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不负黎民不负卿 作者:江南伴月 文案: “啊,为什么我的父亲是他。”刚回雨州叶君疏听母亲说后,满脸惊讶。不过他对于落马坡前的那场营救,至今无法理解。 此时的夜,水般的凉。当空皓月已渐渐西斜,周遭渐渐被涂上浓浓墨色。微风轻轻从巷子深处吹来,一阵阵清爽触动着有些燥热的皮肤。 “哼,皇位早晚有一天会是我的。”身在京城的叶堂看着面前两人自信满满,但他竟没注意到,帐内露出了一双贪婪的眼睛,正在紧盯着楚皇坐的那把椅子。 重重雨幕的后面,隐隐约约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土包。他们不曾有人拜祭,甚至史官的笔也不愿为他们多写一点。是啊,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陪伴他们的,只有漫天的雨雪和呼啸的朔风。叶君疏长剑一挥“敢于发动战争者,死。”忘记了京城中惨烈的关于那把龙椅的争夺,他踏上了讨逆的漫漫征程。 当一切尘埃落定,和相爱之人端坐于静宇城外的那座僻静的小岛上时,二人相视一笑,那笑容看上去是如此的轻松!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露 ┃ 配角:堂、叶雀 ┃ 其它:情 第1章 夜逃 天地间灰蒙蒙一片,路与草丛的分界线早已被狂风和暴雨踏平。咔嚓,一个闷雷滚过丛林,不远处一棵樟子松一个外伸的枝丫窝里,借着耀眼的闪电,分明看见一只松鸦吓得一扑楞翅膀,险些掉下来,哇的惊叫,在这暗夜荒林中显得格外瘆人。暴雨铺天盖地的倾泻到这青衣江边的松林里,好像要冲刷掉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血迹。 远远望去,在树林边缘一棵白桦旁边,好似有一个人,一身甲胄的靠在树上。借着闪电,发现他的身子不由得震颤了一下,估计被刚才唐突的鸦叫惊吓到了。不多会,他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就像一根冰块受到了太阳的炙烤,渐渐地滑向树根部一汪浑浊的水中。 “大家仔细搜,他受了重伤,肯定跑不远。”一声严厉的呵斥从松林的另一边扔进了这片暗黑之地。随后一支二十多人的队伍向这边走来,个个身着夜行黑衣,右手一把宽背薄刃的马刀在闪电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左右那防水蜡油松木火把照出了一片白地。 再回过头来看远处树下之人,没了! 原来,就在刚才那白亮的刀光在远方乍现之时,此人便忽然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向着东南的草甸子方向奔去。 风,如鬼魅般缠绕着他那疲惫的躯壳。此时才发现,他右腿的腿肚子上被一只倒钩金羽箭死死咬住,一道殷红略带暗黑的血迹浸透了长裤,蜿蜒着向脚踝爬去。利箭压着青色的裤布向皮肉紧紧贴去,在他起落脚步时还能看见刺眼的红色向外渗着。 他的脸,因疼痛而剧烈地扭曲着。浑身的衣服已经让雨水泡透了,平白增加了十几斤的重量。他的右手,握着那把卷了印的长山刀,这把宝刀多年跟随他镇守边关,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可见他刚才经历了多么激烈或者惨烈的战斗。 “不行,我一定要活下去,查明真相,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看看到底是谁从我的背后袭击了我的部队。”虽然身体倦怠的紧,但幸好他的头脑还算清醒。 “你们几个,向东面给我仔细搜索,要是让叶君疏跑了,你们的脑袋都加上也不够砍的。”为首的黑衣人呵斥的声音,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听起来像是地府的哀嚎。 哦,原来受伤的那个人叫做叶君疏。 “果然不是西狄人,我说怎么背后会出现敌军,他们明明在青衣江对面。”显然,正在极力奔跑的那个叫做叶君疏的人也听到了那个头领的话,一个讲汉话的杀手。 屋漏又逢连阴雨,那只受伤的右脚一个不小心,陷进了淤泥里,眼看就要没过箭伤的地方。他好像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用刀迅速做了一个环切,斩断了脚周边污泥与其他污泥的联结,一个环划回来,起初下刀之处的污泥竟还没有再次黏连,刀法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在污泥即将再次粘合之际,他猛地一抬右脚,跨出了泥潭,再次奔跑起来。 可是,他因为这些微的耽搁,暴露了! “快追,在那边。” 显然杀手们也筋疲力尽了,追了好大一会,离那个叫做叶君疏的人仍然还有三十多步的距离。 此时的雨更大了,好似天河决堤。很快,草甸子上出现了星罗棋布的大大小小的池塘。那如墨染的暗夜遮挡了视线,于是在火把耗尽后仅借着闪电追击的杀手中,在前面的一个稍不留神,掉进了铺着一层薄水的沼泽中。 “救命啊。”那个杀手在挣扎着,但动的越厉害下沉的越快,而且他的同伴根本没怎么停留,仅仅是看了他最后一眼。 可当他们再次回头追击时,目标消失了…… 他们像狗一样嗅遍了草甸子的每个地方,仍然没有找到那个叫叶君疏的人。于是他们只好向远处走去。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忽然他们又杀了回来,对着杂草一顿凌冽的刀劈斧砍后,仍然连一丝头发也没找到。 此刻狂风渐渐刹住,天河的决堤也给封死。甚至连被稠密的乌云裹住的月亮,也露出了点点清辉。 “看来他真的逃走了。”首领愤怒地把刀甩向了一个似镜面的池塘。 “扑通”一声脆响洒向了暗夜的荒野,像是一声嘲讽他们无能的浅笑。 郭大海在山东面一个废弃的寺庙里已经等待了很久了! “将军,属下无能,让…让叶君疏跑…”还没能身披夜行黑衣的头领说完,一个上好的粉彩瓷光釉杯猛地从一只粗壮的手中飞出,直愣愣地撞在了黑衣人膝前的青石板上。 紧接着它的“尸体”四处飞溅,有一个拇指肚大小的碎瓷轻轻吻过黑衣人的脖颈。瞬间,扎眼的鲜血渗出黝黑的皮肤,滴答滴答地落在寒凉的地上,仿佛是青石开出的灿烂红花。 针落可闻,无人敢劝。 郭大海手上青筋暴露,脸红如猪肝,眼睛瞪得像牛一样大,左手附在椅背上不自觉的抖动着,手里的那柄短刀似有节奏一般敲打着残破的太师椅,一身银亮色的铠甲裹住了那愤怒的躯壳。怎能不愤怒呢,好不容易有个可以向郭凉大将军献媚的伎俩,却让底下的那个畜生给弄砸了。 “把他拉出去给我砍了。”如狮吼般的颤音飞出郭大海的喉咙。 “大人,饶命…”这四个字竟成了他此生最后一句话,随后郭大海左手那把短刀噗嗤一声刺入了他的脑袋,吓得架他出去的两个兵丁一身冷汗。 郭大海真是气急了。 “都给我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统统发配你们去岭南开荒去。”余怒未消的郭将军还想试一试,他走出寺庙,向四周看了看。 正北方,桃花河自西向东在苍茫的大地上豁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奔腾不息,不舍昼夜。西面是一处纵横南北巍峨的高山,山的西侧如刀削一般拔地而起约三十丈,且非常光滑,其东侧地势则稍缓。相传当年山民上山打柴时看见七八只健硕的壁虎自崖西侧向上爬,整整三个时辰没有一只能上来,全都因力竭落入青衣江被冲走,因此此崖遂名为断虎崖。 青衣江加上断虎崖,成功阻挡了西狄的狼子野心。他脚下的青衣江自山北的狮子口与桃花河分而流之,一南一东各奔前程。寺庙的东面越过一片沙滩后是一大片茫茫沼泽,沼泽的尽头便是微微向南拐去的桃花河。 此地的正南方,则坐落着大楚威名赫赫的鸣沙关,此关坐南面北,终日凝视着桃花河,像是一对海枯石烂亦心不变的情人。而他们之间横亘着一片金色的沙滩,每当河水上涨时,此处沙滩便会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泣。 据当地的老人们讲,这是那些在战争中惨死的战士不甘的哭声。是啊,此地处在大楚和西狄对冲的关键地带,翻开两国厚重悠长的史书,便会发现在这里大大小小的战争不下数百场,枉死的冤魂何止百万。他们的死亡换来了少数将军的荣耀和光辉,一将成名何止万骨枯。 这片沙滩,今晚又多了一名逝去的魂魄。 由于此地虽易守难攻但非常重要,是大楚北地的咽喉,因此楚皇派了镇北大将军郭凉在此镇守,不过大将军府在百里之外的雨州,此时值守鸣沙关的是郭凉的嫡长子郭虚,副将郭大海,是郭凉的本家,靠着微弱的关系加上善于逢迎才有了今天。 东边天际已露出鱼肚白,早起的黄莺清了清嗓子,开始准备一天的歌唱了。远处的滩涂地上,几只佛法僧在打闹嬉戏,浅蓝色的翅膀映衬着深绿色的河水,看上去竟是那么的清爽宜人。空气中飘来了沙土的腥气,钻入鼻孔,沁人心脾。 此时的郭大海却没有心思欣赏雨后美景,他已站了好长时间了,脸上微微起皱的眉头上笼罩着浓浓的烦恼。他知道,如果不能杀死或者抓住叶君疏,让他逃回雨州,那么大将军的处境就不妙了。湘王叶志浩本来就重视这个儿子,到时候一旦他和大将军闹翻,那就不好办了,而且也无法向京城的那位交代啊。说起来也怪,为什么京城的那位皇子要取一个王子的命呢。 “哎,真是搞不懂。”郭大海自语道,此时一阵风吹起,一旁的士兵赶紧给他披上一件镶金边的袍子。他紧了紧,望了望巍峨的鸣沙关,却没有进去的勇气。再等等吧,说不定天亮后光线更好一些,那些士兵可以找到叶君疏呢。随后他叹了口气,转身向那破庙走去。 就在此时,鸣沙关开关后,关内的边民三三两两的向北走来,虽然他们知道随时可能遇到西狄人,但关外的丰盈的野物还是战胜了对西狄的恐惧,尤其是断虎崖峭壁上的灵芝、山参,更是人间至宝。 忽然,远处传来了些许的喧哗,一个青布长衫、脸色消瘦且略显憨厚的老人被兵丁们推搡着向关内赶去 “我要上山去找我们家少爷。”老者试图挣脱两名架着他的兵丁。 “范老头,现在关外到处都是西狄人,你不要命了。” “那他们为什么能上山?”老者指了指三三两两的人群,愤愤然。 “人家年轻能逃得掉,你能吗?” 老者虽然憨厚,但不傻,知道再争下去毫无意义,遂半推半就的被送进了关。当他发现士兵走远后,悄悄地拐进巷子的一处破屋,乔装成乞丐后向着雨州方向疾行而去。 两骑雪白的短腿滇马一溜烟也从关口冲来,马上坐着两个油头粉面的小生,每人背后背着一只背篓,背篓里放着一把小铲子,一看便像是上山采野菜的边民。但仔细看的话却没有边民脸上的沧桑,反而皮肤看起来吹弹可破。这二人从门将身边经过时带起些许沙子,溅到了他的袍子。 “你们赶着去投胎啊!”愤怒的门将向他们吐了口吐沫骂道。 呵呵,就知道骂几句,他要是能掐会算,知道几年之后的那些大事以及和他们的关系的话,估计他就是拼了老命,甚至连大将军郭凉的命都搭上,他们都会在所不惜的拦下这两位上山之人吧。 只是,冥冥中自有天定,世间没有未卜先知。 第2章 搭救 叶君疏没有飞天遁地之能。 且说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暗夜里,他身后的黑衣人似幽灵一样紧紧跟随。而此时双腿像被一百匹壮硕的骏马向后牵引着,右腿的伤口处殷殷红血不断渗出,疼痛似竹签刺入十指般钻心。然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这个残破的躯壳继续狂奔。 “我暂时还不能死,起码为兄弟们报了仇再说。”虽然他还不知道,但已隐隐感觉到那支跟随自己出生入死、震慑西狄不敢东进半步的铁狮军已处境不妙。 “嗖”一只飞刀向自己射来,只是由于力道稍逊,叶君疏一闪便躲了过去。 “不行,得赶紧想办法,否则绝对死路一条。”他正在想着,突然发现前面有一个较大的水泡子,边上还有一丛茂盛的芦苇。此时全被狂风吹得如醉酒一般,东飘西摇。他脑袋忽然灵光一现、计上心头。 也许天无绝人之路,一个黑衣人掉进了沼泽里,就在其他人回头看的一刹那,他猛地薅起一根芦苇,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水泡子里。由于天空中炸雷的掩护,他落水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以刀撑地,他还算安全地落到了水底一块石头上。于是迅速掐掉苇子头和根,一端塞进嘴里,另一端悄悄伸出水面。暗夜狂风暴雨,几乎无人注意到有一棵“芦苇”生长的有些远。 成则重生有望,败则万劫不复。 很快,岸上的嘈杂渐渐平静下来,他本要潜出水面。刚露出半个脑袋却见远处有几点微不可见的寒光,他只好又赶紧潜了下去。果然很快岸边又嘈杂起来。过了一会,忽然一只快刀射来,芦苇的中部出现了一丝裂痕… 水,顺着芦苇缓缓流入他的口中,似初春的甘露,凉凉的,略带着狂野的腥味,像极了他家乡雨州的那甘露泉水。只可惜,这温柔的水中存在着致命的杀伤——“气道”渐渐被堵死。此时岸上的声音渐渐消弭,但他双手依然像舍不得与妈妈分开的婴儿一样,牢牢抱着水下的石头。 “咕嘟咕嘟”又被迫连喝了几口水后,叶君疏感觉视线渐渐模糊,脑海中远方的父母也变得不可辨识。双手终于松开了,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是魂魄脱离了□□。 “黑白无常终于来索魂了。”这是他最后的一丝意识。只是他不知道,不远处刚刚又追上来一个黑影。 翌日清晨,关外断虎崖上。 “小姐,看,那里竟然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山参啊,哈哈哈…我们发财啦…啊…”春草兴奋的叫了起来,随后只见一个趔蹶,这个丫头就向山下滚去。 在她右边的那个被她称为“小姐”的白面书生,不知何时手里竟长出一根白绫。 “嗖”一下捆住了春草的纤腰,只是力道不足,春草又向下滚了一两丈才停下来,还差点把她也给坠下去。 “沈兰露啊沈兰露,当初让你好好学艺你偏不听,你看刚才差点把自己也摔死吧。”春草解开白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站起来就教训起主子来。 真是个厉害的丫头! “你个小蹄子,信不信回到鸣沙关,把你卖到春香楼去。” 走近一看,果然是溅了门将一身沙子的那两个白面书生,怪不得油头粉面的,原来是两个姑娘。 主仆两人一边拌嘴,一边向着那颗老山参爬去。太阳此时渐渐爬上山顶,再一次战胜暗夜、赐予万物以光明。一只土拨鼠本来慢悠悠的寻觅着咀嚼着野牛草,忽然被那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吓得赶紧回了洞里。一只引吭高歌的黄莺也停止了演出。只有远处那两只滇马,依然在悠闲地咀嚼着雨后的美味,像是没听见一样,估计它们习惯了吧。 这二人采到那只山参后,又采了四只何首乌、两只胖灵芝以及一些曼陀罗、田七后就向山下走去。 没走多久,她们就隐隐看见远方草丛里有个黑影趴在那一动不动。 “小姐,怎么办?”春草低声问道。 “看上去像是一个受伤之人,走,过去看看。” “要小心!” “放心吧,我有秘密武器。”沈兰露望着春草狡黠的笑了一下,春草随即会意。 二人走近一看,是一个穿着楚军战袍的军士。 “早上听楼下的王二狗说,昨夜这里好像有一场战斗,这会不会是因伤迷路的兵丁?”沈兰露弯眉紧锁,疑问爬满俊俏的脸庞。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也有可能是西狄人扮的奸细。” 沈兰露大胆的走过去,摸了一下此人的脉搏。 “此人脉搏孱弱,腿部中箭,不像是装出来的。” “当年你师父绝情师太曾说过,西狄有一种假死之药,服后如死人一模一样。”突然听到师父的名讳,沈兰露刚舒展的弯眉又涌上了一次淡淡的薄愁。似有难言之事但又不想被人察觉。 “嗯,有这种可能,以防万一,我们先把他放到前面窝棚里,等他醒来后问个明白再做处置吧。”沈兰露平淡地说道。 就在他们扶起这位军士时,密林中一棵樟子松上好像跳下了一个黑影,由于迎着阳光的关系,没大看清楚。 “春草,你看见了吗?”警觉的沈兰露问道。 “啥呀,这青天白日的能有啥啊。” “也许是我看花眼了吧。” 等两位姑娘扶着这位军士走到窝棚后,简单在地上铺了一堆草后,就把他放了上去。 “你且去把铲子烧红,先拔下这倒钩箭,把他弄醒问问他是谁再做驱逐。” 虽是盛夏,但处在这野山密林之中,听松涛阵阵、感清风徐徐、观野花袅袅,心里的凉意也消减了大半。 “咳咳咳…”昨晚被淋了一夜的枯松枝显然不愿意燃烧,于是肆意喷洒着浓烟,呛得春草连连咳嗽、眼泪鼻涕“混为一谈”。 屋里的沈兰露当看见满脸灰尘、秀发凌乱、手拿通红铁铲的春草时,不禁的笑了起来。 “等这个兵丁康复了,我一定要他到鸣沙关的洪福楼请我吃十天、不、十年的烤乳猪才不枉费我今日烟熏之苦。” 沈兰露只是笑了笑,好像有心事,可能是在回想师傅、也可能在回忆刚才那模糊的黑影。但见她利落的从袖中取出一把小钳子,精准地别住倒钩,用力拔下利箭又迅速把烙的通红的小铲子贴在了伤口上。 “嗷…”一声鬼哭狼嚎的声音响彻云霄,但随后忽然小了很多,显然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巴。 叶君疏慢慢睁开眼,看见两个重影的小生,一个正拿着烙铁烫自己,另一个拿着手帕捂着自己的嘴巴。 “鬼大…人,君疏…自问行走人…间时未作有…愧天地良心…之事,为何来到…地府要受如此…重刑?”手帕下的嘴巴吃力的说着,感觉他说这句话好像过了漫长地一天。 “喂,你看看有这么漂亮的鬼吗?” 春草此时俊俏的脸蛋上附了一层薄薄的锅底灰,又混着汗水,额头的刘海也逃脱了发卡的牵绊,垂了下来。此时她的声音吸引了叶君疏的注意。 “啊,黑无常…”一声惊叫从他刚解放的嘴里喊出后又昏了过去。 “君如…听起来像个汉人名字,不行,春草,去切一半山参对上三两田七熬汤,先把他弄醒。”作为医毒无双绝情老人的高徒,沈兰露医术相当高明。 在春草煮药之际,沈兰露依脉搏的强弱,分别在人中、内关、百会、印堂、涌泉等五大穴位用师傅传下来的黑色银针轻轻捻动着刺入。后扶他靠墙坐起,一勺勺喂入参汤。 像是久旱的大地被甘露饱饱的浸泡了一顿,又像是冰雪中的行人遇到了炽热的火焰。那副疲惫、伤痛、饥饿、惊恐的躯体在经过了一个时辰的休息后,渐渐有了血色。 当叶君疏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两个白面小生(春草早已梳洗过)和棚外的太阳时,终于确定自己没有死在水泡子里,而是被人救了下来。 “你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草丛里?”春草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瞅见了沈兰露略带责备的眼神后,停住了嘴巴… “在下叶君…” “什么,你姓叶,狗皇帝叶志杰是你什么人?”沈兰露把杏眼瞪圆,如发怒的狮子一般,不知哪来的一把短刀已经抵住了叶君疏的脖颈。一旁春草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叶君疏稍有些呆滞。 “哎,又是一位寻仇者,伯父虽有时处事狠辣,但身为帝王,怎能全是妇人之仁。姑娘,你杀了我吧,倘若能解你心头之恨的话。”说完,叶君疏默默地闭上了眼。刚从鬼门关回来,看来这次要再回去了。 “伯父?狗皇帝就一个弟弟,那么说你是湘王叶志浩的儿子?”沈兰露厉声问道。 叶君疏没有回答,算是默许了吧。 沈兰露略显犹豫,显然她想到了那个人,一个从小给她当马骑,在父亲责罚后偷偷地送她一只竹蜻蜓的大哥哥,他正是王府的二少爷。自己经过那件事后,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了。 “就算你是湘王之子,但你姓叶,师傅说过,姓叶的一律该杀。”师傅那“姓叶的都得死”严厉的教诲犹在耳畔,算了,即使是他,但谁让他姓叶呢。 可就在手起刀落、微寒的刀片已经附在了他的喉咙之际,一颗不大的石子撞在了沈兰露持刀的手臂上。一个斜划,刀刺到了一旁的木头上。 等她们再回头看时,稻草上已经没人了,叶君疏已经来到了窝棚外,一个紫衣人搀扶着他。 “你是什么人?”对于这个快的无法描述的紫衣人,显然沈兰露有些惊恐。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回去告诉刘若心,放下吧…” “啊,你怎么知道师傅的闺名,敢问前辈是何方高人?”沈兰露由惊恐变成了惊吓,的确,这世间知道绝情老人闺名的不超过五个。 一阵风卷起不远处一棵杨树下散落的枯叶,一荡一荡的向着远方飞去。顺着风,一阵松香传来,让人闻之精神一振。此时才发现一边的草丛中露出了一只焦黄的耳朵,不知是温顺的野兔还是邪恶的豺狼? “哈哈哈…”转瞬间黑影带着叶君疏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满腹狐疑的沈兰露独自在风中凌乱。 是谁呢?沈兰露努力思考着… 第3章 回奔 洞内湿漉漉的,靠石壁的位置放了一袋米,旁边布满青苔的石头上有一只带豁口的海碗,沿着口子,一条蜿蜒的裂纹向着碗底伸展过去。石头后面还有一只不大的黑漆水缸,只不过在岁月的揉搓下漆面出现了零星的脱落,露出了内里土黄色的釉面。缸里的水绿油油的,显然是刚刚打来的。另一侧石壁下,两只肥大的野兔被长刀串在了一起,殷红的血迹还未曾完全干涸,估计是刚刚猎杀的。这就是叶君疏再一次醒来时所见之景物—一处破旧的山洞。 “醒来啦。”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洞口还坐着一个人,那个救他的紫衣人,此时他并没回头,只是在盯着远处的一棵白桦,但他知道那个病人醒了。 “承蒙前辈两次仗义援手,晚辈铭感五内,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呵呵,还不算太傻,知道我救了你两次。” “荒郊野外、狂风暴雨,除了追杀我的敌人,也只有前辈有那么一双大手能把奄奄一息的晚辈拉出水泡子。” 阴暗的石洞里,一只约寸余的石纹狼蝎攀着潮湿的石壁,徐徐向着叶君疏爬去。那粗大的尾巴如墨般漆黑,里面是致人死命的毒液,它的眼睛里带着被人打扰的仇恨,自己虽渺小但毫不畏惧,打算教训一下那个草堆上的人类。 就在它快要接近时,呼…一支银针飞来,穿腹而过后又没入青石半寸,把那准备偷袭的家伙死死钉在了那里。只见门口黑衣人收回右手,像没事人一样继续说道: “有意思,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不直接送你回鸣沙关,而是救起后把你放在一堆草丛中呢?” “前辈不送我回鸣沙关,是料定追杀之人必出自关里,至于为什么放我在草丛里,请恕晚辈愚钝。”叶君疏转了一下脖子,稍稍挪了一下酸麻的手臂,疑惑地看着洞口的黑衣人。 “她是绝情老人的唯一弟子…” “绝情老人…就是那个二十年前纵横武林、人送外号医毒双绝的绝情老人?!”叶君疏一脸惊讶,从不打断别人说话的他这次竟忘了规矩。 “是的,你的伤只有她的九转还魂针可以救活,此外再无他法。” 突然,叶君疏深吸一口凉气,随后又慢慢吐了出来,但脸色却先惊恐后叹息,最后却一脸感激之情,显然他刚刚想起了那条残忍的门规。 “晚辈叶君疏代表叶氏家族感谢前辈搭救之恩。” “看来你知道那条规矩。”紫衣人平静地说道。 “是的,江湖谁人不知,绝情老人规定,但凡找她及门下弟子看病的,一律不收金银,但是,小病需要支付一颗叶姓人头,大病五颗,救命的话则需要十颗。” “而且不能有假,一旦发现被骗,绝情老人则毒杀看病之人九族,所以她江湖人送外号绝情。”在此话的尾音处,似乎有一股轻微的叹息,而且他仅露出的两只眼睛里,充满了一丝淡淡的忧伤。直到一年后叶君疏才知道原来紫衣人和绝情老人关系非同一般。 “前辈不忍杀我族人,又想救我性命,所以只好把我放在了她徒弟的必经之地,她主动救起则不需要支付人头。”叶君疏感激地看了看黑衣人,接着问道:“哦,对了,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此时,洞口火堆上的壶水开了,咕嘟咕嘟的冒着白气,随后溢出的开水滴在了烈焰之上,瞬间化作白烟消逝的无影无踪。 “就叫我影子吧。”虽黑衣人极力压制,但双眸在开水的缭绕下有些潮湿,语速也极其漫长,似乎回忆起了一段极其痛苦的记忆。 “前辈不想说,晚辈也不敢勉强,只是晚辈觉得你对绝情老人非常熟悉。难道,你们以前认识?” “一段往事而已。”很快,他恢复了平静,“米、水、肉都给你准备好了,注意疗养,顶多三天你的伤就会好了。”说完后站起来就向山下走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前辈你去哪里?” 回答他的只有一林子的蝉噪和阵阵松涛。 咱们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沈兰露和春草眼看着黑衣人救走了叶君疏却无计可施,只好回头收拾东西准备回城。 “我听师傅说,武功炼至化境之人,可瞬间移步而不被察觉,这世间除了少林弘德大法师以及武当刘真人,没在听说有第三人。难道是这二位中的一个。”沈兰露眉头紧锁分析着。 “人家那两位可都是得道高人,且行事光明磊落,犯得着大白天的裹着脑袋吗?”春草不开心的说道,估计她觉得十年的洪福楼烤乳猪没人请了,所以闷闷不乐。 “那会是谁呢?”烦躁的沈兰露一脚踢开眼前的一颗石子。 正说着,前面迎面走来一队兵丁,大约十几个人,个个身披金丝铠甲,腰跨弯背马刀。 “吆呵,两位小哥细皮嫩肉的,走在这荒郊野外也不怕被狼叼走了。”为首的一个小眼睛尖下巴、一脸奸相的头领哂笑着说道。 随后传来一阵哈哈哈的大笑声,而且隐约觉得他们在紧盯着二人微隆的胸部。 “好狗不挡道,给我滚开。”沈兰露高声呵斥着。 “啧啧啧,听,这声音多么清脆,原来是两位小娘子啊,这荒郊野外、密林丛生的,陪哥几个玩玩再走如何啊。”□□的面庞更添作呕之感,此时的沈兰露还不知道,这些人就是专门冲自己来的。 “对啊…对啊…”刺耳的附和声震得二人耳朵生疼,胃里如翻江倒海般恶心。 “看来是遇上流氓啦,那就打吧。春草,上。”本来沈兰露今天就很不痛快,正好发泄一下。 二人随即冲入这伙豺狼之中。沈兰露觉得,以她们两个让这帮不要脸的畜生长点记性问题也不大。 可打了二十几个回合后,沈兰露仍然没能制服为首之人,且在招数对撞时,还明明感觉到对方未用全力,很明显在耍着她们玩。 “不行,再这样下去就大事不妙了。”沈兰露此时有些着急。 只见此时她的左手手心忽然多了一个精致的嵌牡丹小瓷瓶,快速打开盖后中指自瓶底轻轻一弹,一股微□□末就附在了袖口处,接下来腕部肌肉竟生起一层微小的波浪,一下撞在袖口内侧的衣服上,沈兰露顺势一个微蹲后向左手方向一迎,那团粉末就先附到了臂膀处,后迅速似撒种一样从臂膀一直到领口,都涂上了微不可察的粉末。 电光火时间,这一套下毒流程就完成了。不愧是绝情老人的高徒。 接下来沈兰露故意脸前露出一个空挡,左手移至胸部准备突袭。可接下来奇怪的一幕发生了。流氓头子竟没有袭击其面庞,而是越过肩膀,意欲撕开兰露后脖颈的衣服——那里是这身采药服最难撕开之地。 “啊…”流氓头子右手稍稍碰到了其左肩上的奇幻粉:一种使人癫狂、不分敌我的□□。 在那癫狂的头子举刀砍向同伴之际,沈兰露把那瓷瓶至于双掌之间,用内力把它震碎,后双掌向着人群一推,整瓶的奇幻粉就这样飘飘洒洒地奔向了这群豺狼般的人。 “走。”一把拉住春草,腾地而起,脚踏青草树叶,向着山下奔去,速度极快。 她用的正是绝情派不外传的绝学—飞燕步,这是一种绝世轻功,可以借助任何事物的弹力在放大后推动自己前进。比如刚才,当沈兰露踩踏青草尖时,草向后倾倒,但同时会产生一个向前的弹力,此力传到她腿部后,经肌肉时可以把此力放大一千倍,因此跑起来速度极快,但此功需强大的体力支撑。 刚到山脚下,二人便跑不动了,断虎崖采药及救人耗费了太多内力。 “小姐,前面有马。” 见四下无人,二人分别跨上一匹后直奔城门口奔去。 此时郭大海坐在一把破旧的太师椅上,在寺庙的门口一直神情专注的望着断虎崖,即使偶尔刮起的大风也不能让他回到破庙,好似自己的性命已和这座山连为一体。一整天了,仍然没有关于叶君疏的半点消息,慢慢的,他有些失望。 正在这时,两匹快马打断了他的思路,这让他怒不可遏。 “你家是死了爹啊还是死了娘。”骂完后就招呼士兵上前拦住她们,可当他再回头时,留给他们的只有腾地而起的黄沙和马匹汗液所发出的浓臭味。 入关后二人直奔城东南的福佑堂,这是她在此地建立的暗哨。 “杨伯,赶紧拿两碗蜂蜜水来压压惊。”进入后堂的沈兰露喊道。 随后一个身穿粗布麻衣、脸色苍老但一脸忠厚的老奴端上两碗槐蜜水。 “主人请慢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对手来了?”杨伯小心地问道。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完后沈兰露一脸的惊慌,但欲言又止。 “杨伯,你先去门口看看后面有没有尾巴。”春草会意的支走了老奴。 “春草,假如你是那个流氓,袭击女子时会先攻击哪里?” “吆,小姐,你是不是思春了,竟会问出这种娇羞的问题。” “回答我!” “当然会袭击胸部、脸蛋之类的地方了。”见主人一脸严肃,春草于是认真的回答起来。 蜂蜜水一会就喝了个精光,一只嗅觉灵敏、身如浴血的蚂蚁悄悄爬上了餐桌,贪婪地吮吸着桌上的残糖,一边吮吸一边还抬头看看两个庞然大物,好似在争取她们的同意。可此时沈兰露隐隐觉得事情不妙,无暇他顾。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你知道吗,那色狼并没像你说那样,而是偷袭我的脖后。” “啊,那可是这身衣服扎的最紧的地方,他疯了吗。难不成你的脖下更漂亮,嘻嘻…” “对,他想撕开那里肯定不是为了…”疑云涌上了她俊俏的面庞、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还没等兰露说完,春草径直走过来,解开她脖前的一粒八字扣,把后面的衣服向下一拉,露出了粉嫩的后背。 “呀,小姐,你受伤了。脖下脊柱处红了一片。” 沈兰露并没有动,而是想起了小时候娘的一句话:“儿啊,你脖下的后背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等你长大了啊,即使你走多远,娘也可以凭此认出我的宝贝女儿。” 随后她又想起了雨州家里的安排。 “原来如此,他们肯定是想撕开后面的衣服验看我的身份。”沈兰露腾地站起道:“我明白了,对手果然开始行动了。我们得赶紧回雨州,否则就暴露了。”穿好衣服的沈兰露便向外走去。 一头雾水的春草像木偶一样随着她走出了后堂。随后二人踏马甩鞭,向着雨州方向狂奔而去。 第4章 进城 一连几天过去了,山里的搜寻还是杳无音讯,关内的郭虚已经催问了好几番。郭大海的心里有些着急,想当初偷袭叶君疏的主意是他想出来的,本想着可以挣得一些恩惠,没成想现在骑虎难下。 楚历大阳六年的七月初一,搜捕叶君疏已经六天了。 这天早上,天空飘起了如牛毛的小雨,淅淅沥沥的抚摸着鸣沙关外的这片山林、沙地和河流。远处的一片青草,畅快地沐浴着蒙蒙小雨,仿佛在低声呢喃,感慨着时光的美好。桃花河上,翠绿的河水盈盈晃晃地向着东海走去,水里肥美的胖头鱼偶尔探出水面,猛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洪福楼做的剁椒鱼头最是好吃。”望着河里的鱼儿,南岸上一个身披蓑衣的年轻将军自言自语道。一旁的兵丁撑着一把上好的宣州油纸伞,似木偶一般站在他身旁,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欲言又止。他知道将军心情不好,不敢搭话。 就在此时,两个身穿黑色羽衣、头戴七彩钢盔的士兵向着河边跑来,这是鸣沙关传令兵的打扮。 “启禀将军,郭虚大将军请你速速进关,有要事商量。” 终于来了,郭大海暗想着。 “好了,你先回禀大将军,说我稍作梳洗后立即进关。” 随着传令兵的撤走,郭大海也回到了破庙之中,换上将军的□□盔甲,带上铜胄帽,带上两名亲兵就进了关。此时他不曾留意不远处的树丛中有一双眼睛正紧盯着自己。 虽地处边境,且常常有战争,但由于此地物产富饶且税赋极轻,再加上偶尔和平时的边境贸易,遂吸引了很多人迁来定居。此时的关内,软红十丈、车水马龙,俨然成了一座繁华城市。鸣沙关的将军府,就处在酒馆、商铺鳞次栉比的主街-上宝街。 此时的将军府的书房里,一老一少正在低声谈论着什么。老者约五十岁上下,狼眼鼠眉、略带狰狞之相,坐在书房的正座上,身披上好的缭绫织就的锦衣,胸前的斜纹底上刺着暗色的寿字。下手边坐着一位年轻后生,此人眉清目秀、看上去一脸懦弱。 “爹,六皇子真的那么说?”说话的年轻后生正是郭虚,那名老者是他的爹爹,大楚国镇北大将军郭凉是也。 “嗯,六皇子让我们赶紧解决掉叶君疏,免得夜长梦多。若是办不到的话恐怕我们父子二人的好日子就到头了。”郭凉捋了捋下巴的胡须,叹了口气道。 “参见老爷,鸣沙关副将郭大海到了,现在门外候着。”一名家奴在门外低声说道。 “让他来书房吧。”郭凉对着门外的家奴喊道。 不一会就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末将郭大海参见将军…”就在他抬头瞬间,发现上座之人是郭凉,先是吓了一哆嗦,后赶紧伏地,“不知镇北大将军到,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着什么急,想死还不容易,起来吧。”郭凉慢悠悠吩咐道。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姓叶的?”一旁的郭虚厉声喝道。 “请二位将军放心,关外山高林密,野兽毒蛇颇多,又被两河包围,只要我们守住关口,就算找不到姓叶的,缺吃少穿又身负重伤,谅他也活不了多久。” “哦,看来郭副将胸有成竹啊,今天我就把话放这,再给你三天时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提头来见。”郭凉不耐烦的像看一条狗一样看着郭大海。 “末将遵命。”郭大海赶紧跪下。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怎么了?”郭虚看了看门外。 “大将军,大事不好了,湘王听说了叶君疏之事,派出三骑骑兵前来协助寻找,现离鸣沙关还有二十里。” “呵呵,真好笑,堂堂王爷仅派来了三个骑兵,难道这三人有通天彻地之能,看来楚皇真的不放心他的好弟弟啊。”一脸轻蔑的郭虚浅笑着,一旁的郭大海也微微附和。 但上座的郭凉听到后脸色苍白,手心沁出些许汗液,右手拿着的薄壁雕花青瓷杯,传来了三两声敲击桌子的当当声。 “真是蝉不知雪、鲜见寡闻。一骑你们以为是一个人,大错特错。大楚国高祖皇帝规定,每个亲王府上可配置四骑骑兵,每骑骑兵五千人,若国有危难,王爷可自行协皇讨逆。”郭凉恨恨地说道。 窗外蝉声如沸,火热的骄阳已高悬天际,铺天盖地的倾泻着滚滚热浪,偶尔有微风掀起绢制窗帘钻入书房,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凉意。下首的两人听完,额头上冒出豆粒大的汗液,贴肉的内衫早已被汗水泡透,一边是亲王,另一边是皇子,夹在中间的滋味真不好受。 就在他们思考对策之时,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叶君疏进关了。 且说那日黑衣人走后,叶君疏安静地待在山洞里养伤,本来就是外伤,再加上沈兰露的九转还魂针和参汤的疗养,一天后就可起身,三天后活动基本自如。 第五天的时候,叶君疏离开山洞准备去弄些野味,刚走出洞口不远,就发现前方有一队兵丁向着洞口走去。 “看来贼人亡我之心不死。”趴在草丛中的叶君疏暗暗想着。“光躲在山里也不是办法,早晚会被他们发现后干掉,为今之计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回关内,我就不信他们能在光天化日下杀掉一个亲王的儿子、一个鸣沙关的游击将军。” 打定主意后,叶君疏抄起一堆石子,攥拳、运功、掷出。只见那队兵丁似被伐倒的树木一个个闷声倒地、昏死过去。他的武功是可以的,否则怎可能在重重围困之下逃出升天。只是他武功路数奇绝,江湖上几乎没人看得出他的门派,他的师父也严令他不许对外人提起。 叶君疏过去把他们一个个捆起来,并用巨石封住洞口,换上一身兵丁的盔甲后向山脚下走去。 此时的断虎崖,草长莺飞、花团锦簇,参天的白桦随风搔首弄姿,只是看起来缺少了垂柳的妩媚。黄昏时分,一只小松鼠受到那个人类的惊吓,慌不择路,一下子跳到了白桦上,怎奈树干光滑,跐溜一下顺着树干滑到了地上。 急行的叶君疏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微微一笑,看上去那么的温暖和煦。微风吹过浓密的眉毛、泛起阵阵涟漪。高耸的鼻梁上是一双如黑宝石的深眸,如傲视天地万物的雄鹰之眼,但又透着温暖的光泽。此时他削薄的嘴唇微微抿起,两颊的肌肉向上稍提,人们说这是一种专情的唇形。小麦色的肌肤在苍翠环绕的青山中显得有些扎眼,身高七尺却不显粗狂的身体看上去棱角分明。要不是此时那套兵丁服的捆绑,估计连黄鹂都会过来给他献唱。 傍晚,叶君疏来到了山脚下,刚想出去,就看见了破庙前的郭大海在痴痴地望着断虎崖,一旁有陆陆续续返回的兵丁席地而坐。很明显他正是搜山兵丁的首领。 “可恶,果然是他。”叶君疏狠狠道:“鼠肚鸡肠,竟因私怨偷袭朝廷军队,看我出去后不狠狠参他一本,这其中肯定少不了郭虚,否则都好几天了,怎能放任这个畜生而不加阻拦。”此时的叶君疏看来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不行,现在还不能出去。估计我还没走到城门口就会被射成筛子。”拿定主意后,叶君疏走到一块大石后,弄了些树叶遮住自己就睡去了。 等清晨醒来之时天空飘来了细若发丝的雨线,叶君疏拨开湿漉漉的树叶。由于雨水中的冷气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吓得他赶紧捂住口鼻。 此时的郭大海正在远处的河边陷入沉思,不一会在与两个传令兵说了几句后就换衣服进关了。 “好,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会见那些兵丁都进山又去搜寻自己,约半个时辰后,叶君疏走出了丛林,向着鸣沙关走去。 “你是什么人,站住!”蒙蒙细雨中,关上的哨兵首先发现了这个擅自离队的“士兵”,与此同时,城下的看门兵也发现了他,赶紧关闭城门。 “我乃鸣沙关游击将军叶君疏,在狮子口被贼人偷袭后九死一生,现我要回关调集兵马去绞杀贼人,请开关。” 洪亮的声音穿透蒙蒙细雨,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所有守城兵丁耳朵里。当然城门将军李成也听见了。 “他是西狄的奸细,叶将军早就战死了,来人,放箭。”一句漏洞百出的说辞被李成扔了出来。 “将军,既然是奸细,而他又只身一人,我们为何不联合破庙的兵丁抓个活的,那岂不更好。”一个叫王二的百夫长问道。 此时的叶君疏,从怀中掏出一面旗帜,展开后慢慢挥舞,猎猎西风招展开一副黑底秀雄狮的大旗。 “铁师旗,果然是叶将军,开关放人…”一把寒凉的匕首从李成手中发出,刺入了王二的心脏,鲜血,染红了潮湿的城砖,随后顺着雨水向着远方流去。在他倒下前的最后一刻,向着城外的将军努力挥了挥手,不知是在鼓励他还是告诉他要给自己报仇。 翻开厚重的史书,我们会发现一条铁一样的定律,忠勇之士鲜血从不会白流,时间老人会给出一个精准的判罚。 此时的城门官,以前是铁狮军的一名士兵,因功升至城门令官。听到了将军的名字和关上之人的喊话后,迅速打开城门准备迎接自己的将军。 只是当他打开门后才发现,细雨中箭支倾泻而下,看来是一定要杀死叶君疏了。 洞开的城门吸引了叶君疏的注意,他挥旗打落第一波箭雨后顶旗向着城门奔去,右手激发内力至军旗上,只见那猎猎狮子旗面涌起了阵阵波涛,箭支射上去后一荡,就向身后的沙滩飞去,从而阻挡了破庙之中尾随的兵丁。 进关之后,他立即奔向自己的游击将军府邸,那里还有很多自己的好兄弟。 望着入关的叶君疏,李成知道大事不妙,射杀亲王之子的罪名不是一般人可以扛下来的。 鸣沙关将军府内 听完家奴的报告后,郭凉父子心跟着凉透了,三人若木鸡一样呆立着,此时鸣蝉之音更重,好似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看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全城都知道了那位英勇善战的游击将军、湘王之子活着回来了,而且城外还有湘王府派来的三骑骑兵。想要再杀死那位小王爷已经不可能了,为今之计还是想想怎么和城外那一万五千名亲兵以及远在京城的六皇子交代吧。 此时父子二人,竟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郭大海。 第5章 迫离 “郭将军回去歇着吧,这几天费心了。”虽然郭凉微笑着,但眼神中透出了微不可查的毒辣。 站起来的郭大海注意到了那略显异样的目光,惶惶道:“那大将军,叶君疏怎么办?”他其实想试探一下郭凉的态度。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郭凉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双目仔细打量着手中那精美的薄壁雕花青瓷杯,像是在打量着一件稀世珍品。 随着厚重的红木门的吱呀一声,郭大海忧心忡忡的向着院外走去。还好,出门之前他已经让管家去准备后路了。 “爹爹,你是否觉得…”后面的话郭虚并没有说,而是指了指远去的郭大海用手做了一个“咔”的动作。 “除了他,可曾有人知道你也参与?” “没有,我没有命令一兵一卒攻击叶君疏。” “那就好办了。”他顿了顿,稍稍皱了皱眉道:“不过说来也怪,这次圣上为什么会让湘王的三骑人马调动呢,他可是很‘关心’他的这位弟弟呢。”是啊,由于某些原因,楚皇一直担心北地的湘王会反,故而对这个弟弟监控的很紧。 除了窗外的蝉噪。没有声音回答他。 随后郭凉父子一边向京城那位六皇子汇报一边谋划着给湘王一个交代,目前他还不想和一个亲王直接冲突。 忧心忡忡的郭大海回到府中时迎面走来接他的的是他心腹管家。 “河边的事情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将军,一切准备就绪,那边也已经通过气了。”管家叹了叹气,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远山含黛,遮住了太阳的大半个身子,那仅还露出脑袋的火球投下了星星点点的热量后,便早早地回了西山后的家。苍穹中几朵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际,连片的云朵像是美丽少女的婀娜身姿。远处断虎崖上,一群喜鹊静悄悄地飞回了密林深处的家,仅有几只老鸦不合时宜的呱呱地扔下几声孤鸣。 夜,宁静祥和,一切都准备睡去了。 可就在离城约莫八里远的地方,有一支一万多人威武的骑兵踩着苍茫大地,向着鸣沙关有序前进。静,队伍可怕的静,除了偶尔能听见几声呼哧呼哧的马匹鼾声和草丛中昆虫的低鸣,没有其他声音。 队伍中没人掉队,甚至马蹄踏出的步伐都惊人的一致。他们一早从雨州出发,马不停蹄人不卸甲,狂奔一百多里来到这里。由于先前进城的斥候已经来报“二少爷虽略受小苦,但已安然回府。”因此速度才稍微慢了下来。 “进城后先把李成碎尸万段。”队伍中不少人此刻在暗下决心,从斥候的简单描述中,他们知道他们的“二少爷”进城时差点被李成射死。 他们怎么能不向着自己的少爷呢。 他们中的张石不会忘记,那个寒风凛冽、大雪飘飞的寒冬,是谁给他和自己的老娘送去了温暖厚实的棉被还帮他修好了四面透风的老屋; 他们中的李水不会忘记,在他爹爹饥饿而死、他四处飘零时,是谁给了他一个安身之所并给了一块地葬了爹爹; 他们中的王千不会忘记,那次他不小心打碎了王爷一个珍贵花瓶即将发配岭南之际,是谁在雨中求了三个时辰,最终让王爷改变了注意。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曾忘记那个温和可敬的少爷,当初湘王本来打算派出一骑兵马前来迎接,可当他们听说后,争先恐后地前来,最终来了三骑。 此时队伍最前面有一位老者,疲惫似隆冬的浓雾裹满了全身,像是好久不曾休息和吃饭,那花白的胡子上蒙了一层黄黄的灰尘,勃颈处有些皮肤松弛的都耷拉下来了,声音听起来像是破锣声,唯有精神看起来还稍显矍铄。此时他正和一位中年将军讲述着鸣沙关的事情。 “赵将军,少爷回来就好,你们的到来至少能震慑住心怀不轨者。” “范伯,你放心,谁要是敢再动少爷一根汗毛,定将他剁成肉泥。”这个叫赵磊的将军掷地有声,显然心中充满愤恨。 他说的范伯,就是那个想上山寻找叶君疏,被兵丁赶回来的那位老者。在游击将军府被全府监控之际,那天他化妆成乞丐,昼歇夜行,整整两天没吃没喝赶到雨州湘王府报信。后又随大军急行军向鸣沙关奔去。他不为别的,只是不曾忘记是谁在他含冤入狱、即将行刑之际出面讲清原委、在屠刀下救了他。 “全体在此安营扎寨,等候命令。”在离城五里的地方,赵磊让部队停了下来。他知道若是再往前走,军队中升腾起的怒火会烧死很多像李成那样的人。而他们的少爷要的是光明正大的清白,不能那样。 随后他和两名副将加上赵伯向着城中的游击将军府奔去。 此时的叶君疏,正躺在院里的藤椅上休息,虽然伤口好的差不多了,但今日城门口一战,让旧疾有些复发。 夜,墨般的黑,但十分澄明。颗颗星子像水洗过一般,更加的明亮,洒在漆黑的天幕上,像一颗颗璀璨的钻石。一轮圆月已悄悄爬过树梢,给暗夜一点光明。一只青蝉吱的叫了一声,像是睡梦中人的呓语。院子南边的草丛里,一些蛐蛐、蟋蟀在微凉的月下演奏着它们独有的乐器。微风拂过脸庞,带来了野花的芬芳馥郁。 远处,传来了朦朦胧胧似笛非笛之声,仔细听,原来是越州产的青笛之音,此种笛声清脆如洗,悠远绵长,是笛中上品。 笛音更近了,曲声似初春流出的第一缕春水、纯净甘甜;又似年方二八女子的歌喉、妩媚妖娆。一曲《江城子》被演奏的如行云流水,那天籁之音汗颜了草丛中的音乐家们,陶醉了门旁放哨的卫兵,就连马厩中的马儿也昂起了脑袋。 那藤椅上的公子听的浑身舒爽,乐声好似洗尽了多日的疲惫和内心的委屈。 就在大家如痴如醉之际,乐声戛然而止,随后院东南的一棵香花环绕的凤凰树上飞下一袭白衣。落地后但见他眉清目秀,轮廓棱角分明,尤其是那双明眸,似黑晶石般闪亮。微风轻轻吹起那月白长衫,似九天之子下入凡间。 “好友来访,当一醉方休。”此时叶君疏已翻身起榻,向着这位白衣男子走来。 “一别数年,叶兄边塞生活可还习惯?” “欧阳雪霜,你没看见一个病秧子躺在那吗,还明知故问。”叶君疏一拳挥来,算是打招呼吧。 “拳风如此犀利,可见问题不大。”那位叫做欧阳雪霜的男子向外一闪,躲了过去。 “怎么来这了,是不是听说我死了,来给我收尸的啊。”难掩的笑容挂在叶君疏嘴边,但依然假装淡定。 “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欧阳雪霜淡淡的回答道。 欧阳雪霜,大楚鼎鼎的富家翁欧阳路的公子。欧阳家乃大楚最大的绸缎商人,天下九州八十县处处有分号,位于京城的总号锦绣坊就连楚皇也常从这里挑选布料,是内廷司座上客。雨州的分号由于要紧得很,故而欧阳路派遣自己的公子亲自打理。 “我不走,故土不复绝不回家。”叶君疏凌然道。 这里的故土指的就是青衣江右被西狄占领的三州十八县,这块土地历朝皆为中原所有,只不过因前朝羸弱,故而被西狄人给抢了去。 “可这次你不得不走。” “为什么?”月光朦胧了叶君疏脸上泛起的犹疑。 “因为有人不想你再待下去,这次没能杀死你,可下次你还能那么幸运。而且京城中估计也有人想让你走。” 是啊,叶君疏不是傻子,鸣沙关里单单凭一个郭大海,怎能调动如此军队消灭自己的铁狮军,又怎能联合守城军阻止自己进城。 “那我也得给兄弟们报仇后再走。” “就凭你,一个遭到猜忌的王爷的儿子能斗得过一个世受皇恩、权掌一方的镇国大将军。” “那兄弟们就白死了吗?”叶君疏声嘶力竭,双手由于激动而青筋暴露。 “我只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欧阳雪霜声音依然淡淡的,似乎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叶君疏不再说话,虽不甘但无奈。 第二天一早,一只来自京城的信鸽落在郭凉的窗前,他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摘干净”。他知道这是六皇子传来的指令。 随后大将军府正门洞开,一队约两百人的队伍向着鸣沙关副将郭大海家奔去。此时郭副将家却早已人去楼空,原来他一大早就和管家悄悄出城来到了桃花河边,当看见城内一只白色烟花腾地而起后,就赶紧乘上早已准备好的小船,向着西狄国划去。 他城内的心腹看见大将军府的人马把郭大海家包围后,按照事先约定,放出了那只白色的烟花。 拍拍灰尘,翻开尘封的史书我们会发现,其实历史上好多大的转折都是由一些小事引发的,比如落榜、比如投敌。可当时身在其中的当权者是无法意识到,这些小事日后所带来的巨大影响。直到事情发生后才后知后觉,可一切都晚了。 很快,一份告示出现在鸣沙关大街小巷:鸣沙关副将郭大海通敌叛国,意欲戗杀湘王之子叶君疏及其麾下铁狮军团,现阴谋败露,逃亡西狄。但凡能擒获者,赏黄金千两。城门将军李成,世受天恩、不思还报,且与叛贼狼狈为奸,欲杀皇族血脉与城下。此等逆贼,罪不容诛,判诛其三族,此贼明日午时车裂于西市。 当叶君疏和欧阳雪霜看见这份告示时,只是笑了笑,但笑里藏着的苦涩和无奈竟那样鲜明。唯一可以欣慰的是那个城门官王二可以泉下安息了。 几天后圣旨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湘王之子叶君疏,忠勇耿直、廉洁奉公,为保我大楚江山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今朕念其劳苦,特准还乡,赐忠义将军之号,领雨州府提刑按察使之职,钦此。孙公公那尖细的尾音拖得特别长,一甩拂尘递上圣旨。 “恭喜小王爷终于可以回乡了。” 叶君疏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一眼,算是回应吧。 三天后的清晨,城外的乱坟岗里,薄雾蒙蒙,似冤死之人最后的泪,笼罩着松涛下那大大小小的土堆。在此地的东南方,有一个特别扎眼的新坟——大的出奇。两位一身素衣的年轻人站在坟前,默默地化着纸钱一边念念有词道: “兄弟们,君疏无能,各位的仇家现在鸣沙关吃香喝辣,而我却无能为力。”声音非常低沉,似有剧痛压迫其上。 “听说这些铁狮军的兄弟们没有得到一个名节,是被当作败军草草挖坑掩埋掉的。”一旁的欧阳雪霜不忍好友难过,但也不知说什么好。 “放心吧,总有云开雾散时。”一拳,叶君疏打在一旁的石块上,随后,殷红的鲜血给灰白的石块涂上了扎眼的色彩,蜿蜒的爬出些许怪异的形状,像是用另类书法写下的此仇必报的铮铮誓言。 第二天一早,叶君疏和他的朋友们离开了他戍守五年鸣沙关,向着未知的前路大踏步前行。他唯一带走的是一包能治咳嗽的良药,那是他千辛万苦在断虎崖采的。因为他心间驻守的那个女孩,已经卧床咳嗽了很久了。 就在城楼上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略显惊慌的儿子和一个非常平静的父亲。 “父亲,就这样让叶君疏走了?”郭虚不甘道。 “放心吧,他们回不到雨州。” “为什么?”儿子脸上一脸茫然。 “天煞帮出现了。” “啊…”惊恐替换了儿子脸上的茫然。 第6章 验身 雨州,地处大楚国北疆,三面环山,北部是赫赫有名的鸣沙关,那坚硬的城墙阻挡住了西狄铁骑的践踏,给关内山河以温暖祥和。西部卧龙山莽莽苍苍,紧贴着青衣江自断虎崖一路向南,山的巍峨和水的湍急,击碎了西狄人几多东进的美梦。 南部的卧龙关则是连接京畿重地雨州与京城灿州的唯一通道,常年行旅商人络绎不绝。有看官说了,要是雨州把南北两个关口一封,岂不成了独立王国。呵呵,楚皇早就想在他们前面了:卧龙关划归东南的沂州管辖,且那里没有驻军,但沂州驻有重兵。 雨州的东面是一片茫茫的原始森林唤作迷茫林。没有人知道森林的东面是哪里,因为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有的说里面遍布毒蛇猛兽,有的说里面有专吸人血、吃人肉的巫婆,反正,那里是一个不可去的险恶之地。 由于沃野千里且易守难攻,雨州千百年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古语有云“雨州荒,天下凉”说的就是雨州万一动荡,则天下不稳。后来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就再一次验证了这句话的准确。然太平年代,雨州可是八阡九陌、软红香土,好一派繁华热闹之相。 这不现在大楚国名扬海外的医馆千植堂其总号就在雨州,穷人看病从不收钱,只是对富人收取一些诊疗费。且城西乌蒙岭下还有一座响当当的书院——蒙岳书院。这里每年前来求学的学子中有八成以上的都考中了进士,自书院成立的短短几十年中,还出过三位状元。书院院长沈书城学富五车且为人谦和,是大楚有名的大儒。欧阳路在北疆最大的锦绣轩分号也在雨州。总之,此地商旅不绝、八方云集。 这天清晨,淅淅沥沥的小雨滋润着乌蒙岭的花花草草,如牛毛的雨丝绵绵软软,似春天里漫天飞舞的柳絮。轻飘飘的洒在池塘里,几只灰白的鸭子伸长了脖颈,似乎在细细品味着雨丝的清凉。池塘后那天井中的一株丹心海棠在雨姑娘的打扮下,显得越发靓丽,地上那片片花瓣如红毯般装饰着这古朴的院落,只是当翻开花瓣,会发现背面也湿漉漉的,似乎是离别母亲的泪水,又似乎仅仅是那漫天飞舞的雨滴罢了。 “宾之初筵,左右秩秩,笾豆有楚,殽核维旅。酒既和旨,饮酒孔偕,钟鼓既设,举酬逸逸。”此时的蒙岳书院里传来了阵阵读书之声,在雨中听来竟是如此的温馨祥和。 可就在这座书院的西北角落里,竟不时的传来阵阵剧烈咳嗽之声。走进了才发现这是一处位于书院内院的一处位置偏僻的房子,三面院墙皆是随处可见的青冈石经过简单堆砌而成。 只在东南角上留了个缺口,一个破门框横在口子上,算是院门了吧。北面那低矮的建筑还勉强算得上房子吧,只不过两侧山墙上已出现了约寸余的裂纹,狂风夹着细雨在肆意地挑逗着裂缝。那屋顶的瓦片经常被管家“借走”修补其他房屋,于是一到雨天,屋外雨茫茫、屋内水汪汪。 此时靠近北山墙的一张破床上,有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似乎很冷。阵阵的咳嗽声听着快把肺都咳出来了,随着震颤,那露着黑色棉花的被子竟像是有一层轻微的波浪在翻滚。 “小姐,千植堂的张先生说了,你这病啊,得用甘草勤洗着澡,才能治好。”站在床边一个嬷嬷样的仆人微笑着说道,只是这笑容出现在如此破败的屋内,实在有些不大协调。 “冷…冷…”被子里那个人微弱的声音钻入仆人耳中。 “没事小姐,忍忍就好了,我让两个丫鬟抬你过去,你不知道,那西厢房的浴池四季如春,洗一次保证你的病好一大半。”虽然她脸上悄悄挂上了一丝不耐烦,但这个叫王嬷嬷的依然在强忍着。 “咳咳…” “来人,抬六小姐去西厢房浴池。” 随后被中之人被牢牢裹住,两个腰粗腿壮的丫鬟似拎起一捆稻草一样重重的往肩上一放,扛着就走,虽动作粗鲁但无人言语。到那后把被子往地上一放,扯开后扶起了一个披头散发、面如死灰的年轻女子,一身灰黑的睡衣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浑身在散发着腥臭味。 “小姐坐好了,老奴给你更衣。”随后王嬷嬷稍带嫌弃的解开了睡衣的系带,褪下了那身肮脏的睡衣后露出了蜡黄的皮肤。 “哎呀,小姐,你脖下后背上怎么红了那么一大块呢。”老奴一脸的惊讶,只是看起来脸上还有一丝紧张之感。“该死的丫头,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竟把小姐摔成这样。来来来,让老奴赶紧把血迹擦掉附上些田七就好了。” 随后王嬷嬷赶紧用手帕沾了些水,向背上那片红色用力揉搓。 “咳咳…”这位六小姐一阵咳嗽涌上,震得全身几乎寸裂。 不知过了过久也不见那片“血色”被擦掉,随后王嬷嬷看看四周,趁人不备拿出一个红色小瓶,倒出一点粉末涂在了手帕上,后又用力揉搓那块红色依然不见退去。 “嬷嬷…我冷…”那位病重的女子终于有些恼了。 “好了好了,小姐,哦,”王嬷嬷做拍头状,“原来你这不是摔的,是胎记,瞧我这脑子,当初你出生时背上就有这么一块胎记,我怎么给忘了呢,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接着她吩咐道: “你们两个过来服侍小姐沐浴,我去让灶堂把火烧热些,别冻着小姐。” 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轻笑从蓬头垢面女子的嘴边涌上,但很快就消失了。 王嬷嬷走出浴室后径直来到正堂的客厅中。 “老爷,验过了,她背上的的确是胎记,不是染出来的。” “你可用了千植堂给配的药粉擦拭过。”沈书城连忙焦急的问道。 “试了试了,我都把那块皮都快搓下来了,都没见胎记有任何脱落。”王嬷嬷负手站在一旁恭敬地回答着。 “兰露从娘胎里后背上就有一片胎记,看来是冤枉她了。”沈书城低语道。此时站在一旁的管家沈腹开始有些不自然了。 “沈腹,你可知罪。”沈书城一脸严肃的瞪着这个管家。 “老爷,我也是听郭凉大将军说的,他说咱们府里的六小姐一定是假的,真的六小姐在外面借助千植堂创建了一个千植帮的帮派来对抗朝廷…” “一派胡言,学问不怎么样倒是挺会搬弄是非,别看我平时不大在意六儿,你们就敢欺辱她,今后再敢嚼舌根子,定会逐出书院。”随后沈书城一甩手,向卧室走去。 此时的沈兰露也沐浴完毕,自己向那间陋室独自走去。微风轻轻掀起一段袖口,露出一截白皙似藕的手臂,那用姜汁涂上的蜡黄早就留在了浴室的水池里。此时她身披一件粉色长裙,身材玲珑有致,艳丽又不失秀雅。 顾盼回眸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两只晶莹如玉的大眼睛如一泓清水,那娇美的面容如新月生晕、似花树染雪。周身环绕的雨丝如烟似雾,远远望去,当非尘世中人,美艳不可方物。如此的美人胚子只是要经常男儿装扮游走江湖,遂掩盖了那惊世容颜。 “经过一夜的奔波,洗洗澡还真是舒服。”沈兰露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行走在书院的路上低声说道。“看来是暂时过关了,不过最近得消停些了,万不能让他们发现我装病的事情。” 随后几天沈兰露没敢再找个丫头冒充自己,而是老老实实的在那破屋中装了几天的病,直到关于天煞帮的消息传来。 天煞帮,江湖上非常神秘、邪恶而又古老的帮派,几百年来没人知道他们的首领是谁,他们在哪里出没,吃什么东西,至今唯一确定的是他们的独门兵器是柳叶飞刀。 有的人说他们只吃不满三岁的婴儿,曾有人见过他们嗤啦一声把婴儿扯成两半大快朵颐;有的人说他们睡在青衣江底,有一次一只渔船放网时捞上来一个活人,据此人交代他是天煞帮的。只要有人想要办什么事,无论是杀人还是抢劫,只要把银子和要求放在州里的城隍庙里,三日之内必能办到。不过不知为什么自从现任楚皇登基,就很少听说这个帮派的活动了。 这天早上微风和煦,那夏日炙烤大地的“烧炭”还没有起床,仅是散发了些微的光亮,驱散了昨夜浓墨般的夜色。沐浴着雨后清新的空气,沈兰露早早地来到了城中千植堂的总号。作为千植帮的帮主,她历来非常勤奋。 这里已经挤满了前来看病之人,有身披青布长衫的书生、有腰缠玉带的大贾、更多的则是面黄肌瘦用残破麻衣裹体的穷苦之人。由于还没开门,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门口等着,此时,人群中一身穿箭衣、差役模样的年轻人谨慎地瞅了瞅四周,用藏在腋下的一个手指轻轻戳了戳旁边一酒楼跑堂之人。 “喂,你听说没有,昨晚城外的落马坡上死了三个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西狄贼人经常扣关。现今世道不甚太平,所以啊,还是待在城里比较好。”说完,一个哈欠就顺势想躺在门口的青石板上。 “那三个可不是一般人,尸体被砍成三半,且旁边遗落了三把柳叶飞刀。”最后四个字他声音压得特别低。 可是偏偏这四个字,竟像是幽灵般顺着微风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那个店小二更是一个打挺直接惊讶的站了起来,完全忘了自己身体不适。随后人群迅速包围了那个差役,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胡说什么,天煞帮的人怎么会被杀,他们有三头六臂。” “是不是盗贼杀了人,故意放了三把柳叶飞刀在现场迷惑大家。” “不可能,听老人说,有一次京城一个皇子杀人后放了一把柳叶飞刀,想嫁祸天煞帮,第二天整府之人无一幸免,全被天煞帮杀了。” “那三人尸体上刀口整整齐齐,像是站那没来得及动就丢了性命。”那名差役继续说道。 “那到底是谁竟有如此神力,连天煞帮都不放在眼里?” 只见众人呆呆地摇了摇头,作沉思状。就在此时,千植堂那厚重的木门“吱”的一声开了,随后众人鱼贯而入,但个个心思深沉。 此时城中一处偏僻破败的石屋中,正坐着一个受了惊吓的王爷。 “王爷,已经确认,那三名正是天煞帮之人。”一个头戴面纱,声音浑厚之人负手而立道。 “是不是千植帮干的。”湘王叹了口气,神色凝重道。 “不是,属下已派人查过,千植帮四大长老现都在沂州,就算他们在,那也不是天煞帮的对手。” “那是谁干的呢?”湘王捋了捋略显花白的胡须。 “王爷可先暂不考虑是谁杀的,只能说二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但王爷想过没有,天煞帮此次前来是冲着二少爷来的,据说这几年这个贼帮和皇族走得很近。” “哼,看来我的好哥哥想让我断子绝孙。”一掌拍下,旁边本就腐烂的桌子彻底趴在了地上,看上去像一堆废柴。 此事过后,听说京城那也出了一桩小事,之后六皇子便再也没安排人手去追杀叶君疏。这两桩怪事,大楚国子民议论了好久,直到几年后才从一个意外之人口中得知答案。 第7章 夜逢 洪福楼,雨州城内无人不晓的酒楼,处在雨州最繁华的螺市街上,其客聚如潮、门庭若市。推开那厚重的金丝楠木门,迎面而来的是静雅别致的二层小楼。沉香的柜台、紫檀的桌椅,每桌之上,名贵的雕花薄胎广口瓷瓶里有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那花香四溢、让人闻之食欲大增。 店里的剁椒鱼头、佛跳墙、烤乳猪、水晶肴蹄、干烧鱼翅等都是远近闻名、想想都能流口水的人间美味。 此时二楼的一个古色古香、清静优雅的房间里,有三位干净素雅、锦罗玉衣的年轻公子正在畅快地对饮着。 “来,弟弟夏秋亭恭喜小王爷荣归故里。”一个绛纱薄袍、看样子刚及弱冠之年的年轻公子起身端杯,一饮而尽。 “感谢秋亭盛情邀请,以后还得仰仗夏知府多多提携。”一个轮廓清晰、双目深邃,一身将军打扮之人微笑着看着那敬酒之人。 “说起这,我自愧不如雪霜大哥,当他得知你在鸣沙关有难,连夜骑快马就奔了过去。”夏秋亭说完后看了看欧阳雪霜。此时他依然是那样的从容,那澄澈的双眸似平静的湖水,一点也没看出昨晚落马坡之夜带来的震惊。 “是啊,昨夜要不是雪霜强力阻止,现在我已经是天煞帮的刀下之鬼了。”叶君疏拿起那翠绿镶金边的酒壶,又斟满了一杯。 “你还没有忘记她。”欧阳雪霜轻轻端起酒杯,在嘴边抿了一口后很突兀的提起了那件事。 夏秋亭稍微一愣,旋即明白了。 “哎…”叶君疏叹了一口气,望向了窗外,此时澄碧深邃的天宇中,一轮圆月在静静的游走着,偶尔几朵黑云飘来,但经不过风儿的驱赶。月下那成双成对的鸟儿似雁非雁,向着遥远的南国飘去。 “在边关时,夜巡鸣沙滩经常会看到当空皓月,想着也许她也正在凝望这玉盘,就像两个人在一起欣赏一个玩物,瞬间亲切了好多。”盯着微波泛起的酒杯,叶君疏淡淡话语里夹着一丝思念。 “她还是那个样子,你自边关带来的那包名贵的药材,可以给她送去了。” 这时,店小二端上一盘糖醋鱼,提着渐渐的嗓子喊道“糖醋鲤鱼一份…”就在他回身退出之际,一下子踩在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的脚上。那人一个踉跄就趴在了青石铺就的地上,浑身的肥肉在倒地前扑时,想要逃离这幅驱壳一样向前滚去,裹在身上的上好素纱禅衣几欲崩裂。 “哎吆,这可要了老命了。”那个中年男子杀猪似的喊着。 吓懵的店小二四肢不听使唤的颤抖着,似腊月被扔在冰窖里一样上下牙不停地撞击着。他知道能穿得起素纱禅衣的绝非等闲之辈。 忽然的惊叫唤醒了情伤之人,于是都赶紧起身扶起那位中年人。 随后,欧阳雪霜那一直平静如水的双目忽然泛起了狂浪,嘴巴睁得大大的,失却了往日那副云淡风轻的优美面庞。 “爹,你怎么来了。” “啊!”其余两人齐声惊呼。 “哎吆,你这个不孝子,老爹来看看你,还得先给你行个大礼,真是大逆不道。”一副弥勒笑容出现在那张胖乎乎的脸上。 “老爷饶命,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店小二怎么不知欧阳雪霜的父亲是谁,此时他的裆部湿漉漉的,传来阵阵异味,跪在地上不停地颤抖。 “小二哥快起来,刚才老夫的左脚没有咯坏你的金足吧。”乐呵呵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杀气,只是簇拥着那可爱的笑容。 此时迷懵小二哥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的说着没有。 “那就好,呵呵,那你赶紧下去换身衣服吧。”之后欧阳路坐在了其中一个空位上,用毛巾擦了擦脸后大快朵颐起来。 “爹,你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好去接你。”欧阳雪霜焦急的说道。 “不用不用,你爹是想着突然袭击一下,看看我儿如何经营锦绣轩的,目前看来非常不错。”肥厚的双腮蠕动着,似趴着两只蛄蛹的大青虫。 “爹,我来给您介绍,这是雨州府夏知府的公子夏秋亭,这是湘王二少爷、现雨州提刑按察使叶君疏……” 听说是两位大人物后,欧阳路满面堆笑的赶紧起来就要参拜“草民欧阳路…”只是还没等说完,二位公子就架起了这位胖胖的伯伯。 “欧阳伯伯,您这样可折杀我们这些晚辈了。”叶君疏从刚才忧郁的面庞上挤出了几丝微笑,夏秋亭也跟着附和着。 欧阳路依然笑容可掬,回到座位上和三位公子畅聊起来,酒过三巡大家有些乏了,就各自散去了。 此时的夜,水般的凉。当空皓月已渐渐西斜,周遭氤氲出浓浓墨色。微风轻轻从巷子深处吹来,一阵阵清爽触动着有些燥热的皮肤。忽然,一只野猫从斜刺里窜出,跳上高墙后踩翻了道旁屋顶的花盆,“哐啷”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甚至惊到了准备出更的黄伯。 “黄伯,出更时小心点。” “好嘞。” 沈兰露忙了一天,到了月挂西天才想着回那间陋室。经过螺市街时,忽然发现前面有两个踉跄的酒鬼。走近一看原来是街霸赵金兄弟。想着这几天的憋屈,就打算在此二人身上找补一下。就见那如削葱根的右手五指中多出一个药丸。瞬间碾碎后单掌运力就射向了那两个无赖。 “啊,好痒啊…”只见两人接着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哼,谁让你们平日为非作歹,活该。”沈兰露的樱桃小口轻声嘟囔着。 就在她刚走出三步,一柄略带蓝色锋芒的剑如闪电般来到她的脖下。自从那把宝刀丢在鸣沙关后,叶君疏改用青芒剑。 “大胆老妪,竟使毒耍诈,快交出解药,否则休想离开。”叶君疏那深邃的双目闪动着一丝威严。只不过他不知眼前老妪打扮的其实是一个姑娘,一个他长年累月牵肠挂肚之人。 “哎呀,官老爷,你手可千万别动,否则小女子可就要香消玉殒啦。”此时的沈兰露忘记了自己藏身在老妪的装扮里,说完后沈兰露意识到了不对,赶紧做捂嘴状。 “大胆贼人,竟少扮老妪,还当街行凶,跟我回衙门。”那悦耳清脆的声音提醒了叶君疏。 叶君疏就要上前按住沈兰露双手。沈兰露知道事情不妙,身体微微向左一躲,抬脚就想跑,她的轻功飞燕步无人能及。 说时迟那时快,叶君疏一把没抓住她的手臂,反而掀翻了她头顶的风帽,随后的一脚,直接让沈兰露趴在了略显寒凉的街面上。 她恨恨的回头,手中一个奇幻散已准备好扔向那个好事之人。 就这样,四目相对啦! 凉风习习的螺市街上,墙角的鸣虫时不时传来高低起伏的歌唱。那西挂枝头的圆月,投下缕缕清辉,朦胧了屋舍、模糊了街道、淡化了树木。自叶君疏双眸中射出的凛冽目光,撞在了一张清秀俊俏的脸上。那双颊微微泛起的酒窝,在一缕清辉的抚摸下越发朦胧可爱,挂满杀气的杏眼里似乎还含着不屈的泪水。飘逸的秀发似瀑布一般散了一地,有些微的灰尘沾染了几缕青丝。 左手撑地,右手已准备好毒药,就在发射的瞬间,她看见了那双如寒潭老水般深沉的目光,月光虽模糊了他面庞的棱角,但依然能看出他的伟岸挺拨。那高耸的鼻梁,削瘦的双夹还有那剑眉星目,一股正义刚强之感油然而生。月光扯着他的影子,拉得好长,似贴在地上的神仙。 “是你。!”他的目光有了些微的柔和。他不曾忘记,当初在鸣沙关外是谁救了自己。 “师傅说得对,姓叶的都狼心狗肺,该千刀万剐。” “她长大后应该也是这样子吧。”仿佛他没听见地上之人的话语,感觉地上之人有一丝曾经的熟悉,拿剑的手微微有了一点弯曲。 就在此时,沈兰露掷出毒丸,叶君疏下意识一躲,剑就偏离了那戚戚美人。沈兰露立即使出飞燕步,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望着逃遁的了无踪迹的沈兰露,他呆若木鸡。 “没用的东西,竟让贼婆娘跑了。”那两个酒鬼毒消后站起来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也许是她妹妹吧。”他喃喃道。 向北走,是他的家,但他的双脚却执拗的向西迈去。以前的时候,每次从洪福楼回家,他都会绕道蒙岳书院,在她的墙外,听听她的声音,虽然每次那震人心肺的咳嗽又让他很是难过。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就来到了书院西北角的墙外。他知道,一墙之隔的里面,住的就是他牵肠挂肚之人。墙外的那颗槐树,比以前更加茂密了,槐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越是靠近那面墙,心跳的就越剧烈。他伸出右手,想摸一下那无比熟悉略带斑驳的院墙,那肤如麦色的右手向院墙靠去。近了,更近了,可就在马上接触之际他突然又缩回手臂,是激动、也是紧张。只是用目光呆呆地打量着这块暗影中的石墙。 只是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她,听说她得了重疾。 “又回来了。”他低语道。在从军之前,他经常偷偷来到此地,哪怕是听一听她那熬人的咳嗽声。他忘不了她那温柔的回眸一笑,似一朵不胜凉风的水莲花含娇带羞;更忘不了小时候玩过家家,他当丈夫她为娘子的欢乐。 “嘿嘿…”当回忆起往事,一声不自觉的浅笑荡出他的双唇。 “咳咳…”墙里又传来了阵阵咳嗽声。 笑容如冻住般僵在了脸上,一丝忧愁涌上心间。 “要是绝情老人没有那规矩多好啊,用叶姓之人的人头为筹码医治,我做不到啊。而且我也姓叶,她未必肯救。”叶君疏边想便掏出那个包袱,那是他戍边这几年采集的所有名贵草药,有山参、灵芝、冬虫夏草。他不懂医术,在他眼里,越是名贵的草药就对她的病越有帮助。 “愿佛祖保佑她能药到病除。”对着那包袱深深鞠躬,又在墙外矗立了一会,打量着那槐树、那残墙。最后一狠心,把包袱扔进了墙里后赶紧离开了此地。 屋内的沈兰露经过刚才那一惊,绕了很远才敢回到蒙岳书院的破屋。可刚回来不多久,就听见西墙外传来“嘿嘿”之声,像是她的事情被人发现后的嘲笑之音。于是她赶紧咳嗽两声加以掩饰。 “看来西墙之外有人监视我们。”她悄声对春草说着。 “小姐,我们去杀了他。” “不能打草惊蛇,我今晚外出已让叶君疏撞破,最近一定要好好掩藏,否则一切前功尽弃。”当叶君疏这三个声音划过喉结时,她莫名的心慌了一下,似思春的少女般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娇羞。 她崇拜顶天立地的男儿英雄,她知道叶君疏戍边的事迹,更不会忘了小时候骑他做马之乐事。虽然那次阴差阳错的救了他,但她并不打算告诉师傅她救过一个叶姓之人。只是她想不懂,为什么他刚才看见她的脸后那么犹豫,像是有别的东西深藏在他的双眸中,她确定那不是对她美色的垂涎。 那是什么呢?沈兰露心中暗忖。 忽然,一只包袱落在了门口,春草取来打开一看竟是一包名贵的药材。 “这一定是对手在暗示我们,他们知道了咱们千植帮的身份,所以才扔进一包药材。” “那也不用这么名贵的药材吧。”望着一堆的人参、灵芝,沈兰露的脑袋快炸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第8章 权争 这几天叶君峰很不高兴。 “那西狄人着实可恨。”听到这句,一旁站立的管家叶晨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疑云。直到听到后半句,面色才又平静下来。 “整整三年竟然没把叶君疏杀死。”叶君峰脸色微红,双目含火,双手附在紫檀木宽背椅上。尤其是说到叶君疏这三个字,那真是咬牙切齿,有一股撕碎他的强烈欲望。 “也是,落马坡前天煞帮竟没能杀了二少爷反被他人杀害,真是匪夷所思。”叶晨附和道。 “哼…”双手狠狠地捏着椅背,关节微微泛白,随着“哐啷”一声,飞出一丈多远的厚重的紫檀椅,撞在了书房中间的立柱上,那暗红色的油漆脱落了一片,露出蜡黄色的木头。窗外一只已经睡下的乌鸦,仓皇之中扔下一声惨叫后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在深夜如此寂静之时,撞击声激荡着王府中每个人的耳膜,但没人出来,巡夜的兵丁更像是没听见一样。他们都知道为什么这里这样的吵。 “儿啊,别怕,有你和娘在咱们就还有希望,再说了,现在王爷不还没确定最终承袭亲王之位的人选吗。”一旁一个打扮素雅,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子安慰道,此人正是叶君峰的生母,湘王府的刘侧妃,一个从京城逃难而来的女子,只是没想到”京城来的”这个出身,日后会给她带来一个大麻烦。 “娘,我真不懂,为什么西狄人杀不死他、连大名鼎鼎的天煞帮也被他躲过。”余气未消的叶君峰心有不甘的望着自己的母亲。 “大少爷,事在人为,虽然现如今二少爷荣归故里且有封号加身,但只要我们精心算计,一定可以拿到亲王爵位。现在的王府,已今非昔比了。”管家叶晨说道。 听到最后一句,叶君峰脸色才稍稍好看一些,这也是让他比较放心的一点。现如今王府之中,除了那三骑去接他的将军外,其余大多数的执事和剩余三骑中的两骑,已归附了他。要是没有徐侧妃,也就是叶君疏的母亲,恐怕叶君疏家门都进不了。 这一点,叶君疏感动深受,今日他进府之时,完全没有荣归故里的喜庆,除了湘王和自己的娘亲,很少看见其他人的笑容,以前那些和他要好之辈,也刻意有些躲避。 此时的叶君疏,背着一身的疲惫和伤痕累累的心刚从蒙岳书院那回到湘王府。 “梆梆梆…”叶君疏晃动着铜狮子嘴里的铁环。 “谁啊?”看门仆人已经睡下,美梦被人打扰后心生不爽,一脸不乐意的来到门口。 “我,叶君疏。” “哦,是二少爷啊,怎么才回来啊。”一副训人的口气。 “和好友小聚一下,不曾想喝过了头。”他哪里敢说还去了蒙岳书院。 “少爷稍等,我进去通禀一声院卫执事孙德才,他说过无论何人过了戌时回府要一律经他同意。”□□裸的欺辱,门外的叶君疏气得双拳紧握。 就在这时,树影中走出一人,仍是麻衣披身、面带忠厚。 “小德子,二少爷回府何时需要经过孙德才批准了,你忘记了当年是谁把掉进雪窖的你救出来的了。”范伯用凌然的眼神打量着眼前之人。 “吱嘎…”一声,王府大门洞开。进门后叶君疏瞪着小德子,看得他浑身发麻。 起跳,夹脖,一个翻身卷,只听“咔”的一声,脖骨断裂的声音如此清脆。紧接着双腿回收后一个蹬腿踹,那忘恩负义的皮囊径直撞在了门内的杨树上。叶君疏知道,自己再不出手,别人就要蹲在自己头上拉屎了。 “大楚律规定,以下犯上、藐视皇族者,杀!”范伯严肃地说道,正好门卫执事向这走来,看见这一幕后赶紧跑了,慢了恐怕自己也会一命呜呼。 “范伯,这么晚了你还没睡?”一脸严肃的叶君疏站稳后看见范伯有点诧异。 “老奴见二少爷这么晚还未归,就想着在这等你一下,好给你带个路。” “范伯,路我很熟的。” “二少爷戍边多年还不清楚,如今这王府今日不同往昔,假山池塘都有扩建,路不大好走了。” 听这话,似乎范伯另有所指,叶君疏便不再执拗。“有劳了”,随后跟着范伯那略显佝偻的身躯后向内院走去。 “二少爷小心,这里刚修了一个池塘。”范伯苍老的手指指了指路的左边。 就在此时,内院一间书房传来一声巨响。范伯脸上顿时涌上一抹愁云,但很快就消退了。他看了看叶君峰的房间没说什么。 仅存的一点月光朦胧了叶君疏那轮廓分明的脸庞,看不到哪怕一丝的忧愁。 走近了叶君疏才发现自己卧房里的灯是亮的。 “范伯,谢谢你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二少爷。” 推门进去,只见两只高丽风烛静静地立于灯台上。蜡块里由于加入少许的桂花瓣粉,使得空气中充满了若有若无的阵阵花香。灯影中,一位精神矍铄、风韵犹存的女子端坐在一张四出头式官帽椅上。见有人进来,睁开了那双略带责备之光的双眸。 “又去蒙岳书院了?”喉结轻轻抖动,一句略显责备又带关怀的话飘荡在这昏暗的烛光里,湘王侧妃徐华微微转动双眸。 叶君疏没有作声,而是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哎,自古痴情空余恨啊。”尾音中带着淡淡的忧伤,似乎在说叶君疏。细品之下,好似指的是自己。 “娘,孩儿让您担心了。” “儿征战沙场,为大楚驱除鞑虏之时何等聪慧,打得西狄人落花流水。但如今回到家乡,怎么就看不清形势呢?” “娘,孩儿愚钝,还请娘明示。” “你离家多年,为娘的虽多方努力可终究没能顶多少用。”她动了动僵麻的手,锤了锤因久坐而酸胀的腰。“人老了,坐一会就腰疼。” “娘,儿如今回来了,一定好好伺候你老人家。”因无法尽孝的自责之情爬上叶君疏的脸庞。 忽然一阵风吹起,撞击的树叶哗哗作响,缕缕似地狱幽灵之音的风声晃动着雕花木窗,似乎想进来清醒一下那晚归之人。如豆粒大小的灯头之火微微晃了晃,又恢复了平静。 “伺候我,哼,儿啊,如今你只剩下两条路,一条是我们娘俩都死,另一条是你夺得亲王之位。除此之外、再无选择。” “娘,你知道,我对亲王之位没多少兴趣。” 徐侧妃站起身来,随手抄起一只细细的银簪子,挑了挑烛头上酷似玉米的灯花、又扶起了倒在蜡汁中的灯芯,灯头火窜出老高,瞬间屋里明亮了许多。 “你看这火苗,只有在底下的蜡块的供养下才可如此光辉。若是没了蜡块,火苗会立即熄灭,更别说对抗风雨了。”徐侧妃放下银簪,向着门口走去。 “娘您慢走。” “娘已年老色衰,不能帮儿太多了,还望我儿多多努力。”门开后窜入的风带来了一句诚意恳恳的话语。 日子似那桃花河的水,日夜奔流不息,转眼间叶君疏已经回乡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他整天待在衙门里废寝忘食,好几次雨州知府夏立忠想让他休息,都被他拒绝了。痴情的痛苦和兄长的紧逼让他苦恼不堪。唯有拼命地干活才能忘却世间的不快。 他的爹爹最近也比较烦。诚然,二子之争他并非不知,但长子无功,次子有功但非长。平心而论,他想把亲王爵位传给次子。相较于长子的心胸狭隘,他觉得叶君疏为人正直且忠义。但现在王府中到处都被长子安插了人手,他若传给二子,估计自己连个自然死亡都困难。 而且最近,京城那边又传来了对他不尽力抗敌的责备之声。原来是因为自叶君疏返乡后,西狄人便在鸣沙关没了对手,又加上叛将郭大海的协助。他们多次出兵鸣沙关,打的郭虚上蹿下跳,甚至有一次他们趁大批边民外出采药,忽然袭击后掠夺了大量人口,差点攻破了鸣沙关。 这天夜里,湘王端坐在书房中,一旁一个头戴面巾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 “皇兄真是可恶!”气急的湘王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 “哎…西北战事失利,责任完全在郭凉,他可倒好,一推三六五,最后竟把责任推给了王爷。” “奸人郭凉真是毁了郭家世代清誉,想当年开国大将军郭破天神勇无比又忠正廉洁,为我大楚立下不世之功,没成想他的子孙只会耍阴招坑害忠良,而皇兄只信奸臣之言。” “王爷,我还听说,当年先皇本打算传位于你,是当今皇帝使了手段才夺得皇位。” 湘王捋了捋下巴的胡须,那一缕青丝中有了几根霜白。想当年他金戈铁马,梦想建立大楚之千秋霸业。不曾想最后父皇竟传位于兄长,而他,只能来到这北疆之地抗击西狄。 “这话不可乱说。”平静的语调并无责备之意,显然他心有不甘。 “王爷,这天下本来就是你的,现如今楚皇咄咄逼人,我们要早作打算,否则人头落地之日不远了。” “现在四海承平,百姓康定,兵灾之祸不宜兴起。怎么打算啊?” “如今西北边境西狄入侵,而我皇责备咱们不出兵救援。我们可以借此机会,以抗击外敌名义向朝廷申请增加王府骑数。大楚律规定亲王府院护卫可有十骑,若因戍边需要,可再酌情增加。” 第二天一早,湘王府中专门用于重要信息传递的雪鹰一翅冲天,向着京城方向飞去。它脚上绑着的是一份要求增加湘王府六骑护卫的奏章。望着南去的飞鹰,湘王眼中充满了希望。此时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入了别人的圈套中。楚皇本就忌惮他,当看到他要求加兵的奏折后,会作何感想。 恶果已种下,只待生根发芽。 此时城南锦绣坊的伙计们刚刚打开店门。 “大家快点装车,我们要在巳时之前给沈先生送去。”徐掌柜吩咐着大家把五匹亚麻布、七匹棉布装车固定。 欧阳雪霜一身灰白带暗纹的长袍走出店门。 “今天这批货我去送吧。” “哪能劳烦公子呢,我去就可以了。”徐掌柜满脸堆笑。 “每年蒙岳书院学子的布料都是在咱们这里预订,今日正好去拜访一下沈先生。” 欧阳雪霜不喜不笑的面庞容不得别人半点抗拒,他带上两名随从和一副前朝名士装裱精美的高阁凌空图就跳上了马车。为了给挚友打探一些心上人的消息,他无所谓。 远远地就听见了书院朗朗读书声,“蒙岳书院”四个鎏金大字在清晨朝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两个仆人正在努力的擦拭着象征无上荣誉的牌匾。等到九月,又会有一批新人怀着对知识的渴望或者对功名的祈求来到乌蒙岭下的学术殿堂。 “欧阳公子亲自来送货呀。”一个头缠围巾的眼尖仆人发现了欧阳雪霜,赶紧上前迎接。 “沈先生在家吗?”欧阳雪霜不想和他多说。 “在在在,我马上引公子前去。” 此时沈书城正在客厅品茶,见欧阳雪霜前来,赶紧出迎。 “欧阳公子一大早光临书院,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书院一直照顾锦绣轩的生意,今特来拜会沈先生,感谢多年的支持,区区薄礼,还望笑纳。”说着随从递上那高山凌空图。 “此等贵重之物老夫怎敢收下。”推脱再三,沈书城还是收下了这份厚礼。“来来来,欧阳公子屋里请,来品品老夫刚购进的碧螺春。” “看这杯中碧螺春白毫显露、色泽翠绿。”随后欧阳雪霜用手轻轻扇动杯上白雾入鼻,“哦,闻之清香醉人,香气入髓,果然茶中上品,沈先生真是慧眼独具。” “呵呵呵,欧阳公子谬赞了,老夫只是爱好品茶而已。这碧螺春啊,先要杀青、后揉捻、再搓团显毫最后是烘干,程序错一步都不行。” “还记得小时候,我、君疏、秋亭和六小姐兰露有一次捉迷藏,不小心撞翻了你的一盒铁观音,你把六小姐好一顿训斥!”说完这话,欧阳雪霜微微抬头,打量着面前这位名宿大儒。 “哎,只可惜六儿自她娘过世后一病不起,已卧床好多年了。” “不知是否请过千植堂薛神医前来。” “那倒没有,像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哪有面子能麻烦神医啊。”其实谁都知道,是他们书院不愿意请。那六儿可有可无,死与不死无人关心。 “家父与薛神医乃是世交,若不嫌弃,晚辈愿效犬马。”欧阳雪霜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为了帮叶君疏了解一下心上人的近况罢了。 “若是能请的薛神医大驾光临,老朽定肝脑涂地以报大恩。” “沈先生客气了。”随后二人又寒暄了一会,欧阳雪霜便回了锦绣轩准备去请薛神医。 就在刚出蒙岳书院时,欧阳雪霜隐隐感觉后面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他猛地回头,除了随风摆动的片片树叶,什么也没看见。 第9章 祭遇 八月的雨州已经微微闻到了西北风的味道,站在凸起的乌蒙岭上,片片深绿的海洋中泛起了点点浅黄,深蓝的天幕变得澄澈高远,蓝的让人心醉。那片片枯叶,在风儿的祈求下渐渐离开养育自己的母亲,一步三回头的随风而去,像远嫁的女儿。 乌蒙岭的西面有一座小山坡,几棵茁壮的果树给秋带来了不一样的颜色。就在秋风乍起时,扫起片片落叶。风过后,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丝嘤嘤的哭泣。萧萧落叶中的戚戚声音,更显得此山的荒凉和人的悲痛。 走近一看,原来在一棵马尾松下,一个一身素雅洁白、头戴垂纱斗笠的女子跪在一座坟茔前,石碑上“亡母马氏”的刻字格外醒目。此处位置偏僻,要是不仔细真看不出这有一座坟。 “娘亲,今天是你六周年的忌日,女儿来看你了。”黑亮的眼睛里溢出豆粒大的泪珠。 “女儿无能,至今仍未能查出凶手是谁。” 坟前化开的纸钱在微风的荡漾下飘飘洒洒,像是天空降下的黑色的雪。其中有一小片,落在了她娇美的脸颊上,痒痒的,她并没有拂去,而是想起了那噩梦般的夜晚。 那晚她和叶君疏玩骑大马,到了很晚才回去。她记得那天的雨特别大,狂风卷着暴雨铺天盖地。 “娘亲,娘亲…”她急切的叫喊着,小小的身躯怎能经受得住风雨的鞭笞。可就在她快迈进院门时,分明看见一人一下子把自己的娘亲像是扔小猫一样扔到了地板上,随后一只大锤从天而降,娘亲还没来得及呼喊就没了性命。 惊恐、无边的惊恐震憾了她幼小的头脑。静,死一般的静,仿佛怒吼的风雨已销声匿迹。她忘记了所有,只有那大锤落地的动作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那握大锤的手像是地狱恶魔的爪子。她脑袋里一片乱麻,本能的抬腿向前却撞在了门框上。 当她醒来时已是三天后了,她听说母亲早在两天前就下葬了,她的爹爹,也就是蒙岳书院院长沈书城到衙门里虽报了案,但毫无结果。 她拖着病痛的身躯前去哀求父亲,去找找他的门生帮忙破案。可父亲竟以她病重为由,连见都没见她,更别说别的了。是啊,一个排行第六的庶女,谁会重视呢。但她还是恨透了父亲,自那时起,再也没去见过他。 后来,她趁着去慈惠寺给母亲抄经文的机会,认识了自己的师傅,学得了医毒双绝的技能和那飞燕步。再后来,借着千植堂一手创办了千植帮,笼络江湖势力。除了查出母亲的死和天煞帮有关,其余一无所获。 眼前的纸钱已化完,只剩下盈盈弱弱的火星在风的鼓吹下一闪一闪的。 “母亲,愿你在天之灵保佑女儿早日为你找到仇人,用他的鲜血和头颅来祭奠你的冤魂…”如断线的珠子,泪水夺眶而出。双夹在喘息间略显红润,似山坡上熟透的苹果。 一旁的春草过来扶起沈兰露。 “小姐,放心吧,前几日孙护法说查的重要情报,想来是发现了仇人。” “但愿吧。”一声叹息被扔在初秋的荒野中。 “对了小姐,昨个书院传来消息,那天给你洗澡及验身的三个人全都死了。” “哼,肯定是被对手灭口了,这样也好,除了你们几个,再也没人认出我就是蒙岳书院的沈兰露了。” 就在这时,一丝微弱的打斗声自山后传来,二人悄悄向山头爬去。 此时山北坡下面同样有一个男子在注视着这场打斗。他剑眉星目、疏朗俊阔。由于家里气氛的污浊,一大早他就出来巡城了。 那两个打斗之人已经相互拆了不下一百招,还是不分胜负。此时只见那黑衣人跳起后右拳向着那一身麻布的汉子狠狠砸去。那汉子双臂叠加,向上一推准备迎挡。这时,一段刺眼的光亮摄入叶君疏的眼睛,那是黑衣男子袖口中射出的一柄小短刀。那麻布汉子忙向外闪,但为时已晚,短刀遂没刺中要害,但深深扎进了左肩。 “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叶君疏恨恨说道,剑已出鞘,准备随时动手。 此时那黑衣人双腿一抬,跳到空中做半蹲状,随后双脚狠狠地揣向那汉子。就在汉子跌跌撞撞后退之际,黑衣人双□□叉,做大轮转,随即便像是有千只拳头同时打向那汉子。 “啊,迷踪拳。”随着一声惊叫,手中那柄闪着寒光的宝剑准确射向了艮位那只拳头,那里是这种拳法的死穴。 迷踪拳,西狄皇族不外传的的绝技,从八卦图中演绎出的当世绝学。 黑衣人看到了飞来的宝剑,迅速收手之际一个后空翻恰好躲过剑锋,又一脚踢在了汉子的头部。随后向西跑去,不过宝剑还是划伤了他的右手。 “好汉,你怎么样?”一个大步凌空翻叶君疏就来到了那片空地,恰好接住了那汉子。 “快…抓住他…我没事…”气若游丝的话语从汩汩冒血的嘴里冒出。 轻轻放下他,叶君疏向黑衣人逃跑方向追去。 正在这时,沈兰露飞燕步刚好赶到,看着叶君疏远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抹悲愤。 “姓叶的,你好生狠毒,孙护法,你怎么样了?”带着哭声的沈兰露一脸悲痛,随即掏出银针刺向他九处大穴止血。 “帮…主,生死有命…我知道快不行了…”他大口喘着粗气,“你…你要记住…西狄人来了…” “你别说话,一定要坚持住。”沈兰露拿出转魂丹,让其平躺后下巴微微翘起,用双脚扣住那欲绷直的双腿后连续用手按压其胸腔。 不一会,叶君疏再一次回到了此处,显然没追上那名黑衣人。 沈兰露那凤眼似火,迸射出无数把无形的利刃。 “姓叶的,你为何伤他!” “我没有。”叶君疏平静的解释道。 “帮主…不是他……我是被西…狄人打…伤的……”此时只见他瞳孔放大,四肢开始僵硬,一会便没了呼吸。 “孙护法…”樱桃小口中透露出浓浓的悲痛之色。 “起来吧,人死不能复生。”叶君疏叹了口气,好大一会才伸手准备扶起地上的沈兰露。 “滚开。”她把孙护法放平,用手闭上了那双含恨的双眼后站了起来。一身洁净的长裙上粘上了些微的尘土,看起来反而比纯白色好看了一点。 “姑娘若不嫌弃,在下愿协助你为孙护法报仇。”摆脱嫌疑的叶君疏比较淡定。 “滚,武功好就了不起了,姓叶的没一个好东西。”略带哭音的兰露仿佛要把自己受的委屈在这个人身上找补回来。 “既然姑娘不想麻烦在下,但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姑娘相帮。” “…”沈兰露情绪稍稍平定。 “姑娘,在下有一朋友,常年卧床且咳嗽剧烈,姑娘医术天下无双,还望您屈尊前往,搭救之恩、没齿难忘。” 仿佛一只小兔子不小心闯进了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是啊,想想自己假扮咳嗽病人的事,感觉像是在说自己。她有些迷糊、有些茫然。 “师父规定,救人性命,需叶家十个人头才可以。”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姑娘可知我大楚已发下海捕文书,四海捉拿绝情老人,你作为她的高徒,应该明白我把你送官后会怎样。”叶君疏剑身微动,似乎想着如何刺出。 “哼,有本事就一剑杀了我…”泪已干,心已静,那凛冽的寒光自双眸中射出,撞在叶君疏威武中略带温柔的目光中。 一阵微风吹过,秋熟的味道钻入鼻孔。此时她的右手微动,一缕细小的粉末随风飘到,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附在了叶君疏手上。 瞬间,一阵眩晕盘桓在叶君疏的脑海中。 她趁机一个飞燕步,跳出三十多丈后准备逃走,那药效仅能持续一刹那。可孙护法的遗体还在那,她又迈不开逃走的步伐。 回眸,那男子已站起身,扶起宝剑,但并没追来,好似知道她舍不得故去之人。她泪眼婆娑,其中充满了委屈、不甘和气愤。 打不过他又不能逃走。泪水在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里打着转转,但强忍着不掉下来。就这样望着那边的叶君疏。 “过来吧,我不抓你了。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看着那姣好的面庞上挂满了委屈,强忍泪水又不哭泣的样子有些好笑,怎么都不相信她竟然是一帮之主。 她小心地靠过来,一把抱起孙护法后赶紧跑开。微风中传来两个银铃似的声音。 “碧君”她在外闯荡用的名号。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笑容荡满了俊俏的脸庞。 刚回到千植堂安排完孙护法后事,沈兰露换了一身浅蓝色的带牡丹暗纹的长裙,信步来到前院。 此时门口正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他抬眼之际,双眸中忽然飞进了一只彩色的蝴蝶,她步态盈盈,微红的双颊上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那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皮的翻动跳动着,像在跳着一只优美的舞曲。纤纤细腰、婀娜身姿。就这样,那窈窕淑女就住进了他那火热的心中。 爱,一个多么神圣的字眼,从古至今,无数人前赴后继,抑或壮烈、抑或平淡、抑或流芳千古、抑或遗臭万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阐述和理解。良缘、孽缘、有缘、无缘,来来回回在人世间轮番上映。对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牵手、白头。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默然、分离。 倘若无缘,不如不见。 “姑娘,在下欧阳雪霜,敢问薛神医在吗?”从来冷淡的口中透出的温柔,连一旁的仆人都觉得起鸡皮疙瘩。 “哦,他在正堂出诊。”沈兰露见他一身寡淡,以为他身体不适。 “多谢姑娘。”欧阳雪霜转身向正堂走去,内心澎湃面容平静。 不一会,薛神医自正堂出来。 “小姐,欧阳雪霜想请老朽去一趟蒙岳书院,给六小姐看病。” “那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他突然前来?”警觉地沈兰露怀疑欧阳雪霜是对手派来的,目的是拆穿她那装病的躯体。 “说是为了一痴心之人。” “就说最近事物繁忙,走不开。”她知道,对手一直对她很“痴心”。她不知道,真正痴心之人刚刚自己在山下还见过。 “好嘞,前几次也是这么回沈老爷的。” 她长舒了一口气,收拾起院里的草药来。 虽然没成功,但欧阳雪霜并没有太伤心,当他回到锦绣轩时,一名仆役上前禀报。 “少爷,今天新聘了一个力巴,你看看怎么样。” 欧阳雪霜端坐在太师椅上,打量着走进来的那个力巴。 “双臂粗壮,行走生风,面色红润,确实一个好力巴。叫什么名字?” “木凡。” “好好干,下去吧。” 木凡微微藏了藏刚刚在山脚下被叶君疏打伤的右手,倒退着出了正堂。欧阳雪霜,第一次看走了眼。 第10章 夜谋 湘王府西厢房下面的一间潮湿的地牢里,身披长袍的湘王坐北朝南,用迷蒙的眼光打量着下跪之人。只见冰冷的地上跪着一位满脸褶子、面露刚毅的中年男子。他看起来经历了多重刑具的问候,浑身是血、体无完肤。黑衣人手中的刀闪着寒光,蜡烛的火苗随着刀片的翻动跳着阴郁的舞蹈,似那招魂的幽灵。 “说,当年叶志杰是如何弑君夺位的?”刀片微微嵌进那人脖颈的肉中,暗红的鲜血浸染了锋利的刀刃。黑衣人目光中流露着噬人的狠毒。 敢呼当今万岁姓名之辈、绝非良善。 “王爷,杂家真的不知啊。”一声尖细的嗓音回荡在压抑的地窖中。 噗嗤一声,一只右臂脱离了陆太监的肩膀,撞在了西侧的墙上,留下一道瘆人的残血。 “啊…”太监昏了过去。 “浇水!” 一盆凉水兜头泼在了他被人夹起的身躯上。 “王爷,我只求速死…” 又是一顿惨无人道的折磨后,这个太监仍紧闭着嘴巴,像哑巴一样。 “带张铁汉。”黑衣人见审问无望,只好退而求其次。 不一会,一个下等将军模样的人被带到地牢中。当他看见那只被砍断的胳膊和浑身伤痕的太监后,吓得面如白纸。 “王爷,我招,我全招…”张铁汉带着哭腔的嗓音与他的名字很不相符。在被抓到之后,天煞帮早就拷问过了,所以一进来他就知道要怎么说才能保住自己的脑袋。 “那你说,当年皇兄是如何弑君夺位的。”湘王紧盯着那胆小之人。 “当年先皇病重,皇帝,不,那贼人叶志杰买通了先帝周围的人,在一个伸手不见…” “张铁汉,你个猪狗不如的家…”那个太监还没说完,一只带风的拳头打断了他的上颌骨,牙齿碎落一地,人再一次晕倒在地。 那个张铁汉先是一愣,看看架在脖子上的利刃继续说道:“在那个夜里,他和这个太监合谋,用被子捂死先帝后秘而不发,颁布诏书废除太子,也就是王爷你,立叶志杰为太子。先皇遇害十天后才昭告天下,叶志杰堂而皇之的当了皇帝…” “够了!”愤怒的湘王掀翻了眼前短桌,一桌的珍馐佳肴全都滚落了一地,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刚好滚到张铁汉跟前。他像狗一样发出想要吃的祈求目光。 “当初在京城,坊间传言皇兄弑君夺位,本王不相信。虽说后他百般刁难于我,但我觉得有可能他要建立自己的帝王威仪,并没在意。”他叹了口气,“可如今,如今才知道他为了皇位竟如此丧心病狂,竟杀了父皇。” “王爷,这叶志杰猪狗不如,我们要勠力同心,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旁的黑衣人赶紧说道,他需要的那句话京城那位六皇子同样需要,只有北地乱了,才能从中渔利。 “对,自此我要勤加操练兵马,为父皇报仇。”斩钉截铁的语言从湘王口中喊出,同时喊出的,似乎还有那积蓄了十几年的压抑。只是他不知道,这句话别人已经等了很久。 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容跳上了黑衣人的双眸,可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只是几天过去了,仍没见王爷有要准备起兵的意思。渐渐地,黑衣人有些失望。费尽心机抓到陆太监和张铁汉,看来又白忙活了。 雨州的城北有一大片枫林,在秋风的熏染下,片片枫叶艳红似火,那略显沧桑的大地上早就铺上了一层红色地毯。当微风走过,会不时掀起地上枯叶向下张望,偶尔一只野兔探出脑袋,极目远望、一片赤色,又赶紧缩回洞里。 威名赫赫的镇国大将军府就坐落在这如梦似幻的树林中。门前那株高大的红枫根如虬龙,叶似芭蕉,那灰色树干约三丈有余,据当地老人们讲,那是从东面迷茫林中逃出来的树精,周遭那一片枫林都是他的子孙。只有阳气足够重的人才可在此安家,镇住妖怪。 此时的郭凉一身浅紫色常服坐在客厅悠闲地喝着茶,对面一个带着面巾的中年男子一脸气愤。 “没想到叶志浩是个孬种,费了多大的劲才弄到那两个人,竟然他…” “呵呵,你生活在面纱之下多年,一直稳重谨慎,如今怎么开始急躁了呢。”吹一口浮在水面的茶末,抿一口香茶,郭凉一脸沉醉。 “最近千植帮追的太紧,我怕天煞帮撑不了多久就要暴露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过请放心,新的机会就会在这几天出现,也许就在明天。” “哦,将军胸有成竹?” 郭凉捋了捋自己略显花白的胡须,笑而不语。而带给他机会的那个人,正在湘王府中为如何干掉自己的弟弟苦恼。 自从那次利落地打死门卫小德子后,湘王府中之人便不敢再对叶君疏有些许的怠慢。叶君峰辛辛苦苦布置的人手在死亡面前大都禁了手脚,王爷袒护、身居高位、皇帝亲封,任何一个身份叶君峰都望尘莫及。吴忠,他的妾弟,掌管着王府的膳食,看不惯主人的憋屈,准备替他出口气。 当叶君疏年过耄耋,儿孙绕膝之时,回忆起往事,竟惊奇的发现那场大灾难的□□竟是一个伙夫。可历史往往就是如此奇妙,往往在最不被人关注的地方生出滔天波浪,当风停浪落后才发现,原来扇动翅膀的蝴蝶竟如此力大无穷。 这天,吴忠在千植堂偷偷拿了一包□□,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这个人竟然想直接下药毒死那对母子,一个驰骋三军游刃有余、一个当年江湖名头如雷贯耳。愤怒,最终逼着自己的主人走上了那条不归路。 这天的雨州,秋老虎厉害的紧,直到日薄西山那炙烤的感觉才稍稍松懈。劳累了一天的叶君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中。 徐侧妃的院落里,一棵旺盛的葡萄树爬满了凉棚,那成串的紫葡萄像玛瑙般坠于棚下。一只贪吃的麻雀见四下无人,悄悄啄破一个似黑水晶的葡萄,贪婪地吮吸起来。 “儿啊,赶紧换衣服来吃饭。”凉棚下,徐侧妃备了满满一桌子的酒菜。 “母亲,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么丰盛。”披着汗衫的叶君疏走过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今啊,是我儿的生辰,你父王特赏赐一桌酒菜,一会啊,他也前来呢。”喜滋滋的笑容爬上了徐侧妃那略显苍老的脸颊,虽无俏容颜,但风韵犹存。 说话间,湘王走了进来,正好撞见了忘记自己生辰的叶君疏。 “只有在徐侧妃这才能体会到家的感觉啊,哈哈…” 夏末凉棚、一家三口、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此时,一盆香气扑鼻的猪肘子送上了桌。王爷那双银筷夹起一大块瘦肉放在叶君疏的碗里。 “来,我儿戍守边关辛苦了,这回来后又忙于公务,竟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哈哈…我大…”只是一瞬间,湘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母子略感诧异,纷纷抬头观望。 刚才那双银筷,此时变得黢黑。 由于气愤,王爷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来人…”如虎啸山林的吼声让巡夜的兵士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凉棚。府中医者判断那猪肘子中至少有一整包的□□,那量足以毒死十头大黄牛。 很快真相被查请,后厨总管吴忠意欲用□□杀死徐侧妃和二少爷,从他房中搜出一箱子□□。但他对此拒不承认,只是说他仅放了一点点,绝非一包。 三天后吴忠以谋害皇族之罪斩于西市,拔出萝卜带出泥,很快王府中叶君峰的人不是被罚去开矿,就是被贬入奴籍。 吴忠被杀的第二天夜晚,徐侧妃独坐于凉棚之下,桌上放了一大包金银,后厨的小鼓子站在一旁。 “小鼓子,谢谢你。” “侧妃娘娘客气了,只不过是向菜中放包□□,比起您的大恩,这算不了什么。” “好了,这是一些金银,你拿去吧。”徐侧妃双眸中带着一丝告别的意味,只是没有杀意。 小鼓子眼神中有一丝不舍,微微叹道:“小鼓子再也不能伺候娘娘和少爷了,愿你们一切安好。” 拿起桌上的包袱,小鼓子后退着走出凉棚,向着茫茫江湖大步而去。 叶君峰心有不甘,他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叶君疏怎么就没死在边关呢!”这几天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甚至扎了一个稻草人写上叶君疏的名字后用丽针扎其心、用开水烫其头。 就在他渐渐认命之际,管家叶晨给他带来希望。 “少爷,昨个听将军府中的孙才说起,当年二少爷在鸣沙关外差点丧命并非仅仅是郭大海的主意。” “那还能有谁,难道是郭凉大将军。”垂头丧气的叶君峰随意的说道。 “少爷英明。”叶晨一脸平静退至一旁。 这话似六月天一盆冰冷彻骨的水兜头泼下,惊醒了那心如死灰之人,在黑白的灰烬上一丝绿油油的希望正在萌芽,郭凉,就是身在汪洋中的叶君峰的那颗救命稻草。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身披黑色斗篷的叶君峰悄悄来到枫林中的大将军府。那看门人似乎知道他要来,不多会就带他来到府中一处僻静的木屋中。 “拜见郭凉大将军。”叶君峰脱去黑袍,毕恭毕敬的参拜。 此时郭凉依然一脸的平淡,丝毫看不出哪怕是一丝的喜悦,虽然他早已料定此人会来。 “小王爷夤夜来访,所为何事啊?” “昨日听贵府的孙将军说,当日在鸣沙关外伏击叶君疏的好像另有其人。” “小王爷不知所指何人,难道是犬子郭虚?” “哈哈,大将军,你我心知肚明。” “看来,小王爷今晚前来,是想和老夫谈笔生意,只是不知是文是武。”郭凉那狡黠的眼中露出一点疑问,但更多的是肯定。 “开个条件,大将军如何才肯答应除掉叶君疏?” “此话不可乱讲,老夫从没说过要除掉一个堂堂王子,一个王子怎能随便杀戮呢,又不是阿猫阿狗。” “大将军的意思是,要是叶君疏是阿猫阿狗,就可以弄掉他啦。”一丝狐疑爬上叶君峰的面庞。 “老夫什么也没说。”郭凉平静地说道。 “只要能除掉叶君疏,助我夺得亲王之位,日后我湘王府唯大将军马首是瞻。”叶君峰恬不知耻的说道,随后拂袖而去。 “大将军果然料事如神,机会真的来了。”黑衣人自幕后走出,掩饰不住面纱后的兴奋,他想起了不久前郭凉向他说过的那个机会。 “哈哈哈…”郭凉大声狂笑着。 那笑声穿过暗夜,弥漫开来,有着一种奸计得逞的畅快。 第11章 阴兵 卫县,地处雨州府东北约一百多里的地方,枕卧龙山北脉的燕翔岭,千百年来凝视着东面的迷茫林。此林颇为神秘,登顶燕翔岭极目东眺,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片片林海。由于当地关于此林的传说颇多,极少有人敢入林一探究竟。 仲秋的卫县由于地处北地,已比较寒冷,呼呼的西北风横扫整个县城。早晨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步疾如风,脖子在寒风的挑逗下向肩膀处塌陷。随风飞舞的细沙时不时的造访一下路人的双眼,偶尔还会挂在他们的眉毛上。 然而此时的主街上,两个一身华服的年轻人似乎满不在乎,在细细讨论着什么。后面两匹如墨之色、鬃毛油光铮亮的良驹跟在后面缓步前行。 道旁,一个用四根木棍撑起的简易窝棚里,几张黑漆斑驳的八仙桌伏在地上。桌上放着老陈醋、蒜瓣和盐,偶尔有个豁口的碗也夹杂在桌上的海碗中。门口,一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格外显眼,里面的羊肉和骨头经过长久熬煮,传出阵阵混着膻味的香气,夹杂着一旁刚烙的脆饼的酥香,勾的行人肚里的馋虫不断翻涌。 “羊汤了,热乎乎的羊肉汤、羊杂汤唻。”饱含激情的小二哥卖力的叫喊着,略带寒冷的西北风把叫卖声扯得很远。 呼的一阵西北风,带着香气向着行人扑去。 显然两位公子都嗅到了汤的香味,不约而同的向这走来。 “两位公子,进来喝完羊汤吧,刚宰杀的肥羊,新鲜着呢。”见着两位衣着光鲜的公子,小二哥赶紧取下肩头搭着的白毛巾,仔细的擦了擦板凳和桌面后麻溜的倒了两碗开水。 “二位公子,先喝口热水。”小二哥见二位落座,满面堆笑的问道:“二位想来点啥?” “两大碗羊杂汤,六个烧饼。”那个轮廓明朗、略带威严的公子说道。 “好来,二位爷稍等,热乎乎的羊汤马上就来。” “秋亭,依你看今年卫县收成如何。”问话的叫叶君疏,是湘王的二公子。 “今年迷茫林那里闹鬼,林子周边大片良田无人敢去收割,恐怕大不如从前。” “是啊,这个县城背靠燕翔岭,东为迷茫林,本来良田就少,再这么一闹,县令大人恐怕睡不踏实了。”叶君疏轻轻抿了口水,打量了一下这简易的羊汤馆。视线正好撞到刚进来的两个农副模样的人,一个头戴围巾,另一个扛着一把铁锹。 “你听说了吗,昨晚大李子村又有三个人被迷茫林的鬼给抓去了。”先进来的那个说道。 此时这个小小羊汤馆所有的耳朵都默默地被这句话给吸引住了。 “是啊,听大李子村的人说,这三个人白天偷偷去迷茫林边上收苞米了。” “这肯定是惹怒了森林的鬼魂,听说他们家的两只羊被鬼魂吸去了精血,变成了两具干尸了。” “看来咱们不能再去收庄稼了,保命要紧。”两个人落座后一脸惊恐。 “大李子村离迷茫林不到三里,看来那里真的出事了。”夏秋亭淡然的脸上挂着一丝忧虑。 “回雨州府让夏大人派人前来协助收割吧。” “两个黄口小儿,真不知天高地厚。”隔壁桌一个面脸褶子、饱经沧桑的白胡子老者气愤的瞪着他们,由于喘着粗气,下巴的胡子吹得一荡一荡的。 正在此时,自城门口处冒出一辆由上好的纱绢包裹、四匹纯红色西北马拉着的马车,在它后面,竟一排流的跟着三十辆双驹马车,车轮碾在青石板上,刻出条条模糊的印迹。 “啧啧,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走个亲戚都那么阔绰。”小二哥一脸鄙夷的看着街面上滚滚车流。 “小二哥,这是谁家啊,这个亲戚的排场可够大的。”叶君疏盯着那条条车轮的痕迹,想象着车里装的东西。 “还能去哪,县尉郭浮家呗,就因为姓郭,竟当上了卫县的县尉,哎,我怎么就不姓郭呢。” “呵呵,那这车队的主人是谁啊?”好奇的夏秋亭也站了起来。 “姓杨,叫杨木水,是鸣沙关响当当的富户。”小二哥仍是一脸的无奈。 吃完早餐,二人便出了城,由于还要视察另外两个县的秋收情况,他们便没再去迷茫林一探究竟。 走在去往石县的驰道上,二人忧心忡忡。 “这杨木水是郭凉的远房表亲,在鸣沙关收购药材,欺行霸市、买低卖高,几年就囤积了大量财富。”叶君疏对此印象深刻。 “怪不得他走个亲戚都能送这么多好东西呢。” “此人极为吝啬,除了郭凉,没人能拿走他的哪怕一针一线。再说了,就算他家殷实,你见谁走个亲戚用三十辆马车拉东西啊。当年父亲大寿之时,皇帝赏赐不过十辆马车的东西罢了。” “是啊,那车轮印如此深,车里肯定不少的金银珠宝。” 一脸茫然的两个年轻人向着未知走去,只是没想到几天后,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震惊了北疆,连远在京城的皇帝也怒不可遏。或许,此事和他们有关。 这件事还要从我们故事开始的地方说起。 没过几天,中秋佳节降临了大楚的九州大地,也来到了边陲重镇鸣沙关,守城的兵士望着挂于苍穹的圆月,思念着远方独守空纬的红妆和白发苍苍的爹娘。无处排解之后便把自己泡进了酒缸。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只是他们中的好多人,已经看不到明年的中秋之月了。 关内的月牙楼是鸣沙关为数不多的上佳酒楼,由于此地位置有些偏僻且靠近乱坟岗,平日少有人来。但今天不同,来自五湖四海的戍边官兵到此一醉方休。酒过三巡,一名喝的迷迷糊糊的士兵竟跑到楼顶去如厕。 此时月上中天,这繁华边塞的万物都蒙上了一层似烟似雾的薄纱。那灯红酒绿的影影栋栋里,几多欢乐几多沉迷。一阵秋风吹过,扫起片片落叶,枯叶似魔鬼的手爪相互纠缠着,各色商家的幌子在猎猎西风中扭动着柔软的身子。 风,略微清醒了那名醉酒的军士,他微微睁开迷蒙的眼睛。忽然,感觉一丝异样的东西刺入眼帘。他使劲晃了晃脑袋,瞪大了眼睛向四周打量了一下。 只见那不远处的乱坟岗里,纸钱纷飞,那些冤死的魂魄似乎还在留恋世间的繁华。忽然,座座坟茔上立起了的密密麻麻的白色长衫,在风的鼓动下,两只长袖似招魂的旗帜随风飘荡。惨白的月光打在白衣之上,表面竟起了一层朦胧。紧接着,那些长衫向着城里平移,没有走路的颠簸,轻飘飘的向前挪动着。 那名士兵眼睛挣得大大的,嘴巴已不知如何合上,双腿剧烈的颤抖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向楼下走去。 “鬼鬼…鬼来了…”带哭腔的嗓音结巴的叫喊着。 “哈哈哈…张二狗真的喝高了,看裤子都尿湿了。”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嘲笑着他。 喝的七荤八醋的客人依然端起酒坛子,准备欢度佳节。 就在此时,三个长衫忽然跳到了、不、是飘上了酒楼,毫无支撑的立在酒楼窗外的半空中。这次,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一条长衫裹到底,根本没有脚,领口之上是一张煞白的脸,没有鼻子,眼窝处黑洞洞的,看不见眼珠,凌乱的长发在狂风的□□下四散飘开。忽然,一条血红色的长舌头伸出嘴外。 “啊…”再也没有醉酒之人,全部开始四散逃离,踩踏、撞击、哭喊…深入骨髓的惊恐笼罩着这刚刚还热闹非凡的月牙楼。不一会,这里就恢复了平静,死亡,让这帮醉生梦死的军士安静了下来。 那些长衫取得所有人性命后飘回楼下,与其他白衫汇合后浩浩荡荡向着内城飘去。那惨白的脸和血色的红舌,迅速给这座边关重镇蒙上了一层浓厚的惊悚。 所到之处,家家关门闭户,有些来不及跑开的,都被恶鬼伸出的红舌生生勒死。 此时郭虚正在城内的将军府里醉卧花丛,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后一脸杀气。 “找死吗,不知今日为中秋佳节,任何事都要明日再报!”郭虚招呼左右带话给敲门之人顺便打二十军棍。 “啊…啊…”杀猪般的喊声从门口传来。“将军,不好…了,鬼魂飘…进城了…”这名兵士非常敬业,军棍依然无法封其口。 “放你娘的狗屁。”郭虚恨恨地说道,脖子微微向门口转动了一下。 忽然,约十个白色长衫自将军府门口飘过,这次他不得不相信了。 “快…快…关闭府门,全都撤到后院。”郭虚的舌头竟打起了卷,变得不听使唤。 仓皇的士兵架起腿软的郭虚向后院跑去,没人敢出门捉鬼。 镇妖纸符随即被贴满全府,郭虚的卧房甚至请了府中挂单的一名道士烧香画纸符,严防死守。牙齿不停地颤抖的郭虚不知是冻的还是吓得。 此时,他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这个国家赋予他的使命和担当。也许,外面的鬼魂不会前来索命,但一直默默凝视着世间苍生的时间老人,不会忘记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当偿还之日到来时,可能还要支付额外的高额利息。 鸣沙关仿佛在一瞬间,那喧闹的节日氛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户户的颤颤巍巍。 当数百个白色长衫汇聚鸣沙关门口之时,好多守城士兵吓得竟攀绳而下,向关外的沙滩跑去。 此时的桃花河依旧安静的追逐着大海的梦。而岸边的鸣沙滩,呜呜的哀嚎着,恰似关内那白色长衫所发出的声音。 当士兵们落荒而逃时,关外忽然杀声震天,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仲秋的鸣沙滩。 第12章 关破 只见鸣沙滩西面的树林里,目光扫过之处,亮起了明晃晃的火把。 “杀啊…”随着一声充满仇恨的怒吼,郭大海带领着西狄军顺着西北风的方向冲向逃窜的大楚士兵。 本来惊恐万分的士兵们又遭遇强敌,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刚才的欢乐犹在耳边,很快脖颈处就感觉到了西狄圆月弯刀的冰凉。血,如桃花河的水喷溅出来,染红了脚下的金色沙滩,在他们倒下的时候那嗷嗷待哺的儿郎、银发苍苍的爹娘一闪而过。他们的死甚至不会换来史官们的一点记录,而对于千里之外的亲人来说,他们的生命却是非常宝贵。 “扑通”倒地的一刹那,马刀撞在沙滩上,刀柄无奈地划过刀套,半个身子出鞘后躺在沙滩上。他们的主人在万念俱灰之际,忘记了挂在腰间的钢刀。它们浑身铮亮,在月光的照耀下竟然有些耀眼,唯独缺少了敌人血液的鲜红。 很快,沙滩上躺满了仓皇的大楚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像睡着了一样,鸣沙滩再一次变成了人间地狱。沙粒再一次变得暗红,不久之后,雨水的冲洗会再一次显现他们金黄色的躯体。自此便没有人记得在一个中秋月圆之夜,这里曾经死去了许多戍边战士。 踩踏着大楚士兵的遗体,郭大海向着鸣沙关冲过去。那次逃走之后,他从青衣江西岸的尤乐港踏上了西狄的土地,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和溜须拍马,混到了东征军前锋的位置。 此时他心中满是仇恨,他恨忘恩负义的郭虚,在命他攻击完叶君疏的铁狮军后竟把他踢出来当替罪羊。面对自己的同胞,他毫不手软,圆月弯刀上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沾满了楚人的鲜血。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来自地狱的一把招魂令,随时准备带领碰到它的人前往阴曹地府。 由于惊吓加上西狄凛冽的进攻,鸣沙关上几乎再无抵抗,一会西狄兵就来到了关上的城楼。时隔一百年,西狄再一次占领了这里。自卧龙关以北,自前朝就被西狄蛮横地占领着。直到大楚新立,开国大将军郭破天水陆并进,才收复了这片宝贵的土地。只可惜江右的三州十八县还是在西狄人的手中。 摸着城墙的砖块,西狄士兵异常的兴奋,他们是奇迹的缔造者,丢失的土地竟被他们收回。梦想着他们回国后的加官进爵、流芳千古。 随后赶来的西狄将军达鲁也是一脸的兴奋,只是在那兴奋之后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悔恨。早就接到木凡的情报,他怕有诈,仅带了一万名左右的士兵渡江前来,没想到如此顺利就拿下了鸣沙关。想想近在咫尺的鸣沙关三万守军和雨州城内十万大军,又想想远在数百里之外尤乐港的援军。最终他明白这一次不可能占领鸣沙关了。 随后一万名像狼一样的野兽冲进关内,冲着门庭豪华的院落奔去。很快,城中老幼几乎被荼毒殆尽,年轻劳力和貌美女子则统统被押到关外的沙滩上。手提肩扛的,每个士兵都“收获颇丰”,只是他们稍感遗憾的是城内几处大的院落竟空空如也,连一只老鼠都没有。 “这么大的院落,得多么有钱啊。”一名西狄兵站在杨木水的空宅前略带惋惜的哀叹着,此时的杨木水早在几天前就举家迁到了卫县。 充满仇恨的郭大海带着狄人在城中横冲直撞,由于他轻车熟路,抢劫变得容易太多。穷苦的边民虽常闻关外金鼓之声,但很少见过狄人。今天他们先是被乱坟岗的鬼魂吓得魂不守舍,接着又遇上了狼一样的西狄人。 这个中秋节,太难过! 一个老妪死死抱着一个釉色上乘的瓷瓶死死不放,圆月弯刀毫不客气的径直刺到了她的心脏,手,开始松动…提起略带血色的瓷瓶,西狄兵露出一排兽牙。一缕月光打来,夜间的薄雾绕在他挂笑的脸上,似那青面獠牙的恶魔。 另外两个禽兽从她儿媳的房中走出,随后传来一声惨叫,那是刚被侮辱的女人留在世间最后的呐喊。儿子则被捆住双手,押往鸣沙滩。 而郭大海并没有多少抢劫的心情。一会他就带领着西狄兵,开始疯狂的攻击将军府。此时,他的仇人正站在道士身后,身上贴满了符纸。 当郭大海进攻府邸的消息传来,郭虚彻底惊呆了,懦弱无能的他在面对死亡威胁时做着最后的挣扎。三支响箭腾空而起,那是召唤城外五里三万驻军的命令。求救的雪鹰夹带着紧急情报,在灰蒙蒙的月光中向着雨州大将军府快速飞去。 “将军,城内升起三支响箭,像是召唤我们进城的命令。”城外驻军营地上,一名年轻军官说道。 “今天是中秋佳节,此地自古就有中秋燃放烟花的习俗,你确定那不是百姓燃放的烟火?”统领将军问道。 “属下不确定。” “郭虚将军严令我们,没有他的命令不得进城。”将军一脸无奈,本来他们就驻扎在关内营地,前几日郭虚以扰民为由令他们换防到城外五里。 “这样吧,你派一队斥候悄悄进城,若发现异常赶紧回报。” “属下遵命。” 此时的鸣沙关上的城门楼里,昏黄的蜡烛驱赶着边关的黑夜。偶尔吹来的一阵秋风,晃动着地上的两个影子,扭曲成一副魔鬼的舞姿。一脸不甘的达鲁坐在太师椅上,低头不敢直视前方。一个体魄强健、身披夜行衣的年轻男子立在他的面前,愤怒让他的双颊微红,眼中迸射出噬人的光芒。 “达鲁将军,为什么仅带领了一万人马前来。”木凡呵斥道。 “我…我…”达鲁支支吾吾。 “我刚入关就被千植帮的孙护法识破身份,费尽心机才弄到这份情报,本想一举占领鸣沙关以图后进,你可倒好!” “我,我担心情报有误,大楚怎可能故意露出破绽呢。” “哼,楚皇和湘王一直不和,大将军郭凉早就想帮皇帝除掉他。这么好的机会我们肯定不能放过,可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此时,一位头戴斗笠垂纱的年轻女子走进房内,二人齐身站立参拜。此人正是西狄人口中的华姑,一个来自神秘之地的女子。 “参见华姑。” “免礼”斗笠下传来银铃般的声音。 “木凡,不要再责备达鲁了,这次谁也没想到竟如此顺利就拿下了此关,有了这一次的成功,我们一定还会有下一次。一直纠缠着以前的错误毫无用处。” “属下遵命”木凡拱手。 达鲁听见华姑为自己解围,脸上的自责之情稍稍淡了一些。 “华姑,雨州城内一切都准备好,随时恭候您的大驾。”木凡说道。 “这些天来,你辛苦了。”她抬头看了看木凡,月光透过垂纱,朦胧中一双略带幽蓝的双眸射出一缕安慰之光。“不过我不着急去雨州,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相信那个人一定会来,他身为雨州的提刑按察使且是湘王之子,拿下他对于我们日后大计极为有利。” 随后她走到窗边,一缕微风拂过,垂纱飘飘荡荡中露出一片光洁的肤色,像是上乘釉色般光滑细腻。极目北望,桃花河似一条银色的玉带嵌在苍茫大地上。沙滩上呜呜的叫声夹杂着俘虏的哭泣,显得更加瘆人。 此时,那飘飘长衫陆续冲出关口,来到桃花河边轻轻一跳,竟没有溅起一丝浪花,如泥牛入海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事后有人说桃花河河底连着地府的忘川河,那些冤死的鬼魂就是要趁着西狄进攻之际进入桃花河,去地府以便再次投胎轮回。渐渐地,便没人敢去桃花河里抓鱼捕虾了。 此时满腔愤怒的郭大海也发现了郭虚求救用的信号,他知道,三万大军一会就会赶到这里,怀着满腔的怒火,他下达了撤离的命令。 三更时分,在城外三万驻军进城之前,西狄兵撤至关口,收拾好所得财物和俘虏后,一把火烧了鸣沙关的城楼。之后他们满心欢喜的走上舰船,载着胜利的果实自桃花河逆流而上,向着青衣江右岸的尤乐港驶去。 初秋的阳光已失去了夏日的毒辣酷热,变得温婉和煦。当清秋的朝阳再一次爬上山头,给万物苍生以光明后,似乎是晃了晃脑袋,给鸣沙关投去更多的光明后才发现,昨日还繁花似锦的边关小城,此时死气沉沉。 破败的房屋上余烟袅袅,但不是炊烟,而是劫掠后大火灰烬上的一缕薄烟,似人的叹息。成片成片的房屋残破在昨夜的掠夺中,屋内空空如也,偶尔在几处角落里,还能看见被埋、被烧、被杀的穷苦边民。有的手里还握着一把玉壶把,有的身下护着自己的稚子。几只黑色的乌鸦站在残垣断壁上呱呱叫着,似乎它们也非常震惊。 失去主人的家禽家畜到处游走,街上已鲜见行人,更多的是城外那三万来晚的士兵在清扫着残破的城池。把一具具遗体抬上马车,向城外乱坟岗拉去。悲愤、痛惜,看着自己同胞血洒边关,他们没人言语,内心除了仇恨没有别的,尤其是看到自己昔日战友大都葬身鸣沙滩后,有良知的将军当时就请缨西出关口追击狄人。可,一切都晚了。 一夜惊魂未定后,将军府的郭虚终于渐渐恢复,看着残破的将军府他内心有略微的挣扎。 “哎,或许不该听父亲的,仅仅为了陷害一位亲王就闹这么大。” 其实,那个迁往卫县的杨木水,也是早就从郭虚这里听到了风声所以才走的。 很快郭虚又恢复了平静,他想到了亲王倒台后他唾手可得的财富和地位。随后他命人把健康的右臂用纱布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又杀了一只鸡,用鲜血抹了抹纱布,露出微微的红色。 “来人,出去看看。”他拿过一根拐杖,假装一瘸一拐的走向门口。 劫后余生的边民恨透了无能的郭虚,恨他护关不利。但当看见瘸腿的将军胳膊上还泛着微微鲜红后,大家觉得他已经尽力了。但除了府中人,谁又知道他躲在道士屁股后面呆了一夜呢。 此时的叶君疏和夏秋亭一起正在雨州府西面的石县视察秋收,由于离鸣沙关更近,他一早就得到消息。随后他赶紧组织县里的衙役在通往鸣沙关的驰道上设粥棚、筑营地,准备接纳逃往关内的边民。果然,傍晚时分,一脸疲惫和惊恐的边民成批来到了石县境内。 不多久,一阵喧嚣引起了叶君疏的注意。 “小妞,长得不错啊,陪爷玩玩怎么样。”只见三个壮汉围住了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那女子头发蓬松,双眸中略带微蓝,鼻梁高耸,双颊带着绯红但肤色光滑,似剥了壳的鸡蛋。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那脸蛋似微红的苹果,妩媚动人。那身段婀娜多姿,即使破衣烂衫也难掩她的花容月貌。 一个胡人女子竟也可有如此美貌! “滚开!”叶君疏一声怒吼,震惊了那三个汉子。 “昨夜,就是他们的人,杀害我们的家人,掠夺我们的财富,烧毁我们的家园。”一个略不服气的汉子愤怒的说道。 “你可曾看清,她有参与昨夜的掠夺。”叶君疏理解他们的痛苦,但分得清是非。 那三个汉子哑口无言,纷纷转头离开,只是那愤怒的眼中夹杂着一缕对于叶君疏持身中正的怀疑。 “起来吧,姑娘。”叶君疏伸过一只手。 “谢谢。” “你来自鸣沙关?” “嗯,父母双亡,只好逃难。” “你叫什么名字?” “姹紫。” 第13章 挑唆 东墙边枝叶稀疏的几棵女贞树上,一只野猫游走于枝丫之间,随着它的跳跃一起的是片片黄叶的坠落。从池塘边的凉亭里透过凋零的树枝缝隙望去,一轮微红的月亮刚刚走上深远苍凉的天幕。此地何人初见月,此月何年初照人,大概谁也不知。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月下的世界已经历了千万年,一幕幕的悲欢离合不断上演。 “忍”叶君峰拿着前几天郭凉遣人送来的纸条,轻轻念出声来。 “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他总算松口了。”叶君峰望着一湖的残荷,自言自语道。他知道,在收到这张纸条时就可以认定,郭凉愿意帮助自己了。 最近他一直忍着,虽然心里恨不得千刀万剐,但见了徐侧妃依然毕恭毕敬,对于湘王那就更加孝顺。因为他知道,作为老狐狸的郭凉肯定不会轻易给他暗示的,那个“忍”字,一定大有深意。 一阵秋风吹来,夹杂着荷塘里一股颓败的腥气,偶尔听见轻微的扑通声,那是枯叶落水时的惊叫。叶虽枯萎,但黑暗的泥沼里藏着已近成熟的果实,七七八八的横卧黑泥中,只待采藕人的到来。 “无论如何,我也要拿下亲王的爵位。”叶君峰两腮肌肉僵硬,那是狠咬牙根的结果。目光中透出一股杀气。 “兄弟算什么,如果需要,自己的爹娘照样可以出卖。” 是啊,他本来以为戍边的叶君疏会死在西狄人手里。他是长子,湘王妃又无所出,本来亲王位非他莫属,他甚至都已经开始庆祝,没想叶君疏竟加官进爵、荣归故里。回来后先是打死小德子,吓得他安插的府中人手集体噤言,接下来徐侧妃又以毒杀亲王之罪除掉了几乎所有忠于他的人。 “希望,全都寄托在那里了。”他抬起疲惫的脑袋,望了望城北的大将军府。 此时的郭凉,正在书房和那个蒙面人密谈着什么。 “将军,这一战真是好啊,相信京城的楚皇知道后,一定会责罚湘王。” “只是让犬子冒此一险,害的老夫担心了一个晚上。” “子侄福大命大,古人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仅露出的两只眼睛里,看到了蒙面人满眼献媚之光。 “我已通知六皇子,建议裁撤湘王府一半的兵力,其余的随便。”披着一身西域狐狸绒薄袍,郭凉目光深邃,显得胸有成竹。 “既然我们打算改换叶君峰为目标,裁撤一半兵力后叶君峰还敢起事吗?”蒙面人一脸的狐疑。 “第一,六皇子说等那件事调查清楚,除掉叶君疏让他继承亲王后。只要把楚皇篡位之事告诉他,他定会忿忿不平要起兵夺回天下,不会想太多。第二,我在适当时机会表示死心塌地效忠于他夺位。我有八万兵马,区区三骑人马算得了什么。” “到时候老夫再把我这边的力量亮出来,就凭他的智商,哈哈哈…”蒙面人的笑声带出些许的口气,吹动那黑色面纱,露出一撮花白的胡须。 “哎,现在除掉太子太难了。只好挑唆叶君峰起兵,到时候我们借镇压叛乱之名,让六皇子掌握尽可能多的兵权。只要兵权在手,即使不是太子那皇位也照样是六皇子的。” “对了,将军,我听说王府中有三骑人马效忠于叶君疏,我们可以把这一万五千人给裁掉,给叶君峰那小子一点甜头,这样他日后才更好摆布。” “你果然聪慧,我主管北地兵马,又奉圣喻监视湘王,这点不难办到。” “好,那老夫告退,我的天煞帮随时听候差遣。” 随后黑衣人离开书房,一个腾跃就来到了那片红枫林中,气浪掀起一圈枫树的枯叶,在空中打着卷的四处飞舞。其中的一片,落到了黑衣人的衣领之上。 “主人。”密林中跳出两个天煞帮的身影。 “大将军运筹帷幄,大计不日即可实现,我们走。”黑衣人从府内翻出站稳后说道。 慈恩寺,位于乌蒙岭山坡的密林中。相传很久以前一位云游僧来到此地,一日清晨,菲菲细雨后在山顶瞭望东方云海,只见海天之间发出道道金光,金光的中央一位似菩萨的老者巍然盘坐。这位僧人大受震动,觉得这是上天的旨意,他遂定居下来,四处化缘建起这座慈恩寺。由于靠近富饶的雨州府,此地香火还算旺盛。 月上中天,寺庙方丈空相大师已入定参悟佛法三个时辰了。此时只见他长吐一口气,释放出污浊之气后站起身,离开寺院门口的大槐树后向着庙门走去。 就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只听见远处窸窸窣窣的传来脚步声。回望,只见远处密林中冲出三个赶路的蒙面人,这三人看见他也是一愣。 夜,凉凉的,仲秋的风已经有些凉意,拂过三个黑衣人后就向着露出一条缝隙的庙门奔去。 忽然,方丈那略微塌陷的鼻梁一耸,好似受到了某种气味的刺激。 之后他推开庙门,进去后转身关上。就在他关门的一刹那,那片落在黑衣人领口的枯叶顺着最后的缝隙跌落在他的脚上。 迎着大雄宝殿里微弱的灯光,他仔细端详着那枚枯叶。这是一片褪尽绿意的枫叶,似鸡血石的颜色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显得扎眼。那粗壮的叶茎和对称的叶片连在一起像是一只美丽的蝴蝶。看上去有些新鲜,像是刚刚从树上落下。 “此叶在方圆百里之内,只有大将军府那边有,原来这几日夤夜赶路之人是去了那里。”空相大师喃喃自语道。这一段时间,他经常在夜里看见蒙面之人打此经过。 只见他一哆嗦,显然想起了什么,他赶紧把那枫叶放在鼻孔处仔细的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松烟味透过枫叶的颓废,传入了大师灵敏的鼻孔,和门口风中那股味道一样。 “果然是他。”他知道在此城之中有松烟之味的人只有他。 “郭凉者,面善心黑也。他与郭凉暗夜来往,想必不是什么见光之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空相大师长叹一口气,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向着卧房走去。 门口那三位蒙面人刚走出几步。为首一人忽然停下。 “不好,刚才那老僧鼻子忽然一动,想必是闻到了我身上的松烟之味。” “啊,主人,那要不要回去宰了他。” “不可,此人乃是少林空觉大师的师弟,杀了他就等于和少林为敌,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该怎么办啊?”另一名黑衣人焦急地问道。 一缕月光透过树枝射到为首之人的双眸,随即反射出两道阴柔中透着狠辣的光芒,像暗夜中残忍野狼双眼射出的凶光。 “空相自视清高,假仁假义且不善解释,那就让他身败名裂。”话语中透出的寒气,比三九寒冬天还要冰冷,听着让人身体发颤,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三人随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灿州也有未眠人。 御书房里的南召贡蜡缓缓冒出明亮的火苗,清澈的火苗上看不到一丝烟雾,此蜡据说用海豹油浓缩而成,经久耐烧。书案上的青铜香炉里放着几片含柏子仁的龙涎香,随着铜壁的温热自盖上冒出股股香气,缭绕在在空旷的书房中。 见烟雾升起,一个小太监赶紧走到窗前关好窗户。 “陛下,这是宜妃娘娘亲手调制的龙涎香,娘娘听说这几日陛下睡眠不好,特意在里面放了能安神的柏子仁。”孙公公尖尖的嗓音轻轻说道。 楚皇叶志杰挥挥手,示意他退下。随着轻轻一声关门,御书房安静下来。 看着三天前六皇子叶堂呈送的奏报,楚皇心烦意乱。 “臣弟虽远在北地,仍盼为君分忧。现西狄贼人,夜郎自大,竟屡扣我大楚边关,边地军民不胜其扰。为永绝后患,臣弟特请增府兵六骑,愿身先士卒,抗击西狄。” 自从他弑父篡位后,碍于舆论压力,他并未处死湘王,而是把他封在雨州,让大将军郭凉日夜监视。但每每午夜梦回,他常常见自己的弟弟举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喊着“为父报仇、还我皇位。”惊醒后总是一身的冷汗。湘王让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多少次狠下心来杀了他,但又怕江山动荡而作罢。 现如今,看到案头的奏折,他怒从中来。亲王自请增兵,自古就是叛乱的先兆。 “哼,增兵,妄想。正好可以借此加以惩罚,慢慢的削掉他的羽翼后再除掉他。哎,只可惜单凭这份奏折未免太牵强,要是再有个由头就好了。”楚皇小声嘟囔着。 就在他转身走向书案之际,门口一个黑影悄悄离开。 “孙公公,怎么样啊?”六皇子叶堂坐在偏殿的回廊尽头,正好处在暗影中,看不清他的脸面。 “殿下高见,果然陛下看完湘王的奏报后很是烦心,听这几日侍寝的娘娘们说起,陛下老是做噩梦。” “哦,看来我那糊涂皇叔,真不知天高地厚。” “是啊,刚才听陛下嘟囔说要是再有个由头就好了,可以狠狠的惩罚一下湘王。”孙公公看着黑影说道。 “新的由头已经来了,哼,看来我当初留下雨州发来的奏折还真是有用,这连续的两个打击肯定能翦除湘王的一大片羽翼。” 随后暗影中扔出十两黄金。 “谢殿下。”贪婪地拿起黄金,孙公公悄悄离开。 叶堂随后离开,向兵部尚书吴德家走去。 第二天一早,楚皇刚刚用完早膳,孙公公急急地走进养居殿。 “启奏陛下,兵部尚书门外候旨,说有要事求见。” “大清早的他来干什么,传…” 一脸慌张的吴德几乎是跑进了养居殿。 “启奏陛下,大事不好了,昨夜接郭凉大将军飞鹰传书,说前夜西北重镇鸣沙关突遭狄人袭击,又加上阴兵作祟,鸣沙关破。关内十万边民或被抓走或被杀害,现已不足三万,关内粮草被烧、百姓钱粮被掠夺一空。” 听完奏报,楚皇一脸阴沉,似夏日暴雨前的暗色天空。 “郭虚何在?” “郭将军奋勇抗敌,身体多处被流矢击中仍带伤指挥,后在三万边军的配合下才算稳住局势,于后半夜夺回了鸣沙关。” 当听到关口被重新夺回后,那阴沉的脸色稍稍放晴。随即一股怒气又涌上双颊。 “湘王何在,值此危难之际,怎不见他出兵相救。”一副强拉硬扯的嘴脸,手下之人自然明白。 “湘王并没抗敌,听说当晚他在雨州城内的醉春楼…” “在醉春楼干什么,说,朕恕你无罪!”楚皇咆哮着,但谁都知道这像是一场戏。 “喝花酒,听人说还对陛下略有微词,说什么陛下忘了他这个弟弟,把他丢在边关…” “够了,他无德竟至如斯地步,湘王负有巡视边疆、协同守卫之责。但他不顾黎庶安危、枉顾朕的一番苦心。看来朕一直心太软了。来人,传旨!” 皆大欢喜,楚皇终于开始对付自己的弟弟,六皇子叶堂也向逼反湘王迈进了一大步,那些由于冤枉湘王有功之人也得到了丰厚的赏赐。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些金银只是暂时储存在他们那,它们真正的主人会在那场疾风暴雨后统统把金银收回。当然了,还有一点利息,就是他们的项上人头。 第14章 刺杀 楚历大阳六年的八月十七的早晨略显寒凉,如牛毛的雨丝飘飘洒洒的在空中氤氲开来。偶尔顽皮的雨滴落入温暖的脖颈,行人便猛地一缩脖子。秋雨,应该挺凉的吧。片片散在地上的黄叶,已被早起的行人碾碎殆尽,混入污泥中不见原来颜色。 透过重重雨幕,远远看见在骡马街尽头的京畿广场上,一群各色各样的人静立雨中。他们有商贩、有乞丐、有赶早市的农民,也有一些官家打扮的年轻人。似乎忘记了雨水的冰凉,此时他们正在聚精会神的听着什么。一处高台上,一位须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高亢地说着什么。 “父老乡亲们,前天,也就是中秋佳节之际,西狄贼人趁机攻打我鸣沙关。虽将士们拼死护卫,然终没能抵抗住豺狼的啃噬,他们入关后烧杀抢掠,荼毒生灵。把祥和安定的鸣沙关变成人间地狱。”说到这,老者的双眼略显湿润,不知是雨丝还是泪水。 “杀死狄人,为同胞报仇。”听了一会后,静默的人群中忽然发出振聋发聩的叫喊。 “老夫也想拿起刀枪,渡青衣江把贼人杀个片甲不留,怎奈岁月不饶人。今日只好在这设下功德箱,为活着的同胞们、为英勇的将士们募集钱粮,尽些微薄之力。今日所有捐赠者,皆可获赠我沈书城字帖一张,以春蚓秋蛇之字、略表感谢。” 接下来他的话语被众人的议论声渐渐淹没。 “什么,沈院长要赠字。听说他的字价值连城啊。”一位书生模样的人低声嘟囔着。 “是啊是啊,我听说镇国大将军、夏知府甚至京城的皇子向他求字,他都毫不给情面。”一位差人附和着。 “沈院长为了鸣沙关的同胞们破例,真是忧国忧民的好人啊。”诚恳的、一脸崇拜的表情荡漾在一位商贩的脸上。 “我捐十两…” “我捐五钱…” “我捐一两…” 同仇敌忾的人们竞相前拥,他们此时忘记了雨水、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秋日的寒凉,心中只有共同的敌人和苦难中的同胞。 “嘿嘿,沈院长,老夫捐一百两黄金。” “哦…”当听到这个数字,周围几个商贩打扮之人投来惊奇的目光。 只见那人胖乎乎的身材,穿着一身暗色的上等丝绸长衫,那憨憨的标志性的微笑挂在嘴边,两颊上像是挂了块肥肉,这不是欧阳路又是谁。 “老夫替鸣沙关的父老乡亲感谢锦绣轩的大恩大德。”沈书城此时已来到用来赐字临时搭的窝棚,赶紧起身迎接欧阳路。 “哈哈,略尽绵薄,还是沈兄为国为民的多。” “欧阳贤弟若不嫌弃在下,请收下此字。” 一副行书版“国泰民安”装裱精美的字画递了过来。 “哎呀呀,看这四个字,柔中带刚、气势滂沱,好字,真是好字啊。”欧阳路脸上乐开了花。“沈兄你先忙,老朽先行一步。” “欧阳贤弟慢走。” 紧接着,洪福楼的徐掌柜、湘王府的叶管家、连刚回城报信的夏秋亭陆续捐了银两。不一会的功夫,就收到黄金一百二十两,白银八百两之多。沈书城手腕有些酸痛,放下端了一上午的毛笔伸了伸懒腰。 就在此时,见烟雨朦胧的骡马街上走来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男的一身青布长衫,身材魁梧,女的青色内衬外披着一件粉底雕暗纹牡丹的袍子。此时微风轻轻一吹,掀起一角才发现内面是用塞北狐狸绒精心编织而成。 蒙蒙细雨、瑟瑟秋风、青青道路,灿灿佳人,真是好一副水墨山水画。 很快二人来到窝棚前。那女的主动上前掏出三百两银票。 “千植堂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沈书城好似没有听见,端详了好久面前的姑娘。 “敢问姑娘哪里人士?觉得您像一位故人。” “沂州府霸县之人,怎么,沈院长以前见过我?” 沈书城仍旧没有说话,没错,前来之人正是沈兰露,此次她亲自过来就是看看几年不见面的父亲还是否认得自己。 “师傅,师傅…”一旁一个书生打扮之人赶紧过来打断师父,大庭广众之下盯着一位年轻姑娘,的确有失分寸。 此时沈兰露面色平静,看不出分毫慌乱,但脸颊开始发烫。若没有雨丝的抚摸,估计早就红彤彤的了。她心脏的“咚咚”跳得厉害,似重重敲击的鼓声,若是再这么下去,她一定会漏出破绽。 “哦,对不住,老夫失礼了,感谢姑娘慷慨解囊。”沈书城回过神来后满脸歉意。 “大敌当前,千植堂理应尽力。”如铜铃般的声音回荡在已经空旷的京畿广场上,显得清脆迷人。 就在那个书生扶起沈书城之际,微风拂过他的袖口,露出一小片凹凸不平的伤疤。 只见沈兰露背后的年轻人,眼睛撇过那伤口后轻轻倒吸一口凉气,很快又平静下来。虽然声音十分微弱,但还是被那书生感觉到,在如此阴沉的早上,一抹杀气毫无察觉的从书生双眸射出。 走在回去的路上,沈兰露在一个僻静的街上悄悄问道:“相护法,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主人,那名书生的手臂是被孙护法的链子刀所伤。当日我二人在石县截住此人后本想将他活捉,没想到半路被一黑衣人所救。” “哦,看来此人还有同伙?” “不像,那黑衣人的招式像是西狄皇族,而现如今天煞帮投靠朝廷,他们本应势不两立。” “但不排除这二人狼狈为奸、欺上瞒下。”沈兰露擦了擦光洁皮肤上的颗颗晶莹雨滴接着道:“现在可以肯定,蒙岳书院中藏有天煞帮的人,当年娘的死也许就和他们有关。” “那老爷岂不是非常危险!” “哼,他六年不曾踏足我那,你看,今天见我后都没认出来,我没有这样狠心的爹爹。”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变大,显然想起了她娘死后爹爹冷漠的样子。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当雨丝渐渐停歇后,云朵背后的太阳也无可奈何的跌到了西山的山坳里。高处不胜寒,它也要赶紧回家暖和吧。夜,就这样来了。枯枝上挂着的凉凉雨滴,在微风的晃动下轻轻飞舞,最终落到了苍茫的大地上。 此时,静静安坐于寝室中的沈兰露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情。陡然,一缕舒缓悠长的笛声飘进千植堂,那独特的越州青笛吹奏的《清平乐》,渐渐驱散了心中的烦恼,整个人都变得惬意起来。 这几天,她经常听得到这疏优雅的笛声,时而舒缓、时而忧郁、又时而欢快。早已过了二八韶华,春心萌动的她自然知道此中深意。只是模糊中总有另外一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姑娘,在下有一朋友,常年卧床且咳嗽剧烈,姑娘医术天下无双,还望您屈尊前往,搭救之恩、没齿难忘。”那日在城西祭拜娘亲回来的路上,叶君疏这句话让她迷惑了好久。 “到底是不是指的我呢?”沈兰露双手托腮自语道,想起自己在书院里装病,就是常年卧床且咳嗽剧烈。 “这种事,那好意思问他呢。”想起小时候过家家他为皇她为后的时刻,一丝笑容不自觉的爬上了她粉嫩的脸蛋。 “过来吧,我不抓你了。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沈兰露忽然想起了他捉弄自己的样子。 “哼,姓叶的没一个好东西。”只不过此时的语气缓和了好多。 墙外那一袭白衣的公子,并不知道自己通往她心里的路已经开始荒芜,变得无路可寻。而堵路的,竟是自己视作手足的好友。 此时,一道黑影翻墙而过,悄悄来到内院。找到相护法后举剑便刺。 “果然是你。”相护法腰似蛇一样一弯,躲过了刺向背部的利剑。 “哼,在石县你们二人围攻在下,我自然不是对手。现如今孙护法已死,看谁来救你。”黑衣人目露凶光,和白天在京畿广场上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少废话,天煞帮无恶不作,今天我就要为武林除害。” 相护法拔出寒光剑刺向黑衣人的右眼,只见此人挥剑打开后一个下蹲,右腿向前横扫。相护法紧急以剑尖点地,腾跃而起双腿向下踹去。那人双腿在离剑身还有一毫距离时竟生生停住,躺地后脚踏剑尖,竟向后退出一丈有余。且瞬间发出一只煨着幽蓝毒液的飞镖。 相护法赶紧收招后撤,飞镖在他耳边呼啸而过,狠狠扎在一旁的立柱上。此后二人又互拆了十招上下,仍不分胜负,只是黑衣人一直在攻击相护法的下三路。就在此时,相护法踢到一只碎花瓷瓶,想以破碎之声引来援兵,但在右腿处露出了破绽。 黑衣人一只脚狠狠踢向他的右腿,虽然他迅疾起跳,仍被踢断了腿骨。 恰恰就在他起跳之际,房顶瓦片忽然露出一洞,一股寒冷之气窜入房内,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利箭。腿部的疼痛分散了相护法的注意力,一个不留神,擦着鲜红剧毒的箭头如刺入豆腐般自相护法的天门盖插入,一直插到勃颈处才停了下来。黑衣人趁机挥刀便砍,相护法双腿扑通一声,落在了青石板上,激起一片灰尘。 黑衣人一个后空翻加上飞踹,相护法的躯体便狠狠砸在了前门上,当场气绝身亡。 刺客赶紧跳窗逃跑,只见他刚翻出窗外,一只青笛飞来,打在他右膝盖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在雨后的暗夜里竟如此清脆。 “啊…” 此时千植堂里水金火木四大长老纷纷赶来,围住了断了腿的黑衣人。 “你们看好他,房顶还有一个。”欧阳雪霜说完后向着房顶黑影追去。 当沈兰露赶来时,四大长老已擒住了黑衣人。当她看到相护法的遗体时,泪如雨下。她知道千植帮好多弟兄跟着她,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只是怀着救国救民的理想才愿意一直走下去。 “帮主,相护法不会白死的。”水族长老水天说道:“你不必自责。” 忽然,沈兰露拔出利剑,刺向黑衣人,剑尖已挑破他的皮肤,殷红的鲜血汩汩冒出。很快就要扎进他的心脏,就在此刻,剑停了。 “杀了我吧,除了死,你们不会从我这得到任何东西。” “那我就用世界上所有的□□折磨你,让你知道,有时候死,反而会更痛快。”沈兰露咬紧牙关,随手掏出一粒灰色药丸打入黑衣人体内。 “啊…”黑衣人瞬间感到体内五脏像是在被热油煎炸,痛苦难耐。 “把他押入地宫,每天用青衣毒蛇咬噬三次,直到他交代清楚为止。” 她又看了看地上的相护法,“厚葬了他吧。” 沈兰露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了此地,追击失败后折回的欧阳雪霜静静地在屋顶看着这一切。 第15章 托书 徜徉在桂树林里,怒放的桂花争奇斗艳。那清澈的如同水洗的黄色,飘飘绝尘。每当到这个时节,即使在宫墙外也能闻到这清幽的香气。在早秋时节,桂花含苞待放,几朵着急的花朵会在某个暗夜中悄然绽放,远看像是一团团微弱的火焰,随着时节的推进,那火焰呈燎原之势,渐渐地绿色的海洋中升腾起如火海般的黄。 一位身着黄底手工丝绣盘龙的高阔男子,已经在桂林中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了。林子边上,一位面容清秀手执拂尘的小太监静静立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以前,她最爱桂花了,尤其是桂花的清纯香远。”楚皇叶志杰低语道。 随后不自觉的,步伐牵引着他向百兽园走去,最后来到了一只鸟笼旁边,里面是一只黑嘴白翅的雪鹰。 雪鹰,是大楚特有的鹰种,终生信守着一夫一妻,只要决定在一起,终生跟随对方直到地老天荒。此鸟感应能力超强,一只可在千里之外感知另一只的位置。大楚开国皇帝叶根盛无意间发现了这项本领。于是命令驯兽师稍加培养,雪鹰就成为了卓越的信使。只要把雌雄分隔两地,无论多久或者多远,放出一只后会迅速向着另一只的方向飞去,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亦或是烈焰狂风。 每隔一段时间,会根据各地需要再把成对的雪鹰分开,把另一只送到需要的地方。好几次,送鹰使被雌雄离别场景感动的泪眼朦胧,但圣命难为。 盯着笼子里的那只雪鹰,楚皇脑海中不停地闪动着那个女子的身影。 “郎,过来追我啊。”纤尘不染的面庞在桂树后探出。 “哎呀,你好坏啊,人家不理你了。”空明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桂林中。 “哎,是朕无能啊”一声叹息后楚皇脸上涌出一抹轻愁。 忽然,笼中鸟开始躁动起来,不断的用嘴巴猛烈的啄着铁笼,两只健硕的翅膀不停地拍打着囚笼,“嘎嘎”的叫声显得激动且兴奋。 楚皇抬头仰望苍穹,只见蔚蓝的天幕上不久后冒出一点亮色,像是隆冬时节的一片大雪花。渐渐地,雪花变成小雪球,又变成大雪布。 近了、更近了,楚皇嘴角的肌肉微微上拉,最后看见那对煽动的白色翅膀后,笑容如深涧中落石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在苍老的脸庞上。 当雪鹰落在笼子旁,一名小太监赶紧上前取下绑在腿上的信筒递给楚皇。 像是食不果腹的老农遇到了秀珍佳肴,楚皇赶紧拿着信筒走到一处凉亭坐下。取出信件后火漆完好,那桂花的标记格外显眼。他知道,这是身在雨州的她给自己的书信。 “果然是她的…果然是她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郎,近来西北外敌频频扣关,虽鸣沙关破,但有忠义之臣忘身于外,故北地暂且平静。湘王一直安分守己,造福乡里,并无不妥之处,望郎切莫忧虑。儿回来后在提刑按察使任上恪尽职守、中正刚毅,不枉你我多年栽培。一切安好,勿念,华。” 原本焦急的心安定了一些,“但愿他能成才吧。”楚皇低语道。 “启奏陛下,宜妃娘娘求见。” “宣” 不一会,一身浓妆艳抹的女人翩然而至,虽年过而立但风韵犹存。 “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 “近来见皇上因雨州之事忧思甚重,臣妾心亦难安。今日又给陛下熬了一碗百合莲子汤,听太医说,这百合有安神静气、固本培元之功效。” “呵呵,爱妃费心了,不过朕现在好多了。” “是啊,我听说前往雨州传旨的內监已在路上,相信不日就能到达雨州,到时候那湘王就再也不敢惹陛下生气了…” 忽然,楚皇一缕紧张神色迅速掠过面庞。 “来人。” “在”內监总管胡公公赶紧跑来。 “传旨內监现在到哪了?” “按时间约莫,已过银州、估计傍晚就可抵达卧龙关。” “赶紧飞鹰传书卧龙关,拦下传旨太监,另拟圣旨于明日再发雨州。” 宜妃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愣愣地站在那里。其实只有他知道,那道降湘王为青衣候的旨意会给那对母子带来什么恶果。 雨州府石县 石县县令子岩是一位实诚的官,这是这几天叶君疏做出的一个判断。虽然前几日夏秋亭回雨州报信不久后,知府夏立忠就派出大批兵士前往石县和鸣沙关安抚百姓、重建房舍等一系列举措,但他还是有些担心灾民,故而一直未回。 在经历了几场绵绵秋雨后,天气渐渐转凉。从鸣沙关逃出的边民有的开始返回家乡,虽然那里依旧危险,但关外那膏腴之地仍值得冒险一试。此时正值桃花河里的胖头鱼肥美之际、那断虎崖上的参娃子也不是难觅踪迹。 在一个雨后的早晨,清寒剪剪、薄雾蒙蒙。刚从帐篷走出的叶君疏远远看见,在如烟似雾的薄暮中,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在一片空地上翩然起舞。如惊鸿、似游龙,时而舒缓时而紧急,像一只蝴蝶飞舞在晨曦中。那轻舞的水袖,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落下。 “我的家在优美的桃花河畔,鱼儿肥美溪流潺潺…”空灵的歌声响彻云霄,帐中人在歌声中如痴如醉,暂时忘却了那狄人的可怖、家庭的不幸。一只秋蝉也不再鸣叫,静静地听着这绕梁三日的歌声。 一曲唱罢、舞姿方休。 平日吵吵嚷嚷的帐篷区忽然安静下来,唯有略带寒凉的风声可闻。 随后,一片激烈的欢呼声传来,人们脸上挂满了兴奋和激动。 “好,姑娘唱的真好。”一名年轻商贩叫喊道。 “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一身灰布长衫的书生摇头晃脑的念到,似乎还陶醉在刚才美轮美奂的歌声中。 “这姑娘的歌声和舞姿估计雨州府、不,在大楚国都无人能出其右。”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孩激动地说道。 “是啊,我要是男儿身,一定娶妻当如此才不枉此生。”一身箭衣、身披浅绿底撒茶花暖袍的女子站在远处说道。 “小姐,你也不差吗,你那粉嫩的脸蛋都快挤出水来了。”春草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明亮。 一丝笑意荡开在沈兰露轻柔的脸颊上,但很快,笑靥如花的面庞有了些微的僵硬。顺着她的双眸望去,一位身姿挺拔、眉清目秀的将军拿了一件长袍,给那女子送去。这个身影,最近她碰到过好几次了。 “走吧,我们进城还有事呢。” 淡淡的语气溢出樱桃小口,但里面分明夹杂着一丝恼怒,或者称为醋意。随后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石县的街巷中。 “唱的真好。”叶君疏递上长袍,他并没发现远处的沈兰露。 “多谢将军赐衣。”姹紫微微弯腰,右手压左手轻轻福了一福。 “姑娘客气了,你身陷危难仍乐观向上,此种精神深令叶某佩服。” 姹紫一硒,一抹微红爬上粉嫩的双颊,不知是因为劳累还是娇羞。 “开饭了。”一声粗狂的叫喊后人们才发现还没吃早餐,随后人群逐渐散去,叶君疏也忙碌起来。望着他的背影,姹紫眼中透出一抹清亮,不过无人能察觉。 早饭后一阵忙碌后叶君疏刚刚坐下。 “参见叶大人。”一个斥候打扮的雨州公差出现在他面前。 “有什么事吗?” “夏大人想让您回去,由于西北暴乱,一些刁民趁机进城闹事,现城内治安颇差。” “西狄人来了”孙护法临死时的遗言忽然在脑海中一闪,“他说的是西狄人来了,而那时鸣沙关未破,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西狄人入关了。”叶君疏心中暗忖道。 “知道了,我收拾一下,马上回雨州。”他痛恨自己的糊涂,但愿西狄内奸还没得逞。 收拾好东西把事情给县令子岩交代清楚后,他特意去了一趟姹紫的帐篷,想叮嘱她一下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可当他推开帐篷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她早饭后就走了… 来不及太多的叹息,叶君疏赶紧踏上回家的路,逃避了那么久,该面对的人还是要面对。三四个时辰后,叶君疏回到了雨州城的湘王府。 “二弟,你回来了。”见到叶君疏进门,叶君峰满脸堆笑的打招呼。 好久没听他叫弟弟了,乍一听,身上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叶君疏微微一抬手算作回礼了,对于不喜欢之人,他从来不强颜欢笑。 “娘,我回来了。”叶君疏一路奔跑着向桂花深处的徐侧妃跑去。 “儿,快让娘看看,几日不见,怎么又黑又瘦了。” “娘,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叶君疏看了看徐侧妃手中的篮子,里面盛满了含苞待放的桂花,黄油油的一片中洒着几片绿叶。 “娘,你采这个做什么呀?” “娘要做你最爱吃的桂花糕,这东西啊,脾气大着来,只有采秋雨后的花骨朵用春露泡发后和上沂州府的糯米粉,才能做出清脆爽口、甜而不腻的桂花糕来。” “看来今天儿子有口福了,娘亲的桂花糕最是好吃。”叶君疏知道母亲一直钟爱桂花,好多饰品上都有桂花的影子,就连信筏上都印着桂花瓣。 母子俩的笑声回荡在清香满园的桂林中。 “哼,待到我夺得亲王之位,看我不把你们做成人彘,让你们再笑。”望着远去的背影,叶君峰恨恨地骂道。 此时被叶君峰寄予厚望之人,正在锦绣坊后面一个密林中的木房子里和黑衣人商量着什么。 “昨日京中传来消息,最终只是把湘王的六骑人马降一半,罚俸一年,食邑减半。”郭凉悄声说道。 “怎么,我们劳心劳力,还是没能把王爷废掉?” “本来是要降为青衣候的,可不知为什么,皇帝紧急追回已发出的圣旨,改后重发。” “皇帝看来是有所顾虑,有些投鼠忌器。”黑衣人捋一捋花白胡须做深思状。 “先不管他了,等六皇子调查清楚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郭凉道。 “其实我一直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逼反王爷才能夺取大位呢。”黑衣人仅露出的双眼中闪出一抹犹疑。 “现在大楚国泰民安,太子位稳,凭借谋略六皇子无法夺位,只有战争。” “那我们可以借着打西狄的名义招兵买马呀,不一定非是湘王啊?” “原来也是那么打算的,可万一皇帝真的让我们打西狄,他们猛如豺狼,谁打得过啊?”郭凉道。 “原来如此,相比于西狄,湘王不堪一击,而且我们可以借口湘王叛乱,大举屯兵、拉拢武将。到时候无论太子多么德高望重,兵权在六皇子手中,废掉太子轻而易举。” “要让西狄在我们平叛期间不要轻举妄动。”郭凉说出了今天来此地的目的。 忽然,“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之声。 第16章 巧局 “谁?”郭凉猛地一惊。 “故人来访,还望大将军赏脸。” “月上三竿时。”黑衣人从门缝里向外瞄了一眼,悄悄喊出暗号。 “光芒照九州。”门外人轻声答道。 “暗号对了。”黑衣人脸色稍松。 “吱嘎”一声,破旧的柴门闪出一条缝隙,豆粒大的灯头射出微弱的光芒,来人迎光闪进木屋,带进一股秋草衰败后的腥气。结实的肌肉,粗壮的小腿,一副力巴的打扮,眼中透着一股精明和狠辣。 “请问哪一位是天煞帮帮主?”木凡看着眼前二位问道。 “在下便是。”黑衣人颔首。 “在下西狄御林军副将木凡,这位是?”木凡看着郭凉故意问道,浸淫雨州这些日子,怎会不认识郭凉。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显然郭凉不想表露身份。 “哦,冒昧了,在醉春楼接到贵帮留信后,主人派我前来面见帮主,不知有何赐教。” “首先感谢贵国在石县出手救下本帮一名弟兄,其次是听说贵国最近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吾皇贤德敦厚,不忍再屠戮生灵,想与贵国化干戈为玉帛,不知意下如何?”黑衣人从一把略显颓色的太师椅上站起来,看了看眼前的年轻后生说道。 的确,现在两国战争无论在北线的鸣沙关还是西线的青衣江流域都互有胜负,不宜再战。但若是进行和平谈判不应该是互派使臣,光明正大的谈判吗?而现今,在一个黑屋中秘密商量,好像见不得人似的,其中必有他因。 木凡眉心微微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且将计就计吧,他打定主意后脸色又恢复了平静。 “诚如贵帮所言,我狄国可汗亦怀有悲天悯人之意,见两国黎庶筚路蓝缕,早就有休战之意。至于救人之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那暂时先休战十年如何?”一直从旁默不作声的郭凉说道。 “具体还得我汗胜断。” “只要贵国十年不袭扰我北地鸣沙关,一切都好商量。”郭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木凡。 这“一切好商量”让木凡双眸一亮,他怎又听不出其中的深意。 “贵国如此诚意,相信我汗必不会让你们失望。” “那静候佳音。”黑衣人拱手相送,不愿再多说。 “后会有期。”木凡向门外瞄了几眼,确定安全后一个闪身就消失在黑夜中。 “西狄肯定会答应,但到时候万一我们和湘王那边打起来的时候,他们趁火打劫怎么办?”待木凡的身影完全消失后,黑衣人提出了他的担忧。 “那就屯兵鸣沙关严密防守,正好借机招兵买马。” 郭凉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可后来他万万没想到,西狄并非羊羔,且后来又多出来一个第四方,局势渐渐不受控制。 黑衣人又过了一会自木屋离开,后去了总舵,计划从千植堂营救被抓的那个叫阿三的弟兄。只是此时他不知道,营不营救已经没了意义,因为事情已经变得更糟了。 一切皆有沈兰露而起。 当吐着赤红色芯子的灰蛇出现在阿三面前时,他早就失去了那天被捉时的铮铮傲骨。冰冷的蛇尾拂过他温热的脖颈,红色的芯子触碰到他冷汗咕咕的鼻尖,上下牙打颤的“噔噔”声在黑暗的地牢里是如此的清晰可闻。 “我说,我全说,不要让它咬我…!”颤抖的声音彰显着内心的恐惧。 于是今天一大早,沈兰露边和春草带着阿三的口供向着八十里外的石县策马而去。 “小姐,要不我去帮你出口气。”看到闷闷不乐的沈兰露,春草想去教训一下那“寻花问柳”的叶君疏。因为就在刚刚,叶君疏在城外和姹紫相谈的场景正好被她们撞见。 “行了,不要再提那个人了,姓叶的没有好人,还是赶紧忙正事吧。”这句话已经不知是她第几次说出口,只是每次竟都带有不同的味道,或欣喜、或嗔怒、或温柔。 说话间她们来到了石县大槐树下。 “帮主。”斜刺里跳出来了水族长老水天。 “事情都办完了?” “都办完了,火族和木族长老已带着钱粮前往鸣沙关协助赈灾,金族长老留守雨州,我前来协助帮主。” “嗯,很好。” 忽然,沈兰露一惊,顺着她的双眸望去,只见水族长老手里有四颗人头。她走上前仔细一看,原来是仿真人头面具。 “弄这个干啥?”平静下来的沈兰露问道。 “天煞帮生性凶残狡猾,为行事方便,特买了三个面具。” “嗯,我们赶紧去寻找天福客栈吧,据阿三交代,那里是他们在石县的分舵。” 一行三人随后离开大槐树,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由于怕走漏风声,不敢向路人打听。 秋风瑟瑟,万物初现颓废,但不远处一颗粗壮的柿子树上挂满了橙黄的果实,引得行旅之人垂涎三尺,只是在茂密的果实中竟夹杂着一抹黑色。 “呼…”秋风带着似鬼叫的声音,走街串巷,掀起一层尘土,遮住了行人的视线。 “小姐,看,天福客栈!”春草透过茫茫飞沙,见天福客栈就在前方不远处。 沈兰露抬眼望去,古朴的雕花紫檀木大门紧闭,已近午时,门口竟没有一个客人。 “不对啊,这天福客栈是这县城中最大的客栈,此时正值饭点,怎可能门可罗雀。”沈兰露暗忖道,“不好!” 左脚已经向客栈方向迈出,就在马上落地瞬间被迅速收回,一把拉住春草的手腕狠狠一捏,聪明的丫头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三人又悠闲地向前走去。 鬼嚎般的风声遮住了春草的惊呼,那未能迈出的左脚也没能引起柿子树上黑衣人的注意。三人向前走了一会后迅速拐进一条巷子。 一个煎饼摊出现在眼前,约四十多岁的汉子正用粗壮的胳膊和着盆中面糊,铁勺子随即盛出一勺。当面糊撞击在滚烫的鏊子上,一缕青雾瞬间升起,随着汉子灵巧的双手抖动,面糊随即贴满了那炽热的铁面。不一会,一股清香随风飘进三人的鼻腔,但沈兰露顾不得饥肠辘辘。她走到汉子旁边,拿出十两银子。 “师傅,拜托你一件事。” 看着白花花的银壳子,汉子两眼冒光。 “敢问姑娘,是什么事啊?” “你走到天福客栈门口,敲敲门,说一声月上三竿时,随后扭头就走,去南门外的思怡缘茶坊喝杯茶再回来。”那茶庄的掌柜的对百姓敲骨吸髓,她打算教训他一下。 “这么简单,好勒!” 汉子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了天福客栈门口。此时柿树上的黑影动了一下。 “梆梆梆…” 敲门声响起,“月上三竿时。” 柿树上忽然掉下几颗柿子,啪的摔到青石铺就地面上,瞬间黄色的血肉横飞,一只正在专心啄食的麻雀吓得腾空而起。 黑衣人听到那句暗语后终于待不住了,他暗自庆幸,幸好让皮掌柜早转移了,否则大事不妙。 看到那敲门的汉子向南门方向走去,他悄悄跳下树,暗暗跟在后面。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他跳下树的那一刻,就被猫在巷子口的沈兰露看见了。她让二人留下照看汉子的摊位,自己悄悄跟了上去。她的轻功飞燕步举世无双,那二人便没再争抢前往。 当那汉子进入茶馆后,黑衣人迅速向东而去,三步两步的就来到城东一座偏僻的院落。他跳墙进入后进入正堂,随后赶紧关门。 “这就应该是他们秘密转移的地方了。”在不远处的沈兰露低语道。只见她稍稍后退后,脚后跟抬起,脚尖轻轻踏在枯黄的衰草上,接着草向后倒下产生的微微弹力,经双腿转化后她一会便消失在重重房舍之间。大约两刻钟后她带着春草和水天又来到了这里。三人戴好面具后轻轻跳起,蹑手蹑脚的来到正堂窗下,就听见屋内之人说道: “好险啊,要不然皮掌柜今日可就要去见你的爹娘了。” “这还是要感谢帮主及时派遣周山老弟前来搭救。” “都是为天煞帮效力,皮掌柜客气了。” 就在此时,沈兰露掏出一颗黄色药丸,轻轻碾碎后放在门缝下面,随后轻轻一吹,药粉便向屋内飘去。此药名曰摔倒牛,也就是即使是强壮的大黄牛闻上一下便会立即昏睡过去,更别说人了。 一会之后,屋内传来两声咣当声,似重物摔倒。水天一脚踢开门后绑好地上两人后迅速离开。 深秋的一盆凉水兜头泼在了皮掌柜身上,一个激灵,他醒了。 当他睁开朦胧双眼后,发现自己在一个潮湿的地窖里,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一个木桩上,另一个木桩上的周山也享受着同等待遇。面前有三个人,头戴面具看不出真面目,环顾四周,钉子板、虎皮鞭、小钝刀,各种刑具琳琅满目。那墙上闪着寒光的刀片上,仿佛还有未干的血迹,虎皮鞭在轻轻晃动,似魔鬼的尾巴。 “皮掌柜,你不想说点什么吗?”面具下的沈兰露轻轻说道。 “哼,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刚才他眼中的恐惧之色已经出卖了他。 “皮掌柜,不能说…”另一个木桩上的周山也醒了,但几乎从他眼中看不出恐惧,甚至略带一丝的刚毅。他也看到了墙上的刑具,掂量了一下自己似乎可以挺过去,所以才瞪了一眼皮掌柜。 “哦,是吗,本姑娘从来不喜欢婆婆妈妈的,做事从来是干净利索。来人,把皮掌柜拉出去砍了。”铿锵玫瑰掷地有声。 水天解开木桩上的绳索拉着皮掌柜就往外走,皮掌柜的脸都吓绿了,仓皇中喊着“我说,我说…” “都晚了。”沈兰露慢悠悠的说道,杏眼一转,瞥了一眼周山,只见他原来略显刚毅的脸色开始松动,一抹不易察觉的恐惧似一层雾气附在他脸颊上。 “啊…”门外传来一声惨叫,叫声中还夹杂着快刀挥动时切碎空气的破裂声。 不一会,水天从门外进来,把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往周山面前一扔。只见此时他满脸的恐惧,他不曾想到面前之人竟如此狠辣,根本不用那闪着幽灵之光的刑具而是直接杀掉。 “怎么样,周山,现在想不想说一下关于天煞帮的事情。”沈兰露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媚邪之气。 “我…我…”地上那颗人头脖颈处似乎还有鲜血涌出,右眼珠子耷拉出来,露出黑洞洞的眼眶。 “说不说!”春草一个箭步上前,手中的小钝刀紧贴着他的右眼,刀尖已经微微刺进肉里。 “我说…我说…”当死亡的恐惧笼罩在他心头后,刚毅之气完全消散,求生的本能使他出卖了自己的帮派。 就在此时,一根煨着猩红毒液的银针飞入,“噗嗤”一声刺穿了他的头颅… “追。”反应迅速的沈兰露和水天追了很远,仍没追上那地窖门口的黑衣人。 回到地窖后,愤怒的沈兰露一脚踢开地上用鸡血浸泡过的人头面具,右手一挥,一把尖刀径直刺向了周山的心脏。 “把皮掌柜拉出来。”沈兰露呵斥道。 被刚才那么一吓,出来后看到木桩上周山的尸体,上面的剑还闪着寒光,殷虹的血浸湿了刀口的衣服,在烛光的照耀下格外瘆人。皮掌柜彻底吓坏了,他知道眼前之人杀人不眨眼。 “姑娘,我说,我全说。”瘫作一滩烂泥的皮掌柜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打开话匣子的皮掌柜说了很多,但除了从中了解到蒙岳书院中藏有天煞帮的人外,其他的毫无用处。 “把他好生看管,日后也许还有用。”随后一行三人走出地窖。 石县千植堂的风有些冰冷,沈兰露有些烦躁。 第17章 买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湘王叶志浩自大阳元年代天巡牧,镇守北疆。念其劳苦,历来恩露不绝,然其上不为君分忧、下不为民解难,整日纸醉金迷,遂令贼寇有机可乘。损我鸣沙关军民之性命,乱我大楚西北边疆,罪责滔滔,实难宽宥。现削其府兵三骑,降食邑三千户为三百,无旨不得出雨州,暂保留其亲王爵位,望其迷途知返、恪尽职守,不负朕之厚望。钦此。”胡公公那略带阴柔的嗓音,在这清秋中竟透出一股凄凉之感。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湘王叶志浩深深地垂下那五味杂陈的眼眸。 自从他知道皇兄弑父夺位后,也未曾不想举起正义的旗帜,为先皇讨回公道,但眼下大楚国泰民安、民心思定。若战火重燃,遭殃的必定是芸芸众生。且皇帝刚中有柔,更适合治理这个国家。故而那个黑衣人虽一直在旁调唆,他也不为所动。与此同时,他更加谨言慎行,恪守臣民之责。无奈,现如今还是遭到了皇帝的忌惮。 湘王随后抬起头,迎着深秋的朝阳,膝盖紧贴大地、双手高高举起,以最虔诚的姿势迎接那道旨意。 “湘王快快请起。”胡公公赶紧上前,双手托住湘王双臂,扶他起来。 看着胡公公扶着湘王,在家丁的引领下向正堂走去,叶君疏心里翻江倒海。他怎能不知,皇帝对自己的父亲心存忌惮,甚至他都怀疑过鸣沙关那次对他的暗杀就是皇帝的意思。但从小徐侧妃就教育他,为臣之道在于忠君、在于爱民。他更知道的是自己要证明自己的忠心但又不能太招摇。 “哎…”一声叹息融化在秋日混着泥土腥味的风里。 送母亲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心烦意乱,随后迈出王府,似随风飘荡的枯叶,又似被恶鬼摄去魂魄的走肉。远远望去,雨州城的各色树木几乎都褪去了那曾经绿油油的盛装,露出灰白的、干枯的树枝。在树枝枝杈处,一个枯草整齐堆砌的鸟窝在秋风中摇摇欲坠,几只嫩黄的小脑袋露出巢穴后又赶紧缩了回去,瑟瑟秋风对它们来说好似一把夺命钢刀。 想着报效国家、奋勇杀敌但又投鼠忌器,郁闷的叶君疏狠狠的向一颗小石子踢过去。忽然,就在小石子将要飞去的方向上跑出一个三岁左右的孩童。叶君疏吓得不知所措。就在此时,一只青笛飞过,撞落了那夺命石子。 “看来叶小王爷心情不好。” 望着眼前之人,叶君疏眉梢无奈之色稍减。 “你怎么来了,锦绣坊不忙?” “今早一看见自京城来的那传旨太监,就知道你家准没好事。”欧阳雪霜一副得意到想要欠揍的表情。 “我都这么不幸了,你还能笑得出来。”叶君疏轻轻一硒。 “你知道吗,昨天我听人说慈恩寺的空相大师建了一座鳏人楼,专门收留那些未婚生子的女人,想不想去看看?” “哦,那里可是佛门清净地,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叶君疏在戍边之前,经常去慈恩寺找空相大师谈佛论道,可称为忘年之交。叶君疏这一身高绝的武功,除了承自娘亲,好多都得到过空相的指点。 “走,咱们去看看那个老糊涂吧。” 说完两人向着慈恩寺走去,正巧今天是雨州府集会的日子。乌蒙岭下,行人如织,由于雨州地处边境地带,各国商品琳琅满目。波斯的地毯、西狄的驼毛、北汉的端砚、东胡的马匹应有尽有。 “好吃的酸辣粉来,小孩吃了不想娘来,汉子吃了不想床来,老奶奶吃了焕新颜来,大姑娘吃了更漂亮来。”一个油褡裢挂在脖子上、满身酸气的小伙子边喊边唱,引得路人频频驻足围观。 “要不要来一碗啊?”欧阳雪霜看着脸上笑容微露的叶君疏,试探的问道。 “不了,这么多人,不知何时才能吃得上。” 于是二人默契的又向前走去。 “来来来,南来的、北往的,鸣沙关的海港的,都来看啊。我这是祖传秘方治咳喘,一包见效,三包平喘,十包下去终生不犯。”一个身穿白袍,三角小眼的中年男子在路边吆喝着。 这几声吆呵,勾起了叶君疏心底最隐秘的东西,一想起那个书院中日日咳嗽之人,他的脚步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样。欧阳雪霜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也知趣的停了下来。 “你是骗人的吧,据老人们说,咳喘是治不好的。”一个麻子脸上前喊道。 “我这是祖传秘方,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来,谁有咳喘,现场免费试治,治不好我许冒三假一赔十,而且跪下来管他叫三声爷爷。” “咳…咳咳…”随后一个喘气不顺,憋红脸的塌鼻梁书生上来,指着药一个劲的咳嗽。 “来来来啊,我们看看这个许大仙怎么治好这个塌鼻梁。”那个三角眼高喊道。素来人们喜欢看热闹,现在眼见许冒三说了大话,恐怕要管别人叫爷爷了,呼啦围上了一圈人。 只见那个许冒三把早就熬好的一包药加了点白糖,一勺勺喂给了那个塌鼻梁,大约过了一刻钟,只见那人的咳喘竟有缓和的迹象。又过了一会,除了偶尔几声咳嗽,几乎看不出他就是刚才那个快被憋死的书生。 “怎么样怎么样。”许冒三指着那个书生高喊卖弄着。 “哦,太神奇了,我老娘八十多了,能用这个药吗?”一个黑袍中年妇女问道。 “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都可以用。” “那我买一包,不,三包。”黑袍女喊道。 “我要十包,我儿子已经咳嗽五年了。”麻子脸唯恐落后。 “我也要,我也要…”一会,许冒三就被大家给围住了。 当叶君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提着十包药从人群中挤出来时,欧阳雪霜一脸同情的看着他。为了她,虽知道这药有可能没有效果,但叶君疏还是想试一试。 松涛阵阵,鸟鸣山幽,走到山顶已是正午时分。天高云淡风轻,秋日的高阳收敛了夏天的火辣,变得如同未出阁的大姑娘,温婉含蓄。那一缕缕抹在身上的金色阳光阻挡了秋风对于热气的掠夺,加上登山的劳动,二人微汗沁沁。当看到慈恩寺三个大字时,一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慈恩寺,由于地处繁华的雨州府城西,一直以来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香客络绎不绝。此时,寺中午课的钟声响起,用完餐的僧侣们纷纷走出食堂,准备午课。 就在寺庙门西旁,一座前朝的小木楼偷偷地矗立在那。门窗之上雕刻着圣洁的荷花,门框边缘还泛着点点金光,那是包裹木头的金箔残破后留下的痕迹。隐约间能看出此楼以前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两个僧侣听见钟声后提着食盒走出了木楼,见是两位贵客,赶紧通知了主持空相大师。 “阿弥陀佛,有朋自远方归来,不亦乐乎。”一身黄袍袈裟,面容和善的空相走出庙门。 “人说佛门空空,凡人难以一窥全貌,而今尘埃跌落,鳏人楼立,沾染佛心,故佛门非空,大师如何解释?”叶君疏打量着远处的小木楼说道。 “菩提本无树。宁静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空相微笑。 “大师果然豁达,如此未婚先育之女立于庙旁仍觉心中无一物,晚生佩服。”叶君疏颔首。 “红尘深似海,多少女子坠入其中,在未蒙之时失身于人,而舆论滔滔,又夺走多少少女性命。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能挽回生命,即使有几声邪魅的风声又如何呢。” “大师高深,只是现在的叶君疏,看不透嗷。”欧阳雪霜一脸鄙夷的说道。 “哦,像世子如此青年才俊,还有看不透之事?”空相一硒。 于是欧阳雪霜就把叶君疏想要一心报国又怕楚皇忌惮的忧虑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呵呵,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何必活在别人眼中,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望着山下的空相一脸平淡,但当看见蒙岳书院时,一股忧愁拂面而来。 心细如发的欧阳雪霜发现了这一丝微妙的变化,联想起上次拜访沈书城后在院门外那抹阴冷的目光,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大师,那蒙岳书院有何不妥吗?” “没有,只是你看,一丝污浊之气升起来了。”顺着空相的手指,叶君疏看见一缕炊烟飘出书院。 “大师,那只是炊烟而已。”叶君疏不相信书院内有浊气,因为那里,有他朝思暮想之人。 “是吗,可是那夜,我见到两个蒙面人衣服上占着枫叶向山下走去,顺着风从他们身上闻到了一股蒙岳书院特有的松烟味。” “啊?!”叶君疏对于空相的话,从不怀疑。 随后空相就把他在那日后的一天,如何被一位领着孩子的妇女纠缠,说那孩子就是他的,之后他索性建起了鳏人楼,专门收留未婚先育的女子的事说了一遍。 “这很明显是想毁了大师的声誉,让别人不再相信你。”欧阳雪霜分析道。 “是啊,大师师承少林,估计他们还没胆量和少林为敌,故而想出如此龌龊之策。”叶君疏说完,一拳打在了门旁一颗松树上,枯萎的松针簌簌掉落,一会就一地金黄。 “呵呵,诬陷也好,真实也罢,不过浮云一把。”空相用粗糙的双手缕了一下花白胡须,午后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似一尊圣佛。 二人又和空相在寺庙里游览了一番,欧阳雪霜见叶君疏旧恼刚丢、新烦又起,故而很快就和大师拜别。空相亦看出叶君疏有心事,便没再挽留,只是劝他凡事看开些。 当二人走到山下时,西山衔阳,余晖闪闪,倦鸟归林,行人奔家。白天熙熙攘攘的集会已见不到几个行人。 在他们行至一个草垛时,听见旁面有人低语。回头一看,竟是白天卖止咳药的许冒三,边上一个麻子脸、一个塌鼻梁、还一个黑袍女。 “嘿嘿,快来看看我们今天挣了多少?”塌鼻梁急切的问道,此时再也听不见他哪怕一丝的咳嗽。 “大家今天演的不错,带动了一大帮人来买药,拉来的两大车茅草包都没够卖的。”许冒三兴奋地说道。 “反正茅草也吃不死,下次我们换个地方再去卖,不过一定要拉上五大车…”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叶君疏听着听着,双目含火,手中拳头攥的咯咯响,脚下的一块石子早就被碾成了粉末。一个甩手,那十包他寄予厚望、用来医治沈兰露的良药被甩到那四个骗子面前。 四个人顿时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两只饱含着愤怒的双脚已经离地,在电光火时间把他们统统踹倒在地,随后双手举起,狠狠地把冒三向一块巨石扔去。眼看要出人命了,欧阳雪霜解开玉带,在几人即将撞到巨石时接住了他。 “滚…”叶君疏怒吼道。骗了钱是小事,但他们骗了他对于沈兰露的一片深情就该死。 “喂喂,叶大公子,大楚律明文规定,坑蒙拐骗者,杖五十,徒一千里,罚没器具及所得钱粮。即使严重者也就是杖两百,徒三千里且终生不得归乡。没听说他们要被当街打死啊。” “什么人敢在此斗殴,搅扰集市。”一个捕头带着一队兵丁循声赶来。一看是雨州提刑按察使,负责雨州治安及邢狱的最高长官,他们赶紧跪下。 “小人不知大人在此,斗胆造次,还望大人海涵。”捕头说道。 “此等刁民,当街售卖假药,给我带回大牢,从重处罚。”叶君疏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几个字。 刚从石县追查天煞帮的沈兰露,恰好经过这里,看见了所发生的一切。 第18章 伪装 雨州城北的枫林深处,一座暗黄色的小木屋并不显眼,像是山民在野外搭建的窝棚,可最近老有人悄悄前来,好像做贼一样。 “怎么样了?”黑衣人仅露的双眸中充满探寻和一丝疑虑。 “放心吧主人,周山已经干掉了,仅剩的皮掌柜知道的很少。”樊虎拱手道。 “天煞帮四大法王果然名不虚传,一招制敌。哈哈…”郭凉为天煞帮行动成功而高兴。 “大将军,可否你这边帮忙,查封了千植堂啊,不知怎么了,他们一直像苍蝇一样盯着我们天煞帮不放。我担心假以时日,老夫身份不保不说,天煞帮一手培植的人手也将不得保。”黑衣人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慢慢说道。 “而今湘王被罚,叶君峰归降,已是计划的关键之处,至于其他的可暂时压后。千植帮就那几个虾兵蟹将,翻不起多大风浪。” 古往今来,古人用滚烫的鲜血和不计其数的脑袋警告我们:轻敌,是失败的源泉。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枫林里,一个白巾蒙面身手矫健的年轻人悄悄靠向木屋。 “咚咚咚…”右手指关节撞击着门板。 樊虎谨慎的问道:“谁啊?” “我,叶君峰。”喉结没有震动,单靠气流冲击传来微弱的应答。 进屋后,叶君峰发现还有两个人,不由得一惊,随后安静下来。 “参见小王爷。”郭凉拱手,那两人亦弯腰。 “大将军客气了。”虽然面色平和,但话语中透出一缕责备。 “哈哈哈,怎么,小王爷面对大好局面非但不感激我,反而责备老朽了。”郭凉缓步走上前,一脸奸笑的看着叶君峰。 “府兵被削、食邑被裁、行动被限,大好局面在哪?”叶君峰话中带刺,十分不悦。 “小王爷,行动被限的是你吗?”黑衣人插嘴道。 “不是。” “这些年来,湘王府是靠着那三千食邑养活的吗?” “不是。”叶君峰知道,王府中暗道上私盐买卖才是块肥肉。 “至于第一条,那真的是要恭喜小王爷了。”黑衣人面巾下的嘴角挂满笑容。 “喜从何来?” “老夫已奉圣喻,安排裁撤及善后诸事。我早就听说,王府中有三骑人马对叶君疏那真是忠心耿耿啊。” 深秋的风从破损的窗纸洞中钻进来,带着枫叶特有的凉爽味道。阳光,亦从窗外光临,在风儿的晃动中和着尘土一缕一缕的旋转着。笑容,自叶君峰的脸上荡开,似一圈圈涟漪瞬间铺满脸颊。 “大将军是说,可以帮我除掉那三骑人马,呵呵…”叶君峰使劲揉搓着双手,双脚不停地颤抖,他因为那道圣旨,已经苦恼了多时,刚经郭凉点拨,茅塞顿开。 “当然了,既然老夫答应了小王爷,怎可言而无信呢。”郭凉眼中透着喜悦,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叶君峰,似打量着一头肥美的猎物。 “这样王府中的剩余三骑人马就都是小王爷的了,有了军队又有盐道上的滚滚财富,小王爷还怕拿不到亲王位。”黑衣人一旁插科打诨。 “是啊是啊,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不一下子把叶君疏干掉,那样岂不是更无后顾之忧。” “古人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过小王爷稍安勿躁,老朽现在在等一条消息,只要那消息一到,叶君疏母子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很快,湘王府护卫中的三骑被调离雨州,赵磊率领的那骑被调往卫县东面的李家庄,据说那里闹鬼。另外两骑出卧龙关,调往沂州府。当叶君疏得到消息后,三骑人马已离开雨州,他只能望着滚滚黄沙,祈祷他们的喜乐安康。不过他其实并不用忧虑,在后来那场大灾难中他们还会重逢。 深秋,湘王府的后花园里一片枯黄,几场秋雨后斑驳的落叶化作春泥,等候来年的苏醒。可就在不远处,竟有一片姹紫嫣红,像是仙女无意间洒下的胭脂,直愣愣地在枯黄的地毯上铺陈开来,倔强的抵抗着秋日的萧索和荒凉。那是一片尊贵的秋海棠,名曰赛春色,是京城著名花匠经过三十年苦心钻研才培育成功。每年九月中旬盛放,花瓣浓艳欲滴,芬芳香飘十里。 此时,一男一女徜徉在鲜花的海洋中,男的约莫五十岁上下,岁月的车轮在他额头上留下道道车辙,双眼澄澈中略带一丝浑浊,两颊肌肉松弛,皮肤稍显粗糙。远远望去,透着一股不甘的委屈。女的稍显年轻,脸蛋依然光洁,一脸温和,只是仔细看她那双眼睛,隐约中透着一丝杀气。 “王爷,今年雨州府粮食大获丰收,您再也不用担心那些百姓无粮可用了。”徐侧妃不敢提圣旨的事。 “哎…只可惜奸臣当道,以兵部尚书吴德为首的贪官鱼肉百姓,而皇兄又一意孤行。”叹息中透着一股忧国忧民的情怀。 “王爷莫要担心,太子知人善任、仁厚节俭,定不会让奸臣祸乱朝纲。” 正说着,远处缓缓走来一年青人。 “孩儿参见爹爹、徐姨娘。”叶君峰一脸谦和。 “哦,快平身,我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湘王双眼微咪,透出一缕浅笑。自从那次下药事件之后,他发现叶君峰好像长大了很多,且变得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渐渐地,不再那么讨厌他了。 “爹爹,今秋最后的望日将至,听慈恩寺的空相大师说,望日前食茯苓糕,可延年益寿。故而孩儿特从越州购得上好茯苓,又采得盛夏清纯之麦,用乌蒙岭山顶的晨露和面,制得茯苓糕十块,特送来给爹爹和徐姨娘品尝,愿二老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一套说辞下来,听得湘王心花怒放,就没留意到叶君峰看向徐侧妃的目光中,透着一丝的阴毒。 “好好好,我儿甚为孝顺,该赏些什么呢。”湘王做思索状。 “爹爹,孩儿什么也不要,只想咱们一家人今晚好好享用一下孩儿做的茯苓糕。” “好啊,那咱们就去你娘那吧。” “徐姨娘一起去吧。”满面堆笑的叶君峰看着徐侧妃。 “近来夜凉偶感风寒,就不去了。”徐侧妃报以微微一笑,只是笑中透着寒气。 叶君疏回府时已是掌灯时分,徐侧妃面前的饭菜已热了三回,看见儿子回来,先是笑了一下,随即愁容涌上额头。 “娘,你怎么了?”叶君疏发现了那额头的轻愁。 “没什么,只不过隐隐的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徐侧妃起身,望着深邃天幕上的新月。 “是不是因为三骑调走之事?” “也不全是,只是感觉最近叶君峰变了很多,王爷这几日对他甚为疼爱,我几次不着痕迹的诋毁他,王爷仅仅是微微一笑了之。为娘的担心他背地里有什么阴谋。” “也是,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前叶君峰在府中吆五喝六,对下人随意打杀,近期忽然变的和善起来了,有好几次竟主动和我打招呼。” “忍辱负重的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利益驱使,否则就凭他那样的人是不可能乖乖安静下来的。” 夜凉如水、星辰如洗。弯弯的月牙投下点点光芒,似乎想照亮如墨般漆黑的夜,看一看暗夜之下隐藏了什么惊世骇俗。但一切都是徒劳,只能等到燎原之火的到来,才能彻底暴露出那深藏于地缝中的真相。 “娘,你放心,孩儿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徐侧妃微微点头,其实她心中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之人,当她听说鸣沙关外有人伏击他时就有一丝不安,总觉得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好像被人发现了。她知道,那件事一旦公布于众,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绝不会出面承认什么,等待他们娘俩的只能是冰冷的屠刀。 叶君疏用完餐又急急出了王府,由于那次鸣沙关之乱,现今城内治安状况一直不好,而且那个会用迷踪拳的西狄贼人一直没能找到。 “叶大人,又出来巡夜啊。”张伯关上那破旧的柴门,准备出更。 “张伯,关好门哈,最近盗贼比较多。” “一张破席,两件烂衣,没别的货色,随便。” 叶君疏因张伯的豁达微微一笑,自晚饭时凝结在眉间的愁容少了一点。 就在他走出不多远,一阵噪杂生引得他抬头远眺。只见街的尽头,醉春楼那雕兰花底部镂空的灯笼投射出朦胧的灯光。灯光之下,一个弱女子在拼命地奔跑,后面,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丁张牙舞爪的在追赶着。 走近一看,原来是在石县救下的姹紫! 不由分说,叶君疏登马起跳,一个前空翻就站在了姹紫和那群人之间。下蹲,横扫,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应声倒地,其他人一拥而上。叶君疏抓肩、高举、怒扔,随即砸到一片。从一片哎吆声中站起来的家丁有的捂腮、有的扶手,或轻或重的都受了伤。 “叶大人,正好你给我们主持公道,这臭□□签了卖身契给我们醉春楼,竟敢拒不接客,今夜拿着银两竟还想跑。她以为这是哪,是慈恩寺吗?” 醉春楼的李二认出了叶君疏,仗着站理,嗓门有些大,手里那张卖身契似无根的树叶,随着秋风一荡一荡的。 叶君疏仿佛没听见,上前几步拉起了姹紫。月上中空,如银的光芒洒在她的脸上,如纱似雾,微露的脖颈上肤白如雪。那略带蓝色的大眼睛,此时噙满了泪水,一见到叶君疏后便似断线的珠子不停地落下,只是倔强的嘴巴没发出一丝声响。 “你怎么来了这里?”叶君疏悄声问道。 “为了死在鸣沙关的全家,我要杀了郭凉。” “朝廷不会让他们白死的,你回家吧。” “仇人尚在,怎可回乡。”清秀的面庞上竟透出一丝凶狠。 “一介弱质女流,怎能杀的了他?”叶君疏一声叹息。 “女人,自己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武器。”微蓝的眼中透出一股浓厚的杀意。 “既然要报仇,为什么还要逃走?”忽然叶君疏有个疑问。 “我不是要逃走,我是要拿着卖身的钱买刀剑和□□,趁机杀死那个不作为的狗官。” 微风拂过,叶君疏愣在微凉的暗夜中不知如何是好。 望着被桂头骂骂咧咧夹着远去的姹紫,叶君疏竟没有丝毫的要抓她回牢房的意思。要知道,阴谋刺杀镇国大将军,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看你今后还敢不敢跑,不要脸的。”桂头一回醉春楼放下姹紫后挥鞭便打。 “啊…”疼痛的尖叫传遍楼内房间,震慑着那些有二心的姑娘。 只是只有功力深厚之人才能发现其实那皮鞭仅仅是轻轻划了一下姹紫的背,真实的感觉是被挠了一下。 边打着姹紫便向着楼上的一间屋子爬去,进屋、关门,桂头赶紧收起皮鞭。 “华姑,让你受苦了。” “不碍事。”姹紫拍拍身上的灰尘,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华姑,刚才的一幕非常成功,我见那叶君疏眼中分明生出三分的怜香惜玉。”从里间走出的木凡说道。 “雨州城防坚固,要是能拿下他,那么四门不攻自破,到时候大军一到,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占领北地,从而挥师南下,灭掉大楚。”那话语中寒凉的恨意听起来比三九天还要冷上数倍。 “华姑落雁之容,就不信那小子不动心。”木凡一旁说道。 “哼,他肯定不会知道,我所说的那句‘女人最好的武器便是自己的身体’就是指对付他的手段。” 说完后姹紫走到窗前,深秋的风兜头兜脑的吹了她一身的寒冷。抬头远眺,她好像看见了大楚始皇帝伏击歼灭自己全族后露出的一脸狂笑。 第19章 暴露 崩塌发生在最细微之处:一个书生和一个信使。 石县的赵家洼村,是北疆地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庄。这里背靠小清河,河两岸绿油油的庄稼诠释着此地的丰衣足食。此地虽名曰石县,可在全境内几乎找不到一块石头,估计初到此地之人幽默感十足,偏偏取名为石县,也许是反讽,又或者表达对石材的渴望吧。 远远向村子望去,土坯垒就的低矮房屋一排一排铺陈在茫茫平原上。此时正值傍晚,太阳最后的光芒点燃西空上朵朵白云,那赤红的云朵下孤鹜南飞,似在逃离即将到来的寒冷。袅袅炊烟升腾在空阔辽远的天空。炊烟下,晨兴理荒秽的老农们陆续归来,偶来传来的几声鸡鸣声更显得小村庄宁静祥和。 村东的老刘头撵着一群羊进入村口,圆鼓鼓的肚子下四肢吃力的挪动着,也许吃撑了吧,呵呵。 “刘大夫,吃饭了吗?”扯着清亮的嗓子,老刘头看了看还未关门的药铺。药铺的主人姓刘名知恩,来此地有些年岁了,凭借精湛的医技和高尚的品德,赢得了四邻八乡的赞誉。 “这就去吃,嘿嘿。”刘知恩笑了笑,端起一筐枸杞向门内走去。原来他们全家都在这,只不过因为前些日子鸣沙关动荡,除了一个仆人外,其他人全被他撵走了。 “老爷,饭菜做好了。”仆人从明上前接过药筐,露出一脸虔诚的微笑。 刘知恩关好木门,抬头看了一眼西天的火烧云,有些陶醉,似乎有些不舍。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不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见不到太阳了。 夜色渐渐变浓,凉气加重,刘知恩拿了一个蒲团放在地上准备吃饭。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从明利落地放下门栓,两位年轻人走进了院子里,其中一个身后背着一个包袱。 “请问这里可是刘知恩家?”一位年轻人阴阳怪气的问道。 “在下就是刘知恩,请问二位有何事情。” “哦,我有位朋友,年纪大了记不清事情,想麻烦刘大夫开些药方。”轻蔑的口气从口而出,邪魅的三角眼盯着刘知恩,嘴上隐约带着一丝奸笑。 “祖师爷有云,健忘乃气血不足、脾脏受损所致,可用白术、人参、黄芪调配成归脾汤饮用即可。” “哦,不不不,我这个朋友血气方刚,只是二十多年前去了趟雨州湘王府后就忘了自己原来叫什么名字了,是心病,得用心药医。” 刘知恩听到这里,一个冷战,随后血气上涌,皮肤的毛孔中沁出些许汗珠。手颤抖的抬起指着面前之人说道:“你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叫刘知恩。从前的名字叫阡陌,但他却忘记了。”年轻人说出“阡陌”时,瞟了一眼刘知恩,只见他面如土色,汗水微浸了额前的碎发。 “你放屁,老爷名叫刘知恩,这四邻八乡都知道…” 从明还没说完,一只大脚就结实的踹在了胸口,随即他跌倒在门前的青石台阶上。 “哪里来的疯狗,敢在此撒野。”年轻人轻蔑的说道,“怎么样,刘大夫…哦不,阡陌,是否想起来二十年前为什么失忆的了?”年轻人三角眼中透着奸笑,随后嗖的一声,一柄长剑划过夜空,贴在了刘知恩的喉结处,昏黄的灯笼光在剑身上晃动着,像是招魂的魑魅魍魉。 “年轻人,你走错门了吧,小老儿世居赵家洼,从没去过雨州,更别说什么湘王府了。”稍微平静下来的刘知恩说道,但双手还是有些微微的颤抖。 “哦,是吗,看来真得了健忘症了。”他对着另一人一摆手,“来,给刘大夫看样东西,好让他回忆的更快些。” 只见那人打开后背的包袱,把一根类似棍棒的东西扔了出来。仔细一看,竟是一条人的胳膊,断处血迹斑斑,似乎是刚刚砍下。 “啊…”刘知恩吓得连连后退,从明也吓得闭上了眼睛。 “刘大夫,这胳膊不认识吗,小臂关节处可有个似豆粒的红痣哦。” “啊!”刘知恩拿起一盏灯哆哆嗦嗦的上前,打量着关节处,一颗红痣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醒目。 “我的儿,你们,你们把他怎么样了?”刘知恩哭喊着冲上前来,那年轻人只是轻轻一脚,就把他踹倒在地。 前几日他刚收到远在雨州蒙岳书院求学的儿子刘锋的来信,信中说道最近形式对湘王府叶君疏不利,恐牵扯到刘知恩二十多年前干的那件事,儿子让他赶紧躲躲。 “你的儿好着呢,只不过因为嘴硬,略微受了点苦头。只要刘大夫去趟湘王府,给湘王讲清楚二十多年前替徐侧妃安胎之事,你的儿我们一定不会难为他。” “我不知道你们在讲什么?”略带哭腔的刘知恩看着儿子的断臂,心脏如带寒芒的刀生生刮过心脏,痛入骨髓。 “哦,是吗,听说当年徐侧妃诞下叶君疏时仅怀胎七月,但他出生时足有七斤多重,且身体强壮。倘若不足月生产,怎会这样?”噬人的光芒射出三角眼,那招魂的钢刀又紧贴上喉结。 “徐侧妃身体结实,二少爷上苍护佑,自然福寿安康。” “好好好,你终于承认去过湘王府了,说,徐侧妃入府时是否已有身孕,那野种是谁的?”举刀的年轻人恶狠狠地说道,手腕微微用力,剑尖已嵌入了肉里,殷红的鲜血模糊了剑身上跳动的火苗。 “自从二少爷在鸣沙关被袭击时,老夫就猜到了事情不对,又听我儿说起湘王刚刚被裁掉的军队都是二少爷的时候,老夫就知道自己的阳寿快近了。” 刘知恩向东面雨州府方向望了望。“侧妃,没有你就没有我阡陌全家老小。本来二十年前干完那件事后老朽就该死了,只不过贪恋人世繁华多活了这些年。儿啊,为忠义而死,死得其所,为父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你。” 只见刘知恩说完把脖颈深深推向那带着寒光的长剑,那年轻人还没反应过来,剑已割断了刘知恩的喉结,他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忠义之士的鲜血让汤热了那寒凉的大地。 刘知恩虽不知道背后那深深的阴谋,但他知道,在鸣沙关英勇抗敌的叶君疏和在柳叶林孤身救他全家的徐侧妃都是好人,陷害好人,天理不容,他做不到。 只是他不知道,当年为了全家安全,把他们全都转移后留下来唯一的仆人从明,其实是个胆小鬼。 当看到刘知恩倒下的尸体时,失望爬满了这两个天煞帮帮众的面庞。他们知道,帮主好不容易才从刘锋书信中发现当年隐遁的阡陌,要是就这样一无所获的回去,帮规之下、必死无疑。 二人不约而同的看了看从明,脸上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 还好,有从明,他知道主人很多事情,其中就有当年如何帮助徐侧妃隐瞒怀胎三月进王府的事情。当他们把从明带回蒙岳书院后,帮主正在密室和四方来的人士议事。 蒙岳书院出事了。 前几天京城传来消息,三年前高中状元的浩奎被人告发,原来当年的状元是通过买通考官得到的。随后浩奎被下狱,不久就被问斩。 其实只是一个坏人得到报应,但这件事对于蒙岳书院来说可是天大之事,这个浩奎是蒙岳书院出去的。而此时正值书院新一届学生报名入学,此事一出,人心惶惶,人们再打量蒙岳书院的牌匾时,老是感觉上面写着作弊高中四个大字。尤其是一些铮铮傲骨之人,直接打道回府,不再来这天下第一大书院念书。 看着一些刚来的新人陆续回乡,去年来的卫县李家庄的秀才李光心生犹豫,他也想走了。但他走不是因为不齿于书院的那个状元,而是因为囊中羞涩。在书院读书每年要交十两银子作为学费,但今年李家庄边上的迷茫林闹鬼,人心惶惶,庄稼都烂在地里也无人敢收。学费没有着落,他打算收拾东西回家。临走时他想和好友刘锋告别,可是他找了好几天了也没发现刘锋人去了哪里,于是满书院的找了起来。 此时已是深秋,书院树木褪去了夏日的盛装,露出了原本灰白的树枝。偶尔几丛冬青在院里显得格外扎眼。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原本笨重的脚步声变得缓和轻柔。 当他走到一处偏僻的院落时感觉不大对劲,从前打猎时养成的警觉性使他悄悄趴在不远处的枯叶中,默默观望。 “而今正是成大事的关键时期,没想到书院竟出了如此之事。” “主人,京城那边没说是谁干的吗?” “我让郭凉大将军委托六皇子查过,愣是没发现什么。” “会不会是千植帮干的。” “不知道,不过大家不要想这个了,我已让天煞帮严密追查下去。我们还是规划一下日后叶君峰反叛后东三州怎么做吧,现在叶君峰这个鱼儿已咬钩,只待除掉徐侧妃和叶君疏后就可事成。” “我们三州一定鼎力配合,为六皇子千秋大业、肝脑涂地。”隐约间听到三个人的声音。 随后房间内声音小了下来。此时一侧房门洞开,一个黑衣人扛了一个人向后山奔去,看那个人的身影有些熟悉,李光随后追了上去。 路上他忽然明白了:“他们要借着造反干一件事,叶君疏和他母亲有危险。” “不行,得赶紧告诉叶大人,他为人光明磊落,不能被陷害。”普通人李光也有自己的逻辑。 待黑衣人走后,躲在枯枝中的李光悄悄上前察看,黑衣人背上的那人竟然是少了一只胳膊的刘锋。 “刘锋,刘锋…”他轻轻唤道,但没有回应,一摸脉搏,还有微弱的气息。 来不及多想,他背起刘锋向山上的慈恩寺跑去,他知道方丈空相是一个好人。 当他把刘锋和偷听到的话和大师说完后,空相那浓重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阿弥陀福,老衲替天下苍生感谢施主,施主宅心仁厚,定有后福。这事你就不要管了,回卫县去吧,你放心,你的好友老衲拼尽全力也会挽救于他。至于其他的,就交给老衲吧。”空相敛衽一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让老衲会会那帮夜叉吧。” 等安顿好刘峰后,空相大师不顾雨后山路湿滑,赶紧下山去找叶君疏,找了半天,最后却发现他和一个眼睛微蓝的姑娘在一起。 第20章 鹰使 见空相大师走来,姹紫随即起身告辞,坐在她对面一个眉目晴朗、面带刚毅的年轻人微笑相送,只是他从姹紫回眸一笑中好像看见了别的东西,尤其是那双明亮的双眸,射出的光芒绵绵的,软软的,一时间连他自己都有一阵恍惚,似乎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此次前来洪福楼约见姹紫,叶君疏的确是来劝诫姹紫放弃仇恨的,这并不是因为郭凉慈悲,而是怕她一个姑娘家只身报仇希望微乎其微且步步艰难,稍不注意便万劫不复。 年轻人啊就是单纯,她哪里是复仇,只是想走进他,窃取他手中的权力。那双水汪汪的双眸中,透出了几多虚情只是他没看见罢了。 “阿弥陀佛,公子大祸临头,竟还有如此雅兴,老衲佩服。”空相走到这个僻静的包房前,看着面色平和的叶君疏。 忽然,他感觉背后有一股阴寒之气射来,猛地一回头,看见姹紫在拐下楼的楼梯口,目光中透出一股怪异,见空相看来,连忙转身走下楼梯。 “大师怕是言重了,何来大祸。” 但叶君疏知道,空相大师要是没有紧要之事,是不会亲自前来的,遂吩咐小二上一份素斋,把空相请到包房里面,两人随即攀谈起来。空相一脸凝重,随着时间的推移,叶君疏的脸色先是平静,后又诧异,接着变为恐惧,最后被凝重取而代之。 正在这时,叶君疏如孵化中的雌鸟嗅到了花蛇的信子,脑袋忽然抬起,向着包房外过道上打量,只见对面墙上雕梁画栋,朵朵巧夺天工的梅花上挂着红彤彤的漆,沿着木墙蜿蜒伸展着,似乎走近后可以闻到那醉人的芬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叶公子,你发现了什么?” “刚才门口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其实,那个身影也发现了他。 “伙计,这几匹布你放在这就可以了。”洪福楼的管家指挥着一个力巴扛着三匹麻布向着角落里的杂货间走去。“哎呀,要说你们锦绣坊的布料,那真叫一个好,我这身衣服都穿了三年了愣是没坏,呵呵呵。” “我们少掌柜的一再告诫我们,生意啊,要诚信为本。”那个力巴面堆笑容向前走去,只是仔细看去,那笑容中透着一丝惶恐。这个力巴,正是西狄人木凡。 他不会忘记,当年在雨州城西叶君疏那快如闪电的长剑直奔自己迷踪拳的死穴攻来,要不是他收手迅速,那日和孙护法下地府的恐怕还要多一个人。 放下布料后,木凡从另一侧走下楼,他隐隐察觉,叶君疏已经发现了他。 刚走到大堂,见洪福楼的徐掌柜和一位身着飞豹纹的男子兴高采烈的交谈着。 “徐老板,每次来雨州城我都会来咱这洪福楼吃上一顿醉蟹,那醇美的芳香和诱人的鲜味,啧啧啧,真是此物只用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茂森老弟,每次从京城来都来照顾我的生意,老夫真是倍感荣幸啊。” 单单是飞豹纹和京城,就足以引起木凡的注意。飞豹纹着装乃是皇家禁卫军特有的标识,一般着此等制服外出之人,必定是执行皇帝的命令。 “此人为何会出现在雨州城,除了前几天降职责罚湘王外,并未听说还有其他和京城有关的事情。”木凡暗忖道,他躲在一角慢慢抬头打量着那个军士,忽然,眼前一亮,只见那个叫茂森的男子在伸手掏钱袋时,腰间露出一块镀金铜牌,其四角各刻有镀银粉的苍鹰,中间一个大大的“使”字格外扎眼。 “原来是送鹰使啊。”木凡豁然明白。 雪鹰是大楚国特有的信鹰,每次情报抵达京城后,禁卫军都会派遣鹰使再把一只雪鹰送到原处,以方便紧急军情传递。 “湘王刚刚收到楚皇的训斥,怎么还有情报递送呢,最近北地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啊。”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木凡跟上了酒足饭饱的茂森。 七拐八绕的,茂森来到了城东尚德街的一个客栈内。 “一般来雨州公干的差人,哪有住如此破败之所的,此事必有蹊跷。”木凡伏在客栈一片暗影之处,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茂森房间的灯火熄灭了。于是木凡踩着朦胧的月光,轻轻一跃就挂在了房外的窗下,贴耳细听,屋内传来了均匀的鼾声和咕咕声。 轻轻推窗,一个前滚翻落入房后迅速贴墙半蹲,仔细打量着房内情形,茂森鼾声震天响,一旁一个大鸟笼里,一只雪鹰微露颓废之色。是啊,雌雄刚刚团聚又被无情的分离,雪鹰心中必定万分不舍,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别说在这冷落的清秋时节了。可,高高在上的人类用自以为是的聪慧支配着这世间一切,有谁会在乎一只雪鹰的孤独与落寞呢。 木凡蹑手蹑脚来到桌前,打开一个包袱,里面除了衣物和银两,还有一封火漆完好的信件,借着朦胧月光,左上角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桂花的标记。这是楚皇和她通讯用的独特标记,别人不知。 见茂森睡的死沉,木凡悄悄来到窗边,借着客栈幌子上的灯笼,他撕开信件开始仔细阅读。 “华,来信已阅,欣闻我儿明辨是非,正直刚毅,我心甚慰,但你身处虎狼之穴,我甚为忧虑,渴望你返回京师如枯苗望雨。若湘王真无异动,华可在腊月携子返回京师,我定会给你们母子一个名分。” “湘王异动”这四个字加上行动诡异的信使,木凡凭借多年的经验判断此中必有内情。于是他连夜赶往醉春楼和华姑姹紫商量对策,最终他们决定弄一封假信放回信使那,把真的信件连夜送往大将军府,郭凉正盼望着湘王那里出点什么事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身为胡人的华姑和木凡都知道这个道理。 送走木凡,郭凉赶紧拿出楚皇当时给他的关于监视湘王的密旨,两下一比对,字迹完全一致。接着他又拿出叶君峰送来的徐侧妃手稿和京城六皇子送来的一封书信对比,笔迹也完全形同。再加上从明的口供,证明徐侧妃进府前已有身孕。 看来,叶君疏母子的催命符已经生成了。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郭凉哈哈大笑。 “是啊,除掉叶君疏,我们的计划又成功了一步。”用面巾遮脸的中年男子说道。 “你赶紧派人去监视那个鹰使,如果所料不错,那只雪鹰是楚皇送给徐侧妃的。到时候人赃并获,看看那对母子还有什么能耐。” “放心吧,天煞帮的四大法王我全都派出,若到时候叶君疏在场的话,也方便对付。”黑衣人双眼中的光芒穿过银白的月光,射向了湘王府。 叶君疏离开洪福楼后忧心忡忡,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置他于死地,在鸣沙关开始后一直似幽魂一样缠着自己。冥冥中他感觉并非仅仅是叶君峰争夺湘王位那样简单。 “要不要告诫一下叶君峰,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啊,别被利用了。”叶君疏嘟囔着。 “还是算了,以静制动的好,叶君峰骨子里透着邪恶,我好言相劝后他要是去给对手报信,那岂不打草惊蛇了。” 来到湘王府门前时,门丁听见外面是叶君疏,赶紧打开门。他们虽然惧怕叶君峰,但一想起以前那个怠慢门外之人的小德子被当场打死,对于随时死亡的恐惧,他们一溜小跑着去开门。 范伯听到是叶君疏回来了,连忙从门旁的一处凉亭迎过来,手里抱着一件驼绒袍子。 “少爷,披上吧,夜里凉。” 面对范伯的忠厚,他满心感激,范伯已年逾花甲,本想着给他一笔钱让他回乡颐养天年,但他死活不走,随后便作罢。 “范伯,你也早点休息吧。” “不累,我送你回房吧。” 过了荷花池不一会便到了王府后院门口。 “范伯,你回去吧。” “哎,二少爷你慢走,接下来老奴不能送你了,您多保重。” 如银的月光洒落一地,似满地铺上了薄霜。呼呼的西北风此时显得更加猖狂,北风卷地、百草尽折。夏日夜晚那极有天赋的音乐家们,早就隐匿了踪迹。 也许是环境的感染,范伯那饱经沧桑的面容上竟生出几分不舍,浑浊的双目亦生出两点微弱光亮,似泪非泪。似乎像是永久的告别,尤其是后半句更是别有深意。 叶君疏并未发现这一切,径直向内院走去。经过母亲房间时见灯还亮着,随即上前敲了敲门。 “母亲,还没安歇吗?” “哦,我儿回来了,进来吧。” 推门进屋,迎面一股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只见窗下放着一小铜炉,浑身通红的炭火在释放着滚滚热浪,不断地向上舔着铜壶的底面。咕嘟咕嘟的热气受不了壶中的热量,纷纷带着香气推动着壶盖发出规律的声响,壶中的沸水中,桂花瓣似游鱼般欢快地上蹿下跳,释放着浓浓的芬芳。 “娘,今天孩儿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叶君疏眉头微皱,一脸凝重。 “哦,是什么呀?”此时的徐侧妃坐在房中茶炉边上,细细品味着那清香扑鼻的桂花茶。 “有人要利用叶君峰,而且还要杀了我们母子。” 只见徐侧妃脸色依然平淡,并未被这炸雷般的消息惊扰。拿起久沸的茶壶轻轻斟满一杯递给叶君疏。 “儿啊,再给为娘的讲讲鸣沙关有人要刺杀你的事情吧。” “孩儿遵命。” 于是叶君疏再一次给母亲讲起鸣沙关那场惊心动魄的暗杀,当讲到一个叫“影子”的黑衣人救了他时,叶君疏微微翻了翻眼球。果然看见母亲当听到“影子”二字时双手仍然有轻微的颤抖。接着他又把今晚空相大师的话说了一遍。 “看来那次背后之人贼心不死,还要继续作恶啊。”徐侧妃听完后,轻轻说道。 “上次在落马坡前,天煞帮就要治孩儿于死地,这次还是他们,不知为什么?” “呵呵,那是因为你的生父是当今天子,京城中有人怕你回归皇族,危及他们利益,所以假他人之手除之而后快。”徐侧妃波澜不惊的说道。 第21章 严审 从明双手反绑,一身残破的衣裳似枯叶般缠绕在虚弱的身体上,脸颊紧贴着青石板上,一只大脚狠狠地踩着他的脑袋。从门缝中钻入的风偶然带起了一片尘土,那最下层的灰尘好像也讨厌这卖主求荣的家伙,估计是想尽早把这垃圾埋起来,不偏不倚的正好飘在了他的脸上。 “说,你家主人是如何瞒天过海,帮助徐侧妃接生的?”黑衣人一声呵斥。 “二少爷出生时体重足有七斤多,面色红润且一直身体康健,并无早产儿的呼吸暂停、哭声低微、易吐奶等症状。因此可以说即使不是十月足产,也一定不是七月早产儿。” 从明被踩踏的面容扭曲,随着呼吸的节奏,满地的灰尘起起伏伏,好多随着气流钻进了那肮脏的躯壳。以上那些话,他早已说了好多遍。今天仅仅一句呵斥,他就当着湘王的面全都说了。 “放肆,诋毁皇族,该当何罪!”湘王面红耳赤,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王爷恕罪,奴才上有老下有小,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污蔑皇族。只是那徐侧妃干尽苟且之事,实在有辱王爷门面。”由于那只大脚见他如此听话就从他面部稍稍挪开一些,他说话声音瞬间顺畅了很多,其中带着谄媚、讨好及无耻。 “王爷,这是刘知恩死之前亲自对在下所说,当年徐侧妃有恩与他,故而他替徐侧妃瞒下入府前已有身孕这件事。”黑衣人拱手,目露凶光。他知道,除掉叶君疏,既能让京城的六皇子的夺嫡之路上少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又能诱使叶君峰他们好从中渔利,真是一箭双雕。 “是啊,王爷,我跟随刘知恩这么多年,曾在一次醉酒后,他亲口说叶君疏并非王爷之子,乃是野种,他就是个足月…啊…” 一把利剑从他的后臀刺入,刺穿髋骨后又如青石地面寸余,可见力量之大。鲜血随即浸湿了一地的灰尘,有些灰尘颇有骨气,挣扎着想借风儿逃离那肮脏的鲜血。只不过让人好奇的是为什么不一剑刺入心脏,结束这丑恶灵魂的人间之旅。 “父亲大人,二弟绝对是我湘王府之人,这人在此妖言惑众,应立即推出去砍了。”叶君峰义正言辞、威风凛凛。 只不过严肃的表情下掩藏着的是一副窃喜的嘴脸。自从上次郭凉帮着他裁撤掉叶君疏的三骑人马后他就愈加恭敬。前日,当他听说徐侧妃乃是楚皇派来的奸细而叶君疏是楚皇的孩子时,他甭提有多高兴了,甚至梦里都是他继承亲王之位时的情景。 只是他不知道,即使没有后来的那场杀戮,就凭借着私生子的身份,叶君疏即使不能回宫,继承一个爵位还是易如拾芥的。 “都别说了,给我退下。”湘王知道,此事无论是真是假,都不宜声张,否则损失的不是皇族威严就是身家性命。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黑衣人显然看清了这一切,一挥手让天煞帮樊虎拔下利剑,像提着一头死猪一样把从明拉出了正堂。临出门时他看了一眼道貌岸然的叶君峰,对方回敬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提到乌蒙岭上后樊虎随便向一块崖边的巨石一丢,怯懦的从明结束了丑陋的一生。 站在历史长河的岸边眺望,会发现河中有一位刚正不阿的时间老人,他神情平淡的注视着芸芸众生。有的人作恶一生,也许因报而亡,也许寿终正寝,但都逃不过时间老人的法眼,最终他们都会背负上明晃晃的罪名遗臭万年、殃及子孙。匆匆几十年的人生路相对于漫漫洪荒来说仅仅是弹指一挥间,但恶人遗存于天地间的骂名却氤氲到地老天荒,同样,善人善举亦会到达地老天荒。 彼时的叶君峰还自己为能躲过时间老人的眼睛,站在充满肮脏血腥气的正堂中还想说些什么。只见湘王一挥手,示意他下去,他觉得自己的演出很成功,于是又说了几句譬如谁再侮辱叶君疏就与他不共戴天的话后撤出了正堂。 秋高气爽,天蓝的让人心醉,天空中一轮红日,早已没了夏日的微风,竭尽全力射来的道道光束打在身上异常温暖。伸伸懒腰,叶君峰满心欢喜的向着食堂走去。 忽然假山后传来微微的窸窣声,那是裤脚打在枯草上的声响。 叶君峰赶紧躲到一块巨石后,偷偷伸出半个脑袋,只见怪石林立的远处,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抱着一只大鸟悄悄向徐侧妃的院落走去。叶君峰悄悄跟上,走近后才发现是一只灰色的老鹰,和王府中通讯的雪鹰差不多大,除了一身灰色羽毛外,看不出和雪鹰的区别。 一丝怪笑爬上了叶君峰的脸颊,只见他迅速退后,向着北门跑去。 见叶君峰走远,徐侧妃和叶君疏从远处的一处柴房中走出。 “母亲,他会上当吗?” “成败在此一举,晚上就看我儿的速度了。” “万一鹰使软弱怎么办?” “我相信他的眼光,他不会挑一个懦夫来给咱们母子送信的。” 一碧万顷的苍穹中,逐渐散落了满满的云朵,太阳在云中穿梭着,温和地打量着世间的一切。北风乍起,吹紧了两人的袍子。越来越多的乌云遮天蔽日,鸟儿归巢人。 “看来要下雨了,咱们回去吧,还要准备染料。”叶君疏面容刚毅,面对敌人的步步紧逼,他选择勇往直前。 一会功夫叶君峰就来到了郭凉的将军府。听到他带来的消息,郭凉大喜。 “弄只灰鹰进府,看来那贱人是想以假乱真,估计他们交接雪鹰的时间就在最近几天。” 黑衣人离开王府后,也赶来向郭凉汇报刚才审问从明的事情。 “有了刚才从明的供词作为铺垫,相信父王见到雪鹰时一定会有所起疑。” 二人看叶君峰的眼光,像是猎人在打量着猎物,只是他自己看不出来罢了。 虽然郭凉那天拿到了楚皇和徐侧妃的信件及两人的手迹,能证明两人的确有勾结,但那封楚皇命他监视湘王的密旨是不能拿出来的,没有笔迹对比,那封从鹰使身上偷来的楚皇信件便没有用处。徐侧妃写给楚皇的信件上尽是替湘王开脱之词,用处也不大。 现如今只有待到鹰使把雪鹰交给徐侧妃后人赃并获,才可一举坐实勾结朝廷的罪名。雪鹰,并不是谁都能有的。 傍晚时分,只见客栈中的鹰使茂森裹上一件夹棉灰色长衫,提着一个鸟笼出了客栈,见四下无人,他迅速拐进一个僻静的小巷后,七拐八绕的来到了城东一片破败的院落中。随后躲在了一处残垣下。 “咕咕,咕咕,咕咕…”三声布谷叫后不远处一处破屋里传来了三声猫叫。 暗号对上后,破屋中走出一人,约莫六十上下,一身粗布长衫,满脸岁月痕迹,但腿脚灵活,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茂森面前。 “范伯,这是雪鹰和信件,我皇叮嘱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们会的。” 声音,顺着如鬼叫的秋风吹了不远就传到了另一个人耳中,他就是一路跟随而来的天煞帮四大法王之首的邱狮。见范伯走远后,邱狮蒙上面纱,一个跟斗就翻到了茂森面前。 “勾结外臣,祸乱朝纲,图谋造反。好啊茂森,真有你的。”邱狮振振有词。 “你是什么人,竟敢拦截鹰使,不要命了吗!”茂森随即拔出长刀,向着邱狮劈来。只见他身体一闪,右手从后面伸出,张开手指一下就夹住了茂森的长刀,然后一掰,清脆的长刀断裂声穿的好远。 只见一道寒光划过茂森的右腿,随即一双大脚踹到了胸前,就在他跌落残垣瞬间,一条结实的麻绳将他捆了起来。 “绑架鹰使,诛九族…”茂森喊道。 “啪”一个大嘴巴子抽来,茂森嘴角渗出点点猩红的血迹。 再看这边,范伯拿着鸟笼子小心翼翼的来到湘王府后门,看了看没人后他迅速擦门而入,只是这时的鸟笼上多了一块黑布。此时,一堆枯叶中忽然跳出两个人,堵住了后门的出口。 “父王,你看见了吗,那范伯手里提的就是从鹰使那里取回的雪鹰。”远处的一处凉亭里,湘王叶志浩和叶君峰向着这个院落不时地张望。 就在范伯进入到徐侧妃的院落后,三骑之首的马彪带着五百人马包围了小院,只是一晃,小院后面的士兵感觉有东西在眼前飘过,他们抬头看天,只见朵朵乌云在秋风的推搡下快速的奔跑着。 “哦,原来是乌云投下的暗影啊。”一名军头自解道。 完成包围后,马彪亲自带领一百人冲进小院,见范伯正和徐侧妃在凉棚边上说着什么,此时凉棚上的藤蔓已退去了碧绿的颜色,那枯黄的残枝瘫附在木架之上,毫无生气,原本漆黑的木架被枯黄包围后,已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二人见马彪带人冲进来后,一脸惊讶。 “哼,贱人,勾结朝廷,暗害我王,私生野种,毁王清誉,今天人赃并获,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马彪一脸横肉,轻蔑的看着眼前之人。 “哦,马大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凭什么如此血口喷人。”徐侧妃凤眼瞪圆,气愤之极。 “马大人,这个贱人的确私藏了一只雪鹰,就在屋里,你快把她抓了。”忽然范伯跪下,略显激动地讲道。 “姓范的,你不得好死。”徐侧妃恶狠狠地说道,看那样子恨不得食肉寝皮。 “哼,给我搜,待我找到那只鸟时看你还如何狡辩。” 不一会,军士从房中提着一个鸟笼出来,掀开盖在上面的黑布,一只雪白的鹰平静的站在笼中。 徐侧妃随后瘫在地上。 第22章 真相 人证物证俱在,马彪喜不自胜,他伸伸手拍打了一下腿上的灰尘,想象着立此大功后日后的美好,嘴角的肌肉向上拉伸的有些厉害,一口土黄色的牙齿在两片灰色的唇间若隐若现。 “把这个贱人和鸟带到正堂。”马彪喝道 话音刚落,只见西北苍穹上,一道闪电撕裂了厚重的云团。紧接着,一个炸雷撼天动地,几乎所有人不禁的一个踉跄,随后绵绵秋雨开始如扯絮般飘飘洒洒的扑向苍茫大地。要是马彪晚走一会,待雨水冲刷过那只雪鹰后,也许事情就不会变得不可收拾。 “十月雷,人死用耙推。”一个年长的家丁不禁的说道,“看来,要出大乱子了。” 随后,飞来的一颗石子打在那个家丁的腮帮子上。 “再胡说,小心你的脑袋。”马彪大喜之下,自然不喜欢他的话语。 在秋雨呈瓢泼之势前,所有人都来到了正堂。此时窗边的火炉里,漆黑的炭块燃烧着自己,明黄色的火焰舔着周遭的铁壁,热气在屋中回荡,刚才着在身上的些许凉气瞬间逃匿的了无踪迹。 只是正座之上的王爷,脸色铁青,即使把火炉放在心脏中,也无法温暖那冰凉的心脏。一早的从明,现在的范伯和那只只有亲王才能拥有的雪鹰,已经足以说明面前的徐侧妃绝不简单。 “你还有何话可讲?”一向平和的王爷眼中迸射出条条怒火。 “无耻小人,不得好死。”徐侧妃瞪着一旁的范伯。 “启奏父王,我不相信徐侧妃是楚皇派来的细作,只是眼前之景象,让孩儿着实迷惑。”叶君峰看了一眼地上的徐侧妃,目光中带着一丝兴奋、一丝恶毒、一丝庆幸。 “王爷,小人受到这个贱人的一时蒙蔽,替他偷偷去与朝廷来的鹰使接头,小人罪该万死。”随后“啪啪啪”范伯不停地抽自己的嘴巴子。 对于范伯的临时反水,叶君峰没有多想,以为是范伯见事情暴露,见风使舵罢了。 “进去。”邱狮化作士兵模样,推搡着鹰使茂森进入了正殿。此时透过重重雨幕,见不远处的一棵桂树下,似乎有一个黑影。是啊,就在马彪捉走徐侧妃的时候,他并没留意到叶君疏不在其中。 进门后,邱狮右手放在背后,悄悄做出了一个成功的手势,叶君峰迅速捕捉到了这个信号。进门之前,茂森已全部招认,他就是那个名为鹰使,暗中替楚皇和徐侧妃传递消息。看来,叶君疏和他的母亲,就要跟着黑白无常荣登极乐了。 “王爷,我说,我全说。”茂森一进门就跪在地上,双手竟有些颤抖。 “你不用说了,徐华,你勾结外人,祸乱王府,罪不可恕,来人,先暂押柴房,明日一早再说吧。”显然湘王并不想声张此事,于公于私都毫无益处,只想尽快做个了断。 此时天色渐暗,家奴们点亮了挂在四壁的雕花烛灯,顿时明亮驱散了黑暗,房内呈现出一种春和景明之感。鸟笼中的雪鹰也扑闪了一下翅膀,似乎是欢迎光亮的到来。雨水随着翅膀的扇动而四处乱撞,正好有几颗撞在了马彪的脸上。 马彪用手擦了一下,觉得有股怪味顺着擦拭飘进了鼻孔,马彪随意瞥了一眼,发现刚刚那只手上竟沾染了一点白色的东西。“哼,完事后把你炖了。”马彪痛恨雪鹰把鸟屎甩了他一脸,只是当他向雪鹰望去时,一股惊讶之情爬满了双颊。 原来那只洁白的雪鹰,竟露出了点点灰色,像是雪地里落上了片片黄叶。 “这雪鹰怎么还会掉色?”一旁的兵丁小声嘀咕了一声。 可就这微弱的声音,在令人窒息的死静中竟显得如此洪亮。 准备离开的众人纷纷停下脚步,向雪鹰看去,“不像,真不像。”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 正堂之上的湘王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传训鹰师王春和御赐雪鹰。”湘王吩咐道。 不一会,专门负责照看朝廷的训鹰师王春携雪鹰来到正堂。 “王春,你看看笼子中那只是不是雪鹰。” “小人遵命。”随后王春从马彪手中接过鸟笼,粗略一看便说道: “启奏王爷,此鹰并非雪鹰,而是卧龙山的秃鹰,想必是被人染了颜色,又由于它个头和雪鹰类似,因此才被当做了雪鹰。” 此时的叶君峰才想起来下午看见徐侧妃的丫鬟抱着一只秃鹰悄悄进了她的院落,而刚才抄家时并没找到那只秃鹰。一股不详的感觉冲上脑门,豆大的汗珠沁出额头,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来人,端水来。”叶君峰有些疯狂地喊着。 此时的徐侧妃已从被两个兵丁中挣脱,向着叶君峰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里面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 一盆水泼下去,那鹰的“洁白”羽毛竟瞬间退掉了一大半,斑驳的灰色覆盖了它绝大部□□躯。 “王爷,我朝御用雪鹰,喙部微微弯曲,爪噗分开,身体呈流线型,而卧龙秃鹰喙部笔直,爪噗相连,身材臃肿。”王春继续说道。 “看来暗算他们母子是不可能了。”叶君峰暗忖道。 “范伯,你说怎么回事?”湘王脸色稍稍红润了一些,但语气中仍含着一股杀气。 “这个贱人用了不知什么方式,偷换了雪鹰,耍弄与我们。”范伯一脸正气。 “刚才老夫在凉亭处看的清清楚楚,五百名军士把那小小院落围的水泄不通,就凭她一个弱女子,是如何调换的雪鹰你给我从实道来。”湘王怒道。 “这,这…”范伯吞吞吐吐。 此时一个闷棍打在他的后背,只见那苍老的躯体顺势倒在地上,嘴角微微渗出一点血迹。不远处的徐侧妃猛地手指一动,似有一抹心疼掠过眉梢,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我是受了刘侧妃指使,偷偷带了一只染了色的秃鹰去陷害徐侧妃的。她和大少爷一直担心二少爷会抢了他的亲王位,故而出此下策。” 叶君峰暴跳如雷,“你个老不死的,原来在这等着我呢,看我不打死你。”右手抽出长剑就向范伯刺过去,只见此时,重重雨幕后一颗石子嗖的一声飞入正堂,正好打在那柄长剑上。 “怎么,干了坏事就想杀人灭口吗。”随着声音进来的正是叶君疏。“孩儿见过父王,巡夜方归,见此地灯火通明,特来此查看,不想正好碰上大哥想杀人灭口。惊了父王,孩儿有罪。”叶君疏敛衽一礼,微微侧脸,偷瞄了一眼徐侧妃,对方示以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你们,你们合谋欺骗父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叶君峰此时看起来有些失心疯症状。本来躲在帘后暗中观察的黑衣人感到了微微不妙。 那被打偏的长剑差点刺中鹰使茂森,吓了他一身冷汗。 “王爷,小人罪该万死,一直以来,湘王府刘侧妃瞒着王爷偷偷让小人带信给皇帝,两人情愫暗生。听皇帝偶然说起,他们在京城时就已经相识,而且,而且刘侧妃还怀上了龙种。眼看事已至此,小人不想再隐瞒下去。”鹰使茂森可能真受惊了,贸贸然说出了这些话,只是在场之人听着比下午的炸雷还要响亮万倍。就连徐侧妃和叶君疏都一脸惊愕,显然没想到此人会如此。本来他们的计划是让范伯说出这些的。 堂外的秋雨淅淅沥沥,似乎小了一些,似有似无的滴落声像是梦中人的呓语,不知在说些什么。乍起的寒风从门缝中钻进,擦着裸露的肌肤冰凉透心。此时的叶君峰,心如塞进了极地冰封千年的冰块,寒冷彻骨,本来计划一举拿下他们母子的,没想到竟引火上身,此时连鹰使都出面诬陷自己,看来真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已无力再说些什么。 “鹰使,你说的可是实话。”从震惊中醒来的王爷首先问道。 “句句属实,小人自知罪孽深重,情愿一死。” “刘侧妃的确来自京城,按你的说法,这次送来的雪鹰不是给徐侧妃,而是给了刘侧妃?” “是的,今日未时三刻,于城东破屋处把雪鹰给了范伯。” “也就是范伯回府后藏匿了真的雪鹰,把染了色的假雪鹰给了徐侧妃,以坐实她串通朝廷的罪责。” “王爷英明。” 此时一直没有动静的邱狮右手微动,一只银针便握在掌心,正准备打向茂森,叶君疏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向他微微一笑,他只好作罢。 “来人,搜刘侧妃房间。”湘王迅速吩咐着。 没过多会,一帮人便押着刘侧妃和一个鸟笼来到正堂。一只雪鹰稍显急躁,时不时地向着京城方向挥动翅膀,忧郁的眼神诉说着离别之苦。 “启奏王爷,刚从刘侧妃房中搜出这个鸟笼,当时她正准备放了此鹰。” “看来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徐侧妃脑袋飞快地转动着。 “王春,过去看看。”王爷吩咐道。 “王爷,此鸟正是我朝御用雪鹰,这只雪鹰翅膀硬朗、双腿结实,乃是雪鹰中的上品。” “冤枉呢,老爷。”刘侧妃哭哭啼啼,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威仪。 “哦,刘侧妃刚刚进来,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啦,就知道自己冤枉了。”一旁的叶君疏说道。 “哼,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湘王瞪着面前那个软弱的妇女。 “父王,孩儿遭人暗算,还望明察。”此时的叶君峰早已没有了刚才那英姿飒爽。 “有其母必有其子,一个暗算害人,一个坑杀手足,都不是好东西。来人,把二人押入柴房,明日奏明圣上后赶出王府,贬为庶民。”湘王显然有些相信了眼前之局,无论谁是楚皇的人,他都不敢把人怎么样。腹中之苦、无处可哭诉。 雨,已经停了。漆黑如墨的天幕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星子,如水洗过一般澄明。那一眨一眨的眼睛似乎是在询问回家的路。皎洁的月光抗争着世间的黑暗,尽可能多的给予暗夜以光明。洒在深秋的王府中,朦胧、洁净、清爽。后院的荷花塘,蓄满了一池秋水,微风拂过,镜面生皱。 通往柴房的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坑,叶君峰一脚踩在明亮处,本以为是光明大道,没想到踩在了水坑里。 烦躁的湘王久久不能入睡,遂进了书房,黑衣人随后跟了进来。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递上了两封信件,一封是前不久徐侧妃送往京城的那封,另外一封则是从鹰使包袱中偷来的那封。这两个人的字迹他又怎能不认识呢。 “哎…”一声深深的叹息如灰烬的余烟,充满了不甘和无奈。 “告诉他们母子俩,不用等到腊月了,现在就走吧。”湘王吩咐道,他随后吩咐手下把叶君峰放了,看来刘侧妃他们母子真的被冤枉了。只可惜,湘王的这道命令有些晚了。 “是。”黑衣人慢慢退出,关上了雕桂花的房门。他之所以刚才在大殿上没说,完全是另有目的。他知道那个叫做叶君峰的人被激怒后会做出什么傻事。 当他走向柴房,准备放出叶君峰母子时,在路上发现了两具尸体,借着月光仔细打量,正是那两名押着叶君峰的兵丁。 此时远处忽然杀声震天,为首的正是叶君峰,他带着人马杀向了叶君疏母子的小院。 黑衣人眼中先是一阵惊慌,随即平静后解下面纱,露出了灿烂笑容。 第23章 杀戮 从正堂出来后,叶君疏母子踩着薄雾似的月光,来到了荷花池旁的凉亭里,范伯跟在后面,走路有些别扭,刚才那一脚,至今没缓解过来。刚刚坐下,就看见茂森从远处走来,远远地向着凉亭揖手为礼,后迅速离开。 “娘,这个人你认识?” “以前你父皇每次送信,都是派他前来,充其量算是点头之交罢了。” 听到父皇二字,叶君疏还是有些不习惯,面容略微拧巴。自从那晚他知道自己是楚皇的儿子时,很是惊讶。他自小机敏果敢,很受湘王喜爱,视为承袭爵位的不二人选。现如今却突然告诉他那个和蔼可亲的老者并非自己的父亲,他有一种背叛别人的痛苦之感。可接下来的事情容不得他左思右想,因为叶君峰的刀已经驾到了他们的脖子上。于是他和母亲策划了这处顺水推舟的大戏。 “那他为什么帮助我们?” “不知道。” 这一夜,雨州注定是喧嚣和神秘的。 城西的乌蒙山,片片树林已被秋风薅掉了绿色的头发,随着秋意渐浓,仅剩的几缕黄发也随风而去。那枯瘦的枝丫在猎猎西风的摧残下疯狂摇晃着,借着煞白月光,投在地上的暗影亦左右摇摆,似在夜行的恶鬼。 忽然,山下的一处院落大门吱嘎一声洞开,不远处的梧桐林里,几只早已安歇的布谷鸟乍醒,黑白相间的翅膀胡乱拍打着,带起昏睡的身躯飞向蒙昧的夜空。不小心撞到了一片枯黄的树叶,那宽大且厚重的梧桐落叶横切着冰冷的空气向着阴暗的树下飘去。 “快,快…”首先开门的一人不断地催促着。 此时,那片刚刚落下的梧桐叶,竟自己又动了一下,且旁边的几片仿佛受了感染,也跟着动了起来。借着模糊的月光,见落叶里竟长出三个脑袋。 “他们出动了,赶紧回去禀告帮主。我们继续跟着。” “是,一旦遭遇不测,以响箭为讯。” 说完后,一个黑衣人悄悄退出,向着城中的千植堂潜行。 沈兰露仍然没睡,淅淅沥沥的秋雨自午后的炸雷开始,至晚方歇。她喜欢下雨,喜欢雨中的那份静谧、那份恬淡。看着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看着万物归为平静,自己心亦安静下来。此时,那个人的身影从红尘最深处毫无征兆的闯进了她的脑海。 “此等刁民,当街售卖假药,给我带回大牢,从重处罚。”犀利的喊叫犹在耳畔。 那日她从石县归来,看见了山下被假的止咳药蒙骗的叶君疏异常愤怒。更久前的一次,那次在城西的乌蒙岭北侧,他救下孙护法后,祈求自己救一位患了重咳的朋友,那眼中透露出的温情,绝非友情那样简单。 “他那位朋友是谁呢?”沈兰露不禁的思考着,“哎呀,怎么开始胡思乱想呢,那个人肯定不是我。”刚才,她忽然想起了正在装咳嗽的自己。 “哎”樱桃小口中一声叹息,沈兰露向窗外望去,想起了另外一件烦心事。自从她在石县查到蒙岳书院有鬼后,便日夜派人监视那里。 “何时才有结果啊。”她走到蜡烛前,头上的金钗步摇一晃一晃的,影子落在一张粉嫩的脸上,随手拔下簪子挑了挑烛芯,瞬间屋内明亮了很多。 “梆梆梆”门口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帮主,蒙岳书院出动了十多个黑衣人,看样子要有大动作。” “集合四大长老和二十护法,马上出发。”刚才还柔情似水的双眸中立刻就被狠辣决绝的目光代替,对待敌人,她从不手软。 一出门,便听见城东的湘王府传来阵阵喊杀声。 此时就在府内的叶君疏自然也听到了声音。 “母亲,看来叶君峰狗急跳墙了,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去我的提刑按察使的衙门吧。” “不,他已经原形毕露,我相信一会他就会追到衙门,三骑人马足有一万五千人,我们去衙门后,只会连累那些无辜的差役。” “我们去乌蒙岭,我相信慈恩寺的空相大师会帮助我们的。” “嗯,那里山高林密,方便躲藏。”徐侧妃临走时看了看书房那边,此时那个陪伴她二十多年的老人瘫坐在太师椅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要带着他一起走吗?”叶君疏不会忘了那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算了,他年纪大了,经不起颠簸,再者说,叶君峰针对的是我们母子,应该不会拿他怎么样。” 湘王最终还是被门外的喊杀声惊醒了,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门口,伸手拉门。竟然没拉动。“哎,真的是老了。”随后他双手握在门框上,一用力,还是没拉开,从略微变大的缝隙中他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大锁穿过门鼻,牢牢地锁了起来。 “来人呢,来人。”苍老且沙哑的声音刺破夜空,最终融入在一片更大的叫声中,就像一片羽毛落到了滚滚河水中,几乎没人听见一丝的声音。 看着剧烈摇晃的书房的门,门外那个黑衣人微微笑了笑,走向远方。 他这个天煞帮的帮主,要的就是叶君峰的疯狂,谁也不能阻挡。他要让叶君峰杀死他的弟弟和徐侧妃,这样一来京城的主子就再也不用担心腊月时节有人会回去干扰他的计划。二来一旦杀了叶君疏,楚皇怎肯放过叶君峰,他的造反就势在必行,他和郭凉多年的愿望就实现了。 叶君峰已经杀红了眼,他带着五百精兵先是把徐侧妃住的小院团团围住,后亲自带领一百兵士冲进院子,见人就杀。 下午行动之前,为以防万一徐侧妃就疏散了自己身边之人。此时在院落中的下人,都是一些趁正堂刚才之乱来此偷盗之人。一会功夫,二十多名奴才和丫鬟就倒在了血泊中,鲜血的腥臭气顺着呼呼嚎叫的西北风传了很远,就连锦绣坊的欧阳雪霜也闻见了这不寻常的味道。 那白花花的银子此时散落一地,偶尔沾染的尘土和滚烫的鲜血模糊了原来的颜色。之前不知多少先辈为了它们枉送性命,今天,又有一批后来者倒下了,但他们绝不是最后一批。 茂森的步伐有些慢,且不认识王府的路,竟莫名其妙的来到了小院外面,当他发现不对准备离开之际,正好撞见从里面出来的叶君峰,他手中的长剑早已让鲜血煨热,月光下看起来像是黑白无常的招魂棍。 “捉住他。”他忘不了刚才就是这个人,勾结徐侧妃一唱一和,最终把自己弄进了柴房。 随即几个人一拥而上,茂森很快就被捆成了粽子被扔到叶君峰面前。 “说,是谁指使你的?” “哼哼。”面对死亡,茂森脸庞浮现出一抹轻蔑的微笑。 “噗嗤”一声,锋利的长剑割破空气,发出鬼嚎一般的叫声后,径直撞在了茂森的勃颈上,鲜血随即浸染了微凉的黄土。关于他为什么会配合徐侧妃行事,之后叶君疏调查了很久,到最后才发现那个惊天动地的答案。 杀红眼的叶君峰根本没有耐性审问一个敌人。之后他命人封闭府门,一个都不能放走。随即带着人,在府中横冲直撞,把凡是不忠于他的下人一概格杀,更别说那些心向君疏之人。徐侧妃的小院燃起熊熊大火,一会就烧成了一片白地。王府中不时传来惊恐的叫声,偶尔还会跑过一两个衣衫不整的丫鬟,后面跟着的是色相正盛的兵丁,趁火打劫,是他们的本色。就连湘王刚纳的小妾也没能逃过魔掌,但这个颇有气节的女人,面对汹涌的饿狼,她看了看漆黑的天幕后纵身一跃,跳进了冰冷的池塘,以死捍卫自己的尊严和节操。 人类从野兽进化而来,杀戮,又让高度文明的人类退化为野兽。 “哐啷”一声,金属清脆的撞击声惊醒了气若游丝的湘王,书房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了,随即冲进来一帮凶神恶煞的兵丁,自己的好儿子叶君峰随即进来。 “你把徐侧妃那贱人和叶君疏藏哪里了?”叶君峰早已退掉了这几个月的伪装,重新变回了那个心胸狭隘、戾气盈身的小人。只见他一把抓住父亲的领口,像是提起了一只猫咪。 “放肆,竟敢对为父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老东西,不说,信不信我宰了你。”他的眼中,父子关系微末如草芥,他所在意的仅是父亲死后那空出的位置罢了。 左手握领,右手挥起血淋淋的长剑,向着湘王的勃颈处砍去。只是力道微弱,他并不想杀了自己的父亲,只是想威胁他一下。就在此时,窗外一颗白桦的暗影中忽然飞出一块皮革,悄无声息的但狠狠地撞在了长剑的另一侧。 被撞后的长剑速度加快、力道猛增,一下就砍进了湘王的后脑勺,颈椎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湘王叶志浩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好儿子,身体就倒在了书房的红木地板上。 响亮的撞击声清醒了原本疯狂的士兵。连自己的父亲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的呢。他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此时白桦暗影中的天煞帮主,轻轻一个前空翻就出了王府,目前当务之急是拦住外逃的叶君疏,万一让他逃回京城,那就大事不妙了。 “报,叶君疏母子现被围困在府门外的当铺门口。”一个士兵急急地进来喊道。 “走,另点兵一千,给我捉拿叶君疏。”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眼中毫无半点悔意和同情。 门外的叶君疏三人和黑衣人已激战了约半个时辰,体力渐渐不支。围困他们之人,正是天煞帮的人。 此时徐侧妃一个不留神,左腿被一刀砍中,血流不止。范伯在前来解救时,被乱刀砍倒。 “娘。”叶君疏赶紧过来助阵,左右挡开,上下砍杀,叶君疏用尽浑身解数寻找着脱险之道。 但见此时,通往乌蒙岭的大道上,尘土飞扬,带起的微风晃动着街两边的雕牡丹的灯笼。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一行十几人的黑衣兵团滚滚而来,与当铺前的杀手合为一团后一起向叶君疏母子攻来。一个把天煞帮独有的八卦拳用的得心应手的高手打的叶君疏连连后退。 就在他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之际,一个身着紫衣、黑色头套之人从天而降,一个落叶扫后单指点地,双腿后甩夹在黑衣人肩上,黑衣人连忙双手去接,只见紫衣人另一只手中利剑直愣愣刺了过来,穿胸透背后双腿一缩,又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胸前。就这样,天煞帮四大法王的三号人物柴豹当场毙命,惊得黑衣军团连连后退。 此时沈兰露带领的千植帮众人赶到,见叶君疏被围困,没有多想便指挥帮众投入战斗。刚开打不久,沈兰露忽然感觉对面人群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但就是记不清是谁了。又经过了约半个时辰的打斗,依然难分胜负,但徐侧妃的伤势加重,有些难以站稳。紫衣人见此,眼中微微露出伤痛之感。叶君疏赶紧上前扶住自己的母亲。 战斗已达到白热化,现在拼的就是意志力,看谁能坚持得住谁就是胜者。 忽然,湘王府门大开,一千名士兵鱼贯而出,向着沙场奔袭而来。 见到府中冲出的士兵,徐侧妃知道一切都结束了,现在她唯一的希望是保住自己的儿子。刀光剑影中,她向紫衣人望去,明澈的双眸中满含祈求。 “放心吧。”紫衣人好像看懂了这个眼神。 紫衣人和叶君疏拼尽全力后终于拼杀出一条血路,回头才发现母亲没跟上来,还在包围圈中。 月上中天,冷风呼啸,肃杀的深秋本就不是告别的好时节,但,一切都已注定。 看着儿子被紫衣人救出包围,徐侧妃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只是投向紫衣人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歉疚、一丝祈求。 见他们又要折返,徐侧妃此生最后一次举起了刀,刀背反射的月光把她的脸照的煞白,随后那柄钢刀狠狠地向着自己的心脏刺去。 “答应我,保护好他!”只有紫衣人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娘…”叶君疏悲痛欲绝。不远处的沈兰露亦泪眼婆娑。 “走。”紫衣人一个鱼跃,带走了叶君疏。 第24章 殉情 夏立忠早就听见了湘王府方向传来阵阵嘈杂声,作为雨州知府,刚一开始,他就带领捕快迅速向着湘王府绝尘而去。 离王府还有二里地左右的时候,忽然间王府一处冒出明晃晃的火焰,沾了雨水的木料散发的浓烟扑面而来。 “大家快点。”夏立忠吩咐着。 就在这时,如一道闪电般路旁亮起了松油火把,刺鼻的松香味让人不禁的喷嚏连连。只见在一只赤红色火把照耀下,一个年过五十的老者走了出来,此人小眼睛、尖下巴,面带凶气。 “这么晚了,夏大人这是去哪啊?”那位老者说道。 “哦,原来是大将军啊,我见湘王府着火,想赶紧去看看怎么了?”夏立忠连忙站住上前打招呼,他官居四品,但镇国大将军乃是正二品大员,理应参拜。 “夏大人费心了,本官得到情报,西狄探子趁雨躲进了王府,现我正命人全力抓捕。那贼人凶悍,夏大人还是不要去的好。”郭凉慢悠悠的说道,只不过话中透着一股子不屑,似乎瞧不起面前的那位雨州府要员。 夏立忠很是无奈,品级比人家低,又不能带兵抗击西狄,平时除了一心扑在百姓上,从不给郭凉表示表示。 “那大将军费心了,本官这就回去,加强城内巡逻,务必使贼人一网成擒。”夏立忠已经感觉到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遂不再追问打道回府了。 望着夏立忠远去的背影,郭凉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湘王府中之事,怎么能让外人知道。 不过恰恰是刚才夏立忠的打断,使屋顶上那紫衣人能顺利通过此地,否则,就凭郭凉带来的二百名强弩手,估计叶君疏会在黄泉路上撵上刚刚过世的娘亲。 见到手的鸭子飞了,黑衣人双眼充满愤恨,叶君峰亦是如此。他们也无心再和沈兰露他们纠缠,叶君峰知道,王府中还有一烂摊子等着他收拾。 进府后见奴才们疯了一样抢夺王府玉器钱粮,竟没人阻止他们。他这时才想起来,此时的湘王府只剩下他一个主人了。 “我儿…”远处一个黑影迅速向着火把这跑来,当跑到一半时,忽然被树后一个黑影摁倒在地,紧接着就撕扯她勃颈下的衣服,散发着恶臭的嘴巴打在她略带风韵的脸上。 叶君峰先是一愣,稍微一回味,那女人的声音竟是如此熟悉。“啊”只见叶君峰脑袋微抬,似乎想起了什么。紧接着拔出长剑,走上前一脚踢开那趴在上面的奴才,随即挥动长剑刺入那人的心脏。 “娘,你怎么样了。”整理好她的衣物,叶君峰抱起地上之人。只见她声音虚弱,满脸唾沫星子和着些微的泥土,湿漉漉的地面沾染了那件珍贵的驼绒袍子。 “还好…”刘侧妃答道,只是已气若游丝。 “都给我住手。”他自己挑起的恶果终于伤到了自己。狮吼般的叫声散落在偌大的王府中,连挂在桂树上的雨滴都震落了一些,但没用,根本没人停手。现在王府中唯一的主人再一次愤怒了。 “马彪,带上五百兵士,杀光那些盗财劫色的畜生。” 另一场杀戮开始了,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刚刚趁火打劫之人接着又变成了刀下之鬼。在砸开宝箱之时、在撕扯女人衣服之际,他们不知是否想过今晚过夜的地点是通往地府的黄泉路。 该杀不该杀的,都死了,湘王府终于恢复了平静,叶君峰命令兵丁把所有的尸体扔进了荷花塘后连夜填埋后整理凌乱的王府,终于在日出之前做完了一切。 楚历大阳六年十月二十一日,雨州的清晨是从一场秋雨开始的,雨水哗哗啦啦,没有春雨的温和,夏雨的猛烈,有的只是柔情似水、似洞房中刚揭开红盖头的新娘的娇羞。古老且繁华的螺市街上,行人们三三两两的躲在五颜六色的油纸伞下。秋雨细如牛毛,飘飘洒洒,在顽劣西风的捉弄下四处乱撞。经常的带着来自九天的冰寒刺向行人裸露的脖颈。那彻骨的寒凉迅速紧缩了脖上的皮肤,行人于是加快了脚步。 城东的那处恢弘建筑,也蒙上了如烟似雾的秋雨,烟雨蒙蒙中看不清里面的情形。雨水,已经冲刷掉了昨晚所有的血迹和不堪,还这片皇家之地以宁静安详。庄严的王府似一架破旧的马车,在有些人精心的修补下又散发出一股朝气。只是谁又会知道,眼前这一切仅是下一次杀戮的开始。王府中的那股恶气已经生根发芽、擦着赤红毒液的箭只已经发出,那里还会回头呢。 只见那朱红色门口,此时停了一辆灰布马车,上面跑下一个身着黑色嵌暗纹的男子。 “梆梆梆”那男子跑到门前敲了几声。 “谁啊?”里面的人问道。 “雨州知府夏立忠夏大人特来拜会湘王,请开门。”那男子说道。 不一会里面传来一声粗狂的声音:“湘王身体抱恙,改天再来吧。”男子听后跑到马车旁嘀咕了几声,之后跳上马车,“架…”一声清脆的吆喝声,带动车轮迅速转动,捻破了地上一汪汪如镜面的水。 “他走了?”叶君峰问道。 “回大少爷,走了。” “嗯。”随后叶君峰的目光移到了一个鸟笼之上,里面关了一只雪白的大鸟,红红的喙部不断啄着铁丝的笼壁,眼神中充满了似人类般的忧思,不时的抬头向南天望去。作为徐侧妃他们的“共犯”,这只雪鹰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看着不安分的雪鹰,叶君峰怒火突起,拔出那血迹未干的长剑向着鸟笼砍去。或许由于一夜未睡,这么近的距离竟然砍偏了,正好把鸟笼的门砍破。雪鹰瞅准机会,钻出鸟笼后一翅向九天冲去。 如牛毛的细雨似寒冷的冰针刺在它的羽毛上,或化作冰水后又渗入羽根,那冷似从极地冰底传来,使强壮的翅膀都微微有些僵硬。但千里之外的呼唤使它忘却寒冷。此时,一颗银针带着黢黑的尾部,逆着雨丝而上,一下子刺入了雪鹰的翅膀。 地上天煞帮主看见银针刺入后,微微一笑。他精心计算过,银针上的毒,刚好会在雪鹰到达京城皇宫后把它毒死。只有这样,京城那位才能最快知道那个他深深牵挂的女人可能出事了,到时候对湘王府的处罚一定不轻,那时叶君峰除了造反,别无出路。 原本强壮的翅膀渐渐在失去知觉,赤红色的喙部竟流出了滚烫的鲜血,在朝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但雪鹰还在努力着,它也许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但即使死,也要先见到京城自己的配偶。 京城御鸟园 楚皇早朝过后,就来到御花园中的桂林中溜达,此时桂树已渐渐卸掉自己娇美的容装,露出粗糙晦暗的枝干。踩在薄薄的花瓣上,竟还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猛地抬头,才发现最边上一棵桂树上还有一朵粉嫩嫩的小花,在畅快地沐浴着秋日的朝阳。楚皇赶紧上前想仔细打量一下这朵顽强的桂花,就在此时,御鸟园传来一阵躁动,只见那只对他最为重要的雪鹰在笼子中猛烈拍打着翅膀,嘎嘎的叫声格外响亮。 他知道,这是另一只雪鹰快要到来的征兆。怡悦的容颜快速占领了那张苍老的脸庞,就要有她的消息了。楚皇暗忖道。碧空万里的那个白点近了,接着白点变成一团,最后一只雪鹰的模样射进楚皇的瞳孔,在雪鹰飞掠桂林时,一滴温热的东西掉在了他的脸上,伸手一擦,竟然是鲜血。 他赶紧跑到御鸟园,看见了那只奄奄一息、从遥远北地飞回的雪鹰。它静静地躺在地上,抬头望着笼中的另外一只,渐渐地,眼皮向下耷拉,双腿开始绷直,原本优美的翅膀随意地铺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它死了。 笼中那只凄惨的叫着,喙部狠狠啄在笼壁上,已开始渗出血迹。由于剧烈的拍打,羽毛四散。 “打开笼门。”楚皇命令道。 一个小黄门上前刚开开笼门,只见那只雪鹰一下子钻出来跳到地上那只雪鹰身旁,啄了一下地上的它,见一动不动。雪鹰抬起了头,看了看楚皇,眼神中似乎充满了仇恨,好像是在埋怨对他们的拆散。 扔下几声凄厉的惨叫后,只见它一翅冲天,盘旋后加速撞向了御鸟园旁的一块巨石。扑通一声,血肉溅满了石面…, 追随着另一只雪鹰的脚步一起走了。 楚皇作为高高在上的人类至尊,没有去思考这一对雪鹰之死是谁造成的,只是盯着原来那只的腿部,那里空空如也。 “不好,她肯定出事了。”楚皇大惊,随即宣召胡公公觐见,紧急前往雨州查看,同时飞鹰传书郭凉,询问原因。 此时他牵挂之人早已不在人世,好在在那场混乱之中,千植帮的人救出了她的遗体。 几天后的清晨,乌蒙岭上荒草连天,夜露凝重,地铺白霜。随着时节的推进,太阳起的也越来越晚,估计是畏惧九天之上的清寒吧。几处枯草叶的背后,开始挂起了晶莹的冰珠子,趁着太阳还没起床,赶紧用晶莹装饰一下自己。草丛的后面,一座新坟陡然突起。 “娘,女儿又来看你了。”沈兰露微微抽泣,化着带来的纸钱。 “这次给你带来了一个伴,她生前是湘王的侧妃,只是像你一样,被天煞帮的恶人所害。她是一个好人,希望娘在那边能有个照应。”在她眼里,凡是和天煞帮厮杀的,一般都是好人。 不远处的一颗松树下传来忧郁绵长的笛声,青笛之音在如此萧瑟的早上显得格外苍茫,更增添了听者内心的悲伤。笛声中,也带出了演奏者那苦涩的内心。虽然那天他联合千植帮共同救下了徐侧妃的遗体,但好友伤重,至今仍不知所踪,故而忧心忡忡。 “徐侧妃,你安心的去吧,天煞帮那帮恶棍,早晚会遭报应的。”此时沈兰露来到那座新坟前,化了一些纸钱又放了几个水果。 “至于叶君疏,我…们千植帮会找到他的。”本来她想说“我会找到他的。”话到嘴边又觉不妥,遂赶紧改口。 一会吹笛之人一袭白衣走上前来,“我们走吧,一会人多了恐会被发现。”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山下走去。回头望去,欧阳雪霜那一向冷峻的目光中传来阵阵暖意。女孩特有的敏感细腻告诉她,欧阳雪霜的目光中似乎另有深意。 “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沈兰露暗暗告诉自己,她知道欧阳雪霜是一个正直有担当的好男儿,只是她那狭小的心脏中只能住下一个人。 而那个人,此时正在不远处的破屋中。 第25章 寺驻 眼球微微转动了一下,感觉一抹光亮透过眼睑钻入漆黑的瞳孔,像是在寒冬腊月兜头泼来的一盆冰水,叶君疏精神了很多。强行命令着眼睑上抬,可总有一股涩涩之感摩擦着眼球。此时耳畔传来一股沉稳的呼吸声,绵长且舒缓。没有非凡内力是做不到的。 终于睁开了闭合足足七天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普通的房舍,一扇红漆斑驳的木门守着门口,两页雕梅花的荷叶窗阻隔着深秋涌向屋内的寒气。窗下有一小凳,一个身着紫衣之人端坐其上,似乎是在透过窗户缝隙打量着外面的萧索荒凉。 高高束起的发髻中掺杂着几丝银发,那是岁月这个漆匠经过时留下的脚印,镇定悠闲的目光没有一丝慌乱,丝毫看不出他是刚刚从床边跳过去。床下的炭火噼噼啪啪的释放着炙热的气体,把偷袭进房间的冷气统统杀死。 叶君疏抬起酸麻的右手,掀了一下盖在身上的浅灰色薄被。想要说些什么,却才发现口干舌燥,端起旁边的青瓷海碗,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后才稍微缓解。 “多谢英雄二次搭救。” “哦,果然好眼力,呵呵。” “自上次英雄在鸣沙关的断虎崖相救后,一晃几个月过去了,没想到再次相见竟与上次如此的相似。” “如果身体好了,还是想想如何为你娘报仇吧。” 像是有一只毒蛇盘恒在心脏,正用那血红的信子舔食着自己的心脏,痛,一点一点传遍全身,又像是骨髓中刺进了无数煨着冰冷寒毒的钢钉,在反复转动中噬骨侵肉。原本身上仅存的热气一扫而空,自己像是躺在极地千尺之下的寒冰之上。抬头望去,冰上印满了母亲的音容笑貌,只是他知道,那和蔼可亲的容颜已随风而去,而天煞帮,就是那股恶风的源头。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咯吱咯吱的声音从牙缝中传来,甚至听到了一丝叶君疏把牙齿咬碎的声音。 “那就好,努力吧少年。” 一只略显苍老的手拉开木门,瞬间灌入的冷风让叶君疏不禁的打了个寒战,抬眼望去,只见紫衣人步态缓慢,似乎含着一股悲愤、一股怀念。但只是一转眼间,紫衣人就不见了踪迹。 “影子英雄,你是不是认识我母亲。”他喊出了紫衣人曾经说过的自己的名字,但回答他的只有烈烈西北风的狼嚎之音。 “他又走了,他是谁呢,为什么要屡次救我于危难?”叶君疏自言自语道。 没过多久,耳畔传来阵阵雄浑苍劲的钟声,那么清晰,那么洪亮。 “原来我身在慈恩寺啊。”他又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看到这间简洁干净的僧房后叶君疏又肯定的点了点头。 一会主持空相大师推门而入。“阿弥陀佛,施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叶君疏正了正精神,把那股仇恨深深埋葬心间,揖手还礼道:“多谢大师赐舍之恩,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叶公子一身正气,这一段时间在雨州府除恶扬善,为了这座城池的治安呕心沥血,此等功绩足可彪炳史册,现如今你遭人陷害,凡侠义中人理应仗义援手。” “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刚才那位紫衣施主都告诉我了。哎,公子虽贵为龙子,但出生时没有金册金印,恐怕回归之路道阻且长啊。” 接下来叶君疏不由得叹了口气,岔开话题聊起了佛法,此时估计唯有佛法,才能原谅京城那个父皇的错误。没有他,母亲根本不会来到凶险的雨州湘王府,更不会死在天煞帮之手。相对于对至高权利的渴望,此刻他更在意的是母亲的死亡。 就在叶君疏稍稍缓和之际,一个小沙弥敲响了那扇稍显破旧的门。 “什么事啊?”喉结抖动,空相浑厚的声音充斥着房间。 “大殿之上,有一白衣男子请求相见。” “是谁?”空相微微一愣,首先他想到的是前来找寻叶君疏的仇家。 “他没明说,只是说寻找一位六年前在此路过的一位故人。” “大师,你去忙吧,我已好很多了。” 见叶君疏眉清目朗的面容稍稍红润,并无大碍后又嘱咐了几句,便向着大殿走去。透过深秋缕缕阳光看去,一位身着华服、身高约六尺的男子立于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之中。 见空相前来,男子身子微弯,双手于腹部合拢,于鼻下开始双手向下划去。 “晚辈多泽参见大师。” “呵呵,快快平身。不知多泽少侠来自何处?” “晚辈来自大楚之南,只因六年前一位故人走失,前几日听闻曾路过宝刹,特来向大师打听一番。如有叨扰,还望原宥。” “阿弥陀佛,原来是南召贵人到访,有失远迎。”空相目光扫过之处,一枚雕刻金色大象的符牌映入映入眼帘。大象,是南召族的图腾,那里家家户户以象为尊,但雕金色大象只有皇族才有权佩戴,普通人家没有资格。 意识到符牌的外露,多泽赶紧向里按了一下。 “大师慧眼,只是不知大师六年前是否遇到过一位带同样符牌的中年男子?” 空相有些犹豫,他怎会忘记当年一个叫坤龙的南召人与他相谈甚欢,那个金色大象的牌子挂在腰间闪闪发光,就是这个人告诉了他关于牌子的一切。只是后来坤龙下山不久后就遭到伏击,当他赶到时除了一片凌乱的树枝和一地的鲜血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发现,坤龙生死未卜。 “阿弥陀佛,这慈恩寺每日香客众多,老衲年老智衰,未曾见过公子说的那位贵人。”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对一个初次蒙面之人和盘托出所有,亦不是得道高僧所为。 很明显多泽发现了空相大师的犹豫,似乎是另有隐情。随即他两颊肌肉微微拉起,那是久久追寻终于有所获的那种兴奋,那抹微笑那么朴实、那么纯真。 “无妨,大师。只是不知贵寺挂单之所可还有盈余,晚辈想住上一阵,继续寻找那位贵人。” 虔诚的表情打动了空相,凭他多年的经验判断,此人并非恶人。犹豫了一下,遂答应了他的请求。 叶君疏的伤恢复得很快,不几日就能下床走动了,期间也遇到过叶君峰派来的盘查之人,虽然他们没有正当理由,空相大师也让他们进来搜查一番,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死心。若不让进寺,就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在空闲之余,正巧碰上了前来寻人的多泽,二人相谈甚欢,只是此时他们还不知道,日后他们的齐心协力挽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这天清晨,清寒剪剪,薄雾蒙蒙,漫步在静谧的寺院中,叶君疏整个人的心思也宁静了许多。远远望去,庙门外的田野上,片片白霜铺地,褐黄色的土壤上没有半点生机,就连那几只贪吃的麻雀,在啄了几口冰碴子后也陆续飞走了。踩在初冬的额头上,细细品味着那冰天雪地的季节,那里,除了寒冷和漫天飞雪,似乎没有别的东西如此刻骨铭心。 忽然,一缕花的清香飘来,不似牡丹的厚重,亦非槐花的甘冽,淡淡的,轻轻地,似一缕烟雾缭绕在身旁。叶君疏寻香而去,只见在寺庙外的鳏人楼前的空地上,一支红梅傲冷独放,像是寒气大军下的幸存者,此刻它举着鲜红欲滴的花朵,似乎是在嘲讽冬季的无能。虽然寒冬把青蛙赶到地下,把候鸟赶到南方,把狗熊锁进洞中,但对于一枝看似弱不经风的梅花,似乎毫无办法,任由它怒放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叶君疏刚想走进梅树,猛地才发现原来树下立着一位粉衣裹身,头戴木簪的女子,女子看上去二十多岁,一脸愁容的盯着这冬天的奇迹。见有人来,她亦是吃了一惊,但并不躲避。 “姑娘睹花忧思,似乎是想起了前尘往事。”叶君疏知道,但凡来此处的女子都是未婚先育之人,时下黎庶的唾沫星子会把原本就柔弱的女子淹死。见她如此,叶君疏以为她想起了那个让她怀孕的男子。 女子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盯着眼前的腊梅。正在此时,一位身披袈裟的老者踱出寺门,寻着梅花的芬芳走来。早课的梵音阵阵,刺破轻薄寒冷的晨雾传至耳畔。只见那名女子瞬间一脸虔诚,和着节拍哼着悠长绵软的大悲咒,渐渐地融进了声乐之中。突然而至的暂停惊醒了痴醉的女子,她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走近的空相大师,随即一道亮光闪过双眸,似乎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扑通一声跪在空相面前。 “民女巧儿,有大罪!” “何罪之有?”面对突如其来的下跪,空相大师似乎并不感到惊奇。 “民女受人指使,携幼子上山,污蔑大师欺辱民女,令大师名声扫地,此罪如鲠在喉、如芒在背,日夜折磨着民女。住到鳏人楼后日夜受佛法感化,方知罪孽深重,今日特向大师赔罪,请求责罚。”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起来吧。”空相温和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巧儿,像是慈祥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语气中充满了原谅和善意。看那表情,好像早就知道了什么一样。 “是谁让你来侮辱大师的?”叶君疏追问道。 “是蒙岳书院的管家沈腹。” “啊…”叶君疏大吃一惊,而空相脸上只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天下午,叶君疏就收拾包袱,拿了一封空相大师的亲笔信后离开了慈恩寺。 第26章 投奔 乍暖还寒时节,总有些人经不起寒气侵袭而身体抱恙。这不,西天的太阳已摇摇欲坠,想着赶紧回山后去暖和,而此时千植堂门口依然有些病恹恹的躯壳在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他们的脸色大都似老姜的外皮,暗淡且枯黄。房间内飘出的阵阵药香裹挟着这些病体,由于掺了一些檀香在里面,使人闻之精神一振。 沈兰露伸展了一下疲倦的身躯,把医桌交给薛神医后自己向后院踱去,刚换了一件粉色绣芍药亮纹的袍子后,就远远地看见水族长老水天走过来。 “参见帮主。”脸上挂着一些焦虑。 “什么事啊?”沈兰露以为监视蒙岳书院的事情被天煞帮发现了,也是满脸紧张。 “你还是看一下这封信吧。” 沈兰露赶紧接过来,只见信封上署名空相。虽小时候去寺庙抄过佛经,但由于女儿身诸多不便,已经很久没和大师联系了。 打开信后,只见紧张的愁云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平静,看到最后,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羞飞上眉梢。 “让他进来吧。” 天际的夕阳只剩下半个脑袋露在外面,些微的光辉如金色的丝线缠绕在这座宁静的院落里。墙上已经蒙上了些微的朦胧,渐渐模糊了原本的色彩。 此时笨拙的大门洞开,一名家奴带着一个约弱冠之年的男子迈过门槛,只见那人面容刚毅,剑眉弯弯,眼眶中的瞳子如傲视苍茫大地的雄鹰之眼,发出锐利的光芒。鼻梁高耸、嘴唇微薄,一副清晰的轮廓借着残存的夕阳射入沈兰露明亮的双眸。 “都说嘴唇薄的人花心。”沈兰露暗自忖道。 “这是我们千植帮的帮主。” “晚辈叶君疏参见帮主。” 可当叶君疏抬头看时,果然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他知道,此人是绝情老人的高徒,看病的条件是叶姓人头,算是恨透了姓叶的。但普天之下,能与天煞帮公开对抗的,也只有千植帮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而且现在他钟爱之人竟深陷天煞帮贼窝——蒙岳书院。这两个原因无论哪一个,都让他不得不低下倔强的头颅弯腰相求。 “这不是叶大人么,怎么,好好地朝廷命官不当,甘心到我这破庙做马前卒呢?” “天地间,只有千植帮一直对抗着天煞帮,我只想加入贵帮,给枉死的母亲报仇。虽然我可以回到提刑按察司,但那样带来的只能是无穷尽的暗杀,直到我的尸体陈列在敌人面前为止。” “你难道不知道,我师父最恨姓叶的吗?”语气本想强硬一些,但话一出口,竟听起来如此温和。 “前日我母子蒙难,幸得贵帮相救,想必已经不再介意我的姓氏,还望帮主看在当日营救孙护法一事,能答应在下的请求。而且…”叶君疏抬头看看左右,又把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你跟我来后堂一下。”显然沈兰露发现叶君疏的顾虑。 来到后堂,沈兰露坐在一张铺有鸭绒垫子的暗红漆太师椅上,专注的看着眼前之人。 “你想说什么,说吧。” 叶君疏先是犹豫了一会,后来叹了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道: “不满帮主,在下钟爱之人现就在蒙岳书院里,据我了解,那里可是天煞帮的老巢。因此想加入千植帮,一来方便搭救她,二来希望借姑娘回春之手,救治与她。” “哦,她是谁啊,竟能入了叶大人的法眼。”就像做贼一样,沈兰露小声问出了那句藏在心中很久的问题。就要知道答案了,心脏里似乎藏了一只躁动的小兔子,怦怦乱跳。倘若不是我,将如何面对啊,倘若是我,又该怎么办呢,春心萌动的少女此时有些焦急、有些混乱。 “沈府六小姐沈兰露。” 一坨绯红悄然爬上粉嫩的双颊,远远望去,好像夕阳染红的云朵。听到自己名字的一刹那,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后背贴向椅背,竟让笨重的太师椅稍微滑动了一下,那刺耳的吱的一声在初冬的傍晚格外提神。夜晚冰凉、寒露凝重,但沈兰露却觉得浑身如浴火。呼吸略微急促,额头的刘海随之飘荡。胸口起伏的有些剧烈,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叶君疏发现了这奇怪的一幕。 “若沈姑娘以前有哪里得罪过帮主,在下愿一力承担,只想帮主莫要为难兰露。”叶君疏以为她和沈兰露有什么仇恨,才至于在听到名字后气成这样。 听到这话,沈兰露差点说出自己就是那个人,但那显得自己多么轻浮啊,还是不说为妙。 “没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只不过小时候她曾弄坏过我的一只竹蜻蜓罢了。”沈兰露本想借坡下驴,只不过这个理由太牵强了。不知是什么样的竹蜻蜓能让堂堂一帮之主如此耿耿于怀。 这个理由,日后不知让叶君疏嘲笑了她多少次。 叶君疏听到这,也长舒一口气。“日后在下一定赔偿一只更好的。”说完这话,叶君疏感觉自己似乎小了很多岁,竟然带着一副小孩子的口吻,有点好笑。 “好了,你下去吧。”她不敢再说不要叶君疏的话了,万一他真的走了,她将如何度日。“你做本教护法吧,前几日一连两个护法都不幸牺牲了。”沈兰露陀红的双颊微淡,慢慢从激动地神态中走出。 “谢帮主。”叶君疏脸上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翌日阳光温暖和煦,给城西蒙岳书院蒙上一层温暖的黄色。学堂内,早起的学子们郎朗的读书声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读着读着,一股浩然正气激荡在学子们的胸中,立志报国、舍身为民的步月登云之志被铭刻于心。只是他们不知,就在不远处的房中,他们的老师正在筹谋着惊天阴谋。 “师傅,东三州已经准备好,随时响应雨州的举事。”一个鼻梁微高、浓眉、长眼睛的男子站在厅中,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微微的另类容颜。 “孙狼这次事情办得不错,值得嘉奖。现在年关将至,只要那恩令一到,看湘王府的叶君峰还怎么包庇弑父杀兄的罪责。”被孙狼称为师傅的黑衣人语气平淡。 “是啊,这每年一次的恩令,原本是楚皇想和众兄弟团聚的。现如今却成了叶君峰的催命符,哈哈…”沈腹一旁附和道,“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为什么郭凉大将军不直接把叶君峰弑父杀母逼走兄弟的事情通告楚皇,只能暗中安排人手呢?” 此时只见厅后珠帘微动,一个满脸凶相的中年男子走出。 “沈兄不知啊,如果我说了全部实情,难免会引起皇帝的忌惮,尤其是楚皇有私生子的事情岂是我辈能知道的,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啊。如果我一点不说,就违抗了他当年给我的那道暗中监视湘王的密旨。所以只能话说一半。后再安排人手相告。” “不知将军安排之人现在怎么样了?”黑衣人问道,语气略有焦躁。 “放心吧,就在刚刚,六皇子叶堂传来讯息,他让八皇子叶雀今天一早就进宫悄悄向楚皇禀告了此事,再加上那只被老弟射死的雪鹰,楚皇大怒,表面上是心疼死去的弟弟,其实是愤怒于徐侧妃母子的事情。哈哈。” “哎,只可惜楚皇现在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叶君峰,恐怕也不敢贸贸然搜查湘王府啊,估计只能等到恩令到来逼着叶君峰现出原形了。”郭凉说道。 忽然,大白天的屋外一只幽灵般的乌鸦呱呱叫了几声后一翅冲天,一支枯枝瞬间被后坐力踏折,像是一只断掉的胳膊在随风舞动。这吓得屋内之人赶紧禁言,毕竟他们所谋之事见不得光。 “那我们就静静等待着恩令的到来吧。”黑衣人说完,屋内之人随即各自散去。 黑衣人和郭凉一道出了院门,向着湘王府走去,准备去安慰一下那个木偶。 被当做木偶而不知自的叶君峰,此时正在密室之中等待着那二人的到来,最近几日一想起恩令,他就惴惴不安。本来他希望借助郭凉提供的关于雪鹰的消息能一举拿下叶君疏,从而把亲王位牢牢控在手中,没想到一怒之下竟失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且让该死的叶君疏逃掉了。争夺亲王位竟争的自己人头不保,除了怪自己一时冲动,他从来没想过背后是不是还有另外一只推波助澜的手。 “你们可算来了,现在该怎么办,恩令马上就到了。” 进入密室二人还没来得及坐下,叶君峰便急急的问道,看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 “小王爷莫急,不是还有几天吗,办法总会有的。”郭凉说道。 “是啊小王爷,我们天煞帮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叶君峰熟悉面前之人,虽然不曾见过面纱之下的脸,但此人一直在父亲左右多年,且现在又带领天煞帮投靠自己,心里微微有些感激,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仅是别人眼中的一个提线木偶罢了。 “多谢帮主仗义援手。” “不客气。” 听到这三个字,叶君峰忽然脸色一惊,似乎想起了什么。 “猛然觉得先生声音如此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呵呵,小王爷多虑了,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颗微尘,怎能有幸结识像您一样高贵之人。” “哦,看来是我多虑了。”叶君峰抬头看了看面前两位“得力助手”。他知道,这人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背后一定另有目的。 “放心吧,小王爷,如果一旦楚皇发现了这件事,我辈自当追随小王爷,前几日我才听说,原来先皇是要传位给湘王的,是楚皇,弑父夺位。这天下本来就是你的。”郭凉终于说出了那个秘密。 “果真是这样?”叶君峰满脸狐疑。 “是的小王爷,若楚皇真敢动你,我和郭大将军定不会袖手旁观,我们都是仰慕王爷高风亮节的侠义之辈。”黑衣人说道,只是人心隔肚皮,要是叶君峰能化作神灵进入黑衣人的心里看看的话,他一定会被气死。 “当年参与篡位的那位公公就关在王府的地牢中,小王爷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啊。”郭凉说道,脸上涌上一丝冷笑。 “小王爷你才是正统,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二人愿肝脑涂地去夺回失去的皇位。”黑衣人铿锵有力的说道。只是那抹忠义目光之下藏着满满的虚伪。 见叶君峰半信半疑,他们知道再多说只会引起怀疑,不如让眼前这个木偶去问问那个人吧。随后起身告辞。 出了王府,二人都长舒一口气。 “演戏真累啊。”黑衣人疲惫的说道。 “累也得做啊,要不告诉他他才是正统和我们鼎力支持他这两条消息,他怎肯随便起兵啊。” “真费劲,他要是再没动静,就让东三州起兵造反后引到雨州,那样六皇子依然能借机掌控兵权,而且能控制住雨州这个天下粮仓。” “走着看吧,毕竟他造反楚皇觉得是应该的,这样就连累不到我,但东三州造反后杀入雨州,那我这个镇守大将军罪责难逃啊。不过和这个木偶演了这么久,我也有些累了。” 二人随后没再说话,慢慢向远处走去。 第27章 河事 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原本就被寒冷吓破胆的太阳,此时早就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荒凉萧索的原野上,原本绿油油的麦苗被盖上了厚厚的白色棉被。良上河边那棵棵枯黄的杨柳,转眼间盛放了雪白的花朵,忽如一夜春风来袭。河面上,面对猎猎西风的轮番冷箭,水早就筑起了厚厚的冰层来阻挡。此刻,那来自九天之上纯洁的白色又给它罩上了一件皎洁的袍子,来保护同为冰晶的河面。 楚历大阳六年十一月十五日,雨州城东十五里良上河边。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晚了一些。 离河不远处的西岸,一个麦秸堆砌的窝棚里,几个过路之人时不时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愁容满面。 “哎,今天算是白来了。”一位渔夫样的男子唉声叹气。因茫茫大雪,胖头鱼躲在深深的水底,以打渔为生的他正在为干瘪的肚子寻找活路。 “没有渡船,要是河面还是不够厚实的话,明天就赶不上我儿子的大婚了。”只见说话之人上身黑色嵌红圈的夹袄,脚上那双平底窄布圆鞋,显然不适合雪天走路。 “呵呵,看来你更着急啊。”白面书生样的年轻人搭话道,他由于和蒙岳书院的院长沈书城吵了几句,遂被赶走。此时他正准备渡河去对岸的苍县。 当中的火盆中,几段不规则的木头上时不时冒出因浸水而产生的浓烟,底下的赤红色的木屑不时闪出几朵深黄的火苗,虽然微小,但却是此时万物最想亲近的东西。 “咳咳…”循声望去,大家才发现墙角上还有一个身材佝偻的瘦小男子,看样子是得了风寒,不住地咳嗽着,身体蜷缩在一堆柴草上,似乎很冷。 一个一脸横肉、面带凶光的男子看了他一眼说道:“喂,病秧子要不要过来烤烤火。” 那人只是抬了抬头,随即又埋在柴草中。带有嘲讽的施舍,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嘲笑和侮辱。善行,从来不只是一种形式。 “不来拉倒,看来是想给雨州的湘王殉葬去。” 说完这话,横肉男贼溜溜的双眼迅速扫过面前三人,当看到三人都不由得一愣后,他那双三角眼中竟透出一丝快意。 “最近雨州城中经常听人说,湘王府的叶君峰小王爷囚禁了湘王,赶走了二少爷叶君疏,是真的吗?”黑袄男小声问道,人们永远对这种小道消息有着痴迷般的执着。 “错,不是囚禁,是直接杀了。” “啊。”其余三人一脸惊讶,就连墙角的病秧子也微微动了动耳朵。 “话说那日叶君峰因垂涎亲王位,意欲设计谋害二少爷,没成想被徐侧妃来了个顺水推舟…” 正说着,只见那枯枝编扎的柴门洞开,随即一股犀利的寒风裹挟着片片雪花杀入窝棚,似乎想让寒气占尽世间每一个角落。窝棚中的炭火被冷风猛地一惊,瞬间熄灭了原本就微弱的火苗。 屋内之人纷纷眯缝着眼望着洞开的柴门,只见风雪的背后是一个魁梧的年轻人,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剑眉星目,条条青丝上挂满了冬日的圣洁。一身麻布大褂上也沾满了晶莹的雪花。只要稍微看一下,就会发现原本不应该被淋到的腋下也雪白一片,那是在一个地方趴匐了太久造成的。再稍微仔细一点,会发现不远处的密林中有一个人字形的雪坑。 “风雪太大,过路之人叨扰了,嘿嘿。”灿若照样的笑容挂上了叶君疏的嘴角。他随即关好门,自觉的坐在一角,开始整理湿漉漉的头发。 那横肉男正讲到精彩之处被忽然的打断,面露不悦,但当看见那三人巴巴的眼睛后又开始了他的故事。 “只见那紫衣之人抱起叶君疏,连续几个后空翻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啪,要知叶君疏的死活,且听下回分解。”石块撞击墙壁的声音使众人一惊,瞬间被拉回了现实,但个个脸上都流露着一股意犹未尽的表情。 “听说叶君疏是真命天子,被紫衣罗汉救走了。”渔夫严肃的说道。 “他是皇帝的龙子的确不假,他的母亲不知廉耻勾搭皇帝才生出了叶君疏这个孽种。”横肉男狠狠地说道,但当他的三角眼扫过叶君疏时,分明看到他眼中射出了足以融化所有茫茫大雪的怒火。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书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嘿嘿,不瞒列位,我的表哥乃是那天围剿□□母子的湘王府卫骑。” 抬眼看看外面的雪似乎小了一些,黑袄男子站起来推开门走向河边,在他眼里天大的事也赶不上自己儿子的大婚重要。只见他走上冰面,用力跺了两脚后弯下腰看了看冰面,没有裂纹。 “嘿,那个白面书生,冰面冻住了,可以走了。”随后他不等书生出来,一个人向着未知的河中央跑去。幸好走得快,要不然明年的今日可就要成为他的忌日了。 渔夫拿起残破的渔网,也沿着厚厚的积雪向着西面的雨州城而去,失望之色在茫茫雪帘背后显得让人揪心。 书生背起自己的包袱,也向着冰封的河面走去,随后那横肉男也尾随而去。 顺着黑袄男子的脚印,一会功夫书生就走到了河心位置。忽然,他停住了脚步。簌簌的雪花割断了大千世界和这里的联系。茫茫天地间,唯余一孤影。 “你不是什么卫骑的表弟,而是天煞帮的人。”书生猛地回头,正好透过重重雪幕看见了那个横肉男。 刺棱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在这迷蒙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清脆。 “小子,还算你识趣,胆子不小啊,竟敢偷偷打探院长的身份,找死。”横肉男一脸凶恶,似乎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哼,伪君子,顶着高洁之名,干尽龌龊之事…”书生的话慷慨激昂,打在片片雪花之上,也传进了跟在后面的叶君疏的耳中。 还没来得及说完,横肉男的长剑已经刺入书生的胸膛。煞白的世界中忽然喷溅出一片温热的赤红,显得格外刺眼。扑通一声,书生倒在冰雪之上。淡红色的液体洞穿了地上的洁白,打探出一片不大的雪坑。 然而这圣洁的雪花阻挡了叶君疏的视线,竟成了恶人的帮凶。当他赶上来的时候,横肉男已经收回了带血的长剑。可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一只手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颈。 “说,沈书城是什么人?”叶君疏目光如毒蛇的信子,似乎只有面前之人的鲜血才能将它收回。他忘不了刚才这个人是如何的侮辱自己的母亲,又是如何杀害了一位不愿与狼共舞的书生。 为了打探消息,他已经跟随横肉男好久了,此人逢人就讲那天湘王府的事情,好像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才好。后来他才知道,这是逼反叶君峰的一个阴谋。只有这样才能让楚皇尽快知道,从而降旨惩罚。而那时候,正是叶君峰造反的好时机。 “哼,天煞帮何时向千植堂的庸医们低过头,来吧。” 叶君疏左手扣喉,右手绕过肩部抓起他后背衣服,一个过肩摔,那笨拙的身躯就深深陷进了雪窝中。就在此人倒地之际,一只极细的银针从袖口中激射而出,好在叶君疏反应快,一歪脖闪了过去后连着一个后空翻,那只硕大的右脚就踏在了横肉男的胯部。骨头碎裂的声音自雪窝里传来,那刚刚冻结的河面上几道裂纹随意向四周游走而去,冰下的寒水沁出少许。 “啊…”惨叫声响彻空旷的河床,还没等叶君疏的青釭剑靠近他的喉结,一个壁虎游墙功竟让他从脚下逃脱,腾空三丈有余后以千钧之力向叶君疏刺来。 叶君疏的武功以快为特点,只见他一个下蹲后向外滚出三四丈。横肉男也没想到他如此之快,来不及收手的他长剑先是刺破本就裂纹的冰面,后那重重的身躯又砸向冰层。冰渣四溅,似乎在发泄厚重冰墙被打破的愤怒。只是一瞬间,刺骨的河水便吞没了横肉男的身躯,随即不见了踪迹。 之后不顾冻结的眉毛,叶君疏跑到书生身边。 “书生,醒醒,醒醒。”剧烈的晃动给了书生一丝气力,但已是回光返照。 “沈书…城是…坏…人…”简单的六个字,感觉像是说了漫长的一百年。此后这个正直的书生再也没说出什么。 “你醒醒…。”但书生身体慢慢僵硬,一会便便没了生机。叶君疏一声叹息后回到岸边,把书生埋葬后匆匆向雨州城奔去。他不曾留意,破落的窝棚门边还有一人。 此时那原本蜷缩在窝棚一脚的那个瘦小男子走出门外,脸上微微一笑,根本看不出是一个病秧子。他叫花荣,是楚皇的十大刺金卫之一。前几日楚皇接到八皇子叶雀的奏报后,为求谨慎并没贸贸然责罚湘王府,而是派出自己的刺金卫来雨州悄悄调查。几天后他就把叶君峰杀死湘王和徐侧妃、二殿下叶君疏失踪的消息传给了京城的楚皇。 蒙岳书院的天煞帮并不知道自己又损失了一员干将,仍在继续散播那条关于湘王府阴谋重重的消息。刚从外地回来的孙狼并没有出去,他走出房间,看看漫天飞雪,忧伤渐渐浮上削瘦的面庞。同为天煞帮四大法王的柴豹是他的好朋友,却在那日围杀叶君疏母子时被紫衣人一剑结果了性命。当孙狼归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要不是怕坏了自己的大事他早就寻找紫衣人为好友报仇了。 徜徉在漫漫飞雪中,他再一次不自觉的来到柴豹生前的房间。推门而入,微微的霉味刺激了略微高耸的鼻腔,他赶紧一手扶墙,连连的喷嚏随之而来,震颤的五脏六腑都快要乱位,扶墙的手不自觉的竟扣下了一块墙皮。 拍拍手上的灰尘,他重新打量了好友的房间,简单的刻云纹的桌椅、整洁的紫檀木大床光泽已经暗淡。地上的青石缝隙间,似乎有老鼠跑过痕迹。他打量着四周,墙角处已有了淡淡的蛛网。 目光扫过后好像有一处什么刺激了自己的双眼,他赶紧再次打量。发现刚才被他扣下墙皮的地方竟露出一点缝隙,不像是墙体上石与石之间的砌缝。他走过去轻轻一敲,传来了几声清脆之音,用力一推,里面竟是一个暗格。翻找之下,一封属有柴豹的信映入眼帘。 “可能是他的遗言,打开看看吧。”孙狼暗忖道。 “楚历大阳元年,奉师之命,锤杀侍妾马氏。她虽坏我帮好事,救走目标。但余一直承此人恩惠,却恩将仇报,料我必不得好死。因心生愧意,特留下此书。抬头三尺有神明,望后世之人饮水思源、知恩图报。” “你何必如此自责,这是师傅之命啊。”孙狼叹道。 随即收好信件,封上墙壁后趁着大雪,孙狼向醉春楼悄悄走去。 第28章 孽情 纷纷扬扬的雪花直到后半晌才稍微有停顿的意思。此时的雨州府一片静谧,尺余的雪花染白了这片京畿重地,圣洁晶莹的洁白释放着来自九天之上的寒气,蚀骨的寒冷缠住了人们的双足,只有火盆中的炭块才敢对着这冰冷世界露出傲气。 醉春楼,雨州府著名的寻花问柳之所。从前朝就有的这座奢华木楼,巍峨雄伟,竟有几分京城皇宫的气派,那四角的骑凤仙此时披上了白色的袍子,看起来更增添了几分仙气。多少男人来此寄情风月、醉卧花丛。失意的官宦、落魄的文人、圣洁的雅士、富庶的公子都曾是这里的座上客。五十年前,当大楚的旗帜插于这片千里沃野后,此处便成了西狄在中原的秘密联络点。 “华姑,孙狼将军求见。”□□轻轻敲门唯唯诺诺的叫到。 “传。”姹紫把丢在窗外的目光收回,向上拉了一下自己烟紫色的披风后走到桌前。 “大雪封路、闲来无事特来看看姐姐。”孙狼进门拱手道,一股难以掩饰的愁容凝结在眉梢。 “行了,就别假惺惺的啦,虚伪。”一双漆黑的瞳子躲在一旁,姹紫用白眼珠腕了一眼孙狼。 “呵呵。”孙狼只是一硒,并无多言。 屋内火炉上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四壁,逐渐散出的热气氤氲了少女的闺房。双颊微红的姹紫解下那嵌驼绒的披风,认真看了一眼面前之人。 “怎么了,还是没调查清楚那件事情?” “是的,但是我还是觉得先祖是被西狄的军队所害,并非大楚…” “放肆。”一声怒吼打断了孙狼的话语,语气中带出的凌冽比窗外的寒冬还要入骨三分。“先祖尸骨未寒,你竟敢怀疑他的话,这可是当年我们的爷爷冒死带来的消息。是他,亲眼看见大楚军冲进卫县县城,杀死了我们几乎所有勃勃族的族人。”姹紫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原本就红晕坠腮的她脸色通红。 “姐姐息怒,小弟并非怀疑先人,只是心中隐隐有一丝感觉。” “西狄汗王对我们勃勃族有天高地厚之恩,危急关头收留了我们的父亲。要是没有他,我们早就被大楚军荼毒殆尽了。”当说到大楚军时,分明听到了姹紫那紧咬的贝齿发出的咯吱声。 “我当然不会忘了是谁在危难之际替我们赶走了赤毯族,给族人以休养生息的土地。”孙狼虽然不再继续争执,可双眼中充满了不屈的抗争。 “自打上次你怀疑汗王我就警告过你,对汗王陛下的忠心是我们无上的荣耀,背叛者将遭到树神的割舌之罚。”姹紫稍微平静了一下,只是喘气之声仍有些粗。 孙狼双手贴于胸前,后脚尖抵着前脚跟,向着汗王方向深鞠一躬:“汗王是我心中的太阳,我的身心属于汗王,为了建立大同,吾虽九死亦无悔。” 勃勃族最庄重的礼仪换来了姹紫微微一笑的谅解,孙狼见状,赶紧掏出怀中的书信递给姐姐。他原本想着炫耀一下挚友的善良。可当姹紫看见“侍妾马氏”时,忽然眼前一亮。 “前几日听说这个侍妾马氏有个叫做沈兰露的女儿,虽此人一直称病卧床,但江湖传言实际上她才是千植帮的帮主。”随即一股邪魅的笑容满上原本靓丽的脸蛋。 “你找个合适的时间,把这封书信偷偷递到沈兰露的那座破屋。如果江湖传言不错,她必定会带着千植帮挑了她的爹爹,到时候看这只老狐狸怎么办。” “嗯,他们越是斗得厉害,我们越能从中渔利。”孙狼附和道。 此时的姹紫又走到窗前,推开牡丹花瓣样镂空的红木窗户。一股寒凉但却清新的空气涌入房内,使略显燥热的房间瞬间清凉了许多,头脑似咀嚼了薄荷般清爽通透。抬起凤眼,姹紫打量着人烟稀少的螺市街。远处,洪福楼的幌子在微风中簌簌抖动,原本熙熙攘攘的酒楼如今门可罗雀。恍惚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跳进空灵的双眸,随即一股恨意油然而生。是他的族人,坑杀了原本安于一方的勃勃族。只是那仇恨的目光中,竟掺进了一丝说不清楚的东西。 在这静谧的冬日午后,跳脱的生命变得安静,除了如恶鬼般的风声,几乎没有了声响。可城南的锦绣坊内,竟是另一幅景象,店伙计们有的在把布匹装车,有的在排队领取自己的工钱。一片忙碌中没有一位客人,每个人脸上挂着一丝不舍的情怀。 “爹,真的要走吗?”欧阳雪霜总是一副冷冰冰的脸蛋。 “是的,你没听说吗,湘王府的大少爷就要造反了,一旦打起仗来,我们这些个做买卖的,会最先遭殃的。”欧阳路第一次收起那招牌式的微笑,一脸平静的和儿子说道。 “郭凉大将军握有雄军八万,叶君峰怎能起来呢。”其实说这句话时连他自己都有所怀疑。欧阳雪霜想起了鸣沙关时暗杀叶君疏,背后就有郭凉的身影。 “那是军机之事了,你老爹呀,是个生意人,做生意就是要趋利避害,把风险降到最低才可以,这样生意才能长久。” “我不走。”有两个牵挂的人,欧阳雪霜打算坚守。 “好吧。”欧阳路捋了一下自己略微花白的胡子,他知道自己儿子的秉性,多说无益。“这雨州城的锦绣轩我就不关了,留下几个伙计和一些货物,你好自为之吧。”说完,欧阳路向着前院走去。 忽然感觉锦绣轩里的铜臭气是那么的刺鼻,欧阳雪霜拿起那根青笛便向门外走去。 虎皮高筒靴踩在绵软的白雪上,时不时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很快,一条蜿蜒的脚印便雕刻在洁白的雪地上。当路过一户人家时,通过门缝发现院中几个孩童正在扫雪,但仅是扫出了一小片地方,随后撒了些苞米,支起一根木棍,上面是一个筛子。木棍上拴了一条白色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握在藏在门后的孩童手中。不一会,便有三四只饥饿的麻雀落入陷阱。 “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欧阳雪霜暗自叹道。 不一会,他竟走到了雨州城的无心湖边上。据雨州当地传说,此处曾经有一位貌美的姑娘暗恋着一位公子,但羞于启齿。当行将朽木、垂垂老矣后,那位老姑娘来到这里时又偶遇了那位曾经心动的男子,她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藏在心中几十载的爱慕。 男子听后十分惭愧,说道:“我是一个无心的人啊。”随后拔剑自刎。老姑娘悲痛欲绝,绵绵不绝的泪水变成了一片汪洋,后人感与这段恋情中的娇羞与错过,遂把此湖称作无心湖。 “无心湖,湖无心,娇娇婵娟待何人。”欧阳雪霜低声吟道。 可就在他抬头之际,一抹微红映入眼帘,定眼一看,一个烟雾般的的女子踏雪游玩,刺蝶粉底的披风裹着娇小的身躯,呼出的热气向空中飘散,给原本红晕贴面的脸蛋以朦胧之美,额前的刘海少许,在随风摆动中多了几分妩媚、几分妖娆。那如削葱根的五指紧紧依偎成两个粉拳。一蹦一跳的在尽情享受着冬雪的美丽。这不是沈兰露又是谁。 就在沈兰露快走到跟前时,才用如墨般的大眼睛发现洁白的雪地上竟立着一位身着白衣、风度翩翩的公子。仔细一看,欧阳雪霜那略显冷峻的脸庞映入眼帘。 “欧阳公子,好巧啊。”沈兰露讪讪道。 “是啊,竟不想在这碰见你。最近药堂那边忙吗?” “还好,不是很忙。对了,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上次搭救相护法的恩情呢。”摘下风帽,头上的金蝉步摇随风舞动。 “没什么。” 随后,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沈兰露怎能不知,经常暗夜传来的青笛靡靡之音,暗藏了怎样的情愫。 欧阳雪霜一向冰冷的脸庞竟猛地生出一抹微红,似乎在下着一个决心。只见他负手而立,厚实的嘴唇微动。 “姑娘,可知这无心湖的传说?” “知道,一段阴差阳错的错过。” “那今日冒昧相问,雪霜可否住进姑娘的心里。” 猎猎西风卷地,吹起片片白雪,飘飘洒洒地向二人撒去。蒙昧的白色模糊了视线,本来很近的距离感觉竟如此遥远。西风晃动树枝发出的嚎叫,似乎是对白衣男子的嘲讽。那从树枝上滑落的雪块,像是坟前撒开的纸钱,用以纪念还未开始就遭腰斩的爱情再合适不过。 “不好意思,女儿之心非常狭小,小到只容得下一个人。而如今,客满。” 好像有一把锋利的刀片刮着体内每一块骨头,后又把心给一片一片的凌迟,痛苦,震颤着修长的双手。冷,似来自九天之外,又似来自极地寒潭。此刻,圣洁的白雪杀死了世间的生机,也屠戮了欧阳雪霜内心的希望。 “对不起。”面对欧阳雪霜痛苦的表情,沈兰露有些慌乱,她不知该怎么安慰一位爱慕自己却又被自己深深伤害的男子。 欧阳雪霜抬起颤抖的手用力一挥,打断了沈兰露的话。随后,他抬起沉重的步伐,迈着踉跄的步子向一处凉亭走去。 不一会,一曲《断肠人》浩浩荡荡开来,笛声婉转徘徊,喧闹的麻雀安静了,凶猛的西风停下了,就连枯木都有所动容。 怎一个伤字了得。 忽然,远处一粒白色的雪球猛地打向沈兰露,她右手一挥顺势接下。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沈书城已有所发现你的身份,请速回蒙岳书院。” 环顾四周,除了欧阳雪霜,再无旁人。但容不得思考,沈兰露匆忙向千植堂赶去。 第29章 脱壳 太阳,像是得了一场大病,在西斜的路上偶尔露出的脸蛋看上去煞白一片,投在地面上的光线苍白无力,对于厚重的积雪毫无“伤害”,犀利的西北风呼啸奔走,像是对太阳无能的嘲笑。此时的蒙岳书院中,苦读了大半天的学子纷纷走出学堂,文绉绉的慨叹着冬雪如凝脂一样的晶莹洁白。猛地一扫帚下去,柔软光洁的雪面开始变得不整洁起来。不消一刻钟,书院中的主干道大多已经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但是通往东北角书房的一条小路,依然是雪没厚履。翻墙而入的一个白衣人几个前滚翻就到了书房门口。 “当家的,我回来了。”白衣人低声道。 “哦,是邱狮回来了,快开门。”说话的正是管家沈腹。 打开紫檀木的门扇,随着邱狮一起进来的还有刺骨的寒风和零星的雪花。 此时墙角那人回过头来,看了看邱狮问道: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帮主,知道你身份的那个书生已经被杀死在良上河。” “嗯,另外一件事呢?”只见那人捋了捋滑溜的胡须,淡淡地说道。 “已按照帮主吩咐,把雪球投给了千植帮帮主,她见到雪球的内容后的确非常紧张,立即就离开了无心湖。只是那提子轻功了得,属下无能,没能跟住…”说着说着,声音小了很多。 “据千植帮传来的消息,此人懂得江湖上失传多年的飞燕步,那可是绝世之轻功,追不上也在情理之中。”沈腹说完,眼睛余光扫了一下角落之人,见他微微颔首后,沈腹两颊肌肉轻轻上提,似乎是强忍着才没笑出来。另一端,邱狮投来感谢地目光。 “现如今给我盯紧了六小姐的院子,那里的雪不得任何人打扫,我们已使出打草惊蛇,就看接下来怎么样了。”角落之人重重的说道。 “放心吧,我等一定不辱使命。”天煞帮的邱狮和樊虎两大法王齐声应道。随后两人推门而去,潜伏在六小姐沈兰露的那间破屋不远处,似凶残的狼盯着猎物一样看着那间屋子。 而那猎物,早已经回到千植堂。正堂之上,沈兰露面南而坐,下面是帮中的水金火木四位长老。他们已经七嘴八舌的讨论了好久。 “大家看怎么办,要不就依水族长老水天之计,来个金蝉脱壳?”沈兰露杏眼的余光扫了一下大家。 “同意。”金族和火族长老点头说道,木族长老木叶见大家都同意,也跟着附和道“同意”。 就在这时,“梆梆梆…”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水天警觉的问道。 “哦,是我,长空。” “长护法,有事吗?”沈兰露脸上涌上一丝焦急,按帮中规矩非紧急之事不得打扰本次会议。“莫非又出了什么事?”沈兰露心中嘀咕。 “哦,帮主,叶护法自良上河归来,看上去闷闷不乐,好像有大事情。” 疑云迅速笼罩了沈兰露的柳叶弯眉。这种事情也要来汇报,要么发现了她和叶君疏的关系,故意前来献殷勤;要么就是无事找事,前来打探什么。就在沈兰露抬头之际,果然看见一道阴冷之光自门缝外射来。 “哦,知道了,长护法辛苦了。” 看着门外的影子离开,大家各自散去,四大长老各自去准备接下来的事情。而沈兰露从后门出,跨过回廊后向北面叶君疏的房间而去。 “叶护法去哪里了?”没见到人,沈兰露向下人问道。 “好像是去了西跨院的梅园。” 沈兰露只好折返,向着梅园走去。 远远地就闻见腊梅的清香夹杂着冰雪的冷冽,等转过一个回廊,只见冰天雪地之间一片粉红显得格格不入。那高洁的花朵上个个戴上了一顶雪白的小帽子,透过帽子看见嫩黄的花蕊在肆意的伸展着身体,根本没把这恶冬的淫威放在眼里。太阳西斜,淡黄色的光束打在粉红和雪白之间,竟在树枝间升腾起一道小小的彩虹。 四周静悄悄的,世间只剩下了白色和红色。偶尔经过的风摇晃着树枝,执拗的想要展示出第三种颜色——灰青色的树干。却不小心打掉了花朵头上的帽子。簌簌的雪花再一次向着大地母亲走去。偶尔有几个淘气的,竟向着一棵树下的年轻男子扑过去,冰冷的雪花落入温热的脖颈后迅速消失,但刺骨的寒冷并没惊醒沉思的年轻人。 沈兰露轻轻抬起金缕棉鞋,踏着洁净的雪花向叶君疏走去。当“咔哧咔哧”的声音渐渐变大,当女子绵软的体香渐浓,叶君疏才从深思中扭过头,望着那胜雪三分白的姑娘由远及近。 “怎么了?”沈兰露语气轻柔的似一缕薄雾。 “哦,担心一个人。”一声叹息后叶君疏愁容满面。 “是沈府的六小姐吗?” “嗯。” 虽然知道答案,但她就是要问,就想在听听那个答案。就像热恋中的女孩,最想听到的话永远是“我爱你”。一抹霞红悄悄爬上沈兰露的双颊,雪白如凝脂的肌肤上血脉微张,似深秋挂红的苹果。真是美貌不可方物。 “那里是天煞帮的贼窝,而且,而且属下刚刚打探到,她的爹爹沈书城也不是什么好人。”叶君疏的语气稍稍重了一些,他随即转身向着朵朵腊梅望去。他怕眼前之人看得久了,对不起蒙岳书院的那位。 “哦,你听谁说的?”疑虑代替了陀红,沈兰露追问道。 “属下奉命跟踪散步消息的天煞帮众,在良上河边,救下一个被天煞帮追杀的蒙岳书院的书生,从他口中得知的。” “那他人呢?” “已经被灭口了。” “看来所言非虚。” 沈兰露陷入了沉思,联想到下午时分她接到的那个雪球,以及夏天的时候突然的搜查,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已经暴露。“好吧,那只好金蝉脱壳了。”可当她的目光扫过眼前之人时,一丝不忍之情油然而生。 “算了,日后有时间的话,道个歉就可以了。”打定主意后,沈兰露平静了很多。 “我已打算闯进蒙岳书院救她出来,到时候还希望姑娘高抬贵手,救治与她。” “叶护法,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力的。”说完这话,沈兰露忽然想笑,笑狠狠地嘲笑一番眼前痴情之人。但随后,一股温热的幸福感从心底升腾而起,瞬间让寒冬中的躯体如沐春光:神采奕奕、温暖舒适。 之后叶君疏拱手一礼,告别了沈兰露后去谋划如何救出蒙岳书院中的那个她。只是他不知道,他的谋划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在今夜,那件大事就会发生。 当最后一缕光线湮灭在呼啸的寒风中后,冬季严寒的好朋友——如墨的黑夜便如期而至。暗夜和寒冷,挡住了几乎所有人外出的脚步。街面上,偶尔的几个灯笼发出昏黄的光芒,在无边寒冷面前显得弱不禁风。此时,糁人的白毛风忽起,瞬间就蒙昧了街上的景物,顺手薅下几个灯笼后,街道变得更加暗淡。 可就是如此恶劣的环境,依然阻挡不了有些人外出的脚步。这不,就在蒙岳书院西北角那棵大槐树下,一个黑色的身影迅速闪入。站稳后见四下无人,一个纵跳就进入了书院之中,之后三步并作两步一会功夫就进入了那破屋之中。虽然那人动作迅速,可仍被早就埋伏好的邱狮和樊虎看了个一清二楚。 进屋后沈兰露脱下黑色面纱,看了看早已收拾妥当的春草和水天二人,又仔细检查了床上的那具女尸。 “放心吧,帮主,这个女子前日因酷寒而死,背上正好有一颗红痣。我们四长老跑遍雨州府的所有停尸房才发现的。”水天拱手道。 沈兰露走进掏出火折子点着一盏微弱的蜡烛,掀开那人后背。果然有一颗红痣悬于脊柱之处,和自己背上那个差不多。沈兰露又看了看面部,此人看情况的确是因寒冷而死的。 “好了,我们准备吧。”沈兰露吩咐道,随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口中发出。从外面听来,像是要把自己的肺都给咳出来了。 时断时续的声音从破败的房中传出,偶尔路过的丫鬟像是听见鬼豪一样赶紧加快脚步。 “怎么今天咳的那么厉害。”一个丫鬟嘟囔道, “天这么冷,恐怕是过不了今晚了”另一个小声说道。 一会,一对巡夜的兵丁路过此处。忽然听见房中传来惊恐的叫声,与此同时咳嗽声渐渐小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你坚持住,我马上去叫大夫。”随后春草夺门而出,向着兵丁跑来。 “救命啊,我家小姐恐怕是不行了。”春草哭喊道。 “哼,赶紧死吧,咳嗽声吵死人了。”带头的那个人说道,一脸的不屑。 “我求求你们了。”说着春草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就像是自己家小姐真的快死了一样。只是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樊虎看在眼里。 “滚,老子还要巡夜呢,不过小妞如此水灵,过会倒是可以来替大爷暖暖被窝,哈哈…”一脸淫相的兵头子丢下春草,继续向着前面走去。 又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春草的尖叫声忽起,而那咳嗽声则戛然而止。 “小姐…小姐你醒醒…” 苍凉绝望的声音响彻蒙岳书院的上空,好多人都知道了,那个住在破房子中的六小姐没能熬过这彻骨寒冷的冬夜。 第30章 谋战 湘王府的后院凉亭里,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端坐在双蟒摆尾的铺貂绒椅子上。眼中充满了一股杀气和贪婪的欲望。亭子外面的雪地上,陆太监双手反绑后赤**体的被丢在上面。彻骨的寒气洞穿了裸露的身躯,上下牙原本还颤巍巍的,但慢慢的便不再动弹。手脚开始僵硬,在接二连三的冷水泼下去后也没见有所动弹。很快,冷水在凌烈寒风中,冻成了冰疙瘩。裹挟着地上之人,带走了他仅剩的热气。 “启奏王爷,此人已经死了。”管家叶晨拱手道。 “死就死吧,审了一上午了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真扫兴。”叶君峰自从控制了王府后,把这片天地变成了自己的小王国,自己就是这里的国王。就差让所有人称呼他为皇帝了。 “把张铁汉带上来。”叶晨呵斥道。 不一会,一个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的男子被押上来。此人正是前面提到的那个张铁汉,当年他和陆太监协助楚皇弑父夺位后没成想落在了天煞帮手中。他们几经辗转被带到了雨州湘王府,当时郭凉和那个黑衣人本来打算用他刺激湘王造反的,没成想湘王叶志浩知道后虽大发雷霆,但后来把这件事给压了下去,并没有去造反,这使得天煞帮和郭凉空欢喜一场。 面对着刚从地窖中被带出来、跪在雪地中瑟瑟发抖的张铁汉,叶君峰并没有耐心。他走到那人面前,迅速拔出腰中佩剑,只见清明的空气中一道寒光划过,一只人的耳朵如一片枯叶般飘落在雪地上,随即一个如杀猪般的惨叫响彻九霄。 “说!”叶君峰不想多说半个字。 “求大人饶命,我说,我说。”其实张铁汉并不知道此人想听什么,只是他知道自己身上只有一个秘密。随后他又把当年楚皇是如何弑父,篡夺了湘王的太子位后登基称帝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冰冷的空气冻住了口中冒出的热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嘴唇慢慢变紫、眉毛挂霜、身子开始颤抖。 叶君峰早就听说了此事,但今时今日当明明白白的从这人口中如此清晰的听到后,不免还是怒火中烧。 “果然如此,要是叶志杰(楚皇名讳)那贼人没有篡位,而是湘王即位,那如今太子之位岂不就是我的。” 自从皇权制度确定的那天起,皇帝便成了孤家寡人,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安心落意。虽然有好多儿子在自己面前恭敬谦卑,但总是能发现他们眼中的余光时不时的瞟向自己坐的那把椅子。通常是在经过腥风血雨的斗争后,只有一个人通过踩着自己兄弟或者臣民的尸体爬到那金黄色的椅子上。 而叶君峰,就他那点智商竟然也想当然认为自己是最终的胜利者,可笑! “的确是这样子的。”叶晨斩钉截铁的说道,哪里都少不了马屁精。 “把这条狗用开水泼醒,留着还有用呢。”叶君峰冷冷的说道。 见主子要离开,一旁的军士赶紧上前给他披上了一件上好的驼绒灰黑色的披风。随后他踏上一辆马车,向着城北的大将军府驶去。 此时黑衣人和管家沈腹,早就来到了将军府,三人正坐在书房里讨论着什么。 “昨夜已经查实,千植帮的帮主果然就是沈兰露。”黑衣人慨叹道,仅露出的双目之中透露出更多的是狠毒和悔恨。 “是啊,没想到六小姐竟是大名鼎鼎的千植帮的帮主。” “什么六小姐,就是贱人一个,和她娘一样,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年他娘就帮助南召的坤龙逃走,害的我们天煞帮没能完成雇主所托,后来幸好得到大楚皇族的眷顾,否则本帮早就被南召的一手团给荡平了。” “呵呵,原来如此啊,难怪六年前老兄忽然让人锤杀了自己心爱的马侍妾。不过那件事正好让在下结识了名扬四海的天煞帮,对老夫来说是幸事一件啊。”郭凉满脸堆笑。是啊,这些年来他和天煞帮一明一暗辅佐六皇子叶堂夺嫡,配合的□□无缝。 “不过在下不明白,为什么昨夜不冲进破屋,一举杀死沈兰露。”沈腹一脸疑惑。 此时壁炉中的木炭吱吱的燃烧着,释放的温热融化了屋内的寒气,就连窗外挂的片片雪花也变得斑驳零落,烤化的水污浊不堪,似乎是粘上了将军府这黑暗的色彩。顺着窗台蜿蜒而下,在墙上留下一道道肮脏的痕迹。屋内之人稍感燥热,随即脱下了外面的袍子,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那我问你,杀死一个沈兰露和灭掉千植帮,孰轻孰重?”郭凉说道,显然,计划之前黑衣人和他商量过。 “当然是消灭那可恨的千植帮更重要。”沈腹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这就是了,网已经张开,只有那个贱人才能带领鱼儿进入渔网之中,所以就让她多蹦跶几天吧。” “没有饵料,鱼儿怎会入网?”沈腹接着问道。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梆梆梆”的敲门声。“老爷,湘王府的叶君峰求见。” “瞧,饵料来了。哈哈…”郭凉大笑,“传。” 不一会,在厚重袍子包裹下的叶君峰走进了书房。 “将军,在下已经查明,当今楚皇果然是弑父上位的。”叶君峰边脱袍子边说着一条旧新闻。 “哦,是吗,哎,在下跟随王爷多年,就知道他才是真命天子。” 听完这话,叶君峰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怀疑之色,只见他静静地盯着黑衣人,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忽然,他双目中一道亮光闪过,随即嘴唇微翘,敛衽一礼。 “原来追随父王多年之人竟是一位名满天下的饱学之士。”叶君峰笑道。 “哈哈,沈兄,看来小王爷听出了你的声音啊。”郭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黑衣人。 “呵呵,沈某掌管天煞帮,为求谨慎一直以面纱遮挡,还望小王爷见谅。”随即,沈书城摘下了脸上的黑纱,露出了一副饱经沧桑但稍带阴毒的面容。 “啊,原来沈先生是天煞帮帮主。” “哼,真是井底之蛙,天煞帮帮主只是其一,主人蒙岳书院院长之职也非同小可。”沈腹一脸的轻蔑。 “一个教书先生能有什么能耐啊?”叶君峰脸上微露怀疑之色。 “小王爷,可别小瞧了这教书先生,从这蒙岳书院中每年能走出十多位进士,他们有的入朝为官,有的血战沙场。现如今,天下九州中有五州知府来自蒙岳书院,京城六部、御史台、大理寺等处也能看到蒙岳书院的影子。” 叶君峰虽然不够聪明,但从话语中也能听得出蒙岳书院对百官的影响有多大,相对于天煞帮这种江湖帮派来说,朝堂中人当然更加重要。此时他双目圆睁、双唇略开,一脸的吃惊相。 “既然小王爷已经知道了当今楚皇身份不正,那就要早做准备了。我跟随湘王多年,一直希望他能杀回京城,为先皇报仇,只可惜未能如愿。倘若小王爷有铲除奸佞、还我大楚以公道的雄心,我天煞帮及蒙岳书院的朝中官员,一定粉身碎骨、誓死追随。”沈书城拱手道,只是那一脸虔诚的背后是一颗肮脏的心,甚至连目光中都透露着些许的别有用心。 “我郭家受先皇重恩,如今先皇遭奸人陷害,赤胆男儿怎能袖手旁观,只要小王爷一声令下,我等必定挥师京城,砍下狗皇帝的脑袋以祭奠先皇。”郭凉亦正色道。 叶君峰的三角眼中冒出道道兴奋之光,只见他走到窗前轻轻一推,一股凉风瞬间冲进了这温暖如春的房间。雪后的清凉夹杂着泥土的腥气赶走了屋内的浊气,令人耳目一新。叶君峰打量着屋外的皑皑白雪,此时,在太阳的光芒下一些地方的白雪已化作水逃之夭夭。露出了大地灰黄的脸面。 猛然,一丝疑虑闪过心头,但叶君峰没能捕捉到,只见他回过头来,看着眼前三人静静地说道: “愿我们似这天上的太阳,用自己的火热赶走世间惨白的冰雪,让真相如大地一般早一日重见天日!” 其实那一丝疑虑就是为什么二人竟同时口口声声要自己出兵而非自己的父王,按理说他们不知道自己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呵呵,只是他不知道,杀死湘王的正是那个声称追随多年的沈书城,相对于王爷,叶君峰这个傻子太好操控了,仅仅用了几步,就让他主动答应造反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呐喊,三只老狐狸显然没反应过来,稍微愣了一会后才一起喊道: “我等誓死追随小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恩令到来之日,即是我辈赴京擒贼之时。”叶君峰说完后,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看着叶君峰远去的背影,三人开心的笑了,多年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怎么能不高兴呢。只要叶君峰造反,他们的六皇子叶堂就可以趁机掌控军权,到时候即使当朝太子不让位,就凭手中的人马照样能获得皇位。而他们三人,当居首功。 正当他们高兴之际,天煞帮四大法王之首的邱狮推门而入,带来了一条重要消息。 “主人,据内线奏报,叶君疏现已加入千植帮,成为了他们帮中护法。” “本来叶君疏就没有皇室颁发的金册金印,无法证实自己皇子身份,现如今他的母亲已死,更没人证明了。你先让内线仔细监视着,听六殿下怎么说再做处理吧。”郭凉说道。 “记住,不可轻举妄动,本来他武功就了得,再加上那次救他的紫衣人,我们暂时没有必胜的把握。”沈书城对那紫衣人印象深刻,好像在哪见过,但一直又没想起来。 此时的叶君疏正在知府的府邸,他从雨州提刑按察使的位置上不告而别,今天特地来和夏立忠说明情况,只是怕回到衙门后会给大家带来杀身之祸,不如躲藏起来暗中观察更方便一些。不过关于王府大乱、母亲被杀一事他并没有提及,因为关于他是楚皇私生子一事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叶大人心思缜密且为人仗义,老夫佩服。” 叶君疏并没有像别人一样回复“你也一样”类似的客套话,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听闻锦绣坊的欧阳路已经在撤离自己的货物,看样子是担心民间传闻的雨州战事。现在城中人心惶惶,不知夏大人该如何应对。” “夏某乃朝廷的封疆之臣,代天巡牧,掌管一方百姓。自当是竭尽全力保一方安宁。”夏立忠说完,脑海中郭凉的身影一闪而过,多年的宦海浮沉让他隐隐觉得作乱者必是郭凉之辈。 “晚辈现栖身千植堂中,日后倘若雨州有变,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老朽先谢过叶大人啦。” 随后叶君疏敛衽还礼,步出知府后门。 走在寒凉的街上,叶君疏裹紧了自己的风帽。经过车轮和人脚的踩踏,原本洁净的白雪浑身挂满污泥,变得肮脏不堪。时不时地,在车轮的碾压下还会射向街上的路人。原本对白雪的热爱变成了一脸的嫌弃。 “老板,来个棺材送到蒙岳书院。”棺材店里一句稀松平常的话借着刺骨的寒风,震动了风帽下叶君疏的鼓膜。 “好的,小哥,敢问是哪位贵人离世了。” “哦,是我们院长的六闺女,就是整日咳嗽的那个痨病鬼。” 忽然似晴天的一个霹雳,正好砸在了叶君疏的头上。 第31章 恼杀 似乎忘记了此刻的冰天雪地、彻骨寒风,叶君疏脚步匆匆,向着城西的蒙岳书院走去。 “哎呀,你走路不带眼睛啊。”迎面走来的一个汉子被叶君疏一下就撞翻在冰冷的青石板大街上,被骂之人似乎还是聋子,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步伐丝毫没有减慢。 主街上的雪花在扫帚的驱赶下早就躲到了墙角,让出光洁但冰冷的路面供人行走,可蒙岳书院墙西的那棵老槐树旁,尺余厚的积雪仍旧倔强地躺在那条叶君疏不知走了多少次的小路上,丝毫不能体会断肠人的心痛。 深一脚浅一脚的,叶君疏终于走到了久违的那棵大槐树下。想当初,多少个思念绕心的夜晚,他都会来到此处,即使聆听几声她的咳嗽,也觉得幸甚至哉。淘气的雪透过鞋子和脚踝的缝隙,贴上了温热的袜筒,不一会,双脚就传来了冰冷刺骨的寒凉。可大脑早就被悲痛掩埋,无法再接受这冰冷的信号。更有甚者,还发出了一条跳跃的指令。 可是,这个跳跃正好让一双恶毒的眼睛瞧见,他身在蒙岳书院一处茂密的篱笆中,奉主人之命已在此监视多时了。 来了有一会了,一直没能听见那熟悉的咳嗽声,待跳上老槐树的时候,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破房门上的沿门框蜿蜒的白色布条,偶尔进出的几个丫鬟皆是一身丧服。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男人低沉的呐喊声。 “小六啊,你死的好惨啊,都怪爹爹无用…”还没说完,已经涕不成声。沈书城泪眼朦胧、满脸悲伤的向着破屋走来。只是细看之下,会发现泪水后面透出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解释了,一阵伤痛涌上心头,叶君疏脚下一滑,从树上掉落下来,还好双脚本能的收拢后前翻,才没有摔在雪窝中。 即使天涯望断,亦难再见你的容颜。叶君疏似丢了魂一般,漫无目的的向外走去。他不敢再呆下去,怕自己受不了会做出傻事。忧伤分解了他的注意,在走了好远后都没发现后面有个“尾巴”跟着。 主街上,行人络绎不绝。 “吆,老刘头,大冷天的干啥去啊?” “咳咳…身子怕是让大雪伤着了,去抓些药。”貂皮帽子下面的嘴巴中传来阵阵咳嗽,看样子是病的不轻。 没想到二人不经意的对话,惊醒了如行尸走肉的那个年轻人。 “对,要是她肯出手相救,说不定露儿不会在大雪夜里死去。”叶君疏想起了千植堂,想起了那个医毒双绝的高徒、千植帮的帮主。 脚步如风、迅速加快! 此时的沈兰露,在千植堂的书房内和水天、春草商量着接下来的事情。 “属下观察了好久,见前来验尸的仵作断定你是因风寒入体,加上原来的咳嗽之疾,导致痰淤中肺,从而气闭而亡的。”水天说道。 “沈家人没有怀疑?”沈兰露一脸的犹豫。 “刚刚,沈书城哭天抢地的来到破屋看你,见到你的尸体后都哭晕了过去呢。”春草刚回来就来了书房报信。 “不可能如此轻信啊,天煞帮刚刚怀疑我,我便死在蒙岳书院,这么巧的事情,难道他们一点都不怀疑?” “怎么不怀疑,沈书城找了至少三波仵作前来检查,还剪开了后背衣物验那颗红痣呢,周围的丫头在盘问之下都说床上之人是沈家小六,最终他们才确定那个女尸就是你的。”春草解释道。 “暂且相信吧,不过要处处谨慎,以免有诈。” 沈兰露刚说完,那书房厚重的房门被一脚踢开,清冷的寒风瞬间就打败了房中的寒冷,占领了这温暖的所在。就在叶君疏举剑进屋的一刹那,沈兰露看见了远远的墙后面,有一黑色的影子,那是一路尾随叶君疏而来的尾巴,于是她计上心头。 “干什么叶护法!”水天赶紧上前,欲挡住叶君疏的寒芒剑,此剑乃是他的母亲徐侧妃遗物,吹毛断发、锋利无比。 剑并没有因为人的出现而变慢速度,见尖很快就要刺中水天的胸口了。 “水天,你走开。”沈兰露迎面上前,平静地看着叶君疏。 “为什么不救她?”杀气自愤怒的双目射出。 “人寿天定,医者是无法改变的。” “可你连试一试都没有,又怎么知道不能改变。”这句话,叶君疏说的咬牙切齿。 寒光剑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后,落在了沈兰露的脖颈上。 “不要啊,叶护法,帮主为救黎庶,不辞辛苦,你说的那人可能真的是阳寿已尽了。”春草眼中噙着泪哀求道。 水天摆好了架势,只要他杀了沈兰露,水天就杀了他。 “给我闭嘴,你杀了我吧。”沈兰露随后闭上了眼睛,但她心中沸腾不已,她在赌,赌叶君疏是个理智之人,不会为了心爱之人杀了自己。她想起那次在乌蒙岭山脚下,叶君疏都没有杀死那几个卖假药的平民。 泪水,填满了叶君疏明亮的双眸。从记事起,这是他第一次哭泣。堂堂七尺男儿的他,在遇到任何困难都不曾以眼泪示弱。脸色涨的通红,上下牙止不住的打颤。持剑的右手也开始晃动,锋利的剑尖碰破了沈兰露光洁的脖颈,殷红的鲜血滴滴渗出,落在透着寒芒的剑身上面。 时间好像停止了,房中静的可怕,除了微弱的呼吸声再无他声。房外原本张牙舞爪的西北风也停下了脚步,准备看一场撕心裂肺的好戏。渐渐地,沈兰露感觉到脖颈上的那把寒光剑有微微下坠的趋势。 她心中甚喜,但又有一丝不可名状的感觉,在无辜和心爱之人面前,他终究是选择了放过无辜。 猛地一缩,叶君疏把剑狠狠地刺向了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剑尖如刺豆腐般,深入地下三尺有余。叶君疏单膝跪地,右手扶剑,嘴中传来轻微的闷哼。那声音中透着无助和深入骨髓的悲伤。见此架势,其余三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随后叶君疏如同发疯的豹子,跳出房间后向着城外奔去。沈兰露赶紧追了上去,她试了一下想要告诉叶君疏自己的身份,但又怕那条“尾巴”起疑,只好闭口不言。 这样也好,有了刚才叶君疏真情流露的刺杀,估计能让天煞帮加深几分相信。 城东的沃野上,积雪在和煦阳光的抚摸下,渐渐渗进褐黄色的土壤中。一垄垄清脆的麦苗似翡翠般铺陈在雪后的空地上。远处,几只年轻却长着胡子的家伙似乎遇上了饕餮盛宴,在大快朵颐的享受着清凉的美餐。那牧羊人的皮鞭声见有人来后从空旷的原野上响起。驱赶着那些偷吃麦苗的家伙。 如果注定无缘,为何又偏偏相见。望着莽莽苍苍的原野,叶君疏悲恨交加。自此便是阴阳相隔。踏黄泉、过鬼门,经奈何。一碗热呼呼的孟婆汤后,她脑海中的叶哥哥便会了无踪迹。倘若世间也有此种汤该有多好啊,忘了她,忘了那个痴痴爱恋了许多年的女孩,忘了那个带给他一身伤痛的女孩,忘了那个让他日思夜念的女孩。 可是,忘不掉。 远远地,一个身披雪白兔绒袍子的女孩站在那里。幸好她懂得飞燕步,否则根本追不上发疯一样奔跑的这个人。其实,看见心爱之人如此痛苦,她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只是她武功低微,不能除掉那个尾随至此的尾巴,只能看着叶君疏如行尸走肉般在雪地上蛇行。此时肝肠似被利刃砍成了一寸一寸的,痛,在凌冽寒风中蔓延至全身每一个细胞。 他向着这边看了自己一眼,似乎有所触动,又似乎毫无察觉。仰望湛蓝的天空,洁净的一尘不染。叶君疏抬腿迈步又向前走去。此时只见那伟岸的身躯猛地一个前栽,便倒在了雪地上。沈兰露赶紧上前,把脉查看方知他脉象微弱,乃忧思深重导致气血上涌后晕厥。 扛起硕大的身躯,沈兰露娇小的体格显得有些吃力,幸好春草沿着脚印追来,二位姑娘才费了好大的劲把他弄会了千植堂。此时日已西斜,化雪后的傍晚有些寒冷。 一碗姜糖水喂下去后仍不见苏醒,沈兰露心里有些焦急。但休息了一个时辰后见他脉象平和,于是离开去给他配解忧思的药方去了。 迷迷蒙蒙中,听见有人推门而入。叶君疏努力抬起眼皮,可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脑中混混沌沌,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忽然间,一股熟悉的香味窜入鼻孔,一只温热且细嫩的手握住了自己冰冷的双手。 “疏哥哥,你知道吗,我没有死。” 声音有些朦胧,其中好像夹杂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露儿,你不要走。”叶君疏干裂的嘴唇吐出一声沙哑的话语。 “疏哥哥,我不走,我就在你身边啊。” 叶君疏莞尔一笑,“好了,好妹妹,赶紧去地府吧,听老人们说,死后魂魄不下地狱的会变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哥哥会好好地活着的。” “哥哥,我真的没死,我就是你认识的碧君,也就是千植帮的帮主啊,我们整天在一起,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但后半段声音压得极低,叶君疏又在病中,根本听不出来。想着那个一直跟着自己的尾巴,沈兰露放弃了,想着等着哪天他好了,再找个机会悄悄告诉他吧。 “你走吧。”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恰好门外一只黑影飞过,沈兰露起身抬脚追了出去。只是忘记了那握着的手,一个匆忙手链上的那朵荷花就生生给拽了下来,像一只皮球一样飞到了墙角。 不知又过了多久,叶君疏终于睁开了双眼,仔细打量下才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千植堂。眼前空空一片,毫无人的踪迹。 “哎,果然是梦啊。她临走前来梦里看一下我,也可以了。”一声慨叹后,他下床点亮了蜡烛。 此时他发现,就在不远处的墙角,一朵金灿灿的荷花静静地躺在地上。 第32章 反叛 大楚国在走过了五十多个年头后,终于在楚历大阳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迎来了第一场叛乱。东部三州的镇守大将军石磙起兵叛乱,直接攻取卧龙关。 卧龙关乃是雨州连接内地的必经之地,也是唯一的陆上通道,占据此关后直接切断了雨州的陆上通道。一时间,朝野震动。只是他们大都不知道,此次反叛另有隐情。 大楚京城的皇宫的太和殿上,大臣们吵作一团。楚皇此时心力交瘁,就在前几日他收到了派往雨州的刺金卫花荣的奏报。自己的好侄子、湘王府的大公子早在一月前就利用府中三骑兵马,杀死了自己心爱的华华,自己未曾蒙面的儿子叶君疏下落不明,那个让自己提心吊胆好几年的弟弟叶志浩也在叛乱中被杀。 接到奏报的第二天他就下旨让驻守沂州的石磙带兵五万到雨州拿人,不曾想石磙乃是口蜜腹剑的乱臣贼子,竟带领属下叛乱,且还占据了卧龙关,进取雨州的意图不言而喻。 俗语说得好“雨州荒,天下凉。”大楚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粮食产自雨州府,要是此地有所闪失,将动摇国本。 争论了一上午,大臣们一直围绕着是劝降还是进攻争执不休。忽然,一个皇子的提议引起了楚皇的注意。 “启奏父皇,儿臣以为应抽调南部云州、现州之兵,经秋水港沿青衣江北上进桃花河,自鸣沙关进入雨州府,会和镇守大将军郭凉震慑住叛贼石磙。同时,京城天子禁军集结北上占领沂州,两边夹击之下再进行劝降,想必大事可成。”六皇子叶堂一脸平静说完自己的想法,说的如此顺畅,就好像早就计算过的一样。 “南部二州兵力抽调走,万一南诏国趁机进攻怎么办?”礼部侍郎提出了自己的忧虑。 “现南诏国皇帝坤龙走失多年,南召大族司马氏暂代皇族掌管国家,听说近期司马家族蠢蠢欲动,大有取而代之的趋势。国内之事还没弄明白,又如何进攻他国呢。”叶堂对答如流。 “我军经青衣江北上,必定会经过西狄的尤乐港,到时候一旦他们偷袭,我们将如何应对?”大理寺卿也有所疑虑。 “兵贵神速,只要我们抓紧部署,在青衣江封冻前赶往鸣沙关,面对忽然出现的我□□大军,我想西狄尤乐港首先会加强防守,等到他们发现我军只是路过时,为时晚矣。” 听完叶堂的话,一直喋喋不休的臣子们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思考着此记的可行性。此时透过厚厚的人群,能发现站在角落的八皇子叶雀脸上出现了一抹不可察觉的忧虑,他所担心的正是这条计策的最大漏洞。 “六弟之言入情入理,恰是时候,乃当下最妥当的解决方法,儿臣赞同。”太子叶春风正色道。在他的心中,只有自己的春花雪月,只要别耽误了自己的快活,其他无所谓。只是他没看到,一旦此计得逞,将有一柄锋利的钢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倒是不傻,在来年春天他发现叶堂觊觎的东西乃是自己居住的东宫之后,果断地出手了,只可惜,太慢了!虽然拔掉了叶堂的一些爪牙,但那些爪牙就像千年古木的树叶一样,丢几个无足轻重,因为那时叶堂的根基已经深深地扎进了泥土之中,再难以撼动。 连叶堂听了这话都有些意外,真是神来之笔的配合。只见他两颊的肌肉不自觉的上提,但紧抿的嘴唇压住了将要迸发的得意狂笑。 “准奏,立刻命令南部二州部队立即开拔,同时禁军北上攻击沂州。” 一切都已经注定,这个国家即将发生更大的灾难。当烟消云散那日,人们才惊奇的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叶堂的计谋罢了。那造反的石磙正是蒙岳书院沈书城的门生,而沈书城的主人就是叶堂,至于南部二州的部队,大都被叶堂射去的金银珠宝砸晕。于是,天下将近七成的兵力一时间集结到了雨州府周围,楚皇只剩下了八万左右的禁军握在手中。于是乱局已定、无力回天。 不过他那走失的儿子叶君疏,会给他带来意外的惊喜。 一进入腊月,雨州就像被封冻在冰窖里,滴水成冰。万物都隐匿了自己的踪迹。呼啸的寒风裹挟着来自九天之外的寒气似鬼魅般飘荡在雨州的大街小巷,时而嚎叫时而低沉的风声冻结了麻雀抖动的羽毛、枯树乱颤的枝头以及行人鼻孔中冒出的热气。此时正值中午,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全都把自己裹在厚重的衣服里面,只露出两只无神的眼睛打量着凹凸不平的路面。 此时就在螺市街的街口上,传来了几声颇有节奏的叫卖声,“香酥饼,大骨汤,能把寒冬腊月忘。好吃的饼,诱人的汤,馋的小孩忘了娘。” 一个炭火旺盛的炉子上躺着一只灰黑色的平底锅。老刘头擦擦手上的面粉,倒上了一些花生油,随后和好的面糊流进了热油中。 “滋滋…”几声微响后贴锅的一面变得焦黄,同时诱人的香气借着呼呼西风钻入每个行人的鼻孔中。旁边另外的炉子上坐着一口大锅,里面的猪骨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浓汤熬煮后在锅中上下飞舞,零星浮出的肥肉片子色泽光亮,入口即化。 行人们仅露的双眼不约而同的向着锅中望来。寒冬腊月天,一碗大骨汤,两个香酥饼,甭提有多么惬意了。 “老板,来两个饼,一碗大骨汤,多放些肉片。”孙狼放下长刀,坐在了离火炉最近得地方。 “好勒。”不一会,高汤和香喷喷的油酥饼上桌了。孙狼便大快朵颐的吃起来。他现在非常饿,就在刚刚,冰天雪地中赶了近六十里的路。他去了卫县,那里是当年他们勃勃族先辈生活的地方。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当年那场屠族战役并非大楚军队所为,所以今天他背着自己的姐姐-----姹紫,去了卫县城东的废墟上调查,虽然没发现什么,但隐隐约约中他仍觉得自己的族人被西狄给利用了。 远远的他看见自己的大师兄邱狮提着一口大箱子自东城匆匆而来。 “大师兄,干啥去了,过来喝碗汤吧。” 邱狮听见喊声吃了一惊,当看到是孙狼时才稍稍平静下来。 “哦,是三师弟啊,我还有事,就不喝了。对了,师傅吩咐没事就回书院吧。”说完匆匆走了。 “仅仅喊了一声,用得着那样的吃惊吗。”孙狼暗自嘟囔着,其实他的怀疑是对的,邱狮手中的那口大箱子,将在不久的将来夺走无数人的性命,就连沈兰露他们都差点命丧其上。 叶君疏最近一直闷闷不乐,对于心爱之人的死久久不能释怀。原本沈兰露于心不忍想再给他说一次,只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看着心爱之人因为自己而悲痛欲绝,其实是一件有些美妙的事情! 日子如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一晃十几天又过去了,卧龙关的叛军据关死守,京城前来接应的部队已顺利从鸣沙关进入雨州。果然如叶堂所料,南部的南召并没有趁机攻击大楚,而西狄人直到军队到达鸣沙关才明白过来,但为时已晚。 腊月十三的晚上,一轮皓月当空,洒下清冷的银辉。城中的锦绣轩内,几声幽怨的青笛音穿街走巷,搅扰着相思之人烦乱的心。当笛声飘进醉春楼,刺激了姹紫敏锐的鼓膜,先辈之仇不曾忘记,但为什么自己的心竟有了要融化的痕迹。 抬头望向窗外,一只白猫忽然跳上墙头,寻着西边梅花的芬芳跳跃而去。忽然,月影之下飞过一群黑色的乌鸦,呱呱的叫声惊扰了这座安静了很久的边塞重镇。 “乌鸣地上无好音,看来有大事发生了。”姹紫伸出如玉柔夷,关上了寒气阵阵的窗子。由于没能探听到大楚自南部调兵支援雨州的情报,姹紫受到了西狄汗王的训斥,最近几天心情一直不好。 叶君峰已经等了好久了。 晚饭过后,他望着京城来的恩令就如同看见了杀头的旨意。大楚律规定,恩令一到,臣子必须三日内动身前往京城,延迟者一律问斩。此时一旁的叶晨面色平静,到没有一丝的恐惧。 “殿下,反了吧,天下本来就是你的。”叶晨拱手道。 “哎…看来是老天绝我啊。” “刚刚郭将军和沈院长都表示一定会效忠我们的,你还有什么顾虑。” “哼,那二人手握大权,怎肯屈尊与我,他们必另有所图。” “要不我们按原计划行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叶君峰双目冒出道道火光,紧握杯子的右手关节泛白,随后猛地一挥,上好的青釉瓷杯便摔的粉身碎骨,锋利的瓷片漫天飞舞,一不小心划破了叶晨的袍子。 “传令马彪,立即集结人马,攻击将军府、知府和蒙岳书院。” 叶君峰考虑的很简单,只要控制了郭凉,那七万兵力便成了他的,加上自己的一万多,足可以抗衡中央军,再除掉天煞帮、控制夏知府,那雨州就是自己的啦。郭凉和沈书城处心积虑了那么久,鼓动叶君峰造反,今日终于成功了。可没成想叶君峰的屠刀第一个却向他们砍来。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千人马首先攻击了提刑按察使司,想找出叶君疏给自己的主子报仇。未果后扑向雨州的东门,寒冷麻痹了守城的兵士,他们做梦也不想到,平静了五十多年的雨州竟在此夜再次血流成河、生灵涂炭。面对突如其来的叛军,他们没怎么反抗就全部被杀。叛军很快就控制了城门。 城西的蒙岳书院同时遭到了攻击。此时书院中除了学生只有樊虎一人值守。邱狮、孙狼、沈腹和主人都去了城北的将军府,商量下一步计划。面对五千名兵丁的疯狂进攻,樊虎指挥着帮众进行殊死的抵抗,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天煞帮就败下阵来。战火纷飞中,一支冷箭射穿了樊虎的头颅,一个恶贯满盈的杀手就此结束了自己肮脏的一生。可就在他倒下的瞬间,拉响了腰间的响箭。 呲的一声,响箭腾空而起,城中的百姓们纷纷抬头观看,三朵五彩斑斓的烟火装扮了深邃的夜空,使得耀眼的月亮也自惭形秽。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是来自地狱的噬人火焰,他们中的好多人此生再也没有再次欣赏烟火的机会了。 只有城北将军府中的几个人,透过烟火看见了死神的光临。他们行动矫捷,很快就通过北门撤向了城外的军营。 第33章 城乱 站在城外营帐门口,郭凉他们打量着城里不时冒出的浓烟和烈火。 “主人,会是谁干的呢?”邱狮一脸狐疑的问道。 松油火把烈烈燃烧,一股浓浓的刺鼻味道席卷而来。随着胸口的起伏钻进每个人的鼻孔。 “阿嚏。”沈书城原本阴柔的脸随着喷嚏而扭曲撕裂,如同地狱钟馗重现人间。 “还有谁啊,城中能发动如此大规模袭击的除了他,再无二人。”平复了一下面庞,沈书城说道。 “是啊,湘王府这一万五千人足以踏平这繁华的北地重镇。”郭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胡须,慢悠悠叹道,似乎并不着急什么。 “哎,真想不到,他们竟然敢攻击蒙岳书院,咱们不是和他同盟吗,难道哪里露出了破绽?”邱狮说道。 “哼,他肯定看上了我手上的七万人马。”明亮的火把投来道道暗黄的光,使得郭凉的脸上笼罩了一层朦胧之色,分不清那表情是愤恨还是淡然。 “大人,庞辉将军求见。”沈腹由远及近走来拱手道。 “何事?” “他见城中火光四起,问要不要发兵前去查看?” “哦,不用了,告诉他快过年了,那是城中百姓表演烟火以示庆祝。” 不一会就听见庞辉所在的帐篷又传来男欢女爱的靡靡之音。他是楚国大将军庞镇南的嫡子,去年承袭父爵位为楚南大将军。别无爱好唯有女人,当看见京城六皇子叶堂送来的十名西狄美人后很快答应了同流合污的要求。当然了,那成功之后的荣耀才是吸引他的法宝。 只有再多死一些人,才能更好的进行下面的事情。营门口的两只老狐狸早就盘算好了。即使全城的财富都毁了,也不及他们的十分之一。而两眼露出的目光中充满了兴奋,好像在说“终于反了。”虽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目前来看自己并没损失什么,故而并没因为叶君峰的忽然袭击而气愤暴躁。 很快,马彪仓皇的跑来到了知府门前。 “马彪夤夜前来拜见夏知府,有要事相商,请求觐见。”他知道,雨州知府非等闲之地,硬攻恐怕不行。 “夏大人已经睡下,你们明天再来吧。”望着门外气势汹汹的兵丁,过了一会守门人回答道。此时正在门房中的夏立忠,正透过房上的小窗户打量着外面,马彪那稍显凌乱的着装让他有所怀疑。 “叶君峰造反,湘王被杀,还请夏大人出面主持公道。” 夹杂着焦急的心情,马彪耐着性子说道。可就在夏立忠准备开门接待他时,那睿智的双眼借着昏黄的火把看见门外杨树林中,似乎有很多人影在不停地走动,那下切的动作似乎是在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刀棱反射的一抹微光甚至打到了自己的眼睛,似乎在诉说着对于人鲜血的极度渴望。 “啊…”夏立忠倒吸一口凉气。 “爹,怎么了?”随后赶来的夏秋亭发现了爹爹诧异的表情。 “我曾听说这个马彪是叶君峰的心腹,今夜却忽然前来说他造反,门外树林中还藏着数量不明的杀手。其中必定有诈。” “那该怎么办?” 借着微弱的灯光,夏立忠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虽弱冠而立,但个头已赶上自己高了,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且有一副救国救民的侠义心肠。最后,他经岁月碾压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可一会又恢复了平静,呼吸重夹杂着一缕如炊烟般的叹息。 “我乃皇帝钦封的正四品封疆大吏,掌管大楚最富庶之地。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都不能成为我擅自逃离的借口。惟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夏立忠目光如炬,透着一股刚烈、一股忠诚,似乎寒夜的空气都变得滚烫。 “儿子唯有肝脑涂地,方不辱爹爹英名。”夏秋亭拱手道,面容刚毅、目光灼灼。 他们都知道,逃走是容易的,府中一千名护卫兵个个身强体壮。此时从后门溜走简直易如反掌,但父子都知道,知府的后门此刻只有狗才会通过。而此刻城北的郭凉,竟不觉得自己是一条走狗。 沿着历史的长河逆流而上,经过岁月大潮的洗涤后,总能发现一些真正的走狗和更多的高大的灵魂,他们或者誓死抵抗、或者孤军守城,以自己并不宽大的肩膀哆哆嗦嗦的扛起家国重任,扛起无数黎庶生的希望。面对黑暗和绝望,他们选择凌然面对,也许他们的肉体早已被敌人嗜血的钢刀带走,可他们的灵魂如同日月、光耀千秋。 远处的叫喊声惊动了沉思的夏立忠,“好,是我的好儿子,无论今天发生什么,我们父子共存亡。” 很快,守门人扔出一声“我马上去通报。”后迅速撤到了院中,与此同时,护院兵紧急调动起来,进行着战前紧张的准备。 过了一会,马彪见还没动静,方知自己中了缓兵之计。只见他慢慢后撤,他肯定不会第一个冲锋的。忽然,院墙内一只带着倒钩的青羽箭划过寒冷的空气,带着正义和无畏,向着马彪射来,正好射中他的肩部。 “给我杀。”疼痛催动着体内如火的愤怒,马彪大声疾呼。 只见箭只如雨,划过清冷的夜空向着一群恶魔般的人射来,很快,第一波冲锋之人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随后带着盾牌的步兵玩命的冲锋着。他们早已得到命令,杀进知府后抢到的所有东西都归自己。 马彪知道,大楚一个小小的县令都富得流油,更别说封疆大吏的知府家了。只是后来他才知道,费尽千辛万苦攻打的知府,其实穷的紧。 箭只射完了,就往外扔石头,府中的假山、墙壁能拆的都拆了,只是为了招呼门外的不速之客。最后池塘的冰块都被凿开扔到了墙外。见府中如此气势的抵抗,马彪更加确信,知府中藏有巨宝。 与此同时,另一伙人攻击了欧阳雪霜的锦绣轩。欧阳雪霜最近非常伤心,父亲为躲避战祸,已经回到京城去了。而自己心爱的人,此生无望如蝶双飞。见一群恶贼冲进锦绣轩,欧阳雪霜拔剑便刺。胸中怒火催动着长剑如蛇般上下舞动,寻找着人最脆弱的部位-----喉结。随着几声长剑割破空气的呼呼之音,几个贪财的兵丁应声倒地。 有几个武艺稍好之人围住了欧阳雪霜,其他人则冲进了百年老店锦绣轩。忽然,屋内传来脊柱断裂的声音,接着一个飞踹,为首者从屋内飞出十多丈,一头撞在了门外的假山上。欧阳雪霜非常好奇,因为就算是自己,也不一定一下子把人扔出这么远。 长剑四方闪动,逼退了三人的进攻,随后一个闪身,欧阳雪霜出现在正堂门口。房中的麻衣雕梅花灯笼透出道道光亮。就在迷离光影之中,一个人双手左开右挡,上下翻飞。西狄皇族的迷踪拳在他手中使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这不是木凡又是谁! 昔日好友“有西狄贼人混进雨州”的话犹在耳边,此时他悔恨不已。一双明晃晃的双眼竟没发现这个西狄奸人。恼怒、愤恨填满了自己的胸膛。房中的木凡也发现了门口之人,那怪异的表情说明这里的主人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只见他双拳紧握,当再次打开时,两根煨着赤红毒液的银针向着欧阳雪霜射来。就在咫尺之际,欧阳雪霜一个弹跳就上了房顶。 木凡随即跳窗而走,店内的伙计要么被杀,要么仓惶逃走。欧阳雪霜站在房顶,无助地看着下面的禽兽□□着这间百年老店。他的身影中透着几多无奈、几多不舍。但明澈的双眸中还能隐隐看见对她绵绵不绝的思念。 冲进千植堂的兵丁不是为了钱去的,他们知道此处乐善好施,钱粮早就施舍给了那些穷鬼。他们冲的,是千植堂那位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的丫鬟。无知者无畏,他们不知道的是,此人乃执掌赫赫威名的千植帮帮主。 寒冬腊月并没能熄灭他们心中对于女人的欲望,一杀进千植堂就像狗一样四处乱嗅,寻找着满身芳香的那个女子。 此时的叶君疏早就从愤恨的怒火中回过了神,他发下毒誓,一定把天煞帮赶尽杀绝,为自己的娘亲、为心爱的女人报仇。虽然没去掘坟验尸,但他确定,自己的那个她处在天煞帮的老巢之中,一定是被他们害死的。 此时门外传来三声长长的牛角号声,这是千植帮特有的紧急集合号声。随即他披上一件杏黄色长袍来到议事厅。见到沈兰露后并不抬头,仅仅是随便的拱了拱手,看来他多少还是介意沈兰露没能去救治那个她的。 哎,他哪知道日夜思念之人就是对面这个躲在粉色嵌蝴蝶袍中的女子。 沈兰露听见了城中不同寻常的响声所以命令大家紧急集合,此刻她刚想说话,门口就传来叫喊声。于是大家抄起武器直奔门口,正好撞上了前来“寻花”的兵丁。 下玄月挂在遥远的苍穹上,冷眼旁观着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当一束亮光撞到粉色长袍时,瞬间朦胧了上面刺绣的蝴蝶。远远看去,蝴蝶似乎要飞起来了。一阵凌冽寒风吹过,抖动起长袍后露出凹凸有致的身材,虽然棉衣附体也不能削减分毫。月白风清、天高云淡,粉嫩的面庞上覆盖着皎洁的月光,沈兰露看上去像是九天仙女来到凡间。 口水快流出了嘴角,冷风吹动后传来的寒气才惊醒了闯进来的躁动之人。他们不由分说,一起向着沈兰露扑过去。就在此时,嗜血的寒光剑砍破冰冷的空气后割断了几个柔软的喉咙。叶君疏面色刚毅,双目带着来自地狱的愤怒和阴冷。 “大家一起上,先杀了他。”似□□焚身的兵丁恶狠狠地向着叶君疏疯狂砍杀。周围的人迅速也投入了战斗。 此时,顺着猎猎西风,传来了一阵焦尾琴的靡靡之音。那琴声时而高昂,时而低沉,婉转如春水静流,灵动如旷野脱兔。夹杂着皎洁月光,让人心神为之一振。只是细细品味之下,会听出弹琴之人的一抹惊惧、一丝忧虑和一段担心。 再回头看这边的人群中,一黄一粉两个长袍上下飞动,手中长剑带着似狼嚎的犀利之声不断撞击着上前的贪婪肉体。兵丁最后的“啊啊”之声,像是应答着黑白无常的呼唤。和着琴声,他们像是翩翩起舞的勇士,在用刀剑警告着世间怀有非分之想的歹人。 一段打斗之后,面对着同道者的尸横遍野,兵丁们放弃了。他们看了一眼冰肌雪肤的美人后走出千植堂,又会和了另外一伙匪徒,向着他们梦寐以求的醉春楼跑去。 坐在醉春楼顶层,姹紫收起焦尾琴,抬眼望着这混乱的雨州城,脸上惊惧渐消,微蓝的瞳孔中迸射出一股倔强的杀气。 第34章 楼战 杀戮,用其特有的红色渲染着这座古老的城池。枯萎的枝杈在下玄月的照耀下投出暗淡的阴影,在西北风的晃动下似行走在人间的厉鬼。绝望的呼喊声不时的从城池的四面八方传来,夹杂着凄厉的哭声。滚滚浓烟、熊熊烈火。不仔细看还以为来到了罗刹地狱。 这边,一家十几口横七竖八的躺在院中的各个角落,黑乎乎的血迹早已冻僵。那边,门板下压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他的母亲早已死在了房中的床上、衣衫破败不堪。而隔壁的邻居因为争夺一个前朝的海碗而被砍掉了脑袋,此时数只乌鸦正站在尚有余温的尸体上。 财富、女人,永远是战乱中被掠夺的对象。 满城的血腥气顺着风的方向,早就传到了姹紫的鼻孔中。今天晚上她一身水天色的烟纱裙,略施粉黛的面庞看起来楚楚动人,能歌善舞加上姣好的容颜,早已名动雨州。此刻她看见了涌向醉春楼的眼中浴火喷薄的兵丁。她知道,除了楼下的姑娘们,自己也可能成为禽兽的目标。 果然,一会楼下便传来了凄厉的呼喊。以卖笑为生的姑娘们,终究还是无法接受禽兽们的□□。“咚咚”几声传来,屈居红尘最低处的姑娘们有几个用最决绝的死亡维系着仅存的一丝尊严。 英雄每多屠狗辈、由来侠女出风尘。 姹紫从床头掏出鸳鸯双刀后向着楼下奔去,此刀乃他们勃勃族世代相传的利器,常年供奉于族中的神庙内,一次姹紫打那路过,刀好像遇见了主人一样震动不已,族长因此把这对宝刀赐给了她。此刀舞动时身子周遭像是燃起了一圈火焰,碰之必死。 此时她知道也许自己可一走了之,但自己胸口的良心不能宽恕自己。倘若战败,给这些畜生留下的一定是一具尸体,她边走边想道。 看到如出水芙蓉一样的女孩从楼上奔来,叛军们个个瞪大了眼睛,好*的*火不自觉的拉起了两颊的肌肉,*眯眯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想要立即把眼前之人吞没一样。可他们不知,美人手中的鸳鸯刀将是他们通向鬼门关的指路人。 带着寒冷锋芒的双刀砍破紧张的空气,贪婪地舔舐着那脖颈,*动起来的宝刀仿佛只有叛军的鲜血才能止住。瞬间,四五个军士似草垛子一样还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了下去。那舞动起来的火圈不断送靠近之人去往黄泉之路。偶尔那双秀脚还会时不时的高抬,狠狠地踩踏着从下三路偷袭的叛军。 烟纱裙飘飘而起,远远看去还以为姹紫在跳动着一支优美的舞蹈。 楼内其他人见到姹紫如此卖力的守卫自己的家园,纷纷拿起手中的家伙向着来犯之敌招呼。死亡的亲吻惊醒了*火*身的叛军,相对于纵*声*,生命当然更加重要。一时间双方难分伯仲,战斗进入白热化。 再回过头来看雨州知府这里,叛军已攻破府门,向着内院挺近。当看到知府大人和儿子二人身先士卒阻击来犯之地,士兵们更是越战越勇,围绕着每一寸土地展开了拉锯一样的争夺。马彪越来越相信知府夏大人府中堆金积玉、不可估量,否则不可能如此顽强抵抗。 的确,知府夏大人那里有一巨宝,即是忠诚报国死社稷。可眼前这龌龊之人怎能体会得到。 相对于他们来说,攻打其他地方的兄弟们运气则好的太多。由于此地物阜民丰,且好久都没有战争了。当战争陡然间来到身边时就只剩下了措手不及。大包小包的金银珠宝几乎压弯了叛军的脊梁,迈着沉重的脚步向着自己的集合点——城东门走去。 当击败了来犯之敌后,沈兰露带着千植帮的弟兄们来到街上,当看见如地狱般的街道上人们如草芥一样被砍杀,沈兰露率领帮中即刻投入到战斗中。寒芒剑在叶君疏手中上下翻飞,挑动着如疯狗一样的叛军。此时,那沉重的金银成了累赘,逃跑中的步伐显得迟钝且缓慢,沈兰露手中的银针一瞬间便刺穿了他们的大脑,带着温热脑浆的银针又打在前面一人的后心上。也许他们走快一些,还能碰见黄泉路上刚刚被他们杀害的无辜平民。 魏巍百年老城、戚戚血腥暗夜、猎猎寒凉西风、灼灼孤胆忠诚。 只有他们选择了主动出击,去挽救水深火热之中的黎庶… 他们继续沿路追击,忽然,不远处一道似流火的东西扎进了叶君疏的双眸,当他定眼一看,透过破败的雕花木门,看见了叛军中跳动的姹紫。此时的“火圈”转动明显慢了下来,终因寡不敌众,他们渐渐落了下风。借着昏暗烛光能够看见,那水天色的烟纱裙已略显破损,右肩处一道利刃之下,如凝脂的皮肤映入众人之眼。 终于在踢翻了一张桌子后,姹紫向楼上退去。 “快追,小美人快不行了,哈哈哈…”*荡的笑声充斥着醉春楼。 见叶君疏加快脚步向着醉春楼杀去,沈兰露亦跟随前往。由于一心想着救人,叶君疏忽略了树后的那双狡黠的眼睛,它的主人刚从锦绣坊回来,看见姹紫身陷重围,本打算相救。但看见靠近的叶君疏后收住了脚步。木凡不会忘记,当年在城西山脚下,此人为了救千植帮的孙护法,几招之内就破了自己苦练多年的迷踪拳。 姹紫已经被逼到了醉春楼的最上面,再也没有退路,她望了望楼下,心一横便向窗口走去。眼看着胜利在望,叛军们个个兴奋不已。可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冲在前面的士兵回望才发现,千植帮的帮众在他们背后打闷棍,很快就干掉了后面几个叛军。 此时的姹紫也发现了下面的援军,向着叶君疏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但当她看见后面的沈兰露时,目光中忽然多了一缕凛冽,原本绝望的脸蛋上陡然露出了灿烂之光。只见她抬起右手,从后面的暗格中拿出一个密封的盒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在了桌子上。 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前面的叛军没有放弃。举着明晃晃的大刀就向着姹紫冲来。只见她腾地而起,飞脚踹在了叛军胸前,一个后空翻后手中鸳鸯刀割裂了前冲之人的胸膛。可随后一个叛军忽然双拳袭来,空中的姹紫躲闪不及,一下跌落在桌旁。 就在她下落的瞬间,如葱根的手指稍稍用力,借着身子的冲劲,一下子就把那个箱子“撞”到了沈兰露的怀中。看到目的达成,就在落地前的一瞬,她眼中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叶君疏见势不妙,踩着叛军的肩膀就冲到了楼顶,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那曼妙且柔弱的身体。在他的脚着地那一刻,踢起了地上的钢刀刺穿了眼前的三个叛军。 微风拂过,四目相对,他的目光幽静深邃、像一口千年古井一般。她的目光清澈柔和,像雨后新月射来的蟾光。倘若此生不曾相见,尚可天涯各自为安。可滚滚红尘中,人就如同蚍蜉一般渺小,又怎么能躲避命运之神的安排。自从石县城郊的那次相见,便揭开了她一生无望的思念。只是,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竟然一生都没有出口。当夏蝉爱上了冬雪,得到的只能是无尽的失望。 忽然,城东方向传来了鸣金之声。原来城北的郭凉率领五万人马冲进城门,开始反击那个“背信弃义”的叶君峰。他们知道,让叶君峰闹得差不多了,万一他叶君峰真的占领了这富庶的雨州府,自己怎能占尽天下粮草,他不会忘了那句“雨州荒,天下凉”的俗语。再说了,他还要趁着夜色的掩护,实施那个可怖的计划,前日,邱狮已经把东西弄到了。 叶君峰看来是计划过的,他先占领了东门,当看见郭凉的人打来后赶紧鸣金收兵,随后向城外撤去,他的终极目标是雨州城东八十里、卧龙关以北五十里的青云县。他认为那里易守难攻,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看着渐渐撤走的叛军,醉春楼里的人才渐渐平息了心中的恐惧,*头带人开始整理凌乱的场子。沈兰露抬头看看拥在叶君疏怀中梨花带雨的姹紫,粉嫩的脸上忽然涌上一大片愤怒。 “哦,怪不得猴急一般向这跑来,原来是赶着英雄救美啊,水天,咱们回去吧。站在这里太多余了。”阴阳怪气的语调从沈兰露悠悠樱桃小口中喷出。 只见她猛地一转身,大步向着门外走去。本来她想着趁乱告诉叶君疏自己就是那个让他牵肠挂肚之人,但当看见刚才那一幕后不由得怒火中烧,“师傅说的没错,果然姓叶的没一个好东西。”沈兰露低语道,牙齿咬的嘎嘎响。话语中明显透着几分恨意。 街道上一个被丢弃的火把照亮了她的双手,右手腕上那金色的手镯煜煜生辉,仔细查看后会发现,在手镯嵌合处有一处明显的断痕,剩余的好像是一朵花的花座。沈兰露看到手镯后猛地用左手撸了下来,举的高高的想把它摔碎,可最终还是犹豫了。 双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她知道,上面的那朵金蕊荷花就丢在了叶君疏的房中,她渴望着他发现荷花,再发现她手上的断痕。那样,他就知道其实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不但没有死,还一直在他身边。 最终她重新把手镯戴回了手腕,“随缘吧。”她暗忖道,自己已经不打算说出自己的身份了。倘若他能发现荷花和自己的关系就原谅他。想到这,沈兰露嘴角又涌上一丝苦笑。 “原谅,哼,也许自作多情吧,也许今晚他就和那个青楼女子…”她声若蚊蝇,漂亮的脸蛋上挂满了深深地失望。 由于双手悬空,那姹紫射来的箱子掉在了地上。沈兰露随后弯腰去捡,却发现盒子已经打开,一封信件静静地躺在里面。原本她打算当时就甩在醉春楼给那对“狗男女”看的,但最终她觉得可能事有蹊跷,于是就拿来了。 “楚历大阳元年,奉师之命,锤杀侍妾马氏。她虽坏我帮好事,救走目标。但余一直承此人恩惠,却恩将仇报,料我必不得好死。因心生愧意,特留下此书。抬头三尺有神明,望后世之人饮水思源、知恩图报。”信封上署名为柴豹。 沈兰露看完后随手把信件递给了水天,除了信件中的马氏由于和自己母亲重姓自己多看了一眼外,没发现其他什么。 “柴豹…”水天看完吸了一口凉气,“帮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柴豹正是天煞帮四大法王之一。” 经这么一提醒,沈兰露恍然大悟。 “对,天煞帮有这么一号人,马氏…啊…他是天煞帮的,大阳元年也就是六年前,六年前他又杀了一个姓马的女人,不可能这么巧。” “帮主,难道,难道此人就是杀害你娘的凶手?你不是说当年你娘就是一个侍妾吗。” 刚才的烦恼一扫而空,沈兰露此时焦躁不安,想起自己追击多年的事情有了眉目,自己的杀母仇人有了线索,怎能不激动。 “不行,我要回醉春楼问个明白。” 沈兰露转身就往回赶,那右手腕的金镯子随着起伏的步伐晃动的厉害。 第35章 云开 疲惫地把卷了印的钢刀举起,夏秋亭向着冲上来的叛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刀似乎也疲倦了,并没有砍断那贼人的脖颈,只是使劲撞在了他的后脑勺处,打晕了此人。远处,父亲夏立忠依然冲锋在前,只是脚步迟缓了很多。 “为了这个国家,也算是鞠躬尽瘁了。”夏秋亭自忖道,随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带着寒芒的钢刀扎进自己温热的心脏。 忽然,鸣金之声刺破寂静的夜,震动了自己的耳膜。鸣金收兵乃是常识,夏秋亭不知发生了什么。如千斤重的眼睑再次被努力撑开,映入眼帘的是如潮水般逐渐退去的叛军。马彪那回眸的双目中,充满着几多怨恨、几多不情愿。 是啊,攻打其他地方的兄弟们虽被千植帮干掉了一部分,但大多数财色兼收。不像他们,除了啃了几口知府的墙砖其他的什么也没能得到。 “哼,我还会回来的。”他知道,现在知府已经抵抗到了极限,再一次冲锋就能占领这座京畿之地的重要衙门。可透过风声,他听出了鸣金之声中的急躁和不安。他知道,这是城外的守军打来了,再晚一步,虽然可能获得富可敌国的财富,但脑袋亦会被郭凉的军队利落地砍下。 此刻东方的天幕上,已露出了鱼肚白。眨着眼睛看了一夜热闹的星子们都回家睡觉了。冷风,是暗夜的宠儿。依然在这古老的城池中肆虐着,用偶尔的飞沙走石、遮天蔽日来宣泄着满腔的阴冷和酷寒。 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急躁的身影,不知是谁家的一把破旧的太师椅挡住了她的脚步,被她一脚踢到了一旁的墙上,瞬间这落魄的家具便粉身碎骨,斑驳的黑漆像是暗夜吐出的唾沫,零星的飘落在椅子的“尸体”上。 不远处的醉春楼已经掌起了斗大的灯笼,上好的沂州石蜡正释放着千万年来积攒的怒火。一个红红的“醉”字贴在外面的灯罩上。地上,让人错乱的蒙昧红光正随着风儿一晃一晃的。沈兰露来到门口,不情愿的向里面张望了一番。她并非不好意思进去,就在刚刚还从这里抹了几个叛军的脖子。她所不愿见到的乃是那对“狗男女”。 站在高高的楼顶,姹紫仍旧是那身水天色的烟纱裙,双眼的眼睑忽闪忽闪的,一眼就望见了门口张望的沈兰露。凤眼中立刻就露出了迷人的兴奋。她就是要让沈兰露知道,自己一心追查的凶手就是自己的父亲,这样千植帮必会和天煞帮斗得更凶。 古语有云,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虽自己出身勃勃族,但也知道汉人这句古话。这样,自己的宗主国西狄便可耗掉赫赫威名的中原两大帮派,为日后收复雨州做准备。 “刚才虽然动作拙劣,但还好,没有失败。”想起刚才落地之际故意将木盒打进沈兰露的怀中,姹紫粉嫩的双颊微微上翘,拉出了一抹微笑。可当目光撞见了那个正在下楼的背影时,竟有一丝的慌乱。那是一个伟岸的背影,双肩上闪烁着担当的光芒。自从认识他以后,没少帮助自己,刚才就多亏了他,这个叫叶君疏的男人,自己清白方可保全。 此时门口的沈兰露已走进了醉春楼,上楼时迎面撞见了一脸疲倦的叶君疏,再抬头看看楼上亭亭玉立的烟沙之女。眼中怒火忽出,甚至遮盖了原来的焦躁。 “参见帮主。”叶君疏首先揖手为礼。 “吆,这不是叶护法吗,逛窑子挺爽的吧,看这一脸的满足,想必是那位姑娘伺候的不错啊。”语调中夹杂的冷嘲热讽,双目又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和自己容貌不相上下的姹紫。 “放肆,我们姹紫姑娘卖艺不卖身,请这位姑娘说话尊重点。”□□连忙上前解释。 “哼,皇上不急太监急了…”话没说完,姹紫手中的鸳鸯双刀已急速的向着沈兰露飞来,杀气腾腾,她早就忘了此人不可杀,一向冷静的姑娘这是第一次失去分寸。 空气被割破的声音呼啸而来,带着凌冽的恨意,钢刀直插沈兰露的心窝。虽然自己竭力躲闪,右肩仍没能躲出攻击的范围。眼看右肩便要被刺穿,那柄寒芒剑及时赶到,以剑身顶住了鸳鸯刀的刺杀,随后灵活的右手一挥,就消减了刀的凛冽,“哐啷”一声,刀掉在了大厅坚硬的大理石板上。可就在刀将入肉的那一刹那,粉袍女子左手一挥,只见一个微小的、绿色的银针飞出,向着楼上女子刺去。 姹紫右手一抖,才发觉自己被一枚银针刺中。楼下之人可是医毒双绝的无情老人的高徒。她为自己的大意懊恼不已。当然,从刚才的冷嘲热讽中姹紫看见了一颗春心萌动的少女之心。从沈兰露那双明眸之中她只看见了叶君疏的身影。 “大局为重。”姹紫按住自己的伤口,低声嘟囔着。与此同时,脑海中又多了一条可以利用的线索。 “姹紫,没事吧。”见她受伤,楼中的下人们连忙向楼上跑去,把沈兰露和叶君疏从楼梯上挤到了大厅中。 “为什么射伤她?”叶君疏目光阴冷、充满了责备。 “你瞎眼吗,是这个贱人先用刀刺我。”眼球微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倔强的沈兰露硬是咽了回去。 面对咄咄逼人的反问,叶君疏竟无话可说。只见沈兰露双脚一抬,使出飞燕步。她和一柄带血的钢刀瞬间来到了姹紫面前。可就在她起身的瞬间,透过晨曦微亮的天,叶君疏分明看见了一个带着缺口的手镯,那缺口处像是一朵花的花座。 他连忙掏出怀中的那枚金色的残荷,想起那夜入梦之人。一瞬间,脑袋有些恍惚。 “说,这封信中所说的师傅是不是蒙岳书院的沈书城?”带着腥气的钢刀贴在姹紫柔弱的右肩上,后面站着一位神情严肃的另一位姑娘。 “哼,有本事自己去查,我不知道。”姹紫的话语斩钉截铁。 “那你就等着这蚀骨穿心的断肠散要了你的贱命吧。啧啧啧,真是可惜,以后恐怕楼下的那位公子会肝肠寸断的。”沈兰露看了一眼楼下的叶君疏,眼神中带着挖苦。 姹紫脸色气的微微发紫,可愤怒加速了毒液的扩散,随即一口鲜血从樱桃小口中喷涌而出。身子不自觉的蹲在了地上。 “这么多年了,连杀害自己娘亲的人是谁,真是无能,哈哈…” “你个烟花柳巷中的贱人,也敢教训我,快说,否则让你生不如死。” “沈姑娘,求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家小姐吧。”不知什么时候,木凡从楼上的房间中急急走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正在向上跑来的叶君疏也发现了这个忽然而至的男子,感觉像是在哪见过,那身形是如此的熟悉。当细琢磨他的话后,第一个字就让他惊讶不已。 “沈,啊,原来帮主姓沈。她不是叫碧君吗。”叶君疏不会忘记,那日在城西的乌蒙岭北侧,让人又气又笑的沈兰露抛出一句“碧君”后带着孙护法的遗体离开的情景。 “难道她叫沈碧君,怎会和她一个姓。”叶君疏放慢了脚步,细细品味着个中因由。 “那你说,是谁杀了我的母亲?”沈兰露眼神中充满了激动,手有些抖动。 “别…说…”姹紫此时气若游丝,可投向木凡的眼神中,分明是暗示他讲下去。 “信中提到的师傅就是你的父亲沈书城,是他发现你的娘亲放走了猎物后让柴豹杀了她。”木凡双手擅抖,表演极其成功,完全失去了往日那股西狄皇族的英气。 “帮主竟是蒙岳书院沈书城的女儿,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人。”叶君疏满脸的疑惑。 此时沈兰露双手松动,刀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自己追查这么多年的目标竟是自己的父亲。无奈、不解,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明亮双眸,划过脸颊后打在袍子上。那袍子上的蝴蝶经过泪水的浸泡显得栩栩如生,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整个人一下子瘫在地上,右手重重地跌落在梆硬的木板上,那个金色的镯子如脱缰的野马,从手腕上逃脱直到撞上了一只大脚才停止。 叶君疏弯下腰捡起那个金色的镯子,借着清晨第一缕阳光,清晰地发现那镯子上的残缺。他从怀中掏出那朵荷花放到镯子上,竟完全吻合。只见叶君疏一个弹跳来到木凡面前,寒光剑在稍早前已从手中飞出,刺破木板后直插底下坚硬的石块。 “说,她的母亲是不是蒙岳书院的马侍妾?” “是…”剑的猛烈刺穿让木凡浑身一抖,顺嘴就说出了答案。 “你个懦夫!”姹紫好像用尽最后一口气,责备着远处的木凡。刚才众人见沈兰露放手,赶紧上前抢回了姹紫。放好后几个壮汉举着刀剑又向着沈兰露杀来,他们需要解药。 只见叶君疏一个后空翻后手中寒芒剑撞在了那些人的兵器上。随即清脆的断裂声传来,那些兵器的残片散落一地。 “都给我后退。”如狮吼的咆哮阻挡了那几个壮汉的脚步。也让泪人般的沈兰露稍稍清醒,当看见那跌落的手镯,回味起木凡的那个“是”后,她知道,那个让人牵肠挂肚的男子终于认清了自己。 忽然,一双有力的大手像拎起一只猫儿一样把自己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清晰地轮廓、深邃的双眸、高挺的鼻梁、削瘦的嘴唇,不是他又是谁。像是找到了父母的走丢孩子,当回到叶君疏的怀抱中时,本就婆娑的泪眼更加汹涌。 她知道,有且只有她,可以在他怀中肆意的哭泣。刚才还英姿飒爽的讽刺叶君疏的那个女孩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个梨花带雨的柔弱之人在情人怀中盈盈弱弱。 就在那双大脚踏出醉春楼的那一刻,沈兰露如雾缭绕的大眼睛瞟了一眼楼上的姹紫。那娇美平静的脸庞上目光幽幽,透出一股强烈的嫉妒和愤怒。哭泣中的沈兰露嘴角竟涌现出了一抹胜利者的微笑。随后她右手一挥,一个白底蓝花的小瓷瓶从手中挣脱,向着楼上飞去。瓶中装的正是姹紫所中之毒的解药。 一轮朝阳终于从东海中冉冉升起,那和煦的光芒驱赶了满城的阴霾,还世间以温暖和煦。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平复着昨夜受惊的灵魂。 沈兰露抬起深藏的小脑袋,看了一眼那个奔跑的男子,正好撞见了他如古井般但夹杂着灼灼喜悦的目光。 第36章 陷阱 城中悦来老店内凳倒桌翻,雕花窗户上、刻着蟠龙的店门上都印着无辜之人的干涸血迹。珍藏的上百年的高粱酒散落一地,清新的酒香四溢,熏醉了一只悄悄跑出的银灰色老鼠。望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老鼠这嗅嗅、那瞧瞧,打量着这人间地狱。 忽然,店外的一个板凳腿“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只见那只老鼠从朦胧醉意中猛地一惊,赶紧向着洞口跑去。不一会残破的店门被一脚踹开,老门下面的腿顺势挪出了门臼石,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支离破碎的同时溅起了些许的灰尘。之后一个蒙面黑衣人赫然站在门洞之内,感觉那蒙面布料非常厚,也许是怕冷的缘故吧。 借着清晨的微光,看见仅露出的那双眼睛中寒光闪闪,观察着这家百年老店。那只银灰色的老鼠早就跑回了洞中,试图躲避陌生人的打扰。见没有动静,黑衣人赶紧进入店中,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色药瓶,随后向着尸体上的伤口处轻轻抖动。不一会,店内所有尸体化为一滩血水。之后蒙面人匆忙离开了老店。 可他刚到门口,另外一名身着白衣、面附白纱的男子从天而降,手中长剑直愣愣地向黑衣人的胸口刺去,就在即将进入的时刻停住了。手握长剑的白衣男子站在他的对面,微风扶起他的长袍,又带动了些许的枯叶飘荡,透过枯叶的缝隙能发现白衣男子那犀利的目光如刀剑般刺向对面之人。 “说,刚才向尸体身上泼洒的是什么东西?”阴冷的话语从白纱后面冒出。 “不知道。”黑衣男子没有胆怯,目光凌然。 只见白衣男子双脚离地后收缩,后猛地前伸,狠狠地揣在黑衣人的胸口,那身子如同弹射出的弹丸猛烈的射在了门前的台阶上。殷红的*血从口中涌出,浸湿了面庞上覆盖的黑布。随后跟上来的长剑搭在了他的脖颈处,剑身的寒凉透过肌肤传遍了七经八脉,像是有一个地府的*魂在身上游走。 “说了,饶你一条小命,不说,哼,房中的尸体就是你的下场。说不说!”白衣男子有些愤怒。 “是…是…啊…”不知从什么方向射来一只匕首,正好打在黑衣人的胸膛处,他瞬间便没了呼吸。 猛地回头,没有人,白衣男子跳上客栈的望海楼,四周一片寂静,连一丝喘息的声音都没有。只见他又回到黑衣人的尸体旁,搜查了一下他的身体,从他内衬中掏出了那个黑色瓷瓶。随后他摘下面纱放在嘴边闻了闻,没有味道。 他看了看刚刚爬出的朝阳,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昨夜亲眼看见自己经营多年的锦绣坊毁于一旦,痛心疾首。当在房顶无助的看见锦绣坊内一片狼藉,他本想一把火烧了这店铺。可就在他准备动手时,一个黑衣人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进了院子,在几具尸体上好像倒了些东西后匆忙离开。欧阳雪霜赶紧上前查看,没有发现端倪。之后他尾随此人,来到了这家悦来老店。 “千植堂威名远播,或许她知道这黑色瓷瓶是什么。”当说完这话后,欧阳雪霜忽然一阵心悸,寒冷的冬日早上竟能看到额头上微微沁出的汗液。 “不好,昨夜动荡,不知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样了。”虽然无心湖旁边的告白伤透了欧阳雪霜的心,但那锦绣的倩影仍时不时的在眼前飘过,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只见他加快了步伐向着千植堂奔去。只是他要找寻的女子,此刻并不在千植堂。 在一片静谧的树林中,沈兰露挣脱了叶君疏的怀抱跳到了地上。叶君疏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没有追兵,才稍稍平静下来。 清晨和煦的阳光照耀着这片寂静的树林,偶尔传来的鸟声如洗。远远望去,微微泛白的霜似雪白的地毯铺陈在萧瑟的荒原上,枯黄草叶上挂着几颗晶莹的冰珠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像是昨夜枯草流出的泪,又像是九天洒落的珍珠。 偶尔飘过的微风荡起阵阵腥气,那娇美面容上圆润纤细的鼻翼畅快的呼吸着自然的味道,完全不介意清风凌乱了额前的如墨的秀发。当微闭的眼睛张开,正好撞见一副清新俊逸的面孔。 他的眼睛似春的骄阳,温暖、轻柔;又似夏的清风,凉爽、平和。那鼻梁似黛青色的远山般高挺。嘴唇单薄,由于奔跑使其充血而红润光滑。漆黑的发如瀑布般垂在宽广的后背。此刻双颊微微颤动,似乎在刻意压制一个淘气的微笑。 一阵陀红飞入沈兰露的双颊,随后眼睑低垂不敢再直视眼前之人。陡然,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搂住她瘦小的双肩,还没来得及看一下那单薄之唇就贴在了自己的樱桃小口上。铁青的胡茬刺弄着双唇,痒痒的。 面对突然而至的*,她本能的想伸手阻挡,可他的大手轻轻一挡,自己便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没在*扎。男人的阳刚之气让她微醉,忘却了天地、忘却了时间、忘却了昨夜的惊*和醉春楼里的真相。 许久,叶君疏才挪开那强行贴来的脸庞,只见他双眸闪动,似乎是在回忆刚才的芬芳。随后嘴唇微动说道: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嗯?”沈兰露一脸俏皮。 “你的身份。” “哦,这样好玩啊。” 双手再一次搭在她的双肩上,那如古井般的眸子迸射出炙热的光芒。 “你不知道吗,我找你找的有多辛苦吗。” “哼,谁让你笨啊,当年在鸣沙关外我们就见过面啊,才分别了五六年就认不出我了。” “那我来到千植帮后,那日得知你的死讯我痛不欲生,你为什么还不说。” “我说了啊,那日我放下帮主的身架,悄悄来到你的房间告诉你了啊。还给你留了这个东西。”说话间,沈兰露拿出了那个金色的镯子,右手揉搓着那朵断掉的荷花。 叶君疏忽然发现无话可说,其实他有万千之语想和沈兰露倾诉,只是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他只好一把把沈兰露紧紧搂在怀中,像是怕再丢失一般。不知缠绵了多久,沈兰露差点窒息。 “我们回去吧,还有好多事等着我们。”红唇轻启,声如银铃。 这时叶君疏才想起昨夜的动乱,赶紧松开怀中的沈兰露,拉着那只如削葱根的右手向城中跑去。此时他们还不知道,一个巨大的陷阱正在不远的前方等待着他们。 和平走过了五十多年的老城失去了昨日的光芒灿烂,此刻像是一位年迈的老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城中好多商铺都遭到打劫,到处都能碰见被叛军杀死的无辜百姓。有的手指被掰断了,只是为了抢夺手中紧握的铜子。有的则被烧死在自家的房中,此时那余烟的灰烬还在叹息着那场惊天地的浩劫。 当朝阳再一次打量着这块富饶之地时,惊讶之情估计不比当年的鸣沙关少。街面上到处传来悲恸的哭喊,城中的无心湖边,一个约莫三岁的稚子摇晃着地上的父亲,泪水滂沱了稚嫩的脸蛋。不远处的一户人家,从血泊中爬起的男子看见全家被杀后疯狂奔跑,将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撞在了院中的磨盘上,绝望,要了他的命。 随着太阳的爬升,知府那里仅剩的几百兵丁卸下沉重的兵器,重又走上街头维持秩序。到处的残破颓废,他们有的一阵恍惚,仿佛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站在自己的府邸,郭凉心中泛起阵阵凉意,府中之人被屠杀殆尽,财物被洗劫一空,就连镶在正堂门口的鎏金神兽都被撬下来带走了。但他的阴柔面庞上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伤心。就连下人把自己老娘的尸体抬来的时候,他也仅仅是翻了翻眼皮,便挥手让人抬走。 “将军,只要我们成功了,这些都还会有的。”沈书城也是一脸的平静。 “你那边怎么样了?”郭凉回头看了看刚走过来的沈书城。 “哎,蒙岳书院上下两百人几乎全部被杀,就连我精心培养的那几个进士苗子也惨遭不幸。”不知道的还以为沈书城是在心疼那几个人的死亡,其实不然。禽兽的心怎会因别人的死而有所触动。 一声叹息后,郭凉说道:“沈兄不必心疼,现在大楚国九州已有五州安插了蒙岳书院的人,加上京城的六部九卿中的人,我们足够用的了。” 看到邱狮和孙狼走来,沈书城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 “昨夜之事怎么样了?” “放心吧主公,东西已投放完成,就等着看好戏吧。” “哦,没有出现什么差池吧?”郭凉悠悠之口多问了一句。 孙狼刚想说没有就被邱狮打断了。 “哦,有一个在悦来老店投放的弟兄被欧阳雪霜发现,不过还好,我们出手及时,他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就好。”郭凉随即向门口喊道:“让廖仁盛副将带领三千名弟兄去帮着夏知府收拾残局。”他知道,在达成计划之前他还是要装孙子的。 等收拾的差不多了,郭凉把一封写好的信件装进信筒,绑在雪鹰的腿上向天空一扔。迎着朝阳,一抹邪魅的微笑荡漾在他狡猾的脸上。 “呵呵,相信楚皇知道了北地叛乱再起,定会恼羞成怒的。”一旁的沈书城附和道。 等众人散去,孙狼单独来到师傅房间。 “师傅,我们投放的黑瓶中的东西是什么啊?”孙狼拱手为礼问道,此时他想起了那日在城中的饼摊前大师兄邱狮鬼鬼祟祟的眼神和那口通体漆黑的箱子,投放的黑瓷瓶正是从那箱子中取出来的。 “噬冷寒毒。” 沈书城脸上挂满了胸有成竹的微笑。 “啊…”孙狼惊得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已经讲了旬月有余,看着自己的稿子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虽不曾渴望故事能感地动天,亦不敢期盼它如其他大牛的故事能得到那么多人的认可。但与自己上一个故事相比,路过点击的亲们明显多了起来。 仰望苍穹、匍匐大地,对于路过的亲们哽咽难言、唯有感激! 第37章 心碎 千植堂的议事厅内,温热的炭火驱赶着冬日的酷寒,也给各位昨夜受惊的魂魄一丝安慰。灰黄的紫砂壶中许多片越州产的碧螺春在沸水中遨游,清甜的香气顺着弯曲的壶嘴氤氲开来,不一会房内就填满了淡淡的香气。稍显破旧的黑漆彭牙木长方桌横亘在议事厅的中央,此刻周围坐满了神色凝重之人。 最上端是一位身着浅粉色箭衣的女子,一身紧身的打扮显得干净利落。柳叶弯眉下的映月之眸闪动着焦躁的光芒,一路走来见到的景象让她怎能心安。 “即刻着令大楚东三州所有千植帮的弟兄前来雨州,拯救灾民。”樱桃小口中吐露出一道严肃的旨意。只是她不知道,这次调来的所有帮众几乎没有能活着离开的。 “帮主,我们还要准备许多刀伤木和九里香这些治疗刀伤的草药,上次在鸣沙关兵灾后这些药物用的特别多。”火族长老补充道。 “嗯,那就让东三州的弟兄们来的时候多多携带刀伤之药,东三州中除了沂州其他都在崇山峻岭之中,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盛产此药。”沈兰露道。 “此外我们还要准备大量棉衣棉被等物资,以备不时之需。”水族长老水天说道。 “可全城惨遭浩劫,这些御寒物资又迫在眉睫,总不至于也让东部三州的兄弟运来吧。”薛神医满脸忧虑,他知道,刀伤只要不是太严重,坚持几天没问题,但酷寒之中上无片瓦遮身的难民们很可能一夜便会冻死。 此刻辽远的太阳高高悬于深蓝色的天幕上,投下道道和煦的金色线条。议事厅外的几棵高大的槐树阻挡了线条前进的方向,故而在门口玉刻大楚湖光山色屏风上印出条条凌乱的黑色影子。忽然,一阵寒风袭来,影子变得焦躁不安,开始抽打着那大好河山。而上方的雨州之地上显得尤为的混乱不堪。 听完薛神医的话后大家陷入了沉默,只有门外凌冽寒风的呼叫在耳边不停地聒噪。 “要不,让大家先去湘王府暂住吧。”坐在后面的叶君疏平静的说道。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如果说昨日全城哪里没有遭到叛军攻打,那只有湘王府了。叛军不可能攻打自己的老巢的。而他,作为湘王府的二少爷,此刻是最有话语权的。 “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是啊,我也没想到。”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湘王府院落庞大,足以容纳上万名灾民。”沈兰露说完后抬头瞅了一眼那个出主意的男人道:“还要辛苦叶护法和夏大人说一声,我相信此刻他也挺着急的。” “放心吧,露…帮主。”最后两个字说的着实费劲,好像还从刚才的美梦中没醒过来,差点叫出了她的名字。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各自去准备吧。”说完后帮众各自散去。 叶君疏却迟迟不肯离开,他望着姗姗走来的梦中人心花怒放。但那粉衣女子仅是从他身边经过,甚至都没看他一眼。望着远去的忙碌身影,他终于回过神来,相对于他们的来日方长,那些战火后的灾民们却迫在眉睫。 碧螺春的芬芳混沌了疲惫的脑袋,刚走出房间,一股寒风扑面来而,尖锐的寒气逼退了脑海中的朦胧,一阵神清气爽。走在院中的回廊中,叶君疏远远的看见了一个白色身影向着这边走来。 “是他,呵呵。”一抹淡淡的笑容浮上叶君疏的脸庞。“一别数日,不知他现在可好。” 叶君疏不知道,他的挚友刚经历了感情的伤痛、亲人的离别和店铺的毁坏,可谓是多事之秋也。然而他更想不到的是,今天他将亲手砍断牵拉着好友的那条微弱的情感藤条,使他彻底跌落进痛苦的深渊。 不远处的欧阳雪霜显然认出了叶君疏,冰冷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微笑,像是初春未融的白雪那样明亮,浅浅的、淡淡的。 “最近一切可好。”三步并作两步,叶君疏走近欧阳雪霜后首先问道。 “一切都已注定,无所谓好与不好。” “听说前几日欧阳伯伯撤走了雨州的大部分生意,只有你和几个老伙计选择了留守锦绣轩。” “幸好父亲高瞻远瞩,否则我们欧阳家将遭到不赀之损。”平静的面容一点也看不出他内心的剧痛。 “怎么,昨夜锦绣坊也没能躲过一劫。”叶君疏双目炯炯、充满关切。 “万千财物洗劫一空、全部房舍付之一炬。”说的那么淡然,仿佛不是自己的事情一般。 叶君疏听后走上前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放心吧,我不会袖手旁观的,你若无其他去处,可暂时来我这边。” “你,加入了千植帮?”平静的面庞上涌上一缕微不可查的疑虑。 “是啊,我从府中逃出后就加入了千植帮。对了,你知道帮主是谁吗,她就是沈兰露。嘿嘿。” “就是蒙岳书院你日夜思念的沈兰露?” “对啊,就是她。”说着他向着远处一指,在指头的尽头沈兰露正忙着指挥大家搬运药材。“你知道吗,原来她为了追查杀害他母亲的凶手,隐藏身份后秘密组建了千植帮。” 远处那个女孩他怎能不知道是谁,在他一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映入眼帘。叶君疏的后半句话他根本没有听清,仿佛脑海中卷起的滔天巨浪堵塞了双耳,世界一瞬间安静了。他不自觉的抬头仰望苍穹,正午刺眼的阳光迷蒙了他明亮的双目。可仔细观看会发现,清冷的双眸中有晶莹之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回转身体,欧阳雪霜向着门口走去。好友的叫喊他充耳不闻,也忘记了怀中的那只黑色瓷瓶,忘记了来此的目的。 天凝地闭的冬日,冻僵了所有的生灵。但此时欧阳雪霜的内心比这冬日要寒冷千万倍。如刀的北风片片凌迟着自己的肌肤,那深入骨髓的疼痛让自己开始发颤。腹中好像有一条张着血盆大嘴的毒蛇,在一点一点的蚕食着自己的五脏六腑,那窸窸窣窣的鲜红信子插入体内的各处血管,像是要吸干自己所有的血液。 此刻,感觉自己像是悬崖上生长的一株脆弱的枣树,本来那稚嫩的触角历千辛、经万苦才在坚硬的石头上占得一丝领地,却忽然遭到风暴的剧烈摇晃,自己残破的枝干随风向着深不见底的深渊急速下坠,呼呼的风声像是在说“你是感情上的一个失败者。” 那唯一一条维系着自己希望的感情藤条就在刚刚被好友生生的砍断,留给他的只能是无尽的痛苦和无奈。 似醉汉的欧阳雪霜走到街上,随便就把自己丢在了一个墙角,那肮脏的灰尘夹杂着尖锐的冰刺刺向自己的臀部,但他毫无知觉。要是在往日,他这样一个高洁之人怎可能坐在这样一块被世界遗忘的地方。 “苍天啊,我欧阳雪霜到底坐下了什么罪孽,你要如此惩罚于我,毁了我多年的事业不说,又毁了我魂牵梦绕的感情,而且过来执邢的竟是我多年的挚友。”仰望深邃的苍穹,那个昔日孤傲清高的铁骨男儿留下了悲伤的泪水。 “只要你们幸福,我也就了无牵挂了。” 依照他的性格,怎会去抢夺好友的挚爱。他曾亲眼目睹这么多年来叶君疏为他受过的苦、遭过的罪。日后的他,只能在寂静的角落里舔舐着自己那道深深的伤口,让时间的良药慢慢愈合它。 静静地一个人上路 行走在红尘最深处 倘若累了 停住安抚一下刻骨的痛楚 也许坎坷 也许孤独 但不会再刻意去把她碰触 偶尔的想一想 就会给自己带来莫大的鼓舞 既然爱情被失败俘虏 唯有愿君平安幸福 希望奈何桥头的那碗汤水 不要把这一世的记忆损毁 那么来世 依然可以在千万人中把她寻追 千植堂内,叶君疏独自在风中凌乱,竟忘记了去追上久别重逢的好友。远处的沈兰露看似无心,其实那双敏锐的眼睛早就读懂了这边的相逢。只是她很混乱,不知如何开口告诉他其实自己的好友也爱着自她。 由于酷寒之风下还有许许多多的百姓等待安身之所,叶君疏没多想就奔向了知府府邸。就在经过醉春楼的时候,他不自觉的向上看了一眼,昨夜姹紫那身高绝的武功让他疑窦丛生,当时射来的鸳鸯刀内力深厚、劲道十足,那柔弱的容颜下竟藏着如此狠辣的武功,她不像是一个仅仅替乡亲报仇的女子。 “等一会回来我得上去看看。”叶君疏暗忖道,随后抬脚便走,可前面两名负责运送尸体的兵士忽然倒下,让他微感不妙。 此时高高的醉春楼上,一扇窗户悄悄的合上了。 “姐,你看到了吗,噬冷寒毒已经开始发作了。”孙狼从窗边回来,坐在一张暗黑色黄花梨透雕鸾纹椅上,两旁的扶手被磨得铮亮,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晃眼。 除了发病的军士,姹紫也看见了楼下之人的那一瞥,只是被她生生给压了下去。 “这噬冷寒毒据说是金雀山龙云洞石海老人的独门绝技,此毒可借着寒气传播,越是寒冷传播的越快,虽不会致命,但几天之内足可以瘫痪一座城池。”姹紫说道。随后披上一件浅紫色嵌鎏金花纹的袍子,昨夜一战,身体现在极度疲惫和虚弱。 “是啊,刚才我听沈书城也是这么说的,经我私下打探,他们针对的好像是千植帮。” “这些年来沈兰露苦心孤诣的追查杀母之人,早就和天煞帮结下不解之仇。然天煞帮眼看大事将成,定不允许千植帮的捣乱,所以肯定是想趁此叛乱,顺手除掉这个屁股后面烦人的苍蝇。” “华姑真是一语中的,他们已经逼得叶君峰起兵反叛,看来好戏马上就要到了。”木凡接话道,他不曾忘记,当年郭凉曾找过他,希望西狄能在此次大楚的皇位斗争中置身事外。虽然表面上他答应了,但他们西狄怎会袖手旁观。 “嗯,木凡,你现在马上通知我汗赶紧准备,只要雨州纷争再起,让汗王即刻发兵鸣沙关,我亦会通知勃勃族的那只部队协助大军的进攻。” “放心吧,华姑,只要我们占领了鸣沙关,那这肥沃的雨州府全境就变得唾手可得。到时候汗王一定会恢复勃勃族所有的荣誉,再也不用整天躲在烟瘴之地了。” 只是孙狼听了这话,略微感到一丝的不爽。 “姐,倘若过几天冲突起来,我们是不是要帮一下千植帮?” “为什么?” “天煞帮后面有郭凉的十多万大军,到时候千植帮肯定不堪一击,倘若救下千植帮,一直让他们斗来斗去岂不是更好。” “已经没那个必要了,现在是灭掉一个少一个。” 姹紫神色泠然的说完这句话,可当想到刚才楼下那个人现在正是千植帮的叶护法时,不知怎的,心中一阵绞痛。 第38章 瘟疫 对于叶君疏的到来,夏立忠感到非常高兴,忙从病床上起来扶着一根褐黄色的槐木拐杖就往外走,准备迎接这位年轻后生。 “大人快快躺下,真是折杀晚辈了。”叶君疏赶紧上前夺下拐杖扶着夏立忠回到床上。 “叶兄,请喝茶。”夏秋亭亲自端着一碗茉莉花茶走上前来,面色微黄、步伐稍显吃力但精神还好。 “怎么不让下人送啊?”叶君疏略感诧异。 “呵呵,除了伙夫,其他下人们都出去和兵士们救灾去了。”夏立忠微微一笑,透过笑容,叶君疏看见了一个心系百姓的身影。 “现如今灾民流离失所且天寒地冻,我想可以把那些无家可归之人先安置在湘王府,我相信那里基本上完好无损。” 高兴地涟漪在苍老的面容上荡漾开来,额头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夏立忠满心欢喜,接下来说道: “我想麻烦贵帮的郎中们前来为大家诊治疾病,想必也没问题吧。”他浑浊的眼眶中传递出一丝渴望的目光。 “当然没问题,帮主已传令东三州的千植帮众即日起携带治疗刀伤的草药立即赶到雨州城,这也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叶兄,这太好了,昨夜的叛乱造成了太多的伤残之人。”夏秋亭脸色变得凝重,似乎一挤就能流出一片忧愁。 房中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每个人忧郁的表情下大概还在痛恨那个叛乱的发动者吧。猎猎西风顺着残破的房门呼啸而入,丝毫不体会内中之人的悲哀。然而就在这时,本就破败的门忽然向房内倒去,循声望去,一个诧异的兵丁站在门洞内,那扇如孱弱老者的木门,仅存下来的站立的勇气就这样被他匆忙之手给熄灭了。 门口的身影也没犹豫太久,踩踏着残破的门板跑进来单漆跪地拱手为礼道: “大人,不好了,早上出去救援地弟兄们不知怎么了倒下了一大片。” “啊,怎么会这样!” “属下不知,尤其是那些负责运送尸体的兵丁几乎个个都倒下了,只见他们四肢颤抖、脸色蜡黄,口中呓语不断,整个身体看上去毫无力气。” “叶兄,你在千植帮这些时日,有没有见过如此恶疾?” “不曾见过。”叶君疏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刚才在醉春楼门口遇见的那两个倒下去的兵士,也有类似的症状。 “现在千植堂的郎中们也大都过去了,到现在也没看出是什么病症。” “看起来,像是一种类似瘟疫的疾病,以前我在沂州任职的时候曾见过瘟疫的爆发,可那是在夏天,怎么冬天也有这个东西呢。”沙哑的声音伴着缕缕忧愁,划过夏立忠的喉咙。 “为今之计当是实行禁街禁市令,防止疾病的进一步蔓延。”叶君疏深思道。 “看来也只好这样了,就以捉拿叛军为名禁街吧。”夏立忠知道现如今叛乱刚过,倘若再生瘟疫的话恐民心思变,只能先撒个谎了。 临走时夏立忠坚持要一同出去视察灾情,最后好说歹说的才没出来,但把能用的人全派了出来。 “接到线报,有叛军入城,现传知府大人令,所有行人归家,市集关闭,若有擅自外出者,一律按叛军论处。”手持知府令旗的斥候兵沿着城中大街小巷策马狂奔。 不一会,街上就鲜有行人了,昔日繁华的北地重镇此时像是步入暮年的老者,似乎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倒。叶君疏来到湘王府门前时这里已聚集了大量的流民,寒风中他们大都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每次的纷争中承受苦难的永远是命如草芥般的下层人们。 “大家稍安勿躁,我进去先看看,确定安全后大家再进。” 说话间,叶君疏推开了那两扇厚重的楠木大门,门内的世界里曾有他快乐的童年、和蔼的双亲和一群伙伴。可现在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那冰冷的墙和灰色的房,各个房内能带走的全带走了,空空如野。院中非常安静,只有寒风走过树梢时会传来阵阵嚎叫。 不远处,几只饥饿的麻雀贪婪地啄食着地上的米粒,见有人来呼啦一声全都躲到了树枝上。信步来到那座熟悉的院落,此时只剩下了断壁残垣,那夜疯狂的大火吞噬了他从小生活的房子,抹去了所有他们母子的痕迹,只剩下几块残破的黑砖在寒风中独自叹息。 故地重游,满心伤感。 忽然,那破落的房中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 “谁?”一声犀利的呵斥从叶君疏口中传出。 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从断壁后面挪出,此人鹤发鸡皮,行动迟缓,在这天地间像是一片浮萍,随意一个浪花就能把他湮灭。蓬松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庞,只见他慢慢抬起头,向着这边看过来。陡然,那消瘦的身体上传来阵阵颤抖,透过如枯草般的头发看见那呆滞的双目中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少爷…”如破锣般的声音经过寒风的撕扯,变得微不可闻。 “你是谁?” 只见他瘦削的右手颤抖的撩开面庞的乱发,露出一张略显熟悉的面容。 “啊,你是范伯!?” 两行浊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沿着岁月的车辙碾过,留下一片狼藉。 “少爷,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叶君疏赶紧上前扶着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双眼亦是朦胧不清。经过简单的了解,叶君疏知道原来那夜叛乱中,范伯虽被重伤但没有死,后被一路人所救,伤好后他隐姓埋名,又来到府中做了一名伙夫。昨夜大家都撤了,唯有他选择留下,等待着那渺茫的希望。果然又见到了昔日的恩人之子。 西风传来了那熟悉的香味,叶君疏抬头看去,远处一名黄衫女子向着这边走来。只见她步履匆忙,娇美的面容上贴满了忧愁。 “怎么了,露儿?”叶君疏迎面走去。 “城中虽实行了禁街令,但疫情还是有扩散的趋势。” “连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引起的吗?” “不知道,以前从没听师父说起过。不过我已让帮中兄弟从城外运来大量陈石灰沿着城中街巷泼洒,希望可以有用。” “那些患病的军士们怎么办啊?” “只能先用苍术、肉桂配上金银花熬药服用,先看看怎么样吧。” 疲惫的面容挂在心上人的俏容颜上,叶君疏不忍再追问下去,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眼前的这位柔弱女孩已经尽力了。 “我已发出玄铁令,动员全国的千植帮众速速赶往雨州府救治灾民。” 听完这话,叶君疏心中泛起一丝隐隐的不祥之感,但又说不清是什么。只好点点头,表示赞同。 随后二人安顿好范伯,又忙着去安顿灾民去了。 当叶君疏路过醉春楼时,一双丹凤眼遥遥的打量着他,目光中有愤恨、忧伤还夹杂着一丝残忍。终于,一袭红衣的姹紫转过了紧盯的双眸,朱唇轻启道: “木凡,把消息送出去吧。” “华姑,消息准确吗?” “孙狼已打探清楚,这正好是我军收复雨州的大好时机。” “属下遵命,哼,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下子倒要看看那郭凉该如何应对。哈哈…” 此时本该高兴地姹紫竟脸上没有一丝的愉悦,是啊,利用了他,她内心多少还是有些不忍的。 雨州的街道上,不时的传来痛苦的□□声,有的是带伤的平民,有的是感染瘟疫的兵士。刺骨的寒风撕扯着这低沉的声音,把它扭曲成了来自修罗地狱的呼唤。原来繁华的街道上满目萧条,到处的残垣和未灭的余火在无声的诉说着昨夜的灾难。 偶尔走过的行人大都用湿漉漉的布条紧紧裹着嘴巴,当他们走过时,会不时的传来阵阵酸味,原来布条都是用陈醋泡过的。 有几个痛苦不堪的兵士想要拔刀自杀,却只拔出寸余就没了力气。仔细观察下才发现,这些士兵都是知府府上之人,郭凉的大将军府只是在中午时分象征性的到知府那里慰问了一下,本来说要派人帮忙救灾的,但后又推脱说要严阵以待叛军的反扑而不了了之。 当历史的车轮碾过之后,站在颠簸的后世上回看才发现,这是郭凉担心到时候知府会添乱而提前设下的套,只有让知府的人马全都染病,才能在消灭千植帮的时候少一分后顾之忧。 听到禁街令的传来,城北大将军府的郭凉笑了。 “看来噬冷寒毒开始散播了。”一旁的沈书城脸上带着鬼魅的微笑。 “是啊,我相信千植帮的人一定不会袖手旁观。”邱狮站在一旁附和道。 此时,一声轻咳传来,众人纷纷抬头,这时才发现在这间书房的一个角落里,端坐着一个蓝衣少年,此人约莫二十多岁,面色平和,但一双三角眼中透着隐隐的杀气。由于处在一片阴影中,五官不是特别分明。 “啊,不知殿下驾到,属下罪该万死。”沈书城匆匆跪下,脸上泛起阵阵紧张的神色,其他众人也赶紧跪下。没错,此人正是他们的主子,六皇子叶堂。 “到时候沈帮主可别不忍心啊。”叶堂轻飘飘的说道。 “放心吧殿下,那沈兰露虽为我女,但她背离孝道,与父为敌,属下必定大义灭亲,毫不含糊。” “沈兄一直以来为了大计鞠躬尽瘁,沈兰露组建千植帮与我们为敌之事,他虽有失察之责,但念在他带领天煞帮勤勤恳恳的份上,还望殿下网开一面。”郭凉说道。 带着刻莽黄铜戒指的手轻轻敲打着太师椅的扶手,阴影中的叶堂微微一笑道: “哈哈,沈大人多虑了,你这么多年的忠心我怎能不知,只要这次成功了。不仅能解决千植帮,而且那个人也会消失。而且最近我听说,那个人和你的女儿关系不一般啊。” 说完后,叶堂脑海中闪过千植帮叶君疏的身影。 谁都知道,他所说的那个人指的就是叶君疏。不知怎地,虽然叶君疏远离朝堂,甚至连皇室能证明身份的金册金印都没有,但叶堂一直想除掉此人,似乎认为他才是皇位路上最大的威胁。 门口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报,刚刚得到消息,千植帮已下玄铁令,命全国帮众尽快赶往雨州府参与赈灾。” 众人听后脸上露出片片笑容。 “太好了,只要他们来到雨州,就别想再活着回去。”沈腹说道,话语中充斥着满满的自信。 “不,一旦千植帮大部越过卧龙关就动手。”叶堂指着房中一张蜡黄色的地图说道。 死神,正在向着千万个救死扶伤的郎中们挥手。 第39章 尬逢 怯生生的太阳刚刚露出半个脸蛋,打量着这冰冷中浸泡的大楚国都。此时,赶早的商贩已摆出了诱人的美食,诱惑着自梦乡归来的人们。偶尔几只跳脱的灰色缀白点的麻雀给这死寂的清晨增添一抹朝气。 大楚国都城南,有一座高山名曰万仞,由于山峦中矗立着许多巨大的如刀砍的石块而得名。此时东面的山坡山,一位身披驼绒大袍、面色憔悴但不失刚毅的老者静静矗立着,打量着山下的那座都城。此刻太阳尚未完全升起,老城上还漂浮着阵阵如烟似雾的水汽,朦胧了几多高门大院。看着看着,老人不由得一愣,仿佛看到了一股暮气从老城中升起,而这座王城,烟雾缭绕中更似一位日薄崦嵫的老人,只剩下了苟延残喘。 “不,不,怎么可能。”惊恐的神色塞满了老人脸上的道道褶皱。 “陛下,您怎么了?”胡公公赶紧上前,轻轻撩起衣袖,遮住了那有些刺眼的阳光。 “胡岁,你看看这京城中是不是有一股暮气升腾?” “启奏陛下,那是蓬勃朝气,乃是我大楚国泰民安、基业长青之兆。”认真打量了一番后,胡公公挥动拂尘低声答道。 “呵呵呵。”几声意味深长的声音从楚皇口中传来,他知道,眼前之人怎可能说出妄语。猛地,脑海中又闪出叶君峰的消息。是的,他的侄儿叛乱的消息在十天前就传到了京城,且更早一些时候,花荣那封关于叶君峰弑父杀死徐侧妃的书信他也收到了。 由于青衣江封冻,卧龙关又被叛军攻占,水陆皆不通,本来指望雨州的郭凉破贼平叛,但偏偏那里又闹起了瘟疫。现如今,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杀死自己心爱之人的逆贼逍遥法外而自己几乎无计可施。 当然,还是让礼部拟了一份圣旨,把叶君峰弑父叛乱的罪责狠狠的骂了一通,且在最后简单几句“湘王府二世子叶君疏昔日鸣沙关奋勇杀敌、果敢顽强,乃忠义之士,现特命叶君疏承袭湘王爵位,望其不辱使命、继续为国分忧。” 楚皇知道,这个心爱之人的儿子没有内务府的金册金印,是无法继承大统的,这次正好借机封为王爵也算是可以了。毕竟除了太子以外,他其他的儿子也就是能封王爵罢了。 “那条消息应该快来了吧。”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楚皇叶志浩低吟道,脚尖轻轻抬起,搓捻着地上的一棵枯草,显得有些焦急。 就在这时,远远的看见山脚下一人影飞速的向山上狂奔而来,警戒的禁卫军立即做好了防御准备。远远地看见那人身上金光闪闪,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此时楚皇嘴角拉起了一丝笑容,他知道,那条消息来了。因为在大楚国,除了他和大楚刺金卫,无人敢使用黄色。 等那人走近了,禁卫军才稍稍放松了警惕。 “刺金卫统领无为参加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请起,无统领一路辛苦了。” “谢陛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哦,对了,无统领,是什么事啊要让你亲自前来而不用雪鹰传递。” “陛下,大喜之事,就在前日,盘踞卧龙关多日的叛军已经投降了。”如同被冻住一样,无为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高兴。 “哈哈哈,那太好了…”楚皇的确应该高兴,按照惯例,每年的正月初六开市后,就要把储存在雨州的良种运往全国以便春播。要是卧龙关不通,青衣江封冻,其他州县无法获得种子造成的损失足以动摇国本。 而且,卧龙关通了以后,他就可以派遣禁卫军攻打盘桓在青云县的叶君峰了,想想马上就可以为他心爱之人报仇雪恨,楚皇脸上洋溢着一缕快感。 可当他低头看见无为那张苦瓜一样的脸庞时,心头不由得一紧。 “陛下,叛军首领石磙投降的是镇国大将军郭凉而非我们的禁卫军。”迎着楚皇狐疑的目光,无为补充道。 “那不一样吗?” “陛下难道没发现,郭大将军手中人马似乎太多了吗。” “无统领多虑了,现如今雨州遭受瘟疫,东有叛军叶君疏,西有西狄威胁鸣沙关,雨州的兵多一点无所谓。” “陛下,现如今大楚国约一半的兵力都控制在了郭凉手中,一旦他心怀二意,恐我大楚江山动摇啊。” “哈哈,你多虑了,来人,扶无统领下去休息吧。”说罢,楚皇一挥衣袖,大步向山下走去。望着远去的陛下,无为有些忧伤。 楚历腊月十六的早晨,乌蒙岭上开始飘下似有似无的白色冰晶,像是九天仙女轻柔的问候飘落到了人间。不一会,慈恩寺的屋顶上、小道上和凉亭上就趴满了白色的冬天宠儿。远远望去,片片枯枝上开满了白色的花朵,仿佛春天早产在了这隆冬之中。踩着轻盈的雪花慢慢靠近,甚至能闻到缕缕花香。 猛然,一缕轻缓柔和的笛音透过清冷的空气震动着耳中鼓膜,似小河静流的水,如初春三月的风。抬头,但见茫茫“花海”中有一凉亭,其下,一人悄然独立。越州产的青笛偎依在他略显殷红的嘴唇上,十指在反转腾挪间演奏出一首动人的《清平乐》。 白衣潇潇、旷野茫茫、轻雪皑皑、凉亭巍巍,雪野画中人独立、肝肠寸断几人知。 “阿弥陀佛,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欧阳施主的《清平乐》情真意切,超凡脱俗,只可惜掺杂了一缕凡尘之情啊。” “大师,虽然还尚存一息,但晚辈已将它封存在心底最深处,不见阳光,不会发芽。”欧阳雪霜轻拢衣袖,收起青笛。只是说道最后八个字时,脸上掠过一丝无奈和悲凉。 “佛曰,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其中这爱别离,不知刺伤了多少痴男怨女的心啊。” “也许这正是天意吧。”悠悠口中飘出一句淡淡的话语,主人虽然尽力添加了热量,但听起来仍然似这隆冬一样寒凉。 “今日种种,终将似水无痕,明夕何夕,注定成为陌路。”空相双手合拢,微微一声叹息后继续说道:“倘若施主能做到待她如故,那就下山去吧,山下的芸芸众生正在水深火热之中。” “那晚辈告辞。”欧阳雪霜敛衽一礼后沿着崎岖的山路,向着山下的蒙岳书院走去。由于此处地势偏僻,夏立忠他们已将感染噬冷寒毒的兵士们转移到此处统一安置。 透过茫茫雪幕,欧阳雪霜隐隐看见好像远处有军队调动的影子,那猎猎军旗在西风中招展后的赤红,显得如此的扎眼。 “部队不是大都感染瘟疫了吗,这又是哪里来的人啊?”欧阳雪霜暗忖道,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袭上心头。脚下的步伐变得更快了。说话间便来到了蒙岳书院的门口。 他担心,他和主持的推测是真的。 远远地他看见沈兰露轻盈的身姿穿梭在清濛雪幕中,时而把脉诊治,时而查看煮药情况,忙的不亦乐乎。而不远处的叶君疏,正在帮着车夫们搬运药材。朦胧间,欧阳雪霜仿佛看见一根月老抛下的红线把两个人紧紧相连,那跳动的绳索像是一道厚重的城墙,割断了他和沈兰露的联系。 “这是最后一车送来的药材了,用完了可就没有了。”拍拍身上的雪花,叶君疏说道。 “放心吧,南部三州的兄弟们已经过了卧龙关,不日便能到达雨州,他们有携带的苗药,对时下的瘟疫大有裨益。”轻轻拍掉叶君疏后背的雪花,沈兰露随后说道。 只是沈兰露不知道,还没等这三州的人马赶到,这里就出事了。俗话说的好祸兮福所倚,也正是因为他们没赶到这边而是听见动静后撤回了云州,才让千植帮不至于全军覆没。 那水灵的眼睛余光四散,似乎是在确认远处的那个男子是否看到了这一幕。与其让他撕心裂肺的痛苦,不如让他彻底绝望后开始另一段感情。此刻,沈兰露第一次觉得自己心狠。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欧阳雪霜五内俱裂,他晃了晃微晕的脑袋,步伐沉重的向门口走去。 沈兰露看见欧阳雪霜后,显得有些惊讶。赶紧迎上前来,她相信,这次他不单单是来看自己的。叶君疏也从院中走来,沈兰露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两位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从来没有像今天见面这样尴尬。叶君疏不会忘记是谁千里奔赴鸣沙关,只为救自己。 此刻,气愤有些怪异。 “欧阳公子冒雪前来,想必有重要的事情吧。”沈兰露首先打破了尴尬。 “哦,的确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说一下。”当欧阳雪霜说出“你们”二字时,显得有些不情愿。 “这边来吧。”叶君疏本来想说“请”字,但终究是多年的朋友了,所以她不想太客气了,免得生分。虽然阴差阳错的爱上了同一个女孩,但只能怪天意弄人。 就在他们走向一处凉亭之际,蒙岳书院后厨的窗户悄悄开了一条缝隙,随后一个白色身影轻轻跳进厨房,只见他来到煮沸的药罐前,从袖中取出一包白色粉末挨个都倒了一些后迅速跳窗离开。 大祸已经种下,只等结果开花。 “你说什么,叛军劫城的那个早上,你曾看见有人在尸体上撒东西?”沈兰露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 “是的,当时还制服了他,只可惜在他马上说出来的时候被他的同伴杀了。” “通过这几日的调查我们知道,这瘟疫的最初来源就是那些那晚被杀的人们,这么说,还真是有人利用了这次动乱,想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叶君疏低声说道,做努力思考状。 “而且我刚才在乌蒙岭上看见有大军调动的景象,现在城中驻军不是大都感染瘟疫了吗,哪里来的这些人呢。”欧阳雪霜暂时忘记了那深深的情伤。 “现在鸣沙关平安无事,不可能是西狄军队,而叶君峰那点人根本没胆量再来雨州。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郭凉的军队。”沈兰露分析道。 “这时候他调军是何用意啊,前几日夏大人去求他一起赈灾,他却以怕大军感染瘟疫影响城防为由给拒绝了。”叶君疏问道。 其余二人默默无语,亭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雪花似鹅毛般从天而降,试图粉饰这古老的城池,统一的亮色渐渐覆盖了老城的大街小巷,还城池以宁静和安详,只是在不经意的地方,能看见来自地狱的罗刹已经探出了脑袋,正在寻找那血腥之味,他们知道,不久之后此地将再次产生如山高的尸体。 “报,报告…帮主…大事不…好…了。”由于惊恐,前来之人变成了结巴。 “怎么了,阿恒,你慢慢说。”沈兰露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强大的恐惧。 “那些染病的…兵士服…药后,全都口吐白……沫死掉了…” “啊?!”三人一同发出了错愕的尖叫。 第40章 毒发 一行三人听到报告后赶紧向院子走去,刚到门口,又碰见几个出来报信的。 “帮主,不好了,我们的药里有毒,把那些士兵全都毒死了。”这几人高声报告着。只是这次,沈兰露听着嗓音有些过高,好像要让雨州所有百姓都知道这里死了人一样。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正在此时,一对约莫二百人的队伍打此经过,听到有人叫喊后赶紧围了上来。 “怎么了怎么了,哪里死人了。”为首的兵头子问道,当双眼撞见沈兰露的落月容颜后先是一丝兴奋后竟被生生压了下去,复杂的双眸后似乎藏着惊世的阴谋。 “就在院子里,我们前几天救治的知府的兵丁全都死了,看样子像是中毒。”还没等沈兰露搭话,刚才跑出来的一个人急急地回答着,只是眼神闪烁,不敢正视沈兰露。 “走,进去看看。”那三人被裹挟着进了已经稍显破败的蒙岳书院,此时他们大都明白了,这场瘟疫很可能是一场计谋,否则不可能刚刚死了人就有将军府的士兵冲过来,还有欧阳雪霜碰见的那个向尸体上撒东西的黑衣人,看来对手早有安排。 像是扯絮一样的大雪飘飘洒洒,给寒冷的装点上煞白的色彩。踩在上面像是走在轻柔的棉花地摊上,可那些纷乱的脚步一会就把这地毯踩得丑陋不堪。他们匆忙的双脚上挂满了冬雪破碎的肢体。当这一行人看见了院中景象时,早已忘记了冬雪的圣洁与优美。 那些染了病的士兵横七竖八的躺在雪地上,有的剧烈□□且口吐白沫、有的痛苦的在打着滚,而更多的人则是安静的卧在雪地上,任凭风吹雪扰仍不为所动。狰狞的死神早就从雪地上露出了丑陋的脑袋,驱赶着他们的灵魂早已踏上了通往奈何桥的那条不归路。 三个人无助的晃晃这个、看看那个,从没见过他们如此的绝望,生命在他们面前迅速的消失但自己却无能为力,纵使用她的黑色银针也没能挽救下哪怕一条性命,沈兰露痛苦的流出了道道不甘的热泪。 “能看出是什么□□吗?”叶君疏走上前问道。 “看不出来。”身为医毒双绝老人的高徒,此刻她为自己的学艺不精而深深懊悔。其实她哪里知道,眼前这些士兵服的药里只是被人加入了一点山槐花末,槐花性温平、味甘,即使闻出来了也不大当回事。只是他们不知道,这种雨州特有的山槐花末,遇到噬冷寒毒的感染者便会变成比□□还要毒的□□。 “行了行了,别装模作样了,一看就是你们医术不精,给病人吃错了药而导致的。”兵头子呵斥道,“来人,封锁书院,赶紧回禀将军。” 几人本想理论,但看见那满地痛苦的兵丁,他们知道这个时候时机不合适。因为相比于冤枉,地上之人的性命更加要紧。但沈兰露并非傻,她在回头之际给水族长老水天递了个眼色,他便迅速趁乱出去了。 随着吱嘎一声,沉重的院门紧紧关闭起来。不多会,书院便被团团围住,这时候欧阳雪霜才明白,先前下山时看见的军队原来是冲着这边来的。 城北的将军府,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在茫茫雪天中也不失半分威严。门口那两个嵌铜铃的石狮子雄壮威武,彰显着大将军府的威仪。此时的偏殿里,一个不速之客让沈书城着实有些烦忧。 “北地冰冷,真不是我辈之人该来的地方。”一个头戴黄色围巾、青铜一般面色的人面南而坐,说起话来舌头微微上翘,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放心吧圣士,壁炉中已填满了木炭,虽外面冰天雪地但一定不会冻着您的。”沈腹想用一脸谄媚的笑容融化那青铜脸上的冰冷,因为那人袖口上用深黑色线条勾勒的一只手的形状让他胆战心惊。 “行了,沈管家,烦劳你大驾,让沈书城出来吧。” “卑职马上就去,看看主人回来了吗。” 此时沈书城破门而入,外面的鹅毛大雪并未沾染其分毫,显然并非从外面刚刚归来。 “哎呀呀,不知天团的甲方圣士到来,老夫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啊。” 还没说完,只感觉脖颈处一片冰凉后传来扑通一声,猛地回头才发现一只匕首直直的刺入门口填碳仆人的后脑,他还没来得及尖叫就一头倒在了盛满炭块的簸箕上,暗红的鲜血随意的流淌着,浸泡了那埋藏地下千万年的石头,使其表面呈现出一层怪异的黑色。 “啊”沈书城倒吸一口凉气,沈腹则吓得大气不敢喘。 “哼,不要以为我们南召的一手团好糊弄,一月之内再不除掉坤龙,到时候就别怪我们翻脸无情。”随后甲方圣士离方推门而去,根本没给沈书城解释的机会。那袖口上黑色的手型在惨白的雪花映衬下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怖,像是一只随时摄人魂魄的招魂幡。 顺着大开的房门,西风夹杂着暴雪蜂拥而入,一时间视线变得迷茫,天地间一片混沌,分不清未来的路。看着离方走远,沈腹赶紧招呼人把仆人尸体弄出后走上前来。 “主人别怕,小不忍则乱大谋。” “要不是眼看六皇子大事将成,我定要与南召一手团一决高下,到时候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说来也怪,这小小的南召一手团现如今竟敢和我们堂堂天煞帮一较高下,莫非内中另有乾坤?” “你不知道吗,南召皇帝坤龙失踪,朝政有司马家族掌控,而一手团早已归顺司马家族,有了这棵大树,再加上此团本就高傲,敢大放厥词不为过了。” “原来当初马姨娘放走的那个坤龙是南召皇帝。” “哼,本来当初我们可以借此结交上一手团,为我们今日之事多拉一个盟友,就是因为那个贱人,不但少了一个朋友,还多了一个大麻烦。”沈书城不由得看了看壁炉旁有些暗红的炭块,心里微微一悸。 正说话间,六皇子叶堂推门而入,素色长袍下裹着一个阴险的身躯。只见他面色淡然,只有那双眼中闪烁着灼灼烈焰,似乎内里压抑着一股很深的欲望。房内之人见他进来,急急参拜。 “放心吧沈院长,一旦大功告成,本王一定为你今日的委屈主持公道的。”边说着叶堂走到沈书城面前扶起了这位跟随自己半生的老部下。 “谢殿下挂怀,老夫定当肝脑涂地,助殿下早日达成所愿。” “哦对了,刚才听郭将军传话来,说千植帮那边已经安排好,不出今日,那边定会大乱,到时候还望沈院长多多助力啊。”邪魅的眼神看了看沈书城,他心中立即明白了“助力”的具体含义。 “老夫教女无方,竟□□出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到时候我定一马当先,将她碎尸万段。”说这话时,沈书城双目如炬、两颊泛红,显然是气血上涌导致的。他虽装过很多次,但这一次是真的。上次沈兰露诈死他没有拆穿,就是因为他和郭凉早就定下了今日之计。 知府里已经无兵可用了,就连夏立忠父子也染病在床。而这边千植帮又遭到软禁,大将军郭凉已堂而皇之的接管了这座古老的城池。为了让更多的人染病,他取消了禁街令。于是,雨州城里有更多的人死去了,与此同时,千植堂医术平庸害死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原来救危扶难的药铺变成了千人唾骂的对象。无论何时,总有些跟风的人们,无法看清事实的真相但总要彰显自己的能耐,于是,一些好人就在他们的口水苦苦挣扎后溺亡。 舆论氛围已经可以了,而南部的卧龙关也已收复,千植帮几乎所有的人马都已入关。可以动手了。 腊月二十的大清早,昨夜的寒气冻住了泥泞的雪水,街面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藏着脖颈、瑟缩的行走在酷寒的风中,此时,城门的一则告示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雨州千植堂名为药铺,实为峰贼之奸细,为配合叛军,下毒构陷我大楚将士性命,其罪滔滔、其心恶恶,现着令大将军郭凉查封千植堂,羁押所有人员听后发落,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远在千里之外的楚皇怎能知道这是一场阴谋。 “好。”一些愚昧的民众自发的叫喊着,他们以为正义再次战胜了邪恶。就在这些人群的最后,一个人压低了头上的斗笠,急急地离开了这里。 蒙岳书院后院议事厅里,刺骨的寒风如同生冷的刀片,道道刮过裸露的肌肤后传来阵阵彻骨的疼痛。而里面的几个人似乎忘却了寒冷,在不时的张望着什么,终于,见他们眼中露出一抹兴奋的光芒。 “怎么样?”沈兰露赶紧上前问道。 “看来郭凉那老贼就要动手了,现城门口已经贴出了抓捕告示。”叶君疏拍拍身上的尘土,摘下草帽说道。 “都怪我,没能看出这瘟疫背后的阴谋,现在把所有帮众陷入死地。” “帮主,你不必自责,为医者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虽然如今我们被利用,但只要初心不改,亦死而无憾。”水天说道,凌然之色跃然脸上。 “放心吧,小姐,其他三族长老早就带着你的玄铁令潜出了雨州,严令未入城的弟兄就地隐藏,不会有事的。”春草去京城办事刚回来,脸上还一脸的疲惫相。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已联系好,今晚北门值守是我原来军中兄弟,他同意放我们一马。等天黑后,咱们几个人先悄悄潜出,点燃城中所有稻草再高喊西狄人攻城制造混乱,之后大家各自行动,明日子时,在城北十里的刘店子集合。” “为什么向北跑啊?”沈兰露大眼睛一转,犹疑的问道。 “雨州城北七十里是燕翔岭,那里山势复杂容易隐藏。”叶君疏解释道,他还有后面一句话没说,但大家都已经猜到,那就是一旦失败可以从山东侧退入迷茫林,一个神鬼莫测的地方。 大家默默地点头,他们知道也只有这一条路了。雨州地势平坦且现又是冬季,四周根本没地方躲藏。 入夜后,几道身影飞跃高墙,不一会,城中好几处稻草在硫磺的“鼓动”下,纷纷燃起了高高的火苗。随后喊杀声再一次惊扰到了这本已千疮百孔的老城。将军府中的郭凉他们变得躁动不安,好像闻到了鲜血的腥气,那杀戮的原力在体内觉醒,今夜,他们要大开杀戒。只是这里的主人不知道,另一场屠杀也在不远的地方发生着,而那里的钢刀对准的竟是自己嫡长子郭虚的脖颈。 第41章 袭关 郭凉并不会未卜先知,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嫡长子也会和他屠刀下的人们共赴黄泉。 等来了皇帝的圣旨,就有了动手的理由,且现在千植帮的人竟然先动起手来,这就更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各位将军,本将刚刚得到奏报,千植帮无辜戕害我大楚将士非但不思悔改,且现在竟起兵造反,和叶君峰是一丘之貉。雨州的百姓,再也不能经受第二次战火的炙烤了。”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赶紧出兵吧,百姓又要受苦了。”众人议论纷纷。 “对付豺狼之心的人,就要比豺狼更加凶狠,我命令,所有雨州将军府镇国部队即刻出动,即行羁押所有千植帮众,如有反抗格杀勿论。”犀利的眼神扫过众将,所到之处,众人纷纷低头。 “大将军,末将以为此事还有待商榷,千植堂素日救人无数,甚得民心,这样处置会不会有些仓促。”右将军冯子文平静的说道。看来,再乌黑的淤泥中也能萌发出皎洁的莲花。这话如同盛夏的响雷,惊醒了一些有所思的人们。是啊,平日里他们或者自己的家人多多少少都得到过千植堂的救治。仅存的一丝良知像是滚烫的油锅在煎烤着自己的心脏。 “大胆,皇帝已发下圣旨,千植帮罪证确凿应立即法办。但我皇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并没有立即对帮众正法,已是恩典。冯将军难道对我皇的决定不满。”副将廖仁盛公鸭般的嗓音响彻大殿。 “好了,大家即刻出发,逮捕逆贼。”郭凉义正言辞的说道,仿佛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刚才这小小的反抗声似一朵弱小的海浪迅速湮灭在茫茫大海中。 杀戮、残忍的杀戮再一次充斥着雨州的大街小巷。上一次暴动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这又添了新伤。一时间,千万个救死扶伤的郎中倒在了救死扶伤的本心之上,滚烫的鲜血再一次浸染了这苍茫的大地。那阴森可怖的风像极了来自地狱的呼唤。□□被打烂,只剩下高洁的灵魂游走在圣洁的白雪上。 冰冷的屠刀在日薄西山的黄昏贪婪地舔舐着温热的脖颈,一个又一个的人倒在了冰凉的雪地上。那本该守卫城池的兵士在郭凉的命令下举起了残忍的钢刀,不用来抗击西狄的入侵却对准了救死扶伤的郎中。那冥冥之中存在的万物主宰,怎会忘记自己制定的善恶到头终有报的铁则,在历经了数个轮回之后总会给良善之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叶君疏和沈兰露他们已经精疲力竭,如刀的寒风凌迟着他们的肌肤,因打斗流淌的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裘衣,稍微向外一点的地方已经冻成了冰疙瘩。在滴水成冰的季节里,厚重的棉衣笨拙了他们的手脚,渐渐地,跟随他们的帮众越来越少,而敌人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他们谁都走不掉。 欧阳雪霜抬眼看了看蜂拥而至的敌人,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佳人。如深井的寒眸中忽然闪动,似乎里面储满了什么东西。命运,对他也许是不公的,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曾经多少个夜晚,自己原本顽强的心像是被刺蒺藜狠狠地搓过,那光洁的表面变得千千疮百孔。而思念——这个暗夜的宠儿又趁虚而入,像一条水蛇一样环绕着自己的躯壳。哎,怎一个痛苦了得。爱,像是一颗□□一样占据着自己的灵魂。 双眸微动,目光挪到了自己的挚友上面。曾经多少次一起誓言要金戈铁马,踏破西狄,即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亦无怨无悔。而如今竟因为一个女孩的出现让他们之间生出罅隙。罢了,他一定会让她幸福的。只要她过得好,我还有什么放不下呢。爱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呢。欧阳雪霜脑海中翻腾起一阵滔天的排浪,只是想到最后一句话时,面色僵硬,双眸暗淡,可见他内心是多么的不情愿。 “叶君疏、沈兰露,你们一定要幸福。”战场的纷杂竟没能遮住这如蚊蝇的声音。二人听到后齐齐回过头来。而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绝之色。为了让他们逃出,欧阳雪霜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 双袖舞动、两脚腾跳,手中长剑似鬼魅般上下翻飞,刀刀致命、拳拳夺魄。如同发疯的狮子一般,欧阳雪霜挡住了所有冲向他们二人的兵丁。 “快走。”狮吼般的叫声从他的喉咙中喊出,听起来是如此的震天动地。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当时他的娘亲在临死时也是如此的决绝,他怎会让悲剧再一次上演。双脚腾地,溅起雪花无数,寒光剑从不抛弃自己的兄弟,何况眼前之人并非泛泛之交。 伤亡越来越重,若不出意外,他们今晚将一起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好吧,那就让我们一起生、一起死。”欧阳雪霜双眼喷火,瘦长的身躯爆发出了更加强大的战斗力。可一转眼,他绕道叶君疏背后冷不丁一记猛拳,打在了他的头颅上。 叶君疏只觉得天璇地转,不一会就瘫在了地上。随后一个腾跳,欧阳雪霜就把叶君疏放到了一辆马车上。电光火石之间他又把沈兰露抓住向车上一扔后绑在铜兽扶手上,随后一声疾呼,两匹骏马如风般向着城外奔去。 一道长鞭震地,溅起了大片雪雾,迷茫了追兵的视线。随后欧阳雪霜再一次投入战斗,和千植帮的残兵一起阻挡着追兵的脚步。 “兰露,我能为你们做的就这些了,希望你们永远幸福。”在打倒一个追兵后,欧阳雪霜看了看马车远去的背影低声说道,双眸在白雪的映衬下晶莹闪闪。 看着熊熊烈火渐渐吞没了醉春楼,姹紫知道自己也该离开了。因为一旦那个消息传到雨州,郭凉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不经意间她看了看千植堂的总舵,杏眼中流动着些许歉意。她早就识破了郭凉的图谋,她也知道现在城中流行的瘟疫是噬冷寒毒。但她不曾忘记自己的使命,她要借着这次郭凉和千植帮的内斗助西狄汗王重新夺回曾经丢失的土地。 但对于那个人她始终有一点放不下,她不会忘记曾经他数次的冒死相救。更不会忘记在记忆尽头的那初次相遇。“你我本肺通道,又何必执念呢。”姹紫楠楠道,像是在安慰别人,其实说的却是自己。 随后她转身望向西北,由于上次情报的不准确,导致西狄军士攻下鸣沙关后没敢常驻,眼睁睁丢失了一次收复雨州的机会。 “但愿这一次,我军可一举拿下鸣沙关。”姹紫心里默念,她早已把雨州瘟疫之事通告了西狄,约定趁这边内斗之际,今晚出兵鸣沙关。 此时的鸣沙关镇守府内,郭虚并不知道这是他今生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最近他很烦,这几天关内一直盛传,说前几日有人趁着月光看见桃花河里有鬼魂升起。他已经几次给父亲去信,要求调回雨州,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每次父亲都让他再等等,也不知何年是个头。鸣沙关地处西北,其凛冽寒气更胜于雨州。自入冬以来,郭虚就没离开过暖房。至于关上的事物更是不管不问,一切由新提拔的副将打理。这一切,都没逃过西狄的细作。 就在雨州城开始捉拿千植帮的“叛贼”时,鸣沙关上的兵士们正准备换岗。 “这鬼天气,可把爷给冻死了。”兵头子坡三抱怨道,边说边准备向下走。 “哎,老子真他妈倒霉,怎么赶上值夜了。”说话的人叫赵风,原本是京城发配来的无赖,借着溜须拍马竟当上了一班之长。不知怎的,今晚他的眼皮跳得厉害,当他想起了关内关于桃花河鬼魂的传言后,更加惶恐不安。 就在这时,忽然远处的鸣沙滩上射出大片光亮,那亮如白昼,就连河边枯树的枝杈都能看清楚。那亮光打在桃花河河面上,只见原本冻结的河边上忽然开化,紧接着一道道白影自水底升腾而起。那白影个个身披白袍,披头散发,偶尔大风吹过,透过撩起的散发还能看见挂在嘴边的长长的红舌头。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低吼,那声音像极了戏文中恶鬼的哀嚎。 “啊,鬼来啦,恶鬼又来了。”一些上次鸣沙关之战中幸存的兵士想起了那乱风岗中冒出的鬼魂,纷纷吓得不禁乱喊。 “城内的李半仙说的没错,桃花河果然是地府的大门,厉鬼又被放出来了。”另一个士兵惊悚的说道。那上下牙不住地颤抖暴露了他内心深深的恐惧。 借着微弱的风势,那些河中跳出的鬼魂一会就飘到了城墙之上,冰凉的手臂勒住没来得及逃走的士兵,一会便没了声息。随后鬼魂们飘下城墙,向着内城悠悠飘去。前前后后一共过去了大约三千多个白影。一时间,全城动荡,民心散乱。 当鬼影入城后,几艘五层楼高的大船缓缓靠岸,郭大海带领着三千名铁甲军首先杀降下来。“又回来了。”他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这一次一定要将郭虚碎尸万段。”是啊,他不会忘记当初郭虚为了杀害叶君疏,是如何嫁祸与他,他又是如何的狼狈逃走的。 “郭将军,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达鲁将军走下船,看了看满脸激动地郭大海。 “放心吧,大将军,这一次一定不负众望,一举拿下鸣沙关。” “好,我给你三万人马,去把鸣沙关的驻军大营给我拔了。” “末将遵命。” 望着远去的郭大海,达鲁内心欢喜不已。八月十五日那次由于自己的判断失误,使得西狄眼睁睁失去了占领鸣沙关的机会。虽事后他把责任推给了异族的华姑,但自己终究脱不了干系。随即他命令一万士兵在鸣沙滩安营扎寨,又让一万名士兵分别占领了关口和后面的领地。 由于鬼魂的出现造成了全城的恐慌,郭大海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就控制了全城,那三万大楚守城兵一触即溃,现在他的两万人马正在全城追击。而剩余的一万人马由他亲自带领,径直包围了镇守将军府。 求神拜佛是没有用的,阖府飘荡的鬼魂并没有被道士的纸符赶走,反而把本该守卫郭虚的人马吓得四散逃离。西狄士兵的圆月弯刀砍人如同切西瓜一样,不一会,将军府中就被杀的片甲不留,郭虚的两个的儿子也在混乱中被乱刀砍死。郭虚那颤抖的身体最终被从柴房中的草垛子中揪出。 正堂内灯火通明,郭大海正襟危坐。 “郭虚贼人,没想到吧。” 听见熟悉的声音,郭虚抬起了惊恐的脑袋,当看见上面坐的是郭大海时。原本脸上露出一丝生的喜悦,但很快就黯淡下去。 “郭,郭将军,近来可好啊。”郭虚结结巴巴的问道。 “拜你所赐,老子在西狄过得非常好。” “那就好,那就好。” “哼,当年你们父子坑害与我,逼得我走投无路,可曾想到会有今天。” “那,那是我一时糊涂…” “哼,那就让你清醒清醒吧,来人,给我狠狠地打。”一声厉喝,饱含了几多愤怒。 “大将军饶命啊…啊…啊…我的财宝都给你,饶了我吧…啊…” 不知此时的郭虚,脑海中有没有想过八月十五的那个夜晚,由于他的放纵有多少黎庶惨遭荼毒。最后,郭虚在一顿暴打后曝光衣服被绑在城头的石条上,在凛冽的寒风中结束了他肮脏懦弱的一生。 第42章 携逃 此刻,黄昏后的夜正在肆无忌惮的倾倒着漆黑的墨汁,把原本明晰的光景渲染的黑乎乎一片,就连路边洁白晶莹的雪花也失去了白日的光泽。没有了太阳的抵抗,冷气从寒凉的地上升腾而起,不时的传来阵阵噬骨切肉般的冷痛。坐在颠簸的马车里,除了哀嚎的西北风沈兰露已听不见那夺命的喊杀声。 看见手腕上的绳索,她不禁的想起了那个为他们螳臂当车的欧阳雪霜。她也曾试着尽量不伤害他,可爱情自从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是自私的。自从她狭小的心脏住进了叶君疏,她便从来没给过欧阳雪霜任何的希望,可他依然为自己挺身而出。“此等恩情,你让我如何报答啊。”沈兰露不禁的暗自神伤。 忽然,两匹马儿受惊一般伴着“嘶嘶”长鸣,猛地停住了脚步。紧接着,马车外亮起了明晃晃的火把,映的雪地上的狗尾草都清晰可见。人群的正中间,立着一位矍铄清瘦的中年男子。沈兰露跳下马车,一眼就认出了他。 “天煞帮恶贯满盈,今夜又来此撒野,小心遭天谴,快给我让开。”沈兰露嗓音力道十足,在城外空旷的田野上显得格外嘹亮。 “哼,你这个忤逆子,竟敢组建千植帮与父为敌,真怪我当初瞎了眼,怎么没在你出生时就把你掐死。”经过西风的扭曲,沈书城的声音有些变形,听起来像是千年太监的奸细之音。 “与公,你带领天煞帮戕害百姓,与私,你命人锤杀娘亲。想你这样穷凶极恶的伪君子,不配做我沈兰露的父亲。” “哼,看来你和你娘一样的贱,帮着外人与父为敌,且不知廉耻,深更半夜和陌生男子同乘一车,形骸放浪。” 沈书城还没说完,沈兰露手中的一排煨着赤红色寒毒的银针划过清冷的空气,向着火把光亮处飞来。几个天煞帮的喽啰应声倒地。 “都给我上,活捉了这个贱人,今夜就把她赏给你们了。”古语有云,虎毒不食子。看来这个沈书城真的是连禽兽都不如。 听到帮主的召唤,众人向着那个冰清玉洁、肤白貌美的女子疯狂奔去,即使如此寒凉的天气也没能压制住他们体内的那股禽兽之火。 看到如潮的敌人,沈兰露的飞燕步本可一走了之。可车内之人怎么办呢,想到此,另一排银针被掌力推射而出。她且战且退,向着马车旁靠过去。很快体力便开始不支。此刻,她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借着远处昏黄的火把,她望着手中最后一个寒光闪闪的银针,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想象着这颗银针刺破自己心脏时的凛冽。 “你们得到的只能是我沈兰露的尸体。”她恨恨地说着,双眸中喷薄而出的怒火似乎要烤化这旷野的积雪。 任何良善之人必能得到善报,这次也不例外。 一股奇兵偷袭了天煞帮的后方,差点把正在观战的沈书城一并擒获。 只见他们动作犀利,脚步稳健,不时腾跳带起的飞雪模糊了大家的视线。为首之人身着紫衣,手中长剑薄如蝉翼、快如闪电,犀利的招式瞬间击退了近身之敌。后面一人一人黑衣,动作虽迟缓一些但内力深厚,面对来犯之敌只需一掌就能震得对手脑浆迸裂。 “啊,原来是他。”沈兰露不会忘记,当初叶君疏母子被围困之际,也是有一名紫衣人横空出世,三两招就把天煞帮四大天王之一的柴豹斩杀在地。至于他身后那位,自己就更加熟悉了,他的招式明显承自少林,像是少林的震魔功。此时,三道响箭带着刺眼的光芒划破夜空,她知道,这是沈书城在召唤援兵。 “丫头,快走,此地非久留之处。”紫衣人喊道。 “那你们呢?” “你走后,我们自然会撤的。” 看着沈兰露一脸的犹疑,紫衣人有些愤怒。 “再不走,我们就都得死。” “前辈,此等大恩兰露没齿难忘,后会有期。” 随后沈兰露激射出几个雪球后跃马扬鞭,不一会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紫衣人和黑衣人他们也纷纷撤离而去。竹篮打水一场空,沈书城有些懊恼。 雪白风轻、四野无人,除了车轮撞击冰冻地面发出的“咣咣”声,再也没有别的响声,夜,静的可怕。马儿好像知道主人的危难,在茫茫雪原上一路狂奔,直到晨光熹微之际才来到一座小村庄前。叶君疏揉揉因震荡而发晕的脑袋,睁开疲惫的双眼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你醒了。”沈兰露轻柔的问道。 “这是哪里?” “马车上啊,我们已经逃出来了。” “雪霜,我要回去救欧阳雪霜。” “你放心吧,昨夜空相大师已带人救下了他,且那个当初救你的紫衣人也来了。”目光闪烁,沈兰露语调平和,尽量不露出破债。她了解他,如果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叶君疏肯定会再回去的。正是基于此,她才没用银针叫醒昏睡了一夜的他。 “是真的吗?”叶君疏满脸狐疑。 “是真的,就在我们上马车后他们就到了,你也不想想,如果没有外人的帮助,单凭雪霜和几个帮众,能阻止得了追兵的脚步。” 叶君疏想想也是,便没再追问。二人一起跳下马车,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此时马车正好停在一道不高的山梁子上,东面不远处,有一个宁静的小村庄,村口的幌子上“大李子庄”四个鎏金大字在随风飘摇。 “大李子村。”叶君疏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你来过?”沈兰露问道。 “当初和秋亭外出查访秋收时,曾到过卫县,而这大李子村正是卫县治下的一个靠近迷茫林的村庄。”边说叶君疏脑海中回忆起当初羊汤馆里两个老农的对话。 两个农夫模样的人,一个头戴围巾,另一个扛着一把铁锹。 “你听说了吗,昨晚大李子村又有三个人被迷茫林的鬼给抓去了。”先进来的那个说道。 “是啊,听大李子村的人说,这三个人白天偷偷去迷茫林边上收苞米了。” “这肯定是惹怒了森林的鬼魂,听说他们家的两只羊被鬼魂吸去了精血,变成了两具干尸了。” 想起这些话,叶君疏心头不由得一紧。 清晨的阳光温暖和煦,村外,早起的羊倌赶着一群绵羊向着旷野走去,不时投来的目光中充满了挖苦和嘲笑—-此刻他们看起来多么像一对私奔的小夫妇。村内道路光洁平整、炊烟袅袅,不时传来的铁铲撞锅的声音夹杂着饭香,躁动着二人的肠胃。不自觉的,他们挪动着疲顿的双脚,向着村子走去。 今天是楚历大阳六年的腊月二十一,离小年还有两天的时间。这个村子虽地方偏远,但节日的氛围一点都不差,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悬挂着大红的灯笼。走到村口的一户人家,叶君疏晃动着狮兽嘴里的铜环,那啪啪的撞击声在清寒剪剪的冷冬中听起来如此的清脆。 “有人吗?”沙哑的嗓音划过喉结,叶君疏疲惫的问道。 “大清早的谁啊,来了来了。” 开门的是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后生,面容清秀,身高约六尺,眉宇间藏着些许的青涩,看样子还不及弱冠。此刻他一身素色长衫内衬兔皮夹袄,脚蹬一双青山鞋。 “请问你找谁?”可当此人抬头看见他们时,目光中透露出一股复杂之色,像是兴奋、又像是疑惑。 “行路之人讨碗水喝,不知小哥是否能行个方便?”叶君疏平静的问道,右手不由得握紧寒芒剑。 “敢问两位尊家是否自雨州而来。” “哦不,我们来自沂州,因家中歉收无奈我兄妹只得行走四方吃百家饭。”沈兰露上前一步说道。 “哦,看来我没睡醒,老是感觉你俩像是雨州的熟人。二位里面请。”说着便照应他们向里屋走去。 “呵呵,小哥曾到过雨州?” “不瞒二位,我曾在雨州的蒙岳书院读过几天书。”只是当他提到蒙岳书院时,神色有些暗淡。 当听到蒙岳书院时,叶君疏二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双方目光中透露着深深的紧张。 “敢问小哥怎么称呼?” “我姓李,单名一个光字。” 听到这里,叶君疏神色缓和了很多。他不曾忘记,当年在洪福楼中空相大师冒死前来报信,说有人要谋害自己,而那个提供信息的人,就是蒙岳书院的李光,一个为朋友仗义援手又深明大义的一个人。 “恩公在上,请受叶君疏一拜。” 面对突如其来的大礼,李光着实吓了一跳,一旁的沈兰露也是受惊不浅。 随后叶君疏把当年空相大师报信一事前前后后讲了一遍,李光和沈兰露这才明白过来。 “现在刘锋怎么样了?”李光急切的问道。 “放心吧,空相大师妙手回春,现在他已经痊愈了。” “那太好了。”少年稚嫩的脸上洋溢出纯真的笑容。 随后叶君疏没再隐瞒,把这几天天煞帮和郭凉如何陷害自己,他们又如何逃出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哼,这沈书城着实可恶,披着书院的外衣干尽苟且之事,真该千刀万剐。叶兄请放心,我一定护你们周全。” “多谢。” 雪白的馒头被端上桌,一起进来的还有一盆小野鸡炖蘑菇。经过彻夜奔波的二人已是疲惫不堪,一阵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后饱足感油然而生,随之精神也容光焕发。 随后几日,二人便住在了李光家中,原本紧追的人马在腊月二十二的时候忽然停顿下来。原来,鸣沙关失守、郭虚被杀的消息来到了雨州城。郭凉铁石一般的心肠头一次悲痛欲绝。不止一次的悔恨为什么没能把自己的宝贝儿子调回雨州。东有叶君峰的叛军占据青云县,西有西狄人占据鸣沙关,郭凉亦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去了趟醉春楼想要抓捕西狄的细作,望着大火后醉春楼的残垣断壁、人去楼空,郭凉气得跳脚。不过朝廷源源不断送来的物资稍稍安抚了一下他受伤的心。局势,出现了微妙的平衡。 古老的雨州城似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在经过两次浩劫之后开始显得力不从心。城中的百姓独自舔舐着战争留下的伤口、重建着自己的家园。只是由于鸣沙关的失守,西部四个县城开始遭殃,经常在梦乡中西狄人的圆月弯刀就抹断了他们柔弱的脖颈。 随着鸣沙关的消息不时传来,叶君疏心急如焚,虽然他知道了楚皇圣旨已下,命自己承袭湘王爵位,但背负着叛贼的罪名如何去领兵抗敌,只能是干着急。就这样,他们带着煎熬的心在卫县一个小村子里迎来了大阳七年的春节。 日子如流水般日夜不歇,转眼就来到了大阳七年的正月初六。依照习俗,这一天全村都要去迷茫林边祭拜树神。 可就在这一天,意外发生了。 当翻开南召尘封的历史,后世人们会惊讶的发现他们国家的改变正是从这涩涩寒冬中的初六开始的。由于这一天的事情,南召几百年来威名赫赫的司马家族开始坍塌。而他们的正统帝君,也是从这一天看到了国家的希望。 第43章 探查 几日前的大雪被凛冽的寒风阻挡了逝去的脚步,瑟缩地以冰晶的姿态趴伏在这片苍茫大地上。站在卫县的城墙上极目远望,会发现城东五里处的雪花格外洁白。本是靠近迷茫林的地方,但这里竟没有哪怕是一颗树木,空旷的让人窒息。偶尔飞过的鸟儿也因无处落脚大都落荒而逃。 不过由于这几日太阳光的抚恤,这片洁白的旷野也露出了点点褐黄色的土地。那枯灰的衰草也渐渐抬起了自己孱弱的身躯,挣扎着在雪地中站了起来。透过那裸露的黄土,细查之下能发现有些棱角分明的石块整齐的堆砌。顺着石块望去,能发现那皑皑白雪竟出现了有规则的隆起,或方或圆,散散漫漫的铺陈在这雪地之上。整体望去,像是一个府邸的地基之类的东西在雪下沉睡。 此时,打远处走来了一位青年,约莫二十岁上下,眉清目朗、面容清瘦。一身灰褐色的长衫在洁白的世界里显得有些扎眼。只见他步态沉重、面色凝冷,与这新年热闹的气愤截然不同。一会功夫,他便来到了这雪地中央位置,那里看上去像是一个门口。 “爷爷,孙儿来看你了。”只见他放下手中提篮,拿出一白底带蓝花的瓷瓶放在地上,随后点燃了左手中的纸钱。 “虽然我还没找到什么证据,但我相信我们全族当年的磨难一定和西狄人有关。”夹了一些菜后,他边从瓷瓶中倒酒边说道。 “哎,只可惜阿姐不信我,还一直帮着西狄人做事,就在前几天还帮着汗王打下了鸣沙关。”愁云满面,年轻人祭奠完后,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孙狼一定会给咱们勃勃族枉死的先祖们一个清白。” 哦,原来这个青年就是天煞帮四大天王之一的孙狼。 此刻只见他手中青筋凸起,面色微红。忽然,拔出手中长剑狠狠地刺向了那洁白的雪地。剑身割破空气的声音急促且刺耳,足见力道之大。只见那柄长剑刺向大地后,随着一声“哐啷”的巨响就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完全没有了刚才利剑出鞘时的凌厉。 孙狼继续在雪地上呆坐着,望着深蓝的天空思绪连绵。他知道由于阿姐走露风声致使大楚鸣沙关被破,郭凉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她的。而当初向阿姐提供噬冷寒毒情报的正是自己,所以他在天煞帮也快待不住了。 正在他呆坐之际,只见不远处的土坡上微微一动,细查之下才发现地上覆着一片白袍,而袍子下面竟有一个人,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正向这边看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孙狼站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腰身随后捡起了那柄长剑。就在长剑即将入鞘之际,他瞥了一眼剑尖,借着温暖的阳光他分明看见了一抹煞白的痕迹,那是和金属撞击才能产生的印迹。这柄长剑虽赶不上阿姐姹紫的鸳鸯刀那样坚硬,但也是他们勃勃族的宝物,而如今竟在这封冻的雪地上被撞出了印迹。一片狐疑爬上脸颊。 在他扫除表面积雪后挖开了坚硬的黄土,就在离地面约三寸的土层下面,他的手果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拍拍上面冰冷的尘土,又用衣衫轻轻擦掉上面的灰尘,一个两头宽、中间窄的金色片状物呈现在眼前。中间的狼头刻画的栩栩如生,而狼头下面有两个字符样的东西,孙狼抹上了一口唾沫擦拭。 可正准备仔细查看之际,忽然耳后传来金属割破空气的声音。 孙狼赶紧一闪,躲过了一柄钢刀的攻击。只见钢刀后面跟上来的是一个身披白袍面带白纱的男子,此人起脚便踢,孙狼赶紧双手交错,抵挡飞踹而来的双脚,与此同时,他的双脚也离开地面,上抬后向着来人的后臀部踢去。只见二人你来我往,一会便拆了数十招。 孙狼忽然感觉这个身影好生熟悉,只是白衣人招式凛冽,根本没有让孙狼思考的时间。只见他招招攻击孙狼左手,似乎想抢夺他手上的那件物什。久而不得后白衣人忽然后退,两膝微弓,双手大轮回转动,不一会形成的八卦图上的六十四位全是锋利的拳头。此刻白衣人双脚离地向着孙狼打来。 “啊,迷踪拳。”孙狼不禁惊呼道。 这套拳法乃是西狄皇家不外传的绝学,世间只有少数几人知道此拳的七寸所在。显然孙狼是不知道的,慌忙的招架中他胸口处重重挨了一拳,随后而来的蹬腿后踢直接让他飞到了三丈开外的雪地上,脑袋差一点就撞在了不远处的巨石上。 随后白衣人上前,从容的捡起孙狼手中掉落的那个金色物件,大步流星的走开了。他知道,一旦这件东西落在勃勃族手上,那自己的国家将遭受重创,所以他刚才即使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使出迷踪拳来抢夺这件东西。 远处传来了阵阵战马的嘶叫声,白衣人摘下面纱,把手中钢刀递给了尾随而来的一个汉子。 “木凡将军,大楚的捕快已向着大李子村奔袭而去。你的报信看来是起到作用了。” “哼,千植帮必须除掉,它是我们夺取雨州的一大障碍,而且叶君疏熟悉我军作战,也一定要死。”最后的那个“死”字,木凡说的特别重。 而这个正月初六的早上,大李子村的人们正在忙着举行一场祭祀。 “神洁万能的树神啊,大李子村全体村民向您虔诚的祈祷,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今日特备下薄礼,来感谢您去年的慷慨馈赠。希望你能为众生继续降妖伏魔,赐予黎民和乐安康。”大李子村族长李兴旺抑扬顿挫的声调刺破隆冬的萧杀,震动着每个人耳朵中。 在人群正前方,一棵约十人围的银杏树枝头挂满了红色布条,而树下,十个硕大的食盒一字摆开,其上供奉着猪头、牛头、羊头、鲤鱼、青鱼和草鱼,以及各色蔬菜干货。下面,饱经沧桑的老农们静静地站着,常年从土里刨食的他们脸色看起来和脚下的土地一样黄,眼神中透出的虔诚是那么的纯真无暇。 其实,祭祀树神的习俗以前是没有的,只是由于最近这些年森林里常有鬼怪出没。别说像以前那样去森林里打猎了,就连种的庄稼稍微靠近森林那户人家都会被鬼怪处死。而且,林中的孤魂还经常夤夜出来偷吃村中牲畜,甚至连人都不放过。村口的李光就亲眼看见过一身白衣、披头散发、口吐长舌的恶鬼。所以渐渐的,每年正月初六他们便会聚集在此祭拜树神,希望它能镇住林中妖孽。 “一叩头、再叩头、三叩头,礼毕。”绵长的声音随着老农们起起落落的身躯不断变换。随后村民们轮流上前挨个祭拜树神,一柱清香、三杯清酒后双手伏地虔诚的磕头,破烂的衣衫下藏着一颗真诚的心灵。 就在这些农民的队伍中,有一男一女显得格格不入,男的轮廓清晰、双眸炯炯有神,女的肤如凝脂、口似含朱,一看就不是常年耕作在土地上的老农。 “咱们也上前祭拜一下吧。”女的边说边向前走去。 “你们想让树神保佑什么啊,是不是让你们的父母早日接受这桩婚事啊。”一个稍显年轻的汉子玩笑的说道。这对男女听后,仅是报以轻柔的微笑。没错,这两个人正是在大李子村避难的叶君疏和沈兰露。 当他们行礼完毕,正准备起身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了聒噪声。 “都别动,给我老实的蹲在原地。”定眼一看,原来是一个身披将军服饰的男子在高声叫喊,此人正是郭凉府上的副将廖仁盛,他身后黑压压的骑兵迅速包围了人群,手中铮亮的狼牙弓箭发出嗜血的光芒。 众人被这忽如其来的叫喊给镇住了,纷纷木偶一样蹲了下去。 “昨个接到线报,说你们这有人私藏钦犯,真不知你们都长了几个脑袋,敢和天家为敌。”廖仁盛公鸭般的嗓子再一次咆哮着。 “你说,钦犯在哪?”一个兵头子随手抓起地上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农恶狠狠地问道。 “我…我…我不知道啊…”豆粒大的汗珠爬上了老农的额头,看来是吓得不轻。 “你个老不死的,竟敢不说。”随后“啪”的一个大嘴巴打在了老农脸上,暗红色的鲜血随即从嘴角渗出。 “钦犯为一男一女,男的约二十多岁,女的十七八岁的样子。都是一月前从外地逃到此地的。”廖仁盛这才发现没有公布“嫌犯”特征。 经他这么一说,已经很明显了,有些村民已经偷偷地向着叶君疏和沈兰露这边看来。 “你说,是哪两个?”兵头子又抓起了一位三十左右的妇女。 “我…我不清楚啊…”但眼睛的余光看了看躲在一角的两个年轻人。 就凭这点,兵头子顺着余光向这看来,果然看见一男一女蹲在人群中,那娇嫩的肌肤一看就不是普通农民。 忽然,兵头子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眼睛望了望廖仁盛。 “再不投降,我就杀光村中所有人。”恶毒的眼光从廖仁盛眼中射出,只见他手起刀落,向着近旁的一名老农砍去。就在这时,叶君疏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沈兰露转动着手腕,不一会三颗紫黑色的药丸就落在手上,如削葱根的手指用力一弹,就把三个药丸打到了周围黑压压的骑兵中。 这边,叶君疏的寒芒剑打掉了廖仁盛的刀后,一下子刺入他所骑的马腹中,随后廖仁盛跌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带着九天寒冷的寒光剑,那锋利的剑尖甚至已经割破了喉咙表层的皮肤。动作一气呵成,快到连周围的弓箭手都没来得及放箭。 “让他们给我滚。”凌冽至极的话从叶君疏喉结上划过,如狮吼般浸泡着这片土地。 “有本事一刀杀了我,我廖仁盛不是孬种。”他知道,要是杀了他,叶君疏也不会活着离开,所以自己不会死。 就在众兵犹疑之际,那三颗黑色药丸借着风的流动,把酥骨的药效传到了每个士兵体内。就像树上成熟的水果一样,那些个士兵们纷纷“扑通扑通”的跌下了马。手中的狼牙箭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失去了光泽。随后沈兰露跳起,又接连扔出几颗酥骨散,“巩固”了一下疗效。 “撤不撤?”叶君疏再一次问道,手中寒芒剑的剑尖游走在他的脖颈上,似乎只有鲜血的腥气才能让它停止。噬骨的寒凉加上死亡的威胁震颤着廖仁盛的五脏六腑。 “撤,我撤。”刚才那冲天豪气一扫而光,廖仁盛眼见救兵纷纷倒下,没了靠山后就像一条死泥鳅一样软弱怯懦。 “不准为难乡亲们,否则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定会取你的性命。” “不会的,不会的。” “滚…” 看着廖仁盛带着中毒的兵丁退去,叶君疏和沈兰露简单救治了一下刚才受惊吓的两位村民后告别了他们,在日薄西山之际赶紧向着迷茫林走去,他们知道第二波追兵很快就到了,没有后招,廖仁盛不会轻易露面的。而且那些人肯定早就在各处设下埋伏,一旦出去必会遇到连绵的酣战。果然,在天色渐暗之后,外面就传来了喊杀声。 他们回望大李子村,庆幸着自己的判断。当满脸堆笑的他们回过头来正准备打量前路之际,一条鬼影带着瘆人的“呜呜”声,从眼前飘过。 第44章 惊林 一阵狂风吹起,卷动着满地黄叶纷飞。一弯浅月似少女的峨眉,静静地游走于漆黑的天幕,遥远的像是在九天之外,极近的又像是挂在不远处的树梢之上。狂风凌乱了那鬼魂如瀑布的黑发,在惨白月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更加瘆人。 “啊。”沈兰露一声惨叫,即便行走江湖这么些年,依然大为震惊。 “有我在,别怕。”叶君疏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捉住身后的沈兰露,但如鹰的眼睛紧盯着四处飘散的白衫。 “嗖”,一个带棱角的石块忽然向着一个鬼影飞去,力道之大能穿墙透壁。但只见那影子微微一动就闪了过去。叶君疏缩回投掷石块的手紧紧握在寒芒剑上。 随后几条白绫忽然向这边飞来,且原本寂静的森林深处忽然传来苍老沙哑的声音“擅入圣地者,死…”尤其是那个“死”字,声音拉得特别长,让人不寒而栗。 轻盈的寒芒剑如上下翻飞的舞者,柔弱但却灵动,带着死神灵魂的白绫在剑身舞动之下寸断,似为舞者特意造出的雪花簌簌而下。就连角落里未曾消融的真正白雪都觉得汗颜。可就在此时,顺着白绫一支煨着藏青色寒毒的利箭像一条幽灵蛇一般急急的射向叶君疏。 沈兰露侍弄毒物多年,这点雕虫小技自然躲不过她的双眼。只见她一脚踢起地上的石块,隔着白绫正好击中箭头的下面,一个上扬的角度让这支利箭失去了原本的目标,“噗”的一声深深插在一棵百年白桦之上。 此时,沈兰露脸上惊恐尽散,波澜不惊的脸庞上甚至挤出了一丝笑容。因为她已经确定,对面那些飘荡的白衫下面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若是阴曹地府的鬼魂出没,怎么还会想到配制□□害人,直接锁魂带走就是了。 但眼见越来越多的白衫向自己涌来,二人终于有些力不从心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们相互递了一个眼神后,瞅准一个空挡就冲了出去。但奇怪的是白衫们见他们逃走竟不去追,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飞奔而去的二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索命的死神就跟在自己屁股后,多跑一步就能多一分活命的可能。 呼呼的风声带着白雪溶出的寒气,无情的□□着裸露的皮肤,那疼痛如百虫钻心,又似寒刀刮骨。深一脚浅一脚的,原本寂静的森林像是整个被吵醒了一样。忽然一只被打扰的野兔斜刺的冲出,差点撞到那两个不速之客。也不知狂奔了多久,二人双腿如灌铅般沉重,疲倦似无形的网捆住了自己的□□。“再多跑一步。”叶君疏脑海中的信念仍在坚持,可身后的沈兰露终于轰然倒下,再也跑不动了。 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叶君疏一边向后张望,当发现没有追兵之后,他也疲倦的把自己的屁股随便的扔到了地上,根本不去在意地上潮不潮或者有没有荆棘。而此时的沈兰露更是累的虚脱,连动一下手指仿佛都没了力气。叶君疏上前一步,紧紧搂住了那曾经朝思暮想的人儿。 夜,如墨般渲染着这片人迹罕至的原野,寒冬的冷气在夜晚显得更加猖獗,尤其是对这两个落单的年轻人更是毫不手软。奔跑中的汗水打湿了贴身的裘衣,此刻那原本抵御寒风的衣服竟“投敌叛变”,成了寒风的帮凶,其上的冰凌瑟缩着余温尚存的肌肤,稍微一动就能被彻骨的寒凉伤的千疮百孔。 胃里没有一颗粮食,再加上两场恶战对体力的严重消耗,二人已经到了筋疲力尽的危险边缘。地府的黑白无常好像就在他们周围,随时准备着带走他们。漆黑的天幕上,弯弯月牙早已经收工回家,只剩下几个顽皮的星子在眨着眼睛,那明亮的眼神像是在同情地上这对痴男怨女,但,仅仅是同情而已。 沈兰露嘴唇不停地颤抖,意识甚至开始模糊不清。饥饿、寒冷、疲倦,像三只猎豹在吞食着二人的□□。“再没有食物的话,我们必死无疑。”叶君疏声若蚊蝇。 “露儿,你坚持住,我去找吃的。” “不要丢下我。”仅存的意识指挥着自己的双手,紧紧捉住那个即将离去的男人。 叶君疏抬起疲惫的双眼打量着四周,黑夜中的白桦显得更加挺拔高大,一旁的几棵矮小的水曲柳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佝偻的身躯在黑暗中看上去像是一位年过八旬的老者。就在一棵水曲柳的旁边,一棵百年的八棱海棠树静静矗立着,借着点点星光望去,一片模糊的树干上下面有一处特别的黑。叶君疏挪动着疲惫的双脚不自觉的向那走去。 “是一处树洞。”叶君疏走近查看后,脸上露出一抹难掩的兴奋。 随后他转身扶起沈兰露一起躲了进去。洞口虽小但洞中还算宽敞,高约一丈多刚好能容下两个人的身子。地上还有一堆枯草,柔软厚实的草叶像是温暖的褥子阻挡了地上渗出的寒气。只是草上有一股腥臊气,不过他们并没有介意。没有了寒风的打扰,二人渐渐冻僵的身躯开始复苏,虽然仍是腹中空空,但好歹暖和一些了。 叶君疏的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竟然在靠里一点的地方碰到几个东西,凭着触觉觉得像是几个玉米棒子。他利落地拿起来一看,果然是。随后他又给沈兰露递上去一个,自己则开始咀嚼起来。虽然正常情况下人饿上一两顿没关系,但在这酷寒的冬日里拖着疲惫的身子顶着刺骨的寒风逃命,体内早已虚脱。 口中原本娇小的牙齿不断的冲撞着坚硬的玉米粒,但还是无法将其碾碎。而且满口生涩的玉米渣子如同碎石子一样摩擦着柔嫩的口腔。沈兰露一脸苦瓜样的表情看着叶君疏,那几欲停止蠕动的两颊在诉说着生玉米的艰涩难以下咽。 毕竟是从过军打过仗的人,叶君疏看起来并没有难堪的表情,相反看起来像是在进食一顿饕餮大餐。 “快吃吧,吃了这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下顿呢。”叶君疏瞅了一眼痛苦的沈兰露,扔下一句话后继续啃噬着味同鸡腿的美味。可就当沈兰露再一次拿起沾着草叶的玉米准备再吃一口时,树洞外面传来了低沉的吼声。 “呜呜呜…” 声调极低的音量非常有穿透力,瞬间两人变得毛骨悚然。 叶君疏连忙向外望去,只见原本空旷的林地上忽然冒出了许多黑色的影子,他们挪动着缓慢的步伐正在向树洞这边靠过来。 “是不是又是鬼魂呢?”沈兰露小声问道。 “不像。” 叶君疏随手掷出啃完的玉米棒子,只见不远处的一个黑影“嗷”的一声倒在地上。黑影们的挪动速度明显加快了,渐渐开始合围他们所在的八棱海棠树。一股腥臊气顺着冷风灌进树洞,让沈兰露一阵恶心,可很快她判断出了味道的来源。 “是黑熊,外面的黑影是黑熊,这树洞可能是它们其中一个的家。” “啊,怪不得地上的柴草有一股怪味呢。” “我们快跑。这种黑熊看似笨拙,实则灵敏之极,再晚一步我俩就要葬身熊腹了。” 二人迅速跳出树洞,这才发现外面黑压压一片全是黑熊的影子,个个低沉的喘息声像是发怒前的警报。而就在不远处的黑暗角落里,三支利箭正对准他们。只是不多会,箭身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随后三支利箭开始下垂。 虽然沈兰露的飞燕步可以逃出包围,但叶君疏轻功平平。要是硬闯的话根本是死路一条。本来叶君疏想让沈兰露先走,但那凤眼中凛冽的目光告诉了他不离不弃的答案。于是他也没在说什么。抬头看看三丈高的海棠树,二人脚底稍一用力,就跳了上去。 眼见猎物上树,几只壮实的黑熊愤怒的走上前,开始凶猛的摇晃着粗壮的海棠。不一会,那树洞的四壁被抓烂,海棠树摇摇欲坠。站在树上,远远望去,一个个缓慢的身影像是暗夜中赶路的鬼魅一般,可怖夺魄。 海棠脆弱的枝杈由于无法经受叶君疏的体重,忽然断裂后砸了下去。沈兰露连忙伸手抓住了一只脚踏空的叶君疏,二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此时的海棠已经开始倾斜。冥冥中他们感觉到了黑熊们那打量猎物时所散发的贪婪的目光。 “你快走吧。”叶君疏这句话说的十分平静,但内心如被千万只利箭刺中一般疼痛万分。 “我不,我们一起走。” “此生能遇见你,我虽死亦心无憾。谁都渴望天长地久,可造化弄人。在命运老人的面前,我们都如蜉蝣一般微末。” 娇嫩的脸上泪水滂沱,梨花带雨的面容让人如此的不忍。撕心裂肺的拒绝声甚至惊到了树下的黑熊。它们笨拙的脚步有所放缓。(后期修改时这段情节加长一些) 就在此时,森林深处忽然传来三长一短的号声,紧接着,那笨重的黑影忽然躁动起来,纷纷回转身体向后跑去,不一会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来不及伤感的两人瞅准机会,又是一路狂奔。翻过一道山梁后发现前面河边上竟然有一星灯火。 “小心。”叶君疏拉住只顾奔跑的沈兰露后赶紧伏在地面上,他知道,在这人迹罕至、神鬼出没的森林里,陡然出现的灯火是不寻常的。叶君疏随手抄起一块石子,向着灯火方向猛地掷出。茫茫森林,悠悠暗夜,除了石子撞击地面的声音外听不见任何响声,也没见移动的身影出没。 于是二人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灯火下面,一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温热食盒静静地站在冰冷的大地上。 第45章 别离 一只雕腊梅的马灯静悄悄地挂在刺入冰凉大地的木棍上,那如鸡蛋大小的火苗倔强地驱赶着周遭的暗夜,给这河边的沙地一丝温暖的光芒。夜,虽如墨般的浓,但若没有风的帮助,也不能熄灭掉这渺若尘埃的火苗。不远处,潺潺的河水日夜不歇,向着东海的方向不停地奔波。此刻,河面上荡起朦胧的薄雾,在微风的裹挟下,身不由己的铺陈在绵软的沙滩上。 沈兰露想必是累坏了,根本没想一下为什么这条河冬天没有结冰,她断定没有危险后一屁股坐在了河滩上,两只水灵的大眼睛紧盯着灯下的那只暗红色的食盒,像是在询问它的主人。可食盒依然默默地坐在河滩上,闭口不言。撩人的香气不时的冲破食盒的包裹,氤氲在周遭冰冷的空气中,那香气如此的诱人,不断撩拨着两个逃命者干瘪的胃。 叶君疏看着沈兰露疲惫无神的样貌后,内心翻江倒海,本打算给予她的幸福快乐不仅没做到,现如今连一顿饭都无法满足,故而现在十分自责。寒芒剑随即出鞘,昏黄的灯光下剑尖像是刚刚姗姗学步的孩童般蹒跚地靠近食盒,一挑后主人赶紧趴下,并没有什么飞镖暗器射出。 本来被忽如其来的挑动吓到的沈兰露,当看到打开后毫无反应的食盒后,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这分明是在嘲笑地上那个人的小题大做。 一只叫花鸡,一盘大煮干丝,旁边还有一盘冬笋炒肉。那陡然失去禁锢的热气四散逃窜,浓烈的香气更是让人垂涎三尺,两人都不禁的吞咽着口中的唾沫。端下上面的菜肴,底层四个雪白的大馒头此刻看来,比雨州府洪福楼的狮子头还好上三分。 饥饿像一个奴隶主一样鞭策着沈兰露的右手,让它自怀中掏出一只银针,在一一试过之后银针毫无变化,她又把每道菜轻轻闻了闻,以她医毒双绝高徒的名号,任何放在食物中的毒物都难逃她的法眼。确定无毒后,沈兰露向叶君疏投去探寻的目光。 那如寒潭老井般幽深的双眸此刻透出一股坚定的意志,危机四伏的森林让他克制住了内心对于食物的欲望,渐渐地,那缕幽深的目光中透漏出一丝拒绝的光芒。河面上飘来的水雾清新甘甜,把那缕凌冽的拒绝稍稍融化了一些。 “为什么?”沈兰露嘟囔着樱桃小口,原本俊俏的脸蛋此刻看起来像一只大苦瓜。 “露儿,此刻我们身处险境,还是小心为上。”平静的叶君疏随手从怀里掏出一颗坚硬黢黑的玉米,递给了自己的心上人。 “不吃,饿死拉倒!”抛下千植帮帮主的身份,沈兰露其实和普通女孩差不多,偶尔也会耍耍自己的小性子,当然了,普天之下也只有叶君疏才配上这“被耍”的资格。 河上的水汽和食盒的香气慢慢混沌在了一起,闻起来清新又香甜,这股混沌的气流包裹着河滩上的两个饥肠辘辘之人,也撩拨着那个试毒用的银针。 随后,气呼呼的沈兰露索性躺在了河滩上,手中的银针被她愤怒的甩向了远方。暗夜,很好的掩盖了银针身上渐渐黑化的色彩,随着轻微的扑通一声,真相就此坠入稍微温热的温泉水中。 不一会,两人感觉脑袋有些蒙蒙的,疲倦似蜿蜒攀爬的小蛇浸入了每一寸肌肤,渐渐地,两人昏睡了过去。就在两人昏迷之际,一个娇小的身影忽然来到河边,抱起叶君疏后转眼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中,那黑影身上散发出的芬芳曾让昏迷中的叶君疏微微一动。 离别,在此刻已经注定。 清晨,朝阳自东海中渐渐爬上高远辽阔的苍穹,随即洒出道道金光,给予苍茫大地上的生灵们以温暖和安详。有这么一缕阳光,被投在迷茫林方向。猛然,它们在半空中发现在一片樟子松林边上躺着一个人。带着一丝顽皮,它们不停地挑逗着那人宽大的眼睑。内中的眼球变得不耐烦,不断的转动着。一会,眼睑被地上之人微微抬起。 朦胧睡眼给未清醒的大脑传来了一点模糊的讯息,似乎哪里有什么不对。疑虑驱赶了脑海中的困顿,命令双眼赶紧睁开。迎着朝阳一片茂密的樟子松映入眼帘,松涛阵阵、松香绵绵。远处,是一片绿油油的农田。没有山坡,也没有潺潺的温泉水。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焦虑之情挂满脸庞。以他多年从军的经验判定,这里绝对不是昨晚上的地方。那,这又是哪里呢。 “露儿,露儿,你在哪里?”叶君疏开始焦急的呼喊。 依然是除了阵阵松涛之声,并没有什么回音。如一头发疯的狮子一般,叶君疏在树林中四处乱窜。他没有发现,就在不远处的草丛中,一双眼睛正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叶君疏又向密林深处跑去,这双眼睛才悄悄离去。 骄阳慢慢向高处爬去,越来越强烈的阳光驱赶着地上的积雪。渐渐的,积雪下枯黄的世界露出了斑驳的面容,片片被雪水打湿的枯叶上黑点丛生,叶脉支离破碎,破败不堪。踩在上面,却有一股绵软的感觉自脚底升起。 这种感觉,叶君疏是体会不到的。他已疯狂的找了两个时辰,别说沈兰露了,就连昨晚那条河他都没寻得半点踪迹。失落,渐渐爬上眉头。他不断的自责,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责到深处,他甚至抽了自己一巴掌。响亮的声音把树上的一只喜鹊都给惊吓到了,一翅九霄,仓皇逃命去了。 沮丧的叶君疏经过两个时辰疯狂的奔波,几乎耗尽了体内最后一点气力。此刻,他疲倦的靠在一棵白桦上,痛苦地开始回忆昨晚上的点点滴滴,试图发现一些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吃,为什么还会这样子。”哀怨的口气自沙哑的喉结中滑出,他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一段枯枝折断的微弱声响传到了他敏感的耳中。叶君疏赶紧趴下向四处张望,果然,他发现不远处一棵松树后面有一个人影,那人煞白的衣衫有一截正好逃出了松树的遮掩,挂在树根部一截枯枝上。 想起昨天刚入森林时遇见的白衫鬼怪,叶君疏断定昨夜之事肯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此刻,竟有送上门的,岂容他逃走。拿定主意后,寒芒剑轻轻出鞘。随后叶君疏以闪电般的速度向那棵樟子松刺过去。 显然利剑割破空气的声音让树后之人捕捉到了,就在寒芒剑刺透松树之际,那白衣人向旁边一闪就躲开了。一击不成,叶君疏抽剑狠狠地向那人砍去。只见白衣人掏出一把双刃钢刀匆忙抵挡,刀剑相碰处,火星四溅,巨大的撞击力震痛了两人之手。那削铁如泥的寒芒剑竟没能震断这把刀,看来此物亦非凡品。白衣人最先反应过来,左脚上踢,向着叶君疏胸口踹来。 叶君疏后闪的同时,撤下寒芒剑就向这条腿砍来。白衣人收腿送刀,直逼叶君疏喉结,且面纱后的双眼杀来道道狠毒的杀意。可就在那两道目光撞上叶君疏面庞之际,竟透出了一丝喜悦,凌冽的钢刀迅速后收,一个后空翻,白衣人落在三丈开外。 这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叶君疏有些茫然,右手中的寒芒剑还保持着阻挡钢刀的架势。当白衣人摘下面纱后,他仔细看了一眼才算彻底明白。 “叶兄,真没想到在这能碰到你。” “是啊,多泽兄,你怎么来这里了。” 没错,此人正是叶君疏从慈恩寺养伤之际结识的南召国的多泽,那枚雕刻金色大象的符牌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空相大师曾说过,大象,是南召族的图腾,那里家家户户以象为尊,但雕金色大象只有皇族才有权佩戴,普通人家没有资格。那时叶君疏就断定此人身份不凡,但见他落落大方,不像坏人,便没再追问什么。 “来这里寻找一个人。”多泽说完,脸上浮现出一抹愁云。 “是不是你的父亲啊?怎么样了?找到了吗?你怎么知道他来了迷茫林?”叶君疏一连问出了四个疑问。并不是怀疑此人,仅仅是好奇而已。 “自那日离开慈恩寺后,我一路打探,与三日前听人说一个酷似父亲的人在六年前好像进了迷茫林,所以我就进来了。” “你为什么要亲自来呢,给楚皇发一封国书让雨州府协助寻找岂不是更加方便?”叶君疏目光盯在那挂在腰间的金象上面。 多泽显然明白他的疑问,他知道叶君疏不是什么坏人,于是就把自己的身份和南召司马家族如何把持朝政、意图政变之事和盘托出。 “这种事情,是不能让大楚知道的,一来一旦走露风声,我国中司马家族必会提前行动,二来大楚觊觎我国北地三州已久,若楚皇知道后,定会趁乱南下攻击我国。为今之计,是让父亲赶紧回国,那样司马家族的人就不敢再有移动,毕竟,父亲才是南召名正言顺的皇帝。” “放心吧,如今大楚雨州战乱频发,楚皇已无力南下。”虽然楚皇是自己的父亲,但叶君疏痛恨他把自己的娘亲派往雨州刺探情报,最终命陨北地。加上他宠信郭凉这种奸臣,因此对于京城那个黄袍之人,他并没什么好感。 “但大楚是泱泱大国,随便一支部队都能击垮我国主力部队。” 叶君疏不想再和他讨论下去,他知道不管说多少都不如帮他干一件事,那就是找寻他的父亲。 “那我帮你一起找寻你的父亲吧,我觉得司马家的人肯定很快就能发现你的目的。” “嗯,对了,叶兄,你怎么也在这里啊,听当地人说,这迷茫林鬼怪横行,阴森无比啊。” 叶君疏于是从昨天的祭祀开始讲起,一直说到在樟子松林边睁开眼为止。话语间,仍旧充满了自责的口气,只是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贼人仅仅掳走了沈兰露而放过了他,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千植帮的帮主。 “小弟没有看错,叶兄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你放心吧,神灵会护佑那位美丽的姑娘的。” “但愿吧。”叶君疏微微叹气,“那我们一起找人吧,我确信,这迷茫林中的鬼怪一定是人装扮的,这内中必有蹊跷。” “嗯,要是真的鬼怪,就不会弄个食盒来迷倒你们了。” 二人边走边聊,慢慢向森林深处走去。越往深处,林子越密。骤起的西风摇落了枝头的残雪,露出段段黄褐色的枝条。旁边零星的几棵白桦树笔直参天,其上黑色的树斑星星点点。樟子松醉人的松香传来,二人有些眩晕。夹杂在风中的鬼叫声凄厉惨绝,让人辨不清是风声还是真的鬼叫。 一会功夫,林子便安静了下来。二人静悄悄的走着,像是走进了一个久远的梦。梦中古木参天,衰草遍地,点点白色的积雪装点着静谧的大地,偶尔惊起的大鸟,仓皇中扔下几声惨叫后逃往高远的苍穹。 忽然,三只黑白相间的老虎出现在前方,最前面一只额头上隐约的“王”字彰显着自己的威仪,偶尔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獠牙尖锐,殷红的舌头像是浓血染过一般,双眼中迸射出的光芒带着噬人的凶残。其后的两只亦是凶狠毕露,干瘪的肚子催促着前面的虎王,对于这顿饕餮盛宴,它们觉得胜券在握。 “吼…”在虎王一声震天动地的叫唤后,三只猛虎扑向了前面两个像是猴子模样的东西。 第46章 猛虎 上三竿,和煦的阳光继续抗争着冬日的严寒,高耸的树木虽然脱掉了翠绿的装扮,但依然遮挡了大部分远道而来的阳光,所以树下并不感到温暖。当阳光经过古木的枝丫时被筛成大大小小的光圈,散乱地铺陈在在黄白相间的地面上,像是数个大大小小的“太阳”。就在刚才,虎王的叫声震颤了本就枯萎的枝杈,引得地上的“太阳”好像也抖动了几下。 在寒芒剑出鞘之际,一股痛觉自右手虎口处传来,迎着灼灼阳光,叶君疏用余光稍一打量,这才发现右手虎口处有暗红的血液汩汩流出,而此时,左脚脚后跟也传来剧痛,细品之下竟感觉好像全身各处都爆发了“起义”,纷纷把不舒服的信号传递给连日奔波的大脑。是啊,从昨天下午算起,自己一直处于战斗当中,且如今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身体怎能不出现颓势。 一个腾挪,虽然躲过了虎王的攻击,但粗布长衫仍被锋利的爪子划破,一道赤红色的痕迹自腰部一直延伸至肩膀处,像一条赤链蛇游走在光洁的肌肤上。寒风借机向破口处涌来,贪婪地舔舐着青年背上的热量。寒芒剑赶紧刺入冻土,撑住了一个困顿的身躯。远处,多泽虽躲开了另外两只老虎的攻击,但好像也很吃力。 三只饿虎好像发现了这点,调转虎头,后蹄蹬地,弯曲如饱满的弓,身体稍稍下伏,一看便知积蓄了强大的力量。果然,一个跳跃竟达到三丈多,锋利的前爪直直的向着叶君疏的双肩扑来,血盆大口中獠牙如钢刀般锋利,已经瞄准了叶君疏的喉结。此时,叶君疏忽然举起了宝剑,从白虎的两只前腿中央向后挥动,想着来个“开膛破肚”。怎奈虎的速度惊人,还没摆好架势这只凶猛的大虫已来至眼前。宝剑稍偏,仅是割破了白虎的右前腿。 伏地后几个贴地滚,才将将逃离虎口。不远处的多泽在两只老虎的纠缠□□力透支严重,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看样子马上就来了。这边,受伤的白虎变得更加暴躁。叶君疏明白,再这样下去今晚就要在老虎肚子里过夜了。 “多泽,快跑。”一个约莫有八分力的飞踹踢到了背后偷袭的老虎,救下几近垮掉的多泽后拔腿便跑。 “坚持住,多泽。” “还好,象背上的民族没那么软弱。” 虽然尽力了,但两条腿的最终没跑过四条腿的。眼看三只虎就要追上了,两人有些着急。 “这样我们早晚会被虎给吃掉,怎么办?” “要不我们分头跑,旁晚时分再回到此地会和。”叶君疏气喘吁吁,口中不时的冒出阵阵白雾。 “好。” 叶君疏瞅准时机,右脚猛地蹬起一堆积雪,飘飘扬扬的雪花借着风势向白虎吹去,遮挡了它们追逐猎物的脚步。之后二人趁机向着不同方向逃命而去。 那只像是虎王的白虎由于被叶君疏割破了前腿,显得非常愤怒,撇下两名同伴后对叶君疏紧追不舍。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紫衣人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脑海中。他不知道紫衣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只知道他在陡峭的鸣沙关、在尸山血河的湘王府、在亡命天涯的道路上都曾见到他的身影。 “他会不会出现呢?”叶君疏竟对他的出现开始抱有一丝的希望。 静、世界出奇的静,就连耳边呼呼的风声都已经感觉不到。仿佛灵魂已经出鞘,奔跑的只是一副躯壳。古木、枯草、落叶、白雪像是隐遁了一样,森林中只剩下了一条路。路的尽头站着一位姑娘,如沈兰露一样的容貌。 双腿终于开始背叛身体,擅自降低了摆动的频次。他期盼的人终究没有出现,但一棵一丈多的白桦挡住了去路。这是一棵粗壮的桦树,灰白的树皮上“趴”满了大大小小的暗斑。由于处在森林深处,分枝在无人修葺的环境中肆无忌惮的向四周扩散,开始了横向生长的道路。叶君疏忽然灵光一闪,借着奔跑的冲劲一个腾跳,就攀上了一条两丈多高的树枝,随后抓着枝条又上了两丈多才停住。 白虎怎肯放弃到嘴风肥肉,也跟着向树上跳去。怎奈四百多斤重的躯体略显笨拙,仅仅跳起了一丈多,当前蹄抓住一条横生的枝干后,谁知那瘦小的枝条无法承受如此的重量。“咔嚓”一声,白虎重重地跌落在冰凉的土地上。此时,叶君疏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白虎看着树上的叶君疏,双目迸射出愤恨的怒火。怎奈不会爬树,只能远远的仰视着树上那只像是猴子的东西。一会,它便趴在了雪地上,看来打算死守。时间,如桃花河的水不舍昼夜,转眼间日已偏西,树下的白虎丝毫没有离去的迹象。不仅如此,还时不时露出口中的獠牙,向树上的“猴子”示威。 一只褐黄色的野兔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遮掩它的枯草,准备找寻些食物。也许是饿晕了,也许是白雪掩护了白虎,它东瞅瞅西逛逛,不一会竟走到了白虎面前。正因丢失猎物而懊恼的白虎见到送上门的美味怎肯放过,锋利的前爪迅速前扑,向着兔子的脖子掐去。就在这时,一支枯萎的树枝打来,正好击中那罪恶的爪子。看到仓皇而逃的野兔,树上的叶君疏扔完树枝后向着白虎投来一抹轻蔑的微笑。 忽然,远处传来了阵阵嘈杂声。声音朦朦胧胧,听不清是什么。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瞭望,透过层层树林,感觉有重重身影闪动,叶君疏又向上攀登了一段,这才发现在东北方向有一座小山,山前一条清清的河像遗落在人间的玉带,铺陈在枯黄的丛林中。而山坡下面,竟看起来像是一个小村庄。 像是久别的游子重新见到故乡,又像是久旱的大地遇上了瓢泼的大雨。叶君疏双目含泪,双手因激动而不住地抖动起来。而那声音,听起来分明是嘈杂的人声。自从走近这阴森的树林,除了多泽和沈兰露,他遇到的尽是鬼怪、狗熊、老虎之类的异类。这时,能遇见双腿站立的人群怎能不激动呢。 此刻,树下的白虎虽还没从刚才叶君疏的戏弄中走出,但明显也听到了不远处的嘈杂。它知道,它该走了。在最后一眼带着怨恨、愤怒、不甘的目光投向树上的那个人后,白虎转身向南,跑进了密林深处。 见白虎走远后,叶君疏慢慢从树上下来,寻着声音的方向向东北走去。渐渐的,声音大了、清晰了,那阵阵呵斥声变得如此明亮。终于,在经过一棵樟子松后,透过昏暗的丛林他看见了一群形色各异的人群。刚想冲出去,直觉却拉住了他激动地脚步。随后他趴在一个被枯叶覆盖住的土坡上,向人群方向细细观察,一时间竟忘记了和多泽的约定。 人群聚集的地方是一片空地,此刻,四周整整齐齐地站着威风凛凛、身披同一色彩雪袍的士兵模样的人。空地中央跪着大约千把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当中有大人、也有孩童,看样子像是这个村中的百姓。而在他们面前,是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雪袍人。最前面一个,身披浅黄色袍子,看起来像是头领。他的面前堆放着十几只大大小小的麻袋包。 “怎么样,铁鲁铁族长,你们的贡品凑齐了吗?”黄袍人语调平缓,但字字透出寒冷且狠毒的杀意。 地上跪着的人们中一个鹤发鸡皮的老翁应声答道: “狐狸皮、鹿茸、熊掌和老山参都凑齐了,只是这雁翎还有所欠缺。” “嗯,大胆,竟敢短缺上神的贡品,就不怕上神的惩罚吗?” “圣使开恩啊,去年林子外的雨州府爆发动乱,惊扰了迁徙的大雁,没有几只在林中驻留啊。” “放肆,分明是你们舞凤族人偷奸耍滑,不愿为上神效力,哼,既然这样,那就等着暗夜厉鬼的降临吧。” “圣使开恩啊,圣使开恩啊…” 当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们听到“厉鬼”二字时,竟开始颤抖起来,脸色有蜡黄变得煞白,像是真的会有厉鬼降临一般。有几个胆小的女人,竟然开始失声痛哭起来。再看那个舞凤族的族长铁鲁,眼眶中好像也有些许浑浊的泪水在转动,满脸无助的表情让人于心不忍。可是就在人群的后面,有一个老农模样的人虽然也是极近悲痛,但举手投足间不难看出其内心的镇定。 “带上东西走,离开这些对上神不够虔诚的人。”黄袍人指挥着士兵样的人把东西搬上马车,这时,一个激动的妇女冲到马前苦苦哀求。 “圣使,求求你转告上神,一定不要派厉鬼前来…” 话还没说完,黄袍人手起刀落,抹向了妇女柔弱的喉咙。一条殷红的血线挥洒在夕阳的余辉中,紧接着,瘦小的身躯“扑通”一声,倒向了如黄袍人心脏一般冰冷的大地。 “竟敢拦挡圣使马匹,死…”尤其最后那个“死”字,黄袍人像是咬着牙说出的。 妇女的死镇住了惊恐的族人,一个个呆若木鸡般静静地跪在地上,看着黄袍人带着货物和兵士离开村子,向着西北方向走去。见他们走远后,三四个人嚎啕大哭的去给妇女蒙上了一张白布,看上去像是死去妇女的家人。而其他人则忧心忡忡的向家中走去,其中有些人嘴唇微动,念念有词。 他们怎能忘记“厉鬼出没、必死三家”的古老规则。 第47章 抓鬼 叶君疏并没有立即进到村中,他以密林作为掩护绕道村后的山梁上,打算在夜幕的掩护下从这里进入。崎岖的山路上凹凸不平,一个不注意,左脚就踏在了一颗露着尖尖脑袋的石子上。钻心的痛让叶君疏宽阔的额头上微汗沁沁,但最终还是生生的把疼痛咽进了肚里。 树木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草地。由于此处日照充足,大地早已褪去雪白的外套,重新展现出萧索的褐黄色,只有在树木遮挡的位置还偶尔能看见几点雪白。成片的草地上枯叶连天,一阵风吹过,片片衰草便借着风的翅膀开始了湛湛青天上的翱翔。 就在不远处,一位老农赫然跃入叶君疏的双眸。这是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老农,岁月的马车在他脸上留下道道深浅不一的车辙。几缕枯黄的头发随风乱舞,像是准备随时离开这日渐衰老的躯壳。裸露的皮肤稍显松弛,但双掌显得厚实有力。一身粗布长衫的他静静地坐在草甸子上的一块巨石之上,浑浊的双眼紧盯着西去的太阳,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什么。此刻,夕阳的余晖打在他的身上,恍惚间竟觉得他朴实的外表中透着几分威严。 叶君疏认出了他,此人就是刚才那个处在人群后面、假装有些慌乱的那个人。清了清嗓子,叶君疏向他走去。 “老人家,请问这是哪里啊?” 只见此人被吓的一个激灵,差点从巨石上滚落下来。 “圣使饶命啊…饶命啊…”由于过度惊吓,他还有些口吃。 “老人家你误会了,我并不是什么圣使。我是大李子村的猎户,由于在林子中迷路而来到此地,叨扰了。” “你果真不是上神派来的?” “你看我的手,要真是什么圣使的话怎么会受伤呢。”说着叶君疏伸出右手,此刻虎口部依然殷红一片。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圣使派你来的呢。”因激动而微红的面庞稍稍颓色,老农平静了一些。 “老人家,你在这干什么啊?” 听到这,一丝微不可觉的紧张从他浑浊的双眸中一闪,但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晚上厉鬼就要来了,我在祈求菩萨保佑,千万别来我家。” “呵呵,老人家你真会说笑,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有什么厉鬼啊。” 其实叶君疏心里明镜一样,从最早的去年中秋节鸣沙关遇袭那次开始,就经常听说关于鬼怪的事。就在昨夜他和沈兰露还遭到了鬼怪的袭击。因此当今天中午从那位圣使口中再次听见鬼怪之时,他非常吃惊,遂决定进村一探究竟。 “哼,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老农一脸的轻蔑。 “对了,还不知你怎么称呼呢?” “小老儿姓刘,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我刘三” “哦,那刘老伯,晚上厉鬼会来吃人吗?” “嗯,我们村里人都知道,厉鬼出没,必死三家。所以我偷偷跑出来祈祷,希望我家能逃过此劫。” “晚辈虽年轻,但也知道为神者当保一方平安、护百姓安康,从没听说神仙会强取豪夺贡品,不能满足还要取人性命的。” “会的会的,去年中元节时,村中准备的祭品圣使不满意,当夜就派了三名厉鬼前来,杀死了村中三户人家,其中,就包括我女儿全家…”说到最后,刘三声音竟有些颤抖,泪珠在眼眶中打转,显然是回想起了伤心事。 “放心吧刘老伯,今晚我就去你家,我前生可是黑白无常中的白无常,专门抓鬼的。”借口虽不高明,但也只能这样了。他要查清搅扰雨州府半年多的厉鬼来路,且冥冥中他觉得沈兰露的失踪和这些所谓的厉鬼脱不了干系。 刘三点点头,好像真的是相信了叶君疏的话,亦或者说病急乱投医吧。总之,他把叶君疏带回了家。 低矮的两间草房加上三面土坯堆砌的院墙,墙上大大小小的破洞和屋顶透风的草垫在诉说着主人的贫寒。这,便是刘三的家。刚进院子,就见草房中跑出一人,定眼一看,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他正在咬着脏兮兮的手指,嘴角的哈喇子都滴到了胸前破旧的棉袄上,一脸的痴呆相。 “二蛋,咱家来客人了,快去拿些吃的。” “好的,嘿嘿。”二蛋一甩还沾着鼻涕的袖子跑进屋内,不一会便端出几个麦麸搀着野菜做的饭团子和一只缺了一角的海青瓷碗。 “小老儿就一儿一女,去年女儿全家死后,就剩下这个傻儿子和我相互依靠。”说完后刘三又是一口长长的叹息。“快吃吧,知道你肯定饿坏了。”老汉一挥手,示意叶君疏不用客气。 饭团子入口后味同嚼蜡,野菜微微的苦涩加上麦麸的粗糙挑逗着柔嫩的舌头,让人有一股要吐出来的冲动,实在是难以下咽。但叶君疏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虽然难吃,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三四个。他知道,不吃的话晚上怎么有力气去捉鬼呢。 红彤彤的夕阳终于收了神通,回到了西山后的家中休息去了。天边的火烧云也渐渐退去了绚烂的光泽,剩下一片黑乎乎的云朵。倦鸟归巢、行人回家。世界慢慢的再次静了下来。墨般的黑色渐渐氤氲开来,赶走了残存的光线后霸道地占领着世间的各个角落。漆黑的天幕上,璀璨的星子也躲到了厚重的云后面,隐匿了自己的踪迹。好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村中所有的灯火全都灭了,大家在静静地等待着厉鬼的到来,每个人心中都在不停地祈祷着今晚的好运。村北的刘三早早地就拉着自己的傻儿子躲到了草房中的床底下,双手不住地颤抖着。此时,叶君疏一身黑衣躲在院中灶台后面,手中寒芒剑早已出鞘,阴冷的剑身即使在暗夜中也透着一股嗜血的冲动。 忽然,“嗷…嗷…”的凄惨叫声从西北方向传来,紧接着空中出现三个白色的身影,慢悠悠的飘到在村子的上空,隐约间能看见口中垂下的红舌头不时的飘动。约莫一刻钟后空中的白影不见了,随即村中传来凄惨的叫声。叶君疏刚想出门查看,就听见鬼叫声竟越来越近,他猛地一抬头,发现在破旧的柴门上竟飘着一个厉鬼,长长的红舌头夹杂在凌乱的发间,身上长长的白衫随风飘摇,怎一个可怖了得。 叶君疏起先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这和他昨晚刚入森林时遇见的鬼怪一模一样。他看准机会,就在那个厉鬼落在院中,准备推门进屋之际,手中寒芒剑激射而出,伴随着一道幽蓝的光直直的打向厉鬼。 面对突如其来且力道十足的偷袭,只见那厉鬼躲闪不及,被寒芒剑深深地刺中了右肩。鲜血顺着剑身汩汩流出,不一会便浸湿了雪白的长衫。说时迟那时快,叶君疏一个箭步上前,双腿弯曲后猛踢出双脚,重重地揣在厉鬼的胸口上,只见那躯体如脱了线的风筝飞出好远后重重地撞在西山墙上,叶君疏紧跟上拔出寒芒剑便向厉鬼头部砍去,就在剑尖眼看划破他的脖颈时陡然停住了。 “看来你不是你们鬼军中的佼佼者。” 地上的白衫口吐鲜血,从覆在脸上的面具中渗出,看样子伤的很重。听到叶君疏的评价后不禁的“啊”了一声,有一种被别人猜中心思后的震惊。这声音虽然微弱,但叶君疏灵敏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 一抹微笑爬上了他的脸庞,只见叶君疏右手一挥,寒芒剑的剑尖瞬间上移,那长长的鬼脸上被割开一道口子,轻轻一动,挂着惨白脸蛋、通红舌头和凌乱头发的鬼脸被挑落,一张清秀的人脸就此展现在眼前。 “啧啧,原来厉鬼竟长得如此眉清目秀。”带着一丝嘲弄的口吻,叶君疏看着地上的猎物。 “你是谁?”见伪装被戳穿,地上之人开始说话。 “我啊,是黑白无常中的黑无常,听说此地有厉鬼出没,今晚特来捉鬼。” 就在说话之际,地上之人藏在背后的右手微微一动,一只响箭立即腾地而起,只可惜方向偏离,打在了刘三草房的墙上。 “怎地,想叫增援吗?”寒凉的剑尖带着狠毒的杀意贴在了地上之人的喉结上。“你知道吗,本人平生最恨装神弄鬼祸害百姓之人,一般是见一个杀一个。”阴冷的气息从叶君疏的话语中汹涌而出,就连地上装鬼的这位听了之后都面露惧色。 此刻躲在床底下的刘三听见外面的对话,也壮着胆子走出了房子。当看到扔在一旁的面具和地上之人后,刘三恍然大悟,顺手抄起一根木棍便打。 “好了,刘伯,把他绑起来明天一早交给族长吧。” “哼,你们的死期不远了。”地上之人恶狠狠地说着,双目含火。 “你们这帮畜生,竟敢协助西狄两次破我大楚鸣沙关,置关内数万百姓于不顾。助纣为虐残害我大楚百姓,你给我记住,鸣沙关每一个死去百姓流下的鲜血,有朝一日让你们十倍偿还。”叶君疏语调坚定,因愤怒而声音微微颤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完了这段话。额头暴起的青筋即使在如此暗夜中也清晰可见。 “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这么多?”地上之人已目瞪口呆,他知道今晚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一个为你们的鬼部队送终之人。刘伯,把他捆结实了好生看住。要不是你还有些用处,此刻你已经走在黄泉路上了。” 一转身,叶君疏走进屋中,刘三和傻儿子忙活完后也进来了。一盏油灯被点亮,黄豆粒大小的火焰驱赶了屋内的黑暗。借着昏黄的灯光,刘三打开了话匣子。 “年轻人,你一定想知道这帮鬼兵的来头吧,其实,这和大楚是分不开的。在前朝时,迷茫林西面的卫县有一只族群被称为勃勃族,他们世代镇守卫县直至大楚开国那一年,当时卫县城破,勃勃族惨遭荼毒,仅存的几百族人无路可走,只得进入迷茫林中。当初迷茫林中的原住民就是我们舞凤族人。他们到来后以□□义四处迫害我们族人,稍有不从就派厉鬼前来索命,现在整个迷茫林中舞凤族人就只剩下我们这一个村了。他们站稳脚跟后在西北靠近桃花河的地方修建了天勃城,自此便留在了森林中。” “你们就没怀疑过他们装神弄鬼?” “原先吧,也有人不信,悄悄去天勃城查看,但都是有去无回,后来大家都说是被恶鬼索了命去,所以渐渐地就真的相信了厉鬼和上神的存在。” 叶君疏若有所思,如深井的双眸中寒光闪闪,在不断涌动的目光中夹杂了一丝疑虑,“听刘伯的描述,他应该是不信的,但为什么今天还要一脸虔诚的跪拜和祈祷呢。”但叶君疏没有问,接着又和他聊了很多关于勃勃族的事情后就各自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后叶君疏背上寒芒剑便向着天勃城方向走去,他确信,沈兰露的失踪一定和这座城有关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刘三若有所思。 “主人,昨晚说了那么多,合适吗?”原本一脸痴呆的二蛋竟神色如常,与常人无异。 “勃勃族欺压舞凤族太甚,他们对我有恩,希望能帮他们除掉鬼兵吧。” “他能做到吗?”二蛋看了看远去的叶君疏,一脸狐疑。 “但愿吧。” 第48章 僻城 冬日的森林静谧、安详,清晨如烟的薄雾笼罩着一片青翠欲滴的樟子松林,即使在这寒冬腊月里,针叶里散发的松香依然刚猛激烈。不远处,倔强的白桦依然努力伸展着身躯,试图触碰湛蓝苍穹上柔软如棉的云朵。有几棵上了年纪的桦树竟然超过了眼前的山包,健硕的树冠在微风的摇晃下时不时的俯视一下,树枝间发出的沙沙声像是在说“嘿,小山包,我比你高”。只是在他们抬头远望的时候,经常显得一脸的错愕。在如烟似纱的薄雾后面,好像隐藏着一个庞然大物。 当太阳的光线刺破厚厚的云层,那雾中的东西才慢慢现出原形,原来是一座城! 褐黄色的土坯在稀泥的拉扯下层层摞在一起,渐渐堆起了约莫五丈高的城墙。然后城墙沿着“口”字形向外延伸,北面的墙体甚至建在了桃花河的河边上。在离地面四丈左右的地方,一排防御用的箭孔绕城一周,偶尔几个大的孔洞像是投掷石块用的。正南门正上方,“天勃城”三个鎏金大字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站在城墙上向内城看一定会被震惊,因为里面根本没有中原地区常见的民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圆滚滚的巨大房舍,青瓦灰墙,仅在离地面两三丈的地方开着一些方正的孔洞,算是窗户吧。 细瞧之下,会发现在一片青灰中央还有一座花岗石修建的方形屋舍,巨大沉重的条石之间浇筑着由石灰、糯米汁和鸡蛋清组成的“三合土”,显得坚硬结实,牢不可破。在屋舍正门处,两只石狮子威风八面,金丝楠木的朱漆大门厚重庄严。仅从外表就能知道此处是这座城的中枢所在。果然,一抬头便看到正楷书写的“族长居”三个大字挂在门梁之上。 就在此刻,这座建筑的西北角上忽然传来阵阵咳嗽声。透过外面开出的长宽大约五六寸的小窗子向里张望,能看见下面是一座牢房。在昏暗的光线里赫然发现一个女子卧在角落。也许是地上冰凉,此刻的她蜷缩在牢房中仅存的些许稻草上。看上去有些虚弱,面色稍显蜡黄,看来刚才那咳嗽声应该来自这里。不过即使被破衣衰草所包围着,也依然没能泯灭掉那闭月羞花的样貌。如凝脂的肌肤、婀娜的柳叶弯腰、削葱根样的手指,无一不在彰显着这个女子的倾国倾城。 “长主,她醒了。”不远处的班房中,传来一声细微的男子之音。对于族长之女,族人都习惯的称为长主,就像是皇帝的女儿称为公主一样。 “嗯,这几天大家辛苦了。”一个声如铜铃的女子之声传来。 “为长主效劳,不辛苦。”男子献媚地说道,“这个姑娘,挺漂亮的。”说完,见他双眼中射出两道邪恶的□□。 “大胆,给我好生照看她,要是她有任何闪失,你提头来见。”女子虽然在极力压低嗓音,但还是能听出话语中的杀气腾腾。 “是…是…是,小的一定照看好。” 随后那女子披上一件粉色披风,在远处向牢房这边偷偷看了一眼后快速离去。粉色披风出门后刚走到回廊尽头,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满脸威严的男子忽然出现在她的去路上。女子赶紧刹住脚步,口中不禁的“啊”了一声。 “紫儿,干什么去了?”男子首先开口。 “回禀父亲,孩儿刚才去了趟监狱。” “去那做什么?”男子一脸狐疑。 “哦,狱卒来报说囚犯醒了,我过来看看。” “嗯,看出什么了吗?”男子深沉的目光中透出一丝逼问。 “没,没有…”俊俏的脸蛋已有些紧张 “哼,即使有的话估计也不肯说吧。” “孩儿怎敢隐瞒父亲大人。”女子说的斩钉截铁。 “那你说,为什么只抓住了女的而让那男的跑了呢?” “那男子就是当年在鸣沙关威震我西狄大军的游击将军叶君疏,此贼狡诈异常且武功高强,并没有中我们的□□。” “姹紫,你放肆,即使再厉害的武林高手,也不可能发觉我们的方式。那热气腾腾的食盒本没有毒,但只要碰上温泉的热气,混合后便是最强烈的蒙汗药。他怎能逃脱!?分明是有人在掩护。”男子勃然大怒,手上的青筋暴起。 “哦,我想起来了,前日听西面守卫的鬼军头领说,一个白衣男子也闯进了迷茫林,此人腰间别一金色小象且武艺高超,姓叶的很可能被他救走了。那晚我带人到达时河边的确只有沈兰露一人。父亲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那晚随我前去的兵士们。”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掩盖了内心的躁动,姹紫脸色因激动而稍红。 “我已问过了。”男子语气稍显平静。 “父亲,女儿为我汗王深入虎穴、披肝沥胆,为探知情报差点命丧他手。可现在,你为什么还要怀疑我。”泪水,如滂沱的暴雨划过姹紫瘦小却娇俏的脸蛋,把胸前的一双蜻蜓刺绣打湿。只是细看上去,这双蜻蜓本不是一对,此刻一只想飞走而另一只却选择了停留。 “好了,紫儿,只因那两人是汗王点名要除掉的,如今跑了一个,爹爹也是担心啊。” “哼,你眼中尽是荣华富贵,派我去青楼卧底,又派弟弟去凶恶的天煞帮。我们不是你的孩儿,只是棋子罢了。”因哭泣姹紫的声音有些颤抖。 一向严厉的勃勃族族长、唤作广水的男子并没有因女儿的大逆之言而生气,透过他平静的眼神能看出一抹难掩的思念。是啊,那个叫做孙狼的他的儿子已经好久没有音讯了。现在雨州府大乱,他怎能不牵挂啊。 “启禀族长,西狄汗王特使木凡手持汗王令在正厅等候。” “我马上过去。” 不一会,勃勃族族长广水带领长主姹紫、鬼军头领鬼千、四门提督方正才和府上一干老小来到正厅,郑重其事的聆听汗王令。 “王令,原卫县勃勃一族对我西狄忠心耿耿,虽身处远地亦为君分忧,尤其长主姹紫,孤身犯险,于火线中递送重要情报,加之鬼军协助,方使我军大破贼楚,收复鸣沙关。特赐前锋将军号,赏黄金三千两、玉镯一百个、翡翠饰品五十件、丝绸一千匹、千里马两千匹,毕。” “谢汗王。” “平身。” 木凡说完后,特地来到姹紫面前悄声说道:“汗王尤其担心你,在皇城几乎整日念叨着你,他让你现在好生歇着,开河之后的阳春三月间去趟王京吧。” “姹紫遵命。”虽然知道这道命令的真实目的,但姹紫还是无法抗拒,她知道只有西狄才能帮她报当年灭族之仇。 当晚,族长居里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姹紫以“疲劳”为借口早早地离开了。 漆黑的天幕上,一弯新月游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撒下的片片清辉交融在清冷的空气中,让人既冷又孤独。走在寂静的院落中,姹紫心中烦乱,但她知道有些事就像是水中月、镜中花,只是看看罢了,是不可能得到的。不由得她抬头看了看这座结实的堡子西北角,目光中竟投射出一抹羡慕的目光。多少次,醉春楼上那伟岸的身影走近她的梦中,美好的邂逅总是在梦醒时分变得无隐无踪。“君生她生我亦生,她却遇君比我早。”轻吟浅唱间,姹紫不自觉又来到了监狱的门口。 “长主,要进去吗?” 姹紫挪动脚步意欲进入,但抬起的左脚荡在空中半天也不见落下,最后又落回了原地。“我进去干嘛呢,徒增伤悲罢了。”她心里默念。 “给她添床被子,别冻死了明日父亲大人就没法提审了。”吩咐完后,姹紫打道回了自己的闺房。 此刻,门房中的兵丁刚刚睡下,就听见金丝楠木的大门被轻轻敲响。 “谁啊?”语气中有明显的不悦,大冷天的从被窝中被拉起来当然不好受了。 “我,孙狼。”门外之人语气虽然刚烈,却透着一抹疲惫。 “啊,原来是少爷回来了,小的马上开门。小二子,赶紧去通知老爷。” 孙狼在下人的引导下来到觥筹交错的正厅,此刻大家正喝的七荤八素,见少爷回来了,先是楞了一下,紧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呼喊声。而族长广水更是激动地老泪纵横,就在白天还心心念念的儿子此刻好好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怎能不激动呢。 然而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人见到孙狼后脸色立即耷拉下来。转头低声问身后之人。 “他怎么没死?”木凡满腹狐疑。 就在前几日他跟踪孙狼,见他在勃勃族旧址上发现了当年西狄的“王令”,一个两头宽、中间窄,上刻狼头的金色物件。这东西是当年汗王密令军队剿灭勃勃族的调兵令,是一定不能落到孙狼手中的,所以当时他偷袭了孙狼,夺回了王令,怎奈情急之下他使出了西狄皇族独门武功—迷踪拳,这拳法打出的梅花伤口太过特殊。后知后觉的木凡赶紧派人去旧址处寻找孙狼,意图杀人灭口。 “回禀木将军,今天我才刚得到消息,那日我们的人赶到后确实发现地上的孙狼已没了呼吸啊。” “一群蠢货,他肯定是用了闭气功之类的伎俩,你们就不会把他的头颅割下吗。” 背后之人只剩下了支支吾吾。 “还好,当初他没见到我的脸,我们还能挽救一下。” “怎么挽救?” 木凡转过头,像是打量猎物一样仔细打量着这个叫做二熊的小统领,目光阴冷,看的二熊心里发憷。好一会木凡才回过头去,只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第49章 裂痕 好像是在思考什么,不过很快,木凡又转过头来,嘴角上扬牵拉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在蜂蜡高灯的照耀下显得尤为灿烂,但其中夹杂着更多的不真实。 “熊统领,你拿上这令牌去后院找一下华姑,就说孙公子回来了。”只见他右手微动后放在嘴边一吹,看上去像是让人小声说话,实际上指缝中的催*药粉顺着空气就飘到了二熊的鼻孔中,他的死亡,就此注定。 “属下遵命。”从木凡手中接过令牌顺手就放进怀中,连看都没看一眼起身便向后院走去。那两头宽、中间窄的金色片状物就这样躺在二熊的怀中,开始向冥冥地府发出了死亡的讯息。 夜,水般的凉,天幕上那弯缺月在璀璨群星中信步漫走,投下的淡淡微光让世间呈现出不真实的朦胧感。此刻,相较于前厅的灯火通明,后院显得有些寂静,像是被繁华遗忘的角落。二熊脚步匆匆,裹紧了被风吹开的衣袍后径直向着姹紫的房间走去。 就在这时,在邪恶西风的挑逗下,姹紫房间的窗户轻轻开了一角。一股玫瑰花瓣的香气赶紧从缝隙逃窜出来,却一不留神钻进了二熊的鼻孔。那淡淡花香中夹杂着的少女的芬芳让他精神一震,他慢慢地抬起头,向着香味飘来的方向望去。忽然,他血脉喷张。 就在缝隙的后面,一名年轻女子正躺在*缸中,陶醉的吮吸着淡淡香味。那如瀑布的黑发垂于缸外,露出的两片香*光*如凝脂。片片淡粉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像是一条条红色的小船,它们在纤纤玉*的挑弄下,不时的沉入水底后又跃出水面。沐*中的松弛感麻痹了她的神经,以至于忽略了正在靠近的危险。 二熊知道,沐浴之人正是他们尊崇的华姑— 一个芳华绝代的勃勃族女子。要搁在平时,多看她一眼都会被剜去双眼,但此刻四下无人、夜黑风高,加之体内那兽性的爆发,让他蹑手蹑脚的慢慢向窗子靠去。 “你是谁?”一个如厕的丫鬟发现了窗下那鬼鬼祟祟的男子,厉声呵斥道。 二熊一个垫脚就想上房逃走。屋外的惊呼加上上窜时带动的呼呼风声使得姹紫猛然惊醒。只见她起身落地,电光火石间一件紧身长袍就被牢固的穿在了身上,听声辩位,之后一把鸳鸯刀陡然脱手,割破寒凉的空气、刺穿厚重的山墙后向着声音逃窜方向射去。 二熊还算是有两下子,那鸳鸯刀犀利的声响震动了他的耳膜,只见他双脚在山墙上一踏后双腿后缩,像一个球一样弹回地面。此刻的姹紫早已来到房外,不由分说举刀便砍。 “有贼啊有贼啊。”丫鬟尖锐的女声嗓音在暗夜中听起来是如此的凄厉,迅速的穿堂过室后震颤了几乎所有人的鼓膜。 姹紫一心恋战且刀刀凶狠,不一会就把二熊给逼到了墙角。此时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 “长主,你且退下,我们来。”随后几个鬼影般的男人加入了战斗。 可姹紫好似没有听见,依然双手灵动、步伐扎实、招招致命。二熊终于累了,左腿脚筋早就被砍断,他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万幸。那双绝望的双眼打量着院中人,希望发现熟悉的木凡将军。可就在他抬头之际,一只煨着幽蓝光芒的刀片犀利的划过自己的双眼,瞬间破碎的眼球深深刺痛了那原本孱弱的身躯。 “啊…”狼嚎一般的声响震动着不大的天勃城,惊得一只早已睡去的喜鹊扑棱一声,向着暗黑的夜仓皇逃命而去。 可叫声还没结束,另一只刀片迅速割断了他的脖颈,一个罪恶的头颅就此坠向了苍茫大地。 “紫儿,他是谁?”广水赶紧上前问道。 “是谁,这得问问钦使大人吧。”怒火犹存的杏眼很快就锁定了人群中的木凡。 “我,呵呵,我真的不知啊…”木凡一脸慈祥。 “哼,此人用的明明是西狄乾坤洞的武功,你怎能不知。”孙狼上前一步,由于气愤加上内伤使他他大口的喘息着。 “啊,什么,此人原来是乾坤洞的门徒,哎呀呀,连我竟都上了此贼的当了。孙公子有所不知,前几日我刚刚得到消息,乾坤洞一派已经投靠大楚,正密谋刺杀我汗王。没想到二熊竟也是…”木凡先是一脸惊讶,后逐渐变得愤怒不已,说着说着竟上前一步抬脚便踹在了二熊的尸体上。就这样,那枚令牌应声落地,再一次来到孙狼面前。 “咦,那是什么?”离得较近的孙狼一个弯腰就捡起了那枚令牌,一个仆人赶紧递上火把。昏黄的火把下,那枚令牌中央的狼头显得格外狰狞,狼头下面,有两个西狄文的字符。 “调令,啊,父亲,这正是那天我在老宅发现的那块令牌。”自幼熟读西狄文的孙狼一眼便认出了那天被他擦拭过的那两个字符。 “啊,原来那天打伤你的人是他。”在前厅,年迈的广水早就知道了儿子这几天的遭遇。 “不大像,父亲,那天偷袭孩儿的那个人武功好像很高。” “西狄迷踪拳就是承自乾坤洞,此人一定懂得,只是可能由于紫儿刀法太过凌冽,他没机会使出来罢了。”广水渊博的知识让他看起来淡定从容。 孙狼仍旧一脸狐疑,感觉哪里不对。 “对了,姐姐,你为什么和他打斗?” “他竟敢偷袭我,哼,死有余辜。”姹紫毕竟是个女孩,在大庭广众下说自己沐浴时被人偷窥终究有些不好意思。 “哼,此贼肯定是想除掉孙公子好去给新主子邀功,今晚知道失手后又将魔掌伸向了为我西狄立下汗马功劳的华姑。”慷慨陈词后木凡向姹紫投来赞许的目光。 孙狼刚想开口,就撞见了父亲双眼射来的寒光,只见他眉心微蹙,瞬间又舒展开来。于是孙狼咽回了到嘴边的犹疑。 “汗王现在可好?”广水问道,一脸的担忧之情。 “托族长大人洪福,我王一切安好。” “那老臣就放心了,来人,把此贼尸体扔进山中喂狼,日后但凡见到乾坤洞之人,格杀勿论。”广水牙齿咬的“咯咯”响、紧握的拳头关节处泛白,显得十分愤怒。 之后人群慢慢散去,前厅熄灯灭鼓,这天勃城中首屈一指的族长居渐渐平静下来,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然而,在看不见的地方,那裂痕如蜿蜒的河流从人的心上蔓延开来,在暗夜的墨汁中,竟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月已西斜,一缕清辉透过狭小的窗户跳进西北角暗黑的牢房,晃动了草垫子上本已困顿的眼睑。只见她睡眼朦胧,抬头望向窗外。天幕上,银河中流淌着璀璨的星子。尤其是河两岸的那两颗特别耀眼。 “可爱的喜鹊啊,你们何时才去搭桥啊,那样牛郎织女才能早日相见啊。”她喃喃自语道,顺手理了理身上沾染的草叶后无助地向被窝里钻去。 沈兰露觉得自己在这里好久了,她不知这是哪里,不知被谁抓住,不知今夕何夕。她忽然开始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不能为母亲报仇,就连一手带起来的千植帮也土崩瓦解。而如今自己身陷囹圄,钟爱之人也音讯全无。 “也许他逃走了吧。”想到这她心头一阵欢喜,为他的自由而高兴,但很快又有些失落。“都这么久了,他怎么还不来救我,他不要我了吗?”轻薄的愁云笼罩着原本光洁的脸蛋,加之经久的饥寒交迫,猛的一看,她好像苍老了十岁。 他,并没有走,且刚才离自己仅有四五丈远。 直觉告诉叶君疏,她就在眼前这个堡子中。他躲在天勃城南门外足足观察了一天了,仍旧没想到进城的法子。 “此城深处丛林之中,过往之人都是城中人,要是我一个外人贸贸然进去,肯定会被人认出,到时候就麻烦了。” 就在刚才,他来到城墙西北角,本想从这里爬上去,顺着高处一扇小窗进去。怎奈天寒地冻,城砖光滑、城墙高大,加之脚伤未愈,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此刻的叶君疏趴在城外的杂草中冥思苦想,就像一个入定的高僧一样。忽然,不远处走过来两个黑影,与此同时,原本空无一人的城墙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只见那黑点行动迅速,不一会就来到两人面前。 “参见统领。”两个黑影赶紧上前参拜。 “嗯,你们二人即刻启程赶往鸣沙关,让守将达鲁点兵三万,一旦桃花河开河,立即挥师东进。” “怎么了,统领?” “当年我军冒充大楚军士屠杀勃勃族之事恐怕保不住了。与其让他们倒向大楚,不如带他们去阴曹地府更加省事。” “得令。”两只黑影迅速消失在茫茫林海中,回过头来,那个被称作“统领”之人此刻已攀上城墙,一会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来如此。”草丛中的叶君疏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从小就听说卫县的勃勃族原本与世无争且乐善好施,却被大楚开国军队屠城毁灭。一直他都不怎么相信,白天时,从刘三的闪烁其词中已经听出一丝端倪,没想到晚上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大楚是冤枉的。”他心中嘀咕道,“不行,我得赶紧进城,让他们早做准备。他们已经被骗一次,决不能再被如狼的西狄人骗第二次。” 叶君疏边说边抓起一把野草,当他低头时发现枯草中一支鹤羽夹杂其间,瞬间他有了主意。于是回身便往舞凤族的村落走去。 第50章 暗寻 午夜的森林里寂静幽深,高树之下的戚戚衰草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像是九天仙女滴落的泪。凛冽的寒风被树枝划破时发出的阵阵呼喊如厉鬼的惨叫,让着急赶路的叶君疏心头不由得一紧,但为了赶时间,他深一脚浅一脚凭着白天的记忆向着村子摸去。 原本漆黑如墨的东方开始泛起鱼肚白,一抹微弱的光亮开始渗入无边的暗夜中,驱赶着这让人恐惧的黑色。叶君疏借着这萤火般的亮光,终于发现了那熟悉且破落的房舍。急促的脚步声正向着屋舍靠近。忽然,叶君疏感觉耳畔处传来阵阵的窃窃私语,但就在他靠近房舍后声音戛然而止。“可能是过度劳累产生的幻觉吧。”叶君疏暗忖道。 “刘老伯,起床了吗?”刚进门叶君疏便冲门里喊道。 “是谁啊,这大清早的。” “是我。” “哦,原来是叶公子啊,你稍等啊。” 不一会,那残破的门板“吱嘎”一声后,刘三应声走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哎,甭提了,别说找了,我连城都没进去。”说完后叶君疏迅速向刘三瞥了一眼,只见他满脸狐疑,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镇定和平静。“看来他应该不知道天勃城盘查甚严。” “啊,那是为什么啊?”刘三脸上一脸迷惑。 “哎,一言难尽,对了,老伯,这附近哪里能找到些雁翎啊?” 听到这,刘三脸上露出一抹微笑,顿时明白了叶君疏的主意。 “呵呵,年轻人果然聪明。”随后他扭头向屋里喊道:“二蛋,和你叶哥哥到良下河边找找看,我昨晚听人说那里来了几只大雁。” 看着二人离去,刘三又回到屋里,这时天色又亮了些,坑坑洼洼的地面和因年久而黢黑的桌椅都渐渐显出棱角。透过昏暗的光线,猛然发现这破落的小房子中竟还有一人,看上去约莫四十岁左右,方脸,厚唇,略显富态,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庄稼人。 “丞相,他是谁啊?”那人问道。 “哦,一个被我救下的外乡人。”刘三答道。“对了,方知府,不知这次您亲自前来所谓何事?” “哦,也没什么大事,上次丞相来信不是说回家之路被天勃城给挡住了,恰巧,前几日我偶然间截获几封书信,相信对丞相有利。”说话间方知府从袖中掏出几封信递给了刘三。 看完信后,刘三满脸喜悦,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当天勃城族长看见这几封信后,肯定会和西狄断绝往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借助他们的北门离开此地了。” 见到刘三如此的兴奋,方知府怒了努嘴,貌似想说些什么,但几次都欲言又止。不过最终他还是说了出来。 “丞相,不知这些年你找到先帝了吗,现在司马氏可是猖狂的很呢。” “哎,说来惭愧啊,虽然老夫多年来东奔西走,可先帝依然是杳无音讯。”刘三迅速收住了笑脸,平静的说道,只是那浑浊的双目最深处,一丝微不可查的怀疑一闪而过。 “哦,我相信先帝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归来。” “这,一定会的。”话语中饱含的坚定异乎寻常,只可惜方知府没能听出其中的深意,这也间接决定了那场斗争中失败的必定是自己这一方。 随后刘三安顿好这个被称为方知府的人后就去忙活去了。 夏日里曾不可一世的那个家伙再一次爬出了东山的山坳,给予茫茫原野上的生灵们以温暖的慰藉。随着春姑娘的临近,怯懦了一个冬天的太阳也抖擞了精神,投下了更多的热量。原本牢牢掐住树叶花草的白霜经不住阳光的温柔,纷纷隐匿了白色的身影,流向冻结的大地。仅在密林的深处,仍旧有些白霜不甘心失败,在顽固的抵抗着来自九天之外的温暖。 “咔嚓”一声脆响,地上一截白桦的枯枝就这样被一只大脚斩断。一群刚刚从天勃城出来的人走在寒霜铺地的密林中,心情看上去有些糟糕。 “主人,我们就这样算了吗?” “怎么可能,我们得不到的东西宁肯毁了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木凡双眼瞪圆、口中含恨。 “对,一旦天勃城投靠了大楚,我们将失去一个强有力的帮手,就不能实现东西夹击雨州府的计划了。” “既然他们开始怀疑当年屠杀卫县的事情,那我们就一不作二不休,再把历史重演一遍。” “嗯,我昨晚已派人通知鸣沙关的达鲁将军,一旦桃花河开河就点兵三万沿河而下。”木凡捋了捋下巴上微微冒出的胡须,神情淡定却凶残,如饿狼一般。 等送走大汗的特使后,勃勃族族长广水带领长主姹紫、长子孙狼、鬼军头领鬼千、四门提督方正才来到议事厅中。 “父亲,为什么放他们走?”孙狼安奈不住首先发话。 “有什么证据呢,仅凭你身上的梅花伤痕就说是西狄干的吗?人家不是说了吗,西狄乾坤洞出了叛徒,是他把你打伤的。” “但这也太巧了吧,少爷刚回来,乾坤洞的叛徒就偷袭长主,这明摆着是做戏给我们看啊。”鬼千有些愤怒。 “哎,可我们没有直接证据啊,我也知道就凭昨晚那人的身手不可能打伤狼儿的。”广水愁云满面。 姹紫站在一边,因愤怒而让光洁的脸蛋上泛出一片陀红。她很难过,虽然没有证据,但她能看得出,打伤自己亲弟弟的就是木凡。她不明白,勃勃族为了西狄出生入死,为什么到头来竟会被这样对待。难道自己错了,弟弟才是对的,难道自己的爷爷和族人真的是被西狄人给杀害的吗。 这时孙狼掏出从二熊身上发现的令牌向地上一甩,喝道:“这怎么解释。” “这令牌是西狄大汗调集兵马用的,竟然在老宅那里发现了这个,也就是说当年袭击我们族人的肯定是西狄而非大楚。”四门提督方正才插话道。 “爹爹,弟弟的伤不能就这么算了,要不这样吗,今夜让鬼千出动部队,我们悄悄去老宅那再探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姹紫终于开始动摇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 “那好吧,鬼千,你先去准备一下吧。” 听到族长的命令后,鬼千悄然退去。说起这支鬼部队,是让所有勃勃族人都骄傲的一件事。仰仗本族独特的轻功步伐加上善于伪装的易容术,勃勃族祖先创建了这支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的部队,他们利用人们对鬼魂的畏惧四处征战,使得本族逐渐壮大,即使逃入森林后也能迅速击败原来的舞凤族而迅速站稳脚跟。 简短的讨论结束后大家就散去了。姹紫绕道牢房,去看了看日渐憔悴的沈兰露,内心却有着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喜悦又像是悲伤。回到房间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听见外面有人敲门。随后她披上一件暖色长袍翻身起床。这时才发现,原本光亮的白天已悄然退去,世间徒留一片炭黑。 “什么事啊?” “长主,该出发了。”这时才想起白天定下的事情,随即蹬靴换袍、挽发挂刀,便随大部队出发了。 虽然春天的脚步在步步逼近,但深夜的雨州平原上还是肃杀荒凉,不时卷起的西北风直往脖子里钻,彻骨的寒凉之气仍旧是这暗夜中的主宰。感觉到双手有些凉,姹紫从马背的包裹中掏出一件秀蝶的长袍披在身上。火把昏黄的灯光打在蝶的身上,温暖且温馨。随着长袍的飘动,黒翅带黄点的蝶像是在飞舞一般。一丝愁绪陡然生出,那个人竟这样直愣愣地闯进了自己的脑海中,透过蒙尘的时光,她又仿佛看见了那乱世中的醉春楼,那时她就那样安详地躺在他的怀中,身上当时就穿着这样一件画蝶的袍子。而如今岁月如梭、时光荏苒,美景已不复存在,徒留一地叹息罢了。 “大家仔细找找,就连一片瓦一块砖也不准放过。”鬼千大声叫喊着,经过风的扭曲后听起来真的像是厉鬼在嚎叫。 望着满眼忙碌的人群,姹紫跃身下马,不时的在忙碌的人群中穿梭,她渴望有什么发现,好明确弟弟所受伤害的真相,但又害怕发现什么,从而证明自己这么多年为西狄卖命是多么的愚蠢。 “族长,这里有东西。”一个士兵高叫着,广水迅速上前,在火把的照耀下才发现是一柄生了锈的钢刀,没有什么价值。 人们还在不停地翻找着,广水内心却是非常的难过,他不想到这来,这里的先人们早已安息,那段灭族的伤痛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在渐渐淡去。他原本以为的仇人也在勃勃族的参与下弄得雨州府鸡犬不宁,算是报仇了吧。怎奈事情发生了变化,而且已经再一次威胁到族群的存亡,他,不得不深夜前来搅扰故去之人的宁静。 只是这群忙碌的勃勃族人此刻并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十几双厉眼正在打量着他们。 “赵将军,这些人绝对不是什么鬼魂。”一旁的鱼翔说道。 “嗯,看他们挖土刨地的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赵磊略有所思。 “我们要不要调集人马,把他们一网打尽。” “不可,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那些个鬼魂深不可测,再加上长久以来大家对鬼魂的恐惧,我怕咱们的人会一触即溃。” “那我们就这样干看着?” “派人跟踪上去,找到他们的老巢在从长计议。” 又呆了一会,留下两个人后赵磊带领着其他人撤回了营地。 这是一支被遗忘的部队,除了卫县定期会送来些给养外,正忙于斗西狄、斗叶君峰、争夺皇位的郭凉们早已忘了他们的存在。他们当初曾是湘王府的六骑之一,曾连夜奔袭鸣沙关去拯救自己的少主人叶君疏,只是后来湘王府遭到郭凉和沈书城的暗算,被迫削掉三骑。而叶君峰又勾结郭凉,把追随叶君疏的三骑全部发配,有两骑被发配到了沂州城,而剩下的那一骑被发配到迷茫林边上来“捉鬼”。 然而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最终郭凉他们的失败竟然和这支被忽略的五千人队伍密不可分。 忙活了大半夜,广水他们仍没什么重要发现,偶尔翻出的白骨更让他内心不时的阵痛,终于,他带领着大家向着旧居郑重地跪拜后,下达了撤离的命令。 第51章 入城 “二蛋,昨个捡拾雁翎的时候,你真的没听见有人在说话?”叶君疏拧着二蛋的耳朵,一脸坏笑的问道。 “哥哥,真的没有啊,嘿嘿。”二蛋憨厚的双腮嘟囔着,因耳朵的疼痛让脸有些微微变形。 “嗯,那就奇怪了,我明明听见良下河对面有兴奋的叫喊声,像是在说什么‘找到’之类的话。”其实叶君疏听得没错,河对岸的确有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便是自己的好友多泽。 听到这,不远处正在生火做饭的刘三心头一紧,不大浓密的双眸明显的皱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呵呵,叶公子,那有可能是村里人听说那里来了大雁,也去找雁翎正好被你们撞见罢了。”刘三端着做好的几个窝窝头向这边走来。 “有可能,哎,不管了,先吃饭吧。”叶君疏并没发现神色有些异常的刘三。 “嘿嘿,吃饭喽。”二蛋跟着吆喝着,试图掩盖住主人的惊慌。 饭后,刘三拿出一块松木牌子,上刻“凤使”二字,随后递给了叶君疏。 “叶公子,这是我们舞凤族进贡时需要佩戴的进出天勃城的令牌,你拿着吧。” 叶君疏见后神采飞扬,透过这木牌,仿佛看见了那个楚楚动人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谢谢刘伯!”因激动而使这四个字说的特别有力。 “呵呵,快去吧,到了门口你就说是舞凤族的进贡使,特前来补齐几天前亏欠上神的雁翎。” 怀着对刘三的敬意,叶君疏再一次离开了这贫寒的所在。虽然他觉得刘三背后有什么别的目的,但只要能让勃勃族免遭西狄的荼毒、能找到她,自己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其实后来他才知道,这样的义无反顾还帮助了自己的好友。 高远辽阔的天空带着忧郁的蓝色,几朵如棉絮般的白云静静地卧在苍穹之下,时而掠过的风不时扯动着它们的身躯,从而呈现出了一些似马又似象的古怪形状。云下,几只空中霸主翱翔在宁静的森林上空,犀利的鹰眼让地上的野兔几乎无处遁形。 一阵折断百草的北风陡然而起,带着极北的寒气试图熄灭地面上残存的哪怕是一丝的生气。随后天空开始变幻色彩,可爱的白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片片乌压压的黑云。地上,一群蚂蚁正在慌乱地挪动着,不远处的高地上,有他们一个新安下的家。 “看来,暴风雨就要来了,我得加快脚步了。”叶君疏意味深长的说着,随后快步跑动起来。 天勃城在灰暗的天空下显得老态龙钟,门口的卫士更是无精打采,个个垂头丧气的检视着进城的人们。 “你站住,干什么的?”一个士兵拦住了衣衫有些褴褛的叶君疏。 “哦,官家,我是舞凤族的使者,特地前来补齐前些日子欠下的雁翎的。” “拿来我看看。”一把夺下叶君疏肩上的包袱打开随便看了一眼道:“不合格,回去重找。”随手就把包袱扔到了城门口。 叶君疏有些着急,他知道西狄人不会给他太多时间,今天一定要进城把消息送到。而且可以借此打探沈兰露的下落,思念,似疯长的藤蔓,已把自己的心脏围了一圈又一圈。 听见喧闹声,兵头子走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大早上吵吵啥啊。” 叶君疏看准时机,从袖口中拿出一两碎银子,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兵头子的手。 “官家,去年大雁都往别处去了,小人只能找到这些了,开开恩吧,要不然厉鬼又要去我们那索命了。”边说便把手里的银子悄悄塞到了兵头子手中。 只见他悄悄收好银子,嘴角在银子的驱使下会意的笑了笑。连看都没看地上的东西就吩咐道: “把他带到圣使那里去吧。” 跟随者一个兵士,叶君疏第一次走进了这森林深处的神秘城堡。道两旁的巨大的、像是碉堡一样的建筑让他目瞪口呆。高大的圆形屋顶上覆盖着青色瓦片,看上去像是黑鹰的羽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光。细密的灰色泥土在高温的炙烤下浴火重生,变成了块块整齐的砖头,在能工巧匠的安排下堆砌成三四丈高的院墙。其上密布的弓箭孔规则有序,偶尔还有几个瞭望孔以供观察敌情。这种既能居住又能防御的堡子叶君疏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前只听说过越州那边有类似的建筑。 “要是西狄人来攻的话,大可以打开城门,放其进城后关门打狗。”叶君疏暗忖道。 不一会,他被带到了一个红瓦垒就堡子下面,士兵指了指门口的小房子,“你在这里先等着吧。”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叶君疏一眼就认出他就是那天去舞凤族收租子的圣使。此人名叫瓦木,是天勃城四门提督方正才下面的一个副官。 “舞凤族特使小六子给圣使大人请安。”叶君疏并没敢报出自己的名号。 “平身吧。”坐在太师椅上,瓦木并没抬头看一眼地上之人,反而是悠闲地端起一碗泡好的普洱茶细细品味,那阵阵茶香传来,搅动了叶君疏空空如也的肠胃。 “嗯,这是上好的普洱茶,产自南召的云州,绝非凡品啊。”叶君疏夸赞道。 听到这,瓦木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地上之人说道:“吆呵,懂得还挺多的呢。怎么样,见识过厉鬼的颜色后,以后还敢不敢亏欠上神的贡品了?”瓦木目光似薄刃的刀片,向叶君疏激射而来。 “不敢了,我们舞凤族人一定会按时进贡,对上神唯有赤诚。” “嗯,这就好。”瓦木拿过那个包袱随便翻了翻平淡地说道:“这些都是次品,恐污了上神的法眼,这样吧,开春之后再送一百张白狐皮做个补偿吧。” 叶君疏内心扑通一声,但没敢喊出。因为他知道对于舞凤族所受的欺压,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眼看瓦木就要离开,叶君疏见四下无人赶紧说道: “圣使能否引我见一下族长,小人有要事禀报。” 瓦木听后微微一惊,他不知道一个舞凤族的特使能有什么要紧之事。 “你和我说就可以了。”他一脸阴沉,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圣使,西狄人就要打过来了,他们要屠城,请转告族长早做准备啊,要不然又要重蹈五十多年前的覆辙啊。” 听到这,瓦木像是偶遇了恶虎一般,先是震惊,后变成了惊恐,袖中那双手竟有些抖动。 “你是怎么知道的?”声音有些颤抖,目光如炬紧盯着叶君疏。 “昨夜我恰好经过城外的树林中,亲耳听见西狄人这么说的。” 瓦木的头微微一震,像是想起了什么,焦虑瞬间涌上了双颊。乍一看是因为西狄人就要打过来而产生的恐惧,可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在那层焦虑的背后似乎还有鲜为人知的隐情。他本想以挑拨离间之罪赶走叶君疏,但双眸中寒光一闪,一抹杀意跳入脑海。他要为自己真正的主子除掉眼前之人。 “此事关系重大,你先在此稍等片刻,我马上去通报族长。”说完瓦木迅速离开了这里。 “此地处在深山老林之中,隐形顿世,怎会有云州新产的普洱茶呢,而且,他的目光中好像另有玄机。”叶君疏暗自思考着,可半天也没想起个所以然来,只好坐下等着族长的到来。 过了一会,门口的街市上忽然喧哗起来。叶君疏很是好奇,因为此地处在森林深处,既无商旅驼队又无杂耍戏子,于是信步走到门口。 放眼望去,只见十几个身穿白衣的兵士押送着一辆通身罩着黑布的马车,正向城池深处走去。道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整日待在这里,哪怕谁家的孩子摔倒了都能让全城议论半天,更何况这个来历不明的马车呢。 人们的喧闹声中隐隐能听见一缕若有若无的“嗡嗡”声,这引起了叶君疏的注意。他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那辆马车,“这应该是一辆囚车,里面押着一个人。”叶君疏暗忖道,只是太过嘈杂,他听不出是男是女。他想追上去看个究竟,也许那个牵肠挂肚之人就在里面。但又怕离开后族长来了耽误了大事。 “哎…”叶君疏唯有一声长叹。 一颗不大的石子挡住了马车的去路,车轮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强行通过。“哐啷”一声,石块粉身碎骨瘫在了大街上。人群渐渐随着马车而去,溅起的灰尘朦胧了和煦的阳光,使地面呈现出一片昏黄。当尘埃落定,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金黄晃动了叶君疏的眼睛。 他走上前去,捡起来那片物件,吹了吹上面沾染的尘土。一枚雕刻金色小象的符牌映入眼帘。他曾在雨州府的慈恩寺见过这个东西,就在前几天,在迷茫林中它的主人还给他讲起了这金色小象的寓意。 “啊,原来里面关押的是多泽兄。”在那夜被猛虎攻击后,他们就走散了。 叶君疏双拳攥紧,意欲截下囚车,但看看堡子上密密麻麻的箭孔,想想自己的形单影只。现在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愤恨于自己的无助,他猛地向空气中挥了挥拳头。很快,身后的嘈杂声使他来不及再自怨自艾。 “快快快…”一个百夫长模样的人带领着兵丁迅速包围了自己刚才待过的小房子。随后他一脚踹开房门,带着十几个人冲了进去。 叶君疏忽然明白了,那个圣使十有八九是西狄人的奸细,否则那晚他在城外见到的那个被称作“统领”的人,怎可能在天勃城四门紧闭的夜里来去自如,肯定是他或他的同伙在暗中协助。 屋内凳倒桌翻的声音惊醒了街上之人,叶君疏拔腿就跑。门外的暗哨发现了异常,带人迅速追了上来。凭着来时的记忆,叶君疏一路狂奔到了南门口,等到追兵大喊着“截住他”的时候,他早已跑了出去,再一次冲进了广袤的森林里。 原本阴沉的天空飘起了牛毛般的雨丝,带着来自极北之地的严寒直愣愣地刺向叶君疏的全身。如针扎般的痛加上彻骨的冷迅速消耗着本就脆弱的身躯,后面追兵的叫喊声像是地狱的召唤,仿佛黑白无常随时都会来取走自己的性命。 不知狂奔了多久,后面追兵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叶君疏赶紧找了一棵大树坐下来休息一下。低头细看,才发现原本受伤的左脚此刻血肉模糊,溃烂的皮肤已经粘到了鞋帮上。右手的虎口处原本愈合的伤口也沁出一抹淡淡的殷红,当雨丝撞上后,像是被利刃割开般的痛。 刚才奔跑中还感觉不到,这乍一停下来竟觉得全身都在痛,如万虫噬骨般,又像是被千条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缠住,自己仅存的血液在渐渐干涸。 他,有些绝望了。原本是声震西狄的游击将军,战马上曾横扫千军,而后遭到小人陷害,不得已回归故乡。但又遇到了兄长的算计,不但让母亲殒命,连自己都无家可归。还好,还有一个梦中人愿意共赴白头,可天意弄人,现在连她都丢了。而如今,在这茫茫森林中,自己被人像狗一样追着,别说救人了,就连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 忽然,一队人马包围了无助的叶君疏,看着细雨中铮亮的盔甲和锋利的钢刀,叶君疏再也逃不掉了,他无助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第52章 异军 暮色四合之际,林子中的光线略显昏暗,若有若无的雨丝闯过枯枝的阻挡,径直撞向苍茫大地。此时,几把湿漉漉的钢刀逐渐向树下的“鬼魂”靠过去,他们已跟踪他好久了,来到迷茫林“捉鬼”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见落单的鬼魂。 “你是什么东西?”为首的一个兵头子厉声喝道。他不大确定树下的影子是人还是鬼。 叶君疏翻了翻眼皮看了看逐渐围上来的追兵,本想抽出寒芒剑大杀四方,怎奈右手钻心的痛,整个身躯已经背叛了大脑,摊在潮湿的泥地上。 “咦,感觉此人怎么有些眼熟。”兵头子壮着胆子又上前一步细细打量着叶君疏。 “看起来像是二少爷。”后面紧随的兵士也不禁的说道。 “少爷,哼,雨水是不是进了你们的脑子里啦,你们的少爷在天勃城呢。”叶君疏心中暗嘲道,“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叶君疏喉结猛动,喊出一句沙哑的、刚烈中夹杂疲倦的话语。堂堂七尺男儿,他不愿被人当玩偶一样看着。 听到这话,兵头子双眼忽然光芒四射,快步上前伸手便欲撩开那削瘦面庞上的散乱枯发。 不顾全身伤痛,本着打死一个是一个的想法,叶君疏暴起后一个过肩摔,兵头子应声倒在冰凉的泥地上,随后跟来的左手直冲喉结而去。然而,就在左手带着刚猛的力道准备捏碎脖中的脆骨时,叶君疏如古井寒潭的双眸中射出的目光撞在了此人的脸上。 “王小牛?”微弱的气流再次震动喉咙的声带,沙哑的声音却兴奋了地上被摔之人。 “是…是…是…王…小牛…”地上之人瞬间因激动而面红耳赤且口吃严重。 叶君疏就这样愣在那里,仿佛凝固了一般。脑海中尘封的记忆再次被唤起,他曾记得,当年在湘王府的时候,一个严寒的冬天里,他曾在洪福楼外的一个小巷里救助过一个人,当时他衣不遮体、奄奄一息,那个人好像就叫做王小牛。 “洪福楼旁边的王小牛?” “是,少爷,我就是你当年在洪福楼旁救下的王小牛,要是没有少爷您,我现在早就变成孤魂野鬼了。”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与面庞上的蒙尘混作一团。 “鱼统领、鱼统领,我们找到少爷了。”几个兵士开始欢呼起来,高喊着向远处奔去。 叶君疏站起身来,转身仔细打量着围上来的兵士,猛然发现里面有好多熟悉的面孔,一幅幅昔日一起厉兵秣马、誓言剿灭西狄的青春画面闪电般掠过脑海,像是久旱的土地遇到了瓢泼大雨、又像是日夜盼郎归的红妆见到了日夜思念之人,叶君疏的眼眶开始有些湿润。 “少爷,少爷,终于找到你了。”一个肤色黝黑但身体结实的汉子走过来,亦是泪眼婆娑之相。 “鱼翔,你们怎么在这…”还没说完,叶君疏猛然想起,当年湘王府裁撤三骑,其中一骑便被发配到了迷茫林。自责之情悄悄在叶君疏瘦削的脸上蔓延开来。 “少爷,我们没事,走,我们去营地,估计赵将军肯定也很兴奋。”鱼翔好像察觉了主人的自责,遂岔开了话题。 迷茫林边缘的一片山谷地带,十几间土坯房连同行军帐篷一起正在雨中静静矗立。由于夜幕降临,几处松油火盆被点燃,呼哧呼哧的火头直往上窜,似乎对于漫天细雨毫无畏惧。偶尔路过的兵丁军靴不小心踏进低洼水坑中,愤怒的雨水四溅,沾染了其他兵士的铠甲。但没人抱怨,因为一个好消息早已传遍了这个不起眼的军营。 将军赵磊早已等候在城门口,自从听说他们的少爷叶君疏在大李子村被人追杀逃入迷茫林后,他便派人入林打着捉鬼的名义四处寻找,如今终于上苍垂怜,让他找打了自己的少爷。 朦胧细雨中,鱼翔壮实的身体首先映入他的眼帘。赵磊快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叶君疏。浑浊的泪水和着雨滴爬满了双颊。 “少爷,你受苦了。”这个忠厚的军人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 “让你们费心了,不过还好,这不还好好地活着吗。”叶君疏莞尔一笑,顿时消弭了场面的尴尬。 “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什么牛鬼蛇神也不能把你怎样。”鱼翔黝黑的脸颊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对,少爷福大命大造化大。”赵磊脸上终于平静了一些。 “好了,大家都进去吧,我有重要事情要请大家帮忙。”叶君疏知道,西狄人就要来了,自己的世间不多了。 听到“帮忙”二字,大伙满脸的流光溢彩,知道自己终于有事可以做了。 在军营中的中央大帐里,赵磊、鱼翔和五名千夫长很快知道了西狄人要来的消息。 “少爷,你确定当年卫县屠城勃勃一族是西狄人干的。”鱼翔犹疑道。 “确定,我亲耳听见西狄的奸细所说。” “拯救天勃城,对我们大楚真的有好处吗?”一名千夫长问道。 “西狄在西,天勃城在东,一旦此城被破,我们将受到西狄的东西夹击。大家已经看到,去年他们两家一伙时,就给我们的鸣沙关造成巨大损失。现趁他们生出罅隙,我们帮勃勃族击败西狄,解释清楚当年屠城真相,劝说他们归顺我大楚,到时候雨州之患就会消弭于无形。” “对,俗话说得好,‘雨州荒、天下凉’,只要这里没有战乱,那我们大楚就安全了。”赵磊补充道。 “天勃城的鬼部队,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军队。”鱼翔若有所思。 “那从现在开始,趁着桃花河还没有解冻,我们赶紧准备吧。”叶君疏话语中透出了一股胸有成竹的豪气,虽然眼前仅有五千人可用,但他终于不再四处逃命。鸣沙关他逃、雨州城他逃,到了这迷茫林里他能选的还是逃跑。如今,他决定主动出击、给世间作恶多端的宵小一点颜色看看。此刻,他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是大楚的通缉犯。 待晚饭后众人散去,在赵磊的指引下他来到一处虽然有些破旧但干净整洁的房间。寒暄过后看着赵磊离去的背影,他内心还是有些忧虑。 大家因为他的到来,就要去和西狄人拼命了。自古战争无情、刀剑无眼,不知多少疏阔男儿为了莫名的使命而命丧疆场,那阴风怒号下的皑皑白骨甚至连史官的一句话都不能得到,可谁又能知道,他们也有嗷嗷待哺的儿郎、也有盼儿归的爹娘。 而眼下,天勃城里的人们还不知道西狄人就要来了,甚至当年屠城的主谋估计他们都还不确定是谁干的。“哎…愿苍天保佑吧。”寒风中一声叹息后,叶君疏把无助的目光投向了空旷辽远且漆黑一片的苍穹。 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而起的东南风先是微不可查,渐渐地势头开始加强,甚至有时候还能打败酷寒阴冷的西北风。空气中流动着的湿润气息传递着春姑娘的体香,她轻盈的脚步近了,放眼望去,原本一片萧索的原野上,不知何时嫩绿的叶芽已顶破冻土,开始探出头来打量这神奇的世界。不知名的虫儿也爬出洞穴,伸展着睡了一冬的躯体。湛蓝清澈的天宇上,远道而来的燕子叽叽喳喳的寻找着去年的巢穴。 有道是冬去春来万物醒,一片繁盛好光明。 然而,迷茫林深处的天勃城里,族长广水面对大好春光却满面愁容。他派人调查当年卫县屠城事件已经好久了,至今却没有半点音讯。是夜,他端坐于书房,用针头挑了挑渐渐倒在蜡水中的灯芯让火苗更加明亮些,随手翻开案头的《西狄简史》却无心阅读,干枯如树枝的双手又慢慢合上了案头书籍。 广水抄起一件袍子披在身上,便向窗边踱去。种种迹象表明,西狄人已经开始行动,但如今自己却不能找到有力证据发动全族抵抗。毕竟,这么多年来族人奉西狄为正朔已经习惯了。 “哎…”一声叹息流淌在初春有些寒凉的空气中。他正要打开窗户,可就在这时,一支飞镖刺破窗纸,径直射在房中立柱之上。广水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借着昏黄的灯光发现射进来的飞镖上有东西。他走近后拔下飞镖打开后面的锦囊,原来是几封信件。他赶忙来到书桌前打开来看。只见随着他阅读信件的深入,脸上泛起难以抑制的愤怒,拳头紧握,挣得关节处开始泛白。到最后看完,连双耳都开始发红。 信件中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五十多年前西狄汗王与征楚大将军的对话。那时大楚军队势如破竹,勃勃一族准备归顺。西狄大将军探知后,询问汗王如何处置。那句“假冒楚军,全部屠城杀死”话,让广水不寒而栗。后来却不料族人反抗激烈,少数人逃出了卫县县城进入了迷茫林中。汗王又派人假意前来安抚,实则召为内应,为日后重夺雨州铺路。 “我广水愚蠢至极啊,父亲,你儿子瞎了眼了,这么多年来竟认贼作父…”凄厉的哭喊震惊了族长居中所有的人们,大家纷纷赶到书房一探究竟。当看到那几封加盖汗王大印的书信后,众人义愤填膺。 “父亲,我早就说过,当年之事另有蹊跷,果然,他们骗了我们!”因激动孙狼的话有些扭曲。 而一旁的姹紫则默默流泪,她怎能忘记,为了给西狄探查情报,她孤身进入雨州城,还险些遭受畜生们的侮辱。而如今,自己原以为效忠的汗王竟骗了她,骗了他们全族。她怎能不伤心落泪。 就在勃勃一族纷纷请缨出战之际,不远处的那个黑影轻轻一跃便出了族长居,又三纵两跳就离开了天勃城。其实此行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借此分散勃勃族的精力让他们无暇顾及舞凤族,不再继续盘剥下去。因为这个族群在他被天煞帮疯狂追杀时救了自己。 他本想着从长计议的,但现在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可很快就要离开了。现在,国中将要大乱,且敌人的前哨已经来到了舞凤族,把刘三他们看的死死的。幸好自己一直潜伏在良下河边才得以自由。而且让他高兴的是昨天在河边无意间碰上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不过当时由于说话过于激动,而让河对岸正在捡拾雁翎的叶君疏给听见了。 “希望上天保佑他们吧。”向着舞凤族村落看了一眼后,他又回到了良下河边。 桃花河冰裂的消息不时传来,叶君疏一边修养一边指挥着众人积极备战。他知道一旦河冰融化,西狄的舰船就会到来。虽然这里是丛林,西狄的骑兵优势发挥不出,但向来残暴好斗的西狄兵绝对不是纸老虎,必须要做万全准备。多年鸣沙关抗敌的他不敢轻敌。 另外还有两个消息传来,一个是西狄特使木凡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丛林中秘密潜伏起来,时不时派人探查城中情报。另外就是天勃城忽然躁动起来,众人纷纷坎木制箭、垒石做堡,明显在积极备战。 “莫非他们已经知道了真相?”叶君疏有些犹疑,不知发生了什么。“这样也好,我们里应外合,定能把远道而来的西狄贼人打的落花流水。” 这个世界好像忘记了沈兰露的存在。 她独自待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盼望着那个眉清目朗的少年能从天而降。整日除了想念没有别的,当然了,母亲的仇也时不时造访她疲倦的大脑。这几天,除了见狱卒押着一个白衫男子走过外,就没见到任何外来人。凭她的感觉,那个白衫男子像个南召人。 春姑娘湿润的脚步开始挑动她敏感的鼻腔,她仿佛看见了春天的百花灿烂。在这乍寒还暖之际,偶尔的凉风还会破窗而入,但隐隐的温暖已席卷全身。这几天,牢房中唯一的小窗上,一颗嫩绿的小草冒出了尖尖的脑袋,开始窥视这陌生的世界。 “草儿啊,你怎么这么的不幸,被上苍给抛在了这寸草难生的石墙上。你哪来的勇气,竟敢在这贫瘠的小窗上生根发芽。”沈兰露嘟囔着,一脸的百无聊赖。 楚历大阳七年二月十五,斥候兵终于在北山头发现了挂着狼头旗的西狄战舰! 第53章 狂战 一进入二月,被严寒欺压了一整个冬天的桃花河终于准备反抗了,这不,其上的冰面时不时发出的“咔嚓”声就是被温暖击败时所发出的惨叫。顺着破裂的缝隙,一泓春水悄悄探出了娇羞且胆怯的脑袋。在四面冰封的河面上阴风时而发出的怒号曾让她胆战心惊,但最终内心的温热给予了向上冲的力量。不知何时,第一股春水爬上了寒冷的河面,紧接着,第二股、第三股… 越来越多的春水在风儿姑娘的帮助下,携带着九天之外太阳赐予的点点热量,勇敢的用自己的身躯撞向寒冷的冰块。终于,冰块抵挡不住春的攻势,原本光洁的冰面上出现了蔓延向天际的裂纹。 桃花河南岸是浩渺无际的迷茫林,苍茫雄浑的山约莫十五丈多高,沿着南岸一直向东直到天地连接的远方。它只在天勃城处有一个豁口,给予了丛林中的人们另一条通向外界的道路。沿着这个豁口向西大约二十里地,山势略微低矮了一些。此处山顶上的樟子松常年青翠欲滴,短小但结实。虽然造物主把他们抛弃在了砾石丛生、干燥少雨的苦寒之地,但他们个个挺拔的身姿诠释着什么是不向命运屈服。 自从进入二月,这处密林中每天都有三五个一身灰色长衫,鬼头鬼脑的向河上张望的人。看着澄碧的河水重新涌出冰面,他们脸上却没有春天的喜悦。眼见着冰面变成大大小小的冰块,一江春水悠悠向着东海奔去,他们的脸变得更加凝重。因为他们知道,战争就要来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身后还有几双激射着寒光的眼睛也正在盯着这边。当然了,后来才知道他们只是假装而已。 果然,楚历大阳七年的二月十五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几个在山上放哨的兵丁一眼就发现了自西而来的狼头大船。渐渐地,船变得多了起来。个个都有三层楼那样高,塔楼、箭孔一应俱全,中间那艘通体红黑相间的旗舰看起来有五丈多,甲板前木刻的巨大狼头正张牙舞爪,就连温凉的春风都不能制止它的戾气,似乎只有鲜血才能停止它的狂躁。 山顶上的丛林中,一支冒着赤红色狼烟的利箭腾空而起,直刺苍穹,那汩汩红烟在湛蓝的天空中显得如此的刺眼。在西风的吹拂下,烟带纤腰扭动,向着东方飘散而去。 从此地向东十里,是勃勃族口中的钻天崖,俗称“吓死鬼”。山体面向河面一侧在大自然鬼斧神工之下,如刀削一般笔直且光滑,而崖下原本温顺的桃花河水在此忽然变得波浪滔天,龇牙咧嘴的横冲直撞,这里常年阴风阵阵,似鬼嚎一般。据说是厉鬼站在崖上往下看都能被吓死,故而此地被称为“吓死鬼”。 此处是设伏的好地方,叶君疏这样认为。 他来这里已经好几天了,眼下,钻天崖上布满了巨大的木块、坚硬的石头和擦满油脂的弓箭。这是他一个多月来让手下赶制出来的。而一千多名士兵也在此埋伏多日,只等如狼似虎的敌人自投罗网。二月十五这天,吃过午饭的叶君疏和赵磊两人正在检视自己的布放。 “少爷,前几天斥候说在丛林深处好像还有其他人,我们是否要再去侦查一番。” “不用了,我临走时已让鱼翔加强营地戒备,十几个人是不可能造成什么威胁的。” “那万一他们从背后攻击我们怎么办?” “一来他们人手不够,二来就算是有人从河上翻越这高山和他们会和,我也有办法。”说完叶君疏邪魅的一笑,指了指山南坡下的一大片枯草地。 “那里,我还埋伏了一千人。” 赵磊还是有些担忧,但他从少爷的话中似乎听出了一丝别的味道。 忧心忡忡的赵磊和叶君疏同时看见了西天飘来的红色烟尘,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全体准备战斗。”叶君疏的话苍劲有力,那瘦削脸颊上露出的几分威严、几分镇定和几分必胜的自信似乎让人又重新见到了昔日那个威震西狄的鸣沙关游击将军。 不一会,第一只刻着狼头的西狄舰船出现在了钻天崖的西边,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相继出现。当头船刚进入伏击圈。“放”字从叶君疏柔软的喉结处传来,他知道即使后面船只发现有埋伏,也已经来不及掉头西去。 瞬间,巨木夹带着落石从天而降,擦满油脂的箭头被点燃,带着对西狄人的愤怒激射出去。再看崖下,风浪忽然变得更大,纵然巨大无比的战舰在上面看起来也如一叶扁舟一样在狂浪中剧烈摇摆。 面对从天而降的不明物体,战舰毫无办法,不一会头舰的甲板就被砸出几个大窟窿,而飞奔下来的火箭则点燃了干燥的船上的门窗,窗纸在阴风的怒号中释放出窜天的火苗,不一会头船就变成了一片火海,失去方向后一头撞在了坚硬的石壁上。后面的战舰根本来不及转舵,纷纷撞上了头船。一会功夫便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随着澄碧的春水缓缓东流。 叶君疏终于发现不对了,那长长的战舰遭到攻击后,十条舰船上仅有大约百十来号人冲出船舱,向这边放箭还击! “其他人呢?”叶君疏额头上冷汗直冒,大脑快速的转动着。 正在这时,山头西南方向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不好。”叶君疏大喊一声,掉头边往山下跑去,“赶紧回营地。” 就要冲下山崖之际,两翼忽然冲出几队人马,个个高鼻宽额、腰配圆月弯刀、脚蹬澄白马靴,叶君疏一眼就认出了冲出来的士兵正是久违的西狄人。 “给我杀!”叶君疏身先士卒,寒芒剑出鞘,为首的几个西狄士兵脖颈处随即一片殷红射向苍穹,脑袋跌落地面后顺势滚下山坡。虽然刚上来大家被对方的突袭吓到,但见主帅都一马当先,自然不甘人后,使出浑身解数开始抗击贼兵。 远处枯草中埋伏的千夫长神长天一看形势不对,振臂一呼便带兵冲了出来。这回轮到西狄人惊讶了,几个回合后便败下阵来。除少量逃跑外,大多数被戗杀或者俘虏。 从俘虏口中叶君疏得知,他们的大部队早就从陆路潜进了迷茫林,与三天前就已经到达这里,此刻已完成了对天勃城的包围,正分出兵力来消灭他们这支被人遗忘的军队。 来不及痛恨自己的疏忽大意,叶君疏带人马不停蹄向着自己的营地奔去。 西天上残阳如血,像是刚刚战死的士兵流淌的液体。原本春意初露的森林此刻早已失去了春天原本的温和灿烂、变得焦躁不安。钻天崖旁西狄士兵的血还没流完,这边,楚军营地上又有数不清的头颅掉在了寒凉未尽的大地上。温热的鲜血滚烫了初露的嫩芽,一身瘆人的鲜红让他们变得不再可爱。不远处的白桦上,站着几只寒鸦,盯着这片地狱火海,不知是在等待食物,还是观看这难得一见的人类厮杀。 此时的鱼翔,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西狄人自幼长在草原,娴熟的马技使得他们的骑兵所向披靡。经过几轮骑兵的冲击,营地左翼已被撕扯开一道口子,疯狂的敌人蜂拥而入。一旦中央大帐被突破,那就回天乏术了。 左肩锁骨处,一只倒钩箭深深扎进鱼翔的肉里,腹部的铠甲已经破烂,鲜血正从肚皮上的伤口中汩汩流出。鱼翔已顾不了那么多了,仿佛忘却了全身的伤痛,他带领着几百人迅速向着缺口处冲去。 可行至半道,一把锋利的钢刀刺穿了自己的心脏,鲜血喷薄而出。直到他跌下马的那一刻,沙哑的喉咙中还喊出了微弱的“冲”字。不远处,木凡收回扔出飞刀的右手,邪魅的一笑后又躲到了暗处。只是他不知道,死神已经在不远处张望着寻找自己。 另一名勇敢的千夫长关云接替了死去的战友,继续指挥着这场敌我悬殊的战斗。 大刀砍钝了就用匕首,匕首砍弯了就用石块,实在是没东西可用了就越上马背,用仅存的利器:牙齿,狠狠咬上敌人裸露的脖子。营地上的楚军已经疯狂了,满嘴的鲜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唯一记住的就是冲锋。 还好,赶在落日前叶君疏回到了曾经熟悉的营地,立即投入了战斗。原本胜券在握的西狄人被这忽如其来的打击弄得有些慌乱,一时间竟出现了败退的征兆。 “大家给我冲啊,他们快不行…”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他的身子已经落到了马背之上,胸口处鲜血横流。紧接着,战场上出现了神奇的一幕。几个军阶稍高的西狄兵士,很短时间内都跌落马下,心脏处皆刺入了一把闪着青芒的刀片。人们所能看见的仅是几只在战场上飞舞的影子。 “是天勃城的鬼兵吗?”躲在暗处的叛徒郭大海问道。 “应该不是,天勃城已被我军团团围住,根本不可能有鬼兵出来。再说了,他们的鬼兵中武艺没有这么好的。”木凡看着如风中疾驶的落叶般的陌生人,悻悻地答道。 “你确定?” “确定!” 此时,天勃城的南门外,也传来了振聋发聩的喊杀声和冲天的火光。 “啊,难道城中人发现我们了?”郭大海吃惊的很。 “看样子是的。” “可是我们埋伏的很隐蔽啊,是谁走漏了风声?!” “不知道。”木凡也很无奈。 郭大海和木凡相互望了望,一声叹息后最终做出了撤军的命令。 第54章 谋胜 木凡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统帅铁树带领主力部队攻进了城里。离开时他三令五申一定等他消灭了叶君疏部回来后一起攻城的。 城内守军的忽然袭击让铁树措手不及,上百个鬼魅般的影子突然而至,点燃了那十几车特殊物品后后又迅速回到城里。直到城门关闭的那一刻他才想起来赶紧抵抗,但为时已晚。那十几辆马车上装满了桐油和木炭,原本是用来攻城用的,因为木凡很清楚,天勃城好破,但进城后一个个的堡子才是困难所在。所以他准备了这些东西打算火攻。 几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一直在唠叨着“木凡就是怕将军独占了这份功劳,所以不让你单独行动。”加之城内之人的挑衅,怒反冲冠的铁树终于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带兵攻城。 浸透了桐油的木炭肆无忌惮的吐露着炽热的火焰,就连和煦的春风都不曾击败的严寒此时早已逃之夭夭,留下一地酷热的土地。那窜出约三丈多高的火苗在微风的裹挟下,左右不停地扭动着自己妖娆的身姿,偶尔轻抬的脚步瞬间便能吞没一顶巨大的帐篷,像是在跳着一只妩媚的舞蹈,又像是在嘲笑后来人的无能。 匆忙赶来的木凡看到眼前这一切,却是束手无策。眼见着主力已攻入城中,便迫不得已也带兵冲了进去。在木凡踏进城门的那一刻起,结局已经注定。 来不及怀念战死的鱼翔,来不及思考刚才凭空出现的“飞人。”留下几十人收拾残局后,叶君疏率领剩余的四千人,开始了真正的冲锋。 俗话说哀兵必胜,经历了今天一系列的耍弄后,兵士们早已恼羞成怒,就在刚刚,眼见白天还嬉笑怒骂的同袍瞬间便阴阳相隔,那西狄贼兵杀人后的狂笑深深刺痛了身为男儿的尊严。体内一股莫名的气力在四处游走,仿佛只有西狄贼兵的头颅才能停止有些狂躁的身躯。 留守营地的西狄兵成了他们刀下的第一批亡魂,紧接着,埋伏在四周枯草中的西狄人经不住烈火的熏烤,纷纷露出狼狈的面孔。叶君疏手中的寒芒剑一刻不停,无论为了谁,家亦或国,他都不能放过这批如狼似虎的西狄人。 血腥气夹杂着松枝燃烧传来的松香,让人有些作呕。叶君疏上下翻飞中,几个浑圆的头颅便飞向了四方。西狄人胆怯了,那手中的圆月弯刀开始颤抖,有些人的小腿不知是冻的还是吓得,亦是随着快刀一起战栗。不过他们不用等太久,不一会楚兵手中锋利的钢刀便结束了他们丑陋的性命。 城外的贼兵清理的差不多了,叶君疏兵分三路,一千五留守南门,一千五埋伏在北门,自己则带领一千名士兵随时激动。他并没进城追击,他知道那样会干扰勃勃族手中的弓箭准头。布置妥当后,叶君疏悠悠地看了看天勃城说道: “一切就靠你们了。”想想城中堡子上密布的弓箭孔和投石孔,他嘴角微动,竟拉出了一丝笑容,笑的那样温暖,如三月春风。 城里的勃勃族人也笑了,他们早已肃清街道,就等着西狄人进城了。当看见大街上宽额高鼻的远道而来的“客人”后,广水在经过了紧张的备战后终于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随后发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道道指令,天勃城南门处忽然冒出的几个身影,轻巧地关上了那两扇结实的楠木大门,开始关门打狗。 城中的战斗没什么好看的,几乎就是勃勃族人的训练场,只不过与平时不同的是这次的靶子是活人而已。带着被欺骗这么多年的愤怒,一支支的倒钩青羽箭射向了堡子下面张牙舞爪的西狄人。偶尔靠得近的还能得到从天而降的巨石的垂青。他们的优势是骑兵的快速机动,但马上的士兵进城后根本找不到敌人,只能奋力阻挡从天而降的各种物件。 因愤怒而狰狞的表情着实吓人,但城上的士兵只是轻蔑的一笑后,转身,装箭,射击,毫不在意街上之人的内心感受。够不到对手的西狄兵只能拿着圆月弯刀对着厚实的砖墙猛砍,只可惜糯米或者石灰筑成的墙体结实且扛刀击。从没有如此绝望过,看着一个个倒下去的身影,铁树脑海中有一丝不祥的感觉:怕是要败了。 是夜,漆黑的天幕上,随意出没的星子像是行人洒落的宝石,零散地铺陈在高远辽阔的苍穹之上。不知何时,那轮圆润饱满的月也收拾好自己,开始走上星辰铺路的天空。春风和煦,带着桃花河微微的潮气荡漾在森林深处的这座城堡上空。那银白色的月光落到地面上,像是起了一层薄薄的青雾。雾中,成群结队的人们张牙舞爪的四处奔跑,像是癫狂的疯子。 月光朦胧了鲜红的颜色,尽可能消除这地上糁人的血色。也许它不忍心如此残忍的杀戮,但它应该能记得,那是去年的中秋之夜,也是这帮残暴之徒,曾经把手中锋利的钢刀对准鸣沙关内手无寸铁的百姓,那场屠杀使得无数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那一夜的月光也是银白之色,和今天有些相似。 对待敌人,就要比敌人更加凶狠,否则就是对死去冤魂的大不敬。 两个时辰过去了,铁树的军队伤亡惨重。除了攻破两个堡子外,其他的一无所获。尤其是城中央的族长居,甚至连大理石的墙体都没能触碰一下就被强弩赶了回来。浸满桐油的木炭没了,铁树现在很是懊恼。 撤退的命令还是被发出了,算了,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好客的勃勃族人瞅准了敌人的败退,准备好好送送他们。垂头丧气的西狄兵忽然发现,原本怎么也打不开的几个堡子大门忽然洞开,随后一群手握雪白钢刀的兵士冲街道,见人就砍,尤其喜欢那柔嫩的脖颈。勃勃族人嫌他们走的太慢。 再也顾不得什么了,铁树带头向着南门逃去,木凡一看大势已去,只得跟着回撤。在亡命徒的猛烈进攻之下,南门的守卫有些力不从心。即使再结实的木门也经不住轮番的刀劈斧砍,在激烈的争夺中南门轰然倒塌下去。 当冲出牢笼的西狄士兵跑到城外后,觉得就连空气都是那么的鲜美。原本煞白的月光也显得可爱极了,像是翩翩少女的的烟纱一样灵动妩媚。铁树正准备清点一下剩余的人数,就听见城外的草丛中传来了沉闷但充满力量的冲锋声。 叶君疏已经等了很久了。就在刚刚,这帮畜生杀死了多年追随自己的鱼翔以及一众兄弟;就在去年中秋,他们还屠杀了许许多多手无寸铁的百姓。在遥远的昔日,他们曾常年袭扰鸣沙关,杀死了不知多少戍守边疆拳拳赤子。 逃跑似乎成了习惯,这些西狄贼兵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凶狠强悍,如今只剩下了抱头鼠窜。前面有叶君疏一部的截杀,屁股上又被城里冲出来的鬼部队狠狠地踹了几脚。溃败、逃跑、厮杀、死亡,这成了今晚许多西狄人的宿命。相信他们走得快的话,在黄泉路上还能碰见早先被他们杀害的楚兵。 值得一提的是,叛徒郭大海在经过一棵白桦时,一个手法凌厉的楚兵抄起钢刀就扔了过来,直穿心脏。他,为了荣华投靠郭凉,作为他的鹰爪四处像狗一样乱嗅,陷害忠良那是不择手段,就连叶君疏都险些死在他的手上。而后他投靠西狄,为博主子欢笑他屡次进犯大楚,造成鸣沙关内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还好,湛湛苍天即使在暗夜中,也不曾放过一个买主求荣的奴才。 除了木凡和铁树等几百个人借着水路逃到鸣沙关外,其他近三万人的部队全都葬身在这片茫茫无边际的森林中,除了被杀的,还有因迷路走入林中饿死的、被猛兽袭击的等等。总之,这次战斗以西狄的完败告终。 歼灭了残余之敌,埋葬了牺牲的士兵。叶君疏终于闲了下来。 是夜,寒气混在还有些羸弱的春风中,偷偷袭向这山谷里的营地上。中央大帐内,一盆木炭透着红彤彤的光芒,那温暖的气流渐渐在帐中氤氲开来,把踏入帐中的冷气杀个精光。在书案上,一个小香炉冒着袅袅烟雾,带着桂花的香气追随着热气四处飘荡。案前,一个身披虎皮大裘、面色清瘦的年轻人坐在那里。 “你部先假装没发现陆路而来的敌军,依然设伏与钻天崖以引诱敌军前来袭营。此时鬼军自会出城偷袭敌营,破坏掉攻堡子用的桐油木炭后敌军必定攻城,到时你带兵自两城门口设伏,两方夹击之下,狄人必败。” 几根瘦削的手指不停的揉搓着这个纸条,信纸一角的那朵桂花早已失了形状。而年轻人脸上也透出淡淡的疑虑。他不会忘记十天前,就在他刚发现陆路而来的敌人的那个夜晚,这个纸条从天而降。他曾一度怀疑这是西狄的计谋,但最终他发现了信纸角落的那朵桂花,这是他母亲生前最钟爱的花朵。于是,他选择了相信。 “这是谁给的呢?而那晚忽然出现在营地上的飞人又是谁呢?”叶君疏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要不进城见见勃勃族族长,也许他知道些什么。” 三天后的一大早,叶君疏收拾妥当后来到天勃城门口递上了自己的拜帖。很快,城门兵就带他径直来到“族长居”。他不曾注意,一个紫衫女子正在高高的堡子上面,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待他进入后,姹紫轻轻一跃就从房顶落到了回廊上,看了看西北方向的牢房。她知道他们很快就要见面了。看来,那日费尽心思下毒的功夫算是白费了。姹紫想到这,脑海中翻腾出了那日温泉河边的场景。 “再做点什么吧。”姹紫喃喃自语,“该做点什么呢?” 第55章 疑云 勃勃族族长广水端坐于书房内,鬓间的银丝若隐若现,额头上留下了岁月留下的车辙。他已不再年轻,否则此刻他已带兵出现在了讨伐西狄的路上。看着刚刚递上来的拜帖,内心是澎湃的。他知道,倘若没有这位年轻人的仗义援手,天勃城昨晚已毁于一旦。鬼军头领鬼千静静地站在一旁,作为一个统兵将领,此刻他正在回味着昨晚那场精彩的攻防战。 “报,大楚雨州府叶君疏求见。”门外的一个小黄门高声通报着。 广水并没有回话,而是立刻起身开门亲自到门口迎接。 晨光熹微中,一个脸庞瘦削、双眸平静、一身正气的年轻男子迈着铿锵的步伐向他走来。 “这就是我们勃勃族族长。”引路人介绍着。 “晚辈叶君疏参加族长大人。” “快快请起。来人,看茶。”广水的话语有些激动。“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呵呵,过奖了。”叶君疏缓缓平身后看了看眼前这个稍显苍老的族长。 “早春寒气仍盛,二位房里请吧。”鬼千看了看有些愣神的族长,一旁提醒道。 “对对对,咱们屋里请。” 三人落座后,鬼千首先开口。 “昨晚之战幸得叶公子精妙设计,否则我们勃勃一族早已灰飞烟灭。” 刚刚喝了一口茶的叶君疏听到这话愣住了,怎么成了我的“精妙设计”了呢。 “怎么,昨晚不是族长的好计策吗?”叶君疏满脸狐疑。 “呵呵,看来叶公子不但有本领,而且还不贪功,真乃是豪侠之辈啊。”随后广水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叶君疏。 “我乃大楚雨州府提刑按察使,现得知天勃城被贼兵所困,特来支援,你们只要把城门之兵诱入城中,我自会率兵断其后路。两下夹击,狄人必败。” 叶君疏看完后,脸上疑云密布,都快挤出水来了。 “我并没有发出这样一封信啊,当时我的确想进城报信,可被咱们的人给拦住了啊。”叶君疏想起了那天进城之事。随后他也拿出了那张昨晚他反复揉搓的纸条,递给了广水。 “你部先假装没发现陆路而来的敌军,依然设伏与钻天崖以引诱敌军前来袭营。此时鬼军自会出城偷袭敌营,破坏掉攻堡子用的桐油木炭后敌军必定攻城,到时你带兵自两城门口设伏,两方夹击之下,狄人必败。” 这次起疑的人换成了广水。 “几日前我接到这个纸条后本有所怀疑,但小女说公子为人仗义,此讯息绝对可靠,遂我们开始全力准备。但如今看到公子这个字条后,老朽奇怪了,我及我的族人根本就没发出这样一个字条。” 房内的空气变得非常凝重,在座的各位都陷入了沉思之中。阳光透过缝隙跳入房中,驱赶着四处逃散的灰暗,那光芒中夹带的温暖让人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房中油漆斑驳的老桌旧椅,亦在沐浴的阳光中重新焕发了生机。茶杯中的茉莉花香氤氲在房中的每个角落,那清甜的味道不时挑逗着几个宽大的鼻孔,但房中之人似入定的老僧,巍然不动。 “看来这是上苍对我们勃勃一族的眷顾。”鬼千打破了房中的平静。 “无论是谁传递了这两条消息,我广水还是要感谢叶公子的仗义援手,消息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叶公子不惧贼人凶悍,不嫌老朽糊涂,依然带兵前来相助,此等恩情,老朽没齿难忘。”是啊,广水这些年来帮着西狄没少与大楚作对,自己是多么糊涂啊。 “大楚和勃勃一族本是一家,族长客气了。”叶君疏抿了口茶水说道。放松之后的大脑忽然闯入了她的倩影,除了保家卫国,也只有她能在脑海中占据一席之地了。 “对了,族长大人,我前几天有个朋友在森林中走失,您能不能帮忙寻找一番。” “哦,不知是男是女。”显然广水知道些什么。 “是个年轻女子。” “哦,那肯定是叶公子的心上之人啦。”鬼千打趣道。 一抹绯红掠过叶君疏有些蜡黄的双颊,但他并没有否认鬼千的话。 “哈哈哈,原来她是叶公子的人啊,好说,这马上就到午饭时间了,我让人给她梳洗打扮一番,直接带她去餐厅,我们在那稍等片刻。” 一缕兴奋从那如寒潭深井的双眼中迸射出来,迅速引燃了原本疲惫的身躯,整个人忽然的就容光焕发起来。嘴角的肌肉不自觉的向上拉起,眼看狂笑即将形成,脑海中仅存的理智生生的又给压了下去。故而那瘦削的脸庞仔细看去有些奇怪。叶君疏理了理思路缓缓说道: “能不能烦请族长大人现在就带我过去可否?” “带路,去监狱。”广水的声音高亢且嘹亮。 光线越来越明亮了,新的一天再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上,那和煦的春光杀死了牢房中一些弱小的寒凉,但仍残余了一些。卧在稻草堆上,沈兰露紧了紧那床盖在身上的被子。那个向西开的小窗上,那颗青苗更加健壮了,绿油油的在风中舞动着幼小的身躯。也许此刻它瘦弱的双脚正在扎进坚硬的岩石,锋利的石头磨破了它的脚丫,痛,埋在了心里。呈现给世人的依然是一副春意盎然的画卷。 不打不骂不侮辱,一个多月来除了一日三餐外,这里的主人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只是在昨夜,从窗外传来了打斗声,像是一场战争发生了。沈兰露忽然开始痛恨自己的学艺不精,要是当年学会了师傅的软骨术,早就可以透过西墙上的小窗逃之夭夭了。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片嘈杂声,沈兰露连忙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把脑袋裹得严严的,像极了遇到危险时把头塞进沙堆里的鸵鸟。 “叶公子,这边请。”鬼千在前面引路。 叶君疏走在昏暗潮湿的牢房中,想起这么长时间来沈兰露就是待在这种地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还不到吗?”叶君疏有些着急。 “就快了,叶公子,这里是男监房,前面就到了。” 简单的两句对话,竟然打扰到了道旁的一个囚犯,只见此人蓬头垢面,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不过身上那件锦袍虽然肮脏不堪,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手工细密的越州袍子,看来此人不一般啊。 “叶兄,是你吗?”囚犯忽然开口说话。 叶君疏急急杀住了自己匆忙的脚步,向着声音的方向张望了一下。 “叶兄,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多泽啊。” “多泽?啊,原来你是多泽兄啊。”此刻他又想起了那晚在森林中他们被猛虎追击的场景。 “对对对,我就是,叶兄,快救我出去啊。”话语的急躁让叶君疏眉头微微一皱,但想到也许是关在这里太久了所以让他失去了翩翩公子的仪态,故而没放在心上。只是他不知道,此刻多泽的确另有他事,所以失态哀求,这件事关系到他们南召的安危。 “来人,打开牢门带多泽公子下去梳洗,既然是叶公子的朋友,那就必定是良善之辈。”广水吩咐道。 “多泽兄,我还有事,等我抽空再去拜会你。”说完叶君疏连忙大踏步向前走去。 稀薄的空气中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对话声,那模糊的“叶公子”的称谓陡然挑动了沈兰露早已僵化的神经。她不知这次该不该抱有希望,毕竟在此之前无数次渴求他的搭救,都已失败告终。 “赶紧打开牢门。”因为关押了叶君疏的女人,广水满脸的歉意。 轻轻地,叶君疏走到稻草堆前,迅速伸手想掀开盖在沈兰露身上的被子,可就在手要触碰到被子的瞬间,僵在了半空中。他太想见到她了,可又不知怎地失去了掀开被子的勇气。 叶君疏赶紧整了整衣角,理了理头发,唯恐自己看起来脏乱不堪。 那熟悉的体味震动了沈兰露的鼻孔,她微微转头,缓缓睁开有些胆怯的双眸看了看面前之人,就这样那个熟悉的身影突兀地跳进了自己的眼眶。世界,仿佛静止了一样,再也听不见狂风的吼叫,也没有了囚犯的哀求,就连太阳好像也在天空定住了。她忘记了自己身处牢房,忘记了浑身的臭气熏天,一把掀开已分不清色彩的被子后紧紧抱住了迟来的身影。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颗颗滴落在寒凉的土地上。 男子结实粗壮的双臂亦是环住了她瘦削的身体,久久不愿分开,他双眸沉静但也透着一抹晶莹,心脏跳动的像是战场上的鼓声,甚至震颤了浑身的肌肉。没能及早搭救的自责感像是长满利齿的小虫子,一点一点的蚕食着自己的五脏,痛入骨髓,而今他能做的仅仅是抱着她,就像她会随时再次飞走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缓缓松开了紧扣的双臂,四目相对。 “对不起,我来晚了。”千言万语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好随便蹦出了七个字。 “没关系,我一切都好。”礼尚往来,她比他多说了一个字。 不远处的角落里,看到这一幕的姹紫双眼微红,快步离开了这里。转身回到房中,本想大哭一场,怎奈撞见了收拾房间的孙婆婆。 看着泪眼婆娑的长主,孙婆婆发出了苍老的声音。 “长主,既然喜欢就努力去争取吧。” 强忍住泪水,姹紫故作镇定。 “婆婆,说什么呢。”一抹苦笑挂在嘴角。 “你喜欢叶公子,从你在雨州城回来后婆婆就看出来了。” “呵呵,婆婆你多虑了,我只不过是想利用叶公子的权利和能力罢了。” “婆婆也曾年轻过,又怎能不知道这‘求不得’的痛苦呢。” 姹紫不再言语,她虽不曾承认过,但内心那倔强的声音时时刻刻在提醒着自己。她本想着上次投毒后直接把沈兰露杀死,这样就没人和她争了,可她始终下不了手,无奈只好把她关了起来,把叶君疏放走,想让时间把他们拆散。 可就在前几日勃勃族大难临头之际,她听说了城外带兵的叶君疏,而且还要和爹爹配合赶走狄人。那时的她是纠结的,一方面她相信有了他的配合,西狄人绝对不是对手,族人有救了;另一方面是战后他必定会请求爹爹放了沈兰露,他们就又重逢了。 “长主,老身自小看着你长大,想帮你一把……” 第56章 独离 又过了一会,院中传来了鬼千的叫喊。 “孙婆婆,来帮着沈姑娘梳洗。再找一身长主的衣服给沈姑娘换上。” 沐浴更衣后,沈兰露再一次焕发了往昔娇俏的容颜,镜前,她打量着自己的依然如剥壳鸡蛋样光滑紧致的脸蛋,不禁的笑了。 一旁的孙婆婆认真的给她梳理着如瀑布般的黑丝,忽然说道: “姑娘可知,叶公子为何迟迟不来救你?” “不知道…”面对忽然的提问,沈兰露有些愕然。 “那是因为他早已爱上了我家小姐。” “呵呵,我不相信他会移情别恋。” “如果我说我家小姐叫做‘姹紫’,姑娘还能如此淡定吗。”随后孙婆婆告诉了沈兰露姹紫的真实身份。 原本灿烂的笑容陡然像是经历了一场寒霜,生生冻结在了脸上。不过一会后,沈兰露就放松了下来。 “在雨州府他不会,到了这里我相信他亦是不会。” “呵呵,沈姑娘还是想想为什么他那么久才去救你吧,如果再不相信,今晚可到我家小姐闺房一叙,到时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沈兰露仅仅是报以一笑,随后起身向饭堂走去。 就在刚刚,叶君疏从广水的口中也知道了姹紫的真实身份,一时间还有些恍惚。就在他抬头之际,看见一袭淡紫色嵌蝴蝶长袍的姹紫自后门走出,惊讶的目光从叶君疏双眸中道道射出,而姹紫亦是投来些许复杂的目光,虽几经掩饰,但还是无法遮挡住目光中的爱恋之情。 此时,沈兰露走了进来。 一身白衣上融进了些淡淡的粉色,如瀑布的秀发被精致的挽在后面。那娇嫩的脸颊看上去都能挤出水来。本来兴高采烈的她当走进饭堂的一刹那,就发现了里面两人不同寻常的目光,一丝阴云悄然从脸上飘过,孙婆婆的话再一次从耳畔响起。心里有些乱,她静静地坐在了叶君疏身旁,向不远处的姹紫投去了略带责备的目光。 而姹紫看到她时,投来了甜美的一笑。 整顿饭吃的味同爵蜡,虽是出狱后的第一顿饭,可沈兰露完全没有心情,脑海中全是孙婆婆的话,加之刚才两人一样的目光,她有些乱了,甚至开始怀疑这些天叶君疏不来救自己的真正原因。心不在焉的她甚至都没注意到一只手的影子曾在叶君疏的水杯上飘过。 晚宴终于结束了,沈兰露回到房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本来她想让叶君疏陪自己转转,可他仅仅是送自己回房后就离开了,不知何往。沈兰露此时又想起了孙婆婆那句“如果再不相信,今晚可到我家小姐闺房一叙,到时自然一切都明白了”话。索性翻身起床,披上袍子向着姹紫的闺房走去。 远远的,她看见一个身影闪进了姹紫房间。虽隔着重重暗夜,但这个身影她依然能分辨出,因为她太熟悉了,就在刚刚,这个身影还和自己一起参加了族长的晚宴。 悄悄地,她向窗下走去,想听一听二人的对话。但由于太矮,她只能看见房中的地面。原本嘈杂的声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野兽一般的哀嚎,地面上忽然多了一件姹紫的锦袍,那是刚刚她晚宴时穿着的衣服,随后,她的裘衣也被随便的丢在了地面上,夹杂在一起的还有叶君疏的长衫。 灯光投在地面上两个长长的影子,,一个粗壮且熟悉的身影正在向床边靠近,他的前面还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此时,野兽般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姹紫微微低沉的声音。 “不要…你住手,啊…” 声音如同晴天霹雳般在头顶炸开,沈兰露泪水夺眶而出,深深的恨意让她本想拔剑冲进去,可又有什么理由呢。她仅仅是被甩了而已,凭什么取人性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钻进被子就是一顿大哭,直到自己哭的泪水干涸,手脚抽筋才作罢。看着这温馨的房间,曾是她在牢房中多么渴望的地方,而如今,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一个人。 是否再听他解释一番呢,呵呵,想法真好笑,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还有什么好说的。算了,走吧,希望他们能够幸福。随后沈兰露脚底用力,迸发出全身气力使出飞燕步,踏着高墙厚瓦,一袭白衣的她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一觉醒来叶君疏还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走出房间后一把凉水泼在脸上才稍微清醒了一些,可至于昨晚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看来酒这个东西还是得少喝。”叶君疏嘟囔着,就在这时,迷蒙的脑海中跳出了一副模糊的画面,像是一位翘首期盼的佳人在瞭望着远方。晃晃脑袋,画面逐渐清晰起来。叶君疏嘿嘿一笑,显然他已经辨认出了佳人就是昨天才刚刚团聚的沈兰露。脚步,不由自主的向着她的房间迈去。 就在他离开之际,长廊的尽头,两个女人低声交谈着。 “她走了吗?” “走了,长主,现在估计已经离开迷茫林了。” 听到这话,年轻女子娇俏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几分无奈、几分决绝还有几分庆幸。 “孙婆婆,你辛苦了。”望着叶君疏远去的背影,姹紫淡淡的说道。 无意于早春时节的生机盎然,叶君疏径直走到了沈兰露的房门前。 “咚咚咚…露儿,起床了吗?”心潮澎湃但话语依旧温和。 没有回音,又连敲了几次后依然不见回响,一丝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此时,一阵风吹来,那扇敲了好久的门自己开了。信步走进房间,见床铺整洁,根本就没人睡过,周遭的一应物什也没有用过的痕迹。 “她昨天刚从牢中放出,被安排在了这间客房中,怎么会没在这过夜呢?”疑虑似盛夏的乌云瞬间布满了叶君疏的脸颊,他拔腿就往外跑去,像疯了一样在族长居中四处寻找。 森林深处的这方土地慢慢的躁动起来,叶君疏就像旋风一样搅动了原本波澜不惊的族长居,那无形的漩涡推动着阖府人们四处游动,个个面色惊慌,就连他们的族长亦加入了寻找的洪流中。 早春的太阳脸蛋微红,向着苍茫大地靠近了一些,估计是想打探一下寒冬逃遁的痕迹。原本一片荒凉萧瑟的褐黄色土地上,已经露出了星星点点的翠绿,只是还有些脆弱、有些弱不禁风。那和煦的春风中已然少了些寒意,多了些温暖。只是,当春姑娘的脚步踏进这森林深处的天勃城时,人们并没有露出特别的欣喜,反而是一脸的焦虑。 只是在不远处的一处木屋中,一位腰间挂着金色小象的年轻男子并没有加入这支寻人的队伍,他的脸上,有着别样的烦忧。 日上三竿后,一个消息传进了族长居中。 昨夜在迷茫林西面值守的鬼兵曾发现一白衫女子自林中奔出,向着雨州府方向而去。 “一定是她,我要去找她!”叶君疏激动的面庞上挂着几点不舍、几点相思、几点疑惑。 “叶公子稍安勿躁,我已派人追上去了,相信不多久就会有回音。”鬼千安慰道。 “对啊,叶公子,茫茫人海你去哪里找啊,不如在此稍等片刻。”广水附和道,脸上有着难掩的内疚。 “你说,是不是你们昨晚又对她做了什么,你说!”叶君疏怒目相向,因气愤脸色涨的通红。 “叶公子,您是我们勃勃族的恩人,我们怎会恩将仇报,再说了,沈姑娘在我们这这么久了,要是想害她,何必等到今日。”姹紫上前一步解释道,只是当她的杏眼撞上叶君疏射来的目光时才发现,里面没有夹杂哪怕一丝一毫的对自己的爱恋,满眼全是对沈兰露的牵挂和思念。心,如同燃尽的柴和,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是啊,勃勃族真没理由这时候对叶君疏的心上人下手,昨日的饮宴广水已向自己解释清楚为什么要捉拿沈兰露并郑重其事的向他们俩道歉了。 “为什么,为什么刚刚重逢又要离我而去…”声音几近哭泣,“不行,我要去找你!”说完便向着城门跑去,谁也没能阻拦住。不远处,姹紫柔美的双眸中射出了如寒冬一样冰冷的绝望之光。 天勃城门洞开,一青衫男子跨立其中,怀中静静躺着一把青釭剑,暗紫色的剑鞘上蟠龙飞腾。他,挡住了叶君疏的去路。 “多泽兄,你让开。” “叶君疏,你难道忘了昨天为谁而战、为什么而战了吗,你忘了那鸣沙关内外泱泱黎庶了吗。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北地苍生,你的心不痛吗?”由于激动,多泽腰间的金色小象震颤不已。 “西狄人已经被打跑了,至少几个月不会再来此地打扰。至于鸣沙关的贼兵,早晚有一日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叶君疏语气稍微平静了一些。 “几个月不会来了,哼,你,过来,把刚刚侦查的情报给这位将军说一下。” 随着多泽的话,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士兵走了出来。 “启奏将军,今早在天勃城北面的桃花河上发现了西狄的侦查船只,看来他们对天勃城没有死心。” 叶君疏那抬起的右脚就像被冻住一样,僵在了半空中,脸上五官扭曲,那是国家与美人撞击在一起后挤出的褶皱,内里,藏满了深深的苦涩。追寻美人,就要舍弃天勃城,要是此地被西狄占领,那原本拉拢勃勃族的计划就此失败,而雨州府要承受东西两面的夹击。但若是留下来守城,则只能眼看着美人似沧海浮萍,越飘越远。 他,最终选择了留下。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就来到了阳春三月,原本萧瑟的森林中像是下了一场绿色的细雨,树顶上、石缝间、山坡上,到处都披上了翠绿色的春装。那枝头上黄鹂引吭高歌,声如水洗。从南方过冬的燕子成群结队北归,衔来的春泥筑起了漂亮的黄褐色巢穴。 这些日子,叶君疏除了勤练兵马外,就是找鬼千喝酒,从他这里,叶君疏知道沈兰露已经南下,准备重整千植帮,和天煞帮一较高下。每当听到沈兰露的消息时,叶君疏都痛心不已,痛恨自己不能为心爱之人尽一份力。可抬头西望,西狄人的圆月弯刀仿佛就在不远处的树林中,又让他艰难地熄灭了南下寻人的念头。在这期间,他还请求广水免除了舞凤族的岁贡。让这个森林中的古老民族得到了休息。 除此之外,就是帮着自己的好友多泽寻找自己的父亲。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个寻人会引发什么事情罢了。 第57章 南下 每天看着多泽愁容满面,叶君疏感同身受,一个思念父亲,另一个思念爱人,都是内心的挚爱。有时他和多泽一起去,有时又是多泽一个人去。本来叶君疏想着让军士们四散开去一起寻找,但多泽以“防卫天勃城要紧”为由拒绝了这个提议,当时的叶君疏并没觉出什么不妥,只是稍稍感觉到多泽愁容的下面好像还埋藏着别的东西,又想到多泽和父亲分别了六年之久,可能真的仅仅是思念罢了,遂没去追问。 转眼间时间来到了楚历大阳七年的三月十六,这天,如牛毛般的细雨飘飘洒洒,润物细无声的钻入已经开化了的大地,以自己柔弱的身躯去唤醒沉睡中的生灵、去滋润刚刚破土的嫩芽。不远处的干枯桦树上,上个月还仅仅是冒出了一小朵绿色的火焰,没成想几场春雨过后,火焰越来越旺,竟成燎原之势。仿佛一夜间,千树万树都燃起了绿色的火苗。那微动的泥土中,睡了一冬的小动物有的已悄悄探出脑袋,打量着这新奇的世界。 忽然,一只大脚猛地落在地上,溅起春泥点点,滑出几条灰色的细线后,泥点大都又回到了温热的春雨中。接着,随着两只大脚快速的移动,更多的泥点开始在细雨中上下翻飞、翩翩起舞。而那双大脚上,早已躺满了泥点子的“尸体”。 “叶兄,你在吗,叶兄…”来人脸蛋微红、气喘吁吁,显然跑了很久了。 此时的叶君疏正坐在书房中打量着鬼千新送来的消息。 “我在这呢,多泽兄,是什么把你高兴成这样了。” “叶兄,你知道吗,我找到我父皇啦…”说着说着,多泽眼眶因激动而湿润起来,湿漉漉的脸颊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滴。 “是吗,这太好了,他在哪啊?”叶君疏亦是满脸的兴奋。 “你知道吗,你见过他的。” “哦是吗,在哪里见过。” “在舞凤族村子里啊,你知道吗,村头的那个自称刘三的人就是我父皇。” “啊…原来是他呀,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原来就是南召帝啊…”惊讶如同这春雨一样,细密的布满了叶君疏瘦削的脸颊。只是嘴角的笑容里充满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疑虑。 “是啊是啊,当年他被天煞贼人紧紧追杀,后便失去踪迹,几年来寻遍大江南北都不曾发现。原来跑到了这密林里躲了起来。要不是今日碰巧遇上,我们父子恐怕…” “南召帝宅心仁厚,多泽兄元元之民,上天自不会负了你们。想当初我流落迷茫林,就这这位刘…哦不,南召帝给了我一口温热饭菜。” “嗯,父亲曾说起叶兄你,称赞你为当世豪杰之辈。” “呵呵,令尊谬赞了。对了,左右闲来无事,不如咱们去一趟舞凤族,拜会一下他老人家如何?” “父皇正有此意!” 春雨泥泞了原本崎岖的道路,稍不留神两人就会陷进松软的泥泞之中,擦擦额头的汗水抑或是雨水,继续前行。道旁的白桦下,一大片浅紫色的风信子像是一串串晶莹的葡萄,静静地耸立在漫漫春雨中,那淡淡的花香搅扰了行人的鼻孔,让他们匆忙的脚步微微停顿。翠绿的叶、淡紫的花,像是九天之外的仙女般圣洁地躺在这杳无人迹的苍茫大地上。 好不容易到达那小村落后,叶君疏按照大楚参见天子的礼仪三跪九叩参见了南召帝,二蛋并不傻的事实还是让叶君疏着实吃了一惊,但随着几人聊天的深入,他渐渐明白了他们隐藏身份的重要性。最后南召帝表示近期便要返回南召,除掉把持朝政的司马家族后还南召百姓以安宁祥和。 直到暮色四合之际,叶君疏才离开这座看起来有些神秘的破败院落。他拒绝了多泽的盛情挽留,看着别人家一家团圆而自已却形单影只,怕忍不住流泪,所以选择离开。 暗夜慢慢喷出了如墨般的黑,侵占了这世间的角角落落。孤独是暗夜的宠儿,而思念又是孤独的影子,不离不弃。像是不可遏制的草藤子,思绪裹满了原本就疲惫的脑袋。坐在自己的书房中,叶君疏揉搓着手中的纸团子,上面的消息说沈兰露已赶往大楚京城之南、和南召接壤的云州。叶君疏知道,天下千植帮只有那里的分舵还完好健在,其他的都毁于雨州城那黑暗一夜了。只是最后那“有一年轻男子随行”,让叶君疏内心不免得紧张起来。 “露儿,保重。倘若有缘,我们必会再见,如果无分,唯愿平安幸运。” 为了国家,他选择继续留守此地,只是他不知道,他马上就自由了。 几天后,大楚帝八皇子叶雀带三万大军千里奔袭,突袭了西狄的尤乐港,后弃舟登岸,率轻骑兵迅速突进,深入西狄腹地两百里,击杀敌人五万多名,获得财物不计其数。一举打掉了西狄人多年来的嚣张气焰。鸣沙关八万守军被迫分兵六万回防尤乐港,再也无力进攻雨州府,就更别提东去讨伐天勃城了。 此战大楚举国震动,大家都记住了一个叫做叶雀的英勇皇子。作为叶雀的亲哥哥,六皇子叶堂更是喜出望外,他知道,这个弟弟一直站在自己这边,其实他忘记了,自己的弟弟除了站在自己队伍中,还有一颗救民济世之心。最终,这颗心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了… 当胜利的消息传到天勃城,叶君疏一连高兴了好几天。但那笑容也许晃动的太过剧烈,竟松动了一直以来他坚持的一个信念:协防天勃城。是啊,西狄的威胁解除了,自己没必要死守此地了。脑海中的倩影跳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尤其是胜利的消息传来后,那娇俏身影几乎就没再脑海中消失过。 思念,已在心田上长出参天大树,早就不可遏制了! 正在这时,他碰上了前来辞行的多泽。他要先行回国去安排父皇的回朝之事。三日后,他的父皇南召帝将在二蛋和一众侍卫的拥护下,走水路经青衣江到达南召的雪莲港后返回自己的国家。 “叶兄,如今你已尽到了作为一位大楚将军应尽的责任,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了。” “哎…”叶君疏愁眉不展,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传来一声长叹。 “叶兄,我已经和父皇说好,你要是想去找寻沈姑娘的话,可以搭乘我们的船只同行,到时候在大楚的秋水港一停就可以了。” 听到这,叶君疏内心渐成崩溃之势。他知道,秋水港离沈兰露所在的云州不足两百里,一日即可到达。 “只是这里还有一众兄弟,我怎能独自而去呢。” 正在这时,副将赵磊推门而入,他跟随叶君疏多年忠心耿耿。 “少爷,你放心去吧,这里不是还有我嘛。” 见叶君疏依旧迟疑,多泽上前一步道: “叶兄,你乃堂堂七尺男儿,相信自有主张,倘若用得着,你三天后在天勃城北门的桃花河边等候。多泽就此告辞。”说完后多泽转身就离开了,腰间那金色小象的光芒明晃晃的,刺的人眼有些眩晕。 三天后,叶君疏的身影出现在了天勃城北门的河滩上,天勃城和自己的一众将领前来送行。 “老朽代我们全族感谢这些天来叶将军的仗义援手,希望叶将军早日心愿达成,老朽每日三柱清香,愿上苍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广水声音苍老且浑厚,但句句真诚敦厚。 “待我寻得陆姑娘,一定会再回来和大家一起抗击西狄,讨回他们欠下的债。赵磊,这段时间这里就拜托你了。”叶君疏如深井的眼神打量着面前之人,内中寄与的厚望醇厚且热烈。 “放心吧,将军,倘若敌人胆敢来犯,第一个冲上去的必是我赵磊,倘若此城失守,将军归来之日见到的必是我赵磊的尸骨。” 远处,南召帝带着八个侍卫、以及那个前来送信被称为方知府的人向着高蓬大船走去。偶尔的回头一瞥,正好撞见南召帝神秘的目光,此刻他正在打量身旁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子,也许这个侍卫太过威严了吧,所以南召帝多看了几眼。当发现有人看他后,南召帝嘴角马上涌出几丝笑容,道:“叶少侠,咱们该走了。” 应该可以走了吧,叶君疏抬眼又看了看眼前送行之人,感觉好像少了一个。对,她没来。在沈兰露走后,她隔三差五的嘘寒问暖他并不是无感,只是内心空间狭小,能且仅能住上一人。客满后,给予她的只能是朋友般的友情。他不会忘记有一次广水弱弱的刺探,意欲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与他,但他一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就把老人家给打发了。 多情自古空余恨,不来就不来吧,也许我走了,时间会冲淡她脑海中的一切,我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叶君疏想到这,拱一拱手后转身走进了河边码头上的高蓬乌木大船。 在朝阳的映衬下,天勃城淡然寂静,可就在朝霞拂过的城头上,一袭紫衣的人儿悄然独立,直直的盯着远方的河岸。当大船启动,消失在茫茫天际线上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在烈烈阳光滂沱的清晨泪水滂沱,倩倩素手紧紧抓住城墙,支撑着因痛哭而变形的娇弱身姿。孙婆婆悄悄递上一方雪白的手帕,擦拭着因失去而肆意横流的泪水。 今日一别后,郎君难再寻! 第58章 沉船 宽阔的桃花河里绿水盈盈,按照宿命的安排向着未知的东方一路狂奔。河面上,不时跳出几尾肥大的胖头鱼,似乎是在活动活动冻了一个冬天的筋骨,那鱼背上的鳞片在金色阳光下熠熠生辉。河两岸,新吐露的嫩柳条随风飞舞,似女子婀娜的腰身。树下面绿草茵茵、繁花似锦,一派大好春光铺陈在这乍寒还暖的苍茫大地上。 叶君疏站在甲板上,望着在春姑娘的鼓动下涨的满满的船帆,心里充满了向前的力量。前方,有他朝思暮想的姑娘。想到马上到来的见面,他如寒潭的眼眶中迸射出热烈如火花般的目光,嘴角的肌肉不自觉的上扬,一抹微笑已悄悄爬上了他的脸颊。就连刷刷的扫地声都不曾注意到。 一片枯叶在扫帚的驱赶下,仓皇逃上了叶君疏的脚面,些微的灰尘沾染了织锦鞋面。 “对不起,对不起…叶公子,小人眼瞎…”一位老者赶忙放下扫帚,上前伏地就要吹拂叶君疏脚面之尘。 “不不…不…老人家,没关系的。”叶君疏连忙收脚,顺势扶起了那位老者。 只见他满脸歉意,一抹愧疚还挂在脸颊上未曾消散。可叶君疏总感觉那不是他真正的面目,因为那歉疚之下还藏着微不可查的威严。一般的侍卫是不会有这样的威严的。他不曾忘记,在天勃城登船之际,南召帝还偷偷打量了他一眼。 “得福,在干什么呢?”正在此时,方知府走了出来。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像是黄鼠狼夜行时的眼神。正是此人带来了当年西狄人屠杀勃勃族的真相。送完信息后就留了下来,名为辅助先帝回京,实际上怀揣了一副蛇蝎心肠。 “知府大人,刚才小人不小心弄脏了叶公子的鞋…啊…” 还没说完,方知府的皮鞭陡然而至,叶君疏虽出手迅速但也无济于事,一道鲜红的鞭印子如同嗜血的红蛇一样出现在了老者的脖颈处。 “我都不介意,这位大人为何如此动怒!”叶君疏怒目圆睁,青筋微微凸起。 “哦,我替皇帝好好管教一下这不识好歹的奴才。”方知府淡淡的说道,与此同时那贼溜溜的眼睛向四周偷瞄了一下,像是看看周围有什么人。 “好了,方知府,教训完了便是,你退下吧。”南召帝从舱内走出,没有任何慌乱。 “真是个目无君上之辈,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社稷的祸害。”叶君疏恨恨地说道。 “哎,叶公子多虑了,方知府一向耿直忠厚,眼里容不得沙子。替我教训一下下人也没什么不妥的,呵呵。”自始至终,南召帝未曾打量一眼地上那个叫“来福”的侍卫。 西天的太阳已摇摇欲坠,被火烧过的云朵在春风的抚摸下燃的更加旺盛了。不多时,暮色四合,寒鸦惊起,万籁俱寂。高蓬船上,几盏风灯洒下昏黄的光线,给船桨激起的浪花染上了灰蒙蒙的色彩。 在西狄狼旗的掩盖下,船顺利通过了西狄人占领的鸣沙关,现已拐入青衣江,很快就要到达西狄第一港——尤乐港了,只不过这里前几天刚刚遭受了大楚军的突袭,现在呈现出一片狼藉之相。 悄悄走下船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可他忘记了自己的房间位置,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间宽大的房门前,一声闷哼陡然传来,阻挡了叶君疏前进的脚步。 “怎么样啊?”从话音听得出是南召帝的声音,里面夹杂了一些焦虑。 “无碍,我知道他是在试探你,看来对方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 “我怎又不知,为以防万一我才特地安排你打扫卫生,可他们依然有所怀疑。” 透过狭窄的门缝,叶君疏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的主人白天还在船上殷勤的打扫卫生。这不是“来福”又是谁。 “幸好你没出手,否则我们就前功尽弃了。放心吧丞相,等我回国后这新仇旧账我一定和他们算个一清二楚。”来福脸上一扫奴才之相,有的仅仅是帝王般的威严。 “听到您被贼人鞭笞,我真想立即从舱中冲出杀了他,可是我…” “还好,叶公子及时出手搭救,否则就凭他的鞭力,我今天非得断几根肋骨不可。” “陛…”下一个字没有出口,来福连忙伸手堵住了南召帝的嘴,低声说道:“小心隔墙有耳。” 叶君疏听到这赶紧转头走开,“原来那个叫来福的竟是南召帝,现在的南召帝只是南召的丞相,难怪他化名刘三蛰伏舞凤族,原来是为了找寻自己的皇帝啊。”想到这些,叶君疏脑海中豁然开朗,一会就明白了前些天多泽的神神秘秘,“为了安全嘛,没必要告诉我这个外人啊,呵呵,看来多泽早就找到了自己的父亲。” 回到房间后叶君疏倒头就睡,约莫三个时辰后,船刚刚过了西狄的尤乐港,几声细密且微弱的声响自江面传来,警觉的叶君疏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下了床,微微把舷窗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打量,只见烟雾蒙蒙的江面上竟出现了几条小船,每个船上几个黑衣人正在鬼鬼祟祟的向船上扔东西。叶君疏悄悄溜出船舱,躲在甲板边缘的一处暗影里。正在此时,一包黑乎乎的东西正好落在怀中。 “啊,是□□!”稍微一闻,叶君疏就做出了判断,“不好,他们要炸船。” “还有一包啊,丢哪里去了?”一个黑影摸索着寻找□□包,竟慢慢向叶君疏的藏身之所摸索而来。 此时不出,更待何时。左手抓住那只伸过来的手,一拉后顺势捂嘴,右手跟上就捏住了那个人的脖子。 “说,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 “不知道。” 食指用力,甚至听见了那人喉骨断裂的声音。豆粒大的汗珠自他额头沁出,显然是疼的不轻。 “说!” “冒三,去哪里啦?”远处一人在小声喊着。 “我在这,这里有…”没等说完,叶君疏右手一用力,就结束了这个杀手的性命。但自己也暴露了。 三五个人迅速围了上来,个个武功还不赖,叶君疏一时竟没占得上风,但在叶君疏招招凌冽的攻势下,他们使出了看家本领——一手团的破骨功。 “哼,果然是司马家族派来的杀手。”叶君疏心中暗忖道。 此时船尾忽然冒起白烟,一会那恐怖的红色火焰就爪牙无爪的舞动起来,在风的撩拨下,迅速踩过厚实干燥的船舷木向四周散开。与此同时,船头的甲板处传来几声剧烈的爆炸声,随后船身开始倾斜。 围攻之人迅速后撤,想跳船逃走,怎奈叶君疏的剑不离不弃,一会功夫,两个杀手的尸体就落入了冰冷的江水中,其余的跳上小船后向远处驶去。 “你们等等,还有我呢。”衣衫不整的方知府从舱中冲出,不停地向着远去的小船挥手。此时,他身旁的□□经过烈火的舔舐后,急不可耐的释放出了自己的能量。方知府作为叛徒的可耻一生就此画上句号。 本想跳江逃生,怎奈南召帝和丞相都还在舱中。决不能让他国之君死在大楚的江河上,叶君疏猛地回头向舱内跑去,只可惜威力更大的爆炸声传来,船体断为两截且注水严重,船尾已有一半沉入江中。 “轰隆隆…”爆炸声再次响起,船舱里传来了惊恐绝望的。 叶君疏双腿起跳后后抬,猛地踢断了做船舷上的龙骨后抱上一块巨木就跳入水中。 “陛下,你在哪里?”冰凉的江水肆意侵吞着他体内的热量,手脚开始有些寒凉。 “叶…公子,我在这里…”远处传来丞相刘三微弱的叫喊。 游过去后,丞相刘三却把“来福”托付给他,叶君疏二话没说就把奄奄一息的来福放到龙骨巨木上,因为他早已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南召帝。这时他才看清,一段带尖刺的木块已深深刺入丞相刘三的胸口… “丞相,你还好吧?” “照顾…好他…”刘三费力的抬起右手,只可惜还没说完,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只留下那僵硬的胳膊,直直地指着巨木上的南召帝坤龙。一代忠臣就此结束了自己光辉灿烂的一生。到后来坤龙重掌国家后,给与了他无上的封号,其家人封忠义侯,世袭罔替。 望着垂死挣扎的人们,叶君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后拼命滑动着手臂向前游去,他想救他们,可自己却几乎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他们扔去一些漂浮的木头,可最终他们大都沉入了冰冷的江水中…早春的江水依然冰冷刺骨,尤其暗夜中更为酷寒,没过多会,寒气侵入五脏,知觉渐渐变得模糊,四肢已经僵硬。在昏死的最后时刻,沈兰露那甜美动人的面庞闪过脑海,成为了他最后的记忆。 哗哗,几个大小不一的旋涡溅起了雪白的浪花,不一会,江面再次寂静下来,仿佛从没有爆炸、没有沉船、没有垂死的挣扎。有的只是一汪绿油油的春水,静静地、悠悠地向着南天缓步走去。 “啊…”身在南地云州的沈兰露忽然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冷汗沁出,打湿了原本柔美动人的刘海。 “既然你们已经双宿双飞,那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放过我,还来我的梦里搅扰我的生活。竟然梦到你沉入了江水中,哼,恐怕此刻你沉入的是她的温柔怀抱吧。” 此时,院中传来清新悠长的青笛之音,那《化蝶》的动人曲子经过他的灵巧十指的拨弄如同落入凡间的仙境梵音。毫无睡意,索性披上长袍,推门向他走去。 此刻月上中天,一碧万里的青天上那轮孤月依然我行我素的游动着,清辉倾泻而来,迷蒙了羊肠小道,就连远处的白衣男子也变得模糊不可辨认,像是一个陌生之人。自从迷茫林外遇到他之后,他就一直跟随着自己的脚步南下。 “怎么了,又梦到他了?”男子听见脚步声,气流渐渐变弱,停止了动人的演奏。 沈兰露没有回音,而是擦了擦一个石凳坐了下来。 “相信我,他真的不会移情别恋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哼哼,你都说了多少次了,不嫌烦吗。” 他没在说什么,脸色一如往常那样冰冷,似拒人于千里之外,随后一曲《月观山》响起,如溪水潺潺,如弱柳姗姗,笛音清脆如洗,涤荡人的心灵,听着听着,整个人都舒畅起来了。 第59章 初遇 秋水港外疏松绵软的沙滩上,几只海鸥闲庭信步,时而舒展舒展筋骨,时而抖擞抖擞翅膀。远处,蔚蓝色的大海上泛起联排的海浪,温柔地拥抱着沙滩,像是慈母轻轻拍着怀中可爱的婴孩,千百年来无休无止。海风和煦温润,传递着东南风到来的讯息。北望青衣江,片片白帆像是盛开在淡蓝上的鲜艳花朵,随着浪花的移动而上下翻腾。 自从青衣江开江以来,憋了一个隆冬的商船便急急的活动起来。一江连三国,北有西狄的尤乐港,中有大楚的秋水港,自秋水港出海后沿海岸南行,就能到达南召的燕子矶港。虽时有战乱发生,但依然阻挡不住商贸的热情,西狄的羊绒驼峰,大楚的水稻铁器以及南召的刺绣织锦,都通过这条黄金水道日夜穿梭不息。 忽然,原本悠闲自在的海鸥一翅九天,迅速消失在湛蓝的天空中。 “好啊,陆明,你好大的胆子,这么大的菠萝竟不进贡朝廷!”一位衣着光鲜的红衣女子从远处的海滩上咋咋呼呼道。 “殿下,那不是菠萝,是…”这位叫做陆明的人还没说完,一只利剑已经出鞘。 “噗嗤”一声,海滩上的一颗矮胖的树木被一劈两半… “咦,这是什么呀,陆明,你这个菠萝怎么不是黄色的?” 一身官衣扯慢了陆明的步伐,等跑到那女子面前时这个秋水知府已经气喘吁吁、额头冒汗。 “殿…殿下,这根本不…是菠萝,此树唤…作棕榈,是一种南地…树木,不能吃的…”气喘吁吁的陆明终于说完了。 “胡扯…”红衣女子利剑飞舞,不一会另外三棵棕榈树亦是被开膛破肚,褐色的树芯时不时传来略带腐败气息的刺鼻气味。 此人名曰梦琼,是大楚唯一的异性公主,其祖上就是大楚赫赫有名的开国元勋杨栋梁,此人当年和郭凉的先祖郭破天一同为大楚的江山披肝沥胆,建国后被封为定国公,其后代世袭罔替,享亲王礼遇。 “好了,梦琼,别闹了,整天就知道吃,要是秋水有这么大的菠萝,就是给陆知府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独吞的。”细看之下才发现后面还有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此人目光深邃,凛冽的面容中带着几丝温和,昂首阔步的仪容一看便不是寻常百姓人家。没错,此人正是大楚皇帝的第八子、前几日刚刚带兵突袭尤乐港、把西狄人打的落花流水的叶雀。 “八殿下说的是,这真不能吃。”陆明赶紧附和道。 “哼,算了,我要吃跳跳鱼。”梦琼说完便向海边跑去。 可没跑多远,忽然一个趔蹶扑在了沙滩上。 “陆明,你好大胆子…”这个看上去大约十八九岁左右的姑娘无所顾忌的大声呵斥道,与此同时额头微转,打算看看是什么绊倒了自己,结果看见了一只人的手。“啊…”惊恐代替了斥责,梦琼手脚并用慌乱的向远处爬去,额头上因惊恐而冷汗沁出,原本白嫩透红的脸庞显出了吓人的惨白。 “咦,怎么这里有个人。”一个前空翻赶上来的叶雀发现了那只手下面的沙堆里其实是一个人。扒开附在其脸上的沙子后一模,竟还有呼吸,“快来人把他弄出来。” 惊魂未定的梦琼远远地看着,忽然她右手处的沙子竟动了一下,打眼望去竟是一个头颅。 “啊…”梦琼再一次吓得花容失色,几近晕厥过去。 “水…”沙中之人好像被梦琼一嗓子惊醒了,沙哑的嗓子里冒出了一个模糊的字,但能感觉到此人已气若游丝。 “把他也弄出来,陆明,赶紧调人前来给我仔细搜索这片海滩,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此外赶紧传府医前来。”叶雀命令道。 一个时辰过去了,除了那两个人外,秋水港的衙役们又清理出两具尸体及半个残躯,经仵作验看,一人为溺水而亡,另外两人是因□□殒命的。 “竟敢惊吓本公主,把他们都杀了。”稍稍定神后的梦琼愤怒的说道。 “梦琼,不准胡闹,救人要紧。”叶雀说完便命人把尚有呼吸的二人抬回了知府衙门。 经过大夫的及时诊治,年轻的那位逐渐苏醒过来,但依然脑海中混沌不堪,除了沈兰露的样貌时不时飘过外再无他物。有时感觉自己像是在极北之地的冰窖里,有时又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火炉上炙烤。想抬手擦擦汗水,却感觉袖中空空如野。嗓子里干如荒漠,时不时的几声低哼并没有唤醒自己的意识。“我在哪里,这是怎么了?” 忽然,感觉浑身瘙痒,如万虫爬过,又如千芒撩拨,先是脚底处奇痒无比,接着鼻孔中似长出了随风飘动的荒草。“我记得露儿说过他那有一奇药,服后浑身瘙痒如万蚁噬心,一般人都无法忍受,轻者哀嚎不绝,重者咬舌自尽。难道我中了此毒…”昏迷中的他思绪仍不清晰,“阿嚏…”一个喷嚏如同天崩地裂般从他口中喷出,接着紧闭了许久的双眼缓缓睁开。 一只狗尾草突兀地闯进了还有些蒙昧的眼眶,那草穗子还有一小半塞在自己鼻孔中。床边,一粉衣女子端坐在一旁,握着狗尾草的手还在不停抖动。 “八哥,他醒啦,哈哈哈…” “露儿,是你吗?”费力的抬起右手就要去抓那只握草的柔夷。 只见那手立即后退,另外一只赶紧贴上了他的脸颊。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房中响起。 “臭流氓,原来是个色鬼,看我不怕了你的皮。”梦琼一只手就要去掐叶君疏脖颈处的嫩肉。 “梦琼,住手。”叶雀及时赶来,阻挡了梦琼的胡闹。 “哥,你处处向着他,难道他是你的兄弟。”有些懊恼的梦琼边说边又打量了一下叶君疏,忽然眼睛放光,又看了一眼叶雀,欢呼道: “咦,可别说,你们俩细看之下还真有些相似,看你们的眼睛,都是那种深邃不可测的那种,还有这瘦削的脸蛋,嘿嘿,哥,你赶紧回朝问问父皇,你是不是还有个遗落民间的弟弟啊,哈哈哈…”梦琼不经意的胡闹,尴尬了在场的叶雀也迷惑了床上的叶君疏。 “胡说什么,小心父皇听见后掌你的嘴。”虽矢口否认,但叶雀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疑虑。梦琼的话就像是投入深山静潭中的一块巨石,在叶雀的脑海中翻出了滔天巨浪,最终他乘在浪头上借力打力,成为了时代的弄潮儿。 “喂,臭流氓,你叫什么啊?” “草民无名,别人都称我为阿牛。” “阿牛,哈哈哈,看来你很有力气啊,那好,来,下来陪本公主去扛包。”梦琼眉飞色舞,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 说着就去薅叶君疏的耳朵。 “梦琼,别闹了,阿牛刚刚醒来,让他休养几天再去陪你玩也不迟。” 一会功夫房间又恢复了平静,渐渐清醒过来的叶君疏理了理思路,“看刚才之人的穿着我应该是在大楚的土地上,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南召帝坤龙并护送他回国,南诏国的司马家族看来马上要篡位自立了,否则就不会派一手团截杀我们了。还有就是…”接下来的事情他没敢多想,只是沈兰露那娇俏的笑容又浮现在脑海中。 至今,他仍不知为什么他的露儿会不告而别。他只记得那晚在勃勃族晚宴后他喝的有些多,本想去找姹紫问问她为什么会是天勃城族长的女儿,可不知为什么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难道露儿因为我没去找她而负气出走的?等我见了她一定给她好好解释一下。”叶君疏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嘟囔了几句后又闭上了眼睛。 而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此时正撑着一把油纸碎花伞,漫步在普济堂的后花园中。此地原为千植堂在云州的分舵,自从千植堂被朝廷定为反贼之后,此地便更名为普济堂,幸得当地知府韩长轩的眷顾,才得以保存下来。沈兰露轻轻捋了捋额前的刘海,猛力吮吸了一口如烟似雾的雨中空气,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微微闭起,一副陶醉雨中的痴醉模样。自从那晚在天勃城逃出后,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如此的放松和轻快。 而后那晚的那个梦陡然又出现在脑海中,梦中叶君疏在冰冷刺骨的黑水中苦苦挣扎,好似在叫喊着什么但她始终没能听见。紧接着,那天勃城中姹紫的靡靡之音钻入耳廓,随即一丝愤怒涌上粉嫩的脸蛋。 “算了,想这些干什么呢,他的生死与我何干呢。”沈兰露轻声细语道,丝毫没有发现走近的春草。 “小姐,又在嘟囔什么呢,是不是思春啦,哈哈…” “要是再敢胡说,看我不把你这小蹄子的嘴巴撕烂。”她嬉笑怒骂间,是她们亲如姐妹的情谊。想当初她只身一人从迷茫林中逃出,幸好遇见春草带着欧阳雪霜前来找寻自己,最初那段时间她始终无法接受叶君疏移情别恋的事实,几乎整日以泪洗面,幸好他们的陪伴才让自己重新走了出来,南下重建千植堂,准备继续和天煞帮抗争下去。 “小姐,欧阳公子来了。” “哦,他来干什么?” “送了几匹麻布,说春天到了,给府中众弟兄换几身清爽的衣裳。” 沈兰露不再说话,她挺佩服欧阳雪霜的,虽然她知道他一直爱恋着自己,但在那段痛苦的日子里他并没有趁虚而入,而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好友叶君疏,一直劝说她先给叶君疏留个位置,等见面时问个清楚再作决断。一直以来,他从没越雷池半步。 她开始相信,异性之间是可以存在友情的。 “收下吧。”淡淡的一句话后,沈兰露的目光移上了那一树鹅黄色的迎春花上,轻烟薄雾的雨丝中,迎春花变得更加鲜艳靓丽,似刚出浴的美人般楚楚动人。 不一会,自假山后面走出一人,脚步急促显然有要事发生。 “启奏帮主,水族长老水天回来了,在客厅等候。” “我马上去。”原本轻柔的步伐加速,她知道水天一定带来了重要情报。想当初雨州府一役,四大长老只剩下了水天一人,当他听说帮主重现江湖后,迅速赶到云州和她会和。一个月以前他奉命前往雨州,调查当年瘟疫的真相,看来这次有结果了。 “水天参见帮主。” “水长老快快请起。”进门后沈兰露赶紧扶起参拜的水天。 “帮主,你知道吗,当初雨州的瘟疫是有人刻意为之的。” “啊…”众人听后一片惊愕。 第60章 乐识 “日前我在雨州暗中打探之下,发现当年城中爆发的噬冷寒毒来自金雀山龙云洞的石海老人。” “难道是有人故意下毒制造瘟疫之相?”春草连忙问道。 “确实是,当我知道这个消息后连夜赶往金雀山,一个偶然的机会擒住了石海老人的高徒云海,据他交代,那次瘟疫前一个月左右,有一个叫邱狮的人从他这里购买了噬冷寒毒的种子。” “邱狮乃天煞帮四大法王之首,看来这件事和我那好爹爹又脱不了干系!”沈兰露粉嫩的脸蛋涨的有些泛红,右手猛地拍向身旁的一张木椅,椅背瞬间断裂成碎块。 “他们知道我帮医者众多,为了铲除我们千植帮,竟不惜搭上全城百姓的性命,此等禽兽之心,人若不除天必除之。”水天恨恨地说道。 “那云天狗贼在哪?” “启禀帮主,我已把他带回,现正关押在囚人堂。” “好好看着他,日后此人还有大用处。”沈兰露刚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了帮主,吴司马派人包围了我们普济堂,要我们立即关门停业。”普济堂掌柜的景胜慌张的说道。 “嗯,为什么要查封我们店铺?” “据前来的衙役说,有人举报我们铺子制售假药,以萝卜冒充人参祸害百姓。” “走,去看看。”沈兰露一挥手就要往外走。 此时,欧阳雪霜出现在门口。 “别忙活了,去了也没用。”依然是那样一副淡淡的口气 “为什么?”春草不解。 “因为这个叫做吴定天的司马,是蒙岳书院毕业的…” 众人一听,全明白了,虽然云州的韩知府念在千植堂数十年如一日的救济伤残百姓,顶住朝廷压力没有查封千植堂在云州的分舵,但这个吴司马肯定心里不爽,明面上他不敢对抗知府,但偶尔的小动作他肯定会有的。 “那怎么办啊?” “乖乖的关门,过几天再去找一下韩知府,相信问题不大。” 没有什么好的方法,沈兰露只好照办,她让掌柜的景胜出去应付了一番后就关门大吉了。 “一定要铲除天煞帮!”这是当时沈兰露内心唯一的想法。 忙完这边的事情,欧阳雪霜转身便回了锦绣轩在云州的的分号。南国的春光来的尤其的早,道旁的枯枝早就披上了鲜翠欲滴的肥厚绿叶,那片片花丛上,勤劳的蜜蜂“嗡嗡”叫个不停,“也许新蜜太诱人了吧。”欧阳雪霜暗自想道,微风拂过脸庞,一股鲜香顺势钻入五脏,整个身体变得舒爽起来,真是南国春光好澄明,景不醉人人自醉。 其实他内心原本是复杂的,尤其当初听说叶君疏背弃沈兰露和勃勃族女子姹紫好上后,他曾试图相信这个事实,也曾试着再次接近沈兰露,但数十年的交往让他相信叶君疏的为人,他不是朝三暮四之辈,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没有解释清楚。望着心爱的女子,他选择了远远地守护,他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此时他应该做的是保护好她,等待着有朝一日她和叶君疏之间的那块坚冰彻底融化。 想到这些,欧阳雪霜感觉自己忽然就释然了,那早就盘根错节的心结忽然就这样解开了。不再奢求,不再痴想,唯一的愿望就是两人的重归于好。迎着出生的朝阳,他觉得自己的步伐更加的结实有力了。 其实他的心中归属,月老早就安排好了,她,正在不远的前方翘首期盼呢。 刚进锦绣轩的店门,一不留神正好撞上了一位前来购买布匹的女子,上好的几匹越州刺绣撒了一地。此人头顶粉白色斗笠下垂绵软的轻纱,身姿婀娜若弱柳扶风。 “对不起对不起…”欧阳雪霜赶紧弯腰去捡,微风拂过,轻纱掀起一角,露出了女子如凝脂一般的脸颊。 略微的愣神后想起了非礼勿视,欧阳雪霜赶紧扭头起身。 “哎呀呀,没撞坏姑娘吧。” “没有。”轻纱女子甜甜地说道,冥冥中欧阳雪霜感到轻纱后那双眼睛也在自己身上稍稍驻足了一下。 “来人,这么多东西怎让人家姑娘自己拿着,还不赶紧给送到府上。” “马上就去。”听见少爷的呵斥,掌柜的立即跑了出来。 “哦,不用了,这些还好,不沉。” “哎呀,姑娘你就放下吧,否则我家少爷就要扣我的工钱了。”掌柜的有些哀求道。 “哦,那好吧,正好我还要去趟东市,就烦劳掌柜的午时过后送到绕音轩吧。” “好嘞!” 刚吃过午饭,欧阳雪霜就带着两个仆人扛起布匹,向绕音轩走去。对于一个音律的酷爱之人,早就想去绕音轩听上一曲了,那里可是这城中数一数二的听曲好去处。 刚走近绕音轩,就听见了优美的乐声传来,仔细一听原来是琵琶曲《武夫出关》,那英勇无谓的将军出关抗击外敌的滂沱气势在乐曲声中显示的淋漓尽致。忽然,琵琶音传来一点变音,本来的“商”音被弹成了“羽”音。 “咚咚咚,锦绣轩前来给姑娘送布匹。”欧阳雪霜文质彬彬的敲了一下门。 接着乐声戛然而止,厚重的楠木大门洞开,两名青衣挽发的丫鬟头前带路,引着大家向库房走去。 “敢问姑娘,刚才是哪位仙家在弹奏琵琶。” “哦,是我家小姐。” “能否代为引荐?” “公子稍等,我前去相询。” 不一会,丫鬟前来回禀道: “我家小姐让公子在春池旁的凉亭等候。”说完便引欧阳雪霜前往凉亭。 凉亭之下,鲜翠欲滴的荷叶铺满了春池,几只才露尖尖角的荷花之上,一群柳腰纤细的蜻蜓上下翻飞,像是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忽然远处的翠绿之上生出点点白色,原来是闲散舒适的大白鹅浮出水面,那圣洁的羽毛光滑细腻,在红嘴的雕琢之下被梳理得井井有条。 “公子久等了。”如铜铃的声音传来,把欧阳雪霜的视线拉回了岸边。 一个女子亭亭玉立于亭边,鹅黄轻衫下身姿玲珑多态,葱白手指垂于两侧,长长的睫毛下两颗眸子如墨,虽然不大但光彩照人,鼻梁微耸,下巴尖削,薄唇泛红,如凝脂一样的肤色几乎可以挤出水来。微风拂过,如瀑的秀发随风摇摆,平地又增添了几分动人的韵味。 “还好,还好…”欧阳雪霜微微失态。 只见那女子款款走进凉亭,轻浮木凳后慢慢坐下。 “欣闻公子素来热爱音律,不知擅长哪些曲目啊?” “哦,也不能说是擅长,只是胡乱弹奏一番罢了,平日里喜欢舒缓一些的音律,如《清平乐》,《月观山》之类的曲目。” “哦,看来公子刚进门时小女子弹奏的那首激荡的《武夫出关》,定是搅扰了公子的圣耳啦。” “没没没…”稍微平静下来的欧阳雪霜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唐突,赶紧解释道,那话语都变得有些结巴。“姑娘那首琵琶曲气势滂沱,恢宏无比,欧阳自愧不如。” “呵呵,只是还不曾尽善尽美啊。”女子说着稍微揉搓了一下右手。 “嗯,的确刚才在下不才,听到琵琶声中有一处变音,本来的‘商’音被弹成了‘羽音’” “公子果然是音律大家,这点小小的纰漏都能听得出来。” 刚才被揉搓的右手处一片泛红,显然是受伤了。 “敢问姑娘,右手那处淤青,可曾是受伤了?”欧阳雪霜也发现了那处伤口。 正在这时,一位紫衣丫鬟前来送茶,张口说道: “你还好意思说,都是你上午在锦绣轩给撞的。” “夏荷,不得多嘴。” 欧阳雪霜听后更觉得惭愧至极。 “都怪在下一时鲁莽,冲撞了姑娘,在此给你赔礼了。”说着欧阳雪霜起身深深鞠一躬。 “使不得使不得,公子快快平身。” 看到这,丫鬟凌厉的眼神中才稍稍宽慰,接着说道: “小姐,午场的客人已到齐了,老爷让你过去。” “你去回禀老爷,我马上就去。” 望着丫鬟离去的背影,欧阳雪霜原本紧张的心情又稍稍松弛。 “对了,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洛霞。” 没想到女子如此痛快,欧阳雪霜竟再一次语塞,还好洛霞接着又说了些音律的事,才算缓解了尴尬。不一会丫鬟又来催促,于是二人只好告辞离去。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连几天,欧阳雪霜都神采飞扬,弄得店里的伙计都以为自家少爷是不是得了什么神经病,因为自打认识这位少爷,就从没见他如此高兴过。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来到了楚历大阳七年的四月。叶君峰从没想到,他此生再也没见到五月的到来。 他自从雨州府叛逃出来后,一直盘踞在城东百十里外的青云县。郭凉几次派兵围剿他都侥幸逃脱,有一两次甚至还击退过雨州大军。不过最近他才明白,那都是郭凉在演戏,留着他只不过是为了向朝廷多要一些物资,他,只不过是一个筹码罢了。而他最终也明白了,当初鼓动他造反的郭凉,自始至终都在利用自己,大楚国为了他,三番五次的给郭凉运送粮草、兵器。到头来,富了郭凉,苦了自己。 几日前他得知,楚皇已发出命令,一月之内剿灭自己,否则郭凉人头不保。他知道,死期快来了,甚至在夜里的时候,他恍惚间看见了黑白无常的身影,那铮亮的枷锁已经准备好,就等着套在他头上了,下面的士兵已出现了大面积的叛逃,就连一直追随他的三骑之首马彪,也在前日杀死了自己的军师兼管家叶晨,投靠了郭凉。 果然,三日后大军集结青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剿灭了自己的部队,叶君峰本想逃往东面的迷茫林,怎奈刚出城门就中了郭凉的埋伏,叛将马彪毫不客气的就把自己的主人五花大绑后押往雨州。 楚历大阳七年四月十一,叶君峰被斩于雨州菜市口。他死的时候是宽慰的,因为他身旁的另一个断头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马彪。除此之外,当年所有参与湘王府和雨州叛乱的将领,一律处斩,家属或发配千里,或没入教坊司。 正义从不会缺席,只是偶尔迟到一些时候罢了。 远在秋水港的叶君疏听到哥哥的死讯后,还是有些震惊的。虽然他现在知道叶君峰不是自己的亲哥哥,但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多年。 挥向人们的罪恶的屠刀已经倒下,但在背后操控屠刀的那只黑手,依旧逍遥法外。 第61章 情窦 阳光夹杂在温暖的海风中迎面吹来,温暖且舒适。脚下,颗颗金黄的细沙经过千百年时光的打磨已经没有了棱角,变得圆润光滑。不远处,一排整齐的棕榈树随着春风的脚步而左右摇摆,像极了城中私塾里摇头晃脑的学子。另外一面,一望无垠的大海泛起让人忧郁的深蓝,辽远且高阔。 秋水城外的这片金沙滩上,此时一只赤黄色带黑边的蜻蜓风筝迎风飞舞,似乎想要攀上那高高的云朵去领略九天之外的风景。 “快…快…快跑啊,小叶子,你笨死啦…”一个女孩清脆如铜铃的声音划过沙滩的上空。 风筝另外一头握在一位年轻小伙子手中,听到责骂后脚步又快了一些。果然,风筝又向上攀登而去,从沙滩上仰望苍穹,只能看见一个黑色的小点在风中左右摇摆。 “快,加油跑,否则我还不放你去云州。呵呵呵…”两只小酒窝随着女孩的欢笑在脸上一起一伏,娇嫩的皮肤在阳光下更加熠熠生辉。 忽然,风变大了。男子手上的细线呼啦啦的向外挣脱而去,像是刑满释放的犯人那样带着一丝解脱的兴奋。 “啪…”绳头挣脱了禁锢它的木棍,风筝,彻底自由了。 “你怎么弄的,赶紧给我追回来!”女子怒嗔道,但当看见男子手上细绳的累痕后,那怒火狂喷的双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 男子腾地一下跳到半空之中,右手猛地伸出还是没抓到绳头,但身子却失去平衡,一阵恶风吹过,身子如同纸片一样直直地落在了沙滩上,其人不省人事。 “啊,小叶子,你怎么样了?”女孩脸上的怒色一扫而光,赶紧跑上去查看。 “公主…殿下…我看…来快不行了…”地上之人面色苍白,却隐隐能看出一抹红晕。 “不,你不会有事的。”想起来这些天这个自称叶无心的人带给自己的快乐,大楚公主梦琼心有不舍,那如同黑晶石般的双眸朦胧起来。 “公主,答应…我,能不能在…我还剩…这一口气的…时候,送我及…我的爹爹去…云州。”男子话语断断续续,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嗯,我答应你,我这就放你们去云州。”豆粒大的泪珠滴落在男子的嘴角,咸咸的,涩涩的。 忽然,眼看就要死去的男子一个腾空后单漆跪地,双手抱拳跪在梦琼面前。 “叶某在此多谢公主成全。哈哈哈…”声若洪钟,底气十足,完全不像将死之人的样子。 原本梨花带雨的梦琼先是一惊,后来立刻明白过来。 “大胆叶无心,竟敢戏弄本公主,看我不砍下你的狗头。”拔剑便向男子刺来。 左肩一缩后脚下生风,溜之大吉,在越过一个水坑后站在对岸,男子回头像打量一只猎物一样打算看看梦琼如何过来。 眼看追上了男子,梦琼兴高采烈举剑便刺,完全没注意前方的陷阱。左脚一个踩空,整个人便一下子摔进了一尺多深的水坑中。 “快来人啊,救命啊,我要淹死了。”梦琼头抬得高高,四肢不停地扑腾着,完全没发现水其实很浅。 男子笑笑,并没有施以援手。 “你见死不救,我要禀告父皇,让他罚你去宫中做太监!”惊恐中女子的声音有些扭曲。 “喂,水那么浅,淹不死你这大楚国金贵的公主的,哼…”男子眼神中透着不屑。 听到这,梦琼环顾四周,发现池中之水果然很浅,就算趴在里面也仅仅没过自己的身体,头仍旧露在水面之上。 起身、攀登、上岸,单薄的杏黄色春衫在海水的浸泡下,紧紧地趴在梦琼的身上,那玲珑别致的身材正洋溢着青春的无畏与火热。岸上男子赶紧转过身,收起嬉皮笑脸后背对着梦琼,脱下自己的长衫递了上去。他知道,自己的她此时正在不远处的云州。 弱水三千一瓢足以,纵使她身份高贵,即使她芳华绝代又如何! 只是他不知道,倘若不能相恋,最好此生不见。一旦相逢后又无果而终,伤的千疮百孔却又无法释怀的永远是后来之人。你既然心有所属,又为何要与我相遇。 梦琼立即意识到了不妥之处,臊得满脸通红,似九月的苹果一般。接过叶君疏的衣服后赶紧披在身上,同时为叶君疏的转身而心存感激,只是这感激像是种子一样竟会破土…发芽,最后迎接她的不是开花而是恨恨的与君决绝。 骑上仆人牵来的两匹骏马,二人走上了回家的路。经过这些天的修养,叶君疏已完全康复过来。但为以防万一,他一直以叶无心自称。他醒来的几天后就发现了南召帝原来也被救到了这里,当时内心一阵欢喜。他们本想立即动身前往云州,怎奈梦琼不放,原来她发现叶君疏身手不错,要留他玩几天。 二人刚进秋水知府的别苑,就发现一个人影匆匆进了八皇子叶雀的房间。 “末将参见八殿下。”一进门这个军人打扮的人立即抱拳参拜。 “卢江军快快请起,不知本次前来有何贵干?” “六殿下希望您能早日回京。” “哦,难道出了什么事了?” “日前北地郭凉大将军传来讯息,说已彻底消灭叶君峰部,而盘踞在鸣沙关的西狄贼寇已露出颓势,且这几天皇帝龙体欠佳,种种迹象表明成大事之日不远矣,所以六皇子想让您赶紧回京好细细筹谋。” 叶雀听完后笑逐颜开。 “太好了,希望六哥心中所愿早日得成,这样天下苍生就可安稳度日了。”叶雀兴奋地在房中踱来踱去。“卢江军可否稍等一天,明日我便同你一起回京。”这种表现日后被传到了六皇子叶堂那里,最终他判定自己的这个亲弟弟是真心辅佐自己的,因此在成功后才没有除掉他。 “末将遵命。” 已换完衣服的梦琼走进了客厅,亭亭玉立,美貌不可方物。只是在目光撞上院子中叶君疏那如同寒潭古井的双眸后,有些不自在,那柔美的面颊上飞上了一片绯红。 厅内的叶雀并没有发现这微小的变化,言简意赅的表达出回京的意思后竟迎来了梦琼激烈的反抗,不但不同意回京还要非闹着去云州。叶雀无奈之下只好留下友德、友亮后和卢江军一众人马向京城走去。 拍拍尘封的史籍,站在时空的未来再打量这一天的举动,史官们惊奇的发现,就在这一天,这看似无意的留人,实则是他们行动的第一步。 “喂,你的妹妹真的在云州啊?”梦琼不顾马车的颠簸,掀开碎花的窗帘问道。 “那当然。” “她很可爱吗?”梦琼悻悻地问道。 “嗯。” “能和我一起玩吗?” “那当然,她的聪明伶俐天下之人无出其右。” “啧啧啧,我倒要看看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车中之人一脸不屑。其实她至少现在不知道,眼前之人乃是承袭湘王爵位的叶君疏,但由于他同时又是身负叛贼之名的千植帮的护法,因此在千植帮冤屈洗刷之前,自己只好掩藏身份。 经过近三个钟头的等待,云州知府韩长轩终于看见秋水方向的官道上驶来了蟒纹顶盖的马车。在这大楚国内,敢用此等马车的只有京城开国大将杨家。 “属下韩长轩率云州合署官员参加大楚第一美丽的公主殿下,愿公主青春不老,永远年轻。”终于背完了公主提前送来的参见词,对于这位耿直的知府简直快要了他的老命了。 “大家平身吧,我其实并没有大家说的那么美丽,嘿嘿。”对于自导自演的这场戏,梦琼很满意。只是一旁的叶君疏有些嗤之以鼻。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美丽,韩知府,此人目无君上,给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别别别,公主殿下,你的绝世芳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颜不知迷倒了这云州城中多少翩翩公子…” “公主殿下,此处风大恐您贵体不适,请移步府上叙话如何。”韩长轩实在看不下去了,遂打断了叶君疏的有口无心的说辞。 远远地,梦琼那身淡紫色的裙纱映入了另一个女子的双眸。她本不欲前来,只是那声音太过耳熟,曾让她日思夜想。就在前几天,那声音的主人还曾走进她的梦中。双脚仿佛摆脱了大脑的控制一般不由自主的向着声音走去。 当再一次看见他那削瘦的面庞时,真的想冲过去紧紧拥抱,那扑通扑通的心跳早就出卖了自己原本的坚持。不是说好了吗,不是不再爱他了吗,为何,为何还会激动不已。 可当走近之后,那谄媚的话语在光天化日下、在大庭广众面前竟被他堂而皇之的讲出,而那紫衫女子竟如此高兴。这不是夫唱妇随又是什么。她不会忘记,那个叫做姹紫的姑娘平日爱穿的就是这件淡紫色的裙纱。 上天啊,为何这般折磨与我,我为了成全他们,已经选择了逃离,逃到这遥远的南国之地,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沈兰露无力的靠在胡同的墙边,泪水如盛夏的暴雨一般挥洒而下。 不是说过吗,那一晚已经为他流干了所有的泪水。可今日再见,为何还要为他哭泣呢,难道那发自内心的“祝他们幸福”是假的。原来自己一直在欺骗自己,自己从不曾忘记他的音容笑貌,可如今,他已有了归宿。泪再一次如雨下,打湿了胸前一片衣裳。 忘了吧,不忘掉又能如何呢! 走在宽街上的叶君疏,眼角的余光好像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可当再次打量那窄窄的胡同时,却空无一人。也许自己因思念他有些魔怔了吧,叶君疏暗忖道。 熙熙攘攘的迎接人群中,一个面色略黑,个子矮小的男子显得格外特别,只见他的目光并不是盯着高贵柔美的公主,而是不断地打量着梦琼身后的随从。当他看见叶君疏身旁的那位老者时,表情明显的一阵紧张,随即便消失在人群之中。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后,一只只有南召人才能驾驭的黑色信鸽从云州飞出,急急地向南地呼啸而去。 第62章 接头 四月间,南国云州的寒气早已逃之夭夭,那温润暖和的春光氤氲着这座边塞之城。城内的大街小巷都充满了盎然春意,各色鲜花竞相绽放、争奇斗艳,在属于自己的时光里肆意挥洒着青春与美丽。 是夜,绕音轩外,青笛婉转缠绵的乐声装点了这南国精致的小院,院内,竖琴悠扬的声音和着这青笛的节奏,一曲《蝶恋花》不知陶醉了几多少男少女的心,就连年逾古稀的老人也被这至诚至精的合奏乐声所吸引,那饱经沧桑的内心污垢一扫而光,好像一下子澄明起来。 不远处的景德街上,月光柔美轻薄,淡淡的装饰着暗夜中的青石板。清风徐来,一颗鲜艳的花苞在地上翻滚腾挪,还未来得及绽放便已早早凋谢,个中苦涩恐怕只有自己清楚。不远处的老槐树青翠葱茏,那结实的枝条如虬龙般苍劲有力。树的后面,一个低矮破旧的小房子静静地趴在地上。 在槐树一枝横生的枝杈上,一个散发着昏黄光芒的鎏金莲花灯在随风飘荡,那莲心之上,一只矮胖可爱的小金象横卧其上。远远看去像是有些孤独与寂寞,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发现。就在这时,借着朦胧月光可以看见一个身影在远处挪动,不一会便消失在道旁的黑影之中。 “天干物燥,小心灯火。”一个打更者自远处走来,只是那声音听上去阳刚有力,并不像普通打更的老者之音那样苍老。而且也不像别人那样喊“小心火烛”。 “对,就是他,听南召帝坤龙说,这镂刻金色小象的莲花灯就是他们召唤暗位的信号,凡是在此莲花灯附近把‘火烛’叫为‘灯火’的打更者,就是南召暗藏在大楚的暗位。”先前那个黑影暗自嘟囔着,随后一个转身向老槐树远处走去,昏黄的街灯打在他的脸上,那瘦削的脸庞此刻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如寒潭古井般的双眸依然是炯炯有神,仿佛在散发着光芒。这张脸再熟悉不过了,这不是叶君疏又是谁。 就在与打更者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轻声低语道:“一支红梅雪中开。” 对面之人看不清面容,但那句“欺寒傲雪享自在”却清晰地震动了他的耳膜。 “先帝在哪?”对面打更者尾随黑影轻声问道。 “跟我来。” 忽然,平地陡然扬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原本就朦胧的月光这会更加的混沌不堪。那老槐树上的莲花灯不堪狂风的折磨,“砰”的一声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就在落地之音传来的同时,一丝金属割破空气的声音微弱的震动了叶君疏的鼓膜。 “不好,有埋伏。”叶君疏大喝一声,随即寒芒剑出鞘,一招白鹤亮翅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打出。 一瞬间,快如闪电的招式已经对打了十招上下,兵器相撞后产生的火花四溅,每次的撞击都震得手腕发抖,可见进攻者的力道之大。风稍小后才发现,进攻者多达十人之多,个个黑衣蒙面,手握长柄钢刀,刀身上寒光闪闪,像是来自地狱的鬼火。叶君疏的寒芒剑本就是削铁如泥,但几个回合下来对方兵器并未显出颓势,可见那也不是一般的武器。 一抹邪魅的微笑从叶君疏的嘴角划过,因为就在刚才,他一个猛虎扑地祭出后,对方被迫使出了破骨功,这套武功他再明白不过了,就在几天前,他还在青衣江上的船上遇见过。 “看来是南召一手团的老朋友追上来了。”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句话,随后只见他,左突右挡,在众多杀手中显得游刃有余,结果,一声痛嚎分了他的心神。原来那个打更者被人一刀砍掉了左臂,殷红的鲜血如喷涌的泉水般四溅,瞬间空气中凝满了沉重的血腥之气。 “你怎么样?”叶君疏一个闪身后问道。 “你快走,别管我了…”他的声音已经有些虚弱之气。 “咔…”没等他说完,另一个杀手跟上,利落地砍向了他的右腿。他们一时难以战胜叶君疏,只好折磨这个打更之人以分散他的心神,从中寻找空隙。果然,叶君疏中计了。就在他再次转身回望打更者的时候,杀手中的领头者袖口激射出一簇细如发丝的银针,个个浸透着南召灵蛇的剧毒,在灰蒙蒙的月光下通身闪着幽蓝的寒光,像幽灵一样朝叶君疏打去。 很显然,他们的目标是叶君疏,想从他的口中套出南召帝坤龙的下落,那个打更者不过是个诱饵罢了。 一颗细小的银针刺入了叶君疏单薄的衣衫,那煨在针上的蛇毒顺着破损的皮肤就渗入了血液之中。很快,头脑发胀,眼现重影,步伐变得混乱起来。不远处,那个打更者在乱刀中发出了最后的呼喊后倒在了血泊之中。 杀手们见叶君疏蛇毒发作,慢慢停止了凌冽的进攻,做守株待兔状。而此刻的叶君疏,脑海中最后浮现的依然是沈兰露那日思夜想的身影。“要是露儿在就好了,她能解百毒…”已经含混的脑海中最后跳出了这句话,随即意识如同被大雨淋浇的火苗,渐渐熄灭下去,就如同当年在鸣沙关外被水淹的那次一样。 杀手们开始露出胜利的喜悦,有几个甚至边对叶君疏指指点点边哈哈大笑。古语说得好,乐极生悲。这里并非南召,在别人的地盘上时刻都要保持足够的清醒与谨慎。只可惜他们忘了。正在此时,几个思想麻痹的杀手只感到背后一阵发凉,还没来得及抽刀就被利刃砍断了脊柱,脊液迸出,脑袋如同皮球一样滚了好远,就连那狂笑的面容都没来得及退去就走上了黄泉路。 领头的抽出弯刀毫无章法的一挥、仓促应战,只可惜被一只大脚踹在了胸口上,飞出三张多远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等他再次起身后发现原本躺在地上的叶君疏早已不见了踪影。留给他们的,只有远方一个模糊的紫色身影。 杀手们只好重整旗鼓,上前查看了一下被他们杀死的打更者。 “哼,原来是司马府上的管家墙登,走,去找天煞帮。”领头者好像找到了为他们刚才的失败付账的人。 只是,他们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搜一下死者的身体。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另一个黑影匆匆来到尸体旁边,从墙登怀中掏出了一个包裹后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切重又安静下来,除了地上的几个死者外,仿佛这里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月光,依然皎洁温润,那漆黑的天幕看上去高远辽阔,凌乱散布的几颗星子像是富贵人家丢弃的钻石玛瑙,闪着清光,冷眼打量着这纷乱的人世。 那老槐树后面的小屋内,忽然发出了昏黄的灯光。友德和友亮,这两个叶雀留下来保护梦琼公主的手下,此刻却出现在这里,在屋子的前面,还有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头戴面纱的老者。 “他被救走了?”老者问道。 “是的,紫衣人救走了叶君疏,看来他没有食言。”友德回答道。 “哎,我这个师兄,这辈子就栽在了一个‘情’上面,可惜啊可惜。” “嗯,他一直暗中保护着叶君疏,从鸣沙关叶君疏溺水,再到湘王府外的乱军突围,加上这一次,他一共救过三次了。”友亮说道。 “这次他虽说是帮我们的忙,其实还不是为了让叶君疏进京,证明自己皇族身份从而谋求个荣华富贵嘛,说白了还是为了叶君疏好,否则我师兄怎肯听我的呢。”老者娓娓道来。 “这叶君疏也算是忠义之辈,否则我们这些年也不会暗中帮他啊。”友亮讪笑道。 “嗯,从雨州城外的落马坡击杀天煞帮杀手,再到雨州突围,后来便是迷茫林中传递消息。算下来我们浴火门也帮过他三次了。忠勇之士皆是我们的朋友啊。”老者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道。 “你说师叔会按照你说的把六皇子谋朝篡位的想法告诉叶君疏吗?”友德一脸深沉,似有所思。 “我了解自己的师兄,他肯定说道做到,知道消息后叶君疏必定进京阻止叶堂的计划。我看千植帮刚才也从死者身上拿到了那个包裹,只要他们撬开了吴司马的嘴,沈姑娘也定去京城告状,那时蒙岳书院院长沈书城就在劫难逃了。” “嗯,只要扳倒了沈书城,就相当于弄掉了叶堂的左膀右臂。这些年来,他凭借蒙岳书院可笼络了不少的高官大员。”友德附和道。 浴火门,一个深藏不漏但正直忠义的门派,江湖上几乎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那位老者忽略了一个人的存在,最终使得扳倒沈书城的计划变得困难重重。 邱狮,这个天煞帮的头号杀手兼四大法王之首的人,此刻正坐在吴司马的书房内,就在刚刚他被一手团的杀手狠狠地骂了一顿,嫌他们的人吃里扒外,堂堂管家竟是南召皇帝的暗桩。他很生气,于是连夜来到了司马府上。 “怎么样,吴大人,你的管家找到了吗?”邱狮端起桌上的一杯普洱淡淡的问道。 “没,还没有…”吴司马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沁沁,打湿了几根附在其上的头发。他知道,必定是自己这里出了纰漏,否则邱狮不会气成这样。 “行了,吴大人,别找了,实话告诉你吧,你的管家现在已横尸街头,被南召一手团的人给杀了。” “啊,为什么啊?” “哐啷”一声脆响,邱狮手中的茶杯撞在地上后四分五裂,一个不大的瓷片径直撞在吴司马的额头上,拇指肚大小的血印子立即浮现出来。 “蠢货,因为你的管家是南召埋伏在大楚的暗位!”邱狮的声音在茶杯破碎声中依然格外响亮,只见他脸颊涨的通红,显然很是愤怒。 “啊,这不可能。”吴司马一阵慌张,就连右手伏在了茶杯碎片上都没感觉到。 “我懒得给你解释,现在你的管家墙登的尸体就在景德街上,我相信那个姓韩的知府就是再傻,也很快能查出真相,到时候你恐怕就难脱干系了。” “我堂堂朝廷五品大员,就是窝藏了一个异国细作,姓韩的不敢把我怎么样?”吴司马语气稍稍平静了一些。 “哈哈哈,你真是太天真了,我可听说韩知府已经暗地调查你的蒙岳书院学生的身份了,你以为他们仅仅会揪住窝藏细作这件事不放吗。” “请护法大人放心,关于咱们的事情,我绝对守口如瓶。” “哼,这年月,只有死人才能一个字不说。”话虽说的温和,但其中阴冷的杀气早已击穿吴司马的五脏六腑。 “大人,不要啊,我为了天煞帮,可是殚精竭虑,就在最近我把云州的千植堂给查封了,断了他们千植帮的财路。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话没说完,一柄钢刀已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脏,那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口喷涌而出,血腥气在房中弥漫开来,一个丑陋的灵魂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一生。随后邱狮又接连杀掉府上其他知情之人,最后一把火,烧了这云州的司马府。 就在邱狮刚走,韩知府和沈兰露他们就带人来到了这里,望着满眼的大火,个个脸上写满了大大的惊讶。 第63章 回国 “赶紧救火。”韩长轩向随行护卫长说道。 仲春的时节此地还稍显干燥,火苗在西风的助威下,贪婪地舔舐着这原本庄严威武的司马府。那房梁断裂、瓦片破碎的声音不时传来,听起来像是对门外之人的嘲讽,又像是死者遗留在世间的冤屈絮语。看着熊熊大火,沈兰露脸上的惊讶慢慢消失,转而一脸的落寞。 “哎,看来我们晚了一步。”水天看着地上的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满眼的红色叹气道。 沈兰露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打开了一方灰白色的锦帕,上面用瘦金体写道:“云州司马吴石田乃天煞帮关键之人,若想为母报仇,则需立即赶往敬德街协助其府上管家墙登,此人身上有重要物什。” “水长老昨晚看到这个东西就立即去了敬德街。”一旁的春草走上前来给沈兰露披上了一件浅粉色的披风,午夜的云州寒凉阵阵,而此时的沈兰露衣衫单薄。 “对,只可惜我赶到时墙登已经死了,不过的确从他怀中发现了这本书。”水天依然一脸愁容。 借着昏暗的火把,沈兰露再次打量着这本书,这是一本普通的手抄书稿,抄写的乃是佛家典藏《金刚经》,无论正着看或反着看,都不曾看出什么门道。 轻愁锁眉梢、落寞栖心田。本想着抓住吴石田,从他口中获得天煞帮的罪证,加上金雀山龙云洞石海老人徒弟云海关于他们发动瘟疫的证词,本可以把沈书城绳之以法,从而为母亲报得大仇,怎料的造化弄人,轻轻地一声长叹,沈兰露显得茫然无助。 不一会,大火被一桶一桶的凉水浇灭了大半,对于府上的搜索随即展开。 “启奏大人,在书房发现一具烧焦的男尸,经过府上幸存者的辨认,此人便是司马吴石田,其胸口一柄钢刀,显然是他杀。”一名衙役回报道。 “找一处干净之所,传仵作前来验看。” “在水天长老赶往敬德街时,我们立即去了韩知府那里,请求他出兵抓捕吴石田,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沈兰露神情专注,就连额前的刘海低垂下来她都没有发现。 “果然是杀人灭口,难道这方锦帕是对头人送来的,仅仅是想戏弄我们一下?”春草分析道。 水天打量着沈兰露手上的锦帕,再看看那本毫无用处的《金刚经》,竟开始有些相信春草的话语了。 “小姐,咱们不怕,大不了就带着云海直接进京告御状,单凭天煞帮故意制造瘟疫残害雨州百姓这一件事,就可以让他们身败名裂。”春草接着说道。 月已西斜,清冷的光辉像是洒在世间的白霜,带着冷酷□□着人们裸露的肌肤,那彻骨的寒冷让人仿佛又回到了隆冬。斜刺里忽然钻出的一只狸猫,跳上烧焦的横梁后发出“咔嚓”一声,那是横梁断裂前的□□。“喵”的一声尖叫猫儿在横梁下坠之前又跳到了别处。 仿佛才刚刚听见春草的话语,沈兰露微微的点了点头。 就在沈兰露他们刚离开知府衙门时,另一件关乎南召命运的事情在悄然发生着。 南召帝坤龙和叶君疏来到云州有几天了,今晚他把联络南召暗位的方式告诉了他,希望他能和暗位接上头,以便自己赶紧回到南召,他知道,司马家族的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可是直到凌晨的更声传来也没见叶君疏回还,不一会知府衙门里又有大批人马出动。坤龙隐隐的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忽然,窗外飞来一个东西,直直的插在了床头的横木之上。 “啊…”坤龙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本能地摸起一把钢刀准备抵抗,可四下打量并没发现一手团杀手的踪迹。稍稍平复后,他点着了一盏灯,看了看那被射中的床头。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造型精美的簪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是一支飞凤金箔镶牡丹花金簪,那尾部的两只凤凰被雕刻的栩栩如生,金灿灿的光芒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亦是光彩照人。前部那朵牡丹花似花生粒般大小,在匠人的精心雕琢之下就像百花园里绽放的真花一样,凑近了仿佛能闻到那醉人的芬芳。 他清楚这支簪子,这是当初他和大楚签订和平条约时,楚皇赠送的礼物。乃是大楚国金器大师候程冲的关门之作,世间仅此一只。后来在一个人的生日上,他把这支簪子当做礼物送了出去。 “啊,难道是她。”坤龙暗自叹息道,“难道她也来云州了。” 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坤龙低声吼道。 “爹爹,是我。” 虽然声音低沉,但他立即就辨认出了她的声音。连忙打开门,看到了门外头戴垂纱斗笠的女儿。此外还有一个肤色黝黑、矮个子的男子,细瞧之下,他原来就是那天叶君疏他们进城时,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的那个男子,原来那天他认出了坤龙后立即跑去给主人报信去了。 父女二人相拥而泣,腹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无奈此地不可久留,遂吹灯拔蜡、面罩黑纱后匆忙离开了这里。路上坤龙得知女儿已经发出黑色信鸽通知,相信不出几日自己的儿子多泽就会带人前来接应,回国终于有望了。 朝阳在彩霞的映衬之下,重新走出了东山的山坳。睁开朦胧的睡眼打量着这片南国之地,除了烧焦的司马府,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与昨日不同。不过冥冥之中注定之事的种子已经种下,就等着它们发芽开花啦。 云州城里一处破败的院落里,一只草黄色的小狗懒洋洋地趴在自己的窝中,舒服的让朝阳舔舐着自己的毛发,昨晚司马府的大火害的它狂吠了一夜,也该歇歇了。狗窝后面的茅草屋中,一个年轻人斜躺在草苫子上,一会冷一会热,冷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冰封在极地千年寒冰里面,热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正在烈火中被疯狂炙烤。那不停翻滚的身躯诠释着主人此刻正在承受的煎熬和痛苦。 “哎,南召灵蛇的毒果然厉害。”望着床上昏迷的年轻人,一旁的紫衣男子喃喃自语道。 不过在他的精心调理之下,三日后床上的年轻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打量着这久违的世间。原本瘦削的脸蛋此刻毫无血色,脸颊上的颧骨高高凸起,只剩下了一层皮附在上面。双眼无神,只是在看见紫衣人时有一些诧异自眼底划过。没错,此人正是昨夜身中南召蛇毒的叶君疏。 “怎么又是你,你到底是谁?”叶君疏刚吐出几个字就觉得浑身无力,像是刚刚翻越了十座大山一样疲惫。 “大病初愈,安心静养才为上上之策。”紫衣人淡淡地说道。 叶君疏知道,他问了也是白问,就像当年在鸣沙关的山洞里、在雨州府的慈恩寺一样,都是这个人义无反顾的救了自己但他从不吐露自己的身份。 “既然前辈不愿告知身份,那你送我回去总可以了吧,我还有事要做。” “有事要做,哼,无非是想着赶紧送南召帝回国,之后寻找自己的小情人吧。”语气轻蔑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被人一下子把自己的心事都给说出来,叶君疏既诧异又惶恐。 “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病重的他语气羸弱,但一想到每次他遇到危险时都是此人相救,神通广大的他知道自己的这点小秘密好像也不足为奇。 “只知道关心别国、关心风花雪月,难道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国家了吗。”紫衣人语气依然强硬,悲愤的话语中似乎隐藏着什么。紫衣人懒得解释。 “我从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与责任,也不敢愧对这个国家…” “行了,这种假惺惺的说辞我懒得听,既然你这样能耐,那你就给我听好了,北地雨州府的郭凉早已勾结六皇子叶堂,意图谋夺太子之位。叶堂手上握有重兵,一旦他们失败,必定会发起战争,到那时,芸芸众生生灵涂炭,且西狄贼兵必定会趁虚而入。若不加以阻止,大楚亡国之日恐怕不远了。” 叶君疏听完后吃惊的嘴巴微张,苍白的面色因激动竟有了些红润,只见他呼吸加速,早已目瞪口呆。早在鸣沙关之时,他就感觉到了郭凉的异样,加之后来雨州府的经历,更让他怀疑郭凉的目的不简单,可没想到竟是谋国篡位的大阴谋。他脑海中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个紫衣人怎么知道这些,会不会在骗我啊。”眼珠滴溜一转,也没想出个好方法验证一下他的话。 “看来得去趟京城了,把此事告诉太子,让他好早做准备啊。”虽然他痛恨京城中龙椅之上的那个人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娘亲,但为了这个国家的人民,他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愤怒。拿定主意后,叶君疏向外一伸手,正要张嘴说话,可此时紫衣人早已走远,留给他的只有一个长长的背影。 傍晚时分,一队兵丁闯进了这个偏僻的院落,发现叶君疏的时候他们两眼放光,像是濒死之人遇见了神仙救星一样。三天了,梦琼公主早已急坏了,她规定日落之前若还不能找到叶君疏,就把他们扔到山中喂狼。对于这个性格乖张的公主,他们相信她说得出做得到。 叶君疏顺利的回到了云州知府别苑,对于梦琼的嘘寒问暖他只能装糊涂。怎奈他挑起的那股春风吹醒了青春少女懵懂的芳心,她那内心震动的波纹像是海面上浮动的涟漪,要么和别的浪花融为一体,要么一直向前,直到撞上陆地,撞的粉身碎骨为止。他知道会是后者,但她希望是前者。 寻人的兵丁惊扰了南召一手团的杀手,使他们错失了阻止多泽进城的机会。楚历大阳七年四月二十六日清晨,清寒剪剪、薄雾蒙蒙,在女儿和儿子的掩护之下,南召帝坤龙离开云州,踏上了阔别已久的南召大地。他不曾发现,面容刚毅的女儿双眸的深处,涌动着一丝不舍的波浪。 轻轻的他们走了,留给云州城的除了自此寂静的绕音轩外,还有一颗因痴情而破碎的心。 感觉昨夜和洛霞的合奏意犹未尽,吃过早饭后欧阳雪霜早早地来到绕音轩外,可迎接他的不是洛霞甜美的笑容,而是一句冰冷的回答:“洛霞姑娘本为南召之人,现已回南召去了。”之后丢来一封信函,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 亦盼笛琴相伴行,怎料家国事未成。 此去只身赴国难,弱柳亦能挽狂风。 搭桥喜鹊本无情,只因牛织情坚定。 倘若情谊比金硬,怎惧天将与天兵。 第64章 进京 “你都想好了?”沈兰露朱唇轻启,脸上看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 “都想好了,无论多难,我也要去找她。”欧阳雪霜面色蜡黄、颧骨微凸但目光坚定。 “那就去吧,我相信那姑娘定有难言的苦衷,所以才不辞而别的。”沈兰露望向窗外,阴沉沉的天,朦胧胧的雨,似乎勾起了她心中的往事。 “以后你也要多多保重!”话语淡淡如窗外春雨,但其中的滋味估计只有在场的二人能体会到。 “你也是,南召乃烟瘴之地,且路途遥遥、人海茫茫,一定要保重身体。”自从认识欧阳雪霜以来,这句关怀之语最为真诚,一抹微笑挂在嘴边,看起来那样的甜美。 “会的。”欧阳雪霜干枯的面容上掠过一抹犹豫,但只在一刹那后就迈出了向外走的脚步,不过步伐刚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叶君疏绝对不是朝三暮四之辈,还望你多多考虑,别因一时冲动而误了一世的情缘。”回过头来,欧阳雪霜看了沈兰露最后一眼,随即转身走进了茫茫雨幕之中。一阵风吹过,如牛毛般的雨丝开始杂乱起来。 听到这句话,沈兰露心中亦是五味杂陈。看着欧阳雪霜离去的背影那样坚定,她知道这个少言寡语的男儿终于不再纠缠自己了。从前几天他讲起那个琴艺高超女孩时的眉飞色舞,沈兰露就已经明白一二了。可当今天从他口中正式听到他的告别声时,自己却像极了冰糖葫芦,面容是甜甜的,但内心还有微微的酸涩。该走的已经走了,可是该回来的依然没有回来。 她知道,那个人就住在韩知府的别苑那,若是想要见他,只需撑起一把油纸伞,一刻钟就可以见到。但她一想起那晚在迷茫林中看到的一幕就觉得恶心,而且现在他身边又多了一个女孩,好像还是个公主。厌恶的思绪扼杀了抬起的脚步,转而回身对走近的春草说道: “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两天后离开这里进京。” “啊,这么快!” “走吧,此处已经无可眷恋了。”口气淡淡却充满了坚定的信念。 春草知道她内心的苦涩,遂不再说什么,但也没有离开,而是默默地坐在一旁,想着陪陪这个孤单的姐姐。沈兰露再一次打量着窗外的细密春雨,又想起了自己惨死的娘亲和恶毒的父亲,右手拳头紧攥,关节处泛起阵阵雪色。 “虽然对手先一步除掉了吴司马,但我们手上还有石海老人的高徒云海,只要他招供,把当年天煞帮故意制造雨州瘟疫的事情一说,不仅能把扣在千植堂头上的反贼帽子拿掉,还能一举荡平天煞帮那些十恶不赦之徒。”沈兰露暗自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两天后的清晨,鸟声如洗,天空亮出忧郁的蓝色,那朵朵如棉絮的白云随风飘荡,空气中湿润的雾气夹杂着牡丹的清香,很容易让人陶醉其中。知府衙门的这处牡丹花丛今年开的旺盛,那粉红色的花瓣个个如巴掌大小。刚从韩长轩书房走出的沈兰露瞬间就被这灿烂花丛勾住了双眸。 “知府大人请留步,再次感谢您一直以来对千植堂的照拂和帮助。”一袭粉色长衫的沈兰露今日是来辞行的,她知道自己真的该走了。她怕再不走,万一哪天再遇见他,自己会抑制不住的冲上去,而且娘亲的大仇也还未报。 站在院落中央,拱手告辞的沈兰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鲜艳欲滴的花朵,就在一扭头的瞬间,她透过拱门看见西庭院落的台阶上,一位少年在惆怅地仰望着苍穹,那瘦削的脸蛋上红润中透着一些苍白,皮肤稍显枯槁,往日那如古井深邃的双眸亦夹带着一丝疲倦,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自从第一眼看见他,她就认了出来。不想看见他,沈兰露步伐赶紧微微前挪,好让拱门遮挡住大半个身子。但又有些后悔,脚后跟又向后移动了一些,这样自己的半个身子就暴露在拱门的视野里。一会他要是看见了自己冲过来,最好先说清楚那日在迷茫林的事情,否则休想让我原谅他,沈兰露心中暗忖道。 “叶无心,你给我进来把药喝了。”屋内一个富有青春气息的女子喊了一嗓子,只见他乖乖的起身走进了屋子,当沈兰露的余光再次打量那里时,已空无一人。 “呵呵呵,沈兰露啊沈兰露,你怎么这么犯贱,他的眼中早就没有你了好吧,还幻想着他看见你后冲过了,真是个不自量力的人,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呵呵呵…”心中涌起一股冷笑,可不知为什么,视线竟有些模糊,不,我不再为他流泪,这种人不值得我这样做。 “老朽与京城户部侍郎邓城邓大人是多年的好友,这是我的一封书信,沈姑娘在京城若有什么不方便,可以找他帮忙。”随即韩长轩递上来一封火漆完好的书信。 可沈兰露愣愣地站在那里,根本没有抬手要接的意思。 “小姐,小姐…”一旁的春草赶紧悄声喊道。 “额,啊…哦,多谢韩大人赐信,日后普济堂的生意还麻烦你多多帮助。” “普济堂乃良善之地,经常给穷困人家免费诊治,老朽自不会怠慢了这样的地方。”虽然韩长轩发现了沈兰露的不自然,但也没有深究下去。 “那多谢了。”抱拳拱手,转身走出府衙,没有丝毫留恋,那余光再也没有看一下西庭。 随后车辕声隆隆的碾过街道的青石板,沈兰露带着帮众一行十余人向京城方向奔去。她心中不再有思念,不再有不舍,有的只是为母报仇的心切。只是她不知道,前路漫漫,等待他们的将是晃晃刀山、烈烈火海及数不清的牛鬼蛇神。 喝完苦口的汤药,叶君疏并没有往日那样的痛苦表情,因为他的思绪根本不在这药罐上。就在刚刚,那熟悉的声音曾隐约飞入了他的耳畔,可环顾四周他并没有发现那熟悉的身影。 这几天他的身体已经大为好转,可以基本上活动自如了。几次的出府寻访,并没有发现沈兰露的踪迹,他知道的是千植堂已经被朝廷定为反贼,不能动用官府之人帮忙;可他不知道的是偏偏那最不应该麻烦的人却知道她的下落。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南召的多泽派人暗中带来消息,说南召帝已经被他接回国了,让他不用再费心寻找了,并对他在青衣江中冒死营救自己的父亲及一路上的帮助,表示非常感谢。此刻的叶君疏并不知道,多泽日后的感谢到底有多重,重到以至于影响了三个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当然了,那个感谢除了此刻叶君疏的功劳外,还和一个女人关系重大。 “你找到你的妹妹了吗?”梦琼在一旁漫不经心的问道,“要不要我和韩知府说一声。” “还没,不过不用麻烦韩知府了,其实她…其实…” “哎呀,一个大男子汉怎么说话婆婆妈妈的啊,有屁快放。”梦琼一向刁蛮任性,只是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其实我要找的人不是我妹妹,而是我的心上之人。” “啊,你已经结婚了?”梦琼显然吃了一惊 “还没。” “那你和那个叫什么露的已有婚约了。” “没,父母尚不知晓。” “啧啧啧,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竟私定终身,真不知羞耻。”话语中八分调侃,二分真诚。此刻梦琼的话语才算平和了一些。 “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呕…”真不害臊,梦琼做呕吐状,夹杂着几分戏谑。 房间又恢复了平静,空气中飘荡着汤药淡淡的涩味,窗外微风和煦,一只金丝雀站在棕榈宽大的叶片上静静地唱着谁都听不懂的曲子,那淡黄色的羽毛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只是尾部几根灰白的羽毛搅扰了这金黄之美。 “我想去京城。”好一会后叶君疏淡淡说道,话语中分明带着一丝无奈和不舍。 “啊,你不找那个什么露了。” “倘有缘,我们定会再见,若无分,惟愿她平安幸运。”淡淡的忧伤涌上叶君疏的脸颊,让梦琼都不忍再去嘲笑。 “你去京城干什么啊,京城里全是老古董,一点都不好玩。” “有一件大事在等着我去办。” “喂,前几天八殿下着急回京,也是说有急事要办,怎么,你一个平头百姓也有和八哥一样的事情。对了,你也姓叶,啊哈,你不会真的和当今皇族有什么关系吧。”一个巴掌拍在叶君疏的背上,梦琼脸上笑容灿烂。 “进京之后,有些地方还需公主协助,在此叶某先行谢过。” “好说好说,京城那些个老顽固没有谁敢不听本公主的啦。”梦琼昂首阔步走了几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京城就算是不好玩,也比在这里让叶君疏找自己心上人好,万一哪天真的让他找到了怎么办。只是她不知道,叶君疏心心念念的女子此刻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越是想极力逃避的东西越会碰上,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舍不得又怎样,国家危亡之际,自己内心的那一点感情只好暂时掩埋起来。于公,自己是雨州府提刑按察使,于私,自己也是龙椅之上那人的儿子,虽然非常痛恨他。走吧,为了这个国家,把那些敢于发动战争的人好好地揍一顿,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望着窗外大好春光,叶君疏心中暗忖道。 三日后,完全康复的叶君疏一行人离开云州,前往风云际会的京城。 是夜,云州城北面五十里的一处小镇上漆黑一片,只有大户人家门口那高挂的灯笼发出几缕昏暗的光芒。此刻,镇子北面一个荒凉的山洞中,那个身形微胖的男子再次端坐在桌前。 “都走了吗?”男子浑厚的声音有些沙哑。 “回主人,叶君疏今日离开云州的,沈兰露三日前就走了。”友德和友亮晚饭后悄悄离开梦琼他们的住处,来到这里。 “哦,那就好,日前我们在云州因一时大意,让天煞帮的贼人趁虚而入杀死了吴司马。日后我们一定要谨慎行事。他们二人忠诚善良,希望他们的到来,能为京城混乱的局面带来一丝光明。” “属下遵命,”二人齐声答道。 现在太子和皇六子叶堂斗得很厉害吗?”友亮问道。 “不分胜负。” “这倒是对我们上峰有利,只可惜他一心为民并无意大位。” “哎,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他文武全才,现在却要辅佐叶堂那种心胸狭隘之辈。这天下要是给了叶堂,不知要有多少百姓遭殃啊。” 山洞中除了几声叹息外落针可闻,墙壁上火把散发出的淡淡的松油味,闻起来清香醒脑。其所照亮之处,青苔铺地,双脚踩过之处裸露出青褐色的岩石。 “对了,主人,欧阳公子日前去了南召,好像去寻找一位姑娘。” “我已经知道了,哎,让他去吧,他已因情伤了一次,就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要不要帮他一下。” “让南召那边的兄弟帮忙照看一下就行,别的就不用了。” “得令。” 第65章 陷阱 大楚的京城灿橦别名灿州,拥有三千多年的漫长历史。在时间的长河中,这里像是一个舞台,不时的有各色人马登台表演,故事或悲壮或猥琐、或伟大或渺小,出过盖世的英雄也有邪恶的奸佞,有拔剑而起奋勇杀敌的义士亦有临阵逃脱卖国投敌的叛徒。而此时,大楚国正在这里上演着属于自己的剧目。 背枕青坨山,面临九曲河。作为大楚国的首都汇聚了全国的财富,街道纵横、八阡九陌,楼台高起、鳞次栉比,各国的商人驼队络绎不绝,带着自己国家的特产远道而来,在胭脂浓重的青楼前张望,在富丽堂皇的酒馆前垂涎。当走进绸缎庄,那柔软顺滑的丝绸让他们如获至宝,当药铺中的汤剂去除他们的伤痛后又让他们因神奇的疗效而目瞪口呆。相比于自己的国度,他们仿佛走进了梦幻之中。 楚历大阳七年五月初五,一行人来到了灿橦巍峨雄伟的宣武门前,个个灰头土脸,脸上挂满了因长途跋涉而产生的疲惫。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赶紧掏出扇子给一位圆脸高鼻、浓眉大眼的女子扇风,可那女子轻轻用手一推就挡开了扇子。 “你自己扇吧,我还好。”只见那女子用手扶了扶额前垂下的刘海,顺手用内侧的拇指悄悄擦掉了额前的汗珠,一看就是一位体贴的主人。 “帮主,这有个茶棚,我们进去歇歇脚吧。”一个中年男子指了指一旁的窝棚说道。 “好啊。” 一行人走近窝棚,门口插着的艾草散发的特有香气清新凝神,端坐之后一杯茉莉花茶下肚,顿时精神为之一振,感觉清香都透进了骨头里面,疲惫渐消,荣光渐长。 “几位客官,今天是端午节,小店特地用雨州产的糯米精制出一些香粽,这粽子软糯可口、甜而不腻,要不要尝尝?” “好啊,那就给我们一人来上两个吧。”女子说道。 这话刚说完,就见宣武门内涌出一队官兵,走到城南一个土坡上围成一圈,后面跟来一辆囚车,囚车之上一位年过半百,须发灰白之人发出嗡嗡之声,显然为了防止他呼喊,口中被塞入了铁梨。把犯人押到土坡之上后,远处的审判桌前出现了一名着朱色官服的人,看衣服纹路像是大理寺推官之类的人。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一份圣旨样的东西开始大声念起来。 “原户部尚书李准,僭越犯上,以巫蛊之术谋害皇族,另通敌叛国,串通西狄以图我大楚雨州之地,乃狼子野心之辈,其罪昭昭,经三司会审,判斩立决。钦此。”只见那官员念完之后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那个叫李准的囚犯,向左右使了个眼色,遂兵士上前取出了他口中的铁梨。 “李准,你可知罪?” 只见那囚犯高声疾呼: “陛下,救救老臣吧,我是冤枉的。” “斩。” 随后一个带有“斩”字的令牌从审判桌上飞驰而下,像是一片树叶一样轻轻飘落在黄褐色的土地上。在那囚犯眼中,这就是阴曹地府发来的召唤令。只见他双腿发抖,面如死灰,本还想说些什么,怎奈刽子手举起了铮亮的钢刀,刀起头落,一个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哎,又是一个党争的牺牲品。”小二哥端上了满满的一筐粽子,粽叶青绿,糯米香甜。 “哦,难道他是太子的人。”只见那女子拿过一只粽子顺嘴问道。 “错,他是…”当小二哥的眼神无意间撞上隔壁桌几位腰跨弯刀、一身官兵模样的人时立即收住了嘴巴,话锋一转“嘿嘿嘿,他竟敢私通西狄,真是罪该万死。” 这几位从云州一路赶来,路上就听说六皇子叶堂最近蠢蠢欲动、极力拉拢朝臣,太子叶春风对此很不痛快。这个太子啊,除了吟诗作对外很少过问朝政,但若有人惦记他的东宫之位,那他必定极力反击,因为他知道,历代被赶出东宫的废太子大都死了。就在两天前趁着楚皇外出春祭之际还斩了刑部的一位侍郎。京城之地、人多眼杂,见小二哥不再说下去,几位也没再追问,吃完粽子后便进了城。 叶堂最近刚被封为厉王,此刻正在他新修建的府邸中和八皇子叶雀下棋。这处后花园宁静安详、百花争艳,大好春光在这里一览无余。 “启奏殿下,就在刚刚大理寺判了户部尚书李准斩立决,现李准已被斩首在宣武门外。”一个随从模样的人从外面匆匆走来。 “啊,六哥,户部可是我们的钱袋子,他叶春风也太大胆了吧,竟敢随随便便杀了一个尚书。” “走炮。”叶堂拿起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中央,缓缓道:“八弟莫急,现如今大楚国最富有的雨州被我牢牢控制在手中,且军中及各州府衙里遍布我们的人,丢一两个不会动摇我们什么的。” “跳马。”忧心忡忡的叶雀亦拿起一枚棋子走了一步,“可也不能任凭叶春风这么胡来啊,这样早晚有一天会出事的。” “出车。”叶堂没搭理叶雀,继续着迷于这盘象棋。 “哎你怎么这样走啊,没看到我就要吃你的车了吗?” “吃吧,反正你的帅保不住了。” 叶雀嘴角肌肉迅速向上拉起,进而转成一个甜美的笑容,好像明白了什么。 “六哥好一招弃车保帅啊,难不成你有主意了。” “过来。”随后叶堂在叶雀耳边一阵私语,听得叶雀心花怒放。 离京城五十里地的凤鸣山上,金色的阳光带着温热的气息,从九天之外挥洒在这清脆葱茏的山间,成片的松林不时传来松涛阵阵,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几棵盛开的槐树显得格外扎眼,那雪白的槐花散发着特有的香甜,吸引了许多花间舞者来此上下翻飞,寻觅着一年中最美的蜂蜜。 树下,一片墓地静静地坐落在这里。作为大楚国的皇陵,此地被看护的非常细心,常年驻有军队。就在陵园外面一处不起眼的新坟前,楚皇叶志杰和大内总管胡岁静静立在那里。 “胡岁啊,你说我在这给徐华立这样一个衣冠冢,是不是不合适啊?”楚皇缓缓问道。 “徐娘娘乃是奉陛下之命秘密前往雨州的,没成想竟为了大楚而殒命在那。这等忠贞女子,自当有资格陪葬皇陵一侧的。”胡公公安慰道。 “哎,只怪我福薄命浅,和徐华有缘无分,后悔当初派她去雨州,要是迎进宫中的话就好了。” “当初朝局动荡,陛下东宫之位未稳,怎可能迎娶一位民间女子呢。” “你知道现在我们唯一的儿子叶君疏怎么样了吗?”楚皇抬脚向远处走去。 “奴才不知。”胡公公紧紧跟随,那平和的目光下内心稍显澎湃,其实他是知道的,只不过以他的身份不应该知道。 “据刺金卫统领无为回报,叶君疏逃出湘王府之后无奈之下竟加入了千植帮,先去了迷茫林帮着勃勃一族击败了西狄的进攻,也化解了我大楚与此族之间长久的误会。不愧是我的儿子。”说道这,楚皇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只见他继续说道:“后来啊,竟又救起了南召帝坤龙,就在前几天他在云州协助坤龙回国了,哈哈哈,这样那个老东西就再也不好意思惦记我大楚的南三州了。” “皇帝您英明神武,湘王自然也是人中龙凤,有其父必有其子嘛,嘿嘿。”胡公公插科打诨道。 “呵呵,你个老东西就是会说话。哎,只可惜他加入了邪教千植堂,现在还顶着个反贼的帽子。” “湘王立抗西狄又南援南召,功大于过,奴才以为可以既往不咎了。”胡公公知道楚皇此刻想听什么。 “嗯,这话甚合朕意,回京后就让刑部撤掉对他的通缉,这个无为,怎么不早告诉我疏儿的这一切呢。” 前面一块巨大的石头突出于地面,经年的风吹日晒使其表面光滑整洁,深青色的石面恍惚中感觉像是深蓝色的天空落下了一块在这凤鸣山上。阳光打在上面,摸上去暖融融的。楚皇也不顾自己的威仪,一抬脚就想坐上去。一个小黄门眼疾手快,赶紧递上来一把椅子。 “不用。”楚皇退掉了送来的椅子,一屁股坐在了青石面上,也放浪形骸一把。一旁的胡岁静静立在那里,虔诚和蔼。 “陛下,雨州发来八百里加急。”一名內监缓缓上来递上一封密函。 “胡岁,你看看是不是郭凉这次又想向朕要什么东西?” 胡公公拆开密函,随后一抹笑容满上嘴角,牵拉起脸颊上几道浅浅的皱纹。 “陛下果然料事如神,这次郭大将军说鸣沙关贼兵有异动,想问陛下要盔甲一万套,钢刀八千把,另白银三百万两以安抚雨州西北四县的灾民。” “哼,自打叶君峰在雨州叛乱起,他借着叛乱和西狄入侵鸣沙关的事情,三番五次问朕要这要那,他要干什么,那雨州之地富可敌国,就真的找不到几把钢刀,这分明是在考验朕的耐心。”楚皇脸颊涨的通红,双目瞪圆,手上青筋凸起,显然气得不轻。 “陛下千万别生气,龙体要紧。” “哼,我可是听有些人说这个郭凉暗中和厉王来往密切,大有谋逆之举啊。” “陛下,这郭凉乃忠臣之后,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公鸭般的嗓子娓娓道来,不急不躁。 “现在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一早回京,命太子巳时一刻在崇德门外迎候,说我有要事相商。” 消息传到东宫之时,已是傍晚时分,西天的火烧云绚烂多姿,似有似无的黑色已显露出来,光线变得有些朦胧。此时太子叶春风正和一名妃子在磨练书法。 “你这一撇啊,要用些力才更好看一些啊。”叶春风牢牢握住妃子的手,嘴巴趁机吻了一下妃子粉嫩的脸蛋。 “哎呀,讨厌啦。”含娇带羞的面容让太子更加兴奋不已。 “启奏太子,有要事禀报。”一个侍卫走上前来,后面跟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公公。 “什么事啊,没看见我正在忙这吗?”叶春风双目并没离开手中的毛笔。 “奴才小德子参见太子殿下,皇上有口谕传来,奴才迫不得已才饶了殿下的雅兴。” 一听是皇帝的口谕,太子才稍稍抬起头来,看了看地上的小太监。 “什么口谕啊?” “皇上春祭今日已完成,定于明天回京,让太子殿下您于明日午时三刻在崇德门外迎候。” “好,我知道了。” 就在小德子起身准备离开之际,忽然听见太子喊了一声“站住”。惊了他一头冷汗。 “殿下还有何吩咐?” 叶春风双目射出如狼一样的光芒,紧盯着下面的小德子。 “小公公是那个宫殿的啊,怎么看起来如此的眼生啊。” “回禀殿下,奴才乃是司礼监的。” 发现小德子额头上冷汗沁沁,叶春风不由得眉头一皱。“宫中太监也算见过许多王公贵族了,怎么这个小太监如此紧张。” “你很热吗?”叶春风冷冷地问道,目光似剑直钻人心。 “没,奴才只是方才因目睹太子殿下的尊荣,一时间紧张加上激动所以才冒汗的。” 又反复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太监,叶春风依然没看出什么门道来,遂就放他离开了。重又去书写自己的瘦金体书法,就连派人去查一下小德子的事情都忘了。 玩物丧志,不过如此。 第66章 迎驾 京城的西北方向,一处偏僻的院落稍显破落,门匾上“秋草堂”三个鎏金大字的漆面已经斑驳,露出了黄褐色的木头。当日薄西山之际,若有若无的光明在奋力抵抗着暗夜的侵扰,那微凉的春风翻卷着片片苍翠的树叶,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院门口一只藏黑色的狗子静静矗立,像哨兵一样打量着四周。 忽然,不远处的脚步声惊扰了它的好梦,狗子狂吠不止。随即那扇破旧的朱漆大门洞开,里面走出一位仆人模样的老者,看到远处的行人后赶紧迎了上去。 “小老儿邓留参见水长老。” “邓伯快快平身。”水天一个箭步上前扶起了他。随后指了指沈兰露。 “见过帮主。” 邓留又要跪下,却被沈兰露挡了下来。 “昔日我帮危难之际,群鸟四散,唯有邓伯对我帮忠心始终不渝,肯继续留守在这虎狼之地,为往来弟兄供一个落脚之地,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呢,怎敢接受你的参拜。”沈兰露声情并茂,情真意切。 “帮主真是折煞小老儿了,我怎会忘记,当年我走投无路之际,是千植帮给了我一口热饭。”邓留浑浊的双眸有些模糊。 “好了,邓伯,外面风大我们屋里再说吧。” “哎好来,大家这边请,我已准备好了一桌粗茶淡饭…”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各自去休息了,沈兰露披上一件深蓝色的披风来到院中。夜,水般的凉,空气中荡漾着春的花香和这京城中特有的奢靡之味。如黑晶石般的双眸深深地仰望着苍穹,而明暗不一的星子亦在九天之外俯瞰着这俗世的繁华之地。看得久了,竟恍惚中在漆黑的天幕上看见了他的身影。微微的一晃,天幕又恢复了原有的高远辽阔。 “呵呵,大概他们快结婚了吧。”话语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和酸楚。 不远处一片不大的池塘里风荷傲然独立,微风拂过,荷叶微动,荡起一层层绿色的涟漪。独自走上近旁的凉亭,看着满堂春色,思绪万千。思念是暗夜的宠儿,虽知已没希望,但仍旧放纵他的身影在自己脑海中驰骋纵横。昔日欢乐已逝、唯留独自相思。 借着微弱灯光,她又掏出那本《金刚经》细细观摩,蝇头小楷整齐划一的排列在徽州宣纸上,其上的禅理深入人心,但内中所含的秘密沈兰露至今没能参透。 “哎。”一股气流划过喉咙后传来一声微微的叹息。 翌日的清晨,微风习习、薄雾蒙蒙。一大早水天就带上两个帮众出门去了,他要赶往一个秘密地点把雨州瘟疫的关键认证------那个石海老人的徒弟云海,押到这京城之中,一雪他们千植帮的冤屈。出崇德门后向北面的深山中一路疾驰。 就在他们刚走后,一队威武的人马正向这边走来。前面五十匹清一色的棕色骏马开道,其后的猎猎旌旗铺天盖地,迎风招展,在车乘相衔的队伍中,一辆黄橙橙、秀双龙戏珠图案的龙撵特别的扎眼。出早市的人们一看便知是谁,赶紧虔诚地跪在道旁等待通过。 “胡岁,前面到哪里了?” “启奏陛下,前面就是崇德门了,咱们马上就进城了。” 只是他转眼一看,崇德门外的广场上,除了几个行人之外,空空如野,根本不见太子前来迎接的队伍。春祭乃是大楚皇族最重要的祭祀盛典,依祖制,在此期间太子留守京城,但皇帝归来之日要携百官在正东方的崇德门等候,以示忠孝。 胡岁顿时感觉出事情不妙,赶紧转身向龙撵走去。此时楚皇已走出龙撵,死死地望着崇德门外的广场,脸色铁青,双目几欲喷火。 “皇上,这…” “胡岁,你可曾把我的话传给太子,嗯!”最后一个字恨意十足,夹杂着明显的杀意。 “奴才昨晚一共派出三拨人前往负责传旨的司礼监,一再叮嘱他们要把陛下的旨意一字不差地传达到。” “传司礼监监正宋华灰和太子叶春风到奉天殿见我。”楚皇大手一挥,走上龙撵后向皇宫走去,只留下摊跪在地上的胡岁在风中凌乱。 望着楚皇远去的背影,胡岁抬起麻木的右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后,轻轻叹了口气。浸淫在这皇宫大内这么多年,他怎又不知今日迎驾之事非同小可呢。这背后的深深的阴谋在他那双如鹰般的双目打量下,已无处遁形。权衡着个中利弊,这名忠实的奴才赶紧起身向东宫跑去。 奉天殿上,楚皇依然怒气未消,今早的迎驾事件让大楚皇族在全城百姓面前丢尽了脸面,让一直以忠孝仁义教化苍生的楚皇更是颜面扫地。 下面,司礼监监正宋华灰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他已经反复向楚皇解释过派出小德子去太子府禀报过。但楚皇那微红的脸颊上散发着怀疑的神色。 “启奏陛下,太子在殿外候旨。” “宣。” 一声尖细的嗓音向外传去,随后见一脸慌张的叶春风跑进大殿,就在过殿门槛时还被绊了一个踉跄。 “孩儿…参见…参见父皇。”气喘吁吁的太子脸颊通红,大口喘气,显然一路上走的很急。 “听说太子最近勤于书法,都累成这样子啦。”楚皇的话语中夹带着几分戏谑。 “不是,是孩儿着…急见到…父皇,一路奔跑而来所致。” “一派胡言,既然这么想念父皇,为什么不去崇德门外迎候!”楚皇拿起一个南召进贡的青釉瓷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片片白花花的瓷片,看起来像是鹅毛大雪一样铺陈在金黄色的地面上。 “父皇容禀,孩儿怎敢忘记迎驾,只是不曾想父皇归来如此之快。” “哦,看来是我回来的太早,搅了你的美梦了。” “不不不不…孩儿卯时就起床准备迎驾之事,只是没想到父皇比原定的午时三刻提前了这么多时间到来。” “放肆,我明明说的是巳时一刻。”楚皇再一次震怒。 “父皇冤枉啊,司礼监的小德子明明告诉我是午时三刻啊。”刚说完这话,昨天下午小德子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跳进了自己的脑海中,如脊背生风,冷汗微沁,太子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 “太子殿下,我让小德子说的是巳时一刻啊,我就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与殿下啊。”宋华灰因激动话语变得结巴,惊吓出来的汗水浸湿了自己的汗衫。 “传小德子。” “报…”楚皇话音未落,一名禁卫军统领进入大殿跪倒在地。 “启奏陛下,微臣巡查宫禁,在御膳房的门房内发现一具尸体,经辨认乃是司礼监的小太监小德子。” 静,死一般的沉寂,偌大的奉天殿落针可闻,此时,就连窗外哗哗的树叶声都显得那么聒噪。一只早蝉原本在树上引吭高歌,但或许是被这忽如其来的安静给吓到了,也赶紧禁声了。 “他是怎么死的?”楚皇打破了这让人恐怖的沉寂。 “被人勒住脖子,窒息而亡。” “谁干的?” “属下暂时不知,只是初步查明,在小德子被勒死前后,只有太子经过那间门房。” 听到这,太子叶春风一下子瘫在了冰凉的地上,就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此时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连环计,先是误传消息延误迎驾,再是杀人灭口后诬陷自己。哎,只怪自己一时大意中了奸人的圈套。 楚皇已不想再问下去,在大殿中踱来踱去,就在一个转身后说道: “司礼监监正宋华灰,玩忽职守,懈怠应付,食君之禄而不为君分忧,致使今日国颜受损,忠孝之礼节动摇,现着令杖责一百,发配岭南永不准其返回。太子叶春风不识大体,遗忘国本,春祭归来之日未去迎驾,整日只知享乐奢靡,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能体恤黎民。现着令禁军幽闭东宫,太子回宫反省,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除了宋华灰一直的喊着冤枉外,叶春风并没有任何反应,呆呆地被人送回了东宫之中,有人说他被吓傻了,有人说他是以不变应万变,是在保存实力,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的自己只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不断地咒骂厉王叶堂。 端坐书房之内,叶堂一脸的平淡,丝毫看不出刚才宫中的那场惊天的喧哗竟出自他的手中。 “都结束了?”见有人进来,叶堂淡淡的问道。 “回禀王爷,都结束了,正如你所料,皇上果然认为是太子故意不去迎驾,且杀人灭口。” “小德子那边做的还算干净吧?” “放心吧,王爷,他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走的还算顺利。” “嗯,当初我曾允诺过他事成之后,就放了他那个因杀人而入狱的哥哥,你给沂州知府去个话,人现在可以放了。” “奴才遵命。” “六哥,果然还是你厉害,哈哈哈…”见那人离去,叶雀从后面的帐中走出来。 “哼,叶春风只知道弄掉我手上的什么尚书、侍郎的,而我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他。”话语狠辣决绝但又坚定不移,看来叶堂已经成竹在胸。 京城的第一幕党政就这样结束了,最终以叶堂损失两员大将的情况下换来了太子的幽闭东宫,此一回合,叶堂好像赢得更多一些。此刻,另一件高兴之事也传到了他的耳畔。 “回禀王爷,那个天煞帮的威胁解除了。”邱狮一脸媚笑。 就在两人开怀大笑之际,秋草堂中的沈兰露满面愁容。就在刚刚,水天回报,在押解云海回京的路上遭袭,云海被杀,还损失了两名帮众。 “娘亲,女儿无能啊…”沈兰露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后,原本愁容满面的她此刻已泪雨滂沱。 第67章 湘王 “什么,墙登那里有一份名单?”听到这个消息,沈书城很是震惊。 “是的帮主,此人曾借助身为司马府的管家,暗地里调查我们蒙岳书院在各地笼络的官吏。”新上任的天煞帮四大护法之一的孟秋说道。 就在前几天沈书城才刚知道,原来自己四大护法之一的孙狼竟是勃勃族的人,本想追去杀之怎奈迷茫林中千沟万壑错综复杂,只得作罢,后在各堂堂主中又选了三名身手矫健之人填充护法职位的空缺。 “知不知道那份名单的下落?”沈书城在房中踱着步子,手中的玩石被转的飞快,显然他内心非常焦急。 “司马府已被付之一炬,很可能名单已经毁掉,但那晚在云州一手团的人杀死墙登后并未搜身,也有可能在他身上中途被别人给拿走了。”孟秋回答道。 “不惜一切代价查清名单的去处,否则你我人头不保。” 吩咐完后,沈书城端起桌上的一杯碧螺春轻轻抿了一口,以掩饰内心的焦躁。望着这重建的蒙岳书院,他的愁云轻笼眉梢。十多年了,自从他决定追随叶堂谋取大位之后,几乎每天都筹谋着如何算计别人,即使面对自己的侍妾、自己的亲生女儿也绝不手软。 有时候他也问自己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成功后的荣华富贵吗,好像又不是。鬓间的青丝已经熬成了白发,可大志未成的思虑时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折磨着自己那颗已经不再年轻的心。 此时他并不知道,早在三天前,墙登手上的那份名单早已经跟着自己的女儿沈兰露进了京城。 “回禀老爷,今天金雀山方向传来消息,龙云洞的石海老人已不在山中,不知去向。”沈腹推门而入参拜道。 “那他那个被沈兰露抓住的高徒,解决了吗?” “京中传来消息,六殿下的人已经解决了云海,顺便还干掉了两个千植帮的人。” “发现千植帮的老巢啦?” “暂时没有,不过六殿下请老爷您放心,他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发现,就不会再让他们活着离开。” “哼,上次他也是这么说的,可又怎样,明知道云州知府包庇千植帮,就是没办法。”孟秋口无遮拦抱怨道。 “哎,现在是多事之秋,各位一定要勠力同心,眼看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可别马失前蹄啊。”放下茶杯,沈书城端坐在太师椅上语重心长的说道。 此刻的沈书城怎会知道,除了这些,另外的一个大威胁正在悄悄靠近,而且在浴火门的帮助下,叶堂的探子像聋子瞎子一样竟没发现他已经进京到了他们眼皮子底下了。 望着这繁花似锦的京城,叶君疏也有些踌躇,本来他完全可以不来的,那条“皇六子叶堂意欲反叛谋取大位”的消息完全可以让云州知府韩长轩的一封奏折禀告京中人就可以了。且他心爱之人此时还杳无音讯,没有她在的日子里,自己内心的思念似张着小嘴的青蛇,在一刻不停的蚕食着自己的□□。 可身体里流淌的那份正直的血液却固执的驱赶着自己赶往神鬼莫测的京城,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阻止那个敢拿家国安宁作为赌注的人。那和平不知是多少将士拿命换来的,怎能允许别人随意践踏,只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才知道和平的可贵。而且,自己还是大楚皇族的一员。 本来梦琼想把叶君疏安排在自己的忠王府上,让叶君疏扮作小太监伺候自己,可叶君疏死活不愿意,而且梦琼也觉得万一哪天真的梦想成真了,怎么给人家说自己所爱之人其实是太监呢。于是二人来到了皇八子叶雀的安王府,就在几个月前六子被封为厉王之际,他也就封安王。 “八哥,我给你说啊,这个小叶子可厉害了,他的师父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鼎鼎的…”梦琼回头看了一眼叶君疏,烦躁地说道:“小叶子,你说,你的师父是谁来着。”刚上来时说的还是眉飞色舞,只是后面的语速变慢了不少而且开始挠头。 “回王爷,草民乃是凤鸣山上的一名武夫,只因从小上山打猎砍柴,因而练就了一身功夫,并未投身在名门旺派之下…” 还没说完,梦琼那黑溜溜的大眼睛就射来了如利剑一样的目光。“你个傻子,怎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要是不把你说的厉害一些,八哥怎肯收留你呢。” “英雄不问出处,叶某这安王府向来爱惜英雄,在秋水港这位兄台奋勇救起那位老者的举动早就深深感动了叶某。” “那八哥你答应收下他了?”梦琼黑晶石般的双眸闪着金光。 “嗯,哥收下了,呵呵。” “那八哥,既然你这么看中小叶子,不如你们结拜为兄弟吧。”原本乌溜溜的大眼睛中闪烁着一丝计谋,哎,无非是想抬高心爱之人的身份罢了,这样他们的门庭差距就小多了。 “呵呵,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大楚祖制规定,皇子不可擅自结拜外臣的。” “公主殿下费心了,八殿下英勇果敢,曾突袭西狄尤乐港并深入腹地几十里,像这种当世豪杰草民就是能见上一面,也死而无憾了,更别说能追随他一起做事了。” 脸颊上的不乐意似微风扶起的涟漪,慢慢在娇俏的容颜上荡开。这位公主殿下又怎知道,眼前这个自称草民的人其实和自己的八哥一样,也是一个亲王,只是他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女孩,不可能容下她了,再多的筹谋也是没用的了。哎,自古多情空余恨,相见何如不见时。 “那八哥你要好好待他,他真的很厉害的。”嘟着小嘴,梦琼再一次恳求道。 “放心吧,妹妹,哥哥怎能亏待了你眼中的‘很厉害’的人啊。呵呵。” 因为家中还有事,梦琼便一步三回头的先离开了安王府,那眼神中的不舍和浓情叶君疏怎能不知,后来他不敢再看她。既然不肯能,就不要给她任何希望了吧。他内心暗忖道。 梦琼走后,叶君疏跟随叶雀来到了府上一处僻静的房间,那微微散发的霉味让人有些不适,窗外射进的阳光也是灰蒙蒙的,似乎也不想来这里。看了看四周没人,叶雀关上了那雕梅花木门。 “湘王殿下,叶某这厢有礼了。”叶雀忽然转身看着叶君疏,拱手为礼。 “向往,向往什么呀,安王殿下。”面对突如其来的问话,叶君疏有些意外,一抹慌乱掠过脸颊,但很快就消失了。显然他听清了说话之人的意思,但还是想着掩饰一下,看看接下来会怎样。 “哈哈哈…要是让我们这些亲王去演戏的话,湘王绝对是不二人选。” “殿下,您认错人了,我怎么可能是湘王呢。”叶君疏再一次否认,两眼的余光看了看眼前之人,并没有看见那满脸的杀气。 “呵呵,我知道你顾虑什么,六哥和我是一奶同胞,而此时他的人正在抓你,所以你觉得我也不会放过你,是吗?” 见叶君疏沉默不语,安王叹了口气,眼神平静的看了看窗外,那脚步溅起的灰尘在一束束阳光中飞舞,像是细小的飞虫。光束像轮子一样转动着,变换着七种不同的颜色。打在安王那赤金色的蟒袍上,让整个人看上去都金灿灿的。 “我怎又不知,贤弟在鸣沙关外立抗西狄近十年,又在迷茫林挫败了他们东西夹击雨州的图谋,单凭这些就能让多少人自愧不如,而有谁还去在乎你是不是千植帮的反贼呢。现如今西狄贼心不死,朝中六哥又和太子争斗不断,内忧外患接踵而至,身为大楚皇族的一员,我真心希望你能拉我一把,和我一起共同阻止浩劫的到来。” 话语诚心正意,饱含深情,目光中单纯清澈,没有一丝的掩饰。叶君疏有些心动了,身处江湖之际就素闻安王的贤明和英勇,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放心吧,贤弟,你暂且在府上住下,六哥那边我自有办法,等澄清了千植帮的事情我一定让父皇给你正名的。” 叶雀不再逼迫叶君疏承认什么,而是转身走出了房间,为了不让叶堂的人发现什么,他给叶君疏安排了一个普通侍卫的角色。就这样,叶君疏在京城鼎鼎大名的安王府安下了身,静候暴风雨的来临。 春夏之交的时节,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原本在隆冬之际龟缩在九天之外的太阳渐渐地把脸贴近了大地,那似有似无的流火灼烧着这茫茫世间的一切生灵。褪去厚重冬装的人们瞬间感觉轻便多了,走在街上,那轻衣薄衫妙龄少女个个冰肌玉骨。偶尔几个迂腐的书生路过,口中虽念着“非礼勿视”之类的圣人教化,但那贼溜溜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偷瞄一眼那如凝脂的肌肤。 时值正午,皇宫中后花园中绿肥红瘦,一片娇艳之色。此时的楚皇正端坐于凉亭之中,静静地听着下跪之人的奏报,手边朱漆桌案上放着一盏冰镇银耳羹,一旁的大内总管胡公公静静矗立。 “启奏陛下,日前探知自打太子被幽闭之后,在宫中时时抱怨陛下对他不公。”刺金卫统领无为说道。 “哼,这个逆子,竟还不知悔改。” “还有一事,因涉及谋逆,微臣先请陛下恕罪。” “说,朕恕你无罪。” “太子一次在醉酒之后,曾声称要杀了陛下,取而代之。” “啪”的一声,那桌案上的银耳羹茶盏撞在了凉亭黑灰色的石板上,茶盏粉碎,几个还未及消融的冰碴子四处飞溅,有一粒飞进了胡岁的脖颈中,一阵凉意传来,清醒了那有些迟钝的大脑。 “陛下您消消气,这大热天的,怒火容易伤肝,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胡岁赶紧上前给楚皇顺气。 “不过想想也是,要是朕真的驾崩了,目前他还是太子,虽被幽禁但没有废除,那自然是他继承大统。”楚皇气愤的说道。 “呸呸呸,陛下说什么呢,您龙体康健,福寿万年长。”胡岁连吐了几口吐沫,手上的扇子卖力的扇着。 “好了无为,你退下吧,让你的人紧盯着太子的东宫,一有情况立即来报。”楚皇一挥手,示意他退下,但对于太子这种狂妄直言,并未做处罚,反而下了一道值得玩味的圣旨。 “胡岁,传朕旨意,雨州协防的镇南大将军庞辉即刻回撤云州,以防南召有变,驻守卧龙关的东三州将士也撤了吧。现占据鸣沙关的西狄贼军不足三万,郭凉堂堂镇远大将军,手握十万重兵,已经足够了。” 楚皇不傻,他隐隐觉得最近这些事件中背后有叶堂的影子,若是一味地惩处太子,就会助长最大利益者叶堂的气焰,到时候就更加不好控制了。他已查明镇南大将军庞辉已经投靠了叶堂,现在把庞辉调走,不让叶堂集兵与一处,也顺便敲打他一番,让他老实点。 帝王之术,神鬼莫测! 第68章 捉拿 大楚城南的万仞山,山高林密,一个个山头拔地而起,似指向苍穹的弓箭一样耸立在苍茫大地上。那漫山遍野的樟子松把山体给裹得严严实实。走在林下的羊肠小道上,像是走进了一场久远的梦,梦里是一片辽阔的森林,树下的野花伴着青草竞相开放,偶尔草丛里还会飞奔过一只野兔,惊到了正在休憩的大鸟,一翅腾起、翱翔九天,仓皇中扔下了几声惊叫。 楚历大阳七年的六月初三,由于昨夜的一场大雨,山中的空气格外湿润,那翠绿的山色在水洗后更加的鲜艳妩媚,林下,青黄相间的松针疏松绵软,一望无际。就在不远处,猎人们歇脚的一处窝棚旁,一棵三丈多的松树昨晚遭遇雷火,生生从中间给劈开了,露出了干净橙黄的树干,此时,一位老者正拿着斧头,修理着这棵不幸的树。 忽然,山下的小路上闪出几个人影,几招飞燕步使出后转眼间就到了那老者的跟前。个个举着铮亮的宝剑,把老人围在了中间。 “石海,看你还往哪里躲!”为首的一女子厉声喝道,只见此人眉清目秀、肤如凝脂,身披一件淡黄色披风,明亮的双眸中迸射出狠辣的杀意。哦,原来这个老者叫石海,就是那个金雀山龙云洞会使用噬冷寒毒的石海老人。 “哼,就凭你们几个,哈哈哈…”只见石海一个转身,几个淡紫色的药丸陡然从手中射出,弹起灰尘无数,随即空气中弥漫出土腥气的一股怪味。 “是噬冷寒毒,大家捂住口鼻,不要吸入太多。”那女子喝道,边说边向外跳出三丈多,发现石海向远处的一处密林跑去。 脚踩松针,后跟微抬,利用脚掌产生的微微弹力,那女子一下子就追上了石海。 “呵呵,不错嘛,竟解了我的寒毒。” 话没说完,石海举起斧头便劈砍过来,女子左肩一闪就避开了,可那斧头舞的力道十足,斧刃劈开空气发出的呼呼之声着实让人心寒。 “帮主,我们来了。”一个中年男子带领着几人一起赶来上来。没错,这些人正是沈兰露他们,自从她来到京城就专心配置寒毒的解药,终于在几天前配了出来。三日前,一帮众传来消息说石海躲藏在万仞山中,简单准备后,今天她和春草、水天及四个护法就来了。 一个护法有些着急,没站稳就拔剑刺向石海,只见石海一闪之后右手挥动斧头,水平劈向护法的腰部,虽然沈兰露发出飞镖撞偏了斧头,但尾部的仞仍划破了护法的皮肤,鲜血一会就染红了他的衣衫。 攻击变得更加犀利,几人轮番作战,想着耗尽他的体力后自然手到擒来,期间沈兰露袖口不时打出细如牛毛的银针,可都被石海给挡了回来。约莫半个时辰后,石海的体力终于露出颓势,就在他抵挡水天激射出的一剑时,沈兰露再次打出一束银针。挡住剑的攻击后石海又抽手阻挡银针,由于稍微慢了一点,一颗银针射进了他的肩胛骨。 困兽犹斗,虽然身中□□且体力透支,这个曾协助郭凉屠杀雨州无辜百姓的恶人,依然负隅顽抗。最终被水天一个后空翻后双脚揣在胸口上,飞出三丈多撞在一棵樟子松上,这才算给制住。沈兰露又给他服下几颗昏睡药后五花大绑,塞进运送夜香的巨桶运进了京城。 京城的东南方向上,一座红墙灰瓦的建筑掩映在一片婀娜柳林之中,两层高的门房彰显着此处的威仪。站在远处张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两只庄严威武的石狮子,后面的朱漆头门看上去厚重且笨拙。其正上方的“大理寺”三个鎏金大字写的是龙飞凤舞,此字乃是本朝□□为弘扬公正法治而专门给这里提的。 此时正值中午时分,昨夜的雨水在烈日下升腾起片片水雾,让人觉得身处蒸笼之内。这不,就连门口执勤的两位差役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了无精神,就连不远处有三人翻墙进入院中都不曾发觉。 衙门后院中,一位身着大红官服上秀开屏孔雀的男子在踱来踱去,焦躁不安的表情爬满了那张略显苍老的面庞。他怎能不着急呢,自己的外甥也就是当朝太子叶春风已经被幽禁在东宫有些时日了,可自己作为大理寺卿,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哎,前几天真不该动他的人。”此时他念叨的正是沈兰露进京那天看见的那场砍头案件,为了翦除叶堂的羽翼,他联合太子趁皇帝春祭之时,一下子做掉了两名朝中要员。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当他抬头打量时,三个人已经来到眼前。 “有刺客…”他还没来得及呼喊,就被一黑衣男子捂住了嘴巴,后用剑顶住了心脏。 “魏凡,你还想不想救太子?”一年轻女子的声音若铜铃,轻柔中含着几分刚劲。 大理寺卿魏凡原本以为死期将至,没成想会是这样,原本想点点头,但多年的宦海浮沉让他保持了沉默。既然死不了,他便想看看接下来的事情。 “叶堂和郭凉、沈书城的关系你应该知道吧,实话告诉你,去年冬天雨州的那场瘟疫,便是那二人故意制造的,而地上这个人便是寒毒的制造者,他可以证明郭凉和沈书城曾滥杀无辜。”女子继续说道。 此时缓过神来的魏凡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老者,鹤发鸡皮且满身臭味。 “怎么,这样一份好礼看来魏大人没兴趣了,那好,我就一剑杀了他。”说着,女子拔剑便向地上之人刺过去。 “大侠且慢。”魏凡终于开口了。 “呵呵,我还以为堂堂大理寺卿是个哑巴呢。”女子的话语中满含戏谑。 “不知大侠给老夫这样一份大礼,我应如何回报呢。” “诛灭蒙岳书院及其党羽。”女子说的咬牙切齿。 “哦,原来是沈书城的仇家啊,呵呵,这回好办了。”魏凡暗忖道,随即说道: “蒙岳书院勾结朝廷命官干些结党营私的勾当,老夫早就想除掉这帮危害社稷的佞臣了。” “那就有劳大人了。” 刚说完,蒙面的那一男一女便一个转身后跳上高墙,随即消失在柳林之中。 魏凡知道,这郭凉手握十万雄兵,而沈书城的蒙岳书院则暗中培植文官势力,两人真是叶堂的左膀右臂,拔掉了他们就相当于把叶堂这只老虎打掉了獠牙。一想到这,内心就止不住的兴奋。随即他命亲信把地上的石海关押到了一个秘密的地方。 虽有浴火门暗中帮助,让沈兰露顺利把人交给了大理寺,但三天后,叶堂那里还是知道了石海的事情。飞鹰传书让沈书城火速赶往京城商量对策。 “天煞帮的人真是一群饭桶。”一见到沈书城叶堂就火冒三丈。 沈书城噤若寒蝉,颤巍巍说道: “都怪老夫一时大意,让这个石海给跑了。” “当初为什么得到寒毒之后不灭口,留下了今日之患。” “请殿下息怒,老臣一定竭尽全力,攻破大理寺除掉石海。” “哼,你以为那大理寺卿魏凡是个蠢货吗。” 几番斥责下来,沈书城哑口无言,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微风走过,那鬓间灰白的发丝东倒西歪。但他的内心是窃喜的,他知道叶堂越是生气,就越证明他在殿下心中举足轻重。因为一旦石海开口,最先被牵连的是自己和郭凉。 此时,一个小黄门走上前,在叶堂耳边嘀咕了几句后,叶堂涨的如猪肝一样的脸颊下泛起一抹难以抑制的兴奋,极力掩饰后丢下一句“你先在这好好想想对策吧。”随即去了后堂。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叶堂从后堂重新走出来,精神抖擞,那双三角眼中散发着几分难得的柔和之光,刚才那张阴冷灰暗的面容此刻也遍布荣光。 “行了,你的事不用担心了,我已经有办法了。”叶堂柔和的话语中没有了刚才那份咄咄逼人的戾气。 “那,那殿下我能做点什么呢。” “好好管管你的属下吧,以后办事情长点心。其他的就不用了。” “那微臣告退了?”沈书城目光中饱含着询问之色。 叶堂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随后叶堂来到书房之中,静候宫中那条至关重要的消息。 楚皇还不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此刻他正在宜妃孙淑芳的陪同下在后花园中欣赏夏初的灿烂光景。不远处胡岁带领着一众小太监紧紧跟着。 “陛下,臣妾知道您素爱桂树,于是特命人在岭南栽培出夏初就能绽放的桂花,昨个听秋菊说有几棵桂树已含苞,怕是这几日就要开放了。” “哦,是吗,宜妃真是有心之人啊。”笑容在楚皇苍老的脸颊上荡开。 “左右也是无事,不防我们去看看看吧。”宜妃笑靥如花,浅浅说道。 “好啊,呵呵,难得今日清闲。” 不远处,一片翠绿的桂林中星星点点的散布着些许白色的小花,似雪落翠林,又似绿林撒上白星。走近了,那股清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黄色的花蕊娇嫩妩媚,几只勤劳的蜜蜂在上面翩翩起舞,吮吸着这难得的花蜜。 看着这熟悉的树林,那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脑海之中,仿佛她不曾逝去,依然在这清爽宜人的树林中翩然起舞。就在这片密林的后面,一处精巧别致的三层白色小木楼静静矗立,就像是丛林中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般,含娇带羞。 “那是哪里啊?”楚皇指了指小木楼。 “回皇上,那是新修建的观景楼,名曰望春楼。”见宜妃有些迟疑,胡岁赶紧上前答道。 “哦,望春楼,呵呵,挺有诗意的,走,上去看看。” 一行人登上望春楼后,京城繁华尽收眼底,近处的花团锦簇与远处的车水马龙交相辉映,在默默地宣泄着大楚国如今的兴盛发达。楚皇抬眼望了望西北方向,淡淡地说道: “你们可知西北那是哪里吗?” 众人纷纷摇头,只有宜妃静静说道: “陛下说的可是秋水港?” “不,朕指的是秋水港对面,青衣江右之地。” “那里可是西狄的虎狼之地啊。”胡岁赶紧说道。 “胡岁,你错了,青衣江右的三州十八县,历来是我中原之土地,只因前朝昏庸,才让豺狼之心的西狄有机可乘。国之泱泱,朕心切切,渴望良才,复我故土。”一声叹息后,楚皇收回了远走的思绪。 坐在青金石打造的小桌前,茉莉花茶的清香挑拨着楚皇的鼻孔,只见他微微一笑后端起青花瓷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刚放下就见刺金卫统领无为疾驰而上,似有重要事情。 “宜妃和胡岁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见众人退去,无为参拜道: “陛下,据刺金卫花荣回禀,去年冬天雨州爆发的那场瘟疫似有蹊跷之处。” “怎么讲?”楚皇略微一惊呀。 “似乎是人为的。”无为看了看左右。 “说下去。” “现已查明,瘟疫的爆发和江湖上一位叫做石海的人有莫大关联。” “他人在何处。” “现已逃离他的老巢金雀山,我已暗中命令所有刺金卫即刻四海追捕。” “一旦抓捕,即刻告知与我。” “属下遵命。” 起身后轻踱脚步,内心思绪万千,自去年瘟疫爆发之初,他就觉得哪里不对,想当初瘟疫的爆发导致了善名远播的千植帮千里驰援,却没成想千植帮暗中下毒,毒死了大批灾民和士兵,随后这帮派被朝廷定为反贼,现在看来这个判断也有问题了。 随后楚皇离开顶楼,向楼下走去,岂料一只脚刚踏上楼梯,那原本结实的木板竟然塌了。一个踏空,楚皇顺着楼梯就摔了下去。 第69章 废储 大理寺卿魏凡准备好奏折后,午饭过后就来到御书房旁边的偏殿等候。通过这几天的审讯,石海已经招认了当初郭凉伙同沈书城故意制造瘟疫的来龙去脉。他相信,只要皇帝看到这份奏折,那两个人就在劫难逃。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还是不见皇帝的召见,魏凡心中有些着急。透过偏殿的雕花悬窗偷偷向外瞄了一眼,只见太监宫女们脚步匆匆,脸色慌张,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小公公,这发生了什么啊?”魏凡凑上前去问道一个当值的小黄门。 “回大人的话,奴才实在不知。” 见一脸木讷的小太监毫无反应,魏凡便没再追问,不一会,前去通传的司礼监太监孔德才回来了。 “回大人,今个皇帝龙体欠安,你改日再来吧。” “皇上怎么了?”魏凡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狐狸一般的狡黠光芒。 “哦,奴才不知。” 本想着把奏折让孔德才转乘,但又想到宫中厉王叶堂的耳目众多,万一有所泄露就麻烦了,随后他放下了微微抬起的手,拱了拱手道: “有劳了。”随后离开了皇宫。 见魏凡离开,孔德才也换了一身暗色的衣服,从侧门悄悄出了皇宫。 此时的叶堂虽身处书房之中,但根本无心看书,不时的向外张望,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梆梆梆…”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回厉王殿下,他来了。” “快请进来。” “奴才孔德才参见厉王殿下。” “快快平身,你快说说宫中怎么样了。” “回殿下,约莫辰时三刻左右,陛下登上望月楼观景,就在下楼之际一脚踏空,径直摔下了楼梯,现经太医院诊治,性命虽已无碍,但右腿及肋骨骨折,头骨断裂血流不止,看来挺严重的。” “哼,要的就是这个,接下来的事情安排好了吗?”叶堂坐在了一张太师椅上,拿起刺有八骏全图的扇子轻轻摇动,驱赶着因激动而产生的燥热。 “陪同观赏的宜妃娘娘已因惊恐过度,在宫中自裁,引荐观赏的那个叫秋菊的宫女我已安排人手悄悄放出了宫。至于修建木楼的工匠们全被刑部扣押候审。” “好,做得好,那宫女出逃后,刑部的人还能抓住吗?” “咱们的人已暗中留下线索,就一个弱女子身无分文,跑不了多远的。”孔德才一脸的邪魅笑容里透漏着极度的自信。 “她不会起疑心吧?”叶堂原本灿烂的面容上掠过一抹疑虑。 “我们的人是无意中告诉秋菊的,她就一个十几岁的宫女,肯定不会想到是被利用的啦。” “哈哈哈,那就好,哼,这回我倒要看看东宫中的那位还能否睡着。”叶堂三角眼中迸射出道道狠辣的目光,话语中亦饱含着凛冽的杀意。 流火的时节里那滚烫的热浪□□着世间的万物,街道上那原本清翠的树叶早已卷曲变形,失去了挺傲的姿态。枝杈间薄翼的鸣蝉似乎也很烦躁,在这烈日当头的午后嚎叫不已。地面上铺陈的青石板贪婪地吮吸着辽阔天空赐予的热量,走在上面,感觉鞋子都要融化了。 叶雀离开厉王府后,忧郁的仰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亦无风,淡淡地一笑后骑上高头大马向自己的府宅走去。他知道,六哥刚刚又将了太子一军,这次叶春风恐怕在劫难逃了,想想六哥唾手可得的那把龙椅,叶雀原本微笑的面容有了些僵硬。“六哥为人狠辣决绝,他真的合适吗?”一个疑问悄然越至脑海之中。 一路上思绪重重,就连梦琼走近了他都没有发现。快到府门时,梦琼一下子挡在了马前,着实让叶雀吃了一惊。 “梦琼,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叶雀跳下马问道,依然还有点魂不守舍。 “我早就来了,都跟了你一路了,看你一直痴痴呆呆的,怎么了,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啦?”梦琼笑容灿烂,豪爽地拍了一下叶雀的肩膀。 “哦,没有没有,只是为一些公事烦心罢了。” 二人边说边向府内走去,梦琼今天一身鹅黄色长衫,浅粉的束腰装扮出玲珑别致的细腰。即便是盛夏,那娇俏的皮肤依然如水般汪汪。 “小叶子最近怎么样啊?”没等三句,梦琼就把话题引导了叶君疏身上。 “哦,他挺好的,在府上刻苦练习武艺,立志要带兵收复青衣江右被西狄占领的三州十八县。” “我说嘛,此人真的是很厉害的。”语调上调,梦琼语气中充盈着快乐,“哎不行,带兵打仗太危险了,不能让他去。”梦琼又碎碎念道。 走到一处凉亭,下人走上来一盘解暑的西瓜,本想着赶紧去见叶君疏的梦琼因为心中有事,便和叶雀一起坐下吃了起来。 “喂,我上次给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梦琼难得认真一次问道。 “什么事啊?”叶雀一脸诧异。 “你们结拜的事啊。” 叶雀差点被呛到,没想到梦琼上次说的结拜之事她还没忘。 “我们身份有别,估计不行。” “好啊你个叶雀,竟拿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你你…”梦琼抄起一块西瓜就要丢过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原本那灿烂的脸颊上顿时乌云密布,眉头皱的快挤出水来了。她渴望着给他一个身份,接下来他们就有在一起的可能了。到这时她依然固执地相信,叶君疏不会再找到那个他心中的女孩了。即使找到了,她也让皇上下旨赐婚,把自己许配给他。 面对痴情的公主,叶堂变得束手无策,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对彼此了如指掌,他们虽无血缘关系,但自己一直拿她当做亲妹妹看待。 “怎么办,告诉她吗。”叶雀心中默问道。抬眼望去,梦琼的泪珠滴滴答答的,一会便打湿了胸前的一片衣衫。 “梦琼,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但可不能出去乱说哈。” 梦琼乖乖走了过来,因哭泣导致的喘息有些不均匀,脸蛋微红。一只手揉搓着衣角,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知道吗,那个叶无心根本不是他的真名,小叶子的真名叫叶君疏,是新任的湘王,承袭亲王爵位,和我是一样的…” 叶雀还没说完,梦琼就一下子跳了起来,瞪圆了眼睛问道: “八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太好了,哈哈哈…”梦琼破涕为笑,像个孩子一般。随后撇下叶雀,带着挂满泪痕的双眼拔腿便向叶君疏的房间跑去,就连手上粘的西瓜汁都忘记擦一下了。是啊,他们终于门当户对了,她的爹爹和皇上肯定不会反对了。只是她不知道,爱情这东西,虚无缥缈又实实在在,是不能用正常的逻辑去思考的。见了,爱上了,没有为什么,不爱,也没有原因。 那扇槐木雕镂的暗黑色的门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门上原本铮亮的漆面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个别地方还出现了脱落,露出了褐黄色的木材。那精巧的梅花瓣上木头裂出细密的缝隙,微风卷来的灰尘填满了这里。抬起手,想去推开门,此刻竟觉得这扇轻便的小门竟如此沉重。 陡然间,那扇木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公主殿下,您来了。”叶君疏口气轻柔,一脸谦卑。 钻入房中关上门后,梦琼脸颊上抹上了一坨绯红,内心像是怀揣着一只小兔子一样。 “梦琼昔日无礼,惊扰了湘王殿下,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一见到叶君疏,梦琼完全失去了刚才和叶雀聊天时的咋咋呼呼,变得温柔如小鸟依人。 “哦,殿下多虑了。”不承认也不否认,弄得梦琼有些措手不及。 “你真的是那个曾在鸣沙关力保我大楚国土不丢半寸的叶君疏吗,听说你在迷茫林中又把可恶的西狄人给狠狠地打了一顿,是真的吗?”那温柔的容颜只坚持了一会,这不,一开口那语气又慢慢变回了昔日的那个她。 叶君疏微微一笑,昔日他横刀立马,曾立抗西狄贼兵。而如今只能隐姓埋名,蜷缩在这阴暗湿冷的小屋中。他虽已经把六皇子叶堂意图谋逆的事情告诉了叶雀,可至今杳无音讯。“毕竟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拜托他告发自己的哥哥,怎么可能。”午夜梦回之际,叶君疏不止一次的想着。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呢?”一声叹息中充斥着几多无奈。 “哎呀,你怕啥,父皇都下旨了,不再追究你加入反贼千植帮的事情了,走,我们进宫,让父皇赏你一座大宅子。” 芊芊细手终没拉动那个瘦削的汉子,于是没再勉强,丢下他自己向皇宫跑去。无奈楚皇病重,谢绝见客。那让楚皇赐婚的想法只得暂且搁置在内心深处。 五天后的养心殿中,刑部尚书戴龙奎双膝跪地,详细陈述着那日的案情。 “启奏陛下,经刑部核查,望春楼上陛下踩踏过的那块楼板少了两颗铆钉,故而松动陷落。现已查明,那铆钉是那天跟随陛下一起登楼的宜妃娘娘的贴身宫女秋菊所为,案发后此人偷偷逃出宫去,目前已被抓回,她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 “何人指使?”楚皇外伤未能痊愈,嗓音听上去更加苍老和沙哑。双手放在锦裘之上,看上去干枯如柴。 “秋菊未曾招认,但据微臣所查,此人曾在东宫侍候过太子,且对太子芳心暗许。但无凭无据且事关重大,微臣不敢妄下断言。” “果然是他啊。”楚皇话语中透着几分无奈,几分忧愁。那天他就曾听刺金卫回复说太子被囚东宫中,誓言要杀了自己。他本是弑父上位的,没成想报应来的那么快,自己的儿子又要效仿当年的自己。真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只看到了自己死了,受益的是太子叶春风,却从不知道,那只背后的黑手并不想让他现在死,因为摔而不死,受益的将是他叶堂自己。 楚历大阳六月二十八,楚皇下旨废除叶春风太子之位,贬为洛王。一石激起千层浪,几家欢喜几家愁。据说叶春风离京就封洛水那一日,是微笑着离开的。也许他已经将一切都看淡了吧。而望着叶春风的离去,叶堂也是微笑的,只是那笑容中充满了难以遏制的欲望。 此时的叶堂不曾发现,自己的这场胜利似乎来得有些容易了。 几天之后,一条无关痛痒的消息传到了京城。南召帝坤多返回故土后,在一双儿女的协助之下,采取扮猪吃老虎的方式,一举摧毁了司马家族苦心经营的多年势力,重新掌控了这个国家。据传闻在这期间,一位大楚之人亦出力不少。为感谢当初叶君疏的救命之恩,还特地发出一封国书,以表与大楚万年永好的决心。 躺在病榻上的楚皇看到南召帝的国书,心情大好,就连自己的病也感觉好了一大半。此时,传令太监轻轻走进养心殿说道: “启奏陛下,梦琼公主求见。” “传。” 一件让他左右为难的事情被梦琼带到了养心殿。 第70章 面圣 旁晚时分,天空中飘洒下丝丝细雨,那如牛毛般的雨丝一点也没有这个季节大雨的滂沱气势,倒有些像乍寒还暖时春姑娘的脚步,轻轻地,柔柔的,婉约如江南深闺中的大家闺秀。不过雨丝中的丝丝凉意,倒是让焦躁了一天的京城变得凉爽了许多。一把沂州青刺秀油纸伞下,梦琼一个人在雨州随意踱着步子,支开了所有随从,独自向家的方向走去。 “皇上那句等等看吧是什么意思呢?”梦琼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和楚皇的对话,从小楚皇待她视如己出,小小年纪就被封为朝阳公主。刚见到她时还挺高兴的,就连她说想请皇上赐婚,楚皇除了笑着责备道“没羞没臊”外,也没说什么,甚至饶有兴致的问她看上了谁家的公子。只是当听她说道是“叶君疏”时,脸上的笑容稍微有些僵硬,那双眼射出两道复杂的光芒,过了好久楚皇才回复道“等等吧” 此时的民安街上行人稀疏,忙碌了一天的商铺纷纷开始打烊,只有前面不远处一个烧饼摊子还未关门。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汉子在卖力的叫卖着烧饼,上身坎肩的扣子有一个脱落了,露出了小贩单薄瘦削的胸口,可能是喊了好久了,那嗓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为什么他听到叶君疏这个名字时是那样一副奇怪的表情,有几分怜悯,几分内疚,还夹杂着一些急切。而且那句‘等等吧’并不像是要考虑考虑的样子。”梦琼只顾着思考,就连雨水打湿了裙摆都不曾察觉。本来满心欢喜的去皇宫,却没成想是这样的一种结局,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姑娘,来几个烧饼吧。”小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转头望了望那几个躺在簸箕中的烧饼,焦黄的表面沾了些许的芝麻,仿佛还撒发着一股酥香。 “多少钱啊?”梦琼淡淡地问道。 “就这几个了,都给你算三文钱。” 虽然她对钱没什么具体概念,但这十多个烧饼才三文钱貌似太便宜了。望望周边打烊的商铺,再看看雨中坚守的这个小贩。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啊,要不是因为家境贫寒,谁愿在这雨夜中选择继续劳作。 扔下十文钱,梦琼拿起烧饼离开了这里。谁能看出,她那颗活泼开朗的外表下掩藏了一颗富有同情的心,难怪几个月后,当那件事发生时她的抉择如此的惊天动地。 就在梦琼刚离开皇宫之际,楚皇就派人去安王府传召叶君疏。叶雀在梦琼离府进宫的那一刻就知道事情不妙,恐怕自己的苦心白费了,六哥叶堂一直视叶君疏为眼中钉,一旦他身份暴露,恐怕各路杀手会接踵而至。 淅淅沥沥的小雨浸泡着这片大楚最恢弘的建筑,处处的贴金挂银彰显着这里的富丽堂皇。走在青花岗石铺就的地面上,叶君疏心情复杂。曾几何时,他梦想驱除鞑虏后凯旋进京,在万人的仰慕之下踏进这大楚国的核心之地。而如今,自己只能像一只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一身的抱负无法施展。 面对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无法忘记母亲临死时的模样,内心更无法原谅那个派她前往雨州的父亲。 朱门轻启,一阵微风拂过,三两个雨滴顺势钻进了养心殿,等叶君疏进去后小黄门在外面又合上了这两扇金丝楠木的大门。养心殿内空空,只有楚皇一人,宫殿内的香炉上飘荡着缕缕白烟,稍微一闻便知是桂香,那清甜的香气氤氲在这宽广的房间内,加之微风送来的凉爽气息,整个人瞬间安静了很多。 “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不远的响起。 抬眼望去,八只上好的高丽贡烛闪烁着耀眼的火苗,其下,一床金黄色的锦裘附在楚皇的身上,两只干枯的手放在胸前,脖子向自己这边微微转动。叶君疏含有恨意的目光撞上了一张蜡黄的脸颊,由于这场意外,原本就苍老的楚皇此时看上去形容枯槁,失去了往日应有的威仪。此时,那双眼中向着叶君疏射出几道喜悦的光芒。 “末将叶君疏参见陛下…” “起来吧,有些事,你娘是否和你提起过啊?” “提起过,因此我恨我的父亲,心肠竟那样的狠毒。” “哎,你可知为父当年的无奈吗?若是敢接你的母亲入宫,朝局必定大乱,进而国家不稳,那多少百姓将死于战火啊。” 叶君疏看着这样一位病重之人,原本想好的责备之语竟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无论怎样,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且现在重伤在身,怎还有斥责的勇气。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倔强地看着窗外细密的雨丝。 墙角的冰块在温热的撩拨下,挥洒出道道蒙蒙雾气,和着桂香的清甜,一起游荡在这宽大的宫殿中。窗外,一阵大风吹过,几枝树杈被晃得剧烈,那明明暗暗的影子打在窗子上,看上去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 “末将在江湖上听闻,六皇子叶堂意欲谋逆,还请皇上早做准备。”虽不想再责备什么,但“父皇”二字叶君疏还是不愿从自己口中说出。 “疏儿西抗狄贼,东扶勃勃,南援南召,为了这个国家,你厥功甚伟。而今朝居动荡,你又孤身犯险,冒着天煞帮和叶堂的死亡威胁,进京劝解,如此忠肝义胆,我该如何赏赐呢。”楚皇吃力的用手撑了撑床沿,坐了起来,本想下床走动一番,怎奈腿骨未能痊愈。 “陛下龙体欠安,当好生修养为主,不宜随便活动,末将只想着驱除鞑虏,收复失地,别的未曾考虑。”虽见楚皇行动不便,叶君疏也没上前扶上一把。 “那就好,那就好啊,说道这,朕还真有一事想让你去办。” “不知是何事?” “鸣沙关乃北地要塞,现却被西狄所占,而雨州的郭凉又阳奉阴违,借着抗击西狄的由头,三番五次向朕索要辎重,手握十万大军却就是说拿不下此关隘。朕一直想寻一得力人选,带兵夺回鸣沙关。” “他明着是索要辎重抗击西狄,实际上恐怕是为了中饱私囊,甚至为谋大事做准备。” 楚皇怎能不知,可郭凉是叶堂的人,现据刺金卫回复,叶堂现在势力盘根错节,恐怕动了他,叶堂会有所行动,目前自己没完全准备好,怎能出手。除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外,楚皇没再说什么,缓缓闭上了那双疲倦的眼睛。 外面漆黑的夜空上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随即一个炸雷在天际炸裂,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紧接着狂风大作,豆粒大的雨滴打在养心殿外的窗户上,啪啪作响。 “看来暴风雨就要来了…”许久之后,楚皇的喉结微动,迸出了几个字。 “末将愿领兵前往,一举荡平贼寇,复我大楚之地。” “好!”一个晚上,只有这个字说的还算有些力道。 “那末将告辞。”叶君疏起身便向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楚皇忽然问道: “疏儿可曾成家?” “未曾成家,但已有心上之人。” “是哪家的姑娘啊?” “雨州府沈家。”他实在不愿说起自己心爱之人是那伪君子沈书城的女儿。 殿内又是一阵沉寂,只有那隆隆雷声回荡在这空旷的殿内,楚皇蜡黄的脸色上蒙上了一层犹豫之色,一会后才挥了挥手,示意叶君疏可以退下了。 三天后圣旨下,封叶君疏为征虏大将军,率兵五万集结秋水港,讨伐西狄。与此同时,封皇六子厉王为正四品固伦亲王,皇八子安王为正五品晋锨亲王。一时间京城流言四起,说太子之位非六皇子叶堂莫属,各衙门口的大小官吏也开始行动起来,纷纷向着叶堂靠拢。要知道,现在开衙建府的皇子当中,大都被封为正六品的恭亲王,只有叶堂是正四品王爷。而现在太子位置空缺,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 叶雀刚从厉王府道贺回来,他的管家段兴就敲响了他书房的门。 “怎么了?”叶雀一脸疲倦。 “回殿下,咱们的人已经办妥了,关于私自收留叶君疏的事情成功转移到了大理寺身上。” “六哥的人没有怀疑吧?” “没有,我们牺牲了十几个弟兄才算彻底掩盖了下去。” “厚葬他们吧。”随即叶雀挥挥手,示意他退下,那疲倦的脸庞上涌现出一股复杂的表情。 又过了些日子,天空中似下火一样炙烤着这片土地,那轮巨大的火球看上去“胖”了太多,足足比冬天时大了一圈,吐出的光线中热量充足,在地面上掀起阵阵热浪。 大理寺丞魏凡最近比较烦躁,加之这炎热的天气自己就更加的火冒三丈。不过今天终于宫中传来消息说楚皇身体大为康健,可以召见他了。 身体稍微好一些楚皇就开始处理羁押的奏折,当看到云州韩长轩的奏折时他心头不由得一紧。原来南召帝夺回江山后开始变得有些自大,仗着手上有些兵马就想着夺下大楚紧挨南召的二州八县,完全忘记了当初的救命之恩,好在一双儿女苦苦相劝才没动干戈。 “哼,忘恩负义之辈,怎能胜任一国之君。”端坐在龙椅上,楚皇喃喃自语。 经通传后,一会功夫魏凡就来到了御书房。 “启奏陛下,臣有要事禀告。”随即递上一份奏折。 看过奏折后,楚皇刚有些血色的脸颊涨的有些泛红,手指不自觉的颤抖。 “那叫石海的真是这么说的,当年雨州那场瘟疫是郭凉和沈书城一手策划的?” “回陛下,千真万确,下官为求谨慎,还专门去雨州调查过,石海所言非虚。” “他人在何处?” “现关押在大理寺监狱之中。” “把他秘密押入天牢,容我仔细审问之后再做定夺。”楚皇知道,郭凉现在还动不得。而且下跪之人乃是废太子的舅父,不审一下难免会落入此人复仇的圈套中。 “属下遵命,但请陛下派得力之人看护,就这几天,已经有好几拨人闯入大理寺监狱截囚了。” “我知道了。”说完派出一队刺金卫跟随魏凡去了大理寺。 三天后,圣旨下,以“有辱圣人教化”之名解散了蒙岳书院。叶堂此刻还沉浸在正四品王爷的美梦中,根本没发现楚皇已经悄悄动手了。 看到书院解散,几家欢喜几家愁,这其中欢喜的一家中就有浴火门,为了除掉这个书院,去年秋他们曾秘密把那科状元行贿之事捅了出去,这件事直接导致赫赫威名的蒙岳书院那一季没招到几个学生。至今沈书城都还不知道购买状元之事是浴火门人为泄露的。 第71章 诈攻 望着窗外的绿意盎然,沈书城心情却一点也不舒畅。曾几何时,他手上文有蒙岳书院,武有天煞帮,何等的炙手可热。而现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四大护法折损其三的天煞帮。不远处的民安街上,一场盛大的欢送仪式正在举行,旌旗猎猎、战鼓隆隆。对于这个像是一夜间冒出来的湘王叶君疏,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 “哎。”一声无奈的叹息道出了心中的几多悲凉,本想让厉王救救蒙岳书院,但他无动于衷。也是,现在厉王是首屈一指的太子人选,怎肯为了一个书院而与楚皇相悖。而对于忽然出现的叶君疏,他也没了太大的兴趣。在他看来,此人已经不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太子之位。是啊,一个来历见不得光、没有金册金印的私生子,怎能继承这个国家。 灿州西面的安定门外,叶君疏一身戎装,居于高头大马之上面东而立,身后,黑压压的士兵静静肃立,为了收复故土,他们愿意抛头颅洒热血。城墙之上的兵部尚书吴德声如洪钟,慷慨陈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夫中原浩大,苍生广布,楚蒙上天垂爱,得以立足与这苍茫大地,与黎民共生共存。然西狄贼心未泯,吞我疆土,屠戮众生,据我江右三州十八县誓不归还,今我大楚之将士,愿行天道,顺民心,驱除鞑虏,复我故土。还山河以宁静,予黎庶以安康。钦此。” “大楚必胜,大楚必胜…”叶君疏寒芒剑一挥,发出高昂澎湃的呐喊,原本静默的军队也齐声高喊,发出阵阵怒吼似远古的巨兽,震得地动山摇。就连一旁观看的百姓也跟着一起呼喊。经过简单的分配任务后,叶君疏跳下白马跪辞楚皇,后跃马扬鞭向着西北方向的秋水港坚定的走去,五万士兵紧随其后。队伍逶迤、绵延至天际。 围观的百姓们望着远去的队伍,久久不愿散去。就在城墙根上的一簇人群里,一个面容娇俏、肤白貌美的女子亦是极目远望,似乎还想看一下白马之上那熟悉的身影。但茫茫尘土,早已模糊了视线。明净清澈的双眸一会便蒙上了一层雾气,是不舍还是牵挂呢,沈兰露心里不知。 昨天午间时分,湘王叶君疏出征西狄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自然也传进了沈兰露的双耳。想起迷茫林中他和姹紫那龌龊的一幕,她就暗恨心生,决定誓死不来见他。可天还没亮,她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双脚好像背叛了大脑,刚穿好衣服就难以抑制的迈出了走向安定门的脚步。 “好吧,这是最后一次犯贱。”心中暗暗嘀咕着,她穿了一件大红的长裙,希望能引起某人的注意,随后沈兰露来到了人山人海的城门口。戎装下的他英姿飒爽,瘦削的面容上透着刚毅和坚定,那如寒潭古井的眼中透露着对这个国家和人民的炽热的爱。 努力垫垫脚尖,想让自己高一些,可当他的目光射向这边时,她有别扭的向下一蹲,怕他看见自己。只是那双乌黑的眼睛隔着重重人墙打量着他,内心激动而又紧张。怎奈最终他跃马扬鞭、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前路漫漫的征程。 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在民安街上,夏日的繁花似锦下,自己的内心却如同寒冬一样凄凉。 “我是不是已经原谅他了呢?”沈兰露喃喃自语,一路上脑海中填满了和他的点点滴滴,他那轮廓清晰的脸颊不时从眼前飞过。“算了,人家回来可能就和公主成亲了,自己只是沧海一浮游罢了,怎能配得上威风八面的将军呢。” 如同吃醉了酒一般,感觉走了好久才回到静谧的秋草堂,把自己胡乱的往床上一扔,就想蒙头大睡。怎奈被那本《金刚经》铬到了脑袋。愤怒至极的沈兰露抓起书就向外扔去,“没用的东西。”这话像是在说这本书,又像是再说自己。 躺了一会,忽然觉得不甚妥当,赶紧去找那本书,起身后才发现原本就被翻得有些破旧的《金刚经》这下子更完了—它已沉入了一坛黄芪汤药中。赶紧伸手去捞,后跑到院中找了个阳光充沛的地方晾晒起来。 奇迹就这样发生了,原本整齐划一的蝇头小楷在太阳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单,上面是天下九州及中央六部官吏的名字,有的是知府,有的是尚书侍郎之类的,但他们都有一个统一的出身:曾经是蒙岳书院的学生。 底下一行小字清楚写着:“此乃天煞贼手沈书城这些年来培植的人手,望良善之辈把名单送达天庭,否则国必大乱。” 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时的沈兰露才隐隐想起,当初搜查墙登住的房间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黄芪的味道。“有心人啊。”一声感叹后沈兰露赶紧找来纸笔,静静的抄录起来。 傍晚时分,大理寺卿魏凡就看到了这份名单,上次他出手后早就买好了棺材,准备等死,却没料到叶堂受封正四品王爷,竟把自己给忘了。“反正是将死之人了,就再踹叶堂一脚吧。”晚饭过后,魏凡匆忙进了皇宫。 此时的楚皇,正端坐在御书房中,考虑着是否斩了跟着郭凉兴风作浪的沈书城,当看到这份名单时,他着实吃了一惊。赶紧把那道斩杀沈书城的奏折给焚毁了。他这才知道,原来此人背后建立了这么庞大的势力,要是一时冲动斩了他,就等于提醒叶堂自己开始注意他了。那么这几天他玩弄的加封叶堂的把戏就全废了。 “现在还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只能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等到慢慢的把这些爪牙给清理干净了,那么他们就变成了没牙的狮子,那样就好办多了。不过,给那个千植堂平反就只能往后推推了。”楚皇暗忖道,一会功夫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只可惜他不曾想到,自己的性命就栽在了这件事上。 这个夜晚,心神不宁的不止他一个人。 早在叶君疏启程的同时,西狄暗藏在灿州的细作也动身了,一路狂奔下换马不换人,最终在下午时分把叶君疏远征的消息送到了青衣江右岸的尤乐港。 青衣江像横亘在苍茫大地上的睡美人,安详而又宁静,无论世事如何变幻,那绿油油的江水仍保持着亘古不变的姿态冲向大海。是夜,星子落在水中,澄明铮亮,像是一颗颗被丢弃的钻石。 岸边,镇守大将军乌兰和皇子木凡已经斟酌了好久,除了死守并没想出破敌的好方法。经过前一阵子皇八子叶雀的一阵杀伐之后,尤乐港损兵折将,现在才刚恢复些元气就又碰上了鸣沙关的老对手叶君疏的远征。救援书已在晚饭时分发往国都上木,只是远水不解近渴,这几天还得靠他们手上仅有的五万兵马撑着。 只是让他们称奇的是,一直以快著称的叶君疏到达秋水港后并没有立即北上攻击,而是休整兵马,在秋水外的滩涂上安营扎寨,好像嫌弃尤乐港里的敌人不够。不过他刚到秋水,就立即被任命为西北大都督,统领秋水十万驻军,加之自己带来的五万人马共计十五万之多。一想到这,木凡就一阵胆寒。 其实不然,叶君疏只是在等一个消息。 夏日傍晚的海滩上,几朵浓密的乌云遮住了狂躁的夕阳,当轻柔的海风拂过发髻,一阵凉爽渗入骨髓。脚下,沙滩绵软稀松,挠的脚心痒痒的。时不时掠过的海鸥,看上去洁白无瑕。望着远处通天的排浪,叶君疏若有所思。 他不会忘记那天出征之际,那一袭红妆的女孩,她看上去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温柔。他本想跳下战马狂奔过去,怎奈肩上的责任压住了自己的儿女情长。离去是那样的决绝,并不是没有思念,而是担心再待下去,自己会掀翻街上的千斤重担。 “我相信,我们会再见的。”一声低语后,叶君疏嘴角肌肉上调,露出一抹苦笑。 此刻的天际之上,一只信鸽忽然俯冲下来,径直落到了叶君疏的肩头。他那只遒劲有力的右手取下信鸽腿上的纸条看了看,随后灿烂笑容在脸颊上荡开,像涟漪一样。 “集合,一鼓进餐,二鼓整装,三鼓登舰,四鼓出征。”低沉但严肃的命令从叶君疏喉头划过,五万人马立即骚动起来。半个时辰后,天色慢慢暗了下去。登上旗舰的叶君疏,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东北方向,后一声令下,舰船浩浩荡荡的沿青衣江北上,向着尤乐港进发。 西狄的第一队斥候兵很快就发现了疾驰而来的楚军,警报用的牛角号瞬间响彻四野。先锋兵一路追击,弯钩青羽箭密如牛毛,不多会牛角号便没了声响。但那低沉的声响,已经足以惊动了远方的敌人。 叶君疏的军队行进很快,两个时辰后就行进到了距离尤乐港不足百里的芦苇荡。稍事休整后,叶君疏抬头仰望,一弯浅月行走于高远的苍穹,此刻已来到头顶的正上方。 “时间差不多了,进攻!” 副将耿忠原是秋水港镇西大将军,统兵十万,此刻他听得一脸茫然,心想时间早就差不多了,要是刚到秋水港就进攻时,现在恐怕尤乐港早就拿下了。 虽有些愤恨,但这个耿直的将军依然带兵冲锋起来,向着敌人的老巢而去。可当大部队赶到尤乐港时,却接到了叶君疏不可登岸只能射击的命令。军令如山,一时间浸泡过松油的箭头带着烈烈火焰,向着江右漆黑的地方激射而去。不多会,昏黄的火光陡然而起,燃起房屋无数。 西狄兵严阵以待,他们知道,青衣江水道在此处变得颇为狭小,只能容三只战舰并肩通过,就算大楚有再多人马也没用,且登岸用的码头都被拆除,只留下了道道铁丝网。而他们的援军已到达五十里外的虎城,很快就能赶到。几日的紧张感早就消失一空,唯有坚定守城的信念占据着他们的脑海。望着江上只敢射箭不敢进攻的楚兵,他们有的甚至因为楚兵的懦弱而笑出了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叶君疏忽然下令撤军了,鸣金之声是那样响亮清晰,让对战双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但事实就是事实,不到一刻钟,大楚的舰船就完全撤出战斗,顺流而下向南撤去。乌兰将军本想乘胜追击,但木凡担心有伏兵而作罢。 尤乐港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除了几处跳动的火苗,甚至都看不出这里刚才经历了一场战争。清点人数后发现这场近十万人的大战己方竟才阵亡了十六个士兵。诡异的进攻加上诡异的撤离,让一向熟悉叶君疏的木凡始终觉得哪里不对。 果然,一个时辰后鸣沙关陷落、三万人马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了尤乐港。 第72章 收复 原来就在叶君疏抵达尤乐港时,另一支军队也来到了鸣沙关外。 静静地趴在水草茂盛的桃花河岸边,赵磊不时的眺望着远处西狄人停在桃花河上的舰船。 “可以进攻了吗?”附近的勃勃族鬼军统领鬼千悄声问道,此次出征他带领五千鬼军前来支援,准备和西狄人新仇旧恨一起算。 赵磊打量了一下天上的弯月,还未至头顶,回道:“再等等吧。”因为下午的书信中他和叶君疏约定,月上头顶之时,两人同时进攻。 三天前他忽然接到了叶君疏的书信,命他协同攻取鸣沙关,经过紧密准备后今天中午他飞鸽传书回禀叶君疏今晚行动。 天色稍暗后,他率领驻守天勃城的两万人马加上鬼千的五千鬼兵,偃旗息鼓的借着夜色的掩护沿桃花河逆流而上,约莫一个时辰后到达鸣沙滩五里外的浅滩,随后弃船登岸,鬼军悄悄做掉了西狄仅有的几个斥候后,沿河边悄悄行进到关外的河滩上。 此刻的西狄鸣沙关守将达鲁,正站在关口的城墙之上向南眺望。叶君疏大张旗鼓的攻打尤乐港的消息几天前他就知道了,为此他还派出五千精兵回援尤乐港。虽然鸣沙关不是叶君疏此次行动的目标,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要加强防守。他也知道自己只要存在一天,郭凉就可以借此向京城的楚皇索要财物,按理说郭凉不会真的攻打自己,但还是要小心为上啊。 南望,暗夜如墨般的黑,笼罩在这片原本富裕的土地上。几年的杀伐征战,关内好多土地已被遗弃,人们或死或逃,离开了这片土地。此时,只有远处约三十里的地方闪着微微的灯火,达鲁知道,那是郭凉的副将廖仁盛的部队,仅仅是监视自己而已,从不敢攻打鸣沙关。 一阵风吹过,略微的寒凉。“阿嚏。”达鲁一个没忍住,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就在他低头之际,眼睛的余光隐隐感到北面桃花河边的水草微微动了一片。于是达鲁转身,仔细打量着河边,感到似乎里面有一股浓黑的杀气腾地而起。 “喂,河滩上的哨兵,去岸边的水草中探查一番。”达鲁在城墙之上命令道。 几个身手矫健的鬼兵轻轻一跳,手握住哨兵的脖子一拧,那几个西狄人就倒在了水草中。 “回将军,这边一切正常。”水草中的赵磊喊道。 听到回报后达鲁再次转身南望,他觉得,那里才是最大的威胁所在,为此他陈兵两万与关内,只留了五千在关外的沙滩上驻守。 又过了一会,那弯浅月已升至头顶,灰蒙蒙的银光遍洒鸣沙关,引得不知名的昆虫争相唱和。此时,城墙上的哨兵发现水草中有一人影掠过。 “将军,河边水草中有人。” 就在达鲁再次回身之际,只听得赵磊的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 “行动。” 随即道道如鬼魅般的身影自水草中腾地而起,轻飘飘的跳上靠在岸边的战船后,泼洒出肩扛的桐油,随即一个火折子带着微弱光芒,跳进了满是桐油的船上… 再看这边,赵磊将军一马当先,带领先头部队发起了猛烈的冲锋。就是前面那些人,他们不远千里来到大楚的土地上,蹂*着这里的平民,掠夺着这里的财富。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几条无辜者的性命。曾几何时,他们让幼稚的孩童失去爹娘,让白发苍苍的老人失去儿郎;曾几何时,他们站衣衫褴褛的妇*身上,露出狼一般的*性。 满腔的怒火集结在手中的利刃上,刀刀见血的拼杀让昔日不可一世的西狄兵终于露出了胆怯的面容。面对突如其来而又凛冽残酷的进攻,他们开始慌不择路。除了被砍杀的士兵外,他们大都跳进了桃花河,此时正值雨水充沛的盛夏,桃花河水很深,波浪很大… 看着被烧毁的舰船和四处逃命的士兵,达鲁选择了紧闭城门,打算置关外的五千士兵于不顾。因为他知道,一旦打开城门,关外的楚兵入了关,那关内的两万士兵恐怕也保不住了。看似正确的决定,但他忘记了那五千鬼兵部队,这些人轻功高深,飞檐走壁… 烧掉舰船的鬼兵轻飘飘的就落在了城墙之上,达鲁连同副将还没来得及逃跑,一柄寒冷的钢刀就落在了他们的脖颈上。简单收押后,鬼千指挥部队进入关内,打开了那两扇厚重的城门。 早就听见鸣沙滩上的喧闹了,关内的两万人马从那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中,仿佛听到了来自地*的召唤。当慌乱地拿起武器准备抵抗,怎奈空中飘来的鬼*激射出颗颗煨着寒毒的银针。不知当毒液发作,他们濒死的那一刻是否后悔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随后赵磊带领着大部队冲过了城门,杀入了两万西狄贼人的大营。一触即溃的狄兵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风,纷纷抱头鼠窜,没了达鲁的指挥,他们更无章法了。正所谓兵败如山倒,一会功夫狄兵就四散逃命去了。 留一万人守住鸣沙关外,其余人带队四处追击,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赵磊从不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时候。他从没忘记,当年达鲁他们夜袭鸣沙关后,这里是怎样的一片狼藉、血流成河。 鸣沙关以南的廖仁盛此时刚从一名侍妾的房中走出,就发现了那冲天火光,那沸腾的喊杀声渐渐向着自己的军营靠近。他的第一反应是西狄人截营,慌忙爬上一匹战马,带上几个随从后就逃跑了。向南跑了几百名后才微微感觉到不大对劲,敌人并没有进攻自己的兵营,而是绕开向别处跑去,脸上挂满了巨大的恐惧。 “难道是郭大将军偷袭鸣沙关成功了?”廖仁盛暗忖道,随即他调转马头回到营中,点兵一万出击,既然郭凉都出手了,自己也不能含糊,否则将来论功行赏就没自己的份了。于是他穿上厚重坚硬的盔甲,把追击西狄的任务分配给那一万人后,自己亲自带领着几队卫兵,躲到了军营的最深处,哦,原来穿上那盔甲是怕万一哪个不长眼的贼兵向这边放冷箭,把自己射死了怎么办啊。 老鹰追小鸡的游戏再次在这片土地上上演,只是这次互换了角色。原本安静了很久的雨州府又传出了一些绝望的狼嚎之音,但这声音的背后是一个个刽子手,他们的手上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月已西斜,清辉洒满四野,庄稼地里的虫鸣像是在诉说着又是一年丰收季,又像是为驱除鞑虏而引吭高歌。 一个个西狄兵倒下去了,他们再也没能回到梦中的青青草原,那里才是他们心中的家乡。为了少数几个人的贪欲,他们被迫来到这富裕之地,曾几何时,他们面对手无寸铁的人们也心有不忍,但富饶的雨州迷蒙了他们的心田,渐渐的,面对生命从他们刀下逝去而不再羞愧。 贪欲一旦打开,就像是一个无底之洞,吞噬了他们本就不怎么高尚的灵魂。曾经那疯狂的掠夺时,应该没想到会葬身这片土地吧。也许这里的人们曾经不够强大,不够勇敢,但总有一天他们会站起来的,而当站起之时,他们只有仰望的份了。 一些侥幸活下来的西狄兵跳上小船,准备沿河而上逃回尤乐港。但当他们拐进青衣江时,却碰见了几只巨型的战舰,那猎猎军旗上的“楚”字在朦胧月光中,显得是那样的清晰。原来就在刚才,趁着叶君疏围住尤乐港射击的时候,十几条战舰从他们背后悄悄驶过,五千精兵借着暗夜的掩护逆青衣江而上,准备截堵鸣沙关的败兵。 锋利的弯钩青羽箭从高大的甲板上有条不紊的射出,那箭头的桐油刺入西狄贼兵□□的同时,点燃了惊慌失措的小船。要不是为了留下几个活口回尤乐港报信,恐怕没有一人能从这里活着回去。 楚历大阳七年的七月十一,躁动的太阳再次从东海升起,那绚烂的朝霞裹挟着火热的太阳,映衬出五彩缤纷的色彩。而此时的鸣沙关,早已城头变换大王旗。那熟悉的镶黄边红底的大楚旗帜迎着桃花河上的暖风,正在呼呼作响。 消息不胫而走,背井离乡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兴高采烈的赶来,再次回到这片熟悉的故土。在当年没有战乱的年代里,这雨州府西北的鸣沙关曾是边塞重镇,商旅往来络绎不绝。人们看着城头的旗帜,心中渴求着和平之光能永照此地。 很快圣旨下,准勃勃一族迁出迷茫林,世代永居卫县,县中一切大小事务有族长决断即刻,封赵磊为正四品镇守大将军,统兵三万,严密防守鸣沙关,隶属于征西大将军叶君疏麾下。由于皇六子叶堂指挥得当,封为正三品固伦尊亲王,且临朝听政,辅佐皇帝处理政务。 而对于厥功甚伟的叶君疏,仅仅是赐了千两黄金罢了。因为楚皇心里很矛盾,本想立叶君疏为太子的,但自己暗中派他母亲卧底湘王身边的事,真不宜让天下人都知道。且他没有内务府的金册金印,立他必定造成其他皇子的激烈反抗,到那时国家势必动荡。如今,只好稍微压一下他了,否则会给别人造成他要当太子的印象。 当叶堂受封的圣旨抵达厉王府时,叶堂刚从赌场回来,这圣旨听得他稀里糊涂,其实这全是郭凉的功劳。当他听说昨夜副将廖仁盛曾带兵抵抗西狄兵时,拐弯抹角的说成了全靠叶堂智勇无双,才击败了关内的两万西狄兵。至于战斗的详细情况,楚皇早就从雨州刺金卫花荣那里知道了,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安王府的密室里,友德和友亮站在一旁,自从他们俩护送梦琼公主回京后,就回到了安王府。此时八皇子叶雀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角落里一位身材微胖,面带黑纱的男子负手而立,此人正是浴火门的掌门之人。 “殿下,看来皇上开始清理厉王的枝叶了。”友德首先说道。 “父皇自从关闭蒙岳书院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叶雀平静的说道,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皇帝这招欲擒故纵之计用的好巧啊。”浴火门掌门说道。 “是啊,一边提升六哥,一边又砍断他的臂膀。” “嗯,这次把赵磊封在鸣沙关,又把勃勃族封在卫县,厉王的心腹郭凉可就被看的死死的了。”友亮附和道。 “主人,那我们接下来干些什么呢?”掌门的声音沙哑,和当初在云州的小木屋中时一样的嗓音。 只见叶雀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放在桌上。 “这是我们的人从大理寺弄到的,上面是沈书城培植的各方势力名单。我们也要帮帮父皇清理一下了。”叶雀淡淡说道,双眼中目光深邃,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说完后向几人招了招手,安排了一下接下来浴火门的任务。 临走时,叶雀忽然问道:“听说这次南召帝能得以重回帝位,欧阳公子出力不少啊。” “欧阳公子乃当世英豪,我二兄弟真是对他佩服不已。”友亮插话道。 浴火门掌门黑纱下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微笑了一下,随后拱了拱手,没有说什么。 “这挺好的,日后或许能帮上大忙。”叶雀说完后,大家各自散去。 第73章 剪翼 邓州,大楚东三州之一,地处莽莽群山之中,没有江南水乡的漫漫良田,除了遍地的石头几乎找不到可耕种之地,但上苍是公平的,他以另外一种方式回馈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那山涧条条小溪中,那层层厚实的岩石下面藏着金灿灿的黄金,故而此地人丁兴旺。大楚官吏无不想来此地担任一官半职,因为除了可观的黄金外,此地的女子弯眉细腰,婀娜多姿,乃是大楚有名的美女云集之地。 知府祝珲江乃是蒙岳书院甲子年的学生,当年殿试的探花。此时月色朦胧,他正在自家的后院中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奉旨来此地遴选秀女的禁军。不远处,几名被选中的秀女围坐一桌,面无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 “来来来,金将军再喝一杯…”祝珲江已经有些言语不清了。 “不喝…了,明天…还要赶…路呢。”这位禁军头子含糊不清的说道。 就在他们推杯换盏之际,丝毫没有发现一只手快速飘过了祝珲江的杯子,随后一些黄色的粉末迅速溶解在清酒中。 “最后一…杯,干了就…睡觉…有美女…”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只见在做的几位一起干了杯中酒,随后左摇右晃的回了各自的房间,几名秀女亦起身回房。 走到半道,祝珲江忽然觉得身体*热难耐,吩咐仆人拿来凉毛巾擦了擦脸,却依然是脸色发烫,一种原始的,如饥似渴的*望被渐渐勾起。就在抬头张望之际,正好看见一间*女的房门并未关死,透过缝隙,正在更换睡衣的秀女露出了*白的肌肤和胸前粉红色的肚*,这彻底*狂了这邓州知府。 推门而入,祝珲江向着惊慌失措的秀女扑了上去… “啊,救命啊…”秀女尖利的嗓音刺破朦胧的夜。 就连城外军营中的士兵都听见了微弱的声音。万夫长钱木湘本想带兵进城查看,但被大将军石磙阻拦,因此作罢。这个万夫长其实正是当年湘王府被发配的六骑中的一员,由于他们誓死追随叶君疏而被叶君峰所不容,故而两骑人马被发配到了迷茫林边上,另外四骑调入大楚东三州的石磙大将军麾下。由于钱木湘作战勇猛,故而被提拔为万夫长。 石磙好生糊涂啊,竟然忘记了钱木湘的背景。 即使秀女惨绝人寰的叫声也没唤醒已经伶仃大醉的禁军们,而府中又都是祝珲江的仆人,无人敢上前劝阻… 当清晨的阳光洒满邓州城的大街小巷时,知府祝珲江看着房中一角上瑟瑟发抖且衣不遮体的秀女,知道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随后,听说此事的禁军闯进来带走了呆若木鸡的祝珲江。 八月初的京城灿州依然骄阳似火,那枝头的绿叶也还生机盎然,只是早晚的风中略微能听到秋婆婆稍带寒凉的脚步,登高望远,茫茫原野已经略带灰黄之色。 “哼,真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楚皇看完一份奏折后,脸颊涨的像猪肝一样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秋老虎发威,把楚皇给热到了。 “怎么了,父皇。”一旁协助批阅奏折的厉王叶堂接过一看,这是禁军的一封加急奏折,把邓州知府*银秀女一事赶紧做了上报。 “若你是皇帝,你怎么处置?”楚皇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自从上次他失足跌落后,身体每况愈下。 “如此禽兽之人,定当凌迟处死,夷灭九族。”叶堂义愤填膺的说道。 “好,就依你所奏吧。”楚皇随后瘫坐在龙椅上,显得有气无力,但内心竟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因为这个邓州知府正是墙登提供的那份名单上,排在前三的蒙岳书院派别的重要人物。 又过了几天,冀州知府私通西狄被人告发,楚皇咨询过叶堂如何处置后选择了处斩,紧接着工部尚书私藏刀剑意图谋逆被楚皇果断平复后夷灭九族,此外还有几个御史、侍郎及地方司马知县类的官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或被发配,或被砍于城门口。每份处斩奏折的后面都附有“厉王亦同”四个字,刚开始几个叶堂还全力支持,到后面才发现其中的不妥之处,原来他们都曾是蒙岳书院的学生。 这一天,叶堂正在书房中独自品茗,静静思索着这些天的所做作为,试图从中寻找一些破绽。 “王爷,求你收一下手吧,他们可都是老夫亲手□□多年的人啊。”未经通报,沈书城推门进房后一下子跪在叶堂的面前。 “沈帮主,有什么事起身再说吧。”叶堂看了一眼地上之人,他知道,此人这几天已经多次求见都被他拒绝了。 “你这些天处理的官员,你可曾想过他们都是蒙岳书院的人吗?”沈书城厉声问道。 “大胆沈书城,你这是在责问本王吗?”叶堂现在虽也觉得处理了那么多书院之人有些不妥,但也不想在他面前认错。 “属下不敢,只是在这样下去,我们文官集团中就没有支持之人了。”语气稍微低了一些。 “那又如何,现如今本王乃正三品亲王,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丢几个文官怕什么,现如今最重要的是事事顺遂父皇的心意。” “哈哈,王爷,你觉得皇帝是真心想传位给你吗?” 一句话问的叶堂哑口无言,是啊,每每进宫临朝听政或批阅奏折,叶堂总是从父皇那慈祥的目光中感受到一股寒光,像是利刃直刺心间,仿佛那和蔼的面孔下还藏着另外一张不为人知的陌生面孔,那面孔可怖、阴森,到处游动着噬人心魄的毒蛇。 “别说正三品王爷了,就算是太子又如何,王爷难道忘了吗,废太子叶春风是如何在一道圣旨后就老老实实离开了京城。现如今,我们苦心栽培多年的文官大都或被斩或发配,武将中雨州的郭凉被鸣沙关和卫县看的死死的,就只剩下一个唯利是图的石磙和好色成性的庞辉。没有了自己势力的拥护,厉王就不怕重蹈废太子的覆辙吗…” “够了,好啊沈书城,现在竟敢教训起本王来了,给我出去。”厉王脸色慌张,颤抖的抬起手臂擦了擦头上微微沁出的汗。当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沈书城毫不客气的掀开,叶堂才从自己的太子梦中苏醒了一些,但像他这样自负的人,怎肯承认自己落入了别人的陷阱。 看着沈书城面带忧伤的离去,一个小黄门从远处小跑过来。 “奴才参见王爷,刚才皇帝吩咐说御史台的中丞结党营私,已被捉拿,请厉王进宫商量处理之策。”小太监跪在地上字正腔圆的说道。 “滚,本王今日哪也不去。”一声怒吼吓得小太监浑身瑟瑟发抖,赶紧跑了出去。 不久之后圣旨下,御史中丞被免,刺配越州,同时为表厉王最近的刚正不阿,协助办案,特封叶堂为正二品晋王爷。 看着这金黄细绢上的工整字体,叶堂莫名的笑了,只是笑的有些无助,有些落寞。刚刚赶走了太子,父皇就开始针对他了。他忽然发现,当年把太子拉下台是那样的容易,那样的顺利,倘若背后没有父皇的暗中默许,自己那些微末道行怎能逃过他的法眼。 “不过还好,手上的军队还在,虽那几个人或贪财或好色,但好歹还算是自己的人。”叶堂自我安慰道,只是叶君疏的身影在他脑海中闪过时,他脸上落了一片愁容。 走在民安街上,沈书城内心仿佛被霜打过一样。正午的太阳高悬天际,炙烤着这片繁华之地,曾几何时,他梦想着辅佐新一代君王建功立业,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为了这,他不惜一切代价,心狠手辣的除掉了他选中之人称帝路上的一切障碍,哪怕是自己的女儿也在所不惜。可怎能料到,狡兔还没死,走狗就要被烹了。 “哎,怪只怪我沈书城生不逢时啊。”一声低沉的哼声道出了此时他内心的几多悲凉。 “沈先生,你并非生不逢时,不信,你可以来我这里看看。” 循声望去,一魁梧男子傲然独立,那眼神淡定从容却又威严四射,他熟悉这眼神,也熟悉它的主人。本是一阵诧异,当想起前几天天煞帮传来的那条兄弟疑似不和的消息后,他从容了许多,随后渐渐向那男子靠拢过去。 京城的锦绣轩内客人总是络绎不绝,作为这城中最大的绸缎庄,常年是内务府的座上客。布料新颖,质地上乘,或柔软或厚实,有棉布、丝绸、轻纱、细绢等布料不一而足。来自全国各地的布料看上去琳琅满目,无论是谁,只要想买布,总能在这找到一款合适的。 这里的老板就是名动京城的欧阳路,此人一副弥勒像,逢人总是笑脸相迎,就算是贫寒之辈进店也从无鄙夷之色,故而博得了各个阶层的喜爱。就在前几天,他去南召进了一批上好的花绫,消息一经传开,人们便蜂拥而至,差点挤坏了那金丝檀木的店门。 “老爷,老爷,大喜事啊…”一名仆人急忙跑进了后院。 “哎呀,阿福啊,你可要慢点跑了,都这么大年纪了万一…”此时的欧阳路正坐在一石桌前,品着一杯灵州新产的普洱绿茶,那淡淡的糯米香气让人食欲大增。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阿福下盘一个不稳,身子就要前趴。可就在他即将触地的瞬间,欧阳路那双胖乎乎的大手一把扶住了自己的双肩。 “告诉你多少了了,年纪大了走路一定要稳重的,你怎么还这么着急呀。”语气温和带着丝丝责备,听着心中比这正午的太阳还要暖上三分。 听到这温热的话语,被感动的并非只有阿福一人,远在走廊拐角处一白衣男子亦是湿润了眼眶。不过此时他脑海中闪过的是刚才阿福摔倒的那一幕。彼时他的父亲还在四五丈远的石桌前,平日他看上去那样慢吞吞的身体怎可能一下子就跑过来接住了倒下的阿福。 “父亲,孩儿不孝,这些天让你受苦了。”欧阳雪霜紧走两步跪倒在自己父亲面前,此时他不再想去考虑刚才阿福那摔倒的一幕。 “哎呀,是你回来了,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看看老子啊。”边说欧阳路一双苍老的眼睛里流出了浑浊的液体,随后上前一步扶起了儿子。 “孩儿知错了。”欧阳雪霜亦是泪眼朦胧,紧紧抱住了自己的父亲。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父亲老了,身体已经有些佝偻了。 “这次回来打算待几天啊?” “不走了,孩儿打算一直陪着父亲,好好打理店中生意,再也不走了。” 透过模糊的视线,欧阳路这才发现走廊尽头还站着一人。连忙放下手问道: “瞧我老了,不中用了,都没能看见霜儿的贵客。” “哦,忘了给父亲介绍了,她叫洛霞,是我的…”欧阳雪霜欲言又止的介绍加上腮边的一抹微红,欧阳路瞬间明白了。 “来来来,赶紧屋里请。阿福,让厨房做一大桌好菜哈。”欧阳路兴高采烈的招呼道。 只是欧阳雪霜隐隐觉得,父亲那兴奋的容颜下有一抹不可明说的痛苦和烦恼。这种感觉,以前在雨州的时候也曾有过,不过这次的强烈了很多。 第74章 侦查 八月的秋水港,空气中滚动着片片热气,若是走的急了,依然还会沁出一身汗液。到底不比雨州府的秋,此刻乌蒙岭上恐怕已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了吧。地处南国的秋,就是没有诚意,树梢虽已泛出点点鹅黄,但仍旧是一片绿意盎然之色。 这天清晨,蒙蒙细雨如针似线,飘飘洒洒的奔向黄褐色的大地。此时的青衣江口处,一叶扁舟江心独坐,似是垂钓又似是游览秋日风光。一个中年船夫坐在船尾,身上的蓑衣湿漉漉的,握浆的双手老茧厚实粗糙,一看就是经年讨江水过活的渔夫。船篷内,四位男子静静坐立,腰间的青茫剑闪着微光,看上去像是走江湖的好汉。 船头上,一青年男子挺立雨中,脸庞瘦削、面容刚毅,如寒潭古井般的双眸的打量着江对岸的大山,那高约三四十丈的巨石如刀削般笔直插入江口的水底,那光滑的岩面不亚于鸣沙关外的断虎崖,故而西狄在此地并未设置重兵防守。由于此山像是鸭子的嘴巴一样伸进了大海中,故名鸭嘴山。身旁,一位约莫四十岁的汉子身材魁梧,双眼如鹰一样打量着四周。 “船家,绕过鸭嘴山的嘴巴位置,到西面看看。”青年男子说道。 “大将军,鸭嘴山可是西狄的土地,我们不能过去啊。”魁梧男子说道。 “没事,我们过去打探一下地形,这大雨天的,估计碰上巡逻哨兵的可能不大。” 船桨泛起绿色的波纹,那乳白色的轻浪落下之时,溅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不一会便消失在江面上。只见青年男子望着江面,愁云覆满额头。 不一会,他从怀中掏出那封信,确切说是密旨,重又看了一遍:疏儿,你声东击西,为大楚收复雨州咽喉鸣沙关,朕本应重重奖赏与你,怎奈现如今外有西狄虎视眈眈,内有叶堂蠢蠢欲动。近期虽斩断其文官中多条臂膀,但他武将中的亲信仍握有三十万重兵,朕仍不敢轻举妄动。现望你能早日收复江右三州十八县,提升军中威望,培养可靠之人,以抗衡叶堂的一家独大。 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好久没有人称他为“疏儿”啦,虽然一直没有原谅他当年对于母亲的错误,但国难当头,叶君疏也并非不识大体之人。故而今日冒雨前来查看鸭嘴山地形,思索破敌良方。 此时身后的秋水港,约莫五千人的舰队又出发了。自从上次巧计夺取鸣沙关后,他几乎天天派兵前往不远处的尤乐港,并非进攻,只是去放些弓箭,引起敌人的愤怒,达到“疲其心”的作用,为将来有朝一日攻打尤乐港做准备。 “大人,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船家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焦虑,此时。 “船家,你只管往前走就是了,有我们,不会有事的。” 鸭嘴山的西侧,巨石稍微矮了一些,但依然有十几丈高,站在远处眺望,山顶几处如馒头样子的军营隐约可见,看来西狄人的紧张神经已经完全被挑拨开。是啊,他们不会忘记,当年叶君疏驻守鸣沙关之际,自己吃了多少苦头,故而此地虽然险要,但也没敢轻视。 “将军,有哨兵。”魁梧汉子说道,他不是别人,正是原镇西将军耿忠,原本他很看不上这个靠老子坐上湘王位置的叶君疏,但经过那天声东击西,夺取鸣沙关后他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对于叶君疏战场上的有勇有谋佩服的五体投地。今日听说他要勘察地形,耿忠固执的一定要跟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保护叶君疏的安全。 “快,划到岸边。”叶君疏悄声说道,此时船篷中的四位军士亦是高度紧张,紧盯着山上的一对人马。 好在岸边生出三两棵歪脖子槐树,那未曾凋谢的树叶遮挡住了小船。可是忽然之间,山上飞下密密麻麻的箭雨,向着山下的几处树丛激射而来。 “大家小心。”叶君疏一众人趴在船篷内不敢扇动,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不一会,箭雨停了下来,山上的哨兵也走远了。原来他们只是虚晃一枪,并没发现槐树丛中的这条小船。 确定安全后,叶君疏又走出了船篷。此时他发现,槐树后面竟有一片空地,约三丈长四丈宽,一旁杂草丛生丛林掩映,从山上看下来绝对不会发现这个地方。而且更巧的是,在此上方约□□丈高的地方,竟有一块巨石突出于山体。仔细向山上打量后,叶君疏飞身一跃,蹭蹭蹭就跳上了那块巨石,惊的船上的一众人目瞪口呆。 “将军,危险。”耿忠更是急的直跺脚,他虽为武将,但轻功不行,想喊又怕惊动山上的哨兵,一会额头上就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叶君疏全然不顾底下人的着急,使劲踩了踩巨石,发现其极为坚固,完全可以作为临时搭脚的地方。觉得此处没问题后,叶君疏又是纵身一跃,来到了山顶之上。全然不顾低下之人的焦急之情。 隐藏在略微枯黄的草丛中,叶君疏打量着这片山头。此山虽然三面陡峭异常但北坡稍缓。粗略一数,发现山顶上大约有六十多顶帐篷,稍微一算,叶君疏估摸出此地也就是有七百余人的驻军,若采取闪击后快速撤离北去,应该可以。 正在思考策略之际,一个西狄兵忽然出现在叶君疏的面前,当他提起裤子本想撒尿之际,发现了草丛中的叶君疏。 “来人…” 只是他还没喊出,叶君疏右手突进,一下子捏在这个兵丁的喉骨出,运力一推,就把他推下了山崖,自己也随即跳下,在崖上那处巨石上贴壁站立。此时闻声赶来的西狄兵已在崖边,自己跳下崖底已经来不及了。 山顶上的西狄兵简单看了看,发现了跌落在巨石上的那个倒霉蛋。 “瞧,撒泡尿不注意,竟跌倒了崖下,哎。”一个哨兵说道。 “好了,去找个绳子把他拉上来吧,雨天路滑,大家再走这边时小心一些。” 随着声音慢慢变小,叶君疏知道敌人走远了,随即赶紧下崖,上船后大家合力一阵快速拨水,一会就离开了那是非之地,直到看见不远处的秋水港时,众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此时叶君疏已经对于将来的那场战斗,有了主意。 刚回到秋水港,叶君疏就听说了那道关于给千植帮平反昭雪以及四海缉捕沈书城的圣旨。 “露儿,此刻真替你高兴啊。”几日来的战事奔跑,叶君疏已满脸疲倦,只是在看到这份旨意时脸上才泛出点点笑容。 楚皇这次打算明着来了,因为就在前几天,处斩御史中丞时,前去通传的小黄门已经把叶堂的表现一五一十的回奏了他,叶堂那愤怒的表情已经出卖了自己。“看来他已经看出了我的计策了,那就放马过来吧。”处在深宫中的楚皇低沉的吼道。 于是他直接平反了千植帮,并抓捕重要之人沈书城,其实平反千植帮,他还有制衡天煞帮之意。只是这次还是没动雨州的郭凉,没有万全准备前,他暂不打算动叶堂手上的军中之人。这几天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让他有些疑虑,那就是处斩蒙岳书院系的官员之事,他知道,有些官员的罪责是他暗自安排刺金卫诬陷的,但有些人,比如邓州知府钱浑江,就不是他暗中下的手。至于是谁,至今他也不知道。 秋雨绵绵,直到翌日清晨,天空中还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雨丝,街上行人亦是裹紧了身上的袍子,毕竟,秋雨已经有些凉了,那不时掉入脖颈处的雨滴,带着微微寒凉之感刺激着温热的肌肤。京城主街----民安街之上,原本被查封的千植堂经过昨日简单的准备后,今日重新开门迎客。昔日那间不问贫寒还是富贵、只管治病救人的药铺重新开张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千植堂宾客盈门。 有些累了,沈兰露便离开了前厅,只留下广水和春草招待那些前来道贺的昔日旧友。走在湿漉漉的后院小径上,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细雨造就的清冷抖擞了那颗劳累的心。道旁的一处假山下,两只小花猫相互依偎,安详睡觉的样子实在让人怜爱,连他们身上那黄黑色的斑点都感觉由衷的温暖。陡然,他的身影闯进了自己的脑海中。 早在收复鸣沙关的第二日,她就听说了关于他的事迹。那声东击西的策略被人广为传颂,那几日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关于他如何神勇的议论,就连茶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都开始讲说关于他的评书。有时真想一冲动去秋水港找他,但最终女儿心中的那份羞赧阻止了她的脚步。渐渐地,当想起昔日迷茫林中的那一幕时,对他已不再那样的痛恨。或许那恨,已经被经久的思念给吞噬了吧。 抬眼向西面的秋水港望去,那边的天空灰蒙蒙一片,看得久了,仿佛云中浮现出了他那矫健的身影。一声吱嘎的推门声传来,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从门中走出的,是另一个熟悉之人。只是那油纸伞下,已经不在只有他自己一人。数月前,他在云州和自己道别时,她就猜透了他的心思。 油纸伞继续前移,而伞下的洛霞并没同行前往,她怕走近了,更会引起不远处那女子的相思之愁,于是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的屋檐下,向这边微微一笑,沈兰露看见后,还以甜美的笑容。 “如果想他了,为什么不去秋水港找他。”欧阳雪霜淡淡说道。 “呵呵,真是好笑,为什么是我去找他,而他不来找我呢。”沈兰露讪笑道。 “还是没原谅他?” “此生不谅!”话虽说的决绝,但她的内心心虚的紧,翻眼看了看欧阳雪霜,担心他识破自己的心虚。 “他的确是一个好人,也是个忠贞之人。” “你难道没听说,他已经和大楚的那个公主在一起很久了吗。” “可我也听说了,虽然梦琼公主对他秋波暗送,但他依然纹丝不动,且已经在御前告诉皇上,他所爱之人是一个沈家姑娘。” 这个消息她也早听说了,只是一直不愿相信。有时候想起来自己会偷着乐一会,但他一直不来找自己,不把迷茫林中事解释一下,她又有些嗔怒。 “行了,我知道了,那个姑娘是谁啊,怎么不引荐一下啊。”落落大方的调侃让欧阳雪霜脸上荡起一抹微笑。 随后欧阳雪霜叫洛霞上前,三人有说有笑的向后面的花厅走去。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二人给沈兰露讲起了南召的风土人情,讲到激动之处,会听到沈兰露那爽朗的笑声。只是谁都知道,这笑声的背后是一抹相思之愁。 “啊,你们是逃婚出来的?”最后沈兰露张大嘴巴,满脸惊讶。 “嗯,父皇完全不念及当初雪霜为他复位立下的汗马功劳,不愿让我嫁给他。”洛霞声如铜铃,朱唇轻动,煞是美艳。 “那日后你们怎么办啊?” “现南召国势渐稳,用不到我们帮衬了,我想和雪霜先出来躲一阵子,看父皇会不会回心转意。” “哎,天下的父亲怎么都这么讨厌呢。”沈兰露愁容满面说道。 一说道父亲二字,沈兰露就想起了屈死的母亲,眼看她的忌日将至,但仇人依然逍遥法外,自己就自责不已。既然大仇报不了,那就先报一个小仇吧,沈兰露随即转身,和欧阳雪霜商量起了一件事情。 第75章 复城 楚历大阳七年八月十五日,浓烈的节日气氛充斥着秋水港的大街小巷。富贵人家门口的大型灯笼有的似兔子,有的像是耕牛,上裱“庆贺中秋”等字样,清苦人家有的也竖起一面旗杆,挂上两只灯笼,也能乐呵一阵。这里自古就有“燃灯”的习俗,晃晃灯光以助月色,月更明,灯亦更亮。街上的孩童们,提着奇形怪状的兔儿爷小灯笼,围着街道四处乱转,幸福洋溢在一张张稚嫩的小脸上。 此时城西的码头上,却是另一番景象。静,出奇的静,除了窸窣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人声,更别说节日的喧闹声了。一条条战舰上兵士们静静矗立,铠甲上闪着银色的光芒,手中的钢刀早已磨得锋利无比,那猎猎军旗亦在呼啸夜风中呼呼作响,似乎是在诉说着对出征的渴望。 随着一声令下,载着十万人马的条条舰船似暗夜中的青衣江水怪,静静地沿着江逆流而上,按照事先的安排,向着各自的目的地急急驶去。当所有舰船都离港后,叶君疏也登上旗舰,向着北方的尤乐港而去。经过这些天的筹谋,他选择了今晚作为出征西狄的时间,恐怕西狄人不会想到,在中原如此隆重的节日里,他们的敌人并没在家欢度佳节,而是选择了出征。 大约半个时辰后,鸣沙关的将士们亦是列队桃花河上,按照事先的约定,他们登岸的地点是青衣江与桃花河交汇处的靴子口,此处山势稍坡,由此登山后快速南移,可直插尤乐港后方的虎城,他们最终的目标便是那里,占领虎城,阻挡西狄的援兵。简单准备后,一万人马在赵磊的带领下静静离开了鸣沙关。 后世之人吹走书上的层层尘土,翻开厚重的史书,无一不感念着一个叫做叶君疏的人。有了他,中原人丢失达两百年的咽喉之地才得以回归。有了这片土地的缓冲,人们才能安居中原大地开枝散叶,休养生息,再也不用担心与西狄人胡刀的锋利,不用担心夜半时分被狄人的马蹄声惊醒。即使在几百年大楚亡国后,后朝之人亦是对叶君疏心存感激之情。 而这一夜,则是艰苦征程的开始。 由于尤乐港码头狭窄且登岸台阶已被西狄人完全撤掉,不适宜大兵团一起攻城,因此七万人马分散在江右岸各个地方一起进攻。其中一万人马在耿忠的带领下绕过鸭嘴山,来到了西面那天叶君疏曾查看过的地方,他们的任务是一个时辰之内登上此山,占据山头后立即挥兵北上,配合鸣沙关一万人马死守虎城,抗拒西狄的援兵。 另外的三万人,则在主帅叶君疏的带领下担任主攻任务。 当大楚的舰队忽然来到尤乐港外面时,西狄人大都已经睡下了。他们觉得,对于中秋节极其在意的中原人,是不会在今夜再来打扰自己了。兵贵神速,刚一到达叶君疏一声令下,进攻随即展开。 由于在此之前叶君疏多次派兵前来袭扰,已经弄得西狄守兵身心俱疲,再加上中秋月圆夜,他们想当然认为这肯定又是一批前来放几只箭就走的人,大过节的,谁愿意打仗啊。因此他们只是象征性的躲了躲,没怎么当回事。直到他们看见楚兵手中驾着的登岸云梯后,才渐渐觉得事情不对。 当带着桐油的火箭射穿他们的兵营后,那熊熊大火才让他们如梦初醒。尤乐港守将乌兰随即带兵抵抗,虽然袭击来的突然,但在被叶君疏吓唬了这么久后,此地战略物资准备充足。很快,第一波登岸的楚兵大多阵亡。冒着敌人铮亮的圆月弯刀,叶君疏一马当先,带领第二波士兵又对滩涂阵地发动了攻击。先锋队趁乱站稳脚跟后掩护着大部队迅速登岸。随后,叶君疏下令一把火烧了己方乘坐的舰船,以破釜沉舟之志势要夺回尤乐港。 刀快如闪电,剑飘似舞步。士兵们忘记了父母、忘记了妻儿,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只知道挥刀砍死对面的敌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活命的可能。主帅叶君疏并未躲在暗处,而是穿了一身明晃晃的铠甲到处游走抗击,激励着所有冲锋的战士们奋勇杀敌。那青茫剑似吐着信子的灵蛇,随时击倒靠近它的任何东西。 好在刚才的火箭点燃了西狄人的马厩,在狂风中大火到处肆虐,战马在声声嘶鸣中大都被烧死在烈火中。要知道,西狄人的骑兵部队可是厉害的紧,这帮从马背上长大的悍匪,最擅长的就是马战。曾几何时,他们坐在高高马背上,挥舞着手中的圆月弯刀不知征服了多少部族。 就在尤乐港外激战正酣的时候,南面耿忠率领的一万士兵的先头部队也登上了鸭嘴山。早就被东北方向的喊杀声震惊到的西狄兵,面对崖下忽然而至的楚兵显得措手不及。很快七百多人的守军就被全歼。只是在最后一名军官倒下之际,他放出了警报用的信号弹。天青如水,月明如镜,这颗像是烟花一样的东西,升腾至很高的地方才炸出一朵绚烂的花朵。但在当时看来,这更像是死神的眼睛,紧盯着这些出现在尤乐港后方的楚兵。 一个时辰后,耿忠带领的一万兵丁全都登上了鸭嘴山,之后迅速集结,按地图所示向虎城方向挺近。在匆忙的北进之际,耿忠在鸭嘴山坡上极目远望,东面的青衣江边,星星点点的火光似节日的烟火般绚烂。 只是他知道,那火光的下面是无数人的厮杀。他们从不曾相识,更别说有什么私人恩怨,只是为了一个莫名的使命,才相互举起了锋利的钢刀。 一个像是在说:“你们离开这,这里是我们的土地。” 另一个说:“不,这里富饶,我们不走。” 于是他们打了起来。 殷红的血液融入了脚下黄褐色的土地,混乱了原本的色彩。无数人倒下了,为了身后更多的人。他们的牺牲换来的是子孙万年的安逸和幸福。换来的是家国的安定与繁荣。 收回跑远的思绪,耿忠用力拍了拍身下的战马,向着远处的虎城狂奔而去。如果只有淋漓的鲜血才能赶走入侵的贼人,我愿成为第一个倒下去的人。 选择在靴子口登陆的赵磊他们,刚一上岸就遭到了伏击,不远处,木凡躲在一处隐蔽的帐篷里,露出了邪魅的微笑。虽然尤乐港的乌兰有些放松,但作为一个对大楚知根知底的人,木凡隐隐觉得今夜的危险,故而带兵两万埋伏在靴子口,以他的判断,此地接近鸣沙关,会被作为进攻的首选之地。 一只弓箭射穿了赵磊的琵琶骨,他想都没想用力一拔,就取下了箭只继续战斗,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战袍,他甚至闻到了那股恶心的血腥之气。但为了配合大部队作战,他没有放弃,虽身处包围圈依然四处突击。面对如潮水般的敌人,楚兵渐渐有些不支,但看到赵磊负伤依然顽强抵抗,大家也都选择了坚持。 怎奈木凡暗中祭出一枚煨着寒毒的飞镖,一下击穿了赵磊的头颅。肝脑涂地,一代良将赵磊就此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西出鸣沙关,东进迷茫林,为了自己的主公,为了这个国家的安宁,他的脚步不曾停歇。而今日,他终于可以歇歇了。战后其子被封为上阳候,世袭罔替。来不及悲伤,千夫长神长天接过指挥权,继续抗击着西狄贼兵。 此时,尤乐港方向的战火突起,喊杀震天,木凡隐隐觉得这不是普通的袭击。正当他回望之际,更远处的天边升腾起一颗明亮的警报信号弹,根据地图所示,那里正是鸭嘴山方向。 “不好,他们袭击了鸭嘴山。”倒吸一口凉气后,木凡忽然想起了离鸭嘴山不远的虎城,就在前天,刚有一大批粮草运到那里,由于时间匆忙,这批粮草还没转进尤乐港。 想一口吃掉这一万人看来来不及了,焦急的木凡只好下达了撤军的命令,因为他知道,一旦虎城被攻陷,通往尤乐港的路就会中断,此时的港口内,可是囤积了十二万大军。万一他们知道粮草被烧,那这个港口将不攻自破。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就在耿忠带兵赶到虎城城郊时,正好撞见了储存粮草用的仓库。个个如同军营般大小的仓库内,集结了刚从西狄全国送来的粮草。此时值守的狄兵根本不会想到南面山上会冲下敌人。刚才那颗信号弹,他们误以为是大楚之人中秋节燃放的礼花。就在刚刚几个人还对礼花的美丽绚烂称赞有加。 没有丝毫的犹豫,这一万士兵抽出锋利的钢刀就搭在了狄兵温热的脖颈上,带着未及反应的蒙昧,一些粮草兵就踏进了鬼门关。随后一把大火从西面烧起,猛烈的火焰像是深山中的妖怪一样,在马匹饲料和稻谷上跳着妖娆的舞蹈,那噼噼啪啪的声音好似古筝弹奏出的一曲美妙的古曲。 随后耿忠向虎城发动了猛烈的进攻,由于此地仅仅是一个县城,且位于尤乐港后面,故西狄未曾置重兵守卫,没怎么费劲耿忠就占领了这个县城。随即赶来的木凡本想一举夺回此地,但尾随而至的神长天怎能放过刚才这个杀害主公之人,里外夹击之下,木凡的部队土崩瓦解,纷纷向西逃窜。 月上中天,银辉倾泻而下,朦胧了这片广袤的土地。遥远的天际上,星子似颗颗璀璨的钻石嵌在深青色的天幕上,眨着明亮的眼睛打量着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千百年来,他们注视的这块土地上,时不时地会传出几声凄厉的惨叫。他们记得上次这里传出哀嚎声好像已经有两百多年了,彼时的西狄人挥着铮亮的马刀,随意砍杀着这里的黎民百姓,他们所到之处血流成河,那中原人的尸体处处堆积成山。而中原肤色的士兵早已落荒而逃。 而今日,似乎情况有所变化,那原本凶狠的西狄人神色慌张,丢盔弃甲的向着自己老家的方向奔去。一会,天空飘来几朵厚重的云彩,遮住了好奇的星子。也许他们睡去了,也许仅仅是乌云不想让他们看见下世这惨烈的争斗罢了。 陷入胶着的尤乐港主战场,随着其他登陆地点的六万援兵赶到,叶君疏这边的情况开始好转。看着远处的虎城方向传来火光,乌兰本来就焦虑不安,现下又来了这许多的援兵,他的心理开始崩溃,手上抵御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终于,在侧翼杀出另外一支楚兵的援军后,他选择了逃跑。 这一跑,叶君疏终于看准了他的位置。在带兵再一次猛冲的同时,右手用力一挥,青茫剑便如脱缰野马,向着乌兰那边奔去。听到背后刀片割破空气的寒风,乌兰赶紧躲闪,怎奈剑奔过快,一下刺进了他的大腿,最终没能跑出尤乐港。正所谓兵败如山倒,狄兵见主帅被擒,纷纷四处逃命。胜利,就这样来到了这支正义之师。 翌日清晨,当阳光再次光临这块久别的土地时,城头的旗帜早已变换了颜色。城中那些被划分为下等人的中原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笑容看上去那样灿烂,那样温暖。田野里,成群采食的喜鹊叽叽喳喳的,似乎也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此时的叶君疏一鼓作气,派出耿忠为先锋,马不停蹄攻取了虎城以西一百里左右的定州,随即屯兵八万镇守这里。此州乃是江右之地的重镇,取得了这里就等于取得了半个江右。此外一万兵丁返回鸣沙关,鸣沙关主将由鬼千接任,千夫长神长天留守虎城。不再被压迫的中原人纷纷踊跃参军,誓言把西狄人赶会草原。经过一段时间的整合打理,三城守军总数达到了二十万之多。 楚历大阳七年八月二十日,圣旨下,封叶君疏为江右王,世代镇守江右三州十八县,江右一切军政要务无需上报朝廷,可自行处理。翌日清晨,西狄贼将乌兰及杀害鸣沙关数万黎庶的刽子手达鲁被叶君疏斩于定州午门,震慑贼兵之余,也算是给战火中逝去的人们有了一个交代。 看着这份奏折,楚皇内心总算是稍稍安慰。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不可能继承皇位了。现趁他打下江右,顺便封为江右王,这样就获得了比任何一个王爷都高贵的身份。而且,有了叶君疏的牵制,厉王手上的人若想造反,那真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第76章 往事 就在叶君疏收复尤乐港的第二天,京城也迎来了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是夜,一轮圆月挂在东天之上,原本温热的风里掺杂了太多的凉气,进而染黄了清脆的叶片。天煞帮静口堂的堂主冯相独坐凉亭,疲倦的脸庞下透露着一抹焦虑。不为别的,仅仅是千植帮的事情。前些日子,帮中兄弟议论纷纷,背后对自己指指点点。 “悔不当初啊。”一杯老酒下去,一股暖流升腾在腹中,一会脸颊上就泛起红光。他怎能不知大家议论的什么啊,但如今帮主已另投他主,对自己的事情漠不关心,现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忽然,西厢房外的墙头上跳上了四个人,一律黑衣蒙面,银辉打在他们身上,像是闪着光芒的仙人。 “什么人,竟敢擅闯天煞帮。”巡夜的卫士发现后申斥道。 几枚银针瞬间从一人袖中飞出,那明亮的针头撞上月光后一闪一闪的,像是暗夜中的萤火虫。随着几声微不可闻的噗呲声,银针穿过了卫士的衣服,直插心脏。 “啊…”几名卫士应声倒地。 冯相听见叫声后,慌忙向这边打量,此时几位黑衣人已经落到地上。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纺纱车挡住了他们的道路,一人上前一脚飞踹,纺纱车顿时粉身碎骨,上面的轮子茫然的沿着路向前滚去,直到撞上了凉亭才停下来。 “大胆贼人,竟敢擅闯天煞帮,看来是活腻歪了。”冯相看到赶来助阵的家丁后,壮着胆子说道。 “今夜我只找冯相,无关之人给我退下,否则,他们就是你们的榜样。”一女子声音犀利,边说边指了指刚被她射死的卫士。 “给我上!”冯相见大家有的面露颓色,赶紧吩咐道。 几个胆大的冲上前来,四人如同飞舞的蝴蝶般,一会功夫就放倒了围攻之人。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之气。 “我再说一遍,想活命的给我退下。”女子呵斥道。 卫士们刚刚见识了几人的厉害,进攻戛然而止,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悄悄向后挪动着脚步。这边,两名黑衣人一个前空翻后径直跳到了凉亭门口,闪着幽灵般光芒的剑直指冯相。 “冯相,你可知罪?” 冷汗打湿了他的内衫,冯相额头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上下牙齿竟不自觉的打起颤来。 “请问女侠是何门何派,我冯某与您何怨何愁?”冯相再也没了刚才的那股硬气,此刻的他软的如同一团棉花。 “千植帮,杀母之仇!”女子厉声说道。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不过冯相立即就反应过来了,连哭带喊的来到黑衣人面前。 “六小姐,救救你看在我上有高堂下有稚儿的份上,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哼,那当时在蒙岳书院锤杀我娘亲时,你可曾考虑到她也有稚儿。”说到这,女子眼神朦胧,似乎想起了自己凄惨的童年。 “那全是老爷吩咐的,我也是奉命行事。” “可我曾听闻,当时四大护法的柴豹曾让刘春去做,但为什么他就不去呢。” 没了可说之词,冯相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哀嚎不已。只是那深深埋在袖口中的手,竟摸出了一把铮亮的匕首。随后一个跃身,锋利的匕首直刺向沈兰露的喉咙。本来她已心生怜悯,但见冯相这样,随即挥动了手中的利剑。当剑尖割破他喉骨的时候,传来了一声惨叫,随后像狗一样的倒了下去。 卫兵们作鸟兽散,一会功夫只剩下了四个黑衣人,只见沈兰露摘去面纱,慢慢蹲在地上,乌溜溜的眼眶中泪水吧嗒吧嗒的滴在青石地板上。 “果然是他干的,当初帮众传来消息时我还不相信。”水天走上前来说道。 不远处,一身夜行衣的洛霞走过来蹲在沈兰露旁边安慰道:“沈姑娘,既然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徐姨娘一定也不希望你一直放不下。” 随后洛霞揽过了沈兰露的脑袋放入怀中,一旁的欧阳雪霜仍旧是一脸的冰冷像,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随后几人又陪沈兰露在寂静的民安街上走了走,直到戌时三刻才各自散去。 欧阳雪霜他们刚回到锦绣轩,就碰见了等了大半天的一个信使。 “启奏公主殿下,帝君与十日前驾崩于天南山,新帝特命小人前来,望公主返回南召一起守孝。” 要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自小南召帝坤龙就对洛霞这个小女儿倍加疼爱,虽他反对她嫁给楚人,但也是怕他受苦受累。洛霞刚刚还安慰别人,瞬间就轮到了自己头上。眼眶温热,一会泪水就氤氲了如黑晶石般的眼睛,喉间不自觉的发出细微的抽搐声。 “我们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启程赶往南召。”欧阳雪霜结实的手臂揽过洛霞,一股安全之感自洛霞心中萌发。她顺势把脑袋靠在了这个男子的心窝上。 “要是新帝还是反对我们的婚事那怎么办?” “不怕,我会用最真诚的心去争取的。” 洛霞抬头看看一脸刚毅的欧阳雪霜,忧伤的眼神中亦充满了自信。 “你先回房歇着,我去和父亲说一声。” 随即欧阳雪霜离开西花厅,向父亲的卧房走去。“父亲已经年迈,可怎么开口啊。”一边思索,欧阳雪霜一边向前走去。 就在快走到时,他看见一个黑影自窗中跳入了父亲的房间。 “大胆贼人,竟敢擅闯锦绣轩。”随即一个前空翻来到父亲门口。 “父亲,你睡了吗,刚才一个黑影闯进去了。”边推门欧阳雪霜边焦急的说道。 点上粗大的蜡烛后,柔和的黄色光线驱逐了入侵的黑色,还这方天地以光明和灿烂。一旁的床上,父亲安详地躺在那里,一床细绢棉被盖在上面。 “哦,是霜儿啊,怎么了,这么晚有事吗?” “父亲,刚才一个黑影跳了进来,你有没有看见?” “没有啊,刚才我已经睡着了,不曾留意什么黑影啊。”欧阳路那肉嘟嘟的嘴唇轻柔的说道。 欧阳雪霜赶紧起身查看那扇窗子,窗台上,一抹新鲜的泥印子在灰蒙蒙的灯光下清晰可见。 “你看,父亲,这还有一点泥印子,肯定是刚才有人进来了。” “呵呵,也有可能是个大花猫吧。” 欧阳雪霜开始满屋子寻找,可仍旧一无所获,当再次来到床前准备坐下时,欧阳路脚踝处的被子没盖严实,一抹黑色从中显露出来,欧阳雪霜看这黑色是那样熟悉,随即一股奇怪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 冷峻的目光紧盯着父亲,那手忽然一用力,掀开了那床细绢的被子。此刻的欧阳路一身夜行衣直愣愣地躺在床上,被窝中还没有一点温度,显然是刚刚盖上的被子。 “父亲…”欧阳雪霜一脸诧异,忽然想起了那天刚回来时,欧阳路瞬时移位接住了阿福的那一幕。 见再也瞒不住了,欧阳路缓缓坐起身来,淡淡的说道: “哎,霜儿啊,并不是为父有意瞒你,只是父亲走的这条路颇为凶险,怕连累了你啊。” “是什么路,不能让霜儿和父亲共进退?” “你听说过蒙山派吗?” “听说过,那是个古老的门派,派中之人极为神秘,江湖之人没几个见过他们的真容。可是听说此门派后来出现内斗,已经灭亡了啊。” “是啊,当时,师妹刘若心爱上了我们的大师兄巩义雄,怎奈大师兄在意的人是师姐徐华,遂三人无法在共存于一帮,于是好好地一个帮派就这样散了。”伴着一声慨叹,欧阳路沉浸在往事中惆怅不已。 “徐华,怎么听着有些熟悉啊?” “他就是叶君疏的生母,湘王府的徐侧妃。” “啊,是她。”欧阳雪霜那冷峻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当初大师姐出门办事,遇上了微服出访的皇帝,两人一见钟情。但当时楚皇帝位未稳,无法迎娶已有身孕的师姐进宫,而那时盛传雨州的湘王要起兵讨逆,夺取皇位。于是师姐不顾皇帝的反对,毅然进了湘王府,帮助楚皇刺探情报并暗中监控雨州。正所谓‘雨州荒、天下凉。’雨州对于大楚太重要了。” “那后来呢,巩师伯去了哪里?” “师兄并未勉强师姐什么,见她心有所属,故约定此生不再相见。哎,只可惜他是个多情之人,虽打那以后没再见过师姐,可他一直待在雨州附近,守卫着师姐母子二人,一生未娶。” “我曾听叶君疏说过,每当他遇险时,好几次都被一个紫衣蒙面人搭救,难道那就是师伯。” “没错,就是他,师兄性喜紫色。” 烛光温和,灯芯的烛花通红,像一颗炽热的心。一阵风吹过,灯火晃了晃,屋内的影子似受惊的游鱼,慌乱地四处游走起来,待风平浪静后才重又伏在地上,静静地听着那个久远的故事。 “巩师伯不愿将就,那刘师叔岂不是一生孤独可怜啦?” “是啊,师妹性情刚烈,听说师姐嫁给当朝皇帝后害的师兄悲痛欲绝,遂立下重誓,此生与叶姓之人势不两立。对了,师妹就是江湖上人称绝情老人的那位医毒双绝的圣手,由于她一生与大楚皇室为敌,故而一直被朝廷通缉。” “就是那个救人性命可以,但是不收金银珠宝,一定要用叶姓人头为筹码的那个怪人。” “就是她。”欧阳路一脸惆怅,显然他也不愿自己同门中人互相伤害。 “那父亲你呢,你又现在做什么呢?” “除暴安良,保一方太平。我呀,现在创建了一个浴火门,自任帮主。”欧阳路说的很含糊,他想把保安王登基为帝的事情告诉儿子,但又怕万一失败,他会受到牵连,因此没说实话。想到这,他又想起了安王最近的所作所为,尤其是他招降的那个人让他极度反感,虽极力反对但那人背后的势力让安王垂涎三尺。为了那把龙椅,安王已经变了。 “哦,父亲武功应该了不得吧,那天我回来时见你一下子就接住了摔下去的阿福。”听到这,欧阳雪霜脸上开始露出喜色。 “是啊,你还记得当年你去鸣沙关迎接叶君疏,在城西落马坡外的是吗?” “嗯,当晚天煞帮派出杀手要取叶君疏性命,可不知怎么的,全被杀死在坡上,至今都不知谁干的。” 转眼看了看父亲,那和善的面庞怡然自得又满脸欢喜。 “啊,父亲,那难道是你干的。” 见欧阳路点了点头,欧阳雪霜更加的兴奋不已。 “疏儿这孩子本就是我师姐的儿子,且为人仗义,作战勇猛,于情于理我们浴火门都要出面帮助他的。对了儿子,你知道吗,我们还暗中在迷茫林中给他和勃勃族传递消息,最终他们通力合作,打败了西狄人的进攻呢。”说起这些,欧阳路露出了平日里那一副乐呵呵的表情。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那就是接近叶君疏,那也是安王的意思。 听到这里,欧阳雪霜就像是小孙儿听老奶奶讲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银辉铺满院落,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朦胧,失去了本来的面目。正所谓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起构成了这多彩的世界。 当目光落在洛霞的房间上时,欧阳雪霜笑容立即僵住了,愁云攀上眉梢,要陪洛霞回南召的那件事终究要说的,可怎么说呢。 “你去吧,父亲身子骨还硬朗,不用担心。”欧阳路看透了儿子的心思,微笑着说道。其实他知道,自己辅佐的安王现在变了,万一失败,儿子远走南召还不会被牵连。 “父亲,你都知道了?” “傻孩子,那个南召信使在锦绣轩快一天了,我怎能不知呢。” 欧阳雪霜看了看尚还健硕的父亲,微微点了点头。 两天后,欧阳雪霜仔细叮嘱了父亲要保重身体、等他回来后,和洛霞一起,踏上了返回南召的路。 第77章 背叛 虽然北国已经秋风萧瑟,层林尽染,但南方的云州依然是花红柳绿,姹紫嫣红,一片灿烂绚丽之色。此时,城郊的一座山头上,庞辉正在策马奔腾,自从在雨州班师回到驻地,每日钟爱之事依然是醉卧花丛,精力的过度透支让马上的庞辉一脸倦容,故而想着出门活动一下,舒展舒展筋骨。 当奔上山头,驻马瞭望,满眼的青山黛色上不见丝毫颓势。顺着山坡往下去,是一片炊烟袅袅的村舍,正当晚饭时分,那道道菜肴的香气甚至都飘到了他的鼻孔中。听着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唤,他打转马头准备下山。 可马儿不知怎么了,非但不曾掉头,反而向更高处的山顶冲去,一路上的哀叫嘶鸣声和庞辉的呼喊声震惊了随行的卫兵,大家赶紧追赶。可那马儿跑的飞快,当到达山顶后,后踢猛一蹬地,向着万丈深渊跳了下去。等大家把庞辉救上来时,他被摔得血肉模糊,早已没了呼吸。 消息传到京城,朝堂上的楚皇极为震怒,下令严查,可最终的结论依然是马匹忽然的失心疯导致失控坠崖的,也就是说这是一场意外。听到这个结论,楚皇本以为大臣们不买账,可出乎他的意料,反应者寥寥无几,除了庞辉的儿女亲家、任兵部侍郎的左晨反应激烈外,其他人并无异议,一夜之间,朝臣仿佛变成了温顺的绵羊。 而且最近他还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原来大理寺提供的那份蒙岳书院逆党的名单上的人,有些还没等他动手,都或引咎辞职、或主动降级。几个主要职位上的都消失不见了。刺金卫统领无为调查了好久,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最后只好认为他们是被前一阵子楚皇清理逆党给吓到了,纷纷躲避起来明哲保身。 九月初的一天,楚皇看到叶君疏送来的奏折大为开心,上面说他已在江右站稳脚跟,占领地盘已达到一州五县之地。 “呵呵,不愧是我大楚的西北王。”走在后花园中,楚皇面容和善地打量着面前的一片残荷,虽然有的地方已经衰败,但他知道,衰败的背后是丰硕的果实。 “是啊,叶将军作战勇猛,又富有谋略,真是我辈之楷模啊。”一旁随行的无为附和道。 “等会传下旨意,让驻守沂州的那两万原湘王府的卫骑即日调往鸣沙关,协助守关。”说完后楚皇转身看着无为道:“对了,云州庞辉那边的事都料理完了吗?” “回陛下,都已结束,当初给马匹下的□□已全部销毁。庞家人虽不信服,但也没找出什么证据。” “嗯,这次你办的不错,为朕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为陛下分忧,是末将的本分,陛下过奖了。” 澄明色的天空高远辽阔,几朵似棉花般的白云像是游走在天际的孩童,随风飘荡。其下,一群南迁的燕子,一会排成人字一会又排成一字,浩浩荡荡的向着南国温暖之地飞去。忽然,一字型尾巴上出现了一个空缺,原来的那只燕子凭空消失了,原本的队形就这样散了。 此时,一个人从楚皇脑海中一闪而过。 “无为,沈书城捉到了吗?” “属下无能,这个人像是消失了一样,至今未曾发现他的踪迹。” 想到刚才那支散掉的一字型燕阵,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楚皇心间。 而楚皇牵挂的那名逃犯,此刻正坐在安王府的东花厅里。前些日子,当他失望的走出厉王府时,正好撞见了一脸和善的安王。在他的劝说之下,沈书城决定改换门庭,辅佐安王。其根本原因并不是厉王对他的不重视,而是他知道楚皇已经抛弃了厉王,自己再执着下去只能是引火烧身。 “沈先生,不好意思来晚了。”安王推门而进,依旧是一脸笑容。 “殿下客气了,无碍。”沈书城躬身一礼随后问道: “怎么样,他走了?” “走了。” “咱们的意见他采纳了吗?” “嗯,他决定准备一下就离开京城,去北地的郭凉那待着。” “那太好了,这几天被楚皇清理出的重要位置,我们已暗中替换成了自己的人,幸好当初我还秘密留了一批人。只要叶堂一走,我们就可以行动了。”沈书城脸上露出灿烂微笑,仿佛他的志向已经成功了一样。他知道,叶堂在的话,对于日后要立安王为太子肯定会横加阻止。 正所谓乐极生悲,当安王听到这话后,眉头微微一皱,“是否他除了这批人之外,还有留的另外一批,以便万一我失败了他好用那批人孝敬新的主子,或者事成之后直接做掉我呢。”杀意,此时便在安王的心间升起。直到沈书城被杀的那一天,他才知道今天这话说的有多么不合适。 随后叶雀的一声叹息掩盖住了自己的疑虑。 “哎,为今之计,他不走也不行了,没了先生的辅佐,他真是捉襟见肘。这不,就连父皇除掉庞辉一事,他都没有任何办法。”只是这一声叹息,不知叶雀是真心替他的六哥着想还是釜底抽薪后产生的快感。 “是啊,现如今西北的叶君疏如日中天,极大牵制了他雨州的郭凉,就凭石磙的十万军队,恐怕还不是装备精良的京城禁军的对手。” “嗯,所以咱们建议他赶紧离京保命,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个上策。”安王踱步到正中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打量着恭敬站立的沈书城。 “这都是殿下的英明,现在我就去传出消息,让群臣制造出立殿下为太子的迹象。” 看着沈书城离去的背影,叶雀觉得背上微微发凉。“这些年,他借助蒙岳书院到底安插了多少高官呢。”他心中暗忖道,其实至今,他只收到过一部分沈书城重新安插的人的名单。 九月的京城清爽宜人,没了夏日的酷热,那冬日的严寒还在赶来的路上。城郊的人们或携带新鲜的瓜果,或推着刚采摘的蔬菜,络绎不绝的进城叫卖好换几个散碎银子。繁华热闹的西市上,各色时令水果蔬菜琳琅满目,在嘈杂的人群中,一只金色的蜻蜓不时的翩翩起舞,或驻足苹果上,或停在硕大的南瓜上,无惧人群,无所思虑。 但她眼中的人类,却是无远虑之时,必有近忧之事。 九月半时节,一封看似无关的国书摆在了楚皇的案头上。“南天一国天子致书,今避国已出国丧之日,依俗,应择良女成亲与新帝,以喜之气冲悲之痛。大楚浩大,国之泱泱,我南召虽处南地,仍仰楚之强大辉煌。且楚女温婉贤良,甚合帝意。望楚皇赐一皇室宗女与召帝,以结两国百年之好,共进退,同甘苦,一起造福两国之众生。” “南召一直对我大楚南三州虎视眈眈,现如今西北我军正与西狄大战,南面实不能再受攻击,若与南召结为姻亲,也不失为上策。”楚皇推开国书深思道。 不远处的香炉中,袅袅青烟自炉口处冉冉升起,新提炼的桂花香片散发着清爽的味道。其中的淡淡中药味是太医院专门添加的,用于强健体魄。自从上次楚皇摔下楼梯后,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临近冬日,还经常的咳嗽。 随即他诏命礼部,自大楚皇室中根据南召新帝的生辰八字选取合适女子,准备南嫁和亲。一听到这个消息,原本口口声声为君分忧的各个宗亲王爷,吓得赶紧藏了起来。几个有适龄女儿的王爷要么赶紧给女儿找了婆家,要么偷偷请算命先生,把八字改成与召帝相克之命。 我肯定爱,但嫁闺女你可以找别人吗。 最终经过艰难找寻,庆阳王的嫡女凤娇和南召帝八字吻合,楚皇大笔一挥就定下了这门亲事,良辰吉日定在十月初一。 梦琼最近几日特别高兴,因为她思念的人儿就要回京了,在她软磨硬泡之下楚皇终于答应召叶君疏回京述职,其实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问一下他对于梦琼的看法,若是合适的话就在十月份把婚事一起办了,毕竟他也老大不小了。 秋日的阳光温暖柔和,射在御书房外梅花镂空的窗户上,投在屋内一片明暗相间的花瓣。这淡淡的光线驱散了房中的寒凉,加之脚炉的帮衬,此时的御书房温暖如春。午后,楚皇听完叶君疏关于收复失地的计划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像是不经意一样淡淡问道: “疏儿都二十多了,打算何时成家啊?” “失地未回,暂没考虑成家之事。”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口的话,楚皇指定不信,但若出自对面之人,他深信不疑。 “呵呵,那可曾有中意的姑娘?”楚皇似乎忘记了上次叶君疏的回答了。 “有,末将上次已经回复陛下,是一沈家女子。” 一旁的胡岁轻轻咳嗽了一下,示意叶君疏此话不妥。 “瞧瞧我,都老糊涂了,呵呵呵,那此女子家父是谁啊?”假装糊涂的楚皇不经意问出了梦琼事先透露的那条重要信息,浑浊的眼球里闪动着一抹寒光。 “是,是通缉犯沈书城的女儿。” “大胆,朕决不允许我大楚西北王迎娶一个罪臣之女。”原本和善的面孔风云突变,两道凶光从双眼射出。 “陛下,她乃千植帮帮主,虽是罪臣之女,但一心向善,这些年来千植帮都做过什么善事,您一打听便知。” “你给我住口,无论怎样也不能摆脱她罪臣之后的身份。”由于过于激动,楚皇剧烈咳嗽起来,胡岁在一旁赶紧上前捶背。 毕竟上面之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且他的好友欧阳雪霜日前寄来书信,向他说明了上一辈所有的恩怨,他是在不想惹楚皇生气,但心已有所属。于是他只是直愣愣的跪在那里,没再说什么。 “我问你,大楚开国大将杨家后人,梦琼公主如何?” “人虽为良善之辈,但我心已有所属。” “我要是非要你娶她呢?” “那她只能一生独守空房,因为我不久就会死去。” “为什么?” “因为露儿非我不嫁,在我大婚之日她必会悲痛而终,而我,待收复山河之后自会自刎与她坟前。” “好了王爷,你也少说两句吧,等回去考虑清楚了在说吧,什么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啊。”胡公公赶紧打圆场道。 “好了,你先下去吧。”楚皇忽然想到了当年和他的母亲徐华的海誓山盟,面对如此痴情之人,一如他的母亲那样的神态,作为皇帝的他下不了手拆散那对鸳鸯,遂摆了摆手让他走了。 窗外的光线有些刺眼,楚皇神情恍惚,愣了好大一会才对着账内之人缓缓说道: “出来吧。” 当梦琼自帐中走出之时,泪水已经打湿了那淡粉色长裙的胸口,那满含悲痛的双眸中多了一层死灰的色彩,原本娇俏的脸颊也不复往日光泽。自小算起,楚皇就从没见过这个女孩如此绝望过。陡然间,感觉她有些陌生。 “我已经尽力了。”楚皇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了,谢父皇隆恩。”梦琼边说边向外走去,人如同行尸走肉般。再也没了往日那花样百出的叩拜跪谢之礼,而是径直走出了皇宫,自始至终都没在回头看上一眼。 三日后,庆阳王紧急上奏,说自己女儿忽然暴病身亡。大楚昭阳公主梦琼得知后即刻上书,表示愿意为国远嫁南召。 第78章 远嫁 秋日的清晨,空气中流淌着浓浓的寒意,太阳已经没有了夏日的热情似火,此时刚懒洋洋地爬出地平线,金辉遍洒。灿州主街民安街上,一些素衣百姓,早早地立在道旁,打算送一程那位大楚国远嫁的公主。他们或饱读诗书,或目不识丁,但内心都知道:这个孤身远去的女子,会给大楚的黎庶带来一些安宁。楚国南三州的人们,不会再被南召象兵的蹄声在暗夜中惊醒。 此时的那片空地上,随嫁物品琳琅满目,翡翠珊瑚、珍珠玛瑙不计其数,以及一些医书和工技类书籍。一边,款款而立的宫女及精心选拔的工匠们也即将陪同公主殿下远赴异国他乡。 辰时一到,大内总管胡岁步伐庄重坚定,缓缓走上高高的望君台,开始宣读楚皇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楚召两国,虑芸芸众生之艰辛,故而结为姻亲。自此,埋兵器与地下,藏战车与深山。今忠毅王之女梦琼,忠正善良、体黎庶之苦,查民生之艰,愿南去南召,结两国永世太平。今特封梦琼为一品硕孝公主,其父杨玉震加封一等公爵,持正一品衔。钦此。” “良辰已到,起驾。” 泥沙垫地,净水泼街。为首的是六百名清一色枣红马骑兵,随后跟上的一百名名侍号者,长号声响彻云霄。之后一百名提锣者,清脆的锣声高亢嘹亮。后面的一百名唢呐手吹奏着欢快的《百鸟朝凤》。再往后是一百名名提灯者,一百名提篮者,之后便是陆子凝乘坐的红丝楠木马车,马车周身挂红,四匹波斯纯种红马抬着整齐的马蹄向前迈去。最末尾的是六百名丫鬟及两千名护卫兵。运送各色陪嫁品的马车亦随同前往。 梦琼一身凤冠霞帔,独坐马车之中。当车轮开始转动的那一刻,那早已干涸的双眸再次涌出晶莹的泪水,那咸咸的水里好像夹杂着丝丝殷红。红色的盖头下,外面的世界亦是蒙昧的红色,双眼目视前方,可为什么总有一抹余光向望向车外,拉也拉不回来。 他会来吗?不,他不会来了,早在几天前他就回了江右的战场。那为什么,为什么内心还充满一丝渴望。 你知道吗?今日我就要远行了,前往那片生长着菠萝树的国度了。那里有茂盛的棕榈,肥硕的大象。曾几何时,我本以为公主的名号能击败你心中的她,怎知贵贱与爱情无关。她已经长在了你的心里,而我,自此以后要用带着寒芒的刀片,把你从我心间生生剜去,即使痛入骨髓,鲜血淋漓,也要用颤抖的手刺向我本柔弱的心脏。 你知道吗?你可以为了大楚舍弃头颅,而我,一个弱质女流亦能,阻挡来自南国的猎猎雄风,只不过我可以利用的,仅仅是自己这副躯壳罢了。你听婚车背后那喧闹的声响,那是西狄派来的杀手和卫兵打斗的声音。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到达南召。用无法住进你心头的这副躯壳去牵绊住南召数十万的雄兵。 你知道吗?自此以后你我将天各一方,此生不再相见。即使你现在高头大马拦与马车之前,我亦决不复返。只是望她能在猎猎风雪中,能给你一件棉衣保暖;在炎炎夏日中,能送来一条手帕擦去你额头的汗。我知道,她会的,是吗,沈兰露。 五天后,赐婚队伍离开云州南部重镇弥陀山,进入南召境内。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雨丝,重重雨幕的后面,隐隐约约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土包。他们不曾有人拜祭,甚至史官的笔也不愿为他们多写一点。是啊,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陪伴他们的,只有漫天的风雨和呼啸的朔风。土堆中的儿郎,你可曾也有守空帷的红妆,有翘首盼儿归的高堂? 回首北望,那可爱的祖国,经历几代君王的治理,已略显繁荣。但南地的子民,常常在梦中被象兵的嘶叫声惊醒,害怕见到边关旌旗的飘荡。好吧,就让我用自己的温柔去融化士兵的钢枪,以自己的真诚去泯灭南召的戾气。让南国之地不在硝烟四起,变成兴盛发达的祥和之地。 一连几天,楚皇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从小看大、视如己出的梦琼自此远嫁天涯,恐此生不见。愁云压上心头,□□着本就已经残破的身躯。昨天刺金卫已经回复,那个称自己女儿暴病而亡的庆阳王说了谎,其实他暗中把女儿送回了皇族的家乡。当时楚皇就做出决断,庆阳王一族全部处斩,其女没入教坊司送往边疆。 “陛下,日前听闻,城外涌来一批难民,灿州知府给妥善处置了。”胡岁赶紧找个由头,引开楚皇的忧思。 “哼,哪是什么知府的功劳,朕已听说,那是安王动用自己私库的银两,购置了米面帐篷才把灾民给安置完善的。” “哦,是吗,瞧我这老糊涂,呵呵。最近朝中有几位大臣对安王也是赞不绝口啊。” 其实他们怎知,那些关于夸赞叶雀的奏章,都是沈书城安排人手递上来的。 “嗯,老八自幼有勇有谋,处事镇定,的确是个人才。” 胡岁听到这,便不敢再往下接去,城府极深的他知道,若是再夸赞下去,对面那个黄袍之人就要怀疑他是不是安王的人了,毕竟现在太子之位空缺,许多人都盯着呢。 “报,勃勃族族长广水遣人送来全族归顺书,现已达到礼部。” “哦,呵呵,快去通传。”楚皇脸上露出了良久不见的微笑。 这个大阳七年荒凉萧瑟的秋天,注定是个悲痛的季节。这不,刚走了一位伤心的公主,又来了一位痴情的女子。其实,她本不想来的,怕会碰到他,怕会勾起早已封存的往事。前几日,关于梦琼远嫁南召的事情举国沸腾,就连远在卫县的她也听说了这件事情。至于她远嫁的真正缘由,鬼千告诉了她。 算了,放弃吧,就连一国公主都不能把沈兰露从他心中赶走,我又有什么理由再从中作梗呢。既然有缘无分,惟愿其平安幸运。沈兰露,我打算成全你们了,我将赶往京城,把当年你在天勃城看到的那一幕的真相告诉你。 满地黄叶堆积,原本葱茏的大树褪去了绿色的衣裳,只剩下干枯的枝杈独自在风中游动。来自遥远西北方向的冷气无孔不入,恣意舔舐着裸露的肌肤,那刺骨的寒凉似冰针一样扎入温热的皮肉。街道上人们匆匆而行,谁都不曾在意一个孤身而走的紫衣女子,只见她柳眉微锁,一缕轻薄的烟愁笼在眉梢。 刚刚开门的千植堂里,伙计们懒洋洋的收拾着昨晚新到的药材。 “把那几颗上好的人参和灵芝放到这边来。”掌柜的指挥着忙乱的人们,一瞥眼,见一冰肌雪肤的女子走进店中。 “姑娘,你要点什么呢?”掌柜的满脸推笑,苍老的脸庞上褶皱起道道岁月的车辙。 “请问,沈兰露在这里吗?”女子口气淡淡的问道。 千植帮历经了这几次的磨难后,掌柜的变得小心谨慎起来,狐疑的眼睛打量着这大清早的不速之客。 “请问姑娘找她作甚?” “烦劳通禀,就说天勃城故人到访,她自会明白的。” “来福,音这位姑娘先去偏厅稍坐,我去去就来。” 刚起床一番梳洗后的沈兰露坐在镜前,端详着自己柔美的脸庞。 “该死的春草,昨天竟说我老了,真该打烂她的嘴巴。” “帮主,外面有人找。”在梆梆的敲门声后,是掌柜的熟悉的声音。 “是谁啊?” “那位姑娘没说,只说自己是天勃城的故人。” 当听到天勃城三个字时,她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个女人的身影。其实最近这段时间她也得知了梦琼远嫁的真相。反反复复多次后,终于在昨日决定收拾好这边后去江右的定州前线找他。她不想再去想着当年迷茫林的那件事了,否则自己可能会后悔终身。 “哎,这个可恶的女人,为什么要再次勾起那段尘封的往事呢。” 拿起一件淡黄色狐狸皮的披风,沈兰露起身前往偏厅,她知道,也许她们之间的事也该有个了结了。清冷的风清醒了本有些恼怒的头脑,强作镇定后,沈兰露推开了偏厅的木门。其中,一身淡紫色长裙的姹紫正端坐在雕花木椅上,细细品味着一杯香茗。 “找我作甚?”沈兰露口气中略含嗔怒。 “只是想来恭喜一下胜利者。” “何意?” “呵呵,你赢了。”姹紫樱桃小口微动,但讪笑的背后藏着的是无尽的苦涩。 “是啊,即使牺牲了自己的清白也没能把他夺走。”平静的面庞下是沈兰露稍稍露出的一丝得意。 只见姹紫并未反驳,只是起身解开裙带,用手轻轻一推,那如凝脂的香肩就裸露在寒凉的空气中。其上,一颗红色的守宫砂是那样的刺眼。 “啊,你怎么还有守宫砂,难道,难道那一夜…”惊讶之情如同流动的血液,刹那间充满了沈兰露的全身各处。 “你的眼睛欺骗了你。”重新穿好衣衫的姹紫淡淡说道:“那一夜我仅仅是扔掉了床上早就放好的几件衣衫,随即一把扶住早已昏迷的叶君疏一起倒在了床上,一会我发出了那靡靡之音。” “什么,你给他早就下了药?” “是的,就在那晚你出狱后的晚宴上,我让鬼手在叶君疏的杯中放入了蒙汗散,相信你们谁都不会想到当时会有一只手的影子飘过他的酒杯。” “然后你就伙同城中之人,演了那一出你俩干尽风流之事的戏?” “是的,当时孙婆婆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自己错了,沈兰露一下子呆坐在木椅上,一直以来自己都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在云州是这样,在京城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拒绝去找他。原来错的一直是自己,其实早在梦琼远嫁之时她就曾怀疑过那一幕的真实性。 但最终碍于脸面,不曾去找寻业已回京的他,也从不想听他解释一下。现如今他去了刀风箭雨的战场,去了那个九死一生的地方,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该怎么办呢。 忘记了外面的凄冷寒风,沈兰露跑了出去。她不想再耽搁哪怕一刻钟,心间疯长的思念和深深的担忧让她当天下午就带着十几名帮众踏上了去往定州的路。 望着那痴狂的身影,姹紫明亮的双眸中流下两行清泪,泪中闪烁着释放后的轻松,但更多的是对他此生永远的诀别。 “希望你们幸福!”姹紫朱唇轻启,只是声音颤抖不已。 第79章 驾崩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肆虐的狂风发出厉鬼一样的惨叫,所到之处,扫起片片衰叶,那枯萎的叶片飘荡在空中,像是一个个冤死的魂魄。此时,在城郊的一间破庙中,一盏豆粒大的火苗竭力驱散着这世间的阴暗,可当它听见一旁两个人的对话后,才知道世间最黑的并不是夜,而是人心。 “六哥,你怎么来了?”一个声音低声说道。 “我来看看形式,怎么样,八弟,最近父皇还在暗中追查我吗?” “嗯,就在前几天,他下旨把镇东大将军石磙的十万大军裁撤两万,看来快要对他动手了。” “哼哼,他已经没机会了。” “啊,六哥,这,这是何意啊。” 随即一个人趴在另一个耳朵上,说起了一个弑父篡位的计划。 “六哥,这可以吗?” “放心吧,我离开这几个月就一直在筹划此事,绝对可行,到时候你一定帮我一起拿下奉天门。” “放心吧,六哥,我一定会的。” 那豆粒大的火苗噗呲一声灭了下去,随着那扇破旧的柴门吱嘎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破庙。 回到王府后,安王叶雀神思忧虑,赶紧叫来沈书城和管家段兴商议对策。最终,一个更为阴辣的将计就计之策被三人敲定。 当听说那个计划时,欧阳路正在店中收拾新上的一匹布料,这几日他心情一直不错,因为自己的儿子前几天传来讯息,新任的南召帝准其迎娶南召的洛霞公主,现在他的儿子已是南召驸马爷了。 可当听到那个弑父篡位的计划后,一抹轻愁从他苍老的面庞上一闪而过,想当年,他敬佩安王的豪侠仗义,遂决定追随他成就一番大事,但随着他权利欲的日渐膨胀,原本商定的那条辉煌之路被他抛之脑后,那一天当叶雀决定招降沈书城时他就极力反对。而现如今,竟打算弑父杀兄,世人常说毒蛇毒,谁知人心甚于蛇。 “最近我要去趟云州,烦劳您通禀殿下,就说这次我帮不上忙了。” 打发走安王的信使,看着这繁华世界,欧阳路陷入了沉思,谁知这京城的繁华之相下面此刻竟流淌着一股浓密的阴毒。 这一日傍晚,楚皇及众位嫔妃来到水榭之上,观看一出新排练的《智擒叛将》。据礼部呈报,这出戏是根据西北王叶君疏的事迹改编而成,故而引起了楚皇的极大兴趣。待众人落座后,原本漆黑寂静的湖面上忽然灯火通明,一艘披红挂绿的游船缓缓走出黑暗,来到灯火的正中,游船宽敞的甲板上,一处精致的戏台安然矗立。 三声锣响,大戏开唱,那生旦净末丑的轮番登场,推动着故事的层层推进,环环相扣的情节让水榭之上的楚皇时不时发出热烈的掌声。就在他极尽投入到戏文中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端上一碗银耳燕窝羹。 “陛下,请慢用。”随后退至一旁,只是那狐媚的双眼中流露出一股瘆人的阴冷。 见楚皇并未留意自己,而是慢慢端起了那只雪白的小碗,女子随即嘴角肌肉上挑,一丝微笑已挂在嘴边。只是那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因为楚皇闻了闻那碗汤后,把它赏给了附近的宁妃。 几口下肚后,宁妃口吐鲜血,加之茶碗跌落的破碎声,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来人,快来人。”楚皇见状大喊道。 “狗皇帝,拿命来吧。” 就在众人慌乱中,那女子一声大喝,随即掏出了雪亮的匕首,一个纵跃后向着楚皇刺来。 “皇上,小心。”本就中毒很深的宁妃一把推开皇帝,那枚锋利的匕首没入其胸口,滚烫的鲜血四处飞溅,就在那女子一愣神之际,禁军上前立即制住了她。 楚皇本就身体日渐虚弱,加之这一场惊吓,身体更是弱不禁风,连连咳嗽着在卫兵的护卫下向着乾清宫走去。其实他哪里知道,真正的危险正在前方等待着他。 当大批卫士向着水榭跑去之际,谁都未曾留意前方道旁的一凉亭内,一个黑衣人正在静候着猎物的到来。他正是叶堂花大价钱从西狄请来的高手乌云,就在前几日,大楚的军队斩杀了他的哥哥乌兰,那个尤乐港的守将。刚才那一击,叶堂本就为制造宫中混乱,并没想能杀死楚皇。乌云,才是关键所在。 行色匆匆的禁军把楚皇团团围住,只见乌云那狼一样的眼睛打量着队伍中那身穿黄色长袍的男子,随后他绕道禁军后面,瞅准时机射出了一只毒镖,跟在毒镖之后的便是那只闪着寒光的长剑。 只是他不曾在意,另外两个黑影已经等了他好长时间了。 当邱狮发出的石子撞飞了乌云的飞镖后,禁军才发现后面又涌上来一个黑衣蒙面杀手。 “保护好陛下。”邱狮大喊道,他的主人在得知了叶堂的计划后,提前派他们来此地蹲守,因为太子未立,安王还不想让他的父亲死去。 随即天煞帮的另一护法孟秋也跟上前来,和邱狮一起围住了乌云,经过一番苦战后,乌云渐渐体力不支,加之随之而来的禁军围剿,很快就拿下了这个贼人。就在摁倒他的时候,邱狮悄悄从他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此物正是警报用的烟火,当初叶堂和乌云约定,只要事成就放出此物,那时他会带兵攻打皇宫。 当众人散去后,邱狮一人悄悄溜至一高处,放出了那枚灿烂的烟火,随即按照自己主人的吩咐,和孟秋一起向着太医院方向跑去。 被蒙在鼓里的叶堂,此时正和叶雀一起埋伏在玄武门外的树丛中,当看见那枚灿烂的烟火后,那双三角眼中露出了喜悦的微笑。他早就收买了玄武门的守将宏凯,这几天他暗中调集了大约一千名高手秘密进京,只要今晚能拿下这座宫殿,那明天这个国家就是他的了。现如今,乌云已经事成,此时不发,更待何时。 “给我杀啊。”叶堂一声高呼,众人纷纷向着玄武门冲杀过去。 “八弟,我们一起上,成功就在今晚。”喊出这话后,叶堂随即向前冲去,只是在冲到金水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八弟根本没和自己一起上来。回望,只见猎猎火把下的叶雀,露出了一副神秘的微笑,那笑容像是鄙夷,像是嘲弄,又像是胜利的喜悦。 “厉王谋逆,罪无可恕,给我放箭。” 叶堂曾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弟弟的话语,只是这一次听起来是那样的刺耳,那样的阴冷,这话比街上的寒风还要冷上千万倍,就算极地寒潭中的千年寒冰也不及其一二。 是啊,自己也曾想过,其实八弟温和慈善且能领兵打仗,若是皇帝的话一定是个好皇帝。面对着那把金灿灿的龙椅,谁能不垂涎三尺呢。自从注定成为帝王之子的那一刻,兄弟间便没有了亲情可言,即使是同父同母的胞弟。自己纵横这么多年,怎么就偏偏忽视了这一点呢。 一抹冷笑浮现在叶堂的嘴角,不知其中饱含的是绝望还是震惊,面对叶雀射来的箭雨,叶堂喊出了最为绝望的那句话:“叶雀,你好狠毒啊,这样阴险之人必不得好死。” 随即他举起大刀,饱含愤怒的砍掉飞来的箭只。此时的玄武门上,另外一波倒钩金羽箭向着已过金水桥的士兵刺来,那噗呲噗呲的箭只刺入□□的声音不时传来,错乱了这伙远道而来的叛军。 玄武门的宏凯早在一天前就被叶雀给干掉了,此时值守此门的是叶雀禁军中的心腹袁人贵。前后夹击下,一千人很快败下阵来。叶堂趁乱跳入冰冷的护城河后逃离了这伤心之地。 此时的太医院的偏房中,两位御医方千和韩天成正在配制镇定安神的汤药,趁着韩天成外出取药的时候,方千向着用于镇定安神的用红毛五加和萱花草熬制的汤药中,加入了大量的水银,这种流动的液体,微量就能致人痴傻。 “你往里又加的什么啊?”这一幕正好被回来的韩天成看见。 当他端起汤药闻了闻后,大为吃惊。“你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向汤药中加入水银。”韩天成说着就要端起药罐把汤药倒掉。可就在他转身之际,一条拇指粗的绳子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随后方千上前夺下汤药后把那绳索用力勒了下去,不一会,韩天成便没了呼吸。稍加掩藏后,方千端起那碗汤药向着楚皇所在的养心殿走去。 路上正好碰上带着侍卫前来救驾的八皇子叶雀,当叶雀那双不再温和的眼中投来询问的目光后,方千微微的点了点头,随即他们一起向养心殿走去。 “陛下,药来了。”方千卑微的说道。 经尚膳监的太监用银针验看,得到无毒的结论后,楚皇在侍女的服侍下把一大碗药全喝了下去。随后那名太监偷偷走出养心殿,扔掉了那枚发黑的银针。 “孩儿参见父皇,救驾来迟,还望父皇恕罪。” “玄武门的袁将军都给我说了,你非但无罪还有大功。” “谢父皇夸赞。” “幸好你来的及时,否则那个逆子此刻已经坐在金銮殿上了。怎么样,抓到他了吗?” “还没有,请父皇放心,我已传令九门即刻封闭,全城捉拿此,相信他插翅难飞。” 接着在场的几位军机大臣又和两人商谈了一些军国之事后才各自散去。在回去的路上,叶雀让邱狮和孟秋暗地里把太医方千和那个验看汤药的太监给做掉了。 此后叶雀天天进宫问安,见楚皇一天天痴呆起来却不提立他为太子的事情。叶雀内心焦急万分。他之所以不直接杀掉楚皇,就是想光明正大的被他立为太子。但依照目前的局势,恐怕难了。经过和四位军机大臣密谋后他让禁军封闭了养心殿,决定自己动手。 楚历大阳七年的十一月初三,圣旨下。 “大楚皇八子叶雀,克己奉公、忠心耿耿,文能教化芸芸黎庶,武能驱除暴虐鞑虏。得如此良人,实乃我大楚之兴,万民之幸哉。今念其忠孝仁义,经朕再三思量,决定立皇八子叶雀为大楚国太子,自即日起监理朝政。” 两天后,楚皇驾崩于大楚皇宫的养心殿。次日叶雀祭拜太庙后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太和,次年视为太和元年。至于楚皇怎么死的,只有叶雀知道。 当夜,叶雀独自一人来到安王府的密室中,向着湘王的灵位叩拜道:“父亲大人,孩儿终于给你报仇了,从你手中被夺走的这大楚江山,重又回来了。” 十一月初八,皇六子叶堂举四州之兵谋反。 第80章 战死 十一月的西北之地已是满目荒凉,原本翠绿的草叶早已失了颜色,就像到了暮年的老妪一样不复往日的光彩。此刻的天灰蒙蒙的,凛冽而又狂躁的西北风随意践踏着这片已经了无生机的土地。风中夹带的来自远方的寒凉掠夺着每一个生灵的体热,那彻骨的冷感觉都已经把体内的血液给凝固。就在这样的天气中,一行十几人正吃力的走在通往定州的官道上。 “这什么破地方啊,连一只活物都看不见。”春草那紧裹在毛巾后的嘴巴抱怨道。 “你不是活物吗?”水天打趣道,只见他呼出的热气附在眉毛上,不一会原本黝黑的眉毛就变成了霜白色。 此时的沈兰露并没说什么,只是在静静的注视着前方,催促着马儿加快前进的脚步。“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他是怎么待下去的呢?”一路上都是对叶君疏满满的牵挂。 楚历大阳七年十一月初三,就在楚皇驾崩的两天前,沈兰露带领千植帮一行十几人来到了定州城外一荒坡上。 原本灰蒙蒙的天陡然飘起了晶莹的雪花,飘飘洒洒的雪花带着来自九天外的寒凉,扑扑簌簌的坠落在这苍茫的大地上。如扯絮般的大雪一会就给原本荒凉的土地上盖上了一层雪白的棉被,就连不远处的一片青青麦田也失去了原来的墨绿。就这样安静的睡吧,瑞雪兆丰年,相信来年会是一个好年成。 随着吱嘎一声闷响,定州朝阳门洞开,随后三五匹骏马驰骋而出,为首的一人着一青灰色铠甲,腰间挎着那把锋利的青茫剑。深邃的眼眶中射出鹰一般锐利的目光。自今天早上起,一股莫名的感觉就在心间不断翻腾,感觉像是敌人要来袭城,又像是别的什么。不安催促着他冒雪踏出城门,要出去查看一番。 透过重重雪幕,沈兰露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原本就瘦削的脸庞此时更加的瘦骨嶙峋,其上还多了些饱经沧桑后留下的印迹,而此时,对面之人也看见了她。 “驾…”一声怒吼后,叶君疏打马飞奔在狂风暴雪中。 “将军,小心。”后面的耿忠疾呼道。 只是马上之人就像没听到一样,一会便策马来到了她的身边,跳下战马后瞬间就接住了那个笨手笨脚、连下个马都费劲的女子。 “你怎么来了?”叶君疏一句轻柔的问候瞬间让沈兰露泪水的闸门决堤。滚烫的泪水划过有些冻僵的脸庞,那其中闪动的绵绵思念亦滚滚而下,一会,那件粉色驼绒披风的领口,就已经潮湿一片。 “不让来啊。”颤抖的声音划过沈兰露的喉结。 “让来,只是多么辛苦啊。”随后叶君疏一把紧紧抱住了一路颠簸的心上之人。 偎依在他的怀抱中,就像一下子来到了春光灿烂的春天。任凭外面的风雪飘摇,自己那颗心也不再畏惧什么。往事闪过脑海,初见时一身伤痕的他,到千植堂中思念自己的那个少年,再到雨州浩劫后两人生死相依的逃离。想着想着,一抹微笑浮现在冻僵的脸上。 “我不怕辛苦。” 不知过了多久,雪花变得浩浩荡荡,如鹅毛般泼洒在这片土地上,地上的积雪已有三寸多厚。 “我们进城吧。”叶君疏轻声说道。 抬头望去,才发现他一头乌黑的发丝上早已覆盖上了厚厚的积雪,就连远处的那些人也满身雪白之色。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坨绯红浮上双颊。 “那你不早说!”沈兰露嗔怪道。 一行人随后进了江右重镇定州,一座有千年历史的古城,虽从中原丢失了近两百年,又加上近日的战火毁坏,但其强大的生命力仍旧看上去一片繁荣,沿中轴线有序排列的各色商铺兜售着四面八方的商品,有西域的驼绒,江南的茶叶及东北的人参,人们热情洋溢的脸上写满了回归中原后的兴奋。在西狄的治下时,中原人都是下等民族,杀一个中原人,顶多破费一头驴子就可以了。 隆重的接风晚宴后,众人各自回到早就安排好的住处。沈兰露和那个瘦削的男子不愿就此散去,腹中有千言万语想和对方倾诉,遂掌灯聊到深夜后方才散去。 回到房间刚收拾妥当的叶君疏就听见了敲门声。 “谁啊?” “我。”外面传来了沈兰露柔和的声音。 打开门后沈兰露径直走进房中,丝毫不介意已经换上裘服的叶君疏。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那房间太冷,我睡不着。” “哦,那我让属下再填些炭火,你初来乍到,可能真不习惯。” “你这暖和,我要在这里睡。”一声阴阳怪气的说辞后,沈兰露一下子跳上了那张宽大的床。 “行啊,那我去客房就可以了。” 沈兰露看了一眼有些傻傻的叶君疏,嗔怪道:“我害怕怎么办?” 当叶君疏的视线再次撞上沈兰露后,发现那明亮的双眸中闪烁着一丝娇羞。原本娇嫩的脸颊上掠过一抹绯红,煞是美丽。 “那,要不我睡地上。”当体内那股原始的力量涌动时,叶君疏还是极力给压了下去。 “你,也可以睡在床上啊。”声若蚊蝇,但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下跳到那张温暖的床上后,叶君疏解开了紧紧缠在沈兰露腰间的衣带,冰肌雪肤的她彻底激发了体内那原始的欲望。挥手荡起的一股空气熄灭了那盏空气后,二人紧紧抱在了一起,随即娇羞喘息和闷哼之音回荡在暗黑色的夜中。窗外的鹅毛大雪纷飞,窗内的房间灿烂如春。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接下来几天内,楚皇驾崩、新帝登基、叶堂谋反的消息接踵而至。十一月初十那天,京城传下圣旨,江右之地由耿忠镇守,叶君疏即刻开拔,率军五万前往鸣沙关平叛。 说起行军打仗,新上任的楚皇叶雀也并不是门外汉,想当年他曾带兵突袭西狄的尤乐港并深入西狄腹地五十多里。就在即位当天,预感到叶堂会反的他立即派兵前往卧龙关,切断关外雨州和沂州之间的联系,果然两天后叶堂反。 兵贵神速,就在石磙率军前往雨州和叶堂、郭凉他们会合之际,叶雀派来的十万禁军比石磙提前一个时辰到达卧龙关,成功阻拦了两股贼军合兵一处。随即叶雀御驾亲征,面对气势恢宏的讨逆军,石磙负少胜多,最终在使臣摆出高官厚禄后选择了投降。 只是他不知道,自打他选定投降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就已注定。一天后原镇东大将军石磙及一众降将被斩于卧龙关外,这一次,叶雀再一次违背了自己的许诺。 清剿完石磙余部后,叶雀选择在卧龙关按兵不动,这对于刚刚抵达鸣沙关一天的叶君疏来说并不是好事,明白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奥秘,叶雀这是想借助叛军减损叶君疏的实力。每当午夜梦回,一想起西北方向还有一个佣兵二十万的叶君疏,叶雀都焦虑不已。这个计策,自他即位时就已经想好。 按照由弱到强的思路,叶堂和郭凉在杀死了雨州知府夏立忠后,决定首先攻打雨州西北的卫县,那里,驻扎着刚刚受封的勃勃一族。 大军围城已经五六天了,数次前来的劝降使节都被勃勃族族长广水给言辞拒绝。面对叛军如潮水般的进攻,仅有三千名守军的卫县岌岌可危,送到京城的救援信迟迟不见回响,广水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这一日,勃勃一族主要人士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父亲,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应即刻弃城返回迷茫林。”孙狼首先说道,并非怕死,而是他知道,即使在抵抗下去也只能是全族覆灭,卧龙关的援军是不会来了。 “对,迷茫林中道路纵横,只要能回到那里,叛军就再也不能奈何我们了。”副将王云说道。 “父亲,现如今四面围城且天寒地冻,我们不能再犹豫了。”姹紫一身铠甲,话语铿锵有力。 “我怎能不知,新帝明摆着想借叛军之手除掉我们,但如今四面被围,我们如何逃脱。” 众人听到这后,陷入了一阵沉思,除了房中之人的呼吸声外寂静如死地。姹紫大脑转的飞快,在思考着一条可行之路,显然这条路的代价有些大,因为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犹疑不定。但当她想到沈兰露已远赴定州找寻叶君疏后,她心间一横,一副坚定的神态呈现在脸上。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父亲,我愿领兵两百,趁夜出北门上燕翔岭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待我走后你率领族人出北门后快速奔向迷茫林中的天勃城,如此,我族人方可得救。”姹紫说道。 “姐,这样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没事的,弟弟,你忘了,燕翔岭北侧悬崖上有几棵千年老松,到时候我们借助松树下到崖底,从水路返回天勃城。” “我怎么不记得那里有几棵老松树啊。”广水有些迟疑。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道。 “这是我近几日巡山时发现的,为以备不时之需,我还在崖底放了一艘小船呢。”姹紫说的自信满满,让人不容置疑。 “要去也是我去,姐,你不能去。”孙狼不同意。 “无碍,一来你不知道路,二来弟妹马上临盆,需要人照顾。” 又经过一番争论后,最终姹紫说服了大家。 是夜,姹紫带领敢死队换上族中长者的衣服,跨上那双鸳鸯刀,忽然打开北门后向城外的燕翔岭突击前进。暗黑的夜色遮住了那双眸中透出的必死的光芒,谁也不知道刚才姹紫的那番理论是骗人的。 此时,围攻北门的正是郭凉的副将廖仁盛,发现有穿着族长服饰的人出城后立即带兵围剿。可不能让这条大鱼跑了,当时的廖仁盛想到。 除了一小部分军队留守外,其余的全都跟着廖仁盛捉“大鱼”去了,在其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广水带领五千族人杀出北门后向迷茫林方向逃去,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广水一行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的廖仁盛把怒火全部发泄在姹紫一行人身上,很快,两百人的队伍剩下不足二十人。 “长主,你快跑,我们掩护你。”一个卫兵喊道,随即带着十个人向敌人杀将过去。 等他们爬到山顶之际,姹紫身边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肩头上鲜血已经染红了战袍,冰凉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之气,伤口的疼痛不时传来,原本柔和的面庞上浮现出微微的扭曲。衣衫已经破碎,彻骨的寒凉侵蚀着身体里残存的一丝热气。 大地茫茫、苍穹渺渺、寒风猎猎、冰雪皑皑,她,已经没有了退路。当廖仁盛一帮人赶上来发现围住的是一名俊美的女将时,眼中闪现出野兽一般的光芒。 望了望深不见底的悬崖,借着微弱的火把可以发现那里光秃秃的,如刀削一般,根本没有什么老松树。 西望,夜如墨般漆黑一片,透过重重暗夜,她仿佛看见了远在鸣沙关的他,还记得初见之时,那是在石县的郊外,他正组织兵丁接受着来自鸣沙关的难民… 既然无缘,相见何如不见。此时的沈兰露,应该偎依在他的怀中吧,那个幸运的女子,一开始便占满了他的心头,没有给别人留下任何位置。相信当初南嫁的梦琼,也会有相同的感慨吧。算了,走吧,愿奈何桥边的那碗孟婆汤,不要抹去今生的记忆,等到来世再回到人间,去把那刻在心间的面孔寻遍,即使踏遍万水千山,亦无悔无怨。 一股寒凉的风陡然而起,姹紫透过雪幕看了一眼渐渐逼近的敌军,纵身一跃跳下了万丈深渊。那轻盈的身躯,在空中看上去像是一只飞舞的彩蝶,只是,只有一只。 第81章 平叛 就在郭凉带领四万人马围剿卫县的时候,刚到鸣沙关还未及休整的叶君疏立即挥军入关,派遣鬼千带领先锋队三万前往卫县阻止郭凉回援的同时,叶君疏带领主力部队四处出击,几天就收复了有叛军占领的七座县城,现在仅剩下雨州和卫县还在叛军手中。 十一月十五日,叶君疏来到雨州城郊外,包围了这座京畿重地。惨烈的战斗随即展开,大弓,巨石,弩车,各色利器轮番登场。几日下来,滚烫的血液融化了皑皑白雪,那纯洁的白色在寒风的雕刻下又展现出新的姿态,只是此时看上去一片灰蒙,不复往日美艳光泽。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再一次被无情的□□着,士兵的尸体堆积成山,对于战争的厌恶使得城中之人恨透了叛军。 是夜,银辉遍洒大地,透着一股彻骨的寒凉,城中镇北大将军府外的红枫林早已褪去了耀眼的红色,露出了干瘪灰白的枝杈。府内正厅上,叶堂坐镇指挥着四门的防御。他没想到叶君疏来的如此之快,原以为能阻挡上十天半个月的几个县城不到三天就全被攻破,而东征的郭凉迟迟没能返回也让他忧心忡忡。 此时的他怎能知道,地狱派出的索命鬼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而给他们引路的正是前几天被他们杀害的雨州知府的儿子夏秋亭。 站在城西一座废弃的宅院内,望着两百名城中义士,夏秋亭高声说道: “叶堂、郭凉萎天意,背民心,为一己私欲,置雨州府百万黎民于不顾,悍然发动叛乱。现我愿以卵击石,纵粉骨碎身亦无怨无悔,惟愿世道澄明、天下太平。若有愿一同前往者,跟我来。”说完,夏秋亭向门外走去。 “杀敌报国,死而无怨。”两百名铮铮汉子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呐喊。 一队巡夜的卫士成了第一批倒霉的人,那卫队长刚说了一句“干什么的?”一柄锋利的钢刀就划过了他的喉咙。这些人的目标是雨州的西城门,打算打开此门,迎楚军进城。 望着这无比熟悉的城池,叶君疏无限慨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记录着他童年的欢乐及少年的忧伤。他真的不愿意毁坏哪怕一块城砖,进攻已经持续三天了,依然毫无进展。且鬼千那边传来告急信,称郭凉进攻犀利,已经快撑不住了。 忽然,西城门的一阵喧哗传来,叶君疏赶紧打马前来查看。站在高高的土堆上,只见城头的叛军略显慌乱,好像在向城内发射这什么。未防有诈,他并未立即展开进攻。又过了一会,那扇朱红色的城门竟露出一条缝隙。借着蒙蒙月光叶君疏看见了一个浑身浴血的青年。 “叶兄,快来啊,我是秋亭。”声音洪亮但其中夹杂着一股强弩之末的气力。 这是他无比熟悉的声音,自小他和这个人还有欧阳雪霜是三个很好的玩伴,虽长大后天各一方但经常有书信往来。他不会骗我的。 “给我冲啊。” 一声令下,来不及通知后军的叶君疏带着卫队直奔城门而去,后面大营中的士兵一见主帅都亲自冲锋起来,也操刀向前冲去。 “不好了,殿下,城中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一支军队,现正向西城门杀将过去。”右营将军匆忙走进正厅说道。 “一群废物,城里哪有什么军队,肯定是刁民闹事,给我统统杀了。”厉声斥责下的叶堂,此时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一会,又有三个将军跑进正厅,神色十分慌张。 “殿下,不好了,那股刁…民打开了西城门,放楚军进城了。”其中一个慌张的说道。 “给我顶住!”此时的叶堂声嘶力竭的喊道,但他知道胜负已经注定。 在那些将军们匆忙外撤的时候,一片黄褐色的纸片在匆忙的脚步中一阵翻飞后落在了地上。叶堂上前捡了起来。 “凡是取得叶堂头颅者,赏金千两。”底下的署名为大楚讨逆大将军叶君疏。 “啊…”像是一张宣判死亡的圣旨,叶堂吓得赶紧扔掉。在他抬头之际,发现院落中几个鬼鬼祟祟的士兵正朝这边打量,那目光中露出了一股不可遏制的贪婪。 城中的喧哗声由远及近,正在向着这座古老的将军府靠近。他知道,此时叶君疏的军队已经攻进城了。 “哈哈哈、”一阵狂笑自叶堂口中滑出,只是那笑声听起来是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无可奈何。 月上中天,银辉色的光芒让一切看上去都梦寐起来,院中,平日里原本恭敬谦卑的差役仆人此刻背起大大小小的包袱,劫掠者这府中的一切财宝,早就打算逃跑了。这里的人们,仿佛忘记了正厅中还有一个皇子。一只黑色的大猫趴在窗户上看了看堂中之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后消失在灰蒙蒙的夜色中,那双如同鬼火的眼睛吓得叶堂倒吸一口凉气。 “走吧,都走吧,一个个狼子野心的畜生。”像发疯一下,叶堂推到了眼前的一个方桌,上面的瓷碗跌落地面后发出清脆的声响。“老天爷你瞎了眼,竟然让叶雀那个伪君子得了天下。天不佑我,天不佑我啊。”恶狠狠地说完后,但见他一个转身,拔下了挂在墙上的一把宝剑。 听着府门方向传来的喊杀声,叶堂微微笑了笑,随后用力挥手,割破了他那柔弱的脖颈。躲在一边的几个仆人立即一拥而上,砍下了他的头颅后迎向已经杀进院中的楚军。 分兵占领雨州后,叶君疏连夜带兵向卫县方向杀去。第二天一大早,叶堂的头颅就出现在了卫县郭凉的案头。这个忠良之后终于感觉到了彻骨的绝望,想当初他誓死追随叶堂,护他一路走来,没成想最后让叶雀得了天下。一声叹息后,无奈地看了看那颗头颅后,向城外的楚军递上了降书。 自此历时一月有余的叶堂之乱被彻底平复。三日后,叱咤北地数年之久的郭凉及其族人被斩于雨州城外的荒坡上。搅扰北地宁静的那一帮狂妄之徒,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十一月二十五日,一道圣旨再次搅扰了此地的宁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北王忠肝义胆,披荆斩棘,不惧叛军之凶悍,短短数日即扫平贼寇,理应重重嘉奖,但西狄贼心不死,现趁我军平叛之际,围我定州。特命西北王叶君疏即刻动身赶往定州御敌,派卫士一百名随同前往。由于宇宙初定,原所率之人留守雨州,不在前往。钦此!” 接旨后叶君疏严厉压制住了属下的不满之情,叮嘱大家一定谨遵皇命,不可妄为。后安顿好重伤的夏秋亭及在破落的湘王府发现的年迈的范伯后,轻车简从,带领着卫士向定州方向走去。 “拿掉了你的八万大军,就凭区区十多万人马,看你如何抵挡得住西狄的凛冽攻势。”当京城中的叶雀听说叶君疏顺从地留下自己的军队,仅带着百余名卫士离去时,在养心殿中淡淡地说道,那阴柔的脸庞上闪烁的是狠辣和决绝。 当叛乱平定的消息传到京城后,大家手舞足蹈庆贺着远方的胜利。毕竟“雨州荒,天下凉”谚语他们不曾忘记。就因为近两年来雨州的动乱,已严重影响了其他地方的粮食供给,在最南端的云州,有个别的山区县城已出现饿死人的现象。可有一个人并高兴不起来。 或许已经看惯了京城的繁华热闹,此时欧阳路眼中流露出一抹无可牵挂的感情。一遍遍在院中打量着自己亲手创办的锦绣轩,想当年凭借三匹麻布起家的他一路走来是何等的艰辛,现如今锦绣轩的名号已经是大楚这块土地上响当当的绸缎庄了。 就要告别了,心中竟还是十分的不舍。 走进正厅,看着一个个满脸犹疑的各地赶来的掌柜的,欧阳路淡淡说道: “大家手头上都没有欠的债吧?” “老爷,我们跟随你这些年,虽说没有大富大贵,但家里也还算殷实,并没有什么外债。”沂州掌柜说道,其他人亦随声附和。 “阿福阿亮,把银票拿上来。” 随后两名老仆人抬上两大箱银票及各色金银珠宝。 “大家都分了吧。”欧阳路一脸的惆怅。 “老爷,这是为何啊?”阿福这个忠厚的老仆人,虽说早就知道了欧阳路的打算,但还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是啊,老爷,好好的为何要这样啊,这可是你全部家当啊。”一个掌柜的说道。 众人纷纷附和道。 “哈哈哈,你们想什么呢,我儿现在已是南召驸马爷了,我打算把锦绣轩分给大家后,去南召养老了。”一扫脸上的愁容,那副笑眯眯的胖老头的样子又浮现在欧阳路的脸上。 “哦,原来是这样啊,呵呵。”众人这才稍稍放松,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但大家注意了,从今往后,锦绣轩这个名号不能再用了,大家要各谋生路,但也别忘了曾经你们的友情,将来无论干什么,一定要相互扶持。” 听了欧阳路的训话,各位虽不明白其中深意,但也愣愣地点头答应了。对于那两箱家当,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拿,他们都是老实的生意人,以前或贫穷或落魄,从没忘记是谁让自己有了今日的殷实。他们的老爷就要远行了,临走时,大家眼中都流露出道道难舍的眼神。 待众人散去,阿福阿亮双双跪下。 “老爷,他真的那么可怕吗?” “哎,如今他帝位已稳,是断容不下我这个昔日的属下的。”欧阳路看看湛蓝的天,脸颊上再一次浮现出一抹愁云。转头继续说道:“你们两个鞍前马后跟了我一辈子,这两箱东西你们一箱分给店中伙计,另一箱你俩分了吧。” “老爷,我们不要,也不走。”看着两个忠实的仆人,欧阳路眼眶有些湿润。 拗不过两位,只好散尽家财后带着他们向西北的烈烈战场走去,宁可战死疆场,也不愿被他无缘无故的杀死。当然了,作为一个楚人,更不会为了荣华逃亡他国。 三天后,大楚新帝叶雀以锦绣轩“行商有诈”为由查封了这家全国响当当的铺子。刚刚过了尤乐港进入虎城的欧阳路听说后只是笑了笑,但两位仆人的脸上却是无尽的悲哀。 聪明人知道取舍,而自以为聪明的人却不懂进退。就在沈书城被抓的当天,他才明白了什么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接下来的十几天,叶雀对蒙岳书院系的官员进行了大清洗,无论是否依附于沈书城,一律拿下,或刺配边疆或就地充军。天煞帮的一众人马也未能幸免。 十二月初六,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处心积虑算计了一辈子的沈书城被斩于京城宣武门外,陪他共赴黄泉的有邱狮、孟秋及一众蒙岳书院和天煞帮的重要成员。自此,这个庞大的、纵横大楚几十年的派系彻底消亡。 世界澄明了,不过叶雀并不想停下手中的屠刀,因为每每望向西北之际,那个叫做叶君疏的人始终让他心神不宁。不过一个好消息在十二月十六那天传到了京城。叶君疏被西狄兵死死困在了定州西北一个叫做马河的小县城中。 第82章 围困 马河县,地处定州以北约五十里的地方,一条清澈蜿蜒的河流绕城而过,由于当初刚到此地的先民在河边发现了成群且膘肥身健的野马,故而此河被称作马河。当裹挟着极地严寒的狂风踏上这块土地时,瑟缩的河水便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原来时不时泛起的白色浪花变换成了冰冷坚硬的冰疙瘩。 因愤怒与叶雀的滥*无辜而无处发泄,叶君疏就把满腔*火泼洒在西狄人的身上。带领着五千名轻骑兵一路杀将过来,敌人们节节败退。但他们时不时回眸的眼神中,夹杂着一抹如狐狸一样的狡黠之光。直到叶君疏攻下马河之后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自己似乎被包围了。其后耿忠和沈兰露带领五万人马赶来,也都被一起裹进了包围圈。 救援信被紧急送往京城,但犹如石沉大海。漫天大雪像是幽灵一样再次降临到这片早已冰封的土地上,原本柔和的白色此刻看起来像是白无常的衣衫,那前来索命的鬼差好像就在重重雪幕后面。 这本就是一座狭小的县城,一下涌进来五万人马历时显得非常拥挤。粮草消耗的很快,短短三天,用于取暖的木材就已用光。在接下来每一个寒风呼啸的夜里,都有战士因寒冷而死去。虽然城中的中原后裔竭力支持,甚至把家里的桌椅劈砍后拿来给大军取暖,但仍无济于事。一些伤员的伤口没有了包扎的布条,只能*露在空气中任凭严寒的**。 又过了一天,仍旧没能得到援军的消息,叶君疏心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其实他哪里知道,后方虎城和尤乐港都被换成了叶雀自己的人,他们悄悄调走了江右仅剩的十万军队,让最近的定州无援军可用。当然了,他们来是肯定会来的,只是不同的是,他们打算来替叶君疏收尸而并非营救自己。 鹅毛般的大雪终于在一天以后停止了。是夜,天青夜明,繁星如洗。偶尔几声清脆的声音传来,那是苍老的枝杈不堪大雪的压迫而发出的最后的呐喊。街道上静悄悄的,仿佛这里是一座死城。 忽然营门方向跳出来几个黑色的身影,只见他们迅速向城西靠过去,青灰色的战靴踩在如棉的积雪上,发出噗呲噗呲的声响。就在他们西行的时候,未曾留意在道旁的树丛里,一个紫色的身影紧紧跟在了自己后面。 “我们为什么去那里?”一个女子的声音悄悄问道,听声音像是沈兰露。 “城西墙外就是马河,那里是冰封的河面,我们去看看是否可以借助河道冲出去。”一个像是叶君疏的人说道。 随后众人不再言语,翻过高高的城墙后来到马河的东岸。此时的河面上白茫茫一片,凛冽的寒风一吹,遍地的白毛雪迷茫了大家的视线,就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就更别说探查路线了。 “走,去河心看看。”叶君疏轻声说道。 “不,我们回去吧。”忽然涌上心头的那股奇怪的感觉让沈兰露抓住了叶君疏的胳膊。 叶君疏回头微微一笑,那笑容即使在寒冬暗夜中也显得是那样的暖和。 “没事的,河面上光无一物,难不成敌人躲在冰里不成。”叶君疏一下子就说出了沈兰露担忧之事。 她懂他,知道以他的性格再争论下去也是无意,只好紧随其后向河中央走去。匍匐在厚厚的积雪上,加上不时刮起的白毛风,大家根本辨不清方向,不知不觉间已爬出了很远。 凛冽呼啸的寒风遮盖住了匕首刺入□□的噗呲声,当再次回看时,叶君疏发现身边只剩下了沈兰露。 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从心间升起,虽然寒风遮住了杀人的声响,但浓重的血腥气已经轻轻来到了叶君疏的鼻孔处。 “露儿,快跑。” 随即他抓住沈兰露的手腕,一下从雪地上跳了起来。此时他们才发现,他们走错了方向,此时已经越过了河道,来到了一片密林前面。而身后不远的地方,竟然尾随着十几个西狄兵。他们刚刚擦亮带着鲜血的匕首,正在向沈兰露身边爬去。 正在此时,原本平整的雪地上也跳出了几十名西狄贼兵,那铮亮的圆月弯刀在雪光的映衬下,透露出一股嗜血的欲望。毫不犹豫,青芒剑出鞘,挥闪之下几人应声倒地。密林中立时涌出了更多的西狄兵。 “露儿,你先走。”虽然他也知道,她不可能抛弃自己,但他还是希望沈兰露使出飞燕步逃离此地。 “虽然生不同时,但愿死时同日。”说完后沈兰露脸上露出一抹坦然的微笑。 越来越多的敌人围住了他俩,衣服的笨重加上体力的过度消耗使得两人的动作越发吃力,没有了先前的行云流水。终于,一支锋利的箭头刺入了叶君疏的大腿,鲜血瞬间染红了他雪白色的风衣。接着另一刀砍来,削掉了他肩头的一块肉。剧痛之下的他依然咬牙坚持着,但随着敌人一脚飞踹后叶君疏摔到了三丈外的雪堆里,原本插入不深的箭只噗呲一声没了顶。 “君疏,,”沈兰露声嘶力竭。 就在以为死在今日的两人,看见不远处飘来了刚才尾随而至的紫衣人,其□□有一匹寒地长*大马。不由分说紫衣人立即投入战斗之中。 “啊,是巩师伯。”叶君疏想起了几日前欧阳雪霜发来的那封信,那时他才知道原来数次出手相救与自己的竟然是母亲的同门师兄巩义雄师伯。但想起他毕生喜欢着母亲而母亲却并不爱他后,叶君疏又羞愧的低下了头。 “丫头,扶他上马。”雪地上挥舞着大刀的巩义雄喊道。 就在两人跳上马后,忽然发现敌军中出现一高手,那迷踪拳耍的是暴风狂起,飞沙走石。 “快走!”见二人犹豫,巩义雄大喊道。 “啊,那是迷踪拳,巩师伯他的死穴在艮位上。”马上的叶君疏呼喊道,但此人迷踪拳的修为显然已达到上乘,拳法中的艮位飘忽不定,即使自己没受伤,能不能打赢他都不好说。 呼啸的寒风消弭了他的声音,巩义雄没能听到他的提示,随即一拳打在他胸口处,鲜血瞬间从口中喷出,然而就在他倒下去的一刻,手中激打出一块石子正好击中马尾处,受惊的马儿一声惊呼后,抬起长长的腿向着马河城西门奔去。 那乱刀砍在巩义雄身上发出的嘈杂声,被无情的寒风吹向了遥远的地方。不过他死的时候是微笑着的,因为,他再一次挽救了所爱之人的孩子,让他得以重生。爱,与时间无关,与人无关,只在于自己那颗跳动的心。 腊月二十四的早晨,弱小的太阳似乎被这片苍茫的大地给吓到了,仅仅投下来几缕微弱的阳光后就再一次躲到了厚重的云彩后面。刺骨的寒凉再一次笼罩在这江右之地上,那寒风中露出的狰狞笑容,在慢慢吞噬着这里的一切生灵。 一阵嘈杂声自耳畔想起,叶君疏睁开了昏睡了好几天的眼睛。 “你个畜生,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一个约莫四十多岁、满脸沧桑的女子厉声喝道。 “师傅,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沈兰露哭泣道。 “师妹,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啊。”余光一瞟,叶君疏发现欧阳雪霜的父亲欧阳路也在。 “欧阳伯伯,你来了。”刚睁开眼睛的叶君疏,声音还有些沙哑。 “哼,你个孽种,徐华那贱人害了我师兄一生孤苦倒是罢了,最终你竟害死了他,我要杀了你。”说着那女子因愤怒而导致脸色通红,手上青筋暴露。 欧阳路一把夺下了她的长剑,呵斥道: “你要是杀了他,九泉之下你还有什么脸面对死去的大师兄。” 无奈夹带着痛苦爬上了那位女子的脸庞,不错,此人正是那刘若心,和欧阳路、徐华及巩义雄一样是蒙山派门下弟子,一生钟爱着大师兄但大师兄却并不喜欢她,前些天追随巩义雄的脚步来到了马河,却不曾想大师兄为救叶君疏战死沙场。随及狠狠地责罚了深爱叶君疏的自己的弟子沈兰露,觉得还不解气,今天闹着要杀了叶君疏。 “现大敌当前,师叔请留我多活几天,待收复江右、使命完成后我自会前来领死。”叶君疏沙哑的说道。 “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沈兰露哭泣道。 “你个小贱人,明知道我最痛恨姓叶的,却偏偏非得找这个姓氏的男人,那么多叶姓男子你不要,非得喜欢那个贱人的儿子,你说,你是不是成心和师傅作对。” 沈兰露原本如凝脂的脸庞上爬满了委屈的泪水,她想说爱是没有理由的,就像师傅一生钟爱着巩师伯一样,但最终没敢说出口。 “疏儿的为人怎么样相信师妹肯定有所耳闻,要是没有他,现在大楚不知要死多少无辜的黎民百姓。你要是现在杀了他,正合了敌人的心意。”再也不像平日里那个笑眯眯的欧阳伯伯了,此刻的欧阳路神情严肃,双眼中迸射出深深的斥责之光。 “可大师兄的仇不能不报。”刘若心说道。 “大师兄死了你以为我很开心吗,但他是被西狄贼人所害,要报仇不应该找他们报吗。”欧阳路说道。 “可要不是因为那姓叶的孽种,大师兄不会死。”刘若心依然不依不饶,转身看了看叶君疏后用剑指着说道: “若你还能走出去赶走西狄狗的话,去蒙山找我领死。”说完推开窗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泪眼朦胧的沈兰露站起身来,望了望师傅远去的天空淡淡说道:“到时候要去一起去,要死一起死。”声音虽然如蚊蝇,但其中充满了倔强。 城外的敌人似乎认定了楚皇不打算救援的想法,也不攻城,只是围着。而此时的城中,已经断粮好几天了,后来把战马也吃光了,再后来就连那肮脏的老鼠也被捉住用作填肚子。没得吃了,只好刮下干枯的树皮充饥。城中到处都是奄奄一息的士兵,个个面黄肌瘦,又加上经常光顾的西北风,更增加了大家对于热食的渴望。 面对着每天因饥饿而死去的大批士兵,叶君疏几乎是束手无策,后来他伤愈后曾带兵突围过两次,但都以失败告终。 “难道真的就这样死在这里了吗?”叶君疏对天一声长叹。 第83章 结局 当然,老天从不会亏待那些忠正耿直的良善之人的。就在除夕当夜,马河的四周响起了巨大的喧哗声,本打算不费一兵一卒饿死城中那帮楚兵的西狄人,万万没想到自己背后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刚一想冲锋,自己的马匹却被吓了回来,原来对方骑得是穿着厚实的大象。 善于抓住战机的叶君疏立即组织人马从四个城门杀将出来,经过三天的苦战,终于在挣脱了西狄的包围圈后回到了定州。当见到从南召率领十万兵马另加一千头大象、绕过叶雀的封锁直接走海路来到马河的欧阳雪霜后,叶君疏投去了感激的一笑和一个大大的拥抱。 顾不上冰天雪地,二人一南一北率兵驰骋在江右之地上。自马河一战后西狄主力部队损失过半,又加上没有好的方法对付远道而来的大象,自此以后他们节节败退,在凉州一战中,阴险狠毒的木凡被叶君疏挑落马下,当即被斩杀与城门外。终于在同年二月十六日,彻底退出了江右的三州十八县之地。随后大将耿忠和神长天双双出大漠,远击西狄与戈壁沙滩。没办法他们只能远走漠北,自此再也无力搅扰中原。 就在叶君疏节节胜利的消息传到京城后,那个人的心病却越来越严重,最终于正和元年四月初一,在养心殿暴病而亡,有人说叶雀是被吓死的,因为他杀孽太重,有人说他是怕叶君疏挥军南下夺取皇位而焦虑致死,也有的人说他是被蒙岳书院的余孽所害,总之,那个表里不一,面慈心狠的伪君子驾崩了。 面对忽然空缺出来的皇位,几位顾命大臣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个表里不一的叶雀登基这几个月竟把自己的胞弟快杀干净了,除了自己那位才十二岁的儿子外并无其他人可以继承皇位。而大家知道,要是那个西北王不赞成的话,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绝对当不了皇帝。就在大家试探性的问叶君疏的想法时,他给出了愿忠心辅佐小太子的答复。对于那张沾满鲜血的龙椅,自己并无兴趣。 四年后,大楚新帝亲政,叶君疏主动还政与他,并上书请求撤销“江右之地军政之事可自行处理”,愿将江右三州十八县还与中央,三州之事归朝廷统一管理。虽少帝再三挽留,但叶君疏去意已决,在委托浴火门从全国各地及中央六部九卿中物色出四名辅政大臣后。叶君疏带着沈兰露离开了京城。 他们先是来到了江右的凉州,此时经过四年的休养生息,原本的苦寒之地焕发出灼灼光芒。已经升任西北道大将军的耿忠见到好友到来非常高兴。他们一起游览大漠,那移动缓慢的驼影正在着中原的问候前往更远的世界。那壮美的大漠落日和金色沙海形映成趣,分不清哪里才是天际线。 之后二人又去了北地重镇雨州,途径鸣沙关时,看望了守将神长天及已经是鸣沙关副将的夏秋亭。此时的他已是眉清目秀,一个标志的疏阔男儿。之后二人先是来到乌蒙岭西侧的那片松林中,他们两人的母亲就长眠在此。由于二人的身份特殊,此地早已被修葺一新,雨州府会派专人定期前来打扫。郑重祭拜过后,二人登上了乌蒙岭上的慈恩寺。 方丈空相大师虽已年迈,但依旧精神矍铄。对于这位后来者不贪恋权位但忠心报国的后生,空相大师称赞有加。后再叶君疏的请求下,好久不曾下山的空相带领一众僧人来到了卫县北面的燕翔岭。 当再次来到女儿坟前时,年迈的广水依旧泪眼婆娑,他不曾忘记,当初若是没有女儿,现在勃勃一族恐怕已经灭亡了。 “她是个好姑娘。”叶君疏站在她坟前忧伤的说道。 “哎,只可惜凋零的这么早。”沈兰露附和道。 随后空相带领一众僧人给姹紫做了一场盛大的超度法事。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此生尘缘已了,愿施主早登极乐,了却此生苦难。”空相大师禅坐而语。 没敢在卫县久住,怕勾起广水更多的伤感。三天后,二人来到了沂州城外的蒙山之巅。可沈兰露的师傅并不愿意见他们。时间,泯灭了心头的仇恨,但思念仍旧如同张着小嘴的虫儿,不断地蚕食着刘若心的心。她住的那间茅草屋外,大师兄巩义雄的坟茔日夜陪伴着她。她已满足。 就在三叩九拜后,二人离开了蒙山,就在下山的道上,一名仆人送来一张字条递给了叶君疏,其上写道“好好待露儿”,瞬间泪水朦胧了二人的双眸。 刚来到南召时,这个年轻的国都在多泽轻徭薄役的治理下已日渐繁荣。他还力排众议。立大楚公主梦琼为后,且偌大后宫中,只有她一人。 崇华殿内,南召皇帝皇后隆重的接待了这对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是蒙山上野生的人参和灵芝,有大补之功效。妹妹宫中诸事都要烦心,平日里可要多注意身体啊。”沈兰露轻声说道。 只见此时梦琼原本和善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怒色,厉声说道: “拿这些东西做什么,不知道现在楚国百废待兴吗,把他们卖了换成银两救济灾民不行吗。” 座下二人听了一脸的迷糊,就连多泽都有些脸上挂不住了,轻轻拉了一下梦琼的手。 “要是把它们换成银两再给我该多好啊。”那刚才还乌云密布的俊俏脸蛋瞬间换成了一副轻轻讪笑、有些玩虐的样子,那双漆黑的眸子中透露着“奸计得逞”的欢乐。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叶君疏也欣慰的笑了起来,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初识梦琼时,那个把棕榈树当成大菠萝还一阵乱砍的女孩。快乐就好,叶君疏心中默念。 最后他们来到了云州以南的一座滨海小城。刚一进城,那“西北汉”餐馆的名声就如雷贯耳。当西北粗犷的肉夹馍和臊子面遇上了江南烟雨的柔弱和细腻时,迸发出了意想不到的热闹。就连南召人都跋山涉水前来一品这西北的美食。 “阿福,你是不是又偷吃客人的肉夹馍的肉了。”欧阳路看着忙碌的阿福调侃道。 “老爷,我没吃,你看我的嘴里真的没东西。”憨厚的阿福总是把欧阳路的玩笑当真。 “哈哈哈…”众人见状大笑不止。 要说起做生意,这欧阳路真是一把好手,本打算去西北抗击西狄贼兵的他,意外发现了当地人赞不绝口的美食。当战争结束后,他立即带着几个大厨来到了这滨海小城静宇。本来他儿子想让他去南召都城的,但他宁死不屈,说自己这把老骨头一定要埋在大楚的土地上。 之后由于群臣的反对,欧阳雪霜也交出了手中的兵权,携带着洛霞来到这和南召比邻的小城。多泽看强留没用,硬是塞给了他一个“北军询者”的职位,主要负责和静宇一山之隔的北军训练的咨询事宜。 西北汉餐馆对面,欧阳雪霜的听音轩静静矗立,这一俗一雅,很快就成了城中的美谈。当人们一想到在欣赏着高雅的《高山流水》时,口中咀嚼着香喷喷的肉夹馍时就忍俊不禁。 叶君疏两人的到来更是欢乐了那几个老友,除了爽口的臊子面和肥而不腻的肉夹馍,还有能陶醉心灵的美妙乐曲,二人一呆就是半个多月。 “你看看人家。”叶君疏戏谑的指了指洛霞高耸的小腹。 明白过来的沈兰露看了看自己才刚刚突起的小腹后,使劲扭了一把叶君疏。脸上,一坨绯红飞上双颊。 三天后,沈兰露把千植帮帮主之位传给了水天,带上赶来的范伯和春草辞别静宇城,来到离此大约八十多里的一个小岛上定居下来。当然了,无事之时他们还经常上岸到西北汉那里蹭吃蹭喝。 湛蓝的天空上偶尔飘过些许散碎的云朵,微风拂过,沈兰露额前的秀发四处躲藏。二人坐于海边金色的沙滩上远望,道道排浪捧着白色的浪花驰骋在蔚蓝的海面上,一遍又一遍的来到他们所在的沙地上,递上来自海洋的问候。二人相互依偎在蓝天白云之下,吮吸着大海的湿润,感觉身心是如此的放松和自在。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