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简介】 苗桐比白惜言小十岁,她是他助养的孩子,但他们的人生从未交叠过,就像是雅之于俗,钢琴之于二胡,晚礼服之于T恤衫,因为不配,她从未奢望能跟他并排站在一起,只是远远朝拜。 跟谢翎的相遇始于一场跳楼闹剧,这个男人依旧不是她能配得起的人,但际遇何其奇妙,最后谢翎才发现,原来是他配不起她。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其实在爱情的世界里,并没有配与不配。 ——努力去爱,总有一天,你会遇见他的人生,遇见不可思议的自己。 ——放下一切,敢爱就是相配。 第一章 不如偶遇 这样梦一样的相遇,最好把它当梦一样的忘记。 站在源生地产的大厦门口,苗桐仰起头,逆着光望着墨绿的玻璃幕墙,不觉有些头晕目眩。一瞬间,空气里躁动的暑气与烟尘,好似热浪般席卷而来。 苗桐胃里一阵抽搐,肩上却被人重重一拍,疼痛泛滥开。她脑子顿时清醒,回过头,“师父,什么事?” 卓月那张睿智娴静的脸上团着一成不变的和气之色。 “叫你两声都没听见,脸这么白,是中暑了?”卓月扯着她往里头走,嘴里叨念着,“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身体素质太差,三伏天从空调车里出来都受不了,以后啊,跟我背着器材跑几趟山区,人皮实了就好了。” 苗桐是卓月带的实习生,晨报今年在A大新闻系有四个名额,苗桐是系里的教授推荐去的。新闻部,文化部和评论部,三个部门的主编亲自面试。卓月将她留在了新闻部,其他两个部门的主编抢人,是抢不过的卓月的。不过也不要觉得被抢的都是香饽饽,其他三个实习生知道她去新闻部,当即都松了一口气。 稍微了解晨报内部状况的都知道,在新闻部卓主编手下实习就要有陀螺精神,一圈圈不停歇的转,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不死也脱层皮。 卓月外表温和娴雅,工作起来却十分的苛刻平拼命, 背地里众人都称之为“笑面夜叉”。最重要的是,她放着清闲日子不过,偏偏喜欢奋斗在最前线。有几个卓月经手的工作了几年的老编辑,只要听见卓月的名字还有些腿肚子抽搐。 不过苗桐与那些奔着清闲高待遇的同学不同,她的本意就是进新闻部,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卓月一眼就相中了她。不过苗桐本身不是什么好奇宝宝,所以也并不特别关心缘由。 苗桐跟着卓月进了大厅,与前台小姐说明来意,前台小姐打电话到三十二楼办公室确认后带着职业化的笑容说,“卓小姐,钱总在三十二楼会议室等你们。” 这栋大厦一共是三十四层,三十二层以上都是高层管理的办公室,这个钱孟是项目开发部的总经理。源生地产承接了本市廉租房建设招标,对于某些开发商来说,缺油少水的项目能不做则不做,而源生却是只要不亏本便做,为得便是赚个名誉。 在会议室里的榻榻米套间里,钱孟已经沏好了功夫茶在等着。苗桐瞟了他一眼,中年发福,眼白昏黄带血丝,在酒池肉林里浸淫久了的面相。听着师父和他一番客套寒暄后,苗桐从包里拿出录音笔和笔记本计算机开始做记录。无非是绕着廉租房项目如何造福低保市民,动工和竣工时间。师父经常同她说,同样的一件事每家报纸都在报导,有些便是千篇一律的空洞,有些便是真挚感人,这便是记者的视角和考虑问题的方向所决定的。 就像这种采访本可以派个组长过来便行了,可卓月教学生就要亲身授受,采访是需要技巧的,关键是要镇定脑筋活络会抓漏洞,即使口风再严也能使真相浮出水面。而且做记者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如何各式各样身份的人打交道。 苗桐话不多,乍看有些呆,可是人很聪明,什么事情教一遍就会。 整个过程她都很安静,除了细碎的敲键盘的声音,不言不语像个隐形人。卓月认定这样的孩子必定前途无量,采访到尾声舒口气弹了下她的额头,“好了,工作结束,来喝茶。武夷山野生大红袍,这么好的东西来待客,钱总真是客气。” 钱孟笑道:“原来卓小姐是懂行的,说实在的,我这粗人懂什么茶,这茶是白先生放这里的,我老钱来借个花献佛呗。” 卓月斜眼看苗桐这丫头一口将茶水闷在嘴里,牛嚼牡丹,不禁笑道:“我也不懂茶,不过凑巧家父爱茶,尤其是武夷山大红袍和安溪铁观音……对了,说起白先生,他的身体怎么样?” “多谢关心,白先生身体状况良好,不过几个月前去了瑞士静养,大概要过了夏天再回来。” “那就好,他啊,前几年太拼了,年纪轻轻的落了一身病,如今能够休息一下也好。” 苗桐听得一哆嗦,手里的茶杯没握住,撒了一身。 “对不起,我先去趟卫生间。” 从进门钱孟的眼光都会不太经意地放在苗桐身上,他在商海里翻滚那么多年,明显看出这个小记者心不在焉。是个清瘦素净的女孩子,皮肤白得不太健康,带了翡翠色的隐形眼镜的眼角微扬,薄嘴唇紧闭着,不好对付的狐狸面相——好似在哪里见过。 等苗桐回来,顺手将耳畔的头发勾到耳后,钱孟一下子想起来了,“我见过你,去年在白先生的家里,我去看望他,你在花园里喂狗,是不是你?” 苗桐顿了顿,“是我。”接着便没话了。 白先生的名字叫白惜言,是源生的主人。他稳固江山后退居二线不参与公司运作,公司的人都称呼他白先生。卓月非常意外,听钱孟兴高采烈地说起,每年春节白先生都会将他陆陆续续助养的孩子们接到别墅里一起过新年,有十六个,苗桐算是里面年纪大的,小的也有十一二岁。孩子们带去别墅给白惜言见的时候,都会去买些新衣服,收拾得体体面面的。其实他助养的最大的孩子已经二十三岁了,比他不过小六岁,无论年长年幼都统一口径叫白叔叔。 只有苗桐毕恭毕敬地叫他白先生,这样格格不入的性格导致所有的孩子都孤立她,在餐桌上也被安排到离白惜言最偏远的位置。 苗桐最好的朋友是花园里的那条狗,叫阿德,不是什么名贵的犬种,不过是德牧与土狗的串串,虽然有报警系统,它依旧每日蹲在后门看家护院。在白惜言的别墅里,她一天中,有半天是跟阿德在一起,被钱孟看到也不奇怪。 “白先生看到你们这些孩子毕业去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为国家出力,一定很高兴。” 苗桐说:“我不会辜负白先生的栽培,会好好报答他的。” 钱孟摆出无比欣慰的脸,正待继续说,卓月已经站起来,“时间不早了,社里也忙,我们也该回去了,多谢您的招待。” 钱孟对苗桐说:“欢迎你常来源生玩。” 俩人走出大门,报社的采访车在楼下等着,苗桐一言不发,许久卓月才问:“你是白惜言助养的孩子?” “嗯。” “什么时候的事?” “十二岁。” “十年了啊?” “十年了。”苗桐比划着胸口的位置,“那时候我这么高。” “我与白惜言有过几面之交,当年其他报社关于源生地产不实报导,就是我查清事实后,给他正名的。”卓月顿了顿说,“关于源生地产在选材是偷工减料这件事虽是假的,但是那些报导也不全然是污蔑他,能做出这么大产业的人怎么可能身家清白?不过,我们做报业的人要有身为新闻人的操守和自觉,即使报恩,也要守住底限。钱孟那个人不是善茬,你以后尽量少同他碰面。” 苗桐知道这是师父给自己打预防针呢,为了利益记者失德报导失实,在行业里并不新鲜。不过这是卓月最忌讳的,尤其是自己亲手带的实习生变成那样的人。 她笑着点头:“师父,你放心,我明白的。” 卓月知道她不是阳奉阴违的孩子,当即就不再多说。 夜里苗桐加班到很晚,她住在郊区居民自己盖的民房里,三层的小楼,一间二十坪的屋子带独立卫生间。因为这里偏远,所以租金很便宜,幸好有直达市内的公交车,说起来也只是上下班浪费时间而已。 走到巷子里,路灯下停着一辆车,男人身影拉得老长。 她正要走过去,却被叫住了:“苗小姐。” 她微微吃惊,不过也只是微微吃惊,这个人若想找一个人,还是很容易。他的声音很熟悉,这些年也只有一个人这么叫她,客气的礼貌的职业化的称呼。 “刘秘书?” “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刘锦之从阴影里走出来,左右打量一下,“苗小姐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在市内住比较好。若是经济上有困难,我可以安排。” 从小到大,苗桐认识的刘秘书从来都是强势的,习惯性去将白惜言助养的孩子们的生活都按照他的想法去安排得井井有条,从工作到生活都照顾得无微不至——直到他们大学毕业,一切的体贴便戛然而止。 这就是刘锦之的作风,从不拖泥带水。他可没时间来关心一个已经结束助养的女孩的生活,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刘秘书找我有什么事?” 刘锦之推了推眼镜,“我今天在公司看见你了,听钱孟说,你去报社工作了?” “还在实习。今天是陪师父去做采访,是项目开发部的钱总邀请去的。”苗桐还想说什么,触及到刘锦之不悦的眼神,愣了一下,绷住了嘴。 他来这里,不是来听她的理由的。 “苗桐,我们有过口头协议的,你已经毕业了,这些年白先生资助你上已经完整的尽了义务,以后若是没有什么事,已经没有见面的必要。”刘锦之推了推鼻上的眼镜,“苗小姐是聪明姑娘,若是经济上有需要现在可以提,今后,我不希望苗小姐再出现在源生地产或者白先生出现的任何地方。” 苗桐看着他,三十二岁的男人裹在昂贵的西装里,不容抗拒的严肃的脸与锋利的眼神。 她不再辩解,淡然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那经济方面……” “不需要。” “如果哪天你有困难……”说到一半刘锦之停下了,女孩的目光幽幽的,像狐,正瞪着他。在记忆中,第一次见苗桐她都是将脸垂得低低的,安静又乖巧,对于安排都全盘接受。关于“瞪”这个动作,在刘锦之的认知里,不是她会做得出来的。 苗桐吸一口气,“白先生将我养这么大,我已经没什么可报答他的,以后我不会再拿他半毛钱。而你是白先生的秘书,在没经过他的授意之下,你没权利替他花半毛钱。” 趁刘锦之缄默不语,苗桐已经走了。 若是再待下去,她说不定会将手中拎的炒饭砸在他的脸上。那种带着高高在上疏离的脸。谁知道?反正她走了。回到属于她的小屋里,关紧门,将饭盒打开,闻着闷了太久有了馊味的炒饭。 过去的人,好比馊掉的饭。不吃会饿,吃掉便会闹肚子。 的确是如此,苗桐将饭盒扔在垃圾桶里。 次日去了报社,一大早卓月便将她叫进办公室,不是别的事,是关于转正的事。 苗桐有些意外,“师父,实习期要一年,我才做了半年……” “上头一大早给我打电话,就是跟我交待这件事。”卓月用笔尖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实习期工资太低,转正后福利待遇就不同了,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那几个实习生能不能留下还不一定呢,别声张,省得别人有意见。” 话说到这里,基本上苗桐也就明白了,好一个刘锦之,做什么事都滴水不漏。 她不要钱,他就用另一样去填补。 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不过清高的去拒绝什么的,倒是也没必要。毕竟也算是长辈,何必给他难堪?苗桐从善如流,“知道了,师父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卓月摆手,“没了,快去把凌晨那个高速公路连环车祸的采访稿写出来,控制在一千五百字,写出来不用给我审了,直接校对配图送去排版……哦,要是今天下午四点前没其他更突出的稿件,就上头版头条。” “可文化部王主编已经定好明天的头条是明星范小琳的独家专访……” “那个范小琳整天闹离婚,放哪天不是一样?!” 苗桐十分赞同,晨报不是娱乐八卦周刊,文化部没事抢什么头版? 她走出卓月的办公室,不多会儿就看见文化部的王主编气势汹汹地杀过来。那两百斤的身躯掷地有声,整个编室除了另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其他老鸟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二组组长魁姐冲着苗桐幽幽地说,“不用慌,这是来抢头版了,放心,不超过五分钟,保证王肉团子蔫巴着出来。” 五分钟后,王主编铩羽而归。 魁姐一摊手,“看吧,跟卓主编抢版面的难度系数不亚于虎口拔牙。” 苗桐失笑,觉得这个形容准确无比。 当月苗桐领到了转正后的第一笔工资,基本工资加稿费再加上各种补助,社里中午管饭,实习期每个月八百的工资她还有剩,如今更是有种奔小康的错觉。其实还在上学时,除了学费,每个月刘锦之都会往她的卡里打两千块钱,而她每个月只取三百,毕业后,她将卡还给了刘锦之。 这件事无意中被另一个助养的叫吴小芳的女孩子知道后,春节时在别墅跟其他孩子一起骂她:就会装乖讨巧,不就是想引起白叔叔的注意吗?穿那么破,是想给白叔叔丢脸? 其实,他们口中的白叔叔,从不会管他们花了多少钱,除了春节时短暂的一周相处,他从私下联络任何一个孩子,即使孩子们再去讨好,他也没有任何的偏好。 那个人,是神,神没有心,神是公平公正的。 那些孩子妄想用神的怀里得到凡人的亲情,那是痴人说梦。 苗桐想,大概真的从此后没交集了。 这么想着,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转眼几个月过去,临近腊月,本市郊区有深夜归家的女性遭抢劫奸杀,勘测现场断定是团伙作案,手段残忍,警方正在紧急破案,呼吁市民夜里小心出行。 这条线是苗桐在跟,她住在郊区,总是加班到很晚回去。卓月不放心,回家跟她父亲要了所市内的九十年代的老房子,有六十平,小露台上还种满了紫阳花。是卓月大学毕业时住过的,所有的家具装修都是她亲手挑的,租出去不舍得,便一直闲置。 周末苗桐叫了辆车,提着两个大行李箱便搬了过来。 虽说是老房子,可卓家的保姆隔半个月便来打扫一次,很是干净整洁。卓月每月跟她收七百块的房租,对苗桐来说虽然有些奢侈,不过以这个房子来说,至少能再多一倍的价钱。师父是想帮着她,又不希望她有负担,苗桐表面不说,心里却将这个人情暗暗记下来。 卓月对她的这个性格真是又爱又恨,像她同龄的女孩子跟长辈撒娇要点好处也是很可爱的,可她这个徒弟就跟像一杆秤,你给她十斤白菜,她就放一个砣,绝不缺斤短两。 也是因为她这么呆,所以有什么好事,卓月总会想着她。 年底社里两年以上工龄的社员公费去温泉度假村两日游,卓月没时间去,便让苗桐顶上她的名额。其他新人羡慕嫉妒恨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酸溜溜地在卫生间说几句风凉话,人家苗桐是卓主编爱徒嘛,幸亏卓主编不是男的,要是男人岂不是明天就升她做组长? 苗桐在隔间里冲了水,推门出来,对俩僵硬当场的女生笑了笑,一声不吭地走了。 隔天在去温泉度假村的大巴上,魁姐凑过来,“小苗,评论部那俩刚过实习期的新人,本来正式入职手续都在办了,结果今天一大早就来收拾东西被开除了。” 苗桐盯着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漫不经心的,“哦。” 魁姐不死心的说:“听说昨天俩人哭着跑去她们主编办公室的,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去告状,你不知道为了什么吗?” 苗桐笑道:“魁姐,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啊?” 魁姐憋不住了,压低声音问:“听说是去告你了,你到底怎么着她们了啊?” 苗桐重新看向窗外,扯起嘴角,“我能怎么着她们?她们在卫生间里嚼舌根被我撞破而已。” “然后?” “然后我就走了。” “没了?” “没了。” “没打那女孩耳光,脸肿的那么高呢。” 苗桐抓了抓头发,茫然地摇头。魁姐怔了一会儿,“那也不能够啊,就算她们诬赖你,可是你也没有证人,大不了都是内部调和吧?” “大概是因为昨天我跟师父说了一件事。”苗桐说,“这几天卫生间的门坏了,一直是开着的,卫生间外面冲着走廊有个摄像头,那个摄像头估计能照到女卫生间的洗手台。” “小苗……其实你是FBI的吧?” “是运气好。” 话虽这么说,姚葵花不由得对这个年轻人高看一眼。她在报社待了这么久,并不怎么相信运气。运气与实力往往是亲兄弟。这个姑娘低调锋芒内敛,好似什么都不争取,其实仔细想来却是半点亏都没吃过。有句成语叫大智若愚,姚葵花想,这孩子前途无量。 度假村是日式的,靠山建的木楼,并不是中国人眼中富丽堂皇的奢华,日式浴场,低调朴素中,处处透出精致与别出心裁。苗桐与魁姐分到贵宾楼一层最左边的房间,靠着山,在窗口能听见流动的山泉水。 魁姐换上泳衣,转头对着趴在床上的苗桐问:“小苗,真不去啊?” “昨夜熬夜赶稿,您去吧,我先眯一会儿。” 苗桐本来也打算着只眯一会儿,可是房间里的床垫与被褥太舒服,一睁眼,天都黑了。她稍稍洗漱下,穿着蓝碎花的浴衣去外头找社里的同事。可饭厅与贵宾楼不在一处,度假村又大得很,苗桐一头钻进假山的鹅卵石小路里,走到尽头却见原木色的栅栏掩着,是独立的居所。 苗桐刚想转身走,可是看见门牌上的字,又停住了:惜言居。 她突然想起白惜言在山上是有一处居所的,是买的度假村内的一栋别墅按照他的喜好拆了重新翻盖的。不过白惜言一年到头也住不了几天,也就是闲置着,反正有度假村的保洁人员每日都来做清扫。 神差鬼使的,苗桐推门进去了,果真是风雅的院子,冒着热气的温泉水上铺着防腐木,冬季是匆匆绿意,汤池边环绕着小小湖泊,几尾锦鲤闲散地游曳。苗桐踏进热汤里,不是很烫,却渗入肌理的暖,好似要将这一路过来的寒气与疲惫连同骨血都融化在这柔软的泉水里。 “小姐,这里是私人住所,不是对外开放的。” 苗桐一惊,转过头,廊下白惜言裹着浴衣,冰为肌理,泼墨做发,打眼望去除了黑就是白,好似水墨画里走出的世家公子。 白惜言端着酒杯,挺有耐心地指了指门口:“门口木牌子写着的,私人民宅,非请勿入。” 苗桐怔了怔,“哗啦”一下从水中站起来,捡起浴衣根本来不及往身上套。那惊慌失措的样子象是误入了猎人圈套的鹿,失去了所有的镇定慌不择路地要跑。 他怎么在这里?! 他回国了?! 刚跑两步,却听背后猛地一喝:“站住!” 苗桐吓得一哆嗦,立刻站住不敢动,也不敢回头,只是盯着脚下的木板出神。 “转过头来。” 白惜言看女孩慢慢转过身来,露出笼中被囚禁的雏鸟般的眼神,滚动着露珠和星光,惊恐的不安的。他怔住了,他记得这张脸,印象中还是她年少时的样子。年少时瘦小不起眼的孩子,头发干枯,脸色发黄,明显是营养不良的模样。不过这眼神,却是生动如斯,根深蒂固地植入他的记忆里。 “苗桐。” …… 苗桐一抖,退了半步。 白惜言看出她的神经已经绷成一根锋利的弦,他立刻放软声音,拿出哄小孩的架势来,“苗桐,你怎么会来这里?是来找我的?……过来,到白叔叔这里来……别怕……”他叫她过去,她就过去了,脑子像被他植入了什么芯片,对白惜言的命令毫无疑问地服从。她没有跑。她应该要跑的。可为什么要跑。那一瞬间,她在想,理由是什么呢? 等苗桐想清楚要跑的原因,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屋里的沙发上了。头顶一棵长得枝繁叶茂的发财树,全实木建的木屋,暖气很足,白惜言在吧台里问她,“苗桐,你喝红茶还是咖啡?” 苗桐已经镇定下来了,抿了抿唇,“红茶。” 他将红茶放在她面前,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今天不上课?” “我毕业了,在报社工作,今天是社里公费来泡温泉。” “毕业了?”白惜言对这些孩子的状况真的不大了解,一时有些愧疚,“抱歉,我平时……总不在国内。” “我懂,您很忙。” 这个借口白惜言自己都不好意思用,却听她为自己辩解,便笑着点了点头。 “您的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了。” 苗桐抬头打量他几眼,又迅速垂下去。他皮肤虽然太白,精神却是很好,随即微笑,“您要保重好身体。”她对于这个人想了解的,也只有这一件事而已。白惜言也看出来了,这孩子竟真的是为他着想,不禁眉眼又柔软了几分。他少有以长辈的身份待人的机会,毕竟才三十岁,外甥和外甥女都还在撒娇打诨的年纪。如今面对苗桐,心里盘算着,既然学业结束了,应该是要关心一下她的生活。到底要从何问起,向来在商场上风云不变色的人在其他方面其实并不健谈,顿时被难住了,要聊些什么才好? 正为难着,苗桐已经站起来,恭敬地鞠了个躬,“白先生,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跟同事聚餐,不打扰您休息了。请您保重身体。” 白惜言如临大赦,“好,你去吧,有事就给刘秘书打电话。” “我知道了。”苗桐笑着说,“谢谢您的招待。” 她从进门就跟小学生似的坐得整整齐齐,红茶放在她面前都没动一口,他真谈不上什么招待。这个孩子好像礼貌得有些过分了,这样守礼进退有度,也实在符合他的胃口。 “今年春节,你早来别墅两天吧。年前酒会多,我带你去见些叔叔伯伯,做记者要有些人脉才能在业界吃得开。” 这是要提拔他的意思,苗桐只是笑了笑,冲他挥手。 这样梦一样的相遇,最好把当梦一样的忘记。 人生最可怕的不是美梦破碎,而是噩梦成真。 苗桐过后就将这件事放下了,白先生说的话,她就当没听到。 年关太忙,社里要做尾牙,每个部门都要派个人来专门忙这件事。卓月把这件事派给了苗桐,手下一帮子人,要么是青瓜头,要么是老油条,只有苗桐办事认真稳妥。 尾牙宴是十六号晚在丽金酒店,苗桐提前一日跟同事来布置会场。到了顶层才发觉有彩带喷漆落到车上,其他人不愿意跑腿,只有万年不抱怨的苗桐去拿。在停车场的电梯口,门一开,刘锦之就看见小个子的苗桐提着一大兜花里胡哨的东西进了电梯。几乎是下意识的,刘锦之搭了把手,苗桐有些意外,说了句“谢谢”退到一旁。 电梯缓缓上升,刘锦之去二十六层,苗桐去顶层。 “你们报社好像每年都做牙。” “嗯,总编是台湾人。” 顿了顿,刘锦之盯着那张镇定的脸,转了话题,“你为什么要去找白先生?” 苗桐气势顿时萎顿下来,“对不起,是意外,没有下次了。” 好姑娘,到底要干嘛?是看上了白惜言的人?还是看上了白惜言的万贯家财? 刘锦之仿佛看见自己面前站着头人面狐狸,他摸不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前几日白先生对他说,小年夜叫苗桐过来吃饭,家里挺冷清的。白惜言的两个姐姐都在上海,北方过小年是腊月二十三,南方是腊月二十四。他的祖籍在福建,所以白家的小年夜一直是延后一日的。 “白先生叫你小年夜回来一起吃饭。” 原来白先生还记得那件事,苗桐回头笑了笑,“真不巧,那天我在外地有采访任务。” “那我就这么跟白先生交待了。” “嗯,谢谢您。” 刘锦之觉得苗桐跟自己很像,具体哪里像又说不出来。记得当时白先生助养苗桐时,他刚接手了白先生的秘书职务。源生地产是白先生的祖父白源生建立的,他的创业史和公司理念请了个作家撰写成了传记,进了源生的职员人手一册。白源生是天生的商人,可他的儿子却不懂经营,他当家十年,就沦落到没有银行愿意贷款给源生。在源生岌岌可危时,年仅二十岁的白惜言回国接管了这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当时的刘锦之是个刚走出校门的青茬,名校出身,没有工作经验,尊严作祟于是高不成低不就。本来白惜言也没打算聘用这个带着满身傲气的名校毕业生,可是刘锦之面试出门时,白惜言看见他将门口摆柜上的玻璃花瓶往里面挪了挪,顺手将百合花调整了一下位置。白惜言叫住了他,明天能不能来上班? 刘锦之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办理苗桐的助养手续,她去中学跟班主任说明来意,十二岁的苗桐站在他面前。或许是太瘦小的原因看起来更像个小学生,衣服很旧却很干净,短发像野兽啃过似的参差不齐,一双带着几分世故与淡然的招子,叫人极其不舒服。 归根结底,嘴巴不甜又不可爱的孩子,没有几个大人会喜欢。 按照助养合同,刘锦之每个月都要去探视。头一年,苗桐的母亲还卧病在床,他每次去苗家都看见苗桐在做家务。苗家足够落魄,可家里却挺干净,巴掌大的院子里还种了棵葡萄树,几株指甲花。大夏天瘫痪在床的苗桐母亲也没有得褥疮,床头摆着新鲜的葡萄,十指染得红艳艳的,总是带着很感激很满足的笑容。 有时刘锦之会觉得苗桐不是那个妇人的女儿,除了孝顺,苗桐很少表现出对母亲的依恋。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更多的,应该会愤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或者怨恨母亲这样的累赘。虽然这些怀疑得不到证实,刘锦之依旧打心底开始厌恶这个不声不响的孩子。 苗桐的十三岁生日过后,糖尿病的并发症要了她的命,白家出钱安葬了她。按照苗桐家的风俗,父母去世,儿女要没昼没夜地守灵三天。刘锦之去探望,苗桐一直跪在地上低着头,墓碑前的供果滚下来,她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她给他磕头笑着说,刘叔叔对不起,给您和白先生添麻烦了。 那天回到源生,白惜言问他,你的眼睛发炎了? 后来白惜言助养的孩子越来越多,为了善名,为了源生东山再起。那些孩子比苗桐嘴巴甜,懂得讨好大人也可爱,可是刘锦之真正注意的也只有苗桐。 以前苗桐是叫他刘叔叔的,后来却称呼他刘秘书。那一日,他清晰地感觉到他已经无法用看小孩子的眼光去看苗桐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能在母亲的灵堂上那么镇定地对别人笑?她早熟得可怕,年龄界限会随着成长越来越模糊,心脏会不会也变得世故冰冷? “出差啊,那就算了,还是工作重要。” 对于这个答案,白惜言在电话里没有再说什么。 他不过是一时起意,过后又不愿食言而肥。出差也好。白惜言并没有任何怀疑。直到年底常胜广告集团的酒会,白惜言受邀去参加,刘秘书安排了公司的法语翻译袁佩佩做他的女伴。酒会云集了与常胜有业务联系的各界精英,大多数的人都是冲着扩充人脉来的,而人脉大多是酒桌上喝出来的。 白惜言不喝酒,见了几个老朋友,与袁佩佩跳了一支舞,便去不大起眼的角落里休息。袁佩佩与他说着公司里的事,眼睛盯着远处,突然笑起来,“常杰手下这群混蛋就会欺生,当初我刚做这行不久也被他们在酒桌上灌了不少,劝酒词一套一套的,小姑娘就是好糊弄啊,照单全收了,可怜诶。” 白惜言顺着袁佩佩的目光往过去,两个中年人还有个稍年轻的围着个女孩子,女孩子穿着基本款的黒色小礼服,两颊通红,一边应付一边眼珠子四处望,像在找什么人。 酒店是五星级的,连卫生间都配备服务生,苗桐抱着马桶几乎将胃都吐了出来,服务生小姐已经见怪不怪,等她吐完体贴地递过来漱口水和毛巾。这些都是要给小费的,苗桐去摸手包里的钱,服务生小姐却笑着说:“我不能再拿您的钱了,外面那位先生已经给过了。” 她可不相信抠门的总编老头子会跑体贴地跑来给她付小费! 那位先生坐在休息沙发上,黑色的西装裹着他修长略瘦的身躯,长腿优雅地叠在一起,可不是她的长腿叔叔吗? 白惜言摆出长辈的姿态,招手让她过去,微笑,“怎么样?好受些了吗?” 苗桐走过去鞠躬,“您好。” “不是去出差了吗?” 那是撒谎的。苗桐抿住嘴唇,她这会儿脑子发昏,失去了平时的冷静自持。 他看到她将眼神不自然地转到了一边,嘴唇绷紧,这简单易懂的肢体语言让白惜言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了。若是连基本的察言观色都不懂,他的源生地产还能有今日的再度兴盛?或许刚开始他对她有那种身为长辈的责任感,可是在发觉她撒谎后,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这是刘锦之是对的,结束助养的孩子没有必要再去有联络,以后的路还很漫长,无论多么坎坷,都要他们自己去走。 苗桐在等他说话,说什么都好,可他在沉默,脸上慢慢浮起了丝失望之色。 这张脸实在是太美丽了,连失望的样子都那么的生动。 而后白惜言站起来,并没责备,“我先走了,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找刘锦之就好。”说完理了理衣服往宴厅走了。等他没了踪影,苗桐才抱着头颓然扑倒在沙发上,感觉心脏紧缩发疼。太疼了。她让白先生失望了,她突然发现原来除了怕离白惜言太近以外,还有她更怕的事情,就是让他感到失望。 这几乎已经让她痛苦到快要窒息。 许多清醒的情况下,根本不会去做的事情,却因为酒精在体内发酵点燃而后燎原,将理智燃烧殆尽,只凭借本能根本不受控制地去做内心最想做的事。 白惜言回到酒会与朋友告辞,而后与袁佩佩乘电梯去地下停车场。 司机小莫听见他们的交谈近了,一头汗地站在车门口喊:“白先生,你们可回来啦,这个姑娘喝醉了巴着车门,我怎么劝都劝不开,这……这总不能拖到一边去吧,出了事怎么办?” 车门口有个人形物体双手抓着车门,好似已经不能独立思考,只有双手下意识地扣得死紧。苗桐此时的耳朵里好似有飞机起飞的巨大的轰鸣声,而后她听见有人叫白先生,即使大脑烂醉如泥,还是条件反射地开始清醒。 “看样子是酒会的客人,喝多了找错车了。”袁佩佩看了眼墙上的保安港电话,拿出手机,“简单,通知保安。” “不用了。”白惜言已经看出是谁了,他被这双又愣又直的目光盯着,心里有些摸不透这孩子到底是醉了还是清醒,于是掏出手帕擦了擦她额角的汗,“苗桐,你在这里干什么?找错车了?” 苗桐有些呆滞,“白惜言?!” 他一愣,心想这是什么状况,“……是我。” “对不起!” “好,没关系。”他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对于丧失礼貌的醉鬼,唯一的办法就是顺从她,“你跟谁过来的,先起来。” 苗桐机械化地回答,“肖建国……”说完又补一句,“……抠门老头。” 一直站在旁边云里雾里的袁佩佩忍住“噗嗤”笑起来。肖建国是报社的总编辑,年轻时下过乡,娶了个简朴持家的山妹子,调回城里后还保持了在穷苦乡下养成的简朴习惯。这种简朴在工作上也发挥到了极致便成了抠门,然而他的抠门也是很有名的。 袁佩佩忍不住笑成一团,这姑娘太有趣了,她每年的生日礼物肖叔叔都不会忘,可是每年的礼物都是全年的晨报和周刊是想有多抠?! 白惜言也跟着笑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最后也没能打听出苗桐的家在那里,看似挺正常的人,上了车搂紧他的胳膊就没了意识。幸好醉了酒不吵不闹也算是省心。白惜言让司机先去送袁佩佩,半路上刹车苗桐差点在椅背上撞到鼻子,他只好解开她的安全带让她斜躺在他的腿上。袁佩佩从后视镜里看到暧昧地吃吃笑,被白惜言瞪了一眼,这是我侄女。 他将醉酒的侄女带回家是天经地义的,再也没有这么天经地义的事。 经过一路的颠簸,苗桐到了他的住处又吐了一场,人清醒了些,拽着他的袖子又说,白先生对不起,声音颤抖带着哭腔。白惜言拧了热毛巾边给她擦脸边说,没关系的。 怎么会没关系?苗桐脑海里一时间还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只是握住了这个长得很像白先生的男人的手,“您对谁失望都好,别对我失望,我永远都不会让您失望。” 白惜言听了这话莫名地心软,拍了拍她的头,“我没有失望,听话,快睡觉。” 从客房里出来,白惜言去卫生间里洗毛巾,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上堆了些类似感动的纹路。这种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有种淡淡的违和感。以前也是感动过的,不过很久远,看见家里的狗舔着初生的小狗崽或者在亲手种下的花种开始抽芽长叶。 次日苗桐从陌生的屋子陌生的床上穿着陌生的浴衣醒来,她光脚走出去,客厅里最醒目的是那株树冠硕大的发财树,几乎将沙发遮盖了大半。然后有人拿着汤勺问她,“苗桐,粥你喜欢喝甜的还是咸的?” “……咸的。” “吃不吃香菜?” “都可以。” “嗯。”白惜言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等五分钟。” 苗桐坐在沙发上抱住自己的脑袋,昨天晚上跑去停车场拦车的事已经全部回想起来了。人喝酒后怎么会变成疯子?她开始出冷汗,胃抽搐。白惜言端着粥出来,她的长发披散着右手正捶着头部,他走过去拉下她的手,双手扳正她的脸,手指按压在太阳穴上,“宿醉后的头疼那样是没用的,要慢慢揉。我刚年轻时刚开始在酒桌上应酬也是这样,酒量浅,还是要硬着头皮去喝,隔日难受得恨不得死过去。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酒量是可以练出来的。不过你是女孩子,酒还是少沾为妙。” 等他稍稍离开,苗桐的脸已经因为不敢呼吸而憋红了,白惜言不由得失笑,他长得也不算难看吧,又必要吓成这样? 他叹气,“昨晚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苗桐摇了摇头,没有人会喜欢个醉鬼,她在他眼中的印象已经掉到最底,是负值。这会儿她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他的奚落或者指责,只好又逃避般地抱住了头。 “我不会对你失望,只要你不再对我说谎。”白惜言笑着强调一遍,“我不反对你说谎,谎言是件奢华美丽的外衣,可是不要将那件衣服穿给我看。” 苗桐惊讶地看着他,除了说谎以外她还醉后发疯,这些在她看来是绝无转圜余地的事情,却都轻易地被原谅了。 “而且你没必要说谎,不想过来就不过来,我绝不会因为这个而生气,你有自己的自由。而我助养你是心甘情愿,不会借这点小事对你颐指气使,也无需你得报答。”白惜言水墨狭长的眼盯着她,“而且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不该叫秘书去联系你,这不是公事,我应该亲自打电话叫你回家吃顿饭。只是一顿普通的家常便饭……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我有错在先,你能不能先原谅我?” 答案显而易见,他能有什么错?苗桐觉得白惜言的逻辑和是非观似乎都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她像个失语症患者只能点头,他的笑容好似原子弹将她脑中的高楼大厦炸成一片平地。而藏身在钢铁森林里的她站在空地上,渺小不起眼,却一览无余了。 “那这件事就一笔勾销,谁都不要再提了。”他将粥推过去,“尝尝白叔叔的手艺,凉透就不好吃了。” 那碗皮蛋海鲜粥,苗桐根本就没吃出味道。 当天上班她迟到了,刚打卡进门,就见编辑部里简直是鸡飞狗跳。魁姐扯着大嗓门鼓点般密集地催促着青年痴呆患者林乐赶快收拾摄影器材。苗桐一进门,魁姐双眼放光,“哎,苗桐,你可来了,要死了简直!主编找你找疯了,刚才还打电话去那个酒店调监控录像要报警呢。” 卓月的确是要疯了,总编老头来借人,她也觉得是个拉拢人脉的好机会,就把苗桐就借了出去。没想到总编那混老头直接将借丢了,电话打了一整晚都没人接。苗桐看着自己手机上的四十二通未接来电,忍不住又去捶自己的头,“我昨晚在酒会上把香槟当苹果汽水喝了,结果就喝多了,我这就去她办公室打个招呼。” 魁姐一把拉住她,“别啊,我一会儿去帮你说,你既然来了就跟林乐去谢氏,别说姐姐不照顾你,这个新闻弄不好就是明天的头条。我昨天约了人做采访,正好不用改时间了。” “什么头条?” “几分钟前有人打电话提供新闻线索,有姑娘跑去谢氏企业跳楼。” 看魁姐这喜气洋洋的样子她还以为有人中了六齤合彩在楼顶撒人民币。这种新闻拼的是速度,苗桐与林乐火速地赶往现场,为此敬业的司机还闯了两个红灯,不由得暗暗叹气,这样下去何苦不愁被吊销驾照啊? 走到谢氏企业的大楼除了消防车和警车,还有都市一时间的采访车在门口堵着,大门口有几个保安配合警齤察拦着不让进人,友报的记者们坐在台阶上打呵欠。苗桐抬头就看见十几层通透的大玻璃窗,有个姑娘骑在窗上,艳红的大摆裙子在风里飘来飘去。 “她不嫌冷啊,大冬天穿这么薄的裙子。”林乐十分不理解,“既然来跳楼还穿这么好看干嘛?” “不是为了好看,是想变成红衣厉鬼死了就不放过的意思。” 写字楼下面有个地下的屈臣氏,俩人从屈臣氏的安全通道往上爬。由于跳楼事件搞得人心惶惶,苗桐和林乐顺利地跑到十二楼,那间办公室门口有警齤察维持秩序,谈判专家站在门口悉心劝解,那声音慈祥得和赵忠祥老师主持《动物世界》有一拼。可骑在窗户上女孩丝毫不买账,只平静地说:“你不是我,所以你觉得不值得。其实你觉得值得不值得又有什么关系,是我要殉情,又不是你。你不要再管了好吗,我还想多跟他说几句话呢。” 这间公关经理室是完全用钢化玻璃隔起来的,所以从外面能看见里面除了要跳楼的女主角,办公桌上还坐着个男人,穿着挺正式的军绿短外套敞着扣子手里拿着支烟,一下接一下地抽着,眼珠斜着那半条命挂在窗外的女孩儿,充满了厌恶与不耐烦。 “你闹够了没?闹够了就下来!” 女孩儿专注地看着他,“我没跟你闹,我说得很明白了,这辈子我没办法让你喜欢我,可是我可以让你永远记住我。” 那些哭闹不休的人多半是用死亡来威胁而达到一些目的,长时间坐楼顶犹豫不决情绪激动的人多半是不想死可是走投无路。而这女孩表情镇定条理清晰,苗桐瞬间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姑娘没有在闹,她是认真的。 男人把烟蒂扔在地上,叹了口气,“什么记住不记住的,不招惹你是因为真心把你当自家妹妹。你单纯漂亮又优秀,我呢,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勤,不配被你喜欢。丫头别傻了,啊?” 女孩望着窗外,怔怔的,“不配?或许吧。” 说完,女孩把身体探出窗外,楼下街道的人吓得大叫,消防气垫已经铺好,谈判专家开始又一轮苍白无力的开解工作。所有人的神经此时都绷成一条线,所以根本没注意有个记者钻了空子跑进办公室里,林乐惊得差点把自己的拳头吞进去。 苗桐灵巧地坐上另一扇窗户,只要她轻轻往后一仰,生命就结束了。 “真巧,他也不爱我,我也想跳楼。” 第二章 彩虹的桥 她从不奢望,她万能的神能从云朵之上低下头,看她一眼。而神却从云彩里伸出一只手,对她说,来,抓住我,我带去你天堂。 很久之后,谢翎回忆起苗桐的样子,竟是初见时天外飞仙式的出场方式。 她坐在窗户上,风卷着她的长发飞舞着,他不知道她从哪里冒出来的,好像是从天上突然掉下来的,怪吓人的。 苗桐对着女孩儿说:“我们俩一起跳,让他这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女孩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谢翎,脸上徒然有了恼怒的神色,“你干嘛跟我一起跳?我又不是为了让他不得安生的!” “有什么区别,结果是一样的。” 女孩儿瞪着她,觉得不可理喻似的,“不一样!我是为了爱他!爱是值得用生命去交换的!” 好人家的在疼爱中长大的女孩子,被国内外那些爱情诗给洗脑了,爱是牺牲,爱是奉献,爱是不朽。这没错,苗桐也承认,但爱不是唯一,更不是全部。“可是连命都没了,你拿什么去爱?”她讽刺地笑了,“让一个人记得你最好的方法就是经常出现在他面前,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就这么简单。” 演技派,天生的影后,她入错行了。 在回社里的路上,林乐还沉醉在苗桐刚才的气势中,平时她在编辑部的存在感并不强,大概是因为不爱说话的原因,林乐也没把这个所谓的师妹放在眼里过。可刚才她犹如被千年老狐狸上身一样,坐在窗台上还能叠着腿,简直就是在玩儿命,让林乐都忍不住为她捏了把冷汗。 次日当然的头条自然不是红衣美少女为爱殉情,事实上昨天那趟基本上是白跑了,谢氏利用关系把事情给摆平了,连晚间新闻都没播,毕竟企业也要有企业的脸面。下午苗桐收到了无比巨大的一束铃兰,非常的漂亮,在社里引起一场小轰动。 卡片上写着:昨天多谢你美人救美,改天登门道谢,落款人是谢翎。 “谢翎,谢氏的公子?”魁姐一副后悔莫及的衰败相,“昨天的男主角是他呀!早知道我就去了,也让咱这种死会的已婚妇女见识一下什么叫钻石王老。听说长得挺招人的,怎么样,传闻可靠不?” 苗桐认真想了想,实在有些模糊只能说,“……还行吧。”否则也不会有漂亮姑娘为他要死要活了。 又过了几天,小年过去就是春节。 这年春节苗桐没有去别墅过,她在那群人中不受欢迎,也是大人了,实在也不愿穿着新衣服排排坐凑热闹。 除夕夜她打电话去给白惜言拜年。隔着长长的电话线,她听见那边噪杂的欢笑声中夹杂着劈里啪啦的爆竹响,十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一起能乱成半锅菠菜粥。她听见有女生笑着叫他,白叔叔你快过来啊。应该是叫他去看烟火的。他答应着,就来。他感冒了,声音里裹着软软得沙。或许是那种因病而浮现的软弱助长了苗桐的勇气,她开始叮嘱他。 “您要多穿些衣服,听医生的话,不要嫌弃中药苦就不喝。” “好,我尽量。”白惜言摸了摸眉骨心想,每次喝中药他都觉得人类为何宁愿要用这种突破人类极限的自虐方式也要活下去,实在是伟大至极。 “我知道中药很难喝,但是对您的身体很好,我希望您能活得久一点。” “白叔叔看起来是那么不讲信用的人吗?”白惜言忍不住被这姑娘的一本正经逗乐了,他可以想象苗桐给他打电话也是小学生那样规矩地坐着,而后皱着眉头一脸严肃,跟个小老太太似的。他调侃她,“女孩子家操心太多会老得快。” “您的信用在这方面早已经透支了。还有,我不怕老。” 他被打败了,“对对,你还是个孩子呢,是我老了。” 白惜言的人生节奏比别人整整快了十年。他二十岁时,同龄人都在忙着逃课泡妞吃喝玩乐,他已经接管了父亲的烂摊子起早贪黑,奋战在酒桌上,忙着给对手放冷箭,如何压榨员工的剩余价值。他二十五岁,同龄人刚出大学校门正在忙碌的找工作,他已经稳固江山,恶疾缠身,几乎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三十岁时,同龄人刚成家事业起步,他却像个八十岁的老人休养生息。 “您才不老,您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好看的男人。” “被夸赞了,我是不是应该说谢谢?” “我是说真的。” 他觉得很温暖,“我已经感觉到了,苗桐,初五跟我一起过小年吧,我让司机去接你。” 北方的初五,要破五,还是要吃饺子。中国人的春节里少不了饺子,就像少不了每年都遗憾却每年都要看的春晚。是必备节目。 正月初四一大早,苗桐就去了超市买菜忙和了一整天,包了几样饺子仔细码在盒子里冷冻。次日白惜言在家等她,本来要叫保姆过来做饭,却见姑娘拎着个硕大的购物袋进门,拿出一叠封闭的塑胶盒。 白惜言忍不住开玩笑,“你准备了礼物,我是不是要准备压岁钱?” “只是饺子而已,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馅的,所以多包了几种,韭菜鸡蛋,茴香猪肉的,玉米虾仁,胡萝卜羊肉……您要吃哪种?” “原来饺子可以做那么多种馅的。”他的神情有些像好奇的小孩子,“每种都煮几个可以吗?” 苗桐忍不住笑了,“嗯,当然,只要您喜欢。” “我喜欢。”白惜言目光里有感激,“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这些事。” “只要您喜欢总会有人愿意为您做的。” 是有人愿意为他做这些事,甚至更多。 白惜言摇头,又谨慎地摇了摇头,“那不一样。”他指了指胸口的位置,又摇头,“用这里去做的东西味道是不一样的。” 今日早上他出去跑步穿的灰色运动休闲衣还没来得及换,本身就不是什么成熟稳重的脸,画上的世家公子原本就是水墨轻勾的一笔,墨香犹在,却失了浓重的意味。有时候苗桐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为什么他会这么好,为什么会对她这样微不足道的人这样温柔。是因为他太好了。即使苗桐的人生中他只扮演了金主的角色,可是如果没有那些钱,母亲不会多出一年的生命,她说不定要去沿街乞讨。 所以这一生,她不会背叛他,甚至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这一天,白惜言将苗桐划入了家人的范畴。 他并不后悔与这个孩子相遇得太晚了,也许更早些,他不懂得欣赏她,她也没长成这么好的姑娘。 任何相遇都要时机,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下午苗桐在屋外泡温泉,白惜言在屋里看书,一转头就看见苗桐正在玩上次他外甥过来买的鸭子玩具。她再老气横秋也不过刚二十三岁,他两个姐姐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跟小姑娘一样要人哄。他已经很久没哄过小姑娘了,业务生疏,想了想拿起电话拨给刘锦之。 “给我在市内买套房子,星光大厦附近的,不用太大,两居室就好。” 刘锦之奇怪地问:“星光附近是老城区,大多都是老房子,再说了,两居室您住是不是小了点?” “只要绿化环境好就可以,不是我住,晨报就在星光隔壁,我想送套房子给苗桐做见面礼。” 这下他简直是震惊了,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只是个秘书,没权利左右老板的决定。先是房子,而后是车或者珠宝?贪婪的人总是永不满足的。他知道苗桐是个有野心的人,却不知她会将野心用在白惜言身上。这个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第一次,刘锦之对长大后的苗桐有了恐惧的心思。 最后他说:“我马上就去办。” 也许电话另一头停顿的太长,白惜言又对这个老朋友太过了解,忍不住出言调戏他,“锦之,别吃醋了,我送你一套更大的?嗯?”鼻音上扬,异常的性感。 ——回应他的是“啪”,那边粗暴地切断了通话。 脾气越来越大了,更年期? 白惜言心情很好地拉开推拉门,喊她,“小桐,别玩了,我们去市区吃饭!” 元宵节过后,一直没什么好新闻的苗桐接了个新任务,去访问警犬基地。 早上来社里打卡后正打电话给司机要采访车,却听见门口有人喊,“苗桐,有人找。” 苗桐应着一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个男人,穿着一件军绿色的羊毛短外套敞着扣子,怀里抱着一大束新鲜的铃兰。他个子挺高,嘴里叼着根烟,眼泛桃花地乱飘,打眼一看她就确定这人风流进了骨子里,在他面前竖根钢管,他就能敢跳脱衣舞。这种人要是没钱也就算了,要是有钱,绝对是烂到骨子里的那种。 “这人要是去做牛郎,辛苦点一个月还不赚个万儿八千的?”魁姐啧啧嘴,“男人长成这样真够造孽的,这谁啊?” 苗桐暗暗叹息,那是你没见过白惜言,比起造孽级,他可是祸国殃民级的。 不过看着男人在人群中扫射一圈,眼神落在自己脸上就不动了,苗桐只能迎上去,“你好,我是苗桐。” “我当然知道你是苗桐。”他在苗桐脸上清楚的看到了茫然,显然是在记忆里搜寻他这张脸,只是搜索结果是“查无此人”,一时间谢翎很想把花扔到她脸上,凉飕飕地笑,“苗记者真是贵人多忘事,年前苗记者还在我的办公室里救了人,现在连事件的主角之一的脸都记不起来了。” 苗桐的确记不起来了,她哪有那么多脑容量去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点头笑道:“我当然记得,不过那都是巧合,没必要你亲自来道谢。” 谢翎也笑着说:“既然记得,那苗记者就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 “……”苗桐没说话。 “呵。”谢翎把手里的花捏来捏去,笑得阴沉,“我叫谢翎。” “我当然记得,我只是觉得谢先生真的不必放在心上,就算不作为新闻人,作为个普通人遇到那种情况也会帮忙的。”苗桐看了看表,采访车应该在楼下等着了,这人有完没完了?! 她还看表!她还看表!谢翎无法形容自己内心此刻的震撼,这女人竟然催他滚!这个女人竟然能在他面前睁着眼说瞎话!要不是胖老刘非要见一下她么妹的救命恩人,他才不会亲自跑来拜山头。亏他还跟胖老刘打包票说,天上掉下个苗妹妹。再次见到她所有的魔法都消失了,只能用白开水来形容的长相,出奇地面目可憎。 他谢翎宁愿在家里泡方便面都不会泡这种油盐不进的老油条。 苗桐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又看了下腕表,“谢先生,我还有个采访任务,您看……” “不敢耽误!再见!” 谢翎把花往桌子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扔,扭头铁青着脸走了。 一直在旁边从头到尾观摩的魁姐拍拍她的肩,幽幽地道:“小苗,你错过了一个嫁入豪门的机会,人生呀,你莫要这么阴差阳错……”说着拿着咖啡杯拖着重吨位的身体唱着黄梅调飘去了茶水间。 苗桐虽然不知道哪里摸到了他谢公子的逆鳞,但是心里也是有点后悔的。这世界小得很,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被穿了小鞋。 连续大半个月晨报的头版都是城区百姓春节专版,对于有斗志的记者来说,就像馒头就咸菜。不过馒头咸菜也好,老牌记者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宁愿新闻太平淡报社倒闭砸了饭碗,也祈祷最好别出什么事。 在去警犬基地的路上,林乐兴高采烈地跟司机师傅聊起最近天下太平,他的镜头好久没沾到血了。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就是我们跟唯恐天下不乱的娱记之间的差别,我们血管中流的是道德的血液。” “明星需要炒作,曝光率和知名度,正面的或负面的。明星和娱乐记者的关系不过是周瑜与黄盖,愿打愿挨,用不着上升到道德的高度吧?”苗桐摊开手,“娱记要吃饭,明星要版面,这是公平交易。” 林乐要炸毛了,“你是说就算是不实报导也没关系?” “娱乐圈本身就是浮华之地,没有必要非要摘下它的遮羞布。实与不实,就看第三方民众愿意相信什么,这就是娱乐,是生活调剂品。” “那他们的道德底线在哪里?” “……前阵子H国的女明星因为不看遭受潜规则而自杀身亡,娱乐记者不是不顾饭碗冲在第一线爆料谴责了吗?世界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当然也没那么坏。” 林乐低头摆弄相机,陷入思考中,不再说话了。 下车时,他拍了拍苗桐的肩,“师妹,我真觉得你做记者可惜了的了,你该去做社会评论家,再不济也能做个危机公关什么的。” 苗桐笑着说:“谢谢,如果有可能,我更想去做战地记者。” “啊?为什么?”他以为只有男人才有这样的热血。 “不为什么,我合适。” “你哪里合适?刀枪不入吗?” 这样的玩笑话惹得司机赵叔也笑起来。 苗桐检查着手中的录音设备,不经意地说:“我没有父母,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我是孤儿,我若死在战场人,没有人会悲痛欲绝,所以我很合适。” 司机赵叔不笑了,车内霎时一片寂静。 苗桐背起包已经走到基地门口,林乐才回过神来拿起相机跑过去。 接待他们的是卓月的发小儿沈净,在车上已经听林乐形容过他,你看见迎面走来一个大家闺秀,就是他了。自古损友多败名。见了才知道为什么林乐要说他是大家闺秀,长着美人腮倒也不女气,只是漂亮。在他的带领下,他们先是去了警犬训练场,又去了警犬宿舍,军事化管理干净整洁,林乐拿着相机一顿猛拍。每只警犬都配备一个训练员,沈净的警犬是只黑色的拉布拉多,叫超人。 林乐大笑,“你的超人是母的,应该叫超女。” 沈净踹了他一脚,“我该把你的鸟嘴缝上,扔到训练场上给超人做人肉沙包!” 苗桐想了想,把录音笔关了,估计也录不到什么有营养的内容。 “超人是缉毒犬?” “缉毒,搜爆和搜救,超人是十项全能选手。”沈净说起他的伙伴得意洋洋,“这里的警犬大多立过功。” “那退役警犬你们怎么处理?” “都是在基地养着。” “……不会送给医学院学生做活体解剖,或给剧组绑上炸齤药,做逼真的警犬就义场面?” 沈净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厌恶,“谁会将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送去那种地方,那样没有人性的混蛋能有几个?” 苗桐点了点头,在随身笔记上记下这句话,又问,“那你对吃狗肉有什么看法?” “我看过一个有趣的四格漫画,称霸地球的物种不再是人,而是狗。狗穿着围裙,拿着菜刀站在笼口,男人和女人眼神惊恐绝望。几只西装革领的狗围着餐桌高谈阔论,它们餐盘里的食物是人的肝脏。”沈净摸了摸超人的脑袋,微微一笑,“狗是朋友,我们不吃朋友。” 苗桐也笑了,“有趣的比喻,很棒的说法。” 穿着绿色作训服的训导员与瘦小柔弱的女记者一左一右蹲在超人旁边,相视而笑的画面十分美好,于是快速举起相机抓拍下来。 中午吃饭就在基地的食堂解决了,沈净与苗桐聊得很投机,从狗,聊到人性良知,再聊到野生动物和奢侈品大牌的皮草崇拜,一直聊到市区恶人巷里隐于市的野味餐馆。苗桐觉得密访野味餐馆是条不错的报导,当下便决定让林乐先回社里,她去恶人巷做暗访。 林乐都头大了,“选题要报备卓姐通过后才行啊,而且你一个女孩子去那里暗访,出事了怎么办?” 沈净说:“我陪苗桐去。” 俩人都有点热血沸腾,要用笔杆子端掉敌人老窝的意思。 “你们真是臭味相投,行了苗桐,挨骂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沈净又抬脚踹他,“瞧你寸的,都快成月姐代言人了,麻利儿滚啊你,再啰嗦哥们儿放狗咬你。” 恶人巷苗桐是来过的,也是老城区的街,又窄又逼仄的石板路,两旁是建的不规则的门面,再往里是成片的平房民居。野味餐馆大多都是开在地下的,就是门面上的小餐馆上的菜单都是普通的家常菜。只有真正来猎奇的人得到信任,或者熟客,才会由小弟领着去民居区的某个院子里,那里才是野生动物的屠宰场。 年轻的男女去吃饭,在外人眼里看起来都是恋人关系,俩人也都是良民的脸,更不容易引起怀疑。 沈净拿着菜单敲了敲桌子,“这些去哪里吃不行啊,我带女朋友来尝鲜,有没有好东西?” 服务生小妹摇头,“只有菜单上这些。” 苗桐摇了摇沈净地胳膊,“算了吧,我们还是去上次去的路西边那一家吧。”说着拿了包就拽沈净出门,刚走两步,就听服务生小妹喊,“你们等等,我去叫老板。” 俩人相视一眼,成了! 白惜言早上接到大姐的电话,她好朋友的女儿来本市出差,要他帮忙接待。而且是亲自接待。关于两个姐姐安排的这种变相的相亲,他已经领教过多次了。不过母亲去世得早长姐如母,他也没有违抗的意思。 从机场接了那姑娘,大外套里穿着长裙,在车里白惜言揉着太阳穴想着她到底用了多少香水。 姑娘的英文名字叫苏珊,倒是也不拘谨,挺开朗的样子,“飞机餐好难吃,饿死我了,哥哥我们去吃什么?” “你母亲与我姐姐是金兰姐妹,按辈分你该叫我叔叔。” 苏珊从善如流,“好吧,年轻的白叔叔,你要带我去吃什么?” 白惜言问:“你想吃什么?” “果子狸!野生蛇羹!” 司机小莫咳嗽了一声,果然是广东籍的姑娘有够生猛,不过白先生三餐清淡从不吃乱七八糟的东西。白惜言转头问小莫,“去哪里吃这些东西?” “恶人街有地下厨房的。” 一整路他都在因为熏人的香水味而烦恼,苏珊刚开始兴致勃勃地跟他聊天,而白惜言只是礼貌地附和着一两句。她觉得没趣,干脆拿手机玩游戏,噼噼啪啪,真是个半秒钟都安静不下来的人,让人头痛。如果非要跟这样的女人共度一生,那他宁愿下半辈子都泡在中药缸里。 “白先生,车开不进去,能不能泊在巷口?” 白惜言点头,而后叫苏珊下车。 突然巷子深处传来吵闹声,有几个男人拿着棍子扳手什么的在追两个人。 一个年轻男人扯着个姑娘,男的帅女的俏,被追得慌不择路,不是在拍美国大片儿吧? 不过是两秒钟的工夫,白惜言已经做出了判断,朝他们喊,“上车!”——男女主角往车里一钻,司机小莫一踩油门,车驶进马路上,那些古惑仔们在原地骂骂咧咧。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追你们?” 苗桐整理着呼吸,惊魂未定,“我们去地下厨房暗访。” “难怪。”白惜言叹气,太胡闹了,盯着这个不稳重的小子,“这位是?” 沈净向前面伸出手,“我叫沈净,是苗桐的朋友。” 白惜言握住,“我是苗桐的叔叔,白惜言。” “呃?……叔叔你好。”被占便宜了,人家萝卜不大长辈儿上了。 听他们寒暄,苗桐只是反复神经质地拽自己被扯坏的袖子,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沈净感叹,她也有怕的人啊!刚才那勇猛无敌将相机抢回来的模样,他还以为没有什么东西能让这稳如泰山的姑娘害怕呢!白惜言的谈吐和态度有够合体,可是身上散发的不悦的低气压让沈净有些心虚,忙让司机靠边停车。 车再平稳前行时,白惜言坐到了后面,脸上的笑容终于全部散去,是平静。 “你住哪里?” “雅韵社区六号楼。” 接着,白惜言升起了隔音板。 “疼不疼?”白惜言指着她的脖子,“都抓出血了……别摸,会感染。” 苗桐笑了笑,“这算什么,我们部门的魁姐还摔断过腿呢。” 本来是想宽慰他的话,说出来却让白惜言更加的恼火,“你的意思说,不受伤就不能做记者?这次被抓破脖子,下次被打断腿吗?在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前提下,你凭什么为别人伸张正义?” 他说得对,危险什么的,她不是没想过,可依旧肆无忌惮。 因为她无所畏惧。她只是一个人。 苗桐将脸埋在头发里,“对不起,我又给您添麻烦了。” 白惜言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会每次都这么走运,你应该学会保护自己。”这个女孩简直固执到难以沟通,曲解他的意思倒是很有一套,简直能将人气死。他磨了磨牙,去座位底下摸烟。平时他是不抽烟的,不过烟是好道具,在他愤怒时可以稳定情绪。 苗桐听到打火机摩擦的金属声,他拿了一支烟,火光落在他的眼睫上,比夜还浓的眼眸能将人吸进去。她伸手夺过他的烟,“您身体不好,医生不让您抽烟的。” 他挑起眉,有些讽刺似的,“有很多事情都是明知道做了不好,还是要去做的。苗桐,我可没看出你是这么听话的乖宝宝。” 在苗桐的记忆里,他只见过白惜言抽过一次烟。大概是她十四岁的春节,书房的门没关,她看见白惜言挂了电话后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到玻璃上,他皱着眉,而后他从抽屉里拿出烟,点燃。他一直在抽烟,书房里像着了火。她很害怕,一直躲在门口不敢动。后来是上楼打扫的保姆把她带走了,她说,白先生平时不抽烟的,肯定是谁惹恼了他。 这次是她惹恼了他? 苗桐愣住,是的,她没见过白惜言抽烟喝酒。他是最好的病人。即使他觉得中药简直能要了他的命,只要医生说好,他都会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他比任何人都关心自己的身体,他才三十岁,他不想关心他的亲人担心难过,他要健康地活下去。 她将额头抵在椅背上,一滴,两滴,水渍晕染开。 “我不敢了,我会听话的,您别这样……” 原来他的“自虐”举动竟然是让苗桐认错的最好的办法,在她的心里自己的身体竟然比她的安危还重要。他只不过是将她养大,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给她。什么都没有,连虚情假意的问候都没有过。 白惜言的心一下子就酸了,软了,柔情四溢,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将她拉过来擦眼泪,“好了,不哭了,我不抽了还不行吗?”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苗桐家的楼下,花坛里整齐的翠色冬青,梧桐树的枝桠漫过楼顶,到了夏季是一片起伏的流淌的绿海。 “这是我们卓主编家闲置的老房子,房租很便宜,她很照顾我。” 白惜言在屋里转了一圈,女孩子的住处果真是干净整洁,不过不是他想象中的女孩的住所。他外甥女的屋子,墙上贴满了男明星的照片,床上地上堆满了毛绒玩具和各种言情小说。实事上,他对年轻女孩的了解太少。 “把你的手机给我。” “干嘛?” 白惜言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她的手机一顿鼓捣,把自己的手机号设置成紧急联络人,而后扔给她,“不干嘛,给我倒杯水。” “没有纯净水,白开水可以吗?” “喂,你当我有富贵病?”他托着下巴,去抓电视遥控器,把节目调整到国际新闻频道,“刚刚为了救你们这俩勇闯虎穴的英雄,我把大姐交待给我的贵客扔在了路边,不喝水一会儿哪有力气听她打电话骂我?” 苗桐捶了捶头,又懊恼一遍,“都怪我。” 为了赎罪,苗桐中午炒了两个菜,一荤一素,就着半锅白米饭,倒也吃得津津有味。吃过饭,白惜言去洗碗,听着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苗桐迷惑地想,为什么会离他那么近? 她从不奢望,她万能的神能从云朵之上低下头,看她一眼。 而神却从云彩里伸出一只手,对她说,来,抓住我,我带去你天堂。 下午白惜言接到电话要去源生一趟,临走时问:“周末你不加班吧?” “应该是不加班的,有什么事?” “秘密。”他不解恨地哼两声,“这是对坏孩子的惩罚,憋死你。”说完车扬长而去。 他可真记仇啊,真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苗桐失笑。 晨报周六的头版是:地球很寂寞,我们不吃朋友。 报导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在警犬训练基地和海洋馆内的采访,配备的两张照片都是晨报女记者与动物还有训练员笑着在一起玩耍嬉戏的温馨照片,照片里苗桐亲吻海豚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柔美又动人。第二部分是苗桐进入餐馆的地下厨房拍的绑得牢固的鳄鱼,在狭小的水族箱里的中华鲟还有抓着肮脏的带血迹笼的小黑熊。 本来是打算做个生活版面的选题,却成为了血淋淋的呼吁保护动物的沉重话题。苗桐的笔触,感性中不乏理智,柔软中不乏犀利,引起的社会反应出乎意料的好。当即有网站发起“我们不吃朋友”的公益活动,呼吁有关部门彻查地下厨房。 白惜言来接苗桐时,她带了份报纸给他,有些给家长教成绩表的意味。 “我已经看过了,这篇新闻稿写得很棒,很有煽动性,但是……”他尽量放缓语气,“小桐你犯了个错误。” 她歪着头看他,虚心求教的样子。 “你不该动别人的饭碗。”白惜言说,“挨饿的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你若要在这一行想继续走下去,走得远走得稳,落地生根掷地有声,要上的第一课就是,如何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在保护民众的喉舌,这些卓月没有教你吗?” 苗桐点头,“我挨骂了,得到了罚款处分。” “可她还是争取了你的头条,她知道你做得很好,可是她还是要罚你,让你知道你做的并不对。在职场上有这样一个导师,是你的福气。”白惜言适时终止了这个话题,“对了,你不问我带你去哪里?” “问了你会说?” “要看心情的。” “那白先生您心情好不好?” “如果你叫我声白叔叔,我的心情会更好。” 苗桐摇头,“你只比我大八岁。” “可你不是我的客户或下属,你不能叫我白先生。” “白惜言。”她叫。 “嗯。”他笑,“这么叫也行。” 车子开到碧海花园,他直接开进社区停在楼下,第一层是带个户外小花园的,不过节俭的老百姓们都开辟成了菜园子。苗桐以为白惜言带自己来见什么人,进了屋见小方桌上摆着新鲜的百合花,木地板直接铺到屋檐下,屋后的小院子里铺着草坪拴着一条狗。黑棕相间的毛,屁股晃得起劲。是阿德。 “阿德怎么在这里?” “张阿姨说你很喜欢阿德,胜过喜欢同我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因为你的桌子太挤了,他们会在桌子底下踩我的脚。” “以后我的餐桌上不会再挤了。”他把钥匙放在桌上,“这就是一套普通的房子,不算多好,还是二手房。这些年我从没送过你什么礼物,所以你就安心收下吧。” 苗桐低头想了想,“是每个孩子都有的吗?” “不是。”白惜言说,“这不是孤儿院分糖果。” 苗桐不再说话,只是垂着头,像干枯的柳树。 “没有疑问了吗?” 她摇头,接着抱住脑袋,有些痛苦,“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得知道,我不是慈善家,更不是什么大善人。不管我有没有曾经多么忽视过你,是我将你养大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不过是一个混蛋养父醒悟后想要拥有亲情而已,看来你得学会适应我的浪子回头啊。” 他太任性,是的,他有任性的资本。他所有的“浪子回头”,苗桐都会没有抱怨地照单全收。 所以,最后她微笑着说:“谢谢您。” 第二天是刘锦之找了搬家公司来给她搬东西,从头至尾刘锦之一句话没有说,等打发走搬家工人,才公事公办地说了句:“恭喜苗小姐乔迁新居,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苗桐将书一本一本地码到书架上,并没回头,“刘秘书,我不会跟您解释什么的。” 他冷淡地看着她,脸上挂着称得上刻薄的笑容。“你没有义务给我解释什么,在对于男人这方面,您不是及格,而是很优秀。攀上了白先生,以后你想要什么都手到擒来了。房子,车子,或者钱。我没有看错,在那么多孩子中你是最特别的,我现在一直这么认为。”说完也没停留的必要,走时帮她带上了门。 人走了很久,屋里静得瘆人,院外的阿德突然叫了两声,苗桐才猛然苏醒似的吐出一大口气,将背一寸寸地挺直。 “事已至此就该坦然接受”这样的道理,她比谁都要知道的早,也非常明白此时自己应该这样做。可是想和做两件事,难受,混乱,好比在三伏天雷雨天前昏暗与暑气胶着在一起的糟闷,苗桐只能想到这样的形容。 苗桐的工作信条是“绝对不把生活情绪带到工作里”,对于平凡的人类来说,想和做,仍旧还是两件事。中午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魁姐对于林乐的爆料的,苗桐在采访受害者的时候,走神了,简直就像在听笑话,一连说了几个不可能。 苗桐倒是挺坦然,“是真的。” “你病了吗,我看你这两天吃的都挺少,浪费食物下辈子是要变马桶的呀。”林乐说着在苗桐的餐盘里挑鸡肉吃,说话也带着几分没心没肺的样子,“女孩子么,减肥就减肥,不过也别太过火,作为男人还是喜欢该有肉的地方有肉的。” 魁姐阴阳怪气地瞥了他一眼,“小男孩,处男也能叫男人么?” 林乐一下子红爆了脸,几乎恼羞成怒,“你个已婚妇女说话嘴上能不能有个把门儿的!你知道什么呀你!” “身经百战的已婚妇女才更有发言权,哪像你只靠计算机硬盘那20G的资源过日子。”魁姐充分发挥了已婚的女流氓才是流氓中的真汉子的精神,猥琐地笑了半天,“林乐,你该反思一下为什么你交的女朋友都不超过三个月吧,因为人家以为你那方面不行!” 这下林乐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彻底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螃蟹,头顶都要冒烟了,又羞又怒又不能证明自己在某方面的清白,被整个新闻部的男女老少笑了一个下午。大家都笑,苗桐也笑,也看不出什么有心事的样子了。 第二天大早有人敲门,咬着牙刷开门,是卓月的那个发小沈净睡眼朦胧地在门口站着。她还没告诉卓月已经搬家的事,新房子那边也以还没有置办好东西为由,行李都搬进去了,却还没过去住。白惜言突然送了她一套房子,本来是十分坦荡的事,她却露怯无法开口。这种挣扎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怎么是你?”苗桐很意外,“进来坐吧,就是有点乱。” 沈净呵欠连天,“你借我个卫生间洗个脸就行了,昨天晚上基地有只母犬生产,我守了半宿,一大早就被月姐打电话叫起来了。她让我转告你,今天放你一天假,让我开车带你去郊区兜风散心,然后晚上十点之前要把你完整的送回来,否则就一刀切了我。” 因为缺乏睡眠声音惨兮兮的,眼睛半睁半闭的样子,真让苗桐怀疑他怎么能安全把车开到这里的。 不过,听他这样一说苗桐心里也就明白了,以卓月的敏锐发现她的反常是轻而易举的事。以她现在的状态勉强去工作,倒不如出去玩一天来得有意义得多。 “看你这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搬家呢。”沈净清醒了些,玩心大起,“我们去哪里呢?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苗桐脑子里一片茫然,“没有,我平时都不出去玩的。” “那有什么想吃的?” “……我对吃没什么讲究的。” “那……看风景?” “我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公园,绿化挺好。” 沈净立刻花容失色,好似面前站着的是裹着人皮的外星生物,“不好吃不好玩也不好色,那你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这件事等我仔细考虑后再答复你。”苗桐认真说。 俩人稍稍商议后,沈净决定带她去山里的老镇上玩。春天漫山遍野的都是花,杏花开败了就是桃花,桃花开败了就是梨花,一茬接着一茬应接不暇。他们基地每年搞集训都是去山里,夏天随手可摘的瓜果,秋天从地里挖土豆地瓜花生,在城市里长大的大人也能跟个野猴子般乐得满山乱窜。 还没进镇口,就见漫山粉白的杏花,春光渐暖,暗香盈袖,任是苗桐这么缺乏情调的人也看得眼花缭乱。 这些花让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很小的时候是住在一个小镇上,老家门前铺着青石板路,路的两边错落着平房,几乎每家门口都种着果树,这家种杏,那家种桃,花错落着开,果子也错落着熟,满街的花香败了就是果香,孩子们玩得渴了不管走谁家门口,摘了果子就吃。好像一下子嘴里就有了那果子的味道,没熟的青杏,又涩又苦。 若不是触景生情,怕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沈净本想跟苗桐这呆娃娃邀个功,转头却见她胳膊支在窗边扶着头,脸上堆满漠漠的冷淡,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卓月跟他说过苗桐,本是个凉薄的性情,却偏又重情义,要是愚钝天真点也好,却偏偏聪慧至极,这样的人注定一生都过得不会轻松。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女孩儿不爱花的。”沈净低声说。 本来他是自言自语的,苗桐却听见了,回头冲他抱歉地笑,“没有的事,喜欢的。” 沈净舒了口气,恢复了笑意,“那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出来玩还想着工作,两边都耽误,得不偿失。” “要么说一样米养百样人,我要是像你这么潇洒就好了。” “哇啊,第一次听见跟月姐混在一起的人夸我呢。月姐从来都说我,这辈子连个梦想都没有,活一辈子就是为了当一只米虫啊,瞎透了。”沈净小孩子似的得意地笑,“还是你说话中听,这叫潇洒,以后他们再说我胸无大志,我就用这个词来反驳他们。人生在世几十年,哭的时候大声的哭,笑的时候痛快地笑,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只求问心无愧。没有爱和心甘情愿的婚姻,那叫坟墓,喘气儿的时候就躺里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席话落在老人家耳朵里叫不知道天高地厚,在苗桐听来却是至理名言。 这么豪气万丈的一席话下来,苗桐心里对他的赞赏又多了几分。这人也不是完全没心眼儿的,好笑地挤兑他,“我还以为你真呆,原来心里是明白我师父在瞎做媒,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不过你是落花无意,我是流水无情,别怕,啊?” 兜着圈子说话让人一下子拆穿了,沈净脸皮再厚也绷不住也透出血色来,结结巴巴的,“我不就是……怕误会嘛??心里清楚就行了,干嘛说出来,原本还以为你是厚道人呢!” 苗桐笑得调皮,“是你一厢情愿,我又没说我厚道。” 这么一闹,烦心事倒是真的忘了干净。到了镇子上,饥肠辘辘的苗桐先是由沈净带着去喝牛杂汤配着驴肉火烧,驴肉是山里的果木烤制的,香味勾得馋虫都不安分了。沈净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聊起天来也非常有意思,即使只有这一顿饭也让苗桐觉得不虚此行了。 吃过饭沈净立刻拉着苗桐去坐竹筏,水流疾的时候水会能透过竹子湿了鞋底,山的两旁漫山遍野的杏花里还错综复杂地透着粉。沈净玩得起兴,溪水还是凉的,舀起来就泼,苗桐不甘吃亏地泼过去,一下子就玩疯了。 等到上了岸,苗桐的身上和头发都湿漉漉的,却是满身汗。沈净指着不远处卖饮料瓜果的小窝棚船,“你等会儿,我去买条毛巾。”苗桐看他跑远了,坐在石头上脱了鞋子控水 “苗小姐,世界真小啊,这样都能碰见。” 苗桐意外地抬头打量面前陌生的女孩儿,娇俏的小家碧玉,细眉细眼的,连腔调都细声细气的透着股清高的调调。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这张脸,又是“查无此人”。不过眼珠一错,看到她身后站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一副笑得风流倜傥喜上眉梢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上回他是扔了花不欢而散。 “是啊,没想到能碰见你和谢先生。” 女孩笑了,伸出手去,“上次还是多谢你,否则我现在连五七都过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哥本来说是要请您吃饭的,可是你太难请了。自我介绍下,我叫刘烟烟。” 苗桐跟她握手,“你好,你们能和好就好了。” 刘烟烟抬着下巴摆摆手,“不是的,这是最后的旅行。是我要求的,只要他陪我单独出来玩一天,以后我就当他是我亲哥,以前的事都不作数了。”好人家的女孩子说话都带着金枝玉叶的调子,还有些高高在上的自来熟,其实苗桐一点都不想知道他们的事,只想沈净赶紧回来,别让她一个正常人掉进这种神经病院的氛围里。 “你男朋友呢?”谢翎问。 “去买东西了,马上回来。”苗桐没做什么解释。 谢翎继续笑道:“说真的,我没办法想象一个男人的口味到底有多重才会喜欢你啊。”这话说出来都带着不符合他身份的刻薄,他稍稍靠苗桐近一点凑到她耳边说,“不过我发现你不是目中无人,你是面部辨认缺失,所以上次的事我原谅你。” 问题是也没有谁要他原谅,自以为是的公子哥儿总把自己当做银河系的中心。苗桐嫣然一笑,无比利落,“谢谢,误会解开了就好了,以后见面就是朋友。刘小姐,我们有空下次聊,这次就不打扰了。” 谢翎本想着万箭齐发把她扎千百个窟窿,没想到人家借着东风派来的是草船,下次见面他要是再这样给她难看,就是他谢翎小心眼没肚量。回过这个神来,谢翎恨得牙根都痒痒了,看那千年老妖已经跟那口味重的小白脸有说有笑地走了,真像一对奸夫淫齤妇。 “谢翎,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嘴这么贱呢?”刘烟烟斜着眼怪笑,“不就是上次我哥让你去请她,结果人家没买你的帐么,有必要这么没风度?你现在知道了吧,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我刘烟烟这样明知道你是个花心大萝卜,还能死心塌地喜欢你。” 谢翎心想着这种死心塌地的喜欢他倒是不缺的,只是他不需要的东西,不过都是累赘而已。 苗桐回到家倒是不晚,下午六点,薄薄的金色的夕阳正慵懒,黄昏里涌动着厚重的暑气。还未走近就看见有人站在楼下,一身棉麻质地的浅灰休闲衣,本是盯着花坛里几只嬉闹的麻雀,象是感受到视线似的,突然转过头对着苗桐眼睛里堆满了笑。 上周他去上海给他外甥女过生日,说是小住半个月,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十天。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回的,我本来想去那边等你下班的,去了才发现只有行李堆在客厅里。我看厨房里还需要置办点东西,怕是你工作忙来不及去收拾,已经让刘秘书去买了。” 苗桐说:“你打个电话叫我过去就行了,刚下飞机就过来你身体吃得住吗?” “你当我是七老八十还是躺着不能动?” 白惜言挑眉笑,“还有啊,你要跟我一直站在楼下说话吗?” 苗桐这才回过神来,竟让他在楼下站了那么久,一时间有些懊恼。因为白惜言来过,她特意买了一套陶制的茶器,还买了些好茶,他这么讲究的人,总不能总招待他喝白开水。 “刚才送你回来的,是上次那个沈净吧,今天又去警犬基地了?” “没有,今天去山里看杏花了。” “你们女孩儿都爱俏的,他长得倒是没得挑,只是性子不太稳。”白惜言说。 苗桐差点把热茶泼手上,不轻不重地瞪着他,“我是挺喜欢他的,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而且我们心里都有人了,怎么可能发展成那种关系?”话说完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只能郁闷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敢看他了。 白惜言笑意更浓了,长长地“哦”了一声,隔着半张桌子优雅地探过去一只手拧了拧她的鼻子,“我们小桐原来有喜欢的人了啊,是谁啊?大学同学还是同事?” 苗桐被他捏得难受,抬眼遇见那双含笑的黑眼睛,一时间几乎被吸进去般挪不开目光,脸顿时红得要滴出血来,气急败坏地拨开他的手,“人家怎么可能喜欢我,别问了,你管这个干什么?” “表白过了?” “怎么可能??”苗桐心里悲哀地想,怎么可能去表白呢? “怎么可能?”白惜言收起调笑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说,“我白家的姑娘怎么可能不讨人喜欢?” 这席话落在苗桐耳朵里,也只能苦笑,任白惜言再怎么好奇都不肯再说了。白惜言当她脸皮薄害羞,只能转了话题同她说这几日在上海被大姐二姐当猪养的悲惨遭遇。 过了两日,卓月拿到了苗桐还来的房子钥匙,她盯着徒弟的黑眼圈开玩笑,“怎么了,认床?住了新房子是不是要请同事去温锅啊?” 苗桐配合地笑了笑,“师父,你知道什么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齤霜吗?他白惜言,凭什么送我房子?他是我什么人?养父吗?你信吗?” 这句话尖刻犀利,一针见血。 卓月叹了口气,她是信的,可到其他人那里换来的不过是风言风语罢了。 “那为什么还要收?” “我不愿他不高兴。师父,你看我多虚伪,收了那么贵重的礼物,还摆出为别人着想的嘴脸。”苗桐靠到椅背上,自暴自弃地笑,“师父,我已经爬这么高了,下不来了。” 卓月夜里失眠了,只因为她的小徒弟笑着对她说,师父,我下不来了。 后来她睡着了,后来又在噩梦中冷汗淋漓地醒来,她看见苗桐站在悬崖边,哭着说,师父,我下不来了。 第二天她很早的去了报社,在社里转了一圈,“苗桐没来吗?” 魁姐说:“昨晚小苗通宵加夜班。 卓月走到苗桐的办公桌边,计算机旁边一个笔记本打开着,苗桐的字很像梅枝,横折之间带着几分倔强的傲气。 —— 何时彩虹能替我搭一座桥呢 从我这头 到你那头 第三章 高岭之花 人类都是这样,谁都会有“活不下去”的念头,可最后没几个选择去死的。 无论前路多么坎坷,多么绝望,也是要挣扎着拼命活下去。 每个月十号社里开例会,社长与各部门领导齐聚在茶楼,跟其他任何单位一样,各部门主编说一堆没有重点的废话,拍着桌子骂娘告个状,社长解决下内部矛盾,而后聚个餐,散会。 五月的例会过后,不知谁传出个消息:肖老爷要禅位了。 其实肖建国今年已经六十二了,也该退休了。不过他不服老,看那的精神劲儿也能撑几年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好比热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社里炸了锅,肖老爷还在龙椅上坐着,大家都已经在猜社里旗下的三份刊物,十一个部门主编,哪一个才是真龙太子。 除了卫生间和茶水间,食堂无疑是最八卦的场所。 新闻部的人聚集在一处,林乐敲着搪瓷岗子散步独家新闻:“真真儿的,我们社估计要迎来女皇时代了,你们不信拉倒,等诏书下来了,新闻部的同志们等着做开国元老吧。” 晨报,晚报加周刊里十一个主编,有两个是女性。从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闻部当然也巴不得是卓主编挑大梁。林乐说得有鼻子有眼,大家虽将信将疑,可是心里却是踏实不少。 魁姐训斥他,“林乐,你别没事满嘴放炮了,嫌我们家主编树敌太少是不是?” 林乐推了推眼镜,左右一望,“放心,是我们晨报新闻部的势力范围内,要是这话传出去,就说明我们九个人中有一个是敌方打入我方内部的奸细。” 一组长彭来呸他,“小子,谍战片看多了吧?”而后转头问苗桐,“小苗跟卓主编最亲近,小苗听到什么风声没?” 苗桐从饭碗里抬起头,“没有。” 周围一片长吁短叹。 “小苗,别这么小心翼翼的嘛,都是自己人。” “是啊,我们还能坏什么事吗,只求个安心而已啊。” “小苗,你肯定知道什么内幕对不对?” 被八双眼睛盯着,她只好推开饭碗,好笑地扶住额头,“真的没有啊,我刚出差回来,都没来得及好好跟师父说上话。连肖总编准备退休的消息,也是听你们说的啊。” 众人一想,也是,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只有魁姐没那么好打发,吃过饭,她与苗桐去洗手间才问,“小苗,你真没内幕啊?” “没有。”苗桐大喘气,“不过,应该就是师父了吧。” 魁姐兴奋地瞪大眼,捏她一把,“小混账,涮你姐呢是吧!” “真没有,我只是觉得这十一位候选人里面,只有师父的家世背景和肖总编是最相似的。这十一个主编都很优秀,你能说哪个比哪一个更强么?既然能力对等,那么就要看家世和人脉,这些年社里不是没出过事,都是肖总编压下去的。” 魁姐点头,“理论联系实际,不愧是我们新闻部的,不跟林乐那个半吊子似的。” 这件事在内部讨论得热火朝天,上头倒是没发什么“禁言令”,但是能想象到的是,虽然表面是一片祥和,可为了那个位置定然是明争暗斗风起云涌。 过了几日,果然诏书下来了,新任总编是卓月。 下午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给她道喜,甚至包括文化部经常跟她拍桌子打板凳的王肉团子也一团和气地过来寒暄。当晚新闻部就在KTV定了包厢,行程安排一条龙,吃过晚饭去唱歌,而后去酒吧。 每个人轮番跟卓月敬酒说恭喜,她像平常那样和气笑着全盘接受。只有轮到苗桐时,同事们怀着羡慕嫉妒的心情盯着这个从一开始就幸运地站对了队伍的年轻姑娘,等她说出什么煽情的祝福。可是苗桐只是跟师父碰了一下杯,师徒俩什么都没说,而后一饮而尽。在别人眼里苗桐未免有些太不懂事,可卓月在她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心里在祈祷,小桐,别说恭喜。而苗桐什么都没有说,她从苗桐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情。 苗桐说过,甲之蜜糖,乙之砒齤霜。 她仰头一饮而尽,众人喊总编好酒量。吃过饭去KTV又叫了两打百威,酒跟不要钱似的,苗桐看不过去,扶她去楼梯上坐着吹新鲜空气。被风一吹,她冷静下来又嘲弄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让个孩子把丑态看尽。 “你那什么脸?我是升职,又不是上断头台。” “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上断头台呢,谁能看出是升职来?” “什么话,总编这位置,谁不想做?”卓月不知道是要说服苗桐,还是说服自己。她心里难受,连父母都看不出来,只以为她忙累了,劝她休息。其实坐上这个位置,她就永远休息了,她要纵观全局把握刊物的方向,再也不用带着摄影记者去做采访,不用出现在天灾人祸的最前线。 “你不想做。你不缺钱,你也不稀罕权力。” 卓月笑了,“你还小啊,你知道什么,谁不稀罕权力?” “师父,你别说了,你骗不了我,你眼中说起这些没有热晴。” “你这孩子都活成人精了。”卓月叹口气,又笑,却是伤感的,“可是又能怎样?小桐,这个职位我可以不接受……但是,肖叔叔他快不行了,他求我,他跟我爸几十年的交情,等于是看着我长大。我做记者,也是受他的熏陶,他等于是我的老师,这个报社是他半生的心血,我能让他合不上眼吗?” 原来这是肖总编突然退休的原因,苗桐心里有些怅然,不过她也不觉得多难过。对于肖总编,除了抠门和开会时候的大嗓门,基本上对他一无所知。 苗桐不知道怎么安慰师父,只能陪她吹了会儿冷风。 后来去酒吧,一群人继续疯,好像过了今天没明天一样。酒吧都是疯狂的人,醉生梦死的姿态。有个矫情的作家说,每个迷恋夜生活的人,都是有伤的人。苗桐不懂为什么受了点的伤就要把鲜血淋漓的伤口露出来给人看,见了人便拨弄下伤口,你看,我在流血。那样伤口永远也不会愈合,只会发炎溃烂。人类都是这样,谁都会有“活不下去”的念头,可最后没几个选择去死的。 无论前路多么坎坷,多么绝望,也是要挣扎着拼命活下去。 散场已是凌晨三点半,卓月家的警卫员开车将她接了回去,苗桐拿起手机发觉有两通未接来电,都是刘锦之的。按照刘锦之的性格是绝对不会主动联系她的,而且是这个时段,苗桐心里突了一下,忙打回去。 那边刚响了两下,苗桐就听见刘锦之的怒吼声,“你家里没人,电话也不接,是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白先生在医院里抢救,他想见你。” 苗桐觉得头昏脑胀,“我马上过来。” 等苗桐赶到医院,白惜言已经进了监护室。 他前几日受了凉,感冒诱发了肺炎,长时间不间断服用抗排斥药物和抗生素致使他的抵抗力极差,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要他半条命。 隔着玻璃苗桐看他躺在那里,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本来就玉色的皮肤白得象是要透明,所以那又长又密的睫毛更黑更深,却是安静的,不像从前那样看着她,像森林般覆盖着漆黑的瞳。 “他进急诊室时说,想看看你。”刘锦之顿了顿盯着苗桐那张没什么反应的脸,无比失望地说,“在别人看来,他什么都有,可在他重病时,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苗桐,就算你是虚情假意,也对他好点……你是个聪明姑娘,对他好点,你要什么,他都会给你。” “是他把我养大的,他喜欢我就陪着他,他不喜欢我就走远点。他让我往西,我不会往东。”其实刘锦之不相信她也没什么,她也不是在做给他看的。只是刘锦之的眼神太过凉薄,让她不忍保持那一贯的沉默而已。 刘锦之松了口气,带着妥协后近乎讨好的温和:“苗桐,白先生就拜托你了。” …… 天快亮时,白惜言从重症监护室转进了单人特护病房。 他知道苗桐来了,只是他累得睁不开眼,只听见她的声音好像远远的从天边传过来,跟医生询问病情。平时见苗桐时,她的话相当少,安静得像个人肉摆件。或许是物以稀为贵,白惜言相当喜欢听苗桐说话,又乖又轻,像蒲公英的种子。他安心地又陷入短暂的昏睡,醒来后,窗外大亮,床边伏着颗黑色的脑袋,柔软的长发铺在他的手臂上。 他的手被苗桐握着,人类最温暖最真实的体温,他微微使力回握住。 其实苗桐没睡,他一动,她就抬起头,微笑着说:“您醒了啊?哪里不舒服吗?” 白惜言也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嘶哑孱弱,“没有,一直守着我,辛苦你了。” 他跟苗桐有一个多月没见了,平时偶尔通个电话也是苗桐打过来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他只想着要对她好一些,可是几乎也没花什么心思,只有在脆弱的病床上,想要有人守着时,才想到苗桐。他别开眼,不太去敢看苗桐那双温柔的眼睛,内心第一次对自己的自私充满了厌恶感。 “您生病了,该早些告诉我的。”苗桐指责他,“您是不想见我吗?” 白惜言苦笑,“不,我想见你,昨天没有人在我身边我特别想见你……我……”是不是特别无耻? “太巧了,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最想在您身边。” 这话其实有些煽情,但是从苗桐嘴巴里说出来,硬邦邦的,不华丽也不动人。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明明生了副不错的相貌,却总带着几分阴沉,其实若她能笑上几分那狐狸脸就能妩媚动人。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白惜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护士过来送药换点滴,苗桐很细心地将药片掰成两瓣喂给他吃。 他的眼神落在床边的换点滴和吃药记录上,愣了愣,“凌晨五点我还吃了次药?” “我喂的。”苗桐说完又补充,“……你不会嫌我吧?” 白惜言隔了半晌才消化这个药到底是怎么喂法,突然有几分不自在,忙伪装地咳嗽两声。 下午苗桐回了趟社里,直接进了卓月的办公室,她一向是这样,却看见熟悉的屋子里坐了个陌生的人。是个男人,反光的镜片看不见眼镜,“进来不知道敲门吗?” “对不起,我找……” “她上午已经搬去二十一楼的总编办公室了。”男人问,“你是苗桐?” “我是,你好。”苗桐问,“您怎么称呼?” “唐律。” “唐主编你好。”苗桐问,“现在请假是跟您请?” “多久?” “一周。” “只能批你两天。” 苗桐点头,“那我去跟总编请。” 唐律手中的笔停下来,脸上阴晴不定,这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很显然面前的人态度强硬,因为有所仪仗所以肆无忌惮,一只被宠坏了的小狐狸?他心里冷笑,来日方长。于是点头,“批你一周,你出去吧。” 苗桐明白,以后小鞋肯定穿不断了,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她回家煮了些粥,赶到医院时在病房门口听见女人脆脆的笑声。她敲门进去,屋子里有个年轻姑娘,床头放着高蛋白的补品,她皱了皱眉。 白惜言问她:“下班了?” “嗯,你怎么样?还烧不烧?” “你摸摸。”白惜言把额头凑过去,苗桐将手覆上去,吐口气,“正常了。”而后她就跟旁边没人一样,打开保温壶去盛粥。白惜言手上还扎着针,她把勺子放在嘴边吹凉,然后一勺勺地喂他。 从苗桐一进门那个穿着昂贵的职业套装的姑娘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她与白惜言的互动太自然了,让她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那姑娘在旁边呆坐半天,见苗桐实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苗桐,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吴小芳啊,去年过年你怎么没回家呢?”她一直把那里当做她自己的家。 “好久不见了,我过年时值班。” “怪不得呢,你在哪里工作?” “在报社。” 吴小芳笑眯眯的,“不错啊,我在律师事务所实习,我们交换下电话吧,以后常联系。” 等她走后,苗桐将那几盒补品直接丢到了垃圾桶里。白惜言换过肾,吃这些东西是想要他的命?白惜言倒是不介意,看她孩子气的举动有些好笑,“小桐,你刚才一直因为这几盒东西生气?” “新仇旧恨。”苗桐抿了抿嘴唇,“她在您面前装乖,背后一直带头欺负我。” “怪不得,我也不喜欢这孩子,她眼神不正。”那点小世故怎么能逃掉他的眼睛。 苗桐笑道:“是啊,那堆孩子里您喜欢谁啊,您谁都不喜欢。” “没有的事,我喜欢你。” “是啊,你喜欢我。”苗桐重复了一遍,明显心不在焉地。 次日白惜言坚持出了院,医院里太脏,苗桐熬了两天眼珠子都红透了,他有些心疼。即使这样,他也不愿放她走。回到度假村的住所苗桐睡了整整一日,别墅那边的张阿姨奉命每天来收拾屋子做顿饭,晚饭时苗桐还没醒,白惜言本来怕她饿出毛病轻手轻脚地进了她的房间,却见百叶帘透出微微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好似一幅柔软的油画。 就这样苗桐在山上陪白惜言住了下来,本来只是打算住一周,等他病好了,她就回去。可白惜言固执的很,家里不允许留陌生人,连在家里帮佣了七八年的张阿姨也不行。上次他得肺炎就是因为感冒没人照顾,要不是刘锦之每个两天都要去他的冰箱补给食物,说不定他真会不声不响地横尸在家里。 于是苗桐只能住下来,上下班都是司机小莫接送。 没想到最高兴的却是小莫,他是白先生雇的司机,可白先生不爱出门,给他开着昂贵的工资却几天都用不上一回,实在是有些英雄气短。不过苗桐每天都让他把车停得远远的,她可不想给自己的工作带来什么麻烦。 实事上苗桐现在有苦难言,因为她得罪了新来的上司,一篇普通的新闻稿打回来重写两三遍已经是家常便饭。没有稿子上就没有稿费,也没有奖金,开会也要受批评。 卓月看见自己的得意门生在会议上被唐律批得一文不值,也是满心的窝火。不过窝火是窝火,唐律能给苗桐穿小鞋,卓月却不能给唐律穿小鞋。 她不能护她一辈子,她需要自己站起来。 自从唐律做了新闻部主编后对苗桐的针对太过明显,众人都看在眼里,不过有人觉得幸灾乐祸,有人等着卓总编知道后给唐律个下马威。可一个多月过去了,卓总编那里没动静,苗桐也一声不吭。 有人开始笑称苗桐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这话传到唐律耳朵里就变了味儿,他是在拿捏苗桐没错,可是他拿捏她又不是要侮辱她,不过是要确定自己的绝对权力而已。这些日子苗桐的坚韧和沉默他已经看到眼里,就算有什么小鞋也给磨穿了,两个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而且卓总编私底下也暗中敲打过他,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过分。 这天苗桐刚进编辑部,就看见唐律背着包从办公室出来:“苗桐,你会不会拍照?” “还可以。”只是拍不好。 “太好了,现在跟我去趟法院。” 是本市最近很轰动的黄桃罐头食品中毒事件,因为吃了罐头中毒的有十六人,死亡两人,最小的才三岁,受害者家属联合将这家食品公司告上法庭。苗桐与唐律赶到时,法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一群记者。 苗桐抱着相机跟在唐律身后,这时她听见有人叫她:“苗桐!” 她回头,是吴小芳。 吴小芳穿着灰色的职业套装,头发梳得很利落,形象十分职业干练,笑眯眯地问:“你也来了啊?” “你们律师所接的案子?” “我们的律师团是替食品公司辩护的。” 苗桐与唐律对望一眼,默默将揣进口袋里打开录音笔,“哦,你们有把握打赢吗?” 吴小芳撩了撩头发,有些好笑似的,“苗桐,别这种眼神,我们都是成年人别那么幼稚。这个官司我们律师所不接也有别人接,他们舍得花钱,我们都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只是职业,我们不过也是有自己的职业道德。” “那就是笃定能打赢的意思,你凭什么有这种把握?” “苗桐,咱俩从小认识,有必要这个口气吗?”她话锋一转,“听说你住白叔叔那里?” “有什么问题?”她的消息倒是也够灵通。 吴小芳大笑,“他不是送房子给你了吗,还让你住他家,真有你的。” 这女人在调查她,也难怪,在律师事务所工作与私家侦探社应该也熟悉。吴小芳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可又能怎样,她也没占到过什么便宜。 苗桐没时间想吴小芳的事情,关于这起索赔案,原告方胜诉是必定的,重点在与负责人的刑期和赔偿金额。黑心的食品公司宁愿捧着大笔的钱给律师所,也不愿意补偿给受害者家属。听着被告律师团巧舌如簧的辩解,记者和旁听者都出离愤怒,唐律恨恨地骂着王八蛋恨不得将屁股下的椅子扔到那群无耻律师的脸上。 苗桐心情也非常差,原本回来的路上小莫喜欢跟她聊天,今天却一上车就睡,面色苍白,跟生了什么大病似的。而白惜言真以为她病了,忙打电话叫了住在附近的家庭医生来。苗桐不想说话,被摆弄了一通,听那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嘴里蹦出四个字:“没事儿,饿的。” 白惜言哭笑不得,在饭桌上几乎都是盯着她往嘴里塞,一直等他觉得满意了,苗桐已经撑得抱着肚子躺在沙发上更是挺尸一样不想动弹了。 孩子饿着了,吃完又怕他撑着,白惜言觉得自己真有点养孩子的心情了,伸出一只手,放在苗桐的胃上慢慢揉。 “怎么了,工作上出了什么事吗?” “今天我跟唐主编去法院了,就是那个罐头中毒的案子,死了两个人,那个负责人只判了二十年,死者家属赔三十万,那些还躺在病床上的只赔医药费和几千块的误工费。” 白惜言明白了她是在抱不平,却也只是说:“你觉得难受?觉得不公平?……这世上本来就没绝对的公平,你若承受不住,那就别做记者了,趁早改行吧。” “那我做什么?” “女孩子嘛,开个咖啡店或者花店,或者你什么都不想做,我养你算了。”白惜言觉得可行,笑着说,“反正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娶老婆有孩子了,等我死了,这家业一半留给我的外甥外甥女,一半留给你。” 苗桐睁开眼,扭头看他,“你说真的吗?” “我说真的。” 她停了半天,坐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认真说:“我不是为了你的钱。” “我知道我知道。”白惜言笑眯眯地安慰他,“小桐是真心把白叔叔当亲人的。” 苗桐更烦躁了,她今天受了刺激,看到死者家属抱着家人的照片在门口冲着被告辩护律师哭骂。这让她想起了很多事,好像已经淡忘的事,一瞬间都无比清晰如昨。 她记得那天她放学回来,家里敞着门,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母亲瘫痪在床,父亲从工地下了工就要回家来做饭的。他炒菜喜欢放自己家腌的臭豆,那古怪的臭味老远都能闻得到。而且苗桐捡了一条断了腿的狗,她的脚步声近了,那狗就会晃着尾巴一拐一拐地扑上来。 可那天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父亲的工友沉着一张脸来家里喊她,对她说,小桐,你爸出了点事,在医院里。你孙伯他们已经把你妈妈抬到医院里去了。苗桐以为,大不了是摔伤了腿。可是进了医院她也没能看见父亲,因为母亲本来安静地坐在病床上,见了她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嚎起来。他们说是父亲自己大胆没挂安全锁从二十多层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摔在钢筋上,直接就咽了气。 那时候苗桐只有十二岁,对于死的概念很模糊,只知道是再也见不到了。等她长大了,这个概念越来越具体,安到白惜言身上,她受不了。 苗桐觉得脑袋里好像有虫子在拱似的,她崩溃地低吼,“你知道什么啊,你什么都不知道!别人都觉得我是贪你的钱,我要你那么多钱干什么啊!白惜言你可别死,我怕你死,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白惜言顿时说不出话来,其实他说这话并不是说着玩的,换了肾脏的病人能活几年?三年还是五年,或者十年?他已经换了三年了,还能撑个几年? 他的人生已经过了多半了,他不能跟苗桐保证什么。 他揽着她的肩拍了拍,竟有些心虚,“我会尽量活得久一些的。” “多久?!” “等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 “……好,那在之前您别离开我。” 苗桐渐渐平静下来,有种脱力的疲惫,在白惜言的轻拍下慢慢睡着了。橘黄色的灯光下,苗桐眉头皱得紧紧的,双手还扯着他的衣服。白惜言静静看着这张脸,脆弱的苍白的,却在贫瘠的骨缝里开出高岭之花的姑娘。她身体里埋藏着宠辱不惊的灵魂,却单在他的面前,恐惧过怯懦过甚至崩溃过——只因他对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养育之恩。 他从没真正的给过她什么,可他能真正的改变她的一生, 白惜言觉得空荡荡的未来人生突然有了盼头。 他亲了亲苗桐的额头,人生苦短,我的女孩,你可要幸福啊。 白惜言身体好一些后,又跑去了上海。 白家老大白素和老二白敏知道弟弟又病了一场,本来商量好抽个周末时间去看他,却没想到小弟自己跑上海来了。经过那场病他倒是没再瘦,精神也不错,好端端地叠腿坐在沙发上,那气度真像古时候芝兰玉树的大家公子。 只是白惜言跑到上海来,不是专程来探亲的。 “什么?收养?”白素觉得有些好笑,“惜言你才三十一岁,想要孩子自己生一个呗,干嘛给别人养孩子?” “与收养也差不多。只是我的年龄与她相差太多,我思来想去,只能入籍成我们家老四。”白惜言心想要是我收养女儿,还用经过你们的同意吗? 白敏听出意思来了,弟弟这几年都过得不大像活人,刘锦之每周汇报的情况也都是些吃喝拉撒没什么新鲜的。她跟大姐怕他闷出毛病来,没少给他介绍过姑娘,环肥燕瘦都不缺,可弟弟招待得十分妥帖,招待完了也就没了音讯,根本就是敷衍。 原本她还以为白惜言是对前女友念念不忘,只是绷着面子不肯说,所以她们瞒着他去找了那姑娘。刚好那姑娘也对他念念不忘,于是她和白素的鼓励下,那姑娘满怀希望的又回头去找他。那时小弟刚换了肾,那姑娘守在床边衣不解体的照顾他好几天,白惜言也只轻飘飘的一句,我不能耽误你。 弟弟如今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好像这副漂亮的皮囊里藏着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有时候真的挺渗得慌。她甚至跟大姐提过,要不要找个得道高僧来家里念叨念叨,捐给惜言肾脏的那个人谁知道是死是活的,别给附了体。这通神鬼理论把白素气得哭笑不得,直骂她怪精吃饱了撑得瞎寻思。 白敏也挺诧异的:“什么时候认识的孩子?姑娘小子?怎么没听你说过?” “就是我助养的一个女孩儿,有十年了,之前一直没管过。” “那现在怎么想管了?” 他轻飘飘的抛出个乱七八糟的答案,“瞧着顺眼。” “哦,多大了,工作了没?” “二十三,工作了……”白惜言听出不对劲儿了,眼皮撩了撩,“二姐,你乱想什么呢,你只说同意不同意吧?” 白敏伸手在弟弟的脸上捏了捏,搂过来亲了一口,笑眯眯的,“那么麻烦做什么,干脆娶家来,直接就入了籍了,你不就是想给那姑娘点家业吗?再生个宝贝,以后全是宝贝的。” 白惜言的眉头马上就皱起来了,满心说不出的怪异感,“喂,二姐你不要这样,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把她当孩子的,你这么说我觉得有种乱齤伦的感觉。”他是要给苗桐家业,要她名正言顺地成为白家的收养的小姐,而后找个健康长寿的好男人过日子。白惜言其实也不是非要两个姐姐答应,他只是来礼貌地通知,姐姐们终究是疼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素最后那点幻想都破灭,白惜言是真的不打算结婚生子了。 她无力地妥协,“既然你决定了,就这么办吧。” 白惜言在上海待了两日,关于入籍这个事情,家里人已经知道了,可他还没有告诉苗桐。不过他并不急着告诉苗桐,只安排刘锦之低调地去处理这件事。 他想给苗桐一个惊喜,虽然他也不确定这对苗桐来说,是惊比较多,还是喜比较多。 可是他心情愉悦,去源生开完会而后打电话叫苗桐出来陪他吃午饭。 苗桐在一片低气压中说:“不行,今天中午要参加个葬礼。” “你们社里谁去世了?” “刚退休的肖总编。” “……怎么回事?” “肺癌。”苗桐说,“肖总编以前总是烟不离手的。” 白惜言挂了电话,就让小莫开车去了殡仪馆。 他到时,送别仪式还没开始,肖建国生前的朋友下属挨个地祭拜鲜花。他的遗孀和女儿跪在旁边,精神疲惫却很平静。他还在找苗桐的身影,袁佩佩已经看见了他,迎上来,“白先生,你怎么来了?” “苗桐说肖老走了,我来送他一程,当年他对我帮助良多。” “肖叔叔查出肺癌不过两个多月,太突然了。”袁佩佩眼泪又掉下来,哽咽着,“他病成这样也不准肖梦跟我说,早知道我该多去看看他的。”她和肖梦是发小儿,不过大多是肖梦主动找她。肖梦那么久没联络过她,她竟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肖家通知袁家来吊唁。 现在的年轻人少有懂得什么叫韶华易逝,也不懂得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而他知道生命有多脆弱,今天他站在这里,说不定明日就是那挂在墙上的照片。 白惜言将大捧的白菊花放在他的遗像前,深深鞠了个躬。 友报的同行已经有人认出他来,小范围地窃窃私语。是他们做过的调查,本市排名前十的钻石单身汉,可白惜言的排名并不高,因为他身体不好。他们的娱乐刊物甚至请画家绘制了他穿唐装留长发的模样,不少待字闺中的少女都倾倒在他旧社会世家公子的风范里。 等他找到苗桐,已经引起了不小范围的瞩目和议论。 苗桐看见他,吃了一惊,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责备他,“开完会怎么不回家休息?” 白惜言被责备地有滋有味的,“肖老的最后一程,再说了,我没那么弱。” 她不满,“那就不要生病。” 现在苗桐在他身边越来越自然,好似过了冬季的梧桐树,迎风招展生机勃勃。白惜言很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如果养胖一点,他会更喜欢。他可不想苗桐学那些女孩子减肥,她珠圆玉润些会更好看,皮肤像糯米团子,一掐一包水。 白惜言决定一会儿给张阿姨打电话,晚上炖猪脚给她吃。 这边在考虑催肥大业,苗桐拽了拽他,“对了,等结束了去吃饭吧,你还欠我师父一顿饭呢。” “你师父不至于这个时候还惦记我的饭吧?” “……其实是因为师父这两天很伤心,都没好好吃东西。你要是请她,她就不得不去了。” 白惜言睫毛森森地落下来, “你对你师父倒是很用心。” “不用吃醋了,我更爱你啊白叔叔。” …… 葬礼结束后,卓月应了白惜言的邀请去吃日料,她知道这是苗桐的主意。 苗桐一向懂得怎么让人就范,她最得意也最头疼的学生。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白惜言,他二十三岁还很年轻,正陷入一场信誉危机中。她表明身份后,白惜言那双平静又冷漠的黑眼睛侧过来盯着她说,如果你是要新闻,就按照最扭曲的去写,如果你要真相,那就用心去看那些谎言多么不堪一击——那是个锐利骄傲的充满攻击性的年轻人。 不是眼前这个人眼,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他对苗桐的细心让她十分惊讶,苗桐一进包厢就抱着笔记本忙着改新闻稿,白惜言边与她寒暄边将有些烫的玄米茶加些冰块放在苗桐旁边。那废寝忘食的姑娘自然而然地拿起来就喝,苗桐对别人虽然细心体贴,对自己可是马马虎虎。 她只知道苗桐现在与白惜言住一起,一个未婚姑娘和没有血缘的未婚男人住一起,原本没什么交集,却突然水乳齤交融般融洽。她其实模模糊糊感觉到苗桐的心意,这么多年的记者不是白做的,可她隐藏的太深太深几乎都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那么白惜言呢?他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知道在这个唾沫星子都可以淹死人的社会,女孩的名节有多重要? “小桐,我有点冷,你去车里把我的外套拿来。” “噢,我去拿。” 这屋子是恒温的,温度并不低,白惜言是故意支走她。 套间里只剩下卓月与他两个人,卓月悠悠喝了口茶,“苗桐这个孩子其实挺偏执的,只要她认定的人和决定要去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实打实的驴脾气。因为你是她认定的人,所以她对你的信任和顺从几乎是没有原则的。我能看得出来白先生是真的喜欢苗桐,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可是苗桐有她自己的人生,她要生活要过日子的,你不可能一直陪着她。” 白惜言看出那么点儿意思来了,他就知道卓月有话跟他说,只是没想到她活了三十五年,颇懂人情世故,即使有什么话也会绕着弯子的往上撂,如今却那么直截了当,干脆得倒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为什么不可能?”白惜言反问她,“只要小桐愿意,有什么不可能?” 卓月有些愤怒,盯着这张似笑非笑的脸,压低声音,“……那你把小桐当什么?她算你什么人?你喜欢她的证明就是让别人戳她脊梁骨?” 白惜言摩挲着茶杯,有些心不在焉的问:“你是用什么身份来问这些话的?卓姐,你不觉得你逾越了?你这种口气多像一个女儿被无赖搞大肚子而要个说法的无奈愤怒的母亲?” 他这是什么意思,卓月有些摸不准了。在这种时候白惜言还在一本正经的跟她开玩笑,而且她感觉不到丝毫的恶意。是的,她逾越了。白惜言养了她十年,就算是他对苗桐不公平,只要苗桐不吭气,人家就是关上门打孩子,她是管的哪门子闲事? 可是,可是不会叫苦叫冤的苗桐,没有母亲保护疼爱的苗桐,就算只有一次,她这个做师父的也想为她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争取那么一点公平。 卓月挺直背,毫不退却地望过去,“白先生,我今年三十五岁了,我离过婚,因为我不能放弃我的记者工作去为我的丈夫生一个孩子。我没有做过母亲,也不知道一个母亲在女儿默默承受时要做些什么,但是,就凭苗桐叫我一声师父,我必须充当这个角色问一句,你到底把苗桐放在什么位置?” 他把苗桐放在什么位置?问的好啊,什么位置?! 白惜言指了指胸口,森森睫毛散开个温柔的屏障,淡淡一笑,“卓姐,我今年三十一岁了,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这里一直是空的,我以为在我生命终结之前这里一直都会空着。幸好我认识了小桐,我觉得胸腔里跳着的这东西不再是摆设了,她把我当全部,爱我敬我,可我……什么都没给过她。我没有参与她的成长,也没有好好的养育过她,手中甚至没有她的监护权,这些在我从前觉得无所谓的东西都是我如今的遗憾。”顿了顿,他抬眼看卓月有些错愕的眼,声音更温柔,“你说我把她放什么位置?看着别人戳她脊梁骨?呵,那是我家孩子啊,她皱个眉头我都心疼呢,我舍不得啊。” 以下接书版手打部分 卓月有些蒙,心思兜转了几番,他把苗桐放在心上,却又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我跟家人商量过了,让小桐入籍。” “入籍? ”卓月更茫然了,“……是要给苗桐……名分? ” 白惜言端起茶杯,优雅地用杯盖撇开漂浮的茶叶沫子,半抬着眼笑:“也可以 这么说,呵呵,白家的四小姐,我的妹妹,这个名分谁敢戳她脊梁骨?这样算不算公平? ” 卓月说不出话来,她看似平静,可内心之动荡颠覆乾坤。算不算公平,她不知 道。白惜言对苗桐的确是有心思的。只是这心思并不是卓月怀疑的那个心思——她 不确定这对苗桐算不算好事。 半响,她叹了口气:“苗桐怎么说的? ” “我还没告诉她。”白惜言顿了顿,起身打开推拉门,一脸好笑的模样, “……不过我说小桐,你打算在外面偷听多久? ” ——隔将一道推拉门,苗桐抱着外套站在门口低着头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像在等脚上开出一朵花儿来。 卓月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低头喝茶。 白惜言拉着她的手进来,摸了摸她发白的脸:“既然都听见了,当着你师父的 面儿,给我个准信吧。我这个年纪是当不了你的父亲了,不过做你哥哥还是绰绰有 余,等手续办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去上海认亲,你看怎么样? ” 苗桐对他都是言听计从,当然好,她能说不好? 她点头:“我听您的。” 三个人把这顿饭圆满地吃完,白惜言送苗桐与卓月到社里。 直到下了车走进报社的大楼,冷气迎面吹来,苗桐打了个寒战整个人才抑制不 住地发起抖来。她握住发抖的手指,却握不住发抖的身体,只能靠着墙脸色灰白地 埋着头,腿肚子都在打战。 卓月终于忍不住开口 : “苗桐,别折磨自己了,去试试吧。” “师父,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你喜欢他。” “……我当然喜欢他。” “你跟我说过,我说起权利的时候眼中没有热情。苗桐,师父不是白叫的,有 些东西是隐藏不住的,你对白先生的热情是藏不住的。”卓月说,“……你爱他, 你深爱着他,我看得出来感觉得到。” 脚下的一束光慢慢藏进密集的云里,苗桐抬起头,眼睛里没有痛苦也没有不 甘,她平静温柔热情燃烧如星海。她微微笑了笑:“师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 有什么不甘心的?我苗桐再没良心,他养我十年,我也不能因为他看不上我而甩手 走人吧?没这个道理的。无论用哪种方式,我只是想在他身边陪着他,直到他死, 或者我死。” 偶尔苗桐也会想,什么时候对他怀有那种心思的? 她也不知道,或者是刘锦之第一次带她去见他。进他的书房之前,刘锦之叮嘱 她,见了白叔叔不要吵,他最近都睡不好,你听话些。苗桐乖乖答应了,刘锦之让 她自己进去。她一进门就看见书桌后的椅子上坐着个好看的哥哥,长指托着太阳穴 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人很瘦,玉肌雪肤睫毛绵长漆黑,他慢慢地张开眼,眸子里一 片漆黑,他问,你是苗桐?连那慵懒的腔调都透着世家公子式的矜贵。 那时的苗桐在他眼中跟只生病的小猫差不多,瘦得那巴掌脸上只剩下一双略带 惊恐的眼睛。 白惜言顿了顿又说,你父亲过了五七了吧,好孩子,在家好好照顾你母亲,医药费我会出的,你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也会负担的,直到你能独立生活,你只要好好长大,知道吗? 苗桐点点头,而后跟他鞠了个躬,端端正正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父母去得早的孩子更是早熟得厉害。 或许从那天起,苗桐的心就落在他那里了。 也只能落在那里了。 第四章/逢场作戏 苗桐想占有这个人,就算明天他就死了,她也愿意睁着眼睡进他的棺材里。 刚入夏,苗桐就搬回了报社附近的家里,毕竟在山上,有司机也会有诸多不方便,尤其是工作忙,苗桐时常加班,经常要凌晨回去。这让白惜言有了强迫症,苗桐不回去他就睡不着觉,休息不好对他的身体带来的负担实在太大。 突然要多个妹妹,对于白惜言来说实在是颠覆了他的生活观,怎么养育大女孩对他来说,成为最难的课题。 刘锦之这天接到老板的电话,去书店里买育儿类的书籍。 他困惑地问:“您要这些干什么?”您又不生儿子。 “……这不是要收养苗桐了么。” “那您还是生个儿子养吧,她已经二十三岁了,不用您喂奶换尿布了。” 听着他声音里的不满,白惜言忍不住调戏他:“好啊,那你给我生一个,貌似刘秘书你天赋异禀无所不能。” ——“啪”,白惜言第N次被自己的秘书挂掉电话。 最后刘锦之抱回去一大摞宠物书籍。什么《小动物养育指南》《和猫猫交朋 友》《我和狗狗的十个约定》等等。白惜言气得差点把杯子摔刘锦之那张狗脸上,只骂他:“你觉得苗桐是我养的宠物吗?重新买! ” 刘锦之腹诽,不是宠物是什么,还不就是个人形宠物? 再回来抱着大堆的《女孩子的心事你别猜》《如何赢得她的心》《恋爱是一场战争》。这回没等白惜言骂,他直接发表意见:“苗桐是大姑娘了,你不过是想让她高兴,这些书虽然跟您要的有些差别,不过教的都是讨姑娘高兴的招数,也差不多。” 白惜言觉得有道理,于是将宠物书和恋爱书相结合,倒是也很对路。恋爱书 上说对姑娘关心,要让她知道,比如大雨天送伞,中午送饭,或者接她下班,及她所需,用体贴来温暖她。宠物书上说,要与猫培养起浓厚的感情,每天要顺毛,喂食,还要跟它玩。可苗桐搬回了市内,每日的亲子时间就少了许多。 这天白惜言在网上看见个做日式花样的便当的帖子,其中有一个教学是如何做机器猫便当。他记得苗桐的手机和包上都挂着多啦A梦,应该是很喜欢没错。于是他忙活了小半天,用小碎花包着几个便当盒去了报社。 到了报社门口,他突然想看看苗桐工作的地方,干脆直接去了编辑部。 苗桐刚从食堂吃过饭,是唐律请客吃的盒饭,作为刚跟直属上司处好关系的 人自然不敢有意见。唐律得了便宜卖乖,傲慢地把手指伸她鼻子下头:“吃了我的饭,就要听我的话,好好给我卖命。” “那我给你吐出来?”不就在他走马上任时做了点出头鸟的事吗?至于记恨那么久? “苗桐你还敢不敢更恶心一点儿? ” “……你确定你要听? ” 唐律想象力丰富而且洁癖严重,见苗桐似笑非笑,确定她能说出更叫人崩溃的话,于是皱紧眉头面色发绿。工作起来挺威严庄重的一个人,竟然怕这些。苗桐忍不住笑起来,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像只不怀好意的猫头鹰。 然后她看见了坐在她位置上的男人,睫毛垂着看报纸,在眼底投下森森阴影。隔着玻璃偷看的魁姐捧着脸对苗桐做了个幸福得要晕过去的花痴动作,让她挺无语。 “您怎么来了?……怎么不打我手机? ” “……他们说你去食堂了,我反正没事,干脆等等你。” 白惜言去了编辑部见苗桐不在,就在办公室等她。做这一行的大多数都是认识他的,只见他手边放着个碎花小包袱坐在苗桐的位置上看报纸,觉得这画面违和得不可思议。可没有人去跟他搭话,有十几分钟,他听见苗桐的笑声。 论节气已经快进了三伏天,外面热得厉害,苗桐看见他的脸色白得厉害,于 是那眼也黑得厉害,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额:“你脸色不太好,没中暑吧?这么热的天,您就不该出门啊。要是有事找我,我晚上可以回去的。” 他说:“我只是路过。” 而后苗桐看见了那个碎花小包袱:“这是什么?这是带给我的?” “便当……”白惜言掩饰地清了清嗓子,“张阿姨做的。” 苗桐打开便当,机器猫的饭团,小章鱼肠,胡萝卜雕的花朵,幼儿园小朋友的午餐。苗桐打开水果色拉的餐盒,夹起一块心形西瓜塞嘴里,笑了:“水果色拉也是张阿姨做的? ” 苗桐盯着他笑了,张阿姨做的?要是她没吃过白惜言做的饭,说不定她就相信了。谁会做色拉酱会放糖粉和炼乳?他专门来送亲手做的便当给她,却说顺路,真把她当孩子了吗?毕竟小八岁,他要收养她,而后她就是白家老四。她相信,白惜言是真的疼爱她的。苗桐觉得很知足。 “谁还会给你做午餐吃?”他敲了下她的脑袋。 “你啊。”苗桐笑道。 白惜言愣了愣,右手掩住嘴,被拆穿后不太好意思地看向一旁。苗桐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将近小半月没去看他了,她很忙,忙着工作。而且她有些逃避去见他,成为白家老四,名正言顺地能继承他的财产,这不是她想要的,就好像她在迫切地希望他快点去死一样。 可白惜言兴冲冲地筹备着,他像个年迈的老年人,在家里等着工作在外的儿女去看他。这个比喻不是很恰当。不过他现在的生活重心发生的偏移,除了养生和管些少量的公司事务,还多了一项就是“养”苗桐。 她总不回家,他只能来看她。 他也会想她的。 苗桐握住他一只手,柔顺得像柳枝般:“……最近没有那么忙了,我想搬回 去,您总是胡闹,我不放心。” 白惜言心里高兴,表面不动声色:“好啊,下班让小莫跟你回去收拾东西。” 回家的路上,白惜言兴高采烈地想,终于肯搬回来住了,她果然是喜欢多啦 梦 于是苗桐就这样搬回去了,她不得不承认她被多啦A梦的便当给收买了。这么 逃避下去也不能解决问题,就让他高兴吧。想通这一点,苗桐反而轻松了,笑容也多了,在白惜言看来有些懒洋洋的小孩样儿。他坐在沙发上看书,她会往旁边一躺,把脚放他大腿上,眯着眼蹬蹬他的腰,意思是,捏脚。 有回叫张阿姨看见笑着数落她,你也不怕先生累着,先生真把你捧云彩里头去了。 苗桐掀了掀眼皮说,捧得不高啊,还没够着星星呢。 张阿姨直笑,就仗着先生宠你无法无天吧,干脆嫁给先生养个娃娃,要不谁把你捧星星上去? 白惜言心里一咯噔,见苗桐闭着眼睛不作声了,心里有点恼张阿姨乱说话,就问,张阿姨,你的事情都做完了吗?游泳池的水换过了吗?把张阿姨瞪走,手握着她的脚掌,不知为什么觉得手心火热,她纤长的小腿和细弱的脚踝滑腻冰凉,像滑腻的蛇。 那天晚上白惜言做梦了,他的梦很少,尤其是春梦。梦里他一片火热地贴着滑腻微凉的胴体,交欢对象的长发缠着他的眼,他被那温度迷得失了魂魄,醒来后自然是一片狼藉。 自从他的上一个女朋友跟他分手后,他就没有再交过女朋友。男人谈生意兴致来了,叫上几个女人陪酒,从酒桌上一直陪到床上是很常见的事。他不止一次将生意伙伴送来陪夜的女人花钱打发走,倒不是太正经,只是他有洁癖,对纯粹发泄性欲的肉体交缠没半分兴趣。在他某些朋友看来,他简直是清心寡欲到不可思议。 只是再清心寡欲,他依旧是个正常男人,难道是因为在家待久了憋出了毛病?于是隔了几日谢翎那群人打电话叫他去夜总会看表演,正巧苗桐去外地出差, 他就去了。 谢翎这群是什么人?高干子弟和纨绔富少,承蒙祖辈庇护,有些也真的混出了些名堂。谢翎是他初中时代的同学,也勉强能算个发小,当初源生落难他焦头烂额时,他们家帮了不少忙。在旁人看来他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可他对白惜言讲义气, 白惜言承他的情,于是两人交情一直很好。 不过谢翎知道白惜言爱干净,看表演泡美眉这种聚众淫乱的事从不叫他,因为叫了他也不来,有时遇见气不顺还会骂他两句。这次夜总会里请来一对龙凤胎的钢管舞者,谢翎本着有新鲜玩意儿不能忘记兄弟的原则叫了他,却没想到他真的应下了。 谢翎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狗腿地跑到大门口去接,亲亲热热地挽着白惜言的手臂进了包厢。包厢里五六个熟人,都是从前混在一起的,陈柏风见他进来扑上来挽住另一边胳膊,掐着嗓子喊:“白少真偏心啊,只搂着谢翎那小蹄子。” 白惜言笑着搂他:“来,让哥哥也疼疼你这小蹄子。” 众人笑作一团,把怀里搂着的姑娘推到一边,纷纷来要白少疼。 这个陈柏风家里是做钢铁生意的,还没成年就浑得不成样子。前两年他父亲逼着他娶了家里开金店的姑娘,他大婚时,白惜言在病床上躺着只剩下一口气自然是没去成。后来看谢翎拍的照片,那姑娘一米七几的个子,减肥减成了个玉米秸,身上挂满了明晃晃的金饰,被谢翎嘲笑说,娶了个陈列柜。 陈柏风当然不会守着个陈列柜过日子,他本身就是男女不忌的,金屋藏娇了个小模特,夜总会也有跳艳舞的小男孩相好。家里的陈列柜刚开始也哭也闹,不过闹着闹着也就看开了,自己在外头养了个小白脸。夫妻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众人闹了一会儿,还没到演艺时间,又玩老一套的划拳把戏。男人输了喝酒,陪酒的姑娘输了脱件衣服。 谢翎是个天生嘴毒的:“你们就不能玩点新鲜的?想看肉团子去奶牛养殖场 嘛。” 那几个姑娘不乐意了,扑上来给他香拳,有一个不知道是有心还没心地倒在白惜言身边,就笑嘻嘻地抱着他的胳膊不动了。他看了看那张浓妆艳抹的脸,皱了皱盾,谢翎连忙把那姑娘撵一边儿去:“带着你那身贱骨头滚远点儿,也不是白少是什么人,脏不脏啊你。”姑娘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忙讪讪地躲到一边去了。 白惜言撩开眼皮儿:“你骂她干什么,她不就是做这个的?” 胖老刘阴阳怪气地嘿嘿笑:“还是白少懂得怜香惜玉啊,也懂得情趣,这些 个玩剩下的有什么劲儿?你们这些顶多在外头养个小情儿,俗,简直俗透了。白少才是个深藏不露的,我听说白少十多年前就养了个十岁大小女孩在身边,现在养大了,正是汁水饱满的好时候啊。从小调教,你喜欢什么样就教出什么样,这才真正是风流到了极致啊。” 几个人一听都来了兴趣,陈柏风这个烂透的听了立刻兴冲冲地凑上来:“白少,你还留着这么个好东西呢,借来给我玩儿几天呗。” 众人闻言都兴味盎然地踉着起哄,说得越来越露骨。白惜言恹恹地敛着睫毛,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谢翎看这脸色知道坏事了,忙出来打圆场:“刘胖子,你那嘴还能再臭点儿?塞了狗粪了?能说句人话吗?” 胖老刘看见谢翎拼命朝他使眼色,又看见白惜言脸上慢慢升腾起的戾气,咕咚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白惜言抬起脸,慢慢笑了:“柏风你要玩什么?你问问老刘,愿不愿意把他 们家烟烟借给你玩儿?我白惜言还没死呢,就有人想玩我妹妹……我白家的四小 姐?” 众所周知,白惜言就两个姐姐,哪来的妹妹? 后来他们才知道,胖老刘说的那个从小养着的女孩是养出感情了,然后被白家收养。陈柏风知道后悔得肠子都青成几茬了,还特意请苗桐出来吃饭赔罪要她在白少面前说点好昕的,这也都是后话了。 演艺没看成,心也没散成,结果生了一肚子的闲气。 谢翎追到门口,白借言快气炸了,也顾不得他无辜,铁青着一张脸回家了。 过了几天谢翎打电话来说:“你跟那个混蛋生什么气呢,犯得着么,我做东,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白惜言哼一声:“你旁边还有谁? ” “……呃,这不是老刘和柏风心里下不去吗,非要好好请你吃个饭下火。柏风说了,你往他背上戳一百根牙签都行。”谢翎讪讪笑,“惜言,你看,不知者不怪 么。” 若是他以前,把电话一挂就去外头散步了。 不过这次他想了想:“那就找个吃饭的地方好好吃个饭。”顿了顿又加了句,“对了,让老刘带上他家刘烟烟。” 谢翎倒吸一口凉气:“不带这样的啊,又不是我得罪你,不带这么打击报复的啊。”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带妹妹去,他也带个妹妹不正好,一群男人有什么好聊的。”白惜言听着不对劲,“刘烟烟不是挺喜欢你的么,她去怎么就打击报复你了? ” 谢翎听他这么说才知道白惜言真的不知道刘烟烟为了他要跳楼的事,忙含糊着把电话挂了。又不是一件多光荣的事情,况且白惜言也不是什么厚道人,指不定嘲笑他多久。 最后选定的地方是江中小岛上的玉京楼。 江中小岛就是块巴掌大的地方,玉京楼的确是个能好好吃饭的地方,能看江,江上有画舫,画舫上有穿旗抱的姑娘在弹古筝。而且玉京楼是市内最有特色的饭店,它最大的特色就是贵。 苗桐对这个地方的特色早有耳闻,玩笑似的问白惜言:“听说这里的菜都是镀金镶钻的,我得带个塑料袋吃不完全兜回来。” 白惜言眉毛一挑:“你要是喜欢,叫店里给我们打包几样,兜什么兜,我们就是来花那俩狗东西的钱的。” 到了玉京楼三层的包间,窗边垂落着白纱幔,桌边坐着三个人。苗桐正想着白惜言嘴里说的“狗东西”是哪两个,目光触及斜靠着窗抽烟的男人,他也回头,两人同时“啊” 了一声,心里暗道,真是冤家路窄。 还是谢翎这个老油条先反应过来,笑着打招呼:“苗记者,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你好,谢先生。”苗桐心想,应该不是冤家不聚头。 陈柏风看看谢翎,一脸鄙视:“怎么看见漂亮姑娘,你就跟掉进泡菜缸子似 的这么酸?……哎哟!”话刚说完就挨了谢翎结结实实的一脚:“你这打是亲骂是爱,亲不过来用脚踹啊你。” 谢翎眼角上挑,笑起来媚态天成,绅士地过来帮苗桐拖椅子:“没想到啊,原来惜言说的妹妹就是你啊。这下好了,老刘早就想请你吃饭,这下可都见着了。” 本来以为是尴尬的场面,突然热络缓和下来。陈柏风打量一下苗桐,蓝色水玉点的上衣,紧身牛仔裤,一张小狐狸脸却正经清淡的没滋没味的,的确是正儿八经长大的姑娘。 胖刘没想到会突然见到恩人,一时间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直到刘烟烟甩着手上的水回来,一桌人又感叹了一回人生何处不相逢。白惜言端着一贯的冷美人的脸听胖刘在那里表达感激之情,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对这样的事情倒是乐见其成。 整顿饭白惜言只说了一句话:“这就是我白家的老四苗桐,她在报社当记者,你们这些做哥哥的以后还得多帮衬。” 胖老刘拍了拍胸脯,豪爽地保证:“那是自然,过几天给咱妹妹办个宴会,我来做东,好好热闹热闹。” 苗桐知道白惜言这是正式将自己介绍给他的朋友了,就像一个红戳,啪地盖在她的脸上。以后走到哪里见了谁,她不仅是苗桐,还是白家老四。 关于麻雀一夕变凤凰的故事,在戏文里听得太多了,可没想过真能看见这么一出。 吴小芳站在包厢的门口,看着白惜言不时地给苗桐夹一筷子菜,自然得好像跟送进自己嘴巴里一个样。那些生下来便是人上人的少爷小姐与她亲热交谈。这是她一直为之努力的场面,可坐在白叔叔身边的人却不是她,她几乎需要靠在墙上才能保证自己能够不崩溃地跪下去。她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掩饰,以至于来上菜的女领班惊疑地望着她,好像怕她随时都会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来。 从旁边茶色的玻璃里,她看见了自己的脸,那是张年轻的妆容精致的脸,上面像被刀子划满了愤怒与嫉恨。 是苗桐,又是苗桐! 吴小芳重新回到卫生间,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够漂亮,肤色蜡黄,下嘴唇厚,头发是天生的自来卷,一副乡下人的模样。可现在的吴小芳有大把的钱可以买化妆品,也懂得用名牌衣服包包装裱自己,走在大街上比其他女孩还要漂亮洋气得多。 当然她很清楚,她之所以有今日是因为她幸运地遇到了白惜言,苗桐也是。 所以她更清楚,即使是白惜言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能让她的人生前进一大 步。何况是白家四小姐这样的头衔,这意味着“一步登天”的光鲜美丽的人生。不少人会仰望着她的鼻息,就如同她们仰望着白借言那样。 回到乌烟瘴气的包厢里,酒已经过了三巡,原本还一本正经的某公司小领导借着微醺的酒意搂住吴小芳的肩膀:“小吴律师偷跑了这么久,犯规了啊,得罚酒三杯。”酒杯就在眼前,吴小芳一瞬间心里几乎恨出了血,凭什么她苗桐就能干干净净地被人众星拱月地疼爱着,而她吴小芳却跟个婊子似的在这里陪酒? 没这个道理的,天道不是酬勤么,那些理所应当是属于她的,她一定会夺回来的 成为了白家老四的苗桐没什么区别,照样每天兢兢业业地工作。 白惜言看她这么拼工作心里总免不了担心她的身体,可是看她这种认真朴实 的个性又打心眼里觉得喜欢。他横竖在家里也是闲着,于是张阿姨学着做滋补的菜式,那些平日里让他看到就皱眉的中药材炖出来的汤水,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喝了。 这天不是周末,谢翎却很稀奇地来了,一进门就被中药味熏得差点吐了:“张阿姨,你这汤的味道真的会绕梁三日,天天让惜言喝这个,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张阿姨笑着回他:“谢先生,你这回可错怪好人了,不是我炖的,是先生亲自炖的,人生有没有乐趣你要问他。” 进了厨房就见白惜言围着个藏蓝色的围裙,一手拿着烹饪书一手拿着汤勺,脸上还戴着口罩。谢翎看他这么个喜感的装束笑得半死,非要用手机拍下来传给陈柏风他们看。白惜言也不理他,挺认真地把火调小了问:“你今天来我家就是看我下厨的? ” “你不是从来都不进厨房的么,以前我们在英国读书都是我做饭的,你讨厌衣服沾油烟味。而且你是被张阿姨虐待得味蕾变异了还是怎样,怎么会煲这种汤?” 张阿姨插嘴说:“怎么又赖我,小姐病了,这汤是先生炖给小姐喝的。” 苗桐跟着他们部门主编出差去了,前天晚上打电话就听她带着鼻音,昨天晚上鼻音更重了,说话也没什么精神。她是今天下午的飞机,于是在她回来之前照着药膳食谱和张阿姨的指导煲了锅汤。 门外已经摆好了茶点,白惜言让张阿姨看着锅,走到门口才摘下口罩皱着眉 喘气。谢翎看着他,心里惊涛骇浪般一时间愣住了。白惜言倒了杯茶,也给谢翎添了:“你要加柠檬吗?”对面没人回应,他才转过头去看他的脸,正好与他的眼神对上。 这一眼让白惜言也有些错愕,这个眼神太冷了,并不善意。等想再看细些,谢翎已经用夹子往杯子里添柠檬了,嘴角也挂了笑意,一双风流灵动的眼睛跟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你对这个捡来的孩子真是好啊,真是摘星星摘月亮的,我就看不出苗妹妹是哪里好让你白少这么做牛做马的伺候?” 白惜言白了他一眼:“我家的孩子我自己看着好就行了,用得着你管么。” 谢翎啧啧两声,撇嘴:“狼心狗肺的,就知道护犊子。” “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骂我句狼心狗肺?” “我找你干吗,我是来找我苗妹妹的。” “你找她干吗?” 你这口气活像一个未成年少女的老爸在教训在门口吹口哨的小混混。谢翎嘿嘿一笑:“你说干吗,我看着我苗妹妹可爱,想追她呗。”这句话说完他就后悔了,白惜言并不是个喜欢开这种无聊玩笑的人,谢翎本以为白惜言会毫不留情地讽刺回来。白惜言却摇晃着杯子中亮红的茶汤,恹恹地敛着睫毛,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 沉默来得突兀,谢翎并不是个在尴尬的气氛中也能游刃有余的人,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弥补,白惜言却慢慢地说:“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于是这一页就这样从善如流地翻了过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公司琐事。苗桐拉着行李一进门,就见白惜言与谢翎坐在从院外伸进来的巨大的龙爪槐的树冠下有说有笑地喝茶。她在外地采访时淋了雨又受了风,又没能好好休息,脸色苍白里透着黄气。 白惜言脸色一下子黑下来:“几天不看着你,就搞成这个样子回来。” “不是跟你说了,就是没休息好,感冒倒是小事。”苗桐就知道见了他总免不了这一顿的唠叨,拉着他的手往额头上凑,“你看又没有发烧,我哪里有那么弱。” 白惜言气得笑了,又拿她没办法,只能在她额上弹了一把:“你就会逞强让身边的人担心,看来下次出差我得让张阿姨跟着你去才行。” “我可真不敢了,出差还带着阿姨那么大的排场也太吓人了。”苗桐转头对着谢翎笑,“谢翎来了啊,晚上在家吃饭吗?” 一直坐在哪里看着他们没有出声的谢翎,笑着站起来,“我还以为自己变成透明人了,否则你们怎么敢这么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他突然绷住嘴知道用这四个字放在这里是多么的不合适宜,却又莫名词穷,只能抛个媚眼,“算了,我今晚还有应酬,你看你这个样子就先休息吧,等好些了我再来看你。” 驱车离开时,谢翎不经意地回头往院子里又看了一眼,白惜言正半蹲着给苗桐解鞋带,而苗桐单手扶着他的肩看着他,微微翘着的嘴角,那么满足又温柔。 一连几天谢翎的眼前都会不经意地闪现出苗桐微笑的脸,原来一个人笑与不笑可以差别那么大,可惜她不常那么笑。 苗桐出差回来后有三天的假,白惜言那些补汤她倒是一口不剩地喝了,补得她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半夜起来喝水,她摸黑去找冰箱,经过沙发前拌了一脚,差点磕到书架上,被一条手臂拦腰捞住。 “……小心啊,大半夜你乱跑什么?”白惜言的声音。 “我口喝了。”苗桐懊恼地说,“明天那汤就断了吧,我真想要离家出走了。” “我巴不得给你断了,你以为那个味道我喜欢么。”白惜言在黑暗中抓着她的手臂,无奈地笑道,“小无赖,别跟没骨头似的。” “我就是没骨头。”苗桐堵气压在他身上,伸手去够台灯开关。橘黄色的柔软灯光落在他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他不舒服地闭上眼,抬手拍了拍她的腰:“下去,太沉了,我可抱不动你。”苗桐没下去,她像小孩子发现新玩具似的凑上去数他的睫毛,白惜言被那专注的眼神看得莫明慌乱,索性又闭上眼睛。 只是闭上眼睛,触觉和嗅觉却灵敏得好似长了触手,她的呼吸像蒲公英的绒毛般落在他的皮肤上,呼出的气息都是香甜的,让他莫名地口干舌燥。 “你们家是不是有异国血统,这眼睛和睫毛怎么才能长成这个样子的?” “……我外祖母是葡萄牙人。” 苗桐咯咯笑,翻身下去冰箱找水,怪不得他长了双那么招人的东西。 白惜言身上一轻,舒了口气:“你笑什么?” 她觉得白惜言有妖气,苗桐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不睡?失眼了?” “嗯,失眼。” “想什么?” “结婚。” 苗桐一愣,拿起杯子喝了两大口水,结婚?跟谁结婚?什么样的天仙美人配得上他?反正以她贫瘠的想象力是想不出来的。 “……我姐姐今天打电话来说,不结婚也可以,总要留个后。”白惜言微微一笑,“只要一点头,她们明天就能送个黄花姑娘过,给我生个孩子……我要孩子干什么?她们都是为了我好,可从不关心我想要什么。” 苗桐想,白惜言也是为了她好,却从没关心过她想要什么,亲人都是这样盲目偏执,我行我素的。一时间她想不出什么宽慰他的话,只是诡异地沉默着。 第二天上班果然是没精神,去采访也频频打瞌睡,回来的路上干脆睡着了,到了报社停车场她发现自己将脑袋倒在了唐律的肩膀上,苗桐很庆幸自己没有流口水和打呼的习惯。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失眼。”苗桐打着哈欠,“我什么都没干。” 唐律看了她半天,意义不明地笑了:“小苗,我发现你这个人其实挺有趣的。” “我是拉磨的毛驴还是给个苹果就上蹿下跳讨好你的猴子。” “你做我女朋友好了。” 苗桐只当他在开玩笑,哈了一声:“那我下周是不是就可以请婚假了?” 唐律往前走,她迷迷糊糊跟在后头,在电梯口等电梯时,唐律突然把她按在墙上蛮狠地吻下来。苗桐脑五迟缓了一步,就被他得逞了,被亲了半天才知道反抗。可是女人的力气在男人看来跟调情差不了多少,苗桐反而冷静了,亲就亲吧,亲完能怎样?突然听见“啊!”一声气愤的大叫,接着苗桐就被捏着手腕扯开了,是谢翎。他愤怒下也没留力,捏得苗桐骨头都碎了,咬牙忍着。 “你做什么!丫头养的兔崽子!”谢翎骂起人来相当有气势,接着就捏起拳头来,要揍人了。 唐律倒是很镇定,不理他,对苗桐说:“小苗,我不是在开玩笑的,你不讨厌我吧?我们在一起怎么样?” 谢翎大骂:“放你妈的屁,姓唐的你还不讨厌门口卖红薯的大妈呢,你怎么不强吻她。” …… 苗桐觉得头开始疼,下意识地想去揉太阳穴,却发现被谢翎握住了。跟手铐似的。他铐着苗桐跟唐律像两只斗鸡。停车场像个扩音器,已经有保安和看热闹的围上来。 二十三年的老桃树突然开了花,还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别吵了,丢不丢人?!”苗桐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谢翎你的车在哪里?” 苗桐扯着谢翎往他闷骚的绿吉普那边走,后面唐律在喊:“小苗,我放你两天假,你考虑一下啊。” 谢翎又要炸毛,被苗桐推进车内关上门。做完这一切,苗桐差不多已经快晕过去了,全身是汗脸色苍白,直揉太阳穴。 “小桐,你中暑了吗,想吐,要不要去医院?” 苗桐摇摇头,十分痛苦:“我想睡觉。” 与人接吻没什么,只要那个人干净不讨厌。 被人握着手,甚至抱在怀里也没什么,只要那个人干净不讨厌。 然后呢,没有了。她的心里什么都没有,不能爱唐律,也不能爱上那个人以外的任何人。她爱的那个人是神,在神殿里,倾尽全力也只能摸到他的半片袍角。然而,这对她来说已经够了,人一旦有了贪念,就已经开始失去了。 连续几日的失眼,苗桐睡得很沉,醒来后腰酸背痛。 谢翎正卧在她另半边床上看书,见她醒了,“啪”地合上书:“你醒了?头还疼吗?” “几点了?” “你眼了一个对时。”谢翎自然而然地伸手来揉她的太阳穴,眉眼含情般看着她,“早上惜言打电话过来啦,我帮你接了。” 苗桐猛地坐起来,跟看怪物似的瞪着他。 “我跟他说,昨晚我跟你在一起。”谢翎不笑了,凑上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们两个人,单独,孤男寡女,睡在一张床上……你说惜言会怎么想?嗯?” 苗桐一个巴掌打过去,完全是下意识的,没使劲,打完就在发愣,可谢翎面皮嫩立刻红了一层。谢翎被打了也不恼,反正握住苗桐的手放在嘴边亲,陶醉地半眯着眼说:“打吧,随便打,只有我媳妇儿能打我,打完了就是我媳妇儿了。” 终于见识了什么叫斯文流氓。苗桐这下子完全清醒过来了,懊恼地捶两下自己的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你的……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借你的卫生间用一下……” 昨天他把在车上睡熟的苗桐带回了自己的家,她感冒还没有好利索,脸上还带着病态的潮红。晚上本想叫她起来的,可是看着她熟睡的脸怎么都不忍心叫醒她。即使是正式交往的女朋友也不曾在他家留宿过,谢翎不习惯一觉醒来身边躺着个人,而卸了妆的那张脸陌生得让他觉得惊吓。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苗桐产生了连自己都想不通的兴趣,她很干净,身上没有讨厌的味道,跟她同床共枕也没什么不适感。甚至谢翎觉得,如果是跟苗桐的话,大概生活在一起五十年都不会觉得厌倦。 这就足够了。 苗桐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突然扭过头:“你在看什么?” “看你。”谢翎笑着问,“不行么?” “我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苗桐皱眉,“你是真的打算追求我吗?” “不是‘打算’,我已经‘正在’追你了。”谢翎叹气,“你也太迟钝了吧,我对你的喜欢表达的不够明显么?” 她是真的没看出来,他们就算是冤家,也不该变成这样的关系。 苗桐看了他一眼,脸色漠漠的:“那真是……荣幸之至。” 真是满身是刺的一句话,谢翎笑了:“我是认真的,比起那个姓唐的不安好心的混蛋,你还是考虑我比较好。” “你和他?”苗桐嗤笑,“半斤八两而已。” 她全身上下认真清点一遍还真没什么好喜欢的,她清楚,男人们都觉得她骨子里阴沉。即使成了白家老四,依旧改变不了她没男人缘的本质。这桃花倒是开得璀璨芳菲的,可惜她不是什么摇钱树。 苗桐摇了摇头:“谢翎,别傻了,你指望我什么?即使我入了籍,顶着白家四小姐的帽子,可血管里淌的血毕竟是跟白家不同的。源生再大,也落不到我手里半分,你懂吗?就算是他愿意给我,他还有两个姐姐还有外甥外甥女这些血亲,他姐姐会眼睁睁地看我这个陌生人分去半壁江山?……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姐姐同意,我也不会要的。”苗桐转头看向谢翎那张略微错愕的脸,微笑,“他没几个朋友的,你算一个,别让他难受。” 谢翎点了支烟,隔着层层淡紫色的烟雾,苗桐没事人一样在摆弄他车上的CD。这姑娘不傻,什么都能看出来。他不是不把白惜言当朋友,可是他那身体能撑多久?想起说不定哪天他就被通知参加葬礼,他真的难受,十几年的情谊摆在跟前不是假的。 可他终究要找个姑娘结婚的,这姑娘要跟他门当户对,要过得去父母的眼。他的确是盘算着苗桐带着半壁江山嫁给他,她不丑,性格也沉稳,看起来不会是老公有外遇就像个泼妇一样吵闷的女人。而且他有跟她过一辈子也不会讨厌的觉悟,当然他不能保证身边没别的女人,但是他可以保证谢夫人的位置只属于好一个人。 这盘算真的是绝妙极了,可苗桐这小狐狸看出来了,她说,你是他的朋友,别让他难受。 下车时,苗桐问他:“你不进去?” 谢翎大笑:“不了,我怕挨揍。”他这会觉得没脸见老朋友。 苗桐在门口换鞋,就看见白惜言坐在沙发上,左手握着个棒球棒,右手拿着烟。 “谢翎呢?” “走了,他说怕挨揍。” 白惜言愣了愣:“跑得倒挺快。”把棒球棒扔到旁边,绷着那张白玉雕琢的脸,说不出的阴郁,烟灰掉到身上也没发觉。看样子有些筋疲力尽,好似他竭尽全力打过去,却打到了棉花上,打也不是,收也不是。 他可以为她做到这个程度,为什么就不能有爱呢? 苗桐拿掉他的烟,跪在他跟前,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里。他身上独特的清幽的体味,钻进她的肺叶里,流进血液,渗进骨头,直击心脏。人真是贪婪的东西,看不见他的时侯觉得能多见几次就好,在一起相处了又觉得为什么不能得到他的爱 苗桐觉得身体内蠢蠢欲动的爱欲在蒸腾,不禁有些绝望,人啊,真是贪婪的东西。 “……谢翎,倒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白惜言摸着她的头发,“你要是跟着他,我也放心了。” “你刚才不是想揍他?” “哪个哥哥不想揍把自己妹妹拐走的臭小子?”白惜言心里阵阵泛酸,简直酸透了。今天一大早他差点要冲到谢翎家里把那小子揍一顿,往死里揍。可想到苗桐惊慌失措的脸,他就蔫了,他凭什么干涉她的人生? 苗桐往上蹭了蹭,把脸埋在他的雪白的颈子里,嘴唇无意识地蹭过他的动脉,若有似无地吻他。在白惜言看来就好像被养的小猫讨好了,即使苗桐得寸进尺地用牙齿轻轻啃咬他的锁骨,他也没动,不想动。 这不妥!不成体统!停下!立刻停下! 即使心里这样喊着,他奇怪自己的身体竟抗拒不了半分,只想要捧住她的脸狠狠咬住她着了火的小舌头,或者把手伸进她的胸膛里摸摸她的心脏是不是滑腻火热。 白惜言的身体烧起来了,苗桐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抬起头趴在他脸上怔怔看他,水墨白玉的轮廓,好似旧时缠绵的春雨落在他的眼睛里,真好看啊,白惜言真是好看的过分。 苗桐想占有这个人,就算明天他就死了,她也愿意睁着眼睡进他的棺材里。 “……小桐,别闹了。”他狼狈地别开眼,佯怒,“成什么样子?!” “其实我……我一直……一直喜欢……”着你。 “其实你一直喜欢的人,是他吧?”白惜言低眉看着她,“真好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苗桐一下清醒过来,过热的大脑迅速冷透,遭了,她逾越了。 她笑了笑:“是啊,真好啊。” 白惜言对着她的脸愣住了,明明是在笑的,为什么却有双这么冷的眼睛。他说错了什么吗,白惜言下意识地相要握紧她的手。即使是手心的温度,他也想让她好过一些,温暖她一些。苗桐不留痕迹地收回了手,也收回了那一点儿刚冒头的疯狂的念头,幸好,她想着,幸好这点龌龊的贪念没被他发现。 “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白惜言顿了顿,“你……刚才……” “……吃饭吧。” “什么?” “我饿了。”苗桐转身,“我去换衣服。” 他怔怔看着苗桐的背影,不知怎的,只觉得自己在无意间好像打碎了什么东西,把他最贴心的姑娘一下子推到了天边。而有些话,一旦错过了时机,就很难再听到了。思及至此,白惜言的心里隐隐约约地升起些类似于疼痛的情绪。 这一夜梦里,又是销魂的春情,那妖精的发丝缠着他的眼,满室的活色生香。梦中的情人极其乖顺可爱,在最热情时,他终于看清了,在他怀里如莲花般绽放的人的脸。 第二天谢翎接到白惜言的电话,他想着躲着再远,挨一顿骂是少不了的。可白惜言没骂他,打了电话嗤嗤喘气儿,谢翎都快吓哭了,怎么那么瘆人,在那边磨刀子么? 记得中学的时候,谢翎可是学校里的半个霸王,身后总有一堆狐假虎威的追随者。初二时白惜言转到他们的班,如珠如玉的少年是很惹眼的,况且一帮子上蹿下跳的猴子般的男孩儿里多了个世家小公子一样优雅端庄的家伙,足够班上那些迷恋古惑仔的女孩儿突然冷静下来转了性情。 谢翎的仰慕者短短半个月走了一大片,都在白惜言的牛仔裤下趴着呢。于是谢翎就纠结了一帮小弟在学校后面的操场上请白惜言去“谈谈”。一堆小混蛋围着个沉静到阴郁的男孩儿,搞得跟香港黑帮片儿似的,谢翎得意扬扬地去拍他的脸鼻尖儿贴着鼻尖儿叫他“注意点儿”——而后他胯下一痛,被捏住了。白惜言阴得很,又下了狠手,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眼睛里有妖气,吓得谢翎很长一段时间看见白惜言就蛋疼,是真正的蛋疼。 要是他真动了他妹妹,以白惜言的狠毒,说不定真会把他给阉了。 谢翎觉得胯下阵阵抽痛,正想把实话招了,其实他跟苗桐比小葱和豆腐还清白,却听白惜言说:“你要是以后再拈花惹草我就废了你。” 谢翎迷糊了一会,才猛然反应过来,白惜言这是在警告他要给苗桐守身如玉的意思。虽然他已经没什么玉可以守了。看白惜言的反应,苗桐并没有跟他解释,所以白惜言现在误会的很彻底嘛。 “所以你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想要废掉我的二弟嘛,这可关系到苗妹妹的终身幸福啊。”谢翎一句话说完,那边已经挂了电话,他对着断线的电话愣了会儿神,神经质地笑了。苗桐好像并没有跟白惜言解释,那是不是证明,她已经答应了交往请求? 下午五点,他直接开车去报社门口堵人。 苗桐戴着个圆框大眼镜,长发随意用了簪子挽着,身上套着件亚麻的长裙子,跟一个高个子的彪形大汉似的妇女走出来。他一踩油门冲过去,在苗桐面前“吱”的一声,车轮摩擦地面急刹车。彪形妇女破口大骂:“妈呀!你作死啊!会不会开车啊!” 苗桐赔笑说:“魁姐对不起啊,是我朋友。”指指脑袋,“他小时候发烧落下的毛病,这里不太好使……” 魁姐脸抽了抽:“杀人不范法?” 苗桐摊了摊手:“我先走了,明天见。”她上车系好安全带,问他,“找我做什么?” 谢翎划了根火柴,点上烟:“吃饭。” “你还需要人喂?” “这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咱都三年没见了,陪我吃个饭能怎样啊?”谢翎不要脸的凑过来,笑眯眯的,“当然啦,你要是嚼碎了喂我,我更欢迎啊。”他总想逗弄这个四平八稳的阴森森的小狐狸,去贴着她的鼻尖儿,坏心地想去惹毛她,看她亮出锋利的小爪子。而后他就抓着她后颈的毛将她拎起,伤不到他半分。 可惜,他弄错了对象。苗桐闻着这个男人鼻尖的薄荷味的烟气。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咬住他的嘴,女孩热情得像条水蛭,眼中是凶狠的森森血气。谢翎完全愣住了,她哪里是亲热,根本就是在吃人。半响苗桐压着他抬起头,低声笑起来:“谢少,我把你的舌头嚼碎了喂你吃下去好不好啊?” 车外经过的同事们有幸目睹了苗桐强吻男人的戏码,唐律黑着半张脸,卓月捂上了眼睛拉着他走了。 苗桐脱力地回座位无声地叹息,这叫什么事儿啊。 谢翎摆出被蹂躏过的残花败柳的德行,气急败坏地指着苗桐:“你你……” 她疲惫地揉太阳穴:“开车,饿死了。” “你你你得对我负责!”谢翎喃喃道,“是你招惹我的,你得负责。” 苗桐嗤笑:“好,不过我可没嫁妆。” 晚上吃的是烛光晚餐,谢翎看着那两根红烛,总觉得有点像洞房花烛夜。他偷偷瞄对面的姑娘,要是她凤冠霞帔也应该是明艳动人的。 两人沉默地吃着,苗桐吃得很香,最后把他的牛排也吃了。 “昨天你回家跟惜言怎么说的?” “什么都没说。” “那刚才我们有了定情之吻,你的意思是准备接受以结婚为条件跟我交往了?” “我再说一次,我可没嫁妆。” 谢翎真心实意地笑了:“要是你的话,没有嫁妆也行啊。” 苗桐戳着饭后的甜点,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我说这些不是开玩笑的。” “我也不是开玩笑的,谢家虽然没有白家有钱,养你倒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跟我在一起后,就不能跟其他女人再有牵扯了。” 谢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苗桐的侧脸。她敛着眉毛看窗外车河,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轮廓说不出的柔软。不可否认,他很喜欢苗桐在他面前的样子,无论是冷淡的还是认真的。只是她喜欢骄傲地绽放在枝头的雪桐花,可是也贪恋花园里的那群招蜂引蝶的姹紫嫣红。 半响,他挫败地叹气:“如果有男人告诉你,他一辈子只爱你一个,那他肯定是个不负责任的骗子。未来的事情,谁能保证?” 苗桐终于转过头来看他了,眼神明亮得像破冰的湖面:“谢谢,我有点欣赏你了。” “我的老天,我还以为这会儿你面前的红酒已经被泼在我的脸上。”谢翎忍不住凯洛个玩笑,在这种事情上他总是诚实的,誓言与谎言的区别只是在于被戳穿的时间,他并不吝啬甜言蜜语却不屑于玩这种文字游戏,简直是自欺欺人,他委屈地直叹气,“不过,我是真的喜欢你。” “可是我不喜欢你,现在和以后也绝对不可能喜欢上你,这样也行?” 听了这样的话,谢翎脑海里头一个念头是,未来的事情,谁能保证?大不了让她喜欢上自己,也不是什么比登天还难的事情。只是嘴里残余的酒液却莫名地发苦,他端起高脚杯和苗桐碰了一下:“那我们俩就试试?” 苗桐笑着把酒杯放下了:“不试。” “那我追你?” “不行,我又没法喜欢你。” “我喜欢你就行了。” “那更不行。”苗桐说,“这对你不公平。” 谢翎气得直叹气:“我又没有要求你给我一个公平。” “可是我必须给你一个公平。” “为什么?” “因为我把你当朋友了。” 这顿饭谢翎吃得无比郁闷,面前坐的不是个人,是块顽石,是死心眼儿。送苗桐回家的路上他赌气地一言不发,苗桐也就由他去,一个没怎么受到过拒绝的男人心理的承受能力还真是差。下车时,苗桐见他还没有理人的意思,只能主动跟他告别:“那我走啦,谢谢你的烛光晚餐,牛排很好吃。” 谢翎斜睨了她几秒,突然把她车过来在脸上狠亲了一口:“我想好了,不交往也行,我不计较名分当你姘头好了!” 苗桐呆呆的,被亲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捂着脸苦恼地嘟囔:“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本来还挺郁闷的男人因为她这慢半拍的反应给取悦到了,这孩子也呆得太老实了,一副没办法的懊恼样子。谢翎顿时醒悟了,原来恶女也怕郎缠!他跟小孩儿似的又高兴起来,笑容也绷不住地拨开乌云见日出,灿烂得跟那什么似的:“我这种不要脸的人就是专克你这种要脸的人的!明天晚上接你下班!”说完也不等苗桐反对,帅气地一踩油门,走了。 苗桐被他气乐了,这谢翎也真是个人物,算了,且由他闹,过些日子他新鲜劲头过了也就好了。正准备进门,一扭头才看见路边那蓬竹子旁,白惜言正牵着阿德在那里站着,不知道看了多久。苗桐脑子乱糟糟的,一时间连说什么话都忘了,好似根沉默的电线杆。还是阿德挣脱了白惜言的手跑过来,好几天没见苗桐,摇着尾巴亲热地蹭来蹭去。 苗桐蹲下身子抱住他,慢慢地给阿德顺毛:“阿德身上细菌多,怎么把它牵来了?” “刚才送你回来的是谢翎?” 苗桐歪头冲他笑:“你眼神没差到这个地步吧?” 她用取笑的口气,白惜言只能笑了,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神经质地问些废话干什么。也许是因为和谢翎认识的时间太长,他非常清楚,谢翎根本配不上他家的孩子,他也想象不出有谁配得上。 “要是他让你伤心,我不会饶了他的。” 苗桐摇头:“你放心,不会的。” 能让我伤心的,只有你。 可听在白惜言的耳中,却犹如冰冷的海水入侵般,模糊沉重又带着嘲弄的恶意。他连刻意的笑容再也堆不住,索性就放弃了。他整个人都逆在路边的光源里,苗桐看不见他脸上浮起来的冷漠。 第五章 砰然心动 有时候沉默却是最大的悲鸣。 有些事不是按照预料的方向发展,每周总有两三天能见到谢翎,即使不见面的时候,每天早晚也能接到他问候的电话。 社里误会他们的关系是正常的,毕竟苗桐自己导演了一出强吻的戏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白惜言误会是因为她一直没有否认,没否认就等于承认了。总想着,时间会证明一切,可是时间这回并没有充当益生菌的角色,不过一个多月,所以的人都认定她是谢翎的女朋友了。 对于魁姐他们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同事在食堂里不止一次地分析,与纨绔富二代恋爱能够修成正果的概率有多高。听说林乐还开了私家赌坊,一年内分手和修成正果的赔率是120:1。大多数人都不看好这段恋情,认定可以修成正果的只有魁姐这个喜欢做豪门梦的已婚花痴妇女而已。 当然,别人要做什么说什么话,苗桐管不了也并不关心。 她关心的只有白惜言,可白惜言似乎并不关心她和谁在一起。他是她的长辈可不是父亲的角色。没有干涉她交朋友的权利。况且,白惜言也说过了,跟了谢翎也算知根知底,他虽然沾花惹草,但是现在又有几个男人不会见异思迁,中国五千年的文明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已经是根深蒂固了,总比跟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好。 虽然她不记得白惜言什么时候跟她说的,为什么跟她说这些话,她只记得那天晚上吃的鲅鱼饺子说不出的腥,搞得她刷了半天的牙。 周六一大早苗桐翻日历,这天是大暑。唐律现在不愿意理她,加班也不叫她了,难得清闲。张阿姨周末不过来,门外淋浴房的水声停了,白惜言的声音传出来:“刚起床不能吃冰棍,胃不疼了是吧?” 苗桐把刚撕开咬了两口的冰棍又扔进冰箱,大声说:“没吃!” 白惜言擦着头发出来,苗桐正窝在沙发上看刚送来的晨报,懒洋洋的样子。他拉住她的手,明显不属于正常人类的体温,挑着眉笑:“你这是学了什么特异功能?”苗桐立刻不好意思了,报复地把手悟到他脖子上,不满地说:“做人要难得糊涂,你知不知道啊?”满手的滑腻细腻,同样的沐浴露他用了却出奇的好闻。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糊涂。”白惜言看她像小狗一样凑过来,趴在他肩上用力地耸着鼻子,那股子迷糊劲儿说不出的可爱。突如其来的亲密感让他着魔般地盯着她微张的嘴巴,苗桐一抬眼,与他四目相对,真是波光潋滟的一双烟水黑眸,世界上最珍贵的两颗钻石。 他转开头,把她不留痕迹地推开:“想吃什么?” “随便。”她低声说。 现在跟苗桐稍微靠近些,白惜言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让他怀疑自己连心脏都出了问题。毕竟她是个大姑娘,他想,没有血缘关系终究是无法忽略的事情。他干脆一上午都在书房里看设计图。一抬眼已经十一点半了。苗桐不在客厅,茶几旁那缸蓝宝石碗莲也不见了。以苗桐的力气是绝对搬不动那缸碗莲的,果然听见门外传来谢翎那招牌的低笑声。 “小孩子要长个子要加强营养,你不要乱动,会破坏根。” “大不了死了赔你一盆。” “这盆蓝宝石是我亲手种的,说得轻巧,你去哪里赔?” 谢翎不由得对这盆不值钱的东西另眼相待了,看着她认真忙碌身上沾了不少泥的样子说不出的可爱,伸出手背去帮她擦:“你看你,都弄脸上了。”越擦越多,灰不溜秋的,苗桐挥开他:“别闹别闹,忙着呢。” 这两个人摆在一起,倒也是郎才女貌,白惜言看着这个画面有些轻微的嫉妒。苗桐是他用心呵护的孩子,他不还是不太习惯她对自己以外的人好。 这世界上苗桐最不愿让白惜言失望,苗桐只在乎白惜言的眼光,苗桐只关心白惜言。 他还不习惯有人来分散她的目光。 或许也是因为他太专注于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了? 在一件事上过度在意并不是白惜言的风格,不过他终究是个平凡的人,在家一个人的时候也容易想得太多,雨水源生的一些可参加可不参加的会议他也去了。他不常去公司,即使去了也是直接从车库的专用电梯直接去办公室的楼层,源生有些员工四五年的工龄除了照片还没见过他们老板真人。 白惜言破天荒出现在大厅里,两个前台小姐说的烂熟的招呼语都卡在喉咙里直愣愣地盯着他结结巴巴的问好。其他女职员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基本的礼貌都忘了,都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刘锦之小声笑着开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国际巨星来了,您以后要是经常走正门的话,那得多请几个保镖来维持秩序才行。” 白惜言看他一眼,也笑了:“你幸灾乐祸什么,我又没有姑娘堵到家门口求爱的,也没有姑娘为了我在办公室里差点打起来。怎么样,有没有合意的?”要想看白惜言出丑,他始终差些火候。公司内部改革他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八卦倒是大厅得挺清楚。他几乎在苦笑了:“你既然知道我不会对那些小姑娘有什么意思,又问什么?倒是喜欢您的不少,您有没有心动的?” “我?”白惜言摇头,“我可不想祸害人家姑娘。” “这种事又怎么能控制,你要是真的动心了怎么办?” 白惜言回头,小尖脸杏眼笑容甜美的姑娘,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考究的套裙,是吴小芳。他温和地微笑:“是小芳啊,你怎么在这里?” “您忘了啊,我上次跟您说过,我如今在周律师的事务所工作呢。是刘秘书帮我介绍的。”周律师是源生地产的法律顾问,大大小小的纠纷案也是给他们事务所在做。 “哦,你看我这记性。”白惜言抱歉地笑,“怪不得刘秘书总是说我未老先衰,你不要介意。” 刘锦之一阵无语,他什么时候说过,他要说了,以白惜言的小心眼儿不知道怎么想办法挤对他呢。 吴小芳笑嘻嘻地说:“好啊,我不介意,不过白叔叔你得请我吃饭才行。” 白惜言正想用一贯的“有空我给你打电话”这样的话糊弄过去,他下意识地不愿意与这些自助过的孩子接触。刘锦之却笑着说:“好啊,正好我跟白先生也要去吃饭。”——现世报来了。 于是三人中午在源生附近的海鲜酒楼吃了些简单的午饭,吴小芳实在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举止谈吐也很是得体,竟让白惜言觉得这一餐也吃得挺愉快。吃过饭吴小芳要他的手机号码,他没拒绝的理由,也就给了。 这件事过去了白惜言很快忘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可这件事对吴小芳来说是很重要的,她一直在想着如何自然的接近他,融入他的生活。没想到老天爷在她束手无策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她并不是听不出来白惜言的敷衍,也懂得饭桌上那些话也只是客套。可是有什么关系,客套就足够了。 苗桐打开门,看到这张脸非常意外,然而吴小芳的意外也不比她少,今天并不是周末。 “白叔叔在家吧?”吴小芳说。 苗桐抓着门框没说话,吴小芳往前走一步,看苗桐还是没有让开的意思,也没耐心装友好了:“你挡着门我怎么进去?”苗桐还在愣着,里面传来白惜言的声音:“小桐,可以走了吗?” 他们正准备出去看电影,是网络上很叫座爆米花大片。马上就要下档了。因为白惜言很想看,所以她这种工作狂索性请假陪他去看。吴小芳的出现让白惜言非常意外,把拿起的车钥匙又扔茶几上了,招呼她坐下:“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今天正好有空,就想着给你个惊喜嘛。”吴小芳说,“你们这是准备出去啊?” 惊是有了,喜就未必了。出于礼貌和修养他也没办法直接把吴小芳赶出家门。白惜言看了眼苗桐,衡量了几秒钟说:“也不是很重要的事,下午去也是可以的。小桐你打电话让张阿姨中午来做饭吧,家里冰箱也空了。” “好。”苗桐说,“既然上午不去了,那我就会社里了。” 白惜言心里咯噔一下,还是说:“嗯,那我下午给你打电话。” 苗桐低头换鞋,抬起头还是温软的笑脸,冲他摆了摆手。 整个上午她都无精打采,做事也慢半拍,唐律凑过来问,“跟谢翎分手了?” “你想多了。”又没在一起分哪门子的手。 唐律笑着说:“你跟他分了就考虑我呀。” 快到中午时,刘烟烟打电话过来:“姐姐,我在你们社附近呢,中午请我吃饭吧。” 她还在读大学正准备考研究所。听谢翎说过刘烟烟是她哥哥带大的,以胖老刘那样什么都沾惹的人能带出这样的妹妹,看来是真心爱护,所以才养得这么出淤泥而不染,心底纯良得很,也怪不得谢翎死活都不敢招惹她。 不过被溺爱大的姑娘没点大小姐脾气也是不可能的,刘烟烟今天心情很差,眼睛还肿着,看样子是哭了一阵儿。苗桐觉得挺奇怪,这姑娘眼窝子深着呢,也不像一点儿小事就哭天抹泪的人。吃午饭时咬牙切齿地大骂某个不长眼的乡巴佬同学把豆腐脑倒在了她的鞋上。边说着边又红了眼圈,恨不得把那个农村姑娘一巴掌抽死算了。苗桐可以想到那倒霉孩子吓成了什么样儿,刘烟烟那双鞋倒也不是价格的问题,也不是乱发脾气,是她生日时谢翎送的。 谢翎不要说送她礼物了,基本上看了她就想躲。即使现在刘烟烟保证只把他当哥哥,谢翎看见她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简直避之如蛇蝎。 “好了好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苗桐像安慰小孩儿一眼安慰她,“大不了让谢翎再给你买一双。” 刘烟烟哼了一声,嘟起嘴:“他才不会呢,他会说,一双鞋能多少钱你哥又没破产。他那个人明明对谁都不差,偏偏见了我就爱理不理的。我又不比他的那些女朋友差的,对他的喜欢也不比别人少,可他偏偏就是不喜欢我。” 听着刘烟烟那略带伤心的抱怨,苗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子里的甜点,跟谢翎认识那么久也没少来往,对他的了解也是有那么一些的,谢翎并不是不喜欢她,而是真的疼她。对他来说,有过露水姻缘的女人只要漂亮身材好够销魂,那就足够了。可是唯有珍惜的不想伤害的人,才不愿意招惹,只想呵护她的纯真。 然而以刘烟烟几乎空白的情感经历来讲,她还并不能理解这些事情。她是如此的直接,喜欢,就要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你怎么不说话了?”刘烟烟看着她,不好意思地说,“哎呀,光说我自己了,你呢,你跟谢翎最近怎么样?” “没怎么样。”苗桐看着她那既期待又矛盾的脸,觉得十分好笑,“怎么?你是希望我跟他在一起呢,还是盼着我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刘烟烟心虚地咬吸管:“我是那样的人吗?只是谢翎那样的人认真追起谁来,也很难不被攻克吧?女人不都喜欢那种调调的男人,看起来风流不羁,坏得让人欲罢不能。姐姐你要是真喜欢他了, 我也不会怪你的,只是……你得做好他随时会出轨的准备,你也知道他和我哥那群人整天在一起,除了惜言哥不跟他们瞎闹,其他的真的是男女不忌的,尤其是那个陈柏风老婆都娶了……哎,算了,不说了,总之我的意思是……看起来谢翎是认真的,只是你不要像我一样陷得太深就是了。” “我说过的,我不喜欢他,怎么跟他一起?”苗桐笑着挤对她,“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谢翎的。” 谁知道这样的定心丸让刘烟烟更不高兴,反而竖着眉毛凶巴巴地问:“喂,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谢翎哪里不好啊,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啊?” 苗桐叹着气自认倒霉:“你说有你这样的人么,喜欢和不喜欢都得罪你。” “那是因为你和他都是我喜欢的人。要是你的话,说不定,我会甘心吧。” 下午苗桐跟唐律在外面跑新闻,采访的时候手机调成了静音,等他们忙完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手机上有白惜言的两个未接来电。她回过去,手机里提示电话已转到留言模式。 回到家白惜言并不在,冰箱里还有些剩下的大骨汤,她吃了点汤泡饭,而后打开计算机开始工作。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的雨,夏天就是这样,云来得快雨落得急,下起来也是很吓人的。苗桐开始担心白惜言一个人开车回来,山路曲折难免有些危险。苗桐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手机刚开始是无法接通,后来直接关机了。她开始着急了,神不守舍地给刘锦之打电话。 刘锦之听着她飞快的语速,心里也搭理个咯噔,只说:“你不要着急,他的手机有定位我查一下就知道了。” 等到重新听见声音是半个小时候了,门口传来停车声,大雨滂沱着,已怒吼着在天地间挂了一道瀑布。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是要破窗而入,雪白的闪电劈开云层,听起来好似世界末日般。白惜言出门是带了外套的,只是那外套如今罩在吴小芳的身上,白惜言撑着伞半搂着她进来。 “天啊,这天气真要命了……”吴小芳愉快地咯咯笑着,“还好我们走的快,走到半路才开始下雨,要是淋在夜市里才惨呢。”抬头看见苗桐,笑容越发的可爱,“苗桐,不好意思啦,我宿舍关门了,今天要在这里打扰一晚啦。” 苗桐没说话,事实上她跟吴小芳根本没任何交谈的必要,也没任何虚伪交谈的必要。她不知道此刻自己什么感觉,空且凉,皮肤游走着异样的疼,让她止不住地颤抖。理智告诉她,这是白惜言的自由,可是感情上,她觉得遭到了背叛。 而白惜言从进门后就看着她,即使是炎夏,暴雨的夜晚还是凉得让人发抖的。可是苗桐的脸惨白得好像刚从冰窟里捞出来异样,样子有种说不出的凄惨和狼狈。 上午他和吴小芳在家中玩围棋,她的围棋竟然下得不错,让他非常惊讶。下午他本打算把吴小芳送到市里然后去接苗桐看电影,可是苗桐没接电话,吴小芳便提出要陪他去看,因为电影再不看就下档了。看完电影他带吴小芳去吃晚饭,餐馆正好在苗桐上的大学的对面,于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去看看苗桐度过四年时光的地方。吴小芳正在这所大学念研究所,是个很好的导游,兴致勃勃地把学校走了一遍,吴小芳又带着他去“所以女生都喜欢的夜市小吃街”吃了传说中的路边摊。 这一整天很是充实也很新鲜愉快,直到他看见苗桐这一刻。 “小桐,对不起,我忘记给你回电话了,”他试着解释,可是“忘记”这两个字似乎更像两个残忍的巴掌。 苗桐动了动嘴唇,吐出几个字:“你干嘛把这种女人带回来?” 本来兴高采烈的吴小芳立刻愣住了,她没想到苗桐会这么直接不留脸面,完全是幼儿园小朋友的做法,又是尴尬又是气愤,眼圈似真似假地红了。 白惜言也愣住了,她和吴小芳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些在不懂事的时候积累的一些小心结。他三岁就懂得打人不打脸,即使再讨厌再任性怎么可以当面说? “小桐,跟小芳道歉!” 苗桐声音拔高了两度:“我又没说错,为什么要道歉?!” “我带回来的人就是我的客人,你是用什么态度在对待客人的?”白惜言也气坏了,她简直是任性到了一个程度了,“小桐,马上道歉!” “你让我跟她道歉,你知道她对我做过什么吗?!” “我不管以前你们发生过什么,现在你马上给我道歉!” 苗桐被白惜言无意中散发出的威慑力几乎压制得喘不过气,吴小芳在他旁边低着头小声啜泣,她知道自己不该惹怒白惜言,她应该顺从应该听话,应该让他高兴。她什么都知道。可惜知道和做到那么不相干的两件事。苗桐讽刺地扬起嘴角:“绝不!” 白惜言被她气笑了:“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我现在才知道你的教养真的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儿。”苗桐也笑了:“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反正也是一样的,你不就是养只宠物么,我不行,你就换她!”--“啪”一巴掌打得她脸倾斜到左边,牙齿磕破了嘴唇,嘴巴里都是铁锈味。一瞬间,屋子里瞬间静止了下来,呛鼻的火药味消失无踪。白惜言紧握自己微微发麻的右手,他心疼,心疼得都在颤抖。这一巴掌是最快速最有效最简单也最粗暴的方法来结束她的胡说八道。她不是宠物,她也不是任何人轻易可以代替的。这种话说出来侮辱了她自己,也侮辱了白惜言掏心掏肺为她花的心思。“清醒了吗?!”苗桐突然推开了他,往门外跑了。等白惜言意识到外面雷雨交加几乎是大惊失色地走到门口,栅栏的小门在=风雨中吱呀作响,哪里还有苗桐的影子。 这一夜对白惜言来说特别的难挨。在半山腰的度假村,要下山也只有一条路,可是他开着车往下追并没有追到人。于是他只能打电话给刘锦之,还打电话给了谢翎,叫他们一起找。这么恶劣的天气,她淋得生病了也就算了,要是不小心跌倒山坳里,那种后果他不敢想象。吴小芳看着他阴郁的脸色,坐在沙发上大气都不敢出,现在的白惜言的神经好比压着千钧的一发,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崩溃。整整一夜,他都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天刚亮有巴士上山,他依旧打着精神送吴小芳出去坐巴士下山。吴小芳这一晚上也没那么好过,心里虽然阴暗地想着苗桐最好从山上跌下去摔死,可苗桐要真出什么事,那她就是间接害死苗桐的一根刺,弄巧成拙也别指望有什么好日子过了。临她上车的时候,白惜言抱歉地对吴小芳笑:“昨天玩得很开心,谢谢你。还有,小桐她不懂事,白叔叔代她向你道歉,你就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好不好?”“我知道,我不会的。”她笑着说。巴士开动的时候,吴小芳紧了拳头,牙齿发狠地咬着嘴唇直到血色从嘴里一直弥漫到眼底。如果说以前是厌恶,后来是嫉妒,那么现在就是恨。因为刚才白惜言的那句话,她实实在在恨上了苗桐。那个高高在上的如谪仙般的男人竟肯低下头替她道歉,凭什么,这老天爷凭什么把最好的东西,全给了她苗桐。不应该是这样的,吴小芳绝望地想。此刻苗桐也在想,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昨天的样子不止是得寸进尺,简直是疯了。大雨在天亮之前就停了,清晨的墓园焕然一新,松柏上滚着露珠,太阳明晃晃地照在父母的遗照上,黑白照片里的两个人都是老实巴交看镜头的证件姿势,看起来非常陌生。事实上她已经想不起父母鲜活的样子了。人死如灯灭,他们并不在这里,她也没话要对他们说,只是她难过的时候没有地方去,只能来这里。“你在这里坐着,周围躺着的全都是不会喘气的,在这种气氛下,请问苗妹妹你有什么感悟?”“死后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肉身与大地融为一体,无喜怒哀乐欲无求,也得到了真正的平静和自由。唯有死亡才能得到永生。”她张口,声音沙哑得好似在柏油马路上拖着一根生锈的铁铲,“若跟永生比起来,人生确实苦短,更没什么好奢望的。”以谢翎的性格天大的事情都能用玩笑糊弄过去,可这次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笑。在他的眼中,此刻被大雨浸泡过的苗桐,苍白赢弱,好似盛开的莲花般,好似镜花水月般,这么近,一伸手就可以触碰,但是又那样遥不可及。有时候沉默却是最大的悲鸣。他突然领悟到了这一句话,这让他怔怔地盯着苗桐,心脏跳得又猛又痛。苗桐等了半天,见他着魔似的看着自己,只能提醒他:“谢翎,我很冷,也没力气,大概是发烧了。”她昨天在度假村门口拦了一辆正好送客人上山的出租车,到了墓园就一直坐着,雨势很大,几个小时淋下去,身体底子再好的人也吃不消。谢翎本想送她回家,白家的家庭医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可是苗桐执拗地不肯回去,谢翎跟白惜言打过招呼后就把人带回自己家。谢翎不跟父母坐在一起,公寓里却是有个从小在家帮佣的老阿姨在照顾的。所谓的病来如山倒,叫了白家的老医生来量体温,竟烧到四十摄氏度,整个人都是神志不清的。白惜言心急火燎地赶出来,只看了一眼就难受得想抽自己两巴掌,坐在床边看着她了无生气的模样,心里只剩下满满的都是后悔。“现在知道难受了,当时那一巴掌你怎么打得下去?”谢翎说话也没什么好气,“若是你不喜欢的人,她和那人一起吃饭看电影玩得那么开心最后还嫌你没上赶着给那人好脸色,你心里好受吗?”白惜言 轻柔着她因为输液而肿胀的手臂,沉声道:“我现在已经后悔得要命了。”“你就是个混蛋!”谢翎咬牙。“我知道。”点滴挂了四瓶,苗桐的高烧始终不退,只能物理降温。在老医生的指挥下,白惜言硬是给她灌了碗粥,一大半都吐到了他身上。谢翎震惊地发现,他这么个爱干净的人竟然眼皮都没眨,又喂水喂退烧药,一遍遍地换毛巾。一直到傍晚,苗桐的体温终于晃晃悠悠地降到三十八摄氏度,白惜言这才稍稍放了心,跟谢翎家的老阿姨仔细地嘱咐她的饮食习惯,这才放心地回去了。苗桐醒来时,谢翎趴在床边打瞌睡,头发又黑又硬,摸上去很扎手。不像白惜言的头发黑却很柔软,就像他的人那样鲜明又矛盾。谢翎睡得不沉,她一动就醒了,惺忪着眼去摸她的额头:“唔,不烫手了,感觉怎么样,要喝水吗?”“不想喝,谢谢。”“与其道歉,我更希望你快些好起来。”在谢翎的坚持下,苗桐喝了点水,看他还继续坐着就赶他去睡。谢翎便笑着说,你占了我的床,我能睡哪里?本是玩笑话,苗桐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反正床这么大,那你也一起睡吧、谢翎没料到是这样的话,躺到她身边看着她迅速进入浅眠的脸,竟无耻地失眠了。他谢翎从十五岁开荤到现在,从来没有一次跟女孩儿躺到床上睡觉,是真正的睡觉,要是以前有人告诉他,谢翎,你会遇见一个女孩儿,她会让你感觉纯粹的肉体交缠的游戏太空洞了,她让你躺在她的身边只听着呼吸就觉得那么满足那么幸福,她会让你触摸到她的灵魂让你着魔般地想要更接近她。他一定会指着那人的鼻子说,哈,灵魂?你在放什么蒜头儿屁!可现在他信了。第二天一大早白惜言就赶过来,老阿姨正在楼下煮粥,他一推门就看见谢翎搂着苗桐,下巴贴着她的额头,睡得正香。他怔怔看了一会儿,慢慢退出了门。过了几天苗桐除了咳嗽已经没什么大碍,虽然卓月打电话嘱咐她好好休息,可是若再不去销假整天赖在谢翎家,也真是不像话。她这几天当够了鸵鸟,也不愿再逃避了。苗桐站在栅栏门口,心里难免有怯意,想着进门见到他第一句话要说什么。这是白惜言突然推门出来,手里拿着喷壶,他每天清晨都要给他的宝贝虞美人草的叶子上浇些水。四目相对,都有些措手不及,立在那里遥遥相望着----他们之间莫名的横了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我回来了。”苗桐说。白惜言看着她,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他要说什么呢,欢迎回来?“那天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对待你的客人。”苗桐说,“我以后不会那样了。”不要再刺痛我了,白惜言想,你到底要怎么惩罚我才甘心?没等到白惜言的回答,苗桐心里只觉得苦涩,颤抖着说:“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我会跟她道歉的……让我怎么道歉都可以……我……”白惜言打断了她的话:“小桐,你暂时搬走一段时间吧。”她看着他,一下子什么都听不见了。“我要出国修养一段时间,这边离你上班也远了些。”白惜言平静地说:“你的你房子张阿姨会经常过去打扫的,我留张卡给你,你有事就找刘秘书……唔,估计谢翎会照顾得你很好,我也放心。”“你什么时候走?”“就这两天。”“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白惜言颤了颤,摇了摇头:“不确定。”他说走就走了,去了荷兰,在乡下他有座开满鲜花的小屋。屋前行船,船上有卖生活用品和瓜果,是个风景如画的人间花园。人一走,苗桐的心也跟着走了,每周稀稀拉拉地通着邮件,重复着差不多的废话。天气好吗身体好吗注意饮食注意安全……所有的思念牵挂都含蓄的挂在最后,用母语来说太浓厚太张扬,她小心翼翼地写到,Miss you.白惜言回,Miss you too。---------如果你动心了怎么办?----------我会离开。 第六章 镜花水月 大约是因为在很久以前就一直是一个人,所以白惜言走后,苗桐对一个人的生活几乎没用任何过渡的阶段就适应了。她想念他,爱他,也知道这些事情遥不可及。她刚刚任性一次,那些镜花水月般的幸福便一下子不见了。苗桐是个吃一堑长一智的人,等卓月发现她比从前更自律更像个清教徒,根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强迫着患者时,已经是深秋了。山上的枫叶已经红到极致,再过几天就不见满天红的美景,刘烟烟打电话约她周末去爬山,谢翎做她们的司机。谢翎已经很长时间约不出苗桐了,总说工作忙,其实再忙吃顿饭的时间也是有的,可苗桐连吃饭时间都不肯给他。好在她总算还卖刘烟烟面子了,三人出行多个叽叽喳喳的丫头总比不见面要强的多。对于苗桐来说,既然是来爬上的自然要认真爬,可是对于刘烟烟这种千金大小姐本身就受不了累,又存着和谢翎一起出来玩这样的私心的,所以打扮得美美的,还穿了高跟鞋。结果没爬几步就赖在一个豆腐脑的摊子上捶着腿求饶:“你们爬吧,我等你们。”苗桐叹气:“就你这体力还爬什么山。”刘烟烟撇撇嘴,本来也是谢翎要爬山的,根本就是吃定半路能甩掉这个电灯泡。没了刘烟烟在旁边,苗桐明显沉默了许多,认真爬山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可气。“你最近在忙什么?你的新闻稿都变少了。”“在跟那个天华酒吧强迫未成年少女卖淫的案子。”“还有后续?”“嗯,那几个孩子在法庭上翻供了,说不是强迫是自愿。而且他们的律师拿出了证明,说那几个孩子是用假身份证给经历谎称自己成年,而且律师还找出了组织者是他们的大厅经理,跟上头无关,找了个替罪羊推了个一干二净。:苗桐皱着眉桌,“那几个孩子本来是受害者,一下子变成问题少女了,得不到任何赔偿还要进管教所。”谢翎一下子笑了,这些事情他门儿清华天酒吧这么大的场子何止是涉黄,老板要是没两把刷子怎么能把生意做得这么红火。他用食指挑了挑苗桐的下巴:“啧啧,真善良可爱,有同情心是好事儿,不过总有些事情是你作为一个记者无力左右,你师父是怎么说的。”卓月是不同意她继续跟踪这件事的,因为以前也发生过狗急跳墙的事。不过最终拿主意的还是她自己。,没听到苗桐回答,谢翎感叹:“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听,要是惜言在的话,看你还敢这么强。”苗桐也叹气:“说的好好地,又提他做什么?”“你还他气?”“我……怎么会。”她苦笑,“都是我的错,是我过分了。”这句话在谢翎耳朵里还是赌气,笑着说:“你个小气鬼,你不知道那天惜言都急成什么样,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后悔狼狈的样子。我从认识他起,他就是一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死样子,可偏偏所有的人都喜欢他那个调调,连我家那个难搞的老头子每次教育我都用他做正面教材。他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上帝的宠儿……呃,我是说在他生病以前,我一直这么觉得。”“现在你觉得上帝是公平了?”“没错,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是一种公平。”苗桐摇头:“这才不算公平。而且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总有越是不懂得珍惜的男人越是有个漂亮又纯真的姑娘为他发疯。”谢翎几乎是立刻皱起了眉:“就当是我不知好歹吧,可这里有人拜托你做红娘吗?”“我只是不想和烟烟莫名其妙发展成情敌关系。”“我怎么觉得你们关系好的不得了?”“我以为你很了解女人。”“我是很了解女人。”谢翎冷笑,“你不喜欢我也就算了,反正我也不见得多喜欢你,可我要跟谁在一起是我的事,像个媒婆一样地来撮合,难道怕我缠着你不放?你以为你是谁?”刘烟烟在摊子上吃了一碗豆腐脑和半个西瓜,就看见谢翎和苗桐一前一后地走下来:“你们爬上山顶了吗?这么快?”刚说完就看见两个人走进了,都没什么好脸色,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依旧闭上了嘴巴。晚上吃了顿略带别扭的晚餐,谢翎线松了苗桐,又掉头送刘烟烟回家。已经憋了半天的刘烟烟终于忍不住了,好奇地问:“我以为你对姐姐还能有点耐心,还不是在山上跟他吵架,为什么啊?”谢翎笑道:“你还真是认了个好姐妹,又是救你的命,又为了你忍辱负重,连讨厌的人都能勉强自己出来见面。既然那么讨厌我,明说就好了,谁还真会要死要活地缠着他。”他继续笑,看起来笑的那么温和无害,“烟烟,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那么喜欢我呢?”她的确把苗桐当成亲姐姐来对待的,但是刘烟烟此刻脑子有点乱,一时间想不清楚到底什么意思。谢翎从没这么认真地问她原因,其实那个原因太简单了,简单到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算是一见钟情。”“三年前你就喜欢我了啊。”其实谢翎想说的是,一见钟情这种事情也太肤浅了些。“是九年前。”谢翎一下子愣住了,九年前,他认识胖老头都还没有九年。“我跟我哥吵架,我离家出走,也没地方去,就在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里坐着。然后你进来买了一兜子啤酒,就在便利店门口对面的长椅上喝。那天凌晨下了冬天的初雪,可是你都没有走,你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看起来就像个孤独的雪王子。”“哈,我的天。”谢翎扶住额头,他虽不记得什么白色羽绒服,但是那天他是记得的,因为那天下了整个冬天的初雪,“你们女人要喜欢上一个人真是简单。”“一点都不简单,任何相遇都是命中注定的。”“为了不辜负命运的安排,所以你就让苗桐来做命运的说客?”刘烟烟惊讶地看着他:“少来了,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谢翎淡淡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你,苗桐不会愿意跟我见面。如果不是因为苗桐,我也不愿意单独出来跟你见面。你在利用苗桐接近我,而苗桐也在利用你来甩掉我。没有必要否认,我们都在互相利用。”刘烟烟呆呆地看了他半天,突然要哭出来:“谢翎,你怎么这样,我从没这样想过。”爱上一个人就像被诅咒一样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无论你如何讨好,如何的妥协,如何退让。但是用讨好,妥协和退让换取来的,不是爱情,甚至不是怜惜和尊重,而是无止境的无视、轻视、和伤害。这是因为她刚从九年前出门的那天,就迈错了脚。刘烟烟一连几天没去学校,考试的日子将近,即使她这样记性不错的人,看到那一条条的拗口又相似的法律条例也会头疼个半死。本来是好友李木子约她去学校门口的咖啡店一起备考,可是两人坐了还不到十分钟,李木子就碰到了熟人。刘烟烟难得见到心比天高的好友露出这么崇拜激动的表情,忍不住多打量了这个笑容甜美,看起来除了镰刀不错,其他的都挺普通的女人。“介绍一下,这是我好朋友刘烟烟,这是以前很照顾我的学姐吴小芳。学姐很厉害的哦,她的外号可是叫活法典。”世界真是小,刘烟烟没想到害苗桐和白惜言心生嫌隙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一时间心情复杂的很,所以也没能大方地把手伸过去。吴小芳倒是知道刘烟烟的,有次在商场茶座看见过她和苗桐逛完商场喝茶,恰好同事对本市的名媛有些研究,兴奋得唠叨了一个下午。“刘小姐,久仰大名了。”吴小芳也笑着说:“怎么敢,我才是久仰大名了呢。”几句不痛不痒夹枪带棍的寒暄后,吴小芳就进了里面的包厢,李木子看着好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奇怪的问:“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对她有敌意?难道她也喜欢谢翎?”刘烟烟直接把书扔她脸上:“你去死啦,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再嘴贱我诅咒你挂科。”“太恶毒了你。”李木子无奈拿过书,她可不想陷入补考地狱。与吴小芳碰过面后,刘烟烟几乎立刻忘记了这件事。她本身就是个心思单纯的人,无关的人和事她根本不会费心会记住一点半点儿,所以几天后接到吴小芳的电话她非常惊讶。吴小芳在上次碰过面的咖啡店等她,今天她不是因为工作,所以穿了件裸色的洋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几岁。刘烟烟一进门,吴小芳就笑着冲她挥手,一副老朋友见面的样子,这让讨厌自来熟的刘烟烟更是心情不佳。“你要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给我来一杯水。”刘烟烟没什么耐心地打发服务生,而后说:“我没有跟你一起坐下喝咖啡的理由。你不要拐弯抹角的,有什么事直接说。”其实她本不想来的,只因为这女人在电话里说了一句,如果你想被苗桐一直骗下去的话,就不要来了,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这个女人的拿手好戏就是挑拨离间,她倒是想见一下,吴小芳到底用了多么低劣的方法来做这些小动作。“要不是我跟苗桐认识了将近十年,我还以为她有什么妖术,把你们这些人都收服得老老实实的。”吴小芳无意识的用手指摩挲着咖啡杯,露出了一些苦笑,“以前刘秘书疼她,现在白叔叔也喜欢她,现在就连她的情敌也这么维护她,我真的不懂,她到地有什么好。”“你不了解她的好,是因为她比你好太多,你嫉妒她。”刘烟烟不客气地说,“如果你是要用这种失败者的口气来宣扬苗条的胜利和伟大的话,我觉得我可以走了。”“她是很好,所以,她可以轻松得到你拼了命也得不到的东西。”刘烟烟悠闲地看着她,目光却是没有焦距的,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忆中,“刚开始她的存在会让你觉得很温暖,就像你本来浸泡在寒冷的冰水里,他却把你拉进了温泉里,然后你觉得,有这个人在身边真好啊。可是她的温度却是一点点的上升,等发现的时候,水已经要沸腾的时候,你已经死了。”刘烟烟笑了一下:“我觉得你可以去写小说了,形容得很文艺。可惜我不觉得她是沸水,即使她是,这种温度也灼伤不到我。”吴小芳无意识的点点头:“我刚开始也这么以为。”不知道为什么刘烟烟觉得自己不该来的,与其听这个女人胡说八道,她到不如在家里多看两集讨厌的韩国家庭剧。吴小芳那沉默寂寥的表情,让她说不出的焦躁,内心里模模糊糊地充斥着愤怒感。就在刘艳艳受不了她古怪的沉默时,吴小芳突然说:“你现在还是很爱谢翎吧?曾经喜欢到愿意为他去死,现在呢?现在他在追苗桐吧。而苗桐一定会告诉谢翎。你该珍惜的人是刘烟烟。可是你不用感动,因为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吴小芳直视她的眼睛,不怀好意的笑着,“因为你不知道她是心思多么肮脏的人,在我们还需要抱着娃娃睡觉的时候,她就要想着怎么爬到白叔叔的床上去了。”“你胡说!”刘烟烟愤怒起来,“你够了吧!你不用把她说得那么脏!你这种惟利是图的虚伪女人除了背后搞些下三滥的东西你还会什么!”“难道你就不虚伪吗?为什么你不肯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呢?”吴小芳笑起来,“剥掉善良可爱的你的外衣,其实我们身体里最深处有个面目可憎的自己拿着刀子在说。如果她消失就好了。”刘艳艳仿佛被雷击般,怔怔看着她。吴小芳把钱压在咖啡杯下面,站起身:“说真的,我好羡慕你可以把虚伪隐藏的这么漂亮。” 苗桐跟着采访车回到社里时,雨说下就下起来了,带着土腥气的冰凉的雨水弥漫在车厢里。让人心里空落落的寂寞。司机和林乐在聊昨晚那场无聊透顶的球赛,大雨和红灯造成的堵车让路上的车笛声鸣成一片。看到这样大的雨,让她很容易想起与白惜言吵架的夜里。她很久没有发邮件给他了,前段时间忙有几天没发,然而他也没有发过来,苗桐猛然醒悟,或许自己一厢情愿的联络对他来说是负担,所以就这样从善如流的冷淡下来。“啪”相机快门的声音,苗桐一下子回过神来,对着林乐呵呵笑的脸:“又拍我?”“我说了嘛,将来我办个人摄影展,一定要把你的照片挂满展厅。”林乐兴奋地看着照片,“哇,不得了,这张太棒了。”回到社里,苗桐在走廊里看到了浑身湿透还在滴着水的刘烟烟,全身抖成一团坐在休息椅上。她大惊失色,急忙去拿了干毛巾,边帮他擦头发便问她:“你怎么了?跟你哥吵架了?怎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 刘烟烟一言不发,呆呆的看着地面,两个大黑眼圈和陷进去的脸颊让苗桐觉得心里止不住的发紧。不过是半个月没见,为什么这孩子就像失去水分的花朵一样,干枯苍白,一副神经质的样子。 “我很难受。” “发生什么事了吗?”苗桐说,“你这样会感冒的,我送你回家。” 苗桐把刘艳艳送回家,哄着她洗了个热水澡,喝了姜汤,幸好她体质不错,竟然也没感冒,只是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看起来非常疲惫:“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我不觉得麻烦。烟烟,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刘艳艳两眼无神地看着她,苗桐真的很好很温柔,就像温暖的泉水,她真的非常喜欢她。这些日子她的脑子里无时无刻地不在浮现出吴小芳的那些话,一直一直地回响起来,如同一出重复播出的恐怖电影,根深蒂固地播放着。 “没什么。”她收回视线,“我最近考试压力太大了。” “真的吗?” “嗯。” 苗桐知道她在说谎,顿了顿说:“要不要我给谢翎打个电话?” “给他打电话做什么?” “我觉得,跟我比起来,还是他在这里你会比较高兴一点儿吧。” 没错,她想见谢翎,即使被谢翎那样羞辱过以后,她也无法停止对他的喜欢。这种喜欢比 拿针一点一点地扎她还难受,比沿街乞讨满身污秽的乞丐还要令人作呕。而苗桐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没有任何尊严的匍匐在烂泥里的灵魂。 刘烟烟在一瞬间闻到自己身上腐烂的恶臭味。 “没有人拜托你把不需要的东西施舍给我。”刘烟烟说。 “你在说什么?”苗桐根本就没听懂。 “其实我明白的,你嫌谢翎烦,你又不喜欢他。” “就算我不喜欢他,我也没有嫌他烦过。”苗桐发现她在找茬,“你到底怎么了?” 刘烟烟突然大叫起来:“你说我怎么了!你觉得谢翎被你叫来见我会高兴吗!你到底是在羞辱他还是在羞辱我!” “好,这件事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道歉。” “你道歉我就必须接受吗!”刘烟烟觉得跟她沉静安稳的模样相比,自己就像个在街上打滚的泼妇,“苗桐,够了!我已经受够了!你也好!谢翎也好!你们都给我滚得远远的,看到你们假惺惺的脸我就恶心!” 片刻间,空气里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楼下的阿姨听到刘烟烟的吵闹上忙跑上来看发生什么事,刘烟烟狠狠地扔过去个枕头让她滚,吓得阿姨跑下楼差点崴到脚。苗桐非常讨厌这样莫名其妙的吵闹,她觉得此刻的刘烟烟根本就不正常,为了避免发生更伤人的口角,她打算先离开让她冷静一下。 “你现在说的话都是气话,我当没听到。”苗桐拿起外套,平静地说,“你好好睡一觉,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苗桐,你喜欢的 是惜言哥吗?” 苗桐停在门口,低头沉默了一小会儿:“嗯。” “什么时候?很久很久以前?” “嗯。” “他知道?” “他不知道。” “这算欲擒故纵?”刘烟烟古怪地笑了笑,“原来是真的。” 苗桐被刺痛了,她虽然不知道谁对刘烟烟说了些什么,但是她喜欢谁并不能成为此刻她被嘲笑的理由。苗桐猛地回过头:“刘烟烟,不管你到底怎么想,但是你要知道伤害我并不能让你快乐。” “也许吧。”回答她的只是个冷淡到让人发颤的眼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苗桐心里就隐约觉得,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她不该跟刘烟烟走太近。因为谢翎的存在,他们三个人组成了一个看似稳定却很危险的三角关系。可是有谁能拒绝这样的女孩儿,明明是个富家千金小姐却那样不骄不躁的,热情单纯,只拥有一颗心也只给一个人,盲目又纯粹地存在着。 为什么雨下得这么大,连伞都挡不住的雨汽,她缩着脖子走近楼道里,天空黑得好像世界末日。 这个时候她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人,与过去的情景微妙地重复着。她悲哀的想,说不定命运和人生就是无休止地重复,包括希望和温度也是,一次次地给予,再一次次地打破。 楼道里的绛红色窗棂上是斑驳的漆,雨水在楼道里蜿蜒成小溪流,白惜言的皮鞋泡在水里。 “嗨!小桐!”他先开口。 苗桐问:“你怎么不进去?没带钥匙吗?” “我不能,你不是没成年的小姑娘。”白惜言笑着问,“你要让我在门口站多久啊?” 她开门请他进去,作为个成年的大姑娘,她的屋子真的是乏味到让人打瞌睡。 苗桐把湿透的鞋袜扔在阳台上说:“我去烧点开水泡茶。” “先等下。”白惜言从卫生间里拿出毛巾,把她按在沙发上,“你头发湿了,不擦干会感冒。” 苗桐去抢毛巾:“我自己擦。” 白惜言抢过毛巾:“你乖些吧,听话。” 他细心地擦着她柔软的长发,表面看起来这样气定神闲,其实在看到她的脸出现在视野里,一颗心就好似尘埃里开出莲花来。这两个月他几乎忘记了她的脸,可是看她一眼,她就如同奄奄一息的它藤蔓吸足了水般卯足了劲儿束缚住他的心脏。 苗桐低着头,她和他隔着一条毛巾,还有一城烟雨。 什么乖,什么听话。 什么珍惜什么喜欢,什么感到什么温暖,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不是狗。”她小声说。 白惜言没听清:“你说什么?” 苗桐打开他的手,猛地抬起头,眼神恶狠狠地,像被惹恼的小狐那样森然的挣扎的恨意,咬牙道:“我说我不是狗!不是你的宠物!没办法那么 乖那么听话!你高兴了就来摸摸我的头,不高兴就把我赶走!我是人,我有感觉有思想,我没办法这样‘听话’!别再理我了,你就放我一个人在这里,不行吗?!” 别再给我希望了,别再对我温柔,我已经无法……停止了。 白惜言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她恨我,她恨我,他脑子里充斥着三个字。 他响起前女友瑞莎提出分手时哭着说,白惜言你的性格里有个最大的缺陷你知道么。别人都羡慕我有个这么完美的男朋友,哈,对对,完美。你容貌这样耀眼,有这样温柔体贴多金专一,即使现在我都说不出来你到底哪里不好。可是你的缺陷也就是如此。你这样的人应该生活在小说里,你没有感情,你不为自己而活,也不会爱人。这样的你太可怕了,爱你的,还有你爱的人,最终都会被你的完美而伤害到体无完肤。 瑞莎问他,白惜言,你问问自己这些年你觉得快乐吗? 快乐吗,他哑口无言。 “对不起。”白惜言蹲下来不再敢碰她了,刚才满心飘飘然的喜悦一下子被冲得无影无踪,他的混乱和难过一点儿都不比她少,“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难受的事情,我道歉。可这是你第二次这样诬陷我,什么宠物?你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你对我不公平。” “别提公平,这世上本来就没公平的事!我对你的 客人不礼貌,我想你认错了,求你的原谅!可是你离开我了!”苗桐盲目地喊着,状似疯癫,指着他的鼻子,“你根本不知道,这不是离开,这是抛弃!你说你是我的家人,可是你抛弃我!” 面对这样的指责,白惜言发现自己找不到为自己辩解的语言。那不是抛弃,他从没这么想过抛弃,他不认为自己你有抛弃她的资格。 如果不是苗桐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地控诉,他根本都不知道原来这双总是追逐他的眼睛里,有这么多的痛苦。他表达感情的方式保守又笨拙,他不会爱人,他伤害了她。 “你不要说得那么严重,我怎么会抛弃你,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你的每封邮件我都有在回,你只要说要我回来,我就会回来。”白惜言找着适当的措辞,“我只是需要……冷静一下……” “单方面的‘冷静’,我只会觉得你是因为讨厌我。” “怎么可能?”白惜言摇头,再摇头,“我打了你……不管你说什么话我都不该打你,这根本就是家暴……你没有厌恶我,我就该偷笑了。我一直这样想。” 苗桐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挥开白惜言的手:“你说谎,是你不想看见我。” 怎么会不想见?他已经习惯有她参与的人生了。 白惜言挫败地低着头,他无法将内心真正的想法说出来,那太不堪丑陋。因为我已经忍不住地会去怨恨曲嫉妒,想要不顾一切地掠夺你的人生吗? “小桐,如果你能开心的话,现在你可以讨厌我赶走我。你想见我就让我过来,你不想见我就让我不要出现,当然你也拥有抛弃我的权利……”白惜言握住他的双手,认真地委屈地问,“或则,你现在就打算抛弃我?” 苗桐看着他,想要“抛弃”他,她已经无法停止了。 人会作恶会犯罪,是因为有太多的欲望。当欲望越来愈庞大,自制力,三观,底线,都会越来越渺小,最终一切行为都会被欲望所支配。 苗桐已经被支配了,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停止。苗桐苦笑着扶住额头,这场游戏里她早就失去了说不的权利。 “你知道答案的。” “对,我知道,我很卑鄙,你可以鄙视我。” 苗桐静静看着他,微笑的带点狡黠的眼神,不过找不到一丝不耐烦的痕迹。算了,她想,她不愿意再去挣扎了。 “我为什么要鄙视你,是我犯错在先的。” “那我们这算和好了?” 那她还能怎么样,苗桐把眼珠转到一边,带着点别扭的表情说:“你也可以继续‘冷静’啊。” “你这个记仇的家伙。”白惜言呵呵笑起来,“你能向我撒娇,我真高兴。” 苗桐觉得脸上开始发烧,一本正经地说:“明明是发火。” “那欢迎你常常朝我发火。” 当天晚上雨过天晴,天空中每颗星子都水洗般璀璨,与远处的灯火交映成辉。因为知道白惜言,她思慕的人就睡在一墙之隔,她睡得非常安稳,她得到了救赎。 而白惜言多了一项功课,作为一个男人他除了管理好自己的肾脏,还要管理好自己的心脏。 回国后他先去医院做例行检查,每次做检查刘锦之总是如临大敌,脸色相当凝重。相比之下,白惜言倒是镇定很多。白惜言其实并不是很介意自己生命的长度,毕竟终生都离不开药物和如同古稀老人的生活并不轻松。只是如果他不在了,两个姐姐的下半生可能都在愧疚和自责中度过,所以他严格按照医嘱来服药,也严格地管理饮食和运动,只能说尽人事知天命。 “锦之,你这么锦之我的身体会让我觉得……你其实在暗恋我耶。” “岂止暗恋,简直是离开您不能活。”刘锦之淡定地替老板打开车门,懒得多看他一眼,“你确定你每天都有按时吃药吧?” “虽然我有按时吃药,不过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一个人默默守护生病的爱人通常两人都没什么好结果。” “您说的是泡菜国发生的事,您不吃泡菜,而且您也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不啊,我说的是《断背山》。” “哦,那个主角最后的死跟生病没关系,是意外。” 白惜言哈哈大笑,“锦之,你变得幽默了啊,恋爱了吗?” “怎么可能,只是在被逼着相亲。”刘锦之叹口气,“惜言,血肌酐偏高,教授建议住院观察,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只是建议住院观察,还没有到非住院不可的地步不是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两个姐姐的性子,要是我住院,她们的反应就好像火星撞地球一样。”而且他也不愿意让苗桐担心,故作轻松地笑着,“勤快多跑两趟吧,况且教授也说过,我是他见过的最听话的病人,没什么问题的。” 看似柔软的人,其实很固执,他决定的事,嘴皮磨穿也没用。把源生从破产的边缘拉回来的人总不会是个好脾气无害的等闲之辈,他残忍,对自己也是。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白惜言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摸了摸腰侧的手术疤痕,无奈地叹气,果然再爱护它也是没用吗? 因为这么突如其来的检查结果,白惜言看着苗桐的时候冷静多了,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她如花苞般鲜嫩欲滴的生命,而自己开放得太早已经绚烂到极致,仿佛一夜之间就要凋零。 她晚上回来横尸在沙发上,抱着报纸在那里没事检查错别字。 “有空就在家窝着,怎么不和谢翎出去玩?” “我干吗要跟他出去玩?” “谈恋爱当然要约会啊。”白惜言趴在沙发扶手上,拿开她手中报纸,八卦地笑着问,“难道他背着你跟其他女人乱来?” “你比我更清楚吧。”苗桐看着脸上方的人,挑着眉毛笑,“他们在小金柜的包厢总不可能是和漂亮小姐手拉手纯聊天。” 白惜言面上一窘,黑色的眼珠难堪地转到一边:“嗯,男人逢场作戏……” “你也会?” “我?”白惜言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哎,但是这种身体状况要乱来岂不是找死啊。” 苗桐伸出手指挑挑他的下巴,好笑地说,“你这表情真的好假啊……而且我要郑重地说一遍,我和谢翎之间只有朋友关系。”不过现在估计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你不是一直喜欢他吗?” “我又没说,是你自己要误会的。” “那你也没解释啊。” “因为你没有问啊。” 两人对望着,都觉得对方固执的样子根本就像个白痴。白惜言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因为这小白痴的眼睛,真漂亮啊。 “对了,你上周去做检查了吧,结果怎么样?” “各项指标正常。” “真的?” 白惜言加深了笑容,用揶揄的语气问:“你就不能想我点儿好?” 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什么可疑的表情,苗桐也就不再问了,毕竟白惜言是个信用记录优秀的好病人。她愿意相信,时间对这个美丽的青年没有恶意,离别让她吃尽了思念的苦楚,她也不奢望更多了。 北方在立冬的这天要吃饺子,冬天不冻耳朵。对于这种带着特殊意义的中国传统大大小小的节日,张阿姨非常的在意。一大早苗桐还没上班,她就过来了,叮嘱她下班早点回来吃饭。 苗桐自然不敢得罪她,要知道张阿姨是个一件事情可以持续唠叨一个月的人,杀伤力堪比祥林嫂。傍晚下班她踩着时间走,魁姐采访刚回来贼笑着勾住苗桐的脖子:“小苗苗,这么积极下班啊,跟谢翎去约会呀?” “谢翎在公司门口?” “是啊,等着呢,香车美男都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了。” 对于谢翎的行事作风,往好听了说叫不拘小节,说白了也就是爱出风头,即便停着车等人也是潇洒地斜靠在车身上叼着根烟,一副风流不羁的浪子风范,媚眼四下乱飘,不负责任地“唰唰”放电——反正以往他都是这样的,生下来就不知道“安分”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人。 可今天车子安静地停在门口,车窗玻璃都密不透风。真邪性。苗桐走到他车前,敲敲车窗玻璃,等它降下来,里面是谢翎的笑脸。他在笑着,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却又有些不同。苗桐从来都不是猜谜游戏的爱好者,对谢翎也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真幸运,今天不用等到地老天荒。”谢翎开着玩笑。 她边系安全带 边说:“你终于生完气了,你再不来找我,我都要忍不住去跟你道歉了。” 谢翎大笑:“你什么时候建立了这么正确的是非观了?” “是我自作聪明做了多余的事情,是我该道歉的。” “别再说了,一般这种剧情往下说都没有什么好事,比如恩断义绝什么的。”谢翎揉着双眼之间的穴道,道歉什么的他倒是没所谓的,上次的事情继续纠结下去也是个死结,没什么意思,于是转了话题,“我家的老阿姨中风住院了,我今天去医院看她,她叮嘱我冬至的饺子一定要吃,赶我回本家。不过回家又要听老家伙们唠叨,既然要过节倒不如人多热闹一些。”他边说边把车停下等红灯,等了几十秒没听见旁边的人接话,他转过头对上苗桐澄澈的不满的眼神。谢翎的笑容一下子就被气跑了,额头重重地抵在方向盘上低声说,“今天先不提了行吗,就当我求你一回。” 这下轮到苗桐震惊了,谢翎看起来非常的……疲惫,他在求饶,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是粉饰太平,其实她是打算再见到谢翎就跟他说清楚的,她不是什么好对象,跟他也并不相配。他们只能做朋友或者老死不相往来,总是粉饰太平有什么意思呢? 苗桐把脸转向窗外说:“张阿姨每次包饺子都能包够一个团吃的,你要是能让去吃些,简直是帮大忙了。” 有些人在说出不讨人喜欢的话时总是那么理直气壮,可是安慰别人却会不好意思。谢翎趴在方向盘上只看到她的耳朵,不是那种有福气的肉垂耳,而是又薄又小,看起来非常惹人怜爱。他忍不住想笑,笑什么他也不知道,只听见自己胸口突然传来有力的跳动声。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妙的感觉,心脏在莫名地欢喜且酸疼这,谢翎想,这是什么感觉呢? 晚上的饺子果然很美味,这个节气张阿姨还能托青岛的侄女想办法买到新鲜的鲅鱼,又带冰空运过来的。连苗桐这种不贪食的人都忍不住吃了两盆,直喊已经迟到嗓子眼儿了。白惜言怕她不消化,吃过饭就把她按在沙发上揉肚子:“就你这破胃,还敢贪嘴,有谁抢你的?” 苗桐心虚的嘟囔着:“我哪里贪嘴,就是今天饿了吃得快。” “你还敢犟嘴!”白惜言发狠地在她肚皮上拧了一把,眼波一横,“你要是半夜再闹胃疼没人理你!” “对啦,别理我别理我,让我疼。”苗桐说。 钥匙她真的胃疼,他怎么能不理,白惜言觉得她简直是吃定他了。 在旁边坐着喝茶的笑脸违和感越来越深,正常的兄妹之间是怎样的?胖老刘对刘烟烟自然是掌上明珠般疼爱的,可是白惜言和苗桐之间的举动,在他看起来兼职爱就像是在打情骂俏。 这种想法让他有种被冰水从头到脚淋透的感觉,几乎是连点心都没吃就走了。他不想见到这两个人,事实上他也不想回家,每晚上老阿姨都给他留着灯现在老阿姨在住院,屋子里空荡荡黑漆漆的,会去只能更空虚。 谢翎给陈柏风打电话,那边在喝得尽兴:“老地方,快来。” 有陈柏风在的地方总少不了美女,左拥右抱齐人之福。谢翎八百年就玩儿够了,他却跟个小孩子似的乐此不疲。时间总是反复验证着一个事实,人蠢一些还是比较容易幸福。谢翎到了包厢,喝酒,和美女们划拳吃些豆腐,被半真半假地推搡着说讨厌。 可是把人轰走了,略昏暗的房间,满屋子脂粉和烟酒气息,藏在黑夜里的堕落和糜烂。谢翎觉得自己置身于空酒瓶和瓜果皮中间,就像一对散发着臭味的生活垃圾。 “你今天装什么深沉呢?”陈柏风用脚踢踢他,看不出是醉还是醒,“对了,你不是从白少家来的么,白少身体还好吧?” “你这么关心他,怎么不自己去?” “我就算了,他嫌我闹腾。” 谢翎挑眉:“也是,他不嫌的人少。”顿了顿,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他跟苗桐也算小别胜新婚,不打扰倒是识趣的。” “淫者见淫。”陈柏风随口嘟囔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才露着白牙笑着涎着脸过来,“哊,我怎么突然觉得这么酸呢,小飞醋迟到白少头上去了啊。别价啊,前两天你不是才跟一个律师美女共度良宵么,这两天怎么又演起痴情郎的戏码了啊?” 这话挺平常的,充其量也就是挤兑。谢翎却脸色大变,受了刺激一样跳起来推开他的脸:“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说完拿起外套就气冲冲地摔门走了。 前些天他心情不好去酒吧消遣,有个笑容挺甜的女人跟他搭讪,他就带她回家了。 他很多次一夜情都是这样你情我愿地发生的,有些姑娘迷上他,自信的以为能成为他的终结者,当然最会不会是什么幸福快乐的结局。当然这个女律师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只是他给自己惹上了麻烦。 而且这个麻烦是属曹操的,谢翎正想着她,她就出现在他家门前。 “嗨,谢翎!” 谢翎皱起眉,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我以为你看见我会高兴呢。” 谢翎几乎抑制不住怒气:“吴小芳,说实话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小芳脸上的笑容也没了,怔怔看着地面:“我想干吗?我能想干吗?你跟哪个姑娘睡一觉,那姑娘就能以此来要挟你了“一听说我的名字就好像 看到毒蛇猛兽一样……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苗桐那婊子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吗?” “你不要自己是什么东西,就以为别人跟你一样。” “算了吧,她能多干净?她还不是在你和白叔叔两条船上踩着?” 谢翎忍无可忍地打断她:“你敢说,你跟我搭讪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吴小芳闭上了嘴,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他不愿再看眼前的女人一眼,哪怕一眼,他就会忍不住要扑上去掐死她。 他被算计了。 “滚!”谢翎说不出的恶心,“马上滚!” 第七章 君心似毒 可这疼,这暖,这舌的炙热香甜和这身体深处的战栗欢愉都是真实的——虽然这些从来都不属于她。 有些东西发生变化的时候,是人即使察觉到也无法改变的。 尤其是爱情这东西一旦觉醒,就会像开始腐烂的苹果,把它丢进冰箱里也无济于事。 白惜言从不知道心里装着一个人是这么甜蜜又让人快乐的一件事。早熟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想要见到她,看到她睡眼朦胧地说早安,就觉得连呼吸的空气都是香甜的。想要去碰触她,拥抱她,听她说话,热血沸腾头脑发热。 想起他的初恋,那是个美得不行的女孩儿,认真在一起很多年,要是没意外的话他会娶她。现在想起来,那种程度上的喜欢只是场儿戏。 他想,要是自己能够再活个四十多年,不,三十年就够了。他愿意去热烈地追求她,坦然地许她未来,与她共度后半生。可是现在的白惜言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是捡来的,死神拿着镰刀紧跟着他等待收割生命。 其实死亡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守着回忆活着的人,情深一些便是生不如死。 “这件合适吗?”苗桐从换衣间里出来。 白惜言回过神,拇指托着下巴审视一下,好看是好看,只是太暴露了些:“还是刚才那件白色的鱼尾裙吧,你穿鱼尾裙很好看。”苗桐如临大赦,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女人爱逛街,平时让她们跑三千米简直要了她们的命,可是逛街试衣服这种体力活她们就好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 下周的圣诞节是刘烟烟的二十二岁生日,在白桦林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办生日派对。虽然说白惜言和胖老刘很熟悉了,但是生意人总有他们的讲究,特意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苗桐跟刘烟烟已经许久没联络了,她独行惯了,身边也没什么女性朋友让她学习如何在吵架后顺利和好。她已经习惯把一切都寄托给时间,冲淡或者发酵全都由时间做主。 到了圣诞节前两天,天公作美,阴沉了两天的云层在傍晚就开始下雪,在西方的平安夜里,总是全家在一起守着壁炉烧栗子吃火鸡大餐,而后在装饰着糖果和星星的圣诞树下拆礼物。一向爱过节的张阿姨对西方的节日无动于衷,于是火鸡大餐是没有的,家常便饭后苗桐泡在温泉里啃苹果。 白惜言洗好碗换了浴衣出来,就看见苗桐下巴磕在石台上,一副失神的样子,两只晒帮一鼓一鼓的,就像只贪吃的松鼠。 “人家别的女孩儿过圣诞节都有大餐有礼物,你整天跟着我,连个男朋友都交不到,小心变成老姑娘。” 苗桐抬眼斜他,美男宽衣解带入浴,全身上下那叫一个白啊。 “没办法,有你金玉在前,每天都美色当头,我看谁都是庸脂俗粉啊。” “我看你是跟谢翎学的,油腔滑调的。”白惜言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得那叫一个美艳动人,“我可不是几句马屁就能糊弄过去的,快点交代你这两天为什么心事重重的,工作室出了问题?” 每天耷拉着眼皮没骨头似的把身体缩进温热的泉水里,模糊着说:“当然不是,唐律从这个月开始给我涨了一级工资呢……其实是小事,只是不知道从哪里说七号……我自己也没弄清楚到底是哪里的问题……就是闹了些矛盾……大概是我自作聪明的原因,也不能怪她的……” “和刘家妹妹?”白惜言打断她没完没了的没重点的嘟囔,“因为谢翎?” 苗桐被烫到似的:“你怎么知道?!” “你们翻脸是早晚的事情,不要小瞧恋爱中的人的嫉妒心。”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谢翎。” “你要是喜欢谢翎也就算了,她说不定还能祝福你。她得不到,你不珍惜,三个人还能假装平安无事的做朋友,会积累怨念的。”白惜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大半,眼神复杂地盯着眼前的人,“有时候你会想着,要是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多好,就不会妒忌不会埋怨。可是又有时候想,就算是少活几十年也要遇见这个人,否则怎么会懂得这世界上有这么多极致的疼和幸福。” 她把脸沉到水底,只露出一双眼睛温柔地看着他。 “你不要懂。”白惜言温柔地苦涩地笑开了,“这种事最好一辈子都别懂。” 苗桐听着非常难过,只当白惜言在说那个一脚把他踹了的初恋女朋友。这世上多得是,一个得不到,一个不珍惜的事情。白惜言看到水色潋滟在她的双眸里,苗桐露出被水泡得粉嫩的嘴唇,不紧不慢地说:“我不需要懂这些,我也不会这样去爱人。我喜欢的诗里有这么一句话:紧抱桥墩,我在千寻之下等你。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这样至死不渝的爱是有的,她比他更疯狂。 尾生抱柱的故事,那个傻得为了爱情一定等到死的尾生。白惜言说不出话来,谁能配得起这样认真赌上全部的姑娘? 白惜言晚上没睡好,脑子里纷乱的念头太多,嫉妒和怨恨把他塞得满满的。可是越珍惜越喜爱越不能动。 他不需要她报恩,也没追求她的资格。次日晚上的宴会上,他的困意来了,把苗桐一个人扔在舞池里自己在角落里安静地打盹。 刘烟烟快乐得跟只小鸟似的满舞池转,在今天她是所有人眼中的公主。苗桐正要找机会过去,却猛然看见吴小芳穿着蕾丝礼服裙笑着跟刘烟烟拥抱,接着搂住刘烟烟的好朋友李木子,三个姑娘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裙子。女人表示关系好的方式总是流于表面,比如在重要的场合穿同样的衣服。 苗桐看到这些反而没有避讳了,直接走过去,笑着说:“烟烟,你今天真漂亮,生日快乐。” “谢谢,你也是。”刘烟烟接过扎着粉红丝带的礼物,随手放在旁边堆积成小山的礼物堆里,脸上的笑容很是客气,“今天人太多招呼不周到,我一会儿去跟惜言哥赔罪。” 李木子兴冲冲地抢话:“哇,那个就是上周末呵呵学姐一起吃饭的白叔叔吗?我还以为是个沧桑大叔呢,他哪里像个大叔啊?” 听话白惜言回国后吴小芳打电话要去家里看他,可是白惜言约了她在外面吃饭,她知道白惜言是怕苗桐不高兴,自然也不会告诉苗桐这件事。她本想找个机会透露给苗桐,可没想到李木子这个家伙误打误撞地说出来了,简直是帮了她大忙。 “你给我少说两句。”吴小芳笑着说,“要是有人再因为这个闹个不停被打巴掌,说不定又要离家出走一回。上次的事情已经让白叔叔很烦了。” 刘烟烟早就知道吴小芳毒,她本以为自己最讨厌这一点,可是看她带刺地一下下地扎着苗桐,她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愉快。她还是了解苗桐一些的,好强倔强即使心里一塌糊涂也不会表露出来。她不是愉快,简直是心花怒放。 苗桐眼珠盯着刘烟烟,这个曾经站在窗口带着纯真的笑容说我只是要你记住我的女孩儿,她已经长大了。她走出城堡,放弃了满是荆棘的道路,走进有着五光十色的花朵的黑森林。 苗桐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那一套在我面前都收起来吧,我带着照妖镜呢。就这样吧,祝你们愉快。” 刘烟烟听出画外音来了,她说吴小芳也顺带说自己,可她不在乎。 反正也没有人在乎她。 整场派对在酒消耗了几桶后嗨到了极点,年轻的男女在光影和酒精的发酵下简直玩疯了。派对的最高潮,是刘家大哥在凌晨十二点前送上了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大礼盒,刘烟烟把盒子打开,里面是被五花大绑全身上下只穿着内裤背着对翅膀的谢翎。 谢翎一放出来就开始黑着脸骂脏话,要不是陈柏风死死地挂在他身上,刘烟烟的生日派对肯定会成为胖老刘的开瓢派对。有裸体的谢翎天使共舞,要是以前的刘烟烟会高兴地上蹿下跳,而今晚她只跟他跳了一曲,就搭上了别的男生伸出来的手。 苗桐在沸腾的欢笑声中和白惜言坐在角落里,她不会跳舞就贴着玻璃看这个城市的灯火和渐渐密集起来的雪花。有纠结了半天终于在众人推搡下来跳舞的女孩,白惜言没忍心拒绝,一曲跳完吴小芳又把手搭过去,他只能边跳边偷看角落里趴在玻璃上的姑娘,这孩子小气得很。 不过他有些喜欢苗桐的小气和独占欲,他希望她过来,把自己抢走。 可是苗桐都没有在看他。 回去的路上苗桐在车上睡着了,半张脸都藏在毛蓬蓬的狐狸毛里,看起来很美,也很累。白惜言有些舍不得吵她,把车停在露天停车场一直看着雪掩埋了玻璃。他一时间歪了心思,扭过她的下巴,端详着那淡色的嘴唇,只觉得香艳异常,头脑里迅速燃烧起大火也燃烧了他的全身,他从玻璃的倒影里看见自己满眼都是狂热的欲望。 第二天晚上谢翎在小金柜上头的酒店里醒来,怀里搂着个软绵绵的身体。昨天他喝多了,和陈柏风来小金柜的事还是记得的,只是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找了姑娘。他一动,怀里的人就抬起头来说:“醒了?” 谢翎觉得脑袋开始疼起来,一言不发地起身找衣服。 刘烟烟抱着毯子看他忙活,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至于么,看脸色好像你刚杀了人似的。”看谢翎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刘烟烟继续说,“你昨天抱着我嘴里叫着苗桐来着,可你苗妹妹在派对上一晚上都在跟惜言哥眉目传情都没看你一眼。你原来说咱们的共同点都是利用对方,其实我们呢还有个很像的地方,就是都在自作多情。” 等了一会儿,见谢翎还在背对着她穿鞋,这是打算一走了之了。刘烟烟一下子变了脸,跳起来从背后抱着他,谢翎的脖子上还有她的牙印,整齐又漂亮的小碎牙说不出的秀气。 “下来!”谢翎咬着牙说。 “我就不!”刘烟烟大叫着,状若疯狂地狠咬了他一口,“你竟然像这样就走了!” 刚才在他的臂弯里,刘烟烟还想着,他醒来后会吃惊会生气 会大声地跟他争执,质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会得意地告诉他,她向前台要了他房间的钥匙,陈柏风那个人没什么神经地喝了半醉,跟他要加料的酒也给她弄了。她恶狠狠地讽刺他交友不慎,看他暴跳如雷。 谢翎吃痛地回头抓住她的头发使劲一扯,刘烟烟痛得大叫仍旧不肯放开,又张开嘴咬他。谢翎也痛,手下也没留力,几乎是红了眼,等回过神指缝里几缕黑色的头发,肩膀上湿了一大片,有他的血还有刘烟烟的眼泪。 谢翎突然想起他刚开始见刘烟烟的时候,十八岁的女孩儿皮肤上还蒙着层细细的茸毛,就像只汁水饱满的水蜜桃。现在的姑娘发育都比较早,十五六岁就有成年人的样子,可是刘烟烟两颊鼓鼓的,眼神明亮,双眼看着他一阵儿乐,就像个小孩子。 他从没用看女人的角度来看她,也没用看成年人的角度来看她,他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他曾想过,以后要是有混蛋敢欺负她,他就打得那孙子满地找牙。可是不知不觉却变成这样,无数种可能中最糟糕的一种,谢翎觉得简直恶心透了。 “不让我走?一夜情完了难道还留下来谈情说爱?!” 一夜情三个字逼得刘烟烟又哭起来,使劲捶打:“我是不懂!我没跟人家上过床!” 谢翎一下子推开她,大怒道:“昨晚是我强迫你的吗?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要找个女人上床还不容易么,反正都没感情只要够漂亮是谁都一样?我把你当自己妹妹,你非把自己当个婊子,你自己作践自己到头来还哭!应该哭的是我!我他妈好不容易有个想要正儿八经去爱的女人!爱懂不懂!就是你整体挂在嘴边儿上的这玩意儿!爱一个人就是把他灌了药往床上一搁?你行!你们一个个都真行!” 双眼有些模糊,谢翎心里大骂,劝他妈扯淡! “你说你爱她?”刘烟烟自欺欺人地挣扎,“你骗谁!你根本就是指望惜言哥死了以后留财产给她!” “我现在愿意把家产全给她,是要她愿意爱我。这种心情你能理解吧,你不是懂爱嘛!”谢翎突然又笑起来,很是凄惨,“怪不得我说我整天游戏花丛却没什么报应呢,合着在这里等我呢,阴沟里翻船了。好啊,现在谈爱情我是没资格了,那就谈嫁妆好了。你也不用再折腾了,你说个日子我让我老爸去你家提亲,不就是结婚嘛。” 有了这一遭,谢翎也想通了,就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完全放开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去小金柜少了,即使去了也很少叫人陪。如今连续每天都泡在小金柜,陈柏风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发什么癫,不过有人陪着当然乐得要命,也早忘了他给刘烟烟的那些好料进了谁的肚子里。谢家的老爷子是从老阿姨那里得知谢翎又夜不归宿,带着谢翎的堂弟把他堵在了酒店房间里,老爷子气得差点脑溢血。 这些荒唐事自然没人告诉白惜言,他是这群酒肉朋友中的世外高人,每个朋友哆嗦都有些崇拜他,视他为一方净土。所以在白惜言大清早打电话让谢翎给他“找个女人”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最近太淫乱所以上又在淫者见淫。 “啊?”谢翎傻掉了,不敢往那个方面想,“干吗啊?” “你说干吗用?”白惜言相当不耐烦,装什么傻。 “不是吧?你要女人?” 白惜言火冒三丈:“我是病人,又不是废人!”说完就愤愤地把电话摔到墙上。 他在迁怒。他烦躁不安。他像个神经病患者一样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他不敢跟苗桐单独呆在一起,圣诞夜在车里他想着了魔一样差点吻了她。这两天白惜言深刻地检讨了一下自己,把所有的一切归结于长时间的清心寡欲导致的走火入魔。 难得白惜言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连忙打电话给小金柜的经理去办这件事,莫名其妙地拿着电话想了半天,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想不通也就不再想了,事实上他最近也不好过,先是被胖老刘修理了一顿,接着揪着他去谢家老爷子那里告状。老爷子拿着他的玉烟斗对着儿子的背没留力地一顿抽,在全家老少面前让他跪在爷爷的牌位前。 前些年挨揍也就算了,他毕竟还年轻些脸皮也厚,现在人都三十多了,还被揍得像个孙子一样。胖老刘这个无辜受害者少女家属反而心惊肉跳地过来劝架,也拦不住老爷子的大义灭亲。可这次老爷子是真灭错了,是他清清白白的儿子被人家给唱了一出“从良记”。不过这话要真说出来,别说别人,连他自己都得笑。 老爷子揍完他,指着鼻子问他怎么给人家哥哥交代。谢翎笑着说,那我娶她还不行? 胖老刘本来找到谢家也是头脑发热,作为兄弟他又不能把谢翎打成残废,再说了他老妹也哈谢翎哈得要死,估计连做梦梦见的男人都是不重样的这个人。可胖老刘心里也是个雪亮的人,谢翎不是什么良人,而谢翎也不会动他妹妹,对他放了一百个心。可是现在谢翎竟然见鬼地迈进了雷区,他不能怪这个不争气的妹妹,只能去谢家找老爷子让他主持公道。他没想到谢翎真的认了,惊得当场给刘烟烟打电话说谢翎要娶她。刘烟烟在电话对面愣了一会儿说,他敢娶我就敢嫁。那口气没什么幸福的感觉,反而想面对拼得你死我活的仇人。 于是谢翎的订婚日期很快的敲定了,老妈欢天喜地地开始准备下聘和请帖的事,他依旧每天泡在小金柜。 在小金柜他报了个姑娘,容貌不是多漂亮话也少,别的姑娘见到年轻帅气的客人和小费都快浪疯了,她却翘着腿悠闲地坐在角落里抽烟,颇有些闲云野鹤的味道。谢翎对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很亲切又觉得遥不可及。于是他包了那个姑娘,看她每天坐在包厢里抽烟。 这个举动被陈柏风解释为,太文艺了,真是钱多烧得慌。 谢翎懒得去理他,一个人却能长出一头猪的脑子也挺幸福的,他是羡慕陈柏风的。以前看电影,有情深的男主角找的情人都是按照女主角的模子来的,和女主角相似的眼睛,鼻子,嘴,甚至相似的动作。谢翎嗤之以鼻,只觉得矫情得要命。现在他也觉得自己挺矫情的,可是这个矫情的自我安慰是有用的,所以让他忍住不去找苗桐。 人大多都是记性不好的,不见面就会忘了。 谢翎和苗桐面对面坐在粥店的时候,这句话得到了证实——苗桐确实快把他忘了,这让他觉得有些发冷,身上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看到你们家寄来的订婚请帖了。” “不恭喜我?”谢翎问。 苗桐看着水杯里沉浮的茉莉花,低声说:“说不出口。”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谢翎心情稍稍好了些,敲了敲桌面笑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幸好我从没相信过这个混蛋,明明前些日子为我要死要活的,一转眼就跑去要跟别人结婚了。” “你可没为了我要死要活,我也没有那么想……”苗桐说完才发现自己被谢翎带着走了,忙转了话题,“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是自愿也好或者出于某种理由也好,我现在都没办法笑着恭喜你。” 谢翎冷笑:“我以为这是你最喜欢看到的结果。” “我曾经也以为是这样的,直到我看到请帖,我才发现我之所以这么期待这样的结果是因为我很怕自己有一天要为你付出的感情而负责。也许你刚开始追求我有其他的目的,当然后来也有,但你是认真地在追求我,这个我从没怀疑过。只是我没办法回应你,所以只能自私地想,怎么都好,只要这个人不要再来纠缠我了。”苗桐一直低着头,所以没看到谢翎脸上闪过的阴狠,自顾自地说,“这样自私的我死后会下地狱的。” 沉默了半晌,服务员过来上了菜,席上只有瓷勺和碗碰触的声音。 修理了突然问:“最近惜言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怎么了?” 只有再说起白惜言时,她才会这么紧张吗? 谢翎不怀好意地笑了,想起接下来苗桐的表情,他心里那种拧巴着疼的感觉里又夹杂着说不出的畅快:“……真怪啊,难道是转性了?” “什么转性了?”苗桐把勺子放下了,眉宇间说不出的急躁。 谢翎暧昧地挤眼:“你哥哥的发情期到了,一大早打电话叫我给他找个女人。不过你别担心,适当的运动对他身体是有好处的。” 苗桐怔了怔,半晌才听明白,敛着眼一下下的将火龙果碾成泥。后来谢翎说了算吗她完全不记得,只记得他说小金柜准备好了几个姑娘他要过去挑一下。听得苗桐一阵反感,东西也没吃几口。 回到家就见白惜言正在门口的穿衣镜前整理衬衫领子,纯黑修身设计的衬衫裹着他窄窄的腰,他转过脸:“我晚上有事出去一趟。” “去哪里?” “有朋友约我去喝茶。”他顿了顿,选择说谎。 “那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会比较晚。” 苗桐回到屋里,半晌听见关门声和车子发动的声音,她顿时茫然得厉害,将头埋进被子里。好吧,他去找女人了。她对自己说,我的恩人我的哥哥,他去找女人了。这很正常。对,很正常。苗桐不停地给自己催眠,催到最后,突然“铛”一声,客厅里的挂钟响了,晚上九点。 她目色通红,脑中那根弦“嘭”地绷断。 苗桐跑出门,直接打车去小金柜夜总会,她知道谢翎他们的长期包厢在那里,冲上去踢开门。陈柏风正搂着相好亲嘴儿,吓了一跳,牙关一合咬了小相好的舌头。苗桐冲着他吼:“谢翎那混蛋呢!” “……好像在六楼的607。” 谢翎此时正气急败坏地打电话骂人,真是一群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软蛋,找了个漂亮新鲜的女大学生,结果那贱货临时反悔给跑了。陈柏风那混蛋玩意儿还为了庆祝白惜言初次嫖妓,偷偷往他的水里加了点料儿。 “马上送个人来,要女的,活的,干净的!妈的!柏风下了猛料的,他那身体能撑多久?!早晚拿机关枪突突了你这个倒霉玩意儿!”他吼完一回头,一个巴掌抽过来,苗桐整个人都在抖,目眦尽裂,炸了毛的兽般拉下他的领子:“你们给他下药?!他们不怕吃死他?!” 谢翎被打懵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没想到苗桐精会在这里。 “他在这个屋子里?” 谢翎点头,见她要进去,大惊失色地拉住她:“姑奶奶,要死了,你可不能进去啊!他这会儿估计连男女都认不清了!他们马上就会送个女人过来……” 苗桐甩开他的胳膊,意味不明地笑了:“送女人?还送什么女人?我不就是个女人吗?” 等谢翎回过味来,苗桐已经进去了,“咔嚓”一声,门从里面反锁上。外头谢翎暴怒地砸门:“苗桐,你开门!你快给我出来!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她可没疯,苗桐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早就应该这么做,把所有人都关在外头,没有人能夺走他了。 白惜言被吵醒了,隔着轻纱好像看见了苗桐,洁白的大圆床边垂着帐子,她就跪在床边隔着纱看着他。他其实脑袋不是很清醒了,刚刚在包厢里他想起来临出门时苗桐那双像是能看透他的眼睛,满脑子都是她,找女人有什么用?而且那些女人又不是他想要的,不过是饮鸩止渴。他只想早点回家,明天早上给她做早餐。 “嗯……小桐?……” 她不敢动,看他将自己的黑色衬衣扯得七零八落的。窗外影射进来的散光落在他的肌肤上,好像会发光似的。美色当前,苗桐绝望了,承认吧,你甘心只做他的妹妹,你想要他的全部。 白惜言努力保持着清醒,虽然他也有一丝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出去!”白惜言如烧成通红的蜷缩的虾,疾言厉色,“你来做什么?出去!” 苗桐拉住他一只手 放在脸上蹭,轻声说:“你叫谁出去啊,你这是做梦呢,是假的……” “胡说……出去……” “这是梦,你做梦呢。”她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你看见谁了啊……” 本来还保持着一丝清明的白惜言瞬间被点燃了。 他已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白惜言将她抱到了床上,果然是梦。他梦见过这微凉滑腻的皮肤,这柔软的缠绕在脸庞的发。他兴奋得忘乎所以,完全不留力地去蹂躏怀里的身体。苗桐在一片模糊中 看着他耳边的发,与他肢体交缠,这一切都是从他的梦里偷出来的。 他从来想要的,不是她,随便是什么人,都不会是她。 可这疼,这暖,这舌的炙热香甜和这身体深处的战栗欢愉都是真实的——虽然这些从来都不属于她。 隐隐约约她听见外面谢翎还在喊让她出来,声音越来越低,后来是死一样的安静。 很久之后,苗桐听见了谢翎压抑的哭声。 她出不去了。 她和白惜言之间,完了。 凌晨四点,苗桐终于打开了房门。 走廊里光线很暗,谢翎坐在门口,背后不是冷冰冰的门,他倒在了女孩儿柔软的大腿上。苗桐弯下腰,捧住他的脸,讥讽地看着他:“谢翎,你给他买的那个女孩多少钱? ” 谢翎愣愣地看着她,后悔莫及:“两万。” “我也是处女,干净的。”苗桐说,“我给你省了两万。” 谢翎一瞬间好比万箭穿心,他确定了,就在苗桐把他关在门外时,那种又惊又痛的心情如穿肠毒药。他从来就不可能抓住她,她强大到可怕,像油光水滑的鱼般在他手心里游走了。 苗桐觉得恶心,无论是谢翎还是那个来找女人的白惜言,突然让她觉得想吐。 第二天苗桐出门上班换鞋时,白惜言回来了,看起来精神不错,问她:“吃早饭了没有? ” 苗桐头也没抬,冷淡地说:“吃了。” 白惜言说:“昨天玩得有些晚了,我去洗澡,晚上想吃什么? ” “不用等我吃饭,我可能会加班。” “嗯,路上小心啊。” 苗桐应了一声,关上了门。 白惜言背对着门口,好大会儿没动,半晌后,他直起腰像往常一样换衣服去跑步。 第八章 糖果罐子 其实他觉得这样很好,其实那孩子的眼神他早就应该看得懂了,不是一个孩子看着个敬爱的长辈的眼睛,缠绵的柔软的痴恋的一双眼,他阅人无数怎么能看不懂? 有些事情悄悄改变了,他们之间莫名疏远了许多。 只是苗桐没想到会在家里看见吴小芳。 这是周末,她在屋里睡懒觉,睡得更酣时,她听见外头有明亮的笑声。除了张阿姨和小莫,家里从没来过其他人,苗桐迷迷糊糊爬起来打开门。 客庁里的沙发上放了个棋桌,白惜言和一个女人盘腿对坐,那女人笑得花枝乱颤撒娇道:“白叔叔大人大量就让我一次嘛。” 白惜言将棋子放在唇边,笑得天然又无害:“我都让了你几个子了,还不算让你啊。”他一转头,苗桐正在门口怔着,便唤她,“小桐,快中午了,小芳难得过来一趟,快梳洗下准备吃饭。” 吴小芳冲着她招手:“嗨,苗大小姐。” 简直是没见过比她脸皮更厚的人了,苗桐冲吴小芳摆了下手回屋坐在床上,这下是睡意全无。谢翎对她说,白少不知道是你,他没问我们也没敢说。如今他把吴小芳招家里来了,是要做什么……苗桐抱住头,他最近太不对劲了,她现在越来越确定白惜言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这就是她闯进去的后果,白惜言没有办法再把她当做疼爱的家人,这是她应得的。她并不后悔,只是有些茫然无措,把她送走就好了,为何要这样留在身边零碎地折磨她? 苗桐换好衣服走进客厅,身上里着白惜言从上海给她带回来的针织大披肩,脸色不太好看,又是害冷的样子,半垂着眼恹恹的。 白惜言看她将张阿姨盛好的鸡汤推到一边,忍不住地恼火,养来养去倒养出个病秧子出来了,便把鸡汤又推回去:“喝,人家贴膘越贴越圆润,你倒是好,养成把柴火了,走出去人家外头还不说是我白家亏待你。” 吴小芳咯咯笑:“哪里啊,苗桐是在减肥吧?这汤熬得真香,我想天天喝都喝不到。” 白惜言说:“那就经常过来,一个鸡汤还是管得起的。” 吴小芳抱住白惜言的胳膊晃了晃:“白叔叔真好,那我就不客气啦。”边说边用眼角得意洋洋地斜着苗桐。 苗桐看着那碗鸡汤,拿过勺子喝了两口,不知道是油腻的鸡皮让她反胃还是吴 小芳的嗓音让她反胃,她突然推开碗跑到卫生间干呕起来。张阿姨听见了忙端着水去照顾,嘴上叨念着,唉,怎么吐成这个样子,跟害喜似的。 白惜言心中一颤,把筷子放下:“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小芳,出去吃。” “哎!”吴小芳脆脆地应了一声,又跑到卫生间门口喊,“苗桐你好好休息,我和白叔叔出去啦。” 苗桐回头看了她一眼,凉凉的,带着点警告。 吴小芳一抬下巴,走着瞧。 其实白惜言出了门就后悔了,苗桐并不是个吃不到糖果就撒泼的小孩子。可回去又磨不开面子,况且身边还有个吴小芳。他并不喜欢吴小芳,她太闹了,可是吴小芳说要来看他,神差鬼使的,他就让她来了。 车上吴小芳唧唧喳喳像只小麻雀,靠着他一口一个白叔叔,撒娇的样子像个孩子。 “小芳,让小莫陪你去吃饭,我突然想起有点事。” “……啊?这样哦。”吴小芳好像被噎住了,“那我下周末还能过来吗? ” 白惜言心烦气躁:“好啊。” 她高兴得眼睛眯着一条线,叫小莫从路边停了车,自己打车走了。 白惜言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小金柜。 周末几个公子哥基本上是全员到齐的,他进了包厢往角落里一坐,胖刘几个都在贱兮兮地吆喝,谢翎那天买的那个女孩儿怎么样?够嫩的吧?白惜言扯起嘴角一笑,够嫩啊。周围一圏猥琐的笑声,都觉得白少开窍了,人生得意须尽欢,那么禁欲做什么。胖刘说,今晚留下不?再给你找个好的。白惜言懒洋洋的,行啊。 陈柏风听他们这么一说,几乎要撒腿就跑了。作为知道真相的人,已经被谢翎拽着领子威胁,要吐露出半个字就打折他的腿。他真的有点肝儿颤,忙趁人不注意跑出去给谢翎打电话:“不好啦,出大事儿啦,胖刘又给白少拉皮条呢。” 谢翎正谈完桩生意,在酒桌上联络感情呢,听他这么一说,懒洋洋地笑:“他又不是付不起钱。” 陈柏风委屈地说:“我只是心虚么。” “把你的狗嘴闭紧就行。”谢翎想挂电话了,“还有事么? ” “那你来不? ” “胖老刘在那呢,我这么明目张胆是想让他再把我楸到老爷子那抽一顿啊? ” 谢翎顿了顿,又说,“算了,你劝着惜言些,他现在这么糊涂指不定苗桐怎么难受。”话里都说些灰心的意思。人家嫌他脏,嫌他烂,嫌他恶心,他还怕她难受,犯贱这个东西果然是没底限的。 “……谢翎,你你你还惦记着那谁啊? ”陈柏风回过味儿来了,嗫嚅着,“她都跟白少这样了,就算这纸真能包住火,那你心里就不别扭? ” 谢翎几乎暴跳如雷:“闭上你的狗嘴,就你脑袋上那摞绿帽子都能开仨帽子店 了,先管好你自己吧。” 陈柏风被谢翎一顿骂跟个小媳妇似的委屈得要命,不过他也欠虐。谢翎骂他,可是也真的对他好。而且现在谢翎是他爹。毕竟因为冷落家里的陈列柜导致不能传宗接代,想抱孙子的陈家老爷夫人正断着他的口粮。现在他养小娇娘,哄小相好的钱都是谢翎支援的。 他乖乖跑回包厢去,一进门就见白惜言在喝酒,几乎要跳起来:“你怎么喝酒 啊,谁让你喝酒的? ! ” 胖刘心虚地笑笑,“没人叫他喝,他自己要喝的。”白惜言笑眯眯地看了他一 眼,揽住身边坐得规规矩矩的姑娘,在香腮上“叭” 了一口。 陈柏风扶住额头,觉得心力交瘁:“你还给他找姑娘? ” 胖刘很无辜:“他自己叫的。” 陈柏风坐在一边哭丧着脸,白惜言拍了拍他的脸:“别怕,我喝死玩儿死算我的,要不要给你立个字据? ” 一群人都被他搞疯了,胖老刘怕他这如珠如玉的身子骨撑不住,亲自打电话要谢翎过来一趟。大舅子发话,谢翎只能来了小金柜,白惜言挤在姑娘堆里玩筛子。 他皱眉:“你快回去吧,这里乌烟瘴气的。” 白惜言往沙发上一靠,眼神迷离,能把人骨头看酥了: “你平时不是总叫我吗,我来了,你怎么又撵走我?又不让你花钱,怕什么? ” 谢翎说不出话来,把烟拿出来,却没点又放回去了。他脸憋得通红,吭哧了半晌,突然拉起那个黏着白惜言的姑娘连推带搡地弄到门外。姑娘没站稳摔在走廊里,一下子哭出来。几个姑娘忙出去把那姑娘扶起来走了。白惜言收敛了笑意,带了点怒气地看着他。 “惜言,回家去。” 白惜言好笑地指了指门外:“我叫的姑娘不会让你付钱的。” “你非让苗桐觉得是我在带着你嫖妓? ! ” 白惜言拿起酒瓶子摔在地上,恶狠狠的:“谢翎别摆出妹婿的嘴脸来装孝子贤孙,你已经带我嫖过了!是你找的姑娘!是你送我屋里的!而且你搞清楚,我跟她还没在一个户口本儿上呢!而你马上就是刘烟烟的老公了!你管好你自己! ” 谢翎气得双眼发黑,站了一会儿,竟直挺挺地躺下去了。 小金柜里顿时乱成一团。 五分冲后,救护车将谢家二少拉进了康乐医院。 白惜言再也不去小金柜,他本来也不喜欢那个地方,只是不愿意单独和苗桐待在一起。事实上他巳经差不多快要忍不住了,钱也好,房子也好,要什么他都能给,他这么疼爱她,他不能让苗桐莫名变成个寡妇。事实上,他的药量巳经开始加大了,老教授开诚布公地告诉他,这个肾不太安分了。 而无论白惜言如何地漠视苗桐,她都是保持着那种寡言少语波澜不惊的状态, 就算吴小芳在厨房里连做个鱼都能又笑又闹地像在演法国爱情片,她都能充耳不闻地写好她的新闻稿。 卓月的办公室里,师徒俩面对面坐着,桌上杯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两朵茉莉花舒展着花瓣沉浮着。 “真的要走? ” “嗯。” “还回来吗? ” “以后的事谁知道? ” 卓月往身后的椅子里一躺,心里不舍:“小桐,其实你不必走,不必顾及唐律,他再怎么过分也不至于因爱生恨,我可以把你调去其他部门的。” 苗桐微微笑:“师父,你知道的,我喜欢做新闻。而且我已经跟上海那边接洽得差不多了。” “你啊,有老主意,我管不了。”卓月叹口气,“你也可怜一下我啊,一把年纪了,连个孩子都没有,老了说不定还要靠你接济。” “得了吧师父,你离婚时少说也分了一千多万,还有几处房产,说不定以后我生了孩子还要靠你养。” 卓月大笑:“好啊,我给你养。” 苗桐跟卓月告别后挑了个没人的时候去编辑部收拾东西。她讨厌告别的场面。 而唐律在她座位上坐着,双手交叠皱着眉,端着苦大仇深的脸。 “唐主编,我要走了。” “……一定要走? ”唐律抬眼看她,语气沮丧,“你觉得我会因为你拒绝我的 求爱而给你穿小鞋? ” “你又不是没给我穿过。” 唐律一口气闷在胸口,是啊,他给她穿过,他当初怎么就该死地给她穿小鞋。 苗桐看着他简直要吐血而亡的模样,却咧开嘴笑了,她俯下身抱住了唐律的脖子。她对不起唐律,她利用了他。她并不是因为唐律的原因而选择辞职,可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甚至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而她只是没有辩解。 “谢谢你喜欢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 唐律愣了愣,抱住她的背。 那天苗桐睡着了把头靠在了他肩上,不到十厘米的距离,他认认真真看了她一路。睡着的苗桐放下了她的冷淡和犀利,柔和得像梦游仙境的爱丽丝。他自己写过 这样一篇心灵鸡汤的文章:动心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一回眸,或者一个叫人着迷的睡颜。 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她,他为什么喜欢她。 最后他说:“苗桐,祝你前途似锦。” 她说:“你也是。” 苗桐辞职是很突然的事,不过两三天前决定的,她也没有跟白惜言说,故意瞒着他。 可她不打算瞒着刘锦之,打电话约他出来咖啡厅坐坐。刘锦之这几日正心烦,接了电话就出来了。他的女朋友在跟他闹分手,两人不咸不淡地拍拖了五六年,眼看着姑娘都三张了,暗示了他几回郊区刚开发的联排别墅不错,可刘锦之装没听见,姑娘抽抽搭搭委屈地要分手。准儿媳妇打电话跟刘家父母告别,刘妈打电话给儿子从上午十点骂到下午三点,骂得刘锦之头昏脑涨地终于缴械投降。 他近几曰大概就要去买女朋友看上的联排别墅,然后准备戒指和一个浪漫的求婚。而后步入婚姻殿堂,过两年添一两个孩子。 苗桐坐在他对面低着头,刘锦之如临大敌,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刘叔叔。”她说,“我想去其他城市发展,你得帮我个忙。” 久违的刘叔叔的称呼让刘锦之愣了一下:“怎么了?跟白先生商量过了? ” “他不知道。不过他应该也不想看见我了,只是……不好说而已。”苗桐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说,“事实上我已经上过他的床了,已经当不成他的妹妹了。” 刘锦之大脑一片空白,事实上他这两天刚把入籍的手续办好,只等白惜言签字确认。他不知道苗桐是什么意思,是白先生强迫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那是苗桐自愿献身?……还是她使了什么坏招? 他的脸上慢慢溢出了鄙夷的颜色,基本上已经确定是后一种了,她不总是装作淡然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每步都走得稳扎稳打。 “我以为白家老四的身份能满足你,没想到你胃口那么大! ”刘锦之将烟头狠狠溺死在烟灰缸里,恨声道,“苗桐,我早就该知道你是冲着白太太这个头衔来的,你啊,到底想干什么?白先生哪里对不住你,你这么坑他? ” 苗桐微微侧头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连眼皮都没眨,她不在意。 “你再帮我一个忙吧。” “你没良心! ”刘锦之激动起来,“你说,你还想利用我干什么? 一次说完行 吗? ! ” “我想你帮我把他送我的房子卖掉。 “就这些?” “嗯。” 刘锦之解气地笑了:“你不是不要钱吗? ” 苗桐自嘲地笑笑:“这不是失宠了嘛,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只能有多少捞多少了。” 她这样笑,好像无所谓的样子倒是让刘锦之笑不出来了。他突然想起十二岁的淡薄的苗桐,那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苗桐。刘锦之知道她不是那个总叫他刘叔叔的懂事的孩子了,可看她这样,他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里继续奚落她。 “好,这周内我会将钱打到你账户里的。”说完他拎起公文包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就像在丢一堆发臭的垃圾。 苗桐又坐了一会儿,坐得快睡着了,才打了个车直奔康乐医院。 谢翎前几天昏过去了,送到医院打了解酒针,接着又解酒针过敏搞到休克,把人家医院整得鸡飞狗跳。 她去时,谢翎刚拔了针,手背上都是针孔,看起来惨兮兮的。 “你今天不用上班? ” “嗯,休息。你什么时候出院? ” “……我妈把我摁医院里打营养针,说什么都不让出院。”他快憋疯了,“我又不是白少那个病秧子……” 她笑了 :“说什么呢,他现在的身体说不定比你还好。”苗桐从果篮里拿出个 苹果,开始削皮。谢翎躺在这里折腾了半条命才得到苗大小姐一个好脸色,谢翎竟觉得很高兴,人犯贱起来果真是没救的。他凑过来大胆地挑了挑她的下巴:“喂,不恶心我了? ” 苗桐不紧不慢地挥开他的手:“恶心。” 他半口气没上来,哭笑不得:“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让我高兴高兴,我可是病人啊。” “恶心就是恶心。” “那你还来? ! ”谢翎抓住她的腕子,气得要命,“你就是来气我的? ” 苗桐当然不是故意来气他的,她知道谢翎为什么躺在医院里,她不是完全没良心的。只是恶心就是恶心,这是实话,她不是那么容易被感动的人——她只是讨厌欠别人分毫。苗桐突然嫣然一笑,轻描淡写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好了,别闹了,削苹果呢。” 这一笑在谢翎眼里不亚于千树万树梨花开,顿时一股子邪火烧了脑子,一用力将人抱住了: “别喂我苹果了,喂我香舌吧……苗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要我干吗都行,我真喜欢你。我喜欢你不行吗? ” 这是典型的蹬着鼻子上脸,他谢翎骨子里就是个流氓,不能拱他的火,也不能给他半分好颜色。 苗桐皱起眉,厉声道:“发什么疯,放开!你把刘烟烟当什么!把我当什么! ” “不放! ”谢翎在她嘴上亲了一口,眼睛赤红,“我就是耍流氓了怎么着?我 管她刘烟烟个屁! ”正说着谢翎觉得手臂上一阵温热,苗桐皱着眉不冷不热地瞪着 他,他手忙脚乱地放手,却看见挣扎中苗桐的手背被刀子划了两个口子。 “我……”他吞了口唾沫,眼泪不知怎么地流下来了。 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苗桐看着心里也很难受。她算什么啊,为了她哭,为了她做到这个程度,某一天他醒来说不定会骂自己鬼迷心窍了,然后提起她就恶心得不行。不值得的。她不值得他放弃尊严和个性去包容,也不配。 苗桐叹气:“谢翎,别这样,都不像你了。” “我什么样儿? ” “风流,潇洒,帅气。”她帮他擦眼泪,“反正不是这样。” “那你还不喜欢我? ”谢翎哭得喘不过气,“……好,你走,最好出门就被车 撞死,我宁愿每年的今天给你上坟。”他可不是什么圣母,这朵儿高岭之花他摘不到,最好就枯死在山巅上,谁都别惦记。 “好啊,也只有上坟的时候你送玫瑰我会收的。” 谢翎拿杯子砸到墙上:“滚!马上滚! ”吓得护士惊呼一声脸色煞白。他反复无常,苗桐捂着血淋淋的手背,跟着护士去包扎,连头都没回。 周末刘锦之去跟老板汇报情况,公司里的情况,还有老板要他办的入籍的事,毕竟白先生才是他的老板,万事他还是要听老板的意思。 他刚进门就听见女人娇气地说:“白叔叔你别耍赖呀。” 刘锦之心想这谁啊这么闹腾,就听吴小芳甜腻腻的嗓音叫:“啊,刘叔叔也来了啊,中午留在这里吃饭吗?我叫张阿姨多做一个菜。”这架势根本就是半个主人 了。 他愣了下,“你怎么在这里? ” 吴小芳指着自己的鼻子大惊失色似的:“我来看白叔叔啊,我不能来? ” 刘锦之被噎了一下,忙点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意外啊。” “以后不必意外啦,我会经常过来的。”吴小芳咯咯笑着光脚跑进厨房去叫张阿姨加菜,那种随意自然让刘锦之有些不舒服。他突然想起苗桐跟他说的话,失宠了。难道真是这样?……也不奇怪啊,毕竟吴小芳比苗桐嘴巴甜会哄人,男人更喜欢这样的吧。 白惜言把棋盘一推,笑眯眯的:“你看什么呢?先汇报工作,下午跟我去公司 里转一圈儿。” 他神差鬼使的:“苗桐呢? ” 白惜言别开眼,有点不悦似的:“找她干吗? ” 刘锦之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失宠了!奇怪的是,对于老板的浪子回头他竟不觉得轻松,下意识地说:“哦,入籍的事情律师办好了,就等你和苗桐签字了。” 签了字,苗桐就是他法律上的妹妹了。 白惜言恍惚了一下,嘴上嗫嚅了两下。 “……哦,这个不急。” 刘锦之基本上已经确定是怎么回事了,他不确定要不要跟白惜言说苗桐叫他卖房子的事。不过基本上,他觉得已经没有说的必要。苗桐一声不响地走是最好的, 等于面子里子全维护了。他拿出公文包开始说公事。 等他们忙完,午饭已经做好了,吴小芳活泼得像只小麻雀蹦跳着帮张阿姨拿碗筷。白惜言那么怕吵的人竟也没露出半分不悦,刘锦之觉得很头大,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阿姨边盛饭边问:“睡到这个时候,要不要叫她吃饭啊? ”还没等白惜言这 个家长张口,吴小芳已经跳起来:“小丫鬟负责去叫苗大小姐起床! ”那调皮的口气把张阿姨都逗乐了,笑她怪精。白惜言也笑了。一家人和乐融融的。 几分钟后,苗桐从屋里出来了,深青的眼圈,手上缠着纱布又渗出了血。 刘锦之头一涨:“这怎么弄的? ” 白惜言说:“给谢翎削苹果削的。”他说着往吴小芳的碗里夹个根鸡腿,“小芳你看她干吗,不吃饭了啊? ” 多么天才的人才能削个苹果削到手背? 刘锦之看苗桐没事人一样洗了脸回来,单手拿着勺子,只喝汤吃了几口白米饭就饱了。他想是啊,哪个失势的人看到这副被替代的天伦之乐的画面都会吃不下饭。可苗桐看着竟然还笑了,不知道她笑什么。 晚上他给苗桐打电话:“房子我卖出去了,已经把四十六万打到你卡里了。” 那房子哪里值四十六万?刘锦之真的是半分都没亏待她,这个刘叔叔就是这 样,心里再讨厌她,也不会亏待她。其实在她的心里,刘锦之的存在更贴合那个父 亲的角色,可惜她是个不孝女。 “……谢谢你。” 刘锦之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下午,火车票都买好了。” “哦,真的不跟他说? ” 苗桐笑了笑:“好好照顾他。” 这一去可是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了。 次曰她早起床做了顿早餐,而后在客厅里伺候那株茂密的发财树,摘掉枯叶浇水,打开音响哼着歌。 白惜言从外头跑步回来,见她在客厅里抱着个喷壶在转圈,半闭着眼好像在跳华尔兹。他愣在门口看了好久,看着看着就笑了。苗桐一转头看见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怎么能偷看啊? ” “我哪里有偷看,我是光明正大地看。”白惜言在门口换鞋,“做了什么这么香? ” “……煮的肉粥,饿了吗? ” “一只手也能煮粥? ” “一只手还能打人。”苗桐作势要打他,却中途把手放在他的脸上摸了摸,又细嫩又滑手,“……哎哟,好豆腐。”趁着白惜言没做出反应她已经回到厨房里盛粥。再端着粥出来时,那位端方的君子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坐在餐桌前目不斜视, 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苗桐不在乎,装傻吧继续装吧,反正辛苦的不是她。 她给他夹菜:“明天你有空吗? ” 白惜言拿餐巾擦了擦嘴角:“……明天是小芳第一次出庭辩护,我答应她去看的。” 周末吴小芳缠着他去壮胆,苗桐当然知道,她托着下巴懒洋洋地叹气:“就陪我-天也不行啊? ” 他硬邦邦的:“不行,要言而有信啊。” 苗桐将碗里的粥搅来搅去,半晌才说:“你很喜欢她? ” 她当然就是指的吴小芳。 白惜言淡淡地说:“她叫我一声叔叔,同样是我助养的孩子,我没理由偏心的。” “你以前可不这么说的。” “我怎么说的? ” “你说,这不是孤儿院分糖果。”她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既然分出去了,就拿不回来了,是不是? ” 可现在他已经开始把属于苗桐一个人的糖果罐子打开分给别人。苗桐慢慢地笑了,他喜爱她,是因为她的出现刚好能填补他空白的生活,而如今她不再符合他的标准。 苗桐记得最初的最初,她也是没什么奢望的。 得到的越多,就想要越多,这是人类的劣根性,可怕的贪欲。 这样的她,让白惜言失望。 而她最怕的事情,就是让他失望。 白惜言好似耳朵里跑过千军万马,不知道回答她什么,半天才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本来就不是分糖果啊,你是你的,小芳是小芳的。” 如果她的位置能被吴小芳填补,大概也是不错的。 苗桐只是贪心,不过她懂得分寸。 白惜言去了趟法院,不得不承认吴小芳口齿伶俐条理清晰临危不乱,的确是个做律师的好苗子。最重要的是她足够努力,也足够自信。为了庆祝她初次出庭,中午他带着刘秘书请她吃曰料。 他嫌吴小芳太闹,听她说话都有些头疼,吃过饭就要回家。 临走时,吴小芳说:“周末我去看您。” 白惜言摆了摆手,有些厌倦:“周末我有事。” 感情这种东西,不是分糖果。 回去的车上白惜言的长手指托着额头,刘锦之以为他睡着了,心不在焉地看表——如果没意外的话,苗桐应该在去上海的路上了。以前他希望苗桐走,可是她走了,他却并不安心,沉重地叹了口气。 白惜言突然开口了: “你叹什么气?婚前综合征? ” 刘锦之知道他在说被催婚的事,笑着摇摇头:“我今年都三十三了,也该成家了,就算不给老两口一个交代,也该给小贤一个名分了,她都跟了我六年了。”这话说出来倒像在说服自己似的,带着股子无奈妥协的意味。 “那你能忘了丽敏? ” 丽敏是刘锦之曾经的女朋友,白惜言几乎是见证了他们爱情的全部过程,说起来跟演电影似的,两人如胶似漆已经谈婚论嫁,于丽敏却出了事故。有天深夜回家被歹徒抢劫割喉,死得很突然。记得当时他陪着刘锦之去认尸,看见那白被单下死气沉沉的脸,他几乎都要疯了,差点缓不过来。可殉情什么的,大多都是武侠小说里的事,有几个男人能放弃要赡养的父母高堂一身轻松地陪爱人去死? “忘不了……”刘锦之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不过忘不了又怎样?我还是要生活下去,难道真能为了她不结婚生子吗? ” 白惜言叹口气:“要是我的话,我可以的。” 刘锦之苦笑:“可惜我不是你。” 这件事对白惜言的启发很大,尤其是他生命垂危时,决定这生不再与人相爱。 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不再有悲喜,也不再有任何的感觉。 最痛苦的却是被留在这世上的记性太好的人。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白惜言突然说:“你觉得我对吴小芳怎么样? ” “……不怎么样。” “是吗?你都看出来不怎么样,可苗桐却说我在分糖果。”白惜言搓搓眉骨,“这个小气的女孩儿。” 刘锦之皱眉:“她怪你? ” “那倒没有,她永远都不会怪我。”她只会疏远我。 “你很喜欢她啊。” “是啊。”白惜言提起她就笑了,的确是很喜欢她。 刘锦之握紧手中的公文包:“有多喜欢? ” “……锦之,你这咄咄逼人的样儿,真像吃醋的小情儿啊。” 刘锦之握住他的手臂,神色激动:“有没有喜欢到离不开的地步? ”这时白惜言终于发现他不是开玩笑了,笑容僵在唇边,怔怔地看着他。“要是她走了?离开您了呢? ” “要是她把您给她买的房子卖掉,再也不回来了呢? ” …… 白惜言不知道他发什么疯,简直有点气急败坏:“你胡说什么? ! ” 刘锦之往后一倒,脱了力。 实际上这两天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告诉白惜言。虽然他是为了自己的兄弟好, 可毕竟他不是白惜言,不能代替他做决定。而且作为秘书,发生了什么事都是第一时间要报告老板才对,否则就是失职。 “实话跟您说了吧,上周苗桐打电话叫我帮她卖房子,连工作也辞了,今天下午的火车去上海,就瞒着您一个。”刘锦之说,“现在去车站把她拦下还来得及。”白借言呆呆的:“她走了? ” “走了! ”斩钉截铁。 …… 小莫从后视镜里看见老板回不过神来似的,忍不住插嘴:“白先生,要去火车站吗? 他目色呆滞:“去火车站干什么? ” 小莫一拍大腿,着急:“不把小苗追回来了?还不都是因为您老把那聒噪的吴 小芳往家里带?你是没看见吴小芳背着您骂小苗什么呢!不愧是学法律的,嘴那个利,说她……呸,话太难听了,我反正说不出来!小苗的心真的挺宽的,没见她动过什么气,可谁能没个脾气,这不就是气走了?” 不是因为他把吴小芳招回家,也不是因为生气走的,至于为什么,他想起来了。 这世上能把苗桐逼走的人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半晌,他闭上眼:“回家。” “什么? ” “……走了干净。” 小莫差点把车开到山下去,那个吴小芳给白先生吃了什么迷魂药了? ! 其实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终于又恢复从前的样子了,一个人。养生健身。伺候花草。看新闻看报。晚上睡觉前喝一杯牛奶。他一个人。 其实他觉得这样很好,其实那孩子的眼神他早就应该看得懂了,不是一个孩子看着个敬爱的长辈的眼睛,缠绵的柔软的痴恋的一双眼,他阅人无数怎么能看不懂? 其实他那天从小金柜的包厢里醒来,枕头上还带着她的香味,怀里微凉如风的体温还未散去,耳边还回荡着她甜腻的喘息,他怎么会不记得。 可他必须不记得,冷落她,疏远她,狠心推幵她。 ——是他错了,他必须修正这个错误。 在苗桐离开的这个夜里,白惜言睡得很是沉稳。 第二天早上起床他听见厨房里有响动,迷迷糊糊中,他喊:“……小桐? ” 一个碎花围裙从厨房里飘出来,刘锦之拿着勺子,没听清他说的话:“啊?你喊我? ” 哦,他想起来了,昨晚刘锦之留宿了。 苗桐已经走了。 刘锦之看他先是摇了摇头,而后低头看着脚尖,不太清醒似的。 “那个,熬的肉粥,饿了吧? ” —— 煮的肉粥,饿了吗? 一只手还能煮粥? 一只手还能打人。哟,好豆腐。 那女孩摸着他的脸,坏笑起来神采飞扬。 他突然问:“苗桐走了? ” “走了。” “不回来了? ” 刘锦之没有回答。 …… 白惜言难堪地把头扭到一边,眼里是满满的泪水。 第九章 就是爱情 我开始想念你,心里一直无意识 的想着你的事,总忍不住打听你的消息,这如果还不是爱情,这能是什么呢? 人在拥有的时候,更多地想的是,失去后,我要怎么办? 甚至有些人觉得失去了某个人就活不下去了。 苗桐却明白,这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就会死,就会痛苦到没有勇气开始新的生活。 时光飞逝,转眼就是隆冬腊月。 这几个月内,她没有想念过白惜言,也没有想念过那个城市的人。在新的城市结识了新的脸孔,照样每日工作,做着她喜欢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快乐。人活着,总要做出点活着的姿态来,否则,也只是浪费这地球上的空气和水,糟蹋米的蛀虫。 因为连续几日的雨雪恶劣天气,京沪高速公路出了起严重车祸,天黑路滑,十几辆车追尾。社里接到线报时,苗桐正在加班,马上叫了摄影记者和司机去现场。 摄影记者赵芳菲与苗桐几乎是同时进的社里,年纪相仿又成了出任务的黄金搭档。这几个月恨不得好得跟苗桐穿同一条裤子。车上她跟司机拉家常,说她男朋友,又木讷又呆,跟条死狗似的。 司机笑她:“那你怎么还不分手啊? ” 赵芳菲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我这叫骑驴找马。你那女朋友没房子不结婚,你怎么不跟她分? ” 司机嘿嘿一笑,“要是小苗这么懂事的做我女朋友,我回去马上分! ” 社里的几个司机都能说会道,没事儿就拿年轻女记者磨牙,或者开个黄腔。苗桐多是不插嘴,只听他们从各自配偶谈到理想对象,再从国内物价飞涨谈到美国华尔街金融风暴。她们赶到时,路巳经封了,救护车和消防车驶入事故现场,市内的新闻采访车正在现场录现场情况。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得多,要知道高速公路的追尾最怕的是连续撞击带来的二次伤害,其中被挤压最严重的是货车前的一辆私家车,已经挤得看不出车本来的样子,只不过车门口团着大片干涸或新鲜的血迹。 苗桐甚至没有勇气上前去询问那些坐在路边双眼红肿呆滞的伤者,赵芳菲也只迟疑了几秒,开始“啪啪”拍照。有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走过,举着吊瓶的护士气急 败坏地指着赵芳菲的鼻子:“你,让开!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这些记者还只知道拍 拍拍! ” 小门小户却从小娇惯坏了的姑娘,也别指望她多识得大体。赵芳菲这个人就是 个火药罐儿,也从不会压抑自己的脾气,正要呛回去。苗桐拉住她往旁边一扯,让医护人员匆匆过去了。 “别拍了,帮忙救人! ” “……哎,这是工作欸,我也是在尽我自己的职责而已。”赵芳菲不依不饶,“你看那护士的脸,好像这车祸是我造成的一样……喂!苗桐你去干吗? ! ” 苗桐回过头,赵芳菲从没见过她这么严厉又冷漠的眼神,一时间连抱怨都咽下去了,听她淡淡地质问:“你就不能成熟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跟人家吵架?多救一个人,就可能多挽回一个家庭,这不比完成职责有意义得多? ” 对于世界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人,可对于家庭来说是塌了半边天,她知道的。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有这种切肤之痛。 苗桐跟着医护人员忙着照顾伤员,对于简单的伤口她还是可以处理,哄哄哭闹的孩子,现场有条不紊地进行救护和疏通工作。一直到了天亮,拖车将事故车辆拖走,地上只剩下星星团团暗红的血迹,清洁工人用水枪一冲,了无痕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跟着最后一辆救护车去了医院,赵芳菲也跟着,只是不理她,冷着一张脸。 在发生事故的时候,医院和派出所都不怎么喜欢记者,尤其是医院这种要求“肃静”的地方,记者一窝蜂地上来,乱哄哄的,不分场合的采访耽误救治。 走廊里从各地赶过来的遇难家属一片哀号之声,乍一听,好似人间地狱。 苗桐灰头土脸地瘫坐在走廊外的休息椅上,像折断的柳枝那样垂着头,衣服上染着斑斑血迹,狼狈不堪的。 突然一个热烘烘的东西在她额上碰了碰:“嗨!美女! ” 逆着金灿灿的光,苗桐看见了个穿白大褂的娇小的女医生,略圆的脸庞,脸上好似永远都挂着美滋滋的笑意,揣着糖罐子般的漂亮甜姐儿。她指着自己的鼻子, 大惊失色:“你不记得我啦?我这种上等美人不应该是过目不忘的吗? ” 苗桐“啊” 了一声,想起来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昨晚没时间跟你打招呼,太忙了,喝点热牛奶吧,看你这样子跟遇难家属似的。” “谢谢你。”苗桐顿了顿补充,“唐医生。” 唐果有时候很佩服自己惊人的记忆力,很多她经手的病人只要见过一次,她就能记好几年。尤其是苗桐这张脸,大概她到死也忘不了了。那是她做的第一台独立麻醉手术,活体肾移植,是她的成名作品。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啊,现在毕业做记者了? ” “对,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以为你在原来的医院做得挺好。” “哦,其实这边是分院,人不够用,连夜赶过来的。”唐果看了看手表,撇嘴,“估计要下午四点才能回去,万恶的资本家压榨我的休假时间。” 苗桐听她这么率真又孩子气的抱怨,忍不住弯起嘴角笑起来,觉得她真是可爱。 “你身体怎么样? ”唐果俯身摸摸她的手,又探脉搏,半晌才愁苦地叹气, “你得好好补补,底子太单薄虚弱了,气血两亏……唔,眼圈黑成这样,肾虚,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啊。” “我会注意的,谢谢你。” 说话得体,气息温和,客气疏离,礼数上叫人完全挑不出错。 唐果惊叹,滴水不漏的一个姑娘啊,冷淡的气场完全将人驱逐出她的自我领地,安静又不缺乏洞察力,善良却不同情心泛滥。经过初步侦査,不是我方太弱是敌方太强,唐果准备撤离高地。 “那个,我得去忙了,你注意休息。” “……我可以采访轻伤患者吗? ” “可以给你开个后门,不过要注意患者情绪。” “谢谢。” “自己人嘛,应该的。” 她们什么时候成自己人了? 苗桐确定这个人是自己在世界上最不想见到的人,没有之一。 她只想快点做完那个该死的采访,然后回社里把稿子写出来,而后回家睡觉。 第二天的早报上,没有现场血淋淋的照片,也没有像友报那样分析事故原因和责任之类头题占了大半个版面是个年轻母亲特写的脸,无法否认赵芳菲的摄影天分,眼神里的泪光,怆然和悲伤,那双瞬间苍老的眼神和年轻的面庞形成动人心魄的对比。 大标题是:活着。 后来苗桐听说,某部门总做不出成绩还爱使绊子的某李姓主任拿着报纸去向主编告状:“这哪是新闻事故报道哦,真是年轻人,做事有够不稳重哦,这么女性化视角的报道,有损我们报纸的公信力哦。” 主编庄叔一笑,满脸横肉跟古代的刽子手似的,把报纸往他头上一摔:“你懂他娘个铲铲!所以说你不能做新闻,连个触角都摸不到! ” 某李姓主任被训得面红耳赤:“她有触角!她是蜗牛啊她有触角!你是瞧那小狐狸长得周正吧,大姨夫! ” 庄叔愣了愣,抄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就开始揍,边揍边吼:“瞧你那日不隆耸的烂泥样儿,人家妹娃子咋个那么出息?你一天到晚都干啥子喃?哈绰绰的木鸡样子,就会冒皮皮,耍婆娘!新闻触角懂得莫?!你懂个铲铲! ” 某李姓主任被揍得哭爹喊娘,部门里吓唬他最有用的话就是,你大姨夫来了! 主编的四川方言一直是社里一大亮点,尤其是开例会的时候,比听相声还热闹,下面忍不住笑成一窝蜂。庄叔只能拍着桌子喊:“你们这些神绰绰的娃子笑个 铲铲!” 再出任务时,赵芳菲就不肯踉苗桐搭档了。 她觉得受了辱,大小姐脾气上来是绝对不会挑自己的措处的。对于做什么事都从不反省的人,苗桐也不愿意跟她多说什么,纯属浪费口舌。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冷淡,赵芳菲和她的直属上司程飞打个火热。程飞保养得不错,三十五岁还没出现传说中的啤酒肚,平时挺注意仪表,勉强也能算得上英俊潇洒。偶尔在厕所和茶水间能听见别人八卦她和程飞下了班一起开车去吃饭的事。办公室恋情,尤其是已婚男人和小三的故事,总是八婆们的谈资。 这天下班,她准备先去超市买菜,接着回家。外面滴水成冰,冻得人都是僵的。可刚出社门口,就被一个女人叫住了,挺普通的一个女人,神情委顿,有些凄然地抓着她的胳膊:“我求你别再缠着我老公了,我不能离开他,我嫁给他以后就在家带孩子,我的女儿才三岁啊,你就当行行好……” 苗桐揉了揉太阳穴:“这位女士,你是不是错人了? ” “苗小姐,你别不承认,我都知道了。你这么好的姑娘,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为什么专抢别人的老公? ”女人见她不承认,口气也没办法保持和气,含着泪质问,“……你,你不要脸吗? ” “你怎么知道我姓苗?你老公是谁? ” 女人呆呆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半晌开始啜泣,拽着苗桐的胳膊不撒手。 苗桐很厌倦地扒开她的手:“你最好回去问你老公到底谁勾引他,不要诬赖别人,我可以告你毁坏个人名誉。”顿了顿,对着那个失魂落魄流泪的女人,苗桐収 口气:“你这样痛苦不甘,倒不如离开他……”突然“啪”,一个耳光打过来,女 人大怒:“你想都别想!你当着我的面还这么嚣张,你不要脸! ” 这个女人怕是从小都规规矩矩长大,而后嫁人生子,除了哀求大概能骂出的最狠的话,也就是一句“不要脸”。 苗桐摸了摸脸上火辣辣的部位,觉得这女人真可悲啊,这样委曲求全卑微地活在痛苦之中,这一生怕就是这样窝囊地过下去了吧。 她拿出手机:“这位女士,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警察局把你老公叫过来说清楚。 ” 女人闻言怨恨地瞪她一眼,慌慌张张地跑了。 晚上一个人吃饭时,苗桐突然想起白惜言给她夹菜的样子,漫不经心地,一筷子一筷子,恨不得把她喂成只肥嘟嘟的兔子。 她对他的爱太复杂了,也太沉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能影响她这么深,从身体到灵魂都跟着他走。 而那女人说她勾引她的老公,可这世上还有什么男人值得她多去看一眼? 夜里苗桐把他的照片放在心口贴着,心脏怦怦跳动,他就在这里,一直在,这让她觉得很安心。 接下来的几天苗桐都在等那个可悲的女人来找自己。可那个女人再也没出现过,她虽然心里有疑惑,可是没头没脑的,也只能把这事放下。 很快就到了春节,苗桐一直加班到大年三十下午,才去超市里买速冻饺子。吃年夜饭前都要放鞭炮吓走晦气,街上一片噼里啪啦夹杂着小孩子的笑闹声,音箱里放着喜庆的《财神到》。 越是人多的大家族,过节越是讲究。她一个人吃饭总是好解决,不是速冻饺子,速冻包子,就是炝锅面条,她本身就对吃穿没什么讲究,也懒得去买过年的新衣。她只要回家下碗水饺,看个春节联欢晚会,这就算过节了。 走到家门口,就看见靠墙站着个人,深灰色的羊毛大衣,下巴藏在围巾里,对她微微一笑:“你去哪里了?” 苗桐看着他出神,说起来也不是隔了多少岁月鸿沟,有没有万水千山,却觉得此时此刻看见这个人,又模糊又遥远,都快不认识了。 见她站着不动,白惜言接过她手中钥匙开门,然后拉她进门。屋子里没有暖气,也不是南北通透的户型,超市又阴暗,竟不比外头好受。 “怎么不租个好些的房子?” “离报社近,上班方便……” 苗桐一下子回过神来了,忙跑去打开暖风扇和烤火箱,请白惜言在沙发上坐好,将他的脚放在火箱里盖上棉被。这是南方人冬天烤火用的东西,有点像日本的被炉,白惜言是没见过的,他乖乖地享受被她照顾。 “就你一个人过来的吗?其他人呢?” “我坐动车来的,就我一个人。” 苗桐转身去倒水:“来南京有公事吧?您先休息下,然后我们出去吃个饭好了……还是您没时间吃饭,只是坐坐就走的……哦,对了,几点的动车?还是有人来接您?……” “小桐。”白惜言轻轻地打断她,“……没人来接我,今天已经没车了,而且也没有酒店可以住。” 苗桐看着杯口袅袅的雾气,她没有问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想找她总能找到。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想来她必定不能拒绝。偌大的金陵繁华地怎么可能找不到酒店? 他们之间就像一场戏,他是主角,她是配角,即使只有一句台词,她也会尽职尽责地演好这场戏。 “……我换个床单,晚上您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上吧。” 白惜言如愿以偿,心里十分愉悦。 “好,床单也不用换了,我也没那么计较的。” 每天都要洗几十遍手的人,怎么能那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自己不计较的? 他既然不计较,苗桐也懒得去折腾了。此时外面也没有饭店开张了,家里只有速冻食品和一把菜叶子,两个西红柿,让她觉得十分沮丧。她能招待他的,竟然只有这些东西。 “你啊,年纪都活狗身上了,能把自己照顾成这个德行。冰箱里都快跟你的脸一样干净了。”白惜言略微思考,开始拿着锅铲发号施令,“我做蔬菜汤,你烧水煮饺子。” 苗桐英雄气短,只能懊恼地低着头脸羞愧得像个番茄。这不好意思脸红的样子,让白惜言越看越喜欢——自家的孩子,真是怎么都好看。 等饭菜摆上桌,苗桐看着惨兮兮的青菜西红柿汤,焐住脸叹气:“为什么您在我这里得到的东西总是这些不值钱的残羹剩饭?” 不值钱的残羹剩饭,白惜言心里涌起酸楚,其实不是那样的,他给予她的那些才叫残羹剩饭。可即使是残羹剩饭,只要是他给的,苗桐再不稀罕也会照单全收。 白惜言佯作正经:“……大过年的胡说什么呢,这叫翡翠珊瑚鸳鸯戏水汤,在五星级酒店里要一百多块。”顿了顿补充,“一小盅。” 苗桐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不去抢?” 白惜言大笑,其实跟抢也没有什么不同了。笑完立刻就冷场了,外面是热闹的鞭炮声,苗桐在很认真地吃饭,好像吃饭是一件多么庄重伟大的仪式一样。 “谢翎和烟烟结婚了,上个月二十号。” “真好,烟烟该高兴了。” “我倒是看不出他们哪里高兴。”白惜言叹气,“其实谢翎喜欢的是你。” 可是我又不喜欢他,苗桐只能“哦”了一声,又继续埋头吃饭。两个人的筷子有时会碰在一起,白惜言去夹的菜,她就半天不肯去夹了。白惜言都看在眼睛里,说不出地堵得慌,他们已经疏远至此了么? 这样简陋的一餐饭吃完,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边烤脚边看联欢晚会。苗桐心不在焉,又有些累,某着名笑星在台上开始每年的开场白“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的时候,她就靠着沙发睡着了。 白惜言笑着笑着发现身边的人不动了,就那样硬邦邦地歪在那里,姿势别扭,绝对称不上舒服。他犹豫了一下,把她横过来抱到怀里,满怀柔软馨香,他看着苗桐的睡颜。她苍白了,也憔悴了,可还是那么干净好闻,就像秋天抱着一把晒松的稻草,迎面而来秋风扫落叶的味道。 人生可不就是如此,一直在寻觅最美的风景。可什么是美,森林还是海洋?沮丧沼泽荒地也好,最美的,不过是你心甘情愿停留的地方。 这几个月白惜言过得很好,起码在几天前,他还能心平气和每日约朋友去打球。偶尔想起她便想想,想着她离开他便是海阔天空,在上海的工作如鱼得水,他也是很宽慰的。她必定能遇见个能陪伴她走下去的男人,不需要多英俊多有钱,起码年健康长寿的吧。 而他自己,并不是多伟大。 她是他喜爱的后辈,也是自己有些动心的女孩儿。动心这种事是很轻微的,就像落在袖口的灰尘一样,掸掸就没了。他只是在趁自己没有深爱某个人之前,趁早将那人推开而已,对他没任何损失。 他只是个冷漠自私的灵魂外裹了件仁慈良善的外衣。 白惜言俯身紧紧把她收进怀里。 朦胧中,苗桐感觉到有些窒息,一双手伸进她的毛衣里,指腹划过腰部的皮肤在肚脐那里停住了。食指顺着那条小蜈蚣慢慢滑动,好似描绘它的形状。她一下子就醒了,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动。 “这是什么?” “……阑尾炎手术。” “阑尾炎是割这里?” “大概是我长偏了。” “那为什么小桐左边的肾不见了?” “要我切开肚子给你找找吗?” 苗桐推开他,穿上拖鞋,淡淡地问:“您要洗澡吗?” 等白惜言从浴室出来,她正在客厅的沙发上铺被子。 “您早些休息吧。” “晚安。” 除夕夜里并不是那么安静,老旧的空调的轰隆声,楼上的住户在打麻将,而远处的鞭炮声一直都没停。突然,苗桐想起卧室与阳台的风门没关,忙起身蹑手蹑脚地进去关门。风卷起来,吹散了满室的暖。白惜言坐起来:“小桐。” “……门忘记关了。” “嗯,我有些冷。” “门关了就不冷了,我把空调调高几度。”苗桐说着到床头去摸遥控器,手腕却被抓住了,黑暗中白惜言的眼黑得发亮,“你不冷吗?睡这里吧。”苗桐愣了愣,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任白惜言凑上来从背后密不透风大抱住她。刹那间所有的噪音都离她而去,只有耳边温热的呼吸和后背处铿锵有力的心跳。 这样抱着睡下,苗桐竟然没几分钟就睡熟了,没有挣扎也没有疑问,在白惜言看来这孩子是没心没肺过头了。 第二天早上他就走了。 他走了,苗桐的日子还是照样过,初四去上班,跑新闻做采访通宵赶稿。人生偶尔是要做梦的,可人不能活在梦境里。 苗桐总是觉得,说不定这种被工作所装满的人生,某天一大早醒过来,发觉自己累得起不了床,扭头看衣柜上的穿衣镜才猛然想起已经老得苟延残喘,这一辈子已经要结束了。 这样的想法摄影师李小花听了,觉得匪夷所思:“喂,女人不是都怕老吗?你都不怕的吗?我今年都二十七了,好怕人到中年发福啊,肥胖和年龄是美男杀手……想到会有那一天就不想活了!好吧,我决定明天就去健身房!” 李小花原名李小华,虽是男人却比女人还爱美,每天干干净净香气四溢,故此得名李小花。而且李小花有个彪悍的口头禅,是因为编辑部某位大龄剩女相亲相得都快疯了,某天神志不清地拖住李小花说:“小花,我不嫌你娘炮了,你娶了我算了!” 李小花一把推开她,嫌恶地吼:“开什么国际玩笑,你没男人要,我可是有男人要的!” 苗桐提醒他:“从我刚进社里,就听你叫着要去健身房。” “俗话说,把明天的事情交给后天去做嘛。” “谬论。”苗桐伸了个懒腰,言归正传,“总算采访顺利,我已经做好被火锅店老板恼羞成怒地拿棍子群殴的准备了。” 冬天火锅店是最走俏的,过年后社里接到群众举报,一家火锅店用口水油和地沟油做底料,虾丸和鱼丸都是超市退给厂家的过期食货。社里派了人来暗访过,发现确实有此事。别的姑娘惜命不敢来,也只有苗桐这个愣头青二话不说便接了。 李小花抱紧相机,也舒口气:“是啊,我也怕我老婆被他们蹂躏了。这群暴发户没上过学,觉得法院是他们家开的,不懂得人民的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你放心,比起你的老婆他们应该更愿意蹂躏你。” “幸好我保护了老婆和我自己的贞操!” “为了庆祝你保住了贞操,请我去食堂吃个盒饭吧,六块钱啊。” “小苗你就是欺负我,每次都让我请盒饭。” “没办法,我养着七八个孩子嘛。”苗桐笑道,“你以后就知道啦。” 两人说着便去爬楼梯,中午下班这会儿是电梯最忙的时候,而且食堂也只是在六楼而已。只是苗桐没想到会撞破别人在楼道里拥吻偷情这种尴尬事,与李小花面面相觑一瞬间真有些哭笑不得。 赵芳菲略慌乱地整理凌乱的衣服,程飞推开她若无其事地回办公室了。 “……小赵,好巧啊,去吃饭吗?”李小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镇定地打招呼。 苗桐也扬起嘴角,附和着:“是啊,一起吧。” 赵芳菲冷冰冰地看着她:“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再见。” 在食堂里打了饭坐下,李小花还在义愤填膺地碎碎念:“自己亲热不找好地方,还给我们甩臭脸,谁欠了她?” “小花,这事我们俩知道就行了,得保密。” “啊?凭什么,是她不要脸。” 苗桐无语地扶住了额头,她就知道,李小花这个八卦王的嘴巴绝对闲不住,以后若有流言蜚语再传进她耳朵里,她也脱不了干系。 下午与赵芳菲在茶水间碰面,苗桐多了些尴尬,可赵芳菲照样和隔壁部门的几个姑娘谈笑风生,连表面伪装的友好都不再给她。苗桐明白,她们之间这段火花般的友情已经转瞬即逝了。 自从口水油火锅的报道出来以后,由于卫生部门的重视,那家火锅店已经停业整顿。之后苗桐接到过几次威胁电话,内容大多都是“自己做事之前想清楚,小心遭报应出门被撞”。仔细想来,也只能是因为那个报道了。 社里的一个老牌记者拍着她的肩膀说,有人威胁就是你要走红挑大梁的前兆啊。想当年我走红时,啧啧,那才叫一个轰轰烈烈妇孺皆知啊。话虽如此,对于苗桐的安全问题主编庄叔还是很重视,指派了个与她住得近的男同事每天送她回家。 过了两天苗桐调休,这天中午刚去社里就听见编辑部里挤着十几个人,领头的男人扛着棍子在跟庄叔叫嚣着什么。李小花看见苗桐进来了,拼命使眼色。被吓坏的前台姑娘也看见了苗桐,带着哭腔说:“苗桐来了,你们找她去啊!” 苗桐还在云里雾里,领头的男人已经冲上来拽住了她的马尾。李小花要冲上来被人揪住扭打在一起。编辑部里七八个人没有人敢再动,只能劝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男人吼道:“有什么好说的,这个婊子勾引我姐夫,我姐姐自杀躺在医院里,都是这个婊子害的,我要这个婊子给我妹妹磕头道谦。” 苗桐突然想起年前那个扯着自己的又哭又闹的女人,被扯住的头皮疼得发麻,气急败坏地喊:“你姐夫到底是谁?谁告诉你姐姐是我?你搞清楚了没有?”男人一巴掌挥过去,苗桐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她耳朵嗡嗡响,只听男人叫道:“你他妈真不要脸?我妹妹都快被你害死了,你还不承认吗?” “我没做的事没办法承认!有本事你就给我说清楚!”苗桐疾言厉色,“你可以打我,因为我打不过你!但你不能这样抹黑冤枉我!” 其他部门的人也来了,外面围了一圈人都在静静看热闹,突然有个人扒开人群,嘴里喊道:“小俊,你来这里干什么?!” 苗桐看着来人,一脸的尴尬和被人拔光了衣服的羞愤,是程飞。她顿时明白了,可是又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妻子和妻弟都以为是苗桐? “程总,这是你的家人?” 程飞不理她,支吾着拉着自己的妻弟:“回家再说,你在这里闹什么?” 这下他奇怪的态度,苗桐是明白了。定是程飞的妻子发现他在外头有女人,在逼问下只得承认是下属缠着他,他又不能说真话,只能谎称是苗桐。旁人也看明白了,可是谁也不敢跟这群气势汹汹的人说,你们搞错了,其实程飞的女朋友是赵芳菲。程飞是有名的小人,又得势,没人敢惹他,只能暗叹是苗桐倒霉。 苗桐苦笑:“程飞,你可以保护你的女朋友,可是你不能这样害我。” “小苗,你什么都别说了,我明天跟你解释。”程飞仗着旁人不敢多嘴,硬着头皮继续让苗桐背黑锅,“……那个小张,你送苗桐回家休息。” 那个男人更愤怒了:“你还护着这婊子,我今天就划掉花这婊子的脸!” 苗桐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反抗了,这群来寻仇的人已经愤怒到没有理智,而且还有程飞这样红口白牙的栽赃,她无论说什么,都是狡辩。 古往今来被栽赃陷害或者屈打成招的还少吗? 她慢慢抬起头:“好,你们可以冤枉我。今天要么你们冤死我,要么明天我就去告到你们坐牢,这个黑锅我不会替程飞背! ” 程飞的妻弟小俊愣了愣,揪住她的衣服松了松,稍微滇定了些:“那好,你说 老子冤枉你,那你说不是你是谁? ” 程飞见状推搡着苗桐,口气不善:“小苗你别乱说话了,先回去……” 苗桐厌恶地打掉他的手,冷笑:“程总你放心,我不会多这个嘴。我可不像她眼睛那么瞎,即使我瞎了八辈子我都不会看上你这样的男人。” 被这样奚落,程飞有些恼火。他自以为风度翩翩,平时也有不少姑娘不顾他有家有室公然示爱。苗桐在他的眼里,整日素面朝天,穿着灰突突的大衣,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那头垂到腰下天然黑发。简直是一盆连个油星子都看不见的清汤寡水。可现在他被这盆他看不上的清汤寡水给讽刺了,他打量着她狼狈的模样,忍不住讽刺道:“看不上我?你这副尊容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 苗桐敛下眼:“你没办法跟我喜欢的人比,那是侮辱他。” 场面顿时滑稽起来,来寻仇的反而莫名其妙地站在一边,两个所谓的“当事人”互相讽刺水火不容。明白的人是大觉过瘾,不明白的人是雾里看花。 程飞“哈” 了一声,颇瞧不起的样子:“那你说是谁啊?你说啊?你叫他来啊。我倒是要看看比我好在哪里? ” 苗桐盯着地面,闭上嘴,不再言语。 程飞有了胜利感,早就忘记自己是罪魁祸首,居高临下:“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 ”编辑部的人都不愿多事,可程飞一家欺负人欺负到这个程度,派出所的人还没到,有几个男编辑终于忍不住了,互相看着对方还是不愿意当那个出头鸟。 “小桐。” 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苗桐抬起头,有两个人走进门,白惜言三两步走过来蹲下身捧住她的脸,肿高的脸,狼狈的被扯乱的发辫。且不说白借言那个从古画上走下来的世家公子,连跟随他的秘书都太干净体面了,让众人都猜疑纷纷。 “谁打的? ”白惜言问。 那个叫小俊的男人壮着胆子:“是我打的,是她不要脸,勾引我姐夫! ” “你觉得我哪里不如他? ” 白惜言轻蔑地看了程飞一眼,好似在看一堆恶心至极的垃圾。苗桐不知道他怎么来了,自己这个样子也的确难看,被他可怜,让她觉得羞愧异常。无论是在众人面前被打被冤枉被羞辱,她都没这么委屈。可是让白惜言看见她的丑态,一瞬间,所有的羞耻心席卷而来,像潮水般淹没了她。 “是不是很疼? ”白惜言用嘴唇摩擦她的额角,“难受吗? ” 她摇了摇头,顺从地把脸埋进他的围巾里。 白惜言环视一周,对着她朝夕相处的同事和外头看热闹的人说:“这种没有人性的地方,出个畜生也不奇怪,我们待不起,跟我回家。——锦之,准备律师函, 我要告到他们全部坐牢! ” 刘锦之点头:“您先带小姐去医院验伤,这边我来处理。” 去医院的路上,苗桐把脸埋在白惜言的怀里,说不怕是骗人的,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可在力量悬殊下她仍脆弱得像个孩子。白惜言也没说话,只是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心里翻江倒海的不是滋味,他恨自己怎么不早一天来,或者如果今天依旧在犹豫而没有赶过来,会发生什么事——当然这些没有发生的事情再去怨恨也没有用,他都知道,可这世界上总有些明知道没用也忍不住去做的事。 “苗桐,跟我回家吧。” 白惜言在她心上拴了根绳子,他可以赶她走,可是他拽了拽,她就得回来。她就好像走在水草肥美的水泽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脚踏进沼泽地再无法回头了,或许她早就无法再回头了。 “为什么不说话? ” 苗桐把脸从他胸前移开,揉着太阳穴:“……我签了用工合同的,还有,还有我的房租还没到期,不能退的。” 这都不是理由,她像蜘蛛网上的蝴蝶困惑地挣扎,白惜言懂得她的挣扎。他其实也困惑,他原本打算给她一个自由徜徉的花园,为何自己会在每朵花上编织了一张网,铺天盖地。 车子里升着隔音板,静静的,两边只有飞逝而过的捂桐树。 “小桐,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你表白。就算没有奢华的烛光晚宴,山顶上星空下,至少也是在有火炉的屋子里,郑重地向你道歉和表白。我得让你知道,找有多认真。” 苗桐扭过头去看他,他看着窗外,双手交握着,好似在自言自语般,声音平淡没有起伏。那个从来都能轻易操控她的人生的男人摆出随意的样子,却说出那么动人的话。 “我今天本来是来跟你表白的。”白惜言扶住额头,有些羞涩似的抿起嘴角。“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所以我时间宝贵,没时间浪费。所以我把戒指都准备好了,你看,我慎重考虑了这么久,我就是这么认真在对待你。” “除夕夜之前我还在怀疑,我对你到底是不是爱,起码……是不是那种离开。 你就觉得空洞不快乐的爱,还在想是不是弄错了。我太久没有爱过人了,都忘记了……可我回到家,我就开始想念你,心里一直无意识地想着你的事,总忍不住打听你的消息,这如果还不是深爱着你,这能是什么呢? ” 他低笑,好似低到尘埃里开出的花:“可这样的爱是不是因为迟疑了太久,而让你难过了?我晚了吗?即使晚了让你难过了,我还能不能厚着脸皮仗着你对我的崇拜,逼迫你,做我的爱人呢? ” “苗桐,我爱你。” 苗桐身子一震,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瞪大眼睛,呆滞地看着他。 “别再折磨我,快回答我。” 他真有颠倒黑白的本事,为何是她折磨他? 她怔怔看他:“你这样……太狡猾了。” “是啊,我太狡猾了,明知道我所有的要求你都不会拒绝的。” 苗桐低下头握住自己颤抖个不停的指尖,眼前模糊成一片,哽咽着:“你明明是知道的……我不会拒绝……因为我很爱你,那么爱你……你太狡猾了,为什么还这样问我呢? ” 这回答太深情,他愧对她的深情,只能紧紧握住她右手,而那只手也紧紧回握他。 因为只被掴了巴掌,苗桐觉得去医院验伤简直是小题大做。等验伤报告出来,什么颅恃内出血,右臂骨裂,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苗桐有些可怜那些家伙了,却也没什么意见。 打完石膏后,苗桐才郁闷地问:“为什么不是左臂骨裂? ” 闻医生隔着眼镜片看她一眼,幽幽地说:“因为人家打坏的是你右胳膊啊。”身后的护士和白借言都笑喷了,她啼笑皆非。 苗桐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回到自己的住处,手机响了几次,是社里的电话,白惜言嫌烦索性关了机。伤残人士苗桐坐在沙发里,这几天她忙得脚不沾地,屋子并不算整洁。 “拿几件换洗的衣服跟我住酒店里,明天找个阿姨来给你收拾东西,至于房子,就让锦之来退租好了。” “你打算在这里待几天? ” “当然是待到事情圆满处理。”白惜言阴恻恻地,“我不信这社会还没天理了,白打了人还能继续逍遥去过日子。” 苗桐失笑,举起石膏胳膊:“这算不算作弊? ” “哼,要是我没来,你绝对不比这模样好哪里去。” “还有更坏的? ” “……有啊,泼硫酸什么的。”白惜言存心吓她,“以后你最好在我能看见的范围内活动,这社会可乱得很,你这么单纯的孩子想都想不到。” “我都做了两年记者了,这些我比你接触得更多吧。”苗桐说,“你快收拾, 不是要去酒店吗? ” 仔细一想苗桐果真是已经工作了两年多,她写的报道他也一直有看,大约是名师出高徒,她的视角从来都沉稳老练得不像个年轻人。她从来都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父母离开得早,又寄人篱下,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隐忍和感恩。在她同龄的女孩还在幻想着美丽恋情时,她已冷静地在她梦想的路上走了很远了。 白惜言想到这里有些心疼她,可女孩翘着嘴角眼睛里是沉沉的温柔,好似看他收拾东西也是一种享受似的。她见他站在衣柜扭着头看她,以为他不知道拿什么, 便是说:“拿那件驼色的大衣好了。” 白惜言却走过来,突然一只手撑着沙发背,一只手固定她的脸,低头吻住她的嘴唇。苗桐只听见津液交换时细微的水声,还有他半睁的漆黑的眼,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她还不能一下子适应这个恋人的角色。 待这一吻结束,他直起身重新走回衣柜前: “驼色大衣吗?你怎么全都是这种颜色的衣服?你是二十五岁,又不是五十二岁……” 他还说了什么,苗桐都听不见了,他的神走下了神坛,在清醒下这样相吻,像是要彼此确定什么似的,好比一个开端仪式,已经不允许谁喊停了。 晚餐是在酒店里的餐厅送到房间里去的,因为熟练的右手打了石膏,所以白惜言自然而然地把她不方便吃到的菜喂进她嘴里。苗桐从来都是个大方的姑娘,也就坦然接受了。可最难为情的在后头,苗桐想起医生那慢悠悠的调子,突然发觉他不怀好意的意图,为何验伤单子上要写个骨裂,颅内出血还不够惨吗?他到底在整白惜言,还是在整她? 吃过饭,两人靠在沙发上看热播的历史剧,刚看了半集苗桐就开始打哈欠。 白惜言拿遥控器关了: “洗个澡睡吧。” 苗桐“哦”了一声,只能硬着头皮往卫生间里走,刚走到门口就被白惜言笑着叫住: “喂,你这个样子怎么洗?”苗桐想了想,又走回来,直接掀开被子:“我昨天洗澡了,不脏。” 白惜吉手疾眼陕地揪住她,恶劣地说: “不行,我有洁癖。” “那我睡沙发。” “你明天会奥掉。”白惜言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低笑, “必须洗,我们家不要脏小孩儿。” 其实下午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医德可言的老朋友彭翔拍着他的肩猥琐地笑,这石膏手要注意不能泡水啊。他是个生理和心理都正常的男人,想象力恰好比不差,又不是什么柳下惠。十分钟后两人坐在按摩浴缸里,白惜言半跪在她面前给她洗头,苗桐看到他结实的小腹和肚脐下左边十几厘米长的一条小螟蚣,她忍不仆伸出食指反复摩娑。 “真奇怪,完全匹配,明明没有血缘关系的。” “现在承认了?” “……医生透露捐献者的信息,我可以起诉她的吧?” “可以,但是我会为她请最好的律师。” 苗桐瞪他一眼,可惜没什么威胁效果。白惜言笑个不停,他半身沐着水光,头发上也滴着水,岁月真是眷顾他太多,还是阳春白雪般的新鲜模样。苗桐被他的笑声感染,也忍不住笑起来,孤单寡女鸳鸯浴的尴尬一扫而光,就好像俩幼儿园的小朋友那样玩闹。 回到床上白惜言自然而然地去吻她,品尝她柔软的唇舌。待这个吻亲密火热到无法收拾时,他停下来无声地用眼睛询问她,苗桐对此的回应是拉下他的头延续了这个亲吻。在人还是懵懂的婴儿时,已经会用嘴巴和身体来一点一滴地认识这个世界,用嘴唇去碰触自己喜欢的东西,用身体去给予或索求温暖,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上次那场荒唐的情事,他混沌之下隐约觉得是苗桐,可大脑又欺骗自己这是无关的人,他为怀里的美入神魂颠倒根本就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白惜言仔细探索怀里的水做骨肉,柔软细嫩入口绵滑,满心的柔情萦绕,恨不得一口一口地吃下她。 什么是迷恋,珍惜,陶醉,比初恋还要情浓,若以后少了这些少了苗桐,生命就是不完整的。他咬着她微肿的红唇低笑: “以后再也不敢忽略你对我的影响了,我现在像个毛头小子那样为你发疯。” 苗桐闭上眼伸出胳膊搂住他,蹭了蹭他的脸:“你这样,身体没关系吗?” “我的身体怎么样就由你来检验下好了。”白惜言气息不稳地埋进她的颈子,把她接下来的话吞进嘴巴里。热恋中的男女痴缠起来比蜜糖还要黏,闹了小半宿才相拥着睡了过去。 白天苗桐醒来已经是中午,环顾屋子里静悄悄的,白惜言出去了。她慢腾腾地起床去洗澡,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满身的红痕,脸一热,低头认真洗澡。苗桐觉得不可思议,竟真的走到这一步了,一时间心头也是说不出的感慨茫然,任花洒从头顶浇下来。 等她洗完出来,白惜言已经回来了,指着她酌石膏上包的保鲜膜,一脸失落:“你倒是很聪明嘛。” “可惜晚想到一天。”苗桐伸手捶了下自己的脑袋,懊恼地说, “笨。” “别捶了,越捶越笨。”白惜言把蟹黄小笼包放到餐桌上,“快吃点东西,吃完去你们单位。” “千吗?” “能干吗?”他眉毛一挑,目露凶光,“秋后算账!” 苗桐一手去拿小笼包,小声嘀咕:“……要男人出头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惜言就着她的手咬了口包子,揉乱她的头发: “你本来就不是英雄好汉,这是我应该做的。” “其实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能自己处理的。” 白惜言“嗯”了一声后就去卫生间洗手,半晌,哗啦啦的水声里他才细若蚊蝇般自语:“我知道,你一直很能干,离开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她走得干净利落,他回头来找她,她也毫无怨言地接受。甚至受了欺负也不向他诉苦委屈,被表白时也能流泪坦然说出我爱你这种话。 这样纯粹又宠辱不惊,他不知道该去怎样讨好她。 虽说只过了一天,再回到社里的心情却已大不相同。像昨天那种状况,十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叫嚣着来找麻烦,从小被父母教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中国小老百姓不多管闲事是正常的,苗桐可以理解,可是遇见了难免有些尴尬,连问候都没什么底气,只有李小花冲她招手,他昨天挂了点彩,脸上明显的一块淤青: “小苗,你来了啊,电话也打不通……手臂怎么回事?” “……骨裂。”苗桐说完向身后的白惜言介绍,“这是我们的摄影记者也是我的搭档李小华,昨天他因为管我的闲事挨了打。小花,这是白惜言,是我的……”她一顿,白惜言已经微笑着伸出手, “是她的爱人,多谢您对我们家小桐的照顾。” 李小花忙握住他的手,笑道: “白先生不用客气,我平时也受小苗不少照顾,同事互相帮忙应该的。” 两个人寒暄着,苗桐进主编的办公室递辞呈,主编庄叔好言挽留却只字不提昨天的事社里有什么处理,只让她别生气。而后含蓄地说程飞的父亲是做什么的,要是闹开了对社里和个人都没什么好处。苗桐听着也不插嘴,等他说完才点头说:“主编的意思我明白,这件事和社里无关,我辞职也是这个意思,毕竟要打官司的话在同一个屋檐下也不好看。” 这话听在庄叔的耳朵里,整个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油盐不进。他惜才,不愿意看小姑娘是意气用事毁自己的前程,操着四川普通话正要继续劝导,苗桐说了句“谢谢您这段时间照顾”转身便出门。白惜言已经帮她收拾好了东西,与同事告别也花不了太多时间。 站在电梯口时,苗桐觉得人生真是变幻奠测。 “想什么,一脸的苦大仇深。” “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离开这里的。” 白惜言揽住她的腰,在额头上“叭”地亲了下笑道: “会发生的事情大多都是你没想到的,无论痛苦或欢乐无需太在意,因为以后的日子还长。” 很久之后发生了一件事,被白惜言一语成谶,那也是没想到的事——只是现在沉浸在幸福中的他们毫无所觉。 电梯门开了,赵芳菲背着包站在里面看见苗桐被一个男人搂在怀里,气质与相貌都显贵,她愣了愣,冲苗桐点了下头便要走过去。 “赵芳菲,我有话想对保说。”苗桐叫住她。 赵芳菲深吸一口气,回头凶狠地大声道: “你想千什么?要揍我一顿出气吗?又不是我叫他们来的,关我什么事!” 。我只想让你知道,因为我一个人又是单身所以用我来顶黑锅是你们错了,我身边这个人无论哪方面都是程飞或者你交的任何男朋友都比不上的。”苗桐面对着她愤怒的眼,轻轻巧巧地笑了,“像你们这种无耻的人,烂在一处倒是刚好。”赵芳菲气得面色通红却不能反驳一句,只能看苗桐冲她挥了挥手,电梯门缓缓关上了。 白惜言捏了下她的脸,眉开眼笑: “演技不错,讽刺与轻蔑的表情十分到位,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得理不饶人的一面。’ “你要是知道我的真面目说不定会后悔得肠子都绿了。” “大概吧。”白惜言扶额,“我现在都有点后悔啊。” 苗桐面无表情地鼓着腮帮子做了个叉的手势: “驳回!” 白惜言一下子就笑喷了,这孩子简直是可爱得没边儿。 第十章、虞美人草 我最喜欢虞美人花,大红色的太美了,沉一分则暗淡,浅一份则轻浮,在艳阳里绚烂到极致,就像那时我眼中的人生。 本来白惜言是打算等官司打完再回几市,可他不大适应这边的气候,没几天就感冒了。苗桐对上次他肺炎住院还心有余悸,与刘锦之一商量,她跟白惜言先回A市,他作为委托人跟律师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宜。 回去白惜言果然又是小病了一场,所幸还没有闹到要住院的地步,只在家里打了几天的点滴。他每次打针就在放映室里,苗桐窝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电影。沉闷的文艺片或者考古纪录片,片子放完了,白惜言一转头发现身边悄无声息的人好梦正酣。 最近苗桐明显嗜睡,白惜言让家庭医生为她做检査也査不出什么毛病,又请了个有几十年经验的老中医来把了通脉,被皱着眉数落了一通,元气不足,气血两亏,肾虚,耗到这个程度要慢慢调养进补,再坏下去器官衰竭也不是不可能。别仗着年轻就不注意身体,房事要有节制,等身体调养好了再考虑生育问题。 这样被老中医训了一通,等他走了,又换白惜言咬着牙训她:“几天不看着你,就把自己照顾成这个德行了,要是我不去找你,你是不是明年就让我接到消息 去参加你的葬礼啊?” 苗桐笑着说:“哪有那么严重,现在的医生就会吓唬人,其实就是为了卖药, 这不是卖了一堆贵得要死的药嘛? ” “你……”白惜言气得手指头都在哆嗦,瞪着她,“器官衰竭……你可就剩一个肾了,你要是耗完了,我可没有肾能给你……”苗桐一怔,突然明白了他生气的原因,正要道歉,他已面色颓然,转身回了房间。 苗桐不敢跟进去,坐立不安了一下午,晚饭时张阿姨去叫,隔着门他说不饿先放着。 苗桐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心不在焉地挑饭粒。在白先生家待久了张阿姨也了解 这家主人的脾气,性格好又没架子,对人相当好。对于白先生把助养的孩子叫到家来住这件事,刚开始她觉得很惊讶,因为他喜欢安静又怕麻烦,可白先生对苗桐是相当上心的,以至于会察言观色的张阿姨早就把她当成这个家的副主人。苗桐去了其他城市工作后,白先生的生活简直是寡淡得让人担心,人也孤寂了不少,直到苗桐回来后他的喜悦和满足简直藏都藏不住。 张阿姨是茶壶里煮饺子,肚子里明白,便收拾厨房边说:“这是闹什么啊? 白先生关心你的身体对你生气,都是因为担心你。你干坐着等他消气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的感冒还没好利落,不吃饭简直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不知道我刚来白家那年,他还不满二十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就正儿八经老气横秋地去谈生意,喝完酒回来吐,吐得脸都白了,第二天还是照样去公司,爹不疼娘不爱的,他两个姐姐又是小姐脾气帮不上什么忙,看着真是叫人心疼。可现在好了,白先生身边总算有了你这么个近人,你也多疼他一点儿。” 苗桐低着头出神地看碗里的饭粒,她早就知道白惜言那些年为了源生的辛苦, 听别人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酸胀地疼。张阿姨知道今天自己多嘴了,也不再说,收拾好厨房叮嘱苗桐锁好门便回了家。 苗桐重新热了饭菜,端着进了白惜言的卧室。 台灯开着,床上的棉被隆起,他一只手露在温软的光里,颜色苍白手指修长, 手背上的淤青里透着几个新的旧的针孔。她着魔似的,跪在床边捧住那只手贴在脸上。 白惜言抽出手,依旧不作声也不理人。 苗桐干巴巴地说:“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床上的人冷笑了一声:“身体是你自己的,关我什么事,用得着跟我道歉? ” “晚上我喝了放了党参当归的汤,张阿姨说家里的钢锅铁涡都不能熬中药,明天买个砂锅回来熬,她走时连药都泡好了,就在厨房里。”苗桐乖乖地低着头,摆出小学生的认真劲儿来,“关于今天的事,我明天会写五千字的检査给你,以后每天早上吃了早饭和晚饭我都会喝中药,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其实在她进屋握住他的手,这种示好的姿态就算有天大的气,他也烟消云散了。听她这么保证,白惜言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却依旧冷淡:“你吃个药,关我 什么事?” 苗桐失落地“哦” 了一声,便低头不说话了。 白惜言一听这小声调,不对啊,打击孩子积极性,顿了下,瓮声瓮气地说:“说来听听。” 她声如蚊呐:“吃,吃药后……要给香吻奖励……” 声音很小,可白惜言听见了,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回味下却是真的。他 几乎忍不住要捶床笑,怎么会有人正式认真地提出这种要求的?回头正好笑她,却见女孩四四方方地跪在那里,身上穿着珊瑚绒的睡衣,黑发凌乱地披了一身,脸上透着紧张的红晕,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白借言愣了愣,一把拉她上床,劈头盖脸地吻下去。怀里的女孩乖顺地依附着他,唇内外被侵略得全是他的气息,被他亲了个够,失神地搂在怀里顺毛:“这件事爷准了。” 苗桐痕了摸眉骨,隐隐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似乎干了件蠢事。 白惜言很高兴:“……五千字的检査也不用写了。” 苗桐摇摇头,丝毫没庆幸的感觉,低声说:“这个一定要写的,这件事情我已 经想得很清楚了,你为了不让家人伤心难过这么努力保持健康,对身体不好的东西一律不沾。如果我的身体垮了,最难过的是你……我想说的是,人都会有生来病死的,即使将来哪天我得了不治之症,那也与我少了一个肾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不希望你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上。” “我知道了。”白惜言笑道,“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 半响,苗桐又笑着补了一句:“以后我会好好疼你的。” 他惊奇她为何又出这种奇怪的言论,不过她的心,他已经感受到了。白惜言亲 了亲她的额头,温热从心里一直涌到眼角,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心中的感动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经过那场不大不小的冷战,两人的恋情似乎度过了最初小小的磨合期,愈加有些如胶似漆的味道。不过苗桐倒是每天陷入喝中药的噩梦里,甚至对吃饭这件事都产生了抗拒,因为吃过饭就要吃药,而吃药后的香吻,也是白惜言的噩梦,对着那充满可怕味道的嘴唇也产生了恐惧感。 这样下去身体就算补好了,说不定人也会得厌食症。白借言打电话给那老中医问有没有其他办法,老头儿长长地“哦” 了一声,四平八稳地说:“好办呀,做成蜜丸就好了嘛……不过对待不好好吃饭的年轻人啊就要让她吃点苦头,否则不知道饭的香啊。”白惜言满头冷汗地把电话挂了,什么医者父母心,根本就是缺德。 当天苗桐没有喝药,小心翼翼地往厨房跑了两三趟,确定炉火上没有煎药,有些窃喜还有些小纠结,偷偷摸摸烦恼的样子格外有趣。白借言心里觉得好笑,也不点破。终于到晚上苗桐发现炉子上依旧没有煎药时,忍不住咬着筷子问:“……今 大不用吃药吗?” “你还惦记呢?不嫌苦了? ” 苗桐脸一变,僵硬地点了下头:“不是说要调理吗,反正喝了那么久了,不能 半途而废。” “哦,今天我打电话询问了老大夫,他说可以做成蜜丸送服,所以张阿姨大早 就送去中医院加工了。”白惜言看她脸色顿然舒展下来,藏在心里的那点小玩笑都变成了愧疚,叹口气说,“这件事也怪我,原本就该问清楚的,省得你吃了这么久的苦。” “连我这个每天都要吃药的人都没长这个心思,怎么能怪你呢?”苗桐偎依上去扯他的脸,笑道,“连这种事情也要自责,你是不是有点太宠我了?” “我不宠你还能宠谁,难道宠刘锦之?” 苗桐无奈地笑道:“你就放过刘秘书吧,每次都要当众调戏他。” 第二天早上苗桐被白惜言硬拉起来去盘山公路上跑步,回来洗了个澡吃了早餐又睡了个回笼觉,起来时是中午,茶室里传来交谈声。她蓬头垢面还有些迷糊,没想到家里会来客人,一时间愣在门口忘了做出反应。 陈柏风摆了摆手,露齿一笑:“大小姐,好久不见啦。” 谢翎也笑了: “可不是吗?臣这都面不着圣了。”说着把麻将碰出去,“快洗漱过来给你惜言哥哥转转运,三人麻将最没劲了,我一个人老赢有什么劲儿? ” 陈柏风抬脚就踹:“缺德,白少转什么运,还我儿子奶粉钱。” 谢翎毫不犹豫地踹回去:“滚蛋,要不是老子把你小情儿藏起来,早给你家那个陈列柜找人揍成半身不遂了,等你那破儿子生下来得叫我爹! ” “叫谁爹谁养!反正咱俩都不踉媳妇住一起,难兄难弟的,以后指不住你得靠我儿子养活。” “……不叫我爹,估计也是我帮衬着给你养。你也争气点,别老是回去看脸色……哎,四万,我碰! ” 平时这两人说话就乱七八糟的,尤其是陈柏风惹事的本事,她丝毫不会觉得得意外。苗桐洗漱换了衣服过来,白惜言顺手把她挽起的抽子放下来,把腿上的毛毯拉开盖住她,这一系列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问道:“饿不饿?先打一圈麻将,度假村里的人一会儿就送餐过来了。” “不饿,不过我不会打麻将。” “没关系,我教你。” 他白少见了人从来都摆着一张连笑都是不冷不热的脸,黑漆漆的眼珠上那垂得像小森林的睫毛,盯着谁看久了都觉得瘆得慌。他对谁好?他对谁都不好!如今却是摆着温柔无害的脸孔,男人多薄情,谁知道能维持几天? 谢翎嫉妒得牙根痒痒,忍不住伸手去摸口袋,空的,他在戒烟。他也不是什么偶像剧里的痴情汉,以前也要死要活地追过电视台的一个女主持人,如胶似漆正儿八经地谈了两年恋爱,狐朋狗友们都以为他动了真格要升级为人夫,他却跟女主持人劳燕分飞了。原因是他跟女主持人的闺密,一个身材火辣的车模去开房被捉奸在床。 陈柏风曾特忧郁特纯真地说,男人都是禽兽,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陈柏风是相信过爱情的,可谢翎完全没有。 爱情完全是费洛蒙作祟,而喜新厌旧、贪得无厌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性。 诗经《关雎》里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其实让一个男人永远都想着你的方式是有的,就是让他求之不得——就比苗桐对他谢翎那样。 谢翎突然把麻将一推,打了个哈欠:“不打了,烟瘾犯了,找点什么给我占住 嘴。” 陈柏风搂住他的脖子:“哥这么照顾我,弟弟无以为报,这点小事儿,来,绝不让哥的嘴闲着。”说着夸张地噘起嘴往上凑,谢翎被恶心得半死,拽下袜子往他 嘴巴里:“滚蛋,少不要脸,你那臭嘴比厕所地板都脏!” 白惜言把麻将一推,对陈柏风的狗德行很是无奈:“你们收敛点,别污了我家 孩子的眼。” 陈柏风吐出袜子干呕,谢翎双臂抱胸,吊儿郎当地笑道:“这才哪到哪儿啊? 苗桐这个年纪,在农村跟她同龄的姑娘,孩子都抱了两个了。白少可是专啃窝边嫩草的主儿,啃完嘴巴一擦,只嫌我们脏,其实自己能干净哪里去? ” “……那也比吃着碗里的,还揽着锅里的强。”白惜言口气冷淡,相当不留情面,“谢翎,你有气别冲着我撒,别跟个小孩儿似的喜欢抢玩具,抢不到就闹脾气,抢到了玩两天就厌倦,与其怪别人不如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我这里没玩具给你抢。” 本以为易爆物的谢翎会借机跟白惜言大闹一通,可他眼皮一耷拉,恹恹的,不说话了。 酒店里的人送菜过来,四个人开了一瓶红酒,桌上也只有陈柏风这个没神经的嘴不闲着天南地北地胡侃,嗓门虽大,可气氛沉闷。 吃完饭谢翎一秒都不想多待,跟大爷似的,推碗就拉着陈柏风走了。 白惜言脸色也不太好,吃过饭看了会儿电视,而后去院子里的汤池里泡着。在早春含苞的樱花树下仰头看着天上的云,他的气消得差不多了,苗桐把半张脸都埋进水里只露出俩眼睛。 “你也太会看人脸色了,其实你想问什么就问就好,我又不会对你生气。” 苗桐从水里冒出头,唇上泛着晶莹的水光,下巴贴着水面不好意思地笑:“我 是想知道什么叫专啃窝边草。” 白借言把头靠在池边,微微笑着:“你啊,还真是职业病,这么点话柄都能抓到。其实是在国外留学时,最开始认识我的前女友瑞莎的是谢翎,因为都是中国留学生互相照应,于是他介绍瑞莎给我认识,我们三个经常凑在一起。瑞莎是个中俄混血的美女,十分漂亮,谢翎很喜欢她,铆着劲儿地追她。瑞莎其实对谢翎也有意思,你想啊,嘴巴甜又会制造浪漫的帅哥搁在哪里不是抢手货?” 这个说法有点冲击力,苗桐的下巴快掉到脚面了,关于白惜言的前女友她根本没打听过,倒不是不想了解他的过去,只是这种会让她嫉妒的过去无法改变,作为聪明女孩还是乖乖的不问为妙。白惜言淡定地伸手帮她合上下巴,似笑非笑的:“怎么?新鲜吧?关于你男人的前任的故事是不是与想象中有差别?” 苗桐乖乖地点头,没想到谢翎的猎艳覆盖面还挺广:“他们在一起过?” “瑞莎当时是准备要和他在一起了,还挺幸福地跑来告诉我,她准备接受谢翎了。其实是很俗的玫瑰花加情书攻势,可女孩儿们都爱这个。她是个挺好的姑娘,对感情也很慎重,还拉着我去做他们爱情开始的见证人。”白惜言笑了一下,摊开手,“你猜怎么着?那时我跟谢翎合租一套房子,我带着瑞莎回家去找他,结果一开门,就在客厅沙发上,谢翎正跟个热情洋溢的法国少女用身体交流感情呢。” “真够烂的。”苗桐忍不住笑了,“真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是啊,后来瑞莎躲了他一阵子,再出现时就当没事儿人一样,见了面还是朋友。毕竟是谢翎理亏心虚,瑞莎肯理他就不错了,他哪里敢提交往的事?差不多过了一年多吧,我就跟瑞莎在一起了。在感情这方面我比较晚熟,不太喜欢应付女孩儿,跟瑞莎算是日久生情,后来在一起也是水到渠成。当时谢翎还拉我出去喝了顿酒,哭着抱着我说,他爱瑞莎,可他祝福我们……搞得酒馆里的人都以为他是什么万年痴情种。”白惜言摇了摇头,収气,“他这个乱七八糟的性情,不吃亏才怪。” “那你为什么跟瑞莎分手? ” “……不是我提出的,是她。不过也不怪她,那个时候的我,没有人能忍受得了。” 白惜言收了笑容,眼角眉梢带了几分倦意,出神地盯着水面,样子有掩饰不住 的难过。苗桐心下一惊,头次看见他这么失落的表情有点不忍,忙摆了摆手:“算 了,不要说了,反正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也不想听。”虽然是这么大方宽容的态度,可心里却酸涩得要命,一时也不知怎么收场,而白惜言也没有给台阶的意思,话题一下子陷入僵局里。 半响还是苗桐去摸浴巾:“你渴吗?我去给你泡茶。” 白惜言站起身:“你歇着,只会糟蹋我的好茶。” 关于白惜言的前女友瑞莎的话题便是就此终结,谁也没有再提了。 过了两天刘锦之和代理律师老周胜诉回来了,白惜言在江中小岛上的玉京楼给 他们设宴接风。此时江中冰雪初融,岸边垂柳吐绿,微风徐吹春光妩媚,连鸟儿们都唧唧喳喳地在檐下成双成对地嬉戏。 春天到了,白先生的春天也到了,刘锦之注意到老板落座就捂着苗桐冰凉的左 手丝毫不避讳。 “程飞诽谤罪成立有期徒刑一年,他那个不着调的小舅子故意伤害罪三年,医 疗费,误工费,营养费和精神损失费十二万。”老周笑着说,“不过就算他出来, 报社里也不能再用他了,其实他那个爹是有点本事的,不过他老婆自杀闹得沸沸扬扬的。成了笑柄,他爹气得不认他。还有他那个相好的女的也被社里开了,这种名声散播出去,也没有社肯要她。” 白惜言端起酒杯:“真是辛苦了,我敬你们。” 他不能喝酒,也就是象征性地抿一抿,之后便转向其他话题了。 饭吃了一半,刘锦之的手机响了三次,他索性关机。 老周笑着调侃他:“査岗査这么紧?我还以为老弟你这个四平八稳的性子也会配个贤惠淑女呢,没结婚就这样,以后结了婚不知道怎么折腾你呢。” 刘锦之笑着跟他碰了下杯:“我嫌她折腾,她还嫌我闷呢,都凑合着过吧。” 白惜言随口问:“对了,日子订下来了没? ” “下个月初八。” 老周一拍桌:“这不就眼前的事儿吗,请帖有我的吗? ” “当然啊,你几年前结婚我随的份子钱说什么也要收回来的。” 回来后,刘锦之就请了假专心忙结婚的事,婚纱照没拍,蜜月旅行没定,婚宴 地点没定,宴请名单也没确定,甚至连结婚证都没时间去领,可还有不到二十天就是婚礼,只有双方家人和准新娘忙来忙去,就像一场缺了个配角的独角戏。 可这场戏缺了他,却是唱不下去的。 四月初八,婚礼那天下着细密的小雨,到了中午变成了瓢泼大雨,亲戚同事们 抱怨,新娘的家人黑着半张脸怪亲家选的日子不好。新娘子在车上因为这场倒霉的雨委屈地哭了一阵子,妆都花了,即使如此婚礼还是要正常进行,刘锦之穿着笔挺的礼服带着微笑,带着他的新娘子走在红毯上。 司仪在婚礼前放映用新郎新娘的照片做的小影片,苗桐敏锐地发觉这么多张照 片,刘锦之没有一张是笑的。新娘和双方父母都感动得又哭又笑,场面极其煽情。 而后在司仪的主持下,他带着新娘走到红毯的尽头宣读誓言,在司仪问你愿意不愿意时,他配合地回答愿意,而后把嘴唇印在新娘的嘴唇上。 婚宴上,在亲朋好友的起哄下,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轮到苗桐这桌时,她如 何也无法坦然说出祝你新婚快乐这种话,可白惜言举起杯:“锦之,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刘锦之笑着说:“承您的吉言,干了。” 回来的路上苗桐感觉出白惜言很不对劲,拉着她的手,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进了家门刚走到玄关处,苗桐就被白惜言拦腰抱了起来大步走进了卧室,两个 人身上还满是冰凉的雨气。白惜言火热地吻住她的嘴唇,双手急切地撕扯掉她身上的衣服,孩子似的皮肤微凉湿润泛着青草香,他饥渴无比,仿佛要从她的肌肤里吮出鲜血来。 他很暴躁惊慌,动作并不温柔,苗桐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能用力地抱紧他。 “小桐……小桐……”他在她耳边喃喃地喊她的名字。 苗桐眼圈发热,应着:“惜言,惜言……” “我真怕有一天你像锦之那样,能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可是心里却被个死人占满了,唯独不能幸福。”白惜言叹口气,抵着她汗津津的额头,“我终究还是太自私了,我要是为了你好,就不该去找你。” 苗桐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上浓重的灯影:“未来这种事谁说得准,说不定我出点 什么事就死了呢。”白惜言在她脸上拧了一把,被气笑了:“哪有诅咒自己的,少胡说八道。” 那晚雨下了整夜,第二天庭院里的虞美人开花了,大红色的花沾着露水,那样亭亭玉立,好似美人羞红的脸。 白惜言的心情也是雨过天晴,他兴致高昂地在花间摆了把躺椅让苗桐坐躺着, 将画板搬出来调着颜料。 “你还会画油画? ”苗桐很是奇怪,“你这东西都是藏在哪里的,我怎么从没 见过? ” “杂物间,我外甥女送的生日礼物。”白惜言挽着柚子,秀丽的眉眼舒展开, “本来没打算再碰的,我在国外进修的油画顺便学的经营管理,对了,我还在教授的鼓励下开过小型的个人画展呢。” 苗桐的大学隔着一条街就是美术学院,所以也经常能看见未来的画家们,男生大多衣服上都沾着乱七八糟的颜料,走到哪里都背着画板,头发长了也不剪,穿着破洞牛仔裤和自己绘制的T恤,在人群里气质分明无法形容。 “你难道也是那种形象跳脱的颓废艺术家的打扮? ”苗桐想象不出,他的气质 纯粹,除了黑和白,任何颜色放在他身上都嫌太热烈俗艳了。 白惜言看着她微微抽搐的嘴角大笑:“也差不多吧,头发都盖着脸的,只是衣服还算干净,也不爱背画板到处走,不太像个画画的。” 她发觉自己对他的了解贫瘠得过分:“天呐,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很公平,你的过去我也一无所知。不过我不喜欢怀念过去,已经过去的无法挽回,生活永远都是要向前看的。不过你想知道的话,我会说给你听。不过从何说起呢……”白惜言颇为难地顿了好半晌,在苗桐以为他会一直思考下去时,他突然开口,“我从八岁开始学画,大姐学钢琴,二姐什么都不学,还逃课,自己在学校成立了个小帮派惩恶扬善,有谁欺负同学,她就带着人欺负回去,在学校里很有声望。父亲和老师都拿她没办法,总怕她走上歪路。相比二姐,我和大姐很让父亲放心,大姐高中时钢琴演奏十级,进了音乐学院,比赛拿了不少奖。我呢,就去国外进修油画,有次因为对教授的布置的作业丧失灵感,连夜飞去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馆看他的《向日葵》,当天下午再飞回来,十六七岁的时候也做过这些很疯狂的事”白惜言边在画布上涂抹,边慢慢回忆少年时的事,嗓音低沉偷悦,他停下来看着那片虞美人草笑道,“我最喜欢虞美人草,大红色的,太美了,沉一分则暗谈,浅一分则轻浮,在艳阳里绚烂到极致,就像那时我眼中的人生。” “那时我想回国后在北京开家属于自己的画廊。我大姐的理想是去维也纳金巴大厅演奏,获得格莱美古典音乐最佳演奏奖。相比之下好像只有我二姐最让人头疼,她十九岁就奉子成婚,二姐夫比她大十岁,是做餐饮业的。父亲气得跟她断绝 往来,想等着有一天她哭着跑回家来。可二姐的日子过得很幸福,与她相比,从小就勤奋优秀的大姐爱上了一个同系的优秀师哥,还畅想着以后与他进同一家乐团,可是那个男人利用大姐的感情抢了她去维也纳大厅演奏的机会。大姐经受不住男朋友背叛的打击割腕自杀,虽被救回来了,可手也不能再弹钢琴了。而我呢,回来接了源生地产做个黑心商人,什么画廊啊,理想啊,都成了上辈子的事。你看,人生比故事要戏剧化得多,永远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 突然门口有人敲门,是两个穿着泳衣的年轻姑娘,是在度假村乱走,看见有座单独的木屋别墅,便沿着小路走了过来。姑娘扶着木门,笑嘻嘻地说:“帅哥,你 这里真不错,能不能请我们进来坐坐? ” 另一个巧笑附和:“是呀,能不能看你画画? ” 话题就此停住,白惜言招手让她们进来,又吩咐张阿姨去准备茶点,姑娘们高兴得忘乎所以,问东问西地像聒噪的小麻雀。苗桐被太阳晒得很舒服,全身发懒地 睡着了,醒来后俩不速之客已经走了,白惜言的画只完成了三分之一。她躺了大半天,连个躺椅都没画到。 “只有花,还没画到我,只顾着跟美女聊天了吧。” “嗯,现在年轻姑娘们的话题的确很新鲜,有些新鲜名词都听不懂了。” “比如?” 白惜言咬着笔杆:“……源氏养成结局什么的。” 苗桐扶住额头:“你跟她们说什么了?” “她们问我怎么跟你认识,之类的。” “真不懂什么意思?” 白惜言摇了摇头,神色颇为好奇。 苗桐脸上一热,起身往房子里走:“没什么,成年人不需要有那么强烈的求知欲。” “喂!”白惜言叫她,“就这么走了啊,还没画完呢。” “你先把背景画完好吧!”她没好气地回答,白让她躺那么久。 就这样平静如水的日子他们过了小半年,像对寻常夫妇那样朝夕相处,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更多的是蜜里调油。 五一长假后,苗桐准备正式去上班,而源生也有了个重要的项目需要白惜言出面。源生地产准备竞标郊区半山腰一块地皮,白惜言也得到消息,相关部门正在审核将郊区的山划为国家A级森林公园的议案。对于平常老百姓来说自然是在市中心比较利于生活,可是对富人来说,住进风景秀丽绿树葱茏的森林公园是享受更是身份的象征。 白惜言去公司开会,顺便送苗桐去报社应聘。 全城的公司都要在周一开例会,报社更是总编给各刊主编开会,而后各刊主编再给部门主编开会,最后部门主编再把领导的思想传达给编辑们——这样一整天就过去了。 上周二的晚报出了岔子,采用了一篇有煽动反社会倾向的文章,稿源来自一位小有名气的专栏作家。不知道被哪家有心的友报给通到上面去了,于是总编卓月作为责任人被叫去调查问话,折腾了一周才摆平这件事。 周一的例会上,卓月解聘了晚报的主编,又发了一通火,喷得其他人无关人员也缩着脖子认栽。之后她从会议室回到二十一楼的办公室,一推门,沙发上正坐着个穿着军绿风衣的长发姑娘,略长的眼一笑就像只狐狸:“师父,骂了这么久的人,口渴了吧。我给你泡了黄山贡菊,去火明目的。” 卓月只错愕了一下,就激动地走过去把人拉起来打量,苗桐看起来没多大变化,也没瘦,脸颊都鼓起来。她十分欣慰地笑:“还是南方的汤水养人,变水灵了。回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突然蹦出来吓人。” 苗桐笑道:“到底是谁吓人,离会议室几十米远就听见您骂人的声音,都不注意形象了。” “自从我做了总编,就从大家闺秀变成了老泼妇!”卓月见了她,刚才的坏心情早就烟消云散,“这次回来多久,是有任务吗?” “不走了,我已经辞职了。” 卓月有些意外:“辞职?辞职了准备做什么?” 苗桐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不是来应聘么,看您还要不要我。” “要啊,当然要,你这样的拎过来就能用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几个。”卓月使劲拍了拍她的肩,那股子高兴劲儿好比大清早中彩票,“你这死心眼儿孩子说走就一声不吭地走了,真没想到还能回来。” 苗桐老实地说:“其实我也没想到。” “当初你走的原因,不是因为唐律对吧?”有些事情是苗桐离开了以后,卓月才慢慢想清楚的,苗桐很爱这份工作,绝对不会受不了上司给自己穿小鞋而离开。 这件事苗桐的确应该给卓月一个交代。 她看了看表:“师父你中午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吧。” 当初离开A市,苗桐与众人说的是去上海,卓月联想到白惜言的两个姐姐都在上海,应该是有所照应,其实也是很放心的。只是偶尔觉得她心狠,除了逢年过节的短信祝福,其他都一无所知。 苗桐将自己在南京的生活简单地与师父叙述一遍,离开的原因也一语带过。听起来好像岁月静好,并无什么磕绊,除了最后的误会。可稍稍有过经历的人都明白,一个单身女性在外单独打拼的艰辛。 卓月记得自己像苗桐这么大时,已经在晨报做记者,她是初生牛犊锋芒毕露,有才华却不懂得收敛,闯了祸自然有人给收拾,连上司都开玩笑似的叫她一句卓大小姐。她确实是个众星拱月的千金小姐,不懂什么叫畏惧。可苗桐完全与她相反,行事低调锋芒内敛,受了什么委屈也只是笑一笑,再大的事情都能咬牙忍下去,一双单薄的肩膀什么都能扛起来。 就算是爱情,也可以忍,因为已经习惯了忍耐着不要去橱窗里看自己买不起的东西。 苗桐搅着杯子里的咖啡,轻嘘口气:“总之,就是这样,都是没想到的事。” “那你们有什么打算,要结婚吗?” “暂时没有,现在这样挺好。”苗桐补充,“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卓月没有说话,其实她在担心另一件事。 “对了,白先生的换肾手术做了有多久了?” “六年了。” 卓月当年做过一个报道,就是关于医院换肾患者的调查,每年市内在等待肾源的有上万个患者,可能成功等到的也只有一千多个。而且即使换了肾,也有一大堆的并发症在等着,很多患者熬不过一年。白惜言换肾已经六年了,对于换肾患者五年的成活率有百分之六十,可十年的成活率只有百分之一。 苗桐投过来的视线,明朗的,淡然的,并不是一无所知。卓月心里一揪,那些丧气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只好换了个话题:“对了,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随时可以,我感觉自己已经离开太久了。” “那就明天正式上班吧,下午先跟我去社里认领你的办公桌,跟老同事打个招呼。” 下午苗桐就回了编辑部,熟悉的楼层电梯门一打开就是前台那尊关二爷的像,香火依旧旺盛。前台文员已经换了,这个职务通常更新不慢。苗桐走进编辑部,多是老面孔里夹着新面孔,魁姐大叫一声站起来露出高耸的肚子,原来是有喜了。 唐律听见鼓掌声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见苗桐他露出意外的表情,却很快笑了。 “唐律啊,我把徒弟交给你了,这可是尖兵便宜你了。” 他大方地伸出手:“苗桐,欢迎你回来。” 疾风骤雨 虽然是回到老单位,可毕竟离开了近一年,许多事情要重新接手,自然要忙上一段日子。大约是过去半年与白惜言在一起整日闲散,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久了人就萎靡了。如今重新投入工作简直是说不出的欢愉,她就是实打实的一个工作狂。 白惜言也忙,基本上隔上一两日就要去公司,还有些应酬也是要去的。所幸他爱惜身体,走哪里都带着家庭医生,只求稳妥。只是再稳妥,他参与公司项目的事,也没有跟姐姐们说,离得远他也耐不住唠叨。 晚上吃过饭,苗桐提议去山上散步,初夏去山顶露营的人很多,从半山腰能看见山顶的篝火,山下城市里的璀璨灯影如星海,路边草丛里虫鸣声热闹起来,微风徐徐,送来夜来香的味道。白惜言牵着苗桐的手慢悠悠地走,偶尔扭头跟她说上一两句话,苗桐懒洋洋地应着,或干脆给他个小狗似的鼻音。 闲聊间又想起公司最近竞标的那块地的事,白惜言突然问:“对了,替我们公司做个调查,你想住什么样的房子?” “……木头的。”苗桐认真地想象,“童话里的森林小木屋,不像钢筋水泥那样冰冷,木头是有温度的,好像会呼吸有生命,有种被森林拥抱在怀里的感觉。” “我以为你会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什么的。” “太土了,都被用烂了。”苗桐往前紧跑两步,而后背手倒着走,“说真的,刚才说的那些也就是个妄想而已,其实建全木的屋子太浪费了,本身气候变暖水土流失,再加上接着发展经济的由头乱砍滥伐,还有填海造城根本就是在破坏海洋生态,人类若是再不把保护环境放在刻不容缓的位置上,基本上就是在自掘坟墓。” 一本正经的记者腔,认真起来眼神像头狡猾的狐,好似要将人的心里话都逼出来似的。他看得心动,把人扯过来压在自家门口的栅栏上亲了口:“我的苗记者,看见你这忧国忧民的认真模样我就嘴馋,怎么办?” “要不要我把忧国忧民的祖师爷范仲淹范老先生的画像贴你的卧室床头,让你馋个够?” 白惜言贴着她的额头笑,手上也不肯松开,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腰。苗桐被捏得直躲,被这种性暗示闹得有些不知所措。在性事上白惜言丝毫不节制,为了他的身体,苗桐只能找各种理由推脱。可是像白惜言这种步步为营的求欢手段,一般五次能拒绝三次已是不易。 一路相缠着进了客厅,他们在沙发上尽兴地拥吻,只有一盏小夜灯幽幽地笼罩着甜蜜的情人——突然客厅里灯光大亮,卫生间门口穿着黑T恤皮短裤头发上滴着水的年轻女孩,捂住嘴,半响才“啊”地大叫一声捂住眼。 白惜言扯过毯子盖住苗桐,十分吃惊:“……元元?” 等苗桐从屋子里换好衣裳出来,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元元在白惜言对面坐着跟只小斗鸡似的,差点就炸毛了。 “小桐,介绍一下,这是我二姐的大女儿元元。”白惜言拍了拍她的脸无可奈何却又宠得不行的样子,“元元,这是我的女朋友苗桐。” “哦。”元元上下打量她两眼,就把脸别过去了,“这种货色你也稀罕,舅舅你是不是憋太久,觉得母猪赛貂蝉了啊?” “元元!”白惜言厉声呵斥,“不许没礼貌!快道歉!” 元元脸上挂不住,眼泪来得也快,猛地站起来大哭:“凭什么要我道歉!要道歉也是你道歉,你怎么答应我的!?你对得起瑞莎姐姐吗?我不碍着你的事儿了,刚才打断的你们继续!反正这屋子我待不下去,想起你摸这个丑女人我就恶心!”说完她拉着门口的行李就跑出门。 苗桐本不知道他的外甥女为何这样愤怒,突然听见瑞莎的名字便明白了。每段恋情都有她的拥护者,孩子面对不能接受的事实,反应更直接更激烈。 “她一个孩子,这样跑出去可以吗?” “她都十八岁了,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自己可以管得了自己。”白惜言招手让她过去,湿漉漉的眼珠里满是抱歉,“对不起,我二姐和姐夫从小只宠孩子不懂教育,元元从小性格就像个小暴龙,又任性,十八岁了还这么不懂分寸。请你原谅她。” 苗桐摇摇头:“没关系,这种程度的出言不逊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第二天白惜言在公司开会时接到二姐的电话,那边心急火燎,听见他的声音就委屈地哭出来:“怎么办,元元离家出走了,也不在朋友那里,不知道去了哪……早知道我就不打她了。” “二姐你别急,元元昨天来我这里了。”女人的哭声让白惜言头昏脑胀,“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早恋!” 白惜言扶住额头:“……十八岁谈恋爱也不算早恋了吧?” “早恋也就算了啊,那男人可是她的老师,比她大了十二岁。我也只是口头吓唬她,要去他们学校找校长,又没真去。她竟然说,不认我这个妈,要跟我断绝关系要我不要管她。”白敏哭天抢地,鼻涕一把泪一把,“我十九岁就生了她,还被老爸赶出家门,我容易吗?我还不是为了她好,她竟然为了个男人……你跟她说,她不用回来了,这个女儿我也不要了。” 听着二姐白敏哭诉了一通,白惜言只能好生劝慰了一番,挂了电话才觉得好笑。母亲少女时期就喜欢成熟的男人,女儿竟然也像她,基因这个东西真的是奇妙。而这两个姐姐在性格上多半像父亲那样我行我素,而他无论相貌还是性子都多偏向母亲。 母亲生前每年都要叫影楼的摄影师来家里拍几次照片,夏天多是深底暗花旗袍,冬天是改良的对襟小绸袄,像养在深闺大院不知人间疾苦的旧家小姐,或坐或立都微笑着十分端庄。母亲去得太早,他最熟悉的还是母亲相片上的样子。 开完会已经下午两点了,他拿出手机想问苗桐有没有吃午饭,却看见有两个没有署名的未接来电,不过号码却是烂熟于心的。 他打过去,那边很快就接起来了,也是熟悉的声音:“惜言?” “瑞莎,不好意思,我开会没听到电话,是元元去找你了吧?” 另一端突兀地叹了口气,又苦笑:“……怎么事隔多年给你打个电话,竟然连回话都跟从前一模一样。” 从前白惜言还与瑞莎在一起时,经常忙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工作时电话都是不接的,就算接了也是匆匆的一句,我在开会,等下打给你。他每天奋战在酒桌上喝得醉醺醺的,约会的时间少之又少。外甥女元元从小就缠这个小舅舅,他忙,就把外甥女丢给瑞莎照顾。时间长了,元元与瑞莎更亲厚了些,两个人相处得像对小姐妹。 没有几个年轻的女孩能受得了寂寞如雪的恋爱,明明是有恋人却形影单只,分手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想起从前的种种,白惜言依旧觉得有愧于她,只是感情这种事不是愧疚可以填补的,错过了也只能认栽。 “……这说明你甩了我是明智的选择。” “嗯,这会儿有些庆幸了。”瑞莎咯咯笑,“对了,昨天元元哭着跑来跟我说,你交了个女朋友,你认识的女人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难道是你那个法语翻译袁佩佩?” “公司里百分之八十的女性都把袁佩佩当成勾引我的狐狸精,她已经跟我抱怨过几回了,就别冤枉她了。”白惜言也没打算瞒着这个前女友,毕竟在成为恋人之前他们可是无话不谈的死党,“其实是我十几年前助养的孩子,她长大了,像田螺姑娘那样来报恩。” 瑞莎怔了一会儿:“太神话了,现实版的长腿叔叔,简直不像你身上会发生的事。 “是啊,我也觉得。”他转移了话题,“你不是去法国进修,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半年前就回来了,元元知道的。” “……改天叫上谢翎一起聚聚吧。” “好,元元先在我这里吧,我会好好劝她的,有我照顾你放心。” 虽然不想麻烦瑞莎,但是她照顾元元无疑是最让人放心的。 可这件事他不想告诉苗桐,没有人会喜欢男朋友跟前女友有联系,况且元元对她充满敌意。走出公司大门时,远远地他看见小莫把车停在路边,车窗是摇下来的,苗桐正拿着一叠打印的资料不知看什么。天将黑未黑的时候,路灯却雪亮地落在她的侧脸上,整个人好似在闪光。 “白叔叔!”身后有人喊他,吴小芳一脸惊喜地跑过来,“能碰见你,我今天也太走运了吧。” 白惜言笑着点点头,而后跟她身边的律师老周握手:“老周辛苦了。”他转头对吴小芳说:“我跟老周认识这么多年都没见他提携过谁,好好干。”吴小芳骄骄傲地扬起下巴,“那当然,我的目标是成为源生外聘的法律顾问呢,不会给白叔叔你丢脸的。” 与两个人寒暄过后,白借言才走到车边,扒着车窗问苗桐:“谁家孩子这么用功,要好好奖励顿大餐才行啊。” 苗桐抬头问:“吴小芳怎么在这里?” “她以后想为源生做事,而且事务所的老周也愿意带她。” “不是你授意的?” 白惜言说:“只是偶尔有次跟老周提到她挺聪明好学的。” 那种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老油条律师,隐晦的一句话就够了,还用开桌拜师宴么? 苗桐点了点头,继续看手中的资料,嘴里说着:“小莫,送我回社里,我加 班。” “不吃晚饭了? ” “不吃了。”苗桐淡淡地说,“反胃。” 白惜言把手探到她胃上:“中午吃了什么?胃病犯了? ” 苗桐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漠然地继续看资料。 这下再迟钝的人也看出她在闹脾气,只因为他为吴小芳说了话,对他来说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就可以关系到她的前途。那毕竟也是他助养的孩子之一,他也有责任照顾他们的事业。 “就算她欺负你也是以前的事了,孩子在一起时怎么会没矛盾,这么记仇有必要么? ” 苗桐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激动地攥皱了纸页:“如果这是命令的话,我会听话的,亲爱的白叔叔! ” “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她也是我助养的孩子,她很努力上进,她付出的辛苦一点都不比你少,你们都是孤儿,将心比心,就不能心胸宽大些,宽容些吗? ” “我凭什么要对一个觊觎你的女人宽容? ! ” 白惜言忍着怒气:“她只是把我当叔叔,你一定要把别人想得那么肮脏吗? ! ” “现在连父女乱伦的都不少见,何况是个没血缘关系的叔叔? ! ” 这样咄咄逼人口不择言的苗桐,让他觉得很陌生,像炸毛的兽类般充满了攻击 性。他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行为,护食或者占有欲太强或者根本就是……对他不放心。总之白惜言不喜欢她这种失去理智的样子。 “够了苗桐,你这样无理取闹只会衬托得小芳更加宽容善良而你面目可憎而已,你太让我失望了,适可而止吧! ” 人愤怒的瞬间智商是为零的,这一句话吼出口后,白惜言立刻就后悔了。 果然苗桐绷紧的身子一垮,眼神陡然暗下来,低头不说话了。 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底线,再说下去也只能是自相残杀,车里窒息般的沉默着,最后是白惜言开口:“我记得附近有家粤菜馆子,粥做得很不错,你胃不好不能空着肚子,喝点粥再回社里吧。” 就像有人重新按了开始键,苗桐也从刚才的举动中恢复过来,重新翻着手中的资料,语气平缓地附和着:“嗯,你这么一说是有些饿了。” 之后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这件事,既是破畋不堪的一页,他们可以很默契地同时把它翻过去。苗桐平时省心惯了,既然她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白借言也就绝口不提了——事实上元元的胡闹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她拒绝见他,在电话里骂他是虚伪的骗子,那架势堪比市井泼皮。 白惜言约瑞莎与谢翎出来喝下午茶,做东的来晚了,谢翎与瑞莎正隔着一张桌子毫不客气地用博大精深的汉语来侮辱对方。瑞莎稍微丰腴了些,珠圆玉润反而更漂亮。 “好久不见,你更漂亮了。”白惜言与起身的瑞莎拥抱。 她忍不住莞尔:“你才是,怎么岁数长了反而越来越迷人了? ” 已经分手的旧情人见了面竟是这么和谐友爱的画面,谢翎忍不住要翻白眼,冷飕飕地说:“既然再见钟情,那就赶紧复合吧,你们家小暴龙也不用闹腾了,社会都和谐了,全国人民又能相信爱情了。” 白惜言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谢翎讪讪地闭上嘴。 约瑞莎见面是为了元元的事情,虽然她不介意照顾元元,可他不能厚着脸皮再麻烦她,毕竟他们已经不是恋人了。而叫着谢翎一起喝下午茶,美其名曰好友团聚,可真正原因是避嫌。瑞莎心里也很清楚,说一点都不苦涩是骗人的,可白惜言举手投足之间太优雅得体了,她也不会失了风度。 “刚见元元时我吓了一大跳呢,也不过两三年的工夫,一下子就变成大姑娘 了。不过是太年轻了,发生了不如意的事这样愤怒哭闹离家出走,哪里能解决问题呢?”瑞莎拨动着红茶里的柠檬片,有些发呆,“……时间过得真快,刚见她还在背着书包上小学呢,如今都到了为恋爱发愁的年纪了。” 谢翎不怀好意地笑:“能不快么,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你都从清秀少女变成胸部下垂的俄罗斯进口混血大白猪了。” 瑞莎淡定地笑回去:“彼此彼此,谢公子的屁股也没能脱离地球引力嘛。” “你继续追忆你的似水流年嘛,你不是一向把我的话当放屁嘛,认真你就输 了。”谢翎拿了点心放在洗白的牙齿间,不再气她了,把下午茶搅黄后白少的怒气他不愿承受,“对了,小暴龙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们分手,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白惜言毫不避讳,淡淡笑了:“……我与小桐亲热被她撞见了。” 谢翎有些后悔自己多嘴问了这个,心里别扭得很,只能掩饰地喝茶。 “不过被她知道也好,原以为时间久了她能理解,所以她要我保证好好考虑与瑞莎复合,我就含糊地答应了。是我随便做出承诺又做不到,元元那么希望和瑞莎成为一家人,生气也是正常的。”白惜言抱歉地说,“是我们做长辈的把她宠坏了,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地给瑞莎添了麻烦。不过,她自己已经懂得感情被人否定的痛苦,早晚也会明白大人的心情的。” 瑞莎点头:“她这两天的确平静很多了,态度也有松动了。” 这个下午茶的聚会,先是说元元的事,又聊了瑞莎的新工作和白惜言的养生心得,谢翎那里套不出什么来,瑞莎感觉得到他好像过得并不是那么幸福。他们一直 聊到下午五点才散场。时间凑巧赶上苗桐下班,白惜言打电话给小莫不用去接,他自己驱车去了星光大厦。 苗桐搀着大肚婆魁姐一起从社里走出来,即将为人母的女人唠叨得最多的就是怀孕趣事。一个胎动都能让她兴奋地聊个半天,编辑部的未婚姑娘们都怕了她,也只有苗桐这个老实人是她的忠实听众。 “要是以前谁告诉我,有一天我会盼望自己体重增加,我是打死都不相相信的。 可现在站在称上看见体重增加就倍儿乐,因为肚子里的宝宝在长大啊。”魁姐一脸骄傲,“等你以后快做妈妈的时候就懂得啦……哎,又踢我了,我儿子说不定是个天生的足球运动员,能踢出亚洲。” 苗桐新奇地盯着她的肚子,把手放在明显地鼓出一小块的肚皮上:“这是…… 小朋友的脚? ” “哈哈,是不是很好玩儿? ” 苗桐把手收回来,偷快地点头笑了。 这笑容好似水涌出泉眼,清澈又有生命力似的,让几米外的白借言一下子愣住了。 最近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与苗桐之间有些不对劲,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他总以为是工作忙的原因,人忙起来就会疲惫自然谈情说爱的心思也少了。 刚刚脑中白光闪现,他瞬间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发自内心的愉悦和单纯扯动面部肌肉而制造的表情是不同的,好像从那次争吵以后,她都没有真正地笑过。 苗桐边系安全带便问:“今天怎么特意来接我,有什么事吗? ” 白惜言不知为何不敢看她的脸,伸手把音乐的声音调整到可以聊天的大小:“我下午在附近跟约了的朋友聚会。” “这样啊。”苗桐从包里翻出摄影杂志,找到窝角做标记的那页。 家里的书架上多了好几期摄影杂志,苗桐是每期都买,手中的这是最新一期。 白惜言有些奇怪,她又没相机却买了堆摄影杂志,简直搞不清她的逻辑。他心里乱,表面不动声色地维持平稳的语调:“如果对摄影有兴趣的话,那就去买个单反相机再收几个好镜头,光看杂志就能学会吗?” “我有空就去买。” “现在有空,要不要去买?” “不用,我跟林乐都说好了。” 过了一会儿,白惜言突然问:“……你怎么不问我下午约的谁?” 苗桐认真看着杂志,手上还拿笔画着重点,含糊着:“哦,约的谁?” “我以前的女朋友瑞莎。” “噢,她过得好吗?” 她过得好吗?这是什么反应?就算没反应也好,什么都没这样心平气和来得伤人。白惜言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被她事不关己的模样气得半死,他突然拿过她手中的杂志扔到车窗外。苗桐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他发白的脸有些茫然。车窗外是飞速后移的云杉,速度还在继续飙高,她有些心慌:“惜言,车速太快了,慢点……” 白惜言冷笑:“怕什么,你可以滚回你自己的世界里继续看杂志!” “这太危险了!会出事的!” “……那就死在一起好了。” 苗桐不知道他莫名其妙地在愤怒什么,也不知道如何配合他才能让他息怒,只能大声哀求他:“别这样,你怎么了?是我哪里又做错了?” “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这样忍气吞声地跟我过日子?你把我当什么?” “你误会了,我没有忍气吞声,你听我说……” 白惜言恼火地打断她:“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你的情人!你是真的爱我还是把恩情当成了爱情?你以为你是田螺姑娘吗?像献祭一样对我百依百顺不添半点麻烦,你不累吗?” “你冷静些,我从没这样想过,你不要随便冤枉我……” “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 “当然……”苗桐立刻回答。 白惜言疾言厉色地说:“那现在笑给我看!” 苗桐一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在这种情况下她连笑的动作都不知道怎么做。 “笑啊!为什么不笑?!”这是她没见过的陌生的白惜言,犀利冷漠咄咄逼人。 苗桐笑不出来,车内的氧气好似被怒火燃烧殆尽,她觉得窒息,下意识地伸手去开车门。白惜言始终观察着她的举动,只是开车门这个动作完全在意料之外,他慌张地喊着:“危险!”一手拉住她,一边眼疾手快地减油门踩了刹车,车轮在柏油路上发出剌耳的摩擦声,惯性让毫无防备的苗桐重重地撞到了挡风玻璃上。 十几秒后,白惜言才稍稍回过神来,因为被他的双臂勒得喘不过气的苗桐在小幅度地挣扎,他惊魂未定拉起她慌慌张张地上下检査:“撞到了哪里?受伤了吗?有哪里疼吗?” 刚才车速很快,右边直立的陆坡有十几米,下面是浅浅的乱石堆积的山间溪流。刚才苗桐若真的掉下去,他不会乐观到以为她有机会活下来。他脸色煞白,眼神都不大对劲了,神经质地上下摸索她的身体。 苗桐被他的样子吓坏了,用力摇头:“我很好,一点事情都没有,真的没事……” 直到确定她真的毫发无伤,只是额头肿了个包,并不是那么严重,白惜言才慢慢平静下来,精神一放松,连躯壳都疲惫不堪。 他从后备厢里找出烟和打火机,靠着路边随意坐下来。天边夕阳如火,倦鸟成群的归巢,山间潺潺的流水声夹杂细琐的虫鸣,浓绿流淌的树海镀了层瑰丽暧昧的油彩。只是这景色再美,他也无法感受到它的温柔秀丽,只觉得眼前这残阳如血,一草一木都充满了恶意。 苗桐在他身边抱着膝盖坐着,身后不停有车呼啸而过,淡紫色的烟色里日头下沉,天边的云是层层叠叠无比瑰丽的淡紫色,而后一点点地被愈来愈深的蓝色吞没。 他们都没有说话,直到光线弱到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脸。 最后是白惜言先开口:“我们之间毕竟是差距太大了,在某种意义上我几乎能算得上是你的养父。从一开始你就把我摆在神位上,远远地把我看得又光辉又伟大,心里充满了感恩和崇拜,即使后来我们相爱了,我也无法从那个神坛上走下来……所以你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小心翼翼配合我的心情,可没有哪对普通恋人是这样相处的。即使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你也不会提出分手的,这种只能由其中一方来喊停,另一方只能配合的恋爱,算什么?你终究没办法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恋人,这让我有时候会怀疑,你对我是爱多一点儿,还是感恩多一点儿?”他的声音不沉重,却是二人都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夜色里白惜言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他笑了,“小桐,对我坦诚些吧,你有生气不满的权利,也有喊停的权利,恋人之间是公平的,否则就不是恋人。” 苗桐抓住他的手,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烟,半响才赞够力气:“我没办法把你当做普通恋人。” 白惜言听了也只是“呵”地笑了一下,也吸了口烟,安静地听她说。 “你是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怎么能普通得起来?我最怕的就是让你失望,让你不高兴,所以我竭尽全力只想成为你最喜欢的那类人。你要我宽容,我便学着宽容,你不喜欢哪里我都改,只要你能一直喜欢我。可我怕有一天你被抢走,因为你已经觉得我不宽容,面目可憎……”苗桐把脸埋在膝盖里,“从很久之前我就要苦苦压抑对你的暗恋,知道谢翎给你安排了女人就着魔一样不要脸地爬上你的床,满脑子都想着你的我……你怎么能怀疑?……你说的没错,能喊停的人只有你,因为我早就停不下来了。” 为什么会说出“面目可憎”那样的话,他也不知道,人在愤怒时真的会说出违心的话。白惜言再也无法思考如何让苗桐敞开心扉这件事,他被这告白弄得心脏狂跳,被热烈地爱着的感觉强烈到要让他得心脏病了。 “是我错了,我不需要你大方宽容,要让我高兴的话,不用改变什么,只要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耍赖也好,胡闹也好,只要你真正的开心就好了。” 苗桐叹口气:“我尽量,只怕会让你失望。” “……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猜测彼此的心意了,我不会对你失望了,也不会喊停了。”白惜言吸了一大口气,“小桐,你还愿意把名字迁进白家的户口本吗?” 苗桐没听明白,一辆车驶过来车灯雪白地打在白惜言的脸上,不过是瞬间便陷入黑暗,不过她已经看清了他敛着长睫毛无比认真又忧郁的笑容。 “小桐,成为白家老四吧。” 过了几天,在瑞莎的劝说下,元元总算愿意回来了。白惜言让张阿姨把杂物间旁边那间闲置的保姆房收拾出来给元元住,小暴龙虽然没闹,但是标志的脸蛋总是臭气熏天。 这张臭脸当然是摆给苗桐看的,她不会接受舅舅的新女朋友,也不会接受她的任何讨好。 她之所以回来,只是因为她想通了,要想让舅舅回心转意,就要让舅舅重新回忆起与瑞莎姐姐的过去——于是白惜言家里餐桌上的话题变成回忆美好的留学时光。 苗桐对于这种幼稚任性的小孩没什么好感,无论她怎么闹,也生不出什么兴趣来搭理她。 “她被宠坏了。”白惜言说起来时也有些为难,一边是相濡以沫的恋人,一边是从小疼爱的外甥女,即使觉得自己应该同等相待,可是感情的天平终究还是有倾斜,“不过这里是你家,她不是孩子了,你没必要处处忍让她。” 苗桐正趴在床上塞着一只耳机听下午录的访谈,按了暂停,拉住他放在肩上的手,笑了:“你这是说什么呢,要是让小暴龙听见了,岂不是更恨我?我倒是没什么,白天基本上跟她不碰面。不过她的问题总要解决的,暑假也没多久了,这样僵持着,长辈的反对和强制只会让她更叛逆而已。” “二姐的意思是让我给她洗洗脑。” “……我看该被洗脑的是你二姐。”苗桐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我反而觉得无论是碰壁也好栽跟头也好,都让她自己去经历自己爬起来,否则她永远都活在庇护下长不大。父母总希望孩子能避免摔跤,告诉孩子什么路是最平坦的,但父母总有撒手的一天,那以后的日子岂不是更困难?而且听了妈妈的话,就一定不会走错路吗?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脚下的路总有无数个分岔口,谁知道走到哪里会Game Over。还是走自己想走的路比较好吧,起码想看的风景都看到了,要努力的事情也努力了,即使是不好的结果,起码也抱怨不了任何人。” 白惜言也放下手中的书,点头赞同,不过又笑了:“父母总怕孩子吃亏,理智上告诉自己要让孩子吃点苦头,可感情上总放不开手的。二姐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心里总抱着侥幸,觉得等她长大了就会理解了。”顿了顿又补充说,“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的。” 苗桐认真想了想她的从前,破院里的葡萄架,不足两平方米的厨房里生锈的煤气罐,七八平方米的卧室是用洗得发白的蓝碎花被单拉了一道布帘隔开她和父母的床,门口的药罐里的草药从没断过,记忆里浓郁的中药味道久久不肯散去。 关于父母的回忆,能清晰记起来的太少,她摇了摇头:“大概吧,我都记不太起来了。” 白惜言瞧着她的脸,心里有些乱,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开。对于苗桐来说父母虽不是什么禁忌话题,只是突然那样的先后去了,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突然失去了支柱,生命被硬生生地撕裂了个鲜血淋淋的伤口,那些伤痕是无法抚平的。他知道自己应该避开这个话题,可是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要问:“一般家人在工地上出了事,不都是要讨回公道吗?你爸爸出事那会儿,你是怎么想的?” 苗桐的脸一僵,笑不出来了,低头拨弄手中的录音笔:“我爸那个人做事马虎偏偏胆子又大,每天上工前我妈都会叮嘱叫他小心些。爸爸嘴里答应,其实总嫌她多事。他是自己操作失误,死了本就是白死,之前又嫌买保险浪费钱,我妈说自己轻贱自己的命怪不得谁。” 白惜言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好,也没勇气继续问下去,冷场了一会儿,突兀地转移了话题:“……对了,那天晚上我让你考虑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苗桐知道他指的是入籍的事,脸色变得更难看:“……过两天再谈好吗?” 这显然不是什么缓和气氛的话题。 “嗯。”他叹了口气,把她搂到怀里,“……对了,我抽空把虞美人草的背景画好了,周末你有空的话给我画完吧。” 她闭上眼:“好,我尽量不加班。” 尽管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也知道自己在对方的心里重过生命。 可白惜言前几日仍旧表明了,来做白家老四吧,我不能娶你。 这件事他应该已经考虑了很久,未雨绸缪地安排后事似的。即使她从没妄想过能嫁给他,可从他嘴里以这种方式委婉地说出来,那一瞬间她还是心如刀绞。 苗桐知道他在怕什么,事实上她比他更怕,最痛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失去。那些他想要给她铺的后路,在她看来不过是种疯狂的自我安慰,可糟糕的是她无法阻止他,只能软弱地一味逃避着。 每年都有学生家长往社里打电话,不是乱收加班费就是强制学生买课外辅导。这次事情比较严重,市七中的高中部里有老师掌掴侮辱学生。十六七岁的女学生也是大姑娘了,一时怒极从班级所在的四楼窗户跳了楼。虽然幸运地捡回一条命,可高位截肢,这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真是世风日下啊,连学校都不安全了……”魁姐抱着肚子在编辑部咋呼,“现在月嫂都喂婴儿安眠药,奶粉里含三聚氰胺,预防针导致儿童中毒,现在老师都掌掴学生!我不生了!还是在肚子里安全!” 刚梅开二度的小房主任穿着包臀裙的屁股往她桌子上一坐:“大姐,你还是赶紧生下来,你吃的地沟油,醋精兑的醋,搀滑石粉的面粉吃死你自己就好了,别害你肚子里的宝贝疙瘩了。” 编辑部的众位忍不住大笑,直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去市七中的路上,唐律正说着自己小学二年级的侄女暑假里每天晚上要上的那些琴棋书画的兴趣班,一转头,看见苗桐正托着下巴看着车窗外发呆。 “苗桐……苗桐……” 她回过头来,还在失神:“你说什么?” 他大笑道:“你学什么林黛玉呢?要不要带你去玉渊潭花园葬花?” 苗桐不理他的奚落,搓了搓眉骨:“葬花就算了,作为肆意压榨员工周末公休时间的无良上司,是不是应该给我下周调个休?” 唐律抛个媚眼:“那怎么行,我一天都离不开你。” 苗桐淡淡地笑:“好啊,我会记得转告你女朋友的,还有之前你强吻我的那件事。”顿了顿,她又不过瘾地扔个炸弹,“初吻。” “下周三我有空,预约的那个采访我去,你放假! ” “这多不好意思,那就谢唐主编了。” 以前与苗桐做同事时,只知道她工作时很拼,私下却是寡言安静的。当时想要她做女朋友,一半是因为她的家世,一半是因为她这个人不讨厌,以为感情经历少的姑娘好追,却没想到碰了那么大个软钌子。后来细想才觉得自己那种程度的 “追”,连起码的诚意和尊重都没有。可苗桐依旧宽容地接受了他这个朋友,这种宽容只会让唐律更内疚。 现在熟悉了,才知道魁姐为什么说一个苗桐顶三个危机公关,反应机敏见缝插针,嘴皮像刀子实在不饶人,谁做他男朋友估计都要被气死。 “说真的,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话也少了。” 苗桐反问:“两天前我是话唠? ” 唐律瞪了她一眼,拿出烟:“别想瞒我,跟男朋友吵架了? ” “没有吵架,只是他对我好的方式我没办法接受,我心里很难受,连逃跑的念 头都有了。” 唐律说:“你跟他谈过吗? ” “他深思熟虑过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即使让你觉得痛苦? ” 红灯的路口,车子停了下来,苗桐苦笑着抽了一口烟:“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 的,心里总抱着侥幸,觉得等她长大了就会理解了。他对我也是这样。” 唐律“哈” 了一声:“毫无保留又一意孤行的爱,像戴着脚镣跳舞,美丽又沉 重啊。” 这么文艺的形容,真不像以冷面横行在社里的唐主编能说出来的话,苗桐忍不 住大笑起来。唐律也笑了,拿过她手上的烟:“你还是笑起来好看,抽烟玩忧郁什 么的,还是适合编辑部那群文艺女流氓。” 绿灯亮了,车子驶过路口,苗桐忽然懊恼自己干吗跟唐律谈私事,他以前做过 娱记,真实灵魂比编辑部最三八的女人都要三八。 下午在第七中学没有找到那位掌掴学生的女老师,出了这种事家长要讨公道, 司法部门也介入调査,该女老师只能停课在家。用老校长的话说,这也是为了保护 ?师的安全,毕竟学生家长叫嚣着要她偿命。 苗桐询问了学校如何处理该老师,还有一些赔偿问题,又私下采访了些老师和 学生了解真相。学生普遍反映,其实那位赵老师算是老师中性格比较温和的,也少 体罚学生,很受学生拥戴。而跳楼的那位孙同学却是有名的问题学女生,是学校太 妹帮派的成员。出事原因是那天语文测试分数下来,孙同学又是垫底被赵老师点名 批评,孙同学面子上受不了,对着刚刚婚姻失败的老师叫嚣着,你连自己老公都看不住在这里逞什么能? 赵老师气极让她滚出去。孙同学更嚣张,我交了钱的,是你这教不好学生的母 狗才该滚出去。于是赵老师走下讲台掌掴了她两巴掌,扯着她的头发往外拽,平时 就看不惯她的同学看见她的狼狈相开始欢呼起哄,于是悲剧就在那短短的十几秒间 发生了。 对于这样的真相,苗桐和唐律都很是意外。 回到家苗桐看着录音笔怔怔发呆,有些不知这篇报道应该怎么写。 元元双手抱胸,趾高气扬中有隐藏不住的得意,阴阳怪气地说:“你今天都干 吗去了?回来得挺快嘛! ” 平时她偶尔跟小暴龙单独在家,这位大小姐从来都当看不见人,这样过来主动 说话反而是不太正常。她盘起腿,打开笔记本:“你舅舅呢? ” 元元坐在对面跷起二郎腿:“跟男人在谈话时,没见你想起我舅舅来啊。” 苗桐立刻愣住了,脸色阴沉下去。 其实元元也是碰巧,她下午开车去七中找转学过来的同学去玩,结果在十字路 口看见苗桐跟男人相谈甚欢。她又惊讶又莫名兴奋,平时最爱看的漫画就是《名侦 探柯南》,她干脆效仿柯南去跟踪嫌疑人,跟着苗桐和那个挺精神的单眼皮男人作 学校里兜圈子。做侦探是很辛苦的,起码对体力和耐性都是考验,为了舅她拼了。 苗桐与男人在学校门口分开后,步行了两个路口在菜市场买了堆蔬菜水果进了个叫公园里的小区。小区都是板楼,墙漆都剥落出大片的红砖,梧桐树长到了三四层楼高,已经有了些年月了。元元看见苗桐走进二栋一单元,她跟上去已经不见了人,只好在楼梯下抓耳挠腮地等她出来。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一楼的防盗门打开了,传出苗桐的声音:“洛雨,不用送我了。”” “我就送你到小区门口。” 这是个少年的声音,正处于变声期,音质好比随波逐流的细沙十分悦耳。 等苗桐和这个叫洛雨的少年走出楼道,她看到洛雨修长纤细的身影,与苗榈差不多高,低着头嘴角发愁地抿着:“小桐姐,这样临时抱佛脚能行吗?我要是考不上的话怎么办?” 苗桐举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怎么会呢?三位老师都夸你聪明,说你领悟得快又刻苦。你要做的呢,就是赶紧把所有的知识都补回来。” 洛雨点了点头,嘴角上扬挂了些活泼的笑意:“那小桐姐过两天还来吗?” “嗯,我来看你。” “那踉我吃顿饭好不好? 一个人吃饭真的好无聊的。”洛雨张开双臂松松地圈住了她的腰,委面地敛下眼睫,“……小桐姐要是没时间的话也没关系。”苗桐好似十分疼爱他,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当然可以,不过前提是不许偷偷跑去打工!” 洛雨使劲点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好,小桐姐也不许赖账。”那少年五官 只能算清秀,笑起来却叫人转不开眼,长大了虽比不上舅舅那样秀美优雅,但估计也能危害一方。 据元元所知,苗桐是个孤儿是舅舅花钱养大的,在本市没什么亲戚,而这个看起来与她挺亲密的男孩子又是谁? “是我舅舅把你花钱养大的,你也有点良心,不要给我们白家丢人。你跟那个男人怎么回事?那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儿呢?”元元口无遮拦,好似面前坐的是犯人,面带挑衅,“你最好老实给我交代,我还能在舅舅面前给你留点面子,让你自己滚蛋!” 苗桐愤怒又吃惊地站起身:“你跟踪我?!” “人家说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这句话让苗桐一下子冷静下来了,与企图惹怒她的元元生气简直是浪费时间, 她不再说话,低头收拾沙发上笔记本和电源,准备去书房里继续做事。元元见她不接招,伸手拽她:“不说就是心虚了?” 她用力太猛,苗桐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没拿稳,从手中掉下去。上周苗桐路过花卉市场搬来一缸含苞待放的碗莲,这几曰莲花开了,白瓣粉尖亭亭玉立。笔记本就那么凑巧掉进莲缸里,砸折了开得更好的花。笔记本里放了很多重要资料,还有两篇写好没交上去的稿件,可是录音已经清理掉了。 苗桐愣了下,把水淋淋的笔记本拎出来,屏幕已经黑了,碗莲也垂死在缸外。 元元有些心虚,却大声逞强:“……是你自己没拿好的!” 苗桐红着眼圈抬起头:“够了,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我更讨厌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第十二章 多事之秋 说起嚣张来,她不是苗桐的对手。说起溺爱来,母亲也不是舅舅的对手。一个千般宠爱,一个恃宠而骄,简直是天生一对 元元这几天心里十分的难受。 她不是什么不良少女,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她只是不能接受舅舅爱上其他的女 人。她也并不是故意要跟踪她,头脑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可她苗桐也未 必多光明。这段日子的相处她断定苗桐不是自己厌恶的类型,如果没有瑞莎姐姐金 玉在前,她应该也会喜欢她。 可苗桐哭着说讨厌她。这让她比被母亲打巴掌的感觉还要糟糕些。 苗桐笔记本的硬盘烧坏了,里面的东西找不回来,所以连续几天都在加班。元 元并不感激她没向舅舅告状这回事,因为她也没把那天下午看见的事情告诉舅舅。 不过有句话叫抓贼要抓赃,她需要证据让苗桐心服口服,若是她诬赖了苗桐,她也会道歉。 白惜言发现自家外埋女这两天每天吃过皁饭就开车出门,不整天吵着要跟老师私奔,也不再把瑞莎姐姐挂在嘴边,整个人的状态也好了许多不再那么负面。不过他依旧不放心,开车让小莫跟了她两回,小莫回来报告说,元元好像在偷窥个男生,人家去补习班她就去缠着人家说话,人家不理她,她也不生气,跟块膏药似的。 “什么样的男生?”如果是移情别恋年纪相当的男孩子的话,说不定也是件好 事。 “是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很秀气,好像脾气不大好。”小莫大笑,“元元这欣赏范围是全年龄段啊,上一个还是三十岁呢,下一个就是十几岁。”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白惜言的做事风格就是不管不问,让她自己去折腾。 关于苗桐的笔记本怎么掉进莲花缸里的,他并不是一无所知,毕竟他还在家里布置了个间谍张阿姨。那天她在厨房里煲汤,只听两人争执的声音,而后苗桐红着 眼睛进了屋,分明是哭了。 白惜言本想跟苗桐好好谈谈,可苗桐借着加班在躲避他,大概伯他提起入籍的事。 隔天陈柏风喜气洋洋地打电话叫他去小金柜庆祝,他金屋藏娇的情妇给他生了 个九斤的胖儿子。白惜言在红包里封了张支票,孩子刚生下来,大人孩子都正是花 钱的时候。他家正妻那个陈列柜还在没完没了地闹,父母依旧不让他进家门,虽然 他能死皮赖脸地啃谢翎,可毕竟是个男人,伸手跟兄弟要钱的事也不好受。 在包厢里陈柏风把手机拿出来给大家看孩子的照片,刚出生的小孩子白嫩喜 人,看得胖刘眼神都直了,无比艳羡:“乖乖,这小子比我闺女还水灵,把你那情 人借我生一个呗。” 陈柏风啐他一口: “滚你的蛋!那是老子基因好,你找个天仙生出来的都是丑 八怪。” “护这么严实,怎么着,要抉正? ” “她求财我求子,我都烂成这样了还指望能跟人正儿八经的白头偕老? ”陈柏 风笑了笑,难得露出点正经的模样,“我不又是白少,能找到苗桐那样的姑娘。人 家那叫爱情,咱这叫发情。人家生养孩子那叫结晶,咱这充其量只能叫繁殖。” 胖刘拍拍他的肩膀大笑:“弟弟,说得太好了,太有层次了!我们都稀烂在一 块儿了,白少是出淤泥而不染,哎,我说白少你好事将近了吧? ” 谢翎转头去看他,白惜言笑着:“说我干什么?今天是庆祝老陈家有后,先灌 挺了这小子!份子都随了,要是让他站着出去就太便宜他了! ” 众人这才想起来灌酒任务,又去叫了两打啤酒,两瓶洋酒两瓶红酒,不醉不归的架势。 白惜言去洗手间,谢翎也跟着他,倚着门点了根烟:“你准备什么时候跟苗桐结婚?” 他眼皮都没抬,抽了张纸巾擦手:“问这个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谢翎吐了口烟气,吊儿郎当的,“想当伴郎呗。” “你已经结过婚了,伴郎怕是没戏。”白惜言理了理领衬衫领子,斜着黑眼珠从镜子里与他对视,玉白的脸看不出表情,“还有,我不觉得结婚是个好主意。 “你什么意思? ” “就是字面的意思。” 谢翎笑得放浪:“你玩儿够了?” 白惜言的脸色难看卞来,今天的谢翎酒喝多了,他没兴趣跟醉鬼理论,淡淡地看他一眼:“你醉了,回去吧。”即使是帅气潇洒的男人满脸色欲熏心的模样也是令人作呕的。 在门口擦肩,谢翎突然扯住他的胳膊:“让给我吧。你要是不娶她,我离婚,我娶。” 白借言抽出胳膊,声音降至冰点:“谢翎,她属于我。” “是吗? ”谢翎恶毒地盯着他,微微一笑,“那你死后呢? ” 他脸色难看,那一瞬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谢翎等着白惜言的拳头迎上来,他堪比毒蛇挑衅似的看着他,一动不动。可白惜言却空荡荡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出去了。那眼里什么都没有,连愤怒和厌恶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谢翎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两颊火烧火燎的,他是个卑鄙的家伙,用这种下作的方法来伤害他。 今天之前,他们还是相互扶持的兄弟,可今天之后,他们再也不能心无嫌隙地坐在一起了。 谢翎靠着墙壁瘫坐下来,经过的女郎手搭过来:“先生,你没事吧? ” “你真香。”谢翎挑了她一缕头发嗅了嗅,“美女,你的伴儿呢? ” 女郎嘻嘻笑:“这不正要去楼下酒吧里找个么。” “是失足还是堕落? ” 女郎摸了摸他的脸,轻笑:“谁在乎? ” 是啊,谁在乎?谢翎恍惚了一下紧紧地搂住了女郎的腰。 白惜言回到家是晚上七点钟,鞋架上是苗桐早上出门时穿的凉鞋,沙发上散着几本书。他有些意外工作狂小姐会提前回家,走进卧室看见隆起的棉被外露出一朵蘑菇般的脑袋。 他将空调温度调高几度,把熟睡的苗桐从棉被里拖出来,手指挤进她的嘴唇玩弄她的舌头,嘴唇在她青嫩的脖子上吮吻出紫红的印子,左手毫不留力拉扯她的睡裙。苗桐半梦半醒中模糊不清的喉音让白惜言脑子里的火烧得更旺几乎把持不住, 只想将这毫无防备的人生吞活剥。 欲望来得如此突然,苗桐即使全身脱力,也溺毙在了白惜言那双被欲望折磨得水淋淋的眸子里,她着魔般地回应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下来简直魂魄都他被吸走了似的。 他们很久没有亲热了,事毕白惜言搂着她汗湿的身体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背,苗桐累得连个指头都抬不起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了?” “为什么这么问? ” 上次刘锦之结婚的事刺激到他,他也是这样不安急切地想要证明她的存在一样。苗桐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啃着他的下巴撒娇:“没什么,没事就好,陈柏风的儿子可爱吗?” “刚出生的小孩子还不都是那个样子么。” “嗯,魁姐已经在休产假了,大概也快生了。”苗桐兴致勃勃地爬起来,“对了,魁姐说要我做干妈的,做干妈要做什么准备么? ” 白惜言捏住她的鼻子,好笑地说:“你需要准备什么,又不是你生孩子。” 苗桐笑了笑,而后就盯着他的下巴发起呆来。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 短暂的沉默后,苗桐向:“你想不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小孩儿? ” “没想过。”回答得十分迅速。 “想好再回答。”苗桐拾起头来,认真看着他,“跟我在一起后也没想过? ” 白惜言被这目光盯着有些慌乱,恹恹地垂下眼,连笑容都消失了:“你还不到二十六岁。” “可是你三十四岁了。” “怎么? ”白惜言挑起盾毛瞪着人,“现在嫌我老了? ” “你哪里老?皮子养得比高中生都嫩,你……”苗桐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去地上捡睡衣,“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别故意扭曲我。” “小桐……” “不想回答就直接告诉我,你要求我坦诚相待,自己不应该以身作则吗? ” 苗桐穿好睡衣摆出了点不悦的姿态,可与歪在床头的白惜言目光相遇,慵懒又性感的样子让她说不下去了。很久没能这样浓情蜜意,她好像在做扫兴的事,摇了揺头软弱地妥协,“饿不俄,想吃什么? ” 他没有接这个台阶,沉默了一下,重新垂下眼,“想过的。” “什么? ”苗桐一怔。 “跟你结婚生子白头偕老,都想过的。”他的脸罩在光源里,苦笑着,“我也想做个认真负责的好男人啊,瑞莎也好,你也好,都是以结婚为前提认真交往的。 在现在很多年轻人看来都太古板保守了,可是我从小就受到这样的教育,也就这么做了。”顿了顿,白惜言看着她,下了决心似的面色庄重,“小桐,下面的话我只 说一遍,你要听好。” 一时间,苗桐心里警铃大作,突然很想捂住耳朵或者往外跑,可无论脑子里多么纷乱,腿都不能移动分毫,只能靠着床边坐在地毯上拾头望着他。 “我身边有家庭医生保姆秘书围着转,饮食和身体状况都控制得很好,所以样子看起来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可我长期服药,身体能好到哪里去呢?我不能保证让你生出健康的孩子,也不能保证自己能陪你多少年,我只能尽可能地保障你的生活……也许这是你最不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但是财产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 白惜言盯住她被长发掩盖的侧脸,“听我的话,做白家老四吧。” “然后呢? ”苗桐扭过头,“我可以嫁给别人? ” “我活着的时候,不可以。”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方呢。” “不,我很小气的,不要小看我的自私和占有欲。”白惜言抬过她的下巴,贴着她的嘴巴喃喃道,“别把我想得太好,原谅我……请你原谅我……” 苗桐叹气:“我原谅。”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因为是你。 这件事说开,两人之间心结也打开了。冰箱里有半颗泡菜和现成的米饭,再放 些豆芽酥肉一起炒,满厨房都是香味。苗桐饿坏了,抱着碗站在他身后小狗一样地眼巴巴流口水。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馋成这个样子的确让白惜言觉得好笑:“你是非洲难民营来的吗? ” 其实苗桐努力吃饭的样子是他最喜欢的,她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一板一眼的看起来不太聪明,却总能做得十分优秀。唯独在吃穿上是真的笨透了,衣服只求干净合身,吃饭也是一口猫食,不知道怎么才能养胖。 白惜言很少去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幸福这回事,这世上有很多人没有办法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就像他放弃了画笔,那是他的幸福,而眼前的这个抱着一碗泡菜炒饭吃得香甜的人,也是他的幸福。 “我的吃相很难看吗? ” 白惜言摇头否定,戏谑道:“哪是难看,简直秀色可餐。” 饭吃了一半,白惜言的手机响起来,是元元的号码,刚接通就听见她豪迈的哭声。苗桐坐在旁边都听见了,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去看时间,已经近晚上十点了。 大城市鱼龙混杂,有些地方的治安真的好不到哪里去,她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上。 还是白惜言镇定地安抚她:“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 “舅舅,你马上来康乐医院,马上过来,带着钱! ” 听见医院这样的字眼,大约是谁受伤了,听元元哭得挺有力气的架势,多半不是她出事。白惜言稳下心神叮嘱她:“好,你等着别乱跑,我二十分钟到。”挂电话之前,元元又补充一句:“苗桐在吗?让她也过来! ” 白惜言去车库取车,苗桐给他拿外套,二人急匆匆地赶到医院,进了急诊室的走廊就看见元元缩在休息椅上一动不动,白色的蕾丝上衣上氤氲着大团的血花。 虽然知道受伤的不是自家外甥女,可是看见她这个样子还是有点触目惊心的感觉,白惜言表面上镇运,紧绷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元元? ! ” 元元拾起一张哭得乱七八糟的小花脸,委屈地扑上来:“舅舅,他流了好多血,我好害怕! ” “谁受伤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元元朝他身后望了一眼,苗桐抱着外套正盯着急诊室紧闭的门,一时有些心虚,声音小得不能再小:“是洛雨……” 苗桐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洛雨?洛雨怎么了?你怎么认识洛雨? ” 一连串的发问和苗桐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几乎让元元喘不过气,生平第一次有了压迫感,紧紧揪着舅舅的袖子,嗫嚅了半天,突然回过神似的指着对面休息椅上埋头一动不动的男人,尖锐地大叫:“是他!我都说了是骗他的,可他还是拿酒瓶子砸洛雨的头!你这个杀人犯!你该去坐牢!” 男人惶惶然地抬起头,一张斯文的老实巴交的脸,眼圈通红:“元元,对不起,我昏了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他还没说完就捂着脸抽泣起来。 元元声色俱厉,完全是被愤怒气红了眼,咬牙切齿地喊:“是我昏了头才对!你个恶心的老男人,我以前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才看不清你这么丑陋的面貌! ” 护士听见吵闹声从护士站跑过来说明医院里不准大声喧哗。“好了元元,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要先确定他是否脱离危险……”白惜言抱着她哄,“没事的没事的,没有人会怪你的,这不是你的错。” 元元趴在舅舅怀里只是哭。 男人听着这些骂声,只是沉默地低着头毫无反抗辩解的意思,样子有些可悲。苗桐虽然满脑子的问号,但是略微一想元元接近认识洛雨的理由,是不奇怪的。现在的确不是质问责怪的好时机,她只希望洛雨平安从急诊室出来。而面前的这个用酒瓶子砸伤洛雨的男人,应该是元元那个年长的恋人,听说是二十九岁,可看起来并不年轻。上身穿了件洗得发薄的蓝衬衣,皮鞋的鞋跟磨损得厉害,人是清瘦的,大约因为生活困苦所以眼角已有了苍老的纹路。 即使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打伤了洛雨,苗桐还是丝毫没办法去厌恶这个人,因为根据职业的敏感她可以判断,这是个温和的老实人,说不定一辈子连句脏话都没骂过,现在却冲动之下做了最糟糕的事。 “你下手很重吗? ”苗桐小声问。 男人抬起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苗桐喉咙发堵:“他是我弟弟,他才十四岁,还有一个星期就是入学考试,你下手重吗? ” 男人点点头,懊悔得恨不得死去的模样:“对不起,对不起……” “周明亮,你恶心,你虚伪! ”元元又在骂。 眼前是一出不堪入目的闹剧。一个多月前这个姑娘为了争取跟老师相爱的机会,从上海跑到A市闹离家出走,苗桐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元元的凉薄让她觉得阵阵恶寒,忍无可忍地出言打断她:“元元!你闹够了吗?洛雨为什么会躺在里面你最清楚!这个人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去打洛雨?!你最好闭嘴想清楚要给我个怎样的交代,如果洛雨出了什么事,我不会原谅你的,你要为此承担后果!” 让白惜言不高兴的是,他确定苗桐没有个十四岁的弟弟,可这世上存在着一个让苗桐紧张愤怒到失态的人他竟然毫不知情。元元被苗桐的话吓住了,求救地看着舅舅,白惜言劝道:“小桐,你先别急,元元她年纪还小……” 苗桐打断他:“里面那个被你的外甥女连累的孩子,他五六岁就会去街上捡垃圾赚自己的学费了。我助养他快两年了,他为了尽可能减轻我的负担,每天放学都在学校里捡废纸,放学还去餐馆刷盘子……”她眼睛里都是泪水,指着那任性到无法无天的姑娘,“惜言,你说过的,她十八岁了,不再是个孩子了。” 看着白惜言淡然中略带不解的眼神,苗桐突然明白,他永远都无法体会她如今的愤怒,因为他们是用不同的方式在成长,谁都看不见谁的痛苦和难处。 急诊室里有护士出来,苗桐迎上去:“护士,里面的孩子怎么样了?” 护士边走边说:“外伤倒是不严重,只是碎玻璃渣很难清理,要清理干净才能缝合。其他的还要进一步检査。” 没过多会儿,洛雨就被推了出来,人是醒着的,只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苗桐握住他的手:“怎么样?头疼不疼? ” 洛雨看见她丝毫不惊讶,伸手去抹她脸上还没干的泪,微微笑着:“别哭了,我不疼,只是看着有点吓人,其实没什么事。” 医院安排了单人特护病房,洛雨因为失血脸上苍白,打上点滴就睡着了。元元坚持要留下来照顾他,白惜言没什么意见,让她吃点苦头也好。唯一的问题是坐在病房门口的男人,他叫周明亮,失魂落魄的,看起来比洛雨还要凄惨几分。 苗桐站在他面前,有些不忍心:“是你背洛雨来医院的?” 周明亮已经恢复了冷静,小声说:“医药费我会赔的,孩子有什么后遗症我也会管的。我不会赖账的。” “你饿吗? ”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话。 十分钟后,三个人在医院门口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港式茶餐厅坐下,叫了些简单的点心和粥便打发服务生出去了。 “我是元元的舅舅白惜言。” 周明亮点头:“您好。”顿了顿又说,“对不起,以后我不会缠着元元了。” 白借言似笑非笑的:“是你缠着她?” “没什么分别,反正都结束了。”周明亮笑了笑,“其实她昨天打电话给我已经说清楚了,她说要跟我分手。其实我只要祝福她就好了,她还这么小。可我不甘心就追来了,要跟她当面谈,可看见她搂着那个男孩子,原来要跟我分手只是因为喜欢上了年轻的男孩子,我简直就像中邪了一样头脑发昏地去质问她……本身也是我的错,一把年纪了还头脑发热地去相信小孩子的话,小孩子的话怎么能信……竟然还跑去辞职想着跟她私奔什么的……幸好她醒悟过来了……我真是丢脸……” 三十岁的男人会对刚成年的小姑娘的话认真,的确是丢脸。不过白惜言也无法恶毒地说出年纪都活到狗身上这句话。从本质上来讲,苗桐与他并不是一个年代的人,元元的父母也相差许多,年龄只是衡量感情得失的其中一方面而不是标准。 若非要说他错了,那就是所遇非人。 “是我的外甥女给你添麻烦了,我相信不是周老师你纠缠她,她那骄纵的性子若不是对你死缠烂打,反过来,她怕是早就闹得你身败名裂了。她没教育好,都是大人溺爱的结果。”白惜言歉意地看着他,“不过元元要跟你分手,真的不是因为交了新男朋友,她虽然不是好孩子,却也不会说谎骗人。” 周明亮疲惫地摇摇头:“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了,是我自己忘记了本分。” 从头到尾苗桐都是用筷子拨弄一颗小笼包玩,好似对二人的对话丝毫没入耳。直到周明亮说起医药费时,苗桐才开口:“这钱应该白家来出,你辞了工作有什么打算? ” 周明亮顿了顿:“我乡下老家没人了,祖屋一直空着,回去开个小杂货店养活我自己也不是难事。” 有些人一辈子可能也就不顾一切地疯狂一次,可是不一定都会有好的结果。 九月底的夜风已经有些凉了,苗桐里着条大围巾走在前头,白惜言跟在后头,都沉默不语。 “助养洛雨的事为什么没告诉我?”白惜言的声音在医院走廊里很是空旷,“两年前你已经跟我住在一起了吧? ” 苗桐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白惜言的脸色有点不大好,语气也变得烦躁起来:“你还有什么类似的小事没有跟我说过? ” 苗桐停住脚步,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回头也知道他的脸色怎么样。没错,白惜言对她的确够耐心,可她并不觉得他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些事她并不是想瞒,只是错过了跟他说的时机,而后就只能闭口不提。 “你送我的那套房子卖了四十六万,那笔钱我助养了西藏林芝地区的五个孩子。”苗桐咬了咬唇,试着解释,“那个时候我在南京,以为不会跟你见面了。” “这不是理由,这是你一贯的行事作风。”白惜言看了她一会儿,僵持了半晌还是妥协,“算了,像今天这样的惊喜,希望你给我一次就够了。” 元元和洛雨的友谊是在跟踪中建立的,刚开始洛雨发现上课的路上有个女人鬼鬼祟祟地跟着自己,还以为遇见了姐姐级的追求者。这倒不是他自恋,因为发生过好几次类似的事情。原本他在餐厅打工还被欧巴桑级的阿姨暗示包养,现在的成年人真是越来越没下限。 于是他吊着内双的眼角不耐烦地回头对她说:“能不能不要跟着我,我对老女人不感兴趣。” 元元一下子炸了毛,越是年纪小的姑娘越喜欢往成熟里打扮,包臀裙,高跟鞋和V领衫子。前些日子住在瑞莎姐姐家还得到一套化妆品做礼物,她新练了化妆技术,觉得特别美。被这乳臭味干的男孩子形容成老女人真是火冒三丈:“姓洛的小子,我这叫性感,就算晚个十年我也不会喜欢上你这种类型。” 洛雨听出了话柄:“你怎么知道我姓洛?你是谁?” 既然被发现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光是跟踪也不是办法,元元直接抱着肩膀居高临下地质问:“少废话,我还知道你叫洛雨呢。跟我说实话,你跟苗桐那个老女人什么关系?” 洛雨立刻露出护犊子的凶相,瞪着眼:“小桐姐才不老,不许你这么说她!” “你干吗这么护着她,你跟她什么关系?” “你管不着。”洛雨懒得理她,转身就进了学校。 补习班结束后,他从学校里出来,看见大门口外的石墩子上,找他碴的女人正在那开开心心地吃冰棍儿。 “嘿,继续躲啊,反正我有时间,我连你住哪儿都知道,你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洛雨败给她了,走过去斜着眼:“你到底是要干吗?” 元元津津有味地舔着冰棍儿,怎么都觉得眼前的小孩儿吃瘪的样子叫她十分高兴,用手遮了眼望了望天:“好大的太阳啊,我在这里等了你半天,饿都饿死了,请我吃顿饭总行吧? ” “谁要你等了?”洛雨翻着白眼,真是没事找事。 “少废话,我要吃饭!”大小姐任性起来丝毫没有道理可讲。 洛雨答应请她吃饭,自然也不会去贵得要死的饭馆,去菜市场买了菜,因为元元看见大闸蟹,非叫着要吃。虽然苗桐要他在吃上不要亏待自己,但是大闸蟹什么的,还是在他能承受的范围之外。可是他忽略了这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的眼皮(应该是脸皮吧= =),直接就拽着他的书包带子撒泼,惹得满市场的大爷大妈都往这边看,他气得脸颊通红,只能挑了两只,元元在边上嘟嘟嗤嚷地嫌他小气。 洛雨住的地方是一室的房子,因为是一楼所以带个小花园,园子被开采成了菜园。园子里种了西红柿,茄子还有红辣椒,竹竿搭的篱笆上挂着几根用来留种的老丝瓜。 每年夏秋交接时,元元一家都会开车去郊区的果园里采摘新鲜水果,爸爸喜欢钓鱼,她和妈妈喜欢去果园里摘葡萄和梨子这些时令水果。自己摘西红柿茄子这种事对她来说,完全是回归田园的放松娱乐。 洛雨布置碗筷时,她指着园子里那块地说:“是你种的吗?可以吃吗? ” “不吃难道是用来看的? ” “你真是厉害。”这是诚心诚意的赞美。 洛雨边盛饭边说:“是小桐姐教我的,原本我也不会的。” 赞美的话说出去也收不回来了,元元哼一声:“她真够抠的,连菜都要自己种,这能花多少钱?” 洛雨把筷子往她面前一摔,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不吃就走!” “我干吗不吃!”元元拿着螃蟹,“咔嚓”,掰掉一根腿,恨恨地,“讨厌的小鬼,只会在苗桐面前装乖,还以为你性格多文静呢!这么凶以后看谁敢嫁你!” “要你管,老女人! ” “闭嘴,我叫赵元元!我只比你大五岁! ” 洛雨又拿眼斜她,“反正看着就是老。”没等元元发飙接着说,“你是小桐姐的朋友?” “是敌人。”元元吃着青菜,小鬼的手艺还真不措,“她是我舅舅的现任女朋友,不过是看中了我舅舅长得帅又有钱说不定还短命……”她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猛然住口,失落地敛下眼,不再言语了。 屋子里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洛雨掀开长睫揺头:“小桐姐是好人,她助养我两年了,刚开始我并不知道助养我的是谁,她给我交了学费,每个月寄给我生活费。后来外婆生前我们住的垃圾站的小屋被收走了,我没地方住就跑去酒吧打工蹭职工宿舍。然后我成绩一落千丈,在职工宿舍因为不听年长的室友的使唤而挨打,班主任打电话给小桐姐要我退学,省得影响班上其他同学。然后她就来找我,并没责怪我,还给我租了这里住。我现在只想高中开学时顺利通过入学考试,不让小桐姐再操心了。” 大约因为洛雨这番话说得太郑重,元元竟想不出反驳的话,两人各怀心事地只顾着埋头吃饭。这顿饭吃完,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虽然是抱着只要监视洛雨就能抓到苗桐让人忍无可忍的错处这样的想法,但是见到洛雨后只顾着吵吵闹闹早就将初衷忘得差不多。 虽是不长的日子却因为频繁接触,洛雨发觉元元除了嘴巴坏又小姐脾气重了点,却是没什么坏心眼。每天下课看见穿牛仔裤白T恤蹲在校门口吃冰棍的元元,洛雨也不觉得奇怪和抵触,习惯这个东西的力量真是可伯。 “大闸蟹,大闸蟹! ”在菜市场里,元元扯着洛雨的胳膊。 洛雨横她一眼:“我不吃螃蟹。” “……大虾也好啊。” “我过敏。” “每天青菜豆腐的,你又不是和尚。”元元骂他,“缺乏营养会影响发育的。” 洛雨年纪虽小却完全是老气横秋的德行,这点跟舅舅有些像,在他面前有时候元元会有对方比自己年长的错觉。与洛雨吃饭时接到母亲的电话,本来是想愤愤挂掉却又想探下母亲的态度有没有软化。可接通电话白敏就是老生常谈一顿的苦口婆心,听得元元头脑发昏吼着“你别想控制我的人生,你死了这条心”,挂了电话还不够,还气得掀翻了饭碗。 “你要耍性子去外面,别浪费我家粮食。”洛雨更生气,边收拾边说,“真是谁都欠你的。” 元元破天荒的没回嘴,洛雨把碗筷收拾好从厨房甩着手上的水出来,更打算去卧室做功课,却看见嚣张惯了个姑娘抱着膝盖靠着沙发哭。 “你哭什么?”洛雨挺怕女人掉眼泪的,如临大敌,“既然那么难过,为什么不回去跟你妈好好说,躲着有什么意思?这都九月底了,你是考生总要开学的吧? ” 元元抽泣着:“你知道什么?我爸妈根本就不尊重我,把我当小孩子那样控制,我才不要回去被他们送去语言学校第二年去留学,他们根本没问过我的意见。我喜欢的人比我大又怎么了,爸不是比妈大了十岁,只许她放火不许我点灯。” “你自己一生气就离家出走,跟小孩子有什么两样? ” “可我妈威胁我说,要是不跟周老师分手就闹到学校去,到底最丢脸的是谁啊?!” 洛雨的嘴巴丝毫没留情的意思,浅粉的嘴唇薄成了刀片:“我倒是看不出你有多爱那个周老师,更多的是觉得面子被父母毁尽了吧?想要通过谈恋爱来证明你长大懂事了并不是个好办法,而且你也没有成功,只是让事情变得更糟而已。” “我是很喜欢周老师,可是我还没想过要跟他一辈子在一起,未来的事谁知道?这是我的初恋,有什么关系?我告诉妈妈是想跟她分享我的快乐,她有必要像见鬼一样急着把我往国外送吗?我讨厌国外,我想在国内上大学,哪里都不想去!他们根本就不爱我!”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洛雨递了纸巾给她,“你到底对你的周老师是什么感情我都不懂,可是你这样胡闹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而已。你最好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然后告诉他们你的想法,快刀斩乱麻。” 从家里出来后元元第一次与人痛痛快快把事情说出来。她交的朋友都是些爱攀比嘴又碎的八婆,舅舅是跟母亲站在一边的,瑞莎姐姐是跟舅舅站在一边的,大人们的心思都理智强势到冷漠。她孤立无援,只能硬撑着,想回头也找不到台阶,非常辛苦。 “我才不要被十三岁的小鬼教训。”元元打了下他的头,“少没大没小! ” 有力气打人说明她已经开始恢复了,洛雨揉着额头没好气地嘟嚷着,好心没好报。 过了两天元元打电话给恋人说,我们分手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并不是那么的痛苦,只是略微有些遗憾。她追周老师费了不少力气,刚开始交往就要结束了,甚至前几日她还头脑发热地打电话跟他哭闹,你要是不带我走,就是不爱我。爱,她在(应该是在她= =)的脑海里不过是电视里的相恋的男女可以轻易说出口的字眼,能轻易说出口的感情便能轻易放下。 可周明亮在电话里温和地说,我明天就去找你,有什么话见面说。元元觉得自己也该给他个交代,不过赴约的时候还是很逊的无比心虚,便揪着洛雨过去。她深知老师性子好,即使不想分手,只要她没心没肺地告诉他自己喜欢上了别人,老师就会笑着祝福她。 只是她没料到看起来不温不火的男人对她的用情已经到了嫉妒到头脑发热去伤人的地步。 去医院时,元元满脑子都是,若是洛雨死了,苗桐说不定会杀了我。 与其说厌恶苗桐,倒不如说怕她。她简直就是个刀枪不入的存在,对她的漠视和厌恶也是摆在脸上。说起嚣张来,她不是苗桐的对手。说起溺爱来,母亲也不是舅舅的对手。 一个千般宠爱,一个恃宠而骄,简直是天生一对。 走廊里的灯光映着满病房里沉沉的黑,元元捂着苗桐走时留给她的大围巾,默默将脸子埋进膝盖里。凌晨三点洛雨醒了,直喊渴。元元没照顾过人也不懂得试水温,洛雨被烫了下,慌慌张张的半杯子水都浇进他的领子里。 元元一边擦一边掉泪,羞愧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哭了,我又没怪你。”洛雨头更疼了:“我没看不起你,反而要感谢你,否则我怎么能看到小桐姐为我哭的样子? ” “你不是讨厌女人哭? ” “小桐姐怎么能一样,我喜欢看她哭。”走廊内的光影照到洛雨的脸上,他微笑的模样像只饕餮满足的猫,分明不像个孩子。 在这个幼儿园就开始妻妾成群,小学生都在烦恼到底是追班花还是同桌,初中生都赶趟儿似的跑去医院堕胎,高中生更是恋爱合理化的年代,十三岁好像并不是个一无所知的年纪。 元元对脑海里闪现的念头十分震惊:“苗桐已经有我舅舅了,你这样不正常!” 洛雨别开眼,脸上有令人疑惑的红晕,镇定道:“你才不正常,你想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苗桐很早就来了,还用保温壶提了粥。 她摸着洛雨的前额和脸,略微有些烫:“发烧了?哪里疼?” 洛雨的鼻音软软的:“不舒服。” “那也没办法,我喂你吃点粥好不好?” 元元看着洛雨那喜不自禁偏要装没事的小模样,心里直摇头感叹,小鬼你完了,你喜欢谁不好,非要去喜欢我舅妈? 第十三章 记忆的暖 “我想变成那种完美的女人,不会犯错的人。”“哪里有那种人呢,人只要在这世上喘息着,总会伤害到别人,也会给别人带来安慰的。” 九月底满园绽放的是菊花,温泉度假村门口挂起了喜迎国庆的条幅。苗桐在院门口就看见白惜言摆着画架认真涂抹着,她进门也没得到他的笑容,分明是被无视了。这种待遇简直是她罪有应得。画板上还是五月虞美人草大红的脸,他在修细节,中间人物部分还是空缺的。 “要不要我换裙子出来?”苗桐伏在他耳边讨好道:“今天下午我调休。” 白惜言问:“不用去医院?” “元元在那里嘛,自己惹的祸事当然是自己收拾。”苗桐得寸进尺地亲了亲恋人白皙的耳根,“对了,听说她跟二姐谈好了,已经不必被送去国外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你倒是知道得挺快。” “洛雨告诉我的,他们现在关系好得很。” 白惜言被耳后的嘴唇撩得心浮气躁,又不甘心因为她这点示弱就轻易去原谅她,放下笔开始收拾画架,“我累了,今天不想画了。” 苗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巴巴地看他进屋把自己关进视听室里。她脸皮再厚也没办法在理亏时做出死缠烂打的姿态,只要另想办法,去厨房里煮了新出的锦绣八宝的汤圆。她一向不太爱吃甜食,白惜言却是喜欢的。黑暗的视听室里幕布上的光影打在他的脸上,泛着幽幽的蓝光,是老片子,张国荣演的《霸王别姬》。 “怎么想起看这个片子了? ” “早就买了,只是一直没看,刚刚恰好翻到了。”白惜言忍不住说,“你别再到手啊。” 苗桐在黑暗中七手八脚地缠到他身上:“你每次装酷都撑不到最后,承认吧,你现在被我吃得死死的,别妄想挣扎了。” “我没想管你,只是希望你做什么决定都跟我打一声招呼,我没有资格分享你的人生吗? ” “你说得太严重了,我只是……” “没找到恰当的时机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找借口一点都没趣。” 苗桐拿额头撞他:“你是要怎样才能不生气? ” 白惜言不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无法想象没有你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你知道的,父母去世后我是有亲戚的,稍亲近些的就是姨妈和姑姑,可是她们没有人想要管我。其实我能理解的,她们也并不好过也有孩子要上学吃饭,多一个孩子是不小的负担。有了工作以后找总是下意识地在留意像我这类孩子的信息,倒不是有伟大的想法,纯粹是因为太明白那种绝望中想有人来搭救的感觉。一直没告诉你的原因,刚开始确实是错过了时机,可是后来拖得越久越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苗桐扳过他的脸抵着额头,“我以后会听话的,什么都听你的,我保证不会再这样了。” 与怀里的姑娘相处久了,其实他是了解她的个性的,简直就是个蚌売。即使是她认识到自己的措误也绝不能从她嘴巴里撬出什么坦白的话,迂回政策或者让时间去稀释,是她一贯的手段。没有在家庭的温暖中成长的孩子在情感上总会有所缺失,她的个性已是如此,他也明白很难去改变什么。 这席话说出来,白惜言满心的柔软,也泄了那口气:“关于你的事情最后一个知道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你真是我的命中克星。” “倒不如说是命中注定。”苗桐扭头看见屏幕上的程蝶衣一颦一笑都是风情,突然道,“这个差不多也是讲个命中注定的故事,可惜哥哥演的程蝶衣没有好命,真不吉利,我现在越来越讨厌看悲剧。” 白惜言听了摆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更讨厌在看片子的时候被剧透。” “我以为你知道结局,这是老片子了啊。” “你气人真是有一套。”白惜言简直拿她没办法。 过了两天洛雨闹着要出院,头上的伤还没拆线,脑震荡的症状也没完全消失, 却在医院躺不住了。白惜言提议让洛雨来家里养伤,等伤好了再回去,也省得苗桐来回奔波。于是洛雨暂住在苗桐原来的房间,元元这个尽职的护工依旧每天照顾他,即使俩人总恶声恶气地拌嘴,可是过不了半分钟就能和好如初。 刘锦之来找白惜言签署文件,进门就看见元元和那个叫洛雨的孩子每人抱着个手柄玩赛车游戏,有点大白天见鬼的感觉。老板是个在大马路上听见鸣笛声都会嫌烦的人,若是以前要他跟俩半大孩子住一起简直比要他的命还要为难。 白惜言翻着文件:“建筑师去看过了吧,各个部门都可以做好安排了,等贷款下来就可以安排项目启动了。对了,从法国请来的两位建筑师的住处安排好了吧? ” “安排好了,有袁佩佩在可以放心。”刘锦之在随身的笔记本上翻找着备忘录,“还有一件事,虽然钱总的部门不参与这个项目,可是他却在帮忙接洽建筑队。上次钱总负责的廉租房项目,若不是在采购部门的孙总盯得紧,怕是他小舅子又偷工减料做个豆腐渣工程。” “钱叔负责的项目都包给他小舅子的建筑公司也就算了,他是元老,为源生出了不少力,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白惜言没抬头,淡淡地道,“不过这次他的手好像伸得太长了,贪心不足蛇吞象。” 刘锦之微微一笑:“哦,还有件事,钱总给我封了个五十万的红包,我收 了。” “你这几年扮黑心秘书拿的红包可是比工资高多了。” “托您的福,那几位刚正不阿的经理都对我厌恶至极。” 白惜言把签好的文件递给他,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这些年多亏有你跟我里应外合,无论多大的树,放任不管的话总有一天会被蛀空的。”生活上是至交好友,工作上他们是黄金搭档。 刘锦之最难最痛苦的时候是白惜言陪着他度过的,这种程度上的牺牲真的不算什么。他点点头,把文件放进包里,又提醒道:“对了,二十八号是去做检查的日子,我早上来接你。” “不就是明天了? ” 白惜言略微思考一下:“国庆假期我大姐和二姐要从上海过来,大概要待个十天,检査的事安排在她们离开之后吧。” “好,那我打电话跟医院确认下。” 苗桐陪洛雨去医院拆线,医生又开了些消炎药,苗桐去药房拿药时在楼梯口遇见刘锦之。他手里拿着医药单,弯起嘴角:“洛雨可以拆线了? ” “嗯,你怎么在这里? ” “我妻子怀孕了,来做孕检。” “恭喜啊,几个月了? ” “三个多月了。”刘锦之笑了,“你放心,我会请你和白先生来喝满月酒 的。” 苗桐很多年没见过刘锦之对她笑了,记忆中几乎全是猜疑和厌恶,连目光都是凉的。她有些不能适应,或者说受宠若惊,脑子里想的话嘴巴里也就顺其自然地说了出来:“我出尔反尔,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愿意这样跟我说话了。” 刘锦之愣了愣:“你还真是直接。” “被你讨厌真的不太好受,每次都要装没事,真的快装不下去了。”苗桐几 乎管不住自己的嘴,塌下眼皮自暴自弃的,“明明答应你的时候说的都是真心话, 可是不知不觉就是这样了,言而无信真是丢脸至极,你讨厌我真的是我自作孽不可 活……可是我喜欢他真的不是为了他的钱。我是真的喜欢他,即使你觉得我恶心虚伪,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刘锦之不得不承认自己非常非常的意外,嘴角不自觉地抽筋着:“白先生真的改变你不少,现在竟能拉下面子说出这种话。” “是啊,他已经把我变成这个样子了。”苗桐神经质地开始挠头,“是不是比以前更讨厌我了? ” 刘锦之转头望着玻璃窗外梧桐树上泛黄的叶子,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打在身上,面前的姑娘小时候的样子又清晰起来,专注又沉默的小孩子,却会用笑脸来安扶别人。 “不,我从来没讨厌过你,你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刘锦之笑开,“你看,把这一切坦诚说出来好像也没那么困难,而且好得多,是不是? ” 今天的阳光太好了,好似能照进人的心里去,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刘锦之笑起来眼角下一个小坑。以前在书店看过一本关于面相的书,我眼角的小坑是泪坑,情路崎岖配偶早丧的命。如今笑起来却是波浪般散开的纹路,那个泪坑巳经被岁月填平了。以往为何针锋相对,在脑海里一下子就模糊了,人生总是被时光推着往前走, 最终什么都会淡去。 “刘叔叔,你长皱纹了。”苗桐指着他的眼角,“明明只比白惜言大四五 岁。” 刘锦之摸了摸脸:“男人过了三十岁,一年都是一个坎儿,何况是三四岁? ” 说完后才猛然发觉苗桐喊的是刘叔叔,顿时哑口无言,许多声音都堵在嗓子里最终泛滥到鼻腔与眼角。他掩饰地清了清嗓子,记得母亲说过男人变得感性也是年纪大 的表现。 两人没有多聊,刘锦之的妻子还在妇产科等着他缴费过去。苗桐拿了药回到三楼医疗室外,元元在外头坐着,踢着脚:“拆个线怎么那么慢啊? ” “好像要做个脑CT才能拆线吧。” 元元嘟嘴:“说得你好像什么都懂一样。” 苗桐拿起缴费单子在她眼前晃了见:“又不是免费项目,多点常识吧。” 在强大者面前多数人都会变得谦逊温顺,即使被教训没常识,心里依旧模模糊糊有些高兴起来。崇拜的情绪不知何时滋长的,或许是因为洛雨那么难缠毒舌的小鬼在她面前都乖得像只奶猫;或许是看过了苗桐工作时认真利落的样子,记者在印象中是了不起的职业;再或许是因为她教训的话很有道理——总之等她发觉的时候,已经拜倒在了舅妈的光环之下。 “哎,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 难得听到她这样乖巧的说话,苗桐侧过头,“你说。” 元元踢着的脚停下来:“周明亮走时说了什么? ” “他不已经不在你们学校教学了,你可以放心回去上课。” “他去哪里了? ” 苗桐说:“谁知道呢。” 过了片刻,她听见元元抽泣的声音:“苗桐,我是不是个无耻的坏女人? ” 苗桐盯着廊顶上散着一束七彩的光,慢慢地说:“十八岁的确已经不能算小孩子了,可也不能算成熟的大人,当然,不是说大人就不会犯错,而是你这个年纪正是犯错最多的年纪吧。最重要的是吃一堑长一智,让自己犯的错误越来越少。” “我想变成那种完美的女人,不会犯错的人。” “哪里有那种人呢,人只要在这世上喘息着,总会伤害到别人,也会给别人带来安慰的。” 元元自暴自弃地抹着眼睛:“我知道大人们都嫌我任性麻烦,被他们埋怨责备的时候,我有时候真的想死掉算了。” “每个人在痛苦的时候都会想到死吧。” “你也想过? ”元元吃惊地看着她。 苗桐靠着墙歪头沉思着:“嗯,跟你一样大的时候,我很重要的一个人生了很严重的病,医生当时跟我说即使手术成功他也不一定能撑得过去,要看自身的状况,说了很多‘也许’ ‘大概’ ‘可能’这样不确定的话,当时我就想如果他死了,我就跟他去死。”陷在沉思里的人顿了顿,努力地去回想当时的自己,“也没有觉得多么伤心难过,反正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个人孤零零真的不怎么好过,那滋味我是知道的。” 元元慢慢睁大眼睛,不可思议似的:“你说的是我舅舅? ” 苗桐不自然地撩了撩头发,默认了。 “十八岁就那么喜欢他? ” “不。”苗桐摇了摇头,“……更早,十二岁吧。” “怎么可能啊,十二岁懂什么?我十二岁的时候小学刚毕业而已。”不过班上确实也有些甜蜜的小情侣,只是她更专注于动画片和跳舞毯而已。 “爱情这种事就跟种子生根发芽一样道理,会无意识地发芽,叶子寻找阳光,根须寻找土壤深处的水分。即使表面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的一棵小树,若要拔除它也是很难的,因为土壤里那庞大的根系已经散布到很深很远的地方。”苗桐直视她的眼睛,“这和年纪没有关系,得到一个人的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吧。” 元元面色沉沉的,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发呆。 洛雨从诊疗室拆了线出来,扒开头发只能看见浅浅的粉红色的肉芽,医生嘱咐吃清淡些,不要吃姜,不要用手指去摸伤口。不知道为何苗桐突然觉得自己体会到了做母亲的艰辛,无论是叛逆还是乖顺的孩子,在成长的路上都是磕磕绊绊让人撒不开手的。 “你下午去上班吗? ”洛雨问。 “是啊,你跟元元回去没关系吧? ” “当然没关系。”洛雨依依不舍的,“那你早点回来啊! ” 元元使劲拍了下他的肩膀,“小鬼你快些断奶吧,大人有大人的事情要做的! ” 洛雨白了她一眼:“你最没有资格说这些话吧! ” 也许是因为跟元元提起的缘故,几乎已经抛之脑后的往事被撕开一个缺口,以前许多的事便如走马灯那样缓缓回忆起来。整个下午苗桐都处在无意识的走神状态,整理出一篇前几天的采访稿,检査时发觉语句不通错字连篇。下班回到家,在玄关看见白惜言早上出门时换下来的鞋子。推开卧室门想了一下午的人果然穿着丝绸睡袍慵懒地倚在床头看文件,下摆露出修长的双腿几乎是透明质感的肌理分外性感。 可白惜言丝毫没意识到苗桐在想什么,依旧用一只手背撑着脸颊,湿漉漉的黑发半遮着眼,微微笑着:“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洛雨和元元陪张阿姨去度假村的菜园里摘蔬菜去了,俩孩子在一起真是烦得要命,我难得清净地看会儿文件,又回来个黏人的孩子。”他摆摆手,唤小狗似的,“乖,过来这里。” 就这样看着眼前人,眼里是他微笑的样子,耳中是他低沉温柔的音质,整个下午的魂不守舍突然找到了原因,那种恍惚的不真实感顿时散去了。是谁说的深陷在恋情里的人总会患得患失,偶尔会头脑发热为恋人做出些另类出乎意料的举动,太过冷静自持反而让他觉得不安。 苗桐不止一次地感受到白惜言的不安,她从来都想不通缘由,为什么白惜言确定了她不会离开他,还是那么不安。虽然她的智商足以应对任何事情,和比起情商本就不太高的白惜言,她好像更为惨淡。 她跪在床边搂住他的腰,脸颊红红的,用那双含情的眼仰头望着他:“我刚刚已经刷过牙了。” 白惜言拉着长长的音“哦” 了一声:“那要检査一下刷得干不干净啊……” 不过是个普通的吻,嘴唇相接时好似漫天星光的感觉,幸福感动灭顶般席卷而来,苗桐从未有这种呼吸困难好似溺水般紧紧攀附着他,唇舌交缠的亲密醉酒般的让她痴迷,最后失神地趴在他颈边喘气。 “今天遇见什么好事了?回来就给我发小红花啊。” “不是每天都有的吗? ” “也是啊。”白惜言心情非常好,“……你真是快要迷死我了,若是早个几百年我做皇帝遇见你这种妖妃肯定要做个昏君。” “少恶人先告状了!谁迷死谁呀! ” 第二天早上洛雨提出要搬回家去住,他的伤好了,国庆节后就是入学考试。 临走时郑重地感谢白叔叔对他的关心,又感谢张阿姨对他的照顾,那礼貌懂事的模样让人很是受用。白惜言嘴上说着,欢迎你常来玩,可对这个早熟老成的孩子始终无法喜欢得起来。 国庆假期的下午白惜言去接机,苗桐工作狂在家做新刊的策划案。元元倒了两回水,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圏,把电视打开又关上,接着又去倒水喝,喝完抱着肚子躺沙发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苗桐听她来来去去地折腾,觉得十分好笑:“你就这么怕你妈? ” “你不怕吗? ” “我? ”苗桐不明白了,把笔记本从膝盖上挪下去,“我怕什么? ” “我外婆去得早,长姐如母,你等于是丑媳妇头回见婆婆啊! ”元元突然想起大姨和妈妈都很喜欢瑞莎姐姐,以老妈那个彪悍的性格,给苗桐个下马威什么的也不奇怪,顿时如临大敌,“你看你吧,一板一眼的又不会说好话怎么讨好婆婆啊?我告诉你啊,等下我妈和我大姨来了,你就可劲儿夸我妈年轻漂亮有气质,保准夸得她心花怒放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我大姨那个人吧,看起来跟小龙女似的其实骨子里是李莫愁,她比我妈难对付多了,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到时候你记得看我的眼色行事……” 看着元元的脸色跟四川变脸似的换来换去,从刚开始看见她就恶言相向,到如今不自觉地去维护她。“噗……”苗桐捂住嘴,忍笑忍得全身发抖。 “哪里有好笑的地方? ” 苗桐摆了摆手:“继续说啊。” 元元翻了个身,背对她:“不说了,被她们姐妹嫌弃了你可别哭! ” 半个小时后,门外就传来了说笑声。 白家两位姐姐保养得气色相当好,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三十岁出头的少妇。 白惜言拉过苗桐的手:“介绍一下,她就是苗桐。” 苗桐笑着打招呼:“大姐好,二姐好。” 白素温和地说:“都是一家人,别见外了。” 白敏大笑着附和:“这不是挺能带出门的姑娘吗?惜言你用得着藏着掖着的? ” 元元震惊地张着嘴,大姨和妈妈这种好脾气的样子真让她有种大白天见鬼的感觉。她手忙脚乱地泡好茶,低着头进了客厅:“大姨,妈,累了吧,喝点茶吧。 白素愣了愣,调笑道:“这是谁家姑娘啊?又漂亮又懂事的。” 元元嘿嘿一笑:“当然是咱们家元元啊! ” 白敏来的路上还想着怎么跟女儿说话,元元的性子与她年轻时很像,就算是知道做错了也绝不肯低头。而她站在母亲的位置上也不知道为何走下这个台阶。可女儿端着茶壶出来,清爽的长袖衫牛仔裤,扎着马尾素面朝天,样子十分干净,透着青春的气息。自从她上了高中以后就热衷于把自己打扮成乱七八糟的成年人的样子,衣服上也总断不了烟味,叛逆期来得莫名其妙。她也劝过,骂过,可惜效果却是让她变本加厉地更加不服管教。 白敏听到这话扑哧就乐了,伸手拍了下她的额头:“一句就露馅了,禁不住打听! ” 元元吐了吐舌头,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下午随意聊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晚饭前白素突然提起从上海带的礼物还在行李箱里。白家两个姐姐的住处安排在相邻的木屋别墅里,跟度假村订了一个星期,行李已经被司机拎过去了。 白惜言正要说明天再拿过来也可以,却听白素说:“小桐,你去跟我拿一趟好吗? ” 苗桐没想到会点名到自己头上,还是笑着说:“好啊。” 出了门,沿着石头小路走到沥青的路上,两旁是金黄的银杏树,远处雾霭缭绕的绿色群山婆婆娑娑地交错着红与黄,红的便是枫叶了。这里的秋天虽比不上香山的红叶红满天,稀疏中错杂中却又另一番韵味。 “惜言前些日子打电话给我说,要让你入籍,我以为他是要结婚,本来非常高兴的。可他说还是希望你做白家的老四。他从小就是个很争气的孩子,从没让人火望过,虽然他比我和敏敏小很多,但是做姐姐的却从没把他当成过孩子,从小就对弟弟撒娇耍赖,现在才觉得,惜言从小就老气横秋的像个小老头的性子,是因为我跟敏敏太不懂得去宠爱他的缘故。” 苗桐笑道:“我头一次见他也不相信他还没满二十岁,觉得他高高在上的,非常伟大。” 白素略微想了下弟弟二十岁的样子,脑子里却是如今这张脸,有些失笑:“啊,对啊,他那个时候的样子跟现在好像没什么分别,真是个可怕的小怪物。” 回头遇见苗桐微笑的脸,白素自然而然地拉住她的手挽住自己的手臂,“那时候是他进源生的第二年,生死存亡之秋。其实本来是由我接过源生的,可是我逃了,我有梦想,要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我甚至冷酷地说出,反正巳经是块鸡肋,破产就破 产啊。敏敏也说,这不应该是儿子的事情吗?我为了推卸责任,于是也提议让惜言从国外回来。作为姐姐我真的是差劲得很,我有梦想,惜言就没有吗?我真的没有设身处地地关心过他,他放弃画笔和我放弃音乐有什么不同?我们都太自私了,可是他却连句抱怨都没有,连打电话也都温柔地安慰我们说,挺好的,一切都很顺 利。” 苗桐是知道他多么爱惜两个姐姐的,对姐姐们一向是报喜不报忧。在他的潜意识里,因为他是男人,他有必要照顾姐姐们,丝毫没有考虑到年纪的因素。 “我只要听到他说一切都好,就那么相信了,后来才明白这‘一切顺利’的后果是多么惨痛。他把什么都赔进去了,他的青春,理想,爱情,甚至身体。”白素顿了顿,“要是惜言死了,我和敏敏这辈子可能都会陷入自责里……我们懂事得太晚了。” “母亲给他取名叫惜言,希望他以后惜言如金,少说话多做事,成为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真的一点都没有辜负母亲的期待呢。”白素苦笑,拍了拍苗桐的手,“他是个闷油瓶,我们犯下的错还要你来兜底了。” 什么错误什么兜底,这样的话说出来自责的意味也就非常明显了。 “说起闷葫芦来,我应该比他还闷,有几次都气得他不想理我的。” “他也会生气啊? ”白素笑道,“看来是棋逢对手了。” 走到别墅门口,苗桐去开了门,行李就放在门边,白素从箱子里拿出个古朴的木盒子,看起来有些年月了,盒子的扣子都磨得发亮了。她拿起苗桐的手放在她的手里: “无论是我们家老四也好,还是惜言的太太也好,都是我们家的人,这个你收下吧。” 大户人家都流行给媳妇和女儿留个传家宝之类的,这个大概就是类似的东西, 打开盒子意料之外的是一把很旧的钥匙。苗桐笑了: “我以为是玉镯、戒指,或者项 链之类 “我们平常人家哪里兴什么传家宝? ”白素笑道,“那是我们家祖屋的钥匙,在浙江乌镇。从太奶奶那辈传下来的,白家的传统都是男人在外面打拼,女人来养育子女。因为离上海很近,我们偶尔周末会回去散心。” 苗桐心里有热气往眼眶上涌,只能低头摩挲钥匙。 白素了然地拍拍她的肩,只记得惜言说过,无论用什么方式想给她一个家。 “从今以后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苗桐觉得自己内心有什么地方开始复苏了,黑暗的模糊不清的记忆像带着雪花片的老式电视机,曾经与父母在一起相处的片段断断续续浮现出来。是在乡下镇上的老家,四平八稳的砖房,她的小房间门口挂着绿色的纱帘,墙上挂着两盆吊兰,院子里种着两棵柿子树,夏日繁荫盖盖,母亲和隔壁的阿姨坐在树下边聊家常边织毛裤。母亲手巧很巧,会的花样也多,织了草莓的藕荷色小毛裤穿在身上她臭美得在小伙伴中间仰头走过,可是去河里玩泥巴的时候,她总要换下来的。晚饭前父亲 从镇上的造纸厂回来经过河边,总会用长长的腔调喊:桐妹子,回家吃饭咯!她边应着边跑过去问爸爸给我买泡泡糖了吗,父亲把她抱起来放在肩上吓唬她,小孩吃泡泡糖会把肠子粘住的,妈妈做的麦芽糖还有吗? 苗桐醒来后身上全是汗,白惜言盯着她呆滞的眼睛:“做噩梦了? ” 她摇摇头,坐起身:“我梦见小时候的事情了。” 白惜言心里不太舒服,他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去给你倒点水喝。” “不,别去。”苗桐拉住他,“陪我说说话吧。” “既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就不要去想了,没有意义的。”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我已经忘记了有家人什么感觉。”苗榈微微笑着,“并不是什么噩梦,是我很小的时候的事情,有四五岁?还是在老家的时候,爸爸在造纸厂做工人,妈妈在家做家庭主妇,清贫的生活也很平淡很幸福……我小时候也是很幸福的,只是我忘记了,或者我不愿让自己想起来,因为想起来也没用。但回忆并不是没有意义,我觉得我不能抹去父母的存在,他们很爱我,这很重要,忘记他们在生命里是一种情感的缺失,是不健康的。” 面前一脸恬淡幸福的苗桐让白借言突然觉得很刺眼,美好的回忆是有力量的东西,他觉得有些烦躁,口气也不怎么善良:“既然缺失了也不是想起来就能找回来的,他们已经离开你那么多年了,太过想念曾经的幸福也只会提醒自己后来的日子过得有多悲惨而已。”他拿起枕边的书,声音更是冷淡,“不健康的情感缺失,你是在提醒我不是只会拿钱却没有心的混蛋?” 苗桐的笑还僵在脸上,被他不冷不热的话说得有些挂不住,她并不觉得自己 有说错什么:“你还真会曲解别人的话,我以为你会想要了解一些我小时候的事 情。” “我以为你不是那种没出息的去缠绵过去的女孩儿。” 我不是,苗桐想这么说,可是她只是张了张嘴。 白惜言的刘海半掩着眼,灯影把下巴的线条切得无比锋利,连气息都带着攻击性——他似乎并没有好好听她说话的打算。在苗桐愣怔的间隙里,他起身拿了件外套披在肩上。 “你去哪里?” “我去书房,还有些文件没看完。” 第二天早上碰面是在餐桌上,姐弟三个正用乌镇的方言聊家常,乌镇与上海离得近,乡音也是类似的。苗桐在北方长大自然听不懂,白敏笑得最大声,气得元元鼓着腮帮子喊:“简直是为老不尊!……苗桐你可起床了,快跟我妈说洛雨那没长开的小鬼多讨厌,我怎么可能是因为他才想跟老师分手的!” 白敏呵斥她:“没大没小的,叫小姨。” 元元撇嘴:“我偏要喊舅妈! ” 白惜言揶揄地笑:“那你要问小桐自己的意思了。” 她脸一红:“叫名字也没什么的。” 昨夜那个充满冲击性的针锋相对的白惜言又恢复了往常的文雅和气的模样,苗桐去书房拿词典时闻到浓浓的空气香氛剂的气味,她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了挤满烟头的烟灰缸。 最后她也只是把抽屉关上,不敢去碰触他的秘密。 白家两个姐姐性子都很随和,这些年早就被弟弟的固执打败了。如今身边有个姑娘陪着又是童养媳那样知根知底,样貌和品性都是出挑的,喜欢得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连着几天苗桐都陪着两个姐姐在逛街吃饭,实打实地过了几天热闹的家庭生活。 一周假期实在是短,元元闹离家出走连学业都耽误了近一个月,作为考生实在是有些把前途当儿戏。去送行时,洛雨也跟着去了,客客气气地站在安检口,元元抱着他抽泣,你乖乖学习,姐姐明年就考到这边来了。 洛雨翻着白眼嘟嗤,丢不丢人啊你,还是反手抱住她。 过了安检口,元元突然摘下头顶的帽子甩着大声喊:“舅妈,我会想你的!再见啦!”机场里人流穿梭,到处是涌动的人头,归来的满怀喜悦,离去的期待下次的重逢。 苗桐愣了下,笑着朝她挥手。 再见了,小暴龙,祝你成长为一颗枝叶繁茂的树,也为你爱的人撑起一片天空,期待下次与你相见。 第十四章/银白月光 脑子在叫嚣着闭嘴,叫嚣着跟她道歉,不要逼她,去求她,留住她。可另一个轻微的飘飘悠悠的声音如波纹扩散开,直到成为的脑海里唯一的声音,完了。 假期过后,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张阿姨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找出两双长筒袜,晾衣房里的三条小内裤,一件T恤和一双帆布鞋,都是元元落下的。 “孩子做事就是这么丢三落四的,这都是好的,要不要放进储物间里? ”张阿姨唠叨着询问戴着大眼镜在沙发上埋头苦战的人,“太太?”自从白素特意吩咐后就冠上了这样一个头衔。 “好,给她收起来。” 张阿姨晾完衣服,去厨房里把煲好的汤从火上端下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指向 十一点:“先生已经在书房待了三个小时了,要让他休息了……你也是,今天是周六,太阳这么好应该出去走走嘛,像我们年轻时下地干活儿虽然累点,可一年到头连个感冒都少有,老待在屋子里抱着电脑什么毛病都往身上找。” 听张阿姨这么一提醒,苗桐才觉得整个肩膀都硬得像石头,疼得几乎抽气,揉着肩苦笑:“干脆把花圃里的花都扒了,我们种上菜好了。” “那先生的脸会臭到明年三月。”张阿姨与苗桐对视大笑。 敲了敲书房的门,听见白惜言说“进来”,苗桐端着水果进去,看他伸了个懒腰,眉宇之间是沉沉的疲惫之色:“你跟张阿姨说什么,笑那么开心?” 苗桐插了块苹果喂他嘴巴里:“我们在商量把你的虞美人花园变成及农菜地。” 白惜言用眼皮撩她:“你们要是想种菜,我给你们跟附近的山民租几亩地,让你们种个够?”谁敢动他的宝贝的心思? 她连忙讨饶:“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几亩地光想象就足够可怕了,她可不想因为农耕事业而荒废自己的新闻事业。 两人幼稚得像小孩子那样玩儿会互相喂食游戏,白惜言看她吃得急就把水果 盘移到她够不到的另一边,她是麻雀胃,吃个水果都能耽误正餐。苗桐被书桌上散着的设计图之类的东西吸引了,拿起来放在手里晔啦啦地翻着,依照地形而建的房间,每栋的设计图都是不同的,原本是准备做成别墅区的,后来一家做五星连锁酒店的老板合作注资打造世外桃源概念的酒店。 “全木屋和全玻璃屋?在自己床上躺着就能看见星空的那种?”苗桐感叹, “真够奢侈的,这要多少钱一晚? ” 白惜言胡扯起来丝毫不脸红,“我们也是为了提高大龄男青年的求婚成功率。” “你们可真是伟大啊。”苗桐笑着低语。 “我记得你是喜欢木屋的,其实躺在床上能看见星空也很有吸引力吧?” “玻璃屋对我来说缺失安全感,即使是从外面完全看不见里面也觉得怪怪的。如果木屋的屋顶是可以活动打开的就好了,就像有些跑车那样是折叠的顶,夜 晚可以打开……”看见白惜言托着下巴认真地在听,她忙住口,“你不要看我, 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不,我倒觉得是很棒的创意。” “不过是异想天开的外行话,挺麻烦的吧。” “这就是设计师与建筑工人的区别啊,他们就是解决麻烦的。” 虽然这么说着,苗桐依旧觉得外行人的胡言乱语实在是内行人的噩梦。 过了两天洛雨参加了高中的入学考试,因为参加的人数很少,不过十几个外来转学生。成绩第二天就公布了,洛雨的成绩超过入学分数线四十多分。 苗桐很快就收到给家长的成绩单和入学通知书,是快递到社里来的。桌月来部门找她,一进门就看见苗桐在被同事起哄请吃饭,即使是食堂的饭,一顿也要差不多十块钱呢。 “苗榈这是有什么好事?要结婚了还是中六合彩了?” 林乐笑嘻嘻的:“师父,小苗家的弟弟入学考试是第一名,怎么也要请顿食堂吧,您老人家也一起呗。” “真不巧,今天苗桐得跟我去应酬一下,你们的食堂大餐留到明天吧。” “哦,只能明天啦。” 苗桐做了个拒绝的手势:“对不起,过期不候。” 周围一片嘘声,纷纷扔报纸砸她。 去卓月办公室里面的休息室换了黑色小礼服,款式十分利落,大V字领齐膝的 小鱼尾裙摆。卓月拿出几条链子在她脖子上比画,满意地说:“这件是1989年我去英国度假时在一个小设计师的店子里买的,一直没机会穿,你跟我年轻时的尺寸好像差不多,只有腰这里稍微肥了一指。” “酒会这种事不能找别人吗,我下午本来还约了个流浪猫救助的志愿者见面 的。”苗桐看着卓月兴致勃勃地把珍珠项链挂在她脖子上,哭笑不得,“而且还搞突然袭击,到底是哪里的酒会? ” 卓月检査着自己的妆容,毫不迟疑地吐出两个字:“秘密!”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抱着肩眯起眼装狐狸的模样,她忍不住笑开揽住她的胳膊,“走吧,总不会卖了你的。” 到了喜来登大酒店二十六层的大宴厅,十几位礼仪小姐在厅门口迎宾签到。苗桐这才想起今天是源生地产的感谢酒会,她是听白惜言前几天偶尔提了一句,也没放在心上。她差点忘记了公司酒会定是要请媒体到场的,做好媒体的工作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显然刘锦之没想到苗桐会过来,他不认为白惜言会喜欢“自己家孩子”在“自己家的酒会”上与男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不过仔细想来,也不是什么意外,因为对卓月来说苗桐可是挡酒的利器。 他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卓总编您好,感谢您能来参加源生的酒会。” 卓月与他握手,微笑:“就算是冲着到场嘉宾的丰厚礼品,我也是要来的。” “卓总编,您越来越会开玩笑了。”刘锦之转头对苗桐说,“白先生估计马上 就过来了……他应该不知道你过来吧? ” 苗桐看了眼老神在在的师父:“我也不知道,我是被师父带出来吃饭的。” “正好今天日餐准备了不少海鲜和寿司。”刘锦之看了下手表,时间差不多 了,白惜言应该到门口了,“我先失陪一下,两位慢用。” 原汁原味的海鲜料理琳琅满目,苗桐却是不吃的,只吃了点寿司和青菜垫了垫胃,就端着酒杯跟着卓月去跟各个行业的精英们联络感情去了。碰到友报相处不错的女记者于可,她把苗桐扯到角落里互通些彼此社里不伤大雅的小八卦,她边聊边注意周遭的情形。 源生的酒会果然来了不少人,几乎有业务往来的公司都有人来,推杯换盏笑声晏晏。在对面的巧克力瀑布边上吴小芳穿着件粉红色的短礼服,头发剪成了十分有型的沙宣短发,掩着嘴笑着十分娇俏。苗桐丝毫不觉得意外,吴小芳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朝她望过来,愣了下,很快恢复笑容举了举杯。 苗桐也举了举杯,于可抱着肩努了努嘴:“苗桐,你认识那位吴律师? ” “不熟。”苗桐轻描淡写。 “她上过我们的专访,爆料她小时候被源生的白惜言先生助养的事情,她很 优秀,从独立开始接官司后没有打输过呢。”于可撞了下苗桐的肩,眨了眨眼睛,“这姑娘真是聪明,白惜言认识的那些都是什么人,与他扯上关系还怕前途不光明吗?” “三岁看老,她从小就这样。”不是苗桐抱有成见什么的,而是吴小芳的性格她巳摸得清楚了。有野心和嫉妒心,因为从小被人踩进泥里过,所以总有一天也要将别人都踩在泥里。 于可捂着嘴,吃惊道,“哇,这叫不熟? ” 苗桐淡定道:“我们是互相厌恶的关系,自然是不熟。” “你们是以前的同学吗? ” “于记者,不要用采访的口气跟我说话呀! ” 于可一拍脑门儿:“唉,职业病。” 宴庁里认识的人越来越多,苗桐端着酒杯转了一圈,几杯酒下肚,手机上来了编辑部的电话。是唐律询问她笔记本的密码,稿子晚上就要进印刷厂了,还没有排版。接完电话走出宴厅去紧急通道的窗口透气。远处的天是雾蒙蒙的,一股子带着泥土气息的雨汽拂面而来,已经快入冬了。 白惜言的声音突兀地回荡在走廊里,楼道里的回声将声音放得更大:“当年你为源生做了不少,但是这些年源生也没亏待过你。你是个聪明人,我若是你就自己请辞走得堂堂正正,你账上的那些漏洞我个人会补齐。钱叔,作为晚辈也不想让你的晚年凄凄惨惨地在监狱度过啊。” 不轻不缓的调子却冷得叫人不愿靠近一步,苗桐往下走了两个阶梯,看见刘锦之站在他旁边,站在他们对面的人是秃顶的显出年纪的钱孟。他负责的那个廉租房的项目,她实习期时跟卓月去采访过他,对他那招牌的小眯眯眼印象十分深刻。 “你小子现在翅膀硬了,开始过河拆桥了是吧……我是把工程包给了小舅子的公司,不过包给谁不是包?……好啊,你叫人去査账啊,现在源生做起来了又想把我一脚踢开?”钱孟脸色涨红,看着刘锦之,“刘秘书你是知道的,我钱孟在公司做什么事都是凭良心的,凭什么要我请辞?” 刘锦之立在一旁微垂着头面无表情的:“我跟钱总接触不多,实在不太清楚。” “你……”钱孟指着他的鼻子,脸颊的肌肉难看地抽动了几下,不怒反笑, “好啊,刘锦之,你想撇干净?白先生啊,这几年你病糊涂了吧,实话告诉你吧,你最信赖的这个刘秘书可真不是一般的争气,不过是个秘书,结婚时还买得起别墅,你就不想想他的钱哪里来的? ” 刘锦之看了他一眼,并不搭话。 “我身边的人还不劳钱叔费心。”白借言警告地盯着他,“钱叔是聪明人,你以为天下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手里那本假账做得漂亮,又怎么能漂亮过我手里的真账本?我要是你,明天就把辞呈交上,用你这几年赚的钱到处旅游走走,可别落得有命赚没命花。” 钱孟本质不坏,只是执着于权利,在他那个不学正经事的小舅子那里染了不少坏习气,包养了两个女大学生,当然要讨年轻情人的欢心是要花钱的,于是越来越贪婪,吃他小舅子的回扣不算,还利用职务之便去小厂家以低廉的价钱订购不合格的建材,赚取巨额差价。当年父亲去世前跟公司几个信得过的人托孤,其中钱孟尤为出力,只是这些年他已走得太远了。 看着面色灰败低着头好似斗败公鸡般狼狈的长辈,白借言也不愿意多看,扭 头便要去宴厅,一抬头看见趴在楼梯转角处,满脸错愕正偷听得入神的姑娘:“小桐?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苗桐也觉得偷听不好,被抓包后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释:“我是出来透气的,我不是故意的,也没听见什么。” 白惜言笑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穿那么少,快回去吧。” “哦。”苗桐接到台阶忙不迭地下来了,目光扫到钱孟的脸却与他圆睁的眼睛对视了,只觉得那眼神疯狂到丧失理智似的,只觉得头皮发麻,皱眉收回目光被白惜言握住手臂往上走。 钱孟在背后大笑:“苗桐? !哈,苗桐啊!” 他差不多已经气疯了,苗桐可不想跟没理智的疯子说什么废话,脚步丝毫没 停。 “这两年睡在杀父仇人的床上是什么感觉?你还把他当你的恩人啊?” 苗桐停住脚步,茫然地回过头。 刘锦之猛地低吼:“钱孟,你少狗急跳墙胡说八道! ” “我胡说八道?刘锦之你这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善后的事不是你全权办理的吗?当年为什么那个农民工会出事?自己操作失误?哈,是为了节省成本高空作业防护措施不够,事后为了我弥补错误让他们不在记者面前乱说话才做的那些吧。源生本该赔款的,你却用那些钱落了善名,现在又把人家女儿弄上床。你看着干干净净的,其实比谁都脏!”钱孟充满着恨意,“白惜言你敢摸着良心说你是清白的? 你敢说你不是元凶?” 一瞬间楼道里安静了下来,时间瞬间停滞似的,令人窒息的沉静。印象中的刘秘书虽然不爱多话却不是个口舌伶俐的人,不记得有此刻这样从愤怒到哑口无言的时候。手在微微颤抖,力气却有些失控,让苗桐在痛意中回过神打破了沉寂:“钱总,一把年纪的人自己做错了事还龌龊得挑拨离间,撕破脸就耍无赖,真是难看得很。你不要仗着白惜言念着那点旧情就真不要了脸皮,他把你当长辈,我可不知道你是哪个庙里供的菩萨,没受过你一口干粮的恩。他养我这么大,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有人侮辱他,你得相信,我绝对有办法让你身败名裂。” 钱孟有些站不住似的靠着墙,他原本还疑惑为什么抓住白惜言的偏偏是白开水般那么平常的苗桐。如今这女孩穿着小鱼尾的礼服立在台阶上,不娇艳也不妩媚,站在白惜言身边却足以与他相配的清贵迷人,好似生来就是如珠如玉的白家小姐。不仅是钱孟,连刘锦之都是那副惊愕到失态的脸,每一个字都是铿锵有力不容反驳的坚定,无疑是给了垂死挣扎的钱孟这头骆驼身上加了最后一根稻草。 “你被他骗了,你被骗了……你竟然这么维护他,哈……”钱孟喃喃自语, 可没有人再听他说话,苗桐与白惜言回到宴厅,进门时白惜言身子晃了一下。 “你怎么了?”苗桐搭住他的腰,关切地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没事,外面吹了些冷风。”白惜言眼角微上扬笑着,“你刚才真吓了我一 跳。” “……你该把他送进监狱里。” “他进了监狱对我也没什么好处。”白惜言苦笑。 “他是商业犯罪,你以前也这么仁慈?” “呵呵,你说错了,我的字典里偏偏没有这个词。” 这话说出来苗桐不知怎么接下去,在门口耽误太久,已经有人注意到他过来 了,有不少目光望过来。这次酒会是自从他生病后第一次以他的名义邀请的,还安排了简单的感谢词。 临走上台时,他突然搂住苗桐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一下:“对了,忘记告诉你 了,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回去的路上卓月笑她:“哇,看来我真的带你来对了,这算是当众秀甜蜜?不知道有没有记者拍到呢。” “酒会是不允许拍照的。” “这算不算公开承认关系啊,准备办喜事了?”卓月半天没听到回应,转头看见小徒弟正失神地看着窗外,雨水飘进车窗,她的头发和脸上沾满了细小绒毛似的水珠,眼睛像被泪水浸湿般湿漉漉的。最后她回头笑着说:“……其实上个月我就已经入籍了,现在是白家老四,反正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区别的。” 稍稍消化了这个消息,卓月反而没办法高兴,声音带了些苦味:“他自以为这样是对的,可惜你并不需要,不需要的东西就是累赘。” “他送我的东西,我都会珍惜的。” “你好像是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在意的人,对不在意的人无比的冷漠不留情 呢。” 苗桐略天真地问:“不在意的人为什么要留情呢? ” 现汗的大多数人都是对无关紧要的人摆着和善的脸孔,却把所有的坏脾气都 发在最亲近的人身上。卓月愣了一会儿,好像第一次明白这个道理似的,自嘲道:“对呀,这样才对。我年轻时要是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也就不至于落到现在四十多岁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庭,没有相爱的人,也没有可爱的孩子。以前觉得做记者可以放弃一切,现在夜深人静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时总忍不住回想以前的事,然后后悔。要是没放弃初恋的男朋友就好了,四五年也不是等不起的,当时怎么会害怕身边没有男人陪所以跑去跟个并不真心喜欢只是‘合适’的男人结婚呢?结了婚以后老公对我也很好,发现怀孕后,他也只是建议我辞职在家做主妇,我为什么会冲动到打掉小孩逼得他跟我离婚呢?现在想起来,年轻时我都做了些什么?好像没有什么做对的事情。现在我看起来事业有成那么风光,其实我把珍惜的东西一样一样的都丢掉了,有什么意义呢?”卓月直到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才发现泪水肆意,脸上的妆已经花了,忙把车泊到路边,接过苗桐递过来的纸巾,“你看我,一把年纪了还这样丢人。” “师父是因为从小拥有的太多,所以才会丢东西,觉得丢了还会有的,而我拥有的太少,所以无论得到多么糟糕的东西都不会丢。” “你可真不会安慰人,不过谢谢你没安慰我,被年轻孩子同情更糟糕了。” “你若是想要的话,都会有的,师父才不需要同情。” “是啊,我的人生只剩下这点假想的尊严是有意义的了。” “我反而觉得这都是命运,要是师父没有坚持做记者,我就不会看到师父的报道而对这个行业感兴趣,说不定也不会做记者,不会有健全的世界观,变成很糟糕的人也说不定。”苗桐说,“所以,对我来说师父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命运就像是锯齿交错的齿轮,没有完全的对与错,人与人之间的生活相互交 错,推动着别人的命运,也被别人的命运牵引着往前走,这奇妙瑰丽的人生。 “难道是命中注定?”卓月问。 苗桐与她相视一笑:“这绝对是命中注定! ” 回到社里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唐律风风火火地往外刮,刚走出门看见苗桐从茶水间里出来,猛地停下来:“你回来了啊,正好,跟我去印刷厂一趟。” “去印刷厂干吗?两个小时前我给郑姑娘打电话,她说已经在路上了。” “……十点来的现场采访录音,我把头版换下来了。”唐律看了看表,拽着苗桐就走,“三点十分了,不堵车的话四点前到能赶得上制版,我已经通知那边等着了。” 这种突发事件并不是第一次了,苗桐马上点头:“好,你专心开车,我路上把校对做完。” 唐律把车当FI赛车来开,几次险些闯了红灯,到了印刷厂的制版车间,这周负责统筹跟进流程的小郑姑娘已经在门口急得跳脚了,迎头就骂:“唐律就你们部门 每回耍不要脸,老娘今年才二十九连老年斑都愁出来了!老娘嫁不出去也搞得你 鸡飞蛋打!”边骂边接过稿子进了车间将母夜叉的声音换成甜甜的调子,“来了来 了,黄老师真对不起啊,又耽误您的工作了……是啊是啊,谢谢您的理解,像黄老 师这么能体谅人又性格好的男人真是越来越少了呢。” 站在制版车间两个人匪夷所思地对望一眼,同时笑了。 唐律松了松领带,神经松懈下来他才发现苗桐只穿了件及大腿的短风衣,黑色 小鱼尾摆下露出光裸的小腿和十二厘米的高跟鞋。还有三天立冬,穿着这个样子跟 他一路狂奔却丝毫没抱怨任何,这就是苗桐在工作中令人敬佩的地方。 “对不起,这样就让你出来了,没事吧?” 苗桐心里叫苦不迭,这三十七码的超高跟鞋也是师父借给她的,她比师父的脚 大半个码,其实穿起来也是合适的,可是一路狂奔下来就够呛了,忍痛皱眉,“穿 小鞋跑步怕是脚趾头磨烂也没什么稀奇的。”靠着墙脱掉鞋子果然几只细嫩的脚趾 都染了血,分不清到底磨破了哪里,简直惨不忍睹。唐律吓了一跳,已不能说歉意 那么简单了。 把苗桐送去医院消毒包扎再原封不动地送回家,护士的包扎技术稍差了些,幸 亏是唐律这样身强力壮的男人可以抱起她,白惜言正拿着喷头浇花,满手都是水, 看见苗桐被人抱回来脸色简直难看到一个地步,也顾不上讲究了,手在衣服上一 抹,疾步走到门口去把人接过来,盯着那缠得像粽子的脚,语气也恶劣起来:“几 个小时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穿着小鞋跑步的后果,是我赶去印刷厂忘记换自己的鞋了。”苗桐的解释并 不能让他的脸色变缓些,于是又列举了个好处,“唐主编批了我的病假,脚伤好之 前不用去上班了。” “哦,那还要多谢唐主编了,要不要进去坐坐?”那口气像是要给人的茶杯里 下毒鼠强。 唐律心虚得要命忙赔了个笑脸:“不用了,我还要回社里一趟,先走一步了, 苗桐好好休息吧,社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会吩咐其他人跟进的。” 不知这样算不算因祸得福,竟然能在周三的白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苗桐的身 体在白惜言的监管下补得不错,中成药的蜜丸还是在吃,张阿姨换着花样地每天煲 不同的汤水,皮肤嫩滑得腻手越发的水灵。白惜言在储物室里推出他以前用的轮椅 用抹布自己擦去浮灰,心情明朗的样子:“我带你去水库那边吃烤鱼。” 来温泉度假村休闲的人还有项娱乐就是去水库钓鱼,附近的山民在空旷的地 方遮着棚子,给游客加工自己钓到的鱼,还有山里随地长的野菜可以吃。虽说是周 三,水库钓鱼的人却是不少的,棚子里的桌子已经坐满了,没想到生意会这么好。 白惜言推着苗桐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位置,只能在他熟悉的那家拉了张椅子等 位。初冬的风已是非常的凉了,白惜言把出来时盖在苗桐腿上的大羊毛围巾将她裹 紧了些,手指碰到苗桐的脸颊却是冰凉的。 苗桐握住他的手拉进围巾里,小声说:“太凉了,暖着。” “我入冬后手脚一向冰凉的,并不是冷。”虽然这么说着,他却没将手抽出 来,而是小幅度地摩挲着她的光滑的手心,一下一下,无心的小动作总会特别的煽 情。 “我知道你不冷,但是我想你暖和一点儿。”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白惜言在近处望着她的眼睛,总觉得她似乎更冷一些,笑 着摇头:“我一向是这样的,好像你最近比较担心这些而已,为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苗桐看着他,“因为我爱你啊,对爱的人担心过度也是正常 的吧。” 白惜言笑了,两个人的脸离得太近,那双直视他的眼睛和说出温暖话的嘴巴让 他很心动,不自觉地就捧住她的脸,嘴唇落下去时,苗桐突然闪开了目光扭开脸。 他坐直身子收住了笑容,苗桐倒是突然笑了:“哥哥,在公共场合要注意影响 啊。” 棚子里空出了位置,老板差遣女儿将炉火搬到桌下,片刻便驱走寒气。白惜言 点了条烤鱼,炒了个野菜,一罐蒸汤,不远处的岸边有个年轻女孩因为钓上了大鱼 而高兴得手舞足蹈。身边越是热闹,白惜言就越沉默,本来是他提出想吃水库里的 鱼,鱼端上来却兴趣缺缺的样子只恹恹地拨了拨鱼肚子上的肉。 苗桐说:“这烤鱼味道不错,多少吃一点儿啊。” “我不怎么饿,好吃就多吃点。” 接着又无话了,苗桐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又烤了下火,就回去了。 有些事情苗桐以为可以交给时间去消化。 钱孟是条走到穷途末路的疯狗,恨不得扑上来咬死白惜言。他的目的就是让白 惜言不好过,她根本就不会把他的话当回事,中圈套的只有白惜言。 他最近有些神经质的沉默,总是会故意忘记吃药这件事非要苗桐去提醒。不肯 好好吃饭,接手公司一些根本不需要他去劳心劳力的工作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画图。 往往设计图是看不见的,倒是每天都有团得乱七八糟的废纸。 苗桐对于他的不正常全盘接受了,她爱他,她愿意守护他。 闪光灯让苗桐揉了揉眼睛:“林乐,我蓬头垢面的不要拍了。” 林乐调整着光圈说:“你睡你的,我拍我的。” “唐律最近又把你当女超人用吗?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睡眠不足的黑眼圈都 出来了。” “是累。”只是压力不是来自领导。 “他这是要逆天啊他,怎么说你也是总编爱徒,小心让他小鞋磨穿!”林乐眼 疾地看到酒店门口出现戴着大墨镜的女郎,兴奋地低叫,“出来了出来了,跟男人 出来了……” 林乐被娱乐部借去当狗仔队,他本身就像所有宅男一样心目中的女神除了老干 妈,还有童颜巨乳的女明星,所以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苗桐本来每天早早回去 陪白惜言,可是这两天她有些累了,总是小心翼翼地应对他,每件事每句话都要斟 酌,而他像个发现怀疑丈夫出轨的怨妇一样用各种办法试探她。 苗桐虽然心甘情愿,也会累的。 所以她下班后跟林乐出来做狗仔,也只为喘一口气。电话响起来,她以为是白 惜言催她回家,一看号码是刘烟烟的,好像半辈子没联系的人,她直接问:“有时 间吗?出来喝个咖啡吧。” 地点选在中央商场顶层的茶座,大落玻璃对面有个音乐喷泉,在夜和灯光的陪 衬下非常有情调。以前刘烟烟是不怎么喜欢这种地方的,用她的话来说,一张桌子 那么宽隔着那么远,这么金碧辉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割地赔款的。 她比从前清瘦了些,打扮得倒是很素净,坐下就开始点烟。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以前跟同学一起好玩儿就抽了,只是没瘾。”刘烟烟吐口烟,“现在总觉得 手里嘴里闲着就难受得慌。我好歹也是个名牌大学法学硕士呢,现在每天在家蓬头 垢面地看美剧。也怪不得谢翎几个月都难得见我一回。” 苗桐觉得自己应该说些宽慰的话,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笑笑:“轻松些 也好,不用像有些人刚毕业要到处碰壁讨生活。” 刘烟烟笑了:“你现在名义上是白家的小姐实际上是惜言哥的情人,家世金 钱和爱情你都有了,比我更有资格过得轻松。而且就连谢翎喜欢的都是你。啊,对 了,你们主编那个叫唐律对你也很好,你还有个好朋友叫沈净的,长得真好啊…… 看吧,天下的男人都爱你。” “这就夸张了。”苗桐喝了些水,有些困惑,“你好像听说了我不少事。” “我当然关心你,你是我姐姐么。” 这种关心苗桐可消受不起,也懒得绕圈子:“烟烟,我还是劝你跟吴小芳不要 走那么近。” “因为她曾教唆那些惜言哥助养的男孩子猥亵你?” 苗桐愣住了,心里一时间乱得好似蜂窝,刘烟烟那近乎恶毒的笑容太过刺眼, 她低着下头看着桌面不再说话了。 “看来是真的啊,我还以为她瞎说呢。”刘烟烟冷笑,抿了抿咖啡,“不过你 放心,我不会放过那个吴小芳的,她以为她干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你是不知道 现在谢翎有多不挑,连吴小芳那种贱人都行,简直是来者不拒。不过我现在也没多 爱他了。”顿了顿又说,“我又不是没有人追,排队等着我挑。” “我不想提这个人。”苗桐觉得头痛了,“反正有她在,总是没好事。” 刘烟烟露出可惜的神色:“以你现在的资本完全可以把那贱人弄到死。” “她容不得人,手段又脏,不用我把她弄到死,自然也会有人来磨她。违法乱 纪的事情我不做,也不愿惜言来做,况且……惜言也不会愿意去做这种事的。” 刘烟烟一下子嗤笑起来:“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惜言哥的手多干净?” 苗桐慢条斯理地说:“我当然知道他的手不会多干净,可有些事他并不是自愿 去做的,这就足够了。我有什么资格嫌弃他,是他养大我的。” “即使他害死了你的亲生父母?” 他才没有害死谁! 苗桐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是要惹怒我的话你已经做到了!” 刘烟烟吓了一跳,随即却笑了:”只有牵扯到惜言哥你才会生气啊,以前我怎 么对你,你都不会生气的。” “我不会对你生气的。” “我没资格让你生气?” “不是。”如果是别人对刘烟烟不好的事情,她也会很生气。 刘烟烟掸掸烟灰,眉宇间有疲倦的神色:“你别说你不恨我,我才不信。” “不恨,我也没指望你相信。”苗桐悲伤地将身体窝在沙发里,困惑地摇了摇 头,“我又没求你,可是你来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虽然不会生气,但是我是人, 有感觉有神经,我对你不好吗?我们有仇恨吗?为什么你会想要伤害我?” 为什么要伤害她?刘烟烟其实很清楚,她不是把苦痛悄悄咽下的那种人,只想 找人陪她一起疼。而这个人必须是苗桐,因为这个人的疼痛神经太迟钝了,她想知 道,她的底线在哪里,她如何才能疼到哭,疼到发疯,疼到崩溃。 这已经不是什么仇恨的问题了,她和苗桐并没有仇恨,并且从心底,她只对苗 桐感觉亲切。 可现在苗桐明显疼了,连眼神都带了些受了伤的天真,那样静静地流着血却不 会呼救。她真正的受伤了,刘烟烟却没有想象的那么愉快。 “那天源生的酒会,吴小芳也在,所以,你该懂为什么我会听说这件事了。 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你只要坚持这么想就好,我们中国人都知道,生恩不如养 恩……况且惜言哥身体也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刘烟烟说不下去了,说难 听的话脸不红气不喘的,来通风报信做好事倒是脸红了,“而且,以吴小芳的性格 大概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些的。” “谢谢。”意料之外的答案,苗桐觉得受宠若惊。 刘烟烟抬高下巴,口气依旧刻薄:“不谢,我虽然讨厌你,可更不想那贱人好 过。” 人越长大越难率真地说出真心话,是骄傲使然。 回到家白惜言果真没睡,在客厅里的钓鱼灯下看书。 “回来了?” “嗯,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白惜言把书放下,异常平静地看着她,“今天又很晚。” 苗桐拿过一个苹果慢悠悠地削,故作轻松地笑道:“没办法,林乐连出去拍个 女明星都要拉上我。” “你跟那个男孩子关系倒是挺好的。” 苗桐看了他一眼,猜不出他是什么意思,谨慎地说:“他很照顾我。” 手里的苹果皮长长地垂到地上,白惜言认真地看着她均匀的手指握着红苹果, 皮削的又匀又漂亮。苗桐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手一抖,皮断了。 白惜言摩挲着下巴问:“你喜欢他?” 苗桐瞪他。 “哦,他是长得不如沈净。” 这不是找事儿么,苗桐把苹果往果盘里一扔,真有些走投无路的感觉,他到底 要闹到什么地步。就是要闹脾气,不应该是她吗? “你要是觉得我水性杨花你可以让我滚蛋,但是白惜言我警告你,你若是再这 样疑神疑鬼,我就……” 当然没有怀疑,更不要提水性杨花。他只是……需要个出口。最近他每晚每 晚等她回来,眼睛盯着书页,其实根本翻不下去,墙上老式挂钟他倒是看了不少 遍,只是时间走得很慢。度日如年也无非如此了。那件事之后,苗桐的行为有种刻 意的安抚,用笑容来掩饰也是没用的,她甚至下意识地回避他的碰触,即使拥抱也 会有瞬间的僵硬。人能骗自己骗别人粉饰太平,可是身体却是诚实的。 “你就怎样?”他问。 “我就……”苗桐想说不要你了,可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我就不想活 了。”顿了顿又说,“惜言,你这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给我个机会,让时间 来证明,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你。” “如果我说那件事是真的呢?” “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样!又不是你愿意的!”苗桐尖叫起来,“我不在乎!我 不在乎!” 为什么每个人好像都要惹怒她才开心?! 白惜言悲伤地想,你总觉得我在试探,其实是你在逃避而已。 这根本就不是时间可以愈合的东西。 他不愿再逼她了,把她连愤怒伤心时都在压抑的脸按在胸口上:“我们不要 互相猜疑了。你说让时间来证明是对的,什么都是我害的,等我死了我会下地狱 的。” 可苗桐听了却觉得,她已经在地狱里了。 如果是那个报道没出来的话,说不定也能这样难得糊涂地过了这一辈子。 这天上午看似很平淡,苗桐去上班留下白惜言一个人在家画那幅画了一半的虞 美人草。这几日他们的关系缓和多了。时间虽不能愈合,却也是止疼良药。 刘锦之是带着这个月的体检结果来的,看他那张铁青的脸,白惜言以为自己死 期不远了。可比体检结果更糟糕的是《百姓报》上的新闻。揭露源生地产慈善背后 真相,头版头条。有源生内部老员工的爆料,借故开除即将退休的老员工,还提供 了当年贿赂负责调查工地事故原因的警方领导的证据。最大篇幅的是照片是白惜言 和苗桐在半山腰牵手散步的照片,拍摄时间是黄昏,偷拍者不敢用闪光灯所以画质 并不清晰,不过见过白惜言和苗桐本人的从身形便能看得出来。 内容更是编得极其离谱,说白惜言助养的女孩儿都挑漂亮的都和他有染。苗桐 作为受害者遗孤和最后牵手散步的照片,已经无需用语言来过多叙述渲染,让人不 得不信了。 刘锦之本来还怕白惜言看了这些会太过激动,没想到他平静地看完后把报纸放 在桌上,才慢慢地说:“我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类似的名誉危机了,源生的股票会 下跌是肯定的,这个不用太慌张。源生这些年的好名声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一个报道 就全盘毁掉的,危机公关也要做到位。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其他社的记者往这边来了,你叫几个人来守院,现在和这些人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的。关于报道 的内容那些关于苗桐的部分,苗桐有入籍证明,卓月那边也肯定也会护着她的,只 要咬定她是我白家的老四就行了。其他的……” “其他的在我看到报道的时候已经派人去查了,周律师那边也在备战。这个即 将退休的老员工被赶走的也只有钱孟那老东西,还能有谁?看来白先生你是错待他 了。”刘锦之讽刺道,“不过这家报社也挺有种的,我下午就去会会他们总编。” 白惜言说:“先查清楚吧,我倒是觉得老钱没这个胆子。” 事情在晨报内部很快传开了,就像在蚂蚁窝里浇了壶开水,一下子炸了锅。各 种风言风语传播最快的就是食堂,苗桐在食堂里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锋芒在背。白 惜言打电话让她回家,她才不回去,错的又不是她,为什么她要逃避。而且这种事 今天逃了,那明天呢。 卓月在食堂里找到她,看到她正跟林乐坐一起吃饭,素炒茄子都扒了半碗了, 都被她气笑了:“你倒是还能吃得下去饭,电视台和其他报社的记者都在门口等着 呢,我办公室的电话线都拔了。” 苗桐含糊着说:“又不是我少吃这顿饭他们就肯回家睡觉。” 到了总编办公室,卓月把窗帘拉上,一回头就看见苗桐已经烧上了水。正摆弄 茶盘准备泡功夫茶。卓月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有心情泡茶喝。不过还是接了她 手中的茶匙,可不想让苗桐毁了自己的好茶。 “我给你放一个月的假,你好好休息下。”卓月开口的第一句话。 “我不躲。”苗桐马上摇头,“是他们乱写,干吗要我躲?” “不是让你躲,是那些记者堵在大门口,影响我们社的正常工作。” 苗桐不说话了,梅花香泛滥开来,她倒是没想到会给社里带来麻烦,只能沉默 了。 卓月赶紧说:“你别乱想啊,没有怪你的意思,这样对你也好。我会跟唐律好 好合计一下,你回到家跟白先生说一句,澄清的专题就留给我们晨报吧,肥水不流 外人田么。” 这哪里是什么肥水,她是晨报的记者,晨报本身就应该避嫌才对。卓月这是护 短,而苗桐不呢个拂她的好意,便决定听她的安排。 下班时司机来接,刚出社们就被人围住了,闪光灯和摄像机,苗桐并不 陌生的东西,只是这次换了她成了被对准的人。从大门走到车门口,几乎挤了十分 钟,而她也只是低着头缄默不言。 这些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没有任何的预兆,即使沉静如苗桐也只是强作镇静。 回到家她在玄关处换鞋,白惜言边走近边着急地问:“你没事吧?”刚说完就 看见她手抖得连鞋都脱不掉,心里一沉,握住了她乱忙的手,沉声道:“没事的, 别怕,有我呢。” 然后屋子里再没有声音,白惜言把她抱到沙发上,一遍遍地搓着她的后背消 除她的紧张感。苗桐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背,紧紧地,她想此刻要是世界末日该多 好。火山喷发,火山灰和岩浆将他们的肉身覆盖,万年后他们还是这样拥抱着,化 为一体成为石头。 即使白惜言已经预感到下面的路要怎么走,可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了。 “你好些了吗?我已经跟卓月通过电话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们,你相信 我。” 苗桐点点头,把脸埋得更深一点儿。 源生的股票大跌,事情发生后,当事人和源生地产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是一纸 状书将《百姓报》告上了法庭,诽谤毁坏他人集团和个人名誉。法院受理后,所有 媒体的目光都转向官司本身,双方的律师团都在积极备战,晨报开了个案件追踪专 题,以唐律为首的新闻部人员动用自己可以动用的所有资源来跟进。 当然这些事情苗桐并不是很清楚,她病了,发高烧呕吐,是吓的。 张阿姨回老家让当地很灵的半仙求了个符,贴在她的床头。白惜言本来不赞同 家里弄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这次倒是很老实地跟着张阿姨念了俩小时的经。张阿姨 很心疼他,真怕一个还没好,另一个就倒下了。 白惜言倒是反过来安慰她,说:“你放心,现在这个状况,我怎么也不会让自 己出问题的。” 张阿姨抹着眼泪说:“就算是造孽也是老先生惹下的,怎么全都报应到你身上 了?” “他这辈子造的最大的孽是生下我,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这些话里含着前所未有的自责自怨,张阿姨刚收起的眼泪又涌出来直接伸手打了他一下:“人生在世哪里能少得了沟沟坎坎,前些年你都能受得下来,现在有了 太太在身边,你更是得受住,否则你让太太她一个女人怎么办?” 白惜言只是说:“你放心,要是没有我,她只会更好。” 第十五章 不如归去 桐花落在土里做虞美人草的养 料,虞美人冬眠时有梧桐为他遮 风挡雨,根系在土壤里密密匝匝 地缠绕拥抱,相互依存,死亡重 生。 有钱能使鬼推磨,刘锦之本以为私家侦探会把钱孟的名字报给他,没想到最 后听到的是吴小芳的名字。说真的,不惊讶是不可能的。倒不是多相信这孩子的人 品,从很久之前他就领略到她的恶毒,只是这孩子太爱权势七窍玲珑,绝对不会 得罪能左右她前程的人。 白惜言看了报告并没有惊讶,事实上现在就算刘锦之告诉自己其实是个女的 他都不会惊讶,只是问:“她以前和小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她们俩一直不和。”刘锦之说。 “我可没见过小桐跟谁不和。”白惜言抬起眼皮,带了丝不耐烦,“你要是不愿意说实话,就不要说了。” 刘锦之沉默了。实际上他刚开始几年的工作做得并不到位。他那时候也年轻,那些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他一个大小伙子并不知道怎么去跟这些孩子相处,所以 每年在别墅里相处的那小半个月,只要没有孩子跑来告状说自己受欺负,他根本也 不会自己去管,他总觉得,一群孩子打打闹闹的能惹出什么大事? 从刚开始吴小芳就是男孩子捧在手上的小公主,她长得甜美可爱,就像柜台里包装精美的芭比。男孩子们都喜欢他,以跟她关系好为荣,要是哪个女孩惹得吴小芳不高兴,他们就一定把那个孩子欺负得很惨。 苗桐“得罪”吴小芳的原因是因为苗桐叫白惜言为“白先生”,她讨厌苗桐搞特殊,还跟刘棉之告状过,只是刘棉之并没放在心上。而苗桐因为太过沉默孤僻而且不合群成为吴小芳他们的眼中钉,他们往她脖子里塞泥巴,晚上抱走她的被子藏起来,在她洗澡的时候关掉热水,或者把她单独锁在屋子里跟保姆阿姨说她不吃饭了等等“罪行”多得无法一再描述。不过充其量这种程度也只能算恶作剧,保姆说了几次,可是苗桐不告状,他也就当没这回事了。 “是我的疏忽,没察觉到把一群青春期的孩子放一起却没严加看管时间很严重的事。吴小芳指使那几个男孩子对她……进行性骚扰……充其量也只能算猥亵,并没有实质性的行为……这种事传出去没什么好处。而且也没有告诉你的必要……”现在刘棉之想起来,自己那个时候并不觉得那样处理对苗桐有什么不公平。 白惜言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长久地垂着头,整个人好似被抽取了魂魄似的。 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刘棉之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见苗桐揉着眼睛从视听室走出来,就说:“那我先去办事了,您不要多想了。”他此刻对苗桐涌现着说不出的羞愧,几乎没法面对她。当年没能给她个公道,后来又自以为是地没有提醒白惜言,好像今天的事情都是他对自作聪明一手促成的。 刘棉之临走时看苗桐的那一眼包括了太多内容,即使她并不知道他和白惜言在谈论什么,也能知道刚才他们谈论的是让人不会愉快起来的内容。 她摸摸白惜言的头发,恶作剧般的用手指缠绕着,问:“官司要输了,还是生意要倒闭了?” “那就让它倒吧。” “要是倒了的话,我养你啊。” 白惜言笑了笑,心里非常甜蜜,也非常的疼。 苗桐接着说:“我想去上班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苗桐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烦躁地说,“你能把我一辈子装你的贴身口袋里吗?” “你就再忍受几天……就当为了我……” 他看起来太疲惫了,她不忍心再逼他了。 刘棉之去找吴小芳已经人去楼空,她租的公寓都退了,律师事务所也两天没去了。他觉得要出事,结果第二天卓月打来电话说他们在印刷厂的制版间看到《百姓报》新的一期的头题:美女律师吴小芳说,源生不是救星是火坑。内容是记者与吴小芳的问答形式,她爆料自己从十三岁开始就因为漂亮而受到性侵犯,苗桐也是,因为苗桐更会讨好白惜言,所以她表面上是被白惜言家收养,其实是一直保持着肉体关系。全篇都是胡说八道,要是明天上市肯定是满城津津乐道的丑闻。 刘棉之的第一反应是,绝对不能让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发出去! 印刷厂老板和卓越关系很铁,而且也不想得罪源生,从善如流地就把印刷给停了。 第二天《百姓报》没有货铺,第三天《百姓报》依旧没有货铺,第四第五依旧……本市和邻市所以的印刷厂拒绝接他们的单。而结果就是网络上充斥着源生用钱来买通印刷厂,妄图掩盖真相,爆料人吴小芳失去联络。而源生方面始终在开庭之前,不发表任何言论。 而人们的兴论也从刚开始的愤怒中清醒过来,开始怀疑《百姓报》这种单方面的言论并不一定是事实的真相。《百姓报》是一直发行量很低的报纸,而靠这个新闻销量甚至超越了屹立不倒万年老大的晨报。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说不定是个损人利己的炒作行为。而吴小芳把通过这个事件提高了工人知名度,已经有节目开始想办法联络她做主持人,民众的同情和漂亮的形象让她在几天内成为炙手可热的网络红人。 可奇怪的是,吴小芳始终没出现,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在这期间法院开庭了,吴小芳作为《百姓报》的证人无法出庭,而苗桐却出庭证明《百姓报》的报料人是诽谤。并且提供了自己在收资助期间的银行帐号和初高中宿舍老师的证词,苗桐学习期间并没有外外留宿过。 而对方辩护律师问:“苗桐小姐,请问你真的确定你的父亲是死鱼自己操作失误吗?请你对着你自己的良心回答。” 苗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发誓,我父亲的死跟源生没半点关系,反而是白先生出于善心付了我母亲的医药费还有我的生活费学费。” 坐在原告席上的白惜言没看她,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苗桐把自己的心脏硬生生撕裂的声音。 毫无悬念的胜诉,也是毫无悬念的失败。 面对媒体铺天盖地的洗白和赞颂,没有人觉得高兴。 那天后苗桐每晚都梦见父母的脸,都是面无表情,像看陌生人一样看她。 苗桐最近嗜睡多了,他们虽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很少交谈。 白惜言不知道怎么去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他已经不敢去拥抱她,也不敢去碰触这种平静,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要放她飞走的时候了。 一直垂死挣扎的鸽子,她的血在他身边块要耗尽了。 白惜言在书房开视频会议,开完会从书房里走出来看见苗桐仰面躺在地毯上,脸上盖着早上送来的晨报。“怎么能躺在地上?”白惜言跪下来掀开她脸上的报纸,竟是睡着了。看着这只毫无防备的瞌睡虫,白天睡饱了晚上就瞪着俩大眼珠熬夜,他不禁觉得好笑轻拍她的脸,柔声喊:“宝贝啊,不能睡了,醒醒吧……” 苗桐脸上有了复杂的神色,极不舒服地要摆脱什么似的,嘴里无意识地呓语,竟在半梦半醒中说起梦话来了。 白惜言觉得有趣,笑着把耳朵贴下去恶劣地柔声诱哄着:“没听清啊,宝宝再说一次……嗯?……马?什么马?……”听清楚苗桐的梦话,他一下子僵住了。 宝宝怎么能躺在地上?苗桐听见有人说,她恍惚中看见笑着的清晰无比的脸,眼角浅浅的鱼尾纹,脸额上疏于保养的红血丝,笑容却是极其美丽的,叫她,宝宝,不能睡了,地上凉啊。她躺在夏天在柿子树的阴影里铺个草席,耳机是蝉鸣和柿子树哗啦啦的响声。 妈妈,有苍蝇,好热。 好啦,给宝宝打蒲扇,宝宝中午想吃什么? 凉面!凉面! 宝宝不吃凉面,吃凉面又要肚子疼的啊,妈妈用白糖拌个西红柿给你吃吧。 “妈妈……妈妈……” 苗桐疟疾似的抽动了下身子,一下子醒过来,脸色大变。 白惜言死死盯着她,眼睛里盛着冰喳似的,脸色涨成不自然的红色,整个人都在颤抖。 苗桐吓坏了,伸手过去:“惜言……” 完全是下意识地,白惜言“啪”打掉她伸过来的手,脸色的红色渐渐褪下显露出更加惨淡的青白色。苗桐不敢碰他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过是做梦喊了声妈妈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在怕什么,她不敢想,但是怕得发抖。 “你是不是想走?”白惜言疲惫地问。 “你又在胡说什么?” “我们这样粉饰太平还有什么意思?”他一下子愤怒起来,“你还要这样多久?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逃避我。” “你简直是莫名其妙!”苗桐也恼火了,盯着他大吼,“没错,是你把我养大的,难道我把自己给太不够彻底?我都已经肯在法庭上为你作伪证了!” 两个人因为这一句突然都安静下来。 也许是那一瞬间的感觉,白惜言有些退缩了。他与苗桐的相处并不是平坦无波的,他自私逃避过,苗桐小心配合过,他耐心地引导着她释放压抑的个性,而她也在他的期待下那样不急不迫地绽放了。他们之间有过不少次争执摩擦,每次争执都能让他们更贴近一步。 他们这么深深地爱着对方。 只是这回理智在疯狂的叫嚣着闭嘴,他清楚地明白,该画句号了。 “你为了害死你父亲的奸商做伪证,这个人还要了你的身体,你心里真的那么的高兴吗?你爱我,所以你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和我在一起对吗?”白惜言察觉到了苗桐眼中的惊恐,他欺身抬起她的下巴不容许她转开视线,“还是在你的心里,你已经把我当仇人?恨我?诅咒我?”他拉过苗桐的手放在自己左侧后腰上,“你其实已经后悔救我吧?那就用桌上那把水果刀割开拿走属于你的东西?” 之前苗桐总是在想,这样冰雪美丽的人是如何在商战中打败卑鄙的对手的。潜意识里虽然明白他做了很多不得已的事,但是也仅仅是“不得已”。她一次次地为自己洗脑,他是“不得已”,事实上人类总是选择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她的白先生在她的心中就是那么一束干净美丽的银白月光。 他嘴角挂着笑意说出那么危险的,有着恶魔才有的纯黑眼睛,每一句都在将她拖进不可挽回的黑暗里。他不仅在逼迫苗桐,其实还有他自己。 这一刻苗桐突然觉得自己正真地“看见”了他。 “说啊,告诉我实事吧,你恨我。”白惜言贴着他的嘴唇,手下施力,“怎么不躲开了?是躲不开了吧?小桐……我的乖宝宝,你看,只要这么点力气你就无处可逃人我为所欲为了。” 苗桐全身颤抖:“惜言,快住手,你吓到我了!” “怎么哭了?”这么令人怜惜的眼泪,他舔掉苗桐脸上的泪珠,最后来到她的耳边,“应该哭的是我啊,钱孟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啊,为了节省资金全都是我的决定,我是间接地毁掉了你的家庭。而且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后悔,甚至庆幸那样做了……否则你怎么会在这里?” 脑子在叫嚣着闭嘴,叫嚣着跟她道歉,叫嚣着自己错了,不要逼她,去求她,留住她。 可另一个轻微的飘飘悠悠的声音如波纹扩散开,直到成为脑海里唯一的声音,完了。 “……不要再说了。”苗桐哀求着,“求你不要再说了。” “是真的,宝宝你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目光呆滞重复着,她要怎么做? “不用逃避了,你有答案的,在这里。”白惜言略显轻浮地笑着,手指抵着她的胸口,而后慢慢滑到她的胸前的第一粒扣子上,慢条斯理地解开,接着是第二粒,“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吗?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无所谓吧?……我改变主意了,生个孩子吧,即使他不健康或者哪天我死了,也是我们一起过的证明。惊讶吗?……我都觉得惊讶,自己竟然能虚伪到那个程度。一边装作宽容的爱人,一边想到哪天你会嫁给别人,我就恨不得亲手毁了你呢。”手下是滑腻的肌肤,白惜言背后展开了黑色的羽毛,“你是属于我的啊,这是我命中注定的吧……我的乖宝宝……” 用温柔的语气说出那么匪夷所思的话,她看见了另一个他。 不要这么叫我,放开我,好恶心。 白惜言看见她的眼睛里盛满了害怕和……厌恶,对,继续这样看着我,让我知道自己的龉龊和肮脏,再憎恨我一些,让我跌入万劫不复。他直起身微微歪着头解开衬衫的扣子,缓慢的动作丝毫没有煽情的意味,好似炫耀和挑衅:“天堂有什么好的,陪我下地狱吧!” 有个恶魔在耳边张狂地大笑,这两年睡在杀父仇人的床上是什么感觉? 完全丧失了温柔的性爱就像是毒药,她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好像做了一场冗长的梦,而这梦也该醒来了。 总要有一个先打破沉默,白惜言不知道她还要愣神多久,干脆去拉她起来,“啪”,苗桐甩了他一巴掌。并不重,甚至连像样的惩罚都算不上,却比什么都难受。他摸了摸脸,不再管她,起身去洗澡。 他洗得有些久,出来时苗桐已经不再家了。 衣柜里少了两套换洗一副,抽屉里的身份证也带走了。 白惜言想起一本书里的话,与另一个人站在相同的位置上去争取爱,如果那个人死了,你就输了。他从一开始就输了。活人果真是比不过死人的,何况是比恶魔还可恶的活人?身体的病痛并不是报应,他的报应才刚开始。 苗桐拿钥匙时,门一下子打开了,洛雨笑着:“你回来啦?”阿德从屋子里窜出来,使劲儿晃尾巴,洛雨轻踢着它的屁股,“有你什么事,老在菜地里打滚,脏死了!” “洛雨对不起啊,下班耽误了一会儿,我来做饭吧。”苗桐边换鞋边说,“快期末考试了吧,你快去做功课。” 洛雨用小狗样的眼神看着她:“饭已经做好,功课也做完了。”只差把阿德的尾巴借来摇一摇了。 “回来就有饭吃好幸福啊。”苗桐伸出大拇指,“而且洛雨烧的菜超好吃的!” 苗桐过来住了四天了,以前她过来从不留宿的,所以洛雨非常高兴,简直幸福得忘乎所以:“那小桐姐就多住几天吧!我每天都烧菜给你吃。” “好啊。”苗桐说。 洛雨小心翼翼地问:“那白叔叔会同意吗?” 苗桐一怔,而后笑着点头:“他出差了,所以没问题。” 吃完饭,苗桐把脚上的纱布拆下来,她那天洗澡时脚泡了水,开始结疤的伤口又感染化脓。洛雨拿了针挑开皮肉将脓挤干净,用双氧水清洗伤口敷药,半大的男孩子对这样的细致活儿再温柔能轻到哪里去,疼也只能忍着。重新敷好药后,洛雨已是满头大汗,手指都在无意识地颤抖。 苗桐无奈道:“好像受伤的是我吧?” “要是我受伤的话才不会紧张呢。”洛雨指着自己的脸,淡淡笑着,“我是男人啊,男人受点伤怕什么,女孩子就不同了。” 真是人小鬼大,苗桐捏住他的鼻子:“小鬼,这么小就大男子主义。” 洛雨不满地嚷嚷:“什么小鬼,我马上就十五了!” “无论你多大,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孩子。” “我很快就会长大了。” “是啊,你很快就长大,我很快就老了。” 洛雨听了这句话不赞同地瞪她一眼:“你放心,你五十岁的脸在我的眼里都会比奥黛丽-赫本还好看。” 苗桐揉了揉洛雨的脑袋,他现在还小呢,能懂什么:“小鬼,我希望我五十岁生日那天能听到你说这句话。”等到她五十岁的时候,他还不到四十岁,算个上风华正茂最有魅力的年纪,而她即使没有鹤发鸡皮也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了。洛雨站在她身边会像她的弟弟还是儿子,到时候都是说不准的。 那她五十岁的时候,五十八岁的白惜言在哪里呢? 是不是在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穿着颜色素净的亚麻质地的套装摆弄花草,身体清瘦发鬓斑白,凝脂的肤质像失了水分的画布那样发皱,可是举手投足还是优雅贵人,轮廓还能看出是个迷人的老妖孽。 或者是,她去参加某个老友的葬礼,经过一座墓碑时看见他永不褪色的笑脸? 无论是哪种情况,苗桐都想象不到自己在他身边的样子,也想象不到自己身边有别的人。 两个孤零零的老东西,孤零零地活在世界的两个角落里,孤零零的守着思念与回忆,孤零零地憎恨着对方毁了自己的一生,而后孤零零地念着对方的名字死去。 这说不定才是他们最美丽传奇的一生。 苗桐无法面对他,他就体贴不打人她,真是无论如何都体面到让人喜欢的男人。 周末坐在漆黑的电影院里,是颇受好评的贺岁大片,女主角五官不美却气质慵懒 迷人,上了年纪的喜剧主演带着她看遍了在北海道金黄色的秋天。苗桐不时能听到洛雨被逗笑的声音,嘴里的爆米花甜得发腻,美丽的爱情啊,真让人嫉妒。 电影散场后,洛雨拉着她的手兴致勃勃的:“小桐姐,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苗桐看了看时间:“都十一点多 ,附近有家台湾餐馆的三杯鸡做得很不错,我们先去吃饭吧。” “好啊。”洛雨的笑容从早上开始挂在脸上,最近的日子简直像做梦,单独和小桐姐住在一起,晚上一起吃饭看电视,周末两人出来玩,根本就像新婚夫妻一样。他脸上有些发烧,突然说,“小桐姐,我们根本就像在约会一样嘛。” 苗桐一下子笑出来了:“你个小鬼,约会是情侣之间做的事,我们这是亲自时间。” “别这么叫我,我很快就长大了!”洛雨执拗地说。 “是啊,你长大我就老了。”总是一模一样的回答。 洛雨几乎绝望了:“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她摇头:“真是孩子气啊。” 二十六岁的苗桐不知道十四岁的洛雨听到她这样的回答,会难过到想要掉眼泪。二十六岁的苗桐也不知道十四岁的洛雨有多么想一下子变成二十四岁,十二岁的差距,很大。二十六岁的苗桐更不知道十四岁的洛雨已拥有了很苦很苦的暗恋。 她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追逐着别人时,也有人用目光追逐着她。 她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她何时变成只真正的狐又冷又迷人,那追逐的目光也不止一个。 她只知道,那风景如画的贺岁片很好看,台湾餐厅那三杯鸡很美味,洛雨的一副码仔从165变成170了,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可一千一万件这样值得高兴的事无法冲淡此刻她心中的阴郁。 这天下班前,卓月打内线电话给她:“苗桐,明天是叶梨的生日,你安排其他的事情没?” 是唐果儿子的十岁生日,她稍犹豫了下说:“没安排,您走时叫我。” 她想起要准备生日礼物的事情,出门左走往地铁站走,她不用司机来接了,她最近不愿看见与白惜言有关的东西,当然也包括他的好朋友。谢翎的脸从前面的车子里伸出来时,她低下头想装作没看见。 可谢翎从车上跑下来了,挡在她面前,鼻孔朝天牛叉哄哄:“你干嘛躲着我?” “我干吗要躲着你?”苗桐不客气地反问。 世界上永远都不缺自虐狂,谢翎不知为什么被她一瞪就高兴,跟犯病的二百五似的:“既然没躲我,那我请你吃饭总行吧。?” “不行。”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不行?” “我今天还有事。”苗桐觉得差不多了,挥挥手,“再见,我先走了。” 她转身走进地铁口,跟着人群挤进了下班高峰期的车厢,这么平民快捷的交通工具对于她来说已经有些很难忍受了,尤其是有人趁乱胆大妄为地 抱住了她的腰。 那人在耳边感叹:“我上次坐地铁还是上初中的时候呢,好怀念下班高峰时可以摸到校花大腿的交通工具啊。” “谢翎,别太过分,差不多就行了啊。”苗桐狠狠掐住他的手背,“你往哪里摸?” 谢翎笑眯眯地放开了:“你就是仗着我疼你才欺负我。”不等苗桐皱眉,他接着问,“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你跟着我干什么?你的车放在路边会被贴条拖走的吧?” “那就拖呗。” 她差点忘记他是有名的纨绔公子团成员之一了,又有被他这块牛皮糖黏住的前车之鉴,干脆也不挣扎了,“我去商场买东西。”过了两站下了地铁的出口处就是商场,苗桐在一家珠宝专柜挑了对铂金的耳珠,上头刻着蝇头大小的五字箴言。 “没有家长会喜欢自己的儿子十岁就扎耳洞戴耳珠吧。”谢翎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苗桐一本正经地说:“本来我是准备买串转运珠的,可是这对耳珠吸引了我, 我比较迷信,相信眼缘。” “那我合不合你的眼? ” “不合。” “那个叫洛雨的小男孩合眼?” “嗯。”苗桐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起洛雨,“……他是我弟弟啊。” “弟弟? ”谢翎愣了下,“嗤”地笑了,从怀里摸出烟往嘴里放一支,含糊不清地说,“那你可要小心了’上个周末在电影院门口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可大不对劲……啊,忘记了,你们家是有这样的传统的嘛。” 原来被他碰到了,苗桐没听懂:“什么传统? ” “源氏养成计划懂不懂?” 曰本传来的东西,谢翎想着她八成是不懂的,苗桐却一下子变了脸,吞了苍蝇似的:“谢翎,你真恶心。” 谢翎“嚓”拔出淡蓝的火苗,悠然地靠着街边的护栏:“我真嫉妒惜言,除了他以外的其他男人谁能听见你半句好话? ”他抽了一口,恶作剧地把烟气喷在她脸上,“上次柏风儿子满月聚会我在卫生间对惜言说,他要是死了你就是别人的了, 他气得脸都白了,我就讨厌他凡是就大局在握面不改色的样子,逞能!” “你是嫉妒。”苗桐一针见血,觉得他现在疯得越来越厉害了,“他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吧,伤害他并不能让你获得快感。” “那你伤害他能获得快感吗? ” 苗桐闭上了嘴巴,撸起油子看手表。 谢翎笑道:“你们俩真有意思,不声不响地闹分居,一个在家里闭不见客,一个装作若无其事。” 她打断他:“是刘锦之拜托你来的吧? ” “ 这都能猜到? ”谢翎嘴里的烟又苦又涩,“如果我说是我自己想见你呢? ” “我相信,你不过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却不帮他办事。”最近她看见刘锦之的电话就挂断,陌生电话一律不接,即使他在社门口等着她也扭头就走。她知道为什么刘锦之总要求她跟白惜言保持距离,可是晚了,在她能消化这件事之前她不打? 见任何有关的人。 “还是你比较了解我。”谢翎摸了摸她的头发,目色温柔,“我是真的喜欢 你。” 苗桐知道,因为知道所以不能慈悲,怜悯的温情她不能施舍给谢翎。 即使风流成性,他同样也是个优秀骄傲的男人。 “你说未来要是没有惜言的话,我们有没有可能? ” 苗桐没有说话,她在玻璃幕墙上看见自己面如死灰的脸。 谢翎不再说了,把烟头扔地上踩灭,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到可悲,“哈”了一 声,“真是个死心眼。”顿了顿又说,“刘锦之都告诉我了,他让我劝你,看在他身体不好和这些年的情分上原谅他。” “我不恨他,怎么原谅? ” “不恨,那就是爱? ” “爱?”她无比坚定地点头,“当然啊。” 谢翎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被她那坦诚的表情嘻住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 去? ” 苗桐笑了,指了指胸口的位置:“这里早就有答案的。我爱他。即使知道这些 依旧爱他,虽然这些话说出来死去的父母都不会原谅我,答案也不会改变。我跟他之间建立的感情已经不是这些事情可以抹去的了。”她摇了摇头,脸上的笑越来越难看,“可是不行啊,我并没有那么善良,失去父母后这些年的生活并不好过。如今看见他的脸就会想起以前的事,虽然不是富贵人家,但是父母都很疼爱我,每每回忆起来与父母相处的画面,都是无比幸福快乐的。这样下去的话,怨念堆积,说不定哪天我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刺痛他。疼痛也是有瘾的,刺痛他我会更痛,可是越痛苦就会越有赎罪的快感。总有一天,我会因为迷恋这种痛苦而毁掉我们两个的人生,互相折磨到最后就是面目全非,成为一对怨侣,而后什么都不剩了。” 谢翎忍不住要为她鼓掌了,她足够冷静清醒,也足够冷漠,与相爱的人分别 也能波澜不惊地分析利弊。可他并没有鼓掌,他觉得心寒,她可以随意地抛弃任何 人,像对待用完的一次性纸杯那样。 十二岁的苗榈是怎样挣扎过来的,没有人知道,可记忆是有力量的东西。 “你十二岁那年我十九,在国外与金发美女厮混,以此报复父母离异重新组成 家庭有了孩子,母亲怪父亲没教好我,两个人经常打电话吵架关系恶化得厉害,我在旁边看笑话。”谢翎又点了一支烟,皱着眉,“惜言与我住在一起时还好些,他爱干净又怕吵,我不敢将那些狐朋狗友晚饭家里带。后来他回国接管源生后,我就更烂了,玩乐队的,画画的,全都聚集全窝在我那里,十几个人召妓滥交抽大麻, 半夜三更去街上飙车寻找刺激,跟当地小团伙火拼进警察局,差点被遣送回国,过了今天没明天似的,乱七八糟地过了两三年。父母亲几乎对我绝望了,父亲的口头禅是,你要是有借言的一半争气就是祖坟积德了。所以我嫉妒惜言,内心也阴暗地巴望他栽踉头。可是现在看来,烂也好不争气也好,我活得很恣意。惜言比我可怜多了,我知道他放弃画画有多痛苦,把那个四下漏风的城堡补齐有多艰难,让他去为了利益去不择手段有多折磨。没有人天生就是没有心肺的奸商。我回国后第一次见到他,简直陌生得让人惊讶,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好似个骨架子撑着西服,连眼神都黑得好似没有光亮似的,好像面前坐着另一个人。” 苗桐身子震了震,却没打断他,仔细地听着。 “一个才华横溢的画家蜕变成满身铜臭的奸商,那一瞬间,我竟觉得内心非常舒畅,我觉得我们是真正的平起平坐的朋友了。我是脏是烂,可是他比我干净不到哪里去了。瑞莎离开他时,我安慰他给他安排女人,摆着好朋友的姿态其实心里比谁都高兴。现在你要离开他,我猜我高兴不高兴? ”谢翎笑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呵呵,那就恶心吧,反正我在你心里也就是个混蛋。”说完看苗桐也没接话的意思,只是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怎么了?连话都不愿意同我说了? ” 她终于抬起头来,没什么厌恶的表情:“你没那么糟糕,别这么说自己。” “这是给我颁发金酸梅最佳安慰奖? ” “我是说真的。”苗桐撑住额头,“你绕着圈子为他说话,以为我听不出来? ” 谢翎有些尴尬:“哈?我怎么没发现? ”耸了耸肩,“你要是这么想也行,我 没损失。”苗桐看了看手表:“我得回家了。” “嗯,我送你。” “不用了,你的车估计被拖走了,我反正是打车。” 临走时,苗桐回头说:“谢翎,既然你这么在意他,以后就对他好点吧,再 见。” 谢翎笑骂:“神经。” “还有,对烟烟好一点儿。” 这个晚上谢翎睡了个好觉,梦里是苗桐侧着脸嘴巴里吐出白汽,像尊塑像。 早上醒来后他出去跑步,进门时,保姆吓了一跳:“谢先生,您这是去哪了? 怎么一头汗? ” “跑步啊。”谢翎说,“早餐有什么? ” 保姆心想,跑步?十二点之前起来就够稀奇了,您什么时候吃过早餐啊? “煎蛋,香肠和牛奶? ” “行,明天准备中式的吧。” 明天也要吃早餐,保姆往门外望了望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啊。 “还有,酒柜里那些除了红酒全送老头子那边去吧。” “啊? ”保姆真觉得头疼了,您从来都是把酒当水喝的,“那您喝什么? ” “水! ” “谢先生,您没事吧? ” “我? ”谢翎笑了,“我从没这么好过。” 下班翘班去给卓月的小侄子庆生。 是准备晚上的烧烤派对,卓月拉着她去帮忙的。繁花苑的老别墅是唐果老公的 本家,院子够大,即使吵一点也不会扰民。进门倒是看见张熟面孔,沈净正骑在个高大男人的脖子往树上挂彩灯。 “月姐,苗桐!”沈净露出一排秀气的牙,开始寒暄,“你们怎么来这么 早? ” “帮忙呗。”卓月转而跟被骑着脖子的男人说,“夏文麒,你们这造型也略显犀利了吧,那不是有梯子吗? ” 夏文麒翻了个白眼:“就让他在人前过个干瘾好了。” 沈净揪住他的头发,咋咋呼呼的:“老子怎么就过干瘾了,少耍流氓了,右边 右边。” “闺房之事就不用拿来人前说了。”卓月糗他们,“小心吓着我徒弟。” 对于同性情人苗桐并没偏见,只是有些意外,当初卓月有意无意地让她与沈净 接触。苗桐看出师父有撮合的意思,可是沈净对她的态度相当坦然,坦然到有些缺神经。对于没什么心眼的沈净她是很欣赏的,他们于是也成为了朋友。苗桐突然有些明白并不爱做媒的卓月当时的用意了,只是爱情这东西的发生从不由人来编排。 “他叫夏文麒,我嫂子的发小儿,现在是我的娇妻。”沈净倒是一如既往地坦 然。身高一米八的娇妻夏文麒习惯性面瘫地抽动了下嘴角,冲苗桐点了点头,而后蹲下身把人揪下来,“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跟我去外头超市搬啤酒去。” 唐果端着肉和竹签从厨房跑出来,身上穿着大了不止一号的迷彩,卷着袖口裤 腿,身后跟着的男人也是同样的装扮,却大了她不止一号。 “月姐苗桐你们来了啊,正好啊,快帮忙串肉。”唐果这个人天生就不知道客气两个叫个字怎么写,张牙舞爪地指挥,“你们快点串啊,穿完羊肉还是鸡翅和羊排什么的。” 男人长了双相当明媚灿烂的眼睛,把手往身上擦了擦,笑着伸出手:“苗桐你好,我是唐果的先生叶榛,我经常听月姐提起你。” 苗桐听到这个名字怔了怔,伸手与他相握:“你好。” 这个男人就是师父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 下午几个人围着炉火坐在院子里串肉,聊着家长里短的,唐果总指挥什么都不做,蹲在炉火旁烧栗子吃。苗桐听他们说话觉得十分有趣。沈净没神经地胡咧咧,说错了话夏文麒就瘫着脸训他,他挨了骂也不恼,笑得像个漂亮的二百五。唐果话最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满嘴跑马,被烧透的栗子烫得直嘘嘘,她占着嘴说话,剥好的栗子仁大半都塞到了叶榛嘴里。 晚上在厨房里洗蔬菜时,卓月指着窗外笑道:“你看他们,有爱情有幸福,还 有这么好的孩子,幸好你来了,不至于让我孤家寡人地夹在中间,不伦不类的。” 苗桐不知道说什么好,卓月说:“去喝一杯吧。” 真正喝起酒来,倒不知买醉的是谁。 与沈净行酒令,苗桐与他半斤八两,两个人都喝了不少。 生曰晚会进行到末尾时,有客人突然到访了。 苗桐正被沈净拖到炉火旁边坐在小板凳上边啃烤肉边讲自己的血泪恋爱史, 他做武警算是屈才了,要是去说评书,单田芳老师说不定早丢了饭碗了。说到伤心 处,他边哭边拍苗桐的肩,跟喝醉的人你是没理讲的。她被拍得快吐了,正准备去给他倒杯水,却看见白惜言走过来了。 “你喝酒了?脸好红。”白惜言脱了手套,微凉的手蹭着她的脸。 “你怎么来了? ” “那天我去医院做检査碰见唐医生,她邀请我的。”白惜言把她拎起来,“我 开会,来晚了。” 苗桐的酒劲儿顿时无影无踪了,她说:“你在火炉边坐着,我问唐医生要条毛毯。” 白惜言点头:“好。” 这时醉鬼沈净拉住苗桐的外套下摆,不让她走:“还没说完呢,不带这样的, 这男的是你谁啊? ” 口气跟闹别扭的正宫男朋友似的,唐果笑得趴在叶榛腿上直捶地。 “你别闹,这是我哥。”苗桐笑着说,声音不大,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白惜言一晚上没怎么说话,腿上盖着毛毯,捧着热茶,别人笑,他也跟着笑。 生曰宴结束时,他对苗桐说:“今天回家吧。” 他是自己开车来的,折腾了大半天苗桐累了,沉默显然太尴尬,被热乎乎的暖 气一吹整个人就昏昏欲睡。迷糊中被人抱起来,小心地脱掉外套,她觉得很舒服连动都不想动。 身体泡进浴缸时,再装睡就不像样子,她揉了揉眼睛说:“我给你洗头吧” 白惜言把洗发水递给她,闭眼仰靠在浴缸边上,泡了水的皮肤好似莹润的细 瓷。 “这两天没休息好吗?有黑眼圏。” “是有些忙。”白惜言揉了揉太阳穴,“你精神倒是不错啊。” 苗桐看了他一眼:“我没事的。” “我知道的,你是个坚强的孩子,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打不垮你。”他笑着摇 头,“要是我不找你,你什么时候才肯见我? ”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打算今晚回来的。” 他撩着水花,心情愉悦:“你不会跟我说谎的,我相信你。”不仅是苗桐,连 白借言都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她失了神,仔细地冲着他发上的泡沫,斟酌着下一句要说的话。 白惜言从镜子里看着她的脸,她青春的纤细的身体,如初生婴儿般赤诚,曾属 于他的。 无论什么东西用上“曾”这个字,再美好,都是逝去的。 过了一会儿,白惜言突然说:“陪我喝点酒吧。” “喝酒? ”她又把眉毛皱起来了。 “我保证是一小杯红酒。”他掀起长睫,样子很是调皮,“我看见你留在抽屉 里的纸条了,如果我再抽烟的话,你就去酗酒,你那也算威胁吗? ” 苗桐的脸一下子红了,把手里的毛巾砸在他嚣张的脸上。 过了一会儿,他说:“这真的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可伯的威胁了。我不敢了。” 这大概也是苗桐这辈子听过的最甜蜜的情话了。 她挠了挠头,转身出去了。 深夜十一点半,对于这个度假村来说正是热闹的时候,每周都有温泉派对,放温情伤感的蓝调或者华尔兹,陌生的男女一个眼神就可以如同情人般亲密地抱在一起跳舞。这座并不算华丽的木屋离那些喧嚣繁华并不远,他们却什么都听不见,木地板是温热的,壁炉也燃起来了,有红酒,贤惠的女主人从煮蛋器里拿出鸡蛋放在 脑门上一磕,“啪”,铜头铁臂面不改色。 即使再独立成熟,她总是不经意间露出令人怜惜的稚气,他问:“红酒配鸡 蛋,真不配,这是哪国的吃法? ” “是不配,就像我跟你。” “是我配不上你。” 苗桐转移了话题:“人饿的时候吃糠咽菜都美味无比,什么配不配的。” 他笑着赞同了,波光潋滟的酒汁荡漾在透明的玻璃里,好似情人美艳的嘴唇。鸡蛋则是情人光洁的皮肤。凡事与美人并存,便是讲究。 苗桐突然停下手看向他的后背,没有翅膀,更不是黑色的,不过她那天的确看 见了另一个他。如今的他的纯良干净,即使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也有种残酷的美感。 她心中无比平静安然,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知道了某些事后她还能坐在这里,她笃定了,即使没有了爱情,她依旧能坐在这里。 “真好。”白惜言敛着眼淡淡地笑了,“我真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为什么? ”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他指着脚下厚厚的地毯,“我拆穿了真相露出 了真面目,你不愿意可是我们还是做爱了。哦,说不定用强奸来形容更贴切。” 苗桐一下子喷笑出来:“是啊,说不定我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指着他的脸,“就你这个样子说你强奸也没人信啊。”说完看着白惜言还是那副不轻松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开玩笑并不是个好的方式,只好收敛 些笑意,“我以为你明白的,我并没有恨你,一丁点儿都没有。” “不过还是会觉得恶心吧? ” 这次她没有否认,又往杯子里加了些酒:“更多的是恐惧吧,你给我的这张脸 孔真的太美丽了,说起来很有趣,我那天在你的背后看见了翅膀。” “翅膀? ”他挑眉。 “嗯,黑色的大翅膀,像路西法堕天。” “然后? ” “然后你看起来就不一样了,你的一切我都看清楚了。”苗桐的脸被炉火映 得红彤彤的,“我有什么理由指责你?即使源头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谁都可以指责 你,唯独我不行。什么是真相?你把我养大,这就是真相。” 白惜言腿上的亚麻色羊绒毯子从腿上滑了下去,他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 望着窗户,貌似在走神,其实每个字他都听得很认真。 “你不必为我开脱,如果恨我可以让你好受些,我并不介意。应该有不少人诅 咒过我死后下地狱的。我倒是不想去天堂,那里太挤了。”提到死亡的话题,白惜言还是很谨慎,语气又轻快起来,“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我这个人啊,还是很贪生怕死的。” “神告诉人类,地狱是个修罗场,只有烈火,黑暗和痛苦,说不定是因为神不 想其他人到地狱里来,因为那里才是真正的乐土。”苗桐认真地说,“比起天堂我倒是更想去地狱看看的。” “你总是有办法四两拨千斤地抚平别人心上的褶皱。明知道是安慰,我还是厚 脸皮的有些释怀了。”白惜言无可奈何地揉着鼻根,自嘲道,“糟糕,我这么个奸商竟然说话这么文艺腔。” 苗桐揺了摇头:“我没有在安慰你,我只是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你跟我说过 的不要把事情都放在心里。可是你不够坦然。那天你表现出的强势阴狠和无耻刻 薄,与其说是‘让我看清你的真面目’,倒不如说是自残。我与你相处这么多曰曰夜夜,你那点所谓的能吓跑我的真面目真的算不上什么。”她面容越来越严肃,语气也透着一股子凉意,“你瞒不过我的,你说出的那些话我相信你都有想过,很多人大概想过比你这还要坏一千倍一万倍的事,就像我小时候也想过把那个以关心的名义留我放学后去办公室企图猥亵的班主任杀掉,真的,当时我还去五金店买了把 水果刀放在书包里,但是最后我什么都没干。只要没实施就什么都不是,脑子里即使屠杀了整座城市的人也不会被送进监狱,所以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她声音柔软得连自己都不可置信,“你疼爱我,你只想我过得幸福,这才是真的。” 白惜言震了震,黑色的眼睛里怔怔地盯着她:“你竟遭遇过那种事?多大” ,他想骂禽兽,心潮澎裤着,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十四岁。”苗桐想起那道貌岸然的令人作呕的嘴脸,忍不住冷笑,“不过他 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我用墨水瓶砸破了他的脑袋。不过他也不敢怎么样,顶多找茬让我坐冷板凳而已。” 他不说话了,他不是没看过失去庇护的孩子受欺负的故事,童话里报纸屡见不鲜,他没有立场去说什么,满心懊悔,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 苗桐一下子止住了嘴,她猛然发现这种事并不适合在白惜言面前提起,可也不能收回了。彼此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尴尬,苗桐发现他滑落的毯子下露出细白的脚踝,两步走过去蹲下身拿起毛毯要给他盖好,要离开时手背被按住了。 她抬起头,另一只手顺着小腿摸到他的脚,微笑着:“你还真是容易冷呢。” 白惜言抖开毯子,把她整个人裹住拉到怀里,微红的眼睑半垂着,抵住额头: “你不该这样对我,你是在逼我把你藏起来,那样你就跑不掉了。”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窗外那棵杏树的枯枝不停地抽打着玻璃,风声呼啸着,炉 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此刻与白惜言靠得如此之近,气息亲密交缠,她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靠近他,为什么她还能分神去听窗外的风声? 或许她明白以后的生活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夜晚,这样敞开心扉的交谈,这样近 的靠近他,所以关于这晚上的一切,舌尖红酒的回甘,他脚踝和手的温度,还有窗外的天气,屋内如春的温暖。 “好啊,把我藏起来吧。”她慢慢把脸埋在他的膝盖上,“我死后把我藏在你的骨灰盒里吧,埋在开满虞美人的山坡上,在我们的身上种一株梧榈树,桐花落在土里做虞美人草的养料,虞美人冬眠时有梧桐为他遮风挡雨,根系在土壤里密密匝 匝地缠绕拥抱,相互依存,死亡重生。” 白惜言像迟暮的老人般佝倭着身子,慢慢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抬起头来。 “惜言? ” “别看……”他声音发颤,“我这个样子太难看了。” 她不动了,乖顺地抱着他的膝盖,也默默流泪了。 刚开始时她无数次提醒自己,她在这里只是个房客,或走或留只肖主人的一句话。不知什么时候这种提醒的声音消失了,这是她的家,是她的归属地,是宿命。 可是现在她要离开了,这里不过是个空荡荡的木壳子,因为他在这里,这里就成了家。 不知过了多久,白惜言说:“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雪了。” 苗桐在他膝盖上趴着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哦” 了一声,往他怀里拱了拱。 “明天你上班前把行李收拾好,我让小莫给你送回家去。” 这下腿上没声音了,她是彻底睡着了。 第二天她醒来时,白惜言在沙发上睡得正香,苗桐把东西收拾好了,他还是睡 得很沉的样子。 “惜言,我走了。”她换好鞋,小声重复着这句平常的话。 窗外黑色的树枝上被白色淹没了小半边,她打开门,风卷着雪花吹进门,眼睛 所能触及之处一片银装素裹,她所有的体温几秒钟内被带走了。 门关上了,屋子里安静得好似时光停止了一般,沙发上的人慢慢睁开清明的双 眼,小声说:“小桐,早些回来。” 第十六章 回家的路 而这时,这个一直美丽的优雅如神一般的青年,峥静坐在哪里, 可没人知道,他心里的雨,下得像要冲毁整个宇宙一样。 第二年春天,晨报在西藏林芝地区设立了记者站,苗桐去了西藏。 她隔几个月都能收到助养的孩子写给她的信,他们的汉语挺差,信上的字比画僵硬,却能看出用心。年底时,她收到其中一个叫央金的小姑娘的信,她在信上说,姐姐,多吉是个 勇敢的男孩子,他放牧从没有丢过羊,从不浪费一滴水,还背着我们过河,你能不能告诉神,不要带走他? 多吉得的是急性淋巴性白血病,他在墨脱。 她助养的孩子有四个在墨脱,苗桐在林芝县看望两个助养的孩子时,遇到了前 往墨脱支教的两个美院研究生。明明三天的路程,他们却走了四天,路上出了小插曲,苗桐被毒虫咬了,腿肿得油光水滑,到了目的地就去了诊所打点滴。 再次见到周明亮,苗桐几乎认不出他了。 他黑了瘦了,精神却很好,戴着眼镜目光恬淡,穿着本地人的藏袍,还会说些藏语,几乎看不出江南养育出的白嫩书生的模样。 当时他万念俱灰,苗桐想到这边来的信上说,墨脱这边只有十几个学生的学校里唯一的老师嫁去芝县了,现在是村里念过书的扎西叔叔在上课。于是她便介绍周明亮过来了,完全是无心插柳,却让他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你打算待多久?”周明亮问。 “一年两年或者一辈子”她说。 苗桐来到墨脱的三个月后,十一岁的多吉走了。 他的肉身沉入了呀怒藏布江,从那以后苗桐再也不吃鱼了。 她在晨报开了专栏,名叫桐花如雪。 看到这篇专栏时,白惜言在荷兰的小镇上,他的门前是清澈的小河,水面倒映着大红色的虞美人和将累累繁花垂到水面上蓝紫色的绣球。 ——我一直不知道江边那棵瘦瘦高高营养不良的树,是什么树。我跟周嘎嘎去江边洗衣服时曾猜测过,虽然连叶子都没有,枝丫干枯,看起来倒是像梧桐树。周嘎嘎说,这里没有梧桐,他没有在西藏见过梧桐树。 周嘎嘎是学校的唯一的老师,班上原本有十一个学生,现在有十六个了,其中两位同学是父子关系。嘎嘎诗歌藏语名字,是孩子们给取的,意思是心爱的。我不是孩子们心爱的,他们叫我达瓦,我是他们的月亮,我是苗苗达瓦。 来到墨脱的三个月后,我已经适应语言不通了,脸上不蜕皮了,多吉也走了。央金看着多吉的身体被沉入江中,我以为她会哭,可是她说,姐姐你别难过,多吉只是暂时离开一下下,等他睡醒了,就回来了。 多吉走后,我得了个经筒,每日都是虔诚地转它,为故乡的虞美人草诵经祈福。 五月的一天,江边的那棵树开花了,是梧桐树,桐花缀弯了嘻嘻收受的枝干,洁白无瑕,如同我离开家时从天空飘落的雪。 周嘎嘎说,这简直就是奇迹。 我说,这不是奇迹,这就是轮回,是重生。 白惜言觉得自己欣赏有条常常的透明的丝线,隔了六个小时的时差和千山万水,及时看不见那个人,只要扯一扯,就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从春天到夏天,在从夏天到秋天,金色的运河畔,他围着羊绒的灰色打围巾坐在咖啡店外,腿上放着笔记本。卓月每天早上都会发给他苗桐的专栏原稿,还有关于她写的新闻报道,时事评论和新闻快讯。 这半年多她已经从记者变成了民间慈善义工,募捐书、文具、果冻的旧衣物,小到棉袜手套大到棉被褥子。只要家里有孩子的家庭她和周明亮每家每户去规劝,学生已经从十六个增加到了三十四个,大学生支教团也从未间断过。当然,源生的捐赠也从未间断过。 白惜言把笔记本从腿上拿下来,有游客划着皮艇从运河前走过,年轻的女孩朝他白手:“你好,你会说汉语吗?” 他挥手:“当然,我是中国人。” 女孩摇着旁边男人的胳膊兴高采烈:“啊,终于遇见同胞了!” 这一对情侣是从中国广州来度蜜月的,妻子吃不惯欧洲的食物想打听小镇上哪里有中餐的餐馆。白惜言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到中午了,犹豫了一下便邀请道:“这个镇子上没有中式餐馆,不过我家里的佣人阿姨是从上海来的,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去我家吃顿便饭把。” 异国遇同胞,夫妻二人十分开心,白惜言登上他们的小艇,驶过交错的河道,去镇子西边的,屋后的小山坡上开满了红色的虞美人。 午餐不算丰盛,十分清淡,因为有突如其来的客人,阿姨又烧了条鱼。午饭后白惜言邀请他们在屋后的小园子里喝茶。 “这里真美,要是一辈子能住在这里就好啦。”妻子陶醉地说。 丈夫好脾气地笑着挤兑她:“我记得两个小时前还有人说好想回国,东西太难吃啦。” 妻子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转头问白惜言:“白先生觉得国内好还是国外好呢?” 他想了想:“无论国内还是国外,有珍惜的人在身边就是好吧。” “你是跟太太在这边?” “不。”白惜言笑了,“我没有结婚,在这边也没有恋人。” “那总有喜欢的人吧?” 白惜言笑着默认了。 妻子来了兴致:“没表白吗,还是被拒绝了?” 他转头去望着那片开满花的小山坡,最高处种着株手臂粗的小梧桐,微风拂过,一片温柔的涟漪。他笑了笑,摇着头不肯再说了。 洛雨打电话过来,又是一顿唠叨,关于吃饭睡觉叮嘱得务必仔细,变声期的小公鸭嗓音像个四平八稳的小老头,苗桐想,他真是像我。 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孩子最好还是有孩子的样子吧。她倒是希望洛雨人性些,撒娇些,不客气地闹着问她什么时候回去之类,可是洛雨从没提过。 她不过离开了一年多,师父的春天就到了。 四月的新婚,夫妻二人的蜜月游选的西藏。他们从成都转飞机去拉萨,看过香格里拉,膜拜了布达拉宫,而后来墨脱看苗桐。白惜言收到卓月带回的照片,蓝天白云铅红的土地上五彩的经幡,苗桐穿着一袭白色的棉麻长裙,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目色恬淡,恍如天人。 大概是因为照片的缘故,再梦见她,容貌又重新清晰了。她穿着层层叠叠的裙子走起路来裙摆飘飘,像是踏着风而来。眼中有慈悲,唇角有温柔,好似她的灵魂穿越千山万水而来,走进他的梦中,来看他好不好。 七月的一天,白惜言又梦见她,是在他们家里,他在躺椅上看书,她站在栅栏外,去不进来。白惜言笑着问:你怎么了?他摇了摇头,我要走了。他很奇怪,走?去哪里?她笑了笑转身走进浓雾里了。 这个梦没头没脑,他迷信地去查周公解梦,答案也是没头没脑的。 下午有朋友夫妇约他去钓鱼,他躺在皮艇上与朋友闲聊着等鱼咬钩,不知怎么打,就睡着了。梦里他看见一条银白色的发光的鱼从远处游过来,他跳下水把那条鱼抱了个满怀。他正要跟朋友炫耀自己抓到一条奇特美丽的鱼,那鱼却在他怀里睁开了眼睛,怀里腻滑柔软变成了苗桐的脸,张口便说,惜言,你要保重啊。 他一下子就惊醒了,朋友交道,惜言,你的鱼咬钩了! 出事那天从早上开始天气就是阴沉沉的,云越积越厚,眼看就要下大雨。第二节课后周明亮清点学生人数发现九岁的扎西不见了。扎西每天来上学都把他养的三头羊栓到学校后面的山坡上,绑着长长的绳子,放学时羊也吃饱了,正好牵回家,他养的那头藏獒会尽忠职守地看守着。 天边阴沉沉得好似黄昏,一丝风都没有,这个月来支教的老师是两个民族大学的男研究生,但是他们刚醒来对附近地形不熟悉。厨房每逢下大雨都会漏雨,周明亮要组织他们一起把大块的塑料布盖屋顶。 苗桐拿了雨衣和手电筒说:“我去找小扎西,放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她出去十几分钟后大雨将至,雨整整下了两个小时,雨停后,他们从一棵倒进江中的老树上找到了她。她半个身子泡在水里,枯枝支撑着她的身体,身体没有明显伤痕,失温加上肺部呛水感染,人昏迷不醒,入夜后高烧不退。 周明亮看情形不对,马上打电话给卓月说明情况,卓月的父亲当即找到自己在拉萨的老战友安排军用直升机进墨脱救援。卓月通知了刘锦之,他们第二天中午赶到拉萨军区总医院,苗桐还在抢救中,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几次。 来之前卓月想过最严重的情况,摔断条腿或者肺炎,无论如何也没想过是糟糕到这种地步。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乎要哭出来,对着狼狈不堪的周明亮问:“周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到了病危的地步呢?” 事已如此,无论是自责或后悔都已于事无补,周明亮竟是三人中最冷静的,得知这个戴着眼镜面色灰败的男人是白惜言的秘书后便问:“苗桐的事情有没有通知白先生?” 刘锦之立刻摇头:“不能让他知道!” 周明亮愣住了:“为什么?要是苗桐就这么走了,难道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他见吗?” 刘锦之绷住嘴唇,眼圈红了:“从今年过了年之后……惜言的身体就很不好……又开始重新做透析了……他知道了,绝对会受不了的……” “你能瞒他一辈子吗?要是不能的话,能瞒多久?一年还是两年?没那么久吧!要是他知道苗桐走了,自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你难道想让他把遗憾留到棺材里?”周明亮瞪着眼,目色赤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见过白先生,我相信他一定希望苗桐出事时第一时间到她身边,而苗桐就算要走了,也希望能再看他一眼。如果是你的爱人生命垂危,你想怎么做?” 很久之前他也有个很爱的女人,当时他恨不得随她走了,她走后,他的世界满目疮痍。如果有人瞒着他的话,他大概会杀掉那个人。 卓月说:“小桐会想见他的,刘秘书,她好不容易有了见他的理由了。” 古往今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而养育之恩涌泉相报。无效小说里认贼作父的人都是手刃贼人为父母报仇,养育之恩多是胜不过生育之恩,否则就是天理不容的。 苗桐画地为牢,将自己囚禁,期限是肉身消亡之时。 在卓月看来这么不幸的小徒弟,却用温柔坚定的语气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师父只要你想要你就能得到的。这样总是把脸超像光明的人,不该就这样孤独的死去。 刘锦之拨通了电话,那端响了两声就接起来,另一旁响起白惜言的一个叫斯蒂芬的朋友欢呼的声音,他们是钓鱼认识的,刘锦之也见过。白惜言声音愉快:“锦之啊,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惜言,你得回来一趟。” “什么事?” “……” 那边短暂的沉默后,白惜言四平八稳地问:“是小桐怎么了吗?” 白惜言订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国。在飞机上他看着窗外的氤氲在淡蓝之下的云朵,心里平静得好似秋天荷兰运河上的金波。 很多很多次,他幻想着重逢的画面。 在荷兰的家,每次有人敲门,他都以为拉开门,看见她略不安地别着眼看着水面。她穿着简单的牛仔白T恤,瓮声瓮气地问他:你不请我进来吗? 在大上海的街头,在商场的茶座里,看见她把长发拨到右边拿着录音笔,他先走过去说:嗨,真巧啊。他会保持最优雅最得体的微笑,而她会傻在那里一言不发,最后低着头说:嗯,真巧。 在他们一起生活的度假村的家,虞美人盛开之时,他看着那副永远也不补全的画发呆。一抬头看见她站在门口。他们一起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在他的病床前,弥留之际,她突然从门外冲进来身体抖得像落掉的叶子,而他会微笑说:我快要死了,你再说一次你爱我吧。而她哭的泣不成声,一声一声地说我爱你。 他幻想过千百个重逢的场景,千百句开头。 嗨,我来了。 你还好吗? 可是最新的一句浮现在脑袋里的是:亲爱的,对不起,我来吃了。 而这时,这个一直美丽的优雅如神一般的青年,静静坐在那里,可没人知道,他心里的雨,下得像要冲毁整个宇宙一样。 (完)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