,几乎等于一败涂地。 故而也没多说什么,只好道:“反正他也活了这么久了,不介意他多活两年。” 听她此言劭泽心理却不舒服起来,说道:“仟翊,你放心,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一定帮你除掉他!” 赋仟翊和劭泽只是订婚,并没有住到王府里去,但隔三差五地跑一趟也是正常的。他们回王府的路上正好碰到匆匆纵马的段鸿羲,段鸿羲见他们二人忙道:“宣王殿下,你可有空?” “怎么了?”不等劭泽回答,赋仟翊问道。 段鸿羲急道:“大皇子在周府,欲强行带走周慕雨。” “什么意思?”赋仟翊不解。 段鸿羲道:“就算她和人结了阴亲,大皇子还是想娶她。今日大皇子巡视军营,见她练剑着迷,这会儿聘礼直接送到周府门口,周统领不敢推辞,只好让人进府。此事周慕雨自然是不肯的,闹得很不愉快,只怕再这么下去大皇子要去请了圣旨,她是不得不从。” 赋仟翊起初听了此事是沉默的。一来,征海军如今在大皇子的管辖之下,二来,大皇子想娶谁和劭泽也没什么关系。段鸿羲的用意她明白,跟周慕雨卖个人情对劭泽有利,但帮周慕雨势必要得罪大皇子,劭泽与大皇子的关系已然不睦,若是再闹僵点,只怕也是惹事上身。劭泽想不想蹚浑水暂且不说,她是不愿意让劭泽蹚这浑水。 “去看看。”劭泽意外答应。 赋仟翊只得跟上。 他们到周府的时候,大皇子的马车还在门口停着,劭泽忽然对赋仟翊伸手:“日月同辉给我用一下。” 赋仟翊一愣,从腰间解下短剑递给劭泽。 日月同辉即是她从劭泽房中发现的宝贝,劭泽从未用过,她只是看着好看,这才一直带在身上,如今来了周府,他怎么忽然要起日月同辉来了? 周府并不比赋府更大,进门即有一巨大屏风挡住了视线,乍进来的时候,总有一种压迫感。 段鸿羲紧跟在他们身后,尚未绕过屏风的时候,劭泽忽然停住脚步,将日月同辉举到段鸿羲面前:“和大皇子抢人,你敢不敢?” 段鸿羲起初并未注意到这把短剑,当劭泽真的举起来,他目光却不自主定在日月同辉上移不开视线。用不着介绍,日月同辉也属于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宝剑。一时间他似乎根本没听进劭泽再说什么。 赋仟翊率先听懂明白过来,她当然不会愚蠢到认为此事需要以武力解决,但周家从军出身,周慕雨又在征海军行走,以宝剑为聘礼再合适不过。 段鸿羲直到观赏完宝剑才回过神来,竟说:“若以此剑作为犒劳,我可以壮壮胆,若以此剑为聘礼,我觉得我……” 劭泽倒也不谦让,竟收起日月同辉,道:“也罢,随口问问。” 赋仟翊终于确定,劭泽就是要去得罪人的,劝说大皇子放弃,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劭泽直接上来和他抢人。当然,此事也得周慕雨配合才行。 周府的正厅跟宽敞,他们刚到门口,就见大皇子坐于主位和周统领说着话,周统领虽然陪着笑,面色明显僵硬难看,而大皇子只是心不在焉地说话,表面恭敬。 见劭泽一行人忽然闯进来,大皇子面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赋仟翊对大皇子微微一笑,笑容种带着一丝挑衅一样,大皇子神色一冷,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率先说道:“宣王这是?” “皇兄。” 劭泽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 赋仟翊和段鸿羲随后跟着行礼。 周统领也早已起身向劭泽行礼:“宣王殿下。”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大皇子早已觉得事有蹊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大皇子向来以温润如玉示人,然而他和劭泽关系已僵,事已至此,也就不再装了。 劭泽看了一眼站起身的周统领,说道:“臣弟是来送聘礼的。” 第111章 此话一出不仅是大皇子,就是连周统领都颇为意外。大皇子狐疑地将目光落到赋仟翊身上,随即神色一转,说道:“周二小姐不在府上,你来的不是时候。” 劭泽微然一笑,说道:“臣弟求娶的是周大小姐。” 大皇子放置于膝上的手忽然紧紧攥住,青筋暴起:“什么?” 段鸿羲眼疾手快自劭泽手中接过日月同辉双手奉给周统领,说道:“周统领,这是宣王殿下的聘礼,周大小姐看到一定会喜欢的。” 周统领大约早因为大皇子的事头痛不已,见劭泽前来更加不解,终于在看到日月同辉之后眼前一亮,惊愕地看向劭泽:“殿下,这……” 大皇子见状终于怒气冲冲站起:“劭泽,你这是什么意思!” 劭泽早已和大皇子不睦,也不介意撕破脸,只道:“臣弟下聘礼而已,皇兄如何这么生气?” 大皇子被他堵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说道:“本王在你之前已经下过聘礼了!” “周统领收了吗?”劭泽随即问道。 大皇子忽然语塞,看了看周统领,又看了看段鸿羲,道:“周统领怎会不收?” 劭泽知道周统领为人怕事,也不为难周统领,说道:“既然皇兄也有意于周大小姐,不如周统领请周大小姐过来,让周大小姐自己决定。” 大皇子差点没被气吐血,似乎正考虑着要不要和劭泽理论,就见周慕雨已从后厅走了出来,见了他们二人先规矩地低身行礼:“明王殿下,宣王殿下。” 赋仟翊和周慕雨有一面之缘,对周慕雨的印象一直不错,然而这么久未见,见她倒是憔悴不少,脸色也不太好,不知是受大皇子逼婚的影响还是别的原因。 “慕雨,既然明王殿下和宣王殿下都有意于你,你自己决定吧。”周统领说道。 见周统领不表态,大皇子更为恼怒:“周统领,这明明是本王先行下聘礼,周……” “大皇子,您虽说先来了周府,人家周家还没接下你的聘礼,相当于没有答应,既然您和宣王殿下都有意周慕雨,不如就让她自己挑吧。”段鸿羲打断了大皇子的话。 段鸿羲此人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和皇亲国戚打交道从来是想什么说什么,不怕得罪人,更不给人留面子,到了大皇子这里更是如此。 话一出口,他将周统领尚未接下的日月同辉递到周慕雨面前:“宣王殿下的聘礼,不多说,你应该识货。” 周慕雨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段鸿羲,见段鸿羲一个劲儿使眼色,这才正色看了看日月同辉,目光一震:“这把剑……” 习武之人没人不爱宝剑,更别说是日月同辉此等触手温润价值连城的宝剑,或许周慕雨不认识日月同辉,但武器是否有所灵气,一眼便知。 她刚要伸手去接,大皇子道:“一柄破剑,拿来当聘礼,太没诚意!” 自进了周府始终沉默的赋仟翊终于开口说道:“此剑是否价值连城,周大小姐识货。若是周大小姐愿意收下这聘礼,我愿将宣王正妃之位让予周大小姐。” 大皇子怒视了赋仟翊一眼,说道:“一个副统领的女儿,自然是不配为正妃!” 赋仟翊几乎想一巴掌扇过去,想想还是大局为重,忍住了,却不料周慕雨忽然接过日月同辉,笑道:“我愿嫁与宣王,为侧妃。” “你!”大皇子怒指着周慕雨,几经开口竟没说出什么来,怒极反笑:“好,你们都好……” 事实上从周慕雨进入正厅开始,根本没有认真看过劭泽,大皇子自然是看在眼中,只觉得是劭泽在有意找他难看,想方设法卖周慕雨些好处,而周慕雨无论如何不愿嫁他,宁可接受宣王的好处。 “周统领,你怎么说?”大皇子将目光转向周统领。 周统领沉默半晌,说道:“大皇子抬爱,慕雨感激不尽。然而慕雨毕竟和人结过阴亲,大为不详,大皇子身份尊贵,慕雨不敢高攀。” “周统领的意思是,宣王身份不够尊贵了?” 大皇子脸色极差,颇为不给面子的反问道。 劭泽的目光忽然犀利划过大皇子的脸,反常地没有说话。 却是赋仟翊说道:“周大小姐更喜欢我家殿下这把短剑,大皇子既然喜欢周大小姐,不如就顺了她的意吧。” 大皇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周慕雨,说道:“你若喜欢宝剑,我可将天下的宝剑收来送你,这柄破剑你就还给他,他日我送你更好的!” 大皇子说着就上手抢周慕雨手中短剑,短剑入手却如被什么东西刺了一般,手一抖,短剑咣当落地。 周慕雨忙低身去捡,一边捡一遍说道:“此剑非武艺高强之人不能驾驭,大皇子习武不勤,还是不要轻易碰此剑为好。” 大皇子被堵得无话可说,颜面扫地,怒甩了一下衣袖,直步走出。 周统领并未上前相拦,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劭泽,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提亲尚未接受。 劭泽这才说道:“权宜之计,还望周统领和周大小姐别往心里去。” 周统领蓦地对上劭泽的眼睛。权宜之计,不要往心里去,也就是说劭泽根本没打算娶周慕雨。虽然周统领并不见得真的愿意和劭泽扯上关系,但是劭泽改口如此之快,只怕他反而会觉得周家受了侮辱。 劭泽道:“本王是受鸿羲所托,前来解燃眉之急,并不是真的想和大皇子闹僵。” 周统领却堆不出笑脸来:“宣王殿下说出口的话,这么容易反悔?” 赋仟翊心理咯噔一下——难不成周统领还真想和劭泽攀亲家?周家怎么说也是明妃的然,总不能是因为大皇子欲强娶周慕雨而受不了压迫想反抗吧? 周慕雨忙上前将手中的日月同辉递到劭泽面前,道:“多谢殿下仗义相助,臣女是已婚之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周慕雨大约是第一次见劭泽,心中又早已有所属,自然不会对劭泽一见钟情,劭泽接过短剑,却有些尴尬:“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已有正妃,若是再娶周姑娘,对仟翊和周姑娘来说都不公平。” 周慕雨只诚然一笑:“臣女没有再嫁的打算,但若宣王殿下不娶臣女,大皇子怕是还会再来,如此一来,殿下只怕是白白得罪大皇子一番了。” 段鸿羲听着此话终于忍不了,说道:“你就不能学学赋仟翊有点出息,哪天寻到机会,剁上他几根手指,看他还敢不敢娶你!” “你变着法骂我是吧?” 当初赋仟翊在华容街伤了劭泽的事,原本就让她很是懊恼,谁知段鸿羲竟拿此说事,怒道。 周慕雨闻言耶毫不客气说道:“你以为大皇子是宣王?你脑子被狗啃了?” 劭泽在此尴尬不已,实在不知道这话是夸他还是损他,说道:“本王既已开了口,大皇子应当不会再来找周姑娘的麻烦了,本王还有事,先告辞了。” 劭泽要走,赋仟翊肯定是要跟着走的,只好上前对周慕雨说道:“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段鸿羲正犹豫着跟不跟着一起走,周统领见劭泽转身要走,忙道:“殿下,谢谢您。” 劭泽也没回复,头也没回地走了。 赋仟翊紧跟着他出了周府,见他面色沉郁,以为他生气了:“你不会是真生气了吧?” 劭泽微微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那你表情那么严肃。” “我得罪人了,表情当然严肃。” “那你还是生气了。” 劭泽说道:“我不是生气,我是想不透这个周家为何对明妃如此。大皇子闹到这般田地,他们难道没有二心?” 赋仟翊道:“你看那周统领唯唯诺诺的没出息样,想必没有那个魄力另攀高枝,还不如周慕雨还利索爽快。” 劭泽继而沉默着翻身上马:“没出息就没出息吧,没出息也坐在征海军统领的位子上好几年了,做人做到这幅模样,也是窝囊。” 赋仟翊原本上马跟着劭泽,沉默低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帮他们?” 劭泽道:“不是段鸿羲开口找我帮忙的吗?” “段鸿羲……”赋仟翊道:“你考虑试一试护天军?” 劭泽反常地没有否认,反而道:“你觉得行吗?” 赋仟翊道:“如果是段鸿羲,我看他对你倒是很上心,但段鸿文……” 提起段鸿文,却不料劭泽更为自信道:“只要他不是想和大皇子、皇太女蛇鼠一窝,早晚会站到咱们这边。” “这么说也有道理。”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劭泽,问道:“我以为你会先放弃皇太女,却不料先放弃来大皇子。” 皇太女珈谜手无兵权,虽有丞相相持,总有些根基不稳随风倒的架势,而大皇子不同,大皇子手握两军军权,若是争权,看起来倒是比皇太女更胜券在握的样子。 换句话说,大皇子应当是比皇太女更得罪不得的人。 “我和他们相处,不是为了独善其身。”劭泽看着赋仟翊,话里有话。 赋仟翊突然明白过来。自始至终她陷在莫名其妙的爱情当中没有清醒过,细细思考,劭泽并不是如其表一般是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只需择木而栖。他是要和朝中两位争夺皇权的,首先应该对抗的,自然应该是那个最不容易对付的。 “可是没必要这么快撕破脸的吧?”赋仟翊还是忍不住问道。 劭泽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第112章 如果不是大皇子急着娶她的事,只怕劭泽也没那么快和大皇子撕破脸,归根结底倒是她的缘故了。 她正要开口,段鸿羲已经远远地追过来:“多谢宣王仗义相助,在下……” 赋仟翊可等不得段鸿羲说什么感激的话,打断道:“你和周慕雨关系这么好,怎么不自己去提亲?” “我……”段鸿羲开口想要申辩,似乎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道:“我提亲,大皇子能善罢甘休吗?” “如今谁不畏惧你们段家啊?认识你这么久也没听说你怕过谁,今日怎么突然这么谦虚了?”赋仟翊问道。 段鸿羲倒是看了看劭泽,莫名一笑。 却是劭泽居然也笑了。 段鸿羲给劭泽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拉拢周家,只不过这个机会究竟有没有用还说不好。 总而言之,劭泽已然得罪了大皇子,自然不介意再多得罪几番,卖周慕雨一个人情。至少如今虽然周统领为人比较谨小慎微,周慕雨还是很有魄力的。周家唯一的儿子远游多年不归,若是周慕雨争气,征海军还不早晚都是周慕雨的?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 劭泽道:“蓬莱派自东海弄来的海蟹,段公子若是不忙,随我们一同去宣王府用晚膳吧。” 京城南部有河,河蟹在京城的餐桌上并不少见,然而东海距离京城虽然只有三日路程,却都是山路,若是运货,只怕走上五日不止,鲜活的螃蟹背到京城,基本也就馊了。 故而海蟹在京城还算是个稀罕货,就算是宫里也几乎得不到,只有像蓬莱派出身的这类武林高手才能将螃蟹完整带来。但是武林高手,显然不会常年运货的。 段鸿羲一听是蓬莱派,不由道:“是谁这么好的心情,居然背起货来了?” 赋仟翊道:“这种事除了白慕尘,你觉得还有谁干得出来?” 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也不客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宣王殿下了。” 段鸿羲不遇酒宴不饮酒,赋仟翊遇了酒宴也不见得饮酒,而劭泽虽然是来者不拒,通常酒宴还是能躲则躲。 但是吃螃蟹得时候,往往还是要配上一盅烈酒。劭泽的王府平时不怎么居住,存酒不算太多,也足以让赋仟翊翻箱倒柜找上一阵子了,等她找到闻起来还算顺口的好酒,螃蟹早已上桌。 劭泽看到紧跟在她身后的侍女端着的酒瓶,忽然就笑了:“早知道让你选,一定会选这种酒。” 赋仟翊莫名其妙地从侍女手中托盘接过酒来:“这有什么问题吗?” 段鸿羲看到那酒瓶上的字,见怪不怪地说:“她向来如此。” 似乎这话说得劭泽极不舒服,他下意识地看了段鸿羲一眼,说道:“府里只有四瓶,还是我给我母亲备下的。” 赋仟翊无奈坐在劭泽旁边,说道:“梅子酒而已,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段鸿羲道:“你在军营混迹多年,还是喜欢这种女孩子家家的东西,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赋仟翊闻言却不高兴了,眉头一皱说道:“我在军中行走,就一定要喜欢烈酒?” 段鸿羲忙从侍女托盘中夺过酒瓶说道:“这酒也不错。” 看得出劭泽和段鸿羲聊得还不错,赋仟翊堪堪一笑:“依我看啊,你和周慕雨走得这么近,不如自己娶了她,也省得大皇子虎视眈眈。” 语毕未等段鸿羲拒绝,劭泽已经说道:“我开口要过的人,他是不会再要的。” 赋仟翊沉默,劭泽出言有理,大皇子虽然早觊觎着周慕雨,但若劭泽开口要人,只怕他还要自恃地位,不屑于同劭泽争抢。依赋仟翊看,大皇子除了身份地位比劭泽稍高,应该没有哪点比得上劭泽,也不知究竟是哪来的勇气非要和劭泽一决高下。 眼下若是周慕雨真的嫁与劭泽,征海军少说一半兵权要打水漂,这个时候他还自恃位高放弃周慕雨,只怕脑子里面早就想着别的退路了。 段鸿羲淡笑:“周慕嫣虽然也是周家嫡出,毕竟从未习武,也不在军营走动,在军营的地位和周慕雨不能同日而语。对他来讲娶了周慕嫣也没什么价值,不如放弃周家这枚棋子。” “等上几年,趁三军统领大选的时候换掉周家,对他来讲也不是难事。”劭泽说道。 段鸿羲意味深长地将目光落在劭泽身上,说道:“大皇子的敌人本应是皇太女,不知为何,一定要将殿下您当作眼中钉?” “你这个话问得!”赋仟翊知道此话劭泽无从回答也无法回答,瞪了段鸿羲一眼说道:“你走到大街上,恶犬咬你也要理由吗?” 段鸿羲话一出口,大约已经觉得不妥,赋仟翊话落尴尬一笑:“有理有理,是我唐突。” 赋仟翊怎么听着段鸿羲的话都觉得有些难受,想必劭泽听了也是一样的感觉,然而劭泽面上并没有丝毫的介意之色,他只微然一笑,吩咐下人倒酒。 劭泽和段鸿羲私下并无接触,只是因着赋仟翊的关系,段鸿羲好似和劭泽很熟的样子,居然很容易相谈甚欢。 日子稀里糊涂地过着,赋仟翊在作战都尉一职上游刃有余,虽然赋传铭被圈在宫中觉得十份不爽,看在赋家还算风生水起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忍。直到那日他如常在后殿干坐着执勤,听得前殿征海军周统领带东海沿岸征海军探来报,炎海有十几艘战船向惑明驶来,请示是否予以拦截。 赋传铭在心中暗暗算着日子,自东海岸到京城,最快也要两三天,如今只怕炎海人也已经登岸了。朝中有令各军不得未授命出兵,征海军东海岸的东海军团只怕等都等疯了。 最让赋传铭感觉抓狂的是,随后皇帝召见了一干大臣,包括军机枢密使和四军统帅,除了近卫军护天军主战,其余人都跟缩头乌龟一样。而近卫军主要只是负责京城护卫,去东海驱除敌寇和他们也没什么直接关系。如此一来寡不敌众,皇帝竟下令不战,派使臣义和。 此令一下,别说气疯了蔚瀚英和段瑞,赋传铭在后殿和几名南冕卫队的战士面面相觑。 惑明正值昌盛,军力和经济几乎都处于鼎盛的巅峰,此时不战,难道眼看着炎海人蚕食惑名的领土? 赋传铭险些就要冲出去反对,幸好有南冕卫队的人拦着,只见皇帝转眼自前殿进入,见到赋传铭反而一脸不解:“急着去东海杀人吗?” 赋传铭这才恢复理智,垂手道:“陛下,炎海入侵,为何不战?” “为何要战?” 赋传铭几乎被这句话问愣,说道:“我朝兵强马壮,炎海不过是个靠天吃饭的小国,放任他们登陆,岂不是将我朝的物泽拱手他人?” 皇帝竟理解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当过作战都尉,你知道我们培养每一名士兵都要花费无数的人力物力,出战必有耗损。东海岸不过几个渔村,牺牲几个百姓,总比牺牲我们的军士强。” 若不是道德至上,赋传铭几乎被他的理论蒙住了,想想还是说道:“陛下,我们富国强兵,就是为了能给百姓安逸的生活,若是如此,天下不安,养兵何用?”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自顾自走了。 赋仟翊原本还在营里盯着军士们训练,眼见着蔚瀚英怒气冲冲地向自己走来,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想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端倪,及时迎了上去:“统领,出什么事了?” 蔚瀚英阴沉着脸继续向赋恂营房走着,说道:“炎海军队自东海岸登陆,陛下不许出兵,你怎么看?” 赋仟翊一惊,炎海人忽然攻入惑明本身也有些猝不及防,再加上皇帝竟下令禁止出兵,难道是明摆着将自己的国土拱手让人吗? 一时间她竟没说出什么来。 蔚瀚英见她不语,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回话。” 赋仟翊这才反应过来,说道:“陛下不同意出兵,无非是不想损耗兵力,或是不想花钱。不知道是爱兵还是爱财。” 蔚瀚英冷哼一声:“等惑明被人蚕食了,守着他的金山还有什么用!” 赋仟翊沉默半晌,说道:“若是不出兵,渔村被屠不说,东海岸一旦被炎海人占领,经济损耗事小,反正咱们家大业大不在那个小地方,但口子开了,难免他们得寸进尺!” 蔚瀚英脚步一顿,似乎被赋仟翊的话所提示,问道:“知道劭泽在哪吗?” “殿下应当是在公主府吧?” 蔚瀚英转身就走。 赋仟翊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蔚瀚英离开的背影,只得径直去找了赋恂。 赋恂听罢沉默许久,只问了赋仟翊一句话:“若是蔚统领决定抗旨出兵,你觉得赋家能不能跟?” 赋仟翊觉得这个尖锐的问题很刺耳,说道:“我和劭泽在东海岸见过炎海人是怎么杀戮的,如果不考虑别的,赋家当然应该跟。但抗旨此事可大可小,若是皇帝不依不饶,不知赋家是否会受影响。” 赋恂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蔚统领是宣王父亲,宣王和你已经订婚,蔚统领若抗旨,赋家必然是脱不开干系。” 赋仟翊听赋恂这么一说,反而坦然了些,说道:“既然是这样,就听蔚统领吩咐吧。” 赋恂干望着赋仟翊陷入沉思,许久方才问道:“若是抗旨,我们赋家怕是承不起这样的罪名。” “爹的意思是,让我劝劝劭泽?”赋仟翊问道。 “弃疆土与百姓于不顾,做得到吗?”赋恂堪堪叹气,起身倒了杯茶给赋仟翊,说道:“和宣王说,若是选择出兵,赋家誓死相随。” 第113章 赋仟翊沉默着接过茶杯,没有说话。 赋家自然是誓死相随的,抛开朝廷因素不说,国土有难,赋家举家从军数十载,岂有不支援的道理?炎海人何等残暴大胆她自是亲眼所见,如何又能弃边境百姓的生命于不顾? “我去校场继续盯训去了。”终而赋仟翊一口水都没喝下去,放下茶杯,心神不宁地走了。 她担心的事并不仅仅是蔚瀚英打算抗旨。近卫在西北和西南都有军营,唯独在东海岸没有,京城驻军不过三万,近卫军虽整体实力强于其它军种,但并不如征海军适应海上作战。 从京城调拨一两万近卫军前去东海,如此大的阵仗定会传遍千里。若是被拦截,不但东海岸去不了,只怕蔚统领也要立时被扣上抗旨罪名,连取了军功以功抵罪的机会都没有;但若无人拦截,只怕更是有人既想让蔚瀚英出兵赶走炎海人,又想坐实他的抗旨罪名,无异于杀鸡取卵,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这个时候,不知道雩珩公主一家会不会优先考虑这些问题。 相对于赋仟翊,赋传铭的想法更为简单,他只是想着有人肯领兵作战即可,他更不介意去当先锋。毕竟比较起朝中聊无休止的争端,他显然对保卫这个国家更加有兴趣。 这日的训练尚未结束,赋仟翊站在看台上,远远看见劭泽穿着幽萤都尉的装扮负手而立,冷银色的面具在下午正毒辣的阳光中显得愈发刺眼,会意地径直回了营房。 劭泽沉默地跟着她进了房间,将面具摘下搁置在桌上,干望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茶杯入手清凉,有如灼灼夏日里和煦的风,抚平了他心中烦躁。 赋仟翊坐在他对面,见他始终不说话,于是开口道:“你若有什么决定,我们赋家与公主府共进退。” 劭泽闻言却还是不曾说话,手指摩挲着那并不光滑的茶杯,神色严肃。 赋仟翊见状忍不住继续说道:“你到底怎么想?” 又是许久的沉默,劭泽开口道:“积蓄了这么多年,原本想着多少有些资本能和他们一争,如今没想到这些力量是这样用的。” “觉得可惜吗?” “家国大义面前,可惜谈不上。但这些力量,本不必这么用。”劭泽道。 寥寥几句,赋仟翊知道劭泽心中已有定数,说道:“如果他们真的能承担此事,怕是你也不必费尽心力积蓄力量的。” “有理。”劭泽诚然,终于抬首看向赋仟翊:“此事由公主府牵头,若是他日朝中怪罪,也由公主府一力承担,不会牵连赋家。” 赋仟翊却道:“我们赋家倒不怕牵连,近卫军中除了邬名道的那一小部分人,主力都是赋家在掌握,朝廷总不能把整个近卫军都处置了吧?” 劭泽纵是听进了她的话,仍旧心事重重,勉强一笑:“想洗牌洗到近卫军身上,没有那么容易。” 赋仟翊看着劭泽,却颇为百感交集:“我知道你一定会管的。” 她的百感交集并不是因为劭泽敢抗旨,而是因为他肯消耗他积蓄了多年的兵力去承担本不该他承担的责任。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然而真正手握重兵的人蒙在被子里当缩头乌龟,逼着不相干的人冲锋陷阵,还是顶着抗旨、私自出兵等一切要命的名头去冲锋陷阵,实在是让人心里憋屈。 然而想到这里,等不到她开口赞美,劭泽反而怀疑地看着她,问道:“带兵打仗,你真的可以吗?那是实战,不是演习。” 他刻意强调了“实战”二字,反而让赋仟翊听得颇为无语:“你真的觉得我不行?” “我不确定。”劭泽毫不客气地说道:“倒不是因为怀疑你的能力,主要是怕真刀实枪的,出什么意外。” 赋仟翊当然惜命,却不以为然道:“若是真有什么意外,咱们这算是抗旨出兵,应该是不能被收尸的吧?” 话说得随意,听得却刺耳,劭泽眉头一皱,说道:“你若总开这种没边际的玩笑,就不要牵头了,好生在京城窝着吧。” “那可不行!”赋仟翊听罢急了:“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可不要当真了!” 劭泽正色道:“我原本也在想着,你到底要不要去。总觉得你不去好一些。” “我有那么糟吗?”赋仟翊被劭泽说得有些怀疑人生:“我觉得我应该不比别人差呀,说不定比我哥还强一些呢!” 劭泽说道:“原本就是抗旨出战,你们赋家不能举家出动吧?” 赋仟翊道:“要留肯定是留我哥啊,他在陛下身边,总不能僭越跑出来参战吧?” “我不想让你去。”劭泽神色复杂地看着赋仟翊。 赋仟翊终于对上劭泽的眼睛,从劭泽眼中透出的担忧恰到好处地被她捕捉到,这才问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全?” 劭泽点了点头,说道:“刀剑无眼,你虽武艺高强,毕竟人外有人,上次你和炎海人交手也没有占到便宜,应该知道他们的实力。” 赋仟翊正色道:“近卫军中,我的武艺算高的,又是作战都尉,若是我都贪生怕死不敢去,谁来指挥部队?” “但是……” 劭泽干望着她,忽而欲言又止。劭泽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甚少有话说一半不说完的时候,赋仟翊一眉毛一动,心知劭泽大约只是担心她的安全,不愿意她去冲锋陷阵而已。欲言又止,只因为理智告诉他,他需要自己。 她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全,一来,我是作战都尉,未必要亲自出手,二来,这么多人在,又不是单打独斗。再说,抗旨出兵这种事,作战都尉不到场,大家还有什么士气?” 劭泽的手仍旧摩挲着那盏茶杯,许久方才说道:“你若去,必要保证不可落单、不可冲动。” 赋仟翊道:“上次的事是意外,这次不会的。我也怕死,我还要留着命回来跟你成婚呢,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当皇后呢。我要是这么傻了吧唧地死了,岂不是给其它女人做了嫁衣?” 此话出口,神色始终严肃的劭泽终于释然笑了:“你的逻辑,真是异于常人。” “那宣王殿下你的眼光也异于常人。我这种逻辑,换做旁人怕是也不敢要呢。”赋仟翊虽是心不在焉地耍嘴皮子,却知劭泽近日压力甚大,能让他笑一笑也是不容易。 “对不起,我总是在给你找麻烦。”劭泽道。 赋仟翊微微叹气,说道:“其实若是不认识你,此时为了百姓、为了近卫军和蔚统领,我大概也得硬着头皮上,所以你也不用太抱歉,这个麻烦不算是你给我找的。” 只要你记得我的好就行。赋仟翊心中这么想着,将茶杯从劭泽手中抢下,说道:“烦心事解决了,就不要再折磨这个杯子了。” 手中乍空,劭泽反而更心不在焉起来,突然站起身,说道:“既然决定了,准备准备吧,等我消息。” 赋仟翊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纵然说话的时候她相对轻松,毕竟是马上要打仗了,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仔细从脑中过了一遍近卫军目前的状况,大约知道应该调动哪些部分,做出哪些要求指令,这才起身收拾了两件细软,将佩剑认真擦拭干净。 蔚瀚英是当夜赶回军营紧急下指令的,近卫军作为四军中最为精悍的一支,有着充足的物资和装备,几乎不需要任何筹备,连夜出城。 京城守卫皆为近卫军,故而他们在出城之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然而越走赋仟翊心里越不踏实,驱马追上蔚瀚英,问道:“蔚统领,到现在我们都没有被阻拦,说明他们根本就不想阻拦,放任我们抗旨出兵,不就是杀鸡取卵吗?” 蔚瀚英随意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说谁是鸡?” 赋仟翊被堵得无话可说,也没想到蔚瀚英居然会忽然拿此话怼回来,尴尬地看着蔚瀚英。 蔚瀚英轻笑:“劝陛下出兵的事上我们已经做足了努力,就算他是为了逼着我们抗旨,这个罪名,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接。” 半晌见赋仟翊不说话,他复而说道:“若真有事,也不会连累你们赋家。” 赋仟翊道:“统领现在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太见外了。” 蔚瀚英道:“他们只是针对公主府,你们赋家犯不着蹚浑水和我抱团死。” 蔚瀚英话说得随意,赋仟翊听得却异常刺耳。为驱除敌寇而抗旨出兵,听起来好像是个值得传诵千古的感人故事,身在此刻时,却有着难以形容的悲凉之感,这种感觉并不仅仅来源于皇室的昏庸无度与冷漠自私,更是因为她此时此刻无法预知后事。 她原本对驱赶炎海人很有信心,如今听蔚瀚英此言,心却凉了半截,因为即便他们驱除了敌寇打了胜仗,等待他们的依旧不是封赏和赞扬,而是抗旨之罪。 赋仟翊道:“若是天家真有此意,也要先问近卫军同不同意!” 蔚瀚英神色微动,说道:“若是真有那天,近卫军和劭泽,就都交给你们赋家了。” 赋仟翊胸中早有一腔怒意无处宣泄,听得蔚瀚英如此说,心中更加不是滋味,说道:“宣王殿下是你儿子,近卫军是你一手建设,要管你自己来管,别指望把这些烂摊子推给我们!” 此时劭泽仍旧在京中处理事务,晚些才会追过来,没有劭泽帮腔,赋仟翊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蔚瀚英,只觉得他的确是抱着赴死的心态去东海的。 蔚瀚英听罢赋仟翊的话却笑了,说道:“你若不管,我只好找别人来管了。” “蔚统领!”赋仟翊眉头一皱,对于蔚瀚英这种半推半就的玩笑十分反感。 其实蔚瀚英向来严肃,真的是甚少开上一句玩笑,然而话一出口却如此的不中听。 第114章 他正色道:“若我出事,以邬名道的手腕也翻不了天去,你们大可放心。” “那是自然。”赋仟翊反常地毫不客气地说道:“像他们这种卑鄙小人,若能成大事,我的名字倒着写!” 蔚瀚英对赋仟翊的评价丝毫不意外,说道:“你以后若是有本事,废了他也是可以的。” “蔚统领你话一出口,可不能反悔啊!”赋仟翊趁热打铁赶着说道。 “对他的卑鄙手段,你说的还少吗?”蔚瀚英少有跟她能聊上两句,提起邬名道,似乎也是有些踢也踢不掉的无奈。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赋仟翊一边说着,却注意到他们走了许久,周遭还是十分安静,心中愈发不踏实,不由问道:“若是始终没人追来,是不是证明,他们的确是想杀……” 她原本还想说“杀鸡取卵”,话未出口,却总觉得用词不当,总不能真的说蔚瀚英是鸡。 蔚瀚英闻言却不在意,说道:“再昏庸的皇帝,也不希望领土被侵犯,如今有人顶着抗旨之名驱除鞑虏,胜了他可坐收渔翁之利,败了他也能够打着自己不知情的旗号给炎海人卖个好,他何乐而不为?” “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她一边说着,一边关注着沿路黑漆漆的一片,忽而想到当年在西北军营被邬名道坑的时候,似乎也是一个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愈是想着这些,对比起今日之境,她心里愈是不痛快起来。 蔚瀚英道:“世道如此,要么适应它,要么改变它。” “统领是在激励我用心帮宣王殿下吗?”赋仟翊的话听起来说得毫不在意,实际上越说越觉得压力大。 按照目前这种形势继续下去,她实在不知道劭泽会不会因为这次出兵而更加处于劣势。 蔚瀚英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此仗有信心打赢吗?” 赋仟翊被蔚瀚英问得一愣:“原本有信心,您突然这么问,我忽然觉得……” 蔚瀚英道:“昔年我曾和炎海人交过手,他们的武艺丝毫不差于我们,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人少罢了。” “统领是说咱们的近卫军对付他们都可能吃力吗?”赋仟翊惊愕问道。 “你和他们交过手,你觉得呢?”蔚瀚英反问道。 赋仟翊的确和他们交过手,然而除了最后遇到的那个武艺高强的炎海人,其余的人她并未觉得有什么特殊。 似乎见赋仟翊不曾回答,蔚瀚英倒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说道:“你如今是近卫军的作战都尉,功夫了得,四军当中,能够打过你的不超过十个。而那个炎海人,不过是个普通将官。” “但是炎海军队任免,并不是以武艺论高低吧?”赋仟翊不由问道。 “那就说明,他们的普通军士中,或许也有武艺超群的。” 赋仟翊忽感一阵恶寒,自她在东海对战过炎海人开始,她竟从未考虑过这等问题,只单纯地想着炎海不过是个小国,矬子里面拔将军,也出不来多少可用之才,如今听蔚瀚英这么一说,心里愈发飘了起来。 “蔚统领,临上战场,您这是给我打退堂鼓啊。” 赋仟翊自欺欺人地冷幽默了一下,说得蔚瀚英似乎也没底起来,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是指挥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冲锋陷阵,可能的话,也拦着点劭泽。” “宣王殿下武艺比我高出很多,应当不打紧吧?”提起劭泽,赋仟翊却是毫不担心,至少目前为止,她从未觉得劭泽会遇到对手。 相比之下若是说起惑明的兵力,段鸿羲基本也勉强能和劭泽打个平手吧?若是灵流这种人也能加入,她的确不会觉得武力上的问题是什么问题。 若说唯一有问题的,那大约就是惑明心不齐了。 蔚瀚英道:“他只是功夫略好,没你们传得那么神话。” 赋仟翊腹诽,劭泽的功夫她是见过的,并且她敢断定劭泽尚未尽过全力,蔚瀚英此言未免有些过于谦虚。 “知道了统领,宣王殿下是不能涉险的。”她总觉得自己并没有领会蔚瀚英此言的真正含义,还是很不客气地答道。 东海岸的情况比她想像的更加遭糕,确切地说是,除了东海岸驻扎着的炎海军队,她并没有在附近的渔村中看到活着的人。 一阵阵腐臭的味道伴随着海风飘来,她几乎忍不住作呕。蔚瀚英的脸色黑如乌云,他驱马直向着眼前的渔村而去。 赋仟翊虽是觉得恶心,却也早已想到了炎海人的做派,即刻上前拦住他:“统领!别去了,不会有活人。” 蔚瀚英神色一滞,却没再坚持,吩咐部队驻扎在渔村附近,派了两个探子再次前去探查敌情。 赋仟翊早知道会是这么惨,却也没想到场面是如此的不可收拾,脸色始终惨白,就连蔚瀚英跟她说什么都没听进去。 蔚瀚英见她失神,上前一步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专注些!” 她这才回过神来。 蔚瀚英道:“今日我们整休一晚,明日再对他们进行驱逐。” “驱逐?”赋仟翊复又仔细审视了蔚瀚英一番,确信这两个字确实是出自蔚瀚英之口,心中敞亮了不少。 驱逐,只是为守卫自己的领土而被迫出兵,于情于理,皆比抗旨出兵听起来好了很多。 自然这里面似乎自欺欺人的成分更多,但赋仟翊心情就是会好很多。 因为她觉得,蔚瀚英此人虽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涉及到家国大义的时候,始终站在百姓这一边。就算是皇帝皇太女双双回避,视家国大义为无物,至少,还有雩珩公主一家能够坚守着这个国土。 蔚瀚英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炎海人本应没什么好怕,怕只怕是有人背后捅刀子。” “蔚统领,咱们都到了这般田地,何故还要说这些丧气话。”赋仟翊临上战场,倒是不怕厮杀打拼,怕只怕是有人不断提醒她,就算此战必胜,等待他们的依旧不是论功行赏,而是抗旨之罪。最为悲哀的,也是就算她知道是这样,仍旧要拼尽一切力量将炎海人赶出去。 他们的目的,不就是驱逐炎海人吗? 蔚瀚英微然而笑:“等这战胜了,若是等不到玄封帝的封赏,就等劭泽的封赏吧。” 话说到这里就相当明确了,赋仟翊知道他想让劭泽当皇帝,雩珩公主一家都想让劭泽当皇帝,他们处心积虑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 她忽然萌生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她鬼使神差地问道:“蔚统领,此战我们必须胜吗?” “什么?”蔚瀚英不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她忽而说道:“我们损兵折将地胜了,分享胜利果实的人是他们,接受抗旨之罪的人是我们。宣王殿下手里只有这支近卫军,他的羽翼尚未丰满,此时折损,只怕日后很难翻身。若是此战我们不打,炎海人深入惑明,虽然可能会丢了一些百姓,但朝廷自外而内地烂了,宣王殿下才能有机会……” 她自顾自地说着,忽而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她几乎不可置信地眼看着蔚瀚英扬起手来,重重甩上自己的脸。 她忽而住了口,左半边脸几乎被打麻了,她皱紧了眉,心知蔚瀚英一家一心为国,大约是听不进她的这些话的。 她自己也并不是置百姓于不顾的人,只是想想,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为那个烂到根的皇室打仗,不论输赢仍旧要被扣上一个抗旨的罪名,心中就极为不痛快。 很快她也被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知道惑明若没有劭泽,只怕撑不过十年,但用百姓的生计和性命去换劭泽的皇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蔚瀚英看着她一时无言,神色复杂却仿佛不曾有过一丝的愤怒。赋仟翊和他对视着,虽然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话有些心虚,但并不觉得蔚瀚英真的会因为此事而求全责备。 她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手中佩剑却忽而被蔚瀚英夺去。 “跪下!”蔚瀚英低喝一声。 赋仟翊倒是如言跪了。算起来她跪蔚瀚英的次数还真是不多,蔚瀚英主动要求她跪的情况也几乎没有。若是蔚瀚英真因此事生气,她倒不觉得什么,关键是,蔚瀚英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即便方才那巴掌打得并不轻,多数也是不想她祸从口出的意思,并不是真心责备。否则若是蔚瀚英发怒起来,一巴掌至少把她打聋了。 蔚瀚英道:“你听着,此战你不必出手,由劭泽替你指挥军队即可。” 赋仟翊不解道:“统领此言何意?属下方才只是无心之言,若统领觉得不妥,属下以后不说便是。如今咱们虽带了五个幽萤都尉,也未必胜券在握,若是……” 蔚瀚英截住她的话说道:“此战你不许出手,听懂了没有?” 赋仟翊越来越觉得有些摸不清蔚瀚英的意思,按照常理而言,蔚瀚英向来鼓励她亲自下场,特别是遇如此重要之事,为何忽然劝她退场? 她不解地看着蔚瀚英,说道:“统领,属下不明白。” 蔚瀚英干望着她,凌厉的神色逐渐化了开,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将炎海人赶出去即可,不必所有人都抗旨。” 赋仟翊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蔚瀚英他是近卫军统领,近卫军无论出了什么状况,他都是首当其冲跑不了的,劭泽始终以海鹰的身份戴面具示人,就算真的出什么状况,只需找人替代即可。 第115章 这大概也是临出行前蔚瀚英不肯带赋恂的原因吧。 若是赋家也跟着一起掺和,朝中一旦怪罪下来,公主府一脉,可谓是全军覆没。 “但是统领,我人都来了,若是躲在营帐里不出门,是不是说不过去?”她干巴巴地问道。 蔚瀚英似乎因为她此时居然还想着威信的问题而觉得好笑,竟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说道:“你若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我倒是有办法。” “什么办法?”赋仟翊看着蔚瀚英的表情,总觉得自己似乎脑子有些愚钝,忽而反应过来,几乎是迅速站起来的同时后退一步,惊道:“蔚统领,不能打人的!” 蔚瀚英似乎不曾料到她反应如此之快,一时间手也没跟上,眼见着手中佩剑剑鞘打空,有些尴尬:“那你说怎么办?” 赋仟翊对他的这种馊主意极为不以为然,平日里看着蔚瀚英不苟言笑,如今聊多了竟不知道他如此腹黑,总觉得她是不是蔚瀚英的私生女被赋家收养了。 如此一来,劭泽岂不是成了她的亲兄弟?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忽然萌生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 “那你过来。”蔚瀚英招呼着。 赋仟翊瞥了他一眼,直说道:“不出手不出手,大不了脸不要了。您就不必这么麻烦还要费力跟我演戏了。” 蔚瀚英闻此言干笑道:“你若觉得不打紧,那是最好。” 赋仟翊当然不会觉得不打紧,她只是觉得当街被蔚瀚英打有些丢脸而已。 此战若是她不出手,他日回朝事发之后,若是赋家能够置身事外,军士们大约也可以理解她不出手的原因。 毕竟数月之前在东海岸,她也曾经漂漂亮亮地打了一仗。 然而此战打得却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顺利。炎海人来得不多,但源源不断登陆的架势,颇有些打车轮战的意思。相较而言,近卫军的人实在是算不得多,虽然个个以一顶十,也抵不住炎海人的疲劳战法。 更重要的是,炎海人的功夫,似乎也不错。 赋仟翊虽然人在后方,看着连蔚瀚英都亲自下场,自己总觉得有些坐不住,只是迫于蔚瀚英的吩咐不敢动而已。 如今态势似乎是陷入了死局一般,炎海人不退,他们自然也不能退,然而炎海人源于不断地补充兵源的时候,他们除了折损,几乎无能为力。 赋仟翊手中的一支断箭再次被她握断成三截,她吩咐身边的勤务兵:“去东海军团求援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勤务兵闻言马上去问,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却垂头丧气地回来,说道:“东海军团少将说要遵从朝廷的命令,不予抵抗。还说我们近卫军的抗旨之罪他们承担不起。” “一群废物!”赋仟翊右手佩剑重重砸上左手。 她并不是真的只是骂骂人而已,她是在认真地想办法。 “从山路那边迎迎,看护天军援军是不是快到了。” 她出发前就派人修书给段鸿羲,要求他不计一切后果带兵前来支援,是的,她是“要求”,而不是“恳求”,毕竟他们近卫军就寥寥几万人,没了也就没了,不如护天军家大业大,人多心齐。 “如果你还想再看见我,务必要带军队前来东海支援。” 这是她的原话,她坚信段鸿羲此人也是爱国仁人志士,就算不看和她的关系,为了这个国家,抗旨之罪他也是敢接的。 只不过他并不是护天军的当家人,想带兵出来,只怕阻力多多,不会有他们近卫军时效这么高。 勤务兵泰明已经碰了征海军的钉子,听赋仟翊这么一说,不但没有兴奋之色,反而心虚道:“护天军真的会来吗?” 赋仟翊目光狠狠在泰明身上刮过:“原本会来,你若不赶着去接应,说不准走错了路就来不了了。” 泰明闻言二话不说奔着他们来的路就冲了回去。 赋仟翊虽然嘴上的话说得漂亮,心中却极为没底,此时劭泽人还没有到,几名幽萤都尉和蔚瀚英联起手来,虽然足够抵御一阵,但困难的是,暂时他们没有援军。 她站在山崖之上看着海岸的状况焦灼不已,几次都想拔剑打下去,次次都是因为触到蔚瀚英的目光而退缩。 她也知道,她不该去。 “都尉,这样下去只怕……”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惊觉回头,却见络音正站在距离她不到三寸的地方。 络音此人,自然是盼望他们赋家也倒了,将近卫军夺入自己手中的。 “援军会来的。”赋仟翊不苟言笑道。 “都尉真不去帮忙?” “我去帮忙,你指挥?”赋仟翊挑衅一般地看向络音。 络音神色不自然地一停滞,干巴巴说道:“属下武艺不精,想帮忙,只怕没那个本事。若是都尉真的决定不出手,那属下就勉为其难吧。” 赋仟翊也没想到络音嘴上说着,竟真从山崖上一跃而下!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原本在她眼中欺软怕硬的络音迅速投入战斗当中,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很快她看着,络音虽然武艺一般,但应变能力其实还可以,也算不得一无是处,一来二去地,竟对络音的印象大为改观。 “都尉,周大小姐到了。” 赋仟翊意外听得身后的副尉带来的消息,意外回头,见周慕雨正站在她身后,神色惘然:“我去过东海军团了,调不动。” 赋仟翊想着她既然独自前来,必是周家不肯抗旨派兵,周统领不点头,自然东海军团少将也很难给她这个面子。 她苦笑道:“我代表东海岸的百姓们感谢你,但若周统领不点头,你还是不要掺和了。” 周慕雨没有回答她的话,上前走了几步,站到她身边,看着东海岸并不算乐观的战况,说道:“若是我掺和了,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赋仟翊并没真正见识过周慕雨的功夫,但听段鸿羲形容,应当也是不赖的。抛开别的不说,虽然蔚瀚英早早叮嘱她不许下场参战,她还是觉得如今战场上需要她。如果她不行,周慕雨应当也是可以的。 她虽然对周慕雨印象很好,此时却不得不设身处地地为近卫军和东海岸的百姓们着想,若是让她在周慕雨和他们其中二选一,她知道她不应该拦着周慕雨。 她说道:“炎海人功夫不差,兵源不断地登陆,实话说,我也不知道近卫军能撑多久。” 周慕雨微微一笑,说道:“大皇子还需要我们周家,不会落井下石,我并不怕抗旨。” “那就劳烦周大小姐了。”赋仟翊虽然听着周慕雨的话觉得酸酸的,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总而言之能够替她解决困难即可,至于周慕雨话里话外是否带着讽刺之意,她并不在乎。 久而久之,大约是炎海人也打累了,远远地看去竟有数十艘战船不曾靠岸,岸上的人也在逐渐退回海上,她终于松了口气。 海上作战,并不是近卫军的强项。其实炎海人并不难打,若是东海军团肯出手,只需出动几艘战舰,甚至只需出动几架远弓弩,就可以轻易将他们拦截于海上,不至于空留近卫军在岸边以少敌多。 入夜,段鸿羲和劭泽终于到了。赋仟翊见大军未到,不由埋怨道:“你不带人前来,自己来有什么用?你以为你是战神?” 段鸿羲忙道:“你别急,我哥哥带着护天军三个军团随后就到,我们护天军心齐,一定打胜仗。”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近卫军人心不齐一样!”赋仟翊原本在白天的战场上就憋了一肚子火,听了段鸿羲的话更火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既是自己先来,如何这么慢?” “我这不是等宣王殿下一同来的嘛。”段鸿羲见赋仟翊怒火中烧,声音只好软了下来。 劭泽只是穿着幽萤都尉的衣服,戴着面具,听得段鸿羲此言,忙道:“这里哪有什么宣王?” 虽然此时只有他们三人在,见劭泽谨慎,段鸿羲道:“是啊,我和海鹰一到,此战哪有不胜的道理?” 赋仟翊微微叹气,道:“炎海人远比我小想得难缠,东海军团最适应海上作战,却不肯派人,不知道要多折损我们多少战士。” 劭泽问道:“战况如何?” “死伤不少,轻伤能治的治,治不了的我已经着人将他们送回京城医治。” “打扫战场了吗?” “炎海的战舰就在不远处,我们就这么点人,现在过去,无异于送死。”赋仟翊提起此事,手上紧紧一攥,指甲几乎要将手心的肉抠了下来。 劭泽沉默少顷,说道:“既是这样,等段鸿文他们到了我们再作打算,今晚都去休息吧。” 段鸿羲却不依,说道:“我过去看看。” 赋仟翊一把拉住他:“不用去看了,今日睡个好觉,明日有的你看。” 赋仟翊此言倒没有别的意思,她是真的怕段鸿羲看了战场的惨烈睡不着觉,明日影响发挥,而此话段鸿羲听起来却不那么入耳,说道:“我睡不睡得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赋仟翊莫名其妙被堵得有些别扭,怒道:“你爱去就去,我就是怕你看了做噩梦而已!你既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也没必要跟你废话!” 第116章 段鸿羲闻言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多有不妥,干望着赋仟翊有些尴尬,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赋仟翊却不想多说,只道:“折腾了一天,我也很累,不要再说了,我去休息了!” 段鸿羲有些不理解赋仟翊莫名其妙的邪火是从哪里来,也没敢多说话,干看着赋仟翊转身离开,尴尬地看着劭泽。 劭泽只吩咐段鸿羲去休息,紧跟着赋仟翊进了她的帐篷。 赋仟翊原本经历了一天的折腾,心情此起彼伏,见到劭泽,心情终于有了一丝的平复,她干望着劭泽,几经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劭泽沉默着摘了面具,这才说道:“邬名道不敢前来支援,你可以放心了。” 赋仟翊听得劭泽在这个时候还想着邬名道的事,心中一酸,说道:“如今正值用人之际,若是我们赋家不出手,邬家再不出手,近卫军可还剩什么人呢?” 劭泽道:“我想过,若是邬家真的出手,朝廷怪罪下来,大可以将邬家一锅端,怕就怕朝廷不作处理,邬家到时又有战功在手,更加难对付了。” 赋仟翊问道:“究竟是邬家不敢出手,还是你不打算让邬家出手?” “他们不敢,我也没打算。”劭泽很快答道。 赋仟翊沉吟一番,说道:“护天军肯出力,应当是没什么关系。” 劭泽道:“护天军休整过后,我们速战速决。炎海人虽然武力强,毕竟远途攻来,军力折损大半,用不着我们太多的兵力。” 赋仟翊对劭泽的说法倒是很赞同,然而这场战争即便是有着很大胜算,她却没有一丝丝的期待,反倒心里揪着难受。毕竟就算战胜,等待他们的也不是凯旋而归的喜悦,得不到任何认可和封赏不说,说不定还得掉脑袋。 只不过这种揪心之论,他们很默契地不提而已。 赋仟翊道:“你要去见见蔚统领吗?” 劭泽摇了摇头,说道:“让他休息吧,只怕他夜里还要起来巡视。” “那你呢?”赋仟翊问道。 劭泽沉吟一番,说道:“我就在你这里合衣睡一晚可好?” 赋仟翊愣了一下,她在西北混迹多年,军营当中虽然没有男女混住的情况,她也早已习惯了巡岗守夜等等和男人合衣相处一整晚的经历,按理说并没有什么不妥和顾忌,然而听得劭泽这么说,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见她犹豫,劭泽道:“野外驻军,我不摘面具,去哪都不合适。” 赋仟翊本想说“你可以去蔚统领那里”,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想想劭泽若是和蔚瀚英共处一室,时间久了还说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搞不好还得吵起来,两人都休息不好不说,若是弄出什么幺蛾子,怎么都不合适。 “住是没问题,但是我可不会照顾人。”赋仟翊手一摆,转身去收拾地面上的防潮垫:“防潮垫只有一个,除了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能睡哪去,你若不介意咱们只能挤一个了。” 海岸边原本就潮湿,近卫军驻军用的帐篷虽然有一层薄薄的雨布防潮,能睡人的地方也只有他们随身携带的一张防潮垫。赋仟翊因为喜欢睡得软一些,她的防潮垫会比别人的大一倍,用的时候折叠起来增加厚度。 恰好,将防潮垫打开以后,睡两个人倒是没有问题。 劭泽听着赋仟翊的话总有些别扭,不由道:“介不介意不该是我问你的吗?” 赋仟翊愣了愣,自己也觉得好像不太对,尴尬一笑,说道:“野外行军,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再说,他们已经订婚了,赋仟翊自己觉得也没有什么避讳的必要。在惑明,订婚和大婚只是差一个迎亲洞房的过程而已,订婚过后,她也就算是铁定的宣王妃,跑不了了。 她将防潮垫打开,说道:“你刚到,先休息一下,我去巡视一圈,帐中有水,你自己找。” 劭泽微微点头,大约也是觉得车马劳顿地很疲惫,将军府外面的铠甲一解,坐于防潮垫上闭眼调息起来。 赋仟翊扭头出了帐子,却见段鸿羲正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只好走了过去。 “什么事,说吧。” 段鸿羲说道:“我大哥带了三万人,你瞧着炎海人的状态,应当是没问题吧?” 赋仟翊道:“炎海人虽然来得多,若是将他们阻击在海岸处,三万人是足够的。” 段鸿羲继而道:“周慕雨调不动东海军团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她掺和在你们近卫军当中,我总觉得不合适。” 赋仟翊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合适,大皇子投鼠忌器,因为她的存在,说不定不会落井下石。” “你说谁是老鼠?”段鸿羲眉毛一皱。 赋仟翊反常见他脾气这么暴躁,说道:“你是。” 段鸿羲深深叹了口气:“宣王殿下要歇在你那里?” 赋仟翊点了点头说道:“蔚统领那里随时可能进人,他的身份不能暴露,总不能一直不摘面具。” 段鸿羲怅然看着自己手中的佩剑,说道:“明日一战,即可定胜负。回朝之后,如何面对那些人,你想好了吗?” 赋仟翊道:“即便要面对,也是蔚统领和宣王殿下,并不是我。” 段鸿羲微妙一笑,说道:“若是朝中怪罪,宣王殿下以海鹰的身份牵头,处置了海鹰这个头衔即可。” 赋仟翊沉吟一番,说道:“怕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若不是朝中反对,此战我还是很有把握,如今这么一来,士气全无不说,大家压力太大,即便胜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段鸿羲道:“这就是咱们的朝廷。看在朝中无人的份上,我荐宣王一票。” 赋仟翊不由正视段鸿羲:“你这话说得,难不成是因为朝中无人你才觉得他更好吗?” 段鸿羲微微摇头,道:“朝中若有有识之士,也轮不得宣王坐庄。捧宣王的代价太大,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应当不会有人考虑他。” 赋仟翊不得不承认,段鸿羲虽然话不中听,却是句句真理,劭泽在朝中的处境原本就不占优势,他唯一的胜算,不过就是大皇子和皇太女都昏庸无度罢了。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也不想多说,有气无力道:“我去巡查,你自找营帐早些休息,明日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走,段鸿羲半晌在身后叫住她:“喂。” 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段鸿羲继而道:“宣王殿下是个好人。” 赋仟翊微微一笑:“你也是。” 她巡查了一圈,又去蔚瀚英营帐报了情况,等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劭泽仍旧端坐在防潮垫上调息着,呼吸绵长而规律,赋仟翊以为他睡着了,于是自顾自地吩咐勤务兵送了些水进来胡乱洗了把脸。 虽然在海边,淡水也是从附近渔村的水井中打来,并不多,她又不能真的不洗漱,只能用那么可怜的一盆水勉强洗漱。 她又用余光瞟了一眼仍旧不曾睁眼的劭泽,琢磨着要不要再叫勤务兵想办法弄些水,劭泽却睁眼了:“不必换水,凑合用吧。” 劭泽突然出声,吓了赋仟翊一跳:“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劭泽微妙一笑:“你想什么,我岂会不知道?” 赋仟翊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萌生而出,脸上有些烧得慌,鬼使神差说道:“随军出征,水源紧张,我就不施脂粉了。” 她原本想说“你凑合看吧”,却总觉得不太对劲,故而没有说出口。 劭泽目中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你随意。” 大敌当前,他们如今处境至少是属于腹背受敌,海岸线的战场之上还有无数尸体没有人收,他们就算随意说笑,多半也是心不在焉。 赋仟翊和劭泽合衣躺在防潮垫上,虽然隔着一定的距离,她的心也几乎要跳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以往和邵泽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少,近距离接触也不是没有,不过是没有同床共枕罢了。 大约听着她辗转反侧睡不着,邵泽道:“朝中就算有所怪罪,我也必会想办法保近卫军周全。” 赋仟翊倒不是担心近卫军或者自己的问题,法不责众,玄封帝再昏庸也不可能将近卫军连根拔了,毕竟近卫军职能特殊,无可替代,拔了近卫军,相当于置整个京城和皇室于危险之中。 她只是担心,若是朝中有怪罪,仅凭雩珩公主一脉,能不能顶得住一纸抗旨之罪。 她借着月光看向邵泽几近完美的侧颜,却没有任何心思欣赏:“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劭泽道:“他们若不借着抗旨之罪打压公主府,会有更大的麻烦。我若是他们,我不会放过公主府和近卫军。” “明知道是这样,还是要抗旨?”赋仟翊听着劭泽的话心里越来越没底。 劭泽堪堪一笑,说道:“有国才有家,置国土和百姓于不顾,他们做得到,我做不到。” 第117章 “他们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我总觉得,明明就是他们给我们准备了个火坑,我们明知道不敌,还必须要跳。”赋仟翊道。 劭泽道:“跳,自然也有跳的好处。要想将朝中腐化清肃,没那么容易。”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若是朝廷靠谱,为国献身死在战场上倒没什么,怕只怕是,折了兵权,赔了性命,还要被冠上个不忠不义的罪名。” 劭泽冷笑一声,说道:“玄封帝自有他的聪明之处,粉饰太平的功夫一流。若不是朝中无人,公主府也不必担这干系。” 赋仟翊道:“此事护天军出手,玄封帝应当也不敢怎么样。护天军牵头的话,我们近卫军再怎么样也算不得是首犯吧?” “我父亲不牵头,护天军段统领只怕也不肯派兵。”劭泽干巴巴说道。 赋仟翊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时觉得,人活在世还真是悲哀。” “忠于自己的选择就好。”劭泽微然一笑,转过头来看向赋仟翊,说道:“不用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 缘何,你也不容易。赋仟翊干望着劭泽出神,心中空有无数悲愤说不出口,忽然沉默下去。 “睡吧,明日还有一场仗要打。”劭泽伸手捋了一下她凌乱的发丝。 赋仟翊总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从前只觉得劭泽颇有城府,行事有度,运筹帷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今看来,却发现他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自信,相反,他也有他的苦衷和无奈,甚至在面对家国大义与统治迂腐之间难以两全的时候,艰难做出的决定都很难说服自己。 此时此刻,虽然他强打着精神安慰她,只怕自己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对上,不知朝廷究竟持何种态度,对下,亦不知他们私自出兵究竟能抵挡炎海人多长时间。眼看着自己多年来韬光养晦的资源流失,却还要义无反顾地推进,这其中的艰难,亦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忽然握住劭泽的手:“你说得对,就算天塌了,你也有我,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劭泽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起来。 赋仟翊躺在他身边却是辗转反侧睡不着,直到地平线擦出曙光的时候,她才强迫自己爬了起来:“我去巡视一圈。” 劭泽显然也是整夜无眠,有些疲惫地坐起来,说道:“巡视他们不用这么频繁吧?” 赋仟翊尴尬一笑:“和你躺在一起实在睡不着。” “这话却不知是在夸我还是骂我了。”劭泽只好也跟着坐起来,整饬整饬带上面具出了帐。 这场仗却比劭泽预期的更加难打,即便他和段鸿羲纷纷亲自上阵,护天军和近卫军联合迎敌,赋仟翊远远看着,还是觉得惑明军队并没有占到太多的便宜。直到夜幕即将降临,炎海人终于死伤大半,眼看着要落荒而逃,赋仟翊忽觉身后有一阵强劲的风,足下一滑,险些被带倒,转眼却看身边的勤务兵被什么东西忽然撕扯住喉咙,竟连一丝惊叫都没有,脑袋就搬了家。 她腕间镯子瞬间飞出,向着她预判的敌人方向砸去。 来人手持一把长刀,蓦地跃上前直向赋仟翊砍去,她只好下意识地躲避,一来二去的,自己也没占到丝毫便宜,甚至被对方已经出神入化的刀法逼得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她自己站在悬崖之上看着战况,几乎也不会出手指挥军队,身边只有一个勤务兵和两个士兵而已,转眼间这三人都被来人所杀,她却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心中已然觉得有些后怕,和对方交手之间甚至觉得自己的安危都成问题。 她在躲避之中下意识地往山下的方向退着,考虑着如果这样下去实在敌不过对方,还要抓紧机会逃跑。 “你们惑明人的功夫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那人竟忽然开口说了惑明语。 她先是怔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此时此刻,她也是这么怀疑自己的。原本她还觉得自己的功夫不错,虽然在惑明算不得顶尖,至少在近卫军也是能排上名的。然而如今连番遇到的炎海人,竟各个功夫顶级难敌。 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油然而升。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被敌人的刀挑了一下,手臂险些被割伤,转身后退过后,那人已经随即追上。 “你是不是近卫军的作战都尉赋仟翊?” 那人继续问道。 赋仟翊实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承认自己的职务,毕竟这个时候她不但被此人追着打,也并没有起到指挥军队的作用。 “你是何人?”她反问道。 “你先说!” “你见我们惑明的哪个姑娘随意告诉男人自己的身份了?”赋仟翊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却琢磨着若是十招之内再伤不到对方,就只能借着在蓬莱派学的“空遁移步”抓紧逃走了。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鄙人碎巫谨。” 赋仟翊眉毛一挑,碎巫这个姓,是炎海国姓,眼前此人,看来是炎海皇室中人了? 看着那人眉间清冷,她更加提起精神,想着无论如何,必须要将此人抓获,只要抓了炎海皇室中人,此战的先机也就占尽了。 然而转眼间两人过了数十招,她仍旧是无法近此人的身,突然那人长刀砍下,趁着她尚未作出反应的同时刀锋一转已然上挑,赋仟翊身上的盔甲竟被他一刀挑开! 眼看着那长刀就要砍到她身上,忽闻一阵剑风,一柄剑生生将那人的刀隔开。 赋仟翊眼睛一滞——这柄剑正是她和劭泽自蓬莱派带回来的上古神器断水剑,而持剑之人,玉树临风地挡在她身前,清晰的眉目在阳光下几乎美艳卓绝。 此人正是灵流,那个她一度怀疑真实身份的人。如今看到断水剑,她全然明白,灵流的确是劭泽安插在祯元皇太女身边的一枚棋子。 灵流只是随意地看了她一眼,话不多说,很快将那人击毙在剑下,这才有空认真地看了看赋仟翊。 “我不会说出去的,但是你真的不考虑带个面具吗?”赋仟翊直愣愣地问道。 灵流只是随意地勾了勾唇角,那笑容沐浴在阳光之下,倾城倾国。 “我只负责你的安全,不必到战场上去。” 赋仟翊却脸一黑:“我不需要,战场更需要。” 灵流不屑地瞟了瞟距离他不远的尸体:“刚刚我若不来,你就被他杀了。” “那也用不着!”赋仟翊情绪愈发不稳定,想想劭泽因为灵流的事不仅瞒着她,还在她认真问过之后还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心中总有一腔怒气无法宣泄,扭头再次走到悬崖边。 “他不告诉你,不是怕节外生枝,而是怕你知道了实情,心中压力太大。”灵流说道。 “你倒是很了解他,但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她认真看着海滩上的战况,虽觉劭泽、段鸿羲他们在炎海人面前鲜有敌手,但场上的战况并不是这样,她不知是段鸿文的指挥出现了问题,还是护天军本身的战法有问题,他们的任何战阵都会被炎海人轻易破解不说,每每破解,我方都是战损严重。 段鸿羲似乎也是意识到问题,正在敌军之中杀着一条靠近段鸿文方向的路。 赋仟翊蹙眉看着,自己倒是有些主意,却无法下场将想法传递过去,空着急却无能为力,她终而把目光放在灵流身上,将自己的面具递了过去:“能不能下去传句话?” 赋仟翊发觉惑明一方不占优势并不是因为兵力和人力的问题,而在于护天军和近卫军训练中无交集,在战场上更无法默契配合,反而是顾此失彼,互绊阵脚。 战事胶着了没多久,随着灵流的加入,惑明军队很轻易地将炎海人赶了出去,这其中赋仟翊的功劳功不可没,然而她不敢居功,只当此事是蔚瀚英的手笔而已。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只是两三天的战程,朝廷那边知道他们出兵之后不曾速速派人来追责,却在炎海人退兵外海落荒而逃之后,紧跟着来了东海岸,甚至在他们还没有整饬回京的时候,一纸圣旨已经落到海岸线。 她始终觉得,自己等人是被押送回京的,虽然这期间劭泽不知所踪,等他们真正回到近卫军营的时候,一道圣旨将营区彻底封闭。 蔚瀚英干坐在营房之中,见她和赋恂走了进来,毫无反应。 “蔚统领,您……” 赋仟翊尚未开口,赋恂已经示意她闭嘴,自己说道:“统领是打算坐以待毙了吗?” 赋恂话说得很不客气,蔚瀚英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那不是正好给你让了位?” “我宁可不要。”赋恂说道。 蔚瀚英毫不在意,说道:“下令的是我,牵头的是海鹰,朝廷不会将近卫军赶尽杀绝,你们赋家,是安全的。” 赋恂说道:“若是你不安全,我们赋家安全有何用?” 蔚瀚英莫名其妙地笑着,说道:“那朝廷留我又有何用?等着我和劭泽将他们手中的权利倾覆吗?” 赋恂被蔚瀚英堵得无话可说,只道:“若是统领真的无计可施,那我也别无他法。” 第118章 蔚瀚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朝廷不会轻易放过我,趁着你们两个都在,有些事,我和你们交接一下。” 蔚瀚英说着,起身自他身后的书架之中按动了一个看起来紧紧是木架结构的机关,那书架后面慢慢挪出一个暗格来。 他探手取出暗格之中存放着的一小张卷轴递给赋恂,说道:“除了劭泽以外,还有六个你们尚未掌握的幽萤都尉,这是名单,必要的时候,可根据这个找到他们。” 对于这份名单,赋仟翊并不感到意外,令她意外的是,翻开名单的第一个名字,竟然是那个据传说只会看戏唱曲的周慕嫣,是的,就是那个征海军周家的二女儿周慕嫣,传说中大皇子死也不要的姑娘。 赋仟翊瞠目结舌地看着蔚瀚英,蔚瀚英点了点头,说道:“如非必要,不要动用她。” 赋恂却对蔚瀚英只字不提络音的事更加不解,问道:“统领是否有其它可用的人?” 蔚瀚英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赋恂,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说道:“余下的,你们和劭泽商议即可。” 赋仟翊起初想着此事多少还有转圜的余地,然而蔚瀚英这么一交代,心里反而没底:“统领,朝廷总不能真的不给我们活路吧?” 蔚瀚英沉吟半晌,说道:“若是这样,近卫军的未来,可就交给你们赋家了。” 赋仟翊沉默着没有说话,忽然问道:“海鹰这个名号受了牵连,宣王殿下多年来的经营岂不是不值?” 蔚瀚英道:“不死即可,这个名号,总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赋仟翊却觉得,朝廷若是碍于近卫军和雩珩公主的面子,多半不会处死蔚瀚英,却有可能下令处死海鹰,不论到时他们找个什么人替死,只怕劭泽这个海鹰的名头都是白经营了。 反倒是蔚瀚英更加坦然,仿佛运筹帷幄尽在他掌控之中一般。 朝中的命令令赋仟翊傻了眼,就在封营的第二日,玄封帝下圣旨一道,以抗旨之罪赐蔚瀚英火刑,为首担任指挥权的幽萤都尉海鹰、灰雁各杖一百,护天军段鸿文、段鸿羲以及征海军周慕雨罚俸一年,禁足三月。赋仟翊因为不曾插手指挥之事而逃过一劫,但听到此消息时,还是竭尽全力才克制住想将玄封帝和大皇子、皇太女纷纷斩于剑下的冲动。 没人见过海鹰的真容,此事随意找人顶替劭泽虽是没问题,但蔚瀚英的处境却极为尴尬,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能找人替死吧? 赋仟翊在听到圣旨之后神色复杂地看着蔚瀚英,却不料蔚瀚英一脸释然,说道:“如此处置,甚好。” “处你死刑还甚好?” 赋仟翊暴怒之下几乎将校场之上的旗杆砸烂,却是灰雁拦着,说道:“朝廷不曾迁怒更多的人,已是不容易,你可切莫找事了。” “我切我的旗杆干他们何事!” 灰雁沉吟半晌,始终拦着赋仟翊:“原本没你们赋家的事,前脚他们刚走你后脚打倒了旗杆,你说呢?” 赋仟翊这才冷静下来,看向蔚瀚英。 赋恂始终没说话,也不曾阻拦过赋仟翊,见她安静下来才说道:“火刑排场大,大家站得远,若是找人顶替,也未尝不可。” “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蔚瀚英冷笑道:“倒是此事我求你,到时候给我一刀,不要让我活活被烧死即可。” 赋恂木然看着蔚瀚英,忽而沉默。 “难不成,此时还要劭泽亲自动手?”蔚瀚英反问道。 “我做不到。”赋恂道。 “蔚统领,此事定能找到替死之人,咱们民间有的是易容高手,我这就去找。”赋仟翊扭头就要走。 蔚瀚英一把拽住她:“一来,我们的营区被封,你出不去,二来,就算我活着,也只能永远活在阴暗之面不得见天日,不值得。” “但是我们都希望您活着。”赋仟翊道。 蔚瀚英苦笑着摇了摇头:“抗旨之事,总要有人负责任,在我带兵前往东海岸的时候,就想到了今日,你们不必这么惋惜。” 赋仟翊神色复杂地看着蔚瀚英,说道:“您死了一了百了,却留下宣王殿下和公主殿下面对这个烂摊子,这难道是君子所为吗?” 此话出口,她原本以为蔚瀚英会生气,却不料他竟莫名一笑,说道:“不是还有你们赋家?” 赋仟翊见蔚瀚英如此,心知他是退无可退的自欺欺人,嘴上却依旧不知如何认输,只道:“那您要是不在了,公主府也快倒了,说不定我就另择他人呢,到时候别说公主府没了依托,就连您苦心经营的近卫军都成人家的了!” “仟翊!”赋恂眉头一皱,终于开口:“若此事已成定局,你大可放心,我们赋家,绝不会弃之公主府于不顾。” 蔚瀚英看向赋恂的神色,终于从冷定渐渐变得无可奈何,他终而凄凄凉苦笑:“谢谢你们。” 不等赋恂回答,倒是赋仟翊率先开口道:“蔚统领不用客气,我们赋家跟着统领二十余载,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只是我担心此事过后,若炎海人再次来袭,我们该当如何?” “你觉得该当如何?”蔚瀚英反问道。 赋仟翊神色一淡,道:“若是继续抗旨,就算再次赶走他们,也是强弩之末,后继无人,没什么意义。” 蔚瀚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复又看了看赋恂,说道:“那就是时候该排除后患了。” 排除后患,赋仟翊心中终于释然:“统领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蔚瀚英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近卫军和公主府的未来,就看你们的了。” 赋仟翊嘴上说着这些话,心理却极为不是滋味,虽说劭泽和蔚瀚英有冲突,但蔚瀚英毕竟是他的父亲,遇到困难,公主府自然是同仇敌忾的,怕只怕劭泽受不了这样的结果,去和朝廷理论,反倒让人抓了话柄。 抗旨之罪可大可小,这是赋仟翊自己太过于乐观,仔细想想,在哪朝哪代,抗旨之罪不是死罪呢?就算他们立了战功,那毕竟是抗旨得来的,若是真站在玄封帝的角度思考问题,玄封帝必定会觉得,这与起兵造反并无二致。 她干站在蔚瀚英面前,不知道这个时候究竟是赋家的安危更重要,还是蔚瀚英的命更重要,她只知道她事先并没有想事情会严重到要蔚瀚英付出生命的地步。 “蔚统领。”她忽而一跪,说道:“我有个馊主意,您要不要听?” 蔚瀚英意外地眉毛一动:“你说。” 赋仟翊说道:“当时之势,是我们近卫军牵头打胜仗,虽然靖野军和征海军尚未使力,可以预见,就算他们使力,也未必有大捷之阵。如今我们赶走了炎海人,他们开始有功不赏有过重罚,那么何不引炎海人再次入侵?若是朝中顶不住压力,自然而然只能求助于我们近卫军,到那个时候,您也就不必担这干系了!” 这次不等蔚瀚英有所反应,却是赋恂率先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赋仟翊眉头一皱,继续道:“这怎么能是混账话!炎海人军力强盛,若是他们全力攻到内陆来,我们惑明必定是手忙脚乱顾此失彼,这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和荣华富贵,那些蛀虫他们会妥协的!到时蔚统领保住了不说,他们还要仰仗我们近卫军驱除鞑虏,咱们近卫军……” 话音未落,却是蔚瀚英的巴掌重重落在她脸上。她被打得一愣,说不上蔚瀚英下手重不重,只觉得耳间嗡嗡地,左半边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上一次蔚瀚英对她动手,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那时她及时住嘴,并不是真的迫于蔚瀚英的巴掌,只不过是觉得,这的确不是圣人之道,他们不能为了给劭泽铺路而置百姓的生计于不顾。 然而此时此刻不同,若是蔚瀚英出事,近卫军和劭泽至少有数年会处于低迷被动的地位,这时候若是真的炎海人入侵,只怕近卫军也没有士气去冲锋陷阵,那么近卫军的存在就真的由必不可少变得可有可无。 她几乎不敢往下想。 她继续道:“蔚统领,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关头,难道您不想想,您被以抗旨之罪处死,这对于公主府、对于近卫军是多么致命的打击?属下知道您爱民如子,不愿让他们受侵略之苦楚,但若不出此下策,只怕下一次炎海人再次攻进来的时候,我们惑明就是连可用之才都没有了!” 蔚瀚英干指着她,目光却落在赋恂身上:“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蔚统领觉得属下说得不对吗?”赋仟翊急道:“如今正是弃车保帅的时候,若是蔚统领不能将目光放长远,只怕惑明百姓的噩梦还在后面呢!” “就算日后后患无穷,你也不许引炎海人登陆!”蔚瀚英义正言辞道。 赋仟翊话听到这里,见蔚瀚英不松口,自顾自地站起来道:“蔚统领,只有您活着,惑明百姓才有好日子过。您若不认可,只看着就好,恶人由我来做!” 眼看着赋仟翊说罢就往外走,蔚瀚英疾步上前抓住她半个肩膀:“听不懂我的话吗?” “蔚统领!”赋仟翊几乎要被蔚瀚英的刚直不阿气吐血:“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考虑您的原则?这个时候命都要没了,原则才值几个钱?百姓生计固然重要,但凡事分个轻重缓急……啊!” 第119章 她话未说完,谁知蔚瀚英手上忽然发了力,她只觉得肩上一阵剧痛,肩骨几乎被压碎。她慌忙抬起左手,想从蔚瀚英手下挣脱出来,蔚瀚英手中力度却丝毫不减。 “别动!”蔚瀚英呵斥道:“再重复最后一次,此事你若轻举妄动,我会即刻将你军法处置!” 这时赋恂才终于看不过眼,他似乎对赋仟翊的主意很是认可,却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对赋仟翊道:“仟翊!不得无礼!” “您就这么想死?”赋仟翊肩上吃痛,心中却愈发觉得不解以及不可思议,虽然眼下好像是自己吃亏,还是忍不住怼道。 “听没听懂我的话?”蔚瀚英神色严肃。 “我……”赋仟翊犹豫期间只觉得蔚瀚英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刚想说话,还是被剧痛生生憋回。 赋恂起初大约并未觉得蔚瀚英用了力道,见赋仟翊如此反应这才觉得不对,忙上前轻托住蔚瀚英的手腕:“蔚统领。” 赋仟翊就知道赋恂出于礼数不会轻易将他的手直接掰开,其实别说赋恂,蔚瀚英真的生起气来,就算她也是不敢反抗的,迫于肩上剧痛,只好承认道:“听懂了。” “重复。” 蔚瀚英虽然平日不苟言笑,倒也很少对赋仟翊提什么要求,突然这么认真地和她较真大约也是第一次,她只好说道:“属下一切听蔚统领吩咐,不引炎海人登陆惑明。” 蔚瀚英这才松了手。 她只觉得肩骨几乎被他握碎一般,动弹不得,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的主意最好,干望着蔚瀚英不苟言笑的脸,却硬是没敢继续坚持下去,琢磨着此事背着蔚瀚英做即可。 蔚瀚英见她神色郁郁,忽然道:“我死了,你爹就是正一品近卫军统领,不好吗?” 赋仟翊盯着蔚瀚英浩如星海一般的眼眸,总觉得实在看不透他心中到底想了些什么,只好说道:“统领您觉得好就好吧,反正我胆小,也不敢跟您对着干。” 蔚瀚英深如潭的眼眸终于荡起波澜来,看向赋仟翊的神色并非全无感动:“谢谢你的好意,我会记得的。” 赋仟翊和赋恂对视了一眼,心中却泛起无限波澜来,她知道蔚瀚英不肯动惑明百姓眼前的利益,也相信日后有劭泽在,必定不会放任惑明百姓忍受战乱和流离失所之苦。但若是她,宁可损害百姓的一小部分利益,也不愿意拿蔚瀚英的命去换一时的和平,更不想让劭泽顶着如此大的压力去赌那个几乎碰不到边的皇位。 蔚瀚英了解她心中所想,说道:“不必拿那么多百姓的生计去换我,我的命值不了那么多。再说,你们赋家执掌近卫军,和我是一样的。” “那就多谢蔚统领信任了。”赋仟翊无可奈何地回了一句,说道:“想想除了您,还有两个生死未卜的呢。” 蔚瀚英也是怅然。 朝中令下,他对自己的结局早已有所预料,却未想到朝中竟给海鹰和灰雁判下一百刑杖。寻常时候,杖五十几乎是朝廷的最高量刑,五十可断筋骨,八十生死未卜,若是杖到一百,只怕还不如直接判死刑更一了百了。 虽然海鹰这个代号大可以找人代替,灰雁这种向来横行军营,人人都认识的就很难替换了。 灰雁功夫不差,虽然平日和赋仟翊过招往往要逊色一点,多数也是对着自己人有些不好用力的原因,真正上了战场,还是能够所向披靡的。 就算抛开他的好功夫不说,赋仟翊真是觉得自己低看了灰雁的人品和格局,她万万没想到在朝中旨意宣读之后,他首先关注的不是自己的生死,反而拼命拦着赋仟翊担心她干出出格的事引火上身。 “那个灰雁,想想办法保住。”蔚瀚英沉默少顷,说道。 对于灰雁的事,赋仟翊并不是没想过,但是思来想去,的确没想到好办法,只好摇了摇头,说道:“除了贿赂行刑的,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若是平日里咱们营里行军棍,好歹是自己人,不会真的伤了筋骨,至于刑部的人,不打点肯定是不行。” “海鹰和灰雁在幽萤都尉中是王牌,怕是他们串通好了,要断了咱们近卫军的羽翼,贿赂也没用。”赋恂道:“灰雁平日在营内营外都很高调,想找人换了他也不容易。” “就算能找人换了他,愿意替他去死的也难找。”赋仟翊闷声道。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蔚瀚英沉吟半晌,说道。 赋仟翊自蔚瀚英营房垂头丧气出来,就见灰雁正在不远处的旗杆下,半倚着旗杆发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打扰他。 灰雁仿佛也看到她的踌躇,向她招了招手。 她这才走过去:“这么大的太阳,不怕晒脱皮吗?” “人都要死了,还在乎脱不脱皮?”灰雁不冷不热地怼了一句。 赋仟翊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不会说话——是啊,一个生死未卜之人,如何会在意是否会被晒脱皮呢? 灰雁长得并不十分英俊,但安静地站在那里,总能给人一种遗世而独立之感,近卫军营中,攀不上赋传铭的人,总会争先恐后地往灰雁眼前挤。 想想若是蔚瀚英协调失利,他的结局就是不死也残,赋仟翊心里愈发沉闷不是滋味。 “蔚统领正在想办法保你。”思来想去,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灰雁却无所谓一笑:“蔚统领自身难保了,如何还保得住我?不过想想,我一条命换东海岸战场大捷,也算不得亏。” 灰雁一边说着,一边见赋仟翊不说话,忽然道:“这时候你来陪我说话?真的不关注关注海鹰吗?” 赋仟翊沉吟半晌,说道:“蔚统领不同意我围魏救赵,但是我实在无法看着你们死。我就问问你,我引炎海人登陆惑明,让朝廷迫不得已收回成命,重新启用你们,你觉得如何?” 灰雁闻言一愣,随即苦笑:“大小姐,你是想用更多将士的命来换我们的?”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我觉得,惑明更需要你们。”赋仟翊毫不含糊地答道。 灰雁虽知自己大难临头,听罢赋仟翊的话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蔚统领没打你吗?” “那倒……没有。”想想自己肩膀还隐隐作痛,赋仟翊有些心虚地动了动方才被蔚瀚英抓到的地方。 灰雁道:“大小姐,其实你仔细想想,就算我们真死了,咱们近卫军也算不得亏。” “为什么?” 赋仟翊不解地问道。 灰雁道:“击退炎海人,是咱们近卫军牵头,护天军打配合,到头来,百姓心中最靠谱的还是近卫军。我和海鹰吃些亏,是有些可惜,不过……” 灰雁忽然认真对上赋仟翊的眼睛:“看你一点都不紧张海鹰的样子,应该是可以找个替身给他吧?他在营里也没露过脸,此事应该好办。” 赋仟翊虽然是这么想的,被灰雁忽然揭穿,忽然觉得自己表面工作做得的确不到位,看着眼前的灰雁,即使觉得他靠谱,话里话外也不敢失了分寸,一语双关地说道:“我已经和宣王订婚,自然不会和海鹰有任何瓜葛,我关心他的生死,只是出于战友道义。” 灰雁意味深长地一笑,似乎看穿赋仟翊的心思,却到底没揭穿,换言之说道:“大小姐,有件事我想求你。” “我不会让你有事。”赋仟翊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能找人替海鹰,自然也能想办法找人替你。” 灰雁凄凉一笑:“我日日行走军营,近卫军中无人不知,你如何找人替我?” “江湖上有人能易容,寻个与你身材相仿的人即可。” 灰雁听罢有一瞬间的心动,随即却面如死灰,说道:“找个心甘情愿替我去死的人不容易,更何况,若是真有这样的人,你舍得让他替我去死吗?” 赋仟翊极为不屑地瞥了灰雁一眼,说道:“所以像你这种人也就是当个武将便罢,区区一纸圣旨就能把你逼到绝路?” 灰雁有些不解:“此话怎么说?” 赋仟翊道:“找家中尚有牵挂的死囚,给他足够家人安身立命的钱,总有人会愿意。” “此人若真如你所言,尚有良心在,就不该死。”灰雁道。 赋仟翊闻言脸色却愈发难看:“那么蔚统领该死?你和海鹰该死?朝廷如此昏庸,只有你一个人遵守所谓的‘道义’,并不足以给这个国家带来祥和。你若真的为国家,为百姓着想,还是想尽办法活命,为咱们近卫军出一份力吧!” 灰雁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大小姐,我知道你说得有理。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做,你拿个主意吧。” 赋仟翊嘴上说着这些话,见灰雁终于认可了她的想法,说道:“那就劳烦你亲自跑一趟炎海,佯作降兵,引他们再次攻进来。此事刻不容缓,你最好现在就动身,至于营里,我会找到替代你的人,你不用担心。” “但是……” 灰雁欲言又止,终而没有说出想说的话,转而道:“就如你所言,我一定把炎海军队带回来。” 赋仟翊听灰雁如此说,这才放了心:“我去打点一下,晚上想办法送你出去。” 第120章 “银子得给我多备点。” 灰雁毫不客气地说道。 赋仟翊先是愣了一下,即可说道:“是啊,归降自然是要带着家当的。” 赋仟翊向来在军中口碑好,即便是在近卫军营被封营的时候,她依旧能够在那些靖野军哨兵中找到那么几个因她的光荣事迹无条件支持她的,顺利地把灰雁放了出去,并另派赋传铭的亲信送出书信,指着劭泽替她周旋一个死囚出来。 她知道此事虽然蔚瀚英不苟言笑,劭泽是一定会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的。 果然,靠谱的死囚是找来了,她也让赋传铭找了个理由将“灰雁”囚禁,却始终担心此事会被赋恂和蔚瀚英揭穿。 就这样她渡过了如坐针毡的十五日,直到等第十六日将要行刑之时,仍旧不曾得到任何消息。她一度认为,灰雁之时取得她的信任跑出去逃命了而已。 蔚瀚英早在十日前就被打入死牢,这之间她也没听说雩珩公主替他周旋的任何消息,近卫军营也一直被封着,她每日除了不停地练武,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来排除烦闷。然而就在蔚瀚英行刑前的一个时辰,近卫军营出其不意地被解封。 即便这时候赋恂严令所有人不得前往刑场,仍旧有很多愤愤不平的人宁可违抗军令。 赋仟翊明白这是近卫军最后的挣扎,若是近卫军统领因为私自带兵抗敌而被处死,近卫军解封而不相送,只怕这会成为近卫军史上最大的笑话,只怕天下人也会耻笑人走茶凉,耻笑近卫军迫于强权,只怕这之前近卫军勇往无前地抗敌之事也不再被世人所尊重和传颂。 赋仟翊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这个时候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站在了军营门口,拦着那些宁可违抗军令也要去刑场相送蔚瀚英的人们,说道:“各位,大家为蔚统领愤愤不平,不忍蔚统领孤身上路,我也一样。但我们近卫军是惑明最精锐的一支军队,我们的使命是保护这个国家不受外族人的侵害。我们现在要做的是……” 她忽然发觉话说到这里,实在不知该怎么圆下去。难道她真的要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们如今在朝廷面前越是乖顺,越是畏惧强权,才越有可能保留最终的用兵之权,才能真的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之中好好发挥,而不是在战争尚未开始的时候,首先被朝廷损兵折将。 毕竟这些愿意去刑场送蔚瀚英一程的人才真是有血有肉的栋梁之才,若是这些人被朝中那些败类视作乱党杀害,只怕近卫军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 她心中尤其慌乱,灰雁并未如计划般顺利带炎海人登陆,她难不成真的要想办法劫囚不成?以她的功夫,加上一系亲信,劫囚倒是没问题,问题是蔚瀚英根本不可能跟着走,就算蔚瀚英跟着走了,往后,他们永远都是惑明朝廷的亡命之徒,永远无法在惑明安身立命,更不用说是帮劭泽登上皇位了。 赋恂自然看得出她的纠结,竟反常地走到她身边,说道:“为父看着军营,你去刑场。就算蔚统领不需要人相送,宣王殿下也需要。” 是啊,她已经十几日未见劭泽了,这之中不过送出去那一封书信而已,不知这十几日来他究竟如何,至少今日面临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他不知会有多难过。 她知道若不是东海岸开战,朝廷开口放人,劭泽不可能违抗圣命相救蔚瀚英,就算是她出了这么多鬼主意,公然劫法场也是不敢做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她能做的不多,若是能见到劭泽安慰一二,便已经是最好的了。 她一边想着,迅速退了一步,随意牵了一匹营门口的马,骑上就向法场奔去。 近卫军营距离法场并不算远,她纵马狂奔的时候,虽然余光瞟到原本欣欣向荣的街道早已空无一人,心中却总有一丝莫名其妙的侥幸,仿若希望自己赶到刑场的时候,只能看到京城百姓因为蔚瀚英得到赦免而欢呼雀跃的场景。 或许这样的结果和蔚瀚英起初设想的也并不一样,他大概没有想到向来唯他马首是瞻的赋恂会不来相送,或许理智上他更希望赋恂能够站在中立的立场之上,多和朝廷周旋几个回合,但真正看到这样的结果之时,只怕还是有些失望。 赋仟翊知道赋恂不会来,如果不是为了劭泽,她也不会来,并非因为蔚瀚英的倒台让她觉得无所依靠,急于撇清关系,而是她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再真的动手去劫法场。 她正心神不宁的紧,抬眼却见一身白衣的段鸿羲正坐在马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她知道段鸿羲一定会到,却不知道他会在半路等着自己:“你怎么也来了?” 段鸿羲淡淡,见赋仟翊脸色更不好,只好强打起精神说道:“怕你一个想不开再去劫了法场,所以在这等等你。” 赋仟翊原本见到段鸿羲的时候,一直以来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然而这番放松不过眨眼的功夫,闻言她的心又揪了起来,鬼使神差地问道:“让你去假传炎海人攻入东海岸的消息,你敢不敢?” 段鸿羲闻言颇为意外地看着她:“什么?” 她实在知道她派灰雁去引炎海人的事不该和段鸿羲说,然而此时看到段鸿羲,仿佛就如抓到救命的稻草一般,她驱马到段鸿羲身侧,低声说道:“我计划出了些状况,不过算着时间,应该也快到了,你能不能……” “你是说真的?”段鸿羲的神色愈发凝重下来:“真去找了炎海人。” “我可是万分信你才跟你说的,你可别把我卖了。”赋仟翊见他质疑而严肃的表情,愈发的心虚,气势上就退了一步。 段鸿羲沉默许久,看向赋仟翊的神色愈发沉郁:“你竟为了蔚瀚英,做此祸国之事?” 赋仟翊自然是也知道这么做或许会让东海岸各城百姓陷入战乱、流离失所甚至是死于非命,但是她仍旧管不住自己。因为若是惑明没了蔚瀚英,炎海人进犯更是早晚的事,到时只会损失更大。 “蔚统领比东海四城百姓更重要,若是没了蔚统领,别说东海四城,就算是我们整个惑明,也早晚会成为炎海人的囊中之物。” 段鸿羲甚少如此犀利地看着赋仟翊,他怒极反笑:“赋仟翊,你如何觉得,没了蔚瀚英,我们惑明就没有有识之士?” 赋仟翊自然也知道,蔚瀚英因着驸马的身份在尚可和那些主和派相抗衡,若是没了蔚瀚英,赋恂是定然不敢公然和朝廷对着干的。然而这话她又无法直接跟段鸿羲说,仿若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般,几经开口,还是沉默。 段鸿羲见她面色郁郁,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 “宣王呢?” 赋仟翊摇了摇头。 “随后你将此事所有的经手人写成名单交给我。事关重大,若是留下把柄,则后患无穷。”段鸿羲斩钉截铁说道。 赋仟翊知道他是要灭口,忙道:“我用的都是可信之人。” “你觉得是他们骨头硬得过刑部的七十二般酷刑?”段鸿羲闻言立即说道:“此事没得商量,你若想让你赋家得此善终,就照我说的去做!” 赋仟翊和段鸿羲提及此事本是想让帮忙,却不料牵出他如此反应,急道:“事急从权,先想办法救蔚统领!其余的我听你的便是!” “你确定炎海人会进攻?”段鸿羲不放心还是问了一句。 赋仟翊拼命地点了点头。 段鸿羲立即扭转马头,驱马向皇宫的方向去了。 见段鸿羲终要出手相助,她终于松了口气。 赦免蔚瀚英的圣旨及时到达刑场,赋仟翊尚来不及欢呼雀跃,猝不及防地被刚刚松绑的蔚瀚英一掌煽倒在地。 她耳朵嗡嗡地,随后才感觉到左半边脸火烧一般地疼起来。 劭泽惊愕之余,突然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先将她扶起来。 赋仟翊干望着他没有说话,劭泽却已读懂了所有,责备的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蔚瀚英怒指着她:“都滚回军营,今日近卫军定要清理门户!” 劭泽见蔚瀚英动怒,忙道:“战事要紧,您看……” 蔚瀚英未听他说完,早已自顾自上了劭泽的马,向近卫军营方向去了。 见蔚瀚英走远是,劭泽这才忍不住瘦伸手抚上她被打得几近红肿的脸颊,问道:“痛不痛?” “你不怪我?”赋仟翊还以为劭泽也免不了一顿追问,却不料他开口竟是关心自己,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毕竟这些时日,为了盘算今日这场扭转,她已是身心俱疲,她无法形容自己究竟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她只知道,就算自己身负骂名,也总要将蔚瀚英救下来才是。毕竟就算蔚瀚英不是惑明唯一的救世主,他也是劭泽的父亲啊。 她总不能,眼看着的父亲冤死,而什么都不做。 劭泽见她掉泪,忽然紧紧将她抱住:“仟翊。” 第121章 言语之中,劭泽的眼眶也红了,毕竟这些时日,他也无数次想过这样那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终而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公德心”,放弃营救。他不得不承认,他始终存在着一种迷之侥幸,希望会有一个人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却不曾想,竟是赋仟翊做在了他前面。 赋仟翊一哭,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这些日子的一切压力和委屈终于得以宣泄,在劭泽怀中哭得稀里哗啦。 卓然自前方赶回,见两人尚抱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上前,鼓足勇气这才开口道:“殿下,蔚统领让属下来催你们快些……” 劭泽这才恍然惊觉,此地尚有许多围观的百姓,这才松开赋仟翊,低声说道:“战事在先,他大约顾不上质问,日后若是提及此事,推到我身上即可。” “那怎么行,明明就是我……” 劭泽见赋仟翊也不知道是没绕过弯子还是怎么的,继续说道:“此事我做,他也不能怎么样,但若是你,我也不敢保证。” “可是在这之前,此计我已经向蔚统领提及过,他知道是我干的。” 劭泽一时间哑口无言。 虽然他们嘴上说着担心蔚瀚英的怒气,归根结底,还是更关心战况,赋仟翊知道灰雁出手不至失败,即便此刻真消息并未传到,时间也差不出个一天半天的,如今她真正要急着琢磨的,是如何抵抗炎海人,将代价降低到最小。 他们紧追着蔚瀚英赶到军营之时,近卫军已经开始有序集结,蔚瀚英在房间内,黑着脸和赋恂讨论着什么,见劭泽和赋仟翊进屋,不苟言笑说道:“鉴于你近期行为无常,近卫军作战都尉一职即刻交由北冕校尉叶子臻升任,此战你不必参与,留在军营好好思过吧!” 赋仟翊倒不介意自己是不是作战都尉,然而听蔚瀚英直接开口不让她出征,心中还是万分不适:“蔚统领,我……” “闭嘴。”蔚瀚英语气并不激进,然而平淡的口气中,更是透出万千怒气来。 赋仟翊刚想再说,劭泽却伸手死死攥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开口。 赋仟翊只好闭了嘴,听着蔚瀚英布置相关事宜,心里也有一种不安在慢慢涨大。 终于,在听到蔚瀚英说“即刻出发”的时候,她不得不再次开口说道:“消息是我托段鸿羲假传的,战况是他胡诌的。如今就算有炎海人入侵的真消息,也只能在路上,尚未到达朝中。” 此话出口,蔚瀚英倒是不惊愕,反倒是赋恂首先怒喝道:“你还有没有底线!假传战况,那是要砍头的!” “假传战况的是段鸿羲,关仟翊什么事?”却不料蔚瀚英此时却比赋恂更加清醒,骂赋仟翊归骂赋仟翊,该规避责任的时候也是毫不含糊。 赋恂闻言倒是冷静了不少,只怒骂赋仟翊道:“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我只是想让蔚统领活着,其它的顾不得那么多。”赋仟翊小声嘀咕着,声音倒也恰到好处地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到,她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说起来也不怕人听到。 “引炎海人登岸可是真的?”蔚瀚英看向赋仟翊的目光中仿佛透着些许期待,期待她否定了这个问句,他始终是宁可自己死也不肯让惑明百姓陷入危机的。 赋仟翊说道:“若是假的,又如何救您于危难之中?只不过消息传回的时间比我预期的晚了些许,我实在无法,才求段鸿羲帮忙的。” “不可救药!”蔚瀚英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继续吩咐道:“既是如此,照原部署行事,大军即刻整装出发!” 正当此时,终于有一名为肖海的军士上前告进:“灰雁都尉差属下传信,炎海人已攻入东海岸四城镇。”他一边说着,一边犹豫地看着赋仟翊,几经开口却欲言又止。 赋仟翊见他如此,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说道:“在场没有外人,如实说。” 肖海得到她的首肯,这才道:“情况比大小姐预计严重得多,眼下炎海人已经登陆了数万将士,咱们守城的征海军难以抵挡,这时只怕,很多村寨小镇都被屠戮过……” 不等赋仟翊惊愕和后怕,蔚瀚英早已拍案而起:“这就是你所谓的代价!” 毕竟,段鸿羲不过是编纂了炎海人登陆海岸安营扎寨,屠戮两个村寨而已。 赋仟翊曾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就算折了百姓的安宁,也要保能安家定国的蔚瀚英一命,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而听了肖海的话之后,终于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抖着手将肖海扶起,继续问道:“灰雁此时是何状况?” “灰雁都尉……带着征海军的残部抵挡,也不知此时是否还在……” “即刻出发!”蔚瀚英只顾得上一声令下,狠狠瞪了赋仟翊一眼,起身出屋。 赋恂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赋仟翊,紧跟着蔚瀚英走出去,叶子臻也紧随其后,赋仟翊眼见着他们出去,终于腿一软,险些摔倒。 劭泽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我不知道事情会失控到这个地步。”赋仟翊直勾勾地看着劭泽,死死抓着他的手臂,说道:“我的确想救蔚统领,可是我没想过用这么多百姓和军士的命去换!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夺眶而出,目光被泪水模糊之后几乎看不清劭泽的表情,只觉得那人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紧攥着自己胳膊的手,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劭泽也是急于战事,也没心思安慰她,自顾自地追他们出了门。 赋仟翊直愣愣的看着几人的背影,脑子嗡嗡地一团浆糊,她几乎无法让自己理智地思考这些村寨城镇的居民是否真的比蔚瀚英更值得,脑中蔓延的只有血流漂橹的东海岸,甚至能看到那些被炎海人屠戮的百姓们浑身浴血地挣扎。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然而看着蔚瀚英那仍旧挺拔而英气飒爽的背影,她还是觉得,蔚瀚英活着,才能更好地保护整个惑明的百姓。模糊之中,他见劭泽和蔚瀚英并肩走在一起,看他们的样子仿佛是起了什么争执——是啊,蔚瀚英是劭泽的父亲啊,就算劭泽碍于民族道义不能做什么,她也总不能真的看着蔚瀚英被冤死。 于公于私,她大概,都不算是做错了什么吧? 她努力说服着自己,回到自己的房中开始收拾行装。 即便是蔚瀚英不许她跟随大军,她也必须跟随。她自己捅出的娄子,总不能完全交由他们去解决。 此时营中已经灯火通明,她将劭泽新打给她的镯子小心收入行囊,又认真擦拭起自己的佩剑。 等到了东海岸,这柄剑还不知道要饮下多少鲜血,她只求在出发之际,尽可能地将它擦拭得一尘不染。这或许是习武之人最高的信仰,即便她并不将佩剑当做最为擅长的武器。 赋恂沉默地走进她的房间,见她认真地擦佩剑,说道:“为父知道,你做出这样的选择,也颇为艰难。” 赋仟翊停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赋恂。他脸上尽是风霜,仿佛近日以来的变故令他老了十岁一般。 赋仟翊仍旧想哭,却也知道,如今不是哭的时候,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说道:“爹,我知道我对不起东海岸四城百姓,但是……我真的没办法看蔚统领冤死。” 赋恂沉默半晌,说道:“蔚统领一人之命在你眼中,真的比东海岸四城百姓更加重要?” 赋仟翊沉默着没有说话。 赋恂继续问道:“那为父呢?你是觉得,为父坐上那近卫军统领之位,一定不如蔚统领?” 赋仟翊一愣。是啊,她不得不承认,赋恂领兵作战能力较之蔚瀚英并不差,只不过,欠了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和朝廷对抗起来,没有那么硬气而已。而说到底,就算蔚瀚英足够硬气,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个抗旨不尊之类的死罪罪名? 亦或者,这些问题只不过是题外话,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只不过不想见劭泽太难过。 “爹,我不是质疑你。” 赋恂深深叹了口气道:“虽然蔚统领气怒,宣王殿下会记得你的好。” “爹,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忽然问道。 赋恂沉默少顷,说道:“这场仗早晚要打,你不过让它提前发生而已。引狼入室,你的确有错,但蔚统领活着,对我们所有人都是好事。” “那就是,爹也觉得我应当这么做了?” 赋恂不苟言笑道:“拿百姓生计和性命当儿戏,你以为你对吗?” “可是你刚刚说……” “为父宽慰你罢了。毕竟你若跟他们去,蔚统领自会教训你,为父也不必让你多被责备一次。”赋恂话说得轻松,伸手拿过她的剑,细细端详了一番,说道:“仟翊,你虽武艺高强,但人外有人,战场不如校场,炎海人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切不可轻敌。” “我知道,我会保全自己的。” 第122章 赋恂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道:“他们亥时出发,蔚统领正在气头上,你切莫和他硬碰硬。” “我也不敢和他硬碰硬,况且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是我理亏,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失控到这个地步。”赋仟翊一边说着一边从赋恂手中接过自己的佩剑,站起身来说道:“爹,草芥人命是我的错,我会尽力弥补的。” 赋恂也不再多说,只嘱咐了一句:“战场上刀剑无眼,一定小心。” “知道了,爹。” 赋仟翊闷闷地跟在大军后面,却见劭泽也早早在此等候,不由问道:“你怎么……” “知道就算蔚统领严令你也一定会跟来,特意等你一起,免得一会儿他见到你会大发雷霆。”劭泽话说得轻松,脸色却并不好,看向赋仟翊的目光中也颇有责备之色,只是不忍心说出口罢了。 赋仟翊只好道:“我知道你也怪我,我也知道我这么做不对,可是我管不住自己。” 劭泽沉默少顷,说道:“炎海人早晚会再次进攻,你不过让事情提前发生,算不得什么。” “你也这般宽慰我。”赋仟翊沉声说道:“劭泽,我承认得知事情失控之时我有惊慌和懊恼。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难过。” 劭泽闻言先是意外地愣了一下,半晌,堪堪问道:“难道你做此选择,并非是反复斟酌了我们惑明的未来,而只是为了我?” 赋仟翊先是被他问得一愣,很快明白了劭泽的顾虑,不由脱口而出:“我知道你还是会怪我的,你要怪就怪吧,不必考虑我的感受。” 劭泽的确气怒非常,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有何理由去责备她。毕竟她费尽心机甚至是干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还是为了自己,他几经揣摩,这才说道:“我的感受或许在仟翊你心中很重要,但比起边城百姓的生计和性命,它一文不值。切勿再因为我,做出错误的决定了。” “我也不是全为了你,我还想让蔚统领带着咱们好生将炎海人重挫,免去后顾之忧。”赋仟翊虽然嘴上说着不怕劭泽责备,劭泽真的拐弯抹角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心里听着还是有些不舒服,总觉得此事世人都该责备她,唯独劭泽不该。 这时蔚瀚英已经驱马到了他们身边,怒斥道:“谁让你跟来的?滚回去!” “蔚统领,属下知错,大敌当前,还请蔚统领能容属下随军抗敌。”赋仟翊的手紧紧握着缰绳。 “没听懂本将的话吗?滚回去!” 蔚瀚英正怒斥着,劭泽忙道:“是我让她来的。” 蔚瀚英怒指着赋仟翊:“滚回去闭门思过,你若是再跟来,就军法处置!” “此事是我授意,你不必怪她。”劭泽忽然说道。 赋仟翊知道劭泽定会维护她,只不过劭泽不知道在此事之前,赋仟翊早已向蔚瀚英提及此事,蔚瀚英当知以劭泽的性子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劭泽此番托词根本站不住脚,忙道:“殿下,你不必为我遮遮掩掩,事情就是我自己做的,和殿下无关。”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马跪在蔚瀚英马前,说道:“蔚统领,属下知错,如今东海岸战况紧急,属下只想尽一分薄力,尽力弥补自己的过错,还望统领成全。” “你弥补得了吗?” 蔚瀚英看向赋仟翊的目光十分冷然,赋仟翊从未见蔚瀚英以这样的神色看自己,心中一凉,说道:“属下当竭尽全力。” “让她去吧。”见蔚瀚英不语,劭泽在一旁帮腔道:“我保证她不会再出什么状况了。” 蔚瀚英瞟了劭泽一眼,也不语,只当默认,调转马头离开。 赋仟翊这才深深舒了一口气,至少蔚瀚英是同意她随军出征。劭泽下马将她扶起来,说道:“此事我真的不怪你。” 赋仟翊顺着劭泽的力道站了起来,说道:“我知道这种馊主意救蔚统领的代价太大了些,可是我总也没办法冲到宫里将那几个尸位素餐的弄死。就算是为了咱们惑明的安定,四城百姓换蔚统领的命,我不后悔。” 劭泽听着她的话,沉默地盯着地面上嘈杂的泥土,许久,终于开口说道:“你当断则断,或许算不得错。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拿百姓的生计和性命去赌。” “可是就算如今炎海人不来,早晚还是会来。”赋仟翊不咸不淡地怼了一句。 “那是天灾,而你这是人祸。” 劭泽此言出口,情绪和站位早已清晰明了。赋仟翊就知道劭泽心中作何想,淡然一笑,说道:“我做这些事,本来也没指望大家能理解。如果你们都觉得我错了,处置我就是,我认罚。” 劭泽百般无奈地叹气,说道:“仟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很难,大局为重,保全我父亲,近卫军和惑明才能有未来,我都知道。” “我不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做主这样的决定,我也很纠结。”赋仟翊此时心中倒不是烦闷,她在做决定之时,早知自己此行不会被太多人理解,然而被人连番质疑和责怪之后,多少还是有些质疑自己。 劭泽也是无法,总不知为何赋仟翊竟能想到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馊主意,然而此主意一出,他竟也并不觉得她有错,仿佛这种艰难的决定只是二选一地保全谁而已。只不过这样的选择,即便他能够理解,只怕也很难被世人所接受。 他忽然问道:“参与这件事的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赋仟翊忽然想到了段鸿羲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这才恍然惊觉,段鸿羲此言出口,必然是已经去杀人灭口,而这一杀一灭,灭的岂不都是她身边最为贴心忠诚的人了? 她怔怔地看着劭泽,干问道:“你也觉得他们非死不可吗?” 劭泽不可置否地问道:“还有谁。” 赋仟翊怔怔道:“段鸿羲已经去处理了。” 劭泽沉默少顷,说道:“兹事体大,马虎不得。若是被人抓了把柄,你必会被世人加以诟病。到了东海战场,那个灰雁我需亲自见一见。” “你不会连他都怀疑吧?”赋仟翊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是怀疑,是规避错漏。这么大的事,若不做到滴水不漏,后患无穷。”劭泽话说得缓慢,却字字清晰。 赋仟翊只觉得心情沉重,虽然这种沉重完全是她自找的,但是,战乱总比蔚瀚英被冤死强。至少蔚瀚英活着的时候,她知道无论如何,惑明都是有救的。 赋仟翊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有纠结这些的力气,还不如去战场收拾炎海人。” “我可没说同意你上战场。”劭泽忽然说道。 赋仟翊意外看向他:“上次是因为抗旨的事,那这次本来就是顺理成章去打仗的,怎么又不让我去。” “不放心。”劭泽说着,顺手将她胳膊拎了一下拎上马。 “你拎我干嘛!”赋仟翊虽然坐在了马上,左右还是觉得那么多人看着,劭泽这番举动有点不好。 劭泽却脸不变色心不跳,从容道:“就是想告诉你,就算你武艺高强,力量上永远不是男人的对手。不要试图让敌人近身,否则你会输的很惨。” 赋仟翊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她自小苦练武艺,也是因为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话从劭泽口中说出,不知为何,她却一点也不像以往一般觉得难过,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对她关心爱护,并不求全责备,仅仅这样,她就能够心满意足。 “我知道了。” 劭泽继而道:“同意你跟着去,是怕你不放心战况,能让你亲眼看着,也能出个主意。至于战场,你还是不要去。” “可是我自己捅出的篓子,我总得做点什么。”赋仟翊倒不是好战,不过是觉得自己身在军营数载,出了事情,总该做点什么。 劭泽微微思虑了一番,说道:“你若是真想去,那就紧跟着我,不可走散。” 赋仟翊终于由衷地勾了勾唇角,这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笑,然而这样的笑却在随即一瞬间被另一名情报兵打碎。 前方战况紧急,炎海人已拿下东海岸两座城池,如今正在攻打东北方向最后一所城关东裕。 赋仟翊这一路几乎都是以一种吃不下饭说不出话的状态,紧跟着蔚瀚英,却始终被蔚瀚英无视。 等到他们到达东面战场安营扎寨,赋仟翊的嗓子已经哑得快说不出话来。 她三番五次提出要上战场都被蔚瀚英毫不客气地驳回,即便在第一战叶子臻领兵攻城大捷,一日之内夺回刚被敌军占领的东裕,她始终笑不出来。 夜已深,城中零星地点着几盏残破的灯,借着昏暗的灯光,她还是看见了无数来不及处理的尸体,炎海人的、惑明百姓的、征海军的,有些尸体纷乱地堆砌在墙角、街道之中,一场暴雨淋下来,不说血流漂橹,那股早已开始腐败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终于忍不住当街呕吐起来。 第123章 这些人之中,除了今晚战死的,只怕有的已经在这城中死去很久,无人收尸便罢,更在这算不得凉快的天气中迅速腐败发酵,整个城中弥漫着一种挥不去的死亡之气。 劭泽只沉默地拍着她的背,目光中的怒气早已平复:“死尸过多,不及时处理只怕要生出瘟疫来,这场雨过后,只怕要先清理街道了。” 赋仟翊见到此景,就知道他们总要先处理好东裕的问题,另外两座城池必然是不能即刻攻打,入了东裕官府之后,首先修书一封给段鸿羲,在蔚瀚英修书给朝廷求援的同时,也想试试护天军能否再次出手相助。 毕竟朝廷只想让蔚瀚英打胜仗,但并不想多出一兵一卒,不过是看着近卫军自生自灭罢了。 屋外的雨始终未停,稀里哗啦地砸在门外的石阶之上,回声响亮修书过后,蔚瀚英命勤务兵灭了两盏油灯后,便命他退下。 屋中只剩一盏昏暗的蜡烛哔哔啵啵地燃烧着,赋仟翊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蔚瀚英和劭泽只是面对面地站着,相视无言,她就算是站在一边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也总觉得心虚不已。 “今日城中的情况,看懂了吗?”蔚瀚英忽然开口问道。 赋仟翊起初以为他在问劭泽,并未发话,许久见无人应答,蓦地抬头,才知道蔚瀚英早已将目光移到自己身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劭泽见她不语,忙道:“炎海人拿下东裕,任由横尸满城不作处理,看起来是不懂得规避瘟疫。如此……” “我是问她!” 蔚瀚英听劭泽开口已然皱眉,不等劭泽说完,忽然喝道。 赋仟翊被蔚瀚英吓了一跳,忙说:“炎海乃蛮夷之地,这群没文化的人连尸体腐化的危害都不懂,那……” “我是问你,看着城里那么多无法入土为安的人,不扎心吗?”蔚瀚英打断她的话,忽然问道。 赋仟翊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弦在这一刻终于断开,眼中的雾气几乎要凝成水珠:“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可是这样的事就算现在不发生,早晚也会发生。与其您被冤死,这样的屠戮依然会发生,我更希望您活着,亲手解决这些禽兽!” 蔚瀚英对赋仟翊的话不敢苟同,反而怒目而视,说道:“若是保东海岸十年太平,劭泽已然能在朝中当家做主,这样的事,根本就不会再发生!” 赋仟翊被蔚瀚英说得一愣。她始终觉得,劭泽韬光养晦多年,如今仍旧难以立足朝中,等他能够当家做主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并不觉得炎海人真能等到那个时候才会进攻惑明。 见赋仟翊不说话,蔚瀚英以为是她不服,继而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达到目的,死多少人都无所谓?” 赋仟翊怔怔地看着蔚瀚英,也不知道蔚瀚英此话从何而起更不知该如何回应,就算她此举确实错了,她也算跟着蔚瀚英多年,总不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吧? “回话!” 她忽然回神,看了劭泽一眼,开口道:“我只是想把损失减到最小。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么严重,我真的不是视百姓生命如草芥,我只是不希望他日若您不在之时,那些炎海人变本加厉。到那时候,只怕就不是如今两三座城中百姓遭殃这么简单了!” “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蔚瀚英怒意正盛,劭泽见他抬手指向赋仟翊,下意识地就伸手想拦。 赋仟翊虽然做这样的决定已经早已骂过自己千百遍,却仍旧觉得她此举只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并不觉得真的做错了。故而在蔚瀚英几番发怒之时,都并不想服软认错。 见劭泽拦下蔚瀚英怒指自己的手,仍旧觉得自己该据理力争,说道:“在我眼中,您的命抵得过东海岸四城百姓,如果您非觉得自己不配,那我无话可说。” “仟翊!”劭泽见她的样子,知道她不会轻易顺从蔚瀚英所言,然而听得如此忤逆之言,还是忍不住开口埋怨一句,转而对蔚瀚英道:“她这么做,也是得了我的首肯,我也觉得……” “你不必替她说话!我知道你做不出这样的事!”蔚瀚英毫不给劭泽面子地打断他的话道:“就算咱们近卫军以一顶十,重挫炎海人势在必得,那些死去的百姓和被破坏的城镇也无法复原,她此举无异于是叛国之道。” “我只是想救你!何来叛国!”赋仟翊也不知道以蔚瀚英的脑回路,对她的所作所为非但不感激就算了,事情发生之后不沉默也就算了,竟然说来说去连叛国这种词都要往她身上安,着实不干了:“蔚统领,就算是我害死了一些百姓,可是我为惑明保住了最重要的良将。你活着,你会守着国门安社稷,你不会让外敌吞占我们的土地!” 蔚瀚英不苟言笑,似乎根本不认为她说的话有理:“狡辩!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赋仟翊闻言自然是不服的,说道:“那您安排人在祯元继承人身边管账,也不怎么光明磊落。您不说自己,只知道埋怨我!” 一时间,赋仟翊的尾声静止在空气中,屋内安静得让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声格外沉重,这样的沉重更夹杂着劭泽的心跳愈发快了起来。 她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一时间嘴快,竟然将此事说漏了出来,只怕蔚瀚英想不到劭泽一时嘴快竟把此事告诉了她,虽然她也算不得外人,毕竟婚未成,也左右算不得多近的自己人。 蔚瀚英的神色忽然变淡,只冷静地看着劭泽不语。 劭泽被他看得心慌,百般无奈地和赋仟翊对视了一眼,心道再这么对峙下去,还不知道赋仟翊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忙道:“战事要紧,下一步……” 语音未落,蔚瀚英早一个巴掌打了上去,劭泽生生咽回即将说出的话,楞是沉默着没敢再开口。 蔚瀚英甩袖而走,空留他们二人极为尴尬地对视。 听着脚步声渐远,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一时嘴瓢……” 劭泽纵是百般无奈,倒也实在怪不得别人,只道:“他正在气头上,万事少说话,既然知道他不认可你的见解,就不必和他硬碰硬。” “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也在我的意料之外。”赋仟翊说道:“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劭泽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不能得不承认,在他进入东裕看到满城曝尸的惨状之前,他犹自觉得,赋仟翊的选择有她的道理,然而这场战斗过后,眼见着东裕百姓几乎被屠戮殆尽的结局,突然觉得,蔚瀚英骂得也没错。 赋仟翊固然有她自己的想法,她并非不顾及东海岸百姓,只不过她更趋向于弃车保帅,只怕抛开情理不谈,她的选择才是成大事之举。 他起身将赋仟翊也扶起来,说道:“你没错,大局为重。” 这时又听蔚瀚英快步走回,大门被砰地推开:“炎海八艘战船在港口抢占登陆,征海军快挡不住了,你带人去支援!” “我?”赋仟翊惊愕看着蔚瀚英。自她跟随大军到了这里,蔚瀚英还未首肯她上过战场,蓦地开口,她竟有些迟疑。 “不是你,难道让劭泽去?” 蔚瀚英一句反问,赋仟翊忙上前桌案拿起佩剑:“您放心,我绝不会让那些狗东西踏进咱们惑明的土地半分!” 劭泽闻言却也有些担心赋仟翊,忙紧跟着要出去说道:“我和她一起去!” “你站着!”蔚瀚英一把拽住他:“慌慌叨叨做什么!这点事她自己应付得了,我有别的事吩咐你!” 劭泽被蔚瀚英这么一拽,人倒是站住了,看着赋仟翊急匆匆冲进雨里,不忘嘱咐道:“小心流箭!” 看着赋仟翊走远,蔚瀚英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说道:“你做起事来,尚不如她手腕强硬。” “您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劭泽不咸不淡地怼了一句。 蔚瀚英破天荒地竟没有生气,反而平静说道:“她可控性太差,若是做了正妃,怕是难以管教。”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您怎么还提这个?” 劭泽的不满情绪溢于言表,蔚瀚英见他烦躁,劝道:“为父并非说她不好,但你不仅仅需要她一个。” “您和我母亲,两人不也一样过得很好?”劭泽很快反问道。 “你需要更多人帮你。”蔚瀚英强调道。 “我有别的方式。”劭泽道。 蔚瀚英也只是说说,并没有再在类问题上和劭泽较真,不疼不痒地说了一句:“拒绝娶魏紫婧,你有后悔的那天。” 劭泽反倒不以为然,也不想再听下去,说道:“您若没事吩咐,我就去港口看看。” 蔚瀚英忙道:“灰雁回来了,你去好好问问他。” 劭泽意外听说灰雁回来的消息,见蔚瀚英脸色不好,问道:“怎么回来的?” “失去双腿,爬回来的。”蔚瀚英沉默半晌,补充道。 劭泽神色一顿,几经张嘴,却发觉无言以对,沉默下去,径自走进雨中。 第124章 赋仟翊没想到这场仗打得如此艰难,她承认在带兵打仗方面她有天赋,然而面对疯狂进攻全然不怕死的炎海人,她仍旧觉得有些心悸一般的紧张。 很轻易地,这场战争由她所想象的轻易获胜变得胶着不堪,岸上火星飞溅,不少人和装备被涂了火油的流箭引燃。 征海军已经有水军自海岸潜入水中,意图凿穿敌军船甲,而近卫军除了弓箭手,几乎全无用武之地。 赋仟翊看得焦心,却也知晓,这样的远距离作战本也不是近卫军所长,她除了能下令放箭,等待护天军援助,也别无他法。 直到半个时辰后,护天军援军赶到,看着那几架巨大的风隼飞过,她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她一边想着这样小范围的联合作战能在瞬间扭转战局,那么这场战争过后,他们更应将惑明军队的训练之中加强各军种合作。在这一瞬间她脑中已闪过无数法子,甚至连建议联合作战演习的奏折如何写,都已经想好了。 “都尉,灰雁都尉回来了。” 赋仟翊眼看着炎海战舰被一一击沉,闻言瞪大了眼睛:“他怎么样?” “灰雁都尉……失去了双腿……他是爬到东裕的。” 小战士语调哽咽,赋仟翊闻言怒火早已中烧:“你说什么?” 战事还算顺利,在大军驻扎东裕的第十天,炎海人已经被尽数赶出惑明领土。炎海国王连夜派使臣讲和,一月之内,他们便已经挥师反朝。 灰雁功成身退之后,在炎海人的追杀中能保住性命,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赋仟翊自然是顶着蔚瀚英即将杀人的目光,不管不顾地为灰雁邀了功。玄封帝不知情,尚以为灰雁是在战争中抗敌所伤,一个高兴,也给了他一些封地,甚至为他赐了婚,也算是安慰了他已经残废的后半生。 赋仟翊心中却对灰雁有太多抱歉,正准备了些厚礼打算去探望他,前脚刚出府门,却被府中负责在宫门处打探消息的小厮撞了个正着:“大小姐,这可不好了!” “又怎么了?”赋仟翊这些日子被折磨得够呛,听着他们说什么“不好了”,脑子就嗡地炸开了。 “灰雁上书揭露,说是蔚统领指使他去炎海佯作投降,引炎海人入侵,以解救蔚统领当日的死刑之困!” 赋仟翊几乎要被这样的说辞所气吐血:“此消息可有误?” “刑部的人已经向公主府去了,大小姐要不要赶着去报个信?” 赋府距离皇宫要比背临蔽水山脉的公主府近了很多,算着小厮快马跑过来的时间,这个时候刑部的人应当还没有走到赋府的位置,赋仟翊也顾不上别的,牵了小厮的马直奔公主府去了。 这一路她脑中闪过无数的可能,她和灰雁交情并不算浅,以灰雁的性格和格局,如果不是被人威胁,大概不至于干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她甚至在进府的时候都来不及下马,见门房将门打开,直接不顾门房的阻拦,纵马冲了进去。 蔚瀚英此时倒是在正厅坐得端正,劭泽在他身边垂手而立,雩珩公主倒是坐立不安地看着赋仟翊冲进门,忙站了起来:“丫头,你可还有什么主意能让公主府渡过此劫吗?” 赋仟翊也不是没想过什么主意,然而思来想去,却也真是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见赋仟翊沉默,雩珩公胡继而补充道:“不管是什么馊主意,你尽管说。” 赋仟翊见着雩珩公主眼泪已在眼眶打转,几经张口,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垂首一跪,说道:“此事是我用人失察,我会去找陛下将一切和盘托出,不会连累公主府的!” “我本就是必死的人,你去认罪,不过多带上一个你,甚至是赋家满门。”蔚瀚英声音冷定,看向赋仟翊的眼神凌厉而严肃。 听得赋家满门四字,赋仟翊神色一顿,沉默半晌说道:“那我去找灰雁……” “如果你觉得找他有用,你不会先来公主府的。”蔚瀚英很快打断她的话,说道。 赋仟翊被堵得无话可说,干望着蔚瀚英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蔚瀚英的神色冰释下来,说道:“不要再给他们留更多的把柄了。” 劭泽始终未说话,看着赋仟翊极度自责的神色,深深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扶起来:“此事不怪你。” “这场无妄之灾,自然是怪她。”蔚瀚英毫不客气地说道:“想想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和那些战死的军士们,想想被鲜血染红的东海和曝尸遍地的海岸线!我被陷害与你无关,但东海岸的每一条人命,都是因为你赋仟翊一念之差害死的!” 赋仟翊自然也没想到事情闹成如今这幅样子,大费周章地转了一圈,甚至是引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她想保住的人,依旧要面对同样的结局。蔚瀚英语气犀利,然而说得却全然没错,灰雁的反向指证,已经让这场战争和那些百姓和军士的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更何况她是这一系列事端的始作俑者。 听得蔚瀚英的指责,心中更是自责不堪,泪水不受控地涌出眼眶。 “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雩珩公主见赋仟翊掉眼泪,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这些人这么想致你于死地,她是在维护你。如今咱们兵力不足,不能反,她除了出此下策,也别无他法。我不觉得她做错了。错的是朝中那帮老不死的东西。” “都这个时候了,还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劭泽终于开口道:“若是毫无对策,不如您先去蔽水山脉避避风头,等过些日子咱们有办法了,再说。” 蔚瀚英鄙夷地看了劭泽一眼,说道:“我走了,你们等着被连坐?皇位不要了?天下不要了?惑明的未来不要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还提什么皇位。”劭泽微然握了握拳:“这个国家,完了。” “你都这么没斗志,我看这个国家是真的完了。”蔚瀚英不咸不淡地怼了劭泽一句。 劭泽的目光终于泛起波澜。 蔚瀚英沉默半晌,说道:“你们听好,近卫军除了你们知道的十二支卫队之外,还有一支常年在蔽水山脉的影卫。影卫一共二百人,个个武艺高强,以一当百,必要的时候,可以让赋恂去调动。征海军月海少将骆安是自己人,若日后遇到任何困难,找到他,他会全力以赴。” 蔚瀚英说罢见他们个个怅然,似乎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尴尬一笑,上前拥抱雩珩公主,说道:“今后的路,就算我不能陪着你们一起走,你们也一样能够走得精彩。” 赋仟翊见蔚瀚英也说不下去什么有用的话,实在没心思听他在这里和雩珩公主儿女情长,转身跑了出去。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找灰雁试一试,不管他受了什么样的威胁,至少她也要据理力争一番,或者能解决这场闹剧。 然而她赶到灰雁家中,就听得他畏罪自杀的消息,再冲进去想验尸,却听闻那尸首掉入强酸当中早已尸骨无存的消息。 她几乎是崩溃地走在街上,知道灰雁一死,此案必定永无出头之日,她总不能再一次故技重施,让炎海人入侵为代价救火。 忽然她被一只宽大手按住了肩,扭头一看却见段鸿羲怅然站在她身后,无助地将他的手拿开:“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你要是有主意,你就直说。没主意的话,也别劝我了,烦着呢。” 段鸿羲沉默半晌,还是说道:“我父亲不想帮蔚统领,我无能为力。” 赋仟翊早知道护天军段统领在皇族争斗中始终保持中立的态度,根本也没将段统领纳入考虑范围之内,听闻段鸿羲的话毫不意外,只道:“说点有用的。” 段鸿羲道:“想让宣王殿下和雩珩公主不受牵连,只怕你要站出来作证,说你亲眼所见,蔚统领严令灰雁这么做的。” “什么?”赋仟翊不解地看向段鸿羲,心想他是疯了,此案已断,她说这些有的没的毫无意义。 段鸿羲道:“灰雁的证词中,并未说是谁给他下的命令。你得证明,雩珩公主和宣王殿下不曾参与此事才是。事已至此,我知道你不想将事情全部推到蔚统领身上,但也唯有这样,才能让其它人全身而退,你明白吗?” 赋仟翊听着段鸿羲的话,沉默了少顷,也不再理段鸿羲,快步离开。 ------------------------------------------ 劭泽一袭素净的黑衣独自坐在公主府南侧阁楼顶层的高台,手捧一杯凉透了的茶发呆。 蔚瀚英忽然被赐死,那些或被迫或自愿的承诺好似一夜间都重重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即便所有人都倒下,你也必须站着。” “可是如果我死了呢?” “即便死,你也一样要站着死!” 这是蔚瀚英的嘱咐。 故而,他不是迎着寒风以一种几近自虐的方式去缓解压力,而是静静地坐在这里,品茶看景,将一切悲痛与压力都和这清凉的茶水一并咽下去,坐得端正。 第125章 他将嘴唇压在杯口,一股深深的凉意入喉,他微微皱了皱眉——苦涩。 这是蔽水山脉最深处的石松针,苦涩而性凉。他放了比以往高十倍的量煮熟,企图用这异样的苦涩去缓解心不甘的杂念,却不想着如此难以入喉。 这是个好日子。玄封帝为他的长女祯元皇太女办了隆重的生日会,满城风日。 玄封帝下诏天下同庆。家家户户都需横挂喜幅。其隆重好似家家有女出嫁。 杯盏觥筹之间,人们的笑语和乐器歌舞声渐渐淡了下去,换上城东刑场的一片肃静。 人们静静集聚在城东的空地前,心照不宣地来送这位公信力甚高的“前”近卫军统领。 圣旨上写道蔚统领假传圣旨、欺君罔上,赐城东刑场自尽。皇命如天。没有人可以为之改变。对于普通的皇城居民而言,再大的不公与不服也一样要默默承受。 在通向刑场的那条官道上,人们自发地用右翼城最大的鲜花市场花容源的极品百合铺满了石阶,一脚踩下,清香四溢。 刑部的官员并没有为难这昔日的英雄将领,更不曾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用那些沉重的屈辱枷锁折辱他的尊严。 他们仅是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无声地看着她一步步踩过那些新鲜芬芳的百合。 劭泽早在空无一物的刑场等候。他甚至希望一直这样煎熬地等下去,永远没有下一刻。 当他看见许久不曾出声的人们忽然安静而有序地让开一条路,而父亲出现在路的尽头时,他知道,他那不切实际的希望终而破灭了。 蔚翰英同他一样穿着一身暗纹的黑衣,在微有薄雾的上午显得异常乍眼。 那火仿佛烧了很久,在狂野的火势中他根本看不清蔚统领的身形,只看着那火红充斥苍穹而后渐渐熄灭,刑场如同来之前一般干净整洁,连骨灰都不曾留下。 他屈膝跪下,深深叩首下去。 这当然不仅仅代表着诀别,还表示着承诺,承诺他的决心与责任。 与此同时,南城区近卫军营中,军士齐齐跪下,向着东面行下最肃穆的军礼。 周围的人们不曾抱怨什么,只安静地叩首,然后转身离去。 一时间劭泽觉得蔚统领离开以后的日子变得异常艰难。近卫军、朝政,每一样他不仅必须亲力亲为,还要肩负着往日原本该规划给蔚瀚英的所有压力。突然从一个行事者转变为决策者,他只觉得力不从心,而丝毫不如雩珩公主鼓励的一般如鱼得水。 只是这些话他只能和赋仟翊嚼嚼舌根,却不敢把这种压力带给雩珩公主。 蔚统领和秋苑潇紫的私生子络音从这一刻便由曾经的退避三舍直接跳到他身边辅佐着。在灵流不在的日子里确实分解了他不少的压抑情绪。 “这么苦的茶,难为你还能喝下去!”络音伸手夺过他手中的茶杯,却又忍不住举到唇边闻了闻:“心里已经够苦了,这岂不是雪上加霜?” 劭泽手中乍空,本有一丝怅然,听了络音的话不由深深吸了口气:“是以毒攻毒。” 络音在劭泽对面的位子坐下来,听罢不由神色一凉,将手中那杯残茶一饮而尽,一时间那浓浓的苦涩混着在口中始终不散,他不由皱紧了向来舒展的眉头:“苦到极致还是苦,怎么能够以毒攻毒?” “那只能证明它还不够苦。”劭泽简短道。 络音干望着劭泽,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没有人肯再开口打破沉寂。 蔚统领的死对他们来讲绝不仅仅是亲情的流失,更是责任的转接,如今重重压在他们心上的不单是蔚统领去世的噩耗,还是对即将接任的职责无所适从的迷茫。他只觉得一时间,他和络音之间即便有天大的不愉快,在这场灾难过后,两人还是心照不宣地摒弃前嫌,站在了一起。 劭泽深深吸了口气:“有时只恨自己太过弱小,竟连保全家人的资本都不曾拥有。” “劭泽,你知道,在这条路上,我们都是可以牺牲的人,唯独你。”络音说道:“我只希望你能够真正站定在惑明的政坛上,不要因为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命而荒废了父亲的一番苦心,或者说,荒废了惑明的未来。” 劭泽的眉睫微动,仿佛心海被络音的几句话激起了千万层波澜,呼吸逐渐变得沉重。他木然盯上络音的眼睛,沉默不语。 这时雩珩公主从楼下缓步走上来,见两人相对无言,怅惘地透过大开的窗户看了看远处若隐若现的蔽水山脉,道:“难得你们两兄弟坐在一起,不如你们到院子里切磋切磋武艺,趁着我还有精力,能替你们指点一二。” 络音闻言倒是立即起身应“是”,只是当两人目光都转向劭泽的时候劭泽却没有一丝要起身的意思。 “我没心情。”劭泽道。 雩珩公主原本见络音起身便已经转身下楼,听了劭泽的话忙顿住脚,猛地转过身来,厉声道:“你们的确很没用!蔚瀚英委曲求全为保全你们送掉性命,是为了有朝一日你们能担得起整个惑明的兴衰!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坐在这里!怨天尤人!” “公主!”一个侍从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来:“公主!不好了!慧皇后带着祯元皇太女突然驾临公主府!已经走到门口了!” “来就来了,你慌什么!”络音见他冒冒失失,出言斥道。 “可是……络公子有所不知,慧皇后和我家公主向来不来往,在这个节骨眼上……” “住口!”雩珩公主见他说话口无遮拦忙道:“还不吩咐人将大门打开!” 公主府的正门有三道,中间那道为大门,只有在迎接宾客的时候才打开,平日府里人进进出出都是通过两个侧门。然而虽是如此说,公主府的大门却只有节日庆典时才会偶尔打开,甚至连玄封帝简装出行的时候都走侧门。 “是……是!”那侍从听罢仿佛吃了颗定心丸,一溜烟跑远了。 “她来做什么?”劭泽闻信也不由站起来,拳头攥得死死地:“朝堂上没奚落够,竟追到家里来吗?” “说话愈发没规矩!”雩珩公主道:“你们两个就在这呆着,不要见客了!” 说着雩珩公主匆匆下了楼。 “听说珈谜和皇后极为不和,灵流给的最新消息,说皇后昨日秘密处死了魏麟,珈谜正闹着和皇后势不两立,怎么今日却和皇后一同来凑热闹?”络音从背面的窗户向府门处望去:“就带了这么几个随从,简装出行吗?” 劭泽原本心中就不平静,听了络音的话更加觉得有什么极为不妥,却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随后跑到络音站的那面窗前,看到门口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影,心中不由一沉。 络音见他神色慌乱,不由道:“你今日确实毛躁得紧,难怪公主说你!” 劭泽沉默着不说话,但不一会儿便突然神色一冷:“珈谜怎么可能简装出行?” 珈谜出门,从来都是前呼后拥、浩浩荡荡! 络音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有问题?” “珈谜是含着金汤勺出世的,她生来便是皇帝嫡女,身份尊贵的皇太女,没有人敢对她说‘不’字。她习惯了一言九鼎,从不肯吃亏。对付冒犯她的人绝不手软,就算是皇后……”劭泽说到这里不由顿住了:“是皇后……她又能怎么样呢?毕竟她还没有继承大统,总有能制住她的人。皇后敢秘密处死她的人,就说明皇后还是有意克制她唯我独尊的毛病。” “可是……”络音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愈是这样,她的逆反心理就愈强,皇后这次怕是弄巧成拙了。” “皇后入宫时身份尊贵,可惜不受宠,家世如今也不及明贵妃。珈谜空捧着一个皇太女的身份却无兵权无才德,并不见得坐得稳。而大皇子有征海和靖野两军支持,又有明妃在皇上面前时刻帮衬,实在是天时地利。更何况那皇后……” 劭泽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惑明王朝上下皆知祯元皇太女乃皇后嫡出,而皇室内部却知道,祯元皇太女珈谜原本只是一个小宫女所生,由于当时皇后并无所出才自小寄养在皇后膝下成为皇太女,然而皇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和珈谜与她的母女之情早早寻了个借口结果了那名宫女。 珈谜是五年前才偶然得知事情的真相,从而对皇后恨之入骨,五年之内没踏入过椒房殿半步。 络音听罢一笑:“不知是谁‘偶然’不留神将消息透露给珈谜,才挑起了她和皇后之间的冷战。不过无论如何,我们还得多谢这个人。” “可是今日他们二人同时驾临公主府,来得实在奇怪。”劭泽说着,心中一直在打鼓:“我得过去看看。” “喂!”络音刚想要拦,却顿住声没有开口,只神色茫然地又透过窗口向那一行人看去,脚上却挪不动步子。 转眼间那一行人已然进了公主府的正殿大厅,络音微眯了眼,模模糊糊地扫了一眼随行站在外面的一众侍卫,忽而笑了。 “皇后难得来我这转转,可有什么事情吗?”雩珩很不客气地没有谦让,自己坐上主座,向一旁的副座处随意打了个请的手势。 慧皇后见她此举虽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却也没有异议地坐下了。珈谜正坐在她的下首处,和劭泽相对而坐。 第126章 慧皇后坐定后方才轻描淡写地一笑:“本宫听说公主府并未为蔚统领办理丧事,想来问问公主这是何故?”说罢她见雩珩公主不语,忙补充道:“公主府的事虽不是后宫之事,但公主贵为皇上的姐姐……” “不要说了。”雩珩公主打断了慧皇后的话:“这是我家私事,用不着皇后操心!” 雩珩公主本是名门闺秀,但在魔界的十年中,并没有人因为她的公主身份而对她另眼相待,她向来不把惑明皇族自持身份的自称当做身份的象征,没有公众场合,她向来不多遵循规矩,即便是面对玄封帝也没有例外。 而慧皇后仍旧因为她的话而皱了皱眉头:“本宫只是问问。” 雩珩冷然的神色忽然转为嘲讽:“蔚翰英欺君罔上被判了死刑,身为惑明皇族成员难道我还有脸面给他办丧事吗?皇后此问实在是多此一举。” 慧皇后垂目思考了一刻,转向劭泽:“你多劝着点公主,切莫让公主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劭泽和雩珩公主的目光触碰了一下,心中也有了计较,随即一笑:“区区一个头衔并不能铸就威严,皇后此言实在是要贻笑大方了,不知皇叔当年立后时为何如此草率。依劭泽看,明妃娘娘就很好,再者而言,当年皇太女的生母华贵人……”他说着有意瞟了一眼珈谜忽然阴沉的脸,笑道:“是臣弟失言,还望皇姐海涵。” 珈谜神色一紧,迅速看向劭泽,却又不知向来谨言慎行的劭泽为何会突然沉不住气,又想到劭泽刚刚丧父,心下一宽,反常地没有多加计较,道:“劭泽说的是实话,本宫怎能怪罪?” 劭泽确实和雩珩公主会意,不需要给皇后面子,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将话题拽到珈谜身上,话一出口自己也是后悔得不行,珈谜平日里虽为人不善,但他从未在表面上拂逆过她,换言之,珈谜对他还算不错。听此言他只当是自己的话正中珈谜的心思,于是冲珈谜笑笑,沉默下来。 劭泽语毕慧后的脸色已然铁青,再加上珈谜一句不疼不痒的评价,她忽然一掌拍在茶案上:“放肆!” 珈谜嗤地一笑,望向劭泽的目光中忽而带了一丝感激,她漠然说道:“劭泽刚刚说过,区区一个头衔不可能铸就威严,母后这是恐吓谁呢?” “珈谜!”慧皇后说着拍案而起:“你……” 话音在这里突然顿住,转眼间鲜血从她喉间喷涌而出,溅得坐在她下首的珈谜满身都是。 珈谜见状并未首先想到去扶皇后,而是立即闪身躲开。 待到劭泽和雩珩反应过来冲过去按住伤口的时候慧后的身子已然瘫软下去,眼神也涣散了。 那是一支银箭,瞬间穿透慧后的喉咙钉在了殿后的红漆柱子上,箭尾处还依稀挂着尚未凝固的血液,远远看去鲜红而粘稠。 “皇后遇刺了!”慧后身边的侍女见状不敢接近慧后的尸体,颤抖着双腿好不容易退到殿口,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大喊道:“皇后遇刺了!来人啊!” 劭泽和雩珩公主不知道络音为何要刺杀慧皇后。 那天当皇后的尸体倒落在地的同时,他分明感受到了络音轻蔑儿复杂的眼神。而当他们再去找络音的时候,络音已经留了口信,自己返回了晞月郡。 雩珩公主木然坐在正殿中,望着那殿中央她与蔚统领和劭泽一家三口的画像出神:“蔚翰英,应当不会背着我们指使络音刺杀皇后。可是……” “慧皇后在公主府被刺杀,我和母亲在此事上都脱不了干系,若是络音真的为我们好……”劭泽顺着母亲的思路做着大胆的猜想:“难道是秋苑潇紫?” 劭泽和雩珩公主都知道蔚统领之前与秋苑潇紫的一段私情。虽然此时秋苑潇紫已经嫁作他人为妻,她与蔚统领的私生子络音仍旧在蔚统领和雩珩公主面前鞠躬尽瘁多年,蔚统领在的时候尚可在她与雩珩公主之间平衡这中间的矛盾;而今蔚统领去了,她们之间的矛盾怕是会愈演愈烈。 雩珩公主神色一动,却很快趋于平静,肯定地说:“秋苑潇紫不傻,公主府倒了,她也难以独善其身” “可是……” 劭泽刚开口想辩,雩珩公主忽然冷下脸来呵斥道:“我知道你父亲的死你心有不甘,但这不是胡搅蛮缠调转矛头的理由!” “我……” 雩珩公主的神色变得十分愤怒,她大力将桌子拍得震天响:“蔚翰英苦心孤诣地教你如何海纳百川,最终你宽容没学会,反倒学会了猜忌!” “我不是……”劭泽忽然觉得百口莫辩。秋苑潇紫是幕后指使这个设想是他目睹慧皇后被刺杀全过程后的第一反应,但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他确实是为蔚统领莫名其妙的送命而心存怨恨,但他怀疑秋苑潇紫绝对不是负面情绪所困。此时此刻的他虽然悲痛,却确定自己清醒。 “你还狡辩!”雩珩公主的愤愤之色几乎要将劭泽灼烧成石炭一般:“你最好到你父亲灵位前好好思过!莫要再将这种负能量带到日后的生活来!” 蔚瀚英因是大逆不道之罪赐死,不能立碑建陵,雩珩公主只私下制了一块灵位牌放在了公主府正殿之后。劭泽心知自父亲在那刑场瞬间灰飞烟灭后,母亲的情绪一直不能稳定,也不多作辩解,默默地走到后殿父亲的灵位前跪下,微闭了眼。 此时雩珩公主正静静站在他身旁,望着那黑漆的、死气沉沉的木雕,神色木然。 “劭泽。”她轻声说道:“活在世上,不可能摆脱了人与人的私欲之斗。即便有一天你会发觉你将心都掏给他的人却是那个在背后害你的,你大可不必悲伤或苦恼,你要试着去理解,那是他的私欲。他能够曾经寄托着你的信任,便不算负你。” 劭泽问道:“这样的人难道不算恩将仇报吗?” 雩珩公主忽然笑了:“或许有一天你要逼不得已去伤害更多真心对待你的人,只是为了成全大局,这也算忘恩负义吗?” “我并不想伤害那些不相干的人。”劭泽道。 雩珩公主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你父亲一直在教你如何用锋刃挫败对手,我却始终教你与人为善。但事到如今,我必须告诉你,与人为善是好事,却不是一个王者应有的做派。你可以学着做一个仁君,但该有的果断和狠厉不能丢。换言之,你在日后的行事上莫不可因为一时之仁而为自己制造绊脚石。绊脚石,明白吗?” “大约明白。”劭泽点了点头道:“但怕实施起来起来太过困难。” 雩珩公主释然笑道:“不急,你总学得会。”她说着看了看蔚瀚英的灵位牌,低声道:“或许是我计算错了,我总觉得这一天会来得晚一些,什么都没有准备。如今说什么也都晚了,蔚翰英始终是蔚翰英,即便是真的负了我,如今也只好认了。至少,他是为了我们整个惑明的未来损耗了一生的美好时光。” “其实劭泽觉得,既然我们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就不需计较那么多。父亲仁义有余,没有对不起任何的人。他爱你,但也不能不对秋苑潇紫和络音负责。若真的将络音自小寄养在公主府,大约我们都过得辛苦。” “你何以见得他是爱我,而不是那个女人?” “眼神。”劭泽说道:“父亲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是不同的。我从那里能捕捉到欣赏和爱慕。” “就如你看赋仟翊的时候一样吗?”雩珩公主反问道:“我倒觉得,你看她的神色很不一样。为什么?” 劭泽此时神色缓和了许多:“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就如你总问父亲为何爱你,你究竟是想要得到他怎样的答案呢?” 雩衡公主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道:“赋仟翊鬼点子多,虽然折腾了半天,没有保住你父亲,这只是疏漏或者意外。近卫军交给他们赋家,你当无后顾之忧。只是我看她和段鸿羲关系匪浅,多少有些担心。” 提起段鸿羲,劭泽倒是不以为然:“关系好罢了,没什么。” “希望是这样。”雩衡公主长叹。 在慧皇后在公主府遇刺、皇室将矛头指向雩珩公主时络音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认罪,被判了凌迟之刑。这在外人眼中或许是络音身为蔚统领亲传弟子为保住公主和劭泽迫不得已出来顶罪,而事实却是络音的确是刺杀皇后的元凶。 赋传铭是唯一一个知道灵流与劭泽关系密切的外人。 灵流在上午军中操练时分忽然着人来请赋传铭说有要事相商,赋传铭匆匆赶往拜阳殿时却被珈谜扣住强行称是私闯宫禁,被罚了杖刑40。直至行刑完毕赋传铭被勒令送回赋府,灵流也始终未曾露面。 赋仟翊听到消息从军营中回到赋府时天已经擦黑,尚未进门便与灵流撞了个满怀。 “你来赋府做什么?” 赋仟翊在经历了这几番变故后整个人变得干炼了很多。蔚统领过世之后近卫军由赋恂接任统领,赋传铭为作战都尉。赋仟翊也懒得挂着幽萤都蔚一职务,一直帮着赋传铭打理军中事物。 第127章 赋仟翊支支吾吾道:“他,只怕是没这个能力。” 雩珩公主怒道:“西南军营的副都尉都没能力接任卫队校尉,络音区区一个副尉,就能管得了近卫军精干的卫队?” 蔚瀚英说道:“如今陛下想让邱溯接一个副统领之位,邱溯上任,定是要带着人来的,不用络音,你想等着邱溯将近卫军换血吗?” 雩珩公主刚要开口,劭泽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忙道:“络音接一个相对轻松一点的卫队,应当勉强可以。” 近卫军共有十二支卫队,南冕、北冕、白泽、螣蛇、麒麟、梼杌六支是最为声明鹊立的。依照传统,除去北冕卫队负责近卫军统领府上安全以外,其余五支皆在宫中。南冕卫队负责皇帝近身警戒;白泽卫队负责保卫后宫妃嫔;螣蛇卫队负责太子近身警戒;麒麟和梼杌卫队皇宫所有岗哨防卫,其中麒麟卫队主要负责皇宫内部站岗和巡逻任务,梼杌卫队则负责皇宫各处岗哨和外围安全。 麒麟卫队的责任比梼杌卫队更加重,络音接手一个负责宫外警戒的卫队,只要维持卫队的正常运转,应当不成问题。 蔚瀚英安插人,不论能力大小,至少要安排到重要的地方,赋仟翊心知肚明。 雩珩公主见劭泽这么说,瞪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蔚瀚英将目光转向赋仟翊,说道:“你觉得呢?” 赋仟翊有些纠结,不知道此事该不该提议,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给络音这等小人做嫁衣。转念一想,络音再为不堪,至少也会站在公主府一边,如今保证近卫军一条心才是最重要。 蔚瀚英这些年来在近卫军,几乎十二支卫队都是他的人,然而宫内忽然出现刺客,转眼两名校尉折损,还是军内最为重要的两支卫队校尉,眼见着邱溯就要到近卫军挤位置,只怕此事也跟大皇子脱不开干系。 若是蔚瀚英不及时反应止损,接下来再出点什么幺蛾子,近卫军可不是要让他们连锅端了? 赋仟翊想想都觉得恶寒,于是说道:“若是梼杌校尉调任麒麟卫队,络音管理一个负责宫外警戒的梼杌卫队,应当不成问题。” 梼杌校尉庄铎,是自小就跟着蔚瀚英的,为人自然靠谱,宫内这些重要岗哨,蔚瀚英自然要安排最为信任的人。在赋仟翊看来,庄铎接任麒麟校尉再好不过。 提到庄铎,蔚瀚英却眉间一动,忽然说道:“陛下希望从近卫军挑一个顶级高手,担任南冕校尉。” 赋仟翊不语,若说近卫军的顶级高手,除了劭泽,就是赋传铭,再往后就是幽萤都尉,要挑,自然是在幽萤都尉里面挑。她即将要和劭泽大婚,皇帝自然是不会用她的。 蔚瀚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说道:“十二支卫队的校尉,皆是都尉待遇,权利比起都尉一职只多不少。赋传铭去接南冕校尉,你看如何?” 这种事,不该是和赋恂商量吗?赋仟翊一时间有些懵。若说这南冕校尉一职,自然是近卫军中最好的位置,正常而言,虽然作战都尉权利更大,但还是南冕校尉好一些。但皇帝原本就对公主府多有忌惮,真的肯用赋传铭吗? 换言之,如若他真的肯用赋传铭,会不会也如对楚瑜一般,随意赐死? 赋仟翊想到这里慌忙摇了摇头:“我哥哥为人不够谨慎,胜任不了南冕校尉。” “赋传铭武艺胜过楚瑜接近一倍,南冕校尉一职他尚可游刃有余。”蔚瀚英向来是话出口,即不愿反悔,说道:“只是暂时调任,若是传铭站在陛下身边,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蔚瀚英难道指的是将邱溯安插到近卫军的事吗?皇帝如何能因为赋传铭当上了南冕校尉,就轻易放大皇子鸽子?此事只怕也是蔚瀚英的托词罢了。 赋仟翊忽然觉得蔚瀚英此人并不如她平日所认识的那般,绝对正直且铁面无私,他做任何事都有着自己的打算,并且总能将自己的想法与是非大义联系在一起。 这大概也是为何劭泽和雩珩公主双双反对他培植络音,却始终说服不了他了。 他的这一招道德绑架,做得可谓滴水不漏,毫无反驳的余地。 劭泽显然知道赋仟翊心中想的是什么,然而似乎他也对赋传铭调任南冕校尉很有兴趣,于是问道:“传铭调任哪里都是平调,如今的问题是,有两个都尉级别的空缺,我们总要马上找人顶上才是。” 怎奈蔚瀚英竟将目光落到赋仟翊身上,看得赋仟翊直发毛,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蔚统领,我不行。” 蔚瀚英眉头一皱,似乎对赋仟翊的忽然退缩十分不解:“你在西北军营带兵数年,经验丰富,任作战都尉一职有问题?” 赋仟翊微微一愣。她原本以为蔚瀚英看向自己,是想让自己去任麒麟校尉一职。说到底,宫内的几支卫队的确是近卫军中最好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但这些位置是立功比出错难得多。诚如此次宫内出现刺客,南冕校尉楚瑜首当其冲被赐死,便是作为麒麟校尉的邬东明,即便是她们都极力保着,还是挨了五十军棍,被停职。 这种极容易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她才不愿意去做。 却不料蔚瀚英竟是想让她任作战都尉。 作战都尉在近卫军中属于一个什么样的职务呢?就是统领副统领之下的第一人,然而权利却也可以比副统领更大。副统领尚有明确分工,而作战都尉没有,作战都尉一职,什么都能管。 虽然南冕校尉一职是皇帝近身,跟在皇帝身边,若无大错,一般只有占便宜的份,没有吃亏的份,但作战都尉一职在近卫军中的位置更加举足轻重。 这个职务,对赋仟翊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 当年在西北军营因受了邬名道的委屈,她原本盯上的麒麟校尉一职被邬东明抢走,当时她也并不知道麒麟校尉是如此难坐的位置,还因为此事气怒了好久。时至今日,若是真给她麒麟校尉一职,她倒是不想去。 然而作战都尉一职却不一样,作战都尉相当于有着近卫军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利。当年因为邬名道暗中使坏,将原本空缺的麒麟校尉和作战都尉一职抢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作战都尉,自然是武艺更胜一筹的赋传铭胜任。 然而赋传铭此人虽精于武艺,却不爱揽权,平日对营中的事也不怎么自己做主,多半还是听从蔚瀚英的意见,故而他这个作战都尉,除了武艺高强赢得军士的钦佩以外,做得极没有存在感。 赋仟翊自认为,自己若是任此职,应当比赋传铭要强一点。她唯一的弱势在于,武艺并不是近卫军第一。 但如今除了海鹰之外,第一的赋传铭若是调到了皇帝身边,她也差不多勉强算是第一了。 既然蔚瀚英开口,她倒是也极不客气地说道:“那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她和劭泽订了婚,一年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宣王妃了,一个王妃去做近卫军的作战都尉,赋仟翊总觉得不是很对劲儿。 劭泽轻咳了一声,说道:“左右订婚之后,还有一年的时间。” 好不容易蔚瀚英开口,赋仟翊也不愿意失去这种机会。一年之后,自然也可以找到更靠谱的人来接替她。 “没问题。”她慌忙说道。 雩珩公主堪堪一笑:“如此,甚好。” 是啊,作战都尉这样命脉一般的职务让她握在手里,蔚瀚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赋仟翊就这么成了近卫军的作战都尉。 和赋传铭交接职务的这天,除了灰雁等平日和她还算熟的幽萤都尉,最为高兴的还是她天狐特战队曾经的队员们。 因为当年之事,天狐特战队损失惨重,而后为了安抚生者,赋仟翊去求了赋恂,劫后余生的队员们几乎都升了职,其中也有不少在京城近卫军总营各个分队任队长一职。 邬东明得以停职,赋仟翊忽然从有名无实的幽萤都尉变成作战都尉,显然赋家此时在近卫军中的地位要盖过邬家许多。邬名道在赋仟翊和赋传铭交接的整日,除了集会时在众人面前必要的假笑,对赋恂始终臭着一张脸。 怎奈赋恂却心情大好,也丝毫不因为邬名道的臭脸而烦躁,只顾着当着众人的面嘱咐赋传铭和赋仟翊不要辜负蔚统领的栽培。 毕竟近卫军十二支卫队的校尉官,虽然称之为校尉,一样享受都尉待遇,赋传铭调任的又是近卫军的顶级卫队南冕卫队,自然算不得是降职,只是旗鼓相当的平调而已。 只不过赋传铭的确不怎么想去南冕卫队,整日的脸色阴霾堪比邬名道。这也难怪赋传铭会觉得压力很大。毕竟前一任南冕校尉,可是因为护驾不力被赐死的。赋传铭虽然武艺高强,但护卫和进攻可是两回事,若要让他没日没夜地绷着弦,也难保不会出错。 第128章 赋恂自然也是有此担心,然而蔚瀚英开口的事,他也无从反驳,更何况此事蔚瀚英竟也是先提给赋仟翊得到她的首肯的。 赋恂不由有些怪赋仟翊的独断和糊涂。蔚瀚英调任赋传铭,她原本还并不同意,谁知一提让她接任作战都尉的事,竟满口答应了,实在不知道是蔚瀚英故意绕她,还是她本来就是这么没心没肺。 赋仟翊自然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她向来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楚瑜虽然因为刺客一事被赐死,这其中也必有缘故。首当其冲的,邬东明御下有问题,楚瑜夜间松懈是跑不了的。 若是如今庄铎这等谨慎而死板的人做了麒麟校尉,皇宫的安全自然是不会再出问题,皇帝甚少出宫,就算出宫也是多人随侍,赋传铭的护卫工作,应当是好做的。只是平日多一些警醒就罢,毕竟若无大错,皇帝是不敢随意处置南冕校尉这么重要的人的。 但如此调剂,虽然对赋传铭而言,没什么太大的地位变动,对她的影响可大了。 众所周知幽萤都尉虽然个个武艺高强,并是都尉级待遇,但手中并无实权,对于近卫军来讲也算是可有可无,多一个少一个并没有关系。她做幽萤都尉,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之前也想着,等到机会另寻好去处。如今作战都尉这样好的差事塞给她,她若不接,岂不是傻子? 故而她满口答应。这对于公主府和赋家,是双赢。 看得出,劭泽也是希望她任作战都尉的。 首当其冲贺喜的是段鸿羲。赋仟翊自那日酒宴之后,有些日子没见段鸿羲,乍见他出现在近卫军营,险些没认出来。 “你……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赋仟翊并没有夸张,有几日不见,段鸿羲竟是黑了不少,人也瘦了,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想不开去折磨了自己,还是怎么的。 段鸿羲却无所谓一笑,说道:“近日都闷在护天军营练武,晒的。” 赋仟翊在军中也是日日习武,常常在太阳下一练就是大半天,然而她向来注意自己的外貌,总随身携带防晒香粉,没事就扑一扑,故而她从来也没怎么晒黑过。 段鸿羲本身皮肤极白,比身为女子的赋仟翊还要白,平日里又养尊处优惯了,虽然是习武,却也多半躲开太阳最毒的时候,赋仟翊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从没见他明显晒黑过。 如今竟是转性了吗? “你现在的肤色倒是还正常一些。”赋仟翊伸手一指,示意段鸿羲进她的营房坐。 段鸿羲一面和她走向营房,一面说道:“近些日子我们段家几个宗亲上蹿下跳的不消停,我爹怕我哥这么轴的人被他们坑出状况,命我跟在他身边。” 段鸿羲此言没错,段鸿文此人的确是轴,华容街得罪皇太女不说,大街上竟也公然拦车质问劭泽娶亲之事,一个护天军继承人,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提起段鸿文,赋仟翊的脸拉了下来,说道:“你哥那确实是轴,有时间我还真想见见他,问问他为何要拦劭泽的马车给我添堵!他是你哥,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提起此事,段鸿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事我替他跟你道个歉。原是因为他和靖国公府的大小姐有一面之缘,还挺有好感,听得谷姑娘被宣王殿下拒婚,心情有些不爽。” 赋仟翊狐疑地看着段鸿羲:“他喜欢谷吟晴,如今宣王拒婚不娶她,他不该高兴吗?你哥的逻辑也太异于常人了吧?” “他本来就不是正常人。”段鸿羲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赋仟翊一时无语,只好低头给段鸿羲倒了杯凉茶。 段鸿羲不客气地接过喝下,问道:“几日不见,没顾上问你,和宣王殿下相处可好啊?” 提起劭泽,赋仟翊倒是满脸幸福地点了点头:“甚好。” “你哥哥伤还没有好,带伤接任南冕校尉,是谁的主意?” “蔚统领。” 赋仟翊干巴巴地说道。 段鸿羲堪堪一笑,却没有说话。 赋仟翊见他意味深长,想说却不敢乱说的表情,不由道:“有话就说,别在我这玩欲言又止的那套!” 段鸿羲这才说道:“我听闻,陛下也是顶难伺候的,皇太女和他是如出一辙。” 赋仟翊对这件事还真的不怎么担心。皇帝难伺候,那也得是赋传铭伺候不好才麻烦。但赋传铭做事向来认真谨慎,就算皇帝有意挑刺,立时想找他的麻烦也是挺难的。 “此事我哥能应付得来。”赋仟翊说道。 段鸿羲继续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何事?” “刺客出现在赋府附近的事,原本是有人想害赋家吧?” “是啊。” “那为何不查?” 赋仟翊不语。 段鸿羲明白了:“那就是查不得了?” 自然是查不得的,蔚瀚英要赶在邱溯到任之前把人员安插满,邱溯即便来了也是只身一人,免不得被动万分,而此事就算是邬东明假公济私诬赖赋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能急着去讨说法了。 段鸿羲很轻易地看穿她所想,问道:“莫不是那邬名道又在出幺蛾子了?” 提起邬名道,赋仟翊也是一腔愤恨无从说起:“要么是找不到证据,要么是不能找证据。看来老天要留他几天,只好等着日后有机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段鸿羲敷衍一笑,说道:“你那位宣王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赋仟翊忽觉段鸿羲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他没说什么。” 段鸿羲不语,只沉默着喝茶,忽然眉头一皱,将茶杯放在桌上:“他如今在朝中处境微妙,自是要以大局为重。我若是他,一定将那谷吟晴和魏紫婧都娶了。” “净说没用的!”赋仟翊瞥了他一眼。 段鸿羲不以为然,接着说道:“并非我危言耸听,邬名道此人阴险狡诈,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要处置他,就难了。” 赋仟翊自然知道段鸿羲所言不虚,深深叹了口气:“大局为重。” 段鸿羲也学着她深深叹了口气,这才说道:“靖野军收到近卫军邀请演习的帖子,我怎么总觉得此事不简单呢?你们近卫军刚刚进行变动,就邀约靖野军打仗?” 赋仟翊毫不在乎地说道:“那又怎么样?靖野军除了人多,哪点能比得过近卫军?” 段鸿羲狐疑地看着赋仟翊:“近卫军虽然设有西北,东南两个军营,主要责任还是保卫京城,你们的士兵自然是百里挑一。但近卫军演习你们就好好围绕保卫京城演习,和靖野军打什么山地战?” 赋仟翊不语。蔚瀚英给靖野军的邀约帖子,正是要求在京城北部的蔽水山脉进行攻防演习。蔽水山脉西起沃荼腹地,东至惑明东海岸,山高水阔,虽然风景甚美,却怪石嶙峋很难攀爬穿越。京城北邻蔽水山脉,蔽水山脉就如同一道天然屏障,京城的北面,几乎是不会受敌的。 然而近卫军却常常在蔽水山脉演习,如今自己演习不说,还要拉上甚少在山中穿梭的靖野军。别说段鸿羲不解,就是连军机枢密使怕是也不明白蔚瀚英此举的用意。 然而在近卫军混迹多年的赋仟翊却是知道其中缘由。 蔽水山脉难以攀爬穿越,易守难攻,是惑明最为复杂的险地,就算是常年生活在蔽水山脉沿途的本地人,都不敢随意深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朝中一旦有所变故,蔽水山脉也是政要们最好的退避之地。蔚瀚英甚至多次申请过要在蔽水山脉设立军营的事,却屡屡遭到皇帝的驳回。 开拓蔽水山脉,这原本是靖野军的职责,然而靖野军自从换了邱褚做统领后,再也没有在蔽水山脉进行过任何演习,邱褚的理由是担心战损。 这样的理由,她自然是懒得和段鸿羲探讨的,于是说道:“如何,你们护天军也想参与吗?” 段鸿羲嘴上说着,自己也总对蔽水山脉有着好奇心,听赋仟翊这么一说,鬼使神差道:“好啊。” “顾好你们自己,少蹚浑水。”赋仟翊不冷不热地怼了一句。 段鸿羲似乎终于从赋仟翊这里探出倪端,恍然大悟:“我就知道此事有蹊跷。” “哎哎,”赋仟翊原本也并不是因忌惮段鸿羲而不肯透露事情原委,然而段鸿羲终于猜到端倪的时候,还是说道:“和你没关系,别多管闲事。” 段鸿羲意味深长一笑,说道:“我知道军机不可泄露,你若防着我,也不会跟我乱说了。” “我不防着你,你可别坑我就是。”赋仟翊随口说道。 她当然不会真的认为段鸿羲会坑她。 “你现在是作战都尉了,如此好职,自然是要谨慎珍惜。”段鸿羲说着竟忽然感慨起来:“看来我也总该在护天军要个职务,免得总是在军中行走,却连名头都没有。” 第129章 提起此事,赋仟翊不由有些奇怪,和段鸿羲认识这么久,她自然了解,段鸿羲并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闲散公子。他武艺高强,熟读兵法,日日泡在护天军营,然而却只被护天军的人称呼为“二公子”,手中既无兵权又无职务,也不像他大哥段鸿文一般被人称呼一声“段小统领”,在护天军什么都管。 赋仟翊知道这其中必有缘由,段鸿羲表面随性,心中却有一杆自己的称,为人出事有分寸之余,更是有着自己的标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知肚明。只不过,他好胜之心不强,凡事不涉及原则,能让则让。 “你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应当有职务?”赋仟翊鄙夷调侃了一句。 “那倒不是。”段鸿羲说道:“一山难容二虎,我若太出风头,我哥如何自处?” “真是厚脸皮。”赋仟翊嘴上虽然如此调侃,心里却也知道,段鸿文虽然武艺高强,用兵也可以,论起为人处世和变通能力,和段鸿羲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只不过挂着个段家长子的身份,比段鸿羲先一步管控了护天军。 段鸿羲满不在乎,轻笑道:“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总不能也认为段二公子是个无所事事的废物吧?” “也?”赋仟翊狐疑地看向他。 段鸿羲的口碑,在朝内还算是中肯,众人皆知他虽然不在护天军任职,却也算文武皆通,京城想嫁段鸿羲的女子比比皆是,如何就变成他自己口中的“废物”了? 她这么一问,段鸿羲却反而不自然起来,说道:“忽然见你得此要职,我不免有些焦虑。” 这话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赋仟翊也知道他是随意说说,根本不往心里去,自顾自说道:“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等得了空,再跟你讨论我最近的传奇经历。” 段鸿羲虽然近日不曾见赋仟翊,却也知道她遇到很多事,听她如此说,还是觉得她太过夸张,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和宣王就要订婚了,是真的想好了吗?” 赋仟翊狐疑地看了看他,模棱两可道:“你反复问我这个问题,是否觉得我的确没想好?” 段鸿羲微然一笑,却也不答,只说道:“你不会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赋仟翊不置可否,说道:“说真的,想到日后要和宫里那些凶残的人打交道,我心里总觉得有些怕怕的。” 段鸿羲倒是无所畏惧,轻笑一声,说道:“我以为你同我一样,向来不知道何谓恐惧呢。” “像你那么洒脱,我早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赋仟翊瞪了段鸿羲一眼,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订婚仪式在劭泽的新王府举行,玄封帝为上堂宾客。赋仟翊几乎知道自己是怎样在众人的注目下、在劭泽的牵引下一步步地走入殿堂。感觉就好像是从一个敞亮大道一步步走向愈发狭隘的深山老林一般,带着些许的迷茫与恐惧。 正殿正席上坐着玄封帝,慧皇后和明妃分坐于玄封帝左右两侧,蔚统领和雩珩公主坐于左侧,珈谜和大皇子分坐于宾客席的左右上座,其余的一、二品王公大臣分别坐于更靠后的位置。 对于劭泽王子和赋家的联姻,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察觉到政局因着这两家的联姻而形成的新格局、作为玄封一朝唯一有着皇位继承权的三个人皇太女、大皇子和劭泽中,虽然大皇子有着两个军种的兵权,珈谜死坐着皇太女的席位,劭泽的权位渐渐由默默无闻变得声明鹊立。 当赋仟翊穿着正红色鹰图腾拖尾曲裾礼服缓步走过大皇子的坐席之时,大皇子忽然站起身来。 “等等!” 赋仟翊稳住脚步,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大皇子仍旧被她冰冷的眼神震了一下,他隐隐觉得赋仟翊在这短短几个月里的变化几乎是翻天覆地的。他原本就不认识这个父辈官位不算高的官宦之女,纵然是利欲熏心地接近了她,仍旧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是遥不可及的。 他有着最为昂贵的身价,他从未想过会遭到任何一个女人的拒绝。他的权高位重和风流倜傥对于这惑明大地上成长起来的绝大多数女人来讲都仿佛是个魔咒,具有极端的吸引力和不可抗拒性,就算单独论相貌而言,他也从不觉得会输给劭泽半分。 然而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输了! 他在短暂的失神后忽然笑了。拿起桌上的酒壶满满倒了一杯酒递到赋仟翊面前:“赋姑娘,请。” 赋仟翊目光顿了顿。 眼前那杯酒在大皇子金丝纹紫色华服的映照下流动着不一样的暖光,而闻起来却十分刺鼻,在沉重头饰的重压下赋仟翊并不想活动哪怕一下脖颈,进退不得地直直看着大皇子。 “订婚礼还未礼成,恕臣女不能陪皇子喝酒。”赋仟翊说道。 “惑明没有一条规矩说订婚礼上不能饮酒吧?”皇太女在一旁乐呵呵地喝着灵流喂给她的茶,一面随口说道。 赋仟翊干望着大皇子,却并不伸手去接茶杯。 众人皆知大皇子曾与赋仟翊有所往来,倘若此时赋仟翊接此杯,则大有可能日后被加以诟病,而若不接,以皇太女和大皇子的处事风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心里迅速盘算着对策,手渐渐向大皇子手中的酒杯移动。 劭泽不着痕迹地从赋仟翊手中拿过酒杯:“皇兄,王妃不胜酒力,这杯酒就由劭泽代饮了吧。” 语毕他已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意盎然地牵起赋仟翊的手直走到大殿正中。 当然这只是订婚仪式,并不是真正的婚礼,赋仟翊在仪式结束后仍旧按例应回到赋府,继续做她的赋家长女。却不知道真正的变故自这一天起正式拉开了帷幕。 赋仟翊坐在作战都尉一职之上如火如荼,倒是始终比赋传铭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邱溯如约在近卫军副统领之位坐下,却如坐针毡。 近卫军向来是招收根骨资质俱佳的士兵,近卫军的普通士兵武艺也极高,个个资质俱佳,聪慧非常,理应带起来更加容易。然而正因为这样的原因,近卫军将士身负绝技,颇有傲骨,邱溯这种外来的人,未必能得到他们的钦佩和认可。 特别是当日皇家演武场四军比武之时,邱溯以饱满的精神迎战已经经历了车轮战的赋仟翊,胜之不武,此事始终在近卫军中广为流传并加以诟病。故而在邱溯第一天任职讲话的时候,就遭到在场军士的不屑目光。好在近卫军向来纪律严明,就算军士心中不满,也多少会听从命令,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堪。 如今靖野军和近卫军演习在即,邱溯很需要这次机会大显身手。 这日正值月度较考结束,赋仟翊不疼不痒地嘱咐了几句勤加操练、备战演习之类的话,就让大家都散了。 赋仟翊自己在近卫军混迹多年,在近卫军威信很高,就算坐在作战都尉这么重要的职位上,也不需要费劲脑筋去制服下属,并没有多大的压力,然而每每不小心对上邱溯的眼睛,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一般。 “邱副统领有事?” 她虽然面上堆着笑,心中却隐隐有些不高兴。这个邱溯明明是明妃的亲戚,空降近卫军,本该趾高气昂遇事就找蔚统领,然而也不知为何却总盯着她,什么事都跟她说。她做不做得了主不说,也实在不想蹚浑水。 邱溯尴尬一笑,说道:“赋都尉练兵好大的气场,真是女中豪杰。” 邱溯每每找上赋仟翊,总要先夸赞她一番,再开口说事,话说得虚伪。赋仟翊不以为然一笑,说道:“女中豪杰谈不上,不过是人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邱副统领有话请讲。” 邱溯这才说道:“后日开始近卫军就要和靖野军进行演习,怎么到现在也不准备呢?” 赋仟翊听罢也不知是心生自豪还是忽然觉得近卫军和靖野军档次终于拉开,说道:“咱们近卫军每日都在操练,不需要为了迎战特意准备什么。” 赋仟翊此言一出邱溯却有些尴尬,只道:“近卫军不操练,靖野军也定是会操练。靖野军的阵法向来是四军第一,如此而来……” 赋仟翊不想和他废话,打断道:“战争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我们的对手也不会是靖野军,难道我们此次都有时间去操练?有心思备战演习,还不如操练他们懂得随机应变,随时应战,都是最佳状态。” 邱溯被赋仟翊堵得无话可说,想到近卫军向来是以一当十,轻狂也是人之常情,也就不再坚持,终于说到重点:“赋都尉,我对靖野军的情况了如指掌,此次演习由我担任总指挥,你看如何?” 赋仟翊早知道邱溯会有此一言,丝毫不觉意外。此次演习是为劭泽在军中威严打基础,顺便她也想大展身手一番,自然不会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了邱溯,她只奇怪地看着邱溯,说道:“邱副统领,你若有意此次演习的总指挥,应当和蔚统领请缨,您和属下说,属下也做不了主呀。” 邱溯并不认为赋仟翊做不了主。自从赋仟翊和劭泽订婚以后,名义上虽然是近卫军作战都尉,事实上近卫军大事小事,除了邬名道分管的部分,几乎都是她在做主。此次演习总指挥的事,若是她愿意出让,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邱溯说道:“你是作战都尉,总指挥应当是你,我自然是要问你的。” 第130章 赋仟翊说道:“邱副统领新来近卫军,对近卫军的情况、将士们的习惯和实力还不甚了解,指挥作战方面自然不如属下有经验。此演习是近卫军约战,若是输了,只怕不好看。” 邱溯听罢自然不服,说道:“我虽然对近卫军不够了解,对靖野军可是了如指掌。” 赋仟翊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邱溯,说道:“邱副统领来自靖野军,对靖野军阵法了如指掌,若是邱副统领担任总指挥,即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两军演习意在切磋武艺,弥补不足,邱副统领若参与,只怕失了两军演习的本意。” 邱溯见赋仟翊如此油盐不进,脸色一阴:“赋都尉当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赋仟翊并不想对邱溯客气,毕竟是明妃强推来近卫军想分一杯羹的人,别说赋家和蔚统领,就算是向来和赋家背道而驰的邬名道都视他如眼中钉,此事不论他找谁,只怕都不会帮他。 赋仟翊道:“并非属下不留余地,只是近卫军有近卫军的规矩,属下不能坏了规矩。自然,若是邱副统领能请来上面的命令,属下也乐于将总指挥一职让出来。” 邱溯见赋仟翊不松口,也只得点了点头,扭头走了。 却是灰雁见状跟了过来说道:“邱副统领向大小姐讨要总指挥一职了吧?” 赋仟翊不置可否:“真是脑子有病。” 灰雁堪堪一笑:“他刚从靖野军来,就算当了总指挥并赢了演习,咱们近卫军不也有作弊的嫌疑?真当咱们近卫军是他的演武场了?” 赋仟翊倒也没有真把邱溯当做对手,说道:“只怕他是将咱们四军都当成他的演武场了。” 灰雁说道:“较真比武,他比不过大小姐,在近卫军排名也要六名开外。靖野军和近卫军体制不同,兵源资质差距太大,练兵他也未必有什么优势。他想在近卫军站稳脚跟,单凭一场演习只怕也是不行的。” 赋仟翊不和灰雁深聊,只随意笑笑,说道:“这场演习至关大要,不要掉以轻心啊。” 灰雁意味深长地看着赋仟翊,说道:“大小姐,你和宣王殿下订婚了,是不是应该和那个海鹰保持距离?” 赋仟翊不语,自她和劭泽订婚之后,劭泽似乎还不曾以海鹰的身份出入在近卫军营,她几乎把这个“海鹰”忘在了九霄云外:“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朋友而已,用不着你们这么紧张。” 灰雁见她如此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这次演习可是大小姐大展宏图的好机会,可要好好把握啊。” 赋仟翊也不藏着掖着,说道:“届时海鹰会出手,我只在指挥位坐着。” 灰雁很容易读懂了赋仟翊的意思,不由问道:“海鹰是准备常驻近卫军了吗?” 如此抬举,让海鹰下场带兵演习,八成就是想将他推到近卫军的重要职位,灰雁很委婉地用“常驻”一词替代,倒让赋仟翊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赋仟翊在演习的时候始终刻意避开邱溯的掺和,在赋恂和蔚瀚英的眼皮底下婉拒了邱溯很多次自请指挥。劭泽毫无悬念地带兵大破靖野军引以为傲的长蛇阵,一时间“海鹰”的名号在近卫军又一次沸腾起来。就连玄封帝也突然将目光转到海鹰身上,想将海鹰调入南冕卫队。 这里不得不关注一下赋传铭在玄封帝身边的日子,不出所料的不好过,只是赋仟翊并没想到是如此的不好过。 就在演习结束的当天,赋仟翊随蔚瀚英进宫面圣,这才知道原来赋传铭根本就不被允许跟在玄封帝身边,而是只在后殿侯着。然而就算不跟在皇帝身边,皇帝出了问题,南冕校尉依旧难辞其咎。这就是赋传铭的最难处了,碍着如今近卫军的高手几乎都握在蔚瀚英手中,玄封帝表面上不敢得罪蔚瀚英的手下,心底里却只怕将他们恨之入骨。 赋传铭几乎就是这么被架空着,每日干坐在乾钧殿后殿,想必闷都闷死了。 蔚瀚英自然也知道赋传铭的难处,于是问道:“陛下,可是新来的南冕校尉侍奉不周?” 玄封帝只从鼻腔里闷闷地哼了一声,并未做解。 蔚瀚英即刻说道:“若是南冕校尉侍奉不周,臣这就从军中为陛下重新挑选合适的人选。” 当然,玄封帝满不满意赋传铭是一回事,肯不肯真的换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玄封帝立即说道:“你们近卫军如今高手不多,就算有合适的,蔚统领也未必肯放人。这个赋传铭话不多,就先留下吧。” 这一句话几乎把蔚瀚英和近卫军一起骂了,蔚瀚英却一点也不尴尬,说道:“近卫军有什么高手,一定也是首先送到南冕卫队。但这个海鹰散漫惯了,说话做事太过随性,平日连近卫军营都很少走动。带兵打仗还行,南冕卫队职责只怕不能胜任。” 玄封帝知道蔚瀚英不会放人,也不强求,一笑了之:“上次的事不再发生就好。” 赋仟翊腹诽:没事的时候端着架子,不让赋传铭随侍,真正遇到问题又让他负责,玄封帝这么做虽然也无可厚非,但若真出了事,受了伤送了命,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只可惜玄封帝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事,一心想着打压宣王一派而已。 只怕若不是蔚瀚英死握着近卫军,雩珩公主和劭泽还不知道要被排挤成什么样。赋仟翊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蔚瀚英一意要扶络音而不愿扶赋恂了,只怕络音再偏激,亲眷总比外人靠得住。 就这样劭泽以海鹰的身份在四军中又一次声名显赫,赋仟翊也在作战都尉的位子上稳稳坐着,较之赋传铭的威慑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邱溯想在近卫军立足几乎也是无从插手。 当然,不让邱溯握权,这并不是赋仟翊的全部目标,除掉邬名道才是。 这日又值一月一度的校考日,作为作战都尉的赋仟翊不再用每月下场比武,却需站在考台上主持比武。她知道劭泽不到关键时候不会用全力,绝大部分和他交过手的幽萤都尉也知道,故而校考日海鹰的入场虽无悬念,却也无所期待和波澜。 毕竟虽然幽萤都尉各个武艺高强,也仅限于和自己相当的人较劲儿,并不会自不量力。 却不知为何的,今日原本是灰雁和海鹰过招,临下场双剑刚刚相碰,劭泽手中的剑竟硬生生地被邬名道的剑风隔开! 幽萤都尉以上的人不参加校考,校考之中不插手是规矩,邬名道忽然出手的行为令在场的人都有些无从反应。 赋仟翊忙去看赋恂,见赋恂面无改色,复又去看蔚瀚英,见蔚瀚英也面色如常,自己也只好不吭气了。虽然场上哗然,毕竟以邬名道的功夫想打过劭泽也是妄想,蔚瀚英喝赋恂都不介意看着他自取其辱。 反倒是赋仟翊有些担忧,无事献殷勤,鬼知道邬名道又琢磨什么坏事。 灰雁尴尬停剑退场,不解且怒不敢言,意味深长地看了赋仟翊一眼。 看着劭泽随意迎战着邬名道,似乎并不走心,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邬名道此番究竟有何用意。 不出意料,劭泽是不会让他的,数十招之内,邬名道惨败。 “邬副统领这是何意?”劭泽停剑问道。 邬名道反问:“你不该说‘僭越’吗?” 劭泽带着冷冰冰的面具,看不出表情,却道:“校考比武,不论身份高低,属下尽力而为,是尽幽萤都尉的本分,何来僭越一说?” 赋仟翊知道劭泽不会给邬名道留面子,看着邬名道的脸色并未有太多的怒意,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邬名道此人阴险狡诈,此番挑衅失利丢面子的事一般也是不会干的,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劭泽甚少在近卫军走动,更从未和邬名道打过交道,就算听她说了这么多,也未必真的了解邬名道的脾性,只怕要入他的套了。 她刚想出面圆场,却听邬名道已经开口:“区区一个幽萤都尉,凭着几件军功就想在近卫军目中无人,普通的幽萤都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邬副统领约战在先,属下不得不应战,如何谈得上目中无人?”劭泽反问。 蔚瀚英和赋恂大约也没有料到会突发这种事,赋恂开口道:“校考比武而已,海鹰只是按规矩来,不曾伤人,邬副统领不必这么认真。” 赋恂邬名道不睦,近卫军人尽皆知,也没有人避讳此事,只是赋恂手握作战大权,邬名道只是以保障为主,并不能与赋恂同日而语。听得赋恂此言,邬名道却道:“赋副统领所言差异,这样的话就算是赋仟翊也未必敢这么说。区区一个幽萤都尉,从未把军内首领放在眼中,这样的人就算武艺高强,我们近卫军敢用?” 言外之意也就是,海鹰的身份并非常人了? 赋仟翊见邬名道此言,若是真的得了什么风言风语,知道海鹰就是劭泽的事,只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得罪蔚瀚英,八成是以为海鹰是谁家的闲散公子,又是蔚瀚英的嫡系,和赋仟翊走得近,不肯透露身份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若是揭破,多少对赋家是有影响的。 劭泽不动声色,只道:“属下按规矩行事,至于说话没分寸,只是涵养不够,无关偏见。若邬副统领一定认为属下对您不尊,这也和属下尊重蔚统领与赋副统领二人不相矛盾。” 这话说得让邬名道脸色铁青极为下不来台,想想劭泽平日里对人和颜悦色的样子,今日如此犀利真是有些反差萌。 赋仟翊差点笑出声来,却还是打圆场道:“海鹰说话向来如此,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还望邬副统领多多包涵。” “摘下你的面具。”邬名道忽然说道。 幽萤都尉的确有一部分人不戴面具,比如赋仟翊,那是因为她常年行走近卫军,广为人知。偶尔戴面具的,比如灰雁,同样是常驻近卫军,身份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但有几个真的是常年不摘面具,比如劭泽。 第131章 除了蔚瀚英,没有人有权利要求幽萤都尉摘面具,包括邬名道。 赋仟翊觉得邬名道此举的确有些不明所以。若是真的知道海鹰就是宣王,大约他也没有胆量去揭穿,如今明目张胆毫不客气地发话,八成得到了某些“确凿”的证据,以为海鹰来自于朝中哪个他得罪得起的家庭。 换言之,就算得罪得起海鹰的家势,他也明摆是蔚瀚英亲自招来,得罪海鹰不就等于得罪蔚瀚英?就算邬家和赋家有矛盾,邬名道也不至于把火烧到海鹰身上。 该不会又是劭泽在自导自演吧?她狐疑地看着劭泽,却又总觉得这不太像是他的手笔。 邬名道许是见赋仟翊反常地没有再拦,竟透出意外的神色。赋仟翊终于反应过来,只怕邬名道是知道她与海鹰的关系,想逼她屡屡开口帮海鹰,离间她与劭泽的关系。毕竟他邬家也是有个女儿想嫁入宣王府的。 赋仟翊意味深长地看了邬名道一眼:想挖她的墙角,还是别做梦了。 劭泽似乎也会意,随意瞟了邬名道一眼,向蔚瀚英的方向一抱拳:“属下先告退了。” 蔚瀚英这时自然不会给邬名道面子,点头答应。 邬名道此时的尴尬可想而知,赋仟翊看着他的欠揍样实在忍不住上前说道:“邬副统领,近卫军不强迫幽萤都尉摘面具,这是规矩。” 她说话声音不大,只有邬名道一人听得见,说完见邬名道脸色铁青,终于有些暗爽,微微一笑,继续主持校考。 晚上赋仟翊离开军营,见劭泽远远地驱马来接,不由一笑:“今日怼邬名道怼得可舒心?” 劭泽见她心情大好,笑意盈盈,玩笑道:“我怼他只是让你舒心,我和他有没有矛盾?” “是吗?”赋仟翊眉毛一动。 劭泽道:“说起来你的矛盾也就是我的矛盾,拐弯抹角的,我也算和他不共戴天了?” “那是自然。”赋仟翊看着劭泽俊郎的侧颜,总觉得心情大好,酸道:“不过他家可也是有个待字闺中的小姐等着嫁入宣王府为妾呢!” 劭泽忽然看向赋仟翊,说道:“虽然我答应你不另娶他人,你也不用这么天天提醒我吧?” 赋仟翊会心一笑:“去哪?” “白慕尘着人送来的海螃蟹,一路用冰水养着,现在还是活的,我让卓然送回王府,一会儿让厨子做菜。” 提起白慕尘,赋仟翊道:“说起这个白慕辰也真是不厚道,明明是先认识的我,也不见他有什么好东西想着我。” 劭泽失笑道:“如今他给我和给你有区别吗?” 赋仟翊道:“不知道你是宣王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殷勤!” 劭泽道:“绝大多数人知道我是宣王,也不曾殷勤。” 此话出口,赋仟翊却沉默了,朝中绝大部分人趋炎附势,自然是都去皇太女和大皇子身边讨便宜,这个白慕尘总觉得像是和劭泽一见如故似的,自认识以后不断地贴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眼光太超前的缘故。 总之不管白慕尘是怎么想,赋仟翊是坚信劭泽能披荆斩棘得到皇位的。 “劭泽,你爱名利吗?”赋仟翊问道。 劭泽忽然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一时间竟没有回答。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那么认真。” 劭泽堪堪而笑:“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赋仟翊的光微微一滞:“你说呢?” 劭泽道:“无人不爱名利。只是比较起国泰民安,名利次之。” 赋仟翊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一般无比安稳。若是劭泽真说出一番淡泊名利的官话,只怕自己也不会信,反而会因为他的不诚实而心烦。 “邬名道越来越浮躁了,这么急着看我笑话,弄得我倒是想送他份大礼。”赋仟翊说道。 “什么大礼?” 劭泽驱马前行,仿若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 “没想好,看到他那张脸我就恶心!”赋仟翊道。 劭泽和她的想法显然不一样,说道:“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他当初为非作歹的证据,此人阴险狡诈不说,做事更谨慎稳妥,想除掉他绝非一朝一夕的事。他在近卫军这么多年,就算是我父亲不想用他,也总得有合适的机会才是。” 劭泽所言不虚,然而听得赋仟翊却更加烦躁:“他管辖范围内,我们是一点也插不了手。” “就暂且容他一阵吧。”劭泽说道:“等合适的时候,我来想办法。” 赋仟翊知道劭泽和蔚瀚英首要考虑的是近卫军的稳定。邬名道在近卫军这么多年,根基稳固,一旦去除,只怕近卫军内部多有动荡。劭泽如今在朝中地位并不稳固,若是没有近卫军相助,几乎等于一败涂地。 故而也没多说什么,只好道:“反正他也活了这么久了,不介意他多活两年。” 听她此言劭泽心理却不舒服起来,说道:“仟翊,你放心,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一定帮你除掉他!” 赋仟翊和劭泽只是订婚,并没有住到王府里去,但隔三差五地跑一趟也是正常的。他们回王府的路上正好碰到匆匆纵马的段鸿羲,段鸿羲见他们二人忙道:“宣王殿下,你可有空?” “怎么了?”不等劭泽回答,赋仟翊问道。 段鸿羲急道:“大皇子在周府,欲强行带走周慕雨。” “什么意思?”赋仟翊不解。 段鸿羲道:“就算她和人结了阴亲,大皇子还是想娶她。今日大皇子巡视军营,见她练剑着迷,这会儿聘礼直接送到周府门口,周统领不敢推辞,只好让人进府。此事周慕雨自然是不肯的,闹得很不愉快,只怕再这么下去大皇子要去请了圣旨,她是不得不从。” 赋仟翊起初听了此事是沉默的。一来,征海军如今在大皇子的管辖之下,二来,大皇子想娶谁和劭泽也没什么关系。段鸿羲的用意她明白,跟周慕雨卖个人情对劭泽有利,但帮周慕雨势必要得罪大皇子,劭泽与大皇子的关系已然不睦,若是再闹僵点,只怕也是惹事上身。劭泽想不想蹚浑水暂且不说,她是不愿意让劭泽蹚这浑水。 “去看看。”劭泽意外答应。 赋仟翊只得跟上。 他们到周府的时候,大皇子的马车还在门口停着,劭泽忽然对赋仟翊伸手:“日月同辉给我用一下。” 赋仟翊一愣,从腰间解下短剑递给劭泽。 日月同辉即是她从劭泽房中发现的宝贝,劭泽从未用过,她只是看着好看,这才一直带在身上,如今来了周府,他怎么忽然要起日月同辉来了? 周府并不比赋府更大,进门即有一巨大屏风挡住了视线,乍进来的时候,总有一种压迫感。 段鸿羲紧跟在他们身后,尚未绕过屏风的时候,劭泽忽然停住脚步,将日月同辉举到段鸿羲面前:“和大皇子抢人,你敢不敢?” 段鸿羲起初并未注意到这把短剑,当劭泽真的举起来,他目光却不自主定在日月同辉上移不开视线。用不着介绍,日月同辉也属于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宝剑。一时间他似乎根本没听进劭泽再说什么。 赋仟翊率先听懂明白过来,她当然不会愚蠢到认为此事需要以武力解决,但周家从军出身,周慕雨又在征海军行走,以宝剑为聘礼再合适不过。 段鸿羲直到观赏完宝剑才回过神来,竟说:“若以此剑作为犒劳,我可以壮壮胆,若以此剑为聘礼,我觉得我……” 劭泽倒也不谦让,竟收起日月同辉,道:“也罢,随口问问。” 赋仟翊终于确定,劭泽就是要去得罪人的,劝说大皇子放弃,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劭泽直接上来和他抢人。当然,此事也得周慕雨配合才行。 周府的正厅跟宽敞,他们刚到门口,就见大皇子坐于主位和周统领说着话,周统领虽然陪着笑,面色明显僵硬难看,而大皇子只是心不在焉地说话,表面恭敬。 见劭泽一行人忽然闯进来,大皇子面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赋仟翊对大皇子微微一笑,笑容种带着一丝挑衅一样,大皇子神色一冷,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率先说道:“宣王这是?” “皇兄。” 劭泽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 赋仟翊和段鸿羲随后跟着行礼。 周统领也早已起身向劭泽行礼:“宣王殿下。”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大皇子早已觉得事有蹊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大皇子向来以温润如玉示人,然而他和劭泽关系已僵,事已至此,也就不再装了。 劭泽看了一眼站起身的周统领,说道:“臣弟是来送聘礼的。” 此话一出不仅是大皇子,就是连周统领都颇为意外。大皇子狐疑地将目光落到赋仟翊身上,随即神色一转,说道:“周二小姐不在府上,你来的不是时候。” 劭泽微然一笑,说道:“臣弟求娶的是周大小姐。” 大皇子放置于膝上的手忽然紧紧攥住,青筋暴起:“什么?” 段鸿羲眼疾手快自劭泽手中接过日月同辉双手奉给周统领,说道:“周统领,这是宣王殿下的聘礼,周大小姐看到一定会喜欢的。” 周统领大约早因为大皇子的事头痛不已,见劭泽前来更加不解,终于在看到日月同辉之后眼前一亮,惊愕地看向劭泽:“殿下,这……” 大皇子见状终于怒气冲冲站起:“劭泽,你这是什么意思!” 劭泽早已和大皇子不睦,也不介意撕破脸,只道:“臣弟下聘礼而已,皇兄如何这么生气?” 大皇子被他堵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说道:“本王在你之前已经下过聘礼了!” “周统领收了吗?”劭泽随即问道。 大皇子忽然语塞,看了看周统领,又看了看段鸿羲,道:“周统领怎会不收?” 劭泽知道周统领为人怕事,也不为难周统领,说道:“既然皇兄也有意于周大小姐,不如周统领请周大小姐过来,让周大小姐自己决定。” 大皇子差点没被气吐血,似乎正考虑着要不要和劭泽理论,就见周慕雨已从后厅走了出来,见了他们二人先规矩地低身行礼:“明王殿下,宣王殿下。” 赋仟翊和周慕雨有一面之缘,对周慕雨的印象一直不错,然而这么久未见,见她倒是憔悴不少,脸色也不太好,不知是受大皇子逼婚的影响还是别的原因。 “慕雨,既然明王殿下和宣王殿下都有意于你,你自己决定吧。”周统领说道。 见周统领不表态,大皇子更为恼怒:“周统领,这明明是本王先行下聘礼,周……” “大皇子,您虽说先来了周府,人家周家还没接下你的聘礼,相当于没有答应,既然您和宣王殿下都有意周慕雨,不如就让她自己挑吧。”段鸿羲打断了大皇子的话。 第132章 段鸿羲此人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和皇亲国戚打交道从来是想什么说什么,不怕得罪人,更不给人留面子,到了大皇子这里更是如此。 话一出口,他将周统领尚未接下的日月同辉递到周慕雨面前:“宣王殿下的聘礼,不多说,你应该识货。” 周慕雨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段鸿羲,见段鸿羲一个劲儿使眼色,这才正色看了看日月同辉,目光一震:“这把剑……” 习武之人没人不爱宝剑,更别说是日月同辉此等触手温润价值连城的宝剑,或许周慕雨不认识日月同辉,但武器是否有所灵气,一眼便知。 她刚要伸手去接,大皇子道:“一柄破剑,拿来当聘礼,太没诚意!” 自进了周府始终沉默的赋仟翊终于开口说道:“此剑是否价值连城,周大小姐识货。若是周大小姐愿意收下这聘礼,我愿将宣王正妃之位让予周大小姐。” 大皇子怒视了赋仟翊一眼,说道:“一个副统领的女儿,自然是不配为正妃!” 赋仟翊几乎想一巴掌扇过去,想想还是大局为重,忍住了,却不料周慕雨忽然接过日月同辉,笑道:“我愿嫁与宣王,为侧妃。” “你!”大皇子怒指着周慕雨,几经开口竟没说出什么来,怒极反笑:“好,你们都好……” 事实上从周慕雨进入正厅开始,根本没有认真看过劭泽,大皇子自然是看在眼中,只觉得是劭泽在有意找他难看,想方设法卖周慕雨些好处,而周慕雨无论如何不愿嫁他,宁可接受宣王的好处。 “周统领,你怎么说?”大皇子将目光转向周统领。 周统领沉默半晌,说道:“大皇子抬爱,慕雨感激不尽。然而慕雨毕竟和人结过阴亲,大为不详,大皇子身份尊贵,慕雨不敢高攀。” “周统领的意思是,宣王身份不够尊贵了?” 大皇子脸色极差,颇为不给面子的反问道。 劭泽的目光忽然犀利划过大皇子的脸,反常地没有说话。 却是赋仟翊说道:“周大小姐更喜欢我家殿下这把短剑,大皇子既然喜欢周大小姐,不如就顺了她的意吧。” 大皇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周慕雨,说道:“你若喜欢宝剑,我可将天下的宝剑收来送你,这柄破剑你就还给他,他日我送你更好的!” 大皇子说着就上手抢周慕雨手中短剑,短剑入手却如被什么东西刺了一般,手一抖,短剑咣当落地。 周慕雨忙低身去捡,一边捡一遍说道:“此剑非武艺高强之人不能驾驭,大皇子习武不勤,还是不要轻易碰此剑为好。” 大皇子被堵得无话可说,颜面扫地,怒甩了一下衣袖,直步走出。 周统领并未上前相拦,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劭泽,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提亲尚未接受。 劭泽这才说道:“权宜之计,还望周统领和周大小姐别往心里去。” 周统领蓦地对上劭泽的眼睛。权宜之计,不要往心里去,也就是说劭泽根本没打算娶周慕雨。虽然周统领并不见得真的愿意和劭泽扯上关系,但是劭泽改口如此之快,只怕他反而会觉得周家受了侮辱。 劭泽道:“本王是受鸿羲所托,前来解燃眉之急,并不是真的想和大皇子闹僵。” 周统领却堆不出笑脸来:“宣王殿下说出口的话,这么容易反悔?” 赋仟翊心理咯噔一下——难不成周统领还真想和劭泽攀亲家?周家怎么说也是明妃的然,总不能是因为大皇子欲强娶周慕雨而受不了压迫想反抗吧? 周慕雨忙上前将手中的日月同辉递到劭泽面前,道:“多谢殿下仗义相助,臣女是已婚之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周慕雨大约是第一次见劭泽,心中又早已有所属,自然不会对劭泽一见钟情,劭泽接过短剑,却有些尴尬:“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已有正妃,若是再娶周姑娘,对仟翊和周姑娘来说都不公平。” 周慕雨只诚然一笑:“臣女没有再嫁的打算,但若宣王殿下不娶臣女,大皇子怕是还会再来,如此一来,殿下只怕是白白得罪大皇子一番了。” 段鸿羲听着此话终于忍不了,说道:“你就不能学学赋仟翊有点出息,哪天寻到机会,剁上他几根手指,看他还敢不敢娶你!” “你变着法骂我是吧?” 当初赋仟翊在华容街伤了劭泽的事,原本就让她很是懊恼,谁知段鸿羲竟拿此说事,怒道。 周慕雨闻言耶毫不客气说道:“你以为大皇子是宣王?你脑子被狗啃了?” 劭泽在此尴尬不已,实在不知道这话是夸他还是损他,说道:“本王既已开了口,大皇子应当不会再来找周姑娘的麻烦了,本王还有事,先告辞了。” 劭泽要走,赋仟翊肯定是要跟着走的,只好上前对周慕雨说道:“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段鸿羲正犹豫着跟不跟着一起走,周统领见劭泽转身要走,忙道:“殿下,谢谢您。” 劭泽也没回复,头也没回地走了。 赋仟翊紧跟着他出了周府,见他面色沉郁,以为他生气了:“你不会是真生气了吧?” 劭泽微微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那你表情那么严肃。” “我得罪人了,表情当然严肃。” “那你还是生气了。” 劭泽说道:“我不是生气,我是想不透这个周家为何对明妃如此。大皇子闹到这般田地,他们难道没有二心?” 赋仟翊道:“你看那周统领唯唯诺诺的没出息样,想必没有那个魄力另攀高枝,还不如周慕雨还利索爽快。” 劭泽继而沉默着翻身上马:“没出息就没出息吧,没出息也坐在征海军统领的位子上好几年了,做人做到这幅模样,也是窝囊。” 赋仟翊原本上马跟着劭泽,沉默低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帮他们?” 劭泽道:“不是段鸿羲开口找我帮忙的吗?” “段鸿羲……”赋仟翊道:“你考虑试一试护天军?” 劭泽反常地没有否认,反而道:“你觉得行吗?” 赋仟翊道:“如果是段鸿羲,我看他对你倒是很上心,但段鸿文……” 提起段鸿文,却不料劭泽更为自信道:“只要他不是想和大皇子、皇太女蛇鼠一窝,早晚会站到咱们这边。” “这么说也有道理。”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劭泽,问道:“我以为你会先放弃皇太女,却不料先放弃来大皇子。” 皇太女珈谜手无兵权,虽有丞相相持,总有些根基不稳随风倒的架势,而大皇子不同,大皇子手握两军军权,若是争权,看起来倒是比皇太女更胜券在握的样子。 换句话说,大皇子应当是比皇太女更得罪不得的人。 “我和他们相处,不是为了独善其身。”劭泽看着赋仟翊,话里有话。 赋仟翊突然明白过来。自始至终她陷在莫名其妙的爱情当中没有清醒过,细细思考,劭泽并不是如其表一般是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只需择木而栖。他是要和朝中两位争夺皇权的,首先应该对抗的,自然应该是那个最不容易对付的。 “可是没必要这么快撕破脸的吧?”赋仟翊还是忍不住问道。 劭泽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如果不是大皇子急着娶她的事,只怕劭泽也没那么快和大皇子撕破脸,归根结底倒是她的缘故了。 她正要开口,段鸿羲已经远远地追过来:“多谢宣王仗义相助,在下……” 赋仟翊可等不得段鸿羲说什么感激的话,打断道:“你和周慕雨关系这么好,怎么不自己去提亲?” “我……”段鸿羲开口想要申辩,似乎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道:“我提亲,大皇子能善罢甘休吗?” “如今谁不畏惧你们段家啊?认识你这么久也没听说你怕过谁,今日怎么突然这么谦虚了?”赋仟翊问道。 段鸿羲倒是看了看劭泽,莫名一笑。 却是劭泽居然也笑了。 段鸿羲给劭泽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拉拢周家,只不过这个机会究竟有没有用还说不好。 总而言之,劭泽已然得罪了大皇子,自然不介意再多得罪几番,卖周慕雨一个人情。至少如今虽然周统领为人比较谨小慎微,周慕雨还是很有魄力的。周家唯一的儿子远游多年不归,若是周慕雨争气,征海军还不早晚都是周慕雨的?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 劭泽道:“蓬莱派自东海弄来的海蟹,段公子若是不忙,随我们一同去宣王府用晚膳吧。” 京城南部有河,河蟹在京城的餐桌上并不少见,然而东海距离京城虽然只有三日路程,却都是山路,若是运货,只怕走上五日不止,鲜活的螃蟹背到京城,基本也就馊了。 故而海蟹在京城还算是个稀罕货,就算是宫里也几乎得不到,只有像蓬莱派出身的这类武林高手才能将螃蟹完整带来。但是武林高手,显然不会常年运货的。 段鸿羲一听是蓬莱派,不由道:“是谁这么好的心情,居然背起货来了?” 赋仟翊道:“这种事除了白慕尘,你觉得还有谁干得出来?” 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也不客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宣王殿下了。” 段鸿羲不遇酒宴不饮酒,赋仟翊遇了酒宴也不见得饮酒,而劭泽虽然是来者不拒,通常酒宴还是能躲则躲。 但是吃螃蟹得时候,往往还是要配上一盅烈酒。劭泽的王府平时不怎么居住,存酒不算太多,也足以让赋仟翊翻箱倒柜找上一阵子了,等她找到闻起来还算顺口的好酒,螃蟹早已上桌。 劭泽看到紧跟在她身后的侍女端着的酒瓶,忽然就笑了:“早知道让你选,一定会选这种酒。” 赋仟翊莫名其妙地从侍女手中托盘接过酒来:“这有什么问题吗?” 段鸿羲看到那酒瓶上的字,见怪不怪地说:“她向来如此。” 似乎这话说得劭泽极不舒服,他下意识地看了段鸿羲一眼,说道:“府里只有四瓶,还是我给我母亲备下的。” 赋仟翊无奈坐在劭泽旁边,说道:“梅子酒而已,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段鸿羲道:“你在军营混迹多年,还是喜欢这种女孩子家家的东西,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赋仟翊闻言却不高兴了,眉头一皱说道:“我在军中行走,就一定要喜欢烈酒?” 段鸿羲忙从侍女托盘中夺过酒瓶说道:“这酒也不错。” 看得出劭泽和段鸿羲聊得还不错,赋仟翊堪堪一笑:“依我看啊,你和周慕雨走得这么近,不如自己娶了她,也省得大皇子虎视眈眈。” 语毕未等段鸿羲拒绝,劭泽已经说道:“我开口要过的人,他是不会再要的。” 赋仟翊沉默,劭泽出言有理,大皇子虽然早觊觎着周慕雨,但若劭泽开口要人,只怕他还要自恃地位,不屑于同劭泽争抢。依赋仟翊看,大皇子除了身份地位比劭泽稍高,应该没有哪点比得上劭泽,也不知究竟是哪来的勇气非要和劭泽一决高下。 眼下若是周慕雨真的嫁与劭泽,征海军少说一半兵权要打水漂,这个时候他还自恃位高放弃周慕雨,只怕脑子里面早就想着别的退路了。 段鸿羲淡笑:“周慕嫣虽然也是周家嫡出,毕竟从未习武,也不在军营走动,在军营的地位和周慕雨不能同日而语。对他来讲娶了周慕嫣也没什么价值,不如放弃周家这枚棋子。” “等上几年,趁三军统领大选的时候换掉周家,对他来讲也不是难事。”劭泽说道。 段鸿羲意味深长地将目光落在劭泽身上,说道:“大皇子的敌人本应是皇太女,不知为何,一定要将殿下您当作眼中钉?” “你这个话问得!”赋仟翊知道此话劭泽无从回答也无法回答,瞪了段鸿羲一眼说道:“你走到大街上,恶犬咬你也要理由吗?” 段鸿羲话一出口,大约已经觉得不妥,赋仟翊话落尴尬一笑:“有理有理,是我唐突。” 赋仟翊怎么听着段鸿羲的话都觉得有些难受,想必劭泽听了也是一样的感觉,然而劭泽面上并没有丝毫的介意之色,他只微然一笑,吩咐下人倒酒。 劭泽和段鸿羲私下并无接触,只是因着赋仟翊的关系,段鸿羲好似和劭泽很熟的样子,居然很容易相谈甚欢。 日子稀里糊涂地过着,赋仟翊在作战都尉一职上游刃有余,虽然赋传铭被圈在宫中觉得十份不爽,看在赋家还算风生水起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忍。直到那日他如常在后殿干坐着执勤,听得前殿征海军周统领带东海沿岸征海军探来报,炎海有十几艘战船向惑明驶来,请示是否予以拦截。 赋传铭在心中暗暗算着日子,自东海岸到京城,最快也要两三天,如今只怕炎海人也已经登岸了。朝中有令各军不得未授命出兵,征海军东海岸的东海军团只怕等都等疯了。 最让赋传铭感觉抓狂的是,随后皇帝召见了一干大臣,包括军机枢密使和四军统帅,除了近卫军护天军主战,其余人都跟缩头乌龟一样。而近卫军主要只是负责京城护卫,去东海驱除敌寇和他们也没什么直接关系。如此一来寡不敌众,皇帝竟下令不战,派使臣义和。 此令一下,别说气疯了蔚瀚英和段瑞,赋传铭在后殿和几名南冕卫队的战士面面相觑。 惑明正值昌盛,军力和经济几乎都处于鼎盛的巅峰,此时不战,难道眼看着炎海人蚕食惑名的领土? 赋传铭险些就要冲出去反对,幸好有南冕卫队的人拦着,只见皇帝转眼自前殿进入,见到赋传铭反而一脸不解:“急着去东海杀人吗?” 赋传铭这才恢复理智,垂手道:“陛下,炎海入侵,为何不战?” “为何要战?” 赋传铭几乎被这句话问愣,说道:“我朝兵强马壮,炎海不过是个靠天吃饭的小国,放任他们登陆,岂不是将我朝的物泽拱手他人?” 皇帝竟理解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当过作战都尉,你知道我们培养每一名士兵都要花费无数的人力物力,出战必有耗损。东海岸不过几个渔村,牺牲几个百姓,总比牺牲我们的军士强。” 若不是道德至上,赋传铭几乎被他的理论蒙住了,想想还是说道:“陛下,我们富国强兵,就是为了能给百姓安逸的生活,若是如此,天下不安,养兵何用?”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自顾自走了。 赋仟翊原本还在营里盯着军士们训练,眼见着蔚瀚英怒气冲冲地向自己走来,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想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端倪,及时迎了上去:“统领,出什么事了?” 蔚瀚英阴沉着脸继续向赋恂营房走着,说道:“炎海军队自东海岸登陆,陛下不许出兵,你怎么看?” 第133章 赋仟翊一惊,炎海人忽然攻入惑明本身也有些猝不及防,再加上皇帝竟下令禁止出兵,难道是明摆着将自己的国土拱手让人吗? 一时间她竟没说出什么来。 蔚瀚英见她不语,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回话。” 赋仟翊这才反应过来,说道:“陛下不同意出兵,无非是不想损耗兵力,或是不想花钱。不知道是爱兵还是爱财。” 蔚瀚英冷哼一声:“等惑明被人蚕食了,守着他的金山还有什么用!” 赋仟翊沉默半晌,说道:“若是不出兵,渔村被屠不说,东海岸一旦被炎海人占领,经济损耗事小,反正咱们家大业大不在那个小地方,但口子开了,难免他们得寸进尺!” 蔚瀚英脚步一顿,似乎被赋仟翊的话所提示,问道:“知道劭泽在哪吗?” “殿下应当是在公主府吧?” 蔚瀚英转身就走。 赋仟翊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蔚瀚英离开的背影,只得径直去找了赋恂。 赋恂听罢沉默许久,只问了赋仟翊一句话:“若是蔚统领决定抗旨出兵,你觉得赋家能不能跟?” 赋仟翊觉得这个尖锐的问题很刺耳,说道:“我和劭泽在东海岸见过炎海人是怎么杀戮的,如果不考虑别的,赋家当然应该跟。但抗旨此事可大可小,若是皇帝不依不饶,不知赋家是否会受影响。” 赋恂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蔚统领是宣王父亲,宣王和你已经订婚,蔚统领若抗旨,赋家必然是脱不开干系。” 赋仟翊听赋恂这么一说,反而坦然了些,说道:“既然是这样,就听蔚统领吩咐吧。” 赋恂干望着赋仟翊陷入沉思,许久方才问道:“若是抗旨,我们赋家怕是承不起这样的罪名。” “爹的意思是,让我劝劝劭泽?”赋仟翊问道。 “弃疆土与百姓于不顾,做得到吗?”赋恂堪堪叹气,起身倒了杯茶给赋仟翊,说道:“和宣王说,若是选择出兵,赋家誓死相随。” 赋仟翊沉默着接过茶杯,没有说话。 赋家自然是誓死相随的,抛开朝廷因素不说,国土有难,赋家举家从军数十载,岂有不支援的道理?炎海人何等残暴大胆她自是亲眼所见,如何又能弃边境百姓的生命于不顾? “我去校场继续盯训去了。”终而赋仟翊一口水都没喝下去,放下茶杯,心神不宁地走了。 她担心的事并不仅仅是蔚瀚英打算抗旨。近卫在西北和西南都有军营,唯独在东海岸没有,京城驻军不过三万,近卫军虽整体实力强于其它军种,但并不如征海军适应海上作战。 从京城调拨一两万近卫军前去东海,如此大的阵仗定会传遍千里。若是被拦截,不但东海岸去不了,只怕蔚统领也要立时被扣上抗旨罪名,连取了军功以功抵罪的机会都没有;但若无人拦截,只怕更是有人既想让蔚瀚英出兵赶走炎海人,又想坐实他的抗旨罪名,无异于杀鸡取卵,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这个时候,不知道雩珩公主一家会不会优先考虑这些问题。 相对于赋仟翊,赋传铭的想法更为简单,他只是想着有人肯领兵作战即可,他更不介意去当先锋。毕竟比较起朝中聊无休止的争端,他显然对保卫这个国家更加有兴趣。 这日的训练尚未结束,赋仟翊站在看台上,远远看见劭泽穿着幽萤都尉的装扮负手而立,冷银色的面具在下午正毒辣的阳光中显得愈发刺眼,会意地径直回了营房。 劭泽沉默地跟着她进了房间,将面具摘下搁置在桌上,干望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茶杯入手清凉,有如灼灼夏日里和煦的风,抚平了他心中烦躁。 赋仟翊坐在他对面,见他始终不说话,于是开口道:“你若有什么决定,我们赋家与公主府共进退。” 劭泽闻言却还是不曾说话,手指摩挲着那并不光滑的茶杯,神色严肃。 赋仟翊见状忍不住继续说道:“你到底怎么想?” 又是许久的沉默,劭泽开口道:“积蓄了这么多年,原本想着多少有些资本能和他们一争,如今没想到这些力量是这样用的。” “觉得可惜吗?” “家国大义面前,可惜谈不上。但这些力量,本不必这么用。”劭泽道。 寥寥几句,赋仟翊知道劭泽心中已有定数,说道:“如果他们真的能承担此事,怕是你也不必费尽心力积蓄力量的。” “有理。”劭泽诚然,终于抬首看向赋仟翊:“此事由公主府牵头,若是他日朝中怪罪,也由公主府一力承担,不会牵连赋家。” 赋仟翊却道:“我们赋家倒不怕牵连,近卫军中除了邬名道的那一小部分人,主力都是赋家在掌握,朝廷总不能把整个近卫军都处置了吧?” 劭泽纵是听进了她的话,仍旧心事重重,勉强一笑:“想洗牌洗到近卫军身上,没有那么容易。” 赋仟翊看着劭泽,却颇为百感交集:“我知道你一定会管的。” 她的百感交集并不是因为劭泽敢抗旨,而是因为他肯消耗他积蓄了多年的兵力去承担本不该他承担的责任。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然而真正手握重兵的人蒙在被子里当缩头乌龟,逼着不相干的人冲锋陷阵,还是顶着抗旨、私自出兵等一切要命的名头去冲锋陷阵,实在是让人心里憋屈。 然而想到这里,等不到她开口赞美,劭泽反而怀疑地看着她,问道:“带兵打仗,你真的可以吗?那是实战,不是演习。” 他刻意强调了“实战”二字,反而让赋仟翊听得颇为无语:“你真的觉得我不行?” “我不确定。”劭泽毫不客气地说道:“倒不是因为怀疑你的能力,主要是怕真刀实枪的,出什么意外。” 赋仟翊当然惜命,却不以为然道:“若是真有什么意外,咱们这算是抗旨出兵,应该是不能被收尸的吧?” 话说得随意,听得却刺耳,劭泽眉头一皱,说道:“你若总开这种没边际的玩笑,就不要牵头了,好生在京城窝着吧。” “那可不行!”赋仟翊听罢急了:“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可不要当真了!” 劭泽正色道:“我原本也在想着,你到底要不要去。总觉得你不去好一些。” “我有那么糟吗?”赋仟翊被劭泽说得有些怀疑人生:“我觉得我应该不比别人差呀,说不定比我哥还强一些呢!” 劭泽说道:“原本就是抗旨出战,你们赋家不能举家出动吧?” 赋仟翊道:“要留肯定是留我哥啊,他在陛下身边,总不能僭越跑出来参战吧?” “我不想让你去。”劭泽神色复杂地看着赋仟翊。 赋仟翊终于对上劭泽的眼睛,从劭泽眼中透出的担忧恰到好处地被她捕捉到,这才问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全?” 劭泽点了点头,说道:“刀剑无眼,你虽武艺高强,毕竟人外有人,上次你和炎海人交手也没有占到便宜,应该知道他们的实力。” 赋仟翊正色道:“近卫军中,我的武艺算高的,又是作战都尉,若是我都贪生怕死不敢去,谁来指挥部队?” “但是……” 劭泽干望着她,忽而欲言又止。劭泽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甚少有话说一半不说完的时候,赋仟翊一眉毛一动,心知劭泽大约只是担心她的安全,不愿意她去冲锋陷阵而已。欲言又止,只因为理智告诉他,他需要自己。 她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全,一来,我是作战都尉,未必要亲自出手,二来,这么多人在,又不是单打独斗。再说,抗旨出兵这种事,作战都尉不到场,大家还有什么士气?” 劭泽的手仍旧摩挲着那盏茶杯,许久方才说道:“你若去,必要保证不可落单、不可冲动。” 赋仟翊道:“上次的事是意外,这次不会的。我也怕死,我还要留着命回来跟你成婚呢,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当皇后呢。我要是这么傻了吧唧地死了,岂不是给其它女人做了嫁衣?” 此话出口,神色始终严肃的劭泽终于释然笑了:“你的逻辑,真是异于常人。” “那宣王殿下你的眼光也异于常人。我这种逻辑,换做旁人怕是也不敢要呢。”赋仟翊虽是心不在焉地耍嘴皮子,却知劭泽近日压力甚大,能让他笑一笑也是不容易。 “对不起,我总是在给你找麻烦。”劭泽道。 赋仟翊微微叹气,说道:“其实若是不认识你,此时为了百姓、为了近卫军和蔚统领,我大概也得硬着头皮上,所以你也不用太抱歉,这个麻烦不算是你给我找的。” 只要你记得我的好就行。赋仟翊心中这么想着,将茶杯从劭泽手中抢下,说道:“烦心事解决了,就不要再折磨这个杯子了。” 手中乍空,劭泽反而更心不在焉起来,突然站起身,说道:“既然决定了,准备准备吧,等我消息。” 赋仟翊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纵然说话的时候她相对轻松,毕竟是马上要打仗了,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仔细从脑中过了一遍近卫军目前的状况,大约知道应该调动哪些部分,做出哪些要求指令,这才起身收拾了两件细软,将佩剑认真擦拭干净。 蔚瀚英是当夜赶回军营紧急下指令的,近卫军作为四军中最为精悍的一支,有着充足的物资和装备,几乎不需要任何筹备,连夜出城。 京城守卫皆为近卫军,故而他们在出城之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然而越走赋仟翊心里越不踏实,驱马追上蔚瀚英,问道:“蔚统领,到现在我们都没有被阻拦,说明他们根本就不想阻拦,放任我们抗旨出兵,不就是杀鸡取卵吗?” 蔚瀚英随意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说谁是鸡?” 赋仟翊被堵得无话可说,也没想到蔚瀚英居然会忽然拿此话怼回来,尴尬地看着蔚瀚英。 蔚瀚英轻笑:“劝陛下出兵的事上我们已经做足了努力,就算他是为了逼着我们抗旨,这个罪名,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接。” 半晌见赋仟翊不说话,他复而说道:“若真有事,也不会连累你们赋家。” 赋仟翊道:“统领现在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太见外了。” 蔚瀚英道:“他们只是针对公主府,你们赋家犯不着蹚浑水和我抱团死。” 蔚瀚英话说得随意,赋仟翊听得却异常刺耳。为驱除敌寇而抗旨出兵,听起来好像是个值得传诵千古的感人故事,身在此刻时,却有着难以形容的悲凉之感,这种感觉并不仅仅来源于皇室的昏庸无度与冷漠自私,更是因为她此时此刻无法预知后事。 她原本对驱赶炎海人很有信心,如今听蔚瀚英此言,心却凉了半截,因为即便他们驱除了敌寇打了胜仗,等待他们的依旧不是封赏和赞扬,而是抗旨之罪。 赋仟翊道:“若是天家真有此意,也要先问近卫军同不同意!” 蔚瀚英神色微动,说道:“若是真有那天,近卫军和劭泽,就都交给你们赋家了。” 赋仟翊胸中早有一腔怒意无处宣泄,听得蔚瀚英如此说,心中更加不是滋味,说道:“宣王殿下是你儿子,近卫军是你一手建设,要管你自己来管,别指望把这些烂摊子推给我们!” 此时劭泽仍旧在京中处理事务,晚些才会追过来,没有劭泽帮腔,赋仟翊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蔚瀚英,只觉得他的确是抱着赴死的心态去东海的。 蔚瀚英听罢赋仟翊的话却笑了,说道:“你若不管,我只好找别人来管了。” “蔚统领!”赋仟翊眉头一皱,对于蔚瀚英这种半推半就的玩笑十分反感。 其实蔚瀚英向来严肃,真的是甚少开上一句玩笑,然而话一出口却如此的不中听。 他正色道:“若我出事,以邬名道的手腕也翻不了天去,你们大可放心。” “那是自然。”赋仟翊反常地毫不客气地说道:“像他们这种卑鄙小人,若能成大事,我的名字倒着写!” 蔚瀚英对赋仟翊的评价丝毫不意外,说道:“你以后若是有本事,废了他也是可以的。” “蔚统领你话一出口,可不能反悔啊!”赋仟翊趁热打铁赶着说道。 “对他的卑鄙手段,你说的还少吗?”蔚瀚英少有跟她能聊上两句,提起邬名道,似乎也是有些踢也踢不掉的无奈。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赋仟翊一边说着,却注意到他们走了许久,周遭还是十分安静,心中愈发不踏实,不由问道:“若是始终没人追来,是不是证明,他们的确是想杀……” 她原本还想说“杀鸡取卵”,话未出口,却总觉得用词不当,总不能真的说蔚瀚英是鸡。 蔚瀚英闻言却不在意,说道:“再昏庸的皇帝,也不希望领土被侵犯,如今有人顶着抗旨之名驱除鞑虏,胜了他可坐收渔翁之利,败了他也能够打着自己不知情的旗号给炎海人卖个好,他何乐而不为?” “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她一边说着,一边关注着沿路黑漆漆的一片,忽而想到当年在西北军营被邬名道坑的时候,似乎也是一个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愈是想着这些,对比起今日之境,她心里愈是不痛快起来。 蔚瀚英道:“世道如此,要么适应它,要么改变它。” “统领是在激励我用心帮宣王殿下吗?”赋仟翊的话听起来说得毫不在意,实际上越说越觉得压力大。 按照目前这种形势继续下去,她实在不知道劭泽会不会因为这次出兵而更加处于劣势。 蔚瀚英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此仗有信心打赢吗?” 赋仟翊被蔚瀚英问得一愣:“原本有信心,您突然这么问,我忽然觉得……” 蔚瀚英道:“昔年我曾和炎海人交过手,他们的武艺丝毫不差于我们,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人少罢了。” “统领是说咱们的近卫军对付他们都可能吃力吗?”赋仟翊惊愕问道。 “你和他们交过手,你觉得呢?”蔚瀚英反问道。 赋仟翊的确和他们交过手,然而除了最后遇到的那个武艺高强的炎海人,其余的人她并未觉得有什么特殊。 似乎见赋仟翊不曾回答,蔚瀚英倒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说道:“你如今是近卫军的作战都尉,功夫了得,四军当中,能够打过你的不超过十个。而那个炎海人,不过是个普通将官。” “但是炎海军队任免,并不是以武艺论高低吧?”赋仟翊不由问道。 “那就说明,他们的普通军士中,或许也有武艺超群的。” 赋仟翊忽感一阵恶寒,自她在东海对战过炎海人开始,她竟从未考虑过这等问题,只单纯地想着炎海不过是个小国,矬子里面拔将军,也出不来多少可用之才,如今听蔚瀚英这么一说,心里愈发飘了起来。 “蔚统领,临上战场,您这是给我打退堂鼓啊。” 赋仟翊自欺欺人地冷幽默了一下,说得蔚瀚英似乎也没底起来,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是指挥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冲锋陷阵,可能的话,也拦着点劭泽。” “宣王殿下武艺比我高出很多,应当不打紧吧?”提起劭泽,赋仟翊却是毫不担心,至少目前为止,她从未觉得劭泽会遇到对手。 相比之下若是说起惑明的兵力,段鸿羲基本也勉强能和劭泽打个平手吧?若是灵流这种人也能加入,她的确不会觉得武力上的问题是什么问题。 若说唯一有问题的,那大约就是惑明心不齐了。 蔚瀚英道:“他只是功夫略好,没你们传得那么神话。” 赋仟翊腹诽,劭泽的功夫她是见过的,并且她敢断定劭泽尚未尽过全力,蔚瀚英此言未免有些过于谦虚。 第134章 “知道了统领,宣王殿下是不能涉险的。”她总觉得自己并没有领会蔚瀚英此言的真正含义,还是很不客气地答道。 东海岸的情况比她想像的更加遭糕,确切地说是,除了东海岸驻扎着的炎海军队,她并没有在附近的渔村中看到活着的人。 一阵阵腐臭的味道伴随着海风飘来,她几乎忍不住作呕。蔚瀚英的脸色黑如乌云,他驱马直向着眼前的渔村而去。 赋仟翊虽是觉得恶心,却也早已想到了炎海人的做派,即刻上前拦住他:“统领!别去了,不会有活人。” 蔚瀚英神色一滞,却没再坚持,吩咐部队驻扎在渔村附近,派了两个探子再次前去探查敌情。 赋仟翊早知道会是这么惨,却也没想到场面是如此的不可收拾,脸色始终惨白,就连蔚瀚英跟她说什么都没听进去。 蔚瀚英见她失神,上前一步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专注些!” 她这才回过神来。 蔚瀚英道:“今日我们整休一晚,明日再对他们进行驱逐。” “驱逐?”赋仟翊复又仔细审视了蔚瀚英一番,确信这两个字确实是出自蔚瀚英之口,心中敞亮了不少。 驱逐,只是为守卫自己的领土而被迫出兵,于情于理,皆比抗旨出兵听起来好了很多。 自然这里面似乎自欺欺人的成分更多,但赋仟翊心情就是会好很多。 因为她觉得,蔚瀚英此人虽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涉及到家国大义的时候,始终站在百姓这一边。就算是皇帝皇太女双双回避,视家国大义为无物,至少,还有雩珩公主一家能够坚守着这个国土。 蔚瀚英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炎海人本应没什么好怕,怕只怕是有人背后捅刀子。” “蔚统领,咱们都到了这般田地,何故还要说这些丧气话。”赋仟翊临上战场,倒是不怕厮杀打拼,怕只怕是有人不断提醒她,就算此战必胜,等待他们的依旧不是论功行赏,而是抗旨之罪。最为悲哀的,也是就算她知道是这样,仍旧要拼尽一切力量将炎海人赶出去。 他们的目的,不就是驱逐炎海人吗? 蔚瀚英微然而笑:“等这战胜了,若是等不到玄封帝的封赏,就等劭泽的封赏吧。” 话说到这里就相当明确了,赋仟翊知道他想让劭泽当皇帝,雩珩公主一家都想让劭泽当皇帝,他们处心积虑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 她忽然萌生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她鬼使神差地问道:“蔚统领,此战我们必须胜吗?” “什么?”蔚瀚英不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她忽而说道:“我们损兵折将地胜了,分享胜利果实的人是他们,接受抗旨之罪的人是我们。宣王殿下手里只有这支近卫军,他的羽翼尚未丰满,此时折损,只怕日后很难翻身。若是此战我们不打,炎海人深入惑明,虽然可能会丢了一些百姓,但朝廷自外而内地烂了,宣王殿下才能有机会……” 她自顾自地说着,忽而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她几乎不可置信地眼看着蔚瀚英扬起手来,重重甩上自己的脸。 她忽而住了口,左半边脸几乎被打麻了,她皱紧了眉,心知蔚瀚英一家一心为国,大约是听不进她的这些话的。 她自己也并不是置百姓于不顾的人,只是想想,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为那个烂到根的皇室打仗,不论输赢仍旧要被扣上一个抗旨的罪名,心中就极为不痛快。 很快她也被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知道惑明若没有劭泽,只怕撑不过十年,但用百姓的生计和性命去换劭泽的皇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蔚瀚英看着她一时无言,神色复杂却仿佛不曾有过一丝的愤怒。赋仟翊和他对视着,虽然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话有些心虚,但并不觉得蔚瀚英真的会因为此事而求全责备。 她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手中佩剑却忽而被蔚瀚英夺去。 “跪下!”蔚瀚英低喝一声。 赋仟翊倒是如言跪了。算起来她跪蔚瀚英的次数还真是不多,蔚瀚英主动要求她跪的情况也几乎没有。若是蔚瀚英真因此事生气,她倒不觉得什么,关键是,蔚瀚英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即便方才那巴掌打得并不轻,多数也是不想她祸从口出的意思,并不是真心责备。否则若是蔚瀚英发怒起来,一巴掌至少把她打聋了。 蔚瀚英道:“你听着,此战你不必出手,由劭泽替你指挥军队即可。” 赋仟翊不解道:“统领此言何意?属下方才只是无心之言,若统领觉得不妥,属下以后不说便是。如今咱们虽带了五个幽萤都尉,也未必胜券在握,若是……” 蔚瀚英截住她的话说道:“此战你不许出手,听懂了没有?” 赋仟翊越来越觉得有些摸不清蔚瀚英的意思,按照常理而言,蔚瀚英向来鼓励她亲自下场,特别是遇如此重要之事,为何忽然劝她退场? 她不解地看着蔚瀚英,说道:“统领,属下不明白。” 蔚瀚英干望着她,凌厉的神色逐渐化了开,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将炎海人赶出去即可,不必所有人都抗旨。” 赋仟翊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蔚瀚英他是近卫军统领,近卫军无论出了什么状况,他都是首当其冲跑不了的,劭泽始终以海鹰的身份戴面具示人,就算真的出什么状况,只需找人替代即可。 这大概也是临出行前蔚瀚英不肯带赋恂的原因吧。 若是赋家也跟着一起掺和,朝中一旦怪罪下来,公主府一脉,可谓是全军覆没。 “但是统领,我人都来了,若是躲在营帐里不出门,是不是说不过去?”她干巴巴地问道。 蔚瀚英似乎因为她此时居然还想着威信的问题而觉得好笑,竟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说道:“你若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我倒是有办法。” “什么办法?”赋仟翊看着蔚瀚英的表情,总觉得自己似乎脑子有些愚钝,忽而反应过来,几乎是迅速站起来的同时后退一步,惊道:“蔚统领,不能打人的!” 蔚瀚英似乎不曾料到她反应如此之快,一时间手也没跟上,眼见着手中佩剑剑鞘打空,有些尴尬:“那你说怎么办?” 赋仟翊对他的这种馊主意极为不以为然,平日里看着蔚瀚英不苟言笑,如今聊多了竟不知道他如此腹黑,总觉得她是不是蔚瀚英的私生女被赋家收养了。 如此一来,劭泽岂不是成了她的亲兄弟?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忽然萌生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 “那你过来。”蔚瀚英招呼着。 赋仟翊瞥了他一眼,直说道:“不出手不出手,大不了脸不要了。您就不必这么麻烦还要费力跟我演戏了。” 蔚瀚英闻此言干笑道:“你若觉得不打紧,那是最好。” 赋仟翊当然不会觉得不打紧,她只是觉得当街被蔚瀚英打有些丢脸而已。 此战若是她不出手,他日回朝事发之后,若是赋家能够置身事外,军士们大约也可以理解她不出手的原因。 毕竟数月之前在东海岸,她也曾经漂漂亮亮地打了一仗。 然而此战打得却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顺利。炎海人来得不多,但源源不断登陆的架势,颇有些打车轮战的意思。相较而言,近卫军的人实在是算不得多,虽然个个以一顶十,也抵不住炎海人的疲劳战法。 更重要的是,炎海人的功夫,似乎也不错。 赋仟翊虽然人在后方,看着连蔚瀚英都亲自下场,自己总觉得有些坐不住,只是迫于蔚瀚英的吩咐不敢动而已。 如今态势似乎是陷入了死局一般,炎海人不退,他们自然也不能退,然而炎海人源于不断地补充兵源的时候,他们除了折损,几乎无能为力。 赋仟翊手中的一支断箭再次被她握断成三截,她吩咐身边的勤务兵:“去东海军团求援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勤务兵闻言马上去问,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却垂头丧气地回来,说道:“东海军团少将说要遵从朝廷的命令,不予抵抗。还说我们近卫军的抗旨之罪他们承担不起。” “一群废物!”赋仟翊右手佩剑重重砸上左手。 她并不是真的只是骂骂人而已,她是在认真地想办法。 “从山路那边迎迎,看护天军援军是不是快到了。” 她出发前就派人修书给段鸿羲,要求他不计一切后果带兵前来支援,是的,她是“要求”,而不是“恳求”,毕竟他们近卫军就寥寥几万人,没了也就没了,不如护天军家大业大,人多心齐。 “如果你还想再看见我,务必要带军队前来东海支援。” 这是她的原话,她坚信段鸿羲此人也是爱国仁人志士,就算不看和她的关系,为了这个国家,抗旨之罪他也是敢接的。 只不过他并不是护天军的当家人,想带兵出来,只怕阻力多多,不会有他们近卫军时效这么高。 勤务兵泰明已经碰了征海军的钉子,听赋仟翊这么一说,不但没有兴奋之色,反而心虚道:“护天军真的会来吗?” 赋仟翊目光狠狠在泰明身上刮过:“原本会来,你若不赶着去接应,说不准走错了路就来不了了。” 泰明闻言二话不说奔着他们来的路就冲了回去。 赋仟翊虽然嘴上的话说得漂亮,心中却极为没底,此时劭泽人还没有到,几名幽萤都尉和蔚瀚英联起手来,虽然足够抵御一阵,但困难的是,暂时他们没有援军。 她站在山崖之上看着海岸的状况焦灼不已,几次都想拔剑打下去,次次都是因为触到蔚瀚英的目光而退缩。 她也知道,她不该去。 “都尉,这样下去只怕……”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惊觉回头,却见络音正站在距离她不到三寸的地方。 络音此人,自然是盼望他们赋家也倒了,将近卫军夺入自己手中的。 “援军会来的。”赋仟翊不苟言笑道。 “都尉真不去帮忙?” “我去帮忙,你指挥?”赋仟翊挑衅一般地看向络音。 络音神色不自然地一停滞,干巴巴说道:“属下武艺不精,想帮忙,只怕没那个本事。若是都尉真的决定不出手,那属下就勉为其难吧。” 赋仟翊也没想到络音嘴上说着,竟真从山崖上一跃而下!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原本在她眼中欺软怕硬的络音迅速投入战斗当中,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很快她看着,络音虽然武艺一般,但应变能力其实还可以,也算不得一无是处,一来二去地,竟对络音的印象大为改观。 “都尉,周大小姐到了。” 赋仟翊意外听得身后的副尉带来的消息,意外回头,见周慕雨正站在她身后,神色惘然:“我去过东海军团了,调不动。” 赋仟翊想着她既然独自前来,必是周家不肯抗旨派兵,周统领不点头,自然东海军团少将也很难给她这个面子。 她苦笑道:“我代表东海岸的百姓们感谢你,但若周统领不点头,你还是不要掺和了。” 周慕雨没有回答她的话,上前走了几步,站到她身边,看着东海岸并不算乐观的战况,说道:“若是我掺和了,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赋仟翊并没真正见识过周慕雨的功夫,但听段鸿羲形容,应当也是不赖的。抛开别的不说,虽然蔚瀚英早早叮嘱她不许下场参战,她还是觉得如今战场上需要她。如果她不行,周慕雨应当也是可以的。 她虽然对周慕雨印象很好,此时却不得不设身处地地为近卫军和东海岸的百姓们着想,若是让她在周慕雨和他们其中二选一,她知道她不应该拦着周慕雨。 她说道:“炎海人功夫不差,兵源不断地登陆,实话说,我也不知道近卫军能撑多久。” 周慕雨微微一笑,说道:“大皇子还需要我们周家,不会落井下石,我并不怕抗旨。” “那就劳烦周大小姐了。”赋仟翊虽然听着周慕雨的话觉得酸酸的,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总而言之能够替她解决困难即可,至于周慕雨话里话外是否带着讽刺之意,她并不在乎。 久而久之,大约是炎海人也打累了,远远地看去竟有数十艘战船不曾靠岸,岸上的人也在逐渐退回海上,她终于松了口气。 海上作战,并不是近卫军的强项。其实炎海人并不难打,若是东海军团肯出手,只需出动几艘战舰,甚至只需出动几架远弓弩,就可以轻易将他们拦截于海上,不至于空留近卫军在岸边以少敌多。 入夜,段鸿羲和劭泽终于到了。赋仟翊见大军未到,不由埋怨道:“你不带人前来,自己来有什么用?你以为你是战神?” 段鸿羲忙道:“你别急,我哥哥带着护天军三个军团随后就到,我们护天军心齐,一定打胜仗。”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近卫军人心不齐一样!”赋仟翊原本在白天的战场上就憋了一肚子火,听了段鸿羲的话更火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既是自己先来,如何这么慢?” “我这不是等宣王殿下一同来的嘛。”段鸿羲见赋仟翊怒火中烧,声音只好软了下来。 劭泽只是穿着幽萤都尉的衣服,戴着面具,听得段鸿羲此言,忙道:“这里哪有什么宣王?” 虽然此时只有他们三人在,见劭泽谨慎,段鸿羲道:“是啊,我和海鹰一到,此战哪有不胜的道理?” 赋仟翊微微叹气,道:“炎海人远比我小想得难缠,东海军团最适应海上作战,却不肯派人,不知道要多折损我们多少战士。” 劭泽问道:“战况如何?” “死伤不少,轻伤能治的治,治不了的我已经着人将他们送回京城医治。” “打扫战场了吗?” “炎海的战舰就在不远处,我们就这么点人,现在过去,无异于送死。”赋仟翊提起此事,手上紧紧一攥,指甲几乎要将手心的肉抠了下来。 劭泽沉默少顷,说道:“既是这样,等段鸿文他们到了我们再作打算,今晚都去休息吧。” 段鸿羲却不依,说道:“我过去看看。” 赋仟翊一把拉住他:“不用去看了,今日睡个好觉,明日有的你看。” 赋仟翊此言倒没有别的意思,她是真的怕段鸿羲看了战场的惨烈睡不着觉,明日影响发挥,而此话段鸿羲听起来却不那么入耳,说道:“我睡不睡得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赋仟翊莫名其妙被堵得有些别扭,怒道:“你爱去就去,我就是怕你看了做噩梦而已!你既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也没必要跟你废话!” 段鸿羲闻言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多有不妥,干望着赋仟翊有些尴尬,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赋仟翊却不想多说,只道:“折腾了一天,我也很累,不要再说了,我去休息了!” 段鸿羲有些不理解赋仟翊莫名其妙的邪火是从哪里来,也没敢多说话,干看着赋仟翊转身离开,尴尬地看着劭泽。 第135章 劭泽只吩咐段鸿羲去休息,紧跟着赋仟翊进了她的帐篷。 赋仟翊原本经历了一天的折腾,心情此起彼伏,见到劭泽,心情终于有了一丝的平复,她干望着劭泽,几经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劭泽沉默着摘了面具,这才说道:“邬名道不敢前来支援,你可以放心了。” 赋仟翊听得劭泽在这个时候还想着邬名道的事,心中一酸,说道:“如今正值用人之际,若是我们赋家不出手,邬家再不出手,近卫军可还剩什么人呢?” 劭泽道:“我想过,若是邬家真的出手,朝廷怪罪下来,大可以将邬家一锅端,怕就怕朝廷不作处理,邬家到时又有战功在手,更加难对付了。” 赋仟翊问道:“究竟是邬家不敢出手,还是你不打算让邬家出手?” “他们不敢,我也没打算。”劭泽很快答道。 赋仟翊沉吟一番,说道:“护天军肯出力,应当是没什么关系。” 劭泽道:“护天军休整过后,我们速战速决。炎海人虽然武力强,毕竟远途攻来,军力折损大半,用不着我们太多的兵力。” 赋仟翊对劭泽的说法倒是很赞同,然而这场战争即便是有着很大胜算,她却没有一丝丝的期待,反倒心里揪着难受。毕竟就算战胜,等待他们的也不是凯旋而归的喜悦,得不到任何认可和封赏不说,说不定还得掉脑袋。 只不过这种揪心之论,他们很默契地不提而已。 赋仟翊道:“你要去见见蔚统领吗?” 劭泽摇了摇头,说道:“让他休息吧,只怕他夜里还要起来巡视。” “那你呢?”赋仟翊问道。 劭泽沉吟一番,说道:“我就在你这里合衣睡一晚可好?” 赋仟翊愣了一下,她在西北混迹多年,军营当中虽然没有男女混住的情况,她也早已习惯了巡岗守夜等等和男人合衣相处一整晚的经历,按理说并没有什么不妥和顾忌,然而听得劭泽这么说,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见她犹豫,劭泽道:“野外驻军,我不摘面具,去哪都不合适。” 赋仟翊本想说“你可以去蔚统领那里”,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想想劭泽若是和蔚瀚英共处一室,时间久了还说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搞不好还得吵起来,两人都休息不好不说,若是弄出什么幺蛾子,怎么都不合适。 “住是没问题,但是我可不会照顾人。”赋仟翊手一摆,转身去收拾地面上的防潮垫:“防潮垫只有一个,除了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能睡哪去,你若不介意咱们只能挤一个了。” 海岸边原本就潮湿,近卫军驻军用的帐篷虽然有一层薄薄的雨布防潮,能睡人的地方也只有他们随身携带的一张防潮垫。赋仟翊因为喜欢睡得软一些,她的防潮垫会比别人的大一倍,用的时候折叠起来增加厚度。 恰好,将防潮垫打开以后,睡两个人倒是没有问题。 劭泽听着赋仟翊的话总有些别扭,不由道:“介不介意不该是我问你的吗?” 赋仟翊愣了愣,自己也觉得好像不太对,尴尬一笑,说道:“野外行军,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再说,他们已经订婚了,赋仟翊自己觉得也没有什么避讳的必要。在惑明,订婚和大婚只是差一个迎亲洞房的过程而已,订婚过后,她也就算是铁定的宣王妃,跑不了了。 她将防潮垫打开,说道:“你刚到,先休息一下,我去巡视一圈,帐中有水,你自己找。” 劭泽微微点头,大约也是觉得车马劳顿地很疲惫,将军府外面的铠甲一解,坐于防潮垫上闭眼调息起来。 赋仟翊扭头出了帐子,却见段鸿羲正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只好走了过去。 “什么事,说吧。” 段鸿羲说道:“我大哥带了三万人,你瞧着炎海人的状态,应当是没问题吧?” 赋仟翊道:“炎海人虽然来得多,若是将他们阻击在海岸处,三万人是足够的。” 段鸿羲继而道:“周慕雨调不动东海军团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她掺和在你们近卫军当中,我总觉得不合适。” 赋仟翊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合适,大皇子投鼠忌器,因为她的存在,说不定不会落井下石。” “你说谁是老鼠?”段鸿羲眉毛一皱。 赋仟翊反常见他脾气这么暴躁,说道:“你是。” 段鸿羲深深叹了口气:“宣王殿下要歇在你那里?” 赋仟翊点了点头说道:“蔚统领那里随时可能进人,他的身份不能暴露,总不能一直不摘面具。” 段鸿羲怅然看着自己手中的佩剑,说道:“明日一战,即可定胜负。回朝之后,如何面对那些人,你想好了吗?” 赋仟翊道:“即便要面对,也是蔚统领和宣王殿下,并不是我。” 段鸿羲微妙一笑,说道:“若是朝中怪罪,宣王殿下以海鹰的身份牵头,处置了海鹰这个头衔即可。” 赋仟翊沉吟一番,说道:“怕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若不是朝中反对,此战我还是很有把握,如今这么一来,士气全无不说,大家压力太大,即便胜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段鸿羲道:“这就是咱们的朝廷。看在朝中无人的份上,我荐宣王一票。” 赋仟翊不由正视段鸿羲:“你这话说得,难不成是因为朝中无人你才觉得他更好吗?” 段鸿羲微微摇头,道:“朝中若有有识之士,也轮不得宣王坐庄。捧宣王的代价太大,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应当不会有人考虑他。” 赋仟翊不得不承认,段鸿羲虽然话不中听,却是句句真理,劭泽在朝中的处境原本就不占优势,他唯一的胜算,不过就是大皇子和皇太女都昏庸无度罢了。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也不想多说,有气无力道:“我去巡查,你自找营帐早些休息,明日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走,段鸿羲半晌在身后叫住她:“喂。” 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段鸿羲继而道:“宣王殿下是个好人。” 赋仟翊微微一笑:“你也是。” 她巡查了一圈,又去蔚瀚英营帐报了情况,等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劭泽仍旧端坐在防潮垫上调息着,呼吸绵长而规律,赋仟翊以为他睡着了,于是自顾自地吩咐勤务兵送了些水进来胡乱洗了把脸。 虽然在海边,淡水也是从附近渔村的水井中打来,并不多,她又不能真的不洗漱,只能用那么可怜的一盆水勉强洗漱。 她又用余光瞟了一眼仍旧不曾睁眼的劭泽,琢磨着要不要再叫勤务兵想办法弄些水,劭泽却睁眼了:“不必换水,凑合用吧。” 劭泽突然出声,吓了赋仟翊一跳:“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劭泽微妙一笑:“你想什么,我岂会不知道?” 赋仟翊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萌生而出,脸上有些烧得慌,鬼使神差说道:“随军出征,水源紧张,我就不施脂粉了。” 她原本想说“你凑合看吧”,却总觉得不太对劲,故而没有说出口。 劭泽目中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你随意。” 大敌当前,他们如今处境至少是属于腹背受敌,海岸线的战场之上还有无数尸体没有人收,他们就算随意说笑,多半也是心不在焉。 赋仟翊和劭泽合衣躺在防潮垫上,虽然隔着一定的距离,她的心也几乎要跳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以往和邵泽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少,近距离接触也不是没有,不过是没有同床共枕罢了。 大约听着她辗转反侧睡不着,邵泽道:“朝中就算有所怪罪,我也必会想办法保近卫军周全。” 赋仟翊倒不是担心近卫军或者自己的问题,法不责众,玄封帝再昏庸也不可能将近卫军连根拔了,毕竟近卫军职能特殊,无可替代,拔了近卫军,相当于置整个京城和皇室于危险之中。 她只是担心,若是朝中有怪罪,仅凭雩珩公主一脉,能不能顶得住一纸抗旨之罪。 她借着月光看向邵泽几近完美的侧颜,却没有任何心思欣赏:“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劭泽道:“他们若不借着抗旨之罪打压公主府,会有更大的麻烦。我若是他们,我不会放过公主府和近卫军。” “明知道是这样,还是要抗旨?”赋仟翊听着劭泽的话心里越来越没底。 劭泽堪堪一笑,说道:“有国才有家,置国土和百姓于不顾,他们做得到,我做不到。” “他们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我总觉得,明明就是他们给我们准备了个火坑,我们明知道不敌,还必须要跳。”赋仟翊道。 劭泽道:“跳,自然也有跳的好处。要想将朝中腐化清肃,没那么容易。”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若是朝廷靠谱,为国献身死在战场上倒没什么,怕只怕是,折了兵权,赔了性命,还要被冠上个不忠不义的罪名。” 劭泽冷笑一声,说道:“玄封帝自有他的聪明之处,粉饰太平的功夫一流。若不是朝中无人,公主府也不必担这干系。” 赋仟翊道:“此事护天军出手,玄封帝应当也不敢怎么样。护天军牵头的话,我们近卫军再怎么样也算不得是首犯吧?” “我父亲不牵头,护天军段统领只怕也不肯派兵。”劭泽干巴巴说道。 赋仟翊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时觉得,人活在世还真是悲哀。” “忠于自己的选择就好。”劭泽微然一笑,转过头来看向赋仟翊,说道:“不用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 缘何,你也不容易。赋仟翊干望着劭泽出神,心中空有无数悲愤说不出口,忽然沉默下去。 “睡吧,明日还有一场仗要打。”劭泽伸手捋了一下她凌乱的发丝。 赋仟翊总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从前只觉得劭泽颇有城府,行事有度,运筹帷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今看来,却发现他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自信,相反,他也有他的苦衷和无奈,甚至在面对家国大义与统治迂腐之间难以两全的时候,艰难做出的决定都很难说服自己。 此时此刻,虽然他强打着精神安慰她,只怕自己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对上,不知朝廷究竟持何种态度,对下,亦不知他们私自出兵究竟能抵挡炎海人多长时间。眼看着自己多年来韬光养晦的资源流失,却还要义无反顾地推进,这其中的艰难,亦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忽然握住劭泽的手:“你说得对,就算天塌了,你也有我,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劭泽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起来。 赋仟翊躺在他身边却是辗转反侧睡不着,直到地平线擦出曙光的时候,她才强迫自己爬了起来:“我去巡视一圈。” 劭泽显然也是整夜无眠,有些疲惫地坐起来,说道:“巡视他们不用这么频繁吧?” 赋仟翊尴尬一笑:“和你躺在一起实在睡不着。” “这话却不知是在夸我还是骂我了。”劭泽只好也跟着坐起来,整饬整饬带上面具出了帐。 这场仗却比劭泽预期的更加难打,即便他和段鸿羲纷纷亲自上阵,护天军和近卫军联合迎敌,赋仟翊远远看着,还是觉得惑明军队并没有占到太多的便宜。直到夜幕即将降临,炎海人终于死伤大半,眼看着要落荒而逃,赋仟翊忽觉身后有一阵强劲的风,足下一滑,险些被带倒,转眼却看身边的勤务兵被什么东西忽然撕扯住喉咙,竟连一丝惊叫都没有,脑袋就搬了家。 她腕间镯子瞬间飞出,向着她预判的敌人方向砸去。 来人手持一把长刀,蓦地跃上前直向赋仟翊砍去,她只好下意识地躲避,一来二去的,自己也没占到丝毫便宜,甚至被对方已经出神入化的刀法逼得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她自己站在悬崖之上看着战况,几乎也不会出手指挥军队,身边只有一个勤务兵和两个士兵而已,转眼间这三人都被来人所杀,她却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心中已然觉得有些后怕,和对方交手之间甚至觉得自己的安危都成问题。 她在躲避之中下意识地往山下的方向退着,考虑着如果这样下去实在敌不过对方,还要抓紧机会逃跑。 “你们惑明人的功夫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那人竟忽然开口说了惑明语。 她先是怔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此时此刻,她也是这么怀疑自己的。原本她还觉得自己的功夫不错,虽然在惑明算不得顶尖,至少在近卫军也是能排上名的。然而如今连番遇到的炎海人,竟各个功夫顶级难敌。 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油然而升。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被敌人的刀挑了一下,手臂险些被割伤,转身后退过后,那人已经随即追上。 “你是不是近卫军的作战都尉赋仟翊?” 那人继续问道。 赋仟翊实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承认自己的职务,毕竟这个时候她不但被此人追着打,也并没有起到指挥军队的作用。 “你是何人?”她反问道。 “你先说!” “你见我们惑明的哪个姑娘随意告诉男人自己的身份了?”赋仟翊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却琢磨着若是十招之内再伤不到对方,就只能借着在蓬莱派学的“空遁移步”抓紧逃走了。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鄙人碎巫谨。” 赋仟翊眉毛一挑,碎巫这个姓,是炎海国姓,眼前此人,看来是炎海皇室中人了? 看着那人眉间清冷,她更加提起精神,想着无论如何,必须要将此人抓获,只要抓了炎海皇室中人,此战的先机也就占尽了。 然而转眼间两人过了数十招,她仍旧是无法近此人的身,突然那人长刀砍下,趁着她尚未作出反应的同时刀锋一转已然上挑,赋仟翊身上的盔甲竟被他一刀挑开! 眼看着那长刀就要砍到她身上,忽闻一阵剑风,一柄剑生生将那人的刀隔开。 赋仟翊眼睛一滞——这柄剑正是她和劭泽自蓬莱派带回来的上古神器断水剑,而持剑之人,玉树临风地挡在她身前,清晰的眉目在阳光下几乎美艳卓绝。 此人正是灵流,那个她一度怀疑真实身份的人。如今看到断水剑,她全然明白,灵流的确是劭泽安插在祯元皇太女身边的一枚棋子。 灵流只是随意地看了她一眼,话不多说,很快将那人击毙在剑下,这才有空认真地看了看赋仟翊。 “我不会说出去的,但是你真的不考虑带个面具吗?”赋仟翊直愣愣地问道。 灵流只是随意地勾了勾唇角,那笑容沐浴在阳光之下,倾城倾国。 “我只负责你的安全,不必到战场上去。” 赋仟翊却脸一黑:“我不需要,战场更需要。” 灵流不屑地瞟了瞟距离他不远的尸体:“刚刚我若不来,你就被他杀了。” “那也用不着!”赋仟翊情绪愈发不稳定,想想劭泽因为灵流的事不仅瞒着她,还在她认真问过之后还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心中总有一腔怒气无法宣泄,扭头再次走到悬崖边。 “他不告诉你,不是怕节外生枝,而是怕你知道了实情,心中压力太大。”灵流说道。 “你倒是很了解他,但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她认真看着海滩上的战况,虽觉劭泽、段鸿羲他们在炎海人面前鲜有敌手,但场上的战况并不是这样,她不知是段鸿文的指挥出现了问题,还是护天军本身的战法有问题,他们的任何战阵都会被炎海人轻易破解不说,每每破解,我方都是战损严重。 段鸿羲似乎也是意识到问题,正在敌军之中杀着一条靠近段鸿文方向的路。 第136章 赋仟翊蹙眉看着,自己倒是有些主意,却无法下场将想法传递过去,空着急却无能为力,她终而把目光放在灵流身上,将自己的面具递了过去:“能不能下去传句话?” 赋仟翊发觉惑明一方不占优势并不是因为兵力和人力的问题,而在于护天军和近卫军训练中无交集,在战场上更无法默契配合,反而是顾此失彼,互绊阵脚。 战事胶着了没多久,随着灵流的加入,惑明军队很轻易地将炎海人赶了出去,这其中赋仟翊的功劳功不可没,然而她不敢居功,只当此事是蔚瀚英的手笔而已。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只是两三天的战程,朝廷那边知道他们出兵之后不曾速速派人来追责,却在炎海人退兵外海落荒而逃之后,紧跟着来了东海岸,甚至在他们还没有整饬回京的时候,一纸圣旨已经落到海岸线。 她始终觉得,自己等人是被押送回京的,虽然这期间劭泽不知所踪,等他们真正回到近卫军营的时候,一道圣旨将营区彻底封闭。 蔚瀚英干坐在营房之中,见她和赋恂走了进来,毫无反应。 “蔚统领,您……” 赋仟翊尚未开口,赋恂已经示意她闭嘴,自己说道:“统领是打算坐以待毙了吗?” 赋恂话说得很不客气,蔚瀚英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那不是正好给你让了位?” “我宁可不要。”赋恂说道。 蔚瀚英毫不在意,说道:“下令的是我,牵头的是海鹰,朝廷不会将近卫军赶尽杀绝,你们赋家,是安全的。” 赋恂说道:“若是你不安全,我们赋家安全有何用?” 蔚瀚英莫名其妙地笑着,说道:“那朝廷留我又有何用?等着我和劭泽将他们手中的权利倾覆吗?” 赋恂被蔚瀚英堵得无话可说,只道:“若是统领真的无计可施,那我也别无他法。” 蔚瀚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朝廷不会轻易放过我,趁着你们两个都在,有些事,我和你们交接一下。” 蔚瀚英说着,起身自他身后的书架之中按动了一个看起来紧紧是木架结构的机关,那书架后面慢慢挪出一个暗格来。 他探手取出暗格之中存放着的一小张卷轴递给赋恂,说道:“除了劭泽以外,还有六个你们尚未掌握的幽萤都尉,这是名单,必要的时候,可根据这个找到他们。” 对于这份名单,赋仟翊并不感到意外,令她意外的是,翻开名单的第一个名字,竟然是那个据传说只会看戏唱曲的周慕嫣,是的,就是那个征海军周家的二女儿周慕嫣,传说中大皇子死也不要的姑娘。 赋仟翊瞠目结舌地看着蔚瀚英,蔚瀚英点了点头,说道:“如非必要,不要动用她。” 赋恂却对蔚瀚英只字不提络音的事更加不解,问道:“统领是否有其它可用的人?” 蔚瀚英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赋恂,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说道:“余下的,你们和劭泽商议即可。” 赋仟翊起初想着此事多少还有转圜的余地,然而蔚瀚英这么一交代,心里反而没底:“统领,朝廷总不能真的不给我们活路吧?” 蔚瀚英沉吟半晌,说道:“若是这样,近卫军的未来,可就交给你们赋家了。” 赋仟翊沉默着没有说话,忽然问道:“海鹰这个名号受了牵连,宣王殿下多年来的经营岂不是不值?” 蔚瀚英道:“不死即可,这个名号,总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赋仟翊却觉得,朝廷若是碍于近卫军和雩珩公主的面子,多半不会处死蔚瀚英,却有可能下令处死海鹰,不论到时他们找个什么人替死,只怕劭泽这个海鹰的名头都是白经营了。 反倒是蔚瀚英更加坦然,仿佛运筹帷幄尽在他掌控之中一般。 朝中的命令令赋仟翊傻了眼,就在封营的第二日,玄封帝下圣旨一道,以抗旨之罪赐蔚瀚英火刑,为首担任指挥权的幽萤都尉海鹰、灰雁各杖一百,护天军段鸿文、段鸿羲以及征海军周慕雨罚俸一年,禁足三月。赋仟翊因为不曾插手指挥之事而逃过一劫,但听到此消息时,还是竭尽全力才克制住想将玄封帝和大皇子、皇太女纷纷斩于剑下的冲动。 没人见过海鹰的真容,此事随意找人顶替劭泽虽是没问题,但蔚瀚英的处境却极为尴尬,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能找人替死吧? 赋仟翊在听到圣旨之后神色复杂地看着蔚瀚英,却不料蔚瀚英一脸释然,说道:“如此处置,甚好。” “处你死刑还甚好?” 赋仟翊暴怒之下几乎将校场之上的旗杆砸烂,却是灰雁拦着,说道:“朝廷不曾迁怒更多的人,已是不容易,你可切莫找事了。” “我切我的旗杆干他们何事!” 灰雁沉吟半晌,始终拦着赋仟翊:“原本没你们赋家的事,前脚他们刚走你后脚打倒了旗杆,你说呢?” 赋仟翊这才冷静下来,看向蔚瀚英。 赋恂始终没说话,也不曾阻拦过赋仟翊,见她安静下来才说道:“火刑排场大,大家站得远,若是找人顶替,也未尝不可。” “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蔚瀚英冷笑道:“倒是此事我求你,到时候给我一刀,不要让我活活被烧死即可。” 赋恂木然看着蔚瀚英,忽而沉默。 “难不成,此时还要劭泽亲自动手?”蔚瀚英反问道。 “我做不到。”赋恂道。 “蔚统领,此事定能找到替死之人,咱们民间有的是易容高手,我这就去找。”赋仟翊扭头就要走。 蔚瀚英一把拽住她:“一来,我们的营区被封,你出不去,二来,就算我活着,也只能永远活在阴暗之面不得见天日,不值得。” “但是我们都希望您活着。”赋仟翊道。 蔚瀚英苦笑着摇了摇头:“抗旨之事,总要有人负责任,在我带兵前往东海岸的时候,就想到了今日,你们不必这么惋惜。” 赋仟翊神色复杂地看着蔚瀚英,说道:“您死了一了百了,却留下宣王殿下和公主殿下面对这个烂摊子,这难道是君子所为吗?” 此话出口,她原本以为蔚瀚英会生气,却不料他竟莫名一笑,说道:“不是还有你们赋家?” 赋仟翊见蔚瀚英如此,心知他是退无可退的自欺欺人,嘴上却依旧不知如何认输,只道:“那您要是不在了,公主府也快倒了,说不定我就另择他人呢,到时候别说公主府没了依托,就连您苦心经营的近卫军都成人家的了!” “仟翊!”赋恂眉头一皱,终于开口:“若此事已成定局,你大可放心,我们赋家,绝不会弃之公主府于不顾。” 蔚瀚英看向赋恂的神色,终于从冷定渐渐变得无可奈何,他终而凄凄凉苦笑:“谢谢你们。” 不等赋恂回答,倒是赋仟翊率先开口道:“蔚统领不用客气,我们赋家跟着统领二十余载,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只是我担心此事过后,若炎海人再次来袭,我们该当如何?” “你觉得该当如何?”蔚瀚英反问道。 赋仟翊神色一淡,道:“若是继续抗旨,就算再次赶走他们,也是强弩之末,后继无人,没什么意义。” 蔚瀚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复又看了看赋恂,说道:“那就是时候该排除后患了。” 排除后患,赋仟翊心中终于释然:“统领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蔚瀚英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近卫军和公主府的未来,就看你们的了。” 赋仟翊嘴上说着这些话,心理却极为不是滋味,虽说劭泽和蔚瀚英有冲突,但蔚瀚英毕竟是他的父亲,遇到困难,公主府自然是同仇敌忾的,怕只怕劭泽受不了这样的结果,去和朝廷理论,反倒让人抓了话柄。 抗旨之罪可大可小,这是赋仟翊自己太过于乐观,仔细想想,在哪朝哪代,抗旨之罪不是死罪呢?就算他们立了战功,那毕竟是抗旨得来的,若是真站在玄封帝的角度思考问题,玄封帝必定会觉得,这与起兵造反并无二致。 她干站在蔚瀚英面前,不知道这个时候究竟是赋家的安危更重要,还是蔚瀚英的命更重要,她只知道她事先并没有想事情会严重到要蔚瀚英付出生命的地步。 “蔚统领。”她忽而一跪,说道:“我有个馊主意,您要不要听?” 蔚瀚英意外地眉毛一动:“你说。” 赋仟翊说道:“当时之势,是我们近卫军牵头打胜仗,虽然靖野军和征海军尚未使力,可以预见,就算他们使力,也未必有大捷之阵。如今我们赶走了炎海人,他们开始有功不赏有过重罚,那么何不引炎海人再次入侵?若是朝中顶不住压力,自然而然只能求助于我们近卫军,到那个时候,您也就不必担这干系了!” 这次不等蔚瀚英有所反应,却是赋恂率先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赋仟翊眉头一皱,继续道:“这怎么能是混账话!炎海人军力强盛,若是他们全力攻到内陆来,我们惑明必定是手忙脚乱顾此失彼,这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和荣华富贵,那些蛀虫他们会妥协的!到时蔚统领保住了不说,他们还要仰仗我们近卫军驱除鞑虏,咱们近卫军……” 话音未落,却是蔚瀚英的巴掌重重落在她脸上。她被打得一愣,说不上蔚瀚英下手重不重,只觉得耳间嗡嗡地,左半边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上一次蔚瀚英对她动手,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那时她及时住嘴,并不是真的迫于蔚瀚英的巴掌,只不过是觉得,这的确不是圣人之道,他们不能为了给劭泽铺路而置百姓的生计于不顾。 然而此时此刻不同,若是蔚瀚英出事,近卫军和劭泽至少有数年会处于低迷被动的地位,这时候若是真的炎海人入侵,只怕近卫军也没有士气去冲锋陷阵,那么近卫军的存在就真的由必不可少变得可有可无。 她几乎不敢往下想。 她继续道:“蔚统领,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关头,难道您不想想,您被以抗旨之罪处死,这对于公主府、对于近卫军是多么致命的打击?属下知道您爱民如子,不愿让他们受侵略之苦楚,但若不出此下策,只怕下一次炎海人再次攻进来的时候,我们惑明就是连可用之才都没有了!” 蔚瀚英干指着她,目光却落在赋恂身上:“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蔚统领觉得属下说得不对吗?”赋仟翊急道:“如今正是弃车保帅的时候,若是蔚统领不能将目光放长远,只怕惑明百姓的噩梦还在后面呢!” “就算日后后患无穷,你也不许引炎海人登陆!”蔚瀚英义正言辞道。 赋仟翊话听到这里,见蔚瀚英不松口,自顾自地站起来道:“蔚统领,只有您活着,惑明百姓才有好日子过。您若不认可,只看着就好,恶人由我来做!” 眼看着赋仟翊说罢就往外走,蔚瀚英疾步上前抓住她半个肩膀:“听不懂我的话吗?” “蔚统领!”赋仟翊几乎要被蔚瀚英的刚直不阿气吐血:“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考虑您的原则?这个时候命都要没了,原则才值几个钱?百姓生计固然重要,但凡事分个轻重缓急……啊!” 她话未说完,谁知蔚瀚英手上忽然发了力,她只觉得肩上一阵剧痛,肩骨几乎被压碎。她慌忙抬起左手,想从蔚瀚英手下挣脱出来,蔚瀚英手中力度却丝毫不减。 “别动!”蔚瀚英呵斥道:“再重复最后一次,此事你若轻举妄动,我会即刻将你军法处置!” 这时赋恂才终于看不过眼,他似乎对赋仟翊的主意很是认可,却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对赋仟翊道:“仟翊!不得无礼!” “您就这么想死?”赋仟翊肩上吃痛,心中却愈发觉得不解以及不可思议,虽然眼下好像是自己吃亏,还是忍不住怼道。 “听没听懂我的话?”蔚瀚英神色严肃。 “我……”赋仟翊犹豫期间只觉得蔚瀚英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刚想说话,还是被剧痛生生憋回。 赋恂起初大约并未觉得蔚瀚英用了力道,见赋仟翊如此反应这才觉得不对,忙上前轻托住蔚瀚英的手腕:“蔚统领。” 赋仟翊就知道赋恂出于礼数不会轻易将他的手直接掰开,其实别说赋恂,蔚瀚英真的生起气来,就算她也是不敢反抗的,迫于肩上剧痛,只好承认道:“听懂了。” “重复。” 蔚瀚英虽然平日不苟言笑,倒也很少对赋仟翊提什么要求,突然这么认真地和她较真大约也是第一次,她只好说道:“属下一切听蔚统领吩咐,不引炎海人登陆惑明。” 蔚瀚英这才松了手。 她只觉得肩骨几乎被他握碎一般,动弹不得,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的主意最好,干望着蔚瀚英不苟言笑的脸,却硬是没敢继续坚持下去,琢磨着此事背着蔚瀚英做即可。 蔚瀚英见她神色郁郁,忽然道:“我死了,你爹就是正一品近卫军统领,不好吗?” 赋仟翊盯着蔚瀚英浩如星海一般的眼眸,总觉得实在看不透他心中到底想了些什么,只好说道:“统领您觉得好就好吧,反正我胆小,也不敢跟您对着干。” 蔚瀚英深如潭的眼眸终于荡起波澜来,看向赋仟翊的神色并非全无感动:“谢谢你的好意,我会记得的。” 赋仟翊和赋恂对视了一眼,心中却泛起无限波澜来,她知道蔚瀚英不肯动惑明百姓眼前的利益,也相信日后有劭泽在,必定不会放任惑明百姓忍受战乱和流离失所之苦。但若是她,宁可损害百姓的一小部分利益,也不愿意拿蔚瀚英的命去换一时的和平,更不想让劭泽顶着如此大的压力去赌那个几乎碰不到边的皇位。 蔚瀚英了解她心中所想,说道:“不必拿那么多百姓的生计去换我,我的命值不了那么多。再说,你们赋家执掌近卫军,和我是一样的。” “那就多谢蔚统领信任了。”赋仟翊无可奈何地回了一句,说道:“想想除了您,还有两个生死未卜的呢。” 蔚瀚英也是怅然。 朝中令下,他对自己的结局早已有所预料,却未想到朝中竟给海鹰和灰雁判下一百刑杖。寻常时候,杖五十几乎是朝廷的最高量刑,五十可断筋骨,八十生死未卜,若是杖到一百,只怕还不如直接判死刑更一了百了。 虽然海鹰这个代号大可以找人代替,灰雁这种向来横行军营,人人都认识的就很难替换了。 灰雁功夫不差,虽然平日和赋仟翊过招往往要逊色一点,多数也是对着自己人有些不好用力的原因,真正上了战场,还是能够所向披靡的。 就算抛开他的好功夫不说,赋仟翊真是觉得自己低看了灰雁的人品和格局,她万万没想到在朝中旨意宣读之后,他首先关注的不是自己的生死,反而拼命拦着赋仟翊担心她干出出格的事引火上身。 “那个灰雁,想想办法保住。”蔚瀚英沉默少顷,说道。 对于灰雁的事,赋仟翊并不是没想过,但是思来想去,的确没想到好办法,只好摇了摇头,说道:“除了贿赂行刑的,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若是平日里咱们营里行军棍,好歹是自己人,不会真的伤了筋骨,至于刑部的人,不打点肯定是不行。” “海鹰和灰雁在幽萤都尉中是王牌,怕是他们串通好了,要断了咱们近卫军的羽翼,贿赂也没用。”赋恂道:“灰雁平日在营内营外都很高调,想找人换了他也不容易。” “就算能找人换了他,愿意替他去死的也难找。”赋仟翊闷声道。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蔚瀚英沉吟半晌,说道。 赋仟翊自蔚瀚英营房垂头丧气出来,就见灰雁正在不远处的旗杆下,半倚着旗杆发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打扰他。 灰雁仿佛也看到她的踌躇,向她招了招手。 她这才走过去:“这么大的太阳,不怕晒脱皮吗?” “人都要死了,还在乎脱不脱皮?”灰雁不冷不热地怼了一句。 第137章 赋仟翊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不会说话——是啊,一个生死未卜之人,如何会在意是否会被晒脱皮呢? 灰雁长得并不十分英俊,但安静地站在那里,总能给人一种遗世而独立之感,近卫军营中,攀不上赋传铭的人,总会争先恐后地往灰雁眼前挤。 想想若是蔚瀚英协调失利,他的结局就是不死也残,赋仟翊心里愈发沉闷不是滋味。 “蔚统领正在想办法保你。”思来想去,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灰雁却无所谓一笑:“蔚统领自身难保了,如何还保得住我?不过想想,我一条命换东海岸战场大捷,也算不得亏。” 灰雁一边说着,一边见赋仟翊不说话,忽然道:“这时候你来陪我说话?真的不关注关注海鹰吗?” 赋仟翊沉吟半晌,说道:“蔚统领不同意我围魏救赵,但是我实在无法看着你们死。我就问问你,我引炎海人登陆惑明,让朝廷迫不得已收回成命,重新启用你们,你觉得如何?” 灰雁闻言一愣,随即苦笑:“大小姐,你是想用更多将士的命来换我们的?”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我觉得,惑明更需要你们。”赋仟翊毫不含糊地答道。 灰雁虽知自己大难临头,听罢赋仟翊的话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蔚统领没打你吗?” “那倒……没有。”想想自己肩膀还隐隐作痛,赋仟翊有些心虚地动了动方才被蔚瀚英抓到的地方。 灰雁道:“大小姐,其实你仔细想想,就算我们真死了,咱们近卫军也算不得亏。” “为什么?” 赋仟翊不解地问道。 灰雁道:“击退炎海人,是咱们近卫军牵头,护天军打配合,到头来,百姓心中最靠谱的还是近卫军。我和海鹰吃些亏,是有些可惜,不过……” 灰雁忽然认真对上赋仟翊的眼睛:“看你一点都不紧张海鹰的样子,应该是可以找个替身给他吧?他在营里也没露过脸,此事应该好办。” 赋仟翊虽然是这么想的,被灰雁忽然揭穿,忽然觉得自己表面工作做得的确不到位,看着眼前的灰雁,即使觉得他靠谱,话里话外也不敢失了分寸,一语双关地说道:“我已经和宣王订婚,自然不会和海鹰有任何瓜葛,我关心他的生死,只是出于战友道义。” 灰雁意味深长地一笑,似乎看穿赋仟翊的心思,却到底没揭穿,换言之说道:“大小姐,有件事我想求你。” “我不会让你有事。”赋仟翊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能找人替海鹰,自然也能想办法找人替你。” 灰雁凄凉一笑:“我日日行走军营,近卫军中无人不知,你如何找人替我?” “江湖上有人能易容,寻个与你身材相仿的人即可。” 灰雁听罢有一瞬间的心动,随即却面如死灰,说道:“找个心甘情愿替我去死的人不容易,更何况,若是真有这样的人,你舍得让他替我去死吗?” 赋仟翊极为不屑地瞥了灰雁一眼,说道:“所以像你这种人也就是当个武将便罢,区区一纸圣旨就能把你逼到绝路?” 灰雁有些不解:“此话怎么说?” 赋仟翊道:“找家中尚有牵挂的死囚,给他足够家人安身立命的钱,总有人会愿意。” “此人若真如你所言,尚有良心在,就不该死。”灰雁道。 赋仟翊闻言脸色却愈发难看:“那么蔚统领该死?你和海鹰该死?朝廷如此昏庸,只有你一个人遵守所谓的‘道义’,并不足以给这个国家带来祥和。你若真的为国家,为百姓着想,还是想尽办法活命,为咱们近卫军出一份力吧!” 灰雁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大小姐,我知道你说得有理。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做,你拿个主意吧。” 赋仟翊嘴上说着这些话,见灰雁终于认可了她的想法,说道:“那就劳烦你亲自跑一趟炎海,佯作降兵,引他们再次攻进来。此事刻不容缓,你最好现在就动身,至于营里,我会找到替代你的人,你不用担心。” “但是……” 灰雁欲言又止,终而没有说出想说的话,转而道:“就如你所言,我一定把炎海军队带回来。” 赋仟翊听灰雁如此说,这才放了心:“我去打点一下,晚上想办法送你出去。” “银子得给我多备点。” 灰雁毫不客气地说道。 赋仟翊先是愣了一下,即可说道:“是啊,归降自然是要带着家当的。” 赋仟翊向来在军中口碑好,即便是在近卫军营被封营的时候,她依旧能够在那些靖野军哨兵中找到那么几个因她的光荣事迹无条件支持她的,顺利地把灰雁放了出去,并另派赋传铭的亲信送出书信,指着劭泽替她周旋一个死囚出来。 她知道此事虽然蔚瀚英不苟言笑,劭泽是一定会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的。 果然,靠谱的死囚是找来了,她也让赋传铭找了个理由将“灰雁”囚禁,却始终担心此事会被赋恂和蔚瀚英揭穿。 就这样她渡过了如坐针毡的十五日,直到等第十六日将要行刑之时,仍旧不曾得到任何消息。她一度认为,灰雁之时取得她的信任跑出去逃命了而已。 蔚瀚英早在十日前就被打入死牢,这之间她也没听说雩珩公主替他周旋的任何消息,近卫军营也一直被封着,她每日除了不停地练武,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来排除烦闷。然而就在蔚瀚英行刑前的一个时辰,近卫军营出其不意地被解封。 即便这时候赋恂严令所有人不得前往刑场,仍旧有很多愤愤不平的人宁可违抗军令。 赋仟翊明白这是近卫军最后的挣扎,若是近卫军统领因为私自带兵抗敌而被处死,近卫军解封而不相送,只怕这会成为近卫军史上最大的笑话,只怕天下人也会耻笑人走茶凉,耻笑近卫军迫于强权,只怕这之前近卫军勇往无前地抗敌之事也不再被世人所尊重和传颂。 赋仟翊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这个时候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站在了军营门口,拦着那些宁可违抗军令也要去刑场相送蔚瀚英的人们,说道:“各位,大家为蔚统领愤愤不平,不忍蔚统领孤身上路,我也一样。但我们近卫军是惑明最精锐的一支军队,我们的使命是保护这个国家不受外族人的侵害。我们现在要做的是……” 她忽然发觉话说到这里,实在不知该怎么圆下去。难道她真的要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们如今在朝廷面前越是乖顺,越是畏惧强权,才越有可能保留最终的用兵之权,才能真的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之中好好发挥,而不是在战争尚未开始的时候,首先被朝廷损兵折将。 毕竟这些愿意去刑场送蔚瀚英一程的人才真是有血有肉的栋梁之才,若是这些人被朝中那些败类视作乱党杀害,只怕近卫军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 她心中尤其慌乱,灰雁并未如计划般顺利带炎海人登陆,她难不成真的要想办法劫囚不成?以她的功夫,加上一系亲信,劫囚倒是没问题,问题是蔚瀚英根本不可能跟着走,就算蔚瀚英跟着走了,往后,他们永远都是惑明朝廷的亡命之徒,永远无法在惑明安身立命,更不用说是帮劭泽登上皇位了。 赋恂自然看得出她的纠结,竟反常地走到她身边,说道:“为父看着军营,你去刑场。就算蔚统领不需要人相送,宣王殿下也需要。” 是啊,她已经十几日未见劭泽了,这之中不过送出去那一封书信而已,不知这十几日来他究竟如何,至少今日面临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他不知会有多难过。 她知道若不是东海岸开战,朝廷开口放人,劭泽不可能违抗圣命相救蔚瀚英,就算是她出了这么多鬼主意,公然劫法场也是不敢做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她能做的不多,若是能见到劭泽安慰一二,便已经是最好的了。 她一边想着,迅速退了一步,随意牵了一匹营门口的马,骑上就向法场奔去。 近卫军营距离法场并不算远,她纵马狂奔的时候,虽然余光瞟到原本欣欣向荣的街道早已空无一人,心中却总有一丝莫名其妙的侥幸,仿若希望自己赶到刑场的时候,只能看到京城百姓因为蔚瀚英得到赦免而欢呼雀跃的场景。 或许这样的结果和蔚瀚英起初设想的也并不一样,他大概没有想到向来唯他马首是瞻的赋恂会不来相送,或许理智上他更希望赋恂能够站在中立的立场之上,多和朝廷周旋几个回合,但真正看到这样的结果之时,只怕还是有些失望。 赋仟翊知道赋恂不会来,如果不是为了劭泽,她也不会来,并非因为蔚瀚英的倒台让她觉得无所依靠,急于撇清关系,而是她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再真的动手去劫法场。 她正心神不宁的紧,抬眼却见一身白衣的段鸿羲正坐在马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她知道段鸿羲一定会到,却不知道他会在半路等着自己:“你怎么也来了?” 段鸿羲淡淡,见赋仟翊脸色更不好,只好强打起精神说道:“怕你一个想不开再去劫了法场,所以在这等等你。” 赋仟翊原本见到段鸿羲的时候,一直以来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然而这番放松不过眨眼的功夫,闻言她的心又揪了起来,鬼使神差地问道:“让你去假传炎海人攻入东海岸的消息,你敢不敢?” 段鸿羲闻言颇为意外地看着她:“什么?” 她实在知道她派灰雁去引炎海人的事不该和段鸿羲说,然而此时看到段鸿羲,仿佛就如抓到救命的稻草一般,她驱马到段鸿羲身侧,低声说道:“我计划出了些状况,不过算着时间,应该也快到了,你能不能……” “你是说真的?”段鸿羲的神色愈发凝重下来:“真去找了炎海人。” “我可是万分信你才跟你说的,你可别把我卖了。”赋仟翊见他质疑而严肃的表情,愈发的心虚,气势上就退了一步。 段鸿羲沉默许久,看向赋仟翊的神色愈发沉郁:“你竟为了蔚瀚英,做此祸国之事?” 赋仟翊自然是也知道这么做或许会让东海岸各城百姓陷入战乱、流离失所甚至是死于非命,但是她仍旧管不住自己。因为若是惑明没了蔚瀚英,炎海人进犯更是早晚的事,到时只会损失更大。 “蔚统领比东海四城百姓更重要,若是没了蔚统领,别说东海四城,就算是我们整个惑明,也早晚会成为炎海人的囊中之物。” 段鸿羲甚少如此犀利地看着赋仟翊,他怒极反笑:“赋仟翊,你如何觉得,没了蔚瀚英,我们惑明就没有有识之士?” 赋仟翊自然也知道,蔚瀚英因着驸马的身份在尚可和那些主和派相抗衡,若是没了蔚瀚英,赋恂是定然不敢公然和朝廷对着干的。然而这话她又无法直接跟段鸿羲说,仿若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般,几经开口,还是沉默。 段鸿羲见她面色郁郁,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 “宣王呢?” 赋仟翊摇了摇头。 “随后你将此事所有的经手人写成名单交给我。事关重大,若是留下把柄,则后患无穷。”段鸿羲斩钉截铁说道。 赋仟翊知道他是要灭口,忙道:“我用的都是可信之人。” “你觉得是他们骨头硬得过刑部的七十二般酷刑?”段鸿羲闻言立即说道:“此事没得商量,你若想让你赋家得此善终,就照我说的去做!” 赋仟翊和段鸿羲提及此事本是想让帮忙,却不料牵出他如此反应,急道:“事急从权,先想办法救蔚统领!其余的我听你的便是!” “你确定炎海人会进攻?”段鸿羲不放心还是问了一句。 赋仟翊拼命地点了点头。 段鸿羲立即扭转马头,驱马向皇宫的方向去了。 见段鸿羲终要出手相助,她终于松了口气。 赦免蔚瀚英的圣旨及时到达刑场,赋仟翊尚来不及欢呼雀跃,猝不及防地被刚刚松绑的蔚瀚英一掌煽倒在地。 她耳朵嗡嗡地,随后才感觉到左半边脸火烧一般地疼起来。 劭泽惊愕之余,突然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先将她扶起来。 赋仟翊干望着他没有说话,劭泽却已读懂了所有,责备的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蔚瀚英怒指着她:“都滚回军营,今日近卫军定要清理门户!” 劭泽见蔚瀚英动怒,忙道:“战事要紧,您看……” 蔚瀚英未听他说完,早已自顾自上了劭泽的马,向近卫军营方向去了。 见蔚瀚英走远是,劭泽这才忍不住瘦伸手抚上她被打得几近红肿的脸颊,问道:“痛不痛?” “你不怪我?”赋仟翊还以为劭泽也免不了一顿追问,却不料他开口竟是关心自己,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毕竟这些时日,为了盘算今日这场扭转,她已是身心俱疲,她无法形容自己究竟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她只知道,就算自己身负骂名,也总要将蔚瀚英救下来才是。毕竟就算蔚瀚英不是惑明唯一的救世主,他也是劭泽的父亲啊。 她总不能,眼看着的父亲冤死,而什么都不做。 劭泽见她掉泪,忽然紧紧将她抱住:“仟翊。” 言语之中,劭泽的眼眶也红了,毕竟这些时日,他也无数次想过这样那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终而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公德心”,放弃营救。他不得不承认,他始终存在着一种迷之侥幸,希望会有一个人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却不曾想,竟是赋仟翊做在了他前面。 赋仟翊一哭,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这些日子的一切压力和委屈终于得以宣泄,在劭泽怀中哭得稀里哗啦。 卓然自前方赶回,见两人尚抱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上前,鼓足勇气这才开口道:“殿下,蔚统领让属下来催你们快些……” 劭泽这才恍然惊觉,此地尚有许多围观的百姓,这才松开赋仟翊,低声说道:“战事在先,他大约顾不上质问,日后若是提及此事,推到我身上即可。” “那怎么行,明明就是我……” 劭泽见赋仟翊也不知道是没绕过弯子还是怎么的,继续说道:“此事我做,他也不能怎么样,但若是你,我也不敢保证。” “可是在这之前,此计我已经向蔚统领提及过,他知道是我干的。” 劭泽一时间哑口无言。 虽然他们嘴上说着担心蔚瀚英的怒气,归根结底,还是更关心战况,赋仟翊知道灰雁出手不至失败,即便此刻真消息并未传到,时间也差不出个一天半天的,如今她真正要急着琢磨的,是如何抵抗炎海人,将代价降低到最小。 他们紧追着蔚瀚英赶到军营之时,近卫军已经开始有序集结,蔚瀚英在房间内,黑着脸和赋恂讨论着什么,见劭泽和赋仟翊进屋,不苟言笑说道:“鉴于你近期行为无常,近卫军作战都尉一职即刻交由北冕校尉叶子臻升任,此战你不必参与,留在军营好好思过吧!” 赋仟翊倒不介意自己是不是作战都尉,然而听蔚瀚英直接开口不让她出征,心中还是万分不适:“蔚统领,我……” “闭嘴。”蔚瀚英语气并不激进,然而平淡的口气中,更是透出万千怒气来。 赋仟翊刚想再说,劭泽却伸手死死攥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开口。 赋仟翊只好闭了嘴,听着蔚瀚英布置相关事宜,心里也有一种不安在慢慢涨大。 终于,在听到蔚瀚英说“即刻出发”的时候,她不得不再次开口说道:“消息是我托段鸿羲假传的,战况是他胡诌的。如今就算有炎海人入侵的真消息,也只能在路上,尚未到达朝中。” 此话出口,蔚瀚英倒是不惊愕,反倒是赋恂首先怒喝道:“你还有没有底线!假传战况,那是要砍头的!” “假传战况的是段鸿羲,关仟翊什么事?”却不料蔚瀚英此时却比赋恂更加清醒,骂赋仟翊归骂赋仟翊,该规避责任的时候也是毫不含糊。 第138章 赋恂闻言倒是冷静了不少,只怒骂赋仟翊道:“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我只是想让蔚统领活着,其它的顾不得那么多。”赋仟翊小声嘀咕着,声音倒也恰到好处地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到,她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说起来也不怕人听到。 “引炎海人登岸可是真的?”蔚瀚英看向赋仟翊的目光中仿佛透着些许期待,期待她否定了这个问句,他始终是宁可自己死也不肯让惑明百姓陷入危机的。 赋仟翊说道:“若是假的,又如何救您于危难之中?只不过消息传回的时间比我预期的晚了些许,我实在无法,才求段鸿羲帮忙的。” “不可救药!”蔚瀚英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继续吩咐道:“既是如此,照原部署行事,大军即刻整装出发!” 正当此时,终于有一名为肖海的军士上前告进:“灰雁都尉差属下传信,炎海人已攻入东海岸四城镇。”他一边说着,一边犹豫地看着赋仟翊,几经开口却欲言又止。 赋仟翊见他如此,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说道:“在场没有外人,如实说。” 肖海得到她的首肯,这才道:“情况比大小姐预计严重得多,眼下炎海人已经登陆了数万将士,咱们守城的征海军难以抵挡,这时只怕,很多村寨小镇都被屠戮过……” 不等赋仟翊惊愕和后怕,蔚瀚英早已拍案而起:“这就是你所谓的代价!” 毕竟,段鸿羲不过是编纂了炎海人登陆海岸安营扎寨,屠戮两个村寨而已。 赋仟翊曾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就算折了百姓的安宁,也要保能安家定国的蔚瀚英一命,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而听了肖海的话之后,终于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抖着手将肖海扶起,继续问道:“灰雁此时是何状况?” “灰雁都尉……带着征海军的残部抵挡,也不知此时是否还在……” “即刻出发!”蔚瀚英只顾得上一声令下,狠狠瞪了赋仟翊一眼,起身出屋。 赋恂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赋仟翊,紧跟着蔚瀚英走出去,叶子臻也紧随其后,赋仟翊眼见着他们出去,终于腿一软,险些摔倒。 劭泽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我不知道事情会失控到这个地步。”赋仟翊直勾勾地看着劭泽,死死抓着他的手臂,说道:“我的确想救蔚统领,可是我没想过用这么多百姓和军士的命去换!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夺眶而出,目光被泪水模糊之后几乎看不清劭泽的表情,只觉得那人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紧攥着自己胳膊的手,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劭泽也是急于战事,也没心思安慰她,自顾自地追他们出了门。 赋仟翊直愣愣的看着几人的背影,脑子嗡嗡地一团浆糊,她几乎无法让自己理智地思考这些村寨城镇的居民是否真的比蔚瀚英更值得,脑中蔓延的只有血流漂橹的东海岸,甚至能看到那些被炎海人屠戮的百姓们浑身浴血地挣扎。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然而看着蔚瀚英那仍旧挺拔而英气飒爽的背影,她还是觉得,蔚瀚英活着,才能更好地保护整个惑明的百姓。模糊之中,他见劭泽和蔚瀚英并肩走在一起,看他们的样子仿佛是起了什么争执——是啊,蔚瀚英是劭泽的父亲啊,就算劭泽碍于民族道义不能做什么,她也总不能真的看着蔚瀚英被冤死。 于公于私,她大概,都不算是做错了什么吧? 她努力说服着自己,回到自己的房中开始收拾行装。 即便是蔚瀚英不许她跟随大军,她也必须跟随。她自己捅出的娄子,总不能完全交由他们去解决。 此时营中已经灯火通明,她将劭泽新打给她的镯子小心收入行囊,又认真擦拭起自己的佩剑。 等到了东海岸,这柄剑还不知道要饮下多少鲜血,她只求在出发之际,尽可能地将它擦拭得一尘不染。这或许是习武之人最高的信仰,即便她并不将佩剑当做最为擅长的武器。 赋恂沉默地走进她的房间,见她认真地擦佩剑,说道:“为父知道,你做出这样的选择,也颇为艰难。” 赋仟翊停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赋恂。他脸上尽是风霜,仿佛近日以来的变故令他老了十岁一般。 赋仟翊仍旧想哭,却也知道,如今不是哭的时候,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说道:“爹,我知道我对不起东海岸四城百姓,但是……我真的没办法看蔚统领冤死。” 赋恂沉默半晌,说道:“蔚统领一人之命在你眼中,真的比东海岸四城百姓更加重要?” 赋仟翊沉默着没有说话。 赋恂继续问道:“那为父呢?你是觉得,为父坐上那近卫军统领之位,一定不如蔚统领?” 赋仟翊一愣。是啊,她不得不承认,赋恂领兵作战能力较之蔚瀚英并不差,只不过,欠了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和朝廷对抗起来,没有那么硬气而已。而说到底,就算蔚瀚英足够硬气,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个抗旨不尊之类的死罪罪名? 亦或者,这些问题只不过是题外话,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只不过不想见劭泽太难过。 “爹,我不是质疑你。” 赋恂深深叹了口气道:“虽然蔚统领气怒,宣王殿下会记得你的好。” “爹,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忽然问道。 赋恂沉默少顷,说道:“这场仗早晚要打,你不过让它提前发生而已。引狼入室,你的确有错,但蔚统领活着,对我们所有人都是好事。” “那就是,爹也觉得我应当这么做了?” 赋恂不苟言笑道:“拿百姓生计和性命当儿戏,你以为你对吗?” “可是你刚刚说……” “为父宽慰你罢了。毕竟你若跟他们去,蔚统领自会教训你,为父也不必让你多被责备一次。”赋恂话说得轻松,伸手拿过她的剑,细细端详了一番,说道:“仟翊,你虽武艺高强,但人外有人,战场不如校场,炎海人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切不可轻敌。” “我知道,我会保全自己的。” 赋恂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道:“他们亥时出发,蔚统领正在气头上,你切莫和他硬碰硬。” “我也不敢和他硬碰硬,况且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是我理亏,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失控到这个地步。”赋仟翊一边说着一边从赋恂手中接过自己的佩剑,站起身来说道:“爹,草芥人命是我的错,我会尽力弥补的。” 赋恂也不再多说,只嘱咐了一句:“战场上刀剑无眼,一定小心。” “知道了,爹。” 赋仟翊闷闷地跟在大军后面,却见劭泽也早早在此等候,不由问道:“你怎么……” “知道就算蔚统领严令你也一定会跟来,特意等你一起,免得一会儿他见到你会大发雷霆。”劭泽话说得轻松,脸色却并不好,看向赋仟翊的目光中也颇有责备之色,只是不忍心说出口罢了。 赋仟翊只好道:“我知道你也怪我,我也知道我这么做不对,可是我管不住自己。” 劭泽沉默少顷,说道:“炎海人早晚会再次进攻,你不过让事情提前发生,算不得什么。” “你也这般宽慰我。”赋仟翊沉声说道:“劭泽,我承认得知事情失控之时我有惊慌和懊恼。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难过。” 劭泽闻言先是意外地愣了一下,半晌,堪堪问道:“难道你做此选择,并非是反复斟酌了我们惑明的未来,而只是为了我?” 赋仟翊先是被他问得一愣,很快明白了劭泽的顾虑,不由脱口而出:“我知道你还是会怪我的,你要怪就怪吧,不必考虑我的感受。” 劭泽的确气怒非常,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有何理由去责备她。毕竟她费尽心机甚至是干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还是为了自己,他几经揣摩,这才说道:“我的感受或许在仟翊你心中很重要,但比起边城百姓的生计和性命,它一文不值。切勿再因为我,做出错误的决定了。” “我也不是全为了你,我还想让蔚统领带着咱们好生将炎海人重挫,免去后顾之忧。”赋仟翊虽然嘴上说着不怕劭泽责备,劭泽真的拐弯抹角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心里听着还是有些不舒服,总觉得此事世人都该责备她,唯独劭泽不该。 这时蔚瀚英已经驱马到了他们身边,怒斥道:“谁让你跟来的?滚回去!” “蔚统领,属下知错,大敌当前,还请蔚统领能容属下随军抗敌。”赋仟翊的手紧紧握着缰绳。 “没听懂本将的话吗?滚回去!” 蔚瀚英正怒斥着,劭泽忙道:“是我让她来的。” 蔚瀚英怒指着赋仟翊:“滚回去闭门思过,你若是再跟来,就军法处置!” “此事是我授意,你不必怪她。”劭泽忽然说道。 赋仟翊知道劭泽定会维护她,只不过劭泽不知道在此事之前,赋仟翊早已向蔚瀚英提及此事,蔚瀚英当知以劭泽的性子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劭泽此番托词根本站不住脚,忙道:“殿下,你不必为我遮遮掩掩,事情就是我自己做的,和殿下无关。”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马跪在蔚瀚英马前,说道:“蔚统领,属下知错,如今东海岸战况紧急,属下只想尽一分薄力,尽力弥补自己的过错,还望统领成全。” “你弥补得了吗?” 蔚瀚英看向赋仟翊的目光十分冷然,赋仟翊从未见蔚瀚英以这样的神色看自己,心中一凉,说道:“属下当竭尽全力。” “让她去吧。”见蔚瀚英不语,劭泽在一旁帮腔道:“我保证她不会再出什么状况了。” 蔚瀚英瞟了劭泽一眼,也不语,只当默认,调转马头离开。 赋仟翊这才深深舒了一口气,至少蔚瀚英是同意她随军出征。劭泽下马将她扶起来,说道:“此事我真的不怪你。” 赋仟翊顺着劭泽的力道站了起来,说道:“我知道这种馊主意救蔚统领的代价太大了些,可是我总也没办法冲到宫里将那几个尸位素餐的弄死。就算是为了咱们惑明的安定,四城百姓换蔚统领的命,我不后悔。” 劭泽听着她的话,沉默地盯着地面上嘈杂的泥土,许久,终于开口说道:“你当断则断,或许算不得错。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拿百姓的生计和性命去赌。” “可是就算如今炎海人不来,早晚还是会来。”赋仟翊不咸不淡地怼了一句。 “那是天灾,而你这是人祸。” 劭泽此言出口,情绪和站位早已清晰明了。赋仟翊就知道劭泽心中作何想,淡然一笑,说道:“我做这些事,本来也没指望大家能理解。如果你们都觉得我错了,处置我就是,我认罚。” 劭泽百般无奈地叹气,说道:“仟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很难,大局为重,保全我父亲,近卫军和惑明才能有未来,我都知道。” “我不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做主这样的决定,我也很纠结。”赋仟翊此时心中倒不是烦闷,她在做决定之时,早知自己此行不会被太多人理解,然而被人连番质疑和责怪之后,多少还是有些质疑自己。 劭泽也是无法,总不知为何赋仟翊竟能想到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馊主意,然而此主意一出,他竟也并不觉得她有错,仿佛这种艰难的决定只是二选一地保全谁而已。只不过这样的选择,即便他能够理解,只怕也很难被世人所接受。 他忽然问道:“参与这件事的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赋仟翊忽然想到了段鸿羲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这才恍然惊觉,段鸿羲此言出口,必然是已经去杀人灭口,而这一杀一灭,灭的岂不都是她身边最为贴心忠诚的人了? 她怔怔地看着劭泽,干问道:“你也觉得他们非死不可吗?” 劭泽不可置否地问道:“还有谁。” 赋仟翊怔怔道:“段鸿羲已经去处理了。” 劭泽沉默少顷,说道:“兹事体大,马虎不得。若是被人抓了把柄,你必会被世人加以诟病。到了东海战场,那个灰雁我需亲自见一见。” “你不会连他都怀疑吧?”赋仟翊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是怀疑,是规避错漏。这么大的事,若不做到滴水不漏,后患无穷。”劭泽话说得缓慢,却字字清晰。 赋仟翊只觉得心情沉重,虽然这种沉重完全是她自找的,但是,战乱总比蔚瀚英被冤死强。至少蔚瀚英活着的时候,她知道无论如何,惑明都是有救的。 赋仟翊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有纠结这些的力气,还不如去战场收拾炎海人。” “我可没说同意你上战场。”劭泽忽然说道。 赋仟翊意外看向他:“上次是因为抗旨的事,那这次本来就是顺理成章去打仗的,怎么又不让我去。” “不放心。”劭泽说着,顺手将她胳膊拎了一下拎上马。 “你拎我干嘛!”赋仟翊虽然坐在了马上,左右还是觉得那么多人看着,劭泽这番举动有点不好。 劭泽却脸不变色心不跳,从容道:“就是想告诉你,就算你武艺高强,力量上永远不是男人的对手。不要试图让敌人近身,否则你会输的很惨。” 赋仟翊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她自小苦练武艺,也是因为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话从劭泽口中说出,不知为何,她却一点也不像以往一般觉得难过,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对她关心爱护,并不求全责备,仅仅这样,她就能够心满意足。 “我知道了。” 劭泽继而道:“同意你跟着去,是怕你不放心战况,能让你亲眼看着,也能出个主意。至于战场,你还是不要去。” “可是我自己捅出的篓子,我总得做点什么。”赋仟翊倒不是好战,不过是觉得自己身在军营数载,出了事情,总该做点什么。 劭泽微微思虑了一番,说道:“你若是真想去,那就紧跟着我,不可走散。” 赋仟翊终于由衷地勾了勾唇角,这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笑,然而这样的笑却在随即一瞬间被另一名情报兵打碎。 前方战况紧急,炎海人已拿下东海岸两座城池,如今正在攻打东北方向最后一所城关东裕。 赋仟翊这一路几乎都是以一种吃不下饭说不出话的状态,紧跟着蔚瀚英,却始终被蔚瀚英无视。 等到他们到达东面战场安营扎寨,赋仟翊的嗓子已经哑得快说不出话来。 她三番五次提出要上战场都被蔚瀚英毫不客气地驳回,即便在第一战叶子臻领兵攻城大捷,一日之内夺回刚被敌军占领的东裕,她始终笑不出来。 夜已深,城中零星地点着几盏残破的灯,借着昏暗的灯光,她还是看见了无数来不及处理的尸体,炎海人的、惑明百姓的、征海军的,有些尸体纷乱地堆砌在墙角、街道之中,一场暴雨淋下来,不说血流漂橹,那股早已开始腐败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终于忍不住当街呕吐起来。 这些人之中,除了今晚战死的,只怕有的已经在这城中死去很久,无人收尸便罢,更在这算不得凉快的天气中迅速腐败发酵,整个城中弥漫着一种挥不去的死亡之气。 劭泽只沉默地拍着她的背,目光中的怒气早已平复:“死尸过多,不及时处理只怕要生出瘟疫来,这场雨过后,只怕要先清理街道了。” 赋仟翊见到此景,就知道他们总要先处理好东裕的问题,另外两座城池必然是不能即刻攻打,入了东裕官府之后,首先修书一封给段鸿羲,在蔚瀚英修书给朝廷求援的同时,也想试试护天军能否再次出手相助。 毕竟朝廷只想让蔚瀚英打胜仗,但并不想多出一兵一卒,不过是看着近卫军自生自灭罢了。 屋外的雨始终未停,稀里哗啦地砸在门外的石阶之上,回声响亮修书过后,蔚瀚英命勤务兵灭了两盏油灯后,便命他退下。 屋中只剩一盏昏暗的蜡烛哔哔啵啵地燃烧着,赋仟翊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139章 蔚瀚英和劭泽只是面对面地站着,相视无言,她就算是站在一边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也总觉得心虚不已。 “今日城中的情况,看懂了吗?”蔚瀚英忽然开口问道。 赋仟翊起初以为他在问劭泽,并未发话,许久见无人应答,蓦地抬头,才知道蔚瀚英早已将目光移到自己身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劭泽见她不语,忙道:“炎海人拿下东裕,任由横尸满城不作处理,看起来是不懂得规避瘟疫。如此……” “我是问她!” 蔚瀚英听劭泽开口已然皱眉,不等劭泽说完,忽然喝道。 赋仟翊被蔚瀚英吓了一跳,忙说:“炎海乃蛮夷之地,这群没文化的人连尸体腐化的危害都不懂,那……” “我是问你,看着城里那么多无法入土为安的人,不扎心吗?”蔚瀚英打断她的话,忽然问道。 赋仟翊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弦在这一刻终于断开,眼中的雾气几乎要凝成水珠:“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可是这样的事就算现在不发生,早晚也会发生。与其您被冤死,这样的屠戮依然会发生,我更希望您活着,亲手解决这些禽兽!” 蔚瀚英对赋仟翊的话不敢苟同,反而怒目而视,说道:“若是保东海岸十年太平,劭泽已然能在朝中当家做主,这样的事,根本就不会再发生!” 赋仟翊被蔚瀚英说得一愣。她始终觉得,劭泽韬光养晦多年,如今仍旧难以立足朝中,等他能够当家做主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并不觉得炎海人真能等到那个时候才会进攻惑明。 见赋仟翊不说话,蔚瀚英以为是她不服,继而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达到目的,死多少人都无所谓?” 赋仟翊怔怔地看着蔚瀚英,也不知道蔚瀚英此话从何而起更不知该如何回应,就算她此举确实错了,她也算跟着蔚瀚英多年,总不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吧? “回话!” 她忽然回神,看了劭泽一眼,开口道:“我只是想把损失减到最小。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么严重,我真的不是视百姓生命如草芥,我只是不希望他日若您不在之时,那些炎海人变本加厉。到那时候,只怕就不是如今两三座城中百姓遭殃这么简单了!” “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蔚瀚英怒意正盛,劭泽见他抬手指向赋仟翊,下意识地就伸手想拦。 赋仟翊虽然做这样的决定已经早已骂过自己千百遍,却仍旧觉得她此举只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并不觉得真的做错了。故而在蔚瀚英几番发怒之时,都并不想服软认错。 见劭泽拦下蔚瀚英怒指自己的手,仍旧觉得自己该据理力争,说道:“在我眼中,您的命抵得过东海岸四城百姓,如果您非觉得自己不配,那我无话可说。” “仟翊!”劭泽见她的样子,知道她不会轻易顺从蔚瀚英所言,然而听得如此忤逆之言,还是忍不住开口埋怨一句,转而对蔚瀚英道:“她这么做,也是得了我的首肯,我也觉得……” “你不必替她说话!我知道你做不出这样的事!”蔚瀚英毫不给劭泽面子地打断他的话道:“就算咱们近卫军以一顶十,重挫炎海人势在必得,那些死去的百姓和被破坏的城镇也无法复原,她此举无异于是叛国之道。” “我只是想救你!何来叛国!”赋仟翊也不知道以蔚瀚英的脑回路,对她的所作所为非但不感激就算了,事情发生之后不沉默也就算了,竟然说来说去连叛国这种词都要往她身上安,着实不干了:“蔚统领,就算是我害死了一些百姓,可是我为惑明保住了最重要的良将。你活着,你会守着国门安社稷,你不会让外敌吞占我们的土地!” 蔚瀚英不苟言笑,似乎根本不认为她说的话有理:“狡辩!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赋仟翊闻言自然是不服的,说道:“那您安排人在祯元继承人身边管账,也不怎么光明磊落。您不说自己,只知道埋怨我!” 一时间,赋仟翊的尾声静止在空气中,屋内安静得让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声格外沉重,这样的沉重更夹杂着劭泽的心跳愈发快了起来。 她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一时间嘴快,竟然将此事说漏了出来,只怕蔚瀚英想不到劭泽一时嘴快竟把此事告诉了她,虽然她也算不得外人,毕竟婚未成,也左右算不得多近的自己人。 蔚瀚英的神色忽然变淡,只冷静地看着劭泽不语。 劭泽被他看得心慌,百般无奈地和赋仟翊对视了一眼,心道再这么对峙下去,还不知道赋仟翊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忙道:“战事要紧,下一步……” 语音未落,蔚瀚英早一个巴掌打了上去,劭泽生生咽回即将说出的话,楞是沉默着没敢再开口。 蔚瀚英甩袖而走,空留他们二人极为尴尬地对视。 听着脚步声渐远,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一时嘴瓢……” 劭泽纵是百般无奈,倒也实在怪不得别人,只道:“他正在气头上,万事少说话,既然知道他不认可你的见解,就不必和他硬碰硬。” “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也在我的意料之外。”赋仟翊说道:“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劭泽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不能得不承认,在他进入东裕看到满城曝尸的惨状之前,他犹自觉得,赋仟翊的选择有她的道理,然而这场战斗过后,眼见着东裕百姓几乎被屠戮殆尽的结局,突然觉得,蔚瀚英骂得也没错。 赋仟翊固然有她自己的想法,她并非不顾及东海岸百姓,只不过她更趋向于弃车保帅,只怕抛开情理不谈,她的选择才是成大事之举。 他起身将赋仟翊也扶起来,说道:“你没错,大局为重。” 这时又听蔚瀚英快步走回,大门被砰地推开:“炎海八艘战船在港口抢占登陆,征海军快挡不住了,你带人去支援!” “我?”赋仟翊惊愕看着蔚瀚英。自她跟随大军到了这里,蔚瀚英还未首肯她上过战场,蓦地开口,她竟有些迟疑。 “不是你,难道让劭泽去?” 蔚瀚英一句反问,赋仟翊忙上前桌案拿起佩剑:“您放心,我绝不会让那些狗东西踏进咱们惑明的土地半分!” 劭泽闻言却也有些担心赋仟翊,忙紧跟着要出去说道:“我和她一起去!” “你站着!”蔚瀚英一把拽住他:“慌慌叨叨做什么!这点事她自己应付得了,我有别的事吩咐你!” 劭泽被蔚瀚英这么一拽,人倒是站住了,看着赋仟翊急匆匆冲进雨里,不忘嘱咐道:“小心流箭!” 看着赋仟翊走远,蔚瀚英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说道:“你做起事来,尚不如她手腕强硬。” “您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劭泽不咸不淡地怼了一句。 蔚瀚英破天荒地竟没有生气,反而平静说道:“她可控性太差,若是做了正妃,怕是难以管教。”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您怎么还提这个?” 劭泽的不满情绪溢于言表,蔚瀚英见他烦躁,劝道:“为父并非说她不好,但你不仅仅需要她一个。” “您和我母亲,两人不也一样过得很好?”劭泽很快反问道。 “你需要更多人帮你。”蔚瀚英强调道。 “我有别的方式。”劭泽道。 蔚瀚英也只是说说,并没有再在类问题上和劭泽较真,不疼不痒地说了一句:“拒绝娶魏紫婧,你有后悔的那天。” 劭泽反倒不以为然,也不想再听下去,说道:“您若没事吩咐,我就去港口看看。” 蔚瀚英忙道:“灰雁回来了,你去好好问问他。” 劭泽意外听说灰雁回来的消息,见蔚瀚英脸色不好,问道:“怎么回来的?” “失去双腿,爬回来的。”蔚瀚英沉默半晌,补充道。 劭泽神色一顿,几经张嘴,却发觉无言以对,沉默下去,径自走进雨中。 赋仟翊没想到这场仗打得如此艰难,她承认在带兵打仗方面她有天赋,然而面对疯狂进攻全然不怕死的炎海人,她仍旧觉得有些心悸一般的紧张。 很轻易地,这场战争由她所想象的轻易获胜变得胶着不堪,岸上火星飞溅,不少人和装备被涂了火油的流箭引燃。 征海军已经有水军自海岸潜入水中,意图凿穿敌军船甲,而近卫军除了弓箭手,几乎全无用武之地。 赋仟翊看得焦心,却也知晓,这样的远距离作战本也不是近卫军所长,她除了能下令放箭,等待护天军援助,也别无他法。 直到半个时辰后,护天军援军赶到,看着那几架巨大的风隼飞过,她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她一边想着这样小范围的联合作战能在瞬间扭转战局,那么这场战争过后,他们更应将惑明军队的训练之中加强各军种合作。在这一瞬间她脑中已闪过无数法子,甚至连建议联合作战演习的奏折如何写,都已经想好了。 “都尉,灰雁都尉回来了。” 赋仟翊眼看着炎海战舰被一一击沉,闻言瞪大了眼睛:“他怎么样?” “灰雁都尉……失去了双腿……他是爬到东裕的。” 小战士语调哽咽,赋仟翊闻言怒火早已中烧:“你说什么?” 战事还算顺利,在大军驻扎东裕的第十天,炎海人已经被尽数赶出惑明领土。炎海国王连夜派使臣讲和,一月之内,他们便已经挥师反朝。 灰雁功成身退之后,在炎海人的追杀中能保住性命,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赋仟翊自然是顶着蔚瀚英即将杀人的目光,不管不顾地为灰雁邀了功。玄封帝不知情,尚以为灰雁是在战争中抗敌所伤,一个高兴,也给了他一些封地,甚至为他赐了婚,也算是安慰了他已经残废的后半生。 赋仟翊心中却对灰雁有太多抱歉,正准备了些厚礼打算去探望他,前脚刚出府门,却被府中负责在宫门处打探消息的小厮撞了个正着:“大小姐,这可不好了!” “又怎么了?”赋仟翊这些日子被折磨得够呛,听着他们说什么“不好了”,脑子就嗡地炸开了。 “灰雁上书揭露,说是蔚统领指使他去炎海佯作投降,引炎海人入侵,以解救蔚统领当日的死刑之困!” 赋仟翊几乎要被这样的说辞所气吐血:“此消息可有误?” “刑部的人已经向公主府去了,大小姐要不要赶着去报个信?” 赋府距离皇宫要比背临蔽水山脉的公主府近了很多,算着小厮快马跑过来的时间,这个时候刑部的人应当还没有走到赋府的位置,赋仟翊也顾不上别的,牵了小厮的马直奔公主府去了。 这一路她脑中闪过无数的可能,她和灰雁交情并不算浅,以灰雁的性格和格局,如果不是被人威胁,大概不至于干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她甚至在进府的时候都来不及下马,见门房将门打开,直接不顾门房的阻拦,纵马冲了进去。 蔚瀚英此时倒是在正厅坐得端正,劭泽在他身边垂手而立,雩珩公主倒是坐立不安地看着赋仟翊冲进门,忙站了起来:“丫头,你可还有什么主意能让公主府渡过此劫吗?” 赋仟翊也不是没想过什么主意,然而思来想去,却也真是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见赋仟翊沉默,雩珩公胡继而补充道:“不管是什么馊主意,你尽管说。” 赋仟翊见着雩珩公主眼泪已在眼眶打转,几经张口,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垂首一跪,说道:“此事是我用人失察,我会去找陛下将一切和盘托出,不会连累公主府的!” “我本就是必死的人,你去认罪,不过多带上一个你,甚至是赋家满门。”蔚瀚英声音冷定,看向赋仟翊的眼神凌厉而严肃。 听得赋家满门四字,赋仟翊神色一顿,沉默半晌说道:“那我去找灰雁……” “如果你觉得找他有用,你不会先来公主府的。”蔚瀚英很快打断她的话,说道。 赋仟翊被堵得无话可说,干望着蔚瀚英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蔚瀚英的神色冰释下来,说道:“不要再给他们留更多的把柄了。” 劭泽始终未说话,看着赋仟翊极度自责的神色,深深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扶起来:“此事不怪你。” “这场无妄之灾,自然是怪她。”蔚瀚英毫不客气地说道:“想想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和那些战死的军士们,想想被鲜血染红的东海和曝尸遍地的海岸线!我被陷害与你无关,但东海岸的每一条人命,都是因为你赋仟翊一念之差害死的!” 赋仟翊自然也没想到事情闹成如今这幅样子,大费周章地转了一圈,甚至是引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她想保住的人,依旧要面对同样的结局。蔚瀚英语气犀利,然而说得却全然没错,灰雁的反向指证,已经让这场战争和那些百姓和军士的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更何况她是这一系列事端的始作俑者。 听得蔚瀚英的指责,心中更是自责不堪,泪水不受控地涌出眼眶。 “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雩珩公主见赋仟翊掉眼泪,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这些人这么想致你于死地,她是在维护你。如今咱们兵力不足,不能反,她除了出此下策,也别无他法。我不觉得她做错了。错的是朝中那帮老不死的东西。” “都这个时候了,还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劭泽终于开口道:“若是毫无对策,不如您先去蔽水山脉避避风头,等过些日子咱们有办法了,再说。” 蔚瀚英鄙夷地看了劭泽一眼,说道:“我走了,你们等着被连坐?皇位不要了?天下不要了?惑明的未来不要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还提什么皇位。”劭泽微然握了握拳:“这个国家,完了。” “你都这么没斗志,我看这个国家是真的完了。”蔚瀚英不咸不淡地怼了劭泽一句。 劭泽的目光终于泛起波澜。 蔚瀚英沉默半晌,说道:“你们听好,近卫军除了你们知道的十二支卫队之外,还有一支常年在蔽水山脉的影卫。影卫一共二百人,个个武艺高强,以一当百,必要的时候,可以让赋恂去调动。征海军月海少将骆安是自己人,若日后遇到任何困难,找到他,他会全力以赴。” 蔚瀚英说罢见他们个个怅然,似乎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尴尬一笑,上前拥抱雩珩公主,说道:“今后的路,就算我不能陪着你们一起走,你们也一样能够走得精彩。” 赋仟翊见蔚瀚英也说不下去什么有用的话,实在没心思听他在这里和雩珩公主儿女情长,转身跑了出去。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找灰雁试一试,不管他受了什么样的威胁,至少她也要据理力争一番,或者能解决这场闹剧。 然而她赶到灰雁家中,就听得他畏罪自杀的消息,再冲进去想验尸,却听闻那尸首掉入强酸当中早已尸骨无存的消息。 她几乎是崩溃地走在街上,知道灰雁一死,此案必定永无出头之日,她总不能再一次故技重施,让炎海人入侵为代价救火。 忽然她被一只宽大手按住了肩,扭头一看却见段鸿羲怅然站在她身后,无助地将他的手拿开:“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你要是有主意,你就直说。没主意的话,也别劝我了,烦着呢。” 段鸿羲沉默半晌,还是说道:“我父亲不想帮蔚统领,我无能为力。” 赋仟翊早知道护天军段统领在皇族争斗中始终保持中立的态度,根本也没将段统领纳入考虑范围之内,听闻段鸿羲的话毫不意外,只道:“说点有用的。” 段鸿羲道:“想让宣王殿下和雩珩公主不受牵连,只怕你要站出来作证,说你亲眼所见,蔚统领严令灰雁这么做的。” “什么?”赋仟翊不解地看向段鸿羲,心想他是疯了,此案已断,她说这些有的没的毫无意义。 段鸿羲道:“灰雁的证词中,并未说是谁给他下的命令。你得证明,雩珩公主和宣王殿下不曾参与此事才是。事已至此,我知道你不想将事情全部推到蔚统领身上,但也唯有这样,才能让其它人全身而退,你明白吗?” 赋仟翊听着段鸿羲的话,沉默了少顷,也不再理段鸿羲,快步离开。 ------------------------------------------ 劭泽一袭素净的黑衣独自坐在公主府南侧阁楼顶层的高台,手捧一杯凉透了的茶发呆。 蔚瀚英忽然被赐死,那些或被迫或自愿的承诺好似一夜间都重重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第140章 “即便所有人都倒下,你也必须站着。” “可是如果我死了呢?” “即便死,你也一样要站着死!” 这是蔚瀚英的嘱咐。 故而,他不是迎着寒风以一种几近自虐的方式去缓解压力,而是静静地坐在这里,品茶看景,将一切悲痛与压力都和这清凉的茶水一并咽下去,坐得端正。 他将嘴唇压在杯口,一股深深的凉意入喉,他微微皱了皱眉——苦涩。 这是蔽水山脉最深处的石松针,苦涩而性凉。他放了比以往高十倍的量煮熟,企图用这异样的苦涩去缓解心不甘的杂念,却不想着如此难以入喉。 这是个好日子。玄封帝为他的长女祯元皇太女办了隆重的生日会,满城风日。 玄封帝下诏天下同庆。家家户户都需横挂喜幅。其隆重好似家家有女出嫁。 杯盏觥筹之间,人们的笑语和乐器歌舞声渐渐淡了下去,换上城东刑场的一片肃静。 人们静静集聚在城东的空地前,心照不宣地来送这位公信力甚高的“前”近卫军统领。 圣旨上写道蔚统领假传圣旨、欺君罔上,赐城东刑场自尽。皇命如天。没有人可以为之改变。对于普通的皇城居民而言,再大的不公与不服也一样要默默承受。 在通向刑场的那条官道上,人们自发地用右翼城最大的鲜花市场花容源的极品百合铺满了石阶,一脚踩下,清香四溢。 刑部的官员并没有为难这昔日的英雄将领,更不曾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用那些沉重的屈辱枷锁折辱他的尊严。 他们仅是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无声地看着她一步步踩过那些新鲜芬芳的百合。 劭泽早在空无一物的刑场等候。他甚至希望一直这样煎熬地等下去,永远没有下一刻。 当他看见许久不曾出声的人们忽然安静而有序地让开一条路,而父亲出现在路的尽头时,他知道,他那不切实际的希望终而破灭了。 蔚翰英同他一样穿着一身暗纹的黑衣,在微有薄雾的上午显得异常乍眼。 那火仿佛烧了很久,在狂野的火势中他根本看不清蔚统领的身形,只看着那火红充斥苍穹而后渐渐熄灭,刑场如同来之前一般干净整洁,连骨灰都不曾留下。 他屈膝跪下,深深叩首下去。 这当然不仅仅代表着诀别,还表示着承诺,承诺他的决心与责任。 与此同时,南城区近卫军营中,军士齐齐跪下,向着东面行下最肃穆的军礼。 周围的人们不曾抱怨什么,只安静地叩首,然后转身离去。 一时间劭泽觉得蔚统领离开以后的日子变得异常艰难。近卫军、朝政,每一样他不仅必须亲力亲为,还要肩负着往日原本该规划给蔚瀚英的所有压力。突然从一个行事者转变为决策者,他只觉得力不从心,而丝毫不如雩珩公主鼓励的一般如鱼得水。 只是这些话他只能和赋仟翊嚼嚼舌根,却不敢把这种压力带给雩珩公主。 蔚统领和秋苑潇紫的私生子络音从这一刻便由曾经的退避三舍直接跳到他身边辅佐着。在灵流不在的日子里确实分解了他不少的压抑情绪。 “这么苦的茶,难为你还能喝下去!”络音伸手夺过他手中的茶杯,却又忍不住举到唇边闻了闻:“心里已经够苦了,这岂不是雪上加霜?” 劭泽手中乍空,本有一丝怅然,听了络音的话不由深深吸了口气:“是以毒攻毒。” 络音在劭泽对面的位子坐下来,听罢不由神色一凉,将手中那杯残茶一饮而尽,一时间那浓浓的苦涩混着在口中始终不散,他不由皱紧了向来舒展的眉头:“苦到极致还是苦,怎么能够以毒攻毒?” “那只能证明它还不够苦。”劭泽简短道。 络音干望着劭泽,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没有人肯再开口打破沉寂。 蔚统领的死对他们来讲绝不仅仅是亲情的流失,更是责任的转接,如今重重压在他们心上的不单是蔚统领去世的噩耗,还是对即将接任的职责无所适从的迷茫。他只觉得一时间,他和络音之间即便有天大的不愉快,在这场灾难过后,两人还是心照不宣地摒弃前嫌,站在了一起。 劭泽深深吸了口气:“有时只恨自己太过弱小,竟连保全家人的资本都不曾拥有。” “劭泽,你知道,在这条路上,我们都是可以牺牲的人,唯独你。”络音说道:“我只希望你能够真正站定在惑明的政坛上,不要因为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命而荒废了父亲的一番苦心,或者说,荒废了惑明的未来。” 劭泽的眉睫微动,仿佛心海被络音的几句话激起了千万层波澜,呼吸逐渐变得沉重。他木然盯上络音的眼睛,沉默不语。 这时雩珩公主从楼下缓步走上来,见两人相对无言,怅惘地透过大开的窗户看了看远处若隐若现的蔽水山脉,道:“难得你们两兄弟坐在一起,不如你们到院子里切磋切磋武艺,趁着我还有精力,能替你们指点一二。” 络音闻言倒是立即起身应“是”,只是当两人目光都转向劭泽的时候劭泽却没有一丝要起身的意思。 “我没心情。”劭泽道。 雩珩公主原本见络音起身便已经转身下楼,听了劭泽的话忙顿住脚,猛地转过身来,厉声道:“你们的确很没用!蔚瀚英委曲求全为保全你们送掉性命,是为了有朝一日你们能担得起整个惑明的兴衰!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坐在这里!怨天尤人!” “公主!”一个侍从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来:“公主!不好了!慧皇后带着祯元皇太女突然驾临公主府!已经走到门口了!” “来就来了,你慌什么!”络音见他冒冒失失,出言斥道。 “可是……络公子有所不知,慧皇后和我家公主向来不来往,在这个节骨眼上……” “住口!”雩珩公主见他说话口无遮拦忙道:“还不吩咐人将大门打开!” 公主府的正门有三道,中间那道为大门,只有在迎接宾客的时候才打开,平日府里人进进出出都是通过两个侧门。然而虽是如此说,公主府的大门却只有节日庆典时才会偶尔打开,甚至连玄封帝简装出行的时候都走侧门。 “是……是!”那侍从听罢仿佛吃了颗定心丸,一溜烟跑远了。 “她来做什么?”劭泽闻信也不由站起来,拳头攥得死死地:“朝堂上没奚落够,竟追到家里来吗?” “说话愈发没规矩!”雩珩公主道:“你们两个就在这呆着,不要见客了!” 说着雩珩公主匆匆下了楼。 “听说珈谜和皇后极为不和,灵流给的最新消息,说皇后昨日秘密处死了魏麟,珈谜正闹着和皇后势不两立,怎么今日却和皇后一同来凑热闹?”络音从背面的窗户向府门处望去:“就带了这么几个随从,简装出行吗?” 劭泽原本心中就不平静,听了络音的话更加觉得有什么极为不妥,却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随后跑到络音站的那面窗前,看到门口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影,心中不由一沉。 络音见他神色慌乱,不由道:“你今日确实毛躁得紧,难怪公主说你!” 劭泽沉默着不说话,但不一会儿便突然神色一冷:“珈谜怎么可能简装出行?” 珈谜出门,从来都是前呼后拥、浩浩荡荡! 络音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有问题?” “珈谜是含着金汤勺出世的,她生来便是皇帝嫡女,身份尊贵的皇太女,没有人敢对她说‘不’字。她习惯了一言九鼎,从不肯吃亏。对付冒犯她的人绝不手软,就算是皇后……”劭泽说到这里不由顿住了:“是皇后……她又能怎么样呢?毕竟她还没有继承大统,总有能制住她的人。皇后敢秘密处死她的人,就说明皇后还是有意克制她唯我独尊的毛病。” “可是……”络音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愈是这样,她的逆反心理就愈强,皇后这次怕是弄巧成拙了。” “皇后入宫时身份尊贵,可惜不受宠,家世如今也不及明贵妃。珈谜空捧着一个皇太女的身份却无兵权无才德,并不见得坐得稳。而大皇子有征海和靖野两军支持,又有明妃在皇上面前时刻帮衬,实在是天时地利。更何况那皇后……” 劭泽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惑明王朝上下皆知祯元皇太女乃皇后嫡出,而皇室内部却知道,祯元皇太女珈谜原本只是一个小宫女所生,由于当时皇后并无所出才自小寄养在皇后膝下成为皇太女,然而皇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和珈谜与她的母女之情早早寻了个借口结果了那名宫女。 珈谜是五年前才偶然得知事情的真相,从而对皇后恨之入骨,五年之内没踏入过椒房殿半步。 络音听罢一笑:“不知是谁‘偶然’不留神将消息透露给珈谜,才挑起了她和皇后之间的冷战。不过无论如何,我们还得多谢这个人。” “可是今日他们二人同时驾临公主府,来得实在奇怪。”劭泽说着,心中一直在打鼓:“我得过去看看。” “喂!”络音刚想要拦,却顿住声没有开口,只神色茫然地又透过窗口向那一行人看去,脚上却挪不动步子。 转眼间那一行人已然进了公主府的正殿大厅,络音微眯了眼,模模糊糊地扫了一眼随行站在外面的一众侍卫,忽而笑了。 “皇后难得来我这转转,可有什么事情吗?”雩珩很不客气地没有谦让,自己坐上主座,向一旁的副座处随意打了个请的手势。 慧皇后见她此举虽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却也没有异议地坐下了。珈谜正坐在她的下首处,和劭泽相对而坐。 慧皇后坐定后方才轻描淡写地一笑:“本宫听说公主府并未为蔚统领办理丧事,想来问问公主这是何故?”说罢她见雩珩公主不语,忙补充道:“公主府的事虽不是后宫之事,但公主贵为皇上的姐姐……” “不要说了。”雩珩公主打断了慧皇后的话:“这是我家私事,用不着皇后操心!” 雩珩公主本是名门闺秀,但在魔界的十年中,并没有人因为她的公主身份而对她另眼相待,她向来不把惑明皇族自持身份的自称当做身份的象征,没有公众场合,她向来不多遵循规矩,即便是面对玄封帝也没有例外。 而慧皇后仍旧因为她的话而皱了皱眉头:“本宫只是问问。” 雩珩冷然的神色忽然转为嘲讽:“蔚翰英欺君罔上被判了死刑,身为惑明皇族成员难道我还有脸面给他办丧事吗?皇后此问实在是多此一举。” 慧皇后垂目思考了一刻,转向劭泽:“你多劝着点公主,切莫让公主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劭泽和雩珩公主的目光触碰了一下,心中也有了计较,随即一笑:“区区一个头衔并不能铸就威严,皇后此言实在是要贻笑大方了,不知皇叔当年立后时为何如此草率。依劭泽看,明妃娘娘就很好,再者而言,当年皇太女的生母华贵人……”他说着有意瞟了一眼珈谜忽然阴沉的脸,笑道:“是臣弟失言,还望皇姐海涵。” 珈谜神色一紧,迅速看向劭泽,却又不知向来谨言慎行的劭泽为何会突然沉不住气,又想到劭泽刚刚丧父,心下一宽,反常地没有多加计较,道:“劭泽说的是实话,本宫怎能怪罪?” 劭泽确实和雩珩公主会意,不需要给皇后面子,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将话题拽到珈谜身上,话一出口自己也是后悔得不行,珈谜平日里虽为人不善,但他从未在表面上拂逆过她,换言之,珈谜对他还算不错。听此言他只当是自己的话正中珈谜的心思,于是冲珈谜笑笑,沉默下来。 劭泽语毕慧后的脸色已然铁青,再加上珈谜一句不疼不痒的评价,她忽然一掌拍在茶案上:“放肆!” 珈谜嗤地一笑,望向劭泽的目光中忽而带了一丝感激,她漠然说道:“劭泽刚刚说过,区区一个头衔不可能铸就威严,母后这是恐吓谁呢?” “珈谜!”慧皇后说着拍案而起:“你……” 话音在这里突然顿住,转眼间鲜血从她喉间喷涌而出,溅得坐在她下首的珈谜满身都是。 珈谜见状并未首先想到去扶皇后,而是立即闪身躲开。 待到劭泽和雩珩反应过来冲过去按住伤口的时候慧后的身子已然瘫软下去,眼神也涣散了。 那是一支银箭,瞬间穿透慧后的喉咙钉在了殿后的红漆柱子上,箭尾处还依稀挂着尚未凝固的血液,远远看去鲜红而粘稠。 “皇后遇刺了!”慧后身边的侍女见状不敢接近慧后的尸体,颤抖着双腿好不容易退到殿口,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大喊道:“皇后遇刺了!来人啊!” 劭泽和雩珩公主不知道络音为何要刺杀慧皇后。 那天当皇后的尸体倒落在地的同时,他分明感受到了络音轻蔑儿复杂的眼神。而当他们再去找络音的时候,络音已经留了口信,自己返回了晞月郡。 雩珩公主木然坐在正殿中,望着那殿中央她与蔚统领和劭泽一家三口的画像出神:“蔚翰英,应当不会背着我们指使络音刺杀皇后。可是……” “慧皇后在公主府被刺杀,我和母亲在此事上都脱不了干系,若是络音真的为我们好……”劭泽顺着母亲的思路做着大胆的猜想:“难道是秋苑潇紫?” 劭泽和雩珩公主都知道蔚统领之前与秋苑潇紫的一段私情。虽然此时秋苑潇紫已经嫁作他人为妻,她与蔚统领的私生子络音仍旧在蔚统领和雩珩公主面前鞠躬尽瘁多年,蔚统领在的时候尚可在她与雩珩公主之间平衡这中间的矛盾;而今蔚统领去了,她们之间的矛盾怕是会愈演愈烈。 雩珩公主神色一动,却很快趋于平静,肯定地说:“秋苑潇紫不傻,公主府倒了,她也难以独善其身” “可是……” 劭泽刚开口想辩,雩珩公主忽然冷下脸来呵斥道:“我知道你父亲的死你心有不甘,但这不是胡搅蛮缠调转矛头的理由!” “我……” 雩珩公主的神色变得十分愤怒,她大力将桌子拍得震天响:“蔚翰英苦心孤诣地教你如何海纳百川,最终你宽容没学会,反倒学会了猜忌!” “我不是……”劭泽忽然觉得百口莫辩。秋苑潇紫是幕后指使这个设想是他目睹慧皇后被刺杀全过程后的第一反应,但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他确实是为蔚统领莫名其妙的送命而心存怨恨,但他怀疑秋苑潇紫绝对不是负面情绪所困。此时此刻的他虽然悲痛,却确定自己清醒。 “你还狡辩!”雩珩公主的愤愤之色几乎要将劭泽灼烧成石炭一般:“你最好到你父亲灵位前好好思过!莫要再将这种负能量带到日后的生活来!” 蔚瀚英因是大逆不道之罪赐死,不能立碑建陵,雩珩公主只私下制了一块灵位牌放在了公主府正殿之后。劭泽心知自父亲在那刑场瞬间灰飞烟灭后,母亲的情绪一直不能稳定,也不多作辩解,默默地走到后殿父亲的灵位前跪下,微闭了眼。 此时雩珩公主正静静站在他身旁,望着那黑漆的、死气沉沉的木雕,神色木然。 “劭泽。”她轻声说道:“活在世上,不可能摆脱了人与人的私欲之斗。即便有一天你会发觉你将心都掏给他的人却是那个在背后害你的,你大可不必悲伤或苦恼,你要试着去理解,那是他的私欲。他能够曾经寄托着你的信任,便不算负你。” 劭泽问道:“这样的人难道不算恩将仇报吗?” 雩珩公主忽然笑了:“或许有一天你要逼不得已去伤害更多真心对待你的人,只是为了成全大局,这也算忘恩负义吗?” “我并不想伤害那些不相干的人。”劭泽道。 雩珩公主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你父亲一直在教你如何用锋刃挫败对手,我却始终教你与人为善。但事到如今,我必须告诉你,与人为善是好事,却不是一个王者应有的做派。你可以学着做一个仁君,但该有的果断和狠厉不能丢。换言之,你在日后的行事上莫不可因为一时之仁而为自己制造绊脚石。绊脚石,明白吗?” 第141章 “大约明白。”劭泽点了点头道:“但怕实施起来起来太过困难。” 雩珩公主释然笑道:“不急,你总学得会。”她说着看了看蔚瀚英的灵位牌,低声道:“或许是我计算错了,我总觉得这一天会来得晚一些,什么都没有准备。如今说什么也都晚了,蔚翰英始终是蔚翰英,即便是真的负了我,如今也只好认了。至少,他是为了我们整个惑明的未来损耗了一生的美好时光。” “其实劭泽觉得,既然我们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就不需计较那么多。父亲仁义有余,没有对不起任何的人。他爱你,但也不能不对秋苑潇紫和络音负责。若真的将络音自小寄养在公主府,大约我们都过得辛苦。” “你何以见得他是爱我,而不是那个女人?” “眼神。”劭泽说道:“父亲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是不同的。我从那里能捕捉到欣赏和爱慕。” “就如你看赋仟翊的时候一样吗?”雩珩公主反问道:“我倒觉得,你看她的神色很不一样。为什么?” 劭泽此时神色缓和了许多:“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就如你总问父亲为何爱你,你究竟是想要得到他怎样的答案呢?” 雩衡公主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道:“赋仟翊鬼点子多,虽然折腾了半天,没有保住你父亲,这只是疏漏或者意外。近卫军交给他们赋家,你当无后顾之忧。只是我看她和段鸿羲关系匪浅,多少有些担心。” 提起段鸿羲,劭泽倒是不以为然:“关系好罢了,没什么。” “希望是这样。”雩衡公主长叹。 在慧皇后在公主府遇刺、皇室将矛头指向雩珩公主时络音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认罪,被判了凌迟之刑。这在外人眼中或许是络音身为蔚统领亲传弟子为保住公主和劭泽迫不得已出来顶罪,而事实却是络音的确是刺杀皇后的元凶。 赋传铭是唯一一个知道灵流与劭泽关系密切的外人。 灵流在上午军中操练时分忽然着人来请赋传铭说有要事相商,赋传铭匆匆赶往拜阳殿时却被珈谜扣住强行称是私闯宫禁,被罚了杖刑40。直至行刑完毕赋传铭被勒令送回赋府,灵流也始终未曾露面。 赋仟翊听到消息从军营中回到赋府时天已经擦黑,尚未进门便与灵流撞了个满怀。 “你来赋府做什么?” 赋仟翊在经历了这几番变故后整个人变得干炼了很多。蔚统领过世之后近卫军由赋恂接任统领,赋传铭为作战都尉。赋仟翊也懒得挂着幽萤都蔚一职务,一直帮着赋传铭打理军中事物。 今日赋传铭有事告假,赋仟翊在总营中处理各军机公文直到天黑,尚未顾上和劭泽碰面。 “这是……反正是效果相当好的伤药,你替我送给传铭,顺便……对不起。”灵流见到赋仟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不由分说地将药瓶子塞到赋仟翊手中,立刻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赋仟翊奇怪地看着灵流离去的背影。自灵流投身拜阳殿后,即便她心中知晓天是劭泽的人,也一样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着不远的距离,今日忽然拜访令她忽然警惕心大增。 “哥哥!”她看了看手中的药瓶,忙奔入府中直接到了赋传铭的居所。 “刚刚灵流来送创伤药,你这是?”赋仟翊一进门见赋传铭醒着,忙问道。 “出师不利,竟让那珈谜抓了把柄。灵流也是不靠谱,只说有要事,约好的时间却不在,害我被打得那么惨。”赋传铭叹气,却并不因此而沮丧,仿佛那刑杖是落在别人身上一般:“什么伤药?” 赋仟翊将一边将瓶子递过去,一边埋怨道:“哥哥你也是,怎么做事这么没头脑?何况现在灵流已经在珈谜殿中伺候,你好歹也要顾着身份和他保持距离啊。”说到这里不由气愤:“他也是,明明知道那珈谜不安好心,也不知知会劭泽一声,就这么把你骗过去!” “不能这么说,人各有志,他也有他的不得已。再说了,他也不叫骗,我是自愿过去的。”赋传铭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伤药仔细观察了一下,不由道:“这不是……” “什么?”赋仟翊一把抢过那药看了看:“白鱼骨粉么?” 白鱼是赫那山脉高山溪水中生存的一种抗寒小型鱼类,数量稀少,其鱼骨磨成粉是最好的创伤药,愈合创伤有奇效。即便在皇城,这种药物也是千金难求。 “他竟有这等好东西。”赋传铭不由笑道:“难为他舍得送我。” “那就用吧,我的亲哥。”赋仟翊挑了挑眉:“需要妹妹我亲自给您服务吗?” “这么好的药还是留给你吧。你一天毛毛躁躁的总伤着,用这个不容易留疤。”赋传铭道:“我用不着这东西。” “行了,你就别尊老爱幼了,”赋仟翊道:“那大皇子给我的什么麝骨精华还不够祛疤美容吗?” “也是,我真是瞎操心。”赋传铭说着不由醋意十足:“你现在留不留疤也是宣王殿下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的!”赋仟翊斥道:“莫不是那络涵不喜欢你受了过大的打击所以才拿你妹妹我寻开心?” “哪的话?”赋传铭皱眉道:“那络涵原本我也不喜欢,娇嗔娇嗔的还不如你的瑾儿靠谱。” “哥哥你不会是真看上瑾儿了吧?”赋仟翊不由问道。近几年来虽然她嘴上不问,却也明显感觉到瑾儿对赋传铭的态度不一般。只是瑾儿不过是粗使的下人,按例并不配成为赋传铭的正妻,赋仟翊也就没动这方面的脑子。 “我喜欢,你舍得送我么?”赋传铭反倒不否认,幽幽问道:“那络涵进了门岂能容得了瑾儿一个小丫头?” “你倒会为人家着想。”赋仟翊道:“不过那络涵即便身份尊贵也不过是劭泽的一个侍女,和瑾儿有什么本质区别?也就是哥哥你脾气好收了她也就罢了。” “络涵可不是劭泽的通房丫鬟,看你这一脸醋劲儿,至于吗?”赋传铭乐呵呵地逗她道:“换言之她以后也算是你嫂子,你还得尊重一点。” “你真是我祖宗!”赋仟翊抱怨道:“如今那个络音关在大牢里八成也活不了几日,劭泽正为这事儿闹心,你又被珈谜打了,近卫军的事儿都成了我和爹的,这叫什么事!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络音我倒真不怎么喜欢,死了正好,免得每天在我面前摆脸色给我看!”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恶毒?就算他对你态度不好也不至于咒人家去死啊!”赋传铭闻言不由生气:“你怎的现在变得这么功利!” “我就那么一说。”赋仟翊忽然低沉了语气。她虽然对络音的为人心中有数,此时却知道不应该将事情说给任何人听,叹气道:“好吧,我表达有误。” 两个人相对着沉默了一刻,赋传铭忽然开口道:“那天在公主府,瑾儿扯破魏紫婧的衣服,是我吩咐的。” 赋仟翊目光忽然滞住:“这是为何?” “不那么做,要怎么表现她的刁钻?虽然蔚统领和雩珩公主当时已经许给你正妃的位置,我心中还是很不踏实,生怕这位子被她夺去。好在现在尘埃落定。” 赋仟翊闻言忽然语塞。她干望着赋传铭,许久才开口道:“你不是说,做人坦荡正直,不骄不躁才是最重要的吗?为什么忽然又开始学着算计别人?” 赋传铭神色忽然严肃下来,道:“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但现在觉得很多事情若不自己主动争取,机遇不会自动落到手中。即便是雩珩公主、蔚统领,甚至是当今圣上,做到自己属意的位子也免不了要踩踏很多人的利益。只要最终的目的是更加有利的,不该介意一时的折损。就好比投资,你若吝惜本钱就不会有回报一般。暂且就当这样的小算计是本钱吧。”赋传铭说着忽然看向赋仟翊:“不过这些事仟翊你可以不用去学,你只需放心去做你的王妃培养你的气度,总有一天做到母仪天下的位子,你当是一个大气、张弛有度的皇后,不要如慧皇后一般小谋小利地让人唾骂。” “说得都是鬼话。”赋仟翊斥道:“你怎知道我这些日子都看了什么听了什么?很多事不是想想而已的。我也不能一辈子靠你的维护做人。” “难道你觉得靠宣王殿下才是正道吗?”赋传铭忽然问了这样一个尖锐的问题。 赋仟翊惊诧地看了看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不是很服帖他吗?” “这是两码事。”赋传铭道:“我服帖的是他的公德心。至于私情……这要靠你自己判断了。总归你自食其力是错不了的。男人么,都是多变的。” “哦。”赋仟翊简短地不以为然道。 “算了,你自己慢慢体会,以后日子还长,我慢慢教你。现在我要休息了,你可以退下了。” 赋仟翊见他又开始开玩笑,不由逗他道:“我看你大约活动不便,我来给你上药啊!” “出去出去!”赋传铭一边推着她一边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赋仟翊笑着跑开,却没有意识到这竟是她和赋传铭的最后一次聊天。 刑部的牢房是沧雪岭坚硬的山石打造,寒气刺骨。 络音被穿地而出的石链锁住手脚,活动范围狭窄。 劭泽和络音对坐在地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我骗灵流说那是创伤药,让他送到赋传铭那里。以他平日和赋家兄妹的关系,赋传铭一定会毫不质疑地用。”当劭泽问起公主府药房中那瓶“拂裔散”的去处时,络音淡淡答道。 “拂裔散”其实是雩珩公主发明的一种滋生细菌的细菌胚,在35°~40°时会迅速生长致命细菌,倘若被涂抹在患处,伤者必然在24小时内毙命。其色泽气味均与白鱼骨粉极为相近,即便是资历再老的御医也无法分辨。 劭泽心中一惊:“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赋家对我们公主府多年忠心不二,你有心思不去收拾那些废物,你害自己人?” 在他心中,络音虽然做事果断,但并不是个草芥人命的人。而如今却忽然莫名其妙地杀害一个无辜的人,他不能理解也不能赞同。 络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皇太女吩咐灵流干掉赋恂,她知道以灵流的武艺此事不难,如此以往,若是灵流迟迟不肯动手,只怕灵流的处境更加危险。如此,送上赋传铭的命,也总算能给皇太女一个交代。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赋传铭和灵流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劭泽沉默了一会,忽而从地上站起来:“旁人不该为我们的失误付出代价!”说着他转身就要夺门而出。 “你干什么去?”络音在他身后断喝一声。 “我去救他!” 他说着将门闩打开。 “你若敢出去一步试试!”络音吼道。声音不小,但却很好地将声音淹没在这个牢房中。 劭泽顿住脚步,道:“我们要争夺政权,是为了惑明王朝的天下苍生,不该草芥人命!” 络音愣了一下,却马上答道:“我们是在毁家纾难!倘若他令我们毁了家却纾不了难,他毁的就是整个惑明!” 劭泽听了此言,仍旧对络音的意思不敢苟同,正要推门离开,络音复而叫住他:“你好好想想,是让他替灵流去死,还是让灵流死!” 劭泽脚步一顿,目光变得复杂而浑浊,半晌,终于抬步而走。 赋传铭的刑伤在那晚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始迅速发炎溃烂,到了寅时赋仟翊迷迷糊糊被瑾儿叫醒的时候,赋传铭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赋府的大夫和近卫军的各位军医在此查看了所有赋传铭动过的东西都未找到那引起溃烂的源头,包括那瓶药粉。同时用具有奇效的消炎杀菌药物,均不能抑制溃烂蔓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赋恂平日里对赋传铭虽然严苛有加,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还是一样的着急失措地质问着军医:“传铭从前也挨过军棍,那时也没这样严重!你们怎么治的?” “属下已经用了最好的消炎药,但这溃烂……” “废物!”赋恂一把将那说话的军医推开坐到赋传铭的床沿仔细查看了伤口和不断延伸的溃烂处:“可是中了什么毒?” 赋仟翊得到赋恂的提醒忽然如梦初醒,立即冲出屋子骑上马便奔向公主府。雩衡公主擅医药,若是医师都不可解的毒,或许雩衡公主还有办法。 劭泽为了躲开赋仟翊,整晚都在灵府和灵流呆在一起,公主府只有一个雩珩公主。劭泽的私心想着与情理他都不该蹚这滩浑水,但若赋仟翊求动了雩珩公主救了赋传铭,也可谓皆大欢喜。毕竟雩珩公主并不知晓此事。 而真正赋仟翊到了公主府,四处找不见劭泽之时,不得已差侍女叫醒了雩珩公主时,阳光已然擦亮了地平线。 雩珩公主刚刚清醒便见赋仟翊哭得稀里哗啦,倒也没多问,跟着赋仟翊骑上马便很快赶到了赋府。 看到赋传铭伤势的时候她一眼便知这是“拂裔散”造成的溃烂,却不敢明说,几番想施救,却还是忍住了。若医治拂裔散造成的溃烂,对她来讲只需费些功夫,但是这拂裔散原本就出于她手,除了劭泽和络音应当不会有人能拿得到,再看劭泽彻夜未归,心中便已经有了计较。 她缓缓放下手:“传铭这伤……本宫治不了。” “公主,”赋仟翊听得她如此说更是心急如焚地“扑通”跪倒雩珩公主脚边:“你可以救他,你一定可以救他的!” 雩珩公主骤然站起:“你且起来,这传铭这伤,本宫真的治不了。” “可是……”赋仟翊急切地看着全身已溃烂大半的赋传铭:“公主,您就试一试,试一试总行吧?蔚统领走后,咱们近卫军也请不动宫中御医,若是您再没有办法,那我哥哥他……” 雩衡公主见赋仟翊哭着,自己心里也有些难受,嘴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安慰道:“本宫也想救他,但此毒太过凶险,本宫做什么,也都是无济于事的。” 赋恂此时候却是异常的清醒,平静道:“仟翊,不必为难公主了,传铭是被人所害,这笔账,记在拜阳殿就是。” 雩衡公主意外地看了赋恂一眼,无奈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本宫会着人彻查。” 皇城东市区的刑场,人潮如海。 没有人知道络音是谁。只听闻是蔚统领的亲传弟子。传言,他只是为了救雩珩公主。而他与雩珩都不是凶手。 凌迟之刑。这是惩治叛徒与谋反者的极刑。 受刑人需要剥去全身衣物,由侩子手将其身上的肉片片割下,喂食盘旋于半空的秃鹫。 这两大冤案轰动了举国人民,没人相信蔚翰英和络音的罪证,但同时也没有人有能力为之平反。因为两人都对其“罪行”供认不讳。 络音静静站在刑台上,看他新婚不过半年的妻子魏汀在下面疯狂地想要冲过侍卫的阻拦。终而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回去吧。”随后目光就钉在劭泽身上不曾移动。 身后的人不停催促他去衣——如非受刑者抗刑,行刑人绝不会轻易碰死囚分毫,这是惑明的规矩。 络音将手放在领口却忽然顿住——他只是需要死去,但为什么要以这种毫无尊严的方式结束此生?他确实杀死了慧皇后,但却从未想过要为此付出这样的代价! 他最后看了一眼劭泽和灵流,忽然毫无预兆地笑了。 常年习武,单凭一只手,他一样可以迅速致自己于死地!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忽然被身后的人反拧住,其出手的速度和力度都令他始料未及。但虽是在遍体鳞伤后身心疲惫的情况下,他还是诧异究竟谁有这样深厚的内劲可以与即便是重伤的自己相抗衡。 “灵流忽而惊诧地看着络音身后反拧住他手臂的人。 灵驰?络音心下一紧。此人是灵家长子,刑部的理事大臣之一。 他苦笑了一下:“你就不肯给我留一分一毫的颜面吗?” “忠臣的职责是公事公办。”灵驰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能让你死得这么容易。” 第142章 说着,他忽而伸手粗暴地去扯络音剩下的衣物。 下面忽然混乱起来。有些人在议论纷纷,有些人在毫无顾忌地谴责着灵驰的暴行。 络音在这嘈杂的环境下忽而找到了一丝理智。他忽而沉着说道:“你放开我,我自己脱。” “我放开你,就再制不住你!”灵驰手上的劲儿丝毫不松:“我灵驰虽然技不如你,但也不会傻到任你摆布的地步!” 络音被他粗暴的行为牵动到身上的伤,忍不住皱紧了眉:“你没必要这样落井下石。” “我只是在执行公务!”灵驰说着,一脚踢在络音的膝弯。 趁络音吃痛腿一软的功夫迅速将他按跪在地上。 “灵驰!”络音忽然发力克服灵驰的手劲重新站了起来,却不料双手被闻声而来的侍卫用石链迅速扣住! 他苦笑了一下,任灵驰将他的外衣扯下。 而正当灵驰在试图脱下他贴身的衬衣时,一直以来保持沉默不曾开口的劭泽忽然深深看了络音一眼,那目光有着如火的炙热和诀别的悲壮。灼得络音神色一颤。 劭泽从未有过这样浑浊而深刻的眼神,更未以这样狠厉的姿态示人。络音感到他今日明显不同于往常。神色变得异常可怕。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喉间一凉,鲜红的血液瞬间从喉咙间喷涌而出!他缓缓抬起头,却看到劭泽舞动一瞬的衣袖已然归于沉寂。 世界就在这一瞬间恍然暗了下去。 一切归于沉寂。 灵流目瞪口呆地看着劭泽以近乎肉眼所不能及的速度拔出随身的短剑直甩向络音!而络音顷刻间便倒在鲜血之中。这短短的一刻他几乎无从反应,抬首便已然是一片血红。 “他说,当我被逼迫到那个决策者的位置时,我也会变得果断以及狠厉。” 劭泽强忍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转身离去。那话音很低,似是在说给灵流听,又似是说给自己。 “站住!”刑场周围的侍卫见此变故早已自觉戒严了街道,见到有人转身而出便立马冲过来横过长枪拦住劭泽。 劭泽垂着眼睛,神色却如常,举起手中早已备下的腰牌:“宣王。让路!” 侍卫看罢立即收回手中长枪站定一躬身:“宣王殿下。”说着便侧过身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拦住他!”灵驰远远地见状立刻吼道:“这里的所有人禁止出入!” 劭泽闻言却微微勾起唇角一笑:“络音是蔚统领的亲传弟子,凌迟有损近卫军的形象。由我亲自了结,好过当众示辱!” 灵驰闻言反倒一愣。他早从劭泽的反常举动中发觉了什么,却不料劭泽竟这样大方承认了罪行,反而此刻他不知该作如何反应。 “络音乃刺杀慧皇后钦犯!宣王殿下私自处决朝廷要犯是要抗旨吗!”不等灵驰有所行动,祯元皇太女珈谜已然在刑场落轿,快步走向刑场的高台边说道。 劭泽两步走回高台前:“虽说刺杀皇后是大罪,但判处络音凌迟的不是皇上,我自然谈不上抗旨!” 珈谜居高临下地看着劭泽却仍旧没有一丝居高临下的得意,只沉下声音冷冷道:“你违法不尊,扰乱刑场秩序难道就不是罪过吗?” 劭泽的笑容有那么一丝的不真实,他回望珈谜的神色中夹杂着些许挑战和讽刺:“劭泽任由刑部判决,不劳皇太女费心!但话说回来,我没有看住络音,慧皇后遇刺也有我的责任,不知皇太女是不是该感谢我呢?” 珈谜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他的神色中愤怒之余更多了惊诧。半晌她忽然妩媚一笑:“我看络音是为你顶罪,否则你怎能不忍心看他受凌迟之刑呢?” 劭泽不怒反笑道:“或许吧。为了皇太女能替我保守秘密,有一份大礼我已吩咐手下送进拜阳殿,还望皇太女笑纳。” “是么?”珈谜上扬的唇角处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得意之色:“难得你这么识时务。” “这几日皇太女的气色更胜从前,只是不知看了那份礼之后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高枕无忧。”劭泽的语气淡淡的,仿佛胜券在握,根本不将皇太女这身份的威慑放在眼中。 珈谜脸上的笑意忽然凝注了。她深深看了劭泽一眼,目光却马上转到场内的灵流身上:“热闹看完了,该办正事了吧?” 灵流的目光始终不曾从劭泽身上移开,珈谜的声音忽然传来,他猛然一惊,忙垂首欠身,随着皇太女离开。 那年,蔚统领因假传圣旨被判死刑,络音因刺杀皇后被判死刑,赋传铭因刑伤溃烂而死;半年后雩珩公主病死。 从那时起,一切便归于正轨。惑明继续在玄封帝和祯元皇太女的统治下有条不紊地原地踏步,而那些日后震撼古今的英雄人物也在这一时期飞快成长着。 皇城内外,柳絮纷飞,花香四溢。 时光飞逝,转眼就是一年。 一年前络音刑场上劭泽承诺赠与祯元皇太女一份大礼,这份大礼就是祯元皇太女买通刺杀慧皇后的组织首领的颈上人头。虽说当年慧皇后被证实确为络音所杀,然而珈谜也恰巧吩咐杀手组织在同一天动手,只是那杀手组织晚了络音一步。 “你当初答应嫁给宣王殿下的时候可曾想过会遇到这么大的变故?” 右翼城郊的空气很新鲜,碧草蓝天的映射下,一个着淡绿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和赋仟翊并肩骑着马走在宽敞的官道上。 赋仟翊摇了摇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江箬竹有着大而化之的个性,却独对官场上的事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即便她不说什么,江箬竹也能够马上分析到其中的原委。 “别无选择?”江箬竹抬头望了望即将打在头顶的太阳:“或者说你答应时心中也是有一丝愿意的?” 乍被江箬竹猜中了所想,赋仟翊会心一笑:“不情愿,因为这门婚事是他们强加给我的,我没有说不的权利,如你所见,我讨厌束缚;情愿,是因为劭泽确实有很多值得我看好的地方,比起其它的王公贵族都强。” “若真是这样,我是不是该恭喜你?”江箬竹回过神来看着赋仟翊,还是不死心地问道:“真的情愿?” “真的。”赋仟翊说罢便不再管江箬竹的反应,策马跑了起来:“快些走吧,难得明天有这么大的比武大会,回去晚了休息不好看你怎么有精神去看!” 按照惑明皇朝的规矩,靖野军、征海军、近卫军统领将军任期不得超过十年,而自三年前蔚统领火刑事件,近卫军交由赋将军统领后,除去近卫军统领赋恂外,其他几个军种的统领将军任期均已超十年,早该更替。明日所举行的比武正是各军种统领竞选中的重要环节之一。 而这三年来原本不参与皇族统管的护天军中也出现了皇太女遭质疑的情况,于是为了公平起见,段将军令段鸿文和段鸿羲同参加此届军种统领竞选,以此来确定护天军的新一代皇太女。 江箬竹笑道:“一次比武而已,你我又不参加,何必这么紧张?又不是你的如意郎君要大展雄图!”说着却加快了速度追上她:“比起看那帮人斗武,我更有兴趣看看你赋仟翊小鸟依人的坑人模样!” “别瞎说!”赋仟翊听了她的话神色却愈发严肃起来:“箬竹,不是我看不起鸿羲,虽然这些年他苦练武艺,功夫确实要胜过鸿文大哥,但段老爷子还是会因为他是庶出,低看他一眼。” “段老爷子既然肯让他们二人参加竞选,定是认定鸿羲是有竞争力的,你又不在护天军,怎么知道他们护天军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江箬竹道。 “话虽这么说没错,可是我总觉着心里不踏实。”赋仟翊道。 江箬竹笑笑:“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既然是这种情况,段鸿羲不论输赢都不至于丢面子,我反倒担心鸿文大哥,若他真输给鸿羲,会不会……” 话说到这,江箬竹的马颈部忽然间中了一箭,马随之嘶鸣倒地!江箬竹在触地的一刹那立即警惕地一个翻滚站起身来,袖中一抖,直冲着射箭的放下甩出几枚银针! “怎么回事?”赋仟翊在自己的马跑出几步后立即折返回来。她跳下马,蹲在地上查看江箬竹坐骑脖子上的箭。 “这箭……”赋仟翊的瞳孔骤然收缩:“箬竹,上马!” 说着她便一个翻身上了自己的马,一手拉过江箬竹,两人同坐一骑转眼便跑远了。 “你干什么!我还没找到凶手呢!可惜了我的好马!”箬竹对赋仟翊的反常行为甚是不解,但心中却知凶手箭术超群却射马不射人,是别有用心。 “一年前,我和鸿羲曾有数月连遭流寇偷袭,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左翼城,若不是当时劭泽营救及时,恐怕我们此时都已经不在了!刚刚那箭上所散发出的淡香和当年在左翼城我闻到的一样,多闻一会儿会令人筋腱无力,内力尽失!”赋仟翊话出口说得平淡,提起这事却仍旧心有余悸。 “那这些人怎么又出现了?”江箬竹道。 “我怎么知道?”赋仟翊说着却见劭泽迎面策马而来,忙拉紧了缰绳呵斥马停下来。 “你们没事吧?”劭泽的马也停下来,见两人虽同乘一骑,却毫发未伤,心中仿佛有块大石头落了地。 “你怎么来了?”赋仟翊见劭泽出门出得急,连腰带都不曾系好,策马走近了两步替他整理了一下:“可是有什么事?” 劭泽将手中一直攥着的纸条递给赋仟翊:“我早朝回来见这东西被贴在公主府大门上,便急着赶来了!” 赋仟翊打开早已被劭泽的手汗湿的纸条,上面的墨迹依稀可见“右翼官道,王妃危险”八个字。 赋仟翊虽和劭泽早有婚约,却因为蔚统领和雩珩公主相继去世一直不曾完婚,王妃这个称谓,还尚未真正冠名到赋仟翊头上。 “刚才射箬竹马的箭上涂着和三年前左翼城那些人一样的香料,我没敢和他们正面冲突,也不知道跑了这些时候甩开他们没有。”赋仟翊说道。 劭泽环视了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动,刚伸出左手将赋仟翊带上自己的马。 各军种统领选拔大会令一直和平繁盛的皇城蒙上了一股军营的沙土味,微风虽然和煦,却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中显得犀利。 天有些阴,满城散布着一股暴雨前的湿潮之气,穹顶成片的阴霾一直跨过座座高低不一建筑的高琢檐牙一直延伸到城郊地平线,日光透过云层折射出轻微的橙色光芒笼罩了大地。 比武场设置在木槿水榭宽敞的露天剧院中,剧院中央的戏台足有两千平米,四面环绕着大块石料建造而成的阶梯状观众席,满座时客容量能达一万人。清洗得几近一尘不染的石阶告诫着进入比武场的人们木槿水榭对这场大赛筹办的重视,他们在看台周围一圈摆满了各色盆栽,在每一个客座上都撒着清新扑鼻的百合香水,在这个即便闷热不已的天气中给人带来一丝清爽。 距离看台很近的贵宾席坐着皇族权贵和朝中有身份的官员,他们对着看台下坐着的四军统领和看台周围那些参加比武的各军种英才们窃窃私语着。 段鸿羲静静坐在距离看台不过5米的空地上,挤满了人的看台显得有些嘈杂,他不由抬手按了按额头,烦躁地灌了口茶。 他并不是因即将到来的比武而紧张,而是对于自己即将和自己亲哥哥的较量有些不知所措。段鸿文是个好统帅,然而却缺了一分狠厉,多了一分优柔寡断。护天军需要的统领将军不仅仅需要恪尽职守,更需要在危急时刻的当机立断以及……段鸿羲不知道该不该说高强的武艺。这三年来,他的武功可谓日进千里,直追段鸿文乃至段将军。有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比哥哥适合护天军统领这一职务,他多数时候都是一味地为自己抢了哥哥的风头而感到抱歉。直到不久前的一天,段将军将他们两人叫到书房进行了一次长谈,他得知哥哥段鸿文虽懊恼自己技不如人,但仅仅是懊恼,并不曾真的气愤时,他才真的开始放下心来开始屡屡在军营中施展英姿。而真正到今天这种必须分出胜负的地步,他还是有些打退堂鼓。 “若说我不介怀,那是谎话。”段鸿文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他的声音淡淡的,但在这低气压的闷热天气里还是很容易穿透大气清晰地折射在段鸿羲的耳朵里。 “哥哥。”他站起身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终而垂下眼,保持沉默。 段鸿文一面看着他,一面摆弄着自己拇指上的一枚金镶玉的扳指,开口道:“我们段家是护天军的统领,我们有责任为护天军的未来负责……即便是自家的事业,我们也有义务看家护院吧,更何况护天军这个直接影响惑明边防事业的重要军种。所以,你尽全力,我的面子,比不上这支军队的未来重要。” 段鸿羲垂着头听着哥哥的话,忍不住道:“我们何必参加这种比武呢,平日里的比试还不够多么?这比赛听起来公平,却还是满地泛着一股子烂铜臭味!” 段鸿文听罢一笑:“你赢了,让你冠冕堂皇地接护天军;你输了,顺理成章地为我辟谣。” 段鸿羲抬起头来看了看贵宾席最中央坐着的玄封帝和他左下首的珈谜,说道:“我们两个有什么可打的啊?还不就是给他们耍猴?” 段鸿文见状笑道:“你若耍得漂亮,你就是盘古,还有必要管他们愿不愿意看吗?” 段鸿羲听罢也忍不住一笑。 劭泽在贵宾席上远远地看着谈笑和谐的段两兄弟,不由回忆到当年他和络音、灵流尚未被命运生生分割时愉悦的每一天,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灵流。 灵流从容地站在珈谜身后半步,面色平静。几年过去了,仿佛他早已习惯了在珈谜身边做侍从的生活,但每每劭泽看向他的时候都能在他眉间看到一丝嫌恶与憋闷的情绪。每当这个时候,劭泽心中都刀搅般地疼。 他收回目光想出去走走,却在脚刚迈出半步时就被眼尖的珈谜叫住。 “劭泽。”珈谜道:“比武快开始了,你去哪里呀?” “臣弟觉得闷,想出去走走。”劭泽早已习惯了对付珈谜的各种盘问,从容不迫地答道。 “这已经是室外了,外面又能凉快到哪呢?坐下吧,正好我有话想跟你说。”珈谜随口吩咐道。 劭泽的座位就在珈谜旁边,听珈谜这么说他只得坐下:“皇姐有何吩咐?” 珈谜凑近了他一点,道:“我最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我拜阳殿虽然侍卫颇多,但都是些庸庸之辈,顶不上大用,你肯不肯从近卫军抽调个非编制将领帮我守着点宫殿?一个月就好。” 劭泽听闻此言先是一愣,珈谜作为皇太女,按惑明的规矩她手中不能有兵权,但如她所言手中缺乏武艺高强的侍卫却是十分不可信。劭泽从近卫军中抽调人执行短期任务并不见怪,但若说抽调给珈谜作保卫工作他却是一千二百个不愿意。 他还是及时道:“皇姐这么说就见外了,皇姐需要帮助,劭泽当然义不容辞,只是这近卫军的军士多有任命,平日也从未训练过保卫这项科目,只怕会给皇太女带来麻烦。不如臣弟另找合适的人给皇太女推荐过去?” “不必这么麻烦。”珈谜摆摆手:“既然我话都说出来,也就索性跟你挑明了说,你从外面给我挑护卫不是不可,只是这一来一去耗费时间不说,你也很难确保他们身份干净。恰好我从近卫军中看好了一人,只看你舍不舍得调来给我用了。” “皇姐看上的是谁?”劭泽听罢心中一紧。珈谜此话正在一步步给他设套,令他推辞不得。他敢肯定珈谜所说的这个人定对近卫军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只要不影响军中的正常训练,臣弟定尽力为您分忧。” 珈谜听着一笑:“当然不会影响你们的训练,我只是相中了赋仟翊,想让她到拜阳殿中跟我做个伴。据我了解,她近来也不常常在军营。” 话一出口,劭泽和灵流的脸色都有些僵硬。 第143章 “赋仟翊的功夫……”劭泽刚开口,马上就被珈谜打断。 “你可不要跟我说她功夫不好哦。她可是日后要接管近卫军的人选之一,前些年日日泡在军营里,即便天质不好,耳濡目染的,也总比旁人好很多吧?” “皇太女……”灵流见状不由开口道,却被珈谜一个犀利的眼神打断。他停顿了半晌,还是说道:“皇太女急着从外面抽调人手,可是觉得灵流功夫不好,保护不了皇太女吗?” 马上他见珈谜神色冷冷的不说话,忙继续说道:“赋仟翊不是做护卫出身,即便来了拜阳殿也只会给皇太女惹麻烦,皇太女何必一定要她呢?” 珈谜仿佛没有听到灵流的话,只是看着劭泽:“劭泽?” 劭泽方回过神来:“皇姐,赋仟翊她……她是臣弟的未婚妻,很快就要与臣弟完婚,不如臣弟在近卫军中为皇姐挑选一个……”他揣摩着,吞吞吐吐的说。 “你不是还在服孝吗?算起来还有三个月,你总不能在这三个月内完婚吧?”珈谜步步紧逼道。 “皇太女……”灵流听着急道:“赋仟翊……” 珈谜并不想听灵流说下去,打断道:“剧院外面的六棱石子路铺得考究,你不如去那里跪着。” 劭泽眉毛一动,并不移开目光去看灵流,听了这句话心中却也酸涩不已,心知再僵持下去灵流还要帮腔,更重要的是无论是灵流还是他自己恐怕都改变不了什么。特别是在这个特殊时期,他知道他不能跟皇太女彻底决裂。他只好点头道:“就如皇太女所言,我明日就让赋仟翊到拜阳殿报到。” 灵流看着劭泽的眼神很犀利,那目光中饱含着无奈和质问。只一瞬,他便收回目光退了出去。 风在这一刻突然止住,蓦然静止的空气让这个原本就人满为患的半封闭场地显得更加闷热。 “灵流!”珈谜随口叫着,却突然想起灵流刚被自己打发出去,烦躁地抓起桌上的折扇扇了两下,又不耐烦地放下。 她的目光顿了顿,随即很自然地落在劭泽身上:“比武马上开始了,你赌谁赢?” 劭泽原本不想和珈谜多说话,听闻此言却也推辞不得,心下一动,道:“皇姐要赌,可是准备了什么彩头?” “什么彩头?”珈谜眉毛一扬,死死盯住劭泽,仿佛知道他下一句想说什么,又不好一口回绝。 劭泽微微一笑:“我看中了皇姐身边的一个人,不知皇姐肯不肯割爱?” 珈谜神色一顿:“本宫才问你借了人,你就想要回来吗?” 劭泽轻咳了一声,复又道:“我看中的是另外一个人,和皇姐赌他,和赋仟翊没有关系。” “哦?”珈谜的眼神中显现出一丝喜悦之色:“那本宫还真有兴趣知道你看上的是谁。不过我们要先说好,即便日后你和赋仟翊完婚,赋仟翊成为你的正室,你也不能让她欺负了我的人。” 劭泽早知道珈谜会想到这里,还是尴尬一笑:“皇姐说笑了,我看上的原也不是什么美女。” “那本宫这里除了美女,似乎也没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你的法眼啊?你且说说是谁?” 劭泽的面色仍旧如春风般和煦,桌案下的手却死死攥紧了衣摆。他知道一旦说出了这个名字,赌赢了倒也没什么,一旦输了,怕是从此以后都会让珈谜产生难以消除的疑心。但是事出从权,灵流已经在珈谜身边潜伏了三年,该需要的东西他们也得到了不少,如今他并不想让灵流出卖着自己的灵魂在珈谜身边痛苦地活着。 “灵流。”他说着,目光紧紧盯着珈谜,尽全力从她眼中挖掘出一丝波动,从而证明她究竟是否在乎灵流。 珈谜的目光如深深的潭水一般令人难以捉摸,她冷眼看了劭泽半晌,开口道:“你和他早认识?” 劭泽忙道:“只是总在皇姐身侧看到他,觉得很有眼缘。” 珈谜沉默了一会儿。她为人张扬,处事跋扈,但这两年来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对劭泽却是不太苛刻刁钻的,劭泽少有向她提出要求,她很难轻易拒绝。但劭泽这一开口,却是令她十分为难:“你向我要他,有什么打算吗?” 劭泽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我府里的管家连换了很多个都不是很合心意,我私下里想着,希望灵流能在府里帮我打理府内上下的事情。” “不是想让他入籍近卫军吗?”珈谜反问道。 “不是,虽然我也听说灵流功夫不错,但性子过于温和,又不曾在军中历练过,很难适应军中的生活。”劭泽小心揣摩着用词说道:“况且,在皇姐身边当过差的,我又怎敢想让他去军中受苦呢?” 珈谜微眯了眼:“温和?灵流的性子表面温润如玉,实则是有傲骨的,脾气上来倔得不行。如果能让他去军中磨磨性子也未必是件坏事,不如你将他带到近卫军历练一阵子再给我送回来,如何?” 劭泽听珈谜此言,心中一动,刚想满口答应,却忽而回过劲来。珈谜此言和他要打赌的目的完全不搭调,不知珈谜此举究竟是有意试探还是无意闲说。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动声色:“怎么算都是臣弟吃亏啊,这样岂不是打赌的彩头不论输赢均归皇姐了?” 珈谜忍不住一笑:“那你说说看,还想要什么,我尽量答应啊,只是这灵流……就算了吧?” 劭泽原本也没指着珈谜一定会同意。此番她自己开口说让灵流进近卫军对他来讲已经是意外收获,并没有更多的想法了。只是珈谜这一开口,他只得说道:“皇姐善待我的未婚妻可好?” 珈谜挑了挑眉:“这样?那么你的言外之意就是,如若你输了,我便不需要善待她了是吗?” 劭泽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忙笑道:“皇姐说笑了,只是个小要求,无论输赢,皇姐就应了吧?” 珈谜嗤地一笑:“那是自然,我当然要替你善待她了。” 段鸿羲正摆弄着手中一把三寸长的短剑——临赛前他特意着人就地取木削制而成。 他本善用短剑,身上常配一把精钢剑,剑鞘饰以金玉,看起来耀眼而华贵,然而他却不喜欢。剑鞘的华丽程度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不谙世事如他,也同样顺从了这样可笑的迂腐风气,只是不希望在出入各种高级会所时因着这一把不合身份的剑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今日他却抛弃了一直用惯的佩剑而换用木剑,一则,他并未和段鸿文真正意义上交过手,他摸不透哥哥的真实能力,虽然一旦比试起来以他们的能力,木剑和钢剑的杀伤力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但在遇到突发情况收不住力道时,至少能缓冲一下杀伤力。二则,他与段鸿文是同胞兄弟,若因着这种比武伤了和气,实在不值得。 忽然一只苍劲有力的手将他的手按住,那袖口的一圈密密的银色碎羽图腾将他从出神中蓦地拽回来,他忙站起来颔首道:“爹。” 段统领身着一身藏蓝色军常服,站在满布华丽丽礼服的人群中原本不那么耀眼,然而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那身军装在段鸿羲的眼中却比什么都乍眼,他尽力地想避开那抹不算鲜艳的特殊蓝色,瞥开目光去看那沸沸扬扬的人群,又逃避不过内心中见到这种颜色的躁动。他显得很不安,豆大的汗珠正在顺着脸颊流下滚落。 “今日你们两人中必然有个人要输,我会勒令那个输的人暂时离开护天军。”段统领看得出他心中的不安,原本不想说这些话激他,却愈发觉得,较之安慰,此刻他更需要激励。 段鸿羲没有回答,停在袖口处的手却死死地攥住衣袖外围那沉重的碎羽图腾。他知道,无论他们中的谁输掉比武,段将军出于对护天军团结稳定的考虑,都会毫不留情地将他逐出护天军。即便他们是同胞兄弟,即便此时他们兄弟情深,经历了今天这场成王败寇的比武之后,或是在若干年之后,这样和谐平等的兄弟情谊将很难维持。段将军当竭尽全力斩除一切不稳定势力,为胜者统领护天军铺路。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决定吗?”段将军问道。 “赢的人虽得了天下,会忌惮曾经旗鼓相当的兄弟威信仍存,威胁军队团结。输的人被迫屈居人下,会渐渐心理失衡,重整旧部破坏军队内部结构,严重者还可能喧兵夺主。”段鸿羲尽量压低语速令自己平淡说出这些话,仍旧压不住内心深处的波澜起伏。 段将军点点头:“你们两个都在军营中洒下太多的汗水,纵使现在兄弟情深,日后主从关系一旦明确,心中不平是难免的。不是为父不相信你们。这护天军是我们段家族一手操持壮大,我们不能允许这支军队有一丝一毫的不稳定。祖上定下同辈不同效军队的规矩还是有他的道理,到了我们这一时代,仍旧要遵守。” 段鸿羲抬起头来,望着那乌云密布的天,仿佛想借助深湛天穹排解的憋闷情绪被这望不到边的云层堵得更加紧,他深深吸了口气:“那么,爹觉得,我们哪一个更适合这支军队呢?” 段将军并未被他的话问愣住,他不假思索地开口:“此时说你们各有千秋,不是在鼓励你们任何一个人,也不是在推卸对护天军统领的筛选责任。事情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们两人中无论谁赢,我都信他能引领护天军发展得很好。” 段鸿羲听着这话忽然苦笑了:“爹真的认为,我们能够心无杂念地比武,不计输赢吗?” 段将军的面色此时有些阴郁,他沉默了半晌,说道:“你们两个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患得患失。你们都太在意你们在军营中洒下的汗水,谁都不想输,即便你们所不愿放下的也许只是你们的付出,而不是这支军队。” “是。”段鸿羲很快肯定道:“爹很了解我们。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毫无保留地对上段将军的眼睛:“我今日来,却是做好了放弃这一切的准备。所以我才问爹,究竟希望我们中的哪个人赢。” “你,”段将军死死盯住他的目光,试着问道:“有必胜的把握?” 段鸿羲释然一笑:“武学一途,重在突发事情,是否能更快地找到处置方法。又有谁能够保证常胜?只是此时……” 段将军观察着他的神色,忽然打断他的话:“你三年前才正式加入护天军,各项能力却突飞猛进,特别是在处事决断上丝毫不逊色于鸿文,日后难保不会超过他,在护天军中大有作为。但是……” 但是?段鸿羲心中一沉,这一番褒奖,终是为这一个“但是”在打铺垫,段将军此时来找他谈话,说到底仍旧是心向段鸿文的。 “我知道了。”他打断了段将军的话:“我会让爹得到一个满意的结局。”他说罢便转身走出了几步,模糊地看着对面看台上坐着的人们,眼中的酸涩感越来越强。 “鸿羲……”段将军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段统领最终摇了摇头,低声道:“鸿文自小扎根军营,他怎么也不该离开啊。” “所以,我必须离开。”段鸿羲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只觉得此时脑中充斥了人群的嘈杂声,他没办法思考,也没办法听清任何人的任何话。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黑地,头痛欲裂。 虽然在来之前他已经预见到了如今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早在昨晚他就已经做好了被段将军劝说放弃的准备,然而今日一言,却比之前的任何心理准备都来得更有冲击力。 但是。 他苦笑。 他三年来废寝忘食日日苦练武艺,终而却败在了段将军的一句“但是”上,他又怎么能甘心? 他生在段家,和哥哥段鸿文感情深厚,他不忍心伸手去抢哥哥手中的权利,只想着两全其美,却不料今日却仍旧会被逼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好在此刻段将军为他做了决定,他不用再日日为自己即将夺人所好而忧心懊恼——当然,如今他只有埋葬自己这三年付出的权利。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剑,唇角的讽刺之色再也掩盖不住。早知如此,他又费尽心机做这把木剑做什么?胜了,人言他目中无人,败了,人言他畏惧强权。怎得做这把剑时他没有想到这些? 他随手将那木剑抛弃在看台下的角落里,任它在平坦的石板路面上被方才落地的风扬起的尘土弄脏。 这时他面前突然多出了一把短剑。这把剑的剑鞘用赤金打造,布满繁复的麒麟图腾,剑柄上镶嵌着一块翅羽状的淡紫色暖玉,在阴雨天依旧显得光彩夺目,令人第一眼就忍不住想将它握在手中,仿佛只有那一瞬才能从心底感觉到踏实。 他不由向那剑伸出手去。 “此剑名唤‘日月同辉’,齐聚日月之光芒,同断水剑并称两大神器。”劭泽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他心下一颤,及时收回手。 劭泽并不理会他的极端反应,仍旧将剑举到他面前:“他该属于我们惑明最优秀的将领。” 段鸿羲神色顿住:“你找错人了。” 劭泽仿佛并不为他的反应而吃惊或是不知所措,不急不躁地说:“只是看你扔了木剑,这是借你的,拿着吧。” 段鸿羲蓦然抬首,将目光从日月同辉转移到劭泽身上,干望着劭泽,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劭泽不由笑道:“你一定要这么客气,不给我面子吗?” “哦,不。”段鸿羲终于回过神来,忙伸手接过那柄剑。剑身不算光滑,触手生温,握在手中觉得很合手,仿佛这柄剑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祝你顺利。”劭泽简短说道,转身回了贵宾席。 顺利。劭泽转身的瞬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远远看见段鸿羲和段将军在说话,两人的面色虽然一直在变,却是一直摆脱不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郁。他猜到是段将军在和段鸿羲谈判。 这场比武,段鸿羲八成是不会赢了。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段鸿羲比武出彩,顺利接管护天军,他和灵流再旁敲侧击地帮助他增长灵力,日后若真的炎海灵能者入侵,好歹对于惑明军队统领来讲,也不至无计可施。 而终究是差了那么一步。 台上的比武已经开始,金属与金属击打的声音此起彼伏地被密布的阴云阻挡住去路,在这有限的空间内无限放大。 刹那间晦暗的天被笼上一层深橙色,狂风大作起来,一股混杂着土腥味的潮湿空气从地表蓦然升起。两人一白一蓝的身影在模糊的空气中穿梭转动,显得格外分明。 段鸿羲的短剑在段鸿文长剑的步步刺击中丝毫不逊色,反倒每每在段鸿文发动攻击时都从容地倒转方向避过剑锋进行回击。 比武在迅捷地进行着,很快两人已走过五十招有余,原本被密云压得橙红的大气在突然击散开的云层中寻找出一条通路,那橙色迅速向着天空涌去,转眼随着一抹强光直闪而下,不等雷声传到,大雨已然倾盆而下。 打闪的一瞬,段鸿羲手中的短刃仿佛和闪电相应,突然散发出淡淡绿色的光来,那抹若有若无的绿色随着他的动作在场间游走着,渐渐地,整个看台上仿佛都被这抹绿色拉开一张巨大的网,让人辨不清虚实。 “看!那是什么?” “是谁手里的剑发光了?” “是不是他们中间有个人有超能力?” 人们嘈杂的讨论声沸沸扬扬地炸开,此时场上的比武正处在白热化,两个人都没有精力去关心场下的人们正说些什么,只是全神贯注地投入在对方的剑上,仿佛一不留神自己就会立马毙命一般,丝毫不记得这只是一场比武。 段鸿文并不明白段鸿羲为何上场就这么拼命,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渐渐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此时他似乎只能看到段鸿羲手中游动着的那一小片绿光,凭着感觉躲避、进攻。 段鸿羲仿佛丝毫不为大雨所困扰,攻击反而愈发凌厉,攻击的形式也愈发古怪刁钻。 “这他妈什么怪招?”看台下不知哪名将领忍不住骂道:“这么大的雨他能看得清对面的人吗?” “人家护天军操练方法就是不同,飞上云层碰见雷雨那不是正常现象,人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对,人家是对空作战,在地面比武真是浪费了……” 突然,段鸿羲的短剑停顿了一下,雨水在这一瞬也有了灵魂似的突然变小,这时段鸿文、以至场上的所有人才看清——段鸿羲的衣服、头发几乎都不曾被雨水打湿。 只愣了那么一下,段鸿文迅速回过神来,借着这个空隙全力向段鸿羲手腕处一挑,他手中那柄短剑“啪”地落地。 与此同时,他的身上才忽然被接连不断落下的雨珠打透。 段鸿羲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嘴角一牵,转身向贵宾席行过礼,捡起短剑无声地下了台。 赢了?段鸿文目光一滞。方才段鸿羲比武途中的停顿分明是故意在给他打赢的机会,而自己的第一反应却不是质问,而是见缝插针!难道他心底里都是不择手段想赢的吗? 第144章 他看到父亲和鸿羲谈话时,隐约猜到了父亲的意图,心知父亲在此次比武中还是属意于自己的,但即便是这种潜意识占据了理智的上风,他也不应该如此顺理成章地接受段鸿羲的谦让,坐稳擂台! 他不由得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直到此时台下的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虽然不理解段鸿羲的无声退场和段鸿文的过激举动,还是在几秒钟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劭泽目光复杂地看着段鸿羲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短剑交还到自己手中,张了几次嘴,都把即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倪端,你安心休息吧。”劭泽叹了口气道。 “你很失望?”段鸿羲问道。 劭泽停顿了两秒,道:“是,我很失望。” “你以为我做了护天军统领后会帮你?” “我从未想过让你帮我,我是想你帮惑明。”劭泽从容道。 段鸿羲余光瞟了一眼坐在劭泽不远处的珈谜,道:“你是话里有话。” “那你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段鸿羲挑挑眉:“是我约你还是你约我?” 劭泽从贴身侍女络涵手中拿过一块手帕递给段鸿羲:“不知道你脸上到底是水还是汗。” 看台这边有备用伞棚,不持续淋雨,段鸿羲的身上仍旧湿潮,却也不至不住往下淌水,而相反地脸上却不住有水珠滑落。他接过手帕胡乱在脸上抹了一下:“刚才紧张地顾不得出汗,这会儿不在台上了,身体才有所反应。真是让殿下见笑了。” 劭泽真的忍不住笑了:“看段将军和你谈话时我就觉得你会输,可最终还是忍不住要给你送短剑去。” 段鸿羲忍不住反驳道:“其实你就是不相信我会输!” 劭泽听闻此言竟没有段鸿羲所预期的那样愣住,反而从容答道:“是,我知道你没尽全力。若是对付段鸿文你都要倾尽所学的话,那你这几年的努力真是白费了。” 段鸿羲闻言忽然敏感地盯住劭泽。 劭泽忽然察觉到他犀利的目光,方才发觉刚刚不小心说溜了嘴,忙脸色一沉:“对不起。” 段鸿羲只一时的敏锐,随即神色便缓和下来:“无碍的。” 劭泽沉默了些许时候,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晚上想来神渊阁的话,我在东暖阁等你。” 段鸿羲笑笑,却很快点头:“记得留窗户给我。” 自雩珩公主去世后劭泽王子便遣散了公主府的下人,封闭了公主府,也不住在宣王府,独自搬到宫中的神渊阁居住,如今已是住了三年有余。 神渊阁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楼阁,而是由四座阁楼连接而成的构造复杂的殿宇。神渊阁连带着一个占地三亩的庭院,庭院中被劭泽下令移植了大量蔽水山脉的石松,在晚间远远望去仿若整个楼阁被高大的怪物层层包住一般阴森恐怖。 段鸿羲此时就坐在神渊阁东暖阁二层最大的窗框上。 劭泽坐在沉香木根雕茶艺桌边,沉默地为对面位置上的茶杯倒好了茶。 “我想这里坐着该比窗框上舒服。”劭泽自顾自地闻着杯中的茶香。 茶具是官窑特制的百蝶争艳花色,段鸿羲一眼便认出这是从赋仟翊闺阁中搬来的旧品。 他无声地从窗框上滑入室内,麻利地关好了窗户,这才坐到劭泽对面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却忍不住皱眉。 劭泽并不急于问他想说什么,只是拿着茶杯细细地端详着:“这是蔽水山脉野生的蔽水石松,很苦吗?” 段鸿羲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殿下的品味与众不同。” “论起那些名茶异花谁不喜欢?”劭泽将杯中茶慢慢倒洒在桌上去头道水的入水口:“在这个宫廷中,卑贱之地的杂物只有这种结果。所以我在人前,从不喝这种茶。” “这就是殿下的为政之道吗?”他忍住石松茶的浓重苦涩感,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不食人间疾苦,这和贪官污吏有何区别?” 劭泽神色一动,默默将两人的茶杯重新斟满茶:“人们宁愿追随诡言而不去追求真理,就是因为诡言更能迎合人性中的某种恶习。玄封是如此,祯元亦是如此。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你认为我劭泽就能够遗世而独立,违背世俗去追求真理吗?” “如果不是那样,我现在是不是就该出现在祯元皇太女的拜阳殿?”段鸿羲宽敞的袖子随着他拿茶杯的动作摩擦在茶桌上,丝绸与木质接触的细碎声音此时在殿中却显得有些突兀。 劭泽的目光从他洁白绣有碎羽图腾的袖口慢慢移到他的眼睛上:“看来你话中有话。” “你比祯元皇太女有魄力。若非我今天输掉了比赛……”段鸿羲说着略微垂首,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是啊,今日若非他必须要输,他便可以有着大把的权利去追求着他造福人民的政治理念,他可以让护天军效忠一个于惑明王朝靠得住的统领人。然而,这些如今都只是“如果”而已。 劭泽闻言苦涩一笑,却不想让两人都即将陷入的感慨情绪继续下去,换了个话题道:“树立威信的人要懂得恩威并施,珈谜只知道施威,自然不得人心。但是如你所见,或许我也有我的私心,并不是你理想中的那类人。” 当然,蔽水石松是他一时兴起。他从未想过特地为这个护天军统领备选人准备些什么——虽然现在这个备选人已经彻彻底底从备选名单中划去,他仍然觉得他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让段鸿羲心服口服不需要特地的规则,也不需要仁厚的性情。段鸿羲生性淡泊而张狂,于和平年代,他跟随感情走,于战争年代,他跟随人民走,握住了他的感情与人心,就相当于将这个人牢牢握在手中。 “生活不是幻想,”段鸿羲脸色变得不那么好:“我若只知寻找我心目中的完美君主,怕是这一辈子都会深陷于寻找中不能自拔。朝廷不是为我而而设,我不能予取予求。” 事实上这个晚上段鸿羲做出了人生中最难的抉择。他选择投靠劭泽,这不止是和尤睿海斗争到底这么简单,他还即将面对夹在灵流和劭泽中间的艰难立场。 然而他还是被劭泽举止间流露出的王者气场和朝内朝外不畏强权的锐气所折服。 他对上劭泽的眼神,沉默。 “所以你足以睿智到在这个社会如鱼得水。”劭泽忽然觉得想笑,然而看着眼前这个天真而说起话来略带一丝羞涩的人,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兴许是养尊处优的过,这个比自己小不过3岁的贵族公子眼底中仍旧泛着那种清可见底的光泽。他忽然觉得这个段鸿羲虽然经历不多,仍旧不如外面传言的狂妄不自知。他不但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而且步步为营,从不退缩。 只不过是他所求相对单纯,看起来并不那么复杂。 “大概是这样吧?”段鸿羲被他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灼到,再次低下了头:“殿下,为何许我带剑进入你的寝宫?” 这句话倒是将劭泽问懵了。他起初并未注意到段鸿羲是否带兵器进殿。 他看到段鸿羲手中拿着佩剑的时候感觉就如赋仟翊抱着断水剑在庭院里走动走西一般自然。他愣了一下,垂下眼:“君子坦荡荡,宫规中的不许带武器入殿是防止人行刺。我劭泽不做亏心事,何必惧怕刺客?并且杀人也不一定要用金属器具。” 他并没有从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想间接告知段鸿羲,他的一视同仁,也同样包括列居朝中重位的段家。确切地说,他并不希望段鸿羲认为自己如今与他结交完全是看在段家的面子上。 交朋友并不需要家庭背景。 段鸿羲眼神微暗:“我今日来赴约其实还有一事……”他将手探入袖中拿出一叠泛黄的纸:“三年前大皇子也曾买通凶手刺杀慧皇后,只是这个证据……” 劭泽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杯中的水洒了一些在桌子上。 “怎么了?”段鸿羲蓦地抬眼。 “这东西哪里弄来的?”劭泽神色忽然变得犀利。 段鸿羲感觉到劭泽强烈的情绪变化,下意识地移开眼,躲避着劭泽的目光:“这不是殿下需要操心的事情。殿下只需要询问结果。” 劭泽听他此言沉默下去。人说他3年来的坚韧源于父亲失事,父母双亡。而事实上,失去亲人的痛苦并不足以让他完全转型。他亦只是被逼到悬崖边上毫无退路的人而已。 “殿下!”门突然被劭泽的贴身侍女络涵大力撞开:“大皇子带人围了这里,说有人擅闯殿下寝殿!” 自古以来,皇宫以落日为限,日落之后不允许任何朝臣进入宫禁。今日段鸿羲是偷偷前来,故而有了之前对劭泽“记得给我留窗户”之言。 然而段鸿羲虽然张狂,却在这些问题上足够谨慎,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今日之事却发生得十分蹊跷。 大皇子也终于开始公开行动了。劭泽不由冷笑,面对皇权,果然没有人真正做得到与世无争。 “你先躲一躲,我去迎他!”劭泽简短道。 “不用迎了!”劭泽说罢刚刚站起身来,大皇子却已然从楼梯登了上来——这便是神渊阁设计的独到之处,楼梯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即便是以金属鞋跟碰撞地面也不会发出声响。当然在今日这个适宜居住的优势反而变成了一种劣势。 转眼间大皇子已经站在了二楼的台阶上,络涵刚要迎上去挡住,却被大皇子粗暴地推倒在地上! 劭泽远远站在茶桌边上,见此情景下意识地想过去扶,转而见到大皇子已经几步移到自己面前,不由顿住脚。 大皇子死死盯着他,半晌忽然伸手去拿起茶桌上的几张纸! 劭泽自大皇子出现在室内就早已暗暗聚力于手中,以防不备。当他见到大皇子有伸手的动作时正准备出手阻拦,却被段鸿羲抢了先。 只见强劲的剑风一扫,大皇子手中的几页纸立即碎成千片,如同星辰般窸窸窣窣散落下去。 大皇子被凌厉的剑气推倒在地! 劭泽见状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他知道大皇子此番来者不善,却不料段鸿羲如此草率出手,令他几乎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 大皇子的侍女见状忙伸手去扶,却被大皇子愤怒地甩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严厉地质问劭泽道:“你准备怎么解释?” 劭泽复杂的神色一闪即逝,他看向大皇子的目光中突然掺杂了些许漠视之色:“臣弟,没打算解释。” 大皇子一时语塞,伸手狠狠指着他,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 “好,好!”半晌他终于开口道:“我不跟你争执!来人!段鸿羲擅闯宫禁,给我带走!” “慢着!”劭泽仿佛早就料到大皇子会有此一言,在他话音刚落便厉声喝止:“皇兄,其一,段鸿羲虽是段家次子,早已没有官职,入夜前我邀请他来神渊阁喝茶,一时高兴便吩咐他留宿,这不算夜闯宫禁。其二,你未经我同意便带兵包围神渊阁已属越权,还请皇兄仔细斟酌。” 大皇子沉默着看着劭泽,半晌突然开口道:“宫规规定,不论是否在朝为官,除了皇亲贵胄和宫女太监,其余人一律不得留宿,劭泽你是第一天住进宫吗?” 劭泽心知宫规并不森严,虽然条文规定闲杂人等不得在宫中过夜,但这样的例子在拜阳殿早已屡禁不止。他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约段鸿羲入殿,只是掩人耳目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要么,”大皇子见他沉默着不开口,继续说道:“你就给我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劭泽干望着大皇子,沉默着不说话。 大皇子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大,倘若劭泽认错态度诚恳的话,他并不准备多做计较,然而劭泽不肯退让半步的态度却仿佛是在打他的脸一般,他看向劭泽的神色变得冰冷。他吩咐侍卫道:“将段鸿羲带下去!” 此刻段鸿羲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仿佛心知这个时候没有他说话的份一般安静,这令劭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仍旧没有说话,他始终在等,看段鸿羲会不会出言为自己反驳。以段鸿羲不畏强权的个性是绝不该在这种局面上被大皇子压得死死不肯开口说话的。而唯一能造成段鸿羲不说话的原因就是他在观望!观望他和大皇子两个人究竟哪一个肯为他说一次话。 劭泽心中一凉,眼见大皇子的人就要将段鸿羲押走,忙道:“皇兄,擅召段鸿羲入宫是臣弟的错,臣弟愿意负全责!”他说着踏前两步单膝跪下:“凭皇兄处置。” 大皇子的目光忽然犀利起来:“当真?” “是。” 大皇子闻言不由一笑:“私闯宫禁的罪可大可小,但是宫中并没有皇亲贵胄为之负责的先例。但我记得你有一枚翅羽令,这应该可以抵消段鸿羲的罪过。” 劭泽面色一僵。 惑明王朝的翅羽令被赋予了持令者生杀大权,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但使用权限只有一次,可由当朝皇帝或皇帝之子女代为收回。翅羽令统共只有三枚,一枚在靖野军邱将军手里,一枚在征海军周将军手中,另外一枚则本属于近卫军统领蔚统领,蔚统领去世后便顺延给了劭泽。 大皇子此举很明确是要卸掉劭泽的最后一道底牌! 段鸿羲闻言终于绷不住沉默,开口道:“殿下,夜闯宫禁是我的错,翅羽令得之不易,万万不能这么浪费了!” 劭泽又何尝不知这翅羽令的价值呢? 然而他面色一转,很快点头道:“物尽所用,才无愧于自身价值。臣弟愿意用翅羽令保段鸿羲无罪!” 大皇子默默地看着劭泽,面色起了一定程度的变化,张了张嘴复又闭上,过了一阵还是忍不住说道:“若是段鸿羲还是护天军将领,此时我也动不了他。” 劭泽听了这句话脸色并不好看,但还是沉住性子起身从内室正墙的画卷背后取出那个装有翅羽令的木盒交给大皇子,这才目送这大皇子满载而归。 “殿下……”段鸿羲道:“拿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脱罪,实在不值。” “我不认为拿金翅羽换你有什么不值。”劭泽的面色有些冷,仿佛刚刚被大皇子咄咄逼人的气势所冲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东西可有可无,只是下一次,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他这话说得很淡然,仿若是在自言自语般。 然而这句话传入在段鸿羲耳中却觉万分刺耳,他干望着劭泽,许久才像突然开窍般地说道:“或者,我能有机会补偿殿下的这个损失。” 闻言劭泽微皱的眉头焕然舒展,这整整一晚上,他所等的恰恰就是这句话!他忽而笑了,走到茶桌边慢慢斟满两杯茶,端起来递给段鸿羲一杯,说道:“翅羽令是从我父亲那留传下来,弥足珍贵。但你这句话于我却比那枚没有生命的令牌珍贵好几倍。” 段鸿羲闻言一愣,踌躇着接过劭泽递到眼前的茶杯,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输了比武,离开护天军后我什么都不是,如何担得起殿下这般器重?” 劭泽此时虽然失了翅羽令,此刻的心情却是无比舒畅,他饮尽杯中茶,盯着手中空空的茶杯,简短道:“因为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人。” 段鸿羲心中吊着的那块大石头突然一沉落地,他将手中的空杯放回茶桌上,心中却有一丝压制不住的激动。 为官朝中的时候,他为武将,虽然知晓文官也一样有过人之才,却打心底里看不上大皇子、珈谜这种久居深宫不经世事的皇亲贵胄,唯独觉得劭泽经历过丧父丧母之痛后的独立傲世令他佩服。此话一出,他只当是劭泽觉得他们同是看不惯迂腐的人罢了。 各军种统领选拔赛在两日内闭幕,其中靖野军邱将军之子败给了远方堂兄邱溯而让邱溯拿到了靖野军的统领权,征海军统领周将军之女周慕雨和副统领之子白玉庭各项成绩不相上下,征海军统领之位尚未定夺,护天军则以段鸿文一战获胜夺了主帅之位。 江箬竹并未急着会左翼城,只在赋仟翊家中住下,等待征海军最终的评选结果。 这已经是大赛结束的第二天,正当下午,烈日仍旧毒辣,江箬竹窝在赋仟翊的闺房里吃着新蒸出来芙蓉糕,却被赋仟翊的侍女瑾儿突然冲进来撞了个满怀,糕点的碎末全洒在她橙黄色的花蝶刺绣外套上。 第145章 “哎呀,你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出人命了吗?”江箬竹忙站起身来小心地抖着身上沾染的糕点沫,没好气地问道。 “出了!真的出了!”瑾儿一手按着桌子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说着,毫不客气地抓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大杯茶水一口灌下。 “出什么了!”箬竹见她这般没规矩,不由吼道:“你能不能像个丫鬟样!” “哦。”瑾儿忙将茶杯放下站定在箬竹面前:“真的出人命了,征海军周将军家的女儿把他们副统领的儿子给打死了!” “什么?”箬竹的嘴巴张得老大:“你确定?” “确定!我家小姐听说了此事就忙赶过去,让我来通知你,现在过去……可能人还没散!”瑾儿一股脑地把话说完,又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嘴里不忘嘀咕道:“你快去吧,就在征海军总营!” “不用去了不用去了!”赋仟翊远远地朝屋里走来,冲箬竹摆摆手:“征海军营那边围得水泄不通,我问了那边的人,说是周慕雨和白玉庭比武时失手打死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江箬竹听了她的话,拉着脸坐回凳子上,愤愤道:“要是我我也故意打死。” “行了,”仟翊此时已经走进了房门,随手将钱袋抛给瑾儿,吩咐瑾儿关上门出去:“以后这种敏感的话还是少说吧。” 箬竹十分不以为然地向她嘴里塞了一块芙蓉糕:“这两人各项比赛都打平手,周将军却不加赛别的,反倒想办法拖延时间,明摆着是在给自己女儿争取机会,现在可好,事情出在征海军营,他想怎么解释都行。” 赋仟翊听罢深深叹了口气:“可惜了白玉庭,年纪轻轻功夫上乘,就这么死了。” “你怎么这么不疼不痒?”箬竹听她说话平平淡淡不由抱怨道:“莫不是久和宣王殿下在一起变得漠然得很?” “当然不是,”赋仟翊急道:“我又能怎么样呢?这样类似的事情,几乎日日都会发生,若是不能相处淡然,难道我每天都要去为人打抱不平?” “我知道,宣王殿下自将军和公主相继去世之后一改低调平平的作风,在军中和政局中都大有作为,当然这不可能靠的仅是悲愤情绪。”江箬竹忽而很敏感地说:“王子一直在私下练兵,只是不为人知罢了,对么?” 赋仟翊听罢不由一愣,江箬竹多年不问政事,却对政治敏感不已,说话往往是句句戳中要害。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故作没听见,避开话锋:“劭泽以往习惯为人打抱不平,可是这几年生出这么多事来,他如今倒也懂得趋利避害些。” 江箬竹显然对赋仟翊的回答不满,步步紧逼着:“你在逃避我的话题!” 赋仟翊听罢神色有些飘忽不定,半晌她笑道:“劭泽有他自己的生活,我虽与他订婚,这些事也从不过问。只是我在近卫军营长大,确实难得见他来一次军营。” 江箬竹紧盯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寒冷,沉默了许久她才说道:“赋仟翊,你现在变得很迂腐你知道吗?” “我是真的不知道。”赋仟翊强迫自己对上江箬竹洞悉的目光,强调道:“你对某些事情的确敏感,可是这并不代表你的感觉都是对的啊。” 江箬竹听罢将右手腕上戴的纯金镶红宝石的手钏取下来,“啪”地按在桌子上:“你以为我这些年不问世事是在逃避,但是……” 江箬竹说着话却突然顿住,赋仟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拿起桌上的手钏打量了一番,不由为之一振。在经济繁荣的惑明,这样足量的纯金手钏并不少见,但镶嵌在手钏上的七颗红宝石——每一颗都分量不轻,视觉通透,对着光的时候隐约可以在它们的中心看到一道清晰的紫色光束。这样的宝石在整个惑明都是极少见的成色,虽然右翼城江家地位尊贵、财权甚重,但赋仟翊敢肯定,他们弄不来这样的东西。 “这是祯元皇太女送我的见面礼。”江箬竹见赋仟翊目光闪动,心知她心中已有了计较,漠然开口,仿佛这件事与她毫不相干一般:“右翼城建城五百多年来一直由我们江家掌管大权,我们在朝政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位子。她告诉我,若是替她办事,则江家安,右翼城安,若拂逆她,她一定会让右翼城易主。” 赋仟翊听着,面色并没有什么波动,仿佛对这事情早有计较一般,开口道:“你肯跟我说,看来是不准备答应她的条件。” 江箬竹摇了摇头:“这个手钏价值连城,若不是对我有所求,她怎么舍得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我呢?” 赋仟翊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动容,不由问道:“你答应了她什么?” “说起来真是笑话。”江箬竹说着,不由冷笑道:“祯元皇太女只是好奇宣王殿下的动向,找我,无非也就是为了多得到点关于宣王的消息,再不济,我即便打听不到宣王,知道你的事也是轻而易举。” “所以你才有方才一问?”赋仟翊不可置信地看着桌上那价值万金的手镯,突然觉得她有些笑不出来:“你真的答应给她办事……”说到这里她有些哽住,许久才将未尽之言说出口:“出卖我?” 江箬竹无所谓地一笑:“我可没打算帮她。虽然她是皇太女,可是以现在这个三足鼎立的势头,谁当皇帝还不一定呢,我如果现在急着倒向珈谜,一旦输了,我们江家岂不是要倒大霉?” 纵是这么听着,赋仟翊心中仍旧有一丝疑团存在,难以释然,忍不住追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你选择嫁给宣王,是为了当皇后吗?”江箬竹垂着眼睛,忽然问了个很敏感的问题:“你想当皇后吗?” 赋仟翊愣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江箬竹:“我以为,你即便投靠了珈谜,也永远不会问我这么敏感的问题。” “所以我不准备投靠珈谜,就一定会有此一问。”江箬竹突然抬起头来,紧紧握住赋仟翊的手:“仟翊,我们自小一同长大,你了解我。我江箬竹虽然自私不够正义,但是我重视感情,我永远不会出卖你。但是如果让我帮你,你必须跟我说实话,是,或者不是。” “是。”赋仟翊干脆答道:“我信你不会出卖我,我的想法也绝不会瞒你。可是关于劭泽的事,我真的不能说。” “好。”江箬竹笑了笑,松开赋仟翊的手,将桌上那个手钏死死捏在手里:“宣王殿下怎么想与我无干,但是既然你想当皇后,我一定全力以赴!” 赋仟翊抿了抿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知道江箬竹并不需要什么感激的话,她只需要无条件的信任。 江箬竹接着说道:“否则你认为魏麟那个半男不女的妖孽为什么会被皇后赐死?” “是你?”赋仟翊敏感地对上江箬竹的眼睛:“这是为何?” “一来我看不惯这种吃软饭的人,二来,灵流在珈谜面前步履维艰,我当然要帮他排除万难。”江箬竹说道。 “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吃软饭的人吗?” “凭你对灵流的了解,你觉得他像那样的人吗?”江箬竹反问道。 赋仟翊沉默了半晌,说道:“如果你这么看,想必珈谜也会这么看。” “不知为何,我总依稀觉得他是为什么人办事的。”江箬竹目中开始透出一丝疑惑:“灵家虽然就是珈谜的人,灵流这个人,我总觉得和他们不是一条心。” “他对我,对鸿羲都很好,因为是珈谜的人,我们始终不敢和他太过亲近,他……” “你说过他给你哥哥送过药,他用了吗?” “我也怀疑过是他药的问题,但是事后我们找人检查了那白鱼骨粉,确实是上好的伤药,没有毒。” “那就好。”江箬竹点了点头:“我想,他八成是在帮大皇子做事。” “为什么是大皇子?”赋仟翊听了江箬竹的假设,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大皇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他就算……” “尤睿海最得意的弟子,跟着师父效忠大皇子,我觉得这个逻辑是成立的。”江箬竹说道:“除了大皇子,就只有劭泽,如果他是劭泽的人,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么你帮他是为何?”赋仟翊听罢觉得江箬竹的话十分有理,继续问道。 “毕竟是师兄,我不愿他活得过于辛苦而已。”江箬竹轻描淡写地说道:“那魏麟简直是珈谜身边的第一军师,我担心在魏麟的帮助下珈谜的羽翼过于丰满拿了皇位,我们惑明岂不是几十年都会被施以暴政?” 这时她们突然被突兀的叩门声搅扰,赋仟翊只得起身去开门。 敲门的是府上看门的一个小厮,他急迫地说道:“小姐,祯元皇太女那边吩咐您过去。” 赋仟翊脸色一沉。 早在比武第一天劭泽就知会了她珈谜亲点她去跟随左右的事,她只懒懒地拖了几天不想去,却不料就这两天功夫珈谜竟已经等不及差人找上门来。 她思考了片刻,吩咐小厮道:“回了他们的话,我明天一早会过去。” 几句话的功夫,不料那珈谜派来的侍从已经不顾门房的阻拦闯入自己的宅院。 “对不起大小姐,他是拜阳殿的人,小的实在不敢动手……”门房小厮见到赋仟翊忙扑跪在地上,急迫地说道。 珈谜派来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壮硕侍从,脸蛋浑圆,目光如炬。 他几步追上前来,恶狠狠地重重一脚将那门房小厮踢倒,转而对赋仟翊堆上笑脸:“赋姑娘,皇太女吩咐说以后您就住在拜阳殿,不必来回跑着辛苦。皇太女的体恤姑娘一定要铭记于心啊!” 赋仟翊面色冰冰的,看着门房小厮痛苦地蜷着身子,心知刚刚那一脚踢得不轻,此时她虽碍于皇太女的面子不好发作,却也实在堆不出笑脸来。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侍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收拾一下,稍后去拜阳殿报到,你先回吧。” 那侍从象征性地鞠了个小躬,转身便大步走出了赋仟翊的院子。 赋仟翊方才跑过去将小厮搀起:“你怎么样?” “没……没事……”小厮死死按着右侧的肋骨,面色苍白,冷汗直流。 赋仟翊忙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右肋,惊诧地发现他右侧有三根肋骨都被踢断! “这个混蛋!”赋仟翊目光犀利,将小厮交给瑾儿带去医治,转身进屋。 江箬竹干望着赋仟翊冷着脸收拾东西,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要去?” “不去还能怎么办?”赋仟翊将几件衣物和粉盒折叠好,又转身去拿自己的佩剑。 “哎!”江箬竹一把按住她拿起佩剑的手:“你去她那里肯定是要受闲气,干嘛非要勉强自己?” “可是我已经被推到浪尖上,也没得选。”赋仟翊简短道:“我现在不止是赋家的长女,还是劭泽王子的未婚妻,哪里能躲藏起来独善其身呢?”说着她将佩剑一并放在自己的东西中,吩咐门外候着的小厮给她搬走。 江箬竹复杂地看着赋仟翊,开口道:“如今我只是江家的女儿,我尚能全力以赴地帮你,可若有一天我真的继承了右翼城的巫师之位,只怕帮起你来会力不从心。” 赋仟翊看着小厮将自己的东西悉数搬出,虽然看起来心不在焉,江箬竹的话却已深入她心中。她回过神拉住江箬竹的手:“箬竹,我们是好姐妹,这与政治无关对吗?” “政治无关……”江箬竹感觉到赋仟翊手心的温度,心中一暖,然而此时此刻理智却依然占上风,她断然改口道:“不,我们不接触政治的时候,我们做好姐妹是因为我们只需遵从自己的意愿,而现在迫不得已接触了政治,我们的所作所为就必须和家族,甚至整个内阁挂钩,我们……” “如果江家也支持劭泽,这就不是问题!”赋仟翊听着她的话,忽然打断她,断然道。 江箬竹先是一愣,那神色由不解变得恍然大悟,最后变成惊怒:“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 “不,不是的!”赋仟翊话一出口便也甚觉不妥,忙矢口否认道:“我不是拿朋友的身份强迫你!” “你是在威胁我!”江箬竹将桌上的茶具一掌扫到地上:“你威胁我,如果我不选择辅佐劭泽,我们便不再是朋友!” 赋仟翊闻言惊诧地看着江箬竹,任茶具摔洒在地上后飞溅的碎瓷和水渍弄脏了裙摆:“原来在你心中我竟是这样的人!” “难道不是吗?”江箬竹的眼神变得严厉:“倘若我不选择支持劭泽,我们的友谊就不能继续下去,我们将在政坛上重新认识对方,并且永远站在对立面上,不是这样么?” “是!”赋仟翊的情绪开始有些激动:“你说得没错,在我们只顾自己的时候我们毫无顾忌地做朋友,可是现在我们已经不再单纯,我们必须要为我们今后选择的角色付出些什么,包括友谊!我这么说只是因为我不希望我们的友谊终结在这上面!” “所以你劝我倒向你这边?”江箬竹反问道:“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强迫你服从我的选择!这就是你口中的友谊吗?你竟这样自私,只顾及自己的感受吗?” 赋仟翊忽然哑口无言。是啊,箬竹从未强迫她做过什么,她此情此景却是在赤裸裸地强迫她归顺自己的抉择。这难道就是作为朋友该做的吗?难道她不能够设身处地替箬竹着想吗? 她深深看了江箬竹一眼,按了按手中的手环,不再解释,也顾不上管江箬竹是否还居住在她家,转身出了门。 拜阳殿的空气很是混杂,赋仟翊强自镇定地走过混杂着浓重铜臭气息的长廊,来到了大殿后庭珈谜的寝殿。 纵使门庭宽阔,高大辉煌,这仍旧不是一个空气清新的宫殿,当她的脚迈进屋中时就闻到了一股让人作呕的糜烂味道。 “赋家的大小姐真是难请,本宫可等了一下午了。”珈谜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向赋仟翊招着手:“你过来。” 赋仟翊手中握着刻有精致图腾的长剑,繁复的深刻图腾刻在手心有些灼烧感,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仿佛仅仅从这把剑上才能汲取些许人间温度一般。 珈谜宫中的地面是用华丽的理石铺就,每块造型完整的方形理石都嵌以细致的金丝边框,光彩夺目之中却有些刺眼。 这都是民脂民膏啊!赋仟翊心中感叹着——虽然她自己的吃穿用度也略有奢侈,但都被她认为是彰显身份的必然消费,至少她绝不浪费,也不会将金钱撒在毫无必要的地方。而祯元皇太女,自小由慧皇后抚养,身份尊贵,在她的字典里,大概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 “让皇太女久等了。”赋仟翊小心地走到珈谜面前跪下,神色恭谨而谦和。 珈谜仍旧保持着她那招牌式的妩媚微笑,将目光落在赋仟翊的脸上:“你是自愿嫁给劭泽吗?” “是。”赋仟翊纵使自小趾高气昂惯了,但这几年接触政务多了,她也懂得强权不可侵的道理,在见到珈谜的时候都尽力表现得低眉顺眼。 “你爱他?”珈谜微眯了眼,握着手中的折扇蓦地挑起她的下颌:“还是爱他的权势?” 赋仟翊一惊,却也不敢反抗,强忍着由心底升起的怒火道:“论权势,又有谁能和皇太女相较?臣女不才,只懂得军营中舞刀弄枪之事,能嫁与宣王殿下这等宗亲已是万幸,哪里敢倾慕权势?” “你也觉得,劭泽是宗亲,绝无继位可能吗?”珈谜的脸色稍有缓和,收起折扇,问道。 赋仟翊垂目看着金闪闪的地面,道:“天下,是皇族的天下,皇太女是皇上嫡女,如何担心皇权外移呢?” 听到这里珈谜不禁笑道:“劭泽想和我夺权,差得还远呢。我现在更加担心的或许是大皇子。” 赋仟翊一笑:“大皇子虽然身份高贵,但屈居次位,仍旧不能与皇太女相较。” “你这是变着法地想讨好我吗?”珈谜向身边的侍从一伸手,那侍从便眼疾手快地递上一杯热茶,但那茶的温度显然不合珈谜的意,珈谜神色一顿,将那崭新的描金瓷器随手掷出。 赋仟翊听着茶杯碎裂于地的声音,不由皱了皱眉——这样工艺精湛的昂贵瓷器,真是可惜。 那侍从慌忙屈膝跪地:“皇太女恕罪!皇太女恕罪……” 珈谜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请求,将手一挥,马上门口就有两个侍卫快步走进来将那个侍从拖出去。 外面同时传来了木棍重重砸到皮肉上的声音,赋仟翊自进殿以来强制的平静情绪终于泛起了一丝波动。 珈谜捕捉到她眼神中的躁动,仿佛觉得很赏心悦目,她笑着将手中的折扇扔到茶几上:“我的规矩是,办不好差杖责30。当然,我答应劭泽要善待你,你并不需要遵从这个规矩。你只需负责起保卫拜阳殿的安全即可。” 赋仟翊听到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实在不由得为自己捏了把冷汗。保护这个拜阳殿的安全的含义并非仅仅是防止刺客闯入,最重要的恐怕是防止这宫中的东西遗失。 第146章 赋仟翊忽然明白了珈谜一定要自己入拜阳殿负责的原因——显然珈谜怀疑劭泽派人从拜阳殿打探信息或是偷窃重要文件。珈谜将自己捏在手中,无形之中便是对劭泽的严肃警告。 然而,至今赋仟翊自己也不清楚,劭泽究竟有没有继续在拜阳殿安插细作。 “殿下。”珈谜的话音刚落,灵流快步走入殿内微微躬身行礼,态度谦谨平和:“您交代的事都办好了,灵流这就去近卫军营报道了。” 近卫军营?赋仟翊的神色一顿。从未听过灵流要去近卫军的消息,如果灵流去近卫军不通过她,至少也要通过赋恂或劭泽才是。平白无故的,珈谜肯把心爱的灵流扔去近卫军,八成是劭泽开口。 劭泽为何会要灵流呢? 她不解地看向灵流。为卸下珈谜的左膀右臂,把灵流支走,说明灵流绝不是劭泽的人。这些年因为灵流跟了珈谜,她和鸿羲都已经很少与他有所接触,难道真如江箬竹所言,灵流是个帮大皇子办事的人,劭泽因为不愿大皇子羽翼过于丰满,而将大皇子的眼线支走,好让珈谜有一丝喘息的余地? 如果这样分析,那么他又为何会同意她如珈谜的拜阳殿? 赋仟翊狠狠攥了攥藏在广袖之下的手,她觉得虽然和劭泽常常呆在一起,劭泽的心思自己却是愈发摸不透,心中不由开始发凉。 珈谜每每见到灵流便会喜形于色,对于珈谜的赞慕眼光灵流早已习惯,顺从地半跪在珈谜榻边吻了吻她的脸颊。 “去吧。”珈谜道:“你功夫不错,到了近卫军,可别给咱们拜阳殿丢人啊。” 那话语气极其暧昧,丝毫不像是上级在吩咐下属。 灵流点点头站起身来正准备走,却又定住脚步,说道:“赋仟翊是灵流的师妹,殿下对她好些。” 他的话并未说完,但这话即便是对曾经朝夕相处过的赋仟翊而言也同样感到一股暖暖的气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她不由倒吸了口气。 灵流曾经并不是这样的,他为人刚正,虽然面容姣好,却也是霸气十足的男儿,而今日若不是在拜阳殿亲眼所见,她几乎不敢相信灵流竟在珈谜面前扮演着一个这样屈从的角色! “好好当你的差!仔细你说话的内容!”珈谜无意瞟到赋仟翊目中隐藏不了的嫌恶目光,难得板起脸来:“滚出去吧!” 灵流不骄不躁地微微一笑,欠身道:“灵流告退。” 这种如水一般清澈而温暖的声音在大殿里荡漾开,赋仟翊恍惚了一下,再抬起头时,灵流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各侍其主”吗?赋仟翊如同被人当头一棒,脑袋嗡嗡地。她原本以为无论是为政还是为商,都只是为各自寻找一个顺应家族顺应自己的生存方式,但她从未想过原来这样的方式也有可能付出自己的全部尊严! 她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理由,才能让灵流如此忍辱负重地屈从在珈谜身边而毫无怨言。若真只是为了那个根本都不愿承认他血统的灵家,他绝不会! 可那又能是什么呢? 她脑中忽然有一个画面闪过!方才看到灵流左手小指上那枚精钢扳指上面刻有一种繁复而奇异的龙腾图腾,而这个特殊的扳指三年前她也曾在雩珩公主府正殿他们一家人的画像中看到过!而当时戴着这枚扳指的人正是劭泽! 难道灵流这样处心积虑地留在珈谜身边,竟是因为劭泽吗? 然而她并未少和劭泽提到过灵流,每每提起,劭泽也总是不疼不痒地说一些各人有各命的话。 珈谜不耐烦地敲敲桌子,将赋仟翊的思路忽然拉回了拜阳大殿中:“行了,你的工作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和那些侍卫一起在外面冻着,我寝殿的侧殿已经派人给你打扫好,你平日就住在那,不要出去乱跑就好。” 不要乱跑,言外之意就是这殿内的一切工作都不需要插手,她只需要住在这里,时刻处在珈谜的眼皮底下便是。 那么从一开始所谓的“借用”也只是变相的囚禁罢了!她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起身退出正殿。 珈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万幸灵流跟了我,否则以灵流的缜密,若跟了劭泽还真能帮他抢到皇位也说不定……” 声音不大,却也足以让尚未走到殿口的赋仟翊听到。珈谜满意地看着她的身子忽然僵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开,向一直守在殿口的侍卫长招了招手,吩咐:“找人看紧了她,若有异动不要贸然拦截,派人跟紧了就行。” 第一个晚上,赋仟翊并不敢贸然行动,但她试着走出去几次,侍卫们并未相拦,反倒很尊重地向她行礼,侍卫长也如常和她打招呼,不骄不躁的态度甚至让她觉得珈谜那简简单单的“不要乱跑”只是随口说的废话。她只大摇大摆地出了拜阳殿,在宫苑附近溜达了几圈便回去睡了。 次日清晨,拜阳殿。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拜阳殿的账簿昨晚失窃了!” “真的吗?皇太女不是说赋姑娘在,他们不敢盗取资料吗?” “谁知道呢!皇太女正大发雷霆,让我来传赋姑娘呢!” “可是这个不关赋姑娘什么事儿啊!” “皇太女说赋姑娘负责整殿的安全,是她的责任呢!” “那赋姑娘岂不是要倒霉?” “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个负责传话的!” 一大早赋仟翊便被屋外的声音吵醒,先是觉得头痛欲裂,听清二人对话后马上被惊醒,蓦地从床上坐起来,糊里糊涂地听着门口的小厮敲门指名她去皇太女的正殿问话。她原本想着珈谜好歹也碍着劭泽的面子,稍微缓两天再出幺蛾子,谁知道竟这么迫不及待了。 珈谜正躺在美人榻上半眯着眼吃着身旁的绝色侍从喂到嘴边的橘子,听得赋仟翊走来,突然睁开眼从榻上坐了起来。 “皇太女。”赋仟翊依言规矩地行了礼,垂手立于珈谜身前两米处。 “赋仟翊,你可知我是多么讨厌你?”珈谜审度着她的脸,说道。 “哦。”赋仟翊虽然刚刚已经从梦中清醒,却依旧保持着清早懒得开口的状态,蔫蔫地应道:“皇太女这是哪的话?” 珈谜见到她原本气不打一处来,听到她的这句反问不由愣了一下,很快道:“我的账簿被偷了,你准备作何解释?” “账簿?”赋仟翊这才如梦初醒地睁大了眼睛:“皇太女是说账簿失窃了吗?” “废话!”珈谜拿着折扇的手忽然重重将折扇砸在榻的沉香木边沿上。 “好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赋仟翊深深抒了口气:“皇太女莫要心急,账簿而已,臣女一定很快将它追回来!” “不重要!”珈谜的火气突然中烧起来,将手中那把描金边的折扇重重向赋仟翊掷去:“账簿还不重要!” 赋仟翊惊诧地看着她的过激反应,问道:“皇太女做事光明坦荡想必没有糊涂账,如何这样紧张那个账簿呢?” 珈谜闻言怒意冲天的脸色忽然和煦下来:“那是对我行事作风的侮辱,我怎能不急?”说罢她对上赋仟翊略有得志的隐隐笑意,不由一怔,立时蓦地一拍桌子:“你是故意的!” “臣女不敢!”赋仟翊表现得不卑不亢,她略略垂首,作极端恭顺状:“臣女是说,偷窃账簿的人定是怀疑皇太女的清廉,若是此时拜阳殿大动干戈,只怕更加坐实了这样的怀疑,于皇太女不利。” “是么?”珈谜审度着她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道:“盗窃账簿的人难道不是劭泽手下吗?” “怎会?”赋仟翊眼眸中的细小波动恰到好处地落在珈谜的眼中,她蓦然抬首道:“宣王从未对皇太女有过丝毫不敬!” “可若是真的有呢?”珈谜忍不住皱了皱始终不曾舒展的眉:“或许你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该弃子的时候他会毫不含糊地抛弃你呢?” 珈谜此时表现出的情绪并不胸有成竹,她试探性地看着赋仟翊,仿佛在她的脸上在极力探索着想要的答案。 而正是她的这种莫名其妙好似真的在认真思考的神色令赋仟翊心中原本安定的石头蓦地震颤起来。 棋子,她自一开始不正是劭泽的棋子吗?只是这一来一往的,时间久了渐渐生出的情愫蒙蔽了她的眼睛,一时令她分不清真伪。直到昨晚,她甚至还在无条件地支持着劭泽。 可是她除了支持又有何办法呢?命运的潮流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她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代表的并不仅仅是她自己,而是她的整个家族,乃至整个近卫军。她与劭泽不过是坐在同一条船上,荣辱与共。 她没有选择。 珈谜见她沉默,接着说道:“当年蔚统领和雩珩公主的压力让你不得不答应这门婚事,可是你是否曾想过,你若嫁给大皇子,此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呢?至少你们赋家不该是此时这样进退两难的处境,或者说,你根本不用再皇宫踏下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在你这个本该享受大好花样年华的年纪日日浸在皇权斗争里。” 赋仟翊听着她的话,不由苦涩一笑,却很快从珈谜给她套下的语境中回过神来,答道:“我的花样年华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奉献给近卫军,在别的闺阁少女都在游赏花卉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驾驭刀剑。但这只是为了报效壮大这支军队保我惑明疆土安宁,而不是参与皇权争夺。皇太女抬举了。” 珈谜听着她的话,不由一笑:“赋仟翊,你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中是不是早已波涛汹涌了呢?若如你所言你真的不接触皇权,为何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字字句句都在绕弯子,生怕我从你的只言片语中看穿你甚至劭泽的意图?你这是在心虚啊。” “我只是不希望皇太女误会。”赋仟翊终于瞥开目光。她承认珈谜的神色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给予她致命的洞穿,她和珈谜对视着,觉得很不安。 “你若心怀坦荡,何必向我解释这么多?”珈谜神色一动,挑了挑目光反问道:“你不知道,你的眼神在出卖你。” 赋仟翊听着珈谜的话,突然觉得无言以对,许久才开口道:“我口不择言,是因为皇太女带给我的压力远远胜于我平日打交道的人。并不是心虚,而是紧张。” 珈谜看着她说出这番话,神色愈发冷淡,最终漠然一笑:“好,那么我应该来验证一下你这话的真伪。”她说着,给身边的男侍使了个颜色。 那男侍很快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赋仟翊。 那信中正是赋恂的一首藏头论,字字句句有灭玄封之意。 赋仟翊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差。 珈谜很是欣赏地看着她愈发发青的面色,道:“赋仟翊,我知道你本事大,只要你想,我拜阳殿的护卫拦不住你,但是如果今天你真的敢踏出这里的大门,这首诗的原稿就马上会出现在我父皇的桌面上。届时你赋家就是有天大的不可替代权,怕是也难逃我们惑明的律法。” 满门抄斩。珈谜最终没有说出的这四个字,赋仟翊心中却是早已回荡了很多次。这首诗她隐隐是知道的,那是赋府因着这篇策论的原稿丢失还曾闹得风风雨雨。不料竟是落在了拜阳殿。 “皇太女……想怎样?”赋仟翊如同被人打了当头一棒,费尽全身力气仍旧制止不住周身的颤抖,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 “我吗?”珈谜忍不住得志一笑:“你武艺高强,明辨是非,我很喜欢你。可是你的未婚夫却并不安分守己。原本这份账并不该由你来承担,可是,”她话锋一转道:“除了你,我几乎找不到他的任何弱点呢。” “皇太女竟认为,我是他的弱点吗?”赋仟翊此时实在笑不出来,一字一顿地问道:“难道皇太女不认为我也是他的棋子吗?” “你是,可是你是他的王牌棋子,王牌,当然是最大的弱点。”珈谜一笑:“不合逻辑,但是这很实际。我珈谜,真的很讨厌有人在我头上动土。”珈谜说着吩咐身边的男侍道:“派人传话给劭泽,拿我的账簿来换赋仟翊!” 赋仟翊纵使被珈谜所举所惊,此刻脑中却已经可以飞速地运转,她忽然道:“皇太女这就棋差一招了!若此事不是劭泽所指,皇太女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 “我断定劭泽就是真凶。”珈谜毫不含糊道:“若是偷盗行为因着你的存在而有所收敛,我反而要怀疑是有人故意嫁祸劭泽,而此番毫不顾忌你安危的行为明显是在努力撇清劭泽与此事的关系,我珈谜又不是傻子,怎会被这种小把戏耍得团团转?” “或许此人正是……”赋仟翊正说着,却被珈谜一个巴掌重重甩在脸上,生生将要说的话打了回去。 “不要狡辩!”珈谜厌恶之色不可掩饰:“你给我跪下!” 赋仟翊此时并未顺从,反倒冷冷看着珈谜不说话。 少顷,珈谜的神色安然地威胁道:“你最好跪下,并且,你若敢动一下,当心你的家门。” 赋仟翊当然不敢在这个时候和珈谜对着干,她依言跪在珈谜面前,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沉香木凤凰花雕贵妃榻,不语。此时此刻虽然她表面上显得从容而无所畏惧,心中却紧张得很——她此刻不仅不能确定珈谜是否真的不会将那篇藏头诗做文章,更不能确定内心阴毒的珈谜还会牵扯出什么事情来威胁她。她心中此时波澜汹涌。 珈谜半躺在贵妃榻上命宫人为她仔细地修着指甲,半眯着的眼睛百无聊赖地瞥了跪着纹丝不动的赋仟翊一眼,笑道:“天气可真够热的。” 她说着向身旁的贴身侍从使了个颜色,那身材修长的侍从很快吩咐了守门的侍卫抬来了一桶冰水混合物,不由分说地冲着赋仟翊劈头盖脸浇下! 赋仟翊蓦地从沉思中被激醒,冰凉的水混杂着细碎的冰块附着在她并不算密织的衣服上,顺着那衣服的纹路迅速钻入皮肤中,刺骨的寒意从这里油然而生,她只觉得瞬间脑袋嗡嗡地,随后全身的皮肤都剧烈地疼痛起来。 她开始深深地吸着气,很快剧烈地喘息起来。 “现在还热吗?”珈谜冷然一笑:“我听说人在寒冷的环境中脑子才会比较清醒,你好好思过吧。”她说着从贵妃榻上爬起来:“我也要去陪父皇看奏折了。”说着款款而去。 望着珈谜离去的背影,赋仟翊很艰难地强自直起腰来,微微舒展了筋骨,小心地吸气呼气,尽力提着内力制造着热能调节体温。 武者很少用心于诗文。这篇策论乃是赋恂于营中一时兴起所作,当日便要拿回府中焚烧,然而尚未等进入府院,策论便已然丢失。 近卫军中有着珈谜的奸细,此人能够知道并且顺利盗窃策论,必定还是赋恂极为信任的人!她心中很快有了几个最可能的人选。 她默默盘算着等回去之后将如何清肃近卫军,微闭着眼调理着气息。骤降的皮肤温度令她甚至觉得呼吸进的空气都愈发滚烫,她渐渐有了窒息的感觉。起初的寒冷令她不住颤抖,然而时间分分秒秒地拖延着,她开始手脚僵硬起来。 凝风殿中,劭泽正在书房细细看着礼部新颁发的一套规制。 “殿下,拜阳殿那边……”络涵“砰”地一声将房门撞开,气喘吁吁道:“你快些去吧!” “怎么?”劭泽虽一直在看文件,心中却总似有一块巨石一般放不下听到络涵夺门而进的声音同时手一抖,手中厚厚的牛皮纸卷宗突然掉落脚边。 “珈谜!珈谜……赋仟翊!”络涵几番张口皆未说清来龙去脉,终而深深吐了两口气才道:“珈谜让赋仟翊在拜阳殿罚跪!” 劭泽眉头一紧,蓦地站起身来往外冲。他早知道赋仟翊并不是束手就擒的人,若是在拜阳殿被束了手脚,定是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把柄落在了珈谜手中。不论如何,先将她带出来才是真。 “劭泽!这么急冲冲这是要去哪里啊?” 劭泽刚刚出了凝风殿,便被大皇子一众人很不客气地拦下。他刚刚稳住脚步,在大皇子面前站定:“皇兄。” “你这样叫我我可不一定敢当呢。”大皇子冷眼看着他掩盖不住的心急如焚之色,更加不急不缓道:“我有要事找你。” “臣弟目下有急事要办,还请皇兄见谅,稍后臣弟去皇兄宫里……” “我这恰好有段将军通敌叛国的证据,正考虑要不要呈给我父皇。”大皇子淡然地打断他的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进退不得的样子,不由一笑:“当然,你若走了,我也不便和你商量了,你自己看着办,我不勉强。” 劭泽原本想着天大的事儿也分轻重缓急,然而真正听到大皇子所言此句时,腿却像被钉了钢针一般,又沉又木地挪不动步子,他微微闭了眼又睁开,艰难地张口道:“一炷香,臣弟只需一炷香。” “一炷香,足以害死护天军的最高级将领。”大皇子冷然一笑,绕过他直走进凝风殿大门,一边道:“我可没有等你的耐心,你若出去绕上一炷香再回来,我一定要段将军死。” 劭泽和络涵对视了一眼,焦虑地深吸了几口气,追着大皇子进了自己的宫殿。 “你知道护天军段家私募府兵的事吗?”大皇子一边走一边听着劭泽追过来的脚步,满意一笑,问道。 劭泽眉头一紧:“皇兄指的便是这事吗?” 第147章 “你说呢?”大皇子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进正殿在主位上坐了:“段家为护天军鞠躬尽瘁数百年,我若把这个呈上,那……” 以大皇子急功近利的小性子,绝不会做没有收益的买卖,但还是不敢和他硬碰硬,道:“皇兄心中必然有所计较,臣弟听皇兄的。” 大皇子颇有深意地望着他,木然道:“我若说我要他家永世不得翻身,你不会反对?” 劭泽在大皇子提起段家的时候心中便早已有所警觉。四军中其他三军皆有明显倒向,然而段家则从不听从任何一方,自然也是所有人目光的聚焦处。大皇子此举自然是对段家仍旧抱有幻想,故意在试探他和段家究竟有多少瓜葛。 他只无所谓一笑:“皇兄拿主意便是,只要是为我们惑明的江山社稷,臣弟都鼎力支持。” “那你刚刚为何这么紧张追进来?不是有要事吗?”大皇子紧追着问道。 劭泽闻言倒并未被问愣住,反而从容答道:“臣弟只是担心皇兄情急之下做错误的决定。” “原来是质疑我的英明。”大皇子冰冷地笑着低头喝络涵刚刚端来的热茶,忽然一皱眉:“你宫里尽是陈年的旧龙井吗?” 劭泽倒也并不介意大皇子对自己成见加深,无所谓一笑:“比不得皇兄家大业大,自然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皇兄见笑了。” 大皇子神色一凝,重重将茶杯摔在桌上:“对牛弹琴!”说着起身便走。 劭泽见状也忙站起身,却只是目送着大皇子出了大门,心中虽十分担心赋仟翊的安全,却还是不得不吩咐了络涵立刻去近卫军营偷偷将情况告知灵流,便急匆匆出了宫骑马向皇城郊外赶去。 段鸿羲正在家中百无聊赖地看书,突然门外小厮来报,说有个乞丐送了一封信在门前。 此时段将军和段鸿文都在军营中,唯独他一个人闲赋在家,理所当然地拿了信就拆开来看。 “赋仟翊于拜阳殿被用刑,速救。” 段鸿羲的目光突然变得愤怒。 “淇滨!” 身着鹅黄色对襟襦裙的高挑女子很快出现在他身前,她面容沉静姣好,眉眼中透着一丝精明的光:“公子。” “给我进宫的令牌!” “公子。”淇滨瞟了一眼放置在桌上的字条,说道:“赋仟翊被困拜阳殿,宣王殿下不会去救吗?” “天知道那个鬼王爷在想什么!”段鸿羲根本没听进去淇滨的话,匆匆忙忙系着散开的衣襟,伸手去拿外套。 “或许这信息不是王爷传来的呢?”淇滨说道:“公子莫要中了人家的奸计才是!” “仟翊被珈谜要去拜阳殿当差这件事,我早觉得有问题,万一是真的,我可不能袖手旁观!” 段鸿羲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从淇滨手中抢过令牌,抄起剑架上的佩剑就要出去。 “哎!公子!”淇滨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去救赋家姑娘,淇滨不能拦,但公子需知道,那赋仟翊已经是宣王的准王妃,男女授受不亲,就算公子和她是旧交,也要保持距离才是。” 段鸿羲神色一滞,很想扯一扯嘴角去笑,然而生硬地抽动了嘴角的肌肉,却知道自己此刻表情有多么狰狞,只得迅速甩开淇滨的手:“我知道。” 段熄风赶到拜阳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他很不客气地放倒了拜阳殿门口的两个守卫,顺带打伤了螣蛇卫队的四五个战士,一路冲到正殿。 这时珈谜已经从乾钧殿回来,正就着明亮的灯光吃晚餐,而赋仟翊仍旧僵直地跪在殿中,从背影看不出她的表情,段鸿羲只知道她全身尽湿,算不得厚的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肌肤上,依稀可见匀称完美的身形——不得不承认,相较于日日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常年行走于军中的赋仟翊身上还是很难看到赘肉的,不同于男子的壮硕,她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修长而有形,比例无懈可击。 “这不是段家的二公子吗?”眼见着一路上拦他的侍卫和螣蛇卫队战士都被段鸿羲毫无疑问地放倒,珈谜对于仍旧好整以暇冲入殿内的英俊青年充满了赞赏:“你可知私闯宫禁是死罪。” “我是有令牌的。”段鸿羲微微定了定神,心知能让赋仟翊规矩地跪着不反抗,珈谜手中一定有着令她不敢妄动的把柄,于是自己也不打算硬干,从容说道。 “拜阳殿从不认令牌。”珈谜说着瞟了一旁跪着的、早已面色惨白的赋仟翊:“二公子可是为这小妮子而来?” 段鸿羲抱了抱拳说道:“我这朋友虽为女子,却也在军中行走惯了,怕是不懂宫中规矩,若是冲撞了皇太女,鸿羲这里替她给您赔不是了。” “这就怪了。”珈谜皮笑肉不笑地狠狠剜了段鸿羲一眼:“宣王殿下三年前和她订过婚,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宣王妃,这个时候宣王不出面,反倒你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公子毫无顾忌地闯进来,你可不要告诉我这是宣王的命令。” 段鸿羲纵使常年被誉为段家的闲散公子,毕竟不是养尊处优没受过挫折,乍被珈谜将了一军丝毫不觉得委屈,波澜平静地说道:“鸿羲私闯拜阳殿,和宣王殿下无关,只是为赋仟翊而来。” 珈谜听着愈发觉得有趣,不由笑道:“只为赋仟翊而来?不知宣王听了你这话会作何感想呢?” “皇太女……” 赋仟翊刚刚开口,就被珈谜立于身边的侍女狠狠甩了一巴掌。 “赋仟翊,我说过你在这殿里没有说话的权利,如果你忘了我的话,我会好好提醒你。” 段鸿羲见状却是不干了,即便仍旧有理智在,在见到赋仟翊被当面甩了耳光后,理智就随着这一耳光甩得荡然无存:“皇太女,她好歹是宣王妃,你不能对她滥用私刑!” “即便是宣王我都敢,何况区区一个宣王妃!”珈谜很不客气地说道:“段鸿羲,你们段家可以遗世而独立做你们没有政治倾向的护天军统帅,但并不代表你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挑战皇权!” 段鸿羲知道赋仟翊不肯和珈谜撕破脸,一定有着千万般重要的理由,心中只能暗骂那个不重情义的劭泽在这节骨眼上不肯出面,皱紧了眉头:“皇太女,鸿羲从不敢挑战皇权,只是这赋仟翊毕竟是我同门师妹,她有难,我不得不为她出头。” “你有什么权利为她出头?”珈谜微眯了眼:“比武场上惜败段鸿文吗?输了就是输了,你不要狡辩说那只是意外。” 段鸿羲听着珈谜的话,却不作答,转而说道:“赋仟翊只是一介女子,不问朝政,不论做错了什么,皇太女都不必这般对待她。” “不问朝政?那么她在近卫军中难道是管做饭的吗?”珈谜死死盯住段鸿羲。 这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笔直地站在她的正殿,一身密密织着碎羽图腾的简单白衫并不因这金玉满堂的殿宇而逊色,反倒显得异常出尘。一样的不畏强权,对她这样居高临下的质问和调侃,如灵流一般宠辱不惊——当然他不是灵流,他是段家的武将,他有着宽广的天空,他必不能如灵流般跟在她身前鞍前马后。 转瞬间段鸿羲笑道:“她也管做饭。” 赋仟翊如果不是此时被冰水折磨得周身疼痛,听了这话几乎要笑出声来。 段鸿羲不是心理没谱的人,不会如传言般不懂人事,一味猖狂。至少此时此刻,他知道对于珈谜不能硬碰硬。 珈谜忽然觉得很无趣,虽然平日她喜好英俊潇洒的年轻男子,却也很能分辨敌我,纵使下意识地想多看段鸿羲几眼,却知道这个人是万万不可能为她所用的。 她冷冷一笑:“你可以带她走。”她说着,刻意停顿了一下,瞟了一眼神色麻木的赋仟翊:“如果她敢跟你走的话。” 段鸿羲只知道赋仟翊浑身湿透,却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其它外伤,只好上前俯身试着拉赋仟翊的手。她的手触手冰冷,近距离看去早已失去血色,变得僵硬而青紫。 他这才忽然慌乱起来:“仟翊,你怎么回事?” 赋仟翊知道拜阳殿有劭泽的眼线,整天都在想着劭泽很快会来解救她,却不料等到夕阳落山也不见人影,面对珈谜冷嘲热讽的心理攻击早已临近崩溃,故而在见到段鸿羲入殿的时候仍旧以为是劭泽不好出面,才通知的段鸿羲。 然而对上段鸿羲双目的瞬间她还是十分想哭,碍着面子只死死咬着嘴唇迅速垂下双目不肯说话。 “看来她不敢跟你走。”珈谜道。 “到底这是怎么回事?”段鸿羲半跪下来握紧赋仟翊的手,缓缓向她注入微弱的热度:“你不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鸿羲……”赋仟翊哑着嗓子低声道:“是劭泽让你来的吗?” 段鸿羲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半晌点了点头说道:“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赋仟翊神色一凝。 段鸿羲并不了解事情的缘由,如果是劭泽指派,至少段鸿羲会知道一些什么,至少不会在这里低声问自己应该怎么办。 她沉默了少顷,说道:“她那里有我爹大不敬的证据。” 段鸿羲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要珈谜抓有赋恂的把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赋仟翊从珈谜这带走。 “能硬抢吗?” 赋仟翊这时几乎没有力气说话,只用力摇了摇头:“我也是习武的。” 但是不知道她会把真东西放在哪里。 这就是症结所在。 “放心,我只是给她浇了浇冰水,没有打过人。”珈谜这时说道:“她死不了。” 段鸿羲这时才看到大殿角落里的大水桶,那里仍旧漂满了细碎的冰块。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起身向珈谜道:“她只是个局外人,皇太女怎能这样对她?” “不然该怎么样?像对灵流一样,按在那打一顿吗?”珈谜不以为然地问道。 段鸿羲突然语塞。他怔怔地看着珈谜,许久才开口道:“皇太女,她只是个弱女子,不该卷入这场政权纷争,还望皇太女大量,放过她。” 珈谜冷冷望着他,直到他即将失去耐心才开口道:“段鸿羲,你自小在段家长大,狂妄而不自知,你没求过人是吗?” “是。”段鸿羲回答得干净利索:“还请皇太女赐教。” 珈谜忽然笑了:“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你觉得换作你是我,你会松口放过她?” 段鸿羲不会委曲求全,他可以对珈谜下跪,因为她是惑明皇朝的皇太女,但并不代表他会恳求她。 “鸿羲不是在求你。”段鸿羲的面上突然透出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光来:“皇太女如此对待赋仟翊,为难宣王,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归根结底,皇太女不过是怕皇权外放而已。皇太女的矛头不对着手持征海靖野两军兵权的大皇子,反倒伸长手臂来欺负只有近卫军拥护的宣王的王妃,这合理吗?” “大皇子是我弟弟。”珈谜答得很顺溜:“劭泽一个外姓皇族,凭什么和我争权夺势。” “依鸿羲看,宣王没能力和皇太女争夺皇位,倒是大皇子对着龙椅虎视眈眈,皇太女如果只是急着排除异己,难道不怕除掉宣王的同时更加替大皇子丰满羽翼吗?” 珈谜微微挑眉:“这话怎讲?” 段鸿羲蓦然笑道:“皇太女,如果鸿羲说自己是故意输给鸿文,你信吗?” 珈谜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不由坐直了身子:“说下去。” “我和我哥哥一样在护天军从军数十载,论威信和领兵能力,均不相上下。然而我爹不许我赢,因为他知道我并不是政治立场坚定的人,他担心我统帅护天军后,会投入政权纷争,破坏了护天军的优良传统。”段鸿羲说道:“皇太女大可抓了赋将军的把柄,把赋将军推上断头台,断了宣王的羽翼,届时我再弑兄夺位,投靠大皇子,敢问这皇宫中,还有皇太女的立足之地吗?” 段鸿羲说着,见珈谜白了脸,几经辗转却还是闭了嘴,不敢说话,继续说道:“段鸿羲是局外人,说话从不顾忌宫中禁忌,希望皇太女不要怪罪。只是今日如果我的行为会给赋家带来灾难,我定会将这笔账记在皇太女的头上。还望皇太女深思熟虑。” “好好!”珈谜听着段鸿羲的话,深知他不是在妄言,直愣愣地看了他很久,终于妥协道:“你厉害,你带她走,我不多事便是!” 赋仟翊紧绷着的弦这时才终于断裂,深深抒了口气。 段鸿羲得意一笑:“皇太女放心,只要皇太女信守承诺,段鸿羲绝不和皇太女作对。”说着,上前小心扶着早已跪麻木的赋仟翊一点点起身:“皇太女大恩,鸿羲铭记于心,必当报答。” “哼!”珈谜气急却无从发泄,只得干望着段鸿羲脱下外袍裹在赋仟翊身上,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出拜阳殿。 入夜后,皇宫的灯光跳动在檐牙高啄的宫殿间,显得富丽堂皇巍峨宏伟,而隐约的丝竹管弦之声回荡在密布的殿宇中,反倒凭添了一丝阴霾之气。 神渊阁的灯火今夜反常的明亮。 天气算不得寒冷,甚至有些初夏的燥热——至少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躺在劭泽寝殿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仍旧在发抖的赋仟翊却不这么觉得。她在这一天之内被浇了8次冰水,纵使长年习武有内力护体此时也很难保持恒定的体温。 她不仅觉得冷,冰水透骨的寒冷令她此时全身上下自皮肤到骨骼都在剧烈地疼痛。更重要的是,自她被段鸿羲匆匆救回神渊阁后,突然腹痛不止,冷汗将劭泽的被褥浸得透透的。 “鸿羲,谢谢你。”纵使关系甚好,赋仟翊还是对于段鸿羲的仗义相救心怀感激,诚恳说道:“我知道不是劭泽叫你去的,你真的可以跟我说实话。” “我只是收到字条,并不知道到底是谁通风报信。”段鸿羲实话说道:“宣王……或许是宣王有事耽搁,才派人通知我的。” “宣王怎么有功夫理会这点小事?”络涵虽然假心假意为赋仟翊安顿好,这时却站在寝殿门口毫不客气地说道:“宣王自有重要的事办,至于是谁报信,段公子还是慎重分析吧。” 段鸿羲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只对赋仟翊说道:“你见了宣王就什么都知道了。不必听别人怎么说。” 赋仟翊瞟了瞟仍旧站在寝殿门口的络涵,低声对段鸿羲说道:“原本我只是个棋子罢了,从不奢望他会因为我耽误了正事。” “你就是最大的政事,如果他连你都管不了,还敢谈什么为官之道!”段鸿羲说道:“你也是,她既然拿赋统领威胁你,说明她根本不想害赋统领,你……” “我又不是你,我可不敢拿我爹的命冒险。“赋仟翊说着,仍旧冷得发抖:“鸿羲,我忽然很怕。” “你放心,不论是珈谜大皇子,或者是宣王,谁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都不会和他们善罢甘休。”段鸿羲冷下脸来。 赋仟翊闻言却没当回事,反而道:“你在人前就是个闲散公子,别老掺和这些事,对段家不好。” “你管我掺不掺和!”段鸿羲不服气地说道:“你……” 劭泽赶回宫时听闻赋仟翊被救下的消息后就便直奔自己的寝殿。进殿却见尴尬立于门口的络涵,和正坐在床榻边和赋仟翊说着话的段鸿羲。 “仟翊,你没事吧?” 段鸿羲转身望去,却见劭泽满眼关切和抱歉地走近,几经张嘴,却什么也没说,立即站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劭泽:“……人我给你带回来了,你……好生照顾吧。” “谢谢你。”劭泽随口说着,却仿佛段鸿羲不存在般走到床榻前拉起赋仟翊的手:“对不起,我有事情耽搁了。” 赋仟翊却什么也没说,见到劭泽,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噼里啪啦地落下。 段鸿羲眼中仿佛有一团乌云遮住,神色变得模糊而直愣:“鸿羲告退。” 说着他抬脚就走。 “鸿羲!”劭泽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哄赋仟翊才好,见段鸿羲要走,忙转过身追出去:“今天的事……” “王爷政务繁忙,也总要顾忌她的安危才是。”段鸿羲说道:“鸿羲只是个闲散公子,实在没有立场去办本该王爷亲自办的事。” 劭泽见到段鸿羲的时候神色已然愈发复杂,此时更加阴云密布,开口道:“今日事出蹊跷,日后我再与你细谈。” “细谈就不必了。”段鸿羲很不客气地瞪了劭泽一眼:“如果在王爷眼中,赋仟翊只是一枚棋子,那么请不要毁掉她的幸福,我一样可以帮你。” 劭泽此时正是百口莫辩,心知毕竟段鸿羲将赋仟翊救出火坑纵有千般不悦,也还是强压住怒火说道:“本王从未将她当作棋子。” “那么就请王爷自己也给自己淋一天的冰水,再来求证自己的轻重缓急观!”段鸿羲看都不看劭泽一眼,大步走开。 劭泽听着段鸿羲的话心中不由一颤,来不及和段鸿羲过多解释,慌忙转身跑回屋中。 “你怎的不知道帮她将头发擦干?”见到赋仟翊连头发仍旧湿漉漉,劭泽不由向络涵厉声质问道:“热水准备好了吗?” “我帮她擦过了!”络涵莫名被责骂,蹙紧了秀眉,不忘顶撞道:“我怎么知道又湿了!是她……” “去准备热水!”劭泽毫不含糊打断她的话命令道。 络涵闻言愣愣地站在那里不动,委屈之余仿若更多的是愤怒。劭泽平日对络涵极为宽纵,从不动辄责骂,甚至从不会说一句重话,然而今日却为了赋仟翊不留情面地冲她大吼大叫。她不由狠狠剜了赋仟翊一眼。 第148章 “劭泽。”赋仟翊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袖口:“我忽然来了月事,现在肚子很痛,需要大夫。” “去传!”劭泽厉声呵斥络涵道:“别杵在那不动!” 络涵深深看了劭泽一眼,冷笑一声,转身出了寝殿。 劭泽原本正因络涵的极端反应而发愣,赋仟翊却勉力从床上坐了起来,劭泽忙帮她裹紧被子:“好些吗?” 赋仟翊的冷汗仍旧不住滴落,脸色惨白得吓人。她此时腹痛不止,头痛欲裂,骨骼间因着这样的剧烈阵痛几乎要断裂错位。 她此时倒是无力开口,只是死死咬住唇,摇了摇头。 劭泽默默看着她却无能为力,只是缓缓握紧了拳,从赋仟翊的角度能刚刚好看到他手上暴起的青筋和攥得泛白的骨节。 她复又摇了摇头。 劭泽却很清晰地分辨出这两次摇头的不同含义。她第二次摇头正是想让他不必介怀。 “为什么?”劭泽还是忍不住问道。 赋仟翊干望着他,许久不曾开口,直到终于缓下一口气来,才有气无力道:“劭泽,我那时候多么希望你能快些来……可是……你知道我那时有多绝望吗?我明明知道你选择了大局而不是我,我还是必须鼓励并赞赏着你所做出的这种伤害我的抉择。每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在为着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殚精竭虑,我知道你不属于我一个人,可是……” 她说着忽然顿住,眉间透出一丝难以隐忍的痛楚,劭泽虽因着段鸿羲的态度而略有愤怒,此时却也千万般自责,紧紧握住她的手,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对不起,仟翊……” 赋仟翊却仿佛并不想听他作何解释,只在缓了几口气,自顾自地说道:“只是有时单纯地想着,我能否自私一次,你能否自私一次?难道区区一次自私真的足以给这个民族带来灭顶之灾吗?” 劭泽听着她的话,松开她的手,深深叹了口气,挫败般地顺着床沿坐在地上,一下下地用左手搓着右手拇指上的暖玉扳指,怔怔开口道:“我也好想自私一次……是我不好,竟把你独自丢在拜阳殿这么久。珈谜究竟抓住了什么,竟让你束手就擒?” “我父亲写过一篇策论。近卫军我父亲的近身中一定有内奸。”赋仟翊此时纵然腹痛不止,却仿佛习惯了这样的疼痛,深吸几口气后,竟还能够平和地说话:“那策论决不能留在珈谜手中。” “我知道。”劭泽听闻此事心中纵然惊诧,但很快又觉释然:“近卫军应该容不了灵流这样的人,该赶他回去了。我会告诉珈谜是我看走了眼,灵流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不适合这里。” 赋仟翊缓慢点头,顿觉全身上下的疼痛此时几乎都被剧烈的腹痛所遮盖,死死攥着手心下的被褥,紧咬着唇不再说话。 劭泽见此状也有些无能为力,只得命人熬了浓浓的姜水喂她喝下。 赋仟翊终于缓过几口气,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劭泽沉默半晌,说道:“大皇子有段家私募府兵的证据。” “护天军需要私募府兵?”赋仟翊顿时觉得怒意上涌:“他是不是实在无计可施,才找了个这么蹩脚的由头?” 劭泽和赋仟翊的想法显然不一样,他不认为护天军不需要私募府兵,谁还会嫌兵多呢?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段家世代掌控护天军,他们对待练兵武学都有极深的造诣,出自段家的府兵,只可能有着更强的作战能力。 这对于朝廷,不能不算一种威胁。 更何况私募府兵,本就是几近族灭的大罪,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赋仟翊头脑一热,话出口,也觉得不太对,进而摇了摇头:“你打算怎么办?” 劭泽道:“我去见过段统领,和他商议,立即挪他们那支府兵去蔽水山脉。” 赋仟翊目光一怔。蔽水山脉,正是有着蔚统领为他们留下的一支影卫驻扎,虽说蔽水山脉深不可测,毕竟段家私自训练的府兵相信也至少有着和近卫军影卫相似的职能和能力,相互发觉只是早晚的事。 她忽然伸手扯住劭泽的衣袖:“蔽水山脉的影卫未见世人,你引段家的护卫深入蔽水山脉,难道是段统领和你统一了站位?” 劭泽却无奈摇头,说道:“想让段统领站我们,大约有些困难,但至少他不会害我们。若是日后段鸿羲能有办法接管护天军,那……” 劭泽话并未说下去,赋仟翊却在劭泽的话语中听懂了劭泽的计较。虽然她早知劭泽会将段鸿羲当作一步好棋,并且还是因为娶了她买一送一赢来的好棋,听劭泽这么说着的时候,心中还是会有些许不快。 她说道:“段鸿羲和我自幼相识,确是私人关系好。但他向来不问政要,想让他搅进政局来,未必那么容易。你看这次统领大选,他故意落败给段鸿文,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劭泽看着赋仟翊,沉默了半晌,说道:“比武过后,段鸿羲来过我这里。” 赋仟翊闻言颇有些意外:“他?” 劭泽看着赋仟翊,神色却有些复杂,说道:“你与段鸿羲青梅竹马,赋统领为何当初不曾将你许给他?” 这话一出口,却是把赋仟翊问愣了。她怔怔地看着劭泽,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回答。 劭泽却是补充道:“我是觉得,他也不错。” “你不会是在吃醋吧?”赋仟翊狐疑地看着劭泽,不知为何劭泽会忽然提起此事:“今日若不是你授意,他怕是也不会知道我在拜阳殿的情况。” “我?”劭泽眉头一皱:“他说是我授意吗?” “不是吗?” 劭泽见赋仟翊毋庸置疑的眼神,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是不想承认真相的:“我从未授意过他。我只知道你在拜阳殿被珈谜为难,并未想到是如此严重。” 这次却轮到赋仟翊狐疑:“他说是你让他来的。” 劭泽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起来:“他有否说过,是什么人去给他通风报信?” 赋仟翊此时已是好了很多,也不觉得腹痛厉害,思路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并未说过,此事只怕牵扯颇多,明日我需和他见一面,问清楚。” 劭泽道:“我去找他即可,你好生在这里休养。” “我好多了。”赋仟翊干巴巴地看着劭泽,说道:“只是冷。” 劭泽看着发间被冷汗打湿的赋仟翊,对珈谜气怒非常之余,还是更加心痛赋仟翊莫名其妙遭了这罪,此事宫内倒是安静非常,除了那不肯照顾赋仟翊的络涵,并没有别的人在。他问道:“我们合衣躺着可好,我身上会暖和些。” 赋仟翊倒是不介意,经历了多次行军,她也不是第一次和劭泽同床共枕,只轻飘飘地说道:“一个亲王,混到你这个程度,连个侍女都不听你的,也是挺难得的。” 劭泽倒是学着赋仟翊的话反问道:“怎么?轮到你吃醋了?” 赋仟翊却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正色道:“我想把她弄走。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也不是好事。” 劭泽道:“我答应络音好好照顾她,你如果真的看不顺眼,就让她回公主府,打理府上吧。” 公主府自雩珩公主去世之后,一直空着,左右他们也不居住,赋仟翊想着劭泽的安排也算合理,忙点了点头,说道:“我给你选几个靠谱的,明日就送来。” 劭泽干笑一声:“络涵不是我的通房丫鬟,我也没有通房,不需要人伺候。我身边有个卓然就够了。” 赋仟翊倒是不可置信,随口说道:“有通房也正常,你不用这么避讳我。” “真的没有。”劭泽一边说着,一边将外袍脱下,只留一件中衣,掀开被子合衣躺了进去。 赋仟翊虽然行军时也和劭泽睡一间帐,却都是衣着整齐并排躺着而已,忽然两人只着中衣盖着一个被子,她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你……” 劭泽常年习武,身材修长,虽然中衣宽松,轻薄的料子仍旧盖不住他身上结实匀称的肌肉线条。赋仟翊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劭泽却无所谓一笑,说道:“我们又不是第一天共枕而眠,你怕什么?” “可是……没有这样……共枕过。”赋仟翊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小到她自己都听不见:“毕竟咱们还在……” 她原本想说劭泽仍在孝期,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一来,她也提起这些伤心事惹劭泽不快,二来,他们也并没有要怎么样。 劭泽不由分说从她身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我只是怕你冷而已。你来着月事,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我就是不来月事,你难道就想做什么了?”赋仟翊悠悠然反问了一句。 劭泽被她堵了一嘴,却不知道辩解什么才好,干巴巴笑了一声:“你不难受了吗?” 赋仟翊沉郁说道:“倒不是不难受,只是哭没用。” 劭泽闻言却忽然怅然了,沉默了许久不曾说话,赋仟翊见他不语,继而问道:“怎么了?” 劭泽道:“京城名门的小姐,我见得不少,像你这么不矫情的,倒独此一份。” “新鲜吗?”赋仟翊反问道。 “那倒不,毕竟咱们近卫军营里做饭的女兵更不施粉黛。” 赋仟翊倒不是看不起做饭的女兵,只是觉得她幽萤都尉出身,自幼勤学武艺,甚至琴棋书画,可谓废寝忘食,毕竟和那些做饭的士兵不一样。 “你是想夸我还是想骂我的?” “自然是夸你。”劭泽连忙说道:“仟翊,对不起。” 赋仟翊明白劭泽究竟是为何道歉,却不想接这个茬,只道:“劭泽,你我在一起不需要说这些。你看,我从不叫你殿下。” 劭泽自然是只道赋仟翊的好,她向来是无条件站在自己这一边,尽全力回护,自他认识赋仟翊开始,也同样从未将她当做过什么下属,于是道:“你若叫我殿下,估摸我们两个也没今天。” 提起此事,赋仟翊不由想到两人刚刚认识的时候,虽然很莫名其妙的遭了些波折和危险,劭泽也算是对她回护有加,险些丧命,虽然说起来那些日子劭泽八成是为了观察她适不适合做自己的王妃。 想到这里,她不禁问道:“喂,你当初那么认真的观察我,图什么呀?明明那么多可选择的余地。” 提起此事,劭泽却是怅然道:“我挑剔。” “啊?” “自然是近卫军幽萤都尉赤鸢,声名在外,我赶着一睹真容,却不料见到你,突然移不开眼了。” 赋仟翊听着劭泽这么说,自然知道他是移不开眼的,本以为他能多少绷着点王爷的面子,却不料这么轻易就承认了,反倒有些意外:“当真。” “不然呢?我堂堂一个王爷,坐拥大片封地,我疯了,陪你去死吗?” 劭泽不咸不淡地怼了一句,虽说话不中听,赋仟翊还是觉得百般对不起他,想到当年在左翼城他们二人和段鸿羲险些为那些江湖杀手所杀,万分凶险,她仍旧心有余悸。 “你手中有珈谜当年派江湖杀手杀我们的证据,为何至今不用?今日大皇子和珈谜同时制造状况,我觉得对我们实在是致命打击。” 提到此事,劭泽沉默半晌,说道:“此事还需再议。这样的证据,留到关键时候再用。” 说罢他见赋仟翊不语,继而说道:“今日之事,我定为你讨回公道。” “我不需要公道。”赋仟翊闷闷不乐地说道:“我只希望我们一切都好。” “我们会如愿的。” 劭泽轻轻地抱着她,缓缓将自己的内力渡到她身上运转一周,这样周而复始地直到天际亮起鱼肚白,方才沉沉睡去。 殿宇尽头的琉璃花瓦犹自磅礴,鎏金的飞檐各具形态地卷翘着,拜阳殿中,华音初落。 金银丝纹流彩云锦的绛红色华服服帖地勾勒出主人的妙曼身姿。她斜靠着金鸾朝凤的椅背,慢慢品着春日清晨凝在枝梢的露水跑的松针茶,嘴角勾起妩媚的弧度。 灵流着一身纯黑的暗纹宫装坐在一旁,缓缓向茶壶中添水。 热腾的水汽从桌面上升腾起来,将两人的视线隔出层层雾气。 “蔽水山脉的石松……”珈谜笑着将手搭上灵流的肩:“你费心了……可是好苦呢……” 灵流并不闪避她的手,只温顺地垂下眼去:“这种风里来雪里去的石松汲取了最清凉的雪水,清热去火。” “话是这么说没错……”珈谜收回手继而抿了一口茶:“可是这也太难喝了吧?你喂我喝吧。” 灵流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却立即换上一副柔软的表情:“先苦后甜,这石松后味很足,我为你岂不是可惜了这稀世良物?” “喂,你若非是嫌我……”珈谜玩笑似地抓起一个垫子正要向他砸去,却被屋外的告进声顿住了动作。 螣蛇校尉规矩地走进殿中行礼:“皇太女,段鸿羲求见。” “段鸿羲?”珈谜目光闪动,眉心皱了皱:“他又来做什么。” 灵流眼里闪过一丝不解:“我也不知道。” 珈谜这时撇了撇嘴道:“总不是知道我欺负了赋仟翊,来找我算账的吧?” “皇太女对待赋仟翊……确有些过火了。”灵流犹豫着答道:“其实宣王……或许并无针对皇太女,这档子事一出怕是以后……” “不论怎么说我都是皇太女,大皇子也好,劭泽也好,想夺取我的位子怕是嫩了点!我早晚要将他们都收拾了!”珈谜打断了他的话,说到这却意味深长地看着灵流。 螣蛇校尉已经年逾四十,早已习惯珈谜在他面前与各种男宠卿卿我我,此时丝毫不觉尴尬,只是在一旁静立着等待珈谜的吩咐。 珈谜幽然吩咐道:“传他进来吧。” 这时灵流忙松开揽着珈谜的手,自沙发上蓦地站起身来。 “皇太女。”段鸿羲很快站在拜阳殿中,恭谨地行了礼。 段鸿羲一袭白色绣黄纹直裾,身形翩然挺拔,静静站在那里的时候颇有清爽脱俗之感。珈谜欣赏地看着他:“听闻你彻底被护天军除名了?” 段鸿羲无谓一笑:“技不如人,实在惭愧。” 珈谜幽然站起身来走到段鸿羲面前忽然伸出手要抚摸他的脸颊:“所以你决定来投靠我了吗?” 段鸿羲及时躲开并后退了一步:“皇太女说笑了。我今日是专门来向皇太女谢恩的。” 珈谜挑了挑眉毛:“此话从何说起啊?” “日前鸿羲因为赋仟翊的事情冲撞了皇太女,皇太女非但不怪罪,还……” 珈谜烦躁地一摆手:“你且说真话吧。” 段鸿羲道:“来和皇太女做交易。” “交易?”珈谜被段鸿羲闪了脸,却并不觉得尴尬,只道:“你如今什么都不是,拿什么和我谈交易呢?” 段鸿羲虽然输掉了比武后立即被护天军除了名,站在珈谜面前却丝毫不因地位的缺失而心虚,反而从容笑道:“是与不是原不在于那一纸委任状,正如灵流,他跟了皇太女只是一名近身侍从,却依旧高贵优雅可为皇太女分忧。” 灵流对段鸿羲的到访感到十分不解,自他进门之后一直盯着他的目光就没有移开过。段鸿羲早已不似从前一般冲动叛逆,此时此刻他站在珈谜面前凭空多了一分从容与傲然。 他蓦然笑道:“愈发会说话了。” 段鸿羲敷衍一笑:“灵师兄风采依旧。” 灵流在这一刻终于拉下脸来。他从段鸿羲投向自己的目光中捕捉到的并不是以往的亲切感,而是一种刻骨的嘲讽与敌意。他看出段鸿羲此时不是在说笑,而是真真正正将他视为卖友求荣的敌人! 珈谜就站在段鸿羲的身边,在他说话的那一刹那,虽然语气显得波澜不惊,她还是感觉到一股透彻的寒意。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段鸿羲,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你想谈什么交易?” 段鸿羲道:“我在护天军的前途如今是没有了,但凭我的功夫,相信其它军种还是十分欢迎我。只要皇太女帮我写一封推荐信,我可以替你办事。” 珈谜闻言眼前一亮,却很快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这样的承诺未免太无趣了些,你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又怎么帮我办事呢?” 段鸿羲闻言犹笑:“皇太女想不想将那大皇子的兵权一分为二?或是把近卫军收为己用呢?” “就凭你?”珈谜悠然瞥了他一眼,那样子尽是邪魅之色:“你能做到吗?” “皇太女不信我?”段鸿羲反问道。 珈谜伸出食指慢慢摆了摆:“我不是不信你的能力,是不信你的忠诚。” 这时段鸿羲忽然大笑:“皇太女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打开了递给珈谜。 珈谜似信非信地接过信纸来看,却见那上面赫然印着大皇子的手章,而信的内容则是向工部尚书顾沧楠索要银两,不由噗嗤一下笑出声:“这个大皇子还真是饥渴难耐,要钱都要得这样心安理得。”说着不由看向段鸿羲道:“你是如何得到这东西的呢?” “身为皇太女,只需验收结果便可,至于办事过程那是其他人的事。”段鸿羲不急不慢地说着将那信纸轻松从珈谜手中抽走:“这信若皇太女不需要,我交给宣王殿下也一样可以达到我的目的。” 珈谜见他一把抽走信纸,不由问道:“那你为何首先来问我,而不是劭泽呢?换言之,是否你也认为劭泽有了争夺皇位的心?” 第149章 “鸿羲,皇太女面前不得胡言乱语。”灵流听珈谜如此问忙道。 段鸿羲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这世上竟真有饱受强权迫害还不稀罕权利的人吗?” 珈谜听了他的话不由满意地频频点头:“我就喜欢你有话直说。” 段鸿羲不卑不亢地淡笑着接着说:“至于我为何先要来问你,当然是我觉得得到皇位,还是你的胜算更大。” 话里话外段鸿羲干脆丢掉敬语直接称皇太女为“你”,这样的行径让灵流大失所望。他心知是因为去年激发段鸿羲体内灵能的事被他知晓而产生怨恨,却不明白他为何忽然站出来投奔珈谜。虽然段鸿羲被护天军除了名,理论上段家的人也绝不会允许他归入他门。 段鸿羲虽然聪明,但在人情世故上却不十分开窍,以他的脑子,方才和皇太女周旋的几句话几乎是不可能想到的。除非他背后有一个为他指点的人。灵流总觉得段家始终掌握着近卫军,不需要搅入皇权斗争,而熙宁夫人应当知道他留在拜阳殿的意思,看段鸿羲对他的态度,熙宁夫人应当也不曾和他说过什么。这样一来能指点段鸿羲的,只有赋仟翊。 或许也不是赋仟翊吧?赋仟翊刚刚在拜阳殿吃过亏,应当不会这么快就想出让段鸿羲搅局这种馊主意。 珈谜的笑容如春风一般和煦盎然,并添了几笔得意之色:“以前竟不觉得你是这样一个会讲话的人。” “那是因为……”段鸿羲随口说着,忽然顿住,半晌才补充道:“我只说真话。” 珈谜不以为然:“那么如果我说让你去征海军,你可以吗?” “可以。”段鸿羲道:“我和征海军统领之女周慕雨是旧交。” “那么……”珈谜小心地从他手中将那信纸拿回来:“成交?” 段鸿羲躬身行了一礼,笑道:“两年内,征海军一定易权皇太女。” 珈谜闻言高兴地打了个响指:“我就喜欢你这种直爽的人。” 天已大亮,劭泽蓦地惊醒。赋仟翊身体虚弱,竟不知何时睡着,转头见赋仟翊睡得正沉,忍不住伸手为她捋了一下凌乱的发丝。 “对不起,仟翊。”他忍不住说道。 为了以防万一,劭泽还是请来御医为赋仟翊仔细检查了身体,而那御医把了脉后却直皱眉。 “可是有何不妥?”劭泽问道。 “王妃寒气侵体,怕是这胎保不住了。”那御医沉声说道:“臣立刻开一个调理的方子,王妃还年轻,调理一两月就会好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赋仟翊虽然和劭泽订婚,却并未行大婚之礼,又怎会怀有身孕? “什么?”赋仟翊蓦地从床上坐起来:“你是御医吗?怎么净会胡说!” “王妃莫要动气,孩子还会再有的,只需好好调养便可。”御医仿佛早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不慌不忙地说道。 “你胡说!”赋仟翊一把将站在床边的御医推开:“我还是……而且我还来着月事。” “老臣斗胆,王妃并不曾来月事,有所落红,是因为落胎导致的出血,这个症状隔日就会消失。”御医不慌不忙地说道。 劭泽闻言已是惊愕不已,见赋仟翊如此激动不由问道:“怎么回事?” “这根本不可能啊!我和你从未……” “和王爷没有,不代表和别人没有。”络涵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道。 “络涵!你不要捏造事实、无中生有!”赋仟翊经历昨日整天的折磨纵使踏实地睡了一觉,却仍旧没什么力气,大声吼出这句话后便觉得浑身软弱无力,呆呆地坐在床上动弹不得。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络涵道:“你若心怀坦荡,还怕人说吗?” “正因为我心怀坦荡才不许你乱说!”她死死攥着被单,几乎要将那被单攥出水来。 “你和段鸿羲不是走得挺近吗?”络涵冷冷道:“听闻经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整晚都不曾有人离开,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和段鸿羲只是好朋友,没有男女之情。”赋仟翊没好气地道。 “这世上男女之间难道真的会有纯洁的友谊吗?”络涵冷笑:“你哥哥不照样和你的那个小侍女……” “住口!”劭泽厉声喝道:“都滚出去!” 络涵无所谓一笑,低身福了福,给御医使了个颜色,和御医一起退了出去。 赋仟翊干望着劭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反倒安静地闭上了嘴。 劭泽笑着顺着床沿坐在床边的置鞋梯上:“若是我们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还做什么夫妻?” “可是看你刚刚的反应,明显是惊愕。”赋仟翊撇嘴道:“你敢说你不怀疑?” “络涵的小性子罢了,这些年她一直这副样子,你不要见怪。”劭泽顾左右而言其他:“这次是我不好,害你受罪。” 劭泽说罢见赋仟翊不语,却忽然想起了旁的事情,说道:“还有件事情要说给你。我日前得了大皇子向工部尚书顾沧楠索要银两的书信,交由段鸿羲让他给了珈谜。” “鸿羲?”赋仟翊闻言不由皱眉道:“你是想鸿羲假意投靠珈谜,实则帮你办事?” “可有不妥?”劭泽问道。 “段鸿羲没那脑子,让他帮你办事还行,反间这事他早晚会给你弄砸。”赋仟翊道:“段鸿羲何时和你走这么近?为何我一点也不知道?” 劭泽闻言不由笑道:“有些事是蓄意而为之,有些人却是一见钟情。我也不知为何偏偏觉得他很靠谱。” 赋仟翊耸了耸肩:“区区一纸信函便能得珈谜信任了吗?” “这倒不是,”劭泽摇了摇头:“只要能让珈谜信他不是我的人就行。” 赋仟翊闻言微微叹气道:“说起财政问题,几乎人人都有,珈谜就算得到了那东西也未必敢用它扳倒大皇子。留着也就是废纸,反倒信函失窃会让大皇子提高警惕,这样真的好吗?” “其实这信是工部尚书顾沧楠亲自交给我的,我摸不清他心之所向,索性将这烫手山芋交给珈谜,这也不见得是坏事。”劭泽道。 “你交就交了,为何偏偏让鸿羲去跑腿,万一顾沧楠是帮珈谜办事,鸿羲岂不是很危险?”赋仟翊听着他的话便觉十分不妥,不由埋怨道:“鸿羲和我可是自小的挚交,你可别把他栽进去!” “话是我教他的,但是这事却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知道珈谜最想得到征海军的大权,想通过珈谜的关系到征海军服役。”劭泽道:“我想着这样也好,目前他在近卫军的前途算是断了,他又不擅经商之道,更不善政坛文官那些琐事,不如换个军种发展,或许还会有大的作为。” “可是征海军不是你力所能及啊。”赋仟翊不由道:“大皇子若知晓此事,还不得把鸿羲折腾死?” “据他所言,前几日各军种统领选拔赛征海军夺冠的周慕雨是他的旧交,若是她统领征海军,自然也亏不了段鸿羲。周家和大皇子走得近,段鸿羲到了征海军,大皇子也只有拉拢的份。惜才之心人皆有之。” “鸿羲近几个月总是躲着我,我也没机会和他聊聊,倒是那珈谜蓄意拉拢箬竹。” “以你和江箬竹的关系,想必拉拢是不成的吧?”劭泽闻言并不惊愕,却及时问道:“她既肯和你说,一定是心中已有了计较。” 赋仟翊听到这里忽然有些心虚,她尴尬笑道:“我和她闹了些矛盾,现在还不知道。” “其实珈谜身边有灵流跟着,不足为惧,倒是大皇子总领两军大权着实让人忌惮。” 赋仟翊听到这里忽然沉默下去。在珈谜宫里那数个时辰让她忽然意识到,这条夺权之路并不是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互相陷害一番、表现一番便能走到终点的。 这其中很可能会踩踏着很多人的尸体、蹚着鲜血。这条路一旦走上去就如同将自己的脑袋提在手里随时准备着在需要的时候投掷出去——或许不是提着自己的脑袋,而是很多人的脑袋。诚如蔚统领,诚如络音。 或许她并不喜欢络音,却不得不承认他的信念和勇气绝非一般人所有。 “王爷!”正当劭泽开口说话,络涵却急匆匆撞开门道:“大皇子在陛下面前参了护天军段统领一本,说护天军私募府兵的事。现下四军统领都已经进宫了。” “看来事情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劭泽几步走到衣架处扯过自己的披风便急着往外跑。 “你干什么去!”赋仟翊从床上一跃而起便要拦。 “这么大的事,我不该过去一趟吗?” “你胡闹!”赋仟翊说话的功夫已下了床上前夺过他的披风:“陛下明令你不得插手四军的事,祸兮福所至,福兮祸所归,还没到最后一刻你不能乱来!” 劭泽心神不定地以右手紧紧握着左拳:“他若不是手握证据,是不会去和玄封帝公然交涉的!我本和段统领商议调离那些府兵去蔽水山脉,也已经派卓然去办,不知道办得怎么样。万一来不及,只怕事情更加麻烦了。” 赋仟翊七手八脚地穿着衣服。她匆忙自拜阳殿来到神渊阁,手边只有那一件深紫色绣红鸢的长曲裾。她和劭泽同是近卫军的非编制将领,她的代号即是赤鸢,她爱极了这种曙红色翱翔长空的大鸟,衣服上也常常出现这种动物的刺绣。 劭泽急着帮她一起将衣服穿好后赋仟翊稀里糊涂地在房中找着妆台,却想起这原本是劭泽的房间,是没有妆台的。她只好抓起一支发簪随便挽了个发髻便随着劭泽出门了。 此时的拜阳殿。 珈谜靠在贵妃榻上慢慢看着公文,忽然问道:“我忽然想起了从前的蔚统领,和雩珩公主总能感觉得你和劭泽也有着很多相通之处呢。” 灵流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住:“您怀疑我是劭泽的人吗?” 珈谜并不理会他的问题,继续自顾自说道:“总觉得你最近更关注四军的动向。” “何出此言?”灵流听得她的话继续手中的动作整理着卷宗,问道:“一个国家,若都是些力量微薄的人,并不足以保家卫国。我关注四军,自然是关注我们国家的兵力。” “保家卫国?”珈谜眼中仿佛有一潭水在流动:“灵流,你跟我这么久,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豪情壮志。” 灵流这时心中一动,停下手中的事走到珈谜面前恭谨地跪下:“你不知我有这等豪情壮志,我却知你不是如外人说得那样荒淫无度。” “此话怎讲?”珈谜神态如常,眼中却忽然萌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惊喜和期待。 灵流微微一笑:“你自小见惯了宫廷各种险恶斗争,知道慧皇后杀死你的生身母亲于是发誓有一天要替她讨回公道。于是你刻意讨好慧皇后,勤于朝政得了皇太女的位置,却被她百般压迫算计。那年或许真是络音杀了皇后,但我知道那时你也是暗中派了杀手的。皇后平日深居简出,身边高手林立你很难得手,唯独那个时候是个绝佳的机会。” “为了给我娘报仇?”珈谜反问道。 灵流微微蹙眉道:“或许不尽然,你也是为了……魏麟。”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不得不抬首看向珈谜:“虽然旁人眼中你玩弄男侍成瘾,和魏麟虽然生下世子却迟迟不肯成婚只是为了防止魏麟分权于你。事实却是,慧后不许你们成婚,她伺机杀了世子,杀了魏麟,企图利用这些强权威胁你永世受她操控。你真正的崛起其实是从她被杀才开始,其实你一点也不恨络音,反而很感激他替你除害。至于你的严苛狠厉,或许只是被逼无奈。在慧后的强权压迫下你除了学会狠辣听从她的指令,别无他选。” “你倒是能看得懂我。”珈谜深深叹气道:“或许这偌大的惑明也只有你能懂我一些。追捧我的那些男人,无一不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一些官职权位……或许你不一样。” “其实……我和他们是一样的。段鸿羲虽然不懂事,有句话却是没有说错,谁不贪慕权利呢?”灵流笑道:“你位高权重,本就是众矢之的,我只是在跟了你以后才渐渐了解了你的苦衷与无可奈何。其实你是想干出一番事业的,然而前期是因为受皇后的压制,后期却是因为前期打下了坚不可摧的地基难以焚毁骑虎难下而已。” 珈谜这时不由苦笑:“灵流,那依你看我是不是没救了?” “你一定要皇位吗?”灵流忽然问道。 珈谜神色一顿:“这就是你跟着我的最终目的吗?” 灵流微微摇了摇头:“我同皇太女一样有心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做起。我并不是劭泽的人,我是真心辅佐你。” “我是皇太女,胜算自然大得多。”珈谜道。 “皇太女……”灵流缓缓重复着这个词:“历朝历代又有几个皇太女可以得善终?皇位只有一个,皇太女却不是唯一的。若真的有生命危险,你真愿意拼了命死在这个位置上而不求自保吗?” 珈谜并未被他问住,反而笑道:“权利……是那样好的一件东西,我被皇后压迫了三十年,我不想再过被人压迫的日子了。若是一生都要看旁人的脸色,我宁愿死。” 灵流脸上在这短短的几秒迅速闪过很多种情绪,终而他释然道:“我知道了,那就请你尽全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不要回头。” 珈谜伸手搭上他的肩:“你今日是怎么了?这样心神不宁?” “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灵流忽然问道。 珈谜闻言意味深长的一笑:“我的灵流,当然是坚韧、深刻、善良与聪慧的,你对我这样的评价还满意吗?” 灵流莫名其妙地牵起嘴角:“何以见得我是坚韧而善良?” 珈谜道:“自你进了拜阳殿,拜阳殿的各种严厉法规几乎都被你废止了,这算不算善良?” “如果有一天我杀了人,你还会觉得我善良吗?” “佛祖降服了妖怪将其超度,这是仁义,那么杀该杀之人当然也是仁义。” “我知道了。”灵流淡然一笑,如一缕轻烟渺然飘起:“皇太女,只要这惑明江山还在,我们都能心平气和为这个国家做些事。” “你今日为何莫名其妙说起这些?”珈谜问道。 “我只是……”灵流在吞吐中忽然有所警觉,改口道:“这几日看那《贞观政要》,并不明白所谓仁治和法治。太宗皇帝发扬踔厉,却立了最为仁义的皇九子,眼下虽保全了诸皇子性命,也因着皇后专制带来了皇孙之间最为惨烈的宫廷争斗。成也仁义,败也仁义,这仁义却不知该当何解了。”半晌见珈谜不答话,换言之:“只当是戏谑,作为统治者,还是应当有些手腕。” “仁义……”珈谜呢喃着重复这个词:“仁治是理想主义,是治理谦和有礼的良民,法治是为了给好人安心,给恶人以警示。对君子和小人,要分而治之。故而作为君王需要有两面性,对善人仁义是为了鼓励善行,对恶人严苛是为了免除后患。平白无故的宽恕是对人对己都不负责任的行为。” “古人不是常言‘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是为大同’吗?恪尽职守的人,也会感染身边的人直谅多闻,若是以德报怨,或许可以化敌为友。” “原谅只是解脱自己的托词。”珈谜对灵流所言丝毫不以为然:“农夫救蛇反被蛇咬,东坡救狼反被狼食的故事并不是虚妄之言。你以为你是君子,以德报怨宽恕了敌人,但若为猛兽总会咬人的。无所谓的宽恕只会让对方认为你软弱可欺。有句话说得好:杀人杀到死,救人救到活,说得便是不要给自己留后患。你懂我的意思吗?” 灵流的神色在此刻忽而释然:“我明白了。我们都首先学会自保,即不给别人第二次伤害自己的机会。” “最好是,一次也没有。”珈谜摆了摆食指,补充道。 次日早朝,天大晴。 工部尚书顾沧楠当即参了大皇子一本,将大皇子近两年向他索要银钱的证据完完整整地罗织成册递上。玄封帝龙颜大怒,当众斥责了顾沧楠,并免除他的一切职务流放乌络塔沙漠,并严厉指责帮着顾沧楠一起劝谏严查大皇子的一干大臣。 第150章 “大皇子自16岁接触政务开始,焚膏继晷,日日为我惑明的万里江山殚精竭虑。今日起自朝堂之上,谁若再敢妄言其贪污受贿朕必当予以重罚!” 此言一出朝堂皆沉默。珈谜默默用狭长的护甲勾着身前华贵的木质桌案,若有所思地和劭泽对视了一下,随即瞥开目光。 顾沧楠原本不该是珈谜的人。昨夜劭泽愈想愈发觉得事情不妥,便令赋仟翊派了北冕卫队的副尉金毛乔装前去顾府探查消息,不料却探听顾老夫人和顾沧楠之妹顾沧箬皆不知去向。 这便是珈谜的雷厉风行之处了。任何事情只要她觉得有价值,就会毫无顾忌地予以实施。故而今日顾沧楠在朝中弹劾大皇子之时并未有一丝退缩,即便被贬官流放,依旧大义凛然地说着一些忠孝节义的话。劭泽虽然不赞扬以威胁为本的和谈,却也着实觉得这不失为一个有效手段。 劭泽忽然自玄封帝的眼中看出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甚觉寒意四起。玄封帝以宽仁著称,玄封一朝鲜有死刑,对违法乱纪之人多以教化为主惩治为辅,但仁治并不是不治,纵使玄封帝不似先帝一般专打贪官污吏,但也算不得纵容。玄封帝此举只是在给众人传递一个明确的信息——他不接受政治斗争式的发难。 这时玄封帝的目光忽然落到了劭泽身上。 “臣有事启奏!”这时大学士邱易之忽然自坐席处站出来说道:“昨日傍晚北冕卫队的副尉曾便装去过顾府,臣不知这是否和顾沧楠今早弹劾大皇子有直接关系。” 劭泽很警醒地看向邱易之,却见对方的目光同时盯着他,心中不由困顿。邱易之是惑明内阁的老臣,今年已经76岁,本应与世无争只管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便是,却不知为何会在这关键时刻忽然站出来。 他看了珈谜,又看了大皇子,两人皆是丝毫没有表情,只管望着自己桌案上的卷宗发呆。 且不说当年蔚统领是近卫军统领,单论亲戚关系,劭泽也是当前近卫军统领赋恂的女婿。邱易之如此说,是□□裸地向劭泽发难了。 这时赋恂却不骄不躁地开口道:“北冕卫队虽为臣府上的嫡系部队,那副尉金毛却是从宫里麒麟卫队刚刚抽调过来,臣对他的背景并不十分清楚,望陛下容臣查清楚后再禀报。” “麒麟卫队,不也一样是你近卫军的人吗?”经历各军种统领比武选拔而刚刚坐稳靖野军统领之位的邱溯很快反驳道:“难道赋将军对自己手下的人都不了解吗?” “近卫军,担负着保卫皇城安全的重要职责,若以邱将军的理论,凡是服役于近卫军的军士皆不得与任何人有所往来,近卫军近三万军士则皆不得有亲戚朋友,必须断绝一切的社会关系。那么近卫军只需操练战场能力,不需认识朝中大臣。倘若皇城有所兵变,是否随便一个人夺了邱将军府的大印,近卫军就可当此人是邱将军予以保护?”不等赋恂开口,段鸿文却首先站出来指责道:“陛下,臣倒认为近卫军士不计功名亲近朝中各位大臣是职责所在,理应褒奖。” “臣附议。”军机枢密使谷宏裕及时说道。军机枢密使乃是枢密院正使正一品文官,负责所有军种的梳理协调工作,也负责传达和拟定军规指令,是惑明朝中一等一的权力机构。 故而谷宏裕一开口,便有诸多文官开口表示附议,弄得邱溯甚是尴尬。邱是惑明的大姓,朝中姓邱的官员不在少数,邱溯和邱易之并非本家,此时邱易之并未就邱溯的帮腔而对他予以开脱:“臣只是说明事实,并未说此事有何不妥,各位将军真是言重了。” “武将就是没脑子。”殿内空旷不已,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话便在大殿回响着,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护天军不拥于任何势力,段老将军任职期间每遇类似事都是沉默不语,段鸿文上任以来也多为低调,今日却忽然在朝堂上为赋恂帮腔,引起了一概人等的强烈重视。 事实上段鸿文和邱溯年龄皆不过30,又都是武将,万万想不到那么多,只是快言快语说出所想,并不忠于哪方势力。这点虽然有些人不明白,劭泽、珈谜、大皇子等却是心知肚明的。 自邱溯上任以来,大皇子明显觉得和靖野军的关系略微吃紧。相比从前的老将军,这位邱溯却是个水米不进的主,不论大皇子的人如何示好,自邱溯口中都只得一句:为国效忠。好在靖野军多年来追随大皇子,两位副统领皆是他的人,邱溯虽为统领,事实上在靖野军的权利却是遭到架空,说话并不作数。 当然旁人都会只当邱溯也是大皇子的人,特别是就今日朝堂上针对赋恂的指责更是坐实了人们对邱溯心之归属的认可。 大皇子不由在桌案下生生掰断了一支毛笔。 “庸才!”他在心中暗骂道。 事实上引起官员诸多揣测的并不是邱溯,而是段鸿文。靖野军心向大皇子多年已是众所周知,虽然大皇子私下里知道邱溯的不驯服,众人却不知晓。相反地,段家掌管护天军一百多年来始终对朝堂的权力斗争不闻不见,相传段家只有一条不成文的家训,即不参与皇权斗争,只效忠皇帝一人。 所有人的注意皆落在劭泽身上。 劭泽始终保持着沉默,倒是玄封帝首先开口道:“着刑部好好去查。查明回禀。” 玄封帝此言毕,劭泽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玄封帝下面却做出了令人惊愕愤怒的举动。 他环视了朝堂上的所有人后和珈谜对视了一晌,又将目光放在劭泽身上:“朕听闻宣王近来身体不适,可还严重吗?” 此语一出,劭泽的目光忽然变得惊诧,随即转为犀利和愤怒,最后幡然悔悟。玄封帝经历昨天的一番事并不对他的竭力营救有所感激,反倒认为他是自私自利为自己的名声着想,此刻正想找个理由卸了他在朝堂的各项权利,怎可能放弃这个良好的机会? 若此刻他说身体并无大碍,玄封帝定会扣以赤心奉国、寝不遑安等亦褒亦贬的高帽来堵他的嘴。换言之,若玄封帝一心想贬了劭泽,不论他如何据理力争都是主不附廟,名不正言不顺。 他索性反客为主,请辞道:“多谢陛下关心,近日来臣身体确有不适,虽能强撑着上朝,说话办事难免力不从心。” 玄封帝早有十分的把握能暂时让劭泽远离朝政,也做好了应对劭泽各种辩驳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劭泽竟会顺水推舟遂了他的意思。心中倒反而觉得不踏实,担心劭泽有着其它的预谋。然而话语一出,此刻倒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将场圆下去:“朕体谅你终日辛劳为公,这两年月便免去你的早朝,在府里好生休养吧。” “谢陛下体谅。”劭泽波澜不惊地深深叩首,毫不理会朝堂上或担忧或疑虑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 既然玄封帝早早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么取得皇权与是否上朝便没什么必然联系。他甚至有些后悔当日对两位夫人的阻拦。 赋恂虽明白其中的缘由,心中也不无忧虑重重。劭泽在朝中的势力多半依赖于雩珩公主的陈年旧网,在蔚统领和雩珩公主相继去世后对发展额外的关系也并不积极,这无疑会对他的夺位计划产生阻碍。他本人也曾多番告诫,仍旧无用。于是回家就急着找来赋仟翊细细分析了朝堂状况吩咐她对劭泽加以规劝。 赋仟翊也不明白劭泽为何不乐忠于朝廷命臣,反而将目光放在几乎不会得到重要官职的段鸿羲身上。当日劭泽自宫中搬出,她便去了宣王府。 “你考不考虑解释一下你的焦躁?” 劭泽在房中安静地煮着茶,却将茶频频倒洒,最终气急败坏地将茶壶扔在茶桌上,深深叹气。赋仟翊倚在门口不愠不火地问道。 劭泽沉默了半晌,直到赋仟翊坐下来重新将茶具摆好才开口道:“那玄封帝眼中只有他一双儿女的福禄双全,根本没有这个国家。” 赋仟翊神色一转,慢慢说道:“难道昨日拦他之时是为了他爱人胜于爱己吗?” 劭泽神色一动,却不予以评论,只默不作声地将仅沏出的半杯茶戳在赋仟翊面前。 赋仟翊伸手摆弄了两下茶杯,道:“真的有人在坐了那么多年皇位后还将江山当做是大家的吗?” “我以为那皇帝心向百姓,会看清其中的利害,不想他却满心只想着他们家里的荣辱富贵!” “你倒真敢想!”赋仟翊无所谓道:“你只想着不去伤别人,但你不能要求别人不伤你啊。如果我是玄封帝,我也不会禅位于你。” “我倒不指着他禅位,但至少不应该把我并作扰乱他朝堂的人吧?”劭泽愤愤道:“真是小人。” “你心也不大。”赋仟翊见他心情不好,不由调侃道:“他恩将仇报,你就不能以德报怨吗?” “我就心胸狭隘,你不知道吗?”劭泽没好气道:“你要有主意就快说,别绕圈子!” “玄封帝不是希望珈谜继承皇位,大皇子辅佐吗?”赋仟翊端起茶杯喝了那半杯煮得过火的茶,接着道:“最好的法子就是既要让他倆明目张胆相争,又要显出你的重要性。” “就是我不管自己的事,去帮他们两人其中之一?”劭泽不可思议道:“真是个落井下石的好主意!” “所以毁了这两位的好名声,还有可能借尸还魂抢了他们的人……” “你不觉得现在再这么做太晚了吗?” “但是人性贪婪啊,如果他们真心和你合作,资源可以共享,不真心的话,休想得到近卫军啊。”赋仟翊挑挑眉:“而且就算不真心,他们也更不想让对方获得你这么好的资源。况且,今日在朝堂上,鸿文大哥可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极有可能还打着护天军的主意。” “你真是愈发聪明了。”劭泽听着她的话频频点头:“容我考虑一二。” “你的主意!不是我想的啊!”赋仟翊指着他说道。 劭泽若有所思地看着赋仟翊道:“你何时也学会说话只表三分意了?” “我是表了七分,剩下三分是你猜的!谁得的结论主意就是谁出的!”赋仟翊丝毫不让步。 “行,我出的。”劭泽摆了摆手表示让步。 “另外……”赋仟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我总觉得你对拉拢朝臣并不热衷,可是他日就算是篡权登基,总要有多一些的人支持才是啊。” “什么叫篡权!”劭泽轻声斥道:“我们只需要看得清惑明未来或是能为惑明做贡献的人,他日我登基以后自然看得出哪些该用。” “你这话说的不对,有些人不服,你需想办法让他们心服才是,哪有这样放纵人自生自灭的!” “我也在寻找有用的谋事者啊。”劭泽说道:“我依稀觉得段鸿羲就不错。” “他手中无权无势的,又被护天军除了名,即使能干出一番事业也不可能得到便于支持你的实权啊!”赋仟翊说道:“能不能靠点谱。” “他是最靠谱的。”劭泽对赋仟翊的说法并不苟同:“我倒也不是不想拉拢那些人,只是觉得不该采用太多的贿赂手段,他日我要有了战功他们自然会糊过来。” “你是文臣,又不是武将。”赋仟翊白了他一眼:“不过说到这个,其实哪宫没有财政问题呢,单靠朝廷那点俸禄只能勉强够府里的日常运转,还哪有多余的钱款打点朝中上下?今天的事只能说明玄封帝还不愿查。” “明察秋毫可能能当个好探员,却当不了个好皇帝。我当然不是说玄封帝好,不过他这点确实很明智。打贪的话必要查清上下线路,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可是要满盘皆输的。” “为什么?” “就比如大皇子,我之所以不肯拿那信纸做文章也是这个原因,他后面可是靖野和征海两大军种,若要查他,怕是这两军上下都要牵连个遍,那还不得军队□□?要查也需得是查那些确定可以控制的线才行。” “那若是查你……”赋仟翊忽然笑道:“还不如查珈谜来得安全。” “我行的正坐得端,他们也没什么好查。”劭泽笑道:“哪像他们,留了一串的把柄让人抓。” “少在我这装清廉。”赋仟翊撇了撇嘴道:“近卫军那个勤务都尉李默和副统领邬名道可都是你的人。每个月的八百万两建设费用你可别说你没动过。” “你怎么知道?”劭泽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差:“此二人做事老练周全怎么能出此疏漏!” “幸好你没说这两人怎么能把这种事告诉我!”赋仟翊瞪了他一眼,不再跪坐,而是伸开腿活动了一下,方才盘膝坐定:“不是我说的,他们只是拿钱,可没把账目平了。” “当真?”劭泽眉头皱的很紧,听赋仟翊这样一说也紧张起来,不由道:“今日朝上那个邱易之倒是把北冕副尉金毛给供了出来,还不知道你爹准备怎么处理。希望不要扯出近卫军什么事才好。” “放心,我今日带那个金毛去查账,能平的都让平了。就算要查也查不出什么大疏漏。”赋仟翊始终不开口问劭泽那些钱究竟用来干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了现如今的情况:“今早上朝的事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放心,我父亲会处理好的。” “你……不问那些钱我拿去干什么了?”劭泽终究忍不住先问道。 “你想说自然就说了,不想说我问了你还是不说。”赋仟翊倒也一反平日好奇的表现,显得很无所谓:“另外,我将瑾儿带来了,今儿就给你留下,你随便打发那个络涵去哪都行。” “那些钱其实……” “行了,不想说不用勉强,没事我就先回了。”赋仟翊打断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哎!”劭泽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谁说我不想说了!” 赋仟翊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来这又是一件继络涵之后我才知道的大事。” 劭泽闻言不由笑了:“你这可是在吃醋?” “我有什么好吃醋的!” 劭泽倒不以为然,好言劝道:“她和你哪里有可比性?” 赋仟翊不由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那才算是名门贵族。” “我若想娶名门贵族,还用得着和你死磕?”劭泽说道:“你自然有你的好处。” “哪里好?”赋仟翊依旧本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态度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这婚事说到底我是稀里糊涂,但你可不像是稀里糊涂的主!” 劭泽深深看着她的眼睛,神色中流露出一种怀念的意味:“那年麒麟卫队和梼杌卫队的综合演练中,我就觉得你十分的不一样。并不是战术还是功夫了得,而是非常懂得取舍。有舍才有得,在我那时还患得患失的年龄,你的‘舍’做得实在让我佩服。” “综合演练?”赋仟翊不由质疑道:“八年前?” 劭泽正色道:“要不然朝中重臣这么多,我父亲令我收你当小妾也无妨,为何一定要你做正妃?” “这话说得不好听!”赋仟翊蹙眉,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你从那时候便关注到我吗?” 劭泽点了点头。 八年前,近卫军统领将军赋恂还只是麒麟卫队的校尉。 赋仟翊作为近卫军的非编制将领隶属于梼杌卫队。非编制将领,即为平日里不定期参与近卫军训练,却不参与执勤的领头人物,小到某一特勤队特别领队,大到可领整个卫队甚至调度近卫军的校官。近卫军编制齐全,而非编制将领即是可以在战时临时录用代替原本领头人员的特别行动人员,往往武艺高强,思维缜密,但绝大部分都只由近卫军几个为数不多的高级将领所掌握,下面的人甚至不知道这些人姓甚名谁,来自哪里。每个部门得到的非编制将领资料则只是代号、性别和专长等几个模糊的特征。 那时赋仟翊只有16岁,隶梼杌卫队天狐特战队的特别领队,代号赤鸢。她自近卫军中便始终戴着面具,那时军中几乎无人知晓她到底是什么人。 赤鸢这个名字开始大振正是因为输了那次演习。对,没错,赋仟翊是输出的名声,不是赢出。 赋仟翊在梼杌卫队以灵活作战能力著称。仅仅十六岁便能独闯皇宫宫禁窃得皇宫珍藏典籍——当然这都是训练内容。由于她带领天狐特战队在多次梼杌卫队自行组织的演习中频频夺冠,其攻守方式之刁钻和变幻莫测皆十分受当时梼杌卫队校尉阳敏盛辉的器重。天狐特战队只有15人,是梼杌卫队中最为杰出的主攻特战队,故而在这次演习中阳敏盛辉将斩首敌军主将的终极任务交由他们。除去天狐特战队的队长,赋仟翊是那第16个。 她自始至终琢磨的并不是如何斩首敌军主帅,而是如何在行动过程中让这16个人顺理成章地“阵亡”。 这次演习以皇宫作为背景依托,上自皇帝,下自太监宫女都必须遵守演习规则并全力配合演习。麒麟卫队仍旧负责皇宫的保卫工作,而梼杌卫队则负责攻入皇宫干掉麒麟卫队的总指挥官赋恂。 “虽然这只是一场演习,但是我希望大家能将它看作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严肃对待!这不仅关乎我们梼杌卫队的形象,更是各位晋职晋衔的绝佳机会——当然原则还是安全第一。”阳敏盛辉是这样嘱咐的。 第151章 但同时阳敏盛辉还有一句话私下嘱咐了赋仟翊:“若有绝佳机会干掉赋恂,你尽可能努力去做,可以先斩后奏。若真的不小心误杀了赋恂也不用怕,演习总是会有死伤的。” 当然也是这句话激怒了赋仟翊。原本赋仟翊只想着随便打打就好,此言一出,她忽然间发觉了这其中的猫腻——也就是所谓政治斗争。原来阳敏盛辉这样希望赋恂死。 “可是为什么呢?”赋仟翊问道。 阳敏盛辉自一开始便十分看好赋仟翊,有意想将她培养成自己的人脉,故而在此事上也不多加隐瞒,如实道:“你年龄不大,照理应当叫我一声叔叔,我有话便和你说明白吧。你在近卫军服役时间不长,想必你家里走通关系把你送到军中历练也希望你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光耀门楣。我想争夺正二品作战都尉,但那麒麟卫队的赋恂一直是我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若是要在这次演习中废掉他,那么那作战都尉一职便必然是我的了。赤鸢你应当明白,我若再升一级,连带着你的前途也会更光明。” 传统意义上,近卫军的非编制将领只有三类,一类是官宦子弟,一类是富商子弟,另一类则是稍微有些门路但门第不高的中阶人家。官僚和富商将子女送入军营不过是想混个名声,往往都会通过各种关系委托军内人士对其子女多予照顾,而中产阶级则甚少具备这样的实力,往往是单凭武艺,至于其他方面则无人问津。很显然赋仟翊被阳敏盛辉当做是这一类没背景的中产阶层。 当然如今想来也是多亏了这点,否则赋仟翊又怎能有机会打了这样漂亮的一仗光耀门楣? 天狐队长主张兵分两路,一路自正面进入麒麟卫队办公区域炸毁营地,另一路从后方包抄直接斩首赋恂。 阳敏盛辉给予的明确指令也是如此。而赋仟翊却主张要打草惊蛇,首先了解了麒麟卫队营区的防务部署再引蛇出洞最后来个釜底抽薪端了他们的大本营。 然而话却说得极为委婉,用了很多“大约”、“差不多”、“有可能”之类模零两可的词。在平日里的训练中阳敏盛辉早已习惯赋仟翊当断则断的性格,故而在赋仟翊提出这个套路时他只当赋仟翊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坚决按他最开始的方案执行。 最初的方案,即为一组人员负责调虎离山,另一组人员直接冲进去强攻。 赋仟翊自然知道以她的功夫,强攻也一定能够直接攻到赋恂面前,只是如今她不想这么做。 于是在第一组人吸引敌兵的时候,她就不小心崴了脚,又被流箭打伤了手臂——演习用的箭头皆是木质圆盘状,为了防止伤人,制作时故意加大了受力面积。但若被击中还是会暂时影响战斗力。 这时她便又主张天狐队长引用她那一套攻略,但由于败坏的态度,她的建议并没有被天狐整个特战队加以应用。于是她便单枪匹马冲进了麒麟卫队营区直奔赋恂营帐,却在刚一掀帐门时分被卫兵戳中了后心。 “我身上可有一个信号弹,若是成功杀了赋校尉便可以放出去报平安,你们可千万别拿!还有,我外面还有十几号特战队员在等我好消息,你们可千万别准备围攻!”赋仟翊盯紧了赋恂说道。 当天狐卫队看到信号弹升空的时候均以为赋仟翊已然得手,纷纷冲入营中,顷刻被集体射杀。梼杌卫队看到信号弹的时候便以为此局已胜,纷纷丢掉盔甲欢呼庆祝,阳敏盛辉也兴奋异常地纵马去麒麟卫队查看情况。正值此时被麒麟卫队的弓箭手“射杀”。 “你们麒麟卫队犯规!”梼杌卫队校官秘书见状随着阳敏盛辉一同闯入麒麟卫队营区据理力争:“挂掉主帅则为演习结束,为何还要拿弓箭射我们阳敏校尉?” “阳敏校尉。”赋恂笑着向他抱了抱拳:“你挂了,说明演习刚刚结束。” “什么?你……”阳敏盛辉上下打量着完好无损的赋恂,又看到旁边被绑在帐中的赋仟翊,不由气愤地将手中佩剑重重摔在地上。 “对不起,阳敏校尉,我失手了,那信号是他们发出去的。”赋仟翊挫败地说道:“我没办法通知你们。” “你若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信号在你一个小丫头身上!”阳敏盛辉狠狠指着她一字一顿说道。 赋仟翊犹豫道:“赋校尉神机妙算,料到会有此局,便找女官搜了我的信号弹去发射了。” “废物!”阳敏盛辉气得脸都歪了。 于是演习以麒麟卫队完胜结束。 原本这场演习结果不至引起军队高层对将领调整的重视,却是赋仟翊借力打力直接把事情捅到玄封帝那里。 事情起因是赋仟翊和阳敏盛辉反目成仇,阳敏盛辉坐实了赋仟翊违反军纪通敌叛组硬要罚下五十军棍,赋仟翊据理力争不肯伏法反而闹到了蔚统领那里。于是给诸人造成的印象即是赋恂机警判定敌军战术欲擒故纵轻松赢了此场演习,阳敏盛辉则因着演习失败严厉苛责下属。终而赋仟翊的五十军棍也没挨,反而被调离梼杌卫队,不久后赤鸢这名非编制将领便无故退役。 赋恂便是自那个时候起得到了蔚统领的注意并很快予以重用迅速提拔。 赋家原本世代经商,效忠近卫军也始终都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不值一提。直到八年前这场闹剧上演,赋家才迅速在军队的舞台上站稳脚跟。 当然这场演习的细节也落得十分精彩,被归于战术教学的一大示例广为传播。 近卫军中只有少数几个人直到赋仟翊则是当年的赤鸢。 “从那时起,我忽然发现这‘舍’与‘得’做好了竟有这样强的战斗力。”劭泽说道:“那时就觉得你与旁的女子不同。受得练武这份苦的女子多数执拗、倔强、桀骜,死心眼,而这些在你身上似乎只是一些附属品质,并不是主打。” “这真是个很高的评价。”赋仟翊丝毫不以为然地说:“可是你又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怎么就这么轻易下结论了?” “这话如何说起呢?”劭泽不由问道。 “当时阳敏盛辉给我的指示是直接杀掉我爹,说是演习失误不算犯法。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何必这么儿戏搞砸了演习还闹得这么大一出笑话?我主要是觉得身家性命受到了威胁,况且那阳敏盛辉这么毒辣阴狠根本不配做一方统帅。” “为什么不直接报告呢?”劭泽问道:“以我父亲的脾气,你若报告他是一定会去查的。” “关键是我没有证据啊!”赋仟翊瞥了他一眼说道:“就如我现在跟你说是络涵要去杀瑾儿一样,你根本不会信。” “这倒是。”劭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手探自袖中拿出一把短剑:“说正事,你看看这个。” 那剑鞘周身黑漆,无图无纹,看起来朴实无华。她接过来拔出短剑,忽然一惊:“好剑啊!” 只见那短剑泛着暗暗的白色光,铮亮锋利,只一眼她便知此剑削铁如泥,坚硬无比。 “这是仿着日月同辉的质量铸造的,造价昂贵。目前只得二十把。我想先暗地配发给近卫军三品以上的将领,慢慢的等制造完毕了再统一配发近卫军。这短剑若在战场上是可以克服灵能的。” 赋仟翊睁大了眼睛看着手中的剑:“这便是每月建设费用的去处?” 劭泽笑着点点头:“不然要如何呢?我拿这么大笔钱去买了蔽水山脉吗?” 赋仟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终赞道:“宣王好气度!”她端详着手中的短剑,叹了口气,遗憾地说:“就是看起来太普通了,和一堆烂铁一样。” “镌刻不也得花钱啊?”劭泽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茶桌:“也就只有这样的兵刃才最不容易引人注目。” “可惜啊可惜。”赋仟翊摇着头将那短剑放到茶桌上:“我还是这么爱慕虚荣。” 劭泽看着她忽然笑了,自坐榻上又取出一把短剑递到赋仟翊面前:“这才是你的。” 仍旧是纯一的黑色,然而剑柄处多加了傅家的家族图腾和赋仟翊最为钟爱的柳叶图,剑鞘则是雕工细致的翅羽纹样,对接处镶有多颗深蓝色猫眼石。 赋仟翊见到此物立即眉开眼笑地一把夺过来:“这才一看就像我的嘛!” 见赋仟翊自顾自地摆弄着短剑,劭泽强调道:“铸剑的事不宜外传,低调点。” “妥妥的!”赋仟翊兴奋地开口:“劭泽你简直太了解我了!” 劭泽轻咳了一声:“怎么感谢!” 赋仟翊意味深长地一笑,转眼间便拔出短剑向劭泽划去。 劭泽见状立即仰头躲过,及时从坐榻上站起后退数步:“谋杀亲夫吗?” “婚礼还没举行不算亲!”赋仟翊眉眼笑得弯弯的手持短剑便向劭泽刺去。 劭泽侧身抬左手挡住短剑,瞬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向前一带,压腕夺过那短剑,另一手却忙稳住她:“当心。” 赋仟翊不满地皱眉捶了他一下:“还能不能愉快点了!” “王爷。”络涵并未敲门推门便进,见到两人打闹不由脸色十分阴郁:“大学士邱易之来访,说有要事相商。” “那我先走了。”赋仟翊撩拨了一下被劭泽扯乱的头发说道。 “慢着。”络涵走近两步伸手拦了她一下:“大学士说最好你也在。” “手放下。”赋仟翊的笑意尚未从脸上褪去,平和说道。 络涵漠然瞥了她一眼,手却不曾听吩咐放下,反倒说道:“你这是命令吗?” “是建议。”赋仟翊回答得不愠不火,并始终笑脸相迎。 络涵无所谓一笑,却也不听她所言,依旧拦着。 赋仟翊好似恍然大悟地夸张点了点头,一手拽过她的手向反关节放下拧去。络涵一吃痛不得已跪在地上,大呼:“你故意的!” 赋仟翊也不想和她纠葛,立刻松了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道:“我不管你伺候了劭泽多少年,你需得记住,在这个王府,我说了算。” 络涵立即站起来,目中充满了愤怒:“论起出身我似乎还比你要稍好一些,你这么说话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络涵。”劭泽在一旁看着,实在忍不住开口道:“让邱大人在正殿等,之后我跟你谈。” 络涵深深看了一眼劭泽,却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 第152章 邱易之在宣王府正殿并不踏实坐着,反而匆匆灌下下人为他准备的热茶,来回踱步冷汗涔涔。 劭泽和赋仟翊一进入正殿,不等劭泽说些客套的官话他便冲过来一把抓住劭泽的手:“宣王爷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老夫一家啊!” 劭泽对他突如其来的求助显得十分不解:“邱大人莫急,坐下慢慢说。” 原来珈谜不仅绑了顾沧楠的老母亲和同胞妹妹,更是绑了邱易之的妻儿孙子。要挟顾沧楠弹劾大皇子,邱易之帮腔针对劭泽。 真是个好主意。赋仟翊冷笑:“不管是不是成功,都是她的好处!” “邱大人可是想让我替你想想对策?”劭泽问道。 “其实……”邱易之看了看劭泽,又将目光放在赋仟翊身上:“老夫是想求赋姑娘帮个小忙。” “我?”赋仟翊不解道:“邱大人,我无权无势的这些年,您说什么我也无能为力啊。” “不,”邱易之频频摇头:“姑娘早年在近卫军可是大名鼎鼎的赤鸢,这个忙,姑娘必能帮得。” 此语一出,赋仟翊和劭泽迅速对视了一下,眼中均蒙上了一层阴影。 “大人如何得知此事?”劭泽自邱易之话一出口便没想着再隐瞒,淡然问道:“陈年旧事,如今赋仟翊早已不在军中任职,自然能力不足。” “王爷可是因为今日在朝堂上的事而生老夫的气?”邱易之反问道。 “大人玩笑了,大人只是如实禀报。若是劭泽因此而生气岂不是不忠不义?”劭泽丝毫不退怯,反而借力打力说道:“只是赋仟翊近日身体不适,已经终止一切外交活动,希望大人理解。” “宣王……皇位还是值得争一争的。”邱易之见劭泽对此事并不积极,忽然说道。 劭泽很快神色一紧,眼睛迅速瞟过赋仟翊,忽而笑道:“争不争皇位是本王的事 ,赋仟翊只是一介女流,不应搅进这些纷争。” 邱易之听得此言反倒神色释然:“听王爷如此说,老夫放了一半的心。”他说着刻意盯紧了劭泽的目光,继而道:“但有句老夫不该说的话如今还是要说,王爷和赋姑娘伉俪情深是好事,但夫妻之间总是荣辱与共的,王爷今日对她的过于回护未必有助于你们的未来。” “大人过虑。”劭泽闻言不为所动:“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赋仟翊本在一旁听着,并不想插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说道:“邱大人为何觉得我能帮得上忙?” 邱易之听她开口,神色忽而松快了很多,忙道:“这件事和近卫军的金毛有关,赋姑娘只需让老夫见一见那金毛……” “邱大人,我早已不在近卫军行走,近卫军的事我插不上手。”赋仟翊听着邱易之愈发失了分寸的话,开口打断。 说绑架事件有关金毛便是赤裸裸地将矛头指向近卫军,若是赋仟翊此刻应下岂不是默认了近卫军的人行为不规,染指朝堂? 劭泽深深看了邱易之一眼,说道:“邱大人,有关贵府的绑架事件,相信刑部是最好的断案机构。” “王爷和赋姑娘莫急,老夫并不是说近卫军的不是,只是那金毛或许知道些什么。若赋姑娘能帮老夫救回妻儿,老夫必定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劭泽正要开口拒绝,赋仟翊却抢先道:“绑架大人家人的劫匪虽无关近卫军,但毕竟是有违我惑明治安和平的大事,邱大人开口,我很愿意为大人排忧解难。只是我不问朝政很多年,实在无从下手。不知邱大人是否有线索?” 虽然赋仟翊闭口不提金毛的事,但邱易之还是从她话里话外听出了立场的动摇:“姑娘这是答应了?” 赋仟翊笑道;“邱大人,宣王府和学士府素无交情,既然邱大人首先伸手想交朋友,我们自然不该将大人拒之门外。只是如今宣王被解职,很多事情我们怕是力不从心……” “老夫明日便给陛下上奏疏……”邱易之急道。 赋仟翊摆摆手打断他:“大人误会,我是想做另外一项交易。” 劭泽忙用眼神制止赋仟翊的话,却遭到赋仟翊的无视,不由皱眉。 赋仟翊接着说:“听闻大人和刑部尚书灵昀有所深交,若是查贵府遭遇的绑架案,免不了刑部的帮衬。” “这是自然。”邱易之频频点头:“灵大人定会全力以赴协助赋姑娘。” “那么今晚,邱大人不如请灵大人到赋府一叙。”赋仟翊趁热打铁道。 邱易之听罢不由犹豫:“今晚?” “要尽早救回大人的妻儿,当然免不得和刑部大人商量细节。当然大人让我一个人查也可以,只是这效率……” “那么就劳烦赋姑娘了。”邱易之忙道:“今晚我会和灵大人拜访贵府。” “合作愉快。”赋仟翊简短笑道。 “你这是在干什么!”待邱易之离开王府,劭泽终于忍不住向赋仟翊吼道:“刑部尚书灵驰可是珈谜的人,你招惹谁不好,非要从珈谜手中挖墙角?” “你那么凶做什么!”赋仟翊见劭泽少有愤怒,心中也有些闷闷的不痛快:“正因为那是大皇子的人我才要请的啊!你想,如果是珈谜谋划的这件事,她若见到大皇子的人忽然到访赋府会作何感想,但若这事是大皇子所为,他若见他的人和赋府走得近,又当如何?” “这件事不可能是大皇子所为!”劭泽只吼了那一句,虽然仍旧不认可赋仟翊的做法,还是没有出言制止,顺着她的思维说道:“大皇子虽然心思不正,却没脑子做这些事。倒是珈谜心思颇深我没想到。好在事先让段鸿羲拿那东西去做了人情,否则还真要弄得里外不是人了。” “邱易之说的话倒未必是真的,我刚刚非要越过你接管这事其实也是觉得应该查清楚,至少如果我插手,我们能尽快弄清这几人到底是为谁办事,免得日后被动。我也是想帮你,你就别生气了吧?”赋仟翊试探性地说道。 “我没生气。”劭泽闻言不由叹气道:“我只是不想你插手朝廷的事,谁知你非要自己往上扑。” “如今这情况,我只耳不闻窗外事别人一样会认为我是在掺和,那还不如真的掺和进去,既帮了你,也帮了赋家。” “你哪是想着帮我?你只是怕这事牵连到近卫军你爹头痛。”劭泽侃侃说道:“你想做什么我不拦着,但一定要记得张弛有度,别做火中取栗的事。” “自我哥过世后,我爹的精神大不如前了,我怎么能让他独自操劳?”赋仟翊说着神色暗了暗:“若是我哥还在,我……也不必担这干系了。” 劭泽不由沉默。是赋传铭的死将赋仟翊自幕后推至风口浪尖,不得不花更多的心思在近卫军中帮衬着稳定军心。军营并不是女孩子该呆的地方——虽然劭泽一直这样认为,却也没有足够的理由予以制止。 他想到这里心中很不是滋味,赋传铭的死虽然不是他一手造成,心中却始终有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门坎羁绊着,仿若这一切都是他在主使,将赋仟翊一步步推至悬崖边进退两难。他看着赋仟翊,不由上前将她一把抱住:“仟翊,对不起。” “好端端的怎么道歉?”赋仟翊被他抱在怀里嗅着他衣间清新的柠檬香味,仿佛这些年来的一切委屈都在这一刻蓦然被翻起。短短的一瞬间她脑中浮过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蔚统领,雩珩公主,赋传铭,络音,甚至是那些死在她手中的刺客,他们都已经不在了,或亲或疏的,总是都死于各种各样的权力斗争。 权利这个东西,走近了就如同毒药,令人下意识地死死抓住舍不得放,为它去杀害人、去杀戮,去学会做伤天害理的事而在罪恶被揭穿之后依旧能够理直气壮地再接再厉——当然这是赢家,赢家就是正义,输者只能背上谋反的罪名默默将生命消耗流逝在历史的长河中。 可是即便是赢者,在这艰难的道路上一样会踩踏着很多人的尸体,包括必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自我牺牲。 可是金蝉脱壳、弃车保帅真的就是最完美的救国法则吗?那么多美好的生命在她面前接二连三地消散,这样的感觉比起真真正正死于种族斗争,甚至死于战场上是完全不同的。 她忽然很想哭:“劭泽,我们真的要这样走下去……不计折损吗?” 劭泽听着这样的话心先是一沉,却很快警惕地看着她:难道她已经知道赋传铭的死是络音造成的?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以赋仟翊的性格,若是知道必要闹得天翻地覆,说不准还回去掘了络音的坟,将尸体扯出来鞭尸、分尸、焚尸、挫骨扬灰…… 他忽然狠狠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产生这样怪异的假想,那样的情景就如真的发生一般生生刻在他脑中不断回放着,眼前的赋仟翊也随着乱入的场景变得模糊。 “你怎么了?”赋仟翊察觉到劭泽的异常,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故人。”他迟迟才说出这个词,心中却深深抒了口气:“已经死了很多人,我真的觉得你不该搅进来。” 赋仟翊忽然冷冷一笑,从劭泽怀中挣出来,说道:“我们赋家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只剩我,若是你输了,我们家岂不是要被死死按在别人脚下永远抬不起头来?还是你认为,我到现在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吗?” 劭泽愣了愣,一边开口一边去拽她的手:“我很抱歉……” “你不要再抱歉了!”赋仟翊一把打开他的手:“我知道你一心想着惑明在整个世界的权力地位,想着惑明的存亡!你们都是这么忠贞不渝!可是我没那么大的心胸,我只想着不论未来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情况,我,我爹,我娘,我都能保证他们能够好好的活,不用再看别人脸色过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你以为我爹在近卫军当副统领这么多年真的好过吗?我们赋家,无时无刻不是为你公主府办事的附属品,说好听了是副统领,说难听了和别人家的狗又有什么区别吗?” “我们可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劭泽闻言忽然怒意升起:“你不要冠履倒易乱咬一气!” “冠履倒易,”赋仟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作为履的悲哀和无可奈何?再精致贵重,那也只是被人踩在脚下的工具而已。劭泽,你生来身份贵重,你怎么能知道被人呼来喝去的痛苦?我真的不希望这样的日子持续太久。” “如今不也是很好了么?”劭泽低声说道:“我父亲不在了,赋将军在近卫军统领的位置上坐得很稳,难道不是你想要吗?” “我其实……”赋仟翊语一出忽然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没事了。”她说着就要向外走。 劭泽一把拽住她:“话说完。” 赋仟翊神色动了动,停住脚步,说道:“你在朝堂之上,不得不屈尊于那个庸昧的人,礼让于那两个跋扈的人,真的觉得无所谓吗?” “你都说是礼让,又有什么所谓?”劭泽沉默了一晌,没头没尾地说道。 “你能忍,反正我是不能忍的。”赋仟翊低声道:“我得去查邱大人的事了,你拽着我是想和我一起吗?” 纵使赋仟翊脾气不顺,话说得难听,劭泽仍旧从中听出了这番话里里外外围绕着对自己的关心和担忧,心中不由一暖:“你说过荣辱与共,现在我再加一句——和衷共济!” 赋仟翊听罢忽然愣住,木然地看着劭泽,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起初认识劭泽的时候虽然觉得他们有些许相吸,却很快知晓他们之间的婚约只是一场政治联姻,一切的情绪都被抵触和叛逆所取代,虽然她不能否认和劭泽相处的点滴都很愉快,却始终将这当做是强迫自己必须去做的事,很多时候理智比感情多。只是在这一刻一切被她摆在桌面上那些冠冕堂皇的情绪皆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全部推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糅杂了欣喜、感动和惊讶的复杂感觉。 她始终也觉得劭泽和自己一样,责任多余心甘情愿,也许是习惯了伪装和保护,她将自己牢牢锁在自己的世界从不触碰那些称之为“爱”或是“仰慕”亦或是“喜欢”的感情,往往她会觉得这样的情感只是伤人伤己——她也不知道在不经世事的她心中为何会有这样复杂的戒备之心,但事实就是这样发生着并持续了很多年。 直到这一刻。 “这些年你离我很近,但我们之间总是隔着些什么。”劭泽还是率先说道:“我躲着你是怕把你带入深渊,可你行为上贴近我,心里却离我很远我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说过多次若是这纸婚约给予你压力让你不得不屈从,我愿意解除它——是你一直不肯,这样若即若离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那么,你又想让我怎么样呢?”赋仟翊忽然落泪:“从我认识你那天起,便一直过这种杀戮不断的日子,我们的婚约是政治婚姻,这之中你我的意愿根本微不足道,我们都只能接受。我知道我必须和你走下去,可是……你就站在那里,我根本不知道,你究竟是那个为民族利益牺牲自我的殿下还是那个可以和我成婚自此爱我呵护我的劭泽,我怎么可能去奢求你在为着这个国家殚精竭虑的同时去分掉一部分心思给我?” “那我把对自己的心思转移给你,总可以了吧?”劭泽说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对未来事业的惆怅:“工作永远也做不完,偶尔给自己放个假也不为过,查完这件事,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赋仟翊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半晌说道:“先查案啦!” 劭泽不由一笑:“一起去。” 络涵在房间的角落里默默看着两人离去,不着痕迹地抹了抹眼角尚未流下的泪珠,吩咐门口的侍卫道:“以后王爷不在,你们就不用站岗了,回去休息吧。” “可是……”其中一个侍卫为难地看着她说道:“王妃吩咐人不离岗。” “你们究竟听她的还是听我的?”络涵不由吼道。 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失言,不由补充道:“王妃尚未入府,不了解府里的习惯,你们照我吩咐做事就好。” 两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齐声应是,离开了正殿。 很快络涵又找来了王府的管家,吩咐撤去府中数处守卫,加收十名负责洒扫的下人。 一切事情吩咐妥当,她才满足一笑,回屋休息了。 赋府今日并不冷清。 赋家向来秉承为国尽忠为民奉献之根本精武精训,平日里一过辰时赋府几乎就只剩几个看家护卫,其余人等一律在近卫军总营从事各项工作或接受训练,这样的家风多年不曾改变,即便是几年前赋传铭病逝当天,赋恂也仅仅在府中停留了半日,到了下午便又在军营中指导训练了。这样的良好风气早已深深植入近卫军各部,加上赋恂上任以来大力褒奖鼓励各部主官带动其所属官兵常驻军营严加训练,近卫军的业绩总是大大高于征海军和靖野军。即便是从不同这三军并称的护天军都被比了下去。 第153章 而此时正值中午,赋恂和北冕卫队的一众人等却都在府中。 “父亲怎么今日在家?”赋仟翊听闻赋恂在家,忙跑到书房一脑袋闯进去。 赋恂正悠闲地看着一本书,见赋仟翊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不由皱眉:“你能不能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这辈子是不能了,下辈子不知道。”赋仟翊不以为然地摇头走到桌案前伸手从赋恂手中夺过书来看了一眼:“今天不在总营坐镇了吗?” 这时赋夫人端着一碟点心走进书房,笑道:“张弛有度是治人之本。” 赋仟翊看见赋夫人却是眼前一亮:“娘你怎么这么偏心,只知道给我爹做点心!”说着上前不由分说夺过点心盘,红茶酥、牛舌饼、玫瑰花糕、芸豆卷,正是赋夫人拿手的几种茶点。 “哎!你当心别洒了!”赋夫人道:“今天怎么莽莽撞撞的?” “我和劭泽一起回来的,本来是有事想问那个副队长金毛,正巧碰到你这有点心我先吃两口啊。”赋仟翊毫不客气地拿起牛舌饼就往嘴里塞:“说起来娘你可是有很久不下厨了呢,不过味道还是这么完美。” “你和王爷一起来的?那王爷呢?”赋恂不由问道。 “大概在我屋里吧?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听你在家就赶快跑过来了。”她说着又从盘里拿起一块红茶酥,将点心盘放在桌案上:“那我先去找他,记得叫厨房多添几个菜中午我们俩在家吃。” “仟翊!”话还没说完赋仟翊已经出了门,赋夫人在后面喊着也没将她喊住,不由叹气。 “越来越不稳重了,也不知道谁教的!”赋恂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指望着她干什么,能和劭泽白头偕老也就皆大欢喜了。” “可是依我观察着,这劭泽很可能以后就是咱们惑明的主人。咱们家出个皇后确实是好,但仟翊这性格哪能忍得了劭泽另立妃嫔呢?”赋夫人不由道:“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当初雩珩公主提出这事,可是你和仟翊俩人自己松口答应的。”赋恂道。 “那还不是为了我们赋家。”赋夫人道:“就凭当年公主和蔚统领的意思,若是不答应,这近卫军统领还可能是你吗?” “真不知道我们究竟是争什么!”赋恂疲惫地抬起双手用力搓了两下脸:“传铭不在了,赋家就剩仟翊一个,但是嫁到劭泽那,以后就算有了孩子也姓不了赋,咱们这一脉岂不是要断子绝孙了。” 赋家的人丁并不兴旺,赋恂在上一辈尚且排行老四,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然而两个兄长皆英年早逝,无后而终,赋恂的姐姐名为赋霖珈,嫁为谷云镇巫师,育有两子一女,皆随夫家姓楚。去年以赋传铭早逝的缘由将膝下次子楚云恺过继到赋恂府上为子。 楚云恺更名为赋云恺后仍旧居住在谷云镇和生父学习巫术,不肯参加近卫军。 赋夫人一笑了之:“当然不能让我们赋家就这么断了香火,但是我年纪大了,还是找几个年轻的姑娘给你多生几个吧。” 赋恂只作玩笑,慢慢吃着点心,笑道:“或是赶快给云恺定门亲事,等他的孩子出世了你来带,那时候他愿不愿意来近卫军都行。” “想得倒是美。”赋夫人斥道:“我说真的,咱们家好不容易熬到今天这个份上,理应多添些人才是,我给你寻摸几个合适的姑娘,不为别的,就算为了广大门楣也好。” 赋恂神色顿了顿:“这怕是不好吧。” “这话我十年前就说过,你不能只指着传铭一个男孩子,如今赋家断了,你看咱们这么大的府和近卫军你以后传给谁去!” 赋恂深深地叹气:“你来安排吧。” “毕竟还是你亲生的孩子好,那赋云恺虽然过继给咱们,可心还是在他生父那边,就算日后他愿意接近卫军,你放心给他吗?” “夫人说得对,我都听夫人的。”赋恂敷衍地点了点头:“现在是不是应该去打点一下,好歹劭泽很少在咱们府上用膳。” “我去盯着,放心吧。”赋夫人自信地点头:“刚才的事你可不许赖!” “不赖!”赋恂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说道。 劭泽正在赋仟翊所住西苑外的亭台上看鱼,赋仟翊兴冲冲地跑过去将手中的红茶酥塞到他嘴中:“我娘做的,好吃吧?” 劭泽细细咬着酥软的点心,淡淡的茶香在齿颊中散开,清甜可口。他点了点头,神色却并未落在赋仟翊身上,好像回想起什么事情一般深刻复杂。 “怎么了?”赋仟翊问道。 “我……”劭泽木然看着水中戏谑的群鱼,黯然一笑:“没什么。” 赋仟翊站在劭泽身边,将手上沾的点心渣撒入水中,那群鱼忽然便欢腾着涌来抢食:“公主和将军都不在了,可是我爹娘还在,只要你愿意……” “仟翊,我觉得很无助。”劭泽忽然打断她的话,说道:“我曾经以为若是一切由我来做主,日子会好过很多。而真的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时候,却知道决策是比服从更难的事。” “其实若是你撒手不管,总会有人接这个烂摊子。车到山前必有路么。”赋仟翊听着劭泽的话倒觉得感同身受般心情沉重下来。 劭泽这时将目光从池鱼转向赋仟翊。 不用劭泽开口,赋仟翊已“你将一切想得太远,徒增压力。反正这一刻我们不能预知未来,还是抓紧时间在有心无力的时候好好为自己活几天。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好在算是不辜负我们惑明这么好的良辰美景。” 劭泽的心思却不再这里,他伸手将赋仟翊发间不知何时落上的柳叶摘去,开口却道:“不如我们去郊外骑马吧?” “现在?”赋仟翊眼神不可思议地一动,随之笑道:“别逗我了。晚上邱老头他们还要来府里,现在我们应当好好想想对策,再审审那金毛,找线索。” “丢的又不是你家里人,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劭泽反常道:“等那老头来了让他自己去审,我们真是不必为他的事费心。” “莫名其妙的推诿,可不像你。”赋仟翊看着他说道。 “你今早可没看见他在朝堂上为难我的样子,这样倚老卖老我可消受不起。”劭泽难得地开起玩笑来:“我是说真的。” 赋仟翊神色一转:“当真?” 劭泽笑着点头:“只消不能为我自己讨个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赋仟翊耸了耸肩:“不过你若不是开玩笑,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样的主意?” 赋仟翊得意一笑:“我的主意当然都是损招啊。” “那是你只有损招管用。”劭泽毫不客气地回击道:“那就按你的损招办吧。” 赋仟翊随手招来一个卫兵:“叫副统领金毛过来。” 水面上独亭子,风光无限,暖风吹在脸上很舒服。劭泽和赋仟翊对坐在亭中慢慢喝着茶吃点心,并不说话。这气氛却很融洽,仿佛他二人生来便是这样静静坐着不问世事般恬淡。 当然这只是金毛的看法。 事实上赋仟翊如坐针毡。 因为在刚刚叫人传了金毛后她忽然想起了和段鸿羲的午膳约会,现下已是正午,怕是要被段鸿羲已经从头骂到脚又从脚骂到头很多遍。 “宣王,小姐。”金毛很是礼貌地向二人欠身行礼,尚未等站直,却见眼前一道白布拂过,一个翩然身影定定站在他面前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想什么呢你!”段鸿羲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赋仟翊的脑袋:“放我鸽子为乐你心里很痛快吗?” 赋仟翊下意识地在他敲第二下的时候偏开脑袋躲开:“我临时有事忘记了,那正好你在我家一起吃吧。” 段鸿羲深深叹了一口气,目光触到劭泽时十分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茶呢!”段鸿羲瞪着赋仟翊。 “茶!”赋仟翊转而瞪向金毛:“给祖宗上茶!” 金毛尚未从段鸿羲的突然出现中反应过来,忽闻赋仟翊的吩咐恍然大悟地匆匆跑走,不一会儿又拿了茶杯、茶壶跑了回来。 赋仟翊匆匆然给段鸿羲倒茶,一边问:“你约我所为何事?” 段鸿羲的心思却不在她身上,反而看向劭泽:“殿下,那顾沧楠……” “顾沧楠和我们没关系,和你也没关系。”劭泽可以加重了“我们”和“你”的语气,强调着从属性:“今天的事你不用往心里去。” “可是……” 段鸿羲将将开口,却被金毛突然地打断:“段公子,武将不问财政事才是避世之要政。” 段鸿羲匆匆闯入赋府,却从未注意这亭中究竟站了什么人,听闻金毛开口才忽然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向赋仟翊道:“你家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人精?” “北冕卫队副队长金毛。今日下朝后已经红遍惑明内阁。”赋仟翊边说边玩笑道:“看起来在我家当差的人都早晚会声名远扬。” 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盯着金毛点了点头:“听说是你不合时宜的出现给赋将军和宣王爷造就了大麻烦?” “公子,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说。”金毛毫不客气地反击道:“我那是为将军和近卫军着想。” 劭泽闻言神色一动,目光移向金毛:“今日叫你来也是想问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王爷,我只是个管账的,哪里有你们那么多想法?”金毛说道:“邱大人府上的管家是我舅舅,他欠了我五十两银子,我又不像你们一样财大气粗,靠着这点军饷养家糊口,当然要精打细算。” “所以你害赋将军在朝上当众被扣上破帽子,宣王被免了早朝?”段鸿羲似笑非笑地看着金毛:“北冕卫队的人还真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那都是他们随意找茬,我只不过平白无故担了个托辞而已。”金毛毫不含糊地说道:“谁碰上了谁倒霉。” “看起来你还没有倒霉。”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金毛:“我爹大发慈悲放过你,我可没那么好心。” “这本来也不是我的错。”金毛说道。 “好吧,你赢了。”赋仟翊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今晚邱易之和刑部尚书要来,希望你知道该说什么。” 金毛刚开口想说话,却被赋仟翊忽然补充道:“如果你还想手脚俱全地继续拿军饷的话。” 段鸿羲好笑地看着金毛生生咽下后面想说的话,不由心情畅快地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挑剔道:“你这是什么陈年旧茶?” “这似乎是段公子你上个月拿来的什么山岩茶,你自己都喝不出吗?”赋仟翊调侃道:“劭泽可是都没说这茶难喝呢。” “确实挺难喝的。”劭泽这时才皱了皱眉将眼前的茶推开,向着金毛道:“还是换了龙井来吧。” 金毛嘴里嘀咕着什么拿着托盘将茶杯端起,一边道:“那我喊个丫鬟来配茶吧?” “不,就你去。”段鸿羲好笑地看着他挑了挑眉,说道:“八分热,辛苦了。” 金毛明显不想顶这差使,推辞道:“马上要集合练兵,我……” “你一个管账的练什么兵。”段鸿羲调侃道:“练了你也上不了战场,还是去泡茶吧。” “但是……” “去吧去吧。”不等金毛说完,赋仟翊已经摆摆手吩咐道:“过一会儿再端上来,我们和段公子有话说。” 段鸿羲的目光始终不曾从金毛身上移开,直到他走过水面浮桥转过葱郁的树林不见后方才回神。 劭泽盯着桌上简约的祥云刻纹不说话,目光却不曾舒展,这时忽然抬起头来说道:“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段鸿羲听罢试探性地看了看赋仟翊,说道:“说出来殿下会不会觉得我太过狠毒?” “那就不要说了。”赋仟翊将手上戴的手镯“啪”地拍在桌子上:“你要敢动我近卫军的人我跟你拼命。” 段鸿羲耸了耸肩,指着桌上赋仟翊的镯子看向劭泽,无奈一笑。 “无辜的人不应该被牵连。”劭泽说道。 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这么仁善,将军和公主知道么?” 劭泽神色一动,警惕地看向段鸿羲。 段鸿羲不等他问询,先行开口道:“殿下,大皇子和皇太女将伤天害理当做理所当然,不配做这惑明天下的主人。殿下仁义,大家有目共睹,然殿下可知为何即便殿下委曲求全,那些朝臣们,还是不敢站在殿下这边吗?” 提到这事,劭泽的脸色变得很差:“你是说我没有手段了?” 段鸿羲烦躁地叹了口气:“我是真的着急。” 劭泽木然喝着手中的茶,仿佛根本不记得这茶的味道多么难以入口,半晌将空了的茶杯戳在桌子上:“与狼为伍,是自断出路。” 段鸿羲听罢却急了,说道:“殿下难道真的甘心看着天下落入那两人手中吗?” 劭泽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不配。” “但是殿下至今不作为,只怕也没有机会在朝中和他们相提并论。”段鸿羲越说越气,继续道:“因为一点小事被罢朝一个月,殿下还有心思在这喂鱼呢。” 劭泽却一副运筹帷幄之态,反问道:“不然呢?罢朝期间,我还要去奔走重臣府邸吗?” 段鸿羲听劭泽说起此事,忙道:“谷宏裕向来看不惯朝中那两位的丑恶嘴脸,殿下不妨……” 劭泽听段鸿羲提起此事,丝毫不意外道:“你能想到此事,那两位,自然也能想到。只怕谷府附近四处眼线,我去了,就是送他们一个更好的话柄。” 段鸿羲闻言沉默了半晌,说道:“我替殿下跑一趟,殿下以为可好?” 劭泽显然对他的话不敢苟同,说道:“如今你去和我去,有区别吗?” 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而道:“如果说,皇太女认为我是她的人呢?” 劭泽道:“皇太女生性多疑,就算陪伴在她左右的人,只怕都无法取得她的信任,你……” 段鸿羲目光一顿,说道:“殿下终于承认灵流是殿下的人了。” 劭泽神色一滞,不知为何,虽然理智告诉他,不能轻易承认此事,然而段鸿羲大费周章地扯到此事之上时,他忽然不想否认:“怎么?你想当灵流第二?” 段鸿羲更没料到劭泽会这么轻易承认此事,意外地呛了口茶,尴尬道:“殿下,我……” 劭泽诚然一笑,说道:“拐弯抹角地,不嫌累得慌。” 段鸿羲自然也是知道劭泽是彻底不把他当外人,这才放心说道:“殿下,我哥哥那里,我卖了你不少好,若是真的遇到事情,他应当能够站在你这里。” “真的?”反倒是赋仟翊首先意外起来:“你们段家向来不问朝中事,你怎么能把鸿文大哥这么古板的人都给说通的?” “跟着他们,就等着惑明生灵涂炭,这样的事,他如何能不懂?”段鸿羲说着,沉默了半晌,道:“护天军,护的就是惑明的天。若是让惑明变天,岂不违了护天军的初衷?” 劭泽听着沉默下去,木然坐回石凳上,出神地看着桌面上算不得繁复的纹路。 “若真的让你过闺阁淑女足不出户的日子,你行吗?”段鸿羲忽然问道。 第154章 “啊?”赋仟翊不由诧异地看了看段鸿羲:“你别打岔!” “我倒觉得现在这样子挺好。”段鸿羲说道:“波澜起伏怎么了,多刺激,总比一生平静碌碌无为强,说不定还能做些大事。” “这倒是。”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段鸿羲道:“不过我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成不了大事,倒不如你从护天军摇身一变成了征海军作战都尉,也算是掷地有声。” “快别挖苦我了,”段鸿羲努力摇了摇头:“稀里糊涂就被护天军除名,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 “都说你比武场上过于出彩,大街小巷的小姑娘们可是争着抢着想嫁你,别说侧夫人,就是侍妾估摸着也能从蔽水山脉排到赫那山脉了。”赋仟翊意味深长地冲段鸿羲一笑:“段公子要不要考虑一下成家立业的事?” “别逗我。”段鸿羲气馁地一摆手,却向劭泽道:“王爷知道我去征海军只是制衡珈谜的权宜之计,自然也不指着在征海军建功立业,只是如今殿下忽然被罢了早朝,我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早朝算什么,少问内阁事我乐得清闲。”劭泽听他提到烦心事还是不由皱眉:“目前倒真是该好好想想炎海的问题了。” “我倒是有个主意。”段鸿羲盯着劭泽右手上嵌着大块鸽血石的扳指,忽然说道。 “总不能是上次我那种引狼入室一般的馊主意吧?”赋仟翊干望着段鸿羲,随口说道。 却不料段鸿羲竟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现在等着炎海人把那两位吃死,总好过咱们这么仁义的宣王殿下被他们挤得毫无容身之所的强。” “别胡说。”劭泽不疼不痒地斥了一句。 段鸿羲继而道:“当年仟翊引炎海人入朝,虽然死了不少百姓,咱们也算重挫炎海,他们就算如今有心侵占,只怕也吞不下我们这块地方。我就是开个玩笑。” 赋仟翊长舒一口气说道:“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段鸿羲道:“我的意思是,设个局给他们,让他们身败名裂不好吗?” 不等赋仟翊回答,劭泽倒是眉毛一挑,仿佛对他的建议很有兴趣。 赋仟翊独自走在皇城最繁华的闹市街道,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热闹得沸腾的各色商铺,心情却并未被周遭感染,反倒惆怅得几乎不敢抬起头来看阳光。 她也不知道如今秽乱不堪的惑明朝廷终究能维持多久的和平,在自己算不得多满意的平静生活被这连续的惊蛰彻底打乱后,她简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段鸿羲的主意并不见得有多好,但是如今之际,他们也未必有更好的方法。 段鸿羲的主意,无非就是将征海军那几员重臣好生拉拢,利用灵流败坏皇太女名声,让灵流将好处卖给大皇子,待皇太女声名狼藉之时,也就是大皇子名声扫地的时候。 “仟翊?” 她忽然觉得有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心中一喜,回身正见一身黑红相间长直裾的灵流风度翩翩立于市街正中,纵使衣着色泽在纷纷攘攘的街道上并不出彩,却仍旧如同明月之辉一般将所有缤纷的色彩都照得黯然失色——这便是他傲人的气质。不同于劭泽的笃定,不同于段鸿羲的桀骜,他的气质内敛而安静,但随意站在街上仍旧能够轻易地令人侧目注足。 她依稀听到周围一些衣着华美的小丫头们开始惊呼。 “灵公子。” “我……”灵流欲言又止,却忽然拉起她的手:“跟我来。” 待走过了闹市,灵流才松开她的手,道:“仟翊,劭泽怕是必须要娶那魏紫婧。” 赋仟翊闻言一愣,却很快并不十分确信地笑道:“他和我都尚未完婚,又怎么可能娶那不懂事的小姑娘?” “你和劭泽是绑在一起不可能分开,但如果劭泽得不到征海军的支持,始终和那个大皇子势均力敌,皇位怕是没什么希望了。你应当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灵流说道:“那魏紫婧是征海军魏副统领的女儿,若劭泽娶了她,就算不能完全争取到征海军的全力支持,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征海军对大皇子的忠诚度,这于劭泽的下一步路是百利无害的……” “所以你就来当说客想说服我同意这样莫名其妙的决定接魏紫婧入宣王府吗?”赋仟翊忽然打断他,眉头紧蹙:“我和你又不熟,你……”她说着忽然顿住,抬头对上灵流糅杂着主动、被动、不满与必然的复杂目光,转而说道:“我知道,你们所谓成就惑明安定和平的必要决心,一定是有所付出和舍弃,但是并不认为劭泽争取到皇位是多么重要的事。”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灵流听着她的话不由也抬高了语调:“那两位能坐稳江山吗?” 这时由于他们莫名其妙抬高的音调已经遭到许多人的注意,灵流不得不降低音调低声说道:“你应当明白,稳住惑明,靠那两人是绝对不行的!” 赋仟翊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是如果为了这个皇位一定要我付出这样的代价,我不愿意。” “就算没有魏紫婧,以后也会有别人,你何故一定要反对呢?”灵流不解地皱眉道。 赋仟翊不可置信地看着灵流:“那你若娶一个姑娘人家同时又嫁了别人你能愿意吗?” “这是政治性联姻,又不是你情我愿的嫁娶。”灵流说道:“我保证,劭泽这种人不管他娶了谁,心思都一定在你这里。” “那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赋仟翊道:“那小狐狸精可是主意多着呢!” “劭泽会喜欢小狐狸精吗?”灵流忽然感觉和她有些不能交流,烦躁地反问道:“你能不能好好动动你的脑子,你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就必须适应这样的社会。以现在的形式,若是劭泽挣不上皇位,暂且忽略炎海人不计,难保那些蛇鼠之辈会对他实施政治封锁,那你就要考虑考虑你是陪他被流放好呢,还是帮着他娶几房对他仕途有帮助的侧妃好呢?” 赋仟翊沉默了半晌,说道:“虽然常规套路是这样的,但是我还真不信不娶侧妃他就当不上皇帝。不信我们就走着瞧吧。” 灵流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别扭,只得说道:“你不要把事想的都太过简单,劭泽的处境比你想象的要为难的多。” 赋仟翊听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么,用北冕卫队金毛算计我爹,算计劭泽的人究竟是不是珈谜?” “不是。”灵流肯定地摇头。 “你敢保证吗?”赋仟翊忽然复杂地看了看灵流。 “鸿羲送来的信函的那整晚……珈谜都和我在一起,并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那么就是大皇子在自导自演了。”赋仟翊自言自语说道:“邱易之的家眷被绑架,他从金毛口中似乎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无功而返。公孙宥的在场虽然不能让大皇子怀疑他的立场,至少可以作证金毛并没有做任何超出职权范围的丑事。那么大皇子若得不到满意的结果,相信邱易之的家眷很快就会被放出来吧?” “他的家眷怕是活不成了。”灵流忽然木然笑道:“绑架邱易之家眷的人是珈谜派的。” “什么?”赋仟翊闻言不由不解地看着灵流:“你不是说……” “她只是喜欢搅浑水罢了,希望邱易之倒向她,但邱易之却稀里糊涂找上劭泽,以珈谜的个性又怎么能留着他?” “可是……”赋仟翊忽然自他的话中忽然听出了倪端,不由说道:“那岂不是下一步珈谜就会直接同邱易之交涉?” 灵流点了点头。 赋仟翊闻言忙急着往会跑。 “你干什么?”灵流一把拽住她:“这事你最好别管!有我在,邱易之绝不会有投靠珈谜的机会!” 赋仟翊忽然被她一拽停下了脚步,听到他的说辞却忍不住回过身来:“所以你才说他的家人活不了?” 灵流对上赋仟翊的眼睛时被那种饱含失望的光深深刺到,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只因我没能力救他们出去。” “所以如果他们死了,邱易之将视珈谜为死敌,这对劭泽大有裨益。”赋仟翊微眯了眼睛去看刺眼的日晕,晕眩眩得难受。 “你是觉得我手段太过狠辣?” “是可怕。”赋仟翊道:“我总认为你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这几年看着你在珈谜面前委曲求全,反倒多出几分狠厉与不择手段。是近墨者黑吗?” 灵流看着她,心中生出无限惆怅,却不犹豫道:“你认为我温润的时候,我们都还没有被这残酷的现实所左右。你当知道人的潜力无限,我们所迈出的每一步路都有着太多的未知性。保持纯挚的人一定走不到最后!” “你还想说,为了我们惑明的未来,牺牲这几个人不算多。”赋仟翊无奈地叹气:“我总觉得这样不对,却始终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真是被你们打败了。” 灵流和她继续向街市深处走去。 “在我决定投身拜阳殿之前,我也以为只要我肯付出,我们惑明就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可是这之后却愈发觉得一己之力难定天下。对付狠厉之人便要有比他更为狠厉的手腕,否则等同抱薪救火,永远都不可能得偿所愿。你应当知道,我们惑明数百万里土地养育着数万万人,皇权若落入珈谜或大皇子手中,亡国是迟早的事。倒不如我们尽所能推劭泽上台来的靠谱。” “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吗?” “劭泽做皇帝,自然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好处。”灵流轻松笑道:“若是其他人,我们还不知道会被折磨到什么境地。寄人屋檐的生活太痛苦,这点你应当深有体会。” “我的原则是不去害人。”赋仟翊道。 “与其等别人都来害你的时候被迫地去反抗还不如先发制人。”灵流说道:“心善和心计是两个概念。你将目光放远些去看,哪个成功帝王的争储之路没有牺牲者?别因为你不适时的仁慈心因小失大。为着几条人命失掉惑明的整个江山气数不值得。” “哦。”赋仟翊看着市上纷繁的交易物品,心不在焉地应了,很快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道:“金毛不会被算计进去吧?” 灵流不假思索道:“能坐到北冕卫队副统领的位置,多少有些头脑。不过若真的过不去这关,你总是要弃车保帅。” “不!”赋仟翊闻言狠狠摇头:“绝不!我们近卫军的人绝不能作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灵流道:“你别老是想当然,到时候你就该考虑,是牺牲他一个合适还是北冕卫队都跟着陪葬合适!” 赋仟翊听着他的话仿佛脑子却不在这,转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先去的你家,夫人说你出去逛,我就来这了。”灵流说道:“我时间不多,话说完我就走。魏紫婧的事你还是考虑考虑,对于你和劭泽而讲都是百利无害。” “再说吧。”赋仟翊极不情愿地说道:“你忙你的事,少操我的心。” “我……”灵流欲言又止,对上赋仟翊的眼眸却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只道:“仟翊,我自然希望你好。但是大敌当前,我们考虑问题还是应当理性些。” “你们干你们的大事我管不了,但别总冠冕堂皇地把我扯进来!我是赋家长女,不是你们的垫脚石!”赋仟翊听了他的话却仿佛全然不受用,反而气愤地一把推开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回闹市中。 这时灵流正想追过去,却在余光中忽然瞟到了人群中一双犀利的目光,生生定住脚步。 “你怎么又和劭泽那一群人混在一起?”灵驰自不远处几步走到灵流面前,伸手便冲他脸上打去。 灵流眼疾手快一把架住他的手:“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若让皇太女知道我看你还要如何解释!” 灵流和灵驰的关系并不好。自络音在刑场被灵驰当众刁难后二人之间的关系更是急降至冰点。灵家始终不因徽静夫人的关系而看好劭泽,反而常常因为死心塌地服从着祯元皇太女而给劭泽惹麻烦。 灵流则是表面上顺从了灵家的安排侍奉珈谜,事实上却顺理成章地帮劭泽做事。这一点虽然灵驰心中有所疑虑,但因没有证据而不敢向灵家提起。 “这便是皇太女吩咐我来探探她的口风,你想报告珈谜的话,随便你。”灵流不以为然地松开灵驰的手,简短说完便要走。 “等一下。”灵驰叫住他:“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是就地找茶楼还是回家去?” 灵流停住脚步转身对上灵驰的目光:“皇太女吩咐我做事,我得及时回去向她汇报。耽误了时间你想亲自去向她解释吗?” 灵驰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道:“爹有事想问你,你尽量能腾出时间来回家一趟吧。” “是爹有事找我还是你有事找我?”灵流审视地看着灵驰说道:“若是爹有事直接着人来吩咐我即可,若是你有事……”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想你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话。” “没有就算了。”灵驰毫不在乎地一笑:“反正珈谜想和你成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你懒得回去,我就直接禀报爹去拜阳殿替你提亲了。” “你说什么?”灵流闻言蓦然警醒:“你们无权管我的事!” “不是我管,是爹要管。”灵驰观望般地笑道:“我只是善意提醒你心中有个准备。若是这门亲事成了,你也算给我们灵家光宗耀祖了。” 灵流广袖下的手渐渐越攥越紧,骨节愈发突出:“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 灵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我只是在想你这样耀眼的美貌若不好好利用起来真是可惜,只是不知道这皇城许多少女若知道你其实是个吃软饭的,那得多么伤心难过啊。” 灵流闻言仿佛被戳伤痛处一般面色僵硬阴霾,二话不说抬手便打。灵驰一个闪避不及脸上已挨了重重一圈,顿时脑中一片空白,眼见灵流下一拳已快落下,忙向后退着抬手去挡,却被灵流一把抓住手臂反拧至背后。 “你竟敢对我动手!”灵驰在被打之后犹不相信被打的事实,大声吼道。 此时集市上已是一片哗然,他们二人周围的民众忽地散开数步远。更有一些年轻少女紧盯着灵流拍手称好,满面崇拜。 灵驰顿觉面子受损,开始破口大骂。 “这不是刑部理事灵驰吗?灵家的大公子。” “那个是灵家二公子灵流,现在在祯元皇太女身边做事。真是太俊了!” “灵家也算是皇城的大户了,怎么在这打起来了?” “我听说他们兄弟关系一直不大好,看来竟是真的!” 灵流听着周围莫名而来的各种音调百般皱眉,终而认输低声向灵驰道:“你不嫌丢人我也嫌丢人,这回就算了,再有下次我一定不会客气的。” 灵驰的手臂被灵流松开以后,心中却暗自抒了口气迅速站直——灵家世代为文官,除了灵流以外其他人几乎是不练武的。灵驰虽然力气不算小,也毕竟没有武功底子,对于灵流的突然袭击既没准备又没应对策略,只得任人鱼肉。 第155章 他愤然道:“日后你一定会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 “保证你会比我付出的更多些!”灵流怒指着灵驰愤然警告道。 在他分不清缘由的怒意中又有无数少女为之振奋,顿时周遭哗然一片。 “一群无知之辈!”灵驰看着那些花痴少女气愤骂了一句,在众目的注视下推开人群走了出去。 “公子公子!”灵流忽觉后背好像被谁戳了一下,一回身一看却见一个身材娇小着一身水绿色粉荷对襟襦裙的女孩娇羞地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请公子一定要品尝!” 灵流迟疑地接过点心,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公子,这是我绣的手帕……” “公子公子,我亲手做的荷包……” 一时间不等他做出反应,已有许多少女围了过来,纷纷举着自己的东西等着他收下。 这时忽听一声高喝:“祯元皇太女到!” 这时珈谜的马车已经到了跟前,她在侍卫的搀扶下迅速下车几步走到灵流面前一把打掉了他手中的点心盒:“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受欢迎多了。” “皇太女。”灵流见状忙退一步颔首道。 那送点心的的姑娘仿佛并不在意珈谜是何许人,见点心盒被重重摔在地上,里面的点心不规则地被摔碎散落在路上,忙心疼地蹲下去捡。 “滚开!”珈谜见状象征性地踢了踢女孩的胳膊。 灵流见状忙将女孩子拉起,并顺手捡起点心盒递还给她:“谢谢你的点心,快回家去吧。”并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姑娘往后推着。 珈谜黑着脸看着灵流的举动,忽而冷颜一笑,一个眼神过去,周围的侍卫便会意追过去拦住那姑娘。 此时周围的人多数已经识相退开,犹有一群好事之人仍在外围看热闹。 “皇太女,她只是好心……” 灵流刚张口辩解,话未说完便被珈谜打断:“好心来勾引我的人吗?” 这话一出灵流脸色忽而变白,微抿了唇不知说什么好。转眼却见那女孩被珈谜带来的侍卫粗鲁地按跪在地上。手和膝盖撞击地面的时候轻微呻吟了一下,眼中噙满了恐惧。 灵流看起来很急着想让女孩脱身,一时间却不知如何是好,几番对上珈谜严厉的眼神又不得已收回目光。 珈谜轻笑:“我记得提醒过你,不要乱接受外人的示好,特别是像你这样倾国倾城的美貌,不知煞羡多少闺中淑女。” 说着她很自然地伸手要抚摸灵流的脸,却被灵流闪身躲开。 “皇太女,她不是有心,放了她吧。”他说出这句话时明显感觉到珈谜的目光狠狠从他脸上刮过,却转而用目光逼退了伸手按着那女孩的侍卫,将那女孩扶起来说道:“不用怕,回家吧。” “灵流!”珈谜厉声喝道。 灵流扶着女孩的手顿了一下,却微微一笑,松开手说道:“私自收她的东西,是我的错,与她无关。” 珈谜极为审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娇柔女孩。那女孩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很好看,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皙,若不和灵流站在一起,想必也会被人视作绝世佳人。 她看着那女孩手中抱着那个破损的盒子,里面碎了的点心仍旧散发着诱人的清香,问道:“这是你亲手做的?做给他?” “是……我亲手做的……只是恰好看到灵公子在。”那女孩在珈谜巨大的排场中感觉到了压力,犹豫着说道。 珈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笑着吩咐周围的侍卫道:“把她的手剁了。” “皇太女!”不等女孩作出反应,灵流早已一步上前将她挡在身后:“她只是个路人。” “只是个路人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珈谜瞥了他一眼。 灵流丝毫不被她的话问住,稳着语气说道:“路人不值得皇太女浪费时间和精力。” “哦。”珈谜仿佛很受用地点了点头,吩咐那几个侍卫道:“那就快点剁。” “皇太女!”灵流慌忙跪下道:“请手下留情。” “除非用你的手换。”珈谜正色道。 灵流面色一僵,缓缓抬起头对上珈谜的目光:“当真?” 珈谜没有回答,但看向他的目光中却多出一丝肯定的意思。 灵流缓慢审视了珈谜,心中仿佛做了剧烈的心理斗争,忽而目光定住,从腰间拔出随身带的短刀,压在了左手手腕上。 “那么皇太女放了她么?”灵流低声问道。 “放。”珈谜简短道。 “不不!”那女孩见状忽然上前去抢灵流手中的短刀,争夺过程中不甚划伤了手,痛得眼泪直流,却不忘说道:“灵公子不用管我!” “和你没关系!”灵流自然不会让她抢去了短刀,只是严肃呵斥道:“还不快回家去!” “那我只是想送盒点心就要害你没了手,这皇城哪还有王法可言?”那女孩抢不到短刀,却十分着急地扯住他的胳膊说道。 “王法?”珈谜生平最忌讳别人质疑她的决策,闻言微微眯了眼,开口道:“你想见识见识什么叫王法吗?” “皇太女,不要和小孩一般见识。”灵流一面想稳住女孩的嘴巴不让她乱说话,一面想稳住珈谜令她不那么气愤,却不料这姑娘并不如他预期的那般缄默,反倒大有一语气死人的意味。 他心中有数珈谜绝不会断了他的手,却对珈谜会如何发落这女孩毫无把握。听得女孩不着调的话后心中已然开始慌乱。他也不知为何在刚教育完赋仟翊懂得取舍后会反常地对一个陌生人心生歉意。他知道此时的他跪在珈谜面前所说所做皆不是理智的,心中却仿佛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保护这个女孩。 他警示般地向那女孩递去一个“闭嘴”的眼神,待珈谜尚未作出反应之时及时说道:“皇太女,收了点心是我的错,我愿意受罚,但求皇太女不要迁怒旁人!” “你完全可以不管这闲事。”珈谜冷眼看着他,好意提示道。 “是我的错,不是闲事。”灵流道。 珈谜本想着灵流会见好就收,却不料灵流却并不下她赏给的台阶,心中不由气愤,吩咐随行的螣蛇卫队队长道:“打到他爬不起来为止。” 说完她转而向灵流道:“那么这算是你替她挨的,你的那份,我们回去再算。” 灵流还是从那话中听出了对那姑娘的赦令,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欣慰一笑:“谢皇太女。” 此话一出那姑娘却慌了,飞快地摇着头,前言不搭后语道:“这和他没关系,是我塞到他手里的!” “想活命就闭嘴!”灵流厉声斥道。 螣蛇卫队队长虽已经跟着珈谜数年,却始终看不惯珈谜的暴力行径,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中也很容易看出端倪,趁着珈谜没有重新下令,忙两步走到灵流身边拔起剑鞘重重向他打去。 对于螣蛇队长这样常年习武的人来讲控制剑鞘打下的力度甚为容易。珈谜的命令只是“打到他爬不起来为止”,与他而言只要不做得太过明显,想将灵流打趴下十分容易。于是下手力道十分重。 只一下灵流就白了脸,那剑鞘重重自他肩背划下,金属的沉重质感连带着被接触到的整片皮肤生疼不已。但同时他也明白了螣蛇队长的用意,深知这样的打法只会伤及皮肉而不会伤及内脏。 然而剑鞘打在身上实在疼痛,他死死咬住嘴唇,努力忍着到嘴边的痛呼。 那女孩却是不干了,在一旁侍卫死死控制下疯狂地挣扎着:“我都说了是我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还要打他!” 珈谜目光落在那个女孩身上,缓缓走近她,说道:“我刚刚已经说了,这是他替你挨的。” “我不用他替!”那女孩看似柔弱,挣扎起来却仿佛有无尽的力量,几番就要挣脱开侍卫钳制着她的手:“你快让他住手!住手!” 螣蛇队长跟着珈谜数年深知如何平息这样的闹剧,再加重手上的力道三下两下将灵流打趴在地上,收回剑鞘想着珈谜微微欠身。 这其中灵流并没有机会开口说话,实则被剑鞘打过之后如透骨般疼痛难忍,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只来得及想螣蛇队长抛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足足盏茶时间他才从被剧痛吞噬的痛苦中缓过劲儿来,自地上站起身来望着珈谜:“谢皇太女大量。” 那姑娘几乎要被他的话气吐血过去:“你怎么还谢她?你……” 这时灵流两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逼得她身边的侍卫松了手,扯着她将她丢到围观的人群外围:“赶紧回家,别多管事。” “喂,你……” 灵流此时并没有心思听她说什么,转身便走回珈谜身边。 随即那些滞留围观着的人便被随行而来的小队卫兵控制起来。 “请他们去喝喝茶。”珈谜简短吩咐后,在灵流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驱车向皇宫方向去了。 这些围观的民众尚不知所以地跟着凶恶的卫兵到了皇城西郊,这才知道原来珈谜所说的“喝茶”便是所谓的“赐死”。这些人被卫兵暴力地集中在一个巨大的土坑面前挥刀刺死,尸体被随即扔进那个土坑中掩埋。 而珈谜的理由是:“目睹她教训男宠的行为是恶趣味,不宜外传。” 这便是珈谜的恶名开始广为流传的源头。 直到第二天,灵流忽而收到徽静夫人的传召,带着一身伤回到了灵府。刚刚进入徽静夫人别院,便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去路,定睛一看却是昨天在街市上给他送点心的那个姑娘。今日她并未穿昨日那身襦裙,而是换了一身粉白的长曲裾,袖口处精致的彼岸花刺绣异常刺目。 “你怎么样?” 那姑娘见到他便急切地打量一番,上下其手地围着他观察了一整遍。 “你不是昨天……”灵流见到女孩不由皱眉问道。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灵府一般是不会允许陌生人进入。姑娘看似并不像他熟识之人,却活生生站在母亲别院附近,若非亲信,便一定是走了母亲的后门。 “我是……”小姑娘扭捏地攥着手,头发上点缀细细的流苏发饰窸窣作响:“灵公子,我……” “她叫李潆,李记糕点铺李老板的女儿。”徽静夫人自别院房中走出赤朱色的短曲上绣满了不算明显的久雨花图腾,她缓步走到院中那姑娘身边,欣赏地打量着她说道:“潆儿是个好姑娘。” “娘,你这……” “昨日的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潆儿他们一家因为你的关系怕是被皇太女死死盯着,你不娶了她,又打算怎么去化解他们的危机?”徽静夫人对于灵流的惊讶和抵触全然不理会,自顾自地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以成家了。” “娘你这是落井下石!”灵流闻言急道:“你知道我……” “潆儿和你很配。”徽静夫人盯着他严肃说道:“我想你会需要她。” “可是……” 语未毕徽静夫人已经一步抢到他面前低声道:“珈谜的暖床奴你究竟还想做多久?” 此言一出灵流惊诧地看着她:“我……我不是……” “不管你是不是!都该全身而退了!”徽静夫人严肃道:“你自己心里明白。” “可是她……”灵流不由看了看略有不解之色望向他的李潆:“这纯粹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那也要她愿意跳才行。”徽静夫人好似不曾听过灵流明确的反对之辞,十分自然地说着话转身走到李潆面前:“你留下来吃午饭吧,让灵流带你熟悉熟悉环境。我去藏书阁找些书来看。” “谢谢夫人。”李潆顺从点头,目送徽静夫人转身出了别院,低身一福:“夫人慢走。” “进屋坐吧。”灵流微微叹了口气,不管李潆的是否有所反应,自顾自地向屋中走去。 “灵公子!”李潆神色一滞,忙追过去:“我不是……” 灵流见她开口,忽然停住脚步蓦地转身:“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想安然活着就离我远一点!” 李潆被他的厉声呵斥所吓到,一时盯着他不知说什么好,许久才忽然回过神来道:“可是夫人说只有这样才能救你。” 灵流闻言忽然冷笑道:“你和我素不相识,又如何知道我是不是乐在其中呢?” 李潆听了他的话神色暗了暗,嘀咕道:“反正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我就是那种人。”灵流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你说谎!”李潆原本垂眉顺目地和灵流说着话,闻言忽然激动起来:“你是自欺欺人!” 灵流皱起眉来,推门走进屋中:“懒得和你废话。”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李潆紧随他进了屋:“五年前我在城郊遇到了狼是你救了我,你是不是不记得了!” 灵流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我杀的人比救的人多,谁能记得你是哪位?” 李潆仿佛丝毫不被他的遗忘所打击,自顾自地说道:“你说你练武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随口说说的话你也信?”灵流说着转身看着她道:“如果你足够自爱的话,离我远点最好。” 李潆仿佛丝毫不被他的话所激退,反而紧追着他走到东暖阁的书架边:“灵公子……夫人也说你是迫不得已,我知道你处境尴尬,我愿意为你解燃眉之急!” 灵流闻言神色一动,却很快又皱起眉来厉声道:“所以我自顾不暇到需要你一个小女子来拯救?”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潆闻言忙说着,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转而道:“灵公子,我知道你这么说只是不想连累我,可是……” “别把话说得这么大义凛然,我若真应了才有你后悔的时候!”灵流道。 “反正我不会被你吓退缩。”李潆撇了撇嘴,嘀咕道:“好人偏偏不承认自己是好人!反倒是坏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灵流听着她的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对上李潆明亮的眼睛,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蓦地化开:“我只会给你带来灾难。” “但是我喜欢你。”李潆丝毫不退让地说道。 灵流摇了摇头:“你喜欢的只是表象,你根本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 “谁说我不了解的。”李潆说着忽然垂下目光:“你是嫌弃我不是名门闺秀?” “怎么可能?”灵流闻言急道,但话一出口却又自觉唐突莽撞,忽然冷笑:“对,我虽非灵家嫡子,好歹也是名门,你又如何和我相配?” “你!”李潆听罢眼中的怒意在这瞬间闪现出来,她忽然狠狠推了灵流一下,泪水已然夺眶而出:“想不到你竟也是这样的人!” 说着她却不再停留,转身跑出别院,向右一转消失在甬道上。 灵流的手仍旧放在一卷书册上,许久方才将那书册缓缓拿起翻看。 徽静夫人回来的时候他仍旧站在书架边看着那本不知名的书,徽静夫人不见李潆,不由问道:“李潆呢?” 灵流一惊,转眼却见徽静夫人已然走进暖阁,怔怔说道:“走了。” “不是说了留她用午膳吗?”徽静夫人随口问着,眼睛却瞟到灵流手中的书卷上,不由笑道:“不想你竟对女科有兴趣。” 灵流正值反应,徽静夫人却很快补充道:“拿反了!” 第156章 他尴尬将书卷一合,翻转过来却见那书上赫然写着《女科辑要》四字,不由尴尬,将书默默放回书柜。 “这件事你好好想想吧。”徽静夫人说道:“也不急于一时。但你成亲是早晚的事,赶早解决你的困境未尝不是好事。” “我不想害人。”灵流简短干脆道:“如果我因为自己活得痛苦而牵扯更多无辜的人,那和珈谜又有何区别?” “你这话怎么说?”徽静夫人闻言不由正色看向灵流,却发觉灵流并非说笑,回身走到桌前坐定,问道。 灵流随她坐在茶桌边,说道:“珈谜行事狠厉毒辣,并不是因为养尊处优,实在是她也受了太多的委屈,急于寻找一个出口发泄,惯于暴力不是因为兴趣所向,只是想引起人们的关注而已。” 徽静夫人细细打量着灵流,得知他的这些话均是发自内心,不由心生怒意:“安排你跟着珈谜不是为了让你为她的暴虐找理由!每个人成长中都会受很多委屈,怎么不见你变成她那样!” 灵流苦笑道:“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一样罢了。” 徽静夫人听罢心中不禁触动,忽然红了眼眶:“灵流,在很多人眼中,或许庶出算不得什么,但灵府不是。我从不知当年的一念之差会毁掉你的人生,我不想你就这样屈辱地活,还要受尽世人的冷眼和谩骂。李潆算不得门楣高贵,但是我私心想着正是这样的人才会不被迂腐的门第观念所牵绊,人们看了也不会认为这只是掩人耳目的政治婚姻了。” “娘为何如此看重世人的眼光。”灵流见徽静夫人落泪,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顿时又被这番话牵起感伤,数种酸涩感油然而生,深深地呼吸着屋中算不得清新的空气:“如果我自毁前程能够为这个国家的未来揭透哪怕半束光,我便也觉得这番委屈值得了。” “可是我不希望你这么活着。” 灵流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徽静夫人的眼睛:“是啊,但是,一旦劭泽登上皇位,我们再不必受人冷眼。” “宣王殿下一家都是好人,咱们母子受他们恩惠不少。但朝政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娘只是怕你引火烧身。”徽静夫人好言相劝道。 灵流沉默半晌,说道:“娘也记得我们受了公主府的恩。难道这个恩因为贪生怕死就不报了吗?稳定朝纲之人非宣王莫属,就算不报恩,总得报国吧?” 徽静夫人忽然回过神来,刚要开口,却见灵流快步转身走出了门,终而把将要说出口的话生生压了回去,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灵流这些年来虽然早已习惯了徽静夫人喜怒无常的频频伤害和刁难,却始终不能平复心境,自门童手中牵过自己的马,尚未走到门口却和匆匆而来的赋仟翊撞了个满怀。 “仟翊?” 赋仟翊显然对灵流的出现显得有些意外,她上下打量了灵流一番:“你没事吧?” “没事,你来灵府是……” “哦。”赋仟翊仿佛对灵流的出现十分紧张,尚未等他说完便急着开口道:“我找徽静夫人。”说着便想绕过灵流跑开。 “等等。”灵流一把拽住准备开溜的赋仟翊,将她扯回自己面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没药。”赋仟翊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一直不回拜阳殿皇太女肯定会着急的。” “你说清楚了我自然会回去。”灵流简短道。 赋仟翊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徽静夫人托我照顾一下那个李记糕点铺的李潆,但是我现在找不到她。” “李潆?”灵流说道:“她不是刚回去吗?” “可是我一路从糕点铺找过来也没见到人啊。”赋仟翊说道:“李记到灵府可就这一条路,她一个小姑娘总不至于翻墙吧?” 听到这里灵流忽然一个机灵望了望门外:“该不会……” 赋仟翊一听也忽然回过味来,不由埋怨道:“你傻啊,这个节骨眼上你敢让她独自回家?” 灵流这时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瞬间翻身上马,纵马冲出府门。 赋仟翊自然很快明白了灵流的担忧,忙自门口骑上自己的马追了上去。 “你知道往哪边追吗?”赋仟翊几步追上他问道。 灵流喝停了自己的马,回头看向赋仟翊:“如果是珈谜,或许会将她带回拜阳殿。” “是不是也有可能在西郊的坟场……”赋仟翊问道。 “仟翊,我这就回拜阳殿,你替我去西郊看看,记得多带几个人。” 赋仟翊点了点头道:“放心,我派近卫军到各处去找,只要在外面我一定给你把人带回来!” 灵流匆忙点了点头,即刻纵马跑远了。 灵府距离赋府十分近,赋仟翊和灵流分头以后并未直奔西郊坟场,反而回了赋府,集合了北冕卫队全员随她一同去西郊,同时派人拿着她的手令去近卫军营调集麒麟卫队满城搜寻。 北冕校尉留守赋府外,其余29人皆跟着赋仟翊直奔皇城西郊。副尉金毛纵马紧跟着她,混杂的风声中不停地开口说着话,赋仟翊很难分辨他究竟说了些什么,终于忍无可忍,回头吼道:“闭上你的嘴!” “赋都尉,我觉得皇太女绝不会把那位姑娘送到西郊坟场埋了,”金毛丝毫不理会即将暴走的赋仟翊此时究竟有多么想打人,自顾自说道:“你说出这么大的事,她总得等着灵公子亲口承认他和那姑娘的关系吧,直接杀了岂不可惜?但以我所见也不会把她带回拜阳殿,因为那姑娘不够身份,因为她只是个做糕点的,那皇太女不能自降身份让她踩了自己的地砖啊!所以这两个地方咱们都不应该去,咱们应该去近卫军营!” “去你大爷的近卫军营!”赋仟翊被金毛这种无废话不言欢的个性搅得头昏脑胀:“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舌头割了喂狼!” “赋都尉,咱们真的应该去近卫军营!”金毛仿佛并没有听进去赋仟翊的话,继续说道:“你看皇太女虽然收了灵公子,但一直不也在怀疑他是否忠诚吗?如果他关心在乎的人被你保护起来,那不等于不打自招地证明你们俩关系近吗?那皇太女知道了还不得把灵公子杀了?我知道你们俩以前是师出同门,但皇太女不这么认为啊!她会认为你们互相帮衬不是藕断丝连而是死灰复燃!” 赋仟翊听罢忽然死死拽住缰绳呵斥马停下来,深深看向金毛:“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 “灵公子不就是宣王爷安插在皇太女身边的……” 这时赋仟翊忽然拔出手中的长剑一剑向金毛刺去,剑锋自他脖颈衣领处蓦地一转,带开一道深深的划痕:“你如果再胡说八道我就将你的脑袋砍下来!” 此时金毛忽然安静了,他怔怔看着赋仟翊,半晌才开口说道:“如果你保护了那个姑娘,就是害了灵公子。” 赋仟翊微微抬起头,好似听进了金毛的劝诫,深深吸了口气:“你带他们回府吧。” 金毛倒是长舒一口气,欣慰一笑:“太好了。” 正当他挽住缰绳准备掉头,赋仟翊却将长剑迅速插入剑鞘,抄起剑鞘一把打在他的马屁股上:“你最好回去闭门谢客,让我听到半点风声我有你好看!” 话音未落金毛已经惊惶无措地让受惊的马带出去好远,直到一个士兵紧紧追上牵住他的缰绳才惊魂未定地稳了下来。 赋仟翊此时面上的表情却渐渐僵了下去,她死死攥着手中刻有繁复花纹的剑鞘,终而长舒一口气,向近卫军营去了。 事情果然被金毛预见,她刚到军营门口就听说有个女子擅闯军营被抓,赋将军正准备审理此案。 “真该死!”赋仟翊一跺脚,冲进赋将军的营帐。 “那个女孩……” “私闯军营者死。”赋恂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首先开口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是个误会,但是……” 赋恂未等她说完,已将一把刀丢到她手中:“你负责送她上路。” “爹……”赋仟翊下意识地接过刀。虽然在来军营的路上早已想好无论如何都不能保护李潆,事到眼前却犹豫了。 赋恂道:“有的人注定就是要为别人的失误付出代价,这是她的命。别辜负了这条命的价值。” “爹你真是的!”赋仟翊将手中的刀重重摔在地上:“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冷血无情!” “徽静夫人是巾帼英雄,她的儿子当然比一介平民值钱很多。当然对于她儿子来讲,若是失去自己喜欢的人,自然会痛不欲生。”赋恂很小心地点到即止,看向赋仟翊的目光中却夹杂了些许的警告在其中。 赋仟翊渐渐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目光,不由用余光环视了赋恂帐中那些站着的带刀侍卫,甚至那个端茶送水端着托盘的小厮。忽然说道:“那灵流确实该死,跟着祯元皇太女也便罢了,竟还差点将我都害了,是该让他尝尝厉害。只是我觉得那女孩也太无辜了些。” “那你就让她快点死,别给她多余的痛苦便是。”赋恂说道:“我们近卫军的传统从不滥杀无辜,但这灵流吃里扒外背叛徽静夫人,实在可恶。这条人命就当是他害的,事后将尸体丢给他们拜阳殿去。” “是,父亲。”赋仟翊点了点头,弯腰捡起仍在地上的匕首,和赋恂短短对视了一下便走出营帐。 当然赋仟翊私心里还是不愿意杀了李潆,犹豫不决地拿着刀在营帐到训练场的路上磨磨蹭蹭走不动。但躲避并不是万全之策,她纵使一千个不愿意,在走到被绑在训练场训话台的大柱子上的李潆面前时,还是不得不将刀□□。 “如果我不杀你,灵流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对不起。”赋仟翊低声向李潆道。 此言一出,李潆原本噙满恐惧的眼眸忽然震动了一下,半晌她笑了:“如果是这样,就请动手吧。” 赋仟翊几乎是闭着眼睛将刀刺向李潆,却忽然觉得腕上一阵剧痛,手上的刀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生生打落在地。 来不及庆幸此时竟有人出手相救,她腰间却被人大力踢了一脚,整个人也被这巨大的力道带倒在地,不由气愤一把抛出手环向来人打去。 来人正是灵流。 赋仟翊终于松了口气。灵流方才对她出手看似用力甚猛,却是在出力之时下了功夫卸掉了大部分力道,她摔倒在地的同时也觉不出被伤到了哪里。但还是迅速站起,在众目之下和灵流过了数招。 “赋仟翊,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保证你一定会付出百倍的代价!”灵流在她的眼下站稳在沙土地上,未出鞘的剑毫不客气地指着她怒斥。 “就凭你,嫩了点。”赋仟翊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挥了挥手中的玉镯:“能赢我手中这对镯子的人放眼这惑明还真没几个,像你这种以色侍人的软骨头最好还是离远点,免得我手一抖误伤了你,又要到皇太女面前去告我的状。” 这时训练场上数千的战士皆在观战,闻言不由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灵流在这□□裸的调侃下脸上有些挂不住,沉默了半晌,突然笑道:“既是这样,你还要跟我对着干,当真是不怕死。” “可是你确定皇太女希望你救这年轻漂亮的小妞吗?”赋仟翊问道。 “这可不是你操心的事!”灵流自顾自地走上前去将李潆身上紧紧绑着的粗绳子解开,说道:“识趣的话最好让开路。” 赋仟翊倒是毫不勉强,很快后退了数步打了个“请”的手势,大声道:“灵公子好走,我赋仟翊只是一介平民,不敢违背灵公子的吩咐。祝愿灵公子回去不要被皇太女打成死人才是。” 这时众军士中间又迸出一阵阵笑声。 灵流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拉着李潆便往营门口走。 “灵公子,三心二意的人可没人待见。”军士中忽然有人大声说道。 赋仟翊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却没敢说什么。 不料此言一出,更多无所忌惮的话此起彼伏地从众人中间传出。 “灵公子,晚上给皇太女暖床的时候记得把今天这事好好讲讲啊!” “他哪敢讲,讲出来必定要屁股开花了!” “这人妖精力倒旺盛,希望不要太快精尽人亡。” “死了也就算了,大惑明也少一个丢脸的面首!” 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在灵流听来虽然锥心难耐,却在这些年也听惯了,不至于立时发作,然而李潆却忍不住了,一把甩开灵流的手跑回去:“你们都不要胡说了!灵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呦,这还有个不知好歹的替他说话呢!” “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可要看准人,可别找了个负心汉白眼狼。” “你们!”李潆自小闺阁中长大,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和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被气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反驳:“你们太讨厌了!” “行了行了,继续训练!”赋仟翊不耐烦地吩咐道。 灵流深深叹气,将李潆从赋仟翊面前拉回去,转身走开。 赋仟翊心中很不是滋味。虽然灵流的出现正中她下怀,却也为灵流的后路而担心。她不认为灵流会很容易给珈谜一个合情合理的交待。只是她了解灵流,知道此事若他害死了李潆,必定会终生难安。 她缓缓抬头看了看军营上空盘旋的隼,深深呼吸沙土地面伴有复杂泥腥味的空气:或许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李潆活着,灵流也活着——当然这只是个开始,天才知道谁会最终立足在这惑明大地,成为万卷史书中的一卷被撰写誊抄。亦或者他们都是地面的沙土,承载着维护这片土地的义士们为国而战,扬起洒落悄无声息,最终被新一层砂砾所埋葬。 这明明集聚了这世间最美妙的山野海天,却始终被人世烦扰不能平复,这究竟算是谁的过错? 她隐约觉得身后站着一个人,回头正见赋恂站于她身后不足一米处。 “你做的很好。”赋恂说道:“不要抱怨人世肮脏,你活着,就必须学会同时面对白与黑。当然这世上也没有绝对的对错,你只能选择最重要的,而不是所有的。” “你还想说弱肉强食,自然生存法则。我知道。”赋仟翊默默垂下头,跟在赋恂身后向营帐走着:“可是那些无辜的人都没有错,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 “生错了时间和地点,也是错。”赋恂说道:“你也一样,不生在赋家同样不用承受这么多。” 赋仟翊豁然开朗般笑起来:“这样算,我还是赚了。”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赋恂说着放慢了脚步,仔细利用起两人独处的时间问道:“上次说的细作,你心中有谱了没有?” “洒扫的小黄。”赋仟翊简短道:“但我不确定。” 第157章 “无父无母又没牵挂,我们赋家自小养着他,他没有动机。”赋恂摇头道。 “可是爹,有时候可能你越是用着顺手的人,越可能成为你身边的定时炸弹。人与人之间即便再亲密,也会有所不满。若误会堆集,那……”赋仟翊说道:“其实是直觉。我从他眼睛中看到了一些不安分的因素。” “私下里查查,有确切证据了再说。”赋恂道。 “嗯,我知道了。”赋仟翊点点头:“还有那个金毛,依父亲看?” “尽量留着。”赋恂说道:“邱易之既上了我们这条船,会留着金毛。当然我们也不能让他失望,一定要将他的家人救出来。” “可是灵流说……” “私下派人去,此事不必事先知会劭泽。”赋恂说道。 赋仟翊不解地抿了抿嘴:“这是为什么?” “因为在他心中灵流的安全要重于他的皇位。但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他的皇位。”赋恂道:“螣蛇卫队虽然常年跟着皇太女,但也是我们近卫军的嫡系部队,我会让他们保护灵流的安全,你大可放心去做。” “哦。”赋仟翊本着对父亲充分信任的态度欣慰地点头:“放心,日落之前我一定把他们救出来。” “派幽萤都尉去,莫要节外生枝。”赋恂叮嘱着,忽然沉吟了一下,复又摇头:“还是派麒麟卫队大张旗鼓地去。” “你是想宣告世界邱易之和赋家结盟了吗?”赋仟翊问道。 “邱易之这老头滑得跟泥鳅一样,若不把他吊在那进退不得,他怎么可能诚心诚意帮劭泽争夺皇位?”赋恂道。 “还是爹比较英明。”赋仟翊讪讪笑着:“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还有,找人保护李记糕点铺。” “知道了。” 赋仟翊刚向前走了两步,忽而想到什么,转而回身问道:“邱易之和公孙宥从金毛那没问出任何蛛丝马迹,是不是代表金毛安全了?” “那个金毛很聪明,只可惜没有带兵经验,不能胜任都尉一职。”赋恂沉吟了一下,说道:“你操心些,这段日子别让他出门,免得遭人暗算。” “放心吧。”赋仟翊道:“想必邱易之和公孙宥拜访咱们的事够大皇子头痛好一阵了。趁着这个时候我们也该好好捋捋朝堂这帮尸位素餐的老家伙了。” “那是劭泽的事,你少狗拿耗子。”赋恂道:“你哥哥的教训你可要记好了,不是我不信劭泽,我是不信他们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 赋仟翊忽闻父亲再提到赋传铭的事,心中很不是滋味,她藏在广袖中的手缓缓攥紧:“我早晚要找出凶手。” 赋恂忽然声音抬高了八度,厉声喝道:“若是能查,早查出来了!你心中有数!” “可是……” 赋恂复又叹气:“仟翊,不能将你从这个死局中带出来,是我的无能,劭泽对你很好,我放心,但是旁人你务必要存几分心眼。” “爹你这话说得可真难听。”赋仟翊不满道:“把我丢进这局中的人是蔚统领,不过也亏得蔚统领看重才有了我们家今天。” “仟翊你长大了。”赋恂听了她的话欣慰笑道:“蔚统领有恩于我们赋家,我们必不能辜负他的重托。” “爹你就是太传统!你是因为感恩,我可只是因为无路可走,千万别把我往沟里带。”赋仟翊忽然不满道:“劭泽一家有恩于我赋家没错,但是无形中凭添了多少痛苦给我们,你都不知道算!” “仟翊,忘记别人欠你的不是教你不适时的善良,是教你原谅自己。生活没有给我们选择,我们就要尽可能在肮脏与洁净中间选择洁净的一面铭记,解脱了自己的心才能活得洒脱,你懂么?” “那你活得洒脱吗?” “当然不。” “你都做不到的事何故要来逼迫我?” “因为我的官做到头也就是个近卫军统领,而你却是皇后。你连我都超越不了还做什么皇后?” “当今的后庭也没见有哪个女人有这份心胸。” “所以她们没有一个落得善终。” 赋仟翊忽然语塞,似懂非懂地看着赋恂丝毫不像在开玩笑的脸,许久不曾接话。还是赋恂继续说道:“你当做一个上得厅堂的皇后。” “可是这是为什么?”赋仟翊不解道:“我已经很能拿出手了吧?我是这么觉得。” “那是因为没有人和你抢。”赋恂一针见血道:“劭泽不会只有你一个女人,当另外有些花花草草跑到你面前争夺雨露,我倒很想看看你还有没有今天这份恬淡。” “你不会也是来替劭泽做说客的吧?”赋仟翊微微叹气:“这样的话最近真是听太多了。凭什么他可以三妻四妾?我就是不许!” “你能保证替他将天下抢过来吗?”赋恂忽然问道。 “当然不能!”赋仟翊道。 “那么若是通过政治联姻,他登上皇位的几率就大大增强了。” “你是我爹!怎么字字句句都向着外人说话呢!”赋仟翊蓦然皱眉道:“若是他娶了魏紫婧,这宣王府可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你能否立足看得是你有多大的气度!”赋恂严肃道:“我是你亲爹,我能害你吗?就算劭泽将她大轿子抬回去直接扔进冷宫也好歹占了个秋苑家的招牌,真把人娶回去是死是活还不是你说了算?” “可是……” “没有可是,就这么办。与其你等他跟你摊牌,还不如你主动提出来,落得他心中对你有愧,总好过被动接纳强!”赋恂一语带过:“等劭泽得了天下你再杀了她还是休了她,你自己看着办。” “什么谬论!”赋仟翊一跺脚:“谁要听你们废话!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做主!”说着便赌气跑开,空留赋恂一个人站在营帐前,漠然徘徊。 灵流扯着李潆的手腕出了近卫军营后又向西走了数里才松开了手。李潆揉了揉被他大力攥着而血液不流通的手腕,才顾上说道:“他们那样不怀好意地骂你,你都不生气吗?” 灵流看着军营外数十里的土地草坪,无所谓笑了:“世人都是这么骂的,若是生气我可气不过来。” “可是他们……” “他们这样骂,或许是因为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灵流忽然打断了李潆的话说道:“你若和我走得近,像今天这样的事会源源不断而来,可不是每次都这样幸运会有人向我通风报信,你会死的很难堪。” “那又怎么样?”李潆闻言毫不畏惧地步步紧逼他问道。 “不仅是你,还有你的家人、你的朋友,甚至你所有认识的人。”灵流补充道。 他原本以为李潆会被这样一个庞大的数据范围吓到,缓缓退缩,好整以暇地看着李潆。 “我知道你只是想逼我走开。”李潆说道:“可是我已经被皇太女盯上了,你不是谦谦君子救世英雄吗?你既然有办法救我就一定有办法娶我。” 灵流语塞,几乎被李潆的一番话弄得哭笑不得:“你凭什么认定我一定愿意娶你?” “你不愿意便罢了!”李潆说着忽然泪水夺眶而出:“害你挨打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哪怕是抱薪救火我也愿意。你不晓得徽静夫人找到我说希望我嫁给你的时候我究竟有多么高兴!我看着你忽然被引荐到拜阳殿匍匐在那个丝毫没有人性的皇太女脚下饱受欺凌这些年,你不晓得我的心有多痛!那些人骂你,是因为他们从来不了解你!可是我知道你志不在此,我知道你的心另有所向,你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去救这个国家!我都知道!”李潆说着缓缓后退了几步:“我知道我只是一介平民,我配不上你,可是并不是每个名门贵族的小姐都愿意豁出身家性命来为你解围!你拒绝我不是因为我的出身,而是怕伤害我,我都知道!可是你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何尝不是更恶毒的伤害?” 灵流听着她的话,心中早已不能平静,然而却死死压抑着神色始终如一,他听罢沉默了半晌,冷冷开口道:“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腻了,为了我这张脸,飞蛾扑火的姑娘几乎能从沧雪岭排到皇城,那又如何呢?我难道要为你们每一个人都负责吗?” “你……”李潆被他堵得无话可说,抬起衣袖狠狠擦了两下眼泪,转身走开。 正值这时忽然一阵破风的声音传来,灵流心下一惊,再望去时之间几枚冷箭飞快地射向李潆,风一般地冲过去徒手劈掉了那排短箭,收手时却又有一支比方才那几支粗很多的长箭风速射来,转身瞬间已来不及格挡,只下意识地伸手护住李潆,那长箭自他的小臂生生穿过静止。 珈谜悄无声息地将手中的弓丢给身边的螣蛇队长,自远处马车上跳下,一步步踱过来。 “皇太女。”灵流左手死死按住受伤的右臂动脉,一边规矩地半跪在地。表面上看着风轻云淡,心中早已波涛汹涌。他在这短短一个动作中迅速盘算着对策。 不料却见者珈谜走到他身前一脚向他踢来。他死死按着被箭射穿的小臂动脉,却不敢躲,那脚硬生生踢在那长箭的箭尾,附有斑斓羽毛的箭尾被生生踢折——这当然是灵流不刻意躲闪的后果。原本被剑锋射穿的小臂仿佛被外力忽然搅了一下,破损口赫然扩大,血开始不断地涌出。 灵流的左手仍旧死死扣在伤口上方的动脉处,脸色煞白,眉宇间透出痛苦的神色。 “把手松开!”珈谜厉声呵斥道。 “皇太女!”李潆站在灵流身后已然不知所措,听到珈谜不合情理的吩咐后忽然冲到珈谜面前:“他会死的!” 珈谜漠然打量着李潆,冷冷一笑,伸脚踢了踢灵流受伤的小臂:“你刚刚不就是用这只手牵着她的吗?” “对不起,皇太女。”灵流缓缓松开了左手,看着右小臂的血加速流着,却顾不上理会,只说道:“人命关天。” “换了别人你灵流倒是未必会管。”珈谜说着,见灵流低眉顺眼地跪在自己面前,心生烦躁,不由气道:“好,你英雄!” 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刀丢在灵流面前:“把你这手臂剁了,我放她一条生路。我今天可不是说笑。” 不等灵流反应,李潆却急了:“你要杀我便罢,别为难他!” “少多事!”灵流斥道:“滚回你家里呆着去,别在这给我添堵!” “温润的灵流竟然也有要骂人的时候。”珈谜微眯了眼:“看来这女子是断断留不得了。” “皇太女!”灵流听罢却急了,俯身深深叩首:“求皇太女……” 话音未落,珈谜毫不领情,抬脚死死踩在灵流压在地上的小臂上,冷言道:“你还有脸来求我吗?” 灵流深深呼吸几口气,方才将即将脱口的痛呼压下去:“皇太女请听灵流一言!” “说。”珈谜的脚仍旧不曾从他小臂上拿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道。 “世人因为灵流的存在一直在诋毁皇太女,于皇太女声誉有损。我私心想着,若是我成婚,或许……” “和她?”珈谜不可置信地伸手指向李潆,抬眼却见李潆也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心中不由有了计较:“人家姑娘可未必愿意。” “不不!我愿意!”李潆忙摆手否认道:“我愿意做那个为灵公子和皇太女解围的人!” 珈谜踩着灵流小臂的脚缓缓松了力道,移开:“灵流,你真想娶她?” “是。”松了口气的灵流慢慢跪起来,说道:“请皇太女成全。” 珈谜深深看着他,目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蓦地化开后突然又聚拢成一道强光,他忽然惊醒地盯住珈谜,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 果然珈谜在这时忽然伸手拔出螣蛇队长腰间佩剑直向李潆刺去! 灵流脚下蓦地发力瞬间站起,空手一把抓住剑刃,将珈谜的剑生生逼停:“皇太女!” 珈谜纵使隔着剑柄也能感受到灵流抓剑的巨大力道,心中不由一惊:“你真的不想要你这双手了?” 话音未落,剑刃上已经挂满了灵流的血,嘀嗒落在沙土地上迅速钻入土壤中,留下一片深深的红色印记。 “如果皇太女不喜欢,我从此不再见她便是,只求皇太女不要伤害她。”灵流几经停顿,方才完完整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珈谜气结中,却见李潆极为担忧地轻轻拽着灵流的衣袖:“灵公子,不要管我,快松手!” “你再不松手我就要把你的指头割掉了!”珈谜死死盯着灵流,恐吓催促着。 这时灵流深深看了珈谜一眼,手心继续用力向那柄剑施压,更多鲜血涌出后成片地洒落在地:“放她走。” 珈谜原本因着灵流的逼迫气到极致,却觉灵流的手在话说完后仍旧在不停向剑身用力,被剑刃断开的伤口几乎可以看到白色的骨节,不由有些害怕:“你松手,我放人。” “灵公子!”李潆却是将一切担忧溢于言表,眼泪簌簌涌出,满脸泪水:“快松手啊!” 灵流此时才缓缓松了手,手上两道见骨的伤痕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所掩盖,依旧看起来可怖。他的脸上早已毫无血色,神色木然地看着珈谜:“谢皇太女理解。” “灵公子别动!”李潆心疼地捧着灵流的手,自腰封中扯出一张长帕子细细地为灵流包扎,然而血涌得太快,很快那洁白的帕子便被血所染红。李潆哭得稀里哗啦,手都跟着抖个不停,急得直跺脚。 “还不快带回拜阳殿传御医!”珈谜见状却是也急了,上前一把扶住灵流,将李潆大力推开,吩咐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将灵流扶上自己的马车。 这时灵流由于失血过多,神色已然模糊,却不忘回头向李潆道:“不要回家,回到灵府找徽静夫人。”话音一落,人已经昏了过去。 李潆怔怔望着珈谜的马车飞驰远去,腿一软,坐倒在地:“灵公子……我又害了你了……” 灵流蓦然惊醒,两手臂的剧烈疼痛几乎将他吞噬得头都要炸裂,却忽然想起什么般蓦地坐起来:“李潆?” 珈谜正坐在他床前,听到他口中脱口而出的名字心中如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嘴上却道:“流那么多血你就给我好好躺着,别一张嘴就惹我生气!” “皇太女……”灵流茫然看着珈谜,想伸出手来,却发觉除了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就连右小臂都被缠得又厚又难看,只得放弃,嘴上说道:“灵流让你失望了。” “你真喜欢那小姑娘?”珈谜问道。 灵流干望着珈谜不知道说什么好,久久不开口。 “那我呢?”珈谜继续问道。 灵流缓缓闭了闭眼睛,说道:“皇太女于我是恩大于天,皇太女对我来讲过于高贵,所以不敢谈爱。李潆生性单纯,却在这两天内被我拖累几番送命,我心中实在不忍。” “你不喜欢她?”珈谜问道。 第158章 “你不喜欢她?”珈谜问道。 灵流摇了摇头:“谈不上喜欢,只是害她受惊让我觉得愧疚。” “那么你说的娶她是什么意思?” “皇太女,灵流跟你数年,从未想过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拜阳殿,对外面的传言也从未当过真,而近日以来却深思熟虑过,皇太女日后是要继承惑明大统,若是因为灵流而遭天下人耻笑而……”灵流说着用余光细细打量着珈谜的神色,很有分寸地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那我真是十恶不赦了。” “我不在乎。”珈谜叹了口气,靠在床沿上:“我从不认为这会影响我的前途。” “事实却会。”灵流说道:“所以或许借着李潆的事……” “你想都别想!”珈谜忽然蹙眉站起身来:“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如今大皇子和劭泽在朝堂上翅膀都硬了,你跟在我身边觉得看不到出路了,也想早日从我这脱身出去自立门户!做梦吧!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拜阳殿!” 灵流对于她喜怒无常的话并不惊异,也仿佛从不放在心上地自顾自说道:“娶了李潆丝毫不影响我为皇太女效忠,只是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对你的前途也是大有裨益的。” “少对我的事指手画脚!”珈谜斥道:“你若再敢提这事我就每天派人来打你,你永远都别想从我的床上爬下去!”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灵流闻言不由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向珈谜大吼道:“真是不识好歹!” “我就是不讲道理!从你进拜阳殿第一天你就知道!”珈谜也丝毫不肯退让,不顾形象地冲他叫道:“反正我是不会放了你的!” “皇太女……”一名侍卫畏手畏脚地站在珈谜寝殿门口,犹豫不决地用脚在门槛上蹭来蹭去不敢进来:“刚才有消息说那个叫李潆的姑娘可能在城东莲花池边想投水自尽。” 灵流闻言却坐不住了,从珈谜宽大的床上蓦地跳下来,伸手从衣架上去扯自己的衣服:“真是胡闹!” “你给我躺回去!”珈谜死死拽住他衣服的另一边扯着:“哪也别想去!” 灵流一急之下纵使双手受伤,却在争执中将珈谜一把推开,不顾珈谜的严令忍着痛穿好衣服,三两下放倒了拦着他的侍卫冲了出去。 当灵流赶到莲池边时,李潆已经跳了下去,在附近民众七手八脚的帮助下仍旧不见踪影。灵流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一头也扎进水中,四处寻找李潆的身影。不算冰冷的水顺着他的伤口迅速钻入,仍旧刺骨难耐,他双手每划过一下都带出一道血雾,在水面上看起来异常恐怖。 很快他便抱住李潆失去知觉的躯体,尽全力将她托出水面。 “救上来了!救上来了!” “太好了,应该没死吧?” “你要将她肺中的水压出来,否则真要呛死了!” 灵流倒也顾不得双手都有撕裂状的伤口,有频率地压着她的肺部,许久她才忽然吐出一口水,清醒了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晕眩的天空,不由喃喃道:“我死了吗?” “你活着!”灵流见她醒来,毫不客气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旁的不做,只会给我找事吗?” “灵公子……”李潆看清了眼前的人,泪水如泉涌一般:“我会害死你,会害死你……” “胡说!”灵流心中终于有块巨大的石头落下:“你还没那本事。” 李潆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一把拽住灵流的左手:“你的手……” 这时因为在水中浸泡,灵流的两衣袖都被血水所浸透,乍一看上去异常刺目。 “没事。”灵流松开她,同时将手从她手中抽回来:“我告诉你找徽静夫人,你怎么能想到来投湖?” “我……我以为我要把你害死了……”李潆说道:“就……说下去陪你来着。” “你是不是傻!”灵流不由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就算我死了,我下地狱你上天堂,你算哪门子陪我?” 李潆却是被他逗笑了:“灵公子也会开玩笑了。” “谁跟你开玩笑!”灵流将李潆从地上扶起来:“你要是没事,现在就到灵府去,没事不要出来!” “灵公子……李潆听了他的话,犹豫着:“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简直是灾难!”灵流皱眉看着她:“如果你真希望我好,就别没事出来在我面前晃悠!” 李潆语塞,木然看着他,半晌向灵流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灵公子,我保证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惹你不开心了。” 灵流听着原本令他满意的话却觉得十分刺耳,刚想张口说什么,李潆已经转身走开。 他将想说的话淡淡化成一声长叹,方觉两手的伤口刺骨的疼,仿佛一群白蚁顺着血液一步一步地爬着侵蚀着他的心脏。他渐渐觉得全身僵硬。 他并不知道公然抗令从珈谜宫里跑出来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虽然暂时保住了李潆,他也很难确定在今后的某天里珈谜会不会私下派人将她杀害。这便是最尴尬的地方,若李潆长期居住在灵府,珈谜定会认为他们两人关系匪浅而不肯善罢甘休,若让她回家,怕是更没人能保住她的死活。 他忽然眼前一亮,几步追上怔怔向前走着的李潆,重重打了她一个耳光! 李潆被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打懵了,她蓦然看向灵流,眼神中的惊异和失望混杂着的光愈发地刺眼。 灵流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劭泽静静站在蔽水山脉南麓的最高峰上看着山下错综复杂的植被,听着赋仟翊反反复复如一旋律的琵琶声,仿佛正置身于一山的空灵之中忘掉自我。而事实上他的心却全然系在站在一旁的灵流身上。 灵流将李潆从水里捞出来的当晚,珈谜将他堵在拜阳殿外禁止他进入,事到如今已然是第三日,珈谜仍旧没有下对他的通行令。 赋仟翊认为此举是单纯的闹情绪,劭泽却认为这是对灵流的严肃警告。劭泽私心想着让灵流趁此机会脱身出来,却不料遭到灵流的强烈反对。他深深呼吸着蔽水山脉新鲜的空气,感觉心中从未曾这般纠结过。 “我想了想,这些年我们所掌握的东西已经足够多……” “她虽然暴戾,做起事来却异常严谨机智,如果我现在离开了,你会被动,我们都会被动,甚至前功尽弃,那么我这些许年所蒙受的一切耻辱就都打了水漂。我不想无功而返。”灵流开口打断劭泽的时候,并不像劭泽想的那般心绪繁杂,反倒前未有过地思路清晰。他踩着悬崖边的一块长方形的碎石,一脚将它踢下悬崖。 “我不会让你无功而返。”劭泽说道:“要扳倒珈谜,方法有很多……” “我知道,你认为牺牲我的尊严去换不值得。可是或许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欲罢而不能了呢?” 劭泽忽然警惕地看着灵流,忽然一把扯住他被箭射伤的手臂:“这就是你的欲罢而不能?” 灵流忽然无所谓一笑:“我从未将这种伤害当做是要命的事。” 劭泽看向他的眼神很复杂,许久,很艰难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灵流闻言十分不自然地笑了笑,望向脚下万丈悬崖,面色忽然变得很差:“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做这种毫不实际的假设!” “那便是了。”劭泽看似丝毫不曾因为灵流的莫名怒火而发怵,反而毫不客气地反击到:“如果你不做不实际的事,我也不会做这样的假设!” 其实说话的时候劭泽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火气在胸中忽地烧起来,再次看向灵流所看的方向时候却发觉对面山川的某个洞穴中,一头白虎默默地走出洞口,向着山崖这边望来。远距离下小小的身影显得有些孤独苍凉,然而他却知道蔽水山脉独存的白虎物种却是十分庞大的,足有到他胸口那样高。在这个庞大的山脉他几乎处于食物链的最顶端,因此它总是孤独显身——因为它足够强大到根本不需要同伴。 人却是需要同伴的,灵流始终沉闷地窝在那个看似华丽辉煌,实际肮脏不堪的宫殿中,这些年仍旧不曾疯掉。或许正是因为珈谜的存在令他对生活仍旧有一丝寄托——至少能够证明他仍旧存活在一个有人的环境下,即便这个人是多么的暴戾无力,至少是人。 灵流沉默着没有再说话,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吹着山风,那种大风里的风迎面而来,在空气的急速流动中几乎要被窒息。终而还是劭泽首先忍不住继续开口道:“对不起。” “你的对不起,我不接受。”灵流在疾风中微眯了眼,冷言道:“你这一路走来,即便也吃了许多苦,也绝不能理解今时今日的我这样完好无损站在你面前究竟有多麽艰难!” “我知道。”劭泽道:“我理解你不知不觉的依赖源于无助,但是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 “去你大爷的不是一个人!”灵流双手抱着手臂,深深了口气:“我孤立无援的时候,你们未必做得比珈谜好。不要在这一切停滞到几乎可以看到曙光的时候你们全部蹦出来跟我谈什么大道理!你们没有资格。” “是,没有资格。”劭泽倒是毫不反驳地点头并说道:“我们各司其职,都有各自或是或非的理由。如非必要,我也不愿去伤害任何一个人,包括珈谜。但她的所作所为已然让我忍无可忍,我不会放过她。” “你只看到了她暴力的一面,不觉得太武断吗?” “仟翊被她伤了子宫,我最初认识她的那段时间莫名其妙现身的各类杀手有多少次都即将得手你可知道?我不管你认识的珈谜是什么样子,至少……” 灵流却是只听进了前半句,不由回头去看向正在抚琴的赋仟翊,却被劭泽一把拉了回去:“别看她。我想告诉你的就是不管你怎么看,珈谜都不适宜做皇帝。” “她对仟翊做了什么?” “大约淋着冰水跪了整日,你不知道吗?”劭泽说着语速不由加快:“在这之前我甚至从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你早该想到!”灵流闻言怒道:“我不在拜阳殿也一样有探子及时报告给你,那时你在干什么?” 劭泽说话的时候变得十分底气不足:“许是我当时脑子抽筋,竟这样分不清主次!” 灵流深深叹息:“我们都曾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伤过人,如果这样就判定一个人十恶不赦,那么我们自己不是更甚?” 劭泽道:“我们劝解自己是在惩恶扬善就好,过分苛求只会活得更累。” 灵流听着他的话,不由欣慰笑道:“你心态比我好很多。” 劭泽看向灵流,忽然道:“我觉得你应该娶那个李潆。” “这是为何?” “她那一投水,咱们城内城外人可都看着呢,你若不要她,她以后可怎么办?”劭泽说道:“好歹姑娘也是对你痴情一片,虽然出身不够好,但你也不是那么看重出身的人。” “可是我那天还打了她一巴掌,珈谜应该不会在认为她是个威胁了啊。”灵流道。 “你是不是脑子有残疾啊?”赋仟翊闻言气道:“这事珈谜怎么想另当别论,你让人家姑娘以后怎么做人?传出去就是殉情未遂反被嫌,街头被怒扇吗?” “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灵流不服气道:“我对她越好,珈谜越想除掉她。” “你若对她不好,还不用等珈谜动手,世人的吐沫星子也足够淹死人了!”赋仟翊道。 灵流沉默了一下,仿佛仔细思考了赋仟翊的话,继而说道:“我顾虑比较多,一则她不了解我,未必就是真喜欢,二则若是真娶了她,以我现在这样的情况,她以后的日子可好过不了。” “如果你已经开始纠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说明你开始动心了。”劭泽忽然笑道:“其实大家在这世上走一遭都不容易,也不要太瞻前顾后了,我想她也不会介意。”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她那天那么莫名其妙就投水自尽。”灵流道这时琴声忽然停了,赋仟翊开口说道:“她没有得到你的否认,对生活就还是抱有希望的,人若不绝望哪有勇气想什么自尽?至于投水么……我想应是徽静夫人教的。” 灵流神色忽然一滞:“你说什么?” “那姑娘可是徽静夫人一厢情愿塞给你的,至于说什么做什么容易逼你妥协,徽静夫人比谁都清楚。”赋仟翊说道:“以我的看法投水自尽这种事不是人人都有胆的。” “你这话当真?” “那是自然。”赋仟翊肯定道:“不确定的事我可不敢和你乱讲。” “过分!”灵流一跺脚就要转身往山下走。 “哎!”赋仟翊忙叫住他:“我是想提醒你,不管是谁教的,肯这么施苦肉计不给自己留后路,说明她真是下死决心要跟你。死心塌地愿意跟你的姑娘不少,但是敢不顾家门和皇太女公然叫嚣的可不多,别误了人家终生。” “总之你们就是在祸害人家姑娘。”灵流白了赋仟翊一眼,停住脚步:“那珈谜那边怎么办?” “她又没说要娶了你,那你娶别人又有什么问题!真是死心眼。”赋仟翊不怕死地调侃道:“她要赖人家捷足先登,还不如赖自己不懂珍惜。” “珈谜可没同意我娶别人。”灵流丝毫不为赋仟翊的调侃感到不适,反而说道:“我如今可是寄人篱下,不得不妥协。” “你就娶了别人,她又能怎么样呢?”劭泽忽然笑道:“她不许的事多了,你都照办吗?” 灵流拼命摇头:“听你们俩说话太累,我先回去了,这事容我想想再说。” “灵公子!”这时灵流身边的小厮匆匆忙忙跑了上来:“公子,徽静夫人让你速回府里呢!” 灵流不解地看着跑的气喘吁吁的小厮:“夫人不舒服?” “是……是李姑娘,她……” “又怎么了?”灵流不由皱眉:这几天上演的闹剧还不算多么? 小厮大口吸着空气,几经喘息才勉强开口道:“灵驰公子他……他玷污了李姑娘!” 灵流的神色在这一瞬间冷下来,面色凝滞得几乎要化成一具石塑。 他一时脚下像被卡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还不快去!”劭泽闻言也是又惊又怒,忙督促道:“再不去一会儿又要自尽了!” “混账东西!”赋仟翊迅速提起琵琶拖着灵流下山:“你快去把那灵驰拖出来暴揍一顿,再挂到城楼上去示众!” “别火上浇油!”劭泽一把将赋仟翊拽到自己身边,向灵流道:“快些去吧,那灵驰极有可能是被珈谜授意,你若不想和拜阳殿闹僵就别去招惹他!” 灵流仿若不曾听进劭泽的话,匆匆急着下了山,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你拉着我干嘛!”赋仟翊奋力甩着手要从劭泽手中挣脱出来:“我要去打死那个不要脸的混蛋!” “你和那李潆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弄得人尽皆知?”劭泽皱着眉松开了拽着赋仟翊手腕的手:“就算灵流真的不肯娶她,人家姑娘以后也是要做人的,你要去一闹,这事可怎么收场?” “可是那混蛋玩意他……” “珈谜一心不想要灵流娶亲,难道真想将他扶正吗?”劭泽指尖一用力,捏碎了拇指上扳指的指环:“我们总不能……” “如果他真的喜欢上了珈谜,你准备怎么办?”赋仟翊忽然问道。 劭泽闻言先是一愣,却很快露出了难以辩驳真假的笑容:“祝福他。” “这话当真?”赋仟翊问道。 劭泽道:“不论是珈谜还是大皇子,虽然都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灵流为了我们承受了太多痛苦,无论他选择什么,我想我都会不遗余力地支持他。” “劭泽,这两年真是难得你说这么宽容的话。”赋仟翊听着他的话忽然欣然笑起来:“我以为你……” “但是我会为你出气的。”劭泽忽然伸出食指按住赋仟翊的嘴唇:“珈谜欺负了你,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大皇子也欺负了我。”赋仟翊伸手拨开他的手,却笑得十分会心:“况且,你以为你没有欺负过我吗?” 劭泽听罢忽然长叹一声:“若说我欺负你,那真是一点天理都没有了。” 赋仟翊突然钻入他怀中将他死死抱住:“可是你会不会另娶他人?” “怎么会?”劭泽毫不犹豫地答道:“就你一个我都顾不过来,哪有精力再去应付其他人?” “你保证?” “我保证,我劭泽这辈子非你不娶,如有违背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没诚意!” “那我要是违背我就咒我自己把辛苦经营的惑明王朝拱手他人!” “真的?”赋仟翊从不信什么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废话,但她却知道惑明是劭泽一生最为珍视的东西,从不肯拿它开玩笑。将信将疑地看着劭泽点了点头:“一辈子不变心?” “只爱你一个。”劭泽点头道。 “那魏紫婧呢?”赋仟翊问道。 劭泽抚上赋仟翊肩头的手忽然僵住:“秋苑潇紫今晨还派人送书信给我,催促我今早娶她的女儿,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拒绝了。” “丢掉这条大鱼你不觉得可惜吗?” “我餐桌就那么小,可放不下那么多条鱼,就算放下了也吃不掉啊。”劭泽笑道:“放心,我绝不会娶别人。” “暂且信你好了。”赋仟翊从他怀里挣出来:“现在是不是该去看看李潆怎么样了?” “你不是正应该和灵流针锋相对吗?”劭泽忽然道。 赋仟翊恍然大悟:“你若不说我险些忘了!可是刚刚来找他的那个小厮……为何看到我们丝毫不觉得奇怪?” “灵流不会让他不相信的人知道他的行踪。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劭泽说道:“我想你最应当好好和那金毛谈谈,看他如何能知道那么多的事。” 这是个天朗气润的正午,风轻得原本令人迷醉,而灵府此时却是另外一副景观。 府里的下人们几乎都是惊恐地看着灵流怒气冲冲地冲到灵驰的别院中将他从屋中拎了出来,并重重摔在院中的一个假山上。 “你……咳咳……”灵驰被蓦地一摔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摔出来,缓了好几口气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你竟敢对我……” 这时灵流早已一拳打了过去,灵驰只觉得眼前一黑,左眼眶便传来剧烈的疼痛,温热的液体开始簌簌不断地滴在他的手上、衣服上。 他忽然很惊恐,努力地忍着痛想睁开眼睛,却如同被水泥浇铸了一般干疼干疼地,不由捂着眼睛大叫起来。 灵流并没有因为他的痛呼停止对他的锤楚,一脚便将他踢出八丈远。 “天呐!”闻声而来的灵夫人见此情景不由大惊:“你竟敢……” “你如果不闭嘴我就把你的牙全打下来!”灵流的面色黑得能滴出水来,他冷冷开口,看向灵夫人警告与愤恨的眼神令灵夫人顾不得数落他的大胆行径而乖乖闭了嘴。 以往在灵府中,灵夫人和灵驰同属一丘之貉,合起伙来欺负着灵流母子。这里不得不说,徽静夫人在灵府也受到了应有的待遇,灵大人却从不将她放在眼中,亦只是为她腾出一个院子好吃好喝地对待而已。但若灵夫人犯浑找了他们的麻烦,灵大人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闻不问。徽静夫人出身不高,原本只是布雅尔喀草原上一名歌姬,只是她向来心地善良,与世无争的倒也没有什么心思和灵夫人勾心斗角。只是这便苦了灵流,自小便受灵驰的压迫。 灵驰以为自己的眼睛被灵流打瞎了,原本照着平时的性子早已破口大骂,今日他却从灵流的眼神中读出了与以往不同的冷漠和愤恨,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寒,乖乖闭着嘴在灵夫人的搀扶下向院外跑去。 灵流正追上去一把扯住灵驰又要打,却忽然被灵大人用力推了一把:“反了你了!” 灵流怒指着灵驰,几经深呼吸方才开口道:“看你教育的好儿子!好的没学会竟学会去玷污人家未出阁的姑娘!” 灵驰被打坏的左眼剧痛,听得他的话还是忍不住大声辩驳道:“要不是你我还懒得上这种身份地位的婢女!” “你再说一遍!”灵流此时才管不了灵大人是否在场,提拳便打。 灵驰哪里躲得开自小练武的灵流?转眼便被灵流重重一拳打在腹部,喉咙一腥,吐出一口鲜血来。 这可吓坏了灵夫人,她指着灵流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没教养的杂种!早知道当初我们灵家就不该收留你们母子!” 灵流听罢怒意更盛,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刃比在灵夫人的脖颈处:“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若再闹我就把你们母子赶出灵府,看到时候究竟是谁更难看些!”灵大人厉声斥道:“滚!” “你现在就赶他们出去!”灵夫人便急了,趁着灵流愣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刀丢在地上用力地踩了一脚:“他们母子在咱们灵府一天咱们就都别想过安稳日子!” 灵流这才忽然醒过神来。 对于徽静夫人入灵府这件事他是知道一些的。早年徽静夫人生了他之后才入的灵府,甚至,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人。当时灵昀正值青年,被徽静夫人的外貌所迷,满口答应了徽静夫人的说辞,将他们母子带入灵家作为他的侧室好生养着。他们母子进了灵家之后,三天两日被灵驰母女打压欺负,最困难的时候几乎连块像样的炭火都用不上,只能将外面的积雪抱在怀中暖化了,才能喝上一口水。 他只记得他七岁那年,几乎是破釜沉舟般地翻墙出府,只想拿着母亲一些不值钱的首饰换点吃食回来,却在跳墙的同时直接栽到劭泽的父亲蔚瀚英的怀中。 蔚瀚英见他衣衫简陋,身形消瘦,还以为是灵府被主子欺负后偷跑出来的小厮,犹豫不足一瞬,竟忽然问他想不想学武。 那时生计几乎得不到保障的他几乎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蔚瀚英意外问道:“你都不问问我是谁?” 灵流道:“这里是灵府的围墙,大人衣衫华丽,又敢直接在这里挖墙脚,想必是不怕灵昀那个老头的人。” 蔚瀚英失声笑道:“那你又是什么人呢?” 灵流怕是说出真实身份,蔚瀚英会忌惮而改变主意,很自然地撒谎道:“他们让我在伙房烧柴,又嫌我烧得不好……” 不等他说完,蔚瀚英却已经打断道:“我可以收你为徒,但一旦你跟了我,就不许反悔。若是反悔,留下命才能走。” 这话说得,灵流不由反驳:“留下命还怎么走?先生真会开玩笑。但是先生放心,我本来也要活不下去了,先生若是给我一条出路,我定会加倍报答。” 蔚瀚英堪堪摇了摇头,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只希望你能努力,让这世上如你现在这般活不下去的人少一些。” 灵流自然始终记得这句话,自他跟了蔚瀚英……从未少受保家卫国这种豪情壮志的熏陶。他白日在灵府睡觉,晚上翻墙出去受蔚瀚英的教导,蔚瀚英自文至武无不细心教习,时间久了,倒也和公主一家越走越近。有了公主府的接济,他和母亲的日子也多少能过得体面。 灵驰就更不必说了,自小便始终将灵流当做软柿子随便捏。此时只是碍着灵流在珈谜面前得脸,灵昀多少对他有着忌惮和纵容,也不愿放弃他这颗棋子,但他并不能肯定这一定能成为他们母子的护身符。毕竟灵昀也是珈谜的人,和珈谜的关系同样非比寻常。 灵昀看向灵流的眼神中开始充满了审视、犹豫,甚至有些动心了。 灵流心中一沉,忙道:“是灵流不好,还请夫人莫要怪罪。” “莫要怪罪?”灵夫人这才忽然发觉自己莫名其妙占到了上风:“你可是差点将我们母子送上西天了!” “夫人莫要动怒,今天是灵流莽撞,这里给您赔不是了。”他深深向灵夫人鞠躬道:“灵驰……哥哥的伤不会有大碍,夫人大可放心。” “都这样了还没大碍!那在你眼中一定要缺胳膊少腿才叫大碍吗?”灵夫人忽然伸手重重打了灵流一巴掌:“杂种就是杂种!” 灵流眼中隐忍的怒火在这一瞬间几乎要飚上天去,然而多年来养成的好习惯却勒令他强压住怒气,好言道:“是,让夫人费心了。” 灵夫人原本一肚子的火气,指着灵流怒意盛起和她大吵一架,恰好借故可以将他赶出府去,不料灵流毫不接招,她反倒立时不能将他怎么样了。 她忽然惆怅地一叹气:“你们俩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我想是可以的。”灵流试探性地看向灵驰。 灵驰被灵流打了以后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居然没有被打瞎,并且居然可以睁开一点,不由松了口气,却依依不饶地大吼道:“你滚!” “你干的龌龊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别得寸进尺!”灵流原本压制得很好的情绪这时候忽然冲破了那层皮囊蓦然爆发,怒道:“有本事我打你你别躲!” “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了,还耍脾气!”灵昀不耐烦地转身走开:“你若想呆在府中相安无事就规矩些!” 灵流仿佛没有听进去他的话,一把抓起灵驰的衣领就将他往徽静夫人别院抻。 “哎!”灵夫人见状却不干了,也上手扯上灵驰的衣袖:“你有没有教养!快放手!” 灵流毫不理会灵夫人的话,随随便便就将他二人一并拉走:“你还是见识见识你的好儿子干了什么再来判断是谁没教养!” 灵夫人却是反常地没有得寸进尺。平日以来虽然她趾高气昂一些,却也是对这对神秘的母子颇有忌惮,只是嘴上不服软而已。此事她也知道是自家儿子理亏,又碍着灵流多少在皇太女面前得脸,此时也只好乖乖闭了嘴。 李潆还在徽静夫人屋中哭得肝肠寸断,徽静夫人从开始的好言相劝到现在已然开始保持沉默。她只是惆怅地看着李潆,又心疼又有些拿不定主意。她从心底里还是很喜欢李潆的,不光因为她对灵流死心塌地——毕竟纵观整个皇城,肯为灵流去死的女孩子怕是都能从城南一直排到城北,但是不知为何她总对这个李潆有着莫名其妙的好感。然而此事一出,她却不知道是否该因为这样的事将她一棒子打死。毕竟在今日的惑明,虽然女人同样可以为官为帝,名誉还是十分重要的。 她只是将李潆安排在自己别院,却也万万没想到灵驰会胆敢趁自己出去的时候将李潆强暴。或许这本来就是珈谜暗中授意他这么做的,或许他只是有这种臭毛病,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 灵流扯着灵驰的衣服一把将他掼在地上:“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灵驰冷笑道:“我看她漂亮,用了就是用了,还能如何?” 灵流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将他踩趴在地上:“信不信我废了你?” “你这是干嘛呀!不就是一个小丫头吗?”灵夫人紧随着进了徽静夫人屋中,大声斥道:“大不了让灵驰纳了她做小妾,也不至于丑事传出去让她没脸做人!” 徽静夫人此时正坐在茶桌边,听得灵夫人如此说不由怒气盛起,一把抓过桌上的茶壶“啪”地一声砸碎在灵夫人脚下:“你家灵驰何德何能有资格取李姑娘!滚出去,别在我这里碍眼!” “喂!”灵夫人在茶壶碎裂的时候有一丝的退缩之意,但听得徽静夫人对自己说话如此无礼,也顾不得什么怕不怕了,怒道:“你一个侧室也敢跟我叫板!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我早晚让灵昀休了你!” “休不休我可不是你操心的事!”徽静夫人道:“再不滚我可不客气了。” 灵夫人从前的确能够肆意欺负徽静夫人,然而自灵流跟了珈谜之后,灵流地位水涨船高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珈谜竟听信灵流谗言,将徽静封了个二品夫人。灵昀不过也是二品而已,如此一来,徽静夫人虽然是个侧室,灵夫人却也真的动不得。 “那你也先让你儿子放了我儿子啊!”想到这里,灵夫人的语气软了下来:“不就一个做糕点的,至于吗?” 李潆仍旧哭得厉害,只觉得世界都崩塌了。听得灵夫人说让灵驰纳她做妾,不由哭得更凶了:“我死也不给他做妾!” “你一个做糕点的小丫头哪来那么多挑挑剔剔?给你个机会服侍我们灵驰已经是很给你脸了!”灵夫人道:“别得寸进尺啊!” 灵流闻言,踩着灵驰的脚忽然有一丝的松动,他忽然说道:“我刚刚搞错了,你应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李潆,而是我!” 灵驰听着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不服气地挣了挣,笑道:“那这个歉你还是问皇太女去讨吧。” “皇太女?”灵流方才一直胸有怒火,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桥段。李潆虽然不明确是否真的要嫁给他,灵家上下心中却是对此事心知肚明的。灵驰平日里虽然跋扈,无限制地招惹他,却也从未敢真正触碰他的底线。若非皇太女授意他又怎么敢强暴了李潆而尤为理直气壮? “对!是皇太女,有本事你去找她说理啊!”灵驰冷笑着激他。 灵流却是十分反常地松开踩着他的脚,转身便往外走。 “站住!”徽静夫人见状连忙喝道:“回来!” “太过分了!”灵流气道:“我一定要找她讨个说法!” 第159章 “那你讨回的可不一定是说法了!”徽静夫人淡淡道:“我看这事还是不要闹大,李潆还要做人,你们两个也还要做兄弟。让灵驰好好给李潆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徽静夫人说着将目光转向灵夫人:“夫人,你看我的建议可好?” “啊?”灵夫人此时盯着李潆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徽静夫人的话,反常地点了点头道:“好得很!” “娘!你说什么呢!”灵驰此时却不满了:“我怎么能跟她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李潆这时忽然停止哭泣,说起话来依旧口齿清晰:“道歉有用的话这世上的人就都不怕犯错了!” “那你想怎么样!”灵驰从地上勉强站起来:“那不如我娶了你做侍妾,免得你以后嫁不出去。说到底这事还是怪你自己,你招惹谁不好,你非招惹皇太女的……”他说着警惕地看了看灵流,改口道:“反正你是自找的!” “你走!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李潆大声冲灵驰吼着:“滚开滚开!” 灵流此时原本一言不发,闻言却走到李潆身边,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不用担心,我娶你。” 此言一出李潆却是愣了。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话来。就在不久之前,灵流还在故作姿势和她撇清关系,虽然她知道这是怕连累她的权宜之计,心中也是十分别扭的,如今她遭到灵驰的凌辱之后,本以为灵流更不会将她当回事,正值自暴自弃之状。 然而灵流的话却如一道强烈的闪电直击她的心——我娶你。 “灵公子,我不配。”她这时却是不再大声哭泣,忽然冷定下来怔怔地看着灵流。 灵流看着她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滋味和愧疚:“这不是你的错,也不该由你来承担后果。” “我不要!”李潆忽然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灵公子,原是我痴心妄想罢了,你不用因为抱歉而勉强自己,我也不希望我和你……是勉强来的。” 灵流忽然笑了,走上前一把抱住李潆深深吻了下去。 见状灵夫人和灵驰都是一愣。灵驰只是单纯地接到祯元皇太女的命令说毁了李潆的清白,绝了灵流的念想,却不料这样一闹反倒成了催化剂。 徽静夫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很快舒展了面色,极为得意地看向灵夫人和灵驰,仿佛这件事中受害者全然不是灵流。 “不识好歹!”灵驰恨恨地咬牙切齿:“那么你自己去向皇太女解释吧!莫要害了我们灵家!” 灵流这时放开了李潆,冷笑道:“到底你们只是想着你们自己的荣华富贵,什么时候能切身处地为这个国家的人民想一想?不过我想你们这点可笑的觉悟,只适合做别人的看门狗,或者……”他微微眯了眼道:“不配看门,只能乱咬人。” “你说什么!”灵驰正要发怒,却被灵夫人及时扯住。 “别和他们废话了,都是不可理喻的下等人!” 灵驰这才气冲冲地和灵夫人急步离去。 灵流深深叹息,木然看着徽静夫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徽静夫人倒是从不将灵驰母子的话放在眼中,只是看了一眼李潆,问灵流道:“娶她是真心的吗?” 李潆正低头处于强烈的纠结中,听得徽静夫人的问话忙将目光转向灵流。半晌却不见灵流有回话,不由自嘲而笑:“灵公子,被狗咬了是我自己倒霉,我不会赖上你的。我想我该回家了,以后……我绝不会再来纠缠你的。” 说着她的眼泪继续簌簌而下,她用力抹着脸上的泪渍,飞速跑了出去。 灵流仍旧在看着徽静夫人发愣,转眼却见李潆跑出去,来不及和徽静夫人多说什么,转身追了上去。 “李潆!你等等!” 李潆飞速跑着,听到灵流的声音眼泪流得更快了,却不敢回头,死命往府门方向跑去。 “喂!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你给我站住!”灵流在后面大声呵斥着追上她一把抓住:“你别以为我脾气好就不会找你算账!在我这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想跑?” “你怎么不讲道理!”李潆被灵流用力一扯,重心一个不稳便向灵流倒去,被灵流眼疾手快地扶住:“这怎么能怪我!” “如果你不纠缠我,皇太女能盯着这事不放吗?”灵流道:“少废话,跟我回去!” 说着他不由分说就将李潆往回拉。 “你……你放开我!”李潆奋力想甩开他的手,几经努力却仍旧宣告失败:“你放开!放开!” 灵流倒是不想理会李潆无谓的挣扎,说道:“你现在踏出府门就是死!”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李潆还是奋力挣扎着,挣扎不了就冲着灵流的手背死命咬下去。 “你是猪啊!”灵流右手臂依旧有着箭伤,左手心有着刀伤,乍被李潆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不由急道:“松嘴!疼着呢!” 李潆闻言倒是气急:“你家的猪才咬人!” “对对,会咬人的猪是我家的!”灵流一边推搡着她往回走一边搪塞着。 李潆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不肯走:“……我不想跟你。” “你不是一定要嫁我吗?” “可是我被……” “我无所谓!”灵流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啰嗦,跟个大妈一样!” “你才是大妈!”李潆不由又和他呛了一句后方才发现自己几乎没办法在灵流的几番废话中得到冷静:“可是我有所谓!” “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灵流又拉起她将她往别院拽着。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李潆拽不过他,被他拖得几乎一路小跑地又到了徽静夫人别院门口。 “我一直不讲理,你不是自称很了解我吗?” “我那是花痴!”李潆不服气地补充道。 “那你可赚大了,咱们惑明这么大还没哪个花痴被我拖着走呢!”灵流说着不由放开她:“你能不能自己走!我手疼!” 李潆真是被他打败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却忽然才想起他双手都有伤的事,忙拽起他的手来:“给我看看!” “看你大爷啊!”灵流撇开她的手:“早干嘛去了!” 李潆虽然出身不算高,到底也是常年养在家里的深闺淑女,这样的脏话仿若从来不曾听过,也不曾有概念,不由怔怔道:“我没大爷啊……” 这回倒是轮到灵流无奈地按了按额头,心知这李潆自小生长环境单一,自然和赋仟翊这种混军营的不一样,也和珈谜这种养尊处优被所有人惯着的不一样,说道:“算了,这事是我不好,把你害了。以前我以为只要我离你远远的你就不会有事,现在看来想让你没事,只能把你放在我身边了。你觉得呢?” 闻言李潆又哭了,忽然坐在地上哭得不肯起来。 灵流听得脑袋胀痛,却也不知道怎么劝:“别哭了,求你了。这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只要我不在意,谁又能说什么去?” “……可是……可是我不想给你不完整的我。我以前还总觉得有机会,可是现在……” “你有强迫症吗?”灵流站起身来在她面前捉急地来回徘徊了数步,方才道:“好吧,那我也被皇太女强留过夜很多次,这扯平了吗?” 李潆木然抬头看了看他,却始终不说话,不一会儿又低头开始哭。 “那要这么算还是你比我吃亏,你看行吗?”灵流试探性地问道这时不待李潆有所反应,倒是闻声而来的徽静夫人忍不住笑了:“看你在珈谜身边待这么久还是这么不会劝人,真不知道你是怎样在她身边存活下来的。” 灵流皱眉道:“你不知道帮着劝劝,净说没用的!” 徽静夫人这才上前轻轻拉起坐在地上哭不停的李潆,柔声问道:“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灵流,想要嫁给他吗?” “可是我现在……” 徽静夫人温婉一笑,不等她说完自顾自地说道:“只有当你婚姻不幸时外人才会关注到你是否贞洁,若是幸福,谁又会管你的闲事?我想灵驰也不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知道遭人唾骂,他只是想为自己买个前途罢了。灵流没有精神洁癖,也不会在意那么多,你又何苦因为这等小事把自己逼到绝路呢?” “夫人……我……” “如果你真的认为你离开他能得到更好的幸福,随时可以走出这扇门。如若不能,就实在不必将你自己和他都置于悔恨终生的绝境。你自己好好想想,只要你愿意嫁,我即刻就为你们筹办婚礼。”徽静夫人说完,倒也不等李潆如何反应,和灵流对视了一眼,转身回了屋。 灵流这时才暗自抒了口气,干望着李潆道:“你看这样行吗?” 李潆复杂地看着灵流,半晌问道:“你真的不在意吗?” “真的。” “以后也不会在意吗?” “真不会。”灵流忽然正色:“保证一辈子对你好,绝不介意这种事。” 灵流几乎十分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因为李潆又哭了。他心中倒是十分不解,从他看劭泽与赋仟翊、络音与魏汀的状态,一般这种时候女方不应该开心地笑吗? “那你总得告诉我我这话究竟哪里有问题?我改还不行吗?”灵流可以肯定自己是他所熟识的人中最害怕女人哭泣的人。他忽然很佩服劭泽能在赋仟翊哭的时候随便一两句话就能将其逗笑的本事。然而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李潆不是赋仟翊,李潆的小心思比赋仟翊脆弱多了。 他越说,李潆越是哭不停,正当他快要暴走的时候,李潆却忽然钻到他怀里,接着哭。 这时他倒是不敢说话了,无声地揉着李潆的头发,直到她慢慢停止抽泣,才试探性地说道:“我能说话了吗?” “你真的不觉得我累赘吗?”李潆问道。 “还行吧,不过没有你可能比有更糟糕一点。” “这是为什么?” “因为看起来如果我不管你,你就会嫁不出去,没准哪天就露宿街头,要么一出我这里就被皇太女直接抓去埋了。我感觉这样实在有点可惜。” 李潆闻言不由一把推开他:“你真是!不会说话!” “那到底行还是不行?” “……行。” 灵流这下却是松了口气,心里一颗重石怦然落地:“太好了!”他说着牵起她的手将她拉进徽静夫人房中:“母上大人,您可以送彩礼了。” “彩礼不应该是你自己准备吗?”徽静夫人奇怪地打量了灵流几眼。 “……那我送的不管用,你看你是不是可以赞助一下人品?”灵流道。 徽静夫人这才笑得欣慰,将桌上早已摆放的木雕首饰盒推到灵流所站的一边:“自己给人家戴上吧。” 灵流打开木雕盒,才见是一个精致的发簪。纯金打造的翅羽饰底,白玉镶嵌,簪尾处一枚极为深红的鸽子蛋大血玉呈久雨花状浮纹嵌入翅羽正中,卖相十分华丽。 “这块血玉是相传上古时代打造日月同辉和断水剑时所用的灵介边角料,虽然主料在那两把剑鞘上,这一块却是灵介产生的中心点,可在危机时刻保你平安。”徽静夫人道。 李潆却是不肯收:“夫人这东西太贵重,李潆不敢收。” “你更需要它。”徽静夫人道:“你安全,灵流才能安心,我也便安心了。” “行了,”灵流笑着取出那枚簪子把李潆头上原本的银簪换下来:“以后是一家人,客套话少说。” “嗯,你该想办法回拜阳殿了。” 李潆直到很久以后还在怀疑灵流始终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语言习惯,是因为遗传了他如假包换的亲娘。但是自那日稀里糊涂和灵流说定了婚约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那是她交杂这极喜极悲的生活开端。 赋仟翊刚一进赋府的大门就见到金毛正拖着一个和他瘦小身材极为不符的大扫把扫落叶,那落叶极其不客气地顺着扫把的缝隙不住地钻出,侵占着他面前的地面。 “真滑稽。”赋仟翊自言自语地走到金毛身边:“北冕副尉竟亲自出来扫地,不知这府中的下人都去哪躲懒了?” 金毛一边扫地一边正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什么,丝毫不曾注意到赋仟翊已经走进,忽然听到赋仟翊的声音不由吓了一个激灵:“赋……赋都尉?” 赋仟翊一摆手:“叫我小姐就行了,赋都尉可真难听!” 说着她好整以暇地坐在金毛身边不远处的一排石凳上:“你今日很勤快。” “这个嘛……”金毛惆怅地看着手中的扫把:“校尉说我体能太差,所以……” “你不是靠脑子吃饭的吗?”赋仟翊挑了挑眉:“这会儿后悔了?” 金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是总是不小心摔马、时不时掉队的也挺没面子的。” 赋仟翊耸了耸肩:“但是北冕副尉,你这么玲珑剔透不会不明白,在这里知道太多是会死人的吧?” “哦。”金毛毫不在乎地说道:“你是说关于宣王安插灵家二公子在皇太女身边……” “你还说!”赋仟翊一把扯过他手中的扫把就向他戳去。 金毛死命一躲,却不慎踩到赋仟翊戳来的扫把头,脚下一滑,极为不优雅地和地面亲密接触。他刚刚要感叹自己运气不佳,抬眼却见距离自己的脑袋不到一掌的一枚落叶上竟爬着一只巨大的肉虫子,那虫子还在不断地扭动着在叶间挪动,不由惨叫一声,迅速从地上跳起来。 “怎么?”赋仟翊皱着眉看着他:“摔一跤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虫子!那有虫子!”金毛指着那枚树叶大叫着后退了数步:“小姐,那有虫子!” 赋仟翊漠然地瞥了他一眼,低头捡起爬有虫子的那枚树叶向金毛伸了伸:“一个虫子至于吗?” “你……你快扔了!多可怕啊!”金毛吓得脸色都白了,指着赋仟翊不停地后退。 “哦,你怕虫子。”赋仟翊随手将那树叶扔了,站起身来:“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金毛在赋仟翊扔了树叶之后明显立刻恢复正常,他对赋仟翊的要求未置可否:“你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倒是不必这么麻烦了。” 赋仟翊看向他的目光忽然变得警醒而深邃:“这是为何?” “小姐啊,你忽然那么紧张地管起灵家的事,谁不会想到这层啊?”金毛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用语言敲打着赋仟翊:“咱们北冕卫队是你的人不错,但是这种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吧?你这毫无顾忌地带人去救灵流的追求者,傻子也多少能看出点什么来吧?” “那么你得出什么结论来了?”赋仟翊听着倒也不觉得他的说辞意外,继而问道。 “结论就是宣王的腹黑程度绝对要高于祯元皇太女和大皇子啊。小姐你当皇后的希望是大大的。” “那你的心思是什么?”赋仟翊丝毫不为他的说辞所动,自顾自问道。 “我是近卫军,当然是帮着咱们近卫军的人了。”金毛话说得十分不严肃:“你要是怕我反水,那你大可放心,我和那珈谜的仇可深着呢!” “你多大了?” “今年26,”金毛说道:“小姐可能你不知道,我家以前是臻南古城有名的贵族,我五岁那年不幸家门败落。那时我听说是那祯元皇太女在宫里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我爹的奏折被烧掉了一小块,这就被皇上认为是大不敬之罪,举家问斩。我因为躲在家中地地道之中躲过一劫,流浪到皇城遇到了赋将军,这才侥幸改名换姓地活了下来。” 赋仟翊听着金毛的话却是沉默了。当今玄封帝并不是暴君,但早期执政时由于受外戚干政多年,许多事情处置皆不由所愿,算起来金毛所说的事应当是玄封帝亲政的第一年,那时他忙着铲除异己打击反对势力,对一些小事也无限放大处置。那几年间惑明确实有十分多的冤狱。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金毛,问道:“你想报仇?” “我当然是无时无刻不想。”金毛道。 赋仟翊却是丝毫不知赋恂收留过金毛的事情,不由问道:“你认得我哥哥赋传铭吗?” “算不得很熟,赋公子虽然总是在营中,却总是纤尘不染的脱俗之气,我哪里敢靠近?”金毛说着不由笑了:“我又不是习武之人,我只是个管账的。” “知道你自己是个管账的就老实活着吧,”赋仟翊说道:“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恪尽职守是生存之本。” 金毛忽然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赋仟翊问道:“你真的相信我?” “我没理由不信啊。”赋仟翊随口说道。 “那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你可别骂我。” “你说。” “你若想做宣王的皇后,不容人是不行的。” “闭嘴!”赋仟翊闻言忽然烦躁道:“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滚去扫地吧!” “哦,那我滚了。”金毛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转身捡起地上的扫把,继续扫地去了。 赋仟翊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难道劭泽要想登上皇位,就一定要通过和人联姻的方式吗?当然不管事实如何,她是不会同意的,绝不! 这时她糊里糊涂地听着院内有人窃窃私语,内容似乎是征海军周将军忽然身染顽疾去世,由魏将军接任征海军统领。 魏紫婧的人气又该火了。赋仟翊蓦然叹气——这女子就如同雨天里的癞蛤蟆,趴在腿上越甩反而扒得越紧,不咬人却还是膈应。 她深深呼了口气,转身去马棚牵了自己的马,策马直奔段府。 段鸿羲正和段鸿文玩水。两人坐在府上清池边,挽着裤腿光着脚挑水花。段鸿文见到赋仟翊蓦然进府不由尴尬笑着站起来整理着装,独留段鸿羲仍旧坐在那里用内力推着水花向赋仟翊扬去。 “看起来你心情不错。”赋仟翊下意识地躲开水花,下一秒已经站在段鸿羲身后,轻轻一推便将他推入水中:“可是我心情很糟糕。” “这是为何?”段鸿羲丝毫不介意自己被带到冰凉的池水中,不紧不慢地站起身问道。 “魏紫婧她爹当了征海军统领了。” 正专心整理着腰带的段鸿羲手上一紧,木然看向赋仟翊:“不该是慕雨接任统领一职吗?” “也许他们觉得慕雨太年轻,挑不起重任吧。”赋仟翊说道:“要么就是大皇子勒令他从靖野军调任。” “你担心宣王会想娶魏紫婧吗?” “反正他们一直是这样说的。”赋仟翊坐到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劭泽本身不会想,但是若是其他人总在他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魏紫婧……”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看着赋仟翊,说道:“如果没有她,以后还会有别人,你……” “劭泽说过不会另娶的!”赋仟翊皱眉道。 “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段鸿羲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两步跨上岸,向着水边的凉亭走去。 “我心里不踏实。”赋仟翊道。 “找我就能踏实吗?”段鸿羲边走边问。 赋仟翊忽然语塞,忙追上段鸿羲进了凉亭坐下来:“我真的很烦躁。” 段鸿羲定睛看着她,开口问道:“你一定要嫁劭泽吗?” 赋仟翊不解,无奈耸肩:“我从来都没有选择。” “我曾经问过你,你若不愿意……” “鸿羲,”赋仟翊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嫁他。” 段鸿羲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复杂,少顷,他才淡淡开口道:“早知道你喜欢上了他,却是第一次听你亲口说。” “你在征海军混得如何了?”赋仟翊忽然问道。 “连征海军换了统领将军我都不知道,你说呢?”段鸿羲无所谓笑道:“我到底是没有灵流那本事,骗不过珈谜,现在名义上是作战都尉,实际上早被那魏将军挂起来了。” “他果然不是咱们这边的。”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段鸿羲:“怪不得灵哥哥他们都希望劭泽娶魏紫婧。” “魏紫婧……”段鸿羲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忽然笑道:“她绝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你大可放心。” “你怎么这么肯定?”赋仟翊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反正她又不是在和你抢男人。” 段鸿羲挑挑眉说道:“你就放一百个心,劭泽不是那样的人,你还没过门他怎么可能琢磨着娶别人?” “也是啊。”赋仟翊深深抒了口气:“我也是杞人忧天。” “天塌下来我也比你个高,你就别瞎操心了,”段鸿羲道:“你看我都这么惨了不也活得好好的。” 赋仟翊这才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我看你和鸿文大哥还是很融洽啊。” “要么还能怎么样呢?”段鸿羲叹气道:“我哥确实比我有魄力的多。我光练武能有什么治军之本?” “你真的不能再回护天军了吗?”赋仟翊问道。 “一山不容二虎,我爹想让我哥当统领,就让他当呗。”段鸿羲毫不在乎地说道。 “心真大。”赋仟翊笑道:“也可惜你这么好的功夫了。” “那有什么?”段鸿羲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我早晚也能在征海军立住脚,功夫不会白练的。” “那我真是静候佳音了,段都尉。”赋仟翊边向他抱拳,边站起身来:“那我可先走了,营里的事还得抓紧去处理呢。” “爱情比工作重要。”段鸿羲提点道:“你也快嫁人了,别一心扑在军营里面,那不是你该干的活。” “防患于未然么。”赋仟翊道:“劭泽说了,强兵才能安天下。” 段鸿羲尴尬一笑:“比我有志气,快去安你的军营吧,我也该去征海军大营监工了。” “二公子。”这时段鸿羲身边的小厮匆匆跑了过来:“有客人找。” “谁?” “就是那天把你衣服泼湿的那个姑娘。” “知道了,你带她去我北苑的客室,我随后就到。”段鸿羲不急不慢地说着也站起身来:“行,那我会客去了。” 段鸿羲自小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哥,除了和她、江箬竹二人交好之外,对其他女子几乎是从不入眼,更别说是带回家了。赋仟翊奇怪地看着他,却也没有开口问,只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段鸿羲走了几步路之后看着赋仟翊离府,微微叹了口气,转道去了会客室。 魏紫婧正在段鸿羲的客室中悠然喝着花果茶。 段鸿羲生性对柠檬甚为喜爱,他自小的贴身侍婢淇滨想了个极为创新的点子,每日叫人取了新鲜的柠檬切片放入室内的各个香炉中略微加温,别院中就总飘着一股柠檬的清香。当然这一方法对温度的控制极为不易,太热容易烫熟,太凉又不能促进味道的挥发,加上柠檬原产于热带,远途运输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故而此举实在是个烧钱又烧力的活。 魏紫婧似乎对这个点子很是欣赏,享受地闻着清新的柠檬味,坐等段鸿羲到来。 淇滨倒是很勤快地给她添茶送点心,她却心不在焉地瞟了几眼这个漂亮的女侍婢,若有所思。 传统习俗上,特别是段鸿羲这般的贵家子弟,贴身侍婢几乎就等于通房丫鬟。在她的知识范围内,她只知道她同母异父的哥哥——络音名义上的妹妹络涵是劭泽的贴身侍婢,但劭泽从未和她有越距行为。至于眼前这个淇滨,她不得不承认确实比络涵漂亮多了,身材高挑,一对迷人的笑眼令人一看就心情大好,心思也灵透,很难叫人不相信段鸿羲对她没什么。 事实上淇滨自小和段鸿羲一起长大,却比他还大三两岁,段鸿羲心性单纯,心思都在练武之上,很少让这个贴身侍婢伺候,反倒是自己动手的时候比较多。 段鸿羲进屋见到魏紫婧就忍不住笑了。这日她正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对襟襦裙,发带明亮飘逸,不由让他想起春日的黄鹂鸟。 “有那么可笑吗?”魏紫婧奇怪地看了看他,又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很喜欢鹅黄色的衣服。”段鸿羲道。 魏紫婧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一下裙摆:“看着习惯罢了。” “好吧。”段鸿羲耸了耸肩:“那么你今日造访寒舍是来赔礼道歉的吗?” 日前段鸿羲和魏紫婧曾有过两面之缘,一次是出府险些被她的马车所撞,第二次是走在路上正值她向外泼水,被泼了一身凉茶。 段鸿羲出门若不是有急事或路途较远,一般都习惯走路而不是骑马或者坐马车,一来他并不是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二来他更喜欢脚踏在大地上的感觉。魏紫婧起初只以为是个闲散人家的孩子,并未放在心上,第二次泼茶的时候却忽然注意到他腕间护天军的名牌——段鸿羲虽然已服役于征海军,腕间护天军配发的姓名牌却始终舍不得扔掉,故而一直随身带着。 魏紫婧倒是忽然被这名不被迂腐官僚主义束缚的贵公子清澈的眼神所吸引,不由下车和他闲聊了两句。 她将茶杯放下来叹气道:“其实我只是想看看接地气的贵公子是不是真不是养尊处优的,如此一看倒是……看来我小看了公子。” “这话怎么讲?”段鸿羲随意地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喝起淇滨刚刚准备好的白水。 “你这殿内每天得浪费多少柠檬,你可知这柠檬有多贵吗?”魏紫婧道。 段鸿羲不以为意地环视了殿内的几个香炉:“水果而已,能有多贵?” “真是财大气粗!”魏紫婧挫败地叹气:“在我们曦日郡,一个柠檬的价值总能顶三斗粮食了,你这里一天至少也得消耗五六个吧?” 淇滨这时摇了摇头道:“总有十个吧。” 魏紫婧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段鸿羲听罢倒是皱起眉来问淇滨道:“这东西这么贵吗?” 淇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夫人说只要你喜欢,算不得什么。” 这时段鸿羲确实烦躁不安地紧紧皱着眉:“以后不要再弄了。” “呦,咱们皇城如此权贵的公子竟也心疼起银钱来了,真是难得。”魏紫婧调侃道:“你又不缺这点。” 段鸿羲摇了摇头:“我本来就不喜奢华,只是喜欢柠檬的味道,既然这么贵那就算了,这些银两不如去赞助贫困线上的百姓们。” “对啊,险些忘了,皇城的段二公子是很热衷慈善事业的。”魏紫婧叹息道:“只是哪个爱美的女孩子若嫁给了你,怕是要受委屈了。” 段鸿羲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了:“那倒不至于,我只是自己不奢侈,女孩子有什么需求还是要尽量满足的。” 魏紫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听说你倒不热衷于在征海军效力,既是这样为何不留在护天军?” “技不如人,”段鸿羲无所谓笑道:“愿赌服输罢了,护天军不需要两个统领。” “你们两个明明可以共存。”魏紫婧道。 段鸿羲道:“那么那些拥护我的人岂不是要和我哥哥唱反调?军心不齐还谈什么战斗力?” “你倒是舍得放手。”魏紫婧说道:“你看那赋传铭一死,赋仟翊不照样顶着她哥哥的位子在近卫军行走?你若不占好你的位子可有的是人顶替你。”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抢的。”段鸿羲摇摇头:“我自己过得舒坦就行了。独挑大梁的责任实在太大,那样我可就没心思陪未来的妻子游玩了。” “想得可真远。”魏紫婧嘴上说着,心中仿佛却是有些受用,不由偷偷去瞄段鸿羲的眼睛,忽觉那双眼睛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由脸一红,低下头去。 “哦,其实我是来赔礼的。”魏紫婧尴尬之余忙找了个话题说道。 “那礼呢?”段鸿羲问道。 秋苑潇紫被他的问话问得一愣:“啊?” “你不是来赔礼的吗?人来了,礼呢?”段鸿羲站起来亲自给她添了些茶:“罢了,说起来,还是我应该把你伺候好了,以后在你父亲面前也有机会多露个脸。” 魏紫婧闻言却笑道:“真是没道理的事。段将军家的小少爷竟然跑到征海军这里来巴结关系。” 段鸿羲不可置否地说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我被征海军相中了呢?也算美谈吧。” “不过说真的,我和我爹其实关系并不怎么好,毕竟我是姓秋苑的。”魏紫婧正色说道:“你若真想走我的门路怕是行不通的。” 段鸿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一脸真诚,不由笑言:“我开玩笑的,这话你竟都当真?” “真是开玩笑?”魏紫婧不由问道。 “我想要什么不都是唾手可得吗?何故还需要走别人的后门?”段鸿羲无所谓地说道:“倒是你,我看你巫倒是也没什么成就,以后怎么接任你娘的位子?” 第160章 “我娘的位子又不指望着我来接。”魏紫婧道:“我也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恩,我知道,你只喜欢奢华,和我背道而驰。” “其实我……” “行了,开玩笑的,想出去转转吗?我可知道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段鸿羲打断她道。 “好啊,只要不用走路的。”魏紫婧得到邀请心中实在有些兴奋,却想到次次见到段鸿羲都是在步行,不由说道。 “放心,我们骑马。”段鸿羲道。 “……坐马车行不行,我不会骑马。”魏紫婧自觉有些丢脸地低下头,扭捏着。 “去山里怎么坐马车?”段鸿羲毫不在乎道:“放心,我带你。” 当他们真的到了蔽水山脉以后,段鸿羲抱她下马,将缰绳拴在一棵树上:“你是不是爬不动山?” “你怎么知道?”魏紫婧忙道:“我穿着不方便。” “那倒是没关系。”段鸿羲忽然说:“我带你上去。” 说着便一把抱住她的腰身,施展内力将他们二人从地面拖起,就真的如同他仍旧会飞一般,带着魏紫婧飘起到空中。 魏紫婧先是被他的举动一惊,反应过来之际双脚已经离开地面好远,不由惊叫。 “别怕,不会摔着你的。”段鸿羲一边抚慰着她即将吓崩溃的心,一边慢慢在空中寻找合适的落脚点。 魏紫婧很快在这种快速的飞行中寻找到了乐趣:“这样可真刺激!” 段鸿羲不以为然地笑道:“你若自小习武,你也可以。” “那我又没有总出闺阁。”魏紫婧不服气地嘟囔。 “那以后我带你玩吧?”段鸿羲仿佛是终于说出了想要说的话,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欣慰地找了蔽水山脉一处高耸的峭壁上落脚。 “真的吗?你肯陪我玩?” “是带你玩!”段鸿羲刻意强调了“带”这个字,稳当地将魏紫婧放在地上,松开了手。 “好吧好吧,其实都一样。”魏紫婧含糊其辞道:“话说回来,你今天不该在营里工作吗?” 段鸿羲无所谓笑道:“陪你玩是更要紧的工作。” 此话对于赋仟翊这样的人来讲绝对是废话,但于魏紫婧却是十分受用:“真的吗真的吗?” 这话语间段鸿羲眉间隐隐闪过一丝烦躁,但这稍纵即逝的表情在被魏紫婧捕捉到之前便已然悄无声息地隐匿:“我说出的话真的这么不可信吗?” “那倒不是。”魏紫婧忙道:“其实……” “嗯?” “我娘希望我嫁给宣王,他们都希望我嫁给宣王。”魏紫婧道。 “那你呢?” “劭泽殿下是个正人君子,聪明大气,功夫又很厉害,我喜欢。但是赋家的大小姐看起来很厉害,我可能会吃亏。”魏紫婧想了想,认真地说道。 段鸿羲不为所动,沉默了些许时候,开口道:“赋仟翊她确实是个人物……” “那你会帮我吗?”魏紫婧仿佛并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反倒自顾自地问道。 段鸿羲一愣,却很快挑了挑眉道:“我当然会帮你……” “太好了!”魏紫婧倒是丝毫不曾注意到段鸿羲的情绪,也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反而欢呼道:“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段鸿羲心里暗骂着,嘴上却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会帮你打消这个念头。” “为什么?”魏紫婧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到底你还是偏帮着你青梅竹马的小师妹!” “她也算不得我师妹,我们俩几乎是同样大的。”段鸿羲说道:“我是为你着想。” “这话怎么理解?” “赋仟翊自小生长环境并不如你优越,正因如此,经历多了做人做事自然比你要严谨果断的多。”段鸿羲道:“你若真要嫁给劭泽,一定被她压迫死。” “为什么?”魏紫婧皱眉道:“我就是讨厌她!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心里却装了一肚子坏水!” “这话从何而来呀?”段鸿羲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脑中却莫名其妙意淫出赋仟翊一肚子坏水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几乎要憋出内伤。 “第一次见面在公主府的时候,她就怂恿劭泽哥哥帮着她坑害我!”魏紫婧不服气道:“我出身一点都不比她差,为什么劭泽哥哥却帮她?” “……因为,他命中没有你。”段鸿羲说着仿佛陷入旧时的思绪,神色有些飘渺:“命中没有的东西,强求而来只是伤人伤己。” “你怎么肯定我没有做皇妃的命?”魏紫婧不服气道:“劭泽哥哥总要做皇帝的吧?如果我能够打扮得光鲜亮丽站在他身边为他添彩,他也一定会高兴的!” “你为何会愿意和别人共事一夫呢?”段鸿羲不解地看着魏紫婧:“一般女子都是不愿的。” “但是我想嫁给皇帝啊,皇帝怎么可能只娶一个女人呢?”魏紫婧毫不含糊地说道,那神色就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想做皇妃当然要有容人的气度。” 段鸿羲听着她的话忍不住摇头:赋仟翊的这点小心思几乎是被这看似单纯如水的小丫头比下去了——竟是连魏紫婧都懂得容人之气,而赋仟翊却不懂。 “如果宣王不喜欢你,将你当做摆设一样呢?”他试着问道。 “不会的。”魏紫婧摇了摇头:“我会反客为主的。” “这么自信?”段鸿羲听着她的反应有些气短:“如果宣王不喜欢你,你嫁给他可就是独守一辈子空房。” “你怎么这么咒我呢!”魏紫婧皱眉道:“别以为只有赋仟翊有脑子!我也有!劭泽哥哥很快会觉得我比赋仟翊好多了!我娘可是秋苑潇紫!” 段鸿羲心中倒是不敞亮,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好,但值得肯定的是魏紫婧有着一定的斗争心,对于赋仟翊一定是个大麻烦。他说道:“那如果你争不过她又当如何?” “那我娘一定要逼劭泽哥哥休了她!”魏紫婧道:“如果他对我不好,就别想当皇帝!” “那如果他对你好只是为了当皇帝呢?”段鸿羲借力打力地问道。 魏紫婧一时被他问愣,眨着眼睛看着他哑口无言。 段鸿羲见她终于理亏,忙继续道:“其实做了皇妃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你将永远被困在深宫之中不见天日。你看当今的明妃可有出过皇宫一步吗?曾经的皇后倒是偶尔会出来,还不是落得遭人暗杀的下场?”他说着将魏紫婧的身子扳过去,让她顺着高耸的悬崖向远处看去:“你会舍得这样的大好河山不看,每日对着屋瓦檐牙数地面的石板吗?” “可是……”魏紫婧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宏伟山涧十分吸引她的视线:“可是我娘说有舍才有得。” “舍弃大片的森林而去争夺皇宫的瓦砾?”段鸿羲道:“这一定不是你想要的。为了一时的人前风光而忍受太多不堪,你值吗?” “但是……” “为着那个比你现在可能高很多却没有自由的位置放弃你现在拥有的,不值得。”段鸿羲及时打断她的话说道:“惑明想娶你的人很多,你实在不必一棵树上吊死。” 魏紫婧忽然回过神去看向段鸿羲问道:“那你想娶我吗?” 段鸿羲心道终于引出今日想说的话了,正待开口却听魏紫婧继续说道:“其实你娶了我对你也没什么用。” “嫁娶,不都该是为了喜欢的人吗?”段鸿羲频频摇头:“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政治婚姻活着。” “但劭泽哥哥是皇亲,地位贵重啊。”魏紫婧道。 段鸿羲心中闪过一丝厌恶与不快,面上却不曾表现出来:“我倒从没觉得我比他差在哪。” 魏紫婧忽然惊醒地看着他:“你是真的想娶我?” 段鸿羲忽然笑了:“那就看你想不想嫁了。” 他说着开始在那峭壁之上小范围地调整着空气密度,释放着手心内的温度,那密集的空气在迅速散热后,藏匿在其中的水珠迅速凝结,在他手中缓缓形成一朵十分逼真的冰玫瑰。 “呀!”魏紫婧见状兴奋地从他手中接过冰雕玫瑰,喜气冲冲地端详着冰花:“你怎么弄的?我娘可从没弄过这么好看的东西!” 段鸿羲不以为然地随意一笑:“小意思,我是艺术家。” “送给我吗?”魏紫婧仍旧抓着那玫瑰问道。 段鸿羲环绕了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那这里还有其它人吗?我的大小姐?” 魏紫婧仿佛对这一招很是受用一般:“你到底想不想娶我嘛?” “你一直这么问难道是你想嫁?” 段鸿羲顺着她的话一句堵了回去,见她脸憋得通红而不说话,不由有些好笑,忙道:“要是你想嫁,我就一定娶!” “真的?”魏紫婧听他的话后不由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问道。 “你怎么老反复问我真的假的?我说的话那么不可信?”段鸿羲面色表现的有些不耐烦,心中却是终于得到想要的答案般松了一口气。 魏紫婧忙摇头:“不是不是,只是我们这样说定了真的好吗?” 段鸿羲看着山上的绿树青柏,深深吸了口气,复又呼出来,心情忽然变得好多了:“我也觉得仓促了点。不过走复杂程序也未必就能天长地久,想和我赌一把吗?” “赌什么?”魏紫婧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问道。 “就赌看我能不能给你幸福的人生可好?”段鸿羲问道。 魏紫婧先是一愣,随即倒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你若想好了,我明天就去你家提亲,到时候你可不能赖!” “为什么不是今天?” “今天就今天。”段鸿羲看着好似比自己还急的魏紫婧,心中不由暗自庆幸:“那你总要给我时间准备……” “准备什么啊!”魏紫婧说道:“我娘肯定高兴啊!用不着彩礼。” “你娘可是指着你嫁给劭泽呢!” “可是劭泽哥哥也不能陪我玩啊!” “那也要准备准备。” “准备好自己就行了。” “……” 段鸿羲在当天就真的请了熙宁夫人陪同去了曦日郡秋苑潇紫家提亲,秋苑潇紫迫于熙宁夫人的压力不得不被迫答应。于此同时,两人几乎没有选日子,第二天段鸿羲就极为不合规矩地请了马车将魏紫婧接到了段府上。 就像大家所传言的一样,段鸿羲成了征海军的作战都尉后,很快摇身一变成为征海军统领的女婿,华丽地在被逐离护天军后摇身征海军开创了另一天地。 赋仟翊在第二天莫名其妙听说段鸿羲娶了魏紫婧后差点没惊得掉了下巴。 “你……你再说一遍?”赋仟翊惊愕地指着为她带来这个惊愕消息的金毛。 金毛频频点头道:“护天军段家的二公子段鸿羲昨日娶了曦日郡秋苑巫师之女魏紫婧,现在是征海军统领的上门女婿了!” “女婿就女婿,什么叫上门!”赋仟翊指向金毛的手方向一转重重拍在桌子上。 “段鸿羲现在可是征海军的作战都尉,那可不就是上门女婿吗?”金毛不怕死地补刀。 “他娶魏紫婧?”赋仟翊极为不优雅地拍着身边的四方茶桌:“他娶那个傻啦吧唧的小丫头?他是不是疯了!” “段鸿羲是不是疯了属下不知道,但是属下看你倒是快疯了。”金毛定定站在距赋仟翊不到一米的“非安全距离”内,说着说着不由觉得心中发毛,默默向后连退了数步。 “你!退那么远干嘛!我能吃了你啊!”赋仟翊没好气地看着金毛。 “平时不会,这时候不一定……”金毛尽量压低了声音,说到最后声音就如蚊子一般仿若自言自语。 然而这话还是被赋仟翊听在耳朵里:“你给我过来!” “……干……干嘛?”金毛只觉得一股冷风嗖嗖地顺着他的领口钻进,汗毛噌地竖了起来。 “倒茶!”赋仟翊斥道。 “是是是!”金毛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你能不能温柔点,这样会嫁不出去……” 他的话说着,赋仟翊却仿佛在想着别的,神色一转匆匆站起冲出门去。 “这是干嘛呢?”劭泽刚刚一脚跨进门,却落得和赋仟翊擦肩而过,赋仟翊仿佛没注意到他一般匆匆向马厩跑去。 “王爷!”金毛规矩地单膝点地行礼。 “起来起来。”劭泽匆匆抬手指向赋仟翊跑去的方向:“怎么回事?” “小姐大约要去段府吧?”金毛道:“王爷要不要也去?” 劭泽闻言不由一笑,复又摇了摇头:“我就在这等她吧。” 赋仟翊到了段府正值早茶结束,段鸿羲正在别院换衣服准备去征海军总营。她冲进段鸿羲卧室时正值他刚刚脱掉常服打算穿军服的时候。 “哎呀!你换衣服不知道关门!”赋仟翊不自然地转过身去:“你倒是说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段鸿羲刻意避开她想问的话题,迅速穿着衣服说道:“我这屋子里平时除了淇滨哪个女孩敢乱闯?也就是你!” “别顾左右而言其他!”赋仟翊丝毫不管他是否要转移话题,说着却不由问道:“那个魏紫婧呢?” “偏房住着呢!还让她住我卧室来不成?”段鸿羲道。 “你娶了人家还不住一起? ”赋仟翊皱眉。 “别管那么多。”段鸿羲正在系扣子的手顿了一顿:“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你现在已经胆肥到和劭泽抢女人了吗?”赋仟翊不由调侃道。 “你和他订婚前我就说过惑明皇室以外只有蜗杆和他抢。怎么?现在后悔了?”段鸿羲系好最后一颗扣子,转身问道。 “这话说的,我有什么后悔的!”赋仟翊气道:“你又不喜欢那姑娘,取来当摆设吗?” “终于说对了。”段鸿羲随意往床沿一坐,打了个响指:“征海军统领的女儿,不娶可惜啊。” “前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赋仟翊不由道:“你这纯粹是祸害人家。” “我怎么祸害她了,她也是自愿嫁的啊。”段鸿羲不以为然道:“政治婚姻,你不懂。” “扯!”赋仟翊这时才忽然意识到段鸿羲已经换好衣服,转身走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服:“你段鸿羲从来都不是这种人!” “那我现在是这种人了。”段鸿羲笑道:“别把我想得太仙气。” “喂。”赋仟翊松开他的衣服坐到他旁边:“是不是我跟你抱怨太多,你想给我解围?” “臭美!”段鸿羲戳了戳她的脑袋:“我值得拿我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吗?” 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还真就是这种人。” 段鸿羲一笑:“其实魏紫婧对我而言确实有那么一点用。” “可是你不喜欢她。”赋仟翊说道:“好歹是秋苑潇紫的女儿,你娶来放在院子里当花瓶实在有点奢侈吧?” “和秋苑潇紫一样刺头,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段鸿羲说道:“你该庆幸我娶了她,不然若是劭泽娶了她可有你闹心的。” 赋仟翊木然看着他,道:“如果娶她真是因为我的缘故,实在不值。” “快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段鸿羲道:“其实对我而言,谁做我的正室都是一样的。” “那是你没遇到你真心喜欢的。”赋仟翊说道。 “男人和女人可不一样。”段鸿羲说道:“你要没你爹这层关系,你试试劭泽还愿意娶你吗?” “真是不可理喻!”赋仟翊抬手一把将段鸿羲推倒在床上,起身走开。 “我是说真的!”段鸿羲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见赋仟翊已经冲出门去,忙道:“你可别钻牛角尖!” “神经病!”赋仟翊伸手便向身后甩了一下。 段鸿羲坐在床边一惊,速度瞥过头去,几枚钢针簌地钉在床后面的墙壁上。 他深深叹了口气,站起来从桌上拿了佩剑出门。 “喂!”魏紫婧在偏殿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段鸿羲:“刚才那是赋仟翊吗?” “你不是都看见了?”段鸿羲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还想分家住到什么时候?” “你长大了再说吧。”段鸿羲随意说道。 “我已经长大了,我今年都十七了!”魏紫婧抱怨道:“你分明就是看着我爹娘的关系才骗我嫁给你!” “那我至于那么不知轻重和劭泽抢你?”段鸿羲皱眉道:“冷库里有柠檬,你拿来泡水喝对皮肤好。” 魏紫婧原是还想说些什么,听闻他的话却忽然觉得很窝心,甜蜜一笑:“那我等你回来。” 段鸿羲点了点头,匆忙离开了。 “你不喜欢魏紫婧,娶她是为了赋仟翊吧?”刚刚走出府门,他却被段鸿文拦住。 “我乐意娶她。”段鸿羲道。 “这话真是言不由衷!”段鸿文说道:“你这么急着娶了她,连礼法规矩都不顾,是怕劭泽忽然要娶了她赋仟翊难过?” “真多事!”段鸿羲企图绕过他走开,却被段鸿文二次拦住。 “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已经订婚了。” “订婚可不等于结婚。”段鸿文道:“咱们段家可不怕和他抢亲啊。” 段鸿羲干望着段鸿文,半晌才道:“她喜欢劭泽。我看得出来她非常在乎他!” “说得好像她不在乎你一样!” “那可不是一个概念。”段鸿羲自嘲一笑,说道:“不和你闲聊这些没用的,我已经娶了魏紫婧了。” “你根本就是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自己的幸福自己不知道去争取!”段鸿文斥道。 “行了行了你也老大不小都没情窦初开过,别五十步笑百步!”段鸿羲毫不在乎地说道:“我要去工作了,不和你废话!” “你就是拧巴得不得了!”段鸿文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扯住他:“昨天家里人太多顾不上问你,你这娶了魏紫婧又把人家安置在偏殿是怎么个意思?” “当摆设呗,难不成还让我行夫妻之礼?”段鸿羲答得毫不含糊。 段鸿文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这绝对是对人家的侮辱。” “谁让她没事非要和仟翊抢男人!”段鸿羲说道:“看她就烦!” “那是你活该!自找的!” “那我就是喜欢仟翊,我为她做什么我都愿意,你管不着!”段鸿羲道。 段鸿文无奈摇头:“除了不敢告诉她你喜欢她,什么都敢。” “对啊,我就是这么没出息,满意了?”段鸿羲这才挣脱开他的手:“我再不走可就迟到了。” 段鸿文这才让开一条路,放他离去。却对着他的背影不住摇头。 日子过得很快,段鸿羲在征海军营的地位随着他出色的表现节节攀升,征海军魏统领已放心地将军中的五个重要舰队皆交给他管理。半年后征海军在各项比武中由连续十年各个军种的最后一名迅速升至与护天军并列第一的水准,甚至还要压近卫军一头,玄封帝对于征海军战斗力的迅猛提升十分的满意,授予作战都尉段鸿羲金翅羽一面。 在这里不得不说到,金翅羽令牌是惑明政局最高权力令牌,持有者拥有除皇命外的最高决议权一次。用赋仟翊的话来说就是段鸿羲可以选做一次的“副皇帝”,当然只有一次而已。 段鸿羲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恩惠十分不明所以。玄封帝执政时期只发出这一面令牌,这令他不得不想歪。说白了他只是在军中表现良好有了一些军功而已,并不负担得起这份大礼。如果不是玄封帝只有珈谜一个女儿,他甚至要怀疑玄封帝是否相中他做女婿了。 可惜他已经娶了魏紫婧。 想到这里他不禁摇了摇头。成婚半年多,他可从未踏入魏紫婧的房门一步。他是真的对这个稀里糊涂十分任性的女孩没兴趣,他宁可将大他几岁的淇滨收房。 “看你那傻德行!” 赋仟翊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的同时他的头被重重地推了一下。 他正坐在城东赋仟翊第一次和劭泽话谈的小土坡上看日落,被赋仟翊这一推不由用力晃了晃脑袋:“你什么时候能温柔点?” “下辈子吧。”赋仟翊上前撩起衣襟和他并肩而坐:“你在征海军干的如火如荼啊。” “拼个名头罢了。”段鸿羲道:“被护天军除名丢的脸总要捡回来。” 赋仟翊听着他的话却沉默了,她默默看着即将落地的夕阳,轻轻叹了口气。 “宣王有指示吗?”段鸿羲换了个话题。 “没有。”赋仟翊犹豫着说道:“鸿羲,劭泽说想和我尽早完婚。” “这是好事啊。”段鸿羲不假思索地说道:“有什么可乱的?” “三年的守孝期未过,他这么着急却又什么都不肯说,我总觉得是有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段鸿羲道:“最多就是怕朝廷政变,没时间和你享受二人世界了呗。你就是心事太重,而且不往好里想!” “我怕他还是要娶络涵。你娶了魏紫婧对我来讲其实也是治标不治本。” “谁说我娶她是因为你了!”段鸿羲矢口否认道:“我是为我自己!” “那你把人家束之高阁半年多,什么意思?” “我就是不喜欢!” “那你喜欢谁?” “我……我不喜欢谁!” 赋仟翊深深叹气:“鸿羲,我是不是在杞人忧天?” 段鸿羲频频点头:“对。” “那我是不是很小心眼。” 段鸿羲还是点头:“对。” “是不是不论他娶谁,只要我是正室,就没关系?” 段鸿羲下意识地点头,又很快摇头:“宣王就喜欢你一个,娶了别人估摸也跟我娶魏紫婧是一个道理。” “哦。”赋仟翊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我性格有点别扭,可是就是改不了。” 段鸿羲站在她身边,深深呼吸着傍晚不算清新的空气,说道:“做你自己就好,不必去强迫自己成为自己该成为的人。我们这些人的人生本来就有一大部分不属于自己,剩下的日子你如果还不能舒心的过,实在太浪费了。” “我听说魏紫婧每日都给你整理房间衣物,都快成你的佣人了。” “她乐意,我也没办法。” “她可是比我娇生惯养,天天屈着身份为你做这些,恐怕是真心喜欢上你了,你这样晾着她……” “你别管那么多有的没的!反正我有喜欢的人,不是她就对了!”段鸿羲忽然烦躁起来。 赋仟翊闻言不由也提高了声音:“可是你娶了她又不要她将她晾在那里你知道这对人家是多大的侮辱吗?” “那么你是想让劭泽娶了她让她来侮辱你吗?”段鸿羲话接的很快,话语一出方觉不妥,不由闷闷闭上了嘴。 赋仟翊怔怔看着他,许久才开口道:“你真是为了我娶她?” 段鸿羲瞥开目光道:“宣王爱不爱你我管不了,但帮你保住正室位置我还是可以的。” 赋仟翊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百感萌生在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一直和段鸿羲保持着十分良好的朋友关系,好到不分你我,好到她换衣服时也可以大方地让段鸿羲在房中——只要背过身就行。但是为了这份友谊拿终身大事开玩笑,赋仟翊还是有些愧疚。 “你别拿这种半死不活的内疚眼神看我!”段鸿羲轻轻推了她一把:“反正我娶谁都无所谓,举手之劳而已。” “若是你日后遇到你喜欢的女孩,你一定会因为不能让她做正室而愧疚,那我的罪孽可就大了啊!”赋仟翊说道:“鸿羲,你实在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 “反正我也得到好处了不是吗?”段鸿羲在她面前晃了晃金翅羽令牌:“反正我也没机会娶到我喜欢的。” 赋仟翊闻言心中是有一丝悸动在其中,表面上却不表现出来,转身道:“劭泽在府中等我用晚膳,我先走了。” 段鸿羲和煦一笑:“好好珍惜你的幸福。” “你也要学会在已有的范围内找幸福啊,别老是看那些抓不住的。”赋仟翊向他打了个再见的手势,转身离开。 次日傍晚,正值劭泽被召入宫,皇太女和大皇子都在场,尚未等皇帝开口,早有一个小太监突然从殿外不经报告就闯进来:“陛下!不好了!” “放肆!”首领太监周立大声呵斥道:“乾坤殿内岂敢大声喧哗?”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殿口处:“陛下,护天军营遭到了不明攻击!死伤无数!” “什么叫死伤无数!”珈谜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斥道:“好好说话!” “是……是!小太监颤抖着声音说:”刚才护天军派人来报,说护天军总营遭到了不明来历的攻击,营区建设受损严重,死伤尚未统计完全。” “不明来历?”劭泽一脸不可置信一般地反问道:“此话何解?” 小太监看着劭泽,支支吾吾道:“护天军那边所言,这些日子我们惑明并未出现过不明来历的军队。攻击护天军营的这一支军队训练有素,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来。” 劭泽首先忍不住向玄封帝行礼:“陛下,臣先告退了!” 玄封帝见他急着走,忙开口叫住:“站住!” 劭泽停住脚步,不明所以地看着玄封帝:“陛下,若是不明军队,只怕事情更复杂,容臣先行去调查。” “一个闲散宗室,多管什么闲事?” 珈谜不痛不痒地斥了一句,倒是灵流看不过眼,低声说道:“殿下,护天军和近卫军是我们最厉害的两支军队,不明来路的军队不论是何方神圣,敢偷袭护天军营,也当知不是吃素的。若不让宣王去,难道您指望大皇子?” 珈谜意外地看了灵流一眼,眼睛一转,道:“劭泽日日在近卫军营历练,又带兵打过仗,应深谙用兵之道,你去,倒也无可厚非。” 劭泽见珈谜松口,不由将目光转向玄封帝。 玄封帝似乎也觉珈谜所说有理,点了点头,道:“快去快回。” 劭泽忙道:“臣斗胆想向陛下求个权利。” 劭泽向来在朝中不卑不亢,也不多话,突然开口提条件,玄封帝不由意外瞪大眼睛:“你说。” 劭泽道:“若是情况危急,劭泽想请陛下一道圣旨,许劭泽暂代军机枢密使一职,号令军队。” 劭泽口气不小,军机枢密使李密恰在现场,听罢怒道:“宣王殿下要将老臣置于何地?” 军机枢密使李密倒是算得上三朝老臣,然而却多少有些畏手畏脚,就算是三年前遇到炎海人入侵之乱,他也是只会躲事,既不下令,也不参战,如今听得劭泽一言,竟首先觉得自己位置不保,慌忙站出来反对。 劭泽本是不放心近卫军营,听李密这么一说,不由道:“本王只是觉得李大人年纪大了,不适宜在战场奔波,这才开口代劳,若是李大人觉得不妥,那本王不去便是。” 原本听劭泽请命,身为军机枢密使的李密早就暗暗松了口气,事到眼前,尚不知敌情,他可不想贸然上前,再不小心送了命。然而劭泽此言一出,李密更是出了一身汗:“你……” 劭泽眉头一皱,道:“护天军营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只有本王一人着急吗?” 大皇子这才慢斯条理开口道:“宣王自然是文武双全,像本王这般不会武艺之人,自然也不适宜上前查验。但本王决定将贴身护卫庞陆借给宣王,保宣王人身安全。” “这么说,本宫也应将灵流送给宣王了?”珈谜眉毛一挑,毫不在乎地问灵流道:“本宫若暂调你去宣王身边当护卫,你可愿意?” “灵流但凭皇太女吩咐。” 灵流自然是能少和珈谜待一天就少待一天,劭泽原本不想接大皇子的茬,毕竟那庞陆是大皇子心腹,用在身边,只怕他还要提心吊胆自己的生命安全。倒是灵流能脱离难堪,对于他来讲更加重要一些。于是爽快答应:“多谢皇太女和大皇子关爱。” 护天军营的战况并没有上报得那么乐观,劭泽起初进入军营见到遍地护天军战士的尸体时,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很见鬼的,那个攻击护天军营的军队来得悄无声息,攻下护天军营之后,仿佛将护天军营所有生灵都洗劫一空一般,继而消失无影。 劭泽自然不信这么大的一支军队能凭空消失,随口吩咐庞陆去距离护天军营最近的蔽水山脉东延搜寻。 庞陆一脸不情愿道:“宣王,我家殿下是派属下来保护宣王殿下安全的。” 劭泽一道目光忽然冷冷刮过庞陆的脸,说道:“战乱升级,君命皆可不受。本王就是这里的最高将领,你只需服从命令。” 言外之意,不去就直接将他军法处置呗。灵流始终垂着头不敢搭话,表现得十分恭顺,庞陆下意识地复又瞟了灵流一眼,心知指不上灵流和他统一战线,只得应是离去。 直到他走远,灵流才终于挺直了腰杆,说道:“护天军总营驻军不多,入夜守备向来不严,但能把护天军总营铲平也不是省油的灯。护天军这里在皇城东郊,即便距离市内还有一段距离,但既然这么大一支军队能来无影去无踪,必然有内部的人帮忙。” “说些我不知道的。”劭泽一边向营中心走,一边道。 灵流沉默半晌,说道:“大皇子贪赃枉法比皇太女更甚,他们二人互相掌握的证据都足矣扳倒对方。主要看,你想先动谁。” “要是真打起仗来,动谁都不合适。”劭泽道:“先稳定疆土吧。” “你想除掉他们,趁着战乱是最好的机会。” “我不能拿百姓的生计开玩笑。”劭泽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第161章 灵流犹自不怕死地追着说道:“当年赋仟翊引狼入室,也没见你这么抵触。” “那是木已成舟,无可挽回。” “那如果你知道,蔚统领你不救吗?” “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无聊。” 劭泽不痛不痒地斥了一句,远远看见段鸿文坐在几近成了废墟的营房门口,跑了两步迎上去。 “段统领可有受伤?”他关切地问道。 段鸿文冷眼瞟了劭泽,堪堪一笑,说道:“宣王殿下不去追炎海人?” 劭泽道:“派人去了。” 段鸿文呵呵笑道:“是啊,宣王殿下是来勘察敌情的。” 劭泽沉默着不说话,倒是段鸿羲也急着赶了过来,跑到段鸿文身边:“大哥,你没事吧?” 段鸿文苦笑道:“鸿羲,你想要统领之位吗?” “大哥误会了!我……”段鸿羲急着辩解道。 “他想要。”劭泽毫不避讳地答道:“但是你是称职的统领,这位子理应是你的。” 段鸿文将目光转向劭泽:“我知道你希望段鸿羲坐这个位子。你可知这个位子究竟有多么难做?鸿羲年龄尚小,他可否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军内又有多少人能心服?” 段鸿文年长段鸿羲几岁,在很多问题的处理上必然比段鸿羲老练成熟。事实上劭泽也觉得段鸿羲虽是青年才俊,却免不了年少轻狂,做事莽撞,并不适合作为一军统领独霸一方。 段鸿羲虽然对这个位子朝思暮想,也不想夺人所爱,抢了段鸿文的威风。他开口道:“大哥,我们是一家人,统领之位你坐和我坐都是一样的。” 段鸿文自然不可能轻易把辛苦得来的统领宝座让给别人,虽然当年的统领选拔赛中他感觉到了段鸿羲故意放水,却也知道统领之位不同儿戏,若是段鸿羲来坐,他很怕护天军会因为他的一时冲动而遭到破坏。 段鸿文象征性地按了按段鸿羲的肩,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转向劭泽道:“我会对护天军负责任,也会对惑明的未来负责任,请放心。” 劭泽对段鸿文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只不过稍微有些担心段鸿文不会帮自己罢了,他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方才攻击这里的军队究竟如何,我想听听你的初步判断。” “王爷,有没有时间进来喝茶?”段鸿文毕竟也是一军统帅,他始终都在探寻着带领这个军种走向光明,恪尽职守,宠辱不惊。然而听得劭泽急着有此一问,心中忽然一动,邀请道。 劭泽倒颇有意外,听得他如此说,略有尴尬,环视了四周一番,抬手一指,倒也没说话。 段鸿文也觉得自己话说得有些不对,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进屋听我细说。” 劭泽和段鸿文一同走进屋中,看着段鸿文重新将刚刚被扑灭的火盆点燃,坐于火盆边烤着手:“你是好统帅。” “可是旁人不这么看。”段鸿文坐在炭火盆边,向劭泽递上一个鹿皮酒囊:“布雅尔喀草原的马奶酒,驱寒正正好。” “他们不觉得能保惑明太平是大事,炎海人都攻到京城了,我倒看他们仍旧高枕无忧。”劭泽接过酒囊喝了一口,腥涩的酒精顺着喉间流过,在外面被冻得冰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他说道。 “其实我希望你当皇帝。”段鸿文忽然说道。 “我不想破坏政局。”劭泽忽然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看似违心,却也并不见得真的违心一般。 段鸿文意外看了他一眼:“此话当真?” 劭泽道:“政局不稳,江山自然动荡。本王只是觉得,若他们二人做不好,本王只能勉为其难。” “这政局已经够腐朽了,”段鸿文似乎并未因为劭泽这种说法皱哪怕一丝眉头,平静说道:“你做皇帝,好过祯元和德昌太多。” “是因为它烂的还不够深。”劭泽忽然说道:“如果不能连根拔起,怕是后患无穷。” “你是说,掌握不清朝中所有大臣的心之所向吗?” “是掌握不清我自己究竟有多少斤两。”劭泽深深呼吸着不算混杂的空气:“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为这个国家带来什么。” “你认为段鸿羲怎么样?”段鸿文问道。 “一腔热血,精忠报国,年少轻狂。适合打前锋,不适合做统领。太浮躁。” “你也很浮躁。”段鸿文笑道。 “终于有人肯承认我浮躁了,”劭泽听着这话不由也笑了:“他们都认为我应当是稳重成熟的。” 段鸿文细细看着劭泽的眉眼,叹气道:“你都说那是‘应当’,不是‘必然’。说起来,这些年我对你避而远之,实是护天军不事他主的传统所限。但他日若有困难,我一定帮你。” 劭泽早知段鸿文会有此话,仍旧忍不住调侃道:“那是你弟弟想将位子让给你,统领打擂的时候,并不是我指使他败给你。” 段鸿文淡笑着拿起铁钎挑了挑火盆里的炭:“不管怎么样,统领之位我坐了,就一定会坐稳。今日之事事出蹊跷,若不是敌军拿到了我护天军总营布阵机密,是攻不进来的。我已派人顺着蔽水山脉南麓搜寻,总能找到他们的踪影。” 劭泽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如果炎海人入侵,朝中势力倾向求和,将疆土拱手他们,你怕么?” “你不怕么?”段鸿文反问道。 “怕。”劭泽毫不避讳地点头道。 “有所畏惧是人之常情,只要懂得如何克服恐惧就够了。” “那么你如何克服恐惧?” “对这个民族的信心。”段鸿文不假思索地说道:“脚踏在这片土地上,心里踏实。” 劭泽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一向只知道他自己心里装着这个国家的未来,对于当朝的内阁却是没什么信任,包括毫不客气夺过护天军统领权的段鸿文。 “段家为护天军鞠躬尽瘁上百年,段老将军必不希望权利外放,这统领之位给了你无可厚非,我相信你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我不在乎世人怎么看,我只想把护天军带好。”段鸿文道。 劭泽忽然沉默,他抬起头来透过大敞着的门望向营中分散跳动的火焰,那照明的火把如同活了一般模糊地向天穹扭去,好似被一只巨大的手撕扯着,跳动不安,继而带动着这片土地的全部人们躁动不安起来,随之迅速抽空,毁之一炬。 他蓦然警醒。 “若是内阁腐朽,人民躁动不安,惑明就如同一个破筛子一样暴露在炎海人面前,漏洞百出。” 段鸿文不曾叹气,却忽然站起身来,走向屋中的沙盘:“有兴趣看看这沙盘吗?” 劭泽亦起身。 护天军担负着维护惑明上空安全的使命,对日日翱翔在空中的他们而言,要画出惑明疆土全貌的地图不是难事。 段鸿文指着位于惑明东南部的灵伊镇说道:“炎海位于我们的东南海上,蔽水山脉地势高峻,东南部又有蓬莱派易守难攻,他们的登陆地点只可能选在灵伊镇。那么,这里征海军只驻扎了一个小队,只怕已经被夷为平地。” 劭泽微微点头:“东海岸军事部署薄弱,我三番五次奏请增兵,没有得到他们的任何回应。这点军力对于炎海人而言,聊胜于无罢了。” 段鸿文几次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终而放弃,接着说道:“我们的兵力应着重在灵伊镇加强,如果能把他们的大部分部队都淹死在海里,应该能事半功倍。” 劭泽的语气开始变得阴阳怪气:“段统领,你是护天军统领,征海军的事还是不要算计了。” 段鸿文皱眉道:“我们惑明自创立军种以来,各军种就是独立行事独立发展,互不干涉互不帮衬,虽未在战争中吃过大亏,每逢打仗总因互不配合、各自争权导致兵力折损。王爷有否想过,若各军种能够相互配合,一定会事半功倍?” 劭泽看向段鸿文的眼中忽然闪过不一样的光:“这话你若回禀陛下,或许能得到应允。” “如果我得到了应允,还用得着来和你废口舌吗?”段鸿文冷颜笑道:“玄封帝真不是个懂得兵法的料。” “这话你对我说有何用?”劭泽将目光从沙盘上转向段鸿文:“我不是兵部尚书,也不是大司马。用兵之事,哪怕我在朝堂多说一字,他们都能想尽办法让我罢朝至少一月。” “如果不是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段鸿文道:“朝中各路势力都只知争权,谁又真正能踏下心来琢磨用兵之道?我绝不是对军队没信心,我是对那些贪官污吏没信心。” 劭泽沉默地垂下眼睛,好似在对着沙盘沉思。 “宣王,你是惑明唯一的希望,”段鸿文说道:“还希望你能设身处地为这个国家想一想。” 劭泽忽然促狭一笑:“曾几何时,段统领还说过我尸位素餐来着。” 提起此事段鸿文不免尴尬,早在四年前灵流在华容街口第一次面见祯元皇太女珈谜之时,段鸿文曾对当时还身为闲散宗室的劭泽冷嘲热讽过几句,当时是劭泽并未表现出任何不睦之色,以至于多年后的今天段鸿文几乎已经忘记了这档子事。他轻咳了一声,说道:“那时年少不懂事,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劭泽似笑非笑地用手在沙盘上顺着蔽水山脉的低谷处划着,说道:“将军没有看错,劭泽,确实是尸位素餐之人。我……不敢挑战皇权。” 段鸿文忽然气结:“你本就在皇权之内,何来挑战?” “我的所谓胸有大志是被人逼出来的。我其实并不擅长运筹帷幄,也从不乐在其中。不过是历史的潮流将我推上风口浪尖,进退两难罢了。”劭泽说道:“如果不是实在看不过当今圣上和皇太女的做派,我倒宁可从不染指皇权。” “王爷,如果是那样……” “那么,”劭泽打断了他的话:“在你做任何决定的时候,请你想清楚,究竟愿不愿意和我共事。” “你不过想表达你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不会伸手就害人。”段鸿文无所谓一笑,说道:“你做事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只要你肯为惑明真正尽一份力,我会将护天军的兵符双手奉上。” “那兵符呢?”劭泽毫不客气地向段鸿文伸手问道。 段鸿文被劭泽噎得无话可说,似乎对劭泽的促狭毫无防备,脸上阴阳不稳之后,许久方才开口说道:“你斗倒大皇子后,我会把兵符给你。” “我杀了你,推鸿羲上位,更可以顺理成章得到兵符,这比斗倒大皇子要简单太多。”劭泽道。 段鸿文丝毫没有被他的话所将住,很快说道:“那么你还如何收买人心?” “人心可不是买来的。”劭泽说道:“段统领,无论何时我都不会要你的兵符,护天军既是为惑明效忠,就不该为任何皇族所掌控。如果我破了这个规矩,怕是护天军的威名都要扫地了。我可担不起这个恶名。” “心真宽。”段鸿文低声道:“怪不得你得不到那几位大臣的支持,原来是因为太理想主义。你可知道,其实珈谜也想杀了大皇子?比杀你还要迫切?” “那是她的事。”劭泽说道:“我只管玄封帝肯不肯光明正大地传我皇位。” “那绝对是做梦!”段鸿文斥道:“他怎么肯让权力外流给宗室?” 劭泽无所谓一耸肩:“反正我只负责保惑明不受外族蚕食,至于能多大程度地对抗炎海人,这和我当不当皇帝没有任何关系。” “希望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段鸿文说着转身走到桌案处双手捧起一个描有金羽翼的紫檀木盒交给劭泽:“这兵符你拿着,会有用的。” “我说了我不要。”劭泽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没有伸手去拿那算不得大的精致木盒。 “我有我的顾虑。”段鸿文道:“你不要推辞,我信你不会滥用它。” “兵符是一军之宝,你自己留着有何不好。我必不辜负将军的期望就是。”劭泽说道。 他并不是客气,他是真的不愿拿这兵符。一来护天军的兵符自建军以来从未外传;二来他虽然在近卫军行走多年,对护天军的情况却也不甚了解,不敢冒受;三来……他细细看了看段鸿文,段鸿文和他从未有过任何往来,如今忽然献宝,他反倒有些看不明白。 段鸿文见他不接,诚然一跪,双手将兵符捧过头顶:“我有我的无可奈何。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一心只为护天军着想,不是专断专权。我这么做,是不希望有朝一日护天军会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乍见段鸿文下跪,劭泽也是一惊,却仍旧不肯接那兵符,说道:“若是如此你更该自留。若兵符在我手中,势必会成为权利斗争的筹码。” “只有你才不会让那些将士们在训练场上流的血汗付诸东流。”段鸿文道:“你只需答应我,若他日我有不测,必不能让鸿羲坐上这统领之位。” “这是为何?”劭泽反问道。 “因为他的身世。”段鸿文说道:“如果是他,护天军早晚会因他的存在而万劫不复。” 劭泽忽然沉默。他木然看着段鸿文的脸。灯火突突地跳动中这张算不得俊逸的面容透着久经风雨的刚毅之色,那深褐的瞳孔深不见底。半晌,他艰难地开口道:“你知道内幕是不是?” 段鸿羲并不是段老将军的亲生骨肉。段鸿羲是他的生母熙宁夫人不知从哪怀来的孩子。当年段老将军带兵驻扎在外,一走两年,并未见过熙宁夫人,熙宁夫人却在段老将军回归之际忽然临盆。 不知是为了维护段府的尊严,还是为了什么,段家只宣称说段鸿羲是熙宁夫人怀胎两年才生下来的。故而街坊之间始终流传着段鸿羲才是护天军统领之神一般的传闻。当然,段鸿文的生母段夫人自然认为这些都是熙宁夫人为自己和段鸿羲埋下的伏笔,却也没有过多苛责,只是告诫段鸿文要小心他们母子便罢。 段鸿文自小知道这些,在对待段鸿羲的事情上,自然变得小心又甚,甚至是段鸿羲哪怕武艺或学问稍有成就,他都会变得焦虑万分。然而事不由人,段鸿羲不论是在武艺上,还是在学问上,总要高他一筹。 这也是他心中对段鸿羲始终有所忌惮的原因。 “不知道,”段鸿文说道:“但是我知道怎么做才能对得起这个国家。” 劭泽默默地看着他,少顷,终于双手接下了那个兵符:“我答应你。” 劭泽走出房门的时候,段鸿羲颇有意外地看着劭泽手中的兵符,不由问道:“他这么轻易给你了?” 劭泽堪堪叹了口气,说道:“出这么大的事,征海军那里你若说得上话,想办法让他们上奏增兵吧。” 段鸿羲闻言沉默许久,这才吞吞吐吐说道:“殿下,有件事,我想我必须跟你说。” “你说。”劭泽一边急着离开护天军营,一边对段鸿羲道。 “你知道,大皇子的生母明妃娘娘,是靖野军统领邱家的人,征海军虽然一直在周统领手中,实际上仍旧是被明妃娘娘所操控,他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说有用的。”劭泽听段鸿羲说得都是些他早已了解到的废话,不由有些烦躁。 段鸿羲道:“我跟随征海军在东海演习,大皇子去过几次,每次,周统领的亲信军团都会死伤多半。你知道咱们惑明各军种演习状况,几乎都是不会死人的。” 劭泽的脚步忽然停住,段鸿羲紧紧跟着他,险些撞在他身上。 “死伤多半是什么意思?”劭泽艰难开口发问道。 段鸿羲沉默半晌,说道:“比如一个军团,死亡和失踪的,占大半。” 劭泽眉间的怒火在听到此话之时,几乎要溢出眼眶:“此话当真?” 段鸿羲点头道:“周统领下军令,所有人不许将此事外传。我想若不是因为这些,东海岸征海军驻军就算不雄厚,炎海人也不至于攻进京城来。” 劭泽终于怒火冲了上来:“周统领下军令,你就不吭气?段鸿羲,你真可以!” 段鸿羲见劭泽虽然生气,也并未真的开口骂人,忙追了上去:“殿下,我知道我不该瞒着你,但起初,实在是形势所迫,我怕你知道了会急于通过别的极端手段解决这些事,影响了大事。” “征海军演习,军士死伤过半,这样还算不得大事?难道你等着征海军全军覆没了,才知道吭气?”劭泽百思不得其解此事缘由,心想大皇子就算再自私昏庸,也不至于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来。于是问道:“你可知事情缘由?” 段鸿羲道:“只怕是觉得周统领亲信和大皇子不是一条心,再加上我又进了征海军,所以……这条军令,几乎等于是给我下的。” “你不会真觉得你说出此事,周统领会砍你的头吧?”劭泽冷不丁问道。 段鸿羲忙摇头道:“我已在找寻大皇子指使此事的证据,本想晚些再说,却不料报应来得这么快。” 劭泽伸手指着遍地护天军死伤:“木已成舟,本王多说无益。这些军士都是曾经与你朝夕共处过的,因为你的失职,他们再也回不了家了。” 段鸿羲面上虽然带有愧色,显然他并不觉得此事与他关系很大,只说道:“殿下,护天军营遭此劫难,我比您更加难过。但为今之计,不该想想如何解决问题吗?蔽水山脉若是地毯式搜索,用的可都是靖野军的人。如今大皇子和皇太女僵持不下,你不会觉得,大皇子才是罪魁祸首吗?” “拿不出证据,说这些有什么用?”劭泽嘴上说着,却觉得段鸿羲所言甚是,远远又见灵流等在军营门口,忙道:“快去趟近卫军营,让赋统领派兵去搜!” “护天军的兵符?”赋仟翊在宣王府劭泽的寝殿中急匆匆地打开那精致的紫檀木盒,手触到那触手生温的翅羽状白玉:“鸿文大哥这是……” “大约真有什么不得已的事,否则他与我几乎不相识,怎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托我保管?”劭泽说道。 “他没跟你提条件吗?”赋仟翊忽然问道。 劭泽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果然还是赋仟翊一阵见血。” “那是什么重要的条件,让你面色这么凝重?”赋仟翊倒丝毫不被此事所影响情绪,半真半玩笑地问道。 “我面色很凝重吗?”劭泽反问道。 “凝重得很,”赋仟翊伸手抚上他的眉骨处:“这眉毛都快皱到一起去了。” “哪有!”劭泽将她的手拿开,自顾自地说道:“他说让我答应他,不让鸿羲做统领。” “这可真稀罕。”赋仟翊闻言也不由觉得奇怪:“鸿羲在护天军的威望一点也不低,他们段家的感情在传说中也一直好得很,怎么能有如此说辞?” “我总觉得……”劭泽说着对上赋仟翊的眼睛:“护天军内部或许有什么事。” “也许不是内部,是外部呢。”赋仟翊看似无所谓地说着,将桌上茶壶里的凉开水倒出就喝:“鸿羲的身世还真是个迷,鸿文大哥在这留一分心眼也是对的。” “你也觉得他的身世不一般吗?” 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的兵符,说道:“照理说,就算他不是段老将军亲生,也不影响他优秀。再者而言,大皇子如此儿戏征海军的事,段鸿羲和你说之前,说不定早就告知过段鸿文。段鸿文的确没段鸿羲那点本事,怕自己当了大皇子的开刀之羊,觉得还不如趁早投靠你,至少你是无害的。” 劭泽说道:“近些日子你小心些,我怕他们会拿你开刀。” 赋仟翊望着劭泽忽然说道:“你们去护天军营的时候,陛下私下托我办一件事。” “你?”劭泽不解地看着赋仟翊:“什么事?” “他说让我帮他查大皇子的糊涂账。” “你又不是文官,查什么账?”劭泽不由皱眉:“他……” “他就是以为我不懂这些,想趁机抓我的把柄,再连带着安你个不安分守己的罪名,给他的宝贝女儿清路!”赋仟翊愤愤地抢过劭泽的话说道。 “那你还敢应!”劭泽斥道。 赋仟翊神色一转,说道:“他一声令下我难道抗旨不成?我是不懂,但是我不是和你说过那个金毛可是查账的高手,我会叫他帮着看的。” “把账本都拿过来,我们一起看。”劭泽说道:“他既然想鸡蛋里挑骨头,我们就更要小心才是。” “段鸿羲来了。”络涵进入劭泽寝殿时并未敲门,毫不在意地将那大门推开说道。 赋仟翊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自赋仟翊开始建议劭泽将络涵送走至今已经将近四个年头,劭泽仍旧没有如约将络涵打发去别处,这令赋仟翊十分恼火。然而劭泽却说因为络涵是络音所托,他不想强制将她送去别处。 “不知道敲门吗?”赋仟翊将那紫檀木盒的盖子盖上,不客气地说道:“叫他进来。” 络涵丝毫不为赋仟翊的话所动,仍旧站在那里说道:“我是在向殿下请示。” 赋仟翊这才无所谓一笑,向劭泽打了个“请”的手势,劭泽无奈叹气:“请段公子来这里。” “殿下,这是寝殿。”络涵强调道。 “以后段鸿羲来府里不用特意通传,通知府中上下予以通行。”劭泽说道。 络涵死盯着劭泽不说话,杵在那里不动。 “行行,请他去会客室。”劭泽妥协道。 赋仟翊不由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自她认识络涵的第一天起,这个自小跟在劭泽身边的官宦女子就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劭泽算不得对她言听计从,却习惯性地大事小事都顺着,惯得一身臭毛病。即便是当着劭泽的面,络涵也是从未对她客气过哪怕一次。包括赋仟翊将瑾儿硬塞给宣王府之后,劭泽也从未真正意义上让瑾儿取代过络涵的工作。 这便是劭泽的敷衍了。赋仟翊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对这个莫名其妙的“贴身侍婢”充满了反感。 段鸿羲倒是没有依言在会客室等,劭泽的话音刚落便冲进了这个寝殿:“劭泽……” 见段鸿羲有话要说,劭泽忙叫络涵关门退下。 段鸿羲甚少直呼他的名字,每每偶遇都极为规矩地称呼他为“宣王爷”或“殿下”。劭泽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昨夜不曾睡过?” “他们……他们让我杀了你!”段鸿羲直愣愣地站在殿门不远处,进退不得地看着劭泽。 劭泽和赋仟翊闻言也是一惊。 赋仟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皇太女和大皇子在一起,让我杀了殿下!”段鸿羲一字一顿地说道:“还说……如果我不干,他们就立即割地给炎海人!” “段鸿羲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赋仟翊听着倒是急了,狠狠一拍桌子:“你有病吗?如今炎海人还没和惑明正面交锋,他们的话你也信?” 劭泽听了段鸿羲这几句话之后一反方才的惊愕,反倒淡然起来,招呼段鸿羲道:“你先来坐,把事情的原委说说。” “我……”段鸿羲不进反退了一步:“你们听我说,这些日子他们给宣王殿下罢朝,引炎海人入京,折腾这么一番,是因为……明妃娘娘落入炎海人手中已经两月有余,炎海人要求他们这么做。” 劭泽神色一沉:“区区一个明妃,大皇子和皇太女肯为了他原则和江山都不要,这是为何?” “我不知道。”段鸿羲垂了眼睛:“明妃娘娘手握靖野征海两大军种,靖野军邱统领要求大皇子务必听从炎海人的意思,将明妃娘娘救回来,皇太女想必只是听说此事,担心殿下你趁此钻了空子立了军功得天下。毕竟殿下您的把柄实在不如大皇子好抓,对于皇太女来讲,您更加不可控。” 赋仟翊站起身来:“你都没弄清怎么回事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商量对策。”显然在刚才的对话中段鸿羲找回了几分理智,此时倒能相处平和地坐在劭泽对面说道:“殿下,事到如今,护天军大部分军力也还在,如果现在不和他们对抗,只怕等炎海人真的攻进来的时候,他们仍旧会利用护天军和近卫军打前锋。到时死伤过半的是我们的人。他们的人坐享其成。只怕那时,惑明的天下就真的完了。” “身为皇室继承人能昏庸至此,他们二人也真是不容易。”劭泽怒极反笑:“我去找他们。” “别去!”段鸿羲见状忙呵止道:“她们一定会杀了你!” 赋仟翊也忙扯住他的胳膊说道:“别自己往枪口上撞!” 段鸿羲道:“你这样贸然过去我怕他们……” “要是她们真想杀我,会派你来?”劭泽反问道。 赋仟翊和段鸿羲干望着劭泽都开始沉默。熙宁夫人和徽静夫人若想置劭泽于死地,多半会自己动手,不会轻易令段鸿羲前来。除非是想制造假象,欲盖弥彰。 忽然一声巨响,寝殿剧烈震颤起来,他的手尚未搭上门把,就被剧烈的气流震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忙打开门向外看去。只见西北方天顶呈现出浓郁的血红色,闪电就如同连着线一般密集地打向那里的地面。整个地面随着闪电打下的频率不住地震颤,桌上的茶盏餐具哗啦哗啦地摔碎在地上。 “这……这是怎么了?”赋仟翊和段鸿羲随着劭泽追出去,看到眼前的场面不由震撼。 “难道是炎海人?”劭泽站在寝殿外只能看见穹顶的血红色和闪电打向的大概方向,由于距离太远,看得并不够真切。 段鸿羲的手死死握着腰间的佩剑,仿佛要将那深刻的纹路都拧出水来。 这样的场景,他们几乎从未见过,但看着那天际传来耀眼的颜色,他们大约知道,是炎海人在东边开炮了。 “仟翊,快回近卫军营,鸿羲回征海军营,我去面圣!”劭泽脑中迅速盘算着对策,忙着安排。 乾坤殿里比昨晚更加嘈杂,劭泽进入大殿的时候殿内的各路文官武将已然将大殿挤得满满的。 “劭泽,你过来。”玄封帝见劭泽进殿忙招呼道。 劭泽顺着群臣让开的一条路走到殿前,并未开口。 灵流站在珈谜身后垂着眼睛并不看他,却上前贴近了珈谜一步低声向她道:“如今之际,若是宣王不上战场,只怕也没有人能上了。如果真的输了战争,炎海人占领了惑明,皇太女也无地可处,何必跟着大皇子一起防宣王?那明妃娘娘是大皇子的生母,和皇太女可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一个外姓皇族,也配和我们站在一起?”珈谜不屑地反问道。 “大皇子比宣王难缠太多。皇太女若不助宣王赢了此战,一旦战败,大皇子和明妃又靖野军和征海军投诚,自然不会有事。皇太女,可什么都没有。”灵流好言说道。 珈谜没有回应,若有所思地看着劭泽,上前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周立此时才站在玄封帝桌案边高声道:“肃静!” 这时群臣才安静下来,有秩序地找寻自己的位置站定。 “我朝遭炎海人入侵,你们可有应敌之策?”玄封帝问道。 见着一干朝臣面面相觑 ,无人作答,玄封帝又将目光放在了劭泽身上:“宣王可有见地?” 他站出来说道:“臣见识不多,并没有对敌之良策,唯有紫云石所制神器能够勉强抑制敌人的炮火攻击。只是这样的神器也必须在武艺高强反应敏捷的人身上才能更好地保证其不被抢夺。” “既然断水剑和日月同辉都在你手中,不如将它们交由惑明武艺高强的将领,也好在对抗敌人时发挥大用。”大皇子说道:“炎海国是惑明西南岛国,若要进犯必走水路,征海军和靖野军是对抗炎海人的主力军种,不如将这两件法器交由魏将军和邱将军,由他们带着对抗敌军,相信炎海人便不再是我们的对手。” 劭泽闻言不由看向珈谜。此二军种是至死拥护大皇子的嫡系部队,大皇子敢在朝堂之上毫不避讳地提及这两个军种,确实是因为他说的是实情。靖野军是维护惑明疆土的主力军种,不论何类进犯,靖野军皆是首当其冲的主力,炎海国又为海上岛国,大部队入侵则必须走通水路,故而水上阻击则非征海军莫属。近卫军作为皇家禁军,虽然兵精将多,却毕竟不擅沙场对抗。至于护天军,作为惑明最引以为傲的特色军种固然精良,只是由于上百年来特立独行,朝廷中对于护天军的实力概念十分模糊。换句话说,惑明兵多将广,上百年来除了演习,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争,立时也想不到究竟该用何种作战方式才能取胜。 “皇兄既然提到了那两件兵器,又正值大战在即的紧要关头,纵观整个惑明,论武艺、论智谋能够足以保护两件神物的人屈指可数,魏将军和邱将军虽德高望重、功绩卓绝,怕是在面对炎海人之时还是缺乏经验和概念。劭泽不能冒着神器被抢的风险将这两件宝物赠与二位将军。”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大皇子反驳道:“二位将军已是惑明最强军种的统帅,若是他们保护不了神器,又有谁能够保护得了?” 第162章 “大皇子这话说得更不对了,”珈谜在被灵流有意用手肘撞了一下后,意会说道:“惑明可不止有靖野、征海两个军种。依本宫的了解,护天军擅长空对地作战,优势要强过靖野军和征海军,近卫军中非编制统领不少,个个武艺精湛,能够以一当百。此番侵略不同于传统战争,自然该依靠优势军种作战。”她说着将目光转向劭泽:“宣王,不知本宫说的是否在理。” “皇太女说得甚对。”公孙宥倒是抢先说道:“护天军怕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够空中作战的军种,近卫军是唯一存在多名幽萤都尉的军种,此战中应当到这两个军种发挥优势的时候了。” 大皇子不满地瞥了邱易之一眼:“皇太女在和宣王说话,公孙大人竟敢插嘴?” “无妨。”劭泽蛮不在乎地开口道为公孙宥解围,同时一反平日谦逊和顺的风格,说道:“公孙大人说的正是本王想说的。不谦虚地说,纵观这惑明应当少有能与本王匹敌的人,本王不放心将神器交给别人。” “你?”大皇子上下打量了劭泽一番,冷笑道:“若依照你的说法,那么你自己带兵去打仗,不就行了?” 劭泽说道:“若是将这神器随便给了人,等同于将这救命稻草连根拔除,皇兄觉得行吗?” 大皇子闻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求助式地看向玄封帝。 玄封帝此时心思却不在理会这三人之间的口舌之争,自顾自地问劭泽道:“那么宣王的意思该如何办呢?” 劭泽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在军中挑选武艺精湛、稳妥且作战方向合宜的将领。段鸿羲的武艺诸位有目共睹,足以委以重任。” 劭泽似笑非笑地从袖中取出一柄镌刻繁复,剑柄镶有紫玉的短剑向着朝臣举起:“此物名唤‘日月同辉’,含有紫云石主料的一半,是四件神器里面力量最强的一件。” “呈上来。”玄封帝目中盯着那日月同辉,吩咐道。 劭泽摇了摇头,向着玄封帝微微颔首:“陛下,这兵器一般人怕是拿不动。” 他说着却也不拂逆玄封帝的意思,将短剑递给伸出手准备接的周立。只见周立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日月同辉应声落地。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周立惊恐地想伸手去捡短剑,劭泽却抢先弯腰将气捡了起来。 “如臣所言,此物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他说着捧着短剑向珈谜的方向走去:“日月同辉,当属于最能够应用且保护它的人。” 灵流见劭泽走上前来,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并急迫地向劭泽递去不赞同的眼神。 劭泽却视若无睹地经过珈谜的桌案径直走向他,双手捧起短剑:“这个人当属灵公子。” 灵流一时进退不得,几番伸手却不知该不该接这把剑。他隐约感觉到珈谜向他投来怀疑的目光,还有周遭大臣的不齿之色。 他终而垂下手:“在下无才无德,不敢接受此剑。” 此时殿内已是一片哗然。 众所周知灵流是徽静夫人的独子,却在珈谜身边做一个普通侍从数年毫无功业,他早已被朝中内外打上了“珈谜男宠”的标签。他在世人眼中都是乐于花天酒地而胸无大志的以色侍人之辈。 劭泽意味深长地对上灵流的目光,低声道:“和我打一架,立刻。” 说着他就拔出短剑直向灵流刺去。 灵流左脚后退半步侧身躲过剑锋,同时右脚上步,抬手压腕,三招之内将劭泽手中短剑卸下。日月同辉落地,劭泽不得不向旁退去数步。 这时灵流并未收手,空手打向劭泽。 私底下他们二人的较量并不多,但二人心中却对对方的能力如同明镜一般。劭泽心知即使此时不放水,灵流赢也是必然的,更是一招一式地着实用着毫无顾忌。 灵流亦知道大战在即,这不仅是他唯一的翻身机会,更决定了他日后能否光明正大地随军抗敌,较量起来更加专注。此时殿内的文官武将都出于各式各样的理由有秩序地退开防止误伤或是尊重比武,唯独珈谜的脸色渐渐阴郁。 一百一十三招,灵流的右手卡住劭泽脖颈,险胜。 劭泽终于松了口气。 “宣王爷,承让。”灵流毕恭毕敬地向劭泽抱拳道。 劭泽一笑,上前捡过掉落在地的日月同辉,双手交与灵流:“灵公子自今日起便是日月同辉的主人了。” “等等!” 珈谜和大皇子几乎同时出声制止。 灵流已然接过短剑,看向珈谜的神色中毫无问询之意,反倒有了一丝乍得宝物的欣喜。 珈谜挫败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圈养的野鹰早晚都要逃跑的。” 灵流在方才比武过后距离珈谜并不近,却也勉强听到了这句话,心中反常地十分不是滋味。他木然转身看着珈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大皇子忍不住说道:“宣王,你将如此宝物交给一个男宠,众人难以心服!” “还需要灵公子和其它人一一比过吗?”劭泽问道:“本王不才,但在武学上自问在惑明鲜有对手,灵公子方才的身手,相信在座的内行人都看得懂,绝非等闲。若是如此武艺精湛的人都不配此剑,那我们惑明就真没有配得上此剑的人了。” 灵流手中握着日月同辉,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他在珈谜身边的屈辱日子就要到头,他重新拾起剑来建功立业的日子就要开始,在重新看向珈谜的时候神色中多了一丝欣慰与诚然:“皇太女,灵流不会辜负这把剑。” “灵流。”玄封帝眼看着劭泽越过他的权利径直将日月同辉给了灵流,却无能为力,只好说道:“他没有官职,给了他如何物尽其用?” “灵流曾在近卫军服役,可作为近卫军的幽萤都尉带兵抗敌。”劭泽仿佛早有所计划,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陛下可放心。” “你这么想,赋将军怕也不一定应允。”玄封帝说道。 赋恂等统领此刻均在殿中,听闻此言忙站出来说道:“若要就任近卫军幽萤都尉,需要通过近卫军的层层考核,只要灵公子通过考核,末将相信他一定能在近卫军建功立业。” 赋恂极为不给面子地当庭应了此事,几乎是等于给了灵流一张特别通行证。至于近卫军考核是否通过,那几乎是由赋恂自己说了算。 大皇子不由冷笑一声:“赋将军莫不是看这灵流武功高,急着纳入麾下,竟不问问他自己愿意服役于哪个军种吗?” 赋恂不温不火地看向大皇子:“大皇子所言极是,那就请大皇子替末将问问灵公子吧。” 灵流倒是很注意殿内的和谐,忙转身向赋恂单膝跪下:“赋将军,灵流愿效力近卫军,还望将军给予灵流接受好喝的机会。” 赋恂上前一步扶起灵流道:“近卫军欢迎你。” 大皇子无趣而返,烦躁地看向玄封帝。 玄封帝比他更加烦躁。虽然明知若炎海人入侵,劭泽对于朝廷的稳定至关重要,地位也会大大高过珈谜和大皇子。然而此时将无可用,他却不能不用劭泽。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既然赋将军应允,灵流你就好好在近卫军效劳,定要不负众望才行。” “臣还有个建议。”劭泽说道。 “讲。”玄封帝无奈应允。 “护天军性质职能特殊,若单单独立作战很难将战斗力发挥彻底,若令护天军和靖野、征海等军种配合作战,空地结合,定会事半功倍,战力大增。”劭泽说道:“臣建议各军种能重新制定作战方式,将护天军的配合纳入战训计划。联合战训。” 此言一出,倒是引起了各路大臣的热议。 联合战训,这是个新词。劭泽的提议其实对于一直以来致力于自产自销封闭发展的护天军是个破天荒的改革。若要实施联合作战,就等于将护天军拆分成几部分,分别负责对靖野、征海和近卫三个军种的配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身为护天军统领段鸿文的身上。 段鸿文也没想到劭泽会这样建议。沉默了许久,方才点了点头说道:“末将赞同宣王的建议。护天军自建军以来一直作为独立军种特立独行,虽然综合战力强,却难以在战争中真正发挥真实实力。若同其它军种配合作战,相信定能建立奇功。” 玄封帝在这个时候已经起不到任何决定作用,他默默地听着几军统领接下来的争论商议,并不插话。说起作战,玄封帝可谓一窍不通,更不用说多军种联合战训了。他只是听起来有理而无从反驳,点头答应劭泽的提议后安定朝臣。 珈谜整个过程不曾吐露一个字,目光始终放在突然大放异彩的灵流身上——她从不知道原来跟在她身边默默无闻的灵流竟有如此深厚的武功,并且她从他看向日月同辉的目光中甚至能感觉到他是渴望功绩的。她手中的茶杯晃了晃,忽然掉落地面,“哗啦”一声碎了。 灵流在劭泽的帮助下毫无悬念地拿到了近卫军的通行证,手中握着日月同辉。虽然大敌当前,朝廷并不稳定,此刻他还是心情大好。他握着日月同辉踏入珈谜寝殿时却被一个飞出的茶杯不偏不倚砸中膝盖,下意识地揉了揉。 “滚!别在我这拜阳殿占地方!” 珈谜第二个茶杯已然扔来,他忙将那杯子接住,快步走到珈谜面前,将杯子放上桌案,道:“那我也得收拾好东西再滚啊。” “你!”珈谜气结,大力推了灵流一把:“我这拜阳殿就这么惹你腻歪,急着要搬走吗?” 灵流无奈一笑,上前握住珈谜的手:“大战在即,大敌当前,我若不舍身取义挡在你前面,你这个皇位是坐还是不坐?难道要将惑明拱手他人吗?” 珈谜神色一顿,抬起头来对上灵流的眼睛:“保护惑明一定要你上吗?你武功再好,能抵得过千军万马吗?要是多你一个我们惑明就能高枕无忧的话,你也太神话了!” “我是你的贴身侍从,在这危机时刻祯元皇太女首先派自己的贴身侍从投身军队抵抗敌军,世人看来当如何?”半晌见珈谜无从开口,显然是接受了他的说辞,他接着说道:“炎海人入侵,劭泽的气焰明显会高过你和大皇子,我若不帮你积攒点实力,等战争过了,怕是这皇太女之位也要易主了。” 灵流这番话对珈谜虽然受用,珈谜却也不是极易被骗的小女人,她气道:“你和劭泽明明就是串通好的!今日在殿中他故意输给你,就是想让你去给他的近卫军服役!什么日月同辉!八成就是骗人的!” “你这话从何说起啊?”灵流不满地斥道:“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没用吗?那劭泽是真的打不过我。” “你们就是串通好的!”珈谜从坐榻上站起来:“你敢说你之前从未想过去军队吗?” “是,我一直想着去近卫军!但是劭泽今日会有此举我也不能未卜先知!他在你的对立面,我怎么可能和他去串通一气!你究竟把我看成什么人了!”灵流闻言不满地怒言道:“难道被你圈养在这拜阳殿中才叫真心对你吗?” 珈谜忽然沉默,挫败地坐回坐榻,干望着灵流许久,方才说道:“近卫军将士能容得下你吗?” “容不下也得容,”灵流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有本事,还怕他们容不下吗?” “灵流,你终究不该是我圈养的鸟,你还是向往你广阔的天空是吗?”珈谜怔怔地盯着他问道。 灵流看着她,开口道:“皇太女,我已然成家,想换个方式替你做事。”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李潆吗?” “我喜不喜欢她不重要,”灵流说道:“重要的是我娶了她对你好。” “灵流,等我坐上皇位,我一定……” 灵流上前伸手按在她的嘴唇上:“我不需要你的许诺,你……记得我不会害你就是。” “你万万不可过于拼命,安全要紧。”珈谜说着,伸手握住他的手:“打仗是士兵的事,你可别事事躬亲,你和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灵流无所谓一笑:“一口气,一条命罢了,人与人不该有所差别。” “当然是有差别的!你和那些军人不一样!他们的命不值钱,你就不同了,你是灵家的二公子,是我祯元皇太女的近身侍卫!”珈谜强调道:“他们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灵流眉间隐约闪过一丝不睦之色,好言道:“你放心,我知道该做什么。” “那……你快收拾东西吧,不要让我见你变黑了或者变瘦了。”珈谜最终也不再追问什么,阴阳怪气地嘱咐道。 灵流点了点头,却说道:“我是去军中服役,不被晒黑这个要求略高吧?” “反正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不要被晒黑!”珈谜斥道:“否则等我当了皇帝一定不放过那个近卫军。” “行吧行吧,”灵流妥协笑道:“你说了算。” 反正你也不可能当皇帝。他腹诽。 “灵公子,”螣蛇队长远远站在珈谜寝殿门口,高声道:“赋将军派人将近卫军的考核标准送来了。” “知道了,这就来。”灵流说着自一个侍婢手中拿过装有自己日常用品的木盒,转身就要走。 “哎,你等下。”珈谜起身叫住他,走到自己的床头,自枕边取出一个明黄的荷包来:“这里面是去年我在祭天池求来的平安符,你贴身收好,别丢了。” 灵流推脱道:“这个你自己留着,我不会有事的。”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珈谜将荷包硬塞给他:“拿好了,保你平安的。” “好吧。”灵流蛮不在乎地将荷包塞到袖中的口袋里:“我命长着呢,死不了。” 珈谜细细看着他,不由分说地抬脚凑上去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方才恢复常态懒懒说道:“行了,走吧。” 灵流虽说早已习惯了和珈谜亲近,然而当着螣蛇队长的面仍旧有些不好意思,忙拿着盒子出了寝殿大门。 珈谜在他身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神色却渐渐冷了下来。她对身边的婢女低声道:“着人监视着他。看他和劭泽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是。”侍女低声应是,退出寝殿。 西北部布雅尔喀草原赫图镇。 烈火铺天盖地蔓延着。沉默的小镇形同一片废墟,生灵涂炭。 赫图镇是首先遭到炎海人炮火攻击的城镇,短短半柱香的功夫便被从天而降的炮火击打得溃落不堪。正值冬季,晨阳高照的时候即便是草原的空气也一样干燥,被炮火击中后的屋帐成片地燃烧起来,浓烟伴随着烧焦的人肉味弥漫在镇子中,令人呼吸不得。 “镇长!镇长!”一个身着靖野军制服的战士匆忙赶到晞月郡中心广场,在看到所找人的同时再也支持不住,重重跪扑在地上。他身上的制服多处被撕裂,裂口处隐约可见模糊的血肉已然凝干,狰狞地翻卷着。 负手站在广场中央的中年男子闻声立即转身来扶住他,凝视着他的眼镜久久无言。 “已经没有人活着了!”那战士语无伦次地扯着中年男子的衣服,声嘶力竭道:“他们杀尽了这镇上的所有人!连刚出世的婴儿都不肯放过!” 隐约间,男子眼中浮现出一个黑漆的身影。他站在居民房的门口,将一个襁褓狠狠地摔在对面的墙上,在那孩子母亲绝望的哭喊声中得意地扯起嘴角,一脸血渍。那黑衣人的领口处,鲜明地绣着一朵血红的玫瑰。 “我们全军覆没了!镇长!我们……” 话未说完,男子忽然一把扯住那人的衣领:“住口!我们两个还活着,怎么能说是全军覆没?” 战士有一瞬间的恍惚,半晌,怔怔地看着他:“两个人?我们的军队和人民眨眼之间被他毁之殆尽……呵,我们还活着吗?” 男子神色一冷,一句一顿地说道:“我们惑明人从不认输!对这样丧尽天良的入侵者!哪怕只剩下你我二人!我们也必须同他们抗争到底!” 纵使这个原本繁华的镇子上已经没有活人,凝滞着腥涩血味的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这个令镇上的人们都惊悚畏惧的称谓——炎海人。 “竟然是赫图镇。”劭泽在地图上艰难地找到了这个草原上并不起眼的小镇:“看那个方向,我还以为是鬼镇。” 劭泽看着地图,沉默着不说话。赫图镇是草原上孤立无援的城镇,地势平缓,兵力不足,重要的是,从兵法上而言,它并不是兵家必争之地,甚至可以说,此镇根本没有攻克的必要。此举不过是杀鸡儆猴,或许炎海人只想征服惑明,并不能将惑明人赶尽杀绝。 当然,这只是单纯的推测。 段鸿羲蓦然冲进神渊阁,来不及脱掉身上不算厚重的斗篷:“炎海军队果然向着灵伊镇去了!” 劭泽不停地搓着右手拇指上翠玉的扳指,半晌说道:“炎海军队进攻灵伊,这么远的距离……” “等等,”段鸿羲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说道:“我还是先去找灵流换剑吧。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真是!”赋仟翊刚刚走进门,却被夺门而出的段鸿羲险些撞到,开口埋怨着走进房中。 “仟翊,灵流在近卫军中如何?”劭泽问道。 “他么……”赋仟翊说着忽然忍不住笑了:“近卫军将士嫌他是珈谜身边的男宠,个个排挤他,刚刚他一对二放倒了庄铎和叶子臻,这会儿声名鹊起,都服他服得五体投地了。” 劭泽闻言也忍不住笑道:“早说他功夫比我好,偏你们近卫军的人都不信。” 庄铎是近卫军作战副统领,叶子臻是防务都尉,两人的功夫在军中上下都是难寻敌手,今日灵流却以一敌二将这两人都撂倒了,自然不再受人鄙夷。说到底近卫军的氛围还算单纯,只要武功高、脑子活就能得到认可。 “现在可没人不信了。”赋仟翊说道:“鸿羲急急忙忙去做什么?” “去和灵流换剑。”劭泽说道:“看来他还真的只擅长用短剑。” “他也是个怪人,长剑不比短剑好用多了。”赋仟翊不以为然。 劭泽道:“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任何一种兵器都有它存在的道理。短剑也自然有短剑的精妙之处,你自己没用过而已。” “哦。”赋仟翊也不反驳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就是来问问你,近卫军有没有必要去支援灵伊镇。” “暂时不用,”劭泽说道:“有鸿羲在征海军,阻击炎海人不算什么。” “那护天军呢?”赋仟翊忽然说道:“如果护天军随着征海军的舰艇出海,空地结合一定能把那炎海人杀回他们炎海老家去!” “段鸿文可能已经和魏将军商量过了,派了一个空战军团给征海军,你就不用瞎操心了。”劭泽说道:“练好你自己的兵,别管闲事。” “姑娘家的练什么兵?”大皇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神渊阁正殿门口,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听闻炎海人暴戾,宣王有什么破敌良计吗?” “炎海人的半个人影都没见到,臣弟能有什么良计?不过是骑驴看唱本吧。”劭泽道。 大皇子语塞:“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劭泽道:“我们正商量着该如何办,皇兄就来了。” “那么我是不是也有幸能够参与讨论了?”大皇子问道。 “皇兄有什么见地还请不吝赐教。”劭泽客气道。 大皇子见劭泽客气,自己也不避讳,直说道:“听闻赫图镇遭遇了屠城,我十分气愤。” “皇兄只是气愤而不觉悲痛吗?”劭泽忽然问道。 “此话怎讲?” “赫图镇不大,放在我们惑明偌大的疆土中算不得什么。”劭泽说道:“但是皇兄若见了那被屠城的场面,想必心情是不能平复的。” “你不也一样没有亲眼见到吗?”大皇子道。 “臣弟只是想提醒皇兄,气愤没有用,如果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就请拿起刀剑来和军队一起抵抗侵略者。” 此时的心烦意乱令劭泽再如从前一般故作姿态尊重大皇子,他脑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挫败炎海人的锐气。 大皇子却并不这么看,听了劭泽的话不由反驳道:“我知道如今大战在即,你兼职了枢密使,地位不同了,可是你好歹也要顾念……” “皇兄,大敌当前,请恕臣弟真的没有心思和你说什么官话!我现在只想及时找到一条能够救国的路!如果皇兄没有好的建议就请回吧。” “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大皇子闻言气愤道:“我来这就是想告诉你,我准备随靖野军的大部队去西北部驻守。” 劭泽忽然惊诧地看着大皇子。在他的印象中,大皇子并不是个心系民生的合格皇子,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吓了他一跳。他很快问道:“你为何要选择西北?” “你们不是说西北鬼镇炎海人也一样会沿着海岸线绕过去攻占吗?”大皇子说道:“有我这个皇子驻守,也算鼓舞士气,就算真的敌不过,也不至溃不成军。” 劭泽被他的话提醒,忽然想到了什么,却不戳破,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道:“皇兄胆气过人,劭泽相信在皇兄的带领下靖野军一定能守好西北部边境!” 大皇子有些尴尬地停顿了一会儿说道:“只是我并不了解炎海人的情况,可否告知一二。” “这个我知道。”赋仟翊尤嫌不够混乱,见风使舵地开口道:“大皇子,你只要不要上前线,交给靖野军即可。” “那……” “皇兄不用担忧,有军队驻扎,你只要坐镇在那即可。”劭泽说道。 “你可有应对之策吗?”大皇子问道。 “用脑子。”劭泽简短道。 “那么你所说的那些武器呢?” 终于说到了重点,劭泽心中不由冷笑。早知大皇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就是想想他索要断水剑的。 “皇兄来得实在不巧,断水剑刚刚被臣弟赠与段鸿羲。”劭泽说着,见大皇子脸色大变,继而说道:“这神器普通人拿着也是无用,若是被炎海人抢去,我们惑明岂不要大祸临头?皇兄希望为惑明尽一份力,劭泽佩服,只是这断水剑……” “除此之外不是还有两件首饰吗?”大皇子穷追不舍地问道:“你不要告诉我这首饰也需要武艺高强的人拿着用。首饰,不是兵器。” “皇子这话可不对了。”赋仟翊闻言立即亮出自己双手常带着的金镶玉镯,探手一挥,一枚镯子飞快地打到大皇子身边一名侍卫持剑的手上,那侍卫吃痛一呼喊,手中佩剑应声落地。 赋仟翊道:“首饰往往是最不起眼却有效的武器。” 劭泽见状忙道:“实则那两件首饰臣弟也从未见过,皇兄见谅。” “对牛弹琴!难道我不希望这个国家好吗?”大皇子不满地斥责道:“你们只想着你们自己,可想过战争中最重要的还是靖野军队?” 劭泽心知大皇子此来目的明确,大敌当前,也不想过分跟他纠缠,只道:“皇兄,臣弟即刻要去军中视察,皇兄要一起吗?” 劭泽原本想着此话便是逐客令,大皇子听了自会离去,不料大皇子偏偏不客气地强行下了这个台阶道:“好,我也有心想了解了解军中的建设。” 劭泽此时脸色极为不好看,怎奈话已出口,断断不能收回,只好道:“皇兄这边请。” 大皇子走入近卫军总营的时候,正巧看到灵流在教萝藦卫队使用短剑。段鸿羲早早和灵流换了剑,拿着日月同辉去了征海军营,此刻已不在营区。 见灵流手中拿着一柄普通的黑色短剑,不由问道:“宣王不是将日月同辉赏了你吗?为何还在用这把破剑?” “皇子。”灵流见状忙行礼道:“我和段鸿羲换了剑,他将日月同辉带去了灵伊镇,现在我手中拿的是断水剑。” “放肆!”大皇子身边的侍卫斥道:“在殿下面前竟敢自称我?” “我不是你们朝廷里当官的,没那么多规矩。”灵流毫不领情地说道:“大敌当前谁还有闲工夫学什么规矩?”说罢转身便走,大声呵斥着萝藦卫队的战士们进行下一轮的训练。 “这,”大皇子不由指着他的背影问道:“这真是珈谜身边那个小男宠吗?” “习武之人都有些暴脾气,皇兄在军中呆久了自会习惯。”劭泽说道:“灵流武艺高强,日后定会成为我们惑明的脊梁。” “这样的人,能服众吗?”大皇子道。 赋仟翊笑曰:“皇子来得有些晚,若是看到刚刚灵公子手刃庄铎和叶子臻两员猛将,一定不会再有这分猜忌。” 劭泽也道:“灵流的武功怕是比我高出不止一筹。” 赋仟翊讪讪笑道:“那我就更没有可比性了。” 这时金毛忽然远远地跑来向赋仟翊耳语了几句,赋仟翊回答了一声,他便匆匆忙跑开。 “有事?”大皇子问道。 “军内琐事。”赋仟翊敷衍道:“皇子还有何吩咐?” “我就随意看看,你忙你的去吧。”大皇子见赋仟翊急着离开,倒也不过多阻拦,随意道。 这时候他忽见灵流一剑刺在他面前一名士兵的胸口,不由大惊。 “这是……” 赋仟翊还来不及走,见状忙和劭泽向那边跑去。 大皇子惊愕之中不忘吩咐身后的侍从道:“去查查刚才那个军士是干什么的。” 灵流确实杀了个人,赋仟翊和劭泽赶到旁边的时候灵流已抽出了刺入士兵胸口的剑,士兵温热的血液喷涌着,瞳孔已然散大。 “你这是怎么回事?”赋仟翊见状立即问道。 “辱骂长官,违抗命令!”灵流毫不退怯地说道。 “怎么回事?”赋仟翊问周围的士兵。 按例子,赋仟翊是近卫军的作战都尉,正二品,灵流刚上任幽萤都尉,也是正二品,论品级赋仟翊并不在灵流之上,然而作战都尉的管辖范围之宽却仅窄于近卫军统领,有时的权限甚至高过两名副统领。 赋仟翊当然不能只当没看见。 “他辱骂了灵长官……” “骂他的人多了,为何单单杀了这个?”劭泽在一旁问道。 灵流原本不想多言,此时却忍不住说道:“赋仟翊,你自己看看你平日里都怎么管的近卫军?训练不行,武功不行,尽会磨嘴皮子耍无赖!这名士兵刚刚因为我是拜阳殿出来的,拒绝执行我的命令,按律当斩。” “他有没有拒绝执行灵长官的命令?”赋仟翊问周围的人道。 劭泽和大皇子都少来军中,并不知道赋仟翊的套路,而近卫军军士却对此清楚得很。军内对女将多有不服,赋仟翊初期带兵之时也常常遇到手下不服的事件,应对这样的问题除了比武,赋仟翊往往都是从严处分。特别是她在问话的时候,若无人回答,所问范围内的人都必有重惩。 很快有人说道:“刚刚他确实拒绝学习灵长官教的招式。” “拖出去埋了。”赋仟翊冷冷道。 很快那具尸体就被周围的人拖走,那尸体已经停止了出血,还是在沙土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皇子见笑了,近卫军治军不严是臣的过失。”赋仟翊面无表情地向大皇子鞠了一躬说道:“皇子若想视察军内请自便,臣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你……你忙,你忙……”大皇子尴尬地语无伦次对赋仟翊打了个“请”的手势。 虽然早早知道赋仟翊在军中呆久了必不如闺中少女一般温婉柔顺,今日一见却觉得狠厉异常,惊得他一身冷汗。他转头对劭泽道:“宣王是不是也有要事,那本宫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皇兄慢走。”劭泽微微欠身。 见着大皇子走远,灵流方才吩咐周边的士兵道:“叫他回来吧。” 劭泽不由皱眉:“这么近的距离你也敢动手脚?” “我不欢迎他,近卫军也不欢迎他。”灵流毫不在意地说道:“那战士身上带着猪血,演的也逼真。” “战士身上为什么会带猪血?”赋仟翊不解问道。 “我让带的啊!”灵流说道:“你平时都是怎么训练的?没教过他们装死是吧?” “装死?” “对啊,”灵流说道:“虽然说军人最高荣誉就是战死沙场,那也要看死的有没有价值。依我看,能活尽量活,能为惑明办事就是忠贞,死人可是没有尊严的。” 赋仟翊和劭泽对他的话却是十分受用,不由双双点头。 但赋仟翊虽然赞同,仍旧忍不住说道:“你能不能换句冠冕堂皇点的官话?” 灵流摇了摇头道:“他们都不是文化人,我若太文艺又让他们觉得有距离感。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已经因为珈谜的事儿让人敬而远之了,不能不想办法补救。” 第163章 “辛苦了。”劭泽不由拍了拍他的肩:“你继续。” 劭泽和赋仟翊二人转身走了好远劭泽才问道:“刚才金毛找你可是查账有了进展?” “糊涂账不少,但刚刚他来报告是说,账簿被偷了。”赋仟翊担忧地说道:“这个节骨眼上谁会偷这本糊涂账呢?陛下交代我此事的时候,身边可只有周立一人。” “算了,别操心这事了。”劭泽说道:“我再去护天军营看看,你在这边先忙着。” “好。”赋仟翊点头道。 劭泽急匆匆走出去几步,忽然回过头来走到赋仟翊面前,捉起她带有纹凤紫玉镯的左手:“玉镯保存好了,千万别被人发现。” 赋仟翊听着就伸手想将玉镯脱下来:“你将日月同辉和断水剑都给了人,你自己身上没有这东西不行,你拿着以防万一。” “哎。”劭泽按住她腕上的镯子说道:“我暂时无事,你带着安全。你的武功不会比他们差。” “可是……” “我不见得有危险。”劭泽说道:“你只管听我的,自己注意安全。” “可是我和灵流都在护天军,护天军有断水剑就足够了。”赋仟翊说道。 “这天下没有人是靠得住的,除了你自己,你别指望灵流能在危急时刻帮你,万一他自顾不暇呢?万一他反应不够快呢?”劭泽忽然说道:“还有,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我。” “你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赋仟翊不由问道:“灵流不是你最信任的人吗?” “我是信任他,”劭泽说道:“可人都有犯浑的时候。再说了,人的精力也都有限,他来护天军是带兵打仗的,不是保护你安全的。” “我也不用他保护。”赋仟翊说道。 “所以你需要这个镯子。”劭泽道。 “你怎么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赋仟翊不由道。 “别操心我。”劭泽说道:“我先忙了。” “那我知道了。”赋仟翊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道:“那你去忙你的,我也要工作了。” “注意安全。”劭泽最后嘱咐道。 看着劭泽离开,赋仟翊有意无意地将手握在腕间的紫玉镯上,心中始终不能平静。她总觉得事情会向着十分不好的方向发展,这样强烈的预感让她手脚冰凉,冷汗直流。她不由转过身来看灵流带领萝藦卫队的士兵继续训练着,心中终于有了一丝踏实。 她可不希望她的皇后之位被这莫名其妙的战争给毁掉。 “都尉!”金毛这时又不知道从哪里跑了来,急道:“完了完了。” “又怎么了?”赋仟翊见者金毛慌乱的样子就开始烦躁:“你给我立正!” “是!”金毛听罢忙双脚一并,立正站好,这才说道:“方才宫里传来旨意说陛下请你和宣王、大皇子和祯元皇太女都入宫!” “有我什么事?”赋仟翊不由奇怪。她虽然和劭泽有脱不清的关系,毕竟也不曾和劭泽正式成婚。像这样的皇族集会原本就不应当有她参与。 “说是有人拿着账本举报了大皇子的糊涂账……”金毛说着只觉得冷汗簌簌地在脸上流着:“我怕是我们被偷的账本……” “混蛋!”赋仟翊恨恨骂道:“这下糟了!” “怕就怕偷账本的人有意制造矛盾,告诉大皇子是我们查的账。” “这账本来就是我们查的!”赋仟翊说道:“你看你办得什么狗屁事!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啊!”金毛不由道:“都尉你也别急,毕竟是陛下让我们查的,如果有什么不妥你大可以把责任推给陛下啊!” 赋仟翊不由恨恨伸手戳了一下金毛的脑门:“你这脑袋怎么长得啊!他们就是为了给我设置障碍好从中抓我的把柄,这事是密诏,咱们那位皇帝可没那么好的人品,万一矢口否认了,我不是犯了污蔑君上的大罪!” “也是……”金毛揉了揉被赋仟翊戳的脑门:“那都尉你也别着急,见机行事总没错。” “你去训练吧!”赋仟翊吩咐道:“咱们北冕卫队也得学会打仗才是。” 说着忙从营中随便一个士兵手里抢过一匹马就向皇宫赶去。 灵伊镇位于惑明王朝东南沿海,北邻多罗河。多罗河对岸就是大名鼎鼎的蓬莱派。 而当段鸿羲真的拿着日月同辉站在东海岸的时候,手中的短刃却如同活了一般不断地发出嗡鸣声。他定睛向海面望去,那一波风平浪静的碧蓝海面在艳阳的照耀下显得光亮异常,除却几只惑明自己的渔船,别无他物。 灵伊镇的两个军港停满了征海军大大小小的舰艇,外海零星的几个巡逻船只正陆陆续续地通知渔民收网上岸。 周慕雨不知从哪里走到了他身边,道:“你手中的剑一直在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段鸿羲看了看手中的日月同辉,说道:“是谁报告说炎海人进攻灵伊镇的?” “我。”慕雨毫不避讳地说道:“我的探子报告过,炎海人一定会从灵伊镇登陆。” “可这海面……”段鸿羲看着平静如常的海面,不由疑虑:“他们会很快进攻?” 慕雨笑道:“我自小长在海边,大风大浪之前,海面都是异常的平静。” “我只怕你所谓的风浪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段鸿羲道。 慕雨闻言心中仿佛更是没底,不由道:“鸿羲,带着这把宝剑,一定能够战胜他们的对吗?” 段鸿羲凝望着那片无际的海:“他们自炎海国赶来,人与船只都极为疲乏,再要对抗我们征海军,不过以指挠沸。当然,前提是这把剑得真的好用。” 段鸿羲握着日月同辉,试着施灵于码头上不算深的海底,那海底的海藻并未如他以往施灵时一般疯长起来,只微微一动,便趋于平态。 那远处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面海蓝色的水墙,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长着高度和宽度,海水的反光在这面墙的遮挡下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墨蓝。 “慕雨,这是?”段鸿羲自小在皇城长大,虽近两年来跟着征海军练兵,碍于熙宁夫人的嘱托倒是从未下过海,对于海水也是陌生非常的。 慕雨见状却被此景惊到了:“天呐,海啸!是海啸!” 说着她拽着段鸿羲迅速离开岸边。 “紧急情况!全员轻装撤离海岸!” “全员轻装撤离!” 那水墙自水平面远远地过来,原本以为会有足够的反应时间,然而当段鸿羲再转身看去的时候却见那浪潮几乎已经涌到了岸边! 他手中拿着日月同辉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忙将慕雨推上一匹马赶远。这时他才来得及出手,他的内息交叉盘错如一堵坚固的墙一般阻挡了水墙的路,只听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大地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目力所及的海岸上已经看不见海水,只有无限增长强光。 段鸿羲却被这一震震得险些吐出血来。他明显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随着那喷涌的潮水向他击来。 此时他才意识到所谓紫云石不是万能的。 征海军的主力部队就在身后迅速撤离,纵使他明显感到体力不支,却不得不勉强支撑下去,一旦墙壁崩塌,对面的水就会如同夺命的碎石一般生生砸过来,那时海岸线上的所有船只舰艇、民房耕地都会毁于一旦。 此刻他甚至不知道来者何人。他忽然发觉,即便手中拿着日月同辉,他也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 他拼尽全力维持着阻拦海水的力量,只觉得海水如同活了一般愈发猛烈地撞击着日月同辉所形成原本就不够坚固的墙壁。很快他觉得那一波波的海水撞击仿若一只巨大的手不断地敲击着他的身体,难以重负。 终于他利用日月同辉制造的围墙如其所望地蓦然崩塌,水潮涌般地从高处蓦然落下,冲垮了岸边的码头船只后,奔着岸边飞速冲过。 段鸿羲脚尖一点,想要踩着海水跃起,却不知被什么力量所阻拦,动作一滞,转眼没入冰冷咸腥的海水之中。他的水性是极好的,虽然衣衫已然被水浸湿,他还是可以重新钻出海面。 原本执拗地不肯放弃抵抗耗费了太多的力量,终而堤毁后,他却在冰冷的海中愈发清醒起来。 他已经拖过了一段时间供军中将士和渔民们撤离。 应该没什么吧? 茫茫的海上方向难辨,仅有零星几只支离破碎的船只,零散的尸体静静地随着低低的海浪漂浮游动。他顾不上理会这些已经死去的无辜渔民,定睛在这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寻找着炎海人的身影。 忽然他仿佛感到面前的海面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惊起的浪潮就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死死拽住他,将他疯狂地向海底拖去! 乍凉的海水几乎将他的身体冻得僵直,这飞速的动作下他几乎没有想到要如何在水中呼吸!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在这距离海面越来越远的水中打破液体为他注入氧气。 他几乎要窒息在水中! 海面上的波光在太阳的直射下显得十分透明,阳光的温度随着他与海面的距离渐渐失效,他奋力集中精力在那微弱的光线中想截住推动他的强烈水流,却失败了。 他隐约感觉到身边的水流开始减弱,身体被什么黏滑的物体重重顶了一下,忽然警醒。 撞击他的物体是一头游动着的成年虎鲸,在撞了他之后又很快一个转弯游了回来。这才发现他置身于一个虎鲸群当中——应当是虎鲸,每一头都几乎长过六七个人,在这片海上应当不存在比虎鲸身形更为巨大的生物。 他忽然有些慌乱。在陆地上他可以不畏惧任何虎豹猛兽,甚至可以赤手空拳打死任何对他有所威胁的野兽。海中却不是他的天下,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生物! 他迅速将腰间的日月同辉拔出剑鞘,刺向正向他游过来的虎鲸!剑不偏不倚地插在虎鲸头部,鲜血很快蔓延在海水中,如同迷雾一般模糊了他的视线。其余虎鲸见状纷纷避开,却始终围绕在他周围游动,既不攻击也不离去。 这时他才忽而想到,慕雨曾经告诉过他,虎鲸一般是不攻击人的。 他在即将令他窒息的海水中终于抓到一丝淡淡的光线,生生把沉重的海水劈开了一条缝隙,他忙顺着那条缝隙一边呼吸着氧气,一边向水面游去。 虎鲸群一路穷追不舍。冲出水面的一刹那他即刻将那日月同辉所散发出的强光打出,变成坚固的利刃,分秒直插向那些虎鲸的身体! 随着一群虎鲸尸体在水面翻开肚皮,海水也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他漂浮在海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袭白衣也被血染成淡红色,远远看去就想落入血池中一般腥涩恐怖。 “还是有两把刷子。” 一个妙曼女声从他身边响起。他心想不管是谁,都等他先恢复力量再说,只自顾自地呼吸着海面上湿润新鲜的空气,感觉元气恢复得差不多了才睁开眼睛。 “你再不睁眼我可要以为你死了。”女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他这才睁开眼睛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方才发现距离自己不过几丈处竟有一只极小的木船,船上站着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女子。 来人有着最为漆黑的瞳孔和长发,妆容精致,身形姣好,虽然矮了些,还是令人难以不注目。 “你是蝶念吧?”段鸿羲只是看似随意地瞟了一眼,胸有成竹地问道。 “看来我果然是有着名号地位的。”被唤作蝶念的女子嫣然一笑:“你好像并不怕我。” “我为何要怕你?”段鸿羲道:“人模狗样的我都不怕。” 蝶念好像并不为他的不敬言辞而有所怒意,反倒笑道:“可是你好像很怕虎鲸们,还杀了它们。” “那是因为它们对我有威胁。” “那么我也对你有威胁,要杀了我吗?”蝶念毫无顾忌地挑衅道。 段鸿羲在这么近的距离中明显感到了对方有着深厚的内力,笑曰:“你好像岁数不小了吧?到你这个年纪,多活一天赚一天,你反倒跑出来求死,真是新鲜。” 蝶念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已是我的囊中之物,还想翻出花来吗?” “囊中物吗?”段鸿羲远远地看到蝶念身后有刀光一闪,笑道:“那可未必!” 说着即刻借着脚下水面的反作用力跳离水面,手中短剑一闪,那小船已被劈成木屑,蝶念也在同一时刻脚下一空,生生掉入冰冷的海水中。 段鸿羲心下一笑,蓦然握紧手中佩剑直冲着蝶念刺了过去。 蝶念虽说毫无心理准备,在这个时候却一个翻身深深扎入水中,躲开了致命的一击。 段鸿羲随即剑锋一转,同样落入水中,直追着蝶念刺过去。 然而段鸿羲纵使武功了得,毕竟不是在水边长大,水性却不怎么好,尚未伤到蝶念就又急忙返回水面呼吸。 如此一辗转反而被蝶念抓到了双脚用力向水中拖拽! 段鸿羲的鹿皮短靴早已被灌满了水,沉重非常,再经蝶念这么一拽,他只觉得脚腕险些被扯脱臼,忙缩起身子,伸手解开了靴子上的绑带,两只靴子就被蝶念生生拽掉。 他这才得空游回水面深深吸气。 蝶念纵使水性极好,也不能长时呆在水中,扔掉了那两只靴子,返回水面呼吸。 段鸿羲从未想过在水上会如此狼狈不堪,在水中拿着剑也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令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然而他却不想弃剑。 蝶念仿佛也看出了这一点,趁着他呼吸的空再次欺身向前。 日月同辉在冰冷的海水中仍旧触手生温。 段鸿羲奋力扯住蝶念的腰身将她死死抱住! 蝶念忽然在这望不到底的深海中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她身上的温度在海水中飞速地流失着,体力也在极速耗尽。她开始用力以手肘击打段鸿羲的肋下。 水中的阻力令已经体力透支的蝶念并不能对段鸿羲造成什么伤害,很快她的挣扎变得十分无用——一个矮小的女人和一个高大的男人力气当然不成正比,段鸿羲在死死抱住她不松手后,很轻松地就将她按在水中无法呼吸。 段鸿羲趁蝶念虚弱之际,一剑刺穿了蝶念的心脏。 血大面积地从她胸腔中洇出,和那些虎鲸的血混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 段鸿羲在蝶念停止抽搐后怅然地松开手,深深叹息。 段鸿羲这才想到方才蝶念仅仅依靠内力制造的海啸。那一阵高墙般的浪涛打过,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要丧生于此。回想起来,炎海人也的确是有两下子,竟敢孤身前往惑明海岸线。 段鸿羲上岸后,看着蝶念的尸体随着海浪渐渐远去,这片海水忽然轻微地翻涌起来。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微微震颤了一下,随即默默漂浮着,归于沉寂。 海水已经从岸上退去,夹带着破碎支离的舰船、房屋的木板以及密集的尸体在海岸线上漂浮着,他们二人的小船开始不停地撞击着各种物体,如同进了垃圾场一般。 附近已经有征海军的船只开始打捞这些废物和尸体。那些尸体有征海军的,也有附近渔民的,密集地漂浮在海面上随着不算大的海浪跌宕起伏着。 段鸿羲沉默地看这些被泡得发胀的尸体,胸腔中仿佛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无限膨胀。渔民、军人、价值昂贵没有代替品的舰船,蝶念所制造的这一海啸几乎将灵伊镇东海岸延及内陆五六里的建筑和人烟全部毁之殆尽!最重要的是人命!这些无辜的渔民、这些满怀士气等着上战场的征海军军士,在这突如其来的海啸中迅速殒命! 这时他忽然听到那两只搜救的船只忽然沸沸扬扬地出现惊恐的人声,定睛望去,却见目所能及的海平面上出现了成排成队的舰船,正在快速向岸边驶来! 岸边两个码头的20余艘舰船都在方才蝶念的海啸攻击中被击打得支离破碎或解体或沉积,若从其余海岸调舰船总也为时过晚。 段鸿羲并不再向深海中去,只是在船中站起身来,伸出手吸积住明丽的阳光,一把将其向那些舰船扯去!环境中能量最为强大的热能开始源源不断向那些舰船集聚,虽然常年泡在水中,这些舰船仍旧是木制,在强烈的热能攻击下本该无一幸免地剧烈燃烧起来。 然而那里却仿佛有什么屏障阻拦住一般,段鸿羲手中周转过的光热并没有直接击中那些船只,反而由集中忽然变得分散而微弱,转眼一瞬就变成点点火星,消之殆尽。那里忽然响起了一种奇异的嗡鸣声,远远地向着他震颤而来,他只觉得忽然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要被这种强烈的声波攻击震碎一般,喉咙一甜,大口地吐出鲜血! 他暗自握紧了日月同辉。他并没有想到这样不起眼的一块紫云石打造的神器竟有如此大的力量。虽然他在使用过程中明显地感觉吃力,然而此物触手生温的感觉,就仿佛与他融为一体一般,给了他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大力量。 甚至看似恐怖的一场人造海啸都能轻而化解。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对炎海人的愤恨和厌恶。 先是海水攻击,利用海啸将这岸边的人和征海军装备打得七零八落无法应用之后,再带着大部队冲岸! “可恶的炎海人!”慕雨带着征海军的部队返回海滩的时候,见此情景不由骂道:“非得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等他们再近一点吧。”段鸿羲说道:“你带着部队退远一点。别让他们看见。准备好弓箭,一旦见我入海,你们立即赶过来弓箭射击。” “那你……” “不用管我。”段鸿羲说道:“我死不了。” “那你注意安全,支援你的十个人都在搜救船上,他们会跟着你。”慕雨显然在这个关键时刻明白不能废话和犹豫,忙指挥着部队向后退去。 炎海的船队近在咫尺,码头已经被刚刚的海啸摧毁,他实在不知道炎海人在船队靠岸后打算怎么登陆,也不知道他应当怎样从众船队中迅速找到指挥舰,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去。 看着那些船队越行越近,他反而紧张起来。 他还是扔掉了长剑,带着日月同辉向前走了数步没入海中。 慕雨带着部队赶到海滩的时候已经见不到他的踪影,她心知即便段鸿羲有着高强的武艺也不可能抵挡得了炎海的大批舰队,尤其是不熟悉水性的他在水中泡了大半天之后再一次入水,此刻的体力定然是不支的。 为此慕雨早在海啸来临之后就选了十个武艺高强的征海军战士在海中支援。待段鸿羲一下水,他们就默默跟着他一同向舰队游去。 距离近了之后炎海人一定会发现水中的人,为此征海军有着质量很好的呼吸器,一端含在嘴里,一穿过腰部通过腰带固定后延伸至水面以上,足以维持正常的呼吸。他们就通过这样的方式躲过了炎海人的视线,并越过他们的船队直接游到了他们的后方。 此时岸上征海军的弓弩已经开始向炎海人射击。 惑明地大物博,经济繁荣,军用物资也十分充裕,征海军的箭贮备量足以支持100张弓不间断地射击十天十夜。慕雨始终对征海军的实力很有信心,若不是朝中有些搞不清状况的人在一旁瞎搅合,她可以轻松地打赢这场仗。 段鸿羲始终尾随着炎海人的船队,却不知道该从哪一艘入手。毕竟在水中看不到那些巨型船只上面的情况,只能隐约听到沸腾的人声和弓箭声,偶然有几个中箭的士兵掉入水中,皆不等他揪住问话就已然死亡——当然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手拿着日月同辉却只能依靠日月同辉的克制力。初春乍凉的海水令他的体温极度下降,他清楚地告诫自己必须立即做出选择,登上船只杀了他们同蝶念一般仿若有超能力的武艺高强者或者别的什么将领,要么他将和这十个人莫名其妙冻死在海里。 他和那十个人摸着上了最中心的那条指挥船,将那穿上抱着旗子挥舞的指挥员一刀毙命。 这条船上应当坐着的是炎海军队负责总指挥的高级将领。段鸿羲轻笑一声,转身就冲入船舱中。他带来的人三下两下将甲板上的炎海军人杀死,将炎海的战旗生生折断。 此时附近几艘船只上的炎海人都开始向指挥船射箭并设法向其靠拢准备登船。甲板上的征海军战士在和炎海人的打斗中没有丝毫的减员,而密集的箭如雨一般射击在甲板上,就有数人中箭,成功躲入船舱中的时候只剩下4个人。 船舱中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早已拿着军刀准备反击。 段鸿羲并未等到征海军的人赶到船舱就毫不客气地向那个年老的军官出手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羸弱年老的将军级军官功夫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功夫上乘的,但是他没有时间去和他斡旋,招招式式都足以毙命,尽全力在百招之内将那老将军干掉。 海啸过后的海岸一片狼藉,布满了征海军将士和渔民的尸首。 段鸿羲和那三个幸存的征海军战士穿过那片面积甚大的尸首群时,那种不为理智所控的愤恨、懊悔和心酸等等糅杂在一起的复杂情感令他几乎将手中的两个人头捏碎! 幸存者已经陆陆续续游回沙滩,却无一幸免地遭到了炎海舰队的弓箭射杀。 段鸿羲勉强爬上海滩的时候由于长时间泡在冷水中,体力已经接近极限,眼见着炎海的船队已经近在咫尺却无计可施。此时炎海人已停止了射击,但死了两个将领对于他们并没有形成恐吓,反而有恃无恐地全速向岸边驶来。 “鸿羲!”慕雨见段鸿羲上了岸,远远地带着几名征海军战士扯着盾牌靠过来:“你怎么样?” 段鸿羲因体力严重不支跪倒在沙滩上大口地喘着气:“指着海面上逐渐驶来的炎海军队:“我们还剩多少人?” 慕雨闻言不由摇了摇头:“驻守灵伊镇的三个舰团一共两万人,现在剩不到三千人,你……还可以吗?” “我现在可能不太好,联系驻守的靖野军和护天军,我们三军一起争取将这些炎海人解决在海里。现在海里温度低,泡的时间久了自然会冻死。”段鸿羲恨不得一句话分成好几句来说,大口的喘着粗气。 “不用你说,靖野军的二十四军团和护天军鹰隼军团二队都在,现在我们没有船只,征海军也只能陆上作战了。”慕雨说着吩咐身边的士兵道:“扶段都尉去后方休息,通知各部准备战斗!” 这之后就是密集的箭雨向着海上不停顿地击打过去,那些下了船开始登陆的士兵几乎都被射杀在海滩上。顿时柔软的细沙被鲜血染得通红,整片海域都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暗红色。 “想上岸?”慕雨一边看着战况一边笑道:“真是笑话!” 即便大部分人都躲在船舱里不动,但只要有人出舱都会立即被射杀。 惑明军队最不缺的就是箭——这种炎海人即使花费大部分船只运载武器都不能向匹敌的军械储备量在世界上都会名列前茅。如果不是朝中阻挠,或是炎海一些武林高手齐齐上阵,阻击这些炎海人甚至用不了征海军的一个舰团。 灵伊镇的构造十分简洁,两个码头被摧毁,纵使征海军昂贵的水上装备都被毁坏,对于炎海人来讲也一样没有了可供士兵登陆的码头,在箭雨密集的情况下他们除了将舰船直接驶上海滩别无他法。 也就是说炎海人的舰船也一样会遭到毁坏。 “他们可都别想回家了。”段鸿羲讽刺道:“有本事他们一辈子别下船。” “也就是说我们不需要支援了?”慕雨问道:“刚刚我看战况不济,已经派人回皇城求援了。” “无妨,”段鸿羲道:“我们惑明除了蔽水山脉临海,能登陆的只有灵伊,多些军队在这也是有备无患。我就不信他们最终真敢去蔽水山脉登陆!” “蔽水山脉可是个不毛之地,他们就是有胆登陆,也没胆翻山啊。”慕雨说着却觉得段鸿羲正浑身发抖,不由道:“你且回去休息吧,这之后的事就看我的了。你要再在这呆下去非得生病不可。” “我总觉得不踏实。”段鸿羲说道:“他们这种自杀式的登陆方式未免太蠢了。” “你现在最需要热汤热茶。”慕雨说道:“别管他们怎么登陆,上屋抽梯、远交近攻、釜底抽薪还是暗度陈仓的总有办法。我们都是惑明的正规部队,你难道还担心顶不住这群野狗?” “野狗?”段鸿羲不由笑道:“骂得好。那我先走了,看这东西究竟怎么处理。”他说着举了举手中的蝶念人头,转身离开。 当段鸿羲将人头扔在神渊阁正殿劭泽的桌案上,劭泽着实被吓了一跳。 倒是赋仟翊见到这个血液几乎流干、被海水跑得发胀发青的人头后惊恐地大叫了一声:“这什么东西啊!快拿走快拿走!” 段鸿羲说这话的时候还是表现得十分得意:“慕雨他们留在灵伊镇阻击那些炎海的船队,另外几个舰团也在调战船过去,没了他们这几个主帅,炎海人想登陆简直就是做梦。” “主要是段都尉有能耐。”劭泽笑道:“那么人头就放在我这,我会处理的。” “有劳宣王。” “这话说得太客气。”劭泽摇头道:“你是我们惑明的头号功臣,跟我客气什么。” 段鸿羲笑道:“您是宣王我不敢造次。” 他自灵伊镇一路骑马,两个时辰才到了皇城,又急匆匆地进了宫到了神渊阁,尚未来得及回府沐浴更衣,说着就打了个喷嚏,心中无事后也终于感觉到了寒冷。 在这个尚未春暖花开的季节在海中泡了数个小时,连带着作战和施灵,又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以至于在这潮湿的季节他紧束着的头发和衣服都干透了。 赋仟翊上前揪着他的衣服仔细一闻:“从海里爬出来就直接跑回来了?亏你身体吃得消!络涵!准备热水,伺候段公子沐浴更衣。” “啊?”络涵站在殿门口闻言不由瞠目结舌,将目光转向劭泽。 “去准备。”劭泽点头道:“另外吩咐小厨房准备姜汤和饭菜。” “是。”络涵低身福了福,转身出门。 “能不能换个人伺候我沐浴?”段鸿羲不由道:“换个男的行不行。” 赋仟翊瞪他道:“我让她给你准备热水又没让她伺候你沐浴,要么我派人把魏紫婧喊来伺候你可好?” “别,我开玩笑的,开玩笑。”劭泽闻魏紫婧的名字,下意识地动了动眼睫,只那一瞬稍纵即逝的愤懑却落入了段鸿羲眼中,他只作没看见,笑道。 “说起来,你和那魏紫婧是不是还在分房住?”赋仟翊问道:“你们大婚也好些日子了,你这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 “我娶都娶了,还叫耽误?”段鸿羲闻言瞪了她一眼,道:“别在宣王面前乱说,分房睡是因为我不习惯睡觉身边有人。” 劭泽倒是毫不在意段鸿羲的情绪化,道:“你先去沐浴更衣,一会儿吃点热的,别感冒了。“”好。“段鸿羲一边点头一边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起身离去。 劭泽的神色却变得很复杂,他木然看着段鸿羲离开的背影,忽然说道:“区区一个日月同辉用得这么登峰造极,纵观我们整个惑明也只有他了。” “他功夫确实已经登峰造极了。”赋仟翊不住地点头:“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你不高兴呢?” 第164章 “我不是不高兴,我是担心他树大招风。”劭泽道:“这样一来,整个炎海人的目光怕是都要放在他身上,对他不是好事。” “劭泽,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赋仟翊忽然有了一丝警醒,走过去坐下来问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劭泽摇头否认道:“我的担忧不合常理吗?” “合乎常理,”赋仟翊说道:“可是这个时候你不该欣慰吗?” 劭泽忽然冷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可欣慰的。炎海人开始进攻惑明,段鸿羲拼这么大力,我却只能看着,只能留在京城处理那些看似冠冕堂皇的政务!” “政务才是你的本职。”赋仟翊见他情绪不好忙说道:“你若不把政务端平,他们打仗都打不安心。” 劭泽倒是没有听进去赋仟翊的话,反倒若有所思地看着桌案上的两个人头:“仟翊,鸿羲此战,说明紫云石的功效真的很强,这场战争我们会很容易打赢。接下来就不得不面临内斗了。” “内斗一直很严重,又不是到了今天才头一遭。”赋仟翊说道:“可是我的直觉让我现在很焦虑。我老觉得这个……”她嫌恶地指了指桌上的人头:“会惹出大事。” “按理说这东西他就不该交给我。”劭泽说道:“不过事出从权,还是我收着吧。” “你要真不想把它喂狗,就记得一定要收好了。” “别瞎说。”劭泽道:“一个破人头,直接埋了就是。” “那我就放心了。”赋仟翊道:“那大皇子那账簿……” “从珈谜那查。近卫军里那个拜阳殿的奸细不是还没查出来吗?”劭泽说道:“你仔细排查一遍,把可疑的人都揪出来挨个审。包括赋将军当年那篇策论。” 赋仟翊沉默——若不是那篇策论,当年她也不至被迫跪在拜阳殿被浇冰水了。 劭泽见她沉默,继而说道:“你就是这个毛病,什么事都爱拖着,拖到现在不知多惹出多少麻烦来。” “你就别再怪我了。”赋仟翊不由叹气道:“我又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胡乱抓人容易动摇军心。” “你心里不是有数了吗?” “起初我以为是我爹身边负责洒扫的小黄。但仔细观察下来他除了恪尽职守似乎也从没做什么越距的事,况且他自小在近卫军营长大,识文断字都成问题,更不懂这些政事了。倒是我爹身边那个贴身侍卫霍朗怪怪的。”赋仟翊若有所思地说道:“可金毛查账的事霍朗又如何可能知情?所以我现在也很迷茫。” “这不是可能与不可能的事,若没证据,就把所有知情的人都挑出来,暂时别用了。”劭泽说道。 “不至于吧,”赋仟翊不由道:“大敌当前,即便是珈谜的细作,好歹也等收拾完炎海人再说吧。” “你正眼看着那珈谜像是真心为国尽忠的料吗?”劭泽说道:“惑明面临这么大的事,她还不如大皇子。至少大皇子知道随军真心抗敌,珈谜却只知道内讧。” “我知道了。”赋仟翊说道:“我这就去查。” “你先找人把金毛看起来。”劭泽忽然神色一动,忙着说道。 “金毛?”赋仟翊怔了一下:“不可能,他是真心帮咱们近卫军的。” “我不是说让你看住他,我的意思是找人保护他!”劭泽加重了语气强调道:“近卫军北冕卫队没出武艺高强的作战能手反而出了个查账高手,你觉得这些腐败朝臣能罢休吗?还不得把他刮碎了?” “我当初就不应该接这个差使!”赋仟翊气得直跺脚:“现在可好,里外不是人,估摸那大皇子也要把我视为眼中钉了!” “从你拒绝他那天开始你就已经是他的眼中钉了。”劭泽道:“解决问题重要。炎海人的事你不用担忧,算不得灾难,你只要把近卫军管好即可。” “这话说得可真官方。”赋仟翊不由道:“那你招呼鸿羲,我先走了。” 劭泽烦闷地皱着眉点头:“不必有压力,有事及时告诉我,还有,注意安全。” “知道了,”赋仟翊虽然看劭泽心思沉重,却也还是听得心里一暖,上前伸手抚平劭泽皱着的眉头:“你只要别皱眉,我就安好得很。” 劭泽闻言忍不住一笑。 正值络涵进门,见此情景愤怒之色甚浓:“王爷,大皇子来了。” 络涵正说着,大皇子已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劭泽,我听说段鸿羲……”语未毕就看到劭泽桌案上那颗被海水泡得不成样子的人头,惊恐地扭过脸去:“这是怎么回事?” 劭泽见状起身笑道:“这就是段鸿羲斩杀的那个炎海人。” “按理这样的战功他应当报告陛下,为何会将这功绩送来你这里?”大皇子扭回头来看着那颗人头说道:“他人呢?” 不等劭泽开口,赋仟翊却是忍不住说道:“段都尉自灵伊镇赶回,尚未来得及回府就先来找宣王商议人头的保存问题,现在正在沐浴。” “习武之人这样娇弱?”大皇子皱眉道:“这样的大事不去跟陛下回话岂不犯了大忌?” “皇子先自己去海里泡几个时辰看冻没冻僵,就知道段都尉此时有多难受了。”赋仟翊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这嘴巴早晚要吃亏!”大皇子并未因赋仟翊的不敬言辞而生气,反而皱眉转向劭泽斥道:“你就不知道教她好好说话吗?” “皇兄,仟翊是对自认为关系好的人,说话才这么随便。”劭泽毫不在意地笑道:“皇兄不要见怪才是。” 赋仟翊不由转眼去瞪劭泽。 “是这样啊,”大皇子笑道:“其实我今日来倒是有一件要紧事。” “皇兄请讲。”劭泽这才从自己桌案后走下台阶向大皇子打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上座。 “不用客套了,”大皇子摇头说道:“我是想问问你们,我那个账簿的问题,是你们的人查出来的吗?” “是。”劭泽毫不避讳地点头道:“是臣弟失察,陛下将账簿拿给仟翊时本就应知会皇兄,怎奈近日事多竟然忘了,给了小人钻空子的机会真是不应该。” “你是说账簿不是你交上去的吗?”大皇子问道。 劭泽忙摇头:“账簿是北冕卫队的一个副尉保管着,不知被谁偷了去。” 大皇子细细审视着劭泽,想问什么,却又觉得劭泽表情并不像在说假话,只好道:“记得把那个人抓出来。” “这是一定的。”劭泽点头道:“我们已经派人在查了。” 大皇子看着劭泽,忽然问道:“你不会和珈谜联合起来坑我吧?” “皇兄这就说笑了。”劭泽道:“我们本是血缘亲戚,所做之事自然是为了惑明江山,臣弟若诚心想让皇兄难堪,何不在朝堂之上呈上账簿?账簿从北冕卫队流出,是个人都会想到我这里,我怎会自掘陷阱?” 大皇子若有所思地听着劭泽的话,审视半晌,方道:“反其道而行之不正是你劭泽的为人处事之道吗?” 劭泽闻言不怒反笑,不慌不忙答道:“若是那样,皇兄进了我这神渊阁和进了狼窝又有何区别?” “自然是有区别的。”大皇子不客气地说道:“也罢,我相信不是你干的。” “皇兄英明。”劭泽道。 大皇子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赋仟翊,说道:“说起财政问题,凡是在朝为官的,没有谁真能做到两袖清风吧。” 赋仟翊笑道:“倒是臣女不实在了,袖子里除了手帕,还有水粉和武器。” 大皇子却仿佛没有听进她的话一般,说道:“听说你们近卫军的账也是大有问题,我父皇没说让你去查吗?” “近卫军的账本臣女每月都有翻看,绝无错漏差池,怕是皇子的讯息有误了。”赋仟翊道。 “这就奇了,”大皇子道:“你们近卫军的装备账多有空头支票,这事在朝中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只是碍于赋老将军的情面不好严查罢了,你又何故在这死死抵赖?” 劭泽闻言忙道:“近卫军的账目臣弟可以作保,若皇兄有所怀疑,自可召集群臣一同对账,若有差池臣弟会一力承当。” 大皇子原本只想吓唬吓唬他们,怎料劭泽反倒死守着台阶不肯下,只得道:“我自然不会做这种落井下石的事!” 赋仟翊神色一转,已然听懂了劭泽的用意,开口道:“宣王从未在近卫军当职,对近卫军的事了解不多,刚刚的话皇子就当他没有说过吧!” 大皇子反倒警醒地看着赋仟翊:“你们两个唱双簧引我入套?” “随便皇兄怎么想,劭泽一心为战事担忧,没时间和皇兄讨论什么账本的事,若皇兄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劭泽把话说得飞快,并开始下逐客令:“至于财政问题,臣弟问心无愧,也对自己节制的军队有信心,皇兄要查就请随意!” 赋仟翊忙道:“劭泽为炎海人入侵的事正发愁,言语不周的地方皇子莫怪。” “劭泽,我是好心想和你结盟,你若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大皇子气道:“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他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哎,皇子!” 赋仟翊正要追过去,却被劭泽一把拉住:“行了,让他去。” “你是不是疯了你!”赋仟翊用力挣脱着他的手,然而劭泽却拽得很紧不肯松开。 倒是段鸿羲刚刚沐浴更衣完进殿正和大皇子撞见:“皇子?” “跟错了主子可是会遗臭万年的。”大皇子瞥了他一眼说道:“良禽要趁早选择好归宿。” 段鸿羲无所谓笑道:“皇子抬举了,臣早已折断羽翼,不是禽类了。” “对牛弹琴!”大皇子恨铁不成钢地愤愤斥责了一句,拂袖而去。 “这是?”段鸿羲指着大皇子离开的方向问道。 “两个都是这幅德行!”劭泽松开了赋仟翊的手臂,气道:“怨不得炎海人要觉得我们好欺负!” “我们本来就好欺负!”赋仟翊偏不怕死地补充道:“就看这群尸位素餐的烂货!” “那我呢?”段鸿羲不由问道。 “你是饿死鬼投胎!”赋仟翊愤愤斥道:“你俩一起用晚膳吧,我去总营了。” “你就不能陪饿死鬼吃顿饭吗?”段鸿羲皱眉道:“我真是快饿死了!” “我怕你和我抢食!”赋仟翊玩笑道:“我得赶紧去办正事了,你在这好好呆着。” “你等等!”段鸿羲一把捏住她带着纹凤紫玉镯的手腕问道:“这就是所谓的紫云石首饰?” “怎么了?”赋仟翊并不予以否认。 “可听说久雨花血玉簪在徽静夫人手中,她为何去灵伊镇不肯戴?”段鸿羲不由说道:“害我在水里泡了那么久,险些被虎鲸吞了。” “徽静夫人的簪子在李潆身上。”劭泽说道:“至于她为何不戴……”劭泽说着神色忽然一滞:“谁知道。” “那血玉簪放在李潆手中岂不可惜?”段鸿羲道。 “那簪子是她师门传下来的,不给别人也是情理之中。”劭泽说道:“说起来除了仟翊在军中服役,咱们惑明还真没有第二个用得了紫云石的人。血玉簪不要也罢了。” “行了别在这废话了,你俩可以用晚膳了,我赶紧走了。”赋仟翊说道:“鸿羲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能再战。” “你去吧。”劭泽点头道:“做事小心。” 赋仟翊点头离开。 赋仟翊回到近卫军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泛黑,营中的灯火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赋恂已经回府,此时正值晚膳时间,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的。 赋仟翊突发奇想地转而走入不曾设有值班员的勤务队营房区。平日里军中的各类机要公文都会经由勤务兵的手,可能从赋恂和金毛手中盗取资料的也非勤务队莫属。 她走入挂着一组门牌的房间,翻了被褥,又翻抽屉衣柜,这样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翻过去。虽然她心中知道这样的行为上不来台面,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时候这个方法也是最简单有效的。 直到她翻到三组的房间,忽然摸着一个枕头手感异常,神色一动,将那枕头的面料拆开,果然见那里面塞着东西。 这回可是抓到你了。她心中想着,将枕头中的东西抽出来,却见是一本《战国策》。 “战国策。”她自言自语着翻动那本书,却见书中有几页上各有一个字像被水滴凐湿了一般模糊不堪,难辨字迹。乍见倒像是水洒上的痕迹。 然而赋仟翊却是熟读战国策的。她仅仅看了几眼就知道了那几页中模糊的字分别是“积”、“非”、“成”、“是”、“金”、“毛”、“可”、“用”。 “积非成是,独木难支。”赋仟翊神色忽然变得犀利,一把合上那本书,塞回枕头中,将枕头复原,又看了看那床边的名牌——“李念”。 她也不多作停留,很快出了房门,唤了棕榈卫队的风隼小组过来。若说近卫军中和统领将军最为亲近的部分,除了北冕卫队,就是日常负责总营安全的风隼小组。此组只有区区20人,却是从各部分抽调的顶尖高手,更是对赋恂忠一不二。 风隼小组赶到的时候,勤务队的勤务兵们也都用过晚餐回营房进行短暂的休息,乍见赋仟翊站在勤务队营房门口纷纷被吓了一跳。 赋仟翊吩咐勤务队长道:“集合队伍。” 近卫军的勤务兵多负责洒扫、抄送公文等杂务,并不如其它士兵一般天天泡在训练场,作风也不如其它士兵一般严谨硬朗。纷纷扰扰地集合过来就用了不短的时间。 “都站直了!”赋仟翊见着这些懒散的勤务兵不由气愤:“看看你们的样子!” 赋仟翊的话多少有一点作用,为数不多的勤务兵都纷纷立正站好,屏气凝神。 “近日近卫军频频丢失文件,有人举报说是勤务队出的问题。今日集合大家不为别的,只为查个心安。若有手脚不干净的,自己站出来,我们也可宽大处理,但若让风隼小组的人搜出不该有的东西,那我也爱莫能助。”赋仟翊说道:“大家都在近卫军服役,如今战事吃紧,不需要大家去上战场,但好歹该做好分内的事。我相信你们绝大多数人都是忠诚的,但近日近卫军频频出现泄密、盗窃文件的事,若不查清楚,整个勤务队都要罩上不干不净的帽子,这也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都尉,我们勤务队绝无吃里扒外之人。”不等其它人有所反应,勤务队长听着这话却是忍不住说道。 赋仟翊看起来却不想和他废话,只吩咐风隼小组的人进去查:“有没有不妥,查查便知。” “都尉这样查才怕是不妥。”勤务队长反驳道:“我们勤务队虽无外勤工作,却在营中兢兢业业处理杂物,若都尉就这样随便搜查,岂不是坏了我们勤务队的名声?” “勤务队隶属近卫军,近卫军的名声才是勤务队的名声!”赋仟翊说道:“搜查是为了勤务队的未来,有鬼抓鬼,无鬼自清。相信胡队长也不希望有关勤务队不干净的风言风语满天乱传吧?” “你这是在侮辱我们勤务队!” “胡队长拦着不让查只会让人觉得勤务队心虚。”赋仟翊问道。 勤务队长沉默了少顷,说道:“我这里常常无人值班站岗,若有人潜入制造伪证,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胡队长早知道可能有这一天,为何不按照近卫军的要求设置值班人员?”赋仟翊说道:“近卫军明文规定以组为单位全天候设置值班人员,你不设置就是你的责任!”说着打了个手势示意风隼小组进营房查看。 “赋都尉!你这是……” “你若拦着我才是引火自焚!”赋仟翊低声呵斥道:“我信你清白,但若过分阻拦就是心虚了!” “都尉可是掌握了什么?”胡队长问道。 “我只是分析。”赋仟翊说道:“近卫军发生太多事,我也是为了所有人的荣誉。” “都尉!”风隼小组的一名战士在三班房门口道:“这里有枕头异常。” 这时所有人才围到三班的位置。 赋仟翊上前将那枕套打开,抖了抖,抖出了刚刚她看到的那本《战国策》。 一本书而已,所有人几乎都从屏气凝神中松了一口气。 “谁的枕头?”赋仟翊问道。 “属下的。”一个身材较为壮硕的年轻人上前一步大方承认道:“都尉见笑了。” 赋仟翊心中冷笑,嘴上却说:“闲暇之余多读书是好事,应当鼓励。为何还要将书籍藏在枕头中?” 那年轻人不骄不躁地说道:“属下将书籍放在枕中是为了便于取阅。” 赋仟翊笑着点头道:“若是大家都和你一样好学真是近卫军之幸。” 说着便粗略地将书翻了一遍。 “书上为何有水迹?” “属下不小心洒上的。” 赋仟翊只作不知,微微皱了眉,细细看过去,神色渐渐严肃:“积非成是,金毛可用。你这水洒得可真有水平,分别洒在了八页的八个字上。” 这时唤作李念的年轻人的脸色才开始转阴:“都尉误会了,只是水印而已。” 赋仟翊这时才举起这本书道:“《战国策》这本书相信很多人都读过,至于因为水渍凐湿的字迹是什么,相信一定会有人记得。” 她说着将那本书“啪”地摔在李念的床铺上:“不信的自己去看!” 这确实是太过完整准确的水迹,很难不被人怀疑。 “积非成是这几个字并不能代表什么,至于金毛,”胡队长回护心切,忙说道:“都尉……” “前两日陛下私下指定我调查大皇子的账簿,我将那账簿交由金毛保存,昨日却得知账簿丢失,而这账簿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内就被递于陛下的桌案上,导致大皇子被斥责,我们近卫军也难逃告密的干系。这些矛盾几乎都指向北冕卫队副尉金毛。金毛自近卫军服役以来恪尽职守,严谨忠诚,我本就不相信他会吃里扒外,如今看来事情确有古怪。”赋仟翊打断胡队长的话说道:“将这人带下去细细审查!” 风隼小组组长萧正涵垂首应是,吩咐组员扯起李念出了营房。 “赋都尉。”胡队长此时却是没了理由,只得到:“属下的管辖范围内出了间隙,属下难辞其咎。” 赋仟翊自小在军营摸爬滚打,深知军营的中威信和人心缺一不可,说道:“人心难测,那个士兵心存歹念也不曾写在脸上,本不该怪勤务队,但事出在这里,胡队长身为勤务队长也难辞失察之罪。即日起着令停职一月,勤务队日常事务由副队长代为管理。” “你真是糊涂!”灵流听说了赋仟翊晚上再勤务队的事不由道:“他主子既然敢用他,就能保证他是死也不会供出主使的!你现在把他抓了,还如何知晓是谁捣鬼!” “本也不指望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事来。”赋仟翊说道:“战事吃紧,谁有那个闲工夫整天监视他做些什么去了哪里?倒是我哥哥之前为了防止勤务队出事,早早立下了出入记录的规矩,我已经叫北冕卫队的人去查了。只要知道他何时出过军营,就会知道他主子是谁了。” “这事用脑子想也知道是珈谜的鬼主意!难道大皇子还能自己告自己不成?”灵流说道:“你真是……” “灵哥哥我看是你在军营呆几天就丢了脑子!”赋仟翊反驳道:“我倒更担心是大皇子想对付我们近卫军而找不到借口,聪明的人做事当然会将自己划在被怀疑范围之内。” “你行你去查。”灵流道:“查得到才是见鬼!” “现在大皇子掌握着靖野军和征海军,劭泽掌握着近卫军,护天军仍旧独立,加上这场战争让劭泽在朝中的地位大增,他们有所忌惮是必然。”赋仟翊道:“珈谜毕竟是皇太女,两位夫人几番在朝堂上拥立劭泽为帝,她此时正需要大皇子对劭泽进行牵制,应当不会这么轻易去祸害大皇子。倒是大皇子自己要求去随靖野军驻扎西北的行为让我觉得不对。劭泽对他的这一行为大为褒奖,这是为着现如今的战事着想,我倒是觉得他要有什么其他动作。征战事小,倒是极有可能想对付近卫军。” “你这么分析倒是没有错。”灵流点头表示赞同:“劭泽在这方面确实不如你开窍,他只想着救国,人情世故的事真是教的戏唱不得。那么,还有那年帮珈谜做事的人,你不打算继续查了吗?” “我都查这么久了还是没有眉目,事情出在我爹身边,总不能把我爹的人都换了去!”赋仟翊说道:“我爹说算了,他做事小心,也不至被珈谜抓到什么把柄。” “赋将军真是刚正不阿,身正不怕影子斜吗?”灵流神色严肃道:“还是赋将军早就发现了什么,有意要留着那个吃里扒外的?” 赋仟翊沉默地看着灵流,过了很久才开口道:“我不知道。” 灵流道:“赋将军做事严谨,眼中怎能容得砂子?你还是回去问问你爹,怕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若真是钓大鱼,你紧张吗?”赋仟翊忽然挑挑眉问道:“你在珈谜身边这么些年,会不会处出感情来了?” 灵流垂目摆弄着手中的断水剑:“这话潆儿听了会不高兴。” 赋仟翊长长叹气:“你左右是两边哄着,累不累?” “你这话说得真酸。”灵流说道:“总比劭泽强,天天对着络涵赶不走,还要时刻担忧你会吃醋。我这好歹两边都相处淡然。” 提到络涵,赋仟翊没了精神:“说多少次把络涵送走,我把瑾儿搁他身边也好几年了吧,嘴上答应的好听,结果络涵也没送走,瑾儿也不还回来。” “你叫瑾儿跟过去不正好监视他,知道他和络涵什么都没有吗?”灵流反问道。 “这才是最可恨的好吗!”赋仟翊愤慨道:“若是真有什么,我大可以抓住理由把她扫地出门,就是因为没什么又暧昧才最讨厌!” “那你是希望有什么了?”灵流道。 “我当然不希望!”赋仟翊反驳道:“我看那络涵照顾劭泽倒也上心,只是……” 灵流听着她的话,嘴上虽然一直说着什么,心中却想着别的,这时才终于有机会开口道:“官宦人家的公子身边都有贴身侍婢,你也知道,这贴身侍婢绝大多都成了主子的通房丫鬟,早晚都被主子收房当妾,你且看你哥哥身边的黄英,络音身边的小蔓,就连鸿羲身边的淇滨也是一样,像劭泽这样死守着门槛的可真不多。” “络涵身份贵重,又不是一般的小丫头片子,他自然尊重。”赋仟翊道。 “你眼瞧着劭泽是这种势力眼吗?”灵流笑道:“那瑾儿也算有姿色的,跟着他也没见怎样啊。” “反正我跟你说不清!”赋仟翊被灵流的话堵着不知说什么好,干脆不干了:“反正你们都有理!” 灵流道:“这真的不是我有理,那络涵好歹是络音的妹妹,再怎么样邵泽也得顾及络音的面子吧。” “你们口中就知道说那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赋仟翊说着不由开口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脑子里都想着什么!” “你知道?”灵流的神色忽然警醒起来,但纵使听赋仟翊这么说着,还是没有不打自招:“你指的是什么?” “反正不是什么好人!”赋仟翊皱眉道:“亏得死得早,不然还不知道要捅出多少事情来!” 灵流忽然哑口无言,虽然他本人和络音的关系和感情不一般,没良心地说,他也觉得络音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过于果毅和不近人情,死了确实比活着让他觉得更放松。然而她的话音闪过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脑中仍然在第一时间浮现出他狼狈地被厚重的铁链锁在地牢里,微笑着说“为了这个国家”。 为了这个国家,你我都可以去死,所以伤人之事皆不得已而为之,是功勋不是罪过。当他知道自己交给赋传铭的伤药事实是毒药之后,自责得几乎崩溃,络音即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安慰了他难以释怀的罪恶感。 而赋传铭就算知道了什么,又怎会背叛?每每想到这层他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指掐断。 半晌赋仟翊见他不说话,继而说道:“我知道你们关系好,可是他……” 灵流敷衍道:“仟翊,别说了,评判一个死人毫无意义。” “好吧,”赋仟翊妥协道:“无谓的争论,我们还不如讨论一下这紫云石的用法。” 然而战事却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容易。 维纳朝历126年2月1日,炎海的大部队攻破了处于惑明东海岸蓬莱派的防线,蓬莱派由于深居山涧海岸,没有军队支援,掌门秦翌、朱雀护法唐婉幽连同蓬莱派的多数弟子当场战死,其余三个护法青烨、白慕尘和宋谨弃山而逃,直入皇城投入劭泽门下。 蓬莱派如同一个破口的沙漏,炎海人花了三日的时间炸开了蓬莱派通往右翼城的最近山路,在短暂的休整之后在2月6日直击右翼城。 劭泽做梦也没想到炎海人会采取这样粗暴的极端方式,并且在炎海人炸山的时候,惑明方对这一切毫无感知。 “活见鬼!”直到线报传来右翼城失守的消息,劭泽才气急败坏地将拳头重重砸到桌案上:“不是说他们不敢走山路吗?” “可是没说他们不敢炸山!”赋仟翊不怕死地补充道。 劭泽仿佛没有听见赋仟翊的问题,自言自语着,忽然站了起来,吩咐络涵道:“通知灵流带近卫军去右翼城支援第四军团!” “等等!”赋仟翊也站起身来忙阻拦道:“近卫军统共三万人,是守卫皇城的!派去右翼城那皇城若遭袭击当如何?” “不派灵流难道派鸿羲带征海军去陆战?”劭泽道:“如在右翼城拦得住炎海人,皇城则安!” “可是……” “事急从权,”劭泽快速说道:“立即去办!” “是。”络涵匆匆应是,退了出去。 “劭泽,这不合适,炎海人已经攻入右翼城,大皇子现在在布雅尔喀草原随军驻扎,分明就是想躲开这场祸事。都知道炎海军队会从东海岸登陆,惑明的大部分兵力都集合在东海岸,所谓驻扎西北根本就是幌子,休养生息才是真。不过那炎海将领匆匆放弃西北转向东南,怕是西北真有什么他忌惮的东西。” “众人皆知他们会在东南方向进攻,现在没人顾得上他的事。”劭泽说道:“我也去右翼城看看。” 惑明的靖野军是打过仗的,不间断地对付着西北蛮夷,并频繁换防,几乎驻守在每个地区的将士都有一部分是上过战场的。他们在对付炎海军队的过程中并不被动,甚至是步步紧逼。 灵流尚未整合好军队出发,就收到了右翼城传来的捷报。 灵流嘴上说得平静,心中却有着一万分的不踏实。像那炎海将领这种人,若是得到消息他还在右翼城战场,哪怕是惑明军队十分被动,至少他们都知道作战方向在哪里,然而他却不知去向。 “糟了!”劭泽忽然一个激灵,慌张望向灵流。 灵流在这瞬间在他眼中读懂了什么,两人默契地翻身上马直奔皇宫。 “我一直以为宫里当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些日子我始终不曾离开皇宫,宫里的侍卫哪里对付得了!” 灵流紧跟劭泽身后一前一后进了宫门。 当然他们显然不是担忧玄封帝的安危,而是直奔劭泽所住的神渊阁。 马还没有停稳,劭泽已经翻身下马冲入了神渊阁,看到正在端坐着看公文的赋仟翊,不由松了口气。 “怎么了?”见劭泽和灵流双双紧张地冲进来,赋仟翊不解地从桌案后站起来。 见殿内一片寂静,两人都深深抒了口气。 “人头还在吗?”劭泽忽然问道。 “在。”赋仟翊说着转身走入阁内将那装着的人头的盒子从大幅的挂画后取出来:“怎么忽然这样问?” 劭泽上前几步拿过盒子,边说:“右翼城传来捷报,反而让人觉得不踏实。” 他说着打开了盒子,目光却在这一刹那僵住了。 盒子是空的!这个掂量起来完全装着人头的盒子打开后竟蓦然钻出一股密集的空气,空空如也! “你一直在殿内吗?” 赋仟翊和灵流见此景也不由震惊,她忙说:“我一直在,不会有人进来偷走这东西的!” 灵流木然望向劭泽:“或许这人头早就被换走了。” “王爷!靖野军来报,紫苑镇遭到不明攻击!”瑾儿急匆匆冲进殿内:“侍卫又从近卫军营赶来,想来也是有好几个时辰了!” “还愣着!”劭泽大声呵斥着灵流:“快去啊!” 灵流手中攥着断水剑犹豫不堪:“大部队在右翼城,是不是应该先……” “你去紫苑镇!”劭泽说道:“我去见枢密使李锴,对付右翼城的炎海军队还得靖野军。” 劭泽只派得动近卫军。能够有权利联合调动四个军种的只有军机枢密使李锴。李锴是三朝老臣,参与过多次征战,作战经验丰富,然而近日却始终无所作为。 无为而治。这并不适合当今的惑明朝廷。 灵流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两步,方才忽然想到什么,回头说道:“我带李潆去,近卫军就不动了吧?” “你带李潆干什么?”赋仟翊不由道:“她什么都干不了。” “她带着久雨花血玉簪,”灵流说道:“只需站着就行。” “那还不如我跟你去。”赋仟翊说道:“她没有任何防卫能力,不安全。” 第165章 “你若走了,有炎海人攻击皇城当如何?”灵流说道:“紫云石的阴阳两极至少要有一对留在皇城。” “李潆留下也是一样的。”赋仟翊说道:“万一有什么意外,或者你打不过呢?” “哪那么多废话!”灵流将断水剑换了个手,向劭泽道:“我走了,你和她解释。” 劭泽点头拉住赋仟翊,说道:“李潆她拿着簪子没问题,你忙你的。” “我心里不踏实,我总觉得紫苑镇有什么事。”赋仟翊说道:“让我去看看吧。” “有灵流在不会有什么事。”劭泽说道:“你放心。” “可是,”赋仟翊指着灵流离开的方向:“他是打起仗来不要命的那种人。” 劭泽说道:“蝶念人头不见,至少说明有炎海人潜入皇宫,这场战争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也是伤脑筋的事。” 说着劭泽匆匆离开。 “瑾儿。”赋仟翊微微思考过后吩咐道:“派人去近卫军通知我爹,小心偷袭。” “小姐,这节骨眼只见人家躲事,没见你这样跳着脚往战场冲的。你好歹也是咱们赋家大小姐,未来的宣王妃,你都不知道保护自己!”瑾儿却不急着跑出去,反而埋怨道:“老爷知道又要着急上火。” “我就是想让劭泽着急上火。”赋仟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大殿中的书案:“他根本就不在乎我。” “谁说的!”瑾儿闻言倒是不干了:“我天天跟在王爷身边,王爷对你多上心呢!” “他脑子里都是他的惑明王朝,哪里上心了。”赋仟翊叹气道:“原本我也不指望他能对我怎样,成大事不拘小节么。可是日子越长,越觉得别扭。” 瑾儿闻言却笑了:“小姐这是真的动心了。以前倒是觉得小姐一直是毫无选择余地地为了赋家,并不爱王爷。其实王爷英俊稳重,哪里不好呢。” “你就别胡扯了。”赋仟翊烦闷地坐下来:“我觉得我们就是貌合神离,他还说什么和我有距离感,明明是我对他有距离感。他对我就是责任大于真心而已。” “要不是为了真心,他早娶了那个络涵了。”瑾儿说道:“小姐你别总觉得王爷为了事业什么都不管不顾,其实他为了你可没少费心。” “你是不是天天跟在他身边脑子被洗刷了!”赋仟翊不满地皱起眉:“我也不知道和他哪里不对,反正总是不大对劲,很多事我就觉得他不愿意让我插手。” “小姐,瑾儿可真的要说你,你是不是傻!”瑾儿忍不住吐槽道:“如果事事要靠女人,他还是男人吗?他只是希望你不要劳神,好好生活。” “可那感觉就是不相信我。”赋仟翊嘀咕道。 “小姐那是你自己太别扭,换作别的女子,巴不得被这样呵护呢!” “我是军营里长大的,自然和别人不一样。”赋仟翊说道:“他很辛苦,我帮不上忙我也闹心。” 瑾儿听到这里不由笑道:“瑾儿看出来了,你们俩就是缺乏交流。” “去去去,你又知道了!”赋仟翊调侃道。 “小姐,我是说真的,如果王爷朝三暮四,敢让瑾儿几乎全天候跟在身边吗?再说,我觉得你们也该大婚了。” “大敌当前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赋仟翊头痛道:“眼下炎海人步步紧逼,最该担忧的是惑明的未来。” “说起来……”瑾儿神色一转:“我总觉得人头丢失的事和络涵有关。” 赋仟翊闻言不由惊愕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可确定?” 瑾儿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确凿的证据,王爷日理万机,肯定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是络涵确实多次带着食盒单独出入大殿后殿,说是给王爷送点心,可是瑾儿这些年观察着,王爷可从来不吃点心的。” “这事你和劭泽说过吗?”赋仟翊问道。 瑾儿连忙摇头:“络涵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王爷信她肯定胜过信我,我可不敢乱说。再说我也没证据。” 赋仟翊沉默了一下,说道:“这事我找人查,你踏踏实实做你的分内事,切不可让劭泽觉得你在帮我欺负络涵。” “王爷也知道络涵的蛮横无理。”瑾儿不由说道:“小姐,瑾儿实在觉得你表面上好像什么都知道,其实也太不开窍了。” “我又怎么了?”赋仟翊神色一转,示意瑾儿坐下:“说来听听。” 劭泽王爷呢,固然是好人,责任心强,重感情,不过小姐你也好歹学着点女人应有的柔婉吧,该撒娇撒娇,该耍赖耍赖,你老一副大方懂事的样子,实在无趣。” “这事各花入各眼,我就不是那种人。”赋仟翊道。 “你要稍稍有点手腕,那络涵早就该被你踩在脚下了,还能天天在你面前晃悠着添堵?” “你这话倒在理,可是我做不来啊。”赋仟翊道。 瑾儿无奈摇头:“那你得学呀,就跟习武学文一样,这点情商你该学也是要学的嘛。” “没心思。”赋仟翊叹气道:“现在战事紧急,我更怕惑明江山动荡。” “小姐,心里装了过多的天下,还如何为自己和喜欢的人留一寸田地?” “那是他。”赋仟翊叹息道:“我也只是被迫地心系他的天下。”她着意强调了“他的”这个词,右手死死攥住了左手腕上的纹凤紫玉镯:“好在他没有将此物转赠给络涵。” “小姐你净想不可能的事。那个络涵,真是打死她也争不过你,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赋仟翊莫名一笑:“得兵权者得天下,惑明四军,只有近卫军真真实实攥在他手中而已。若是他待我不好,近卫军因此反水,他就没了靠山,那皇位……” 赋仟翊怔怔地说着这些话,瑾儿却是听不下去地打断道:“小姐你这是说什么呢!宣王绝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他真的只在乎皇位,二位夫人朝堂逼宫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当今圣上了。” 赋仟翊忽然笑道:“是啊,他想要的,可远远不止这些。” “小姐这话怎讲?” “他想要天下,更想要人心。”赋仟翊道:“这都不明白?” “幸好他不想要全天下的女人。”瑾儿打趣道:“小姐知足吧。” “我知道了,你仔细观察着络涵,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汇报。你先去近卫军吧,把人头的事告诉我爹。”赋仟翊听着忽然换了个话题,急着站起来:“我确实应该干点什么了。” “放心吧小姐,”瑾儿点头道:“瑾儿知道。” 紫苑镇被毁坏得面目全非,四处都是因流离失所或妻离子散而哭天抢地的人们,空气中夹带着一股皮肉烧焦了的腥涩味道,满地的破砖碎瓦滚烫不堪。 灵流弯腰捡起一块碎砖,却被烫得忙扔了出去:“混蛋!” “可以确定是那炎海将领吗?”李潆紧跟着灵流,下意识地上前握住了灵流的手,身子一颤:“如果是那炎海将领,你能确保你可以吗?” 炎海人的军事实力算不得极强,但他们的高手却也算个个像样,有的人就算是灵流这一等一的高手都要畏惧三分。自和炎海人交战历史来看,若是炎海军队里有些高手在,他们就会打得相当吃力。 “不能。”灵流随口回答:“再不济,我们还有驻扎的靖野军团。” 李潆深深吸了几口气:“我总觉得心慌慌的。” 灵流忽然笑了,回身抱了抱她:“放心,虽然没有必胜的把握,我还是觉得我们不会死这么快。” 李潆拼命点了点头,微微闭上眼睛。 半晌她忽然睁眼说道:“他正在向靖野军第十军团营地方向移动。” 徽静夫人当年并不是随意选中的李潆,只是恰好她惊讶地发现李潆竟然是个通灵者,可以感知冥界和人间双重空间的力量,甚至可以操控一些魂魄帮她做事。 在惑明王朝,文化底蕴深厚而鼎盛,通灵者是个上不来台面的身份,只有一些落后的村子才会花钱雇一些位阶很低的通灵者去做有关灵媒之事,这被城镇的文化人看作是落后的旧理、打压的对象。 故而李潆宁可只作一个做糕点的厨子。 李潆在和灵流成婚后才渐渐发现了这个能力的好处,开始练习研究。至今已有所小成,人也出落得更加成熟稳重。 灵流实在是对她爱不释手。 “走。” 他们二人匆匆向紫苑镇的西北面靖野军营赶去。 直到他们走远,他们方才站的位置才恍然闪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唇角一勾,笑了。 靖野军第十军团常年驻扎在紫苑镇,有着除了总营以外最大的训练场,占地面积几乎达到了紫苑镇的十分之一。 尚未到达营区,他们就被乌烟瘴气所环绕,营区狼烟遍地,残火尽燃。 “他还在里面没有离开,我们要进去吗?”李潆说道:“如果……” 李潆的话音未落,灵流神色一顿,忽然无畏一笑,抬脚就迈进了军营。 营里四处都是被雷和火击中或烧焦的尸体,弥漫着焦糊的皮肉腥味。李潆紧跟着灵流走了没几步,就忍不住跑开吐了起来。 灵流忙跟过去沉默地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焦灼而沉重:“忍着点,以后这样的场面还多着呢。” 这话似乎对李潆有着些许的作用,她很快停止了呕吐,从袖中拿出手帕擦了一下嘴,站了起来。灵流很温柔地拿过她的帕子替她慢慢擦着嘴,一边低声说道:“保证离我不要太远,我们两个就都相安无事。” 李潆拼命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这时在浓烟后缓缓走近一个人影,黑漆短发,个头不算高,眉目清晰,算不得难看,稳重而干炼。 那炎海将领。 他警惕地看着来人。 “我们见面了,小子。”那炎海将领很适从地大方和他打招呼。 灵流说话的时候仍旧不曾放松警惕,他秀美的眸子始终透着戒备的光:“你们炎海人当真是不会说话。” 那炎海将领隐约一笑,环视了周围铺满地面的尸体说道:“你看到这些尸体竟不觉得难过。” 灵流蓦然一惊。 地面到处都是死尸,浓厚的血肉味伴随着烧焦的糊味透过他的味觉直击他的内心。他如何不难过?他只是觉得这口闷气在胸腔中憋久了,渐渐如同一股戾气一般萦绕着散不去。 他弯腰在地上抓起一把沙土,冷然笑道:“哭出来才算难过吗?你当庆幸,此刻我尚未因仇恨失去理智,否则你就会像这残沙一样碎成一粒一粒的。” “这可真是奇了,”那炎海将领说道:“惑明的小毛孩也敢夸下这么大的海口,那么你是觉得这里的惨状不是我一人所为?” “懒得和你废话!”灵流烦闷开口,拔剑就刺。 那炎海将领惊愕躲开剑锋,下意识地伸手去腰间找剑,不料却被灵流一剑挑断了腰带,佩剑顺着灵流的剑路转眼被灵流取走。 “你有紫云石?”那炎海将领一边勉勉强强地躲过灵流的攻击,一边匆匆问道。 “那不是你操心的事!” 李潆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过招,却不见灵流施用内力,不由着急:“灵流,速战速决!” 恋战的结果会是后患无穷。大家都明白。 可是灵流此时却面对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炎海人生出一丝怜悯之心。如果他死了,或许惑炎战争就能结束。可如果他死了……他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灵流狠狠甩了甩脑袋,企图将这一瞬间萌生的奇怪想法甩掉。一个不当心就让那炎海将领抓住了机会连退了数步。 他回头看了看因脚筋断裂而坐在地上起不来的那炎海将领,不由道:“你们是如何偷走了蝶念的人头?” 那炎海将领笑道:“只能说明你们反渗透能力太差。” 灵流愣了半晌,忽然道:“紫苑镇也不是什么必争之地,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 那炎海将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没有提问的权利。” 灵流眼中的愤怒一闪而过,随即笑道:“只是你有权利选择不回答。” “不要以为你是东道主。”那炎海将领道:“这片土地早晚会成为我们炎海人的领地,你,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如今是你坐在地上起不来。”灵流不着痕迹地走近了他几步,手中的断水剑刃已然贴到那炎海将领的脖颈处。 那炎海将领不愠不火地抬头冲他笑:“你觉得杀了我战争就会结束吗?你们惑明人不会真的以为我就是炎海军方总指挥官吧?” “你是不是不重要。”灵流手中一用力,剑刃一送,生生将那炎海将领的人头割下一半。 他忽然觉得此时看着血喷涌出来的感觉非常奇怪,仿佛这腥涩的血液如同冬日的暖阳一般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贴过去。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死死按住那炎海将领脖颈的刀口处。 “灵流!”李潆上前一把推开他:“你干什么!” 灵流手上沾满了温热的血液,被李潆推开后如梦初醒,一把扯过那炎海将领的尸体,将那人头剩下的一半皮肉从身体的连接处生生拽断,提起它的发髻便走。 赋仟翊在劭泽的桌案前坐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一本不知名的兵书,坐立不安。侍女端上的茶早已凉透,她却不许换。 枢密使李锴。 京城有名的四大名门望族之一的李家家主。内阁中任军机重臣多年,以至在惑炎战争开始之后从未给过劭泽任何主事的机会。 李锴,李念。她心中默默念叨着这两个人名。惑明人中李姓并不算多见,特别是在李念被揭发之后,她不得不怀疑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密不可分的联系。如果李念是李家的人,李锴又怎么愿意放任兵权外流而采取劭泽的意见呢? 她知道不能把筹码押在李念的审讯上,一个卧底少说也有百余种方法破坏审讯人员对于讯息真伪性的甄别能力,得到的讯息八成是不可信的。然而她的直觉却告诉她,李念和李锴都是大皇子的人。 至于金毛究竟有没有被污染,还有待查证。 她将桌案上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这时大门吱呦一声开了,劭泽气急败坏地夺门而入,和赋仟翊对视着,忽然重重一拳砸在书桌上。 “他不许任何部队转移!” “坐吃等死吗?”赋仟翊不怕死地补充了一句。 闻言劭泽更是怒火中生:“简直是一头蠢猪!” “其实他就是怕你顶了他的位子。”赋仟翊一语中的。 劭泽气道:“惑明都要没了他还要什么位子!” “人家是死都要死在这位子上。”赋仟翊道:“一点都说不通吗?” 劭泽攥紧了拳的手气得发抖:“但凡我的意见他都会反其道而行之!” “所以现在你还想讲道义吗?”赋仟翊挑了挑眉。 劭泽语塞,木然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了新发现?” 赋仟翊微微思索道:“近卫军有个叫李念的涉嫌策反金毛。朝廷里有个叫李锴的和你对着干不同意军队转移作战。表面上只是针对你,但如果真是巧合呢?靖野军部队转移作战,谁安身立命的如意算盘打不下去?” “你是觉得李锴是大皇子的人?”劭泽问道。 赋仟翊摇头道:“我只是分析。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不是他的人,现在也有可能选择他这棵糟木头。毕竟就目前的情况看,他的口碑比珈谜要好很多。” 劭泽却如同没听进去她的话一般说道:“如果按兵不动,咱们可能会吃大亏。” 赋仟翊手中握着桌案上空荡的茶杯,目光闪烁不定。半晌忽然站起身,握住劭泽攥得很紧的手:“我知道,让你摧毁所谓的道义去害一个人是在折损你的尊严,但是安定惑明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愿,就算是为了这个国家,你可以充耳不闻朝政,让我来做这个阴毒狡诈的恶人。” “仟翊,这不行。”劭泽反握住她的手说道:“你过去的生命清白如雪。我答应娶你,是为了许你一个纯挚安稳的未来,不是让你去为了我的事业败坏的你的初衷。你只管做你该做的,我知道该怎么办。” “可我现在最该做的事是帮助惑明渡过这一劫!”赋仟翊说道:“我已经顾不得什么所谓道义,如果一切所谓阴毒的手段都由你一个人去做,我会觉得我自私自利舍不得为这个国家作出牺牲,舍不得为你作出牺牲!如果我现在不面对这些,未来就务必会面对更多关于你的负面传闻。他们只会说这个国家的皇帝是通过谋害他人得到权利,而不会说这个皇帝为了国家而违背道义,百姓不会懂得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到底有多难!” “但是你都懂!”劭泽的双手扶上她的肩:“这就够了。” “不,劭泽,你知道,这远远不够。”赋仟翊摇着头:“你需要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信赖和支持,我们都不是单纯地在为自己活,我们……” 劭泽忽然苦笑,紧蹙的眉头极为不情愿地舒展开来:“我以为你从不关心这些所谓道义。” 赋仟翊闻言不由一愣。是啊,从一开始认识劭泽,她就以一种可有可无的方式存在着,并不以国家民族为己任,只是为着走完这条不可回头的路。而不知何时,她竟也开始将这些国家民族的道义时刻挂在嘴上,深刻印在心中,这样的话仿若来自心底最高昂的声音,并不虚华。半晌她笑了:“劭泽,我是在将自己的心思努力融合成你的,如今看来功成名至。” 劭泽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被战况堆积成的焦灼不堪的围墙。他忽然想将眼前的未婚妻好好地拥抱亲吻,然而却立时被突如其来的撞门声惊到。 灵流气急败坏地冲进大厅中拿着赋仟翊用过的杯子倒了凉茶一口灌下,随后将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拎起茶壶就向着自己的脑袋浇了下去。 “哎!”劭泽见状忙将他手中的茶壶抢下:“茶渍可不好洗。” 灵流借着这冰凉的茶水一激,缓缓抒了口气:“我将那那炎海将领杀了。” 赋仟翊忽然木然一笑,说道:“其实第一次杀过人之后,发现杀人也没有那么困难,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时间久了,即便脚下遍地死尸,也不会觉得十分心虚。这是习惯成自然,无关道义人品。” “说什么呢你!”劭泽听着赋仟翊的话表现出强烈的不满:“哪来的那么多大道理。” “我只是想表述习惯的由来。”赋仟翊道。 “废话!”灵流气冲冲在客座处找了把椅子坐下说道:“你当我想杀人?” 劭泽的神色愈发沉重,他默默看着灵流,半晌终于说道:“我是觉得即便我们有了紫云石,对抗炎海人还是十分勉强。我担心……” 灵流这时站起身来象征性地拍拍他的肩说道:“你该关心的是右翼城如何了。见不到战场有多惨烈,你怕是永远没有决心去弄死那些尸位素餐的混蛋。希望你不会天真地认为‘伏尸百万,血流漂橹’只是个传说。” 劭泽摇摇头道:“我已经下定决心清除内患,攘外必先安内,若我连这点魄力都拿不出来,也枉费了大家对我的期望。” “人是活给自己的。”灵流拍着他的肩说道:“你去看看那些被炎海人践踏过的土地,我保证你在排除异己的过程中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劭泽缓缓攥紧了拳头,将灵流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扯下:“如果我犹豫不决,害死的是我们惑明千千万万的百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会看着办的。” “我想去一下右翼城。”赋仟翊道:“箬竹还守在右翼城。” “如果她命不该绝,你不去她也能活下来,如果她命里没有之后的人生,你去了也于事无补。”灵流说道:“仟翊,你好好守着皇城就是对咱们惑明最大的贡献。” “你现在说话可真让人讨厌!”赋仟翊瞥开目光:“一定要理智到不存在个人情感吗?” 灵流摇头道:“我想救我们惑明的每一个人,你的抱薪救火只会让近卫军丢掉重要的将领。 你活着,才能为更多的惑明人争取到存活在这土地上的希望。你明白吗?” “但是右翼城……” “右翼城已经没有了!”灵流蓦然吼道:“你现在能守住的只有京城!你该和我一起回到近卫军营为这京城进一步安全布防,而不是在这担忧自己的小闺蜜!” 赋仟翊被灵流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了一跳。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写着强烈的不满和失望。连续数日的战争将他们每个人沉淀多年的良好涵养毁之殆尽,在这个特殊的节骨眼上每个人的话语中都充斥着满满的愤恨和怒火,没有人还是先前的翩翩君子、窈窕淑女,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只有死和反抗。 然而在他们弃笔从戎,拿起刀剑的时候,他们早已不再是只会端坐高堂谈笑风生的富家子弟,他们必须背负起拯救这个民族的重担,不论是被迫还是心甘情愿。 她被迫丢掉一切原本拥有的,握紧手中的兵刃。 大约她手中也只有兵刃——从王妃晋升为皇后的唯一筹码。 “我知道了。”她双手紧紧地搅着,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鞋尖上沾染的尘土。半晌抬头道:“我会看着办,除掉枢密使。” “哎!”劭泽一把拽住她:“此事当从长计议!” “你就是这么优柔寡断!”灵流吼道:“这么拖泥带水的还打什么炎海人!” “那你去!”劭泽几番举棋不定后听到灵流怒气冲冲的声音终于也忍不住怒道:“你最好把珈谜大皇子连着咱们玄封皇帝一起杀了!你就功成名至了!” 灵流眼中飞速闪过一丝躁动和不安,转眼冷笑:“那是你的功名,不是我的!” “你!”闻言劭泽先是一愣,几日以来强压着的怒气与憋闷在这一刻终于不可控制地爆发,怒道:“随便你!你现在就可以滚回珈谜身边继续做你的小男宠!不问政治不问军事!” 灵流仿佛被戳痛了脊梁,愣愣看了他一眼,抓起放在桌上的佩剑夺门而出! “哎!”赋仟翊见状急得一跺脚:“这是干嘛呢!” 说着看了看劭泽,急着追着灵流出了门。 “等等!”灵流走得并不快,赋仟翊几步追上他匆忙说道:“劭泽不是这个意思。他焚膏继晷拼命工作是为了我们大家对惑明未来的期望,你怎么能拿功名这样迂腐的词和他相提并论!” “你认为功名迂腐?你就不想要功名吗?你想要永远当一个无权无势的宣王妃,时刻受制于皇权。你不想当皇后吗?”赋仟翊蓦然被他这句话噎住,几经开口都没说出话来。灵流继而道:“所以你也一样贪图功名,你没资格将功名评判成迂腐的代言词!” “好好,是我迂腐。”赋仟翊被堵得哑口无言,忙道:“你能不能冷静点,调整内阁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灵流停顿了少顷,转身死死按住赋仟翊的双肩:“一朝一夕?仟翊,战争打响以后你还没出过城,你看到那些活生生的人被攻击成片成群瞬间毙命的惨状了吗?你看到那荒无人烟的死城伏尸百万的样子吗?你闻过那种在空气中散也散不掉的血腥味和烧焦的人皮味吗?你让我冷静?” “你不冷静就能制止这一切吗?”不同于灵流所预期的,赋仟翊非但没有被这样的话吓到,反而沉着反驳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劭泽理解不了你从战场回来的暴怒,你也理解不了他不能控制局面的左右为难!” “他控制不了局面是因为他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灵流怒道:“你以为他是在顾全大局吗?其实他只是在等待更多的杀戮以引起众怒!为了口碑他宁可多牺牲几个城市的军队和百姓!你以为他真的宅心仁厚?真是幼稚!” “你不要胡说!劭泽不是这样的人!”赋仟翊皱紧了眉,反驳道。 灵流顿了一下,说道:“仟翊,从他出生起我们就在一起生活,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为了解。你以为我真的是自战场下来的无名怒火吗?我这不是乱发脾气伤及无辜,他不是无辜者!” 赋仟翊一摆手:“灵哥哥,不要恶语伤人了,我们现在最该做的不是同仇敌忾吗?他不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你也不是含沙射影的小人,这场战争发生得突然,我们措手不及,每个人都有难以克制的逆反情绪,你说的话我不会当真。” 灵流望向赋仟翊的目光变得深刻而复杂,他怔了一下,开口道:“我从今早开始就不停地和死人打交道,脑子也僵了,就当我是疯狗,乱咬人。” “你这话说的可真难听。”赋仟翊道:“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不能平心静气,就算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也是怒火蒙心的违心之举。我可不是在给你台阶下,我只是陈述事实。” 灵流笑道:“收起你的事实吧,你心中早已把我骂过千遍万遍体无完肤了,还装什么大度?” 赋仟翊挑了挑眉道:“我懒得和你辩解,看在你奋勇杀敌的份上。” 枢密使李锴当晚意外溺毙于李府西南角的水塘中,朝中多年以李锴为中心的军事堡垒轰然倒塌。炎海人的魔爪自惑明东海岸透过右翼城迅速蔓延至内陆地区,一时间惑明土地上被熙熙攘攘的炎海国旗覆盖,皇城堪忧。 劭泽终于顶替了李锴的位置,拿起四军的总兵符对惑明大军发号施令。征海军在周慕雨和段鸿羲的带领下三日内收复右翼城和谷云镇,靖野军也由几员经验丰富老将指挥收复臻南、紫苑镇。 惑明本已暂时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却在收复子馥镇的时候遇到了巨大的困难。 靖野军溃不成军自战场退下来后,劭泽急召护天军统领段鸿文入宫,次日,段鸿文率领护天军的六个王牌军团对子馥镇进行强攻。 三个时辰后战场传来噩耗,护天军六个军团几乎全军覆没,段鸿文被俘。 玄封帝急召众臣于乾钧殿议事。 “什么?”珈谜闻言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那六个可是护天军的中心力量!全军覆没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由于随军驻守布雅尔喀草原不在现场,珈谜话音落下只得将目光甩向坐于她对面的劭泽。 灵流再不同以往一般立于珈谜身后,反同赋仟翊一同站在近卫军的阵营中静静地听着朝臣争辩。 劭泽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感觉到珈谜的目光后只得开口道:“我们的情报出现了问题。” 败军回到靖野军营照常进行着医治和休养,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却没有任何的愤怒、恐惧甚至是哪怕一丝的极端情绪。这种过于平静的反应反而引起了劭泽的怀疑。 段鸿羲一反平日里的沉默寡言,即刻站出来说道:“臣段鸿羲请战。” “征海军又不适宜打陆战。”珈谜瞥了他一眼,嘀咕道。 自从段鸿羲主动向她示好,由她推荐到征海军屡建奇功后,她才蓦然发觉原来自己稀里糊涂地竟为别人做了嫁衣,恼怒懊悔的同时对段鸿羲更是多了一丝排斥和忌惮。 段鸿羲摇头道:“我说自己去会会子馥镇的炎海人,不是带征海军羊入虎穴。” “你那是胡闹!”灵流闻言不满开口道:“子馥镇背邻赫那山麓,地势险峻,自然环境极端恶劣,仅凭你一己之身如何破敌深入?” 段鸿羲丝毫不因他的话而有所怖畏,直言道:“段鸿文乃护天军统领将军,护天军虽不乏武艺精湛之才,依然难以抗衡炎海人,我身为段家次子,自然是我来替护天军走这一遭!” “你从未踏足过子馥镇腹地,去了就是白白送死!”灵流反驳道。 段鸿羲漠然一笑:“谋事者以谋安身立命,只知有勇无谋为兵者大忌,安知有谋无勇更为用兵大患?” “有谋无勇尚有命在,有勇无谋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灵流低声道:“我不是为了和你抬杠,你能不能闭嘴?” “夫人是谁?”段鸿羲仍旧补言道:“早知你和我大哥有一腿,我又何必强出这个头?要不你去?” 灵流听得冷汗直流,狠狠瞪了段鸿羲一眼:“你再拿我开玩笑,我会把你打成筛子挂到树上去!” 段鸿羲尴尬一笑。 自劭泽和灵流乾坤殿一战后灵流的名气在军中一夜攀升至红榜,段鸿羲也心知劭泽的功夫比灵流要差那么一筹,若放在四年前他将劭泽视为偶像的时候,他也可以此推算灵流功夫更为上乘。只是在他自己都会为自己的成长速度而惊叹的如今,他较之劭泽、灵流之辈究竟如何,他心中尚无一杆清晰的称。 “我大哥出了事,你要我袖手旁观不成?”段鸿羲道。 珈谜蹙起眉来轻轻咳了一声,对他们二人公然在朝堂之上的交头接耳表现出强烈的不满。灵流警觉地迅速看了珈谜一眼,很快垂下目光:“臣失礼。” 第166章 朝堂中自顾不暇的朝臣们不曾注意到,此时劭泽桌案下的左手不停地揉搓旋转着右手上的那枚扳指,手心的汗水几乎要把袖口沾湿。整个朝堂之上压力最大的人除了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劭泽当排第二。相较于更关心于自己皇帝宝座稳固度的皇帝,劭泽更担忧惑明王朝的江山社稷和百姓安危。他不得不承认在李锴死后他独自执掌四军总兵符的感觉十分微妙,虽然此时少了一个处处和自己唱反调的绊脚石,但也少了个能与自己共同分担压力的谋士,面对这样进退两难的僵局,他觉得作出一个决定的艰难比让他弑君夺位更甚。 特别是,他明显感觉到在珈谜无声的警告过后殿中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包括刚才两个旁若无人相互争辩调戏的呆子。 废物!他在心中千遍百遍地骂着这两个字,反反复复此消彼长。 玄封帝看着朝下的僵局,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了,开口道:“如果知道炎海人想要什么,我们能尽我们所能地满足,或许……” 劭泽闻言忽然起身道:“臣以为段都尉可走这一遭,不求即刻救人,但可探虚实。” “如果段鸿羲也折在里面,我们岂不又损失一员大将?”珈谜道:“宣王可真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劭泽将目光转向全体朝臣说道:“我不能和大家解释为何当用段鸿羲,但能够保证段鸿羲的人身安全不会受到任何威胁。” “你要拿什么保证,怎么保证?”征海军统领魏将军闻言却不干了:“你可以用我的人,但必须要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劭泽意味深长地迅速看了魏将军一眼,似笑非笑地伸手拿起自己桌案上的兵符:“我劭泽自入朝议政以来,自问克己奉公,从无私心。凡有所令下,皆以天下百姓安身立命为重,所思之事当不可止于小家之利。段都尉虽为征海军栋梁,更是惑明之将才,尽忠孝也当先惑明后征海军。换言之,若段都尉可解惑明之围,岂不更为征海军立下大功?” “你拿起兵符是什么意思?”珈谜问道。 劭泽沉吟少顷,双手将兵符举起:“劭泽力推段都尉自有计较,若段都尉不能成功救下段统领,劭泽愿将这兵符双手奉还陛下。” “哎!王爷不可!” “这……” 劭泽话音落,朝中一片哗然,众说纷纭,段鸿羲在众目睽睽之下怔怔看了劭泽一眼,几番开口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灵流也仿佛想出言制止,碍于珈谜的面子只能低头仿若未闻,面色僵到几乎石化。 “为了区区一个都尉就要押上四军总兵符,宣王爷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刑部尚书灵昀道:“魏将军一生为惑明江山鞠躬尽瘁,相信就算段都尉遭遇不测,魏将军也不会怪你。” 这时灵流感觉到灵驰的目光狠狠从自己身上刮过,仿佛通过灵昀对劭泽的叫嚣一定会在他脸上找到波动的痕迹一般,那目光审视又期待,他木然勾起嘴角淡淡一笑。 灵驰悻悻转过视线到珈谜身上。 劭泽摇头道:“本王从不畏惧责备,之所以出此言,是为了给大家、也给我自己一个信心。惑炎战争持续一月有余,战事胶着,在座各位都希望驱除鞑虏,段都尉在灵伊镇战场独自诛杀蝶念,诸位都看在眼里,凭他的能力深入敌后必不存在生命危险。他……” 珈谜未等劭泽说完,眉眼一挑,已插话道:“如你所言,段都尉能力超群、战功累累,又是护天军后裔,段家次子,若是段鸿文死在敌手,他或许就是护天军统领的不二人选,如此这般,他还会拼尽全力救人吗?”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个样吗?”段鸿羲闻言气得面色发白,反驳得毫不客气:“我们段家没出过只要权利不要人情的废物!” 此话一出,不等珈谜有所反应,劭泽心中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搅——曾几何时他在护天军营和段鸿文夜话,段鸿文求他若有不测绝不将护天军的大权交付段鸿羲;曾几何时他在段府中与熙宁夫人议事,作为他生母的熙宁夫人同样担忧着段鸿羲的狼子野心。甚至连他如今看向鸿羲和灵流的时候心底里都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忌惮,殊不知他们或许在这富庶的土地上长大,早已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与这片水土融为一体。 他们的担忧对于如今对惑明忠心不二的灵流和段鸿羲来讲是一种不折不扣的侮辱。 “鸿羲!”灵流的目光狠狠刮过段鸿羲的面颊,语气中夹杂着警告、关心和担忧等极其复杂的情绪。 珈谜忽然明白了什么。 惑明鲜有人知段鸿羲和灵流的事,只当他们是达官贵族的庶子,而珈谜身为皇族,时常接触着政务却知道他们二人的身世。他们虽然被收容于段家和灵家,却并没有家族的继承权。 如今段老爷子只剩段鸿文一个血脉,其余分支子弟究竟能成多大气候还是个未知数,若有人推举段鸿羲上台,相信在护天军中也是倍受吹捧的。 如果段鸿羲想要这个权利,他又怎么会真心实意救段鸿文呢? 又有谁不想要这权利呢? 谁不爱权利呢? “难道处理政事都要用人情吗?”珈谜冷笑一声,反问道。 段鸿羲仿若未闻地说道:“于公,被困在子馥镇的是我们惑明护天军功勋显赫的统领将军,救了他能稳定军心,最大限度保存护天军的实力。于私,那是段家的长子,我的亲哥哥。不论于公于私我都会拼尽全力去救!” “你就不想掌握护天军的兵权吗?”珈谜问道。 段鸿羲先是顿了一下,环视了四周各种或期待或审视的目光,忽然莫名一笑,说道:“想,没有哪个军人不想做将领。但是我段鸿羲绝不会通过偷鸡摸狗的卑鄙手段取得兵权!再者说,相较兵权,我更在乎我们惑明王朝的利益。我不会为了一己私利置惑明江山的安危于不顾!” “好!” “说得好!” 周围已有朝臣闻言忍不住拍手称赞。 珈谜眉间一紧,说道:“那么希望你永远记得自己今天的话,不要让我们大家都看了笑话。” 段鸿羲道:“若救不出段将军,我愿受军法处置!” 劭泽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尽力即可,段都尉要以自身安全为重。” 珈谜见劭泽并不主张段鸿羲立下军令状,她本身倒也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惑明错失良将,不由道:“你可得小心点,你若有事,宣王这枚兵符可就要拱手让人了。” “段鸿羲,定不辱使命。”段鸿羲复又看向宣王,郑重道。 劭泽对于赋仟翊在朝中始终不开口说话的反常行为而不解,出了乾坤殿和诸位朝臣寒暄一番后就和赋仟翊独自回了凝风殿,路上忍不住问道:“今日你怎么这般安静,我险些以为你被灌了哑药呢。” “我不开口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应该提什么样的意见。”赋仟翊说着不由问道:“你当真觉得鸿羲能做成这事吗?” “我……”劭泽被他问得语塞:“我觉得我该信他的人品。” “我总觉得他并不是十分博爱的人,只看他和鸿文大哥感情到不到让他豁出性命的份上。” “你觉得不靠谱?” 赋仟翊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当年护天军统领争夺赛,他因为段老先生的意见在赛场上放水,让了鸿文大哥一步,丢了统领大权。那时或许是一时感性做了决定,并未想到之后会因为这样的决定忍受那么多痛苦。他娶魏紫婧并不因为喜欢,可见他对权利还是有向往的。” “你这么说,是理性分析还是直觉?”劭泽反问道。 “如果换作以前,我信他拼了命也会救鸿文大哥出来。可如今不再是以前了,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我不知道。”赋仟翊说道。 “你不是一直很信任他吗?”劭泽问道:“你们两个……” “劭泽。”赋仟翊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凭感情我信他,死心塌地地信,然而如果论起我们惑明的利益纠葛,我必须要跳出这份情感理智作出判断。我担心因为我而影响了你的决策,闯了大祸。” 劭泽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哪有那么多大祸,如果一个人没有敢于出错的冒险精神,还成什么大事?” “敢于出错又不等于不用预防出错。”赋仟翊忙着躲开他的手:“摸乱了啦!很难梳的!” “仟翊,说真的,你不需要为了这个局面而强迫自己做出改变,做自己就好。”劭泽道:“如果大家都为了大局而强迫自己变成理智复杂而没有人情的人,失去了我们惑明人的本真,我们这个民族就真的没救了。” 赋仟翊听着忽然沉默了,她停下脚步,怔怔地盯着劭泽,迟迟开口说道:“劭泽,你觉得累吗?” 劭泽从没想过自己累不累,他只想着怎么才能将炎海人赶出惑明:“如果你觉得累,我送你回府歇一阵。” 赋仟翊自战争开始就和劭泽一起住在宫中,虽然两人是分房睡,总也形影不离,劭泽此言一出,她倒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我不是说我累,我是觉得你累。” 劭泽忽然深深叹了口气:“帮助惑明渡过难关,这是责任,我从未想过自己究竟累不累,只会想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但我真的不想你也过这样殚精竭虑的日子,我希望你避开这些纷扰,好好地活。” “我和你订了婚,你真的认为我能够避开这些事自得其乐吗?”赋仟翊听着这样的话面色开始僵硬,反问道。 劭泽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如果你不愿意,随时可以……” 赋仟翊不等他说完,用力推了他一把:“已经到这个时候你还在说这样的话!” 劭泽蓦地被推了一把,险些摔倒,将将稳住脚下,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说得不对:“我又怎么了?” 赋仟翊反复跺着步子,几经开口才说出话来:“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懂?劭泽,我自小就不同于别的官宦人家的闺阁小姐,我学过跳舞,学过女红,琴棋书画我确实样样精通,但是我知道那都不是我的主业,在我学会走路之后在我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东西不是针线也不是笔墨,而是刀剑!是刀剑!我自小在军营苦练武艺我知道我的生活和刀枪剑戟密不可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放弃它们。可是有一天我遇到了你,我不可避免地开始接触皇权,我第一次做好了为了你弃武从文的准备,我想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不是一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宣王妃!你何以一厢情愿地认为我是个躲避锋芒坐享其成的人?” “可是我不想和你分担烦恼!”劭泽听着赋仟翊的话难免动容,却还是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改变初衷,反倒越说越激动:“我踩着他人的尸体走上这个位置,却摇摇欲坠,现在又有死神般的炎海军队入侵,我嘴上说着要为惑明驱除鞑虏,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心虚!仟翊,你看着那些杀人如杀鸡的炎海人,他们在我们的土地上四处撒野!我们是打了几场胜仗,可我不知道我们惑明究竟能在炎海人的攻击下坚持多久,我不想让你无期限地卷入这场游戏中逃不出去,我……” 赋仟翊忽然上前伸手按住他的嘴唇:“不要说了,我都知道。可是比较起离开这个局面,我更怕离开你!你不用因为把我带入如今的乱世而愧疚,因为这或许比我老死在近卫军营而看不到外面的天空要好很多。我……”赋仟翊说着说着忽然哽咽,她不知道有多久不曾见过劭泽会心地笑了,这场战争几乎把他们的所有憧憬都打散,他们每天都只能为面临次日的腥风血雨做着千篇一律的准备。 劭泽见到她掉泪,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也顾不得宫中的些许矜持和规矩,伸手将她揽到怀中紧紧抱住:“我答应你,一定让这个噩梦趁早结束,我不会让你老死在宣王妃的封号中,也不会让惑明折在炎海人手中。我会许你一个大好的未来!” 劭泽说得很是诚恳,赋仟翊的眼泪却更加止不住,啪啦啪啦地掉不停。赋仟翊很少掉眼泪,劭泽倒是手足无措地哄着却怎么也哄不住。 “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竟敢在皇宫里何人搂搂抱抱?还好意思哭?” 忽然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身边传来,赋仟翊和劭泽都是一惊。 待她擦干眼泪转眼望去时,却见江箬竹一身水绿色的石竹纹直裾清爽干净地站在不远处,巷道中细碎的风吹乱她简单发簪竖起的发髻,面色轻松。 “箬竹,你……” 赋仟翊惊愕地上前迎了两步。自右翼城被炎海人占领,她一直以为江箬竹已经死于敌手,以至于江箬竹真的完好无损立于她面前的时候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是啊,我竟活着。”江箬竹冷冷一笑,快步走到赋仟翊面前,对劭泽置若罔闻地说道:“可是当右翼城的暗道被雨水冲垮,我挣扎着从淤泥里爬出城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已经死了,我还天真地担忧你或是段鸿羲会因为救我上了那炎海人的当,在城外蹲守了整整一夜。现在雨过天晴了,右翼城周遭还是只有相安无事的炎海人!” 她说着伸手死死扯住赋仟翊的双臂:“你知道我那时多么的无助!我多么希望会有人来救我!可是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你想要的不过只是你的权利,我们这些朋友是死是活对你而言根本就毫无价值是不是?危难之中你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们是不是?” “我……”赋仟翊一时间哑口无言。 早在她知道右翼城沦陷的当晚,当灵流死死拦住她说了那么些大道理过后,她恍然也认为顾全大局是正义而人道的,而易地而处,如若她真的落到那般田地,她也会同样地渴求救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方才绵绵吐出,开口道:“箬竹,置你的安危于不顾是我的错,我不会为自己辩解,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苦衷,如果没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是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箬竹眉头一挑,淬不及防抬起手重重打了赋仟翊一巴掌:“去你妈的苦衷!让我把你埋在泥巴里面进退两难我看你还愿不愿意听什么苦衷!” 劭泽蓦地见江箬竹动手一时没拦住,这时忙一手扯住江箬竹的手臂将她从赋仟翊身边推开了数步,却也知道此番赋仟翊有些理亏,不好做出更多的反应,只道:“是我拦着她不让去的,你莫要怪她。” 江箬竹却并不将劭泽的话放在眼中,冷冷望着赋仟翊道:“赋仟翊,我以为我们的友谊坚不可摧,我不惜背叛皇太女帮着你给宣王铺路,你呢!你竟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丢下我不管!以你的权利,即便你自己不方便出面,派几个高手也是可以的吧?可是你并没有!” 劭泽闻言忽然警醒地迅速看了一眼赋仟翊。对于江箬竹和珈谜有所来往的事他很清楚,却不知道赋仟翊私下里引导江箬竹走向他们这一阵营。正因为江箬竹和珈谜的细碎关系,最初听说右翼城的事他也没有同意赋仟翊的救援建议。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也是这样一个冷血之人,可以为了他的皇权而对惑明儿女见死不救——亦或者他的这份赤诚热心早在四年前络音事件的时候就死去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为了惑明事业而斗争的皇亲贵胄而已。 “是,我没有。”赋仟翊被江箬竹一巴掌打得愣了半天,几经辗转才开口道:“是我对不起你。那时我脑中只想着怎么打接下来的仗,竟忽略了你。对不起。” 赋仟翊向江箬竹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才起身:“近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有太多的人死去,我真的以为你也已经死了,来不及为死去的人默哀,就必须紧锣密鼓地作出下一个决定……” “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决定吧,我就不奉陪了!以后你有什么困难,怕是我也爱莫能助了。”江箬竹冷眼看着赋仟翊语无伦次地说话,说着转身离去。 “箬竹!”赋仟翊叫道。 江箬竹并没有停下脚步,反倒越走越快,很快消失在这条巷道上。 “仟翊,算了。”赋仟翊被打的左脸仍旧有红红的血印,却忍不住上前追了几步,劭泽忙拦住说道:“追过去于事无补。” “可是……”赋仟翊看着江箬竹离开的方向:“这一定是误会!” “就把她留给珈谜吧。”劭泽道:“让她跟着我们,未必是好事。” “这是为何?”赋仟翊不由问道。 “她做事看问题过于尖锐。”劭泽仿佛并不想过多讨论江箬竹的事,换了个话题问道:“疼不疼?回去我帮你敷一敷。” “不碍事。”赋仟翊沮丧地叹气:“这可怎么办?” “如果对你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不配做你的朋友。”劭泽说道:“别想有的没的,我们回去。” “可是她以前都是帮我的,一定有误会,我要找她问清楚!”赋仟翊烦闷地说。 “去珈谜的拜阳殿问吗?”劭泽反问道:“你冷静想想。” “是珈谜她钻了我们的空子!”赋仟翊不由皱眉气道:“真是无孔不入!” “是我们自己做的不够好,”劭泽强调道:“挖人墙角的事谁都会做,关珈谜什么事!” 赋仟翊忽然气结,推了他一把:“你可真不会说话!” “打情骂俏也不知道背着点人!”段鸿羲忽然从天而降,一步落在赋仟翊旁边,恰好注意到赋仟翊被打得红肿的左脸:“呦,这是怎么了?” 说着不由将目光落在劭泽身上。 劭泽忽然语塞,几经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这样的感觉很奇怪,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让赋仟翊的娘家抓了现行一般。 段鸿羲的情绪这才由不解转得愤怒:“宣王,你……” “是箬竹。”赋仟翊见状忙解围:“她……” “她怪仟翊没去救她。”劭泽打断了赋仟翊的话。 “那怎么能怪你呢?”段鸿羲不满望向劭泽:“箬竹那丫头每天都跟吃了炸弹一样!” “怕是因为珈谜看起来比我更靠得住,所以不该怪罪的也怪罪了。”劭泽道。 “珈谜。”段鸿羲若有所思地看着劭泽:“江箬竹到底愿意跟谁是她的事,我知道灵流是你的人,我也是你的人,我们这里不缺听。” “我知道。”劭泽说道:“我是担心珈谜会因此掌握太多你们的事。” 段鸿羲若有所思,说道:“这件事交给我。” “你打算怎么办?”赋仟翊不由问道。 “那不是你操心的事。”段鸿羲敷衍道,转而向劭泽说:“王爷,我来是想跟你道个别,此去万一……” “没有万一。”劭泽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可是为你押了我的身家性命,我可不敢让你有万一。” “如果不抱着死的决心我就不会应承这件事了。”段鸿羲说道:“我爹已经不在了,你知道,我大哥是段家唯一的血脉,如果保不住他……” “你的命比他更加重要。”劭泽说道:“我力挺你,不是为了让你去子馥镇拼命的。” “那是为何?”段鸿羲不解。 劭泽沉吟了半晌说道:“我不认为你这次能顺风顺水地救人。你是我们惑明目前最有前途的将领,炎海人费尽心机布置了子馥镇这个迷阵骗你入瓮,是为了拿段鸿文威胁你和他们同心同德。所以,这子馥镇你是万万不能踏足的。” “可是我大哥……” “我替你走这一遭。”劭泽说道:“你在宫里住几天,莫要节外生枝,等我的消息。” “王爷,这可不行!”段鸿羲道:“咱们惑明的未来还得靠你呢,你要有个什么……” “炎海人不会对我怎么样。”劭泽满怀信心地回答道:“你们都可以放心,我会尝试将段鸿文带回来,如果失败了,我也尽量在明日天黑之前赶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仟翊,你守好神渊阁的门,不要让人发觉我不在城里。” “这太危险了!”赋仟翊摇头道:“对炎海人你哪能有那么大的把握?” 劭泽道:“我是惑明皇族,大有希望继承皇位,炎海人想控制惑明,依靠单纯的杀戮是不可能的,他们会需要我。你们放心,我有分寸。” “王爷,这不合适。”段鸿羲拼命摇头:“我可不能让你替我冒这个险!”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劭泽简短道。 段鸿羲被噎得哑口无言:“还请王爷指教。” “你多活一天咱们惑明就多一丝希望,你死了惑明也没了指望,你懂不懂?” “不懂。” 劭泽语塞,死盯着段鸿羲看了许久,方才说道:“靖野军已经没救了,征海军靠你还能活,如今看来,护天军一样也要靠你。这就是我拼命保全你的理由!” “你就不能会说点话!”赋仟翊不满说道:“你当年和鸿羲走近的时候也不知道会有今天!说实话能死吗?” 段鸿羲原本听了劭泽的话心中堵得几乎要爆炸,闻言不由无奈挑了下眉:“王爷,我听你的。” 段鸿文的双臂被炎海人用冰凉刺骨的铁链拧成极为扭曲的角度悬挂在子馥镇的城门上,微垂的睫毛挂满了露水,神经质地抖动着。 立春以后的白天虽然有着极为温暖的阳光,入夜之后的寒风仍旧刺骨,劭泽一个人纵马跑在冷夜中已经两个时辰,赶到子馥镇城外的时候手指早已僵直得不能活动。他沉默地看着城门上悬挂着的、看不出是死是活的段鸿文,神色从未有过的冷定和清冽。 他原本以为他看到这样的场景会难过,会愤怒,甚至暴跳如雷地用内力去轰塌子馥镇的城郭。他却是漠然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人,找寻着敌人。 “你做事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只要你肯为惑明真正尽一份力,我会将护天军的兵符双手奉上。” “你只需答应我,若他日我有不测,必不能让鸿羲坐上这统领之位。” “如果是他,护天军早晚会因他的存在而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虽然段鸿文自始至终为着保全惑明的土地坚守在前线,做了一个统领将军应该做的事,对于段鸿羲的态度却始终不让劭泽满意。段鸿羲在听闻他遇险后第一个跳出来要求前来营救,不计后果,而段鸿文首先想到的却是段鸿羲会祸害惑明。 劭泽静静观察着周遭的情况,反反复复回忆着段鸿文的话。如果段鸿羲成为护天军统领,惑明会因他的存在而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劭泽低声重复着这句话:“段鸿羲。” 他握紧了手中的弓和箭。如果他能射中倒挂在城门上空的铁链,将铁钩从铁圈中脱出来,段鸿文就能平安落地。 这一定是个陷阱,炎海人又怎么能够轻易将段鸿文暴露在惑明人的视线中?那是个局,为了套住更多来营救的高手。然而如果炎海人知道前来营救的人是自己本人,会不会乐开了花? 劭泽的脑筋忽然变得十分不平静,无数奇怪的念头纷纷涌上。如果没有他,珈谜和大皇子两个蠢货会不会为了贪生怕死葬送了惑明政权?如果那个段鸿文是个假人,真的段鸿文已经死在城中该怎么办?如果那些人用段鸿文威胁他签订不平等条约怎么办?如果他遇到了炎海人打不过不得不屈服却被惑明人民看在眼里怎么办?如果他被侮辱该怎么办?如果…… 他狠狠甩了甩脑袋,用十指在额头上反复揉搓着。 “不敢进去?” 一个冷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下意识地回过身去,却见一袭黑衣的短发中年男子好整以暇地站在他身后——尤睿海,左翼城巫师,那个曾经因为投靠了大皇子而坐视赋仟翊和段鸿羲被追杀,五年内再也没有上过赋仟翊探访名单的巫术师父。 “尤巫师这时候不在自己城内镇守,跑来这里做什么?”劭泽向来不与大皇子过于亲近,对于这个差点害了赋仟翊性命的人更没有半分客气。 尤睿海一笑:“我担心宣王你不敢进城,特来助你一臂之力。” 劭泽闻言不由冷笑:“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段鸿文死了,段鸿羲就有了万分理由接手护天军,这难道不是宣王喜而乐见的吗?” “本王现任四军统管枢密使,不必紧盯着护天军不放。” “靖野军仍旧是大皇子的,征海军么,宣王应当明白,即便段鸿羲战功无数,他仍旧做不成魏将军的心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近卫军是你的,如果我是你,我也认为护天军是值得争取的。”尤睿海说道。 劭泽冷然望着尤睿海:“我劭泽,并不像尤巫师一般,能够为了一个不成大器的皇子葬送门下高徒。” 尤睿海紧紧盯着劭泽,半晌笑了:“你真的以为我是大皇子的人?”见劭泽不说话,他紧接着说道:“我不过是强行帮着他们作出选择而已。江箬竹在我府中发现刻有‘德’字样的飞镖,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偶然?” “尤巫师如果现在跟本王强调自己是在暗度陈仓,本王是不信的。”劭泽并不想听尤睿海继续说下去,很快开口道。 尤睿海摇了摇头:“我不是任何人的人,我只忠于自己。” “好吧。”劭泽说道:“如果你能想办法把他救下来,我会考虑信你。” 尤睿海听罢忍不住笑了:“宣王,我为何要得到你的信任?你不过是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傀儡罢了,得到你的信任又能怎样呢?光大门楣吗?我尤家如今已经不需要再往上爬了。” “我听说你有一个女儿。”劭泽忽然顾左右而言其他起来:“你很宠她。” 尤睿海不解地看着他,对于他突然提及自己女儿的行为非常不解。 “如果左翼城被炎海人攻下,他们找不到你,会首先去找谁?”劭泽沉着脸看着尤睿海:“尤巫师在这个时候多管闲事可不是好决定。” “我只是不想让段将军暴尸街头罢了。”尤睿海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宣王,我不管你究竟愿不愿意领情,段鸿文这个人,我非救不可。” “你打算怎么救?”劭泽不由问道。 “宣王你有紫云石,我有巫术,这个距离下,应该可以将他抢过来。” “笑话。”劭泽笑道:“炎海人之所以把他挂在城楼,就是为了引段鸿羲出来。又怎么可能给我们救他的机会?” “那么宣王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尤睿海问道:“明知道不能救人的话。” “为了制止段鸿羲以卵击石。” “原来你根本没想过要救他。” 劭泽频频摇头:“我现在打算进城去,尤巫师可愿同行?” “我只想着偷袭,没想着自投罗网。”尤睿海说道。 劭泽不由笑道:“那就请尤巫师回城吧,拯救惑明的重任就交给我劭泽。” “宣王。”尤睿海正色道:“我来不是和你抬杠的,在这个地段,巫术可以横行,救下段鸿文不是在开玩笑。” 劭泽暗自攥了攥手,说道:“我不认为冒然救人是好主意。” “那依你看该怎么办?”尤睿海问道。 “我进城,你救人。”劭泽简短说道:“救下人之后迅速带回你的左翼城,我会在六个时辰内去巫师府和你会和,如果六个时辰后我仍旧没有赶到,就请你通知段鸿羲前来接人。听懂了吗?” “你进城?”尤睿海的话语中饱含着不赞同:“他们会杀了你。” “他们不会。”劭泽说道。 “你确定?”尤睿海远远地望向城门处被高挂的段鸿文,神色微动:“你知道,你的存在要比段鸿文更有用。” 劭泽微微一笑:“我知道该怎么保全自己,尤巫师你只管救人就是。”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恢弘高耸的城门。 尤睿海干望着他的背影,并没有阻拦,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劭泽走到城门下,毫不理会城墙上一直大声警告着自己的官兵,很不客气地拉弓射断了吊着段鸿文的麻绳:“子馥镇巫师何在?” 朝廷得到的线报中,并没有子馥镇巫师是否存活的消息,劭泽此时最担心的事并不是子馥镇巫师已经死亡,而是叛变。子馥镇巫师名叫谷吟晴,已过而立之年,劭泽并未与她有过交集,只从平日朝堂上搜集的信息来看,此人低调内敛,从不多事,甚至很直观地说,五年来她的名字在朝堂中提及率极低,甚至连日日在朝中当差的劭泽也仅仅听过不超过十次。 第167章 低调而怕事的人,很容易成为侵略者策反的突破口。 尤睿海默契地在人体及地的刹那施展巫术拖住,并快速将浮在半空中的人往回拉。 城门哗啦一声大开,劭泽被这沉闷如岩浆般的轰隆声吓了一跳,再定睛望去的时候那城门口赫然立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那人双手被附在身后,脚上被沉重的脚链扣死,那清晰的双眸对上劭泽的目光时,仿佛被他的到来显得手足无措,开始冲他疯狂摇头。 劭泽蓦地一惊,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找寻方才被救下的“段鸿文”,眼前却早已空旷。 劭泽几乎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在看到“段鸿文”被挂在城楼上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深信不疑地令尤睿海去救人! 倘若那只是一具普通的尸体也罢,劭泽简直不敢想象如果那个“段鸿文”正是什么人伪装而成,那么尤睿海将他带回左翼城的行为无异于引狼入室! “来的人竟不是段鸿羲,看起来还是有人失测了。”说话的人是个中年男人,个头不高,目色清冽。话音落下,他的人同时轻盈落地,正落在段鸿文身边,邪笑着伸出左手搭在段鸿文被铁链生生穿过的肩膀上。 段鸿文的身躯为之一阵,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惊恐和痛苦的复杂神色,几经张嘴,却没有说话。 这是劭泽与那炎海将领第一次面对面接触,他乍见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段鸿文,心态实在没办法如自己预想的一般平静或是冷定,反而被段鸿文布满血污的脸刺激得大脑一片空白——他反复设想了无数在子馥镇见到段鸿文的场景,并在脑中模拟了各种和炎海人的谈判方式,却不想在以这样的方式和段鸿文会面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做出下一步打算。 “宣王?”见劭泽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不说话,那炎海人反倒继续说道:“敢只身一人前来子馥镇,你是否有什么必胜的把握?”他说着首先摆了摆手:“你不要拿你的紫云石说事,这几日我们已经吃过多次亏,已经学会了应对之策。” 劭泽的目光并未落在那炎海人身上,反倒和段鸿文对视着,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被捕的段鸿文正站在眼前,劭泽这时几乎想要拔腿跑掉。自子馥镇大门打开后,扑面而来愈发浓重的血腥气仿佛要将他溺死在血池中,总是段鸿文尚能站立,他的身后,却遍地铺着无数沾满血污的尸体,那些早已死去的护天军将士们皮肤已经开始发青,残值断臂零星地分布,显得异常刺目。 城中仍旧继续着屠杀,那些身负高强武艺的护天军将士被铁链拴着,排着队被强行撕扯掉双臂,惨叫和谩骂声在这乌云密布的深夜回荡着,清晰刺耳。 段鸿文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和场景,每当身后的炎海人撕扯掉一个护天军人双臂,那撕毁皮肉的恐怖生硬不能对段鸿文带来任何刺激,他只直勾勾地看着劭泽,许久终于开口。 “如果你能逃跑,尽量跑。”声音嘶哑而冷定,仿佛这一切残害和屠杀都不是加诸于他的护天军,也仿佛被打满血洞穿上铁链的身躯根本不属于他自己。 劭泽这时才忽然回过神,抬手甩出一枚短刃,直取那个将一名护天军人按在石板上撕拽的炎海人。 那人惨叫一声,正扯着羽翼的手腕瞬间被切断,血大片地喷涌而出。 那炎海将领望着那个痛得满地打滚的炎海人,波澜不惊,冷笑一声:“宣王,你是惑明的皇族,我理应对你尊重。但是你刚刚进门之前我忘记提醒你,你在这子馥镇所做的一切荒唐事,都务必会付出代价。” 劭泽紧紧握住腰间的日月同辉,指节的白骨在这灯火晦暗的夜里显得异常突兀,他强压住想把面前的人碎尸万邱的念头,几经控制,才压着嗓子说道:“我来之前,反复思考着要不要激怒你,如今看来,激怒与否根本没有区别。” 那炎海将领听罢不由大笑:“我劝你还是早些投降,免得自恃身份不肯低头,受了皮肉之苦才知道后悔。” 劭泽此时的心情不是简单的气愤或是恐惧能够形容,他复杂地看着那炎海将领:“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 “你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和我做交易?” 那炎海将领身后的屠戮因为那个断腕的炎海人而暂时中止,劭泽一直提着的心也暂时搁置下来,他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做了个重大的决定:“你还没有提条件,怎知我什么都没有?” 那炎海将领望着他,脸上忽然露出了邪邪的笑意:“蔚翰英的儿子,果真还是和那些鼠辈皇族不太一样。” 劭泽此时不想和炎海人过多废话,也不想拖延时间,只道:“我的要求是放了段鸿文和剩下的护天军,你现在可以向我提要求了。” 那炎海将领不以为然地回头看了看那些为数不多活着的护天军人,笑道:“如果现在我的脑袋在你手里,可能我会考虑用他们和你换回我的脑袋,可是。”他说着耸了耸肩:“我从你身上显然什么都得不到。” “如果我是这惑明王朝的统治者呢?”劭泽并没有被他的话所堵住,问道。 那炎海将领这时听着他的话更觉得可笑:“劭泽啊劭泽,当年蔚翰英是怎么教你的?” 劭泽并不理会他的说辞,只说道:“怎么样,成交吗?” “你能给我什么?”那炎海将领问道。 “我继承皇位后,割让蔽水山脉给炎海国。”劭泽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炎海将领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劭泽的话在他耳中很是受用,他赞赏地看着劭泽:“你认真的吗?” “事急从权。”劭泽不假思索地说道:“我现在只想要段鸿文和他的护天军将士。” “困在这子馥镇的护天军最多只剩八百人,你确定你要拿蔽水山脉来换?” “我可以立下字据给你,他日我登上皇位……” “他日。”那炎海将领打断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你还不是皇帝,竟敢替皇帝做决定?” “总有一天我会是,那时候我的字据自然成立。你们炎海人已经谋划了这么久,难道连这短短几个月都等不了吗?” “那些人你可以带走,段鸿文必须留下。”那炎海将领说道。 “段鸿文是我交易里的主角。”劭泽不知为何此时竟能如此心平气和和那炎海将领打文字战,割让蔽水山脉的话一出口就已经被自己吓了一跳,然而正如他所说的,事急从权,他可以立据,也可以毁约,实在不能毁约,他不要皇位就是。 “你没有权利跟我讨价还价。”那炎海将领说道:“如果你不想要这些人,也可以不要。但是这个字据你不立,连你都不能走出这个镇子。” “我只是个外姓皇族,死了就死了,我死了自有别人接替我的位置,我从不怕你拿我的生命威胁我。”劭泽话说得冷定干脆。 那炎海将领看着他,唇角一勾,抬高声音吩咐道:“继续杀!” 那个断腕的炎海战士早已被拖走,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魁梧的侩子手,听得那炎海将领的命令从地上抄起一把斧头,硬生生砍在被锁在石台的护天军士兵的手臂上。 那斧头一刀刀仿佛砍在劭泽心里,他紧紧攥着拳,连日战乱顾不得修剪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的肉里,鲜血直流。 “等等!”倒是段鸿文首先开口:“宣王,如果你要换,就不要在意我的生死,我的命,和他们的是一样的。” 于段鸿文,每一个护天军将士都和他有着深厚的感情,死一个普通战士,和死了他自己,毫无差别,劭泽想要拿多几个护天军的命换他一个护天军统领的行为令他十分反感。 劭泽却是真的想救段鸿文,刚刚那名被砍断手臂的护天军虽然给了他不小的冲击,他仍旧私心里想着,再坚持一会儿,也许再死一两个护天军,那炎海将领会改变想法。 段鸿文的话完全打断了他的计划,他蓦地回过神来,这才开口道:“段鸿文和他们,我都要。” 那炎海将领伸出食指来,意味深长地冲他摆了摆手:“三十个护天军,换段鸿文活着,成不成交?” 劭泽望着那镇中成队的护天军俘虏,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的段鸿文,皱紧了眉:“成……” “劭泽!”段鸿文自始嗓子都是沙哑的,他刚刚开口,却被段鸿文清晰的话所打断:“救他们!” 那炎海将领的脚狠狠踢在段鸿文膝窝,他早已被钉上无数根粗铁钉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早已失去血色的脸部痛得几乎扭曲,他终于忍不住冲劭泽大喊道:“如果你想拿他们的命换我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劭泽的拳攥得更紧。他看向段鸿文的目光更加纠结而复杂,半晌终于开口:“放了那些护天军将士,我留下跟你立字据。” 那炎海将领好整以暇地看着劭泽,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比了个手势,就有炎海军士领命,下令士兵纷纷解开护天军士的脚镣手铐。 因为离得远,他们并未听见劭泽和那炎海将领说了什么,只将信将疑地由炎海人引领着向城门走去。 “将军。” 六个军团中唯一没有被屠杀的天葵军团少将子墨在段鸿文身边停下,虽然这道赦免令来的突然而惊喜,布满血污的少将眼神依然清冽,他从段鸿文尚未被拆解的镣铐上得到了答案——炎海人根本没打算放过这个护天军统领将军。 “带着他们走紫苑镇方向,回皇城以后,即刻归队服从调配整编。”段鸿文低沉着声音下着最后一个命令,看着剩余的两千多护天军依次走出子馥镇,暂时松了口气:“我……和宣王一起,签完文件再离开,你带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进入紫苑镇,你们安全以后及时给我信号。” 子墨跟了段鸿文数年,心中深知段鸿文是回不去的,他深深看了段鸿文一眼,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保重,我们进了子馥镇就发信号弹。” 段鸿文疲惫地闭上双眼点了点头:“快走,抓紧时间。” 子墨年过三十,为人稳妥而顾大局,眼睛快速扫过那炎海将领和劭泽,起身撤出了城门口。 护天军的将士即便溃败在子馥镇,仍旧有着极好的纪律,两千多人,几乎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安静地在城门外整饬集合,几乎不用子墨多说任何一个字,距离不算近,段鸿文还是隐约听到子墨的声音:“段将军和宣王留下来和炎海人签署协议,命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撤退至紫苑镇……” 仅仅这一句就够了,段鸿文忍不住微微笑了,子墨的稳妥识时务令他十分放心,至少在子墨看出倪端的时候懂得不予揭穿。段鸿文自小生长在护天军,旁的不说,却有着明确的自信,知道如果护天军将士知道自己走不了,他们也一定不会撤走。 劭泽看着此情此景心中很不是滋味,微垂着眼全程什么话也不说,思维却早已飘到蔚统领蔚翰英死刑的那天,近卫军虽然被勒令不许去刑场,仍旧在近卫军营向着刑场方向深深跪拜叩首,遥遥对蔚统领致以最后的敬意。这也许就是惑明军队的战场情谊,忠贞而悲壮。 他下意识地想着一定要救出段鸿文,却不知针对那炎海将领还能如何下手。 “得到护天军安全撤离的信号,我会和你签协议,在这之前,我们不妨讨论一下别的事。“劭泽说道。 “如果你想和我讨论的是他,我劝你还是闭嘴。“那炎海将领狠狠点了点段鸿文被铁链穿刺而过的锁骨。 突如其来的剧痛深深叩击着他全身上下的神经,段鸿文失声惨叫。 “前辈!”劭泽见状却急了:“有话可以商量。” “我要玄封帝的人头。”那炎海将领简短道。 劭泽先是怔了一下,沉默了许久,仿佛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少顷终于点头道:“行。” “但是段鸿文必须死。”那炎海将领补充道。 劭泽忽然语塞,死死盯住那炎海将领:“拿我换,行吗?” 那炎海将领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似笑非笑地又看向段鸿文:“你知道,我不想杀你。” 劭泽的神色渐渐变得模糊不堪,他干望着那炎海将领,陷入沉默。 子墨带领的护天军队进入了紫苑镇境内,这时他们才在墨江北岸落地,整理着着装和武器装备。子墨手中握着约手腕粗细的信号弹,望着墨江南面的方向,迟迟不敢发射。 他心中有着一个强烈的声音告诉他,一旦发了信号,基本宣告着段鸿文命陨子馥镇。 见他手中不断摩挲着信号弹,身边的副将忍不住上前问道:“少将,何故犹豫不决?” “郑晓,将军回不来了。”子墨握紧了手中的信号弹,沉声说道:“我发了信号弹,宣王就会和他们签协议,将军是拿他的命换了我们的。” 被唤作郑晓的副将听罢一惊,眸子中翻云覆雨一般,他咬着嘴唇沉默着,许久才开口道:“少将,如果宣王不来,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如果炎海人肯放过将军,宣王会让将军和我们一起离开。所以,不是将军以命换命,是宣王救了我们。” 子墨听着郑晓的话,不可苟同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目而视:“你难道觉得将军该死吗?” “少将!”郑晓频频摇头:“我这么说,只是希望你心里能够舒服一点!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将军的,但在炎海人面前,我的命不值钱!请你正视我们的处境,我们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子墨听着郑晓的话,怔怔地望着子馥镇的方向,缓缓松了手,将手中的信号弹塞给郑晓:“发完信号,整饬军队回皇城!” 郑晓紧握着拳,指甲几乎将自己的手心抓烂了,手上却还是毫不犹豫地举起信号弹按动了发射按钮。 只听“砰”的一声,青绿色的火光在半空中炸开,带出一片刺眼的光。郑晓惆怅地看着那道强光,狠狠瞪大的眼睛愈发酸涩,终于死死闭上了眼,深深吸气:“少将,我们出发吧。” 那炎海将领并不想让劭泽进入子馥镇,他们始终在城门处僵持着。直到紫苑镇上方升起的信号弹成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劭泽才略微缓了缓神:“我……” “我知道你想出尔反尔,不愿割让土地,还想救段鸿文,这些想法你还是在梦里实现吧。”那炎海将领那炎海将领白了劭泽一眼,向身后的炎海随从使了个颜色,随从立即转身去取了纸笔。 劭泽的手心开始冒汗。 起初在说出割地这番话的时候,他并未想过要实现这个城下之盟,然而直到看到信号弹升起,他仍旧不知下面该怎么办。 段鸿文和他对视着,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开口道:“宣王,子馥镇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割地的建议并不好,请您三思。” 劭泽表面上盯着段鸿文,事实上心思却飘到十里开外。倘若此时段熄风在,或是灵流在,想必救回段鸿文还是胜算十足。 然而他尚未和那炎海将领交过手,不知深浅,他此番实在犹豫,不知该作何选择。 段鸿文惨然一笑:“鸿文一介武夫,除却忠诚一无所长,护天军精英遍地,有的是替代人选,宣王大可不必发愁,大局为重。” “段将军,本王今日肯站在这,就是为了用蔽水山脉换你一命,如果仅仅是方才走掉的那些残兵败将,他们在本王心中并不值那个价。”劭泽似笑非笑地盯着段鸿文,说道:“当然,如果炎海人愿意得到蔽水山脉而撤兵,我也很愿意拿你的命换他们撤兵。” “你……”段鸿文被劭泽说得语塞,刚想开口骂,转而被那炎海将领狠狠踢了一脚在膝窝上,狼狈地跪倒在地上。 “宣王是个锱铢必较的人。”那炎海将领笑道。 “我那是斤斤计较,如果是我占便宜的事,我就不会这么认真。”劭泽尽力保持着应有的微笑,继续说道:“段鸿文和撤兵,前辈二选一如何?” “为了一个破蔽水山脉吗?”那炎海将领冷笑道:“我还要乌络塔沙漠。” 劭泽的面色僵住。 那炎海将领满意地看着劭泽越来越差的脸色:“小毛孩敢在我面前谈条件,看在蔚翰英的面子上,我只当你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若再敢进一步,我会连你一起杀了。” 周遭的冰冷空气如同针尖一般迅速钻入段鸿文的毛孔,如千万只冰冷的蚂蚁迅速涌入体内,并在身体里爬动穿行着,他蓦然惨叫一声,冷汗簌簌滴落在不满尘土和血渍的地面。 劭泽见状下意识地上前想制止,却在迈开脚步的刹那被那炎海将领冰冷的眼神所威慑。如果他因为段鸿文抬起手用了灵,被炎海人抓了把柄,于惑明而言就是一场比失去护天军统领更大的灾难。他转而不再理会那炎海将领,快步到段鸿文身边将他一把扶起。 “段将军如今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们,但不必这样折磨他作秀给我看!”劭泽说着,眼中的怒火却义形于色:“当然你们不放他走,割地协议我是不会签的!” “你不是还想让我们退兵吗?”蝶念毫不在乎地瞥了他一眼:“怎么,退缩了?” 就这样僵持了少顷,蝶念忽然神色一转:“随便你是谁吧,反正你只是个小小的王爷,我不认为逼你签了割地协议,他日你继位后就能信守承诺。如果你没有争上皇位呢?” 劭泽此行只想救段鸿文,然而在眼看着护天军残部安全而返,他知道他此行已经赚够了本,即便真的没办法捞回段鸿文,至少在段鸿羲、在世人面前也都足够交代。然而论人情,他还是更想救回段鸿文,虽然段鸿文始终阻挡着段鸿羲登上护天军统领的路。 “我倒是想让他签了这份协议,”那炎海将领说道:“即便他不能做惑明的皇帝,这份协议也一样可以为我们所用。” “那就签吧。”蝶念不以为然地说道:“反正他也没有说不的权利。” 劭泽忽然忍不住笑了:“不如你们剁了我的手,或者直接把我杀了,那时随便你们怎么拿我的手按手印。”他说着伸手探入腰封中,拿出一枚印章丢给蝶念:“宣王印。你们想给自己弄什么地方,自己起草文案就是,何故来问我。” 而段鸿文始终处于受制约的状态,单凭他一个人,要同时对付那炎海将领和蝶念,以及城中无数不知路径的弓箭手,还要保证将段鸿文活着带出,这个可能性几乎是零。段鸿文来这么一出救护天军的戏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原本他只想着用一个蔽水山脉的协议换取段鸿文,谁料到这城中竟还有上千护天军的败兵。 此时他忽然很想只身而逃。如果抛开重伤的段鸿文不说,他独自逃离险境的成功率几乎达到了百分百,只是这段鸿文……劭泽的眼睛快速从段鸿文身上扫过。铁链穿透肩胛和脚踝,即便除去了铁链也几乎是个废人,带走他实在没把握,留下他,于情于理却又做不到。 见着劭泽犯难,段鸿文在持续的剧痛下头脑忽然有了一时的清醒,木然握了握劭泽紧扶着他的手:“你知道惑明更需要什么,我已经没用了。” 劭泽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只用力扶着段鸿文,拖着他手肘的手指越攥越紧。 段鸿文微微一笑:“宣王,其实你早知道该怎么做。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人固有一死,我想自己死得其所。你若真拿我当朋友,就不要让我当历史的罪人!” 段鸿文早已看见劭泽身上的日月同辉,劭泽虽然不了解子馥镇的情况,段鸿文却是心知肚明的。 劭泽却忽然觉得这是个局。他们明明知道劭泽身上带有紫云石武器,蝶念却仍旧不计后果地凑到跟前,除非他们还有别的目的。想到这里他神色忽然一顿。尤睿海带着假的段鸿文回了左翼城,方才在城中血腥味的强烈冲击和那炎海将领蝶念的双重压力下,他几乎忘了这件要命的事!他竟只想着如何将段鸿文带出子馥镇,却忽略了那炎海将领竟能静静地等着护天军回返安全区这种反常的举动! 他细细打量了蝶念和那炎海将领,眼见着蝶念拿着印章就要离开,忙开口道:“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何必对他赶尽杀绝?” “当然是杀鸡儆猴。”蝶念妩媚一笑:“你就是那个猴子呗。” “我劭泽向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不过你们都怕我死去。”劭泽冷然看着蝶念:“手章是假的,你拿了也没用。” 话音落,他腰间的日月同辉即刻出鞘,转眼间在段鸿文胸口深深刺入。 那炎海将领和蝶念没想到劭泽竟会对段鸿文下手,瞠目结舌地看着段鸿文被瞬间毙命,直到劭泽拔出短剑直接闪出二里开外,他们才蓦然反应过来,再要施灵为时已晚。 “我让你早些把他绑了,你不听!”蝶念抱怨道:“这下可怎么是好?” 那炎海将领漠然看着劭泽离去的方向:“追着那个尤睿海过去也是白去。但是……” 劭泽只是运用了十分简单的空遁移步,这一式来自于蓬莱派掌门人秦翌的真传,炎海人未曾见过。劭泽没想到自己撤退得这么容易,却没有心思去松一口气。他满心都是对段鸿文的抱歉,一年前他曾在刑场上亲手杀死了络音,动手的理由和今日是一样的,无非是想让他们少受些罪而已。这种手刃亲信的痛苦实在难以言喻,这不仅需要决断和勇气,更需要强大的承受能力,他学着去做该做的事,实在顾不得所谓人情和人性。 他渐渐觉得自己已然没有人性,能够时刻在大局面前很快找到一个最为平衡的契点,当机立断地切入,顾不得痛苦还是惊喜。 他没有回皇城,而是直奔左翼城去了。 左翼城距离子馥镇很远,劭泽几乎是天擦亮以后才勉强到了左翼城城门下。 劭泽至少有半年不曾来过这里,看着紧闭的城门心中酸涩不堪。左翼城是惑明王朝除皇城外最为繁华的城镇,有着惑明最大的贸易市场,是惑明商人的集聚地。左翼城每日进出的流动人口几乎是与它旗鼓相当的右翼城的五到十倍。如今因为战乱而至如此凄凉之态,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上前扣动了左翼城的大门,心中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尤睿海带回来的“段鸿文”究竟是什么东西,虽然他希望只是个假人或是普通的护天军尸体,心中仍旧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个局。 “城下何人?”守城的士兵站在城楼上警惕地看着劭泽,大声质问道。 劭泽举起手中的令牌:“宣王,立即开门。” 守城士兵见状忙跑下城楼,和其他人一起将城门打开了一条缝。 “宣王何故来此左翼城?”守城士兵低声问道。 “尤巫师回来了吗?” “刚回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可带了什么人一道回来?” “带回一个重伤的人,好像说是……段将军。” “那人活着吗?”劭泽听罢紧张问道。 “活是活着,只是……”那士兵说着却不由狐疑地看了劭泽一眼:“传言护天军人若是气息不稳,很难收回他们强健的羽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一点劭泽却是可以证实,惑明翼族人都有着巨大的羽翼,除去护天军这个团体以外,其它人的羽翼皆已退化,可随意收于肩胛之间,外部看起来只是两道伤疤状,唯独护天军人的羽翼依旧强健有力,比普通人要更大更重,相对而言收起时也需要更多的气力和意志力。护天军的每一件制服都会在背部开有两道翼口,以便于随时伸展羽翼。若是遇上重伤重病,护天军人往往难以很好地收起羽翼。 “知道了。”劭泽早已知道那“段鸿文”是假的,听了此言并不觉得意外,反问道:“还有别的异常吗?” 士兵狠狠摇了摇头:“没有了。” 劭泽忙向着巫师府赶去。 巫师府门口站有层层守卫,门口乌压压地挤满了城中百姓。 劭泽见状十分不解,随意拉过一个百姓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巫师府发放救济粮,等着分粮啊。你是外地人吧?战乱害得粮仓被烧毁,幸好尤巫师想着大伙,不然我们真的不知道到哪弄粮食去!” 劭泽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望着巫师府的大门,纵身跃起,避过人满为患的街道直落在府内门前。 “来者何人?”他前脚刚落地,后脚就被巫师府层层站岗的侍卫包围。他忙举起自己的令牌:“我是宣王!立刻带我去见尤巫师!” 巫师府的侍卫倒不如守城战士灵光,将信将疑地凑近劭泽的令牌,细细看了看,才慌忙跪倒:“宣王万安!” “尤巫师在哪?” “宣王请跟我来!” 劭泽见到尤睿海的时候他正在祖堂静静地看着自家的牌位沉思。 “尤巫师!”劭泽急匆匆冲了进去:“你带回来的人……” 尤睿海早听见劭泽跑进来的声音,疲惫地闭着眼睛不曾睁开:“炎海人怎能那么容易进入皇城外围的巫术圈?” “蝶念……”劭泽心下一慌,问道:“她现在在哪?” “正挟持着我女儿,逼我发放救济粮。”尤睿海有气无力地说道:“宣王,请不要责备我背叛惑明。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不能让她有事。” “那救济粮……”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尤睿海说道:“不管是什么,我都必须这么做。” “混蛋!”劭泽上前一拳打在尤睿海左脸,将他生生打摔在地上:“你竟敢用整整一城人的生命去换你一个尚不足成事的女儿!” 尤睿海突然被劭泽打了一拳,惊愕之色溢于言表,却也没有想着还手,只一边站起身,一边道:“宣王,你可以继续传承你的大义,但让我牺牲我的女儿,我做不到!” “你他妈就是废物!”劭泽在子馥镇见到的血腥气在此时又不恰时机的浮上眼前,一时间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前一脚狠狠踢在尤睿海膝盖上,复又把他踢跪在地上:“你难道不知道你发放完救济粮的同时,炎海人也一定会杀了你女儿吗?”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赌她不会。”尤睿海吃痛地跪在地上,沉声说道:“宣王,你尚未成婚,你不懂得作为父亲的难处,如果你有孩子,你也不可能看着她被炎海人毒害!” 劭泽自然不能对尤睿海的话感同身受,听着他的说辞,忍不住道:“我在子馥镇,亲眼看着无数护天军将士被炎海人按在石板上一斧一斧地砍断羽翼、砍断筋骨,最后毙命,那满城的血几乎能把空气都染红!就在子馥镇城门口段将军拿自己换取了其他护天军的命,我为了让他少受点罪我亲手杀了他!你却在你自己的府上,冠冕堂皇地跟我说你要用整个左翼城换你女儿的安全!” “宣王,如果你能阻止这一切,我不拦你,但如果你敢伤害我女儿,我一定会反对。”尤睿海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确信你不肯下令停止发粮?”劭泽听着尤睿海的话,加上这一晚上所经历的所有悲剧,终于在这一刻蓦然爆发,他此时突然很想杀人,不是杀炎海人,而是杀了尤睿海,杀了那些身居要职却不肯为国家效力,甚至背叛国家的畜生!他生硬撬开死死咬住的牙缝,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不会停止发粮。”尤睿海仍旧不肯松口,摇了摇头说道:“除非你杀掉那个炎海人。” 劭泽手中握着日月同辉,想杀掉炎海人并不困难,但如若杀掉炎海人,很可能意味着那些被炎海人动过手脚的救济粮产生不可估量的异变,此时救济粮已经发放了将近一半,劭泽并不想拿半个城镇的百姓冒险。 他紧紧盯着尤睿海,深深为尤睿海自私的行为而愤恨不堪,愤怒至极,他却忽然牵起一抹莫名其妙的笑意:“好,你莫要后悔!” 劭泽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绝不会站到左翼城百姓面前制止巫师府的发粮行为。毕竟尤睿海是左翼城的镇守巫师,深得人心,左翼城恐怕没有多少人会怀疑尤睿海的心意,反倒是他,如若急迫制止发粮,更有可能引起混乱。 他出门随口问了一个侍卫:“巫师的女儿在哪?” 那侍卫慌乱之中随便指了个方向给劭泽,劭泽忙奔向那人所指的方向。 尤睿海见状幡然醒悟,忙从地上站起身来紧追着劭泽去了。 劭泽到了一个设有宽广拱门的院落,“啪”地一掌推开紧逼的正房大门,赫然看见蝶念和一个大约十几岁的女孩正在下棋。 蝶念是个身材匀称的高挑女人,面容姣好,一双媚眼十分勾人心魂。听见撞破门槛的声音,好整以暇地看向劭泽,神色忽然僵住。 “你是?” “我是宣王。”劭泽毫不客气地上前伸手一把拽过那个长发黑漆的妙龄少女:“那救济粮究竟有何问题?” 第168章 蝶念望着劭泽,忽然笑了:“救济粮么,那是蝶念的功劳,吃了救济粮的人,自然会心甘情愿地帮炎海人做事。” “你威胁尤睿海说如果不发救济粮,就杀了她?”劭泽仍旧眼中噙满了怒意,用力抻起那少女纤细的手腕:“是么?” 蝶念被劭泽粗鲁的行为弄得十分不解:“你对一个小姑娘这么粗鲁是为何啊?你不该是生我的气吗?” “是不是?”劭泽怒视着蝶念,加重了语气问道。 “是啊,你想怎样?”蝶念好似被劭泽的怒意所震慑,不由点头说着,却又好整以暇地看着劭泽,很想知道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宣王!” 这时尤睿海刚刚赶到,见劭泽死死拽着尤婉的手,心中早已觉得不好,刚想对劭泽施巫术,劭泽的手早已按在尤婉的喉咙处,一把扼断了她的咽喉! 尤睿海刚刚抬起的手顿了一下,转眼一抹黑雾凝聚,重重打上劭泽胸口! 劭泽早见尤睿海出手,却并没有躲,被巫术击中后下意识地放开了抓着他女儿的手,被重击的力道逼得连连后退了数步,胸腔剧痛,鲜血顺着算不得厚重的衣物纹路迅速湮出。 他重重咳嗽了两声:“尤巫师,你若再不去下令制止发粮并讲明原因,令千斤就白白死了!” 尤睿海正处在丧女的悲痛中不能自拔,冲上前紧紧抱住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的女儿:“婉儿!婉儿!” “尤巫师!”劭泽急迫不已地吼道:“女儿和左翼城百姓你只能选百姓了,再不去左翼城就成了荒城了!” 尤睿海悲痛之中听了劭泽的话,却并不受用,自顾自地说道:“婉儿,是爹对不起你,爹……” “尤巫师!”劭泽义正言辞地催促道。 “下令停止放粮!”尤睿海冲着室外的贴身侍卫喊道。 “你!”蝶念原本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好戏,听了这话却急了。 “我不相信你是我的对手。”劭泽转眼早已站在蝶念身边,手中早已出鞘的日月同辉正压在蝶念脖颈处:“乘人之危不是本事,你们炎海人都是以这样卑劣的手段做事的吗?” 蝶念被劭泽制住,却不慌不忙地笑道:“宣王的手段也未见君子之态啊,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虽然我杀了人,但这笔账,我还是要记到你头上。”劭泽手中缓缓用力,锋利的短剑在蝶念脖颈压出一道不浅的口子。 “我倒想看看你们的巫师会不会饶过你。当然,你对我不敬,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蝶念仍旧冷定,仿佛断定劭泽一定不会拿她怎么样一般,从容不迫地看着仍旧陷在悲痛中的尤睿海。 “宣王,你身上带着日月同辉,明明可以直取蝶念的命,为何却要杀了婉儿?”尤睿海这时才红着眼眶缓缓站起,一字一句地问道。 劭泽前脚杀了尤婉,早已后悔,听得尤睿海这样发问,不由深深吸气:“我方才太过冲动了,对不起。” “对不起能解决问题?”尤睿海这时怒目而睁地怒吼道:“这就是你的爱国论!大敌当前,你却在杀手无缚鸡之力的惑明人!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你杀了她!” 劭泽此时心中也是无限自责,方才一时冲动一把扼断了尤婉的咽喉,转眼想想确实如此愚蠢之举。只是因为尤睿海的糊涂决定而为逞一时之快,他竟毫不犹豫地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 他死死咬住嘴唇:“尤巫师,真的对不起,我……” 蝶念见劭泽一时恍惚,瞅准了机会一把打开了劭泽的手,一个转身冲出了屋门。 劭泽神思恍惚中忽然回过神,蝶念却早已跑远了,他也没有力气再去追,缓缓松了紧握着日月同辉的手。 镶嵌有珍贵紫云石的精致短剑应声而落,与地面接触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尤睿海此时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蓦地抬起头看着劭泽:“你能救她吗?” 劭泽被尤睿海问得一愣,木然低头去看那少女尚未冰冷的尸体:“我……不能救。” 尤睿海听罢丢下尤婉的尸体,上前死死扯住劭泽的双臂:“你杀了我们惑明的人,却不肯杀炎海人,你……” 劭泽此时心思却不在这,怔怔看着尤睿海:“你还不去和百姓说明情况,那些粮食若真的入了口……” 尤睿海狠狠将劭泽放开,转身跑出了房门。 劭泽怅惘地看着地上尤婉的尸体,几乎想一刀将自己的手剁了。方才气急一时糊涂没有去杀蝶念,反而抬手就杀了一个无辜少女,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死死按住自己的额头,瘫软地坐在身旁的一个椅子上。 自从那年络音被判了死刑后,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变化,如果说杀死络音和段鸿文都是为了让他们少受些罪,他纵使带着罪恶感,却也多少可以说服自己,这是必须迈出的一步。然而此刻在尤府上,他却失职地在敌人面前亲手杀死了一个无辜少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尤睿海终于安排好了一切工作,在这段时间中细细回想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恢复了些许理智。回到了尤婉的屋中,见劭泽仍旧如同丢了魂一般瘫坐在座椅上,开口道:“你还不回京城?” “尤巫师……我……”劭泽这时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向尤睿海深深鞠了一躬:“真的对不起,这些日子我遇到了太多的事,刚刚……” “你杀了我女儿,那是一条人命,你认为道歉就够了吗?”尤睿海冷颜看着劭泽:“宣王,我敬重你是个为国家鞠躬尽瘁的人,和那些尸位素餐的自私皇族不一样,但就算你是抵抗炎海的主力,你也不能随便杀人吧?” 劭泽狠狠摇头:“尤巫师,这件事是我的失误,我不知道现在还能做什么,你……” “你想问我你该怎么做?”尤睿海冷笑:“我想让你偿命,你肯么?” 劭泽忽然语塞。如果是在和平时期,难道杀人不该偿命么?他却早已杀了不少人,也从未想过会为了这些葬身他刀剑下的人付出代价。因为他从不会授人以把柄。 “除了偿命,我想……” “收起你的长篇大论吧,宣王。”尤睿海弯腰小心抱起尤婉的尸体:“今日的事在你们的视角中,我确实不该这么做,但这不是你随意杀人的理由。我知道惑明天下需要你,我不会要求你为我女儿偿命,但我希望你会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也好让我女儿入土为安。” “我尽量满足你的要求。”劭泽缓缓吐出一口气,方才说道:“只要你开口。但是我必须回去了,皇城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大敌当前,尤巫师定要死守住左翼城,击退炎海人后,我一定给你一个令你满意的交代。” 尤睿海并不想再和劭泽多说话。他向着门口比了个送客的手势,转而认真地替尤婉整理着碎乱的长发。 劭泽的心情此时十分沉重,走到门口,却还是转回身向尤睿海深深鞠躬:“我真的十分抱歉。” “你再不走,我不敢保证是不是还想杀了你。”尤睿海冷冷说道。 劭泽深深叹气,转身离去。 劭泽回到京城已是艳阳高照。炎海人攻进来的数日,惑明始终阴雨连绵,这是难得的好天气,劭泽的心情却明朗不起来。他没有直接进宫,反而先去了赋府赋仟翊的别苑。 赋仟翊刚刚起床梳洗完毕,转眼却见劭泽狼狈地站在门口,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忙上前将他拉进房间。 “你这是……” “仟翊。”劭泽忽然伸手将赋仟翊紧紧抱住,疲惫地闭上眼睛。 赋仟翊身上仍旧有着很清新的玫瑰露香味,通过细碎的空气直传入他的脑中,令早已蹂躏了整晚的脑回路有了一丝清醒。 “劭泽,你需要休息。” 赋仟翊被劭泽紧紧抱着,只能伸手冲门边的侍女比了个手势,侍女很有眼色地跑出去,很快带回来了另外一份热水和手巾后,无声地退了出去,关上门。 劭泽这时才缓缓放开赋仟翊,细致地洗了手和脸,却再也不想继续其他梳洗程序,软软地坐到赋仟翊房间的靠背椅上。 见劭泽丢了魂的样子,赋仟翊只轻声道:“此行不顺利吗?” “仟翊。”劭泽紧紧皱起眉:“我亲手杀了段鸿文,还杀了尤睿海的女儿。” 赋仟翊不可置信地看着劭泽:“鸿文大哥死了?” 劭泽微微闭上眼,沉沉点头。 赋仟翊见劭泽面色很差,深深吸气,转而说道:“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不要过分自责。” 她转身给劭泽倒了一杯热水送到他嘴边。 已是劳碌奔波了一晚上,劭泽干裂的嘴唇碰到水后才忽然有了缺水的感觉,接过茶杯将那热水一口喝干。 赋仟翊忙拿起茶壶给他续水。 劭泽突然觉得门上透过的阳光十分刺目,慢慢闭上了双眼:“我明明带有日月同辉,可以杀了蝶念,却转手就杀了他女儿……我竟忘了我有日月同辉。” “尤睿海的女儿。”赋仟翊听着劭泽的话,却若有所思地说道:“劭泽,尤睿海这个师父我是不认的,但是这么多年,我了解你,也了解他。如果他为了尤婉叛国,你第一反应一定会去杀尤婉逼他改变主意对吗?” 劭泽惊异于赋仟翊的敏锐,突然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 赋仟翊摇了摇头,说道:“劭泽,我知道这些日子因为炎海人的入侵,你的情绪不稳定,战场上偶有失误很正常,你不必过分苛责自己。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能迅速控制住我们惑明的自然能量不是吗?我想了一整晚,宫里面那位皇帝根本就是窝囊废,只有你登上皇位,才能真正意义上控制住惑明的局面。你说过,我们惑明的每一个人都是惑明大地上自然能量的组成部分,你只有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想办法将惑明的百姓迁居至我们需要的地方,你知道靠着玄封帝和那个无所事事的皇太女是没用的,你……” “不用说了,仟翊,”劭泽听着打断了她的话:“这些我都知道,如今睚眦还没有苏醒,等我们短暂控制住战局,我们……” 劭泽话音未落,就被院落外的一阵嘈杂声打断,匆匆打开房门,却见身着麒麟卫队红色徽标军服的一队人强行闯入了赋仟翊的别院。 麒麟卫队虽为近卫军编制,却始终在皇宫负责守卫工作,直接受玄封帝领导,并不需要听从近卫军的命令。然而私闯近卫军统领府这样的事显然是不被允许的。肩负守卫近卫军统领府的北冕卫队军士此时全然不知去向,只有赋府的大管家一路勉强阻拦失败,仍在那个领头校尉面前劝说着。 “何校尉,您看,有话可以好好说,赋将军还在营里开会,您这样闯进来老奴不好交代呀!” 劭泽见状冷颜一笑,上前一步说道:“陈总管,大敌当前,赋将军忙着主持战局,你身为赋府大总管,连这点小事都需要赋将军操心吗?” 陈总管听着这话忙跑上前跪下:“王爷息怒,老奴拦不住何校尉!” 麒麟校尉何万全已年过四十,方正脸,刀眉长目,身材魁梧,盔甲下健硕的肌肉若隐若现,怒目横张的时候确容易令人心生怖畏。劭泽冷冷看向何万全:“为何擅闯赋府?” 何万全不慌不忙地向劭泽抱拳行礼道:“宣王爷,陛下请您速速入宫。” 劭泽无所谓地瞥了他一眼:“本王办完要事自然会入宫觐见,何校尉还是请回吧。” 何万全仿佛早料到劭泽会有此言,很快说道:“陛下旨意,宣王不得出城,宣王却抗旨不尊,从子馥镇到左翼城捅出这么多事端,不该对陛下有所交代吗?” 劭泽听着这话面不改色:“一来,本王并未收到不得出城的旨意,二来,若非本王去左翼城走了一遭,怕是左翼城早被炎海人荼毒。” 赋仟翊见劭泽脸色愈发变差,忙开口道:“何校尉请回吧,宣王忙完手头的事会回宫向陛下复命。” 何万全闻言却并不打算退让,反而说道:“陛下圣旨,属下不敢不从,还请宣王放下手中的事,随属下回宫。” 话说得一板一眼,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 赋仟翊道:“何校尉,虽然你在宫里当差,总也是近卫军的人,当知此时天下不安,战事胶着,陛下的皇命虽不容违抗,战事却更加重要。宣王为当朝枢密使,不能不以抗敌为第一要务。你……” “如果宣王有抗旨的打算,直说便是,属下也能抓紧时间回去复命。”何万全并没将赋仟翊的话放在眼里,反而打断她的话义正言辞地说道。 劭泽死死盯住何万全,半晌开口道:“本王没打算抗旨,如果何校尉一定说本王是抗旨,就是诽谤。” 劭泽一边说着,一边抓起赋仟翊的手:“左翼城出现炎海人,本王当务之急是讨论下一步作战方向,何校尉先请回吧。” 何万全听得劭泽开口,心下早已有所计较,目光一转,道:“属下告退。” 眼见着何万全带着麒麟卫队退出别苑,赋仟翊忍不住问道:“劭泽,陛下传唤不回去是抗旨,你有所准备了吗?” 劭泽木然看着赋仟翊:“我没有救出段鸿文,回到皇城首先该见的人是段鸿羲。” “可是……” “没有可是,”劭泽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能及时平衡惑明的能量,我们的处境会很危险。你带着金毛去见灵流,好好商议,把珈谜那些贪赃枉法、草芥人命的证据整理好。我们必须开始行动了。” 赋仟翊纵使嘴上说着希望劭泽尽早筹划登上皇位之事,如今劭泽真的开口,心中却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慢慢涨大。 “好。”凭着对劭泽的强烈信任,她毫无异议地点头应下。 “我去鸿羲那,也和他商讨一下征海军归属的问题。”劭泽说道。 赋仟翊听着他的话,早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中大皇子掌握着征海军和靖野军二军兵权,即便劭泽身为枢密使拿着虎符,也最多能够在战事上对二军进行指导,无法在皇位争夺战中控制二军的倒向。而一旦皇太女珈谜倒了,掌握着两军的大皇子就成了第一顺位皇太女,劭泽仍旧不能如愿继承皇位。靖野军即为大皇子母家,很难从中开口子,剩下的就只有征海军,也就是段鸿羲打一开始就盯上的一大军种。 劭泽始终不肯承认段鸿羲进入征海军是自己指使,甚至段鸿羲自己都不承认自己进入征海军的真正目的。而赋仟翊却是心知肚明的。段鸿羲输了比武被逐出护天军,当晚出现在劭泽的寝宫内,并被大皇子抓了正着,这是劭泽的主意。 段鸿羲看上了赋仟翊,皇城中名门贵族都看在眼里。目中无人的段家兄弟中,段鸿文尚未娶亲,段鸿羲自然不好越过兄长先纳妻妾,但自己的囊中之物被劭泽一朝抢夺,段鸿羲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大皇子自然希望钻了这个空子借助段鸿羲和护天军攀上关系。劭泽先他一步拉拢段鸿羲,就等于截断了大皇子觊觎护天军的念想。 “劭泽!”赋仟翊看着劭泽要离开,突然拽住了他的手:“征海军的事要让鸿羲自己提出来,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算好的。” 劭泽敏感地定住脚看着她:“其实鸿羲不傻,他当知道这是我的计划。” 赋仟翊拼命摇了摇头:“这一切都是猜想,一旦你说了,他会认为鸿文大哥的死也是你计划好的。如果他认为你是为了扶他上位而等待合适的机会除掉他大哥,他……” 劭泽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我也想救鸿文,如果我是当今圣上,我一定能救他!可是在炎海人需要谈条件的时候我不能为惑明做主!为了这片土地,我们必须想办法让自己做主!” 劭泽的话很简单,赋仟翊听起来却觉得万分刺耳。因为早就该得未得到皇权,段鸿文血洒子馥镇,这并不完全是朝廷的错。早在熙宁夫人和徽静夫人联手逼玄封帝让位劭泽的时候,是她和劭泽亲手打翻了这碗水! 赋仟翊看着劭泽匆匆离开了自己的院子,这才吩咐身边的婢女:“叫金毛来我这里。” 劭泽赶到段府的时候段府已经有数名仆从开始挂祭奠用的白布。 段将军被熙宁夫人杀后,段府只是简短说段将军身染恶疾去世,甚至段鸿文和段鸿羲都不曾守灵,此事便被熙宁夫人一概而过。而段鸿文的死讯一经传来,段府却高调地开始挂白布布置灵堂。劭泽忽然有些看不懂。 “王爷。” 见到劭泽登上门栏,一个挂着白布的仆人恭敬地停下手中工作,垂首行礼。 劭泽匆匆应是,急着入了府。 “王爷,你来了。”段鸿羲见劭泽冲入自己书房,方才放下手中的书卷,挫败地靠在椅子上。 “鸿羲,”劭泽几步走到段鸿羲的书桌前:“对不起,我救鸿文失败了。” 段鸿羲听罢苦笑道:“四更的时候我已经收到噩耗了,我又能怪你什么呢?” 劭泽生怕段鸿羲误会,急着说道:“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心想救鸿文,但我没权利将蔽水山脉划给炎海人,在鸿文和那八百多护天军人中我只能选大部队……” “是啊,你若知道我大哥死后我的叔叔们要取消我的统领继承权,你一定会拼尽全力让我大哥活下来。”段鸿羲打断了劭泽的话,讽刺地笑了笑。 原来段老将军和段鸿文相继去世,段府里除去段老将军的大房以外,还有数名在护天军身居要职的几房,都是段鸿羲的叔叔辈,在段鸿文突然殉职后,二房和三房的人突然开始风起云涌般地闹了起来。段鸿羲虽为长房次子,在段鸿文意外殉职后理应顺延继承护天军统领一职,然而二房和三房以段鸿羲服役于征海军的理由,打算在今日的军种例会上取消段鸿羲的继承权。 劭泽早料到护天军在统领继承上会有所分歧,却没想到段家的另外几房会为此而闹事。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鸿羲,我尽力了,如果能救鸿文,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去救,我甚至想用我自己将他换出来,可是我失败了,你可以责备我判断有误,但不能误会我是为了自己放弃对鸿文的营救!”劭泽急着说道:“炎海人狡猾而残暴,你知道这本来就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 段鸿羲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冷冷刮过劭泽的脸颊,说道:“宣王,你害怕我会拼了命的救我大哥,比起我大哥你更怕失去我。所以你口出狂言要替我走这一遭,对吗?” “是。”劭泽诚然点头:“我担心你不分主次送了命,惑明再少一个可以平衡自然的领导者。” “少一个人又当如何!如今护天军军心不齐可比少了区区一个领导者要命多了!”段鸿羲听着劭泽的话,蓦然站了起来,一掌拍向身前的木桌。只听哗啦一声,那木桌应声而碎,桌上的书卷茶盏纷纷落地。 “我说过,我已经尽力了!”劭泽见段鸿羲出手,下意识地后退了数步。从昨日开始事事不顺的烦躁情绪加上整夜未睡的精神不振,令他此时脾气忽然暴躁起来:“炎海人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对付!就算是我知道二房和三房的人意图谋位,我一样救不出你大哥!你听懂了吗?” 段鸿羲看向劭泽的目光透着愈发涨大的怀疑:“王爷,你若不解释,我或许会认为你有苦难言。有句话叫做‘越描越黑’,你难道不懂吗?” “我为什么不解释?”劭泽听着段鸿羲的话不由气愤。段鸿羲是除了灵流和赋仟翊以外他少有可以信任的人,今天却因为他营救段鸿文失败而怀疑他的用心。虽然他必须承认之前的有些事是他一手策划,但在营救段鸿文的时候,他敢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心存任何计谋,满心只想着怎么才能救人,甚至他舍得蔽水山脉这样重要的地方!然而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情况,只要他营救段鸿文失败,就注定了今日的百口莫辩! “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解释?”劭泽继而愤愤发问:“没有人能够证明我当时有多为难,如果我坚持救段鸿文,护天军那八百多俘虏都将殒命子馥镇!” 段鸿羲被劭泽的话所震住:“你说还有人得救?” 劭泽冷笑一声:“天葵军团少将子墨带队早已撤离到安全范围,还没回营吗?” “子墨?”段鸿羲沉默了少顷:“子墨他得救了?” “他应当带着护天军残部回总营了。”劭泽说道:“你和他关系好的话,希望他能带回对你有利的消息。护天军兵符在我手里,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拿走。” “这个时候你还想着权利!你简直无可救药!”段鸿羲听着劭泽的话忍不住骂道:“我真怀疑跟错了你!步步都要被你算计进去!” 劭泽闻言不由上前一把抓住段鸿羲的衣领:“护天军统领被杀,大敌当前,你责备我只想权利不近人情?到炎海人把当今圣上的人头也挂在城墙上示众的时候,是不是你还要躲在屋里因为国君被杀而萎靡不振?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开动脑子想想这个国家的未来?啊?” 段鸿羲听了劭泽的话为之一震,怔怔地看了劭泽好久,方才说道:“可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段家没了我爹,没了我大哥,如今就像一盘散沙,任由二房三房的人胡乱差遣,我毕竟仍旧服役在征海军,他们若用这一点来打我,我几乎手无缚鸡之力。” 劭泽听着段鸿羲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松开抓着他领口的手,说道:“我说了,子墨带队逃了回来,他们是最后一批见到鸿文的人,而兵符在我手里,你明白吗?” 段鸿羲神色突然顿住:“如果我在子墨回到大营之前找到他,那么……” “鸿羲,未来怎么发展完全掌握在你自己手里。我因为没有救出鸿文而自责,但我知道我没有时间陷在悲痛里,我必须学会忘记痛苦。我争权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这个国家还能够有未来。”劭泽开口认真地说道。 段鸿羲忽然哑口无言,他怔怔地望着劭泽,几经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终而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对不起,宣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是来段府道歉的,没打算说教。陛下已经知道我替你去了子馥镇,我现在必须进宫复命了。”劭泽并没有接受段鸿羲的道歉,反而说道:“子墨带的残部飞到紫苑镇落地后我才收到安全信号,我离开子馥镇是在这之后,算着时间,刨除我去左翼城浪费的之外,他们也早该回营了。再不抓紧找人,怕是来不及了。” 段鸿羲听着劭泽的话,忙点头道:“子墨在任天葵少将之前和我是同僚,他若知道我大哥的死讯,应当能想到我在护天军的艰难处境。我大概知道他在哪。” 劭泽鼓励地拍了拍段鸿羲的左臂:“那么我就告辞了。” 恢弘的皇宫如一片翅羽,纵横交错着一直延伸到蔽水山脉外延。恢弘的宫门为劭泽蓦地开启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响声,沉重的石门在嵌入地面的齿轮间慢慢滑动了三米,留出了足够一个人出入的空间。 他刚刚踏进门槛,却觉一股浓浓的杀气袭来,下意识地右手一抖,缠绕在小臂上的软剑蓦地伸直。 转眼间却听身后的宫门迅速关闭,漫天的飞箭铺面而来! 原本不够坚实的剑柄在他手里瞬间变得牢固,刷刷而落的箭雨被他手中的软剑严密地封锁,纷纷被甩出,折断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即便劭泽内力深厚,剑势也开始略有疲倦。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从头冷到脚,仿佛正是他所信任的惑明人,在这个最需要他抗击炎海人的时候,想要背后捅他一刀,将他赶尽杀绝。 这个人有着强大的势力和至高的权利,他断定劭泽不敢在这个时候使用内力,单凭一己之力,不可能在这接连不断的箭雨中存活下来。 然而在这个时候,竟没有人帮他。他剑势渐疲,箭雨却愈发密集地向他射来,他不知所措地甚至开始走神,如果他死在这个宫墙内,灵流和段鸿羲将如何面对一个惑明内阁?惑明大地将在迂腐统治者的引领下怎样葬送给可恶的炎海人?他用力闭了闭眼,此时浮上他眼帘的竟不是被炎海人屠戮过的荒凉大地,而是赋仟翊轻盈的身影。 “我不想看到惑明王朝在珈谜或者大皇子手里败落下去,可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我若不在你最艰难的时候陪着你,又如何有资格做你的皇后?” “我自小就不同于别的官宦人家的闺阁小姐,我学过跳舞,学过女红,琴棋书画我确实样样精通,但是我知道那都不是我的主业,在我学会走路之后在我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东西不是针线也不是笔墨,而是刀剑!是刀剑!我自小在军营苦练武艺我知道我的生活和刀枪剑戟密不可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放弃它们。可是有一天我遇到了你,我不可避免地开始接触皇权,我第一次做好了为了你弃武从文的准备,我想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不是一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宣王妃!” 她对他说过无数这样的大话,她说过会和他一样为这个国家殚精竭虑。然而在这个生死关头她却不在。 然而她在又能怎么样呢?纵使她会有很多看似多管闲事的馊主意,一介女流,即便自小从军,又能抵得多少刀剑?她根本不懂得他平衡朝廷的艰难,也不知道他混迹内阁的被动处境。虽然他从未指望她懂,他甚至希望她根本不懂得何谓皇权,只在家做做女工,写字下棋就好。 将门之女,自有活法罢了。 他苦笑,总希望为她打下她原本就懵懂不堪的河山,让她再也不用拿剑拿刀,而活在这个时代甚至连放下刀剑都成了奢求。或许是自己带给她的命运,让她不仅要不停地习武练剑,甚至不得不学着寒暄于朝堂之上,绞尽脑汁对付每一个工于心计的老狐狸,她从前不过是一个见了死人都害怕的单纯少女,即便她从未在面上表现出任何惊恐,劭泽却是看得懂她强压在心底的恐惧。他表面坚强,不过是为了让随地潜伏的危险有所畏惧,内心却是脆弱的。 劭泽甚至敢断定,她接受不了身边任何一个人离去的打击,甚至在仅有几面之缘的蔚统领被判刑的那天,她躲在屋子里哭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迟迟赶到早已散了的刑场,仍旧没敢直视过自己,仿佛是害怕自己看到她肿成核桃的眼眶。更别说赋传铭死的后的那几日,劭泽甚至心虚得不敢见她。 即便是今日一早,他冲进别院给她带来段鸿文死去的消息,他知道他离开以后赋仟翊怕是什么都没做,只当段鸿文是自家哥哥赋传铭一般难过。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在哭呢?我一直都知道。 “找死啊!” 他走思的时候零星的几枚箭终于从他的软剑上找到的破绽,破空而来! 骤听一声断喝,一袭银灰色的身影自宫门而降,几道剑光啪地将劭泽漏网的箭劈碎在半空中。 劭泽这才忽然醒神!他竟在生死关头走神了!仅一念之差,若是刚刚没有帮手出现,他几乎不敢想象自己中箭的场景。 倘若他在这宫门内被内党的箭扎成刺猬而死,不论是珈谜还是大皇子继承皇位,惑明都几乎会面临国破家亡。 他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来人正是蓬莱派的白慕尘,那个一直想做蓬莱派掌门人的年轻人。 正当他帮着劭泽一起扫过那些乱箭,只见一股浓郁的怨气扑面而来,随着箭雨一波一波的接近,那些怨气竟顺着箭头来的方向直扑过去!一阵惊恐的呼救声响起,高耸的城墙上有无数射箭的士兵和手中的弓弩一同摔下墙头,重重砸死在坚硬的地面,溅出一片片腥红的血! 劭泽这时才看清了城楼最高处站着的人。他本挂着得意的笑,仿佛距离他期望的皇权又近了一步,直到他的士兵纷纷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袭击而掉落城墙,他脸上的笑意才忽然僵住。 “大皇子!”劭泽恨恨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怒火几乎要从眼眸中一跃而出! 这时大皇子自那最高的台上举起一份明黄色的卷轴,郑重其事地打开宣读道:“陛下有旨:宣王抗旨拘捕,着令大皇子缉其归案,如有违抗,就地正法。” 第169章 劭泽紧握的拳上几乎要漏出白骨。白慕尘见状上前一把拉住劭泽宽大的衣袖:“都什么时候了,还穿这么不靠谱的衣服!” 平日群臣入宫觐见皆着广袖礼服,而江湖人士,特别是武林人士以及各军种军人通常是穿便于行动的紧袖常服,劭泽因为进宫,特意换上了瑾儿为他改造过的礼服。这种礼服可以随意拆卸袖子等不方便行动的部分。 “你怎么跑来了?蓬莱派怎么样?”劭泽问道。 “炎海人从蔽水山脉东海岸进攻,掌门带着蓬莱派的人打退了两次,不知道还会不会进攻第三次,掌门令我来帮你。”白慕尘说着迅速扫了劭泽一眼:“谁知道你这么没用,刚见面就差点被射成刺猬!一夜没睡?” 如果不是遍地血腥的景象,劭泽几乎要被白慕尘的话逗笑,说道:“你不如担心一下我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都这样了还进去做什么!”白慕尘听着劭泽的话几乎要被他气吐血:“我可告诉你啊,我是人,那这宫里有无数武艺高强的近卫军,我可没办法把你救出来!我是答应了掌门来帮你,可是我没打算帮你送命!” 白慕尘说着不由分说地要将劭泽往宫门外拉。 这时第二道宫门忽然开了,从那里面涌出了上百麒麟卫队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大皇子在城台上高喊道:“宣王,抗旨不尊已是重罪,陛下仁善,没有杀你的打算,皇兄劝你早早归降,也好劝陛下对你从轻发落!” 白慕尘怔怔地看着麒麟卫队魁梧的士兵蜂拥而来,声音微颤地问道:“这些人咱俩打得过吗?” 劭泽微微摇了摇头:“全是近卫军的高级精英,你能勉强对付十个,还可能重伤。” “那……那怎么办?” “我吸引注意,你赶紧跑。” “那可不行!”白慕尘听着却拼命摇头:“秦掌门派我来帮你,我要把你帮死了,我可再别想接掌门之位了!” “要权不要命!”劭泽低声斥道:“我暂时死不了,你快去找赋仟翊报信,告诉她想办法让赋将军将宫里的近卫军都支走!” “这宫里的近卫军不是只听陛下的命令吗?”白慕尘忍不住问道。 如果不是被上百麒麟卫队的士兵包围着,劭泽几乎要先跳起来打这个贫嘴少年一顿:“赋恂的近卫军统领是白当的吗?” “你再不去咱们俩都得死在这!你死了不要紧,蓬莱派有的是能人志士能做掌门。但我要是死了,别说你们蓬莱派,就是整个惑明都有灭国的危险,惑明要是没了,蓬莱派还能安在吗?那时你上哪当掌门去?”劭泽密切地注视着面前每一个麒麟卫队士兵的举动:“还不赶紧去!” “……那我去了,你可千万别死啊!”白慕尘极其不情愿地开始活动了一下腕骨:“给我挡一下!” 他话音未落,手中的剑锋已经扫过宫门口处数名士兵的剑柄,整个人借着剑风的反作用力腾空而起。 劭泽早已接着白慕尘的动作瞬间欺身上前,锁住距离白慕尘最近的一名士兵的剑路,手中的软剑深深划过那名士兵的脖颈处,鲜血飞涌而出,溅得他满身都是。 他的衣衫第一次被自己人温热的鲜血所浸染,短暂地一愣——这就是惑明人,大敌当前,贪慕权势的皇亲贵胄竟动用这个国家最精英的一支队伍对付他这个唯一有能力驱除鞑虏的皇族! 而这些听令行事的士兵们又有什么错呢?他们原本该留在最关键的时候为国家而战!而这个时候,他没有办法在瞬间估量自己和这些士兵究竟谁的价值更大,却也不愿再动手伤害他们,转眼见白慕尘的剑已朝两名士兵呼啸而去,忙挪步直追着那把剑而去。只听咣的一声巨响,白慕尘手中的剑被劭泽重重地击开:“别伤他们!” 白慕尘被劭泽的剑震得手腕生疼,惊愕的看向劭泽,却见劭泽缓缓放下手来,苦笑了一下,手上一松。 被灌注内力而坚实锋利的软剑在脱离劭泽掌心的同时犹如一条柔软的丝带一般簌簌掉落在地。这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这原本在嘈杂声中理应被忽略的声音变得万分刺耳,所有士兵都停住了攻击,怔怔地立于原地干望着劭泽。 劭泽转过身,仰望着那个立于高墙上的人高声道:“放他走,我不反抗!” 大皇子立于高墙之上清楚地看着事情的整个过程,他并不想放过那个他从未见过的银灰衣衫少年,断然喝令道:“两人一并拿下!” 见大皇子并不领情,劭泽忙拿捏着力道一掌扫过站在宫门口阻拦者的几名士兵,白慕尘很默契地趁着那些士兵应声倒地之时越过宫门护栏,靠着空遁移步的法子转眼跑远了。 这时劭泽的面前被数把冷剑封住,却深深松了口气,回头去看大皇子。 “炎海人已经渗透到左翼城了,你还有心思自相残杀吗?” 面对劭泽满腔怒火的质问,大皇子顾不得回答他,只急着吩咐到:“把那个人给我追回来!” 劭泽被麒麟卫队的士兵押着进了宫。 他忽然觉得很讽刺,他的父亲蔚瀚英掌握近卫军二十余年,除了麒麟卫队等几个专门负责皇宫警戒和皇亲安全的部分,近卫军对他而言是万分熟识的。他的未婚妻赋仟翊是近卫军统领赋恂的独女,他的好兄弟灵流在近卫军是最重要的幽萤都尉,他竟然被近卫军押进皇宫了! 在进入第二道宫门的时候,他看到宫门边有一个昏倒的女子,那女子看上去并不十分美,却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清透感。他神色忽然顿住。 此女正是李潆,灵流的新婚妻子。 这时劭泽才恍然大悟,方才在第一道宫门内出现一股很重的怨气阻拦吓死了数十名弓箭手,他起初以为是白慕尘带来的些许巫术,却忘记白慕尘是地道的剑士,根本不会巫术。 原来在背地里帮了他的竟然是李潆吗?他不知道为何李潆这个时候会在宫里,转眼却见螣蛇队长带着人扛起李潆往拜阳殿的方向去了。 劭泽有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蒙上心头。 灵流此时此刻应该在近卫军练兵。而李潆却不知什么原因出现在宫内,被珈谜的螣蛇队长带走。如果珈谜以李潆为饵威胁灵流,他不知道灵流会做出什么不顾大局的事来。 灵流自小长在灵家,却因不明不白的身份在灵家受尽侮辱压迫,本来就对身边少有的几个关心他的人有着不一样的回护之心。虽然极为不想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劭泽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会为了大局牺牲赋仟翊。而灵流不会,他会为了李潆背叛劭泽,背叛徽静夫人,甚至背叛整个国家,劭泽敢断定。 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 他因为束手就擒,麒麟卫队的士兵并没有如押送烦人一般将他捆绑,负责押送他的其中一个士兵见他停住,下意识地上前按住他的肩:“王爷,请自重。” “你叫什么名字?”劭泽问道。 麒麟卫队编制在近卫军内,都是从近卫军营精挑细选的高手,麒麟卫队的士兵虽然只听玄封帝的号令,却始终受近卫军的军风影响,清楚知道当年代号海鹰的劭泽大破风隼阵的壮举。想到方才劭泽冒险隔开白慕尘带有强大内劲的剑锋,宁可自伤都不愿意伤及士兵的举动,那士兵忽然觉得劭泽虽然抗旨在先,但一定是为了更重要的事,不由说道:“回王爷,下臣名叫王烁。” “王烁,你听着,你虽然身在麒麟卫队,受陛下差遣,总也是近卫军的战士。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王爷请讲,只要不让下臣违抗指令,下臣一定听王爷吩咐。”王烁低声说道。 “你想办法转达近卫军灵流灵少将,皇太女召见了他的夫人。”劭泽说道。 王烁先是一愣。 在这个皇宫里,祯元皇太女珈谜出了名的蛮横严苛,比较起来众人更偏向于温文尔雅的大皇子继承皇位。只要沾了祯元皇太女珈谜的私事,几乎没有人愿意插手。 见王烁为难,劭泽继续说道:“炎海人就快攻进来了,你们都应该知道,陛下治罪于我,只是为了巩固皇权。但如果炎海吞并了惑明,这惑明可还有皇权在?你们可还有家吗?” 王烁沉默了几斤一路,直到两人走到玄封帝的乾钧殿,他才低声开口:“王爷放心,下臣一定将话带到。” 劭泽这时紧绷着的神经才放松下来,释然道:“谢谢。” 乾钧殿里的人并不多,除了玄封帝高高坐于龙椅之上,只有大皇子、大学士邱易之、刑部尚书灵昀、户部尚书公孙宥、礼部尚书魏华等数名文臣,以及靖野军邱统领和征海军周统领等数名将领。 唯独近卫军和护天军的人都不在。 劭泽知道这是个阴谋,他回宫的举动无异于自投罗网。然而他还是必须回来,先是确保段鸿羲能够成功拦截子墨,坐稳护天军统领之位,之后…… 他冷定地抬头看着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 “陛下,臣回来复命了。” “大胆宣王!竟敢抗旨不尊,私自出城,拒不回宫!”大学士邱易之殿中高声斥道。 “宣王,你可知罪? ”玄封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劭泽,好像穿得过于厚重,额头上满是汗。 劭泽道:“臣并未收到不许臣出城的指令。” “那么是段鸿羲抗旨,拒绝去子馥镇救段鸿文了?”大皇子说道。 劭泽一时间不能将这两句话的逻辑连到一起去,憎恶地看了大皇子一眼,说道:“段鸿羲身体不适,由本王代为营救。” “那么段鸿文呢?”大皇子冷笑着追问道。 “……营救失败了。”说到段鸿文,劭泽的心忽然沉到谷底,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救段鸿文失败,面对大皇子和朝廷重臣的质问,他缓缓说到:“我没办法带段统领回来。段统领已经殉职了。” 他木然说着这个殿内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的答案,看着他们装作或惊惧或哀痛的表情,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仿佛是一条沉睡的龙突然苏醒,疯狂叫嚣着想冲破牢笼打碎这些人虚伪的面具。 他此番进宫是想和玄封帝做交易的,谁知进门就被大皇子将了一军。他早该想到这样的情况,只是连日的劳顿让他此时的头脑就像一团浆糊一样,杀了不该杀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 “你记不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许诺的?”大皇子问道:“如果救不出段鸿文,你就交出兵符。” “是。”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劭泽知道自己除了领着近卫军控制住整个皇宫硬抢皇位,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因而也不想和大皇子多辩,只道:“兵符尚在王府中,晚点我会取来,双手奉上。” 对于劭泽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大皇子和众臣早已司空见惯,然而玄封帝却觉得有一丝刺骨的凉意穿堂而过,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段鸿羲因得宣王命令未前往子馥镇救人,有情可原,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朕决定不予追究。宣王,自昨日至今两次违抗圣旨,朕看在蔚统领和公主多年为朝廷肝胆披沥,免你死罪,着废除宣王封号,杖责八十,即刻执行。” 劭泽几乎是被玄封帝的话吓了一跳,愕然瞪向大皇子,见大皇子的假意关切的得志之色,几乎想上前一把撕破他道貌岸然的脸皮。 玄封帝到底没敢废除劭泽军机枢密使的职务。废除封号意味着劭泽参与朝政以来的一切功劳都被一举抹掉,这对于一心只想着赶走炎海人的劭泽来说并不算什么,然而杖责八十究竟是谁的主意? 劭泽的目光恨恨刮过玄封帝和大皇子,甚至在场每一位大臣的脸。 玄封帝口中的杖责八十可不是珈谜平日惩戒灵流拿着木杖随便打几棍的杖责,公堂之上,实打实地用刑,一杖见血,三五十杖几乎就可以要人性命,对于普通文臣而言,劭泽可以毫不夸张地形容,杖责八十几乎就是给人判了死刑,不过比杖毙稍稍好听罢了。即便是他也很难保证自己的筋骨不受太大损伤。 劭泽即便不用内力,仍旧是惑明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他是能够带兵上战场的武将,并不是只能躲在皇宫里为各军种协同作战出谋划策的文臣。大敌当前,不论是哪个人的馊主意,竟想冒着惑明被灭国的危险将他打残,也不愿意让他威胁到眼下这几位皇族的皇位吗?然而此时就算是身为皇太女的珈谜都不在场,区区几人的朝堂,为何玄封帝敢这样草率的对他施以重刑? 劭泽神色一动,开口道:“臣不服。” “陛下已经对你法外开恩,你敢不服?”邱易之此时开口道:“劭泽殿下,抗旨死罪啊!” “那么请陛下治我死罪。”劭泽话接得很快。 因为他突然在殿内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坐朝数十年的玄封帝竟在朝堂上紧张得大汗淋漓;皇太女珈谜不参加这样的重要场合——劭泽敢打赌,如果他被杖责,珈谜应当是第一个乐见全程的人;向来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刚正不阿的邱易之竟自始至终扮演着推波助澜的反派角色。 他冷笑,真是个阴毒的招。从今早在赋府,麒麟校尉口中莫名其妙的禁止出城圣旨开始,这就是一个圈套。 “朕已说过,念在你父亲蔚统领对惑明有功,朕饶你不死。”玄封帝死咬着自己的决定,下令道:“来人,立即行刑!” 劭泽自然是不想认的,他甚至考虑怎样才能全身而退。他日熙宁和徽静二位夫人在场时,他尚可打擦边球小小施灵,如今之际他不能冒险施灵而让幕后的蝶念抓到把柄。 他迅速权衡了一下此时宫里的兵力分布,觉得单纯靠武功想离开皇宫简直是妄想。天知道白慕尘和赋仟翊的办事速度能不能快到立即赶到为他解围。 他此刻忽然特别能理解当时赋仟翊被珈谜软禁拜阳殿的无助之感。 “你当时有多么想让我及时来救你啊……”劭泽自言自语着,看着麒麟卫队的士兵搬来刑凳和红木杖,头皮都开始发麻。 其实炎海人更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熙宁夫人寄养在公主府的亲生儿子。这件事他可以装着不知道,让炎海人永远去猜,但决不能承认。一来一旦承认了此事,段鸿羲的身份救很难得到公证,他的人身安全会比自己更加危险;二来,他是蔚统领和雩珩公主的独子,他坚决不会违心假造自己的血统。 当然,只要公然承认他是熙宁夫人的儿子,可以立即脱离险境,怕是以后炎海人都不敢对他怎样,同样的,他也会永远失去皇室的继承权。这是炎海人乐见其成的。 当然他绝不会傻到这么去做。 他宁可拿命来赌一下,这几乎就是在赌惑明的未来,但是值得,非常值得。 他必须学会沉住气。 “你说什么?”大皇子听见劭泽低声说着什么,忍不住问道。 当然,玄封帝、大皇子,包括在座的一切或老或年轻的大臣,都不会对劭泽有丝毫的抱歉,他们看向劭泽的眼神更多的是在审视。 这就如同一群尸位素餐的饕餮,满心想着榨干他身上的最后一滴血,还要指望着他代替他们去保家卫国。 劭泽开口道:“我接受杖刑,只是因为我还想留在朝堂之上,和各位共同为这个国家办事而已。至于抗旨这个罪名,劭泽不能,也绝不敢认!” 玄封帝也从未想过现在就将劭泽赶出内阁。他知道劭泽是唯一有能力带兵打退炎海人的皇族,仍旧指望着劭泽为惑明多出一份力。他想等击退了炎海人再处理劭泽军中威信过高的问题。当然,他也知道劭泽不是普通人,绝不会死在刑杖之下。 反正刑杖不会落到他们自己身上,他们也不会疼。 劭泽也不是皇帝的儿子,皇帝高高在上坐着看,自然也不会心疼。 没有人会为这种杀鸡取卵的做法而感到惭愧、抱歉甚至是同情或不忍。 “放肆!你若没有抗旨,何以现在才出现在乾钧殿之中?你是说陛下冤枉了你吗?”邱易之义正言辞地斥责道:“陛下仁善,念在蔚统领和公主恪尽职守,留你一条性命,你难道还觉得委屈吗?” 劭泽听着这样的话愈发觉得讽刺,冷然一笑:“劭泽是否冤枉,是否委屈,在座的每个人都了然于胸。抛开军机枢密使的身份不说,以劭泽此时的年龄,不过和你们在座大部分人的儿女一般大。当然,我早早入朝为政,立志为国建功,就一定会克己奉公,绝不推诿责任。昨日劭泽在殿中夸下海口,说如若段鸿羲救不出段统领,愿意负全责。今日陛下赐罚,劭泽只当是为昨日不恰当的保证,至于诬陷劭泽抗旨,希望各位留点口德吧,劭泽自前日为惑明军队的事劳顿奔波到现在已经两日未眠,没有精力和各位玩文字游戏。” 劭泽并没有保证过若段鸿羲救不出段鸿文自己将要负全责。 此话一出,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仿佛这番话絮絮叨叨地穿透了每个人的内心。在场的大臣们多已年过五十,家中儿女大的甚至已经三十又几,仍旧受着老一辈人的庇佑。以劭泽的年龄,毫无靠山地混迹在惑明朝堂之上,饱受着这些老狐狸老油条的算计和陷害,实在太为不容易。以劭泽的处境如果换做是自己的儿女,他们都还不知道该如何心疼和回护。 而此刻劭泽只能靠自己。 没有任何回护和帮助。 征海军的周将军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开口道:“宣王如果没有收到禁止出城的旨意,或许是底下办事的人疏忽了,臣斗胆建议陛下查明实情再定罪!” 今日听得劭泽一番话灵周将军心中仿佛被垫了无数不规则的石子,十分的不适。 “朕当着他的面亲自吩咐,还能有错漏吗?”玄封帝硬生生地开口道:“劭泽抗旨不尊在先,拒捕在后,如今人在朝堂仍旧不肯认罪,还有人想为他辩解吗?” “我劭泽对天发誓,陛下从未对我下过这样的旨意!”劭泽听着玄封帝的话,胸中更有无限愤怒无法爆发,一字一顿地说道。 “放肆!你的意思是朕在诬赖你?是吗?”玄封帝厉声喝道:“你难道不怕朕真将你赐死吗?” 劭泽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若此时玄封帝真的一杯毒酒赐死了他,惑明就将再也没有历史。 他缓缓垂下眼:“臣抗旨私自出城,拒捕,陛下没有冤枉臣。” “都愣着干嘛?还不动手!”玄封帝得到劭泽肯定地伏法,生怕心思缜密的劭泽再生出什么事端,忙着吩咐道。 劭泽只想拖延时间,只要能拖到赋恂赶到,他就有充足的资源和理由进行反抗,不用束手就擒。 “等等,我还有话说。”劭泽忙着将目光转向邱易之,低声说道:“大学士,听说贵府三公子在近卫军服役,年纪轻轻已经升任校尉一职,想必如邱大人一般博学聪颖,希望……” 玄封帝见邱易之脸色突然变了,虽然离得远听不清劭泽在说什么,也能猜到一二,忙开口道:“从现在开始,你多说一个字加一杖。继续说吧。” 劭泽只得闭了嘴。 但是最重要的话已经说出口,在场的人无一不是看着邱易之的脸色行事,虽然行刑的是近卫军战士,劭泽仍不想冒着自己真被打残废的危险。话已出口,邱易之不得不对行刑人使眼色让他们掌握分寸。 劭泽不喜欢威胁别人,然而人为刀俎,他不得不为自己铺好后路。 他知道再说下去大家都不好看,索性闭了嘴,自顾自地趴上刑凳。 尚未等他趴稳,早有一盆冰水铺天盖地冲他浇来,转眼间他衣衫尽湿,毛孔骤然收缩,彻骨的寒意自皮肤一直钻进骨髓中去。 他终于知道当日赋仟翊被浇了一整天的冰水究竟有多么难熬。 他深深叹气。 “对不起,仟翊。” 玄封帝听见他在自言自语,却也实在不敢在八十杖的数目上再往上加,只得假装没听到。 沉重的红木杖砸在臀腿上,就如一把浇了滚油的锋利刀刃生生将皮肉划开一般,只一下,他几乎要痛得惨叫出来。冷汗蓦地涌出毛孔,和衣服上那些冰水混合在一起,变得又凉又黏腻。 那刑杖落得异常慢,每一杖打下去,生生划过皮肤后,总要等痛觉被放到最大化才会落下下一杖。劭泽觉得过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时候,礼仪官的数目才报到十七。 他忽然有了一种死之前般的绝望。 蔚统领还在的时候,虽然对他严厉几近严苛,虽然嘴上常常挂着动鞭子动藤杖,多数时候也仅仅是以纯语言教育的方式,就算气急了打几下,不过是简单的皮肉伤,他此时几乎敢说蔚统领对他动鞭子的时候根本不会觉得很疼。 他自然明白玄封帝想打压他的卑鄙用意,为这样的不公平而愤恨不已。 这朝堂之上没有公平,他自小就知道,然而在他信誓旦旦从熙宁、徽静二位夫人手下保住了玄封帝一命开始,他总抱有一种天真的幻想,等着玄封帝良心发现对他抱有哪怕一丝感激,或者对惑明王朝再多一点责任心。 而事到今日,他才如梦初醒。他真的想多了。 玄封帝,包括珈谜和德昌,他们都是为了皇权不顾人间疾苦的昏君庸臣。 他拼尽全力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仍旧被这有规律落下的沉重木杖击打得几乎要跳起来。 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竟然没有人将他捆绑在刑凳上。按照惑明的规矩,执行杖刑的时候至少应当将人的手脚固定,防止受刑人乱动甚至逃窜。 当然他以前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好笑,他不认为会有人在挨刑杖的时候会有逃跑的力气。此时却觉得这是十分必要的,人在穷途末路时自然有无限的潜能闪避危机。比如他现在就很想跳起来落荒而逃。 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让她得逞。 他死死抓住刑凳边缘,集中精力应付落下来的每一下重击。 仅仅三十几杖,那刑杖已经开始在他的臀腿处拖出血来。 在场的人看得心惊肉跳,杖刑进行了不到一半的时候,浓郁的血腥味已经弥漫了殿中的每一个角落,劭泽的身躯在沉重红木杖的比对下显得愈发单薄。 很多人甚至开始害怕,怕这刑杖打过一半后劭泽的腿就已经废掉了。 臀腿的剧痛反常地让劭泽思路更加清晰,他甚至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或惊恐,或心虚,或表面关切。但表现最多的还是害怕。 他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在怕什么。大皇子和祯元皇太女的贪污早已对国家经济造成了严重的影响。他自己虽然一直在动用近卫军的军费打造武器,却从未动过朝廷一分一厘,当然他也从不许势力范围之内的人动一分一厘。如果他死了,这在场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会因为保住了自己的经济利益而松一口气。 亦或者他们也真的明白,如若朝中没有劭泽,天下就会被炎海人搅和得大乱,天下大乱,任何一个惑明人都不可能有安栖之所。 礼仪官报数报到四十二的时候,他清楚地觉得腿仍旧能动,他知道是邱易之真的怕了,怕真的将他打出好歹来,赋家会对他儿子不利。 终而还是虎毒不食子,这些人总还是知道护犊的。 他忽然很想笑,此时此刻却笑不出来,剧痛冲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夜赶路未眠令他此时更加难以集中精力,他很怕自己会昏过去,如果陷入昏迷,他不敢想象这些人会不会趁他晕过去做出什么极端行为。 大皇子听着红木杖击打在皮肉上的恐怖声音忽然有些害怕。无论怎样,那个趴在刑凳上挨打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即便他不想认这个堂弟,很希望他能快些死,此情此景听着看着如此可怖的刑罚,他不由将手没入宽广的袖口中,紧紧握住。 直到现在劭泽都没有吭一声,难道他不知道疼吗?他甚至怀疑他这个向来坚韧的皇弟早已被打昏过去,他蓦然站了起来:“停!” 玄封帝在的时候本轮不到大皇子下令,负责行刑的两个近卫军战士此时却是比挨杖刑的劭泽还要紧张,听得有人下令立马如释重负地收了手中的刑杖,规矩地立于一边。这时礼仪官报出最后一个数目:五十九。 玄封帝惊愕地看着大皇子,只一眼,大皇子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我怕他昏过去,让他休息一下行吗?” 劭泽听着这话并没有如释重负。这刑杖落在身上,一下一下的钝痛几乎把人的灵魂都要砸碎,他正顶着一口气,怕自己在愈发放大的疼痛中失去理智去用灵。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极限,如果现在停下,他很难再接下来最难熬的二十几杖中闷住这口气。 他深深看了大皇子一眼,却被大皇子目光中的不安所灼到。他大概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也没挨过杖刑,又怎么会知道中途休息会给人造成更多痛苦? 他此时却不说话,只大口地喘息着,因为刑杖已经停了,停一下和停一会儿对他此刻来讲没有任何区别。他木然看着自己的冷汗顺着发丝和衣领簌簌滴落在地板上,强忍着剧烈得几乎将他吞噬的痛感。 玄封帝狠狠剜了大皇子一眼,这时一个侍卫从后殿匆匆走出,和玄封帝耳语了一番,玄封帝惊愕地和那名侍卫对视了一下,担忧地看向呼吸绵弱的劭泽,低声向那侍卫说了句什么。 那侍卫匆匆自殿上走到劭泽面前,蹲下来用只有劭泽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王爷,陛下说如果您的生母是熙宁夫人,剩下的便作罢。如果不是,就再加二十杖。” 劭泽终于冷笑出来。他敢肯定在后殿坐着看戏的人就是蝶念,虽然他不知道蝶念是如何胁迫玄封帝,但他知道,玄封帝和炎海人一样希望自己真的是熙宁夫人的儿子,永远没有登上皇位的机会。熙宁夫人这招以假乱真,单纯地认为因为这个原因炎海人就不敢伤他,却不知这反而给他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他深深吸气,尽力稳住声音低声说道:“我劭泽,是蔚统领和雩珩公主的独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和熙宁夫人,没有半点关系!” 这短短的一句话他却间断地喘了好几口气,仿佛区区一句话就要将他身体中的气力抽干一般。 玄封帝原本期待的神色在听到侍卫转述的话后变得失望绝顶,他讽刺地看着大皇子,开口道:“再加四十!” “陛下!”周统领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今日劭泽的孤立无援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身边的人都在为着国家在军队的一线,如若蔚统领和雩珩公主还在,此时此刻劭泽也不至于被逼到如此绝境。 先是因为入侵炎海人的威胁,巧立名目想办法对劭泽用杖刑,接下来竟连怀疑劭泽血统的事都统统搬出。不论那后殿的夫人如何要求,玄封帝的所作所为几乎就是在让劭泽选择,要么永远放弃皇位,要么在这乾钧殿被红木杖打死。 劭泽冷然笑着,看着玄封帝甚至是一众大臣的丑恶嘴脸,开口道:“我劭泽,是蔚统领,和雩珩公主的独子……故而我在这般境地,没有任何……办法自救。方才这侍卫问我,如果……我不是皇族,就可……免除其余……杖刑,如若不然,陛下会选择……将我打死在这殿里。” 他说着,殿中已是一片哗然。 玄封帝听着他的话却也是急了,他没想到劭泽竟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不等大雅之堂的话,忙道:“朕何时这么说过!劭泽,休要信口雌黄!” “劭泽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如果陛下担心……劭泽对皇位产生威胁,可以……立即下令……打死劭泽。”劭泽的气息十分不稳,一句话都要拆分成好几段才能说完,而说着说着,却觉得此局自己应该能赢。 玄封帝怒视着劭泽,他不知道为何在这样占有主动权的局为何会被劭泽如此不怕死地扳回。如果劭泽被夺了封号,判了抗旨,接下来他会想办法架空劭泽的一切职务。至于炎海人,他相信就算劭泽没有皇位可做,也一样会尽心带领惑明军队抗敌。 比起皇位,他应当是更怕死才对,更何况那位夫人说过,没有人敢动熙宁夫人的儿子。而劭泽为何死咬着不肯认? 玄封帝此时有一万个必须要下令继续责打劭泽,话在齿间憋着,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求助般地看着邱易之。 邱易之此时却比玄封帝更纠结。 第170章 比较起玄封帝的安危,他更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危。就算玄封帝的一双儿女都不争气,日后惑明将由劭泽执掌大权,他最多只是少了几个钱而已,这些年来他积攒的底子也足够祖孙后代花个几百年。只要儿子平安。 邱易之平日只是欺负劭泽仁善,不随意威胁人才敢让儿子潜入近卫军,不料劭泽竟对自己都能这样狠。他忽然心生一股恶寒。 “陛下,老臣以为,宣王已经受到足够的惩罚,请陛下收回成命!”邱易之开口。 邱易之牵头,在场的许多人也是坐不住了,他们有的人从未见过如此血腥之景,何况打的还是蔚瀚英的儿子、惑明王朝的宣王。他们对劭泽的反应多少是有些害怕的,因为他们忽然觉得这个只顾抗敌的年轻王爷并不如他们平日所见一般正直而没有杀伤力。一个对自己都能如此漠然视之不肯抛掉皇亲身份的人,说明皇权对他而言是至关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逼急了他肯赌自己的命,也一定敢赌别人的命。 “是啊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饶过宣王!” “陛下英明,宣王为惑明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功劳卓著,望陛下宽恕宣王。” “你们!”玄封帝终于在龙椅上坐不住,蓦地站起:“宣王抗旨在先,朝堂之上不肯伏法,胡说八道,今日必须打够一百杖,以示惩戒!谁再敢多说一句,朕将他与宣王同罪处理!” 如果大皇子不中场喊停,这时八十杖刑早已执行完毕,也不至于多出这么多棘手的事。 剩下的四十杖才是真正煎熬的时候。红木杖重新打在身上的时候,劭泽几近崩溃边缘,死死压着一口气不敢吐出,就如同世界末日的一口救命空气,一旦吐出,一切的生机都会随之飘散一般。连日忙碌忘记修剪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折断在手心,他丝毫没有感觉。 九十七。 九十八。 九十九。 一百! 那礼仪官数出最后一个数的时候,甚至比劭泽更加如释重负。眼看着劭泽单薄的身躯就要被击碎在红木杖下,他也很怕看着这个一心为国的王爷被打死在这乾钧殿中。 “回陛下,行刑完毕。” 听得这句话,劭泽终于吐出胸腔中最后一口气,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赋仟翊得到消息的时候顾不得整顿军队,只把事情全权抛给父亲,急着就向皇宫赶去,到了宫门的时候杖刑早已执行完毕,御医帮着简单处理了伤口后,劭泽正被人抬上马车准备送回王府。 选择这个时候反了,本就不是最佳时机,赋仟翊知道劭泽之所以让白慕尘传达这样的通知只是走投无路。知道劭泽已经脱离险境,忙让金毛回去传话停止调动近卫军。 直到金毛骑马跑得没影,赋仟翊才见到劭泽的马车。 是大皇子亲自送他出宫的。 赋仟翊爬上车的时候正见他开了车门准备下车。德昌看向赋仟翊的眼神中充满了戏谑和得志之色:“宣王抗旨,被陛下罚了一百杖刑。不过你放心,人还活着,御医说没有残废。” “什么?” 赋仟翊在宫门前遇到麒麟卫队中昔日的同僚,得知消息宣王受了杖刑,玄封帝派御医处理过伤口后,令其回府休养。她只当是被打了几下不该有大事,听得这话却着实吓了一跳。 杖责一百,一般人挨过五十刑杖基本也就废掉了,玄封帝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竟会对劭泽下如此狠手? 她的心随之突突地揪了起来,顾不得理会大皇子,一把将他从马车上扯下来,自己翻身上车。 大皇子被赋仟翊毫不客气地扯下车,也不恼,只接着说道:“你放心,人死不了,筋骨也没事。” 白慕尘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早在马车逼近的时候他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却不料是劭泽受了这么重的刑,上前一把揪住大皇子的衣领:“你是不是很得意啊?小人得志了?” 大皇子身边尽是白泽卫队的贴身高手,白慕尘的手被大皇子的金牌近身不着痕迹地脱开:“这位公子,请自重。” 那近身话说得很客气。白慕尘并不敢在宫里明目张胆地闹事。身为宣王的劭泽尚且能被折磨成这副德行,他不确定他自己会不会被这群人五马分尸。忙指挥着车夫操纵马车出宫。 赋仟翊上车的时候劭泽仍旧昏迷着,马车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血和奇香的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十分刺鼻,她几乎要干呕出来。 然而见到劭泽的时候她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劭泽!劭泽!” 劭泽以一个看似十分难受的姿势俯趴在宽大的车座上,厚重的外套自腰部以下被血染得透透的,很多地方已经凝固结块。他紧紧蹙着眉,睫毛微微抖着,脸色惨白。 赋仟翊紧紧握住他的手:“劭泽,你醒醒!” “现在去哪啊?”白慕尘自马车外问道。 “赋府。”赋仟翊道。 “你别叫他了,昏迷着就感觉不到疼,醒了更折磨人。”白慕尘说道。 赋仟翊看着眉宇间透满痛苦的劭泽,觉得白慕尘说得特别对,缓缓握着他的手直接坐在地上,用帕子轻轻擦着他湿透了的头发和额头。 劭泽始终没有清醒。回到赋府赋仟翊立即叫来府里的军医来为劭泽细细诊治。得到的结果却是,筋骨未伤,但皮肉几乎全被打坏,至少要休养半年以上。 “这群混蛋!”赋仟翊愤恨地砸了她房中最喜欢的瓷杯:“我就说不能不在宫里留几个靠谱的自己人!麒麟卫队这帮人都是吃软饭的吗?” 赋恂和赋夫人都在赋仟翊房里,听了她的话赋恂开口道:“宣王有内力护身,对于宫中武将这方面我们从来没有在意过。今日一定有他必须克制内力的理由。” 赋夫人始终都不敢看向劭泽。自赋仟翊和劭泽有了婚约,虽然当初她答应的很不情愿,却是从心底里喜欢劭泽这个女婿,特别是蔚统领和雩珩公主相继去世后,她更是对劭泽如自己儿子一般嘘寒问暖,关爱有加。 “如果蔚统领和公主看见,可要心疼死了。他也只是个孩子而已,他究竟有什么错?这些人怎么会对他下此狠手?”赋夫人越说越觉得愤恨,说着竟开始啪啪地掉眼泪:“劭泽在朝中根本没有什么能帮他的人!” 赋恂心神不宁地在房中踱着步子,听了赋夫人的话,深深叹了口气:“都是一群畜生!他们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国家了!”他说着将目光转向赋夫人:“咱们筹划一下,反了吧?” “现在吗?”赋夫人犹豫地看着赋恂:“现在是时候吗?” “再不反你女婿就要被那群贪官折磨死了!”赋恂胸中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在这个时候被吐了出来:“蔚统领,传铭哪一个死得其所?我们还要等再多死几个吗?” 赋仟翊让下人冰了个凉手帕,拿在手里捂着劭泽的额头,只沉默着掉眼泪,不发表任何意见。 劭泽这时终于迷迷糊糊听着他们的对话,醒了。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最要命的是臀腿处锥心的疼痛,他几乎刚刚醒来就要痛得昏过去。 赋仟翊拿手帕替他捂着额头,衣服早已被换成干净的白寝衣,他甚至感觉身上的汗渍已经被人擦拭干净。 他还是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下。 自在乾钧殿挨了第一下刑杖一直到结束,他始终都没发出任何痛呼,然而这个时候却觉得全身痛得无以复加,甚至比行刑的时候更加难忍。 “劭泽!” 见劭泽醒来,赋夫人忙吩咐侍女去叫军医。 “赋将军,不能反。”这是劭泽醒来说的第一句话:“等……等鸿羲接了护天军。” 赋恂见劭泽醒来,忙走到床前:“放心,我就随便一说。好些了吗?”他说着伸手去摸了摸劭泽的额头,依旧滚烫,不由皱了皱眉:“再拿些冰水来,烧这么厉害。” 听着赋恂的话劭泽心中酸涩不堪。这些年他一直透支着自己,学着独当一面,学着把自己看作超人,告诫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关心和关爱。赋恂只是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些年始终紧绷着的精神在这一刻忽然就垮了下来。他缓缓闭上眼睛:“赋将军,我没事。” 越是听他这么说,赋仟翊心中越开始发软,眼泪啪啦啪啦地往下掉,收都收不住。她的劭泽终于累了,终于撑不住了,这些日子的劭泽她都看在眼里,劭泽有多难过,她就有多难过。 “别哭。”劭泽伸手慢慢为她擦眼泪:“我已经很疼了,还让我哄你?” 这时军医才来了,上前摸了劭泽的脉,又细细为他检查了一遍伤口,说道:“王爷无大碍,但外伤太严重,不可掉以轻心,臣去开几服消炎药,这几日还请王爷卧床休息。” 劭泽倒是想起来,怎奈他根本起不来。 “王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赋恂问道。 劭泽说道:“皇帝想借着炎海人的幌子永远根除我的继承权罢了。” “你是猪脑子啊!你难道就不能说你不知道吗?”赋恂听得劭泽的话忍不住愤愤骂道:“你让他们自己去查啊!迂回逻辑你懂不懂?啊?我不信你说你不清楚,那炎海人和狗皇帝还敢对你下手!” 劭泽被赋恂骂得一愣。恍然抬头,却见赋恂满脸关切地望着他,又急又生气,心中不由一暖。 赋恂话一出口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撇过眼睛。 劭泽说道:“赋将军不知是否能理解,劭泽……宁可死,也不愿意改姓,不光是为了皇位。” 劭泽说着话,手紧紧攥着,几乎要攥出血来。为了惑明这个国度,他的一家,他的父亲、母亲,还有他自己都付出了太多太多,理智告诉他熙宁夫人的迷惑方式并没有错,只不过他自己不想认。人生在世二十几年,他从未在任何一件事上任性过,就算这也是一种任性吧。 赋恂听着这话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怔怔地看着劭泽,少顷方才叹气道:“劭泽,蔚统领和公主相继去世对你的打击很大,你不肯在自己的身世上做文章,我理解。但是红木杖打在身上的滋味好受吗?你想没想过如果你今天死在乾钧殿,蔚统领和公主、包括你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会成为一个笑话。我知道,即使你从不表现出来,蔚统领和公主的死在你心中都是一道坎,但是你必须记得他们的死是为了什么,你的意气用事可能会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 劭泽听着赋恂的话却是脸色一变,沉默了。 或许是根本没有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也可能仅仅因为连日奔波劳顿令头脑顿住,他早上还在义正言辞地对段鸿羲讲道理,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却糊涂起来,赋恂说得这番话他的确从未想过。这时他才忽然开始后怕,他从一开始和炎海人交手的时候就早该混淆视听,就算不正面承认,也可放任他们去猜,让他们自己伤脑筋,而不是一句话堵死自己的路,落到今日这般被动天地。 赋恂见他沉默着不说话,说道:“你这样做,让关心你的人比你更加痛苦,便宜了那些想让你死的人。值吗?” “是劭泽错了,以后不会了。”劭泽听着赋恂的话,心中更有无限后悔。 不知为何自从炎海人开始入侵惑明,他总时不时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傻事,仿佛心神早已被炎海人打乱,他承认这段日子很难定神去思考问题,他真的很需要人对自有所提点。 赋恂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日什么都不要管,好好养伤。外面的事情我和仟翊会好好照看。” 劭泽听了这话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塌。赋恂的话令他听起来十分踏实,自蔚统领和雩珩公主去世之后,他知道自己必须独挡一面,却从未想过其实赋家正是蔚统领给他留的后盾。 “赋将军,劭泽年轻不懂事,日后若有失分寸的时候,还请您多提点。” 赋恂笑道:“我很严格。” 劭泽心中却是暖暖的,勉强笑了笑:“劭泽若有做不好的地方,将军只管教训就是。” 赋恂听罢挑了挑眉道:“你若无事,这几日就把战国策和贞观政要好好复习一遍。你首先该学会兵不厌诈这个道理。” “劭泽受教。”劭泽会心一笑。 段鸿羲和子墨虽为同僚,却也不至肝胆相照,他实在不知该到哪里去找他。 如果子墨想及时返回护天军营,早在天不亮就该到了。段鸿羲在皇城外延的小溪边干坐着,将身边的石子一个一个地抛入清溪之中。 “你这么发呆,兵权都得被你给等跑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段鸿羲惊喜地回头,果然见子墨狼狈地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盔甲松散地披在身上,发髻散乱。 “我专程在这里等你,你还调侃我。”段鸿羲从水岸上站起身,上前细细打量了子墨:“你……” “我还好。”子墨很快接了他的话:“只是段统领……” “子墨,我都知道。”段鸿羲说道:“昨日原本是我要去子馥镇,宣王担心我出事,替我走了这一趟,怎奈还是没有救出我哥哥。”他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还好,你们都还在。” 他说着看了看子墨身后依然疲倦的护天军残部。 “宣王把我们救出来,怕已经尽全力了。段统领执意让他先救我们,这才令自己深陷险境。”子墨说着,长长叹息:“鸿羲,护天军乱套了吧?” “是。”段鸿羲毫不避讳地答道:“我来等你,就是想和你商量,段家的二房三房……” 子墨听着忽然一抬手,打断了段鸿羲的话,道:“我到现在都不曾进军营,就是想等见到你,亲口问你一句,你行不行?” 段鸿羲忽然语塞。他怔怔地看着子墨。 果然他是在这里等自己出现吗? “我一定要接任护天军!”段鸿羲斩钉截铁说道:“子墨,炎海人你是直接交过手的,你知道那些炎海人有多磨狡猾可怖,这个时候我必须站出来坐稳统领之位,不能让护天军成了那些人争权夺势的战场。我们的敌人是炎海人不是吗?” 子墨听着段鸿羲的话,欣慰一笑:“我知道你不是贪权多事的人,我知道你心系这个国家,我会尽全力帮你。按理说我和宣王是最后两个见过段统领的人,我的话应该有人听得进去。” 子墨是护天军王牌军团天葵军团少将,战争开始他就始终跟着护天军统领段鸿文负责突破,自然他的话在护天军中是有一定信服力的。 段鸿羲知道如果自己想接任护天军统领,必须得到子墨的口信,方才说道:“我大哥有没有……” “你知道兵符在哪吗?”子墨打断他的话问道。 子墨并不想废话,和劭泽一样,他也已经一日未眠,精神并不好,单刀直入地问道。 “是。”段鸿羲点了点头道:“兵符我能拿到。” “那就好说了。”子墨听着大大松了口气:“我拿到兵符,我回军营,传段统领令。” “这……”段鸿羲犹豫道:“子墨,兵符在宣王手里。” “宣王?”子墨听着不由皱眉:“统领将兵符给了宣王?” “子墨,你听着,宣王身份特殊,不适宜在护天军传达统领令,只有你是宣王从子馥镇救回来的人,你……” 护天军始终脱离朝廷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关于护天军上下将领的任免也从来都由护天军内部自己决定。劭泽是皇家的人,理应不参与护天军内的任何事宜。如果强行举兵符传令,命令只能作废。 子墨仿佛一句话都不想和段鸿羲多说,始终抢着他的话说道:“段统领怎样传话给宣王,我一字不落代为传达就是。鸿羲,你知道,段家这些人里,我只信你。其他人许我再多的金银财宝也比不过段统领以命换命。他们没上过战场,不懂得生死边缘的情谊。” 段鸿羲干望着子墨,说道:“其实你是想见宣王是么?” “我还能信别人吗?”子墨反问道:“宣王愿意用蔽水山脉去换段统领的命,但炎海人不认,因为宣王没这个权限。你不知道我当时多么希望他能有这个权限?” 子墨说着,愈发激动,上前死死扳住段鸿羲的双肩:“鸿羲,炎海人个个都是嗜血的屠夫!皇太女和大皇子随同当今圣上躲在宫里享受他们的浮华人生,我们却要在战场上和敌人殊死搏斗!终而只有宣王肯拼了命地来救人!” 段鸿羲怔怔听着子墨的话,喃喃自语道:“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要拿蔽水山脉换我大哥……” “你说什么?” “我今早因为这事和宣王吵了一架,我以为他说用蔽水山脉换我大哥的话只是在骗我。”段鸿羲说道:“子墨,宣王……他真的是唯一能担得起我们惑明大业的人。” “公子!”远远地淇滨骑着一匹亮黑色的大马飞奔而来,到了段鸿羲跟前熟练地翻身下马急急道:“公子,出事了!” “什么事着急忙慌的?” “宣王,宣王……” “宣王怎么了?”听着淇滨的话子墨却是比段鸿羲还急,一把扶起正扑跪在地上的淇滨。 “宣王被陛下指控抗旨,在乾钧殿罚了一百杖刑!” “什么?”段鸿羲扯住淇滨的衣袖:“现在呢?” “人没死,但是……怕是要休养好一阵。” “简直是无赖!”段鸿羲手里握着的最后一块石子被他砸到河堤上:“他怎么能不反抗?” “具体情况淇滨不知,只知道宣王被宣王妃接回赋家,就赶紧来找公子了!” “这下可糟了!”段鸿羲急得不可开交:“子墨,如果他不反抗,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我这就回去找他拿兵符,你且在这等一等!” 他伸手扯过自己的白马,翻身上马转眼就跑远了。 “子墨少将,您先整顿一下部队,休息一下吧。淇滨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子墨也没拦,却一屁股坐在河岸上,右拳重重砸在细碎的鹅卵石上。 “少将,还是原地休息吗?”郑晓上前低声问道。 “郑晓,咱们必须想办法让段鸿羲当上统领,否则,咱们那些弟兄们就白白牺牲了。”子墨说道。 “少将,我也只信段鸿羲。”郑晓坐于子墨旁边,说道:“在昨夜见到宣王之前,其实我一直觉得大皇子是最为仁善温和的,见了宣王才忽然知道,仁善温和在这个乱世中一点用都没有,我们需要宣王来领导整个军队。宣王的魄力是大皇子和皇太女所不能及的。” “宣王治国,你会少了很多钱。”子墨忽然笑道:“宣王不过是一心为国的理想主义青年罢了。他很年轻,不爱财,但我相信爱财的人都不会支持他。” “我相信,只要上过战场,就都不会将钱放在人生的第一要务上。”郑晓说道:“你懂,我懂,至于那些不懂的人,不如先送他们去炎海人的阵营里转一圈。” “那惑明得出多少叛徒啊。”子墨侃侃而谈:“方才段鸿羲的侍女说宣王今早在朝堂上被罚了一百杖刑。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这些人还在窝里反,我真的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一百杖刑?”郑晓瞪大了眼睛:“少将,咱们都是多少挨过军棍的,一百杖刑岂不是要了宣王的命!” “他们巴不得宣王死。宣王死了,不论是大皇子还是祯元皇太女都会少了最大的威胁。” “毕竟乱世出英才,如果没有战争这种立功平台,宣王可如何才能得到争储的入场券呢?” “如今之势,我估摸宣王想争皇位,只能是大皇子和皇太女都死了的情况下。”子墨频频摇头:“我怎么看着,宣王都不是那种愿意杀人夺权的主。统治者没点铁血手腕如何能成事呢?” “你倒是很懂。”郑晓道:“宣王不能不懂为帝王当狠厉,看他对段统领的态度,他太惜才,不懂得什么叫弃车保帅。不过我喜欢。” 段鸿羲赶到赋府并未着人通报,径直冲进赋仟翊别院。因为他是赋府的常客,从不打招呼,赋府的下人们也从不予以阻拦。 “劭泽!”他一把推开赋仟翊的房门,却见劭泽皱紧了眉俯趴在赋仟翊的床榻上,微微闭着眼,赋仟翊仍旧在一旁用帕子给他的额头降温。 “鸿羲?”赋仟翊见到段鸿羲甚是意外:“你的事忙完了吗?” “劭泽!你没事吧?”段鸿羲打一进门开始,关注的并不是赋仟翊,而是径直走向劭泽,用力晃了晃他:“你醒醒!” 劭泽并没睡着,只微微闭着眼睛。绵绵不绝的剧痛令他根本睡不着,却也一直想办法放慢呼吸,尽力减少消耗。 他突然被段鸿羲这么一晃,又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处,忍不住呻吟了一下。 “他没死!”赋仟翊见状连忙把他推到一边:“你再晃他可就要被你晃死了!” 劭泽并没有什么说话的力气,将将开口道:“兵符在仟翊的首饰盒里。你拿着,告诉子墨,段鸿文传令,将护天军统领一位传于段鸿羲。” “……我哥哥他真的说了这话吗?”段鸿羲忍不住问道。 “他是你大哥,他会怎么下令你会不知道吗?”劭泽说道:“快去,时间不等人。” 段鸿羲见劭泽面色惨白,不由关切道:“你还好吗?” “我现在还好,但你若丢了统领之位,我可能会很不好。” “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了,等我好消息,劭泽。” 段鸿羲说着,速度找到赋仟翊的首饰盒拿出兵符,接过赋仟翊递上的日月同辉,退出赋仟翊的房间,连门都来不及关,就匆匆骑马而去。 “段大哥是真的给你口令了吗?”赋仟翊忍不住问道。 劭泽和她对视着,没说话,赋仟翊却也从劭泽的表情中找到了了什么,说道:“当日在护天军营他讲兵符交给你,就是为了有一天自己有所不测,让你帮他选择最合适的人选。” 劭泽不置可否:“他知道我一定会选段鸿羲。还是将兵符交给我,定是默认的。” 赋仟翊点点头说道:“只要鸿羲接了护天军,珈谜和大皇子的官运也就可以到头了。” “不知道灵流事办得怎么样了。”劭泽说道:“我今日在宫里被大皇子的弓箭袭击困住,是李潆出手帮了我,我托麒麟卫队的一个士兵去给灵流通风报信,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收到。” “李潆。”赋仟翊神色一停顿:“据说她操控怨灵的能力越来越强。” “巫术罢了。”劭泽说道:“那是心魔,没有实质性的破坏力。” “你睡得着吗?”赋仟翊忽然问道:“如果睡得着,我就去办事了。” 赋仟翊说着就要起身,劭泽见状忙抓住她的手,动作一快牵扯到杖伤,一时吃痛,差点咬了舌头。 “仟翊,对不起。”劭泽说得很诚恳。 “无缘无故地道什么歉?”赋仟翊嘴上说着话,心思却不在这:“劭泽,我知道你很难受,你且忍忍,我要去营里好好清点清点近卫军的人,必须把麒麟卫队划回来,今日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仟翊。”劭泽开口道:“我今日才知道被泼了冰水竟这么难受。我以前做事实在过激,忽略你的安危,真的对不起,我以后绝不会……” “劭泽,我从未怪你。”赋仟翊说道:“我说过,我们是荣辱与共的,如果你难过,我只会比你更难过。只是你答应我,以后理智一点,至少你要记得有人帮你,你不是孤立无援,你不要总一个人。” 劭泽听着她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怔怔地看了赋仟翊半晌,忽然挫败一笑:“所以我这完全是自找的。” “德昌这个人阴毒狡诈你又不是不知道。”赋仟翊言语间始终还是有些怨在里面:“你真的是要气死我了!” “其实这件事,我本想借着他们诬陷我,让德昌名誉扫地。想不到他竟得到了皇帝的圣旨在宫门抓捕我。如果不是白慕尘忽然出现,我早就被箭射成筛子了。”劭泽说道:“乾钧殿周将军试图帮我说话,没有成功。” “周慕雨她爹?”赋仟翊听着,说道:“征海军周将军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在府里长期受周夫人的挟制,虽然纳了两房侧室,却仅仅是养着,从未进过侧室的房门,纵使登上征海军统领之位,也全靠周夫人母家的扶持,在朝堂之上更是没什么主见。否则也不至于上演征海军隶属大皇子这类可笑的戏码。全场人,只有他帮你说话,你怎么看?” “我还能怎么看?”劭泽冷笑道:“胆小如鼠,难成大事。” “你胆大!你冲进皇宫就被他们算计打成半残废!”赋仟翊听着终于忍不住怒斥道:“劭泽,你知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害怕多心疼!蔚统领和公主都不在了,你可以假作这世界上没有人再会关心你。那么我是什么?我爹娘是什么?灵流和鸿羲是什么?”她说着,伸手指向窗外:“白慕尘为了让你换药不那么痛苦,在院子里砸那个什么止痛草药已经砸了三个时辰了!” 劭泽语塞,他干望着赋仟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终而长长叹息。 “仟翊,我只是不想让你过得太辛苦。熙宁夫人他们做得其实都是对的,我不该对那些人抱有太大的希望,早早就该听她的,弑君夺位。只是大敌当前,我实在不想咱们惑明再损失一兵一卒。” 赋仟翊死死握着拳,骨节咔哧咔哧地响:“你可知我现在有多么想杀了大皇子和那个狗皇帝!” “仟翊。”劭泽死死按住她的手:“你听我说,这个江山我不仅仅要保住,还要坐稳,我不希望等我们驱除敌寇之后,有人会拿我谋位的事动荡这个国家!” “可是我忍不了!”赋仟翊愤愤说道:“劭泽,我从未这么渴望去杀人,我以前从未想过杀人,现在……” “仟翊,仟翊!”劭泽原本是最终受害者,对于此时反过来要安慰赋仟翊感觉非常奇怪:“刑杖也没落在你身上,你不要意气用事!” 劭泽对赋仟翊虽然有着十分的信任,却实在对她所作所为没什么把握,见她发火忙急着劝。 “那比落在我身上我还难受!”赋仟翊气道:“劭泽,你能不能不要让我每天都活在殚精竭虑中?你难道在做一些莫名其妙决定之前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吗?” “仟翊,对不起,我最近真的很糊涂。”劭泽用力揉了揉面颊:“我以后会注意。” 对于劭泽的盲目道歉反而令赋仟翊更加恼火:“劭泽,难道我是要得到你的道歉吗?我需要你的道歉吗?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折磨你自己,在你做任何事之前请你记得,你还有我,还有我们!” 劭泽听着她的话,心中却反而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怒意:“这几乎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工作!我讨厌他们逼迫我利用着我所关心维护的人!我不想利用你们做任何事!仟翊,你是值得被保护的,我不想……” 话未落,他的嘴却被赋仟翊伸手堵上:“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劭泽,如果我不帮你做些什么,你因此而丢了权位,甚至惑明丢了胜算,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我相信他们也一样。你为什么不试着去相信利用你触手可及的资源,一定要单枪匹马?你知道这是很难取胜的!” 劭泽听着赋仟翊的话,先是怔了怔,转而苦笑道:“无数次听着你的说辞,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该怎么办,终而还是做不到。我又该拿自己怎么办?” 赋仟翊听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正待开口,原本上了锁杠的门突然被一阵阴风震开,一名蓝衣女子幽幽飘进:“感觉如何呀,我的劭泽?” 那女子声音十分清凉,进门后那股冰凉的气息仿佛一只温和的手,将门缓缓关上,顺便上了锁。 赋仟翊惊愕地站起,看着这名来历不明的女子在不动手的情况下轻松完成大门的开关动作。 劭泽警惕地撑起上半身。他真的很想坐起来,甚至站起来,然而力不从心,他唯一能动的部位就是手。 蝶念的出现让他并不意外,他木然望着蝶念,忽然笑了:“前辈是在报我对你不敬的仇?” 蝶念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道:“你服吗?” “当然不。”劭泽的笑容收敛起来:“如果你今天对我所做的只是为了报复我的不敬,我如何会服?” “你觉得我那么肤浅?” 蝶念好整以暇地看着劭泽,仿佛想从他异常深邃得摸不到底的神色下抓到什么东西。 劭泽冷冷望了她一眼,那目光冰灼得令蝶念忽然一哆嗦。这并不是充满敌意的警惕眼神,而是一种凝聚了穿透性的洞察之光,蝶念忽然觉得她在劭泽眼前仿佛是个被剥了皮的秋蝉一样,神色一凝。 第171章 “不就是想逼我就范,何苦选择这么严苛的方式折磨我?我现在残废了,对你有何好处?” 蝶念忽然语塞。她怔怔地看着劭泽,又看看赋仟翊,仿佛听劭泽说话的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仿佛劭泽是个对自己严加呵斥的大爷一般。直到看到赋仟翊莫名其妙的神色时,她才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笑道:“你残废对我当然有好处,你死了对我更有好处。可是我现在还舍不得你死。” 劭泽听着蝶念的话,突然生出莫名其妙的尴尬,他对上赋仟翊的眼睛,少顷才转而笑道:“你和我又没什么龌龊关系,竟说出舍得舍不得的话来,不嫌丢人?” 蝶念听了此言首先瞄了赋仟翊一眼,赋仟翊听着这话显然有些尴尬,不由垂下眼去,手中死死握住镯子上连的天蚕丝带。 “我说过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这就是代价。如果还有下次,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话说得十分尖锐,她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赋仟翊说道:“天蚕丝细韧,真的适合杀人吗?” “你想试试?”赋仟翊挑了挑眉。 这时候她并不真的怕蝶念,她倒是很乐于试一试蝶念的功夫如何,或者趁此机会,杀了她。 蝶念意外收到了赋仟翊的挑衅,突然有一种莫名而来的寒意。 劭泽见状倒是有些慌,忙道:“你只身一人跑来京城,真的不怕折在惑明?” 蝶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赋仟翊:“近卫军幽萤都尉,听说你功夫不错。” 赋仟翊转而收起貌似想比武的热忱,笑言道:“玩笑而已,不若前辈这般经验丰富。” 蝶念见劭泽和赋仟翊一唱一和地甚是反感,也不想再过多废话,轻咳了一声:“我来,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劭泽似乎早就猜到蝶念此行的来意,听到这里笑容终于和煦起来:“前辈请讲” “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蝶念胸有成竹地看着劭泽:“你登上皇位,想办法以谋逆之罪将周慕阳家灭族。” “周慕阳。”劭泽的神色变得愈发模糊:“小时候长得稀里马虎,想不到竟魅力这么大,勾搭了蝶念还要招惹你。” “你怎么知道是他招惹我,不是我招惹他呢?”蝶念提到周慕阳后脸色果真不怎么好,顿时看向劭泽的眸子中冷了几分。 “直接杀了不是挺好,何必强行冠上谋逆之罪?”劭泽不屑地看了蝶念一眼:“多此一举。” “周家世代为清官,断了名声比断了香火对他们而言更可悲。”蝶念说道:“劭泽,我知道你做得到。” “我拒绝你的交易。”劭泽很快从蝶念的眸子中读出了什么,很快说道。 “你可别这么想,既然我答应和你交易,自然是保密的。”蝶念说道:“我真的,只想让周家得到应有的报应。” “前辈,报应有因果循环,如果周慕阳做了天理不容的事……当然,我们惑明人都认为他天理不容,我是说,他会遭到报应。”劭泽说道:“你大可不必这么心急。” “周慕阳,”蝶念细细念着这个名字,冷冷一笑:“他骗了的感情,为了全身而退跟了蝶念。我起初以为他是个惑明间谍,想不到却是一个为了个人利益背叛国家的废物!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看不起他!” 劭泽闻言轻笑道:“真是巧了,我也很看不起他。想不到我们还有达成共识的地方。” 蝶念听了劭泽的话会意一笑:“那成交吗?” “蝶念的人头,周家灭族。”劭泽很快说道:“成交吗?” 蝶念看向劭泽的眼神愈发迷离:“我似乎越来越对你刮目相看了。” “你早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劭泽很快回答道:“当然我这种人你越少招惹越好。” “成交。”蝶念频频点头说道:“不过,杀死蝶念,我还需要帮手。” “你想用我的人?” 蝶念点头,向赋仟翊怒了努嘴:“她就够了。” “她不行!”劭泽立即否定道:“如果你需要帮手,我可以安排给你一个武功高手。” “我不需要高手。”蝶念说道:“我的意思是,我装扮成她的样子,她做替罪羊罢了。” “那就幸不辱命了。”赋仟翊听着二人的谈话,突然从中看出了些许倪端——蝶念和蝶念因为一个惑明人周慕阳而反目成仇了。如果周慕阳真的在做危险细作工作的话,她简直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当然她不认为这是个预谋已久的局,周慕阳仍旧是个叛徒,无可厚非的叛徒。 劭泽下意识地看了赋仟翊一眼,却觉得此话无伤大雅,索性默认了,说道:“蝶念的人头给我,我会将周家谋反的罪证交到你手里。” 赋仟翊迅速扫过劭泽的双眸,和劭泽会意一笑,随后对上珈谜的眼睛:“周将军想把周慕雨嫁给大皇子,巩固周家的地位,而依我看周慕雨十分喜爱段鸿羲,其实只要让周慕雨如愿嫁给段鸿羲,周家对前辈还是有所用途的,何必赶尽杀绝呢?” “段鸿羲?”蝶念若有所思地看向劭泽:“在不能确定他和段鸿羲究竟谁才是熙宁夫人亲生之前,我不打算拿段鸿羲冒险。另外,我不认为你们惑明人会为我所用,我只想将周家赶尽杀绝!”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赋仟翊清楚地感觉到蝶念的愤恨之情。 劭泽无奈摇头,所谓因爱生恨,他一直觉得那都是自古以来文学爱好者编纂出来,为了博人眼球的爱情故事,今日一见,方知原来因爱生恨的恨比自开始便是仇家更加要命。 劭泽盯着蝶念,忽然说道:“不如将周慕阳的人头一起打包送给你,你觉得怎样?” “馊主意!”蝶念斥道:“你若敢动周慕阳,我会让你付出比今天惨重一百倍的代价!”她说着,不忘瞄了站在一边的赋仟翊一眼。 劭泽顿时觉得心中一寒。 “就按前辈说的办。”劭泽笑道。 段鸿羲带着护天军兵符赶到子墨面前的时候已过了晌午。 子墨细细端详着这个雕刻有羽翼状手柄的兵符,印章部分有着繁复而难以仿制的护天军翅羽图腾,这才放下心来。 “是真的。” “没问题的话,请吧。”段鸿羲向子墨客气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子墨会意一笑。 护天军营操练场上,众军士被通知召开紧急会议,属于段家二房和三房的几名军中行走瞠目结舌地看着子墨大摇大摆走上了讲武台。 “天葵军团少将子墨,昨日于子馥镇受段统领遗命,将护天军统领之位顺位传于段鸿羲!”子墨说着将那兵符双手捧过头顶:“昨夜子时,段统领段鸿文惨死于炎海人手下,从子馥镇获救的护天军皆能作证!” 此言一出,场下一片哗然。 护天军统领段鸿文命丧子馥镇,段鸿羲顺位继承护天军统领一职,那么段家二房和三房的几名军中行走虽然没有实职,此番统领变更将又和他们无缘。段鸿羲将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护天军自成立以来一直自成一体,为了防止军权被段家分制,护天军第一代统领段启杨早已立下规定,除统领之位和统领的直系亲属,任何段家的人都不能在军中担任副尉以上的要职。 二房和三房虽然照着护天军的规矩始终在军种服役,也不过是军中行走这类的闲职,只有在护天军统领更替的时候才有机会继承统领之位,当然,还得是现任统领直系亲属均死或是护天军统领另有发落的情况下。 如果段鸿羲死了,想必他们两房总有一房能够拿到统领之位。 所以二房和三房早已在段鸿文被俘后积极在护天军中拉拢人脉,想尽办法截获护天军兵符。只子墨自己的残部就被不明的江湖武装组织劫持搜查了两次,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看到子墨带着兵符站上讲武台,二房和三房的人才知道原来段鸿文是早有预谋的。 “段鸿文真是疼段鸿羲,连这样的后路都早早替他铺好了。” “说不定那兵符一直在段鸿羲手中,只差今天拿出来示众了。” “那么子墨带回来的消息……” “统领不管将兵符给了谁,都至少是可以信任的人。统领和鸿羲一胞兄弟,当然会把兵符传给段鸿羲。” “段鸿羲是征海军作战都尉,曾在护天军服役十几年,担得起统领将军一职。” “惑明上下都在传言他是熙宁夫人带回的孽障,你们都不知道吗?” 段鸿羲听着这样的对话脾气越来越暴躁,就在他要发作的边缘,子墨终于开口斥道:“都住口!” 场下一片寂静,子墨向着段鸿羲单膝跪地,双手捧着兵符高声道:“护天军众军士请段统领训话!” 话说得掷地有声,段鸿羲被这句话蓦然打回神,这才在子墨面前站定,双手接过兵符举起,说道:“我们护天军自成立以来,从未打过败仗。今炎海人入侵我朝,兵力壮大,难保我们不吃亏。如今我大哥段鸿文命陨子馥镇,留下遗命,令我接管护天军。我段鸿羲在此发誓,一定带领大家驱除敌寇,为段统领报仇,也为护天军雪耻!” 话说完,见军中一片哗然,他突然有些心虚,坦言道:“我不怎么会说话,但是不论你们信不信我,都请服从我。我是和炎海人多次正面交锋过的,我知道他们的特性。我有信心带领大家给予他们致命的打击。” 话说出口,场下还是一片哗然。 段鸿羲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这个局势。 他在征海军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局势。他只负责下令,监战。如今真的让他登上讲武台讲话,他却忽然不知所措起来。 我的亲大哥啊,你是怎么日复一日站在这台上训话下令的?他心中默默念叨着段鸿文,却想到段鸿文已死,心中不由剧痛。 “请大家跟我一起,为鸿文统领默哀。” 护天军的统领都姓段。段鸿羲知道自己只能用这种方式对其进行区分。说着沉沉低下头去。 提到段鸿文,护天军营才顿时浮起肃穆的气愤,场上的军士整齐跪地摘下头盔,深深低下头去。 蝶念的人头在第二天上午就被蝶念打包丢到了劭泽正趴着的、赋仟翊的床上。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蝶念说道。 劭泽拿起人头细细打量着。借助紫云石阴极紫玉镯在附近,他可以清楚地看出这是不是真的蝶念。 那人头完全没有血迹,惨白的皮肤皱巴巴地浮在烂肉上方,看着异常可怖。 然而那确实是蝶念,丹凤眼,入鬓长眉,樱桃嘴。 劭泽冷冷一笑:“杀起同胞来,蝶念前辈倒是不那么手软。” 蝶念挑了挑眉:“那么你答应我的呢?” 劭泽笑了笑,将手中正看着的卷宗交给蝶念,说道:“我仔细查过,周将军胆小怕事,确实没有太大的过错。既然前辈信守承诺送来了蝶念的人头,我自然也不能让前辈失望。” 蝶念将信将疑地接过卷宗,细细看去,忽然眉间一紧:“周慕阳不是周家的人?” “这是真的。”劭泽生怕蝶念不信,急急说道:“不是我刻意要维护周家。我一直不明白周慕阳为何丝毫不顾周家的死活,不计后果地当了叛徒,就让仟翊去夜探了宫中的档案馆。原来这周慕阳竟是玄封帝和明妃的另一个儿子,寄养在周家。” “为何不光明正大的送?雩珩那个……”蝶念正说着,见劭泽面色突变,不由改口道:“我是说雩珩不也是惑明的公主?也没见她隐藏身份。” “照我分析,玄封帝封珈谜是皇太女,让德昌辅政根本就是个骗局,他知道自己坐不稳江山。”劭泽说着,忽然自嘲地笑了。 蝶念别扭地一笑:“你对我可比那些炎海将领有用多了。” “我可是亲手杀了段鸿文,和我合作你不害怕吗?” “蝶念我都杀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蝶念无所谓地一耸肩:“那么我究竟怎么做才能让周慕阳难过呢?” “你要真爱他就不会希望他难过。”赋仟翊在一旁听着终于忍不住插嘴道:“他既然肯为蝶念放弃故土,相信没什么比蝶念死了对他打击更大的事了。” “蝶念死了,他没有念头自然会回归惑明,我就是要他再也回不了惑明。”蝶念说道。 劭泽望着蝶念,仿佛仔细思考着什么,半晌才开口道:“我来做这个恶人。你回去告诉他,他亲手杀了大皇子,我会把蝶念还给他。晚了,蝶念的头可就装不回去了。” “你还想把她装回去?”蝶念闻言气急败坏地用力踢了劭泽身下的床榻一脚:“那我怎么办?” “是我杀的蝶念,和你有何关系?”劭泽白了她一眼,说道:“你且去他那里哭诉,蝶念被我砍了头,你没办法抢回来,我要求他替我杀了大皇子,记住,必须是他亲手去杀。你这一来一回的,等他杀了德昌,想必蝶念的头也就装不回去了。就算他难过几天,时间长了,你还怕你没有可乘之机吗?” 蝶念听着劭泽的话,觉得确实有道理,不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么,合作愉快?” “希望愉快吧。”劭泽不想再多说什么,开口下了逐客令:“你还不快去?等着他自己发现你杀死蝶念的证据吗?” 蝶念这才赞赏地看了看劭泽,转身离开。 见着蝶念离开的背影,赋仟翊不由问道:“明明你知道是蝶念从中作梗,陛下和大皇子才会有胆子这么对你,何故要把气撒在大皇子身上?” “乾钧殿里,对我施重刑,乐见其成的,他是榜首。仟翊,我曾经认为人心软弱,为人正直,终究能感化他人,得以善终。现在看来,这都是美好的愿望罢了。利欲熏心面前,他们不会觉得人命值钱。”劭泽缓慢地说着这番话,仿佛不是说他自己的辛酸史一般:“我是真的怕了他们,没有信心用道义和他们抗衡。” “劭泽。”赋仟翊心中无限苦涩,看着劭泽,竟噼里啪啦落下泪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我说过一切的责任和义务我都会与你一起承担,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趁着劭泽养伤的时间,赋仟翊倒也真如约没闲着,帮着赋恂将近卫军好好整饬了一番。 有了之前劭泽在乾钧殿的教训,她和赋恂商量,将近卫军编制下的十二支卫队一一整顿。除了宫里南冕卫队、白泽卫队和螣蛇卫队以外,麒麟卫队和梼杌卫队的校尉已被更替,南冕、白泽和螣蛇分别由玄封帝、明妃和珈谜所支配,目前无人支持近卫军的校尉更替要求。 “你且去和这几个校尉谈谈,如果不愿意听从近卫军差遣,就强制换,如果有任何人敢从中阻拦作梗,这几个校尉也就不必留了,换听话的顶上。宫里不需要不听统领差遣的近卫军。” 劭泽如是说。 灵流和螣蛇校尉打交道很久,深知螣蛇校尉的为人,如不是他的家人在珈谜江湖杀手组织的掌控之下,他绝不想听从珈谜差遣。 在和螣蛇校尉深谈了一次后,他拒绝劭泽对螣蛇校尉的强行更换计划,承诺要对螣蛇校尉的家人实施营救。 “其实只要麒麟卫队不再给玄封帝效忠,其它的并不影响大局。”赋仟翊说道:“毕竟南白泽和螣蛇加起来尚不足二百人。” 劭泽道:“人少,个个以一顶百,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可是他们不听,真的要杀人吗?”赋仟翊踌躇地问道。 “将他们召回军营,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不服从近卫军调配者死。”劭泽斩钉截铁地说道:“仟翊,这次我们不能再投鼠忌器,东南方向战事吃紧,靖野军和征海军虽然在积极应战,炎海军队还是讨不到便宜,惑明政局动荡,如果我们再被他们逼到绝境,惑明就真的完了。” “我知道,可是那几个校尉终归兢兢业业,又是玄封帝和明妃他们的人,如果我们贸然下杀令,只怕众人不服。” 劭泽冷哼一声:“我们就是要让大家知道,咱们惑明,只有我才能领兵抗击炎海人。大皇子嘴上说随军征战,出发不足三日就称病回宫,珈谜更是不足挂齿,如果不是我死拽着灵流编入近卫军,貌似她送了自己的心腹从军得了口碑,她自己还是没有任何抗敌动向,如此这般,这惑明军队若不听我的指挥,惑明怕是也存在不了几日了!仟翊,这时候如果我再不拿出铁血手段,不建军功,不树威严,以后怕也没机会了。” 赋仟翊沉默地看着劭泽,许久方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劭泽,我知道了。” 次日,近卫军总营,赋恂统领召开重要集会,宣布近卫军统领对各卫队的绝对领导权,当众斩杀不服近卫军令的南冕、白泽校尉,新任校尉自北冕、白薇卫队的副尉提升任职。 此事一经传出,全城震动。 劭泽再次以一个幕后皇族的身份被推上传言的顶峰。 当然这一切,金毛和白慕尘有推波助澜。 只身前往子馥镇救下护天军残部的劭泽因回城过晚被玄封帝问责,大皇子宫门内痛下杀手未遂,南冕卫队违反统领令违规逮捕劭泽,劭泽被罚杖刑后责令近卫军整改。 这就是传言的内容。 假亦真时真亦假。 总之劭泽受了天大的委屈,蓦然发现政局腐败不得不奋起反抗。 有叫好的,有怀疑的。 叫好的认为朝廷无能,劭泽肯领兵作战,已经是最好的讯息,怀疑的,总认为劭泽身为旁系血亲,不该争抢皇室的权利。 但不管支持与否,仗总是要打的。 珈谜和大皇子不能领兵作战,这是事实,惑明除了劭泽这个军机枢密使,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人有领兵之力。 不信也得信,不支持也得支持。 贪图权谋贪图富贵的人也都明白,如果惑明这仗打输了,他们的权利和金钱都将打了水漂。 就算劭泽是被送上战场待宰的羔羊,他们依然必须得做出相应的支持。 毕竟,惑明的江山要紧。 毕竟,炎海人从不直面接触惑明各大军机大臣。 他们不准备策反。 他们根本不需要策反。 相对之下,蝶念的效率非常高。仿佛她根本不想在惑明这块地上浪费时间,她肯耗费时间和精力攻进来,只是为了讨回她的情债。 在将蝶念的人头送予劭泽之后,她甚至没有在惑明停留哪怕一天,直奔着周慕阳的蜗居地——西泽大陆的一处荒野去了。 从蝶念离开,一直到周慕阳愤恨地冲入赋仟翊的寝室——劭泽休养的地方也只过了区区三日。 凭借着精纯的武学内力和这几日灵流的偷偷施灵,劭泽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至少下地走动不成问题。 他堪堪拦住周慕阳向他刺来的剑。 “如果你杀了我,你永远都找不回蝶念的人头了。”劭泽淡然说道。 “你竟敢杀了蝶念!你……” “我连你都敢杀,为何不敢杀蝶念?叛徒?”劭泽毫不客气地刺激周慕阳道:“我不想叫你周慕阳,因为你根本不配姓周!” “我配不配姓周不由你说了算!” 灵流早早将断水剑压在劭泽手中,劭泽的手似有非有地摸着断水剑的纹路,说道:“如果你还想姓周,就听我的吩咐,事成之后,我会把蝶念的人头归还于你。还有三日,若三日之后你办不到,蝶念的人头怕是安不回去了。” 周慕阳被劭泽气得几乎吐血。 “你错了!”劭泽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从不畏惧强权,我只希望我能为惑明的江山做些有用的事,不怕为此付出生命。而你不是!你身为惑明人,却助纣为虐,帮着炎海人侵害你的故土,你竟有脸到我这里来信誓旦旦地要人?” “我不仅想要人,我还要报仇!”周慕阳愤愤然道。 周慕阳瞪着劭泽的眸子里闪现着如火一般的愤怒,他将骨节攥得咔哧作响,几乎要将劭泽一拳打碎一般。 劭泽却始终如一的淡定,他甚至不曾把断水剑握在手上,反而指着周慕阳身后的大门说道:“北冕卫队的四十人都在府里听令,我甚至可以不用动手,你在三招之内就会被剑刺成筛子。” 周慕阳这时才盯上劭泽面前放的断水剑,说道:“你以为你如今之势能快得过我吗?” 劭泽忽然笑道:“你没有进屋就拼了命的杀我,我已经很惊讶了,如果你能再坐下来和我好好谈谈,我会更加惊讶。” “他妈我需要你惊讶!”周慕阳一把将自己的佩剑也拍在桌子上:“念在你是惑明皇族的份上,你只要把蝶念的人头还给我,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周先生。”劭泽正色道:“我不想责备你爱上炎海人,但是在你做任何事之前也希望你想一想,如果惑明完了,你也完了?”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劭泽见周慕阳确实也没有因为蝶念的死失心疯要开杀戒,心下安稳了许多,说道:“我说过,你帮我杀大皇子,我会还你蝶念的人头。” “你为何要大皇子死?”周慕阳反问道:“祯元皇太女才是你真正的路障。” “这不用你管,你只需知道,我是真心为惑明办事。” “这于我无关!”周慕阳说道:“我拒绝参战是为了蝶念,但并不代表我将惑明视如草芥。我只是保持中立,但我绝不助纣为虐,希望你听进去这句话。” “但愿如此。”劭泽看向周慕阳的眼神里并不存在任何信任:“我想杀德昌,只能通过你的手,所以,合作愉快吧。” “先让我看看蝶念。”周慕阳说道。 “事成之后你会看到。”劭泽豪不退让地说道。 “如果我不看一看,怎么知道你是否真的有她的人头?” “你现在只能相信我。”劭泽木然说道:“我劭泽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不会胡乱骗你。” 周慕阳见劭泽意思很明确,只得作罢:“你且等我的消息。当然,我也需要假手他人来做事。德昌一死,我会来找你要人!希望你不要食言。” 劭泽打了个送客的手势。 周慕阳愤愤离去。 大皇子被捕于第二天下午。 那时他正在自己宫中悠然地喝着茶,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自家护卫聊天。 “其实我也不是刻意要针对劭泽,只是这一来二往的,他在军中名气大振,这样的乱世之中一旦有了军功,就等于有了民众基础,比珈谜更加难搞。” “皇子,属下总觉得,宣王其实真的不爱钱财和权利,他只是有自己的信仰。” “信仰不值钱。”大皇子细细地嘬着茶,说道:“像他这般心慈手软,成不了大器。” “是。”那高大的护卫低声应着是:“皇子,白泽的新校尉召集开会,属下要先告退了,会后属下会马上回来。” 大皇子不由皱眉:“白泽的新校尉?赋恂是想将宫里换血吗?” 那护卫沉声道:“皇子对属下的家人有救命之恩,不论他有何命令,属下都只认皇子一个主子。皇子请放心。” 大皇子微微叹气道:“萧然,你且去吧,早些回来。这宫里越来越不安全。” “是。” 那被唤作萧然的侍卫一走,大皇子忽然觉得肩膀十分不适,刚想唤个侍女前来为他拿捏一番,就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一名黑衣男子忽然闪现在他身边。 德昌着实惊慌了一番:“你是……” 周慕阳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亲自来劫走大皇子,毕竟面对一个长期不出宫门、养尊处优的皇子,让炎海军队攻入并不现实。他只是动用了自己挪动空间的能力,利用迅速改变空气密度差的方式制造了联通到德昌寝殿的虫洞。 周慕阳和周慕雨长得还有几番相似,不等周慕阳作出回应,德昌已经紧张地迅速站起:“你是周慕阳?” 周慕阳不由为德昌的敏感皱了皱眉:“你知道我?” “我不仅知道你,我和你妹妹周慕雨……” 德昌显然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说起话来声音都有些颤抖。 不等德昌说完,周慕阳一手揪住他:“你还是跟我来吧!” 转眼功夫,德昌就被周慕阳拖进了他所制造的虫洞里。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炎海人攻陷过的子馥镇官府大牢。 同样被沉重铁链锁在大牢中的,是早早被传已经殒命子馥镇的段鸿文本人。 德昌并没有被铁链锁住,因为炎海人很清楚,他虽然有些三脚猫功夫,却绝不可能逃出大牢。 “段鸿文?” 在这个炎海人的地盘,他忽然觉得危机降临,大难临头,见到段鸿文仿若见到自己的亲信一般猛扑过去。 段鸿文这几日仍旧虚弱,只模糊地抬头看了一眼,又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大皇子?你……”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被抓来的,你告诉我,他们会把我怎么样?”大皇子用力地摇晃着段鸿文:“段统领,我不想死!” 段鸿文无奈地笑笑:“皇子,我也没办法救你。宣王他都救不了我,你如何觉得我能救你?” “宣王当真救不了你?”德昌反问道。 段鸿文忽然冷冷一笑。连日以来他几乎没有睡过觉,炎海人已经将他的精神折磨到几近崩溃,他甚至听着德昌说话都有回音。 “皇子,宣王的能力不足以救我,更不足以救你。” “你这是什么话!”大皇子听了不由向后退了两步:“他们都说你死了,你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 段鸿文惨然笑道:“你觉得我现在比死了更好吗?” 德昌忽然语塞,看向段鸿文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的光:“这是子馥镇的大牢?” 段鸿文费力点头:“你我都会成为炎海人的祭品。皇子,我也没有能力救你,只希望你能够自重。” 大皇子重重跺了跺脚,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你让我自重?我们现在被炎海人关在牢里!你且告诉我,如何自重?” “不要成为炎海人威胁惑明的工具。”段鸿文也不再想多说话,说罢就又闭上眼睛:“当然,你只是一个对战局没有任何影响的皇子,不至于沦为工具。” 大皇子如果不是在牢里,一定会被他的这句话激怒,然而此时在这个阴潮昏暗的环境中,他的理智似乎高过感性,他竟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了段鸿文的话,也许是内心默认了这句话,他甚至深信不疑惑明人——他的父皇,绝不会付出任何代价去救他。 周慕阳。 他在心中暗暗念着这个名字。 他依稀知道,这个人,的确不是周统领的儿子,他是个皇子,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周慕阳自己可能并不知道,德昌却是曾听明妃唠叨过他有个亲哥哥。 德昌几乎要笑出声音来。 周慕阳,他的亲哥哥,为了外族的一个女人,和惑明反目成仇,甚至不惜将他的亲弟弟送上祭台,成为一个祭品! 他忽然起身重重拍着木质的牢门:“我要见周慕阳!” 周慕阳并没有见德昌,他将德昌扔进牢房后,就去见了始终守在子馥镇的冷觋。冷觋并不同意直接杀了德昌,因为他不想让劭泽登上皇位。 劭泽很快接到线报,大皇子被俘虏在子馥镇。玄封帝令赋恂派近卫军的白薇卫队特战分队前去营救。 “白薇特战队。”劭泽冷笑:“区区数十人,能敌得过千军万马吗?仟翊,暗中下令白薇特战队子馥镇附近驻扎,只探消息不入镇。” “劭泽。”赋仟翊神情严肃地看着劭泽:“还有一件事,子馥镇探子来报,说段鸿文还活着。” 劭泽听罢惊得忽然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那天你杀了他以后,冷觋将他救活了。”赋仟翊说道:“劭泽,我怕他们会拿段鸿文先开刀。” “段鸿文。”劭泽的脸色愈发不好:“仟翊,这件事,应不应该告诉鸿羲?” “他现在是护天军统领,如果他带兵去救段鸿文,就必须也救大皇子,甚至他必须先救大皇子。劭泽,那……” “还是告诉他。段鸿文的事我已经对他很抱歉,如果段鸿文真的活着,我相信鸿羲一定能救他!”劭泽说道:“至于德昌,即便德昌被救,周慕阳还是会想办法杀了他的。” 赋仟翊点了点头,说道:“劭泽,我和鸿羲一起去一趟。你放心,我乔装打扮,不会有危险。” “你去干嘛?”劭泽听罢狠狠摇了摇头:“你不能去,你不知道那些炎海人……” “如果我乔装打扮,他们不会认得我。”赋仟翊说道:“劭泽,我想我必须去认识一下战场,如果我不能做到知己知彼,一旦真的遇到意外,我很难自保。” “仟翊,有我在,你永远不需要站到前面。你不需要接触那些血腥战场,你只要帮我做一些营里的工作就可以。”劭泽说道:“那个地方,不适合女孩。” 第172章 赋仟翊看向劭泽的眼神对于劭泽来讲却是有一些陌生,她诚然笑道:“劭泽,不是近卫军作战都尉,指挥军队需要了解战场,否则拿什么稳定军心?裙带关系吗?再说,维护惑明,我也有责任。” “但是……”劭泽对上赋仟翊的目光,却觉得她去意已决,索性也不再劝,说道:“将事情报告玄封帝,让大家都知道,段鸿羲去救人。” “我知道了。”赋仟翊说道:“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不论遇到什么情况,躲在鸿羲身后。你记住,炎海人不会杀鸿羲。”劭泽嘱咐道:“保护好自己,不论你看到什么,记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静处事。” “我知道了。”赋仟翊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仟翊。”劭泽见她抬手开了房门,忍不住说道:“你可以放心,我发誓,绝不娶别人。” 赋仟翊前去开门的手顿了顿,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赋仟翊不是个爱打爱杀的个性,近日来,不仅劭泽性情大变,做事雷厉风行,果断狠厉,就连赋仟翊也开始强迫自己接受战场厮杀。劭泽心中明白,自己在吃过一次亏之后,学会了借刀杀人,心性也渐渐冷了下来,赋仟翊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会为了顺利拿到皇权而再娶其它可以为他争权夺势的女子,心中安全感全无,这才开始学着稳定军权,好似只有军心在握,她才能有安全感。 “劭泽,我不是个大度的女人,我不喜欢你娶妾。”赋仟翊没有回头,继续说道:“我会尽全力帮你,但是你现在这样,让我很害怕。” 劭泽沉默着,手用力按压着断水剑硌手的纹路,忽然站起身来,上前死死抱住赋仟翊。 “仟翊,我曾跟你爹发过誓,我劭泽,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一定会护你周全,绝不另娶。我知道,如今之势,我夺得皇位之路困难重重,但是你放心,我绝不会以纳侧妃的方式稳定自己的地位。” 赋仟翊听着这样的话,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这样的话你不必再说了,我知道,惑明王朝的大业,对你来讲永远比我重要的多。如果你真的需要其它能够帮你稳固政权的女人,我不会怪你。” “仟翊,我真的不会!”劭泽的话说得义正言辞,伸手将赋仟翊抱得更紧:“我只要你一人,你相信我。” “可是劭泽,我不想看你这么难!这大皇子一死,后面的事会比想象中的更加艰难。如果需要,你真的可以想办法去娶周慕雨,甚至娶邱瑾玉,我不会阻拦,她们这些将门之女一定能帮你稳固你的政权,你……” 赋仟翊说着,忽然嘴唇被劭泽用手指堵上:“我绝不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赋仟翊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劭泽,劭泽……我以为你……” “王爷!王爷!”金毛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伴着急促的敲门声,几乎将赋仟翊的眼泪都吓了回去:“子馥镇传来消息,炎海人要将段统领和大皇子当众剥皮暴晒!” “你说什么!”劭泽松开赋仟翊一把把门打开:“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传来的信,说明日一早,他们会在子馥镇城门对二人施刑,王爷您看……来得及救他们吗?”金毛慌张看着劭泽:“虽说这大皇子对王爷下手实在死不足惜,可这毕竟涉及到咱们惑明朝廷的颜面威信,若是当朝皇子和护天军前统领被炎海军队活捉并剥皮示众,咱们的军心……” “备马!我们去见段鸿羲,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子馥镇,将他们二人带回来!”劭泽闻言心急如焚地回屋抓了外套就胡乱往身上穿。 “劭泽!”赋仟翊见状忙上前阻拦:“你不能去!你伤还没好,不宜远途奔波,你让我和鸿羲去就可以了!况且那大皇子真的不值得一救,我只将他当场杀了,免得受皮肉之苦就是了!” “可是那炎海人……” “我知道,你放心,如果我们营救不成,我们一定亲手杀了他们,绝不让炎海人得逞!你相信我!”见劭泽仍旧忍不住想穿上衣服出门,赋仟翊死死按住他的手:“你好好养伤,让我来。这件事如果你强行出面却营救失败,一定会遭世人诟病,说你故意想让大皇子死去!” “仟翊……” “放心。”赋仟翊攥着劭泽的手愈发用力,看向劭泽的目光中满是诚恳:“我知道该怎么做。” 劭泽感觉到赋仟翊手上的力道,忽觉十分踏实,点了点头:“仟翊,答应我,安全第一,如果遇到问题,万万不可恋战,用空遁移步迅速撤离。” 赋仟翊狠狠点头:“你一定不要出门,玄封帝和大皇子就更有明知伤不了你而逢场作戏的理由了。那时他们甚至会说迫不得已对你施刑是为了江山稳固,那么你所受的罪,就当真成了笑话了。” 劭泽微微叹了口气:“纹凤紫玉镯一定不要摘,你和鸿羲,一定要保证安全。” “我知道了。”赋仟翊说着,转身出了门,一把揪过金毛来:“跟我一起去。” “我?”金毛莫名其妙一边被赋仟翊死拽着衣服,一边指着自己的鼻子:“都尉,可是我去能干嘛呢?” 赋仟翊直到把他拖远,方才停下脚步,说道:“我赋仟翊行走军中多年,却从未杀过人,也没见过战场,朋友更是少之又少,实话说,我现在很害怕,我担心我去了子馥镇会失去理智,你这人虽然功夫极差,但你有敏锐的洞察力。你只管负责在我头脑不清醒的时候多加指正。” “不是有段鸿羲段将军随行?”金毛忍不住问道:“都尉,段将军对你一往情深,又有勇有谋,不仅会护你周全,也会将事情办妥善。” “他?”赋仟翊摇了摇头:“实话说,在逆境中,我只信劭泽和你,灵流在很多事上被动没主见,鸿羲行事莽撞,好意气用事,其实劭泽今日做事也愈发急功近利不够稳重,我自己也是心神不宁。你知道,我们所担忧的事情太多,不仅要皇位,还要惑明江山。” 金毛木然看着赋仟翊,忍不住说道:“都尉,其实你和宣王都不必这么苛求自己。我知道为了平衡朝中一些势力,那些人的孝敬宣王还是多少会收,但仅仅这样还不够,他们是贪得无厌的,他们企图给宣王的投资日后得到更大的回报。可是宣王从未让他们看到过回报,你知道,没有回报,他们是不会心甘情愿帮宣王的。” “可是……” “即便只喂饱一两个朝中众臣,宣王都不会落得当日那般境地不是吗?”金毛说道:“咱们惑明地大物博,国库雄厚,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招来炎海人这般不要命的攻打。喂饱几个命臣根本不足以威胁到惑明财政,更何况,宣王不拿,自有别人来拿,与其这样,不如让宣王拿这些做个人情。” 赋仟翊听着金毛的话,不由叹息:“你说得对,只是他……似乎做不到。” “经历这么多事,还做不到吗?”金毛不由说道:“都尉,我是看好宣王的,他出淤泥而不染,一心一意为着这个国家,可是他太过清高,不能适应这个看似冠冕堂皇的朝廷,又没有将军和公主的帮助维护,自然会成为别人打压的对象。包括段鸿文的事,宣王何苦亲自跑一趟呢?结果费力不讨好,还让那狗皇帝抓了把柄险些打死在乾钧殿……” “你说得我都明白。”赋仟翊听着金毛的话终于忍不住说道:“金毛,北冕卫队有你,是近卫军的幸运。这样的话,怕是即便灵流都舍不得说出口。近些日子我反倒觉得,他似乎……” “都尉,日久生情,灵公子日夜跟在祯元继承人身边,难免不会心生他念。”金毛说道:“宣王和灵公子是自幼的交情,他从不肯相信灵公子会因为珈谜背叛他,甚至灵公子仍旧在全心全意为着宣王办事,然而你不要忘了,李潆还在拜阳殿。” “我曾经担心过,日后若有必要让灵流杀了珈谜,他会有所不忍。劭泽正让他整理珈谜的财政漏洞,以及和江湖杀手组织有所勾结的证据,不知……” “都尉,如果你相信我,等咱们从子馥镇回来,这件事就让我和灵公子一起做,我想,灵公子大约会忍不住最终帮了珈谜,害了宣王。”金毛低声说道。 “这话你跟我说说便罢,万万不可让他人知道,特别是劭泽,他……” 赋仟翊话未落,却见劭泽一剑向金毛劈来,自己的剑尚未出鞘,就下意识地伸出去格挡,只听咣的一声,那剑气将赋仟翊震得连退了三步。 “劭泽!”赋仟翊慌忙挡在金毛面前:“你疯了!” “背后对灵流妄加议论,企图挑拨我们的关系,他该死!”劭泽冷冷地望向金毛。 赋仟翊忽然觉得心中一冷。 自从劭泽子馥镇回来以后,性情大变,以往的宽厚贤德通通丢掉,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凌霸狠厉的手段和越来越重的杀念。他愈发不能容忍任何的闲言碎语和背叛,换作以前,就算德昌对他多有坑害,他也从未想过要了德昌的命。 而如今。 她鼓起勇气对上劭泽杀气甚重的目光:“金毛说得句句有理,你不能因为灵流是自小青梅竹马就否认金毛的分析。那李潆自你进宫那天被珈谜扣在拜阳殿,灵流投鼠忌器不敢妄动,甚至是和珈谜日久生情舍不得揭发她的政治罪孽,这都是大有可能的,他……” 赋仟翊话说着,劭泽却默不作声几步走到她面前,死死捂住她的嘴:“你听着,灵流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尊严,他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珈谜、或是李潆而将自己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比起那两个女人,他更爱这个国家,他不是活在温柔乡里的昏庸之辈,他懂得大局为重!” “但愿。”赋仟翊挣开他的手:“我要去做事了,你可千万别出府。” “你去吧,金毛留下。” 劭泽死死盯住金毛,冷冷说道。 “不行!”赋仟翊生怕她一个转身劭泽就杀了金毛,急着说道:“子馥镇一行,我需要他。” “那就回来再杀!”劭泽冷颜说道:“近卫军容不得挑拨离间的人。” 赋仟翊深知劭泽的脾气,此时再多说无用,忙拽起金毛转身离开。 “都尉,我……”金毛仍对劭泽方才那一剑心有余悸,颤抖着嗓子说道:“宣王真的想杀我!” “放心,我不会让他杀了你的。”赋仟翊边走边说:“你且注意你那毫不避讳的嘴巴就是。” 子馥镇地处皇城正南方,背临墨河,植被丰富,气候湿润适宜。 墨河是贯穿惑明王朝东西方向的一条大河,河水急湍,由于河中生长着墨色的水草,故被人唤作墨河。河道宽广,纵有官府修建的木质桥梁,然而桥梁单薄,不适宜大量车马同时通行,在惑明军队集体过河的时候,仍旧需要采取船渡的方式。 赋仟翊和段鸿羲带着白薇特战队的十几人纵马穿过河堤的时候,正看到大批的靖野军队在渡河。 靖野军身着墨绿色的军服,外套寒光闪耀的厚重铠甲,在波涛汹涌的河面上更显得磷光闪烁,十分耀眼。 “靖野军也出动了吗?”段鸿羲不解地看向赋仟翊。 劭泽虽然在乾钧殿遭到玄封帝严厉责罚,军机枢密使这个兵符还是握在手中的。按律,各军种凡是上万人员的派遣皆要向劭泽报批,而这大批靖野军部队至少也得有三五万人吧。 赋仟翊皱紧了眉:“鸿羲,劭泽并不知道这件事。” 段鸿羲冷然一笑:“他们果然还是不相信近卫军会救大皇子,迫不及待地让德昌的母家前来救援。三五万人,就算是十万大军,今日也不可能破得了子馥镇的城门!不过凭添死伤罢了!” 赋仟翊垂着眼睛,沉默着看那些军士有秩序地渡河,心中有一种极不友善的波澜迅速翻起:“在他们眼中,就算折了靖野军十万大军。也要换大皇子一条命。可就算这十万大军真的攻破了子馥镇,这大皇子也未必能活。” 段鸿羲看着那些军士,心中酸涩:“仟翊,我想制止他们!” 赋仟翊心中也早有此念,听得段鸿羲的话惊喜地看着他:“这些军士家中也有老小,很多家庭还指着他们养家糊口,虽然军人天职就是为国家冲锋陷阵不畏牺牲,他们也不该白白送命!” 段鸿羲和赋仟翊默契一笑,双腿一夹马肚子,向着靖野军的军队去了。 靖野军的士兵在安静秩序地渡河,一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副尉在忙乱地指挥着。 那名副尉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个头不高,平眉柳目,清瘦却一脸精明。 段鸿羲上前问道:“小兄弟,你们这是去子馥镇吗?” 那副尉显然被段鸿羲护天军统领的藏蓝色军服所震慑,怔怔地望着段鸿羲不敢说话,直到段鸿羲再次要开口,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慌忙行礼:“长官好!” 段鸿羲敷衍一笑,问道:“你们是哪只队伍?指挥官呢?” “我们是……”那副尉又看了段鸿羲一眼,神色一转:“我们指挥官在后面山头站着,长官可以过去问。” 他说着,向大军正后方的山头指了一下。 如果不是大敌当前段鸿羲几乎要失笑,靖野军虽为大皇子母家,却也不发精明伶俐之辈,白白给了德昌,怕也可惜。 “段统领。”哪知那人早早看见段鸿羲,首先从那山头纵身跃下,直落在段鸿羲面前,声音清亮:“久仰段统领大名,今日得以一见,真是下官的福气!” “这位少将说笑了。”段鸿羲望着来人的少将衔制服,并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只问道:“请问少将是……” 那人未被段鸿羲认出,毫不尴尬地报了抱拳:“乍见段统领真人,有些激动,竟忘了报自己的名字,实在惭愧!下官卫锋,靖野军第五军团少将。” 第五军团。 赋仟翊和段鸿羲对视了一眼。 靖野军乃陆上作战军队,对船渡和水战不甚擅长,怪不得方才见此军团渡江毫不慌乱,反倒训练有素,原来这靖野军第五军团正是靖野军鼎鼎大名的特战军团,有着陆上霸主的凌厉称号。 为了区区一个大皇子,玄封帝或者明妃竟舍得动用这么重要的特战军团,并全员出动! 赋仟翊忍不住说道:“你们攻不进去的!即便你们攻进去也未必救得了大皇子,卫少将,你……” 说到这里段鸿羲却警惕地拽着赋仟翊的胳膊将她拉向身后:“卫少将,我和赋都尉两人带着一队近卫军去足矣,子馥镇地处自然能量丰富地段,你和第五军团实在不必白白送命。” 不想这话反而激怒了卫锋,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段统领,我们第五军团向来勤加练兵,恪尽己责,虽不敌炎海的千军万马,自问在惑明各军种也是鲜有对手,你这么说,怕是不太合适吧?” 段鸿羲冷然看着他,开口道:“其实不论是明妃还是陛下派你来,你都应该明白,这几万军人的命不是儿戏,你明知不敌,就不要拿他们的命开玩笑。你知道,大皇子能不能活,并不取决于你们能不能攻入子馥镇。” 卫锋听着他的话突然语塞,他扭头扫视了身后的军士们,怔怔地望着段鸿羲:“我不能带他们违抗军令。” “卫锋,我从不赞同无谓的牺牲!”段鸿羲厉声说道:“如今这皇城里,靖野军虽然是明妃娘娘的母家,也不该是大皇子一人的守卫军,你们该守的,是惑明王朝的辽阔土地!如果为了一个明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丢了你们靖野军最强健的兵团,我为靖野军不值,也为邱将军不值!惑明王朝正值用人用兵之际,我希望第五军团能在和炎海人的主战场派上重用,而不是在这里做无谓的牺牲!” 卫锋此时的神色很不好,段鸿羲的话虽然并不好听。此时此刻却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他不得不承认,子馥镇一行凶险不已,他对于子馥镇的炎海军数量没有靠谱的预估,难有必胜把握。如果举兵折在子馥镇,实非他所乐见。 “段统领,如果我按兵不动,这延误军机之罪……” 段鸿羲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如果你愿意按兵不动,我会帮你。” 卫锋望着正渡河的大军,细细思考着段鸿羲的话,终而点了点头,挥手吩咐指挥渡河的副尉道:“停止渡河!传令下去,全员撤回北岸!” 段鸿羲从容点头,忽然伸手向河对岸一扯,那空气就如同活了一般迅速聚集在河岸周围,形成了一股天然屏障。 “你们的部队实在过不去,只好暂时在这墨河北岸驻扎,寻找突破口。” 卫锋惊愕地看着段鸿羲的动作,愣了许久才知道频频点头道:“多谢段统领。” “告辞!”段鸿羲微微向他抱拳:“祝愿卫少将将来能为惑明多打几场胜仗!” “卫锋做事谨慎讲原则,就算他知道营救德昌是送命的差使,也绝不会退缩。这本是好事,不过遇到玄封帝这样的昏君,真是白瞎了!”段鸿羲和赋仟翊一面赶路一面说道:“仟翊,你最近……还好吗?” 赋仟翊原本满心想着方才那卫锋少将和段鸿羲说话时为难的样子,听得段鸿羲最就一句话后忽然愣住,转而笑道:“我很好。” 段鸿羲说话的时候竟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子馥镇一行很危险,一旦有任何紧急情况,你且不要管我,只顾逃走就好,炎海人绝不会杀我,我是安全的。” 赋仟翊握紧了马缰绳:“我知道。” 两人话未说几句,却忽然尴尬起来。段鸿羲自顾自地骑着马,时不时用余光瞟着赋仟翊。 终于赋仟翊忍不住,忽然呼停了她的马。 段鸿羲见状急忙停马:“怎么了?” “鸿羲,你既娶了秋苑婧,救好好对你的结发妻子,一个女人能决定将终身幸福寄托给你,不容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们互相都很了解。子馥镇一行危险万分,如非必要,我不愿意冒这个险,你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你想成长为一名成熟的将领,为宣王铺路?” 赋仟翊忽然苦笑,摇了摇头道:“鸿羲,稳定近卫军,我爹足够。但我怕劭泽一旦登上皇位,那些人,会强行塞给他各种官宦人家的小姐,我怕我稳不住。” 段鸿羲听着她的话,忽然沉默。 “劭泽自从在乾钧殿被害,行为人处事变了很多,我觉得他日后很可能为了稳定超纲,背弃对我的承诺。”赋仟翊说道:“父辈的功勋并不作数,除非他的江山,是我帮他打下来的。” “你如此这般想,他知道吗?”段鸿羲问道。 “知道。”赋仟翊道:“可他今日居然因为金毛的过激言论想杀了他!”她说着转头看了看自从被劭泽吓坏就始终沉默着不说话的金毛:“我觉得他变了。” 段鸿羲听着,忽然苦笑道:“你跟我说又有什么用呢?我曾经想帮你逃离困境,那时你拒绝了。如今我知道夺人之妻是多大的罪过,也断不敢再去和他争抢你了。”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赋仟翊听着段鸿羲的话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我的意思是,我想……” 话未说完,段鸿羲却马上向她摇了摇头道:“要军功?” 赋仟翊忽然语塞,看向段鸿羲的目光中噙满了笑意:“你果然懂我。” 段鸿羲笑道:“也罢,我倒是不需要这种功劳。” “就知道你靠谱!”赋仟翊喜笑颜开:“鸿羲,你就是我的福星!” 被赋仟翊这么一说,段鸿羲忽然觉得脸上开始烧起来,尴尬一笑:“先救到人再说。” 段鸿羲和赋仟翊一行人在进入子馥镇的时候并没有被阻拦,直到他们的马停在进城以后,忽然才从城中出现一队人马将他们围住。 段鸿羲蔑视地看着这些人,忽然笑道:“就你们几人,也敢过来拦我段鸿羲的马,谁给你的胆子?” 换做以往,段鸿羲绝不会跟这些小辈多话,直接拔剑就打,然而此时此刻,他知道想将段鸿文救出,必须通过冷觋等人,比起要将这些人毙命,他更想从这些人身上知道些有用的消息。 “我们大人请你们往里走。”那个领头的人说着,向段鸿羲打了个请的手势。 他们随着那些人转过一个街头走到子馥镇的城中广场,那里赫然有着一个成人大小的巨大案板,旁边挂着一个因长期沾满血而变得发黑的木架,架上满是各式各样的刀具,风吹过,寒光一闪,赋仟翊的眼睛几乎被灼瞎。 因为那广场正中绑着的人正是段鸿文和大皇子! “大哥!”段鸿羲在来子馥镇之前,三番五次提醒自己控制好自己的感情,切不可意气用事,在第一眼看见段鸿文凌乱的头发和惨白的面色后,他胸中积攒的怒气终于冲破了理智。 赋仟翊眼看着段鸿羲在短短眨眼的功夫之内拔剑,一剑甩过,临时法场周围站着的炎海战士们的身躯蓦地段成两半,浓稠的血液喷涌而出! 一时间血腥味如同雨水一般下落在地面,溅出一片片并不美丽的血花。 看着那被削断了却仍旧神经质颤抖着的人体下肢以及随之流出的内脏,赋仟翊终于忍不住哇地吐了起来。 段鸿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尸体,下意识地拍了拍赋仟翊的背:“我说过让你别来。” “鸿羲,”赋仟翊吐完,大喘着粗气:“我早晚要过这一关,我不能惧怕死人!” “是,你是劭泽的人,怎么能不过这一关?”冷觋为赋仟翊的说辞虚伪地鼓掌。 方才段鸿羲因为看不到任何炎海领导者,而一怒之下杀了守在法场的士兵,此时听到冷觋的声音,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方向一般一剑向冷觋刺了过去! 冷觋并没有躲,仿佛早料到段鸿羲会有所动作一般,忽然轻轻抬手。 只听一声惨叫,段鸿文蓦地吐出一口鲜血,痛苦地喘息着。 段鸿羲突然收手。 “卑鄙!”他骂道。 冷觋诚然一笑:“欢迎来到死亡圣地,段鸿羲。因为你是熙宁夫人的儿子,我可以不动你,但今日,我就要当着这子馥镇的惑明人和你的面,将这个段鸿文大卸八块,”他说着,渐渐走进段鸿羲,低声威胁道:“喂狗。” 段鸿羲如果不是碍于自己能力有限,怕冷觋再对段鸿文做什么,此时早就勃然大怒。 他反反复复深呼吸,似乎这样的做法可以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你放了他,你想要什么,我给你。” “要惑明的江山,你有权利给吗?”瓶雨这时候从天而降,恰到好处地落在段鸿羲面前:“或者要赋仟翊的命。” 赋仟翊奇怪地看着瓶雨,不明白为何突然她会将段鸿文的生死和自己扯上关系。 “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以命换命的。”段鸿羲冷冷说道:“赋仟翊一介女流,她的命对你们没用。” 瓶雨的目光意味深长地从赋仟翊身上划过,对上段鸿羲的眼睛:“我看着她倒是碍眼的很呢。” “这是为何?” “因为……”瓶雨神色一转:“总之,看着熙宁夫人的面子上,我们不让你白来,她和段鸿文,你可以选一个,带走。” “鸿羲!”段鸿文沙哑着嗓子说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不快走!” “我要救你,我怎么能走?”段鸿羲并没有腾出眼睛去看段鸿文,反倒死死盯着瓶雨和冷觋:“开一个我们都能接受的条件,如何?” 冷觋挑了挑眉:“段鸿文对你何等重要?如果没有一个让你割肉的条件,我们岂不是亏大发了?” “段将军!救我!我是皇子,我不能死在这!”大皇子见到段鸿羲犹豫,慌忙叫道:“我不能让惑明丢脸!” 段鸿羲木然说道:“大皇子和段鸿文,你杀一个就可以了,何必赶尽杀绝?” 冷觋听罢一挑眉:“这么说你想救大皇子?” “段鸿文。”段鸿羲说道:“你们这般折磨他,他如今不过是个废人,现在的护天军统领是我,你们杀了他,没有任何价值,但是德昌是惑明王朝至高无上的皇子,他的命,对惑明更加有震慑作用。” “你说什么呢你!”大皇子听着段鸿羲的话倒是不干了,慌忙开口骂道:“你疯了!” 段鸿羲微微牵了牵嘴角:“大皇子,你我没有任何交情,我又凭什么救你?” “你!”大皇子正想说什么,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冷觋身后冷冷站立的一名侍卫突然拔刀上前一刀架在他脖子上:“你的翅膀呢?伸出来给我们看看!” 大皇子和段鸿文皆被束缚着双手吊在刑架上,听到这句话大皇子用力摇了摇头:“我们普通人的羽翼根本飞不起来。” 那人冷然一笑,用那刀背敲了敲大皇子的锁骨:“如果你不伸出来,我现在就杀了你,祭天。” 大皇子无助地看着段鸿羲和赋仟翊,几经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曾几何时他为了近卫军的兵权而追求过赋仟翊,却惨遭拒绝,这该是他二十多年生涯中多么耻辱的一刻!然而此时,他却要在这炎海人的刑场上,当着赋仟翊的面去求段鸿羲救他一命! 耻辱,真是耻辱啊! 他惨笑着,说道:“你们炎海人太笨,你们以为我能够威胁到这两个人吗?他们巴不得我快些死!如果你们真的想让他们割肉一般疼痛,就留下我,杀了段鸿文,我发誓,那会比你们杀了我让他们痛苦一百倍!” 冷觋眉毛微挑:“听说你怂恿玄封帝打了劭泽一百刑杖,”他说着上前走近了德昌几步:“你厉害!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连我都不敢直接打他,而你敢。” 大皇子嘴角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其实我们也可以来做交易,你们不敢做的事,我……” 话音未落,段鸿羲的剑鞘已经蓦然飞过,重重打上他的肋骨。 只听“咔嚓”一声,德昌杀猪一般惨叫起来! “真有脸!”段鸿羲愤然骂道。 赋仟翊手腕上的玉镯也在同时出手,在剑鞘落地的刹那用天蚕丝带勾缠住带回。 “大皇子,今日我们来子馥镇,是为了惑明王朝,不是为了你。”赋仟翊冷然说道:“如果是为了我自己,我一刀一刀把你刮碎了!” 瓶雨这时却不干了,说道:“原本冷觋是不想让你们进来的,是我让你们进来的。” 段鸿羲将目光转向瓶雨:“此话怎讲?” 瓶雨做作地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刚刚不是说过了,这赋仟翊跟着你来了,那么你若想救段鸿文,就拿赋仟翊来换。” 段鸿羲不动声色:“我刚刚也说过了,赋仟翊一介女流之辈,对你们没有任何价值。” 瓶雨笑道:“可是我很想让她死呢。” 赋仟翊和段鸿羲分别带着紫云石的阴极和阳极所做兵器,此时并不惧怕瓶雨和冷觋的挑衅,闻言赋仟翊不由笑了:“不就是看上了劭泽吗?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只是劭泽似乎看不上你,你这般心思,实在是浪费。” 瓶雨没被赋仟翊的话刺激,反而迅速扫过段鸿羲的眼睛,心下已经有所计较,开口道:“看起来段鸿羲不忍心做决定,不如由你来做这个决定吧。” “我……”赋仟翊刚想开口反驳,余光之处看到段鸿文惨白的脸,想到劭泽几经周旋都未曾将段鸿文救下,甚至为了让他少受罪不惜亲手将他杀了。 然而炎海人却显然想拿段鸿文做另外一笔交易,于是救活了他。 劭泽大约是万万想不到炎海人竟肯消耗精力来救段鸿文的。 她和段鸿文二者择其一,她忽然想冷笑。 段鸿羲却在此时开口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来这里是想做交易,不过没打算拿赋仟翊交易。” 段鸿羲在炎海人面前站得笔直,纵使心知自己如同进了狼窝一般,这个时候还是一样淡定自若。 段鸿羲很高,至少在瓶雨面前显得很高,瓶雨就这么淡淡看着他,忽然感到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忍不住问道:“那么你想怎样?” “很简单,”段鸿羲说道:“你们这里,有人想拿回蝶念的人头,在之前宣王所定下的条件基础上,我再加一条,将段鸿文放了。” 冷觋闻言冷冷一笑:“还真是幼稚,蝶念死了自有人会想办法,你怎么知道我们愿意用段鸿文去换蝶念呢?如果我说我只想要段鸿文的命呢?” 第173章 段鸿羲这时向赋仟翊使了个眼色,抬手向周围的空气一撕扯,他们面前的空气即刻扭曲起来,趁着段鸿羲出手的空档,赋仟翊早已飞身上前,三下五除二挥剑斩断了束缚段鸿文的铁链。 在紫云石阴阳两极皆在的时候,三里以内的炎海人不可能用灵,而段鸿羲却可以肆无忌惮地用灵,他操纵更改了密度的空气重重击上冷觋和瓶雨的身躯,那二人蓦地被击倒在地,吐出鲜血来! “不可能!”冷xi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你带着紫云石制造的兵器,怎么可能用灵?” 段鸿羲冷冷一笑:“这你就棋差一招了!” 赋仟翊正待打断德昌身上的铁链,却见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转眼间手上的长剑已然结出厚厚的冰霜! 段鸿羲显然感到一阵强大的冷风袭来,心下后悔不已!赋仟翊如果不知道紫云石的漏洞,他是在战场和炎海人厮杀过,怎能忘记,那攻击里程也足够将他们摧毁! “仟翊!”段鸿羲扯动着赋仟翊面前的空气勉强为她挡住冰霜的再次来袭:“别救德昌了,带着我大哥走!我断后!” 赋仟翊怔怔看着自己被冻成沉重冰坨的、刻有赋家鹰之图腾纹路的佩剑,犹豫着该不该弃剑,怎知那冰霜再一次冲破段鸿羲的空气障,砰地打在段鸿文身上! 赋仟翊这才觉得从头到脚的彻骨寒意,果断扔了沉重不堪的剑,抓起段鸿文用出空遁移步,转眼闪到了城门之外。 段鸿羲见赋仟翊退后,心知必须和赋仟翊保持着三里之内的距离,一则自己能施灵,二则能保护他们不再次受到外界攻击。忙极速向后退去! 只见深空中仿佛被人撕扯出一道巨大的口子,那被扯动的空气瞬间凝结成直穿云霄的冰棱!阳光直射在冰棱上,流动反射着彩虹,如同悬挂在天穹的透光帷幕一般,宏伟而壮观。 在场众人皆为之感叹。 太美了! 天降奇观! 段鸿羲神色却愈发紧张。 在被深空壮景所震撼之后,他只来得及伸手抓起身边的空气在头顶布成一面厚重的屏障,转眼功夫那冰棱蓦地碎裂,变成了无数尖锐的刀刃,如雨一般簌簌而落! 赋仟翊见状下意识的抽出玉镯抛向空中,借着玉镯的力道迁出细韧的丝带在他们二人头顶织出细网勉强抵御着直插而下的冰棱! 周围密布着武器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和人们都惨叫声,转眼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又从地面升起,放眼望去,地上布满了成片的尸体。 幸好这攻击范围并不十分大。 赋仟翊在自觉抵御吃力的时候,早已扯着段鸿文转眼闪身到了安全的地方,不由长舒一口气。幸好早年和劭泽在蓬莱派和秦掌门学了空遁移步这一式有用的,否则遭此劫难她非得和段鸿文命丧于此不可。 段鸿羲此时的情况却不如赋仟翊一般有惊无险。那尖锐的冰棱在他头顶处触碰到空气障的同时蓦地碎裂升华,细密地挤入段鸿羲所布空气障的分子缝隙中,直直贴在段鸿羲的全身,哗地一声冻住。 段鸿羲惊愕地想再施灵除冰,却因从未遇到类似的情况而无计可施,那水分顺着空气缝隙簌簌而落,在他的身上越结越厚,冰层形成一股巨大的压力开始压向他的体内,他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那强大的压力却在他吐血的一刻戛然而止。 冷觋好整以暇地看着段鸿羲说道:“段公子,你输了。” 段鸿羲被巨大的外力压得喘不过气来,堪堪抬手擦了一把冷汗,深深呼吸,才有力气勉强开口道:“我竟不知有如此见缝插针的施展方式,真是大开眼界。” 冷觋白了他一眼,说道:“我们敢近距离和你说话,自然会是有应援的。” 应援,段鸿羲冷笑一声:“你是说周慕阳那个……” 话音未落,却见同样的冰棱自天而降,直对着子馥镇的大门外去了。 那正是赋仟翊和段鸿文逃出的方向!段鸿羲一惊,心道不好,忽地身上金光一闪,那附着在周身的冰块噗地碎裂,他迅速抬手扯动空气,在冰棱攻击方向布置屏障。这回他吸取了刚才的教训,将那空气密度无限增高,死死盯住。 赋仟翊眼见冰棱大面积向自己袭来,下意识地挡在段鸿文身前拔剑阻挡。 方才零星冰棱她勉强可以用柔韧蚕丝抵挡,此时如此密集的攻击若是不拔剑,她相信他们两人都会被戳成肉酱。 然而那冰棱在他们头顶处却仿佛碰到了什么东西一般蓦地碎裂开来。 冰块将阳光折射成五彩缤纷的色泽洒在大地上,如果不是危险临近,赋仟翊几乎要被这样美妙的景色所吸引。不等她有所反应,那碎裂的冰棱迅速升华,附着在方才段鸿羲所布置的空气障上,开始用力往下钻。 段鸿羲开始冒汗,布置空气障对他来讲没有难度,但凝视着空气不断加强空气密度却是极其耗费精力的事。 这就是段鸿羲没经验的地方。段鸿羲虽然近几年不断被熙宁夫人严格要求,训练各种用灵技巧,甚至吸收了一部分熙宁夫人的内力,然而却几乎没有实战过。他并不知道这是多么消耗内力的一件事,熙宁夫人似乎也没有给他讲过。 很快他觉得体力在迅速流失,精力也难以集中,他终于开始慌了。 “你们究竟想怎样!”段鸿羲大吼道。 瓶雨见状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段鸿羲,熙宁夫人竟没给你讲过基本常识吗?你难道不知道,施灵拖拉会死人的吗?” 段鸿羲这时才忽然有所警醒,怔怔看着赋仟翊的方向。“……你们提条件,只要我能做到。”段鸿羲觉得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弱,心知即便带着紫云石阴阳两极仍旧是难以对付炎海人,虽然不想认输,也知道顾全大局重要,勉强挤开牙缝说道。 “赋仟翊和段鸿文只能选一个。”冷觋义正言辞说道:“段公子,我不是再跟你开玩笑,我是说真的。至于这个大皇子,你想带走就带走吧,虽然周慕阳想杀他,我并不以杀这种窝囊废皇子为荣。” 瓶雨神色一转,道:“我知道你是来救人的,看在熙宁夫人的面子上,我们可以不让你做赔本买卖,但你也不能让我们亏本,大皇子可以离开,赋仟翊和段鸿文,你选一个带走。” “不行!”段鸿羲急道:“段鸿文已经被你们废了,他没有能力再领兵打仗,我相信你们杀了大皇子对于惑明来讲更为肉痛!” “段鸿羲你!”大皇子听得段鸿羲如此说忍不住出言骂道:“他妈你还懂不懂……” 话音未落,冷觋却凭空挥手,搅动空气重重打了德昌一巴掌:“这没你说话的份!皇子!”说罢又将目光转向段鸿羲:“这是你唯一的选择,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如果那时你还不能做出选择,周慕阳会直接杀了赋仟翊和段鸿文两人。说到做到。” “周慕阳是不会让我带走德昌的。”段鸿羲死死盯着冷觋说道:“莫要骗我。” 冷觋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贴近他的耳边说道:“我准许放了德昌,成吗?” 段鸿羲将信将疑地看了冷觋一眼,忽然笑了:“其实我根本不想救德昌。” “段鸿文你是带不走的。”冷觋说道:“除非,拿赋仟翊来换。” 段鸿羲语塞,怔怔看着冷觋说不出话来。 瓶雨忍不住笑了:“其实他只是没料到周慕阳会在外围施灵,他原以为一定能带出段鸿文。不如给他个福利,不管他选谁,至少让他留在这里观刑吧。” 冷觋同样笑着点了点头。 段鸿羲木然看着冷觋和瓶雨,一时间不知怎么办。他实在没有料到周慕阳竟真的敢帮炎海人行凶,开始后悔来之前至少应该带上灵流。 周慕阳内力高强,又摸爬滚打多年,段鸿羲自知不是对手,他突然对上冷觋的眸子,说道:“我会做选择,你先让周慕阳停了攻击,让他们进来!” 冷觋审度着段鸿羲,少顷,才抬了抬手示意周慕阳停手。 赋仟翊见内力攻击终于停止,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说道:“鸿文大哥,你还行吗?” 段鸿文仍旧依靠赋仟翊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着,虚弱不堪,说道:“仟翊,鸿羲他对付不了那么多炎海人,你听我说,如果有什么危险,你们一定抓紧逃走,不要管我。我已经是个废人,就算勉强回了皇城,也帮不上忙,炎海人不会放过我。” “鸿文大哥,我们来子馥镇,就是为了救你回去。”赋仟翊紧盯着子馥镇段鸿羲的方向:“只是没有预料到三里之外会有炎海人远程攻击。要相信鸿羲,他一定会救你。” 话未落,却见金毛远远从子馥镇里跑出来:“都尉,段统领叫你和前段统领一起先进去。” “什么叫前段统领!”赋仟翊忍不住一把呼在金毛脑袋上:“你给我小心点!” “是是!”金毛敷衍着答道:“都尉,段将军情况很不好,我怕是今日我们要无功而返了。” “说得都是什么屁话!”赋仟翊怒斥道:“今日我们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将他带回去!” “可是都尉!”金毛丝毫不畏惧赋仟翊的强权,说道:“今日有炎海人远程攻击已经在我们的意料之外,段统领似乎不是对手,方才险些被弄死了!” “你说什么?”赋仟翊听着忍不住皱起眉:“鸿羲对付不了吗?” “是啊!”金毛频频点头:“差好远呢!” “周慕阳。”赋仟翊微微眯了眼,缓缓吐出这个名字:“金毛,你听着,这周慕阳为了要蝶念的人头,什么事都肯做,你一会儿冲着攻击方向找到周慕阳,告诉他,如果我们今天不能平安带回段鸿文,我会把蝶念的人头放在火里烧成灰。” “周……周慕阳?”金毛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抖了一下:“都尉,真的让我去吗?” 赋仟翊点了点头说道:“你且再加上一句,你若没有活着回来,蝶念也别想要了。放心,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金毛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都尉,那我可去了啊。” 赋仟翊道:“去吧,我信你的狡辩能力。” “都尉……” “还不快去!”赋仟翊终于翻了脸:“人命关天,你可快点!” “是。”金毛这才点头应是,爬上马朝着攻击源头方向去了。 赋仟翊扶着段鸿文回到了子馥镇中心广场,段鸿羲和冷觋对峙的地方。 冷觋。 赋仟翊冷眼望着他。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又怎么会真的和段鸿羲认真谈事呢?八成是出尔反尔的小人罢了。 她上前扯了一下段鸿羲的衣袖:“兵不厌诈,冷觋这等小人,不要信他的条件。” 段鸿羲听罢苦笑,低声道:“我们现在的处境还有资格不谈条件吗?” 赋仟翊自信一笑:“等着看吧。” 周慕阳并未想到赋仟翊会来,他只是和劭泽商议杀了大皇子,只要大皇子死了,他就可以拿到蝶念的人头。他并不觉得段鸿羲会救大皇子,而相反的对于段鸿羲想救的段鸿文他并不想杀。 他之所以会对赋仟翊进行攻击,完全是因为冷觋的面子而已。冷觋执意要大肆宣扬处死大皇子和段鸿文的事,只是为了对惑明统治者和百姓进行恐吓和刺激,他没有权利和能力去反对炎海人的战场主见。 段鸿羲下意识地看了赋仟翊一眼,很快从她眼中捕捉到了什么,心中突然有所定念,蓦然一笑道:“前辈,我只要段鸿文,你想处死大皇子,我乐见其成。” 冷觋的面色却很不好,他死盯着段鸿羲说道:“我说过,你可以在段鸿文和赋仟翊之间二者择其一,至于德昌,你想不想带走我都不会去管。” “可是我只想让赋仟翊死。”瓶雨这时忽然开口道:“我不在乎段鸿文是死是活,但是我一定要留下赋仟翊!” “不要多事!”冷觋低声斥道:“你且回屋歇会儿。” “那可不行。”瓶雨频频摇头,说道:“既然她来了,我就没准备让她走。” “放他们走。”冷觋话音未落,身后已经有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大皇子一人的头颅,足够你祭天了。” “周慕阳,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冷觋恨恨从牙缝挤出这句话来:“我命令你退下。” “恕属下难以从命。”周慕阳丝毫不畏惧冷觋的强权,说道:“蝶念的人头在他们手里,就算不顾及我的面子,你也要顾及一下蝶念。” 冷觋忍不住冷笑:“蝶念就是个蠢女人,死了又何干?” 段鸿羲见周慕阳忽然走进紫云石控制范围内,却忽然挥剑跃起,重重扫过炎海人所站之处,剑光扫过的地方赫然是一道深深的沟壑! “带人走!” 这时他们带来的近卫军战士才忽然有了用武之地,各个以一当十,迅速为他们在退回的路上清剿着炎海士兵。 冷觋这才忽然感觉到了危机——周慕阳原本在外打伏击,却忽然进了紫云石控制范围内,明显是在给段鸿羲等人寻找退路,然而此刻他们都不能施灵,冷觋自知论起剑法实在难敌段鸿羲,只得迅速向后退去。 炎海的战士团团围了过来,段鸿羲因为方才过度用灵,已经难以施展出内力,却眼看着冷觋退走不忍放弃这绝好的机会,剑锋一转,直奔冷觋追过去。 赋仟翊在这边对着蜂拥而至的炎海军士却觉得十分吃力,转眼身上已经挂了血,不由喊道:“鸿羲,救人要紧!” 段鸿羲这才回头,开始帮着赋仟翊清剿围困他们的士兵。 “救德昌!”赋仟翊一边挥剑斩断疯狂扑上来的一个炎海战士的手臂,一边冲段鸿羲大喊道:“你去救德昌!” 段鸿羲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只身落在赋仟翊身边,挥剑帮她格挡了向她刺过来的刀枪:“你带我哥快退,我断后。” “先救德昌!”赋仟翊说道:“虽然我很不想救他,但是这个机会难得,惑明皇子不能被俘虏!” 段鸿羲冷笑道:“没那本事,能带回去一个不错了!” 赋仟翊忽然停了手,将身边的段鸿文一把推给段鸿羲:“那我去!” 段鸿羲这时手却很快,突然施灵封住了赋仟翊的去路:“带我哥立马撤!” “段鸿羲!你!”赋仟翊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那个阻挡她的空气障。 段鸿羲补充道:“我说了,你要再带一个,咱们都别想全身而退!等他们跑到紫云石控制范围外,咱们就走不了了!” 这时赋仟翊才忽然警醒起来,深深看了大皇子一眼,转头翻身上马,拉起段鸿文就跑。 “等等!”大皇子见他们真的不准备救自己,转身就要走,终于急了:“我是惑明的皇子,我命令你们救我!” “这里没有人能听见你说的话!”段鸿羲集聚全力用空气狠狠向攻上来的炎海人打去:“你会为你害宣王付出代价!你必须体会体会当时他在乾钧殿的无助感!” “段鸿羲!你!” “你落得阶下囚一般地位,仍旧不想开口求我?”段鸿羲这时抽身走近大皇子,问道:“你怂恿陛下打了宣王一百刑杖,你可知道宣王修养时间会耽误多少大事?你愿意替宣王挂帅出战吗?你有这个本事吗?大敌当前,你谋害朝廷要臣……” “你听我说,这件事,是炎海人……” “不要跟我狡辩!”段鸿羲怒斥道:“你就是个手段卑劣贪生怕死之徒!当年赋仟翊被珈谜囚禁拜阳殿的时候,是你拿段鸿文和护天军的性命和名誉威胁宣王,导致赋仟翊险些被害,你不要说你不知情!你就是想挑起宣王和继承人之间的矛盾,好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段将军,你听我说,如果我当了皇帝,你……” “你命到头了,你当不了皇帝了,你若想要这天下,下辈子多做好事吧!” 段鸿羲说罢再也不去管大皇子,在普通炎海士兵的团团包围下,小幅度的用灵,很容易就退出了子馥镇。 “鸿羲,那大皇子……”赋仟翊见段鸿羲冲了出来,不忘在身后布置空气障,不由问道:“你明明可以救他!” “你傻啊!”段鸿羲追上她,说道:“他们攻击范围很广,再不赶紧跑,咱们还是会被他们远程袭击!” 赋仟翊愤愤然夹了一下马肚子,和近卫军一行人迅速赶路了。 “德昌没救回来?”劭泽听了赋仟翊的口述,不小心砸了手中的茶杯:“你是说,鸿羲怕炎海人远程攻击,没有时间去救?” 赋仟翊点了点头:“你没见到那个周慕阳,距离那么远,险些将我和鸿文大哥都一锤子打死!” “周慕阳。”劭泽嘴里细细念叨着这个名字,忽然怒极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周慕阳他敢对你怎么样?周慕阳他什么都不敢做,他只是表面听从冷觋的命令,最后不是一样背地里帮了你们救人?” “那是我派金毛去给他的附加条件!”赋仟翊见劭泽生气,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仍旧说道:“如若不然我们非得死在子馥镇不可!” “你糊涂!”劭泽死死握住拳:“段鸿羲,他是为了……” “什么?” 赋仟翊对上劭泽的目光,劭泽却忽然将眼睛撇开:“没什么,能救出段鸿文已经是万幸。仟翊,李潆被珈谜扣在拜阳殿不肯放,这几日灵流一直忙着从中周旋,你可有什么好的主意给他?” “两个女人争风吃醋的,我能有什么好主意?”赋仟翊听着不由皱眉:“照你所言,那日在宫里李潆出手帮了你,说明她操纵恶灵的能力越来越强,她怎么能被困在拜阳殿出不来呢?除非是她根本不想出来。” “有这样的可能吗?”劭泽不由问道:“她明知道她如果被扣在拜阳殿,最糟心的是灵流,又怎么会多此一举?” 赋仟翊忍不住频频摇头:“我想八成是李潆担心灵流始终在近卫军任职,不得已会和炎海人多次正面交锋,担忧他的安全罢了。” “炎海人。”劭泽听了赋仟翊的话一直以来乱成一团的思路才忽然被打直,脸色越来越差。 赋仟翊见劭泽沉默着不再说话,不由问道:“怎么了吗?” 劭泽见着赋仟翊,欲言又止,几番开口终究又死死咬住嘴唇,直到最后才忍不住终于开口说道:“仟翊,灵流和鸿羲都有炎海人的血统。” “你说什么?”赋仟翊听了劭泽的话不由瞪大了眼睛:“劭泽,这事关系重大,你可不能开玩笑。” 话说出口,她却也知道劭泽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开玩笑,不由深深叹了口气:“你是说真的。” 劭泽点了点头:“我想李潆把自己困在拜阳殿着大概是徽静夫人指使。她担心灵流在战场上遇到他的生父,被告知身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赋仟翊看向劭泽的神色依旧严峻:“你可知道他们的生父是谁?” 劭泽忽然敏感地看了赋仟翊一眼:“仟翊,我想到一个可以结束战争的方法。但是,需要你的支持。” “我肯定支持啊。”赋仟翊莫名其妙地看着劭泽:“不管是什么方法,你知道的我一定会支持你。” “蝶念的人头我已经烧了,这样一来,得罪了周慕阳对我没有好处。但是我想着,如果能再除掉瓶雨,那……” “你打算怎么除掉她?” “之前她和我距离如此之近,只要她用不了灵,我想我们应该很容易砍下她的人头,就如当时鸿羲一样。砍下后只要迅速烧掉,就应该没有后患。就剩冷觋一个光杆司令,一定会退兵的。” 赋仟翊听着他的话,频频点头:“这是个主意,你为何觉得我会不肯呢?” “想见瓶雨哪有那么容易?”劭泽说道:“只是我这两日回想着,我觉得她对我应当有好感,炎海人虽然一直在入侵惑明,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他们还是很容易喜欢上惑明人?我们知道的这些人,几乎都是如出一辙,我想她如果得不到周慕阳,退而求其次,应该会赴我的约。” “不不。”赋仟翊忍不住摇头:“这太危险了,劭泽,万一你失手,岂不……” “所以这个法子,必须让她没有防备才行。”劭泽说道:“只要她没有援手,我想我应该可以得手。” “那就约她试试吧,我去安排近卫军守在附近。”赋仟翊说道。 劭泽摇了摇头:“瓶雨不傻,她哪次不是有备而来?我想这大概需要多下些功夫,想让她没有防备,至少要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 赋仟翊神色木然:“我懂你的意思了。你的伤好多了吧?” 劭泽点了点头:“我想用不了半个月,应该也就好了。” 赋仟翊嘲讽一笑:“那就滚回宣王府吧,别在我这碍眼了。” 劭泽忽然被赋仟翊莫名其妙的笑弄得有些头皮发麻,忍不住问道:“你当真?” “我们不闹翻,瓶雨能信你吗?”赋仟翊瞥了他一眼:“虽然我觉得这手段并不高明也不登大雅之堂,实在有损你宣王的名声,但是私下里办了,别让太多人知道,也没什么。” 劭泽闻言却忍不住笑道:“你说得有理,那我可真搬回去了。” 赋仟翊勉强笑笑:“去吧去吧,只是杀了瓶雨后别忘了记我一功。” “你有何功?” 赋仟翊学着劭泽的样子拍了一下桌子:“我连我未婚夫都贡献给朝廷了,还没有功?” 劭泽笑道:“有功有功,必须给你记一个大的!” 边境战事进展并不顺利,蓬莱派几番击退炎海兵团,自身却也损失惨重,白慕尘跟在劭泽身边帮衬着出谋划策,打打下手,心中却始终想着蓬莱派的安危,劭泽终于忍不住将他打发了回去。蝶念一死,炎海人的力量大大受挫,但却加大了兵力输送,惑明沿海一带除了蓬莱派都被炎海人所攻占。 段鸿文身负重伤,身上经络尽断,等同废人,段鸿羲接管护天军后,征海军都尉一职始终悬空,征海军在海战中节节败退。 大皇子被俘虏,在子馥镇中心广场被炎海人凌迟杀害,这血淋淋的画面在惑明人心中都是个难以跨过的坎。 宣王和准王妃大吵一架,闹得不可开交,两人形同陌路,准王妃赋仟翊只将近卫军打理妥当,却从不管宣王府的事。 而劭泽,却在这些日子频频以防止周慕阳伺机复仇为由邀约瓶雨在宣王府赏月。 十日后,瓶雨暴毙宣王府,头颅被砍,不知去向。 炎海的军队开始大量向皇城进军。 战场如常,虽然打得辛苦,却也在缓缓将炎海人向海上驱赶。 护天军统领段鸿羲重伤于冷觋剑下,近卫军非编制将领灵流被祯元继承人软禁拜阳殿。 劭泽不得已,亲自领兵近卫军出征晞月郡。 “宣王他一定是疯了!”珈谜坐在贵妃榻上一遍吃着侍女给切好的水果,一边对一旁侍立着的灵流说道:“这些日子你不在近卫军待着可真是万幸。” “继承人这话从何而起?”灵流听着珈谜的话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慌忙问道。 “不是据说炎海高级将领炎海高级将领让他弄死了两个,现在只有一个男的还死撑着,周慕阳又不敢真的帮炎海人打惑明,按说咱们应该还算占优势,可是今早传来消息说段鸿羲被那个炎海高级将领打成重伤,副官也被炎海人拔光了羽毛按在案板上剁成了碎块,宣王就坐不住了,直接领近卫军四个卫队去了晞月郡支援护天军。” “什么?”灵流手中始终握着的断水剑砰然落地,发出哐啷的清脆声:“他走了多久了?” “早朝过后就走了。只是那段鸿羲不肯退,军队仍驻扎在晞月郡外延,等着修整好再次进攻。”珈谜一边说着一边叹气:“那段鸿羲不是内力也高强吗?怎么会败到这般田地?其实宣王完全没必要亲自去的,赋仟翊自己去足够了,还是不放心啊。他们不是吵得形同陌路吗?” 灵流一拳重重砸在珈谜的贵妃椅上:“胡闹!” 说着他捡起断水剑就要冲出去。 “你站住!”珈谜见一向温和谨慎的灵流如此冲动行事,立即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 灵流刚走了两步,闻言忽然停下脚步来:“继承人。”他转身恭谨地单膝跪下:“灵流生在惑明这片大地上,不能不为国效忠。宣王能文能武,是惑明唯一能够稳定大局的军机枢密使,继承人也看到了,惑明如果没有宣王,只怕这仗更加没法打!我要去救他!” “你疯了!”珈谜手中的扇子扑地砸在他的肩膀上:“你虽然武功上乘,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若有个好歹可怎么是好。” 灵流听罢却忽然笑了:“如果灵流殉职,还望继承人替灵流善待潆儿。” “做梦!”珈谜怒斥道:“我说过,你若敢踏出这拜阳殿,我就将她碎尸万段!” 灵流闻言却并不紧张,反而说道:“继承人,今日灵流非去不可。如果继承人真的生气,也请看在灵流多年侍奉的份上,给灵流留个后。潆儿……她有身孕了。” 珈谜听了这句话却惊得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她怎么了?” “继承人听懂了。”灵流却仿佛不想再重复第二遍:“灵流这么做,也是在为继承人门前扫雪啊。如果继承人不能理解,只管杀了潆儿,灵流妻儿的性命去换宣王和段统领,也是值得的。” 灵流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珈谜听着他的话,气得几近吐血:“你真的不打算管李潆的死活了吗?为了那个劭泽和段鸿羲?也不管我死活了吗?” 灵流淡然笑道:“继承人在宫里,又有螣蛇卫队保护,一定安全的。” “你难道真的是劭泽安插在我宫里的细作?”珈谜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处处为他着想,你不要告诉我是为了让他带兵打仗!你根本不想让他上战场。” 灵流闪了两下黑漆的眼眸:“我是这拜阳殿的人,同时也是惑明王朝的子民,我在为继承人着想的同时,不得不也为惑明的大好河山着想。你是惑明江山的继承人,若是没了这江山,你又当如何?” 珈谜听着他的话,忽然语塞:“可是我不想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我保证,一定活着回来见你。”灵流的笑容入春风一般荡漾开来:“你放心。” 珈谜看着灵流的样子,自知也拦不住他,只好说道:“你若不回来,我就烧死李潆,和你的孩子。” 她刻意加重了“你的孩子”这句话,企图在灵流面上捕捉到哪怕一丝的动容,然而灵流仍旧笑得和煦而平静:“我一定回来。” “公子!”仿佛是偷听了许久,李潆这时才从后殿跟了出来,:“我跟你一起去,好歹我还能……” “不行!”珈谜打断了她的话:“你休想离开拜阳殿。” “继承人,此行凶险,我是通灵者,好歹能帮上忙。”李潆说道:“继承人也希望灵流能回来不是吗?” 珈谜却并不领情,反而阴阳怪气说道:“你知道,如果我放你走了,他再也不可能回拜阳殿了。” “我一定会回来的!”灵流忍不住说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谁知道有没有。”珈谜似有非有地瞥了他一眼:“总之李潆不能走!” “你怎么这么小孩脾气!”灵流忍不住轻声斥道:“劭泽和鸿羲在晞月郡生死未卜,我没心思来哄你,你不要自寻烦恼了!”说罢他又转而对李潆道:“你且待在这拜阳殿,此行太过危险,我一个人去就好。” “可是……” “没有可是。”灵流上前用手指按住李潆的嘴:“拜阳殿现在是这惑明最安全的地方,你们俩,切莫走出这拜阳殿。” 李潆听着却反常地没再和他争辩,反而将头发上的久雨花血玉簪拔了下来塞给灵流:“如果不让我去,就随便找个别的女的跟着你,至少……” 灵流冰冷的手指触到温润的簪子,瞬间觉得自己的血液重新有了温度,忍不住逗她道:“这可是聘礼,你可想让我将它转送别人,再娶一个?” “公子!”李潆忍不住皱眉微斥:“我没在开玩笑!” 灵流促狭一笑,将拿簪子在手中酷酷地转了几转,随便拉过珈谜身边一个侍女:“墨玉,这聘礼送你可好?” “这……”墨玉跟在珈谜身边多年,深知珈谜和灵流的脾性,虽然此刻灵流是在开玩笑,在瞟到珈谜的黑脸后,心中一咯噔:“大人莫开奴婢的玩笑了,奴婢卑贱之身,怎么配得起这般名贵的玉簪?” 灵流一挑眉:“没人收。” “公子!这时候我都要急死了,你能不能有点正形?”李潆轻轻打了灵流一下:“这炎海高级将领多狡猾,你只有紫云石阳极是没用的!” 珈谜见李潆真的不死缠着一同去,心里也觉得李潆是真的有了身孕,灵流并没有在说谎,心中更加不是滋味:“我说过,你若敢离开拜阳殿我就杀了她。不过现在形势特殊,我可以留她一命,等你回来,我再慢慢和你算账!” “等我回来,听凭继承人处置。”灵流从容回答着,不忘附加一句:“想怎么处置都行。” 第174章 李潆敏感地看了灵流一眼,随即垂下眼睛来:“不过赋姑娘若一路的话,有她一个阴极也是可以的。公子你千万要小心,刀剑无眼。” “知道了,等我回来。”灵流附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李潆听着拼命点头,泪水都要随着点头甩出眼眶,却还是死死忍着不敢哭。 珈谜虽然讲灵流和李潆强留拜阳殿多日,却从未真的见过他俩卿卿我我地说话,见此情景却觉得异常扎心,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贵妃榻:“灵流!你回来我再跟你算总账。” 灵流这才仔细地向珈谜行了大礼,退出了殿门。 珈谜见着灵流离去的背影,却忽然觉悟了什么一般,不由问李潆道:“他方才管宣王叫什么?叫劭泽?” 李潆听着心噗通噗通地跳起来,到底灵流还是情急之下说溜了嘴,她垂着眼睛不敢抬头:“我没听清。” 珈谜将目光转向墨玉和墨风两名侍女,两个人也同时拨浪鼓般地摇起头来。 晞月郡是秋苑潇紫负责镇守的城镇,面积足有两个皇城一般,段鸿羲的军队就驻扎在城池外五里的郊外。劭泽和赋仟翊带领近卫军队赶到护天军营的时候,段鸿羲仍旧在将军帐中疗伤。 “鸿羲!”赋仟翊不顾门口卫兵的阻拦,直冲进段鸿羲的营帐:“你怎么样?” 段鸿羲却是几近一丝不挂地坐在床榻上,只着了一件小下衣,见赋仟翊进来,顾不得全身刀伤,抓着旁边的被子就往身上盖。 段鸿羲显然没力气说话,赋仟翊也一眼看到了他身上深深浅浅、至少七八道尖刀刺入的伤口,虽然伤口已经被军医处理过,没有太多血污,然而就这样晾在外面,还是显得异常刺目。 “别动!”赋仟翊见状立马扑上去制止了段鸿羲将棉被往身上硬盖的行为:“伤口会恶化的!” 段鸿羲尴尬地看着劭泽在赋仟翊身后紧跟入帐:“王爷……” “你怎么样?”劭泽眼中也透着掩饰不了的关切,他上前迅速摸了段鸿羲的脉腕。 “好多了。”段鸿羲见他们二人早已见到自己的伤势,索性也就不客气地说自己没什么事,只是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的军队中了埋伏。原本空战是胜率极高的,他们却在城中几个方向布置了钢丝网,虽然冷觋不能用灵,可炎海最为精锐的部队都在这晞月郡中,秋苑潇紫怕是已经叛变了,否则炎海人又怎么能知道我们的阵法,如此精确地在城中布下钢丝网引着我们入瓮?” “秋苑潇紫。”劭泽恶狠狠念着这个名字:“鸿羲,仟翊身上有紫云石,你现在可以施灵调息了。” “王爷。”段鸿羲却皱起了眉:“你怎么亲自来了?” “我不放心。”劭泽说道:“炎海炎海高级将领已经死了两个,徽静夫人在西北控制着局势,炎海人没占到任何便宜,整建制地从鬼镇的虫洞退兵,如今虫洞已经被破坏,西北安全了。可是炎海兵力依旧强大,我不敢用灵,你带着日月同辉用不了灵,所以我左思右想,还是我和仟翊都来比较好。毕竟我们要应对的是炎海高级将领。” “可是这里很危险。王爷,你该在皇城待着的。” “我希望我来了,咱们惑明军人能少死几个。”劭泽深深叹气:“鸿羲,你今天好好休息调息,我和仟翊去了解一下战况,看看这仗究竟应该怎么打。” 段鸿羲却是被劭泽这几句话触动,欣慰地笑道:“王爷,惑明有你,是所有人的福分。” “别说这些没用的。”劭泽低声说道:“我也办错过许多事,我……” “只要咱们的最终目的是将炎海人赶出惑明,你做什么都不算错。”段鸿羲说道:“你一定要拿到皇位,万万不能让惑明江山在那些人手中断送了。” 劭泽深深吸气:“希望如此。当务之急,是先收复了晞月郡。” 段鸿羲轻轻点了点头。 劭泽和赋仟翊了解到,晞月郡被冷觋带领炎海的尖刀部队碎巫军团所控制,段鸿羲的部队昨夜正是撞上了他们所布置的钢丝网,才会损失惨重。段鸿羲为了掩护残部撤离,和冷觋纠缠许久,被冷觋的亲卫连续刺了七八刀,子墨拼死相救才保住性命逃了出来。 冷觋这次并没有顾忌段鸿羲的生父,这让劭泽觉得十分诧异。难道冷觋已经得到自认为确切的虚假消息认为劭泽才是熙宁夫人的私生子吗? 劭泽和赋仟翊相对而坐,久久无言。 “只要控制冷觋在我们三里之内的范围,他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如果能够杀死冷觋,炎海人没了主心骨,应该也就没什么战斗力了。”赋仟翊终于忍不住说道:“只是鸿羲伤成这样,不知能不能行,你又无法用灵……” “这位将军!这位将军情留步!这是宣王的营帐!这位将军!” 这时外面忽然吵了起来,很快有了短兵相接的打斗声,转眼间他们营帐的帘子被掀起,灵流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一把抓住劭泽的衣领:“你疯了吧!” 赋仟翊却像捡了宝一样:“灵哥哥!你终于出宫了!我正愁鸿羲伤的厉害,没有炎海高级将领和我打配合,你就来了!” “不是!”灵流一手抓着劭泽的衣领,一手指着劭泽说道:“我打配合可以,他绝不能去攻城!” “喂!我本来……” “谁擅闯军营?”劭泽话还未出口,一名护天军将领打扮的人就冲进营帐,刷地将佩剑拔出。 “没事,误会,是近卫军的灵流少将。”赋仟翊忙上前打圆场:“你且下去吧。” “我来是怕鸿羲应对不了这复杂场面,你可以进城,”劭泽说道:“但是你要保证,绝不能拿命去拼。” “我疯了我拿命去拼!那李潆还在拜阳殿等我回来呢!”灵流不屑地瞥了劭泽一眼,忽然觉得劭泽和赋仟翊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十分奇怪,忍不住改口道:“你放心,好歹我也得把仟翊给你安全带回来。” 劭泽微微叹气:“李潆怎么样?” 灵流听得劭泽问到李潆,神色微动,面上浮现出少有的期待和幸福感:“她被珈谜软禁在拜阳殿,她……有身孕了。” 劭泽和赋仟翊听罢皆是一惊,两人迅速对视了一眼。赋仟翊很快笑道:“这是好事,虽然珈谜这人不怎么样,相信应该会善待李潆的。” “所以,我更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灵流补充道:“你们大可放心。” “其实,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为什么。”赋仟翊突然说道:“今早我的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那是因为鸿羲遇到了问题,现在问题解决了,你的眼睛也不用再跳了。”劭泽阴阳怪气地说:“炎海炎海高级将领就剩冷觋一个,这一仗,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灵流手中死死握着断水剑:“我曾杀过冷觋,我想这次应该也没那么难。劭泽,一旦这仗胜了,就是你夺权的最好时机。” 劭泽沉默着没有说话,目光挂在灵流手中的断水剑上:“今晚我也要进城。” “不行!”灵流怒斥道:“战场凶险,你可不能有什么意外!” “灵流,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劭泽说道:“线报说只有冷觋一个,毕竟,炎海的炎海高级将领一定不止我们交手过的这三个,虽然这三人已经是内力最为高强的,不可排除还有别的帮凶。” “那就是一种意外,我说了,劭泽,你不能出意外。”灵流说道:“这晞月郡只有我进就可以了。” “这绝不行!”劭泽坚决反对:“他对鸿羲都敢下此狠手,可见炎海人已经疯了,你也不例外,如果你自己一个人进去,怕是你也出不来了!” “你跟进去又能如何呢?”灵流冷然一笑:“你又不能用灵,虽然你的内力恐怕高于我和鸿羲很多,可没有用武之地等于白费!” 劭泽闻言神色变了变,终而苦笑道:“我却没有想过,竟越到了这个时候,我越该惜命。” 灵流审视着他,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你是惑明唯一的未来。就算我们都在你面前死去,你也绝不能轻易暴露内力。你比我更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劭泽忽然觉得很讽刺:“花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修习武学,最终还是落了个不能使用的结局,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你只能以备不时之需,你与我和鸿羲不同,”灵流淡然说道:“再说,你是宣王,你不必和任何人在战场交手。” 劭泽忍不住苦笑道:“我只要施灵,等同于自杀。除非是走投无路了,就算自杀好歹也要带走几个垫背的吧?” “我希望你永远没有用灵的那天。”灵流说道:“劭泽,你的命比我们任何人的都要重要,如非必要,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这惑明江山还要靠你呢。” “怪只怪这玄封帝没有一个有用的儿女!”劭泽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如果不是他们太没用,我怎么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 “这个时候了,你也就别再说不想当皇帝的话了。”灵流说道:“除非你撒手不管这个国家,否则你就是没有选择。” 劭泽终于不说话了,干望着赋仟翊,目光愈发呆滞。 “另外,珈谜的那些罪证在李潆手里,如果我回不来,帮我照顾好李潆。”灵流说道。 劭泽忽然敏感地看了灵流一眼:“这两件事没有必然联系。” 灵流诚然笑了:“劭泽,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太过了解你。” 话点到即止,他看着劭泽突然变差的脸色,也不再多说,反而走到仟翊面前,拍了拍她的肩:“准备准备,晚上和我攻城。” 赋仟翊点了点头:“灵哥哥,好好休息,亥时校场集合,传达战法。” 灵流点头转身要出帐,手撩开帐布的瞬间忽然顿住,忍不住转身看向劭泽:“你这是答应了吗?” “如果你回不来,我会杀了她。”劭泽的目光狠狠刮过灵流的面颊,话说得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灵流忽然觉得一股恶寒顺着脊柱向上攀爬,半晌却是苦笑了:“那么,你要杀就杀吧。” “你!”劭泽原本坐在桌前,听得灵流的话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灵流笑得依旧淡然而无奈:“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劭泽,我只希望你别把自己置身危险。仟翊跟着我你放心,我一定确保她的安全。” 劭泽看向灵流的目光愈发复杂:“如果你回不来,我还是会进城。” 灵流听了这句话终于皱起眉:“你怎么……” “灵流!”劭泽几步上前,死死按住他的肩:“我知道拦不住你,但是你听好,如果你一个时辰内回不来,我一定会进城去。我说到做到!” “不行!”灵流挣开劭泽的双手:“你简直是胡闹。” 劭泽嘲讽一笑:“反正我说到做到,你自己看着办吧。” 灵流看着劭泽,终而无语,转身离开。 “劭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赋仟翊见灵流走远:“我听着总觉得心惊肉跳,他是不是知道了他的身世,难道他是怕你进了城真的杀了冷觋?还是想劝冷觋一起离开?” 劭泽疲惫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想,他想和冷觋同归于尽。” “啊?”赋仟翊惊愕地看着劭泽:“那你怎么能让他走?” 劭泽摇了摇头:“仟翊,灵流自小长在惑明,又被我父亲训练多年,是非荣辱观念明确,他对惑明有着深厚的感情。但是血浓于水,我想,他知道他的身世之后,应该不会愿意杀了冷觋。只是这冷觋杀了太多的惑明人,其罪当诛,他本身也很矛盾。他那么恨炎海人,如今知道自己有着炎海人的血统,一定很痛苦。” “可是你也不能这么劝着啊!”赋仟翊忍不住说道:“这可怎么办是好!” “仟翊,你跟着他,千万不能让他做傻事。” “可是我又没有内力,我想拦也拦不住啊!” “如果见他有异动,就拿李潆来威胁他。他说他了解我,”劭泽说到这里不由笑了:“我一样了解他,他嘴上这么说,实际上绝不会扔下李潆不管的。” “劭泽,此战凶险,如果我……”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劭泽并未听完赋仟翊的话,就抢着说道:“仟翊,我会远远跟着你们,你知道我人已经到了这里,不可能不进城的。我必须见到秋苑潇紫,我有很多事要问她。” “问她?”赋仟翊不解地看着劭泽:“她从来没有帮过惑明人打仗,你有什么可问她的?” “仟翊,”劭泽说到这里神色愈发严肃起来:“我必须知道,我娘究竟是不是蔚瀚英和秋苑潇紫的棋子。” “劭泽,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啊?”赋仟翊听着忍不住问道:“将军和公主恩爱有加,虽然……” “你不了解。”劭泽打断了赋仟翊的话:“他们两个,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和谐,我知道我娘很爱他,但是他……我真的摸不透他。最重要的是,看着熙宁夫人和徽静夫人对秋苑潇紫的态度,我大概可以想到,这秋苑潇紫很可能是怂恿他们退籍回朝的人。说起来,炎海人本应该等到睚眦苏醒的时候得到净化之力才该入侵,现在如此焦急,我想他们一定遇到了什么要命的事。” “其实我一直奇怪,瓶雨几次都有机会杀了玄封帝,甚至杀了你,她都没有那么做,作为侵略者,她会不希望惑明大乱吗?”赋仟翊问道。 劭泽说道:“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想吞并惑明。当日我和冷觋谈要把蔽水山脉给他们,他也并不动心。所以我一定要见到秋苑潇紫,或许从她身上才能解开这些疑惑。” 赋仟翊忽然冷笑:“炎海人嘴上看不起惑明人,却忍不住和惑明人产生难以割断的感情,并繁衍了后代。惑明人想让惑明的炎海高级将领遍布国土,炎海人却追着他们的血脉来到惑明,迫于面子,又不肯承认自己的血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发动战争,逼着自己的血脉成长起来,好控制惑明的统治阶层。” 劭泽听着赋仟翊的话,十分触动:“这话你从哪听来的?” “我猜的。”赋仟翊说道:“你们都和炎海人有多次交锋,却都活得好好的,我不认为单纯只因为紫云石。他们明明可以远程攻击除掉你们,可是他们并没有,而是一次一次地放了你们。冷觋被灵流所杀过也绝不是灵流智谋过人,不过是冷觋防备不当而已。” 劭泽听着这话,却忽然沉默了。 惑明人受尽欺凌,却仍旧能够站稳脚跟,靠的绝不仅仅是自身能力,更重要的是,炎海人嘴上说着压迫,却并不曾真的将惑明人赶尽杀绝。 其中的原因很复杂,劭泽并不能参透,就算是熙宁夫人和徽静夫人,甚至是当年劭泽的父亲蔚瀚英和雩珩公主恐怕都无从得知。想要解开这个谜团简直是难上加难。 见劭泽不说话,赋仟翊不由说道:“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的后裔落在惑明,他们才想将惑明转变成供他们差遣的属国,而不是扫平惑明大地,自然也用不到睚眦这种神兽了。” 劭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希望可以尽快知道真相。” 月,高挂在不远的天穹,照亮了人间的路。 晞月郡城郊北部的大片竹林在月影下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连年的战乱令这原本繁华的城郡变得寂静,一入夜,挨家挨户闭门谢客,不需要任何宵禁。 在炎海人的淫威下,没有人敢出门。 赋仟翊穿着黑漆的夜行衣顺着城南的高墙翻入郡中,正落在城门附近的一家住户院落里。那院子里躺着一名护天军的遗体,巨大的羽翼软软地趴在地上,他的双腿尽断,露着森森白骨,胸口插着几枚粗壮的箭,血液早已凝固干涸成黑色,苍蝇围着他嗡嗡地飞,只有眼睛仍旧愤怒地睁着。 整个院子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赋仟翊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死不瞑目的护天军几乎要掉下泪来,忍不住上前轻轻抚上那人的眼眶。然而她不论如何努力,那人的眼眶怎么也闭不上,每每用力将眼睑合上后,又不受控地挣开着。 赋仟翊迅速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抹掉:“炎海人一定会被赶走的,你安息吧!” 那眼睛仍旧睁着,生生望着深湛的天穹。 护天军不就应该翱翔于蓝天吗?同旁人的入土为安不同,护天军死后都会将尸体连同棺材悬挂在山崖上,生生世世仰望守护着惑明的天空。他死了,掉在这土地上无人问津。这战乱中死去无数护天军战士,兵荒马乱的年代,又如何将他们的尸体如数天葬呢? 赋仟翊缓缓站起身来,望向这户人家的厢房。这大概是方圆三里以内唯一亮灯的一户人家,厢房的门窗上透出微弱的光来。 “妈妈,我好饿。”屋内传来奶里奶气的女童声来:“我想吃饭。” “婷婷乖,明日……明日天一亮妈妈就出去给婷婷买粮食。”同样微弱的女声自屋内想起。 “妈妈,可是你出去了会不会像爸爸和哥哥一样,再也不回来了呢?” “宝贝,爸爸和哥哥只是出门有事,他们会回来的!”那女人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妈妈,婷婷不饿了,你不要出去好不好。”女童也开始哭起来:“婷婷不饿。” 赋仟翊已经进了院子,手轻轻碰了一下那房门,房门竟然没有锁,吱呦一声开了。 她忍不住闯进了屋子,那母女俩看见赋仟翊突然闯入,母亲慌忙把女儿护在身后:“你……你要干嘛!” 那母亲看起来有三十几岁,脸色蜡黄,头发散乱,眉眼虽然细致,却远远没有三十几岁的女人应有的风发之气。 赋仟翊将食指比划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一边亮出手腕上细薄的近卫军名牌来。 繁复图腾中心赫然刻着“赋仟翊”和“近卫军”的名字。 那女人明显是识字的,见到令牌,惊愕地看着赋仟翊说不出话来:“你是近卫军?” 赋仟翊点了点头,不由看向屋中因为长期缺乏营养而脸色黑黄的女童:“孩子的爸爸和哥哥都不在了吗?” 听到她的问题那女人又开始忍不住抽泣起来:“家里没粮食,她爸出去买粮食,一日未归,她哥哥又出去找爸爸,也就没再回来。” “他们多久未归了?” “总也有四五日了吧……”那女人说着忽然冲赋仟翊跪了下去:“姑娘,你是近卫军,你们一定是来救我们的对吗?那些炎海人他们简直是恶魔,他们一定是将他们父俩杀了!他们杀了好多人,城中到处都是死人,我根本不敢出门!可是家里已经数日未揭锅了,我和孩子就快饿死在家里了!你想想办法,救救我们!” “你先起来!”赋仟翊见状一惊,连忙去扶起那女子:“你说炎海人不许你们出门?” “没有人说过我们能不能出门,但是炎海人在街上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这城里想必也没有多少男人了……” 赋仟翊听着,死死攥着拳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开始不住地抖了起来:“你且告诉我,炎海人的头目住在哪?” 那女人摇了摇头:“我只听说是秋苑巫师开门放他们进来的,想必是住在巫师府。” “这街上经常有巡逻的炎海人吗?” “大约每隔一炷香都能听见许多人走动的声音,有时候还有……他们……他们……”那女人突然死死抱住自己的肩,大哭起来。 “你……你别哭了!”听着她的话赋仟翊心中更不是滋味,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们惑明的军队,一定会把他们赶走的!” 她说着开始从身上摸索,自腰带内摸出一小块牛皮纸包着的压缩干粮来塞给她:“你去烧一锅水,将它切成三份,每份大约够你们两人吃一天。我……先走了。你还是不要出门,刀剑无眼。” 赋仟翊随身带着的是近卫军配发的高密度压缩干粮,遇水能迅速膨胀,小小一块能抵得五天的热量,如果遇到行军中缺水,也可直接食用。只要发生战争或演习,近卫军的每人身上都会装这么一块不占地方的口粮,以备不时只需。 那女人接过赋仟翊给的粮食,如同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谢谢你!谢谢你!” “院里还有死人,今天天上掉下来很多死人,妈妈说那都是惑明人,你们真能将他们赶走吗?”那女童听着他们的话,突然问道。 赋仟翊干望着女童,不知该说什么好,终而点了点头:“一定,他们一定会被赶出我们的土地。” 她说着,将目光转向房中的女人:“院子里的尸体是护天军。他是为惑明而殉职,战乱之年不能将他好好安葬于山崖,就请你好好他掩埋,可以吗?” “可是……那人……”女人踌躇着,忍不住说道:“我……” “他为这惑明大地献出了生命,他是惑明的英雄,你不必害怕,你好好安葬他,他会守卫着你和女儿的。”赋仟翊说道:“麻烦你了。” 赋仟翊说着就退出了房门,迅速踏过住户家的矮墙,向着巫师府去了。 她孤身一人进入晞月郡,只想探探炎海人的情况。段鸿羲和灵流武艺高强胜过她,但却不会蓬莱派的空遁移步,很难在炎海人的地盘来去自如,而赋仟翊却得到秦翌的真传,出入敌军阵营不在话下。 她手中握着日月同辉,很快就熟识地摸到了巫师府。 巫师府被炎海士兵层层把守着,她悄无声息地摸到秋苑潇紫的卧房,自房顶细细听了一番,房中只有秋苑潇紫一人,气息平稳,大约已经睡着了,门口把守着两个炎海卫兵。 她在房顶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发现巫师府中的炎海巡逻兵每隔一炷香巡逻一次,趁着一拨巡逻卫兵刚刚走,她即刻翻身下地,手中日月同辉瞬间出鞘,一剑一个将两个卫兵毙命,随后一脚踹开房门,将两人的尸体拖入秋苑潇紫的房门。 她看着两人的尸体不由唏嘘。早在刚认识劭泽的时候,她自己都因为近距离见血而吓得节节后退,而此时杀起人来却这样顺理成章,或许是因为仇恨吧。她很少近距离和炎海人接触,然而自那日在子馥镇一行后,她深深认识了炎海人的暴虐嗜血,这种恨意几乎渗入骨子里,以至于她见到炎海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杀了。 “你?”秋苑潇紫突然坐起来,见到赋仟翊不由吓了一跳:“你竟敢自己闯进来?” 赋仟翊见了秋苑潇紫却并不紧张,疾步上前,质问道:“你为何要开门放炎海人进来?” 秋苑潇紫闻言不由冷笑一声:“我不开门,难道就能制止他们攻进来吗?” “你也是炎海高级将领!这炎海炎海高级将领就剩冷觋一个,晞月郡又有巫术保护,你难道就不能站起来抵抗吗?”赋仟翊一把扯住秋苑潇紫的寝衣:“你知不知道这城里死了多少人?街道上遍地的尸体腐烂着没人管,老弱妇孺被困在家里饥饿等死,你想让这晞月郡变成一座死城吗?” 秋苑潇紫冷然笑了:“蔚瀚英死去多时了,连蔚瀚英都不在了,我可还有心思抵抗炎海人吗?” “你难道不是惑明人吗!”赋仟翊低声斥道:“你空有一身本事却窝在这里做缩头乌龟!你怎么对得起晞月郡这么多死去的百姓?怎么对得起蔚将军在天之灵?” 秋苑潇紫无奈笑道:“如果我不开城迎敌,这晞月郡驻守的靖野军也会被他们尽数杀绝。你以为只有冷觋在吗?我告诉你,周慕阳也在,今早段鸿羲之所以会被重伤,正是因为周慕阳在三里开外帮忙,你以为我不想反抗吗?” 赋仟翊听罢忽然沉默,半晌才开口道:“告诉我他们有多少人,兵力部署是怎样,还有……如果我们攻进来,请你帮忙。” “城中有两万炎海精兵,中心广场附近驻扎着大约一万人,城西雅寨八千人,剩下的一千五百人负责巡逻,五百人在这巫师府。冷觋就住在府里的东厢房,周慕阳在西厢房。”秋苑潇紫说道:“如果你们想偷袭,不如趁明日一早,我可以在他们的早餐里加些克制内力的药。” “你能加药,为何不直接下毒?” “他们会用银器试毒,我不敢,但若克制可以用蔽水山脉的忘忧草,忘忧草遇银器是不会变色的。” “那就劳烦你了。”赋仟翊说着松开了秋苑潇紫的衣服,转身就要走。 “等等。”秋苑潇紫叫住了她:“上空还是有钢丝网,白天肉眼勉强可以看见,叫护天军小心。还有,这两万炎海军队是炎海的尖刀部队,我城里的靖野军对付不了,如果你们想攻进来,记得多带人。” “知道了。”赋仟翊没有转身去看秋苑潇紫,却说道:“不论你要做什么,时刻记住,你是惑明人,蔚将军更是为这惑明大地牺牲性命,不要辜负了他对你的情和信任。” “他和你说过什么?”秋苑潇紫听得赋仟翊说到蔚瀚英,忍不住追问道。 赋仟翊冷笑一声:“他用得着对我说什么吗?他对公主淡淡的,甚至为了络音和公主反目成仇,我大胆猜测他娶了公主怕也只是为了劭泽这样的皇室身份吧?至于他心里装着的是谁,你比谁都清楚!” 秋苑潇紫忽然语塞,怔怔地望着赋仟翊:“你的话当真?” 赋仟翊回头默默望了秋苑潇紫一眼,正准备走,秋苑潇紫却叫住了她:“那八千精兵在城东的丝织厂,城中广场的一万人中,有一千人是他们的皇宫守卫军。” 赋仟翊敏感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木然一笑,开门一跃而出。 “秋苑的话你真的认为可信吗?”赋仟翊风风火火冲入帐中跟劭泽等人汇报了情况后,劭泽不由怀疑道:“这个人满口谎言,口是心非已经是习惯,她的话……你再把你们对话的原内容跟我说一遍。” 赋仟翊望着劭泽,忽然有些心虚。对于蔚瀚英为何要娶雩珩公主,劭泽多少是知道的,只怕她真的将她和秋苑潇紫的话全盘托出,劭泽心中更是难过,只好说道:“她起初确实不想交代,但是我说起秋苑婧,我说如果这次她骗了我们,鸿羲一定会让秋苑婧给近卫军和护天军陪葬,她只得帮我们。” “她真的会在乎秋苑婧吗?”劭泽的神色十分复杂:“如果在乎,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将秋苑婧交给鸿羲?” 第175章 “连蔚将军都这么在乎秋苑婧,她能不在乎吗?”段鸿羲忽然忍不住说道:“我觉得秋苑潇紫的话可信。” 劭泽忽然敏感地盯上段鸿羲。 对于蔚将军非要将秋苑婧许配给他的事情段鸿羲是再清楚不过,虽然他本人并不想娶秋苑婧,对于段鸿羲忽然横叉一足迎娶秋苑婧的行为他始终觉得有些别扭。 至于为了不娶秋苑婧,他自己和父亲闹得有多么僵就连赋仟翊都不十分清楚,段鸿羲这句话说得却仿佛亲眼看见一般。 段鸿羲显然也知道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不由补充道:“我是说蔚将军很看重秋苑婧,我想……” 劭泽这时候才很快笑道:“无妨,不论秋苑潇紫的话是真是假,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信她。那就准备准备,明日一早进攻吧。” 次日。 天大晴,云无踪。 赋仟翊和灵流率兵攻到城下的时候,炎海守门的卫兵如同被下了迷药一般模糊不醒。 护天军没有如昨日一般空降城中,而是盘旋在近卫军头顶,和近卫军一同攻城。因为守城卫兵尚未清醒,护天军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弓箭袭击,直接降落在高耸的城墙之上,不费吹灰之力地杀了守城的数百名炎海战士,自城中大开城门迎接近卫军入城。 城中一片死寂。 攻城攻得太过顺利,未折损一兵一卒,赋仟翊和灵流奇怪地对视了一眼,还是带着近卫军冲进了城门。 如果按照秋苑潇紫的原计划,此时冷觋和周慕阳即便不在紫云石控制范围内,怕也用不出什么,如果只是短兵相接,相信即便这城中有着数万炎海精兵,仅凭惑明日夜操练的专业军队,足以攻占这座城市。 按照原计划,另一个作战都尉庄铎带领近卫军直奔城中炎海人驻扎的中心广场,护天军天葵军团新任少将郑晓带领天葵军团和赋仟翊、灵流直奔巫师府外,另有护天军天隼军团向着城东纱织厂进攻。 事情顺利得令人咋舌。 “仟翊,你确定秋苑潇紫不会骗我们?”巫师府仅有一步之遥,灵流终于忍不住问道。 “其实我是告诉她,蔚将军仍旧只爱她一个,希望她能好好守护惑明江山。”赋仟翊说道:“不过劭泽面前,我不敢这么说。” 灵流听着赋仟翊的话,情绪十分复杂:“其实劭泽心中有数的,毕竟他的家事只有他自己最了解。你昨晚就应该说的,万一……” “灵哥哥,劭泽这些年过得太不容易,他家里的事已经对他造成太大的阴影,我不想再旧事重提让他伤心。不论是蔚将军还是秋苑婧,都是一样的,不管我昨晚和秋苑潇紫谈话内容如何,我们还是只能信她的话。就算这是个圈套,其实你早就有钻进去的准备了不是吗?” 灵流无奈笑了笑:“仟翊,周慕阳和冷觋如果没有受到忘忧草控制,你一定迅速撤离。” “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打算退。”赋仟翊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手中有着紫云石的阴阳两极,如果他们真的没有被忘忧草控制,只要他们在紫云石控制范围之内我们就能够制住他们。” 城中静的出奇,即便是两军大阵仗攻入,直到他们到了巫师府前,仍旧没有炎海人的一兵一卒出现予以阻拦,街道上只有腐烂发臭的尸体和满天的飞蚁蚊虫萦绕不绝。 “仟翊!”灵流忽然勒住马:“我还是觉得事情有诈,你带人先撤,我进去一探虚实!” 赋仟翊也觉得情况不太对,干望着巫师府的大门,忽然神色一凛:“糟了!” 说着她忽然飞身离开骏马,一掌劈开了巫师府的大门! 巫师府空空如也。地上零星躺着几个府丁的尸体,血液仍旧新鲜不曾凝固。 顾不得去问灵流,她飞奔到秋苑潇紫的住所,啪地踢开门,却见秋苑潇紫正重伤趴在地上,气息微弱。 “这是怎么回事!”赋仟翊和紧跟其后的灵流上前七手八脚地扶起她。 “快,快……”秋苑潇紫指着城北近卫军和护天军的驻扎方向:“劭泽和鸿羲有危险!” 赋仟翊和灵流紧张地对视了一眼。 调虎离山。 果不其然。 灵流迅速扶起秋苑潇紫:“你还行吗?” 秋苑潇紫摇了摇头:“筋脉断了,暂时续不上,你们快些带人回去,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劭泽和段鸿羲正在屋中,劭泽以自身内力缓缓续在段鸿羲身上,加速着伤口的愈合。 段鸿羲忍不住说道:“王爷,你其实不必如此,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在炎海人面前,我是不能用灵的。”劭泽说道:“除非是想自杀,我的内力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也就是给你疗伤了。再说……鸿羲,可知为何我会放心仟翊去攻城?” 段鸿羲不解地看着劭泽。这件事他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昨夜赋仟翊夜探巫师府,和秋苑潇紫早已协商好,毕竟攻城对付冷觋和周慕阳有着太大的危险,劭泽却一言不发丝毫不制止赋仟翊,这其中的缘由,怕只有劭泽自己才能说清楚。 “还望王爷指点。” 劭泽淡淡一笑,随手拿起日月同辉,自袖口掏出一个帕子细细地擦起来。 习武之人都有擦拭刀剑的习惯,然而劭泽随手拿起段鸿羲的佩剑,段鸿羲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炎海人的目标是我。”劭泽开口:“仟翊和灵流去攻的,不过是一座仅有一些留守士兵的空城而已。冷觋和周慕阳怕早已带着军队向我们这边来了。” 段鸿羲不可置信地看着劭泽:“你确定?” 劭泽点了点头:“周慕阳早就恨死我,不杀了我他怎么能善罢甘休?我又调了近卫军七千精兵前来支援,应该赶得及。今日我要和冷觋好生谈判,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你且躲到三里开外施灵便是。” “王爷,”段鸿羲听得直皱眉:“鸿羲有一事不明,为何你一定要支开灵流呢?如果你分析的没错,这个时候恐怕我并不如灵流好用,难道……” 劭泽听着忙打断他的话:“我担心我分析有误,万一错了,至少城中有个灵流,还能用灵。” 话音未落,却听帐外一阵喧哗,随即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伴随着人的惨叫,清晰地回荡在营区内。 劭泽忙掀开帐布,却见冷觋正立在帐门口,他的身后跟着对他怒目而视的周慕阳。 劭泽却忽然笑了:“久候二位,里面请。” 周慕阳冷笑了一声,随着冷觋进了帐子,却忽然拔剑就向劭泽刺去! 劭泽迅速退了一步躲过周慕阳的剑锋,空手探去就要卸剑,却见迎面扑来数枚暗器,忙放弃夺剑的动作躲开去。 见劭泽被逼得只得拔剑,段鸿羲在床榻上也坐不住了,忙穿鞋下床。 见段鸿羲要插手,冷觋却上前一把按住他:“小子,我们聊聊?” 劭泽却不负众望地十招之内卸掉了周慕阳的佩剑,只听哐啷一声,冷觋下意识地回过头,见到周慕阳堪堪挡住劭泽的拳头,不由摇了摇头:“先别急着打架,坐下来谈一谈。” 周慕阳这时冷笑一声:“你以为没了蝶念,我就会塌下心来帮着惑明吗?” 劭泽却摇头道:“我从未这么想过。因为,就算没有蝶念,你也是个只顾自己的缩头乌龟。” “你!周慕阳听着提起拳头就想打,却好似突然想起紫云石的存在而不敢造次,缓缓放下手来不再说话。 “想谈什么?”劭泽死死盯着周慕阳不移眼球,却好整以暇地问冷觋道。 “瓶雨和蝶念的尸体给我拼齐了,晞月郡还你。”冷觋直言不讳,单刀直入主题。 “瓶雨,和蝶念,就值一个晞月郡。”劭泽瞥了冷觋一眼,缓缓摇头:“原来他们在你心里的价值还不如在我这高。” “炎海可以没有蝶念和瓶雨,你却不能没有晞月郡。”冷觋丝毫不肯退让:“这是我开出的最好条件,你如果不答应,我们只能继续进攻了。” “晞月郡我不要了。”劭泽也同样寸步不让:“你请便。” 冷觋忽然语塞:“那么子馥镇也给你?” 劭泽沉默了一会儿,和段鸿羲对视了一下,开口道:“炎海军队撤出惑明,并承诺永不踏足惑明的土地,协议签完后我会送蝶念和瓶雨回炎海。” 冷觋听着这话起先觉得很可笑,转眼见劭泽不像开玩笑,不由说道:“炎海大军就在这营区外面候着?就算你不和我交易,也休想走出这个营区!” 劭泽神色一顿,脸上浮出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他忽然栖身上前,手中短刃蓦地插在冷觋胸口:“我没打算走出这个营区,你也别想走出营区!” 冷觋突然被劭泽袭击,毫无防备地挨了一刀,剧痛自胸口传来,他才确定了劭泽对他行凶是真的。 再想开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全身血液在迅速凝固着。 周慕阳见状下意识上前迈了一步,却还是没有出手阻拦,只讽刺一笑,随地找了个椅子坐下。 日月同辉上有毒。 段鸿羲惊愕地看着劭泽。 虽然他也很想杀了冷觋,却不料劭泽会以如此草率的方式动手,下意识地看了看周慕阳。见周慕阳没有动作才放心下来。 “我本来是想和他谈判的,可……”劭泽将短剑拔出:“现在也没什么可谈的了。” 段鸿羲默然看着劭泽,微微点头表示了解,随手接过日月同辉,趁着冷觋全身僵直还有意识的时候,硬生生地开始割人头。 冷觋的神色痛苦而扭曲,日月同辉上沾染的毒令他不仅四肢无法移动,就连面部也不能做出任何的表情。周慕阳忽然觉得这样的情景十分刺目,不由转过眼去。 段鸿羲一面割着人头,一面讽刺道:“怎么?摸爬这么多年,还怕这个?” 周慕阳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杀了就是,何必这么残忍,给他增添痛苦?” 段鸿羲冷然瞟了周慕阳一眼,抬手指向晞月郡的方向:“你从那里出来,你且看看炎海人都干了什么?痛苦?”他指着冷觋说道:“他让我们惑明大地太多的人痛不欲生,你为何不问问惑明人是否痛苦?” 劭泽却嘲讽地笑了:“他只是炎海人的走狗,只会关心炎海人是不是痛苦,他从不认为自己是惑明人。” 眼见着冷觋慢慢断气,周慕阳却惨笑到:“血浓于水,我毕竟是惑明人,怎么能不对他们的惨状感同身受?不过你们永远也想不到我经受过什么,如果不是蝶念,怕是我会如同豢养的猪一般被屠宰剁成肉沫饲喂炎海高级将领的家狗!” “你这么说炎海人还救了你不成?”段鸿羲冷笑:“真是可笑,可还迂腐得起来吗?” “最可怕的人都还没有出现呢。”周慕阳说道:“你们切不可大意了。” 说着他便起身:“炎海人都在营外,你们打算如何脱身?” 劭泽说道:“应该是你考虑,你要如何脱身。” 周慕阳惊愕地看向劭泽:“你卑鄙!” 劭泽冷然道:“你可问着惑明上下,有人不恨你?” “我好歹是惑明人,我并没阻拦你杀冷觋!” 劭泽指向段鸿羲:“他昨日险些被杀,也不见你出手阻拦,你还敢说你是惑明人吗?” “冷觋不会真的杀段鸿羲的!”周慕阳听着却急了:“炎海人攻入这么些日子,你可见炎海人杀过你们这些炎海高级将领的后代?反倒是你们,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劭泽忽然上前,一把揪住周慕阳的衣领:“你给我听好,如果可以,我们宁可用我们的命去换惑明江山的和平安宁,他们对这片土地所做的一切,比杀了我们更加可恶!” 周慕阳干望着劭泽,突然觉得百口莫辩,半晌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劭泽……我不想和你抬杠,如果你们有办法离开,就速度走!” 劭泽见周慕阳脸色突变,不解道:“这是我们惑明军队的军营,就算离开,也是那些炎海人!” 周慕阳听着劭泽的话却有些急了:“好吧劭泽,我承认,拒不回朝,助纣为虐是我的不对,但是你仔细想想,炎海高级将领法力高强,大有毁灭自然界的能力。” 劭泽听着周慕阳的话,原本不明所以,听到最后一句才忽然警醒,惊诧地和段鸿羲对视了一下:“你是不是知道这一切的内幕?” “炎海人说睚眦苏醒的时候,借着睚眦的力量进攻惑明,将惑明人灰飞烟灭后独占惑明大地,你们也照着睚眦的苏醒日准备,炎海人却食言突然进攻。其实照着炎海炎海高级将领的力量,如果他们能参战,早就可以将惑明灭掉,他们却始终在惑明南面杀人掠夺,为什么?”周慕阳说道:“其实结束这场战争的方法很简单,咱们惑明有多少人利用辜负了炎海人,让他们尽数去解决各自的问题,就足够了。” 劭泽看向周慕阳的敌意在他这番话中渐渐的消散:“此话当真?” 周慕阳摇了摇头:“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去想。我固然爱蝶念,可是国家有难,我怎能不出手相助?只是那些老人太过固执,我一人力量微不足道罢了。” 劭泽看着周慕阳,沉默。或许周慕阳所言不虚,炎海人虽向来与惑明不睦,却也未曾真的发力去吞并惑明,只是愤怒于惑明人借着他们的基因孕育后代对抗他们罢了。 “你应该知道,他们只是想逼那两位夫人回朝,那两位夫人抵死不从,不多杀些惑明人,炎海人又该拿什么方式来强迫他们呢?”周慕阳说道:“炎海人觊觎惑明这片土地,但是你应该知道,蔽水山脉和苍雪岭都有着极其复杂的自然环境,这些环境只认惑明人,若没有惑明人的许可帮助,他们即便得到了惑明大地,也很难利用这两处自然能量,反而容易被吞噬其中。他们若想得到这两处能量,只有一种方法。” 劭泽却是听懂了周慕阳的话。原来灵流和段鸿羲,或许就是炎海人为了得取惑明的自然能量而强行孕育的后代。他生怕再继续说下去段鸿羲会起疑,忙打断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周慕阳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段鸿羲,而后说道:“劭泽,我真的没有夸大其词,你们若再不想办法离开这里,怕是就晚了。” 周慕阳的话音刚落,却见一股巨大的力量自天顶打下。紫云石的控制下在场的人无一能够施灵抵抗,转眼间劭泽被那莫名而来的能量重重击在头顶! 他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压力瞬间自头顶钻入皮肤,五脏六腑就如同被一股邪气不断地膨胀起来,剧痛难忍。 周慕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转身就想离开,却被段鸿羲一把抓住:“你给我站住,你且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是辉日的创始人!辉日的创始人是炎海人!”周慕阳见状却急着想走,拼命挣开段鸿羲的手:“劭泽,把死去的几个炎海炎海高级将领还给他,不然他一定会杀了你!” 段鸿羲原本想再去拽周慕阳,却见帐门口突然站着一个面容熟悉的人。 “你是?”段鸿羲忍不住问道:“是你?” 此人正是他在皇城南山坡上遇到的炎海人!那个对着他问天问地的炎海人! 劭泽冷汗直流,听得段鸿羲惊讶的问句,堪堪抬起头,却见到一个陌生的面孔。这人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鹿皮外套,个头并不十分高,却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那人进来迅速瞟了周慕阳一眼,周慕阳却吓得连退了数步,终而噗通跪下,死死低下头:“前辈。” “将瓶雨和蝶念交出来。”那人看着劭泽,淡淡说道。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又仿佛这人有着掌控天地的能力,从不认为自己会遭到忤逆一般自信淡然。 “死了。”劭泽勉强开口道。 “尸体。”那人进一步说道。 “……剁碎了喂给蔽水山脉的野兽了。”劭泽大口喘着粗气,五脏六腑出奇地胀痛,仿佛下一秒钟他的身体就会被这强行打入的压力撑破一般。 话音刚落,他却觉得手臂涨得剧痛无比,突然哧地一声,左手臂的皮肉尽数爆裂开来,血顺着翻绽的肌肉纹路哗哗流下,转眼间湮湿了大片衣袖。 “如果你不交出来,你浑身都会这样被爆开,丢了性命。”那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疯了吧!”段鸿羲却是忍不住了,拔起日月同辉就向那人刺去! “鸿羲!”劭泽慌忙叫住他:“他可以用灵。” 段鸿羲这才想起来,日月同辉势力范围之内,眼前的人竟然可以施灵对劭泽行凶,如果是有相应的法器在周围他应当也能施灵才对。 他开始试着挪动空气去打那个神秘的人,却发现自己仍旧无力可施。 “这就是辉日的创始人。”周慕阳忍不住说道:“别白费力气了,将人还给他们吧。” 劭泽这时才觉得危险将至,却惨然一笑:“是真的喂狼了,我没有骗你。如果你想让我偿命,尽管动手就是。” 段鸿羲却有一种极为不好的念头浮上脑海,他木然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心中有着一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 那人听罢劭泽的话,神色一冷,劭泽右臂的皮肉如左臂一样突然爆裂,这时他才忽然忍不住,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段鸿羲却后退了数步,直挡在劭泽身前,将日月同辉比在自己的脖颈处:“你若再动他一下,我立刻自裁!这上面涂有蔽水山脉的寒星散,见血封喉。一旦我死了,只要我的灵魂不想活,你就别指望救我!” 那人却愣了一下,看向段鸿羲的目光中意外地添了些赞赏,嘴上却不漏声色:“你自便。”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劭泽:“再问你一次,瓶雨和蝶念的尸体在哪?” 劭泽却是被段鸿羲的一番话惊到。他早觉得周慕阳一番话会让段鸿羲有所警觉,却不料他警觉得这么快,甚至仿佛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学着利用这个事实做事。 那人见劭泽不说话,又想动手,却见段鸿羲真的发力去用日月同辉自裁,忙向周慕阳使了个眼色。 周慕阳一脚踢走了段鸿羲手中的短剑。 劭泽的左腿如数爆裂,他跌坐在地怎么也起不了身来。 “我真的没办法。” 那人冷然一笑。 听着外面哗然吵闹的打斗声,转向劭泽道:“如果你不说,我会杀了外面那个带兵的女人,你的王妃。” 劭泽方才沉溺在剧痛中,丝毫没注意外面的情况,此时听那人开口,才忽然察觉到外面早已乱作一团。甚至可以清楚听到赋仟翊玉镯碰撞兵刃的特殊声音。 “可是他们的尸体,我真的找不回来!”劭泽终于有些慌了,他知道面前的人内力高强到无人能敌,也知道如果不静下心来跟他做这个交易,这人一定说到做到,杀了更多的人,忙 开口道:“但是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蔽水山脉和苍雪岭的自然能量。” “你打算怎么帮?” “如果这个国家有我掌控,我想要任何地方的自然能量,都是唾手可得。” 那人看着他,忽然笑了。 赋仟翊勉强一路杀进营区,直到杀了最后一名守门的卫兵,她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多处受伤,衣衫上沾满了血。自己的,还有别人的。 灵流仍旧被困在炎海人的军阵中,勉强为她杀出血路后又投入了阵内。 她却顾不了那么多,直奔向劭泽的军帐。 她蓦然冲进去的时候,却被此时的情景所吓到。 劭泽浑身浴血地坐在地上安然和一个陌生面孔说着话。 他的衣服上看不出任何伤痕。如果说她自己的衣服只是沾血,那么劭泽的衣服就好似血里捞出来的一般。 帐内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劭泽!”赋仟翊忙冲过去扶住劭泽,却见劭泽眉头骤然紧皱。 “别碰他!”段鸿羲呵斥道。 赋仟翊连忙松了手。 那人眉毛一挑,仿佛在说赋仟翊“来得真是时候”,他将目光钉在劭泽身上:“炎海人可随意出入蔽水山脉和苍雪岭,惑明王朝每年当将蔽水山脉和苍雪岭的所有植被果实运送至炎海国。另外,由段鸿羲在皇城刑场,当众亲手拔光段鸿文的羽翼,剥下人皮,如果你同意,那么炎海撤兵,如果你不同意,我们会继续对惑明各大城镇进行屠戮。” 段鸿羲却神色一顿:“你说什么?” “我说到做到。” 劭泽为难地看着赋仟翊,又看向段鸿羲。这个条件并不低,蔽水山脉和苍雪岭的物产十分丰富,如果如数交给炎海人,惑明将失去很大一部分自然资源。 段鸿羲却忽然冷笑:“如果你不同意,等你死了,这惑明王朝有的是人争着同意,与其让他们来签这个协议,不如你亲自来签。” 劭泽却左右为难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想当历史的罪人,我也不想。惑明人会知道我们的苦衷,会谅解的。”段鸿羲说着,将目光转向那个人:“我同意。” 那人却忽然笑了,赞赏地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劭泽:“你呢?” 劭泽此时压力却胜过段鸿羲数倍。 他和赋仟翊对视着,见赋仟翊不住地摇头,心中一酸,说道:“我同意签订协议,你们撤兵,但我不同意杀段鸿文。” 如果炎海人只是想得到惑明土地上的自然资源。 劭泽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开口道:“如果不是我,我相信这偌大的惑明没有人有办法将你们需要的东西从那两处邪气之地运出。” 那人堪堪而笑:“段鸿羲必须亲手杀了段鸿文,否则,我也可以选择和你们一直这样周旋下去,惑明人,别想过一天好日子。你觉得如何?” “和他签!”段鸿羲却忽然说道:“他的要求我能够做到。” 劭泽敏感地看了段鸿羲一眼。 “虽然我想让他活着,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但若他的命能换惑明的安宁,我想他也乐见其成。”段鸿羲死死咬着牙缝,一句一句地咬住每一个字:“你不用担心我,为了惑明我愿意做这个恶人!” 第二日,祯元继承人因为贪污受贿被废除继承人之位,软禁拜阳殿,灵流重伤被送回灵府养伤,李潆出宫。 第三日,玄封帝退位让贤,宣王登基,改国号宣尊,赋仟翊为皇后,封号翙明。 惑明王朝很快传出段鸿文私通炎海,被判处死刑的消息。 行刑那日,皇城刑场围满了人。 段鸿羲木然握着手中细薄的刀刃,假意听不到段鸿文的惨叫,看不到他扭曲的脸色,先是一根一根地拔下他巨大羽翼上的细羽,随后拿着那刀片一点一点将他的皮肤剥离了皮肉。 满场的血腥味和人们惊恐的叫声交织在一起,异常刺耳刺鼻。 段鸿羲只当自己早已没有心,想着这惑明的万丈江山,亲手从段鸿文身上剥下了整张的人皮收起,将段鸿文只剩肌肉的尸体悬挂在那刑场正中暴晒了三天三夜。 五日后,惑明军队收复了晞月郡、子馥镇和数个沿海城镇,炎海退兵。 赋仟翊在战场默默看着战士们打扫战场,将那堆积成片的尸体一个个搬运至城郊荒地上,浇上汽油成片地烧掉。 她觉得百感交集。 和炎海人签订的协议说起来对惑明人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而炎海人却为了这些自然能量在这惑明大地上大肆屠戮。 “不论如何,他们撤退比什么都强。”灵流自她身后走来,顺手拍了拍她的肩:“你该回宫里去了,从今以后我见你,都要称呼皇后了。” “灵哥哥,和平只是暂时的,他们……” 赋仟翊话音未落,却见一股强大的水柱自她右边袭来,只转眼功夫,不等灵流出手,却见劭泽远远地抬手施灵,不见明火,那水柱却在接触赋仟翊皮肤之前迅速雾化。这时赋仟翊才忽然觉得空气十分滚烫,忍不住后退了数步。 不料那雾化的水却忽然改变了方向从赋仟翊背部直穿了过去! “仟翊!”灵流竟赶不及用灵,眼看着赋仟翊被高能攻击所击中,迅速扶住她,向攻击方向看去。 “周慕阳!”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周慕阳自远方缓缓走来:“你疯了!” 劭泽却也顾不上和周慕阳周旋,慌忙跑了过来,从灵流手中接过赋仟翊。 赋仟翊却是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被高能水柱刺穿了胸口,血液不住地流出来。她张了张嘴,嗓子哑着发不出声音。 “仟翊!”劭泽将手紧紧压在赋仟翊的伤口上为她施灵治疗,那伤口愈合得极慢,甚至赶不上血流的速度。 赋仟翊的身子开始不住地抖起来。 灵流见劭泽施灵缓慢,自己也上手帮了一把,那伤口却好似被什么控制住一般怎么也不能愈合。 这时劭泽才开始慌了。他转头看向已经走到身前的周慕阳:“你想怎么样?” 周慕阳冷眼看着他,淡笑:“让你也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罢了。感觉还好吗?” 灵流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到劭泽面前:“救她!” “我可救不了。”周慕阳冷笑:“这叫自食其果。” 劭泽怀中的赋仟翊气息越来越弱,很快就断了气。 劭泽却是反常地没有难过,将赋仟翊往地上轻轻一放,转身站起,一巴掌打在周慕阳脸上:“不要以为你是惑明人,我们就不会杀你!” “随便你。”周慕阳毫不在乎地看着劭泽:“总之,你是杀不死我的,除非,像对瓶雨和蝶念那样,剁成碎块,长期控制。” “如果我把蝶念还你,你就会救赋仟翊,是这个意思吗?”劭泽冷冷看着周慕阳:“你可以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周慕阳点头道:“炎海人已经退兵了,你将蝶念还给我,我就救了她,成交吗?” 劭泽看向他的目光愈发的复杂难懂。灵流却是急了:“此话当真?” “为了一个炎海人他肯杀惑明的皇后,他也可以为了炎海人背叛整个世界。”劭泽恨恨说道:“既是这样,这交易我们不做!” 劭泽蹲下身来抱起赋仟翊:“我只是控制着蝶念的尸体,如果你再敢在惑明杀人,我会将她挫骨扬灰。我说到做到。” 灵流见劭泽转身要走,一着急忙追过去:“那仟翊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治好她。”劭泽说着,回头看向周慕阳,冷厉的眼睛狠狠刮过周慕阳的脸。 “劭泽。”周慕阳见着劭泽的态度,忍不住说道:“你这个样子,比那些炎海人更加狠毒!”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任何对惑明人大开杀戒,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劭泽说着,不着痕迹地递给灵流一个眼神,抬脚离开。 他身后是如血的夕阳,墨河直通到夕阳深处,被鲜血染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