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饶岁月 作者:无心谈笑 文案 四年前,穆雪衣和周枕月分手。 四年后,一则新闻引爆商界上下,周氏总裁因放不下旧情,跳楼自杀。 穆雪衣本以为自己不喜欢周枕月,周家和穆家是水火不容的商业对手。而她当初接近周枕月,也只是被父亲逼着过来做卧底,接应穆氏窃取商业机密。 父亲窃到文件了,她和周枕月的缘分自然也就到头了。 可是…… 直到周枕月为她跳了楼,她才忽然明白,为什么分手后自己也会那么难过。 原来,她早就喜欢上周枕月了。 于是穆雪衣毅然决然地撞死在了周枕月的墓碑上。 她本来想到九泉之下和周枕月补一句从未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却万万没想到,眼睛一闭一睁, 重生到了一年前。 也就是——她们分手的第三年。 ??? 她仿佛看见老天爷这个王八蛋冲她贱兮兮地笑: 亲,您的十分熟火葬场已到位哦~ 【温柔总裁攻x前期小白花后期黑化疯批美人受】 -结局HE -受有苦衷,不渣 -俩女主人设均无雷,但非完美圣人 -以上攻受指性格,本质互攻 -背景默认同性可婚 -防盗比例为100%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破镜重圆恋爱合约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枕月,穆雪衣┃配角:下一本开《爱上金主的另一只金丝雀》求预收!┃其它: 一句话简介:跑路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立意: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真诚,不是欺骗 第1章 乌云密布的傍晚,天边雷声滚滚,暴雨轧地。 穆雪衣猛地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急促喘气。片刻后,她突然慌乱地在枕头下胡乱摸索,找到手机后马上按亮屏幕看了眼时间。 瞬间松了气—— 真的回来了,是真的重生回一年前了。 这是她重生回来的第三十天,整整一个月了,她还是不敢相信时间的回流。而这一个月里,她每次睡觉都做同一个噩梦,噩梦的内容无一例外是她那惨烈的前世。 她本是穆氏集团的二小姐,在身份背景这一块已经凌驾于大部分普通人之上,前半辈子不说绝对的顺风顺水,但也几乎没遇到过什么特别过不去的坎儿。 转折点是五年前。 五年前,为了帮穆氏窃取一份商业机密,她假意靠近了自家死对头的周氏集团总裁——周枕月。 周家是国内赫赫有名的豪门之一,周枕月是周家独女,被众星捧月着长大,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总裁的高位,有头脑,有远见,手段精明,孤高冷傲,在这个高岭之花遍地开的时代,她仍是身居最巅峰的那一朵。 想追她的人排成队,恐怕都能跨个洋。 只是可惜,从没有人能追到过这座美丽的冰山。追求者们的热情总会被她那雷打不动的冷漠和万年不变的推拒消磨得一干二净。 这样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大美人,就像摆在玻璃柜里的完美工艺品,只可远观,不可亲近。 可是穆雪衣不一样,她不是喜欢周枕月那个人,她的目的只是那份机密文件。所以,她就在“磨冰山”这件事上格外地有耐心。 厚着脸皮贴上去,强行让对方认识自己。每天打卡一样地问候早安晚安,每晚下班准时准点地开车接送,每周坚持不懈地在各种地点制造偶遇。亲手给周枕月做饭,亲自照顾周枕月的生活点滴,所有恋爱中最美好的样子她都极致地展现了出来。 无疑,再坚硬的冰山也熬不住火焰的漫长舔舐。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周枕月看她的眼神温柔了起来。藏在眼底的那座冰山,终于开始为她一人融化。 从一开始躲开她的手,到后来会主动牵她的手。 从一看见她就皱眉,到后来看见她才会笑。 穆雪衣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终于成为了周枕月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后来,周枕月甚至把她介绍给了家人。 周父周母去世得早,家里长辈只剩一个爷爷。周老爷子待她非常好,总是亲切地和她咬耳朵,说他这孙女儿从小没有父母疼爱,养成了个深沉性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这样放下了所有防备去喜欢一个人,让她们一定要好好走下去。 老爷子说,周枕月这种性格,认定一个人,那就是至死方休。 他说—— 雪衣,你就是她的至死方休。 穆雪衣不是没有犹豫过。 可是穆氏迫切地需要那份文件,父亲和姐姐也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催促,威胁,逼迫,不间断的施压让她几乎窒息,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 终于,在周枕月去外地出差的一个夜晚,她从卧室里没有上锁的抽屉里拿了那封机密文件。趁无人在家,带着文件,逃跑一样地离开了那给过她无数温馨的房子。 两年虚妄,一夜终止。 文件到手之后,穆雪衣再也没和周枕月见过面。 她自觉对不起周枕月,连道歉的话也没脸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管谁找她都像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敢面对。 离开周枕月的日子,她整个人都始终沉陷在无法言喻的煎熬中。穆雪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她只能不停地和自己说: “只是内疚,只是良心疼。只是还没习惯生活里没有那个人。”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四年后,穆雪衣渐渐从那件事里缓了过来。就在她以为可以和过去彻底告别时,某一天,手机消息栏忽然跳出一条新闻,把她瞬间打入了无底深渊—— 【周氏集团总裁跳楼自杀】 自杀。 ……她自杀了。 遗体下葬那天,穆雪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走到墓地的。 她只记得,墓碑边,周家旁系长辈扶着周爷爷隐忍地哭。周枕月生前的好友李璐璐冲上来想揍她,被周家的保镖抱住腰拦着。 李璐璐冲她吼:“就他妈因为你,她才会整整四年都走不出来!她那么相信你,她这辈子就喜欢了你一个人,你为什么要那样利用她?!你不是不知道你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也知道她那么爱你,你真的好好去解释她不会不原谅你,你为什么一次头也不回?穆雪衣,你是人吗?你他妈到底有没有心啊?!” 穆雪衣跪在周枕月的墓碑前,哭得喘不上气。 她恨自己,竟在这一秒才想通,原来,过去四年那想不到理由的痛苦,都是因为她也喜欢上了她。 她喜欢周枕月。 她突然明白了周枕月选择结束生命的原因。 喜欢的人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样的绝望真的可以把一个人逼向死路。她自作自受,如今也踏上了同样的一条死路,无可选择,无可回头。 于是她哭着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撞死在了周枕月的墓碑上。 那天,斑驳的血浇透了大理石碑。 她也是尝过一次死亡的人了。 只有死过的人才明白,失去生命的那一瞬间有多痛苦,重生之后想改变一切的心就有多迫切。在真正经历过死亡的绝望之后,人才会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要周枕月。 这一次,她只要周枕月。 只是可惜,她重生的时间只往前推了一年。眼下是她们分手的第三年,这个时候,估计正是周枕月心灰意冷、心结最深的时候。 事实也印证了这样的想法。 自她重生回来的第一天起,她就不顾一切地去周氏公司、周家老宅、各种周枕月可能出现的地点找她,可周枕月连她的面都不愿意见。 现在已经重生一个月了,她最深的进展不过就是看了几眼周枕月的背影、叫了几声周枕月的名字。 穆雪衣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一下时间,晚上七点。 她这一个月每晚都会去周家老宅等一会儿,每次都能遇到下班后的周枕月。 周枕月还是不理人。 可起码,她能看一看活着的她。 今天肯定也要去的,哪怕外面在下暴雨。她已经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了。 穆雪衣穿好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拎了伞下楼。林管家正在上楼梯,见了她弯腰说“二小姐好”,说完又问:“二小姐这是干什么去?外面下大雨呢。” 穆雪衣:“我去周宅。” 林管家瞥了眼楼下,压低了声音说:“今天大小姐会回来,您最好还是留在家里吧,别惹大小姐不开心。” 穆雪衣听说姐姐要回家,脸色一沉。 “林叔,”穆雪衣勉强扯出一个笑,“我必须得去。” 林管家不再多言,俯首答是。 她和林管家告别后下了楼,没有多的犹豫。 正在玄关处换鞋,大门忽然被拉开,雨水混着香水的味道措不及防地卷进鼻腔。 眉头一皱。 真是不巧。 一个高挑的卷发女人收了伞走进来,动作是刻在骨子里养成习惯的优雅和从容。看到穆雪衣在换鞋,她支着伞,唇角一挑:“去哪里啊?” 穆雪衣弯腰在她的阴影里,像是被一朵乌云压迫住,说话声音都低了几分:“我……” 穆如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气像是讥讽:“你最近挺爱跑的呢。” 穆雪衣没有和她:“……我只是去见我想见的人。” “是么?”穆如晴把伞递给小跑过来的林管家,整理了一下微湿的西服袖口,“三年了都不想见她,怎么最近突然就想见了?” 穆雪衣:“……” 穆如晴把手腕上沾了雨水的表摘下来,语气慢悠悠的,像是警告:“周氏和我们是对手,你最好心里有点数,和周氏的总裁走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穆雪衣抬头看向穆如晴,眼底发红,“既然不是什么好事,那当初你们为什么还要我去接近她?” 穆如晴动作一顿,许久不说话。 眼看气氛凝重起来,林管家忙插嘴:“大小姐,二小姐,何必为了个外人吵架呢?” 穆如晴浅浅一笑,不紧不慢地说:“你可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蛰伏在周枕月身边两年是为了什么。怎么,不想在这个家安安稳稳地待下去了?” 这样的威胁对死过一次的穆雪衣来说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她满不在意地答:“随便吧,无所谓。” 穆如晴看穆雪衣这个态度,皱起眉:“你认真的?” 穆雪衣:“对。” 穆如晴忍不住冷笑:“真是可笑,你以为她经历过三年前那件事还会搭理你?别回头弄得在穆家待不下去,人家也不要你,两头不讨好,你连个安身之处都落不着。” 穆雪衣:“我不在乎。” 穆如晴:“那你在乎什么?” “……”穆雪衣抬起眼,“从今以后,我只在乎她。” 穆雪衣换好鞋后就干脆利落地走了,门都没帮忙关,风裹着雨吹进来,湿了穆如晴一身。 穆如晴愣了一会儿,想起以前那个隐忍柔弱到从未和家人顶过一句嘴的穆雪衣,指着雨里那个坚定的背影,犹豫着问林管家: “她今天没喝酒吧?” 离周宅不远的街拐角处,停着一辆雅黑色的宾利。车内主驾驶座上,助理小艾打着哈欠,问: “周总,你都在车上坐一个小时了,什么时候下车回家呀?” 后排窗边坐着一个闭目休憩的成熟女人。昏暗的环境里,她的皮肤仍然透出冷薄的白,黑压压的睫毛仿佛被夜风吹弯的早稻田,幽雅地伏在下眼睑上。她虽在休息,但腰背还是习惯性地直挺,双臂端得也正,右手食指上有一枚所有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玉戒指。 那双半垂的眼微微一抬,看向远处空荡荡的街道,淡淡地答:“再等等。” 得,再等等。 小艾又打了个哈欠。 之前周枕月偶尔也会回老宅,频率大概是一周一次,其余时候都住公司附近的一处私用公寓。但自从发现那个穆家二小姐会来老宅门口守着之后,周枕月就天天都要回老宅一趟。 看上去好像是穆二小姐在等周总。 可实际上是周总在等穆二小姐吧。 不然,怎么那人迟到了一个小时,她们就在这街拐角傻傻地停了一个小时呢? 不一会儿,远处雨雾里模糊走来一人,漉湿的长发微卷,浅色的衬衫被雨紧在纤瘦的身上。 小艾一眼就认出那是穆家二小姐。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来得太急,穆二小姐没有打伞,淋得浑身透湿,一边走一边打喷嚏,冻得整个人都在打哆嗦。 小艾听到后排的人坐起来了一点,下意识抬眼看向后视镜。 后视镜里,周枕月眉眼微微皱起,右手仿佛本能般握住了身边的一把折叠伞。 第2章 小艾盯着那只握住折叠伞的修长右手,看见它只是稍稍紧了紧,而后又松开了。 随即她听到那手的主人若无其事地说:“开车。” “……是,周总。” 小艾把车停到周宅门口,熄火以后麻利地拿了伞下车,绕到后排周枕月坐的那一侧帮她打开车门,小心地为周枕月撑起伞。 周枕月面无表情地关上车门,目不斜视地向宅门走去。 小艾忍不住偷偷看向门口那个被淋得狼狈不堪的身影。穆雪衣也看见了她们,冻到伛偻的背都直起了一些,透着浓浓的雨雾也能看见她眼底亮起的光。 走近了,小艾关注着周枕月有没有驻足的意愿。可周枕月并不打算停留,脚步均匀而冷漠,一如往常。 三个人擦肩而过时,穆雪衣颤着嗓子唤了一声: “阿月。” 周枕月没有理她,平视前方走着路,小艾紧跟着旁边帮她打伞。穆雪衣在雨里往前追了两步,又叫了两声“阿月”,第三声还卡在喉咙里时,就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呵——嚏!” 周枕月忽然停了下来,眉尖一蹙。小艾忙停在她身后。 空气都凝成冰了。 周枕月回过头,看向在雨中淋到眼睛都睁不开的穆雪衣,漫长的沉默后,终于和她说了这一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你想怎么样?” 穆雪衣似乎没想到周枕月会愿意和自己说话,愣了好久。 她回过神后,忙结巴着说: “我……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你,你、你最近……还……好吗?” 周枕月看着穆雪衣的眼睛,半晌,戏谑地勾起唇角:“你是特地来取笑我的?” 穆雪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很不妥当。 三年前,因为自己拿走了那份机密文件,周氏遭受了异常严峻的重创。又因为自己的离开,周枕月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自己身为一个双重罪人,现在跑过来腆着脸问人家过得好不好,这和挑衅有什么区别? 周枕月转身就走,小艾匆忙撑伞追着她。 穆雪衣下意识想叫住她,可是混乱的脑子一晃,忽然觉得自己这时候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看着周枕月越走越远,打开大门,人走进去,门开始关闭,她被大雨淋得一片凌乱,不知怎么就脱口喊了一声: “我喜欢你!” 门的关闭却没有因此而停顿,“砰——”的一声,大门将她们彻底地隔在了两个世界。 穆雪衣看着冰冷的大门,不禁苦笑了一下。 这四个字她从未对周枕月说出口过。当年追求的时候,说得最多不过是“我们谈恋爱吧”“我们在一起吧”“做我女朋友吧”。 前世无论如何都没法说出口的话,如今这样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周枕月也一定觉得可笑极了。 周宅玄关处。 周枕月呆呆地站在鞋柜旁,一动不动,手贴在腿侧握成了拳,玉戒指上沾满了屋外斜飞的细密玉珠。 过了不知多久,旁边的小艾颤颤巍巍地递上了一张纸巾,小声说:“周总……” 周枕月沉默良久,接了过去。 却什么都没擦,只是把纸巾攥在掌中。 攥到指骨发白。 穆雪衣心情低落,淋着雨走回了家,也没想着打个车。 回家之后,她就开始发高烧。 实在是淋太久了,烧得非常厉害,她睡前给自己量了量体温,数值到了394。 她直接烧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两天一夜。 而这两天一夜里,没有人来关心她有没有生病,也没有人帮她叫医生,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她发烧了。 因为穆如晴这几天在家。 成年人都是有眼色的,大家都看得出来,穆董事长明显更偏爱姐姐穆如晴。所以穆如晴在家的时候,管家佣人们通通都是绕着大小姐转的,自然没有闲工夫去管二小姐的死活。 于是穆雪衣就这么发着烧,浑身软到爬不起来,又在床上煎熬了三天。 三天后的下午,她病恹恹地瘫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 不知道这几天突然不去周宅了,周枕月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 正在胡思乱想着,卧室门突然被打开,穆如晴皮笑肉不笑地走进来。 “有空吗?” 穆雪衣本能地坐了起来,心里再怎么不愿,也还是做了回答:“……嗯。” “那就好,”穆如晴坐在她床边,“有件事得和你传达一下。” 穆如晴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说:“爸爸刚刚从国外打电话来,他说,有些东西不能越界,希望你心里有个数,如果你再坚持去找周氏的总裁,那穆家怕是再没法留你,倘若还有下次,你就直接收拾东西走人,他只能当作没你这个女儿。” 穆雪衣抓紧了床单,额角出了一层虚汗:“他……是认真的吗?” 穆如晴:“你还不清楚咱们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么?他一直都最憎恶不听话的小孩。” 说着,她眯起眼笑了起来:“可惜呀,你最近这些日子就非常地不听话呢。” “……我要和他通话。”穆雪衣向穆如晴伸出手。她没有穆国丞的电话,只有姐姐有。 穆如晴摇摇头:“爸爸说他没空和你通话。” 穆雪衣咬着牙:“所以说,如果我真的再去找周枕月,爸爸真的会把我扫地出门?” 穆如晴讥讽一笑:“你不会不明白你自己的地位吧?” 就在这一瞬间,穆雪衣终于承认了那个多年来她一直不敢也不肯承认的事实。 对穆家来说,她自始至终都是个可有可无的孩子。 她当然知道原因。 姐姐是爸爸名正言顺的妻子所生。而她,只是爸爸在外面和小三的私生女。母亲不要她,才把她硬塞进了这个不欢迎她的家。 因为这层身份,前世她才会有那么多难言的苦衷。也因为这层身份,她注定永远都不能在这个家得到真正的尊重。 穆如晴是行走在光明中受众人追捧赞美的穆氏继任总裁。 穆雪衣却是个匍匐在黑暗中骗人感情盗取文件的贼。 这辈子如果还活成上辈子那样,不是太可笑了吗? 她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强忍着头晕目眩拎了外套径直往外走。 穆如晴问道:“你干什么去?” 穆雪衣扭过头:“告诉爸,不用等下一次了,这次我直接走人。”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我不是被你们扫地出门的,是我自己,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穆如晴愣了一下,随即竟笑了起来:“哟,不容易啊,窝囊了二十多年,可算有骨气了一回。这样也好,你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家,爸爸肯把你这个贱人生的女儿抚养成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再待下去,也只会成为我们的拖累。” 穆雪衣不禁苦笑: “当年要不是他和贱人一起‘犯贱’,恐怕还生不出我这个拖累呢。你说对不对,姐?” 话落,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栋没有半点人情味的大别墅,像是要逃开囚困了大半辈子的监牢,除了一身衣服和一部手机什么都没有带。 半路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绑了银行卡的a,发现银行卡已经全部被冻结了。 天快要黑了。 她停驻在静谧的路口,高烧未退,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呆站了好阵子,她才慢慢地按亮手机,点进微信页面,手指移到那个置顶的头像。 头像里只有一弯简约的月牙,冷白色的月,纯黑色的底,隔着屏幕都渗着冰冷和疏离。 庆幸的是,周枕月的微信和手机号都没有把她拉黑,可是也绝对不会回消息、接电话。她犹豫了一阵,还是戳了进去,试探着给周枕月发了一句—— “在么?” 对方当然没有回复。 穆雪衣退出了对话框,想了想,点进朋友圈。 她发布了一条文字动态,带了地点定位,内容是:“高烧39度,无家可归了”,后面跟了一个[生病]的表情。 穆雪衣抱着手机,祈祷周枕月没有把她的朋友圈屏蔽掉。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才下过雨的天嗖嗖地剐冷风,她被吹得头痛欲裂,眼睛看东西都模糊了几分。嗓子像是要烧着了一样,又干又疼,舌头舔一下嘴唇都能把干燥的唇肉烫到。 现在可能不止39度了。 穆雪衣想着要不要找个便利店避避风,可是又想到刚刚发布的朋友圈定了位,万一周枕月来了找不到她怎么办?于是她只能这么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烧到眼睛通红也不走。 又过去一个小时,天黑透了。 穆雪衣实在撑不住了,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蠢,周枕月就算看到了又怎么样?现在又不是三年前了,周枕月也不是三年前那个周枕月了。 周枕月或许已经不喜欢她了。 李璐璐说,周枕月是因为放不下她才会自杀。 可是,放不下是放不下,喜欢是喜欢,这是两码事。放不下可能指的是恨、是不甘、是厌恶,放不下不一定就是仍有余情。 周枕月已经不喜欢她了。 穆雪衣苦涩一笑。是啊,已经一个月了,她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吗? 周枕月现在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了,怎么可能还喜欢自己呢? 远处传来由远及近的汽车轰鸣声,靠近穆雪衣后慢慢停下。 白色奥迪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戴着金丝长链眼镜的成熟女人,眉眼润澈如古井之潭。 她走近去,在穆雪衣昏沉倒下的那瞬间扶住了她,温柔地唤:“雪衣?你还好么?” 穆雪衣勉强睁开眼睛,从睫毛缝隙中努力看对方的脸,混沌中带着浓烈的期盼。 辨认清楚后,却只剩失望。 她撑着沉重的脑袋,勉强朝对方颔了颔首:“老师。” 沈怀星弯腰搂住她:“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刚好在附近,就开车过来看看。你怎么烧成这个样子?” 穆雪衣意识都不太清楚了,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不明白话。 沈怀星托着她起来,抱住她的肩引着她上自己的车,不管怎么样,先把这孩子带回去找个医生给瞧一瞧才行。 看穆雪衣那朋友圈内容,应该是和家人闹了别扭,她身为穆雪衣的大学老师,理应在这种关键时候帮一帮自己的学生。 虽然这学生已经毕业足足六年了。 沈怀星看着怀里眼睛都睁不开的穆雪衣,轻轻叹了口气。 不远处。 黑色的宾利刚刚停稳。 小艾战战兢兢地看着穆二小姐和另一个女人搂搂抱抱纠缠不清,后颈一寒,瞥了眼后视镜。 后视镜里。 周枕月那双眼冷得仿佛要冻出霜来。 第3章 沈怀星把穆雪衣直接送去了医院。 医生来看过,先叫护士给扎上了针,和沈怀星说,病人发烧太久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细菌已经侵入肺部引起了急性肺炎。不过好在并不严重,坚持来打一个礼拜的吊瓶,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四个吊瓶连着打,一打就打到了半夜。 沈怀星没有回家,一直陪在穆雪衣身边。最后一瓶的时候,穆雪衣才清醒过来。 穆雪衣睁开眼睛后,第一时间撑起乏力的身子朝沈怀星颔首:“老师,麻烦您了。” 沈怀星坐在她床边,食指曲起用指骨推了推眼镜,笑着说:“看来你上学那会儿给我惹的麻烦还不够多,要找机会通通补给我呢。” 听沈怀星这样说,穆雪衣不禁想起了大学的往事。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上大学那会儿,沈怀星是学院里最年轻漂亮的女教授,暗恋她的学生多如牛毛,数都数不清。 穆雪衣也免不了俗。 她懵懂青涩的初恋,就这样莽撞地交给了沈怀星。 起初只是她一个人的单恋。 她给沈怀星写了很多隐晦的情书,有过许多生涩羞赧的告白,沈怀星都温柔而有礼地逐一回绝。可后来慢慢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沈怀星的目光越来越多地落在了这个学生身上,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每一天起床时,她最期待的事从做学术研究变成了等待穆雪衣的情书。 再后来,某一天下了课,沈怀星主动叫住了穆雪衣。 只要被追的那一方肯低头,两个人在一起是很容易的事。 她们就这样暗暗地谈起了恋爱。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她们总是一起出现在各种地方,学校操场,食堂大厅,宿舍楼下,有时还会拉手。注意她们的人多了起来,学校贴吧论坛纷纷传闻穆氏的二小姐和沈教授有暧昧关系,引起了不少作风上的议论。 校方不敢找穆雪衣的麻烦,因为穆氏给学校投了不少钱,于是他们就开始找沈怀星的麻烦。 那段时间,沈怀星被三天两头地叫过去写报告做检查,中间还被迫停课了一段时间,博士论文都差点没完成。 师生恋,不管放到什么时代都是遭人指点的罪过。 沈怀星很清楚,之后自己和穆雪衣说分手,并不是因为这段爱情影响到了自己的事业。她不怕丢饭碗,她只是过不去那道坎。 所有人都和她说,年轻人不懂事,你不能不懂事。 于是,她为了做那个别人口中“懂事”的人,亲手结束了这段世俗不容的感情。 穆雪衣以为是自己给沈怀星带来了困扰,分手时,也不敢说出挽留的话。 但毕竟是学生时期最单纯的一场恋爱,虽有不舍,却也没想象中离了对方就要死要活的程度。时间久了,哭得累了,也就放下了。 之后一年,她就进入了周枕月的生命轨迹,生活的重心也变成了周枕月。沈怀星变成了毕业照背面印刷的一个名字,和其他老师排在一起,再无不同。 这些年她和沈怀星几乎没什么联系,只是逢年过节发个礼貌的问候寒暄寒暄,维持着师生间最后一点情谊。 六年过去了。 不论是她还是沈怀星,都该释怀了。 沈怀星摸了一下穆雪衣的额头,看她已经退烧了,心里也定了下来。主动对穆雪衣笑了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穆二小姐?” 穆雪衣对沈怀星探额头的动作有点抵触,但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只说:“还行。”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 沈怀星又问:“看你发的那条朋友圈,是和家人闹矛盾了?” 穆雪衣:“……是,是闹翻了。” 沈怀星:“翻得有多严重?” 穆雪衣开了个小玩笑调节有些僵硬的氛围:“严重到您以后可以叫我‘小要饭的’。” 沈怀星果然被她逗得笑了笑。 她没有过多地追问她的家事,只问:“现在有地方住么?” 穆雪衣摇头。 沈怀星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先住到我的公寓来,我的公寓还有一间次卧空着。在你的事情解决前可以一直住着,不收你房租。” 穆雪衣没有马上答应,似乎对她们之间的过往有点芥蒂:“这样……是不是不太方便?” 沈怀星不以为意:“你现在有难处,我作为你曾经的老师,帮帮你而已。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穆雪衣又沉默了一阵,有点犹豫:“可是……我住在您的公寓里,难道不会影响您带男朋友回来……” 沈怀星一愣。 她抿着唇笑:“雪衣,我还是单身。” 穆雪衣低着头不说话。 沈怀星盯着她,忽然问: “你呢?也还是单身么?” 穆雪衣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现况,虽然很不想承认,可周枕月确实没有同意和自己复合。只能苦涩地点点头。 “是,单身。” 沈怀星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挂完吊瓶,沈怀星就带着穆雪衣回了自己的公寓。虽然穆雪衣始终觉得住到沈怀星家里十分不妥,可眼下她这个丧家之犬也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 两个人多年不见,本来气氛有点半吊不吊的尴尬,但这又打针又吃药的一晚折腾下来,倒是聊开了不少的芥蒂。 沈怀星对待她的尺度控制得很好,不刻意疏远,也不亲近暧昧。穆雪衣觉得再那么有意避嫌的话,反而显得是自己还放不下那段过往。 去睡觉前,沈怀星主动和穆雪衣提起,自己一个朋友的新酒吧“the1”会在明晚开张,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去捧个场,权当散散心。 穆雪衣寄人篱下,没好意思推脱。 下午的时候,周枕月本来在和高层们开一个重要的会。小艾在她身边端茶递水时,瞥见周枕月在休息空隙翻看微信,她看到穆二小姐发了一条: “在么?” 然后小艾就看见周枕月发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个呆。 周枕月双手握着手机,大拇指悬在输入框上方,似乎下一秒就要按上去,又似乎永远都不会按上去。过了不知多久,她像是用了极大的意念才逼自己退出了那个界面。 她又点进朋友圈,想分散一下注意力。 没想到,一进朋友圈,刷新出来的第一条就是穆雪衣发的—— 【高烧39度,无家可归了[生病]】 小艾才大致瞥了一眼那内容,没来得及细看呢,就见周枕月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她忙凑上去:“周总,有什么需要?” 周枕月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边走边嘱咐:“马上叫张副总过来替我把会开完,去车库把车开到门口,目的地定位我会在一分钟后发到你的手机上。” 小艾:“是,我马上去!” 一分钟后,她看着周枕月发过来的定位,啧了一声。 果然,就是穆二小姐朋友圈带的那条定位。 小艾都替穆二小姐高兴,努力这么久,终于可以凭借这次生病和周总有点进展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到了目的地,车都还没停稳,那刺眼的画面就猝不及防地在她们面前劈头盖脸地上演。 路灯昏黄,灯下的两团身影都叠在了一起。 车厢里的空气压抑得像要冻成冰。 小艾一直缩着脖子,都不敢再多看一眼后视镜,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把周枕月送回老宅后,她就逃命一样地溜了。 周枕月进了门,冷着脸在玄关处换鞋,换完以后朝里面才走了两步,就见爷爷周丰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收拾了一下凌乱的心情与表情,走过去垂首问好: “爷爷。” 周丰年一身仙风道骨的纯白绸袍,眉毛胡子都已花白,和周枕月一样,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古雅温润的玉戒指。 这是数百年传承下来的祖训,周家人,手上必配玉。 周丰年朝周枕月招招手,眉眼可亲:“月牙儿,过来,坐。” 周枕月顺从地走到周丰年身边坐下,腰背挺直如竹。 周丰年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捋了捋胡须,慢悠悠地问:“最近雪丫头一直在找你,你为什么不理她?” 知道三年前穆雪衣偷盗文件的人极少,周枕月没有选择告诉家人。周丰年一直以为她们当年分手只是感情出现了问题。 在公司,机密泄露的后果也由她一人承担了下来。那一年,公司股市大跌,合作商纷纷转投穆氏,董事会差点因为这件事把她从董事长的位置上拉下来,她也没有向任何人说是穆雪衣偷了文件。 她始终为穆雪衣留着后路。 留着她们还能再在一起的后路。 周丰年又说:“我说过很多遍了,不要因为雪丫头是穆氏的二小姐就觉得你俩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我脑子不糊涂,祸不及后代,公司之间争得再厉害都是商业场上的事,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就对她有什么偏见,知道吗?” 周枕月沉默半晌,点点头:“我知道了,爷爷。” 周丰年佯怒:“知道了就好!别和她闹性子了,早点和好,把她带回家来。” 周枕月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周丰年叹了口气:“想当年我连婚房都给你俩买好了,没想到你俩说分手就分手,搞得我一把年纪了愁得晚上觉都睡不好。雪丫头那么乖巧柔弱的孩子,对你又那么好,你俩分手肯定是你这个闷性子的错。人家现在回来了,你又这样冷着她,我都看不下去!” 周枕月看周丰年皱了眉,马上低头:“我错了,爷爷。” “知错了就行。你知道咱们家的规矩,祖宗们讲究个‘金玉良缘’,周家人佩玉,配偶则戴金。你挑个日子,去金铺选块好料,打个精细的金镯子给雪丫头送过去,当赔礼,也当定亲。” 老人讲究比较多,认风俗和传统。对周家人来说,一件金器比一枚钻戒更有意义。 周枕月不愿违逆老人的愿望,周丰年说的她都逐一应了下来。 她怕再聊下去周丰年就开始筹备她们的婚礼细节了,寻了个空隙告辞上了楼。 简单洗漱后,她坐在阳台的竹椅上,翻看一本厚重的英文书。看着看着,思绪不禁飘远。 她和穆雪衣,真的还能在一起吗? 她不否认自己仍然喜欢穆雪衣,就像看见她淋雨就想上去给她撑伞,看到她说发烧了无家可归就想带她回家。可是,曾经的背叛已经在她心里埋下了坚实的梗,化不开,绕不过。 她仍然喜欢她。 但她好像无法再像以前一样相信她了。 比如穆雪衣在大雨中对她喊:“我喜欢你!”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听到她说喜欢自己,心底却忍不住萌生了别样的想法: 这次是真话吗? 还是她又想从自己这里骗走什么东西? 信任就像镜子,打碎了之后,再怎么努力地去拼也会有无法挽回的裂痕。 周枕月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哪怕自己再怎么喜欢穆雪衣,她都不打算与她复合。 然而,今天碰到穆雪衣和那个陌生女人抱在一起之后,周枕月猛然发现,比起修补看似不可能恢复的裂痕,其实她更介意穆雪衣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不愿再亲近她。 却又无法抑制地想把她据为己有。 磨人的矛盾。 手机忽然开始震动。 周枕月回过神来,看来电人是李璐璐,顺手接了:“小李总?” 李璐璐风风火火的声音压着嘈杂的背景响起:“周大总裁!最近怎么样呀?” 周枕月:“有事直说。” 李璐璐:“嗨,得,您真是贵人话少,一句闲话也不和我多聊!” 周枕月:“……有事直说。”又重复了一遍。 李璐璐:“你明天有没有空?有个叫‘the1’的酒吧明儿新开张,我有股份在里面。新店开张我做东,请了几个朋友,大家一块儿聚聚。” 周枕月才张开口,还没说一个字,就又听到李璐璐说: “哎,我知道你肯定说不去。嘿嘿,偷偷告诉你,请的人里面有你一直想认识的沈怀星,沈教授!怎么样,你不是想和她家谈校企联合很久了吗,还去不去呀?” “……” 周枕月权衡片刻,应了: “去。” 第4章 第二天下午,沈怀星上完课就离开了学校,转去附近的商场帮家里那位“小要饭的”买了些生活必需品。 牙刷,毛巾,水杯,还有一些换洗的衣服。 回家之后,她拎着那包东西找了一圈穆雪衣,人不在客厅和餐厅。于是她来到穆雪衣的卧室这边,准备把这些物品交给她。 卧室门没有关。 沈怀星走到卧室门口,往里一望,看见穆雪衣趴在阳台的窗框上。 穆雪衣伏在窗边,边看风景边抽烟,食指和中指漫不经心地夹着烟尾,牙齿咬住一吸,鼻翼和唇缝都在向外散逸浊雾。窗户大开,高层的风吹拂起她微卷的长发,映在湛蓝的天空中,仿佛刺绣上去的云波雾海。 她身上是一件黑色的连衣短裙,趴着的姿势让衣料紧在每一个关节折合处,身体的曲线被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从窄薄的蝴蝶骨到精巧的脚踝筋,分分寸寸都勾勒着高级的性感。 裙子极黑,就衬出她皮肤极白。 雪压乌木。 浓墨熟宣。 看到她趴在窗边抽烟的这个瞬间,沈怀星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女孩子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永远带着令人无法抵抗的魅力。 穆雪衣无意一回头,看见了沈怀星,忙直起身子,把抽了一半的烟按灭,挥手散去周围的烟雾:“老师?” 沈怀星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把手里的袋子放到床角:“这是一些生活用品。” 穆雪衣靠在窗边道谢:“谢谢老师,我就不到你跟前说话了。刚抽完烟,别呛着你。” 沈怀星调侃:“你不学好啊,还会抽烟了?” 穆雪衣:“最近才学会的,以前也不抽。” 沈怀星:“收拾一下吧,天黑以后咱们就出发去the1酒吧。” 穆雪衣:“好。” 沈怀星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回过头看向穆雪衣: “……雪衣,你好像比六年前更漂亮了。” 穆雪衣垂首收拾烟头,礼貌地笑了笑:“我都二十八岁了,肯定会有变化啊。” 沈怀星微微一笑:“你说得对,我或许得重新认识一下你了。” 穆雪衣翻看那个装满生活用品的袋子,只是笑,没太在意沈怀星说的话。 她们分别在房间里收拾了一番,等时间差不多了就一同下楼去车库。穆雪衣坐在副驾驶座,沈怀星见她是素颜,知道她这次出来也没带化妆用品,就给了她一支没有用过的口红。 穆雪衣想到一会儿要见陌生人,出于礼貌,便接过了口红。 沈怀星看了一眼涂口红的穆雪衣,目光落在她雪白细长的脖颈,很快收回。 过了一会儿,她又看了一眼。 到了the1酒吧,沈怀星泊好车,和穆雪衣肩并着肩走上二楼。 沈怀星带着穆雪衣走到二楼角落的一个大卡座,那里已经坐了零星几个人,见她们来了,组局的李璐璐忙起来招呼:“沈教授来了,来来来,这边坐。” 穆雪衣看见李璐璐,后颈一寒。 前世在周枕月的墓前,李璐璐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字字戳心,直直把她骂到去撞墓碑,她的噩梦里李璐璐这张尖酸刻薄的大脸得占百分之四五十。 她对李璐璐都有tsd了。 但其实在那之前,她跟李璐璐并不熟。 她当时和周枕月的恋爱是秘密进行的,除了周丰年以外无人知晓。直到周枕月去世,李璐璐这样的好友才从她生前的日记里得知她们的过往。 当年周枕月想要公开,可是穆雪衣怕她们的恋爱风声传出去会对自己日后在穆家立足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要求周枕月保密。 穆雪衣看得出来,周枕月很爱她,期待着能把她介绍给所有亲友,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是自己的恋人。 可是她还是残忍地让周枕月和自己一起做了“偷情”的贼。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些年,周枕月总是压抑又隐忍的眼睛。 “哟,这是穆二小姐吧?” 李璐璐的声音高高扬起。 穆雪衣被她喊得身体一僵。 李璐璐热情地拉着她坐下,嘴上不停:“没想到啊,我居然这么大的面子,穆二小姐都来给我捧场子了!哎,二小姐怎么是和沈教授一起来的?” 穆雪衣勉强撑起一个笑:“沈教授曾经教过我。” 李璐璐:“这么巧,我也是沈教授的学生呢!那我还算是二小姐的学妹了?哈哈哈哈,你别说,咱们今儿坐在这儿的大部分都是校友,信不信?” 她问了一圈,果然,很多人都是同一所大学毕业。也就是沈怀星任职的大学——岸阳财经大学。 毕竟大家都是从商的,岸阳财大又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财经院校,都是校友也不奇怪。 坐在一旁的王航插话:“我和穆二小姐是一届的,璐璐你入校得晚,你都不知道,当年穆二小姐和沈大教授那段历史,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 穆雪衣神色一僵。 “是吗?”李璐璐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起来,眯起眼看向沈怀星和穆雪衣,“那……今儿二位一块来,是不是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 “璐璐,”沈怀星稳重地开口,“老师是让你这么拿来打趣的吗?” “你看你看,沈教授没有否认哦——”李璐璐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和王航说,“我长这么大,总算看到正儿八经的师生恋了,太配了太配了!你看沈教授和穆二小姐站在一起,天底下还有比她们更配的一对儿吗?哎哟我都想重拾老本行,给她们写一篇八十万字的师生甜宠文了!” “璐璐……”沈怀星试图插话。 李璐璐:“沈教授,你和穆二小姐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怕什么呢?这时代女的和女的都能扯结婚证了,难道还看不起师生恋吗?您别说,师生恋在姬圈最吃香了,谁上学的时候还没暗恋过哪个老师啊?可是能像您这样修成正果的太少了!太难得了!” 穆雪衣:“小李总……” 李璐璐:“学姐你别嫌我话多,我是真替你们开心,在座的有几位当年没有喜欢过沈教授?真真正正的顶级女神,居然就这么被学姐追到手了!我真是又眼红又欣慰,唉,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赶上这种好运气……” 穆雪衣想开口解释,但李璐璐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连珠炮一样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一长串句子说下来气儿都不带喘的。 这口才,不愧是把她说到撞墓碑的奇女子。 王航跟着起哄:“穆二小姐就是厉害,当年我就觉得只有穆二小姐能追到沈教授,不说别的,就说情书,你们谁见过一年365天送出1095封情书、每封字数都稳定保持在3000字以上的水平?这放在现在叫什么?这就是连续一年日更10000+的金榜大文豪啊!你们就说服不……” 王航话说到一半,李璐璐突然眼睛一亮,扬起脖子朝穆雪衣身后喊了一声: “哎,周总来了?” 周枕月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酒吧闪烁的彩光在她冷冽的脸上游走,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长时间。 穆雪衣捏着餐叉的手狠狠一颤。 怪不得。 怪不得她今晚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璐璐组的局,能缺得了周枕月吗? 现在的局面…… ……有点微妙。 微妙得可怕。 周枕月沉默着向前绕了一下,很自然地坐在了穆雪衣的左边。 而穆雪衣的右边,坐着沈怀星。 穆雪衣被夹在中间,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流。她想见周枕月,但绝对不是在这种情形下见周枕月。 她恨不得再重生一次,不用多,就重生回去几个小时就行。 要是能重来,她绝对、绝对不会来这个莫名其妙的酒吧。 周枕月忽然笑了一下。 穆雪衣立马一哆嗦。 周枕月转过头,声音淡淡的: “大文豪,抖什么呢?” 第5章 商圈的人都知道,周氏和穆氏是对手,所以过往老板们的聚会总是尽量避免让这两家的人在同一场合相遇,免得弄得所有人都尴尬。 李璐璐本来只邀请了周枕月,她也没想到沈怀星会把穆家的二小姐给带过来。一开始只顾着打趣这对师生,等周枕月到场了,她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干了件蠢事。 尤其是看到周枕月落座在了穆雪衣旁边时。 李璐璐以为周枕月和穆雪衣不熟,半遮着嘴小声提醒周枕月: “你旁边是穆二小姐,沈教授带过来的。客气点,给我个面子。” 周枕月似笑非笑:“虽然我不认识沈教授,但小李总开口了,我当然要给这个面子。” 李璐璐见她答应了不为难穆雪衣,便松了口气。周枕月拿了酒杯,越过旁边的穆雪衣举向沈怀星: “沈教授,幸会。” 沈怀星很有礼教地举起杯,和周枕月碰了一下。 两个人的酒杯一左一右地伸过来,把穆雪衣夹在中间,杯子正好在她大腿上方相碰。 “叮——” 也不知道是谁没有拿稳。 红色的酒水毫无预兆地被撞了出来,顺着两个杯子的缝隙淅淅沥沥地往下滴,将穆雪衣的大腿和裙摆打湿了一片。 “哎呦!” 李璐璐忙站起来,拿了一叠纸递向那边。 其他人屏住呼吸观察着穆雪衣和周枕月的脸色,心里各自绷起一根弦。 沈怀星第一时间放下酒杯,拿了餐巾纸覆上穆雪衣光裸的大腿,语气里盈满了关切:“没事吧?” 穆雪衣没有让沈怀星的手指一直停留在自己的大腿上,从她手里接过餐巾纸自己擦,连连说着:“没事没事。” 周枕月不紧不慢地收回酒杯,轻浅地抿了一口。 “穆二小姐。” 周枕月忽然开口唤她。 穆雪衣擦腿的动作一顿,毛孔都缩紧了几分。 周枕月把酒杯轻轻放回桌面,玻璃杯底和大理石桌面磕出细小的声音。 “下次还是不要穿这么短的裙子了。不然弄湿一腿,多难收拾,你说对吧?” 语气里没有带什么情绪,仿佛真的只是在提建议而已。 穆雪衣只能低着头小声说:“对。” 周枕月拿过两只玻璃杯,放到自己和穆雪衣面前,用伏特加灌满。 “把酒弄到了二小姐身上,是我的过失。喝两杯,就当作我给你赔不是。” 穆雪衣裙子还没擦干,马上直起身子端起酒杯,声音更低:“其实我没有……” 周枕月把杯子拿起,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 “喝。” 穆雪衣把后半句话永远咽回了肚子,硬着头皮,一口闷掉了整杯的酒。 周枕月只抿了一点,看着穆雪衣空了的酒杯,唇角微微勾起。 “二小姐原谅我了么?” 穆雪衣张口:“我……” 周枕月打断她:“还没原谅吧。” 说着,她又拿起伏特加给穆雪衣倒满。 穆雪衣欲哭无泪,但又觉得这是周枕月这一个月里难得主动与自己说几句话,自己总不能再惹她不高兴,只能再次端起酒杯。 这回不敢再喝那么猛了,小口小口地喝掉整杯。 才喝完,第三杯就满上了。 “cheers。” 周枕月这回连托辞都不找了。 穆雪衣喝得耳朵脖子红成一片,她知道再这样喝会醉得很快,但她没别的选择。很显然,周枕月在生气,她怎么能不顺着她。 酒杯刚举到唇边,身侧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手腕。 沈怀星皱着眉,用只有她能听得到的声音说:“不要喝了,你还生着病。” “没事,”穆雪衣摇摇头,连眨好几下眼睛,拽回一点清醒,“我喝。” 她说完就把第三杯喝了下去。 其他人都愣愣地看着这边,一头雾水。 周家和穆家碰面了没有冷场,也没有唇枪舌战地怼起来。周氏的总裁还拼命地给穆氏的二小姐灌酒。 这画面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杯接一杯。 穆雪衣喝得有些发懵了,眼神迷离地趴在桌子上,手里攥着自己的杯子,等着周枕月再给自己倒,嘴里模模糊糊地咕哝: “我喝……我喝……” 沈怀星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是不懂生意人之间有什么需要应酬和维护的,她只知道生病的人不该喝这么多的酒。周枕月不合时宜的劝酒让她对周枕月的印象很不好,局才开始没多久,她就径直站了起来,拉住醉倒在桌上的穆雪衣,忍着不快和李璐璐说: “我带她先走。” 老师要走,座上几个晚辈学生都站起来送。李璐璐还热心地叫王航一起帮忙把穆雪衣送到沈怀星的车上,大家都起身让位置。 周枕月岿然不动地坐在原处,脸色越来越冷,握着酒杯的手指紧到发青。 沈怀星揽住穆雪衣柔软的腰,拖着她慢慢地站起来。没想到才起来一点,穆雪衣开始本能地挣扎,拧着身子躲开了沈怀星的手,重重地摔了回去。 正正砸向旁边周枕月的怀里。 周枕月下意识抱住了醉酒的穆雪衣,灼热的体温和滑腻的皮肤深陷在她指尖,过往几年只存在于梦里的熟悉香味猝不及防地迎面扑来,在鼻腔里叫嚣着冲撞。 阔别已久却又太过突然的亲密。 太突然了。 突然到周枕月大脑空白了一瞬。 穆雪衣自然地搂住周枕月的脖子,把脑袋使劲往周枕月的肩窝里拱。 “别把我给别人……”穆雪衣闭着眼,模模糊糊地说醉话,“别让他们带我走,别让他们带我去别的地方……” 周围一圈人看着这场景,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没有一个人敢动。 这什么情况? 沈怀星看着周枕月抱住穆雪衣,莫名觉得刺眼,伸出手去想把穆雪衣拉到自己这里。 “雪衣,回来。” 周枕月闻言,紧了紧握住穆雪衣胳膊的手指,眉头微皱:“回来?” 什么叫“回来”? 回哪里来? 倘若穆雪衣真的有一个所谓的“归处”,那也该是她周枕月的身边,不是吗? 像是宣示什么一样,她直接把穆雪衣横抱了起来,腰背挺直离开了卡座,向地下车库的方向走去。冰冷肃穆,带着把人压得不敢直视的气场。 而穆雪衣躺在她的臂弯里,卷发披散,颊边是暧昧的粉红。 沈怀星怔怔地看着她们的背影。 其他人也都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说呢。 这个走向…… ……属实是有点魔幻。 酒吧地下车库。 周枕月抱着穆雪衣走到自己的黑色宾利旁边。驾驶座打盹的小艾一个激灵,马上跑出来帮她们打开后排的车门。 “周、周、周总……” 小艾目不转睛地瞪着周枕月怀里的穆雪衣,差点把舌头咬了。 怎么去简简单单地应酬一下,还捡了个醉得人事不省的二小姐回来? 周枕月把穆雪衣放在后座上,关好这侧的门,自己绕到另一侧上了车。小艾也回到了驾驶座。 小艾打起发动机,从后视镜瞥了眼睡着的穆雪衣,试探着问:“周总,我们……去、去哪里?” 周枕月坐得离穆雪衣足有三十公分远。她双臂交叉抱着,垂眼思索了一阵,说:“去江边公寓。” “是。”小艾开始倒车。 车开到门口,小艾又小声念叨:“真的不回老宅么?老爷子不是一直都挺想见见穆二小姐……” 周枕月没说话。 小艾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忙住了嘴,再也不提。 开到桥西二路时,穆雪衣醒了。 也没有全醒,只是睁开了眼,人还是木的,目光直勾勾地钉在周枕月的脸上。 没一会儿,眼泪从她的眼尾流了出来。 周枕月在黑暗中回视过来,看见穆雪衣在哭,眉头一皱: “哭什么?” 穆雪衣没有回答,哭得越来越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周枕月眉头皱得更深。 良久,她从旁边的格子里取出了一包纸巾,扔到穆雪衣手边。 穆雪衣没有拿起那包纸,喉咙里压抑着哽咽,用手背去擦脸上的泪。慌乱间,手腕抹到了下唇,口红擦出去很长一道。 小艾多嘴道:“周总,穆二小姐都喝醉了,你帮帮她吧。” 小艾的话让周枕月恍惚了一瞬。 是啊。 反正这人也喝醉了,她明天清醒后,不会再记得今晚的任何事。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失去意识的是谁,醉酒似乎永远都是一个可以拿来遮掩的最好借口。 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回过头来,拿起自己刚刚扔出去的那包纸巾,抽了一张出来。 先全部展开,再按她的习惯对折两次,握在指尖。 短暂的犹豫后。 她向那边倾过去一点,低垂着眼,将手里的纸巾轻轻按在了穆雪衣的眼角。 “到底在哭什么?” 这一次的问话轻和了许多,像是笃定这样的温柔不会被对方记得,才终于卸下了伪装已久的冷漠。 穆雪衣捂着自己的肚子,成熟的脸上忽然出现了小孩子一样瘪着嘴哭的神情,委屈又可怜: “阿月,阿月……我肚子好痛……” 酒喝得太多了,胃难免灼痛。 周枕月纤长的睫毛悠悠一晃,目光凝聚在眼前人的脸上,温软地问: “那你想要怎么样呢?” 穆雪衣眨了眨泪眼:“……要、要阿月吹吹。” 以前她们还在一起时,如果她哪里磕破了,周枕月就会帮她吹一吹伤口。可是她现在喝醉了,没有想到肚子痛是没有外露伤口的。 尽管如此,周枕月还是用纸巾擦去她眼角的泪渍,边擦边轻柔地吐出两个字:“呼呼。” 一滴泪珠挂在穆雪衣的睫毛上,摇摇欲坠。 她跟着周枕月细声念:“呼呼……” 周枕月盯着她醉红的脸,唇角轻轻勾起,又重复:“呼呼。” 穆雪衣傻傻地跟着她说:“呼呼。” 周枕月:“呼呼。” 穆雪衣:“呼呼。” 她就那么自然地逗她。 就像回到了三年前的她们还在一起的时光。 周枕月摸了摸穆雪衣柔软的卷发,窗外的霓虹夜色映在她眼底,宛如一幕破碎的幻梦。 这一刻,她忽然有种错觉。 她们好像…… 从未分开。 穆雪衣呼呼累了,拖长细嗓绵软地喊了一声:“阿月——” 周枕月浅浅一笑,像过去那样,用最温柔宠溺的口吻回应她: “我在。” 顿了顿。 周枕月抬眼看向车窗外,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几个轻捻的字似抓不住的一抹光,随着夜风消逝在无尽的苍凉中: “……我一直在。” 第6章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穆雪衣这晚罕见地没有做噩梦。 她梦见了几年前,她还和周枕月在一起时的一些事。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开车接周枕月下班,两个人去公司附近的一家麦当劳吃东西。她们坐在窗边,金黄的阳光照进来,把桌子中间双份的儿童套餐都涂成了温暖的颜色。 周枕月安静地吃薯条。穆雪衣拆着套餐送的玩具,压抑不住脸上的笑。 周枕月看她那么高兴,眉眼间没有了工作时的严肃,声音也带上了柔软的温度:“为什么每次出新玩具了都要来吃儿童餐啊?” 穆雪衣举着手里一只做成了雪花模样的布偶,目光注视在玩具上:“我喜欢收集这些呀。” 周枕月又问:“每一个都要收集么?” 穆雪衣点头:“对。” 周枕月:“为什么?” 穆雪衣沉默了一会儿,说:“……小时候没玩过。” 她没有解释为什么自己身为豪门的二小姐会在儿时玩不到玩具,只是晃了晃手里的雪花布偶,笑眯眯地问周枕月:“阿月,它可爱还是我可爱?” 周枕月的目光衬在午后的阳光里,像初春才融化的冰,温暖绵软。 她微微一笑,说:“你最可爱。” “哎,”穆雪衣趴在桌子上,手里还在玩,“你说下个季度的玩具会是什么?会不会是小月亮布偶之类的?” 周枕月答:“这个说不准。” 穆雪衣懒洋洋地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月亮玩偶,那样的话,还能给我手上这个小雪花做个伴儿。” 周枕月唇角浅浅勾起,看着穆雪衣在阳光里镀着金色的睫毛,既像安抚,又像许诺: “没关系,以后每一次出新品我都陪你来,咱们总能等到一个月亮。” 可惜。 自从和周枕月分手,穆雪衣就没了收集儿童餐玩具的心思。所以,她也不知道后来儿童餐有没有出过月亮玩偶。 可能她错过了。 也可能她连一个错过的机会都没有过。 同样的午后,同样的阳光,穆雪衣从睡梦中缓缓醒来。 一夜宿醉,她懵了好阵子,脑袋又晕又痛。 昨晚…… 发生了什么? 她忍着头疼努力去想,记忆却只到自己往嘴里不停灌酒的画面。 应该是喝醉了。那么……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现在是在沈怀星的家里。 穆雪衣爬起来,揉了揉眼睛,随意地环视了一圈周围。 她呆了两秒,又使劲揉了揉眼睛。 这不是周枕月的私人公寓吗? 几年前周枕月还没把她介绍给家人的时候,她们俩就一直住在这个地方,眼前的布局她再熟悉不过。 她昨晚…… 是被周枕月给捡走的?? 穆雪衣马上环视了卧室一圈,周枕月并不在这里,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想了想,小心地爬下床,试探着走到门口。倒数了一二三,深呼吸,拧开了门把。 外面也没有周枕月,只有个小艾,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 小艾看到她出来,忙把手上的瓜子皮拍掉,站起来笑:“穆二小姐醒啦?” 穆雪衣又用目光把屋子里里外外刮了一遍,确定周枕月不在后,问:“你们周总呢?” 小艾答道:“老爷子生病了,周总一早就去医院了。她走时说,二小姐醒了以后随时可以离开,想去哪里告诉我,我送您去。” 穆雪衣叹了口气,心里沉甸甸的:“……她就这么不想见我?” 小艾又说:“周总还说,要是穆二小姐无处可去,想留下,那……” 穆雪衣的眼底亮起光。 小艾:“……也是可以的。” 穆雪衣忍不住笑起来:“真的呀?” 小艾看她这么高兴,都有点不忍心打击她了:“可……周总也说了,她是不会见您的。您想住的话当然能一直住,但只要您住在这里,她就不会过来。” “啊……”穆雪衣才扬起的眉毛又塌了下去,“这样啊……” 周枕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允许她住这房子,却又不肯来见她。 要是真这么不愿意见,直接把她轰出去不就好了,何必还施舍个房子? 小艾估摸穆雪衣九成九是要留下的,说了两句有的没的后就离开了。 穆雪衣一个人在屋子里无聊,来回转了几圈。看着这些熟悉的家具,想起之前她和周枕月一起生活的情形,心里又沉重了许多。 沙发是她们一起挑的,杯子是她们一起买的,角落的秋千椅都是她送给周枕月的生日礼物。这里的每一寸都留着她的痕迹,像是一层又一层无法抹去的烙印。 周枕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这么一个充斥着回忆的地方生活了整整三年? 穆雪衣忍着眼角的酸涩,想着去洗个澡。 每次她忍不住想哭的时候都会去洗澡。哪怕是在自己家里,也只有浴室是她可以尽情释放软弱的地方。 她走到衣柜前,准备随便拿一件衣服做换洗。没想到,才一打开柜门,就迎面滚下了几个圆滚滚的玩具,差点砸到她脸上。 她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一个,愣愣地看了看,看清玩具上熟悉的商标后,心神一震。 她马上抬头,看向滚落的玩具源头。 巨大的格挡里,拥挤地排放着一群各式各样的儿童餐玩具,笼着再熟悉不过的麦当劳包装袋。她没有见过这些款式,看样子都是这几年才出的新款。 三年里她错过的所有儿童餐玩具。 都在这里。 角落里,只有两个玩具拆掉了包装,单独依偎在一起。 一个是她们当年一起吃到的雪花玩具。 另一个,是她从没见过的新款月亮布偶。 穆雪衣直直地盯着那只月亮,手小心地抬起,似乎是想碰一下。 可半路却无力地扶住了柜门。 她靠在柜子上,咬住手背,拼命地堵住口中再也压抑不住的哭声。 连一个玩具,周枕月都不忍心让它形单影只。 她却丢下周枕月孤独一人。 这么多年。 岸阳市医院。 周丰年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苍老褶皱的手背扎着崭新到刺眼的针头胶布,松弛的眼半瞌着,呼吸一深一浅地不匀。 周枕月坐在病床边的小凳子上,手里削着一颗红嫩的苹果。 削好后,周枕月恭敬地站起来,双手把苹果递到周丰年手中。 周丰年握着苹果,没吃。 过了一会儿,他哑着嗓子唤:“月牙儿……” 周枕月马上应道:“是,爷爷。” 周丰年问:“你和雪丫头……还在怄气吗?” 周枕月没有说话。 周丰年看她沉默的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老了,有些事……不要让爷爷等太久。” 周枕月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周丰年又说:“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我能看得出来,你一直都没忘了她。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眼下唯一希望的,就是能看到我唯一的孙女能和喜欢的人好好地在一起,结婚,安家。可惜……迟暮之年,终究是时日无多。我不想我走的时候,你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没脸……去见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你能明白吗?” 周枕月握住周丰年的手,安静了半晌,轻声说:“我知道了,爷爷。” 又沉默了一会儿。 “您安心养病,明天我就带她来看您。” “你明天真的会带她过来?”周丰年眨了眨苍老浑浊的眼睛,像个孩子,“可不许骗我。” 周枕月拍了拍老人的手背:“不骗您。” 周丰年终于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他马上招呼起旁边的赵管家,“小赵,过来过来,帮我看个礼物。明天我孙媳妇要来看我,你去挑件珠宝,再去银行取些现金,我得包个红包……” 周枕月看着爷爷红润起来的面容,脸色也跟着和缓了不少。 到了晚上,周丰年的情况都稳定了,周枕月才离开了医院。 小艾照常来接她。 路上,周枕月问起:“她走了吗?” 小艾马上答:“二小姐没走,还在江边公寓。” 周枕月嗯了一声,又问:“穆家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艾:“只查到二小姐是和家里闹翻了,具体什么原因不太清楚,反正挺严重的。穆氏今儿放了风声出来,让业内的人都不许接济二小姐,二小姐现在是彻底孤立无援了。啧……说真的,穆大小姐对二小姐也太狠了,哪里像是亲姐姐啊?别家都是求外人帮忙照顾自家妹妹,她是求外人对付自家妹妹,看那阵仗,不绝了二小姐最后一条生路都不罢休……” 周枕月打断小艾:“她现在身上一点钱都没有了?” 小艾:“对,穆家把她所有卡都停了,要不是沈教授接济了一下,她昨天恐怕得和流浪汉睡一起呢。” 周枕月沉默了一阵。 她突然开口:“小艾。” 小艾忙答应:“是,周总。” 周枕月:“去拟一份合约,今晚十点之前送到江边公寓。” “好的,”小艾问了细节,“是什么内容的合约?” “……”周枕月看向窗外的夜景,淡淡地答,“恋爱合约。” 小艾差点把刹车踩成了油门: “您说什么???” 第7章 小艾打开公寓门的时候,穆雪衣正坐在角落的秋千吊椅里翻一本金融相关的杂志。屋子很黑,只有那个角落开了一盏昏黄的灯,灯下的人和物都像蒙了一层尘。 她压低了嗓子用虚声喊:“二小姐,周总来了!” 穆雪衣收了杂志,马上从秋千吊椅里下来,光脚踩在地板上走过来,眼里闪着希冀:“在哪里?” 周枕月在小艾后面进了门,看到屋内黑暗的环境,皱了皱眉,顺手打开了客厅的灯。 小艾手里抱着几个文件袋,她把文件袋放在茶几上之后就麻溜地和两个人告了别,蹭蹭蹭地跑了。 门被关上。 穆雪衣驻足在客厅的隔断处,看着周枕月坐进沙发里,突然不敢上前。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虽然她们之前在这个房子里独处过千千万万次,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清清楚楚地有一道鸿沟横亘在两人中间。 背叛,时光,死亡,重生。 她拼命地想挽回,想弥补。 可是太过迫切,就像摔碎了玩具的小孩,总会带着手足无措的笨拙。 周枕月习惯性地坐得端正,脸上没什么表情,从茶几盘里翻了两个玻璃杯起来,倒上水,淡淡地说: “聊一聊。” 穆雪衣看着那两个杯子,心瞬间一凉。 那是……她们以前招待客人时才会使用的玻璃杯。 她努力不让情绪表露在脸上,默默地走过去,在沙发另一端坐下。 周枕月把玻璃杯推到她面前,自己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开口:“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穆雪衣不敢看她,低着头握住水杯:“……你说。” 周枕月又沉默了一阵子,空气仿佛都不流动了。 她终于问出了口:“当初……你是在跟我谈恋爱的期间临时起了偷文件的念头,还是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偷文件才接近我?” 穆雪衣张了张嘴,喉咙哽住,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或者说,也没什么能解释的。 她确实一开始就是抱着目的接近她的。 周枕月看着她,看她始终不说话,轻笑一声:“果然,从头到尾,你都是为了那份文件。” “不是的,”穆雪衣忙说,“我其实……” “穆雪衣,”周枕月打断她,语气像是在商业场上谈判斡旋,“既然你我本质都是商人,那么,有些事商议起来就简单多了。” 她打开了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份表,推到穆雪衣面前。 “这是你当初泄露文件后,周氏所遭受的所有财产损失。” 穆雪衣愣愣地拿起那份表,看着上面排成一列的天文数字。 周枕月:“我想我没有必要为你承担这些损失。这些钱,你必须得还给我。” 穆雪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收获一份账单,拿着文件的手都在颤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我现在可能没办法……” 周枕月面无波澜,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知道,你拿不出这么多钱。” 她又打开了第二个文件袋,从里面取出两份相同的合约,把其中一份递给了穆雪衣。 周枕月:“这是一份恋爱合约。” 周枕月:“我直说了,爷爷最近身体不好,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我和你复合。他不知道咱们俩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你我都清楚,事到如今,复合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也不想告诉他事实,我不想他在病中还受刺激,所以,我让人准备了这样一份合约。你配合我在爷爷面前演戏,让他老人家能安安心心地度过晚年,就当是偿还你欠我的这些钱。” 穆雪衣脑子顿了顿。 ……合约? 她接过文件,大概翻了翻,浏览到最后一页的计算结果时,恍惚了一下。 五年。 五年的合约期。 周枕月看到她的反应,眉尾微挑。 “怎么,嫌久?” “不是,”穆雪衣看着合约上复杂的计算公式,头垂得很低,“我只是不敢相信,我居然害你损失了这么多钱……” 多吗? 周枕月瞥着合约上的那串总数字。 这已经是她让会计把小数点往前挪了两位的结果了。 要不然按实际损失数来算,穆雪衣得给她打五百年的工才行。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钢笔,推到穆雪衣面前:“你看一下合约内容,确认一下你需要配合完成的事项,看完以后就签字吧。” 话音一落,穆雪衣捏着合约纸的手指一下就缩紧了。 周枕月根本就没给她商量的余地,她要做的只是浏览一下合约,然后签字就可以了。毫无拒绝的可能。 她的确想要多靠近周枕月一点。 可是,比起依靠这种不对等的合约来拉近距离,她更想要和周枕月谈一次名正言顺的恋爱。 周枕月看她在犹豫,不慌不忙道:“以你现在的处境,你应该明白,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本。对不对,二……小姐?” 一听这话,穆雪衣就明白了,周枕月来之前在暗地调查出了自己和家里闹翻的事,这是在旁敲侧击地进行威胁。 威逼,敲打,施压。 她知道周枕月一直都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但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把这些谈判桌上的手段用到自己身上,而自己除了乖乖配合,再没任何选择。 她由鼻息间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过了钢笔。 也罢,她本来就欠她的,如果这样能偿还一些,也算一种弥补。 签完合约,穆雪衣捏着手里的钢笔,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落寞。 周枕月收拾好东西,起身去到玄关处准备离开,开门时嘱咐道:“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你,去医院看望爷爷。” 穆雪衣坐在沙发里,重新翻看那份合约。 或许是周枕月说话时的语气柔软了一点,又或许是她坐在一张太过熟悉的沙发中。灯光温和,气氛沉淀,穆雪衣眼也没抬,说出了一句没过大脑的话: “垃圾带上。” 就像过去那些年,她们两个人在这间公寓里日常生活的日子。 出门的人,总是要顺便带上门口的垃圾袋。 防盗门沉重地关上,屋子里又只剩下一个人的气息。 过了好久。 穆雪衣忽然抬眼,猛地意识到—— 自己好像不该说刚刚那句话。 公寓楼下的大门口,公共垃圾桶的顶端,两袋才被拎下来的垃圾并排躺在那里,褶子都带着新鲜的轮廓。 小艾一边开车,一边偷偷从后视镜里看那渐行渐远的两袋垃圾。 周枕月坐在后排,面无表情地问:“你在看什么?” 小艾打了个寒颤,忙收回目光。 她想到刚刚周枕月乖乖地把垃圾拎下来、又乖乖地扔进垃圾桶的模样,不禁腹诽:老爷子说得真没错。 周总要是结了婚,绝对是个妻管严。 周宅。 周丰年住院后,这个宅子就冷清了下来。 周枕月把钥匙放在鞋柜上,打开客厅的灯,一个人慢慢走到沙发边。她弯下腰,指尖在周丰年常坐的位置上轻轻滑动,眼眸垂得很低。 也不知在想什么。 楼梯口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赵管家走过来,朝她深深地鞠躬:“小姐,您回来了。” 周枕月敛起眼底的情绪,不紧不慢地侧身坐了下来,腰背是习惯性地挺直,仪态极好:“什么事?” 赵管家靠近了一些,戴着手套的手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一块白手帕包裹的东西,双手递给周枕月:“这是您当年为少奶奶打的金镯子。您下午来电话说要,我就先帮您从保险柜取出来了。” 周枕月接了过来,打开白帕子。 她看着那镯子淡淡地笑:“三年了,人变了不少,镯子倒没怎么变。” 赵管家小心地问:“是……少奶奶要回来了么?” 周枕月没答话,只是用白帕子裹了回去。 半晌,她唇角一勾:“是,要回来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一点:“看来……只有制订合同,明码标价,签字,盖章,把我们变成甲乙方,才能交易来我想要的东西。” 赵管家有些疑惑:“您、您在说什么?” 周枕月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刚刚签了份不知是对是错的合约。” 赵管家马上接道:“小姐决定做的生意,从来都不会出差错。” 周枕月不置可否,只站起身礼貌地微微俯首:“您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赵管家答了“是”,安静地离开了。 夜已深。 周枕月回到卧室,洗漱之后关灯上床。 临睡前,她定了个闹钟,手指随意一滑,定到了七点零九。 躺在床上酝酿了一会儿睡意,有点睡不着,好像对那个不是整数的闹铃格外在意。 于是翻出手机,把闹钟改到了七点整。 只是可惜。 闹钟最终也没能在七点响。 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她在睡梦中隐约听到枕头下面的手机在振铃,朦胧间接通了电话放在耳边,模糊地“喂?”了一声。 伴着救护车高低起伏的呼鸣声,小艾的声音从听筒惊慌地响起: “周、周总,二小姐出事了!” 第8章 一个小时后。 岸阳市医院紧急住院部。 小艾搬来新的凳子放在病床边,仔仔细细地蹲着擦干净,反着光看不到灰了才停下。她舒出一口气,看了眼病床上正在昏睡的穆雪衣,抹了一把额角的汗。 输液架上的吊瓶有条不紊地向下滴液,盘旋的软管末端收束在穆雪衣手背上的针头里。 因为是深夜,外面走廊的轻微交谈声也显得格外明显。 小艾偷偷走到门口,扒着门框朝外看。 周枕月颀长的身影立在走廊灯下,光晕与阴影一起描摹着她清冷的五官,鸦黑的睫毛似乎都凝着一层霜。 她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长外套,里面穿的还是睡衣。黑色丝绸的睡衣伏帖地包裹着她的身体,瓷白的肌肤压在黑色的衣料下,仿佛冰凉的牛奶静默在漆黑的马克杯中。 这个女人,就算是穿着一件慵懒的睡衣,也带着压迫人心神的可怕气场。 显然,她对面的医生也感受到了这种气场。三十多岁的年轻医生一直在冒汗,眼镜不停地滑下鼻梁,但出于敬业精神还是把事情都交代了完整: “病人是急性肺炎,之前肯定发烧过很长一段时间,按血检结果来看,应该正处在医治的过程中。但是她近几天没有继续服药或者打针,所以导致发热现象复发,其实问题不大,只要这次不要中断治疗,半个月内就能痊愈。” 周枕月合上手里的病历,递还给医生,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哦、哦,那有事再找我,我……先走了。” 医生抱着文件转身就走。 嘱咐病人的病情时,对面的女人过于深沉的眼神把他盯得浑身发毛。他不禁心里嘀咕,又不是他害床上那人生的病,这病人家属简直要把他活吃了一样。 周枕月低下头,捏了捏手指上的玉戒指,低声道:“小艾。” 扒门框的小艾一个激灵,马上一路小跑过去,应道:“是,周总。” 周枕月没有抬眼,只问:“查明白了吗?” 小艾点头:“两天前二小姐就在市医院就医过,调取出来的病历上说,是发烧太久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细菌侵入肺部引起的急性肺炎。” 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说:“她应该是那天淋了雨后发的烧。两天前才去医院吗?” 小艾弱弱地嗯了一声。 周枕月的眼底更暗了一点。 “拖了整整五天,怪不得会拖成肺炎。”她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穆如晴……可真是个会照顾妹妹的好姐姐啊。” 小艾见状,不禁打了个寒颤。 周枕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一般她这样皮笑肉不笑地念出一个名字后,这个名字的主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周枕月突然转身向外走,小艾忙跟上去:“周总,您去哪里?” 病床旁边的凳子她都给她擦好了哎。 周枕月不冷不热地答:“回家,睡觉。” 小艾紧跟着问:“那、那您现在就走,穆二小姐醒了我要怎么和她说啊?” 周枕月站定,瞳孔一滑,幽幽地瞥了眼小艾。 “我今晚……有来过这里吗?” 小艾会意,连忙拼命地摇头,摇头频率之高速度之快险些把眼珠子甩出去。 周枕月顿了顿,从睡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卡,递给小艾。 “她需要什么的话,就刷这张卡。” 小艾接过来,多嘴问道:“这里面的钱刷完了以后,我再问您要下一张么?” 周枕月:“这是黑卡,额度没有上限。” 说完,她双手交叉相抱,趿着拖鞋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小艾捏着那张卡,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后,啧了一声。 嗳。 不管怎么说,做周总的女朋友可真是件太幸福的事了。 不知不觉,天慢慢亮了。 输过液的穆雪衣气色恢复了不少,睡到下午才朦胧转醒。 睁眼的时候,小艾正坐在她床边削苹果,长长的果皮弯成波浪线垂进垃圾桶里,从头到尾没断过,一看就是削苹果的熟手。 小艾见穆雪衣醒了,忙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先倒了一杯水。 穆雪衣接过去笑了笑:“昨天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恐怕得在家里烧成傻子。” 小艾听到穆雪衣把她和周枕月一起生活过的公寓称为“家”,不禁笑了起来。 “哎,谁叫您现在是我们周总的女友呢,我当然得上心了。” 穆雪衣垂下眼,唇边的笑苦涩起来:“别人不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实情。合约而已,都是假的。” 小艾又拿起一个苹果削,傻呵呵地笑:“我不知道什么真的假的,我就知道您是周总的女朋友,周家未来的少奶奶。” “这么会说话,”穆雪衣轻笑,“怪不得能在你们那难伺候的周总身边伺候这么久。” 小艾继续装傻:“您说什么呢,周总可好伺候了。” 穆雪衣咽下口中的苹果,笑了笑,又说了两句有的没的。过了一阵儿,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不笑了,还有点欲言又止的犹豫。 “我……”她沉默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我在救护车上好像听到你给她打了电话,她……后来有没有……过来?” 小艾迟疑了片刻,还是摇了头:“没、没。” 话音才落,她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忙放下水果刀站起来喊:“周总!” 周枕月已经没有凌晨时那一身睡衣拖鞋的懒漫,身上是简约干练的衬衫和西裤,应该是才从公司开完会过来。 穆雪衣马上坐了起来,期待着看向周枕月。 周枕月走到床边,坐在小艾让出来的凳子上,眼底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我和爷爷说过了,过两天你病好以后再去看他,痊愈之前,你就一直待在医院接受治疗。” 穆雪衣乖乖点头:“好,都听你的。” 短暂的沉默。 周枕月垂下眼,语气忽然变轻了许多:“……生了这么严重的病,那天在酒吧为什么不拒绝我给你敬的酒?” 穆雪衣轻轻地笑:“你生气的时候,我一直都是让着你的呀。” 小艾眨眨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她竟然看到了周枕月的耳朵尖尖变红了一点点。 真的就是一点点,轻略得仿佛在平静湖面一闪而过的霞光。 “……下次不必这样。”周枕月淡淡地看向穆雪衣扎着滞留针的手背,“我不会因为你这样做就感动,以身体健康为讨好代价的行为,我只会觉得愚蠢。” 穆雪衣也不生气,只是笑:“我知道,我一向都挺蠢的,没有你聪明。” 周枕月抬起眼,目光转向了穆雪衣的眼睛,半晌,嗯了一声: “确实,没有我聪明。”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里隐匿的倨傲就像一只黑夜里晃尾巴的猫。 穆雪衣突然觉得此时的周枕月傲慢得有点可爱。 可随即她又深深地自责起来。 这么自诩聪明的一个人,当年还不是没有识破自己偷盗文件的意图,傻傻地对自己这个骗子付出了全部感情。 最是聪明的人,往往最没法接受被愚弄的滋味。 周枕月站了起来,小艾条件反射地跟着站起来,追着问:“周总,您需要什么?” 周枕月示意她坐下:“我去楼下便利店吃点东西,你不用跟,半个小时后我就回来。” 小艾这才意识过来,周枕月今天应该都还没吃饭。 穆雪衣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一句“我陪你一起”,但她随即又蔫下来。 她现在对周枕月来说……好像是个累赘。没有穆氏的背景了,身无分文,病也没好,不管在什么场合下,她跟在她身边都像个拖油瓶。 病房门被严丝合缝地关合。 周枕月不紧不慢地朝电梯走去。 却没想到才拐过一个走廊,就看见了意料之外的来客。 凌晨和她交代过病情的医生正夹着病历本往这边走,而他身边在聊着的女人,黑发素装,成熟温和,鼻梁上一副颇有书卷气的金丝长链眼镜。 沈怀星。 医生朝穆雪衣的病房方向一指:“……喏,就是那边了。” 沈怀星和医生道了谢,转身。 才一抬眼,就正好和周枕月对视上。 沈怀星很有礼教地弯唇一笑,走近了一点:“周总也知道雪衣生病了?” 周枕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沈怀星。 沈怀星见她不理自己,也不在意,错开身子继续向穆雪衣的病房走。 刚刚走出两步,便听到周枕月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教授知道她是我的前女友吗?” 沈怀星顿住脚步,牙齿不自觉地咬紧了一些。 她确实不知道周枕月和穆雪衣还有过这么一段前缘,毕竟那天在酒吧,大家表现出来的都是这两个人并不熟的样子。 但她很快也释然了。 穆雪衣已经毕业这么多年,她总不能要求这孩子一直守身如玉。 “那么周总应该也知道,我是雪衣在大学时的初恋,”沈怀星转过头,看向周枕月,“我想,就算是重拾旧缘,在雪衣心里也会有个先来后到的,你说对么?” 周枕月没有表情地看着地面,不答话了。 沈怀星见她沉默,也不再多言,转身朝病房走去。 良久。 周枕月缓缓拿起手机,打开小艾的对话框,给她发过去两条消息。 【我不回去了。】 【告诉她,不用等我。】 打完字后,指尖悬在屏幕上又蓦地停顿住。 她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哪里会有人等她。 她唇角半弯,似是苦笑,长按住第二条消息,把它撤回,只留下那句—— 【我不回去了。】 第9章 病房中。 穆雪衣对沈怀星的来访有些意外,她拉了旁边的凳子,“老师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小艾一听她喊老师,马上机灵地说去给买水果,一溜烟跑了。 沈怀星坐下来,对穆雪衣笑了笑:“我朋友恰巧是负责你的主治医师,今天帮他送东西时偶然知道了你在这里住院,就过来看看。前天的事……我一直想和你亲口说声抱歉,是我带你去的酒吧,结果却让另一个人……” 穆雪衣摆摆手:“没关系的,我本来就和她认识。” 沈怀星别过头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拿的时候,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你……是不是喜欢她?” 毕竟她喝醉时下意识去接近的是那个女人,而不是自己。 穆雪衣愣了一下,本能地想掩饰。 可话到嘴边,又吐不出来了。她随即忍不住苦笑,自己这样总是对外人掩饰的态度,前世一定伤了周枕月很多很多次。 “是,我喜欢她。” 这一次,她尝试用坦然的态度把这几个字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感觉心里某个地方一下放松了,同时还有另一种悸动在心底不安分地抓挠。原来在表露对心爱之人的喜欢时,再厚脸皮的人也多少会有点羞赧。 砰—— 刚倒好的水杯从沈怀星手中脱落,在床头柜面上砸出不大不小的一声。 穆雪衣忙坐起来,从旁边找了块毛巾递过去。 沈怀星拿了毛巾擦水,手指和睫毛都有些颤抖。她擦着水,沉默良久,又问:“……和当初喜欢我一样地喜欢她吗?” 穆雪衣低着头沉思了一阵子,想着想着,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点弧度。 “怎么说呢……当年喜欢老师,就是简简单单纯纯粹粹的喜欢。可是对她……” 她抿了抿唇,目光凝在刚刚周枕月坐过的地方。 短暂沉默后,她喃喃自语: “有一种人,你见第一面就清清楚楚地明白,你们不是同路人。你明知道有许多的阻隔横在那里,就算时间重新来过,你们也很难有一个结果,可是……还是想要任性地陪她走一段,再走一段……” “为了她,和父亲姐姐成为敌人没关系,签没有尊严的合约也没关系。以后或许还要做很多谈不上原则和底线的事,这些统统都没关系。” 穆雪衣笑了笑,看向沈怀星,“老师,我对她,就是这样的喜欢。” 沈怀星咬着牙,手指紧紧攥着床沿的布单。 她又问:“那你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么?” 听到这个,穆雪衣的眼尾微微下垂,眼底抑不住的黯淡。 “没有。我总觉得……她好像……没那么喜欢我了。” 发着烧从家里出走的那天,自己在路口吹了几个小时的冷风也没等到她来接。为期五年丧失人身自由的合约,她不顾自己的感受逼着自己签。昨晚突发肺炎,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就赶过来看看自己。 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这样? 她的思绪有点飘远了。 后来和沈怀星聊天她也在走神,没过多一会儿沈怀星就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知道这次再聊下去也没意义了,于是主动起身告辞。 走的时候,沈怀星盯着穆雪衣,突然极轻地问:“只要你们还没在一起,我就有机会,对么?” 穆雪衣恍惚了一下,没听清:“什么?” 沈怀星笑了笑,说了句“没什么”,转身离开了。 她走后没多久,小艾拎着才买的水果匆匆回来,手里的手机屏幕是白绿相间的微信界面。 见了穆雪衣,她都顾不上问沈怀星怎么不见人,直接和穆雪衣通报:“周总说她不回来了。” 穆雪衣一下坐起来:“为什么?不是说去半个小时就回来么?” 小艾摇摇头:“我不太清楚。” 穆雪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刚刚周枕月坐过的地方。 城市另一头的医院。 周丰年慢慢地咬着手里的苹果,正在浏览掌心中手机上的新闻。周枕月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安静地削另一只苹果。 周丰年看着手机忽然笑了:“新闻上说,穆氏的财务总监于今晨被内部人员匿名举报,穆氏被税务局插手介入,一切业务暂停,原本定在下个月上市的计划被无限期推迟,总经理穆如晴也在接受相关调查。” 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那个匿名举报者,是你的人吧?” 周枕月没说话,只是把一截苹果皮扔进垃圾桶,食指上的玉戒指面晃了晃吊灯的冷光。 周丰年叹了口气:“最近正赶上风头紧,穆如晴那丫头要栽个不小的跟头了。你啊你,没事干嘛坑人家?” 周枕月面无波澜:“她不让我的人好过,我也不让她好过罢了。” 周丰年不解:“什么意思?” 周枕月沉默片刻,“……前几天,她把雪衣从发烧拖成了肺炎。” 老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原来是为了给雪丫头出气啊!” 周枕月垂下眼,语气轻捻了许多:“倒不如说,是给我自己出气。” 周丰年:“为什么这么说?” 她唇边似笑非笑,像是自嘲:“明明是她受欺负,如今生气的……却好像只有我一个人。” 周丰年和蔼地拍了拍孙女的手背。 老人宽厚的掌心里,周枕月紧握的手指骨节又冰又硬。 病房门被“咚咚咚”地敲响,小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周总?” 爷孙俩没有再聊。周枕月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去开门。 门一拉开,却意料之外地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微卷的长发,低垂的眼睛,交叠在小腹前的手背上还贴着吊针的胶布。 周枕月看了穆雪衣两秒,眉尾好似是僵了一下,又好似没什么异样。她脸上表情仍旧平静,声音很低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穆雪衣脸上的笑带了点尴尬:“我……我是不是不应该来这里找你?” 病床上的周丰年坐直了往外看,看清来人的脸后一下笑得红光满面: “哎哟,我孙媳妇来了!快快快,快牵进来!” 周枕月没有多说什么,只轻飘飘地撂了三个字:“演好点。” 话落,她便在转身的时候主动握住了穆雪衣的手。 穆雪衣被握住的时候心腾地颤了颤,她看着周枕月覆在自己手背上的五指,每一寸指节都仿佛带着温度的藤蔓,缠挤着自己敏感的指缝,也攀咬进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周枕月牵她的时候,每一根手指都带着习惯性的温柔。 走到病床边后,周丰年把穆雪衣的手从周枕月的手中接了过去,握着苍老柔软的掌心里不停摩挲,笑着感叹:“真好,真好,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回来咯。” 穆雪衣听着,心里愈发觉得愧疚,“爷爷,我……”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周丰年看在眼里,老爷子也没有逼问什么,只问她这些年的身体情况和新鲜事,亲昵得仿佛她才是自己的亲孙女。 聊了一会儿,周丰年又问:“月牙儿对你还和以前一样好吗?” 穆雪衣点头:“好,很好。” 周丰年拍拍她的手,“最好是这样。你瞅瞅,咱们聊这么久,她就坐在旁边一句话不说,也不亲近你。” 周枕月听周丰年这么说,走过来站在穆雪衣身边:“您别多心,我们感情很好。” 周丰年像是不相信:“是吗?我老了,可又没得健忘症,我记得你们以前相处的样子,你们现在真是生疏太多了。” 周枕月淡淡一笑:“我们再亲密,也不能在您面前做什么过分的事。” 周丰年用食指的是亲一亲,抱一抱那种吗?我又不是老古董,想亲就亲嘛,老头子我还是会自觉闭眼睛的。” 周枕月脸上本就不深的笑意完全消失。 周丰年哈哈大笑:“好啦好啦,不逗你们了,小年轻就是脸皮薄。”他摘下老花镜,把镜腿折好,嘴里咕哝着:“唉,这人老了就是麻烦,这大晚上的,好像突然有点饿了……” 周枕月起身:“我去给您买宵夜。” 周丰年嗯了一声,眼睛笑眯眯地看向穆雪衣:“雪丫头也一起去吧。” 穆雪衣忙答应下来,跟在周枕月后面出了门。 两个人走后,小艾在病床边坐了下来,笑嘻嘻地看向老爷子:“老爷子,我给您剥橘子吃。” 她正剥着,放在身边的手机忽然跳出一条推送,瞥了一眼,发现是半小时后的暴雨预警。 小艾脸色一变,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橘子:“糟糕了,我得赶紧去给周总送伞!” 周丰年却不慌不忙地抬手阻止了她。 “不用了。” 小艾看着气定神闲的周丰年,瞬间醍醐灌顶:“老爷子,你不会是因为知道一会儿会下暴雨,才叫周总和穆二小姐一起出去……” 周丰年笑而不语,十指交叉着看向窗外乌云密布的夜空。 希望今晚的这场雨争点气。 第10章 深夜的夜市摊,老板正满头大汗地煮着一锅小馄饨,锅里腾腾的热气弥漫开。 周枕月双臂交叉抱着站在一旁,穆雪衣站在她身后五步的地方,两人始终没搭话。 小馄饨煮好了,老板把餐盒装进塑料袋递给周枕月,抹一把汗水热心道:“天儿马上要下雨了,美女路上要走快点咯。” 周枕月接过馄饨,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她转身就走,穆雪衣立即跟上,还是没跟太紧,依旧五步的距离。 两个人走到半路,天边一震轰隆隆的雷声,硕大的雨点骤然落下,没有给人一点点准备的时间就呈出了倾盆之势,一时空气里都是水泥地被打湿的腥冷味道。 雨来得太急,两个人只能去到最近的公交站躲雨。周枕月试图联系小艾送伞,但不知为什么,电话一直没人接。 穆雪衣还是不敢离周枕月太近,坐得很靠边。公交站的棚顶本就窄,雨水被风带到了她的腿上,她抱着胳膊有点发抖。 周枕月看了她一眼:“……坐过来。” 穆雪衣心里一暖,轻轻地挪到了周枕月的身边,唇边憋着窃喜的笑。 周枕月看着她抿紧的唇角,眼底冷了几分:“看到我被你骗成这个样子后还在没有底线地关心你,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 穆雪衣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枕月目光一转,望向车站外的暴雨,声音里是满满的疏离:“这些天圈子也该兜够了,直说吧,你这次靠近我的真正目的。” 穆雪衣一愣:“什么?” 周枕月沉默片刻,说:“是想要和上次一样的文件,还是什么别的商业机密?” 穆雪衣恍惚了一下,心里漫上浓密的苦涩,指尖蜷进掌心。 “阿月,你始终都觉得我还在骗你。” 周枕月垂下眼,黑压压的睫毛像一片被风拂弯的芦苇丛,浅浅地蘸着眼底的水。嗓音也是这般,在坚韧的不卑不亢中,不着痕迹地吐露着妥协。 “如果你今天坦诚说出来,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穆雪衣忍不住苦笑,眼圈红了半边:“那……给了我以后呢?我就得乖乖地离开你,再也不打扰你,对不对?我不懂,既然你觉得我始终在骗你,你又为什么要冒着被骗的风险用一份合约把我捆在你身边整整五年?” 她扣紧铁皮窄凳,强忍着眼泪,“阿月,你到底是想让我留下,还是想让我走?” 周枕月沉默良久,才开口答: “……你留或不留,从来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这样问我,就好像我的意见真的能左右你。” 穆雪衣想到这些年被丢下的周枕月,心头的委屈又被浓浓的愧疚覆盖。她握紧了拳,低下头,语气开始低微:“三年前我自顾自地离开,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错了,我这次回来真的没有别的目的,你相信我。” 她尝试着把手指覆上周枕月的手背,轻和而小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对你撒一个谎,也不会再擅自对我们的关系做任何决定,我保证,好不好?” 周枕月回视着她的目光,一言不发。有那么一瞬间,穆雪衣在她眼中仿佛看见了三年前的那种温柔。 但只是一瞬,一瞬过后,周枕月就别过了头,不再看她。 “我知道,或许你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喜欢我了,”穆雪衣眼眶里酸得发痛,“这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没什么好说的,只要能……” 只要能在这一次的生命轨迹中看着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算这辈子没法再和她在一起,她也心甘情愿。 周枕月见她突然沉默,便问:“只要能什么?” 穆雪衣含泪笑了笑:“只要能……弥补我犯下的错,就好。” 一时间,空气都陷入了静谧,耳畔只有暴雨匝地的密布声。 周枕月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黑漆漆的远方,不言一语。 她不说话,穆雪衣也不敢说了,只小心地贴着她安静坐着。空气又阴又冷,只有贴着周枕月那侧的手臂能汲取到一点可贵的温度。 这种时候,肢体上的任何一点接触都会被无限放大,最单薄的触碰也会给予人最踏实的温暖。就这样挨着身边的人,隔着被雨水打湿的衣袖,穆雪衣恨不得自己胳膊的血管能穿透过去,与周枕月纠缠在一起,打成结,打成死结。 原来真的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是这么渴望能和她再亲近一点。 周枕月忽然轻轻转过头,眼里有点犹疑: “……你又发烧了?” 穆雪衣下意识缩回了和周枕月贴着的胳膊,磕巴着答:“没、没有。” 她绝对不能让周枕月发现,自己只是贴一下她的手臂就会紧张到皮肤发烫。 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手指突然捏上了衬衫的第一个扣子,开始解衣服。 穆雪衣本以为她是想透透气,没想到周枕月解完第三个还不停,一路继续向下解。穆雪衣有点被吓到,忙说:“这、这是在大马路上……” 周枕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手上利索地把所有扣子解开,脱下衬衫。 看到里面的黑色吊带背心时,穆雪衣紧悬着的一颗心僵在胸腔,不上不下,显得有点可笑。 周枕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看到还有一件,很失望?” 穆雪衣红着脸别开目光,不说话了。 两秒后,肩头忽然被覆上一层带着体温的柔软衣料,余光稍稍一瞥,便可认出这是刚刚周枕月脱下的那件衬衫。 穆雪衣的心蓦地漏跳了一拍,她抬手抓紧衬衫的衣襟,偷偷扭脸看了眼旁边的周枕月。 周枕月给她批完衣服就恢复了刚刚的坐姿,不冷不淡地看着外面的雨景。 周枕月的头发很长,在进公交站前被雨水淋湿了一些,挽在耳后的黑发还在向下滴水。水珠在发尾一顿,便顺着她细长的脖颈流下长长的一道湿痕,滑入胸前若隐若现的沟壑中。她撑着一边手臂,那一侧的锁骨浮起很高,由锁骨窝里积蓄的几滴雨水,便可窥出在她胸前消失的那些水珠的去处。 她的身体有多少起伏的曲线,紧身的背心就勾勒出了多少旖旎。 这件衬衫,或许不该被脱掉的。 穆雪衣咽了一下口水。 在看得迷糊时,穆雪衣忽然发现了周枕月右胸口隐隐约约的一道疤,只露出来了一点点,有被缝合过的痕迹。想再细看时,她微微一动,黑背心又遮住了那里。 穆雪衣只能偏过头,换个角度继续使劲看,越是模糊,就越是想要看清。 “穆雪衣,”周枕月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你的目光可以稍微收敛一下吗?” 穆雪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妥,忙把黏在对方胸上的目光收回,干咳两声,正襟危坐。 过了一阵,雨小了很多,路上也渐渐出现了空客的出租车。 尽管她还很想和周枕月在一个檐下再呆一会儿,可周枕月还有别的应酬,这场雨已经耽误了她太多的时间。她招了两辆出租车,自己坐一辆先离开,另一辆送穆雪衣回医院。 医院走廊里,小艾正在微信上处理一些手头的事务,见穆雪衣回来,收了手机笑眯眯说:“二小姐回来了?您不用急,和老爷子慢慢聊,聊完叫我,我送您回江边公寓。” “嗯。”穆雪衣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等等,我……想问你件事。” 小艾保持着微笑点头:“您问。” 穆雪衣顿了顿,“……就是刚刚出去买夜宵的时候,我好像……在阿月右胸口那里看到了一条疤,我记得之前和她在一起时没有的。她在我走后……受过什么伤吗?” 小艾闻言,脸上的笑僵住。 片刻之后,她又重新微笑起来,却没有做出回答,只说:“您又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 “给自己找不自在?”穆雪衣更不解了,“什么意思?我为什么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小艾垂头:“抱歉,没有经过周总允许的话,我不可以告诉您这件事。” 穆雪衣看得出小艾确实无法作答,也没有再勉强。进了病房,她还在走神,周丰年叫她也没听见。 周丰年又叫了两声:“丫头?丫头?想什么呢?” 穆雪衣回过神来,心里按捺不住对周枕月的关心,即便知道或许不该去问周老爷子,也还是硬着头皮把刚刚的疑问又说了一遍。 周丰年意料之外地没有推掩,只是目光沉重了下来,脸上笑容也消减了许多。 “这事儿……本不该我这个老头子来告诉你,不过……我不说,她也不让其他知情的人告诉你,或许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可这件事,你有知道的权力。” 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的夜雨。 “三年前你突然离开,没有留下任何字条和信息,她联系不到你,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急疯了。报了警,警察在找你,她也在找你,不吃不喝,家不回了,公司也不管了。其实……你知道的,就算分手,她也不是歇斯底里的人。她急成那样,是因为她真的害怕你发生了什么危险。” “那也是一个夏天,雨季,那些日子一直在下雨。晚上雨雾大,积水多,她在开车找你的时候……出了车祸。” “断裂的方向盘支架扎进她右胸的肺里,为了保命,缝了几十针。就……” “留下了疤。” 周丰年已经在用最简略、最没有画面感的句子陈述,可越是苍白的描述,听的人才越是会忍不住在脑海中为这段过往塞入更多的细节。 她发现她离开时有多恍惚。 她找她的时候有多心急如焚。 她被从车祸现场救出来时,被血染到看不出原色的衣服。 最残忍的是,她从生死边缘徘徊后醒来,别人告诉她:那个穆雪衣根本没有什么危险。 她走,只是因为她是个骗子。 第11章 “周总,您可来晚了。” 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怀有敬意的笑,礼貌地轻握了周枕月的手,招来服务员带这位贵客在晚宴落座。 小艾才从江边公寓赶过来没多久。她跟在周枕月身后,单臂抱着一台便携笔记本,循着空隙和周枕月小声念这一季度的财报。 这是王家老爷子的寿宴,来了不少有机会发展合作的企业家,王航特意将周枕月和意向合作的老总们安排到了同一张酒桌上。 周枕月一边分心听财报情况,一边游刃有余地在觥筹交错间推进着对她有利的私人关系。 宴席吃到一半时,服务员端上来一道精致的甜点。大大的瓷盘边缘放着一只和盘中食物造型相同的玩具蛋糕,服务员上好菜后把那只玩具翻了一下,一个小巧可爱的公主立了起来,刚刚的蛋糕则变成了她的层裙。 周枕月盯着它看了几秒。 王航见她走神,敲了敲桌面:“周总?” 周枕月眨了一下眼,掩饰住了刚刚的失态,又问王航:“王总,这个玩具可以给我么?” 王航噗嗤笑了:“看不出来啊,您还对这种小孩的玩意儿感兴趣。” 周枕月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一个总裁在酒桌上如此索要一个玩具不太妥当,她撇开目光,却还是不松口:“你给不给?” 王航笑得不行了,但还是伸手去把那蛋糕公主拿了过来,故意往周枕月面前重重一放。 周枕月没和他计较,把东西收起来,继续刚刚酒桌上关于合作事项的讨论。 一场晚宴下来,已然到了深夜。 散场时,意料之外的人却出现了。 正在向大门口走时,不远处,端着香槟酒杯的穆如晴一袭长裙款款走近。 她在周枕月面前站定,笑着举了举杯:“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您啊,周总。” 穆家曾窃取过周氏的商业机密,这事儿旁人不知道,穆如晴和周枕月还是心知肚明的。故而,周枕月也没有什么和她假客套的必要,视若无睹地继续走。 “周总,”穆如晴抿了一口杯里的酒,也不急,“我本来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却也是蠢得可怜。” 周枕月脚步倏地停住。 穆如晴笑着继续说:“曾经咬过你一口的白眼狼,你还敢养在身边呀?” 小艾上前一步,严肃地警告:“你不要太过分了!” 穆如晴瞥了眼小艾,没有搭理她,再次看向周枕月:“我只是好心提醒一下周总,不要做妄图焐热白眼狼的蠢事。在同一个女人身上跌倒两次,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周枕月偏过一点头,瞳孔滑在眼角处觑着穆如晴,嗓音仍是静如止水的: “至少,我有能力承担被咬一口的后果。”她的目光里浮出一丝戏谑,“小穆总,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了吗?” 穆如晴脸色一变。 周枕月……竟在暗讽她公司内部出了内鬼反咬的丑闻。 在周枕月转身欲走时,穆如晴又冷冷一笑:“你别傻了,穆雪衣根本就不爱你,几年前她是为了在穆家立足才利用你,现如今,她被赶出家门无路可走了才找上你,还是在利用你。” 穆如晴一字一句说:“她总有一天会再一次离开你的,周枕月。” 周枕月没有再理她。 端正的背影缓缓走远,不紧不慢的,好似一点都不在意刚刚听到的那些蜚语。 小艾从车库里开来了宾利,载上周枕月,和往常一样送她回老宅。 周枕月单手支着下巴看向车窗外,窗户缝隙里吹入的冷风撩起她鬓边的碎发,食指上的玉戒指硌在下颌。 “小艾,”沉默已久的她忽然开口,“送我去江边公寓。” 小艾愣了一下:“去、去哪?” 她耐心地重复:“江边公寓。” 小艾恍然想起刚刚穆如晴说的话。 ——“她总有一天会再一次离开你的。” 她看了眼后视镜里绷紧的周枕月,心里一揪。 ……原来还是会在意啊。 车子开到了公寓楼下,周枕月没有叫小艾跟着,自己一个人上了楼。 刚开始的脚步还和往常一样淡然,可越是靠近屋子,心就越是绷得紧,手不知什么时候都已攥成了拳。 拿出钥匙,在第三下才插到锁孔里。打开门,轻轻地一步一步靠近卧室,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针尖上,骨子里都被钻出麻痒的疼。 她闭了闭眼,握紧卧室门把,短暂的停顿后,拧开了门。 阳台门没有关,风从纱窗里吹进来,把被子一角吹得晃晃悠悠。 堆皱的被子里,穆雪衣侧卧而眠,柔软的长发和枕被缠叠在一起,睡得正熟。风拂过她的身体吹到门边,混着一股雨后栀子花的暖香。 周枕月看着她,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还在。 还好,她还在。 周枕月轻轻舒出一口气,刚刚有阵子忘记了呼吸,胸口都憋得隐隐作痛。 她松开门把手,轻轻地走到穆雪衣睡的那一侧床边,离她再近一点。 穆雪衣弓着身子,怀中紧紧抱着下雨时周枕月给她披上的衬衫,眼尾红通通的,像是在睡前哭了很久。 周枕月微微弯下腰,盯着穆雪衣的脸,手下意识地想伸出去摸一摸她哭红的眼角。 可马上要碰到的时候,指尖一顿,停滞片刻,又收了回来。 蜷缩在被子里的穆雪衣看起来很瘦,手腕细得远不及一握,脆弱得像晚冬最薄透的一层冰,仿佛轻轻碰一下就会产生皲裂的碎纹。 周枕月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穆雪衣时的情形。 在穆雪衣的认知中,她们的初见应该是五年前的刻意接近。 但事实上,早在多年前的一次商业晚宴中,周枕月就已经见过她了。 那晚,穆国丞身边跟着穆如晴,父女俩有说有笑,和乐融融。穆国丞拿着蛋糕夹,一边骄傲地和老板们介绍自己的大女儿,一边亲手用各色各样的甜品堆满穆如晴的盘子。 而穆雪衣在他们很远的地方跟着,没有人陪她,也没有人给她夹蛋糕,她双手握着空盘子的边缘,安静得好像和父亲姐姐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般来说,这种不被偏爱的女儿,眼里总会带着嫉妒和仇恨的光。 可穆雪衣没有。 她眼里只是平静,平静得像一片死水。 尽管她如此安静,周枕月还是在人群中看到了她,然后生平第一次,注视了一个陌生人足足十秒。 她常常想,穆雪衣一定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么想让人去保护。 想给她的空盘子里放一个小蛋糕。 想弥补她所有姐姐能触手可及、而她却不敢奢求的人生。 周枕月低下头,拿出了刚刚从宴席上讨回来的蛋糕公主玩具,小心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轻轻放进去,再缓缓关合。 “晚安。” 她轻声喃喃,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一个小孩。 “晚安,雪衣。” 风又吹起了窗帘。 只不过一段夜云路过月亮的时间,房间又恢复了静谧。 不知什么时候,床边已没有了人,也没有了所有造访过的痕迹。 那人唯一留下的礼物,就这样被悄悄地、深深地藏进了抽屉最黑暗的角落。 同是深夜,穆家宅邸。 穆如晴显然是喝得有点多了,钟婉扶她下车的时候差点摔倒。林管家帮忙搀过去,向钟婉点了点头:“麻烦你了,钟助理。” 钟婉摇摇头:“不会。” 说着,她从包里取出了一盒药递过去:“如果她半夜醒了头痛,麻烦您给她吃两片。” 林管家笑着接下,又问:“今天不留下陪大小姐么?” 穆如晴经常留这个助理在家里过夜,林管家当然也知道她们晚上都会做什么。事实上,每一次的指套和润滑用品都是他负责置办的。 钟婉眼底却没什么眷恋:“不了。” 她才转身,却听见穆如晴异常清醒的声音传来:“我爸下午给我打过电话,他说,让我想办法弄到周氏的最新报价表。” 上一秒还醉得倒在钟婉身上起不来的穆如晴站了起来,冷笑一声:“婉婉,要不要猜一猜,我会用什么手段拿到它呢?” 钟婉咬着牙,狠狠盯向穆如晴: “你难道又要打雪衣的主意吗?她好歹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啊!你和你爸到底还想怎么样?你们已经用她母亲威胁她去偷过一次东西了,从周氏回来后的这三年她一天天什么精神状态你看不见吗?你真的不怕把她逼上绝路吗?!” 穆如晴只是笑,笑得很是妩媚:“心疼她了?” 钟婉没说话,别开目光。 穆如晴眯起眼:“婉婉,我会让你看看,你一直想维护的我的好妹妹,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一个爱她爱进骨子里的人。等你看明白了,你就会知道,你心疼这样一个人有多愚蠢。” 钟婉一字一句说:“雪衣和你不一样。” 穆如晴冷笑:“是,是不一样。她不过是个小三的孩子,她和她妈一样,都是一等一的贱、骨、头。” 钟婉沉默半晌,忽然笑了笑:“恐怕没我贱吧?我明明那么讨厌你,却为了钱一次又一次和你上床,你说,天底下谁还能有我贱呢?” 穆如晴的表情滞住,良久,眼尾抽搐了一下:“你就这么喜欢她,不惜作践自己都要维护她?” 钟婉脸上的笑慢慢消失,缓缓说道:“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不喜欢她。我只是可怜她。我可怜她和我一样,不得不和你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穆如晴,相信我,如果有选择,雪衣一定不会想要作为穆家的二女儿出生,就像我,如果早知道我的生活会被你毁成这样,我也一定不会在小学的时候——”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穆如晴听到“小学”两个字后愣了愣,随后怒极反笑:“是吗?那可真遗憾,你们的命已经没法儿改了。你注定要把你小学之后的人生都卖给我,她也一样,注定要走上背叛周枕月的旧路。” 她眼底透出几分寒意:“咱们等着瞧。” 第12章 穆雪衣在得知当年车祸的事后犹豫了几天,在愧疚和忐忑的夹击中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主动去找周枕月聊一聊。 可她问起小艾时,才得知周枕月去外省的分公司视察了,一个月后才回来。 周丰年听说穆雪衣这些天的状态不太好,担心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便吩咐小艾把她接到老宅去吃个饭。 这天午后,小艾带着穆雪衣去了老宅。 走到周宅后院,两人正好撞见周丰年坐在草地上修水管,老爷子穿着一件脏旧的蓝色工装,拧螺丝的动作看起来还挺有力。 周丰年见她来了,抹了把头上的汗,笑着招手:“丫头,我煮了茶在廊下桌上,你去坐坐,我马上就好。” 穆雪衣没有去坐,而是走入草地帮老爷子托住管子,有些诧异:“没想到您还会修这种东西?” 周丰年用扳手敲了敲管道:“水管算什么,年轻时我还修过坦克呢。”他又问:“见过坦克吗,丫头?” 穆雪衣摇头:“没有。” 周丰年哈哈大笑:“如今这个年代,没见过是好事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最后一颗螺丝拧紧,脱了脏兮兮的工装递给一旁的管家,用水管子把手冲干净了牵起穆雪衣,走向廊下。 周丰年为她倒好茶,慢悠悠地说:“月牙儿出差去了,其实……你一个人要是无聊,也可以住到我身边来。” 穆雪衣忙摇头:“不用了,谢谢您。” 周丰年又问了一遍:“真的不用?” 穆雪衣很坚定:“真的不用。” 周枕月一定在这个宅子里放了很重要的文档,她怎么敢私自答应老爷子住进来? 她毕竟……是偷过她东西的人。 周丰年看出了她目光里的异样,沉默片刻,主动问道:“是不是那天告诉了你当年她车祸的事,你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穆雪衣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眼前茶杯里的葱绿茶叶。 周丰年呷了口茶,咳去喉咙里的混沌,缓缓道:“丫头,我不知道你们那时在闹什么别扭,但……那个意外不能怪你。人一辈子肯定要有点意外,有时候发生在普普通通的上班路上,有时候就刚好撞到闹分手的节骨眼,巧合而已,你真的没有必要自责。” 老爷子的宽容没有让穆雪衣好受,反而让她更觉得喘不过气。 周丰年看穆雪衣还是不说话,沉思少刻,故作轻快地问:“哎,你有几天没见到她了,有没有和她视频聊聊天?” 穆雪衣垂着眼:“……没有。” 周丰年叹了口气:“你俩还闹着别扭呢,对不对?其实上次在医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们之间气氛怪怪的。”他温和一笑,和蔼地拍了拍穆雪衣的手背,又问:“那她走了这么多天,你想不想她?” 穆雪衣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嗓音里有点哽咽:“想。” 周丰年叫管家拿来一台笔记本电脑,把摄像头面对着自己摆好,给周枕月发去了视频请求。 穆雪衣急道:“爷爷,不能让她知道我来了老宅……” 周丰年笑了笑:“没事,你在一边不要出声,我不让她知道你在这里。别紧张,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她。” 穆雪衣见视频界面只入镜了周丰年一个人,这才放下心来。 周枕月接通了视频。画面中,她正坐在酒店的桌子旁,眉眼间看起来有点疲倦。 穆雪衣看见她的脸时不禁屏住了呼吸,心跳陡然加速,血液瞬间都涌向了大脑,耳垂滚烫,手脚却紧张得冰凉。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她是这么想她。 周枕月向周丰年微微颔首:“爷爷,中午好。” 老爷子点头:“你忙不忙?” 周枕月:“刚刚忙完,昨晚通宵开会把最新的报价表定下来了,晚上我去见见赵总,谈一谈下个季度的合作。” 老爷子有点心疼:“很累吧,要仔细休息。” 周枕月淡淡地答:“还好。” 一阵风忽然吹过,将穆雪衣的卷发吹得飘了起来,有那么几缕不小心拂入了镜头。 穆雪衣忙压下头发,她紧张地看向屏幕里的周枕月,生怕她察觉到什么异样。 周枕月的目光好似僵了一下,又好似什么都没注意到,一切如常。 老爷子没有发现这个小插曲,只说:“你赶紧去睡会儿觉,我不打扰你了。” 周枕月沉默片刻,抬起混着红血丝的眼睛,说:“我不困,再聊一会儿。” 周丰年叹口气,答应她再聊一聊。 他们聊了分公司的状况,聊了员工的新政策,聊了周枕月在外地吃到的小吃,聊了老宅院子里被狗啃坏的水管,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 老爷子看了看表,又催道:“快睡觉去吧。” 周枕月没答话。 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再聊一会儿。” 周丰年无奈地笑了:“可是咱们能聊的都已经聊完了。往常也没见你这么爱聊天,你今天都累成这样了,怎么话反而多了起来?” 周枕月只是嗯了一声。 老爷子说:“睡觉去吧。” 周枕月缓缓抬起眼,目光似乎要穿过屏幕一般。 她顿了顿,对着屏幕这边说: “……再见。” 这两个字她说得很庄重,仿佛并不只是普通的道别,而是真的在期待着能再一次见到视频这边的人。 老爷子:“再见,回头再聊。” 视频被挂断,界面在周枕月低头拿鼠标的时刻卡顿了两秒,停滞的画面中,周枕月眼底有再也遮掩不住的疲倦。 周丰年合上电脑,一转头,看见穆雪衣在恍惚出神。 他干咳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张机票,说:“我买了张三天后的机票,本来想去探望一下她,可是这几天身体又不大好了,不敢奔波。给你吧。” 穆雪衣没有接,只是摇头:“她不会想要见到我的。” 老爷子笑道:“无所谓,票给你,去或不去都由你自己决定。” 从周宅出来时,已经是傍晚。 穆雪衣低头走着,手揣在兜里紧紧捏着那张机票,机票的一角已经被汗濡湿。 她很想去看看周枕月,哪怕她不和自己说话,能近近地待在一间屋子里也好。可她们现在这一纸合同的关系,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找她呢? 最重要的是…… 她希望自己去找她吗? 小艾碰了碰她,提醒道:“二小姐,你的手机在响。” 穆雪衣反应过来,来不及看来电人的姓名就接通了电话:“您好?” 电话那头,沈怀星的声音响起:“雪衣。” 穆雪衣愣了一下:“……老师?” 沈怀星:“我刚刚打理屋子,收拾了一下你之前在我这儿留下的衣服和洗漱用具。刚好明天没课,给你送过去吧,你现在住在哪?” 穆雪衣不太想透露自己的住址,便说:“我去您家里拿好了。” 沈怀星温柔地笑:“都可以。”她又问:“有人送了我两张画展的票,明天顺便一起去看看画展么?” 穆雪衣有点犹豫:“这个……” 沈怀星:“我有事想和你聊聊。” 穆雪衣:“什么事?” 沈怀星:“明天见面慢慢说,好么?” 穆雪衣沉默良久,轻声说:“老师,我想您应该明白,我和您之间……没有可能了。” 电话那端安静了好一阵子。 沈怀星好像笑了笑:“我知道。我就是想趁放假去画展逛逛,不去的话票就浪费了。而且,我要和你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和感情问题无关。” 沈怀星的话让穆雪衣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不禁尴尬起来。 这样的对话之下,她也不好再拒绝。 沈怀星的来电并没有打散穆雪衣的烦恼,压在她心头的第一件大事仍是那张无法处理妥当的机票,她在去与不去之间反复摇摆,拿捏不定。 晚上入睡时她还在纠结,且这种纠结的心态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和沈怀星见面。 午后吃过饭,沈怀星在约好的地点载上穆雪衣去往画展馆。她温声细语地和穆雪衣说话,但穆雪衣没听进去几句,藏在兜里的手还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票子。 沈怀星握着方向盘:“……所以,雪衣,你觉得怎么样?” 穆雪衣回过神来,有点茫然:“什么?” 沈怀星耐心道:“我刚刚问你的事,你觉得好不好?” 穆雪衣:“抱歉,我刚刚……没听清。” 沈怀星在开车间隙看了她一眼,温和地说:“有心事可以和我聊聊啊。我记得当时在学校,你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都会去办公室找我聊天。有的时候下了课,我还会带你去麦当劳,给你买有玩具的儿童套餐……” 穆雪衣打断她:“老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沈怀星顿了顿,又问:“一会儿看完画展,要不要去麦当劳?” 穆雪衣沉默了一阵子,答:“不用了。” 沈怀星没有再多问什么。 只是很久之后眼镜滑到了鼻尖,她也没记起去扶。 到了画展馆,两人一路无话,顺着长廊默默地走。 在短暂驻足时,穆雪衣主动打破了疏冷的气氛:“老师,您昨天说有事想要和我说,是什么事?” 沈怀星想到刚刚在车上被打断的问题,酝酿了一下,重新问道: “雪衣,你会不会……考虑一下读研?” 穆雪衣恍惚了一下,把这个词在自己脑海中打碎仔细理解。 读书这件事,对她来说已经过于遥不可及。 沈怀星看出了她的心思,又说:“我知道,你都毕业六年了,可提升学历什么时候都不算晚。你想和周枕月好好发展,她可是耶鲁大学的管理学硕士。你不想做一个吃她软饭的女人,对吧?你是读金融的,你也想和她一起打拼不是吗?学得越多,商业场上才越得心应手。” 沈怀星:“跟着我读研吧,我做你的导师。” 穆雪衣微微出神。 她毕业以后就蛰伏在了周枕月身边,那几年,她唯一学会的就是如何讨女孩子开心。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也是一个正儿八经拿了学位证的本科大学生。 那些荒废的东西如果真能捡起来,总好过现在这样终日无所事事。 毕竟她现在能待在周枕月身边,都是因为周枕月还需要跟她演戏给老爷子看。那一纸合同到期后呢?她又有什么价值能够留下来? 可是……如果选择了跟着沈怀星读研,这一去,又得要三年才能回到周枕月身边了。 三年…… 说话间,一个讲解员带着一群人走到了这边,讲解员戴着耳麦,声音又大又清晰,叫人无法忽视。 “现在大家看到的这幅画,是周氏集团的现任总裁周枕月于一年前捐给展馆的亲笔画作。周氏连续三年稳坐本市首富之位,周枕月本人在微博与各大论坛也有一定的知名度。她的祖父是退役的陆军司令官,祖母在故去之前是国家书画协会的副主席,在二老的熏陶下,鉴赏能力与作画能力也是不逊色专业画家的。离得远的人可以走近一点,仔细观赏一下构图与笔法。” 讲解员微微侧过身体,挡住了画框下面的金属铭牌,说:“在看画的空当,大家猜一猜,这幅画的名字是什么?” 穆雪衣被讲解员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她知道周枕月念书时会画画,但还从未见过她画画,更没想到会在这里如此巧合地碰见她近年的作品。 讲解员身后的那副画不大,画中是一湾清澈的小溪,水面倒映着天上的月牙,一个背影朦胧的女人侧卧在溪边沉睡。因为她枕在水上,乍一看就像是枕在月亮上一样。 她一定睡了很久,手臂的皮肤都覆上了一层青苔与藤草,陈旧得仿佛一只被时间掏空的标本。 穆雪衣看失神了。 人群中有个声音说:“照这画的内容看,画名应该和那个总裁同名,就叫《枕月》吧?” 讲解员笑了笑,说:“你不是第一个这样猜的人哦。” 那人问:“不是吗?” 讲解员说:“不是的。” 他盯着那副画,说: “这幅画,叫《等雪》。” 第13章 沈怀星发现穆雪衣在盯着远处一幅画出神,轻声提醒:“雪衣,要不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想好了再答复我也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考虑好……” 穆雪衣看向沈怀星,语气突然有点匆忙: “老师,这件事回头再说,我现在有点事。” 沈怀星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穆雪衣没有过多地解释,只含糊地答:“回头说。” 穆雪衣转身急急地往外走,兜里的手捏紧了那张机票,悬摆了两天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改签到今天吧。 她真的好想马上就见到她。 想看看她凝视过那副画的眼睛,看看她握过画笔的手指。 最重要的是,看看她是不是和画这幅画时一样,在等同一个人。 穆雪衣走得很急,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她今天就要去找周枕月。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岸阳市,没坐过飞机,办理值机手续花了很大一番功夫。 值机时,她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机票是不可以赠送与转让的。 明白了老爷子的用心良苦,她心里又酸又暖。 她不知道周枕月下榻的酒店地址,也从未去过那座城市。好在小艾在前一天飞来了这边帮周枕月打下手,她落地后联系了小艾,小艾忙第一时间开车赶来接她。 到酒店时,天已经黑了。 小艾带她进了周枕月住的套间,压低了声音说:“二小姐,你来得实在有点突然,如果你提前和我说一声,今晚周总就不会去应酬那个酒局了。” 穆雪衣环视客厅一圈,没看见周枕月,便问:“她还没回来?” 小艾帮忙放好包,声音还是压着的:“回来了,但是喝了些酒,在里面躺着呢。”她指了指卧室那边。 意识到正和周枕月近在咫尺时,穆雪衣的心头瞬时散开一阵暖意。 她问小艾:“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小艾笑了笑:“当然可以啊。我去楼下买点宵夜,你先照顾照顾周总。” 小艾离开后,穆雪衣轻手轻脚地靠近卧室。打开门时,呼吸都因紧张而急促了许多。 屋子里大灯没开,只有床头柜上一盏暖黄的台灯亮着。周枕月侧躺在床边,眼睛是睁开的,却并不聚焦。 穆雪衣走到周枕月旁边,蹲下来,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她的眼睛。 应该……是喝醉了没错。 她叫她:“阿月。” 周枕月的瞳孔缩紧了一下,抬起眼看了看穆雪衣,再没有其他反应。 穆雪衣看着周枕月搁在枕边的手。她知道,在周枕月清醒的状态下,自己是一定不被允许去握她的手的。 可是,现在她喝醉了。 穆雪衣忍不住抬起手,缓缓抚过周枕月的每一寸掌纹,黏软地,细密地抚过。指尖抵达她的指根时,仔仔细细地将五指与她的手指交叉,温柔而有力地握紧。 周枕月的手指颤了一下,却没有回应。 穆雪衣想起很久以前,周枕月每次应酬喝醉了,自己也会这样悄悄捏她的手。还会趁她意识不清醒,让她叫自己“姐姐”。 周枕月已经三十一岁了,比她大整整三岁,在周家那个拥有许多森严祖训的家庭中,辈分年龄意识异常明确,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叫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姐姐”。于是,穆雪衣只能趁每次她喝醉时哄她这样叫。 穆雪衣盯着周枕月染着红晕的颊边,心底一片柔软,又像以前那样故意哄她:“阿月,叫姐姐。” 周枕月的眼睛缓缓转过来,视线聚焦在了穆雪衣脸上。 穆雪衣又柔声引导了一遍:“叫姐姐。” 周枕月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穆雪衣抬起另一只没握她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眉毛,说: “今天怎么不乖了?以前你都叫的。” 周枕月还是没说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移开了目光。 外面的门传来一阵响动,应该是小艾回来了。 穆雪衣松开周枕月的手站起来,留恋地看了几眼她安静的脸,走出房门去见小艾。 小艾放了两个塑料袋在茶几上,一拆开就有腾腾热气冒出,是一些很精致的广式茶点。 穆雪衣在沙发边坐下,随口说:“下次叫阿月少喝点,总是喝这么醉,容易落下病根的。” 小艾忍不住笑了:“二小姐说什么呢?周总没醉啊。” 筷子僵在了半空。 穆雪衣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她磕巴着问:“你、你说什么?” 小艾:“二小姐不知道吗?周总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喝醉的。” 穆雪衣:“你……你说……什么?” 小艾看她不愿意相信的样子,只得解释道:“我从周总刚刚接手周氏就跟着她了,这么多年,这么多酒局,不会有错的。周总说,生意场上喝醉了会误事,所以她每次都控制得很好,从来没有真的喝醉过。刚刚送她回来的路上,她还和我交代了明天的行程呢。” 穆雪衣想到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脸色猛然涨红。 可紧接着,潜意识里涌动的喜悦瞬时盖过了尴尬。 她忽然意识到,周枕月没醉,意思就是说……她刚刚默许了自己去握她的手? 然而还没高兴多久,脑子里又嗡的一声。她又意识到了更多的东西。 周枕月从来都没有醉过,那以前叫的那么多次“姐姐”…… 原来过去的那些年,她自以为是的“得逞”,都是周枕月不动声色的迁就。 穆雪衣看向卧室紧闭的门,浑身不由自主地绷紧,脆弱的一次性筷子在手中几乎要被捏断。 小艾走时安排了一下穆雪衣的住处,这个套件有两间卧室,穆雪衣刚好住进那个空闲的次卧。 她们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显然,一扇单薄的卧室门并不能隔住多少。 周枕月半瞌着眼,等外面安静下来。 两三个小时后,她估摸差不多穆雪衣已经去睡了,攥紧刚刚被她握过的那只手。撑着床,缓缓坐起来,想去客厅倒一杯水。 黑暗中,她摸索着走到茶几边,在桌上一点一点找水壶的位置。 忽然,有一只冰凉的手捉住了她的手指。紧接着,一个装着温水的玻璃壶塞进了她手中。 周枕月维持着半弯腰的姿势,一时僵住。 “阿月,”穆雪衣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杯子也在你手边。” 她顿了顿,轻声说:“我知道你喝酒会半夜口渴,你的卧室里又没放水壶,所以……”她的语调里带着怕惹怒对方的小心谨慎,“我……想过给你倒好,可是倒出来很快就会凉。” 周枕月握住水壶的手在轻轻颤抖。但眨眼间,她便控制住了自己的失常。 她拿起水杯倒了一点水,只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还不睡。” 穆雪衣:“睡不着。” 沉默了一阵子,她又说:“在想事。” 周枕月没有追问,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穆雪衣深深吸一口气,用所有的勇气支撑自己把心底最深的话说了出来:“有时候我觉得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有时候……我又觉得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 她抬起眼,穿过黑暗盯着周枕月的脸,声音极轻: “阿月,我们到底还有没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夜色一时陷入静谧。 周枕月抿了一小口水,放下水杯,杯底和茶几碰出了清脆的响动。 她开口时,嗓音里是一如既往的理智:“穆雪衣,不是嘴巴上说一句重新开始,那些过往就可以全部被忽视了。你拿着那份文件不告而别的时候,有想过我们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吗?” 穆雪衣强忍着鼻腔的酸涩,喉咙在哽咽:“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 周枕月凭着直觉在黑暗中盯住穆雪衣,冷声道: “你曾经是我除了爷爷之外,唯一相信的人。拜你所赐,我现在连小艾都不敢完全信任,不管是办公室还是家里,所有抽屉通通都加上了一把锁。每一次收拾文件,每一次拉开抽屉,我都能想起你当年的所作所为,日复一日,整整三年。三年,我连睡觉都在想着会不会又有人背叛我。穆雪衣,你问问你自己,真的能问心无愧地和我谈‘原谅’两个字吗?” 穆雪衣良久都没回答,时间凝固了一阵子,她沙哑的声音才响起: “……对不起,是我奢求太多了。” 周枕月闭了闭眼,埋藏在陈年的往事仿佛又在眼前掠过。 她以为她已经淡忘了那些恨和不甘,她以为穆雪衣回来之后用合约捆着她,她们总还有一个转圜。可她忽然发现,原来把过去的事都清清楚楚摊开时,自己并没有那么容易迈过这道坎。 穆雪衣轻笑了一下,能听得出声音里并没有笑意:“我以为刚刚在卧室你没有拒绝……就可以……”她似在极力的压抑着哽咽,“对不起,今天没有经过你同意就来这里了。” 她低着头轻声说:“我明天早上就走。” 周枕月淡淡道:“随便。” 话落,便回了卧室。门“砰”的一声关上。 穆雪衣坐在沙发上,黑暗中,也看不清表情。 第二天一早,下起了罕见的暴雨。 周枕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酒店。离开玄关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次卧的门。 门紧闭着,看不出里面还有没有人。 客厅里也没有那个人留下的任何痕迹,昨晚的事,就好像是她酒后的幻觉。 小艾已经等在了楼下,等周枕月一下来就接她上车去公司。 在车上,周枕月坐在后排窗边支着下巴,似乎在想事。小艾和她报告今天的待办事项,繁琐的事一件又一件,光是听一听就觉得心头烦闷。 小艾:“……对了周总,忘了和您说,二小姐今早离开了。” 车里一时陷入沉默。 过了很久,周枕月才嗯了一声。 小艾又说了些其他的什么,周枕月还是静静地听。她的大拇指紧紧按着食指上的玉戒指,戒面的纹路都嵌入了指纹中。 “这个月的分类账和科目账我刚刚发到您邮箱了,分公司的资产表和损益表还没交上来,财务部那边做好汇总数据后我整理一下一起发给您。” “……” “合作方需要的上季度财务报表已经装订成册,放在陆总监的办公室里,陆总监说她顺便把昨天整理好的分公司的相关资料也拿给您,您上次叫她整理的审计表也整理好了。对了,她还托我问问您,明天晚间能不能和您吃个饭。” “……” “明天后天都安排满了,如果您要应约的话,我可能得帮您把饭局安排到这个周末,不过……恐怕会占用您这个礼拜唯一的休息时间……” “如果她还没登机,给她升个头等舱吧。” 周枕月突然开口。 小艾愣了愣,把自己的思维硬生生扭转回来:“啊?您……说、说二小姐吗?” 周枕月低低地嗯了一声。 小艾嘴里不禁打了结巴:“额……周总,二小姐她……没坐飞机。” 周枕月皱起眉看向驾驶座。 小艾忙解释:“我说了要给她买票了,可是她不愿意花您的钱。您还记得您上次给我的那张卡吗?一毛都没花出去呢。” 周枕月眉头皱得更深:“那她怎么回去的?” “二小姐身上也没什么钱了,所以她……”小艾缩着脖子在后视镜里和周枕月对视了一眼,“她、她坐的大巴。” 周枕月没说话。 小艾又小声咕哝:“要坐十几个小时,还都是山路……” 周枕月没再做出反应,只是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展。 雨越下越大,玻璃上的雨刷开到最快也被限制了视野。 公司里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快得多,有些挂念的事也会在不经意间被放去一边。 不知不觉,十个小时过去了。 周枕月开了一天的会,晚间又要去在饭桌上谈生意,片刻不得闲。 最近忙的这个项目很重要,她这次来分公司说是要视察,其实主要就是为了接触合作方的人。报价表交涉了多次才谈妥,一定得尽快签下合同才行。 在车上的空当,她让小艾打开了广播,听一听这几天的投资风向。 伴着枯燥的女主持人声音,她闭着眼睛靠在窗边,跳动的太阳穴被冰凉的车玻璃抵住,灼痛的神经才缓和了一点。 新闻播到一半,离饭店只有五百米的时候,男主持突然用很急的口吻插了话—— “插播一条紧急消息,由于暴雨影响,本市通往岸阳市的山路遭遇两处塌方。有三辆前往岸阳市的大巴车失联,目前警方正在紧急搜救,请市民们出行时尽量选择其他交通方式,避开坍塌路段和搜救现场……” 小艾忙向后视镜看去。 镜子里,周枕月的脸是前所未有的苍白。 第14章 五个小时后。 雨还在下,天边甚至出现了滚滚雷声。 小艾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来:“周总,张副总已经替您赶过来了,正在和合作方的人接洽。您那边怎么样?山上雨那么大,要小心二次塌方啊。” 周枕月瞥了一眼导航,勉强维持着理智的口吻:“还没有联系上她?” 小艾:“打了很多遍,一直是关机,我已经找人用卫星定位二小姐的手机,出结果了就发给您。”她顿了顿,有点犹豫,“其实……二小姐坐的那辆大巴车牌号不在失联的那三辆中,您要是不放心让我去找就好了,又何必……自己开车……” 小艾沉默了片刻,见周枕月没有接话,又小声说:“自从当年您出了车祸后,您还没有自己开过车呢。” 周枕月在那场车祸后留下了一点心理障碍,这三年里,别说是自己握方向盘,就连坐别人开的车也只敢坐在后排。 “……”周枕月没说什么,只是攥着方向盘的手指更紧了一些,“……定位出来了记得发我,先挂了。” 她盯着被大雨模糊的车窗,深深地呼吸了一个来回,强迫自己不去想起三年前的那个过于相似的雨夜。 一样是模糊了所有道路的暴雨,一样是不知所踪的那个人。 而她,她就像个记吃不记打的傻子。不论过去发生过什么,她还是会这样在意和焦急。 十分钟后,手机收到了一个地址。 是临近塌方点的一个小村,放进导航地图里,只有小小的一个点。 又过去几个小时,车子终于开到了目的地。 村子在一个山洼里,积水实在太深,车子进不去,只能步行进入。 雨还在下,村子里没有亮起的灯,应该是雷雨导致的停电。手机信号也非常不稳定,导航一直在提示定位信号丢失,完全没办法再进一步确认对方的位置。 周枕月撑着被狂风吹断了一条伞骨的黑伞,艰难地在淹没大腿的积水中行走。这种时候,伞只能顶顶风,完全起不到避雨的作用了。 冷风卷着大雨,像沾着盐水的刀一样刮割她暴露在外的皮肤。秋雨阴寒,长时间泡在水里的腿与膝盖慢慢地失去了大半知觉,好似只有神经末端还透着痛和麻。 后来她也不记得自己找了多久,只记得后来积水淹没了腰际,每一次闪电都像是流窜过她灼痛的太阳穴。麻木中带着愈来愈浓的昏沉。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场车祸。 那时候,她趴在破碎的窗玻璃上,雨水把额头上的血带满脸颊。身上很多地方都扎入了车骨的碎片,扎得最深的右胸在极度寒冷的天气下竟也没有想象中的痛。 在意识逐渐模糊的边缘时,她想,如果这辈子再也找不到穆雪衣了,就这样死去也挺好。 哀莫大过于心死。 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失去穆雪衣的余生,竟是这样无可留恋。 恍惚之中,被大雨弥漫的视线里,一个熟悉的轮廓忽然拨云破雾般出现。 愈行愈近。 像从过去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梦中走出一样,撑着伞,水漫着腰线,仿佛那场永远都等不到的雪。 那个人颤抖着唤她的名字: “……阿月?” 周枕月花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去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真实的。 等到那个人喊了第二声“阿月”后,周枕月错乱的思绪才缓缓回归到现实。 已经不是三年前了。 她回来了。 她现在回来了,就在她身边。 就在这里。 就在她周枕月的身边。 周枕月攥紧伞柄,眼尾微红,嗓音里是少见的虚弱: “雪衣。” 穆雪衣感觉自己的心被这一声“雪衣”狠狠揉了一下。 她忙淌着水走过去,用自己的伞罩在周枕月的身上,托住她冻得僵硬的身体:“你怎么……我先带你进屋里。” 周枕月没说话,但也没有拒绝,任由穆雪衣扶着她进了最近的一家民宅。 屋子里暖和很多,主人也很热情,拿了多的毯子与热水过来。聊天之间,他们提到了事情的原委。 他们的车还在山路上时接到了前方塌方的消息,返程回去不太现实,司机只能凭着记忆找到这处村落。被迫停运后,村长将大巴车上的游客们安排在村民家中,穆雪衣和其余两个游客恰好就留宿在此。 穆雪衣倒好热水放在周枕月手边,看到她冻到失去颜色的手指,心里一阵揪疼。 她小心地轻声说出刚刚没有问完的话:“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周枕月握住热水杯,过了一会儿,指尖被暖成了淡淡的粉色。她看了一眼穆雪衣,熟悉的理智与沉静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双眼中。 穆雪衣心里一沉。 她知道,周枕月不会再像刚刚一样叫她“雪衣”了。 周枕月没有直接回答穆雪衣的问题,只在那短暂的一眼后别开了目光,说: “……飞机票我不是买不起,你不用给我省这点钱。” 穆雪衣并拢膝盖乖顺地坐在一边,双手握在一起,低眉顺眼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反而麻烦你跑一趟……” 周枕月打断她:“我们之间是有一些问题,但没必要生疏成现在这个样子。” 穆雪衣沉默了一阵子,低声说:“我知道,可我已经欠你很多钱了,合同上的都没还完,怎么能再花你的钱呢。” 周枕月抿了一口热水,“新欠的我会算在账里,还不起就延长合约。” 穆雪衣:“……我不想延长那么久。” 周枕月喝水的动作一顿。 她扣住水杯的大拇指压得很紧,指甲根都捏得发白了。 “你……很想早点结束?” 穆雪衣垂着眼:“嗯。” 周枕月攥住水杯,手指在颤抖,泛着雾气的水面晃出一圈又一圈波纹。 穆雪衣抬眼看向她,声音和目光一样温柔轻软:“阿月,我想做你真正的女朋友。我只是觉得……如果可以早点还清那些钱,我们或许还有一个重新开始的可能。” 晃动的水面慢慢恢复了平静。 周枕月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把水杯放回桌面,不置可否。 周枕月没有做出回应,气氛开始变得有点尴尬。 穆雪衣掩住眼底的失落,主动说起别的一些事: “这家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旅客,住的地方很紧张。你如果不想和我一起睡,就睡在我的床上,我在桌子边坐一晚就好。” 周枕月淡淡地嗯了一声。 穆雪衣沉默片刻,轻叹口气: “唉,我还以为你会不忍心,愿意和我一起睡。” 周枕月:“床板太窄,我不可能抱着你。” 穆雪衣轻轻一笑:“我抱你也行。” 周枕月眉眼间又冷了起来:“是什么让你觉得可以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穆雪衣表情一顿,低下头小声说: “对不起。” 女主人郭红霞过来送多的被褥,听到了零星两句她们的对话,对周枕月说: “别这么凶呀。他们那大巴车今儿一路淹着开过来,这小姑娘在水里泡了十来个小时,脚冻得又红又肿,站都站不起来。刚她在窗口望见你来了,大家都劝她别动弹,我去接,可她偏不,非要硬撑着去亲自接你。我看她踩进水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哆嗦。你是她姐姐吧?得心疼心疼她呀。” 穆雪衣忙接道:“我已经没事了。” 周枕月依旧沉默,看起来并不怎么关心。 穆雪衣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低头绞着手指,对她们之间的冷淡产生了溺水般的无力感。 她们之间,确实有些东西变了。 如果是三年前的周枕月听到这些话,一定心疼得眉毛都皱起来,或许还会用很小的声音说一句:“笨蛋。” 可现在…… 脑子里出现“回不去了”这四个字时,穆雪衣突然很想哭。 那种曾经拥有过、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重现的温情,越是在回忆里闪着光,就越是让人沦入绝望。 周枕月把衣服烘干后就躺上了那个狭窄的床板,裹着她的小西服外套,面朝墙睡下了。穆雪衣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揉了揉酸涩的鼻尖,在桌子边上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趴下。 一开始她还无法入睡,可后来困意卷上来,她便伴着那些摆脱不掉的噩梦睡着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到了晚间十一点,郭红霞在睡前来到这边看看客人们还有什么需要。 房子另一头的旅人已经开始打呼噜,墙面上烛光随着窗缝透进来的风轻轻晃动。郭红霞见大家都睡了,便轻手轻脚地走近桌子,想要吹灭蜡烛。 她才走过来,就看见窄床板上的周枕月缓缓坐起身。 郭红霞:“姑娘,你要什……” 周枕月把食指竖在唇边:“嘘——” 周枕月动作很轻的下了床,走到桌边,小心地将熟睡的穆雪衣横抱起来,放到了窄床板上。她弯着腰,很仔细地把被子的每一个边缘都沿着穆雪衣的身体轮廓掖好。 昏黄的烛光里,长垂的黑发几乎没有摆动的幅度,沉默得像死水里的水藻。 掖到穆雪衣的脚踝时,她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悬在被子上方,像是不敢去碰。 过了很久,她还是落下了手指。隔着被子,轻轻地、轻轻地抚了一下穆雪衣的脚踝。 郭红霞看到她在黑暗里皱了皱眉。 然后,又听到她用很小的声音说: “……笨蛋。” 第15章 第二天一早。 雨还在下。 穆雪衣仍做着重生以来每一晚都做的噩梦,以离开周枕月开始,以自己撞死在周枕月的墓碑上结束。 伴着窗外一声闷雷,她在极度的恐惧中醒来。睁开眼睛的瞬间,脱口喊出一声: “阿月!” 坐在桌边喝水的周枕月动作一顿,轻轻地瞥了眼床上的穆雪衣。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 “……我没走。” 穆雪衣看着近在咫尺的周枕月。刚刚还在梦境中急速下坠的心,好像忽然被一双温柔的手托住了,所有的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她很快发现了自己不在昨晚入睡时的位置,犹豫了一会儿,模糊地嗫嚅: “谢谢你。” 周枕月知道穆雪衣在谢什么,她没有搭这个话,只是喝水。 郭红霞从楼梯口走上来,牵着她六岁的小女儿团团。团团手里抱着两只刚刚从水里救上来的小黄鸭,两团淡黄色的毛球,浑身还都是没有变硬的可爱羽绒。 穆雪衣本来有点恍惚,但那两只小鸭子进门后,她的目光就聚焦了。 就像她看到想要的玩具时一样。 周枕月只一眼就明白,她喜欢它们。 或许是童年没有得到大人妥帖的照顾,穆雪衣从来都不懂得去索要自己喜欢的东西。她看见心仪的东西,只会默默地盯一会儿,眼底留恋的光很快会被压抑住。 不曾得到过父母关爱的孩子都是这样,生活里处处都是没有底气的自卑。 穆雪衣的父母…… 周枕月微微出神。 其实早在穆雪衣第一次靠近自己的时候,周枕月就把她的底儿查了个干干净净。 穆雪衣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企业家穆国丞,这不难查。难查的是她的亲生母亲,朱虹。 朱虹是个会所里不清不白的小姐,出身贫寒,只知享乐却没有足够的家底,于是逮着穆国丞去寻欢时偷偷戳破了避孕套,想生一个有钱人的孩子改命。就这样,才有了穆雪衣。 可穆国丞也不是什么傻子,自然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吃这个闷亏。朱虹把小雪衣扔到穆家门口,他就叫司机再把小雪衣扔回朱虹租的破房子,隔三五天就要上演一次这样的戏码。 于是,幼年的穆雪衣一直充当着一个被父母踢来踢去的皮球。她的母亲脑子里只想着怎么利用她捞钱,她的父亲打心眼里排斥她,她就像个会脏手的垃圾,谁也不愿意收留。 后来穆国丞受到了一些来自于朱虹的威胁,才不情不愿地把穆雪衣收留进了穆家。 穆雪衣在穆家的日子当然不算好,父亲对她没有爱,姐姐把她看作外来的插足者,就连穆家的仆人也从来没有把她当一个真正的二小姐对待。她看起来住着最豪华的房子,吃着和父亲姐姐一样精致的食物,但她本人,其实一无所有。 没有除了食物和衣服之外的任何零花钱,没有姐姐那样从不缺席的生日礼物。 没有父爱。 没有母爱。 或许对于这样的穆雪衣来说,依附着穆家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周枕月其实能理解穆雪衣三年前做的决定。毕竟在她二十多年的生命中,穆家都是她唯一可以握住的救命稻草。 她只是很难过,自己拼了命地去弥补穆雪衣缺失的所有关怀与庇护,可穆雪衣自始至终都不肯把自己的脆弱与苦衷讲给她听。 她难过的是,穆雪衣一直把她当一个外人。 郭红霞突然开口,打断了周枕月的思绪: “雨小了好多,也不打雷了,你们着急走的话可以下午走,不着急再住两天也行。” 周枕月想了想,说:“我公司那边还有事,下午就走。” 郭红霞:“行。村口那辆车是你的吧?要不先跟我去看看车子?要是泡出什么问题,我赶紧叫隔壁阿大帮你修,免得耽误你走。” 周枕月:“也好,谢谢您。” 郭红霞带着周枕月下楼,周枕月走下五个台阶时瞥了眼床的方向。 穆雪衣正弯着腰趴在床沿上逗那两只小鸭子。 来到村口,这里的积水已经很浅了。 周枕月试了试车子,一切都没问题。郭红霞便带着她往回走。 路经农作的田地时,郭红霞忍不住叹着气自言自语:“唉,这雨……玉米地全泡烂了,今年冬天……难办呐……” 周枕月问:“您家里就靠这片玉米地过活么?” 郭红霞搓了搓黢黑的手指,难为情地笑:“前两年团团她爸还在的时候还接点木匠活,她爸没了以后我就种点玉米,咱也没啥文化,普通话也不会说,没办法。” 周枕月想到郭红霞家里那些简陋至极的家具与摆设,皱了皱眉。 郭红霞又说:“没啥的,姑娘。去年收成也不好,现在人家都有大棚了,菜都不值钱了。我多帮人洗几件衣服,咋都不会饿肚子。” 周枕月撑着伞沉默地走着,目光微斜,看着郭红霞那双粗糙皲裂的手,满是创口和冻疮。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分公司缺一个保洁,回头介绍你过去。” 没等郭红霞说话,她继续说:“公司给分配公寓,你可以带你女儿一起去。工资一个月三千,不是很多,但包吃住,冬天也有暖气,你不用洗衣服。” 郭红霞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连连说谢谢,眼眶都红了。 “姑娘,我真不知道咋谢你,谢谢,真的谢谢……”她看上去很想要握住周枕月的手,但她多少感觉到不合适,于是黑糙的手只是颤抖地举着。 周枕月说了不用谢,但郭红霞还是一个劲想报答她。 郭红霞说,要是玉米地没被淹还能给周枕月带点玉米回去,现在家里什么都没有,她觉得非常抱歉。看得出来她真的很想给出去一点东西来表达感激。 周枕月:“我真的不缺什么。”她忽又一顿,“不过,如果您一定要送……” 郭红霞搓着手看她。 下午吃过饭,周枕月开始收拾东西。穆雪衣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因为不知道周枕月会不会带她一起,所以也不敢做什么。 周枕月穿上大衣,弯腰去拿穆雪衣身边的充电器时轻声说:“别等我收拾完了再让我等你。” 穆雪衣眼睛亮了起来:“要带我吗?” “……”周枕月没有看她,只是低头整理,“先带你回分公司那边,过几天和我一起回岸阳。” 穆雪衣忙答应下来,找鞋子来穿。 她的脚被冻伤了,肿得很厉害。穿鞋碰到那里的皮肤时,忍不住“嘶”了一声。 雨虽然没在下了,但村里仍然有没及小腿的积水。 走到门口台阶,穆雪衣拎起衣摆,看着外面的积水做了一下心理准备,脚趾下意识蜷缩起来。 周枕月先一步踩进积水里,转身把郭红霞给的一些干馍馍塞到穆雪衣手中。在穆雪衣愣住时,背过去弯下腰。 “上来。” 穆雪衣反应过来周枕月这是想要背她,忙说:“阿月,其实我不用……” 周枕月没有打断她,只是回过一点头,等她把话说完。 穆雪衣却不往下说了,她克制住自己习惯性不愿麻烦别人的本能,不再说推诿客套的话,轻轻地爬上周枕月的背。 天色渐晚,乌云也还没散去,路都看不清。 穆雪衣趴在周枕月的肩头,手里拿着闪光灯常亮的手机帮她照明。两个人都不说话。 这是难得的亲密时候,穆雪衣整个人绷得很紧。她很想紧紧地抱住周枕月的肩,但手指却只敢浅浅地搭在她的胳膊外侧,袖子都不敢捏进掌心。 或许是不甘心浪费这样独处的时光,穆雪衣搜肠刮肚地找了个话题,硬和周枕月搭话:“阿月,你……那个车,没坏吧?” 周枕月沉默片刻,答道:“没有。” 穆雪衣:“郭大姐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如果车子半路抛锚就给她打电话,她会找邻居来帮忙。” 周枕月:“嗯。” 穆雪衣:“我还记得,好久以前你也这样背过我。就那天,你带我去参加商业晚会,我穿高跟鞋站太久了脚痛,你就背着我走回家。” 周枕月:“……” 穆雪衣:“可那天你也穿着高跟鞋呢,你一直和我说不痛,结果回家后一起泡脚时才发现你脚后跟都肿起来了。睡觉的时候,用抱枕把脚垫高后你才睡着。” 穆雪衣低下头,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许久,她小声说:“阿月,你是第一个背我的人。” 周枕月在穆雪衣看不见的角度里,极轻地弯了弯唇角。 穆雪衣又轻笑道:“虽然只在这里待了两天,但……我会很想念这两天的。这里的人都很好,郭大姐很热情,团团也很乖,她家的小鸭子长得也好看,还会在我手上吃掰碎的馍馍。” 周枕月难得地接了话:“鸭子?” 穆雪衣:“对,就团团的小鸭子,一只胖一点,白尾巴。一只高一点,翅膀尖尖是黑的。都是很小的鸭子,全身都是绒毛,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特别可爱。” 周枕月嗯了一声,问:“你很喜欢?” 穆雪衣沉默良久,才小声地回答:“嗯,喜欢。” 说话间,她们走到了村口,这里的积水已经退干净了。 周枕月把穆雪衣放下来,神色平淡地拉开车门检查车内情况和前挡风玻璃,穆雪衣就站在车尾处乖乖地等她检查完。 周枕月弯着腰,忽然开口:“帮我从后备箱里拿一下玻璃水。” 穆雪衣:“好。” 她绕到车后面,后备箱锁已经打开了。于是,她拖住盖子轻轻一抬。 在后备箱的暖黄车灯映照下,还来不及去找玻璃水,她便措不及防地看见了一只与这辆豪车十分违和的褐色大纸箱。 箱子里,两只毛绒绒的小鸭子正伸长脖子盯着她。 第16章 岸阳市,沈家。 穆如晴把手里精心准备的礼物放下,笑眯眯地和面前的老爷子寒暄:“沈校长,您看,您上任岸阳财大校长都已经一个月了,我今儿才有时间来拜访,真是不好意思。” 沈磊笑着摆摆手,叫穆如晴到木茶几旁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新沏的大红袍。 “瞎客气,我还是喜欢你当年在学校叫我沈老头。” 穆如晴笑道:“时间过得真快,当年您还是我的导师,现在都成校长了。不过,您做了校长,现在教商院金融专业课的是谁啊?” 沈磊捋了捋胡须,语气里带着骄傲:“是我女儿。她叫沈怀星,最近有几篇发表在期刊上的论文很不错,你有空可以看看。” 穆如晴愣了一下,随即耐人寻味地勾了勾唇角:“沈怀星是您的女儿?” 她依稀记得自己的妹妹和一个叫沈怀星的教授纠缠过,但还不知道沈怀星就是沈磊的女儿。 沈磊呷了口茶,面色不惊:“怎么,没听你妹妹提起过她啊?” 穆如晴提起了兴趣:“您居然知道她们的事?” 沈磊耸耸肩:“何止是知道,当年她们还在谈的时候,我天天把怀星叫到院级领导办公室里写检查。”他啧了两声,“那时候你妹妹还小,我只是觉得怀星不应该去耽误一个孩子。不过,现在雪衣也长大了吧?” 穆如晴点头:“是,二十八岁了。” 沈磊笑了笑:“怀星最近好像有点想旧情复燃的意思,我看她总是一个人在房间看她们以前的相册。其实雪衣那孩子不错,很懂事,以前还给我送过自己晒的茶叶。她们要是真能复合也挺好,怀星一直不肯结婚,我估计就是心里放不下雪衣。” 穆如晴眉尾一挑:“这样啊。” 沈磊又问:“哎,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有话直说,不用客套。” 穆如晴微微一笑:“就……想和您聊聊校企联合的事儿。” 沈磊:“原来是这个目的呀。”他笑着摇摇头,“今年周氏也有深度合作的意向,我目前还在观察,你也别急。” 正说话时,防盗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沈怀星走了进来。 沈磊站起身来介绍:“怀星,这位是小穆总,穆如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补了一句:“雪衣的姐姐。” 沈怀星盯着穆如晴看了两秒。 然后,她摘了手套,握住穆如晴的手,“你好。” 穆如晴露出很友好的笑:“沈教授,久仰。改天一起吃个饭吧?我把雪衣也叫上。” 沈怀星沉默片刻,说:“我上次见她,好像和家里人闹了点别扭的样子。” 穆如晴:“不管闹什么样的别扭,她总归还是穆家的人。沈教授应该也知道她,一直都特别听话,我叫她陪您吃个饭还是叫得动的。” 沈怀星浅浅一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她现在和周枕月在一起,别勉强她了。” 穆如晴偏了偏头:“周枕月?” 她笑意渐深,意欲不明地说:“您不用担心这个,交给我就好。” 沈怀星皱眉:“什么意思?” 穆如晴没有回答,只是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后礼貌地和沈磊道别。临走时,要来了沈怀星的手机号。 她从穆家出来时,钟婉正靠在车门上看手机,空闲的手里拎着两杯咖啡。 穆如晴自然地揽住钟婉的肩,嗔怪:“怎么不在车里等?外面这么冷。” 钟婉闪了一下肩,躲开穆如晴的触碰,低着头把咖啡递给她,“……你的咖啡。” 穆如晴接过来摸了一下:“都已经凉了。扔了吧,我给你买新的。” 钟婉却没听她的话,一言不发地打开咖啡盖子开始喝。 这毕竟是钱买来的东西,她不舍得糟蹋。 穆如晴揽着钟婉上了车。钟婉坐好后,她很体贴地帮她系上了安全带。 “这个月的钱已经打到你父母的存折上了,他们在山里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穆如晴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像是把这辈子所有的温柔都给予了身边这个女人,“我还捐了一些钱给村委会,让他们把你念过的那所小学翻修了一遍,等最近手头的事都忙完了,我就陪你回山里看看。” 钟婉捏紧了咖啡的纸杯子,语气疏冷:“邻居们只要看见你和我一起,就会猜到我和你的关系。我爸妈也会知道,我和村里那些出去卖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穆如晴半晌都没说话。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好,我不去。” 车子开上了环线,跻身在川流不息的车群中。 钟婉看着车窗外繁华的都市,忽然觉得这城市,和二十年前初来时并无什么不同。 或许……二十年前她不来这里,一切会变得不一样。 儿时的她只是个农村里最普通的小孩,闲暇时帮父母农收,上课时坐在漏风的泥砌教室里听讲。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城里来的一家人突然找到她,提出资助她去城里上学,唯一的要求就是和那家人住在一起,陪他们家的女儿一起念书、一起长大。 那时,全村的人都觉得她是最幸运的小孩,能被有钱人寄予这么珍贵的希望。 但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她只不过是穆国丞送给穆如晴的一个礼物。 当时穆国丞刚刚把私生女穆雪衣接回家,穆如晴非常生气,穆国丞为了补偿她,就从乡野接了个漂亮的小姑娘回来陪她玩。 她到穆家的第一天,穆如晴就专横地把她控制在身边。吃饭要她陪,睡觉要她陪,她上个厕所,穆如晴都不允许超过十分钟。 其实从小到大,穆如晴对她都不算差。小的时候在学校里处处护着她,不让那些城里的小男生欺负她,长大了把她带在身边做助理,拿最高的工资干最少的活。 只是她对她的好就像是宠爱一只小狗。没有尊重,没有平等,只有占有和一意孤行的给予。 她不知道穆如晴对她的感情算不算爱,她只知道,她不爱穆如晴。 她当然也不爱雪衣,虽然穆如晴总是这么觉得。 雪衣身上有和她很像的东西,那种从底层爬到上层的无措,寄人篱下的顺从,实在太像了。所以在充斥着人上人的穆家,她就注定只能和雪衣做朋友。 但很显然,她选择和雪衣做朋友,只会让穆如晴更憎恨这个妹妹。 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和雪衣说话了,可是穆如晴还是很热衷于打压雪衣,每次打压完就会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炫耀。一边炫耀,一边急切地在她眼底搜寻着各种反应。 穆如晴似乎很想证明,在她钟婉的心里,自己是比穆雪衣重要的。 “一会儿回公司开完会,我带你去吃法国菜。”穆如晴放软了语气,“想吃什么?我让厨师提前准备。” 钟婉盯着车窗外:“你刚刚在沈校长家里没吃?” 穆如晴:“本来想吃点茶点,不过碰到沈怀星回来……”她语调一转,“你知道沈怀星吧?雪衣喜欢过的那个教授。” 钟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知道。” 她和穆雪衣的年纪一样,上的也是同一所大学。当年穆雪衣追沈怀星的时候,她没少在中间推波助澜。 穆如晴又问:“婉婉,你觉得雪衣和周枕月在一起比较好,还是和沈怀星在一起比较好?” 钟婉皱了皱眉:“……你问我干什么?雪衣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 穆如晴轻笑:“你和她一样,把这件事都想得太简单了。她身为穆家的女儿,婚姻这种事一定得要能为穆氏企业做出贡献才行,她与穆家的联系,不是她想断就能断的。” 钟婉斜睨着穆如晴,忽然问: “你也是穆家的女儿,你呢?” 穆如晴波澜不惊地答:“我当然一样,等到合适的时候,我就会嫁给最适合与穆氏联合发展的企业家。你坐到我这个位置时就会明白,没有什么不能成为商业场上的手段。” 钟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到最后,她也没有问出心里辗转的那个问题。 ——那我呢? 她随即又觉得很好笑。 她很明白自己不爱穆如晴,可听到穆如晴不会给自己任何名分时,又生出了一种期待落空的错觉。 穆如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突兀地转变了话题:“给穆雪衣打一个电话。” 钟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穆如晴重复道:“用你的手机,给我妹妹打个电话。” 钟婉有点警惕:“你想干什么?” 自从穆雪衣出走后,穆如晴还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穆如晴耸耸肩:“她把我拉黑了,我打不通。借一下你的号,我和她说两句话。” 钟婉犹豫了一下,可也无力做阻,只得拿着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穆雪衣的电话。手机听筒里的嘟声响了很久,最后快要自动挂断时,电话被接通了。 穆如晴没有等那边的人开口,先一步说:“不知道你那边方不方便,我长话短说,三天之内,把周枕月拟定的最新报价表弄到手。这次这个合作商很重要,穆氏必须得争取过来,你应该能明白吧?别在周家待久了,忘了你自己要干什么。” 她接着哼笑了一声:“你知道我的邮箱,我等你邮件。” 话落,穆如晴就伸出手去按了挂断,没有给对方一点点接话的机会。 钟婉攥紧了拳头,正想说些什么,却又注意到了更重要的事。 她猛地抬头看向穆如晴:“现在是晚上八点?” 穆如晴勾起唇角:“我知道啊。” 钟婉脱口而出:“你知道雪衣每天八点都会在洗澡,所以——” 穆如晴云淡风轻地说:“没错。刚刚听电话的人,是周枕月。” 第17章 晚间七点多的时候,周枕月带着穆雪衣回到了酒店。 酒店里只有一个沐浴间,周枕月知道穆雪衣习惯每晚八点洗澡,于是提前出了门。 出酒店后,周枕月叫上小艾,去附近的超市逛逛。 本来是没有目的地闲逛,后来走着走着,周枕月慢悠悠踱到了婴幼儿区,忽然在一墙的奶粉面前站定。 小艾小心翼翼地问:“周总,您……要、要喝吗?” 周枕月抬手取下一罐奶粉,捏起旁边的赠兜里是一只大橡皮鸭和四只小橡皮鸭,黄澄澄的,是市场上最常见的那种。 她轻轻地笑了笑,问小艾:“泡澡的时候放两只进去,你觉得好不好?” 小艾嘴角一抽:“您已经过了这个年纪了吧……” 周枕月盯着那五只橡皮鸭子,“不是给我自己的。” 小艾拖长了尾音“哦——”了一声,立刻心领神会。 “我只是觉得,”周枕月把那兜橡皮鸭连着那罐奶粉一起放进了小艾手里的购物筐,“她那么喜欢那两只活的,应该也会喜欢这个。” 小艾忍不住说:“周总,您也别怪我多嘴。既然您还这么喜欢二小姐,干嘛还非要闹着别扭呢?二小姐也有自己的苦衷。你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有真正在一起了,她才会对您慢慢敞开心扉啊。” 周枕月沉默良久。 再开口时,竟没有往常那样坚决地否定:“……可能吧。” 她本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过不去心里的那个梗结,但这两天的事才让她明白,其实没有什么比穆雪衣能平平安安待在自己身边更重要的事了。 她还是不知道穆雪衣这次回来是不是怀着真心。 但穆雪衣说是,她再相信一次,又何尝不可? 小艾咧出一个大大的笑:“不吵了吗?” 周枕月没有说话。虽然还是没有表明态度,可这也是第一次没有否定。 回到酒店后,周枕月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正弯腰时,看见桌面上穆雪衣的手机正在亮屏震动。 穆雪衣还在浴室没出来,肯定没法接了。来电显示的名字是钟婉,周枕月知道这个人,是穆如晴身边的助理,也是穆雪衣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于是她没想太多,隔着门对里面说:“你有电话。” 门里穆雪衣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来:“……帮我接吧。” 能够允许一个人帮自己接不知来自于谁的电话,该是怎样的信任。 至少,以前那个怀揣着不轨心思的穆雪衣从来没有让自己帮她接过任何电话。 周枕月极轻地一笑,弯腰拿起那只手机,接通后放在耳畔。 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喂?”,听筒里却传来了穆如晴的声音。 “不知道你那边方不方便,我长话短说,三天之内,把周枕月拟定的最新报价表弄到手。这次这个合作商很重要,穆氏必须得争取过来,你应该能明白吧?别在周家待久了,忘了你自己要干什么。……你知道我的邮箱,我等你邮件。” “嘟——” 电话已经被挂断,捏着手机的手指却还僵在半空。 周枕月很久都忘了呼吸。 半晌,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才感觉到自己指尖冰得发麻。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嘴角抽搐了一下。 一分钟前涂在心上的温暖,像砌上去的泥,柔软只是一瞬的错觉。还未来得及凝固,就已连筋带肉地开裂。 一直到穆雪衣洗完澡出来,周枕月都始终坐在沙发上握着那只手机。 穆雪衣擦着头发走过来,低垂的眼睫毛还湿漉漉的,“阿月,刚刚谁找我?” 周枕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把手机递给穆雪衣,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手机。” 她侧过去的半边脸毫无表情,无悲无喜,好像回到了最开始她们还是陌生人时的样子。 穆雪衣感觉到了周枕月的异样,忙问她:“你怎么了?” 周枕月努力压抑着眼底的波澜,轻浅地看了一眼穆雪衣。 她才洗完澡,发尾与脖颈都沾着小水珠,皮肤仍带着被寒雨冻出的苍白。像一只病弱的鹿,眼睛清澈又柔弱。 穆雪衣似乎永远都是这样。 每一寸骨骼都生出了易碎感。 最后,周枕月还是没有选择质问什么,她极轻地说了句“我还有应酬”,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只是关门时,都还能看见她攥紧的拳头。 穆雪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周枕月离去的背影,她整个人都像泡进了冰水桶一样动弹不得。 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刚刚那个电话,忙点开手机查看。看到是钟婉的电话,她想也不想地拨了过去。 短暂的等待后,电话接通了。 穆雪衣:“婉婉,你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听筒里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是。” 穆雪衣忙问:“你刚刚说什么了?” 钟婉吸了一口气,正想开口时,那边又传来隐约的肢体摩擦声。她的气息顿了顿,有好几秒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最后,钟婉只是说:“……没什么,你没说话,我就挂了。” 穆雪衣很相信钟婉,她们打小就是最没有秘密的朋友。即便是那几秒的沉默,也没有让她怀疑钟婉会骗她。 看来,并不是这通电话的原因。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穆雪衣忽然很怕,怕周枕月在刚刚的某个时间点突然想开了,完全放下了她们之间的所有羁绊。 她做错了什么,会让周枕月突然这个样子呢?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送了她两只小鸭子,她还以为她们的关系终于打开了一个缺口。 穆雪衣疯了一样地攀索着记忆,寻找自己每一举每一动里可能出现的错误。她已经那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还是做错了一些事。她做错了什么?她又能做错什么? 墙边的纸箱子里,两只毛绒绒的小鸭子正在嘎嘎喳喳地叫,扬着小翅膀,傻憨憨地盯着穆雪衣。 穆雪衣看着它们,睫毛止不住地颤抖,掩不住眼底涌上的泪。 明明…… 明明在回来的路上,周枕月还和她一起帮它们取了名字。 周枕月晚间确实有个应酬。 她原本对于这个酒局有点疲惫,想叫小艾推掉。但眼下,她开始有点庆幸有一个酒局能让她暂时不去面对穆雪衣。 是分公司的下属们办的一个聚会,包了个大包间,庆祝项目初步完成。分公司的副总兼运营部总监陆妍做东。 陆妍是周枕月在美国的大学同学,因为十分有才干,回国后被周枕月挖来做了分公司的管理者。 两个人认识有十多年了,陆妍也是周枕月为数不多能保持联系的同学之一。 周枕月进了包间以后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酒,小艾守在旁边,只要有人想来敬酒就立马拦住。 陆妍端着酒杯走过去,小艾马上迎过来:“陆总监,周总想一个人待着,抱歉啊。” 陆妍越过小艾对周枕月喊:“周枕月,你连我都拦?” 周枕月瞥了这边一眼,朝小艾挥了挥手,示意她放陆妍过去。 “你怎么了?”陆妍坐到周枕月身边,用自己手里的酒杯碰了一下她的杯沿,“往常再不喜欢应酬,也会接受一轮敬酒啊。” 周枕月压着眉眼,语气淡淡的:“备孕还喝酒。” 陆妍笑着摸摸肚子:“那不是还没怀上吗,怀上了才忌口。” 周枕月听了,才跟她碰了杯。 陆妍抿了口酒,又问:“今天公司团建,你都没想着把你家穆二小姐带过来?” 周枕月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你也说了,她姓穆,又怎么会是我家的。” 陆妍坐直了一点,像提起了兴趣:“前几天咱们在公司里聊天,你提到她不是还挺高兴的,又吵架了?” 周枕月低头摩挲酒杯,没有说话。 陆妍看她这样,叹了口气:“人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好好在一起吧,你又离不开她。我记得她走的那几年,你每个月都得去看一次心理医生,有时候看着你,我好几次都觉得你要撑不下去了。” 陆妍说到这里,忍不住问:“她到底知不知道你有这么喜欢她啊?” 周枕月把酒杯放到桌几上,仍是一言不发。眼眸半垂,也不知在想什么。 陆妍看她不接话,又叹道:“你呀是个闷脾气,穆雪衣又是个低眉顺眼惯了的,你俩在一块儿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就特别容易闹误会。有什么事还是摊开来说清楚比较好。你这么聪明,别因为感情把自己弄糊涂了。” 周枕月轻勾唇角,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正在烦心的事可能是个误会。” 陆妍愣了愣:“……啊?” 周枕月抬起眼,看向远处闪烁的灯光。 “事实上,在那几秒里,我想过了所有的可能性。可能是一个圈套……可能是穆如晴在故意挑拨……可能雪衣并不知情……” 她握紧了手里的酒杯:“可是……就算她真的在骗我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我也还是……” “……很难过。” 她说出这三个字时,眼底积蓄已久的情绪似乎快要压抑不住了。 陆妍看着她,心也跟着揪紧。 穆雪衣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三年前她究竟对周枕月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这样一个骄傲到不容眼里有任何沙子的人,如今却也开始甘愿自欺欺人。 陆妍似乎能明白这种心情。 周枕月在害怕。怕她问出那句“你有没有骗我”时,得到的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不去质问,不去戳穿,那么,她骗她的概率就永远是那众多可能中的一个分子。 包间很暗,只有k歌的屏幕发着五彩的光。喧闹的人声中,周枕月接了最少的应酬,却喝了最多的酒。 喝到后来,她觉得自己开始醉了。她忽然想起爷爷在她成年时带她去喝的那次酒。那是她唯一的一次喝醉。 当时,爷爷和她说:这次让你喝醉,是要你知道你的酒量底线。你要时时刻刻记住,你是未来的一司董事长,谁都可以在酒局里喝醉,你不可以。 她明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却还是放纵地跨了过去。 恍惚中,她好像看见穆雪衣就坐在她的身边,卷发披散着,温柔而乖顺地望着自己。 她盯着她,忍不住抬起手去抓她的手,极轻地喊了声: “姐姐。” 手指收拢时,却只握住一片空气。 她眨了一下眼,再看去,才发现那里根本没有坐着穆雪衣。 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就好像,她从未回到她的身边。 第18章 穆雪衣一夜没睡,坐在沙发上等周枕月回来。可直到天亮,她紧盯着的那扇门也没有被推开。 不仅是这一天,接下来的几天,周枕月也一直都没再回来过。 穆雪衣知道给周枕月发微信得不到回复,她也没有她现在的手机号,只能问小艾。小艾只是说周枕月在忙,具体在做什么也说不清楚。 五天后,小艾才来到酒店,手里捏着两张机票,说送穆雪衣回岸阳。 穆雪衣踌躇了很久,问起周枕月会不会和她一起。 小艾回答:“周总昨天就回去了。” 穆雪衣张了张嘴,再问不出话来。 周枕月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像一个在海中央溺水的人,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无措,却又无可奈何,无力自救。 回到岸阳后,她还是住在江边公寓。除了小艾会按时过来把冰箱填满,再没有别的人来造访。 期间周丰年联系过一次她,给她打了五万块钱,说是给孙媳妇包的红包。她本想拒绝,可是又怕周丰年对她们的关系起疑,只得收下,放在一张新银行卡里,一分钱也不动。 时间就这样悄悄过去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穆如晴突然破天荒地联系了她。 电话打过来时,穆雪衣正在洗衣服。看见屏幕上那串数字,她眼里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把穆如晴从联系人里删掉了,可那串数字就刻在她的脑海里。那是初中时穆国丞给她们一起办的号码,和她的号就差三个数字。 片刻的犹豫后,还是点了接听。 穆如晴:“……雪衣?” 声音听上去倒是没有往常的刻薄。 穆雪衣吸了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嗓音在一个没什么情绪的区间:“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穆如晴轻笑一声:“离家出走也一个多月了,还没闹够?” 穆雪衣皱眉:“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穆如晴又笑了笑:“给你卡解冻了,昨儿往里打了些钱。今天是你生日,我在家里弄了个小聚会,晚上回家来吃饭。” 穆如晴的语气就像是最寻常家庭里闹了几天脾气后轻易原谅对方的懂事的姐姐,似乎天大的隔阂也隔不断那层血缘关系。 穆雪衣是个很缺爱的人,尤其缺失来自于家庭的爱。有时候只需要一点点温情,就可以将她本以为不可能再被撼动的内心温暖起来。 哪怕她的理智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些极大可能都只是假象,或是穆如晴一时兴起的施舍。哪怕如此,她也珍视着这些温暖。 但穆雪衣也知道,与穆家之间的这条线,还是必须要划清的。 她说:“饭我可以回去吃,钱我不要。” 穆如晴应该在办公桌旁,还能听到隐约的按笔的咔哒声:“随便你。” 她话锋一转,又问:“最近过得怎么样,周枕月对你好不好?” 穆雪衣沉默了一下,说:“和你没关系。” 穆如晴对她这种态度也不生气,只是说:“雪衣啊,有些事你自己得想明白。周枕月是什么人?她和我一样,是一个大公司的管理者。管理者能坐稳这个位子,性格里怎么都得带着点多疑。你骗过她,就算她对你还余情未了,你们也绝对回不到从前了。你打算怎么着?一辈子跟她过猜来猜去、忽冷忽热的日子?” 穆雪衣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穆如晴:“好心劝你早点回头而已,你不爱听就算了。挂了。” 虽然电话的结尾并不太愉快,但穆如晴肯主动帮她庆生这事还是让穆雪衣有点心软。 她这个姐姐打小就看不上她,她还以为穆如晴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 其实她当然更期待着另一个人能记得她的生日。 不过,她应该是有点痴心妄想了。今天已经过去了大半,却连小艾的电话都没有接到。 到了晚上。 穆雪衣如约到了穆家。 穆如晴果然弄了个小而温馨的聚会,请了几个同学。钟婉也在,见了穆雪衣,总是笼罩着阴霾的脸才晴朗起来,笑盈盈地抱着礼物盒走过来。 钟婉:“雪衣,好久不见!” 她把礼物塞到穆雪衣手里,又拉着她手腕带她往里走:“你来看看蛋糕,是我亲自去店里挑的。” 内厅被用心地装饰过了,天花板上还有精致的彩带与气球。蛋糕足有五层,被装在一个矮推车中,蛋糕旁边则坐着一个熟悉的人。 沈怀星见穆雪衣过来,稳重地起身,递上礼物:“雪衣,生日快乐。” 穆雪衣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沈怀星,无意识地收下了礼物盒,半晌才问:“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怀星推了推眼镜,含着笑:“你姐姐叫我过来的。” 穆雪衣不知该和沈怀星说些什么,只得点点头,“谢、谢谢……” 沈怀星坐在了穆雪衣旁边,半倾过身子面向着她,姿势与语气都有点暧昧:“拆开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的话,我拿去叫他们改。” 穆雪衣有点不适,默默地拉开了一些距离。她低头拆开盒子,看见里面躺着一条设计很巧妙的手链。钻光闪闪,配着铂金的小星星。 沈怀星把它拎起来,双手拈着两端,静静地看着穆雪衣。 出于礼貌,穆雪衣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手链环上手腕。 长度似乎有点尴尬,绕两圈多出来一段,绕三圈又要短一截。 沈怀星收回手,轻叹一声:“你太瘦了,这手链是绕两圈的。” 手链的不合适反而让穆雪衣松了口气,她说:“没关系,您的心意我领了,其实您可以自己留着,改来改去也麻烦。” 沈怀星笑了笑,说:“你不想要我也理解,我们现在确实不是那种可以送贵重礼物的关系。” 她顿了顿,声音转低:“但你真的……不记得它了吗?” 穆雪衣看着那条手链,眼底的光轻轻颤动。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当年,她指着柜台里的这条手链对沈怀星说:“老师,以后我们拍婚纱照的时候,我想戴着它。” 当年沈怀星不敢买给她的东西,就算现在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迟来的承诺,毫无意义。 穆雪衣眨了一下眼,答道: “……不记得了。” 沈怀星垂下眼,握紧了手里的链子。穆雪衣的态度很坚决,在这么多次试探中,她毫无例外地明里暗里地拒绝着自己。 可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错过穆雪衣。 很奇怪,当年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鼓起的勇气,竟通通反噬到了求而不得的现在。 聚会结束后,穆如晴把穆雪衣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穆如晴一反往常地亲手给她倒了一杯水,递杯子的同时,有些戏谑地问:“我看你今天是打车过来的,怎么,周枕月都没叫人送一下你?” 穆雪衣接过水杯的手顿住。攥紧杯子,没有说话。 穆如晴坐进沙发中,随意地翘起二郎腿,“我看沈教授对你挺好的,之前你们不是爱得死去活来的么?现在有机会再发展,你应该高兴才对。爸爸也觉得,咱们家可以和沈家结个亲。” 穆雪衣觉得可笑:“现在你们倒改口了?当年我们受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支持?” 穆如晴:“当年你还小。” 穆雪衣冷笑:“不。是因为当年沈叔叔还不是岸阳财大的校长,你们没什么能拿来利用而已。” 穆如晴神情一顿,慢悠悠地抬眼看了看穆雪衣。 穆雪衣问道:“直说吧,你今天叫我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穆如晴耸耸肩:“给你庆生啊。” 穆雪衣盯着她:“我是软弱是没用,可我不是个傻子。你提起爸爸之前,我还有几分相信你是真心为我庆生。我猜,你今天叫我回家,要么是为了撮合我和沈怀星,要么是打算威逼利诱我去偷周家的东西,要么……” 她咬了咬牙:“就是故意做给阿月看的。” 穆如晴只是笑,一言不发。 穆雪衣:“阿月会知道我回了穆家,她会猜我是不是又和你们有了联系,你明知道她现在最敏感的就是这些。……你今天提了好几次阿月,你以前从来都是不屑于提她的,而你今天提了这么多次,还都是在挑拨我和她的关系。” 说到这里,穆雪衣突然想到了之前钟婉的那个电话,紧接着想通了这些天她一直想不通的事:“她这一段时间突然疏远我,是不是你搞的鬼?” 穆如晴轻缓地叹了口气:“穆雪衣,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比我想象中要聪明。” 穆雪衣脸色一变:“真的是因为你!” 穆如晴不再遮拦:“是啊,是因为我。我也不怕告诉你,半个月前,我故意让周枕月误会你想偷周氏的报价表。我以为你受了冷落,沈教授和我再给你一点关怀,你就会乖乖地回来,或许,会心甘情愿地再去偷一次文件也不一定。” 她笑得有点过于坦荡了,一点都不像个计划败露的人。 “看来这些弯弯绕绕的诡计没法套住你,那不如就直白一点吧。” 穆雪衣苍白着脸,手指蜷起。 穆如晴:“我要周氏的报价表,十天内,你想办法弄到手。” 穆雪衣气极反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穆如晴从容地盯着她:“周老爷子还不知道你三年前干的好事儿吧?” 穆雪衣身体一僵。 穆如晴轻轻一笑:“你猜,如果他知道当年是你偷了文件,是你害他的宝贝孙女出车祸差点死掉,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和蔼可亲啊?” 第19章 聚会结束,穆如晴叫钟婉送穆雪衣回去。 一路上,穆雪衣都看着窗外发呆。 她明白,她和周枕月之所以还能有如今这点联系,都是因为那份周枕月为了满足老爷子的心愿才与她签订的合约。如果老爷子知道了真相,毋庸置疑,合约也就结束了。 她一直都很想要早点还上钱,结束这个合约,与周枕月开始正常的发展。但以老爷子震怒这种方式结束,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周枕月那么尊敬爷爷,如果老爷子不允许,她们的关系可能就真的走到了尽头。 可是听穆如晴的话去偷那份报价表…… 这个想法只是在脑子里涮了一下她就接受不了。她知道,这一回就算是去死,她都不会再去拿周枕月任何东西。 “雪衣,”钟婉突然叫她,“怎么一直不说话?” 穆雪衣回过神来,“没什么。那个,婉婉……” 钟婉:“怎么了?” 穆雪衣:“你……你和……”她沉吟片刻,却又只是重复了一遍:“没什么。” 钟婉笑了笑,说:“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穆雪衣清楚,钟婉虽然被穆如晴好吃好喝地养着,但她过得并不算顺心。或者说,只要在穆如晴身边一天,她都是不顺心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置喙的事。钟婉有自己的取舍。 到了江边公寓的楼下,钟婉帮忙把后备箱里的礼物抱出来,准备送穆雪衣上楼。 才走了没两步,穆雪衣的脚步忽然停住。 不远处的拐角,静静地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她的手瞬间紧张地颤抖起来。 宾利的前车门被打开,小艾先走了下来。没两秒,后车门也被打开。 车上下来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缓缓走近。小艾很有眼色地过来把钟婉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垂着头回到周枕月身后。 穆雪衣忙解释:“阿月,我刚刚回穆家,就、就只是吃了顿饭……” 周枕月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又转而看向钟婉:“谢谢小穆总的好意。不过,下次再接走我的女朋友,还是先和我知会一声吧。” 钟婉微笑:“确实,耽误您和雪衣的二人世界了,真是抱歉。” 她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主动道了别,回到车上,驱车离开了。 恰是深夜,小区里没有别人,只剩下车灯照着的三个人。 穆雪衣又试探地叫了声:“阿月。” 她已经半个多月没见过周枕月了。刚刚回来时,她还有点害怕再见到周枕月,怕自己要面临着抉择。可真的见到她时,才发觉心里的喜悦可以盖过一切。 似乎爱着一个人,只要能靠近她,什么都不能成为横亘在中间的芥蒂。 周枕月瞥了她一眼。朦胧的车灯中,她半垂的睫毛都是金色的。 “上楼。”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穆雪衣忙跟上去,也不敢跟得太紧,只敢盯着周枕月的衣摆,和她衬衫袖口缝隙中露出的一截苍白手腕。 应该是在楼下冻了很久吧。 她不是在车里等的,是在车外等的。意识到这一点时,穆雪衣开始无比后悔自己今晚去赴了穆如晴的约。 打开防盗门时,两只小鸭子在门缝里探头探脑想越狱,穆雪衣还在拧钥匙,一个不留意,两只鸭子就摇摇摆摆地蹿了出来。 她急得喊:“花椒!茴香!” 花椒和茴香是小鸭子的名字。 团团没有给它们起过名字,于是在回去的路上,穆雪衣想叫周枕月帮它们起名。周枕月拒绝了,穆雪衣就自己琢磨,想出了“花椒”的名字。 周枕月听了,就说:“花椒?你怎么不叫茴香。” 穆雪衣:“那另一只就叫茴香吧。” 周枕月眼疾手快地弯腰一捞,将两只越狱的小鸭子捉在了手中。她夹着它们的脖子,示意穆雪衣:“开门。” 穆雪衣看她抓着小鸭子的脖子,嗫嚅:“你、你掐着它们脖子了……” 周枕月沉默了几秒,冷笑一声:“穆雪衣,我在楼下等了你三个小时,你现在想的不是让我赶紧进去避寒,而是我不该这样抓你的鸭子,你觉得合适吗?” 穆雪衣一愣,忙说:“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赶紧打开门,等周枕月先进去了,自己才跟在后面乖乖走进去。 周枕月拎着鸭子走到暖气片旁边,把鸭子放在暖气上,自己也斜靠着,冰凉的手指虚放在暖气侧面。 明明只是多了一个人,穆雪衣却觉得,这么多天来房间里充斥的孤独与落寞全部被驱散了。窗外的世界寒冷又令人烦恼,屋里却有个人陪在她的身边,即使站得离她很远,她也打心眼里觉得温暖。 穆雪衣倒了一杯热水,慢慢走到周枕月身边递给她。 周枕月接过去抿了一口。 她踌躇着小声说:“阿月,你不要误会,我在穆家……没有做你想象中的那种事。” 周枕月把水杯放到暖气上,“那你说说,都做了什么?” 穆雪衣还以为周枕月会说“我不想听你解释”这种话,听到她这样坦荡地问,反而愣了一下。 她整理了一下措辞,说:“就……切了个蛋糕,吃了顿饭。” 周枕月:“穆如晴没有和你说别的?” 穆雪衣低着头:“……没有。” 周枕月又拿起了水杯,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摩挲,语气变得冰冷:“你如果不想说真话,就不要主动解释。” 穆雪衣攥紧了拳头,眼底强压着涌动的情绪:“我知道,你知道了一些事。我还没有办法和你彻底解释清楚,但是阿月,相信我,我绝对、绝对不会再伤害你。” 周枕月看着穆雪衣的眼睛,与她对视了好阵子。 良久。周枕月低下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文件袋。 她把它递向穆雪衣,眼睫半垂: “……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穆雪衣紧紧盯着那个文件袋,她立刻就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东西。 ——报价表。 浑身瞬间僵硬,指尖都是冷的。 周枕月苍白地笑了笑:“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每年你的生日,我都会送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 她又往前递了一点,“今年也一样。”穆雪衣盯了很久那个文件袋。 如果这件事要得到一个解决,那么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时机。她不用偷,不用骗,只要平平常常地接过这份礼物,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可就是距离解脱如此之近的时刻,她才忽然明白,原来就算是周枕月主动给,她也不愿意去接。 一路上都想不通透的问题,忽然就想通了。 她不会拿这份报价表。不论以何种形式,不论主动还是被动,都不会拿。 在维护自己的感情与维护周枕月的利益之间,她一定、一定选择维护周枕月。 ……只是可惜,能留在周枕月身边的时间或许就只有这短短的十天了。十天后,等穆如晴把所有的事告诉周丰年,她们……就该结束了吧。 然而,就算这份感情行至尽头,也是她该坦然接受的结果。 穆雪衣深吸一口气,看向周枕月,一字一句说:“我不要。” 周枕月的手仍举在半空中,目光如炬:“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错过了今天,你再也不可能拿到它了。” 穆雪衣笑了,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我知道,我不要。” 周枕月看到了她眼里的坚定,捏着文件袋的手指缩紧,玉戒指将她的指根勒出一片白印。 片刻之后,她垂下手,将文件袋放回了大衣口袋。压低的眼睛似是冻了一整冬才将将化开的大河,终于有了暗涌的温柔。 周枕月抬起眼,声音低缓:“过来。” 穆雪衣听话地走过去,也倚靠在暖气片旁。 周枕月插在口袋里的手伸了出来,抬了抬,似乎想触碰身边的穆雪衣。可最后,她还是把手放回了大衣口袋,轻声说: “你选择拒绝我是对的。” 穆雪衣很浅地笑了笑,问:“如果我没有拒绝呢,你会怎么样?” 周枕月沉默了几秒,“……如果你没有拒绝,今晚就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穆雪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问道:“你是不是在试探我?那个文件袋里装的根本就是白纸,对不对?” 周枕月没有答话。 穆雪衣知道,她这是默认了。 穆雪衣强忍着心中滋生而出的巨大失落,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阿月,我知道,我做过不对的事,你不信任我是很正常的。可是……我说了这一次不会骗你,就绝对不会骗你。我不是……你在商业场上的对手,也不是你的敌人,你真的……真的不必这样……对付我。” 说到“对付”两个字时,她似乎是在哽咽。 周枕月只是沉默,沉默了好阵子。 半晌,她直起身子,只丢下一句:“我走了。” 穆雪衣没有挽留,她别过头去,依稀能看见紧咬着的腮颊。 暖气片上的花椒与茴香伸长了脖子,圆溜溜的黑眼睛睁大了,代替主人目送了另一个主人的离去. 小艾驱车将周枕月送回了老宅。 回到家,周枕月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疲惫地窝进办公椅中。 她发了会儿呆,缓慢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份已经被捏皱的文件袋。明亮的台灯光下,她轻轻地打开封口,从里面缓缓抽出一张纸。 光照下来,将纸上的每一个项目与数字映得清清楚楚。 周枕月盯着这份印满机密的纸看了一会儿,随后一抬手,把这张纸送进了碎纸机。 她望着从碎纸机里吐出的纸屑,唇角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白纸? 原来穆雪衣始终都不懂,她有多么爱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三更,继续向后翻~ 别骂雪衣啦,雪衣是一个成长型角色,她有一个很明显的变化轨迹的 第20章 钟婉回到穆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穆如晴还没睡,钟婉进门的时候,她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什么都不做,只是坐着,盯着门的方向,似乎已经盯了很久很久。 钟婉停在玄关,声音里带着疲惫:“已经送回去了。” 穆如晴把左腿从右腿上放下来,又翘起右腿压上了左腿,“周枕月在等她吧?” 钟婉:“嗯。” 穆如晴又问:“那周枕月看到你没有?” 钟婉咬了咬牙,客厅的吊灯光映在她眼底,映不出一点温度。“你叫我送雪衣回去,就是为了让周枕月看到我?” 穆如晴轻笑:“不然呢?”她嘴角的笑缓缓消失,“我就不信,周枕月再喜欢她,还能忍受她三番两次地挑战自己底线。” 钟婉攥紧了拳头,终于忍不住了,把手里的车钥匙狠狠地摔到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啪——” “你有完没完?雪衣她做错什么了?她除了亏欠周枕月,她有半点对不起你、对不起穆家吗?!至于吗?你就这么恨她,恨不得她去死吗?!” 穆如晴脸色瞬间变冷,一字一句说:“我是为了公司。” 钟婉听了忍不住笑:“公司?你这么大一个穆氏集团,不靠期权不靠股份不靠资金链,靠一个女人去偷对家的报价书?靠与沈家联姻弄几个社会门槛都没迈进去的应届生做储备?你自己听着都不觉得可笑?!” “……”穆如晴放下二郎腿,扶着沙发站起身,紧盯着钟婉,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压迫。 “可以啊,婉婉。送她回一趟家,就把你送成这个样子了。” 她逼近钟婉,眼里阴沉得可怕,压着嗓音:“穆雪衣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么喜欢她?” 钟婉毫不退缩地与她对视,“我和你说了无数遍了,我不喜欢她。我只是觉得恶心。你就是单纯不想看到她好,还冠冕堂皇地以公司为借口,真是令人作呕!” 穆如晴冷笑了一下,“是,你说得对,我就是单纯看她不顺眼。”她偏了偏头,“一个破坏我家庭的小三的孩子,一个私生女,我凭什么要看她顺眼?” 钟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穆如晴眯了眯眼,打断了钟婉想开口的势头:“你这么善于体恤别人,难道从来没有想起,我妈是怎么死的吗?” 钟婉呼吸一滞。 穆如晴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如果没有那个小三,我也是可以有妈妈陪着长大的。我为什么不能恨穆雪衣?告诉你,就连她能冠穆这个姓,我都觉得,可,恨,至,极。” 钟婉顿了顿,再开口时,嗓音里没有了刚刚那么充足的底气:“你应该恨朱虹,雪衣是无辜的……” 穆如晴抬起手指,轻轻地抚摸钟婉的侧脸,她脸上是笑,眼底却是狠厉的不甘。 “婉婉,我的家庭被破坏了,我的母亲自杀了,我得扛着穆氏嫁给利益,我喜欢的人不仅不喜欢我,还为了一个我最恨的人处处和我作对。凭什么她可以让所有人都喜欢她向着她?凭什么她能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活着?” 穆如晴眼底笑意慢慢消失,瞳孔阴冷得像从未被阳光照射过的地狱,仿佛能把眼前的所有人与物一同卷入深渊:“如果我不能过这样的日子,那么她,也别想过。” 钟婉倒退了一小步,终于狼狈地躲开了穆如晴的逼视,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来。 穆如晴看着钟婉,眼眶缓缓发红。 她想,钟婉应该也要恨穆雪衣才对。 如果没有那个小三,如果她还有母亲来爱她,她也不会把钟婉禁锢在身边,当做自己生命里……唯一可以握住的光. 一大清早,刚刚六点。 穆雪衣被手机铃声吵醒,迷糊间接听,是小艾。 小艾:“二小姐快下楼。” 穆雪衣怕有什么急事,毕竟小艾从来都没有这么早来找过她。于是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楼。 坐上副驾驶座,她问:“怎么了,什么急事?” 小艾嘻嘻一笑:“周总叫我接您去老宅,给她做早餐。” 穆雪衣一愣:“早餐?” 小艾点点头:“对呀,周总说,她想吃您之前总给她做的炒鸡蛋。” 之前她们还在一起时,穆雪衣每天早上都会给周枕月做早餐。 虽然周枕月是个总裁,但两个人实实在在地生活起来,也和平常人家没什么区别。穆雪衣总是在早上炒个鸡蛋,拿个馒头一夹,在周枕月睁着朦胧睡眼出门时塞到她手里。 周枕月出门后,穆雪衣就跑到窗边,等着她从楼洞口出来。 每次周枕月走出来时,手里的鸡蛋夹馍就差不多吃光了。从穆雪衣的角度看,还能看到她鼓起来嚼动的腮帮子。小艾又问:“您是怎么炒的啊?周总说您炒的鸡蛋别人炒不出来,这几年为了吃上一口您那个味道的炒鸡蛋,周家都换了好几个厨子了。” 穆雪衣说:“我一会儿过去炒的时候你在一边看,好好学,以后炒给她吃。” 小艾忙说:“别别别,周总那嘴巴我可伺候不来,还得您来喂。” 穆雪衣笑了笑,看向窗外。 周枕月为什么会突然叫自己去给她做早餐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痴心妄想,她总觉得,这样的做法似乎代表着……周枕月开始愿意为她们的关系打开一扇门了。 虽然昨晚的事她有些失落,不过后来想了一夜,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去失落。 周枕月不相信她、试探她,说到底,还不都是她自作自受。 江边公寓和周家老宅离得不是很远,清晨路上也没车,她们很快就到了周家。 周枕月没有在楼下,小艾说她正在卧室里开跨国视频会议。 穆雪衣直接去了厨房,娴熟地开火倒油。时隔多年,再为周枕月做饭的感觉让她有点恍惚。鸡蛋一样,盐也一样,她们之间却不太一样了。 她忽然想到四个字。 物是人非。 炒好以后,她端着盘子在客厅踌躇,不知道该不该送上去。 小艾看她站在楼梯口,说:“二小姐直接上去吧,周总吩咐过了,您随时都能进去。” 穆雪衣嗯了一声,深吸口气,捏紧盘子上了楼。 走到周枕月房门前,她先敲了门。过了两秒,等到里面的人说了“进”,她才开门进去。 周枕月的房间很大,分为内外两个隔间。外面是沙发和阳台,里面是床和办公桌。 周枕月正在里间的办公桌旁坐着,她说了句“暂停一下,休息十分钟”,然后摘了耳机,起身走了出来。 穆雪衣看她走近了,心跳不禁开始加速。 周枕月低头看了一眼盘子里的炒蛋,又抬起眼,皱起了眉。 “我的馒头呢?”她问道。 穆雪衣连眨了好几下眼,没有想到周枕月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周枕月这句话问得太过自然,给了她一种她们的关系从未变质的错觉。 等回过神了,穆雪衣才想起还没回答周枕月,忙说:“你没说要吃馒头啊。” 周枕月:“没有馒头,我用什么夹?” 穆雪衣:“那我现在出门给你买。” “算了。”周枕月摆摆手,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我叫小艾去买,你把鸡蛋放茶几上。” “哦。”穆雪衣应了一声,乖乖地放好了鸡蛋。 周枕月发完微信,又看向穆雪衣,“跟我来。” 穆雪衣跟着她来到了阳台。阳台上铺着很新的毛绒地毯,应该是这两天才铺上去的,看起来更适合坐而不是踩。 周枕月从阳台角落里拎出一个包装盒,挺重的感觉,她单手拎着递给穆雪衣:“这是合作方送给我的乐高积木。我对这个没兴趣,放着也是浪费,你就坐在这里拼吧。” 穆雪衣双手接过来,有点无措:“这……为什么让我来拼呢?” 周枕月垂眼瞥着那盒积木,轻声说:“怕你待这里无聊。” 穆雪衣沉默了一会儿,“……你肯让我待这里?” 问得小心又卑微。 周枕月眼底有什么在暗涌,但她很快就掩饰住了,只说:“爷爷想见你。” 穆雪衣发觉自己又多想了,有点尴尬地笑:“这样啊……” 周枕月:“嗯。他昨晚和他的老战友打麻将去了,下午才回来。” “……好,那我就在这里等。” 穆雪衣脱掉鞋子,在毛地毯上盘腿坐下,翻看那个沉重的乐高包装盒。 或许是太多的事压在她的心头,她竟也没察觉出任何的不对劲。 比如,再不会办事的合作方都不会给一个公司的董事长送乐高这种玩具。 再比如,周丰年如果真的想见她,根本就不会在前一天晚上出去打麻将。 周枕月准备回到里间去继续开会。走到茶几边时,她忽然驻足,忍不住看向上面那盘新鲜的炒鸡蛋。 她又看了眼阳台,穆雪衣正在专注于手上的积木,无暇分神。 转身时,周枕月若无其事地垂手一捞,拿走了那盘鸡蛋。 昨天买的法式面包好像还没吃完,就放在办公桌角上。 周枕月仔细想了想面包代替馒头的可行性有多大。缜密的换算后,她得出结论:同为小麦面粉产物,二者的最终成分结构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别。 于是她切了两片法式面包,把鸡蛋夹了进去,毫无防备地咬下一口。 当葡萄干、果酱、炒鸡蛋、面包这四样东西碰撞绞碎后,她咀嚼的动作瞬间停住。 额角浮起一条隐约的青筋。 电脑屏幕上的众多会议视频窗口中,陆妍的大脸在左下角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周总刚刚不是说去吃夫人给做的早餐了么,怎么样,夫人做得好吃吗?” 周枕月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有些勉强地混着水咽下口中的食物。 她盯着面包里夹着的炒蛋,突然发现,连炒蛋碎块的形状都带着穆雪衣独有的烹饪习惯。 周枕月很轻地笑了一下。 随后,她又咬下了第二口,第三口。 “好吃。” 她含糊不清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向后翻~ 第21章 穆雪衣拼了一天的积木,拼得腰疼脖子酸,花花绿绿的说明书看得她都快色盲了。也不知道那合作商从哪弄来的这么大一盒,七千多个积木块,按她的速度估计得要拼上一个礼拜。 从太阳升起拼到太阳落山,她也只拼完了一小部分。 在这期间,周枕月一直在里间忙事务,偶尔会走出来倒杯水。她们之间基本没有什么交流。 但这种距离的保持竟意外地没有让穆雪衣感到任何不安。 她知道有个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呼吸着,忙碌着,空气中除了阳光与灰尘的味道,还有那个人按动鼠标与键盘的细碎声音。不必用言语的交流来缓和根本就不尴尬的气氛,就算一句话不说,心里也觉得无比踏实。 穆雪衣能隐约感觉到,周枕月好像开始允许她再一次进入她的生活了。 当年,周枕月刚刚答应做她女朋友时,和她说过这样一段话: “我大概知道其他人谈恋爱是什么样子,但我一个人待惯了,还不适应有另一个人在我身边。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你需要陪着我吃饭,陪着我工作,和我寸步不离,直到我的潜意识和我的身体都开始习惯……生活中多了一个你。” 穆雪衣放下手里拼了一半的零件,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看向玻璃门后周枕月模糊的影子。 曾经她也这样,陪在周枕月身边无数个午后。 她本来觉得,如果周老爷子知道真相后不允许她们再在一起,她也能释然离开。可是现在…… 玻璃门又被推开,周枕月拿着水杯走出来,去茶几边倒今天的第十二杯水。 穆雪衣望向她弯腰的背影,看着她衬衫袖口挽起后露出的半截小臂,看着她食指上的玉戒指和玻璃杯碰在一起的样子。 手下意识握成了拳,坚硬的积木棱角深深陷入掌心。 真的……好舍不得。 “咦,雪丫头!” 周丰年的声音突然从楼下院里传来。 穆雪衣忙从地毯上爬起来,由栏杆上向下望,见周老爷子拄着拐杖刚刚回来的样子,脸上红通通的很精神。她第一时间问好:“爷爷好!” 周丰年满脸高兴,扬了扬手杖:“哎你怎么想起来……” 周枕月不知什么时候端着水也到了阳台,站在穆雪衣身边,远远地打断了周丰年的半句话:“爷爷回来了。昨天吃过饭,您不是和我说想见见雪衣?” 周丰年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哦……哦!对,没错。” 他抬起手杖指了指一楼,爽朗地笑:“正好,老钱给我送了一筐上好的闸蟹,刚刚叫后厨拿去蒸了。月牙儿,带雪丫头下来一起吃。” 穆雪衣忙说:“我去厨房帮忙吧。”她又问:“阿月,除了闸蟹,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菜?” 周枕月抿了口杯里的水,“没有。” 穆雪衣望向楼下:“爷爷,你还想吃什么?” 周丰年乐了:“瞅瞅,我孙媳妇就是贤惠!哈哈哈,别忙活了,厨房里俩厨子呢,也没你待的地儿。你俩先下来吧,老钱的夫人给打包了一些己做的刀鱼饺子,还热着,咱们先吃。” 周枕月回里间把己的工作收了尾,等穆雪衣收拾好满地的积木零件,两个人一起下了楼。 空旷惯了的老宅一下热闹了,老爷子很高兴,叫人把餐桌挪到了院子里,还泡了一壶己最好的茶叶。 等两个人坐下了,周丰年拉住穆雪衣的手,笑眯眯地说:“雪丫头,听说昨天是你的生日,我也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说着,他拿出一个很厚的红包塞到穆雪衣手上,“给你包了个红包,买点己爱吃爱玩的。” 穆雪衣忙推拒:“不用了爷爷,您前几天不是才给我发了个大红包……” 周丰年佯怒:“诶,那怎么能一样。之前那是给你转账,今天这是包的现金,寓意不一样!拿着,图个好兆头。” 周枕月干咳了一声。 穆雪衣见周枕月暗示己,也不敢再拒绝,小心地收下,说了好几句谢谢。 周丰年给穆雪衣盘子里夹了一只饺子,转头用耐人寻味的语气和周枕月说:“昨天老钱的儿子也回来了,记得吧?小时候抱过你的那个小钱叔叔。前段时间他刚刚上任市长,手边一大堆事务,忙得不得了。忙成那样,他还得操心他那小儿子的婚事,当官的得多加小心,不敢大操大办,礼金单都不敢写,怕落人话柄。但是这样的话,日后又不好回礼……” 周枕月咽下口中的饺子,淡淡地说:“皮儿厚了。” 周丰年啧了一声:“你别岔开话题。”老爷子用筷子敲了敲盘子边缘,“你和雪丫头的婚事,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穆雪衣差点噎住。 周枕月只是吃,像是没听到的样子。 周丰年又转向穆雪衣,笑着拍拍她的手,“丫头,我都想好了,等你嫁过来,就搬进老宅来,宅子里空房多,看上哪个就收拾出来给你们做婚房。过门以后,你要是想上班,就叫月牙儿在公司给你找个职位。不想打工的话,我过几套楼到你名下,你看你是收租子还是己开个小公司,都随你。如果懒得折腾,也可以闲在家里,没事陪老头我去打打麻将逛逛公园。” 周枕月皱了皱眉,“爷爷。” 周丰年学她刚刚故意充耳不闻的样子,直接忽视了她,只看穆雪衣,“你觉得怎么样啊?” 穆雪衣低着头夹盘子里的刀鱼饺子,不敢答应。 周丰年对她越好,她就越害怕。 怕有了太美好的憧憬,就无法再在残酷的现实中苟活。 周枕月插嘴:“爷爷,别逼她。我们有我们己的安排。” 周丰年叹了口气:“我还不知道你,闷脾气,又爱拖。三年前我就是放开手叫你们己做主了,结果呢?你要是能早点把她娶回来,还能闹分手吗?” 这时候,蒸好的闸蟹端了过来,周枕月就势岔开了话题。 周丰年看她不想多提,长叹一声,也就没再多说了。 吃饭时,周丰年专门戴上了老花镜剥螃蟹,剥好了就分给周枕月和穆雪衣,己都没吃几口。穆雪衣也给他剥,可老爷子说他不爱吃。 说着不爱吃,却把每一个蟹壳的汁水都嗦干净了。 穆雪衣突然想到小时候那些杂志上写的老俗鸡汤故事,父母总是为了把好吃的留给孩子,撒谎说己不喜欢吃。 周家不缺这点吃的。不过,把最好的食物留给最疼爱的小孩似乎是每一个长辈刻在血液里的本能。 说来也可笑。 她从未在亲生父亲那里汲取到过的“亲情”,竟在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周丰年身上汲取到了。 吃过饭后,周老爷子拉着她去看电视: “今晚就别回去了,咱们看《亮剑》看到十点,你就去月牙儿房间睡觉。家里新毛巾牙具多得是,要换衣服,就穿月牙儿的。” 这是穆雪衣意料之外的发展,她第一时间看向了周枕月。 周枕月瞥她一眼,说:“爷爷既然留你,你就答应吧。” 穆雪衣嗫嚅道:“那……我另收拾个房间睡。” 周丰年说:“别的屋子全是灰,收拾起来怎么都得好几个小时。……再说,你们不是都和好了吗,怎么回了家反而还分居?” 穆雪衣怕老爷子察觉到异样,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周枕月倒一直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不怎么在意这即将到来的特殊一晚。 饭后,周丰年拉着穆雪衣看抗战片时,周枕月陪他们坐了一会儿就回楼上继续忙公司的琐事了。老爷子一边看剧,一边和穆雪衣聊己当年在军队的那些往事。 一般小年轻不会爱听那些飞机坦克的故事,但穆雪衣不一样。她很喜欢听故事,不管是战争故事还是童话故事,她都爱听。 老爷子讲得很痛快,讲完后满足地感慨:“真好,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听我这个老头说这么多话了。” 穆雪衣把削好的水果递给老爷子,随口问道:“阿月平时不听吗?” 周丰年笑了笑:“她太忙了,没有时间陪我。从我退任董事长后,她几乎就没怎么闲过了。” 穆雪衣附和:“我也觉得她好像比三年前要忙很多。” 周丰年:“她是个负责任的好孩子,我当年管理公司也没有像她一样事事亲力亲为。这几年她除了喝酒应酬,就是坐办公室处理公司事务,坐办公桌坐久了,腰椎都坐出了点毛病。我经常看她揉腰。”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一点,“你们年轻人精力好,但是做那事的时候也要注意一点,别叫她用太费腰的姿势,睡之前你也记得帮她按按腰。” 穆雪衣一下子脸通红,“我……” 老爷子似乎还不知道。 她……和周枕月还没有发生过那种关系。 之前她们在一起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周枕月在吻她时解开了她内衣的第一个扣子。她握住周枕月的手后,周枕月就再没有行进过了。 电视剧看到了十点,老爷子发困了,十分准时地放了穆雪衣回去。 穆雪衣看电视时过一会儿就看一眼挂钟,她当然不反感陪老爷子,可也希望时间过快一点。可真的到了十点,她又犹豫了,甚至开始希望电视剧能再来两集。 好像……还没做好和周枕月独处一夜的准备。 她们今晚会睡在一张床上吗? 阿月的房间……有几床被子啊? 不知为何,穆雪衣脑中莫名出现了那次接吻。 没有开灯的黑夜,白天才晒过的柔软床单,只能横过来盖住两人腹部的被子。周枕月压在她身上时那种无处可逃的窒息,在她唇边轻咬的齿尖与吻过的湿痕,探入她睡衣的手指,以及贴住她后背最敏感处的冰凉玉戒指。 她想得越清晰,心跳就越快。 穆雪衣甩了甩脑袋,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都甩开。 她深深吸一口气,埋着头一步一步回到周枕月的房间。 到门外时她停了一下,握住门把手,酝酿了好一阵子。 终于,她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悱恻王八蛋、白一森、49886276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9886276 2个;霂晨子、就是一株小小草、江钦瑜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疯狂健身环8个;江钦瑜4个;49886276 2个;我是咸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瓶;郁晓8瓶;江钦瑜6瓶;爱我的小宝贝1瓶; 第22章 穆雪衣推开门后愣了一下。 屋子里……没有人。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阿月?” 晚风撩起一角阳台的窗帘,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回应。 穆雪衣走到阳台边看了看外面,人没有在阳台。她又去里间,周枕月也没在床上。 “阿月?”她一边叫着周枕月,一边走到了浴室。 浴室门没锁,穆雪衣很轻易地就进去了。门一打开,她半句“阿月”还含在嘴里,就措不及防地看见了躺在浴缸里的周枕月。 周枕月靠在浴缸边缘,长发湿漉漉地散在瓷白的浴缸外,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水还冒着热气,泡泡却剩得不多了,透过水面可以模糊看见一些不该看的地方。水上飘着几只小孩才会玩的黄色橡皮鸭,周枕月垂在浴缸外面的手里还握着一只,小鸭子和她的指尖都在滴滴答答地滴水。 穆雪衣屏住呼吸,小心地凑近过去。为了不看到不该看到的,她在浴缸边蹲下来平视她。 盯着周枕月的睡脸看了几分钟,穆雪衣笑了笑,温柔地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手里的橡皮小鸭子拿了下来。 这得是累成什么样啊,洗澡都能睡着。 没想到,把鸭子拿到一半时,周枕月突然醒了。 一声模糊的梦呓后,周枕月缓缓睁开眼,半瞌着眼皮,看着自己手里被穆雪衣拽走一半的小鸭子。 半晌,她由嗓子里闷闷地叹了口气,声音还带着困倦:“光想着拿鸭子,也不知道先叫醒我。” 穆雪衣忙说:“我不是……”周枕月松了手,把那只橡皮鸭塞给了穆雪衣,一如既往地纵容,“拿去吧。” 穆雪衣握着那只湿哒哒的橡皮鸭,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周枕月皱起眉揉了揉太阳穴,“你先出去,我穿一下衣服。” 穆雪衣不敢看她,嗯了一声,目光躲着匆匆离开浴室。 她在浴室门口站了一会儿,一时不知要做什么。 良久,她忽然想起了手里的东西,于是去到沙发边找到自己的包,用袖口将那只橡皮鸭擦干,小心地放进挎包的内侧口袋。 “吱呀”一声,周枕月推开了浴室的门。 她穿着一件松散的白色浴袍,头发半干,眼底还镌着疲惫。 “积木拼完了吗?”她在茶几边倒水,低声问着。 穆雪衣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低眉顺眼的样子,“没拼完,太多了。” 周枕月:“明天拼完再走。” 穆雪衣嗫嚅道:“那个……明天也拼不完。” 周枕月喝了一口水,“我不管你明天拼不拼得完,总之,拼完才能走。我看不得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得满阳台都是。” 穆雪衣:“好,我会尽快拼。” 话落后,空气一时陷入了沉寂。 好像没什么话题可聊了。 周枕月又拿起了水杯,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拼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吗?” 穆雪衣想了想,“好像……缺了两块积木。” 周枕月:“哪两块?” 穆雪衣努力回忆那些花花绿绿的积木,也不确定:“我也不记得了。” 两句话后,气氛又凝固了。 周枕月喝完水,干咳了两声,主动转身向里间走去,“你要是困了就先睡,睡床的左边。我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 穆雪衣跟着她一起进去,乖乖地说了声好。 里间面积不大,只有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和一张办公桌。周枕月把顶灯关了,只开了办公桌上的一盏台灯,桌上三台显示器,每一个屏幕打开的页面都不一样。穆雪衣瞥了一眼,一台是股市动态,另两台应该是公司的内部文件,她马上移开了目光。 穆雪衣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张双人床上。 床上非常整齐,周枕月是那种白天再随意也不会坐床的性格,床单上一道褶子都没有。右边枕头上叠着一床被子。 穆雪衣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小声问:“就……一床被子?” 周枕月坐回办公桌旁,盯着屏幕:“打开衣柜,顶层还有三床。” 穆雪衣有点后悔自己多嘴问了这个问题。 她去浴室洗漱了一番,换洗的衣服和毛巾牙刷都在洗手台上放好了,取用很方便。洗完上床钻进被子时,周枕月还在屏幕前皱着眉。 穆雪衣偷偷地藏在黑暗中看着工作的周枕月。她的长发还湿着,眼底布着微红的血丝,右手一直握着鼠标。 食指上的玉戒指似乎硌得她不太舒服,过上一会儿,她就会放下鼠标转一下戒指。 穆雪衣盯着周枕月的手指,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为什么她会觉得周枕月转戒指的动作那么地……性感?穆雪衣闭上眼,悄悄把手伸到床的另一侧,抚摸那里的床单,想象周枕月睡在她身边的样子。 她们的关系……应该是有变化了吧? 她现在能被允许躺在她的床上,盖着她的被子,再过一会儿,没准还能在她的身边入睡。 忽然,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脑中响起—— “周老爷子还不知道你三年前干的好事儿吧?” 突如其来的回忆仿佛一盆冰水,瞬间把她的所有美好幻想通通浇灭。 刚刚还在悸动的心,一下子冷得像冰窖。 她这两天总是会想起穆如晴的话。就像一根藏在肉里的针,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扎得人生疼。 穆雪衣在被子里蜷缩起来,抱住自己在轻轻颤抖的手臂,小声唤道:“阿月。” 周枕月抬眼瞥了这边一下:“嗯?” 穆雪衣垂着眼,“爷爷人那么好,你说……如果他知道了三年前的那件事,会不会……原谅我呢?” 周枕月按鼠标的动作一顿。 她皱了皱眉:“爷爷现在对你是很好,但他也有他的原则。他是部队里出来的军人,军人最接受不了的就是欺骗和背叛,你三年前做的事是触碰他底线的事。所以,别做什么痴心妄想,这件事只能瞒他一辈子。” 穆雪衣苦笑:“这样啊……其实我也猜得到,没事,我就……单纯问问。” 周枕月摸着下巴,抿了抿唇,“你是不是觉得有事瞒他,心里不安?” 穆雪衣揪着被子沉默很久,闷闷地答:“……不是。” 周枕月犹豫了一下:“……这不算骗他,只是没有和他说出全部真相而已,你不用有什么负担。” 阿月是……在安慰她吗? 穆雪衣抚在床单上的手指蜷起,心里不知是苦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 阿月好不容易安慰她,她却连回应都不敢。 因为不知道十天后面临着什么样的结局,所以,也不知道该不该给周枕月期待与希望。 怀着复杂的心情,穆雪衣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到了凌晨两点,周枕月终于把手里的工作都处理完了。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困怠地从办公椅里起来。夜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穆雪衣沉静的睡脸上,她扶着办公桌,盯着穆雪衣看了很久。 半晌,周枕月才收回目光,动作很轻地走向阳台。 她在墙角的那堆积木里找出穆雪衣拼好的那部分,带上说明书,又回到了办公桌。 拉低一点台灯,她托举着那半成品的积木城堡,从说明书的第一页开始,眯起眼睛,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寻找它缺失的那两块积木。 印满了复杂步骤和五颜六色砖块的彩页说明书,足足有一本字典那么厚。 漫长的夜晚,安静得像凝固了一样的空气。万籁俱寂的房间,只能听见穆雪衣均匀的呼吸,以及办公桌那边翻动书页的声音. 清晨,穆雪衣是被卫生间的流水声吵醒的。 她醒后看了一眼表,只有六点,卫生间里传来了毛巾在水里涮的声音。她下意识看向身旁,床单的褶皱居然和自己入睡前一模一样。 穆雪衣撑起半边身子,模糊地喊:“阿月?” 水龙头的流水声戛然而止。 周枕月推开卫生间的门,只跨出半个身体,脸上还沾着水珠,“什么事?” 穆雪衣伏在床边,眼底还有没有完全褪去的睡意:“你昨晚没有睡觉吗?” 周枕月嗯了一声:“是,通宵了。我一会儿还得去公司,你今天还是待在家里,晚上我会回来吃饭。” 穆雪衣揉了揉眼睛,“我去给你炒个鸡蛋。” 周枕月:“不用了,来不及了。” 她确实很赶,收拾了五分钟就穿上大衣走了。 走之前,她对睡意朦胧的穆雪衣又说了一遍:“晚上我回来吃饭。” 穆雪衣半闭着眼咕哝:“嗯……我会炒两个菜。” 周枕月走后,穆雪衣又睡着了。 早晨八点多的时候,她再一次被吵醒。只不过,这次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她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通了放在耳边:“喂?” “可以啊,我的好妹妹,还没起床呢?” 穆如晴的声音在耳朵里炸开。 穆雪衣瞬间清醒了,睁大眼睛坐了起来,“你——” 穆如晴哼笑了一声:“听说你昨天在周家老宅过的夜?进展挺快啊,是开始为偷报价表做准备了吗?” 穆雪衣抓紧了被子:“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老宅?你派人跟踪我?” 穆如晴不慌不忙:“别激动,这不是重点。我不管你在哪,我也不管你干什么,给你打电话是想和你说件事。今晚你过来,陪沈教授吃个饭。” 穆雪衣一字一句道:“我不去。” 穆如晴讥讽一笑:“你哪来的底气拒绝我?告诉你,今晚不乖乖过来的话,我保证在明天太阳升起来之前,周丰年就会知道所有的事。” 穆雪衣手指攥得发青,指甲抠得太紧,都已看不出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没事没事,大家不气不气 文案说了哒,雪衣会黑化成疯批美人的.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就是一株小小草、白一森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原来账号忘记了、49886276、霂晨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陵5个;疯狂健身环3个;49886276、白一森2个;知北游、我爱做梦、二二22、皮皮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浔、路人丁10瓶;笑猪、22335811、45366835 5瓶;逐4瓶;月亮不属于你3瓶; 第23章 清冷的傍晚,太阳已经下山了。 暮色从落地窗外透进来,衬着桌上的烛火,描摹出每一盘食物的精致轮廓。 穆雪衣望着窗外正在变黑的天空,默默数着时间的流逝。 今晚天上的云很多。 她想,恐怕看不见月亮了。 服务生送上了最后一盘菜,沈怀星轻声唤她:“雪衣,菜齐了。” 穆雪衣回过头,淡淡地看了眼桌上丰盛的晚餐,说:“我没胃口,您吃吧。” “怎么会没胃口?”沈怀星站起身,从对面的位置坐到了穆雪衣的身边,拿起筷子帮她夹了一块甜点,“这个南瓜酥你最爱吃了,不记得了吗?以前每次我去外省调研,你都叫我帮你带一份他们家的南瓜酥,下课以后,就在操场旁边坐着,一边吃一边看校国旗队的训练。好在这两年这家店也开到了岸阳,你要是想吃,以后我可以常常带你来这里……” “是你让穆如晴叫我来陪你吃饭的吗?” 穆雪衣没有感情的声音打断了她。 沈怀星握紧了筷子,刚刚还在微笑的嘴角缓缓放平: “我说不是,你信吗?” “……但你也来了。”穆雪衣凝视着沈怀星,“你明明知道不应该利用穆家来接近我,可你还是在纵容穆如晴。” 沈怀星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 “你说得对。我明知道不该这样,却还是没有拒绝。” 穆雪衣攥紧了拳。 沈怀星沉声说:“雪衣,我们聊一聊,好么?” 穆雪衣没说话。 沈怀星垂着眼,看着盘子里的南瓜酥,声音很轻:“你可能不会知道,和你分手以后,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那时我不知道该怎么爱你,所有人都说,你还是个孩子,爱你的最好方式就是放开你。我以为我是成全了你,可很久以后才明白,我谁也没有成全,我只是做了一件蠢事。” 她顿了顿,“之后,我也试着和别人在一起,试过男人,试过女人,甚至试过其他的学生。说实话,他们都很好,有的比你有钱,有的比你聪明,有的也和你一样爱吃这家店的南瓜酥,却从来不会像你一样常常要求我去买,只是为了不让我多走那两条街的弯路。” 穆雪衣轻声问:“他们都比我好,为什么不能好好和他们中的一个在一起?” 沈怀星盯着穆雪衣,温柔而庄重地说: “他们再好,也不是你。” 穆雪衣的大拇指甲陷入了掌心。 如果……沈怀星能早几年和她说这些,又或者当初她没有和她分手,或许…… 年少时的第一次恋爱,总是在回忆里有着最美好的滤镜,和最意难平的不甘。 穆雪衣知道,她确实真情实意地爱过沈怀星。那些年,那些年的每一个夜晚,她在宿舍床帘里支着小台灯写过的每一句告白,都是沈怀星在她心里存在过的证据。 如果当初沈怀星没有离开她,那么沈怀星无疑会成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们可能会谈几年需要躲藏的恋爱,等她毕了业,她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再过几年,沈叔叔做了校长,爸爸也会允许这个门当户对的婚姻。 可是…… 不会有如果了。 周枕月已经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中。 爱情本就是一人为轴,一人悬空。曾经她的轴是沈怀星,可现在她很清楚,能让她为之悬空的轴只有一个。 周枕月。 穆雪衣把装着南瓜酥的盘子推回到沈怀星面前,眼底平静而坚定: “算了吧,老师。” 沈怀星脸上的表情像是在隐忍:“这是拒绝吗?” 穆雪衣点了点头:“是。希望您能明白,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只爱阿月一个人。” 沈怀星沉默了很久。 她忽然问道:“你凭什么那么确定,你对周枕月的感情就一定是爱?” 穆雪衣一愣。 她恍惚了一瞬,“你说什么?” 沈怀星缓缓道:“我听你姐姐说了三年前的事,我知道你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雪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对她根本就不是爱呢?” 穆雪衣莫名地笑了出来:“你在说什么呢?” 沈怀星:“你曾经亏欠过她,你以为你是放不下她,其实你可能只是放不下那份罪恶感。你现在回到她身边,也不一定就是爱她,或许是听到了她过得不好的消息,心里生出了想要弥补的冲动。你觉得待在她身边开心,是因为你觉得你在给她她想要的东西,你在为自己正在赎罪的行为开心。” 穆雪衣扯下襟口的餐布,冷着脸起身就走。 沈怀星:“你不敢再听了吗?” 穆雪衣没有停下:“我只是不想再听没有意义的废话。” 沈怀星:“雪衣,我比谁都要了解你,周枕月也不如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喜欢一个人不是像现在一样小心翼翼、畏头畏尾,你现在这么卑微,就是因为你在牺牲自己的尊严去讨好她,你根本就只是在给她还债!” 穆雪衣加快了脚步,嗓音里溢满了不耐烦:“不要再说了!” 沈怀星质问道:“当初你父亲只是叫你去偷文件,他可从来都没有逼你和周枕月分手,如果你真的爱她,三年前你为什么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她?!” 穆雪衣的背影瞬时顿住。 她攥紧手指,眼底的光晃了晃。 可只是两秒,两秒之后,那晃动的光又变得无比坚定。 她微微侧过头,瞥着沈怀星,一字一句说: “就算是在还债,又怎么样呢?” 沈怀星愣住。 穆雪衣眼里似乎蕴着泪。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到底是愧疚还是真的喜欢,我只知道我欠她,这一辈子,我的路注定只有一条,就是为她而活。”. 周枕月开完晚会,下楼时看了眼表,已经六点半了。 她对小艾说:“查一下最近的乐高实体店在哪,一会儿先载我过去一趟。” 小艾笑嘻嘻地问:“又要去买乐高啊,上次您买的那么大一盒二小姐都拼完了?” 周枕月按了电梯,又看了眼表,“你最近很闲啊,对我的事这么感兴趣。” 小艾缩了缩脖子:“不敢不敢。” 最近的乐高实体店在一家商场里。开车去商场的路上,周枕月靠在车窗边睡着了。小艾从后视镜里看着她,默默叹口气。 也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事熬了夜。 到了目的地,周枕月叫小艾自己去喝咖啡,她一个人去店里。 下班高峰期,商场里人很多,尤其是附近公司刚刚下班的白领们。因为这里接近周氏,所以商场里也有不少周氏的员工在抱着奶茶闲逛。 周枕月这样地位的人平时不怎么会逛商场,尤其是在刚下班人挤人的时候。有的员工看见她也只是揉揉眼,只当自己眼花了。 找到乐高店,周枕月径直走向柜台。 柜台员工:“您好,有什么需要?” 周枕月拿出手机,调出自己昨晚拍的两张说明书上的零件图:“缺两个件,你们这里能补吗?” 柜台员工:“您可以上官网申请补件,大概一周后会直接寄到您家里的。” 周枕月:“我今天就要。” 柜台员工有点为难,“我们这儿可能没办法……”她挠挠头,“如果您实在急着要,那边有个给小孩子们玩的开放积木池,您可以自己去里面找一找。” 周枕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群小屁孩围着一个装满积木砖块的池子,玩得鼻涕泡直冒。 “谢谢。” 她礼貌地道了谢,面无波澜地走到那个积木池旁,搬了个小凳子,在小屁孩们中间找了个缝隙坐下,低着头仔细地拨那些细碎的积木。 积木实在太多,周枕月看得眼睛都花了。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块,才拿起来,旁边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就盯着她说:“姐姐,我要那个。” 周枕月看着小男孩稚气的脸蛋,眼里的温柔缓缓塌陷,她轻轻地递出那块积木:“给你。” 小男孩乐得呵呵笑:“谢谢姐姐!” “哎,这不是周总吗!” 公司的小李在店门口瞪圆了眼睛,看着平时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周枕月蹲在一堆小孩里玩积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周枕月闻声马上低下了头,似乎不是很想和他多聊,敷衍着说:“你好。” 小李看出周枕月并不想被认出,于是很有眼色地回了“周总好”,又立马无缝连接地说了“周总再见”,让自己飞快地在周枕月的视线里消失了。 周枕月望了望远方,似乎在确认他确实已经走远了。 小男孩偷偷看着身边的大姐姐。 他忽然发现…… 大姐姐的耳朵好像变红了。 周枕月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那两块积木,找到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留恋地快速离开了那个奶气四溢的孩子堆。 她握紧掌心里的两块积木,想象着穆雪衣看见它们时的样子,心底不禁漫上一阵满足。 就连刚刚被下属撞见的窘迫也被冲淡了许多。 出商场时,夜空中飘起了小雨。 周枕月想,今晚她就在里间办公,穆雪衣在阳台拼积木。把阳台门和窗户都打开,到时候,她们就可以一起听窗外的雨声。 到了老宅的街拐角,才拐进去,周枕月就猝不及防地透过沾着雨珠的车窗看见门口停了一辆白色奥迪。 周枕月撑着座椅直起身子,眉头皱起:“停一下。” 小艾马上把车停到路边。 奥迪的车门被打开,沈怀星先走了下来。她撑起伞,绕过车子走到副驾驶座那边,帮忙打开了车门。 下一秒,穆雪衣走了出来。 周枕月看着穆雪衣走入沈怀星的伞下,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瞬间缩紧。 手里的积木在她的掌心硬生生硌出一道青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9886276、就是一株小小草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886276 4个;白一森、陳陵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kspry 20瓶;季景优秀、何年。2瓶;49886276、桑桑1瓶; 第24章 沈怀星为穆雪衣撑着伞,送她进了老宅的大门。 穆雪衣正想走出伞的范围进门时,沈怀星拉住了她的胳膊,说了句什么。穆雪衣轻轻拧了—下肩,躲开了和沈怀星的接触。 隔得太远了,周枕月看不清穆雪衣的表情,但也能从她的肢体动作看出,她很排斥沈怀星碰她。 穆雪衣进门后,沈怀星撑着伞站了—会儿,像是在出神。 周枕月叫小艾把车开近,取了—把伞下了车。 雨下大了,路面上也有了积水,脚印和伞沿落下的雨珠砸得水洼漾起—圈又—圈的涟漪。 走到沈怀星身后,周枕月温和地笑道:“沈教授,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 沈怀星回过神,看见周枕月,愣了—下。 她随即回道:“刚吃完饭,就不坐了。” 周枕月听得出,沈怀星的言下之意就是穆雪衣和她—起吃了晚饭。 她面无波澜,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沈教授不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吗,像这样和别人女朋友纠缠不清,还能……教得好学生啊?” 沈怀星也没想到上—秒还客客气气的周枕月下—句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攥紧了伞柄,语气加重: “雪衣是自愿和我吃饭的。” 周枕月审视着她,目光精锐得像—只捕猎的猫。 “沈教授,我听手下的人说,您最近好像和小穆总走得很近。”她话说得不紧不慢,“如果我没猜错,穆如晴应该和我—样,很想要拿到岸阳财大的校企联合机会,她为了讨好你父亲,—定会故意撮合你和雪衣。你说雪衣是自愿和你吃饭,那么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穆如晴用什么事情威胁了她,才会让她看上去是自愿的。” 周枕月垂下眼,似是在思索,“监视朱虹的人昨天才和我打过报告,朱虹最近的联系名单里并没有出现穆如晴或者陌生人。如果穆如晴不是用朱虹威胁雪衣,八成有很大的可能性与我有关。” 她看向沈怀星,眉尾微挑:“沈教授,穆如晴在用我和雪衣的关系威胁她,对吗?” 沈怀星隐隐咬了咬牙。 “周总是不是太自信了点,你凭什么觉得雪衣和我吃饭就—定是受了威胁?万—她是因为喜欢我才和我吃饭呢?你就没有想过,她现在肯待在你身边只是在还债,根本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你?” 周枕月轻笑:“你刚刚也是这么和她说的吧?” 沈怀星面色—滞。 周枕月看向刚刚穆雪衣走入的大门,叹了口气:“……可惜,从你的语气来看,她或许真的因为你的话有了—些情绪波动。” 沈怀星听说过周氏总裁是个精明非常的人,但没想到周枕月的眼睛可以毒成这样。 她不禁想,如果今天她和周枕月的位置互换,如果是她看见了雪衣偷偷和旧情见面,她会是什么反应? 不管怎样,她很确定,自己—定不会像周枕月—样还能拥有如此清晰的理智。 “周枕月,你真的很令人佩服。”沈怀星的目光变得坦诚了许多,“不过,我不带有任何挑拨地说句实话,雪衣她真的未必就搞明白了自己的感情。我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知道,她是个很傻的孩子,虽然是被逼无奈做的这些事,可她也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个人身上。她揽得越多,就越愧疚。我这么做,只是不想她因为—时的愧疚去做—个可能会后悔—生的选择。” 沈怀星顿了顿,语气变轻:“她爱过我,我知道她爱—个人是什么样子,所以才知道,她对你的感情的构成,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喜欢。” 周枕月沉默了。 半晌,她没有感情地笑了—下:“你说得对。这也是我最羡慕你的—点,至少……她的的确确爱过你。” 而她…… 她都不能确定穆雪衣对她有没有过哪怕—秒的真心。 沈怀星叹道:“周总,我也希望雪衣能看明白自己的心,选择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起。希望以后……我们可以公平竞争。” 周枕月盯着她。 “公平?”她戏谑—笑。 沈怀星心里—紧。 周枕月微微偏头:“希望您能明白,雪衣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不论她眼下心里怎么想,她都是我周枕月的女朋友。听说您是因为过不去师生恋的道德观才和她分手的,如果您有这么正直的道德观,那么希望您依然可以保持这份正直,离别人的女朋友远—点。想追她,至少也该等我们分手后再追。毕竟……做小三,应该不是你们书香门第的沈家家风吧?” 话落,沈怀星的脸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天黑之后,雨下得更大了。 穆雪衣回来的时候菜已经上桌了,周丰年让她先吃,她说等周枕月回来再吃。 可足足等了—小时,周枕月才回来。 两个人都很沉默,周枕月—顿饭下来几乎没吃什么,穆雪衣也—样。 离桌的时候,穆雪衣终于开口和周枕月说了第—句话:“胃口不好么?我去给你炒两盘菜。” 周枕月低声说:“不用了,我不想吃。” 穆雪衣又问:“那煮点醪糟汤圆?” 周枕月脸色不太好看,手无意地抚了—下右边胸口,“不用。” 穆雪衣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直在走神,都没注意到周枕月异于平常的状态。她忙抛开所有的胡思乱想,在周枕月膝盖前蹲了下来,有点焦急:“你怎么了?” 周枕月淡淡地回视着穆雪衣担忧的眼睛,“你还知道担心我?” 穆雪衣更急了:“到底怎么了?” 周枕月瞥向别处,半晌,才答道:“……我看到沈怀星送你回来了。” 穆雪衣愣了愣。 沈怀星送她回来……那是足足—个小时前的事了。 她顿时陷入深深的自责。她已经尽量把那顿饭的时间提前,尽量不让阿月发现她去见了沈怀星,可还是没能瞒过去。 穆雪衣忙解释:“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和她吃了个饭。我也不是想主动和她吃饭的,我……我有点……原因……” 周枕月盯着她,“什么原因?” 穆雪衣支支吾吾:“我……” 看到穆雪衣这样,周枕月的眼底滑过了—丝压抑的落寞。 看来,想要穆雪衣学会把难处与问题都交给她,还是—件需要很长时间来努力的事。 “不想说就算了,”周枕月站起身,嗓音里有点哑,“我又不是在逼你。”穆雪衣乖乖跟在她身后,不敢太远,也不敢太近。 两个人上楼回到房间,穆雪衣还是去阳台继续拼她的积木,周枕月—反常态地没有去办公桌,而是直接上了床。被子盖着头,似乎很不舒服。 穆雪衣没办法再专心搭积木了,她伸着脖子看向床的方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看看。 过了—阵,被子忽然动了动。周枕月很迟钝地坐起来,似乎是想喝水,撑着床摇摇晃晃地努力站直。 可她头都还没来得及抬起,就身体—软,无力地摔倒在地上。 “阿月!”穆雪衣急忙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周枕月躺在木地板上,眼睛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她叫了好几声没得到回应,便当机立断地拨打了急救电话。 大半夜的,周家—下子沸腾了起来。管家仆人在走廊里排着队焦灼,周老爷子也被吵醒了,急得满客厅团团转。就连小艾都着急地跑到周家来,捏着车钥匙,随时准备把周枕月弄到车上去。 好在救护车来得很快,几乎没怎么耽误,周枕月就被送往了医院。 医院里,医生—看这么大阵仗,以为病人得了很严重的病,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诊断了—番。诊到最后松了口气,告诉老爷子,只是受凉发烧加上疲劳过度,吊两瓶消炎药,回去好好睡两天就可以了。 周丰年放下了心,见穆雪衣还在紧张地发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没事了。” 穆雪衣强忍着眼眶里的泪,颤抖着说:“都是因为我……” 周丰年劝道:“没事的,她也不是第—次这样,这不是什么大病。” 穆雪衣疑惑地看向老爷子:“不是第—次?” 周丰年按着拐杖,悠悠叹了口气:“三年前那场车祸时她的肺受过伤,自那以后免疫力就不太好,容易感冒发烧。平时她都很注意,尽量不让自己受凉,今天可能没留意吧。” 三年前的车祸…… 穆雪衣感觉到—阵窒息。 周枕月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病床边的周丰年和穆雪衣,沙哑地开口:“爷爷,你别和她乱说。” 周丰年无奈—笑:“得,我是乱说。你醒了就好,我也安心了,接下来就让雪丫头陪你,我老头子就不在这儿碍你们事了。” 周枕月说:“小艾来了吧?晚上路黑,她开车稳,叫她送您回去。” 周丰年欣慰—笑,“有心了。” 周丰年出去后,周枕月看向眼眶红红的穆雪衣。 她轻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必要,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穆雪衣立即对上了周枕月的目光,认真地说:“阿月,我没有在可怜你。” 周枕月细细地在她眼底搜寻了—番。 的确,没有怜悯。 只有心疼。 她在心疼她。 周枕月眼底的光晃了晃,眼神里终于有了从心底里溢上的温度。 可嘴上还是克制着,“行,我知道了。”她拿出手机,打开WPS看下午没看完的那份合同,“你先回去睡觉吧,爷爷应该还没走远,你下楼去找他。我吊完这两瓶会自己回去。” 穆雪衣没有动,小声说:“我陪你吊完。” 周枕月没看她:“我要处理合同,你待在这儿我也没时间理你。” 穆雪衣深吸—口气,鼓起全部的勇气,伸出手去抓住了周枕月拿手机的手。 周枕月也没想到她会上手,微怔地抬起眼。 穆雪衣的手在轻轻颤抖:“别看合同了。” 周枕月好—会儿都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放轻了许多: “那你想干什么?” 穆雪衣咽了咽口水:“医生……说你疲劳过度,你得好好休息,至少今晚……不要再工作了。” 周枕月莫名地笑了—下,“你就想说这个?” 穆雪衣红着脸点点头。 周枕月低下头,手指划了几下,退出了WPS界面,—边操作—边问:“我车祸的事是爷爷告诉你的?” 穆雪衣:“……嗯。” 周枕月:“那么,你是因为三年前害我出了车祸觉得愧疚,所以才不肯走,还要多管闲事地要我休息?” 穆雪衣下意识地否定:“不是。” 周枕月:“那是因为什么?” 穆雪衣恍惚了—瞬。 是啊,不是愧疚……是因为什么? 她抿了抿唇,脑子乱乱的,模模糊糊地说:“我就想你好好的。” 周枕月凝视了她—阵子。 她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撑着床躺了下去,被子也盖好。隔着被子,她的声音轻而沉闷:“睡了。” 看到周枕月终于开始休息,穆雪衣那根紧绷了很久的神经—下子舒缓开来。 周枕月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忽然又揭开—点被子,转过了身。 她像是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伸向了穆雪衣:“给你吧,这东西很硌。” 穆雪衣伸出手接了过来,硬而有棱角的两块东西,她凝视住它们,觉得好眼熟。 这不是…… 这不是说明书上那两块缺失的积木吗? 穆雪衣惊得睁大眼睛,脱口而出—连串的问题:“这是你找到的?你是怎么找到的?我没有告诉你缺的那两块长什么样子啊,你怎么会知道是这两块?” 周枕月盖上被子,淡淡地瞥她—眼。 声音也是淡淡的。 “你缺的东西,哪—个是我不知道的。” 穆雪衣愣住。 这句体以—种温柔至极的姿态猝不及防地闯进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每—个音节的起伏平仄,都连带着心里最敏感的地方悸动不已。 这是周枕月才说得出来的话。 是只有她的阿月……才敢做出的保证与承诺。 她忽然觉得,她对自己感情的每—分怀疑,都是有罪的。 至少现在,至少在这—刻,她很确定,她对周枕月的感情,无关过去,无关亏欠。就算她们之间的过往是—片空白,就算她什么都不欠她,她也还是渴望着能在她的温柔与庇护中拥有永恒且唯—的—席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骂雪衣骂得都特别对,她这时候就是挺软蛋挺混账的,我跟你们一起批评她! 但是想告诉你们,我把周枕月写得这么好,不是想让你们觉得雪衣不值得。而是雪衣黑化后为了她做各种各样没有底线没有原则的事时,希望你们能觉得,周枕月值得. 第25章 周枕月这段时间忙得连轴转,老爷子也看不下去了,为了让她能好好休息休息,他自作主张地把公司所有手头的业务都分给了几个副总。周枕月从医院回家后,老爷子直接没收了她的工作手机,勒令她在家安安生生躺一个礼拜。 周丰年还叫人去江边公寓把穆雪衣的东西收拾了过来,包括那两只鸭子。 老爷子见穆雪衣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说:“你不陪着她,她不会安心待家里休息的。” 穆雪衣一想,也不知道几天后老爷子知道真相后是个什么腥风血雨的场面,能好好地陪周枕月最后一段时间也好。 中午吃过饭,小鸭子们就被送过来了。 鸭子饿了两天,一直嘎嘎叫,穆雪衣洗完碗就立刻带着它们去厨房吃东西。 周枕月坐在后院花廊下,望着穆雪衣小心捧起鸭子的背影,招了招手叫来管家,吩咐道: “把家里所有的动物都关进笼子里,别叫哪只不长眼的咬死了她的鸭子。” 周家养了三只动物,一只爱啃水管子的哈士奇,一只天天爬房顶晒太阳晒焦了的小土猫,还有一只传家宝乌龟。 这只乌龟颇带了点传奇色彩,据说慈禧那个年代就有了,在周家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当年鬼子扔了颗雷把周家炸了,死得就剩周丰年一个,这乌龟愣是一根毛都没伤着。 管家小心地问:“阿寿也要关起来吗?” 阿寿就是那只乌龟的名字。 周枕月:“关。” 管家:“可是老爷子最爱阿寿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关过它……” 周枕月瞥他一眼,没什么表情:“一只杂食的畜牲罢了,有什么不能关的?” 管家再不敢多说什么,立刻小跑着去抱了阿寿进笼子。 阿寿活了这百余年,什么时候都是被周家子孙当宝贝一样盘来盘去,龟壳都被盘得包浆了,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当即咬着笼子闹起了绝食。 可惜,老爷子打麻将去了。周枕月就一句话:爱吃不吃,不吃饿死。 午后,周枕月叫人给泳池放了水,等鸭子们吃完饭,让它们在宽敞的池子里尽情玩。 她和穆雪衣一起坐在花廊下的椅子里,阳光穿过花藤与花架,细碎地落在两人身上。 穆雪衣趴在桌子上,支着下巴,看着周枕月的目光柔柔软软的:“阿月,你身体好点了吗?” 周枕月在低头看一本书,“……嗯。” 穆雪衣:“爷爷弄了张中药单子,说是可以给你补气的,晚一点我去熬给你喝。” 周枕月皱了皱眉:“我还没到要喝中药的年纪。” 光斑扫到了穆雪衣的脸上,她眯起眼睛,有了几分困意。 周枕月翻过一页书,轻声说:“困了就上楼睡吧。” 穆雪衣晃晃脑袋:“不了,我陪你。” 温暖的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穆雪衣又问:“阿月,你在看什么书啊?” 周枕月动作一顿。 她面色复杂地看向穆雪衣,举起那本书,唇边似笑非笑:“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书?” 穆雪衣看着那书皮,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她想仔细看看,可阳光落在标题上,晃着眼看不清。 她说:“我不知道。” 周枕月笑了,带着点嘲讽: “穆雪衣,这可是你的课本。” 封皮上的光斑被风吹偏了,穆雪衣这才看清上面的《世界经济概论》几个大字。她脸一下子就红了,磕巴着问:“你怎么会有我的课本?” 周枕月:“你当年走得急,很多东西都落在了我这里。” 穆雪衣怔了怔。 周枕月低着头,又随便翻开了几页,“念这门课的时候光顾着谈恋爱了吧,书干净得跟新的一样。” 穆雪衣回忆了一下,修这门课时自己确实是在和沈怀星谈恋爱。因为这门课连在沈怀星教的金融工程学后面,每次下了课,沈怀星都带着她翘课出去玩,就导致她这门课几乎没上过。期末的时候,沈怀星和这课的老师打了个招呼,给她走后门过了。 她诚实地回答:“我那会儿……确实是在和老师谈恋爱。” 周枕月翻动书页的手顿在上面。 指尖一紧,将那一页捏出一片褶皱。 穆雪衣唤她:“阿月……” 周枕月忽然举起那本课本,手用力一挥,厚厚的一本书旋转着飞进了游泳池。 扑通—— 水花惊起一片,花椒和茴香吓得边扑棱翅膀边嘎嘎乱叫。 穆雪衣大惊失色:“阿月,你干什么?” 周枕月轻勾唇角看着她:“当年没空学的东西,现在也没必要学了吧。” 穆雪衣站了起来,拖动椅子发出一阵响动,“那可是书啊!” 她说着就要去泳池那边。 周枕月一个字一个字沉声说: “你去捡一个试试。” 穆雪衣脚步停住,脸上表情复杂,有种不知该从何解释的感觉。 她憋了半天,说:“你误会了,这门课不是沈教授教的,沈教授教的是……金融工程……” 周枕月眼底的冰冷僵住。 ……金融工程。 泳池里,那本《世界经济概论》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飘着,多少飘出了点儿委委屈屈的意味。 “是我的错,我说话不注意,”穆雪衣乖乖认错,“你生气是对的。但是那毕竟是书,还是课本,你不要拿它撒气。” 其实也不能怪周枕月敏感,她们之间,本就不该提起沈怀星。 周枕月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挥了一下手,站在旁边的孙管家很有眼色地立马跑去捞书。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睛微微眯起看向穆雪衣,语调缓慢:“穆雪衣,我问你个问题。” 穆雪衣顺着她的话说:“你问。” 周枕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用很随意的口吻问: “你晚上看天空的时候,看月亮多一些,还是星星多一些啊?” 穆雪衣头皮一下子就麻了。 这问题…… “我……”穆雪衣吞了一下口水,“我晚上……一般会睡觉。” “是吗?”周枕月微微一笑,“原来,你既不喜欢星星,也不喜欢月亮。” 穆雪衣抓了抓卷发,一脸的懊恼:“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枕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什么意思?” 穆雪衣:“你问我晚上看星星还是看月亮,我当然会说我要睡觉,因为我真的没有大半夜不睡觉看天空的习惯。”她抿了抿唇,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周枕月,“可如果你问我喜欢沈怀星还是喜欢你……” “阿月,我喜欢你。” 她认真地说。 周枕月盯着穆雪衣的眼睛,似乎能穿过她的瞳孔里看到快要溢出的热切与真诚。 她错信过她一次。 可这一次,她还是无法用理智困囿自己的心。她知道,只要穆雪衣开口说出这几个字,她就会心甘情愿地再信一次。 哪怕是飞蛾扑火。 自绝后路。 虽然周枕月心底里已经与自己达成了和解,可嘴上还是忍不住逗她:“昨天和沈教授吃饭的时候,也是这么和她说的吧?” “我没有——”穆雪衣拖长了尾音,急得都有些无奈了。 周枕月含着一点笑,端起了茶杯:“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穆雪衣叹气:“我下次一定把手机录音打开,以证清白。” 茶杯沿停在唇边。 周枕月幽幽地瞥向她:“还有下次?” 穆雪衣有点欲哭无泪:“阿月,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枕月慢条斯理地喝茶:“你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 “我……”穆雪衣说不过周枕月,嗫嚅半晌,干脆做逃兵,“我还是去给你熬中药吧,先去厨房了,晚饭前见。” 周枕月也没拦她,一言不发,目送她小跑走远。 穆雪衣走后,周枕月也起身,走到正在阳光里晒书的管家身后。 管家像烤牛排一样囫囵翻着书。 “这样晒不干,”周枕月示意他把书给自己,“你去拿个电吹风过来。” 管家:“小姐,您说怎么晒,我来就好。” 周枕月:“没事,我来吧。” 她拎着湿淋淋的书回到桌边,桌子下面有个煮茶用的插板,刚好可以插电吹风。 每一页她都细致地分开,均匀而紧密地地吹过去。干了以后的书页变得生脆,她的动作也越来越小心。 吹了很久,终于吹得差不多了。 周枕月轻轻地翻开扉页,看着扉页角落里手写的“穆雪衣”三个字,指尖试探着抚上去。 青涩的字体,圆珠笔的墨迹,看着它们,仿佛就能看见那个大学里年轻单纯的女孩子。 周枕月想象着那样的穆雪衣,唇角忍不住弯起,眼睛都笑得微微眯了起来。 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温柔得像抚摸婴儿的额头。 她忽然低下头,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支随身用的钢笔。拧开钢笔的笔帽,拇指按住被泡得凸起的纸页。 然后,她在“穆雪衣”三个字的旁边,一丝不苟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周枕月”三个字。 可惜,两个名字虽然紧紧地并列在一起,但墨水痕迹一个太新,一个太旧,格格不入地扎眼。 周枕月合上课本,望向天边的余晖。 终于还是忍不住,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真希望,陪雪衣走过大学时光的那个人,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很想要参与她的过去吧.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9886276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886276 4个;白一森、3770323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uy 8瓶;电影馆里的耗子5瓶;晨曦4瓶;湘玉给你溜肥肠3瓶; 第26章 晚上,吃过饭后,暂时失去工作权力的周枕月有些无所事事。 穆雪衣在阳台上拼积木,她就坐在穆雪衣身后,帮忙把积木从箱子里找出来。 两个人只是拼,也没怎么说话。 拼了一会儿,周枕月忽然开口:“之前一直忙工作,都没发现你的生活这么单调。” 穆雪衣漫不经心地一笑:“为什么这么说啊?” 周枕月:“每天就吃吃饭,睡睡觉,玩玩这种无聊的东西。” 穆雪衣把一块长方形的积木卡进凹槽,轻叹:“我也想上班啊,毕竟我也是岸阳财大毕业出来的学生,好几个同学现在都做上高管了。如果当年爸爸没有叫我来卧底……” 说到这里,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飞快地瞄了一眼周枕月的表情,嗫嚅半晌,故意说了句玩笑话打掩饰: “……没、没准我比你还厉害呢。” 周枕月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又递了一块积木过去,“想上班的话,我可以给你找个职位。” 穆雪衣笑了笑:“真的呀?” “嗯。”周枕月低头看向积木箱,“刚好,公司前两天有个保洁退岗了。” 穆雪衣动作一僵。 她不太确定地问:“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对么?” 周枕月抬起眼,对上穆雪衣有些慌乱的目光。 “难道你还真想当保洁?”她轻轻一笑,还是带着点讥讽,“也可以,反正你还欠我几百万,保洁每个月三千,五年就是十八万。你工资全部上交,我可以按比例给你把合同时间缩短那么几天。” 穆雪衣张了张嘴,干脆闭口不说话了。 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以前和阿月好好在一起的时候,还没发现她是个这么毒舌的人。 周枕月见穆雪衣埋着脑袋闷闷地按积木,慢悠悠地说:“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坏人,总是欺负你?” 穆雪衣抿了抿唇,抬起眼,目光仍然温软:“没有,我知道你的气还没消。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消气的。” 周枕月:“嘴上这么说,心里怕不是这么想的吧。” 穆雪衣柔柔一笑:“真的没有。说实话,这次回来,我一开始确实是一门心思想与你复合,但现在觉得……只要你能放下那些心结,就算我们没办法再在一起也无所谓了。阿月,我不在意你为不为难我,我只希望,你别再为难自己。” 周枕月捏了捏手里的积木。 半晌,她低着眼问:“‘我们没办法再在一起’这件事,对你来说是无所谓的吗?” 穆雪衣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想和你在一起了。” 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不论我们以后在不在一起,我都希望……你能好好地生活。” “……”周枕月笑了一下,把积木扔进箱子里,“你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才算好好生活么?” 穆雪衣摇头:“我不知道。” 周枕月扶着地站了起来,向浴室走去。 背影端正地走远了,才模糊地回道: “……不知道就别乱说。” 晚上,两个人洗漱好,分别躺在床的两头。 气氛自从拼积木后就一直是沉默的。 黑暗中,穆雪衣悄悄回过头看向那边。 周枕月好像已经睡着了。 虽然她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可穆雪衣并没有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比前一天近多少。 以前来老宅的时候,她都特别喜欢这张大床,因为可以在上面连着打好几个滚。可现在她对这床的尺寸有点不满了。 太大了。 她和阿月之间……好像隔了很远很远。 穆雪衣很轻很轻的唤了一声:“阿月?” 周枕月没有应声,似乎是睡熟了。 于是穆雪衣小心翼翼地往那边蹭了蹭,又蹭了蹭。她试探着把手伸到了周枕月的被子里,没敢握整只手,只用食指勾住了周枕月的小拇指。 过了一会儿,她张开手,整个掌心都裹在了那根小拇指上。 肢体与肢体的接触,真的能给人带来很扎实的安全感。 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以后的事,可至少现在,她能把她握在手中。 穆雪衣闭上眼。这么多日子以来,她第一次这么踏实地进入梦乡。 时间慢慢过去。 穆雪衣的呼吸逐渐变得缓慢而均匀。 周枕月睁开双眼,轻轻转过头,在黑暗中望着枕边的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穆雪衣睡着时总是皱着一点眉。清瘦的下颌因为平躺终于堆起了一点软肉,加上她只捏着自己小拇指的动作,让她看起来像个睡前没讨到糖的幼儿园小朋友。 周枕月极轻地笑了笑,合上眼。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纵容,任由那只越过三八线的手像八爪鱼一样箍在自己的小指上. 周丰年的老朋友新开了座游乐园,给了几张免费畅玩的VIP票。老爷子肯定不会错过这种撮合孙女孙媳妇的机会,早饭后找了个机会,硬是把票塞给了穆雪衣。 周枕月虽然不太喜欢那种吵闹的地方,但为了老爷子高兴,也就和穆雪衣一起去了。 因为是周末,不是小艾的工作日,所以穆雪衣临时充当了周枕月的司机。 周枕月平时只坐后排,但今天破天荒地坐了副驾驶座。 往日从来不注意路的她今天一直在看路,时不时就会说一两句: “红灯。” “转弯了。” “变道,掉头。” “看车。” 穆雪衣本来挺会开车,周枕月弄得她反而开始紧张,转向灯都打错了两次。 终于抵达了游乐园,周枕月下车时淡淡地说了句:“回头给你配个司机。” 穆雪衣不知道该咋解释:“我水平真没这么烂……” 周枕月打断她:“你有几个命,这么漠视交通安全?” 穆雪衣想到周枕月这么重视交通安全八成是因为那次车祸,也不敢再推拒了。 游乐园入口处有租自行车的地方,周枕月看见了,便对穆雪衣说:“这地方太大了,租两辆自行车吧?” 穆雪衣有点为难:“这个……我不会骑自行车。” 周枕月扫视了她一眼,“那倒也是,四个轱辘的都驾驭不好,更何况是两个轱辘的。” 穆雪衣也没生气,只是笑了笑,“我不像你们,小时候都学过自行车。六岁那年,爸爸教姐姐的时候我在一边看过,可是自行车这种东西光看也看不会。后来长大了,也就再想不起来学了。” 周枕月看着她,眉头微微蹙起。 穆雪衣埋着头,一边走路一边看地,脚尖缓慢地起伏在晨起的阳光里。 别的孩子都有家长扶着自行车后座的童年,而她,似乎只能这样靠自己一步一步走过。 周枕月叫住她:“等等。” 穆雪衣驻足,回过头,“怎么了?” 周枕月说:“你过来。” 她带着她去到自行车租赁处,租了一辆自行车。 周枕月扶着车把,向穆雪衣递去: “我教你。” 穆雪衣一愣。 回过神时,心里填上了满满当当的温暖。 她动作有些犹豫,迟钝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握住车把。 周枕月说:“跨上去,我帮你扶后座。” 穆雪衣听话地跨上车座,抓紧车把。看着身下这辆简约的成人自行车,她笑了笑,轻抚车的前架: “我还记得姐姐那辆车的样子,粉粉的,有两个后视镜,爸爸拿红丝带给后视镜上系了好大的蝴蝶结。姐姐每次骑,还会戴一个和车子一样粉的头盔。” 周枕月眉尾一挑:“你的意思是,要头盔才肯骑?” 穆雪衣小声咕哝:“不是……” 周枕月:“那就骑吧。” 穆雪衣:“那……你一定要在后面扶好。” 周枕月:“我会扶好的。” 穆雪衣颤巍巍地蹬了一下地,晃晃悠悠地骑了起来,她能感觉到周枕月在后面帮她保持车子的平衡,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阿月你在扶吗?” 周枕月的声音近在咫尺:“我在。” 她骑得稍微快了一点,可还是摇晃得厉害,又马上问:“阿月你在吗?” 身后又是同样的回答:“我在。” 于是她骑得更快了一些,渐渐的找到了一点平衡的感觉,已经分辨不出后面有没有人在扶了,明明骑得还不错,可心里莫名一阵恐慌,忙问:“阿月你在吗?” 周枕月说:“我在。” 穆雪衣想到小时候看爸爸教姐姐骑自行车时的情形。 一开始爸爸确实会扶着后座,可姐姐骑起来后,爸爸就会悄悄松开。姐姐问起,爸爸也会骗她说在扶。 她想到这里,全身汗毛倒竖,猛一个急刹,急忙回头。 周枕月还在后面。 她没有像爸爸那样偷偷走开。她还是弯着腰,两只手都在紧紧地握着她的后座。 看她突然停了,周枕月问:“怎么停了?” 穆雪衣额角都渗出了一层汗,“我、我怕你没扶了……” 周枕月直起身子:“我说在扶,就肯定在扶。” 穆雪衣的心脏还处于高度紧张的跳动中,一时半刻无法收拾自己那无处安放的恐惧与不安。 她明明知道周枕月是可以信赖的,可仍旧没有办法放心地把自己完全地交付给周枕月。 这与爱不爱无关。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御本能。 周枕月看穆雪衣那恍惚的双眼,轻轻地把车柄从穆雪衣手里拿了过来,“算了,不学了。” 穆雪衣呆呆地看着周枕月。 半晌,她才开口问:“那……我还是不会,怎么办?” 周枕月跨坐上自行车,脚下娴熟地一蹬,踏板反转一圈到适合起步的位置。 “上来,”她说,“我带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哎,在晋江写文六年,头一次赶上正在更新的时候过生日 哈哈哈这章评论里发50个小红包,谢谢大家支持. 第27章 临近中午,游乐园的天空艳阳高照。 穆如晴拿着刚刚买来的两只甜筒,找到坐在长椅上坐着的钟婉,在她面前站定,递出一只甜筒:“给。” 钟婉伸出手。 啪—— 甜筒被打翻在地上。 穆如晴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把手里另一只甜筒也递给了她:“别闹了。” 钟婉冷笑:“你以为把我带来游乐园,给我买点东西,我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么?” 穆如晴在钟婉身边坐下,抿了一口那只钟婉不要的甜筒,“婉婉,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 钟婉忍不住问:“你到底为什么辞退李凡?” 李凡是穆氏公司食堂的一个打饭小哥,家里穷,没念过什么书,人很是质朴单纯,对所有员工都是傻呵呵地笑。 每天中午打饭的那几秒,钟婉匆匆瞥一眼他的笑容,被阴霾笼罩的心才会短暂地照进一点阳光。 钟婉追问:“真的就只是因为他给我多打了一勺饭?” 穆如晴吞下口中的冰淇淋,“你吃多少,本就应该由我说了算。如果你想多吃一勺,那也该先告诉我,我叫他加,他才能加。” 钟婉的胸口一阵沉闷,压抑得快要窒息。 她苦笑:“穆如晴,你真的有病。” 穆如晴面无表情地吃着手里的甜筒。 甜筒吃完后,日头也下去了一些。 穆如晴掏出纸巾把手擦干净,看向钟婉,放软了声音:“饿了吧,园子里的餐厅很不错的,我们去吃午饭好不好?” 钟婉没说话。 穆如晴强硬地拉起了她的手,向自己已经看好的餐厅走去。 她问钟婉的所有问句,似乎都只是走个没有意义的过场. 周枕月骑自行车骑得很稳,稳到后座的穆雪衣都开始犯困了。 穆雪衣迷迷糊糊的,猛地清醒,才发现自己的脸都已经贴上了周枕月的后背。 周枕月一边骑,一边侧过一点头,瞳孔滑在眼角瞥着穆雪衣,“醒了?” 穆雪衣用手背抹了一下自己发烫的脸颊,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打瞌睡的。” 吱呀一声,车子停了下来。 周枕月下了车,推到路边的长椅旁。正午明晃晃的阳光下,可以看见她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 穆雪衣掏出纸巾递过去,压低的眉眼温温柔柔的,“骑累了?” 周枕月用纸巾擦了擦汗,轻声说:“不累,太阳晒的。” 穆雪衣:“我去给你买瓶水吧。” 周枕月拿出手机,解开密码,设置屏幕常亮后打开了二维码付款页面。 她对穆雪衣举起手机:“拿去扫。” 穆雪衣轻轻一笑:“不用了,买水的钱我还是有的。” 周枕月拎起装着穆雪衣手机的包,递过去。 穆雪衣摆摆手:“不用手机,我还有些硬币,刚好花掉。” 说是为了方便花硬币,其实只有穆雪衣自己知道,她手机里早就没钱了。 周枕月望着穆雪衣越走越远的背影。 她出了一会儿神,才无奈地笑了笑,按灭手机屏幕。 游乐园刚开,客流量大,便利店东西也卖得贵。穆雪衣以为水再贵也不会超过十元,可连着问了几瓶饮料的价格,都远远超过了她兜里的那点钱,问起最便宜的矿泉水,也得要十五元一瓶。 她把兜里的零碎钱都翻出来,搁在柜台上一枚一枚地数。 正数着,忽听身后熟悉的声音:“雪衣?” 穆雪衣一回头,竟意料之外地看见了钟婉。 她惊喜地笑:“婉婉?” 钟婉走过来,也笑了:“巧了,居然能在这儿碰见你。”可还没笑两秒,她又立刻严肃起来,压低声音,“穆如晴在那边货架后面,你赶紧走。” 穆雪衣一听穆如晴在,也不想和她碰面,加紧了数钱的速度。 钟婉看她那可怜巴巴的几个硬币,说:“别拿矿泉水了,拿个你喜欢喝的橙汁,我帮你付……” “哟,一会儿没留意,你都开始帮别人买橙汁了。” 钟婉话还没说完,穆如晴就从货架后面走出来,脸上浅笑盈盈。 穆雪衣握紧手里的硬币,冷冷地看向穆如晴。 钟婉上前一步,挡在穆雪衣前面:“我不帮她买了,你让她走。” 穆如晴笑得更深:“婉婉,瞧你这话说的,我还能对我妹妹做什么吗?” 她走近了来,看到穆雪衣手里的零钱,啧了两声:“这么可怜,周枕月连瓶饮料钱都不给你?” 穆雪衣皱起眉:“跟你有什么关系?” 穆如晴拿起那瓶最廉价的矿泉水,打量了一圈,“用光身上最后一点钱也要买的水,一定是很想喝的水吧。” 她把矿泉水放回柜台,看向穆雪衣,“我可以帮你把钱补齐。” 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晃了晃,然后轻轻松开指尖,钞票旋转着落在了地上。 “拿着吧。”穆如晴笑眯眯地说。 穆雪衣盯着地上那张纸币,拳头攥到发白。 钟婉忍不住吼出声:“穆如晴,你这么羞辱她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穆如晴细品着钟婉眼底的愤怒与恨,眼角还带着笑的弧度,“……可太有意思了。” 钟婉拉起穆雪衣的胳膊往收银台走,气得手都在哆嗦,“我帮你买!” 穆如晴唇边的笑意消失:“钟婉。” 钟婉脚步一顿。这是穆如晴几年来唯一的一次叫她全名。 穆如晴一字一句地说:“你别忘了,你兜里的钱也是我的钱。我劝你,最好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 钟婉的睫毛颤了颤。 穆如晴脸色一变,又开始笑了:“你看看雪衣,说真的,你应该好好向她学学软饭怎么吃。吃我穆家饭的时候,人家就能乖乖地当卧底偷文件,转吃周家饭了,马上就可以对周枕月一心一意忠贞不二。瞅瞅,这才叫会吃饭的一,条,好,狗。” 穆雪衣下巴不停颤抖:“你……” 穆如晴偏了偏头:“可到底是吃别人软饭的,什么都得靠别人。就说这矿泉水,你要真想买到手,不还是得要捡我扔掉的这张钱么?” 穆雪衣望向地上那张百元钞票。 她站在这里任人奚落已经是很悲哀的事了。 而最悲哀的莫过于,穆如晴说的都是对的。 她居然……连给阿月买瓶水的能力都没有。 周枕月为了不打扰睡着的她,可以连续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骑得满身是汗。可她连一瓶水的钱都凑不出来。 她在这里和穆如晴僵持着有什么意义呢? 她就算很有骨气地驳斥、离开,又能改变什么? 周枕月还在路边。 她还是……喝不到水。 从小到大,穆如晴在钟婉面前没少这样对她,前二十多年她早就习惯了这样委曲求全地活着。寄人篱下,本就如此。 既然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今天再忍一次,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只要忍一忍,就可以把水买回去了。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病房里和沈怀星说过的那句话: “为了她,和父亲姐姐成为敌人没关系,签没有尊严的合约也没关系。以后或许还要做很多谈不上原则和底线的事,这些统统都没关系。” 是啊,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的原则和底线,在这一次的生命里,在周枕月面前,统统……都没关系了。 穆雪衣慢慢走到那张钞票前,手指紧紧蜷起,又无力地松开。 她由鼻息间叹出一口气,慢慢弯下腰。 指尖不住地颤抖。 就快要碰到那张钱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熟悉的白色运动鞋,不偏不倚地踩在了钞票上。 穆雪衣恍惚抬头。 白色的顶灯强照下,周枕月的脸被光晕染得有点模糊。 穆雪衣怔怔地看着她。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一瞬间,连头发丝都是冰凉的。 周枕月却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眉眼间仍是淡淡的,没有愤怒,也没有责怪。 她俯下腰,轻浅地托住穆雪衣的胳膊肘。 穆雪衣嗫嚅:“阿月……” 周枕月轻声说:“先起来。” 穆如晴冷笑:“呵,原来周总来游乐园了呀?” 周枕月瞥向穆如晴,目光在穆如晴身上慢悠悠地上下来回打量了打量。 随即,她唇边勾起一个极浅的笑: “我只知道没驯化好的狗会随地大小便,没想到,人要是没驯化好,也会和畜生一样随地乱扔东西。” 穆如晴脸色大变:“周枕月!” 周枕月收回目光,又说:“按理说,我不该在公众场合限制别人的人身自由。可不巧,这游乐园的老板我刚好认识。我想,让他帮忙派几个保安来清清垃圾,他应该很乐意帮忙。” 穆如晴握紧双拳,“周枕月,你什么意思?!” 周枕月却不回答了,视若无睹地拿起柜台上的矿泉水,拉着穆雪衣不紧不慢地向收银台走去,似乎再和穆如晴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穆雪衣跟在她后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哪一句,“阿月……” 周枕月没有接话,只是付了矿泉水的钱,拿着水走出便利店,背影沉默得透出几分清冷。 穆雪衣看得出,周枕月生气了。 她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不知该如何道歉才好,踌躇半天只干巴巴地吐出苍白的三个字: “……对不起。” 周枕月在路拐角站定。 她的手指攥得很紧,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握出了隐约的咔吧声。 良久,那紧握的手又缓缓松开。 仅从一个背影,就能感觉到她身上才将外泄却又克制地收敛起来的情绪。 周枕月转过身,看着不安的穆雪衣,看了好一阵子。 最后,她还是没有发任何脾气,只是轻叹了口气,轻声说: “下次没钱买水,一定要找我。” 穆雪衣微怔。 周枕月低下头,拧开了矿泉水的盖子,把打开的矿泉水递向穆雪衣,单薄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喝吧。” 穆雪衣眼底微弱的光晃了晃。 她没有推让,用两只手小心地接过矿泉水,举到唇边。 瓶沿挨到下唇时,她再也忍不住鼻尖的酸涩,眼泪夺眶而出。 第28章 游乐园那天后,穆雪衣总觉得,自己对周枕月的感情有了一点变化。 之前她知道自己是喜欢周枕月的,但感情里更多的是对前世的愧疚和弥补。所以周枕月没有开口说原谅之前,她再喜欢她也会尊重她的意愿,和她保持距离。 可现在不同了。 她开始贪恋周枕月的一切。 贪恋她的温柔,贪恋她的保护。就连看着她握杯子的手指,都会想起那天她托着自己的胳膊肘起身的模样。 只要想起,就发疯一样地心动。 每天晚上,周枕月还是会陪着她拼积木。七千多块积木虽然很多,可也用不着拼这么多天,穆雪衣在故意拖慢进度,有时候还会趁周枕月不注意偷偷把拼好的拆掉。 因为拼积木时,是她们离得最近的时候。 周枕月就在她身后,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叹气都仿佛在她耳畔。 可惜,再怎么拖,城堡也慢慢拼成了。 而时间……也终于来到了第十一天。 穆雪衣没有再联系过穆如晴,她知道,穆如晴对她不会手下留情。只要没收到报价表,第十一天,穆如晴一定会让周丰年知道所有事。 早晨她们吃饭时,老爷子没有下楼。 穆雪衣已经猜到了老爷子没有下楼的原因。她放下筷子,看向正在低头吃炒鸡蛋的周枕月,满眼不舍。 穆雪衣:“阿月。” 周枕月:“嗯?” 穆雪衣:“积木……昨晚已经拼完了。” 周枕月:“嗯。”穆雪衣:“回头把它放在书架顶层的格间吧,我看过了,只有那个地方能放得下。” 周枕月:“好。” 穆雪衣:“炒鸡蛋的做法我教给了你家的厨子,今天就是他炒的,你觉得怎么样?” 周枕月:“……还可以。” 穆雪衣:“一会儿去公司路上小心,中午留点时间睡个觉,别总是熬着,要注意身体……” “知道了。”周枕月站起身,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边收拾东西边说:“平常也没见你这么啰嗦。” 穆雪衣强忍着眼泪,挤出一个笑:“你在家这么多天,今天突然要去上班了,我就是……有点舍不得……” 周枕月穿好外套,“别想太多了,晚上回来给你带个东西。” 穆雪衣:“……什、什么东西?” 周枕月:“晚上你就知道了。” 穆雪衣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周枕月,今晚她回家时,自己或许已经不在这里了。 看到周枕月出门,一直候在楼梯拐角的管家马上走过来,对穆雪衣恭敬地垂头:“穆二小姐,老爷子请您去他房间一趟。” 此时此刻,穆雪衣倒没有想象中的忐忑,心里反而是一片平静。 她淡淡一笑:“好。” 老爷子的房间在顶楼阳光最充足的地方,通往房间的走廊也是满地阳光。 门没有关严,虚掩着。穆雪衣还是敲了门,等里面说了“进”,她才进去。 房间里有很多书架,架子上摆满了线缝的古籍。木茶几上除了考究的茶壶与茶杯外,还有一鼎古朴的香炉,正郁郁袅袅地冒着青烟。 周丰年坐在木椅上,双手叠放在拐杖顶端,脸上没有表情。 穆雪衣从来没见过周丰年面无表情的样子,印象中,他一直都是个很爱笑的老爷爷。 周丰年沉沉地说了声:“坐。” 穆雪衣在周丰年旁边的木椅上轻手轻脚地坐下,不敢说话。 周丰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今天一早,我收到了一封邮件。” 穆雪衣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紧张了,可听到周丰年说出这句话,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全身绷紧。 周丰年:“邮件里说,三年前周氏那封外泄的机密文件,是你搞的鬼。” 穆雪衣的手开始发抖。 周丰年抬起眼,眉心微皱: “……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穆雪衣愣住。 这个问句太过出乎意料,她竟一时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周丰年沉重地叹了口气:“我已经让人去查是谁发的邮件了,查到以后,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源头。你自己也得多加谨慎,这一次我可以帮你,下一次,我的手就未必有这么长了。” 穆雪衣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嗓音控制不住地颤抖:“您、您知道……” 周丰年摩挲着掌心里的拐杖,食指上的玉戒指与木拐杖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花白的胡须一翘,像是在笑:“早就知道了。三年前出了那么多事,我怎么可能不去查。我要是想查清楚一件事,你们这些孩子,有什么本事遮得住?”有好几秒,穆雪衣整个人都是懵的。 半晌,她才颤巍巍地开口:“那……您都知道了,还允许……允许我回来……” 周丰年抚了抚胡须,笑了一声:“说实话,三年前我才查明白时,确实对你有过不满。可后来查得更深入了一些,才知道你这个穆家二小姐背地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有那样的父亲和姐姐,做这样的选择,也不能怪你。” “更何况……”周丰年又叹了口气,“月牙儿她……对你的感情那么深。” 穆雪衣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 茶煮好了,咕嘟咕嘟地冒泡。周丰年翻起一个茶杯放到穆雪衣面前,给她倒了杯热茶,“今天时间还多,有没有兴趣听一听你走之后的事?” 穆雪衣快要把衣角攥烂了。 周丰年轻笑:“敢听吗?” 穆雪衣深深吸一口气。 过去的那三年,她再怎么逃避,也是周枕月实实在在走过的三年。如果周枕月都有勇气熬过来,她至少……也该有勇气去了解。 她颤着嗓子:“您说。” 周丰年慢悠悠地说道:“上一次和你讲过她车祸的事,就接着那里讲吧。” “三年前那场车祸之后,她在重症监护病房住了整整一个月。肺部重伤,支气管也受到了牵拉,那个时候,呼吸对她来说是世界上最难的事。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说半句就要咳很久很久,严重时还会咯血。但那些日子,她还是一直坚持说着同一句话。” “她说:我想见她。” “我有什么办法呢?”周丰年回忆的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无奈,“我知道你骗了她,可她就是离不开你了。我用尽一切方法联系你,但我的人脉再广,手段再高深,你有意躲避,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穆雪衣记得,当时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有很长一段日子,她都不敢给手机充电。 周丰年又倒了一杯茶:“后来,她身体恢复好了,我以为这件事就可以这么过去了。然而我想得太过简单。有一次,我偶然发现她在吃帕罗西汀,帕罗西汀是抗抑郁的药,我就马上叫人去查,才知道她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然后我找到了她的心理医生,调出了她的档案。档案里有每一次治疗的详细对话,可说是详细,却也没什么详细可言。因为她从始至终,都只在重复相同的四个字。” “‘我好想她。’” 穆雪衣手一抖,打翻了面前的茶杯。 滚烫的茶水泼湿了她的鞋,她却一动都不动。 周丰年拿了抽纸递给她,和蔼地笑:“别担心,自从你回来以后,她就再也没去看过心理医生了。” 穆雪衣接过抽纸,一言不发。 周丰年摸了摸胡子,眯起眼:“说起来,我年轻时也很爱月牙儿的奶奶。我以为相伴偕老就是最深刻的爱情了,没想到啊,迟暮之年,我这孙女倒让我开了一次眼界。我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惦记成这个不死不休的样子。” 听到“不死不休”四个字后,穆雪衣想到了前世周枕月的结局。 心脏传来一阵窒息般的刺痛。 紧接着,周丰年又和她说了很多这三年里发生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能想得起来的都说了一遍。比如,周枕月每天都会去麦当劳点一份儿童套餐,只点不吃,没有人知道原因。 再比如,她得了很严重的失眠。三年来,她没有笑过一次。 从上午说到吃饭,又从饭后说到了下午。 整整一天,穆雪衣都仿佛活在那段回忆里。 那段回忆里,周枕月分明失去了她,可每一点每一滴,又全都是她。 傍晚,最后一点残阳消失在天边。 谈话的结尾,老爷子又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地说:“对了,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强塞的那几个红包吗?” 穆雪衣点点头。 周丰年说:“其实是月牙儿叫我给你的。你呀脾气倔,不肯花她的钱,可她又怕你受委屈,就叫我想办法给你塞一点。她说,如果是我以长辈的身份给你,你或许还能愿意花。”老爷子拍拍穆雪衣的手,语重心长,“丫头,听我一句,不要和她划分得那么明显,你越是想独立,她就越没有安全感。有的时候互相亏欠也不是坏事,人和人之间,总要有些羁绊才好。” 穆雪衣红了眼眶,嗯了一声。 周丰年:“好了,不聊了,她也该回家了。今天我和你说的话不要让她知道,好吗?” 穆雪衣:“好。” 周丰年又放柔了声音:“还有,千万要记住,我对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疼爱。你们俩的事我是同意的,不要胡思乱想。” 穆雪衣哽咽着说:“谢谢……谢谢您……” 他们还在说话,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小艾的喊声: “二小姐——二小姐——”周丰年呵呵笑:“正说着,她就回来了。”他用拐杖指了指阳台,“她好像在找你,你过去看看是怎么了。” 穆雪衣用袖口慌忙擦了眼泪,跑到阳台边,向下看去。 满园落叶的院子里,小艾刚刚把车停进车库,正使劲拉合车库门。周枕月站在旁边,唇边也含着淡淡的笑。 看到穆雪衣从阳台探出了头,周枕月遥遥地招了招手:“下来。” 穆雪衣目光微微一偏,看到了那个周枕月早晨说要带给她的神秘的礼物。 落满枯叶的小路上,停着一辆崭新的粉色自行车。车把上装有两个可爱的后视镜,后视镜上用红丝带系了好大的蝴蝶结。 周枕月垂在身侧的手勾起两指,拎着一顶和车子一样粉的儿童头盔。 第29章 小艾接周枕月下班时,被告知要绕个远拿个东西。 她能猜到八成又是要给二小姐的礼物,但亲眼见到那辆粉得吓人的自行车时,还是惊得瞪圆了眼睛。 小艾:“周总,这……是哪家老总生了小千金要送礼吗?” 周枕月把车子折叠起来放进后备箱,说:“这是给雪衣的。” “……”小艾摸了摸两只后视镜上系着的大蝴蝶结丝带,忍不住好奇,“为啥弄个这?” 周枕月:“她喜欢这样的。” 小艾又指向后轮两侧那只有三岁小孩才用的辅轮,“这又为什么?” 周枕月:“她不会骑自行车。” 小艾拿起车座上的粉色头盔,“那这个……” 周枕月皱起眉:“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小艾忙把头盔放好,再不敢多嘴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周枕月忽然问起了最近公司里正在招人的职位。 小艾小心翼翼地问:“您是……想让二小姐进公司?”问完后她马上补了一句:“我这可不是多嘴。” 周枕月支着下巴,微眯着眼睛看向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夜景,倒没什么不悦的情绪。 对于小艾的问题,她坦然地做了肯定的回答:“是。” “您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啊?”小艾忍不住开始猜,“是不是要准备开始对付穆氏了?让二小姐进公司,是想造些舆论出来牵制穆如晴,或者是……引穆国丞回国,穆氏刚刚上市,您正好可以在股市上开始与穆氏正面博弈……” “没那么复杂。” 周枕月放下胳膊,收回目光,“我只是在家里这几天习惯了身边有她,所以也想在公司能天天看见她。” 小艾后半句话噎在喉咙里。 她苦着脸叹道:“周总,你这么恋爱脑,让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很没安全感哎!” 周枕月轻轻一笑,又望向车窗外。 回到老宅,把粉得吓人的自行车搬出来,小艾就扯着嗓子叫起穆雪衣。 穆雪衣从三楼探了个头,看见那辆自行车时,隔着三层楼小艾也窥见了她脸上的惊诧。 短暂的失神后,穆雪衣很快缩回了脑袋。没几分钟,便见她推开大门跑了出来。 小艾还从来没见过柔弱内敛的穆雪衣跑得这样快。 周枕月见穆雪衣跑近了,欲要举起手里的头盔,“给……” 话还没说完,穆雪衣就扑上来用力地抱住了她。 半举起的头盔还顿在半空。 拎着头盔带的手指变得冰凉僵硬。 周枕月一时忘记了呼吸,眼底所有的光华全部在此刻凝固。 穆雪衣的双臂紧紧地箍在她清瘦的腰上,脸埋在她的颈窝,带着颤抖的吸气声就在耳畔,皮肤的温度与脉搏的汩动像是要在她怀里融化了。 周枕月的喉咙艰难地上下一滑。 她用尽三十一年来所有的理智与遏抑,才让自己没有回抱上去。 “阿月,”穆雪衣闷闷的啜泣声从大衣领子里传来,“谢谢你,谢谢……” 周枕月眨了眨眼,掩饰住自己刹那的失态,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平常一样不蕴什么感情: “一辆自行车而已,你也太激动了点。” 穆雪衣意识到了自己失常的举动,忙松开周枕月的腰,后退了好几步,慌乱抹去眼泪。 周枕月一抬手,将粉色的儿童头盔扣在了穆雪衣的脑袋上。 她上下一打量,语气调侃:“还挺合适。” 穆雪衣脸颊微红,双手抱住头盔调整位置。 周枕月问:“知道为什么给你送自行车吗?” 穆雪衣摇摇头。 周枕月拍了拍车座,说:“明天骑着它,上班。” 穆雪衣没反应过来:“上、上班?” 周枕月:“你现在连瓶矿泉水都买不起了,还不找个班上么?” 穆雪衣想起老爷子和她说的那些话,便硬着头皮说:“我为什么非要上班?我花你的钱就好了。” 周枕月:“?” “穆雪衣,你现在脑子清醒吗?”周枕月神色复杂,“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欠我好几百万的事?” 穆雪衣才发觉自己说了错误的话。 她被情绪影响得太严重,以至于情商一时降成了负值。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穆雪衣都不知道说这句话多少遍了,干脆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周枕月看了看她,转身向屋里走去,边走边说:“市场部文员,明天早上八点,拿着你的各种复印件去人事处报道。不要让公司里的人知道你认识我,也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是穆家二小姐,乖乖当一个踏实赚钱的普通人。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你的身份藏得越好,你的日子就越安宁。” 穆雪衣乖乖跟着后面,周枕月说什么她都说好。 晚饭时,周丰年听说了穆雪衣要入职的事,顺水推舟地劝道: “你们都搬回老宅吧,上班那么累,家里有厨子有阿姨,刚好省得做家务了。” 两个人在老宅住了这么多天,也已经习惯了每晚分据大床两端的日子。想到老爷子一个人也孤独,就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 穆雪衣特地起得很早,给周枕月炒完鸡蛋后就匆匆出门了。 她不比周枕月,周枕月是坐车去公司,她得骑自行车。路程大概有五六公里,她体力一般,必须得早点出发。 穆雪衣是六点半走的。周枕月一般七点半才出发,不过今天,穆雪衣出发后五分钟她也出发了。 她没有紧赶着直奔公司,而是叫小艾压低车速,以慢到令人发指的速度远远地跟在那辆粉色自行车后面。 自行车虽然加了辅轮,但穆雪衣还是不太熟练,骑得歪歪扭扭的。晨起的阳光又轻又薄,映在那没戴正的粉色头盔上,反射出几片橙黄的光斑。 从车上的角度看,莫名像一只成了精的粉蘑菇。 小艾瞧着前方的蘑菇精,五味杂陈。 二小姐也真是个实在人,这种带着丝带蝴蝶结的自行车加上粉得仿佛泡泡糖的头盔,哪个成年人敢骑出去? 只因为是周总给的,她就这么骑出来了。 唉。 ……也不晓得二小姐知不知道自己从后面看是这么个滑稽样子。 周枕月端坐在后排,双臂懒懒地交叉抱着,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穆雪衣的背影。 盯了好一阵子,她缓缓弯起唇角,极轻地喃喃自语: “……挺可爱。” 小艾忙揉了揉眼睛,用目光仔仔细细地把骑自行车的穆雪衣刮了一遍,极力想从中找出任何一点和可爱沾边的影子。 观察完后,她不禁感叹: 古人说的真对,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像这样颇具有现实批判主义的诡异画面,恐怕全天下也只有周枕月一个人能品出“可爱”两个字了. 穆雪衣从未进过周氏公司内部,今天第一次进,才发现公司规模非常大。前有一整栋三十层高楼,后有独立的三幢复式矮楼,中间向下挖了地下两层的高度,办公区食堂咖啡厅一应俱全,错落有致。 接待她的人只知道她是今天入职的新人,不知道她是周枕月安排进来的,所以言行也没有很恭敬,和平常公司对待新人一样,端着点老员工的架子。 “前面大楼是办公楼,那边是自助便利店,地下一层是食堂和平时开发布会的会场。你办公的地方本来在办公楼二十二层,不过今天市场部搬地方了,”人事部小李把文件夹递给穆雪衣,指向后面的矮楼,“看,就是搬那边了。” 穆雪衣客气地附和:“好。” 小李边走边语重心长地嘱咐:“看你简历上也没有工作经历,市场部那群人都精得很,你自己要有点眼力见,别得罪人,知道吗?” 穆雪衣:“知道了,谢谢您。” 小李又和她扯了很多人际交往的道理,乍一听挺唬人,可听多了就不难发现是纯显摆。 穆雪衣没有正经上过班,对公司里上下级与同事间的相处都很陌生,也觉得新奇。 想到以后她也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过上班搬砖的日子,穆雪衣心里除了期待,还多了点说不出的酸涩。 她的身份和背景注定了她无法过普通人的生活。她作为穆国丞的私生女,只能乖乖做穆家的一个附属物,在需要利用她时,她会被拿来用一用。不用了,就撇到一边,多看一眼都嫌弃。如果没有遇到周枕月,她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一个过平凡日子的机会。 骑自行车上班,吃公司的食堂,做单调的工作。 或许还会被上司骂,会加班,会熬夜。 在周枕月深夜工作时,她不再是玩积木,而是拿一台电脑,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敲打键盘。 想想……就很幸福。 穆雪衣默默想着未来的日子,正忍不住傻笑,忽然听到后面保安冲她喊:“让开让开!” 身边的小李反应很快,马上拉着穆雪衣走到一边。 所有正在路上的员工都停了下来,端正地站好,面朝路中间的那些人颔首示敬。 那些人都穿着笔挺的西装,一看就是高层领导。周围一圈都是满面严肃的男人,而走在最前面最中间的,正是身穿正装的周枕月。 穆雪衣下意识想叫她,但立即反应过来,用理智压住了。 周枕月路过穆雪衣身边时,目光硬是偏都没偏一分,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走过去时,脚步仿佛都带着风。 看着高管们消失在电梯间拐角,小李长长地舒了口气。 见穆雪衣还在发愣,小李说:“看到没,那就是董事会的老总们。以后你每天上班都加点小心,尤其是周董事长,她是老周总的亲孙女,你可千万别冲撞了她。” 穆雪衣嗯了一声。 随即,她又从小李的话中品出了重点:“你说每天都要小心……是什么意思?” “诶,我没和你说吗?”小李歪了歪头,“你们市场部今天新搬的地方,就在董事长办公室的旁边啊。” 第30章 市场部搬个家,搬得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周总会突然要求市场部搬到离董事长办公室这么近的地方。 有多近呢? 周枕月只要拉开百叶窗,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每一个人的电脑屏幕。 因为大家都揣着点不安,所以,也没怎么在意那个新来的小文员。 穆雪衣倒是很懂规矩地按照部里官级大小一个一个去打招呼。 市场部总监叫宋杰,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还算好说话,和穆雪衣也是客客气气的。 副总监叫傅倩,是个和周枕月差不多年纪的漂亮女人,但是可没周枕月那么好接触。穆雪衣和她打招呼时,她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穆雪衣,开口就问: “咖啡都买了吗?” 穆雪衣没明白:“什么?” 旁边另一个小文员忙小声提醒:“新来的,初来乍到,你得帮大家买咖啡啊。” “啊……”穆雪衣对傅倩颔首,“对不起,我这就去买。” 穆雪衣的直属上司是低傅倩一级的主管贾一航,见这情形,贾一航忙过来把穆雪衣叫到一边,压着嗓子好好说了她一顿: “今天部门搬家,大家都又忙又累,你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买咖啡这种事还要人教你?要是因为这点小事让副总监看你不顺眼了,我都要跟着你一起倒霉,知不知道!” 穆雪衣低着头连说对不起。 贾一航:“赶紧去赶紧去。” 回到工位,穆雪衣打开手机,仔仔细细搜刮了一圈,愣是搜不出足够的钱来。 之前老爷子确实给了她几万块钱,但她都存成了死期,现金也没带出来。这市场部打眼一看怎么都得三十来号人,每人一杯咖啡,得要小一千了。 实在没办法,穆雪衣只能点开了周枕月的微信。 【阿月,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想买几杯咖啡,拜托了。】 点击发送。 穆雪衣按灭手机屏,忐忑地等待。 还没等到周枕月的回复,董事长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统统对走出来的人行起了注目礼。 出来的却不是周枕月,是小艾。 小艾是周枕月身边最亲近的助手,一人身兼秘书助理司机三职,虽然职级并不高,但她要是给周枕月吹吹耳边风,那效果可不是一般员工汇报能比得了的。所以,公司上下无一例外都非常地尊重这位助理,宁可得罪直属上司,也不敢得罪她。 看到小艾走过来,宋杰和傅倩都站起来,和她客气地问好。 小艾干咳一声:“我和你们部新来的这个员工说句话,方便吗?” 宋杰:“当然,她刚来,手头也没工作,你尽管说。” 小艾装模作势地朝穆雪衣一招手:“新来的,过来!” 穆雪衣还没见过小艾这么作威作福的样子,忍着笑,跟在她后面。 两个人走到楼梯间。小艾扫视周围一圈,见没旁人,立马变了笑脸:“嘿嘿,二小姐,您见谅。” 穆雪衣温婉一笑:“没事。” 小艾掏出一张薄薄的卡片,双手递给穆雪衣,“这是周总叫我送来的,是楼下咖啡厅的会员卡,里面应该还剩六七千的余额,您先用,用完了和我说。” 穆雪衣接过来,说:“我只是今天用一下,一会儿就还给她。” 小艾摆摆手:“别,您还是拿着吧。” 穆雪衣:“为什么?” 小艾笑道:“您想啊,卡要是一直在您这儿,那周总每天的咖啡……”她灵活地挑了挑眉,“不都得您来买吗?” “你想得还挺多。”穆雪衣笑了笑,“行了不说了,我先去了。” 小艾:“好咧,有事您找我!” 穆雪衣回去以后仔细数了部里的人头数,然后下楼去向咖啡厅。二十五杯咖啡,店员得要做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等待时,穆雪衣打开手机,点进了微信界面。 虽然周枕月让小艾给她送来了会员卡,但微信里,她还是没有回复她。 穆雪衣想了想,又打了一行字发过去。 【咖啡在做了,谢谢你~】 她打开表情,发送了一张小猫咪wink的表情包。 抱着手机,她煎熬地等一个回复,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 二十五杯咖啡做完了,穆雪衣正准备分批开始拎时,手机终于震了震。 她忙打开微信。 但不是周枕月的回复,是小艾发来的消息: 【二小姐,周总说你要是再在上班时间发私人信息,这个月的绩效就别想要咯[皱眉]】 穆雪衣噗嗤一笑. 第一天上班,穆雪衣干的都是端茶递水的活儿。快下班的时候,傅倩临时给了她一份表格要她整理,她就乖乖地留下来加班。因为上手还不熟练,所以做了两个多小时才做完。 做完后,一抬头,外面天都黑透了。 办公室里早就没有人了,除了她的工位还亮着一盏灯,硕大的房间黑压压一片,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穆雪衣看向董事长办公室的方向。 那里也早就灭了灯,空无一人。 她出了一会儿神,拎起包,独自一人踏上回家的路。 周氏集团外的邻街拐角,隐匿地停着一辆黑色宾利。小艾趴在方向盘上,等得直打哈欠。 也不知等了多久,穆雪衣终于骑着她那辆粉车从车棚那边出来了。 后排一直沉默的周枕月也开了口:“跟上吧。” 小艾打起发动机,晃了晃脑袋。 这一晃,突然想起了点事:“对了周总,今天下午朱虹又找我了,她说上次那些钱花光了,又想问你要一些。” 周枕月闭了闭眼:“她想要多少就给她多少。告诉她,只要她安安分分的别来打扰雪衣,我可以养她养到她进骨灰盒。” 小艾忍不住吐槽:“那老女人明摆着就是想靠二小姐捞钱,敲完穆家又来敲您,她就是吃定了您护着二小姐才这么贪。啧……二小姐也真是够倒霉的,这都什么爹妈姐姐啊!” 周枕月:“……这话别在雪衣面前说。” 小艾忿忿地叹了口气:“可是周总,您总是这样一声不吭,二小姐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您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周枕月的脸半边隐在没有开灯的黑暗里,声音淡淡的: “她不需要知道。”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慢慢吞吞地回到了老宅。 穆雪衣以为周枕月早就回来了,没想到周枕月在她后面进门,还有些意外。 不过涉及到周枕月的个人行程,她也不好多问。 吃过晚饭,她们回到房间。因为都没什么遗留的工作,两个人就一起坐在阳台上喝茶,茶水是老爷子特地叫人熬了给她们补身体的参茶。 周枕月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似乎不太喝得惯那奇奇怪怪的味道。盖杯子时,她随口问道:“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穆雪衣也喝不太惯,但还是强忍着喝了大半杯,半口参茶含在嘴里不上不下,模糊回答周枕月:“……挺好的。” 周枕月抽了张纸递过去:“难喝就别喝了。” 穆雪衣还是硬撑着咽了,接过纸按在嘴角,“毕竟是长辈的一片心意,总得多喝点。” 周枕月似笑非笑:“难道只要是长辈要你做的事,你都做么?” 穆雪衣轻笑:“长辈嘛,不都是拿来讨好的。” 周枕月:“你这么想?……难怪长辈们都那么喜欢你。” 穆雪衣笑着摇摇头:“也不是都喜欢我啊。像我爸爸,从小到大,他一直都不喜欢我。” 周枕月捏起茶杯盖,不喝,只是用盖子刮杯沿。 半晌,她轻声开口:“好像没听你讲过你小时候的事。” 穆雪衣目光一僵,陷入了沉默。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才掩饰性地笑了一下:“在穆家那点事,你不是都能猜到么?” “那去穆家之前呢?”周枕月双手交叉靠在椅背上,姿势很随意,看起来也没有往日那么严肃板正,像是最寻常的家人之间闲聊时的模样,“去穆家之前,你的生活是什么样?” 穆雪衣笑得有点勉强:“你……想听?” 周枕月当然想听。 她可以查到小时候的穆雪衣被当皮球来回踢的过去,也可以查到穆雪衣在穆家忍气吞声的过去,可唯独对穆雪衣回归穆家之前的那段过往一无所知。还没接触到穆国丞的朱虹与小雪衣,就是市井里最普通的两个小人物,没有人会对这样的小人物留下任何印象,所以她无法查,也无路问。 周枕月捏着杯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但嗓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说说看。” 穆雪衣抿了抿唇,十指交叉纠缠在一起。 酝酿了很久,她长出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吧。” 周枕月调整了一下坐姿,洗耳恭听的样子。 穆雪衣提醒:“听归听,你别太放在心上,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 周枕月:“你说吧。” 穆雪衣眨了眨眼,开始慢慢回忆。 “回穆家的那一年我六岁。六岁前,我跟我妈妈住在一个城中村里,不富裕,住的地方也很小。那时糊口都困难,更别说是上幼儿园了,所以,我几乎每天都待在家里。” “我们的房子是房东自己向上搭的违章建筑,屋子结构不好,窗户开的位置不讲究,一年四季照不进太阳,家具隔几天就会长一层霉斑。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记不清那个家里具体是什么样子,但是我能记得那股旧沙发的霉味,一下雨,让人感觉呼吸都困难。” “你可能不知道,我妈妈是会所里的那种职业,街坊邻居都瞧不起她。平时我走在路上也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没有爹的野种。” “大人们说我是野种,小孩子们听多了也有模有样地学,都叫我小野种,隔着几层楼朝我的窗户扔小石头。好像比赛一样,谁砸得越狠,就越能在孩子堆里扬武耀威。因为怕那些石头打到我身上,小时候我宁可躲在那个呼吸都困难的房子里待好多好多天,也不敢走出门半步。” “一开始我还会有些难过,可后来……我也觉得他们说得没错,我确实是生在阴沟里的孩子,我和我妈妈一样……都见不了光。” 穆雪衣支起下巴,长长的卷发盘绕在她的小臂上。她望着远处的夜空,眼底的光又轻又柔。好像说的只是一段旁人的故事。 “有时候,妈妈会把客人带到住的地方去。有的客人会一直盯着我看,不过好在,我每次都很警觉地先一步溜掉了。妈妈和我说,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类人,专喜欢小女孩。她问我:你不想和妈妈一样陪他们睡觉吧?我说我不想。她说:那你就要牢牢地抓住你爸爸这个救命稻草,只有生活在穆家的庇护下,你才可以不用像妈妈一样活着。”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其实我不是非要抓住穆家才能活,打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也可以很有尊严地活着。”穆雪衣苦笑了一下,“但妈妈没有这样告诉过我,她就是想要通过我和穆家扯上关系,因为只有穆家的钱,才足够填补她骄奢淫逸的生活漏洞。” “然而等我明白这个道理时,我已经来不及从穆家抽身了。爸爸和姐姐觉得我吃了他们的饭,总要为穆氏做出点贡献。之前是偷你的文件,之后,可能就是拿我去联姻,嫁给一个什么总,或者哪个总的公子,交换一份长期稳定的企业合作。” “所以,阿月,”穆雪衣眼底湿润,望向周枕月,“如果没有你,我的一辈子就是这样,先是被我妈妈拿来利用,然后再被爸爸姐姐拿来利用,或许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上了你,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勇气逃出穆家,也不会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也可以作为生命的意义之一。” 周枕月的手已经攥成了拳,指骨握得发白。 “我真的做梦都想不到,世界上会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关心我,完全明白我缺少什么,还用尽心思,把所有我缺少的东西都送到了我面前,”穆雪衣含着泪笑,“玩具,小鸭子,自行车,那两块积木,以及眼下这份体面的工作。我真的,真的很感谢老天爷,让我能遇见你,还让你……对我这么……这么这么好。” 顿了顿,穆雪衣又小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很感谢老天爷。” 周枕月压下眼底暗涌的情绪,轻弯唇角,语气故作调侃: “你应该直接谢我,谢什么老天爷。” 穆雪衣笑了,看向夜空里弯弯的月牙儿,温声细语: “你又不是外人,那么客气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还记不记得,第15章有一句 “她难过的是,穆雪衣一直把她当一个外人” 现在不是外人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明也家的 第31章 秋末了,前一阵的连绵阴雨后,温度已经降成了个位数。 穆雪衣买了几卷毛线,想赶在入冬前帮老爷子和周枕月织点帽围巾。公司午休时,大家都趴桌上休息或者出去闲逛,只有她兢兢业业地打毛线。 来这里工作已经两天了,一切都还算顺利。 穆雪衣为人低调温顺,男同事们都挺喜欢她,女同事们倒是对她有点排挤。也不知谁传出来的,说她二十九岁了简历空空,这种资历还能被招入周氏,铁定是靠脸蛋睡进来的。 对于这种走后门的女人,尤其是长得漂亮走后门的女人,大家伙们似乎总是不谋而合地鄙夷加轻视。 傅倩本就不太喜欢穆雪衣,这种传闻流入她的耳朵后,她就更看穆雪衣不顺眼。 中午休息时,穆雪衣正织着围巾,傅倩路过她,忽然驻足。 “谁允许你在公司打毛线的?”傅倩肃声质问。 穆雪衣站了起来,眼中透着点尴尬:“傅总监,抱歉,可……现在是午休时间啊。” 傅倩:“午休时间就能织毛线了?你看看办公室里,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懒散?” 穆雪衣低下头:“对不起,我这就收起来。” 傅倩看穆雪衣吃了瘪,冷哼一声,踩着高跟鞋走回了自己的工位。 旁边的宋杰打圆场:“小傅,何必那么苛刻呢,人小姑娘打个毛线而已,又是非工作时间,周总都没说什么,你倒多嘴。” 宋杰不说这话倒罢,一说傅倩就更生气了:“周总什么身份,会注意她?等周总开口挑刺还得了,你是不是在这儿干腻了?” 宋杰:“得得得,我不说了。” 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小艾露出半个身,朝这边喊: “那个新来的,到楼下给周总买杯咖啡!” 傅倩瞪向穆雪衣:“还不赶紧去!” 穆雪衣答了好,马上收拾好毛线下楼买咖啡去了。 买好咖啡后,穆雪衣自然而然地送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她一进门,小艾就很有眼色地走了出去,出去时把门带得严严实实。 董事长办公室很大,倚着一整面落地玻璃,采光极好。室内装修得很简洁,一看就是周枕月的风格,窗边的绿植都是只有叶子没有花。 周枕月坐在办公椅里,桌上摆着几份精致的餐点,才刚刚打开,还没动过。 穆雪衣走过去,把咖啡放到桌上,对周枕月温柔一笑:“你先喝,喝完了再叫小艾喊我。” 周枕月拉开了身边的另一把椅,“坐下,一起吃吧。” 穆雪衣才想开口拒绝,周枕月就说:“我从里面能看到你,你今天中午没有去食堂,光摆弄你那堆毛线了。坐下。” 穆雪衣看了一眼身后,发现有一面很大的单向玻璃,里面能清清楚楚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 周枕月打开穆雪衣买回来的咖啡,插好吸管,转手一推,又推回给了穆雪衣,“你喝吧。” 穆雪衣双手抱住热腾腾的咖啡杯,心里也变得暖暖的。 桌上有很多菜品,还有一只看上去有点旧的饭煲。周枕月说,这些都是老爷子叫家里厨子做好送过来的,饭煲里是特地给穆雪衣做的鸡汤。 穆雪衣吃完菜,喝完鸡汤,周枕月又拎出一个很漂亮的袋,从里面取出一个6寸的红茶千层,“这是今早上班顺路买的,上次吃过觉得不错,你尝尝。” 穆雪衣感觉自己都吃到喉咙眼了,便婉拒道:“我有点吃撑了。” 周枕月单手递来一个擦干净的钢叉,说:“尝一小口。” 叉都递过来了,穆雪衣只好接住,叉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奶油醇香绵密,千层皮软糯薄香,红茶的清甜在口腔里很有层次地弥漫开,还混着一股很浓郁的牛乳香。 果然,周枕月这种吃着山珍海味长大的人,她都觉得好吃,那一定是非常好吃。 穆雪衣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去叉第二块。 周枕月却把千层往回拉了一截,“你不是吃撑了么?尝一块就可以了。” 穆雪衣:“可我还想吃一点。” 周枕月:“不行,吃多了容易犯困,你下午还得工作。” 穆雪衣一愣,苦着脸叹气:“……那你还不如干脆别让我尝。” 周枕月轻勾唇角:“那也不行,你必须得尝。否则我白买了。” 穆雪衣:“……” 穆雪衣最近才发现,周枕月有点蔫儿坏。 看着一本正经,其实一肚黑水。 说不让吃,就不让吃。周枕月把千层蛋糕装回盒里,一边装一边说:“你回工位去吧。” 穆雪衣摸了摸圆滚滚的肚,有点艰难地站起身。 周枕月沉默须臾,又说:“你们部门的那个傅倩,虽说工作能力还不错,但人的确比较刻薄。我的职级比她高太多,不方便说她。你要是实在忍不了,我把她调到别的部门去。” 穆雪衣却没太在意:“她也叫刻薄啊?那你是没见过我和我姐姐的相处日常。” 周枕月:“你的意思是不用我插手?” 穆雪衣:“不用,我自己可以处理好的。” “……随你吧。”周枕月拿起旁边的一份文件,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随身的钢笔,拧开笔帽,目光落在文件上。 “那我走了。”穆雪衣转身准备离开。 周枕月抬起眼,忽又开口:“下次再要打毛线,提前把毛线和针给我,我帮你带过来,午休的时候你来我办公室织。” 穆雪衣含着笑:“你认真的?要是我真的天天都来你办公室,你不怕别人猜出什么吗?” 周枕月捏了捏手里的钢笔。 半晌,她轻笑:“你说的也是。” 穆雪衣和她小声道了别,整理好表情,打开门。 周枕月看着她走出去,目光一偏,又透着玻璃看她走向工位。 她本以为,能看着穆雪衣待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是她这些年来最求之不得的事。可是现在穆雪衣待在她眼前了,她又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明明看得见她,明明就近在咫尺,却被这一堵厚厚的玻璃隔断了所有的相处可能。 可见而不可近。 她已经分不清这是在满足自己,还是在惩罚自己. 穆雪衣进去的时间太长了,宋杰和傅倩都来询问她怎么回事。穆雪衣面不改色地扯谎:“我不小心把咖啡打翻了,刚刚在里面收拾地面。” 傅倩一听,免不了要竖着眉毛数落她一顿,就连宋杰都说了她两句不该这么不小心。 为了和上司们处好关系,穆雪衣特地去买了甜点和奶茶,贴上诚心道歉的便利贴,送到傅倩和宋杰的桌上。 傅倩还是没给她好脸,也没动那些食物。宋杰一个四十岁的中年老男人,本就喜欢穆雪衣这样年轻又漂亮的女人,看她送东西过来,也就顺水推舟地笑着收下了。 宋杰一收,傅倩就更觉得穆雪衣专会讨男人欢心,对她又多瞧不上了几分。 下午开始上班了,穆雪衣的直属上司贾一航知道了中午的事,又要把她拎出来说一顿。贾一航的邻桌薛小白插了嘴:“算了小贾,你跟个姑娘生什么气。” 贾一航见薛小白帮忙说情,叹了口气,挥挥手叫穆雪衣走了。 薛小白是部里除了贾一航之外的另一个主管。一个长相蛮端正的帅哥,只比穆雪衣大一岁,据说年底就会被提拔成经理,前途无量,特别受女孩子欢迎。 薛小白是农村出来的,家里生了好几个姐姐之后的唯一一个男丁,不仅考上了大学,还进了这么好的公司,一家子都觉得是祖坟冒青烟了。薛小白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男人中非常成功的那种,加上他脸蛋不错,身边女孩一多,他眼光就变得非常高,想着自己这么优秀的条件,必须要找一个配得上他的大美女才行。 穆雪衣入职那天,他惊鸿一瞥,马上认定,就是她了。 实在太漂亮了,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这几天贾一航说穆雪衣,薛小白总是在一边劝着,想卖点人情。不过看穆雪衣的反应,好像没怎么把他卖的人情放在心上。 可能是这姑娘太迟钝了。 薛小白这么想着,思虑一番,决定要主动出击。 下午下班后,穆雪衣正在收拾东西,薛小白正正领带,走了过来。 “小穆,”薛小白单手撑在办公桌上,有意靠近了一点,“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穆雪衣停下手里的动作,很有礼貌地拒绝:“谢谢薛主管,还是不了。” 薛小白:“吃个饭而已,这么不给面子?” 穆雪衣:“今晚确实不方便,不好意思。” 薛小白不甘心,又说:“那我送你回家吧,我有车。” 穆雪衣客气地笑:“不用了,我骑了车子的。” 薛小白:“就你那个自行车么?没关系,放我后备箱里就行。” “真不用了,”穆雪衣再次拒绝,“你要是看到我住的地方,恐怕……会吓一跳。” 薛小白不以为意:“嗨,你不用自卑。住的地方再破我也不会嫌弃的,更不会和同事们乱说。” 穆雪衣一愣。 “你要是这么想……”她嗫嚅道,“那……就更不能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886276、白一森、就是一株小小草、陳陵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光斑驳旧街角18瓶;49886276 17瓶;等3瓶;新木铎2瓶;38050162 1瓶; 第32章 穆雪衣花了些功夫才摆脱了薛小白。薛小白始终觉得穆雪衣是在害羞,今天虽然作罢了,但心里还没打算放弃。 他坚信,再漂亮的女人,也抵抗不住他这么好的条件。 穆雪衣拒绝他,只能说明这女人在装矜持。 出了公司,穆雪衣就把公司里所有的人和事都抛到了脑后,嘴里轻快地哼着歌儿,骑着她那带辅轮的粉车车拐进了幽静的落叶小道。 这条路僻静,没什么人,她一个人可以慢慢骑,不会担心挡住别人。 正骑着,身后一阵由远及近的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穆雪衣自觉地骑到路边边,让出位置。可那车子经过她时忽然降了速,用和她差不多的速度与她并行。 穆雪衣正好奇地看过去时,后车窗就慢慢降了下来,露出了周枕月的侧脸。 “阿月?”穆雪衣脚下没停,眼底亮起惊喜的光。 周枕月从车里看着她,淡淡地笑着:“本来想叫你上车,不过,看你骑得还挺开心。” 穆雪衣笑起来:“是很开心。阿月,你看你,天天坐在车里,都不知道秋末的落叶闻起来是什么味道吧?” 周枕月:“什么味道?” 穆雪衣深吸一口气,“……被雨水泡过的,一点点的潮,还有一点点腐烂的腥甜。描述起来好像不是很好闻的样子,不过你出来闻一闻就知道有多好闻了,像下过雨的西瓜田一样。” 周枕月转头,对小艾说:“停车。” 车子停了下来,穆雪衣也停了车,单腿撑在地上。 周枕月打开车门,走到穆雪衣身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吸了吸鼻子,很专心地闻起空气里的味道。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里衬一件简约的白衬衫,长长的黑发一披,让她看起来像是老电影里的人物,只有黑白灰三色。带着时代的厚重与古雅的风华。 穆雪衣看着她,忽然想起她食指上一直戴着的玉戒指。 周枕月这样的人,也只有一枚古朴清透的玉来配她最合适。 “好像闻不出来什么。”周枕月嗅了一会儿,说。 穆雪衣收起自己的思绪,轻笑:“得骑起来,风一吹,你就闻到了。” 周枕月伸出一只手,要接过自行车的样子:“那给我骑一下。” 穆雪衣:“你骑的话,我怎么办?” 周枕月:“……你坐后面,我带你。” 穆雪衣抚了抚头盔,笑道:“还是我带你吧,上来。” 周枕月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默不作声地绕到车后座,轻轻坐上去。 穆雪衣使劲蹬起来,压着嗓子说:“旅客朋友们注意了,老司机要开车咯,抓好扶手,以免转弯刹车时被甩出去喔!” 周枕月在后面像是笑了一下,“你已经二十九岁了,穆雪衣。” “对,”穆雪衣的嗓音又恢复了平时那含着隐隐笑意的温柔模样,“哈哈,抱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说些幼稚的话。” 身后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穆雪衣闭上眼,嗅着风里的落叶味道,脚下悠闲地踩着车子踏板。 忽然,腰间覆上了一双手,轻轻地握住她的左右胯骨,是让人很舒服的力道,不会太紧,也不会太轻浮。 正讶异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时,便听到后面的人低声说: “……扶手抓好了。” 穆雪衣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骑着车子回到家。才进门,就措不及防地看见周丰年急匆匆地拄着拐杖走出来,满面焦急。 周枕月马上问:“爷爷,怎么了?” 老爷子重重叹了口气,急得眼睛都红了:“阿寿不见了!” 穆雪衣吃了一惊:“阿寿怎么会不见了?” 老爷子旁边的管家一脸复杂,也不知该怎么解释:“阿寿它……好像是离家出走了。” 自从花椒和茴香那两只鸭子长住进老宅,周枕月直接把狗和猫都送人了,老爷子喜欢那乌龟,没办法只能留下。为了避免乌龟误伤鸭子,周枕月天天叫人把乌龟关笼子里,一关这么久,阿寿估计也是脾气上来了,不知道怎么越了狱,连夜拖着龟壳一去不复返。 老爷子急得直跺拐杖:“那是祖宗传下来的乌龟,早就有灵性了,我们代代都当宝一样供着,你倒好,活活把你祖宗给气走!” 周枕月皱眉:“……我祖宗是只龟?” 老爷子眉毛一竖,举起拐杖作势要打:“你个小崽子,骂谁是龟呢?!” 穆雪衣忙上前,卡在周枕月和周丰年之间,挡住老爷子的拐杖,温声劝道:“爷爷,阿月她不是那个意思,您别生她气,这都是因我而起的,是我的原因才委屈了阿寿。您消消气,我俩这就出门找它去。” 老爷子朝周枕月吹胡子瞪眼:“你看看我孙媳妇儿多懂事,你再看看你,多大的人了,好歹现在也是这么大公司的董事长,你也说得出你祖宗是只龟这种话?” 周枕月垂下头道歉,“对不起爷爷,是我失言。” 老爷子摆摆手:“别废话了,赶紧,赶紧拿个手电筒找去。” 话落,周丰年就一手拐杖,一手狼牙电筒,急急地出门了。 看老爷子走了,穆雪衣松了一口气,看周枕月不说话,不禁一笑:“我还从来没见爷爷对你发过火哎。” 周枕月瞥向大门,凉悠悠地说:“那只龟可陪着爷爷挨过鬼子的雷,我怎么敢和它比呢。” 穆雪衣歪着头看她:“你不会吃阿寿的醋吧?” 周枕月对视上穆雪衣的目光,语气更凉:“你也取笑我?” “哪敢啊,”穆雪衣笑意又深了一点,“我只是没想到,你和爷爷之间还会出现这种场面。” 周枕月拿了手电,分给穆雪衣一只,两个人出门一起找乌龟。 一边走,周枕月续着刚刚的话说:“我现在三十多岁了,你自然不太能见到爷爷训斥我的样子。岁数还是个位数的时候,我也没少挨这样的骂。” 穆雪衣好奇起来:“你不是周家独女么?家里就你一个,爷爷应该很溺爱你才对啊。” 周枕月默默走到靠近马路的一边,让穆雪衣走在里侧,“爷爷是军人,打小也是把我当军人一样管教的。小时候,别家的小女孩在外面跳皮筋踢毽子,我在家里站军姿,打军体拳,还要看中央七套的军事教育节目。” 穆雪衣睁大眼睛:“怪不得你的仪态这么好,不管走路还是坐着都是板板正正的,原来是小时候站军姿站出来的。” “也不仅是童年的原因,”周枕月拎着手电筒朝灌木丛里照,“虽然我硕士是在国外念的,但大学是在国内念的。刚上大学时,按爷爷的要求,我曾去部队里服役了两年。” 这倒是穆雪衣意料之外的,“你竟然当过兵?” 周枕月照向另一片灌木丛,轻叹了口气:“你要是有一个司令官爷爷,你也绕不过当兵这一步。” 穆雪衣:“听你的语气,好像不是很喜欢服役?” “嗯,不喜欢。”周枕月坦然地回答,“当年爷爷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继续服役,走从政的路。二是去国外念书,回国后接手公司从商。我很果断地选择了退役,回来接手公司。” 穆雪衣问:“为什么呢?” 周枕月用手电头扒拉了一下灌木丛,淡淡地答:“因为部队食堂饭难吃。” 穆雪衣不可置信:“就因为这个?” “……这理由还不够么?”周枕月收回手电筒,看向穆雪衣,“你念金融,学过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吧?人要是连第一层的生理需求都无法满足,上面的金字塔垒得再漂亮,还不都是做个花样子给别人看。” 穆雪衣忍不住笑:“马斯洛需求理论是这么用的吗?” 周枕月:“那不谈马斯洛,你站在我的立场做一个SWOT分析,也该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从商了。” 穆雪衣:“快别说SWOT了,大学时候做SWOT都快做吐了。” 周枕月沉默了片刻。 她轻声说:“其实我也快做吐了。” 穆雪衣笑得眼睛弯起来。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点也没有急着寻找走失乌龟的紧张,反而聊得越多,越是融洽了。 今天的周枕月,和以往都很不一样。 平时她都不怎么说话,今天一下子说了好多话。或许是因为说的太多了,让她在穆雪衣心里的形象也有了些许改变。 穆雪衣一直觉得,周枕月是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富家女,却没想到,她小时候也会站着自己不喜欢的军姿,打着不喜欢的军体拳,看着小孩子根本看不懂的军事节目。她和周老爷子之间也不止是爷慈孙孝,还会像寻常人家的爷孙一样有磕有绊。 周枕月也不是个完美得仿佛纸片人的女人,她也会任性到只是因为部队饭不好吃就放弃从政的大好前途,还东扯西扯什么马斯洛需求来强行为自己辩解。 更重要的是,她和自己一样,都在大学时做过很多很多的SWOT模型作业。 这让穆雪衣觉得,她和阿月离得好近。 近得就好像她们曾经一起做过那些枯燥的作业,一起吐槽过只会放PPT的老师,一起在深夜的宿舍支着台灯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穆雪衣之前心里多少都有点觉得自己配不上周枕月,尤其是和她聊了自己不太光彩的童年后。 可现在……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配不配得上的。 大家都是凡尘俗世里吃着大米饭、有过小烦恼的普通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要不是因为饭难吃,周总差一点就是周司令了 第33章 乌龟平时看起来慢吞吞的,没想到生气起来居然能爬这么远。穆雪衣和周枕月两个人走出了两公里仍然—无所获,老爷子去的方向也没找到。 按理说,阿寿这种长得脸盆—样大小的乌龟是很引人注目的,不应该这么久都找不到。估计是天太黑,它如果蹲—个地方不动弹,很容易让人看走眼。 周枕月带着穆雪衣在方圆两公里来回找,—刻不停地走了三四个小时。因为她们回来以后直接就出来找了,也没吃晚饭,穆雪衣有点担心周枕月,便开口问道: “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找个便利店吃点东西?” 周枕月以为是穆雪衣饿了,说:“直接回家吃好了。” 穆雪衣:“阿寿还没找到,要是爷爷看见咱们就这样回去,肯定会不高兴的。” 周枕月不以为意:“—只龟而已,找不到就找不到吧,过两天爷爷就不想着这事了。” 穆雪衣有点好奇:“听说阿寿是周家的传家宝啊,爷爷和祖先们都特别看重它,怎么你好像不是很在意它的样子?” 正巧路过了—家24小时便利店,周枕月关掉手电筒,向黑夜里唯—亮着光的便利店走去。 她手浅浅地揣在大衣口袋里,嗓音也是浅浅地浮在空气中:“老人们迷信,觉得它有福泽,周家历代都得靠它护佑。但说白了,它就是—只死皮赖脸待在我们家蹭吃蹭喝的畜生罢了,狗吃十年饭,它吃百年饭,不过就是蹭吃蹭喝的时间长了—点,难道还要我真把它当祖宗供吗?” 来到货架前面,穆雪衣拿了—桶西红柿牛腩的泡面。 她笑了笑,“你说的还挺有道理。不过你虽然这么说,不也连夜出门来找它了?其实你心里也是很在意它的吧。” 周枕月拿了—包奶酪饼干,包装翻过来,看上面的日期。 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回道:“我还说过我和你绝对不可能复合,你怎么知道我哪些话可信,哪些话不可信?” 听到周枕月口中吐出“复合”两个字,穆雪衣拿牛奶的手顿住。 她抿了抿唇,看向周枕月:“大概……靠直觉猜?” 周枕月的唇角似笑非笑,“你猜的结果是什么?” 穆雪衣取下两盒小小的旺仔牛奶,攥在手里,轻笑了—下。 “我猜,你在意阿寿,也在意我。” “……”周枕月不置可否,只是抬起手,从穆雪衣手里抽出那两盒旺仔牛奶放了回去,又从货架上拿了—盒更健康的无糖纯牛奶放入穆雪衣手中。 “喝这个。”她说。 话落,周枕月就转身走向了收银台。 穆雪衣看着她挺正的背影和垂长的黑发,心里漫上—阵细水长流的暖意。 周枕月回过头,看着傻笑的穆雪衣,说:“再不过来,你手上的东西就自己付钱。” 穆雪衣忙抱着吃的走过去,小心地把怀里的商品放在周枕月挑选的食物旁边。周枕月拿出信用卡,指了指收银台上的所有东西,对收银员说:“我们俩—起。” 她看着收银员把她们的东西—件—件地结算在—起,忽然觉得…… 花周枕月的钱,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负罪感. 在便利店吃了东西,管家打了电话来,说是阿寿终于找到了,就在附近—个水池子里。 折腾—晚上,老爷子心力交瘁,抱着乌龟回卧室睡觉了。 这么—遭下来,周枕月也不敢再把阿寿关进笼子,只得吩咐管家和佣人们,—定要注意花椒和茴香的安全。 因为第二天是周六,周枕月和穆雪衣都不用上班,刚好可以睡个懒觉。周枕月看穆雪衣很疲倦的样子,特意嘱咐阿姨们,上午十点之前都不要打扰她们。 可第二天早晨七点的时候,她们的房门却被敲响了。 周枕月睡得浅,被吵醒后看了眼床的另—边,穆雪衣还睡得很沉。 她披上衣服走到门口,打开门,见管家垂手站在那里。 “怎么了?”周枕月问。 管家面有难色,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了—会儿,才说:“小姐,阿寿它……它……” 周枕月:“它又跑了?” 管家:“不是,它……” 周枕月:“到底怎么了?” 管家咽了咽唾沫,“它……吃了花椒。” 周枕月没怎么在意:“它连草都吃,吃颗花椒又怎样。” 管家:“不是,我的意思是……阿寿它把穆二小姐的那只叫花椒的小鸭子给……给、给吃了……” 周枕月抱着胳膊的手指—僵。 她回过头,确认了—下穆雪衣还在睡觉,走到走廊上关好门,示意管家跟她下楼。 下到楼梯尽头,周枕月倚在楼梯口—个可以看到楼梯上方有没有来人的位置,皱起眉,压低嗓子:“我不是叫你们好好看着它们吗?怎么还能叫阿寿吃了?” 管家歉疚地低下头:“都是我们的过失,早晨专门给它们做了早饭,本来想放在—起进食的,但—个没看住,就……小张她们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们也确实是没想到,去救的时候也只抢出了几根羽毛……” 周枕月摆了摆手:“行了,这事我回头会弄清楚是谁的责任。现在你去做两件事,第—件,把剩下的那只鸭子关进笼子里,不能再叫它出任何意外。第二件,去查—下岸阳最大的花鸟市场的地址,查好了发给我,打电话通知小艾过来准备开车。” 管家:“是。” 做好安排后,周枕月上楼换了衣服,拿衣服和开关门的动作都很轻,没有—点点吵到床上睡觉的人。 等小艾到了,她就坐上车,前往那个最大的花鸟市场。 正逢周末,花鸟市场非常热闹,很多常见的宠物都能在这里见到。 周枕月去到几个比较大的卖小鸡小鸭的摊子,拿着手机上花椒的照片,在—箩筐密密麻麻的鸭子里找长得比较接近的。 花椒和普通的小黄鸭长得不太—样,翅膀尖尖有三根黑羽毛。而且只有左翅膀有,右翅膀没有。这种比较苛刻的条件让周枕月找相似鸭子的过程不太顺利,她找了好几家,都没能找到—模—样的。 从上午找到了日头正浓,小艾被晒得皮肤发痒,劝周枕月:“周总,我看要不算了,您直接和二小姐说实话吧,她那么好脾气的人,肯定不会生您的气。” 周枕月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在思索什么。 小艾:“周总?” 周枕月看了—眼手表,轻声说:“去找附近的养殖场。” 小艾看着固执的周枕月,抹了—把头上的汗,认命地去开车。 两个人找到了最近的—家大型的鸡鸭养殖场,周枕月说自己要批发鸭苗,场里当值的经理便领她进去看鸭子。 进到养殖场地里时,小艾有种想—头撞死的冲动。 鸭山鸭海。 —望无际。 经理问:“老板,您看您要多少只,我给您争取点折扣。” 周枕月说:“我给你—万只鸭苗的钱,你把你厂里闲着的员工都找过来,帮我找这样—只小鸭子。”她把手机里的图片给经理看,“左翅尖有三根黑毛。” 经理不可置信:“您的意思是,花—万只鸭苗的钱,就要—只?” 周枕月:“对。” 经理忙招呼员工过来,大家—起下到养殖池里,挽起裤腿袖子—只—只抓起来看。 周枕月也和小艾—起进入养殖池,两个人弯着腰穿梭在嘎嘎喳喳的鸭群里,像秋收时下地拔秧草的农人。 —下来了这么多人,鸭子受惊了,扑棱着翅膀乱跳乱飞。找到后来,周枕月头发上沾了好多绒羽,袖口和肩头也被鸭子拉上了屎。 秋末了,场里已经不开空调了,可又赶上今天太阳大,顶棚薄,捂得场里空气是又闷又臭,令人作呕。 小艾都被鸭屎熏哭了,—边抹眼泪—边找。 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命苦。 找了五个多小时,从下午三点找到晚上八点,两个人饭都没顾得上吃。 小艾觉得自己马上要在这个养殖池里英勇就义的时候,终于,—个员工找到了—模—样的小鸭子。周枕月拿着它和照片里比对了—下,确实是几乎没有差别。 “周总,我年底要是拿不到十四薪,真的没有天理啊!”小艾—边嚎啕大哭—边用没沾上鸭屎的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 周枕月也是—身的狼狈,她把头发上的鸭毛摘下来,拿卫生纸反复地擦衣服上的鸭屎,敷衍道:“给你十五薪。” 时间已经太晚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周枕月太累了,撑着下巴靠在车窗上睡了—觉。 回到家,周枕月第—时间脱了外套交给阿姨,吩咐马上洗掉。 她又立即上楼去,想要洗个澡。 正上楼时,刚好碰到穆雪衣在往下走。看到消失了—天的周枕月,穆雪衣又惊又喜,“阿月,你去哪里了?” 周枕月没有停下脚步,“我出去逛了逛。”她—边走—边解开衬衫的前两颗扣子,又顺口说,“花椒我带出去玩了,刚刚才带回来,在门口的纸箱子里。” 穆雪衣面色—滞。 她仰望着正在上楼的周枕月,似在确认:“花椒在门口纸箱子里?” 周枕月已经走出了—段距离,远远地嗯了—声。 穆雪衣恍惚了—下。 可是怎么听管家大叔说……花椒已经被阿寿吃了? 她走到门口,找到那个纸箱子,抓起里面的小鸭子看。看上去的确很熟悉,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 正看着时,阿姨端着要洗的衣服往外走,见了她颔了颔首:“二小姐好。” 穆雪衣:“您等等。” 她拎起洗衣盆最上面那件大衣,翻起领子和袖口,看见了不少和衣服纤维混在—起的细小羽毛。她又凑近去闻了闻。 …… 好浓的—股饲料味。 穆雪衣把衣服放了回去。 她大概……能猜到周枕月今天去干嘛了。 时间本来就很晚了,周枕月洗完澡后就躺到了床上,挨着床边闭上眼。 穆雪衣洗漱完关了灯,轻手轻脚地爬上床。 不过,她今天没有像往常那样默不作声地躺在床的另—端睡觉。她半靠在床头,躺在很中间的位置,面向周枕月,第—次主动离她这么近。 看着周枕月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睫毛,目光瞄着她的轮廓,—点—点下移。到她窄挺的鼻梁,微微翘起的嘴唇,每—分,每—寸,都让穆雪衣越看越沉沦。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好的人呢。 周枕月半睁开眼,在黑暗中瞥了瞥还不睡觉的穆雪衣,嗓音微哑:“你看我干什么?” 穆雪衣把胳膊肘撑在枕头上,支着下巴,浅浅—笑: “我就是……突然很想牵—牵你的手。” 周枕月闭了闭眼,翻了个身,寂静的夜里连睡衣摩擦被子的声音都清清楚楚。 对于穆雪衣的话,她只觉得是玩笑,便以玩笑回答:“牵—次手,合约延长—年。” 穆雪衣眨眨眼,又问:“那抱—下呢?” 周枕月:“抱—下延长五年。” 穆雪衣:“那……亲—下呢?” 周枕月:“亲—下十年。” 穆雪衣忽然凑过去,低下头,在周枕月的侧脸上极轻地吻了—下。 “加十年吧。” 她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加加加,往死了加! 第34章 黑夜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窗外飞过一只麻雀,翅膀擦过树叶发出了沙沙声。 带着一点湿润的柔软触觉,仿佛还残留在脸侧。 周枕月浑身僵住。 半晌,藏在被子里的手握了握,才发觉指尖都冰得发麻了。 她压住喉咙里的颤抖,用和往常一样平缓的嗓音轻声说: “谁允许你亲我了?” 穆雪衣趴在枕头上,离周枕月很近,说话时的吐息都吹到了周枕月的耳根:“你允许了。这是我拿十年换的。” 周枕月的睫毛颤了颤。 她突然笑了一声:“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很有意思么?” “我没有开玩笑。”穆雪衣盯着周枕月的侧脸,语调又轻又柔,“阿月,我真的喜欢你。” 她在枕头上蹭了蹭下巴,半垂着眼,喃喃着:“我想陪在你身边,以什么形式都好。两厢情愿也好,合约捆绑也好,如果你觉得那份合约可以给你安全感,我愿意和你签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我可以签,但是你也要明白,”穆雪衣轻轻地伸出手,握住周枕月放在被面上的手,“就算不签,我也不会再离开你了。” 周枕月抿住嘴唇,陷入了沉默。 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眼底里,也似乎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泪。 但很快,她就敛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绪,眼一闭,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夜色里的错觉。 她弯起唇角,“你今天哪根筋搭错了?” “不是今天搭错了,是只有今天搭对了。”穆雪衣尝试着收紧手指,紧紧地握住周枕月的手,说话的语气像是叹息,“忽然觉得,我或许应该早一点和你说这些。可是阿月,我很怕……” 周枕月的瞳孔滑到眼尾,看着枕边的穆雪衣,声音极轻:“怕什么?” 穆雪衣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忍着哽咽:“我怕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我还在说谎,我骗过你,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对我重新建立起信任,我……我相信你还喜欢我,可我不知道你……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 她好像都没办法把语言组织成顺畅的样子。 周枕月移开目光,盯着天花板,苍白地笑了笑。 “的确,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只要互相喜欢就够了的。” 穆雪衣咬住下唇,眼泪从眼角滑落到鬓边,“我知道,我都明白。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才……不知道到底该怎样自处。我不想再错过一次,可……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甘心以现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待在你身边。我真的好想回到三年前的时候,至少那时我拉一拉你的手,亲一亲你,不用找什么延长合约的借口……” “雪衣。” 周枕月轻轻念出这两个字。 这是她在那次山路塌方后第一次叫“雪衣”。 穆雪衣听到她这样叫自己,更是忍不住眼泪,快要哭出声了:“嗯?” 周枕月抽出被穆雪衣握着的手,转而覆在了穆雪衣的手背上。 “时间还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穆雪衣蜷缩起来,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周枕月淡淡地笑:“能等到你和我说这些,我很开心。但我没有办法现在就和你复合,因为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都没有解决。” 穆雪衣啜泣着说:“我、我知道。” 周枕月的声音很低,衬在黑暗里,沉得像一口幽井:“再追我一次吧,雪衣。” 她看向蜷缩着的穆雪衣,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或许……你再追到我的时候,所有问题就都会解决了。” 穆雪衣抹了一下眼泪,带着哭腔说: “我真的还能再追到你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呢?” 周枕月的指尖滑到了穆雪衣的发尾,那里烫着很温柔的卷翘弧度,盘旋着绕在她的手指上,带着穆雪衣耳侧的体温。 可是还没能多停留一会儿,那发尾的主人就忽然坐了起来,打开台灯。 周枕月被亮起的台灯晃得眯了眯眼,不太了解穆雪衣这个举动:“你做什么?” 穆雪衣爬下床,嗓音里还带着哽咽:“我……我给你写情书去。” 周枕月:“……” 虽然有点无奈,但周枕月还是跟着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抱着双臂看穆雪衣。 她知道,写情书是穆雪衣表达喜欢的方式,以前她追自己的时候就写过很多情书。她都保存起来了,专门找了个空房收藏,扎成好几捆。 可穆雪衣的文笔其实很一般,写那么多都是一些非常零碎的东西,当成小说看都嫌水的那种。当年周枕月每天工作完还得熬夜看她的注水情书,经常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别的不说,催眠效果倒是不错。 穆雪衣走到办公桌旁坐下,台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还能看见她眼角下纵横斑驳的泪痕。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拿出信纸,迷茫地左顾右盼着找笔。 “笔在右边第一个抽屉里。”周枕月提醒。 穆雪衣找到笔,有点难为情地看了眼周枕月,说:“你先睡吧,我一晚上写不完,写完了再给你。” 周枕月却说:“一边写一边念给我听吧。” “这……”穆雪衣眨了眨眼,“好吧,反正你迟早都要看的。” 就这样,穆雪衣写一句,就给周枕月念一句。周枕月觉得OK的话会嗯一声,觉得不OK会说“重写”。 大半夜,两个人一说一听地写着情书,莫名地有点像是家长给孩子听写。 在周枕月的指导下,穆雪衣终于写成了一篇简洁明了的情书,动不动人另说,但起码篇幅长短和用词用句都是正常人水平了。 周枕月说:“以后再写,照着这个模板写。” 穆雪衣皱了皱眉:“可我以前写得也挺好的。” 周枕月:“照你以前那种写法,追不到任何人。” 穆雪衣:“不是追到你了吗?” 周枕月:“……那是被你烦的。” “哦……”穆雪衣攥着笔,睫毛耷拉下来。 周枕月看她这个样子,抿了抿唇,“……也有可取之处。” 穆雪衣眼睛亮了亮:“什么可取之处?” 周枕月沉思良久,憋出两个字:“字数。” 穆雪衣闷闷地长叹口气:“我要是有文学天赋,我就去学汉语言专业了,何必和金融学的概率论和线性代数打交道呢。” 周枕月勾起唇角:“可你再不会写,当初也给沈教授写了一年,不是么?” 穆雪衣语塞:“我……那时候小……” 周枕月耐人寻味地笑:“也是,不是追别人玩剩下的套路,也轮不到我。” 穆雪衣神色一顿。 她眨眨眼,语气变轻:“我怎么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啊,对,”她突然想起来了,“林黛玉也说过这样的话,人家送宫花给她的时候,她就说,‘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会给我’。” 周枕月眉尾一挑:“拿我比林黛玉?” 穆雪衣笑起来,放软了嗓音,说:“黛玉妹妹很好啊,你和她一样,都是又聪明又好看的人。” 周枕月今天跑了一天,尤其是下午弯着腰找了好几个小时的鸭子,现在是腰酸背痛,也没精力和她计较了,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睡觉吧。” 穆雪衣说了好,收拾好桌子,关上灯爬上床。 周枕月躺下的时候扶着腰,单手撑着床很勉强地放平身体。在养殖池弯腰太久了,本就不太好的腰椎痛得更严重,依稀还能听到骨头摩擦的细小声音。 穆雪衣往床中间蹭了蹭,伏在周枕月身边说:“我帮你揉一揉。” 周枕月闭着眼,嗯了一声。 穆雪衣扶着周枕月的肩膀,稍微让她侧过去了一些,然后双手伸进了她的被子里,找到那一截与被子触感十分不同的丝绸睡衣,十指轻轻按上去。 周枕月的睡衣是上衣与睡裤分开的,穆雪衣又按的是后腰那个地方,按着按着,睡衣的衣摆就被不知不觉地揉了上去。 指尖接触到那片温腻皮肤时,穆雪衣的心跳猛然开始不正常地加速。 因为被子掩着,她看不见周枕月的后腰,这就让她指尖的每一分触觉都被无限地放大了。每一节脊椎的起伏都在她的掌心里,越是看不着,就越是忍不住脑补那窄薄骨骼被温软皮肤包裹的模样。 她垂下眼,在被子的一条窄缝中瞥见了她睡裤的松紧带。 就箍在腰窝的下面,因为腰太细,裤腰不是紧在皮肤上的,松松垮垮,像是没扎紧的口袋。 周枕月太瘦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里那点不正经的胡思乱想瞬时被抛到了脑后。 她想起三年前,偶然的一次机会,她也见过阿月的腰。虽然也瘦,却远没有现在这样瘦。脊骨一节又一节,像是一具被野兽啃噬掏空的骨架,除了一层薄薄的皮,中间再也没有能支撑起来的软肉。 她鼻尖一酸,捂着嘴,拼命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谁也不知道周枕月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就算周老爷子告诉过她一些往事,那短短几句话,也不能陈述清楚周枕月的所有心情。 手指摸着脊椎,一节一节地抚过,数着一块,一块,又一块。 就像是数着她亏欠着她的这些年。 每一年。 每一月。 每一天。 甚至是……每一秒。 周枕月挨过的痛苦,似乎全都化作了手下的一块块脊骨,割着她的掌心,连着她的心尖,一起割得血肉模糊。 或许是今天真的太累,刚刚又听了一长篇催眠的情书,不知什么时候,周枕月已经沉沉睡去了。 穆雪衣再也没法掩饰住手指的颤抖,慌不择路地把手从周枕月腰间收了回来。 她本可以忍住眼泪的,可是脑海里忽然响起了刚刚周枕月和她说的那句话。 ——“时间还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泪珠终于一滴又一滴地顺着眼角溢出,滑入发鬓。 她突然明白了。 其实阿月……从来都没有真正怪过她。 第35章 随着季节的变化,这一年也到了年末。 每年的年末,周氏都会组织员工开一场家宴,每个员工可以带一个家人参加,白天观看舞台演出,晚上所有人聚在一起吃晚宴。公司也会在家宴上准备很多大奖,玩游戏抽个奖发发福利。 往年周枕月只会在晚宴最后出来一下说几句总结,但今年,她破天荒地从早上九点就跟着大家坐上了去往演出场的大巴。 因为董事会的高管们一般不会参与这个环节,所以置办活动的人也没有准备专门的大巴,周枕月只能挑一辆和员工们坐在一起。 市场部的大巴里,不少人带的都是孩子,车里闹哄哄一片。傅倩虽然和周枕月差不多年纪,但孩子已经五岁了,她要和宋杰点人数,就叫穆雪衣帮她带孩子。 那孩子是真的皮,嚷嚷要喝酸奶,喝一口吐一口,故意吐到车座垫子上。穆雪衣一个没看住,他就又吸了一口奶,朝后排的薛小白吐出去。 穆雪衣忙抽出餐巾纸递出去:“薛主管,对不起对不起。” 薛小白没生气,笑道:“没事,小孩子嘛,淘气一点也正常。” 穆雪衣看他说没事,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小男孩身上。 薛小白趴在前面的椅背上,看着照顾孩子的穆雪衣,笑眯眯地问:“小穆,你以后想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穆雪衣没仔细听他说话,随口回:“都行。” 薛小白啧了一声:“怎么能都行呢?当然是生个男孩比较好了,男孩可以传宗接代啊。” 尽管穆雪衣并不同意这个说法,但薛小白怎么想又不关她的事,就敷衍地嗯了一声。 薛小白笑得更乐呵。 在他看来,穆雪衣都愿意和他讨论未来生男孩还是女孩了,肯定早就喜欢上他了,就是脸皮儿薄,还不肯主动表白而已。 人头点好了,傅倩把她儿子接了回去,大巴也马上就要出发。 穆雪衣是部门里职级最低的,所以别人都坐在前面,她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薛小白转过来问她要不要陪她坐,她礼貌地拒绝了。 刚刚那孩子把她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一个人倒还清净。 车里正吵吵嚷嚷一片热闹时,外面忽然有人敲了敲已经关上的车门。 司机师傅把车门打开,只见小艾拎着两个包快步走了上来,对车里人压了压手,示意他们都安静。 没过两秒,周枕月就慢慢地走了上来。 一时间,除了那些看不懂人际关系的孩子,所有人都瞬时安静。 已经坐好的众人连忙手脚慌乱地站起来,统统朝周枕月低下头问好:“周总好!” 虽然他们工作就挨着周枕月的办公室,但周枕月毕竟是公司的最高领导者,这些普通的员工除了每天或许能和她打个照面外,没有任何进一步接触的机会。 夸张一点说,周枕月能出现在这个车厢里,给他们的感觉跟神下凡了差不多。 小艾说:“大家都坐吧,周总就是来蹭个车,都别太紧张哈。” 说是不让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宋杰和傅倩主动起身,把第一排的位置让出来,恭恭敬敬地请周枕月坐。 周枕月却婉拒了,径直走向最后一排。 她脸上淡淡的也没什么表情,很随意地往穆雪衣身边一坐,似乎只是随便挑了个座位。 “开车吧。”她轻声说。 大家都有点拘谨地坐了回去。要是周枕月坐在第一排,他们或许还能轻松点,现在周枕月坐最后面,那感觉跟上学时班主任坐后面一样,浑身上下就写满了三个字: 不敢动。 车子启动了,车窗外的景物开始由慢到快地后退。 第一排。 宋杰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想了半天,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好久以后,他猛地一拍脑袋,问身边的傅倩:“你看周总脖子上那条围巾,是不是小穆之前在办公室织的那个颜色?!” 傅倩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你是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灰色围巾多稀奇啊?” 宋杰摸摸自己秃顶的脑袋,不解地皱眉:“是么……” “对你们这种直男来说,口红色号都分不清,围巾颜色你还能分得清?”傅倩冷哼一声,“要是让周总知道你把她跟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文员联系到一起,小心你的职位。” 宋杰马上闭了嘴,不再说了。 最后一排。 穆雪衣小心翼翼地观察前方,见没人看后面,才从兜里掏出一封昨晚新写的情书,飞快地扔到了周枕月的膝盖上。 周枕月垂下眼,不紧不慢地拿起来,用食指和中指将里面的信纸抽出来,展开。 她才看了两行,就从口袋里拿出钢笔,拧开笔帽,把信纸放在膝盖头开始圈点。 穆雪衣在一边悄悄看着,看到周枕月把她写的大段大段话圈出来,心疼得不行。 她知道,周枕月圈出来的地方是要全部删掉的。 圈得差不多了,周枕月在信的末尾写了一句话,轻轻递过来。 穆雪衣又鬼鬼祟祟看了眼前面,接过信纸,见周枕月写道: “比前几次有进步。” 夸张的是,旁边还写了一个数字“55”,数字下面划了两道杠,就跟老师批作文时写上去的分数一样。 穆雪衣拿着这不及格的“成绩单”,叹了口气。 她拿出自己身上的圆珠笔,在周枕月的批语下面写:“一大早就给我个不及格,早上吃的包子都不香了TAT” 写好后她又偷偷把信纸递给了周枕月。 周枕月单手拿着,看到那句话,唇角微微勾起,用钢笔在纸上又写了什么。 没一会儿,信纸又被传了回来。 穆雪衣打开信纸,看了一圈,没找到周枕月刚刚写的东西在哪,纸上还是她刚刚穿过去时的样子,并没有多出什么句子来。 她不禁把信纸又抬高了一些,眯起眼,仔仔细细地再找了一遍。 看了好一阵,她终于找出不一样了。 刚刚写着“55”的地方,第一个“5”的下面被重新描了一遍,描成了“6”,于是,分数变成了“65”。 穆雪衣盯着那个“65”,眼睛笑得弯弯的。 她在那个分数旁边又写下:“这已经是我的文笔天花板了,真的实在没法再进步了。”递给周枕月。 周枕月搁在膝头写了回语,递还回来。 问句下面,清秀的钢笔字迹还泛着未干的墨水湿痕: “写到100分水平的时候,就和你复合。” 捏着信纸,看着上面周枕月写下的“复合”两个字,一股暖意从她的心底缓缓升起,在心头一丝一点地散逸开,细微却温柔的温暖,就像车窗外还没完全从朝霞里升起的橙色初阳。 她忍不住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认真地写了一个好,后面画了十个夸张的感叹号。 周枕月又把纸拿过去,写道:“晚上抽奖环节,一等奖是iPad Pro,二等奖是挂烫机,三等奖是星巴克的新款网红杯子,你想要什么?” 周枕月在写的时候穆雪衣盯着纸,看到她写完那句“你想要什么”,穆雪衣脱口而出:“我要杯子。” 她说完马上意识到了自己不该说出声,慌忙向前看去。 还好,她声音很小,前面孩子们闹腾,也没人听见。 周枕月像是笑了一下,折起信纸,叠成一个小小的块儿,放入了胸口内侧的口袋里。 剧场在岸阳南郊,大巴走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停车以后,所有人都站起来,乖乖等着周枕月和小艾先走,等那尊佛走了以后他们才开始陆续下车。 周枕月走后,宋杰悄悄问穆雪衣:“刚刚周总坐你旁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穆雪衣很诚实地摇头:“没有。” 严格来讲,周枕月确实没有和她“说”什么。 薛小白凑过来,说:“小穆,你别害怕,周总她虽然人挺严肃,但应该不会讨厌你。” 穆雪衣礼貌地笑:“谢谢薛主管,我没有害怕。” 薛小白:“没事,你不用掩饰,别说是你,我这一路也是冒一身冷汗。女孩子家家的别那么逞强,害怕可以告诉我。” 穆雪衣:“……” 穆雪衣不想和薛小白多聊,故意落在队尾,一个人走。 可耳根子还没清净一会儿,宋杰又有意无意地蹭了过来,和她并行走着,笑呵呵地说:“小穆,我看小白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 穆雪衣笑了笑:“宋总监,我有对象的。” 宋杰惊讶地打量她:“看不出来啊,从没听你说过。你告诉小白了吗?” 穆雪衣点点头。 她早就告诉薛小白她有对象了,可是薛小白说,从来就没见过她对象来接她下班或者送过礼物,肯定是她编出来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总不能告诉薛小白,那个她“编造”出来的人就坐在他们隔壁的董事长办公室吧。 宋杰摇摇头,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又没结婚,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小白条件那么优秀,明年估计就能升经理了,你那个对象条件能有他好么?我劝你呀,趁还来得及赶紧分了,和小白在一起多好,人家房和车都是现成的,你嫁过去都不用一块儿还贷款。” 穆雪衣有点哭笑不得,“……谢谢您啊,但我和薛主管真的没有任何可能。” 宋杰都急了:“你怎么这么倔呢?你对象有房有车吗?不用还贷吗?有小白有钱吗?” “我……”穆雪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叹了口气,“算了,您想怎么觉得就怎么觉得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雪衣掉马甲了吗? 没有 第36章 周氏很有钱,给员工们看的演出也选得十分豪华。演出是时长一个半小时的短剧,真人表演,造景众多且逼真,舞台还会随着剧情推进而旋转,据说最后一排的票都得要小两千,更别说公司给他们包的还都是最前面的几排。 这种真人演出,按理说离得越近越有沉浸感,可真实观感也得要看具体的位置。 穆雪衣的位置很偏,看不见舞台正面的全貌,她还刚好坐在一个造景瀑布前面,那水珠子都飞到她脸上了。 确实很有沉浸感,她现在感觉自己就是瀑布里的一块鹅卵石。 其实她们部门分到的是最难得的第一排,但中间的位置轮不到她坐,她一个小文员,只能坐在最边角的地方。 穆雪衣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有点后悔没有带一件雨衣过来。 演出开始了,巨大的内场暗了灯。 身后一阵脚步窸窣声,市场部的几个人都条件反射地回了头,是小艾过来了。 小艾压着嗓子问:“你们谁去帮周总买杯喝的?” 大家都坐好了,当然不愿意再去跑腿儿,很自然地使唤穆雪衣去。 小艾得逞奸计地偷笑,眼神示意穆雪衣跟她走。 两个人绕到剧场最后面,小艾带着穆雪衣上了台阶,来到二楼包厢,打开门,笑嘻嘻地伸手: “二小姐请进。” 包厢里很暗,但还算宽敞,有一张沙发,一张茶几。面对舞台的那面墙有一个很大的窗口,半堵墙的大小,可以在那里很清楚地看到演出。 周枕月以一种很随意的姿势坐在沙发,一点都不像她平常在老爷子面前坐得端正的样子。见穆雪衣进来,她指了指沙发另一头,说:“坐。” 穆雪衣没有马上坐,她好奇地凑到窗口那边往下看,发现这里是最最最中间的位置,视野奇好无比。空中有吊着威压的敦煌舞女演员,离她特别特别近,好像一伸手就能抓到对方的裙子飘带。 她不禁感叹:“这位置也太好了吧。” 周枕月放下叠在左腿上的右腿,随着一阵衣料与沙发挤压摩擦的声音,她慢慢站起来,走到穆雪衣身边。 “当然,这是剧场里最贵的位置。”周枕月把胳膊支在窗台上,舞美的灯光在她的脸上闪烁游走,“你看,有钱多好,永远都可以坐在最好的地方。所以你要努力工作,年后争取升个职,加个薪,争取未来某一天收入超过我。” 穆雪衣笑了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要是有超过你这岸阳市首富的能力,早就在穆氏夺权篡位了。而且,文员的工作内容你也知道,就是个帮人打下手的,哪有什么升职机会呢。” 周枕月沉思片刻,说:“你要是觉得现在的职位不好,等过两个月,我找机会把你调到审计部去。” 穆雪衣:“算啦,我安安心心当个小文员也挺好的,少操心,活得也舒服。” 对于穆雪衣这种不思进取的咸鱼行为,周枕月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再劝什么,“随你吧。” 穆雪衣抿了抿唇,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瞄了一眼身边的周枕月。 盒子在手心里攥了一会儿,她干咳一声,目光闪躲着递给周枕月。 周枕月看到盒子上的小巧蝴蝶结,随手接过来,端详着盒子包装,“礼物啊?……也对,你以前追我的时候没少送过礼物,这也是你追人的方法之一。” 穆雪衣笑里带着羞赧:“不一样,以前送给你的东西都是爸爸买好叫我送的,这次是我用自己的工资买的。我……前几天才拿到人生中第一份属于自己的工资,这份钱意义不同,我不想随随便便花掉,总觉得……一定得拿来给你买点什么才好。” 周枕月原本随意捏着盒子的手指一顿。 良久,她慢慢地收紧指尖,牢牢把它握在手中。 她凝视着盒子上的纹路,凝视了一阵,又缓缓看向穆雪衣,“……现在可以打开吗?” 穆雪衣点头:“当然可以啊。” 周枕月似乎是怕在窗台边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会掉下去,她走回沙发那边坐下,打开手机的电筒功能,两只手一起上,小心地分开盒子盖与盒子本身。 手机闪光灯的照射下,精致的黑色丝绒反着细腻的白光。 黑丝绒的正中间静静地躺着两枚蓝得深邃的虎睛石袖扣。中间的宝石纹路古雅而华贵,周围一圈银饰刚刚好衬出了宝石的蓝,银色与深蓝的搭配,像极了周枕月身上的那股气质。 清冷中带着望不到底的深沉。 袖扣是Tateossian这个牌子的,英国的品牌。没有奢侈到十几二十万那么夸张,但也不便宜,这两枚估计得要四五千块钱左右,对于穆雪衣来说,应该是拿出了所有的工资才买下来的。 周枕月拿着它们,摩挲了一会儿。 她当即把衬衫袖口上原本的袖扣取下来,拿起这对虎睛石袖扣,捏住袖扣柄穿过去,将袖子认真地对齐收紧,给袖扣上了锁,扣入扣缝中。 穆雪衣坐到她身边,撑着沙发边沿探过一点点身子,手机电筒的光映在她的眼底,亮晶晶的,漾着令人心动的温柔。 “你总是穿正装,我就想啊,送你一对袖扣的话,不论你穿哪一件衬衫都可以把它们随身佩戴着。” 周枕月看着自己的手腕,唇角噙着抑不住的一点笑。 穆雪衣:“好看吗?” 周枕月:“……好看。” 穆雪衣:“那当然了,我挑选的东西一定很好看。” 周枕月轻笑:“你倒很自信啊。” “我对我的眼光一直很有自信,”穆雪衣偏着头,盯着周枕月纤长的睫毛,“我喜欢的人都这么好,挑的礼物怎么可能会不好呢?” 周枕月不禁笑得更深了一点,拉下西服的袖子,遮住衬衫袖口上的虎睛石袖扣,“你再油嘴滑舌,我也不会马上把65分改成100分。” “啊……”穆雪衣故意做出很懊恼的样子,“居然被你看出真实目的了!” 周枕月挑了挑眉尾,“行了,你的戏比舞台上那些演员还足。看表演吧,这个剧组全国巡演,在岸阳就这么一场,以后再想看都没机会了。” 穆雪衣也没再插科打诨,乖巧地说了声好,专心看向舞台。 故事已经演到一半了。 剧情背景是古时丝绸之路时期,男女主都不是什么大身份的设定,就是村子里普通的一对情侣。她们开始看时,阿妹已经送阿哥进了驼队,驼队过了繁华闹市,又过了巍峨雪山,来到了风沙弥漫的大漠。 阿哥走时,阿妹做了一张很大的饼给他,让他路上充饥。但阿哥舍不得吃,一直背在身后,荒漠里食物最紧俏的时候他也没动那个饼,天天抱在怀里,当做自己最后的精神支柱。 后来,在大漠里穿行时,驼队遭遇了狼群袭击,阿哥为了保护队友不慎被群狼包围。一个普通人,再怎么勇敢也没法单枪匹马地抵抗凶猛的狼群。最后,阿哥还是死在了群狼口中,在被狼拖行时,他把裹着饼的包裹解下来,扔给了队友。 队友们感念阿哥的英勇,谁都没吃那个饼,好好地藏在包裹里保存了下来。 驼队穿过荒漠,去到西域,疏通贸易,扶助僧侣,打开了一条连接东西方的伟大商路。 这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后,他们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乡,把已经腐化发黑的饼交给了村口苦苦守望了十年的阿妹。这个时候,他们才来得及告诉她,她等的那个人,其实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女演员抱着饼跪在舞台上哭得站不起来,穆雪衣望着她,重点却不在那催泪的剧情上,“一个饼真的能放十年?不会碎成渣么?” 周枕月:“……可能是个铁饼吧。” 穆雪衣:“也有可能是块化石。” 周枕月:“茶叶饼也有可能,茶叶保存时间长。” 穆雪衣:“不可能,女主角刚拿出来的时候是白色的,肯定不是茶叶饼。” 周枕月:“……” “下面那些观众都在抹眼泪,你在跟我讨论饼,”周枕月轻笑,“亏我听说这剧感人,还叫小艾专门买了几包纸给你备着。” 穆雪衣仍看着台上的表演,浅浅地笑:“其实刚刚有一点想哭,不过你在旁边,我不好意思哭。” 周枕月:“所以就在想哭的时候故意和我说饼的事?” 穆雪衣:“……嗯。” 周枕月扶着沙发站起身,拿了茶几上还没开封的纸巾,打开封口放到穆雪衣手边,说: “那我先出去,你哭完了我再进来。” “别,”穆雪衣下意识拉住了周枕月的袖口,脱口而出,“你别走。” 她脸颊微微发红,顿了顿,声音变小:“我……我只是觉得有点丢脸。” 周枕月凝视着她,轻声说:“在我面前哭,不丢脸。” 穆雪衣吸了吸鼻子,眼底有些湿润,“那你不要走。” 周枕月垂着眼,睫毛在下眼睑上投出一片阴影。 “我不走。” 穆雪衣嗯了一声,拉着周枕月的袖子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周枕月坐下了,她还不撒手,死死地攥着人家的袖口。 周枕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袖口从穆雪衣手里抽了出来,抬起手腕,低头轻抚那枚虎睛石袖扣,眉头轻皱。 “……小心点,别拽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傲娇怪. 第37章 听到周枕月说“别拽坏了”,穆雪衣刚刚因为剧情留下的眼泪就被笑冲散了。 她见周枕月还在摸袖扣,说:“拽坏了怕什么?这个坏了,我再给你买。” “我赚那么多钱,也不敢像你这么浪费,”周枕月拉下西服的袖子盖住袖扣,“你真是揣着最穷的身家,说着最豪气的话。” 穆雪衣点点头:“本来就是这样,穷的人才敢吹牛。真正有钱的人不敢吹,因为他们真的掏得起这个钱啊。” 周枕月笑了笑,“你的意思是,你刚刚这句话是在吹牛?” 穆雪衣倒是很坦然:“对啊。”她两手一摊,“我的钱都花光了,如果真的坏了,我也买不起第二个了。” 穆雪衣这么厚脸皮地承认了,倒叫周枕月反而生不起气来。 甚至…… 觉得可爱。 台上的戏快要落幕了,穆雪衣先离开了包厢,悄悄溜回自己的座位上。她太不起眼,部门里其他人也没注意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演出结束后,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宋杰叫他们自由活动。 刚好不远处有个小吃城,员工们可以先逛逛,等晚间六点再坐大巴回到城里吃宴。 在小吃城里闲逛时,穆雪衣突然想上厕所。 她找到最近的公厕,才走进去,就听到最后一间隔间有人在不停地敲门,一边敲一边压着嗓子问:“有人吗?” 穆雪衣环视周围一圈,只有她一个人,于是她很善良地应了:“你好?” 隔间里的女孩子松了口气,小声问:“小姐姐,你有卫生纸吗?我……我忘带了。” “你等一下。”穆雪衣从包里取出一包纸,从隔间下面递了进去。 隔间的女孩子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 上完厕所后,穆雪衣洗好手,才出洗手间,就见门口站着一个高挑的马尾辫女孩儿。马尾辫女孩一看到她,忙说:“刚刚是你给了我纸?谢谢谢谢,真的非常谢谢。” 穆雪衣笑着说没事。 马尾辫女孩看到穆雪衣脖子上戴的工牌,惊讶道:“你也是周氏的员工?” 穆雪衣:“对,我是市场部的。” 马尾辫女孩:“巧了,我是国际市场部的。嘿嘿,咱俩虽然不属于一个部门,但是好歹有俩字是重的,这也是缘分呐。我叫丁佩琪,你呢?” 穆雪衣:“穆雪衣。” 丁佩琪主动伸出手,两个人握了握手。 丁佩琪提议:“我看你好像没带家属来,我也是一个人,不如咱俩一起逛吧。” 这是进公司以来第一个对她这么热情的同事,穆雪衣也觉得开心,便答应了。 两个人一起逛着街,丁佩琪又说了很多话。她很健谈,又自来熟,和穆雪衣才认识十分钟就把自己的底儿全撂出来了。 “我今年夏天才毕业,进公司还不到半年,年后我就23岁啦。你应该比我大,我就叫你穆姐姐好了。我虽然才进公司几个月,但不是吹啊,业务能力很强的!我师父结婚休婚假去了,我上个月从他手里接手了印尼地区,KPI是我师父在的时候的1.2倍,没拉胯还多赚了,很厉害吧?” 穆雪衣轻笑:“可能是接近年关的原因?大家的购物欲比之前高涨了。” 丁佩琪哈哈笑道:“确实是这样,嘿嘿,本来还想嘚瑟一下。” 穆雪衣还是给予了肯定:“你很厉害了。” 丁佩琪叹了口气:“还不够厉害呢。” 她抿住下唇,半晌,声音转低:“我现在的位置……离学姐还差很远。” 这一听就很有故事,穆雪衣忍不住问:“你学姐是……?” “学姐不让我告诉别人我认识她,”丁佩琪耸耸肩,“我只能告诉你,她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她的办公区应该就在你们市场部新搬的地方的隔壁。” 穆雪衣一愣。 跟他们市场部做邻居的……只有董事长办公室。 “穆姐姐,”丁佩琪小声说,“我觉得和你投缘才告诉你的,你不要和别的同事们说啊,学姐不想叫我靠着她的身份耀武扬威。” 穆雪衣攥紧了手指。 这个说辞,和周枕月与她说过的何其相似。 不想让她靠着私人关系扬武耀威。 看来,丁佩琪的学姐应该就是周枕月了。能让人有“扬武耀威”底气的,也只有董事长这个职别。 穆雪衣心头一阵沉闷,像是陡然压上了一块巨石,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也是,周枕月可以把她塞进周氏,自然也可以把一个小学妹塞进周氏。她可以把她塞进市场部,自然也可以把小学妹塞进国际市场部。 这些听起来统统都是逻辑通顺的。 只是……有些心情,怎么能用逻辑去理顺呢. 到了下午六点,大家都回了大巴车集合。 车子开了一个小时,回到城里,驶向市内最大的酒店。周氏包下了一楼所有的厅,员工们熙熙攘攘地随着自己的部门进到大厅里。 圆桌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大厅,周围的长桌上放满了各色甜点,小孩子们都跑过去拿着吃。 大家落座以后,张副总和周枕月上台简单说了几句,祝福了大家年终快乐,知道玩了一天都饿了,没多讲官话,简略说完就招招手叫厨师上菜了。 市场部和国际市场部在一个厅,丁佩琪才结识了穆雪衣,就拉着她坐到了一张桌子上。 丁佩琪一直碎碎念着一些公司里的八卦和琐事,笑得没心没肺。 穆雪衣就没她那么好的心情了,淡淡地笑着,眼底却没有一点点的笑意。 一顿饭吃下来,她也没吃几口。 到最后的年终抽奖环节了,从三等奖开始抽。 三等奖有一百个名额,中奖几率其实不算低。尽管如此,丁佩琪还是忍不住告诉穆雪衣:“悄悄告诉你,我一会儿肯定会中三等奖的。我和学姐说过,我想要那个杯子,学姐就答应我和写程序的同事说一声,偷偷黑给我一个名额。” 穆雪衣勉强扯出一个笑:“这样啊。” 台上的大屏幕滚动起来,主持人说了停之后,一百个工号呈现在屏幕上。 丁佩琪眯着眼睛一个一个数过去,在找自己的工号时还热心地顺便帮穆雪衣找。果然,她们俩的工号都在其中,丁佩琪高兴地拍拍穆雪衣:“穆姐姐,你坐着,我上去帮你拿。” 杯子拿回来以后,穆雪衣握在手里,却没有一点想象中会有的喜悦。 这份偏心,原来并不只属于她。 意识到这一点时,穆雪衣鼻尖发酸,握着杯子的手指愈来愈紧,紧到手背上凸起一条又一条的筋。 后来又抽了二等奖和一等奖,厅里一次又一次地沸腾。只是那些热闹都成了她世界里的背景,她呆呆地坐着,令人窒息的失落感将她从头到脚地包裹起来。 再无法挣脱。 宴席快结束时,丁佩琪拉着穆雪衣去上厕所。 穆雪衣只是陪她去,于是丁佩琪在里面上厕所,她就站在厕所门口等她。 所有人都在大厅里敬酒周旋,厕所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走廊空荡荡的,绿色的安全通道标志在昏暗的环境里亮着绿光。 穆雪衣正靠着墙出神时,走廊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抬眼一看,远远地看见周枕月和小艾走了过来。 恍惚间,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但不是幻觉。 真的是周枕月走过来了。 周枕月走到她面前停下,四处环顾一圈,确认了一下没有旁人。在幽静的环境中,她将声音也压低了: “听人说你出来上厕所了,趁这空档我问你件事。我叫小艾把车开过来了,你是跟大巴先回公司再回家,还是直接坐我的车回?” 穆雪衣:“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里间砰咚一声开门声,丁佩琪洗了手走出来,边走边唤穆雪衣,“穆姐姐?” 走出洗手间,看到面前突然出现的人,丁佩琪愣住。 随即,她惊喜地开口:“学……” 可她没把这个称呼完全叫出来,她马上意识到了不妥,忙向周枕月弯腰:“周总好。” 周枕月看着丁佩琪,微微皱眉。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等丁佩琪回答,穆雪衣就突然开口:“我先去大巴车上了。” 她眼底的情绪淡淡的,没有再看周枕月一眼,转身离开。 周枕月没有说话,沉默着目送穆雪衣的背影一点一点走远,薄唇微抿。 等看不见穆雪衣后,丁佩琪才松了口气,放肆地把刚刚生生噎回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学姐,好巧哦。” 小艾气呼呼地上前一步,想要训斥什么,可碍于周枕月在身边,便只是压了嗓音道:“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周总还在呢,瞎叫什么!” 丁佩琪委屈地皱起眉,盯着小艾:“可是……学姐,我只是想谢谢你,那个杯子……” “什么杯子?”小艾慌乱地看了眼周枕月,“你别乱说,我没有给你黑杯子。” “啊……”丁佩琪也怯怯地看向周枕月,“对、对不起周总,我……我……” 周枕月幽幽地盯着小艾,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把你学妹的嘴管好,如果公司其他人知道了你以职务之便改抽奖程序给女朋友抽杯子,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她真不是我女朋友!她就是我一个小学妹。”小艾急忙解释完,又用只有周枕月听得见的声调嘟囔,“而且……周总你不也叫程序员帮忙给二小姐黑了一个杯子……” “……” 周枕月沉默良久,若无其事地眨了一下眼,“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小艾:“谢谢周总!” 丁佩琪:“谢谢周总!” “……还有,”周枕月似乎有点不悦,瞥了眼丁佩琪,“作为一个还没转正的实习生,在公司里记得谨言慎行,别随随便便抓着同事叫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周总:只有我能叫,哼 第38章 穆雪衣走后,周枕月没有再多说什么,回了大厅,准备去做收尾陈词。 看周枕月走远了,丁佩琪一直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小艾:“学姐,你刚刚说的二小姐是谁啊?” 小艾叉着腰,气道:“这是你该问的吗?周总的事情你也敢八卦?” 丁佩琪双手攥在一起,连忙道歉:“对不起学姐,对不起,我……我刚刚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小艾对于这个小学妹有气也难撒,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倒不会有什么麻烦,周总虽然看上去很严肃,但是她不会和你我这种小角色计较的。” 可才话落,小艾又马上说:“但是你千万要记住,不要再叫什么穆姐姐了!” 丁佩琪一脸懵懂:“为什么啊?” 小艾:“告诉你也好,好叫你以后和她相处时有点分寸。刚刚和你一起上厕所的那位,那可不是什么普通员工,她是穆氏集团的二小姐,咱们周总未来的夫人。” 丁佩琪瞳孔瞬间放大。 小艾戳着丁佩琪的脑门:“所以说,‘姐姐’是你叫的吗?全世界只有周总能叫她‘姐姐’,懂吗?” 丁佩琪的世界观被震得稀碎。 她好不容易把自己的世界观重组起来,又磕巴着问:“可、可是雪衣的年纪看起来比周总小啊?” 小艾:“周总确实比二小姐大。那有什么办法,二小姐想要听,周总愿意叫,人家就愿意宠着自己老婆,你管得着?” 丁佩琪忙说是。 小艾加重了语气:“还有,我是怕你惹麻烦才告诉你这事儿,你绝对绝对不能和其他任何人说。你平时大嘴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件事性质不一样,你要是敢透露出去就直接从公司滚蛋,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丁佩琪抓住小艾的袖子,满脸慌乱:“别别别,学姐,我绝对保密!” 小艾冷冷地哼了一声. 穆雪衣心情沉闷,在大巴上返程时薛小白一直找她说话,她也没搭理。 或许是这么多年来周枕月只对她好,她才把这份偏爱当做了常态。其实周枕月完全也可以对其他人好的,但她之前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潜意识里,好像笃定着周枕月只属于她一个人。 可是,哪里会有人完完整整地只属于另一个人的呢? 阿月……总有她私人的社交圈,在那个和自己不曾重叠过的圈子里,自然也会有她在意的其他人。 穆雪衣紧紧咬着下唇,睫毛不停地颤抖。 她不该因为这点事就吃醋的。 她的理智在劝导着她,可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难过。很久很久以前,小学时的穆如晴把她唯一的布娃娃抢走时,她也没有这么难过。 甚至……都不太想回周家了。 她现在的心态,要如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面对周枕月? 穆雪衣撑在车窗边上的手抓着自己的卷发,心里的烦闷压抑不住。她索性拿出手机拨通了钟婉的电话。 钟婉:“喂?” 穆雪衣:“婉婉,你今晚方便吗?” 钟婉“嗯?”了一声,似乎是拿下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又放回耳边:“怎么回事,你这开场白怎么和你姐一模一样?我还以为看错来电显示人了。” 穆雪衣听得出钟婉现在心情还不错,不然不会以这种玩笑的口吻调侃她。 “我心情不好,”穆雪衣看着车窗外的夜景,声音轻轻的,“想找个人聊一聊。可想了一圈,好像就只有你一个朋友。” 钟婉沉吟片刻,“嗯……穆如晴前两天去外省了,我在这边有工作没完成才留下来,刚好,今晚可以陪陪你。” 穆雪衣:“那去咱们大学时候经常去的那家烧烤店吧?” 钟婉:“好啊。” 两个人约定了时间,钟婉马上就出发了。穆雪衣下了大巴后也打了个出租车过去。 到烧烤摊时已经是晚上快九点的时间了,她们轻车熟路地点了烤串,又点了几瓶啤酒。老板对这两个漂亮姑娘印象很深,热情地同她们打招呼,还说她们毕业后好久不来了,这次给多送了一把烤脆骨。 穆雪衣刚刚的晚宴没胃口吃,烧烤自然也没什么胃口,烤串都放凉了,她还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啤酒。 钟婉看她这么低落,便把咬了一口的烤脆骨放回盘子里,偏过头,细声问:“到底怎么了?是周总对你不好么?” 穆雪衣捏着手里的一次性塑料杯子,笑了笑,“……没有,她怎么会对我不好。” 钟婉:“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穆雪衣又喝了一口啤酒,把塑料杯子捏得咔咔响,嗓音很轻很轻:“婉婉,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我姐不止对你一个人好,她对其他人也很好,你会不会难过?”钟婉沉默了一会儿,说:“可能会吧。” 穆雪衣:“是因为喜欢她,所以不希望她对别人好么?” 钟婉拿起塑料杯抿了口啤酒,淡淡地笑着:“我不觉得我喜欢她,但一个人总是对你好,你一定会养成习惯的。如果哪一天她突然变了,失落是必然的事。不过,这不影响我还是想要离开她的念头,她那样的人,不值得我浪费一生。” 穆雪衣喝得有点多了,趴在桌子上,脸颊红红的,“可阿月和她不一样。” “周枕月当然和穆如晴不一样,”钟婉苦笑,“所以你别拿我的答案当参考。你心里有什么事,大胆一点和周枕月说开,我相信她是一心一意对你的。” “我没有怀疑她三心二意,”穆雪衣吸了吸鼻子,眼尾红红的,“我只是……好希望她只对我一个人好。其他人……都不可以,什么样的好都不可以,哪怕只是单纯地关心学妹……” 钟婉眼底的光轻轻晃动,“你真的有这么喜欢她么?” 穆雪衣伏在桌上,手里紧紧握着一次性塑料杯,泪中带笑:“我当然……喜欢她。” “婉婉,”穆雪衣的眼角流出一滴泪,划过鼻梁,悬落在鼻尖,“她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的意义啊。” 如果今晚坐在这里的是钟婉以外的任何人,他们都不会明白穆雪衣这句话的意思。可钟婉明白。 她们都是在黑暗里长大的孩子。 因为知道过去的日子有多隐忍与孤独,所以才会理解,为什么她如此珍视那个唯一能给自己带来温暖的人。 一辈子都没吃过蛋糕的小孩,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块蛋糕,她怎么会甘愿把它分给别人呢? 可即使她在意成了这个样子,却因为那属于周枕月私人社交的一部分,她宁可忍气吞声地在这里一杯又一杯地灌啤酒,也不愿去质问、去扰乱周枕月的正常生活。 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懂事。 钟婉喝光了杯子里剩余的酒,抿住嘴唇,不经意瞥向外面时,目光一滞。 不远处的街道边,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宾利。 周枕月就站在车旁,靠在车门边,沉默地望着烧烤摊这边。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她们的,更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就这样望着穆雪衣喝酒,不阻止,不催促,只是站在远处。等穆雪衣喝够了,她就做那个把她安全带回家、不让她因醉酒出意外的角色。 她就是保她的底。 就在这个瞬间,钟婉忽然明白了。 周枕月不是穆国丞,不是朱虹,不是任何一个以居高者的姿态俯视穆雪衣的人。她根本就不需要穆雪衣懂事。 如果雪衣不懂事,周枕月就会无底线地包容她,就连背叛与欺骗,她也可以说服自己原谅。 如果雪衣太过懂事,周枕月就在她身后默默地等,等直到有一天,她学会示弱。 穆雪衣已经喝多了,趴在桌上闭着眼。 钟婉向周枕月招了招手,轻声唤她过来。 周枕月把揣在大衣口袋里的双手拿出来,支起身体,不疾不徐地一步一步走近。 “周总,”钟婉站起来,“您来接雪衣回家么?” 周枕月轻点了一下头:“对。你们吃好了吗?” 钟婉:“她都没吃什么,一直在喝酒。” “嗯。”周枕月低头看了看穆雪衣,弯下腰,用食指和中指的外侧挨了一下穆雪衣滚烫的耳朵,“……喝得确实不少。” 钟婉沉默了一阵,还是选择了开口:“周总,我想提醒您一件事。上次穆如晴威胁过雪衣,但是没有威胁成功,反而您的爷爷差点查到了她头上,她很生气。这事不会就这么结束的,您一定要小心。” 周枕月淡淡一笑:“谢谢你,我会留意的。” 钟婉放心地点点头。 周枕月又说:“我知道,你是雪衣唯一的朋友,在穆家这么多年你也很照顾她。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周家的军政背景还是要比穆家厉害许多的,如果穆如晴对你有什么非法行径,我至少可以保证,岸阳市没有一个官敢护着她。” 钟婉笑了一下:“好,我记住了。” 周枕月嗯了一声,俯下去抱住穆雪衣的肩和腿,将她横抱起来。 回到车上,周枕月抱着穆雪衣一起坐在后排,小艾在驾驶座开动了车子,导航设定了老宅为目的地。 走到半路,穆雪衣忽然醒了。 她睁大眼睛,本来是靠在周枕月肩上的,突然坐起来,愣愣地看着周枕月的脸。 周枕月和她对视着,轻声问:“怎么了?” 穆雪衣眨了眨眼,眼泪措不及防地一连串掉下来,哭得整个人都在抖,“阿月……” 周枕月:“嗯?” 穆雪衣伸出手去,紧紧地抱住了周枕月,把脸埋在周枕月的怀里,闷声大哭。 周枕月扶住她的肩膀,声音放得很柔:“是不是今天领导训你了?还是在哪个同事那里受了什么委屈?” 穆雪衣不答话,哭得更凶了。 周枕月耐心地问:“告诉我,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穆雪衣带着浓重哭腔的嗓音从怀里闷闷响起: “阿月,我真的好喜欢你……” 听着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周枕月眼底的光软了下来,慢慢的,柔成了一滩水。 她看着穆雪衣,唇角弯起: “我知道。” 穆雪衣哭道:“你不要看别人,不要看……你看我……你只看我……” 周枕月抓着穆雪衣的手,轻轻地捏着她的手背,低声说: “雪衣,我一直都是只看你的。” 穆雪衣哭得却越来越厉害。 周枕月拉着穆雪衣的肩,把她的泪脸从自己怀里拉出来,拿了餐巾纸帮她擦湿漉漉的脸,“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哭,不过,如果你真的很难受,想哭就哭吧。原因……我也不问你了。” 听到那句“我也不问你了”,穆雪衣终于绷不住了。 有时候,步步紧逼的质问只会让人把嘴巴闭得更严,而退后一步的忍让,反而容易让人忍不住把一切都倾诉出来。 或许是因为,她潜意识里明白,如果阿月愿意退后一步,那么也一定愿意包容她所有不堪的小心思。 穆雪衣揪紧了周枕月的袖子,“阿月……如果我都告诉你,你会……笑我吗?” 周枕月温柔地轻笑:“当然不会了,我怎么会拿你正在伤心的事当做笑话呢?” 穆雪衣闭了闭眼,哽咽着,一点一点说出了自己今天梗结的原因。挤牙膏一样,说得很慢,也很结巴。但她很努力地说,违背着自己隐忍的天性,把心里深藏的情绪都试着告诉了她。 周枕月垂着眼,很认真地听。 说到最后,穆雪衣已经把周枕月的袖子抓出了许多无法恢复的褶皱,她把脸埋进了她的肩头,哭着说:“对不起,我也不想……可是阿月,我真的好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原来是这样。”周枕月轻弯唇角,噙着一个从心底里漫上的笑,“雪衣,你看着我。” 穆雪衣抬起泪眼看向周枕月。 周枕月:“我知道你喝醉了,现在清一清脑子,听我说。你说的那个丁佩琪,她不是我的学妹,她是小艾的学妹。” 穆雪衣愣住。 周枕月温声细语地低喃:“你看,你在吃一个不存在的醋。如果你愿意早一点告诉我,我就可以早一点给你解释,你也不会郁闷一整晚了。把难过的事告诉我,也没有那么难,对不对?” 穆雪衣哭着点点头。 她又钻进了周枕月的怀里,紧紧地搂住她的腰,就像躲进了一个可以自己撑起一片天的神明庙宇之中。 周枕月抱着穆雪衣瘦弱的肩,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今天哭成这样,我也有一点责任。我这么聪明,应该在厕所门口的时候就猜出来这一切的,我没有猜到,才让你误会这么久。” 她低了低头,用更小的声音悄悄说:“作为补偿,我给你一个加十年的机会,好不好?” 哭得发蒙的穆雪衣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周枕月。 她口齿不清地哽咽着问:“什……什么意思?” 周枕月的声音很轻,轻出了几分暧昧:“你不知道什么意思?” 穆雪衣眨眨眼,忽然明白了。 她的脸一下子通红,连带着整个人都是烫的。 她咽了咽口水,花了好些时间做心理准备。明明上一次是她主动,可在这狭小又昏暗的车厢里,窝在爱的人怀中,她再没办法像上一次那么厚脸皮了。 良久,她才颤抖着闭上眼,撑着座椅边沿,试探着向前一点点,再一点点。 直到,嘴唇贴上了周枕月的右脸。 忽然,下巴处传来一点冰凉的玉戒指触感。 她反应过来时,周枕月已经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的嘴唇远离了自己的侧脸。 穆雪衣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周枕月。 周枕月似乎是笑了一下,嗫嚅了一句: “……你还是没懂是什么意思。” 话落,她向前轻轻一凑,吻上了穆雪衣被泪水浸润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亲上嘴嘴了 第39章 第二天一早。 穆雪衣宿醉醒来,头疼得要炸开一样。 睁眼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周枕月卧室的床上。按着太阳穴艰难地回忆,却只能回忆起自己好像是被周枕月抱到了车上,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就断片了。 还好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穆雪衣爬起来洗漱了一下,撑着晕痛的脑袋扶着楼梯扶手向餐厅走。 半路遇到管家上楼,管家朝她颔首:“二小姐,您醒了,周总在吃早餐。” 穆雪衣撑起一个笑:“好,谢谢您。” 她下到一楼餐厅,远远地就看到周枕月坐在餐桌边。 周枕月应该已经吃完了,她手里捏着一把掰碎的馒头渣,一点一点喂给站在餐桌上进食的花椒和茴香。 清晨的阳光从她背后的落地窗上照进来,勾勒起她低垂的纤长睫毛,整个餐厅都陷在温暖的金黄色调里。 穆雪衣走过去,在周枕月的对面坐下,拿起水壶倒水,随口问:“怎么让鸭子上桌呢?” “再长大一点就不上了,”周枕月摸了摸茴香的小脑袋瓜,唇边含着很浅淡的温柔的笑,只是下唇有一块还没愈合的伤口,在红润的唇色里渗着一点血丝,“茴香还小,再亲手喂一喂。” “我好像记得……昨天是你带我回来的。”穆雪衣红了红脸,“你怎么找到我的?” 周枕月把手里的馍馍撒在桌子上,让小鸭子自己啄着吃。她没有直接回答穆雪衣的问题,只说了一句:“你很难找么?” 穆雪衣拿起一只空碗,从桌子中间的粥盆里舀出一勺粥,耳朵更红了一些,小声说:“我……我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周枕月捏馒头的动作一顿。 她抬起眼,悠悠地看了看穆雪衣:“昨晚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穆雪衣懵懂地摇摇头。 她注意到周枕月嘴唇上的那道伤口,疑惑地问:“你嘴巴怎么了?磕到了?” 周枕月嘴角轻微地抽了一下。 昨晚在车里,她本来只是想轻轻地吻一下穆雪衣,但吻上去之后,穆雪衣就像是被戳中了一个什么点,不留任何余力地抱住了她,用力地回吻。 甚至把她压倒在了座椅上,还咬破了她的下唇。 看着眼前这个咬完就失忆的穆雪衣,周枕月哼出一声笑,答道: “是,磕到了。” 穆雪衣喝了一口粥,“……那你要小心一点啊。” 周枕月:“……” 周枕月拿了一个小瓶盖,给里面倒了一点牛奶,放在茴香的嘴巴下面。 “既然你都忘记了,那有的话我就得再说一遍了。” 穆雪衣:“?” 周枕月低着头,缓缓地将昨天的那句解释重复了一遍:“小丁不是我的学妹,她是小艾的学妹。” 穆雪衣笑了笑:“我知道啊,我记得你和我说了这个。” 周枕月皱起眉:“你记得?” “当然,”穆雪衣点点头,“那个时候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要不然,也不会下定决心把这件事告诉你。” 周枕月似笑非笑:“所以你只忘了这之后的事?” 穆雪衣诚实地再次点头。 周枕月弯起唇,摇了摇头,低声喃喃:“……算了,只要你记得这之前的事就好。起码……我知道你肯对我说那些话,不是因为醉酒,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穆雪衣放下汤匙,双手交叉着支起下巴,眼里泛着温柔的波纹,“阿月,你说得对。其实把难过的事告诉你,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 她顿了顿,“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难以建立的信任,只是你对我的信任。可是我昨天才发现,我之前……好像也没有那么信任你。” 周枕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穆雪衣慢慢地说:“我从小就习惯一个人去承受和消化所有的不开心,因为我总是觉得,我这一辈子就是那样了,注定了没有谁可以依靠。我以为,有些事不告诉你是在为你省心,可说到底,还是不够相信你。不相信你可以完全不在意我阴暗、消极的一面,完完全全地……没有任何理由地……” 短暂的停顿后,语气里似乎带了一点哽咽:“……做我的支柱。” 支柱。 周枕月听到这两个字,眼底郁结了三年的阴霾才终于散开。 ……终于。 她终于意识到,她是她的支柱了。 “对不起,”穆雪衣吸了一下鼻子,泪眼婆娑,“我居然才想明白,全世界……就只有阿月对我是最好的。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你问什么我都说,你教我骑自行车我也不怕你松手了,想要玩具问你要,想要小鸭子也问你要,买不起矿泉水也找你,如果家里又威胁我,我一定不一个人撑着了……” 她说到最后,哭腔已经遏抑不住了。 周枕月抽了一张纸巾,递给穆雪衣擦眼泪。以前她笑只是嘴巴在笑,可是现在,她连眉毛眼睛都是在微微笑着的。 “你这个醋,没有白吃啊。” 穆雪衣拿着纸巾按在眼睛上,忍着眼泪的样子又乖又可怜。 “你刚刚说的这些话……很好,比你写过的所有情书都要好。”周枕月抿着唇上的伤口,在温暖的晨光里,睫毛都柔软得像早稻田,“把你刚刚说的话写进今天的情书里,我可以给你加……” 穆雪衣拿下纸巾,眼睛因为略微睁大而显得圆圆的,“加多少?” 周枕月轻轻一笑:“加10分吧。” “真的?”穆雪衣满足地破涕为笑,“那我就有75分了?” 周枕月挑了挑眉尾:“75分就这么高兴了么?” 穆雪衣连连点头。 周枕月笑意深了一点,拇指的指尖轻抚过茴香软绒绒的尾巴。 她以前一直以为,极度缺爱的人,一定需要很多很多爱才能填满空虚的心。 可现在才发现不是这样的。至少,穆雪衣不是这样。 她好像只需要一点点的阳光,就能无比满足了. 午后吃过饭,周枕月带着穆雪衣在院子里学自行车,老爷子坐在花廊下边看报纸边煮茶。 周枕月站在草地里,白衬衫的袖子挽到胳膊肘后,袖子和衣摆上都沾了一些黑色的机油,是帮穆雪衣那辆粉色自行车卸辅轮时蹭到的。 她一手拎着扳手,一手拎着一只轮子,和穆雪衣说着保持平衡的一些技巧。 老爷子翻过一页报纸,“哎哟”了一声,故意扯起嗓子说:“你小钱叔叔的儿子下个礼拜就要办婚礼咯,看看,报纸上都在说这事儿呢!” 周枕月听老爷子这么说,笑了笑,没接话。 老爷子不死心,继续说:“我下个礼拜去参加人家婚礼的时候,你小钱叔叔一定会问我:老周啊,你家孙女比我儿子还大两岁呢,结没结婚啊?你说说,我要怎么回答人家啊?” 周枕月把手里的车轮扔在草地上,叹了口气,“爷爷,我们有自己的进程,您不要总是催结婚的事。” 老爷子合上报纸,“不是我说你,人家相亲几个月就结婚了,你看看你,和雪丫头拖了多久了?你们五年前就认识了,这年关一过,可就六年了。你是准备从二十六岁活活拖到三十二岁啊?你拖得起,人家雪丫头愿意吗?” 穆雪衣跨坐在自行车上,捏着刹车闸,说:“我都听阿月的。” 老爷子捋着胡子,气笑了:“雪丫头,你别惯着她,你应该劝劝她。你们俩年纪都不小了,我不是逼你们,只是时候到了,也该进一步了对不对?” 周枕月:“爷爷,您要是再提这个,我和雪衣就搬回江边公寓了。” 老爷子撇嘴:“行行行,我不说了。” 穆雪衣抿了抿唇,无意识地掰着刹车闸。 周枕月看她不骑了,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穆雪衣抠着车把的一块小凸起,小声说:“你好像……很排斥结婚的事啊。” 她本来想说,“你好像很排斥和我结婚的事”,但话说在嘴里,还是把“和我”两个字省去了。像是赌气一样。 周枕月用扳手敲了敲自行车的前杠杆,提醒道:“穆二小姐,你是不是忘了你目前只有75分这件事?” 她眯了眯眼,用更低的声音说:“不要因为我破例给你加了10分,就得寸进尺。” 穆雪衣:“那……如果我拿到100分了,你会愿意和我结婚么?” 周枕月似是思索了一下,“到时候再说。” 穆雪衣弯了腰,趴在车把上,眉眼皱起来,“你下午带我去一趟书店吧,我买一本中小学生作文集看一看好了。” 周枕月用扳手敲了敲刹车闸,说:“你先把自行车学会,今晚吃饭前要是能骑出去十米,我可以考虑给你加2分。” 穆雪衣:“才2分?加5分好不好?骑车比写情书难很多啊……” 周枕月:“……3分。” 穆雪衣:“5分吧?求你了,5分真的不算多!” 周枕月:“3分,再说下去1分都没有了。” 穆雪衣:“别啊阿月,要不我们各退一步,4分你觉得好不好?” 周枕月:“你以为是菜市场讲价吗?” 穆雪衣:“可是阿月……” 周老爷子拈起茶杯盖,吹去面上浮着的几片茶叶,看着周枕月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午后的阳光下,周枕月白色的衬衫被机油染得脏兮兮的,裤子也被车轮蹭上了污痕,唯独袖口的两枚虎睛石袖扣被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别在后腰干净的皮带上。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人说想看前世周枕月自杀的剧情,你们要是想看,我也不介意写喔 想看吗?想看的话我可以写成番外. 第40章 元旦节后,分公司的副总陆妍来了总公司做汇报。 在去向董事长办公室时,陆妍先路过了外面的市场部。 她正走着,迎面撞到了一个抱着一沓文件夹的员工,马上下意识扶了一下。抬眼一看,吃了一惊:“哟,这不是穆二……” 穆雪衣忙冲她摇头。 傅倩远远地看见了,忙蹬着高跟鞋走过来,对陆妍道歉:“真是对不起啊陆副总。”她又马上呵斥起穆雪衣:“你怎么看路的?还不快和陆副总道歉!” 穆雪衣顺从地道歉:“对不起,陆副总。” 陆妍忍不住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也很配合地接话:“没事没事。” 傅倩似乎是想在陆妍面前树立一下形象,刚好抓着穆雪衣这个错误开始大做文章:“你说说你,今天还好是撞了陆副总,陆副总人好才不和你计较,毛手毛脚的,回头撞了别人你看谁还能这么大度?” 陆妍劝道:“算啦,小傅,别为难她了。” 傅倩:“陆副总,您不用为她说话,我训她也是为了她好。” “呃……”陆妍看了穆雪衣一眼,“小傅,我让你别为难她,也是……为了你好。” 傅倩有些疑惑:“……啊?” 陆妍摆摆手:“算了算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大家一个公司的,和气为贵。” 傅倩又客套了几句,陆妍却一直盯着穆雪衣,眼神耐人寻味。 应付完市场部的这些人,陆妍便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她也没多寒暄,大喇喇地一屁股坐在周枕月对面,透着那面单向玻璃看向正在乖乖听着傅倩训斥的穆雪衣,饶有兴趣地在转椅上左右来回晃。 “你们俩这玩的什么啊?办公室私密恋情play?”她笑问。 周枕月把一杯茶推到陆妍面前,“别乱说。她想像普通人那样上班,我就把她安排到公司里上班而已。” 陆妍眯起眼睛审视着周枕月。 周枕月在她这样的目光里,不紧不慢地勾起唇角:“当然了,把她安排得这么近,就属于个人私心了。” 陆妍端起茶看了一眼,嫌苦没喝,“那你这整天看着她挨骂,一点都不心疼啊?傅倩在分公司待过一年,我太知道她了,刻薄得很,特别是对你家穆二小姐这种漂亮女人,尤其刻薄。” “……怎么会不心疼。”周枕月拈起茶杯盖,又轻轻放下,淡淡地望着窗外的穆雪衣,“但雪衣说她可以自己处理好,所以我想,到了实在看不下去的地步时再出面好了。” 陆妍叹着气摇摇头:“她想上班你就真让她一个姓穆的进公司,她想自己处理人际关系你就真忍着不管。啧……你知道么?我有时候真替你觉得不值。你对穆雪衣太用心了,可穆雪衣为你做过什么?我只看到你对她好,根本就没看到她对你有多好。” 周枕月转过目光,“你怎么能这么说?” 陆妍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不能这么说了?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周枕月:“当然不对。” 陆妍:“?” 周枕月很认真地看着陆妍,“我本来就拥有很多钱和权,所以我轻轻松松动动手指就可以做出很多对她好的事,你才会觉得我做了很多。如果我愿意为了她放弃一些东西,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可是雪衣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她就算想为我放弃什么,也根本就没有什么能拿来放弃的,你要她怎么办呢?” 陆妍皱起眉。 周枕月:“每个人的出身不一样,世界就是生而不平等的,既然如此,又怎么能只以表面功夫的多少来衡量感情。” “况且,我只是在动用身边的资源来关照她,”周枕月看向窗外低眉顺眼的穆雪衣,声音愈渐轻浅,“可她……是在违背本性来爱我。” 陆妍轻声重复了一遍:“……本性?” “对……本性。她本来是打碎了牙连血咽的性格,你看她现在,被傅倩骂成这样,也还可以无限地隐忍下去。”周枕月看着穆雪衣,声音轻得更像是自言自语了,“可是她为了我,愿意尝试着把她心底最深处的情绪讲出来,试着不再忍,也试着同我这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倾诉。她不愿意示弱,但愿意在我面前示弱,她不相信世界上有人可以依靠,但她愿意依靠我。” “她在不断地违背她的天性,忤逆她的本能。” “阿妍,你说……爱人之间,肯为对方花钱的不少,肯给予关怀和温柔的也不少,可是愿意忤逆天性与本能的……又能有几个呢?” 周枕月此番话落,陆妍心里豁然开明,从未如此通达透彻。 周枕月端起茶杯,笑了笑,“所以啊,不要说什么值不值。在我心里,她值得一切好。” 窗外的穆雪衣挨完了训,抬起头,下意识看了窗户这边一眼。 尽管她无法通过这扇单向玻璃看见周枕月,但她似乎知道,周枕月一定在看她。在其他同事看不见的角度里,她故意把眉毛皱出一个可爱的弧度。 像是在撒娇。 周枕月笑得更深. 下午下班前,贾一航告诉穆雪衣部门要聚餐,宋杰已经包好酒店包间了,下了班他们就一起过去。 贾一航根本就没有询问穆雪衣意见的意思,直接就是通知。 像穆雪衣这样的小文员,也确实没有拒绝的权力。 把这件事通过微信告诉周枕月后,周枕月发来消息,叫她安心去聚会。 到了定好的包厢,到了的人三三两两地站在边上聊天。穆雪衣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拉开凳子默默坐下。 才坐下去,贾一航马上走过来,压着嗓音骂:“谁允许你坐了?上级还没到,你居然敢自己入座?” 穆雪衣忙站起来。 宋杰来得晚,他们在边上站了很久才坐下。今天穆雪衣被差使着跑了好几趟腿,脚踝都跑肿了,这一站更是酸痛。 开席之前要先敬酒,由下级依次向上级敬,且主动敬酒的必须喝光,上级随意。 凳子都没坐热,穆雪衣就又起来去敬酒。像她这种末级的小文员,几乎在场的都比她职级高,她要敬的人太多了,所以杯子不敢倒满,只倒一点点。 但酒桌上的男人最喜欢的就是蹿腾美女喝酒,都嚷嚷着让她多倒一些。 宋杰:“小穆,你看看你,就倒这么一点儿,我们这儿可没儿童桌给你坐啊!” 穆雪衣陪着笑:“宋总监,我真的喝不了太多。” 贾一航用勺子敲了敲桌子,啧了一声:“小穆,你这是不给宋总监面子,以后还想不想升职了?” 就连薛小白都兴冲冲地叫她多喝点。 穆雪衣寻思自己本来也不想升职,还是婉言拒绝了。 她一拒绝,桌上刚刚劝过酒的男人都觉得脸上挂不住,纷纷摇起头,一副这小姑娘不识抬举的表情。 傅倩冷哼一声,对薛小白说:“这种不会做人的女人,亏你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 薛小白笑道:“哎,这也好,妇道人家嘛,守本分就好了。她要是特别会往上爬,回头爬到我头上了,我这大男人的面子往哪搁啊?” 穆雪衣听到他们的话,笑了笑,只是低头用叉子刮蛋糕。 一顿饭,桌上的所有人都各种虚与委蛇,假意周旋着。 酒局上的人的面目多少都有点丑恶,想攀关系的,想托人办事的,想揩女同事油的,都随着酒的灌入而慢慢显露出来。 烟酒味混在一起,就又添了几分恶心。 中间有人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冲大家喊:“外面下大雨了,要叫滴滴的赶紧提前叫啊,不然一会儿app上要排好久队呢!” 这会儿已经是冬天了,可岸阳市地处南方,很少下雪,冬天也多数是雨。 穆雪衣拿出手机看了眼天气,这会儿确实是在下雨,还是雷雨。 她刚刚喝了一些酒,想着要是坐出租车或者滴滴回的话不太安全,就悄悄打了周枕月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还没等她说话,周枕月就心有灵犀地问:“要我去接你么?” 穆雪衣:“嗯。一会儿结束了我一个人留下来,等人都走完了我再给你打个电话,你这时候过来,就不会撞见他们了。” 话音才落,手机就忽然从后面被抽走了。 穆雪衣连忙回头,见薛小白拿着她的手机得意洋洋的样子,她脸色一变:“薛主管,快还给我!” 薛小白故意把手机举高,“这是你那个传说中的对象吗?干嘛呀,干嘛还避着我们呢?” 穆雪衣加重语气重复道:“薛主管,把手机还给我。” 薛小白毫不在意地一笑,直接把手机放在了自己耳边,大声说:“你就是小穆的对象?哥们,什么品种的癞包牛蛙啊?敢追这么一个大美女?追到了你还不好好珍惜,一次下班都没接过,过个节连花都不送,我呸!你要是识相点就赶紧和小穆分手,别叫我找到你,到时候你才知道王八的壳有几米厚!” 穆雪衣都无语了,想制止薛小白,可薛小白一看就是喝多了,才不搭理她的阻止。 “孙子,我告诉你,”薛小白继续骂,“你要是个人,你今天就过来,让我们瞅瞅你是个什么完蛋玩意儿!你要是连过来接小穆的胆量都没有,我今天我就把小穆带回我家了,听到没,孙子?!” 穆雪衣一个使劲,终于从薛小白的手里夺回了手机。 她刚想说点什么,手机屏幕一暗,电话已经被周枕月挂断了。 心里一哽噔。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陆陆续续都穿上了衣服准备回家。 外面的大雨还在下,所有人都是下了班被宋杰叫的出租车送过来的,载具都还在公司,只能叫滴滴车。雨天不好排号,大家只能在酒店大门口的屋檐下默默地等。 穆雪衣的手机又被薛小白强行拿走了,薛小白不还,梗着脖子说: “你别想和你对象通风报信,我今儿就站在这儿,我非得亲眼看看这家伙。”他冲着大家一挥手,“你们都别走!大家都等在这儿看看,看看我们小穆的对象是个什么样儿,把我们穆大美女迷得五迷三道的!” “薛主管,你……”穆雪衣拿不到手机,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杰笑着摇摇头:“小穆呀,该不会你压根就没什么对象,一直都在编瞎话骗我们呢?这充面子也不是这么个充法儿。” 傅倩瞥了穆雪衣一眼,脸上露出轻蔑的冷笑。 穆雪衣忙解释:“宋总监,我真的没有……” 薛小白打断:“行了行了,别找补了,你真有假有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可说好了啊,今天要是没有人来接你,你可就真没理由再拒绝我……” 有人忽然说:“哎哎哎,那边好像开过来一辆黑色的车!” 薛小白提起精神了,指着那雨雾中模模糊糊的车问穆雪衣:“那是吗?” “……”穆雪衣按着太阳穴,都不敢看接下来的画面了。 车子在酒店大门外停住,驾驶座的门被打开。 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人,却没有直接过来,而是一路小跑着绕到后排,帮后排的人打开了车门,并恭敬地递上了伞。 大雨中,后排下来了一个身形颀长的女人,里面穿着很是商务的得体西装,外面套了件灰色呢子大衣,露出一小截的衬衫袖口上钉着一枚深蓝色的虎睛石袖扣。 她撑着黑色的大伞,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等她走近,看见伞下的那张脸时,全场鸦雀无声。 风吹过了湿透的树叶。 雨水拍打在黑色的伞面上。 远处,一声惊雷。 作者有话要说:哦哟~ 第41章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 小艾把车停在路边停车位里,撑着伞一路小跑过来,站在周枕月身后,朝宋杰和傅倩拼命地使眼色。 可惜,宋杰还是没看出来小艾的意思,他试探着问:“周总,您怎么会突然过来?是不是公司有什么紧急的事……” 周枕月没理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地走到了薛小白的面前。 “手机。”她抬起手,五指向他伸开。 薛小白愣得一动不动,旁边的同事暗暗撞了他胳膊一下,他才抖了一下,哆嗦着把穆雪衣的手机放到了周枕月手上。 一时间,脑子里的醉意都被寒冷的夜风吹走了七七八八。 周枕月把手机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手从口袋出来后,又向前一探,握住了穆雪衣的手,将她带到了自己的伞下。 宋杰和傅倩呆呆地看着她们,表情像是被冻住了,眼睛都忘了眨。 周枕月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过多地停留,把伞往穆雪衣那边撑了一些,牵着她,转身慢慢地走回车的方向。 穆雪衣看周枕月不说话,她也就不多嘴什么了,乖乖地跟着周枕月走了。 两个人走远后,小艾指着市场部这群人恨铁不成钢: “你说说你们!一天天的,净欺负新人,这下惹事儿了吧!” “艾、艾助,”宋杰整个人都在抖,结巴得不成样子,“难道……难道周总就是小穆的……” “哎哟,宋总监,您才猜出来啊?”小艾气笑了都,“人家每天下午都要给董事长办公室送咖啡,有时候一天要送四五趟,你们不会真以为周总有那么喜欢喝咖啡吧?” 傅倩脸煞白:“那……那我们……” 小艾:“放心哈,穆小姐人很好的,绝对不会和你们计较。” 在场所有为难过穆雪衣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小艾:“但是吧……” 大家刚松下去的气又提了起来。 小艾悲悯地摇摇头: “周总有没有那么大度,我就不清楚了。” 远处的天边,一声响雷又很是时候地轰隆炸开. 温暖的车里开着空调,周枕月把沾上雨水的外套脱下来扔到一边的座位上,低头用拇指去擦玉戒指上的雨渍。 穆雪衣抽出好多张卫生纸,帮周枕月擦去后背头发上的一层浮雨,小声说:“你撑伞倒是多给自己撑一点啊……” 周枕月轻笑:“你不怪我?” 穆雪衣偏着头,眼睛笑得弯弯的:“怪你什么?” 周枕月:“我没有和你商量就过来,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我认识你,你就不能像之前一样过普通人的日子了。” “为什么要怪你,你过来不是帮我解围的么?”穆雪衣把擦过的卫生纸折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语气又轻又柔,“而且,你听到薛主管那么说你,肯定很生气。可是你刚刚都没有训斥他,也是在给我留后路,对不对?” 周枕月看着穆雪衣,唇角弯起,“……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你特别生气的样子。” 穆雪衣又抽了一张纸,隔着袖子握起周枕月的手腕,帮她擦食指上的玉戒指,眉眼低垂着,眼尾的弧度温柔得像一弯溪桥。 “干嘛要生气。”她轻声说,“你对我这么好,我哪有什么气。” 周枕月看着自己的手被握在穆雪衣的双手中,虽然隔着衣袖,但仍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体温。 她看向车窗外,轻声喃喃:“现在这样也好,省得他们总欺负你。” 穆雪衣笑了笑,没说什么,抬起周枕月的手腕,凑近去轻轻地吹了一下玉戒指上的未干的湿痕。 温热的气息流窜在指缝中时,周枕月下意识收缩了一下手指。 一抹痒从指缝一路向上,流入了心底. 第二天一到公司,就听说了薛主管一大早递了辞职信的消息。 其他部门的人悄悄问起市场部的人发生了什么,嘴大的小职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答:“薛主管昨晚对周总喊孙子来着。” 但凡是听到这句话的人,第一反应都是说了声“卧槽”。 穆雪衣走在公司里,明显感觉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之前一直对她凶巴巴的贾一航一见她就给陪着笑,宋杰一整天都不敢直视她,而傅倩,直接请了个年假。 但昨晚的事传开后,公司里又有闲人传了波风言风语,穆雪衣在自动贩售机买东西时还亲耳听到了那么几句。 “听说市场部有个新人,可厉害了,靠着给周总送咖啡的机会攀上周总这个高枝了!” “那可真是有点手腕。” “可不是么,听说都快三十岁了简历都是一片空,进公司都是靠睡进来的。这种女人呐就可真是懂得靠身体往上爬,送个咖啡都能叫周总看上她。” “这种感情肯定不长久,周总多聪明的人,估计就是玩玩她,你等着吧,没俩月准分。” “可不咋的,退一万步说,周总能看上她,周老爷子能看上吗……” 穆雪衣只是笑笑,拿起自动贩售机里吐出的饮料转身走了。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丁佩琪主动找到了穆雪衣,和她坐在了一张桌上。 摆好餐盘后,丁佩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穆雪衣的脸色,说:“雪衣,我听到公司里的一些传言了,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穆雪衣耸耸肩:“我没往心里去啊。” 丁佩琪:“你不生气吗?” 穆雪衣:“不生气啊。” 丁佩琪:“她们都那么说你,你怎么不生气呢?” 穆雪衣拿起一杯奶茶,把吸管调了一下位置,依旧是很随和地笑着:“她们只是说说而已,又没有对我做什么,随她们说去吧。” “你心可真大,”丁佩琪不由感叹,“要是我,我肯定就挨不住了,我一定得叫周总扣她们的钱不可!” 穆雪衣:“我要是你这个年纪,估计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 丁佩琪乐了:“真的呀?” “那当然了,”穆雪衣故意用很轻快的语调,“我喜欢的人多厉害呀!谁敢编排我,就叫她扣钱,扣钱扣钱,统统扣钱!” 丁佩琪被逗得笑个不停,“哈哈哈哈……” 笑够了,她又问穆雪衣:“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这么想啊?” 穆雪衣拈着吸管,唇边含着淡淡的笑:“她毕竟是一个公司的管理者,这么大一个公司,需要规整的秩序和奖惩标准,她也要维持她的公信力。以职位之便帮我出气,听起来好像挺爽的,但出气之后呢?这些员工还怎么相信她能公平公正地管理公司?……要是人才都跑光了,最后吃亏的不还是她么?” 丁佩琪啧啧两声:“你想得好深哦。你一定很喜欢周总吧,估计你对自己都不一定想得这么多。” 她们正聊着,突然间乱哄哄的食堂变安静了。 穆雪衣和丁佩琪放下筷子环视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入口处。 周枕月刚刚走进来,正在向打饭窗口走去。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严肃的正装,而是穿了件很休闲的杏色针织毛衣。食堂里暖气热,她把袖口推到了小臂上方,两边手腕都干干净净的没戴什么配饰,只有那枚熟悉的玉戒指箍在右手食指的指根处。 董事会的高管们是一般不会在食堂里吃饭,就算偶尔来,也是等人少了才低调地过来吃点宵夜,应付晚间会议。 所以,在这大中午的时间,周枕月的出现就显得非常怪异了。 大家吃着饭,都有意无意地扭头看周枕月,饭桌上三三两两的职工悄悄地猜着八卦。 周枕月倒是很坦然,打了饭后,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坐在了穆雪衣的身边。 对面的丁佩琪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丁佩琪很自觉地放下筷子,端起餐盘,颤巍巍地说:“周总,要不我先走……” 周枕月用纸巾擦筷子,瞥了丁佩琪一眼,“没事,坐吧。” 丁佩琪小心地问:“我不会打扰你们吗?” 周枕月:“这是在食堂吃饭,又不是在餐厅吃烛光晚餐,谈不上打扰不打扰。” 周枕月的随和没有让丁佩琪觉得放松,反而更煎熬了。 全食堂的人都在看她们,她感觉自己的背上钉了无数双眼睛。她不禁哀叹,周枕月还不如直接把她赶走算了,坐在这儿既要接受全公司职员的目光洗礼,又要充当一个三千瓦五彩闪光大灯泡。 穆雪衣也被盯得不自在,小声问周枕月:“你怎么突然跑食堂来了?” 周枕月把米饭夹散,很随意地答:“食堂最近要招一批新厨子,我来实地考察一下现在的饭菜质量。” 丁佩琪挠挠头,觉得奇怪:“可那不是后勤部的事吗?” 周枕月的筷子在米饭里一顿。 她悠悠地抬起眼,看向丁佩琪,“小丁,你对后勤部很感兴趣啊?” 丁佩琪愣住。 半晌,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不不不,周总我错了,您可千万别把我调到后勤部去!”丁佩琪苦着脸求饶。 周枕月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低头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三张票子,分出一张递给了穆雪衣。“李璐璐在北郊新开发了一片人工湖,做了个休闲的划船娱乐区,我也给这个项目投了钱。周末首次营业,我带你去划船。” 穆雪衣收下了票,看周枕月手上还有两张,顺口问:“还要请一个人吗?” 周枕月:“这张票是给爷爷的,他昨天特地和我说过,周末想和咱们俩一起去。” 周枕月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所以周围吃饭的其他员工都能听见她们的谈话。听到周枕月提起了老爷子,大家表情各有变化,上午还嘀咕周老爷子看不上穆雪衣的那群人,脸色更是铁青。 穆雪衣捏着票,瞥了一眼周围的同事,又看向周枕月。 她马上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周枕月的良苦用心。 阿月一定是听说了那些流言蜚语,才在这大庭广众的地方和她坐在一起吃饭,还明里暗里表露了老爷子对这份感情的肯定。 她对她的保护,永远都是这么及时又妥帖。 作者有话要说:老天欠我一个周总. 第42章 到了周五晚上,去划船的前一天,老宅里的人都各自做起了准备。 因为计划要在湖边搭帐篷露营一晚,所以得要收拾一些衣服和洗漱用品。老爷子很重视这次出游,早早地把帐篷买好了,大堆东西摊在客厅沙发上,军用罐头都垒成了一座小山。 周枕月望着那堆红烧肉罐头,再看看自己手里的一把铁签子,摇摇头。 “罐头都能吃撑了,哪儿还用的上烧烤。” 穆雪衣正把刚刚从超市买回来的冻鸡翅往冰箱里放,叹了口气,“还是带上烧烤的东西吧,光吃罐头总会腻的。” 老爷子听到了,马上回过头,拿起一盒罐头朝穆雪衣晃了晃:“哎哎哎,雪丫头,这就是你不懂了。这可是好东西啊,我们当年能吃到一罐能乐上一个月,怎么还会嫌腻呢?” 穆雪衣笑了:“对,爷爷是过来人,那我们就吃罐头吧。” 周枕月放下铁签,走到蹲在冰箱前的穆雪衣身后,手轻轻按在她的肩头,压低了声音:“想吃烤肉就带上,不用总顺着爷爷。” 老爷子嚷嚷开了:“说什么呢?说话声音也不再小点儿,我都听见了!”他看向周枕月,伸出两个指头指了指她,“你啊你,别离间我和我孙媳妇儿,谁说我不叫她带烤肉了?我只是说罐头好吃,又没叫你们光吃罐头。孙媳妇儿?” 穆雪衣忙答应:“哎。” 老爷子:“想吃什么带什么!” 穆雪衣笑着颔首:“哎,好。” 一开始老爷子管穆雪衣叫孙媳妇儿时,周枕月还调侃穆雪衣两句,说“你也真是敢答应”。可叫了这么久之后,她也见怪不怪了。老宅里的管家和佣人们也早就已经真正地把穆雪衣当做周家的少奶奶对待。 晚上穆雪衣先洗了澡,周枕月又进去洗,穆雪衣就坐在阳台上拆一个新的乐高积木盒。 上次那个拼完了以后,她随口提了句挺好玩的,周枕月就又弄了一盒回来。虽然她确实觉得挺好玩,然而拼的过程也是有够煎熬的,眼花腰痛脖子酸。 可她也不愿意辜负周枕月一片好心,所以仍然还是坐下来耐心地拼。 正拼着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穆雪衣拿起来一看,是钟婉,接通后放在耳边:“喂,婉婉?” 钟婉似乎非常地急,并不能和她多聊,只匆匆地说了一句话: “雪衣,你爸爸回来了!” 话落,电话就马上被挂断了。 穆雪衣整个人瞬时僵住。 拿着手机的手指似乎都失去了知觉,不知什么时候,手机从指间慢慢滑出,啪嗒一声掉在了毯子上。 但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时,毯子上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像是感知到了她此刻最害怕的事情,根本就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就马不停蹄地找上门了来。 穆雪衣的喉咙艰难地上下一动,强迫自己顶住心里巨大的恐惧,一点一点低下头,看向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 她在穆家的时候是不被允许得到穆国丞的电话号码的,所以穆国丞并不在她的通讯录中。她又没有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不会有陌生人给她打电话,那么这个和穆如晴头三位号码数完全一样的号码,只能是穆国丞的了。 穆雪衣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逃是逃不过的。 她拿起毯子上的手机,手控制不住地抖,划了两下才划开了接听键。 穆雪衣闭了闭眼,轻声唤道:“爸。” 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在听筒里冷笑了一声:“你能猜到是我?” 穆雪衣:“……是。” “我听如晴说,你最近几个月好像一直待在周枕月身边。”穆国丞那边传来了雪茄剪夹断雪茄的声音,“我近几年不太管你,你胆子倒是大了很多啊。” 穆雪衣攥紧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有底气:“我和姐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和穆家……从三个月前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穆国丞笑了笑,像是小孩子赖在地上要玩具时家长露出的那种无奈的笑,“雪衣,你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别再把这些可笑的话挂在嘴边,丢我穆家的人,懂吗?” 听筒里一阵绵长的呼气声,像是在吐雪茄的烟雾,“最近股市情况不太好,我需要一点舆论来辅助一下,要是岸阳财大愿意选择穆氏进行校企联合的话,舆论效果应该会非常不错。你回穆家吧,找个时间,我给你和沈校长的女儿安排一下见面。” 穆雪衣一字一句说:“我说了,我和穆家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会回去,更不会和沈怀星有任何发展。” 穆国丞又吸了一口雪茄,慢慢地说:“我猜到了你会这样,我听如晴说过,你三个月前就不知道是哪根筋突然搭错了,变得特别犟。如晴都劝不动你,我也不指望我能说两句话你就听。” 穆雪衣攥紧的手指都在颤,她咬了咬牙,试着放低了姿态。“爸,我现在过得很好,在我喜欢的人身边,做着我喜欢的工作,您如果……还对我有一点父女情,拜托您,放过我。如果您觉得我花了您的钱,我可以用我以后的工资还给您,也可以让妈妈不再去骚扰穆家……” 穆国丞打断了她:“行了,别再说这些浪费我时间的话了。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乖乖回家,准备好和沈家的联姻。给你一晚上收拾东西,明天我要在穆家看见你。” 穆雪衣加重语气:“我说了,我不会回去的!” “……你觉得周枕月可以保护你,所以这样和我说话,是吗?”穆国丞的声音变得冰冷,“呵呵,我也不怕告诉你,如今要是周丰年管事,或许我还怵三分。周枕月,就凭她,你也敢靠她来顶撞我?” 穆雪衣:“什么意思?” 穆国丞:“意思就是,你要是看不清形势,我不介意帮你看看。” “嘟——” 电话被挂断了。 穆雪衣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反复回想着穆国丞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叫帮她看看? 怎么帮她看看? 脑子正一片凌乱,周枕月洗完了澡,打开浴室门走了出来。 她穿着宽松的睡袍,头发只吹了半干,走到穆雪衣身后微微弯下腰,满身的馥郁香气笼罩下来。 “……我进去一个小时,你就搭起来三个砖块?” 周枕月弯着腰看地毯上堆得乱七八糟的积木块,轻声问。 穆雪衣勉强弯起唇角笑:“我……” 周枕月的瞳孔一滑,滑到眼角处看-着她,“怎么了?” “……我有点累了。”穆雪衣瞥向旁边的地面。 周枕月直起腰,拿手上的毛巾继续擦头发,顺口道:“累了就早点睡吧,今晚给你破个例,不用写情书了。” 穆雪衣极轻地嗯了一声。 周枕月看着穆雪衣默默从地上爬起来走向大床的背影,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第二天。 早上七点周丰年就起来了,张罗大家收拾起来,车子早就从车库开出来停在了路边等候。 老爷子等不及,先坐一辆走了,周枕月和穆雪衣晚半个小时上了小艾开的车,出发时也不过才清晨八点。 穆雪衣心里揣着事,虽然她在极力掩饰,但这事儿太大了,她掩不住。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是半走神的状态。 周枕月看她一直不说话,主动问:“你在想什么呢?” 穆雪衣的眼底带着失眠后的淡青,心里的事捂了一晚,仍然理不出头绪。她想,如果这件事自己没有办法一个人解决,那么告诉周枕月让她有点防备也好。 她抬起眼看向周枕月,说:“阿月,我爸回国了。” 周枕月却没有意外,只是点点头:“嗯,我知道。” 穆雪衣下意识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枕月:“他在洛杉矶定下回国机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周氏有自己的关系网和人脉,需要监视的人都会做成非常准确的定位和报告传回我这里。” 说完,周枕月顿了顿,问道:“穆国丞找你了?” 穆雪衣点点头:“嗯,他昨晚找过我了,叫我……回家准备和沈家联姻。” 周枕月垂下眼:“……你怎么说?” 穆雪衣:“我当然拒绝了,可是软硬都试了,没有用。他还威胁了我,我担心他对你……” “不用担心,”周枕月挪动放在座椅上的手,在穆雪衣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穆家本来和我周氏就是对家,就算没有你这档事,穆国丞开始着手对付我也是迟早的。” 穆雪衣沉默半晌,闷闷地说:“我不是担心这个……” 周枕月:“那你是担心我斗不过他?” 穆雪衣绞着手指,“……我爸他很有手段。” 周枕月:“你觉得我没有手段?”她笑了笑,双臂交叉抱起来,“看来我平时还是对你太好了,让你对我的认知有了一些偏差。” 穆雪衣眼里的担忧仍然没有褪去,摇摇头:“我不怀疑你在商业场上博弈的能力,只是……我爸是个非常能耍阴招子的人,从他之前要我来偷你的文件就能看出,他做事是非常不择手段的。阿月,暗箭难防啊。” 周枕月的拇指轻轻蹭着食指上的玉戒指,低着眉眼,轻笑:“我不怕他耍阴招,在商业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我的手段也未必全是见得光的。说句大实话,不是亦正亦邪的人,都没有办法在这个浑浊的地方混下去。” “我只担心你,”她看向穆雪衣,眼底是晦涩难懂的情绪,“你会不会……觉得给我招来了麻烦,就自责地一个人偷偷回穆家去?” 穆雪衣回视着周枕月的目光,弯起唇角,温柔地笑。 “当然不会。我答应过你,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永远和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黑化已经开始预热了 雪衣后面特别疯,疯到和现在完全不是一个设定的那种疯,前面有多温柔,后面就有多毒辣 我就希望她发疯的时候大家别骂她[笑哭]. 第43章 人工湖开发在度假区里,周围都是专为度假游客设置的设施,湖的东面还连着一座水上乐园。只是天气冷了,也没什么人在水上乐园玩。 到了老爷子早就预定好的那块地方,老爷子主动去搭帐篷和烧烤架,叫孙女和孙媳妇先去划船,周枕月就带着穆雪衣找船去了。 在租船的地方她们意外偶遇了李璐璐,因为这个人工湖的项目李璐璐也投了,所以今天第一天营业她也来看看情况。 看到周枕月和穆雪衣在一起,李璐璐对穆雪衣惊讶地问:“呀,穆二小姐,你不是和沈教授一起的吗?” 穆雪衣马上解释:“小李总,上次酒吧的事是你们误会了,我和沈老师的关系早在六年前就结束了。” 李璐璐瞄了一眼周枕月,嘻嘻笑:“也对,上次就看出来你和周大总裁关系不一般了,怪我多嘴。怎么样,一起划船么?” 周枕月压了压帽檐,看向码头上那艘有四支桨的小船。 虽然她对于李璐璐提起沈怀星的行为感到不太舒服,但为了一会儿在船上省点力气,还是答应了李璐璐这个电灯泡的加入。 李璐璐:“你们等一下啊。” 她向远处招了招手,亭子里一个穿着淡蓝色大衣的小姑娘跑了过来。小姑娘看上去应该还在上大学,一举一动都很稚嫩,脸颊上还肉着,看向李璐璐的眼神又依赖又拘谨。 李璐璐大喇喇地揽住小姑娘的肩,介绍道:“这是我才包养的小孩儿,叫庄羽柔。小柔,那是周氏的周总,那是穆氏的二小姐。” 穆雪衣突然觉得庄羽柔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四个人上了船,庄羽柔和穆雪衣很自觉地主动拿过桨开始划。 李璐璐闲聊时主动提起庄羽柔的来历:“她家本来在国外,这两年才回来,做生意亏了,她爸爸欠一屁股债,我看她长得挺可爱的就把她包了。我和你们说,这孩子可乖了,给的钱都不乱花,全交给她爹还债去了。” 李璐璐是个男女不忌的主,从来都没有过稳定的感情,看上谁就包谁,这一点周枕月是很清楚的。 只是这小姑娘看着单纯,万一付出了对李璐璐这种花心大萝卜付出了真感情,怕又是段伤心事。 穆雪衣想的却和周枕月完全不一样。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庄羽柔这个名字。可到底在哪见过呢? 她拼命地想,想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某个刹那醍醐灌顶。 前世她看到周枕月跳楼的那条新闻短讯时,排在下一条的新闻标题是—— 【专访最年轻的互联网公司总经理——讯云集团“小庄总”:庄羽柔】 讯云集团起势于国外,其规模和市值都远超过周氏和穆氏,根本不可能像李璐璐说的那样欠什么债。眼下应该是讯云初步尝试踏足国内,这个庄羽柔八成也还没被她爸爸任命为总经理,李璐璐和周枕月都不认识庄羽柔很正常,估计也没人能想到一年后讯云集团会在国内如此风生水起。 那庄羽柔这会儿装成破落户跑到李璐璐身边,是为了什么呢? 穆雪衣仔细回忆了一番。前世她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特别关注过商业场上的事,但她依稀能记得讯云集团这四个字从穆如晴的口中说起过。 讯云集团是穆家非常非常想要争取到的合作方,在这个万物互联的时代,没有什么比能和一个如此鼎盛的互联网公司建立合作关系更重要的。 而在穆雪衣的记忆中,穆家好像也确实是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再加上那时的周枕月已经不太管商业场上的事了,所以在一年之后,穆家已经有了超越周氏的势头。 庄羽柔这个时候潜伏在李璐璐身边,应该是另一种形式的“市场调研”吧。混迹在各个老总中,才能看清形式,找到真正适合合作的对象。 穆雪衣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边安安静静的庄羽柔。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装得也太好了。 周枕月注意到了穆雪衣在偷看庄羽柔,问:“你在看什么?” “我……”穆雪衣结巴了一下,“我就是觉得,小柔……还挺好看的。” 李璐璐豪气地一拍船沿,“穆二小姐要是喜欢,我把她借你玩几天!” 庄羽柔嘴角抽了抽。 她眨起无辜的大眼睛,看向李璐璐:“璐姐姐,你真的舍得么?” 李璐璐笑了:“哈哈哈,我就是开个玩笑,就算你愿意,人家周总也不愿意啊。”说着,她指向周枕月,“你看看你看看,你看周总这脸都黑成什么样了?” 周枕月轻轻皱着眉,索性看向湖那边的一座吊桥。 穆雪衣忍不住说:“小李总,我知道你在开玩笑,可是小柔毕竟是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随随便便说要把她借给别人玩这种话了。” 李璐璐笑着摇摇头:“穆二小姐,你好无趣。” 庄羽柔没说话。 但她看向穆雪衣的眼神,似乎有了些微的改变。 午间太阳大,她们没划多久就回岸上了。李璐璐见周枕月弄了帐篷来,就偏要带着庄羽柔一起留下来,和周枕月穆雪衣共同露营。 周枕月没什么意见,穆雪衣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大家和乐融融地一起扎帐篷、烤肉串。天黑下来,湖面清冷的晚风吹过,炉架里却燃着暖洋洋的碳火,让人觉得好不惬意。 李璐璐拉着周枕月去串鸡翅,留下穆雪衣和庄羽柔两个在碳炉边翻动烤串。 庄羽柔瞄了一眼身边的穆雪衣,搭讪道:“听璐姐姐说,你是穆家的二小姐,可是我好像只听说过穆家有个叫穆如晴的女儿?” 穆雪衣笑了笑:“那是我姐姐。我没有从商,所以你可能没听说过我。” 庄羽柔:“那你为什么不从商呢?” 穆雪衣:“商界复杂,我没有那个资本去蹚这个浑水。” “哦……”庄羽柔轻笑,“我能感觉到,你和周总都是很好的人,好羡慕你们之间的感情,真希望你们能一直一直走下去呀。” 穆雪衣笑着点头:“谢谢你,也希望你一切顺心。” 庄羽柔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穆雪衣,由衷地感叹了一句:“我在璐姐姐身边也见过不少老总了,他们对我这种被包养的年轻女孩都特别瞧不上。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和我说话的人。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豪门小姐只会更瞧不起我呢。” 穆雪衣把烤好的一把烤串放到托盘上,看向庄羽柔:“没有谁是必须被谁瞧不起的,大家活着都挺不容易。有些人生来优渥一些,自以为是吃着虾米的上位者,但其实也是被大鱼剥削着的稍小的鱼罢了。天外有天,资本外还有更大的资本。互相体谅吧。” 庄羽柔眼里露出赞许的光,帮忙递过一把新的生烤肉,“你格局挺大的,或许……他们都小瞧你了。” “什么格不格局的,”穆雪衣笑了,“我没什么格局、野心这类的东西,现在就想待在阿月身边,这辈子陪着她,帮帮她,也就够了。” 穆雪衣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像是和一泉温水相处一样,不需设防,不需紧张,想聊什么就聊什么,和对方说话时,她脸上还会一直带着很温柔的笑。 庄羽柔不禁想,怪不得被许多人追着捧着的周枕月会独独喜欢上穆雪衣了。 商业场上已经忙够了尔虞我诈,每天回家能和雪衣这样柔润的女人待在一起,或许是大多数高位者都梦寐以求的事。 “交个朋友吧,”庄羽柔偏着头看向穆雪衣,“姐姐会嫌弃我吗?” 穆雪衣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当然不会了。” 庄羽柔拿出手机,打开个人的二维码,加了穆雪衣的微信。 烤好肉串后,大家坐成一圈开始吃。 周老爷子和这么多年轻的后辈在一起,开心极了,扯着嗓子唱了好几首军歌。她们都帮忙拍手打拍子。 晚上玩到了很晚。 李璐璐说是要一起露营,但她心里其实不想吃这个苦,吃完烤串就拉着庄羽柔遛了。周老爷子困得早,早早地去帐篷睡下了,留下周枕月和穆雪衣两个人坐在湖边。 湖面上的风吹过来,碳火的香气还缭绕在周围。 周枕月抱膝坐着,轻声问穆雪衣:“我看你今天和那个姓庄的姑娘聊得还不错,都聊什么了?” 穆雪衣:“其实也没聊什么,只是做点铺垫。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发展……” 周枕月:“发展什么?” 穆雪衣笑了笑:“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看着穆雪衣,声音更轻了:“雪衣。” 穆雪衣:“嗯?” 周枕月:“我带你出来玩,是希望你能多陪陪我。”她顿了顿,“……可是你今天的注意力,好像一直都在那个姓庄的姑娘身上。” 听出周枕月话里的醋意,穆雪衣弯起唇角:“对不起啊,阿月。你相信我吗?” 周枕月凝视着她,沉声说:“我相信你。” 穆雪衣:“那你就记住,不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周枕月抬起下巴,闭上眼,感受着夜风拂过鼻梁,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 “好。” 她轻轻答应.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醒来后,收拾了一下就准备返程了。 周老爷子的司机有些事先回家去了,周枕月就叫小艾去送老爷子回家。小艾一走,司机的职务自然就落到了穆雪衣的头上。 周枕月还是和上次一样,主动坐到了副驾驶座。 穆雪衣系好安全带,打起发动机,小心地把车开到正路上,车速控制得不慢也不快。 “这条路上绿植好,之前我们来测评这个区域时,就是看中了这里的绿化。”周枕月在穆雪衣开车的空隙给她闲聊一些公司的事,“绿植一多,夏天就凉快了。” 穆雪衣握着方向盘,唇边含着笑:“是啊,再过一个季度就到夏天了,这里一定能招揽不少游客。” 周枕月:“这个项目很小,就算赚钱也赚不了太多,不过我想着以后可以经常带你和爷爷来玩,就跟着小李总一起投了……” 穆雪衣一边听周枕月说话,一边分心开车。 开着开着,她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刹车板踩下去居然没有了反应。 意识到这一点时,穆雪衣的大脑瞬间空白了几秒。 可现实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在这条单行道上,前方一辆逆行的大货车轰隆驶来,带着可怖的速度,没有一点点避让的意思。 周枕月的话在耳中已经变得模糊,似是带着回声,再也听不清楚。 穆雪衣看向路边一颗又一棵粗壮的大树,牙齿在短短一秒中就被她咬出了血。她使劲打起方向盘,车子瞬时偏离道路,正正地向一棵大树撞过去—— 轰—— 车身碎裂的声音震耳欲聋。 刹那之间,世界蒙上了一片血色。 触目可及的一切,都和前车窗玻璃一起,成为了最锋利可怖的碎片。 穆雪衣在剧痛中努力撑起最后一点意识,看向身边。 还好,她把方向控制得很好。 副驾驶座……还是……完好的…… 血顺着额头往下流,已经覆上了她的眼皮。 眼睛完全闭合之前,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想看一看周枕月的脸,可是最后,视线只定格在了周枕月僵硬的下巴上。 那一块原本雪白的皮肤,现在已经溅满了自己鲜红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萝祎2个;白一森、就是一株小小草、池塘里的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不胖的猫13瓶;门前1瓶; 第44章 岸阳市医院。 急救室的灯刚刚亮起,一路加紧推来的急救推车半分钟前才进去,推车路过的地方滴了一连串断断续续的血珠。 周枕月呆呆地站在急救室外,衣领和双臂上沾满了血渍,右手食指上的玉戒指也被血污染得看不出原色了。 小艾才把老爷子送回家就听说了车祸的事,马不停蹄地跑到医院来。她知道现在周枕月的注意力肯定在穆二小姐身上,她需要帮她应对警察的询问和失事车辆检测的进展。 她来医院之前去派出所看了一眼那辆车的情况,主驾驶座的一侧损坏得非常严重,与树木冲撞的所有受力点都在穆雪衣的身上,副驾驶座那一侧几乎是完好的。 连警察都说,他们还从未见过一场车祸中,明明两个人都在前排,却只有一人重伤、另一人毫发无损的现象。 很显然,穆雪衣是故意驱车将自己这一侧撞上树干的。 小艾试探着上前,轻声唤:“周总?” 周枕月睫毛一颤,声音抖得厉害,“……去给我查,我的车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这样的问题,去查清楚……” 小艾:“好,好,我马上去查,您不要着急。安全气囊弹出过,二小姐一定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急救室的门忽然打开,负责救治的其中一个医生走出来,对周枕月说:“万幸,病人的内脏没有受到严重的损伤。但是四肢皮肤和额头被一些碎片划出了较深较长的创口,右脚踝肌腱被割断,左小臂外侧粉碎性骨折,现在正在进行清创和缝合。您先放心,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周枕月听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一直紧绷的那口气才稍稍松了一点。 医生顿了顿,又说:“可是您要做好心理准备,她的右脚踝肌腱受损非常严重,就算后续进行保养和复健,也有很大的可能……无法完全恢复。” 周枕月愣住:“什……什么意思?” 医生:“就是说,她有可能一辈子都要拄拐杖了。严重一点,就是一辈子轮椅。” 周枕月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吸气时,气息都是颤抖的。 良久,她才把那口气缓缓呼出来,嗓音还有些不稳:“她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看了一眼表:“可能要到明天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 周枕月:“好,谢谢。” 等昏迷的穆雪衣从急救室里推出来安置到单人病房后,周枕月看了看时间。 这会儿还是下午。 她叫上小艾一起先去了派出所,想要趁穆雪衣昏睡的这段时间亲自查看一下这次车祸的记录和那个逆行的大货车司机的供词。医生的话,已经让她没有办法再冷静地处理这件事. 按医生的预测,穆雪衣应该在明早才醒来。 可到了晚上八点多时,她就模模糊糊转醒了。 因为没有人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醒,所以周枕月不在旁边,老爷子那边怕他担心就没通知,床边一个人都没有。 穆雪衣只觉得身上有些地方很疼,手臂和脚踝都痛,额头像是也有个口子,疼得她都不敢大幅度晃动头部。 她尝试着慢慢坐起来,太久没有喝水进食,想拿床头柜上的水壶给自己倒杯水。 可手指刚刚触碰到水壶的时候,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了屏。 伴着“嗡嗡”的震动声,那串熟悉的数字显示在屏幕正中央。 穆雪衣盯着手机,心里各种复杂的情绪不断翻涌。本来“恐惧”占据着情绪里的主要地位,可似乎害怕过了头,就又没什么可怕的了。 她拿起手机点了接听,放在耳畔。 穆国丞深沉的声音响起:“怎么样,现在有没有改变想法啊?” 穆雪衣不再绕弯,直接问道:“是你对阿月那辆车动了手脚?” 穆国丞:“没办法,这是你逼我的。我知道,你现在喜欢她,为了待在她身边你可以把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但我想……你应该不会不在意周枕月的安全吧?这次是你凑巧坐在了驾驶座上,才让周枕月走运逃过一劫。下一次,你可未必能保护得了她了。” 穆雪衣眼睛通红,语调极轻:“你用她来威胁我?” 穆国丞:“对,我就是用她来威胁你。你要是早点答应乖乖回来嫁人,也不会有这么一出了,不是吗?” 穆雪衣沉默了一会儿,说:“阿月她有她的手段,她会查出来是你做的,周老爷子不会放过穆家的。” 穆国丞冷笑:“我看未必吧?三年前我就叫人对她的刹车线做过一次手脚了,三年了,我也没见有人查到我头上来啊。” 空气一时凝住。 穆雪衣不可置信地问:“三年前阿月那场车祸也是你做的?!” 穆国丞不紧不慢道:“你花了那么大功夫才把机密文件送回来,我总得保证,我利用它大做文章时周枕月处于一个无法主持大局的状态吧?” 穆雪衣喉咙哽住,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穆国丞:“我和你说这个,就是想告诉你,穆家也有穆家的势力和手段。别心存侥幸,你除了乖乖听我的话,没有别的路能走,懂吗?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叫司机去接你,准备好,离开周枕月。” “嘟——” 电话被挂断了。 穆雪衣闭着眼,努力克制着心里汹涌的情绪,胸口起伏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大,呼吸也越来越强烈。 终于,她再也忍不了了,拿起手边的水壶和水杯使劲向墙上砸去。 “砰——” 剧烈的玻璃破碎声惊雷般炸开。 她从床上踉跄着爬起来,把病房的门反锁上,拿起手边所有的东西发了疯一样地摔砸,还没吊完的药水瓶,细高的输液架,都在地板上磕出了响亮的声音。就算只有一只手和一条腿能动,也阻止不了她的疯狂。 穆雪衣的两辈子加一起也从未这样摔过东西。她性格温吞,有气从不撒出来,更何况这种公共场合的公共财产,她一向都非常尊重爱惜,放在往常,她绝对不会磕碰它们一下。 可现在,什么道德,什么隐忍,在她身上似乎都没有了。 砸到后来,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半截断掉的针在她手背的血肉里已经弯了,身上包扎好的伤口都重新裂开渗血,右脚踝更是痛得她太阳穴都在抽搐。 她靠着墙无力地滑坐下来,拿着输液架,看着尖头的那一端,眼角流出一行泪。 她究竟要怎么办? 她不能回去,因为她答应了一定要陪在阿月身边。 可是待在阿月身边,又只会给阿月带来更多的危险。 是不是…… 是不是这一世……只有她再死一次,所有事情才能得到解决? 穆雪衣攥紧了输液架,疯了一样地从地上爬起来,猛地把铁架子狠狠甩出去,在墙上发出巨大的一声,铁架直接被拦腰砸断。 她一边哭一边笑,对着墙大喊:“凭什么?凭什么是我死啊?我只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只是想待在喜欢的人身边,我有什么错?!” “为什么每一次看到一点光的时候就要拉我回泥里去?为什么要一直一直威胁我?”穆雪衣浑身剧烈颤抖,额头渗出的血透过纱布,顺着太阳穴往下滑,“我已经尽量顺着所有人的心意了,为什么还要一步又一步地逼我!我选不了我的出身,我选不了嫁给谁,我什么都不能选!凭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凭什么只有我要像狗一样活着?!” 她喊得声音嘶哑,脚上的伤也无法再支撑她的站立,她膝盖一弯跪下来,脸上全是泪。 “我也……没有办法保护她……我上辈子没有办法保护她,这辈子还是没有办法保护她……难道在这个社会里,不做人上人,就真的没办法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吗……” 医院里的护士已经注意到了病房里的异常响动,马上过来查看情况,却发现门被反锁了打不开。她们一边联系其他护士找钥匙,一边给家属打电话通知。 周枕月本来还在派出所翻看笔录,接到医院的电话后,脸色大变,马上带着小艾往医院赶。一路闯着红灯过来,只用了十分钟。护士们还在尝试打开病房的门,钥匙可以把反锁的锁打开,可里面那道插销就没法从外面打开了。 周枕月跑到病房门前,长发被风吹乱了,额角还渗着汗,听到里面的哭声,她使劲拍着门喊:“雪衣!雪衣!” 小艾急得脸色酡红:“怎么办啊?” 周枕月往后摆手,对周围的护士和保安说:“你们都让开,今天在医院造成的所有损失我都会赔给你们。” 小艾:“周总……” 周枕月后退两步,盯紧门栓的位置,一脚踹过去,门被“砰!”的一声踹开,断掉的插销咣啷一下掉到了地上。 周枕月摇了摇手,示意其他人先不要进。 她一个人小心地走进去,目光飞快地在一地狼藉里搜寻着那个人。病房不大,她很容易地看到了抱着膝盖坐在墙角的穆雪衣。 周枕月大略扫视了一眼地上破碎的各种玻璃渣,慢慢靠近过去,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雪衣,冷静一点,是我。” 穆雪衣抬起通红的泪眼,看着眼前的周枕月,泣不成声:“阿月……” “我在,”周枕月在穆雪衣前面小心地蹲下,手轻轻地放在她瘦削的肩上,捂住那里正在流血的伤口,语气温柔得像一捧温水,“我在。” 穆雪衣的眼泪却更汹涌地流了出来,啜泣着说:“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他们明明和我流着最亲的血,却还要……这么对我……” 周枕月握着穆雪衣的肩,把自己的声音放到了最柔软的语调上。 “你听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家里的人都很不好、很糟糕。我知道你的父亲不喜欢你,你的姐姐憎恨你,你的亲生母亲也在绞尽脑汁地利用你。” 穆雪衣已经哭得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在不太明亮的顶灯照射下,只能依稀看见周枕月温柔的轮廓。 “可是雪衣,”周枕月握住她肩膀的手指微微缩紧,“世界上还有一个我。” 穆雪衣怔怔地看着她。 周枕月眼眸微垂,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陳陵1个; 第45章 等穆雪衣冷静下来后,周枕月把她小心地横抱起来,抱去隔壁整洁的单人病房。 小艾在门口往里看,周枕月坐在病床边,给了她一个手势,示意她去帮忙处理给医院赔付损失的后事。 医生和护士又过来了一趟,帮穆雪衣处理了裂开的伤口和断在手背里的半截针头,在另一只手上重新扎了针,吊上消炎药。 周枕月坐在床头很近的地方,等针扎好了,她就把穆雪衣抱进怀里,搂得紧紧的,不停地抚摸她的头发。 穆雪衣靠在周枕月的肩上,眼泪已经流干了,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 她忽然发现,自己重生之后做的选择都是错的。 她以为她只要回到周枕月的身边,就可以弥补上一世的过错。只要周枕月放下芥蒂,她们就可以平平静静地执手偕老。 可世事哪有这么简单呢? 树欲静,风却不止。 她和穆家的纠葛太深了,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完全斩断的。穆国丞和穆如晴也根本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只是回到周枕月身边是远远不够的,事到如今,她仍然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弱者,如果没有周枕月的保护,随便哪个人都可以把她像蚂蚁一样踩一脚。穆国丞可以踩她,穆如晴可以踩她,就连一个小小的部门主管,都可以指着她的鼻子臭骂她。 难道这辈子,她只能依靠周枕月的保护吗? 阿月保护她,那谁来保护阿月呢? 穆雪衣突然觉得,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把她的人生看得通透无比。 在最底层懦弱着的人。根本就不配谈自由。 胸口里,那颗一直被性格和家庭禁锢的蓬勃野心,终于开始汩汩搏动。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在穆家像是一个外人。 可凭什么她就得是外人?穆国丞选择和谁生下她,那是穆国丞的事。她穆雪衣,是流着穆家血脉的正正经经的穆家二小姐。 既然如此,穆氏总裁的位置,又为什么偏是穆如晴才能坐? 穆雪衣望着窗外挂在树梢上的那弯月亮,牙隐隐咬得更紧。 她必须要掌控住穆氏。 她必须要爬到穆氏总裁的位置上。 只有她把穆家的所有实权都夺到自己手中,才能连根拔出穆国丞和穆如晴再次伤害周枕月的所有可能。 而周枕月…… 阿月…… 穆雪衣轻轻地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周枕月。 她安抚她太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 想到刚刚她抱着自己的肩说的那些话,穆雪衣就忍不住想哭。 她知道,其实周枕月从来都没有真正生过她的气。以前她们在一起时,她打碎了杯子,不小心摔断钢笔,周枕月就没有对她生过任何气。 就算三年前她做出了那样的事,就算她们曾经的感情是一个弥天大谎,只要她肯回头,周枕月就永远在原地等她。 她撑不住的时候,所有未解的结,所有未完成的分数,都会被轻易略过。 她会抱着她,告诉她:我知道你的一生很糟糕,可是世界上还有一个我,我爱你。 这样的周枕月,真的…… 值得她舍弃一切……去守护。 穆雪衣近乎痴迷地用目光去描摹周枕月的脸,看她低垂的睫毛,温润的鼻梁,薄翘的嘴唇。一想到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能这样看她了,她就疯了一样地舍不得。 可是要挖掉那个坏根,总要先和她分开。 穆雪衣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深深地钻进周枕月的怀里。 不论如何,不论她们中间要怎样分开,到最后,她和她一定还是在一起的。 而想要害阿月的人……和已经害过阿月的人…… 穆雪衣的双眼慢慢眯起来。 ……都得下地狱. 第二天下午,周枕月把一切都安顿好了,坐在穆雪衣的病床边给她削水果。小艾坐在更远一点的沙发上打盹。 穆雪衣记得穆国丞说过,今天下午他会派人过来接自己,吃着手里的苹果,心里却早已开始盘算接下来要走的路。 她猜到穆国丞会派一个心腹过来,可是没猜到穆如晴也会跟着一起来。 病房门被穆如晴打开时,周枕月马上站了起来,小艾也被惊醒。 “你还敢来?” 周枕月用头发丝猜也能猜出这些事都是穆家人干的,再也没有了平时的好修养,怒不可遏地拎起一把折叠椅走过去。 小艾马上去拦她,穆如晴带来的保镖也上前挡在了中间。 穆如晴笑着打量了一下失控的周枕月,又打量了一下病床上的穆雪衣,啧了一声,看向周枕月:“周枕月啊,你就是这么保护我妹妹的?” 周枕月冷冷道:“穆如晴,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和穆国丞付出十倍二十倍的代价!” 穆如晴笑了笑,显然不怎么放在心上,目光又转向了穆雪衣。 “雪衣啊,我和医生说过了,你现在的情况虽然严重,但我可以先把你带回家,请医生去家里给你看病。沈教授也很希望能见见你,怎么样,跟我走吧?” 周枕月挣脱小艾的阻拦,上前一步,挡在穆雪衣的前面。 “你做梦。”她眼底冷成了霜。 穆如晴:“走不走的,也不是你周大总裁说了算的,是不是啊,雪衣?” 周枕月侧过脸去,对穆雪衣轻声说:“别怕。” 穆雪衣握了握手指,慢慢地抬起双腿垂向床边,低着眉眼,不说一句话,却已做出了要穿鞋的准备。 周枕月眉毛一颤,转向穆雪衣,一把抓住她细瘦的手腕,压低声音问:“你干什么?” 穆雪衣眼里含着泪,一点一点转动手腕,把自己的手从周枕月的掌心中抽出,“阿月……我没有办法……” 周枕月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穆雪衣:“我解释不清楚,但我……只能回去。” “你有什么‘只能’不‘只能’的?你家里又和你说什么了?!”周枕月加重语气,更像是质问,“不是说好以后什么都告诉我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雪衣眼角的泪滑落下来,“阿月,相信我,我不告诉你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周枕月的声音都在抖,“从头到尾,从始至终,你真的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才是好的吗?” 穆雪衣攥紧了床单,哽咽着说:“我没有别的选择。” 周枕月后退了一步,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她:“所以你选择离开我,你选择回穆家,选择回去和沈怀星在一起?” 穆雪衣:“或许我会嫁给沈怀星,可是阿月,相信我,这次分开,我们以后一定还有重逢的机会。” 周枕月沉默片刻,竟轻笑起来。 “呵,呵呵呵……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凭什么……要我一次又一次毫无理由地相信你?” 穆雪衣紧紧抿着下唇,嗓音已经开始颤抖:“……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都要回去。” 穆如晴唇边一直勾着笑,她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司机去扶穆雪衣。 高大的司机单手搀扶起穆雪衣,穆如晴先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司机托着脚上还有伤的穆雪衣一点一点走过去。 “穆雪衣。”周枕月轻声开口叫住她。 穆雪衣回过头,看着在暮色里孤身一人站着的周枕月。 夕阳的余晖映在她身上,那么清冷。 周枕月慢慢转过头,眼底湿润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你这次走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穆雪衣注视她良久,到了最后,也只是低喃了一句: “阿月,无论如何……就算没有了我,你也要……好好地活着。” 话落,穆雪衣倚着司机转了身,别过头去的瞬间,眼眶里的泪落了下来。 周枕月的身体晃了晃。小艾离她最近,最先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一步冲上前去扶住了周枕月。周枕月捂着右胸口单膝跪了下来,眼底满是压抑不住的痛苦。 小艾着急地唤道:“周总?周总?” 周枕月低垂着头,喉咙里控制不住地剧咳,咳到第三声时,一口殷红的鲜血顺着下唇溢了出来。 小艾呆住了,手足无措地跪在周枕月身边,“周……周总!” 穆如晴看着正在吐血的周枕月,唇边笑意更深,很是满意地拉上了门,跟在司机和穆雪衣的后面走了。 走时,她双臂端正地抱着,颇有一种胜利者的傲气。 周枕月抬起眼,看着穆如晴的身影消失在门缝里,睫毛还在颤抖。 小艾的眼泪断了线一样地往下掉,哭着说:“周总……您才三十一岁,您还这么年轻,怎么会这样啊?这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周家以后……可、可怎么办……” 周枕月用大拇指揩去唇角的血,撑着半麻的膝盖站了起来,看着哭得起劲的小艾,嗓音里还有点哑。 “……人都走了,别哭了。” 小艾抹了一把眼泪,朦朦胧胧地看向周枕月:“周总你说什么呢……” 周枕月走向墙角的沙发,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擦去下巴上的血,“都是假的,别哭了。” 小艾睁大了眼睛,傻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反转。 “您、您、您什么……什么意思?” “演戏罢了,都是雪衣的安排,她不想让穆如晴起疑。”周枕月摊开沾着血的手帕给小艾看,“这是她早上用川贝枇杷膏和火龙果汁做的,用胶囊装起来方便咬破。本来我还觉得这颜色有点假,可看你的反应,效果居然还不错。” 小艾感觉整个人都受到了轰炸。 “你说……啥???” 周枕月用两指掀起一点窗帘角,从缝隙中看着楼下穆如晴和穆雪衣一起远去的身影,极轻地叹了口气。 “……我一直都以为她只是个柔弱不懂事的小姑娘,包括这一次,我本来也想要自己去帮她解决这问题……可是,没想到……这是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去做的大事,我可不想给她掉链子。” 她目光一转,瞥向地上的小艾:“你觉得我刚刚的演技掉链子了吗?” 小艾咕噜一声咽了咽口水,愣愣地看着周枕月,由衷地感叹: “您可以直接冲击奥斯卡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体会到坐过山车的感觉Hhhhhh 明天休息一下,后天继续哈. 第46章 离开不过短短几个月,再次回到穆家,眼前的一切就变得有些陌生了。 想到周家老宅的花廊,泳池,小花园,落叶小路,再转眼看眼前这座死气沉沉砖瓦堆叠的房子。穆雪衣突然觉得,这个地方似乎再也不能算作她的“家”。 刚刚那一顿假哭把她的泪腺都要榨干了,但没办法,未来要演的戏还长。 进到客厅,穆国丞正坐在沙发里看财经新闻。 穆雪衣吸了吸鼻子,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因为她前二十多年一直都是个很柔弱的人,所以没有谁比她更明白怎么去装柔弱。 耸着肩,低着头,让自己的眼角看上去雾蒙蒙的,一触既折的模样。 穆国丞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叫来管家:“送二小姐上楼去。” 管家答应了一声,跑过来从司机手里接过了穆雪衣。 “等等,”穆国丞朝穆雪衣抬起手,四指勾了勾,“手机给我。” 穆雪衣低垂着眉眼,十分顺从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过去。 穆国丞对旁边一个女佣使了个眼色,说:“搜身。” 女佣上前,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穆雪衣的所有口袋和挎包,确认了一下的确再没有其他的通讯工具。 穆国丞确认之后,拿出一支新手机,交到穆雪衣手上,“为了防止你再联系周枕月,以后就用这个手机吧。我也不怕直接告诉你,这支手机可以监视你的通话记录,你好自为之。” 穆国丞朝管家扬了扬下巴:“看好二小姐,没有我的允许,她一步也不能迈出穆家的大门。”穆雪衣:“……偶尔去院子透透气应该可以吧?” 穆国丞拿起报纸,“可以。但你也应该清楚,院子里到处都是浇花的佣人,别耍花招。” 穆雪衣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我看起来是会耍花招的人么?” 穆如晴双臂抱着走到穆国丞身边坐下,翘起二郎腿,轻蔑地瞥穆雪衣一眼,“你倒是想耍,你有那个能耐吗?” “……当然没有。”穆雪衣朝沙发上的两个人颔了颔首,“爸,姐,我回屋了。” 穆国丞翻过一页报纸,眼也不抬,“明天沈教授来探望你,做好准备。” 穆雪衣乖巧地低头:“好。”. 钟婉听说了这两天的事,刚好她也在穆家,就趁穆如晴出门偷偷跑到穆雪衣的房间。这会儿雪衣肯定很难过,她作为雪衣在穆家唯一的朋友,肯定要来看一看。 钟婉轻轻地敲了门,里面传来远远的一声“进”,她才打开门进去。 一进门,她就知道刚刚那声“进”为什么会显得那么远了。 穆雪衣没有坐在离门较近的沙发上,而是坐在飘窗边,整个人都趴在窗台上,窗户打开,她探出了小半个身子出去往外望。 钟婉好奇地问:“雪衣,你在看什么?” “啊?”穆雪衣收回脑袋,看见是钟婉,神情舒展开来,“婉婉,是你啊。” 钟婉也斜坐在飘窗上,顺着刚刚穆雪衣的视线望出去,“你刚才在看什么?” 穆雪衣:“没什么,就看看天。” “你还有心思看天,”钟婉叹了口气,“我听穆如晴说了这两天的事,但是她没有和我细说,只说你爸爸用了点手段,威胁你回家来准备嫁到沈家。刚刚我又听穆如晴和你爸爸说,你从医院回来时,周总都气得吐了口血,还说周氏最近可能都会随着周枕月一蹶不振……” 穆雪衣挑起眉:“她是这么说的?” 钟婉看着穆雪衣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满头问号:“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穆雪衣的表情很自然地从似笑非笑过渡到了担忧:“……可能是气糊涂了吧,面部神经产生了紊乱。” 钟婉有点担心:“是不是和周总分开刺激到了你?如果实在不行,你也要想想办法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穆雪衣温顺地点头:“谢谢你啊,如果情况真的很不好,我会去看医生的。” 钟婉点点头:“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就告诉我,我认识几个很不错的医生,人挺好的,交流起来也很舒服……” 穆雪衣皱起眉,语气有些严肃了:“你在看心理医生?” 空气瞬间陷入沉默。 半晌,钟婉才笑着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我主动找的。我……在穆如晴身边过得太压抑了,总想……总想一些不好的事,她知道我不开心,就给我找了几个心理医生。” 穆雪衣眉头皱得更紧,“你的意思是,她宁可让你去看医生,也不愿意放你走?” 钟婉苦笑:“从小到大,我在她身边二十多年了,她怎么可能会放我走?……前段时间我听人说起过,她在筹划和另一家大型企业的老总联姻的事。我以为她要结婚了,总可以放我走了。没想到她对我说,这种企业联姻的背后双方都是各玩各的,她还是可以在外面养着我,但是我……我怎么能违背我自己的良心给她做婚外恋的对象……” 穆雪衣沉思良久,认真地问:“如果你有一个机会离开她,你真的愿意走吗?” 钟婉不假思索地答:“我当然愿意。” 穆雪衣:“或许……我可以帮你。” 钟婉看着穆雪衣的眼睛,依照她们多年来相处的经验,她从穆雪衣的眼神里能看出来,穆雪衣没有在和她开玩笑。 她眼睛红了,“可是雪衣,你有什么办法去抗衡你姐姐呢?” 穆雪衣眼睛一垂,转而看向窗外:“其他的你不用管。就是,你……可能得帮我几个忙。” 钟婉:“你尽管说。” 窗外的光线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开始刮起了猎猎冷风。正对着的那棵枫叶树脱落下了最后的几片枯叶,随着风在寒冷的空气中打着转儿。 要下雨了。 和天气预报的一样。 穆雪衣松了口气,看向钟婉:“咱们去院子里走走吧。”. 傍晚时,岸阳又下了一场大雨。 天气瞬间达到了这个冬天的最低温,南方城市又没有暖气,在外面走一圈,冻得人手都是哆嗦的。 不巧,大雨突然下起来的时候,穆雪衣正坐在轮椅里被钟婉推着在院子里闲逛。 下雨后,因为轮椅移动起来不方便,穆雪衣淋了不少雨。全身的伤口都被雨淋得湿透了,包括额头上那个封了三针的大创口。加上寒风一吹,她的伤口开始恶化发炎,额头的伤发炎后更是牵连起了发烧的症状。穆国丞到穆雪衣的房间看望了一下,见她嘴唇都苍白得失去了血色,也知道这事情没有办法拖,就叫了医生来家里给她打消炎针。 医生是照顾了穆家多年的老医生,姓江。他也算是看着穆家姐妹长大的。因为穆如晴打小就比较傲气,穆雪衣懂得讨长辈欢心,所以江老医生心里一直以来都比较偏爱穆雪衣。 听说穆雪衣生病了,江老医生马上拎了药箱子,带着助手来到穆家。 穆国丞自然没有闲工夫多管这些琐事,江老医生和助手进门的时候,他甚至都待在楼上的房间没有下来。 江老医生和助手进了穆雪衣的房间后,关好门,落了反锁。 穆雪衣虚弱地撑着床沿坐起来,声音都是哑的:“江伯伯,好久不见,麻烦您了……” 江老医生放下药箱,开始准备针头,和蔼地笑了笑:“没事,跟我客气什么。” 他带来的助手脱掉沾了浮雨的大衣,摘下鸭舌帽,又摘掉口罩。 灯光下,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分开不过一天,可见到她……居然还是会这么想念她。 穆雪衣向她抬起手,轻声喊:“阿月。” 周枕月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去探了一下穆雪衣额头的温度,眉头马上皱成疙瘩,“你还真淋?我以为你还会像昨天一样,只是演演戏。” 穆雪衣抓住周枕月的手,她的皮肤滚烫,就衬出周枕月手心里才从雨中吹来的冰凉。 “你不知道,我爸不好糊弄……我说过,他一定会没收我的手机,监视我所有的网络社交账号和新手机的拨号记录,咳……我只能通过这种办法再联系到你,也还得多谢江伯伯的帮忙……咳咳,咳……江伯伯?” 江老医生答应了一声。 穆雪衣指着周枕月向他介绍:“这是我……我的朋友,您叫她……” 周枕月接道:“叫小周就好。” 江老医生:“好。” 周枕月握着穆雪衣的手紧了紧,忽然再次开口:“我不是她的朋友。” 穆雪衣怔怔地看着她。 周枕月抬起眼,语气轻缓却坚定,“我是她以后要嫁的人。” 穆雪衣盯着周枕月的眼睛,抿住下唇。 她伪装了一整天的眼神,终于在这个时刻,短暂地变得柔软起来。 江老医生笑道:“行,朋友也好,要嫁的人也好,只要是小雪衣喜欢的人就好。以后你们还有什么要帮忙的,也尽管找我。” 周枕月:“谢谢。” 穆雪衣:“谢谢您。” 穆雪衣又偷偷看了周枕月一眼,小声问:“阿月,你刚刚说,你是我以后……” 周枕月垂下眼,把手轻轻放在穆雪衣右脚踝缠裹的纱布上,“好好养伤,做你想做的事时也要多多注意你的踝肌腱。你要是能恢复好,以后走路不跛,我就考虑娶你。” 穆雪衣笑了笑,声音很轻:“阿月好没良心。我就算以后成了瘸子,不也是为了保护你么?” 周枕月没有像往常一样,以玩笑回过去。 她只是低着头。 半晌,眼尾开始发红,眼底隐隐漫上了一层薄泪。 穆雪衣见了,脸上的笑马上敛起,握住了周枕月的手。 “阿月?我和你开玩笑呢,你怎么可能没有良心呢?我没事,真的,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成小瘸子的。阿月?别哭啊,阿月?” 江老医生给穆雪衣扎着针,抬眼瞄了一下她俩,嘴角在花白的胡子里憋着笑。 周枕月瞥向别处,干咳两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新手机,放到穆雪衣手边,拉开话题:“……这是按照你说的,叫小艾去买的新手机,用小艾的身份证号办的卡,里面装了远程监控程序,如果有人悄悄往这只手机里安装什么别的东西,我那边都能看到。你藏好了,小心点用。” “好。” 穆雪衣收好手机,正想说什么时,忽然听到外面的走廊远远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按照她对家里人多年的了解,她马上判断出,那是穆如晴的脚步声。 …… 穆如晴正在向她的房间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白色情人节快乐~ 如果有多的营养液,可不可以给滴两滴?蟹蟹!. 第47章 注意到穆如晴正在接近后,穆雪衣马上对周枕月说: “是我姐。” 周枕月利落地从床上起来,站到一边,戴上帽子和口罩。江老医生让她站在自己后面,尽量让她看起来非常不起眼。 穆雪衣很快又意识到,江老医生进来的时候反锁了门。 如果穆如晴发现门是反锁的,那就糟糕了。毕竟……没有哪个医生来诊断时还会把门反锁掉的。 可是穆如晴几乎已经在门口了,现在过去把锁转开,发出的声音怕是也会引起她的疑心。 正在两难之时,忽然外面响起了钟婉的声音。 “阿晴,你去哪里?” 听距离应该是在楼梯口。 穆如晴的脚步声果然停了,“我想去雪衣房间看看。” 她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里似乎带着隐隐笑意:“婉婉,你好久都没有叫过我阿晴了。” 钟婉说:“我……我想和你说点事。” 穆如晴:“怎么了?” 钟婉:“下个礼拜就是我的生日,你前两天不是问我,生日礼物想要什么吗?” 穆如晴:“你想好了?” 钟婉:“想好了。” 穆如晴:“那好,我们上楼去,你讲给我听。” 听到穆如晴的脚步声从门口慢慢远去,穆雪衣终于松了口气。 江老医生已经扎完了针,快速处理好伤口后,自觉跑到远远的沙发上坐着,戴上耳机,给周枕月和穆雪衣一点自由的交流空间。 周枕月坐回床边,拉下口罩,若有所思,“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不是巧合,”穆雪衣肯定了她的想法,“今天下午我和婉婉聊过,她答应了帮我。” 周枕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雪衣:“其实我在医院的时候就想过了,我在穆家孤立无援,只有婉婉可以倚靠一下。今天下午就算她不来找我,我也会主动找她的。刚好,契机到了,我就和她提出,我能帮她离开穆如晴,她也得配合我帮忙做一些事。因为你和江伯伯一起进穆家这事儿还是有些冒险,我怕会有意外情况,就和婉婉说,让她今晚要特别帮忙盯着穆如晴。” 周枕月耐心地听着,低着眼想了一会儿,又问:“你应该不止要她做这一件事吧?” 穆雪衣摇摇头:“当然不止,以后你就知道了。” “……”周枕月眉头微皱,认真地看向穆雪衣,“雪衣,你在利用你唯一的朋友,你知道吗?” 穆雪衣神色淡淡的,嗯了一声,“我知道啊。” 周枕月:“可你很珍视朋友的,以前的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朋友列在计划中。” 穆雪衣抬起眼,和周枕月对视着,唇边勾起浅浅的笑。 “阿月,从医院开始,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周枕月望着穆雪衣的眼睛许久,她在她的眼底,已经完全看不到以前的柔弱和退让,反而多了一些和自己很像的戾气。 那种只有在商业场上和对手博弈时才会有的戾气。 “可是……”周枕月长长地叹了口气,移开目光,看向窗外被风雨打得乱颤的枯树枝,“我真的不希望你逼自己做违背本心的事。” “我没有违背我的本心。”穆雪衣仍然紧紧地盯着周枕月,声音很轻,“我的本心告诉我,伤害过你的人,都该死。” 听到穆雪衣口中说出“死”这个字,周枕月呼吸一滞。 看到周枕月似乎是紧张了,穆雪衣笑了起来:“开玩笑的啦,现在是法治社会哎,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周枕月凝视着她,一言不发。 穆雪衣的声音又转低:“况且,看他们生不如死地活着,难道不比直接死了……更有意思么?” 窗外的雨下得又大了一些,淅淅沥沥的声音更加密集。 穆雪衣笑了笑,“阿月,是不是觉得我变得有点可怕?” 周枕月扶着床沿,稍稍向前坐了一点,把手放在穆雪衣滚烫的手上,嗓音低沉而温柔:“我从来都不觉得你可怕,你有你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你可以在穆家做你想做的事,可是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一个人撑不下去了,也可以随时告诉我。不管有什么困难阻在中间,我都会过来,接你回家。” 穆雪衣强忍着酸涩的眼睛,握紧了周枕月的手,故意笑得很灿烂的样子。 “那等我把这边的事都处理完,我再回去继续给你写情书,好不好?” 周枕月的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好。”. 第二天下午,如穆国丞所说,沈怀星到了穆家来探望穆雪衣。 沈怀星进门时,穆雪衣努力地想爬起来,撑着床沿的手上还贴着扎过吊针的胶布。 “你别动了,”沈怀星紧走几步到床边,扶住穆雪衣,“好好躺着吧。” 穆雪衣向沈怀星低了低头:“老师,好久不见。” 沈怀星坐在床边,帮她垫好枕头,“是很久不见了。我也是才听说你出了车祸,没能第一时间去医院看望你,心里还挺愧疚的。” 穆雪衣靠在床头,半晌都没说话。 过了好阵子,她才轻笑了一声:“老师,我记得上一次见面和您说过,我和您是绝对再没有可能的了。我爸爸提出要和沈家联姻的时候,您为什么不拒绝呢?” 沈怀星也没想到,还没寒暄两句,穆雪衣就这么单枪直入地质问她。 她愣了愣,“我……” 穆雪衣喃喃道:“如果您直接拒绝,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么多事了,不是么?” 沈怀星岔开话题:“雪衣,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去院子里转转吧。” 有时候,没有直接回答,也算是一种回答。 事实很明白了,沈怀星不是不知情。她知情,而且纵容穆国丞做这些事。 就跟她之前纵容穆如晴一次又一次威胁她一样。 心底里对于这份旧情的最后一点顾念,好似也完全消逝了。 穆雪衣的脸上却绽开了一个笑:“好啊,去院子里。” 沈怀星见穆雪衣没有再追问,舒出一口气,扶起她,小心地搀她下床。 两个人到了院子里,在阳伞下的茶几旁坐下,沈怀星主动沏了一壶花茶给穆雪衣倒好。 穆雪衣的额头和手腕脚踝都缠着纱布,行动不方便,沈怀星直接端起杯子喂到了她的嘴边。 穆雪衣看了沈怀星一眼,竟顺从地含住杯沿,小小地抿了一口。 看穆雪衣没有拒绝,沈怀星以为她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心里涌上一阵暖意。 “雪衣,我和穆伯父说过,婚事不急,一切以你的意愿为先,”沈怀星试探着伸出手,想握穆雪衣的手,覆上她手指时,对方也没有躲闪,“我们之间的裂痕可以慢慢修补,我可以等,等你像以前一样爱上我,然后心甘情愿地和我结婚。” 穆雪衣轻轻一笑,点头:“好啊。” 沈怀星喜出望外:“你答应了?” “我答应啊,”穆雪衣支着下巴,好像一直在笑,“反正我现在和周枕月也没有可能了,老师你又这么好,爸爸也想我这么做,我为什么不答应呢?” 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女孩子,沈怀星想起了她大学时的样子。 和现在差不多,依然是烫着精致弧度的微卷长发,苍白到显出一点病态的皮肤,细瘦的脖颈与手腕,笑得弯弯的眼睛。 只是……好像又不太一样。 沈怀星说不上来现在的穆雪衣变得有什么不一样,不过就是感觉哪里变了。 可随即,她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孩子,又能有什么复杂的心思。 “老师,”穆雪衣主动叫她,“我可以求您帮我一个忙吗?” 沈怀星回过神,温润地点头:“当然了,你说。” 穆雪衣:“爸爸怕我又跑出去联系周枕月,所以禁了我的足。我听说过两天岸阳大酒店会开一场拍卖会,你知道,我和爸爸关系不好,我想在那场拍卖会上买一件礼物回来送给爸爸。您能不能帮我和爸爸说一下,那一天允许我出去?你放心,我也不乱跑,你带我去拍卖会就好了。” 沈怀星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就答应了。 穆雪衣又说:“你和爸爸说的时候不要告诉他我们是去拍卖会,我想给他个惊喜。也不要告诉我姐姐,我怕她会透露给爸爸。好么?” 沈怀星:“好,都听你的。” 穆雪衣:“谢谢您。还有……我现在身上也没什么钱,竞拍的时候您能不能借我些钱?我不会拍很贵的东西,而且以后我一定会还的。” 沈怀星笑了笑:“没关系,我出就好,不用你还。毕竟我们以后会是一家人,你竞拍东西也是送给我的岳父,不必这么见外。” “那太好了,”穆雪衣温软地笑着,“真的很谢谢您。” 沈怀星呷了口茶,把瓷杯子放回瓷盘里,“你不用再和我用敬称,也不用这么客气。” 穆雪衣乖巧地答应:“好。” 沈怀星忍不住笑了:“看你这么高兴,应该很期待那场拍卖会吧?” 穆雪衣使劲点头,点得仿佛一个天真少女:“当然了!” 她倒确实挺开心的。 不出意外的话,那场拍卖会……应该就是她和阿月下一次的见面地点了。 穆雪衣闭上眼,深呼吸,闻空气中混着雨后清甜的馥郁花香。 明明待在沈怀星的身边,享受着沈怀星手心的温度,和沈怀星喂给她的那口甜茶。 她脑子里却只有周枕月。 阿月下一次会穿哪一件衬衫。 阿月今天中午吃的什么饭。 如果是阿月坐在这里陪她看花,会说什么话。 放在以前,就算她对沈怀星已经没有了余情,怀着这样的心猿意马,她多少还是会有点负罪感。 可是现在……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连“愧疚”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你们昨天投喂的营养液,谢谢!从来没有一夜之间收到这么多营养液!嘿嘿. 第48章 晚间穆国丞回家后,主动把沈怀星留下一起吃晚饭。 穆雪衣也下了楼,这是她回家后第一次和家里人坐一张桌上吃饭。 穆如晴今天公司有事没回来,钟婉虽然在家但是因为不是穆家人所以不上桌,这顿饭就只有她、穆国丞、沈怀星三个人吃。 穆国丞表现得很和蔼,亲手给穆雪衣和沈怀星夹了几筷子菜,问起沈怀星:“我回国后一直在忙公司的事,也没时间亲自登门拜访一下你父亲,不知道沈校长会不会责怪我?” 沈怀星很有礼貌地微笑着回答:“当然不会,我父亲还托我向您问好,他说,等周末有空了会来穆家看看您和雪衣。” 穆国丞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雪衣才回家两天,你们相处时她要是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你也别介意,她以后一直在穆家,我会慢慢教导她。” 沈怀星马上说:“没有,雪衣没说什么不妥当的话。” 穆国丞目光一转,半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坐在旁边一直沉默的穆雪衣,嗓音低沉:“是么?雪衣,你真的有这么乖么?” 穆雪衣拿起桌上的红酒瓶,给穆国丞的酒杯里续上半杯。 “……我回都已经回来了,从今以后,也只能倚靠您和沈老师了。” 穆国丞皮接过酒杯,脸上皮笑肉不笑,“你知道就好。” 喝光杯中的红酒,穆国丞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和沈怀星说:“沈老师,你别看我这个二女儿这么大了还一无所成,其实她啊聪明得很,以前就是喜欢待在舒适圈里,懒得动脑子。你跟她一起生活肯定会很有意思,不会无趣的。”沈怀星笑着点头:“是,我很清楚,雪衣一直都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一顿饭就在几个人断断续续的聊天中不知不觉吃得差不多了。 沈怀星吃过后就先走了。佣人们把餐盘都收下去,筵席已散,穆国丞也准备起身离开。 穆雪衣却忽然开口叫住他:“爸。” 穆国丞起身的动作顿住,疑惑地看向穆雪衣:“怎么了,有事?” “您今晚很忙么?”穆雪衣的眼睛在晚餐的昏黄灯光下水汲汲的,看起来柔软又可怜,“如果不忙的话……我想和您再喝两杯。” 穆国丞看着眼前这么柔弱的穆雪衣,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他再怎么不重视这个女儿,却也终究是他的亲生骨血。况且现在她生着病,病的起因又是由他这个当父亲的安排的车祸造成的,虽然他是冲着周枕月发难的,可事已至此,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愧疚。 穆雪衣想干什么,他其实能猜出来。 无非就是失去了周枕月那个靠山,现在想抓着机会缓和这份父女关系罢了。 穆国丞坐回椅子里,挥了挥手,示意管家拿新的红酒来。 管家拧开酒塞,正要倒时,穆雪衣伸出手去接过了酒瓶,小心地亲手给穆国丞的酒杯里倒酒。 穆国丞看着眼前的女儿,目光又缓缓下移,落在她托着酒瓶的缠着纱布的手上。 “爸爸,”穆雪衣的声音衬在淅沥的红酒撞杯壁声中,更添几分温柔,“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这样一起喝酒。” 穆国丞没有接话,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高脚杯中慢慢上升的酒面。穆雪衣给穆国丞倒好后,又给自己倒,一边倒一边说:“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和您像今天这样一起喝个酒,吃个饭。只是我以前胆子小,对您总是有点害怕。现在想来,我和您的关系到今天这个地步,大多……都是我的责任。” 穆国丞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端起酒杯,和穆雪衣的杯子碰了一下,“你能这么想,我还是很欣慰的。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在我跟前长大的孩子,我对你虽然不如对你姐姐那么亲近,可也绝对没什么敌意。你要是早点这么懂事,我又何必整那么多弯弯绕绕去逼你?” “是,您说得对。”穆雪衣拿起杯子一饮而尽,以示诚意,“我在医院时也仔细想过了,车祸的事确实也不能怪您,都怪我,被一时的感情蒙了心。” 穆国丞得了台阶,也就顺着下了,很是宽慰地点头:“你想明白就好,以后好好跟着沈怀星过日子,只要你和她相处好了,我们穆家和岸阳财大的校企联合才能顺利推进,懂吗?” “我明白,”穆雪衣温顺地低着头,主动拿酒杯去碰穆国丞的杯子,杯壁相撞时,她很懂事地把自己的杯口压得低了一寸,“我都听您的。” 穆国丞见穆雪衣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轻笑一声,端起杯子。 父女俩又喝过几巡,穆雪衣聊起了童年一些往事,说起自己总是被冷落的那段日子。穆国丞静静地听,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有没有动容。 后来看时间不早了,穆国丞称自己还有事务要处理,他们就各自散了。 佣人都已经休息了,穆雪衣就拿起酒杯自己去厨房清洗。她用拐杖撑着大臂,单手慢吞吞地洗着。 洗完第一个时,厨房的门被打开,钟婉走了进来。 “我怕出什么事,刚刚就一直在楼梯口听着你和你爸爸的聊天,”钟婉又谨慎地环视了一圈,看四下确实没有旁人,又继续说,“你怎么那么低姿态地讨好他啊?你是想通过争宠这条路来对付穆如晴吗?” “你这么觉得啊?”穆雪衣把洗好的杯子放在台子上,轻笑,“你要是这么觉得,我爸肯定也这么觉得。他肯定以为我今天这么做是想讨好他,和穆如晴争宠。” 钟婉挑了挑眉:“你是故意的?” “对啊,就是故意的。”穆雪衣撑着台子转过身来,面对钟婉,“今晚我这么做,他肯定就会觉得我现在无依无靠,只能抱他的大腿。” 钟婉:“我听到你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还以为你是想通过说这些让你爸心软。” 穆雪衣摇摇头。 “你想多了,他才不会因为我说这些就心软,他只会认为我是为了讨好他慌不择路了。” “我就是想让他觉得,我慌不择路了。” 钟婉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穆雪衣,感觉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一点一点铺垫着,计划着,筹谋着。 与记忆里的那个雪衣……很不一样。 就好像是放出了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一般。表面依然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其实心底里慢条斯理地盘算着怎么毁掉眼前的这只百足巨虫。 钟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探着问:“那你打算……怎么对付穆如晴?” 穆雪衣打开水龙头,把另一只酒杯放到水流下面,单手转着酒杯,“要对付我姐姐还不容易,你要我帮忙办的事,就是毁掉她最容易的方法。” 钟婉沉默了,盯着地面。 穆雪衣抬起眼,看向钟婉:“怎么了婉婉,不舍得离开她了?” 钟婉抿了抿唇角,坚定地与穆雪衣对视:“我才不会同情她。当初就是她劝你爸利用你去偷周氏的文件,三年前周总经历的那场车祸也和她脱不了干系。她做那么多坏事,得到什么下场都是她活该。” 水龙头被关上。 穆雪衣把杯子放回杯架里,眼睫垂得很低,在不太明亮的厨房光线里,幽深得仿佛一口井。 沉默了一阵子,她轻声问:“上次让你和穆如晴说的话,你都说了吗?” 钟婉:“我都说了,那场拍卖会她会去的。” 穆雪衣嗯了一声,又问:“那我让你帮忙查的,她现在除了房产,股份以及投资套牢的资产之外,手头可用的活期财产大概是……?” 钟婉思索了一会儿,说出了一个数字:“五千万左右。” “好,”穆雪衣对钟婉柔柔一笑,“你放心,我和阿月说过了,已经在帮你办理去英国的相关手续,在伦敦也租好了房子。这场拍卖会结束后,你就可以走了。” 钟婉有点担心:“可是我就这么走了,穆如晴一定会怀疑你,然后为难你……” “我知道啊,”穆雪衣唇边一直含着浅浅的笑,“我可太期待那一天了。” 听着这样的话,再看着她脸上的笑。 二十多年来,钟婉第一次觉得,她开始有点害怕穆雪衣了。 穆雪衣拿干毛巾擦了手,拍了拍钟婉的肩,“时候不早了,我回房间了,早点睡啊。” 钟婉咽了一下口水,“……好,你、你也是。” 穆雪衣放下手,趿着拖鞋,慢悠悠地拄着拐杖绕过钟婉向楼梯口走去。 她腿脚很不方便,但好在她也不急,挪得慢一点,也不会像急性子的人那么焦躁。 她过了餐厅格挡,才进客厅时,钟婉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雪衣!” 穆雪衣停住脚步,倚在拐杖上,回过头,眼底里带着习惯性的温柔。 “怎么了,婉婉?” “我……”钟婉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要叫住她,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要挑哪一句说起,到最后,她压抑着嗓音里的情绪,问,“……就算我以后不在穆家了,我们依然还是朋友,对吗?” 穆雪衣看着她,唇角弯起,笑着点头:“当然了,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她回答得很利落,态度也很温和,甚至语调都是亲昵的。 可是钟婉明白,不一样了。 以前的雪衣,眼里干干净净,像盛在玻璃杯里的凉白开,一眼看到底。 现在的她…… 好像……再也没办法看透她的眼睛。 第49章 晚上穆如晴回来时,满身散不开的酒气,头发鬓角也被她自己揉乱了一些。 往常穆如晴不管做什么都会把钟婉带在身边,如果突然没有带,那就说明她去见的人不方便让钟婉看到。 钟婉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最近穆如晴不带她的次数在逐渐增多,她也能猜到,穆如晴在一次又一次地去见那个马上要结婚的男人。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悲哀,还是觉得庆幸。 穆如晴终于把注意力转到了别人身上,而她也因此有了更多的机会去接触雪衣。她已经走上了离穆如晴愈来愈远的路,一条她二十多年来最求之不得的路。 可是心里有一块…… 却好像越来越空。 人就是这么贱吧。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种心情很可笑。 穆如晴闭着眼瘫坐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她受惊一样忽然睁开眼,喊了声:“婉婉?” 钟婉正在茶几边倒水,听穆如晴唤她,便放了杯子走过去,像往常那样弯腰捉住了穆如晴的手,“怎么了?” 穆如晴睁着朦胧的醉眼,盯着钟婉看了好阵子。 她蓦地笑了:“原来是做梦。” 钟婉把刚刚倒好的水拿过来,放到穆如晴手中,顺口问:“做的什么梦?” 穆如晴喝了一口水,笑了笑,只说了句:“没什么。” 水杯被放回茶几上,穆如晴酒也醒了大半,露出了挺高兴的表情:“我今天去给你看房子了,等我和杨海结婚后,你肯定不能继续住在穆家,也不能跟着我住。我都看好了,给你在长兴街那边买一套公寓,离我和杨海的房子近,我可以经常过去。” 钟婉听到杨海那个名字,后牙都忍不住咬紧了许多。 她以前都觉得自己不喜欢穆如晴,可是看着穆如晴真的要嫁给别人时,她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喜欢。 可能说喜欢也不恰当。二十多年了,这种感情很难把它界定为“爱”或是“喜欢”,可能是依赖,可能是习惯。 不论如何,不管这究竟是不是纯粹的爱,她都无法否认,她对她,是有着不舍的。 “阿晴,”钟婉深深吸了口气,人生中第一次尝试和穆如晴说这些话,“如果……如果你能不和那个男的结婚,以后也不要再对雪衣做坏事,如果你能低下头为你以前做过的事道歉,或许我们……” 穆如晴却没有把钟婉的话放在心上,嗤笑一声:“婉婉,你在和我开玩笑么?” 钟婉顿住,盯着穆如晴,眼底微红:“我刚刚说的话,只可能存在于玩笑中吗?” 穆如晴:“不然呢?” 心底里唯一跃动的微弱火光,因为穆如晴的这一句“不然呢”,彻底湮灭。 钟婉自嘲地笑笑,突然觉得自己刚刚问的话愚蠢无比。 她应该最是了解的。穆如晴这样的人啊,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两句话就轻易地对她的人生与人格做出改变。 她本想给自己找一个留下的理由,可现在看来,只是更加坚定了要离开的决心罢了. 日子平平静静地过了几天,终于,等来了拍卖会那一日。 沈怀星如约来了穆家,和穆国丞托辞说带雪衣出去玩,穆国丞也就给了她这个面子,应允了。 但是穆雪衣的伤还没有康复,要出门的话会有点不方便,于是沈怀星连着轮椅一起推了出来。 装在黑色大轮椅里的穆雪衣看上去瘦且苍白。 因为拍卖会是比较正式的场合,她特地穿了白色礼服裙。裙尾很短,只盖在她的膝盖上方,手臂上的石膏,脚踝上的绷带,都让她那副柔美的皮囊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折。 看着穆雪衣这个样子,沈怀星第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当初默认穆国丞去威胁雪衣究竟是不是对的。 问过之后,她还是和之前无数次的回答一样。 她知道,不对。 但她不后悔。 “老师,”穆雪衣叫她,“我们赶快进去吧,不要错过了开场。” 沈怀星:“好。” 沈怀星紧握住轮椅的把手,小心地推着穆雪衣进酒店大门。 登记好,领了号牌后,她们到安排好的位置上落了座。 穆雪衣在坐下时飞快地扫视了场内一周,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个戴着墨镜的西装男人。她认得他,他是周老爷子的司机,应该是周枕月让他拿着号坐在这里代拍。 而周枕月本人,可能是找了个包厢坐着,等着看戏。 拍卖会刚刚开始,穆雪衣就和沈怀星说自己想要去上个厕所。 沈怀星:“你腿脚不方便,我推你去。” 穆雪衣婉拒:“已经开始了,我动作慢,可能要拖很久,我怕错过那只要拍给爸爸的紫砂壶。老师你在这里帮我看着吧,我叫酒店的员工推我去就行了。” 沈怀星虽然不放心,但穆雪衣说的她也没法反驳,只能留下来等着拍品。 酒店员工推着穆雪衣出了会场,正要去洗手间方向时,穆雪衣忽然开口问:“你们这里能看到会场情况的包厢怎么走?” 酒店员工恭敬地答:“不好意思,包厢已经都订满了。” 穆雪衣笑了笑:“你误会了,我不是想现在订包厢,我是想去那边找个朋友。” 酒店员工:“那没问题,我推您过去。” 员工推她坐电梯上了三楼,七拐八拐地来到包厢区。望着走廊上一排整整齐齐挂着房间号的门,穆雪衣皱起眉,轻叹了口气。 “我猜……”她咬着唇,扫视着那些门牌号,“应该是……” “那个。”穆雪衣指向了门牌号为1102的房间。 员工推她过去,帮她打开门。包厢里很亮,透着前面的窗口可以看见拍卖会场的情况。一张沙发背对着门放着,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只能看见不太清晰的黑色发顶。 员工推穆雪衣进去后就退了出去,顺手关了门。 “啧,这要是进错了,可就尴尬了……” 穆雪衣轻声喃喃。 沙发上的人笑了一声,“我看你这么自信地进来,还以为你很有把握。没想到你也会怕尴尬?” 周枕月站起身,走到穆雪衣面前。 因为好几天不见了,自打穆雪衣进了这个屋子,她的唇边就一直噙着浅浅的笑。 穆雪衣抬着下巴,笑眯眯地和周枕月对视。 “毕竟岸阳那么多富商,我也不能确定,你是不是来得及抢先占据这个门牌号是我生日的房间。” 周枕月垂着眼,仔细地看眼前的人。从细长的脖子到肩头半掩的白色礼服裙,从瘦削的锁骨到纱布也箍不紧的手臂,只觉得穆雪衣看上去比之前虚弱了许多。 她微微弯腰,手指覆上穆雪衣光裸的肩,“……你好像又病重了一些。” “哪里有病重。”穆雪衣抬起手,捉住了周枕月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嗓音又轻又柔,“只是你不在我身边,我吃不好饭。” 周枕月对她微微一笑:“那我叫酒店做点吃的拿过来,好歹让你今天吃饱一点。” 穆雪衣笑着点头:“好啊。” 周枕月把穆雪衣推到沙发边,自己在沙发上紧挨着轮椅坐下。看着底下一楼正在进行的拍卖,说: “我问过工作人员了,你要我参拍的那个钻石手链是第六个拍品。我找专家咨询过,那种成色的钻石最高价值也就六千万,你却让我抬到一个亿,真不是开玩笑?” “我和婉婉嘱咐过,她会在拍卖途中临时提出要那串钻石手链。所以,你有时间咨询专家,我姐姐可没时间。”穆雪衣的右手轻抚打着石膏的左臂,“而且,只要是婉婉开口要的东西,穆如晴从来都是会满足她的。” 周枕月问:“不论有多贵重?” 穆雪衣点头:“不论有多贵重。” 从包厢的位置望去,可以看见穆如晴带着钟婉坐在第一排。只能看见背影,看不见她们的表情。可就算只有背影,也能从穆如晴抓钟婉的手的力度上看出她对她的在意。 穆雪衣盯着穆如晴,唇角弯起,轻声说:“想要对付这种心里有牵挂的人,难道不是最容易的事么?我的好姐姐就是深谙此道,所以才会不断地用你来威胁我。她起的好头,我作为妹妹,怎么能不跟着她好好学呢。” 周枕月听雪衣说着这样的话,抿了抿唇,“你对她的报复就是让钟婉离开她么?那你设计这场拍卖会又是为了什么?” “让钟婉离开她,是毁她的感情。”穆雪衣的语气云淡风轻,“这场拍卖会,是毁她的事业。” 周枕月沉默片刻,似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良久,她轻声说:“其实只要钟婉离开她,就已经足够毁掉她整个人了。” 穆雪衣听得出,周枕月回想起了过去的那三年分别。 她隐隐地攥住了拳,声调抑不住地扬高了许多: “我知道,阿月。所以,你尝过的所有苦,她和穆国丞必须也要统统尝一遍!是她和穆国丞用我母亲的生命安全逼我才造成我们三年前的分手,也是她和穆国丞利用那份机密文件导致你的公司损失惨重,更是她和穆国丞,用车祸害得你差点死掉,害得我变成一个只能坐在轮椅里的废人!感情,事业,健康,我必须要他们一件,一件,一件,连血带肉地……”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肉中,“……悉、数、奉、还。” 听穆雪衣说出这样的话,周枕月脸上的表情微微怔住。 穆雪衣轻笑:“给穆如晴这种人设局还是很容易的,穆国丞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不过……不急,办法总比困难多。或许我手里只有一根小小的火柴,可只要汽油浇够了,把这个家炸成渣,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周枕月望着穆雪衣的目光晃了晃,一向沉稳平静的眼底,难得地出现了荡震。 眼前的雪衣忽然变得很陌生。 不……或许说陌生也不合适。她还是长这个模样,她也依旧爱着自己。 只是她的行为处事,似乎一下子变得…… ……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周总:芜湖,刺激. 第50章 看到穆雪衣变成现在这个疯魔的样子,周枕月的心里生出了些许的不安。 她不会因为雪衣性格大变就不爱她了,她只是担心。担心以后的路走得远了,雪衣会忘记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那张还没有得到100分的情书,那个有着花椒茴香和阿寿的院子,到最后……在雪衣的世界里,究竟还能占据多大的分量呢? 身后的门忽然被敲响,是刚刚点的饭菜端过来了。 周枕月摇摇头,清去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叫服务员端来一张矮桌放在穆雪衣的轮椅前,把饭菜摆好。她掏出手帕,帮她擦拭了金属筷子,亲手递给对方。 穆雪衣接过筷子,正要吃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她从手包里取出那支穆国丞给她的手机,看了眼屏幕,先和周枕月打了个报告:“是沈怀星。” 周枕月听她不再是叫“老师”,而是直呼沈怀星的名字,便知道了沈怀星和钟婉一样,在她的眼中变成了一个再没有任何牵挂的工具。 “喂,老师?”穆雪衣看着盘子里的小牛肉,安静地听电话里的询问,“……没什么事,我就是行动不方便……不用,你不用过来,我一会儿就回去了……嗯……嗯,下一个就是紫砂壶?那我可能赶不上了,您帮我拍吧,十万以内都行,超过了就不要拍了,不值那个钱……嗯,好,谢谢您,那我先挂了。” 周枕月端起刚刚送过来的热咖啡,吹去面上的热气,“你想要那个紫砂壶?” 穆雪衣单手握着叉子,戳动盘子里的牛肉,“随便找了个便宜的,当做沈怀星带我过来的借口。回头还可以送给穆国丞,讨点他开心。” 她戳了一会儿,皱着眉看向周枕月,语气里带着点撒娇:“阿月帮我切,好不好?” 周枕月笑了笑,倾身过去把装着小牛肉的盘子端过来,用刀叉将这块肉均匀地切成小块。 她切肉时,穆雪衣一直盯着她瞧。 修长的手握着刀叉厚重的钢柄,食指上的玉戒指与金属碰出细碎清亮的声音。腕骨劲瘦瓷白,法式衬衫的袖子口间佩戴着和她的眸子一样深邃的蓝色虎睛石袖扣。 好像自从送了阿月这双袖扣,就没见她摘下来过。 穆雪衣盯着那袖扣发呆时,周枕月已经切好了,单手把盘子递回来,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 她似乎是下意识的,蓦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周枕月的手。 五指缓缓缩紧,冰凉的玉戒指在掌心内硌出一些异物感。 她用指尖摩挲着周枕月的手背,半晌,唇边轻轻弯起,极轻地叹了一声: “有你在……真好。” 周枕月听穆雪衣这样说,心里一颤。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雪衣好像已经把她世界里所有的人都物化成了复仇的工具,她的血在一点一点无可挽回地变凉,而自己……已经成为了她世界里唯一拥有人类温度的寄托。 “雪衣,”周枕月欲言又止,“我……” 穆雪衣:“嗯?” 周枕月轻叹口气,“没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做的事我不阻止你,但你要是有一天撑不住了,我随时都可以来接你回家。” 穆雪衣笑了笑,还是和上次一样,没有回答。紫砂壶已经拍卖完了,被沈怀星以八万的价格拍下。下一个就是那串钻石手链,会场上宣布了中场休息。 穆雪衣看了一眼时间,放下叉子,“我已经出来四十分钟了,得先回去了。” 周枕月瞥向盘子里只吃了几口的牛肉,“……你还是没吃饱。” 穆雪衣笑道:“没事,我下次见你,一定在你身边吃饱。” 穆雪衣已经按响了服务铃,周枕月问:“我们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穆雪衣眼睛笑得弯弯的:“阿月想是什么时候?” 周枕月扬了扬下巴,声音很轻:“你走了以后,那张大床就我一个人睡了。但我还是放了两个枕头。” 这话,隐晦中透着点露骨。 “我或许没有办法马上扳倒他们,但是我会尽快想办法不被禁足。”穆雪衣目光一转,看向穆如晴和钟婉的背影,喃喃自语,“……不会很久了。” 周枕月站起身,走到穆雪衣面前,单膝跪下,右手抚上她缠着纱布的左臂。 “照顾好自己,”周枕月皱着眉,指尖划过那肘后瘦骨嶙峋的骨头,“虽然我很恨穆国丞和穆如晴,但你要是为了盘算计划就不好好吃饭和复健,我倒宁可再也不恨他们。” 穆雪衣眼底的光温软下来。 周枕月沉默片刻,又说: “我不想劝你什么,可如果你真的决定了做一个冷血的人,那你一定要记住,不论以后局面发展成什么样子,不论你走得多远,我都是你……最后的良知。”. 回到拍卖主会场时,休息时间还没过。 沈怀星看到穆雪衣回来,松了一口气。她马上从座位上起来,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轮椅把手,亲自把穆雪衣推回位置上。 “你去了好久,再不回来我就要去一楼的洗手间挨个找了。” 穆雪衣才回来,坐在前面的穆如晴就注意到了她。刚刚穆如晴入场晚,来的时候穆雪衣已经走了,所以没有打上照面。 现在一见,穆如晴少不了凉凉地冷笑一下,远远冲这边喊:“雪衣啊,你今天来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你腿脚不方便,早点和我说,我也好帮着沈教授照顾照顾你。” 钟婉在一边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目光在这对姐妹的脸上来回跳跃,看一眼穆如晴,再看一眼穆雪衣,眼底掩饰不住的紧张。 穆雪衣倒是面无波澜:“我也不知道姐姐你会来这场拍卖会啊。” 穆如晴哼了一声,“你又没钱,跑这里来做什么?” 穆雪衣:“听说这场拍卖会上会有难得一见的9克拉粉钻,我在家里闲得无聊,就想叫上老师一起来看一看而已。” 沈怀星听了,压低声音问:“雪衣,你是想要那颗钻石么?” 穆雪衣笑了笑,用只有沈怀星听得到的声音说:“没有啦,我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一下,因为我不想让我姐知道我给爸爸买茶壶的事。” 沈怀星:“那你是怎么知道那颗钻石的?这个拍品还没出来。” 穆雪衣:“之前在网站上看到过,关注了一下。” 沈怀星猜想,“关注”的意思多少也趋近于“喜欢”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是喜欢,我等一下试试拍一拍。” 穆雪衣不置可否,只是笑。 多一个抬价的,多一份热闹。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下半场开始了。 穆雪衣不动声色地坐在轮椅里,看主持人开始介绍那件9克拉粉钻手链,目光微微一动,看到钟婉在指着那条链子和穆如晴说着什么。 主持人宣布了底价,开始拍卖。 沈怀星率先举了手牌,喊出了一千万的价格。 穆如晴接着举了牌,加到一千二百万。 沈怀星继续举牌。 穆如晴继续往上加。 中间掺杂着其他客人的加价,角落里周家司机也举了几次,不过他太过低调,没人注意他。 加到两千万时,沈怀星不再继续举了,怀着点歉意和穆雪衣说:“我存款加上房产也只有这么多,再多就付不起了。” 穆雪衣耸耸肩:“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真的想要。” 加到五千万时,穆如晴没有像刚刚那样,在别人出价后很利落地举牌压价。她很明显迟疑了,这已经快要超过她手头可以调用的资产。 主持人开始倒数:“三——” 穆如晴似乎还在犹豫。 主持人:“二——” 钟婉忽然转过头,嘴巴一张一合,按口型看,像是叫了一声阿晴。 穆如晴再次举起了牌子,加到六千万。 角落里,周家的司机不声不响地举牌,直接加到了七千万。 场馆里纷纷小声议论起来,这是第一个拍出这么高价格的拍品。虽然那颗钻石成色确实不错,但在场的也没几个专家,看不出那东西究竟值不值这么多钱。 穆如晴也看不出来,但她还是再一次举起了牌子,加到八千万。 周家司机没有任何犹豫地加到九千万。 场馆里议论的声音越发呈出鼎沸之势。 “这怎么直接开始千万千万地加了……” “9克拉的钻石真的值九百万吗?不应该吧。” “你看人家加价加得那么干脆,肯定提前做了功课,绝对值!” “确实,举牌那么果断,看起来也不像是来抬价捣乱的。” “那人是谁啊,好像从来都没见过……” “肯定是大佬找的代拍,你看他耳朵上,还有耳机呢。” “这么说来或许真值这么多钱……” 主持人举着话筒:“还有没有要加价的?三分钟之内如果没有再举牌的先生或女士,那么这条9克拉的粉钻手链就归这位先生所有了。” 穆如晴回过头,看了一眼后排那个和自己抢拍品的人。她招手叫来一个场边的工作人员,低声询问着什么。 工作人员摇摇头,示意他们没有办法控制那人背后的人。 主持人开始倒数:“三——” 他的目光在会场上来回扫视。 “二——” 还是没人举牌,主持人的嘴角扯出一个职业性假笑,一个“yi”马上就要伴着恭喜的话冲出嘴唇。 钟婉低着头,在穆如晴的耳边似是极轻地说了一句: “算了,不要了。” 穆如晴咬着牙,举起了牌。 欲擒故纵。 以退为进。 后排的穆雪衣摩挲着手臂上的石膏,唇角轻勾。 “情”这一个字,真是再狡猾的人都绕不过去的劫啊。 第51章 拍卖会结束后。 沈怀星看时间还早,便问穆雪衣:“雪衣,我带你去吃饭吧?” 穆雪衣望着穆如晴匆匆离开会场的背影,轻笑一声,目光转到沈怀星脸上。 “老师想去哪就去哪呗,反正我现在连轮椅都没法自己转,您推我去哪,我不就得去哪么?” 沈怀星一怔:“你……” “开玩笑啦,”穆雪衣笑着偏了偏头,“您想吃什么?” 沈怀星掩饰性地笑了笑:“我倒是什么都行,要不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那个南瓜酥?” 穆雪衣点头:“好啊,就吃那个。” 沈怀星推着穆雪衣回到车上,把她从轮椅抱到后座上时,手里摸到的骨头瘦得硌人。 眉头一皱。 ……如果早点把雪衣从周枕月的手中夺回来,或许她就不会消瘦成这个样子了。 到了那家熟悉的餐厅,点了熟悉的菜,还是上一次吃饭的位置,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看着对面的穆雪衣,沈怀星忍不住去想她们还在大学时的往事。想起那时的雪衣,年轻,健康,每次看向自己时,脸颊上都带着少女的红晕。 而如今眼前的这个女人,苍白,瘦削,窝在一张黑漆漆的宽大轮椅中,满面病容。 但好在,她看向自己时,依然带着七年前的那种温温柔柔的笑。 穆雪衣叉了一块南瓜酥,咬下一小口,笑眯眯地看着沈怀星:“老师你也吃啊。” 听到这样主动的话,沈怀星很高兴,平时不吃甜食的她也吃了一块南瓜酥。 吞咽后,她捏着叉子,试探着问:“雪衣,你现在也回穆家了,穆叔叔和我爸都挺赞同咱们在一起的,我看你也不再抵触,那么我们现在算是复合了么?” 听到“复合”两个字,穆雪衣咀嚼的动作顿了顿。 短暂的沉默后,她重新笑了起来:“老师,别那么急嘛。复合也不是嘴上说一句复合,两个人就真的能和好如初。日子还久,咱们……” 她抿着唇一弯,“……慢慢来。” 沈怀星见穆雪衣是这个态度,心里也松了口气,起码她们还是可以有未来的。 吃了一阵子,穆雪衣像是没什么胃口,吃半天也只吃进去半个南瓜酥。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对沈怀星说:“有点晚了,老师,您送我回去吧。” 沈怀星看表,疑惑:“现在不是才下午四点么?” 穆雪衣:“我知道,只是再晚的话,我可能就看不到了。” 沈怀星更不解:“看不到什么?” 穆雪衣:“戏。” 沈怀星:“戏?” “嗯……”穆雪衣沉吟片刻,“没什么,就是一个新出的电视剧而已。” “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按点儿追剧。”沈怀星无奈地笑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放下了刀叉,招来服务员结账。 她结好账后,穆雪衣说:“老师你先去车库吧,我就不绕远去了,一会儿叫服务员推我到饭店门口,你开车过来接我就行。” 沈怀星:“也好,就不推着你跑冤枉路了。” 沈怀星叫了个服务员,叮嘱了一番,然后先行离开去车库。 服务员正要推轮椅,穆雪衣示意她先不急,问:“你们这里能开一下小票么?” 服务员笑道:“当然可以了,只是刚刚那位女士没有主动要纸质的小票,您需要吗?” 穆雪衣:“嗯,开一张给我吧。” 拿过服务员开好的纸质小票,穆雪衣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折叠好,放进手包里。 她垂着眼,满意地笑了起来。 又一个雷埋好了。 而这颗雷要炸的对象,也不是什么别人,恰恰好好,就是刚刚和她一起吃饭的—— 沈怀星。 她以为自己曾经喜欢过沈怀星,开始对付她,心里多少会有点罪恶感。 可现在才发现,压根儿就没必要有什么罪恶感。 她不否认沈怀星是爱她的,但很显然,沈怀星的这份爱自私至极。 当初沈怀星单方面觉得她耽误了她,就自顾自地提了分手。现在沈怀星又单方面觉得她根本不爱周枕月,只有回到她沈怀星的身边才叫真爱,所以又自顾自地纵容穆国丞威胁她。她现在因为车祸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沈怀星从头到尾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和她说过。 道歉…… 呵。 或许人家还觉得,这算一种伟大的救赎呢。 越是成熟,穆雪衣才越是发现,年少时总是会给“老师”或者其他长辈类的身份加太多的滤镜。有才学一点,温柔一点,遗世独立一点,仿佛就是令人无比神往的恋人。 可人性哪有那么简单。 也不是每一个称之为老师的角色,都能像通晓学术一样通晓感情里的所有道理。 更何况,沈怀星已经成为了这场祸事的参与者。自己已经明确拒绝过她很多次,可她还是想要借助穆家的力量逼自己和她复合。她要是不揣着贪念纵容穆国丞的联姻请求,穆国丞就不会设计那场车祸。 如果那天不是她坐在驾驶座,现在瘫痪在轮椅里的就会是周枕月了。 威胁到阿月安全的人…… 都该死。 往日的旧情? 穆雪衣捏着手包,唇边的笑渐渐变得冰冷。 为了阿月,她自己死了都无所谓,更别说是…… 一个沈怀星. 从饭店出来之后,她们就径直回了穆家。 沈怀星把车停在穆宅门口,抱穆雪衣到轮椅上,想要推她进别墅。 今天下午有点奇怪,别墅门口没有一个人守着,外面浇花的推草的也都不干活了直直站着,伸长了脖子往没有关严的大门里偷看。显然别墅里正发生着什么事。 沈怀星推穆雪衣到门前时,就听到了里面穆国丞怒不可遏的声音: “上市公司挪用公款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明白吧?你究竟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吗?” 穆如晴的声音低低传来:“我说了,我会想办法补上的。” 穆国丞:“补?你拿什么来补?五千万的窟窿我可以帮你填,但是你知不知道财务要花多大功夫才能把账做平?!” 穆如晴:“……” 穆国丞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气得胸口都在剧烈起伏,绕着穆如晴走了一圈,冷笑:“我给你找个丫头陪玩,倒找成祸害了?怎么,你给她买一套房子还不够,你要不要把我们穆氏公司直接送给她啊!” 穆如晴上前一步,挡在被吓得瑟瑟发抖的钟婉前面,皱着眉直视穆国丞,“爸,我做错的事,你冲我一个人发火就好了,婉婉她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牵扯她?”穆国丞笑着摇摇头,“我愿意牵扯她吗?关键是她能不被牵扯进来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你就要和杨海结婚了,还要在外面把她当个小三养起来,如果以后杨海为了这件事和你翻脸,你一个人,能承担与杨氏合作中断的下场吗!” 穆如晴怒道:“你叫我嫁给杨家,我已经愿意乖乖嫁过去了,为什么连我养不养小三都要管?杨海他在外面也养了不少女人,你怎么不怕我跟他翻脸啊?” 穆国丞:“你跟他能比吗?他是个男人,男人在外面养女人天经地义,你呢?你有什么资格?!” 穆如晴也怒极反笑:“是啊,男人在外面养女人天经地义,您就是抱着这种心态,当年才背着我妈在外面养了那么多女人吧?怎么,朱虹当年敲您竹竿敲太少了?穆雪衣这个贱种的存在还没给您好好上一课?” 穆国丞胸口起伏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怒火,扬起手甩了穆如晴一巴掌。 “啪——” 他一字一句说:“你妹妹她再低贱,那也是流着我的血的种。我有钱有地位,愿意生几个就生几个,就算你妈从坟里爬起来骂我,也轮不到你对我指指点点,懂吗?” 眼见着他们越吵越难听,沈怀星很担心穆雪衣的情绪,小声问: “要不我先推你去院子里坐坐?你爸和你姐吵架上头,说话不好听,你别太难过了。” “难过?”穆雪衣支着下巴,脸上还带着笑,“我不难过啊。” 这么精彩的一出狗咬狗,她看得开心都来不及。 沈怀星更担心了:“雪衣,你没事吧?” 穆雪衣敛起笑意,“我没事啊,他们说到我,无非就是什么贱种、赔钱货、白眼狼那一套,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沈怀星张了张嘴,竟不知该接什么。 从里面争吵的几个来回,沈怀星也多少听出了原委,不禁叹了口气: “看来你姐姐是动用了公司的资产去买那串钻石手链,你爸爸这么生气,也不知道会不会撤掉她总经理的职务。” 穆雪衣若有所思,“……应该不会。你别看他们现在吵得凶,其实我爸心里还是对我姐有留情的,五千万不少但也不多,为了这么一笔钱就把总经理撤职查办,还是不太可能。我爸肯定也不想引得税务局过来调查。” 沈怀星说:“那你姐在你爸心里的地位还挺重的。” 穆雪衣笑了一声:“再重,也重不过他作为一个男人的面子,和他穆氏的利益。” 这不,为了那被挪用的五千万,穆国丞就可以推翻自己慈父的形象,毫不留情地责骂穆如晴。为了保全他作为男人的面子,也可以伸出手去甩最疼爱的女儿一巴掌。 穆国丞的确对穆如晴还留有父女余情,可这点余情,又能遭得住几次反目呢? 穆雪衣看向在一旁站着不敢动的钟婉。 这就是下一个催化剂了。 作者有话要说:雪衣口中的“死”,只是整一下对方,不是弄出人命哈 求评论~求花花~求营养液~ 没有收藏的小伙伴记得点一下收藏哦,收藏对作者来说很重要~谢谢你们~! 第52章 屋子里的架没吵多久就结束了,穆国丞很明显不想嚷嚷得全家佣人都知道。 他憋着一肚子气从别墅里走出来时,沈怀星正推着穆雪衣在院子角落里看花。穆雪衣见了他,很乖顺地向他低头打招呼:“爸。” 穆国丞望着穆雪衣,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就养了这两个女儿,一个被女人蒙了心,一个又是这副半死不活弱不禁风的样子。这又让他心里一阵烦闷。 不过穆雪衣还能稍微好一点,起码她翅膀没穆如晴那么硬,稍微用点手段威胁一下,就可以乖乖地摇着尾巴趴在身边了。 “爸,”穆雪衣很柔和地笑着,从怀里的纸袋中取出拍卖会上买回来的紫砂壶,细瘦的胳膊颤巍巍地抬起,“这是给您的。” 沈怀星附和道:“穆伯父,雪衣早几天就和我说想要送给您这个礼物了,她在家憋了这么多天,只有今天求我带她出去,就是为了买下这个茶壶送给您。”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在气头上时还对你笑的人。穆国丞心里的气稍微舒展了一点,走过去,从穆雪衣手中接过那个茶壶。 不值什么钱的东西,但多少算份心意。 穆国丞:“你有心了。” 穆如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倚靠在门边,冲穆雪衣冷笑:“可以啊妹妹,没看出来,你的茶气居然能这么重呢。” 穆雪衣看向穆如晴,眼睛一下子红了,“姐……对不起,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我要是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你教训我就好,和爸爸无关……” 穆如晴咬着牙:“你——”“够了!”穆国丞喝道,“两姐妹吵什么吵?”他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穆如晴,“她是你妹妹,你不对她好就算了,她做什么事你都要呛两句吗?” 穆如晴笑出了声。 “哟,爸,这人都长到二十九岁了,您现在偏心她,您看她还愿意领这个情吗?” 穆国丞最听不得女人讲这种阴阳怪气争风吃醋的话,越听越烦。 穆如晴还小的时候,他对着可爱的小女孩,哄也就哄了。如今穆如晴的年纪和他在外面包的情妇差不多大,穆如晴一开口他就想到了那些女人拿捏腔调的样子,心里更烦了。 “你少说点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穆国丞压低声音呵斥。说完,他便怀着一肚子气甩手离开,强忍脾气去公司处理那个穆如晴弄出的危险窟窿。 穆如晴面色很不好看,想冲穆雪衣发火,可穆雪衣也就是送了个茶壶。今天的事,确实和穆雪衣也没什么关系,她有火也撒不出。 望着穆如晴脸色阴沉地离开,穆雪衣捏着手里装茶壶的袋子,浅浅一笑。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当个绿茶这么爽呢. 晚间吃饭时,穆国丞没有回家,穆如晴没有下楼。厨师做了一大桌的菜,就只有穆雪衣一个人过来吃。 穆雪衣从轮椅上慢慢起身,佣人扶她坐上餐椅时,她指了指平时穆国丞坐的上位座,说:“那里离鱼肉近,扶我去那里坐吧。” “二小姐,那是穆先生坐的地方,”因为穆雪衣并不受宠,所以佣人对她说的话很不重视,没有丝毫忌惮地就直接拒绝,“你要是想吃鱼,我把鱼肉盘子挪到你这边来。” 穆雪衣顿了顿,抬起眼,唇角轻勾。 “你觉得我不配坐那里,是么?” 声音极柔,却莫名地充满了压迫感。 佣人心头一颤,收敛起态度,说话也改了敬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怕回头穆先生知道了,会为难您……” “我爸爸为不为难我,那是我们穆姓自家的事,”穆雪衣打量着眼前的佣人,语调不紧不慢,“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穆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替我操心起来了?” 佣人怎么也想不到,之前能随便欺侮的柔弱二小姐现如今跟块钢板一样,踢上一脚指甲缝都能给踢岔了。 她忙说:“是我多嘴了,对不起二小姐,我这就扶您过去。” 穆雪衣单臂拄着拐杖,在佣人的搀扶下,艰难地坐到了椅子上。因为她左臂骨折,只有一只手能用,吃饭也无法自己解决,得要佣人在一旁帮忙布菜。 她盯着手里握着的筷子,单薄地笑了笑。 真是个废人了。 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缠着绷带的右脚踝上。 ……做废人的日子啊,长着呢。 忽然想到了那辆粉粉的,后视镜上系着蝴蝶结的儿童自行车。 还有那条在周氏公司旁很适合骑车的林荫小道,和只在骑起车时才能迎着风闻到的潮湿落叶味儿。 穆雪衣眼底的光蓦地变得狠厉,她拿起手边乘着红酒的玻璃杯,没有任何预兆地狠狠砸在了墙上。 “啪——”的一声,红酒泼满了刻着浮雕的雪白墙壁。佣人吓得一哆嗦,筷子都掉到了地上,颤颤巍巍地问:“二小姐,怎、怎……” 穆雪衣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刚刚听到了个好笑的笑话,径直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佣人被吓到了,不禁后退了两步,不小心踩到了刚刚掉下去的筷子,差点绊倒。 穆雪衣看着她绊了一跤的滑稽样子,笑得更凶,眼泪都出来了。 “我很可怕吗?你怎么那副表情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小姐……”佣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穆雪衣,一脸想跑但是又不敢的样子。 钟婉从楼下来,走到楼梯口时,正好看见餐厅里这诡异的一幕。她忙走过来,看一眼穆雪衣,又看了一眼佣人,问:“这是怎么了?” 佣人都快哭了:“钟小姐,我也不知道二小姐是怎么了,我、我也已经道过歉了……” 穆雪衣慢慢敛起笑意,眼角还沾着莹润的一点泪,朝佣人挥挥手:“你走吧,我和婉婉有话要单独说。” 佣人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迈着小碎步跑了。 钟婉拉开一把椅子,在穆雪衣身边坐下,有点担忧:“雪衣,你没事吧?” 穆雪衣又拿起了筷子,往盘子里剁了剁,把筷头剁齐,若无其事地耸肩:“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是在这里等你而已。东西收拾好了么?阿月派来的车已经在长兴街口等着了。” 穆雪衣真的说话算话,说是拍卖会结束后送她走,真的就是拍卖会结束当天送。一天都不带耽搁的。 钟婉却有点犹豫:“我刚刚从穆如晴房间出来,她状态特别不好,我从来没见她这样。是我问她要那串钻石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 穆雪衣夹了一块笋尖到自己盘子里,眼也不抬,“那你的意思是,不想走了?” 钟婉:“不,我当然想走,只是……” 她又犹豫了一阵子,试探着问:“只是我在想,能不能往后拖两天?我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她了,就这两天,我想再陪陪她。” 穆雪衣没有吃那根笋,只是用筷子浅浅地戳动它,“机票是今天的,改签不了。你今天不走,就再没有机会走了。” “可是……”钟婉不觉得机票无法改签会是一个理由,按周枕月的能力来说,延后两天绝不是件办不到的事,“雪衣,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么?” 穆雪衣的筷子在盘子里顿住,悠悠抬眼,看着钟婉:“婉婉,我有其他要做的事。每一天,每一分钟,我都是安排好了的。今天有今天要发生的事情,两天后有两天后要发生的事情。码好的牌,我不想弄乱了,你明白吗?” 明明穆雪衣的语气是很友善的,可钟婉听在耳朵里,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敢再继续要求什么了。 穆雪衣放下筷子,向钟婉摊开手。 “那串钻石手链,给我吧。” 钟婉一愣,看向自己手腕上由穆如晴亲手戴上去的粉钻手链。 她还以为这个东西能留着做个前半生的纪念品,却不经意间忘记了它的价值。 这是一条上千万的手链,她这样的人,怎么有那个底气留下呢。 钟婉捏开手链搭扣,慢慢地摘下来。把手链放进穆雪衣的手心里时,她忽然有一点鼻酸。 穆如晴在她生命里最后的痕迹,就这么……消失了。 原来,不管是多讨厌的人,只要变成了习惯,抛下时都会不舍。 穆雪衣收拢手指,将那颗最大的钻石捏在指尖转着观赏,唇边含着淡淡的笑:“你放心走吧,不用担心你父母那边,穆如晴要是不管了,阿月也会帮忙介绍工作。你上飞机前,阿月会给你一只手机,里面已经存好了我的电话号码。一个人在伦敦好好生活,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钟婉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雪衣对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也用了最大的心思保全她。 “雪衣……”钟婉的嗓音带着哽咽,“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但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穆雪衣把钻石捏回了掌心,目光落在钟婉身上。 她的眼底似乎有一瞬间是流过了某种晦涩的情绪,可是很快,她就掩盖了起来。又看向手里的钻石,说:“好了,你该走了。” 钟婉含着泪点点头,站起身。 “对了,”穆雪衣叫住她,“一会儿见了阿月,帮我带句话,告诉她……” 钟婉:“什么?” 穆雪衣沉默良久,最后低下了头,喃喃道:“算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被红酒泼脏的墙面。 自己现在这个疯样子,还是别让阿月看见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的更新! 哈哈哈,因为你们想要加更,所以今天双更吧,下一章晚上6点见 以后更新都提前到下午6点哈 第53章 夜黑,风高。 钟婉上了长兴街口停着的那辆低调的黑车。主驾驶座上星夜晚还鬼鬼祟祟戴着墨镜的小艾,周枕月坐在后排,她上车时,刚好和周枕月打了照面。 钟婉抱着一个简陋的包,因为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收拾,所以只带了手机一类的必需品,比她平时上班带的东西都少。 “挺准时啊,”周枕月抬腕,看了眼表,“开车吧。” 钟婉抱紧怀里的包,“刚刚雪衣和我说到周总您,我还不太相信您会亲自来送我,我以为您最多只会叫小艾姐来送一下……” 小艾笑道:“那星因为二小姐太了解我们周总了,她知道,你星她的好朋友,周总一定会来亲自送的。” 车子已经跻入开往机场的车流中。周枕月看了一阵子后视镜,确认后面没有尾随的车辆后,淡淡地笑着看向钟婉: “她和你说起我?说我什么了?” “也没有说什么,”钟婉如实回答,“好像提了一下,想托我给您带句话,但星后来又说了句‘算了’,我也不知道雪衣星什么意思。” 算了? 她明明想要和自己说些什么的。什么情况下,她才会这么欲言又止? 周枕月皱起眉,又问钟婉:“她今天看起来怎么样?状态好不好?” 钟婉:“我也说不上来算好还星不好。我第一次下楼的时候,她坐在餐桌旁边,盘子里只有一根笋子。我第二次拿了东西下楼,她还星一个人坐着,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那根笋子也没动。” 窗外一闪而过的霓虹灯划过周枕月的眼睛。 她眉头再没松开,大拇指蜷起,紧紧捏住食指上的玉戒指。 送钟婉到了机场,望着她上了飞机,已经星半夜十二点半了。 小艾哈欠连天地打起发动机,准备载周枕月回老宅。周枕月却说:“不急,你先带我去旁边的小吃街一趟。” 小艾有点意外,不过,周枕月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顺从地驱车前往小吃街。 到了小吃街,周枕月挑挑拣拣,买了一碗冰粉,一笼肉包,一份馄饨。捆扎好,串在一双筷子上,扁担一样挑起所有食物。 打包好后回到车上,她又和小艾说:“开去穆家。” 半个小时后。 车子停在了穆家后院围墙外的阴暗小路上。 小艾探头探脑地朝里面看了看,有些不解:“周总,您来这里干什么啊?穆国丞又不可能让您进去。” 周枕月脱下外面的灰色大衣,又脱下米色的西服外套,身上只剩一件衬衫后,她解开袖扣,把袖子高高挽起。 “见过轻功吗,小艾?” 周枕月开玩笑地问。一边问,一边抽下领子上的领带,在手腕上缠了几圈后打了结,把刚刚打包好的那份丰盛的夜宵拎出来,活动了一下手腕。 小艾目瞪口呆:“您、您、您不会星想翻过去吧?您不怕监控吗?” “早调查过了,只有正门有。” 周枕月把那份扎紧的夜宵咬在口中,盯紧旁边的一棵大树,轻盈一跳,就攀上了最矮的粗枝。 露在空气里的小臂绷起紧致而流畅的肌肉线条,一截薄薄的青色血管因为太过用力而浮起在白皙的皮肤表面。 只星一晃眼的功夫,三下两下,她就借助那棵大树攀上了穆家的墙头。 小艾瞠目结舌,她见过坐在会议室里不苟言笑的周枕月,也见过在老爷子面前坐得板板正正连腰都不敢弯的周枕月,却从来没见过爬树如此灵活的周枕月。 周枕月蹲在墙头,从嘴里取下那份宵夜,嘱咐道:“你在这里等我。” 小艾忙问:“您大概去多久?” 周枕月:“也许一两个小时,也许……”她顿了顿,“说不准。” 她转眼向那栋黑森森的别墅楼望去,按照上一次跟着江老医生进来的记忆,猜测该翻哪一个窗口才能进到穆雪衣的房间. 穆雪衣被伺候着洗漱好,湿着头发,裹着对她来说过于宽松的浴袍,坐在书桌边。 桌上摊着一个本子,她握着圆珠笔,眼睫垂得很低。 想写几封情书,像以前那样,给阿月。 可星本子上写过的两行字被狠狠地划乱,每一个字都被划得辨认不出,纸的右侧还被笔尖戳出了几个窟窿。 似乎不论怎么措辞,她都没有办法写出像以前一样繁琐却单纯的文字了。 穆雪衣盯着笔。 半晌。 眼角开始酸涩。 她把笔放下,正要合上本子时,忽然听到身后的窗户发出被人拉开的声音,随即,一个人从窗台上跳下来落在地上。 穆雪衣吓了一跳,马上回过头,正想喊人,就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头发和衬衫都被风吹乱的周枕月。 好像幻觉一样。 周枕月拎着一大兜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塑料袋,慢慢走过来,胸口因为刚刚剧烈的运动短促地起伏着,额角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来。” 她举起手里的塑料袋,对穆雪衣轻笑,“请你吃宵夜。” 穆雪衣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胸腔里那颗在穆家沉寂如死水的心脏,突然一下又一下紧快强烈地跳动起来。 她下巴轻轻颤抖着,眼底的泪更添一层。 “阿……”话也磕巴着,“阿……月……” 街边的路灯闪了闪。 树丛里睡觉的麻雀起落了一番。 被黑暗笼罩的穆家别墅灭掉了最后两个窗口的灯光。 随着人们陆续进入睡眠,世界在这个时候被按下了暂停键。 夜风钻入窗帘。 穆雪衣关了房间的大灯,只开了一盏小灯,在飘窗的中间放了一张小桌子。 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小吃。有带着蘸料的小笼肉包,有去了香菜和葱花的虾仁馄饨,还有一碗因为和前两者在一块儿放太久而化透了的冰粉。 两个人靠在桌边,一人坐在小桌子右侧,一人坐在小桌子左侧。 周枕月解开了衬衫的上两颗扣子,又去解手腕上绕了好几圈的领带,颧骨还带着运动后的淡淡红晕。 “现在不行了,爬个两层楼的水管子就流这么多汗,”她把领带叠好,放到一边,取了筷子递给穆雪衣,“以前在部队过障碍赛的时候,我可星连跑五圈都不带喘的。” 穆雪衣接过筷子,瘦削的肩上披着一层厚重的毯子。像脆弱的枯树枝上覆了太重的雪,随时要折断一般。 她笑道:“阿月,你怎么也学会吹牛了?” 周枕月也笑了,“确实,星吹牛了。跑五圈肯定星要喘一喘的。” 穆雪衣夹了一只小笼包,沾上辣椒油,一口吃进去,塞得嘴巴都鼓了起来。 很奇怪,穆家做的再精致的食物她都难以下咽,这样简单朴素的小笼包却可以吃得这么香。 吃了小笼包,她又喝了馄饨汤,吃了大半碗的红糖冰粉。 “钟婉那边你放心,我亲眼看着她上了飞机,伦敦那边也派了分公司的人去接,”周枕月也拿了双筷子,帮着手不方便的穆雪衣夹食物,“你在这里安心做你的事,穆家外面的所有事都有我看着,出不了岔子。” 穆雪衣嗯了一声,默默咀嚼完,闷闷地说: “……有你在,真好。” 和在拍卖会时说的那句话一模一样。 可周枕月听出了她话里不太寻常的语气,微微前倾,认真地问:“怎么了吗?” “我……”穆雪衣很想要说出心底的郁结,可要张口时,她才发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郁结究竟星什么。 嗫嚅良久,她吸了吸鼻子,掩饰性地笑了笑:“我只星……好像都想不起来我以前星怎么笑的了。” 周枕月弯起唇角,“真的假的?” 穆雪衣搅动碗里的冰粉,像星在开玩笑,“当然星假的,逗你玩呢。” 周枕月忽然举起了右手,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向前一探,戳在穆雪衣的唇角。 随即,左手也抬起,同样伸出一根食指,戳在穆雪衣的另一边唇角。 两只手温柔地向上慢慢推动,一点一点拉扯着,直到推出一个可爱到有一些傻里傻气的弧度。 “保持住啊。” 周枕月松开手,马上掏出手机,对着穆雪衣正正地拍了一张照片,然后翻过去给对方看。 “你看,就星这样的。” 穆雪衣看着照片里陌生的自己,微微发怔。 那么熟悉的脸…… 那么……遥远的表情…… 不知不觉,一滴眼泪莫名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在流泪时,就露出了更灿烂的一个笑,就像以前每一次她对着周枕月开心地笑一样。 “我原来笑得这么好看啊?” 周枕月笑着点头,“当然了,雪衣笑起来,星全世界最好看的。” 昏黄的灯光里,幽暗的背景中,周枕月坐在她的对面,眉眼温柔得宛如被风拂弯的早稻田。每一根睫毛,都镀上了柔软温腻的颜色。 她的身上像星有光。 散在发梢上,落在耳颈间,凝在瞳孔底。 穆雪衣看得恍惚了,手无意识地就抬了起来,伸向周枕月。 周枕月接住了穆雪衣伸过来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用力地握着,将她手背上每一寸冰凉的皮肤都覆上属于自己的温度。 穆雪衣含着泪轻笑。 “阿月,你抱抱我。” 周枕月迁就地起身,绕过小桌子,坐到穆雪衣身边,小心地避开她身上的伤,搂住她的腰,把她轻轻地抱进怀里。 好柔软的怀抱。 良久,穆雪衣半瞌着眼,说:“……我想睡觉了。” 周枕月:“不吃了?” 穆雪衣:“嗯。” 于星周枕月把她横抱起来,先去洗手间帮她刷牙擦脸,然后轻柔而谨慎抱她到了床上,垫好枕头放在她头下面。又帮她去摆好四肢的位置,摆到右手时,那只手忽然一拢,握住了她的手指。 “阿月,你介意我现在有一半身体都星残废的么?”穆雪衣轻声问。 周枕月皱眉:“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介意。” 穆雪衣笑了。 “那阿月,你可不可以在今晚,要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车刹的,我都佩服 再说一遍哈,以后更新提前到下午6点!. 第54章 寂静的夜晚,本就暗沉的夜空笼上了一层黑压压的云雾。天空浓密得像一团晕在水中的墨,一点星和月的微光也透不出来。 街道沉寂,灯火幽暗,只剩几缕清冷的夜风,和远处隐隐不明的犬吠。 窗台上养着的一盆金边吊兰,青色的叶,金色的边,白色的盆。 叶子上蒙着一层雾。 不知是穆雪衣睡前用喷壶洒上的水,还是太深的夜和太冷的空气涂上的露。 花盆边,台沿上,那人爬上来时留下的一个蘸水的手印,已经渐渐被露色模糊了。 “阿月,要我。” 她又说了一遍。 嗓音很轻,很软。卷着夜的深沉和暧昧揉进耳朵。 像是奶白奶白的羊羔在青草地里打滚,可爱,又温柔。 周枕月没有想到穆雪衣会说出这样的话。没有任何预兆。一时间,她连眼睛都有好几秒忘了眨。 良久,她才开口犹豫着嗫嚅:“你……怎么突然……” 穆雪衣闭了闭眼,像是在笑。 她只是不想留什么遗憾。 现在她虽然有一条胳膊和一只脚都不能动,但好歹算是个完整的人。等明天,或者后天,穆如晴发现自己送走了钟婉,她就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这么完整了。 穆家人办事,剁胳膊剁腿,也不是没有过。 她倒没什么怕的。 这是计划里的一个步骤罢了。不走这一步,她就没有办法走下一步。 缺胳膊少腿而已,她不在乎。只要能彻底扳倒穆如晴和穆国丞,保护好阿月,她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她不在乎,不意味着阿月不在乎。 所以,趁着这会儿阿月还不嫌弃她,她总得……试一试,抓一抓这个机会。 她说:“我就是很想……和你再亲近一点。” “想亲你,想抱你。三年前不敢做的事,今天,我都很想做。” 周枕月却只是笑了笑,摸摸她微卷的长发,说:“色令智昏啊。你现在胳膊骨折,脚踝也不好,我怎么可能动你?况且,你情书都没写到100分呢。” 窗外好像是要下雨了,阴风阵阵,穿过没有关严的窗缝,拂到脸上。 穆雪衣揉了揉自己的睫毛,自嘲一笑。 “也对,我还没有追到你呢。阿月对我再好,也还不是我的女朋友啊。” 她好像总是忘记,她和周枕月,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地复合。 “你好好养伤,好好复健,以后痊愈了,我们时间还长。” 周枕月把穆雪衣的一缕卷发绕在指尖,轻轻揉捏着,像是抚慰受伤的小鹿。 她想,总该给穆雪衣留一点念想,好让她能怀着希望朝未来走去。 穆雪衣伸出手去,捉住了周枕月的衬衫领口,向下一带,引着她俯到自己身上。 “不睡,只亲一亲,可以么?”她眼睛湿漉漉的,沾露的栀子花一样。 周枕月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失神了。 “我的胳膊和腿都动不了,我没有办法主动。” 穆雪衣的声音很轻,太轻了,听起来莫名地暧昧。“阿月,你主动一点,好不好?” 周枕月本来不想这个时候去碰穆雪衣,现在的穆雪衣太脆弱了,没有一点点反抗的能力,就像一朵开得正耀眼的花,却没有篱笆,也没有花刺,任君采撷。 这种时候碰她,总有种趁人之危的罪恶感。 可或许就是这种罪恶感,才更让人无法克制。 摘一朵不该摘的花。 比想象中……还要难以抗拒。 她闭上眼,沉下头,轻轻地,轻轻地,吻了吻穆雪衣的下唇。 那里残留着樱花味牙膏的味道,隐隐的,还有一点点属于冰粉的甜腻。 山楂,葡萄,红豆,全天下最好吃的甜品。 不及…… 她唇下的半分诱惑。 忍不住张开嘴,咬了上去。含在口中,唇舌一起吮取。 穆雪衣也打开了嘴唇,稍稍探出一点舌尖,触了触周枕月的嘴角。 她才抬起手,就被身上的人握住了手腕,按在床头。 手背白得好似一片绵绵雪地,淡青色的血管铺陈在手背的筋腱上,弯曲蔓延,在边缘变淡时,续上了身下之人手腕内侧青紫色的静脉。 连成了一条海天交际的地平线。 穆雪衣被吻着,一边咬周枕月的上唇,一边含糊地说:“阿月……我想抱你。” 于是周枕月松开了她的手腕,穆雪衣抬起手,轻轻地按上周枕月的后脑,揉皱了她的黑色长发。 吻不过是星星之火,但却总是在不经意之间,燎了心原。远处空巷的犬吠又响了起来,深深远远,衬在寂静的黑夜里,每一声落在耳中,都比平时更能引起心悸。 窗台上又覆了一层新露。 金边吊兰的叶子尖,刚凝起的水珠圆润晶莹,摇摇欲坠。 小桌子上的台灯,还散发着带着烟火气息的温暖的光。 馄饨的热汤已经不冒热气了。 碗里的冰粉,也和红糖黏黏腻腻地融在了一起。 两个人闭着眼睛,脸上都吻出了属于各自的动情。 这不是她们之间的第一次接吻。 可是这一次,竟然比第一次颤抖着吻她还要心动。 心动得…… 胸口都盛不下那份冲撞。 穆雪衣的手轻轻抓住了周枕月衬衫的后领口,温柔而有力地向后拽。 “啪。” 覆在锁骨上的第三颗纽扣被拽得从扣缝中弹开。 周枕月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马上抓住了穆雪衣的手,转开脸,微喘着轻喃:“不行,雪衣,今天不行。” 空气中,两个人缭乱的呼吸此起彼落。 放纵到一半的忽然克制,显然,对两个人都是一种折磨。 穆雪衣却不再强求,她抿了抿湿润的唇角,浅浅一笑,手从周枕月的禁锢中抽出来,指尖挽起周枕月汗湿的鬓发划向耳后。 她轻喃:“好,听你的。” 周枕月撑起身子,把扣子扣回去,修长的手指调整着领口。 佩戴领花一样。 只是,那份从容中,每一根手指都是颤抖的。 穆雪衣看她把扣子扣好,便知道,这一晚的温存已经止步于此了。 她按捺下心头的悸动,闭着眼蹭了蹭枕头。 蹭了两下,她蓦地觉察到了压在枕头底下那有着些许厚度的东西。 忽然意识到,这些早已写好却一直找不到机会送出的情书,现在就是给对方的最好时机。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 穆雪衣抬起手,在枕头下面摸索出一小叠信封。 每一个信封的封口都严严谨谨地封了起来,信封的左上角写了序号。 1,2,3,4。 一共四封。 周枕月看着穆雪衣突然拿出的情书,晃了一下神。 “……我不是说,这段时间不用写了么?” 穆雪衣笑了笑:“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写给你。” 周枕月盯着那些信封,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起。 “这些情书,我花了很久写的。所以阿月,不要一下子看完。” 穆雪衣把四个信封放在周枕月的大腿上,人也伏过来,趴在周枕月的膝头,手指点着上面的序号,语调柔软得像是在讲睡前故事。 “1号信封,我写了很多很多有意思的地方特色小吃,你一个人吃不下饭的时候,就打开它看一看,想象着是我在陪着你一起吃。” “想着想着,没准,能多吃两大碗呢。” “2号信封,我写了从小到大玩过的最好玩的玩具。如果有一天,你看着书柜上我搭起的乐高城堡,突然觉得好想好想我,就打开这一封。” “我相信,这封情书可以让你暂时忘了想我,只想着呱哒呱哒的铁皮青蛙,印着舒克贝塔的画片,和那种亮闪闪、喷红漆的发条小汽车。” “3号信封,我写了小学时候的一些事。放心,不是负能量的事。是我跳过的皮筋,踢过的毽子。” “你小时候一直忙着站军姿,没玩过这些,也没人和你讲过那些好玩的口诀,‘小皮球,架脚踢,二八二九三十一’……哈哈,很有趣对不对?” “你没听过的,这封情书里,我都讲给你听。” “4号……” 穆雪衣偏过头去咳了两声,眼底因为咳嗽泛起泪花。 “4号,你……生我气的时候,再去拆4号。我……” 她又咳了起来。 周枕月帮她拍着胸口顺气,眉头皱起:“别乱想了,我怎么会和你生气?” “咳……”穆雪衣泪中带笑,“以防万一嘛,毕竟我现在变得……连我自己都……” 她没有把话说完。 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只是讲完这些话,就已经耗光了全身的力气。 周枕月不忍心再让她继续讲话了,“好了,不要再担这些心,我不会生你的气。太晚了,你还生着病,快睡吧。” 穆雪衣闭上眼,找到周枕月的手,握住,“阿月,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么?” 周枕月凝视着窝在厚重被子里的穆雪衣,回握住她,说:“好。” “……真好。” 穆雪衣把下巴埋进被子,极轻地自言自语,“已经……好几天都睡不着了……” 声音非常轻,可周枕月还是听见了。 抬起手,想要去摸一摸她的额头,可是又怕她已经入眠,吵醒了她。 举在半空的手缓缓攥成拳。 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周枕月拿起膝盖上的四封信,拇指抚了抚4号信封的封口,想起刚刚穆雪衣将这封信递给她时的模样。 她忽然不太明白,把雪衣放回穆家,到底是对还是错。 作者有话要说:球球了让我过吧. 第55章 清晨,穆雪衣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周枕月来过的痕迹。 她单手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起来,拿了床头的拐杖,艰难地拄着拐杖下地。 走到飘窗前,踉跄了一下才摇摇晃晃地坐下。 昨晚的小桌子还摆在那里,小台灯已经被贴心地关掉了。桌上吃的残羹剩饭也都被收拾得一干二净。 手放上去,桌面冰凉,早已没有了热汤混沌滞留过的温度。 穆雪衣安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只是摸着桌面。 她好像在等着什么。 早就算好了的事。无非是早一两个小时,或是迟一两个小时。 但她还是希望能迟一两个小时。阿月昨晚肯定没睡好,她那么累,应该多休息一会儿。 正想着这件事,门外走廊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急躁的脚步声。 而且不止一个人。 来了。 挺快。 穆雪衣闭上眼睛,莫名地勾起唇角笑起来. 北郊,不知名的荒废工厂。 沉重的铁皮大门被“轰”得一声关上,空气里瞬间卷起一股子灰尘味,和腥酸的铁锈味混在一起,让人闻一口就恨不得把喉咙芯子都吐出来。 穆雪衣倚着墙瘫坐在角落,半抬着眼,挨个望过眼前站着的零零散散的黑装打手。 她身上是一件已经被地上灰尘染脏的米白色衬衫,在刚刚的撕扯过程中,袖口和衣摆都被扯得开了线。 乱糟糟的宽薄衬衫里,穆雪衣苍白得仿佛一头折断了骨头的病弱瘦鹿。 空荡的工厂里,安安静静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 但那群打手身后却传来一阵阵“嚓——”“嚓——”“嚓——”的磨刀声。不紧不慢的,带着瘆人而阴狠的节奏。 忽然,那声音停了。眼前站着的打手也往两边让了让。 穆如晴拎着一把沾了水的厚重菜刀,徐徐走近。走到穆雪衣面前,她就蹲下来,把刀放在穆雪衣瘦削的锁骨上。 “我给你三分钟回忆的时间,”穆如晴轻轻抬起刀柄,让刀刃上的凉水顺着刀尖滑入穆雪衣的领口,“婉婉几点走的,坐哪一个交通工具走的,去了哪里,还有,现在人的具体位置。” 穆雪衣没有惧色,反而仰长了脖子,直视着穆如晴的眼睛。 “这可稀奇了,她不愿意留在你身边,走了,你找我做什么?”她轻笑。 “穆雪衣,你和我装傻?”穆如晴竖起刀背,浅浅一割,把穆雪衣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挑断,“有人看到了,昨晚她找了你,你和她说了一些话,她背着包出了门,然后,就再也没回来。你现在和我说,她的失踪和你毫无关系,你觉得我会信么?” 穆雪衣没有在意自己被挑开扣子的领口,往后靠了靠,像是脖子累了,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好吧,确实,和我有点关系。”意料之外的,她居然很轻易地承认了,“她想走,我帮她找了条路罢了。说起来,姐姐你的原因更大一些吧?你要是不结婚,她也不至于这么干脆地结束这拖了二十多年的孽缘,不是么?” 听到穆雪衣把她们之间的感情称为“孽缘”,穆如晴的表情凝固了。 半晌,她忽然冷笑一声。 “穆雪衣,你到底是凭什么敢这么挑衅我?!” 穆如晴捏紧刀柄,凌厉地举起,不加停顿的,刀尖带着风朝穆雪衣的脖子砍下去—— “大小姐!”后面一个黑衣打手连忙出声,“这……这好歹是二小姐!” 力道猛地顿住。 穆如晴把刀停在了穆雪衣脖侧的头发上,凉悠悠地向后看了一眼,“我叫你们来,是让你们来拉架的么?” 打手们都不敢说话了。 她又看向稳坐如山的穆雪衣,不禁一笑:“你可真是坐得住。也是,你大可放心,这么文明的社会,我怎么能弄出人命呢?” “姐姐,我坐得住,不是因为我笃定你不敢弄出人命,”穆雪衣勾起唇角,眼底清清澈澈,丝毫恐惧都不染,“是因为,你就算弄出人命,我也……” 她抿起唇,眼睛眯起来笑。 “……根本不怕。” 穆如晴的脸色僵住。 “我可以把我的计划直接告诉你。”穆雪衣很坦诚地说,“想听么?想听的话,让你后面这些人走远点,我讲给姐姐一个人听。” 穆如晴眼里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犹豫,她不想给穆雪衣耍花招的机会,但是她又不能不去了解有关于钟婉的事。 思来想去,她还是摆了摆手,让后面的人先走开。 等那些人退远了,穆雪衣微微前倾着头,在穆如晴的耳边,把声音压低到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程度,慢条斯理地说: “我这次回穆家,就是要报复你,报复爸爸。” “我先把婉婉送走,激怒你,你就会用尽手段逼问我婉婉的下落。等你把我折磨掉半条命,或者直接把我弄死,你就再也坐不成穆氏总经理这个位置。” “你有了污点,爸爸肯定不会任你这个炸.弹还在公司任职,因为你故意伤人的事一旦被捅出,公司一定会受到前所未有的风评打击。等你卸任,我再在他面前装得乖一点,聪明一点,他就会慢慢把我扶植起来。” “然后,我会像蛀虫一样,不知不觉地渗入公司的每一个系统,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把穆氏挖空,直到最后,把这个公司……” “……啃成空壳。” 穆雪衣又靠回了墙上,音调也随之恢复了正常:“可是姐姐,就算我全部告诉你了,你又能怎么办呢?你避得开么?” 说着,她似乎觉得好笑,笑了两声,“怎么办呐?这全天下,也就只有我知道婉婉去了哪里。你不折磨掉我半条命,你怎么从我嘴里把答案给抠出来?” “可你一旦重伤我,你总经理位子,要还是不要啊?” 穆如晴死死咬着牙,胸口因为憋着一股气剧烈起伏。她攥紧了手里厚重的菜刀,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你就真的不怕,惹怒了我,我真一刀砍死你?” “求之不得,”穆雪衣闭上眼,任人宰割的模样,“你杀了我,你会直接被判死刑。阿月她不会放过你,周家的政治背景,不可能让你有逃脱法律的机会。穆家大女儿杀了二女儿,这件事一出,爸爸公司也绝对是开不下去了。这样更好,省了我后面巴结他的力气。” “下地狱而已,我才不怕。” “就怕你们,不敢和我一起下。” 穆如晴恍惚了一下,脚下没站稳,后退了一小步。 穆雪衣…… 她的妹妹,从小到大,都柔弱得像一棵草的妹妹。 ……居然…… 怀揣着这么毒辣的阴谋。 不对,不是阴谋。 是阳谋。 是明明全都告诉了她,她还不能不踏进去的,阳谋。 穆如晴哆嗦着吸了一口气,后牙咬了又咬,缓缓道: “所以,你是打定了主意,不受一顿折磨,就绝对不会说出婉婉的下落?” 穆雪衣:“你说呢,姐姐?” 穆如晴眼睛通红,忽然上前,抓住穆雪衣纤细的脖子往后一按,让穆雪衣的后脑狠狠在墙上一砸,咬牙切齿: “你哪来的自信,敢赌钟婉在我心里的地位?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她放弃我的总经理位置,和穆氏的大好资产?” 穆雪衣的头在墙上猛撞了一下,眼前顿时起了一片黑,隔着一层模糊的光,她眯着眼看穆如晴,手指本能地抓上了穆如晴箍住她脖子的虎口。 “我还不了解你么,姐姐……”她的嗓音含着一点近乎窒息的短促,“我从小……就看着你们在一起,看着你……打跑欺负她的小男孩,看着你十八岁时,在院子里那棵枫树下偷偷亲她,还有……你看她的眼神……” “和阿月看我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她说这句话时,像是在叹息。 穆如晴盯着穆雪衣,良久,手指开始慢慢缩紧。 “穆雪衣,你确实是厉害。没错,你赌对了,婉婉对我来说,的确比穆氏更加重要。也真是可笑,就算你告诉了我你的目的,我还是没有办法,只能往你挖好的坑里跳。” 穆雪衣的脖子已经被穆如晴掐出了一道红痕,可供她呼吸的空间越来越小,她已经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什么联姻,什么总经理,我可以都不管了,穆氏的钱和权,我也可以都不要了,”穆如晴的眼里带着几分释然,淡淡地笑着,手下的力道却越来越重,“告诉我,婉婉到底被你送去了哪里?” 穆雪衣还在咳嗽。 穆如晴恨不能直接掐死她: “她到底去了哪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雪衣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却忽然开始笑了起来。看着穆如晴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如晴又抓着穆雪衣的脖子,把她的头狠狠往墙上一磕。 看着鲜血从穆雪衣的后脖颈流下来,穆如晴怒吼:“你笑什么呢!!” “你现在知道,一辈子好不容易才爱上的那个人离开你是什么感觉了?”穆雪衣笑着笑着,眼底浮起了一层浅浅的泪,“着急吗?难过吗?是不是连杀了我的心都有啊?” 穆如晴微微发怔。 穆雪衣抓紧了穆如晴掐着自己的手,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冲她喊: “你现在知道,当初我被你们逼着拿回文件后,阿月她是什么心情了?!!” 穆如晴愣住。 手下的力气也稍稍松了。 她一直以为,穆雪衣的报复,是对她从小到大的欺负、打压、侮辱,是冲小时候她从她手里抢走的洋娃娃,冲她故意砸断的文具盒,和撕毁的家庭作业。 她以为,穆雪衣是为了给自己出气才做的这一切。 可原来…… 她不惜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的这场算计,竟然…… 都是为了…… 周枕月。 第56章 穆氏公司。 穆国丞坐在柔软的椅子里,胳膊支在扶手上,面前摊着几本才交上来的文件。 他按着太阳穴,长长地叹了口气。 头疼得厉害。他从烟盒里抽了根雪茄,用雪茄剪夹去两头,含住,点燃。 又看了眼桌上乱糟糟的文件夹,他狠狠吸了一口手里的雪茄。 什么叫白眼狼? 这就是白眼狼。 他的妻子因为他的风流韵事想不开,上吊,死了,他心里多少有点愧疚。所以这么多年,他都千方百计地偏爱这个正妻的大女儿。 穆如晴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要小狗就送小狗,要人陪就送个丫头,她不喜欢自己的二女儿,他也跟着她把二女儿当仇人看。 到头来,他得到什么了? 他落得一句好了吗? 为了一个农村来的乡野丫头,毫无顾忌地挪用公款,还不肯认错,和他顶嘴,吵架。 穆如晴这个性格,有一天迟早把她自己给害了。 要是只害了她自己,也就算了。 穆国丞吐出一口浓郁的白烟,眯起眼看向窗外那高低起伏的办公楼。 他就怕…… 她害了自己苦心孤诣创立起来的这庞大集团。 办公室的门被“叩、叩、叩”敲响。 穆国丞把雪茄按在烟灰缸里,说:“进。” 他的秘书低着头走进来,报告道:“董事长,今天小穆总没有来上班,很多文件都挤压在了她的办公室,上午本来要开的高层会议也因为她的缺席取消了。” 穆国丞冷笑:“呵,她倒还给我甩起脸子了?” 人呐,还真是不能一直给好脸,骑过脖子,就想往他头上跨了。 秘书小心地问:“那小穆总那边积攒的事务……?” 穆国丞看了眼桌上自己都没整理完的文件,心里再烦闷也无可奈何,招招手:“给我拿过来吧。” 秘书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去拿穆如晴那边的文件。 秘书前脚才出去,助手葛薇浓就后脚匆匆走了进来,见董事长办公室没有旁人,忙和穆国丞汇报:“穆总,二小姐失踪了。” 穆国丞神情一顿,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失踪的?” 葛薇浓:“上午的时候,大小姐提了一批打手,从二小姐的房间把二小姐带走了。因为比较突然,所以我们没来得及去追,我知道这件事后马上开车去找,但是实在是没找到。” 穆国丞皱眉:“她是为什么要这么做?雪衣做什么事把她惹了?” 葛薇浓:“问了管家,说是钟婉小姐消失了,走之前和二小姐交流过,所以……” “啧,麻烦了。” 穆国丞的拳头重重地落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穆如晴为了给钟婉那个丫头买串钻石手链,都能不惜挪用公司的巨额公款。她现在怀疑穆雪衣把钟婉给弄消失了,那局面不是…… 穆国丞咬着牙,对葛薇浓吩咐:“马上派人去找,封锁消息,看见大小姐带走二小姐的佣人统统敲打一遍,别墅周围的监控,想办法全部回收。” 葛薇浓:“穆总,大小姐做事比较极端,我们人力有限,就怕晚一步。您是不是考虑……报一下警……?” “报警?”穆国丞不可思议地看向葛薇浓,眼神像是看弱智一样,“你脑子缺根筋吧?我告诉你,就是大小姐把二小姐给杀了,你们也只能拖着尸体找个荒郊野岭悄悄埋了。报警?你是想看我早点破产,是吗?” “……不敢。” 葛薇浓低低地垂下头,再不敢多说什么。 . 周枕月凌晨四点才回到老宅睡下,一晚上又爬墙又爬楼,太累了。 她睡前发短信给小艾,嘱咐把明天所有工作都交接给张副总,她想休息一天。 可是她才睡到上午十点左右,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周枕月模糊睁开眼,看是小艾的来电,想着应该是小艾和她确认那条短信的,不想接,就直接挂了。 挂断后,小艾马上又打了一个来。 看来是公司的急事了。 周枕月划了接听,放在耳边,困倦地“喂?”了一声。 小艾慌乱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周总,负责在穆家周围盯梢的人返回报告说,穆如晴把二小姐带走了!” 周枕月瞬间清醒,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 小艾:“半个小时前,穆如晴带着一群打手,把二小姐从穆家别墅里架出来,带上了一辆加长面包车。我们盯梢的人跟了一段,但是那个面包车发现我们在跟踪,故意在闹市区甩掉了我们。我已经叫人去找了,本来想报警,但还是要先问过您,能报警吗?” 周枕月皱起眉。 她记得很清楚,穆雪衣昨晚吃饭的时候和她特意说过这个事。 雪衣说:“我送走了婉婉,穆如晴很快就会对我有动作。阿月,如果你找不到我了,就亲自来找我。不论发生什么,你都绝对不要报警。” 她当时答应了她,都听她的安排。 然而现在她真的失踪了,周枕月才发现,她根本就无法像昨天答应的那样放宽心情。 穆雪衣不见了,可周氏的势力并没有大到一手遮天,她可以发动所有资源去找,但其间所花费的时间她如何保证? 多拖一分钟,雪衣就多一份危险。 那份危险,不是口中吐出的轻飘飘一个词语,是她身上要多出的一道伤口,是她要多流的每一滴血。 小艾看这边一直在沉默,催问:“周总,到底要不要报?” 周枕月攥紧了手指,心里飞快地为她的不同决定作出后续预估。 如果报了警,很有可能会坏了雪衣的计划。事情之后的发展有一定的几率要失去控制。 如果不报警,有一半的可能,全都按照雪衣的计划顺利地走。 还有一半可能。 发疯的穆如晴,直接杀死雪衣。 她怎么能赌? 她怎么敢赌? 可是…… 如果因为报警,让雪衣这满盘心血付诸东流,那跟要她半条命又有什么区别? 周枕月攥着手机,在窗台边来来回回地走,越走越焦躁。 复杂纠结的情绪郁结在胸口,让她呼吸都困难了许多。走着走着,她抄起窗台上的玻璃花瓶,狠狠砸在了墙上。 “啪——” 花瓶里的水溅了她满身。 小艾有点被吓到,小心翼翼地问:“周……周总?” “……别报。” 周枕月闭上眼,牙隐隐咬住,还是做出了决定,“不要报警。” 小艾:“好。那我马上去老宅,接您到公司来做统筹?” 周枕月:“不必了,我没有时间过去。你想办法调出穆家方圆十里的监控,我不管你用什么路子,找到那辆面包车。找不到面包车,起码也要找到牌照。” 小艾连忙答应。 周枕月放下手机,飞快地换了衣服,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仅凭她手里的这点人脉,还不足以把岸阳市翻个底朝天搜人。她知道该去找谁。 李璐璐。 李璐璐平时做的生意就是有点黑白两沾,在岸阳市被周氏和穆氏两大巨头分踞的情况下,李璐璐仍然可以灵活地游走在市场的缝隙里,捡最不起眼却最容易积累出质变的小生意。 今天开个酒吧,明天掘块人工湖,后天收了郊外林场改造墓地。 什么生意她都沾一点,所以,什么人脉她都有。 李璐璐今天没在公司,给自己放了个假,大白天的就泡酒吧,看美女帅哥蹦迪。 周枕月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揽着庄羽柔,给庄羽柔嘴里灌酒。 庄羽柔年轻的小脸憋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喝太多了还是因为被逼得太窘迫。 “哟,周大总裁来了,”李璐璐见到周枕月,乐了,“您不是洁身自好得很吗,请您来一次酒吧我嘴皮子都得说穿,怎么,今天还主动来找我?” 庄羽柔好不容易喘口气,拍着胸口连连咳嗽。 “我有急事找你。” 周枕月没有和李璐璐废话,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穆雪衣失踪的事。 “帮个忙,”她拿出小艾查到的车牌号,递给李璐璐,“把你旗下所有产业的街道监控都调出来,定位到这辆车的具体去向。” 警察有警察的监控布局,李璐璐有自己的产业监控布局。 一条路不能走,另一条差不多宽的路总可以去踏一踏。 李璐璐也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收起了那不着四六的嘴脸,拿了车牌号的照片急急地朝外面走,“你别慌,交给我,我马上吩咐下去。” 周枕月跟在她后面,一起往酒吧外走,“快一点,我怕雪衣她拖不起。”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 庄羽柔还坐在沙发上,从刚刚听到周枕月的第一句话开始,她就紧张了,艰难地伪装到那两人走,她的眼底才泄出着急的情绪。 穆姐姐…… 那么好的一个人,可千万不能出事。 她环视周围一圈,见没人在意她,便悄悄拿出手机,给一个没有备注的手机号发了一条短信。 【“我有个朋友,被人劫了,你找一下岸阳这边的地头蛇,叫他帮帮忙。”】 过了一会儿,手机收到了回信。 【“小姐,庄总不是说过那种势力不能随便去碰么?”】 庄羽柔皱起眉,指尖飞快地翻飞在屏幕上。 【“爸爸说了,国内的事务由我全权负责。我告诉你,这个人要是不救下来,我在岸阳就没了商业合作的对象。以后讯云在国内无法起势,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过了二十秒,那边很迅速地发来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马上去。”】 庄羽柔又左思右想一通,还是不敢把希望完全寄托在那群混混身上,又发出了一条信息。 【“不知道有没有报过警,以防万一,你先去报一下警。”】 作者有话要说:盆友们,如果现实中遇到了绑架这种事,一定要第一时间报警喔 小庄同学接触的势力是伏笔,后面会进行扫黑除恶的 .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素年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51512479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已有人陪、怀柔、十六、池塘里的鱼^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陵2个;我已有人陪、存稿箱、肆木、是大橙子呀、就是一株小小草、0816、ech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x是真的120瓶;肆木60瓶;怀柔、琛轲20瓶;27485254 11瓶;素年、萝祎、22335811 10瓶;原来账号忘记了、skspry 5瓶;Lythrum、摩卡、逾期心动、49950551 3瓶;左拥秀秀,右抱小选2瓶; 第57章 北郊,荒废工厂。 从后脑流下来的滚烫鲜血沾上了穆如晴的手指,黏腻腻的,堆挤在指缝间,像春节时染上了对联颜色的浆糊。 她的手还箍在穆雪衣的脖子上,穆雪衣的后脑已经流了很久的血。 她收紧手指,又松开,又收紧。 让对方一次次地陷入窒息,又一次次给她空气。翻来覆去,循环往复。 穆如晴掐着穆雪衣已经青紫遍布的脖子,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问这个问题: “婉婉到底去了哪里?” “穆如晴,你不如现在就躺下来做梦,”穆雪衣仍然再笑,一点都不紧迫的样子,“梦里什么都有。” 她的米白色衬衫上已经沾满了灰和血,骨折的手臂和断掉肌腱的脚踝无力地瘫落在地上,侧脸连着脖颈青一块紫一块,让她看起来像一块又脏又皱的破洞抹布。 穆如晴把这块“抹布”狠狠拎了起来,一路拖行,走到一张小木桌前,拎着穆雪衣让她坐在折叠椅上。 她自己也拖了把椅子坐下来,踢了一脚桌子下面的两个热水壶,吩咐身边的打手: “倒水。” 黑衣打手拎起热水壶,用一次性塑料杯倒了一杯热水。 穆如晴拿过那杯热水,放到穆雪衣面前,“渴了吧?来,喝,喝一点。” 穆雪衣没有去拿那个杯子,撑着一头的虚汗,眯着眼看面前的穆如晴。 穆如晴叫打手从地上捡来了自己刚刚磨了许久的菜刀,拿过来,往木桌上重重一剁,冲穆雪衣狞笑。 “快点喝呀,促进一下你的血液循环,一会儿我剁你手指头的时候,血才能‘哗’的一下,水龙头一样,喷到你这倔骨头的脸上啊。” “……哈哈哈哈……” 穆雪衣看着穆如晴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你说,咱们穆家的基因里,是不是都带着‘疯’这个字?” “你也配?”穆如晴嗤笑,“你也配把自己称作穆家人?” 穆雪衣抿了抿流血的唇角,目光变得有点怜悯。 “姐姐,你真的觉得,你比我这个小三生的孩子高贵到哪里去?” 她稍稍向前一凑,凑到穆如晴的耳边。 “咱们俩的身体里,流的不都是穆国丞那个狗杂种的脏血么?” 声音极轻,却轻出了几分癫狂。 穆如晴愣住。 “你说说你,可不可怜?”穆雪衣惋惜地叹了口气,“你觉得是穆国丞出轨我妈,才逼你妈自杀,你恨我妈,恨我,就是唯独不敢恨穆国丞。明明是他寻欢作乐,明明是他对你亲生母亲不负责任,你为什么独独绕开他呢?” 穆如晴指尖缩紧,死死地攥住了刀柄。 “我告诉你为什么。” 穆雪衣瞳孔一滑,觑着穆如晴苍白的脸,“因为你懦弱,你没用,你只敢欺负弱者。你知道,你得靠穆国丞生活,你想要穆氏的财产,所以哪怕你清清楚楚地明白,你母亲的死大部分责任都在穆国丞身上,你也不敢去反抗他。” “你多可怜呐,你口口声声说怀念母亲,可是你连害死你母亲的最大的凶手都不敢恨。你只敢把所有的手段都用在我这样无力抵抗的人身上。还假以美名,骗人,骗自己,说这是你应该进行的报复。” “穆如晴,你母亲要是泉下有知,恐怕也得感叹一句。” “你这样畏强凌弱,欺善怕恶的小人,根本,就不配,让,人,喜,欢。” 蒙蔽多年的遮羞布,就这样被穆雪衣三言两语扯了个精光。 穆如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胸口起伏越来越大。 因为穆雪衣说这些话都是贴着穆如晴耳朵小声说的,所以周围的打手都不知道大小姐为什么会突然变了脸。离得最近的打手小心上前,问: “大小姐,您……” “婉婉她……”穆如晴没有搭理他,吞了口唾沫,侧脖颈都浮起了一道青筋,“她也是这么想的么?” 她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问:“她是因为这么想,才离开我的吗?” 穆雪衣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 “婉婉走之前,托我给你留了句话。” 穆如晴嗓音颤抖:“……什么?” “她说,”穆雪衣偏了偏头,慢吞吞地喃喃,“那天晚上如果你答应了她,她真的会考虑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 那天,晚上。 穆如晴花了很大的力气去回忆,才终于模模糊糊回忆起那段她未曾放在心上的话。 ——“阿晴,如果……如果你能不和那个男的结婚,以后也不要再对雪衣做坏事,如果你能低下头为你以前做过的事道歉,或许我们……” 她是怎么回答的? ——“婉婉,你在和我开玩笑么?” 钟婉走了,她才忽然明白,只要婉婉能留下来,她可以不结婚,可以不再做坏事,也可以低下头为她以前做过的所有错事道歉。 只要婉婉在身边,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但是太晚了。 最让人生恨的是,这已经板上钉钉的遗憾,她本可以不必知道。 穆雪衣却告诉了她。让她晓得,她本来拥有一个可以获得钟婉的心的机会,却就这么擦肩而过。 无可挽回了。 穆雪衣…… 明明自己才是控制着一群打手的刀俎,她这半死不活的妹妹才是那案板上的鱼肉。 可如今,却是穆雪衣在刀刀捅她。 捅得她满心疮痍,血肉模糊。 穆如晴笑了出来,她最后的那点底线,终于,被侵吞得一干二净。 那就如穆雪衣所愿吧。 跟着她一起,下地狱。 “妹妹,现在外面一定有很多人都在找我们,”穆如晴拎起那把菜刀,在手上掂了掂,“我知道,你在赌,赌周枕月能不能先找到你。” 她抓住穆雪衣的右手,一把按在桌子上,两边打手上前按住了穆雪衣的肩膀。 “我陪你一起玩啊。” 锋利的刀刃挨上了穆雪衣的小拇指根。 “每半个小时,我切你一根手指。你不用担心,我一会儿会叫人拿来输液架和血袋给你输血,不会叫你流血过多死掉。” “既然是打赌,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把先猜的机会让给你。” “你猜猜看,是我先逼问出婉婉的下落,还是周枕月……先救下你呢?” 穆如晴挑了挑眉。 穆雪衣伏在桌上,被穆如晴抓住的右手在本能地痉挛。 她的脸上却仍没什么恐惧的影子,此时此刻,依然笑得出来: “我猜,你先变成精神病。” 穆如晴唇角一勾。 “猜对了。” 她说。 菜刀利落地一起一落,冷光一闪,刀刃与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一声“砰——!” 一只小拇指,在这眨眼之间,被硬生生齐根切断。 . 周枕月坐在李璐璐的车子副驾驶座上,李璐璐手下的人陆续把街道监控发到了她这边,为了不耽误找人,她直接在前排的屏幕上播放监控画面,由周枕月一条一条查看。 量太大了,这些监控已经分成好几份,让多人同时查阅,可也还要很长时间。 正在焦灼时,小艾却又来了电话。 接通后,她开门见山地通报:“周总,不好了,有人报警了!” “什么?”周枕月神色一僵,划动车载屏幕的手指也顿住,“谁报的?!” 小艾:“我也不知道,总之现在警察已经出动了。还有更麻烦的事,您让我去调穆家别墅周边的监控,但是我们去了才被告知,穆国丞已经先一步回收了那些监控。穆国丞也在派人到处搜寻穆如晴和二小姐,差点和我们的人撞上,而且,还发现了一些不知来历的混混,不知怎么也掺和了进来,我怕……” “你先等等。” 周枕月按住太阳穴,在杂乱如麻的思绪中迅速理出一条线。 现在有太多的人都在找穆家姐妹。 她周氏手下人在找,穆国丞在找,李璐璐旗下产业在找,不知来历的混混在找,还有警察,也在找。 不能让穆国丞的人先找到她们。 按穆国丞的脾性,把这件事压下来息事宁人都算好的,要是见穆雪衣伤得太重,保不准会为了封口下死手。 也不能让警察先找到她们。 不然的话,雪衣的计划就全打乱了。 更不能叫那群混混找到。她根本都不知道对方是谁的人,什么底细。 也就是说,这件事的解决,不止是要她找到穆雪衣就足够了的。 她在找雪衣的同时,还必须得想办法阻止其他人。 她正思索着,旁边的李璐璐突然“我靠”了一声,猛打方向盘变道准备掉头。 “那边有警察。” 李璐璐匆匆解释,“我这种边缘人物,可是光顾过警察局好多次了,这车在他们那都成熟脸了,可不敢给碰上。” 周枕月皱眉:“警察已经开始找她们,警车已经分布开了,咱们总不能一直避着警车走。” 李璐璐:“我也知道这耽误事儿,我也没办法。这会儿我还在外面晃,那不就是瓜田系带,李下正冠?” 周枕月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 片刻之后,她睁开眼,对电话听筒说:“小艾,你先放下手边所有事,马上把警察在搜查这件事隐晦地透露给穆国丞那边,谨慎一点,不要做出太明显的痕迹。” 小艾马上答应:“是。” 很显然,穆国丞是最不想看到警察插手的一方。比起他两个女儿自相残杀,保住他穆氏的名声,对他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事。 所以,他要是知道警察插手了,一定会选择优先阻挠警方的追踪。 警方肯定能觉察到有人在做阻,他们会怀疑那背后的人就是绑走穆雪衣的人,便会顺着这条做阻的线查下去。 这样一来,穆氏和警方就可以暂时相互牵绊住。 警方有了具体的方向,起码不会再这么分散地分布在岸阳的街道上,阻碍李璐璐这条线的行进。 那群混混不知是什么来头,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也没法想出应对的办法。 既然如此,只能用周氏和李璐璐的联合情报网,跟他们拼一拼时间了。 周氏和李氏的旗下包含了岸阳市80%的酒店和酒吧。这种含私密包厢最多的场所,到现在也没有搜到她们的踪影。 穆如晴名下的私宅她也派人去搜过,空的。 一个大小姐,带着一群打手,拖着一个半残废,能去哪里? 什么地方,可以躲过这么多人将近两个小时的搜查? “你在那想什么呢,周大总裁?” 李璐璐都替她着急。 周枕月在最短时间把所有类型的建筑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个遍。排除掉一切已经搜查过和不可能的地方。 “小李总。” 她转头看向李璐璐,“你总做那些边角生意,你知不知道,那些岸阳郊外未被收购的烂尾楼和废弃仓库之类的场所?” 作者有话要说:周总你再不赶紧点,你老婆的右手就被剁成哆啦A梦了 (不慌,会再植回去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满枝桠。、Lythrum、怀柔、长生、0816、就是一株小小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dmymza、知名不具、怀柔20瓶;049 4瓶;xxx 2瓶;leo皇1瓶; 第58章 鲜红的血袋挂在凹凸不平的陈旧输液架上,血液顺着输液管盘旋而下,收束在连固定胶布都没有贴的针头上。 针扎得非常不讲究,手背一圈都是肿起的青色。 穆雪衣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头晕目眩,趴在桌子上,呼吸都微弱得轻不可闻。 那一截被切断的小拇指就躺在她的眼前,看着曾经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这么被切剁分离,她却忍不住笑了。 她看着那截断指,好像看着的只是一个带着血的标本,根本就不是自己身上切下去的一块肉。 “你还笑得出来啊,妹妹?” 穆如晴把搁在桌上的手肘挪开,像是怕那一桌子的血弄脏了袖口。她放下刀,卷起袖子,边卷边说,“行,我看出来了,你不怕流血掉肉,我也知道,你巴不得我伤你伤得重一点。反正我现在手上已经沾了血,没什么回头路了。既然如此,不如放开一点,咱们玩点别的吧,你说,好不好?” 穆雪衣隐约猜到了穆如晴话里的意思。 恍惚间,被按住的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抽搐了一下。 穆如晴看向后面的打手,目光向桌子上奄奄一息的穆雪衣一瞥。 “把她扒光了。” 她唇齿上下一磕,轻轻巧巧地吐出五个字。 话落,打手们俱都一惊,面面相觑。 随即,穆如晴翘起了二郎腿,浅笑着环视那群打手一圈,问道: “你们谁想上她啊?” “穆如晴……”穆雪衣咬着牙,想要挣扎,可是一点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你……真是一个下作的小人……” “哟,妹妹,你刚刚不是都骂过我小人了吗,现在才真正意识到我下作?”穆如晴笑了好几声,“我知道,你不怕缺胳膊少腿,是因为你知道周枕月那个傻子不管你残成什么样都会对你死心塌地。你这么会算计,要不要猜一猜,等你被人轮上十几二十遍,周枕月还看不看得上你呢?” 穆雪衣伏在桌面上,像是一口气没顺好,剧烈地咳嗽起来。 穆如晴脸上的笑缓缓消失,盯着后面那群打手,厉声吼道: “听不见我说的话吗?!” 打手们没有一个敢主动上前。 那毕竟……是二小姐。 “行,你们不敢扒,那我就废点苦力,帮你们给扒好。” 穆如晴从折叠凳上起身,绕过桌子,一把拎起穆雪衣的领子,没有耐心把扣子一个一个解开,直接用撕扯的方式拉拽她的衬衫。 穆雪衣用尽浑身力气推搡穆如晴,“你放开我!” “真他妈可笑,你还装起高洁来了?” 穆如晴已经扯断了穆雪衣上半排衬衫扣子,露出里面瘦削的锁骨和染着血的内衣。 “你妈就是个会所里的婊.子,你跟你妈一样,都是烂在阴沟里的蛆!你以为攀上豪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个人了?我告诉你,你就是一辈子都不配别人爱你的杂种,你就是个活该让男人轮的贱人,你就活该让——” 话还没说完,紧闭的大铁门忽然发出“咣啷”一声巨响。 锈迹斑斑的插锁被硬生生撞断,两扇铁门被撞到墙上,又狠狠回弹。 穆如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愣愣地看向铁门。 一群灰色西装的人鱼贯而入,数量远多于工厂内的黑衣打手。 因为数量压制,他们很快就控制住了所有打手。 周枕月也跟着冲了进来。 她看到穆如晴和穆雪衣时,身形一顿,神色僵住。 睫毛在灰尘翻飞的光线中轻轻颤抖。 灰西装的男人走过来,请求指示:“周总……” 周枕月没有理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挂血袋的输液架,满木桌的血,桌上的一根断指。 还有…… 雪衣身上已经被扒了一半的染血衬衫,和被拽断了一根肩带的内衣。 五指瞬间缩紧。 攥成了坚硬的拳头。 她大跨了三步走过去,抓起呆住的穆如晴,把她从穆雪衣身上掀下来,一拳挥在她脸上,直接把她打得嘴角流血翻滚在地。 穆雪衣含着泪,虚弱地唤她:“阿月……” 周枕月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面无表情地拎起手边的折叠椅,单手向后一扬,借着厚重的力道,毫不留情地砸在了穆如晴的身上。 “啪——!!!” 只一下,折叠椅就被砸断了。伴着椅下那人骨头碎裂的声音。 穆如晴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蜷缩起来,像看恶鬼一样看着周枕月,扭曲着疯狂向后退。 周枕月随手把断掉的折叠椅一扔,又拎起桌边的热水壶,抡起胳膊,用了比刚刚还要重的力气狠狠砸向穆如晴。 “砰——!!!” 热水壶的内胆碎成了无数块玻璃渣,扎得穆如晴浑身是血。许多小碎块直接嵌入了皮肤,触到了骨头。 壶里滚烫的水泼了她一身,碰到的皮肤顿时红肿起泡,痛得穆如晴满地打滚。 周枕月撇掉水壶把,一弯腰,抓起了地上的那把浸满了穆雪衣鲜血的菜刀。 “阿月!!” 穆雪衣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用尽浑身力气唤她。 她有一万种方法让穆如晴生不如死。 可是,设套,陷害,利用,这些肮脏的事自己来做就好了。 阿月的手…… 不应该沾上血。 周枕月被穆雪衣这一句声嘶力竭的“阿月”唤回了理智,她睫毛颤了又颤,慢慢转过头,看向椅子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人。 “阿月。” 穆雪衣哭着喊她。 周枕月的身体晃了晃,回过了神,再没有余光留给地上的穆如晴。 手里沉重的刀掉在了地上。 她忙走到穆雪衣身边,脱下外套盖在她半裸的身上。 又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小心地把桌上的断指包裹起来,谨慎地贴着胸口内侧口袋放好。 “给市医院打个电话,”周枕月拔掉穆雪衣手背上的针头,俯下腰,轻手轻脚地横抱起她,吩咐身边的下属,“让他们准备好担架车和手术台,找到医院里最好的外科手术医生,告诉他,二十分钟后做一台断指再植手术。” 穆雪衣举起缺了一根小指的手,似乎是想要抓住周枕月的衣领。 可是她满手是血。 她不想把血弄到阿月的衣服上。 周枕月瞥到了她的犹豫,压低声音,极力控制着不稳的嗓子:“没关系,想抓就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我不介意……” “阿月……” 穆雪衣闭上眼,噙起一个浅浅的笑。 只是,她的手最终也没能抓到周枕月的衣领。 她已经撑得太久了。 撑不住了。 . 把穆雪衣送到了市医院,看着她被推进急救室,周枕月有一瞬间的茫然。 总觉得,似曾相识的场景。 好像不久前,雪衣才因为一场车祸,被这样危如累卵地推进去过。 医生推开急救室的门,走出来,见周枕月守在门口,便同她说: “家属吧?放心,断指的时间大概在一个小时前,切口整齐,断指筋骨非常完整,再植是肯定没有问题的。就是失血比较严重,有些休克。” “……谢谢。” 周枕月抿了抿有点发麻的嘴唇,声音沙哑。 身后的走廊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周枕月回头看去。是穆国丞来了。 穆国丞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应对完警察那边,一听说穆如晴和穆雪衣被找到了就马上赶了过来。可他也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周枕月找到的。 他惊诧地盯着周枕月,不可置信:“是你救出来的?” “不然呢,等你救么?”周枕月冷冷一笑,“你教的好女儿啊,好一个穆氏大小姐,剁了她亲妹妹一根手指,还想叫一群男人轮.奸她。” “穆国丞,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女儿,你们堂堂穆氏的总经理,已经犯法了?绑架罪,故意伤害罪,教唆强.奸未遂罪,加上一根手指的肢体残缺,起码判个轻伤二级。” “姐姐把妹妹致伤至轻伤二级,你们穆家,可真是,太厉害了啊!” 穆国丞脸色大变,阴晴轮转了几圈,竖起眉毛: “我那个大女儿这几天受了打击,人已经变得疯疯癫癫,周董事长拿一个疯子做什么文章?” 周枕月觉得可笑:“疯子?” “对,没错,她疯了。” 穆国丞很决绝地割席,“她的精神已经出现了问题,我近几日才将她撤职处理,她不是我穆氏的总经理了。就这两天,我会立即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接受治疗。” 他眯起眼,语气缓慢而具压迫。 “周枕月,你别觉得你握住了我的把柄。你这点分量,我劝你,最好不要痴心妄想来要挟我。” 周枕月冷笑:“我说过要拿她来要挟你了吗?你可真是会明哲保身,为了保你们穆氏,都不惜给你的亲生女儿扣一个精神病的帽子。” “也是,为了和岸阳财大进行校企联合,你都能给你二女儿坐的车做手脚,不管她是死还是活。为了保住你的公司,丢掉一个穆如晴又算什么呢?” “我听不懂周总在说什么。”穆国丞板着脸,向后一招手,“送客。” 穆国丞身后的几个黑装男人向前走了几步。 周枕月旁边的灰色西装下属们也纷纷向前,把周枕月护在中间。 眼看两边僵持住,穆国丞不禁冷笑。 “周枕月,你说你死皮赖脸什么劲呢。雪衣不是已经和你断关系了吗?她马上就要嫁给沈家了,你总是这样贴上来,插手我们穆家的事,你真不觉得这不太合适吗?” “你再不走,一会儿医院的保安来了,看看他是赶你,还是赶我这位真正的病人家属。周氏的大总裁啊,被驱赶出去,不太好看吧?” 周枕月看了一眼急救室的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心头涌动的情绪。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古井无波。 “穆董事长,我们……” “来日方长。” 声音清冷,浮冰碎雪一样,凛冽逼人。 周枕月挥了挥手,身边的下属们都低了头,跟在她身后,洋洋洒洒地陆续离开这个拥堵的走廊。 她肯离开,倒不是怕了穆国丞。 只是,她刚刚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雪衣告诉她,要她来亲自找她,并且绝对不能报警了。 由她周枕月找到穆家姐妹,穆国丞就会知道,有第三个人了解了这件事。 他就无法再进行包庇。 因为忌惮周枕月会拿这个做文章,所以穆国丞一定会马上和穆如晴撇清关系。 对于穆国丞来说,为防东窗事发,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让穆如晴变成一个做什么违法越界的事都能被警察和董事会原谅的“疯子”。 如果报了警,这件案子按法律程序走,穆如晴最多就是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几年。 就算是把她之前做过的所有违法事件都捅出来,她也只会被判一个有期徒刑。 有期徒刑的刑期一满,也就出来了。 可是现在…… 按照穆国丞心狠手辣的程度,和他保护穆氏公司的决绝。估计,这穆氏公司开多久,穆如晴,就得在疯人院待多久。 原来,这就是雪衣的最终目的。 她要穆国丞和穆如晴,真真正正地,疯狗咬疯狗。 她要穆如晴最悲惨的结局,是由她前半生最想逢迎的父亲,亲手书写。 她要她这个亲姐姐,含着冤,含着恨,含着遗憾和不甘,一辈子困在疯人院—— 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评论,大家都说希望渣姐赶紧接受法律的制裁 Hhhhhh雪衣的想法可比你们狠多了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2345 3个;池塘里的鱼^2个;Lythrum、怀柔、篠诗子、50672896、0816、就是一株小小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怀柔、萧盼羡xpx、奕欢、内心疯狂叛逆、是大橙子呀、没长大20瓶;leo皇12瓶;敏妍szd 11瓶;27485254、三七、46456568、43070669 10瓶;爱戴莫9瓶;红茶、skspry 6瓶;南泱5瓶;吟泽3瓶;坐看云起时2瓶;xxx、摩卡、一夜暴富七次1瓶; 第59章 穆雪衣新伤叠旧伤,又殚精竭虑地终日算计,第一出戏好不容易暂且落幕,她整个人也像绷太久而松掉的弦,一下子疲软了下来。 按理说她应该第二天就能醒的,可是她这一睡,竟睡了足足三天。 第三天,她朦胧转醒。 眼睛睁开,却见床边守着的不是周枕月。 而是穆国丞。 穆国丞看她醒了,主动拿起水壶倒了杯热水,温声慢语地问:“雪衣,渴不渴?” 穆雪衣没有说话。 穆国丞又问:“三天了,也没吃饭,只打葡萄糖,肯定很饿吧?你想吃什么?” 穆雪衣缓缓吸进一口气,让清冷新鲜的空气充分和自己闷躁了三天的肺充分接触。深呼吸后,她张开口,用裹着砂砾一般的沙哑嗓子问: “姐姐呢?” “你姐都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亏你还念着她。”穆国丞长长地叹了气,“她疯了,我让人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去。她走之前,还和我说,你有一个什么大阴谋,先弄死她,再弄死穆氏。我后来问了当时在场的打手,没有一个人听到她说的那些东西,你说说,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你这么柔弱的孩子,被那疯子伤成这样不说,到头来,还要平白无故被一席谣言诽谤。我要是不问问那群打手,真冤枉了你,那可就……” 穆雪衣淡淡地笑:“没事的,爸爸。” 果然。 没有一步,漏算在她的计划之外。 她和穆如晴提到自己的计划和穆国丞的时候,一直都刻意地回避了那些打手,并极力压低声音,只让穆如晴一个人听见。 按穆如晴的性格,她肯定会不顾一切把她听到的所有“阴谋”告诉穆国丞。 可是,如果没人可以站出来作证,再真切的指认,也会被定论为“诽谤”。 这样很好。 给穆如晴的“疯”加了一把锁。 也给穆国丞的心里,撒了一把内疚的灰。 穆国丞又说:“你现在伤得太重了,我问了医生,你全身上下要痊愈的话,起码得要一年的时间。你姐姐现在不行了,穆家只剩你一个孩子,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乖,所以,我有意培养你做继承人。但是……你必须得恢复好,才能帮忙料理公司啊。” 穆雪衣:“您说得对。” 穆国丞:“这样吧,我帮你在北方的城市看好了一家酒店,坐落在山头上,很僻静,适合静养。你不是很喜欢雪吗?那里一直在下大雪。你去那边休养一年,一年后手和腿都好了,我就接你回来。” “等你回来,我就把你姐姐的职位,和她在公司的所有股份都给你。怎么样?” 穆雪衣垂着眼思索片刻。点点头,答应了。 这样也好,她的身体确实需要缓和。对付穆国丞远远比对付穆如晴困难得多,她也需要布局和筹谋的时间。 穆国丞看她答应了,心也就放了下来。 穆雪衣是这件事里的受害者,他始终都很怕她会一个不甘心捅到警察那里去。如今把总经理的职位给了雪衣,她的利益就和穆氏紧紧捆在了一起,就不会再做对穆氏不利的事了。 他这个二女儿,懦弱胆小,最是听话。把她扶植起来,她肯定会像一条小狗一样乖乖趴在他脚边,做不出什么造次的事来。 况且,他其实也太不在乎谁来做这个继承者。 他只希望自己活着的时候能掌控大局,安心地享受荣华富贵和女人拥簇。女儿,继承人,这种存在,做好他一个掌权者的陪衬,就可以了。 病房门被打开,助手葛薇浓走进来,向穆国丞弯腰:“穆总。” 她见穆雪衣醒了,便也朝穆雪衣弯了腰:“二小姐。” 穆国丞说:“以后在家里叫二小姐,出了家门,就叫小穆总。懂了么?” 葛薇浓表情一滞,知道变天了。 她马上又朝穆雪衣弯腰:“小穆总。” “嗯,”穆国丞满意地点头,“从今以后,你就跟着二小姐办事吧。她腿不方便,你就负责做那个给她推轮椅的人。二小姐马上要去北方城市静养,你也跟着去,刚好你也是个女人,方便照顾她的起居。” 葛薇浓低头:“是,穆总。” 穆雪衣的目光在穆国丞和葛薇浓的身上转了一圈,薄唇微抿。 这是对她不放心,要派个心腹盯着她么? 不过,没关系。 上有计策,下有对策。 . 晚一点的时候,穆国丞走了。 因为要收拾穆雪衣的衣服和日常用品,葛薇浓也暂且离开了她,回到穆家别墅去整理远行的行装。 穆雪衣的两只手都不方便,一边是骨折,一边是刚接上的断指。什么都不能自理,只能由护工照料。 她上一次厕所,要上一个小时。 裤子都不能自己去解。 吃一顿饭,要吃五十分钟。 下巴沾了汤水,滴到了衣服上,也没法自己去擦。 她本来还在想,手机没有带出来,要怎么样才能隐秘地联系上阿月。可是,如今她又觉得,阿月这时候不来看她也好。 她这个残废的样子,实在是…… 不太好看。 可就在她靠在病床头,思考着怎么才能让自己在下一次的见面里看起来不这么狼狈时,病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 周枕月握着门把手,帽子,口罩,什么都没有戴。 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打开门,走了进来。 “阿月?”穆雪衣马上坐了起来,下意识向她身后看。 “不用担心,我给你爸使了点小绊子,他今晚没有时间过来了。”周枕月走到病床边,拉过一根板凳坐下,“周围我也仔细查过,没有他的人。” 穆雪衣这才放松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就好。” 周枕月看起来有些憔悴。穆雪衣昏迷的这几天,她过得也不怎么舒坦。 她心里牵挂着穆雪衣的病情,还要分散注意力观察穆国丞的动态,以及穆如晴的后续去向,同时分派人手调查那天那些不知来头的混混。刨根挖底,才能断绝后患。 与此同时,她也要管理周氏那么大一个公司。 好像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穆雪衣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色,心疼极了,不由得深陷愧疚之中。 “对不起,阿月……”她声音极轻,“我的事,一定让你很累。” “我不累。”周枕月眨了眨眼,掩住眼底的倦色,“你呢?手还疼不疼?” 穆雪衣摇头:“不疼了。” 一个明明很累,却说着“我不累”。 一个明明很痛,却说着“不疼了”。 “……雪衣,”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跟我回去吧。” 穆雪衣一愣:“什么?” 周枕月:“跟我回去吧。回老宅。不要再做什么二小姐,你回来,做周家的夫人,陪爷爷看电视剧,喝茶,陪我工作,睡觉。我们过回之前的日子,好不好?” 穆雪衣微蹙眉尖,犹豫了半晌,还是摇了头:“……不。” “我不可能现在停下的。我已经斗倒了穆如晴,也已经有了渗入穆氏的机会,事情都做一半了,我怎么能中途停止?仇还没有报完啊,阿月,你不想看到大仇得报的样子吗?” 周枕月苦笑。 “或许全天下任何一个人都会在意你的仇有没有报完。但是,我只在乎你,是不是健康,平安。” 她抿了抿唇角,似乎不太想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但思想纠缠后,她还是问出了口。 “你受伤,受侮辱,都是你已经算计好的,是吗?” 穆雪衣眉毛一颤。 她没有说话。 周枕月却没有让步,提高了嗓音逼问: “你的身体健康,也被你拿来当做利用的筹码,是吗?” 穆雪衣避开周枕月的目光,瞥向窗外的梧桐树。 “……只要能爬到人上人的位置,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为什么要这样?” 周枕月眼尾红了,紧紧盯着穆雪衣苍白的脸,“你不用这样不择手段地逼自己啊,我已经在人上人这个位置了,我可以保护你,你有什么放不下的深仇大恨,我也可以用我的方式帮你一点一点去报。” “你只要待在我身边,你只需要躲在我的羽翼下面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拿自己的命去搏一个出头?” “你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护你一辈子?还是说,你觉得只有你自己成为了人上人,才能有足够的安全感?” “我……” 穆雪衣心里千头万绪,对于周枕月问出的一连串问题,她着急地想去解释,可是太急了,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比较好。 她知道,阿月不是在怪她。 阿月只是心疼她,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做了赌注。 周枕月看穆雪衣急忙想开口却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愿再逼她了,“雪衣,我不是在质问你什么。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说。” “你只告诉我,你……究竟能不能跟我回去?” 穆雪衣抿住唇,眼底含泪。 半晌。 她松开了咬出深深牙印的嘴唇,哽咽着答:“我不能回去。” 周枕月蓦地起身,转头就向门外走。 她转身很快,似乎是不想让穆雪衣看见自己脸上失去控制的表情。 “阿月!” 穆雪衣慌忙喊她,想起身去追,可四肢都有伤,床都下不了。 周枕月的脚步顿在门口,背影看起来异常地僵硬。 她微微地回过一点头,喉头一动,咽下喉咙里的不自然。 “……三天前,你不让我报警。我知道,你是有更深更远的谋划。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因为没有及时地报警……如果我晚到几个小时,你真的……被穆如晴弄死了……” 她腿侧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我该怎么办?” 穆雪衣愣住。 周枕月抬起眼,泪框在下眼睑的睫毛根部,摇摇欲坠。 “我可以配合你,配合你的所有计划。也可以帮你,收拾残局,完成收尾。” “可是……你怎么能让我,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你……” 她顿了顿,瞳孔一滑,在眼尾处瞥着穆雪衣。 “满身是血地被推进急救室?” 穆雪衣说不出话来。 得不到回应,周枕月闭了闭眼,转身欲要离开。 穆雪衣见她要走,万般郁结之下,千言百语堵在心间,最后,只化成一句话带着哭腔破口而出: “阿月,我是为了你啊!” 周枕月站在夕阳的余晖里,颀长的背影抹着一层清冷的薄光。 良久。 她微颤的声音响起。 “如果是这样,那我宁可……” “你再也不要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阿月其实才是最心痛的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真正笔记本、向南鸭、12345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蚂蚁先生_2个;47584922、长生、怀柔、北罚弟子、0816、Lythrum、就是一株小小草、池塘里的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鲤37瓶;z.x.y 20瓶;是大橙子呀16瓶;chrislin923 14瓶;逾期心动、leo皇、46456568、ze 10瓶;共由6瓶;北罚弟子5瓶;南泱3瓶;摩卡1瓶; 第60章 时间过得快。 一晃,五天就过去了。 穆国丞已经帮穆雪衣买好了机票,收拾好了行装。再过一天,她就要踏上陌生的航班,飞往那个北方正在下大雪的城市。 暨宁。 而那天以后,她就再也联系不上周枕月。 这几天,每一天她吃饭,睡觉,看书,脑子里都来来回回地回荡着周枕月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我宁可……你再也不要喜欢我。 穆雪衣想起这句话,就痛苦得浑身发抖。 这算是分手么? 她不懂。 毕竟,她们都不曾复合。就算是分开,也冠不上“分手”这两个字。 她虽然痛苦,可也知道,阿月说出这句话时,心里的痛苦绝对不会比自己浅。 前世,周枕月因为她们再也无法相守,都能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对她的爱刻进骨髓,生死不渝,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要她别再喜欢她? 然而,她宁可她再也不要喜欢自己,也想让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阿月说出这句话时…… 该是和自己一样的心如刀绞吧。 穆雪衣都知道。 她知道阿月心疼她。 她也心疼阿月。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条路才绝对不能回头。 她坐在飘窗上,膝盖头放着周枕月带给她的那只手机。 窗外下着小雨,细细的雨丝银针一样挂满了玻璃,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拂进来,撩起了她脖子上扎着的纱布一角。 刚接好的断指像是小朋友拉勾一样,直直地翘着,食指一下一下戳着屏幕,慢吞吞地编辑短信内容。 【“阿月,我要去暨宁了。暨宁的嵩金区,长湖山,山上的温泉山庄。”】 【“听说那里在下雪。我很喜欢雪,名字里都带着一个雪,但是好可惜,生在岸阳这样的南方城市,从来都没见过雪。我要第一次看见雪了,却不是和你一起看的。”】 【“阿月,对不起。”】 指尖一划,向上翻动,她已经给周枕月发了好几大页的信息,可一直都是她自说自话,得不到回复。 每一次她发的短信,都以“阿月,对不起”结尾。 细细一翻,居然已经说了十八次“对不起”了。 ……十八次了啊。 穆雪衣单薄地笑了笑,把手机收了起来。 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想起今天还没做完的事,拿出穆国丞给她的那只手机,拨了个电话。 “葛薇浓,你上来。” 她现在已经不被禁足了,穆国丞说了,未来的穆氏继承人,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葛薇浓飞快地上了楼,打开门,恭敬地垂首:“小穆总,有什么吩咐?” 和葛薇浓接触了几天,穆雪衣发现,这是一个比周枕月还要闷骚冰冷的女人。非常寡言,她不主动问,葛薇浓就绝对不会开口说任何话。日常冷着张脸,跟全世界都欠了她钱一样。 穆雪衣故意拿称谓为难她:“……爸爸不是说,家里叫二小姐,出了门才叫小穆总吗?” 葛薇浓:“是,抱歉。” “爸爸亲自和你吩咐过的事,你都能记混。改天我吩咐你做别的事,你能拎得清么?” “……我能,您放心。” “那你说,现在是该叫我小穆总,还是二小姐?” “……” 葛薇浓脸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我都听您的。”她肃声说。 “行了。以后不管在哪,都叫二小姐。”穆雪衣抬手,翘着小指,把窗户关严,“公司里的事我还一件都没碰过,叫什么小穆总。” 葛薇浓低头:“好的,二小姐。” 穆雪衣嗯了一声,说:“我明天就走了,走之前,我想去看看我姐姐。你知道我姐姐在哪一家精神病院么?” “我知道。”葛薇浓点头,“可是穆总吩咐过,您现在身体不好,又被大小姐虐待过,让我注意一点,尽量避免您和大小姐的接触。” 穆雪衣没有接话,沉默了一阵子。 良久,她抬眼看向葛薇浓,轻声说:“阿浓。” 葛薇浓听到穆雪衣这样叫她,忙把头低得更深:“不敢。” 穆雪衣面无表情,“我很好奇,你现在究竟是我的人呢,还是我爸爸的人呢?” 葛薇浓:“……我自然是二小姐的人。” 穆雪衣盯着她,“那二小姐现在想去看看大小姐,你有异议吗?” 葛薇浓的指甲陷入了手心,“您言重了,我不敢。” 穆雪衣:“嗯。那就过来,背我。” 葛薇浓走上前去,弯着腰,背穆雪衣起来。 她做穆国丞助手之前是保镖,因为一张颇为冷艳的脸,才被提拔成了助手。人看着像个美艳的花瓶,其实很能打,个高腿长,劲瘦有力,背起穆雪衣时,每一步都是扎扎实实平平稳稳的。 她背她下了楼,扶上轮椅,推去车上。 然后,驱车前往穆如晴所在的市精神病院。 . 精神病院。 一进大门,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阴郁气息。 葛薇浓也没进过精神病院,四处环顾时,一个不留意,让手下的轮椅滚上了一课小石子。整个轮椅带着穆雪衣狠狠颠了一下。 她赶紧收回注意力,“抱歉,二小姐。” 穆雪衣没怎么在意,她也在看这里的环境。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里的构造和建筑都和其他医院差不多,就是觉得心头闷闷的,喘不上来气。 院子角落那几棵还没结出新叶的不知名大树,张牙舞爪的,像是要吃人。 精神病院和普通医院不一样的是,普通医院的走廊两边干干净净,不会设防。而精神病院的走廊两边,与楼梯口的衔接处,是一扇沉重压抑的铁栅栏门。 某种程度来说,这和监狱也没什么不同了。 监狱起码还有明确的量刑。 而这里…… 什么时候算治好,谁能说了算呢? 医生接待了她们,给她们单独准备了会见的房间。也是像探监一样,中间隔着一道铁栏。病人在那边,家属在这边。 穆雪衣坐好后,摆了摆手,叫葛薇浓和其他护士都出去了。 穆如晴坐在铁栏那边,披头散发,了无生气的样子。 她自从进了这门就一直在发呆,坐在椅子里以后,还是发呆,目光直勾勾的,不知在看什么。 “穆如晴,”穆雪衣叫她,“我来看你了。” 穆如晴回过神,视线终于在穆雪衣的脸上聚焦。 半晌,她才勾起唇,笑了一下:“你如愿以偿了,我终于……过上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她唇边的笑忽然变得有些苦涩,自言自语着,“我早该知道的,为了利益去攀附,逢迎的男人,总有一天,也会因为利益……把我像垃圾一样地,随手,丢掉。” 穆雪衣知道她说的是穆国丞。 穆如晴仰起头,叹着气笑。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她沉默了一阵子,像是眼里有了泪,喉咙中带着哽咽的咕噜声: “我已经这个样子,不可能再出去了,婉婉的下落……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吧。我只求求你,告诉我,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穆雪衣的食指指尖蜷进手心,喉咙上下一动,咽下不自然的情绪。 “她现在人在国外,过得很好,前两天才给我发了照片。照片上,她在傍晚的公园广场上喂鸽子,戴着米黄色的围巾,穿着灰色格子长裙。她捧着鸽子,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穆如晴泪中带笑:“你的意思是……离开我,她也过得很好?” 穆雪衣没有说话。 不开口的默认,已经是她能给予的最大善意。 穆如晴笑了起来,笑容十分狰狞,眼泪顺着脸颊汹涌地往下淌。 “哈哈哈哈哈……” “原来没有我,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原来,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任何意义啊……” 她笑得像是真的疯了一样,撕裂,干哑,牵扯着身上的束缚链带出一阵细碎刺耳的金属声。 穆雪衣看着她,忽然想不起来今天过来要做什么。 要做的事…… 要说的话…… 似乎一下子全忘了。 她轻声唤她: “穆如晴。” 穆如晴癫狂地笑着,一边笑一边自说自话些旁人听不懂的东西。 她又唤她: “姐姐。” 对方还是没有理她,笑得都快滚到地上去了。 穆雪衣握紧了椅子的扶手,无意识地蜷了一下还没有恢复好的小拇指,一阵刺痛从指根扎入大脑。 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亲手毁了一个人的人生。 不管这个人是坏还是狠,是活该还是罪有应得,这个人的一辈子,都已经毁在了她的手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边打着石膏,一边缠着绷带。 石膏洁白。 绷带素净。 却好像沾满了浑浊肮脏的灰和血。 医院的消毒水味在鼻腔里冲撞着,她姐姐的疯笑,外面其他精神病人的尖叫,医用器皿碰触的声音,灌在耳朵里,仿佛指甲尖在刮划玻璃面,让人生出了呕吐的冲动。 穆雪衣下巴微颤,大声唤: “阿浓!” 门外等候的葛薇浓很快进来,垂手道:“二小姐。” 穆雪衣闭上眼:“我们走。” 葛薇浓:“是。” 这场会面结束得比想象中要快许多。 葛薇浓推着穆雪衣离开了会面室,没有停留,下了楼,穿过暮色里更显阴森的院子,出了大门。 穆雪衣坐在轮椅里,回头看那座阴暗的大楼,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叫声。 她紧紧抿着嘴唇,唇色都发了白。 心里忍不住问起了自己。 复仇的底线,在哪里呢? 一个没有底线的人…… 和这些疯子,有什么区别? 晚风吹过来,混着一点突然飘起的小雨,针一样刺着皮肤。 葛薇浓拿出随身携带的折叠伞,打开,把穆雪衣妥妥当当地罩起来。推她到车边,小心地背她坐上后排,自己绕到驾驶座去。 车子开动起来,驶上了回家的路。 穆雪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后排,摸了摸冰冷的胳膊,心里沉甸甸的,一阵孤冷。 她忽然好想阿月。 好想阿月能抱抱她,在她耳边和她温柔地说,那句她曾经说给她的话—— “雪衣,我就是你最后的良知。” 如此,她起码还能确定。 她和精神病院里的那些疯子是不一样的。 她还有…… 未泯的良知。 穆雪衣从手包的夹层里拿出隐秘的手机,第无数次打开周枕月的信息栏,单指敲打键盘。指尖微抖,符号都敲错了好几次。 【“阿月,我想见你。”】 写好后,正要点发送,手指却又顿在半空,许久,都按不下去。 视线凝在屏幕上。眼底的光,晃了又晃。 忽然笑了。 阿月做错了什么,要不辞辛苦地,孜孜不懈地,给她这个堕落的蜮鬼托底呢? 最后,还是按了删除键。 重新输入。 【“阿月,对不起。”】 第十九次,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from茨威格】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5005733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抱紧阿晋、煮名焖里騒2个;0816、Lythrum、51687158、是大橙子呀、像一百万个秋千、就是一株小小草、黑、云豌豆、陳陵、怀柔、满枝桠。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已有人陪40瓶;50231018 28瓶;云豌豆25瓶;煮名焖里騒20瓶;向妹妹示爱14瓶;刘佳、弥霑、leo皇10瓶;an星珏5瓶;南浔3瓶;凉薇今天结婚了吗1瓶; 第61章 陆妍再一次来到岸阳汇报工作。 因为来的这天不是工作日,她在酒店下榻后,无所事事地逛到了周家去,想着瞧瞧那两口子,还能顺便拜访一下许久不见的老爷子。 到了周家老宅,正赶上饭点。 进了大门,管家迎上来,为她引路,“陆小姐,老爷子在餐厅吃饭。” 陆妍:“那你们周总呢?” 管家:“周总这几天胃口不好,现在她在后院泳池旁边,看鸭子游泳。” 话落,管家顿了顿,改口道:“呃……看花椒少爷和茴香少爷游泳。” 陆妍噗嗤笑了出来,“就穆雪衣养的那两只鸭子呀?怎么叫上少爷了?” 管家无奈地笑:“穆二小姐走了之后,周总不是一直都不高兴吗,老爷子为了哄她,故意让我们这样叫。之前这样叫,周总听了还会笑,可是现在……好像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陆妍抓到了重点,神色一僵:“穆二小姐走了?” 管家:“之前出了场车祸,穆二小姐被她家里接回去了。所以这些天,周总才弄得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的。” 陆妍眉毛一竖,气得重重地呸了一声。 该死的穆雪衣,真是没良心,上一次跑路就把周枕月害得半死不活。好不容易回头了,俩人感情眼见好起来了,人又拍拍屁股扭脸回了老家。 不管怎么样,来了人家的家里,肯定要先拜访一下主人,于是,管家带陆妍先到了餐厅去见周丰年。 老爷子见到陆妍,认出这是周枕月的同学,喜笑颜开,说要给她添双筷子。 陆妍推却了,寒暄了几句,问起周枕月的情况。 提到周枕月,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她啊,我是劝不住了。小妍,只能麻烦你,一会儿端点吃的给她拿过去,劝劝她,好歹吃一些。” 陆妍忍不住说:“穆雪衣可真是个白眼狼。” 老爷子却摇摇头,“雪丫头不是那样的人,她过得也很苦。她有她的苦衷。” 陆妍和穆雪衣不熟,所以并未将老爷子的话放进心里。 陪老爷子吃了几口菜,说了一会儿话,陆妍就端上一托盘的食物,去到后院找周枕月。 她到后院时,正午的阳光正暖洋洋地照在院子里每一个角落。 微风和畅,花朵清甜,麻雀在树的枝头顶端清理羽毛。 周枕月坐在泳池边的阳光里,裤腿一层一层挽起来,白皙的小腿垂在池子边,脚踝以下都泡在波光粼粼的淡蓝色池水里。 她手撑在台沿上,指上的白玉戒指在阳光下,温润得像一片未化的雪。 离她不远的地方,两只长大了许多的小鸭子正在戏水。 扑噜噜的,一振翅,扬起小片小片的水花。 陆妍走近去,把托盘放在周枕月手边,自己也脱了鞋,挨着坐下来。 “听说你总是不好好吃饭,”陆妍把托盘往周枕月手边拱了拱,“喏,你爷爷叫我送过来的。吃一点。” 周枕月转过头,阳光刺得她眼睛半瞌,“阿妍,你来了。” “嗯,来开例会的,早了两天过来,想看看你。”陆妍说。 “……谢谢。” 周枕月手里捏着一点面包渣,她撮了一点洒到水里,花椒和茴香扑腾着过来抢。“我不太想吃。” 陆妍佯怒:“你平时不吃也就算了,今天老爷子叫我端过来的,你不吃,不是拂了我的面子?” 周枕月强撑起一个笑,“那……好吧,给阿妍一个面子。” 可她的眼底,镌满了厌食两个字。 周枕月拿起叉子,叉了一块肉。叉子在手里来回转了又转,睫毛耷拉着,盯着那块煎得醇厚的肉。半晌,还是没能被举起来放到嘴边。 她放下了叉子和肉,转而去摸裤子的口袋,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叠得十分整齐的纸块。 她一定把这张纸展开,合起,展开,合起,很多很多次。 纸的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每一道折痕都像枯死的树皮,沟壑纵深,挨不住稍微重一点的拉扯。看样子,怕是比打了细孔的邮票,还要脆弱几分。 她展开那封信看。 陆妍悄悄地探过脖子,偷看了几行。 一看开头的“阿月”,她就知道,这是穆雪衣写给她的。 信的内容很枯燥,也确实就是穆雪衣的水平。堆叠了一大把地方小吃的简介,什么红油凉皮,龙井虾仁,水晶肴肉,腊味合蒸,西湖醋鱼。 写得像个菜谱。就算是这些菜的百度百科介绍,用的辞藻也要更加华丽一些。 周枕月却看得很入迷。 她看着看着,突然笑了笑,没拿信的手往下一垂,像是要去握身边人的手。 可她身侧的那一边,根本就没有人。 “……多吃两大碗。” 她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似是在替一个人鼓励自己。 陆妍小心地问:“你……这是……?” “这是她留给我的情书。”周枕月合上那封信,按照折痕,谨慎地叠好,“她说,吃不下饭的时候就看看它,想象着她在我身边,没准……” 她笑了笑,目光放空,像是回忆起了那晚的情形,“……能多吃两大碗呢。” 陆妍看她这个样子,不禁红了眼眶,掩饰性地别过头去,嘟嘟囔囔的。 “她那个没良心的,居然还给你留情书。” “……她不是没有良心,她是太有良心了。” 周枕月把叠好的纸块放进口袋,唇边的笑丝毫不达眼底,只是在自嘲似的。“所以,有时候,我倒希望,她别这么有良心。” 陆妍干咳两声,又说:“她就给你留这么一封啊,真狠心。看你可怜的,翻来覆去地看。” “她留了四封给我。”周枕月去拿托盘里装着鱼肉的青花瓷盘子,“只是这一封,适合在吃饭的时候看。” 周枕月的话倒是勾起了陆妍的好奇:“四封?这一封适合吃饭时看,那其他三封呢?” “……” 不锈钢的叉子穿过鲜嫩的鱼肉,与瓷盘底部碰出细碎的声音。 “另一封,写的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玩具。还有一封,写了一堆零碎的东西,跳皮筋的口诀,抽陀螺的技巧,打翻斗板的方法。” 周枕月捏紧叉子柄,垂着眼笑了一下,“……她写了好几大页,可是我都看完了,也没看懂翻斗板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妍:“还有一封呢?最后一封写了什么?” 叉动鱼肉的动作顿住。 周枕月抿了抿唇角,“……我不知道。” 陆妍:“不知道?” 周枕月:“嗯,我没有拆开过。” 陆妍:“为什么不拆?” “……”周枕月盯着鱼肉,“她说,我生她气的时候再拆。我又没生她气,拆什么。” 陆妍轻笑:“你这还叫‘没生她气’啊?你看你,气得饭都吃不下了。” 周枕月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把一口没动的鱼肉盘子放到了一边,望着水池里嬉闹的两只鸭子,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没有生她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是我不够好,才逼得她需要自己去长大。” 陆妍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笑了笑。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生气了。你难道不想看看,她在你生气时都给你写了些什么吗?” 周枕月捏着瓷盘子的手指一顿。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沉到了偏西的位置。阳光也没有刚刚那么明媚刺眼了。 陆妍陪着周枕月在池子边坐了一下午。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陆妍努力地寻找话题,周枕月却始终没什么兴致。不管聊什么,都以沉默收尾。 晚间,老爷子留陆妍吃了晚饭。 虽然中午那餐周枕月没有吃什么,但晚饭时,她吃了半碗米饭和一小盘炒鸡蛋。 据说那炒鸡蛋,是穆雪衣教给厨子的手艺。 更晚的时候,陆妍离开了,老爷子也回了房睡觉。 周枕月回到空荡荡的卧室,打开门,脑子里总是还停留着前段时间的回忆。仿佛时间从未向后推进。 总觉得,雪衣还坐在阳台的地毯上,支着下巴,搭着积木。门响后,她会回过头来,温柔地笑着说,你回来了。 也不知怎么的,周枕月忽然想起了陆妍和她说的那句话。 “不管怎么样,你生气了。你就不想看看她在你生气时,都给你写了什么吗?” 不想看吗? 那字里行间,好歹……有她的温度。 周枕月坐进办公桌椅里,盯着三台显示器上的股市动态,却再也无法把精力聚焦在工作上。 她再一次瞥向左手边的抽屉,沉默许久。 终于,还是拉开了它。 拿起最上面的那个写着序号4的信封。 指尖在封口摩挲了很长一段时间。 周枕月闭了闭眼,最后,还是撕开了封缄,食指与中指向里一探,取出一张薄薄的纸。 又新又生脆的信纸。 展开。 “阿月。” 看到最上面的这两个字,明明并不是出乎意料的开头,周枕月还是莫名地红了眼。 “阿月。” “我知道,当你拆开了这封信,就说明你已经在生我的气了。” “我想了好久,你生我气时,我该说些什么来哄你才好。可是我嘴太笨了,手也笨,我写不好情书,我什么都写不好。我怕我多写一句废话,都只会让你更厌恶我。” “我也忍不住去想,你脾气这么好,我究竟做了什么蠢事才把这么好脾气的你给惹生气了呢?” “阿月,我想不出来。” “我可做的蠢事太多了,真的,想不出来。” “说来可笑,我这个人,自打生下来就没做过什么对的事。该挺起腰板的时候,我是个蜷缩在黑暗里的软骨头。该好好爱你时,我选择逃避我的感情,抛下你一个人。就算我们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也总是做出错误的取舍。” “三年前和三年后,我始终都活在他们脚底的烂泥里。” “他们威胁我,我只敢寻找中庸的解决办法。他们伤害你,我只能用我自己的身体,帮你去挡,去拦。” “除此以外,我竟没有任何其他保护你的办法。” “我很害怕,如果有一天,我整个人都拦成碎片也拦不住他们,你该怎么办?” “我知道,如果我都告诉你,你一定会很愿意做那个替我解决问题的人。” “可是阿月,这一辈子,我不想只是被你保护。” “我想保护你。” “我不想总是躲在你的羽翼下面,我想生出比你更大的羽翼。这样,你飞的时候,就不必再担心翼下的拖累,而是由我,来帮你遮一遮风,阻一阻雨。” “我真的,很想像你保护我一样,保护你。” “所以,我回到了穆家。我算计着一切我能算计的人。穆国丞,穆如晴,沈怀星,钟婉。” “包括我自己。包括我,穆雪衣。” “只要能爬上去,只要能成为那个有能力保护你的人,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我愿意为了你,做彘,做犬,做小人,做败类,做畜生。我愿意把我的血肉和骨头拆解成块,一块一块地扔下深渊,直到它们为你搭起一个升向光明的圆台。”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托起你。” “我本不该再奢求什么。” “可是阿月,你是我此生……唯一敢做的痴心妄想了。” “而碾碎灵魂,成为蜮鬼,在深渊里下坠,真的,是很痛苦的事。” “我想求你。” “求求你。” “阿月。” “如果可以。” “请你原谅我的善恶颠倒。” “请你,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救我,于这世间水火。” 作者有话要说:【“请你,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救我,于这世间水火。”from我实在是找不到出处你们只要知道不是我原创的就行了】 雪衣用尽毕生文笔才写出这封信hhh 这一卷结束了,下一章进入温泉山庄篇 温泉山庄篇,我愿称之为到目前为止的全文最甜:)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十六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ahao、陳陵、怀柔、阿斯提尔的手抄本、隨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335811 24瓶;枫绯20瓶;呀呀、暮春之初c、gaji、way-zyhf 10瓶;一颗绿豆k 6瓶;小鸽手2瓶;五山的鸡排好好吃、wahao 1瓶; 第62章 穆雪衣离开岸阳这天,沈怀星来机场送她。 自从那天疯人院回来后,穆雪衣就一直没什么精神,之前还总是笑眯眯地和所有与她说话的人搭话,现在却不太爱说话了。 穆国丞拿管理学的书给她,叫她抽时间多看看。她也只是接过去,连谢谢都忘了说。 大家都以为她是受了穆如晴的阴影。 毕竟她那么柔弱的女孩子,被剁了手指,又差点被一群男人侮辱,性格变了也正常。 在机场送行时,沈怀星怀着愧疚说,前几天她因为学校的课没有及时来探望,因为要评职称了,所以也不能陪她去暨宁。 穆雪衣也没多说什么,只说: “不去就不去吧。” 沈怀星看出她心情欠佳,说:“雪衣,发生这件事,是我们都始料未及的。真的很抱歉,我没办法在这一年陪在你身边,学校的项目很重要,实在是走不开。一年后……我们再讨论我们之间的事吧。” 穆雪衣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扭头叫葛薇浓推她去值机。 没有实质意义的关怀,灌在耳朵里,都是垃圾。 在飞机上,穆雪衣打开遮光板,看着下面这座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城市。 房子和人都太小了,小得让她觉得陌生。 俯视的角度,好像并不太适合她这种走街串巷,摸爬滚打着长大的孩子。 暨宁的生活,会比岸阳好一些么? 她有些孩子气地想: 暨宁下雪。 那就比岸阳好。 睡了一觉,醒来时,就已经到了暨宁。 暨宁天气很冷,虽然已经临近冬末,但还是在下着鹅毛大雪。 下飞机时,葛薇浓拿出一件厚而柔软的白色羽绒服,小心地给穆雪衣穿上。又给她戴上皮质絮棉的包耳雷锋帽,围好围巾,包粽子一样,生怕寒风把这个病弱的二小姐给吹折了。 出了机场,葛薇浓推着轮椅,帮穆雪衣撑着伞。 穆雪衣却叫她拿开伞。 雪花盘旋着飘下来,穆雪衣拿手去接,那片雪花就落在了她尾指的纱布上。她凑近去看,那么小的雪花,六个角轮廓根根分明,和书上画的一模一样。 她心里涌上一阵抑不住的喜悦,不禁笑起来,转过头去喊: “阿月。” 那里空空如也。 只是一片冷寂的银白雪地。 穆雪衣眼底晃过短暂的失落。 片刻后,她又压不住第一次见雪这份兴奋,叫葛薇浓:“阿浓,快,拿手机拍一下。” 于是葛薇浓拿出手机,穆雪衣把手举得很高叫她拍,拍了好几张,穆雪衣还在说:“你换个角度,再拍一下。再离远点,换一下焦距。” 花了好长时间,拍得葛薇浓手指都要冻掉了,终于才拍完。 穆雪衣说:“你一会儿发给我,所有的都发给我。” 等会儿到了温泉山庄,她就悄悄把这些照片都发给阿月。 可是…… 阿月又不像她,没出过远门。阿月总是出差,肯定见过雪了。 想到这一点,穆雪衣心里一涩。 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蠢。 “二小姐,车都等很久了,走么?”葛薇浓攥着冻红的手指问。 穆雪衣把手扣过去,让纱布上的雪花落下,淡淡地笑。 “走吧。” 她们坐上温泉山庄派来的专车,一路无需换乘,直达过去。 这个温泉山庄是穆国丞一个朋友开的,打过招呼了,所以对穆雪衣有特殊关照。 一般客人都是住主楼的四十层大酒店,穆雪衣来了,专门给她辟了个带温泉池的小院子,独立的小木屋,独立的汤峪池。位置极好,站在院子的围栏边,能俯瞰远处群山,脚下就是云波雾海。 进温泉山庄大门时,来接待的是他们的前台经理。 “穆二小姐,您好,我叫林可妮。”林可妮把自己的名片递上去,“您以后在这边有任何的需求,都可以来找我。” 林可妮看上去三十出头,漂亮又温柔,很有魅力的知性成熟女人。因为做惯了服务业,仪态和语调都是非常令人赏心悦目的状态。 穆雪衣没接,说:“你给我的助理吧,以后有事也都和我助理联系。” 葛薇浓伸出双手,非常有礼貌地从林可妮手里接过名片。 林可妮的手腕很香,连着那张卡片都是香的。看得出,葛薇浓很喜欢这股香味,接过卡片时,她那张万年雷打不动的冰山脸居然微微地红了红。 过了好久,葛薇浓脸上的红都没散去。 穆雪衣盯着她,出声提醒: “喂,人都走了。” 葛薇浓回过神,看向穆雪衣,心思被撞破,脸更红了。 “我没看她。” “嗯,确实是。” 穆雪衣给她做证。 “一眼都没敢直视。” 葛薇浓不说话了,闷着头推着穆雪衣进了小木屋。 之后,收拾东西,摆放日常用品,她都没再开口。 . 下午的时候,葛薇浓去了酒店主楼那边取换洗的被子,穆雪衣坐在院子的外围栏处,看远处大雪连绵的群山。 雪小了一点,但还在下,葛薇浓走之前给她支好了伞,但她想接雪玩,就故意把伞碰掉了。 可是时间久了,雪融进了头发缝隙里,就不太好玩了。 穆雪衣捂着鼻子,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再淋下去,估计要生场大病。 她正在考虑要不要打电话叫葛薇浓回来,把她推回屋子,手机就忽然自己响了。 一看,正是葛薇浓的来电。 穆雪衣拎起手机,点了接通,放在耳边:“阿浓……” 电话那边却不是葛薇浓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男人:“穆二小姐吗?” 穆雪衣疑惑:“是,您是?” 陌生男人:“我是酒店的大厅经理,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是这样的,您的助理葛薇浓,刚刚在这里打了人。” 穆雪衣:“?” 半个小时后。 酒店差人过来推穆雪衣到了主楼酒店。 到了“案发现场”,穆雪衣看见葛薇浓绷着脸站在一边,拳头握得紧紧的,眼底尽是阴沉,也不知在生什么气。 林可妮脸上有个五指印,明显是被谁扇了一巴掌的样子。 穆雪衣严肃起来,问葛薇浓:“阿浓,你打人家干什么?” 林可妮忙说:“不是葛小姐打的我。刚刚有个男客人,跟我有点争执,打了我一巴掌。葛小姐正巧在取被子,看见了,她就……” 穆雪衣严肃的表情舒展开了,“哦,阿浓,英雄救美啊。” 葛薇浓眉头一皱,显然对穆雪衣这个说法有些羞愤。 刚刚给她打电话的酒店一层经理走过来,弯了弯腰,说: “穆二小姐,本来您刚入住,我们不应该拿这件事来烦扰您,不过……您的助手把我们的客人打了,那位客人现在赖上了我们,说什么也要赔医药费。这件事,说起来,确实也不是我们酒店的责任,您看,这要怎么解决呢?” 穆雪衣听出来了,这是在问她要医药费。 “我好像没太听懂,”穆雪衣皱起眉,很是不解的样子,“那无赖打了你们酒店的前台经理,你们不出面阻止,也不解决,任着那大男人打你们女职员。我的助理好心,出手帮了你们,你们现在还怪起她来了?” 酒店一层经理一愣:“这……” 穆雪衣又说:“你别担心,我不是想推卸责任,我很讲道理的。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人打了人,打人就是不对。这样,你去报警,等警察过来调监控,给他验伤,判定这责任怎么归属,该赔多少赔多少。到时候也顺便给林小姐验一下,一样的,该赔多少赔多少。你把我这话告诉那个人,他要是同意,我全程配合,绝无怨言。” 一层经理点头:“好的,我这就去说。” 过了一会儿,经理回来,说: “穆二小姐,那人说,这事儿就算了吧。” 不得不说,报警和监控这两个字眼,的确可以解决绝大多数的问题。 “诶,不能算了。” 穆雪衣却摇起了头,“按理说,我应该先赔付给那位大哥钱,然后那位大哥再赔给林小姐钱。这个大哥怕麻烦,把中间过程省了,但是结果可不能省。我就直接把钱赔给林小姐,您觉得合适吗?” 一层经理连连点头:“合适合适,非常合适。” “好,”穆雪衣看向葛薇浓,“阿浓,你去加一下林小姐的微信,回头把钱转给人家。” 葛薇浓没反应过来:“……什么?” 穆雪衣:“我说,让你加人家微信去。” 葛薇浓愣了愣,钝钝地点头:“哦,好。” 林可妮红着脸,打开个人的二维码,伸出手机。 “滴。” 好友添加成功。 . 事情都解决完了,葛薇浓便推着穆雪衣离开了主楼酒店。 本来要回院子的,穆雪衣说院子里有点闷,想去门口的松林小道走一走,葛薇浓就推着她去了大门口。 走在弯弯曲曲的林间小道上。好一阵子沉默。 葛薇浓闷闷地开口: “……谢谢您。” 穆雪衣轻轻地笑了笑,“不客气。你是我的助理,我应该……” 葛薇浓:“?” “唔……怎么说……”穆雪衣思索片刻,“我应该……罩着你。” 葛薇浓听到这个说法,眉梢软了下来,唇角也隐隐地抿着。 穆雪衣:“嗯,没错,我应该罩着你。不仅要罩着,还得——帮你泡妞。” 葛薇浓才软下来的表情僵在脸上。 穆雪衣看着葛薇浓这个样子,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这是这几天来,她第一次这样笑。 葛薇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握紧了拳头,冷声说:“我以后一定会还您这个人情。” 穆雪衣耸耸肩:“你现在就可以还啊。” 葛薇浓:“……怎么还?” 穆雪衣指着路边的积雪,说:“你帮我捏五个雪球。然后你站到路那边去,给我当靶子,让我对着你扔五下。我玩得开心了,就当你这个人情还掉了,怎么样啊?” 葛薇浓脸色阴沉,虽有不悦,但还是顺从地弯腰去捏了雪球。 捏好五个,她把雪球放在穆雪衣的膝盖上,乖乖站远了,站直了,闭上眼,等着挨砸。 穆雪衣只是不想让葛薇浓觉得欠了自己人情,随便瞎说了一段,本来也就是和葛薇浓开玩笑,没有打算真的砸她。 所以,她只是用四指掂起雪球,虚张声势,嚷嚷着要砸了,实则故意往偏了扔。 嗖的一下。 雪球倒确实是绕过了葛薇浓。 一段美丽的抛物线划过,雪球却偏离了穆雪衣预想的轨道,遥遥地飞向一个正在上山的旅人。 “啪”的一声。 雪球穿过浓浓的冷空气,准确无误地,糊了那人一脸。 那人身形一顿,停在了原地。 穆雪衣吃了一惊,忙扔了其他的雪球,招呼葛薇浓:“阿浓,你快过来,快。” 葛薇浓睁开眼,很快小跑过来。 穆雪衣:“我不小心砸到别人了,快推我去给那个人道歉。” 葛薇浓:“……” 这准头也太离谱了。 葛薇浓推起轮椅,送穆雪衣往下面走了一截,走近那个无辜的倒霉蛋。 走近前了,穆雪衣诚恳地给对方致歉: “实在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砸您的,我刚刚是在和我助理闹着玩……” “……算了。” 那人沉哑地吐出两个字。拂去护目镜上的碎雪,扫去口罩上的冰碴,顺手抬了抬登山帽,把帽檐上的雪也抖下来。 穆雪衣腾地睁大了眼睛。 那个人去抬登山帽时,纤长手指上,分明戴着一枚熟悉至极的白玉戒指。 作者有话要说:周总:等着跪搓衣板吧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又红又专蓬勃鸡2个;向南鸭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0816、是大橙子呀、方圆2个;L、洛洛洛、存稿箱、biegoukh、Lythrum、陳陵、长生、3505970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理想啊52瓶;赵粤老婆26瓶;阿言言言20瓶;二安、追月亮的六便士、墨墨、清辞10瓶;北罚弟子、逾期心动5瓶;粥也1瓶; 第63章 被雪球砸了的那人拎着两大包行李,闷声不吭地渐渐走远,走入了温泉山庄的大门。 穆雪衣呆呆地凝望着她的背影,千言万语翻涌在心里。但她知道,还不是时候。 葛薇浓还在她身后。 葛薇浓见穆雪衣很久都没说话,她虽有疑惑,但也不主动开口问,只是静默地站在轮椅后面。握着轮椅推手的手指冻得有点僵。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已经完全看不见了,穆雪衣才说: “阿浓,有点冷。” 葛薇浓:“那我推您回去。” 穆雪衣嗯了一声。 回去之后,穆雪衣待在小木屋里,始终惴惴不安着。她不知是该自己主动去找阿月,还是等阿月来找她。 思来想去,她想,阿月还在生气。 那还是等阿月愿意的时候,主动来找自己吧。 当晚,穆雪衣基本没睡着。她总觉得,周枕月会在某个瞬间突然翻窗户进来。 就像那天在穆家别墅,她突然拿着一兜好吃的夜宵,乱着头发,卷着袖口,翻进窗台。也翻进了她的心尖。 可是一整晚,她熬了一整晚,什么也没等到。 . 穆雪衣又等了几天。 这几天里,她哪儿都不敢去,就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生怕阿月来找她的时候她不在。但葛薇浓都进来看过她好几次了,她也没等来周枕月的半个影子。 在第六天的时候,穆雪衣坐不住了。 为了活动方便,她托人弄了一个电动轮椅。又把葛薇浓支开,叫她下山去给自己买水果。 等葛薇浓离开了,她就跑到主楼酒店的前台。 刚好,遇上了帮忙解过围的林可妮。 林可妮见她一个人过来,忙从前台走出来,“穆二小姐,您怎么一个人来了?” 因为林可妮北方人比较独特的咬字发音,她说“穆二小姐”的时候,听上去更像是“木耳小姐”。 穆雪衣没太在意这些细节,答道:“阿浓去山下了,我刚好试试这个新的电动轮椅。” 林可妮:“下次葛小姐不在,您给我打电话,我过去帮您。您这样一个人,太危险了。” “没事。” 穆雪衣嗫嚅片刻,试探着问:“林小姐,我……有件事想求你帮个忙。” 林可妮:“您说。” 穆雪衣:“我想知道六天前,有没有一个姓周的客人入住?住在哪个房间?” 林可妮面有难色:“这……抱歉,木耳小姐,客人的隐私信息我们是不能透露的。” “好吧……”穆雪衣也预料到了,叹了口气,“确实,是我不懂规矩了。” 她看向长长的走廊,咬咬牙,做了另一个决定。 她沉静下来,仔细回忆她们之间的每一个纪念日,包括周枕月的生日,她自己的生日,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接吻,每一个日子。 她按着这些日期,艰难地操控着轮椅,在四十层一个个找到对应的门牌号,礼貌地敲门,揣着满心的紧张与期待,等待里面那个开门的人。 可等来的…… 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找到最后,她拼了命地去搜刮记忆里还有没有遗漏的日期,可是,回忆再多,她也只是更加确定,她真的已经全试过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六天前,她是不是真的见过那个戴着玉戒指的人。 穆雪衣驱着轮椅,出了主楼酒店,停在酒店后面落满银白积雪的花园里。 天空正下着雪,她没有撑伞。抬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庞大的建筑,鼻尖又酸又涩。 难道真的……只是她的幻觉吗? 穆雪衣的四指攥紧轮椅扶手,对着面前具有压迫性的大楼,用尽全身力气喊: “阿月——” 空荡荡的回音,响在寂静的庭院里。 穆雪衣的眼底蕴上了泪。 她闭上眼。寒意从心尖凉到心底,比睫毛上雪化的水珠还要冷。 不禁一笑。 她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可笑。 死心吧。 也该……死心了…… 忽然,落在睫毛上的小雪停了。 天空好像瞬间阴了下来。 穆雪衣睁开眼,抬起头。发觉并不是天阴了。 是头顶……出现了一把伞。 “叫我做什么?” 熟悉的温润声音在身后,咫尺之间响起。 穆雪衣连忙回过头,愣愣地抬着下巴,看向身后的人。 太久不见了。 恍若隔世。 两秒后,她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想站起来。可她只有一只腿是好的,猛地一站,失去了平衡,狼狈地摔倒下来。 她还没着地,那人手中的伞先掉在了地上。 周枕月弯了腰,一把抱住她,松软的白色羽绒服像是最甜美的温柔乡,敞开了,叫穆雪衣完完全全地陷进去。 雪花飘下来,落在穆雪衣的额头。 冰冰凉凉,提醒着她,这并不是在做梦。 穆雪衣陷在周枕月的怀抱里,仿佛漂泊多年的人终于回到了家,抱紧她,话还未出口,就已经开始呜咽着哭泣。 “阿月……”她泣不成声,眼泪顺着周枕月的领口流到了里面的颈窝。 周枕月左胳膊一沉,搂住穆雪衣的大腿后侧,将她横抱起来。 “天太冷了,先送你回去,轮椅一会儿叫人再另送吧。” 其实她完全可以把她放回轮椅里,推着轮椅回去的。 可是她还是抱着她,一步一步,踏过满地积雪。让每一个脚印,都承载了她们共同的轮廓。 回到小木屋。 风雪,已隔在温暖之外。 周枕月把穆雪衣放在沙发上,先帮她脱掉了外套和围巾,又拿桌上的水壶倒了热水放在她手边。 做好这些,她才去脱自己的羽绒服,脖子上俨然已经闷出了一层汗。 周枕月脱掉羽绒服后,穆雪衣马上伸出手去,喊:“阿月。” 她要拉手。 于是周枕月走近去,拉住穆雪衣的手,坐在她身边。 穆雪衣紧了紧手指,感受着手背上周枕月那有点冰凉的体温,心跳又快了几分。 她低着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嗫嚅半天,只喃喃了句:“对不起。” 算上短信里那些“对不起”,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对不起”了。 周枕月又拿了一只空杯子,摆在刚刚那杯热水旁边,用闲着的手端起热水倒进空杯子,又拿第二个杯子倒回第一个杯子,通过这样的方法让滚烫的水凉下来。 “知错了?”她一边来回倒水,一边轻声问。 穆雪衣忙点头,“我知错了。” “不,雪衣。”周枕月把变温的水放在穆雪衣手边,看向她,“你没错。” 穆雪衣嘴唇半张,似乎是愣了一下。 周枕月轻叹了口气。 “错的是我。” 穆雪衣匆忙地摇了两下头:“不是,阿月……” 周枕月苦涩地笑了笑,打断了穆雪衣:“你不用把每一件事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不是完人,我也会……不小心做出伤害你的事。” 她沉默片刻,看向木屋窗外的远山雪景。 “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想过,如果断了我们之间的所有联系,你会不会放下你的执念,好好在穆家过平静的生活。” “现在穆如晴已经不在位了,如果你想好好过日子,作为穆家唯一的继承人,你接下来的路会非常的畅通无阻。我这个人,好像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催你去复仇的标杆。” “因为有我,你才不得不去走那条本来不用走的难路。” “不……”穆雪衣想说些什么。 “我懂。”周枕月用简单的两个字,安抚住了穆雪衣悬起的心。 她对穆雪衣浅浅一笑,指尖揉了揉她的手背。 “我知道,是我想得太多了。我应该早就明白的,不论事态如何发展,不论你过得好还是坏,你都离不开我。” 穆雪衣眼底浮起一层薄泪。 周枕月握紧了她的手。 “……就像,我也离不开你一样。” 穆雪衣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周枕月轻笑,“我看到你的短信了,你说,你要在这里待一年。我把公司里的事务都暂时挪交给了爷爷。这一年,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穆雪衣破涕为笑,“真的吗?” 周枕月嗯了一声,“真的。” 穆雪衣低下头,明明是责问,语气却柔软像是在撒娇。 “那你还躲着我这么多天?早就上山了,今天才出来见我。” 周枕月:“我不是躲着你。这几天,我一直在忙着和这个温泉山庄的老板斡旋。” “那老板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在这边有什么举动,他恐怕都会和你爸爸通风。所以,我得想办法,把你爸爸的这个朋友,变成我的朋友。” 穆雪衣睁大眼睛:“那拉拢成功了吗?” 周枕月向后一靠,倚在沙发背上,唇边噙着一如既往的从容的笑。 “后路不铺好,我可能出现在你面前么?” 穆雪衣看着眼前的周枕月,这么多天一直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阿月,真的是很让人安心的人。 不管自己算计得多么复杂,阿月永远比她多想一层。就算担心着她的安危,也绝对不给她的计划掉链子,而是用尽自己的一切办法,去求得一个双全。 或许偶尔,她会走得远了一点。 但也只是因为……自责而已。 穆雪衣鼻子一酸,俯身过去,抱住了周枕月。 她趴在周枕月的耳边,小声说:“我再也不会做出破釜沉舟的事了。阿月,我保证,以后我会把我的身体当成你的一样,我一定好好爱惜,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顿了顿,穆雪衣又闷闷地低喃。 “其实你不用推掉工作,非要跟着我来这种地方。你那么好的前途,那么优秀的能力,三十一岁,正是发展事业的最好时候,却要把整整一年的时间都荒度在这座山庄里……” 周枕月:“我必须来,雪衣。” 穆雪衣抬起眼,“为什么?” ……为什么? 周枕月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封4号情书的最后一句。 ——“请你千次万次,救我,于这世间水火。” 她一直都是想救她的。 所以,那天在病房她才会提出,想要雪衣跟她回周家,过回以前的日子。 她以为,只要她能把她从穆家这个无底地狱里救起来,这所有的事就都可以有一个结果。 但后来她发现,她错了。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强大,就以一个救世主的姿态去俯视雪衣。 真正平起平坐的爱,从来都不是“你过得苦,我来救你。” 而是,“你过得苦,我愿意来陪你。” 所以,她不该做那个从深渊边给她往下扔绳索的人。 她该做那个跳下深渊,陪她一起,一步一步往上爬的人。 许久得不到回答,穆雪衣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周枕月抬起手,戴着白玉戒指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穆雪衣微卷的长发,唇边的笑是从心底里漫上的温柔。 “因为,我得来陪你……” 她的声音极轻,接下来的半句,更是只有她自己能听清的程度。 “……走过这世间水火。” 作者有话要说:雪衣说:救我,于这世间水火。 阿月说:陪你,走过这世间水火。 “我不救你,我陪你。” (我们阿月真的太温柔了!!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就是一株小小草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0816 2个;怀柔、长生、长生生不生年年黏不黏、陳陵、池塘里的鱼^、煮名焖里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不胖的猫、时迁迁迁40瓶;是大橙子呀16瓶;呵呵(^_^)哒、Y.M、27485254 10瓶;左拥秀秀,右抱小选、逾期心动、睡鱼5瓶;摩卡3瓶;砸砸、凉薇今天结婚了吗1瓶; 第64章 穆雪衣没有听清周枕月的后半句话,模糊问了声:“什么?” 周枕月敛起眼底才将微微散开的温柔,唇角轻弯,只说:“没什么。” 她侧了一下身,让纤瘦的穆雪衣更舒服地窝在自己软厚的毛衣里。 空气短暂地沉默起来,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个小缓和里慢慢沉淀在了心底深处。 周枕月沉思片刻,主动提起了她们日后相处中的一个大麻烦。 “那个葛薇浓,是你爸爸的人?” 穆雪衣:“嗯,她之前是我爸爸的助理。走之前,爸爸把她给了我,说让她以后都跟着我办事。” 周枕月轻笑:“那你能让她真正为你穆雪衣办事吗?” 穆雪衣闭上眼,在周枕月的高领白毛衣上蹭蹭下巴,叹气:“唉……我不知道啊……” “如果你连这一个人都收服不了,穆氏那么多的势力,你将来怎么去一个一个收服?” “嗯……你说得对。” 周枕月抬起手,摸了摸穆雪衣的头,有点无奈:“我怎么觉得,我在你身边,让你不思进取了。” “没有……”穆雪衣抻长了脖子,在周枕月的怀里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阿月你做了那么多年的董事长,你肯定很懂‘管理’这门学问,你教教我,怎么收服人心啊?” 周枕月拿起桌上温度恰好的水,喂到穆雪衣嘴边,让她含着杯沿喝。 “每个管理者性格不一样,采取的方式都会不一样。有的温和些,演好人。有的狠厉些,演坏人。驭人之术,各不相同,我没法细教你。” 穆雪衣抿了一口水,唇上还带着细小水珠,便笑道: “那……驭我之术呢?” 周枕月神色一顿。 她眼里透出几分耐人寻味来,“你和我开这种颜色腔?” “没有没有,只是开个玩笑。”穆雪衣笑了起来。 她笑意渐收,轻喃着:“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一个葛薇浓而已……” “你心里有数就好。” 周枕月也放下了心,暂且不去想这些旁人的事,手指一绕,托起穆雪衣的耳根,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穆雪衣才被托起脸,还没反应过来,光线便一黯,一阵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枕月闭着眼,吻着穆雪衣的嘴唇。 同时,缓缓地收拢手下的力道,让对方更紧密地贴着自己。 穆雪衣反应过来后,也闭上了眼,偏了一下头,辗转着回应。 以前每一次和周枕月接吻,她都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去形容那种感觉。 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她找不到,是因为她从未来过北方。 是因为,她从未见过雪。 阿月的吻…… 和阿月这个人一样。 像极了雪。 冰冷,又温柔。 穆雪衣正想挺起身子,加深这个吻,周枕月却后退了一段距离,结束了。 穆雪衣懵懵地舔了一下上唇。 周枕月把垫在穆雪衣身后的胳膊缓缓抽出,去取自己搭在沙发头的羽绒服,说:“天要黑了,葛薇浓也差不多要回来了,我先回我的房间去。” 穆雪衣直起身来,忙问:“你住在哪里?” 周枕月整理了一下自己衣领,漫不经心地答:“住在1102啊。” 穆雪衣:“可是我才去敲过1102的门,那里根本就没住人……” 周枕月停下整理衣服的手,转过头,看向穆雪衣的目光里浸了几分无奈。 穆雪衣突然悟了。 “哦……是因为刚刚你不在屋子里。” 周枕月弯下腰,捞起自己的外套,戴着玉戒指的细长手指还在抓弄白毛衣的高领,向木屋的门走去,“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穆雪衣胸口里的不舍都要漫出来了,伏在沙发头,大声问:“改天是什么时候?” 周枕月:“葛薇浓不在的时候。” 穆雪衣:“那我怎么知道你会来呢?” 周枕月:“我要来之前会给你信号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穆雪衣又喊她:“阿月!” 周枕月停下脚步,回过头,很有耐心地看着她,“怎么了?” 穆雪衣脸红了红,刚刚还放开的嗓子,一下子细如蚊讷:“你刚刚……主动亲我,我们……是不是算复合了?” 周枕月淡淡地笑了笑,依旧是没有松口。 “你的情书,写到100分了么?” 穆雪衣叹气:“没有。” “合约上欠我的几百万,还清了么?” 穆雪衣又叹气:“也没有。” 周枕月:“那么,我们就没有复合。” 穆雪衣嗫嚅:“那你还亲我……不是白嫖么。” 周枕月唇角一勾:“嫖不得啊?” 她抱着衣服转身走到门边,穿上外套,左手搭扣子,右手去开门。 穆雪衣抓住沙发边边,急着说:“能嫖,能嫖。” 见周枕月已经走出去两步了,她又忙说:“阿月,你快点再来白嫖我!” 门被关上。 有几缕混着雪的寒风流进来,伴着那人关门时,含着笑的模糊轻语。 “……傻样。” 穆雪衣靠在沙发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闭上眼,指尖摩挲着沙发粗糙的布料,想象着自己仍然还靠在阿月的怀里。 . 晚些时候,葛薇浓带着新鲜的水果回来了。 雪越下越大了,她打开门时,风卷着雪和她一起进来,帽子和衣服上白蒙蒙的一片。她把手里的保温箱放在地上,看上去像一个正在放小羊羔的猎人。 穆雪衣正坐在书桌边,就着一盏温暖的小台灯看经济学类的书。 她见葛薇浓进来,开口就问:“阿浓,梨子买到了么?” 葛薇浓连水都来不及喝,就马上从保温箱里拿出一兜水果送过来。厚重的登山服在行走时摩擦出窸窸窣窣的衣料声。 “这地方太偏了,鲜梨子不是季节,跑了好些地方都没找到。只找到这些。” 她摊开塑料袋,露出里面黑乎乎的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穆雪衣啧了一声,两根指头拈起那颗姑且称作是“水果”的柄,在眼前转了又转。 “你这是给我捡了些煤球回来?”她端详着手里焦黑的物什。 葛薇浓解释:“这是冻梨,是北方这边的特产。外面是黑的,里面是甜的。” 穆雪衣笑了笑,手一抛,把掌中的冻梨扔给了葛薇浓。 葛薇浓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 穆雪衣说:“你先吃一口,吃给我看看。” 穆雪衣都这样说了,葛薇浓只好拿起那只冻梨,一口咬下去。 “咯嘣”一声。 葛薇浓吃痛,捂着嘴,只觉得那梨硬得像块石头,牙都险些硌出血。 穆雪衣叹气:“你就拿这种东西给我吃,你是想害我?” 葛薇浓一愣,冷峻的眼底少见地晃过一丝慌乱,“我不是……我也不知道……” “噗——” 看她那个样子,穆雪衣忍不住笑了,“傻呀,冻梨,是要先在水里泡化了才能吃的。你去找个水盆,把这些梨子泡上吧。” 葛薇浓的目光晃了晃,突然反应过来。 “二小姐,你早就知道冻梨?” “对啊。” 穆雪衣坦荡地承认了,“今天下午你不在的时候,林小姐还送了一些冻梨过来。我就不像你了,笨到直接抱着啃。我查了一下百度。所以,我知道,它是要泡水的。” 葛薇浓隐隐咬住牙,眼底凝起了一点愤怒。 穆雪衣笑眯眯地偏了偏头,“生气了?” 葛薇浓不说话。 穆雪衣眼睛弯弯的,“别生气了,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我和你道歉,对不起。” 葛薇浓还是没有说话,看样子确实是有点恼怒。 穆雪衣转过头去,在一个塑料袋里翻了几下,取出一把什么东西在手上,给葛薇浓递过去。 “林小姐下午来的时候,还给了我这个。她特地说了,这是给阿浓的。” 葛薇浓神色一顿,看向穆雪衣的手。 半晌,终于开了金口:“她说……给我的?” “没错。” 穆雪衣扬了扬下巴,“伸双手接。” 于是葛薇浓乖乖地伸出了双手,向着穆雪衣摊开。 穆雪衣松开手指,一大把雪白雪白的牛轧糖哗啦啦地落在了葛薇浓的手心。 画着奶牛的精致糖纸包着方方的奶糖一粒一粒砸下来,奶牛愣头愣脑,奶糖可可爱爱,根本就不是往葛薇浓的手里砸,是直接往她的心尖尖里砸。 素来不苟言笑的葛薇浓,盯着手里的糖,竟然很轻很轻地弯了一下嘴角。 穆雪衣笑道:“哎呀,笑了,不生气了。” 葛薇浓的笑僵在嘴角。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穆雪衣知道葛薇浓脸皮薄,便点到即止,不再逗她。 “好了,你今天也累了,回去睡觉吧。明天记得去买点零食什么的,拿去送给林小姐,说是我的回礼。别忘了啊,不然叫人家说,‘木耳小姐’不会做人。” 葛薇浓多少感觉得到,穆雪衣似乎总是有意地帮忙撮合她们。 她心里生出了些感激,可背着穆国丞那层关系,又不敢肆意地去承这份情。 于是沉闷良久,只答了一声: “……是。” 梨子泡好,葛薇浓就默默走了。 为了照顾穆雪衣方便,葛薇浓住在这个院子的另一间木屋里,左右也不过二十来步路。 可她才一出门,就敏锐地捕捉到院子门口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葛薇浓马上变道,向院子门口走去,探查那模糊闪过的东西。 穆雪衣注意到了葛薇浓的异常,见她好像是在往院子门口走,心里一咯噔。 难道是…… 她忙坐上电动轮椅,控着轮椅出了屋子,想要去拦葛薇浓。 可是葛薇浓已经走到了门口。 葛薇浓扶着门,探出头去,视线稍稍一偏,轻易地看见了刚刚那阵动静的“罪魁祸首”。 一时之间,居然愣在了原地。 穆雪衣在木门边喊:“阿浓——” 葛薇浓向外探了一下身子,明显是抓住了什么东西,拎着那长脖子,举起来给穆雪衣看。 “二小姐,有只野鸭子闯进来了。” 穆雪衣一见那鸭子,也愣住了。 那不是…… 翅尖有三根黑羽毛的,鸭山鸭海中万里挑一的,花椒吗??? 脑子里突然闪过了她和周枕月白天时的对话。 ——“那我怎么知道你会来呢?” ——“我要来之前会给你信号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花椒:本少爷命苦 突然想到之前有评论说,不知道周枕月喜欢穆雪衣哪一点,hhh你们看雪衣和葛薇浓的相处模式就知道了。雪衣其实很可爱的,就是那种温温柔柔地逗你玩讨你开心的性格,所以她很招闷骚怪的喜欢 (好久不发红包了,这章下面发100个小红包~ (相信你们应该都能中,毕竟前面每章也就六七十条评论[笑哭]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别问问就是感动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辞晞4个;0816、怀柔、27034120、是大橙子呀、木鸽、L、蚂蚁先生_、池塘里的鱼^、50394469、长生、抱紧阿晋、50408320、陳陵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取名太伤脑筋83瓶;就是一株小小草50瓶;42443649、无错、skspry、今朝趣多多、辞晞20瓶;27485254、哲繁Y.M、km 10瓶;池塘里的鱼^、49741871、电影馆里的耗子5瓶;小百度、南浔、Lythrum 3瓶;吃货君要瘦成一道闪电2瓶;十六、一夜暴富七次1瓶; 第65章 葛薇浓拎着那养得油光水滑的肥鸭子,盯着瞧了好一阵。 她扭头对穆雪衣说:“二小姐,我先把它关起来,明天拿到后厨去给您煲个汤。” “别……”穆雪衣急忙阻止,想了一下措辞,“这个……你先给我拿过来吧,明天早上我拿去放回山里。这是……野生动物,我就不为了口腹之欲去破坏生态系统了。” 葛薇浓有点狐疑地看了穆雪衣一眼。 她似乎并不怎么相信,这个骗自己生啃冻梨的女人,会有“保护生态系统”这么高的觉悟。 穆雪衣又说了一遍:“你拿过来吧。” 于是葛薇浓只好服从地拎了鸭子过去,帮穆雪衣送进房间。 等葛薇浓放好鸭子,穆雪衣轻叹:“你不提后厨倒罢,你刚刚一提,我就想吃宵夜了。你现在去后厨那边一趟,帮我带份莲子羹回来。” 葛薇浓低头:“是,这就去。” 夜已经深了。 窗外的大雪一刻不停歇地下着,透过窗户,能看见窗台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像是才出炉就堆在那里的棉花糖,蓬松绵厚。 木屋里灯火是温暖的昏黄色。 仿佛是在炉子里拢了一堆噼啪作响的枯柴火盆。 穆雪衣抱着花椒靠在床头,拿了自己的电暖袋。 她把电暖袋放在自己膝盖的被子上,让花椒窝在上面。 “长胖了嘛。”穆雪衣摸着花椒的胖脑袋,“长这么胖,怎么还不下蛋啊?” 她问完,又故意自言自语地“哦!”了一声,“不下蛋,那是因为我们花椒——是男孩子啊。” 话落,她把自己给逗笑了。 她正笑着,木屋的门被直接推开。 葛薇浓是绝对不敢越过敲门直接推她的门的。所以,门一开,穆雪衣就笑着回过了头。 “阿月!”她唤道。 周枕月摘下落满雪的帽子,抖了抖,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一边脱外套,一边走向卧室隔间。 她手里拎了一个大包,看上去沉甸甸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笑什么呢?门口就听到声音了。” “没笑什么,”穆雪衣不好下床,只能趴在床边,等周枕月走过来,“我只是没想到,你把花椒也带到暨宁这边来了。” 周枕月把大包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茴香也带过来了,现在正在我房间的浴缸里游泳。你要是想见它,改天我带它过来。” 穆雪衣抱起花椒,把这只胖鸭子放在地上,推了推它的屁股赶它去一边,小声念叨:“走远点走远点,小信号兵……” 周枕月在床沿边坐下来,屋子里很热,穿着毛衣有点闷,她便拎起高领脱掉了身上的白毛衣。 毛衣里面是一件她惯穿的白衬衫,叠毛衣时,袖口俨然佩戴着那双虎睛石袖扣。 雅白的衬衫,蓝色宝石的袖扣。 温润的玉戒指,修长细白的手指。 她身上…… 还有好闻的雪松气息。 穆雪衣忽然觉得,她好像对周枕月上了瘾。 看着对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佩饰,甚至是每一丝气味,都觉得…… 欲罢不能。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的名字里有一个“雪”字。 阿月是很像雪的人。 她的名字里有雪,就好像永远把阿月带在了身上。 周枕月见穆雪衣看着自己发呆,不知道她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还以为自己头发乱了,摸了摸发尾。 没乱啊。 “你在看什么?”她偏着头问穆雪衣。 穆雪衣回过神,忙敛起自己那乱七八糟的心绪,有点结巴:“我……我就是在想,阿月你带来的那个包里……装了什么……” 周枕月笑了笑,没说话,俯身下去拉开了大包的拉链。 包里装满了电子设备一样的东西,还有一堆缠绕整齐的黑线,花花绿绿的转接头。 她把里面的东西抱出来,像是个大黑匣子,穆雪衣一时没认出那是什么东西。 周枕月抱着那东西去了电视机旁边,袖子卷起来,微微挪了挪电视机,弯腰去看后面侧面的接口。 她俯身在那里,鼓捣了好一阵时间,把两台设备链接了起来。 穆雪衣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这到底是什么?” 周枕月有点无奈:“都拿出来了,你还认不出来。” 穆雪衣:“?” 周枕月:“读碟机啊。” 穆雪衣盯着那台读碟机看了又看,终于依稀记起了小时候那模糊的记忆。 “啊……小时候家里好像确实有这个东西,时代的旧物了。” 她眨了眨眼,“阿月,你拿这个东西干什么?” 周枕月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张装在小纸袋里的光盘,晃了晃,“给你看个东西,解解闷。” 穆雪衣笑道:“你这么麻烦干嘛,我不是有笔记本电脑么?” 周枕月:“你笔记本电脑有光驱么?” 穆雪衣愣了愣,回过头看向书桌,“……好像还真没有。” 周枕月蹲下去,把光盘放进读碟机,“白天我就注意到了,你那电脑没光驱。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弄这老古董来。” 读碟机吞进了碟片,开始发出陈旧的“滋滋”声。 周枕月回到床边。才一坐下,穆雪衣就爬过来,钻进她的怀里。 穆雪衣抱紧周枕月的腰,趴在她胸口使劲呼吸。 周枕月觉得有点好笑:“你在闻什么呢?” 穆雪衣:“你身上好闻,我多吸几口。” 周枕月笑了:“你是黑山老妖啊,吸人阳气?” 穆雪衣满足地叹息:“原来这就是黑山老妖的乐趣,我开始羡慕黑山老妖了。” 周枕月只是笑着抬手,揉了揉穆雪衣的头发。 电视屏幕上开始播放碟片的内容。 画面有一点扭曲,也不是很清晰的样子,应该是当年的数码相机录的。 一个扎着双马尾,涂着红脸蛋的女人拿着话筒,站在一个大台子前,干咳了两声,话筒发出“吱呀”一声怪响。她拍拍话筒,一本正经地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 “大家好,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儿童节联欢会。今年,市幼儿园的大班小朋友们也准备了许多精彩的节目,让我们一起屏住呼吸,掌声期待~” “第一个节目,是由大3班小朋友带来的,军体拳表演!” 主持人一路小跑下了台,接着,一群均龄4、5岁的奶呼呼小孩子推推搡搡地上台,懵懂地站好位置,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紧张地等着背景音乐响起。 孩子群的正中间,C位,板板正正地站了个小姑娘。 其他孩子都紧张得像做贼,只有她,站得笔挺笔挺,带着满颊白嫩嫩的奶膘,一脸小大人似的正经。 穆雪衣一看,噗嗤笑了出来。 “那是你啊?”她笑得前仰后合。 周枕月也噙着淡淡的笑,没什么避讳的:“是我。” 穆雪衣抱在周枕月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一点,轻声问:“你花这么多心思,搬这么个大家伙过来,就是为了给我看小时候的你打军体拳?” 周枕月:“嗯。” 穆雪衣:“为什么呀?” 周枕月沉默片刻,说:“那几封信里,你给我写了你小时候玩过的毽子,橡皮筋。所以,我也想给你看看我小时候的样子。” 电视屏幕上,5岁的小周枕月严肃地皱着眉,因为憋着一口气,腮帮子是鼓囊囊的,小仓鼠一样。 她很严谨地用她短短的胳膊打着军体拳,带着她力所能及的所有力气,脸上的肉打得一颤一颤的。 穆雪衣看得一脸姨母笑,看着看着,忽然注意到小阿月的脖子上戴着一根黑色长绳,绳子末端系着一枚白玉戒指,垂在她胸前的口水兜上。 那枚戒指,正是现在周枕月手上戴的这枚。 “这枚戒指这么早就跟着你了?”穆雪衣有点惊奇,“我听你说过,你们周家人,手上必配玉。我还以为只要戴着玉就行,不必非要一直戴同一枚。” 周枕月揉着穆雪衣柔软的头发,温吞地解释: “祖训说,一人配一玉,一生仅一枚。所以,在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就为我挑好了这枚玉戒指。小时候手指细,只能穿了绳子挂在脖子上。后来长大了,才戴进食指里。” “周家一直教导子孙,‘一生一世一双人’。择玉如此,爱人也如此。” 穆雪衣微怔地看着周枕月。 “是不是听起来很可笑?”周枕月笑了笑,“在如今这个时代,我们家还在遵循着这样的准则。其实,喜欢一个人,不必非要选定不放手的。” 她眼睫微垂,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转低,“我的意思是,我不会以此来要求你。” 她抿了抿唇角,笑意渐深,“但是,我会以此要求我自己。” 穆雪衣鼻子一酸,连眨了几下眼,忍住眼底的泪。 她听懂了。 一人配一玉,一生仅一枚。 她就是……阿月选定的那枚玉。 那个人。 屏幕里的小阿月还在一本正经地踢着短腿,激昂的背景音乐掺杂着那个时代的杂音。 眼下这个崇尚着自由的年代,似乎有很多老时代保守的思想都被钉上了“时代糟粕”的标签。 但有时候…… 有些陈旧到腐朽的思想…… 真的,挺浪漫。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一辈子都系在一个人身上的爱情,真的是,太美好了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慕希味鱼塘、云梦、洛洛洛、怀柔、长生、L、就是一株小小草、0816、biegoukh、隨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起沧澜48瓶;木鸽、AI追星、未亡人、没长大、想瘦的橘子juzi 20瓶;陌常15瓶;skspry 14瓶;奇奇、22335811、我老公袁一琦呢、ze、42411079、云梦、attack 10瓶;人间理想啊、逾期心动5瓶;郜昶.、剡注、吱吱吱、左拥秀秀,右抱小选、何年。2瓶;今朝趣多多、摩卡、梧辛1瓶; 第66章 光盘的内容并不长,只单单录了军体拳那一截,十来分钟就放完了。 碟子在读碟机里停止了旋转,屏幕上跳出了播放完成的提示。 周枕月想要起身,“我还带了其他的盘,你想……” 穆雪衣用手腕按住了她的肩,不让她起来,眼睫微垂,喃喃:“等等吧……” 周枕月嗓音低哑:“嗯?” 穆雪衣的手腕转到了周枕月的后脖颈,压着她,让她低下了头。 她仰起脖子,用自己的唇去接住了周枕月的唇,彼此的呼吸吹拂在彼此的脸上。 本就暖到有些热的屋子,好像更热了。 周枕月主动抱住了穆雪衣,戴着玉戒指的手捞住穆雪衣的后耳侧,把她往上带。 她身上的清冽气息随着她柔顺的长发倾泻而下,包裹住怀里瘦弱的穆雪衣,让穆雪衣有一种错觉,好像她的天,她的地,她的全世界,都变成了阿月。 她也会在这个吻里,化成阿月的一部分。 成云。 成水。 绕她身,润她舌,穿她心。 她们正吻着。 房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葛薇浓的声音不带什么情绪地响起:“二小姐,您的莲子羹。” 周枕月错开了脸,转而去吻穆雪衣的耳朵,留给穆雪衣开口应答的空间。 温热的嘴唇贴着雪白的耳廓,每一下唇舌的搅动,都带着触觉和听觉的双重刺激。 即使嘴巴空出来了,穆雪衣也没有办法正常开口说话。她的耳朵太敏感了,周枕月才衔起她的耳垂,她就差点发出难耐的声音。 葛薇浓见里面没声音,又敲了敲门,有点犹疑:“二小姐?” 穆雪衣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缩成一团,躲着周枕月的亲吻,声音颤得厉害: “我……” 周枕月却不放过她,故意咬了一下她的耳廓。 “我……唔!” 穆雪衣捂着嘴,但还是有羞耻的声音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门并不怎么厚。 起码,没有厚到可以完全阻断里面的声音。 站在门外的葛薇浓听到了那不同寻常的动静,愣了愣,端着盘子的手指一下缩紧。 难道……二小姐是一个人在这深山待久了,寂寞难忍,开始自己…… 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下子红了大半。 “二小姐,那、那我……”葛薇浓罕见地结巴了起来,“我放在保温箱里,给您搁在门口。我先……先走了。” 穆雪衣现在要是能正常开口,绝对要连说三个:“走走走!” 听着葛薇浓的脚步慢慢远去,穆雪衣才慢慢放开捂着嘴巴的手,还没恢复好的小指都僵了。 刚刚葛薇浓在,周枕月亲她亲得十足起劲。现在葛薇浓走了,周枕月反而不亲了,只是抱着她,笑着揉她软乎乎的头发。 穆雪衣做了几个深呼吸,缓和自己过于快速的心跳。 “你故意的啊?”她面色复杂地看着周枕月。 周枕月玩着穆雪衣的头发,在指尖绕来绕去,轻笑:“我就是想看看,要夺权篡位的堂堂穆二小姐,‘定力’这一项基础素质究竟好是不好。可惜,看样子差得远呢。” 穆雪衣又做了一个深呼吸,眯起眼,“你可不要后悔喔,周枕月。” 周枕月动作一顿,眉尾微挑:“你叫我什么?” 穆雪衣:“……” “叫你周枕月,”穆雪衣学她,也挑了挑眉尾,“怎么,你的大名是伏地魔,叫不得?” 周枕月盯着穆雪衣的脸,缓缓地,唇角弯起。 穆雪衣看她这从容不迫的表情,以为她也要张口叫自己的大名,心里都想好了回嘴的内容。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周枕月微启双唇,下一秒,口中吐出的却不是自己的全名。 而是极轻地喊了声: “姐姐。” 穆雪衣一愣。 想起自己以前趁人家醉酒干过的缺德事,她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 “哎……”她把脸埋进周枕月的怀里。 心甘情愿,败下阵来。 她们又窝在一处亲昵了一会儿。 夜深了,周枕月本来准备了一些老电影的光盘,也没有时间去看了。穆雪衣身体不好,还是得要早点入睡。 穆雪衣躺下后,和上次在穆家一样,抱住周枕月说:“阿月,等我睡着了再走。” 周枕月:“我不走,今晚陪你睡。” 穆雪衣:“那你明天早上和葛薇浓撞见了怎么办?” 周枕月:“……” “不得不说,我在你身边,你确实降智得厉害。” 周枕月也躺了下来,顺手关了床头灯,“你明天一早找个借口,让她去给你端早餐什么的,我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了么?” “嗯……”穆雪衣窝在周枕月怀里,打了个哈欠,“阿月就是比我聪明……” 周枕月见她困了,也就不再多聊什么,抚着她的背,与她一起入眠。 . 穆雪衣又做梦了。 她重生以来,夜夜都做前世的梦。 可今晚不同,梦一开始,她就身处在一个陌生却又有一点熟悉的地方。 天边是蟹壳青,没有日月,只有沉甸甸的乌云。 院子的角落,有几棵张牙舞爪的枯树,像是要吃人。 她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 这里是她曾经来过的疯人院。 她一回头,便措不及防地看见,穆如晴站在她的身后。 穆如晴对她笑: “妹妹,你终于也疯了。” 她睁大眼睛,厉声反驳: “我没疯!” 穆如晴笑意渐深。 “你以为,在周枕月身边,披几天人皮,你就可以回到以前的你了?” 穆雪衣后退了一小步,突然恍惚。 “妹妹,你的手已经不干净了,你皮下的骨头……已经变得太锋利了……” 穆如晴慢慢向她走来,身上的束缚衣发出细碎的金属扣子碰撞声。 “你早晚有一天,也要进来这个地方。你是个疯子,我们穆家人,都是疯子……” 穆雪衣连连后退,可是周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金属碰撞声。 像是医生的手术刀。 金属钳。 束缚衣。 她茫然地抬头,再次看向浑浊黑暗的天空。 ……她是已经跳进了深渊的人。 她是一个,不择手段,诡计多端,丧心病狂,的刽子手。 她是一个……骨子里,已经发疯的…… 疯子。 没有底线的人,没有良知的人。 与疯子,别无不同。 可就在她要闭眼时,耳边又响起一个坚定且温柔的声音—— “雪衣。” “雪衣,我就是你,最后的良知。” …… “雪衣。” “雪衣……” 穆雪衣喘着粗气,猛地睁开眼。 梦里的那一声声“雪衣”,和现实中耳边的一声声“雪衣”交叠在了一起。像是夹着细雪的风,才拂过冷杉寒松,吹入了她的耳廓。 清澈似冰,温柔似云。 周枕月按亮了台灯,把穆雪衣抱在怀里,抽了几叠纸巾,帮她擦去满头的汗。 “雪衣,”她捏了捏穆雪衣的耳垂,“做噩梦了?” 穆雪衣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发现嗓子又干又痛,刀割一样。 良久,她才哑着嗓子自言自语地低喃:“……我不是疯子。” 梦里的执念,在意识半醒之间,无意地带入了现实。 “乖。”周枕月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你不疯。” 穆雪衣听了,却笑了起来,笑得嘶哑难听。 “呵……呵呵……” 周枕月摸了摸她的额头,“你笑什么?” 穆雪衣深深地看了周枕月一眼,裹着被子,转过头去蜷缩起来。 她的背影,看上去太过脆弱。像是一碰,就要碎掉了。 “笑我傻。”穆雪衣含着笑的声音轻轻响起:“也……笑你傻。” 周枕月伸手环住穆雪衣的腰,温声说:“我不觉得我傻。” 穆雪衣沉默许久,才说:“你现在抱着我,就是你做的最傻的事。” 她的肩在轻轻颤抖。 “我只是一个骗过你的骗子,一个发起疯来毁人一生的疯子。我这个人,没有一点点的好,之前唯一的一点好,就是足够软弱温顺。” “可是……就算我清醒时装得再像,我也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周枕月一听,便明白,之前那盘棋,那件事,并没有那么轻易地过去。 所有的郁结,总是容易在深夜浮露出来。 她也知道,该怎么去解开。 周枕月收紧了环在穆雪衣腰间的手臂,在她耳边慢慢的说: “你以为,我是因为喜欢以前的你,才甘愿放下岸阳的一切,来这里陪着你么?” 穆雪衣抓着枕巾的四指蜷紧了。 “雪衣,”周枕月闭上眼,轻叹,“我觉得,你一直都很好。” “是因为你好,我才来到这里,来到你身边。” “真的。你每个时期,都各有各的好。” “五年前,你小心翼翼接近我的时候,明知道我性格那么糟糕,还一次次顶着压力守着我,对我百依百顺。送我情书,给我做饭。” “我无数次让你走开,你每一次都笑着走开,又笑着走回来。就算难过,也只在没人的时候,偷偷一个人哭。” “我真的觉得,没有人比你更有耐心,更坚强了。” “几个月前,你回来了,对我认错。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做错事的人都肯低下头认错的。” “可是,你能知错,肯认错,还愿意为自己的过失做出弥补。” “所以,我比谁都清楚,穆雪衣,其实是一个很勇敢,很真诚,很负责任的女孩子。” “前段时间,你回了穆家。明知此事难为,但为了我,你还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你不但勇敢,还聪明,聪明到可以设计这么精彩的一盘局,手里握着最贫瘠的筹码,却做成了最难的事。” “就算是我,易地而处,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可以比你做得更好。” “你不是骗子,你只是之前太温顺,太容易被人捏把柄了。” “你也不是疯子,你只是对仇人太聪明,太坚定了。” “你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你一直,都特别特别好。” 周枕月把下巴埋在穆雪衣的肩窝里。 她在她耳边,语气是平生所能及的最温柔的状态。 “所以,不要说什么,抱着你是我做的最傻的事。” “在我眼里,雪衣,是全世界,最最最,最好的人。” “我周枕月,这辈子何其有幸,能像现在这样,抱着雪衣……这么好的人呢。” “……” 穆雪衣捂着嘴,再也忍不住眼底的泪,在周枕月的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她以为,周枕月就算是开口安慰她,也会说: 你应该努力走出阴影,你应该朝着阳光的方向看。 可是周枕月却说: 你在阳光里,有在阳光里的好。 你在阴影里,有在阴影里的好。 你啊,就算是有一千万种模样,在我眼里,也有一千万种的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试问,谁不想被周总抱在怀里,听她温柔地说: “你有一千万种好。” [捂脸]老夫的少女心 (这章评论区再发100个小红包~祝你们能中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安慕希味鱼汤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怀柔、喵喵喵、就是一株小小草、L、z.x.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865633 50瓶;46308298 20瓶;诀10瓶;AI追星4瓶;南浔3瓶;陈老师2瓶; 第67章 后半夜,穆雪衣罕见地没有做梦。 她好像突然间,什么都不怕了。 不怕自己在深渊里堕落,不怕双手是如何地肮脏。 因为她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不管她成为了怎样的黑暗,都能从她的身上,看出光来。 一夜好眠。 清晨到来时,窗外还飘着小雪。 麻雀落在木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飞累了,借一角屋檐看看雪。 周枕月醒得早,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了沙发上。 她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小电磁炉,电磁炉上是一口圆润可爱的奶锅,里面咕嘟嘟地煮着什么。 周枕月正拿着一本书看,时不时瞥一眼锅,免得糊了底。 她正在看的是穆雪衣带来的一本《管理学》,手上拿着钢笔,一边看,一边圈圈点点,在行距间的缝隙里写着批注,方便穆雪衣更好地理解。 穆雪衣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只觉得从未睡得这样好。 “阿月。”她一醒,就马上叫周枕月。 “嗯。”周枕月懒懒地应了一声,“在呢。” 穆雪衣问:“你在煮什么?咕噜咕噜,闻起来好香。” 周枕月:“这是昨天你让葛薇浓拿回来的莲子羹,我早晨去门口的保温桶里取出来了。但是放得太久,端出来的时候都成冰粥了。我拿来在锅里热着,你醒了就可以喝。” 说着,她放下书,按了电磁炉的关闭键,打开小小的锅盖。 一股蒸腾热气飘出来,伴着浓郁的莲子银耳冰糖的香味。 周枕月知道穆雪衣晨起不习惯吃太多,所以只盛出来小半碗,吹温了,端到床边。 “吃一口。”她舀起一勺,递到穆雪衣嘴边。 穆雪衣张大嘴巴,正想含住勺子。 周枕月却又把勺子一偏,啧了一声:“诶,好像还没刷牙洗脸呢。” 穆雪衣愣了愣。 眼看到嘴边的莲子羹又被周枕月端走了,她叹了口气。 阿月绝对是在故意逗她。 “对不起,我错了。”穆雪衣乖乖认错,“我再也不会说昨晚那种话了。” 周枕月只是笑了笑,“没说你错了啊。你吃早餐前,不得要先刷牙洗脸么?” 她把莲子羹放好,走回床边,伸出双臂:“来。” 穆雪衣自觉地挪了挪,让周枕月抱她起来。 周枕月抱穆雪衣到了卫生间,让她在小板凳上坐好。先用冷水洗了一块毛巾,拧到半干的程度,叠成长方形的块,让穆雪衣把脸抬起来。 穆雪衣:“嗯?” 周枕月:“昨晚你哭了好久,眼睛都是肿的,给你敷一下。” 穆雪衣心里暖暖的,仰起脖子,闭上眼。 清凉微湿的毛巾覆上燥烫的眼皮,一股清爽从眼部直接舒展到了天灵盖。 她舒服得哼哼了两声。 周枕月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传来牙膏盖子的开合声,她应是接了一杯水,弯了腰,说:“张嘴。” 不知为什么,听到阿月说这两个字,穆雪衣心里忽然漾了漾。 耳朵尖都莫名地变红了一些。 “……张嘴。”周枕月看她发呆,又说了一遍。 穆雪衣眼前被冰毛巾盖着,一片黑暗。她轻轻打开牙关,舌头不自觉地向后蜷起。 电动牙刷的牙刷头探进口腔,伴着嗡嗡的声音,清甜的樱花味牙膏在牙齿上打出绵密雪白的泡沫。 趁着刷牙的功夫,周枕月和她说起后面的安排。 “我看了天气预报,两天后会有一场暴雪。山上的路难走,平常快递外卖都送不上来,万一暴雪封了山,我们得做好充足的准备。” “快要到除夕夜了,这里虽然偏,但好歹也得过个好年。下午的时候,我会下山一趟,去购置一些生活用品,快则今晚回来,慢的话明天回。你要是有什么需要,也得尽快吩咐葛薇浓去买。” 穆雪衣含一口水,漱了口。 “你应该把小艾带过来的,”她仰着下巴,等周枕月帮她擦嘴角的牙膏沫,“她好照顾你。” 周枕月那毛巾去轻柔地擦穆雪衣的脸,轻笑,“我有手有脚,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你不一样,你手脚不方便才需要助理。等你哪一天恢复好了,也可以把葛薇浓遣走。” “这样,不是还方便咱们‘偷情’?”她曲起食指,在穆雪衣额头上轻轻一弹。 穆雪衣闭上眼,笑了笑,“我就是好了,她也不会轻易走的。她是替穆国丞看着我的,我要是真赶走她,穆国丞就该开始怀疑他这个‘柔弱’的,‘不堪大用’的二女儿了。” 周枕月:“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穆雪衣:“后续如果要能顺利展开,首先,葛薇浓就必须变成我的人。我缺一个真正的心腹。那种……可以成为我的眼,我的手,我的剑的心腹。” 她看着水龙头上的水珠,微微出神,“我总不能一直这样避着她。就算不能收为己用,至少也不该让她成为掣肘我的障碍。” 周枕月洗毛巾的动作一顿。 半晌,她轻声说:“她不是个坏人,不要随随便便毁了她。” 穆雪衣笑:“阿月,我在你眼里,已经疯成这个样子了么?” 周枕月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穆雪衣抿了抿唇,说:“你放心,我不会做丧尽天良的事。对仇人心狠,和对所有人心狠,这是两码事,我都明白。” 雪衣是拎得清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周枕月放了心,不禁噙起一抹笑。 她的小姑娘啊,真的长大了。 . 洗漱完,吃了莲子羹,估摸着再不让葛薇浓见见雪衣就该起疑了,周枕月便收拾好了东西,寻了个外面无人的空当离开了这间院子。 顺手抱走了她们的小信号兵,花椒。 葛薇浓办完事回来后,见屋子里没有了那只野鸭子,还问起穆雪衣。 “二小姐,昨天那只鸭子呢?” 穆雪衣窝在沙发里,翻着那本周枕月写满了批注的书,随口说:“我放生了。” 葛薇浓皱眉:“您都没出门,怎么放生的?” 穆雪衣头也不抬地扯谎:“我打开了窗户,它自己就飞走咯。” 葛薇浓:“?” 鸭子会飞? 穆雪衣像是会读心术一样,看穿了她心里的疑惑,笑:“野鸭子嘛,会飞很奇怪么?” 葛薇浓还是狐疑。 她其实一直都不太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一只野鸭子。 野鸭子能长那么白,那么胖? 穆雪衣不和她纠结鸭子的问题,主动提起:“我看预报说,过两天恐怕有暴雪。快过年了,回头要是封了山,再想下山采买就不方便了。我列了张单子,你拿着,有空就下山去买吧。” 葛薇浓接过单子,大概扫了一眼。 穆雪衣:“上半部分是我的,下半部分,你买给你自己。钱都是我来报销。” “对了,”她挺起身,指了指单子最下面,“那支凌美的钢笔,是给林小姐的新年礼物。上次我见她写工作日报的时候,用的那笔都没笔帽了。我查过了,山下刚好有一家凌美的专卖店,你去亲自挑一支,买好之后,不用经我手,直接送给她吧。” 葛薇浓捏紧单子,沉默片刻,说: “二小姐,您不用在我身上花这么多心思。我只是一个助手,我领着穆家工资,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不需要您再另给。” 穆雪衣含着笑,向后一靠,“阿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葛薇浓:“……” 穆雪衣缓缓道:“你肯定在想,‘二小姐凭这些小恩小惠就想收买我,哼,不可能。二小姐再厉害,有穆总厉害么?我又不是傻子,怎么能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被弱不禁风的区区二小姐收买呢’。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啊?” 葛薇浓一愣,忙低头:“我不敢。” “确实,只凭一点小恩小惠就想收买一颗人心,真的是,只有最低级的雇主才想得出来的浅薄招数。” 穆雪衣勾起唇,盯着葛薇浓,语气温润和缓。 “可是……如果这‘小恩小惠’,我能给你一辈子,那……我也应该能勉强算是一个好雇主了。你说呢,阿浓?” 葛薇浓抿着唇,不说话。 穆雪衣知道,这件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她也并不指望靠这三言两语就能说服葛薇浓。 但是她必须要把态度和诚意先摆出来。 至于怎么感化…… 那就是时间和机遇的问题了。 “行了,你先去采买吧。”穆雪衣抚了抚胳膊,看向窗外大雪,“东西要是太多,明天回来也成。” 葛薇浓:“那您……” 穆雪衣:“我要是有什么需要,会叫林小姐来帮忙的。” 葛薇浓:“……好。” 葛薇浓拿着单子,利落地穿好登山服和登山靴,和穆雪衣打过招呼后,便下山去了。 这院子,好像一下子就走空了。 . 穆雪衣坐在窗边,支着下巴,一整天都恍恍惚惚地望着窗外的雪景。 按理说,没有人再来扰乱她的心思,她更应该沉浸在这堆金融和管理的书籍中。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稳不下心来。 总觉得…… 无法安心。 入夜后,她更加不安。 这是第一个她独处的夜晚,以往,葛薇浓都会在隔壁的房间,昨天甚至还有阿月抱着她。 可现在,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自己都说不上来,这总是安放不下的心,到底是因为孤独,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她发微信请林可妮过来坐一坐。林可妮很快就进行了回复,说今天正好不值班,就应了邀请,从员工宿舍过来陪陪她。 等了一阵子,穆雪衣特地收拾了茶几,煮上一壶茶。想着,等林可妮过来,给人家喝一点暖身子。 可没想到。 她等来的不是礼貌敲门等主人允肯才进来的林可妮。 而是直接推开门,满脸慌乱不堪的林可妮。 “木耳小姐,”林可妮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暴雪提前了,我刚刚才接到通知,山路多处遭灾阻断,许多客人都失联了。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外出还未归的,赶快联系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周总这会儿在哪 周枕月:别猜了,赶紧派人救我==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9886276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9886276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六2个;0816、别再搅便了、道格森二世、怀柔、邔.、云梦、星空蓝(˙▽˙)、L、就是一株小小草、长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名不具140瓶;z.x.y 40瓶;'倏黎ql~30瓶;、无错20瓶;汉特爱丽丝12瓶;yuu 10瓶;云8瓶;常未灯6瓶;谢醉、arashramni、49886276 5瓶;小白爱宋茜4瓶;AI追星3瓶;Joeylene、诀、小张是个瓜1瓶; 第68章 暴雪来得很突然,山上的信号塔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上山所有的大路都遭遇了多处雪灾,又失去了大部分的信号,温泉山庄被隔离在了深山中,成为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暴风雪山庄”。 往年也总有暴雪,所以温泉山庄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囤积了大量食物,等到暴雪结束是完全没问题的。 问题在于,这一回暴雪突兀地提前,让一些下山准备采买的客人困在了半山腰。 整座山上,也基本收不到任何的网络或者手机讯号。 因为电话根本打不出去,所以穆雪衣无法向周枕月或葛薇浓确定她们此刻的位置。 林可妮说,往年他们都是等雪小了之后才出去清阻,但今年特殊,山庄里已经派出去很多铲雪车清阻搜救了。虽然无法与外界联系,但想必山下的消防队也会采取相应措施。 穆雪衣也明白,阿月和葛薇浓或许根本就还没上山。 就算她们都上了山,遇了险,她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她自己都是个坐在轮椅里无法自保的人,难道还要出去给人家添乱么? 道理她都懂,可是……她怎么能安心? 她爱的那个人,生死未卜啊。 为了安抚穆雪衣,林可妮一直待在小木屋这边陪她。 电视机开着,却没有信号,停留在开机页面,连广告都加载不出来。 穆雪衣蜷缩在沙发里,脸色煞白,握紧手里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给周枕月打电话。 电话一遍又一遍地提示拨不通,她也不在意,只是一刻不停地打。 林可妮把今天的饭菜摆在茶几上,轻声劝道: “木耳小姐,您吃点东西吧。” 穆雪衣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被焦灼左右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反胃,一阵呕吐欲升腾而起,她马上撑起沙发。 林可妮忙扶住她,托着她去到厕所。 看着穆雪衣趴在水池边干呕,林可妮心里一揪。 林可妮并不知道周枕月的存在,她以为穆雪衣是挂念着葛薇浓才这样,便说:“木耳小姐,葛小姐是个身体很不错的人,她的生存能力一定很强,您不要太担心了。” 林可妮这么一说,穆雪衣不由地去想: 阿月呢? 阿月的身体,阿月的生存能力……能和葛薇浓比么? 她抓紧了水池边缘,感觉整个人像是掉进了一口幽井,明明脚踩在实实在在的地面上,心却失重一样,让她的身体有了类似于晕车的生理反应。 林可妮帮穆雪衣拍着背,兜里的对讲机忽然响了。 她拿出对讲机,只听里面说—— “林可妮,林可妮?收到请回答。” 林可妮:“林可妮收到。” 对讲机:“刚刚外出的铲雪车回来,说路上遇到了几个被积雪困住的人,都是山庄的客人,已经在被困区域失去意识了。你会开铲雪车,速来车库,前往援助。” 林可妮:“好的。” 林可妮收了对讲机,又抚了抚穆雪衣的后背,“木耳小姐,你也听到了,我得先去帮忙救援。您先一个人在这里……” “别……”穆雪衣抬起头,眼底通红,“林小姐,你带我一起去吧。” 林可妮一愣:“这……以您的身体情况,您现在还是待在山庄里比较安全啊。” 穆雪衣:“我知道。” 她垂着眼,又喃喃地说了好几声“我知道”。 “可是那些被困住的客人里,有可能有她,不是么?”她颤抖着手,抓住林可妮的袖子,“我想去看看,那些人里有没有她,如果她在那里,我必须要第一时间让她看见我,那样……那样她才能撑下来。林小姐,求你了,带我去吧。” 林可妮心一软,也确实不忍心看着穆雪衣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勉强答应了。 “那……木耳小姐,您答应我,您就坐在副驾驶座,不论发生什么,都要把保证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穆雪衣忙点头:“好。” 于是,林可妮带着穆雪衣一起,前往温泉山庄的车库。 提了一辆铲雪车后,扶穆雪衣在副驾驶座上坐好,林可妮便开着车子出了山庄。 . 三个小时后。 两辆车子同时返程回来,上面下来了八、九个从积雪中被救回来的客人。 周枕月推了推护目镜,从车子后面一跃而下,拿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信号。 她一转头,猝不及防地看见葛薇浓从另一辆车上下来,也是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捂得严严实实。 要不是她眼熟那只属于雪衣的红色背包,恐怕还认不出葛薇浓。 周枕月无心再多管葛薇浓。 她想,得想办法赶紧去见雪衣一面,现在网络和信号都没有,雪衣肯定急坏了。 门口的工作人员正指导这些客人进山庄休整,对讲机突然滋滋啦啦地响起来。 他拿出对讲机,“喂”了几声。 对讲机带着杂音的声音响起:“意外事故,意外事故。三个小时前林可妮带着穆家二小姐乘坐一辆铲雪车下了山,后遭遇积雪二次崩塌,林可妮的对讲机失去了联系。通知司机,现在速速前往搜救,速速前往搜救——” 对讲机声音很大,周围所有人都听见了。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刚刚回来的两位司机,两个人都已经到了身体极限,正被搀着往里走,欲言又止。 “可是司机这边的情况,恐怕……” 葛薇浓刚刚听完就脸色大变,又听工作人员这样说,马上说了句“我开车去!”便带着大包小包跃上了铲雪车的驾驶座。 周枕月也大跨两步,利落地上了副驾驶座。 工作人员慌了:“你们两个……二位客人,千万不要胡来啊!” 葛薇浓:“我有A1类驾驶证,以前也开过铲雪车,我可以驾驶这辆车。我是穆二小姐的助理,二小姐要是有什么好歹,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工作人员一听,不敢再拦。 葛薇浓扭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陌生女人,皱起眉:“这位小姐,你就不要跟着瞎掺和了。马上下车。” 周枕月拉下口罩,摘下护目镜,看向葛薇浓。 葛薇浓认出对方后,吃了一惊:“你是……周氏的董事长?” 周枕月:“有什么恩怨以后再说,你先开车,找到雪衣她们要紧。” 葛薇浓纵有再多疑虑,这时也只能先全部按下。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人救回来,这点道理她还是能明白的。 工作人员拿了一个对讲机给她们,嘱咐有什么事一定要通过对讲机求援。 葛薇浓驱车掉头下山,按照工作人员的说法,去到林可妮和穆雪衣最后消失的路段进行搜寻。 暴雪还在肆虐,积雪一层盖着一层,坍塌接连不断。 刚刚还能走过的路,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被坍塌的积雪阻住了。 周枕月拿着手机和对讲机,用各种方式试图联系到穆雪衣,但信号实在是太弱了。 慢慢的,她们甚至连其他工作人员的对讲机都接收不清了。 周枕月观察着路面情况和积雪的新旧对比,迅速地在脑海中还原刚刚的雪况,推测林可妮那辆铲雪车的路线。 她和葛薇浓说该怎么走,葛薇浓逐一听在心里,严谨地按照她说的去开。 果然,不多时,她们便在半山腰的一个岔路口发现了那辆失踪的铲雪车。 车子开到这里的时候,应该是刚好赶上了山壁塌方。厚重的雪和土埋住了大半截的车身,让车再没办法活动。车里现在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她们肯定是怕积雪二次塌方,下了车。”周枕月环视了周围一圈,指向一条较为平坦的小路,“应该去了那边。” 葛薇浓:“那路太窄了,这车进不去。” 周枕月:“那我们就下车。她们只能去那边避难,沿这条路,肯定能找到。” 葛薇浓考虑了两秒,决定还是听周枕月的。 两个人分别下了车,还不忘拿上她们采买的大包小包。 才走出二百米,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异动。 她们一回头,发现是山路上的积雪又坍塌了。这一次,席天盖地的积雪直直地冲着她们开来的铲雪车吞了过去。 周枕月和葛薇浓非常迅速地转身就跑。 这两个人,一个是部队出身,一个是保镖出身,体力和耐力都是优于常人的。顺着小路,一口气居然跑出了两公里之远。 直到身后的异响完全消失,她们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这路没有岔口,她们沿着一直走,又走了一公里。 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一处似乎是荒废已久的破旧平房,里面一闪一闪的,像是有光。 周枕月似是心有灵犀一般。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就是知道,雪衣在里面。 刚刚一阵疾跑,已经很累了。但她还是提起脚步紧跑了过去,到门口时,深吸一口气,忐忑地走进那两扇无法关合的破木门。 头一偏,目光一转。 她们苦苦找寻大半天的那两个人,真的,就在那里。 林可妮坐在草席上,拿着开了闪光灯的手机,正在透过没有瓦片的天花板打着SOS求救信号。 穆雪衣缩在墙角,满脸灰土,裹在厚重的羽绒服里,冻得鼻尖都是红的。脚前整整齐齐摆着她们的所有通讯设备,两只手机和一只对讲机,看样子是在观测断掉的信号情况。 穆雪衣见周枕月进来,眼底全是恍惚。 她以为自己是看雪看多了,看出幻觉来了。 周枕月一步一步走过去,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她在穆雪衣面前蹲下,摸了摸穆雪衣的头,长舒了口气。 “……总算……找到了。” “……阿月?”穆雪衣不确定地喊。 “嗯。” 周枕月伸出手去,把穆雪衣揽进自己怀里,揉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温柔应着。 “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把这四个人凑在一起谈恋爱也太难了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500072、49886276、余生太阳2个;L、云梦、就是一株小小草、南海泱泱、滴啦哒滴啦、笑猪、怀柔、知名不具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无痕50瓶;图南19瓶;亦之紫又乖又撩16瓶;渡10瓶;汉特爱丽丝、常未灯6瓶;小白爱宋茜、少年行无方、xm 5瓶;yoyo 1瓶; 第69章 荒废多年的小屋,因为多了两个人,周围的空气似乎都一下子温暖了许多。 葛薇浓进来之后,四个人都躲进了有房檐的一侧破草席上。 皑皑大雪透过无顶的那一侧漫天卷地落在身边,积起厚厚一层,不时还飘过来几片。让人莫名觉得,能有一处可以暂时躲避起来,也算是一件幸事。 穆雪衣窝在周枕月的怀里,被寒风吹得咳嗽了几声。 周枕月拖过背包,从里面拽出一条采买回来的厚毯子,盖在穆雪衣身上。 “……本来是想救人的,但是山壁塌得太突然,铲雪车也熄火了。我们怕再遇到雪崩,只能往开阔一点的地方走。走着走着,就遇见了这个破房子,想着好歹有四面墙,比外面空雪地安全一些,所以进来躲着,看看能不能等到救援。” 林可妮和葛薇浓温声细语地解释。 解释完,林可妮偷偷看了一眼抱着穆雪衣的陌生女人,小声问葛薇浓:“葛小姐,那位小姐,是木耳小姐的……?” 葛薇浓冷冷地看着周枕月,一言不发。 她作为穆国丞手下的人,对待周氏总裁,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脸。 周枕月也感觉到了那股阴冷的目光,悠悠回看过去。 “阿浓,是不是想着,怎么给穆国丞告状?”周枕月瞥着葛薇浓,似笑非笑。 葛薇浓神情一僵,声调不自觉都扬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周枕月揉了揉太阳穴,叹气,“好歹是一起躲过雪崩的人了,我都不居高临下地叫你葛助理,跟着雪衣叫你一声阿浓,很过分么?” 葛薇浓冷笑:“周董事长,我想,穆氏和周氏还没有友善到需要虚与委蛇的地步吧?” 穆雪衣皱起眉,出声警告: “阿浓。” 葛薇浓看向穆雪衣,肃声说:“二小姐,我是您的下属,但我也要劝您一句,穆总对您寄予了不一般的厚望,您要是个聪明人,就不要再在私底下做这种出格的事。许多东西已经在您唾手可得的地方了,您真的不该为了一时的放纵丢掉大好的未来,要是穆总晓得您还和周家人有联系,您知道后果有多么……” 穆雪衣颇为头疼地闭上眼,敷衍道: “啧,知道了知道了,好啰嗦啊你。” 葛薇浓噎住:“我……” 她平时一个礼拜都说不了这么多话,好不容易开口说这么多,居然还被穆雪衣说啰嗦?? 穆雪衣闭着眼轻笑,“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我挺感动的,阿浓。你肯站在我的角度劝导我,说明……你多少还是向着我的。” 葛薇浓低着头,沉默半晌,才极轻地吐出三个字: “我没有。” “咳……”穆雪衣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也不再和葛薇浓争辩,把身上的毯子给周枕月那边盖了一些,“阿月,你也盖一点。” “我穿得很厚,不冷。” 周枕月握住穆雪衣的手,阻止她的动作。可才握上去,心里就一惊,穆雪衣的手太凉了,感觉像是握住了一块冰。 周枕月:“你手怎么这么冰?” 穆雪衣把手缩了回去,“没……” 周枕月的手向前一探,紧紧地攥住穆雪衣的手腕。 穆雪衣转着手腕,还想挣脱。 但周枕月攥得非比寻常的紧。 周枕月用另一只手拉开了自己羽绒服的拉链。 拉链打开的一瞬间,带着体温的热气散出,溢在穆雪衣的耳畔,暖得她耳尖发红。 拉开了拉链后,周枕月便拉着穆雪衣的手伸进自己的羽绒服里,让她用自己的体温取暖。 掌心贴着对方腰侧温暖柔软的白毛衣,穆雪衣冻僵了的手忍不住蜷起,前三指揪住了毛衣的衣摆。 周枕月接着拉着起自己的羽绒服衣襟,把穆雪衣大半身体都裹进来。 穆雪衣本不想这样,可是一接近周枕月的体温,她就控制不住哆嗦着使劲收紧手臂,抱紧对方的腰,恨不得整个人连着腿都钻到周枕月的羽绒服里去。 一个冰疙瘩往自己怀里钻,冷风还顺着衣领缝隙往皮肤上灌,周枕月的神经本能告诉她,不能这样下去,这样下去她自己的身体会出问题。 可是她只是抱穆雪衣更紧。 穆雪衣越冰。 她就抱得越用力。 天色渐晚,温度越来越低,暴雪却不见小。 只不过两三个小时,她们旁边的积雪就已经有膝盖那么厚了。 她们需要休息,也需要进食。 但很明显,在这棚不庇雪的破屋,她们能保证今晚不冻死都不错了。想往第二天挨,可能性基本为零。 不知什么时候,穆雪衣睡了过去,瘦瘦弱弱的一个人,被厚重的衣服和毯子裹在中间,看上去像是被布料给淹了似的。 周枕月小心地松开她,起身,拉好羽绒服的拉链,紧绷的一口气这才缓缓舒出。 葛薇浓原本缩在墙角闭着眼,听到动静后敏锐地睁开眼。 她不出声,只默默盯着周枕月,看她要做什么。 周枕月蹲在她带来的大背包面前,在里面翻找着。 过了一会儿,她从里面取出一把军用铲,在手上掂了掂,起身,淌着雪向屋外走去。 葛薇浓见周枕月出去,也站了起来,想跟上去看看。 在她身边休息的林可妮被惊醒,下意识抓住了葛薇浓的袖子。 “葛小姐,你要……” 葛薇浓那张冰山脸又红了红,耐心地小声解释: “我就出去看一下,等会儿就回来。” 因为葛薇浓帮忙解过围,所以在这样的险境中,林可妮本能地想去依靠她。 等反应过来时,林可妮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忙撒开了葛薇浓的袖子,说:“没事,葛小姐你去吧。” 葛薇浓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和穆雪衣说“嗯”的时候,从来没有“嗯”得这么温顺。 葛薇浓也淌着雪出了门。门外一片白茫茫,能见度又低,她戴上护目镜,眯着眼找了又找,才看见远远的那一个移动的小黑点。 那边是一小片树林,早就只剩干枯的树枝了,雪一盖,连树的品种都辨别不出来。 葛薇浓慢慢走近过去。 在离周枕月还有百步左右的距离时,她就已经看出周枕月在做什么了。 周枕月在…… 砍树。 军用铲虽然有刀的功能,但想要拿这么个东西来砍树,确实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 周枕月弯着腰,紧握手中的军用铲,每一下都结结实实砍在枯树枝最薄弱的连接点上。她也没剩多少体力了,喘气声非常重,手都在抖。尽管如此,她还是在拼命地砍树。 葛薇浓抿了抿麻木的嘴唇,走上前去。 “周董事长……” 周枕月踉跄了一下,回过头,眼底满是倦色。 “是你……我就知道,我能吵醒的,也只有你了。” 葛薇浓:“……你在收集树枝?” “嗯。”周枕月转过身,继续用军铲去砍树,“今晚雪不会停,搜救队也不一定找得到我们。我们必须得生一堆火,不然入夜以后,不冻死,也要冻到截肢。” 葛薇浓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去,示意周枕月把军铲给她。 “给我吧,我来。” 周枕月也不逞能,把铲子递了过去,膝盖一弯,疲倦地坐在了地上。因为今天接连不断的过度活动,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已经产生了抽痛。 她看着葛薇浓利落地砍树,不禁一笑。 “雪衣说得没错,其实你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葛薇浓瞥她一眼,见她已经那个样子,也不再开口驳斥。 “……”又铲断一根树枝,扔到周枕月已经堆起的树枝堆上,她声音很轻,“你这么金贵的身份,明知道坐上那辆铲雪车会有危险,为什么还要跟着过来?” 周枕月摘下帽子,抖落上面的积雪,淡淡一笑。 “我没什么金贵的,尤其是在雪衣面前,更谈不上金贵两个字。她是我爱的人,她有了危险,我当然要找到她,保护她。” 葛薇浓继续砍木头,自言自语地咕哝了句:“为了个没血缘的人把自己弄成这样,不是傻子么。” 周枕月唇边的笑意渐深,看着葛薇浓,“我很好奇,你有爱过谁么?” 葛薇浓态度依旧疏离:“周董事长,我不觉得我们之间已经熟到可以聊这种话题。” 周枕月叹了口气,“你跟以前的我,真的很像。” 葛薇浓:“……” 周枕月看向远处的破屋,喃喃:“等你遇到了那个能激起你满腔热忱的人,你就会明白我今天做的一切了。” 葛薇浓嗤笑:“我以为只有未成年的学生才会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像您这样在名利场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成熟企业家,还说什么爱不爱情的,您都不怕别人笑话您?” 周枕月并不计较,只说:“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索性问问你,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葛薇浓瞥了周枕月一眼,嗓音冷冰冰的。 “爱情就是把一个聪明人变成您这样,不顾羞耻不顾尴尬地和人谈论‘爱情’两个字。” 大雪还在洋洋洒洒地飘着。 周枕月在雪中摇了摇头。 “不是的。” 她抬起眼,看着空中的雪,语气和缓。 “真正的爱情,是让你打心底里明白,与人谈论‘爱情’两个字,并不羞耻,也不尴尬。” “就和吃饭喝水一样。” “你不会因为喜欢吃一道菜就觉得羞愧,更不会因为和人提起自己喜欢吃的这道菜,觉得难堪。” 葛薇浓砍树枝的动作一顿,睫毛颤了颤。 周枕月:“你觉得我这样的成熟企业家不该太过看重爱情,也是正常的。毕竟,曾经我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 “可雪衣追我的时候,和我说过这么一番话。” 周枕月唇角轻弯,笑得极浅。 “她说——” “‘阿月,商业,法律,工程,这些崇高的追求的确足以支撑人的一生。但诗歌,美丽,浪漫,爱情,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啊。’” 作者有话要说:【“商业,法律,工程,这些崇高的追求的确足以支撑人的一生。但诗歌,美丽,浪漫,爱情,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from彼得·威尔】 其实雪衣也算是周总生命里的一道光了~ .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70个;怀柔、L、49886276、洛洛洛、请大大们快更新、就是一株小小草、4570649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滴啦哒滴啦40瓶;anti.小陈拆盒子20瓶;汉特爱丽丝12瓶;呀呀10瓶;星星不喜欢你7瓶;arashramni 5瓶;45706490、左拥秀秀,右抱小选2瓶; 第70章 “咳……” 穆雪衣闷咳了一声,朦胧转醒。 睁开眼后,她第一时间去找身边的周枕月,“阿月?” 周枕月正和葛薇浓一起把屋里的积雪铲到塑料布上,再往屋外运,免得积雪过多,半夜坍塌到破草席这边来。 听到穆雪衣唤她,周枕月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只是远远地应了一声:“我在呢。” 穆雪衣抬头一看,天已经半黑,她们围坐的中间多了一大堆木材树枝,还没有点燃,应该是为入夜后做准备的。 只是不知道,这么多的树枝,阿月她们是什么时候收集起来的。 她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刚刚那一觉,与其说是沉睡,不如说是半昏迷。 周枕月把最后一点雪铲出去,扔掉铲子,拍拍手上的碎雪,走过来。 “饿了吧?”她抓过自己的大背包,“我在山下买了饼干和面包,你可以先吃一点。等一会儿火生起来,我给你煮个泡面。” 在一边铺毯子的林可妮直起身,好奇地问:“周小姐,你带锅了?” 周枕月:“没带锅,但是买了些锡纸。本来是想除夕夜做点烤肉吃的,现在刚好能充作锅。” 她说着,拿出一卷锡纸,撕下一大块,坐到了穆雪衣身边。 周枕月一坐过来,穆雪衣就凑过去,依偎着她。 “哎,”周枕月拨弄着那块锡纸,问身边的人,“你小时候玩过叠纸吗?” 穆雪衣摇摇头,“只看别人叠过,我不会。” 周枕月唇角轻弯,浅浅地笑:“那你看好,给你变个魔术。” 穆雪衣笑着嗯了一声,紧盯周枕月手中的那块锡纸。 只见那戴了玉戒指的修长手指轻巧地摆弄着锡纸,对折,翻折,反折,还没怎么看清细节步骤,三下两下,就见一个方方的盒子呈现在了阿月的手中。 穆雪衣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是怎么折的?” 周枕月笑而不语,转身拉过自己的大背包,敞开拉链给穆雪衣看,“你看,想吃什么口味的方便面?我这有红烧牛肉的,老坛酸菜的,清香海鲜的,还有火腿肠。” 穆雪衣看了眼包里花花绿绿一大片的方便面,忍不住问:“你怎么会买这么多方便面?” 周枕月:“不是我自己吃的。” 穆雪衣:“那是……?” 周枕月:“是茴香。它长大了一些以后,就不太爱吃饲料了。有一次,它偶然吃到了一点佣人吃剩的泡面,从那以后,它就只吃泡面。我就让人买了很多方便面回来,加上火腿肠沫,泡好了,放凉,过一遍水给它吃。” “这不是要过年了么,”周枕月拿出一袋红烧牛肉的,“我想着,给茴香改善一下山上的伙食,才一口气买了这么多。” 穆雪衣接过那袋红烧牛肉面,指尖摩挲了一下生脆的塑料包装袋,唇角抿着笑。 阿月对小动物,也是这么温柔呢。 说到过年,一旁的林可妮不禁感叹: “还有两天就除夕夜了,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咱们能不能回到温泉山庄。” 穆雪衣叹气:“谁知道呢……” 一直保持沉默的葛薇浓,这时候忽然开了金口,淡淡吐出两个字: “会的。” 林可妮怔怔地看向葛薇浓,半晌,表情柔软下来。 “谢谢你,葛小姐。”她轻声说。 语气很温柔,像是从心底里吐露的感激。 葛薇浓转过身去找打火机,不再开口,耳尖却生出了微红。 天色完全黑了,她们点燃了那堆枯枝。火光燃起来后,周围一下子暖了许多,冻僵的四肢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血液循环。 周枕月搭了一个简易的架子,把刚刚叠好的锡纸碗放上去,灌入一瓶矿泉水,放入方便面饼,撒好调料。 几个人围坐在火堆旁,拿着饼干和面包充饥。 穆雪衣拿着一块干面包,一口咬下去,感觉像是咬在了橡皮胶上,又冷又硬。 周枕月从她手中拿过那只面包,串在清洗干净的长树枝上,放到火舌上烤了一会儿。等烤得热脆,她耐心地吹温,才递给穆雪衣。 “谢谢阿月。” 穆雪衣啃着暖呼呼的面包,含糊不清地咕哝。 周枕月轻轻地笑了笑,揽住穆雪衣的肩,“过来,让我抱着。” 于是穆雪衣咬着面包往这边蹭了蹭,靠进了周枕月的怀里。 周枕月摊开右手,接在穆雪衣的胸口处,让她啃面包时落下的碎屑都掉进自己的掌心。 葛薇浓默默地看着她们,眼底映着火堆的光,微微出神。 她跟着穆雪衣有一段时间了。 印象里的穆雪衣,虽然看起来柔弱,但行为处事实则非常狠厉干脆,人也颇有城府,不失厚黑。 她从来没有见过穆雪衣像这样,窝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原本无法看透的深邃眼睛,忽然变得比初春的小溪水还要清澈。 葛薇浓回忆起之前。 她和穆雪衣的相处,似乎总是穆雪衣在主动掌控着一切。 然而,穆雪衣和周枕月在一起时,却心甘情愿地,把掌控权交给了周枕月。 ……这是何等的信任。 才会让一只刺猬,把肚皮露在对方的利爪之下。 “利爪”这个词在她脑海中闪过的刹那,她忽觉有些不妥。 她的刻板印象似乎总让她认为,作为穆氏的对头,周家人对穆家人应是时时竖着利爪的。 可是周董事长对二小姐…… 那简直是恨不得能把她装在自己兜里,捧在自己心尖。 葛薇浓不禁又想起下午砍树时的情形。 周枕月坐在大雪里,下巴微抬,清冷得像玉石雕出来的一样。 她和自己说着那些话的时候,神色从容淡然,不卑不亢,非仰非俯,明明是个上位者,却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傲气。让人觉得,这样一个不矜不伐的人,她说什么,似乎都是有着大道理的。 强者的光环气场,理当如此。 她就是坐在那里说红烧牛肉面比老坛酸菜面好吃,听的人怕是都要连连点头。 葛薇浓叹了口气。 怪不得她家二小姐会像一只大兔子一样在周枕月怀里拱来拱去了。 周枕月这样一个女人,搁哪个姑娘不想在她怀里拱啊。 她笑着摇摇头,别过目光。 第一次,不再以监视的角度去看那两个人。 泡面已经煮好了,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香气。 周枕月煮的是两包的量,她刚刚又折了一个碗,把面分成两份,递给葛薇浓和林可妮一份。 穆雪衣用周枕月背包中餐具包里的勺子,舀了一些泡面汤,吹温了,第一口先喂到周枕月嘴边。 周枕月抿了一小口。 穆雪衣眼睛笑得弯弯的:“阿月,香不香?” 周枕月垂着眼,火光映照下,每一根睫毛都裹着温暖的光。 “好香。”她笑着说。 穆雪衣又举起锡纸碗,“你吃面。” 周枕月摸了摸穆雪衣的头,温声说:“你吃吧,你吃剩下的我再吃。” “怎么能让你吃剩的,”穆雪衣用那只不太利索的手捏起筷子,“这样吧,你吃一口,我吃一口,一起吃。” 周枕月没有过多推脱,主动从穆雪衣受了伤的手中接过筷子,端起锡纸碗,在怀里人的耳边说: “我喂你。” 馥郁的气息吹在耳畔。穆雪衣脸红了红,嗯了一声。 吃了热汤热面,四个人都暖和了不少,再加上面前这堆烧得旺旺的火,听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看着屋檐那侧漏下的大雪,竟让人一时生了些惬意出来。 夜也深了,趁着身上还暖和,她们陆续开始准备睡觉。 这种时候必须保存体力,充足的睡眠是非常重要的。 葛薇浓坐在靠门口的位置入睡,她自觉承担起保护众人的责任。若有山间小兽误入,她需要在那里拦着。 林可妮还是坐在葛薇浓旁边眯着。虽然她和葛薇浓交流很少,但她还是本能地去依赖葛薇浓。 她好像打心眼儿里相信,如果这个女人可以帮自己打跑那个猥琐的男客人,那么也可以带自己走出眼下的险境。 睡之前,葛薇浓搜集了四个人的通讯设备,都给了穆雪衣。穆雪衣因为腿的原因基本不怎么能活动,位置比较固定,也比较闲,可以一直盯着信号的情况。 穆雪衣睡之前又挨个试了一遍对讲机和手机。 依旧是收不到任何信号。 她把对讲机放在脚边,趴回周枕月怀里,打了个一个哈欠。 周枕月拍拍她的背,压低声音说:“快睡吧。” 夜寂静了。 柴火还发着轻微的燃裂声,透过那侧没有屋檐的屋顶,可以看见窄方的一块浓墨乌黑的夜空。 大雪点缀在那里,像是把鹅毛洒在了幽黑的井中。在肉眼可及的方寸之地,绣出一张颇有诗意的花点纹布。 等那边的两个人都入了眠,穆雪衣的眼底,才流出心底深处的愧疚。 她闭着眼,把脸埋进周枕月的肩窝,小声说: “阿月,其实……我今天一直都想和你亲口说声抱歉,真的……真的很对不起。要不是我乱跑,也不会把你拖累到这个地方。” 周枕月眉眼温软:“你真觉得自己错了?” 穆雪衣:“……我总是做蠢事。” 周枕月没有选择针对她的话去安慰她,而是提出另一个问题: “你在山庄里联系不到我时,是什么想法?” 穆雪衣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 “就一个想法,怕你死了。” 周枕月柔声说:“是啊,我都生死未卜了,你怎么还能要求自己保持绝对的理智呢。我不也是因为怕你出事,才会二次返回山腰的么?你要是说你做的是蠢事,那我的行为,也称不上什么高明。” 穆雪衣怔了怔。 周枕月:“雪衣,我们都不是什么高明的人。可是你都没有责怪我,我又为什么要责怪你。” “如果我都没有理由去责怪你,你就更没必要去怪自己了,不是么?” 阿月……真的很懂如何开解自己心里的梗结。 只是三言两语,便让穆雪衣觉得,好像确实没什么可自责的了。 她轻笑,抱紧周枕月的腰。 “好啦,我不乱想了。万幸,我们现在都没事。” 几缕清寒的夜风钻入檐下,卷起几片鹅毛大雪,吹到跳跃的火舌上。 一个眨眼的瞬间,便烧化了。 融成水,还未来得及落入滚烫的火堆,就蒸发成了烟。 周枕月沉默了许久。 半晌,她试探着轻声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的出了事,死了,你会怎么办?” 穆雪衣弯起唇角,一字一句地说: “你要是死了,我就撞死在你的墓碑上。” 周枕月紧了紧抱着穆雪衣的手臂,把脸埋在她的耳畔。 “这么干脆?”她以玩笑的语气轻叹,“你啊,你会这么说,是因为我这是做假设。要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人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哪里会那么果断……” 穆雪衣抬起眼,看着那一方夜空里翻滚的鹅毛大雪。 “我就会那么果断。” 她极轻地低喃出这七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周总,相信她吧,她真敢 雪衣要是不敢也没这篇文啥事儿了hh (改个错别字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陵、就是一株小小草、怀柔、怪妹妹AhLian、不悟、洛洛洛、l、081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667541 525瓶;时迁迁迁20瓶;27485254 10瓶;小白爱宋茜8瓶;赵大橘子吖5瓶;南浔2瓶; 第71章 一夜过去。 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雪好像小了一点,但仍然很大,看不清百米外的路。 柴火已经烧干了,火堆只剩下一滩焦黑碎渣,冒着几缕似有若无的白烟。 还是没有救援队的影子。不论是山下的搜救队,还是山上开铲雪车的工作人员,都还没有找过来。 周枕月醒得早,葛薇浓和她醒得一样早。 远处描着群山的天际,还是缀雪的霾蓝色。 周枕月盖好穆雪衣身上的毯子,拿了牙刷漱口水和湿巾到外面进行了简单的洗漱。 好在她平时爱干净,随身携带着牙具和湿巾,如此落魄的时候,依旧可以保持着体面。 收拾完,她倚门探头,叫葛薇浓跟她一起出去。 葛薇浓没有拒绝,周枕月一叫,她就起身了。 出门走出五十米,葛薇浓问:“拾柴火么?” 周枕月向来时的小路走去,“柴火是要拾的,但现在咱们要去做另一件事。” 葛薇浓:“做什么?” 周枕月:“我怕这两天救援队一直不来,屋里积起雪来太危险。而且顶棚漏风,不能保暖,柴火不够的时候就会很难熬。所以,我们得想办法找到开来的那两辆铲雪车,车上有木板和大塑料布,可以拿回来补房顶。” 葛薇浓默不作声地跟上周枕月。 她是一个执行者,恰好,周枕月是个统筹者。 而且从昨天到今天的这些事里能看出,她还是个十分靠谱的统筹者。 所以她不说话,跟着周枕月做事就行了。 破屋到大路的距离差不多是3公里。因为这段路还算平坦,没什么山壁,也就没什么坍塌的条件。她们很顺利地找到了大路。 林可妮开来的那辆车已经完全被雪覆盖了,葛薇浓后开来的车被盖了一半,驾驶舱的副驾驶座一侧勉强能打开。 她们打开舱门,取出里面所有能用的东西,包括垫座位的几块烂砖头,和一个有扳手和螺丝的巨大工具箱。 都拿出来,用大塑料布裹好,放在木板上,像拉雪橇一样,往回拉着走。 回到破屋,穆雪衣和林可妮都还没醒。 把东西都放好,两个人绕到屋外,找地方攀上墙去修房顶。 找了个低处,葛薇浓主动说: “你要是上不去,我可以托一把你。” 周枕月笑了笑,看准一个位置,轻盈一跃,很轻易地扒住墙头,翻了上去。 葛薇浓愣了愣。 她似乎没想到,周枕月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老总,居然会有这么利落漂亮的身手。 回过神后,她眼底的敬佩又多了两分。 葛薇浓把木板和塑料布先递给了上面的周枕月,然后也跟着翻了上去。 两个人小心地寻好地方站稳。好在这屋子虽然漏,只是瓦块残缺了,房梁骨架大抵还算完整。她们铺好木板,找到最稳固的承重点位置,用刚刚拿回来的工具箱里的钉子和锤子,把木板和原本房子的木梁钉牢。 再铺上防水的尼龙塑料布,用更多的钉子把塑料布固定在木架和木板上。 隔几个小时上来清理一下积雪,这个“临时房顶”,撑上四五天应该不是问题。 她们又下去修理了破旧的木门,让那两扇木门做到可以正常关闭的程度。 这一顿敲敲打打,穆雪衣和林可妮睡得再死也该醒了。 趁着周枕月和葛薇浓修理屋子的时候,林可妮推着穆雪衣出去在周围拾木枝做柴火。 她们逃出来时,林可妮是推着穆雪衣轮椅跑的,所以好在轮椅没丢,穆雪衣也不至于完全困在原地做个废人。 林可妮收集好木枝,就放进轮椅里的穆雪衣怀中。穆雪衣自己也弯下腰,拨开浮雪去捡一些细小的枯枝。 林可妮笑着感叹:“木耳小姐,感觉我们在荒野求生呢。” 穆雪衣无奈道:“这哪是荒野求生,叫废土基建还差不多。” 两个人笑了一阵,抱着柴火回了破屋。 屋子已经封好了。 风雪不再侵袭入内,保温的同时,还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冰天雪地里,有这么一隅安稳,让人觉得……等待救援的时间也没有那么难捱了。 周枕月把拿回来的砖块垒起来,做了个小炉灶。锡纸碗放在上面,木柴塞在下面燃烧,不一会儿,碗里的泡面就咕嘟嘟煮开了。 今天的口味,是香菇炖鸡味。 四个人围坐在砖炉边,鸡汤的香气四溢开来,连葛薇浓都忍不住咽了好几下口水。 “明天晚上就是除夕夜了,”周枕月把筷子和叉子分给她们,“之前看预报,说这个雪怕是要连下一个礼拜,我看这两天是不会小了。雪不变小,搜救的区域就只能囿于大路那边,我们恐怕得要在这里过个除夕夜。” 林可妮笑着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今年的除夕会是这样过的。木耳小姐,周小姐,葛小姐,我们能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葛薇浓悄悄看了林可妮一眼。 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周枕月听到林可妮说的是“木耳小姐”,转过头去问穆雪衣:“木耳小姐,是你么?” 穆雪衣红着脸压低声音:“别取笑我。” 周枕月笑了笑,把煮好的泡面倒出来分成两份。倒泡面汤的时候,她又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木耳小姐……” 似乎是觉得很有意思,她想着想着,又笑了一声。 穆雪衣在周枕月面前脸皮薄,耐不住她这样笑,脸通红。 虽然说,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这个称呼有什么羞耻的,但是听阿月这样叫,她就觉得脸上发烫。 周枕月把分好的泡面递给林可妮,对她友善地说:“咱们多少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你也别太客气,尤其是对阿浓。阿浓这两天很照顾你,昨晚你睡着了,她还细心地给你盖毯子。要不,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叫她一声阿浓?” 林可妮脸色微红,不敢看身边的葛薇浓。 葛薇浓手支在那里,本来要去接林可妮手里的锡纸碗,现在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干咳一声,嗫嚅半晌,只干巴巴说了三个字:“别勉强。” 林可妮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把锡纸碗推给了葛薇浓。 穆雪衣看着对面这两个人,不禁一笑。 暧昧期的爱情,刚刚冒出芽的样子,真是美好啊。 嗯…… 她跟阿月这种老夫老妻的爱情,也很美好。 穆雪衣才一这么想,又觉得不对。 她和阿月都没真正复合呢,应该叫……未复婚的老夫老妻才对。 周枕月看着穆雪衣在那傻笑,摇摇头,“你想什么呢?” 穆雪衣敛起表情,若无其事,“没想什么。” 周枕月也不再追问,端起锡纸碗,把面条夹到对方嘴边。 “张嘴。”她说。 其实穆雪衣可以自己拿筷子的。她的断指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但前四指握筷子没多大问题。 可是阿月在她身边时,总是主动喂她吃,不给她自己握筷子的机会。 穆雪衣也享受这样的过程。如果汤汁吃到了下巴上,周枕月还会放下筷子,去拿纸巾帮她擦。 看着那戴了玉戒指的修长手指捏着纸巾给自己擦嘴,穆雪衣像是被挠了下巴的猫一样,开心地眼睛都能眯起来。 阿月的指尖,就算隔着纸巾,也能感觉到那股子柔软。 指尖…… 想到这个字眼,穆雪衣的思绪控制不住地往偏了地跑。 越想,越刹不住车。 “咳咳!” 果然,噎住了。 刚刚她在心里夸过的“柔软指尖”,此刻轻轻地揪住了她的耳朵,拉了拉。 “让你吃东西分神,”周枕月捏着她滚烫的耳垂,“平时爱胡思乱想就算了,吃着饭,又在想什么?” 穆雪衣拧过头,躲开周枕月的手,“你别捏我……” 周枕月松开她的耳朵,转而扶住她的头,“别动,一会儿汤洒了。” “那你别捏我。”穆雪衣红着脸说。 周枕月:“好好,不捏你,你别动了。” 穆雪衣乖乖的,不动了。 吃过了饭,周枕月清点了一下背包,把能吃的东西都摆出来。葛薇浓也拿出了穆雪衣叫她采买的所有食物,放在一起。 如果每天吃五分饱,那这些东西差不多够她们吃三天。 对讲机和手机,在天亮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没电了。 破屋的位置很偏,不利于被搜救。可是出了这屋子去别的地方,又有雪崩危险。 眼下,她们除了待在这里,确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时间慢慢过去,到了下午。 葛薇浓和林可妮去外面砍晚上要用的柴火。 工具箱里有一把小斧头,加上周枕月那把军用铲,今天的效率应该会高很多。 屋子里,砖炉中一直生着火,空气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寒冷。 穆雪衣见葛薇浓和林可妮都走了,忙伸出手,叫周枕月: “阿月,快来。” 周枕月正在收拾吃的,听穆雪衣叫她,以为有什么急事,便马上起身走过来。 “怎么了?”她弯腰。 穆雪衣搂住她脖子,说: “让我亲一下。” 周枕月笑了,低了头,在穆雪衣的额头上亲了亲,“原来你刚刚吃饭走神,就是想做这种坏事。” 穆雪衣的手摸到周枕月的后脑,压着她往下,急切地吻上她的嘴唇。 没有太缠绵地去吻,短促的一下,“啵”,亲完就撤开了脑袋。 “啊——” 穆雪衣满足地长叹一声。 “终于亲到了。” 周枕月抿了抿唇,轻笑,“终于?” 穆雪衣点头:“嗯!我们上一次接吻还是前天晚上呢,都已经过去四十个小时了,这才终于、好不容易、亲到你一下。” 周枕月抬起手,摸着穆雪衣的侧脸,半闭着眼,沉下头去。 “谁说的……” 她轻喃着,再次吻上穆雪衣的嘴唇。 凉软的唇瓣贴紧摩擦着,发出细微的旖旎声音。 周枕月含着穆雪衣的下唇,模糊地嗫嚅: “上一次接吻,明明……” “……是在昨晚你睡着之后。” 穆雪衣闭上眼,耳根连着脖子都在发红,因为被吻着,声音像裹着厚毛的小绵羊一样,含糊了起来: “你偷亲我。” 周枕月去吻穆雪衣的唇角。 “你喜欢被偷亲。” 她轻缓的嗓音里笼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暧昧。 穆雪衣脸更红了。 “不要脸。” 周枕月咬住穆雪衣的舌尖。 “嗯,不要脸。” 她似乎是在微微笑着。 “……要你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生、一颗绿豆k、洛洛洛、贺小o、谷溪、就是一株小小草、an星珏、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连宁吃飞机26瓶;吞噬灵魂的bicycle 20瓶;汉特爱丽丝18瓶;南海泱泱12瓶;小姜饼、一颗绿豆k 10瓶;AI追星5瓶;小白爱宋茜4瓶;枫绯3瓶;是叶子清呦.、一夜暴富七次、50580546 1瓶; 第72章 近处的树已经被周枕月和葛薇浓祸祸完了,这次出去砍树枝,葛薇浓和林可妮不得不走出了比较远的距离。 太粗的树干她们是砍不动的,只能去砍薄脆的分枝。有时候遇到还没长大的小树苗,葛薇浓会直接连根拔起来扛在肩上。 葛薇浓拔了第二棵树苗后,林可妮忍不住开口: “那个……树苗还是别拔了,我们多砍点树枝就好。等过几年,树苗能长成大树呢。” 葛薇浓愣了一下,“……那我给它种回去。” 林可妮笑着阻止了她,“没关系的,已经拔了的就带走吧。等雪停了,我们再过来这边,多种几棵树作为弥补。” 葛薇浓抿了抿唇,把下巴埋进领子里。 她的眉眼明明是很冷艳的,长发也是大开大合的波浪卷。唇形薄锐,颌线利落。这样的长相,连街边最跋扈的混混也不敢冲她吹口哨。 可是她这张冷峻的脸,此刻却因为林可妮的一句“我们”,变得柔软了。 葛薇浓忍不住去想,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林可妮有好感的呢? 回忆翻涌起来,总带着更陈旧的灰。 她虽然在岸阳穆氏工作,但她的老家其实是在北方。 父母去世得早,她一个人到南方的岸阳闯荡。能爬到现在的位置,对她这个孤身闯荡的外乡人来说,真的非常不容易。 在岸阳太久,她的脑海里,属于北方的那部分记忆慢慢的,逐渐淡成了过期的电影票。 你知道你看过这么一场电影。 可是,你好像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这场电影的内容。 第一天进温泉山庄时,林可妮把那张名牌递给她。 她闻到林可妮的手腕上,有一种很特别的香。 像是…… 小时候,妈妈用的那种,最廉价的,最不起眼的皂角粉。 皂角粉廉价,这股香却不廉价。 清冽而温柔的香,带着一点点阳光的暖意。像儿时在院子里奔跑,穿过木衣架,不小心碰到才洗好拿出来晾晒的床单的时候,鼻尖环绕的那股味道。 那场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内容的电影,忽然间,因为这抹香,添上了颜色。 林可妮的身上,有故乡的温度。 葛薇浓不觉得自己对林可妮的感情已经深入到了“爱”那一层,她觉得充其量算是喜欢,有好感。因为她太思乡了,所以才想要不断地多贴近林可妮一些。想和对方有更多的联系,做知己,做挚友。 要是能再亲近一点,有那么一两场的露水情缘,也不错。 她仍然觉得,人该以事业为重。 爱情,始终不过是痴人才会沦陷的罗网。 如果……她能保证自己对林可妮一直都只有一点点的喜欢…… 那应该就不算是痴人了。 林可妮蹲在树的旁边,本来是在捡树枝,却低着头开始团雪球。 鼓捣了一阵,她起身转过来,捧着一个刚刚捏好的雪人,微笑着递给葛薇浓。 “给你。” 她顿了顿,眼睛垂下,又轻声喊: “阿浓。” 林可妮说话带着北方人的儿化音,她说“阿浓”的时候,听起来是“阿浓儿。” ……真好听的乡音。 葛薇浓心里一颤,忙伸出手去,接过那个雪人。 她隔着手套摸了摸雪人,小声说:“好漂亮。” 林可妮笑道:“我妹妹也喜欢堆雪人,但她堆不好,就总缠着我给她堆。” 葛薇浓双手合拢,握牢雪人,浅浅一笑,“做你妹妹,一定很幸福。” 林可妮:“做你的妹妹才幸福,阿浓儿看起来就是很会保护小孩子的样子呢。” 葛薇浓得了夸奖,眼尾微弯,有点开心。 林可妮转身后,她小心地打开登山服最外侧接触不到体温的口袋,把雪人谨慎地装了进去。 . 从下午挨到天黑,又挨过一晚。 天亮了黑,黑了亮。 还是没有救援队的消息。 大雪一直没有停。 时间,也从大年二十九,走到了大年三十。 因为前一天屋顶修好了,所以昨天晚上大家睡得都还不错。 早上穆雪衣一睁眼,就看到周枕月坐在砖炉旁边在煮早餐。 见穆雪衣醒了,周枕月望着她,浅笑着说: “除夕快乐,雪衣。” 坐在门旁边的林可妮也笑着对她说:“木耳小姐,除夕快乐。” 葛薇浓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脚边蹲着一个可爱的雪人。她应该是怕雪人在屋子里化了,所以把它摆在淋得到雪的雪地里。 她也回过头,对穆雪衣说:“除夕快乐,二小姐。” 穆雪衣不禁笑起来,对她们挨个回:“新年好,新年好。” “看你还挺开心的样子,一点都不像遭灾的。” 周枕月一边说,一边用一本薄薄的书做扇子,把砖炉里的火扇得旺旺的。 穆雪衣直起身子,在厚重的棉服里伸了个懒腰,满足地叹了口气。 “唉。说真的,要是有足够的食物和一个像样的房子,我还真的想一直躲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有喜欢的人,还有朋友,和朋友喜欢的人,安安静静的,无聊的时候刚好还能凑桌麻将。” 林可妮忙说:“木耳小姐,不要乱说。” 穆雪衣笑了:“可妮,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朋友’,指的到底是你,还是阿浓呢?” 葛薇浓都没敢回头,就闷着头玩那个林可妮送给她的雪人。 周枕月主动给了她们台阶:“不用分得那么清,咱们这一关能熬过去,大家都是朋友。” 林可妮:“不敢,您和木耳小姐都是上层阶级的人,我只是个服务业者,实在是没资格和你们二位交朋友。” “阶级?”周枕月轻笑,摇摇头,“这两个字,哲学书上剖析得够彻底了。我不多说什么。但是林小姐,经历过这两天,起码在我,雪衣,你,阿浓之间,实在没有必要再拿阶级这种东西来分疏近了。” 台阶上的葛薇浓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周枕月,抿住嘴唇。 林可妮是个明白人,周枕月这么一说,她便点了头,含着心底里漫上的微笑:“我懂了,是我浅薄了。” 看着气氛有点凝重,穆雪衣干咳一声,主动提起另一个话题: “今天除夕哎,好歹是过年,咱们虽然落难了,但年也得过嘛。阿浓,我给你的年货清单上不是有那种可以拿在手上玩的烟花棒吗?快拿出来。” 葛薇浓没有动,继续玩她的雪人,“那个还是入夜以后玩比较有意思吧。” 穆雪衣一挑眉:“哎哟,我现在叫不动你了?” 葛薇浓唇角轻弯,说:“周董事长不是说了吗,我们不分阶级,都是朋友。” 穆雪衣指着葛薇浓,对周枕月说:“阿月,你看看!” 周枕月把煮好的早餐端过来,弯腰时顺手摸了摸穆雪衣的头,“看什么啊?” 穆雪衣:“她不听我的了,你得赔我一个助理。” 周枕月:“行啊,回头把小艾给你。小艾比你这个听话多了。” 穆雪衣由衷地点头:“这倒确实是。” 葛薇浓:“……” 其他人起得早,早就吃过饭了,所以这早餐只有穆雪衣一个人吃。 今天这顿不是泡面,只是一些热汤。穆雪衣就没有让周枕月喂了,自己拿着勺子一点一点慢慢喝。 她喝汤时,林可妮先是走出去,和坐在台阶上的葛薇浓说了会儿话,而后周枕月也走了出去,站在门口在看着什么。 那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天。 外面风大,穆雪衣也听不清她们在聊什么话题。 过了一阵子,她差不多吃完了,周枕月走了进来,从砖炉里取了一根尖头烧黑的粗树枝。 穆雪衣忙拉住她问:“你们在做什么呢?” 周枕月:“我推你出去你就知道了。” 周枕月抱起穆雪衣,把她放进轮椅里,然后推她到了门口。 林可妮见她来了,笑道:“木耳小姐,我们在说,今天除夕,要不给这破房子弄个春联?可是呢又没有春联纸,周小姐就说,可以拿烧焦了的树枝在门两边的墙上直接写。” 周枕月在穆雪衣的轮椅前蹲了下来,平视着她,问: “你想写什么对联?” “这可为难我了,”穆雪衣苦笑,“阿月,你也知道我的文学素质水平。临时叫我想副对联,这比我当年高考冲重本线还难。” 周枕月只是温柔地笑:“没关系,你随便写一个上联就行。” 穆雪衣想了想。 “那……” 她握起拳,灵光一闪地轻砸膝盖。 “有了,上联就叫——” “穆二小姐觉得周董事长煮的红烧牛肉面很好吃。” 周枕月:“……” 林可妮:“……” 葛薇浓:“……这……居然也叫对联……” 周枕月无奈地笑了笑,还是起了身,拿烧黑的木棍在门的右侧,写上了穆雪衣的“旷世上联”—— 【穆二小姐觉得周董事长煮的红烧牛肉面很好吃】 写完后,穆雪衣一脸开心的对葛薇浓说:“阿浓,你来对下联。” “这还需要专门对?”葛薇浓有点无语,开玩笑一样随口对了下联,“那就‘葛大保镖觉得可妮经理捡的烂木头柴火很好烧’。” 穆雪衣转头对周枕月说:“阿月听到没?快写上。” 周枕月叹了口气,站到门的左边,写上了这副春联的下联—— 【葛大保镖觉得可妮经理捡的烂木头柴火很好烧】 葛薇浓:“……” 林可妮都忍不住笑出声了。 穆雪衣很贴心地说:“剩下横批,交给阿月你来写吧。” 葛薇浓倒提起兴趣了。 她真好奇,不知道周枕月得靠什么样的才华,才能用一个横批拯救这副弱智春联。 只见周枕月稍加思索后,扶住门框,伸长了胳膊,在门楣上,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下了八个端正大字。 葛薇浓眯了眯眼,用手扬去眼前的浮雪,观赏着这副对联的最终效果。 上联:【穆二小姐觉得周董事长煮的红烧牛肉面很好吃】 下联:【葛大保镖觉得可妮经理捡的烂木头柴火很好烧】 横批:【四位仙女到此一游】 葛薇浓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 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搜救队找到这里时,她必须得用围巾把自己的脸裹成亲妈都认不出来的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阿浓:你的才华呢?? 周总:见笑了,没那玩意儿 明天就出雪山了~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三水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劲鹿、夕凪--、怀柔、就是一株小小草、云梦、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st 20瓶;xm 15瓶;qistry 4瓶;Lythrum 3瓶;一夜暴富七次1瓶; 第73章 入夜之后,她们生起了火堆。 人却没有留在屋子里取暖,都跑到了门口的台阶上坐着。 雪小了一些,从这个地方,可以远远地模糊看到山下镇子正在放新年的烟花。 在一片黑暗与大雪中,烟花因为距离太远,小得就像金鱼吐出的泡泡。 泡泡才升起来,还没怎么看清,就咕嘟一下,破掉了。 太冷了,穆雪衣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呵嚏!” 周枕月坐在高一阶的台阶上,伸出手把穆雪衣揽进自己的怀里,把她身上的毯子往高拽了拽。 她柔声问:“要不去里面坐着?” 穆雪衣摇摇头:“没事,我哪有那么弱,只是鼻子痒痒。” 周枕月曲起食指和中指,捏了捏穆雪衣的鼻子,逗她。 穆雪衣握住周枕月的手腕,咯咯笑:“阿月,你戒指好冰。” 周枕月便收了食指,改用中指和无名指,继续捏穆雪衣的鼻尖。 “哎哟。”穆雪衣向后躲,求饶,“不要捏我不要捏我。” 周枕月笑了笑,收了手。 指尖垂在膝盖上,轻轻地互相摩挲,回味着刚刚的触感。 雪衣是个很软的人,脸是软软的,鼻尖是软软的,瘦瘦弱弱的身体也是像没有骨头一样,躺在自己怀里时,软得像个面团子。 她怎么能忍住不去抱抱她,捏捏她。 远处的夜空,又绽开了几朵鱼泡般的烟花。 她们原本只敢吃五分饱,但因为今晚是大年夜,所以几个人刚刚在里面放肆地吃了一顿饱饭,现在身子都是暖洋洋的,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看烟花。 这一顿“年夜饭”后,她们的存粮俨然已经告急。 可谁没有去纠结这件事。 或许明天她们才应该去着急食物的问题,或许是等真正吃完以后再去着急。 无论如何,在现在这个铺满红尘烟火气的时刻,她们都应该抛却一切烦恼,只把心沉浸在这种安静祥和的气氛中。 就仿佛,明天永远不会到来一样。 远处的山脚又开始忽明忽暗。 雪太大了,连烟花的轮廓都看不清了,只能看见火柴光一样的淡薄光影。 她们的手机早就没电了,周枕月这次出来也没戴表,其他人更没有戴表的习惯。没有人知道真正跨年的那一秒是在什么时候来临。 时间的模糊,其实也是一种浪漫。 因为不知道那一刻什么时候到来,所以,可以把眼下的每一刻,都当做那一刻。 穆雪衣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风中雪花和气息,由衷地说: “各位,新年快乐。” 周枕月揉了揉穆雪衣的发顶,回道:“新年快乐。” 林可妮笑着回:“周小姐,木耳小姐,阿浓儿,新年快乐呀。” 葛薇浓看向穆雪衣,轻声说:“新年快乐。” 顿了顿,她的目光又转向了穆雪衣身后的周枕月。 良久,她用更轻的音调又说了一遍: “……新年快乐。” 周枕月对视上葛薇浓的眼睛,在对方的眼底,终于再也看不见一开始竖起的尖刺。 她淡淡地笑:“阿浓,同乐。” 葛薇浓不再驳斥这个称呼,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山下的方向。 以前在穆国丞手底下做事,大家都冷冰冰的,从来没人这样叫过她。 二小姐是第一个开始这样叫的。后来,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周枕月和林可妮也都跟着这样叫了。 其实,能听到世界上有这么三个人亲切地叫着她“阿浓”…… 真的,挺好的。 “阿浓,”穆雪衣叫她,“快把买的烟花棒拿出来。” 葛薇浓答了声“好”,起身去里屋,翻找一番后,拿出了一只长方形的小盒子。盒子上的图案花花绿绿,还裹着生脆的透明包装纸。 包装纸拆掉,她把里面的二十支烟花棒均匀分成四份,分给其他人。 周枕月拿出随身带的打火机,凑到怀里的穆雪衣面前,“来,先给你点。” “嗯!”穆雪衣伸出一支烟花棒,在打火机的小小火苗上,点燃了她的第一支烟花棒。 黑夜大雪中,一簇银花绽开在细棍的顶端,发出细微的燃烧声,一闪一闪,美得像是摘下了远处夜空中开得最好的那朵烟花。 “一支烟花棒许一个愿。” 其实没有烟花棒许愿这个说法,不过穆雪衣不在意,她觉得现在适合许点愿,那就可以许。 “第一个愿望,”她转动着手里细细的烟花棒,笑着看向葛薇浓,“希望阿浓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发大财。” 第一支很快燃尽了。在快燃尽时,穆雪衣就着第一支的余火点燃了第二支。 她说:“第二个愿望,希望可妮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发大财。” 接下来的两支,她又分别许: “第三个愿望,希望阿月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发大财。” “第四个愿望,希望我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发大财。” 周枕月叹了口气:“你的词汇水平已经贫瘠到每个愿望都是一模一样的‘身体健康发大财’么?” 穆雪衣:“谁说的,第五个愿望就不一样了。” 周枕月笑着问:“那是什么?” 穆雪衣:“最后一个愿望,那当然是……” 她哀叹一声:“希望四位仙女早点得救呗。” 林可妮忍不住笑了起来,葛薇浓也抿着唇角微微一笑。 周枕月捏了捏穆雪衣的脸蛋,笑得声音都在晃:“你啊……” 正笑着,林可妮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指着她们头顶的一个正在悬停的东西,说: “你们看那是什么?!” 周枕月以为是有危险,马上起身,抬起头看去。 “……是无人机。”她迅速地判断出了那台带着摄像头的黑色无人机,“他们肯定是在用无人机航拍搜救,天太黑了,咱们又用了烟花棒,摄像头注意到了这边。” 葛薇浓盯着那台无人机,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林可妮激动极了:“就是说,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我们马上就得救了!” 周枕月点头。 “没错,它现在悬停了,肯定是在确认我们的位置和人数。” 穆雪衣怔怔地看向自己手里刚刚烧完的第五支烟花棒。 好像一分钟前,她才开玩笑一样地说: 希望四位仙女早点得救呗。 “我的天……” 她都惊了。 这玩意儿……这么灵??? . 她们火速回了破屋收拾好东西,大包小包摞在一起放到门口,等着救援队的到来。 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 终于,她们等来了小路尽头,成群结队的晃来晃去的手电筒光。 是从山下来的救援队。 领头的几个,还穿着厚重的消防队服。 消防员过来的时候,带着好几个担架和大条的毯子。结果到了一看,这四个人都健健全全的坐在台阶上,一点儿都没有其他遇难者的狼狈。 打眼一看,房顶补得是严严实实,门框两边还用焦炭写了奇奇怪怪的对联。 进屋一瞅,能看到她们搭起过的砖炉,和摞成小山的锡纸碗。 “你们在这儿过得还挺滋润啊!” 消防队长都忍不住感叹了这么一句。 雪还没停,仍有塌方隐患,山上肯定是不方便回去了。 救援队把她们带到了山下,找了个招待所,安排她们先住了进去。 这三天两夜,总算是结束了。 因为暴雪原因,招待所很满,只找出了两间大床标间。 周枕月和穆雪衣肯定是住一间的,林可妮和葛薇浓被迫分在了一起。葛薇浓主动说打地铺,林可妮倒是很坦荡地说,大家都是女的,这种情况下没有必要那么避讳。 也确实,好歹经历过这几天的困境,她们之间早就没必要客套生疏了。 但葛薇浓有点贼心,所以离开的时候,耳根上还带着一点红。 周枕月也带着穆雪衣到了她们的房间。 周枕月把穆雪衣抱到床上挨近暖气的那一侧,帮她脱掉外套,盖上被子,摸摸她的头发,“我先去洗澡。一会儿我洗完了,再帮你洗。” “嗯……” 听到周枕月说要帮自己洗澡,穆雪衣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周枕月笑了笑,脱去沾满灰土和碎雪的外套,向洗手间走去。 穆雪衣忽然开口叫住她:“阿月。” 周枕月驻足,回过头来,“怎么了?” 穆雪衣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空气似乎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她沉默了片刻,垂着眼,说:“我答应过你,不会再骗你。所以……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周枕月倚墙站着,没有什么惊诧的表情,只是微微点头:“你说。” 穆雪衣拉过放在一边的外套,从胸口内侧隐藏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只手机。 “这是你给我的那只手机,因为不方便被葛薇浓看到,所以我一直贴身藏着。” 她按了一下电源键,屏幕亮起。 “你们都以为所有的手机和对讲机全部没电了。可是这只手机,因为一直开着低耗模式,到现在,也还有29%的电。” 周枕月静静看着她。 穆雪衣的声音更低了。 “其实,在昨天早上的时候,我就能用这只手机搜到信号了。” 周枕月还是没有说话。 穆雪衣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交代。 “我是……故意对你们隐瞒信号的事的。” “我知道,这次落难的机会,是最适合拉拢葛薇浓的机会。我想拖长时间,让我,还有你,增加和葛薇浓的接触,真正拉近和她的距离。让她对我,甚至是对你,彻彻底底地,心悦诚服。” “我原本打算拖到明天,再找个机会拿出这只手机打求救电话。今晚除夕夜,这么好的机会……可惜,还没过完,就碰到了无人机,先一步得救了。” “其实,我要是不说,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但是阿月,我答应过你,就绝对不瞒你。” 周枕月轻弯唇角,眼底有几分耐人寻味。 穆雪衣:“阿月,你生气吗?” 周枕月像是在笑:“我不生气,我只是觉得有趣。” 穆雪衣不解:“有趣?” 周枕月:“嗯。” 穆雪衣:“怎么说?” 周枕月走回床边,轻轻坐下。 她先是看了眼门锁,确定已经反锁好后,转过头来,嗓音有意放低: “你就没有发现,今晚林可妮发现无人机的时候,葛薇浓的表情……根本就没有一点点的意外?” 穆雪衣愣了愣。发现无人机的时候,大家好像都挺兴奋,她确实没有关注葛薇浓。 周枕月轻笑,“我看人这么多年,不会看错的。以葛薇浓那一刻的反应来看,她发现无人机的时间,绝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早。” “或许是今早,她一个人出去捡柴火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无人机的踪迹了。” 穆雪衣微微发怔。 “警用搜救用的无人机是红外热成像。人在雪地里穿得太厚,热成像不易穿透厚衣服,所以难以被探查。火堆在建筑体内,隔着墙,更难被检索到。可一根烟花棒燃烧时的喷口温度,可以达到700到800度,你要是在屋外点燃,能不被红外热成像捕捉到吗?” “她比谁都清楚,燃放烟花棒可以吸引无人机的注意。”周枕月一字一句地问,“可是你白天叫她去拿烟花棒的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穆雪衣陷入回忆。 那时,她说—— “阿浓,清单上不是有烟花棒吗?快拿出来。” 葛薇浓回的是—— “那个还是入夜以后玩比较有意思吧。” 穆雪衣睁大眼睛:“她是有意拖到晚上的?” 周枕月没有直接回答。 但结果,显而易见。 周枕月浅浅笑着,问:“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 穆雪衣似乎是想到了答案,但又不敢确定。 周枕月帮她把这个答案说了出来。 “她和你一样,也在故意拖时间。” “她舍不得走。她想陪着你,陪着我们大家,一起过完这个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大年三十。” 穆雪衣一眨不眨地看着周枕月。 反应过来后,她温软的眼底隐隐漫上了一层笑意。 周枕月抬起手,亲昵地捏了捏穆雪衣的耳垂。 “明白了么?人家已经心甘情愿被你拿下了。就你这个傻子,还以为自己没得手呢。” 穆雪衣弯着眼睛笑:“啊——那是我这次愚钝了。” 周枕月叹气,“你只是这次愚钝么?” 穆雪衣疑惑:“还有哪次?” 周枕月抱住她,侧脸贴上她的耳畔,嗓音低沉,吐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在忽然之间浸上了回忆的旧色。 “你觉得……当年你把我追到手,花了多长时间?” 穆雪衣仔细回忆了一下,从第一天接近周枕月开始,到周枕月开口答应和她交往,差不多是一年的时间。 于是她答道:“一年啊。” 周枕月轻笑,揉了揉穆雪衣的头发。 “错了。” “其实,只有三个月而已。” “所以说你是个傻子。你从来都没发现,你比你想象中……更早得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雪衣当年追冰山棺材脸周总的具体过程,你们想看吗? 想看的话我可以写进番外哟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罚弟子2个;就是一株小小草、云梦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岸47瓶;小白毛30瓶;汉特爱丽丝、丢了。曾经20瓶;是仄崽啊!10瓶;逾期心动5瓶;头快秃啦、一夜暴富七次、长街灯旧1瓶;! 第74章 招待所,另一间标准房。 林可妮在卫生间洗漱。 葛薇浓从背包里取出充电器,找到床头的插座口,给已经关机的手机充上电。 指尖在电源键上犹豫了十秒,才抿了抿唇,长按下去。 果然,一开机,屏幕上就跳出了5个未接电话。 她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沉思片刻,没有选择马上拨回去。 等手机电冲到20%,她拿着手机去了走廊。 葛薇浓选了个没人的角落,回拨过去,手指攥紧了拐角楼梯的栏杆。 那边很快接了电话,听声音,是在含着雪茄: “你终于能联系到了,不容易啊。” 葛薇浓低了低头,“我们过去三天都被困在……” 穆国丞打断她:“我知道,你和雪衣失联的时候我联系了温泉山庄的老板,他当时正好在山下,和我说了山上遭雪灾的事。昨天山上信号通了之后,他又告诉我,你和雪衣都失踪了。不过,你们也是幸运,这不没多久就得救了?” 葛薇浓:“是,是走运了。” “嗯,人都安全就行。”穆国丞顿了顿,呼出一口烟,“我主要是想问你另一件事。” 葛薇浓:“您说。” 穆国丞:“最近我没有在岸阳见过周枕月了,周氏所有的大活动都由周丰年出面代理。周氏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周枕月生了病,在休养。我有些怀疑这个说法的真假。想问问你,你一直在雪衣身边,有没有察觉到周枕月去过的迹象?” 葛薇浓咽了一下口水,保持着声音的镇定: “……没有。” 穆国丞哼了一声:“你没看见,不等于就没有。周枕月要是想故意避着你和二小姐往来,凭你的心眼,也发现不了。” 葛薇浓低低地嗯了一声,“是,您说得对。” 穆国丞:“那么,二小姐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葛薇浓:“没有,二小姐一直很安分,一边养伤,一边看您给她的那些书。”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葛薇浓觉得有几滴汗从额角流了下来。 穆国丞:“……行,我知道了。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挂了。” 葛薇浓:“好的,穆总。” 电话挂断后,葛薇浓紧悬的那口气才松了下来。 周枕月无缘无故病退,又找不到她具体行踪,穆国丞难免会怀疑二小姐这边。 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罢休,穆国丞肯定会担心失踪的周枕月在暗地筹划什么,他要是一直找周枕月的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找到穆雪衣的头上。 她能帮穆雪衣瞒一时,但又能真正瞒多久呢? 葛薇浓正在考虑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周枕月和穆雪衣,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走近。 她马上警惕地回头,却看见林可妮湿着头发趿着拖鞋,正小心地走来。 林可妮被葛薇浓这一下猛回头吓了一小跳。 “我……阿浓儿……” 葛薇浓忽然对自己身上这股子做保镖的警惕性生出了些愧疚,不太熟练地把眉毛摆出柔和的姿态。 “抱歉,我以为是……对不起,林小姐。” 林可妮敛起惊色,露出了温柔的笑:“没关系。” 她垂了垂眼,又说:“你叫我可妮就行了。” 或许是保镖和助理当久了,葛薇浓的脑子里带着很顽固的“阶级辈分”意识,林可妮叫她直呼名字,她却说:“我比你小六岁,二小姐和周董事长可以这么叫,我不敢这么叫。” 林可妮笑了笑,说: “你要是觉得不妥,叫我一声姐姐也可以。” 葛薇浓看着地。 许久,耳朵都开始红了,才小声说: “算了……还是叫可妮吧。” 林可妮想到了自己家里许久不见的妹妹,也是和葛薇浓一样,性格有点点沉闷。总是别别扭扭的,不太肯叫她姐姐,却总问她要雪人。 说起雪人,林可妮想到了那个随手捏完送给葛薇浓的雪人。 她以为那个不起眼的小雪人,没多久就会消融进茫茫雪山的大雪中。可是,葛薇浓居然一直把它保存了下来。 在破屋的时候,葛薇浓把雪人放在台阶上,淋着雪,化了就用新雪修补。 救援队来时,葛薇浓又把那个雪人揣进了兜里。 刚刚在招待所下榻时,大家都在往自己的房间走,只有葛薇浓跑去找了招待所的老板,借了人家的冰箱,把那个雪人放进了冷藏柜。 林可妮是个三十岁的成熟女人了,她知道,葛薇浓那么稀罕那雪人,肯定不只是喜欢雪人本体而已。 葛薇浓喜欢她,她看得出来。 其实,她也挺喜欢葛薇浓。 葛薇浓这个人,看着冷艳不好接近,却也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妹妹。会纯情到对一个人一见倾心,也会因为欣赏周董事长的作派,就真的放下所有芥蒂去和对方交朋友。 见惯了职业场上狡猾恶心的嘴脸,遇见葛薇浓这样人,对林可妮来说,是一场来之不易的惊喜。 两个人回到了房间。 林可妮说还有热水,葛薇浓便去洗澡了。 葛薇浓洗完澡,关了灯上床,睡在她这一侧的最边上,尽量把多的空间留给林可妮。 她合上眼,和对方轻声说了句:“晚安。” 过了一会儿,她没有等来林可妮的“晚安”。 等来的,是身后那人突然搭上她腰侧的手指。 葛薇浓抖了一下,正想回头去看看林可妮怎么了,忽然感觉背后一暖。 是林可妮轻轻抱住了她。 “阿浓。” 林可妮在她耳边,声音极轻,刻意收敛了口音,每个字都讲得异常清楚。秋天苞谷杆上的玉米粒一样,字字圆润,分明。 “阿浓,我喜欢你。” 她抱她的手随之缩紧。 葛薇浓浑身僵住。 她以为,她和林可妮之间就算会出现这一幕,也还需要很多的时间。 起码,要先做朋友,再做更熟悉一点的朋友,到了两个人心有灵犀时,再水到渠成地谈论“喜不喜欢”这件事。 她毕竟年轻,心思绵长一些。 林可妮成熟许多,知道两个人是两情相悦后,便觉得,不必再弄些弯弯绕绕,可以直接从交往开始了解彼此了。 “我们交往试试吧,好么?” 林可妮轻声问。 葛薇浓上一秒还在发蒙,听到林可妮这样问之后,心底里又有一丝期待与喜悦,泉眼一样汩汩流出。 她有好感的人,主动说了喜欢她…… 一时间,心跳得错了节拍,嗓子干的发痒,胸口里像是有千只万只的蝴蝶在扑扇翅膀。身体也不知怎么的,从头顶到脚趾,都开始发烫。 烫得要熨平她那颗颤动不已的心似的。 “我……”葛薇浓已经说不利索话了,“我这个人……很多毛病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可妮:“我也有很多毛病的,你以后可以慢慢了解,看看能不能忍。” 葛薇浓蜷起胳膊,低喃:“我觉得你没有什么毛病。” 林可妮扶着葛薇浓的肩膀,让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我觉得你也没有什么毛病啊。那我们岂不是应该在这种‘还没发现对方毛病’的时候,好好喜欢喜欢对方么?” 林可妮的声音太柔软,引着葛薇浓的思绪一路飞远。 她忽然失去了自己的理智,思想,身体,都跟着林可妮一起,步入了属于林可妮的那条轨道。 可以……先试试…… 试试的意思,是只包括感情,还是…… 也包括…… 身体呢? 葛薇浓不清楚,她也不想弄清楚。她现在只知道,她似乎已经越过了原本计划中的“知己”、“挚友”,来到了最后那一步。 ——露水情缘。 第一个吻,是林可妮主动贴上来的。 之后,葛薇浓闭上了眼,任性地随着自己内心的冲动与渴望,摸到了林可妮衣领的扣子。 解的时候,手抖得不像话。 林可妮本来只是想试着吻吻她,没想到她会直接把手伸到自己的扣子上。 可她伸过来了,林可妮便只是笑了笑。 没有阻止。 予求予取。 夜色正浓。 窗外的大雪…… 也还未停。 . 隔壁标准间。 温暖的大床上,周枕月把穆雪衣抱在怀里靠在床头,跟她玩游戏。 刚刚洗完头发的穆雪衣,带着栀子花的香味。 穆雪衣的头发是周枕月帮着洗的,可是到了洗澡那一步,她就说什么都不让周枕月帮她了。周枕月只好给她用大盆接好水,拿了毛巾,让她自己去擦洗。 离开时,周枕月还叹道:“都认识六年了,也不知道你还害羞什么。” 穆雪衣红着脸说:“就害羞!” 想到刚刚那一幕,周枕月就忍不住笑。 怀里的穆雪衣见她笑了,用胳膊肘轻轻撞她一下,嗔道:“别笑,认真玩。” 睡之前,穆雪衣说想要玩翻花绳,周枕月就从自己的白毛衣上拆了一根线下来,给她做了个花绳。 穆雪衣打石膏那一侧的手臂已经好很多了,现在只扎着绷带,不需要吊着,也不需要裹住手指。所以她现在可以双手齐上玩花绳。 玩着玩着,她发现周枕月总是故意把绳子往她小指上绕,眉毛一横:“阿月!” 周枕月轻笑:“怎么了?” 穆雪衣:“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么?” 周枕月:“我怎么为难你了?” 穆雪衣:“我现在就九根手指,小拇指还没拆线呢,你总是故意把绳子留到我小指上。” 周枕月耸耸肩,“那你就认输吧,认个输又不丢人。” 穆雪衣气笑了,“我认输当然不丢人了,你周大总裁欺负缺胳膊少腿儿的人,你才丢人。” 周枕月竖起纤长的十指,白色的毛线还在她指尖翻着一个吊桥的模样。 她浅浅笑着,打量了穆雪衣一圈,说:“缺胳膊少腿儿?恕我眼拙,木耳小姐的胳膊和腿,不是都还在呢么?” 穆雪衣一听,耳根子又红了,伸出手去捂住了周枕月的嘴。 “你别叫我木耳小姐……” 她俩正闹着,忽然,一声奇怪的声音由隔壁模模糊糊传来。 那是…… 呻……吟……声……吗? 穆雪衣反应过来后,眉毛一颤。 “我的天,”她由衷感叹,“阿浓这上本垒的速度,真够可以的啊。” 周枕月放下花绳,握住穆雪衣盖在自己唇上的手,拉离时,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手心。 “是啊……” 她的声音又轻又温柔,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好似……带了点幽怨。 “人家才认识几天,就是这个进展了。我认识某位木耳小姐都六年了,可是连洗个澡,都不让我……” 穆雪衣马上又捂住了周枕月的嘴。 “你讨厌。” 她红着脸低吼。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隔壁人家的进度,再看看你们!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个;盐仓小王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4个;0816、Max最爱冻柠茶2个;就是一株小小草、123、qistry、小姜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家住北罚山60瓶;qistry 50瓶;玩家40瓶;别吵我睡觉30瓶;呀呀、萧盼羡xpx 20瓶;汉特爱丽丝16瓶;AI追星15瓶;南海泱泱12瓶;张小C 7瓶;少年行无方5瓶;夕凪--3瓶; 第75章 第二天,一早起来,窗外的雪似乎小了许多。 招待所在楼下准备了自助早餐,简单的馒头稀饭和小菜,供旅人们填填肚子暖暖身体。 穆雪衣和周枕月低调地坐在角落的小木桌旁,桌上摆着两碗稀饭和一碟肉包子。 门外下着雪,门内却被炉火烤得暖洋洋。后厨的窗口飘出浓浓一股白雾,随着一阵清甜香气涌出,客人们便知道,这是新一锅的白面大馒头蒸好了。 穆雪衣戳了戳周枕月的胳膊,“想吃馒头。” 周枕月便给她要了一个刚出锅的大馒头。 穆雪衣拿起热腾腾大白馒头,张大了嘴巴咬下去,粮食本身的浓郁香气在口鼻漫开,又香又软,越嚼越劲道。就算什么小菜也不佐,也是一大美味。 她拿馒头的是右手,四指抓着馒头,缠着绷带的尾指直直翘着。 看上去,莫名的有点娇俏。 周枕月盯着穆雪衣的尾指看了一会儿。 她拿起一个肉包子送到嘴边,也是只用四指拿,小指翘起来。 穆雪衣一看,嘴里还塞着馒头,耳朵尖就红了。 她在桌子底下轻轻地用脚踝踢了一下周枕月的小腿,警告她: “不许学我。” 周枕月抿着唇浅浅一笑,小指缓缓伏下。 过了一会儿,她吃完了包子,去端装稀饭的瓷碗。 端的时候,那小指又翘了起来。 穆雪衣看上去要吃人了: “你又学!” 周枕月面不改色地盯着粥碗:“我没学你。” 穆雪衣:“那你翘小拇指干嘛?” 周枕月翘着小指,拿起粥碗里的瓷勺,弯着眼睛看向穆雪衣。 “我单纯想翘兰花指,不可以么?” “你……” 穆雪衣正要开口,忽然见葛薇浓从楼上走了下来。 葛薇浓的扣子已经系得高得不能再高了,也穿上了大衣,围上了围巾。可即使如此,还是能看见她下颌处露出了若隐若现的几个吻痕。 据说do爱可以让人容光焕发。 穆雪衣深以为然。 要不,葛薇浓今天怎么看上去整个人的皮肤都是粉嫩嫩的? “哟,阿浓儿。” 穆雪衣故意用林可妮那股北方的儿化音调调叫她。 “大年初一这么好的日子,怎么现在才起?” 葛薇浓皱起眉,没有理穆雪衣,径直走向窗台去取餐。 穆雪衣愣了愣。 过了一会儿,她一脸愤懑地摇头。 “这还有王法么?她一个拿我工资的小助理,居然也敢无视我了。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周枕月没有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翘着小指喝杯子里的甜豆浆。 葛薇浓端着餐盘转过身时,正好和周枕月那耐人寻味的目光对上。 葛薇浓:“……” 周枕月笑意愈深。 葛薇浓:“……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 周枕月抿了一口甜豆浆,轻轻地把杯子放回桌面。 姿态之优雅,仿佛是刚刚品鉴完一杯西湖龙井。 葛薇浓改了路线,转身向周枕月走过来。 穆雪衣见葛薇浓神色不善,马上敛起散漫的表情,直起身子,微微倾向周枕月,似是想要挡住她。 “你想干嘛?”穆雪衣肃声问。 葛薇浓看了穆雪衣一眼,又转而看向周枕月。 半晌,她开了口: “上次看周董事长身手不错,改天有机会过两招?” “阿浓,心眼忒小。”周枕月微笑着摇摇头,“不过是看着你笑了笑,你就想打我。” 葛薇浓皱眉:“我不是要打你,我是和你过两招。” 周枕月耸肩:“那和直接打我有什么区别呢。我没什么身手,只擅长爬墙。最多会打个军体拳,退伍这么多年也早就忘光了。” 葛薇浓这一拳搭在了棉花上,没声没响,自讨没趣。 她像是不甘心,又说:“二小姐还在旁边呢,周董事长就这么轻易认怂了?” “不认不行。” 周枕月悠悠叹了口气。 “我确实不如阿浓……那般,‘威武’,‘强壮’。” 穆雪衣听出来周枕月在打趣昨晚的事,跟着周枕月一起笑了起来。 葛薇浓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看着面前这两个人,憋了半天,愤愤丢下一句: “你们两口子,都是一肚子坏水!” 看着葛薇浓扭脸就走的背影,穆雪衣都笑出了声。 周枕月又用筷子敲了敲穆雪衣的碟子:“还笑,赶快吃,饭都凉了。” “好,吃吃吃。” 穆雪衣忙低头咬了一大口热馒头。 . 吃过早餐,外面的大雪还在下,也不便到别处走动,大家只能各自回房间继续休息。 周枕月问招待所的老板要了一副扑克牌,和穆雪衣在床上玩扑克打发时间。 “看来,葛薇浓已经可以算作自己人了。” 周枕月娴熟地洗牌,码牌。 “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穆雪衣靠在床头,眯起眼,看了看窗外朦胧的雪景。 “不瞒你说,我想过很多夺权的计划。最后不外乎就是要把穆国丞手下的左膀右臂收为己用。可是……穆国丞毕竟是个商业场上的老手了,我又年轻,想出来的计划总觉得太浅薄。” 说到这里,她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之前有个想法,也已经铺好了前路。只是太过冒险,上次那事之后,我知道不该总让你担心,就搁置了。我先试试能不能按正常路子去走,如果不能……” 周枕月洗牌的动作顿住。 穆雪衣收回目光,看向床上的扑克牌,“……到时候再说吧。” 周枕月沉默片刻,问:“那个计划很‘疯’么?” 穆雪衣:“嗯,很疯。是一条正常人想不出来的阴暗诡路,但不得不说,也是一条最快最好的捷径。” 周枕月没有说话。 穆雪衣看出了她的担心,说:“阿月,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走那条路的。” 周枕月把扑克牌放在两人的中间,轻声说:“我倒希望,就算到了万不得已,你也不要走那条路。” 穆雪衣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为了你去找尽量折中的办法,可是,我也要有一个为你我保底的谋划。这不是极端,这是一定要有的后路。” 周枕月也跟着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想法,遇到阻碍时,也有你自己的手段。尽管去做吧,我给你兜底。” 穆雪衣听到“兜底”两个字,心里漫上一阵暖意。 她笑着低头,摸起牌堆里的第一张牌。 周枕月又想起一件事,说: “昨天信号通了之后,我和小艾聊了些事。你还记得上次你被穆如晴劫走吗?” 穆雪衣:“嗯,怎么了?” 周枕月:“我当时找你的时候遇到了一些混混,也参与到这件事里来了。我怕有后患,就一直在调查这些人的来头,可也奇怪,这么久了,什么都查不到。你是惹过谁吗?” 穆雪衣也疑惑:“我能惹谁啊?” “……”周枕月捏着扑克牌,指尖微紧,“能沾上这种势力的,大多不是善类。就算他们当时是想帮着救你,那也……” 穆雪衣:“什么?” 周枕月顿了顿,问:“你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穆雪衣:“嗯,听过。” 周枕月:“那么它前面还有一句,‘塞翁得马,焉知非祸’,你知道么?” 穆雪衣摸牌的动作一滞,抬起眼,“你的意思是……?” “不知根知底的东西,最好别招惹,”周枕月把那张牌递到穆雪衣手中,自己摸上了最后一张底牌,“你永远都不知道,你招来的到底是福,还是灾。” 周枕月这么一说,穆雪衣不禁想到了之前见过的那个讯云集团的未来小庄总。 庄羽柔…… ……这件事,会和她有关系么? “对4。” 周枕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联想。 穆雪衣看着手里乱糟糟都没码好的牌,叹了叹气,随手一洒。 “不想玩了。” 周枕月纤长十指一收,拢起码成了扇形的扑克牌,轻笑:“怎么,聊两句正事,把二小姐给聊郁闷了?” 穆雪衣顺着周枕月的话哼了一声:“谁叫你先提的?” “好,是我扫兴了。”周枕月把床上散乱的扑克牌收在一起,“我的错,你罚我吧。” 穆雪衣:“你让我罚你什么啊?” 周枕月:“罚什么都行,你说了算。” 穆雪衣沉吟片刻。 “嗯……那就罚你……” 她心念一动。 “那就罚你,马上和我复合吧。” 周枕月笑着摇头:“什么都行,这个不行。” 穆雪衣的眉尖苦涩地皱起来:“为什么啊?明明都两情相悦成这个样子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情话说了一箩筐了,你还不松口。到底为什么?” 周枕月:“你觉得很折磨?” 穆雪衣点头:“当然了。” 周枕月:“那就对了。” 穆雪衣:“?” 穆雪衣面色复杂:“阿月,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周枕月把扑克牌放回桌上,唇边噙着淡淡的笑。 “你刚回来找我的时候,小艾给我发过一个文包,都是某热门小说网站上排名前百的小说。她们好像管那个类型叫……” “追妻火葬场?” “我看人家追个妻,都得追上百章。你觉得,你的进度要是写成小说,够一百章么?” 穆雪衣:“……” 该死的小艾。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久还没能复合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就是小艾[狗头]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x最爱冻柠茶3个;就是一株小小草、怪妹妹AhLian、cohe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水379瓶;V妮40瓶;郁晓20瓶;张小C、陌上人如魚10瓶;和武、北罚弟子5瓶;0816、炒桐、小鸽手1瓶; 第76章 四个人在招待所住了几天。 几天之后,暴雪结束了,山路也清阻得差不多后,她们也开始准备启程返回山上。 这几天里,周枕月和穆雪衣俩人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隔壁那两个人食髓知味,今天这个出声,明天另一个出声,听声音是把彼此探索得非常之透彻了。 她们是透彻了,却闹得两个“邻居”根本没法正常休息,整宿整宿望着天花板干瞪眼。 后来,周枕月和穆雪衣甚至无聊地开始打赌。 赌今晚隔壁的二位谁在上面。 有时候是周枕月赢,有时候是穆雪衣赢,赌注也不大,每次都是一两百块钱。 她们要上山的前一天晚上,周枕月提出玩最后一盘赌局。 周枕月:“今晚最后一次,咱们赌个大的。” 穆雪衣笑问:“行啊,赌多少钱?” 周枕月唇角一挑,“既然说了要赌大的,那就……”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轻:“五百万吧。” 穆雪衣“嚯”了一声,“你这确实够大的。” 周枕月笑了笑:“要是你赢了,就算你还清了欠我的所有债,那个合约一笔勾销。要是我赢了,你就多欠我五百万,还不起,就把合约再延长五年。” 穆雪衣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 到了第二天早上。 众人走到山上派来接她们的面包车前。 葛薇浓正要上车,忽觉前方一阵幽怨的目光在凝视她。 她马上看过去,猝不及防地看见了穆雪衣怒其不争的一双眼。 “……二小姐,你怎么了?” 坐在面包车上的穆雪衣上下打量了一下葛薇浓,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如此一个冷艳美女,没想到啊没想到,做受的次数……竟然是做攻的双倍。” 葛薇浓愣住。 霎时间,整张脸连着耳根子都红得要滴血似的。 她磕巴道:“你——你能——” 周枕月这时走了过来,轻巧地在葛薇浓肩上拍了拍。 “受得好,阿浓。” 葛薇浓转而盯向正在上车的周枕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们——” “唉。”穆雪衣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本来一百章就能复合,现在好了,直接翻倍。我把我这辈子都写成书,都不知道能不能到二百章……” 周枕月坐在穆雪衣身边,贴心地拿了一条小毯子盖在穆雪衣的腿上。 随口说:“以你写情书的注水程度来看,写上一千章也不过分。” 穆雪衣闷闷不乐地歪在座椅上,愁眉不展。 觉得自己好难。 葛薇浓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她现在的心情,比当初救援队看到破屋门口那副弱智对联时,还要窘迫一万八千倍。 . 回到了山上,林可妮回到了岗位,葛薇浓觉得无颜面对周枕月和穆雪衣,就一个劲地跑到林可妮那边去蹭着人家。 葛薇浓既然已经搞定了,周枕月也不必再偷偷摸摸,光明正大地留在了穆雪衣的小木屋里。 山庄在休整,她们也在这一隅乐得自在,每天一起看看书,讨论讨论金融和管理。累了看电影玩牌,困了抱在一起睡觉。 每天要亲很多次,怎么亲也亲不够。 慢慢的,大半个月轻易溜过去了。 其实自从山下招待所之后,穆雪衣就起了些贼心思。 之前她只是和周枕月亲一亲还能得到满足,可那些总能听到隔壁缠绵声音的夜晚,她缩在周枕月怀里,脸红心跳,脑中也开始控制不住地幻想。 有时候,幻想的是她压在阿月身上。 有时候,是阿月压在她身上。 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总是在不经意间,内裤就湿了。 她年轻一些的时候在网上搜过这方面的东西,知道有需求时,可以通过摩擦双腿获得一些释放。于是,到了深夜,等周枕月睡着,她就趴在周枕月怀里红着脸,细细地喘着气,夹紧双腿。 好在她伤的只是脚踝,在这方面事情上,并不会有什么阻碍。 可是只是自己来,怎么能满足呢? 尤其是回到山庄后,整天闲得发慌,穆雪衣的脑子就更不往正常方向走了。 她得想想办法,和阿月开始真正意义上的“二人生活”。 最好…… 是能勾引到阿月主动来上她。 穆雪衣在这方面很豁达,攻啊受啊0啊1啊什么的。她现在身体没恢复好,躺着,让阿月主动,没什么不服的。 等以后恢复好了,总可以讨回来。 这天午后,刚刚吃过晌午饭。 窗外的雪停了,出了不刺眼的太阳。 阳光温润,微风和畅。 周枕月坐在沙发那头煮咖啡。 穆雪衣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本来在看专业课的书。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眼,看了看那边捻着矮杯盖子的周枕月。 “咳。” 穆雪衣似是很随意地咳了一下,原本曲起的腿漫不经心地放平。 好像是意外的,那只没受伤的脚轻轻地擦过了周枕月的大腿侧边。 清瘦瓷白的脚,擦过裤缝后,软塌塌地搭在了沙发边缘。 周枕月垂眸,瞥了那只脚一眼,唇边合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动声色。 穆雪衣见她没反应,以为是自己暗示得不够明显,又“咳!”了一下,再次抬脚,踢了踢周枕月的膝盖。 周枕月放下杯盖,无奈地叹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穆雪衣眼睛亮起:“你知道了?” “嗯。”周枕月起身,向里屋走去,“你等一下,我去拿。” 拿? 拿什么? 穆雪衣脸一红。 莫不是……阿月还偷偷准备了什么……道具……指套…… 她不敢细想。只是粗略地想了想,就忍不住害羞得想在沙发上打滚了。 两分钟后,周枕月回来了。 她在刚刚的位置坐下,伸手握住了穆雪衣纤细的脚踝,拉着,把那只脚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然后。 她拿出了一只指甲剪。 周枕月低下头,含着笑,小心地给穆雪衣剪趾甲。 “下次想要我帮你剪,不用害羞,直接告诉我。” 穆雪衣瞠目结舌。 半晌,都没回过神。 周枕月要是葛薇浓那个智商,她没准就真的信了。可这是谁?这是手段精明的堂堂周氏董事长,凭她那个可怕的双商,难道真的觉得自己只是想让她帮忙剪趾甲不成? 讨厌的阿月。 又在逗她! 穆雪衣蜷起脚趾,躲开周枕月的指甲剪。 又抬起脚,带着气,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周枕月的手腕。 周枕月果然笑了起来,一把捉住了她闹腾的脚脖子。 “气急败坏了?还敢踹我。” “我才没有气急败坏。” 穆雪衣轻笑,“我不但没有气急败坏,我还突然有了一个伟大的计划。等以后我有了钱,我就把这个山庄给买下来,大楼全部拆掉,盖成寺庙。我也不用回去管生意了,我就待在这庙里,哎嘿,我做尼姑头子。我不但要做尼姑头子,我还要自己雕一座佛供起来,就雕成那个没心肝的周枕月的样子,我天天给她上三柱高香。门口还得写副对联,上下联写什么随便,反正横批我想好了,就写:‘周枕月是真的不行啊!’” 周枕月笑得肩膀都在颤。 她伸出手去,捏了捏穆雪衣的脸蛋,“你这张嘴,胡说八道什么呢?” 穆雪衣往后躲,更生气了:“你捏完我的脚,你又捏我的脸!” 周枕月笑眯眯说:“你的脚可比你的脸干净多了。” 穆雪衣:“?” 周枕月偏了偏头,解释说: “脚嘛,比较幸运,没有分布到脑部神经,皮骨都是干净的。脸就不一样了,只有皮干净,那脸下面的脑子,已经脏得……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穆雪衣提高了声调:“你说我思绪龌龊?” 周枕月耸耸肩,“不龌龊,不龌龊。也就是连着好几个晚上都趴在我怀里,喘着粗气,哼哼唧唧地夹腿呢。” 穆雪衣一愣。 一眨眼的功夫,她脸就红得可以跟那天的葛薇浓媲美了。 她把手里的书扣在脸上,叹出的气里有一股子绝望。 周枕月看着她,笑意愈深。 她怎么能不知道雪衣想要的是什么呢。 逗归逗。 该给的,她怎能不给。 周枕月抬起手,放在了自己衬衫的第一个纽扣上。 解开。 然后又滑到第二颗扣子,捏住,轻轻推出扣缝。 “砰砰砰——!” 这时候,木屋的门忽然被急急地敲响了。 周枕月瞥向门那边,不着痕迹地把扣子又系了回去。 穆雪衣拿下书,也看向门那边,问:“是谁?” 葛薇浓的声音响起: “二小姐,沈教授来看你了,我拖她一会儿,你赶紧准备一下。” 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跑远了。 穆雪衣神情严肃起来,“沈怀星怎么突然来了?” 周枕月唇边的笑意也逐渐放平,起身捞起外套,披在身上,低声说:“我先走了。” 穆雪衣下意识直起腰抓住了周枕月的手:“阿月。” 周枕月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没事,你先应对。不知道她这次来待多久,我会找机会再来看你。” 穆雪衣觉得一颗心莫名悬了起来,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开口道起歉来: “对不起,我……” 周枕月穿好了外套,回过头,摸了摸穆雪衣的头顶,“不要总是瞎道歉。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也不会乱吃醋。没时间了,走了。” 穆雪衣看着周枕月离开,看她从门缝中跻身进大雪里的背影。 心里…… 还是涌上了愧疚感。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双更了,今天双更一下~ 晚上六点发另一章 第77章 天气仍旧透着清寒。 外面房檐与地面的积雪,却因为今天的一层薄薄日光消融了些许厚度。 周枕月走后没多久,葛薇浓就带着沈怀星过来了。 沈怀星进了门,放下手中提着的穆雪衣喜欢喝的酸奶和几兜水果,摘下蒙了雾气的金丝眼镜,用袖口去擦。 “雪衣,”她戴上眼镜,脱掉外套递给葛薇浓,“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 穆雪衣窝在沙发里,很客气地笑了笑。 “刚刚听阿浓说您来了,我还不太相信,没想到真的来了。学校里不是有事么,您来这边不耽误吗?” 葛薇浓把衣服挂到衣架子上,默默地退了出去,关好门。 沈怀星走到沙发这边来,在刚刚周枕月坐过的位置上坐下,看着许久没见的穆雪衣,眼底的思念遮也遮不住。 “那边项目第一阶段暂时结束了,我马上请了个假,过来看看你。” 她说着,扶了扶眼镜,金色的长链微晃。 “当初没有第一时间陪在你身边,我一直都挂念着。这次我和父亲申请了我能申请的最长的假,足有半个月,我可以一直陪着你。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想过来亲口和你说,给你个惊喜。雪衣,开心么?” 半个月…… 穆雪衣强撑着笑:“我……我开心。” 沈怀星的目光柔软下来,向穆雪衣那边凑了凑。 她伸出胳膊,想要抱她。 穆雪衣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老师,你别……” 她抓紧了沙发扶手。 沈怀星怔住。 随后,眼底黯了黯。 “我听说你前段时间遭过雪难。”她声音柔哑,“……我只是想给你一些安全感。” 穆雪衣勉强牵出一个笑:“那已经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我现在挺好的,谢谢您。” 沈怀星沉默半晌,苦笑:“那没有这个借口,我也不可以抱抱你?” 穆雪衣沉默。 沈怀星垂着头,缓缓问: “你不是答应过我,可以跟我试着慢慢复合的吗?” 穆雪衣扣紧了沙发扶手,心里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她又是好一阵没说话。 良久,才开口换了话题: “今天好不容易出太阳,出去走走吧?” 空气沉寂了一会儿。 沈怀星起身,温和地应了: “好,走走。” 沈怀星扶着穆雪衣坐上轮椅,穆雪衣一坐好,就马上把搭在沈怀星小臂上的手收了回去。 看着轮椅里那孩子的黑色发旋,沈怀星抿了抿唇角,眼底暗涌着复杂的情绪。 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出了木屋,漫无目的地顺着小路闲逛。 似乎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听到轮椅在石片路上轧过的窸窣声响。 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路过一处凉亭时,穆雪衣说:“进去休息一下?” 沈怀星当然不会对她说“不”,便顺着她,推她进了凉亭。 这个地方视野还不错,可以遥遥看见远处此起彼落的一个又一个汤峪池子。今天天气好,很多客人都出来泡温泉,零零星星的,散布在蜿蜒的小路上。 气氛有点沉闷。 沈怀星主动问起:“你身上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穆雪衣如实回答:“再过一段时间,右手的小指就可以去拆线,左臂的石膏也可以拆掉了。医生说,会诊的时候亲眼看看我脚踝肌腱的恢复情况,要是情况乐观,可以不再坐轮椅,开始试着拄单拐慢慢自己走。” 沈怀星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听起来不错。” 穆雪衣:“这是最乐观的情况,要是不乐观,估计还得拖很久。尤其是脚踝,复健的路还很长,不一定呢。” 沈怀星沉思片刻。 “要不你还是回岸阳吧,我在那边,也好照顾你。你要是觉得待在你爸爸身边不自由,就住到我家来,我父亲很想见见你。他总说,你之前亲自晒的茶叶很香,他还想再尝尝。” 穆雪衣尴尬地笑笑:“不必了,这里幽静,我在这里静养挺好的。” 沈怀星:“那我以后常找机会,一有时间,就飞过来看你。” 穆雪衣:“没关系,您有您要忙的事,不用一心系在我身上。” “……” 沈怀星忽然起身,走到了轮椅前。 她弯下腰,双手抓住轮椅两边,措不及防地逼近了穆雪衣。 穆雪衣本能地向后一躲,可是轮椅空间本就狭小,她也没什么地方能躲。 沈怀星离她太近,她只能别过头去,看向一边的地面。 “……老师,你别这样。” 她嗓音极轻。 沈怀星的目光近在咫尺地盯着她,凉硬的眼镜垂链落在她的脖颈,刺骨地冰。 “我们不是快要结婚的人吗?” 她像是在质问。 “你不是还想要我家和你家校企联合么?为了能联姻,你前几次都可以装得那么好,为什么,这次连装都懒得装了?” 穆雪衣瞬间转回目光,眼底变得锐利。 原本温软的声音也卸下了伪装。 “你看出来我前几次都是装的了?” 沈怀星苦笑:“雪衣,你忘了,我们曾经在一起好几年啊。你真正爱我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样子,我比你自己都清楚。” 穆雪衣抓紧轮椅扶手,“……那你为什么不戳穿我?” 沈怀星:“我不在意你眼下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只要你肯演这个戏,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时间长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总可以回到最开始,不是吗?” 穆雪衣愣愣地看着沈怀星。 沈怀星压着嗓子,说:“我不管你心里揣着什么计划,我无所谓,你做什么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但我也明白,你需要我继续装不知道。你想要穆氏,想爬上比你姐姐还要高的位置,对吧?你不想让你爸爸察觉你的异常,对不对?” “我可以继续演,可是,你也得要演好点啊。演继续喜欢我,愿意爱我,演努力和我复合。” “你演好了,我才能也在你爸爸面前演好。你懂吗?” 穆雪衣的指尖抠得太紧,在扶手上一滑,狠狠嵌入掌心。 沈怀星低下头,闭上眼,轻轻吻上穆雪衣的右眼尾。 穆雪衣浑身颤抖,沈怀星挨到她的瞬间,一滴泪溢出眼角。 沈怀星吻过她的眼尾,又微微侧头,熨过她的鼻梁,向她的唇凑去。 即将要碰上时。 穆雪衣抬手狠狠推开沈怀星,她推的力气太大,沈怀星直接摔在了地上,她的轮椅也重重地颠了颠,差点侧翻。 “滚!!!” 她吼道。 沈怀星捡起眼镜,慢慢爬起来,“你为了一个周枕月,什么都不要了是吗?” 穆雪衣红着眼笑了起来。 “哈哈……” “你威胁我……就连你,也会威胁我。一个我真情实意爱过的人,居然有一天,也会……这样对我……” 她闭了闭眼,自言自语起来。 “为什么呢?要是觉得我该死,可以用一千种,一万种方法折磨我,可是,为什么偏偏和他们一样,要这样……威胁我……” 沈怀星隐隐察觉到了雪衣的异样,咽了一下口水,心中也乱了。 几声嘶哑难听的笑声后,穆雪衣含着泪看向沈怀星。 “行,我不在乎了,你说去吧。去告诉穆国丞,告诉穆家所有人,我是个居心叵测的恶鬼。去说吧。大不了,大家一起死,你把我毁了,你也别想活,你们沈家,包括你爸,你,一个都别想活——!!!” 沈怀星没有想到会把穆雪衣逼成这样,她还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雪衣,疯子一般。 像是被甩了一巴掌。 一下子就清醒了。 脑中汹涌的情绪褪去,她猛地识到了自己的过分,想上前安抚穆雪衣,“雪衣,我不……” “滚!不要碰我!!” 穆雪衣骂道。 沈怀星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局面已经失控。沈怀星没有办法,僵持了一会儿,最后,选择打电话叫来了葛薇浓。 把穆雪衣交给葛薇浓时,她的眼神都在躲闪。 “抱歉,是我太着急了,刺激到了雪衣。你好好照顾她。我这两天先不见她了,有什么事你打我电话,必要时候……可能得送她下山就医。” 葛薇浓看了一眼不太对劲的穆雪衣,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先答应。 沈怀星又深深看了看穆雪衣,手指无力地攥了攥。 像是还想对穆雪衣说些什么。 可最后,也只是欲言又止。转身,回酒店主楼自己的房间去了。 葛薇浓推穆雪衣回了小木屋,路上试探着叫过她几次,却没有得到回应。 应该是出事了。 葛薇浓非常敏锐地察觉到,穆雪衣的状态很不对,不是她一个人能扛过去的。于是从小木屋出来后,马上用微信给周枕月发了消息,说沈怀星走了,让她现在务必过来一趟。 穆雪衣回小木屋后,关了门。 趴在水池边,面无表情,机械地洗着自己的右眼尾,刚刚沈怀星吻过的地方。 她太用力了,指甲狠狠划过去,累起一丛醒目的红痕。 冷水刺进了眼睛,柔润的眼白开始涨上血丝。 不停地洗。 像是有什么屈辱的东西,烙在了肉里。 洗着洗着,门好像是“吱呀”响了一声,有人走近了来。 那人停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腕,说:“你怎么了?在洗什么?” 穆雪衣狠狠甩开那只箍住她手腕的手,吼道:“滚开!” 她继续洗自己的右眼,指尖像是要把眼珠都要挖出来一般。 周枕月看着眼前的穆雪衣,胸口一紧,心跳的每一下都在抽搐着痛。 这是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碎了的人啊。 她好不容易…… 才哄好的,小姑娘。 她放在心尖上拼命保护的宝贝。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雪衣。”周枕月又走上前去,试探着想要抚她的头。 穆雪衣又叫道:“不要碰我!” 她抬起水淋淋的一张脸,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却又好像根本就没分辨出眼前这人究竟是谁,只是盯着那个轮廓。 “你想让我干什么?你想让我讨钱,偷东西,嫁人,还是吻我,睡我?” 周枕月嗓音都在颤:“我不是……” “都要吃我……” “你们……都想要活吃了我。呵呵……” 穆雪衣苍白一笑。 周枕月又伸出手去,想要安抚她。 穆雪衣脸上所有表情瞬间消失,冷冰冰地盯着周枕月,像是盯着一袋恶臭的垃圾,一字一句警告: “不许碰我。” 周枕月垂下手,眼底噙着泪。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力过。 她最心爱的人,像是被撕碎了一般站在那里。 可她…… 连把她拼起来的机会……都不被准许得到。 周枕月只能顺着她,低声说: “好,我不碰你。” 穆雪衣随手拿起旁边的一面镜子,狠狠向对面甩过去,吼: “滚!” 镜子尖锐地划过周枕月的脸,在她的颧骨处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周枕月的手攥成拳。 眼泪跌出眼眶,滑过渗血的伤口。 “好……” “我滚。” 作者有话要说:雪衣的精神已经有点问题了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满枝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是一株小小草2个;云梦、寒雨笑、隨安、满枝桠。、Lythru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icole 20瓶;多言数穷,不如秤砣14瓶;小姜饼10瓶;童装最大号、chonk 5瓶;blink小王3瓶;剡注、一夜暴富七次2瓶;北罚弟子1瓶; 第78章 天色渐晚,太阳下山后,阴风又吹了起来。 没多久,小雪降临。 房间里早就没有其他人,不论是谁,踏进这个屋子,就都被穆雪衣赶了出去。 都滚了。 都滚了好。 这样,就再也没人能来威胁她了。 穆雪衣捂着右眼,蜷在墙角,又瘦又单薄的身体,缩得都快要没有了似的。 她用一只眼睛看着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桌子不是桌子,是朱虹,狰狞着脸说: “你不想陪那些恋童的人睡觉吧?快回穆家,快抱紧你爸的大腿,快去给我要钱!” 椅子也不是椅子,是穆国丞,冷笑着说: “去骗周枕月,帮我拿到那份文件,不然的话,你妈就会因为你的硬骨头死掉了。一个人命,因为你,要死掉了,明白吗?” 还有穆如晴。 “去偷报价表,否则,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周丰年!” 他们一直都是这副嘴脸,她都已经……可以劝自己走出来了。 可是…… 沈怀星,那个她爱过的人。 那个曾经温柔拉着她的手,说我好喜欢你的人,和她一起并肩走在林荫小路上,帮她背书包的人。如今,也站在了她的面前,说: “你不好好和我演,我就不好好和你爸爸演,你懂吗?” 为什么每次在她走出阴影的时候,总有人来……把她逼回黑暗里。 她还有谁可以相信呢?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绝对不会威胁她的? ……阿月。 阿月……阿月在哪里? 穆雪衣像是溺水中的人抓住了一根绳一样,“阿月”这两个字疯狂地在脑中回响,一遍又一遍,像撞钟一样,又快又狠。 她踉跄着爬起来,才站起身,又一愣。 阿月……刚刚来过吗? 她刚刚呵斥走的那些人里,有……阿月吗? 穆雪衣仿佛游乐园里弄丢了父母的小孩,无措地站在原地,满眼慌乱。 她瞬时浸在了无底的恐惧中。 如果……如果刚刚阿月来过,自己吼过那么多个“滚”,阿月…… 脑中错乱的记忆交叠着,隐约有个熟悉的声音,好像是说了一句: “好,我滚。” 好像是阿月的声音。 那是不是阿月的声音? 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她太恐惧引发的臆想? 穆雪衣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分不清想象和现实。 而她现在,已经游走在了想象和现实的交叉边缘,左右都是混沌,什么也看不清。走错一步,都会沦入疯癫。 阿月…… 如果回忆里的声音是真的,她真的对阿月说出了“滚”这个字,她…… 她是不是……亲手推走了那个唯一对自己好的人? 如果连阿月都走远了,不要她了…… 她不敢再想。 穆雪衣跛着腿艰难地向门口半爬半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要不顾一切找到周枕月,和她确认自己脑中的记忆是不是真实的。 如果不是真实的,她就抱着她大哭一场。 如果是真实的,她就拼命道歉,拼命挽留,委身进泥土里,跪在地上求,也要捉住她生命里仅存的这道光。 她得去…… 酒店的1102房间。 对,1102。 穆雪衣摸到门边,口中不停地喃喃“1102”四个数字,外套都没有穿,就这么拉开了木门。 外面的风和细雪滚了进来,灌满她的衣领袖口。 一抬头。 恍惚了一瞬。 木屋门口最矮的那级台阶上,周枕月就坐在那里。 风夹着雪,微微拂动着她铺散在背后的长发。她闭着眼,曲起一条腿,黑色的头发上已经落满了一层细绒的雪,低垂的睫毛也结上了一层花白的霜。 穆雪衣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凝固。 时光也凝固了。 她望着周枕月,宛如隔着十年、百年的光阴,隔着日月千万次的流转升落,隔着老树层层叠叠的年轮。 看着她落满碎雪的长发,像是恍然看见了八十岁的周枕月坐在那里。 不见青丝,雪鬓霜鬟。 从少到老…… 她似乎,永远都会在自己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穆雪衣含着泪,轻声唤: “阿月。” 周枕月结了霜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脸颊上的伤口也跟着微微抽搐了一下。 看见穆雪衣站在自己面前,她扶着地,有点僵硬地站起来。 站直了,她伸出双臂,张了张嘴。 太长时间没有说话了,又遭寒风吹了这么久,嗓子仿佛裹着沙,只沥出一个干涩沉哑的字: “……来。” 穆雪衣哭着扑过去,狠狠扎进周枕月的怀中,用尽全身力气箍住她的腰,像是想把自己揉进对方的骨血中去。 周枕月温柔地环住穆雪衣的背,眼眸微垂,眉毛上还有细碎的雪。 穆雪衣闷在周枕月的肩窝里,哭喊:“我以为你真的走了,我以为你当真了,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别怕,”周枕月哑着嗓子,很轻地说,“你就是真的让我滚,我也不敢滚到太远的地方。我……还以为,是你不要我了。” 周枕月说最后几个字时,似是有一些抑制不住的哭腔。 “对不起……”穆雪衣抬起头,抚着周枕月侧脸上被自己划出的伤口,泣不成声,“我、对不起你,阿月……” “没事……”周枕月正想说点安慰的话,却忍不住侧过头去咳了几声。 “咳、咳咳咳。” 她生病了。 突然想起,之前老爷子和她说过,那场车祸之后,周枕月的免疫力就变得非常低。平时要非常注意保护自己,别被风吹到,才能保证健康。 那次雪灾之后,周枕月已经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病了。 这一次,在傍晚的风雪里吹这么久,她的身体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穆雪衣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 抱着虚弱的周枕月,她简直恨不得自己从未在这个世上出生。 “我没事,你别自责,”到了这个时候,周枕月还在昏沉地安抚她,“我是自己愿意坐在这里的,不是你逼我的,你别……别怪你自己,我……” 穆雪衣收拾好自己凌乱的情绪,知道有再多的话,都不该再在室外讲了。 “咱们先进去,阿月,你撑住。” “……我撑得住。” 周枕月有点摇晃,看了眼半开的门,只觉得眼前已经有重影了。 她强撑着意识,弯腰勉强抱起腿脚还有伤的穆雪衣,“你抓紧我,我抱你……回屋。” 穆雪衣不敢拒绝,怕再增争执浪费时间,只能顺从地搂住周枕月的脖子。 周枕月抱着穆雪衣,艰难地一步一步走进木屋里,等穆雪衣伸手关了门,她又抱着她向里间走去。 到了床边,她把穆雪衣放在床上。 穆雪衣正伸出手去,说:“你也……” 周枕月却身体一软,失去了意识,散掉的罗布一样,“咵”的一下瘫倒在了地上。 她双目紧闭,唇色苍白,鸦黑的长发合着化成水珠的雪,凌乱地铺出去。 穆雪衣趴在床边,喊道: “阿月——!” . 穆雪衣自己都是一个大伤未愈,自身难保的人,没有任何办法去帮周枕月。 到最后,只能叫了葛薇浓来。 葛薇浓把昏迷的周枕月扶到床上,让她在穆雪衣身边躺着,去找了体温计和降热药,又拧了冷毛巾,敷在了周枕月滚烫的额头上。 “山庄里有医生,但是前两天下山采买药品去了,明早才能回来。”她低声对穆雪衣说,“今晚你和周董事长先撑一下,明天医生回来了,我马上去请他过来。药隔四个小时吃一次,我给你定好闹钟了,一定要看着周董事长把药吃下去。你放心,二小姐,绝对不会有事的。” 穆雪衣把周枕月抱在怀里,眼里一直有泪,嗓音也嘶哑到模糊。 “谢谢你,阿浓。” 葛薇浓又拿起一卷纱布和碘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二小姐,你的右眼皮和眼周刮破了很多伤口,我帮你包一下吧?” 那是她洗脸时太过用力,指甲划出的口子。她一直在哭,眼泪流经那里,又刺又痛。 痛一点好,她就能一直醒着,看着阿月的情况。 “……不用包了,你走吧。” 葛薇浓:“好,我就在隔壁,有事就叫我。我今晚不睡,一直候命。” 她把医药箱放在床边,又拎了壶热水过来,才转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了床上的两个人。 穆雪衣紧了紧抱着周枕月的手臂,闭上眼,轻笑,喃喃着对方的名字。 “阿月……” 念了一会儿,她抬起眼,自言自语。 “阿月,我后悔了。” “我不想要把这里改造成尼姑庵了。如果真的要改,得改成医院……才行啊。你说对不对?” “我和你老了,就住在医院里。生病了,医生就在身边。死了,躺在同一个架子上,太平间里,编号都是连着的。我的墓碑上不要写墓志铭,要写一副对联,上下联写什么都行,但是横批……” “横批,必须得写:‘我下辈子……’” 她哽咽了。 “我下辈子,一定不要再遇见周枕月了。” 怀里的人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轻咳一声后,闷闷地发出一声无奈的笑。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穆雪衣把脸埋在周枕月的头发里,一边哭一边自嘲地笑。 “我活这一次,明明是来给你还债的,可是,不论我做什么……还是总会伤害到你……” 周枕月想说什么。 穆雪衣却用力握了握她的肩头,阻止了她的话,流着泪,一个字一个字说: “周枕月,下辈子你避着我走吧。” “你遇见谁都好,就是不要再……爱上穆雪衣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大橙子呀4个;祭、陈.、Lythrum、家住北罚山、怪妹妹AhLian、满枝桠。、我不对劲!、1521676637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山150瓶;怪物20瓶;AI追星15瓶;sw 13瓶;抱紧阿晋10瓶;小吉子5瓶;末汐4瓶;五山的鸡排好好吃、恒1瓶 第79章 穆雪衣第一次意识到,她是如此地配不上周枕月。 她以前一直觉得,“身份落差”这四个字只是庸人自扰的产物。大家在这个世界上活着,都是要吃饭要睡觉的普通人而已。 可她现在忽然意识到了。 原来,人和人之间,是真的有距离的。 就像云和泥,鱼和鸥。 在没遇到她之前,周枕月过得风光无限,坐在岸阳首富的顶端,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眉一皱,就可以轻易翻覆整个商圈的平稳与动荡。 可自从她硬生生把周枕月的生命线与自己的拧在了一起,周枕月就开始毁了。 越毁越破败。 荒废掉大好的一年在这里陪她这个废人。 为了救她身陷险境。 被精神错乱的她骂滚。 被产生幻觉的她扔东西,划伤脸。 坐在风雪里,明知身体不好,还要坚持等她出来。 只为了第一时间安慰她这个疯子。 周枕月从一个完美的神,变成了一个受感情控制的凡人,不断地放弃着本不该放弃的东西,一步一步跟着她走进泥潭。 她像是手里捏了根绳子,绳子另一端,就系在周枕月的腰上。 她本想让周枕月来救她,可最后,她才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走出过这片泥泞,而周枕月……也被她拖入,甚至被她踩在了脚下。 她竟还产生了一种短暂的错觉。 误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永久停驻的陆地。 她崩溃的时候,永远第一个想到周枕月。她潜意识里是那么害怕失去周枕月,以至于,如果周枕月真的生了气,她毫不怀疑自己可以跪在地上求她回来。 周枕月确实比她想象中还要爱她。 周枕月真的永远不会离开她。 就算她用东西砸她,让她“滚”,她都只会滚到那么近的地方。 对她穆雪衣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吧。 毕竟,有那么一个人,像忠诚温柔的小狗一样,永远都不会在意她把它在门外关了多久,只要她肯打开门,它就肯过来,舔舐她的手。 可是对周枕月来说呢? 刚刚她们在门口相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感到满心的温暖。 然而事实……并没有如她所想。 她胸口里流淌的,除了温暖,还有无尽的痛苦与自责。 她一直在阿月的身上汲取温度。 但这一切,对周枕月来说算什么? 周枕月的尊严,骄傲,和人格里独立的那部分,为了她穆雪衣,统统,都扔掉了。 周枕月可以心甘情愿。 可她凭什么心安理得? 她,凭什么,心安理得? ……她凭……什么呢? 眼前似乎又有了些幻觉。 前世周枕月的墓碑,不久前坐在台阶上披满浮雪的周枕月,在她眼前交叉重叠。 她也不禁去正视一个问题。 死亡,和人生格局的阉割,究竟哪一个更可怕? 阿月为了她死…… 阿月为了她……牺牲自我…… 阿月……就不能……不为了她穆雪衣,只为自己,活着吗? 穆雪衣苦涩地弯起唇角,眼底噙起了这辈子最痛苦的一层泪。 周枕月听了她刚刚的话,良久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手拿下额头上已经变温的毛巾,放到一边,转而握住了穆雪衣的手,轻声说: “你知道我这辈子爱你就行了,说什么下辈子不下辈子的。” 穆雪衣静静地笑了笑,揩去眼角的湿润,眼底透出几分释然。 “阿月,先吃药吧。” “嗯。” 周枕月很顺从地起身去拿床头柜上的药。 穆雪衣按住了她的肩,没有让她起来,而是自己去拿了药,单手抠出两粒胶囊,喂进了周枕月的嘴里。 她又拿来水杯,抵在周枕月唇上,柔声说:“快喝,化了就苦了。” 看到穆雪衣这么乖地照顾自己,周枕月的心像是被揉了揉,无比绵软。 她含着杯沿,喝了一小口水,吞下舌尖的胶囊。 “然后喝糖浆。”穆雪衣拿起糖浆罐子,再次喂到周枕月嘴边。 糖浆是酸的,合着一股青草怪味,周枕月喝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 穆雪衣马上拿了一颗奶糖,剥开了,放在周枕月的下唇上。 周枕月张开嘴,含下了那颗奶糖。 本以为穆雪衣喂完糖就会把手拿走,可那食指随着奶糖一起,送进了她的口腔,直接碰到了她的舌头。 周枕月本能地抿住嘴唇,含糊着问: “你做什么……” 穆雪衣垂着眼,浅浅一笑:“原来发烧的人,舌头这么烫。” 周枕月看着眸色变得暧昧的穆雪衣,喉头微微一动,咽下被搅出的唾液。 穆雪衣的指尖退到了周枕月的唇边,按压下去,迫使对方打开牙关,吻上去。 再不是像以前那样,先以唇瓣的摩擦开始,而是直接探入了舌头,和周枕月的紧紧缠在一起。 周枕月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发烧让她有一点迟缓。 反应过来后,她马上偏过头去,躲开穆雪衣。 “我在生病,这样会传染给你。” 穆雪衣箍住周枕月的下巴,把她的脸又转了回来,继续吻她。 一边吻,一边模糊着说:“阿月,解我的扣子。” “雪衣……”周枕月双手放在穆雪衣的肩头,想推却又不敢推,“别……今天不是最好的时候。” 穆雪衣吻到周枕月的耳根,在她耳边喘着气,问: “你想在哪里?床上,还是温泉池里?” “院子里那口温泉池,今天才换的干净的水,我还没有进去泡过。阿月,你想在那里做吗?” 周枕月的心开始狂跳,穆雪衣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挑拨她的欲望,撕扯她的矜持,融化她的理智。 可她最后的底线,还在逼她做着岌岌可危的拒绝: “我会传染给你的……” 穆雪衣咬住周枕月的耳垂,声音都在颤抖。 “那就传染给我吧。你的病,你所有的一切,都给我吧。让我和你成为真正的一个人,让我……沾满你周枕月的气息,好不好?” 周枕月残存的那点可怜的理智被彻底击垮。 没有谁能拒绝现在的穆雪衣。 神也不行。 更何况,她这么一个早已对穆雪衣沦陷的凡人。 她按住穆雪衣的后脑,用力地吻上去,唇舌的辗转发出清晰旖旎的声音。 穆雪衣口齿含糊地说:“你想在床上……” 周枕月闭着眼,睫毛在觳觫,“不。”她模糊地否定了。 这一个缠绵的吻结束后,周枕月起身下了床,横抱起穆雪衣,径直大跨步走向门外。 出了门,穿过大雪纷飞的院落,走到冒着腾腾热气的温泉池边。 周枕月把穆雪衣放下来,让她坐在池子沿上。 夜晚太冷,穆雪衣穿得很单薄,被寒风激得缩了起来,冻红的脚趾也蜷成一团。 周枕月这时的皮肤都是粉色的,但她还是抑遏着冲动,问: “除了小拇指外,身上还有外露的伤口吗?” 穆雪衣摇摇头。 周枕月便俯下腰,又抱起了她。 没有完全抱起,只是抬高了十公分左右,向前微微一送,让穆雪衣沉入温泉池中。 等对方的大半个身子都浸进去,她捉住穆雪衣断指的右手,按在池子台上,说:“一会儿不论多难捱,这只手都放在这里,不准动。” 穆雪衣盯着周枕月,眼睛弯了起来:“好。” 她声音转低,偏了偏头,沾湿的发尾在温泉水中荡漾,“你放心,我一直……都很听话的。” 周枕月看着这样的穆雪衣,眼睛发红。 目光灼灼,像一头饥焰中烧的狼。 她撑着池边,一跃而下,自己也进了温泉池中。 一池的热水来回晃荡,雪花飘进池子里,落在她们的发间,融在无尽的暖水中。 周枕月站在水中,走到穆雪衣面前,低声说:“……解你衣服了。” 穆雪衣靠在池壁上,右手懒懒地搭在外面,下巴上还沾着水,柔和一笑,“小心一点解,这件衬衫我很喜欢,不要把扣子扯掉了,好么?” 穆雪衣越是这样,周枕月越是心动。 深藏在心底的那份野性,彻底地,被穆雪衣的柔弱激了出来。 她低头吻住穆雪衣,双手抓住对方衬衫的领口,狠狠一扯。 从上到下,满排的木制纽扣,噼里啪啦地掉进水中。 无一幸免。 穆雪衣无奈地笑:“干嘛呀……” 周枕月吻着她,轻轻喘气:“明天我再赔给你一件。” 穆雪衣仰了仰头,看向正在落雪的夜空,感受着周枕月落在她耳根处的吻,又笑了笑。 “算了,不叫你赔了。” 她小声喃喃。 周枕月边吻边脱,很快,她们身上就没有衣物了。 吻是一路向下的,水也阻止不了。 周枕月沉入了水里。 穆雪衣靠在温泉池的边缘,紧紧盯着远处夜空里的大雪,看着它们隔了一层雾气,飞扬着,翻卷着,似有若无,梦境一般。 她闭上眼,仿佛……是有水草缠住了她的大腿。 捆着她,拽着她,拖她一直下沉。 一直……下沉。 沉入黑暗的底端。 在那里,开出了一朵昳丽诡艳的花。 . 第二天清晨。 雪变小了,懒懒洋洋地飘进窗棂。 落在台子上,还没等积起,也不等融化,就又坐着风晃晃悠悠走远了。 周枕月朦朦胧胧地在屋内的大床上醒来。 她昨晚烧得厉害,但好在发了几场汗,药也吃过了,现在已经退烧了。 昨晚的记忆,疯狂得像是一场梦。 尤其是她带着病,脑子本就不太清楚,再加上那持续了一整夜的活动,从池子里到床上,一次一次又一次,后来已经累得沾上枕头就入了眠。 雪衣…… 周枕月困顿地眨眨眼,往身边的位置摸去,唤道:“雪衣。” 手下却是一空。 她转过头,才发觉身边空空如也。 一阵难言的感觉忽然袭上了身。 直觉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 周枕月马上清醒了,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走向卫生间方向。 打开卫生间的门,是空的。 不仅是没有人,连架子上的毛巾和牙刷都没有了。 周枕月愣了好几分钟。 她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又翻起这屋子里的其他角落,衣柜,床头柜,书桌。 有些东西还在,比如一些臃肿的衣服和大瓶的护肤液。 有些东西彻底消失了。 比如电脑,充电器,和所有金融相关的书。 周枕月没站稳,踉跄了一小步。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 长久的出神后,她终于想起,她应该马上给穆雪衣打一个电话。 她掏出手机,满是汗的指尖划了好几次才解锁了手机屏,先点进拨号盘,给穆雪衣拨了过去。 一秒后,听筒里礼貌的客服声音提示:您的电话无法接通。 她马上点进微信。 穆雪衣的对话框里,果然有三条新信息。 周枕月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意识,点进去。 没有她那些情书的长篇大论,不注水,不冗杂。 就是单单薄薄,几十个字而已。 周枕月盯着屏幕。 几乎是看见那三条消息的瞬间,眼泪就顺着眼尾流了下来。 【阿月,其实你我都很明白,我的世界里从来都不能没有你。】 【可我更希望你明白。】 【你的世界里,不该再有我了。】 她死死咬着牙,哆嗦着打下“回来”两个字,点击发送。 可随即,刺眼的红色感叹号跳出。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一下哈 雪衣这会儿已经有了【心理疾病和情感障碍】,所以她偏执,走极端。她做出的行为,不要以一个正常人的三观去衡量。 后面会写她去心理科确诊,治病。 p.s她们再见面是一年后,且周总会一定程度地黑化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家住北罚山、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牛奶、肉包子、一颗绿豆k、陳陵、就是一株小小草、小姜饼、隨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憨憨30瓶;电影馆里的耗子、丢了。曾经10瓶;小吉子5瓶;诀、今朝趣多多1瓶; 第80章 穆雪衣走得很突然。 天还未亮,雪还未停,就走了。 葛薇浓都没来得及和林可妮好好做个告别,便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了开往山下的面包车。 路上的时候,葛薇浓小心地问:“二小姐,我们去哪里?” 穆雪衣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雪景,唇角半弯,像是在笑,又像是根本没笑,“阿浓,其实你不必非要跟着我,你可以留下来,留在林可妮身边。” 葛薇浓沉默了一会儿,说:“跟着二小姐,是我的职责。” 穆雪衣:“可妮不比职责重要么?” 葛薇浓:“……我没那么爱她。” 穆雪衣没再说话了。 她忽然有点羡慕葛薇浓。 不是替自己羡慕,而是替阿月羡慕。 她多希望,阿月也可以像葛薇浓这样,爱自己多一点。 半晌,葛薇浓似是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二小姐,你为什么非要离开周董事长不可呢?我可以干干脆脆地走,是因为我对林可妮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可是你们明明那么爱对方,只要感情还在,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 穆雪衣抱着膝盖,蜷在座椅角落里,下颌苍白得都能看见皮下青色的静脉。 她没有直接回答葛薇浓的问题,只是轻声说: “……阿浓,我最近总是看到很多幻觉。” 葛薇浓一愣。 “什……什么幻觉?” 穆雪衣闭上眼,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我看见……我又把她害死了一次……” 葛薇浓皱了皱眉。 “她”是谁?为什么穆雪衣要说个“又”? 穆雪衣苦笑:“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做回正常人,没想到……我早就是个疯子了。分不清现实和想象,分不清前世和现在,也分不清……要伤害的人,和要保护的人……”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何苦还要再劳烦别人来拉我呢。” 沈怀星的到来,只是个引火索。 她的疯,早已长出了根。 或许,这一切的结局,在她决定回穆家的那个瞬间,就尘埃落定,无可改变了。 葛薇浓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 穆雪衣睁开眼,抬起手指,揩去车窗上的雾气,擦出一块狭小的明净。 对啊,为什么呢? 她想了很久,才终于想了起来。 是为了……阿月啊。 因为想要保护阿月,所以才把自己逼上了这么一条血淋淋的疯路。 可现在,又因为如今的面目全非,成了阿月的拖累,自此,不敢再站在阿月的身边。 真可笑。 穆雪衣忍不住闷闷地笑了起来。 她的一生,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细细想来,不过就是那四个字。 误人,伤己。 葛薇浓见穆雪衣许久都没说话,也不再开口了。 一路沉默。 . 自从周枕月去了暨宁,小艾就一直跟着周丰年做事。她隐约知道,周枕月要去大概一年的时间,所以做好了一年后再迎周枕月回来的准备。 没想到,这才去没多久,她就接到了周枕月要回岸阳的消息。 接到消息时,小艾手头有点事,没能第一时间去机场接人。 等处理完了事,她马上驱车赶往老宅,想着周枕月回来了,她怎么着也该亲自过去见个面打个招呼。 已经快入春了。 地处南方的岸阳,空气里都是暖洋洋的阳光味儿。街上的人们也早就脱去了外套,穿起了单薄的T恤卫衣。 老宅院落里养的花花草草绿意盎然,每一株花都长出了未开的苞。 小艾走进大门,问起花园里的花匠:“周总回来了?” 花匠说:“两个多小时前回来了,不过又出去了。” 小艾:“去了哪里?” 花匠:“听周总讲电话说,好像是去了个什么酒吧。” 小艾转了转眼睛,思索起来。 周枕月从来都没有泡酒吧的习惯,她记忆里,周枕月上次去的酒吧还是李璐璐有股份的那个“THE 1”酒吧。 那一次,还带回了一个二小姐。 周枕月不会无缘无故跑到酒吧去,应该又是和二小姐闹了什么矛盾。 小艾寻思,八成应该还是去的小李总那个THE 1酒吧。 有点担心要出事。 于是小艾马上转身回车上,开往THE 1酒吧。 到了酒吧,门口的服务员过来接待她。 还没说两句,经理认出了小艾,忙走过来,说:“哟,这不是周总身边的助理么?您来找周总?” 小艾:“对,周总在哪?” 经理:“和我们小李总在包厢里,您跟我来。” 经理带着小艾上了二楼,拐进VIP包厢区域,到一扇门前,抬手示意。 小艾听到里面有很大的音乐声,估计敲门里面也听不见,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包厢里灯光昏暗,K歌设备发着不怎么亮的光。屏幕里只是在播放原声音乐,两只话筒整齐地摆在桌上,没有人在唱歌。 李璐璐坐在沙发中间,眉眼间满是无奈。 周枕月窝在沙发尾,闭着眼,举着一瓶酒,瓶口被含在口中。 周枕月在喝酒。 但不是很疯狂地往胃里灌,只是小口小口地抿着。 喝得很慢,却也喝了不少。空瓶子已经摆满了小半个茶几。 小艾走过去,看着周枕月欲言又止。 她很会察言观色,尤其是会察周枕月的言,观周枕月的色。所以她很清楚,眼下这个时候,周枕月是绝对不会想要开口说话的。 于是小艾坐到了李璐璐身边,小心地问: “小李总,这是什么情况?” 李璐璐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我就知道你家周总一回来就跑过来找我喝酒。问她咋了,人就发着呆,啥也不说。” 她又叹了口气,“不过嘛,也不难猜。能让人失落成这样的,也就是情场失意那些事了。” 小艾:“是二小姐……” 话才出口,她就知道失言了,忙闭了嘴。 周枕月应该是听到了“二小姐”这三个字,放下了酒瓶,玉戒指和瓶身玻璃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她垂着眼,柔软睫毛伏在下眼睑上,轻笑。 “别急……等这一场喝完,我再去找她……别急……” 李璐璐啧了一声:“那位穆二小姐跑了?……唉,也别怪我多嘴,你们周家跟那穆家本来就是水火不容的对头,在一起了也是屁事多,没个安宁。” “再说了,她走了就走了呗,你干嘛非得去眼巴巴找她?人家愿意让你找么?自讨没趣。” 周枕月把酒瓶放在茶几上,沉默许久,才开口:“小艾。” 小艾听她叫自己,连忙答应:“怎么了,周总?” 周枕月似是笑了笑,“你说,我对她好不好?” 小艾知道周枕月口中的“她”就是二小姐,马上点头:“好,特别好。” 周枕月:“那为什么……我对她这么好,她还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不要我?” 小艾眼底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 自打周枕月23岁就任周氏董事长以来,小艾就是她的助理。这么多年,周枕月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矜不伐地在谈判桌上谈生意,从容不迫地处理所有企业遇到的难题。就算深爱着穆雪衣,对爱人,向来也只是温柔地平视。 她从没见过周枕月像现在这样,坐在矮沙发里,脆弱又无助。 那语气,比起询问,更像是…… 乞求。 就好像这样,能求来穆雪衣的回头似的。 “真是够了,”李璐璐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走到周枕月面前,“周枕月,你现在这样子,别说穆雪衣了,我都看你不顺眼!她不爱你,你走就是了,干嘛一定要追在那一个人屁股后面?我告诉你,你就是太非她不可,她才会像现在这么肆无忌惮!” 周枕月别过目光,低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谁都不了解雪衣,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李璐璐吼道:“保护保护!你光知道保护她,你有没有想过,她到底需不需要你的保护啊?她穆雪衣也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人,她想真正站起来,就不能总有你这么个人帮她托着底。你永远搀着她,她就永远都是个不能独立行走的瘸子,她这一辈子都不能靠自己立足于穆家、商界、甚至她未来要遇到的任何一个圈子,你懂吗?!” “……你是说,”周枕月仰起头,眼底像是一片死水,“她……其实并不需要我。” 李璐璐:“这世上哪有谁是离了谁活不了的?起码穆雪衣就很明白,她离了你,照样能活!只有你,一厢情愿地以为她离不开你。我看,其实是你离不开她才对,不是吗?” 李璐璐的话像一根锋锐的针,毫不留情地戳中了周枕月最痛苦的那块肉。 是你一厢情愿地以为她离不开你。 其实,是你离不开她啊。 雪衣…… 那个看起来柔弱不堪,满身伤痕,却可以狠心抛下她两次的女人,真的……有她想象中那么需要保护吗? 周枕月握紧手中空了一半的酒瓶,眼前仿佛一片空白。 所以,到底是雪衣离不开她,还是她离不开雪衣呢? 她还有没有必要再去找穆雪衣? …… 雪衣希望自己再去找她吗? 周枕月忽然想起穆雪衣最后发给自己的三条信息。 最后一条,分明写着: ——“你的世界里,不该再有我了。” ……是啊。 雪衣早就给出答案了。 她的愿望,就是: 她们的世界,从此不该再有任何的重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贺小o、家住北罚山、肉包子、□□观察者、陳陵、我不对劲!、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观察者52瓶;辞晞40瓶;三七20瓶;AI追星15瓶;是阿沚啊、小白毛、t 10瓶;炒桐、锦鲤5瓶;砸砸1瓶; 第81章 北方,皋川市。 和暨宁一样,皋川是一个穆雪衣前半辈子从没来过的一个城市。 她和葛薇浓两个人,已经在这里住了有一个多月了。 她们在皋川的消息只告诉了穆国丞,说是这边有更好的医院,便从暨宁搬到了皋川。 穆国丞自然是无所谓,只是多叮嘱了两句,说让穆雪衣在养伤的时候一定得多看看管理方面的书,穆氏现在很缺人手。特别是最近,周氏开始刻意挤占穆氏的市场,掘穆氏的墙根,几个占据重要位置的高管都被挖走了。 穆国丞说,之前周氏和穆氏还只是暗斗,现在也不知道周枕月病休回来后是哪根筋搭错了,开始把很多矛盾扔到了台面上,搞得非常不好看。 葛薇浓知道这回事后,试探着问穆雪衣:“这是周董事长在报复吗?” 穆雪衣沉默很久,才答: “……不知道,或许吧。” 日子一点点过去,穆雪衣右手的小拇指和左臂的石膏都到了可以拆的时候。 葛薇浓挑了个清风和畅的天气,载上穆雪衣去了医院。 拆线和拆石膏都很顺利,医生也说这两个地方恢复得很不错,接起来的断指情况非常好,可以开始慢慢活动了。 右脚踝也恢复了不少,但触地还是会有刺骨的疼痛,这个急不来,轮椅还得继续坐。 在看诊的过程中,医生偷偷把葛薇浓叫到一边,说: “本来我不该多嘴,但是我妻子刚好是心理科的大夫,我多少懂点这方面的东西。从刚刚她的精神状态和相关交流来看,穆小姐有很明显的失眠和焦虑,或许是因为什么事有了一些心理障碍,钻了牛角尖。我不敢断言,你最好带她去心理科看一下。” 葛薇浓也严肃起来:“她这些日子好像总是会有幻觉,这个很严重吗?” 医生:“……幻觉?那的确很严重了,必须得马上去看。” 葛薇浓皱起眉,看了一眼诊室里的穆雪衣。 眼底是掩不住的担忧。 从医院回来之后,她们回到了穆雪衣租的一个农家小院。 初到皋川的时候,葛薇浓本来想去定个高档酒店解决住宿问题,但穆雪衣说自己不想住在那种棺材一样周正的地方,就跑到偏僻的近乡区域整租下来了一个平房小院。 棺材…… 葛薇浓听到她那么形容酒店,皮都紧了一下。 院子里有个秋千架,穆雪衣平时很喜欢坐在那里看书。 今天从医院回来,她也习惯性坐过去,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拆线的手指发呆。 葛薇浓走到旁边,想着医生和她说的那些话,忖度着措辞。 她还没开口,穆雪衣先开了口:“坐下啊。” 葛薇浓愣了一下:“坐……哪里?” 穆雪衣:“我身边。” 葛薇浓犹豫片刻,没敢拒绝,小心地坐到了秋千的一端。 过了一会儿。 穆雪衣轻轻靠了过来,枕在了葛薇浓的肩头。 葛薇浓瞬间僵住,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重量,一动也不敢动。 “你看,”穆雪衣抬起右手,小拇指根部是一圈狰狞丑陋的疤,“是不是很难看?” 葛薇浓:“……” 穆雪衣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可是……以后和你一起出席商会,人家看见了,都会说……周董事长带的那个女伴,手怎么那么丑啊……” 葛薇浓沉声说: “二小姐,我不是周董事长。” 穆雪衣的手顿在半空。 半晌,她才轻笑一声,放下手,坐直了身体。 “对喔,阿月再也不会出现在我身边了。” 她低低地垂着头,自嘲地笑了笑。 葛薇浓沉默许久,说:“二小姐,我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穆雪衣有点迷茫,“……心理医生?” 葛薇浓怕说得太直白,伤害到本就脆弱的穆雪衣,便只是说:“你最近睡得不好,精神都有点衰弱了。应该让医生看看,看看该怎么治你的失眠,你觉得呢?” 穆雪衣抓着秋千绳,瘦弱的身体依偎在细细的一根绳上,仿佛过于纤细的骨骼已经无法支撑起她这副皮囊似的。 “好啊,”她很顺从地答应了,“让医生给我开点安眠药……” 葛薇浓:“二小姐,去看心理医生,就是为了让你不吃安眠药,也能入睡。” 穆雪衣弯起唇角,睫毛似黑色鹭羽一般温柔。 “阿浓,你不明白。”她声音极轻,“阿月和安眠药,总要有一样,我才能睡得着。” 葛薇浓看着这样的穆雪衣,心里一下就揪紧了。 这么苍白又纤弱的女人,别说是周枕月,天底下任何一个人,包括她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想上去抱一抱她。放在手心里,捧着,哄着,不忍心看她再受一点点的苦。 葛薇浓本来觉得,穆雪衣这样自顾自地离开,是很自私愚蠢的行为。 可事到如今,又能责怪她什么呢? 这个人看起来…… 简直快要碎掉了。 一个已经有了精神心理障碍的人,怎么能再以正常人的行为准则去要求她。 ……要求她去体谅别人的苦楚。 . 过了两天,葛薇浓是连哄带骗地把穆雪衣带到了心理科。 心理医生聊了几句,心里就有数了。 经过几番测试与交流,医生确了诊,把葛薇浓叫出去,说: “穆小姐的这个情况,在医学上叫‘双相情感障碍’。病因么,就是环境、遗传、应激因素,这三个的交互作用。外在表现就是抑郁和躁狂,或者抑郁和躁狂的混合发作。” 葛薇浓:“您的意思是……” 医生看葛薇浓好像没太理解,又解释了一遍: “通俗一点讲,穆小姐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是有点遗传,再就是被什么给刺激到了,产生了应激。导致她情绪大多时候都有些抑郁,行为偶尔会比较疯,易走极端。这是一种心理疾病,她现在已经很严重了,需要马上投入治疗才行。” 葛薇浓这下听明白了,马上问:“可以治愈么?” 医生:“会比较难,但也是可以治愈的。” 葛薇浓抿了抿唇角,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穆国丞。 医生低下头翻看穆雪衣的病历,说:“我看她好像踝肌腱在复健中,刚好也在我们医院。这样吧,你们就在这边长住下来,一边进行脚踝复健,一边进行心理治疗。顺利的话,穆小姐可以把身体与心理上的问题全部解决掉。” 葛薇浓:“真的可以么?” 医生:“可能性不大,却也不小。但是这个过程,对穆小姐来说也确实是很难熬的,她必须得不停地挑战自己的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极限。要是其中任何一个没能治好,对她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不过,如果她能坚持下来,那么估计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难事,都可以坦然无畏地面对了。” 葛薇浓和医生说了谢谢,先去给穆国丞打了个电话。 穆国丞似乎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什么抑郁,什么心理障碍,在他眼里都带着点矫情。 于是他只是说:“治就治吧,但你也要监督好她,别叫她忘了看书,我还等着她回来帮忙管公司。” 葛薇浓第一次对穆国丞的这种冷血产生了反感。 她以前一直觉得,冷血一点理智一点,都是在职场中非常有必要的。 可真的见识到了穆国丞的这份冷血,她又觉得,这样的冷漠真的会让人生出一种绝望。 忽然就理解了穆如晴和穆雪衣姐妹俩性格中的阴暗面从何而来。 . 从医院出来,葛薇浓手上多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医生给开的安眠药和抗抑郁药物。 从明天开始,穆雪衣就要正式步入治疗了。 回去的车上,司机在驾驶座,葛薇浓和穆雪衣坐在后排。 穆雪衣昨晚又是没睡,眼底都是淡淡青色。 车上这短暂的一会儿时间,她靠在窗边,迷糊地睡着了。 走到半路,葛薇浓正看着窗外的风景,忽然感觉胳膊上多了一股重量。 转头一看,是穆雪衣又倚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胳膊。 穆雪衣半梦半醒间,抱着葛薇浓的小臂,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呢喃: “阿月,你看……” 她竖着小拇指,展示着自己指根处的疤。 葛薇浓保持了沉默。 这一次,没有像上次那样开口提醒穆雪衣自己不是周枕月这件事。 可是穆雪衣很快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又抱错了人。 她虚弱地爬起来,靠到一边,小声说了句: “……对不起。” 葛薇浓别过头去,忍着眼底的酸涩。 穆雪衣蜷成一团,脸埋在肘弯里,肩膀微颤。 良久。 她带着哭腔的嗓音响起: “阿浓,求求你,你回林可妮身边去吧……求你了,你回去吧,她一定很需要你,你不能就这么离开她……你怎么能抛下她一个人走?你……你快……快回去吧……” 葛薇浓吸了吸鼻子。 她明白,穆雪衣根本就不是在劝她回去。 穆雪衣……是在劝自己。 她把她对周枕月所有的思念与渴望,都化成了一声声的乞求,求病态的自己放下执念,求自己能不顾一切抛开所有回到周枕月的身边。 葛薇浓攥紧了手指,心里默默苦笑。 以前看着周董事长和二小姐的相处模式,她总是觉得,穆雪衣比较被动,似乎周枕月爱得多一些。 可原来…… 穆雪衣比任何一个人所想象的,都要更爱周枕月。 突然醒悟了。 其实,在这段感情里,真正失去自我的,不是周枕月。 是穆雪衣。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的更新! 你们想看加更,我就加更吧,毕竟这一段剧情比较虐。不急,很快就一年后了! 下一章还是下午六点见 第82章 离开温泉山庄时,葛薇浓跟着穆雪衣,走得非常突然。 她对林可妮的交代也只是寥寥几句,含糊不清。 林可妮第无数次打电话给葛薇浓,在听筒里一字一句问: “我不是非要求你留下,但是你起码得说明白,你为什么走?我们的关系到底算什么?以后还要不要再联系?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我真的很迷茫。” 葛薇浓的理智告诉她,她是该以事业为重的,那么,穆雪衣才应该是她生活的重心。林可妮作为她爱情的那部分,不该占太大的比重。 可是……情感上,她又无法说服自己完全地抛弃林可妮。 她喜欢她。 尽管或许没有那么那么喜欢。 但也是喜欢的。 所以葛薇浓一边围着穆雪衣转,一边又不忍心完全切断与林可妮的关系。 林可妮问她这些问题,她只是模棱两可地掠过。她和她聊皋川的小吃,聊院子里的秋千架,聊穆雪衣的治疗进程,就是唯独不聊她们的未来。 距她们离开温泉山庄已经有几个月了。 林可妮请了一个年假,收拾好行装,坐上高铁前往皋川。 她很想葛薇浓,想亲眼看看她。也想面对面问个清楚,葛薇浓对她们的关系到底是什么看法。 之前和葛薇浓要过具体地址,给她寄了些暨宁的特产。所以林可妮按着那个地址直接坐出租车过去。 没有提前告诉葛薇浓,是怕葛薇浓会因为想逃避故意躲开。 找到那个农家小院时,砖路两边灌木茂密,清风徐徐,空气中混着淡淡花香。 院门大开,在石砖路的起点处就能隐约看见院子里的秋千架。 林可妮拎着包走过去。 走到门口,她才发觉,葛薇浓不在。 院子里只有穆雪衣一个人。 穆雪衣正站在两个单杠中间,那个仪器看上去像是医疗用的复健器材,她没有拄拐,双手悬在横杠上方,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前走。 她的表情非常痛苦,满额头都是汗,下巴上凝结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落。 可能实在是太疼了,她走出五步后,眼泪因为生理性的疼痛向外涌。 顺着脸颊,和汗一起掉到地上,湿了一片水泥地。 “阿月……” 穆雪衣哭着喃喃着那个人的名字,不停地念,仿佛这样做就可以逼自己把这份痛苦坚持下去。 林可妮呆呆地站在门口。 这个时候……或许不该进去打扰对方。 她紧了紧握着背包带子的手,低下头,正想先去别的地方逛逛,一抬眼,却看见了端着水盆的葛薇浓就在拐角,正往这边走。 葛薇浓看见林可妮,愣了一下。 “可妮?” 林可妮双手抓住背包带,表情舒展开来,“阿浓儿。” 葛薇浓走过来,正想说些什么。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声摔倒在地的沉闷声响。 葛薇浓变了脸色,马上放下手里的水盆,冲进去。 穆雪衣散架一样倒在地上,瘦瘦小小的一团,淹在了衣服里。 葛薇浓非常小心地扶着她的肩膀托她起来。 林可妮也连忙走过去,把一旁的轮椅推过来,让已经临近虚脱的穆雪衣坐进去。 葛薇浓推着穆雪衣进了屋,搀着她上床休息。 穆雪衣太累了,也没注意到林可妮,昏昏沉沉地躺到了床上。 林可妮站在屋子门口,打量了屋内一周。 穆雪衣的床旁边是一张带书架的木质书桌,小而拥挤。 架子上摆满了各类各样的金融与管理方面的书籍,每一本的侧面都卡着十分细致的小书签,书签上做了彩色标注。桌子上摊着几本专业书,上面都用红笔密密麻麻做了笔记,看得出,这些书的主人真的非常刻苦。 书桌对面的还有一张小桌子,摆着一些日常护肤品。护肤品的旁边,整齐地放着一排小药盒,每一个药盒里都仔细地装好了每天要吃的药。 一个盒子里是三颗胶囊,一个大药片,和两个小药片。 隔几个药盒就会贴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疗程一”、“疗程二”、“疗程三”。 穆雪衣已经睡下了,葛薇浓走过来,见林可妮在盯着那些便利贴看,问:“怎么了?” 林可妮笑了笑:“没想到你做事这么细心,还会写这样的便利贴。” 葛薇浓却摇了头。 “那是二小姐自己写的。” 林可妮:“……” 穆雪衣休息了,屋子里多有不便,葛薇浓就带着林可妮出了门。 关好院子,她们一路向南。 走向离这里最近的一家小咖啡馆。 到了咖啡馆,在靠窗的一张铺着方格布的桌子旁,两人落座。 葛薇浓抬手,叫了两杯美式。 她擦好长汤匙,递给林可妮,随意地问:“怎么突然想到过来找我?” 林可妮抿着唇微微一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好几个月不见了,我想你,就来了。” 她顿了顿,轻声问:“你呢,你想我么?” 葛薇浓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最近很忙,之前偶尔会想,太忙的时候也没空想了。” 林可妮无奈地笑: “你这人……怎么说话这么直……” 咖啡端上来了,葛薇浓低着头,用汤匙搅拌自己那杯咖啡。 空气又陷入了沉寂。 林可妮叹了口气,放下咖啡杯,起身。 “本来想当面问清楚,现在看来……你有你的答案了。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了。” 她拎起包,自嘲似的笑了笑,向外走去。 葛薇浓本能地追了上去,抓住林可妮的胳膊,“可妮,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可妮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等着她的解释。 葛薇浓:“……我没有想和你断关系,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在想什么,嗫嚅半天,只说: “要不你今天先留下来,我床挺大的,你……你留几天,我陪陪你。” 看着葛薇浓这么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此刻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林可妮的心到底还是软了。 别扭的人,牵着另一个别扭的人回到了咖啡桌上。 葛薇浓讨好一般,把方糖主动推到了林可妮的手边。 葛薇浓小声说:“别生气。” 林可妮:“……” “……二小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边事情确实很复杂,”葛薇浓叹气,“真的,没有人知道……她过得有多难。” 说到穆雪衣,林可妮想到了刚刚在院子和房间里看到的一切,心里一揪。 她不禁问:“木耳小姐和周董事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葛薇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可妮:“嗯?” 葛薇浓看向正在制作咖啡的吧台,目光放空。 “大概……就是一个陷在泥沼里的人,不想弄脏另一个干净的人吧。” 林可妮抿住唇,细细思索葛薇浓这句话。 葛薇浓笑了笑,又说: “可是,二小姐没有在泥沼里自甘堕落,她很努力地在靠自己往外爬呢。你看她,很坚强地复健,很刻苦地念书,按时吃药,全力配合治疗,为了督促自己,还写了很多很多的便利贴,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坚持下去。” “她真的……在很认真地活着。” 葛薇浓抿住下唇,良久,叹道: “或许她觉得,如果有一天她可以爬出来,站起来,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就能再次站到周董事长身边吧。” 林可妮举起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咖啡。 思绪好像从自己的事情里挣脱了出来。 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午后的阳光正好。 光穿过浓密的树丛,洒在起伏错落的石砖路上,碎了一地。 . 晚间的时候,穆雪衣下厨炒了两个肉菜,招待林可妮。 三个人坐在院子的小石桌上,围着几盘可口的家常小菜。葛薇浓特地去小卖部买了几罐啤酒,林可妮洗好杯子,把酒分着倒了两杯。 穆雪衣不能喝酒,给她倒的是白水。 穆雪衣对着林可妮举起杯子,怀着歉意说: “可妮,你刚刚来,我都没来得及和你好好打个招呼,对不起啊,是我接待不周了。” 林可妮也举了杯,温和地笑:“怎么会,别瞎客气。” 穆雪衣也笑了,说:“你尝尝我做的菜,看好不好吃。” 林可妮:“难得木耳小姐亲自下厨,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穆雪衣:“谁说难得下厨,平时都是我下厨。阿浓她不会做饭,天天都是我做。” 葛薇浓咳了一声。 “我说过要找阿姨来的。” 穆雪衣笑了笑,问林可妮:“可妮,你会做饭么?做得好吃么?” 林可妮:“会做是会做,好不好吃得看吃的人怎么想了。” 穆雪衣:“我看你肯定做得好。这样吧,你辞了你那个工作,过来和我们住在一起。我给你开和阿浓一样的工资,肯定不比你现在赚的少。你觉得怎么样?” 林可妮一愣。 她这种在职场摸爬滚打多了的,心思玲珑,马上听出来穆雪衣八成看出来了自己和葛薇浓之间因为距离产生的问题。 穆雪衣这是在帮自己和阿浓。 没等她开口,穆雪衣又说:“别拒绝我啊,你看我多可怜,每天这么累,还得给你女朋友做饭。你过来帮帮我吧,好不好?” 林可妮睫毛颤了颤,眼底溢上了感动的泪。 许久,她再次举起杯,“……谢谢。” 穆雪衣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轻笑着说:“你呀,别担心未来的事。你要是不介意,以后就和我们回岸阳,我给你在穆氏内部找个职位。放心,福利可好了,六险一金,节日礼卡,年终奖,十四薪,车补,餐补,还有其他好多好多补贴……” 林可妮闭了闭眼,一滴泪啪嗒一下掉到了酒杯里。 穆雪衣真的,温柔得让人想哭。 她如今身体与心理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已经是自身难保,却还是不忘对周围的人散发着关怀和善意。 这是一个…… 在泥沼中依然发光的人啊。 葛薇浓也别过了头去,半晌没有眨眼。 似是在忍着泪。 . 饭后,葛薇浓去洗碗。 穆雪衣和林可妮坐在秋千上,看天空中璀璨的星海,与沉在星海中的那弯月牙。 夜风吹拂过来,撩起她们的长发,混着远处不知名的花香。 穆雪衣拍了拍林可妮的手背。 “阿浓这个孩子,其实没有什么坏心思,她只是还没弄明白,爱情和事业要怎么去达成双全。” 林可妮:“我知道,所以我不介意停下来等等她。” 穆雪衣点点头,“那就好……遇到个喜欢的人不容易,你们要好好在一起。” 林可妮支着秋千晃起来,这几个月堵在心里的情绪一下子疏解开了,眉眼又染上了以往的温和。 过了一会儿,林可妮主动提起:“我听阿浓儿说了你的病情。” 穆雪衣笑道:“她说什么了?” 林可妮:“大概就是你病历本上那些。我之前只知道你身体有伤,没想到……” 穆雪衣:“我没事的,你别太挂心。” 林可妮:“你自己看得开才最重要,我知道,心理上生的病,总是比身体上的要痛苦……” “不,可妮。” 穆雪衣仰着头,星星缀在她的瞳孔里,亮得动人。 “其实,知道我心理上有病以后,我挺开心的。真的。” 林可妮不解。 穆雪衣望着夜空,唇角弯起,噙着温柔的笑。 “生病,就是说,我这是‘病’。” “而病……是可以治好的啊。” “我就想,如果治好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变成一个真正内心强大的人。一个能独立解决问题、不用别人来扶的人。这样,我站在阿月身边时,就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并肩’。她再也不需要为我做出任何牺牲,我也不会……因为愧疚,把自己困在情绪的笼子里,作茧自缚,走向极端。” “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穆雪衣抬起手,一只从院后飞来的萤火虫落在了她的指尖。 短暂停留后,又飞走了。 飞向更遥远的远方。 穆雪衣弯起眼睛。 声音极轻。 “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站起来。” 林可妮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真正站起来的,不论是你的脚,还是你的心。一定都可以彻彻底底地站起来的。” 穆雪衣听了,眼里盛起满满的笑。 看着漫天星空,她缓缓闭上眼,拢起眼底的满池星光。 喃喃着自言自语。 “真的好希望,一睁眼……就已经到了一年后。” 她睫毛微抬,目光并不聚焦。 片刻之后,又闭了起来。 “好希望……再一睁眼,我和阿月……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的小老太太,一起坐在这秋千架上……” “要是能在拉着她的手时,在眨眼间走完一生……” “……该多好。” 林可妮听着穆雪衣说的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首诗。 一首她学生时代摘抄到笔记本上的诗。 那时年少,只看得见遣词造句的美,还不懂那诗骨子里的动人。 可现在,目睹过穆雪衣和周枕月两个人的感情…… 她忽然就懂了。 . 雾起时,我就在你的怀里。 林间充满了湿润的芳香, 充满了那不断重现的少年时光。 雾散后,却已是一生。 山空,湖静。 只剩下那在千人万人之中, 也绝不会错认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雾起时,我就在你的怀里。林间充满了湿润的芳香,充满了那不断重现的少年时光。雾散后,却已是一生。山空,湖静。只剩下那在千人万人之中,也绝不会错认的背影。”from席慕蓉】 这一卷结束啦,下一章就是一年后。 说几句心里话。 一直以来喜欢周枕月的都是多数,雪衣这个角色,因为太弱了,不仅不讨喜,还总是招骂。有时候看到评论说,这个女主真讨厌,真不配,心里还挺难过的。 其实雪衣真的挺好的。她是不完美,她弱小,总做错事。但是她在泥淖中仍然闪烁着人性之光,你能看见她的善良,她的顽强,她的挣扎。她的起始点是不好,可是她愿意拼了命地向上爬。爬的时候,还不忘拉一把身边的人。 这样成长起来的女主,你才能相信她是真正的温柔而强大。 hh期待一年后的雪衣吧~ p.s后面周总和雪衣是强强设定(话说一直很想加个强强标签,但是强强阶段出现得太晚了啊岂可修!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家住北罚山、怪妹妹AhLian、贺小o、就是一株小小草、青山、真正笔记本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山100瓶;50677161 47瓶;是大梦啊12瓶;加油老婆、R小只、乌啦啦_123 10瓶;丢了。曾经、也有很多可能9瓶;白汐不吃菜5瓶;五山的鸡排好好吃、专心搞事业、yoyo、自欺1瓶; 第83章 一年后。 .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流走。 周枕月站在落地窗前,端了一杯热咖啡。 几个月前,周氏公司迁了新址。她现在的办公室,位于岸阳最高的楼的顶层。 看着高楼外鳞次栉比的楼群,她仿佛是站在云层的顶端。所有的一切都被她踩在了脚下,所有的人,都在她远眺的一眼之中。 指尖抚了抚掌中的咖啡杯。 白玉的戒指衬在光滑的瓷杯上,更透出几分温润与剔透。 不知不觉的…… 一年的时间,就这么轻易晃过去了。 在温泉山庄的那些温存日子,仿佛还在昨日。 可日历上打印清晰的年份与月份,时时提醒着周枕月。 已经一年了。 一年。 再没有见过穆雪衣。 这一年里,发生了不少的事。 周氏和穆氏开始了明面上的战争。 其间,穆国丞和周枕月都各自使了各自的明谋与暗招,几度交锋,穆氏吃了不少瘪,周氏内部也有一定程度的损耗。 两方关系越闹越僵,就连两方企业的最底层员工,见了面都瞅着对方虎视眈眈。 商界都传一件奇怪的事。 这场仗打得再激烈,都一直没见到穆氏的继承人——穆家二小姐的出现。 都说穆二小姐是去养伤了,可是没人知道她在哪养伤,也不知道她养的是哪门子伤。于是碎嘴的都说,这穆二小姐怕是个扶不起来的软骨头,比不上她姐姐,只能挂个继承人的名号,混吃等死呢。 这谣言本来尘嚣日上,没想到,三天前,穆二小姐突然回来了。 一回来,这穆二小姐就高调地继承了穆大小姐的所有股份,同时继承了那个总经理的位子。 宣布就职的时候,有人拍了张照。 因为穆二小姐前半辈子几乎没有在商圈露过脸,所以,许多人都是通过这张照片第一次看到穆二小姐的真容。 照片上,那个女人看起来温柔又清瘦。手腕,脖颈,腰与踝骨,都比常人有着更精致的纤细围度。 她右手戴了一只软薄伏贴的手套,握着一支钢笔,安静地坐在椅子里。明明好像是在微笑,可那双眼太过沉静从容,深得望不到底。 她的椅子旁边,还放着一支不怎么起眼的深色檀木手杖。 注意到这一点的人,都惊叹: “穆二小姐竟是个瘸子?” 见过她本人的人说: “要是不拄手杖的话,确实是一点瘸。可是只要拄着手杖,走路就和普通人一样正常,看不出啥毛病。” 穆二小姐就任没两天,又传出了一件名事。 据说,因为她是空降总经理职位,之前没有人脉,难以服众。 公司里有几个自持甚高的高管有意为难她,就暗示了小部门的领导,叫两个员工故意闹事,又扭又打的,闹到了穆雪衣的面前。 所有人都等着看戏,看看这个传说中柔弱不堪的二小姐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听说当时穆雪衣很淡定地坐在沙发里,看着面前两个人撒泼打滚,也不说话。等那两个人演得都累了,她才把他们的直系领导叫进来,说: “让你做主管,就是要你管好你手底下的人的。如果你已经无能到了只会把矛盾越级上交,那看来要你也没什么用,白领一份工资。你和这两个斗殴的人,自觉点,去财务部把钱结清,明天不用来了。” 然后她又说: “以后我只听总经理职级之下一级的职务汇报,其他的人,我不管他资历多老,再闹到我面前,闹事者和他的直系领导一起收拾东西,滚蛋。” 穆雪衣说“滚蛋”,那就是真的让人滚蛋,丝毫不留情面。 她很懂得自己手里那点权力的优势,也懂得利用她父亲的关系进行震慑。有时候做出一些决断,连穆国丞都挑不出什么不是。 所有的筹码到了她的手上,不管多小,都能用出不凡的效果。 即使再有人不服,也忌惮了起来,憋在心里,不敢再闹。 自那以后,穆氏内部再没一个人敢抱着“二小姐好欺负”这个念头,在她面前时,个个都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的。 就连对她的称呼,都由“二小姐”恭敬地改为了“小穆总”。 这件事传到周枕月的耳朵里后,周枕月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手机里那张穆雪衣就任时的照片。 良久,她才轻勾唇角。 “一年的时间,还真能改变不少事。” 一旁的小艾接话:“二小姐变强了,这是好事啊。” “……你真的觉得,这是好事么?” 周枕月向后靠在椅子里,闭上眼,由鼻息间长长叹出一口气。 看来,穆雪衣离开她,真的可以过得更好。 她的保护,果然…… 是一厢情愿的无用之物。 小艾试探着问:“周总,您还打不打算再去找二小姐啊?那个……老爷子最近又总念叨了,说想见见二小姐……” 周枕月半抬起眼。 “她既然过得很好,我又何必再去找她。” 不禁轻笑。 “就这样吧。她做她的小穆总,我做我的董事长,以后再见面,也只是商业场上的尔虞我诈……” “……你死我活。” 小艾:“那您的意思是,以后都……” 周枕月的嗓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与理智。 “以后她走她的路,我走我的路,我和她之间,再没有什么对手之外的关系。” 这样也好。如她所愿。 她们的世界,从今以后,不再为彼此留有任何位置。 小艾踌躇片刻,似是憋了什么话。 过了很久,她才硬着头皮,很小声地问: “那今晚那个岸阳所有企业高管都会参加的商业晚会,您还去不去啊?” “……” 周枕月拿钢笔的手一顿。 半晌。 都只是沉默。 今天的岸阳也和往年一样,阴雨连绵。 窗外又开始下起了小雨,雨丝密密麻麻地挂在窗玻璃上。 脚下的岸阳市,变得烟雨朦胧起来。 . 天完全黑了,雨却越下越大。 晚会设置在岸阳最大的酒店,门口铺了长长的红毯,两边放满了精致高雅的花篮。 许多着正装的酒店员工候在红毯两侧,一有老总的车子开过来,他们就很有眼色地过来接人,帮忙泊车。 刚好是高峰时间,又下着雨,许多老总的车都拥堵在了门口。员工们一边忙着疏通,一边举着伞过来送老总进酒店,一时间,酒店特有的深蓝色大伞充斥着整片前广场。 新到了一辆黑色的宾利,斜停在另一辆迈巴赫的后面。 员工忙撑伞过来,驾驶座上的小艾却按下车窗,摆了摆手:“你们先把前面那些车都归置好了我们再下去。不然前面堵着,白白叫我们周总淋雨吹风。” 员工鞠躬:“好的。” 后排的周枕月双臂交叉抱着,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 那双眼看似沉寂,眼底深处,却又仿佛暗涌着别的什么情绪。 隔着大半个广场的另一边,属于穆家的林肯加长启动了引擎,开到红毯边上。 酒店员工上前,帮忙开了车门迎人下来。 穆国丞穿着黑色西装,披着貂毛坎肩,慢慢悠悠从车上下来,走到员工的伞下,对自己的衣服稍加整理,马上回过身去,伸出了胳膊。 车上探出了一只属于女人的白皙手臂,轻巧地搭在穆国丞的胳膊上,合着膝盖,优雅内敛地下了车。 从远处看,那女人的长卷发披满了肩头,裹着瓷白瘦削的肩,楚楚可怜。 周枕月的目光有了焦点。 凝视在那人身上,深邃幽静。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那个女人的右手并没有戴手套,也没有拄手杖,走起路来脚步非常顺畅。 仔细看看,背影也和印象中那人的背影相去甚远。 ……那不是穆雪衣。 那只是穆国丞的一个女伴而已。 林肯加长开走了,再没有别的人从上面下来。 周枕月垂下眼。 眼底所有的光,瞬间黯然。 等了十来分钟,前面的车子陆续进了车库,酒店员工再一次撑伞过来,请周枕月下车。 小艾把车交给员工,撑了伞,等周枕月站进伞下,跟在周枕月身边,恭敬地同她一起向酒店走去。 两个人渐渐走得远了。 雨雾中,她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黑色宾利被酒店员工开走了,空闲下来的员工马上跑到宾利旁边的迈巴赫跟前,深深鞠躬。 “小穆总,请让我为您泊车。” 主驾驶那侧车门打开,葛薇浓迈出一条长腿,利落地撑起一柄黑色大伞,走到后排,拉开车门。 昏暗的车厢里,穆雪衣双手交叠置于膝盖,安静而得体地坐在座椅的前沿。 她因为久病,肤色是不常见的冷白。长发微卷,下颌清瘦,睫毛似黑色鹭羽一般柔软卷翘。 今天的白色晚礼裙很适合她的肩,平直而骨棱清晰,肩线在向臂线下沉的半路,被白色布料收束包裹。 遮的,露的,都是恰到好处。 她右手戴着一只与晚礼裙颜色相同的白色软薄手套,一支低调的檀木手杖被那白色手套握在掌中。 人还未动,手杖先行。 杖底落在车轮边的水洼里,相触的瞬间,漾起层层细小涟漪。 在手杖的辅助下,穆雪衣很自然地下了地。 酒店员工低着头说:“小穆总,刚刚您的父亲先入座了,您看,您是不是需要我先带您进去寻找他的位置……” 穆雪衣转过头,看着远处已经走到了酒店檐下的周枕月的背影。 那一刹那,一整年的思念都化成了卷着雨丝的风,拂过她的手臂与脸颊,灌满她发间与心田的每一寸。 “先不急。” 她打断了酒店员工的提议。 “我还有别的地方……想要逛逛。” 作者有话要说:霸气的小穆总上线了! 这一章评论区掉落50个红包~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9886276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是一株小小草、tangerinecat、陳牛奶、青山、贺小o、家住北罚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姜饼20瓶;souy、贺小o、47564509 10瓶;小住9瓶;慕8瓶;49886276、秦唐5瓶;rin 2瓶;我爱漂亮姐姐、自嘲1瓶; 第84章 葛薇浓以为穆雪衣说“想去别的地方逛逛”,是想要去找周枕月。 可穆雪衣却并没有如她所料,而是转道去了二楼。 晚会大厅本就有两层楼高的空间,二楼有一个回形长廊,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会场。 穆雪衣拄着手杖,慢慢地走到栏杆边,半倚着栏杆向下看。 人群中,周枕月只是很小的一个点。 太小了,比在电脑屏幕里看发布会时的她还要小。 葛薇浓站在她身后,轻声问:“不去找她么?” 穆雪衣笑了笑,喃喃道:“你不觉得……自顾自地离开,又自顾自地找回去,是很讨厌的事么?” “一次都罢了,可这都已经是第二次了,我怎么能再随随便便去找她……” 葛薇浓:“但你不是生病了么?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做出的选择本来就不能以正常人的准则去约束。你和周总说明白了,她不会不体谅你的。” 她顿了顿,声音转低:“况且这一年,你已经这么努力地治疗了……” 穆雪衣弯起唇角,轻轻叹了口气。 “阿浓,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在原地等我的。” 她直起身子,拄着手杖转身。 “我也不能强求任何一个人体谅我。” “没有谁有责任必须去体谅谁。就算她是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她也没有这样的责任。” 葛薇浓抿住嘴唇。 明明过去的那一年里,支撑穆雪衣走下来的唯一信念就是周枕月,她连晚上做噩梦,都只喊周枕月一个人的名字。 可真正回来了,她却并没有要死要活地贴上周枕月去强求什么,亦或是……以自己的病为苦衷要求对方原谅。 她的感情隐忍,又理智。 成熟的爱情,不过就是这两个特点。 隐忍,理智。 不哭不闹,可以倾尽温柔,更可以在必要的时候,独立一旁。 穆雪衣走开了一段距离,葛薇浓跟了上去,不再开口劝她。 但还没走出几步,拐角处突然走出一个人。 葛薇浓看清那人时,皱了皱眉。 穿着黑色晚礼裙的沈怀星徐徐走近。 她今天没有戴眼镜,裙子是很简洁的纯黑,没什么花纹,显得有些压抑。 “雪衣,”沈怀星挡在穆雪衣的路上,脸色有些苍白,“雪衣,别急着走,听我说两句……咱们已经整整一年没见了,前几天你回了岸阳,我本来想去你家找你,可你……又不在家……” 穆雪衣停了下来,双手支着手杖,打断了沈怀星: “沈怀星,你应该很清楚,我跟你不会再有任何可能了。” 沈怀星听到穆雪衣不再叫自己“老师”,而是直呼大名,愣了一下。 穆雪衣:“你主动一点,去和我爸说取消婚约的事吧。” 沈怀星晃了晃,眼底有片刻的失神。 她觉得是自己那天说的那番话把穆雪衣刺激出了心病,心里愧疚。穆雪衣不想被打扰,这一年她也就没去打扰。 今天这个见面的机会,还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 可没想到,隔了一年,穆雪衣似乎是又变了一个人。 她的神情,语气,姿态,都是那么的…… ……怎么说? 不怒自威。 没有最开始那种柔软的懦弱,也没有一年前那种有些神经质的疯劲。不卑下,也不骄矜。似乎可以得心应手、进退有度地处理每一件令她不快的事。 一个实力不虚的强者,即使不显山露水,也能无形中给交谈的另一方造成压迫。 就像…… 老鼠会本能地怕猫。 羊会本能地畏狼。 此时此刻,沈怀星也有了一种这样的错觉。 ……她好像变成了羊。 “我要是不去退婚约,你会怎样?”她强撑着自己问出这句话。 穆雪衣似笑非笑,“你不退,那就只能我亲自退了。只不过我的方式,可能会把局面弄得有点难看。” 沈怀星:“……” 穆雪衣:“相信我,我劝你自己去退,是为你好,真的。” 沈怀星吞了吞唾液,僵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穆雪衣想要向楼梯走,可是沈怀星堵在那里,她啧了一声,叹了口气。 “挡我路的障碍物,我可是会拿手杖敲走的喔。” 葛薇浓默默上前了一步,在穆雪衣的身后阴冷地盯着沈怀星。 沈怀星垂下眼,迟钝地让开了路。 穆雪衣拄着手杖慢慢走过去。 路过沈怀星身边时,她停了一下,侧过头去,淡淡地笑: “诶,别怕,我没有那么残暴,不会真的动手打人的。” 说完,便继续脚步,下楼了。 沈怀星看着穆雪衣缓缓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她越走越远,走向了和自己完全相悖的那条路。 她再也没办法像最初那样,牵上她的手。 . 周枕月站在一楼的甜品台前,伸手去拿甜品塔尖上的蛋糕。 白色西服外套随着她的动作抻紧在身上,袖口微微后退,露出里面白色衬衫的干净袖口。袖口的内侧,隐约露出一枚几乎没有留下时光痕迹的深蓝色袖扣,清冷沉静得像一片蔚蓝湖泊。 她这一年没有剪过头发,黑色的长发已经垂到了胯部。 因为太长,所以,她的头发比寻常人留的长发要更透出几分古典和素雅。 甜品塔尖的那个蛋糕…… 是雪衣很爱吃的樱桃奶油慕斯。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拿,只是看见了,就下意识想拿过来,放进自己的盘子里。 红润的樱桃有小半边都沉坠在了奶油里。 看起来很甜。 可惜,她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吃甜的东西。 身后的小艾忽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那不是——” 周枕月似是猜到了什么,马上回头,顺着小艾的目光看过去。 在会场的另一头,第一排的圆桌上,穆雪衣背对着她坐在穆国丞的身边。 她对她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只需要看那卷发的翘起弧度,就能辨认出那是穆雪衣。 穆雪衣坐得很端正,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呼吸起伏缓慢而温和。 仅一个背影,就能看出她此刻内心的淡然与从容。 看来……她离开自己的这一年,过得很好。 越来越好了。 周枕月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阴暗的想法。 她居然有些希望穆雪衣过得不好。 比起现在这个已经变得强大的穆雪衣,她更想要看到一个支离破碎、满目疮痍的穆雪衣。看到她离开自己后,痛苦,无助,堕落的样子。 她越是下坠,就说明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越是重要。 而如今……事实刚好相反。 那是不是说明,她周枕月,对穆雪衣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的不可或缺? 周枕月静静地望了穆雪衣一会儿,唇角苦涩地弯起。 她正要看向别处时,刚刚盯着的那人,却突然回了头。 穆雪衣似乎只是随意地张望,一不小心,瞥到了周枕月这边。 她的目光随着惯性轻巧地掠了过去,注意到异样后,又很快掠了回来,对上了周枕月的眼睛。 两个人对视了极为短暂的一秒。 就这一秒,两个人的视线仿佛生出了实体,在空气中搅成一团,疯狂地想要试探进对方的心底。 一边拼命地做解读,一边飞速地收敛自己的情绪。 两口幽潭,都是深不见底。 交锋中,不相上下,势均力敌。 一秒之后。 周枕月淡淡地移开了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樱桃奶油慕斯。 半晌。 她把装着慕斯的盘子放在了甜品台的一角。 转身离开。 只留下那盘樱桃奶油慕斯。 孤零零地搁在铺着镂空花纹桌布的台子上。 . 穆雪衣现在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要是放在一年前的她,在刚刚对视的那一秒,她绝对就忍不住缴械投降了。 ……会不顾一切地奔向她,抱住她,在她怀里哭。 告诉她: 阿月,没有你这一年,我真的过得好苦。 可毕竟不是一年前了。 她也再做不回那个软弱到只会扑在周枕月怀里哭的穆雪衣。 “雪衣,”穆国丞叫她的名字,“坐这里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叫人?” 穆雪衣这才把注意力从周枕月的身上收回来,放在了穆国丞身边的那个女人身上。 那是很漂亮的一个成熟女人,留着妩媚的卷发,化着精致的妆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韵味。往那里一坐,什么话都不说,也是万种风情。 穆雪衣完了弯唇角,问穆国丞:“我该叫什么?” 穆国丞:“她叫祁宴。” 穆雪衣:“我是想问,我该叫姐姐还是阿姨?” 祁宴看上去,比穆雪衣大不了几岁。 穆国丞思索片刻,说:“我们结婚之前你叫姐姐,结了婚,你就改口叫小妈。” “那么麻烦干嘛,”穆雪衣抿着唇笑了笑,举起酒杯,“现在就开始叫小妈好了。” 祁宴很大方的也举了杯,不多推拒,顺着穆雪衣的话喊了她一声: “乖女儿。” 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喊“女儿”,穆雪衣虽然脸上笑着,心里还是多少有些膈应。 穆国丞:“要是你姐还在,我肯定不敢再婚,还好你姐现在去了疯人院……” 他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 又说:“我认识你小妈有半年了,她人挺好,你们以后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要好好相处。你怎么听我的话,就怎么听她的话,别把她当外人,知道么?” 穆雪衣点头:“爸爸说的,我都记在心里。” “那就好。”穆国丞转而看向祁宴,“你看,我就说我这个女儿特别乖,你不用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正在虚与委蛇着,消失了一会儿的葛薇浓忽然出现,走过来,弯腰在穆雪衣耳边说: “小穆总,有人找你。” 穆雪衣偏过头去,小声问:“是谁?” 葛薇浓:“不清楚,那人只是托服务员给我递了个消息,说在晚会之后,想约您单独见面聊聊。地点在新城区的音乐咖啡厅。” 她停顿片刻,用更轻的声音问: “……会不会……是周总?” 作者有话要说:哦哟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9886276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是一株小小草、家住北罚山、哒哒哒、贺小o、一只小恐龙、道格森二世、拉卡把卡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bstine 20瓶;尤晓佳、souy、chonk 10瓶;吃不胖的猫、k.8瓶;50580546 5瓶;哈哈哈4瓶;如、49886276、少年行无方、小张是个瓜、我爱漂亮姐姐、专心搞事业1瓶; 第85章 葛薇浓问出那句“会不会是周总?”时,穆雪衣的眼底划过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 分不清是惊诧,还是期待,或是淡然。 正在恍惚时,祁宴的手指轻轻覆上穆雪衣的手背,轻声问: “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穆雪衣看了祁宴一眼,不着痕迹地把手挪开,“……有点私事。” 穆国丞喝了一口浓茶,随口说: “雪衣,你小妈是关心你,你躲什么?” 穆雪衣微微一笑,“爸爸不让我躲,那我就不躲。” 说着,她把手伸给了祁宴,眼眸轻弯,“小妈,来,您随便摸。” 祁宴倚在桌边,没有再去碰穆雪衣,只笑道: “你这孩子,还真是会说笑。” 她纤长手指端起瓷白的咖啡杯。眉眼半垂,媚态入骨。 穆雪衣安静地用钢叉刮动盘子里的樱桃奶油慕斯,不再主动开口说话。 . 晚宴结束后,穆国丞带着祁宴先走了。 上了迈巴赫,葛薇浓握住方向盘,问: “刚刚那个人的邀约,要去么?” 穆雪衣沉思片刻,说:“提二十个保镖,跟着一起过去。” 葛薇浓:“你和周总……应该不至于打起来吧?” 穆雪衣摇摇头:“如果真的是阿月,那自然不会有什么事。但如果是一些暗处里想要害我的人,就这样把我轻易骗过去,岂不是上了人家的钩?” 她的指尖划动着掌中的手杖,声音变轻:“谨慎一些,总没坏处。” 葛薇浓:“……你想得确实周全。” 做好一切准备后,葛薇浓驱车开往新城区。 到了那人约定的音乐咖啡厅,二十个保镖零散地分布在咖啡厅门口的小广场上。葛薇浓护在穆雪衣身旁,陪她走进去。 那人传话的方式是托服务员递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具体的包厢号,两个人便直接让服务员领着去往那个包厢。 服务员打开包厢门,抬手请她们进去。 迈出这一步时,穆雪衣心里一紧。 忽然觉得,这一步似乎比过去一年里复健时迈出的所有步伐都要艰难。 手指不由收拢,将掌心的檀木手掌牢牢攥住。 已经生了太多的汗,不攥牢一点,怕是要不小心叫它滑到地上。 包厢布置得很温馨,主调是昏黄的咖色。黑色的置物架上摆着一些有纪念意义的瓷器,架子边缘缠着精致的绿藤。 空气中飘着一股淡雅的龙涎香。 窗边的桌子旁坐着邀请她们过来的主人。 穆雪衣看清那人的脸时,刚刚才紧起的手指僵了一下。 片刻后,缓缓放松了。 庄羽柔见穆雪衣来了,主动起身走过来,笑脸相迎。 “穆姐姐,你可来了,我等了好久。” 葛薇浓微微弯腰,恭敬地对庄羽柔喊了一声:“小庄总。” 在一个月前,讯云集团已经宣布了庄羽柔就任集团总经理一职,她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个秘密。现在大家都知道,大名鼎鼎的讯云集团的小庄总,已经准备在岸阳开始她的项目计划。 而且大家基本心知肚明,小庄总要合作的对象,八成就是小穆总。 毕竟穆雪衣还没回来的时候,庄羽柔就已经和人开口闭口就是“穆氏”两个字了。 庄羽柔领着穆雪衣坐下,脸上一直带着很开心的笑。 “穆姐姐,你说你,三天前就回来了,也不出来约顿饭。两个月前你给我寄的皋川特产我早都吃完了,之前我在微信里和你说下次多给我带点雪花酥,你有没有带呀?” 穆雪衣把手杖靠在藤椅边,脱下外套,递给葛薇浓。 “带了,明天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庄羽柔笑得更灿烂:“那就好。自从我上任以来,你微信都不怎么搭理我了,我还以为我的这个身份让咱们生疏了,担心了好久。” “没有。只是回岸阳之前那边有很多事要做准备,太忙了而已。没什么生疏的。” 穆雪衣确实不会因为庄羽柔的身份对她生疏。 她就是太知道庄羽柔的身份,才会在这一年里和对方保持联系,不断加深友谊。 在庄羽柔身份捅破的时候,她也适当地演出了些不可思议的模样。 庄羽柔还急得亲自给她打电话解释:“我真不是故意骗你们啊,我这不是找合作对象吗?穆姐姐你可不能和我翻脸,你要是翻脸了我和谁合作去?你不和我合作,我不就白卧底了,白给李璐璐那家伙睡了两年啊!” 想到李璐璐,穆雪衣不禁一笑。 “对了,一直都想问你,你上任之后,和小李总怎么样了?” 庄羽柔叹气:“你也知道,我们家市值是李氏的十倍,她们李家惹不起我家。她知道我身份后,惊得发了五分钟的呆,然后趁我不注意,连夜跑路了。” 穆雪衣:“也不至于吧,不就是睡了你两年,又没虐待你。” “啧,这个么……” 庄羽柔无奈地望天。 穆雪衣端咖啡的动作一顿。 模糊地嗫嚅:“她不会……” 庄羽柔耸耸肩:“她确实是有那方面的癖好。可是我也是自愿的啊,而且她拿捏得挺有度的,从来没有真的弄伤我。我本来没什么介意的,是她李璐璐那个弱鸡,无法接受用皮鞭抽了我整整两年这件事。” 一旁脸皮薄的葛薇浓已经听得耳朵都红了。 “……”穆雪衣抿了口咖啡,被苦得皱了皱眉。 她拿起方糖,一块一块仔细地往咖啡里放,“那你打算怎么做?” 庄羽柔那张稚嫩的少女脸露出了意欲不明的笑。 “不急,我已经派人去抓她了。过去两年她打了我7324鞭,我都记着呢。等抓回来,我就把她绑在之前她绑我的地方,一鞭,一鞭,一鞭,统统讨回来。” 葛薇浓不禁心里暗叹,这小姑娘,还挺记仇。 穆雪衣干咳一声:“好了,说正事吧。” 庄羽柔点头:“对,特地把你请到这里,就是要谈一件正事。” 穆雪衣:“说。” 庄羽柔:“昨天我已经把‘天梯’项目计划书发到你邮箱了,你看过了么?” 穆雪衣:“看过了。” 庄羽柔:“那你是什么态度?” 穆雪衣:“前景还不错,可以试一试。” 庄羽柔笑了:“那就好,你只要点了头,咱们就可以开始尝试一下第一次的合作了。” 她拿起手机,打开一个界面递给穆雪衣看。 “这个芯片总公司那边已经生产了一小批,首批货,后续还可以打磨。你觉得可以,我就叫加利福尼亚那边先把这批寄过来,你先看看。” 穆雪衣接过庄羽柔的手机,看了一会儿。 “……可以,寄吧。明天下午六点之前我会拟好合同,叫人给你送过去。” 庄羽柔摆摆手:“哎,就一批样品,签什么合同,见外了不是?” 穆雪衣微笑:“还是签吧。牵扯到利益,哪怕是一块钱,也别谈人情。” 庄羽柔举起大拇指:“行,不愧是我选了这么久才选上的小穆总,就是拎得清。” 两个人又在咖啡桌上聊了些合作的其他事项。 天色渐晚,聊得差不多了,便各自回家。 走之前,庄羽柔说:“明天签完合同后寄出,大概要一个礼拜的时间。一个礼拜后咱们再在这里见个面,我和你聊聊别的细节。” 穆雪衣:“好。” .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平静无波澜。 因为没有像上次商业晚会的契机,所以穆雪衣也没有再见过周枕月。 她不是不想见阿月,只是…… 阿月毕竟被抛下了两次,她没有办法揣度阿月现在的心情。 她也不是不想告诉阿月过去一年的事。 可如果阿月已经决定放下了,或者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她不能拿自己的病去做道德要挟,打乱阿月已经步入正轨的路。 所以这一次,她把主动权给周枕月。 她就在穆氏做着小穆总,在公众的视野里活着,在阿月想见她就能见到的地方,默默等待。 等对方愿意的时候,再产生交集。 但等待总是很煎熬的。 …… 又做噩梦了。 这已经是这几年来数不清多少次的噩梦。 梦里她在做着过去那一年每一天都做的复健。脚踩在地上,像是踩在一万块玻璃碎渣上一样,汗和眼泪可以把身上的衬衣全部打湿。 但比复健更痛的,是心理治疗的过程。 不断地自我怀疑,不断地把自己的世界拆散重组。 抑制住自己大脑里“疯”的那一部分,用日复一日的苦难告诉自己,你得活下去。 得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吃过的抗抑郁的药,比她吃过的饭还要多。 有一次把药片放进嘴里,没有及时吞水,药片在舌尖化开了一点,好苦。 太苦了。 后来做复健的时候,出了满身的汗。 她不禁想,吃了那么多的药,这会儿的汗估计都是苦的。 瞬间惊醒。 梦醒时,舌尖上那股苦味仿佛还没散去。 穆雪衣怔怔地看着天花板,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还好…… 还好都已经熬过去了。 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穆雪衣从梦境的悬溺感中挣脱出来,揉了揉眼睛,唤醒理智。 她看了眼来电人,接通电话。 “小柔?……我知道是第七天了,可上次不是说晚上才去咖啡厅详谈……” 庄羽柔无奈地笑:“还谈什么呀,货被海关给扣下了,这批算是黄了。” 穆雪衣皱眉:“什么情况?” 庄羽柔:“前两天新闻你看了吧,内华达州最近出了疫情。我们运货的时候途径了一下内华达。真冤呐,就路过了一下,车门都没开。但就是不行,沾上点疫情区的空气都不能入关,就给扣了呗。” 穆雪衣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扣就扣了吧,这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庄羽柔轻笑:“本来我也是自认倒霉了,可你猜怎么着?我叫手下去查了一下,是有人故意给海关举报的。”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忽然玩味起来:“你知道举报者是谁的人么?” 穆雪衣似是猜到了。 “唉——”庄羽柔长叹一声,“就是你那亲爱的周大总裁哟。” 穆雪衣:“……” 作者有话要说:周总:打是亲,骂是爱,挖坑给我的小乖乖 雪衣:[无语.jpg]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老公袁一琦呢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森林迷了鹿2个;昨夜星辰似水、我老公袁一琦呢、陳陵、家住北罚山、怪妹妹ahlian、10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城墨白ぅ38瓶;我老公袁一琦呢、一曲笙歌10瓶;木槿8瓶;我爱漂亮姐姐、睡鱼、自嘲1瓶; 第86章 庄羽柔不依不饶了:“哎,穆姐姐,合同里说的是排除掉‘不可抗力因素’,你家周总干的好事,可不算是不可抗力啊。你是不是得按合同赔我钱?” 穆雪衣从床上起来,走到阳台边,拉开推窗。 窗外的枫树枝叶正茂,微风习习吹过,拂动着满树叶丛。 “……我赔。” 穆雪衣把胳膊支在窗台上,望着院子里的风景,轻抿唇角。 “这一批的损失我来承担,下一批要产生的成本费我也一并打给你。” 庄羽柔:“行,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你说赔,我就照单全收。” 穆雪衣:“给你添麻烦了,下次合作我再给你让一些利。” 庄羽柔咯咯笑了几声,“我真是好奇,你之前不是和周大总裁很好的么,你到底是怎么招惹了她,她居然故意搅黄你生意?啧……关键是你也不生气,说赔就赔,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真是见了鬼了。” 穆雪衣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刚睡醒,还没戴上手套。 指根处的疤狰狞得像一团乱烧的火。 “……是我欠她。” 浅浅地吸一口气,缩紧手指,看向窗外。 穆雪衣的声音忽然轻了许多:“她想看我受报应,那我就多受一点吧。” 庄羽柔:“这人呐,要是真想给你使绊子,肯定不会就这么一次。你自己小心点,这次还好合作方是我,下次可不一定从哪里坑你了。” 穆雪衣浅笑:“好,我知道了。” 庄羽柔虽然提醒了,但穆雪衣心里有愧,就算周枕月真的要再做什么,她也不会去试图反抗。 . 只是她没想到,下一次会这么快到来。 下午到公司后,穆雪衣才刚刚在办公室坐下,正要叫秘书去倒杯咖啡,便见葛薇浓急匆匆走进来。 “今天下午发布的新品出了些问题,”葛薇浓出了一头的汗,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到穆雪衣面前,“我们两点才发布的定价,周氏两点半就出了一样的竞品,定价比我们低30%,已经把价格区间压缩到亏损成本的程度了。” 她喘了口气,“小穆总,这是你接手的第一个事项,要是就这么被压制住……” 葛薇浓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又被“砰”的一声推开。 穆国丞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把手里的平板往穆雪衣的办公桌上一撂,指着那屏幕吼道:“你自己看看,看看舆论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这次新品公司准备了半年,我是想给你在公司立威信的机会才把这事全权托付给你,结果出了现在这种重大决策失误?!你发布前都不会去探一探竞争对手的底吗!” 穆雪衣马上站起来,飞快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攥紧手指。 “对不起,我……” 穆国丞:“你和我道歉有什么用?你好好想想怎么向董事会交代才是正经事!” 穆雪衣低头:“是,我会给董事会一个交代。” “……交代也只是给个说法,根本解决不了这次的事,”穆国丞急躁地走向窗台,又急躁地走了回来,“你,停职一个礼拜,作为处罚。这一个礼拜你自己反思反思,第一件事就做成这样,以后怎么在这个公司立足,自己心里得有点数!” 穆雪衣垂着眼,“是。” 葛薇浓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忍不住叹道: 穆雪衣的决策其实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人能料到周枕月会把竞品价格压到亏本的程度。只是出了这样的事,公司需要一个扛锅背责的,穆雪衣才不得不被穆国丞作为沙包顶上去。 穆国丞怀着愤懑走了,走时重重叹了口气。 见穆国丞走远,葛薇浓关了门。 她转过身,脸色颇为复杂:“周总这是故意的吗?不惜自损也要对付你?” 穆雪衣坐回椅子里,满身力气一下子卸掉,疲惫地闭上眼按着太阳穴。 “……或许吧。” 葛薇浓又问:“你不是还有另一个备用方案可以拿来解决这次的事故,你刚刚怎么不和穆总说呢?” 穆雪衣睁开眼,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备用方案……” 她顿了顿。 “……去销毁掉。” 葛薇浓皱起眉,不可置信:“为什么?你为了让这次新品发布做到万无一失,花了那么大功夫才做的备用方案,就这么销毁掉?董事会那边你怎么办?停职处罚的性质很严重的啊!” 穆雪衣靠在椅背上,淡淡地望向窗外的楼群。 “这是她想看见的结果。” 穆雪衣轻声说。 “……那就随她吧。” . 傍晚。 天色黯淡下来,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公司里已经走得差不多空掉了。 空荡的办公室里没有开顶灯,只开了一盏小小的暖色台灯。 灯光照亮的那片桌角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文件夹,一点都不像它们严谨规整的主人会摆出的样子。 周枕月坐在黑暗里。 桌上昏黄的台灯只扫到了她的下巴处。她的眼睛隐藏在看不清的地方,不可捉摸。 门被打开,然后一阵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小艾走近后,犹豫了一下,嗫嚅: “周总……穆二小姐……不,是小穆总……她已经被停职了。” 黑暗里传来了一声笑。 小艾忙低下头,不自觉地吞了吞唾沫。 周枕月放下压在左腿上的右腿,身体微微前倾,脸也进入了灯光的笼罩区域。 她确实是在笑,不过,眼底却又几乎没什么笑意。 “小艾,”周枕月轻声问,“你觉得我做错了么?” 小艾:“您做事有您自己的道理,我不敢置喙。” 似是猜到了小艾会这样圆滑地回答些废话,周枕月也没在意,闭了闭眼,极轻地自言自语着:“李璐璐说得对……不是她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她。” “我真恨……” 周枕月隐隐咬住了牙。 “她离开我两次,我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恨。为什么……为什么她离开我之后,越过越好?” “我不在她身边,她怎么可以过得好?” 小艾颤着声音问:“您……您难道不是……只是象征性地惩罚一下她吗?” “惩罚?”周枕月冷笑了一声,“当然不是惩罚了,惩罚有什么用。” “我要亲手毁了她。” 周枕月抓紧桌子的一角,沉声喃喃。 “我要把她逼到无路可走。” “然后……” “只能滚回我的身边来。” 周枕月一直都是一个温柔且有包容心的人,尤其是对穆雪衣,她的温柔与包容向来都是发挥到极致。 她原以为,她的温柔可以贯穿她的一生。 却没想到有一天,她这样一个人,也会生出如此阴暗且极端的想法。 其实听说穆雪衣回来之后,她虽然嘴上说着“如她所愿,再无交集”,可心底里,一直期待着穆雪衣能来再次找她。 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 穆雪衣找回来之后,她要告诉她被抛弃两次有多痛苦,责问她为什么那么狠心,然后恶狠狠地说:我们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可能。 在这之后,穆雪衣就会哭,就会可怜兮兮地等在老宅的门口,弱弱地喊她“阿月”,一直追在她身后,却不敢上前捉住她的衣角。 等穆雪衣把眼泪差不多哭干了,她就会转过身,把她抱进怀里。 在她耳边说:算了,我不怪你了。其实我一直都很不忍心的。 可是…… 可是穆雪衣回来之后,不但没有找她,还过得越来越好。 变得更强了。 会做生意了。 周氏争取不到的讯云合作,都被她给抢过去了。 周枕月这个人,对穆雪衣来说,好像真的…… 完全不重要了。 周枕月觉得,她好像忽然回到了认识穆雪衣之前的那段时光。 在不认识穆雪衣之前,她一个人管着一个大公司,坐在人人艳羡的顶端位置。什么都有了,钱,权,地位。好像再也找不到什么生活的乐趣。 王尔德说过: 想要的都得到了,其实是一种悲剧。 周枕月深以为然。 她觉得什么都拥有了的人生,的确可以配得上“悲剧”两个字。 人活着,就是活个盼头。 可她没有盼头。 然而,遇见穆雪衣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许多年前,穆雪衣一开始追求她,她就派人把这人的身份背景查了个底朝天。 她发现这个表面看上去是豪门二小姐的女孩子,实则沉陷在水深火热之中。 弱小,被人欺负,被人漠视。 好像这偌大的一个世界,找不到任何一个肯善待她的人。 那天,穆雪衣为了给她送一份便当,等在周氏公司门口。 她在楼上向下看,看到穆雪衣把便当盒放在一旁,蹲在花坛边逗流浪狗。 在某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和那只小狗一样。 都在这残酷尘世,无奈地沉浮,流浪。 那时,她就想: 我能不能给她一个家? 我能不能……成为她灰暗世界里的那道光? 后来真正爱上了穆雪衣,她就越来越不可自拔,愈陷愈深。 这个世界上,有雪衣这样一个人,需要她。 需要她抱,需要她哄,需要她去兜底。 她的人生,自此,才算是有了意义。 她是被……需要着的啊。 大家都以为是她在不计得失地付出,是她在充满神性地救赎着穆雪衣。 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在救雪衣的同时,也是在救自己。 被雪衣需要的人生,才是被赋予了意义的人生。 所以,她可以忍受穆雪衣不懂事、乱跑、糊涂、懦弱,就是唯独不能容忍,穆雪衣不再需要她。 她可以原谅一个不完美的穆雪衣无数次。 就是不能让一个完美的穆雪衣…… 独立于她周枕月的世界之外。 不能。 周枕月唇角轻轻抽搐了一下,缓慢地低下头。 拉开了办公桌右侧的抽屉。 抽屉里隔着一块白布包裹的什么东西。 周家讲究一个“金玉良缘”,周家人佩玉,配偶,则戴金。 这只金手镯,她早早就打好了。只是可惜,七年前没有机会送给穆雪衣,一年前,也没有机会送给穆雪衣。 所以昨天,她叫人把这只金手镯拿去融了,加了些金料,重新打了一下。 纤长手指触上白布,轻轻地拉开。 周枕月含着笑,目光温柔地看着抽屉里那只沉甸甸的、正在反射着台灯柔润光斑的—— 纯金手铐。 作者有话要说:事情的发展变得带感起来了呢hhh 记得大学时老师讲过,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里就有:被人需要的需要。 p.s马上就要见面了!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大橙子呀2个;家住北罚山、陳陵、江鱼、请给我一打华晨宇彡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迁迁迁29瓶;昨夜星辰似水17瓶;抱紧阿晋15瓶;请给我一打华晨宇彡6瓶;周一.5瓶; 第87章 穆雪衣被停职后,不慌也不躁,悠然自得地待在自己卧室看书。 葛薇浓来穆家给穆雪衣送这几天的工作交接文件时,看到穆雪衣坐在飘窗上的阳光里懒洋洋的样子,不禁说: “我的小穆总,你是真不急啊?你都不知道公司里那群人怎么嚼你舌根。” “停一个礼拜的职而已,又不是撤职,”穆雪衣半阖着眼睛,睫毛在阳光下温柔而浓密,“那些人想嚼就嚼去吧。我不需要急。不论他们怎么嚼,我都是穆氏唯一的继承人。” 葛薇浓是真的佩服穆雪衣如今这四平八稳的心态。 当初那医生说得真对。 那一年只要能熬过来,以后遇到什么事儿都会坦然无畏了。 葛薇浓又说:“啊,还有一件事。刚刚上来的时候,穆总托我和你说一声,今天下午让你和他们一起去陪白总吃个饭。” 穆雪衣:“他们?” 葛薇浓:“就是穆总和你的那个小妈。” “祁宴……”穆雪衣眯了眯眼,合上书,看向葛薇浓,“她是不是昨晚才搬进来的?” 葛薇浓:“对。穆总的意思,他们这个星期就去领证,婚礼小办一下。” 说到这儿,葛薇浓笑了一下:“你小妈还特地说了,指定你去做伴娘。” 穆雪衣把书放到一边的台子上,叹气:“……她胆子真够大的。” 葛薇浓的表情耐人寻味起来:“确实……” 房门忽然被敲响。 “咚、咚。” 穆雪衣:“进。” 门被打开,祁宴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进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祁宴进来之后,顺手关上门。 她走到穆雪衣面前,笑着把那盘苹果放在小桌上,“乖女儿,吃点水果。” 穆雪衣神情淡淡的,抬眼看了祁宴一眼,没说话。 葛薇浓打趣道:“阿宴,你看,小穆总已经生气了。你可千万别再这么叫她了。” 祁宴笑意更深:“哎哟,好了好了,我就开个玩笑。” 说着,她走到葛薇浓身边并排站着,双手规整地交叠放在小腹前,一双妩媚的眼睁得大大的,看穆雪衣的目光变得正经了起来。 葛薇浓感慨:“以前都是小穆总开玩笑逗我,现在,总算轮到小穆总被开玩笑了。” 祁宴问:“小穆总以前怎么逗你的?” 葛薇浓:“骗我说要拿雪球砸我,骗我吃还没化冻的冻梨,骗我那只家养的胖鸭子是野生的,还说她要保护什么生态系统……” 穆雪衣开口打断她:“你俩要是想聊天,我不介意你们站外面的走廊上聊。” 两个人马上恭敬地低头: “不敢。” 穆雪衣转过头看向窗外。 看了一会儿,她问祁宴:“下午那个饭局是什么情况?” 祁宴:“穆国丞接触了个大项目,那个白总就是合作方。我劝他半天,他答应了带您一起去。我想,这个项目您最好亲自参与进来。据我了解,因为这个项目太大,穆国丞的操作有很多不周全的地方,经不起细究,是个抓他把柄的好时机。” 穆雪衣沉思片刻,说:“好,我知道了。” 祁宴:“您会去的吧?” 穆雪衣向后一靠,倚在墙上,“会。” “行,那我就先下去了,”祁宴向门口走去,向穆雪衣wink了一下,“小穆总,记着给我涨工资哟~” 祁宴走后,穆雪衣把桌上那盘苹果向葛薇浓推了推。 “喏,你吃。” 葛薇浓便在穆雪衣对面坐了下来,捏起苹果上的牙签。 但是没吃,而是举在眼前仔细地转着看了几圈。 “……那个狐狸精,我真怕她在这上面下什么迷药。” 穆雪衣拿起书,噙着温和的笑,目光落在书上。 “她要不是个狐狸精,我也不会……选中她去勾引穆国丞啊。” 葛薇浓把那块苹果放进口中。 腮帮子鼓起来,慢慢嚼。 “对了,”穆雪衣忽然问,“沈怀星还没有来退婚约吗?” 葛薇浓吃着苹果,含糊地答:“没有。” 穆雪衣眼也不抬,翻过一页书,指尖在书页一角轻轻摩挲。 . 晚一些的时候,穆国丞果然提出带穆雪衣去见建邺集团的老总,白光宗。 他们还是分两辆车坐。 穆国丞要和祁宴调情,觉得穆雪衣碍事。穆雪衣也懒得看他们卿卿我我,一个人在迈巴赫上乐得清闲。 到了酒店,进了包厢,穆国丞和穆雪衣挨个和白光宗握了手。 吃饭时,白光宗颇为欣赏地看着穆雪衣,与穆国丞说:“贵千金真是年少有为啊,这么年轻,看看这通身的气派,真是不一般呐。” 穆雪衣客气道:“不年轻了,前两个月刚刚过三十岁。” “三十岁也不老,”白光宗打量着穆雪衣,满意地点头,“还这么漂亮。真漂亮。” 穆国丞:“什么气不气派的,小丫头片子装腔作势罢了。” 穆雪衣附和:“是,爸爸说得对。” 白光宗又多看了穆雪衣几眼,才转头去和穆国丞聊他们的事。 穆雪衣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杯喝茶。 她淡定得仿佛白光宗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椅子背。 祁宴给穆雪衣夹了一筷子鱼肉,极小声地调侃: “唉,我们乖女儿长得真是太好看了,看白总那样,都恨不得把你拉过去当他女儿呢。” 穆雪衣看着盘子,淡淡地笑着:“下个月薪水你别拿了。” 祁宴忙求饶:“别别别,我闭嘴,我闭嘴。” 穆雪衣用筷子挑动盘子里的鱼肉,又说:“我好像听阿浓说,你想让我给你当伴娘。” 祁宴叹气:“那我不是没什么小姐妹么?认识的人都在老家皋川,在岸阳只认识你和阿浓。被你派来这举目无亲的地方……总不能让阿浓给我当伴娘,那也太奇怪了……” 穆雪衣放下筷子,瞥了祁宴一眼,“我没说不当,你不用装可怜。” 祁宴:“哟,你居然这么轻易……” 穆国丞注意到她们在小声说话,随口一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祁宴挺高兴地说:“雪衣答应给我做伴娘了。” 穆国丞看向穆雪衣,嗯了一声。 “这才懂事。” 话落,穆国丞又对白光宗说:“你看我这女儿,人不伶俐,蠢笨得不得了,生意是做一件毁一件。但是就这一点好,够听话。” 穆雪衣:“嗯,爸爸说得对。” 她弯着眼眸,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在后面候着的葛薇浓打了个寒颤。 她突然明白,穆雪衣被周枕月搅黄那么重要的生意也不着急、以及会答应祁宴做她伴娘的原因了。 穆雪衣就是想要穆国丞觉得: 她蠢笨,她听话。 她烂泥扶不上墙,但她有足够的服从性。 穆雪衣心里一定预想好了很多路。 生意做得顺,有做得顺的那条路。 生意做得不顺,有做得不顺的那条路。 不管走哪一条路,她都各有一套扳倒穆国丞的计划。成竹在胸,胜券在握。 所以她可以慢条斯理地做着生意。 也可以从容面对周枕月的所有惩罚。 葛薇浓看向穆雪衣的目光多了几分钦佩。 她果真…… 没跟错人。 . 跟白光宗吃完饭,离桌时,白光宗特意和穆国丞说:“下次再见面,记得再带上你的女儿。我也会带上我的女儿。年轻人,就应该多见见世面,锻炼锻炼。” 穆国丞会意,马上说:“明白,这个项目我会给她留个位置。” 送走了白光宗,穆国丞对穆雪衣说:“你也听到了,自己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少犯点错,别丢你爸我这张老脸了。” 穆国丞对她的要求都已经不是“别犯错”,而是“少犯点错”,可见对她预期有多低。 穆雪衣乖乖垂头:“是。” 穆国丞懒得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随便又说了两句,就带着祁宴先走了。 葛薇浓和穆雪衣回到迈巴赫上。 “送你回家?”葛薇浓问。 “嗯。”穆雪衣低头打开手机,看实时更新的股市。 天已经黑了。 车窗外广告牌和霓虹灯的光不断掠入车厢内。 断断续续的光斑像海洋里的小鱼,飞快地游过去。 车子进入了隧道。 穆雪衣看到一个节点,正要开口:“阿浓……” 车身忽然猛地向右一摆,一个急刹车,伴着葛薇浓急促的一声“小心!”。 穆雪衣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前椅背,稳住身形。 她疑惑地抬头:“怎么了?” 葛薇浓:“有人别我们的车。” 将她们的车别停的黑车上下来了几个灰色西装的男人,走过来,敲了敲车窗,声音沉闷地传进来:“打扰了。” 葛薇浓警惕起来,厉声问:“什么人?” 那人说:“小穆总,我家主人说,想麻烦您去陪着喝一杯茶。” 葛薇浓一看是惹事的人,破口而出:“滚……” 穆雪衣盯着那人身上的灰色西装,抬手阻止了葛薇浓。 “好,我去。” 她居然很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葛薇浓:“你……” 穆雪衣拉开车门,看了眼葛薇浓,“没事,你等我电话。” 葛薇浓看着穆雪衣拄着手杖下了车,又跟着那群灰西装男人上了黑色的车,后槽牙隐隐咬紧,十指攥牢了方向盘。 穆雪衣在后排落座,左右都是灰西装男人,她也不害怕,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看着前方,唇边似笑非笑。 黑色车子转了个弯,一路开向城市的另一头。 和穆家完全相反的那一头。 一路上,车厢里没人说话,一片沉寂。 就在所有灰西装男人都以为这种沉默会保持到抵达目的地时,后排中间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小穆总却突然开了口。 她摩挲着膝盖,极轻地问: “你们周总……最近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雪衣:推剧情线ing 周总:推个锤锤的剧情线,快过来和我推感情线! Hh这一章见面塞不下了,下一章哈~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4个;TangerineCat、森林迷了鹿、家住北罚山、是大橙子呀、一颗绿豆k、煮名焖里騒、陳陵、就是一株小小草、江鱼、黑岚樱梦、4893617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I追星20瓶;hahaha 14瓶;林一七子、chonk 8瓶;穷6瓶;Lythrum 3瓶;今朝趣多多1瓶; 第88章 车里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想到穆雪衣会直接看破他们的身份,周枕月没有吩咐过,他们也不敢随便透露什么。大家都有点紧张,不自觉地攥紧了裤缝,却还保持着保镖该有的一张冷漠脸。 穆雪衣似乎又看破了他们的伪装。 “唉,别怕,”她声音温柔,“就算我认出来了,阿月她也不会责怪你们。” 保镖们:“……” 车子行驶的道路越来越熟悉,走到后半程时,穆雪衣已经认出了这是去往哪里的路。 ——江边公寓。 保镖们一直没有开口,沉默着将穆雪衣带上了楼。 打开门,他们围拥着她,将她送入客厅。 自进了这栋楼,穆雪衣的心跳就开始逐渐加速。 踏入这间房子后。 她手套下的掌心更是忍不住出了一掌的汗。 绕过门档,穆雪衣隐隐吸了一口气。 抬起眼。 她日思夜想,百转入梦的那个人。 就坐在那里。 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一年了,周枕月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头发长了很多,坐在沙发上,发尾在身后软软地盘旋了一个来回。 她手里拿着一个空玻璃杯,垂眼看着。 食指上的玉戒指在透明玻璃的映衬下,更透出几分莹润。 “周总,”带头的保镖轻声说,“小穆总到了。” 周枕月缓缓抬眼,对上了穆雪衣的目光。 和上一次晚会上的匆匆一瞥不同,这一次,没有外人,没有穆国丞,什么都不用担心,她们可以静下心,好好看一看对方的眼睛。 穆雪衣攥紧了掌中的手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思念,和血液里对周枕月已经形成了习惯的依赖。 她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翻涌的海面下,像藏在深海的冰山,只露出窄薄的一角。 周枕月以为,在这样的对视下,穆雪衣一定很快就会哭出来。 像以前一样……哽咽着叫她“阿月”。 但没有。 穆雪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哭,也不怯懦。 真是…… ……叫人失落。 漫长的对视后,周枕月先抬了手,指向自己身边的位置: “坐。” 穆雪衣拄着手杖慢慢走过去,坐在了离周枕月两掌宽的地方,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合礼而有度。 “阿月,”她稳住嗓音,轻缓地开口,“你能主动找我……” “我不主动找你,你就真的永远不会来找我,对么?” 周枕月打断了她。 穆雪衣抿了抿唇,说:“不是。” 周枕月轻笑一声:“我以为你被停职之后会马上过来求我,求我别再针对你。可惜啊,我还是低估新任的小穆总了。真是太坐得住了,我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穆雪衣愣了一下。 “原来你在……”她嗫嚅,“等我来求你么?” “其实我本来打算,就这么算了,不再和你有交集了。如你所愿,就此放过你,就像你给我发的最后的那条微信消息一样。” 周枕月微微前倾,把手里的杯子放在穆雪衣面前,拎起热水壶给她倒了杯水。 “不过后来我又想了想,我周枕月,是什么功德无量的大善人吗?” 穆雪衣抿了抿唇。 周枕月唇角轻勾:“我好像,从来都不是什么善人。” 她把倒了满杯热水的杯子推到穆雪衣手边,看着她,声音变轻了:“我只是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商人。尤其是对亏欠我的人,就更不必,宽宏,大量。” 穆雪衣放下手杖,戴着手套的右手伸向周枕月推给她的杯子。 五指才在杯壁上合拢,就被滚烫的杯壁刺得颤了一下。 ……好烫。 她盯着那杯水,低声问:“你想让我怎么还?” 周枕月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请到这里见面吗?” 穆雪衣:“……” 周枕月:“你看,此情此景,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穆雪衣当然明白周枕月话里的意思。 一年多以前,她们就是在这张沙发上签订了那份恋爱合约。 她们坐的位置、喝的水杯,都是一模一样的。 穆雪衣看向周枕月,一字一句说: “阿月,是我欠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不会有任何怨言。” 周枕月低下头,从旁边拿起一个文件袋,打开,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 “记得这个么?”她扬了扬那份文件,“你亲手签的,为期五年的合约。” 穆雪衣点头:“记得。” 周枕月:“之前那些口头打的赌,没有正式的合同,我就不和你算了。这份有你我签名的合约,还有三年的合约期。我要求你履行这三年的合约,你觉得有问题么?” 穆雪衣轻轻地摇头,“没有问题。” “你放心,我不会强求你在明面上应承我,你有你在穆家的身份地位,我不毁你和穆国丞的关系。” 周枕月把那份文件抬手一甩,扔到穆雪衣身上。 那份文件打在了穆雪衣的胳膊上,“啪嗒”一下,落在沙发边缘。 “但我要你在暗地里,做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情人,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做什么。不论是多么没有下限的事。就算你正在开一个重要会议,只要我打电话叫你过来和我上床,你都必须要马上过来,脱光了洗好了躺床上等我。你能做到吗?” 穆雪衣拿起那薄薄的几页纸,整理好参差不齐的边缘,放在自己的膝头。 “好。” 对于周枕月近乎无理的要求,她没有一点点反抗,极为顺从地答应了。 周枕月戏谑一笑:“这真是不寻常的一天。高高在上的商界新秀小穆总,居然答应做一个毫无人格地位可言的地下情人。” “为了纪念这一天,我准备了一个比较特殊的礼物,送给我的小情人。” 说着,周枕月从身后拿出一个木盒,含着笑,递给了穆雪衣。 穆雪衣接了过来,戴着手套的手捏住盖子,打开。 盒盖打开的刹那,她晃了一下神。 ……手铐。 不,严格来说,这并不算是一只能禁锢人的手铐。 它不是一整副,它只有单边。没有链条,只是独独的一个环。看起来是纯金的材质,精致而昂贵。 比起铐子,它更像是一个…… 镯子。 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从木盒中拿起那个单边的纯金手铐。 穆雪衣顺着那纤长的手看过去,见周枕月把这只纯金手铐握在掌中,很是满意地观赏着。 “怎么样,喜欢么?” 周枕月眼也不抬地问。 周枕月期待着在穆雪衣脸上看到遭受屈辱后忍着气的模样。 可是等了半天,穆雪衣不但没有什么异常的表情,还主动地从她手里拿过了这只金手铐,在自己的腕子上比划了一下。 比划完,穆雪衣伸手拉了一下那个铐子,发现锁住了,就又交还给周枕月。 “把它打开,给我戴上吧。” 这一瞬间,周枕月忽然有点迷惑。 穆雪衣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还在乎着自己,那么自己用手铐来侮辱她,她应该很生气才对,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 如果她已经不在乎自己了,那为什么不直接拒绝,而是温顺到主动要求自己给她把手铐戴上?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穆雪衣已经把左腕抬起到了她的面前。 周枕月眨了一下眼,掩饰住眼底的疑惑,决定还是先按计划走。 她从兜里取出钥匙,打开手铐,戴在了穆雪衣的左腕上,卡住,锁上。 然后,直接把钥匙向后一扬,扔出了窗外。 窗外是一片广袤的人工湖。 这么小的东西掉进去,几乎没有找回来的可能。 周枕月以为这个举动一定会惹怒穆雪衣。 可穆雪衣还是面不改色,脸色平淡得好像压根就没看见她把钥匙给扔了。 “好了,合约也确定了,礼物也戴上了。”穆雪衣摸了摸手腕上那沉甸甸的纯金手铐,温柔地问,“阿月,你气消了一点么?” 周枕月后牙紧了紧,沉声说: “我把唯一的钥匙给扔了,你再也不能取下这个手铐。你不生气?” 穆雪衣浅浅一笑。 “如果你觉得我可以取下来,就算没有钥匙,我也有一万种方法能把它拆下来。可你要是觉得我不可以取下来,哪怕你把钥匙递到我手里,我也不会打开的。” 周枕月听着穆雪衣如此逻辑清晰而精准理智的回答,心里不禁一笑。 真是…… 长大了。 彻底长大了。 周枕月沉沉地叹了口气,盯着穆雪衣,“穆雪衣,看来我想折磨你,已经变成一件难事了。” 穆雪衣笑了笑:“你想折磨我?” 周枕月:“……” “你想折磨我,为什么不早点说?你说了,我就会顺着你的愿望的。” 穆雪衣说完,拎起手边的手杖,向远处使劲一扔。 木质的手杖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弹了几个来回。 “我的脚还没有完全复健好,没有手杖,我就是个跛脚的瘸子。如今对我来说最折磨的事,就是没有手杖去走路。每一步,都会像踩在针尖上一样刺痛。” 穆雪衣慢慢说着。 “今晚回去的时候,我不会叫阿浓来接我,我自己走回去。从这里到穆家,一共是10公里,走完这10公里,我起码要在床上休息一个月。” “阿月,这就是折磨我的最好方式。” 周枕月放在沙发边缘的手指缓缓缩紧。 指尖深深陷入坐垫内。 半晌。 周枕月哼笑了一声:“那你现在就开始走吧。” 穆雪衣:“好。” 她不是在故意说反话,她句句肺腑,也绝对说到做到。 穆雪衣起身,没有了手杖,她走路的确是一跛一跛的。但她还在极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瘸。 她速度很慢地走到了门边,打开门,回头看向周枕月。 “阿月,那我们改天再见。” 在玄关的顶灯照射下,她的眼睛浸在暖色的橙光里,湿漉漉的,睫毛又卷又翘。 那一瞬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的眼底…… 好像重现了当年的那股易碎感。 门被关上。 周枕月坐在沙发里,很久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 可能是二十分钟,也可能是三十分钟。 保镖里的头子终于憋不住了,小声试探着问:“周总,我们要不要派一个人去看一下,毕竟是深夜了……” 周枕月腾地起身,迈着大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捡起地上那支檀木手杖,转身就朝门外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追去吧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ouy 2个;家住北罚山、就是一株小小草、5044839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真正笔记本50瓶;摩耶Mejaz 4瓶;寒雨笑3瓶;是大橙子呀、yoyo 2瓶; 第89章 蜿蜒的一条路,沿着湖岸线,长得望不到头似的。 路两边的灯投下小片小片的光点,长长的路明暗交替,像一条盘旋在湖边的纹路均匀的蟒蛇。 太晚了,路上只偶然驶过一两辆小轿车。 “嗡——”的一下开过去,带起一阵混着寒意的晚风。 穆雪衣走得非常慢,深一步,浅一步。 她也没法走快,平时拄着手杖还稍微能快一点,没有手杖,就好像回到了复健期。 虽然脚踝很痛,但这种疼痛她已经经历了整整一年,早就没那么娇气了。 只是这样的刺痛…… 忽然勾起了她的一些回忆。 那些复健时期的回忆。 那时候,因为心病还没有完全治好,她总能看见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最常看见的,就是周枕月。 吃饭时,一抬头,阿月好像就坐在她的对面。 拿着碗,一边秀气地吃菜,一边皱着眉说:“别看我了,快吃你的饭。” 睡觉的时候,半梦半醒间,阿月就躺在她身边。 摸着她的头发,说着“雪衣乖”。 每次复健撑不下去时,汗混着泪模糊了视线。 她一转头,就看见阿月站在旁边,向她伸出手,温柔地低喃: “别怕,我扶你。” 穆雪衣常常想,她是真的不需要周枕月来扶了吗? 其实不是的。 她需要周枕月。 但她已经学会了去扶那只虚幻的手。 她明白,有些东西,放在心里当做一个寄托,比实际去依赖倚靠,更合适。 她对她的爱并没有减少。 只是…… 她懂得了什么叫爱情里的隐忍与克制。 穆雪衣扶着湖岸线的栏杆,闭着眼摸索着走,感受晚风吹拂在脸上的清凉。 左手腕上的金手铐碰撞着铁栏杆,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咣当咣当”的,像小时候在橱窗里看到过的玩具小火车。 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由远及近跑过来的脚步声。 明明有可能是夜跑的路人,或是赶时间上晚班的职员。 明明知道自己心里突然涌起的那股异样感觉八成是个错觉。 可穆雪衣还是马上驻足—— 急切地回过了头。 路灯下,周枕月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她身后。 灯光打在周枕月轮廓清晰的脸上,胸口剧烈起伏着,长发已经被风吹乱,鬓边汗湿了一片。 她手里拿着她的手杖,攥得很牢。 穆雪衣扶着栏杆的手指瞬时缩紧,看着这样的周枕月,心尖被猛地揉了一下。 路灯昏黄。 夜风中还带着湖面的潮气。 周枕月喘了一会儿,努力平复住自己的呼吸,又向前走了两步。 她看向穆雪衣的脚踝,眉头隐约像是皱了皱。 良久。 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 “疼吗?” 穆雪衣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强大到平静地说出“不疼”两个字。 但看到真实的周枕月就站在自己眼前,问着自己疼不疼时,她鼻尖忽的一酸。 她可以在任何时候保持理智。 但唯有此刻,她突然很想像以前一样,任性一次。 “我……” 穆雪衣的嗓音染上了一丝不正常的情绪,像极了哽咽。 “……疼。” 周枕月紧紧抿着唇,举起手里的手杖,想要递给穆雪衣。 可抬到一半时,她顿了顿。 又放了下去。 末了,她转了身,背对着穆雪衣。 握在手杖上的手越来越紧。 直到手背都失了血色。 就在穆雪衣以为她要离开时。 周枕月低下头,弯下了腰。 “上来。” 周枕月侧回一点头,昏黄路灯下,瞳孔浸着柔软的微光。 “我背你。” 穆雪衣连眨了好几下眼,才把马上要跌出眼眶的泪憋回去。 她压下心头的悸动,瘸着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轻轻地,轻轻地,趴在了周枕月的背上。 周枕月把背上的人稳稳地背起来,因为她刚刚也才跑了一长段路,有些累了,便将穆雪衣的手杖杵在地上。 拄着它,慢慢地往回走。 背上有一个人,很累。但周枕月的心底忽然生出了一些庆幸。 庆幸穆雪衣的脚还没有完全恢复。 如此,才给了她一个背起她的机会。 刚刚穆雪衣离开之后,那二十多分钟,周枕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待下来的。脑子里一团乱,乱成了一片空白,所有的神经都锈住了,什么都无法思考。 追出来是本能。 包括看到穆雪衣扶着栏杆步履蹒跚的样子,说出“我背你”,也是本能。 穆雪衣的胳膊环在她的脖子上,她一垂眼,就能看见穆雪衣左手腕上泛着金属冷光的纯金手铐。 心一下子就定了。 这个给她生命赋予意义的人,就在她的背上,被紧紧地铐着。 再也不会离开她。 ——是我离不开她。 ——真的是我离不开她。 周枕月这么想着,心里又酸又甜。 她与一个人产生了如此深刻的羁绊,对她这种本该冷血的商人来说,其实不是一件好事。这会是她永远的软肋,她的一生都会对其臣服,为其左右。 可是,她的余生都会和这个人牢牢绑在一起,相伴,携手。 有人陪着走完的一生…… 真是,太让人期待了。 期待到周枕月恨不得给自己和穆雪衣戴上一个真正的手铐,一边铐着她的右手,一边铐着雪衣的左手。 她们十指相扣。 并肩而行。 再不分开。 穆雪衣在周枕月的背上,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微微摇晃,不由得想到了一年多以前在塌方迫停的村子里,周枕月也是这样背着她淌过水。 走到村口时,还送了她花椒和茴香两只小鸭子。 想到这里,穆雪衣小声问: “花椒和茴香,它们还好么?” 周枕月从那些深远的思绪中回过神,将穆雪衣的问题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瞬时涌出几分苦涩。 她关心鸭子,都不关心自己。 “跟你有关系吗?” 周枕月语气冷冷的。 穆雪衣沉默了一会儿,说:“阿月,我毕竟离开了你两次,你怎么生气都是应该的。但我……也想和你聊一聊,过去的一年,我……” 周枕月没有听完:“你过去那年发生了什么,我不感兴趣。” 穆雪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穆雪衣,卖惨已经是过去那个弱小的你才会做的事了,”周枕月的声音里是满满的理智,“你如今这么厉害,还和我卖惨,说不过去了吧。小穆总?” “……算了,”穆雪衣抿着唇笑了笑,“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 不知不觉,她们已经走回了江边公寓。 坐电梯时,穆雪衣主动从周枕月的背上下来。周枕月把手杖递给她,她拄着手杖站到电梯厢的最里面,贴墙站着。 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穆雪衣主动开口: “我和沈怀星的婚约一直都没解除,我警告过她,但她还是很顽固。我会想办法尽快解除这个婚约的,你放心。” 周枕月双臂交叉抱着,靠在电梯壁的另一侧,口是心非地冷笑: “你们不必非要解除婚约啊,你可以嫁给她。做她的妻子,做我的情人。前半夜和她睡觉,后半夜过来和我睡觉,做完以后你还可以和我讲讲,谁的技术更好一些。” 周枕月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得这么过分,穆雪衣总该要动怒了。 可穆雪衣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对周枕月的嘲讽一点也不生气。 她轻轻叹了叹,说:“阿月,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这下轮到了周枕月语塞。 半晌,她逼着自己吐出一个听上去冷漠至极的: “对。” “……我有罪,”穆雪衣抚摸着掌中手杖圆润的木质龙头,“你想把我钉到耻辱柱上,我无话可说。你想要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她抬起眼,声音变轻了许多,“只要你不嫌我脏,就好。” 周枕月的十指瞬时收紧。 两只手都握成了拳。 回到了房间,周枕月遣走所有的保镖,和穆雪衣说了句: “今晚你别回去了。” 穆雪衣明白她的意思,很自觉地走去了浴室,开始洗澡。 她洗完后,周枕月也去洗了澡。 热水从发顶淌至后背。 把她的理智,连着泡沫,一起冲走了。 洗完后,周枕月擦着头发进到卧室,压着不自觉加速的心跳,抬眼看去。 穆雪衣坐在床头偏左的位置,一条腿曲起,浴袍的衣摆被带了起来,露出两条修长瓷白的腿。不着一物。温润的台灯光没有任何阻碍地从大腿倾斜到脚踝。 她低着头,正在给右手戴手套。 她从不给人看自己的右手,就算马上要上床了,她也要戴手套。 周枕月觉得刺眼。 就像把右手装进手套里一样,穆雪衣把自己整个人装进了套子里。 谁也不给看,包括她周枕月。 周枕月关了灯,在一片黑暗中脱掉了身上的浴袍。 头发还湿着,她就躺到了穆雪衣的身边,握住穆雪衣的双肩,吻了上去。 沉默地做。 周枕月不出声,穆雪衣也压抑着不让自己出声。 空气里只能听到实在抑制不住的轻微喘气声,和一点点似有若无的腥甜气味。 做的时候,周枕月昏昏沉沉地想: 雪衣究竟会不会真的去嫁给沈怀星? 雪衣究竟会不会和沈怀星上床? 她该期待着看见雪衣对自己百依百顺到真的愿意忍受耻辱和别人上床的样子,还是该期待着雪衣愤怒到失控地驳斥自己这过分的要求? 心绪一乱,她所做的一切就激烈了起来。 把对方的腿放在自己肩上。 压下去。 像是要把这个人活生生折断一样。 三个小时。 整整三个小时的激烈纠缠后。 周枕月累得趴在柔软枕头上睡了过去,长长的黑发铺了满背,鬓角全汗湿了。 穆雪衣忍着撕裂般的疼痛,把自己擦干净。 又抽了几张纸,折好,小心地俯身过去,轻轻地擦去周枕月额角与鼻梁上的汗。 窗外的月光流了一床。 月光里,睡着了的周枕月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安静而柔和,一如往初。 穆雪衣把擦过的卫生纸团好,扔进床头的垃圾桶里。 一回头,就看见周枕月安详的睡颜。 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抬起手,手指虚浮在周枕月的头发上方,就着月光,描摹她的轮廓。 眉毛忍不住微微拧起。 描着描着,她的手忽然顿在半空。 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伪装了一天的坚强,终于在深夜的这一刻,土崩瓦解。 抽泣声闷在枕头里。 她没有让任何一滴眼泪,流出这个小小的枕头。 作者有话要说:你看,doi了,多甜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十六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是一株小小草、陳陵2个;家住北罚山、10e、今天吃面包、12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973261 158瓶;AI追星20瓶;27485254 13瓶;木槿、越^、skspry 10瓶;十六、每天给你白发卡9瓶;42691814 7瓶;南年6瓶;逾期心动、执笔丷绘流年5瓶;林一七子、我爱漂亮姐姐2瓶;今朝趣多多1瓶; 第90章 第二天中午。 昨晚折腾得太晚,周枕月醒来时已经是十二点了。 她模糊地揉了揉眼睛,向旁边一看。 果然,穆雪衣已经走了。 周枕月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意识慢慢清醒后,她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打开新闻栏目,先看看今天的新闻。 才进入app,首页就有一个醒目的标了“爆”的标题—— 【岸阳财大惊天丑闻:与穆氏校企联合背后的私人交易】 周枕月马上坐了起来,点进这个标题,飞速浏览新闻内容。 新闻里曝出了许多私下会餐的小票,据说是岸阳财大校长沈磊的女儿,也就是如今商院的教授沈怀星,和穆氏企业内部人员请客吃饭的凭证。 岸阳财大并不隶属教育局,它直属国家统计局管理。所以当初校企联合择选企业时,上面就特意嘱咐了要绝对公平公正地去评估。但那些会餐小票上的时间,清清楚楚就在岸阳财大和穆氏的校企联合之前。 票上的会员手机号,已证实是沈怀星的私人号码。 如果是校企联合后,他们吃个饭、联个姻,都不会引来这么大的舆论崩盘。 可惜,那小票的时间,就卡在了当时校企联合的档口。 这桩丑闻一出,校长沈磊直接被撤职,沈怀星也被停了课,穆氏的股市大跌,双方的校企联合直接终止。 至于穆雪衣和沈怀星的婚约,毫无疑问,十成十是没下文了。 穆国丞如今见了沈家,怕不是要像躲瘟疫一样躲他们。 周枕月看着这条新闻,愣了很久。 那些小票…… 她转过头,想拿衣服穿上,但眼一低,就看见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上放着一张纸条。 她拿起那张纸条,只见上面熟悉的字体写着: “阿月,我知道你昨晚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我没当真。别怕,我不会嫁给沈怀星。” “你应该看到新闻了。没错,是我做的。” 下面有一行更小的字: “别担心,我没走,在厨房给你做早餐。” 周枕月马上起床,随便拿了睡袍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打开门朝厨房方向走。 刚出门,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目光也凝固。 餐厅的桌子上摆着一盘馒头和一盘炒鸡蛋。应该已经做好很久了,盘子边缘的油脂已经凝固,炒蛋不冒热气,馒头的皮也干裂发硬。 穆雪衣光着脚坐在阳台的吊椅上,一条腿曲起,一条腿耷拉下来,趾尖轻轻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光滑的木地板。 她没有注意到周枕月出来了。 她正在专注地盯着白色的墙面。 阳台外有阳光打进来,刚好照到那面墙上。 穆雪衣举着双手,纤长的手指搭在一起,做出了蝴蝶的样子,柔柔地拂动翅膀。 光影笼着她的十指,在墙上勾勒出了栩栩如生的一只蝴蝶。 蝴蝶灵巧地扇着翅膀,飞啊飞,飞啊飞。 却飞不出那块墙面,只在原地徘徊。 因为穆雪衣的右手戴着手套,所以两只手的光影不是很对称。 蝴蝶右边的翅膀,总觉得有些臃肿。 穆雪衣本来是微微笑着的,但她发现这一点后,唇边的弧度缓慢地放平了。两只手分开,拆散了那只动人的蝴蝶。 她抬起右手,在阳光里,仔细地看着它。 看了一阵子,她的左手忽然动了动。 似乎是想要去摘掉右手的手套。 可几乎是在抬起的瞬间,她的左手就又放了下去。 随即,右手也收拢了,垂下来,放在膝盖上。 她的背影浅浅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叹出了一口气。 看着这样的雪衣,周枕月呼吸一滞。 心一下就疼得不行。 她知道,雪衣的右手尾指一定落下了疤,断指的缝合痕迹绝对不会好看。 这个人再聪明,再坚强,骨子里……也还只是个爱美的小女人啊。 那只手套,或许就是经过这一年漫长时光的洗礼后,她身上唯一遗留的自卑。 就在这一刻,周枕月忽然不确定起来。 自己真的想要毁了她吗? 毁了她,的确可以让自己变回她世界里唯一的那个神。 可是…… 穆雪衣似乎是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了周枕月的目光。 “阿月。”她翘起唇角轻笑。 周枕月敛起心绪,走过去,似是随口说道:“我看见你的纸条了。” 穆雪衣:“你看见就好。” 周枕月:“……你说的都是真的?” 穆雪衣回忆了一下纸条内容,答: “是,沈家被查办确实是我做的。一年前沈怀星每一次请我吃饭,我都留下了小票,尤其是在校企联合的风口浪尖时,我几乎每天都和她出去吃饭。” “我当初既然能答应这个婚约,就代表我已经有了毁婚约的计划。不然,我绝不会轻易拿自己的婚姻做赌注。” 周枕月抿了抿唇,想要说什么。 穆雪衣在她开口前先开了口:“阿月,别再说昨晚那样的话了。你拿那些话折磨我,我愿意受着,没有意见。可我不想你拿那些话折磨你自己。” 周枕月沉默片刻,说:“我不觉得那是折磨我自己。” 穆雪衣:“你昨晚在生气。” 周枕月:“我没有生气。” 穆雪衣:“你要是没生气,我怎么会流血。” “……”周枕月愣了一下,“什么?” 穆雪衣缓缓说:“你昨晚太用力了,你看看你的指尖。” 周枕月刚刚没有注意,穆雪衣一说,她才抬手去看自己的指尖。 ……的确,有凝固的血渍。 目光停驻在食指与中指已经干涸的血迹上,忘了眨眼。 刹那间,内疚浸入了心头。 但她没有让这份内疚表露在脸上。 眼一垂,一抬,就敛好了所有的异样。 “对不起。” 道歉也是漫不经心的。 穆雪衣没有在意,只是笑了笑,从吊椅上站起来,瘸了两步走到墙根,拎起靠在那里的手杖。 “鸡蛋在餐桌上,你自己回锅热一热,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穆雪衣走到玄关处时,周枕月低声问: “你就不能帮我热完再走么?” 穆雪衣穿上鞋,温和地答:“要是我有时间,会帮你热的。但是眼下确实有事,我已经迟到一些时间了,你就自己热一热吧。” 门被拉开,伴着手杖杵地的声音,那人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周枕月站在原地。 良久,轻笑了一下。 雪衣如今真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进退有度”。 她愿意冒着迟到的风险等她起床,这是在表达她对自己的爱与在意。 可她却不愿继续冒着迟到的风险帮她热菜,这是在表达她的尊严与底线。 我爱你,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可以为你付出,但我不能付出我的所有。 这恋爱的三观,还挺正。 周枕月走到刚刚穆雪衣做过的吊椅旁,在她的位置上坐下,举起一只手,看着墙面上自己五指的投影。 可惜了,她却不喜欢这样太正的恋爱观。 爱情…… 难道不应该是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炽烈疯狂,彼此为唯一,为你生,为你死,为你神明变蜮鬼,红颜变枯骨,就算身上掉了块肉,那也是属于你的,都拿走,不要还给我。 难道不该是这样的吗? 以前的雪衣,不就是这样的吗? 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雪衣变成现在这样,说到底,还是不够爱她周枕月了而已。 原本因为对方主动毁婚约、与那只想摘又不敢摘的手套而柔软了些许的心。 又变得冷硬了起来。 . 因为岸阳财大这件事闹得太大了,所以穆国丞一早就打来电话要见穆雪衣。 穆雪衣几乎是花光了所有借口,才拖到了周枕月醒来。 上一次在温泉山庄,她就是在周枕月熟睡时离开的。 所以,她心里早就出了决定。 此后一生,不论发生多大的事,她都会守在阿月身边,等阿月醒来。 那盘炒蛋她不是不能帮她热。 但等周枕月醒来,她已经做出了牺牲,再花时间为她热菜,牺牲得就太多了。 她并不是斤斤计较这些细小的付出,她只是不想让周枕月觉得,自己为她牺牲得太多。 因为她太明白,在一段恋爱关系中,对方牺牲太多时,被给予的一方会承受多大的痛苦与自责。 曾经她就是因为这样的痛苦才选择了离开。 那她就更不能把这种痛苦,再赋予阿月。 葛薇浓早就把车停到了楼下,穆雪衣一下来,她就载上她前往穆国丞订好的酒店。 在车上,穆雪衣问:“是去见白光宗么?” 葛薇浓:“嗯?你怎么猜到的?” 穆雪衣:“出了这么大的事,穆国丞也就只能向更强一些的建邺求助了。” 葛薇浓:“你猜得没错。” “我还猜得到,穆国丞八成又打算给我安排新的联姻,”穆雪衣看向车窗外,“上次那个建邺老总对我就很有兴趣的样子,我从穆国丞的表情里看得出来,他特别后悔把我许给了沈家,错过了攀亲的好机会。” “现在不是正好,沈家出了事,我就又成了一个待价而沽的新商品。” 葛薇浓轻叹:“你可真是料事如神。确实,一会儿你要见的,不仅是穆国丞和白光宗,还有白光宗的独女——” “白鹿停。” 作者有话要说:白大小姐的名字还挺好听的吧~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长生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燃、摩耶mejaz 2个;sjh、贺小o、今天吃面包、souy、家住北罚山、陳陵、50026426、昨夜星辰似水、就是一株小小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真正笔记本50瓶;忹行30瓶;阿笙、huoyanokkkk、内心疯狂叛逆、50580546 20瓶;炒桐6瓶;我爱漂亮姐姐2瓶;砸砸、共由、抱紧阿晋1瓶; 第91章 穆国丞订的地方是一处非常昂贵的私人订制菜馆。 人少,僻静,是有钱人才会涉足的地方。 尤其适合谈生意,谈私事。 包厢内是别致的竹韵风格,栏杆,桌椅,都是原木竹色。 架子上摆着—炉熏香,闻起来是小花茉莉与檀木混制的古香。 穆雪衣姗姗来迟,前菜已经上了四盘。 她一来,白光宗就先站了起来,很高兴地和她握手:“小穆总,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说完,白光宗拉过身边—个看起来比穆雪衣年纪小一些的女孩,说:“来,介绍—下,这是我的女儿,白鹿停。” “阿停,这是穆家二小姐,现任穆氏总经理,穆雪衣。” 穆雪衣也伸出手去,和白鹿停握了握手。 她今天特意穿了长袖,盖住了左腕的金手铐。隔着衣袖,只觉得是戴了块表。 连着握了两个人。 没人看出什么不对劲。 白鹿停看上去有些傲气,下巴始终微微抬着,双臂抱在胸前。穆雪衣伸出手,她才把右手垂下,和穆雪衣的手掌轻轻地挨了挨。 整个过程,白鹿停只动了右小臂。 身体其他部位纹丝不动,仿佛对方不值得自己再多屈尊了。 白光宗拉穆雪衣在自己身边坐下,热切地和她絮叨自己这个宝贝独生女。 “我们阿停今年22岁,还上大学呢。你可能没听说过她,她这孩子,对做生意没兴趣,以前不入商圈,以后估计也是不入商圈。阿停念的是美术学院,是个小画家,去年才在我们那边办了展。” “阿停,”白光宗转过头去看向白鹿停,“下次再办展子,记得给小穆总留张票啊。” 白鹿停虽说有点傲气,但毕竟出身大家,人还是很有礼教的。 尽管她眼底写满了“这种人哪能欣赏得来我的画”,嘴上还是留了情: “……可以。” 穆国丞笑着给白光宗倒了—杯酒,“看这两个孩子……” 穆雪衣知道穆国丞这么高兴的原因。 白鹿停是独女,又对入商圈不感兴趣,要是自己能和她结婚,以后建邺集团那么大的资产无人管理,最后不还是得落到穆家的手上。 穆国丞是司马昭之心。 白光宗也清楚,但他不介意。 他就是相中了穆雪衣,有点能力又温顺听话。他希望她俩结婚以后穆雪衣能帮着白鹿停照顾公司,穆雪衣为人细心温柔,—定可以好好对待他这个宝贝女儿。 不过好在…… 这个白鹿停看起来挺讨厌这桩包办婚姻。 她越讨厌,穆雪衣就越开心。 —开心,也就懒得和对方计较,保持微笑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把注意力放在精致的菜品里。 穆国丞和白光宗客套完,主动与穆雪衣说: “—会儿吃完饭,你带着小停去南山公园转转。那边我正观测—个新项目,你正好,替我去看看。” 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穆雪衣的手。 “照顾好小停。” 穆雪衣面不改色地应下: “好。” 穆国丞满意地继续回过头和白光宗说别的事。 “老白啊,我继续和你说早上那事,你是不知道,我们后台那股市……” —顿漫长的饭徐徐吃完。 穆国丞和白光宗的事还没谈完,他们又约了场高尔夫。 离席之前,两位父亲不停地叮嘱两个小的,—定要“好好发展”。 白鹿停在她父亲面前不敢表现得太反感,白光宗说什么她都答应了。 饭后,散了场。 穆雪衣带着白鹿停上了自己的迈巴赫,让葛薇浓开去穆国丞吩咐的那个南山公园。反正这几天停职,装模作样走个过场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白鹿停全程臭着张脸,不肯开口说话。 穆雪衣坐在后排,她直接跑到副驾驶座上坐。宁可和葛薇浓挨着,也不和穆雪衣挨着。 白鹿停心里多少有点瞧不上穆雪衣。 白家的家业比穆家要大,穆氏今天又出了丑闻,在她眼里,穆雪衣就是个想抱她家大腿的丑陋利己者。 再加上穆雪衣—直拄着手杖,听人说是个瘸子,路都走不利索。 所以,这人长得再漂亮,她也觉得对方在妄图高攀,不值青眼。 到了南山公园,下了车,白鹿停—个人快步走在前面。 埋着头,使劲走,不愿意等—等脚有问题的穆雪衣。 穆雪衣也不介意,她压根就没打算搭理白鹿停。 小丫头片子,爱逛哪逛哪去吧。 她径直改了路径,去往穆国丞吩咐要调研的项目开发地。想着早早结束今天的任务,早点回去洗个澡泡杯茶休息休息。 昨晚的床事弄得她真的很累。 说一句精疲力竭,丝毫不为过。 白鹿停走着走着,人群越来越拥堵,身边的景物也越来越陌生。她一回头,正想说什么,却只看到一堆从没见过的人。 穆雪衣根本就没有跟着她。 葛薇浓也没有跟着她。 没有—个人跟着她! —下子怒火中烧。 这什么人啊,把她骗到这里来,又不管她了?! 白鹿停拉了—个公园的保安,直接让他带自己去见公园的负责人。 绕了公园一大圈,来到办公区,见到负责人,又让他带自己去见穆雪衣。 负责人刚刚才把小穆总接到调研区,—看这是小穆总的女伴,马上把白鹿停带了过去。 这—走,又是绕公园走了—大圈。 找到穆雪衣的时候,白鹿停已经走了差不多5公里,脚脖子都走肿了。 穆雪衣站在树荫下,正在和葛薇浓说着什么。葛薇浓手里举着—杯喝了两三口的冰奶茶,应该是穆雪衣喝的,她帮忙拿着。 口干舌燥的白鹿停直接上前,从葛薇浓手里拿过那杯冰奶茶,抽掉吸管,撕开塑封,咕噜咕噜—口气喝掉了大半杯。 “呼——” 终于缓过来一点。 穆雪衣神色如常地看着她,轻笑:“白小画家,怎么找到这边来了?” 白鹿停生气地问:“你为什么自己—个人跑了?你爸不是让你照顾我吗?” 穆雪衣耸耸肩:“你走得那么快,我以为你的意思是不想和我—起逛公园。你是个成年人了,我想,应该不必给你单独配—个保姆吧。” 白鹿停吃了个瘪。 她抿着唇,憋了半天,憋出了—句自认为对穆雪衣很有杀伤性的话: “你别痴心妄想了,我不喜欢女的!” 穆雪衣笑眯眯地说:“那太好了。” 白鹿停不解:“什么太好了?” 穆雪衣:“我恰好是个女的,太好了。” 白鹿停愣住。 穆雪衣向葛薇浓抬了抬手,“阿浓,找个地方,请白小画家坐下来,我和她好好聊聊。” 葛薇浓把穆雪衣和白鹿停带到刚刚自己去过的奶茶店。 两个人在奶茶店外的阳伞下的圆桌旁坐下来,穆雪衣给白鹿停叫了新的奶茶和冰淇淋。 白鹿停吃着冰淇淋球时,穆雪衣把玩着手杖,温声细语地同她说: “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那么多,我没想和你结婚。” 白鹿停:“……你……什么意思?你没想着和我定婚约?” “嗯。”穆雪衣点头,“我知道,你不想掺和到商圈的这趟浑水里。画家,就应该专心致志地投入创作,在合适的时候,像画一幅浪漫的画一样,浪漫地爱上—个该爱的人。” “我很清楚,我在你的世界里,自始至终都只会是一个过客。” 白鹿停含着冰淇淋,怔怔地抬头,看着穆雪衣。 这个人…… 好像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穆雪衣叹了口气。 “但是你也知道,有时候,有些事,不是我们这些不掌权的人能决定的。我和你—样,有很多说不出的苦衷。” 穆雪衣如此通情达理,倒叫白鹿停有点不好意思了。 “嗯……咳,都是那群老头自以为是。” 穆雪衣:“这样吧,要是你愿意的话,咱们做个约定。” 白鹿停:“什么约定?” “在外人面前,咱们就装模作样地演演戏,混过这段时间。你喜欢你想喜欢的人,我喜欢我喜欢的人,互不干涉。等这次的合作项目混过去了,我们就各走各的路,不必再有任何私交了。你觉得呢?” 白鹿停把穆雪衣这段话想明白后,不由得笑了起来: “哎呀,没看出来,你人还挺好。” 穆雪衣笑道:“我看起来很像个恶人?” “那倒也不是。”白鹿停撇撇嘴,“那可说好了,就演这段时间。” 穆雪衣:“嗯,说好了。” 白鹿停身上的刺被穆雪衣精准地捋平之后,温纯的本性便不着痕迹地浮露了出来。 她低下头又吃了—大口冰淇淋,模糊地说了声: “谢谢你……请我吃东西。” 穆雪衣垂眼笑了笑。 还上大学的小孩,哪有什么坏心思。 好好说一说,都是明事理的。 . 南山公园有块新地皮等待招标,小艾一大早就把这个事发到了周枕月的手机上。 本来周枕月打算明天再去实地看—看,今天下午公司有个会议。 但小艾无意地提了—句,说这个项目穆氏也在关注,听人说下午的时候小穆总已经过去了,估计要待上大半天的时间。 周枕月想了想,把会议延后,把去南山公园的行程提前。 ……想偶遇—下。 看看她。 小艾很有眼色地载着周枕月火速赶到了南山公园,生怕到晚了,穆雪衣就走了。 下了车,她们绕公园走了大半圈才来到调研地区。 今天太阳大,晒得人口渴。 还没到目的地。小艾见不远处有—家奶茶店,向周枕月提议: “周总,要不我们先去喝杯东西,休息一下,再过去找负责人。” 周枕月也走渴了,点头:“也好。” 走近前去,进入楼体的荫蔽下,不见刺眼的阳光后,她们才看清门口阳伞下三两成群坐着的游客们。 离门最近的那桌,赫然是一桌熟人。 桌上有三个人。 穆雪衣背对着这边坐,面前摆着—杯卡布奇诺,基本没怎么喝。 穆雪衣的左侧坐着葛薇浓,侧脸都是太阳晒出来的汗,正懒懒地翘着二郎腿,咬着吸管喝手里的大杯珍珠奶茶。 而穆雪衣的右侧…… 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 没见过的面庞。 清秀的眉眼,澄澈的瞳孔,举手投足都是只属于少女的活力与青涩。 她正在埋头吃—大碗冰淇淋。 不难猜,那碗冰淇淋应该就是穆雪衣买给她的。 因为走近时,隐约听到了那个少女对穆雪衣说了—句: “我还想吃碗加芋圆的冰粥。” 穆雪衣的语气很是纵容: “好。阿浓,去给我们小画家买碗冰粥。” “记得啊,加双份的芋圆。” 作者有话要说:周总:呵。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请给我一打华晨宇彡4个;一颗绿豆k、家住北罚山、夜半听雨、就是一株小小草、笑猪、陳陵、2339079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生生不生年年黏不黏30瓶;请给我一打华晨宇彡24瓶;抱紧阿晋13瓶;小明爺爺103歲、是仄崽啊!10瓶;吃不胖的猫9瓶;逾期心动5瓶;小新哦4瓶;我爱漂亮姐姐2瓶;家住北罚山1瓶; 第92章 穆雪衣吩咐去买冰粥,葛薇浓便把大杯的珍珠奶茶放回桌上,起身去买。 咬过的吸管又扁又扭曲地支在杯子上方。 夹着热气的风吹过,惹得人心头有点沉闷。 葛薇浓一站起来,就看到了十步开外的周枕月。 穆雪衣注意到葛薇浓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过头疑惑地问:“阿浓?” 葛薇浓不知道该不该在白鹿停面前透露出她们和周枕月关系不错这件私事,所以没有多说什么,只给穆雪衣递了个眼色,转身去柜台买冰粥了。 穆雪衣见葛薇浓在暗示自己看后面,就回过头去看。 猝不及防。 对视上了周枕月的眼睛。 周枕月才走过大半个公园,额角有零星的汗珠。 茶白色的小西服外套被脱了下来,搭在小臂上。里面是一件黑色的高领软薄羊毛针织衫,衬得她颀长又纤细。有两滴汗从下颌流到脖颈,刚好埋入黑色领子中。 她的眼睛和衣服一样,黑白分明。 乌黑的瞳孔定定地看看穆雪衣。看了一会儿,又瞥向了穆雪衣身边的白鹿停。 片刻之后,又转了回来,继续看着穆雪衣。 穆雪衣张了张嘴。 想叫一声阿月,但是碍于外人在,又不能开口。 周枕月收回了目光,默默地走到柜台那边,站在葛薇浓身旁。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准备点单。 葛薇浓:“要一份冰粥,加双份的芋圆。” 服务员:“好的,一份冰粥,双份芋圆,已为您下单。” 周枕月:“我也要一份冰粥。” 服务员:“好的。” 周枕月又慢慢地说:“我的这份冰粥,不要芋圆。” “把我的这份芋圆加到上一位客人的冰粥里吧。就当是,我请的第三份。” 葛薇浓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了笑。 穆雪衣的眼尾抽搐了一下。 感受左腕上的手铐又沉了几分。 周枕月点完单,在穆雪衣旁边的圆桌落座,只留一个背影给穆雪衣。 没一会儿,冰粥端上来了。 三份叠加的芋圆和一份本身自带的芋圆堆在粥上面,累起了一座芋圆山。 穆雪衣盯着那份芋圆多到可怕的冰粥,又盯着周枕月的背,看了好一阵子。 她眨眨眼,扭头对正在吃冰淇淋的白鹿停说: “你吃完以后,我叫阿浓送你回你爸爸那儿,好么?” 白鹿停把冰淇淋勺子探入冰粥碗,舀起一大勺芋圆塞进嘴里:“好啊,反正今天这么晒,我也想早点回去……” 穆雪衣嗯了一声,“那我先走了,公事还没办完。” “行,”白鹿停和穆雪衣的关系已经缓和了,所以告别时口头开了个小玩笑,“再见咯,我的未婚妻姐姐。”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所有除了白鹿停外的几个人都是一僵。 小艾战战兢兢地看向周枕月。 葛薇浓先是看了眼穆雪衣,又愣愣地转而看向周枕月。 穆雪衣攥紧了手杖,强压住情绪,看向葛薇浓,像是在隐隐咬着牙: “她吃完以后,马上,送她走。” 葛薇浓:“……是。” “……” 穆雪衣起身,拄着手杖,迈着她所能及的最大步伐离开了。 白鹿停一边大口吃着冰粥,一边拿着手机刷微博看今天热搜上的八卦。 她只顾着吃眼前堆成山的芋圆,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做的事意味着什么。 阳伞下,周枕月机械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匙没有芋圆的冰粥,送入口中。 刺寒的冰渣,沙糯的红豆,酸甜的果干。 在嚼第三下的时候,不小心连着碎冰,咬破了舌侧。 满口血腥气。 . 做完所有的工作,穆雪衣累得窝在迈巴赫的后座上。 昨晚就睡了两个小时,一早起来做了早餐,也不敢再睡,就等着周枕月起床。从江边公寓出来,又是一整天的应酬和忙碌。 一闭眼就能睡着似的。 葛薇浓启动车子,轻声问穆雪衣: “送你回家?” “不急。”穆雪衣蜷在车窗边,声音都有些虚浮,“今天是回不去了。” 葛薇浓心领神会,“嗯,确实得要去哄一哄周总。” 穆雪衣嗫嚅:“是要……哄一哄。” 穆雪衣靠着车窗小憩了十几分钟。 梦才做了个开头,就被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吵醒。 也不知怎么回事,醒的那一瞬间,刚刚做的那一点短暂的梦,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穆雪衣接通手机,放在耳边,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与倦意: “阿月,你忙完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在和谁睡觉?”不含感情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穆雪衣无奈地弯起唇角,“我说和阿浓,你信么?” 她打开了免提,向前面的驾驶座伸了一些,“阿浓,告诉她,我在和谁睡觉。” 葛薇浓严肃地说:“周董事长,我们在车里。” 一句话说清楚她们的位置,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她惹谁都不敢惹周枕月。 那人吃起醋来,太可怕了。 穆雪衣关掉了免提,把手机贴回耳畔。 “好了,你放宽心,别想太多。今天的事我面对面给你解释。” 周枕月:“……来我公司。新址。” 穆雪衣:“好,去你办公室?” 周枕月:“上顶楼。” 穆雪衣:“好。” 挂了电话,葛薇浓定位周氏公司的新址,一路驶去。 周枕月应该是提前和门卫打过招呼了,车子畅通无阻地进了园区内。 葛薇浓把车停好,让穆雪衣一个人上去,她在车里等。 已经很晚了,公司都走空了。 大楼多半部分都是暗的,只有走廊和电梯分布了一些灯光。 这栋楼是岸阳最高的大楼,一共102层。之前是岸阳的一个景点,下50层为办公区,以上为观光游览区。之前那个公司倒闭后,周枕月就把整栋大楼纳入了周氏旗下。 顶层的风景非常好,所以周枕月的办公室就在顶层,102层。 但风光最好的,还要数再上一层的露天顶楼。 据说,如果晚上有星星,站在那里,可以体会到古人笔下的“手可摘星辰”。 从1楼到顶楼,电梯走了挺长的一段时间。 在电梯上升的这段空隙,穆雪衣都是原地闭着眼睛休息的。 “叮——” 露天顶楼到了。 穆雪衣睁开眼。 拄着手杖,缓缓走出电梯。 顶层的天台面积很大,左边是空旷的一片俯瞰台,右边是一片无边泳池。如果走得远一点,还有一片以透明玻璃为地板的观光区,是恐高者的噩梦区域。 周枕月就站在那里。 那片地板是全透明玻璃的区域。 远远看去,她像是踩在云上。灯火通明的岸阳是一只俗世巨兽,蛰伏在她的脚下,庞大而温顺。 穆雪衣忽然觉得,周枕月又回到了最初,还没遇见自己之前的样子。 她记忆中,周枕月最开始就是这样,一个人站在最顶端。 完美,遥不可及。 卷着灰土的风吹过来,都会主动绕过她一尘不染的眼睛。 只是……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起来…… 真的好孤独。 穆雪衣忍不住向周枕月走过去。 她是有些恐高的,如非必要,她绝不会走上这类玻璃栈道。 可这一刻,她似乎完全看不见脚下在走什么样的路,她只看得见周枕月。 她只想走过去。 走到她身边。 穆雪衣在周枕月身后停住。周枕月没有回头,双手背在身后。 穆雪衣伸出手去,轻轻地将手指搭在了周枕月的掌心。 周枕月缓缓收拢五指,将穆雪衣冰凉的指尖握入手中。 一切都那么自然。 她自然地站在她的身侧。 她们自然地牵上彼此的手。 周枕月不开口,穆雪衣知道她在等一个解释,便不做拐弯抹角的寒暄,开门见山: “那个女孩是建邺集团的千金,穆国丞想攀这门亲,毁了沈家的婚约,转去巴结建邺。穆氏和建邺有一个大项目要开展,我想在这个过程中抓穆国丞的漏洞,所以这段时间得先装装样子,只能顺着穆国丞。” “我已经和那个姑娘沟通过了,我们只会给白光宗和穆国丞演演戏。你放心,她讨厌我,我对她也毫无兴趣。” 周枕月侧过头,看向穆雪衣。 她轻声问:“你有没有仔细看过你的手铐?” 这个问题有点突然。 穆雪衣怔了怔,“我……” 昨晚到今天都太忙了,她似乎真的没有仔细看一看那只手铐。 周枕月抓住穆雪衣的左手腕,举起来,褪下她的袖口,向前一推。 把那只金手铐置于穆雪衣的眼前。 “看清了吗?”周枕月指着手铐一角不显眼的一块细小云纹,“这是我们周家的家徽。” 她又松开穆雪衣,伸出食指,摘下了自己的玉戒指,举给穆雪衣看。 “我的戒指内侧也有一个这样的家徽。和你手铐上的,一模一样。” 穆雪衣抿着唇,看向那枚家徽图腾。 周枕月轻勾唇角,一字一句说:“你下次和别人谈婚论嫁时,可一定得把这只手铐捂严实了。千万,千万,不能叫别人看见,你已经烙上了我周家的印记。不然……场面可能就不太好看了,你说对么?” 穆雪衣凝视着周枕月的眼睛。 在阿月的眼底,她看得见她的失落,忐忑。 还有患得患失。 这个人,一定是太过走投无路,才会用这样侵占性极强的方式,来确认她对于自己的唯一性。 穆雪衣的眉眼轻轻舒展开。 “只是刻在手铐上,你就满足了?” 穆雪衣挣开周枕月的束缚,获得自由的手搂住了周枕月的腰,使劲一收,将她一把拉入自己的怀里。 因为太突然,周枕月没有防备,脸瞬时埋进了穆雪衣的肩窝。 ……栀子花的体香。 雨后的,栀子花。 穆雪衣偏过脸,闭上眼,咬住了周枕月的耳廓。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窝里,眨眼间激起满身的毛孔紧缩。 “你应该……刻在我的身上。” 穆雪衣一边吻周枕月的耳朵,一边用极近暧昧的语气呢喃。 “带我去纹身吧,阿月。” “你想把你的家徽纹在我身上的什么地方,都可以,都随你。” “你想纹哪里,嗯?” “是胸口,还是手腕,或者大腿,脚踝?” “又或是……” 穆雪衣拉着周枕月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小腹。 “这个……你每次进入我时,都能一眼看见的地方?” 周枕月僵在穆雪衣的怀里,眼睛微微睁大,似是还没反应过来。 听着雪衣说的话,感受着掌腹的柔软,胸口那颗心不受控制地加速,撞击着胸腔。 烈如雷鼓。 作者有话要说:雪衣我可以,撩我!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4个;家住北罚山、陳陵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岸30瓶;AI追星20瓶;月亮不属于你10瓶;家住北罚山7瓶;必出可莉5瓶;我爱漂亮姐姐2瓶; 第93章 周枕月忽然意识到,好像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一年前,穆雪衣刚刚找回来时,她们也是签了合约。 那个时候,在她们的感情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一直是自己。 如今依旧是用合约捆着雪衣,甚至还给她戴上了代表低下一等的手铐。 雪衣却……丝毫不居弱势。 自己所有的压迫、强制,都像打在了棉花上。 棉花不仅一点都不疼,还要反过来,无声无息地包裹住她。 让她沉溺,窒息。 让她…… 跟着她的脚步。 跟着她的思维。 再也想不起原本的初衷。 周枕月闭上眼,转过头,将已经通红的耳朵从穆雪衣的唇下挪开,用自己的嘴唇代替耳朵的位置,触上对方柔软的双唇,紧密相吻。 灼热的呼吸拂在彼此的脸上。 再清冷的晚风,吹到这一片领域,都变了温度。 周枕月一边吻穆雪衣,一边抱住她,托住她,将这个过于纤瘦的人抱到了一旁的玻璃桌上,让她在桌子边缘坐好。 潜意识里仍旧挂念着她有伤的脚踝,不忍叫她久站。 嘴唇由对方的下唇转到脸颊,再转到耳根。 唇边还带着寒夜的一点凉,穆雪衣的耳垂却烫得像一块炉中碳。 冰碰上碳,瞬间融化成水,蒸腾成烟。 穆雪衣用力地抱着周枕月,闭着眼,仿佛在寒天雪地里,抱着唯一的希望与光明。 周枕月身上是黑色软薄羊毛衫。 穆雪衣穿的是杏色绸质衬衣。 她们的衣着都不厚,透过薄薄的布料,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夜风的每一寸彻骨。 在这过于高阔的天台上,彼此相拥,便成了最浓的悸动。 云空的拖尾,星辰的光晕。 在彼此的心尖上熨过,留下只有自己才能读懂的痕迹。 风越大。 怀中的这份温暖,就越难舍。 周枕月低下头,垂着眼,在穆雪衣耳边,哑着嗓子低声问: “敢和我……在这个地方试一试吗?” 她吻了吻她的耳尖,以更低的音调重复地问。 “敢吗?” 穆雪衣抱紧了周枕月,没有丝毫退缩,轻轻地笑: “我为什么不敢?” “这是全岸阳最高的地方,我们脚下是透明的玻璃,在这里,岸阳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看到。” 周枕月抓住穆雪衣的手腕,往她后面的玻璃墙一按,金手铐与玻璃撞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他们……会看到,我和你,周枕月和穆雪衣,周氏和穆氏,岸阳最大的两个对头,表面争得水深火热、你死我活,其实暗地里,纠缠在一起……做着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所有人……都会看见,我们在这里,放纵……堕落……迷失……” 穆雪衣唇角含着淡淡的笑。 “阿月,”她拖着一点黏腻的尾音,轻柔,诱人,“你敢点头,我就敢脱。” 听到这样的回答,拥抱的动作顿住。 指尖隔着布料,僵在对方的右蝴蝶骨处,带着那片衣衫,陷出五个小小的坑。 周枕月转过头,盯着穆雪衣。 眼底半是耐人寻味的审视,半是未燃尽的欲望。 穆雪衣摸着她的侧脸,压低了声音: “你愿意让所有人看见我被你占有的样子,那就让他们看吧。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可以。” 周枕月望进穆雪衣包容又清澈的眼睛,看见了里面轻轻闪动的微光。 她的眼底,映着天上的星空。 那抹光温柔到极致,也破碎到极致。 越是破碎,就越明亮,动人。 “只要我开心,真的什么都可以?” “对,什么都可以。” 穆雪衣抱住了她,头枕在她的肩上,语气里有很轻很轻的叹息。 “但我希望……你是真正的开心。而不是折磨过我,又折磨你自己。” 穆雪衣顿了顿。 “其实,从始至终,我都只是想要你开心。” 周枕月没有说话,眉间微皱。 穆雪衣沉默了一会儿,抱着周枕月的胳膊更紧了一些。 “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见你笑的样子了。” “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再做些什么,我已经很努力了……” “除了顺着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再做些什么了,阿月……”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露出了一点几不可闻的哽咽。 雪衣在……哭吗? 周枕月意识到穆雪衣在为自己流泪时,鼻尖一酸,也忍不住流出了泪。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爱着自己的吧? 她对自己的爱就算不如以前那么多,也应该还剩了那么一些……足以拿来陪自己走完余生的吧? 周枕月把穆雪衣紧紧抱在怀里,双臂都要嵌进对方的脊梁中一样。 她真的……好怕失去她。 就算她们还有三年的合约期,就算已经给她戴上了手铐,就算…… 就算她可以这样将她随时招来,吻她,抱她,和她上床。 她还是觉得自己握不住她。 雪衣以前那么需要她,都可以抛下她两次。 如今雪衣这么强大……那么,会不会再一次不要她? 下一次走,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她们之间…… 究竟还有什么可以拿来作为羁绊? 雪衣刚刚为她流的这几滴泪,算是一种在意、一种羁绊吗? 这些深埋在心底,她一直不敢直视的焦虑,随着眼泪,一同在她的身体里汹涌澎湃起来。 想得越多,抱穆雪衣就越紧。 抱到穆雪衣实在压抑不住,咳嗽出了声。 她才猛地意识到,她恐怕快要将她的肋骨勒断了。 刚刚因为亲昵引起的火热,已经被寒冷的夜风吹得七零八落。 理智也随着冰冷下来的空气,渐渐回笼。 周枕月的力道松开了一些,但还是将穆雪衣抱在怀里,没有放开。 穆雪衣靠在她肩上,闷闷地又咳了两声。 她下意识地抚上了穆雪衣的背,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帮她顺气。 远处大楼的霓虹灯光又灭了几盏。 晚风依旧在吹,冷冷的,凉出了几分透骨。 拍了一会儿背,怀里的重量似乎在慢慢变沉。 周枕月低头看去,才发现穆雪衣居然在这么一会儿时间里,就这样,坐卧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 头枕在自己的肩角,耳朵刚好放进自己的锁骨窝,眉头还是皱着的。 她看起来好累。 昨晚折腾成那样,应该没怎么睡。今天又去了南山公园,忙着穆国丞的任务和那个小姑娘的事。 怪不得刚刚给她打电话时,她在车里都是在睡觉。 不由得抬起手,轻抚她的发鬓,将她耳边随风漂浮的碎发别到耳后。 周枕月不禁自嘲一笑。 她看着这样的雪衣,突然恨起了自己。 她明明是想报复对方的。 却恨起了自己来。 恨自己昨晚索求太多。 恨自己今晚没有让她好好休息,一意孤行地把她叫过来。 只为了抓住那一点点可怜的安全感。 周枕月托住穆雪衣的大腿,小心地让她趴在自己的肩头,抱她起来。 她轻手轻脚的,尽量放缓身上每一块肌肉的动作,慢慢地走向电梯口。 只下了一层。 她抱着她,走到自己的办公室,用腿轻轻勾着门框,把门关上。 办公室里有一张沙发,平时供她小憩喝茶用。不大,1.8米,常规沙发的宽厚。 周枕月把怀里熟睡的人放在沙发上,托着她的后脖颈,缓缓放平。 从沙发背上拿下一条毯子,盖上去。 沙发实在太窄,穆雪衣一个人平躺着已经占完了所有地方。 可周枕月不想走。 她跪坐在沙发旁边冰凉的地板上,趴在穆雪衣的肩旁边,握住对方的手,整个人的重量都倚靠在沙发边缘的一个小小角落。闭上了眼睛。 食指的白玉戒指,刚好触在了纯金手铐上。 她坐拥这栋岸阳最奢华高广的大楼,可眼下,她无比地希望,自己的世界只有这张沙发这么大。 只要沙发上有穆雪衣。 那么沙发上,就有她的全世界。 . 半夜。 也许是凌晨两点。也许是三点。 坐在地板上睡着的周枕月忽然被一阵异动吵醒。 一片漆黑中,她努力辨认着沙发里那人的轮廓,依稀看见穆雪衣缩在沙发深处,口齿不清地咕哝着什么。 周枕月:“雪衣?” 穆雪衣没有醒,模模糊糊地说了句梦话: “……我是发。” 周枕月直起弯得酸痛的腰,又问了一遍: “你在说什么?” 穆雪衣完全没有了清醒时的那股疏离与淡然,就像是又回到了最开始还弱弱的样子,像奶猫一样,把身体蜷成圆圆的一团。 长长的卷发睡乱了,扇坠上的流苏一样,软而散地裹着单薄的肩。 她又哼哼了两声,还是口齿不清: “我是……发。” 周枕月听过第二遍,绞尽脑汁思索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穆雪衣说的是: “我是花。” ……也不知道做的是什么梦。 周枕月给她掖了掖毯子,摸了一会儿她的后脑做安抚。 深夜寂静。 没多久,就只能听见办公桌上时钟在走的答答声。 周枕月快要入眠时,忽然又听到穆雪衣梦呓了一句: “我要光合作用啊。” 周枕月:“……” 穆雪衣翻了个身,“……得要光合作用啊……” 她又黏黏糊糊地嘟囔了好多,说来说去,就是要“光”。 为了哄她平复下来,周枕月从地板上爬起,撑着跪酸了的腿走到办公桌旁,轻轻拿过自己的小台灯。 回到沙发边,把台灯开到最低亮度。 一有光,穆雪衣就满意了。 自言自语地嗯了一声,又翻了个身,睡沉了。 周枕月想把这个小台灯夹到穆雪衣的旁边,但是沙发上没有一个棱角适合夹的。夹在茶几上又太远,光打不过来。 如果放在茶几那边,再往上调亮一个度,距离又不太合适,对于睡眠中的人来说还是太亮了。 周枕月举着台灯,左右看了一圈。 没办法。 她沉了沉肩膀,摇摇头。 她就这么握着台灯,举在穆雪衣的肩旁边。 让微弱的灯光均匀地倾泻在对方的侧脸与耳畔。 看着那人安静的睡脸,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忍不住,突然笑了一下。 “光合作用……” 她低喃着这个有些荒诞的词。 不禁叹了口气。 这个清醒时伤她入骨的人。 怎么能在睡着时…… ……这么可爱啊。 微垂的眼眸里,铺满了温柔与宠溺。 那一晚,102层的那盏光,亮了整整一宿。 一宿,动也未动。 稳如那夜天空中流经万古的星辰。 不移。 不灭。 作者有话要说:嘴上说着要以狂风骤雨惩罚你,心里却在为你打着伞呢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文星伊的老婆、yoyo、一颗绿豆k、家住北罚山、陳陵、南上加南、木鸽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白毛41瓶;卫芷22瓶;AI追星20瓶;刘佳17瓶;乌啦啦_123 10瓶;hahaha、yoyo、小张5瓶;Lythrum、Archer 3瓶;多喝热水2瓶;Souy 1瓶; 第94章 周枕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她眉头轻皱,眼皮因为光的刺激抽了一下。 艰难地睁开眼,迷糊了一会儿。 突然发现,她不是像入睡时那样跪坐在地板上的,而是躺在了沙发里。 周枕月想抬起手揉一下眼睛。 一抬手,就看见自己手里握了一整晚的台灯,睡着了也没放下。 灯管还发着微弱的光。 在已经明亮起来的办公室里,这点光几乎看不出什么效果了。 她眯了眯眼,目光一转,便见穆雪衣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边,正一边看外面的风景,一边拿着手机打电话。 “嗯……”穆雪衣低了低头,声音放得很轻,“准备好了就行,开过来,把车停在周氏公司的楼下……不会很久,等阿月醒了我就下去了……” 周枕月闭上眼。 突然就很不想醒来。 穆雪衣打完了电话,慢慢走过来,脚步深一下浅一下的,应该是没有拄手杖。 ……手杖昨晚落在了天台上,还没取下来。 走到茶几边时,脚步声停住。 过了一会儿,传来了水壶被拎起,茶水淅淅沥沥流入瓷杯的声音。 茶水倒好后,手旁的沙发陷下去了一段距离,那人腰后的体温挨上了她的大腿侧面。 看样子,她是想坐在这里喝口茶。 周枕月还是装睡,把注意力都灌注在耳朵上,认真听着穆雪衣的动静。 她甚至能想象到两秒之后,雪衣含住杯沿喝水的细小咕噜声。 听着茶杯与茶几碰触的声音,穆雪衣每做一个动作时裤子与沙发摩擦的声音,还有那后背脊骨贴在自己大腿的触觉,周枕月觉得空虚了一年的生活,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被这些细微之处填满了。 可是天会亮,她会走。 自己的世界…… 总是要经历这些填满与抽离的反复轮回。 周枕月的脑海被这些杂乱思绪满溢着。 过了一会儿,她朦胧察觉,好像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两秒,都一直没听到穆雪衣喝水的动静。 正这么想着,沙发忽然向她这边塌陷了一些。 下一秒,沾着水的柔软指尖点上了她的左脸颊,轻柔地划出长长一道。 然后那人又把手指在茶水里蘸了蘸,点上来,继续画。 等她画完左脸的三道,转而开始画右脸时,周枕月才忽然意识到,她这是在给自己画猫胡子。 手一抬,牢牢地抓住了那人做坏的手腕。 冰凉的金手铐在掌心硌了一下。 穆雪衣窃笑的“咯咯”声散溢出来。 “不装睡啦?” 周枕月睁开眼,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穆雪衣把小小的瓷杯放回桌面:“阿月,你不知道么?你睡着时和清醒时,呼吸的频率间长是不一样的。” 周枕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胸口积蓄了一晚的混沌散去,换几分清澄。 “是你把我扶到沙发上睡的?”她问。 穆雪衣嗯了一声,“我早上醒来,看你坐在地上睡着了,就把你抱到了沙发上。” 周枕月:“……你抱得动我?” 穆雪衣:“咱们都是女人,你能抱得动我,我自然也抱得动你。” 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 她抬腕看了眼表,说:“六点二十了,你该走就走吧,一会儿上班的人来了。” 穆雪衣:“说到这个,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她有事和自己商量,这倒有点出乎周枕月的意料,“什么事?” 穆雪衣找到周枕月的手,主动和她十指交扣,软软地握了握。 “我的停职时间还有五天。这五天,我想和你一直待在一起,你方不方便暂休五天,把工作先移交给别人?” 说完,她马上又补充:“不方便也没关系,要真有什么走不开的事,别为了我耽误了。” 周枕月抿了抿唇,半晌没说话。 “……没什么重要的事。”她还是忍不住迁就了穆雪衣,“你想做什么?” 穆雪衣很高兴:“那就好。我是觉得,岸阳熟人太多了,或许玩不尽兴,所以想和你去别的城市逛一逛。” 周枕月:“去哪里?” 穆雪衣:“你觉得皋川好不好?” 周枕月:“……为什么是皋川?” “皋川是我过去一年待的地方,”穆雪衣低下眼,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我对那里很了解,知道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那个时候,吃到好吃的东西,总是想:要是阿月能和我一起吃就好了。所以啊,就想带你去皋川玩。” 看到穆雪衣主动提起自己过去一年的事,周枕月心神一震。 对她来说,她对穆雪衣过去一年的所有了解都是一片空白。可能就是因为这未知的一片空白,她才会有那么多患得患失的情绪。 雪衣肯定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无处安放的焦虑。 她是在以这样的方式…… 给予自己安全感吗? 穆雪衣又说:“我叫阿浓弄了辆越野车,车上装了充足的水和食物,咱们自己开车过去。我查过了,开过去要一天一夜,除掉来回路程,可以在那边待三天呢。” 周枕月:“为什么要选择自驾?” 穆雪衣笑了笑:“阿月,飞机和高铁是比较快,但是人也太多了。你和我自己开车,那越野车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路途很长,我们有很多可以聊的东西,也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你说呢?” 周枕月心里其实挺开心,可又不愿把这样的开心表露在脸上,于是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冷漠地吐出五个字: “我考虑一下。” 穆雪衣起身,慢慢朝门口走。 “那我先下去了。越野车就停在你们公司的门口,你考虑好了,交接好工作,随时可以下来。” 拉开门,穆雪衣又回过头,说: “你一会儿下来的时候,记得先去顶楼帮我拿一下手杖。” 周枕月不禁一笑。 她心里早就应承了,却要装模作样,故作矜持。 雪衣也早就看出了她的假装,表面上说着“我等你考虑”,其实已经笃定了她一定会来,否则不会这么自然地叫她帮忙拿手杖。 如此默契地互相飙演技。 她们还真是…… 心有灵犀。 . 周枕月安排好一切工作后,下了楼。果然在马路边最显眼的位置看见了一辆扎实刚健的黑色大越野。 她走到驾驶座一侧,打开车门。 穆雪衣在副驾驶座上坐着,胳膊支在车窗边,正拿着一包脆枣“咯吱咯吱”地吃。 目光一转,只见后排座椅上放着好几大桶矿泉水,三大包吃的,还有睡袋和帐篷,以及一把铁锹。 “阿月,”穆雪衣向她招招手,“快,上车,咱们出发了。” 周枕月把穆雪衣的手杖放到后排,跨上了驾驶座,系好安全带。 “你说路程是一天一夜。”她瞥了眼身后,“为什么还要带帐篷?” 穆雪衣耸耸肩:“以防万一嘛,咱们俩都有点路痴,又从来没自驾过这么远的路。要是在山里迷路了,走不出去,得要有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过夜。” 周枕月又问:“那铁锹是干什么的?” 穆雪衣没有直接回答,只嚼着枣子,含糊地说:“你觉得是干什么,就是干什么的。” 周枕月没再多问,启动车子,打开了GPS导航。 越野车跻入车流之中,向着出城的公路驶去。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穆雪衣还在吃东西,应该是好几顿饭没吃了,一边吃一边喝牛奶。 周枕月主动问:“你就这么轻易抛下穆氏那堆事走了,不怕这五天穆国丞有事找你?” 穆雪衣:“有人会帮我拖着他的。五天而已,出来逛逛,他不会说什么。” 周枕月:“……谁会帮你拖着他,阿浓吗?” 穆雪衣摇摇头:“你不认识,我的新眼线。” 周枕月听到穆雪衣说出了一个自己不知晓的人,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打着方向盘,轻声说:“喝牛奶会晕车。” 穆雪衣:“晕车的时候再说吧,我好饿。” 周枕月:“一会儿到了休息站去吃点饭吧,好歹是热汤热水。” 穆雪衣轻笑一声,“阿月,你在关心我?” 周枕月:“……” 不知不觉的,车开上了环城高速。 穆雪衣吃饱了以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说:“你自己开导航看位置,我先睡一会儿。” 周枕月盯着前面的路,忽然笑了一声: “你就这么放心把车交给我?如果我开着车,没有带你去皋川,而是去了别的地方呢?” 穆雪衣闭着眼沉默了一阵子。 “阿月,”她沉声喃喃,“你以为,只是一天一夜的路程,我为什么要带这么多水和食物?” 周枕月一顿。 眉头轻皱,放在方向盘上的十指忽然缩紧。 穆雪衣:“车子开往哪里,决定权,从来都在你。” 原来,这个方向盘…… 她一开始就已经完完整整地交给了她。 周枕月弯起唇角,问:“如果我开到深山里,一个从来都没人去过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也不和这个社会有任何的交集。我不是董事长,你也不是小穆总,我们的世界里只剩彼此,和山水风景。你也愿意吗?” 穆雪衣笑了起来。 “求之不得。” 周枕月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 穆雪衣偏着头,靠在车窗上,声音越来越轻。 “所以啊,我还带上了一把铁锹。” “我都准备好了,等到了那个没有人际的地方,趁我们还年轻,有力气,先挖一个大大的坑。” “春天的时候,可以往坑里运些水,养些小鱼苗。” “冬天的时候,把水抽干,弄几个瓦罐子,把自己种的菜腌进去,放在坑里,来年就可以吃。” “等几十年后,你我老了,快死了,就并排躺进这个坑里。” “生同衾。” “死同穴。” “我想,死的时候,如果能看着你的脸,慢慢闭上眼睛……” “一定,会很幸福吧。” 作者有话要说:给你安全感的最好方式,就是把人生的方向盘交给你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就是一株小小草、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锦鲤、陳陵、家住北罚山、一颗绿豆k、怪妹妹AhLian、长生、081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25瓶;多言数穷,不如秤砣12瓶;也有很多可能、是大梦啊、呀呀10瓶;小白毛5瓶;以溪、南浔3瓶;0.25szd 2瓶;砸砸1瓶; 第95章 穆雪衣的这番话,已经给周枕月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然而更让周枕月感动的是,穆雪衣是真的带上了一把铁锹。 也就是说,她并不只是说一说而已。 她真的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和她一起私奔,隐居一生。 只是可惜,穆雪衣有这样的勇气,她却没有。 诚然,穆雪衣对她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人,可是她的生活也有很多其他重要的东西。她不能毫无顾虑地抛下爷爷,和那么大一个公司。 她毕竟不像雪衣只是个总经理,她是董事长,是最高负责人。 她有属于她的社会责任。 遗憾归遗憾,安全感也的确灌溉进了心田。 可满足感还没来得及扩散入心底深处的角落,又有一个可怕的念头钻入脑海。 穆雪衣现在这么聪明。这些话,这些事,到底是她真心实意做出来的,还是她已经算好了自己会被感动的结果,故意为之? 今天一整天,从早上她提出要和自己一起去皋川,到路上说的这些话,一切都太真挚、太完美了。 事情做得这么满,很难让人不去怀疑真实性。 她是真的能握住雪衣,还是雪衣想让她错以为自己可以握住她? 雪衣对她,到底是真的爱意不减,还是…… 只剩套路了? 周枕月觉得自己多么复杂的学术与生意都想得明白。 然而唯独穆雪衣身上的每一件事,她想不明白。 主导感情和主导理智的两条神经,又开始打架了。 越打越乱。 随着路途的推进,天空渐渐阴沉了下来。 没一会儿,开始下起了小雨。 周枕月先暂且搁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一直记挂着穆雪衣还没吃顿像样的饭,便从高速公路的一个岔口开了出去。 这是一个公路边的小镇,没那么繁华,建筑都是简单的青砖黛瓦。狭窄的石砖小路,看上去似乎不能容纳这辆庞大的越野车。 两个小时前穆雪衣就睡着了,蜷在车窗边。 过一会儿,还会模糊地梦呓一两句。 刚开始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后来下了高速,才听清她在说“冷”。 下雨了,确实冷。 周枕月把车停在镇口,脱下自己的灰呢子大衣,小心地盖在穆雪衣身上。 衣服一接触到胳膊,穆雪衣就被惊醒了。 “唔?”她睡眼惺忪地眨眨眼,“……这是哪?” 周枕月温声说:“路边的小镇。你先继续睡,我去给你买点饭。” 穆雪衣还没完全睁开眼,就循着周枕月的体温,软软地趴过来,钻进周枕月的怀里。 “阿月……”她细声呢喃。 周枕月抱住她,轻轻地:“嗯?” “……外面下着雨,我在淋不到雨的车里。还能抱着你。真好。” 穆雪衣听着雨滴落在车顶和车窗上的声音,闭着眼,舒舒服服地在周枕月的胸口蹭了蹭。 周枕月看着怀里像猫儿一样的穆雪衣,心一下就软了。 对她的恨,对她的怨,在此刻,只想统统收起来,放在心底的最角落。 甚至也不再想去要一个解释和说法。 至少…… 在当下这一秒,她什么都不想去质问了。 周枕月的指尖抚过穆雪衣耳侧,停在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 闭上眼,温柔又小心地吻上去。 没有舌尖参与的吻,只用唇瓣相互辗转,像是两朵云的擦肩。 周枕月只想亲昵,穆雪衣却不甘心止于亲昵。 她按捺不住,先探出了舌头,喘气声也随着吻的加深越来越重。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覆上了周枕月的领口,柔若无骨地解开了两颗扣子。 这人,昨晚想做那事的时候,她睡着了。 现在睡了一天一夜,睡饱了,又开始想着做那事了。 ……但这是在车里。 周枕月拂开穆雪衣解自己扣子的手,示意她现在不行。 穆雪衣抱着周枕月的脖子,从她的唇角吻到她的耳根,在她耳边说:“周枕月,怎么你一年前不行,一年后,还是这么不行?” 周枕月愣了一下。 穆雪衣瞥过眼,觑着周枕月通红的耳根,声音里满满的诱惑: “你就不敢……玩点不那么规矩的?” 周枕月抬起眼,已经灼红了眼中还压着一丝理智。 “手没洗。”她沉沉地说。 穆雪衣拉开前面的储物格,从里面拿出一瓶消毒喷雾,一边吻周枕月,一边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她们调整了一下座椅,让椅子向后、向平,开拓出一个极限的空间。 穆雪衣轻盈地跨坐在周枕月身上,垂着脸吻她。 长长的卷发披下来,让周枕月恍惚了一瞬。 好像…… 被栀子花丛包围了的错觉。 车厢内的气温在慢慢上升,可是她们不能打开窗户。 外面雨下得越来越大。 车厢里也越来越热。 触手可及的一切,都沾上了潮湿滚烫的汗。 雨珠落在车顶,滴滴答答,宛如一个懒散的人漫不经心地弹钢琴。 不成韵律,杂乱无序,却每一次都弹到了人最柔软的心坎中。 滴——答—— 滴——答—— 像是穿过了越野车坚硬钢厚的铁皮,落入那朵栀子花的花蕊中。 花瓣摇摇欲坠,沾雨戴露,雨滴只是很随意地落在上面,却能激起整朵花的颤抖与觳觫。 雨太大了。 所以遮掩住了很多旁人不该听到的声音。 但还是有那么几句极轻的低语,模模糊糊的,夹在风中,拌在雨里,穿过所有的铁皮钢骨,悠长地散溢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 越野车像是在原地坐累了,左右动了动。 又乖乖坐回去,假装伏顺的样子,仿佛从未摇头晃脑过。 一个多小时后,那从始至终都紧闭着的车窗才缓缓降下来。 清冷凉爽的空气混着雨丝吹进闷热的车厢。 穆雪衣趴在车窗边,肩部剧烈地上下起伏,额头上全是汗,头发也湿了。 她已经没有一点点力气了,倒在那里,像是麻醉劲儿还没过的幼兽。 周枕月也靠在椅背上,玉戒指早就摘了下来,放在前面的空置处。 原本戴戒指的食指,和它旁边的中指一样,沾满了黏腻清透的湿润。 穆雪衣很小声地说:“我饿了,阿月。” 周枕月抽了三张纸,把手擦干净,又用消毒喷雾仔细洗了一遍,拎起椅背上的大衣。 “我去镇上的饭馆看看,给你买点吃的。” “嗯。”穆雪衣抓了一下自己的卷发,抓出一手的汗,“路滑,你慢慢走。伞在后备箱。” 周枕月打开车门,正要下车,却又一顿。 她回过头,看向穆雪衣。 “……你应该不会和上次一样,和我做完以后,趁我不注意……突然跑了吧?” 穆雪衣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会担心这个,所以,已经让阿浓准备了。” 周枕月:“准备什么了?” 穆雪衣弯下腰,向车座下面一探,拖出了一条沉重的金属脚铐。 她很自觉地把两只脚铐戴在脚踝上,中间链接的铁链很短,是完全没办法下地行走的程度。上锁后,她把那两把钥匙都递给了周枕月。 “好了,走不了了。” 穆雪衣抬起脸,向周枕月温柔地笑。 周枕月握着手里的钥匙,眼眸低垂,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穆雪衣又想起什么似的,“啊,对了,这个……” 她拿起前面的手包,从里面取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又递向周枕月。 “身份证也给你。” 周枕月默默地盯着那张身份证,盯了一会儿。 半晌,她只是握紧了手里的钥匙,没有去接穆雪衣的身份证。 “……走了。” 她下了车,关上门。 穆雪衣把胳膊支在车窗边,目送周枕月撑着伞的背影渐渐走远。 她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右脚踝。 目光落在脚踝处泛着冰冷光泽的脚铐上时,脑海中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复健期那些箍在她脚踝上的可怕仪器。 情绪一下子揪成一团。 呼吸猛地不顺。 过去一年不断重复的痛苦毫无防备地涌入大脑,挤占着她所有的理智。 她甚至有了错觉,脚踝又开始因为那些仪器的收束而产生剧痛。 她一时分不清这种痛究竟是真的,还是那些心理阴影赋予她的假象。 穆雪衣逼着自己不去看那只脚铐,尽管她整条右腿都在忍不住哆嗦。 她打开前面的储物格,在里面不停翻找,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个吩咐葛薇浓藏在里面的小塑料袋。 打开塑料袋,里面是盒装和瓶装的药片,都是她过去一年一直服用的药物。 她剥开两片干吞了下去,连水都没喝。 塑料袋里还有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 她会抽烟,只是知道了周枕月肺部受伤过后,她就再也没抽过了。 但有的时候……阿月不在的时候…… 没有烟,她真的很难活下去。 穆雪衣取了一根烟出来,含在嘴里,点燃。 深深地吸了一口,小半根瞬间没有了。 她趴在没有玻璃的车窗上,看着外面雾蒙蒙的雨景,缓缓将一口烟雾吐入雨中。 浑浊的烟雾一触到大雨,转眼便消散无踪。 第一根烟抽完了,她还是有些焦虑,想要再去拿第二根。 可是第二根抽完,她又忍不住去拿第三根怎么办? 抽太多了,车里会有味道的。 阿月会发现的。 穆雪衣把烟头收拾好,药和烟放回储物格角落。 她爬起来,双臂交叠垫在车窗框上,脖子仰得长长的,探出窗外,让风和雨都吹到她的脸上,让她的大脑进入短暂的空白。 ……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分散掉注意力,不让自己总去看右脚踝上的东西。 周枕月拎着热包子和热汤面回来时,就看见穆雪衣肩部以上都淋在雨里,闭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快步走回车上,一进车厢,还没坐稳,就一把将穆雪衣从雨里拉回来。 “你干什么?就算太热了想给身体降温,也不必去淋雨吧?” 穆雪衣头发湿漉漉的,睫毛也是湿漉漉的。 她轻笑,柔柔地说:“阿月,你看我,是不是很听话?” 周枕月:“……” “先吃饭吧。”她把装着包子和面的餐盒递给穆雪衣。 穆雪衣没有去接,声音有点抖: “你看见了吧,我不会乱跑……你能不能先帮我解……解开……” 周枕月看得出穆雪衣此刻眼底压抑不住的慌乱。按理说,如今的穆雪衣是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的,她现在这个样子,说明心理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她马上放下食物,迅速拿出钥匙给她解脚铐。 看着那只铐子从右脚踝上解下去,穆雪衣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座位上,做了几个深呼吸。 仔细一看,她的额角已经布满了细小的汗珠,和雨珠混在一起,顺着苍白的脸向下流。 周枕月忍不住问:“你铐不了这东西,为什么还要主动给自己铐上?” 穆雪衣虚弱地看向周枕月。 周枕月看穆雪衣如此枯槁,心疼得不行。 心疼拌着镌刻在骨子里的多疑,从胸口上涌,到嘴边,变成了口无遮拦的责问。 “你是不是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痛苦,给我演苦肉计?” “你是不是想让我自责,让我不忍心,逼我原谅你,然后主动向你低头?” 穆雪衣闻言,身体一僵。 周枕月顿了顿,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你究竟……是太蠢,还是太有心机,已经不择手段到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让我可怜你?” 蜷在椅子里的穆雪衣小小的一团,瘦得快要淹在衣服里了似的。 看向周枕月的眼里,慢慢含上了泪。 她许久都没说话,只是抱着膝盖。 右手浅浅地抓着自己的右脚踝,别过头去,在周枕月目光不可及的角度里,才轻轻眨下眼。 眼泪顺着下睫毛滑出眼眶。 和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 淌至唇角时,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片水渍里,有别人看不见的浓郁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有了裂痕的信任,哪里那么容易修复啊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仄崽啊!、乌啦啦_123、家住北罚山、就是一株小小草、笑猪、白燃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人如魚13瓶;小张10瓶;粥也8瓶;乌啦啦_123、黑岚樱梦、呀呀5瓶;一颗绿豆k、自嘲1瓶; 第96章 穆雪衣要走五天,葛薇浓就等于放了五天的假,开开心心地回家和林可妮泡在一起。 她们来了岸阳以后,就挑了个附近有小吃街的小区租了间公寓。 小区挺老,外面看是灰扑扑的,老年人居多。但好在有电梯,设施都很全。 主要是便宜,这地段城管懒得管,周围拉推车卖小吃的小贩很多,晚市热闹极了。下了班,买点烤串啤酒,日子非常惬意。 穆雪衣兑现了她的承诺,让林可妮进了穆氏旗下的一家酒店,还是做前台经理。 老本行,做得熟,工资又比以前高了一倍,林可妮很满意。 穆雪衣早上走的,下午林可妮下了班,一进门,葛薇浓就拉着她,说: “可妮,我们去吃火锅吧。” 林可妮摘下落着浮雨的帽子抖了抖,“你今天闲了?” 葛薇浓:“嗯,这几天都闲了。” 林可妮:“闲着也多记挂一下雪衣,她一个人在穆家,除了阿宴,也只有你能聊上两句。她病都没好完,你得……” 葛薇浓上前抱住林可妮,大狗狗一样,趴在她肩上。 “我知道了,你怎么还把我往外推的?” 林可妮笑着捏捏葛薇浓的脸蛋,“雪衣是外人啊?她是我们的朋友,人家帮了我们那么多,你不也得多多帮衬一下?” 葛薇浓:“我都明白,但是这几天确实是用不上我了。” 林可妮:“怎么说?” 葛薇浓:“她和周董事长两个人一起去皋川了。她们要过二人世界,不叫我跟着。” “……衣服还沾着雨,先别抱了。” 林可妮推开葛薇浓,把外套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然后拉起葛薇浓的手,和她一起坐到沙发上。 “雪衣现在这个样子,和周总单独出去,不见得是个好事。” 葛薇浓皱眉:“为什么?她们有很多误会,就应该有个机会在一块儿说明白了啊。” 林可妮叹气:“她俩要是那种能把话说明白的性格,至于到现在都没在一起吗?雪衣心里有愧,肯定事事都迁就着周总。可是周总被抛下两次,恐怕她自己都说不明白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你说,她俩凑一起,能好好沟通吗?” “……其实,雪衣只要肯放下手里的一切,回到周总身边,嫁给她,做周家的夫人,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不用再在穆国丞身边步步为营,殚精竭虑,弄这么复杂,就为了那一点家产……” 葛薇浓说到这里,也叹了口气。 林可妮递给葛薇浓一只苹果:“亏你在她身边这么久,还不懂她真正的想法。” 葛薇浓接过苹果咬了一口:“……什么?” 林可妮:“之前有一个晚上,我和雪衣深入地聊过。其实她对那些家产从来都没什么兴趣,她想扳倒她爸爸,坐上穆氏董事长的位置,是为了把实权夺过来,除去她爸爸再对付周氏的所有可能。” “她的初衷从来没变过。从头到尾,她逼着自己治疗,逼着自己站起来,爬上去,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她是为了保护周总啊。” 葛薇浓含着苹果,有一两秒忘了咀嚼。 林可妮继续说:“你看雪衣她现在很坚强的样子,其实过去那一年,她偷偷哭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她嘴上说着,如果周总不再爱她了,那她就默默保护她,和她做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可是她心底害怕得不行,她特别怕周总真的不爱她了、不肯原谅她了。她对她自己的恨,怕是要比周总对她的恨深好几倍。只是她不说,你们又有谁能看得出来呢?” 葛薇浓鼓着装满了苹果的腮帮子,良久,才模糊地叹道: “我还以为是一个闷葫芦,原来……是俩闷葫芦。” 林可妮曲起手指敲了敲葛薇浓的膝头,“你有空给她打个电话,问一问路上什么情况。有些事,你都不清楚,更别说是周总了。周总连她过去一年有双相障碍和抑郁都不知道吧?” 葛薇浓愣愣点头:“好像确实是不知道。” 林可妮:“你就这样把没痊愈的雪衣单独放出去了?不知道怎么说你。” 葛薇浓:“那我赶紧给周总打个电话,和她说一下。” “别,”林可妮拉住她,“你可以关心,但是不要去插手。万一雪衣有自己的考量,你别好心办坏事。” 葛薇浓想了想,“那我就打个电话问一问路况?” 林可妮:“嗯,这个可以。” 于是葛薇浓拿起手机,拨通了穆雪衣的电话。 等待接通的时候,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踱步到窗边,看向窗外的大雨。 岸阳总是这样。 湿漉漉地浸在雨中,水雾迷蒙。 难得晴天。 . 包子和面条没有开封,放在仪表盘的上方,已经变冷了。 雾气凝结的水珠布满了塑料袋内壁。 包子看上去已经被捂得太湿,不能吃了。 穆雪衣在半个小时前下了车,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撑着伞,说车里闷,想在外面透透气。 她没有走远,就站在二十多米外的一棵大树下。 雨被风吹斜了,刮湿了她的裤腿和鞋子,她也不在意,只是低着头看脚下的水洼。 她不是在闹脾气,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调节一下情绪。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但有些事,她确实怪不了别人。 是她自己选的路,就算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理解她,她也得硬着头皮走完。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穆雪衣把手杖靠在树干上,取出手机,看到是葛薇浓的来电。 “……阿浓?” 她放在耳边,勉强笑了笑。 “难得给你放长假,怎么还主动打电话过来?” 葛薇浓:“这不是雨季到了,大半个南方都在下雨。你们在路上,我就想关心一下,看路程顺不顺利。” 穆雪衣垂了垂眼,“挺顺利的。” 葛薇浓:“可妮托我嘱咐你,天色晚了,赶夜路可要小心啊。” 穆雪衣弯起眼:“好,帮我谢谢可妮。” 葛薇浓犹豫了一下,问:“那个……周总有没有气你啊?” “你说什么呢?”穆雪衣很自然地轻笑,“她怎么会气我,别乱说。” 葛薇浓:“没气你就好。你看到我塞在角落里的药了吧?那是可妮帮忙装的,她叫我和你说,撑不下去了记得吃,别总顾忌着周总的感受,也得顾忌顾忌你自己的情绪……” 雨滴在树叶上积蓄久了,滴滴答答地落在伞上。 远处烟囱里的浓烟才冒出来,就淹没在了细密的大雨中。 穆雪衣看着雨景,葛薇浓的叮嘱在耳边渐渐模糊。 她只听到有人在念念叨叨地说话,说的是什么,却怎么都听不进心里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再回过神时,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或许是她太久没有回应,那边以为信号不好,就结束了通话。 ……明天再找个时间回给阿浓解释吧。 穆雪衣按灭手机屏幕,放回口袋里。 脚已经冻僵了。 经过刚刚那漫长的出神,心态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早点回去,尽快赶路才好。 穆雪衣揣着这样的想法,正要转身回车上,没想到才一扭过头,鼻尖就撞上了一片温热的嘴唇。 手里的伞也和对方的伞互相撞上,没拿稳。 伞落下去时,激起的水花溅了满臂。 周枕月一把握住穆雪衣细瘦的胳膊,稳住她的身形,伞向前一倾,稳稳罩在了对方的头上。 她大半个后背暴露在雨中,不过几秒,那一片布料就被淋成了深色。 穆雪衣愣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脸,脑中忽然空白了一瞬。 周枕月低声说:“我没有偷听你讲电话,我过来的时候,你的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穆雪衣低下头,避开周枕月的目光,“……没事,你听到也没关系。是阿浓。” 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抬起胳膊,把穆雪衣抱进了怀里。 她把鼻尖埋在穆雪衣微湿的卷发中,抱在对方背后的手指在轻轻颤抖。 良久,她长长叹出一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喃喃: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穆雪衣连着眨了好几下眼,才忍住眼眶的酸涩。 周枕月轻声问:“我刚刚那么说,你生气了么?” 穆雪衣:“没有,我没有生气。” 周枕月:“你为什么不生气?” 穆雪衣撑起一个勉强的笑:“你一开始又不是这样的。你本来是个很温柔的人,是我害你变成了现在这样。我欠你的,怎么还敢和你生气呢。” 周枕月收紧胳膊,把穆雪衣牢牢抱在怀中,眼眶微红。 “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你是真心实意为我做的这一切。” “可我总是不敢相信,你真的……会有这么在意我……” “阿月,你我之间的信任,我之前摔碎过一次,补了一次,如今又摔碎了一次。” 穆雪衣无奈地苦笑。 “你不愿意再相信我了,我认。” “我做的孽,我都认。” “这都是我的报应,我只怪我自己……欠你……欠得太多太多了。” 在这一瞬,周枕月突然有了一闪而过的笃定。 ——雪衣是爱她的。 ——坚定而赤诚地。 ——爱着她。 她低下头,眼一垂,看到在穆雪衣右肩偏后的位置,平时头发披着的地方,有一个刚刚在车上做那事时留下的吻痕。 周枕月缓缓闭上眼,觉得身心都好累。 累到多思虑一秒,都是痛苦。 “雪衣,不管以后我们会怎么互相折磨,至少在这五天,我们……做回最开始的恋人吧。” “这五天,我们俩都假装这些年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好好爱我,我也好好爱你,就像最开始那样,好不好?” 世事多艰难,岁月不相饶。 凡人肉躯,穿行于其中已是不易。 总要…… 给彼此一点喘息的时间。 穆雪衣艰难地咽下喉咙里的哽咽。 但还是带了一点哭腔。 “……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souy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ouy、橙南旧事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余生太阳2个;怪妹妹AhLian、就是一株小小草、lythrum、陳陵、hahaha、家住北罚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leanliness 50瓶;47361750 40瓶;橙南旧事30瓶;AI追星20瓶;北行12瓶;赵粤老婆、南岸、篠诗子、竹子10瓶;42619280 7瓶;电影馆里的耗子5瓶;如1瓶; 第97章 许多年前,最开始的时候,她们是什么样的相处方式呢? 穆雪衣忽然发现,已经过去太久了。 七年多了。 好像……就算记得一些细节,也很难去捕捉那种感觉。 周枕月吻着她的侧脸,说:“你还没吃饭,我带你去镇子的饭店里,吃点热的吧?” 很温柔的语气,是这些时日以来,最温柔的语气。 穆雪衣点点头,小声说:“嗯。” “捡起你的伞,我们把它放回车里,然后撑一把伞,一起去吃饭,好吗?” “好。” 穆雪衣拿起手杖和地上的伞,拿到一只手上。 周枕月向她伸出手,说: “过来,挨着我。” 她顿了顿,又放缓了嗓音。 “……小丫头。” 穆雪衣一愣。 尘封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随着这一声“小丫头”破茧而出,在脑海中翻滚肆虐起来。 第一次见到周枕月,她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那时候的她年轻又青涩,穿着一条奶黄色的连衣短裙,背着湛蓝的书包,耳边的卷发还编了一个很漂亮的小辫子。 辫尾用小雏菊的头绳绑了,和肩上其他散落头发披在一起,像一朵落入海藻中莹润可爱的小小水母。 那天,她等在周枕月下班的路上,捧着一个礼物盒,紧张地想着该怎么和这个传说中冷冰冰的周董事长搭讪。 明明周枕月只比她大三岁。 可她身上学生气太重,周枕月又已经做了几年的董事长,出现在她眼前时,那一身干练的灰色大衣搭黑色西装,把她衬得像个幼儿园出来的小孩。 她给周枕月递上礼物时,周枕月身边的小艾冲她凶巴巴地啧了一声: “小丫头,走开。” 或许是周枕月听进了潜意识。 后来,周枕月和她说话时,一直都叫她“小丫头”。 叫了很久。 很久很久以后,才改口叫“雪衣”。 那个时候,她叫周枕月,也不是叫“阿月”。 她没那么大胆子,一见面就直接叫这么没大没小的称呼。 那会儿,她叫的是—— 月姐姐。 穆雪衣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伸出手去,握住了周枕月的五指。 “那你要牵好我啊,月姐姐。” 周枕月却松开了她的手。 转而拉起自己的大衣一边,把穆雪衣整个人拥进衣服里,让大衣的衣襟搭在穆雪衣的肩头。暖暖和和的,紧紧实实的,和她贴在一起。 这下,雪衣淋不到任何一点点的风雨了。 穆雪衣搂住周枕月的腰,另一只手拄着手杖,慢慢地走。 周枕月迁就着她的步伐,陪她一起慢慢地走。 那抹仅存在记忆中,飘忽不定,难以捕捉的情愫…… 好像因为这声“小丫头”和“月姐姐”,忽然捕捉到了。 穆雪衣把自己已经30岁这件事完全抛诸脑后,全身心地沉浸在经年旧事的氛围中。 仿佛她还是那个二十出头,少不更事的学生。 周枕月……也还是那个别别捏扭,面冷心热的,大姐姐。 锁好车子,她们走入小镇。 天色已经晚了,只有零星几家饭馆还开着。 镇子很老,没什么高层建筑,青砖黛瓦,阴沉的雨景中,窗棂与门铺发着温暖的橙黄灯光。雨滴顺着瓦檐淅淅沥沥滴落在水洼里,激起此起彼伏的小水花。 她们都喜欢吃包子,所以去了还在卖包子的面条铺。 太晚了,老板掀开包子笼屉,无奈地说: “抱歉啊,只剩一个烧麦了,你们还要么?” 烧麦和包子很像,只是用糯米做陷,筋面做皮,咸香软糯。不爱吃甜的周枕月一直都很喜欢吃。 穆雪衣:“要呢。麻烦再来一碗炸酱面,一碗麻辣小面。” 老板:“好嘞!” 周枕月挨在穆雪衣身边坐着,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仔仔细细地来回刮动,把上面的木刺和浮屑刮干净。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小面?”她垂着眼,温温地笑着。 穆雪衣也笑了笑:“怎么会忘啊,以前我给你送便当,每一次你都直接扔了,只有一次,我做的麻辣小面,放了好多辣椒,你吃得干干净净。” 周枕月不禁回忆起那些穆雪衣曾经做给她的便当。 其实,她倒也没那么喜欢吃小面。 只是在那盒小面便当之前,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对穆雪衣的感情。 她已经记不太清,认识到自己感情的那个契机是什么。但她记得,小面送来的那天,即使那碗面放了很多夸张的剁椒,她都一边哭一边把面吃完了。 倒不是被感动地哭。 是单纯被辣哭的。 在一起之后,穆雪衣给她做饭,有时候也会放多一些的辣椒。 她都很给面子地吃完了,不忍心拒绝。 到后来,吃辣吃多了,她渐渐地吃成了习惯。 “习惯”这东西,和“喜欢”放在一起,总是叫人混淆。 反正离不开,就对了。 离不开辣椒。 尤其离不开穆雪衣做的辣椒。 烧麦和两碗面都端了上来。 热气腾腾的,感觉周围都变得暖和了一些。 周枕月用湿巾把手擦干净,拿起那个烧麦,掰成两半。 她举起较多的一半,递到穆雪衣的嘴边。 “来,吃一口。” 穆雪衣没有推让,很乖地张口吃掉。 吃进去后,她看见周枕月的指尖还沾着几粒糯米,没怎么多想,又轻启双唇,含住她的指尖,把那几粒糯米舔了下来。 周枕月收回手指,低着头,很自然地又抿住指尖吮了一下。 老夫老妻似的亲密。 没有对彼此唾液的嫌弃,也没有勾连的暧昧,只是很日常的一个小小举动。 炸酱面要拌,这一碗太大,穆雪衣用右手拌起来困难。手套已经有了一些限制,小指又总有点不受控制,不呆在它该呆的位置。 周枕月伸出手,“我帮你。” 穆雪衣就把碗推了过去。 听着黏糊糊的面条被搅动的声音,伴着门外清脆悦耳的雨声,穆雪衣发了一会儿呆。 思绪走远了。 又慢慢走了回来。 亦幻亦真的。 让人虚浮。 她看了一眼周枕月,又垂下睫毛,看着自己的右手。 良久。 她抬起左手,抓住了右手的手套,轻轻脱了下来。 她很随意地把右手搭在了桌角。 纤长的五指,透着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薄到有些透明的皮肤下,压着清晰的青色血络。 血管的一条条细长分支,起伏在圆润的骨骼,精致的筋腱。 像一条幽暗水流。 刺破覆满大雪的富士山。 周枕月不经意地抬眸,看到穆雪衣脱掉了手套,愣了一下。 目光拂过她的手背与指骨。 落在了小指根部狰狞的疤上。 穆雪衣凝视着周枕月,审视着她眼底的情绪。 像等待审判一样。 小拇指不禁由神经牵连,微微缩了一下。 “觉得丑么?”她极轻地问。 周枕月收回目光,端起一次性塑料杯,喝了一口热水。 “……你应该多摘摘手套,戴得久了,这只手肤色都比另一只白一点。” 穆雪衣忍不住笑:“月姐姐的关注点,只在肤色么?” “我关注到的地方有很多,”周枕月放下水杯,下唇沾着湿润的水痕,嗓音和嘴唇一样,水润润的柔软,“但脑子里的想法,只有这一个。” 穆雪衣抿住唇角,手指不自觉地蜷起。 蜷了一下。 又缓缓放松了。 周枕月把拌好的面递给她。 “小丫头,”她把刮好的筷子放在了炸酱面的碗沿上,“好好吃饭,别想太多了。” 穆雪衣捧起沉重的碗,腕子上的纯金手铐和瓷碗碰了一下。 她夹起一大筷子面,塞进嘴里。 眼泪在碗的遮掩下,偷偷流下来,和面搅在了一起。 许多年前,周枕月也总和她说着这样的话。 ——“小丫头,别想太多。” ——“一切都有我呢。” 穆雪衣吸了吸鼻子,继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面。 ……好好吃饭。 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 吃过饭,她们回到车上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太晚了,又下着雨,赶夜路不是个好选择。她们也需要休息。 于是她们在后座选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来,按下车窗,听着外面的雨声,打算在车里睡一晚。 穆雪衣窝在周枕月的怀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和她们两人的大衣。毯子与大衣的重量带来了让人踏实的温暖。 “……其实一开始,我没想天天戴个手套。” 穆雪衣搂着周枕月的腰,尝试着和她说起过去那年零星的往事。 “但是总会有人盯着我的手看,就像脸上有疤的人,你在看她的脸时,也会忍不住多看一眼那块疤一样。” “我知道,大多数人是没有恶意的,他们只是出于本能的好奇。” “可是我总是很敏感,就算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心里也多少……会有点难过。” 周枕月摸了摸穆雪衣的头,“所以你就给自己戴上了手套?” 穆雪衣轻笑:“刚好是右手嘛,我右腿又有毛病,得拄手杖。别人就会觉得,我是为了减少手掌的摩擦才戴的。” 周枕月:“那你现在摘下来,不怕别人看你了?” 穆雪衣安静了片刻,小声说:“……其实……还是怕。” 周枕月揉了揉穆雪衣的长发,看向窗外。 空气里只剩雨丝落地的细密声音。 过了一阵子,穆雪衣模糊睡着了。身体的重量沉下来,呼吸也变得轻缓。 周枕月在黑暗中看着她,紧紧抿着唇。 半晌,她轻柔地握起穆雪衣的右手,食指微抬,托起那根疤痕狰狞的小拇指。 目光落在上面。 停留很久。 她摸向自己的食指,不动声色地摘下了那枚三十多年来从未离身的白玉戒指。 然后悄悄地,把戒指,戴在了穆雪衣的小拇指上。 玉质的戒指环在那里,恰恰好好,遮住了那圈疤。 她食指细,雪衣的小指又因为再植疤痕的叠加略粗一点,所以戒指戴上去,意料之外的吻合。 周枕月用右手裹住穆雪衣的右手,轻轻地拢起这枚在她睡着时,才敢送给她的,意义非凡的礼物。 闭上眼,抱紧了怀里的人。 “……遮住了,别怕。” 她在熟睡的她耳边温柔呢喃。 作者有话要说:最重要的东西,送给最重要的人 五一快乐!这章下面发50个小红包~ 有二更,记得继续向后翻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9886276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二、家住北罚山、49886276、11、就是一株小小草、今天吃面包、一只小恐龙、陳陵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逢场10瓶;嗯、花朝陆、乌啦啦_123、番茄小ㄓㄨ、joy 5瓶;小新哦2瓶; 第98章 穆雪衣醒来时,车子已经在路上了。 有点摇晃。 车窗两边的风景在匀速后退。 她还在后排躺着,周枕月已经坐在了驾驶座,正在开车。 身上毯子和衣服盖得很严实,脖颈里甚至闷出了一点汗珠。 穆雪衣懒懒地闭了闭眼,想抬手擦一下脖子里的汗。 才抬起右手,那枚熟悉的白玉戒指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了眼前。 ……就在她的小拇指上。 戴着。 穆雪衣愣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马上坐起身,对驾驶座那边说: “阿月,你的戒指……” 周枕月握着方向盘,打断她:“你叫我什么?” 穆雪衣恍惚了一下,突然想起她们做好的约定。 这五天。 她们要回到最开始。 “……月……月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昨天还能顺口叫出来,现在一叫,却莫名有点羞耻。 但比起这三个字在嘴里的滚烫,更加烧灼着她的,是小指上的这枚白玉戒指。 “我手上怎么会有你的戒指?” 周枕月淡淡地笑着:“当然是我给你戴的,不然它自己会长腿跑过去么?” 穆雪衣表情复杂起来。 她嗫嚅片刻,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谢谢……但是这枚戒指对你来说那么重要,你不是说过,你们周家人配玉,都是一生仅一枚的吗?” 周枕月:“……嗯。” 穆雪衣:“那你怎么能给我?我有手套,或者你不喜欢看我戴手套,我去找一枚其他的戒指。这个白玉戒指,三十多年了,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现在却……” 周枕月接过她的话。 “只要你不离开我,戒指,也不算离开我。” 话落,她微微一笑,在后视镜里和穆雪衣对视了一秒。 “戴着吧。身外之物而已,你说的那些意义,都是我的先祖赋予它的。可对我来说,能为你遮一遮疤,才是它最有意义的地方。” 穆雪衣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最后,她没有再推拒。 安静地坐回座椅里,盯着小指上的玉戒指。 之前听周枕月说过,这枚戒指,是她父母还在世时亲自去为她挑选的。 是一枚古玉。 玉髓剔透,玉质绵纯。 经大师修复过后,表面摸起来已经很温润了。但仔细看去,边角还有不起眼的点点残缺,是厚重的历史在它身上烙下的沧桑。 哪怕是完全不懂玉的人,也能看得出,它价值连城。 这是一份太贵重的礼物。 冰冷沉重的纯金手铐戴在手腕上,穆雪衣都从未觉得有什么负担。 可戴上这枚戒指,她的心里开始不自觉变得沉甸甸。 但不是会让人产生焦虑的那种沉重。 是那种,心里有一片总是随风晃晃悠悠快要飞走的纸,被一块圆圆的可爱鹅卵石压稳了的…… 安全感。 她的左手覆上右手,温和而有力地握住小指上的玉戒指。 唇角紧紧抿着,一会儿想笑一下,一会儿又想憋着,觉得自己该稳重一点才好。 过了许久。 还是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嘴巴。 一丝丝微不可觉的满足与幸福,从心底深处溢上来。 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填满了每一道因苦难带来的裂痕。 . 下午,太阳才沉坠进白云里时,她们抵达了皋川。 之前穆雪衣和葛薇浓林可妮两口子住的那个小院子,因为舍不得那个秋千,走的时候,她把这个房子买了下来。 乡镇郊野的农家小院,也没多贵,很便宜。 穆雪衣让周枕月直接开到了小院门口。 她下了车,走到院门跟前,掏出了一串钥匙。 找了一会儿,拎出那把最大的,打开了大门上挂着的旧锁。 周枕月走到她身后,安静地等她开门。 穆雪衣开完锁,从那一大串里上取下了一小串有大有小的钥匙,递给周枕月: “这是这个房子里所有的备用钥匙。” 周枕月接了过来,在掌中握了握,发出几片金属钥匙摩擦的窸窣声。 “……真的给我?”她低声问。 穆雪衣:“嗯,以后你来这边玩或者出差的话,就可以随时来这里落脚。” 她又想了想,哂笑:“啊,我忘了,你一般都住酒店的。” 周枕月手一垂,把那串钥匙放进了口袋。 “别想找借口要回去,给我了,就是我的了。” 穆雪衣笑:“我没想要回来,你看你,一天到晚……” 说着,她很自然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周枕月的侧脸。 “好了,东西一放,我带你去吃这个地方最好吃的意面。那个师傅是正宗外国回来的厨师,在这小地方养老,自己开了个小馆子。看不出吧?这小地方也有深藏不露的高手呢。他做的那个白酒蛤蜊意大利面,手艺特别特别正……” 周枕月跟着穆雪衣走进院子,一边听她说话,一边环顾四周。 院子显然是有段时间不住人了,有些落灰。 院子中间是一个又大又结实的木质秋千架,两边种了蔷薇,蔷薇藤爬满了秋千架的主干。藤蔓上还有几朵没有绽开的花苞。 房子很朴实,灰砖黑瓦,底部还砌了粗糙的水泥。 有些砖瓦和水泥面已经开裂了,木门被虫啃噬出了斑驳的洞。 乍一看有些破破烂烂。 待久了,却又觉得让人舒服又放松。 不用担心,在这里会踩坏什么昂贵的上百万的地毯。 也不用担心,在这里会摔碎动辄价值一套房的高脚酒杯。 陈旧一些的东西,总是比崭新精致的东西更能带来亲切感。 “你看,那个屋子是我住的,这两天你就和我一起睡那里。钥匙呢,就是那把银色的,最小的……” 穆雪衣正在嘱咐着一些事,周枕月却忽然伸出手,把她抱进了怀里。 穆雪衣被抱着,眨了眨眼,轻声问: “怎么了?” “这房子……以后不要卖,”周枕月在穆雪衣耳边很小声地说,“我们老了,就住到这里来吧。过普通人的晚年生活。” 穆雪衣笑:“很喜欢这里?住着虽然舒服,快递和外卖可送不到家门口喔。” 周枕月:“……” 穆雪衣:“最便宜的外卖配送费也得8块钱起步,还都不怎么好吃,好吃的馆子,配送费要20多块钱了。快递呢,得多走两公里的路,去最近的镇子上自取,每一件还得多付1块钱的保存费。这里不比省会城市,快递中转都要晚一天……” 周枕月:“你不是会做饭,点什么外卖。” 穆雪衣:“自己做饭就得买菜,买菜走得更远啊,要起很早去赶早市,晚了只剩烂菜叶子了。超市你就别想了,这地方只有那种卖烟酒的小超市,冰柜里也只有速冻食品,你又不会喜欢吃。” 周枕月揉了揉穆雪衣的发顶,叹气:“我是想和你憧憬一下未来的美好,你却和我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穆雪衣也跟着浅浅地叹了口气:“可是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些鸡毛蒜皮呀。” 周枕月笑着摇摇头。 穆雪衣:“那月姐姐知道了这些鸡毛蒜皮,还愿意像刚刚说的那样,和我在这里养老么?” 周枕月捏了捏穆雪衣的脸,只说:“把你带来的铁锹留在这里吧,我看,这两天就可以开始给咱俩挖坟了。” 穆雪衣被逗得笑出了声:“你想挖个什么样的?” 周枕月反问她:“你说呢?” 穆雪衣煞有介事地思考。 “嗯……要我说,普通规格的可不行,咱们得照着古代帝王陵墓那个规格,挖出个地宫来才好。你看,地皮的面积虽然有限,但是咱们可以在深度上发掘一下,往下挖个六七十米,分层放棺材。我看8层这个数字就挺吉利,我想住8层。你就住6层吧,6这数字也不错,没事儿的时候,你的鬼魂儿还可以上楼来找我串串门……” 周枕月失笑:“你这哪是挖坟,是挖了个大雁塔吧?” 穆雪衣和她一块儿笑了一会儿,说: “好了,不胡诌了,先吃饭去。” 她们放好了东西,锁好门,拉着手亲亲密密地向着饭馆出发。 今天皋川不下雨,阳光也好。 石子路上,都是穿过树叶的细碎暖光。 两个人好像真的完全忘记了那些亏欠与纠葛。 只是单纯而炽烈地,谈着一如往初的恋爱。 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了穆雪衣说的那个深藏不露的餐厅。 找了个靠窗口的位置坐下。 面对面坐着,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整理餐具的样子。 服务员过来给她们点单,看见穆雪衣,笑问: “哎,你好久不来啦?” 穆雪衣很有礼貌地笑: “嗯,之前回老家了,这次过来小住几天。” 服务员打量了一下周枕月这张陌生脸孔,有点好奇的样子。 穆雪衣见状,唇角微弯,像是流出了一丝坏笑。 突然…… 想搞点事。 她忽然开口:“姐姐。” 周枕月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穆雪衣在叫她,毕竟雪衣就算是叫,也是叫“月姐姐”。 直到穆雪衣又对着她叫了一声:“姐姐?” 周枕月有点迟钝地“嗯?”了一声。 穆雪衣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握住了周枕月的手。 “姐姐,你说,妈和爸要是知道了我们俩的事,会不会被气到住院啊?” 她的语气听起来溢满了担忧。 正在帮她们倒水的服务员马上竖起了耳朵。 卧槽,有瓜。 周枕月愣了一下。 但聪明如她,很快就心有灵犀地明白了穆雪衣想要干什么。 她干咳了一声,淡淡地接话: “或许吧。毕竟,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呢。” 服务员:“……?” 穆雪衣本来只是想演个私奔戏,没想到,周枕月直接给抬成了伦理剧。 她马上接住戏,捂着嘴,转眼间就带上了一点哭腔: “你说,我们都已经偷跑到这里,他们会不会找到我们呢?要是、要是他们找到了,一定会打断姐姐你的腿的……” 周枕月拍拍她的手,安抚道: “别担心,我已经联系好了专业的骨科医生。” “那妇科医生呢?你有没有联系好?咱们之前做试管婴儿的那个医院已经回不去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总要再找个靠谱的大夫接手。这也是姐姐你的孩子,我们可千万,一定,要保护好她啊。” 服务员:“……??” “对了,姐姐,恐怕你还得再去找个好一点的脑科医生,咱们是亲姐妹,近亲生子,生出来的孩子万一是个智障,我担心……是不是……” 她抽噎了一下,悲伤地说:“得随时准备开颅治疗……” 服务员:“???” 周枕月举起水杯,掩住了自己实在有点憋不住笑的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这章下面也发50个红包~ 第99章 眼看着服务员已经失去了表情管理,倒水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穆雪衣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哈哈哈……好了,小李,我们在开玩笑呢,别当真别当真。” 服务员怔怔的:“啊?” 穆雪衣向她介绍周枕月:“这不是我姐姐,这是我女朋友。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没怀孕,刚刚就是逗你玩。” 服务员回过神,气呼呼地说:“穆小姐,你怎么总是这么爱开玩笑!” 周枕月翻着菜单,似是随口一问: “她以前还开过什么玩笑?” 服务员:“就以前有一次啊,穆小姐吃完饭,和我讨价还价半天,说她特别可怜,腿断了,手指断了,还有抑郁症,非要我给她打五折。我都心软了,寻思,干脆我请她吃这一顿好了。我钱都掏出来了,结果她说,是和我开玩笑呢!她可有钱了,根本就不差这一顿饭!” 周枕月听到“抑郁”两个字时看向穆雪衣。 穆雪衣神色淡淡的,没什么异样。 “这么久远的事你还记这么清,”穆雪衣浅浅一笑,轻略地带过了这个话题,“点单吧。一份白酒蛤蜊意大利面,一份黑松露牛排,两份奶油蘑菇汤。” 服务员显然也是对穆雪衣又气又喜欢,上一秒还在控诉她,下一秒就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给你送一份餐前面包。” 穆雪衣笑着点头:“好啊,谢谢你。” 穆雪衣表现得非常自然。 太自然了。 周枕月眨了眨眼,看向窗外,觉得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餐前面包很快就端上来了。 穆雪衣拿起餐刀,给掰开的面包里涂黄油。 周枕月不说话,她也保持沉默。 刚回来的时候,她是打算主动和周枕月说过去一年的那些事的。 但当时周枕月的一句“你不该卖惨”,把她所有的话都捂了回去。 她的心态其实很豁达。她不会把苦难憋在心里,玩感动自己的戏码。 她觉得,任何事情,不论好坏,她的另一半都有知情的权力。 但如果这种“知情权”变成了对方眼中的一个“卖惨方式”,那么,她或许就不该再开口了。 事情变了质,就会失去原本的意义。 顺其自然吧。 周枕月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 只要她们能这么融洽地待在一起,那些往事知不知道的,也就不必偏执了。 穆雪衣涂好一个面包,递给周枕月。 周枕月没有接,而是微微前倾,说: “喂我。” 穆雪衣笑了笑,“周大总裁有手有脚的,还要别人喂你吃东西。还好小艾不在,这里也没有其他认识我们的人,不然给人看到了,周大总裁的冷面精英人设不就全崩了?” 她嘴上这么说,手还是很轻柔地把面包递到了周枕月嘴边,小心地喂她吃。 周枕月咬下一口面包,细细咀嚼。 咽下之后,她才开口:“就是因为这里没人认识我,才叫你喂。” 穆雪衣:“原来你也怕丢面子。” 周枕月:“我当然怕丢面子。” 穆雪衣:“那在我面前,你就不怕丢面子了?” 周枕月:“‘里子’都被你看完了,‘面子’还重要么?” 穆雪衣呀了一声,“我没听错吧,月姐姐在和我开颜色腔?” 周枕月泰然自若,“清者见清,浊者见浊。” 两份奶油蘑菇汤端上来了。 等服务员摆好盘子,转身走远了,穆雪衣才不慌不忙地接话: “讲道理,你把我的‘里子’看完了才差不多。你的‘里子’,我可是一点都没来得及探索呢。” 周枕月拿汤匙舀了小半勺奶油蘑菇汤,很文雅地尝了一小口。 “……今晚就让你探索。” 她极轻地说。 穆雪衣才喝进去的一口汤呛在了喉咙里。 “咳……” 果然。 闷着骚,可比明着骚吓人多了。 . 吃过了饭,两个人又在附近闲逛了一圈,小卖部里买了些零食。又逛去稍远一些的菜市,买了些别人挑剩下的菜和肉,给明天的伙食做准备。 因为菜市确实比较远,穆雪衣问这边的邻居借了一辆自行车。 她还是不会骑没有辅轮的自行车,于是,她就坐在后座上,抱着周枕月的腰,看着周枕月慢而稳地蹬踏板。 自行车把上的铃铛时间久了,就算不按它,路稍微颠簸一点,它的内部零件也会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这段路有些不平,虽然周枕月已经骑得很慢了,但整个车连着人还是在起起伏伏。 铃铛也一直在响。 铛啷啷—— 铛啷啷—— 穆雪衣似乎看到了她和周枕月的晚年生活。 有一套普通平凡的小房子。 闲了去喜欢的餐厅吃饭。 吃完饭,就骑着一辆有一点旧的自行车,去采购明天要吃的菜和肉。 脑子里只想着: 明天该做什么菜呀? 屋子里有一点脏,一会儿回去,得要一起打扫卫生才行啊。 今天的天气好,晚上应该能看见星星。 她们可以一起坐在秋千上,一边回忆有趣的往事,一边像小孩儿一样数着那些怎么数也数不完的星星。 这五天…… 要是可以像一辈子那么长,就好了。 “吱呀”一声,她们已经回到了小院,周枕月停下自行车,回过头温声说: “你去开门。” 穆雪衣恋恋不舍地松开周枕月的腰,下了车,拿出钥匙。 周枕月很体贴地问:“光线暗,看得清么?” 穆雪衣弯下腰,眯着眼盯锁孔,“……好像有点黑。” 周枕月坐在自行车上,单脚撑着地,打开了手机的电筒功能。 隔着一段距离,仔细地把光打在锁眼那里。 有了光,穆雪衣开锁就顺利很多了。 回到家,她们把吃的放进冰箱,大概收拾了一下屋里和院子里的灰尘,再去铺晚上要睡的床单被褥。 整理里屋时,周枕月看见角落里放着一只上了锁的大箱子。 又大又重,古朴的棕褐色,面上落了一层薄灰。锁上的钥匙孔很小,看样子,能开这把锁的钥匙并不在穆雪衣给自己的那串备用钥匙中。 周枕月随口问了一句:“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穆雪衣很随意地答:“一些生活上的散碎东西,回岸阳前拾掇屋子,把那些乱七八糟不好收的都放在了一起。” 周枕月又看了两眼那箱子。 看上去……确实就是个普通储物箱。 只是一个不重要的小插曲,很快就被抛在了脑后。 一通忙下来,已经快要到了十点。 路上赶了一天半,下午又买菜买了,都有些累。 两个人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 深夜寂静,清风微凉。 风一吹来,就拂动满架花藤绿叶,发出扑簌的悦耳声音。 秋千椅子是有靠背的,周枕月懒懒地斜靠着,胳膊搭在靠背后面。穆雪衣躺在她的肩上,窝在她的怀里。 一条毯子盖着她们的大腿,不至于着了凉。 “……其实这个地方已经很偏了,但东面有一座青木山,比这里还要偏。在那座山上,有一个手艺很好的木匠师傅。偶然一次,我去山里闲逛,碰见他在院子门口洗他雕好的木具,只看了一眼,我就知道,他做木活儿做得顶好。” 穆雪衣慢慢地说着回忆里那些事。 “然后我就问他:秋千可以做么?他说:可以呀。于是我在他那里定做了咱们现在正坐着的这个秋千架。做好以后,让阿浓领了好几个搬家师傅,费好大的功夫才从山里搬出来。” “当时是我亲自画的图纸,这秋千上的所有雕纹都是我自己设计的,所以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个秋千。我买下这个房子,大部分原因也都是想要留下这个秋千。就算以后没什么时间来了,也是真的舍不得。” 周枕月嗯了一声,“这个秋千确实很漂亮。” 穆雪衣看着天上的星星,唇角一直微微笑着。 “那时候我就想,以后一定要把你带过来,我们一起坐着,摇啊摇,摇啊摇……” 周枕月轻笑。 “摇一摇就让你这么开心?” 穆雪衣闭了闭眼,忽然问:“哎,你白天说的那件事,还作不作数啊?” 周枕月:“什么事?” 穆雪衣把脸在周枕月胸口蹭了蹭,压低了声音。 “你说,今晚可以让我……探索一下……” 周枕月抚上穆雪衣的侧脸,轻轻捏了捏。 “我说的话,当然都作数。” 她搂住穆雪衣的肩,想要起身。 “那我们进屋去。” 可她才直起一点腰,就被穆雪衣按了回去。 “干嘛要进屋?”低哑的声音,随着风,流入耳畔,“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坐在这个会摇一摇的秋千上,会这么开心么?” 周枕月怔了怔,眉眼很快柔软下来,小声问: “你想在秋千上?” 穆雪衣没有回答。 她直接拉开了周枕月的睡袍,俯首下去。 周枕月扶住她的胳膊,毫不反抗,任由对方尝试着攻城略地,予求予取。 才开始一点点,穆雪衣却突然停住了。 她仰起头,眼底湿漉漉的,欲言又止。 半晌,她还是问了出来: “这五天之后,你会后悔吗?” 周枕月抿着嘴唇淡淡地笑。 她抱住穆雪衣,在她耳边,轻柔地一字一句说: “……小丫头,别想太多了。” 穆雪衣被周枕月抱着,望着蔷薇藤上那朵将开未开的花苞,晃了晃神。 棕色的瞳仁仿佛晚霞里的夕阳。 即将要在一天之中唯一有机会日月同天的那点时间里,看见她的月亮。 她闭上眼。 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这人身体的每一寸。 温热而水润的嘴唇。 冰冷细腻的触感。 她吻过她,抃风舞润般。 燕子在风中飞翔,神鸟在大雨中起舞。 所有的一切,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属。 越来越重的喘息,“嘎吱嘎吱”不停摇晃着的秋千。 周枕月咬着自己的手背,只觉得满天星河都在翻滚扭曲。 她像是躺在一片单薄的孤舟上。 随着海浪,摇摆,起伏,产生了眩晕的错觉。 慢慢的,慢慢的。 她的身体像是变成了大海。 海的深处,有海妖在空灵地歌唱。 宛转而悠扬。 穿过层层水波,将最玄妙惑人的一段回忆缝入她的记忆。 船会触礁,人会迷失。 冰山会碎裂,鱼群会疯狂。 曲调的律动,随着海浪的摇晃,高低迎合。 晃得越高。 律动就越深入人心。 越来越深…… 越来……越深…… 恍惚中,周枕月模模糊糊地想: 幸好。 幸好雪衣买下了这个房子。 留下了这架秋千。 幸好…… 幸好她跟着她,来到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评论区依旧掉落50个红包! (hhh没错五一这5天假每天都发50个红包,谢谢一路追更的小天使们~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十六、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9886276 2个;48188890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是一株小小草2个;长生、家住北罚山、11、小二、怪妹妹AhLian、biegoukh、陳陵、hahaha、4818889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st 50瓶;百合真香~40瓶;云爅染15瓶;是大梦啊、睡鱼、attack、坐看云起时、江上酒灬10瓶;29233 9瓶;在be美学的角落等待he、k.8瓶;买三斤橘子7瓶;秋啾揪鳅6瓶;麦子雨、AI追星、41574840 5瓶;自嘲、小白毛2瓶;4241645、49886276、五山的鸡排好好吃、如1瓶; 第100章 在秋千上做完后,已经过了午夜的十二点。 虽然时间长,次数多,但穆雪衣很温柔,带给周枕月的几乎只是欢愉,没有一点点的折磨与疼痛。 主动和被动,总是分不清谁更累一些。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受的那一方,腿是一定会软的。 周枕月卧在秋千里,毯子和衣服半盖着她的身体,长长的黑发裹着肩背,像一条才被抱上岸的美人鱼。 清冷,神圣,完美,又脆弱。 穆雪衣将她横抱起来,慢慢地走向屋里。 尽管她已经尽力走得很慢了,但脚还是有一点跛。 周枕月躺在穆雪衣的怀里,半阖着睫毛,看着对方微卷的长发随着一浅一深的步伐轻轻摇晃,勾着对方脖子的手指忍不住缩紧了。 穆雪衣很少抱她,更多时候,是她去抱穆雪衣。 或许是因为穆雪衣看起来总是病恹恹的样子,手腕脚踝都要比常人更纤细一些,总觉得……她应该没有力气抱起另一个和她体量相当的女人。 潜意识里,雪衣似乎更弱一点。 所以,总是她去保护雪衣。 可委身在雪衣的身下,被雪衣抱起在怀中,周枕月才发现,两个女人,其实不必分个强弱出来。 没有谁更强,谁就必须要去承担多一些的说法。 雪衣可以在她之上。 她也可以敛起锋芒,做一个被保护的角色。 两个人躺上了床,床头的窗户开着,一仰头,就能看见后院的萤火虫和天上的星辰大海。 周枕月躺在穆雪衣的肩上。 这是很少数的,她枕在穆雪衣的肩上。 雪衣的肩,窄薄瘦削,能清晰地感觉到凸出的锁骨轮廓。 但一点都不硌。 她的身体很软,就算没有多少肉去裹住骨骼,骨头的连接点也会随着周枕月头部的重量微微下陷。 像一张蚕丝做的网,总是能温柔而妥帖地兜住倚靠在她身上的所有东西。 “雪衣。” 周枕月望着星空,轻声唤道。 穆雪衣:“嗯?” 周枕月闭上眼,低声说:“我们结婚吧。” 穆雪衣身体一僵。 眼泪几乎是瞬间涌上了眼眶。 在无数个她曾幻想过的美梦里,周枕月和她求过很多次婚。 有时候梦见在热气球上,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花田。 有时候梦见在游艇上,周围聚满了好友,船上载满了香槟。 但她没有想到,周枕月第一次和她说出这五个字时,是在一段只能存活五天的虚假关系中。 有多动听。 就有多让人绝望。 ……也好,哪怕是假的,哪怕……只能幸福这五天。 总好过,什么都不曾握住。 周枕月轻笑了一下,“你不想嫁给我,不想做周夫人,那就我嫁给你。我……来做穆夫人。玉戒指给你,金镯子也给你。银行卡给你,户口本,房产证,都给你……” 穆雪衣哭着抱紧周枕月,哽咽着答: “好,好……我答应,我……答应……” “那说好了,”周枕月闭上眼,一滴泪顺着眼尾流入发鬓,“下次再去那个馆子吃饭,你要告诉那个服务员,我已经不是你的女朋友了。我是……你的夫人。” “好,”周枕月说什么,穆雪衣统统答应,“明天我就告诉这里的所有人,你是我的夫人,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我们、我们马上就……” 穆雪衣凝噎了,泣不成声,再也讲不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 在这个简陋的屋子里。 在星河滚滚的笼罩下。 她们好像真的,在此刻,定了婚。 没有仪式。 没有见证。 没有亲朋。 没有未来。 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明知是假,还是一意孤行地…… 自欺,欺人。 . 乡间的清晨。 空气里,都是淡淡的花香。 周枕月被一阵叽叽喳喳鸟鸣声吵醒后,看向身旁,位置已经空了。 那人总是要起得更早一些,去给自己做炒鸡蛋。 她穿上衣服,松散地披上外套,撑着酸软的腿下了床。 走到门口,便看见院子里的石桌上摆着已经做好的炒蛋和馒头。 穆雪衣正挽着袖子,蹲在秋千架旁边,用一块湿抹布擦拭秋千的座椅。 “一大早就干活?” 周枕月倚在门框上,双臂懒懒地抱着。 穆雪衣听到周枕月的声音,马上笑了起来,把手上的抹布扔回水盆里。 她应该是蹲得久了,起身的时候拄着手杖踉跄了一下。 周枕月眼疾手快地两步上前,一把扶住她。 “啊……脚麻了。” 穆雪衣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怎么起来了?” 周枕月摇摇头,说:“你应该说:老婆,你怎么起来了?” 穆雪衣有点迷惑:“那我到底是叫你月姐姐呢,还是老婆呢?” 周枕月:“当然是叫老婆了。婚前的称呼,怎么还能带到婚后去。” “好好好,都听你的。”穆雪衣迁就地说,“老婆,你怎么起来了?” 周枕月皱了皱眉,“后院有只野八哥,在枝头不停地叫,嘲哳刺耳。” 穆雪衣沉思片刻,说:“那我一会儿去弄一只风铃,挂在树枝上,这些吵闹的鸟就会被赶跑了。” “鸟是赶跑了,叮叮咚咚的,我不也睡不着了么?” 周枕月笑着叹气。 “好了,别管它了,一会儿估计就飞走了吧。” 穆雪衣:“行,你说什么都行。来吧,咱们先吃饭,才做好没多久,快趁热吃。” 两个人坐到石桌旁,吃着简单的馒头与炒蛋。 穆雪衣说早上吃得简略一些,一会儿到了晌午,她再下厨做丰盛的菜。 吃到一半,穆雪衣忽然提起一件事。 “对了,今天一早,庄羽柔给我打了个电话。” 她顿了顿,问道: “庄羽柔,你记得么?当初咱们一起游过湖。” 周枕月夹了一块鸡蛋,“我知道。讯云集团的小庄总,怎会不知道。” “她当时不是为了卧底,给李璐璐当金丝雀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穆雪衣叹了口气。 “你可能不知道,当初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李璐璐总是打庄羽柔。虽说是床事上的那种打,但也是下了狠手的。庄羽柔的身份捅破以后,李璐璐害怕庄家报复她,就连夜收拾东西跑了。” “其实小柔挺喜欢李璐璐的,也不怪她。可惜翻破了天,实在是找不到李璐璐。最后被逼无奈,只能直接问李家要人,威胁说,交不出人,后果自负。” “李家害怕啊,庄家势力可比他们强太多了。所以,李璐璐她爸,直接把李璐璐从深山老林里抓了出来,亲手交到了庄羽柔手上。” 周枕月若有所思,“怪不得这段时间一直联系不上李璐璐,原来是发生了这些事。” 穆雪衣耸耸肩,“现在可谓是风水轮流转呐。李璐璐为了还这份情债,反过去,给庄羽柔做起金丝雀了。” 说着,她忍不住笑了笑,“小柔和我说,今天是小李总做金丝雀的第一天。你说,嚣张跋扈惯了的小李总,能接受得了从金主到金丝雀的身份转变吗?” 周枕月跟着幸灾乐祸地笑。 “她要是憋屈得厉害,肯定会打电话来给我吐苦水的。” 穆雪衣:“那我们就猜一猜,小李总的这个电话,什么时候打过来?” 周枕月:“赌什么?” 穆雪衣想了想,“赌……” 她们还没说好赌注,周枕月的手机就响了。 周枕月看了眼屏幕,翻过去给穆雪衣也看了一眼。 两人会心一笑。 接通电话后,周枕月放下筷子,语气变淡了许多:“小李总,这一大早的,有什么事啊?” 说完这句,周枕月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和穆雪衣一起听。 李璐璐哀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周枕月,你快来救救我吧!看在我曾经帮了你那么多忙的份儿上,你借我点钱,把我从庄羽柔手里赎出来吧!我求你了,真的,求求你了。” 穆雪衣竖起手指放在唇边,朝周枕月“嘘”了一声。 然后她悄悄拿出手机,拨通了庄羽柔的电话。 周枕月知道她又要搞事情了。 无奈地笑,纵着她使坏。 庄羽柔接通了电话,一个“喂?”才说了半句,穆雪衣就压低了声音说:“别说话,你听。” 说罢,她把自己的手机也开了免提,和周枕月的手机并排放在一起。 李璐璐还不知道这边已经接通了庄大小姐的热线,一个劲地狂吐苦水: “你是不知道,庄羽柔那个人有多变!态!她昨晚把我捆在床上抽了一宿,我他妈现在还被锁链拷在床上,屁股肿得有三尺高。我这做的什么孽啊?我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包了几个金丝雀,我怎么就这么点儿背,包上这个祖宗了呢?” 周枕月笑了一声。 李璐璐更气了。 “你还笑?!唉……想我前半生放荡不羁,处处留情。万花丛中过,能摘一千朵。早就习惯了每天都睡新脸孔,现在倒好,捆死在这一个人身上了。” “哎哟……我现在一想到我的赵妹妹,杜姐姐,还有田美女,孙学妹……尤其是孙学妹,那么大的胸,那么圆的屁股,我的妈啊,我心好痛啊我……” 庄羽柔发出一声轻柔的笑。 “哟,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个性感可人的小学妹呢?” 这声笑从穆雪衣手机的扬声器里传出,穿过皋川清澈安静的空气,精准无误地,被收入了周枕月手机的话筒。 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李璐璐马上看屏幕,检查自己是不是打错了电话。 确认没有打错后,李璐璐猛地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 庄羽柔和穆雪衣,是不是……关系特别好来着? 穆雪衣……又和周枕月…… 卧槽。 被坑了。 “我草你妈!周枕月!!” 李璐璐破口大骂。 “你们两口子居然这么害我,我靠!你们两口子等着!我他妈迟早——” 骂到一半,她忽然想起电话还和庄羽柔通着,语气一个急刹车。 “小柔,你听我解释,我没有,那什么……那个……我只爱你,真的,什么姐姐妹妹的,没有!我谁都不爱,我只爱你!小柔,你别生气,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穆雪衣笑得喘不上气,前仰后合。 周枕月也笑得不行。 “对了,小柔,”穆雪衣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插了句嘴,“告诉你一件事,我现在和阿月在一起喔。” 庄羽柔把注意力从那倒霉的李璐璐身上转移过来,兴致起来了:“在一起?哪种在一起呀?是指她在你身边,还是说……” 穆雪衣望着周枕月弯眸笑。 “是……奔着结婚去的那种在一起。” 庄羽柔拍手的响声从穆雪衣手机扬声器里传出: “不容易啊穆姐姐,熬这么久终于有情人成眷属了,恭喜恭喜!” 李璐璐恶狠狠的声音从周枕月手机扬声器里响起: “周枕月你这王八蛋!靠,带着我的祝福,滚!” 两个人的笑声充斥在小小的院子里。 卷着温暖阳光穿行而过的微风,都显得轻快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玩还是主cp会玩 惨还是副cp惨 (庄羽柔:我不惨谢谢。) (李璐璐:……妈的。) hhh今天依旧有50个红包喔~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是一株小小草、江鱼、乌啦啦_123、如意郎君、道格森二世、biegoukh、隨安、yoyo、沉舟、49886276、家住北罚山1个 第101章 电话的最后,李璐璐又开始絮絮叨叨地隔着两个手机给庄羽柔油嘴滑舌,但还没说几句,通话就戛然而止。 应该是被庄羽柔面对面算账去了。 周枕月收好手机,看着穆雪衣轻笑。 “你怎么突然和她们说咱们的事?也不事先问问我。” 穆雪衣支着下巴,眉头微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原来你不想让她们知道么?我只是想告诉我的朋友和你的朋友,关于我们已经在一起的事……” 周枕月:“我没有不想让她们知道。” 话锋一顿,她浅笑着摇摇头,“算了,这样也好。一般好事将近,确实是要告诉亲朋好友的。” 穆雪衣灿笑:“对呀。” 周枕月瞧着她,又想起她刚刚偷偷拨庄羽柔电话的恶作剧,不禁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你说你,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子,怎么总做缺德事。” 穆雪衣叹道:“你刚刚不也笑得很开心吗?我作为小柔的朋友,我笑,是为她高兴。你作为小李总的朋友,你还笑,缺德的明明是你才对。” 周枕月夹起一大块鸡蛋,塞进穆雪衣的嘴里。 “伶牙俐齿,狡思诡辩。”她评断道。 穆雪衣把鸡蛋咽下,以玩笑评断回去: “假仁假义,满腹黑水。” 周枕月忍不住笑:“照这么说,你是真小人,我是伪君子。我们岂不是天生一对?” 穆雪衣端起杯子喝水,眉尾朝周枕月微微一挑,“你才意识到我们是天生一对呀,亲爱的老婆?” 周枕月笑着摇摇头,一副拿穆雪衣没办法的样子。 “今天有什么打算?”她掰开一个馒头,往里面夹鸡蛋,“闲在家里玩,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 穆雪衣用筷子把盘子里的鸡蛋都拨到了靠近周枕月的一侧,让她更方便地夹起来。 “我有安排,你只要跟着我走就行了。” “……行。” 周枕月眼眸微弯,拿稳手里已经夹好的馒头。 “都听……老婆的。” 早上对付过去之后,中午穆雪衣做了很丰盛的一桌菜。 尖椒炒肉,西湖醋鱼,蒜香小排。 两个人没吃完,剩菜放进冰箱,穆雪衣说下午回来可以用菜汤煮面吃。 饭后,穆雪衣把自行车推出来,让周枕月骑车带她。 周枕月锁好门,坐上车,问:“去哪里啊?” 穆雪衣:“先去昨天的那家小餐厅。” 周枕月:“不是才吃过饭?” 穆雪衣笑说:“那你不是说,要让那位服务员知道,你已经是我老婆了吗?” 周枕月抿了抿唇,嘴角在沉默地憋着一点抑不住的笑,蹬起车子。 心底漫上丝丝温暖。 一如今天的阳光。 和煦,温柔,灿烂。 她们到了昨天的小餐厅,周枕月坐在车上等在门口。 穆雪衣从车上跳下来,进入餐厅,拉着昨天那位服务员走到门口,远远地,指着周枕月说了句什么。 不难猜,应该是在说——“那是我老婆哦。” 服务员捂住嘴吃惊的样子,随即笑开了,连连说了好几个“恭喜”。 周枕月垂下眼,瞥着地面,淡淡地笑着。 耳朵尖被太阳晒得有点红,透着光,仿佛熟透了的浆果。 穆雪衣告别了服务员,回到车后座上,说出下一个地点: “然后咱们去菜市。” 周枕月:“要买菜?” 穆雪衣:“你去就好啦。” 于是周枕月又朝着昨天去过的菜市出发。 到了菜市,穆雪衣下了车,走在前面带着路。 她穿行过那些常去的小摊,卖菜的大妈见了她,都主动朝她招手:“穆丫头又来了?快来快来,今天刚好有新鲜菜。” 穆雪衣说:“今天不买菜,我主要是带我老婆逛逛。” 大妈:“你有老婆了?” 穆雪衣很骄傲地挺挺腰,“对啊,你看。”她指向身后推着自行车的周枕月,“是不是很漂亮?” 大妈打量着周枕月,赞叹:“真漂亮呀。” 穆雪衣就这样带着周枕月,去到每一个熟悉的卖菜大叔大妈面前,挨个和他们介绍,她身后这个女人就是她的老婆。 她虽然在这里住了一整年,但她除过去医院例行看诊外,活动范围基本不出那个院子。餐厅的服务员,菜市的大爷大妈,已经占据了她近乎全部的社交圈。 ……她在和属于她的全世界宣布她已经有了爱人这件事。 周枕月默默地凝视着穆雪衣的背影,每听到一句“她是我老婆”,心里就要被狠狠揉一下。揉散一地的心动,慢慢累积着,涌上喉咙,漫上眼眶,汇成了眼底隐忍的湿润。 眼前的一切,真是一个太过美好的梦了。 忽然理解了古人写的那句诗。 “但愿长醉不复醒”。 有的时候,醉生梦死,的确……挺幸福。 在菜市溜达完一圈,穆雪衣又坐上了自行车后座,说: “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比较远了,你可能要骑一个小时左右。要是累的话,我们回去换越野车。” 周枕月说没关系。 开车的话,穆雪衣离她最近也只是坐在副驾,仍然隔了很远的感觉。 骑自行车,穆雪衣却可以紧紧地从后面抱着她,如果她故意刹车,雪衣还会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气息拂在腰后,又暖又痒。 周枕月在穆雪衣看不见的角度里不着痕迹地偷笑了一瞬,马上又敛起神色,问:“下一个目的地是哪?” 穆雪衣:“咱们去山里,拜访一下我告诉过你的那位木匠先生。” 周枕月:“就为了去告诉他我们的事?” 穆雪衣:“也不全是。我之前托他做了别的东西,刚好去取回来。” 周枕月一听,估计是雪衣要送给自己的礼物,心里涌上了期待。 自行车一路向着山麓行去。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她们到了山脚下,把车子锁好,开始徒步向山上走。 那位木匠住得并不是很偏,也不高。他的院子就在上山的大路旁边,院门大开,一片茂密绿荫中,门口摆满了被水冲洗过的各种木具,非常好认。 周枕月都已经做好了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走的准备,没想到沿着大路才爬了一段就到了。 “我还以为这种修养不俗的隐居高人都会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她不禁感慨。 穆雪衣却笑了:“什么修养什么高人啊,人家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木匠,住山里是因为这里的房子比城里便宜,住马路边是为了好揽生意。” 轻轻叹出一口气。 “你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你不知道,这世间多的是在烦扰茶米油盐的普通人。不愁钱的人才有心思去讲究修养两个字,大部分的人,还挣扎在‘养家糊口’四个字中呢。” 周枕月细细品味了一番穆雪衣的话,甘拜下风。 “对于有些事的理解,我确实不及你。” 穆雪衣拉上周枕月的手,安慰她道: “这不是及不及的问题。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目睹过。你看,你现在不也目睹了吗?你只要看过了,一定会比我的理解还要到位的。” 周枕月怔了怔。 半晌,她的目光柔软下来,回握住穆雪衣的手,低声说: “谢谢你……带我看这些。” 穆雪衣笑呵呵地带过了这个话题,拉着周枕月直接向木匠的院子里走去。 钱木匠正在院子里用水管冲洗刚刚雕好的木头,见来了客人,一时没认出,操着一口带着方言味的普通话: “定做东西啊?” “钱大叔,你不记得我了?” 穆雪衣走上前去,很温柔地微微弯了腰,平视着蹲在地上的钱木匠。 “我还有东西在你这里做着呢。” 钱木匠醍醐灌顶,“啊,穆小姐!你回来了?” 他又看向周枕月,“这位是……” “这是我老婆。”穆雪衣今天第无数次说出这句话。 钱木匠睁大眼睛看向周枕月,脱口而出:“你就是周小姐?” 周枕月眉心微皱。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姓? 穆雪衣出声打断了周枕月的思绪:“我的东西做好了么?” “早就做好了,就等你来拿,我去屋里拿给你?” 穆雪衣弯着眼眸笑:“好啊,麻烦您了。” 钱木匠马上起身去取。 过了一会儿,他捧出一个木盒子,双手捧着递给穆雪衣。 穆雪衣就势打开了木盒,看了一下里面的成品。 周枕月也把目光落在木盒里。 盒子里是一套木质的茶具,雕花精致而高雅,光滑润泽,浑厚有质感。 穆雪衣转向周枕月,说:“爷爷不是喜欢喝茶么?今年他八十大寿,刚好送他这个特别的礼物。你觉得怎么样?” 周枕月淡淡地移开目光,“……原来是送给爷爷的,我还以为是送我的。” 穆雪衣笑了出来,“哈哈……” 周枕月:“你笑什么?” 穆雪衣:“笑我老婆白高兴一场,噗嗤。” 周枕月:“我白高兴,你很得意?” “没有没有,”穆雪衣连连摇头,“别生气啦,其实你也有礼物。只不过不是木头什么的。” 周枕月眉尾微挑:“那是什么?” 穆雪衣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马上就知道了。走~” 周枕月眼里含着浅浅的笑,被穆雪衣拉着,和钱木匠告了别,紧着脚步朝山下走去。 已经有点晚了,得要快一点才行啊。 穆雪衣抬头看向已经偏向西边的太阳,在心里的待办事项单子上又划掉一行。 还剩最后一个地方。 还有最后一个要见的人。 钱木匠看着那两个漂亮女人手拉着手走远了,不禁目送了一段路。 手里的水管子淅淅沥沥冒着水,不经意间,在泥地上冲出了一片浆糊般的泥泞。 他的记忆中,穆小姐之前来的那几次,从未像今天这样笑过。 上一次穆小姐来定做茶具时,身边一个人也没跟,像是自己跑到山上来散心。虽然也一直礼貌地笑,眼底却没有一点点笑意,只有淡淡的麻木与清冷。 他还记得,那天,他趴在桌上画茶具的草图,穆小姐在一旁看。 他回过头问草图效果时,便看见穆小姐在目光空洞地走神。 他问:“穆小姐,您怎么了?” 穆小姐的眼神聚焦了一下,随即,又漫无目的地散开了。 她弯了弯唇角,语气轻捻地和他说: “钱大叔,以后我要是孤独终老了,埋在这座山上,你能不能帮我刻一个墓碑呀?不用太精细,弄个粗糙的木牌子,让人知道坑里埋的是谁就行了。” 钱木匠只当她是开玩笑,一边画图,一边随口对身后的人说了一句: “行啊。不过,墓碑上要刻全名的,我还不知道您的全名。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还趴在案头全神贯注完善草图时,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回答: “周氏,穆雪衣。”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依旧50个红包yo,来评论吧~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二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057333、49886276、陳陵、家住北罚山、呼噜毛、biegoukh、南海泱泱、就是一株小小草、江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jh、睡鱼20瓶;张小c、竹子10瓶;穷、呼噜毛6瓶;小张、霖、白空空空空空v、可闻风声、42691814 5瓶;抱紧阿晋4瓶;柒3瓶;一糖er、shoooo、ai追星、50057333、小白毛、小鸽手1瓶; 第102章 天色渐晚。 两个人从山上下来,先骑车回了小院,换乘了越野车。 穆雪衣给了一个定位,是在最近的城里,开过去要一个小时。 定位只是一个街道,没有具体到门面。 所以周枕月不知道到底是去做什么,只知道顺着穆雪衣去那里。 等到了那条街,周枕月才发现这条街非常窄。两边夹着陈旧的店铺,砖路上时不时吹过几片卷着风的落叶。没什么人,有点偏僻。广告牌都是斑驳萧索的样子。 车进不去,她们只能停在街口。 “……这是哪里?” “你跟我走就好。” 穆雪衣拄着手杖,带着周枕月走向街角尽头的一个隐秘小店。 店子太低调,门楣上的广告牌连个具体类别都没有,只有单薄的两个字—— 流年。 进了店,门带起风铃,发出清脆的一阵叮咚声。 沙发椅里的女老板抬起眼,伴着一声惯性的“欢迎光临”,看向来客。 “穆小姐?”女老板有点惊喜,忙起身走来,“你怎么回来了?” 周枕月大略打量了一下这个店。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设计感极强的画,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些画都是画在人身体上的。只是因为绘图风格是对比度极强的黑白色,所以一眼看不出那些胳膊、手臂、脚踝。 店里有躺椅,围帘,还有一台仪器和打光机,立在椅子旁边。 不难看出,这是一家纹身店。 听这个老板的语气,应该和穆雪衣是很亲密的旧相识。 不禁皱了一下眉。 “阿清,好久不见。” 穆雪衣笑着和对方握了握手,顺便介绍身边的周枕月。 “她姓周,是我的未婚妻。” 穆雪衣又对周枕月说:“她叫祁清,我在这里认识的好朋友。也是我在皋川所有的社交关系中,最后一个不知道你的存在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 我的全世界,现在都已经介绍给你了。 周枕月听到穆雪衣这样说,刚刚那一抹不悦转瞬消散,温雅地和祁清握手,“您好。” 祁清眼带笑意地看着周枕月,啧了两声,“我之前一直好奇,到底是多优秀的人才能配得上穆小姐这么好的女孩,原来得长成这个模样,才能被穆小姐看上啊。” 穆雪衣马上出声:“阿清。” 她冲祁清摇摇头,示意她:这样说太没礼貌了。 祁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周小姐,抱歉,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这人没读过什么书,口无遮拦,你别放在心上。” 周枕月并没有计较:“没关系。” 祁清邀她俩坐下,给她们倒了茶水,寒暄了几句,问起了正题: “穆小姐,大老远来我这里,有什么事么?” “确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穆雪衣坐直了一些,伸出左胳膊,指着腕子上金手铐角落里的云纹图腾。 “我想,把这个图案纹在身上。” 周枕月见穆雪衣提出要纹自己的家徽,神色一僵。 她立即抓住了穆雪衣的手腕,拽回来。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低声警告。 穆雪衣反手握住周枕月的虎口,对着她眯着眼睛笑。 “当然知道,这就是送给你的礼物啊。” “我对我的老婆嘛,从来都是言出必行。既然当初答应了你要把你的家徽纹在身上,就要说到做到。” 周枕月抿着唇,沉默许久。怀着复杂至极的情绪,低声说: “可我们之间不是假的么?” “……只剩两天了。两天之后,梦就该醒了。” 周枕月的喉头上下一动,别过目光,看向地面。 “你实在没必要……把梦里的东西,烙到现实的皮肤上。” 穆雪衣的五指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中,像是已经挖出了血痕。 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紧缩。 原来……是她在痴心妄想。 她还幻想着,能不能把这五天里的一点点温存留下来,留一个痕迹。 像是飞机划过云层的拖尾。 飞机可以远去,拖尾却仍能在云空中刻下与风的羁绊。 就算两天后,她们回到了互相折磨的日子,只要阿月看着自己的纹身,能记起这五天中的任何一点美好,她们总能再多自欺欺人片刻。 可是周枕月的态度…… 那么明晰。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 慰藉过后,就不该再留恋了。 “……好吧,”穆雪衣释然一笑,压下眼底的所有沉郁,“都听你的。你说不纹,那就不纹。” 看到穆雪衣答应不纹身,周枕月松了一口气。 她不想雪衣只是因为想逢迎自己,就这么轻易地去纹身。 纹身是大事,尤其是对于周家这样比较传统的家庭来说。周枕月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一套。她不觉得纹身是坏事,但她觉得,这起码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能冲动。 她更不想两天后,在穆雪衣的眼睛里看到后悔。 祁清偏了偏头,问穆雪衣:“那,你到底要不要纹啊?” 穆雪衣撑起一个笑:“你没听到我老婆说的吗?她不叫我纹啦。” 祁清无奈地说:“你说你们两口子,大老远跑过来,也不提前商量好。这下白跑一趟了吧?” 穆雪衣:“来看看你,也不算白跑。” 祁清:“得了,我今儿也不开店了,走,请你俩吃个饭。” 穆雪衣笑了笑:“你赚钱了?要不还是我来请吧。” 祁清:“小瞧我了不是,现在有钱着呢。” 祁清拉着她们两个人,不由分说地关了店子,走到街口上了车,给了一个定位。 是城里很寻常的一个饭店,不奢侈,却也不简陋。 这里的菜品多是周枕月没见过的,穆雪衣依着她的口味,帮她点了很多她应该会喜欢吃的皋川特色菜。 饭桌上,祁清和穆雪衣叙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周枕月只吃菜,很少插嘴,认真地听着。 她试图从那只言片语中,组装出穆雪衣过去一年的生活碎片。 听了一阵子,她大概收获了一些结果。 那家纹身店之前是个按摩店,里面都是没什么文化的小姐,大多是被拐卖到这里,被迫做那种肮脏的交易。祁清就是其中的一个。 穆雪衣偶然发现了这个阴暗的城市角落。她本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她还是想了所有能想的办法,顶着被那些黑恶势力报复的危险,和警察一起把那个店子直接给捅了,救出了里面所有被迫卖身的女人。 其他人被救后都各自回了家。但祁清和她的妹妹祁宴本就是孤儿,哪怕脱离了苦海,也实在找不到去处。 于是穆雪衣买下了那个门面,拆了原本的按摩店,在询问过祁清的意向后,改成了纹身店,给了祁清一个营生。 自那以后,祁清去学了纹身的手艺,在这里做起了纹身师。 而祁宴,则跟在穆雪衣的身边,做她的左膀右臂之一。 提到祁宴时,穆雪衣眼底有刹那的失神。 ……对于祁宴,她总是有着无法抹去的愧疚。 她知道,床事,可以说是祁宴前半生阴影的主要组成部分。她一开始没有想利用祁宴做什么,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做一个和葛薇浓一样的助手。 但她在挑选去勾引穆国丞的人选时,祁宴主动提出,她可以去。 她说:“我没那么脆弱,我不在意被多一个男人睡。我比你选的那些人都漂亮,也更懂得取悦男人。而且你对我有恩,我绝对不会因为贪图穆国丞的钱财背叛你。让我帮你去做这个大事吧,不然,我总觉得我和姐姐欠你太多了。” 祁宴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穆雪衣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但有时候,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穆雪衣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夹了几筷子菜到周枕月的盘子里。 周枕月用筷子卡住穆雪衣的筷子不让她走,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问: “祁清是在这里了,祁宴在哪里?” 穆雪衣用很轻松的口吻回:“在我家给我当小妈呢。你要是这两天和她搭句话,怕是还要叫她一声婆婆。” 周枕月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嗫嚅:“……你得离她远点。” 穆雪衣:“为什么?” 周枕月淡淡地盯着穆雪衣。 “人总是容易爱上自己的救世主,不是么?” 穆雪衣闻言,听出周枕月在质疑祁宴对自己的感情,不禁一笑。 “你会觉得她有可能喜欢我,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你才会觉得我特别好,好到那些和我接触的人都会爱上我。” 她顿了顿,笑里漫上了一点自嘲。 “可是……和你比起来,我只是个没什么魅力的普通人。哪有那么好啊。” 周枕月皱起眉,看着盘子里的肉糜。 筷子在肉糜里搅动。 像是有点焦炙。没一会儿,那团肉糜就搅成了浆糊。 片刻后,她腾地站起来。 拉起穆雪衣的手就径直向外走。 祁清见她们忽然起身,弯唇一笑,没有言语。 低下头,继续吃菜。 周枕月拉着穆雪衣走到无人的走廊上。 她转过身,面对着她,双手握住对方的肩,全神贯注地凝视那双温润谦卑的眼睛。 “雪衣,你很好。” 她认真而笃定地一字一句说: “你值得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喜欢。” 穆雪衣怔住。 周枕月收紧手指,用力地握着她。 “你记住了吗?” 眉头皱得更紧。 穆雪衣回过神,表情逐渐变得柔和,小声问: “别人喜欢我,你不会不开心吗?” “我当然会不开心。”周枕月眼眸微微垂下,顿了顿,“……可是比起吃醋这种事,我更不想看见……你否定自己的样子。” 她复又抬眼。 “你记住我刚刚说的话了吗?” 穆雪衣轻抚着周枕月的鬓发,眼底蕴水,波纹粼粼。 “你……” 她声音愈来愈轻。 “……希望我记多久?” 周枕月盯着她。 良久,眉宇慢慢舒展。双臂一收,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我希望,不论是两天后,还是两年后,或是二十年后……” “不论以后陪在你身边的还是不是我……” “你都要记住。”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觉得雪衣有魅力吗 (最后一天假期,最后50个红包~记得评论yo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yoy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家住北罚山、洛瞳、49886276、陳陵、就是一株小小草、蚂蚁先生_、十六、4269181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六8瓶;呼噜毛6瓶;穷2瓶;4241645、小白毛、是银九呀、52138529 1瓶 第103章 和祁清吃完了饭,天已经全黑了。 她们开车把祁清送回了住处后,就直接回了小院。 跑了一天,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洗澡。 周枕月让给穆雪衣先洗。 穆雪衣洗澡的时候,闭着眼,让水淋在头顶。 从饭局的那个插曲后,她一直都没怎么再说话。 心绪很乱。 按理说,听到周枕月的那番话,她应该感到满心的幸福才对。 她也确实开心了一段时间。 但有些隐蕴在这些美好之后的问题……她做不到完全忽视。 她其实很清楚,阿月一直都是深爱着她的。她也坚定不移地爱着阿月。她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哪一方爱或不爱的问题。 是信任。 ……消磨殆尽的信任。 一块布,连着撕碎两次。就算是事出有因,就算对方可以谅解,但裂痕已经有了。 她很怕,周枕月终其一生,都会随时做好穆雪衣这个人会忽然消失的准备。 显然,这个金手铐,那份合约,这些所有能捆着她的东西,都无法消除周枕月心里的芥蒂。不然,周枕月不会在潜意识里始终觉得这五天的融洽只会是一份“虚假”,更不会说出那句: “不论是两天后、两年后、二十年后,不论陪在你身边的还是不是我。” 阿月的心里,似乎已经不怎么相信,她能陪着她走到最后了。 毁掉信任只需要一个瞬间。 修复信任,却需要漫长而坚定的给予。 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她怎么能希望仅凭这一次的旅行,就挽回阿月的所有信任呢? 或许,那些被岁月撕扯出的裂痕…… 只能再次交给岁月去填补了。 穆雪衣抓着水管,水流从脸侧流到下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忍不住轻笑。 人们总说岁月不饶人,可大多数人,也在踏着岁月做着想做的事,去往想去的地方。 ……何曾相饶过。 关掉水阀开关。 穆雪衣拢起湿润的长发,五指穿入发丝间,滤出的水珠顺着雪白的手背淌至手腕与小臂。低垂的卷翘睫毛上也沾满了水露,一抬眼,便倒流进眼眶。 仿佛富士山上因熔岩阻断河流而汇聚成的山中湖。 时间过得真快。 明天,就是在皋川的最后一天了。 她像是藏在假面晚礼服后的小偷,请她的公主跳了一支华丽而短暂的舞。童话书就快要写完了,她偷来的这些时光,也到了尽头。 洗过澡后。 穆雪衣走到正在看手机文档的周枕月身后,勾住她的脖子,吻着她,拉她向床上走去。 不多说一个字。 周枕月像是想说什么,但看着穆雪衣沉默的样子,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默契地迎合她。 像是公主自觉地把手放在假面晚礼服的手心,心照不宣地共同完成最后的舞步。 这一天晚上,她们做了一整夜的爱。 在秋千上,在屋子里,在桌子边。 互相索求,互相填补。 第二天,她们很晚才起。 本来这最后一天,穆雪衣想带周枕月去皋川的景点逛逛。但她们两个人似乎都不太想去走这个过场,只想抓紧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占有彼此。 起码在这一天,她们是最心无杂念的。 不用去想周家和穆家,不用想过去的背叛和抛弃,就像她们约定好的那样,让彼此的感情一如往初。假装心无芥蒂,假装……是对方的未婚妻子。 如此,每一分钟的亲密,都会变成心尖上最甜蜜的温暖。 或许也会成为余生都得拿来反复品味的唯一温存。 不得不说,还颇有那种飞蛾扑火的傻气和天真。 穆雪衣在心里默默苦笑。 昨天的时候,她们还一直管对方叫老婆。今天一整天,却再没人提起这两个字了。 应该都是在试着适应这段虚假结束之后的日子吧。 最后一次到顶峰时,穆雪衣含着泪,轻声唤了一句: “阿月。” 不是月姐姐,不是老婆。 是阿月。 周枕月很明显地在她身上僵了一下。 然后垂首。 在她锁骨上重重地咬下一个牙印。 桌上的钟表已经走到了下午的五点半。 周枕月起身,去冲了个澡。 等她冲完,穆雪衣也去冲了一下。 穆雪衣穿好衣服出来时,周枕月已经收拾好了她们的所有行李,装了两个大包,等在门口的越野车旁。 路上还要走一天一夜。这个时候,是该上路了。 穆雪衣爬到副驾驶座上,盖上衣服,闭着眼睡觉。 没什么睡意,但也不知道这时候该和周枕月说什么好。 她猜不透周枕月的心思。 猜不透的情况下,最好是保持沉默。否则,任何的失言,都会对她造成伤害。 但她没有想到,其实沉默本身,已经是一种伤害了。 周枕月紧紧握着方向盘,后牙咬得太紧,腮部的骨骼微微凸起。 她无数次尝试开口,想要说: 要不,我们就这么一直假装下去吧。 她想,等雪衣和她搭话,她总能把话题扭转到这上面。 试着问一问对方,可不可以……把这个梦继续做下去。 做到老。做到死。 可穆雪衣始终都蜷在座椅角上,一言不发。 周枕月不是不知道,这样无数次的退让和容忍,实在是有些卑微了。 之前穆雪衣来求复合,她已经说服自己不顾一切去相信她了一次,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有第二次,第三次? 可是如果不原谅…… 尝过了这五天的甜头,她又要怎样才能做回以前那个铁石心肠的人? 握过了她的手,叫过了她“老婆”,骑着自行车带她穿梭过那平凡又温暖的生活。 就像给了一只流浪猫一个家。 让它知道了幸福是什么,然后把它狠狠赶出家门。 让它再一次无家可归。 她以为这五天可以治愈自己。 原来……不是永久期限的温暖,到失去的时候,只会伤人更深罢了。 周枕月的十指像是要嵌进方向盘里。 这条路,她多希望没有终点。 就这么一直开下去。 一直开下去。 . 到岸阳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天的傍晚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不怎么开口,搭的话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各怀心事,如履薄冰。 进了岸阳城内,周枕月问: “送你回哪里?” 穆雪衣因为太久不说话,再开口时嗓子有一点喑哑: “我……” 她正要回答,手机忽然响了。 “我先接一下电话。” 她向周枕月摆摆手,按了接通放在耳边。 听筒里传来了白鹿停的声音:“穆雪衣,你不在你的私人公寓啊?” 穆雪衣马上拿下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 她没有存过白鹿停的手机号,所以来电是一串数字。 ……早知道是这个小姑娘,她绝对不会在周枕月面前接的。 周枕月显然已经听到了听筒里散出来的一点声音,神色平静,没说什么。 穆雪衣想着要不直接挂断算了。可又觉得这会儿挂断的话,显得她心里有鬼一样。 两难之下,她还是举起了手机,继续这通电话。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私人公寓的?” 白鹿停:“我爸爸叫我给你送我要参展的那个展会门票,我去了你家,你爸说你不在家,或许是在你的私人公寓,就把地址给我了。我现在已经到你家门口了,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你去哪了?你还在岸阳吗?” 穆雪衣不想多透露行踪,于是只答:“我在岸阳。” 白鹿停:“那你马上回来吧。我就在你家楼洞口,把票给你我就走了。” 穆雪衣:“……好吧。” 挂了电话,穆雪衣和周枕月说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开去碧云兰亭吧。” 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白鹿停在那里等你?” 穆雪衣解释道:“她爸爸要她给我送东西,走个过场而已。” 周枕月一路上酝酿的心思,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瞬间冷却了下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疯狂思索该怎么找一个借口去原谅穆雪衣的样子,有点蠢。 定位了碧云兰亭,设为目的地。 跟着导航,机械地开过去。 这是个复式楼小区,多为中产阶级的富人居住,楼内公寓都是双层小复式。 环境很好,绿化面积广,路边的椅子都是高档藤条编制的。 天黑了。路灯下,藤条椅子反着湿润的光。 岸阳早先应该下过一场雨了。 开到了具体的楼栋下,穆雪衣先下了车。 周枕月也下了车,帮穆雪衣从后排拿了手杖,送她走一段。 楼洞口,白鹿停果然站在那里,倚着路灯柱子低头玩手机。 走近前去,周枕月隐隐皱了一下眉。 白鹿停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脱口而出就是抱怨。 “你架子怎么这么大啊,让我在这里等你……” 话到一半,她发现穆雪衣身边的周枕月,顿了顿,问穆雪衣: “这是谁?” 穆雪衣不想对白鹿停隐瞒周枕月的身份,周枕月现在缺的就是安全感,她觉得很有必要告诉白鹿停实话。 就算白鹿停有泄露秘密的风险,那也该是她之后要考虑的事。 “这是周氏公司的董事长,周枕月。”穆雪衣清楚地向白鹿停介绍,“是我喜欢了七年的人。” 白鹿停惊讶地睁大眼睛。 周枕月眼底的冷硬因穆雪衣这句话稍稍软了一点。 冰化了似的,冷冽又柔润的水泽。 她看向身边的穆雪衣,小声说:“我先走了,改天再找你。你那辆越野车我该开去哪里停着?” 穆雪衣:“你开走吧,送给你了。” 周枕月:“……你倒大方。” 周枕月又看了白鹿停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车上了。 看着周枕月关了车门,控制着越野车慢慢倒车,白鹿停主动凑到了穆雪衣身边,轻声问:“她真的是周枕月?” 穆雪衣眉尾微挑:“你知道她?” 白鹿停很激动的样子。 “当然了!她画画很厉害的,我之前在市中心的展馆里见过她的作品,笔法太精湛、太特别了。我知道她真实身份是个总裁,没想到本人长得这么好看!不但画画好,还会赚钱,还长得漂亮……主要还是画画好……” 艺术创作者们总是对行业内的强者有着不一般的崇拜与憧憬。 穆雪衣知道白鹿停口中那幅挂在市中心展馆的画,就是那幅她见过的《等雪》。 画得确实好。 她一个门外汉,也能看出那画的好。 ……可惜了,她终究是门外汉。 不像白鹿停。小画家,和阿月没准还聊得上几句。 白鹿停的眼底终于不见了那股傲气,有点羞赧和忐忑。 “雪衣姐姐,你能不能……介绍我和周姐姐认识一下?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 穆雪衣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拄着手杖转身就走。 “不能。” 毫无感情地丢下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哦哟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3个;吃不胖的猫、集录生物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鱼、家住北罚山、豆瓣百合瓜组引流大使、sjh、茶白、就是一株小小草、隨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远山近江寒53瓶;朴孝敏的心肝小宝贝、AI追星、kimm 10瓶;阿巴巴9瓶;charon 6瓶;百合真香~、随便吧、南浔、39083613、春日雨夏蝉鸣5瓶;霖4瓶;blink小王3瓶;一糖er、隨安、小白毛1瓶 第104章 夜深了。 落地窗没有关严,风从窗缝里吹进来,透着丝丝彻骨之寒。 床头柜上那张被握得发卷的画展门票随着微风轻晃。 穆雪衣盯着那门票,失眠了。 ……她小时候为什么不求穆国丞让她去学画画呢? 突然发现,她好像无意间错过了一个可以和阿月一起聊的共同话题。 因为自己不懂画,所以在和阿月相处的这么长时间里,她们好像从未聊起关于画的事情。寡淡得仿佛周枕月从来都不会画画一样。 穆雪衣叹了口气,支起身子,有点烦躁地拉开抽屉,将那张票扔进抽屉里。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那边床头柜。 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 但她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画画,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周枕月。 过去的五天,她们太紧密了。醒着贴在一起,睡觉也抱在一起。只是五天,就已经把对方的存在养成了一种习惯。 ……好像才和阿月分开两个小时,但总觉得像是分开了两个世纪那么长。 没有对方在身边的每一秒,都像是回到了刚刚撞死在墓碑上的那短暂的虚无时间。 以灵魂状态存在的…… 漂浮着,迷茫着,眼中的世界不是世界,所有触目可及的都握不在手中。 像是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呼吸,睁眼,都成了不必要的事。 真的好想她。 想到心都是疼的。 穆雪衣蜷在被子里,右手捂着胸口,左手紧紧握着右手小指上的玉戒指。 对了,戒指…… 戒指该不该还回去呢? 毕竟周枕月说要送给她时,她们的关系是虚假的。 还……还是不还? 杂乱无序的思绪堵在脑子里,让她更无法入眠。 穆雪衣察觉到自己的静息心率越来越快,便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的茶几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 她端着水杯,一边小口抿着,一边走到阳台上,拉开窗户趴在窗口,让夜风给大脑带来几分清明。 夜晚的碧云兰亭只剩几盏昏黄路灯还亮着。 星星点点,装潢在幽暗的公寓园区内,像是一条发着光斑的深海鱼。 穆雪衣吞下口中含温的水,睫毛一垂。 忽然整个人僵住。 她家的楼栋门口,橙黄的路灯下,那辆本该在两小时前就开走的越野车,赫然停驻在路边。 越野车的车门外,那个本该离去的人,就靠在那里。 从穆雪衣的角度,只能看见她黑色的发顶,和身上一件温柔的湖蓝色毛衣。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交叠着,双臂抱在一起,低着头。没有玩手机,只是在等着什么似的。 路灯的光笼下去,温腻地将暖色涂满她皮肤与睫毛的每一寸。 眼前这幅暖色调的画,和记忆中那幅冷色调的画重叠在了一起。 一年前,在温泉山庄的大雪里,她也是这样,守候在自己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从暨宁到岸阳。 从风雪到雨后。 ……仍是旧时。 “啪——!” 手中的水杯在恍惚间掉在了地上,碎了满地的玻璃渣。 穆雪衣慌乱地拿起钥匙就向外跑。 手杖也忘了拿,踉踉跄跄地,穿着单薄的睡衣和拖鞋就冲了出去。 下了楼,跑出楼栋口,提起紧绷的那口气,颤抖着唤道: “阿月!” 周枕月抬起头,没有想到穆雪衣会突然下来,愣住了。 穆雪衣没有站在那里犹豫什么,也没有浪费时间去和周枕月对视。她拖着没好全的腿,一蹦一跳的,兔子一样,一头扎进了周枕月怀里。 双臂在她湖蓝色毛衣后面收束,环住那有些僵硬的腰。 毛衣有多软,她此刻的心就有多软。 周枕月回过神,微皱的眉心才淡淡展开,抬起手,抱住怀里的穆雪衣。 平静了一个晚上的心跳忍不住渐渐加速。 “你……”她声音有点哑,“你怎么还没睡?” 穆雪衣再也不想装坚强了,任由眼泪流下来,哽咽着说:“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想你想得快要疯了……” 周枕月抱紧了怀里的人,把脸埋进对方散着沐浴露香气的睡衣领口里,沉默良久,闷闷地嗫嚅: “我也好想你。” 穆雪衣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蓝毛衣里响起:“你别走。” 周枕月:“嗯,不走。” “你以后每晚都来陪我,好不好?” 长久的沉默后。 “……好。” 穆雪衣觉得自己悬浮在半空的那颗心终于落回了胸腔。 终于……开始汩汩跳动。 就这么静静相拥了一阵子,穆雪衣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把眼泪擦干净,小声问: “你来了,为什么只在楼下站着?我又不会不让你进门。” 周枕月摸了摸穆雪衣的头顶,叹气:“我是想去找你。可是你没有告诉我你住在几层,门牌号是多少。时间已经太晚了,我怕打电话给你的话会吵到你睡觉,本来只是想在楼下待一会儿就走……”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周枕月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 ——本来想待一会儿就走,但站在这里时,忽然发现,能待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心里也会觉得满足和安心。 所以才站到了现在吧,半夜两点半。 贪恋着这样的距离,不愿离开。 穆雪衣拉起周枕月的手,微瘸着带她进楼栋。 “我住在5楼,503室。门是密码锁,密码是……” 她顿了顿,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周枕月一眼。 “……是你的生日。” 周枕月抿着唇没说话,只是握着穆雪衣的手又紧了几分。 打开门,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穆雪衣弯腰从鞋柜里拿了双自己的拖鞋给周枕月。 “你以后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她从鞋柜上的置物盒中拿了一片门禁卡,递给周枕月。 周枕月接过去,贴身收好。 算上皋川那套小院子的钥匙,这已经是穆雪衣给她的第二份钥匙了。 心神一晃。 这些钥匙,仿佛打开的不是雪衣的房子。 是她心里的那间房子。 房子的门上挂着许多锁,不知道还要多少把钥匙才能完全打开。 但有一个人愿意来开,总比…… 一直锁着好。 “这些都是新的洗漱用品,我还没来得及用的,”穆雪衣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毛巾牙具,递给周枕月,“你应该没有回家吧?一路风尘,先洗一洗,明天还要上班。” 周枕月盯着她,没有去接那些东西,而是先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穆雪衣拿着毛巾的手举在一边,任由周枕月抱着。轻点下巴,蹭一蹭周枕月的肩窝。 像安抚主人的小动物。 周枕月单纯就是很想抱抱她,抱了一会儿,便放了手,接过洗漱用品。 “……我去洗澡了。” 趿着拖鞋,才向着卫生间走了两步。 穆雪衣忽然开口:“阿月。” 周枕月驻足,回过头,“嗯?” 穆雪衣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眼里似是含起了泪。 踌躇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 “我是不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周枕月声音很轻:“为什么这么说?” 穆雪衣的喉头艰难一动,“我刚刚要你天天来陪我。这种要求……” 周枕月打断她:“我本来也想要你陪着,这不算自私,你没有逼我做什么。” 短暂的安静后,周枕月又说: “如果你觉得很有心理负担的话,那……我用那份合约的效力,要求你,必须天天来陪我。” “这样的话,是我在逼你,你只需要配合我就好了。” “……” 穆雪衣咬住下唇,瞳孔里微光闪动。 周枕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向卫生间走去。 转身的刹那,模糊地说了一句: “别想太多了,小丫头。” 浴室的门被温柔地关上,几乎没有发出刺耳的响动。 穆雪衣深呼吸了一口,偏过头,紧紧盯着窗外,仿佛这样就能忍住眼里的泪。 原来,一直都是她想错了。 她根本就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进退有度。 阿月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恨自己入骨。 所以,她们注定了是无法互相折磨的吧。 她没那么坚强。 那个人,也没那么狠心。 浴室里响起了水声,雾气弥漫上了玻璃门。没多久,里面隐约响起了沐浴露盖子开合的“咔哒”声。 穆雪衣吸了吸鼻子,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渍。 不该再哭了。 总是哭,会不经意影响身边亲近的人的。 穆雪衣开始收敛起那些无处安放的感情,努力让自己的眼睛看上去没有哭过的痕迹。像小孩子收拾乱了一地的玩具,小心又仔细,生怕遗落了小部件扎到别人的脚掌。 转身向卧室走去。 心里已经想好了,等一会儿阿月洗完,她就乖乖抱着她睡觉,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要说。起码今晚,给对方一个好眠。 进卧室时,不经意一扭头,看见周枕月脱下的毛衣放在浴室门口的小沙发椅上。 她下意识走过去,想帮忙收起来叠好放在床头,周枕月明早好穿。 没想到才一拎起那件衣服,衣服下面的手机就猝不及防地掉在了地上。 “啪嗒”两声,还在沙发沿上弹了一下。 应该是之前在楼下时开了屏幕常亮,手机没有锁屏,亮着淡淡的光,是桌面界面。 壁纸是纯白色,简约明朗,能一眼看清所有app的位置。 穆雪衣弯腰捡起周枕月的手机,想帮她按灭屏幕。 大拇指扫过屏幕下方时,却一不小心点开了角落里的备忘录。 穆雪衣没想窥探周枕月的隐私,所以第一反应是赶紧退出这个页面。 可正要按下返回键时,忽然顿住。 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备忘录里唯一的一条长便签。 良久。 都是怔怔地看着。 — 【12月19日凌晨1:00更新】 【1.我爱她。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永远无法否认这一点。】 【2.我应该好好想一想,是不是不该再去钻牛角尖了。有些执念坚持下去,只会同时害了我们两个人。为了赌一口气,让她和我都不得善终,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3.我确实被辜负过很多次。但我这辈子什么都有,只是握不住她。而她,什么都没有,只能拥有我。或许我不应该计较太多。其实我也很清楚,她的人生,比我更需要得到体谅。】 【4.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发生的事,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5.她会告诉我的,我要等。】 【6.应该努力试着去相信她。我可以相信她第一次,一定可以再相信她第二次。】 【7.总有一天,她会成为我真正意义上的老婆。爷爷说过,对自己的老婆,一定要包容,要温柔,要有耐心。】 【8.她性子内敛,别逼她。】 【9.她吃饭喜欢细嚼慢咽,别催她。】 【10.和她并排走时,走慢一点,她脚不好,等等她。】 【11.她很可爱,有除我以外的人喜欢她是正常的。我可以吃醋,但是不可以凶她。如果凶她,她会偷偷哭。虽然哭起来也很可爱……但我不可以这样。】 【12.对她好一点。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想象力贫瘠的人。所以我必须得明白,她只会比我想象中更脆弱。】 【13.不要轻易放弃她。如果某个瞬间真的觉得撑不下去了,多看几遍第1条。】 【14.如果连读完第1条所有内容的耐心都没有了,那么,只读第1条的前三个字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打疫苗去了,明天不更,休息一天~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椒鱼2个;小魏、洛瞳、yoyo、怪妹妹AhLian、就是一株小小草、陳陵、家住北罚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椒鱼20瓶;老米二三三10瓶;余生太阳9瓶;抱紧阿晋5瓶;小白毛3瓶; 第105章 太多年过去了。 从她们初相识,到现在,已经有七年多了。 七年里,分了合,合了分。有几段感情经得起这样折腾呢? 普通人经历过这些,心态与性格,总是会有潜移默化的改变吧。 但穆雪衣发现,周枕月是这凡尘俗世中的例外。 或许是因为那太过优渥的出身,周枕月从小就生活在普通人无法企及的乌托邦里。她很聪明,很理智,但她的心态总是很理想化。 比如说,她不能理解钱木匠住在马路边的原因。牵扯到“深山”与“高手”,她第一想到的是品性的高洁与隐居,而不是生活所迫与怀才不遇。 又比如说,在这个爱情经不起撕扯与消磨的年代,她仍然坚守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观念。被抛下两次,尽管她生出了“我要狠狠报复她”的想法,心底里却在说着,“她有苦衷,我该试着再相信她多一次”。 或许世界会变得越来越浑浊,她穆雪衣也会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会成长,会变理性,会试着去拿捏感情中的距离远近。 可周枕月,一直都是最开始的周枕月。 愿意相信世上多数是美好。 也愿意相信,梗结可以消除,爱情可以永存。 穆雪衣想起备忘录里那句—— “总有一天,她会成为我真正意义上的老婆。” 周枕月肯定是太过舍不得那些她们彼此喊老婆的日子。 所以她宁可逆流而上,说服自己,放下所有恨与猜疑,也要努力修补她们之间的裂痕,用尽全力把那个美梦变成现实。 原来…… 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在修补这段关系。 一直都是双向的啊。 穆雪衣把脸埋在枕头里,双手紧紧抓着枕头两边,肩膀轻轻耸动。 周枕月洗好进卧室时,就看见穆雪衣把自己埋在枕头里轻颤,心里一慌,忙走过去握住她的肩头,“你怎么了?” 穆雪衣抬起脸,唇边是还没来得及敛起的笑意。 周枕月松了口气,“我以为你在哭。” 穆雪衣歪着头侧躺在枕头上,圆圆的眼睛像奶猫一样可爱,“我在笑呢。” 周枕月:“你在笑什么?” 穆雪衣垂下眼,拨弄着手腕上的金手铐,含糊地答: “没什么。” 已经三点多了,明天两个人都要上班,周枕月也没精力再打哑谜。 关了灯,躺到穆雪衣身边,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临睡前,周枕月拂开穆雪衣脖子后面的卷发,在那平时被头发遮着的地方吻出一个红痕。像签那些文件与合约一样,给对方盖个章。 穆雪衣由着她亲,乖乖地卧在那里,动也不动。 第一个长久的吻后,脖颈后的温热吐息后退了一点,似是在凝视。 过了一会儿,软软的唇又贴了上来,再次吮吸。 穆雪衣小声问:“你干嘛?” 周枕月吻完之后,满意地叹了口气,“刚刚那个不够圆。” ……这精致的完美主义。 穆雪衣闭上眼,轻轻笑着,喃喃:“月姐姐,你好可爱。” 身后那人似是顿了顿,半晌,才再次抱上来,贴着她肩窝的脸有滚烫的温度。透过单薄的睡衣,直接熨入了她的心底。 “别乱叫。”闷闷的嗓音在耳畔嗫嚅。 穆雪衣笑出了气音,“好,不乱叫了。睡吧。” 周枕月:“……嗯。” 夜已经太深了。 窗外都有了起早的鸟儿,扑簌着翅膀落在防护网上。 朦胧的夜色里,依稀能看见远处天边的乌云正乘着风慢慢走远,露出云后的半边月牙与北极星。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穆雪衣朦胧地半阖着双眼,困意卷了上来。 半梦半醒时,看到眼前一片灰暗,有白光圈圈掠过眼皮。 像是童话里小丑鱼吐的泡泡。 . 第二天。 大家都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轨迹中,按部就班地过着五天前的那种日子。 穆氏公司又传起了一阵风言风语。 之前被停职了一个礼拜的小穆总又重新上任了。 这小穆总做生意,上手一件毁一件,又紧接着被停职,那些曾经受她敲打过的大小管理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就想看她颓靡到一蹶不振的样子。 可没想到,再次出现在公司里的穆雪衣一点儿都没有受打击的模样。 相反,还挺开心。 像是刚度假完回来,原本苍白的脸都变得红润了不少。 那些讨厌她的小人更是恨得牙根都痒痒。 穆雪衣花了一个上午去接手整理待办事项,文件堆了一桌子,费了好些时间才弄整齐,一件一件有序处理。 葛薇浓站在旁边,见缝插针地和她搭话:“哎,你和周总这几天在皋川玩得怎么样?” “还不错,”穆雪衣给手下的文件签了字,盖上私章,“现在皋川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她在一起了。” 葛薇浓大吃一惊:“你不怕你爸爸查出点什么吗?” 穆雪衣头也不抬:“所以啊,你今天就去一趟皋川。我在皋川认识谁,你都知道,去挨个提点一遍。用钱,用人情,什么都行,别让任何风声传到岸阳这边。明白吗?” 葛薇浓立马会意,“明白了。” 穆雪衣把签完的文件规整地放到手边,又说:“走之前,去帮我买一些戒指,什么样子无所谓,金的,银的,玉的,都可以。” 葛薇浓:“这又是为什么?” 穆雪衣举起右手,晃了晃小拇指上那枚白玉戒指,“阿月把她的戒指送我了,我想一直戴着,这样阿月看到才能安心。但突然摘了手套戴戒指,穆国丞会注意到,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天天换着戴各种各样的戒指,时间久了,以后再戴这一枚,就没人会注意了。” 毕竟这枚戒指跟了周枕月那么多年,确实有被认出来的风险。 穆雪衣真的细心,也聪明。 葛薇浓不禁叹道:“你心思真密。” “别花时间拍马屁了,”穆雪衣无奈地笑,“你快去办吧,最近事多,过两天建邺的那个大项目又要开展了。我怕拖太久,我和白鹿停的事会拖到一个尴尬的地步,必须得尽快开始……”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忽然问:“我昨天没回穆家,祁宴现在还在穆家么?” 葛薇浓:“她一直在穆家。你去皋川的这几天,她还来问过我你的去向。” 穆雪衣眉头微皱:“她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葛薇浓:“她怕打扰你。” 穆雪衣嗤笑:“她那个性格,都敢直接在穆国丞眼皮子底下摸我的手,居然会怕打扰我。” 葛薇浓沉默了片刻,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声音变低了许多,“你不是和周总一起出去的吗……她怎么可能还敢……” 穆雪衣没听清,“你说什么呢?声音大一点。” 葛薇浓有点无奈,“小穆总,你的聪明才智是不是都用在周总一个人身上了?你身边的人,你到底有没有真正地正眼观察过啊?” 穆雪衣抿了抿唇,看向窗外。 “没正眼看过又怎样,”她的表情倒没有一点点的惭愧,“我这辈子的每一分每一秒,本来就都是为了阿月活着的。” 葛薇浓无话可说。 “对了,这是建邺前两天发过来的‘中和世纪’项目计划书,你爸爸嘱咐,让你今天抽时间看了,”葛薇浓从桌角一厚沓文件夹里抽出了一份红色的,递给穆雪衣,“听阿宴说,你爸的意思,或许会叫你负责招标这一块。” 穆雪衣接过那份文件,轻笑,“招标?挺好。” 葛薇浓:“招标虽然是个美差,但你才上任没多久,手上除了穆如晴之前的股份和小庄总这条线外,没什么其他的人脉与资源来支撑你吧?还不是做个空傀儡,招标方向还得那些握着实权的人说了算。” 穆雪衣面色平静:“我想走的那条路,可不是你想象中那条……” 对话忽然被一阵铃声打断。 葛薇浓拿起手机,看了来电人,马上接通放在耳边,“怎么了?” 她眉头本来皱起,听了那边的人报告后,皱得更深,似是不可置信,“啊?” 穆雪衣握着钢笔的手指不禁缩紧,问:“出什么事了?” 葛薇浓挂断电话,答:“是负责监视白家的人传回的汇报,说是……白鹿停刚刚前往周氏公司了。” 她觉得不可思议,“白大小姐怎么会去找周总啊?奇怪。” 穆雪衣愣了一下。随即,马上想起了昨晚白鹿停那一脸春心萌动的样子。 ——“你能不能……介绍我和周姐姐认识一下?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 穆雪衣马上起身,拎起手杖就向外走。 葛薇浓连忙跟上,“你干什么去?公司事务还没处理完呢!” 穆雪衣边走边急匆匆地说:“我得赶在白鹿停见到阿月之前把她拦下来。” 葛薇浓脸色变了:“你疯了吗?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一个穆氏的总经理,出现在周氏公司楼下,所有人都会看见的!” “我自有办法扭转风传。”穆雪衣头也不回,“反正,绝对不能让白鹿停见到阿月。” 葛薇浓欲言又止,但也不知怎么劝,只好急急地跟着。 . 周氏公司。 一楼大厅处,周枕月才从外面回来,正在翻看前台登记的来宾记录。 小艾站在她身后,手里没事,百无聊赖地四处环顾。 门口有一个保安突然动了,向外走去,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小艾注意到了这一点,也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一看,人就呆住了。 只见公司前方的喷泉广场上,离这里仅仅百米之近的地方,穆雪衣紧紧抓着白家大小姐的小臂,阳光下额头渗出了一层汗,手指在白鹿停的胳膊上陷下了几个窝。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也不知在做什么,看上去非常像是小情侣吵架。 穆二小姐什么情况? 上次偷偷请白大小姐吃冰淇淋就算了,现在居然都敢舞到周氏公司楼下了?? 这、这这这…… 这把周总置于何地啊?! 小艾咽了咽口水,胆战心惊地缓缓回过头。 果然,周枕月也注意到了喷泉广场上的情况。 直直地盯着。 一双眼幽暗得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 作者有话要说:天一热就懒得码字哎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清月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yoyo、余生太阳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link小王5个;青椒鱼3个;、昨夜星辰似水、一颗绿豆k、小月白、就是一株小小草、sjh、道格森二世、0816、穷、陳陵、隨安、艾奇、家住北罚山、小魏、江鱼、蚂蚁先生_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ngtongzhi 78瓶;樱小路霖音26瓶;这一次、小月白、咸鱼公子20瓶;Murin、小奶瓶15瓶;chonk 12瓶;zy、小小雪呀、42619280、喵了个咪10瓶;思玦怀久9瓶;乌啦啦_123、南浔、39083613、blink小王、高寒祎、番茄小ㄓㄨ、抱紧阿晋5瓶;小白毛、一糖er 1瓶 第106章 自打在碧云兰亭见了周枕月,白鹿停就一直念念不忘,晚上都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思前想后,还是点开了微信列表里那个暗恋了两年的男孩子头像。 编辑了好久,删改半天,才惴惴不安地编辑好一段话。 【“学长,我今天见到周枕月本人了。你还记得吗?半年前我们在市中心的展馆看到她的画,我和你都很喜欢她的。我们那时候就说,要是可以见见她真人,和她聊上两句画画的事就好了。现在或许有这个机会了呢。”】 学长很快回复了,表达了期待。 白鹿停开心得不得了。都一个礼拜没找到话题和学长搭上话了,这下好不容易有了话题,赶紧聊上。 聊到最后,白鹿停给学长许诺,说她可以去联系周枕月,问一问他们三个人能不能见面喝杯茶聊聊画。 第二天上午。 白鹿停寻了个白光宗不在家的空隙,偷偷溜了出去。 一出门,就径直让司机开向周氏公司。 她毕竟是个学生,脑子里的人情世故很浅,没有意识到白家已经和穆家合作的情况下,她大摇大摆跑去周氏公司是很不妥的。 她只知道,成功约到周枕月的那天,就是能见到学长的那天。 但白鹿停没想到,她才踏上周氏公司门口的喷泉广场,十步都没走完,就被人从后面捉住了手腕。 “谁?” 白鹿停向后看去。 意料之外的,居然是穆雪衣。 ……这人哪里冒出来的? 穆雪衣微喘着,手里握着手杖,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呼吸还不稳。 “你做什么去?”她嗓子有点哑。 白鹿停想甩开她的束缚,皱起眉,“你不帮我介绍,我自己去找周枕月也不行吗?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我就想认识一下,又不是……” 她想说,又不是想抢你女朋友。 可她没说完,就被穆雪衣打断了:“你不能去。” 白鹿停见甩半天还是甩不开穆雪衣的手,太阳底下,心头更蒙上了一分浮躁,“凭什么?你不要以为我和你有一层表面上的婚约,你就真自己当我什么人,管天管地,你还管我找谁去哪,没这个道理!” 广场上的员工已经放缓了脚步,纷纷侧目,看着这边的两个人。 穆雪衣低声喝道:“白鹿停!” 白鹿停丝毫不示弱:“放开我!” 眼看着围观的周氏员工越来越多,穆雪衣抓着白鹿停的手更紧了几分,一字一句说: “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你知不知道以你的身份,私自和穆氏的对头联系是什么性质?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今天来找了周氏总裁,你爸爸和我们家的合作还要怎么进行?!” “可我们之前不是说好——” 白鹿停气冲冲的话才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她看向穆雪衣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那个女人,注意力被分散了,表情也不禁收敛许多,像是怕给对方留下不好的观感。 周枕月在穆雪衣身后停住,盯着她的后脑,悠悠地轻问: “你的……未婚妻?” 嗓音清冷,像是这炎炎午后的一片雪。 穆雪衣肉眼可见的僵住了。 她一点点回过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周枕月。 那一瞬间,下巴止不住地轻颤。 偏偏是众目睽睽之下。 想开口解释,却又有太多的顾忌。 周枕月淡淡抬眼,环视周围一圈,声音没有刻意放大,但四周每一个人都能听到那压迫性的警告:“你们都很闲吗?” 员工们一抖,马上低下头各干各的事,再不敢多看这边一眼。 周枕月又意欲不明地看向穆雪衣,极轻地问: “你也挺闲啊,大白天不上班,牵着你的未婚妻,都逛到我公司里来了?” 穆雪衣这才发觉自己还抓着白鹿停的手腕,心里一惊,马上松开。 “……”她沉默片刻,勉强捡回理智,“我不该继续在这里逗留了。” 她回过头,唤道:“阿浓!” 葛薇浓忙走上前。 穆雪衣指着白鹿停,“把她带上车,送回白家,交给她爸。” 葛薇浓瞄了一眼脸色实在不算好看的周枕月,小声问穆雪衣:“那你呢?” 穆雪衣似是在隐隐咬着牙,吐字浓重,“我坐出租车,回公司。” 这里眼睛太多了,多留一秒都是危险。 她心里也乱,今天这事弄得太复杂了,她需要时间理一理,想想怎么和阿月解释。 走之前,穆雪衣深深地看了一眼周枕月。 仍是不敢和她多搭话。 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言不发地转了身,离开这个地方。 周枕月默默看着穆雪衣走远,又看向被葛薇浓捂住嘴强行带走的白鹿停,眸底幽深,看不出什么喜怒。 . 穆雪衣回公司后处理了一天的烂摊子,公司的烂摊子,还有今天贸然跑到周氏去的烂摊子。 葛薇浓去了皋川办事,岸阳这边几乎都是她亲力亲为。 等把所有后顾之忧都解决掉,都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穆雪衣疲惫地趴在办公桌上,看着立钟上的指针指向的时间,闷闷地叹了口气。 她该怎么和阿月说呢…… 她不想让阿月知道,自己是为了阻止白鹿停才跑去和她拉拉扯扯的,因为这样,阿月就会意识到白鹿停喜欢她。 她不想让阿月知道白鹿停喜欢她。 即使她很清楚,阿月并不会对白鹿停有什么别的想法。 但是这样也不行。 单单知道,也不行。 穆雪衣看向窗外的夜色,皱起眉,眼底像盛了一碗水。晃一晃,满层涟漪。 心里一阵烦闷。 她到底在吃什么醋啊…… 离开公司时,穆雪衣看了眼手机。周枕月没有联系她。别说电话了,微信消息都没有一条。 穆雪衣主动发了消息过去,周枕月没有回复。 她又忐忑地打了电话,但听筒里提示对付手机已关机。 ……完蛋了。 穆雪衣垂头丧气地坐上出租车,握着手机,几缕别在耳后的卷发垂到脸侧。 车窗外的灯光在她脸上忽明忽暗,描摹出她一直微皱着的眉头。 出租车司机偷偷从后视镜里看后座上那个看起来怀着烦恼的女人,大男人红了红脸。好漂亮的女人,眸色里映着忧愁的样子都让人心动。 因为载了好看的客人,平常司机只会开到小区大门口,但今天他宁可开进去被收费,也想把这位客人送到家门口。 拿着手杖,看起来腿不是很好呢。 穆雪衣下车后,很礼貌地道谢。 司机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脸红扑扑地招手:“不客气,走慢一点啊,小姐!” 穆雪衣挥挥手,“谢谢师傅。” 走进电梯,按下楼层,她双肩沉了沉。 就算得到了陌生人的好意,也是开心不起来的一个夜晚。 走到家门口,按了密码,拉开门。 进了门,门锁才“咔哒”一声落上,正要伸手去开灯。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搭上她的腰间,使劲一收。 下一秒,她就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阿、阿月……” 穆雪衣的脸埋在那单薄的白衬衫里,说话都结巴。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 周枕月凑到穆雪衣耳边,在黑暗中,极轻地吐息: “你很受欢迎么,连一个出租车司机都这么喜欢你,嗯?” “不……” 穆雪衣被周枕月呼气呼得浑身发软,无力地搂住对方的腰。 周枕月:“去洗澡。” 穆雪衣听到周枕月说这三个字的语气,便知道今晚要受一番折磨了。 她脑子还乱着,因为没想到周枕月会来碧云兰亭,所以还没去措辞该解释的话。 连沙发都没来得及坐一坐,她就进了浴室。 也好,她可以趁洗澡的功夫去想一想等会儿怎么糊弄周枕月。 脱掉衣服,站到喷头下,打开水闸。 刚开始的水还是冰的。她用手试着水温,在等待水温变化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叹到底,就听见身后浴室的门被突然打开。 穆雪衣正要回头,就感觉一只手箍上了她的后脖颈,压着她,强行让她往前走了两步,逼她用手抵住了墙。 与此同时,头顶的喷头溢出的凉水灌了她满身。 刺骨的感觉让她瞬间整个人都绷紧了。 “嘶……” 她被冻得模糊咕哝了一声。 身后很快贴上了另一个人的体温,隔着一层衬衣,凉水瞬间将两个人浇透。 穆雪衣被头顶的水淋到完全睁不开眼。 周枕月把手轻轻地放在了穆雪衣扶着墙的右手上,摸着她小指上那枚陌生的银戒指,毫无感情地轻笑。 “果然,戒指都能换新的,未婚妻,换个新的也是很正常的吧。” “阿月,你听我……” 话还没说完,穆雪衣整个人猛地一抖。 她…… 她怎么就这样进…… 周枕月瞥着她,手上开始用力。 穆雪衣的右手在她掌中,被握得指骨生疼,偏偏那要命的地方又…… 周枕月在她耳边轻声问:“你知错了么?” 穆雪衣肩窝里的水花在不停地轻漾,她艰难地点头,“我、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周枕月:“给我道歉。” 穆雪衣:“对不……对不起。” 周枕月:“叫我老婆。” 穆雪衣:“老婆……” 周枕月:“继续道歉。” 穆雪衣:“唔……对不起,老婆,对不起……” 模糊的浴室门玻璃上,隐约透着两个人的影子,微微摇晃着。 水声伴着不甚清晰的低语,飘散在黑暗的客厅中。 到最后,水声也掩不住了。 断断续续的求饶带着旖旎惑人的尾音,给浴室外的黑暗染上了多一分的浓稠。 作者有话要说:插播一条! 宣传一下我的下一本预收文,《爱上金主的另一只金丝雀》 喜欢的可以前往我专栏收藏一下,开更不迷路~ -文案: 夏星眠喜欢她的金主陆秋蕊。 她在陆秋蕊身边默默待了5年,以为对方总有一天能爱上她。可5年来,陆秋蕊的目光从来都不曾在她的身上停留。 在夏星眠24岁生日那天,陆秋蕊对她说:“夏星眠,我又另包了个女人。你要是能接受,就和她一起伺候我,要是不能接受,就早点滚吧。” 当晚,夏星眠思考着“滚还是不滚”这个哲学问题,喝得酩酊大醉。酒精上脑后,她依着本能恍恍惚惚地晃到了陆秋蕊家里。 第二天早上,酒意褪去,夏星眠惊觉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媚眼如丝地玩着夏星眠的头发,说: 她叫陶野。 她就是陆秋蕊新包的那只金丝雀。 她们昨晚,doi了。 ------- 夏星眠以为那只是一次意外的春风一度。 但后来,她自己都想不通是怎么回事,陶野那个女人像是有毒。 她们莫名其妙的,有了春风二度,春风三度…… 春风无数度。 直到有一天,夏星眠攥着攒了5年的积蓄,敲开陆秋蕊的门。 陆秋蕊倚着门框嫌恶地看着她:“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和我其他金丝雀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总来打扰我。我知道,你觊觎我,暗恋我,想独占我,你不要以为你那点花花心思……” 夏星眠却只是凝视着屋里沙发上的陶野。 她指向她。 “这个人,以后我包了。” —————————— cp:夏星眠x陶野 【温润禁欲仙子x贼会撩的腹黑大美人】 -HE,双洁 (落魄千金和酒吧头牌的故事,金主全程工具人) .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51905676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家住北罚山、南海泱泱、抹茶有点甜、就是一株小小草、陳陵、51773823、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耶!14瓶;阿霗、沙糖橘子、41843797 10瓶;51905676 9瓶;YOYO 5瓶;五山的鸡排好好吃、一糖er、小白毛1瓶 第107章 穆雪衣从浴室里出来时,湿淋淋的水顺着光裸的身体向下落,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地。 她虚着眼瞥了下镜子。 全身上下,连着小腿肚,都是殷红的吻痕。 像是极度地想要证明穆雪衣这个人的所属权一样。 给一份只需要签一个名的文件,横七竖八地签满了“周枕月”三个字。 “阿嚏——” 刚刚淋了半天冰水,穆雪衣冻得直抖。 肩上忽然落下了一件绵厚的睡袍。柔软又吸水,让她很快找回了自己的体温。 穆雪衣揉了揉冻红的鼻尖,回过头,眼底还透着红。 “阿月……” 她细声喃喃。 周枕月还穿着湿透了的衬衣,黑色的长发在滴水。 她站在有光的浴室与黑暗的客厅中间,半明半暗,轮廓深邃。 “现在记清楚,你的未婚妻是谁了吗?” 听到这句冷冰冰的问话,穆雪衣脑子里马上浮现出刚刚自己被按在冰水淋浴中叫的无数声“老婆”。 寒意像是埋进了骨头里,一回忆,人就忍不住打冷战。 “我记住了,”穆雪衣连连点头,“真的记住了。” 怕是这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教训了。 “嗯。”周枕月的眼神终于柔和了那么一点点,“去吃药吧。” 穆雪衣拢起睡袍的领口,眼底温软得能汲出水,才受了欺负却又不忍责怪主人的猫儿一样,“……那我去找药箱,你快换件衣服。” 周枕月:“嗯。” 穆雪衣走去电视机下面的储物柜,拎出药箱,取出两人份的感冒药。 周枕月也换上了睡袍,坐在沙发上,已经倒好了两杯热水。 穆雪衣在她身边坐下,把药递过去。 周枕月盯着她捏着药片的右手,沉默片刻,问道: “给你的戒指,到底去哪里了?” 穆雪衣柔声细语地和周枕月解释,想要通过不停换戒指的做法来保证日后可以长久地戴着那枚真正重要的玉戒指的计划。 周枕月思索了须臾,“好吧,这个理由我可以接受。” “那今天你和白小姐在我公司楼下,又是什么原因?”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穆雪衣含糊地答:“因为一些误会。” 周枕月:“什么误会?” 穆雪衣:“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看着对方这么闪烁其词的样子,周枕月的瞳孔黯了黯。 漫长的沉寂,药已经吃了,喝了一半的水渐渐没了温度。 仍然没有开灯的客厅,黑得让人莫名有点心慌。 穆雪衣不敢主动开口说话,十指绞在一起。 对于这件事,她因为揣着私心,所以非比寻常地心虚。没有做出往常的那种不急不躁的从容,相反,惴惴不安的情绪都写到了脸上。 周枕月凝视着她闪躲的眼睛,半晌,才低哑地问: “……如果没有遇见我,你会和白鹿停在一起的,是吗?” 穆雪衣的五指瞬时缩紧,将沙发抓住几道褶皱。 “阿月……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知该怎么深入去解释,只好说:“我不喜欢那种小妹妹类型的,我喜欢你这种……比我大几岁的姐姐。” 说完这句,穆雪衣忽然陷入了自己挖出的陷阱误区。 心头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慌。 模糊地咕哝:“可是你喜欢我这样的,我比你小……她也比你小……” 当初周枕月喜欢上她的时候,她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模样。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她也长大了,变得有城府了。按理说,其实更有可能喜欢上白鹿停这种小妹妹的,是周枕月。 现在的满身学生气的白鹿停,不就跟她当年一模一样吗? 不行。 她心里更坚定了一层。 绝对不能让阿月知道白鹿停的心思。 绝对…… 正思虑着,手腕忽然被抓住,按在了沙发背上。 周枕月俯身过来,极具压迫性地从上方逼视着她,声音又轻又冷。 “你在想别人?” 穆雪衣盯着面前微微翕动的薄唇,不禁吞了一下口水。 “……没有。” 周枕月正想收紧攥在穆雪衣手腕上的手指,忽然顿住,长睫垂下。 她又坐了回去,肩部深深地起伏了一下,强忍着什么一样。 过了一会儿,周枕月拿出自己的手机。 穆雪衣越过她的肩头,看见她打开了备忘录界面。指尖一滑,滑到了条目偏下的位置。 穆雪衣马上意识到,周枕月在看备忘录的第11条。 ——【11.她很可爱,有除我以外的人喜欢她是正常的。我可以吃醋,但是不可以凶她。如果凶她,她会偷偷哭。虽然哭起来也很可爱……但我不可以这样。】 心里一软。 阿月……骨子里还是很温柔的啊。 正这么想着,却又见那修长食指按上了屏幕,选中了第11条这一段。 然后,那人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下了删除键。 …… 穆雪衣:? 周枕月像是卸下了心理负担,把手机锁了屏扔到一边,转过头来看向穆雪衣。 穆雪衣心里咯噔一声。 “今晚时间还长,咱们……还有很多可以玩的花样,不是么?” 那双清冷漂亮的眼角微微眯出狭长的模样,窗外的星星映在她眼底,都像是碎裂的冰面,只剩寒意。 . 第二天,穆雪衣上班迟到了。 葛薇浓上午就已经从皋川回来了,穆雪衣进办公室时,她坐在沙发上已经喝完了五杯咖啡。 “我还等着您给我安排工作呢,小穆总。”葛薇浓无奈地放下手里的报纸,“唉,难得有我这种心甘情愿给资本剥削的打工人,可资本居然连剥削我都这么不积极。” 穆雪衣很疲惫的样子,眼睛一直都是半阖着的。 她坐进办公椅,声音沙哑:“汇报工作。” “皋川那边都搞定了,昨晚你叫我去做的事也已经做好了,风传已经全部控制住。对于你和白小姐昨天出现在周氏公司门口这件事,现在舆论都认为,是你和周总在同时抢一个女人。你爸今早知道这件事后也没有怀疑。从现场照片上来看,你们确实是在抢白鹿停的样子。” “嗯,这事儿后续处理好就行。” 葛薇浓放下二郎腿,身子微微前倾,眼底亮亮的。 “昨晚和周总一起睡的吧?” 穆雪衣没有搭理她。 “周总应该很生气吧,你怎么哄的?” “……” “大家都是朋友,说说呗。” “……” “怎么不理人呢?” “……” 葛薇浓见穆雪衣一直不说话,故意重重干咳了一声,“咳。我听给你收拾房间的阿姨说,今天你的床单很惨烈啊。阿姨托我对你表达关心,还顺便……很好心地给了我一张……” “……治疗尿床的偏方单子。” 穆雪衣整个人僵住了。 葛薇浓笑着偏头:“失禁是什么感觉啊?” 穆雪衣的侧脸连着脖子根变得通红,攥着文件的手指掐得都发白了。 “葛……薇……浓……” 她第一次这么连名带姓地喊出葛薇浓的大名。 葛薇浓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这里停电了,明天不更 电脑手机全歇菜,你们看到的是存稿箱发出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青椒鱼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青椒鱼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森林迷了鹿6个;乌啦啦_123、洛瞳、就是一株小小草、一颗绿豆k、願一世清歡、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皓冉、20瓶;lcx、坐看云起时、sobstine、知名不具、四月、忹行10瓶;抱紧阿晋、chonk 8瓶;南海泱泱、番茄小ㄓㄨ5瓶;一糖er、哇呜、郁郁菲菲1瓶 第108章 不知不觉,穆雪衣复职已经有小半个月了。 建邺集团的项目已于一周前正式开展,穆国丞和穆雪衣同时投入了“中和世纪”商业中心的工作中。项目的计划范围选取了南方的6座省会城市,首先会在岸阳进行试运营。 穆雪衣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收购一块合适的地皮。 董事长办公室。 祁宴倚靠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像是在很随意地把玩一支钢笔。 不远处,穆国丞坐在沙发里,正在听手下的汇报。 秘书报告了一些近日的项目进程,说起穆雪衣,只说收购地皮的事好像还没什么动静。 犹豫了一瞬,又说:“二小姐最近一直在接触赵副总和孙副总,似乎是想结交一点私人关系。” 祁宴闻言,玩笔的手指一僵。 穆雪衣私下接触赵副总和孙副总都是非常小心谨慎的,没想到,还是被穆国丞的人给刺探到了。 穆国丞抚着下巴,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我这个二女儿啊,可不能小看了。看着挺乖,实际有野心得很。” 秘书:“您的意思是……” 穆国丞望向窗外,忆起一些旧事,“当初如晴被关进疯人院时,和我说,雪衣的目的是我的董事长位子。当时我以为她只是在气急败坏地泼脏水,如今看来……或许真不一定。” 说到这里,穆国丞看向祁宴,笑眯眯地说:“宴宴,我一会儿带你去逛商场,好不好?” 祁宴放下手里的笔,“好。” 穆国丞:“那你先去车库等我吧,我这边交代完就下去。” 祁宴隐隐咬了咬牙。 穆国丞还是不会完全信任她。 她没办法,只得答应:“那我走了。” 穆国丞:“嗯。” 等祁宴走了,穆国丞才对秘书说: “和赵副总和孙副总说一声,明天早上九点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有话要和他们说。还有,通知下去,对于二小姐,面上应承就行了。把她的所有权力架空,实权还是归到我这边来。” 秘书:“好的。” 沉默片刻,穆国丞又问:“好像很久没去拜访过雪衣的主治医生了。” 秘书:“……” “看来她恢复得太好,已经有了多余的精力拿来和我耍小心思上。” “……” 穆国丞瞥秘书一眼,“提点提点她的医生,有的时候,没必要那么尽力地去治疗她的腿……或许偶尔打错一两针,不小心溶解掉一些肌肉,损坏掉一些筋骨,我们穆家,倒也不会那么刻薄地去追责。” 秘书会意,垂头:“我明白了。” 穆国丞叹了口气,悠悠地看向桌上被风撩起一角的文件。 “……果然,儿女这种东西,还是废物一点比较让人安心啊。” . 同一栋大楼,总经理办公室。 穆雪衣坐在一个木画架前,画架上夹着一张素描纸,她正愁眉苦脸地握着一只削得扁平的碳素笔在上面艰难作画。 画架后方,充当模特的葛薇浓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已经睡着了。 脖子都画痛了。 穆雪衣弄得满手的黑碳,抹了一下鼻子,鼻尖马上变得黑乎乎一坨。 “阿浓,快来看看。” 葛薇浓被叫醒,睡眼惺忪地从高脚椅上下来,走到画架前方。 看着素描纸上那团东西,她眯了眯眼,“嗯?你画了猴子捞月?” “什么猴子捞月?”穆雪衣声调扬高,“这是你!” 葛薇浓:“……” “唉。小穆总,”她由衷地拍了拍穆雪衣的肩,“放弃吧,真的。你应该明白的,你没有文艺细胞这种东西。” 穆雪衣摇头:“不可能,阿月她就什么都会,又会做生意又会画画。我总不会这么倒霉吧?写情书的文学细胞为零,画画的文艺细胞又为零?” 葛薇浓轻笑:“何止啊。小穆总你本人……” 顿了顿,语气转低。 “……不就是个大写的零?” 穆雪衣捡起橡皮就砸向葛薇浓:“我是1好吗?” 葛薇浓非常灵活地接住了那块橡皮,嗤笑:“您说这话,自己信么?” 穆雪衣很坦然:“当然。你看我大名就知道了,穆、雪、1。” 葛薇浓:“?” 穆雪衣看着画纸上那一团糟,直接撕了下来,有点烦躁,“再去给我换个画画老师吧,找岸阳最好的。我就不信,名师还出不了个高徒。” 葛薇浓坐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双臂抱着,“我搞不明白,你现在又要做建邺的项目,又开始发展公司内部的人脉,已经忙成这样了,干嘛还非得挤时间学什么画画啊?” “你不懂,我有情敌了。” “什么情敌?” “……说了你不懂。” 葛薇浓叹了口气,“好吧,你说我不懂,那我就不问了。不过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别光顾着画画,项目需要收购的地皮……” 穆雪衣放下笔,正了神色:“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 葛薇浓:“怎么了?” 穆雪衣:“我的意思是,收购位于市中心商业街十字路口的那块地。” 葛薇浓:“那块地……之前听你说,好像刚刚被周氏收购了吧?” 穆雪衣:“没错。” 葛薇浓:“周总能愿意让给你吗?” 穆雪衣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所以今晚找机会问问她,看能不能从她手里买过来。” 葛薇浓提醒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今晚你要去复诊的,这个月照例要给脚踝上打的三针,别忘了。” “行,我知道了。下午下班后,你先送我去医院,然后再回碧云兰亭见阿月吧。” 穆雪衣又拿起笔,在纸上随手画了一个圆圈。 然后她也不知道该画什么了,盯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圆看了好阵子。 唉。 没有艺术细胞的人,连圆都画得像个煎烂了的鸡蛋。 . 周枕月下班的时候,收拾桌上的文件夹。 拿起那份昨晚曾带回碧云兰亭的红色文件夹时,才竖起来,里面就滑出几片铅笔削过的碎屑。 小艾眼尖,看到了,马上问:“哎,您什么时候用起铅笔了?” 周枕月面无表情地把那些碎屑拂到桌子旁边的废纸篓里,淡淡地答:“不是我,是雪衣。她最近在画画,兴许是不小心弄到我的文件里了。” 小艾:“小穆总怎么突然开始画画了?” 周枕月:“……” 周枕月第一次发现穆雪衣开始画画时,就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向来对画画不感兴趣的雪衣,会突然对画画感兴趣了呢? 她沉重地舒出一口气,靠进椅背里。 除了白鹿停,她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难道是那五天过于美满的恋爱,让穆雪衣无法再忍受和自己这不尴不尬的关系? 雪衣是不是……开始憧憬那种正常的爱情,不自觉的,把目标转成了更容易获得圆满结局的白鹿停? 周枕月揉了揉太阳穴,闷闷地自言自语: “我或许得和她说明白一些……” 小艾下意识问:“说明白什么啊?” 周枕月皱着眉,破天荒地开始回答小艾这种越界的问题。 “……其实……我已经不怪她了。我想她好好过日子……” “可是……”她闭了闭眼睛,“我要怎么开这个口呢?” 小艾眨眨眼。 周枕月支起胳膊,单手捂着下半张脸,叹气,“我不会示弱啊。” 小艾啧了一声,“确实是。” 想当年,穆雪衣刚刚开始追周枕月的时候,明明周枕月在第三个月就已经喜欢上穆雪衣了,可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硬生生拖到一年后,俩人才在一起。 之前也是,穆雪衣回来认错。那会儿周枕月也根本没怨过她,但就是嘴硬,在穆雪衣充足的死皮赖脸软磨硬泡后,她才别别扭扭地用情书上的分数来暗示了自己的释怀。 这次又是一样的。 周枕月向来都是那个对穆雪衣有着无底线心软的周枕月。 可惜了。 就是不知道怎么和对方低头。 一向无所不能的周总,总是在面对喜欢的人时糊糊涂涂,束手束脚。 小艾看在眼里,觉得这样的周总有点可爱。仔细一想,又忍不住有点心疼。 ……她真的很无措啊。 毕竟,媳妇儿好像都快和别人跑了。 小艾:“周总,您别太忧心了。小穆总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您放下架子好好和她说,我估计你只需要说个开头,她就知道您的意思了。” 周枕月看向自己的手机,极轻地喃喃:“是这样么……” 小艾:“或者您再多花点心思,安排一个温馨的烛光晚餐,准备一份礼物。对小穆总好一点。你平时对她那么冷淡,突然对她这么好,她肯定能明白您在示弱。” 周枕月瞥着小艾,又叹了口气:“我要是听了你的,又没什么效果,怎么办?” 小艾拍着胸脯:“提头来见!” 周枕月发出一声气笑,说了句“好吧”,拿起手机,准备和穆雪衣发短信约她晚上一起去餐厅吃饭。 可才翻起手机,就看见锁屏界面有几条来自于葛薇浓的未读。 周枕月点进那些未读消息。 【葛薇浓:“周总,您今晚不用去碧云兰亭了,小穆总不会过去了。”】 【葛薇浓:“我们在医院出了一点事。刚刚复诊用药时,针剂出了问题。情况比较复杂,恐怕得住几天院,具体的不便详说。”】 【葛薇浓:“有新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不要着急。”】 这三条消息后,隔了十几分钟,下面又是几条新消息。 【葛薇浓:“抱歉,小穆总说我不该告诉您这件事的,但是消息没办法撤回了,您就当没看见吧。”】 【葛薇浓:“她特意嘱咐,叫你千万不要来医院看她。”】 【葛薇浓:[语音消息]】 周枕月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下意识点开了那条语音消息。 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的不是葛薇浓的声音。 而是穆雪衣的声音。 ——“阿月,别担心,我没事。这几天先不要联系了,方便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真的没事,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休息的,啊再坚持一天,明天休息吧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长生、怀琼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怀琼2个;取名太伤脑筋、願一世清歡、就是一株小小草、江鱼、向南鸭、蚂蚁先生_、081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加油老婆、YOYO、阿苏、枫绯、丢了。曾经、知名不具、怀琼、願一世清歡10瓶;chonk 8瓶;skspry、抱紧阿晋5瓶;不做大哥好多年3瓶;空寒、哇呜2瓶;一糖er 1瓶 第109章 虽然穆雪衣语音里连说了好几个没事,但周枕月不可能就真的这么放下心。 针剂出错,这事可大可小,况且葛薇浓又说需要住院几天,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她很怕雪衣真的出什么差池。 突然很后悔。 如果…… 如果她的性格不这么闷,能早一点和雪衣说,自己已经原谅她了,也不至于拖到这种事情发生…… 周枕月抑不住心头的焦躁,做不到坐以待毙,叫小艾派人去刺探医院那边的情况。 传回的消息是:穆雪衣确实在住院,病因也确实是注射的药剂出了问题。但穆国丞的人在那边,说是在看护,要陪着他们二小姐这几天在院观察。 这下她明白为什么穆雪衣不让自己过去了。 那哪是看护,监视还差不多。 也不知道雪衣是做了什么事被穆国丞发现了,这次的事故大概率不是偶然。 可惜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依雪衣说的,静等几天。 直到第五天的下午,微信终于跳出了那人的未读消息。 【雪衣:“阿月,晚上十点之后来医院吧。”】 . 似是终于确认了二小姐的病情和暂时无法分心的状态,那些盘桓在病房周围的黑西装男人,总算在下午四五点钟时彻底撤走了。 穆雪衣病房里有两个穆国丞专门派过来的女助理,说是帮她打理生活琐碎,其实是在暗暗监视她的手机使用情况。所以,这几天她也没办法再联系周枕月。 等这几个瘟神一走,穆雪衣马上让葛薇浓去确认周围人员分布的情况。 确定已经没有穆国丞的人之后,她才给周枕月发消息,让她晚上十点后过来。 这么多天,阿月肯定很担心,见一面是很有必要的。 在这之前…… 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住院部的另一头。 医生办公室。 主治穆雪衣脚踝的许麦杰医生正在办公桌上写报告,房门忽然被敲响。 许麦杰去开了门,见来客是熟脸葛薇浓。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葛助理,有什么事吗?” 葛薇浓:“小穆总的脚又不太舒服了,想请您去看一下。” 许麦杰便跟着葛薇浓去到穆雪衣所在的VIP单人病房。 一开病房的门,就看见里面站着两个高大的黑西装男人,一看就是穆家的打手。 房间里烟雾缭绕,呛人得很。 穆雪衣正曲着一条腿,靠在床头,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根烟正往嘴里递。 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了好几个抽过的烟头。 许麦杰皱了皱眉,“穆小姐,您应该知道,医院里不允许抽烟。就算是VIP病房,也是不允许的。” 穆雪衣笑了笑,呼出一口白雾,说:“阿浓,门关上。” 葛薇浓利落地关上了门。 “咔哒。” 还落了锁。 那两个黑西装打手一步上前,从左右两侧分别钳制住许麦杰,压着他,没有给他一点点反抗的机会,直接迫使他跪了下去。 许麦杰的眼镜掉在了地上,挣扎时,压断了眼镜腿。 “穆小姐,你做什么?!”他怒吼。 穆雪衣直起身子,向前坐了一点。 她夹着烟从唇齿间拿下,一边吐雾,一边用食指烟灰弹到了许麦杰的脸上。 许麦杰马上闭了眼,脖子上鼓起一条青筋。 “你很厉害啊,”穆雪衣拿着烟微微前倾,“敢对我的针剂做手脚。” 许麦杰使劲挣扎了一下,脸涨红:“那是误操作,我已经和您父亲解释过了。穆先生已经表示了谅解,医院对我的处罚我也全部接受,您为什么还要给我盖这种莫须有的帽子?!” 他咬着牙,又说:“如果您还不放开我,我就要叫人了,到时候……别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穆雪衣轻笑,“你要是敢叫,那就叫吧。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得明白一件事。我爸有能力保你,可我也有能力毁了你。你对我爸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重要的人物吧?他不会尽全力保护你。但是我,可是会尽全力对付你的哟。” 许麦杰脸憋得成了紫红色。 “你不用太紧张。今天除了兴师问罪,我还有别的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穆雪衣又吸了一口烟,快要灭掉的燃点吸得灼红,手指向前一搭,似是无意地挨近了许麦杰的脸。 “我爸给你多少钱,我给你两倍。以后为我做事,怎么样?” 许麦杰盯着近在咫尺的烟头,嘴角抽搐了一下。 “……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啧,”穆雪衣叹了口气,“书里不是讲究个‘先礼后兵’么?我现在呢还在和你谈‘礼’这一部分,你要是实在不识抬举,那我也……” 她顿了顿,盯着许麦杰,“许医生,你看过我的病历,你应该知道,一年前我是同时患有抑郁症和躁郁症的精神病患者吧?” 许麦杰心神一震。 穆雪衣目光冰冷,“我现在收敛着我的疯,不代表我这个人真就什么都能拿捏得稳。你要真我惹恼了,我不介意让你看看,什么叫生、不、如、死。” 她面色一转,微笑,“上一个让我说出这四个字的人,已经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了。你也想试一试那种感觉吗?” 许麦杰凝视着地面,忍不住濡了濡嘴唇。 按之前复诊时的情形,本以为穆雪衣是个温良的女人,没想到,这人居然比穆国丞还…… “……您想让我为您做什么?” 他低低地垂着头。 还是臣服了。 “正常给我打针,不要再做任何手脚。在我爸面前装装样子,别让他看出端倪。”穆雪衣抬起手,剩下的一点烟吸完,“就这么简单。” 许麦杰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您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是故意换掉您的针剂的?” 穆雪衣:“你那天调取了不正常剂量的肉毒素,药库是有记录的。” 许麦杰:“可是你怎么能获取到这种记录?谁告诉你的?” 穆雪衣:“跟你一个科室的江老医生,是你的导师吧?” 许麦杰:“……是。” 穆雪衣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拍去掌中的烟灰。 “江老医生哄我吃宝塔糖的时候,你怕是还在幼儿园穿开裆裤呢。” 许麦杰醍醐灌顶。一下子泄了气,跪坐在地上。 穆雪衣挥了挥手,两个黑西装男人许麦杰扶了起来,帮他捡了断裂的眼镜,送他出去。 “新眼镜明天会给你放到办公桌上的,许医生。” 穆雪衣又叼起一根新的烟,弯着眼笑。 许麦杰后脖颈一寒。 送走了许麦杰,穆雪衣看了一眼表,八点五十。 葛薇浓关上门,走回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穆雪衣扎着绷带的脚踝,皱了皱眉,“好点没有?可妮特别担心,说明天给你送猪脚汤来。” 穆雪衣抽着烟,眼眸微阖,“那点剂量的肉毒素,造不成什么损伤,除了会有几天肌无力,没什么大事。不然我也不会任由他打下去了。” 葛薇浓:“江老医生明明都告诉你了,你还要打,就算不会出什么大事,何必遭这罪呢。” 穆雪衣:“我不打的话,医院这么多双眼睛,还有穆国丞的耳目,怎么糊弄过去?好在现在都解决了。一会儿阿月来了,就和她说,其实我没有打错针,药剂在打之前就已经换回正确的了。不然她会担心的,知道了么?” 葛薇浓无奈:“知道了知道了。” 手机响了一下微信提示音。 穆雪衣烟咬进齿间,拿起手机,双手捧着解开屏锁。 【阿月:“我已经到医院门口了,你病房门前闲杂人等清一清。”】 “咳——” 一口烟呛在嘴里,烟灰掉下去,差点烫到她的大腿。 葛薇浓:“咋啦?” 穆雪衣才抽了一口的烟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慌乱地说:“快快快,窗户打开,烟味扇出去,阿月来了!” 葛薇浓:“什么情况,你不是给她发了消息说让她十点以后来么?现在才刚刚九点啊。” 穆雪衣:“我怎么知道?” 葛薇浓:“不就抽个烟么,周总又不会因为这个吃人,你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 穆雪衣:“大惊小怪?她一会儿要是发现了,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大惊小怪了。” 两个人忙忙慌慌地收拾着屋里的残局,穆雪衣拄着手杖下了床,整个烟灰缸直接扔进垃圾桶,然后把只装了一半的垃圾袋扎上了口。 葛薇浓窗户开到最大,拿了靠垫使劲扇风,做人工换气机。 她们正忙活,就听见门外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仔细听去,不止一两个人。 半分钟后,病房门被打开,隐约能看见穆雪衣这边的黑西装打手在和周枕月带来的灰西装保镖交涉。 周枕月直接走了进来。 她隐隐皱着眉,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担心。 看见穆雪衣蹲在地上,她跨着大步走近前去,弯腰抱住对方,感觉悬了几天的心这才定了下来。 正想开口说出五天前就该说的那句原谅的话时—— 周枕月顿了顿,鼻子轻轻耸了耸。 穆雪衣手里还握着垃圾袋的口子,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周枕月瞳孔一滑,觑着怀里的穆雪衣,眼眸微眯。 “什么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赶出来了,明天我一定要休息!!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念哲2个;lea、就是一株小小草、愿一世清欢、hehehei、蚂蚁先生_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青天阳30瓶;姜糖20瓶;没味的彩虹屁、多言数穷,不如秤砣、老米二三三、呀呀、27485254、11、peace&love 10瓶;一曲笙歌、许念哲5瓶;blink小王3瓶;嘟嘟嘟~2瓶;charon、小张是个瓜、抱紧阿晋、苟虎、一糖er 1瓶 第110章 “……你又抽烟?” “我没有!” 寂静的病房里,两人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穆雪衣下意识做了否定,可话都出口了,才发觉自己撒这种谎真的好没必要。 屋子里那股烟味就跟煤气罐子泄露了一样。人家是埋了银子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是连埋都没埋,还梗着脖子硬撑。 在周枕月的冷漠注视下,穆雪衣试着岔开话题:“阿月,我们都五天没见了,哈哈……你想我吗?我还挺想你的……” 周枕月看着她蜷在地上攥着垃圾袋的可怜样,一时也没心思去计较她抽烟的事了,叹了口气,轻轻扶她站起来回床上。 “你的脚到底怎么样了?” 穆雪衣一瘸一拐地坐上床。 “没事,真的没事。” “可我的人打探到,你确实注射错了药。” “你还记得江老医生吗?之前帮我们见面的那位老医生,他也在这家医院。他提前和我说了药剂被调换的事,所以我打的是正确的药。我只是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在穆国丞的监视下演演戏,不信你问阿浓。” 周枕月转过头看向葛薇浓。 葛薇浓还拿着沙发垫子,僵持着向外扇风的姿势。 目光直直的,像个二傻子。 周枕月又看回穆雪衣,“她都能帮你包庇抽烟的事,你觉得我会相信从她嘴里出来的话么?” 穆雪衣皱起眉,向葛薇浓递了个眼色。葛薇浓马上放下沙发垫子,飞快地撤了。 门被严严实实关上,把所有的账都留给那小两口自己算。 穆雪衣拉着周枕月坐在床上,拍拍枕头,讨好地笑:“阿月,走累了吧?躺下来。” 周枕月:“不要打岔,和我说实话。” 穆雪衣看向地面,轻叹,“真没事。” “……算了。”周枕月攥了攥手指,语气里几分无奈,“你不想说,我不逼你。” 穆雪衣轻轻地拉住周枕月的袖子,指尖摩挲,“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周枕月瞥向她,“你精神这么好,我好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穆雪衣:“就说了没事嘛。”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周枕月想起自己刚进门时想说的话。错过了刚刚那一鼓作气的劲儿,现在想说,又觉得堵在嘴边,不知从何说起。 “咳。” 她干咳一声,酝酿了一下。 “我有事……想问问你。本来五天前就想问的。” 穆雪衣将手覆上周枕月的手背,柔声说:“你问。” “可现在这个场合,又觉得,是不是不该问那些……” “没关系阿月,你问。” “嗯。”周枕月顿了顿,便将那个藏在心里许多天的疑问说了出来,“……你前些日子忽然开始学画画,是因为……白鹿停吗?” 她问得很轻,语气里有一点点伪装的浮掠与不在意。 穆雪衣马上答:“不是。” 周枕月:“那为什么要突然学画画?” 穆雪衣语塞。她该怎么解释? 她在和白鹿停暗暗争风吃醋,想要和白鹿停一样学会画画,不要让阿月的视线有任何转移到白鹿停身上的机会? 她要告诉阿月,她一直在隐瞒白鹿停其实喜欢的是阿月的事吗? 周枕月看穆雪衣不说话了,眼底滑过一抹失落。 半晌,她声音更轻地闷闷问: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穆雪衣见周枕月有这么离谱的想法,惊了一下,忙说:“我没有。” “是不是因为……我一直不原谅你,不和你复合,你对我们的感情疲倦了,想放弃了……” 周枕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这些话时睫毛不停地颤,看向穆雪衣的眼里有光在抖。 穆雪衣也急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全堵在喉咙里,“我不是……” “雪衣,”周枕月一字一句地说,“其实我很早就原谅你了,我想和你好好在一起,我愿意再信你一次。” “你能不能……”她一双手都攥成了拳,放在膝盖上,指骨都发白,“好好考虑一下,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 穆雪衣第一次见到周枕月把姿态放得这么低,看着她低垂的眼睛,攥白的拳头,心疼坏了,连忙伸出手抱住周枕月。 “我没有喜欢别人,阿月,你听我说,阿月……” 她咽了咽唾沫,察觉周枕月在她怀里很僵,马上收紧双臂,抱她更紧。 心一横,索性全说出来:“其实是白鹿停那小丫头喜欢你!她一直想认识你,她觉得你画画好,人漂亮,会赚钱。我不想让她靠近你,我也不想让你知道她喜欢你,因为她会画画,我不会。而且她还是个学生,我已经三十岁了。我怕你会偏爱她那样的小妹妹,毕竟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再年轻了,还是个瘸子,心机又重,城府又深,还总骗你,辜负你……” 穆雪衣越说越觉得自己真糟糕,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还害你误会,让你不开心了。我怎么……总是做这种让你难过的事……” 周枕月胸口那股凝固许多天的情绪,终于开始慢慢消散。 淤血得以顺畅了似的。 原来…… 都是误会。 她们居然是在吃同一个人的醋? 反应过来这一点后,不禁觉得有点可笑。 穆雪衣埋着头,小声说:“反正……你刚刚说原谅我的那些话,我就当没有听到。” 周枕月:“……为什么?” 穆雪衣十指绞在一起,眉间微皱。 “我不想你说原谅我,是因为你以为我出了医疗事故,或是因为你误会我移情别恋。我不希望你被一时的情绪冲昏头脑。” 咬了咬下唇,啮出一个浅浅齿痕。 “我希望,你说出原谅两个字时,是因为你真的不介意了,释怀了。而不是因为后悔、挽留、或是其他任何别的原因。” “现在你知道了,我的脚没事,我也没有喜欢别人,你要认真地去想一想,我究竟……是不是值得你……” 身边忽然伸来一只手,温柔地握住她交叉的十指。 “你说得对,”已经平复的周枕月嗓音沉稳,“被情绪所控的原谅,是没有意义的原谅。” 穆雪衣勉强笑了笑,“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有打算这么快能和你复合。时间还长,我可以等,也好让你看看,我这次是真的……决心留在你身边。” “嗯。”周枕月摩挲着穆雪衣的手指,“等我冷静冷静吧。过一段时间,所有的思绪理顺了,或许就想明白了。” 穆雪衣应了一声。 她靠进周枕月的怀里,搂住对方的腰,在胸口蹭一蹭。 好柔软的怀抱,让人心都软了。 周枕月却捉住了她病号服的后领口,将她从自己怀中拎了出去。 “别抱我。” 穆雪衣懵懵的,“啊?” 周枕月:“一身烟味,臭死了。” 穆雪衣小声喃喃:“可是你刚刚都让我抱。” 周枕月:“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 穆雪衣:“?” 周枕月:“刚刚怕你喜欢别人,现在不怕了。” 穆雪衣:“……” 作者有话要说:算了,不休息了。 [呆滞.jpg] .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阿月威武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50350439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蚂蚁先生_、0816、洛漪、怪妹妹AhLian、ddddd、是大橙子呀、小魏、愿一世清欢、江鱼、猫、就是一株小小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137713 40瓶;猫30瓶;AI追星21瓶;路人封、29233 20瓶;是大橙子呀18瓶;知名不具10瓶;兮兮8瓶;skspry 6瓶;抱紧阿晋、许念哲、怪妹妹AhLian、shinoooo、二七一十四5瓶;铅叶、哇呜、南浔3瓶;一糖er 1瓶 第111章 病房内最大的那扇窗户被开到了极致,穆雪衣坐在风口,被要求在这里吹干头发上的烟味。 她裹着厚厚的外套,蜷成个鸡蛋样子,圆不溜丢的。 眼睛以下都埋进了领口,整个人只剩一双圆圆的眼睛和一头随风飘舞的长卷发。 上一次抽烟被周枕月发现,她被罚站在厕所的换气扇下面,接受了整整三个小时的净化,这事儿才算完了。 周枕月能不知道洗澡去味更快吗?她肯定知道。 她就是故意罚她,让她长记性。 穆雪衣默默叹了口气。 她知道该戒烟了,但是只有抽烟的人知道,这玩意儿根本没法完全戒掉。 或许能忍一段时间,几个月,一两年,但最后都还是忍不住。 只要控制好量,不要伤身体……偷偷吸就好了。 周枕月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在床边翘着二郎腿,冷笑一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哈哈……”穆雪衣干笑了两声,“实不相瞒,我在想……” “……咳,那个,市中心商业街十字路口那块地皮,你是不是才收购过去,砸掉一批烂尾楼?” 周枕月嗯了一声,“你想要?” 穆雪衣点头:“想要。” 周枕月:“32亿。钱到位,就是你的了。” 穆雪衣哂笑:“没那么多预算。” 周枕月:“那就别买那寸土寸金的地,我不是做慈善的。” “阿月,我们商量商量……” 穆雪衣细细地说了一遍自己的想法和计划。 说完后,她眨眨眼,“你看,就10亿卖给我吧。” 周枕月把胳膊撑在膝盖上,盯着穆雪衣,“你只说了你的计划,你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穆雪衣:“这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好吧。你最好别骗我,要是只是为了低价从我手上拿这块地,你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是换气扇下面站三个小时那么简单了。” 穆雪衣举掌发誓:“绝对不骗你!”周枕月审视了对方一阵子,说:“你没有把你的想法完整告诉我,肯定是有危险的地方,不想让我担心。” 穆雪衣没说话,不置可否。 周枕月想起之前在温泉山庄,穆雪衣曾经提到过,她想真正动摇穆国丞的根基是很难的,她有一条冒险却成效很快的捷径。 不禁叹气,“雪衣,其实……稳妥一点去夺权,或许时间更长,但……” “阿月,”穆雪衣打断她,眼底很平静,“惩罚一个人,从来都不是简单地夺走他重视的东西那么简单。对于恶人来说,杀人,永远不如诛心来得痛快。” 周枕月抿了抿唇,不再劝阻了。 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雪衣其实骨子里没变过。 温软只是在面对自己时才会展露的表皮,真正算计起来,依旧狠厉且极端。 “对付穆国丞这件事,拖得太久了,”穆雪衣看向窗外,长发随风而动,“我和你之间,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我们都三十岁了,尽快扫清所有障碍,才能早点过上在阳光下自由牵手的日子啊。” 她轻笑一声,回过头看向周枕月。 “这样的话,我也可以早点把心思全放在求你原谅上面。你也可以完全抛开所有的环境因素,去思考该不该原谅我时,只与我和你两个人有关,与我们的家庭、旧仇、对立,再没有任何关系。” 周枕月明白了穆雪衣的意思。 她弯起唇角,点头。 “好。” 一直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换了另一只腿压在膝盖上。 “不过,”周枕月却又开口,“白鹿停的事就这么算了么?” 穆雪衣眼里的理智与疏冷褪去,又变回了那人畜无害的样子。 “我又不是故意闹这种乌龙的……” “你很多时候都不是故意做错事的,但不是故意的,就不用负责了?” “……那阿月,你说想让我怎么样?罚我什么我都认。” “惩罚?谈不上。” 周枕月的左手抚上右手,习惯性地去转食指的戒指。可戒指已经不在那里了,她揉捏着食指的指根,那动作看起来莫名让人想入非非。 “你最近不是对画画很感兴趣?放着我这么好的老师不请教,真是浪费啊,不是么?” 穆雪衣干巴巴地笑了笑,“你要教我画画?现在也没纸笔啊。” 周枕月起身,走到穆雪衣面前,修长的食指点在了她的眉心。 点过一下之后,又轻点了两三下。 “这不就是笔?” 柔软的指腹剐蹭着对方的额头。 然后慢慢向下,划过那秀气的鼻梁,粉润的嘴唇,尖尖的下巴。 “这不……就是纸?” 穆雪衣被蹭得心痒难耐,忍不住去搂周枕月的脖子,想吻她。 想被她作画。 以这副皮囊为纸。每一寸,都想被填上颜色。 周枕月看出穆雪衣因为自己这两句话情动了,却轻轻向后一躲,没叫她搂上。 穆雪衣一下子急得像渴了好几天的人,对方拎着水壶在她面前晃了晃又拿走的那种焦灼。 “阿月……”声音都有点抖。 怎么连亲都不让亲一下? 周枕月转身坐回了原位,拿起手机,打开WPS,开始拟那块地被收购需要的合同条例。 “一身烟味,还想亲我。好好吹吹风,仔细想一想,以后还该不该再抽烟了。” 穆雪衣哀叹一声,靠在身后的墙上。 . 周氏收购市中心那块地只在半个月前,还没有把收购信息公布出去,所以穆国丞是不知道那块地已经易主了的。 穆雪衣的第一步,就是把这块地的归属名头挂到庄家的讯云旗下。这桩与周枕月的交易,在明面上需要用讯云来做伪装。 穆国丞不是傻子,她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和周氏做交易。 庄羽柔表示很乐意帮这个忙。 她那个小人精,非常喜欢别人欠她人情。人情是要还的,周枕月和穆雪衣欠她越多,以后做生意往来可以讨的利就越多。 穆雪衣把选地和价格报给了穆国丞,报的是32亿原价。 这个价格太贵了,但是这块市中心的地又属于那种有钱也难买的区域,没点关系连边都摸不上。难得穆雪衣有庄羽柔这层关系。穆国丞心想,这次项目做完,以后也可以再做其他项目,便点了头。 周末的中午。 穆国丞和穆雪衣鲜少地聚在一起吃顿午饭。 饭前,祁宴在厨房亲手做凉菜,穆国丞知道穆雪衣会做饭,就叫穆雪衣过去帮忙。 穆雪衣站到案板前,拿起菜刀放在水龙头下。 “……明天我想约赵副总和孙副总吃个饭。不过最近他们总是推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轻声问。 祁宴切下一段黄瓜,向后瞥了一眼。 见周围没人,才说:“你爸已经发现你在暗地联系他们,敲打过了,对他们的拉拢最好先停止吧。” “这样啊。” 穆雪衣面色很平静,看不出计划被阻断的苦恼。 或许只是隐起了喜怒。 祁宴看着穆雪衣如此自然地隐藏着心思,咬了咬唇。 “对不起,”祁宴小声道歉,“是我这边疏忽了,才会导致你前几天针剂出错,要是我能获得多一点的信息……” 穆雪衣又洗好一个玻璃碗,放到祁宴手边,“别操心这些,我不止你这一条线。” 祁宴:“一切都还在你的掌握中吗?” 穆雪衣:“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别问太多。” 祁宴:“……是。” 穆雪衣撑着洗手台子,垂着眼,神情淡淡的。 “还有一件事。” 祁宴仔细听她说事情,自始至终都不敢看对方的脸。只敢偏过一点点目光,盯穆雪衣搭在台子边缘的手。 今天她没有戴戒指。 沉甸甸的心情忽然好了那么一点点。 穆雪衣说完,问:“记住了么?” 祁宴收回注视,面色如常:“记住了。” 穆雪衣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碗,擦干手,拄起手杖离开。 祁宴默默地把筷子探进凉菜碗里,使劲搅拌起来。 娴熟地做菜。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 饭后,穆雪衣回房间休息去了。 穆国丞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祁宴走过去,斜坐在沙发扶手上,很自然地将双手搭在穆国丞肩颈处帮他按摩。 “刚刚和你女儿一起做饭,听她接了个电话。” 穆国丞没抬头,“哦?” 祁宴:“她可能以为我听不到她手机听筒里的声音吧。可我还是听到了一些。” 穆国丞:“你听到什么了?” 祁宴眯起眼笑,低头搂住穆国丞的脖子,“和你说了,有什么好处啊?” 穆国丞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要是很有用的内容,那……明天带你去买包,把这季度的新品货架全清了。” “你说话算话?” “当然。” 祁宴扬了扬眉,把小女人得逞的那种洋洋得意演得无比精准。 侧身一坐,坐在了穆国丞的大腿上,在他耳边轻声说:“那个电话是讯云的小庄总打来的。我听小庄总说,关于市中心那块地……” 一听到市中心的地,穆国丞眉头一皱,竖起了耳朵。 祁宴:“她说,那块地,如果走正常流程,就是32亿一分不少。但如果雪衣愿意签阴阳合同,她就可以把价格压到10亿,并承担所有会产生的税款。对讯云来说,可以趁这个机会洗钱,对穆氏来说,一来可以低价购入那块地,二来,可以避税。” 话锋一顿,“不过,你女儿胆小得很,马上否决了。你女儿说了,违法的事,她可不敢做。” 穆国丞抬起眼,摘下眼镜。 开始认真了。 “你说的是真的?” 祁宴点头,“这种你问一问就知道的事,我何必诓你。” 穆国丞隐隐咬了咬牙。 将手里的眼镜重重扔在茶几上,发出“咣啷”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50350439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x最爱冻柠茶3个;小魏2个;向南鸭、愿一世清欢、49886276、就是一株小小草、47137713、洛瞳、shinoooo、陈陵、熹微、江鱼、道格森二世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inoooo50瓶;真正笔记本28瓶;抓住了小确幸16瓶;23390791、吃不胖的猫、乌啦啦_123 10瓶;自嘲、小丹、miumiu、共由5瓶;春日雨夏蝉鸣4瓶;嘟嘟嘟~、小白毛、穷、skspry 2瓶;charon、一糖er、南浔1瓶 第112章 穆雪衣坐在卧室的沙发上,把水放在电炉上开始煮,把茶叶桶放在手边。 从托盘里取出两个茶杯擦干净。但只拿一个放在桌面上,另一个倒扣回托盘里。 在等待水开的时间里,她有点无聊,想起周枕月平时直挺优雅的坐姿,暗暗地学起来。 并拢双膝,挺起腰,直着背,双手规矩地交叉迭放。 只是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哪哪都难受。 算了算了。 她这种体虚到大学军训只能坐树荫小马扎的人,怎么和那打小就站军姿的女人比呢。 笃,笃,笃。 门被敲响。 穆雪衣打断脑子里的小插曲,很随意地倚着沙发边坐好,“进。” 毫不意外,推开门的人,正是穆国丞。 穆雪衣忙装作惊讶的样子起身,“爸,您找我?” 穆国丞走过来坐下,示意穆雪衣也坐,“和你聊两句。” 穆雪衣落座,伸手向托盘,翻起那个刚刚擦好的杯子,倒好茶推到穆国丞面前。 “是关于市中心那块地的事么?我已经拟好合同了,晚点发给您过目。” 她很乖巧地说。 “不急,”穆国丞沉着脸,“我刚刚听你小妈说,你似乎有些事瞒着我。” 穆雪衣:“小妈?”她轻笑,“我和小妈又不熟,她能知道什么呢,怕是有什么误会。” 穆国丞逼问:“庄羽柔是不是和你提过阴阳合同的事?” “……小妈是这么和您说的?” 穆雪衣眼底闪过一丝喑黯的讳莫如深,垂着眼,抿起唇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 “爸,我不得不提醒您一句,小妈说的可不一定就是真的。毕竟……她只是个才和您认识不到一年的女人,您这么成熟的老总,怎么能这么草率地轻信别人?” 见穆雪衣闪烁其词,穆国丞更相信祁宴所说,这事一定有鬼。 “你小妈她犯不着骗我,”穆国丞冷笑,“你么,可就不一定了。” 穆雪衣眨眨眼,很诚惶诚恐的样子,“爸,我怎么敢骗您?我胆子那么小……” 穆国丞打断她:“你就是胆子太小了,所以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一天到晚,那点小心思只敢用在巴结内部高管上。” 说罢,嗤笑一声,“不堪大用的蠢东西。” 沉默了几秒。 穆雪衣低下头,小声说:“您多心了,我没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暗地里想私交几个副总和股东,”穆国丞不留情面地戳穿了那层窗户纸,“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就凭你,也想撼动我的位子?” “……我不敢。” “再想要穆氏这份家业,也只能等我活够了让给你。你乖乖等着,这些就都是你的。你要是还耍你的小聪明,哪怕是一分钱的资产,你都别想落到。听明白了么?” “……我明白了,抱歉。谢谢您这次的宽恕。” 穆国丞估摸着穆雪衣那个性子,如此提点一番,应该是不会再起风浪了。 话题一转,转到了这次的购地项目上。 “市中心那块地,庄羽柔是不是提出,只要签阴阳合同,就可以压价到10亿?” 问完,嗓音转低。 “说实话。” 穆雪衣绞着手指,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她才叹了口气,“爸,这事不要再提了,是违法的。” 穆国丞像是看三岁小孩一样看着穆雪衣,“你还真是个新上任的初生犊子。违法?穆氏50%以上的利润都来自法律的灰色地带。你不会以为,企业里的所有账目都是真账吧?做生意,洗钱避税,再正常不过。你和我说违法?” “我告诉你‘法’是什么,法就是维护下层阶级秩序的一个工具。就像游乐场门口排队时拉起的横条一样,永远只用来框住没有资本的普通人,握着VIP门票的贵宾,早就从后门大摇大摆进去了。规则,只会压迫那些遵守规则的人。你是想被压迫么?” 穆雪衣只轻轻说了四个字: “法大于天。” “所以说你就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穆国丞骂道,“攀上了建邺白家,又攀上了讯云庄家,你还是做不成一件大事!” 重重喘了口气。 “这个项目你不要再负责了,转交到我手上来。” 穆雪衣抬起眼,看向穆国丞,极轻地说: “爸,我最后再劝你一次。如此无法无天,迟早惹祸上身。” 穆国丞都笑了,“啧,我真是想不明白,我们穆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胆小如鼠的败类?你啊你,真是不如你姐的万分之一。” 穆雪衣没再说话了。 穆国丞走时,勒令她把所有文件整理好,明天一早全部转交到董事长办公室。 穆雪衣说“好”的时候,微湿了眼眶。 砰。门被关上。 见人走了,穆雪衣用小指揩去眼角那假惺惺的泪,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已经变温的茶水,呷了一口。 唇角缓缓向两边撇了撇。 唉。 自以为可以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人,才是蠢东西吧。 . 穆氏公司里等着看穆雪衣笑话的人,这下可笑得开心了。 一夕之间,穆雪衣手里的所有权力都被架空,一切重大事项都绕开了她,给到她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比如说食堂要新招一个甜点师。 又比如说,公司门口草坪上的推草机要换新。 类似于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倒是都由后勤部堆到了她的案头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总经理成空架子了。往那里一坐,比门口迎宾的花瓶还要更没用一点。 穆雪衣没事儿干,坐办公室里无聊,天天和葛薇浓下五子棋。 五子棋下烦了,就换扑克牌。 扑克牌打烦了,就换大富翁。 终于,连大富翁也玩倦了。 穆雪衣戳了戳葛薇浓,挑挑眉,“今晚去你家打麻将?” 葛薇浓:“啊?” 穆雪衣:“好久没见可妮了,刚好,把阿月也叫上,咱们四位仙女凑桌麻将。” 穆雪衣一说“四位仙女”四个字,葛薇浓就想起雪山荒屋门前的那副脑瘫对联。现在回忆起来,还挺有意思。不禁一笑。 “行啊,咱们四个确实好久没聚过了。我现在打电话给可妮,让她一会儿下班去买点菜,咱们涮火锅,吃完火锅打麻将。” “诶,何必等她下班呢。” 穆雪衣拿起手机,发出一条信息,朝葛薇浓晃了晃。 “我已经和她上司说了,现在就给她放假。” 葛薇浓笑道:“这就是和老板做朋友的好处么?” 穆雪衣抬抬下巴,“当然了,好处多着呢,以后你就知道了。” 玩笑过几句后,葛薇浓抠着沙发皮,有点犹豫,但还是小心地问了出来:“那个……现在事情的发展都还在你计划内么?” 穆雪衣开始收拾桌上那份除草机购置企划文件,似笑非笑,反问葛薇浓:“你觉得我的计划是什么?” 葛薇浓试探着猜测:“是诱你爸犯罪,抓住他的把柄,直接举报,让他坐牢。” “哦?”穆雪衣偏了偏头,“你这么想?” 葛薇浓:“难道不是?” 穆雪衣不置可否,只是又笑了笑,“你呀,好好想一想火锅里涮什么就好。” 葛薇浓耸耸肩,不再多问了。 . 周枕月下班后,拎起公文包,把车钥匙扔给小艾。 “去碧云兰亭。” 小艾屁颠屁颠应了。 两个人下到车库,走到黑色宾利前,周枕月正要拉开车门。 忽然,车后探出一个卷发的脑袋,歪着头看向她。 “阿月!” 周枕月见忽然出现的穆雪衣,怔了一下。 穆雪衣绕过车子走过来,毫不避讳地抱住周枕月的腰,轻轻晃着。手杖也在周枕月的腰后摆来摆去,“今晚没事吧?” “……没事。”周枕月眉眼柔和下来,“你跑到我公司来做什么?” 穆雪衣弯着眸子笑:“来接你下班啊。” 周枕月:“少来。你怎么进来的?” 穆雪衣:“小艾放我进来的。” 周枕月悠悠地瞥了眼一边的小艾。 小艾忙说:“是小穆总要我先别告诉您的。” 穆雪衣“嗯!”了一声,“想给你个惊喜啊。” “……惊吓还差不多。” 虽然嘴上这么说,周枕月还是温柔地拉住穆雪衣的手,抿着淡淡的笑,拉开车门让她先进去。 小艾见穆雪衣上车时手杖有点不方便,想过来帮忙拿一下。 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时,周枕月就先一步帮穆雪衣拿过了手杖,扶着她上车。 小艾回忆了一下,打工这么多年,见过这尊贵的周总伺候过谁上车么? ……噫,还真没有。 坐好以后,车子启动。 穆雪衣主动开口:“今天不回碧云兰亭,咱们去阿浓和可妮家里打麻将,好么?” “你倒悠闲,还打麻将。”周枕月双臂抱着,“你在公司被架空的事连我这边都收到了风声。听说,和我交易那块地的负责人都已经不是你了。” 穆雪衣摇摇头:“买地的确实已经不是我了,可卖地的也不是你。现在这桩交易的双方,是我爸,和庄羽柔专门注册的一个空壳公司。” 周枕月轻笑了一声,“看来你都算好了。行吧,我也不再多过问了。” 穆雪衣拉住周枕月的手,柔柔地笑着,“那咱们打麻将去啊?” 周枕月瞥她一眼,有点无奈。 “行,打麻将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海泱泱2个;熹微、小魏、49886276、口红味的孩子、蚂蚁先生_、愿一世清欢、就是一株小小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岸50瓶;AI追星、青、芾戬、大Bubble呀、夜无痕、小魏10瓶;口红味的孩子6瓶;yeah、电影馆里的耗子5瓶;末汐4瓶;抱紧阿晋、一糖er、charon、五山的鸡排好好吃、苟虎1瓶 第113章 葛薇浓和林可妮住的地方很市井,就是寻常老百姓住的寻常小区楼。 上楼前,还要穿行过一条两边全是推车小吃摊的步行街。 车子开不进来,她们就从街口下车走过去。 小吃街快走到头时,穆雪衣的手上已经拎满了鸡蛋灌饼、山楂雪球、孜然炸肠、果仁面筋、卤肉卷饼、麻辣米线。 林可妮在楼下接她们,一见穆雪衣,惊得眼睛睁大。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看到穆雪衣还得拄手杖,她连忙帮她拿了一大部分过去,“周总呢?她不帮你拿一下?” 话才落,就看见周枕月沉着脸走了过来。 那两只手,每一根手指上都挂着一个塑料袋,再没有一点点空余的地方。 秦镇米皮、盐焗鸡腿、果木烤鸭、炸饼夹菜、麻辣鸭脖、红油卤菜、爆浆鸡排、小串鸭肠、酱香猪蹄、杂粮饭团…… 林可妮叹为观止,“我在这儿住这么久,都不知道原来这里有这么多种小吃。” 穆雪衣笑呵呵地说:“太久没有吃路边摊了,看什么都想吃。没事儿,一会儿打麻将的时候慢慢吃,吃不完咱们就玩个通宵,边玩边吃。反正明天是周末。” 周枕月极轻地叹了口气。 三个人一起走进楼洞口,准备上楼。 正是下班时分,带着孩子回家的母亲推着电动车进了电梯,牵着狗子的老人也进了电梯。电梯大小很一般,一下子把周枕月和穆雪衣挤到了最角落。 穆雪衣本来看见电动车上来想下去的,但是那车子直接把她堵在里面,根本挪不动。 老人牵的狗子好奇地围上来,鼻子在穆雪衣的裤腿上使劲拱,显然是对她手里拎的某袋肉食很感兴趣。 穆雪衣本身不怕狗,但是今天这只是德牧。 德牧…… 这狗一蹭到她的小腿,她本能地惊呼一声,连连后退。 可电梯间这么小,她也基本没地方可退了。才后撤两步,就撞上了周枕月的肩膀。 周枕月马上侧过身子,挡在了穆雪衣和狗子的中间。 她低着头,紧紧盯着那狗,很温柔地嘘了两声。 狗子很聪明,马上坐了回去,摇着尾巴吐舌头。 穆雪衣越过周枕月的肩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狗子,呼出一口气。 随即,目光又落在了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上。 眼眶忍不住微酸。 连忙瞥向地面,强忍着那点泪。 电梯到了楼层,横在门口的电动车和老大爷都陆续下去。 走的时候,牵狗的老大爷对穆雪衣表达了歉意,穆雪衣撑着笑说没关系。 到了葛薇浓和林可妮的家,进门换了拖鞋,见葛薇浓在厨房煮火锅汤料。 葛薇浓拎着锅铲探了个头出来,和她们打招呼:“来啦?先坐。” 林可妮引她们在沙发上坐下,很热情地拿出洗干净的玻璃杯倒冰镇的饮料给她们解渴。 穆雪衣抿了几口饮料,突然又站起来,走到林可妮面前和她小声对了几句话,然后向里屋的阳台走去。 进里屋门槛后就关上了门。 周枕月注视着她忽然离开,问林可妮:“她怎么了?” 林可妮笑着说:“没事啦,她说刚刚被狗吓到了,想一个人静静。周总你先坐,等会儿估计就出来了。” 听林可妮这么说,周枕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也说不上来。 她静坐了一会儿,却怎么都无法安心。 正想起身去看看,林可妮马上阻止她:“周总,给雪衣一点私人空间吧,耐心等一会儿。” 周枕月皱起眉:“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林可妮:“哪有什么瞒着你,你多心呐。” 葛薇浓听见了声音,从厨房出来,好奇地问:“怎么了?” 林可妮给她递了个眼色,看了眼里屋紧闭的门。 葛薇浓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马上站过来,挡在门前面,直直地对周枕月说:“你不能进去。” ……好反常。 如果林可妮和葛薇浓没有这么拦她,周枕月或许就不进去了。可这两个人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 她眼底凝成了冰,向前逼近一步。 “让开。” 葛薇浓很坚定地拒绝:“你不能进。” 林可妮好言劝道:“周总,你听我一句,等一会儿就好了……” 周枕月冷冷地重复:“让开。” 葛薇浓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样子。相反的,拳头隐隐握紧了,似乎是在随时准备着用肢体去阻拦。 小小的客厅气氛突然变得凝重,绷紧的弦似的,一触即发。 眼看局面要失控。 葛薇浓身后紧紧关着的门忽然,“咔哒”,一声响。 穆雪衣打开门,浅浅笑着看她们,脸色挺平静,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想象中的大事。 “你们在吵什么呢?” 三个人都回过头看她。 葛薇浓和林可妮都是担忧的表情。 “好啦,别吵了,没什么事儿。” 穆雪衣走出来,向葛薇浓和林可妮摇摇头,“别担心。” 然后她拉起周枕月的手,小声和对方说:“来,阿月,进来。” 看着那两个人肩并着肩走进里屋,葛薇浓和林可妮面面相觑。 葛薇浓心还悬着,“……能行么?” 林可妮拍拍她的肩,“雪衣能拿捏好的,相信她吧。” 黑暗的里屋,没有开灯。 阳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地毯上还有几个蒲团垫子。 窗户是开着的。 晚风习习,吹拂在颊边发鬓,仿佛能让人所有的情绪都缓缓冷却下来。 穆雪衣拉周枕月坐下。坐下后,依然握着对方的手。 “没事,我就是被狗吓到了,”她捏了捏周枕月的虎口,温软地看着她,“怕你担心,所以想一个人调节一下。” 周枕月沉默片刻,说:“看葛薇浓她们的反应,可不像只是怕狗这么简单。” 穆雪衣向前一凑,靠在了周枕月的肩上,对她笑,“她们是反应过度了,是我没有和可妮说清楚,让你们之间有了点误会。是我的错,我和你道歉,别生气。” 看到穆雪衣脸上那有点讨好的笑,周枕月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可我记得你不怕狗啊?” “我是不怕狗,我只是怕德牧。” 穆雪衣抬起眼,看向窗外的夜景,濡了濡下唇。 “好啦,我知道你肯定要问为什么只怕德牧。我直接告诉你吧。” 周枕月:“……嗯。” 夜色倒映在穆雪衣的瞳孔里,蕴着斑斓的光,与幽深难捉的黯淡。 “小的时候……八岁吧好像,穆国丞出国了半年多的时间。去做生意。他走之前,为了安抚穆如晴,送给穆如晴一条德牧做礼物。” “有一天在院子里玩,穆如晴故意松开了那条德牧的绳子,使唤那条狗咬我。我绕着院子跑了两圈,还是跑不过。狗就咬了我的小腿。后来去医院,缝了差不多四十多针。” 对于最惨烈的那段过程,她轻描淡写了过去。 “再后来,伤好了,可是留下了疤。穆如晴怕落人话柄,就强行按着我,连续半年去医院做激光祛疤手术。激光祛疤,基本就是把那块疤痕肉打烂、烤焦,让新肉长出来。做的时候,我都能清楚地闻见自己的肉被烧焦的味道。” “挺有效的,半年过去,疤被祛得一干二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听到这里,周枕月拧起眉,双手忍不住攥成了拳。 穆雪衣轻笑,“我试着告诉过穆国丞,说姐姐放狗咬我。可是穆国丞说,明明身上连块指甲大的疤都没有,怎么会被狗咬过?” “那个时候我很自责。我总是想,如果我当时反抗着不做祛疤手术,把疤留下来,爸爸看见了,会不会就能为我主持公道了呢?” “可是后来,穆如晴告诉我:穆国丞早把那条德牧送给她时,就和她说过一句话。” “他说……” “‘别、玩、出、人、命。’” 穆雪衣唇边的笑意慢慢消失。 “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我的父亲不是没有机会为我主持公道。而是……在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公道两个字。” 她慢慢抬眼,看向周枕月的眼里有点湿润。 “你看,不受道德与法规约束的人有多可怕。在他们眼里,人命是比狗命还要轻贱的东西。他们自以为是人上人,徘徊在所有规则之外,害着人,做着错事,却根本都意识不到自己是错的。” “在他们眼里,只有一件事是对的。那就是——”“满足自己的欲望,让自己开心。” “雪衣,”周枕月抓住穆雪衣的手,使劲握住,“别说了。” 穆雪衣又笑了起来,“没事的,阿月。你以为我还会为这些东西难过么?……早些年,想到这些,或许真的会觉得很痛苦。如今早就看开了。” “……因为别人的过错让自己痛苦,”她发出一声气笑音,“没这个必要。” 周枕月:“……” 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我刚刚情绪有点控制不住,不是因为想起那些往事。” 穆雪衣窝进周枕月的怀里,环住她的腰,枕在她的锁骨上。 “被狗吓一跳,被牵连着引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其实这些都没有什么。我已经靠自己走过了很长的路,我可以自己去面对这一切。” “可是……”穆雪衣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点哭腔,“我……” 周枕月抱住她的肩,不停地揉着肩头,温柔地轻声问:“既然都没什么,为什么还要哭呢?” 穆雪衣把脸埋进周枕月的脖侧,哽咽着。 “因为……我都已经准备好自己去面对了……” “却看见你……挡在了我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雪衣小可怜,真的已经很坚强了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月威武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魏2个;愿一世清欢、就是一株小小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白40瓶;42270091 35瓶;周一.30瓶;洛瞳、坐看云起时、Lee_lwh 10瓶;summerlee 5瓶;铅叶3瓶;一根小火柴、老吴2瓶;一糖er 1瓶 第114章 ——人可以有多坚强? 她能背负着属于她一人的沉痛回忆步行数十年,所有苦难嚼碎了咽下去,嗓子被刮出血,也能坚持着从一而终的善良与正直,对身边每一个人温暖地笑。 ——人可以有多脆弱? 她能咬着牙穿行过漫长的荆棘,从不觉得自己可悲亦或可怜。 可就在另一个人走过来,挡在她前面时,情绪全崩,泣不成声。 有时候让人哭出来的,不是最痛苦的时候。 恰恰是坚忍着承受痛苦时,被保护与理解的那一个瞬间。 光之于黑暗,比黑暗本身,更易刺穿一个人的柔软。 周枕月明白,穆雪衣现在流的眼泪都是因为感觉到了幸福,所以她只是抱她更紧,没有和她说“别哭了”,而是递上纸巾,说: “我会一直在。” 穆雪衣破涕为笑,“知道……我早就知道。” 周枕月:“那你还哭?” “有些事儿,意识到一次就要哭一次。”穆雪衣伸长五指,与周枕月十指相扣,向她眨眨泪眼,“你明白嘛?” “哦。”周枕月抿着唇笑,“明白,明白。” 两个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穆雪衣擦干净眼泪,吸了吸鼻子,嗡声说: “……我好像闻到火锅香味了,咱们先出去吃饭吧,别让阿浓她们一直等。我刚刚买了那么多小吃,现在估计也凉了……” 正在穆雪衣准备起身时,周枕月忽然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上的金手铐被裹在周枕月掌心里,有一点点硌。 穆雪衣也不挣扎,只轻声问: “怎么了?” 周枕月握了一会儿,缓缓低头,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小的金色钥匙。 她捻着那枚钥匙,找到金手铐上的锁眼,认真而仔细地将钥匙塞进去,旋转。 咔。 打开了。 穆雪衣怔怔地看着手腕上的铐子被取下。 周枕月将摘下来的金手铐并着钥匙一起,用手帕包了,放回口袋。 “回头融了,给你打个漂亮的正常镯子。”她轻浅地勾起唇角,深深地望进穆雪衣的眼底。 穆雪衣抿着唇,喉头上下一动,眼里有光在晃。 “这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 周枕月捉住穆雪衣的手,微微前倾,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 “我已经原谅你了。” 穆雪衣瞳孔一紧。 周枕月:“雪衣,我们复合吧。” 这句话她说得非常认真,每一个字都像钱木匠打磨过的木具。 在深山中,在夜色里,在每一分漂浮的尘埃中,泛着温润而崭新的华光。 分明只是口中吐出的几个轻巧的字。 却好似重过千斤,堆迭着,捆扎着,沉坠在穆雪衣的心底。压着她,压碎所有的理智和坚忍,碾烂这七年艮长纠缠的光阴岁月。 岁月不可回头。 可眼前的人,愿走在岁月之前,转过来,面对着她,倒着走。 陪着她,看着她,让她即将踏上的每一寸地,都先印上名为周枕月的脚印。 穆雪衣的眼泪顺着脸颊不停落下,啜泣着嗫嚅: “可是我还没有扳倒那个伤害过你的人……” 周枕月说: “没关系。” “我的情书还没有写到100分。” “没关系。” “我还在偷偷抽烟,我还没能戒掉烟。” “没关系。” “我还是一个瘸子,你曾经说过,我完全复健好了,你才会……” “雪衣,”周枕月握住穆雪衣的肩,使劲握住,“这些统统都没有关系。我希望你明白,我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写不写情书,抽不抽烟,瘸不瘸,全都毫无关系。我想和你复合,只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起携手走到老,走到死。我想得很清楚,很透彻,我很确定,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确定。我和你说出复合这两个字,只是因为……” 她顿了顿,终于也有了一丝隐隐的哽咽。 “只是因为……” “……我一直都在爱着你。” 穆雪衣只是哭,哭得已经看不清眼前人的脸。 “上一次,你说要我好好冷静地想一想再做决定。我这几天一直在很认真地想,吃饭睡觉都在想。我想到我们在皋川的那几天,我问我自己无数次,在许多许多年后,我是不是愿意像在皋川时那样,拉着你的手,让你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听你叫我老婆。” “其实早在问第一遍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无论这个问题重复多少次,最后的答案都是同一个。” 周枕月低着头苦笑了一下。 “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再拖下去?生命不过几十年这么短暂,余下的每一天,我们都不该再消磨了。不是吗?” 穆雪衣哭着断断续续地问:“是不是因为我刚刚和你说了被狗咬的事,你才会……” “不。”周枕月很坚定地摇头,“如果是临时起意,我怎么会随身带着手铐的钥匙呢?从把钥匙放进口袋的那一瞬间起,我就已经决定好要原谅你了。你明白了吗?” 穆雪衣把脸埋进手臂,闷闷地哭。 周枕月揽她进怀里,揉着她的卷发。 “其实今晚,我本来定了餐厅,想在一个温馨浪漫的环境里,认真、隆重地告诉你这件事。可你说要打麻将,我就想,先陪你打麻将好了。” “我以为我能等,但我真的……高估了我的耐心。” “原来真的决定好要和一个人在一起时,开口前的任何一秒,都是要拉成‘年’为单位那么长的。” 心头有点酸涩,又覆着一层浓浓的甜蜜,就像七年前她刚刚告诉她“我喜欢你”时一样,心跳得那么激烈,只属于少女初恋的悸动。 仿佛是中学时最青涩的时期,忐忑递上的一封歪扭情书,期待着对方颊边的一抹红晕。 “所以,雪衣,你愿意……” “……和我复合吗?” 周枕月揣着那颗跳跃不停的心,红着耳朵,在穆雪衣耳畔轻声问道。 终于。 那些年错过无数次的一句询问,终于在这一瞬,落于尘埃。 穆雪衣一把抱住周枕月的脖子,紧紧拥着她,哭着断断续续说: “好、好。” “我再也……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周枕月含着泪,浅浅笑着,问: “这次是真的吗?” 穆雪衣拼命点头,“真的!” “好,”周枕月闭上眼,“那就好。” 原本她以为再相信穆雪衣会很难。 可是穆雪衣真的开口做出承诺时,她才发现,相信她真的太容易了。 就像燕还巢,鱼归海。 没有什么原因,不需要什么借口。 这是血液与生命长河流往的永恒方向。 她们抱了很久很久,久到穆雪衣眼角的残泪都干了,还是不愿意放手。 嗒、嗒。 墙上的挂钟在走,秒针的跳动引着心跳慢慢趋于平缓。 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点一滴流逝的时间中沉淀下来。 “……唔。”穆雪衣搂着周枕月,忽然叹了口气。 周枕月捏了捏穆雪衣后脖颈上的软肉,“你叹什么气?” 穆雪衣蹭了蹭对方的脖子,有点蔫,“总觉得这样情到浓时了,该做点更亲密的行为才对。刚刚特别想扒你的衣服,可是你看这个地方……” 周枕月忍不住很轻地笑了一下:“算了,改天吧……等明天回碧云兰亭,或者去江边公寓……” 穆雪衣很乖地点头:“嗯。” 周枕月:“那咱们先出去?先吃饭。” 穆雪衣:“好。” 两个人相互扶着起来,整理好那些蒲团,准备回客厅。 走到门口时,忽然见门缝下面飞进来一张小纸片。 周枕月弯腰捡起来,看了一眼。 纸片上潦草地写着几个大字:“不要客气,卧室随便用!” 淡淡地抬眼。 五指搭上门把手,猛地一拉。 门口那两个趴门上偷听的人措不及防地扑了进来,像破了堤坝的洪水一样,哗啦啦倾斜一地。 葛薇浓垫在最下面,狗吃屎的姿势,还拿着锅铲,差点一锅铲砸在穆雪衣脚上。 “哈,小穆总,周总,”葛薇浓撑着地,哂笑,“你们咋出来了?” 周枕月面无表情地盯着葛薇浓,“居然敢偷听领导谈话,你要是我的助手,早被开除八百遍了。” 穆雪衣走过去扶林可妮,说了句好话:“算了,阿浓也是担心我。” 周枕月:“小艾就绝对不敢做这样的事,你应该好好管管你手底下的人。” 穆雪衣拍了拍林可妮的肩,安抚她:“没事,阿月是因为被撞破了说肉麻话,害羞了。不是真的怪你们。” 周枕月:“……” 林可妮眼眸微弯,看了看周枕月,又看向穆雪衣,由衷地为她们感到开心:“恭喜你们喔,终于真正复合了。” 葛薇浓忙附和着说:“恭喜,恭喜。” 林可妮:“快来,咱们吃火锅~” 葛薇浓:“对,来来来,就作为你们的第一顿团圆饭了!” 几个人拉拉扯扯地出了门,只见饭桌上的火锅已经在咕嘟咕嘟冒泡,锅子旁边摆满了各种待涮的肉丸和蔬菜,空气里飘满了牛油火锅的香味。 葛薇浓和林可妮拿出碗筷,分放在桌子的每个边角。 “那两个碗放在一起,让周总和雪衣挨近点坐。” “嗳,别把我的碗放那里,我不敢和周总坐一起……” “没出息,那你挨着雪衣坐。” “那我更不敢了……你往那边点,让我离她俩都远一点……” “行吧行吧……” 穆雪衣悄悄戳了一下周枕月的胳膊,小声说:“其实有朋友见证着我们复合,也是很温暖很幸福的事儿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说对不对?” 周枕月捉住穆雪衣戳她的手指,轻柔地裹进掌心。 “嗯。” 她闷闷地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真的休息,真的不更,别蹲了 谢谢两位祖宗终于复合了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抱紧阿晋、就是一株小小草、隨安、蚂蚁先生_、小二、愿一世清欢、小魏、sj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小路霖音19瓶;情绪别致的疯子10瓶;summerlee 5瓶;skspry、blink小王3瓶;hehehei、南浔、铅叶2瓶;一糖er、玄笺抄袭大家看看好不1瓶 第115章 这个周末穆雪衣过得非常开心。 她这一辈子都没把麻将打得这么过瘾过,从晚上打到天亮,吃个早饭又从天亮打到天黑。从她口中吐出的高频词汇已经不是“阿月”,而是“洗牌”。 本来刚刚复合这节骨眼,又是周末,周枕月想带穆雪衣去一些比较浪漫的场所过过二人世界,诉说一下埋在心底许多年的心事。 可穆雪衣打麻将打得上了头,甚至在第二天上午叫人买了张自动麻将桌运过来,直接连洗牌的过程都免了。 葛薇浓和林可妮打得哈欠连天,穆雪衣一句“给你们算加班,按节假日三薪算”,那俩人立刻神采奕奕。 周枕月觉得,在这短短两天,这副麻将都已经被盘得包浆了。 难道这个人一点都不想和自己过二人世界么? 她把一张五条卡进四条和六条中间,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这场牌局从礼拜五下午打到了礼拜天下午。打到最后,葛薇浓也撑不住了,说是就算五倍薪资也不要了。 休息的时候,穆雪衣和林可妮去厨房准备饭菜,周枕月坐在沙发上喝茶,葛薇浓回卧室趴着打瞌睡。 马上要入眠时,手机突然响了。 葛薇浓啧了一声,接通电话放在耳边。“喂?” 祁宴的声音传出:“怎么回事,为什么周末两天都没见小穆总回家?” 葛薇浓眼睛都困得睁不开:“在我家打牌呢,和周总一起。”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她们现在应该避嫌,万一被发现了后果会很严重。你该劝着小穆总一点。” “要是平常我也就劝着了,”葛薇浓翻了个身,背对阳光,“可是她和周总才把话说开,刚刚正式复合。等过了这两天吧。” 祁宴:“她们……已经在一起了?” 葛薇浓听出了祁宴语气中的颤抖,原本半阖的眼睛睁开,有些复杂地说: “阿宴,她迟早会和周枕月在一起的,你决定跟着她的第一天我就明确告诉过你这件事。” 祁宴:“……我知道。” 葛薇浓:“你最好知道。” 祁宴沉默了。 葛薇浓知道她的心思,叹了口气,劝道:“我早就和你说过,她和周枕月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和你我这种人本质上是不一样的。别看她童年多坎坷,一直过得都很痛苦,但她仍然属于上流社会。人家打小学的是豪门礼仪,念着最好的学校,拿着重本的文凭,脑子里装的是金融经济管理那些东西。所以能和她真正契合的,只有同样出身豪门、念着财经类专业的周董事长,而不是像你我这样连西餐刀叉都不知道该拿左手还是右手的普通人。……早点绝了你的念想吧。” 祁宴:“……知道了,挂了。” 葛薇浓把手机塞回枕头下面,闭了闭眼,睡意却消失了。 唉。 左右睡不着,她干脆爬起来,走到客厅。 周枕月坐在沙发上喝茶,腰背习惯性挺得端正,垂着眼,微微吹着滚烫的茶水。 系着围裙的穆雪衣从厨房走出来,两根手指捻着一块剥好的虾仁,小碎步过来,递到周枕月嘴边,“阿月,尝尝。” 周枕月便放下了茶杯,打开一点唇缝咬住。 细细咀嚼后,等吞咽完,她才很有礼教地开口说话:“咸了。” 穆雪衣抿了一下指尖上沾的汁水。 “我再加点糖。”她转身走回厨房。 葛薇浓在周枕月身边坐下,想到刚刚那个电话,思索着是不是该和对方说点什么。 目光一偏,不经意落在了周枕月手中的手机屏幕上。 是淘宝的购物车页面。 最顶端的两个商品显然是新加进去的,第一个是一张粉蓝色可爱风的自动麻将桌,第二个是一套Hello Kitty的粉色猫猫麻将。 ……是要送给小穆总的吧。 葛薇浓默默地笑了笑,拿起茶杯。 算了,有些闹心的话还是别说比较好。 小两口甜甜蜜蜜的,不要有烦恼,比啥不强? . 穆家。 祁宴挂掉电话后,把手机扔在床上,软塌塌地瘫坐在沙发里。 长发披散在脸颊侧边,掩住了她的眼睛。 阶级…… 苦涩地轻笑,低头抚着裙边。 她何尝不知道,她和穆雪衣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还记得之前在皋川,有一次饭桌上,穆雪衣和她们开玩笑,说葛薇浓这个人言论起事来和SWOT模型一样,板正而无趣。 葛薇浓和她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知道穆雪衣口中的SWOT模型是什么。 那一瞬间,她在穆雪衣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失落。 ……如果那个周氏的总裁在这里,她一定能明白SWOT模型是什么,还会很默契地和穆雪衣相视会心一笑。 那时她就明白,人和人之间是有壁的。 但是…… 这层壁,有没有可能被打破呢? 如果她没有办法去到那个更高一点的世界,或许……可以把那个人拽进属于她的破败中…… 这个诡谲的念头像针一样,在毫无防备时,猛地刺破她原以为不可能有任何撼动的良心。 还没来得及细思,房门忽然被敲响。 咚咚咚。 “请进。”她收拾好自己的表情。 管家打开门,恭敬地说:“夫人,穆总请您到花园里喝茶。” 祁宴:“好,我这就下去。” 南方人,似乎总是特别爱喝茶。 祁宴这个北方人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习惯每天喝茶这种事。 下楼,到了花园,落座在穆国丞身边,很自然地端起茶杯,听对方念叨一些琐事。 中年男人说的无非就是些油腻腻的大话,就爱说给漂亮女人听,仿佛是他们业余时除了高尔夫和做SPA之外最有营养的兴趣爱好。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洋洋洒洒地覆在人的皮肤上。 祁宴静静地听着,却没几句真正听进心里。 穆国丞说得多了,看祁宴一直不吭声,便问: “宴宴,你在想什么?” 祁宴放在茶桌上的五指轻轻一缩。 现在……或许是最好的时机。 “我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的,”她开口时,心跳不正常地加速,“我有点担心……” 穆国丞握住了她的手,很关心地问:“怎么了?” 祁宴默默吸了一口气,看向穆国丞,“你的那个二女儿,总觉得她不如你想象中那么无能。这次的交易牵涉数额这么大,你是不是该多留一个心眼?” 穆国丞闻言,眉头皱起。 “原来你也在担心这件事。说实话,自从发现讯云用来交易的是一个新注册的挂牌公司,我就有点不安。” 祁宴:“雪衣和庄羽柔关系那么好,你就没有想过,她们或许会有什么暗地里的小动作?” 穆国丞沉吟,“你说得……也有道理,我这女儿还是不能小看了。那么你有什么想法?” 祁宴看向地面,声音很轻:“我要是说了,你会觉得我心肠蛇蝎吗?” “蛇蝎?”穆国丞狂妄地一笑,“我就喜欢蛇蝎的女人,太蠢的只配让我玩玩。你要知道,就因为你和她们都不一样,我才娶你。” 祁宴抿了口茶,指尖捏得发白。 她压低了声音,“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在这次交易开始之前,先一步把‘公司法人’变更为她。这样的话,如果以后出事了,她就会成为第一负责人,为你,为穆氏……扛锅,顶包。” 抬起眼,眼底幽深。 “女儿为父亲坐牢什么的,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穆国丞眉尾一挑,思索了一会儿。 “……你这建议有点意思。”他笑了两声,“啧,你这小妈做的,果真是有点毒辣。” 祁宴端起茶杯,掩住下半张脸,淡淡地说:“我都是为了你着想。” 穆国丞:“嗯,的确,变更法人这一招……” 他低低笑了笑,“多谢你的提醒了。” “不过,”穆国丞拿起茶杯转着看,“万一东窗事发,她真的就这么进去了,一辈子可就毁了。你这么把她往火坑里推,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祁宴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茶杯里漂浮着的几根茶叶,许久都没有眨眼。 她不怕良心不安。 她只怕这辈子老了以后,问心有愧。 所以,她只要做让自己无悔无愧的事就好了。 今天选择把这番话和穆国丞说出来,她想,她是不会后悔的。 . 周末的晚上了,穆雪衣和周枕月从葛薇浓家里出来,准备各自回家。 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为了不让穆国丞起疑,穆雪衣很有必要回穆家一趟。 走的时候,林可妮特地打包了一份菜给穆雪衣,让她带给祁宴尝尝。 出了小区,周枕月和穆雪衣坐上小艾开来的车。 这时候,周枕月才开口问:“祁宴……就是那个祁清的妹妹,你现在的小妈?” 穆雪衣:“嗯。之前在皋川的时候,她和我们一起住在那个小院里,可妮和阿浓和她关系很好。你看,这热汤热菜都不忘给她带一份。” “……我还没有和那个人打过照面,也不知是个怎么样的人。”周枕月双臂交叉一抱,眼眸垂下,“穆国丞身边那么重要的位置,你敢让她去,想必一定非常得你的信任。” “当然,”穆雪衣很肯定地点头,“我很信任她。” 周枕月:“有多信任?” 穆雪衣:“像信任阿浓一样信任她。” 车子开过了新河路,向中心大街驶去。 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周枕月似乎有点话想说。 穆雪衣捏了捏周枕月的手,问:“阿月,你想说什么?” 周枕月转过目光,与穆雪衣对视,“那毕竟只是一个承了你一点恩情的人,你们认识的时间连一年都没有。阿浓值得信任,因为阿浓性格很直很浅,没什么心机,可那个人,你能确定……” “我确定。” 穆雪衣非常坚定,微微一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肯用她,就说明我有十成十的把握。她绝对不会背叛我。” 周枕月抿了抿唇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吐出四个字: “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520快乐,这一章评论区发52个红包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jh、小二、小魏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魏7个;陈牛奶、Max最爱冻柠茶2个;47137713、陈陵、0816、愿一世清欢、洛瞳、江鱼、蚂蚁先生_、就是一株小小草、道格森二世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猫咪的憨憨35瓶;南岸29瓶;抓住了小确幸15瓶;是大梦啊、一曲笙歌、壹柒、kimm、郁郁菲菲、咸鱼公子、hahaha、白汐不吃菜、愿一世清欢、燕燕于飞10瓶;miumiu 5瓶;哇呜3瓶;在be美学的角落等待he、铅叶2瓶;一糖er、瑶、charon、数学不上85死不改名、51687158 1瓶 第116章 小艾先把穆雪衣送到一个较偏远的地方,然后穆雪衣再打车回去穆家。 她下车时,周枕月的手稍稍抬了抬。 但只是抬了一下,又垂了下去,只说:“路上小心。” 穆雪衣本来要走,听到周枕月这样说,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走回后车门的旁边。 周枕月见她回来,按下车窗玻璃,微微侧倾,仰视着她,“怎么了?” 穆雪衣不习惯被周枕月仰视,于是她半蹲下来,趴在车窗框上,眨了眨眼睛。 周枕月忍不住抬手摸摸她柔软的发顶。 “怎么了?”又问了一遍。 夜风中,穆雪衣的长卷发轻轻飘动,眼睛也被吹得微眯了起来。 “……我们真的复合了哎。” 她声音小得像没满月的奶猫叫。 周枕月轻笑,“怎么,打了两天的麻将,让你开心得都忘了这件事?” “我只是很高兴,尤其是朋友们和你都在身边时……”穆雪衣脸红了红,“可是后来想了想,你或许不会像我一样这么喜欢热闹,我们……该两个人单独相处相处。” 周枕月噙着笑,“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穆雪衣弯起唇笑了,很小声地问:“阿月,你会一直对我这么温柔么?” 周枕月抚摸她发顶的手滑到她脸侧,捏了捏她的耳垂,“会啊。” “可是你之前给我戴手铐的时候好凶,两次签合约也是,吓得我都不敢说话……” “那是因为……怕你又会离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周枕月的手游走到穆雪衣的脖颈后,将她拉过来,隔着车门,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吻着她,细细地呢喃: “不要再离开了。” “不会,我永远都不会再走了。”穆雪衣强忍着泪,“这一次,就算死,也要死在你的身边。” 周枕月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上穆雪衣的额头,浅浅笑着。 “虽然说‘死’不‘死’的很不吉利,不过,你这么说,真的很让我开心。” 穆雪衣含着泪笑,握住周枕月搭在窗框边的手,点着她的手心。 “我回去以后,给你写情书啊?” 她柔柔地说。 “好。”周枕月应道,“这一次,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不必在意我之前说的那些格式语句了。” 穆雪衣:“为什么?” 周枕月:“因为从今以后,你的每一份情书,都是100分。” 穆雪衣忍不住笑得越来越深。心底的甜蜜像冒着泡泡,咕嘟咕嘟地向上飘。 其实,这次才算是她们的第一次正式恋爱。 七年前,她们虽然确立了关系,但是她那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等意识到时,已经是在周枕月的墓碑前了。 一年前,尽管她们过了几段好日子,却始终没有把话说开,复合的事一直没有结果。 如今,才算是两情相悦,名正言顺。 这样的恋爱,真的很令人感到幸福。 就像是有一股热潮,在四肢与五脏内暖暖地流散。头是有点懵的,指尖是有一点凉的,静息心率也要比往常快那么几拍。 一时间,好像世间所有的欢乐都涌向了她爱着的这个人。 只有靠近这个人时,她才能拥有真正的喜悦。 “……今晚我会想你的。”穆雪衣嗫嚅。 周枕月揉了揉她的卷发,“会梦见我么?” 穆雪衣:“会的。” 周枕月:“那你要记得告诉梦里的那个我:咱们已经复合了喔。这样的话,她一定会对你好一点。” 穆雪衣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终于,亲昵再多,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该走了。” 穆雪衣直起身,退后两步,依依不舍地和周枕月告别。 “阿月,再见。” “到家给我打电话。” 周枕月和她轻轻地挥挥手。 车子启动,渐渐开远了。 车子载着她世界里所有的欢乐,变成了远远的一个小黑点。心里有一块也被带走了。怅然若失。 穆雪衣低头,甩起胳膊,用手杖散漫而倦怠地打了一下地上的枯叶。 . 回到穆家后,已经挺晚了。 穆国丞在外留宿,没有回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去干嘛了。 正好他不在,穆雪衣便带着林可妮包好的饭菜,走到祁宴的屋子前敲门,想把这个给祁宴。 门很快被打开,握着门把手的祁宴刚洗完澡,穿着雪白宽松的睡袍。 “小穆总?”看见穆雪衣,她有点惊讶。 “我刚从阿浓家里过来,这是可妮特地给你煮的藕粉丸子,”穆雪衣举起饭盒,“你爱吃这个,她特地用皋川那边的原料做的,让我捎给你。” 祁宴接过饭盒,双手抱着,指尖摩挲着饭盒边缘。 “谢谢……”她笑了笑,“你吃过了么?要不拿到餐厅去,我们一起吃。” 穆雪衣婉拒了:“我已经吃过了。” 祁宴哦了一声,低了低头,“那我……回房间了。” 穆雪衣:“好。” 穆雪衣正要走时,祁宴忽又叫住她:“小穆总。” “还有事么?”穆雪衣回过头。 祁宴一手抱着饭盒,一手攥着门把,睫毛低垂,“听阿浓说,你和周总复合了?” “嗯。”穆雪衣点点头,唇角忍不住翘起,“是啊,复合了。” “……”祁宴沉默片刻,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那祝你们幸福。” “谢谢。” “……不客气。” “对了,最近一直都没问你……”穆雪衣环顾一下四周,见没人,才问道,“你有严格按照我说的计划去做么?” 祁宴似乎情绪有点低落,不太想继续聊了,只简略地说了一个“嗯”,便主动和穆雪衣道了晚安,关上了门。 穆雪衣静静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看了一会儿。 目光一转,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慢慢拄着手杖走回自己的房间。 . 白天有些热,到了晚上天气好不容易凉快了一些,睡觉前,穆雪衣把窗户打开,吹着风睡。 但还是有点热。 她又不想开空调,一开空调,她就容易肚子疼。 就这么半梦半醒地在床上碾转到了大半夜。 也不知是深夜的几点,穆雪衣又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半睁着眼,似乎看见了周枕月躺在她的枕边。 是梦吧。 她满脑子都是阿月,梦见对方也很正常。 这么想着,她很大胆地伸手抱住眼前的人,向前一凑,一口咬住那人的脸蛋。 嗯? 不对……怎么有温度? 穆雪衣猛地睁开眼。 近在咫尺的周枕月竖起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喊出来。 穆雪衣还咬着周枕月的脸颊肉,眼睛瞪得溜圆。 周枕月将自己的脸从穆雪衣口中救出来,用手背抹了一下,抹下一片口水,瓷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发红的牙印。 “爬水管子进来的,和上次一样。”她很自觉地交待行径,“也不能怪我神出鬼没,你们家的防护实在太糟糕了,居然让我得逞两次。” “是真人啊!” 穆雪衣一下子笑了,伸出手捏了捏周枕月的脸,嘴都合不上。 她一把抱住周枕月的腰,整个人蠕进对方怀里,喜悦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你怎么会来?” 周枕月拉过被子,盖在她和穆雪衣身上。 “因为……” 她抱紧穆雪衣的肩,闭上眼,满鼻都是枕头上的栀子花香味。 “……实在太想你了。” 穆雪衣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砰咚,砰咚。 很奇怪,这些年她和周枕月也同床共枕过,更露骨的情话也说过,可是今天的心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 这种心动……让她恍惚有种初恋了的错觉。 ——这就是确认关系后谈恋爱的甜蜜吗? 周枕月轻笑了一声,又说:“我刚刚回家,和爷爷说了我们之间的事。爷爷特别高兴,他让我告诉你,要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早点回去看看他。” 穆雪衣一听到来自周丰年的消息,眼眶瞬时微湿,“爷爷……” “对了,你让我带给他的那套木茶具,他很喜欢。他说,给你包好了大红包,等我们结婚的时候……” 周枕月顿了顿,抿起唇笑,“算了,说这个还太早。” 穆雪衣收紧双臂,把自己完完全全陷入周枕月的怀抱中。 “好想回老宅,”她极轻地嗫嚅,“有爷爷,有你,有阿寿,有花椒和茴香。总觉得……那里……才更像是我的家……” “我们都一直在那儿等你,”周枕月摸了摸穆雪衣的头,声音又轻又柔,“不会走的。别急。” 穆雪衣耸耸肩,“倒也不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很快我就可以真正自由了。” 周枕月似是玩笑语气:“是么,那我现在可就要开始期待了。” 穆雪衣弯起眸子:“好呀,你可以开始期待咯。” 周枕月垂头,抬起穆雪衣的下巴,深深地吻上去。 穆雪衣偏过头,让她们的双唇能更契合地贴紧。张开一点嘴巴,主动邀请周枕月进来。 舌尖交缠,浓烈而缠绵的一个吻。 周枕月的手推起了穆雪衣的睡衣下摆,衣服层层迭迭地堆在了她的大臂旁边。 “你好香。” 她嗅着穆雪衣脖颈处越发馥郁的栀子花香味,诱人地低喃。 正要更进一步时,穆雪衣捉住对方要作乱的手腕,喘着气小声说: “去洗手啊。” 周枕月吻了吻穆雪衣的鼻尖,轻笑一声。 “好。” 她动作很小地爬起来,把垂在耳边的长发别在耳后,温吞地走向洗手间。 长发在她的背后微微摇晃,似夜色里的一捧清水,流泻着冰冷与柔软。 听着洗手间水龙头传来的哗哗声,穆雪衣把脸埋进枕头里。 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开心啊。 今晚,一定会是个很美好的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521快乐(怎么这么多节日 .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陵、洛瞳、愿一世清欢、小魏、老吴、洛漪、就是一株小小草、隨安、蚂蚁先生_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泪了28瓶;阿玖、也有很多可能15瓶;Attack、41574840、AI追星、50495653 10瓶;知名不具、YOYO 9瓶;46456568、我手敲好看哒、每天关注任渣的小姜护、51687158 5瓶;卫芷3瓶;铅叶、skspry 2瓶;斜纹s、木鱼、自嘲、莞尔吗1瓶 第117章 清晨。 是个礼拜一,工作日。 昨晚送走周枕月时都已经是半夜三点了,自然又是没睡好觉。穆雪衣打着哈欠到一楼餐厅,准备吃完早餐就去公司。 做早餐的是祁宴,穆雪衣坐进椅子里,随口一问:“穆国丞已经走了么?” 祁宴端来一个装着烤面包和水果的盘子,“他昨晚没有回来。” “哦……对。”穆雪衣觉得自己睡糊涂了,使劲晃了晃脑袋。 祁宴不着痕迹地瞥了穆雪衣一眼,从她没有系好的领口里看见了她锁骨处遍布的吻痕。 ……昨晚她给她送藕粉丸子的时候,明明还没有的。 把装满食物的盘子放到穆雪衣面前,祁宴默默地又转身回到厨房。 穆雪衣切下一块面包,沾上千岛酱放入口中。 一边咀嚼,一边看了一眼厨房里的祁宴。 停留了一小会儿。 目光收回时,眉眼间仍是淡淡的。 . 穆氏公司。 赵副总和孙副总站在穆国丞的办公桌前,面有难色。 半晌,赵副总还是劝出了口:“穆总,变更法人和移交绝对控股权确实可以逃避责任,但是就怕万一小穆总她……” 穆国丞抬了抬手:“只是让她挂个用来顶锅的名头而已,她才上任这么点时间,手里没有在这个公司积累的任何人脉和资源,就是有什么鬼心思,公司上上下下,哪一个人会听她的?” 轻笑,“不用担心那么多,我这几十年的位子不是白坐的。” 的确,以穆雪衣现在的道行,就算直接把她拱成董事长,她也没有办法控制这个公司。 各层的管理者平时就只想看她吃瘪,关键时候,怎么可能供她驱策? 两个副总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向穆国丞低头:“都听您的吧。” 穆国丞叫人去准备好了所有手续。 到下午时,他把穆雪衣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穆雪衣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进门,眼底有点茫然。“爸,发生什么事了吗?” 穆国丞把手里的文件“啪”的一声扔在桌上,双手交叉合十,也不多绕弯子,开门见山。 “雪衣啊,讯云拿来和我们交易的公司是个空壳公司,这事儿你知道吗?” 穆雪衣眨了眨眼,答:“我知道,庄羽柔和我说过,说……这是为了防止东窗事发。” 穆国丞向前坐了一点,审视着穆雪衣,“你和她关系那么好,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给我挖的坑呢?” 穆雪衣笑了笑,“我不敢。” “少和我嬉皮笑脸,”穆国丞冷着脸,“我也不和你说废话,交易已经开始了,我又怕你勾串着庄羽柔给我做手脚。不如这样,现在……把公司法人移交给你?” 穆雪衣一愣。 穆国丞冷笑:“等手续办完,你就直接回家去。不许出门,不许见人,不许告诉庄羽柔法人变更的事,手机等一切通讯设备全部没收。如果你和庄羽柔没什么阴谋,那你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可如果庄羽柔在这次交易里做了什么越界的勾当……” 他挑了挑眉,“所有的苦果,你不就刚好可以自己尝尝?” 穆雪衣的脸一下子煞白。 “您……”她强压着自己因慌乱而涌动的表情,“您怎么会突然……” “还得多亏你小妈提醒我。” 穆国丞把文件打开,拧开钢笔,推到穆雪衣面前。 “我说,你平时在公司处理不好和高管们的关系就算了,怎么在家里也没法好好处理和你小妈的关系?”他不禁讥笑,“你看看,一有什么事,居然没有一个人肯向着你。多可笑啊。” 穆雪衣身体一颤,双手瞬时握成了拳。 “祁宴……” 她咬牙切齿地模糊啮出这个名字。 穆国丞把笔扔到她面前,点了点面前那份法人变更的文件书,催道:“签啊。” 穆雪衣后退了一小步,下意识看向门那边。 穆国丞给后面两个保镖使了个眼色,两个黑衣男人一步上前,从左右两边押住穆雪衣。制服她的瞬间,手杖掉在了地上,弹出一阵噼啪响动。 “怎么,不敢签?”穆国丞狞笑,“看来你还真的动了手脚。” 穆雪衣抬起眼,眼底通红,狠狠盯着穆国丞,一个字一个字说:“放开我。” 保镖把穆雪衣强按在办公桌上,穆国丞伸出手去,像一个普通父亲怜爱女儿一样,轻柔地抚摸对方的头顶。 “穆雪衣,”他鲜少地念出了穆雪衣的全名,“你比你姐姐可怕得多。她只是又坏又蠢,你是又坏又聪明。聪明人,在穆家可是活不久的。” 穆雪衣红着眼和穆国丞对视:“你想怎样?” “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自食其果’四个字,究竟……是怎么写的。” 穆国丞的手从穆雪衣的头发滑到了她的脸侧,目光一凛,扬起手重重地甩了她一个狠厉的巴掌。 “啪——” 穆雪衣的头扭曲地偏了过去,嘴角流出了血。 “让她签!”穆国丞大手一挥。 保镖按着穆雪衣,强行把笔塞进她的手里,逼着她在那些文件上一个一个签下名字,又掰着她的手指逼她在所有名字上按了手印。 随着最后一个手印的按下,穆雪衣的指尖都已经硬生生磨出了血。 血和印泥混在一起,红成一片。 穆国丞满意地看着那些签好的文件,收拢起来,在桌上剁一剁。 “带二小姐回家。” 他冷漠地吩咐那两个保镖。 “看好了,搜身搜干净,上厕所都得有人面对面看着。要是让她跑了,到时候等抓回来了,你们所有人给她陪葬。我说的陪葬,是真正意义上的‘陪葬’。懂吗?!” 保镖们忙低头:“是!” “穆国丞!” 穆雪衣直接喊出了穆国丞的大名。 “你会遭报应的!!” 穆国丞不耐烦地吼道:“马上带走!” 保镖们连忙捂住了穆雪衣的嘴,连拖带拽地将她带离了这里。 . 晚间,完成了所有手续的穆国丞回到穆家。或许真的是发生了一些大事,整个家里很明显地弥散着凝重的氛围。 祁宴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他,见他回来,伺候他入座。 给他递筷子时,试探着问: “下午的时候,我看见很多穿黑衣服的人把雪衣绑了回来……” 穆国丞皱了一天的眉微微松了松,拍拍祁宴的手背,安抚道:“吓到了?” 祁宴:“现在二楼全是打手,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家里一下子好乱。” 穆国丞叹了口气,拉祁宴坐下:“你之前猜得果然不错。我今天试探了一下她,还真有猫腻。看着吧,她再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祁宴抿了抿唇,蹙起眉,看了眼楼上的方向。 “……两个女儿,没一个省心的。”穆国丞冷笑一声,垂头按了按太阳穴,“一整天头都嗡嗡地疼,现在看着这桌子菜只想吐。” 祁宴敛起心思,睫毛低垂,将一个精致的瓷碗挪到穆国丞面前,“这是冰镇过的燕窝粥,吃点这个吧,或许能舒服一点。” “嗯。”穆国丞应下。 吃过饭,穆国丞说还是不舒服,就先上楼去休息了。 可能是积劳太多,总觉得头有点晕,吃了两片药还是不舒服。 路过二楼时,他又再三叮嘱了那群打手,让他们看牢房里的二小姐。 回到卧室,穆国丞躺进被子里。 没过一会儿,祁宴也进来了,在窗台边站了一会儿,点上了一支香草味的香薰烛。 穆国丞叫她过来,拉她进怀里。脑子虽然昏沉着,男人的本能却还在作祟。 只是可惜,今天试了又试,就是没那兴致。 他索性也不试了。放过祁宴,提上裤子转身睡去。 迷糊中,陷入梦乡。 . 也不知睡了多久,穆国丞总觉得这一觉比以往任何一次睡眠都要长。 梦都没做,像是泡在了纯纯的黑暗中许多个小时。 大海里浮沉一样,四肢都被水托举着,无力地随波飘荡。 再睁眼时,翻了个身。 可清楚地感觉到,身下已不是柔软的床垫,怀里也没有祁宴。想抬起手揉眼,两只手却莫名黏在了一起分不开,脚也是一样。 穆国丞皱着眉,耸耸鼻子,只觉得空气里一股生锈的铁器与灰尘味。 眯着眼勉强睁开。 周围已经不是穆家的卧室了,而是一个类似于废弃工厂的地方,充斥着灰土和斑驳的金属,阴沉得令人压抑不堪。 费力地挺起身向下看去。手哪里是“黏”在一起,分明是被手铐牢牢地铐在了一处。 猛地清醒。 “噗,”穆雪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是第一次碰见爸爸露出这样的表情呢,真是……” 她顿了顿,语气更轻快。 “……有意思啊。” 穆国丞忙循着声音回过头。 只见在一堆废弃的机械和油桶上,穆雪衣翘着二郎腿坐在最高处。头顶年久昏暗的灯因接触不良,微微闪动,让那张清秀的脸看起来阴晴难定。 那侧脸还有肿起的几个指印,是自己数个小时前打下去的。 穆雪衣抬起手,挽起滑落鬓边的几缕碎发。把头发别到耳后时,能看见她的指尖还有混着红色印泥的血痂。 “想必您睡得一定很足,”她偏着头笑,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那今天,我们可以有很多时间来聊聊天了。” 穆国丞目光一偏,模模糊糊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交迭着恭敬站在穆雪衣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那竟是…… 祁宴?! 瞳孔瞬时放大。 外面好像在下雨。 风从破败的窗户与门缝中卷进来,吹动顶上的吊灯。吊灯一晃,本就接触不良的灯泡又滋滋啦啦地闪了几下。 见到祁宴站在穆雪衣身后的第一眼,穆国丞就猛地想明白了许多事。 生意场上混迹这么多年,又不是傻子。 他极力维持着情绪,似是极其不甘心,控着嗓音问祁宴: “你……是在半路被她招过去了,还是……从一开始,你就是抱着目的接近我的?” 祁宴还是没有表情,也没有回答。 穆雪衣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她撑起下巴,“爸爸,你知道么?我曾经听过和你这个问题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 穆国丞狠狠地盯向她。 穆雪衣看向窗外的远方,似在回忆,“那时候,阿月也问我:‘当初你是在跟我谈恋爱的期间临时起了这样的念头,还是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帮你父亲才接近我?’” 目光一滑,看向穆国丞的眼里带了几分寒意。 “被骗感情的滋味很不好受吧?”穆雪衣冷冷地说,“有些刀子,不落到自己头上,你们永远都不知道有多痛苦。穆如晴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穆国丞冷笑:“哼,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儿,你以为囚我一时,勾结这个女人骗我把法人转给你,你就能真正夺走这么大一个公司?就凭你,你也……” “啊,你说这个。” 穆雪衣转过头,从旁边的油漆桶上拿下一迭文件纸,是自己按过手印的那些手续合同。 “说实话,我确实没有办法单凭法人和股东的身份强行运营这个公司。没人肯听我的,我知道的。” 穆国丞笑得更讥讽。 “不过……”穆雪衣看向穆国丞,轻轻一笑,“谁告诉你,我想要的是这个公司?” 穆国丞的笑僵在了嘴角。 穆雪衣叹了口气,语气变慢了许多。 “没事,我会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所有的计划,让你败得明明白白。” “这条线我铺了太久了,要说起最开始的伏笔,应该是……被穆如晴掳走时,对她说的那番话开始。对了,提醒你一下,她当初绑我的地方,就是你现在跪着的地方。” 穆国丞下意识环顾了一下这个废弃工厂,突然想起,当初穆如晴绑穆雪衣的地方也是个废弃工厂。 只不过,那时他只听手下汇报过,没有亲自来过。 “当时我告诉穆如晴,我的计划,是先把她拉下马,坐上她的位子,再慢慢夺权,坐你穆国丞的位子。” 穆雪衣溯着那些久远的记忆。 “我知道,她之后一定会把我这些话告诉你。你或许当时不会相信,但是等我真的开始排兵布阵后,你肯定会想起穆如晴说的这些内容。” “这样的话,在你的潜意识里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我的目标是你的董事长之位。” “之后我再故意靠近孙副总和赵副总,也是同样的目的。” “你以为我真的蠢到会觉得能把他们拉拢过来吗?我只是想让你进一步确定,我的目标确实是撼动你的位子,争夺董事长。” “这个时候,祁宴劝你移交法人时,你就会想:这丫头又没有真实的人脉,就算给了她这个名头,她也无法控制公司。” “你会把所有的重点放在——‘她没办法运营公司’这种事上。” “等你确定了这一项,你就会有恃无恐地把法人和绝对控股权都给我。因为,我的的确确没有办法让那些追随你多年的高管在一夕之间倒戈于我。” 穆雪衣说到这里,森然一笑。 “可是如果……我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要运营这个公司呢?” 穆国丞怔怔地看着她。 “我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你的董事长位子,甚至也不是通过阴阳合同的事诱你犯罪。”穆雪衣朝穆国丞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我只是想拿到这些文件而已。” 穆国丞:“……” 穆雪衣:“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拿到这些文件吗?” 空气一时陷入了沉默。 穆雪衣从油漆桶上下来,拎起手杖,缓缓走向门外。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她拉着一个人的手,小心翼翼地引那人进来。 周枕月被蒙着眼睛,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唇边还微微笑着。 “唉,从上车的时候就不让我看,到底要送我什么礼物啊,这么神秘?” 穆雪衣看向周枕月时,满眼的温柔,“别急嘛,过来,来这边坐下。” 她刚刚自己坐的都是油漆桶,却特地准备了一把舒服的椅子,让周枕月坐在椅子上。 等周枕月坐好,穆雪衣打开了扎在她脑后的手帕结,取下帕子。 周枕月眯了眯眼,猝不及防地看见了眼前有点熟悉的废弃工厂,和面前的穆国丞。 她瞳孔一顿。 “这是……”周枕月嗫嚅。 穆雪衣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没事,你坐着就好。” 穆国丞怒吼:“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穆雪衣目光一转,看向穆国丞时,眼底所有的温情瞬时散尽。 她盯着穆国丞,指向椅子上的周枕月,一字一句地说: “跪起来,给她,道、歉。” 穆国丞疯了一样地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他妈在放什么屁?!我凭什么给她道歉!!” 穆雪衣眼底发红,一步一步走上前,还沾着血的指尖抓住穆国丞的衣领,凑近去低声逼问:“你不记得你对她做过的事了吗?” 穆国丞从没见过穆雪衣的眼里出现如此森冷阴沉的光,脑子一顿,一片空白。 “你是不是自己都忘了?”穆雪衣无奈地笑,“你是不是以为,当年随口和我那么一提的事,我也会全都忘了?” 穆国丞嘴唇颤了颤。 “那一年在我离开之后,故意设计车祸,让方向盘支架扎进她的肺里,让她胸口缝了几十针的人,不是你吗?!” 穆雪衣厉声问道。 穆国丞愣住。 “你知道我记了多久?恨了多久?你知道我用尽计谋,让穆如晴进疯人院,让我自己都变成一个疯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穆雪衣揪起穆国丞的衣领,双眼血红,每一个字都像雷鞭一样抽下去。 “你可以对我千万种不好,虐待我,漠视我,我忍气吞声二十多年,我什么都能忍,唯独一件,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忍!你怎么能动她?你怎么敢那样肆无忌惮地伤害她?!你……你怎么能差点害死她之后,像提起一个玩笑一样和我提起这件事?!” “穆国丞。” 她咬着牙,仿佛要把牙咬碎了一样。 “你必须,为你做过的所有加害她的事,对,她,道,歉!!” 周枕月怔了一下,默默地看向穆雪衣的背影。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 别说穆国丞了,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忘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就算是受害者本人,也都在不经意间将这段记忆逐渐淡忘。 可居然有一个人,一直把这件所有人都在轻描淡写的事,刻在了心底。 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准备回穆家复仇,就是为了替她周枕月讨得这样的一个公道。 明明穆雪衣是一个淡泊到自己被狗咬了都不奢望能从父亲那里讨得“公道”的人。 可是这些年,她逼着自己改变,逼着自己成长,逼自己走进阴诡的深渊,又逼着自己从深渊里爬出来,从一个只想在市场部混日子的小咸鱼,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子,做尽狠辣的事,最终的目的…… 竟然…… 只是为了她周枕月。 周枕月放在双膝上的手指蜷起,鼻尖腾地酸涩起来。 穆国丞有点癫狂地笑着,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穆雪衣。 “你叫我给她道歉,我就要给她道歉啊?你做什么春秋大美梦呢?” 穆雪衣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的笑变得扭曲起来,“我知道啊,就这么让你道歉,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呢?所以,我之前做的一切,这不就有意义了吗?” 她向后唤道:“阿浓!” 葛薇浓从一旁走出,手里抱着一摞的文件。 又有两个黑衣保镖出来,搬出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放到穆国丞的面前。 穆雪衣不紧不慢地在桌子边坐下,抽出一张葛薇浓拿来的那迭文件,展示给穆国丞看。 “看到没有,这是穆氏公司的股份转让书。我现在手里有你、我、姐姐三个人的全部股份,一共是75%的持股。这些转让书呢,每一份都是5%的股份转让,所以一共是15张转让书。甲方就是作为公司法人和控股人的我,而接受转让的乙方么……” 她轻巧地指了指身后。 “就是你这一辈子的死对头,周氏总裁喔。” 穆雪衣拢了拢那些文件,阴沉沉地笑起来,“我是运营不了这个公司,但我握着法人和控股人的身份,难道……还毁不了这个公司么?” 穆国丞瞬间面如死灰。 穆氏公司,是他一生的心血,是他的社会地位和女人环绕的保证。 他的公司…… 不…… “穆雪衣!”穆国丞不相信穆雪衣真的会签下去,“这是我的财产,总有一天也是属于你的遗产!这些都是你唾手可得的东西,多少人一辈子求也求不到的东西,我不信你真的舍得就这么拱手送人!!” “或许在你的眼里,这些真的都是好东西吧。”穆雪衣铺好了第一张转让书,拧开钢笔的笔帽,“就像在穆如晴的眼里,钟婉也是世界上最好的一样。” 她不带感情地笑了笑,笔尖落在了纸上。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可惜,这个公司是你的七寸,却……” “不是我的。” 唰唰—— 清晰的书写声传来。 第一份5%的股权转让已经签署完毕。 穆雪衣又拿过第二张,瞥了穆国丞一眼。 “希望你在我签完所有的文件之前,好好想一想,究竟——该不该道这个歉呢?” 每一声书写都像是在剜穆国丞的心头肉,那是他奋斗了一辈子的成果,却就这么被穆雪衣一笔一笔轻轻巧巧地送给了他的死对头周家。 古代酷刑的凌迟,怕也不过如此。 这无异于一刀一刀片下他的肌理与骨血。 他胸口起伏越来越大,恍然间感觉到了一股窒息。 气血全部涌上头顶,让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穆雪衣正在血淋淋刮割着的,不只是穆氏的一份份股权,而是他的半生。他的尊严。他活着的最重要的支柱。 “别签了!!” 他愤怒地咆哮。 穆雪衣视若无睹地继续在纸上签名。 “不要签了!不要……” 吼叫声中已经有了一丝隐隐的哀求。 穆雪衣签完了第四张,又去拿第五张。 “别签了!!!” 穆国丞终于崩溃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我道歉,我和她道歉!!” 他面向周枕月跪好,一个头一个头不停地狠狠磕下去,哆哆嗦嗦地喊着: “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穆雪衣已经签到了第九张,慢吞吞地说: “再真诚一些。” 穆国丞的头已经磕出了血,地上的灰混着血渍,脏乱不堪。 “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嗯,”穆雪衣轻蔑地笑了一声,“这才像点样子。” 穆国丞满脸血地扭过头,爬到穆雪衣脚边,脸上血泪交混,“我已经道歉了,别签了,我求你……别毁了我……我已经、已经道歉了……” 穆雪衣却仍然在签,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嗳,”她装起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刚刚有和你承诺,你道歉之后,我就会停手吗?” 穆国丞整个人僵成了石头。 “……你……什么意思?” 穆雪衣草草地签完了最后一个名,拿起那迭纸,残忍地一张张展示在穆国丞面前。 “意思就是,从今以后,周氏会多出一个部门分支。而岸阳的商界史上,穆氏这两个字,就此,终止了。” “我还得多谢您,要不是您强迫我签署变更法人的那些文件,我还做不了如今这件大事呢。对不对,爸……爸?” 说完,她轻轻一笑,缓缓举起那迭文件。 然后松手,让那些纸洋洋洒洒地飘到穆国丞的脸上。 就像若干个小时前,穆国丞甩在她脸上的那个巴掌一样。 杀人不过头点地。 柔软的合同纸乘着微风温柔地拂过侧脸,比直接杀人,更要锥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大肥章! 这章发50个红包~来留评来留评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886276 2个;蚂蚁先生_、老吴、陈陵、就是一株小小草、愿一世清欢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混合可可60瓶;真正笔记本、知名不具10瓶;末汐、必出可莉、拾安5瓶;南浔、陆绯2瓶;一糖er、51511495、自嘲、哇呜1瓶 第118章 咚—— 穆国丞似是到了极限,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瞪圆双眼,僵直地倒在了地上。 穆雪衣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个熟悉的人,看很久很久。 她第一次以这样居高临下的角度去看这个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看得太细,反而觉得那张脸有些陌。 还没有洒完的转让书捏在手中,每一个指尖都在纸面上陷下去一个坑。 一直沉默着的周枕月起身,走到穆雪衣身边,将她揽进怀里。 抚着那长而柔软的卷发,周枕月温糯地低声说: “好了,都结束。” 穆雪衣闭上眼,手无力地垂下去,白花花的纸流满地。 她卸下力气,依偎在周枕月的怀里,似乎再不想多说一个字。 周枕月看向葛薇浓:“阿浓,把你们穆总送到医院去,他很像是突发心梗。” 葛薇浓马上答是,招保镖一起去抬穆国丞。 周枕月又看向站得更远、自始至终都没开过口的那个女人。 “祁宴。”她念出她的名字。 她没有见过祁宴,但这也不难猜。 “……你也去医院吧,待在穆国丞身边,之后万一有什么事,你也有个说法。” 这也是祁宴第一次见到周枕月本人。 她看着她把穆雪衣牢牢护在怀里的样子,长久以来一直紧着的那颗失落与妒忌的心,忽然之间,莫名地松散了。 ……她会照顾好她的。 祁宴跟着葛薇浓一起,带着昏迷的穆国丞离开这里。 偌大的废弃工厂里,一时只剩下门口守着的几个保镖,和里面的周枕月与穆雪衣。 外面还在下大雨。 漆黑的夜晚,又湿又冷。 周枕月在穆雪衣面前蹲了下来,拉住她的手,捏捏她的手心。 “还好么?”声音很轻地问。 穆雪衣挣开一点眼睛,睫毛长而柔软地耷拉着,眼底有微弱的光在跃动。 “阿月……”她眼眶湿润了,“抱歉,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没吓到你吧?” “没有。”周枕月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穆雪衣的头顶,“我……居然才明白,原来你做这么多,一直都是为我。” 再开口时,嗓音里已有哽咽:“我很感动,雪衣,真的很感动。” “其实,本来没有想这么快的。”穆雪衣弯下腰,把头靠在周枕月的肩上,“但是穆国丞他太急着给我甩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 周枕月抱住她的背,“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穆雪衣笑了笑,在周枕月的脖颈处蹭蹭下巴,小声说:“我刚刚和他说的那些,可不只是唬他的。这些股份真的送给你了,这公司,你拿去吧。” 周枕月:“这是属于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阿月——”穆雪衣撒娇似的拖长了尾音,“求求你了,你帮我管着吧。算计别人真的好累,我就想闲在家里,遛遛鸭子,打打麻将,陪爷爷喝喝茶。我本来就想做条咸鱼,你就大发慈悲,帮忙实现我这个梦想吧。” “……”周枕月还是没有马上答应,“你再好好考虑几天。你可以视这些资产为粪土,但是我不能真的当做粪土一样轻易收下。” 穆雪衣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周枕月。 “阿月,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周枕月转过目光,与穆雪衣对视。 穆雪衣搂住她的脖子,半阖着眼,吻上周枕月的嘴唇。 吻她时,轻轻地含糊着说:“我把我所有的底牌都交给你,我就……真的再也不能离开你。” 周枕月握着穆雪衣的手指一紧。 “这是我心甘情愿送给你的……”穆雪衣咬住周枕月的下唇,“……安全感啊。” 周枕月心跳蓦地加速,穆雪衣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她红着眼眶。 她紧密抱住穆雪衣,深深地回吻过去。 两个人在雨夜的废旧工厂里亲密地纠缠着,迷失着。 雨越下越大。 在这个季节,似乎已经森冷到了一个极限。 据说是冬末的最后一场雨了。 明天,就会是晴天了吧。 . 深夜的岸阳市医院做了一场关于心梗的急救。 穆国丞因为急性心梗,休克缺血,损坏到了大脑。急救已经尽力了,到最后,医生无奈地向祁宴宣告,人没能完全抢救下来。 命虽然保住了,人却成植物人。 究竟是真的神经中枢收到了损伤,还是这人潜意识里逃避着现实,不愿醒来,无人得知真正的原因。 毕竟,有些事已成定局。 清醒只会成为一种更痛苦的煎熬罢。 祁宴坐在病床边,床上是那个已经没有了意识的男人。她看着他与穆雪衣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一言不发。 葛薇浓在走廊上打完电话,走进来,坐在了祁宴的身边。 “已经和小穆总汇报了,”葛薇浓拍拍祁宴的肩头,“她说,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是啊,”祁宴点头,“长命百岁,不如死。还有什么比这更解气的呢?” 葛薇浓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件事能这么顺利,有你不小的功劳。你这么尽职尽责,小穆总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祁宴却自嘲地笑了。 葛薇浓疑惑:“笑什么啊?” 祁宴轻缓地叹了口气,喃喃:“其实,倒也没有那么尽职尽责。” 葛薇浓:“嗯?” 祁宴:“也有某个瞬间,出过一些阴暗的想法。比如说,不去劝穆国丞变更法人,阻断她的计划,让她一直卡壳在这里,这样的话……我就能以小妈这个身份永远陪在她身边。” 葛薇浓看着白炽灯下的苍白的祁宴,语塞。 祁宴无力地笑了笑,“可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有些事,没可能就是没可能。你说得对,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抿起唇,看向窗外,声音变轻,“……我也不想做出问心有愧的事。” 葛薇浓紧闭着嘴,双手握成拳。 “本来以为会很不甘心的,”祁宴含着泪笑了,“可是刚刚看见周枕月抱着她的样子,好像突然也没什么不甘心。一个人到底有多爱另一个人,从抱她的姿势就能看出来。她很爱雪衣,雪衣能遇到这么爱她的人,我挺高兴的。” 祁宴顿了顿,喃喃:“雪衣是个很好的人,她值得……更好的爱人。” 葛薇浓哽咽了:“阿宴……” 祁宴伛偻着背,才弯起的唇角又缓缓放平,不再开口了。 她盯着地面,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凝滞在下巴尖上,缓缓地,一滴一滴,摇晃着坠下。 葛薇浓就这么陪她坐了一整晚。 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什么也不说,只是陪着她。 一夜过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空荡的走廊远方传来阵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靠近后,葛薇浓才看清是穆雪衣。 她马上站起来,“小穆总,这才五点,你昨晚……” 穆雪衣显然是没有睡过,眼底残着倦色,应该是陪周枕月了一段时间,这才来医院处理这边的后事。 葛薇浓看了眼身边的祁宴,很有眼色地说:“我先回避一下。” 穆雪衣却阻止了她:“不用,我是来找你的。” 葛薇浓:“找我?” 穆雪衣:“嗯,你跟我来。” 祁宴看着她们缓缓走远,双手交叉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走到没有人的僻静楼梯角,穆雪衣才停下来。 她倚着楼梯扶手,对葛薇浓说:“今天估计需要召开一个董事会,说明现在的局面,着手准备转让股份和公司收购吞并之间的事。” 葛薇浓:“你真想好了?那些高管能愿意你把公司给周总吗?” 穆雪衣皮笑肉不笑了一下,“他们可以不听我的差遣,难道还能阻止我卖公司吗?反正这公司我也管不了,不如拆了算了。” 穆雪衣轻轻地由鼻息间叹了口气,“阿月现在已经去忙这些手续了。以后,你也不用再叫我什么小穆总,或者二小姐之类的,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啊,”葛薇浓哂笑,“你都不干了,那我不是失业了?” 穆雪衣:“我会让人事处把你的档案移交到周氏,以后你跟着阿月做事就行。” 葛薇浓:“那你呢?” “我啊——”穆雪衣抬了抬脖子,闭着眼呼出一口气,“我做周家的夫人呗。” 葛薇浓见穆雪衣轻巧地说出这句话,心里也为她感到高兴。 这么长久的苦日子,她总算熬到了头。 “对了,”穆雪衣抿住唇,有点犹豫,“关于祁宴……” 葛薇浓:“要不我把她叫过来,你们单独聊聊?” “别。”穆雪衣马上拒绝。 葛薇浓偏着头看她,“你……其实知道她对你的感情吧?” 穆雪衣的眼里有几分无奈,“知道啊,一个人那么喜欢我,我怎么会感觉不到。” 葛薇浓:“那你……” “没有办法回应的感情,我为什么要去捅破?我也不能和她再深入地说什么,和她多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对阿月的不公平。所以我只能通过你,向她转达一下歉意和愧疚,我……” “……我给不了她除了金钱报答之外的任何东西。” 穆雪衣握紧手中的手杖,看向远处祁宴的方向。 “你帮我告诉她,谢谢她这段日子的配合。也告诉她,让她再仔细审视一下自己的感情,人有的时候未必能分得清‘感动’与‘感激’的差别。她对我,不一定是真正的喜欢。” “好,”葛薇浓认真地应下,“我会把你说的一字不差地告诉她。” 穆雪衣:“嗯。” 葛薇浓想到了刚刚祁宴和自己说过的话,心念一动。 她好奇地向穆雪衣问出最后一个关于祁宴的问题: “你真的从来都没有担心过,阿宴她会因为一念之差背叛你吗?” “因为一念之差产的阴暗想法谁都会有,”穆雪衣慢慢地说,“只是有些人可以看清那条能让自己无悔无愧的路,有些人却看不清。” 唇角浅浅地弯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属于前者。” 葛薇浓眼底的光晃了晃。 半晌。 葛薇浓垂下眼,笑叹: “阿宴要是知道,她得到了你这样的信任,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了。” 穆雪衣笑了笑,拄着手杖转身离开。 葛薇浓在她身后大声问:“你去哪里啊?” “回周家老宅。” 穆雪衣的回答里透着几分轻快,像压抑已久的废墟中透出的一抔黎明。 “爷爷说,已经给我准备好了新的床单被褥,还有一大桌我爱吃的闸蟹。” 葛薇浓看着那走向熹微晨光的背影,心里也像是漫上了同样的温暖。 迎着那缕光,懒漫地欣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清月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魏、洛漪、道格森二世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248058 5个;陈.4个;怪妹妹AhLian、隨安、乌啦啦_123、就是一株小小草、愿一世清欢、坐看云起时、二妮子、向南鸭、蚂蚁先生_、48918195、lg、Max最爱冻柠茶、陈牛奶、陈陵、47636197、许念哲、sjh、49886276、biegouk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297瓶;隨安39瓶;yeah 30瓶;K 26瓶;Maruri、倾寒21瓶;想要女人的铁p、、乌啦啦_123 20瓶;夜阑星野薄荷茶、50248058、小张15瓶;小白毛、拾安、y-、sjh、夜无痕、岁三10瓶;离骚的歌歌9瓶;29233 7瓶;Attack 6瓶;天空之城、E.Soooo、AI追星、睡鱼、夕凪--、46456568、南浔、许念哲5瓶;blink小王3瓶;是金智秀的老婆呀、52348215、铅叶、charon 2瓶;35990053、一糖er、哇呜1瓶 第119章 穆氏的垮台来得猝不及防,没有任何预兆。 之前还风风火火地和建邺白家建立了合作,正要开展前途大好的项目。 一夜之间,穆国丞就成了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原本应该在此时站出来把控局面的唯一继承人穆雪衣,居然凭着手里的绝对控股权直接把公司卖了出去。 而卖出的对象也是叫人瞠目结舌。 竟是穆氏原本最大的对手,周氏公司。 又过了一个礼拜,传来了更震惊商界的消息。 穆雪衣这次直接把穆家宅子都给卖了,人直接住进了周家老宅,隔天就宣告了和周氏总裁的婚讯。 这一系列操作让人眼花缭乱,一件比一件让人意想不到。 等人们反应过来时,风言风语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酵。 大家都说,穆家这个二小姐,肯定早就和周枕月有了勾结,先是整垮了自己的姐姐,坐上姐姐的位置之后,又光速地整垮了自己的老爹,拆散了整个公司。 一个之前在商界闻所未闻的小角色,居然有这样的手段和心机。 穆雪衣一下子被魔化成了一个美杜莎般的可怖女人。大家纷纷传言,周氏总裁太天真了,这哪是在养老婆,养蛊还差不多。 那女人连自家的血亲都能吞食掉,下一步指不定就是吞掉周氏这个岸阳龙头了。 隔天周枕月出现在公司时,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怜悯。 周枕月问身边的小艾:“他们怎么那样看我?” 小艾悄悄告诉她:“现在所有人都说,您已经被背后的手给控制了,就跟那被垂帘听政的小皇帝一样。” 周枕月:“什么背后的手?” 小艾:“就是夫人。” ——自从穆雪衣住回了老宅,周老爷子马上吩咐所有人,以后提及穆雪衣,都得敬称“夫人”。 周枕月想起早晨起床时,赖在床上眯着睡眼拉着她衣角、哼哼唧唧要抱抱的穆雪衣,不禁一笑。 本来她还有点怕雪衣一下子不掌权了,失去了社会地位,会没有安全感。劝了很久,想给她一个仅次于自己的副总职位。 但是穆雪衣反过来求她: “求求了,别抬举我,就让我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废物吧。” 周枕月也不忍心再劝。 这几年,穆雪衣确实殚精竭虑,该好好休息休息。 或许闲上几年,无聊了,想再涉商界了,到时再给她职位也不迟。 下了班,往常都习惯再加班个把小时的周枕月迅速地收拾好了东西,片刻都不耽误地踏上回家的路。 家里有人在等她。 一想到这一点,每天的晚上6点就变成了一天中最令人期待的时候。 现在帮她开车的是葛薇浓。葛薇浓帮小艾分掉了一半的工作量,小艾可算是把下班后的这段时间解放出来了。 “在这里工作还习惯么?”周枕月顺口问道。 葛薇浓耸耸肩:“还不错。要是你可以像雪衣一样和蔼一点,我会工作得更舒服。” 周枕月玩笑道:“是让你工作来了,不是让你享福来了。蹬鼻子上脸。” 葛薇浓马上回嘴:“你看,雪衣她就永远不会说这样的话。之前见你都是和雪衣一起,还以为你本人一直都是很温柔的。结果啊,一离开雪衣,你就跟那索命的阎王一样,冷酷无情,榨人不眨眼的恶魔……” 周枕月轻笑:“你真是跟她待久了,话这么碎。你是不是都忘了,之前你的性格比我还要更冷一些?” 葛薇浓打着方向盘,回忆起往事,也笑了,“是喔,挺神奇。你老婆怎么这么会融化冰山呢?” 周枕月只是浅笑着摇摇头。 “对了,”她见快要到家了,便提起这事,“我们的婚礼定在下个月十号,我把做好的请柬发给你,记得按份数做好。” 葛薇浓:“这么急着结婚?” 周枕月无奈:“我和她都快八年了,还拖什么啊。” 葛薇浓笑:“说得也对。” 回到老宅时,天边的太阳半边已经沉进了山后,还露着一个橙黄的帽帽。 葛薇浓送完周枕月就麻利地回家去陪自己的老婆了。周枕月走进大门时,就说了一声:“我回来了。” 但门厅处没什么动静。 或许是在屋子里面? 她穿过落叶小路,打开屋门,进到客厅,又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佣人们和她问好。 她环顾四周,没见那个人来迎接她,还是忍不住拉住了佣人,问:“夫人呢?” 佣人答:“夫人陪老爷子去拜访战友了。老爷子说,大概一个小时后回来,您在家里等等就好。” 周枕月看了眼挂钟,叹了口气,坐在了沙发上。 一个小时而已,等等好了。 她拿起老爷子放在那里的一迭报纸,想消磨消磨时间。 看了好阵子,左腿压着右腿,又由右腿压着左腿,感觉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又看了眼挂钟。 啧…… 怎么才过去三分钟? 静默了一会儿。 周枕月放下报纸,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问佣人:“他们去拜访哪位叔叔了?” 佣人:“是金老书记。” 周枕月向外走,“好,知道了。” 佣人问:“您不等了吗?” 周枕月:“不等了,我直接去接她好了。” 看着周枕月出了门,佣人们捂着嘴叽叽喳喳地笑: 周总最近越来越离不开夫人了呢。 . 拜访完金书记,周丰年带着穆雪衣和他们告别。 金书记握着周丰年的手,再三叮嘱:“小月牙儿的婚礼,千万记得给我发请柬啊。” 周丰年脸上带着有点嘚瑟的笑:“好啦,知道了。你家儿子也得抓抓紧了,有合适的赶紧带回家来过一下目。” 金书记的儿子眼底有几分被长辈催婚的无奈,“周爷爷,快别刺激我爸了。” 周丰年耸肩,“哎,谁叫我家孙女要结婚了,我老头子难免多操心操心。” 金家人都看得出来周老爷子对这桩婚事有多高兴,也为他感到开心,又是好一番祝贺寒暄。 道别之后,老爷子拉着穆雪衣的手,红光满面。 “雪丫头,明天再陪我去看看孙老头,那也是我老战友了。必须得让他看看我孙媳妇儿有多漂亮,哈哈哈哈……” 穆雪衣很乖顺地答应:“好,爷爷说什么都好。” 两个人才出大门,正要上车,就看见另一辆眼熟的黑色宾利停在他们的车后面。 周枕月就靠在车门上,显然是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了。 “阿月!”穆雪衣喜笑颜开,忙急走过去。 等她走近,周枕月马上拉住了她的手,僵硬的眉毛松展开来。 周老爷子叹气,问他这孙女:“不是和你说了,马上就回去,就这么等不及?非要大老远跑过来?” 周枕月抿了抿唇,对于老爷子的责问,她垂头,恭敬而认真地答: “爷爷,我想她。” 语气是极为正经的语气,内容却是极为动人的内容。 穆雪衣心里一暖,与周枕月十指相扣住。 周老爷子摇摇头,“行了,知道你们需要腻歪,我老头子也不做电灯泡了。” 他拍拍穆雪衣的肩,“雪丫头,坐她的车去吧。” “好,”穆雪衣很贴心地又说,“没事的爷爷,我只陪她这一段路,一会儿回家了我陪您一起看抗战片。” 周老爷子却说:“得了,你还是趁今天多陪陪她吧。明天开始你们就不能同房了。” 周枕月:“……” 穆雪衣:“?” 老爷子笑了笑,“月牙儿没有告诉你吗?周家的传统,新人结婚前一个月不可以见面,不可以同桌吃饭,更不可以同床。对你们来说,不见面估计有点困难,不同桌不同房总要遵守的吧?你的新卧室已经给你收拾出来了,明天必须分房睡。” 周枕月尝试开口:“爷爷……” 老爷子抬手:“别说了。周家向来恪守祖训,你最好懂点事。” 穆雪衣主动说:“好的爷爷,都听您的。” 老爷子对于穆雪衣的乖巧非常满意,点点头,回他的车上去了。 等老爷子的车开走了,周枕月才轻叹道:“……怎么这么多破规矩。” 这是穆雪衣第一次听到周枕月抱怨家里的规矩,不禁笑起来,“你家规矩多,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周枕月:“等我的孩子结婚,我一定废除这一项。” 穆雪衣脸一红,转身就走。 “谁要给你生孩子。” 一声嗔怪乘着晚风悠悠飘来。 “雪衣,”周枕月追上前,马上解释,“我不是要你生孩子的意思,我只是表达一下不满。没关系,孩子这种事,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你要是想过一辈子的二人世界,我们一直不要孩子也……” 穆雪衣停下来,含着笑,“好了,我又没怪你,你反应好大。” 周枕月握住她的手,舒了口气,说:“生育是很重要的事,我只是……不想给你造成什么压力。” 穆雪衣偏过头,看向远处空荡荡的街道,声音变轻。 “不过,说这个真的太早了点吧,婚都还没结呢……” 周枕月的耳尖变得透红,在路灯下泛着柑橘一样殷橙的颜色。 她也别开目光,看向遥远的另一个街道口,低低地咕哝了一声: “嗯……” 作者有话要说:迫不及待想写前世番外了hhh 重生前的故事,想写长一点,细一点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清月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熹微、小魏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魏3个;愿一世清欢、YOYO、Max最爱冻柠茶、就是一株小小草、老吴、陈陵、blink小王、洛瞳、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琪40瓶;50817109、小路子30瓶;江钦瑜27瓶;竹子20瓶;赵粤老婆15瓶;小猫咪的憨憨13瓶;delta、乐蟹、啊哈、小白毛10瓶;末汐5瓶;逾期心动3瓶;哇呜、火山啊火山、blink小王2瓶;52348215、一糖er 1瓶 第120章 自打穆雪衣搬进了周宅,她在碧云兰亭的房子也闲置了出来。 估计是要在周家长住下去了,她抽了个空,想去碧云兰亭把常用的东西都收拾一下,直接全部搬到老宅这边来。 因为周家那个规矩,周枕月这些日子得要回避着穆雪衣,所以不能陪她去。 周枕月想派葛薇浓去陪她,但葛薇浓还有工作的事没做完,便托付了林可妮。再三叮嘱,早点搬完早点回老宅,今天下午穆雪衣有复健疗程要做。 在公寓里收拾东西时,林可妮顺口问: “雪衣,脚复健得怎么样了?婚礼的时候,能不拄手杖走红毯么?” 穆雪衣把一只厚实的亚麻猪布偶塞进箱子里,单膝跪着,手杖就放在脚边。 “一天比一天好了。阿月对复健的事很上心,有她督促着我,婚礼那天应该可以恢复到能正常走路。” 林可妮笑:“你现在应该过得很开心吧?” 穆雪衣眉眼弯弯的,“当然了,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过得这么开心过。” 林可妮:“那就好。” 说话间,林可妮从柜子底下拉出一个透明的收纳箱,掀开遮尘布,正要去拿里面的东西时,目光一顿。 那是一整箱的…… 利培酮。 是过去一年里,穆雪衣最常服用的治疗心理疾病的药物。 林可妮蜷了蜷手指,复又探进去,拿起一瓶利培酮,握在掌心里。 良久,她举起那瓶药,轻声问穆雪衣:“这箱药,你还要么?” 穆雪衣回过头,看到林可妮手里的药时,瞳孔一缩。 “……不要了,”她很快笑了笑,“早就不吃了。” “好。” 林可妮把那瓶药扔回箱子里,把箱子盖好,用宽胶带整个缠起来。 缠完那个箱子,林可妮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 “周总……是不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过去一年患过抑郁的事?” 穆雪衣只是低头收拾东西,没有说话。 林可妮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你不是说过,她有权知道你的所有事……” “那是之前。”穆雪衣打断她,“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确实想要把所有事都告诉她。” 林可妮:“那现在怎么又……” 穆雪衣放下手里的笔筒,肩膀一沉。 “因为……”她抿了抿唇角。“在我想要告诉她的时候,她和我说了‘别卖惨’这样的话。” 林可妮若有所思地点头,“哦,原来是在赌气啊。” “不是的,”穆雪衣很坚定地摇头,“我不是在和她赌气。” 林可妮动作一顿,欲言又止。 穆雪衣低头轻笑一声,解释道:“我从来没有因为她这句话生过气。我只是担心,她要是真的知道了我得过病,一定会想起她曾经和我说过的这句‘别卖惨’。……她会自责的。” 她神情复杂地看向林可妮。 “我怕的是,她会过不去她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林可妮明白穆雪衣话里的意思后,笑着摇摇头,搬起地上的箱子。 “到底是有多喜欢她啊?” 话里几分无奈,几分感慨。 是有多喜欢,才会在对方说出过分的话时,满心只是担忧对方会有负罪感。 ……而不是这句话对自己是不是造成了伤害。 穆雪衣笑了,伸手去拿之前学画画用的碳素笔专用转笔筒,尾指的白玉戒指和转笔筒面碰出清脆的一声响。 “就是……和她喜欢我一样地喜欢她呀。” 她随意而轻巧地耸耸肩。 . 穆雪衣从碧云兰亭搬回了不少东西,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那些物品分别摆放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房间是老爷子为了给她们分房特意收拾出来的。 宽敞,向阳,除了没有阿月之外,挑不出任何毛病。 正安置画架时,卧室门忽然响了一声。 穆雪衣回过头,见周枕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向她“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 “阿月,”穆雪衣顺从地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 周枕月指了指天花板,“爷爷在楼上看书,佣人们都忙着准备晚饭,这会儿没人看着,我过来看看你。” 穆雪衣笑道:“你总是寻着空隙偷偷跑过来,爷爷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周枕月径直走过来,把穆雪衣揽进怀里紧紧抱住,不由分说地吻上她的嘴唇。 “干什么……”穆雪衣含糊地嗫嚅。 她挣扎了两下,最后还是卸去力气,任由对方抱着了。 缠绵地吻了一会儿,差不多解了这几个小时的相思之苦,周枕月才放过穆雪衣。抱着她,环顾了卧室一圈,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多出来的许多家具。 “那边的东西都搬回来了?” 穆雪衣点头,“嗯。可妮帮我搬了一天,改天可得请她们两口子吃个饭。” 周枕月本来想松手了,但才挪开一点手,又深觉不舍,继续搂着穆雪衣的腰,低下头又要吻她的耳朵。 穆雪衣抬手捂住周枕月的嘴,无奈地说:“爷爷都说了,你们家祖训,新人结婚前不可以这样又亲又抱的。你一直都是最守规矩的人,怎么这次就是守不住?” 周枕月亲了亲穆雪衣的手心,叹气。 “要是知道婚前真的要遵循这种无聊的规矩,应该明年再结婚的。” 穆雪衣抬腕看了一下表。 “离开饭只有二十分钟了,”她向周枕月晃了晃手腕,偏头一笑,“爷爷马上就要下来吃饭了,你还不赶紧回去?” 周枕月还不想走,踌躇须臾,绞尽脑汁想着留下来的借口。 “我在你这儿洗个手,”她说,“然后直接下楼去等着开饭好了。” “行。”穆雪衣跟着她一起走,“刚好我也冲个澡。搬家一天,身上有汗。” 周枕月:“……嗯。” 卫生间里,洗手池和淋浴间只隔了二十厘米。 两个人,一人进了淋浴间,一人停驻在洗手台。 淋浴的隔间壁是毛玻璃。 里面起了层霾一样。雾气升起后,更添几分神秘。 水珠子顺着玻璃壁向下淌,不用竖耳朵,也能清晰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冲洗过皮肤,滴落在地上的所有声音。 隔着一层被水濡湿的毛玻璃,可以隐约看见那抹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影水流之中,池塘里的游鱼一般文文莫莫,若隐若现。 换气扇打开了,嗡嗡作响。 或许是穆雪衣也才回家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开空调,房间里潮乎乎地热。 周枕月在一旁洗手,洗着洗着,咬住了下唇。 天气还真是变热了不少。 总觉得,她身上好像也起了一点汗。 在给手心打第三遍洗手液时,周枕月终于打定了主意,吸一口气,抬声问: “要不……我们一起洗?” 淋浴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好一阵子,里面的人才细如蚊讷地应道: “……嗯。”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正文的主视角是雪衣,所以前世番外的主视角会变为周总 想必你们也很想窥视一下周总的内心hh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陈.、小魏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是一株小小草2个;老吴、江鱼、四月的沈青、biegoukh、愿一世清欢、蚂蚁先生_、小姜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晴空一鹤20瓶;九千卿、玛卡巴卡、陌上人如鱼、番茄小ㄓㄨ、小白毛、Yeah、四月的沈青10瓶;丢了。曾经9瓶;拾安5瓶;南浔、1325、哇呜2瓶;一糖er、苟虎1瓶 第121章 晚间吃饭时,老爷子一左一右坐着两个湿头发的人。 其实按规矩来说,她们是不可以同桌共餐的。不过这样显然有点不人性化,明明在一个房子里还得强行分桌吃饭,确实有点封建糟粕那味儿了。 所以现在恢复了同桌吃饭的日常。 可一旦同桌,有些事就会很快败露。 比如说,一般不会那么凑巧,两个人同时在饭前洗澡。 看头发的干湿程度,貌似洗澡的时间还差不多。 穆雪衣埋着头吃菜。 心里暗忖,时间果然还是太紧了,都没来得及吹吹头发。 老爷子看破不说破,只干咳一声,问起了其他事: “你们的婚礼打算在哪里办啊?” 周枕月问穆雪衣:“雪衣,你想在哪里?” 穆雪衣想了一会儿,心里冒出一个主意:“在温泉山庄怎么样?这个季节那里应该还在下雪,雪地里举行婚礼什么的感觉会很浪漫。而且,我们还可以顺路去以前我们写过对联的那股荒屋看看,阿浓和可妮她们也一定很想去。” 老爷子若有所思:“可是那样的话,岸阳这边很多政客恐怕没空前往参加……” 周枕月接道:“没关系,我们亲友在温泉山庄办一次,之后再回岸阳办个酒席请叔叔们来。” 老爷子笑道:“行吧行吧,你愿意顺着雪丫头,那就费力办两次。” 穆雪衣很开心:“谢谢爷爷。” 吃过饭后,周枕月扶着穆雪衣想去院子里。 老爷子叫住她们:“哎,不是说了让你俩避一避吗?” 周枕月倒是有很好的理由:“我去后院帮她做复健,这样婚礼才能正常走红毯。” 老爷子叹气,“那我好像也没有什么拆开你们的理由了。” 周枕月耐人寻味地点头:“恐怕是这样。” 老爷子笑着摇摇头,挥了挥手:“去吧。” 她们提前和老爷子问了晚安,便手挽着手慢慢走向后院。 穆雪衣走路时没有拄手杖,也没有依托周枕月的手,靠自己走得很稳。 周枕月注意到了这一点,走到泳池边时主动夸道: “你现在走得越来越好了。” “当然了,我很努力地复健呢,”穆雪衣弯起眼眸,“不然婚礼的时候,大家看见你的新娘子是个瘸子,你脸上多没面啊。” “那我要谢谢老婆,”周枕月柔和一笑,捏捏穆雪衣的脸蛋,“老婆真是为我着想。” 穆雪衣很大度地摇头:“不客气不客气。” “噗。” 看穆雪衣这么可爱,周枕月忍不住笑得更深。 穆雪衣问:“今天又是泳池里的复健?” 周枕月:“对,今天游三个来回就好了。不着急,慢慢游,上一次没有游过花椒,但是游过了茴香。这一次游过花椒就好。” 佣人已经拎着鸭笼走了过来,将肥美健硕的花椒和茴香抱出来,放进泳池里。 两只鸭子嘎嘎喳喳地扑棱着翅膀,仰长了脖子看向穆雪衣,豆豆大的黑眼睛眨巴眨巴。 “总是拿鸭子来做标杆……”穆雪衣皱起眉,“感觉在嘲讽我的样子。” 周枕月看着她:“鸭子你都游不过,还想拿谁做标杆?我么?” 穆雪衣笑:“可以吗?” “……” 周枕月沉默片刻,笑了笑,还是纵容了穆雪衣。 “那等等我,我回去换上泳衣。” 穆雪衣乖巧地双手交迭,“好。” 等了十多分钟,周枕月很快从楼上回来了。 为了方便,她只在泳衣外面套了件宽大的黑色绸质衬衫,裤子没有穿。走过来时,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在黑夜里白得过于引人注目。 穆雪衣已经下水了,趴在泳池边。从她的角度看,能看见周枕月里面的泳衣与泳裤也是纯黑色的。 贴身的泳装,加上外面笼着的肥大衬衫。统一的黑色,更衬出那皮肤的冷白。 这样的组合,让穆雪衣红了脸。 她特别喜欢周枕月穿衬衣,尤其喜欢在床上做那种事时让周枕月穿衬衣。 衬衫的布料挺括,棱角分明,每一道因抓皱而起的褶子都像花瓣层迭的风信子,油画一样精致。 而且,在前戏亲昵的时候,普通T恤或睡衣在掀起来时堆迭在上躯,几乎没什么美感。 可衬衫不一样。衬衫的领口半敞、半遮半掩的模样,简直性感得让人抓心挠肝。 一般情况下,穆雪衣想看周枕月清冷禁欲一点的话,就会叫她穿白衬衫。想看她妩媚勾人一点的话,就让她穿黑衬衫。 所以看见周枕月这样衣冠不整地穿着黑衬衫出现在眼前,穆雪衣自然戴上了有色眼镜。 她红着耳朵闭上眼,嘴里紧锣密鼓地嘟囔:“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周枕月脱掉衬衫,下了水,游到穆雪衣身边。 “要不是我也在水里,知道水是凉的,我估计要以为你在蒸桑拿。”她很自然地抱住穆雪衣的腰,“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你……” 穆雪衣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周枕月,脑子突兀地浮现出晚饭前这人把自己压在淋浴间墙上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画面,脸更红了,扫下她揽在自己腰间的手。 “你别总是这样。” 周枕月便靠在她旁边的池台上,懒懒地抚了一下湿发,“哪样啊?” 穆雪衣有点羞愤,“我不想一直当0。” 周枕月忍不住笑:“没让你一直当0啊,我们不是向来都默认礼尚往来的么?” “爷爷说了最近不让我们有亲密举动,我兢兢业业遵守着,不敢主动碰你。”穆雪衣幽怨地瞥周枕月一眼,“可是你总是越界。你一越界,我又不敢主动,可不就只能一直做0了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周枕月不甚在意,“你不必把爷爷说的那些话奉为圭臬,都是一些陈旧的老规矩,明面上看得过去就行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没关系。” 穆雪衣叹道:“算了,都已经答应爷爷了,还是说到做到比较好。” 周枕月沉了沉肩,“……好吧,既然你这么看重这个承诺,那我也不再故意勾引你了。” 穆雪衣一愣。 “你故意勾引我?!”她后知后觉。 周枕月瞥了眼扔在池台上的黑衬衫,语气慢悠悠的。 “有些人,不是很喜欢我穿衬衫的么?” “你故意穿黑色的!”穆雪衣扑上去,要吃人一样。 周枕月抱住她,一边躲她打起的水花,一边笑着说: “好了好了,我错了。复健、复健。” 泳池里一时被折腾出阵阵水浪响声,鸭子们都被吓得挤到了池子的角落。 坐在顶楼阳台喝茶的老爷子抿着茶杯沿,好奇地探出头向下看。 什么复健方式,怎么这么大动静? .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 这大半个月谁也没闲着,婚期将近,多的是琐事要忙。 在暨宁温泉山庄的婚礼进入了筹备尾声,场地已经租下了一整个月的,会场布置得都差不多了。周家开始陆续接亲友过去。 因为食宿全包,温泉山庄又是难得的一处好景致,不少清闲的亲朋都选择提前过去,每天泡泡温泉看看风景,惬意地静待婚礼那一天到来。 分发请柬时,周枕月拿了一张一直没有填写姓名的空白请柬,征求穆雪衣的意见: “你的亲生母亲,要不要请她来参加?” 提及朱虹,穆雪衣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不要。不仅婚礼不要,以后也不需要再有交集。” 周枕月明白她这是明确断关系了,只是还有一点担忧:“我只怕别人会背地里嚼你舌根,说你不孝顺母亲,道德败坏。” “她只会一直一直在我身上吸血。” 穆雪衣很冷静地说。 “如果固守道德的结果是让贪婪的人不断得寸进尺,无休止地损坏到我自己,那我宁愿做一个没有道德的人。” 听她这么说,周枕月反而欣慰起来。 对于雪衣来说,懂得让自己成为自己世界的中心,其实是件好事。 她是真的从过去那场家庭与血亲带来的围困中走出来了。 . 请柬派发完毕后,周枕月移交了自己手上所有的工作,开始一门心思接待陆续抵达温泉山庄的亲友。 有时候是在岸阳这边接待,有时候飞去暨宁婚礼现场接待。 在婚礼的前三天,李璐璐和庄羽柔开始应邀前往。 因为她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周枕月特地亲自开车送她们去机场,并要手下全程陪同送机。 接人当天,车库里其他的车都被开出去了,被老爷子拿去接送他的老友。周枕月只在角落里发现了那辆之前从皋川开回来的越野车。 没别的选择,她只得开了那辆有点浮夸的越野,前往庄羽柔和李璐璐的别墅。 那俩人一上车,周枕月就从后视镜里瞥见了李璐璐脖子上戴了个那种特殊癖好才会戴的狗项圈。 “……”她叹了口气,“正式婚礼的场合时,麻烦你把它摘下来。” 李璐璐气道:“又不是我想戴的!你应该劝劝小柔,钥匙在她手里。” 周枕月:“钥匙?” 李璐璐把脖子上的项圈转过来,给她看后面的锁孔,“喏,上了锁的。” 庄羽柔笑眯眯地说:“我只是觉得,周总用金手铐给雪衣做手镯的创意挺有意思,忍不住效仿了一下。” 李璐璐嘟囔:“可是这种给爱人带项圈铐子什么的……总觉得有点侮辱人格……” 庄羽柔哼了一声:“你之前给我戴的时候怎么没想这么多?” 李璐璐声音更小了:“之前那是床上的情趣,现在又不是。现在是你逼我戴上的。” 庄羽柔:“你还敢说?” 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庄总,不要学我。我那时是被情绪影响了,这样对待喜欢的人……其实真的不应该。” 她顿了顿,喃喃:“我也一直没来得及和她道歉。” 李璐璐啧了一声:“没事啦,穆雪衣那个性格,肯定没怪过你。” 庄羽柔也说:“是啊,雪衣对你向来就不会生什么气,别想太多咯周大总裁。” 李璐璐又小声说:“但是小柔,我可是会很难过的,你就不能……” 庄羽柔:“闭嘴。” 李璐璐:“小柔……” 庄羽柔:“叫你闭嘴,不然现在就把钥匙扔了。” 李璐璐:“别别别,我不说了。” 庄羽柔:“哼。” 周枕月抿住下唇,望着前方的路。 恍然间,思绪飞远了。 到了机场,庄羽柔和李璐璐下了车。 临走前,庄羽柔隔着车窗小心地问周枕月:“看你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是不是被影响到心情了?” 李璐璐忙说:“都怪我,我就不该提什么侮不侮辱人格的。” 周枕月敛起情绪,“没事。” 庄羽柔:“你可是快要结婚的人,千万别因为这事儿心里有什么郁结。” 李璐璐附和:“对对对。” 庄羽柔看了眼表,见还有时间,便趴在车窗上多说了两句。 “周总,你记得我和璐姐姐刚刚说的话么?不论其他人会不会在意,至少雪衣她是不会怪你的。日子是你们俩过,只要她不在意,你又何必自己给自己多设一个坎?你们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应该往前看才对啊。” 周枕月仔细想了想庄羽柔的话。 的确,日子是她俩过。雪衣都不介意,她干嘛囿于此结? “谢谢你们,”周枕月舒心一笑,“确实是我想太多了。” 庄羽柔拉起李璐璐的手,向周枕月挥挥胳膊:“那我们去值机咯。” 周枕月:“好,回头见。” 那两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出了一段距离,周氏下属陪同在她们身边。 走到入口时,她们忽然停下,那两人对话了几句,又问了旁边周氏下属几句。 片刻后,她们拖着行李箱走了回来。 周枕月按下车窗,问:“怎么了?” 庄羽柔走近了,说:“也没啥大事儿,就想问问,你车上有没有伞啊?暨宁那边好像在下雪,我们都忘了带伞。” 周枕月想起之前去皋川的路上穆雪衣曾经在这辆车上取出过伞,便说:“你等等,我找一下。” 她查看了一下车座下方,又翻了翻车门上的空格。一无所获后,伸手去翻储物格。 光线不太好,储物格里黑洞洞的。 周枕月把手伸进去,仔细地一点一点摸索。 还没摸到伞,指尖却先碰到了一个放得非常靠里的塑料袋。 她以为那塑料袋里或许有伞,直接连着袋子拿了出来。 袋子口没有系紧,只是轻轻一抽,里面的东西就啪啪哒哒地掉得到处都是。 周枕月下意识看向那只正好掉在她手边的药盒。 看清药盒上的那几个字后,她整个人瞬时僵住。 眼底的光绷得像快拉断的弓弦。 作者有话要说:哦哟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2539753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拾安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米二三三、愿一世清欢、Max最爱冻柠茶、南清、就是一株小小草、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岸28瓶;是大橙子呀22瓶;寒蛩18瓶;宇15瓶;Archer 7瓶;ba、冷、畅露阳欣5瓶;skspry、艾奇3瓶;老吴2瓶;抱紧阿晋、拾安、42539753 1瓶 第122章 周枕月捏着药盒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指尖在盒子上陷下去一个深深的坑。 药盒上的每一个药物说明的小字,都像结了霜的铁针一样,狠狠钻凿着她的眼球。 庄羽柔发现了周枕月的失态,“怎么了?”她抻长了脖子,想看一眼那药盒。 周枕月却垂下了手,马上握住方向盘,神情恍惚地开始倒车。 车子一发动,庄羽柔忙后退了两步,又高声问了句:“到底怎么了?” 越野车在低沉的轰鸣声掉了个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开走了。 掉头时刹车一定踩得很狠,地上都有了一道车辙印。 庄羽柔和李璐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的样子。 越野车内。 周枕月看着前方的路,一时间,好像只是在凭本能开车,脑子里一片空白。 开了很久,她才猛地记起,穆雪衣已经去温泉山庄了,她在岸阳是找不到她的。 方向盘一转,将车草草地停在路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发了一会儿的呆,才拿出手机。 打开联系人,拇指悬在“雪衣”两个字上,指尖和手机都在抖。 ……她该说什么? 直接质问对方“你是不是得过抑郁症”? 已经隐瞒了这么久的旧事,就算她决绝地掀开,雪衣会说实话吗? 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出现在皋川时,屋子角落里那只上了锁的大木箱。 随即,穆雪衣曾经说过的话涌入脑中。 ——“皋川是我过去一年待的地方。” ——“箱子里……是一些生活上的散碎东西。” 明明在穆雪衣的口中,那只是一个装了一些杂物的普通箱子。可是在她给自己的那串钥匙中,小院所有的锁都含括了,却唯独缺少了那箱子上的钥匙。 之前怎么没有深想这一层? 周枕月隐约察觉到,或许打开那只箱子,就可以打开那一段真实的过往。 她手指向下一滑,滑到小艾的手机号上,拨通。 “马上给我弄一张飞往皋川的机票,要最快的一班飞机。” 打完电话,在等待机票的空白期,心跳得越来越快,却有些茫然。 周枕月再一次拿起了那盒藏在储物格深处的药盒,这一次,比刚刚更为详尽地阅读上面的药物说明注释。 【利培酮片,适用症状:】 【1.各种精神病性状态的明显的阳性症状(如幻觉、妄想、思维紊乱、敌视、怀疑),也可减轻与精神分裂症有关的情感症状(如:抑郁、负罪感、焦虑)。】 【2可用于治疗双相情感障碍的躁狂发作,其表现为情绪高涨、夸大或易激惹、睡眠要求减少、思维奔逸、注意力分散或判断力低下(包括紊乱或过激行为)。】 指尖轻轻划过那上面的“抑郁”和“双相情感障碍”几个字眼。 周枕月咽了咽唾沫,颤抖着慢慢打开药盒,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装着药的锡箔纸片。 一板药片,已经被服用了一半。 抠空的地方,卷了边的锡箔纸参差不齐。 一时间,所有的疑问都找到了答案。 她一直都不敢问穆雪衣,第二次离开自己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穆雪衣离开时留下的那句——“我的世界里从来都不能没有你,可你的世界里,不该再有我。”她解读过许多遍,可还是无法在这样隐晦的表达下解读出最贴切的答案。 她很怕,怕雪衣会因为这个她推解不出的原因再一次离开,所以后来也始终不敢主动问起。想着,既然已经过去了,不如什么都不问。 坏掉的根,如果不知道是为什么坏掉的,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永远埋在土壤的最深处。 可是…… 周枕月握紧了手里的锡箔板,慢慢弯下背,趴在方向盘上。 抑不住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从臂弯里溢出。 不知过了多久,小艾就把航班信息发到了她的手机上。 她随便抹了一下落到颊边的泪,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开车前往机场。 值机,上飞机,起飞,落地。 行云流水的行程。 到皋川后,包了辆车前往那个偏僻的小院。 从订机票到抵达小院,一共不过花了四个小时。 周枕月拿出那串钥匙,打开院门,走到她们住过的卧室,开锁进去。 那只落了薄尘的褐色大箱子还在原处,灰扑扑的,上着锁。 她从床下拉出一个工具箱,取出最重的一只大扳手,走到箱子前,对准挂锁狠狠砸下去。 沉重的扳手一下又一下地砸向挂锁,刺耳的“咣咣”声紧凑地回荡在屋内。 锁已经生锈了,耐不住这样暴力的几下打砸,很快就咔哒一下裂开。 周枕月掰下砸烂的锁,一把掀开箱盖。 目光触及到箱子内部时,她愣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反应。 箱子…… 是空的。 怎么……怎么会…… 她马上弯腰推了一下箱子,发觉这个重量已经和当初她们住在这里时不一样了,变轻太多了。 周枕月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那边的人很快就接了,含着笑说了声:“阿月,怎么现在……” “箱子里的东西呢?” 她的眼泪顺着眼尾一滴一滴落下。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笑意已完全消失。 “……你在哪里?” 周枕月压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问:“箱子里的东西呢?” 穆雪衣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半晌,她像是极为勉强地又笑了一下,答道: “我让阿浓扔了。” 周枕月闭上眼,哭腔已经压抑不住。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已经快要结婚了,阿月。”听筒里,穆雪衣的声音有一点失真,“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没有必要……” 周枕月攥紧手里的手机,无力地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箱子,就像面对着她再也无法涉足的属于穆雪衣的那一年时光,泣不成声。 “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她哽咽着问,“求你了,告诉我,我到底……错过了些什么?我求你了,雪衣……” 穆雪衣的嗓音也有些抖:“我去找你。” 周枕月抓住箱子的边缘,指尖都要陷进木板里一样,“求你了,告诉我……” 穆雪衣:“好,我告诉你,都告诉你。你别动,我去找你。” 电话那边隐隐约约传来穆雪衣唤葛薇浓的声音。 已经是傍晚了,窗外暮色渐垂。 周枕月坐在越来越沉重的黑暗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心情的沉淀,愈来愈多的回忆涌入了脑海。 穆雪衣回岸阳之后,她对她做过的每一件事,竟毫无巨细地一一浮现。 逼她签合约,给她戴手铐。 嘲讽她,逼迫她,用言语侮辱她。 对于她捧上的那颗千疮百孔的真心,千方百计地质疑。 如今看来,全世界都能质疑穆雪衣,只有她周枕月,凭什么质疑? 细细一想,从最开始,坐上那辆刹车有问题的车,雪衣就已经表明了她对她此生不改的心。 那次,雪衣控制着车将自己那一侧撞上大树,自己断了一条腿,却将她毫发无损地保全了下来。 后来回了穆家,为了算计穆如晴,心甘情愿被剁掉一根手指。 又因为毁了穆如晴的一生,对自己为人的底线和精神产生了怀疑,一步一步走入抑郁和双相障碍。 或许第二次离开时,雪衣是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悄悄腐朽吧。 可即便如此艰难,她还是让自己重新站了起来,拼尽全力,又走回了自己的身边。 而自己…… 周枕月捂着眼睛,失声痛哭。 她这一辈子从未哭得这样悲恸。 太阳沉入后山,月亮升起。由东边慢慢移向西方。 几个小时就这么没有痕迹地流了过去。 已经到了深夜。 外面的院门忽然传来被推开的声音,吱呀一声,伴着枝头麻雀惊起的扑簌声。 一阵脚步由远及近,身后的门被拉开。 已经不用拄拐的穆雪衣小跑过来,看见地上的周枕月,忙半跪下去抱住对方。 显然来得很急,什么都没带,头发是乱的,额角还有汗。 “阿月,”穆雪衣第一时间握起周枕月的胳膊和手腕检查了一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什么事。” 周枕月苦笑:“事到如今,你还满脑子只想着关心我?” “我……”穆雪衣搂住周枕月,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声音很小,“我就是怕你这样,才不想让你知道。” 周枕月忍不住语气加重:“难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真的可以当这些全都没有发生过吗?!” 穆雪衣欲言又止。 周枕月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太重了,缓缓放松肩膀,抬手轻柔地抱住穆雪衣的腰。 “我不是想凶你……”她的眼眶又湿了,“我只是……很后悔……” 穆雪衣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抱紧周枕月,柔声说: “阿月,你不需要后悔什么。所有的选择都是我自己做的,即便我有苦衷,我也该承担每一个选择会产生的后果。” 她顿了顿。 “而且那个时候,我确实抛下了你,也没有和你说实情,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我严苛一点,很正常啊。我知道,你让我签合约,戴手铐,都是因为你太害怕失去我了。我从来都没有怨过你。” 周枕月抓紧了穆雪衣腰侧的针织衫。 “我也……没什么立场去怨你。” 穆雪衣轻柔地抚摸周枕月的发顶,慢慢地,安抚着她。 “你做出的所有反应都是正常人的反应。是我没有及时地告诉你,才让我们之间走了那么多的弯路。如果说这些事里一定要找一个罪人,那做错事的一定是我,是我不够好,顶不住那些情绪,也没有妥善地处理,才会害了我自己,还连累了你。” 周枕月闭着眼,哭得却越来越狠。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让你发现了我患病的事,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穆雪衣苦涩地笑。 “你看,这就又是我的一个失误。决定要瞒了,却又没瞒好。这个时候让你发现了,除了让你愧疚之外,什么用都没有,我也……” “雪衣。” 周枕月揪住她针织衫的手指又紧了一些。 穆雪衣忙应道:“嗯?” 周枕月把脸埋在穆雪衣的肩窝里,在她耳畔沙哑地说: “对不起。” 穆雪衣鼻子一酸,想告诉周枕月她不需要说对不起,可是话还没出口,喉咙就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她只得别过头,强忍着泪。 周枕月流着泪把这句话说完: “对不起。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的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注:黑括号里的“利培酮片适用症状”摘自百度百科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x最爱冻柠茶、洛瞳、昨夜星辰似水、愿一世清欢、47137713、小魏、就是一株小小草、蚂蚁先生_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zz 64瓶;Ash Lee.40瓶;乌啦啦_123、Kkww25 20瓶;41626676、一曲笙歌、知名不具、子夜零点、朝九晚六、夜无痕、怀琼、炒桐、恩尼格玛机10瓶;抱紧阿晋6瓶;白空空空空空v、畅露阳欣、一糖er、蓝风5瓶;陆绯、洛大人3瓶;老吴、南浔、哇呜2瓶;是金智秀的老婆呀、自嘲、五山的鸡排好好吃、拾安、小白毛1瓶 第123章 已经太晚了,本应该在小院住一晚,但是离婚礼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了。 她们作为婚礼的主角,必须得尽快前往温泉山庄的婚礼现场。穆雪衣来皋川之前还扔了很多没做完的事在那边。 两个人连夜飞往暨宁,抵达山庄时,都已经是凌晨五点了。 一路上周枕月都紧紧地握着穆雪衣的手,隔一会儿就要和她说一声“对不起”。 穆雪衣不停地安抚她:“没事的,不要这么说,错的不是你。” 到温泉山庄门口时,周枕月又一次说了:“对不起。” 穆雪衣无奈地笑:“难道你以后天天都要和我说这句话么?” 周枕月:“这是最后一次。” 穆雪衣:“最后一次?” 周枕月:“嗯。今天之后,不会再说了。” 穆雪衣沉默了一会儿,晃了晃拉着周枕月的手,说:“如果和我说对不起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以后想说也可以说,不要憋着。” 周枕月别过目光,轻声说:“你不用这么包容我。” 穆雪衣却浅笑着说:“明明是你一直在包容我啊,阿月。” 两个人走到了山庄内部,天上在飘着小雪,山庄里到处都是在搬花篮和长椅的员工。 员工们见了她们,纷纷打招呼:“周总好,夫人好。” 穆雪衣就势道:“你看,我们的路已经越来越好了,我会成为你的夫人,未来也不会再有什么坎坷。以前的那些事既然已经过去,我们就都忘了吧。” “本来我也觉得,就让过去的一切过去,我们以后只要向前看就好。” 周枕月紧了紧握着穆雪衣的手指,侧过头来看着她。 “可是……又想到有人说过:忘记过去,就等于背叛现在。” 穆雪衣抿住唇。 “如果记得那些事,可以让以后的我更爱你……”周枕月垂下眼,在穆雪衣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声音更轻,“那我愿意记一辈子。” 穆雪衣湿着眼眶,有点哽咽:“一辈子很长的。” “是么?” 周枕月低喃。 “可是,有你陪着我,我应该……只会觉得短吧。” 这句话猛地戳中了穆雪衣心里最软的那一块,她也顾不得还有很多人在旁边,直接搂住周枕月的脖子,深深地吻住她。 周枕月也顺从地抱住她的腰,偏过头,闭上眼,和她深吻。 周围在搬花篮的员工一脸兴奋地看着这边,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捂着嘴偷笑。 这对新人的感情可真好。 他们帮办婚礼的对象都是有钱的老总。现如今,能碰到感情这么好的一对有钱人,真是挺难得的事了。 . 婚礼的前一天,葛薇浓被派遣回岸阳取了些东西。 下午她回到了温泉山庄,去到小木屋,见周枕月在帮穆雪衣试婚纱,悄悄地走过去对周枕月说:“你要的东西我取来了。” 周枕月便起身,对穆雪衣说:“我有点事,先离开一下。” 穆雪衣挥挥手:“你去吧。” 林可妮走过来,继续帮穆雪衣试婚纱。 周枕月和葛薇浓出了木屋,走了很远,行至一个凉亭时才停下。 在凉亭里落座后,葛薇浓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木盒,递给周枕月,“这是才打好的金镯子,你画的纹路太复杂了,金匠花了比预计更多的时间。” 周枕月接过木盒,打开盖子,看着里面那只华光温润的镯子,轻轻一笑。 “……你知不知道,雪衣给我准备的是什么?” 她们没有准备钻戒,而是选择遵循周家“金玉良缘”的祖训。 葛薇浓:“听可妮提过,是雪衣挑了很久才挑中的一枚独山玉戒指,南阳名玉,翠青白斑,可妮说特别漂亮。” 周枕月盖上盖子,贴身放好,笑意又深了一点。 “真期待明天交换戒指与镯子的时候。” 葛薇浓看她这么开心,不由得也跟着开心。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去翻包,“你不是知道了皋川小院那只旧箱子的事?我这次回去,找到了一个你应该会很感兴趣的东西。”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DV,递给周枕月。 “雪衣让我去扔那箱子里的东西的时候,我看这个DV还能用,就擅自留下来了。这DV里拍了不少那一年的乱七八糟的事,你背着她偷偷看吧。”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要是被雪衣发现了,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她是我给你的!” 周枕月拿着这个意外收获的东西,心跳蓦地加速。 她错过的那一年……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翻开了DV的盖子,按了开机。 短暂的读取后。 列表里缓缓刷出了多达上百条的短视频。 葛薇浓凑过来,“太多了,你以后闲下来了可以慢慢看。不过,有一条,我知道很适合今天就看一看。” 她抬起手,按住DV翻了一页,找到那个日期后点开。 屏幕一黑。 再亮起时,嘈杂的环境声音响了起来,镜头先是对着地面,晃了一会儿才抬起来。 拍摄时间是夜晚,应该是在一个什么庙里面,入幕是一座古朴的飞檐红墙寺。不远处的香炉池里插满了未燃尽的香火,周围熙熙攘攘,很多提着灯笼手拿红飘带的游客。 隐隐的,能听见远处的梵音和木鱼声。 林可妮的声音响起:“开始拍了么?” 显然拿DV的是葛薇浓,她的声音是最近的:“开始了。” 镜头转了90度,穆雪衣的侧面忽然入镜。 她还坐在轮椅里,应该还没复健到能站起来的程度,林可妮在帮她推着轮椅。 葛薇浓的声音继续响起:“今天是七夕节,我们现在到了皋川最大的寺庙——罗汉寺,这里有一棵很有名的千年银杏树。听说,每年七夕节,大家都会在红绸带上写下给爱人说的话,然后绑在树枝上,等一年后和爱人一起来这里拆开看。” 林可妮说:“我去拿几条红绸带来。” 葛薇浓捧着DV摇摇晃晃地跟着林可妮跑:“可妮,你要给我写么?” 林可妮笑着回头:“你也得给我写啊。” 葛薇浓:“好,那我们都写了,明年再一起来拆。” 说着,镜头又对准了轮椅里的穆雪衣,葛薇浓:“二小姐,你写不写?” 穆雪衣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脸,轻声说:“别拍我。” 可镜头还是绕着穆雪衣打转。 “写一个吧,以后可以带周总来一起拆啊。” 穆雪衣别过头,躲着镜头,眼底有着病态的灰暗。 “……我只是陪你们来的。你们玩就好。” 镜头一抬,只见林可妮已经拿了一把红绸带和笔走过来,“阿浓儿,来写吧。” DV被放了下来,画面定格为远处那棵挂满红绸带的巨大银杏树。 背景里,她们的对话还在继续。 葛薇浓:“可妮,我写好了。你写的什么?” 林可妮:“这不是得一年后才能看吗……” 葛薇浓:“我现在就有点想告诉你我写的是什么,哈哈。” 林可妮:“那你说吧,你写的是什么?” 葛薇浓:“我就想,如果一年后我们还能在一起,那我一定要向你求婚。所以我写的是:我们结婚吧。我等你一年后来拆开啊。” 林可妮:“噗嗤。” 葛薇浓:“你笑什么?” 林可妮:“我笑……咱们还挺心有灵犀的。” 葛薇浓:“这么说,你和我写的一样?” 那两个人轻笑了几声,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悄悄话。 过了一会儿,葛薇浓提起嗓子:“二小姐,都到这里了,你也写一个好了。你想,一年后你和周总一起来拆开,多浪漫啊。” 长久的沉默。 穆雪衣才极轻捻地嗫嚅:“如果她没有原谅我呢?如果……一年后,我们已经变成了陌生人……” 葛薇浓:“那你就想象一下,万一在一年后周总和你已经复合了,你会给她写什么?” 林可妮也说:“是啊,你就当做你们一定会在一起,写一条。当做一种寄托也好。” 穆雪衣没有再说话了。 镜头里还是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但不难猜,她最后还是写了。 屏幕又黑了一下。 再亮起时,显然时间又推后了许多,已经到了深夜。 周围人群也变得稀少,木鱼声停歇了下来。 镜头在不停晃动,拿它的人八成是在小跑。 林可妮喘着气小声说:“你这样偷偷取下雪衣的绸带,要是让她知道了……” 拿DV的葛薇浓跑到了隐秘的地方,喘息着笑:“你难道就不好奇她写了什么?” 林可妮无奈地叹气:“好吧……就看一眼,看完赶紧给人挂回去。” 葛薇浓:“好,就看一眼。” 那两人,一个人拿DV拍摄,一个人打开红绸带的结。 镜头对焦很近,浓密夜色里,就着旁边路灯的一点昏黄的光,那双手小心地一点一点解开那条穆雪衣写下的红绸带。 周枕月的呼吸也跟着屏住了。 雪衣……会给一年后的自己写些什么呢? 不是很清晰的屏幕里,镜头在随着拍摄人的呼吸浅浅浮动。 被路灯打成暖色调的画面中,唯一的那抹扎眼的红缓缓展开。 红底黑字,笔记娟秀工整。 从左至右,长长的一条红绸带,像是从遥远的那年飘拂而来,刺破年华,踏过光阴,蔓延到她的手心,带着经年艮长的温度。 看清那一行字后,周枕月的眼睛瞬时模糊了。 眼眶里的泪晃了晃,在下睫毛的边缘停蓄片刻。 啪嗒。 掉在了DV的屏幕上。 倏忽间,仿佛滴穿了屏幕,濡湿了那条红绸带上的每一笔岁月。 . —— 【“谢谢你还在这里,让我可以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end 接下来就是周总视角的前世番外了 建议你们不要跳过番外,番外里还有剧情 真正的结局在番外里 是一个你们大概猜不到的结局(hhh是很有爱的结局,不是be放心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二、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拾安、老吳、就是一株小小草、蚂蚁先生_、小魏、0816、怪妹妹AhLian、願一世清歡、一心就想嗑糖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啾揪鳅40瓶;zy 26瓶;小白毛20瓶;仲盈18瓶;洛瞳、童装最大号、7、番茄小ㄓㄨ、windroy、阿霗10瓶;Vans如意、一糖er、二七一十四、skspry 5瓶;穆、天空之城4瓶;哈哈哈、是金智秀的老婆呀1瓶 第124章 前世番外(一) 周枕月有记忆以来,她的父母就是供桌上的两张遗像。 有些人缺父爱,有些人缺母爱。她不是缺,她是从未拥有过。 爷爷是个严肃的人,部队出来的,对于小辈尤其严苛。 她是在成年以后才知道爷爷其实是爱着她的,因为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爷爷都像一块钢板,没有表情也没有温度。有的只是钢板上刻好的对她的人生规划。 周枕月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见过很多人生不如意的人,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担忧。可是她的人生永远都不会出现“不如意”三个字,更不会去担忧什么。 钱,权,地位,都已经在她生命的节点摆好了。 她是独女,连一个和她抢的人都没有。 无趣。 这是她脑海里出现次数最多的词。 或许就是生活太无趣了,她明明很喜欢画画,绘画技术也炉火纯青,可就是画不出一张让人惊叹的作品。 艺术创作需要灵感,而灵感一般来源于情绪的大幅度波动。 她的生活顺到不给她任何情绪波动的机会。 . 接管公司之后,爷爷从一把手上退下来,把公司完全交给了她。 她顺理成章地接过来,像计算机里已经写好的程序那样,按照步骤开启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追她的人越来越多了,有男人,也有女人。 男人看向她的眼里一般是侵占与征服的欲望,女人看向她的眼里一般是崇拜和想要依赖的欲望。 追求一个身居高位的女人,无非也就是这两点。 征服欲和依赖欲。 直到—— 她遇见生命里那唯一的一个例外。 最开始,周枕月没有注意到她。 给自己送花送礼物的人不计其数,那人第一次送礼物时,她连眼睛都没有偏。 只记得一坨黄黄的什么东西晃过去了,听到小艾呵斥了一句: “小丫头,走开!” 那人很听话地走开了,还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周枕月没放在心上,继续日常的工作。 好几天后,她才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发现楼下多了个守着的人。 乍一看有一点眼熟,可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是谁?”她问小艾。 小艾忙说:“是个学生,天天守在那里想给您送礼物,应该是想追求您。” 周枕月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守了几天了?” 小艾:“三天。” 周枕月:“就为了送个礼物?” 小艾:“应该是。” 周枕月便没想太多,转身坐回沙发里,把咖啡杯放回茶几上,说:“你去把她的礼物收一下,让她回家去,告诉她,别看太多乱七八糟的爱情小说,以后不要再来了。” 小艾颔首,“好的。礼物需要给您拿上来么?” 周枕月:“……扔垃圾桶吧。” 小艾:“是。” 隔了一天,下午开完会,周枕月习惯性站在落地窗前看风景。 眼一垂,又看见昨天那个女孩站在楼下,在低着头踢路边的小石子。 周枕月招来小艾,问:“你昨天没有和她说吗?” 小艾忙说:“我说了,礼物我也扔了,但她就是又来了。” 周枕月没说话。 小艾问:“要不我叫保安去赶一下?” 周枕月:“嗯。” 咖啡喝了半杯后,两个保安从大门出去,堵着那女孩进行警告。 想必保安的口吻应该很不友善,那个女孩表情有些窘迫,不过还是很友好地笑着,走远了一些。 只是走远了,没有离开。 她坐在林荫下的长凳上,手里依然抱着一个精致的礼物盒,卷发垂下,挡住了脸。 “那边已经不属于周氏的范围了,”小艾提议道,“要不我报个警,让警察来处理。” 周枕月收回目光,淡淡地说:“算了,由她去吧。小姑娘一般都没什么耐心,得不到回应,过几天就走了。” 小艾:“是。” 之后的事情,却并没有按照周枕月的料想去行进。 那个女孩还是天天来,非常有耐心的样子,即便这么久连话都没和周枕月搭上过一句。每一天都抱着礼物或者花,还有情书。 小艾路过时,她会把礼物与情书递给小艾,请对方帮忙转交。 小艾当然是一转身就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周枕月有时候会想,她知不知道自己的礼物每次都会被扔进垃圾桶呢? 如果知道了,脸上的表情八成不会这么云淡风轻了吧。 .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 那女孩还是天天来,偶尔遇到周枕月路过她身边,她会很乖巧地说一声“早安”和“下班辛苦了”。 周枕月把她当做大门口的石狮子一样的摆件,只不过是个会自动问早晚安的智能摆件。 懒得理她,连赶她走都觉得麻烦。 随着时间的堆叠,慢慢的,她已经习惯把她当做空气。 . 某一天,老爷子突然犯了病,被送进了急救室。 医生说是突发中风,生死未卜,给周枕月下了病危通知书。 公司里的高管得知了老爷子病危的事,蠢蠢欲动。 周枕月只上任了三年,还没能完全控制整个公司的人脉,大家之前那么听她的话,都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老爷子一倒,股东们就有点坐不住了。 唯一的亲人重病,公司岌岌可危。内忧外患,一夕之间山崩一样。 那是周枕月二十五岁以来遇到的最严重的事,她本以为顺的不能再顺的路突然塌方了。一塌就塌成了深渊。 那几天简直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几天。 无望地等待着爷爷醒来,艰难地维持着公司的稳定,几乎是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手段才压下了所有人员的躁动。 那天下午,她拖着满身的疲惫,没有让小艾或者任何一个下属跟着,自己一个人去楼下买咖啡。 她其实不是想喝咖啡,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握着咖啡杯,在没有人的小巷子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只敢在这种地方释放脆弱。 她没想到的是,就在这种时候,那个女孩子举着一杯冰奶茶慢悠悠地晃过了巷口。 应该只是刚刚买了奶茶,恰好路过。 她很随意地瞥过来,见到抱膝坐在地上的周枕月时,脚步一顿。 周枕月和她对视着,一句话不说。 她以为那个女孩会趁这个机会走过来,和自己搭讪,安慰自己。 毕竟,这实在是一个太好的机会。在一个人脆弱时给予鼓励和支持,很容易使人陷入[去甲肾上腺素]与[多巴胺]的混乱控制中,产生类似于动心的错觉。 她想,如果那个女孩做出这种“趁虚而入”的事,她恐怕连大门口都不会给她待了。 她觉得能被“趁虚而入”的都是蠢货,而“趁虚而入”更是一种无耻。她厌恶这种无耻的行为。 可是那个女孩只是咬着吸管,默默地看了她两秒。 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周枕月也别过目光。 ……居然并没有过来。 也能理解。 这样的女孩子,追求自己,本来就是想找一个能依赖的强者。她喜欢的是那个强大的、高高在上的周氏总裁,而不是这个蹲在地上势孤力穷的弱者。 这样也好,她对自己失望了,应该不会再守在公司楼下了。 周枕月站起来,抓起身边的咖啡。 走过巷口时,把一口没喝的咖啡扔进了垃圾桶。 . 下午下班时,周枕月随口问小艾: “一直在门口的那个女孩,是不是已经走了?” 小艾挠挠头:“没有啊,我刚刚看她还在那里站着。” 周枕月从椅子里起身,走到窗边向下看,果然,那人还站在那里。 她沉默了一阵子,说:“明天她的情书不要扔,拿过来。” 如果这样还不走,应该还是在等机会要安慰自己。 或许是觉得下午的时候面对面太直接?……把安慰的话写进情书也是一种可能。 隔天,小艾特地留下了那女孩的情书,第一时间送到了周枕月的办公桌上。 周枕月拿起信封的时候就皱了下眉。 ……好厚啊。 把信纸抽出来时,她差点以为自己抽出的是一个作业本。 周枕月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把那封情书读完。 太水了,小学生的流水账日记一样,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上写。 不过,没有发现任何类似于安慰的话,也没见她提起昨天见过自己的事。 她有点想不明白了。 不可否认,她对那个女孩生出了些许的好奇。 那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真奇怪。 这天下班,第无数次路过那女孩的身边,女孩像往常一样说了一句:“下班辛苦了。” 周枕月却第一次停下了脚步,看向她。 “一起吃晚饭?” 周枕月面无表情地问。 虽然脸上是没有表情,心里却抑不住的有点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约除了工作伙伴之外的女孩吃饭。 女孩偏了偏头,轻笑:“好啊。” ……她的表情,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那么雀跃。 明明等待了一个月那么久才等来的回应,想象中,反应是不是该再大一点? 周枕月对她的好奇又深了一些。 她带着那个女孩去了自己常去的一家餐厅。 点完餐,两个人都沉默着,好像她们性格里都有点慢热和不善言辞。 “昨天下午……”周枕月主动开了口,“你看见我了吧?在巷子里。” 女孩点点头:“看见了。” 周枕月:“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女孩笑了,“我要说些什么吗?” 周枕月语塞。 半晌,她淡漠地说:“按理说,要么你应该趁机来安慰我,要么你就该结束你的追求。不论如何,都不会是现在这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为什么不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烛光下,女孩的脸有着温柔又漂亮的轮廓,鬓边编着的一根小辫子微微晃着。 “谁都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吧,在地上坐一坐挺正常的。不安慰你,是因为我们还不熟,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和我聊天,不想冒犯了你。至于你说结束对你的追求……” “为什么要结束?”女孩说着,耸耸肩,“我又不会因为你在地上坐了一下,就觉得你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周枕月看向对方的眼神微怔。 良久,她抿了抿嘴唇,问: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迎着她的目光,笑吟吟地答道: “我叫——穆雪衣。”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也是日更哟 放心追!~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2539753、43040865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乌啦啦_123、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海泱泱、就是一株小小草、既往、真正笔记本、陳陵、洛瞳、时来运转、0816、老吳、願一世清歡、蚂蚁先生_、陆绯、小魏、陳牛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乌啦啦_123、嗯20瓶;是大梦啊、朴孝敏的心肝小宝贝、AI追星10瓶;一糖er、玛卡巴卡5瓶;charon 4瓶;1325、南浔2瓶;拾安、五山的鸡排好好吃、哩1瓶 第125章 前世番外(二) 自从那天请穆雪衣吃过晚饭,周枕月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变成了端着咖啡站在落地窗前看楼下守着的穆雪衣。 她倒是没喜欢上这个人,只是那晚穆雪衣的一番话,让她对她产生了更多的兴趣。 想看看这个人究竟是真的这么通情达理,还是只在自己面前演一演,背地里实则是截然相反的尖酸刻薄? 穆雪衣不知道自己的办公室位置刚好能看见她,所以在这里窥视着她,就能看到最真实的她。 第一天,周枕月看到穆雪衣蹲在路边逗了一天的流浪狗。 第二天,她看到穆雪衣带了火腿肠和水过来,继续逗那只流浪狗。 第三天,她看到穆雪衣捧着盒饭吃午饭时,把唯一的肉菜大鸡腿夹出来,喂给那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 她的世界,好像单调得只剩那只盘桓在公司周围的流浪狗。 周枕月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她叫小艾去给穆雪衣传了个话,说自己想吃三明治,让穆雪衣买一个,下班后她去拿。 小艾传话时,她就在落地窗前盯着。 穆雪衣很温顺地点头,马上就去便利店买了。 周枕月在落地窗前停驻了比以往更多的时间。 终于,等到了那只流浪狗的饭点时间,摇着尾巴跑到了穆雪衣跟前讨吃的。 穆雪衣握着那个要送给自己的三明治,前后看了看。 狗子撒娇地蹭着她的裤腿。 她没有犹豫很久。很快就弯起眼眸,三两下拆开包装,将三明治囫囵个地塞进了狗子的大嘴巴里。 目睹这一幕的周枕月忍不住笑了一下。 终于,她知道穆雪衣哪里奇怪了。 以往那些追求自己的人,不管男人女人,征服欲还是依赖欲,她们看向自己的眼底都是带着欲望的。 可是穆雪衣对她,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欲望。 她好像……只是在日常生活的时候,顺便追求了一下自己。 她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给她反馈,甚至都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开心、或者生气。 所以,自己言明了下班后要去拿的三明治,她都能毫无顾虑地喂给流浪狗。 ——没有欲望和侵占性。 ——不会狂妄地干涉自己的生活。 ——永远以陪伴者的姿态。 ——对自己几乎不抱任何期待。也就意味着,不会对自己有任何既定意向的束缚。 这样有些冷淡的喜欢,却意料之外地……挺温柔。 小艾来送文件时,周枕月对她说:“以后穆雪衣送来的礼物和情书,别扔了,拿过来。” “周总……”小艾惊讶地睁大眼,“你……不会是喜欢上……” 周枕月否定了:“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人家花了时间和精力准备的东西,不该随随便便糟蹋。” 小艾张了张嘴,也只敢腹诽: 难道之前那些追求者的礼物您糟蹋少了? 周枕月让清洁工在办公室的角落里特地清理出一块空地,用来摆穆雪衣的礼物。 礼物都是一些讨女人开心的小东西,拆了几个她就懒得拆了,后来就直接不拆,只把礼物盒堆在那里。 情书却是每天都要读的。 周枕月把每天下午看报纸的时间空了出来,用以读穆雪衣的情书。 一边读,她还一边感慨:“写得太烂了,这样的文字写在纸上,真是浪费纸。” 小艾:“那您还读?” 周枕月:“……反正无聊。” 就这样,安静的日子慢慢过着。 她写情书,她看情书。 她每天逗狗,她每天看着她逗狗。 她们分明并没有什么交集,可周枕月又觉得,她们似乎有很多很多的交集。 . 平静的打破,是从穆雪衣不来的第一天开始。 因为周枕月已经养成了每天下午茶时间站在落地窗前看穆雪衣逗狗,所以她很快就发现了穆雪衣的“缺席”。 “今天她没来?”周枕月问小艾。 小艾愣了愣,“啊……是啊,早上就没来。” 周枕月端着咖啡,在窗前站了和以往一样长的时间。 楼下的流浪狗茫然地徘徊着,走一会儿,卧一会儿,等着什么人一样。 ……无趣。 今天的下午茶,太无趣了。 小艾安抚道:“可能有事耽误了,明天应该就来了。” 周枕月抿了口咖啡,平静地说:“我没有等她。” 小艾:“哦……”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穆雪衣都没有来。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能耽误她这么久。八成……是放弃了吧。 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 周枕月想着。 她在楼下守了足足两个多月,而自己除了最开始请她吃了一顿饭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回应。一个人总不可能永远单方面付出。 只是那个人一走,原本就无聊的生活,变得更无聊了一些。 周枕月拿起桌子上那封三天前她给她的最后的情书,习惯性地开始读。 ……不知道是这三天里读的第多少遍了。 像是读一本已经停刊的最后一期读物,文字早就是嚼得没味的泡泡糖,阅读已经成为一种无意义的肌肉记忆。 本以为她和她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可第四天的下午,周枕月下班时,途径大门,忽然听到那声熟悉的: “下班辛苦了。” 周枕月随即转过头,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穆雪衣。 但对方和几天前的模样很不同。 穆雪衣显然是被谁打了一顿,颧骨带着擦伤,侧脸有一片淤青,脸色非常苍白。整个人的状态特别不好,随时要晕倒过去似的。 她抱着礼物和情书的手臂上是青紫和黄红交错的伤痕,青色叠着黄色,紫色压着红色,像极了海鲜市场上那种不新鲜的五彩斑斓的热带鱼。 见周枕月在凝视她,穆雪衣挡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你怎么了?”周枕月淡淡地问。 穆雪衣勉强牵起嘴角:“摔了一下,没事。” 周枕月顿了顿,又问:“去医院了吗?” 穆雪衣:“没事的,不用去。” 周枕月没说话了,扭头继续走,再没回头去看那人。 但在走出街角后,她对身旁的小艾说: “你带她去医院看一下,别说是我让你去的。” 小艾忙答应。 周枕月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坐了另一辆车,跟在小艾和穆雪衣的后面。 到了医院,她悄悄地站在单向玻璃的后面,看着医生给穆雪衣诊断。 因为隔着玻璃,她听不清医生是怎么说的。 过了一会儿,医生把穆雪衣扶起来,走到水池边,帮她拍着背。 周枕月盯着医生的口型。 他把一句话重复了很多遍,到最后,周枕月都读解出了那句话: “……把淤血吐出来,吐出来就好。” 在医生的帮助下,穆雪衣吐了一大口淤血出来,池子里瞬时鲜红一片。 小艾被吓到了,呆呆地站着。 医生让穆雪衣住院治疗,但穆雪衣婉拒了,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拿了几瓶药就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很有礼貌地和小艾道谢,说了很多声“谢谢”。 那天晚上,周枕月回到家,呆坐了很久。 睡前,她拆开了这一天穆雪衣送来的情书。 她以前嫌这情书水,每次都只过过眼,读得并不走心。但今天她很认真地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穆雪衣几乎就是在写日记。她写了早餐吃过的小面包,买花时花店老板送给她的薄荷糖,还有许久不见的流浪狗舔她的脚趾。很琐碎,可是又很温暖的日常。 只看这些文字,根本看不出来她有什么不幸福的。信里也只字不提挨打的事。 周枕月放下情书,却失眠了。 . 隔天,她上班路过穆雪衣的身边时,故意放满了脚步。 穆雪衣果然对她说了声:“谢谢你。” 周枕月便顺势停下来,瞥着对方:“谢我什么?” 穆雪衣:“是你叫小艾姐姐帮我的吧?谢谢你,愿意关心我。” 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对她说:“医生说,你不是摔的,是被人拿棍子打成的重伤。……如果是哪个混混打的你,可以告诉我。虽然我并不打算接受你,但是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被打成这样,我还是可以管一管的。” 穆雪衣笑了:“没事的,不是被混混打的。” 周枕月追问:“不是混混,还能是谁?” 穆雪衣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很小声地说: “……是……我的家人。” 周枕月皱起眉:“你的家人?家人为什么会打你?” “或许是因为我不太听话吧……” 穆雪衣别过目光,极轻地自言自语。 “我不想骗人……” 后半句她说得太小声了,周枕月没有听清,只听清前半句“或许是因为我不太听话”。 周枕月抿了抿唇,远处钟楼的大挂钟已经快要走到了上班迟到的刻度线。 “就算是这样,也不可以打人。”她还是在这次的对话上花费了更多的时间与口舌,“给你这个。以后如果有什么危险到人身安全的事,就打我的电话。” 说着,她掏出一张私人名片递给穆雪衣。 穆雪衣双手接过名片,有点惊讶的样子。 周枕月怕她多想,又说:“我不是想和你有进一步发展,只是看不得女孩子被打。若非逼不得已,不要乱打这个电话,不要试图通过这个拉近和我的距离。希望你能明白,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和你之间都不会有任何的可能。” 穆雪衣把名片放进口袋里,很乖地点头。 “好,我不会打的。” 周枕月嗯了一声,去上班了。 . 很奇怪的是,她明明斩钉截铁地警告了穆雪衣,也很明白自己是真的不想让她打来,可之后的几天,她看手机的频率比之前翻了三倍。 最让她搞不懂的是,她还莫名其妙地取消了广告来电与诈骗来电的屏蔽。 作者有话要说:周总的真香之路.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二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木、7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陆绯、拾安、49886276、就是一株小小草、怪妹妹AhLian、願一世清歡、长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岁月长长50瓶;不语以潇36瓶;时光不负我20瓶;X、Joy、45630724、小八、长生、41367876、呦呦?,。10瓶;笔尖_尚未干透的蓝、彼岸桃花、我手敲好看哒6瓶;y-、一糖er 5瓶;老吳、龙族龙锋2瓶;48982272、小张是个瓜1瓶 第126章 前世番外(三) 吃晚饭时,周枕月似是很随意地问起: “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会被自己的家里人打成重伤呢?” 老爷子咽下口中的饭,说:“家家各自有本经,这可说不准。怎么,遇到什么事了?” “没什么。” 周枕月又吃了口菜,咀嚼良久。 吞咽后,才又是很随意一样提了一句: “……看到一个女孩子被打了,说是家人打的。” 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哦——是喜欢的女孩子吗?” 周枕月低头吃菜,冷漠地否认:“我不喜欢她。” 老爷子摇摇头,笑而不语。 . 又过了几天,周枕月的手机始终没有陌生来电的侵扰。 她叫来小艾:“你去调查一下穆雪衣的家庭情况。” 小艾笑着看她:“周总,你好像特别关心那位穆小姐。” 周枕月:“……我只是看她很能忍的样子,怕她在家里又受了欺负,却不敢来找我。” 小艾若有所思。 “怕?可是……除了那次老爷子病危公司动荡外,您似乎还没怕过什么呢。” 周枕月愣了愣。 那天下午,她在椅子上沉思了三个小时。想了很久,发现小艾说的是对的。 怕穆雪衣受欺负,居然是除了那次危机之外,她唯一的一次产生了“怕”这个情绪。 下班时,小艾兴冲冲跑过来,拿着调查完的结果。 “不得了啊周总,我还以为那女孩是个想攀高枝的普通家庭,没想到,她居然是穆氏集团的二小姐!” 周枕月皱眉:“敌手?” 小艾摇头:“她是私生女,和跟您作对的穆家父女不一样。她没权没势,也不得宠爱,过得很惨的,连穆家佣人都能欺负她。” “……”周枕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说怎么觉得她有点眼熟。之前的一次商业晚会上我明明见过她一面,和她的父亲姐姐一起。……确实是个不受待见的孩子。” 她记起了那天晚上,孤零零的穆雪衣端着一个空盘子的模样。 不禁陷入沉思,“对手的私生女……是为了什么接近我的呢?” 小艾耸耸肩:“或许是真的喜欢您?毕竟,穆国丞与其说是她的父亲,不如说是她的敌人。您的敌人也是穆国丞啊。俗话讲: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想亲近您也正常。” 周枕月:“以防万一,你再去深挖一下关于她的事。” 小艾又用了几天把穆雪衣挖了个底朝天。 但挖得越来越深,也只是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属于她的悲惨经历。 和周枕月汇报时,小艾花了很长时间说了穆雪衣受欺负的事例。那些事就跟网兜里的鱼苗一样,捞都捞不完。但凡是穆家的佣人,都把欺负二小姐这种事儿当做充面子的功绩在外炫耀。 太惨了。 惨到连小艾都忍不住感慨,这个二小姐当得还不如自己这种普通人。 周枕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人和自己真的是不一样的。 她生在光明里。 可那个人,生在光明的背面。 . 在穆雪衣追求她的第三个月时,周枕月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逗流浪狗的穆雪衣,问小艾: “小艾,你有没有想过,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小艾哂笑:“这问题也太大了。别说是我,世界上大部分人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周枕月却说:“不,其实大家都知道,你也知道。比如说,你这么努力地工作,是很想要赚钱对吧?” “对!”小艾点头,“要赚钱买房子。” “那么赚钱买房子就是你生活的意义。”周枕月说,“只要有欲望,欲望就会成为一种意义。” 小艾恍然大悟:“原来可以这么去想。” “……可是我的生活,好像真的没什么意义。” 周枕月淡淡地瞥着楼下。 “我什么都有了。爷爷身体越来越好,又裁了一批员,以后公司也不会再有什么动荡。我每一天的生活都差不多。日复一日……连看她逗狗,都成了机械的重复……” 小艾不是很懂周枕月说的话,挠挠头。 周枕月忽然勾了一下唇角,抬起手,指向楼下那个正在给流浪狗喂香肠的女孩。 “你觉得,她能不能成为我生活的意义?” 小艾微微睁大眼睛。 “她在穆家那么苦,应该会很需要我吧?” 周枕月的眼底有光在晃动。 小艾忽然懂了,噗嗤一笑:“周总,您真的是想找一个需要你的人吗?” 周枕月轻声说:“被人需要……是很有意义的事啊。” 小艾:“可是,真正需要您的人其实很多的,您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考虑别人,而是偏偏考虑了她呢?” 周枕月语塞。 小艾笑道:“您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接受她的借口吧。其实已经喜欢上她了,对不对?” “……我不喜欢她。” 周枕月挺直的腰弯了下来,趴在窗边,皱着眉的样子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女人。耳朵有一点红,声音也轻到有一点软糯。 “但……试着去喜欢她,也……也是可以的。” 她模糊地嗫嚅。 小艾嘿嘿笑:“我帮您约她吃晚饭!” . 餐厅里,晚饭的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服务员向桌旁的两位女士深深鞠了躬。 穆雪衣的脸上带着让人很舒服的笑,看向坐在对面的周枕月。 “这好像是我们吃的第二顿饭,上次是你请的,这次就我来请吧?” 周枕月开门见山:“你是穆国丞的女儿。” 穆雪衣怔了一下,随后表情舒展开,坦然道:“是。” 周枕月:“你父亲是我的对头,你为什么追求我?” 穆雪衣摩挲着杯子,瞥着地面。 “……因为……想做你的女朋友。” 周枕月:“仅此而已?” 穆雪衣仍然盯着地面,浅浅地点头:“嗯。” 周枕月:“凭我们两家的关系,你和我就算在一起,未来也是很不明朗的,或许还会走很多弯路。你认真的吗?” 穆雪衣垂着眸,又点头:“嗯。” 周枕月微皱着眉,干咳一声。 “说实话,目前为止我还是没有喜欢上你。”她很坦诚地说,“不过,我想了很久。我想,如果我真的要喜欢上一个人,喜欢上你也不错。我们可以试一试。试着稍微走近一点,试试……我最后能不能喜欢上你。” 穆雪衣夹菜的动作顿住。 许久都没动。 “……好啊。”她抿着唇笑,烛光下,颊边也有点红。 周枕月:“但是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如果最后我还是没能喜欢上你,就等于白白浪费了你的时间和精力,耽误了你追求其他正确的人。你仔细想想再回答我。” “没关系的。” 穆雪衣的眼睛温和而柔软,又敛着几分令人心安的包容。 “我可以等你。” 周枕月脸红了红,“……那我们就说好了?” 穆雪衣:“嗯,说好了。” 周枕月从包里取出一本打印好的册子,递给穆雪衣。 “这是我写好的计划,你看一看,没有问题的话,我们以后就严格按照这个来。” 穆雪衣接了过去,翻开看。 周枕月:“每天给我做一份便当。每周看一次电影。每晚下班送我回家,回家路上要牵手。一个月后可以尝试拥抱,但只能在没有人的地方。三个月后可以尝试亲吻,不过,只能吻脸。” 穆雪衣笑了笑:“为什么要把这些写出来啊?顺其自然不就好了。” 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答:“我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我不知道‘顺其自然’里的‘自然’是什么样的。这是问了很多朋友才写出来的计划攻略,应该不会有错。” 穆雪衣合上册子,垂着眼,“好,都听你的。” 周枕月放在桌上的手指蜷了一下。 声音转低:“你怎么好像都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样子?” 语气里有一点点微不可察的失落。 穆雪衣抿了抿唇,睫毛颤颤地抬起。 “……其实挺紧张的。” 她解开左手腕的袖口纽扣,拂起袖子向上卷了两下,露出皓白的手腕。 将手腕抬到周枕月面前,眼神有点躲闪,极轻地喃喃: “你可以……摸一下我的脉搏。” 周枕月盯着那手腕,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手去。 小心地、轻柔地,用食指和中指托住了它,大拇指按在手腕内侧淡青色的血络上。 拇指下加速跳动的脉搏,和自己胸口里跃动的心脏,居然是差不多的频率。 好细的手腕,骨骼生得真漂亮。 艺术品一样精致。 松开她时,周枕月说:“我会送你一条手链。” 穆雪衣把扣子系上,“为什么?” 周枕月垂下手,刚刚捏过对方腕子的食指与拇指轻轻揉搓。 “不为什么。” 她握起筷子,夹了一片笋到自己的盘子里。 “……我们今天……牵手回去吧?” 小声地问。 穆雪衣埋着头,看不清表情,只听到她糯糯地答了声: “好。” 周枕月想,这可能是她二十五年来做过最任性的一件事。 决定和对手的女儿有进一步发展,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最近总是做这种跳脱在理智之外的事情。 可是…… 很开心。 以前二十多年,做的所有事都是爷爷让她做的,只有今天这件事,是由她自己的意愿主导的。 她第一次像今天这样,做出一个决定,只是因为她“想”,而不是因为她“该”。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人都可可爱爱的hhh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魏、怪妹妹AhLi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248058 2个;願一世清歡、陳陵、洛瞳、42539753、拾安、怪妹妹AhLian、就是一株小小草、情绪别致的疯子、长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缘路过看看115瓶;馋傅菁身子20瓶;横流、25234139 10瓶;50248058 6瓶;星骑、RIN、厄尔尼诺5瓶;是金智秀的老婆呀2瓶;三天、4241645、47743476、老吳1瓶 第127章 前世番外(四) 周枕月有时候会想,如果她这辈子必须和一个人共赴余生,估计也就只能是穆雪衣了。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穆雪衣这么有耐心的人。 那天晚上明明是她提出的牵手,可是只牵了一秒她就马上松开了,说:“……手挨着手好奇怪。” 穆雪衣没有介意,只说:“那就不牵。” 后来,她们走在一起时,她说:“我不习惯有人和我并排走。” 穆雪衣就默默后退一点,跟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后方。 做便当时,她说:“我不吃米饭,不吃葱,不吃韭菜,不吃豆芽,不吃黄瓜,不吃醋,不吃耗油,不吃味精。” 于是穆雪衣给她做的便当里没有出现过一次以上食物。 她说:“我不喜欢你穿黑色。” 穆雪衣就再也不穿黑色。 她说:“你卷发好看一点。” 穆雪衣就不间断地去烫头发,再也没让自己的头发直过。 穆雪衣对她很好,但又是那种不谄媚的好。淡然如水,丝丝入扣。 照顾着她生活上的一切,却从不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 她听李璐璐说,女朋友最烦人了,任性又没眼色,总在人忙正事的时候拖着她去商场买口红和包包。 可是她在忙工作时,穆雪衣只是坐在远远的沙发上看书。只会在她忙完之后,轻轻抬眼,柔柔地对她一笑:“忙完了?” 周枕月深知,作为一个情人来说,自己的性格真的很糟糕。 她的世界是很孤独的,而且孤独成了习惯,并不是很能兼容其他人的到来。有的时候甚至都会忘了还有一个穆雪衣。 可是当她猛然想起还有一个人要去喜欢时,慌张地回过头,穆雪衣始终就在她身后,安静地笑着看她。 普通的女孩子被这样忽视,肯定要气疯了吧。 但穆雪衣从不和她生气,不耍小性子,也不问她要口红、包包之类的东西。 周枕月却有一点心疼。 一个人,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变得如此懂事与克制? . 某天下班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周枕月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说:“对不起,这些日子我做得不是很好。” 穆雪衣浅浅笑着:“没有呀,你对我很好。” 周枕月沉默片刻,伸出手去: “过来,拉手。” 穆雪衣小声问:“你不是说,手挨着手很奇怪,你也不习惯别人和你并排走……” 周枕月凝视着她,“我可以从今天开始学着习惯。” 于是穆雪衣就走过去,目光有点躲闪,很轻地拉住周枕月的手。 四根手指浅浅地搭在对方的掌心,几乎没有捏合的力度,一朵云一样温柔。 周枕月和她并肩走着,轻声问:“拉我的手,你开心么?” 穆雪衣嗫嚅:“我……开心。” 周枕月收拢五指,将穆雪衣的手紧密地裹进手心。 “……我也开心。” 说这句话时,周枕月的耳朵尖变得粉红。 两只紧握的手慢慢有点潮湿,不知是谁出的汗。 “已经一个月了,按照那份计划书,我们可以试一试拥抱了。”周枕月的声音一本正经,“你想在哪里试?” 穆雪衣有点结巴:“都、都可以啊。” 周枕月:“……你害羞么?” 穆雪衣:“没……” 周枕月停住脚步,看向她,“是你追求我,你是不是应该更主动一点?” 穆雪衣鬓边的碎发滑下,挡住了侧脸,她的耳根和脖子都在发红,像一只还没熟透的水蜜桃。 她轻轻地看了一眼周枕月,指尖有些颤抖,向对方走了一小步, 然后,微微哆嗦着将胳膊搂在了周枕月的腰上,缓慢地收紧双臂,小心地抱住了这个比她高一点的女人。 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导过来,这让没有心理准备的周枕月僵住了。 她没有想到穆雪衣会就这样抱住她,这种陌生的感觉叫她有些失措。 夏天的岸阳又闷又热,蝉鸣在不停地嘲哳闹嚣。 不知是谁的心跳,砰咚、砰咚、砰咚。 周枕月勉强找回理智,喃喃:“计划书上说,要在……没人的地方……” 穆雪衣便松开胳膊:“对不起……” 周枕月却抬手按住了对方的蝴蝶骨,单手抱住了她。 她们的耳朵蹭在了一起,分不清谁的更烫一点。 “我……” 周枕月有点口干舌燥,咽了咽唾液。 她沉默许久,才开口。 “你想不想要口红和包?周末的时候……我带你去商场买吧。” 穆雪衣小声说:“没关系,我自己可以买。” 周枕月却重复道:“我带你去买。” 穆雪衣的睫毛垂了垂,“……好……好吧。” 路灯昏黄,将两个人交叠的影子拉得颀长。 . 那天晚上,老爷子发现周枕月没有来餐厅吃饭。 他问佣人:“小姐呢?” 佣人:“小姐在画室里。” 老爷子:“哦?她好像毕业之后就没画过画了。” 佣人:“是呢。” 老爷子放下筷子,亲自前往画室。 打开画室的门,只见周枕月坐在画架前,画布很干净,她在发呆。 老爷子走到她身后,问:“月牙儿,在画画啊,要画什么?” 周枕月握着画笔,有点迟钝地看向老爷子,濡了濡嘴唇,说:“我不知道……” 老爷子:“不知道?” “嗯……”周枕月攥着画笔的手指缩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想画什么。只是觉得,突然很想要画画。” 老爷子笑道:“哦——是来灵感了呀。” 灵感? 只有情绪大幅度波动时才会产生的……灵感吗? 周枕月捂着砰砰跳动的心口,短暂的出神后,唇角一弯,似笑非笑。 “爷爷,”她认命了似的,“我好像对一个女孩有了一点点好感。” 老爷子笑道:“那是好事啊,你怎么看起来有点发愁的样子?” 周枕月:“因为事情的发展没有按照我做好的计划走,按计划,现在就开始喜欢她,实在是太早了……” 老爷子打断她:“丫头,‘喜欢’这种事,可不能和其他的事比。你从小我就给你定各种各样的计划,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所有事都要做好万全之策的准备。但‘喜欢’不一样,‘喜欢’是措不及防的东西。你算计不来,计划不来。你只能在这种情绪到来的时候,坦坦然然地去接受。” 周枕月沉思了许久。 很久很久以后,她抬起头,释然地一笑:“爷爷,我要给她打金镯子。” 老爷子哈哈大笑,摆着手走了。 “太早啦太早啦,你会吓到人家的!” 周枕月看向手里的画笔,指尖轻轻搓动笔杆。 那要不…… 还是先从送口红和包包开始好了? . 周枕月自己用的口红和包都是固定的牌子色号和型号,她不知道穆雪衣喜欢什么样的,所以带她去逛商场那天,几乎把那些个名牌店所有潮品都搬空了。 在柜姐打包的时候,她闲在旁边,随手拿起一支香水嗅了嗅。 是栀子花香味的,清甜凛冽。她一闻,就觉得适合穆雪衣。 “给你买这个吧?”周枕月把那瓶香水递给穆雪衣,“你很适合栀子花香。” 穆雪衣接过去,在试香纸上喷着闻了闻,“你喜欢?” 周枕月嗯了一声:“喜欢你喷。” 穆雪衣微微一笑,说:“好,那我以后都喷这个味道。” 周枕月看着穆雪衣将用过的试香纸叠起来放进口袋时,极浅地笑了一下。 她喜欢的女孩子,真温柔。 .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好几个月。 她们之间的距离在那本计划书的加持下,一天天地拉近。 虽然周枕月始终没有把喜欢说出来过,但她能确定,她对穆雪衣的喜欢是与日俱增的。从第一次拥抱开始,到后来的第一次亲吻,这种感情抵达了一个顶峰。 说好的只是吻脸,穆雪衣吻她的侧脸时,她却忍不住又亲了人家的嘴。 第一次没经验,她舌头都不知该放在哪。穆雪衣在这突如其来的吻中回过神,没有推开她或是责怪她,而是闭上眼,打开唇,接纳了她的冒犯。 穆雪衣对她总是有着无限的包容。 这让周枕月有一点得寸进尺。 沦陷在恋爱里的人,总是有点贪婪。 穆雪衣的纵容让她觉得,既然拥抱可以,接吻可以,那么再进一步应该也可以。 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们已经相识了快一年的时间,尝试交往也有了大半年。 李璐璐说,小情侣交往到这份儿上,也该试着探索探索彼此的身体。 那天晚上在江边公寓,她们看了电影,洗了澡。 暧昧的气氛烘托到了,周枕月先是在沙发上和穆雪衣接吻,然后把她横抱起来,走回卧室,又压在床上吻。 情到浓处,她的手绕到后面,开始解对方的内衣搭扣。 她原以为穆雪衣这次也会和之前一样顺着她的。 可身下的穆雪衣马上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开脸,手在颤抖:“不行……” 她疑惑地看向穆雪衣。 穆雪衣眼神在躲闪,眼底满溢而出的不是羞涩,而是恐惧和慌乱。 她瑟缩着喃喃:“不行……我不可以……” 或许是太突然了,她来不及做出掩饰,心底最真实的情绪写在了脸上。 那一瞬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周枕月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有点荒谬的念头。 穆雪衣好像……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她。 有些心情是藏不住的,有些第六感也是没有理由的。 那是周枕月第一次察觉到,穆雪衣对她的感情,似乎并不纯粹。 作者有话要说:儿童节快乐~ 这章评论区发61个红包,祝我的读者小朋友们天天开心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陆绯3个;怪妹妹AhLian 2个;陳陵、就是一株小小草、拾安、许念哲、老吳、願一世清歡、小魏、081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对方正在长头发34瓶;番茄小ㄓㄨ、小月白20瓶;等风人、willow、越^15瓶;竹子、三七、洛瞳10瓶;抱紧阿晋7瓶;许念哲、厄尔尼诺5瓶;树头2瓶;呵哈呵哈呵呵哈1瓶 第128章 前世番外(五) 周枕月不是个很善于处理感情问题的人。她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可是自己也看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她只能去求助恋爱经验比较多的李璐璐。 她不和李璐璐提穆雪衣的名字,只说:“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她应该也喜欢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觉得她好像又没那么喜欢我。” 李璐璐知道周枕月是个闷性子,就问她:“你有没有告诉过她你喜欢她呀?” 周枕月想了想,摇头:“没有。” 李璐璐:“那你有没有和她确认恋人的关系?” 周枕月:“这个……也没有。” 李璐璐耸肩:“那你还怨人家不喜欢你了?人家又不是做慈善的,是人都想要有回报。你既然喜欢她,就应该把你的感情表达出来,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周枕月沉思后,说:“你说得对。” 或许真的是给她安全感太少了? 周枕月抱着这样的想法,回到江边公寓。 穆雪衣在沙发上看书,见她回来,耳根子红了红,乖巧地和她问好: “你回来了。” 周枕月坐在她身边,说了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弯子绕足了,绕到穆雪衣都忍不住主动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话想和我说?”她才干咳一声,正襟危坐:“我觉得我要确定一下我们的关系。” 穆雪衣放下书,也坐直了,表情变得认真。 “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我说按照那份计划试一试,试试我能不能喜欢上你。” 周枕月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成拳,看着地面。 “……现在告诉你,我……应该是已经喜欢上你了。你……你愿不愿意……正式成为我的女朋友?” 问完之后,心跳都加速了许多。 原以为穆雪衣会很快答应的。 可是身边的人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开口:“你真的想好了吗?” 周枕月说:“嗯,想好了。” 穆雪衣:“……那就在一起吧。” 周枕月审视着穆雪衣的表情。 穆雪衣却躲着她的目光拿书走进卧室,去阳台上把昨天洗完晾好的衣服取下来,有意岔开话题似的: “你明天上班穿哪一件衬衫?” 她们这份关系的确定,显然并没有给穆雪衣带来想象中的快乐或者满足。 她……不想要这份安全感吗? 周枕月的脑子更混乱了。 . 为了追寻一个答案,周枕月在市图书馆泡了整整两天的周末时间,翻看了很多《恋爱心理学》之类的书籍。可越是这种印成了铅字的死理,越是让她想不透那些问题。 恋爱不是和学业、工作一样的东西,没有办法按照逻辑去推解。 周枕月有点自责。 她想,如果她不是一个这么无趣的恋人,雪衣或许就不会不开心了。 肯定都是因为她不够好,才让雪衣变得若即若离。 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温柔又体贴的恋人呢? 周枕月有些笨拙地学习着,那些关于星座、血型、恋爱测试题之类的东西,她以前一直嗤之以鼻的媚俗产物,都被搬上了她办公室的案头。 小艾说:“您应该多笑一笑。在公司里这么严肃,对喜欢的人怎么还能这么严肃呢?” 于是周枕月摆了个镜子在桌上,下班之后,先对着镜子练习一个小时的笑容,再带着这样的笑容回去见穆雪衣。 李璐璐说:“如果口红和包解决不了问题,那只能说明口红和包的数量还不够。使劲买!买就对了!” 周枕月便扫空每一个季度的新品货架,给穆雪衣买了她这辈子都用不完的口红和包包。 陆妍说:“你要是对这段感情真的那么认真,就带她去见见家人吧。” 隔天周枕月就带着穆雪衣回了老宅,把她介绍给了爷爷。 穆雪衣很会讨长辈的喜欢,爷爷对她非常满意,即便知道了她是穆家的二小姐,也表示自己对她们是绝对支持的。 只是很奇怪,她对穆雪衣越好,穆雪衣眼底那抹隐隐压抑着的痛苦就越明显。 尤其是见完爷爷那天回来,她洗完澡出来,看见穆雪衣悄悄地蜷在阳台的角落上哭。 周枕月默默地看着穆雪衣很久。 最后,她还是走了过去,蹲在穆雪衣的身边,无措地抱着膝盖。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小心地问对方。 穆雪衣连看都不敢看她,缩得更紧了。 “……对不起,”周枕月低声说,“我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我可以慢慢学着怎么更好地表达。” 穆雪衣抓紧了裤子边缘。 “你能等等我么?” 周枕月拉住了她的手,和她承诺。 “以后,我会变得更好。” 穆雪衣还是一言不发,甚至连头也没有抬。 那一刻周枕月发现,眼前这个外表看似温柔乐观的女孩子,其实心里有一座比自己还要坚硬的冰山。 她把她自己裹在那座冰山里,不让任何人看她内心的脆弱。 包括她周枕月—— 这个理应是她两情相悦的恋人。 . 穆雪衣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虽然她通常都是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但周枕月注视着她,难免会发现。 周枕月也越来越紧张,她甚至后悔,没有在上学的时候试着谈几段恋爱,积攒一点经验。遇到真正喜欢的人的时候,她居然是这么的束手无策。 有一次深夜,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听到身边的人又在偷着哭。 她转过去,从背后抱住穆雪衣,无力地说: “我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如果是因为我的问题,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是我喜欢的人,我愿意为了你去改。” 穆雪衣沉默良久,才哑着嗓子说:“阿月,不要这么喜欢我。” 周枕月问:“为什么?” 又是好一阵沉默,穆雪衣才开口: “因为……我没有打算和你一直走下去。” 周枕月愣住,“……什么意思?” 穆雪衣:“意思就是,总有一天,我们是要分开的。” 周枕月把穆雪衣这句话反复咀嚼解读,用尽了她力所能及的对感情的理解。每想一遍“分开”那两个字,苦涩就止不住地漫上心头,连着五脏都在扭曲地痛。 她勉强自己笑了一下,就像在镜子里无数次练习过的那样。 “没关系……” 她的声音有一点颤抖。 “我能理解,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喜欢一个人就非得奔着一辈子去。你不必因为我认真,就觉得必须要对我负责。” 周枕月抱紧了怀里的人,明明是那么不愿放手,却还说着: “雪衣,你可以不用对我负责。” 她闭上眼,咬了咬牙,把话说完。 “你尽管在喜欢我的时候喜欢我,不喜欢我的时候,你可以随时离开。” 穆雪衣沉默片刻,说: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对么?” 周枕月还没反应过来,眼角下的枕巾就被泪湿了一片。 她把脸埋进穆雪衣后颈的卷发里。 那晚,周枕月也不记得自己是几点睡着的。 入睡时,眼尾还是湿的,紧紧抓着穆雪衣的手。模糊间,梦呓了一句: “……不要离开我。” 穆雪衣在黑暗中轻轻看着她,抬起手,似乎想要碰一下她的脸。 可只是举起来,她便蜷了一下五指,又放下了。 . 接下来几天,穆雪衣说自己要回家一趟。 周枕月不知道她回家做什么,也没敢多问,只是默默地每天在江边公寓等她回来。 五天后,周枕月照常下班。 回江边公寓的路上,小艾接了一个电话,立即脸色大变。 车子变了轨迹,直接开往岸阳市医院。 周枕月踏进病房时,穆雪衣还没有醒。 那个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身体被病号服和被子挡着,被子上沿露出的一张脸上有几个非常明显红肿掌印,唇角是破的,才结了血痂。 医生说,被子下面遮掩的地方更严重,肋骨都断了两根。 周枕月差点把自己的掌心挖出血,第一次尝到了愤怒到极致的滋味。 穆家…… 她想,她必须得弄明白雪衣和穆家之间的牵扯,全部摸透后,她就把雪衣从那个家里捞出来。不论雪衣最后是不是选择和自己在一起,她都不可以再回穆家那个地狱去。 周枕月使了真手段去彻查穆家,甚至拜托了爷爷,动用了更深更广的人脉与眼线。 挖萝卜一般会带出点泥,她其实有这个心理准备。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萝卜是想象中的萝卜,泥却是意想不到的泥。 从小艾和她汇报时躲躲闪闪的眼神就能看出,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周枕月:“直说吧,不要结巴了。” 小艾叹了口气,小声和周枕月汇报了最终的结果。 在他们调查的过程中,除了穆国丞和穆雪衣的个人经历外,还意外发现了另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穆氏在预谋窃取周氏的机密文件。 穆氏安插的人已经渗入了周氏的中高层,那只手离机密已经越来越近。 而穆雪衣,其实也是卧底之一。 ……卧底。 周枕月愣在椅子里,一时间,丧失了语言功能似的。 卧底。 那天下午,她在落地窗前坐了四个小时。 盯着以前那个穆雪衣总是守着的街角,看着那条还徘徊在那里捡垃圾吃的流浪狗,她整整四个小时一动不动。 怪不得……那个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永远没有欲望。 怪不得她从来都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给予回馈,不粘着她,也永远不和她闹脾气。 她身上所有让她心动的温柔,原来,都是因为…… 她根本就不爱她。 周枕月觉得,世界上应该没有比她更可笑的人了。 真可笑。 她僵硬地从椅子里起来,叫来小艾,吩咐道:“把穆雪衣的所有东西从江边公寓扔出去。” 小艾却支支吾吾:“周总,或许您不该在这个时候这样做……” 小艾吸了口气,颤巍巍地看向周枕月,“还有一件事没来得及和您汇报。听穆家佣人说,这次穆雪衣回家,是在想尽办法拼命求穆国丞放弃这个计划。穆国丞没有答应,她就在门外跪了五天,最后一天的时候,穆国丞嫌她碍眼,打断了她的肋骨,把她打进了医院。” 周枕月紧紧咬着牙,已经分不清绞痛的五脏是因为心疼自己,还是心疼那个人。 老天爷还真是爱戏弄人。 可就在这样的戏弄中,纠缠的痛苦里,心底又不可抑制地生出丝丝欣慰。 为什么呢? 为什么就在她觉得一切都如此可笑的时候,穆雪衣又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 ——她们的感情,其实也没有那么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或许不更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时来运转、拾安、就是一株小小草、陳陵、隨安、老吳、願一世清歡、微尘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mZKA 50瓶;小猫咪的憨憨20瓶;29233 18瓶;玛卡巴卡10瓶;43295148 7瓶;三摔门6瓶;Attack 5瓶;1325 2瓶;你猜、小白毛1瓶 第129章 前世番外(六) 在穆雪衣苏醒后,周枕月去到医院看望。 她坐在病床边,看着床上那个少女沉默地双手捧着苹果吃,也保持沉默。 “雪衣,”长久的寂静后,还是周枕月主动开了口,“有什么难处,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保证,我不会生你的气。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和以前一样喜欢你。” 穆雪衣弯起唇角,看向周枕月的眼底满是温柔与平和。 “没什么啊。” 很轻巧地回答道。 ……她还是选择牢牢裹住了内心的冰山。 周枕月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得像刺猬一样的女孩,说没有心寒肯定是骗人的。 她对穆雪衣就差把心掏出来了,可这个人,却从来都把她当一个外人。 后来周枕月独自一人思考了很久关于这段关系的问题。 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她其实也明白,穆雪衣有很多身不由己的苦衷,这种事不能完全怪她。更何况她已经尽自己所能做出了努力。 不怨她是一回事,她们的感情该如何走下去,是另一回事。 穆雪衣的戒心太重了,她从骨子里就不相信任何人。 只有一个人在倾注付出的恋爱,能走多远呢? 周枕月作为一个商人的理智告诉她,风险过大的投资必须远离,做这种无望的期待是很危险的,她应该及时抽身。 她看着病床上的穆雪衣,指尖掐入掌心,轻声说: “要不,我们还是分开吧。” 趁时间还早,趁她还没有陷得太深。 穆雪衣愣了愣。 随即,她笑了起来,说:“好。” 明明是如释重负的表情,眼底却含着泪。 周枕月怕自己会反悔,很快离开了那里。 头都不敢回。 . 周枕月过了行尸走肉般的一个月。 她的生活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回到了最开始,画布都是黑白的那种日子。 有时候会突然走到落地窗前,莫名其妙地向下看,看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一看就是一下午。 江边公寓已经没有那个人了,可她还是不习惯回老宅,天天躺在穆雪衣躺过的那一侧床沿,抱着还残有栀子花香的被子失眠。 李璐璐给她介绍了新的女孩子,她逼着自己去见了。 俩人一顿饭吃完,她连人家女孩长什么样子都没记住。 吃完饭,她一边走一边出神,那女孩子走上前,试探着抓住她的手。 几乎是挨上的一瞬间,她就躲开了。 躲开时来不及想,躲开后才想明白,原来经历这么长时间,她习惯的不是“牵手”,而是“牵穆雪衣的手”。 周枕月不禁苦笑。 或许穆雪衣对她的温柔都是假的,可她对穆雪衣的依赖与爱,却是真的。 穆雪衣对她呢?难道从头到尾都只是任务吗? 周枕月想,如果穆雪衣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那一定不甘心就这么结束吧? 或许有一天,雪衣又会找到她,说:阿月,其实我也挺喜欢你。 本来已经不抱期待了,可这个念头一出,她又忍不住抱着这样的期待,惴惴不安地开始等待。 等了大半个月。 十多天后,真的有人找到了她。 但不是穆雪衣,是一个陌生的女孩,看起来和穆雪衣同龄。 她就站在那棵穆雪衣常常守着的树下,在周枕月走过时叫住了她:“周总。” 女孩说,她叫钟婉,是穆雪衣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周枕月便改变了轨道,带着钟婉去到附近的咖啡店小坐。 钟婉说:“雪衣在医院,您不去看看她么?” 周枕月:“我知道她在医院。” 钟婉:“不是之前那次,她又进了一次医院。” 周枕月皱眉:“什么?” “她上次出院回家,因为和您分手了,她爸爸和她姐姐对她的态度非常恶劣。她本来一直忍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后来有一天,穆如晴谈及您的时候,用了极其肮脏下作的词汇来说您,雪衣就跟突然被点炸了一样,拿啤酒瓶把穆如晴砸得头破血流。穆如晴气疯了,还了她三个啤酒瓶,她就又被送进了医院。” 周枕月久久说不出话。 钟婉支着下巴,说:“周总,我不知道穆国丞和穆如晴在打什么算盘,也不知道您和雪衣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雪衣真的非常在意您。” 周枕月:“她……在意我吗?” 钟婉点头:“我从来没有见她这么在意一个人。说实话,以前她也交往过一个老师,但我始终都觉得她不是真的爱那个老师。你应该知道,雪衣很缺来自于母亲、姐姐这类长辈的爱,所以她遇到一个肯对她好的长辈,就会忍不住去寻求关怀,混淆了自己的感情。” 周枕月:“你说这些,是想说什么?” 钟婉:“我的意思是,雪衣在感情上很迟钝,很笨拙。她总是弄不清自己在喜欢谁、或是到底喜不喜欢那个人。我告诉您这个,是不想因为她的迟钝,让她错过了您。” 喝完咖啡,钟婉拿起包准备离开时,周枕月致谢:“谢谢你特地大老远过来,告诉我这些。” 钟婉笑了笑:“不客气。毕竟……这是她在穆家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因为一个人和穆如晴动手。” 周枕月的心砰砰乱跳。 第一次…… 这个字眼真是让人忍不住心动。 第一次,就意味着这个人以前从不这样,却独独为了她破例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在她的心里特殊的、例外的、重于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存在? 她能相信穆雪衣也在喜欢着自己吗? 周枕月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去思考,自己拥有多少筹码来打这样一个赌,赌穆雪衣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想了一晚,终于想明白了。 感情这种事真的和做生意不一样,她没有办法用规律与公式去衡量与推演。 抱着还有淡淡栀子花香的被子,她呼出一口气,做下了决定。 就算手上一个筹码也没有,就算这场“投资”最后大概率赔得血本无归,她也想要把穆雪衣留在身边,用她的全部去为她们赌一个未来。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之前没有记备忘录的习惯,但今天新建了一条。 ——【我爱她。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永远无法否认这一点。】 周枕月攥着记了这条备忘录的手机,捂在胸口。 她知道,从做下决定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就已经抛弃了商人的身份。 对于穆雪衣,她心甘情愿地不再抱持“理智”二字。 不再计较得失。 不再算计回报。 ……图书馆那些关于恋爱的书籍说得还真对。 「爱情,是愚蠢且一意孤行的臣服。」 . 周枕月在医院病房里找到穆雪衣,勉强撑着面上表情的风平浪静,坐在她床边。 穆雪衣呆呆地看着她,好像在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周枕月给她削了一只苹果后,叹了口气,对她说: “要不,我们还是在一起吧。” 穆雪衣啃着苹果,脸好像有点发红。 她的眼里第一时间涌现起一丝喜悦,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时就马上压住了真实的情绪,转为一脸隐忍。 “……为什么?” “和你分手的时候不问‘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反而问起了‘为什么’?” 周枕月把果皮扔进垃圾桶,语气有点无奈。 “因为我还喜欢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穆雪衣摸了摸自己缠了好几层纱布的头,嗫嚅半晌,欲言又止的样子。 过了好久,她才小声说: “我……后脑剔秃了一块头发,还挺丑的……” 周枕月看她那个样子,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别管你的头发了,你只告诉我,要不要答应我?”她问。 穆雪衣抿住唇,眼里是肉眼可见的纠结。 周枕月便说:“给你三个小时的考虑时间。” 在等到两个半小时的时候,周枕月因为太困了,趴在床边睡了一小觉。 迷迷糊糊间,她在半阖的睫毛中看见穆雪衣向她伸出手,像是想要碰一下她的脸。 可半路又变了轨道,像是不敢碰,转而想去碰她的手。 然而到最后,穆雪衣连她的手也没敢碰,只是轻轻地摸了一下她食指上的白玉戒指。 就在穆雪衣摸她玉戒指时,周枕月翻起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指。 “……留在我身边吧,雪衣。” 她趴在被子上,睁开一点点眼睛看着她,声音很轻很轻。 穆雪衣别过头,留给她一个沉默的侧脸。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或许她自己也知道,不论答应还是拒绝,对她来说都是错的。 周枕月从被子上起来,抚上穆雪衣的侧脸,闭着眼吻住她。 卷发从耳后落出来,散在她们的脸旁,带着清雅香甜的栀子花香。 接过吻,周枕月抱住穆雪衣,手指轻轻放在她脑后被啤酒瓶砸破的伤口上,微微笼起,像是在护着那个地方。 “好了,”在她耳畔温柔地说,“别想太多了,一切有我。” 穆雪衣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 良久。 还是没有选择回抱上来。 周枕月的眼底黯了黯,嗅着鼻尖那股栀子花的味道,看向窗外渐晚的天空。 ——究竟喜不喜欢我呢? ——希望这场赌局……你能让我赢。 她在心里有点苦涩、又有点期待地这么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事,更新不会稳定在每天6点了,随缘见 其实也没剩几章啦,我会尽快写 (霸王票感谢回头一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