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与君修尾共枕眠 作者:富春江南岸 简介: 先知先觉的徒弟VS后知后觉的师尊;年上;轻度追夫火葬场; 朝歌为了师尊死后,灵魂被送往九幽往生池投生。 他逆万千往生的幽魂,从幽冥地府的往生池里爬回来。 每走一步、过往的记忆就因沾染过的往生池水而消失一点。 即使被鬼吏殴打,他拖着残魂伤躯也要向奈何桥爬去。 朝歌跨过奈何桥,闯过鬼鬼相戏的鬼都,趟入滚滚红黄混浊的忘川大河,被河中厉鬼撕咬,都要追随记忆里仅残留得那一角电纹袍角,重临人间。 一缕幽魂回到人间,残缺的记忆令他茫然四顾。 灵魂的消耗令他不堪负重,几近散溢。 灵魂被佛子的净塔救下,签订投胎狐族王子的往生契约。 不仅可保魂体不散,还能再世成为生灵得一员。 朝歌,他带着心中那一角迷茫的执念,逃了。 他带着那道狐族王子的往生契约,灵魂去人间附死胎而生。 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令他朦胧的知道:【天命靡常,不予道从,势必短命】。 直到这一次,他成为金都胡府得第九子,胡裴。 1-大右弼庄向如早就听闻胡裴此人,小小如玉的少年从季雪康身后站出时,早就有心里准备得他不由眼前一亮。 此子一身黑底窄红边官服,加之一顶秀珍发冠簪青玉,趁得胡裴此人如羊脂白玉般清澈明皙。 再及面容俊美,目若朗星凝夜珠,五官俊雅似清兰,但凡见过他,就会心生喜意,而柔软三分。 2-晁错突然就不会说话了。 他看着胡裴的笑面、清隽完美的五官,心里扑通急跳。他知道自己中了一种名为胡裴的毒,但是控制不了心意的勃然升起。 他狠狠地深吸口气,本是想压下燥意的心绪,反倒连风都送来胡裴儒雅温和如君子幽兰的气息,入了心肺,荡起一片涟漪。 他急口道:“阿裴,我……”心悦你。 3-雷冥尊抱紧胡裴,从他的记忆里窥见自他离开后晁错那小子与他相处的点滴。他无法责怪什么,却知道若再不动作,朝歌的心是会变的。或许,不等黄泉花开,朝歌就爱上那个人间小子……这种认知令雷冥尊的灵心很不是滋味。 为师知道错了,可是,为师不知道该怎么改? 朝歌,朝歌……为师知道了魂心酸痛的滋味,又该如何来挽回你? ** 阅读指南: 1.狐狸有魅惑能力,妖王之子,听得懂兽语、人语;俏徒弟VS闷师尊; 2.1VS1,男二可能上位!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前世今生随身空间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朝歌(胡裴)、雷冥尊┃配角:完结古耽《重生竹马逆天改命》┃其它:预收幻耽《星际PTSD尖兵的狼疗》《乱炖三生》 一句话简介:朝歌,为师伤情久矣。 立意:创新求变,和光同尘。 第1章 ================= “我自九幽逃离已经过去七百年; 自妖族的万妖林里逃离也有五百年; 自大周建国之初第二次附在一个刚出生的皇子身上也已经过去二百年。可惜,那一次附体皇子的过程委实短暂,刚出娘胎,连个空气的味儿都没吸到就被毒死了。 如今,这一具身体……”一道幽魂静静地立在胡府大夫人的院子外,等待瓜熟蒂落得这一天已经近五个月。 他已经观察这个胡府夫人很久了。 那肚子里的胎儿一直在生长,但是一直没有灵魂前来投生。 他知道如今这个天道不正常。 很多新生儿在出生后无灵识,俗称胎死腹中。 其实,应该是这个世道的九幽冥府出了问题,九幽自封门户,不接纳世间阴灵。 但是,西大陆修真界的有能之士正在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得趁他们解决九幽的问题前,赶紧再附死胎而生。 不然,九幽冥府一旦恢复如常,就会来解决类似自己这种逃逸在外的幽魂。 ** 君州界域,东大陆,大周帝国,狄赓帝二十九年。 正是寄附死胎而生的七年后,金都的胡府,九少爷胡裴的玉芝院。 “小九,快醒醒。院子里的鸡跑了。” 胡裴一个激灵醒来,瞧都没瞧胡阳一眼,连鞋子都没套,直接赤脚狂奔去后院的鸡圈。 如玉般玲珑剔透的小足踩在黑色的泥地上,衬得肤色越发白皙,像初冬的雪零落在青砖黑瓦上后刹那消失。 他快速得出松竹园,一不小心踩到坑洼不平的石子路上,忍不住嘶声,为那只被他命名为将军的斗鸡继续跑。 “咯咯咯咯……” 黄墨翠羽相间的大公鸡正打着鸣,高耸色彩明绚的大尾巴,昂首悠闲地在鸡窝里转着圈。偶尔摆拐鸡脖子,两只大圆眼呆瞪某处。“哦,那个把我当宝的主人来了。咯咯……” 胡裴听将军鸡的咯咯话,心里松口气,眯起狭长的眸瞪向身旁看天看地不看人的同族哥哥。 “你个棒槌,这鸡关系到我今日同那城西晁错的比斗,你拿它来吓我,不,你拿它来喊我起榻?”尾声轻扬带着毫不掩饰得起床气。 胡阳早已心中有数,此刻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讨好道,“那个……我喊你好几次,你都不醒,这……你要再不醒就快迟到了。” 舌尖一转,掉转话头说,“你也知道那个……你起个床吧,非得收拾得比大姑娘还大姑娘。” 胡裴气得掐腰,上前就想提足踹他,但是,脚底板上的疼痛已经泛上脸。 一张灼若芙蓉般俊美的脸扭成一朵被摧折的花,他一咬银牙,招了招手。 早已候在一旁的小侍胡松上前,把手里擦得干净噌亮的檀木小凳放在胡裴的臀下。 待胡裴坐下后,匆匆赶来的小侍胡林把雕刻竹兰形状的亮铜制水盆放在胡裴的玉足前,待得公子把脚伸进盆里就要动手给他清洗。 胡裴摆了摆手,拒绝胡林的伺候,昂起形状流畅顺滑的下颚,朝胡阳点了点。 他眯眸道,“你来。” 胡阳服了。 【这懒人……净折腾人,但是谁叫他是名动京都的灵均公子呢。】 待得胡阳把他的一双玉足洗净,胡林又给胡裴细细地擦净,从怀里取出洁白的鞋袜给他温柔地穿上。 被喊来帮忙得两个侍者纷纷给胡裴穿上极为普通的薄衫白色常服、束支青玉簪……便是如此普通的打扮,也难掩其毓秀般的神俊容色。 被挤在一旁的胡阳瞧得直摇头。 【大家都是胡家少爷,怎么这人能理直气壮得这般折腾呢? 自己院里已有两侍者一侍女还不够,竟往自家亲娘那再借两个跑腿,啧啧。】 胡裴的白袍要洁白如羽不可粘一丝尘土; 发髻要一丝不苟、不可落一丝乌发于簪外……真正是艳若芙蕖出渌波,质若神仙孕灵均。 若不是胡家家风严谨平正,恐怕这灵均公子还沾不上这个“均”字,直接被叫神仙公子嘞。 胡家,乃是大周朝自轩辕皇建国后传承下来,迄今为止已有二百年历史。 家风向来倡导质朴、忠君,不涉党争。 遂胡家清贫严谨,绝无穷奢之风、欺压下人的行为。 至少,胡家没有人像胡裴这样爱使唤下人的主子。 偏偏这个胡裴长得老少通吃。 上至六十岁胡家老太君把他当宝贝。 下至妇人怀里嗷嗷婴儿见他就笑。 乃至勾栏里的老鸨见他都觉得这少年要是需要,她也可以上。 甚至溪边换洗的姆妈都打心眼里觉得这要是自家闺女得多招人爱,不愁嫁啊。 更不要说年轻的姑娘们把他当未来夫婿,风韵犹存地少妇把他当梦里情人……就连马厩里的马,鸡栏里的鸡,猪圈里的猪,见到他都是马嘶鸡鸣猪拱圈,叫着要跟他走。 胡裴的亲爹每每碰上这个儿子惹事,只要胡裴能通篇背诵《轩辕国纪》,古词典籍……立马消气,只恨自己太年轻,怎么还没辞官,赶紧把儿子送去当差,省得在家招猫逗狗惹来远近女子的秋波、果盘、香帕。 胡裴令人心动除貌美,还有那身慵懒的气质,从骨子里透出来得美懒。 闲闲得抱胸立在那,眼神尾儿一勾,多得是人替他肝脑涂地。 尤其他眯眸瞧人时,眼里、骨子眼那股含情的味儿,深恨自己没牵上他的手定个今生今世来生十世。 此时,胡裴不过才七岁。 七岁啊,就妖成这样。 偏偏人们不说他妖,说他灵,灵均……公子。 灵,通神;均,通地。 神人入世,这得多高的评价。 胡阳很不理解胡裴这种招人的特质。 【七岁就已经这样,十八九岁不得成大周国的真天人下凡?】 怎奈他自己也是这俗世大娘、姑娘、少年里一员,瞧见胡裴的小模样就想呵护他一翻。 而他的内心又极度唾弃这舔上脸的行为,一边又乐此不惫的痛且快乐。 胡裴自家知道自家事,这神姿容貌全然是因为附身时所带往生契约之故,加之他也根本不是七岁稚童的才能心智。 他纤浓有度的小手向胡阳一勾。 胡阳就屁颠屁颠上去,微笑说,“阿九,你要啥?” 他这模样就差一条在后面摇的狗尾巴。 胡裴神色平易,未曾漏出几分常人般或高贵或倨傲或羞或娇的情态,只平常地抬起下颚点去。 胡阳立马会意,屁颠上前半屈下身。 待胡裴上背,他把人背起来,颠了颠,“阿九啊,你怎么比猫儿还轻?” “我打得过晁错那个九岁的大胖子。”胡裴懒懒地接上,小儿的傲娇他也不缺。“六哥,我饿了。” 胡松赶紧道,“公子,前厅已备下膳。” 胡林接道,“公子爱吃的鸡丝小米粥,另外有福寿楼地寿喜糕。” 胡裴满意地点头,神色微动间,舔了舔唇,把一直关注他的俩小厮直接看呆去。 胡阳看向前路,没受到影响,同样馋嘴道,“家里每日只准清粥小菜,哪里来这鸡丝粥和寿喜糕?不会又是别人赶早送的吧?” 【难道是隔壁的梵音辞小姐? 啊,羡慕。】 回过神的胡松见自家公子还懒趴在六公子肩头打瞌睡,接话道,“隔壁后丞大人①的夫人遣人送来。” 闻言,胡阳直摇头,“你不怕你家少爷被人毒死。” 【啧,不说小姐亲送吗?】 他酸萝卜的心里舒坦点儿了。 “小的们推了。但人家后丞家的小姐亲自带侍者又送鲜热的膳食过来,且当面尝过。”胡林赶紧道。 本期待美食的胡裴歪头,睨向小厮,直把人看得眼底发热。 他漫不经心道,“她喝过?” “大家都知道公子的习惯。她用得是瓮里取的,单用的碗勺……”胡松心道“遭”。 “还不是她吃过!?”胡裴拍在胡阳的肩头,“六哥,带我去老太君那。” “寿喜糕不吃啦?”胡阳奇道,“咱家一年到头吃不上一回。” “九弟不喜别人用过的东西。”胡裴眯眸道,“你要就自己去吃。放我下来,我去老太君那蹭早膳。” 胡阳想起那寿喜糕香甜的味儿。 他心间微动,又舍不得放下背上的小九,咬牙道,“不行。胡松,你把寿喜糕端去祖母那里,我们都去那里用早膳。” 胡松得令,推向一旁的胡林,示意你去。 胡林瞪眼:【凭什么?大家都是少爷的随侍,平级的,我才不离开少爷呢。】 俩人打眉眼官司。 待胡裴睨过来,胡松和胡林如喝壶冰茶。 胡林比较心软,直接朝胡松哼了声后离去。 胡阳直接背上胡裴向胡家太君的院子走去。 他边走还边念叨:“九弟啊,大哥他们都有事做,我爹说明年也给我捐个官,你说六哥做什么官合适?” 胡裴半闭微睁,懒懒散散回应:“六哥过小学文史,但是大学高等算经格物呢?儒门圣学治世,纳百学为一家。 识、钱名,缺一不可。 家里的钱都给大哥、二哥、三哥去捐名声,哪里还轮到六哥? 三叔这口气未免太过随意。” 胡阳脚步微滞,探头撞向他搁在自己肩上的脑袋。 胡裴直接躲开,摆直脑袋,睁眼道,“难道我说错?” 【不可能说错!在房前大古松上安家的鸟儿,日日去大学那吃学子洒的米谷,傍晚间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全是京都大学里学子议论的玩意。 还有家里墙根的那窝黑鼠,天天在家里各个院子乱窜,说得全是家里的那点事,自己也没可能听茬。】 胡裴听六哥无言,就继续道:“大哥过大学,也算是真有本事。拿钱捐民,买名声也是实打实的钱银出去。 大周的官,得文钱两相宜。 你说,前面三个哥哥上去,轮到咱两还较那劲作甚?” 正好到胡太君的院子里,就听老态龙钟的人杵拐杖立在堂屋前,精神烁烁道,“小九又扯你六哥后腿,不乖。” 胡阳几步上前至太君处。“还是祖母疼小六。” 他把胡裴放下,上去亲近胡太君,结果胡太君的手直接挎过他,朝胡裴招手。 胡阳瞪眼,嘟囔道:“祖母嘴上帮我,心里可是真偏。”直接跨门槛入内,去寻早膳。 胡太君呵呵发笑,掺上胡裴的手,紧了紧手上的力度,慈善笑道,“你这孩子,尽糊弄你六哥。 咱家虽没有多余的钱银,但是有百年多的名声护持,再有你三位堂哥哥当官,俸禄里交家的银钱足够供起小六。 至于你,不用俗世铜臭买名,仅这灵均的名头就已经够响亮。” 胡阳闻言,立住进堂的脚步,回首笑道:“祖母还是偏心我呢。哈哈……小九,靠你那张脸,够你当上官啦。” 戏言一出得来老太君的拐杖一记,胡阳赶紧进堂吩咐太君的侍女莲咚去端早膳。 进堂后,胡太君本是怕冷的老人,但掺上胡裴的手就不冷,甚至从相扶的手上传来热力,暖得她身心舒泰。 她吩咐侍女莲夏直接打开六扇门和堂屋两边的花棱窗。 晨间的日光直入堂内,一片亮堂。 胡阳站等上膳。 莲咚端来得果然是一盆绵柔的清粥,外加三叠小菜,咸豆勾儿、咸鸭蛋儿、卤干笋儿。 他忍不住把目光穿过太君和胡裴,望向堂外,就见胡林拎食盒疾步而来。 跳起来道,“哎呀,总算来了,快端过来。 祖母,这是今日赶早送来的寿喜糕和鸡丝粥,还热乎呢。” “呵,后丞家的音辞小姐赶早送来,一直放膳房热着,能不热乎?”老太君直接道明白。 胡裴送老太君至上座,自己坐在一旁,手还被太君握着,淡看向胡阳,“六哥就喜这些别人用过的玩意。” 【假借我的名儿,和人家小姐玩儿一手青梅竹马。】 胡阳抿嘴,辩道:“人家梵音辞小姐人美心善,怎么就不入你眼?赶早给你送膳,没得你句谢谢,尽还嫌弃人。” “胡说。小九可从未嫌弃人,他只是不喜外头的食物。 小九,赶紧喝粥,从平旦末焖炖到日出③,正当香浓适口。” 胡裴和老太君都没动食盒里的膳食,尽让胡阳去吃。 胡老太君没多说什么。【胡裴和梵音辞小姐不合适,但是胡阳的年纪相当,就挺合适,人家后丞夫人也有此意。正好让这小子多吃点,未来好与人姑娘相交。】 胡阳吃着美人送的美味早膳,却不知自己早已被人家夫人看入眼,被自家老太君划着未来的道儿。 他见胡裴在胡松的伺候下用粥,看不入眼时,摇头道:“祖母都没你这么婆妈,自己动手用膳,偏你得小侍伺候。” 胡裴懒得理他。 原本胡家的家规多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连一府老太君也只有两名侍女伺候。 而他偏有两名小侍、一名侍女,不过侍女比他这个主人还惫懒,白日避人睡觉,晚间才出入伺候。 “六哥快吃,去晚了斗场,没得让人觉得我怕了晁错这个小胖墩儿。” -------------------- 胡裴的原身有狐族魅惑的能力,对象不论老幼,但是不会经常提起。另外,他精通兽语。 ①四辅之一大后丞,梵信,辅佐大宰辅的重要执政官员。 ②大周的官学:以纳百家的儒门治世为主,男女均可上学。但是,因为女子要生孩子,有生育期,基本少有为官者,渐渐地女子可以上学,却没有为官人; 民间设立小学教授基本农事认知、基础算学、基本格物、商学; 官府设立的大学,过大学官考,再有钱捐民。获得学问、名声两样,才可能做官。 先为民,方成官的原则。 过大学考,但名声不好,同样做不了官。 ③平旦、日出:平旦是(3-5点),旦末就是五点前,日出是(5-7点)。 第2章 ================= 大周国轩辕京都,又名金都。 金都汇集大周最有权势、最有学问、最富有、最貌美、武力最强得一批人。 当然少不了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或斗鸡遛马或争强好胜得一批公子哥儿。 彼时大周建国才二百多年,这些人算不得多,但已经有一股儿,喜欢去一个地儿,鹤鸣台。 鹤鸣于金台,声闻天地有圣君。 彼之有乐园,香自树檀有盛世。 盛世之所,岂能没有逗乐喧嚣的消金窟。 鹤鸣台正是这样一个地方。 古白石铺就的马道宽阔近六丈,行人比肩接踵、车如流水马如龙。 胡裴的脸上戴只大周特有的坚空竹制成的白面红纹的纸张面具,坐在胡林背上的竹椅,摇摇摆摆随人流向鹤鸣台去。 胡阳护在他的左边,右边是拎将军竹笼、紧跟上的胡松。 鹤鸣台门口另辟的茶摊前,多得是夜不归宿那批哥儿家里遣来催人归家的侍者、丫鬟。他们聚在一起聊着天,喝着鹤鸣台提供的免费茶水,等着自家的少爷们出来。 胡阳等胡裴下椅,边道:“比起鹤鸣台后面良宵阁里那批人,我们家真得是家风严谨啊。” 胡裴懒得理他,看向胡松拎的将军,点摆下颚说:“给公子我拿好了,今日必胜那晁错小儿。” 鹤鸣台大楼门口,被晁错派来守人的小侍大呼道,“来了来了,少爷他来了。” 胡阳哈拉声,朝胡裴说,“瞧瞧,早等着咱们了呢。” “等我。呵,他等着去皮洗净、挂马游街么。”胡裴打趣说完,带六哥和两小侍直接被鹤鸣台的人迎进门。一行人在嚷嚷声、迎接声里穿堂过园,前往鹤鸣台右边的武楼。 此时,时辰尚早。 正因为早,这个点就适合这批十二三岁往下的公子哥儿在楼里游玩。 若是到日中④,便是十四五岁那批,刚从良宵楼起身,在鹤鸣台里吃个饭喝杯小酒,再跟外头催人的那些回家点卯。 至于十七八岁那批,则是日入后至黄昏④时刻到来。这批人基本前往右边文楼,在人定④左右回府,因为他们基本都已婚。若在外过夜,定会被家里守训的爹教训。 鹤鸣台中的大金笼子已经摆好,等约台的两人上场比斗。 晁错身为太宰第四房上册侍妾亲爹的小儿子,在京都也挂得住一丢丢小霸王的名号。 他亲爹还是太宰下面的小司徒大人。 偏偏这一家子喜欢以太宰的名头对外称道。 实在也是没办法的事,三公之下是六卿,六卿以太宰为首。 便是太宰的第四房小妾,名头前面缀着还是太宰、大宰辅的名声。 区区小司徒的官,在这金都真没什么人稀罕。 但是,若是“太宰的岳父,太宰的小舅子”,那就大不一样啦。 晁错胖乎乎的十分富态,深红绫罗裹得他像个大娃娃。 虽然胖,但晁错的五官生的颇正。 曾经还得过大宰辅一句有福相的话,便在这京都自称有福之人。 晁错看不上胡裴。 因为这人长的女气,还号称神人入世,更可恶得是趣马大人家的田依小姐为这人作诗。 那诗怎么念,晁错不记得了。 但是,田依小姐姐在花园里双手托在下颚、神往念诗的情态……他趴在隔壁墙头偷觑时,记得十分清楚。 这才堵在小学的衙外,打算给这个灵均公子难看。 他堵到放衙的胡裴,对他叽里咕噜从头到脚一通批,大意是说他女气、嫌他懒,嫌他穷酸没衣服,再有就是沽名钓誉、不学无术…… 正巧小学衙前,有人担鸡路过。 胡裴听那群鸡咯咯喔喔喊救命,随手一指担鸡卖的老板,朝跟鸡没差别的晁错道:“你买下那两笼鸡,你挑一只,我挑一只,到时候咱们斗鸡决胜负。” 晁错的嘴巴张成喔,还呆了呆,瞧见闻声停下的担鸡人,不明就里道,“你什么意思?” 胡裴靠在胡林的背上,示意挡住晁错口水的胡松让开道。 他懒散道:“你不是说我穷?那你买鸡,我来挑。你不是说我连鹤鸣台都没有去过、没见识,就约在鹤鸣台斗鸡。” “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晁错朝身边的小侍摆手。 小侍赶紧上去问担鸡的人买下两笼鸡,抬过来后放在衙前。 胡裴歪头道,“输了便是你说得对。赢了,你就洗干净脱光挂在你说的千金马上,在这金都有名的白马道上跑一圈。” “行。”晁错当即拍板,随即就去笼子里挑鸡。 斗鸡斗蛐蛐一道,他甚是在行。 直接从一笼四只鸡、一共八只里挑出最为雄壮得那只大黑公鸡,喊小侍把其余三只扔进一个鸡笼,选的大黑公鸡独占一个笼子。 这会选完鸡,他又反应过来,“不对啊,胡裴女娘,凭什么我输了就得脱光游街,你输了就算我说的对?” 胡裴眉宇微舒,打趣道,“你说得不对?” 晁错昂首挺胸,眉飞色舞道:“那定然是对的呀。我能说错?你就问你娘不娘,懒不懒?沽名钓誉不?” 胡裴淡定的张口,胡松有眼力劲儿让开给他对视晁错的空间。 “你说得不对,我不认。若你赢了,我就认。如何?” 晁错瞬间喊道:“行。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认下我说的话。” 他哼了声,“胡裴女娘,十日后鹤鸣台见。另外,你的鸡必须得从这七只里选,我不管公的母的,若是换了鸡,就算你输。” “可以。”胡裴颔首,示意胡松担上鸡笼。 他坐在胡林的椅子上,遥遥而去。 然而,这事还没完。 当日,小司徒大人回家就听到公鸡打鸣声,一问下人,知道儿子又跟人约斗鸡,非常生气。前头刚宰杀吃掉几只,这么快又买回来,败家的福娃儿子。 他喊晁错来问话。 晁错就把同胡裴约定的比斗说出,直言这是为能娶到隔壁趣马大人家的田依小姐,给亲爹多拉点关系。 小司徒大人瞧这儿子笑得一脸不能直视的模样,心里这个气啊。 他凶道:“你这个蠢儿,光长福气不涨智气。他胡裴小儿赢你,你定是丢人现眼无疑。但你赢了,你说的话对?” 晁错被骂得直翻白眼,这会点头道,“没错。我的话对,那他胡裴就是个娘们儿,又穷又寒酸,身无三两肉,光有脸没学问……” “我看你才是那个没学问的。”小司徒大人差点没被儿子气死,“你在哪里说这番话?” “小学衙前。” “呵……好啊。人胡裴年纪小,但连宰辅都听过灵均的名号。 你在学衙前约比斗?赢了还说自己的话对? 你真是嫌你爹命长啊,你个大孝子。”小司徒抄起棍子就揍这个福儿。 晁错不明就里被打,直嚷嚷问爹“为什么啊……” 小司徒大人绝不肯说清楚。 事后,晁错养两天伤,再去衙前堵胡裴。 一见面,二话没有上去揍。 胡裴见他冲来,就听见学衙前古松树上的小鸟在叽叽喳喳。 小鸟甲:“叽叽喳喳……”哎呀,小司徒家的傻儿子又来寻灵均麻烦啦,还说一见面就要先给他一拳呢。 小鸟乙:“叽叽喳喳……”【这不都怪小司徒大人问了傻儿子的约斗经过,又不给这个傻儿子说清楚原因。若是这傻儿子赢得比赛,不等于说灵均确实是不学无术,就等于在说学衙是个没啥用的地方,指摘儒门圣学教学无方。这比他输了还惨,一个不慎,全家都会被上面问罪。】 小鸟丙:“叽叽喳喳……”【那小司徒大人为什么不给这个傻儿子说清楚啊?】 小鸟乙:“叽叽喳喳……”【你们平日在学衙都听得啥?儒门不是说不知者无罪嘛。傻儿子这样傻,总好过点明白后收不了场强吧?若当真被问责,小司徒大人也能说他儿子不学无术,人是真傻、是真听不明白嘛。】 胡裴凝目在怒气而来的晁错,待得他近前出拳,直接侧身一避,一脚踢在他的膝弯。 晁错啪叽一声跪在学衙前,怒吼道,“胡裴女娘,我……” “我劝你好好跪,这一跪后回去告诉小司徒大人,他定不会再拦你与我比斗。”胡裴不紧不慢道。 晁错一愣,朝拉他起来的小侍道,“他什么意思?” 小侍也是一头雾水。 两人就见胡裴已经坐在侍者背的椅子上离去。 回家后,晁错硬头皮去见小司徒大人。 小司徒大人忍着气,听完儿子又去小学衙前寻衅的经过,本来提起的棍子听他在衙前受委屈跪了,就没再打下去。 他哼了声,责令晁错别再去学衙前闹事。 【至于比赛,要比就好好比。 输赢都是输,既在学衙前跪过,这事被翻起来,问题就不大了。】 ** 鹤鸣台的楼里,这会儿胡裴身后一圈京都白马小学的弟子们,林林总总、男男女女共十一二位。 七嘴八舌给胡裴助威。 晁错这几日学乖。 他被从小司徒大人那套话的亲娘提点过,没再说他不学无术的话,而是道:“娘们唧唧的胡裴小儿,今日个本公子就赢你。若你输了,当和我一样脱光游街。” 凑热闹得一群年龄不等的公子哥儿在二楼吹起口哨,里面还夹杂博带锦衣的女娘们。 “哟,名扬金都的灵均公子若当真脱光挂马游街,我等一定花果铺道,请画艺高手好好作他几幅画,哈哈哈……” “那京都的小姐儿们都要争相出学衙,跑街面上去一睹为快,哈哈哈……” “别这么说,男儿见了灵均那张脸,都走不动道儿,哈哈哈……” 晁错听这些话,也是大笑。 他朝周围楼上的公子哥儿、豪放女娘们,拱手道:“多谢。今日个晁错多谢诸位哥哥、姐姐们捧场。”又朝另一边跟没骨头的人道,“胡裴女娘,放你家焉搭搭的公鸡进场,开锣比赛。” 胡阳很紧张,见胡裴勾了勾手指头。 胡松赶紧把鸡笼子拎过去。 胡裴难得弯身,倾靠向笼子里摆拐脑袋的大公鸡前,喃喃细语一句。 再朝胡松道:“送进去吧。” 晁错的小侍拎鸡笼上前,同胡松狠狠地斗翻眼,抢在前面把自家的黑将军放进大金笼。 胡松暗哼,再放进大将军。 两只大公鸡进场后,鹤鸣台的人敲响一声锣。 大家哟哟叫起来,“快打,快进攻,啄它,啄它……” 黑将军雄赳赳地走在鸡笼中央:“咯咯咯……”【兄弟,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大将军绕在大金笼周边:“咯咯咯……”【老哥,不怎么样。我那漂亮主人还威胁我,必须得打赢你。】 黑将军:“咯咯咯……”【威胁你啥?肯定没我那位厉害,这大胖子说我敢输,就把我宰杀炖汤。】 大将军无比委屈地:“咯咯咯……”【你现在是孤家寡人,我身后有妻子小花、小美、大花、大美……一群鸡妾都得给我陪葬……】 黑将军瞬间挥舞翅膀,冲过去:“咯咯咯……”【你把我的大美给收了?我啄死你……】 大将军吓得扑棱翅膀,飞过它:“咯咯咯……”【你被人带走,它们以为你死了,自然就跟了最强的我啊。】 黑将军怒羽冲冠:“咯咯咯……”【大毛、三毛是不是死了?然后你把它们的鸡妾都收啦?气死我啦,啄死你啄死你……】 晁错哈哈大笑:“大家看到吗?胡裴女娘,你的鸡……不行啊。” 那一声“鸡”特意尖锐间加重,逗得楼上一群公子哥儿哈哈大笑。 胡裴这边的学子气红脸,纷纷嚷道:“啄它,快啄它啊,胡裴啄它……” 胡裴本来安静的眉眼微微一展,朝胡林点下巴。 胡林就把身旁的学子喊住,笑道:“宓皦少爷,我家少爷喊你。” 学子宓皦紧张的脸望过去:“胡裴,怎么了?这可怎么办啊?你要输啦。” “那鸡叫大将军。”胡裴只是道。 宓皦瞬间知机,喊道:“大将军飞起来,啄它。” 这边的男女学子赶紧改口喊大将军上 胡裴拿手搓了搓额头,闭目养神。 胡阳直摇头,这鸡不行啊,这主人也随意,咋整啊? 再看对面晁错一帮人,呼啦啦喊黑将军上…… -------------------- ④日中:中下午11-1点;日入:傍晚5-7点;黄昏:晚上7-9点;人定:晚上9-11点。 第3章 ================= 过鹤鸣台大门穿堂,进入一处大观园。 园子里除奇花异草外还有一个大天坛台,天坛台左右分别为文武楼。 左文右武。 文楼是儒门学子聚众赛诗、谈古论今、讲治世圣学的地方。 至于武楼则是各种较量比斗之地,但凡能说得上名、出得起钱都可以到武楼的大场地。此时,骰子、推牌一道还未让人深迷,也被算在武楼。 胡裴和晁错的比试就在武楼里展开。 大金笼里,“咯咯”叫声中鸡毛满天飞,全是大将军的黄墨翠间色羽毛。 正当黑将军展翅压在大将军背上狠啄时,胡裴拿手抵在面具前、挡点儿动静。 在此起彼伏的人群声里发出数声“咔咔”的叫声。 声音直刺黑将军的耳膜,吓得它咕噜呆滞。 这便是大将军反攻的机会,直接趁趴伏时一个翻身啄在黑将军的金红眼睛上。 胡裴这几声“咔咔”没有引起围观啸叫的人注意。 但是,离他近的胡阳愣怔地看向胡裴,见小九抬眸望来时,在白底红纹面具的衬托下,那双如夜明珠的眸里如丝如缕纠纠缠缠,带丝雾蒙蒙的微光。 胡阳咽口吐沫,一推旁边紧盯大金笼里斗鸡的胡林,“你瞎咔啥呢?” 胡林被推得一脸懵,刚是听到几声奇怪的叫声,但太快,没注意是谁发出……而且,重要吗? “哇,快看,大将军啄瞎黑将军的眼睛,太棒啦。”白马小学的女学子蔡子衿已经欢快地拍手道,蹦跳到胡裴旁边,“阿裴,你要赢啦。” 胡裴避开她搭来的手,点头看向大金笼。 那只大将军果然听话,趁机窝趴、反啄,说明前几日的训练没白费功夫。 晁错惊得怒目,手舞足蹈大叫道:“黑将军,你给我起来,输了就把你炖汤。反击啊,反击啊……” 然而,眼睛受损的黑将军缩脖子,拢黑翅膀,黑色的双爪更是一退再退。 它已经被刚才那几声直戳耳膜的“咔咔”声吓得胆寒。 鸡天生怕黄鼠狼的叫声,这是天性。 大将军直接逼它到笼子边,伸长的脖子趁机猛地啄掉后缩脖子的黑将军另一只眼睛。展翅的它当真是威风,满笼子里打转,一连串不同于先前的惊叫咯,而是高亢宏亮的“咯咯咯”声。 黑将军已经在一边窝趴,更把鸡头埋在翅膀的羽毛下面。 “赢了赢了……我们赢了。”胡林和胡松纷纷叫起来。 白马小学的学子们也嚷嚷,叠声恭喜胡裴赢了。 二楼的公子哥儿、豪放派的小姐们笑得笑、打趣得打趣、可惜得可惜…… 至于晁错气红张不错的脸,连鸡都没拿,直接撞开人群要走。 然而,他的脸是可以,但身子胖,更被人盯住在。 胡阳直接挡住他的道儿,扬起下巴道:“走什么走啊,赶紧脱干净,上你的千金马去游街。” 闻言,众人哈哈大笑,纷纷起哄。 “你……” 晁错瞪向胡阳,目光又穿过他,瞪向其身后一身慵懒、神色淡定的胡裴。 他不由咬紧牙关,通红双眼睛,欲怒又不知如何发泄。 “哎呀呀,你是要哭吗?”胡阳瞧他的神色,赶紧退后一步,诧异地道,“你在学衙前当那么多人面骂我家小九,怎么不知道我家小九也会委屈?说,到底谁娘?” 围观众人起哄道:“谁哭谁娘,哈哈哈……” 晁错咬牙、憋着泪,蹦出句:“他哪里委屈?他还让我在学衙前跪了呀。” 然而,耳听对面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开始指摘自己无理,气得抓狂间直接推开胡阳和拦道一众人跑出去。 他的侍从赶紧跟上去。 人晁错能跑出去,还是胡裴让胡林去拦把要挡晁错路的几名同窗。 胡裴耳听同窗上来道谢,带面具的脑袋直接点头致意。 胡松已经从金笼子里抓回两只鸡入竹笼。 胡裴笑对气不过的胡阳道,“六哥,你去趟小司徒大人的府邸吧,就说,‘这只黑将军已经伤眼,鸡心跟着残了,当是这场比斗胜利的奖品,至于先前的赌注不过是戏言。’” 胡阳愣了愣,没懂这意思。“为什么呀?他羞辱你的账就这么算了?还有,你让胡松、胡林去啊?” 胡裴歪头,打趣道,“这两人走了,六哥背我回家还是拎鸡笼子回家?” 【呃……】胡阳觉得背小九也是可以的,但仅限于家里。“行吧,我走一趟。你确定这么说?” 胡裴点头,随一众白马学子簇拥离开鹤鸣台。 武楼的二楼,有人道:“妙啊。伤眼,心残,不愧为灵均公子,给小司徒大人出道好题。” 有人好奇道:“什么意思?这不是说鸡的话?而且,胡裴小小年纪没追着非要晁错光衣游街,很大气。你们没听晁错一个劲喊人胡裴女娘,胡裴女娘……哈哈哈……” “哈哈哈……是啊是啊。胡裴当真是君子之风,小小年纪有大胸怀。” 先出声的人看向一群夸奖胡裴的公子、小姐,直摇头,“胡裴比那千年的狐狸还精,你们且看,不日就有好戏。”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解。 鹤鸣台外,胡裴向众同窗拱手,坐在胡林背上的椅子而去。 宓皦直接向其余几人告辞,跟上胡林的脚步。 “胡裴,今日是旬假日,你直接回府吗?” 胡裴歪着头,在胡林的背上随他的行走,脑袋一点一点。 宓皦自言自语道:“胡裴,你觉得蔡子衿怎么样?刚刚她可是很想跟来呢,被侍女给绊住。” 胡林替胡裴回答道,“宓皦少爷,我家公子为了今日的比赛,起得比鸡还早,现在得回府里睡个回笼觉。不好意思啊,宓皦少爷。” 宓皦闻言愣得停下脚步,再瞧脑袋一点点的胡裴,无言得看向日近正午的天空。【这胡裴还真是……懒得可以啊。】 光是上课睡觉这一项就气得夫子火冒三丈,偏偏他可以对答如流,搞得夫子总是叹气说“此子若更认真治学,当世少年神童,天赋灵均。怎奈小时了了,大了未必佳啊,可惜可惜……” 宓皦停在道边,瞧胡松拎上大将军和残的黑将军笼子跟去。 他有点儿想要大将军,不过那鸡毛被啄得太狠,有地儿已经秃。磨蹭两下……【算了吧,哪里还买不到一只公鸡?】 回到胡府,胡裴就一下子醒过来,目光凝在胡松的鸡笼子上。 他掀下自己的面具扔给胡林,抬下巴向鸡笼。 胡松知机,笑道:“少爷,我这就送去厨房。” “咯咯咯……”【你个大黄鼠狼,不讲信用,不是说赢了就让我阖家团圆吗?】“咯咯咯……”大将军惊得直叫唤。 胡裴抬步走向鸡笼,吓得瞎眼的黑公鸡摆拐脑袋,更往后缩,就连花公鸡大将军都后退着“咯咯咯”乱叫。 “吵死了。”胡裴朝胡松道,“黑得送去厨房,炖了给爹送去,就跟他说‘给他’补身体。至于这只么,和它那群鸡妾关在一起吧,算是……临死前的奖励。” “咯咯咯……”【不要呀,我要自由,你说好赢了放我……杀千刀的主人啊……难怪人类常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胡裴猛地回头,瞪向鸡笼,凶巴巴道,“再吵再叫,现在就把你全家杀了红烧。” “咯……”花公鸡吓得缩脖子,近日来被黄鼠狼叫声支配的恐惧又泛起来。 【这杀千刀的新主人为让自己不怕黄鼠狼,天天喊一只黄大仙守在笼子边叫。如今赢了比赛,竟然还要杀……】“咯……” 胡松瞧见胡裴的小模样忍不住嘻嘻笑,见他扬下巴示意,就直接把笼子往厨房拎去。 胡裴转身就回自己的院子,入室后等胡林送来水,洗漱净身后往床上躺。 胡阳办完事回来,直冲进胡裴的房间,“我回来了……你怎么又睡?” 胡裴拿雾蒙蒙的眼儿瞅了他下,横眉轻扬,就让胡阳说不上话。 他直接困顿地躺下去,懒懒散散道,“我睡了,别吵我。” “不是……你那话啊,太厉害了。”胡阳实在憋得难受,看不到小九的脸,心里那股劲又上来。 他一定要把去小司徒府的经历说出来,“我把你那眼瞎、心残的话一出口,休沐在家的小司徒大人直接红脸。 我以为他会发火呢。 你猜怎么着?他竟然好声好气地亲送我到大门口。 哎,那时候,晁错那个胖墩儿还在后院哭得稀里哗啦,隔不知道几个院子,我都听到他的哭声,哈哈哈……还有还有……” 胡裴翻个身,背对胡阳,深埋进软枕。 “哎哎,我说你在不在听啊?”胡阳瞧他的模样,直接坐到床榻上去。 正当这时候,胡府现在当家的老爷,胡裴的亲爹胡云深在房外道,“去,喊你家少爷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胡松不去,暗里踢向胡林,示意你去。 胡林瞪他,直接朝胡云深道,“老爷,九少爷回来就睡下,现在六少爷胡阳在里面,也没把人吵醒呢。” 胡云深一听,白面无须的脸上一股儿无奈。 他也懒得进去吃儿子的冰落,直接道,“下晌让他来我院里一趟,自己搞出来的事,自己去善后。还有,马上日中,提醒他用膳,别一到旬假日就不爱惜身体,浪费大好年华净用来睡觉。” 胡云深见两小侍纷纷躬身应诺,背着手,嫌弃地走了。 胡阳躲在房门口听一耳朵,拍了拍胸脯走回卧室。他见胡裴已经好梦正酣,直接抱胸摇头,“哎,不知道还以为你是猪投生呢,这么能睡。” 躲在门口听见的胡松和胡林纷纷捂嘴发笑,待得胡阳出来。 胡松上前道:“六公子,接下来就没什么事了吧?要不,你回三老爷院里去用膳?” 胡阳哼了声,“你没听你家大老爷刚才说的话吗?自己搞出来的事自己善后。恐怕,我前脚回府,小司徒家后脚就把帖子送给大老爷。我估摸这事肯定没完,这小六让我带的话里肯定有文章。” -------------------- 第4章 ================= 日入时分,即将用晚膳,胡云深久等一下午都没等来这个小儿,直接吩咐明月小侍把小司徒送来的帖子送去胡裴的玉芝院。 这儿子不省心,老子多麻烦。 儿子太机灵,老子麻烦也不少。 夫妻缘凭己,儿女债自找。 罢了,这么机灵吃不了亏,随儿折腾去吧。 他自己去找如今是胡府当家的夫人用膳。 胡裴伸了伸腰,从被窝里直接起身下地,见屋里无人,手上灵光微悬,衣衫全部如流水自动上身。 他坐回床沿,扬起下巴时指尖灵光再动,云袜上足、再来靴。 行了。 “来人。” 推门进来一位头梳两辫子缠花布包包的小姑娘,蹦跳过来道:“院子里没人,我在屋外就察觉你动用灵力。这地儿缺灵少药,你不省着点?” 话是这么说,不过她随手一勾指,满水铜盆从外飞来,落在洗漱架子上。 胡裴见了上去洗漱,听她的话音也就知道胡松又跑出去玩骰子,而胡林估计是去母亲的院子里拿膳食。 他洗漱完,朝歪头圆脸的小姑娘道:“黄仙,日日待在院子里,你没去其它地方玩?” 黄仙小姑娘为能留在这位听得懂动物语言的胡裴身边,故意变成个六岁女孩。 她噘嘴龇牙,露出张带毛尖嘴、闪寒光利齿的脸,又缩回去变成笑嘻嘻的讨喜模样:“我是黄大仙,妖精。在外面是为整日找吃,你这就有吃,我为什么要出去?难道阿裴不要我啦?” 胡裴摇头,说起来黄仙应该有好几百岁,却偏偏弄张稚齿脸,惹得胡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她。 平日管教严厉的母亲都破例让黄仙姑娘留在玉芝院里当侍女。 只不过这个侍女好吃懒做,白日不当差,晚间专门吓唬鸡。 “你的比斗赢了吧,答应我的鸡怎么说?”黄仙跟在他后面蹦蹦跳跳道:“我可是吓唬它好几天呢,可谓是又出力又出智。” 胡林手提膳盒正入院,见黄仙跟在少爷后面,赶紧上前道:“少爷,你起来啦,正好我把饭食端来,大夫人说小黄仙跟你一起用,特意多备些。” 胡裴点头,瞧黄仙跟胡林去摆膳。 他瞧眼天色,很快就该掌灯了,走回来道:“六哥呢?” “明日个开堂,三老爷让六少爷读书呢。哦,对了。老爷本来说等你晌午时去一趟他的院子……这会……”胡林眼儿瞟向书房的桌面:“后来迟了,就让院里的明月拿来张帖子。” 胡裴见他要去取,凝眉道:“不必了,用完膳,我再看。” 他见黄仙一脸巧笑地递来筷子,取过来道:“那边是你的份,端回自己房里吃。” 黄仙的笑脸拉长:“至于么?我又不会流口水进你的菜里。” 胡林得到胡裴的眼神示意,赶紧帮黄仙那份送进食盒:“走吧,黄仙小妹妹,少爷这习惯啊,从出生就有,大夫人都没跟他用过几回膳,就老太君好一点点。” 黄仙气呼呼地提上食盒出去,不要胡林跟来,回头朝那个在细细擦拭筷子的奇葩男童道:“哎,你可是答应给我鸡呀,别忘记了。” 听闻的胡裴都未曾睨过去,自顾开始用膳。 黄仙哼了声,提上食盒就走。 胡裴这才看向胡林,搁下筷子道:“胡松又去暗巷?” 胡林抿嘴,躲开胡裴的眼神,微微点头道:“是。” 胡裴没吭声,独自用膳,简单一荤一素一碗饭,全部吃干净,待得胡林收拾后,他起身走进隔间书房。 坐在案前,悬着脚。 他看向桌面的烫金红帖。 胡裴屈指打开,正是小司徒写的请帖。 “敬请大宗伯之子胡裴,于明日白马大道仙云楼聚赏我儿晁错净衣挂马游街之举。小司徒晁纲,诚邀。” 胡裴的双眸狭长,垂首睨物间,自有一股不可言说的情态。 他的唇角似勾非笑:“不明时辰,便是想我见,还是不见? 这小司徒大人倒是个妙人。” 白日多好睡,当夜定无眠。 胡裴敲了敲已经合盖的烫金红帖,从屉里取出匕刀,把上面的薄金刮下。 刮出的薄金未曾断开,挺长一条金丝片。 他把金丝片卷成一团,捏在手里出玉芝院。 黄仙也是夜里活跃的时候多。 她用完饭出门,就见胡裴出院,赶紧蹦跳得跟上去,欢快道:“阿裴,你去哪里,带上我啊。” 胡裴脚步不停,眼儿微徐,淡淡道:“好啊。胡林呢?” “我怎么知道?他是你的小侍,又不是我的。 不过,我看啊,那胡松不老实,这胡林又太老实,尽受欺负,但他心肠好。 估计你刚才问起胡松,他就跑去找胡松回来。”黄仙跟在胡裴后面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你什么时候把那鸡给我啊?” 胡裴实在被她念得烦扰:“我怎么记得答应你是每日一蛋。难道你每日没吃上鸡蛋? 还有,杀鸡取卵,得不偿失。你这性子太急,会失去很多鸡蛋。” “啊!?”黄仙的圆脸上一对圆眼儿提溜,“我夜夜对着大将军叫唤,早就想把它吃掉。不给我吃大将军,不是还有它的鸡妾,有……五只……” 黄仙掰手指,听胡裴问句“你确定是五只?” 她就开始点手指头,按脑子里的鸡模样开始数:“一、二、四、三、二、四、五?哎呀呀,乱死了。” 走在前面的胡裴弯起唇角,十分好奇这黄仙的脑子和经历。【明明自称活好几百年,大好的脑子唯独对数数十分不敏感,一点质疑就觉得数的不对,继而再数就更不清楚。】 “不对啊,我问过厨房的莲舟,她跟我说是……是几来着,被你给绕晕了。坏狐狸。”黄仙气得直接骂狐狸。 胡裴收回正跨门槛的脚步,回头望去,幽黑的双目盯在她胖乎乎的圆脸上,声调扬转至平缓:“你说什么?” “呃……”黄仙一紧张,指了指遮挡上弦月的树枝密叶,别开的目光看到明月,一对眼珠滴溜间绽出亮光。 “我说,莲舟跟我说是四只,余下是大将军的朋友,也都归我吃。” “呵,”胡裴也睨向如勾月牙,浅淡笑道:“你去把后院的人引开。 我曾答应你每日可以吃一个鸡蛋。 这么算的话,一个旬月你有三十只蛋。 若你直接吃鸡,就没有蛋吃。 如果有一天你没吃鸡蛋,那只鸡蛋被孵成小鸡,你还可以吃小鸡。 如果小鸡还没有被你吃,长成大母鸡,你就可以有更多的鸡蛋,迟早混得上一日二只……” 黄仙随他的话两眼发晕,但粉嫩的舌尖诚实地舔舐唇瓣。 在这半明不明的地方,小姑娘的两眼冒出深绿光,随胡裴的话越来越亮。 黄仙急切道:“那那……我要是一天吃鸡蛋,一天不吃……以后,我有多少鸡和鸡蛋吃?” “很多吧。还不快去把人引开?”胡裴瞥向门槛不远处的转角,实在不想看这姑娘的绿光眼睛,深怕别人不知道她的不同。 “哎哎,你管我有鸡蛋吃,这活包在我的身上。”黄仙呵笑,敛起刚才不小心溢出的妖气,向园洞外的转角窜去。 胡裴跟在她的身后,听到角落有稀稀落落声传来,一双暗眸睨去。 正是他院子墙角下那窝老鼠出来觅食。 老鼠爹:“吱吱……”【哎,这裴小爷去哪里?】 老鼠儿:“吱吱……”【不知道,我跟去看看?】 老鼠爹:“吱吱……”【别了,你娘还等我们带东西回去。哎,哎……儿子。】 老鼠儿已经窸窸窣窣跟上胡裴的脚步。 胡裴的耳朵里一个劲窜来老鼠爹喊鼠儿子停下的叫声。 他耐下性子,任由老鼠父子跟来。 黄仙脾性比较直,朝守院的戴老头说:“戴爷爷,我要出去一会嘛。 胡松和胡林都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西跨院的人也有出去,你让我出去嘛。” 戴爷爷被摇的身儿发轻,嘴上很紧道:“不是我不让你去,他们都是去玩骰子,这东西兴起来没多久,却把人的魂儿勾去。小女孩子乖乖待在府里,别去赶这热闹啦。乖啊。” 胡裴瞧黄仙这磨人的直本事,还不如自己上。 他朝距离脚边不远处打转的老鼠父子,轻口喃声:“去把他腰间的钱袋子卷去,速度快点,别被逮住打死。” 老鼠爹:“吱吱……”【儿啊,你听到啥?】 老鼠儿已经直接窜出去。【管它啥,反正声音好听,听得鼠心儿春心荡漾,上去替他干就对啦。】 “哎哟,什么东西?”戴爷爷跳起来,就听吱得一声,东西落地间杂铜板叮当声,“哎哟,胆儿肥了,还敢偷上身?我揍死你个偷钱鼠。” 黄仙拍掌大笑,这鼠儿子偷钱,鼠老爹帮忙打掩护……太有趣啦。 守后门的戴老被引走后,胡裴就缓步过来。 黄仙哈哈笑道:“阿裴,你干得?真逗,哈哈……老鼠偷钱哈哈……” 胡裴蹙眉间,朝门栓点点下巴。 黄仙嬉笑着上前打开门,“九少爷,请。” 两人跨出胡家后门,走入幽暗的巷道。 两小孩一点儿也不怕黑,沿泛朦胧月光的河沟走一段路。 前方的棚庐下透出黄光,拉扯的影子被风儿吹得飘虚,依稀可以听到几人压嗓子喊“大”“小”的声响,听着声音里的情绪,该是十分亢奋激情。 黄仙见胡裴停在阴影处,好奇道:“怎么不上去?” “这东西上瘾,恐怕官禁都禁不干净,以后大周会遍布这玩意。”胡裴有些怅然道。 他这模样真是难能少见。 黄仙不解道:“玩得不是挺开心吗?做什么要禁?” “一时开心罢了。来日上瘾就是哭爹喊娘卖儿卖女卖家财,你看不出来这些人身上的光都是暗得吗?”胡裴眯眸道。 黄仙摇头。【论起暗,现在站在阴暗角落里的胡阿九不是更暗?】 胡裴瞧黄仙的模样也摇了摇头。【修行道浅,加之涉世未深,没什么预见性。】 他捏了捏手里的金丝片团,走出阴暗,向人声处走去。 近前后,八个着各式麻衫的男人围叠在桌前。 在破桌台后摆庄得正是胡松,旁边的胡林几次劝他都没能让他起身。 “快快……胡林,你别拉了,我们的铜板都下了,还不快开。” “就是,胡松,别墨迹,婆婆妈妈丢咱们九少爷的脸。” “快开快开……” “说起你们胡府的九少爷,那真是比小姑娘还水灵……” “喂,我们还没下注呢,开什么开。”黄仙在人群外娇滴滴喊了声。 里头围着的几人闻声转过身,胡松见到黄仙旁边的人赶紧站起来,结巴道:“少……少爷。” 胡林丢开胡松,穿过几人走到胡裴旁边,紧张道:“少爷,你怎么来了?” 胡裴踏前,这些人自动让开,其中有三人正是西跨院的侍从,其余几人是外面其他府。 他道,“听说这玩意有趣,我也有意,唔……大,小?我压大。”他把手里的金片团砸在大字上,盯在手足无措的胡松已经灰淡的指尖,“开吧。” 几人面面相觑,耳听黄仙喊一句“喊你们开呢,我们少爷喜欢玩。” 大家瞬间破小心为大笑,“原来胡九少爷也喜欢玩啊,开开……” “对,开开……” “胡九少爷可不是府里其他几个少爷,他可是有钱的主儿,来开开……” 胡松颤抖手打开,132点小。这……少爷压大……完了。 胡裴撇了撇嘴,“没意思,输了,这是你的了。胡林,同我回去吧。” “哎,少爷。”胡林见他说完就走,赶紧同黄仙跟上去。 胡松把金子摞过来,输得铜板摞过来再给赢得一人兑上……他揣金子和铜板就想走,结果不是胡府的几人就拦下他。 “胡松,你赢了就想走?那可是金子……” “就是,再接着赌,我就不信你这庄家倒不了……” 胡松发急道:“别别别,各位,我家少爷来找我,我得回去。” “算了吧。你家少爷也喜欢玩,胡府出了名的精打细算,这胡九少爷估计也就玩儿一出,人家没喊你回去呢,赶紧接着玩儿。” “就是就是……” 胡府西跨院三人见势不对,先跑了。 胡松被那几人留在原地,还非要他赌。 他急得分铜板给好处,那几人也不肯放过他,也不要他的铜板,就要他赌。 几人还义正严词道。 “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赢了你才能要你的铜板子,对不对?” “对,接着赌。” -------------------- 第5章 ================= 偏偏那几十个铜板加个金丝片团,来来去去极为耗时间,胡松至天亮才被外头的几人放回,最后他连一身衣褂都没穿回来。 回府后,他等到是胡云深的夫人、胡裴的娘亲,胡大夫人季暮云亲自递去一封契信。 胡夫人极度好脾气地说,“胡松啊,你来我家时日不短,知道我儿喜净整洁。 你这手指脏污、衣衫不整,实在……哎,多得我也不说,这是你的身契,你拿回去吧。 我们胡府工钱不高,但从不苛待下人。 以前承诺过,但凡有好去处就会归还身契。 你收好,里面结了今年的工钱,你去小司徒的衙里请百司①给你消契籍,你就是自由身。” 胡松发蒙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捏紧契信以及里面三个银绞并三十文铜板被推出胡府。 他需要这钱,所以没多争辩一句,见旁边胡林背上胡裴出府,要追上去,被大夫人派的新侍明泉给拦下。 明泉凶巴巴瞪向胡松:“拿好你的工钱赶紧走,不好好当差半夜跑去玩,哪家夫人敢把你留在儿子身边。” 胡松眼巴巴看向胡裴在胡林的背上平淡地睨来。 他张口无声:“少爷……” 胡裴虽人小,但心着实不小。 ** 胡九少爷的这具身体,本不属于胡裴自己,是他选了很久后,附死胎而生。 至于原来的胡九少爷本身的灵魂,根本就从未在现世里出现过。 那时候的九幽地狱,胡裴的灵魂是最后一个重返人间。 自那以后,九幽就封闭门户了,再无灵魂从九幽往生或者离去。 (《与君执剑青云上》第173.174章,重开九幽) 胡裴不记得从九幽离开时自己叫什么了、或要做什么,也不知前世缘何死了。 他所有的记忆停留在逆着万千灵魂,爬出往生池、不去投生得那一刻。 姑且称那一世作前世吧。 他对前世唯有的印象,猜测是被一道身穿银白战甲的身影推入漂浮流云的碧蓝往生池。 然而,幽魂反骨,逆万千魂流,从里面艰难地爬出来后,前世的记忆随他往奈何桥方向走得每一步都渐渐地消失。 九幽的鬼吏们不允许这样违背九幽法则的反骨灵魂存在,他们殴打、迫使这反骨幽魂再次去投生。 然而,他仍是硬身躯、拖着残魂伤体逆着众多魂流,爬过奈何桥,入了酆都鬼城。 在鬼城里,鬼鬼们从未见有灵魂可以逃离往生池,甚至扛过鬼吏的殴打法禁,鬼鬼们戏谑地伴着这反骨幽魂,走到忘川河边…… 胡裴深切地记得那条滚滚红黄交间的大河,里面厉鬼翻涌,互相撕扯。 他恳请在忘川上的渡船人送他去对岸,却被忙碌的渡船人无情地拒绝。 无法坐渡船人的骨船去往对岸,反骨幽魂就没有其它选择,追随残魂记忆里那一角遗留的银白电纹袍角,毅然踏入了忘川河,向对岸开满彼岸花的黄泉路游去。 忘川河水滚涌,厉鬼撕咬他的魂体,拉扯他的伤魂共赴忘川尽头的地狱火海,他偏偏放不下心里的执念,拼劲魂体的灵力向对岸游去。 对面的忘川河岸唯有一株古树,她被河水中挣扎的魂体吸引注意,委实不忍心他就此被撕碎沉溺,探出树枝拉了他一把。 借此,胡裴得这缕幽魂才得以上了黄泉路,踏着纷纷掉落的彼岸红丝花蕊,看着它们凋零后生出邪秽绿叶,不管不顾地逃出幽暗的冥府世界。 回到人间后,对前世的记忆已经毫无残留,只记得从往生池里逆魂流出来后得一切,至于自己是谁、要做什么,却全无章法,但那丝银白的电纹袍角依然留在魂体中,成为一种执念般的存在。 自此后,幽魂一直在世间游荡。近百年后,魂体已经消耗几近散溢,却遇上一个光头的托塔和尚。 和尚自称是西海佛国的佛子。 佛子祭出莹洁如仙晶的宝塔,朝幽魂道:“你入过九幽冥府的往生池,被涤净过污秽,乃是纯净灵魂,却又沾染人间污浊。当初,为何不往生?” 幽魂不记得了,只是在散溢前道:“执念害魂吧,谁知道呢?我总想找到那一丝答案,问一声,为何如此待我?” 如此交谈过后,胡裴记得佛子叽里咕噜一通佛经念叨,就把他的灵魂扔进被他托在手上名为“净塔②”的转生法器。 彼时,随胡裴的灵魂离开九幽后,九幽就因修真道道魔大战,致使天地异动而闭门。 天道为了自救,不令人间遍布幽魂,令人间成为无生灵的修罗地狱,令人间还能有新生灵降生,催生出佛宗净塔,用于作为世间转世往生的中转契机。 幽魂入了净塔后,直入塔顶上层的转生轮,待契定了去向,就随天道的运转去世间投胎。 投胎是真投胎。 签下往生契约的幽魂来到妖族妖王妃的大殿,那狐族母亲的肚子里有一只刚成型的白狐,便是他这一世的身体了。 胡裴扛着被魂契拉扯的力量,看着自身因为往生契约的签订不再散溢消失,当时他就想:狐狸就狐狸吧,成为狐狸再去寻那执念,总有成得一天。人间不就讲有志者事竟成嘛。 何况,妖族的万妖林在君州大陆的西大陆,靠近修真界,这地方可以修炼,能活很久……成为妖也不错,而且还是妖族的小王子……更可以做很多事。 正当幽魂决定就这样办时,那妖王妃的丈夫,妖王同大殿里得一个小姑娘交谈。 妖王对小女孩说:“双菱,你姨母肚子里的小狐狸以后就是妖族的小王子,他出生后会承袭妖族王位,他给你做夫君,好不好啊?” 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华双菱高兴地拍手:“好啊好啊……那小王子出生后就是我的夫君了。太好了,我以后就做妖族的王后。” 妖王妃和妖王都被小姑娘的话逗笑了。 胡裴当时就蹙了眉。 【好什么呀?你们问过小王子本尊吗?】 他不是嫌少女双菱不好,而是觉得自身不被尊重,心里也隐秘地觉得投生后会被束缚……种种顾虑下,他直接抗住投胎的往生契约,逃离了妖族所在的万妖林大陆。 幽魂签订往生契约,却不肯投胎。 小王子灵魂的任性之举,令佛子的净塔出了混乱,影响危如累卵的君州世间的正常运转。 净塔的转生盘运转受阻,受损时间长,就会造成一系列地投生混乱,遂而出现《重生竹马逆天改命》一文里的故事。 佛子需要在人世间寻到一名强者的灵魂助力,入净塔,修轮/盘,重新顺畅地运转净塔的转世功能。佛子为感谢这帮助他的修士,送那个名为夙星真君一个旧的转世仙轮去渡元婴心魔劫。 当佛子解决净塔的麻烦后,再去寻那搞事的小王子的灵魂时,妖族小王子的幽魂早已经选个人间妇人身体里的死胎去附体而生。 天命靡常,不予道从,势必短命。 妖族小王子的灵魂,也就是此前附死胎而生的胡裴了,他私自附体而生两次,次次短命,死状凄惨。 第一次时,小王子附体死胎后,人还没长大,就被家人送给当时社会还是祭师制度的无道祭师。 他试图逃走,却被好友出卖,生生被祭师打折腿,伤重不治而亡。 第二次时,小王子附体在一个皇族皇妃的肚子里去。 大周皇宫的宠妃沅芳③的肚子里也是个死胎。小王子附体后刚出生,母子一起被宫女一碗参汤毒死,两命呜呼。 为此,小王子还亲自送怨念强大、不肯投胎的沅芳母亲去到佛子的净塔投胎转世。 这便宜母亲的灵魂入净塔后不久,小王子又差点被修真界重新开启九幽冥府的法则之力拉进冥府。 幸好,小王子的幽魂飘逃得快,就出现了文章开头得一幕。 经过这次附体胡府九少爷的事件,胡裴魂身上的往生契约枷锁散去一些。 同时,他感受到魂体灵力的回归,灵魂有了自保之力。 而这正是因为狐族的小王子自出生后就没有灵魂,但狐族有各种天灵地宝孕养小王子的狐身,保证了狐身不腐。 胡裴的灵魂对狐族小王子的身体有往生契约联系,间接通过契约之力,影响胡裴的灵魂,反促进胡裴的灵魂日渐恢复。 大宗伯胡云深之子,就是胡裴得第三次附死胎而生了。 若无意外,胡裴也知道自家的事,一个逃逸在外拥有往生契约的灵魂,不予道从,势必短命。 不顺应“道”,不应往生法则的安排,非要逆道而行,短命就是报应。 但是,胡裴就是反骨。 他不信邪,平日懒散还是因为自身的灵魂力量不够强大、身体倦怠导致,但不代表他就要摆烂躺平。 非得跟这“道”、往生法则争祂一争。 ** 胡裴带人赶早到了仙云楼,楼里尽是吃早茶的金都贵客。 他到的不算早,也算不得晚。 楼内小侍见到他来店,扯起舒爽的面容。 侍者微笑道:“灵均公子楼上请,昨日个小司徒大人就给你定下位置,上等靠窗雅间,请。” 胡裴心间微动,带胡林和明泉,直接上楼入雅间。 进房间后,房内布局清雅,颇有灵气。 【这小司徒大人是真正有趣之人。】 胡裴坐下没多久,楼内小侍就端来上等碧玉流云粥。 正所谓,“翠碧熬成千丝味,流连玉白动润畅”说得就是仙云楼这一等一的……蔬菜粥。 胡裴微昂颈项,睨去时,敲了敲桌面。 明泉比胡林知机,赶紧上去给胡裴盛一碗“碧玉流云粥”,又夹其它“白云缀金妆”、“碧玉凝青叶”的甜品糕点搁在玉蝶盘里递过去。 胡裴浅尝一口,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倒是挺舒畅。 绵柔爽口,蔬菜熟度刚好,不过味泛烂熟草气,也没过生得带青涩味。 今晨早起前来赴约得唯一目的就是品上一品这仙云楼的早膳,还得有人出银子。 胡裴刚用完膳,在明泉的服侍下漱口,就听楼外敲锣声传来。 有人鸣锣开道,高声喝喊:“今有晁府公子晁错,愿赌服输。 儒道言‘百善孝为先’,败事不黑亲,遂事不避言。 今日净衣跨马游街,咎由自取。 赌约已结,日后既往不咎,浪子回头金不换。 望金都亲友‘予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谢谢乡亲。” 胡裴等胡林在窗边拖把椅子,站在椅上面,从窗口望出去。 正好见晁错一身雪白肉,着条白裤衩包臀,跨坐白色小马驹,泪流满面间咬紧牙关没哭出声,被小司徒府的人牵在马上从楼前经过。 “小司徒大人真是妙人。 置之穷地而后生志,或许是一败涂地而再无心智傲气,不过……”胡裴静静地看向楼下的白马驮晁错从前过去,目光睨向白马大道两边的行人。 人群里指指点点,耳听鸣锣人不断高喊,口耳相交尽是“小司徒大人教子有方,信守诺言”的美谈。 金都百姓在言谈间互相交流“不要取笑晁错,毕竟从小孩的本质里看出其美善的人少啊,大家都要做那个能看出晁错好得那面的善人”。 “不愧是可以和大宰辅搭上姻亲的人,不日就该改口叫司徒大人吧。呵呵……回白马小学吧。”胡裴跳下椅子,出雅间,踏出仙云楼。 他被胡林背着。 胡林脚程快,很快赶上晁错一行。 明泉已经转道回胡府。 晁错看到胡林背上的胡裴,气得鼻涕都喷出来。 但是,这次小司徒大人很好提点他,憋着没有发作。 仿佛经此一赌,他在一夜间知荣辱、通世情。 胡裴拍了拍胡林,跳下椅子,站在道旁。 他朝白马上的晁错躬身行儒门书生间的礼仪。 “听闻晁兄自今日后勤于研学,裴期盼与晁兄在金都国子大学相遇,成为同窗之友。” 晁错瞪大眼,惊的眼泪都不流了。 【什么勤学? 这胡裴女娘在说什么? 不知道老子年初被白马小学退了吗?】 晁错正要发怒,但是牵马的晁府管家是小司徒晁纲特意叮嘱过,而且他不是晁错,当场明白胡裴的意思。 管家后退间拍了拍晁错正在用力弓起来的嫩白腿,“少爷,别忘记老爷的叮嘱。” 晁错愣怔,随即咬牙忍下去。 毕竟这么一路来该受的屈辱都已经尝过,再大的激将造成的心绪起伏也没有光膀子跨马游街来的屈辱、来的有压迫力。 他咬牙说:“胡裴女……灵均公子,你且等着,我必先你一步进大学,在国子大学等你。” “好啊,一言为定。”胡裴莞尔笑起。 【这便对得起小司徒大人这一顿早膳出的银子。】 他应完,不管旁人见他的笑容发出的倒吸气声还是赞美声,直接上胡林的椅子,半笑不笑间向白马小学而去。 坊间的传言变成晁错公子既不丢人也不丢志,敢作敢当,有当世儒子门风。 灵均公子宽容大度、不予计较得失,还激励晁错公子上进,更有儒子风范。 俩人是不打不相识,还相约国子大学一较高下的美谈。 大金宫,大周朝堂。 小司徒大人在大金宫勤政殿的朝堂上被人掺一本“教子无方”。 然而,大宰辅季雪康直接给轩辕帝讲小司徒儿子净衣游街、敢作敢当的行为。 轩辕帝大力赞赏小司徒大人,欣赏他的家风刚正、作为坦荡。 至第二日,这件事就成一桩美谈到轩辕帝轩辕狄跟前。 帝王一喜封官加爵,一个高兴就擢升小司徒大人为中官司士大人,掌户籍爵禄发俸,位同五官。 彼时大周轩辕朝的官吏制度以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为首。 六卿(太宰、太宗、太史、太祝、太士、太卜)为次。 再是五官加中官(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地官司徒,以及中官司士)。 小司徒大人一跃升为中官司士,品阶直隶六卿之首太宰季雪康的卿事寮,真正算是到达一个相当的高度。 当然,春官大宗伯胡云深也得轩辕帝的夸奖,言说他教子有方。 至于赏赐:赏钱银,胡家都拿去善捐;赏官声,胡家胡云深的春官大宗伯已经是五官之首。 那就给个胡氏子弟一个为官的名额,过大学监考,不必再纳银换名声,就可为官。 这对于胡家这样位居五官的大人还把日子过得苦巴巴得来说简直是大好事。 胡家二老爷的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都已捐官,余下四姑娘、五姑娘也已嫁人。 轩辕帝赏赐下的名额被胡家主事的胡云深安排给三老爷家的六公子胡阳。 七、八两位又是小姐。八姑娘在读国子大学,已经议亲;七姑娘不喜读书、专营买卖,白马小学毕业后就接管族里的产业,跟随管事学经营。 余下胡云深的儿子胡阿九胡裴,以他现在灵均的名声和才学,加之为人机智多谋,他日为官定是没有问题。 胡阳赶早上国子大学,见不到胡裴。 但在散学后,他就早早等在白马小学的门口,见胡裴出来后欢喜道:“小九,我都知道了,哈哈。” 胡裴不咸不淡,直接坐上胡林背上的椅子。 胡阳自顾乐呵道:“你当初还说做官不容易,这会是真容易吧。哈哈,不用愁了,这官儿自然就有。” 胡裴睨向周边散学后目光移来的学子,嫌弃道:“六哥若想丢了这名额,大可嚷嚷全天下都知道。” 胡阳赶紧捂嘴,紧张得四下看去,嘿嘿陪笑。 “还是你有办法,这事儿到小九手里净成好事。” “与人为善,未必有福,但可远祸。夫子教的。”胡裴似笑非笑道。 然而,内心则是【多做好事多积德,说不定这一世就能彻底解除锁魂契,不去投那狐狸的身体,还能来个长命百岁。】 “小九就是机灵,这次不仅无祸还招福。 我爹都说你是咱们胡家的宝贝疙瘩。”胡阳乐得给他多拍几下马屁。 胡裴对这没什么味道的话不感兴趣。 眸光轻睨间,他看到担卖的人从旁边经过,笼子里一只浑身雪白毛的不知名动物,头缩在蜷曲的颈项、埋在身体腿间。 心里微动,胡裴明眸流转,睨向胡阳:“六哥,上去看看那小玩意。” 胡阳眼儿顺溜,便瞧见胡裴指的担卖人,赶紧跑上去喊:“哎,你等等。” 挑担的人停下,陪笑说:“公子,你喊我?” “对,喊你,那个……”那个啥? 胡阳赶紧转向赶上来的胡林身后的胡裴,“小九,你要做什么?难不成觉得这几只白毛动物好看,要买回府?” 此时,担卖人左边的笼子里三只白色卷毛狮子狗在吠吠嚷嚷。 “旺旺……”【啊,这人好好看啊,他要买我们吗?我要跟他走……旺旺……没有肉给我吃也走。】 “旺旺……”【我也喜欢他的气息……而且看起来好像挺有钱,应该会有肉肉吃吧。】 “呜呜……”【我好饿,旺旺饿啊……快把我带走吧,呜呜……】 左边的狗笼子里挺热闹,至于右边笼子那只浑身白毛,连头都没抬起过。 胡裴盯在右边的笼子,认真观察了翻,就听左边的卷毛白狗们又在旺旺交流。 “旺旺……”【啊,那人看上小白嘛,看我啊看我啊……】 “旺旺……”【这人是眼瘸啊,眼瘸我也喜欢他,快看我快看我……那个直毛是凶货啊。】 “呜呜……”【阿娘说小白不是狗子,不要惹它……呜呜……看中我吧。】 -------------------- ①百司:小司徒其下百司是办事人员。大周皇朝没有奴隶制,只有雇佣的契约制。但是,雇佣契约需要在当地衙里小司徒府衙备案,解除时也需要去消档。 ②净塔:西海佛国的转世净塔。君州大地发生过道魔之战,造成九幽黄泉封闭。世道自救启用净塔作为灵魂中转轮回,归属佛子掌管。 ③沅芳:大周凌英阁中开国百将中排行第六十位的女将,同大周开国皇帝共打天下,后爱上皇帝嫁给他为妃子。 备注:1.九幽封闭的原因是君州修真界发生道魔大战,死灵太多导致九幽运转不来,就在朝歌的灵魂逃离九幽后自此封闭门户。 2.天道自救,催生佛宗的净塔用于暂时的中转往生站点。胡裴的灵魂属于在逃者,又在散溢,被净塔守护者的佛子救下,令他签下往生契约去转世投胎。 3.投胎成为狐族的小王子,又逃离了。 4.随后附身在死胎身上一次又一次,直至胡府的胡裴少爷。胡裴少爷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去向:因为净塔作为中转站在千年来已经消耗过大,所以那时候的世道出现很多死胎……这跟朝歌的灵魂没有关系。后面会讲到,修真界的人重新启动了九幽冥府,令往生池重新运转,解决了世间诸多死胎的问题。 此文部分点在另外两本文里出现:《重生竹马逆天改命》是本BL; 第6章 ================= 胡裴头一次不嫌弃脏,伸出玉雪细长的指碰向右边的竹编笼子。 担卖人赶紧阻止道:“别啊,公子。这小白奶凶奶凶,都不让人碰。若惹它不高兴,上来一爪子,十天半月好不了。” 胡阳也担心弟弟被抓,急声劝说:“小九,你要买就买左边笼子里的宠物,叫声嘹亮定是强壮好养活。” 胡裴却盯在这只不肯动一下的白毛动物身上,轻笑出声,“你这小东西有点意思,长得朔风飞白,却不肯抬头说一句?” 笼子里的白毛动物的阔耳微动,抬起它的尖嘴粉红鼻头加毛脸,再有双如同暗红宝石般的眼睛。 胡裴没什么反应,倒是胡阳和胡林倒吸口气。 担卖人见状,赶紧说:“这……这其实不是狗,它是……” “狐狸。”胡裴直接道。 胡裴的灵魂烙印狐族小王子的投生契约,他的记忆里投胎的对象就是妖界妖王妃的肚子,那肚子里面就有一只刚成型的无毛狐狸。 或许因为身有净塔投生魂契的缘故,胡裴倒是觉得眼前这狐狸挺亲切。 不过,真正引起胡裴注意是这动物浑身充盈灵光,应是吃过不少宝物。 这大周国土地隶属于君州界东大陆,不生灵力,偶尔吃些含灵力的宝物,可以保住魂魄里天生携带的灵力充盈。 白狐狸的红眸在看入胡裴眼中时就已经确定。 【寻寻觅觅近五十载,终于找到这具狐狸身体的真正主人——同净塔签过往生契后,逃逸的狐族小王子的魂魄。】 ** 与此同时,九幽冥界。 雷冥尊①正杵光洁的下颌,闲来无事,监督一众干活的阴司。 阴司官吏正努力批复不断从黄泉海上的净塔流来的阴魂档案,再放行去转世轮回。 此刻,雷冥尊感应到投放在凡间的白狐体内得一丝神识有了反馈,赫然眯起森冷的双眸。 他支棱直上身,冰冷飘雪的眸光凝向冥殿之外。他气机的转变间,唬得一种干活的阴司官吏面面相觑后更加卖力地查复生死档案。 【果然,进过净塔的灵魂已被往生契约锁定,不肯投胎的魂魄与尚存世间的狐狸本体在冥冥中自有牵引。这次,总算找到你了。狐族小王子的魂魄和他的狐族本体相遇。】 “这次锁对人,再抓回来,解决掉这个问题灵魂。”雷冥尊勾起薄唇,意味深长地笑了。 ** 人间。 胡阳见胡裴执意要买这好看却会龇牙的白狐狸,同担卖人来回一番讲价,用五十铜板连狐狸带笼子买下。 胡松被辞退后,明泉又在府里办差,这会真得胡阳亲自提狐狸和笼子跟在胡裴后面回府。 回到胡府,明泉迎上来,就被胡阳塞来只笼子。 胡阳嫌弃地说:“明泉啊,这可是狐狸,很凶的。你可看好了,别让小九碰它。没得把他那身玉雪肌肤给抓破,让一众大小姑娘们觉得可惜。” 胡裴穿过松竹园洞门槛的脚步微滞,看向胡阳,皱眉道:“六哥,没有课业吗?不会是觉得名声有保就能做官?大学国考可不容易。” “得,我走还不行。”胡阳习惯胡裴的尖牙利嘴,交接过笼子后拍手回西跨院。 明泉看向笼子里窝趴的白狐狸,再看向径直回玉芝院的九少爷,朝落后的胡林道:“这是什么情况?” 胡林不解道:“九少爷见了喜欢的小活物都会买回来的,玩一阵就放生山野。这回,应该也是这样吧。” 明泉想起厨房后院里那窝下蛋的鸡,尬笑道:“兴许吧。” 这次还真不一样。 胡裴让明泉把笼子放卧室前堂,而后关门放出狐狸。 这狐狸试探出笼子,朝胡裴扬四足走来。 那姿势别提多优雅,深红的宝石眼睛凝在胡裴的脸上,发出如同婴儿般的叫声,“嗷呜……” “嗯?”胡裴讶异下,竟然听不出狐狸叫声里的意思。 【那么,只可能是这只狐狸就单纯地叫了声。】 明泉提食盒进堂,正见胡裴坐在椅子上,而腿上趴只白狐狸,大惊道:“少爷,你怎么把它放出来?它不咬你吗?” 胡林在旁边直摇头:“明泉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金都的儒门弟子之所以把少爷喊作灵均公子,不仅是因为他学问好,还有他吸引人还是活物的本事,言说他通‘灵’。” 明泉点头。 【不止呢,外头夸得最好还是灵均公子长得是神人入世之姿。】 因胡松走后,明泉才被大夫人调来当值,平日虽有耳闻九少爷的奇怪事,但真见还真是头一遭。 他放下食盒,由胡林摆弄,上前想去摸一把那上好的松软白狐狸毛。 胡裴蹙眉,挪腿避开明泉的手,“你若不怕被这玩意来一爪,尽管试试。” “呃,”明泉赶紧摇头,缩回手,“少爷,它吃什么呀?” 胡裴被问住。 【往日那些小活物自己就会嚷叫吃什么,而眼下这只很有可能是天生带疾。】 胡裴再瞧这狐狸通身盈灵光的毛色,又觉得还得再看看。 他眸光流转间道:“父亲好风雅,平日备无根水煮茶;老太君好粥膳,煮粥之水必是千秋山泉。 你去两院各要一坛,拿来各煮两个鸡蛋。 黄仙爱吃,想必这小东西应该也会喜欢。” “你说我什么呢?”黄仙跨门槛入室,一见胡裴膝盖上的白狐,顿时吓得跳起来,“啊……” 白狐狸瞬间抬头,红宝石眼睛凝在来人的脸上,毛脸尖嘴清张,一股无形的清正之气直扑过去。 它深红的宝石眼睛渐渐地眯起,长嘴的皮褶后弯,像极要打坏主意的模样。 “少少少……爷爷……我房子里的饭还没用,先走了。” 一个照面,黄仙就察觉对方不好惹,打哆嗦说完后跳出门槛,飞也似跑了。 “哎……”明泉不明就里,喊道:“黄仙,你是侍女,怎么这么没规矩?” 回答他是远处黄仙重重地“啪嗒”关门声。 胡裴没说什么,若有所思地俯看又软下身段趴回腿上的飞白狐狸。 他撸毛的手没有停顿,感受狐狸身体起伏间传来的咕噜震颤。 【果然不简单,这也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啊。】 胡林疼黄仙年纪小就已无家人,对明泉道:“算了吧。她还小,见着凶物害怕,也是正常啊。” 明泉眨眼。【这狐狸一身白毛,女子不都喜欢这种宠物?怎么还会跑呢?】 胡裴正想拿筷子,想起自己摸过狐毛,顿时浑身不舒服。 “等会再用饭,先备水洗漱。还有,多打两桶,飞白也要一起洗干净。” “飞白!?” 胡林和明泉瞧见胡裴一脸不耐烦,顿时知机这是狐狸的名字,两人一起去打温水。 待温水满浴桶,胡裴已经迫不及待去洗漱。 洗浴时,他不喜有人伺候,只身抱飞白入偏房。 他把狐狸搁在桶盆边上,屈身对它大红的眼睛,认真严肃道:“一盆去污,一盆净身。记住了,不洗干净,我就把你宰杀吃肉。” “嗷嘤……” 胡裴还是没从它的叫声里分辨出语意,奇怪道:“你这叫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我这可不多见。我都听得懂黄仙原型时的叫声,没道理听不懂你的叫声。” 解不开谜题,胡裴也不再继续纠结,瞧飞白真得入盆洗漱,不由勾起唇角。 “看来不是听不懂,确是有道行之物。不然,黄仙何以见你就怕。” 胡裴说完,观察里的狐狸表情及动作一变未变、一顿未顿,又觉得可能是有错。 这还是头一次有小活物超出他的预料外。 【既然想不明白,就先放放,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胡裴思虑完,自顾洗漱干净,连头发都散开洗一遍。 白狐狸体内有一丝雷冥尊的神识附体。 当他跳进第二只温水桶里净身时,狭长的狐狸眼觑向那个小儿。 【真是一身玉质雪肌,不愧为拥有狐族妖王之子灵魂的身体。】 即使胡裴本身的躯体是凡人,但是因为投生过净塔的转轮/盘,定过投生契,却不肯去狐族王子的体内投胎,那他的魂身就会一直被最初的投胎契约锁定。 妖族王子的灵魂会日渐影响他现在投身的身体状态。 他这种问题情况,在净塔已经归于九幽冥府掌管后,就是把工作移交接给冥府阴司。 作为新任冥尊的雷冥尊,当然要解决妖族王子这个残留问题。 但是,显然胡裴这缕魂魄不怎么肯入九幽化解他身上的遗留问题。 其实,解决的方法很简单。 胡裴身死,拘魂回冥府,重新归入妖王之子的狐狸体内。 魂归本位,即可解除原定的投生契约。 他日狐族之身死去,胡裴灵魂再次重新回归九幽,再重新投胎、重新经转轮/盘锁定新的人生契约,如此往复。 不然,以胡裴目前的状态,凭灵魂之力占据一具凡人躯体,随时面临六道轮/盘规则的惩罚,不是早丧就是霉运不断。 偏房内,胡裴从浴桶里出来,擦净后换上干净的衣衫,再见那狐狸真是机智,已经在备下的大絮巾上滚过几圈。 他上前蹲在白狐狸的面前,打趣道:“你是一点儿不傻,却在装傻啊。” 一指点上白狐狸的额心,灵光过后,黏搭在粉色肉上的狐狸毛顿时清爽蓬松。 雷冥尊的神识有瞬间的诧异。 【这妖族王子的灵魂竟然修出灵力,拥有魂体灵心吗?】 胡裴见狐狸干爽,这才探手捧起白狐,顺撸把雪色松毛:“飞白阿飞白,人生所贵在知己,四海相逢骨肉亲。 你我虽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但是咱们也算八竿子打不上却还沾点关系的亲戚。 我助你为乐,你是不是也该帮助我?” “嗷嘤……”飞白轻喃叫道。 胡裴嘻笑出声,声音婉转若乐音,逗得怀里的狐狸耳廓轻动。 “虽然不解你的叫声含义,不过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抱上飞白走至外间厅堂。 明泉和胡林已经把热好的饭菜再次端上桌,外加两份不同的水滚鸡蛋。 胡裴呆愣下,抚摸狐毛的动作松开。 他把飞白举起来,盯在宝石般的红眸里:“你……若是吃生食,我可就不养你。” “嗷嘤……” “我就当你同意了这个规定。”胡裴把它放在桌面,把两份水煮蛋都推过去。 他自己动手吃上热过的饭菜。 【唔……热过和第一次煮新鲜的口感差太多。】 胡裴也没说什么,只是快速把母亲规定得这份晚膳吃干净。 他再去看白狐狸。 飞白分别轻嗅两只小碗,探出粉嫩的舌卷起不多的汤汁。 不同于平日小狗吃食会发出唏哩呼噜声,反倒是如猫般极为安静。 这点倒是令胡裴十分满意。 胡林和明泉搞完偏房的活出来,见狐狸吃蛋这幕颇觉有趣。 不及两人点评句,这狐狸就不用膳了。 胡裴朝明泉说:“下次去太君院里要千秋山泉煮蛋,一个鸡蛋就成。 收了吧,对了,剩下的拿下去喂鸡。” 胡林一听就按吩咐去做。 明泉忍不住笑出声:“少爷真逗,拿鸡蛋喂鸡,不得吓死那只大将军鸡。” 胡裴没搭理这话,等两人下去后胡林又端水来洗漱。 他见飞白也洗干净,就把它一起抱上床榻。 胡林见状,提醒道:“少爷,你这……会不会不安全啊?晚上若把你抓了可不好。” “无碍,你下去休息吧。”胡裴等胡林离去,站在榻前朝已经闭目蜷首的狐狸道,“你当是聪明的,晚间不许吵我,还有不准下地乱踩,脏了不许上榻,不然……” 不然什么没说。 胡裴见这狐狸睡得跟猪圈里的猪一样死,动都不动,也没了嘀咕的兴趣。 他直接上榻,盖被子入睡。 但是,没闭上眼。 他侧头看向旁边起伏得一团,撇了撇嘴,把被子拉过去给它盖点。 胡裴这才沉沉地睡去。 夜至深时,半睡半梦间。 胡裴行走在幽暗的鹅卵石道,道旁两边开满艳丽的红丝花蕊,只见花不见叶。 他驻足在道旁,凝目在花蕊上的浅透红芒间。 曾经爬出九幽的模糊记忆慢慢地涌上心头。 那个模糊的银白背影、铠甲一角绘刻电纹,乌发长丝随九幽的阴风轻扬,浮荡一层血色红芒。 胡裴站在这条红丝花蕊的小径中央,茫然地看向远方泛红烛光芒的幽暗鬼城。 前方应该还有一条会冲荡泥土花岸的浑浊忘川河。 曾经,他就是淌过那条拥有无数撕扯之力的大河,来到这条花/径道上……那个模糊的白甲背影……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睡梦里,胡裴凝目在脚边大片红丝花蕊上,发出低沉、乃至可怖的轻笑声。 笑声里有无法说清的不明情愫,刺痛他现有的身心。 床榻角落的飞白感知自身的狐狸身体传来心脏的刺痛,瞬间睁开眸。 在黑暗里发光的红宝石眼睛凝眯在睡梦不宁的胡裴脸上。 它往前挪了挪,钻进胡裴的怀里蜷缩起来。 睡梦里,胡裴的心情压抑而沉重。 他停下笑声,转身往回路走。 “他未入九幽,缘何我就要入? 纵始天崩地覆,我也要弄明白你是谁。” 待他义无反顾踏离鹅卵石道,身后悠然唱起歌谣。 “魂魄归来,闲已静之; 魂乎归来,乐不可言之②; 狐兮狐兮,胡不归。” 胡裴顿住脚,回首望去,呵笑出声。 “彼之乐土非吾心仪,谈何乐不可言?” 说完,毅然离开梦境。 -------------------- ①雷冥尊:原是君州大地风雷仙尊,渡劫期修为,后身陨道魔之战。千载后,由青云仙子和佛子送净塔入九幽时,一起进入九幽。 “三请仙尊为冥帝,诚奉净塔送功德”,风雷仙尊成为冥界尊主,号‘雷冥尊’,主持冥界事务。(有兴趣可以参见《青云仙路》第173,174两章) ②:摘自《楚辞大招》。 第7章 ================= 翌日,公鸡鸣晨。 胡裴不耐地翻个身,闭眼间一摸怀里的暖意,直接掀开被子,把这暖意扔向地上。 “嗷嘤……” 胡裴在床上坐起,同地上的白狐四目相瞪。 良久,他叹出声,“罢了。我已经许久没有梦见当年爬出九幽的场景。呵,因为你,我又做梦了。 不管你的来意是天赐亦或人为,我都不会同你回去。 这一生,我要活个长命百岁,得一世善果方休。” 明泉已经候在门外当差,听到动静敲门入室,端水盆伺候胡裴洗漱。 他见狐狸窝在软椅上,心道【少爷还是这个脾性,不容旁人、物近身,还以为这飞白多特别呢。】 胡裴没去管狐狸,用过早膳后随它留在房间,带胡林出门去上小学。 今日个特别,在白马小学堂前就遇上晁错。 晁错一身白马小学的浅蓝白领儒门学子服,站在门口神态高昂地迎胡裴。 胡裴看到他时眸中闪过了然,就看晁错气势微昂地近前来。 “胡裴,你别瞧不起人。 昨日我爹可是给我特意求过白马夫子。 现在,我跟你一个学堂,如何?”晁错昂首道。 若是眼神再刚毅些,就不会让人觉得他在虚张声势。 殊不知身后的白马学子们纷纷投给他不屑又嫌弃的目光。 胡裴原本不在意,但是小司徒…… 【晁纲现在是中官司士大人,虽名气没有自家父亲的大宗伯响亮,但比自家父亲春官宗伯有实权。 难怪白马小学的教习都要给这晁错几分面子,中官司士大人掌户籍爵禄,后面直隶六卿之首的太宰。相较下,父亲胡云深的春官就显得比较浮于名声。难怪晁家的帖子都可以镶嵌金箔片儿。】 胡裴吩咐胡林晚间不用来接后,就让人回府去。 他径直穿过晁错,往学堂里去。 晁错看他如此态度,气得眼里冒火。 旁有学子取笑道:“夫子道‘闻过而终礼,知耻而后勇②。’偏偏有些人假意知过还戏礼,不知耻来又愚勇,这叫什么?” 有人接上道:“恬不知耻。” “你们……”晁错气恼喊道,胖耸的胸脯随闷气起伏。 走在入园道上的胡裴住脚、回身,眯眸淡声道:“晁错,过来。” 晁错骂不过就干架,撸起的袖子刚到肘弯,闻言瞪过去,凶巴巴道:“干什么?” 不知为何,这脚诚实得往胡裴处走去。 他觉得应该是今早父亲拿棍子揍人时吼的话起作用。 旁人见晁错这般听话的模样就暗里嬉笑他,再见到胡裴睨来的幽暗眸光,三三两两笑跑入园。 这些学子不怎么敢跟胡裴搭话。 胡裴的容貌盛、名声响,但在学堂里算不得夫子的心疼宝。 而且,虽然人人都喜欢胡裴的样貌,但是晁错有一点没说错。 胡裴其人是真懒,再盛的容貌一旦标签懒的属性,在当下宣扬“明德、勤善”的世道上就有那么一丝不敢同道相谋。 “趴下来。”胡裴朝近前的晁错淡声道。 晁错瞪眼,肥胖让他的身体并不是特别好,一生气还有点儿喘。 “我凭什么听你的话?” “如若我没猜测,这次是司士大人捐银为民才给你获得入学的机会吧? 此前,你好像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退了?”胡裴勾起唇角,见晁错的脸色越发红润,不疾不徐道,“我累了,你背我去学堂。” “……你,”晁错震惊地看向胡裴,指了指不远处林木里掩映的学堂檐角,“胡裴,我以前看你不顺眼就觉得你娘……” “嗯?”胡裴轻吟,“司士大人今早没提醒你跟我好好学?” “你……你怎么知道?”晁错瞪大眼。 【这胡裴真是成了精了。】 胡裴少年老成般摇头,心觉得跟这孩子继续聊下去真是浪费大好清晨。 他自个儿挪步往林里的学堂走去。 晁错跟在他后面,叽叽歪歪道:“胡裴,你这人真是……哎,你往哪里走啊?学堂是这边道。” 胡裴改主意,途径学堂的岔道,往另一边距离学堂不远的大树走去。 那个地方最适合晒到晨间的太阳,如今正是“春日照高林,闲来入梦时”。 昨日个他没睡好,现在去补觉正合适。 晁错在岔道上磨脚。 清早天没亮,晁纲就拿棍子叫他跟胡裴学好。 晁错冷笑道:“学他逃学?” 宓皦也是一身浅蓝白领儒服,看向胡裴飘飘而去的身影,朝墨迹的晁错道:“如果你能像他一样,不上课也能背出夫子的书,尽管跟了去。哈哈哈……” 晁错哼了声,直接跟上宓皦的脚步进学堂。 小学在大周轩辕皇朝原先被命名为蒙学。 但是,蒙学从三岁启蒙,后来皇朝因为治学钱银的问题,改为小学,从六岁起至十二岁结业。 这个学习时间里,一半的束脩由轩辕皇家提供,全帝国境内的小学都是如此。 这可是一大笔帝国财政开支,同时也为帝国千年基业定下民间基础。 晁错上过蒙学,在六岁时被父亲托关系塞进金都最有名的皇家天机小学,结果两年不到因为调皮破坏夫子书册而被退学。 八岁后又被晁纲托进白马小学。 经过天机小学的经历,晁错对上学已经是一天打鱼、五天晒网,根本不乐意进学。 白马小学的夫子拖年多,至今年开学,晁错都九岁了还不来,就按规矩把他退了。 若非晁纲脸皮厚,为这儿子尽心尽力奔波,还进不去这白马小学。 同时,因为升为中官司士有这儿子的功劳。 作为父亲,晁纲就要苦口婆心得好好教育晁错。 他把胡裴其人品性高洁、与人为善,且目光长远的优点说给晁错听,要他跟胡裴好好学。 实际上,晁纲内心:【胡裴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善谋事而利己身”,不与人交恶的同时还提点对方,真是不可小觑。】 如果当日胡阳上门,晁纲听不懂“眼伤、心残”后面涉及他亲儿的心态、教育问题,会同普通人般拿胡阳简单的客套话当真话听。 那么,鹤鸣台斗鸡的事就这么过去。 但是,因为引起晁纲的重视。 他知道践行育儿、知行合一的道理,外加对晁错还有点信心,事就往一个皆大欢喜的方向走。 如今,晁错肯去白马求学,在晁纲心里,是比他自己升官还好的结果。 此刻,晁错坐在窗棱大开的学堂,看向旁边空置的樟木桌椅,正是胡裴的位置。 他的前面还有六列六排的位置坐满不同年龄但学习进度一样的男女学子,唯独他是这个例外。 “早知道就背那只狐狸了。”晁错嘀咕道。 前面的人往后昂,笑看向晁错,“我叫宇岚,听说今早胡裴帮你解了围?” 晁错瞪过去,“瞎说什么?” 宇岚面色微变,缩回脖子面向前方。 学堂里三三两两就开始议论。 有人朝宇岚道:“你别瞎好心。他这种人……改不了。” 宓皦坐在胡裴位置的前方,回头看向已经鼓起脸的晁错,笑道:“但凡你收敛点性子,这堂上就没人笑话你。 大家都是儒门学子,敏且知礼,敬以知微。 各种道理都晓得,知理善行、悦己达人方是为人处事之道。 胡裴比你还讨夫子嫌,但是因为他就是这样知礼、知微的人,大家都喜欢他。” 宇岚点头,插嘴道:“他长得好。还有,虽不听课,还得了夫子‘大未必佳’的说法,但那作业、背诵确是堂上第一,不然怎么会有灵均的名号?” 蔡子衿一身清秀白袍,小脸秀气带丝红润,嘟囔道:“你们够了,别把什么人都跟阿裴比较。他家不就是会逢迎拍马才混上去,真当自己是什么皇亲国戚。” 晁错猛地站起来,气红了眼,又握紧拳头。 【你们都是眼瞎吗? 胡裴女娘那德性哪里有你们说得好? 他若真知礼,岂会让小侍整日个背他上下学?】 晁错这一站吓得宇岚都跟着跳起来。 大家这才发现晁错胖是真胖,但是身高和宽度都整整高出宇岚一个头、半个身。若是人不那么胖,配上他周正刚硬的五官,未来铁定是位汉子。 蔡子衿口快,也被晁错这身形、举动吓得往后缩。 正当气氛紧张时,开堂锣声响起。 欧阳夫子踩锣声入室,一袭青衫儒袍系一条纹绣缠云戟的腰带。 左边佩玉扣击宫、羽音调,君子戴玉以示端方。 右边佩戴时下夫人所赠兰草香囊,以示夫妻和睦。 彼时大周帝国靠兵儒联盟打下江山。 儒以腰身缠戟纹敬兵家,兵以头簪直玉作笔敬儒门。 欧阳夫子入室后,头一句就是:“胡裴呢?” 大家面面相觑。 夫子不等这些个偏帮的学子答案,自去十二开的落地长窗前,凭栏望向白马小学最粗壮却是棵向阳歪脖子的大樟树。 夫子瞧见那粗枝干上飘忽日光的浅蓝袍角,念了声:“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①。你们啊,都要引以为鉴。” 蔡子衿脆笑道:“夫子,他若是白首,颜色定是不减如今风采的。 我猜,依然是最有学问、最有风度的灵均公子。” 不论男女学子纷纷应和,“子衿说得对。” 这群声音里就有一声不服气地“哼”脱颖而出。 欧阳夫子睨向后边的晁错。【这中官司士大人家的小儿子还是有几分品性傲骨,践诺行事便是值得人赞赏的美谈。】 晁错原以为会被夫子嫌弃,不曾想这夫子望来时目光和煦、笑意深浓。 倒是让他原本备下的应付一时间用不上。 正想站起来大喊句,就听夫子道。 “好了,大家别管他,咱们开始进学。 晁错,散学后你来我处,我再考考你的研学进度。”欧阳夫子边说,边从桌案上拿起今日该学的书。 晁错愣了愣,不服气的心绪就落了脑后,垂目轻轻地嗯了声。 接下来就是嚷嚷读书声,伴随清明正气的读书声,有人在大樟树的粗杆上睡得正香。 待得锣声三响,就是散学时。 欧阳夫子归置好书,看向最远的晁错。 两厢目光对上时,他微笑间点了点头,跨方步离去。 腰间玉佩的撞击声伴随他的风姿雅韵,渐行渐远。 学堂里喧嚣声起,宓皦赶紧朝晁错道:“你还不快跟上去。 咱们欧阳夫子最好说话,接下来是格物课,教授民间农事用具,你这辈子恐怕都用不上,赶紧去吧。” 宇岚也催促道:“你还不快去?” 晁错有点儿觉得意外,随两人的声音催促还有旁人戏谑的目光就赶紧站起来,追欧阳夫子的脚步而去。 蔡子衿哼哼道:“你们做什么这么帮他?” 宓皦含笑道:“因为胡裴啊。蔡小姐不知道正是因为胡裴当街拦马激得晁错定约,这才有小司徒一跃升为中官司士的美名。何况,司士大人的官声确实不错,这才会惠及他的孩子。” 宇岚也笑道:“我爹叮嘱我多和胡裴学。 今日个胡裴帮晁错解围,那晁错定是被胡裴罩下,护他一二准没错。” 蔡子衿闻言嘟囔嘴,似乎又觉得有点道理,赶紧跑出去寻胡裴。 -------------------- ①:摘自颜真卿《劝学诗》; ②:出自《礼记·中庸》; 第8章 ================= 胡裴被三响锣吵醒,又听不少学子游园交流的声响,直接从一侧树干上落地,暗点灵力清洁衣衫后向学堂走去。 路遇三两学子,对方只笑不打招呼,胡裴就当无事而行,脚步还略快些。 学子们只远远看上他几眼,就觉得心情愉快,但真要打招呼,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 蔡子衿迎上走来的胡裴,欣喜道:“阿裴,你知道吗?晁错被欧阳夫子叫去教习堂。你觉得他会不会被训啊?” 胡裴脚尖微错,鼻尖微耸,擦过蔡子衿探来的小手,又走快几步向“勤”字堂走去。 蔡子衿跺了跺脚,与她而来的几家小姐纷纷上前安慰她,言谈间又给胡裴找各种理由开脱他的举动。 胡裴入学堂,坐在位置上。 宓皦就挨过来道:“胡裴,你这次做得真漂亮。我爹都说你不愧灵均名号。” 胡裴杵下巴出神,有听无应。 早间没给那只狐狸安排膳食,也不知道明泉会不会喂它。 黄仙在府里会不会同飞白闹矛盾…… 别人都已习惯胡裴得这种态度。 包括拉群回来的蔡子衿又挨过来,娇声道:“阿裴,昨日有人见你买了只白犬。晚间,我就托人买了只回来,好可爱呢,毛茸茸的,抱着可舒服了。” 胡裴闻言眉间轻动,刚才擦身而过时鼻尖嗅到得原来是她身上的白犬味道。 一时间他站起来,往外走去。 这次蔡子衿跺脚,嘟囔了。 宓皦挨过去道:“子衿,你一定不知道胡裴最讨厌犬了。” 蔡子衿瞪过去,避开他道:“挨过来做什么?我跟你很熟吗?他自己可以买可以抱,为什么我抱就嫌弃我有味儿?” 宇岚笑道:“他便是这样的人,你不还追在他后面跑。” “你们……讨厌。”蔡子衿又瞪两人,跑回自己的座位。 这日的“勤”字堂里,胡裴只出现在最后得一节音律课上。 待得散学出门,消失一天的晁错也被欧阳夫子放回。 他两眼发晕间瞧见赏心悦目的美人,心头一动对上胡裴射来的幽眸,随即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这美人不正是胡裴女娘!? 胡裴正站在灌木花丛边,状似在欣赏学院里的繁花枝叶。 晁错走上前,原打算路过他,不知为何停下脚步。 他重重地咳了声:“胡裴……咳,散学了?” 胡裴屈指拂过黄丝蕊包红的花瓣,孤芳自赏中一言不发。 晁错瞧见他那细指,不知为何精神一震,拉起唇弧,上前道:“我们司士府的马车就在外面,要不要捎你一程?” 今日个出门前好像爹是这么说来着,跟胡裴搞好关系。 何况,欧阳夫子那张脸全是字组成。这胡裴长得娘,但是真好看,比欧阳夫子的脸好看太多了。 胡裴闻言放下抚摸花瓣的手,转身就向学堂外走去。 晁错扭曲张脸。 这家伙真是……不讨喜,不搭乘就不搭,吭一声都吝啬,看不起谁呢? 他想快步超过胡裴,结果胡裴就是走在他前面。 两人一前一后同散学的学子们跨出学衙大门。 晁错见胡裴往停马车的驿亭走去,疑惑道:今日个他的小侍不来背了? 至官办驿亭处,这地儿十几辆马车停在里面,全是来接散学的学子。 有人见胡裴,好奇道:“咿,胡家不是不兴乘马车吗?胡裴往日都是小侍背着回去。” 众人好奇间,就见晁错站在自家马车前,胡裴先他一步上晁府的马车。 晁错愣怔在踩凳前:这胡裴是什么意思? 在马夫晁伯的提醒下,他赶紧上车掀帘入内,就见胡裴坐在车厢正中位置,变客为主,用上家里备下的糕果点心。 “胡公子、少爷坐好了,驾……”晁伯吆喝一声,打马离开驿亭。 余下的学子还在议论纷纷,言道:这晁错真是被胡裴罩下了。 车厢里,晁错瞪大两眼,抢过胡裴要拿的果子盘,“你这女……” 望入胡裴幽暗的眸光,晁错忍不住咽口吐沫,把果盘放回去,硬起嗓子道,“咳,你别以为我输给你就会怕了你。” 胡裴拿过桌面上干净的絮巾擦过粘有糕粉的指尖,不紧不慢地道:“司士大人就没说让你跟我学点做人的道理?” “我爹是这么说,但是,不代表我要处处让着你。还有,收起你那狐媚的眼睛,不要被趣马大人家的田依小姐看了去,瞎勾人。”晁错咬牙道。 “嗤……”胡裴轻笑。 为什么喜欢逗弄晁错? 大概就是这个胖少年还有张可以入目的脸,外加不同别人看来时或呆或痴或欲的眼神。 “趣马,掌管金都马匹圈养。以司士大人如今的官位,作为晁府独子,你想娶他的女儿有点难。” 这方面晁错很有经验。 他咧嘴发笑道:“这用不着你担心。我爹官大,趣马定不敢反对我爹的提议。” 胡裴似笑非笑地睨过去,耳听马夫喊停马车,就起身往外去。 “胡公子,胡府到了。”晁伯刚说完,车帘就掀起。 胡裴站在车门处,逆着外头射进的夕阳暖光,轻笑道:“明日个赶早来胡府接我。不然,我会去趣马府外的彩翼街走走。” “胡裴女娘……你……”晁错赶紧盖住嘴,瞪过去。 胡裴已经下晁伯摆好的踩凳,走向在府门口张望后迎来的胡林。 晁错掀开马车的窗帘,怒喊道:“胡裴,你给我等着。” 胡裴什么都没说也没回头,带胡林进胡府。 他走回玉芝院,边问道:“飞白怎么样?” 胡林恭敬回道:“整一日都在榻上窝着,不吃不喝也没出去。” “黄仙呢?”胡裴跨过院槛,看向远处的小偏房。 耳内传来松树枝上白头翁一家的叽叽喳喳叫声。 “黄仙啊,今日个起早了,大家都说她变勤快啦,早间一直在厨房帮忙。”胡林笑说完,又拉平唇角,“少爷,今日个不要我背,是不是觉得我……胡松走后,我是不是也……” 胡裴闻言微顿,继续入堂。 他坐在厅堂的椅子上,一眼瞥见窝在锦凳上的一团,漫不经心地道:“我日渐长大,人也变重。 胡府规矩,学子上下学衙需要步行,唯有八姐可坐老太君的马车上国子大学。 六哥胡阳都要步行。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清楚。 以后有晁府马车顺路载我,你也能得了闲。” 胡裴又想起九岁的晁错还想娶趣马家的姑娘,朝胡林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年后二十吧。这段时间好好物色个姑娘结亲。另外,不要再同胡松接触,等娶了媳妇过日子多得是费银子的地方,攒起来吧。” 这几句叽歪话全是院里松树上那几只叽叽喳喳的鸟说来,经胡裴的口转给胡林。 胡林本松散的神色发紧,呐呐不敢言。 胡裴敛去眸里的笑意,看向提盒进来的明泉道:“日后,我上下学有晁府马车,胡林在家与你一起。 你帮我看好他,不要把那点不多的工钱都被人骗了去。” 明泉和胡林一起当差,自然知道胡林今日接济胡松的事。 他点头应下,同不敢吭声的胡林一起摆好碗碟,并一碗水滚蛋。 胡裴上前抱起飞白,与它抬起的宝石般红色眸光相触。 明泉在旁边道:“今日个早间煮了蛋,它没吃,就一直睡到现在。现在看它的精神头,应该没事。 那这飞白是真好养。” “嗯。”胡裴撇开眸,抱飞白上桌,把水滚蛋的瓷碗推过去。 飞白就开始细细地吃起来。 胡林瞧见后都松开紧绷的心神,与明泉立在旁边等候。 胡裴慢条斯理地把饭用完,抹过嘴角时想起来竟然……摸了狐狸吃饭……都是被晁错那人影响了。 他放下絮巾,朝胡林道:“黄仙回来吗?” 明泉先是道:“我把食盒拿过去了。 其实,少爷,她是个婢女,整得比几位小姐还要……以往,侍从们都有点儿不满。不过,今日她到是转了性。现在,她跑大夫人房里伺候去了。” “不用管她,母亲喜她就惯着她。 胡府用人,年龄就没有小过十七,她是个例外,本就是当孩子在养。 你们收拾好后下去吧,一会再端水来给我洗漱。”胡裴吩咐完,抱起已经擦过嘴角的飞白,向院子里走去。 他带飞白走在胡府的园里,渐渐地把飞白放在脖子上。 但这狐狸总挂不住,往下掉。 胡裴无奈下只能继续抱在怀里,进胡云深的院子。 一进院子,胡裴就见一角黄衫裙跟老鼠见了猫似一跳后窜去母亲住的后院。 胡裴若有所思地抚摸怀里的飞白,喃喃道:“她这么怕你啊。” 胡夫人听莲蓬说九少爷来了,赶紧推了推夫君胡云深。 两人一起离开卧房,在前厅等儿子入室。 胡裴知道这个点父亲也在,特意一起见了。 他见两夫妻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有点儿负疚,近前客气喊道:“爹,娘。” “咳咳,用完饭了?”胡云深说完就遭夫人的轻睨。 胡夫人这动作模样真跟胡裴有几分相似。 “过来,裴儿。”胡夫人招了招手,近距离看过胡裴最近的模样,又瞧向他怀里的白色狐狸,慈爱地笑道,“这东西不伤人?” “没有。世人说儿懒,这狐狸比儿还懒散,整日个就知道睡觉。”胡裴打趣道。 胡夫人被他逗笑。 胡云深直接重重地咳了声:“既知道自己懒,平日就上进些,省得教习的欧阳夫子隔三差五拜访我。” 胡裴继续笑着,他知道有人会替自己出头。 胡夫人不轻不重的吟了声,胡云深就哑火了。 胡夫人直接下逐夫令:“你不说近日要册封太子,有一堆礼仪的事项要忙,快去吧。” “夫人……”胡云深委屈地喊了声。可是,胡夫人连一个眼神都没奉送过去。 他暗瞪儿子眼,起身离去。 “好了,你爹走了。”胡夫人没去拉胡裴,她知道儿子不喜人太过亲近,问道,“胡松走后,明泉照顾得可还好?” “母亲安排得定然是好。”胡裴淡笑道。 “你不怪我把胡松遣走吧?”胡夫人又轻声道,漂亮的美眸里有温柔慈爱。 胡裴撸了把飞白的毛,温声笑道:“最近玩骰子的人日渐变多,且多为普通侍从。 母亲身为胡府当家主母,若不主动做个表率,如何让其他院心服,再主动把那些上了瘾的侍从遣出去。” “我儿聪颖。近日天气转暖,但春捂秋冻,你还是要多留意些多穿些。”胡夫人又笑道。 胡裴眸光释然,轻轻颔首道:“母亲忘记了,儿不怕冷,老太君都喜欢抓着我的手取暖。” 这一说倒是惹来胡夫人的嗔怪,往日想要抱抱这孩子,硬是不让抱,一抱就哭,至如今真正拉上胡裴手的次数都不超过五个手指头。 胡裴反叮嘱母亲几句注意节气变化的话,再几句闲谈后,母子间就没什么可聊的话。 “儿回院子洗沐了。”胡裴先站起来道。 “去吧。莲蓬,送送少爷。”胡夫人虽是这么吩咐,但亲自站起来送胡裴出院子,见他抱狐狸走了,轻轻地叹息了声。 莲蓬扶把胡夫人:“夫人,回吧。” 胡夫人轻点头,见那浅蓝的身影消失才回转院。 胡裴行走在道上,抚摸白狐的身体,轻声喃道:“终归不是懵懂的稚童。 即使母慈,我也没了子亲之心,心里尽想着避嫌。可惜了。”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可惜无法如天真稚童般,真切享受一翻父慈母爱的时光。 -------------------- pkapka闪光眼……看在小的这么死磕固氮的份上,大爷给赏个收藏吧~~咬帕子~~~ 第9章 ================= 晚间。 胡裴又踏上那条鹅卵石小径,行走在千丝花蕊执灯的幽暗微红的道上。 远方,萦飞幽暗烛火的城里传来的歌声越发清晰。 他低首呵呵笑出声,一步踏出梦境。 随即从床上坐起,盯向黑暗里双眸闪红光的鬼魅小身影。 突然,那红眸魅影往地下一跳,走出两步后回头望去。 胡裴在黑暗里静静地放缓呼吸,勾起看不清的唇角,轻声道:“你要走就走,难不成以为我会跟去?晚间装神弄鬼,引我心绪不宁,真正是养不熟。” 说完,他一个翻身又倒下去,继续入睡。 雷冥尊瞪双红色的狐眼,千年放平的心态被这个问题灵魂勾起一丝火气。 他转身扬爪子,轻巧地跳回床榻,结果被一只小手一推,落回地面。 “嗷嘤……” 胡裴撑床昂起头,睨向黑暗里的红芒眼睛:“我说过,落地后不要上榻。再上来,我就喝你的血补充灵力。” 狠话放完,不去管这狐狸的反应,直接躺回去入睡。 临睡前,他心里想到:已经被勾起两回梦境。 若悄无声息地处理掉这只狐狸,恐怕还会再来其它玩意。 与其到时候变得被动,不如先把狐狸放在明处,自己看着更安心。 得做两手准备。 另一手,还是要在人世间有点地位,以一人之力牵动千万人的存在,这样才不会被随便捉回去吧。 雷冥尊的神识见到这人真地呼吸平稳,就垫脚趴回白日的锦凳窝着了。 不急,有问题的灵魂都是九幽的顽固之症,解决他们都要有耐心。 早晨,鸟雀鸣笛。 晁错嚼着母亲赶出门送的早膳,恶狠狠地咬口,当作是在吃胡裴的肉。 他乘马车停在胡府门前,让晁伯去敲门。 晁伯刚踏上门就见胡阳背学囊走出来。 胡阳听晁伯来意,大笑道:“那你们也太早了点。小九哪有这么早起床,现在……” “六哥。晁伯,辛苦你了。”胡裴路过僵住的胡阳,直接穿过马夫,登上停在门口的晁府马车。 胡阳呆滞地看向一旁跟出来站在门口送人的胡林:“你家少爷生病了?” 胡林昂起头,眨眼道:“没有。我家少爷好着呢,就是早起了一次。” 胡阳瞬间理解地点头,目送马车离去:“对,就这一次。 哎,等等我啊,捎我一程。” 马车里,胡裴扇了扇鼻子,向晁错嫌弃道:“以后别在车里用膳。” 晁错瞪眼,骂不过这家伙,吃得更香更有味儿。 他还从叶兜里新拿出块荇菜饼,在胡裴眼前晃悠:“要不要来个?我晁府免费给你提供早膳。” 胡裴屈指绕过他的手,从叶兜里重新取一个,已经唬得晁错愣了神。 胡裴直接咬口饼子,点评道:“慈母点羹汤,家贫菜粥香,人生思苦甜,最是儿时味,晁夫人是贤妻良母。” “嘿……你又知道这是我母亲所做了?”晁错口嚼饼子,震惊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母亲拿手的饼子?” 胡裴细细又认真地吃饼子。 外头跑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胡阳喊了声:“那是因为胡裴小时去过一次乐尼寺,当时晁夫人就亲自给我和胡裴一人一盒新鲜的荇菜饼。那味道可好了。” 晁错直接掀开帘子,看向随马车跑的胡府六公子:“我说胡阳,你怎么不上来?” “……” 我要不是怕你把我家小九怎么着,会傻乎乎跟着你的马车跑? 死胖子,坏胖子,还不让马夫停,故意的吧。 啊,白马小学到了。 胡阳气瞪向晁错的笑脸,越发喘了。 怎么不气胡裴? 舍不得,他也没这个想法。 晁错已经在哎哟地喊了:“不好意思啊,咱们的白马学堂到了,下次见啊。” 胡阳拿手指向一脸坏笑的晁错,气急地说不出话。 他身后一辆马车慢悠悠得上前来。 车里一身国子大学衣装的梵音辞掀起车帘,确认是胡阳本人,朝侍女丰缥颔首。 侍女丰缥高声道:“六公子,要不你上来坐我们的马车吧?” 胡阳一见后丞府的标志,赶紧摇头,还往旁边让了道,行同窗礼,文质彬彬道:“梵小姐先请。” 丰缥回首朝自家小姐看去。 梵音辞罩身国子大学的白烟云纱罩青云袍,飘虚得跟那晨间山上的青烟般娴静无声,加之明眸杏眼暗垂,显见是落了兴致。 丰缥瞪向站在道旁渐渐落后的胡阳,嘀咕道:“呆子。” 晁府的马车停在马白小学的驿亭。 胡裴站在学堂门口,正见后丞家的马车向国子大学行去,而胡阳让在道旁行礼。 他摇了摇头,直接往学堂走去。 六哥确实不解风情,又固守君子门风。 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晁错跟上胡裴,笑道:“你这六哥有艳福。听说后丞大人家的梵音辞小姐在国子大学是出了名的才女。” 胡裴歪头打趣句:“田依小姐年芳十三,在国子大学应该是小荷才露角,峥嵘在朝夕,再看你……” “喂,胡裴,你在暗讽我无才? 我告诉你,这次我一定比你先进国子大学。 我现在就去欧阳夫子那开小灶。”晁错喊完,已经往教习堂跑去。 胡裴勾起唇角。 这一个、二个都是呆子,一个年近十八不通情爱,一个十岁不通人心激将,倒是有趣又好笑。 锣声响起。 欧阳夫子带跟屁虫似的晁错进“勤”字堂,入堂后见胡裴正襟危坐,这心情瞬间朗如清风明月。 夫子也爱养眼人啊。 待得晁错归位,他先是打趣道:“今日我出门听闻喜鹊枝头叫,预料必有喜事。”他随即吟道,“人逢良才正座堂,来日必是庙上师。人生一喜。” 他等这个学子应一句,偏偏所有学子都回首盯去。 那小小的妙人儿依旧岿然不动、镇静如山。 “好吧,现在开始研学。” 所有人正襟危坐,连晁错也是如此,认真听夫子讲堂。 待得散学后,胡裴主动寻到欧阳夫子的教习堂。 晁错正坐在一旁默背习作。 欧阳夫子听过胡裴的来意,诧异道:“你确定要抬学级?” 一旁的晁错顿时瞪眼。这胡裴女娘是专门来克自己吧? 胡裴淡定道:“或许,你也可以让我现在从白马小学结业,予以荐信,直送国子大学。” 欧阳夫子昂吸口气,压了压激昂的情绪。 “自蒙学、幼学被废改私后,立为小学,学子从六岁至十二岁,需读儒门圣学一百二十八经典,再有各种九章算学、格物研农、行商要略,没有六年根本不可能吃透。” 胡裴轻笑出声:“或许夫子可以把结业卷予我考过,便知道我行不行了。” 欧阳夫子沉默了。 晁错跳起来,急促道:“胡裴,你别太嚣张,真以为自己是大周的天才?” 欧阳夫子凝眉望过去,晁错立马歇菜,拿起书继续背。 欧阳夫子有了主意,看向胡裴时手里的书卷指向心不在焉的晁错:“行善莫半道,不如你多宽宥一年。 明年此时,予你结业考。倘若过关,夫子给你荐信,如何?” 胡裴看向竖起耳朵、眼神乱飘的晁错,微不可见叹口气:“罢了,可以。” “哦,好。”欧阳夫子瞬间展开笑容,“每日与他一起来我这里加学,放学时比旁人晚走一个时辰。当然,夫子这里不管晚膳。另外,其余夫子的课都要补上去。” “……”胡裴正要张口反驳,欧阳夫子已经又道。 “不许反悔,否则荐信一事就此作罢。 我知你聪颖,善巧思、能辨学。 但是,一棵树的根基若扎得不够深,很容易被风摧折。 孩子,听夫子一言。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且走且行,且行且思。” “夫子的意思是你胡裴步子跨得太大,小心扯着裆,哈……”晁错一时图嘴快,说完就见各方教习瞪来的眼神,赶紧哑火,埋头进书里去。 欧阳夫子赶紧向各位教习摆手,留在教习堂的三位夫子加一位女夫子才按捺批评晁错的念头。 欧阳夫子继续看向胡裴。 “好吧。”胡裴面对欧阳夫子老神在在的笑脸,只能点头应下。 待傍晚散学,学子、夫子们陆续离去。 胡裴沉下气,静翻夫子布下的课业。 同时,他还得应付旁边傻胖的各种问题。 一直到一个时辰后,学堂里的留夜管事来喊时间到了,两人才离开教习堂。 晁错暗瞪胡裴,嘟囔道:“都怪你,做什么要提前结业,非得拉上我多熬一个时辰,饿都饿死了。” 胡裴闻言,凝目过去,碾下唇什么都没说,径直往小学外的驿亭走去。 有这功夫争辩,不如省点力气赶紧回府用膳。 待得马车停在胡府门口,胡裴丢句:“明日还是今日这个时辰来接。另外,在教习堂都是我教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记得明早给我带早膳。” “我……好你个胡裴。”晁错咬碎白牙,朝他的背影挥舞几拳。 他朝晁伯喊道:“晁伯,快回府,饿死我了。 明日,多备点糕点,今日个全给胡裴那女娘吃了去,气死我了。 回家被爹揍,在学堂里还要被胡裴欺负。哼,这账迟早要回来。” 晁伯听了自家少爷很有气力的喊声,慢吞吞道:“少爷,我倒觉得近两日来,你开朗多了。” “你懂什么,快赶车快赶车。”晁错嫌弃道。 ** 胡裴被明泉和胡林迎进屋,又赶紧安排了洗漱,过后用餐。 用完饭,这人才觉得活过来。 他又好好得跟母亲的侍女莲蓬解释几句“为何留堂,以及以后都要留堂”的原因。 至掌灯时分,胡裴这才有空坐在书房的案边,静静地看向窝在锦凳上一睡整日的白狐狸。 连夜入梦,胡裴贪睡的毛病任是被悄摸地压下去。 他默默地抽出从学堂带回的书,借烛火之光细读。 待得胡夫人和胡云深听说胡裴的事,都有点儿惊诧。 这个儿子转性了? 今日个早起,晚间还在苦读? 两夫妻当夜在床上就嘀嘀咕咕咬一通耳朵。 为此,在卿事寮衙门里,中官司士晁纲同春官大宗伯胡云深打招呼。 胡云深都很客气的回话。自家儿子有改变,说不定是晁纲家那儿子起作用。 少年人好胜心强,总是有不服气要比较个长短出来的时候,为不被晁错小儿追上,胡裴才这么努力上进吧。 而司士晁纲大人的内心:大宗伯胡大人养个好儿郎啊。胡家不愧是积善有德人家,连带把我家那傻儿子都带上正途。好交道,交道好,道好走啊。 -------------------- 少的可怜收藏还掉了个~~小姐姐快回来啊~ 第10章 ================== 胡裴打着哈欠上晁错的马车,见他递来个瓮罐,鼻尖轻动:“晁夫人煲的鸡丝粥?” 晁错哼了声:“美得你。不知道你爹给我爹罐什么迷药,早早催我娘起来给你煲粥,还特意叮嘱我不能吃……你一个爷们,这么多毛病。” 胡裴嘻了声,却不知这一声落进晁错的耳朵里让他红了耳尖。 胡裴自己取过瓮罐,从食盒里拿过勺子兜进碗,再取小勺,边吃边道:“我没那么多毛病,不过是世人的误解罢了。” 晁错回过神,胖乎乎的手指绞了下:“你毛病还不多?” “嗯,最多就一个懒吧。 不过,半旬过后,这个印象很快会被更正。 至于你以为的问题,不过是身为男子,该洁身自好,多避嫌。”胡裴说完,眯眸睨去,弯起的唇角是似而非。 晁错瞬间热了,咋呼道:“你什么意思?说我没有洁身自好?” “那趣马家……” “好好好……喝你的粥。”晁错服了。 这小心眼的人嘴里都不知道会蹦出什么,不想听、不想知道。 ** 疾跑出胡府的胡阳瞪向晁府离去的马车,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小九真得变了?” 胡林拢袖子笑道:“六少爷,我家少爷说你别坐晁府的马车,那么点路没必要。当是锻炼你七尺儿郎的身体,以及多给隔壁的人养养眼。” “嘿……你……”胡阳见胡林拱手回府,叉腰不解道:“什么意思啊,我弱了么?莫名其妙,不坐就不坐。” “六哥,你要不坐我的马车?”胡府八小姐胡韵珊一袭云纱罩青袍走出门来,笑眯眯地等老太君的马车被侍从拉过来,笑道,“六哥,走啊。” “算了。在府门口呢,回头被爹还是大伯看到,非得挨顿板子。”胡阳撇了撇嘴,自顾走了。 胡韵珊咯咯轻笑:“傻六哥。” 她上马车,等隔壁梵家的马车出来,又换到人家的马车上,才向国子大学去。 半道上,在同一辆马车里的梵音辞朝胡韵珊道:“你六哥不肯坐你的马车吗?” “算了,音辞,我家里都是老老古板,遵循当年轩辕家以兵儒得天下的传统,行道即修身,男子啊都得步行。”胡韵珊拍了拍好友的手。 梵音辞撅了噘嘴,郁闷道:“那为何你家胡九就让人背上学?现在还蹭上晁府的马车,也没人说他?” “那不一样。 胡裴出生时没气儿,后来是老太君狠狠地打几下屁股才哭出声。 不然,大伯一家……咳咳,总之呢,小九对大伯和大伯母来说是老来得子,得来不易,自然更疼惜他些。 而且,这是老太君发了话让他得些便宜。 不过,大伯觉得他真用马车,又会丢胡氏门风,才折中用‘侍从背’这个法子。 那胡林力气大,每日一趟可比旁的侍从多得六文铜板,全是大伯母出的私房钱。” 胡韵珊又赶紧握住听得目瞪口呆的梵音辞的手,认真说:“我当你是朋友才说,你可别讲出去呀。这世人都说我胡家精打细算,嫁的姑娘也是高低不就……” “噗……”梵音辞拍了拍好友的手,“你思春了呀?最近,六皇子和你走得很近啊,要我说人家是看重宗伯的名声,你可多个心眼儿。” “嗐,没有的事。”胡韵珊还想说什么,小姐妹的目光已经撩向外,就停了话头。 马车经过胡阳身边,梵音辞从侍女微掀的帘角望出去,堪堪见了丰神俊朗的胡阳一面。 她抿嘴回头,就见丰缥和胡韵珊打趣的眼神,顿时红了脸。 当真是青烟薄红日,晨曦色微明,娇俏明丽得很啊。 ** 半旬后,果然如胡裴所说,人人对他的印象改观,而且因为胡裴的谈吐文雅、与人为善,从不红脸,多得是人想要亲近他。 尤其是学衙里的女学子,以蔡子衿为首总是绕在胡裴身边,连带晁错都被蔡子衿和颜悦色的对待。 在不知不觉中,胡裴就把晁错、宓皦、宇岚等人拿来挡这些人。 这三人也是乐此不疲地帮他挡形形色色的香果、礼品。 随时间过去,四人小团体出了名,被称为金都白马四小郎君。 其中,没有晁错的名字,第四位还是蔡子衿的名头。 晁错天天和这三人一起读书,却不混进这个名号里,真是不服气。 直到胡裴一言点醒他:“若你请个师父好好教点把式,去了这身白肉,以晁夫人的五官加司士大人的风姿,作为他们的孩子,不会差太远。” 一言惊醒梦中人。 晁错回府就嚷嚷要晁纲安排上武夫。 旬假日,外头正值春深杏花闹。 玉芝院里,胡裴终于松口气懒躺在床前的榻上,任由春日暖阳照拂周身。 连日的勤学苦练,可以让他在月底问考时对答如流,心里便松口气。 夫子满意,才会给荐信,才能去国子大学。 他阖目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撸飞白的毛,心道这狐狸没怎么出幺蛾子,便是好。 午间,他在案前练字,眸光穿过厅堂,瞥向卧房窗橱边的靠榻。 避开它近一个月,这狐狸真是日日窝家不出。 若非撸毛间有起伏,还真当它是死的呢。 他搁下笔,走上前去,探手摸在它毛绒又软、还会鼓动的肚腹上:“活的。” “嗷唔……” 雷冥尊睁开眸,暗红的瞳孔前移,盯向胡裴。 他的神识驱使狐狸的身体站起来,落地后向院外走去,回头凝向胡裴。 胡裴挑下眉,轻笑道:“你还不死心要我跟你去?不去。” 说完,他就回案前继续习字。 耐心这点东西,在外头飘忽逃逸数百年,胡裴自认一点儿都不缺。 雷冥尊颇为无奈,喊这个问题灵魂帮点忙都这么吃力,懒狐。 他驱使狐狸的身体,直接跑出院。 胡裴耳目微动,手杵唇边轻喃了声:“跟上去,看它去做什么。” 院墙假山下躲着睡觉的老鼠儿子一个机灵窜起来,西西索索地跟在飞白后面去。 雷冥尊用白狐身体跑了一段就听到耗子的声音,回头龇牙凶过去,就继续向后院跑去。 他窜进西跨院,朝后院一口水井跑去,被菜畦围绕的水井口子上压块石头,石头的边角底下还用红朱砂抹个四不像的镇鬼符。 胡府还算清正,但是这西跨院后宅地已经溢出阴气。 雷冥尊绕水井一圈,看向跟来窝在篱笆边的小耗子,龇了牙。 他一抬狐狸的爪子,那只耗子就被吸过来。 “吱吱……”救命……啊啊…… 雷冥尊用这只耗子一下按在镇鬼符的朱砂印记上,两者接触发出滋啦声。 小老鼠的毛顿时发出焦糊味儿,两眼一翻晕过去。 镇魂符无效,但是阴气和朱砂混合成奇怪的气旋封印,这得破开去。 雷冥尊见气旋被破,井内阴气翻涌而出。 他闭上红色的狐狸眼,抬脚按在井圈石砖,默念道:“九幽,开。” 一阵无形的漩涡门自他脚下升起,招出一名面白无须周身黑袍的阴司官吏。 “你进去把里面的冤魂收了,带回九幽。”雷冥尊轻轻地开口道。 阴司官吏低头俯身,一言不发地飘进水井。 等他再出来时手里有两颗魂珠,而后一脚踏进九幽旋门后消失。 然而,白狐正要关闭幽黑的九幽旋门,一道冷肃高大的身影赫然从旋门里浮出,立在白狐的身边。 雷冥尊本体现身,皂白云靴踏彼岸千丝花蕊,护他法身真灵不被天道锁定。优雅俊美的容颜上一片冷凝淡色,薄唇轻起:“他不回归身体吗?” “胡裴脱离狐身数百年间,应该有过几次附身经历,留有几世记忆在身。 同时,他的灵魂充满灵力,也不能随便拘魂。”白狐唇齿微动,昂头看向天穹正在聚集的雷云,“你不该出来,如今君州界面的天隙未开,天道意志残缺不全,很容易把从九幽而来得你视为入侵者,劈散。” 雷冥尊本体昂头向天,轻笑出声:“呵。” 又道,“我把雷积山洞府①封印在你的体内,今夜于雷积山中留宿,我要见过他的灵魂才能做定夺。” 白狐点头,仰头就迎来一座包裹在灵光里的大海雷山。灵光团直没入狐身体内的妖丹附近。 雷冥尊本体趁天机变化之前化作流光,进入白狐体内的雷积山中。 天上雷云这才散去。 白狐阖目沉心,脚下幽暗的九幽地狱旋门静静地关闭后消失。 正待离开菜畦,恍若想起一事,回头寻去。 哪里还有那耗子的影子? 糟,那窝耗子都是胡裴的耳目,定是回去报信。 玉芝院里,胡裴正和明泉、胡松站在廊下,昂头观看变天后打响的春云雷聚。 戏言没过两句,雨也没下一滴,云散天青,晴了。 “这老天说变脸就变脸,光打雷不下雨,夏日都没来,还以为先来阵晴日雨。”明泉打趣道。 胡林比较实际:“哪里来晴日雨,雨滴都没飘一丝,要我说一定是老天生气了,肯定是谁造了孽。” “吱吱……”门,鬼,狐狸,抓鬼…… “吱吱……”痛,好痛…… 胡裴抬脚走了出去,站在玉芝院靠墙的假山石边,见着半边身体烧焦的小老鼠。 “嗷嘤……”声响。 小老鼠闻声一窜躲回洞穴。 胡裴惊讶地转回头看向院里。 胡林已经嚷嚷:“哎呀,飞白,你怎么这么脏?少爷最不喜欢脏兮兮的东西。” 胡裴朝躲避在洞里的小老鼠轻喃道:“多谢。” 转身走到胡林和明泉旁边,盯在红眸望来的白狐身上。 四目相对,胡裴什么都没说,径直回厅堂。 明泉和胡林面面相觑,齐齐说:“我去打水。” 两人一起拎水桶回来,被嫌弃的雷冥尊自发跳进水桶和盆里轮番洗一遍,而后在絮巾上滚流一圈。 白狐体内的洞天福地里,名为雷积山的空间法器,雷冥尊正坐在海边石崖上。 他轻笑出声,指尖灵光微动。 灵力流泻而出,经雷积山的灵光罩流进白狐的体内,进而被他的那缕附身在白狐体内的魂识利用后使了个法诀,控净一身白毛。 坐在案几边的胡裴若有所觉,目光似穿透层层木制阻碍望进偏房。 “嘿,这狐狸毛可真好干。这絮巾也好。”胡林笑道。 明泉见着干爽的白狐也笑出声,收拾一番后,拎起脏水后出去。 胡林把白狐放在靠榻上,朝书房里的胡裴道:“少爷,我们把飞白洗干净了。” “嗯,你下去吧。”胡裴说完搁下笔,从抽屉里取出匕刀,藏在袖衫,如寻常般起身,慢悠悠地走过去。 -------------------- ①雷冥尊生前洞府,死前被他炼化为洞天福地,可随身携带。 第11章 ================== 胡裴轻巧地坐在靠榻上,任斜阳照在榻边的锦华瓷上反射来一抹橘黄。 黄色的光刚好落在他的手背上,半映在狐狸的白毛身上。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顺滑如丝的狐毛,轻勾起唇角,笑道:“你说你来我这做什么?” 狐狸眯起眼,咕噜出声。 雷冥尊本体在附近,令他这缕魂识活跃起来。 随即听到自己的咕噜声,又黑下脸去。 自己又不是真狐狸,被撸几把舒服了就沾上狐狸的本性。 “嗷呜……” 雷冥尊的魂识不敢置信地看向颈项边流出的血,红宝石的眼睛瞪向手持匕刀森冷望来的胡裴。 他啪叽跳下地,走两步,摇摇晃晃间流一地狐血。 胡裴冷冷地站起来,手里粘血的匕刀反射那抹橘黄,带丝寒气。 他平静的眸光凝目在白狐被沾染血色的长毛上,平静道:“你到底是谁?” “嗷嘤……”报恩。 雷冥尊咬牙,呜咽了声。 白狐体内,身在雷积山洞府的本体也在海边的崖上站起来,森冷的眸光凝向波涛起浪的海面。 “报恩?”胡裴站离开些,避免沾到血。“报哪门子恩,你是来寻仇吧?” “嗷嘤呜呜……”止血。维持这具身体极耗灵息,再流下去,这具身体会真死。 胡裴勉为其难地蹲下身,探手点在已被鲜红的血沾粘的狐毛处,心头微动间白狐血中灵力一下子渡进胡裴的灵魂深处。 以至于让他喟然兴叹了声,“舒服。” 然而,白狐“呜咽”了声,软趴在地。 雷积山里的雷冥尊本体裂了唇齿,摊手一收就把白狐体内的那缕失去灵力的魂识收归本体。 “死了?”胡裴蹙了蹙眉,心里起一阵慌乱。 匕刀锋锐,又正好割在白狐的颈项边。 他嫌弃地捞起白狐的后脚丫,正想怎么处理,就发现不滴血了。 “不流了?” 胡裴心头有点发凉,又把狐狸扔回地上。 他转身想喊胡林来处理,一下子撞穿过一个银白的人影。 震惊的胡裴刚要喊出声,四周什么声音都消失了,连院外一直在叽歪的鸟雀鸣叫声都听不见了。 他望向高大的身影,昂面在这男人如同神祇般俯视而来的脸面上,以及那双冷入骨髓似的寒冰眼睑。 试图镇静地道:“你是人,是鬼……”凝向脚边的狐尸,“还是妖?” “我是谁不重要。但是,你脚边得是你的身体。玩够了,你该和我回去。”雷冥尊阴沉双眸,慢慢地抬起手。 胡裴的心间滑过恍然。 难怪对这狐狸如此爱不舍手,原来冥冥之中自有牵引。 当他觉得这不正常时,早就起了疑心。 此刻,胡裴想往后退,但是根本动不了。 不由大声喊道:“我是狐族王子。若这是我的身体,你就是狐王派来。你敢对王子不敬?” “呵,你觉得呢?”雷冥尊一指点在胡裴的额心神门。 以冥尊可以运用九幽冥府“道”的法则,窥见灵魂自天道孕育中成灵后析出①,投生九幽或净塔转世所历的所有过程。 然而,雷冥尊透过胡裴张大的美眸看到那个道魔之战里,一身银白铠甲的男人把一人以一掌推入往生池的过程。 他一下子退出胡裴的魂力中心,还往后退一小步,目光复杂地凝视在胡裴的眉眼。 这魂……竟是当年的朝歌。 胡裴甩了甩额头,模糊的记忆里曾经的痛苦好似又被翻了一遍。 他压下心里狂起的疯意怒火,瞪视向雷冥尊:“我不管你是谁。总之,我不会回狐狸的体内,我要做人。” 雷冥尊轻蹙眉间,眨去眸里的复杂,凝目在胡裴白皙透薄红的脸颊,轻喃道:“何必呢?” 他喃完,指尖灵光射向躺在地上的白狐。 而后脚下旋起九幽门户,径直消失在胡裴的眼前。 胡裴怒火未歇,正待冲上前,就撞在进来胡林的身上。 “少爷,你没事吧?我刚进来喊你,你一直没应声,外面又打雷了,还刮起了大风。我已经把窗户都关了……” 胡裴愣愣地听胡林叽里咕噜说着,又听他喊。 胡林:“啊,飞白怎么了,怎么都是血,它死了吗?” 胡裴眸光微动,耳听明泉在外头喊。 明泉:“这天真是妖啊,又放晴了,风也停了。” 胡裴蹙眉看向去抱白狐的胡林,刚要叫他别碰。 白狐已经“嗷呜”一声自己站起来,还瞪双红眼看向胡林。 胡林好似懂他的意思:“我和明泉去给你打水来,等等啊。” 他说完就拉一头雾水的明泉跑出去。 恍若外人般的胡裴目光复杂地看向跳上锦凳的狐狸,喃喃道:“你是九幽的冥尊?你是来捉我回狐狸的体内,履行净塔转世魂契。” “嗷呜……”是。 白狐说完又趴回去,又昂头:“嗷呜……”报恩也是真。 胡裴自动忽略什么报恩的借口。 明显就是冥尊为解决自己成为“九幽顽疾的魂魄”而亲自上阵。 他咬牙道:“我不会跟你回去。” 说完,直接走出门。 胡裴去了胡大夫人的院子,同胡夫人和胡云深这个爹一起用晚膳。 ** 九幽冥府。 在白狐体内继续留下一缕魂识后,回到九幽的雷冥尊,亲自上阴司殿。 他调取阴司殿里的簿录,翻出千年前道魔一战期间的魂史资料。 阴司白河②听说冥尊回来就进阴司簿录殿,行礼说:“冥尊,你回来了。” 雷冥尊没有应,周身环绕三千簿录,就是查不到当年朝歌的灵魂初来九幽的情况。 “为何千年前的道魔一战里死去的灵魂资料这么散乱?这些阴司在干什么,百多年了还没整理清楚当年的卷录。” 白河压了压苍白的唇,陪笑道:“冥尊上位不过百年,自然不晓得九幽门户关闭的千年间阴司有多乱。” “呵,阴司之乱本尊在上位时已经见过。”雷冥尊淡讽道,“如今阴司队伍里还有千年前的鬼官都给我喊来,本尊要确认一件事。” “是,属下这就去喊。”白河垂首行礼后赶紧跑了出去。 白河亲带三个阴司战战兢兢地出现在簿录殿。 三位青衣鬼差当即扣跪下去:“冥尊,我们真得没有参与迫害鬼民。” “行了。 千年间,九幽门户关闭,阴司造乱,在黄泉海逼杀上届冥尊,令他不知所踪,又迫害往生者、酆都鬼民,这些本尊在上位时都已查清。 你们三魂既然被放过,自然是没有参与。”雷冥尊探手一摄,三青衣鬼差悬浮而起,三条灵丝探入鬼魂修炼出的魂珠。 刚解释这么多,完全是为了让三魂不要抵抗太过,以免影响摄魂取忆,损伤他们自身。 白河咽口吐沫,战战兢兢地立在旁边。 自从那只白狐被放出九幽,去寻他的本身魂魄,雷冥尊就越发阴晴不定。 雷冥尊在成为冥尊前,是在君州界被号称为风雷仙尊的大乘期大能。 道魔之战中死后变成英灵,也不变风雷本性,雷厉风行。 竟然直接用摄魂取忆法。 阿弥陀佛,但愿这三鬼差的魂体还完好。 雷冥尊放开三鬼差,以他的能力自然不会伤及三鬼差本源。 但是,查不到。 当年道魔一战,清宁宗的昊天剑和魔族的魔器月镰交锋,致使天地颠覆,人世死去太多的生灵。 死灵们拥挤入九幽,造成九幽混乱不堪,负荷过重。 朝歌他……明明……已经被打入往生池,可以直接去投胎转世; 偏偏如此固执,非得从里面爬出来,趁九幽门户关闭前逃出九幽。 雷冥尊心里的郁气勃发,挥手把毫无线索的三千簿录放回架子,跨步向前,身影消失在簿录殿。 人站在往生池边。 池水映蔚蓝衬霞光,流云随风漂浮,各种华美盛景相继出现,吸引往生者一个个跳进池子。 这般的美景,偏偏有人不懂欣赏,还从里面爬出来。 违反往生池法则,必将受到反噬。 再有净塔签契投生……不投生,契不消;天命靡常,不应必死。 “呵,我不收你,这天道都会让你无路可走,你要如何做成人?” 雷冥尊森冷说完,忍不住摸在额头。 他身影一闪,虚化成旁鬼不得见的模样立在三生石前,委实不敢让众阴司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 人间。 胡裴从母亲的院子回来,地上的血迹都已经被擦拭干净。 飞白狐狸也是轻轻松松地躺在榻上。 他慢慢地走上前,探出去抚摸的手又被他下意识地收回,昂起身,自嘲笑道:“难怪觉得亲切,原来这就是我在妖族的身体。” 他喊胡林送来水,先去洗沐。 待换好衣衫,上了榻,熄了灯。 房间变黑,胡裴不由瞪向一旁的狐狸。 这冥尊竟然这么坏,害自己的妖族身体受伤…… 他心间轻动,探手把狐狸抓过来抱住。 这是自己的身体,抱抱也无所谓。 雷冥尊的一缕魂识占据在狐狸的体内,被抱在怀里忍不住僵住了,但是没有挣脱胡裴的手。 狐狸的本体和属于它的灵魂贴近,可以维持狐狸本体的生机活力。 显然,这狡诈的胡裴也是察觉些好处才这么做。 ** 九幽冥界。 雷冥尊的虚影立在三生石前,感应到人间的那缕魂识传过来的想法和感受,不知为何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尤其从三生石上看到道魔之战前自己的经历,他不由自主拂过唇齿,面上浮过冷意凉薄,随即甩袖往忘川走去。 临立在滚滚的泛黄色长河边,如同黄泥滚沙的河水或急或缓,随九幽的风掀起不高的浪潮,冲荡在岸边的泥地和彼岸红花上。 对面有厉魂到渡口坐不了渡船,孤注一掷寻个岸边,正打算踏入忘川渡河。 忘川水高涌湍急,一下子把脚沾河水的厉鬼吞卷进浑黄里。 厉鬼在河里挣扎露头,又被无数的虚手撕扯下去,彻底淹没在水下。 雷冥尊的手不由拳紧,不用呼吸得他忍不住深吸口气。 一股阴冥之力入体,寒凉冷冽如刮骨刺刀,冲击得他连心魂都在起伏刺痛。 他转身沿忘川河慢慢地走着,要好好地思考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灵魂。 -------------------- ①本文设定灵魂自天道法则下成灵,由自然孕育而成,后入九幽冥府往生轮回。 ②白河:雷冥尊上位时,第一个看好跟随他的九幽常驻鬼魂,现任冥尊副使。 第12章 ================== 这是胡裴近月来睡得最好得一觉。 没有冥尊搞鬼,就没有九幽阴暗的魂风侵梦,也无彼岸红芒执灯开道。 他把白狐放在靠榻,轻轻顺撸一把,给它盖床小被,而后认认真真地穿上白马小学定制的袍服,等胡林送水来洗漱。 明泉紧赶过来,迎上出门的胡裴:“少爷,夫人说有来有往,这是她今早亲自下厨做的早膳,让你带去学衙,请晁府公子一起用。” 胡裴蹙眉间点了点头,示意胡林拿上。 至胡府门口,晁府的马车已经到了。 晁伯接过胡林手里的食盒,送胡裴上车,同时把食盒递进去。 晁错嘿笑地拿过来,乐呵地打开:“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也会给我带早膳了?” 胡裴随马车轻摇,淡笑道:“晁夫人做的呢?” “给你,我都吃腻了,荇菜饼。”晁错把叶兜包推过去。 他边取出胡裴带来的食盒,边道:“我娘说,这是今年最后一批荇菜,再想吃就要明年了。” 晁错拿抹巾包裹,取出热乎地盅。 他打开后,深吸口气,礼尚往来地说:“胡夫人真是好母亲,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胡裴吃着荇菜饼,往旁边挪了挪。 “噗……”晁错拿袖子擦把嘴,找出带的水囊猛灌口。 外头晁伯避让行人,拉下马缰。 “……咳……咳咳咳……晁伯……咳咳……”晁错被晁伯这一下搞得把水汽吸尽气管,咳成大红脸。 胡裴吃完两个荇菜饼,就不吃了。 荇菜老了,做的饼子也没春中时候的香。 他拿絮巾插手,边看晁伯连连向晁错告罪。 “行了,又不是晁伯的错,继续走吧,晁伯。” “哎,多谢胡少爷。”晁伯赶紧放下车帘,继续赶马上路。 晁错压下喉咙里的不舒服,指向一塌糊涂的桌面:“胡裴,你是要谋杀我吗?咸死了。” “这是我娘亲手做。但是,一般她做的东西连我爹都不敢吃。”胡裴压住唇边,不让自己笑出声。 待马车停下,胡裴先一步下去,直接向白马学堂走去。 晁错跳下马车,还听到晁伯的告罪声,摆手道:“你把胡府那盅汤……追上去给胡六少爷,就说是胡裴请的。” 说完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然而,晁伯没把汤送出去,旁边的学子听闻是胡裴送得直接掏银子问晁伯买。 晁伯不肯,那些人就把盒子抢了,捧盅喝了口顿时说不出话,旁边的学子见状也拿去喝了口,直接喷了……唬得一众人愣了。 今日宓皦发现跟在胡裴旁边吸引来的目光都好奇怪。 宇岚打听后,指向胡裴,笑道:“大家都说胡裴是吃许多盐才能长这么好看,还有人说要每天吃一勺盐。哈哈……” 宓皦奇怪道:“这是什么情况啊?”待听过宇岚的话,恍然问胡裴,“这是真的吗?” “假的。”胡裴不耐烦道,“盐吃多了对身体有损,你们把这话传出去。” 晁错哈哈大笑:“胡大……”接收到胡裴警告的眼神,赶紧捂住嘴,“那玩意是我今天弄来戏胡裴,被旁人闲听去闹出笑话,真是误会。” 众人闻言这是晁错的玩笑,顿时恼了晁错。 后来,晁错的肥肉下去,样貌上来,都没人把他归入金都白马四小郎君里一员。 狄赓三十年的年末,胡裴顺利通过白马小学儒门仕子考核。 但是因为答应欧阳夫子,明年开春还要再读一个月,才能获得荐信。 晁错向欧阳夫子提出来要挑战下结业考,没成功。 他气得脸色发白,咬的唇齿都出了血。 整个寒冻假日,他埋首在晁府没出门,专心苦读。 为此,司士大人是又喜又愁,最终派了晁府夫人出门去寻胡府夫人,再邀请胡裴上晁府做客。 这是胡裴第二次收到晁府的帖子。 与第一次相比,眼前的这张帖子更加华贵,隐有书中描述的千里之外南蜀道府①进贡的七香笺味道。 七香笺乃是由南蜀特有的七种花以不同比例调配而成,再水染花色纸,以作御贡。 胡裴的手里这张帖子没有南蜀纸张的材质,却有七香味。 “呵,司士大人真是妙人。明泉,你把这张帖子送去给父亲。” 明泉不解道:“这张帖子不是从老爷那里过来吗?” 胡裴摇头:“应该是母亲那里过来,父亲没有见过,你送去就行。” 待明泉拿帖子离去,胡裴抚了抚膝盖上的白狐,鼻尖轻嗅间还是能闻到七香的味儿。 “真香,这金都又有新物流行。” 胡云深的回复是这张帖子他来处理,这事便了了,只道让胡裴好好准备明年的国子大学入室门生考核。 同时,八岁灵均入国学的流言传出去。 人人都道灵均乃是神人入世,大周最为聪明的天才童子。 以他的聪慧,二年后必将从国子大学结业为官。 此时,刚从国子大学残酷考核中结束的胡阳兴奋地来寻胡裴。 刚入园,就见胡裴穿一身单衣怀抱只白狐狸在院子里赏雪。 他疾步上前喊道:“小九,冷不死你啊,都呵气成冰了,你还穿这么点?”又朝胡林和明泉道,“还不快拿夹袄来给你们少爷披上。” 胡裴转眸望去。 胡家穷,过冬的办法就是大棉絮裹夹袄,可以把人肥成只猪,比如此刻的胡阳。 明泉没动,已经苦口婆心好半天,又听胡林说以往九少爷也是这样。 为省去胡夫人和老太君等人的唠叨,往年猫冬,胡裴都不怎么出院子。 胡阳这会也高兴,懒得管小九院子里的事。 “算了算了。反正老太君都说你是暖炉。 我跟你说,我过考啦。 哈哈,有当初那个免捐名额,明年开春我能跟大哥、二哥、三哥一样当官儿了,这下就剩下你了。” 胡裴轻睨眼,径直向房子里走去。 踩着松软咯吱的雪,他进屋坐在铜制炉边。 “年前没有审核文书下来,决定让你做什么官儿?别到时候是个管马的官儿。” “嗐,你瞎说啥。大伯和爹已经给我分析过了,可能是进外宫当差。我们家一直是大宗伯世家,大哥、二哥他们……” “胡裴……”说曹操曹操到。 大哥胡坤,二哥胡琛,三哥胡棠联袂而来。 胡阳嘿得跳起来,迎上去。 三人进堂屋,各自拍了拍笑容灿烂的胡阳的肩膀,纷纷坐去胡裴旁边的椅子上或锦凳上。 胡裴示意明泉上茶。 胡阳已经叽叽喳喳说好几句话。 胡坤作为同辈里的大哥,先是道:“后日大家休沐,七妹的事忙完了,八妹也已轮假,我们大家一起到西跨院聚一聚,如何?” 胡棠和胡阳在嘀嘀咕咕。 胡琛看向胡裴,此行就是来邀请胡裴。 他接过大哥的话道:“往年你都不去,说是同大家的年纪不同、谈不到一起,明年你也要入国子大学,这会该能谈到一起吧?” 胡阳赶紧帮胡裴说话:“他懒啊。” “那不一定。以前的小九是真懒,今年开年一月后一直勤奋到现在。”胡棠身份不同,说话就无顾忌。 众人都笑起来,不好随意说但可以笑笑。 一一接过明泉递来的白底雪松茶碗。 胡裴顺了顺狐狸毛,似笑不笑道:“大哥来得目的不是这个吧?” 喝茶的人动作顿住,都没喝的兴致,还颇有点尴尬。 几人看向神色淡然镇静的胡裴。 胡坤率先破氛围笑道:“小九就是聪慧。胡阳年后就有官做,但小宗伯的官职一直没有定下来。” 胡裴颔首,点头道:“所以,你们今日来是问我的意思。” 胡棠正要出头被胡琛拉了把,示意他别冲动。 胡阳赶紧道:“我没有做小宗伯的意思,小宗伯后是大宗伯。如今的大宗伯是大伯父,以后小宗伯必定是胡裴来做。”他快人快语,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铜炉里炭火的霹啵声。 白底茶碗的烟气缭绕间,胡阳又叫道:“你们什么意思?我真没想做小宗伯的官位。” 胡裴嗤了声,勾起唇齿笑道:“巧了,我也没兴趣做大宗伯。” 胡坤眯起眼,朝二弟和三弟望去时呵了声,“原本来也不是谈这个,我们是正式邀请你去西跨院的潭心湖边聚一聚。” “就是啊。”“是啊。”老二胡琛、老三胡棠纷纷应声。 胡裴凝目在胡阳的脸上,敛下“呆子”二字,颔首说:“好,届时一定过去。” “好好……”胡坤见目的达成,也没留在这里受冷脸的心情,同老二、老三动了动眉眼。 三人一致地起身,朝不明所以的胡阳说几句后告辞离去。 胡裴看向院中的雪道上留一排杂乱的脚印,随手就把茶泼在旁边的地砖上。 胡阳吓一跳,坐在小板凳上,诧异地说:“怎么了,生气了?” “没有。”胡裴示意明泉收了余下的茶盏。 胡阳眸光流转,嘿笑道:“你是觉得他们三想要大伯父的位置?” 胡裴睨过去,好似在说“你也不傻啊。” 他嘴上却说:“胡府虽然一直是春官世家,但是轩辕皇族的子嗣一直不丰,近几十年来才多侯伯子男的爵位,不过都是有名无实,仍以地方道府为大。 自国立以来真正封有实权不过一个东都轩郡王之位。”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胡阳不解道,“这和春官宗伯有什么关系?” 胡裴真是恨他多生根筋,接过明泉重新泡制的夏日花饮,淡色道:“春官宗伯除主持祭祀、典礼外,还管理轩辕宗室及天子的名录玉碟。一直世袭也是因为这一块非常重要,完全掌握宗室子弟的去向。” “这个我懂。”胡阳点头。 “那你可知当今大周圣上已经诞下十位皇子,四位公主,最小公主还是襁褓奶婴。狄帝乃是二百年来所生子嗣最多一位。这意味倘若没有特别的变动,将会有很多的皇子被封伯爵而后外放道府,享俸禄无实权,后三代为民方可纳名捐官。”胡裴见他的神色,便知道是对牛弹琴。“算了,总之,宗伯之位,很可能会被圣上收回轩辕宗室,有轩辕自家人来把持。” 【因为当今圣上,多疑。】 “啊?”胡阳这才跳起来,手指天,惊讶道,“你的意思是生了太多,宗伯之位要求他自己的儿子去掌管?” “为什么不可以是公主?”胡裴直接回问。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几位公主年岁大得已经嫁人,不过余下位比较小的,但是到大伯退得话,她也成长起来了。”胡阳真就顺这个思路考虑下去。 胡裴嗤笑出声。 为什么和六哥胡阳亲近些?大概就是他承袭三叔直的个性,不似前面那三人多得是弯弯绕绕和蝇营狗苟的算计,而这算计也不高明。 “公主在大周才是真正承袭血脉的角色。”胡裴说到这里,没再说下去,“年初的时候还听母亲提过父亲在主持太子登位典,后来不了了之。 总之,宗伯之位你就不要想。咱们胡家袭春官之位以近二百年,该让了。” 胡阳瞧向六头身的小儿。怎么就这么灵呢? “大伯要是听了你这番话,肯定气乐到要哭。祖上传下来的宗伯之位就这么没了,简直是晴天霹雳。” “怕什么。三公为首三少为辅,六卿为主六官位辅,但真正掌握‘名’得是三公之首太师,而掌握国政实权得还是六卿之首太宰,大宰辅。来日我给他挣一个太宰之位,不比那好听的春官强?”胡裴傲然言道。 胡阳听得目瞪口呆,喝口茶压压惊,回过味儿猛地拍掌:“行啊,小九,大志气。” 胡裴不动声色轻抿口花茶。 胡阳瞧他举动直摇头。 哪里有男人喝花茶,真是个孩子。 “不过,大哥他们跑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算不得白跑。”胡裴搁下茶碗,顺了顺狐狸的毛,“从你这听来了打算,从我这知道了想法,下一步就该让二叔找我爹了,再让那群娘去伺候老太君时吹吹风。” 胡阳打个激灵,想起二叔那群妻、平妻、少妻……直摇头道:“二叔这个齐人之福,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消受啊。” -------------------- ①南蜀道府:大周建国后把土地划分为四十五道府管辖,其下一百三十郡,再往下是县府,亭、乡级别。 第13章 ================== 待得胡阳离开胡裴的玉芝院,心觉得意满志足。 然而,他走出两步就被胡云深给喊了去。 在胡云深的书房,他一五一十得把胡坤三人以及胡裴说的大志向,全部告诉了大伯。 胡云深听了,一会儿郁气萦心,一会儿又被胡裴的高瞻惊诧,最后是被立志当大宰辅的话吓一跳。 “他真这么说?来日要做那当朝宰辅?” 胡阳满是朝气的阳刚脸一片诚挚,重重地嗯了声。 “千真万确。大伯,我觉得以小九的人品才貌,定行。” “呵呵……”胡云深直接摇头,拍了拍这个侄儿的肩膀,眸光流转间笑叹道,“我原本属意你在金宫外宫的五官事寮做一名旅下士①起步。” “嘿嘿,好啊,我听大伯的话。爹说了,这家里最清醒就属大伯,不会让我吃了亏去。”胡阳极为敬慕胡云深,认真道。 胡云深想起这个三弟,也是鬼精一人,偏偏生出个直性子的儿子和精明会算的女儿胡芸翎。 “咱们胡家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份五官加中官司士的名录你拿去研读一翻,记好各处的行事目录,还有里面个人的喜好。” “多谢大伯。”胡阳小心翼翼地接过塞入怀里,昂面就见大伯一脸复杂的神色,不由摸了摸头,呐呐道,“大伯,阳儿是不是有点傻?” “没有。”胡云深呵呵一笑,“赤子之心,难能可贵。大伯麻烦你个事。” “大伯你说,包在我身上。”胡阳拍了拍胸脯。 “小九既肯跟你说他志向,说明他是极信任你。但是季雪康大宰辅正当壮年……” 胡阳没等大伯说完就已经乐笑,等胡云深停下话,直接道:“大伯太担心小九了。我出玉芝院的门,若不是大伯问,绝对不会对大伯说这番话。小九都叮嘱过我了。” 儿子太机灵,老子的麻烦确实可以省一点。 胡云深老神在在呵笑两声,亲送这个侄儿出门。 待得胡阳离去,胡云深就喊来侍者明月:“跑一趟玉芝院,跟小九说,晚上回他母亲院里用膳。” 明月听吩咐走了。 晚间,一家三口坐在小圆桌前。 胡夫人看向乖巧用膳的儿子,还有一副掩不住喜色的夫君,心里直犯嘀咕。 待得胡裴用完饭,闲谈几句离去后,胡夫人就忍不住问夫君。 胡云深笑呵呵道:“小九啊,虽然混不吝会犯懒,但是对自身前途倒是极为认真。他说啊……” “说什么?”胡夫人见他摇头不肯说,当夫君的面时沉了脸色,心里又漾起笑意,“你这神色,他一定是有好想法吧?” “嗯。夫人高见。他啊,想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胡云深怕夫人不开心,便直言说明。 胡夫人听后,皱了眉头。 自己生的儿子什么德性自己知道。 往日那么懒散的儿子虽有好样貌好才学,但是心思却不在官位致仕一道。 “裴儿真有这个意思?” “嗯。”胡云深重重地点头,“六侄阳儿亲耳听那惫懒子说的,这还有假啊,阳儿的性子最直。” 胡夫人听他话音,心里起哀思,换了副忧虑的神色。 胡云深的心里咯噔下,上前揽住夫人,拍了拍她的后背:“暮云,别多想啊。” 季暮云依偎在夫君的怀里,想起产子夜。 “怪我身体不好,与你早早成亲,却只得阿九一个孩子。 不像二房那般,三子三女人丁旺盛,不像三弟媳那般一儿一女凑一个好字。就说阿九,出生那日就差点救不回,怪我……” “夫人,这事怎么怪你呢?”深情的胡云深紧紧地揽住妻子,用低沉地声音温柔地安慰,“别去管其他两房的事,每月按胡府规矩发俸收银,伺候好母亲院里就行。” 胡夫人:…… 女人这时候最想听便是“不怪我,都怪我这个男人没用”,偏偏这个夫君拿日常琐事来开解,端得是不解风情的人。 胡夫人又是心累又觉得妥帖。 算了,老夫老妻再扯下去,没得闹出笑话,捶了夫君一记小拳后自去忙了。 这家说大不大,说小么,人口也不少,都是个事儿。 ** 胡裴回到玉芝院,早早地洗漱睡下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探手点了点黑暗里飞白的粉嫩鼻头,喃喃自语道:“若是母亲能和爹再有一个女孩,如同三婶般凑个好字,便不会再用那般小心翼翼的眼神注目自己。” 次日,胡裴亲自逮住在母亲和老太君院子里来来去去、混吃混喝的黄仙。 黄仙一见胡裴就嗅鼻子,用灵活的身姿避开一步:“阿裴,你那狐狸味儿太重了。” 胡裴黑了脸,沉声带不虞道:“我看你是尾巴没藏好,想要被揪出来。” “啊?哪有?”黄仙紧张得赶紧左右看看,没见着尾巴,嘟囔道,“做什么吓唬人家。我们黄大仙的天敌之一就是狐狸嘛,见他就跑有什么奇怪。” 胡裴的眸光流转间,好笑得想:真狐狸的魂魄就在你面前,也没见你这妖精怕。 “我找你有事,你说说有没有办法可以调理我母亲的身体,让她在再怀上一个孩子。” 黄仙瞪直两圆眼,一张白净圆润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你求子都求到妖精头上?那最简单就是我帮你娘怀上啰,要么你爹……嘿嘿……让我怀上?” 胡裴直接气的倒仰。 这辈子能让自己动气得没几个,这黄仙算是一个了。 不过,黄仙是妖精。与人相比,她的人文道德感确实要低些。 “我真是拉着和尚找亲戚。”他吐了句。 “哎,你别走。什么意思啊?”黄仙赶紧上前拦下他的去路,“你说清楚嘛。” “你有没有让我爹能让我娘怀上的办法?”胡裴说完就见黄仙一脸笑得奇奇怪怪,定是没转什么好心思,“算了,找错人了。” 黄仙瞪他,又跺脚,气道:“小瞧人。令女人怀上不就是那么回事嘛,这不,还得看轮回盘放不放人投胎啊。” 胡裴的脚步未停,直接回玉芝院。 找黄仙,果然是找错人。 隔日,从胡夫人院子取餐回来的明泉在咕叨,“昨夜夫人把老爷赶出院子。” 胡林好奇道:“为什么?夫人和老爷的关系一直很好。” 明泉捂住发出嘎嘎笑声的嘴,憋着笑道:“我听莲蓬说漏了嘴,昨晚夫人叫了好几次水……” “咳……” 胡裴皱眉看向一脸自知闯祸的明泉和懵懂的胡林,肃容道:“你们若是嘴碎,大可离了玉芝院。 胡林,你去把黄仙喊来。 她若是不肯来,用拖拉拽什么方法都行。 你一定把人给我带来。” 待黄仙被胡林抗在肩上,人挣扎着被弄来玉芝院。 黄仙落地后,跳脚骂道:“好你个胡林,往日我对你这么好,还留好东西给你吃点,你竟然带我来见天敌……” 若不是怕暴露身份,我一定好好收拾你。 “够了。 黄仙留下,你们都下去。”胡裴见黄仙真不肯入屋,也不为难她,蹙眉问,“你昨夜对我娘和爹做了什么?今日个到处都是两人的事儿。” 包括假山下的老鼠窝、松树上的白头翁一家,吱吱吱、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黄仙对了对手指,小心道:“你不是说要你娘怀上吗?” 她扭身子觑向胡裴,直起脖子道,“那就这么个事儿嘛,多来几次不就行了。” 胡裴抚了抚额头,压下窜起来的心气,摆手道:“行了。你别多事了。我娘……” 说不出年事已高这种话,但是母亲的身体确实不怎么好。 “我会处理这事,你别再用你的妖术瞎折腾。记住了?” “嗯。”黄仙噘嘴点头,偷偷地瞧向他身后的厅堂,“你没事……那我就走了呀。” “等等,你在后院窜来窜去,记得收敛起自己的妖力。 若是妖力外流,容易影响旁人的命数。”胡裴忍不住抵在唇边,轻声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那吸人的妖精,我不杀人,只吃鸡……蛋,走了。”黄仙一骨碌,赶紧溜了。 胡裴见她飞也似跑走,摇着头回厅堂。 他看向锦凳上的狐狸,上前抱起它后,摸把柔顺的白毛。 黑眸流转间,喃喃自语:“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呢?” 雷冥尊的魂识微动,驱使白狐睁开红眸,裂开狐唇,宛若打鬼主意得坏妖神。 “你爹命中有一子一女,大儿早丧。因为你的出现附在他儿身上成为胡裴,挡在幼儿的道前。” “什么意思?”胡裴把飞白放在靠榻上,静静地看向他。 “如若没有你,你爹是会多努力些的。 因为你的存在,你爹心满意足,自然没有太多要子的想法,遂而屡次不中,这有什么好奇怪吗?”雷冥尊的魂识裂下狐唇,眸光里流泻出无奈。 若这人不是朝歌,才懒得理他太多。 “……” 胡裴有点一言难尽:“所以,还是要请黄仙让爹在晚间多努力?” 他一想到这个方法,忍不住抚住额头。 雷冥尊龇牙弯起狐唇,压下笑意,认真地说:“不过一句话的事,竟能难倒足智多谋的朝……找你娘不就行了吗?” 胡裴诧异地看向埋首进前肢臂弯里的飞白,刚刚好像有多听个音? “找我娘?若我跟娘说太过孤单,想要一个弟弟妹妹……对,就这么办。” 他上前抱起飞白,抚顺一把狐毛,噙抹笑道:“我回不回这具身体不重要了,倒是觉得你在里面就挺合适。” 狐狸眼皮下的珠子轻滑,没应声。 胡裴放下飞白,亲自上胡夫人的院子,言谈间说起七姐姐如何如何…… “娘亲,我也想像六哥一样有一个妹妹,可以照顾她。” 胡夫人心中轻动,昨夜与夫君那个时,心里也是这么想。 只不过人年纪上来,外加胡裴已经这么大又聪明,怕他多忧自己偏心…… “你不介意弟弟或者妹妹分拨去你爹的关注吗?我见西跨院那边,隔三差五就有争吵,为一点小事兄弟阋墙,争着要亲爹的注意。” “母亲,若儿有本事,何稀父亲那点家财。若儿没本事,你再有一子或一女,既可防老又能逗趣,岂不美哉。”胡裴站在母亲的立场,言笑道。 “你这孩子。娘知道你有志向,不稀罕你爹这点家私,不过娘舍不得你受委屈。”胡夫人怜惜道。 原来他说得是真,真是自己挡了那未来的孩子道儿。 胡裴心起难过之意,上前握住胡夫人的手。 胡夫人的手轻颤,垂目在儿子俊美修容上,“裴儿……”忍不住抽出一手轻抚胡裴的脸颊,真切地笑道,“娘想这么摸摸你很久了。” 胡裴更坚定给母亲一个真正婴儿的想法,“母亲,我真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胡夫人缓缓地笑了,带一点母亲的羞意还有宽慰,轻轻地戳在儿子的额前:“傻裴儿,这事又不是母亲一人说得算。今夜不是要去西跨院小聚,快回去换身衣衫,去吧。” 胡裴应了声,有些话点到为止,一点火苗就可燃起大火。 他起身,向胡夫人行礼后,快步离开院子。 行走在竹园的道上,胡裴摸了摸额前还留有母亲戳来的触感。 一时之间,他想起上次附身时,大金宫里得那位皇妃沅芳,疯狂肆虐的歇斯底里冤魂,怎么都不肯去净塔轮回。 最后,自己劝了沅芳,冤魂才肯去轮回,不过区区一句。 “儿陪母亲走下去。” 回到玉芝院后,胡裴就朝飞白狐狸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雷冥尊的魂识轻动,睁开红眸:“嘤嗷……”什么? 胡裴竟觉得他这叫声很有趣,玩味道:“你不是能说话么,怎么学狐狸的叫声?” 雷冥尊自不会回答这么掉面子的问题。 在狐狸的体内待久,会在不知不觉间被身体的本性占据一点行为意识。 “你让我娘怀……不是,你让我爹和我娘怀……”胡裴猛地站起来,闭了闭眼再睁开,就见那狐狸笑弯了眼,一副红光潋滟的神色,“哎,你懂我的意思吧?” 雷冥尊的魂识轻动,颔首说:“你母亲怀上这种事,我是真帮不上忙。但是,投生的魂魄早点入往生池,可以加速命簿的进程。 ‘道’自然会让你的母亲有孕。 今夜,你要去西跨院? 后院的菜畦井下有两具尸体,你把他们捞出来。 在九幽的冤魂就可以早点洗去怨气,往生投胎。 这便是你我之间的交易吧。” 胡裴紧蹙的眉间略放松,颔首道:“成交。” -------------------- ①旅下士:类似于五官寮属里听吩跑腿的工作。 第14章 ================== 西跨院也叫西苑,在胡府的西边,相较来说,占地面积比胡府主宅还要大。 如今的西苑住有胡家老二胡云知,以及胡老三胡云岫,两大家子。 两家算上侍女侍从,林林总总有近三十人,几近主宅得二倍。 子侄聚会定在西苑的潭心湖边。 潭心湖的湖水是活水,经府外的金都护城河入城,分泾后再引流入各府。 在胡府,潭心湖已有百年历史,算是胡府一大特色。 大周轩辕朝,不论是文人士贤还是武将兵贵都崇尚如松的精神。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寓意当年轩辕皇族联合兵儒联盟,带领百姓奋起反抗祭师制度的精神。 是以,时下家家户户都会栽种青松。 在雪夜挂灯赏松,正是金都人独具的特色活动。 胡裴抱上飞白,在明泉和胡林的宫灯领路下,走入西苑的墙门。 一行人沿青松道向潭心湖去。 道边,用竹竿横绑在青松主干差不多人高的位置。 竹竿左右各挂红灯照亮。 胡裴的脑子里没有西苑的地形图。 自他出生以来从未去过西苑,西苑就属于二叔、三叔两家。 此刻,胡裴看向灯影交错下的西苑,忽然勾起唇角。 胡府穷,胡府的几位公子里胡九少爷最有钱。 这一定是句笑话。 光这满园的灯笼、所费的油烛就知道胡府富,富在西苑。 难怪胡坤几人敢肖想家主之位,想坐上春官大宗伯的官位。 殊不知,胡府东苑的清贫才是历来轩辕帝所看重的品质。 “哎,你们喊了我,怎么不等我啊。阿裴……” 灵活的黄仙紧赶上来,见胡裴立足转身,就瞧见他怀里那只眯眼入睡的狐狸,顿时蹿往胡林身后。 “阿裴,你去玩儿怎么还带这只狐狸啊?” 胡裴觑她,转身继续往那灯火最亮的长亭走去。 “好好跟上。” 憨厚的胡林同黄仙说:“小黄仙,少爷是想你了,一有好玩得就喊上你。” 黄仙呵呵发笑:“比起阿裴,我觉得阿林哥哥才是那个有好东西就会想着小黄仙的好哥哥。” 明泉嬉嗤出声,朝腻歪得一大一小说:“可惜黄仙太小了。不然,你就可以给胡林做媳妇。哈哈。” 黄仙暗瞪明泉,指尖微动,忽闪点微弱的灵光。 “哎哟……” 明泉踩上一颗没瞧见的小圆石,一下子坡脚,跌倒在地。 一时间,他竟站不起来,可见拐得不轻。 胡裴怀抱飞白转身瞧去,一人一狐都凝目在黄仙左顾右盼的小脸上。 黄仙怂了,又见胡林去扶明泉,讪讪得小声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胡林,你先送明泉回去,再来接我们。 你把灯给黄仙,由她陪我去。”胡裴耳闻风雪声里送来远处长亭的欢声,朝三人道。 胡林还要说什么,就被黄仙一把抢过灯笼。 他只好扶起龇牙咧嘴、嘶嘶出声的明泉,朝两小只道:“少爷,我先送明泉回去,一会就来接你。” 胡裴已经自顾转身,向潭心湖去。 黄仙朝胡林摇了摇手,赶紧提灯笼跟上去。 她偷觑胡裴的侧脸,噘嘴道:“人家不是故意嘛,谁叫他乱说话。” 胡裴侧眸轻瞥,淡色道:“你和人不同,该心中有数才对。 避点嫌,别招惹旁人的注意,就能在这人世久待。” 突然,他又立住脚,正视向黄仙的黑眸,“今年你该长一岁,不要老是让别人提醒你长大。” 黄仙撇了撇嘴,又笑嘻嘻得跟上去。 “阿裴最好啦,我知道啦。” 长亭外。 “啊,九弟来了。”胡坤最先瞧见踩雪月红芒走来的两小只,迎上来道,“怎么就你们俩人,小侍不陪你?” “大哥,”胡裴神色清淡,忽略胡坤的问话,径直踏入垂挂竹帘再系轻纱、掩映灯烛的长亭内。 胡裴看向一众或坐或站的男女,还有环绕在周边得一群年轻貌美的侍从侍女,勾起唇角,一一喊道:“二哥、三哥、六哥、七姐、八姐。” 众人纷纷向他打招呼: “小九……”“阿裴……” 胡阳直接迎去,咧嘴开心道:“小九来得正好。 金都最近流行一种叫骰子的玩意。 三哥的侍从明照最会玩儿,快来给你九少爷露一手。” 胡裴顺胡阳的指引,凝目过去。 正是那日在河岸巷边同胡松玩得一人。 这人竟还在胡府? 可见母亲以身作则驱除胡松的方法不怎么管用。 间接说明父亲一支对胡家的掌控力在减弱,也就难怪胡坤三人会上门探小宗伯官职的口风。 从这个会赌的侍从还留在胡家来看,定是被他的主子保下的。 黄仙笑嘻嘻得上前,往蛊盅里扫去。 “这有什么难啊?我玩得比他好。” 七小姐胡芸翎眼前发亮,拿嵌金丝的羽毛扇儿遮在面前。 “听说小黄仙人小机灵,和阿九是绝配,没想到还会说大话啊。” 众人闻言,不论主人还是侍从,都纷纷地笑了。 胡家这代人样貌都不错。 胡坤三兄弟各有特色,虽不是一个娘生,彼此还相差一岁,但是都偏清正儒气的样貌。 胡阳倒是显得刚憨些。 至于胡阳嫡亲的妹妹胡芸翎,脸如鹅蛋、眉如柳,目如杏来唇似樱桃。 典型得从仕女图里走出来的美人,却偏偏眸光灵动、出口又快落。 她若舍了一身端雅的气质,从斤两算计的口舌里,可品出些泼辣性子。 八小姐胡韵珊的眉目偏其母。 五官轮廓较深,但她神态娇俏,又在国子大学读书,通身灵气间有才女诗气,乃是动静相宜的妙人儿。 此刻,黄仙的认知和人类的不同。 她一点没觉得这些人存有偏见和暗讽,直接嬉笑上前,朝明照道:“来,走一局见真章。” “好啊。”胡阳首个吆喝,“我也来。” 胡韵珊轻挪凳子,招呼胡裴,喊道:“过来坐。” 胡裴闻着各种香味儿,极度不适得擦过鼻下,耐性子坐过去。 胡韵珊瞧他怀里的白狐漂亮,想摸又转手拿起垫在碳火木桌上的花茶杯。 她极为自然道:“阿裴,你的狐狸真漂亮。 我们学堂里听说灵均公子入手一只白毛畜生,没过几日呢,有同窗说在府里也养些好看的畜生,说它们啊又逗趣又好玩。” 胡裴没有应,也没端起侍女泡的花茶。 “三个六,大。如何?”一旁赌桌前的黄仙嘻嘻笑喊道。 胡坤等人瞪向三个六点,震惊到无语。 跳脱的胡棠在震惊过后,已经亢声喊道:“明照,你迄今为止都没摇出这么大的点数。” 明照小侍也被自己这一手震惊,但是输了呀,而且黄仙压大,直接赢了他今夜所有的钱。 一时间,面对三个六点,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了,扭张脸不作声,委实有点丑。 胡琛瞧见明照那模样,撞了撞身旁的胡棠,大笑道:“再来一局。这么好的手艺别浪费,爷还不信让个丫头片子赢了去。” 乐开嘴的黄仙跳起来,拢过桌面的银子入荷包。 她一手叉腰道:“本姑娘岂会怕了你们这些老爷们,再来。” 胡芸翎管着府上分在她家三房得两家铺子。 说起来她才是全胡府最不差钱得那个。 此刻,她见黄仙的手气不错,心里痒痒,琢磨上去押注。 胡韵珊瞧七姐是动了心,暗撇唇角。 她那轮廓偏深的大眼流转间,朝一旁神情悠悠的胡裴笑道:“阿裴,听说你最喜欢花茶,我也是呢。 要我说花茶才是茶中精髓。一层茶叶一层花,黄蕊叠青,覆覆又重重,九蒸九晒方成这一小罐子。 我在学堂里说我家阿裴最喜欢花茶,你猜怎么着? 过几日就听说茶市里的花茶价翻了一番,人人都说喝花茶养颜,能有灵均公子的肤质神韵,呵呵……” 胡芸翎耳听八方,回头瞧向自说自话还能笑得开心的堂妹。 她拿羽扇,轻敲骰子桌面,头朝胡韵珊处轻点几下。“没错。打小九的名义做生意,样样好卖。” 胡韵珊的眸光轻流,瞥见身旁的胡裴没有动气,心下颇有些讶异。 她面上扬眉,迎合胡芸翎笑了声。 三房同大房真是穿一条裤子长大,这火真是难拱啊。 “三个一,小。我又赢了,都拿来吧,哈哈哈……” 黄仙往桌面上一拢珍珠和银绞,乐开嘴。 她好似瞧不见众少爷们微臭的脸色,还有那个明照近乎不可置信后略带凶辣的目光。 随第三局开场,遍布碳炉的长亭里做庄的明照额头在冒汗,心间却是发凉。 黄仙把银绞收好后,朝胡芸翎笑道:“谢谢七小姐的珍珠,真漂亮啊。” “客气。这不算什么,继续来。这回我跟着你押。”胡芸翎转了风向,站去黄仙一边。 胡阳见机,揣着为数不多得两颗银绞,也赶紧站过去。 胡琛要动,被胡棠暗拽把留在原地。 这二房、三房的阵营一下子就出来了。 老大胡坤笑打太极:“算了吧。明照都没钱了,哪里还能做庄家? 散了散了,都吃茶去。” “不行。”不服气的胡棠抱胸昂首道,“明照是我的侍从,他输得算我,赢了算他自己。如何?” 胡阳快口问:“三哥,你哪里来那么多银子?” 胡芸翎拿羽扇拍了自家哥哥一记,掩扇轻笑。 “哥,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三哥没有,这不还有大哥、二哥两人吗?大哥、二哥可都是已经为官、有俸禄、有家室的。” 闻言,胡坤忍不住拉了脸色,瞧老七胡芸翎百般不对眼。 自家老四、老五两位妹妹待字闺中时,就被胡芸翎争对。 老八胡韵珊知道避其锋芒,没想到胡芸翎还是喜欢较劲。 一个不肯上国子大学的女娘比自己这个二房长子老大有钱,真是晦气。 “老七这话说得不对。咱们的俸银不多,每月要上交公库,留下来得那点份例还得给娘亲、媳妇买点什么,再有……” “行了行了。一句话,大哥是下,还是不下?”胡芸翎拿扇柄敲了敲桌面,神色争傲,一副要夺一城的气势。 胡琛见状,朝一旁瞧热闹的胡韵珊使眼色。 胡韵珊把目光打向自顾抚摸狐狸白毛的胡裴。 “阿裴,你去评评理吧,他们这也太胡闹了,一家人还非得对簿公堂不成? 不然,你也上去玩几把试试手气,把这群气焰嚣张的哥哥姐姐们都压下去。” 胡裴撩起眉眼。 二叔家的兄弟姐妹那心思十分有趣。 对付胡阳兄妹时一定要拉上大房的自己站台出立场,到他们自己那堆兄弟姐妹窝里反时又彼此为政、斤斤计较。 论起来,七姐胡芸翎的“算道”在口头,二叔家里得算计已经快融进骨里。 “这样拉帮结派有什么意思。不如,六哥胡阳和大哥换一换。黄仙是我的侍女,她自然是代表了我。”胡裴昂面,认真道。 以谨慎自居的胡坤微愣,微垂眼睑,敛去眸里的精光。 胡裴的意思要打散三家,混作一团儿。 不愧为大伯的孩子,这样也好。 至于好什么?黄仙拢银子的姿势太过好看,再及自家兄弟胡棠后面的文璋夫人是真有银子。 几人听懂后心思诡道,竟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 胡裴和胡韵珊走去蛊盅桌前。 胡韵珊瞧两方的站位。 大哥胡坤、胡裴、胡芸翎、黄仙一组; 二哥胡琛、自家哥哥胡棠、六哥胡阳,再加个坐庄的明照。 “我瞧人数不对等,我去六哥处吧。”她嘴上喊六哥,身体则实诚得站到自家亲哥胡棠的身边,袖手看向对面摇扇的胡芸翎,“七姐有钱儿,别舍不得花,多下些哦。” “好说好说。金器翡翠没有,珍珠玛瑙倒是攒了些。”胡芸翎摇扇笑道。 羡慕死你个书呆子。 待明照擦去额间的薄汗,吸口气后搓了搓手默念几句,开始摇骰子。 咕噜噜滚撞好几圈后,落地为定。 胡坤一方没有动,看向黄仙几人。 黄仙自然是不会怕了这些凡人,嘻嘻发笑间瞥向自顾撸狐狸的胡裴。 “阿裴,大还是小啊?你的银子呢?” 胡裴撸毛的手微顿,向她伸手过去。 众人都好奇地看向他的举动,包括瞪着眼前这双好看手的黄仙。 胡裴莞尔道:“你是我的侍女,你的银子不都是我的吗?” -------------------- 第15章 ================== 黄仙赶紧捂住荷包,听一圈人哈哈笑出声,嘟囔道:“侍女也是独身自由民。大周律法规定了人身权,这是我的钱。” 胡芸翎嘻嘻道:“小黄仙,你就借给小九一些,待赢回来再还给你双倍,不就成了。” “哇,七小姐说得对,不愧是行商者。给,阿裴。”黄仙直接递过去一颗从胡芸翎处赢来的大珍珠。 胡裴没接,点下巴示意黄仙开押。 黄仙嘻嘻一笑,眯着神光烁烁的双眼,把塞满银绞的荷包和珍珠往桌案上的大字一放:“大。” 她身后一众人跟着押在“大”字上。 胡坤悄摸多加锭沉沉的银子。 对面的胡韵珊直接笑了,打趣道:“大哥这是把私房钱都拿出来了呀。” “呵呵,平日你嫂夫人贤惠,予我攒了点点。”胡坤眯眸,笑着解释了句。 待明照暗吸口气开盅,瞧见里面的点数,吞口吐沫,断续道:“四……五六点……大,”他瞪大眼儿,小心地瞟向胡棠,心里在嘀咕“邪门了”。 胡韵珊气地跺脚。 那么点银绞,全输给对面,暗里拉同母的亲哥、胡棠的衣袖。 胡棠已经很急躁了,甩开妹妹的手,朝明照使眼色,又朝对面笑哈哈收银子的几人道:“再来再来。” 待明照再摇骰子,胡棠见黄仙兴冲冲得还要押大,喊道:“等等……” 他见众人瞧来,先把银子推去大字位,嚷声道,“这次,轮到我们押大。” “哟哟……三哥这是输不起啊。”胡芸翎赢了这次,就把先前输得赚回来,心情颇好,利索地刺了声。 胡韵珊不服气地轻哼:“六哥在我们这呢。” 胡芸翎毫不在意地嘻笑,暗道:书呆子,胡阳那点银子哪有你哥输得多。 胡棠抢了黄仙要得大,这次自以为胜券在握。 当明照屏住呼吸开盅,“二三四……点……小。怎么会这样?少爷……” 胡棠这方还是输了。 他气得狠瞪明照,脸色红白交替,一咬牙直接从怀里掏出三十两面值的大周交子官钱,扬手就拍在桌案:“哼,有本事继续赌。” “哥,不玩了。”胡韵珊见状,直接去拉胡棠,反被他甩了下。 她差点跌倒,重重地娇哼了声“不管你了,你回头等着挨娘亲揍吧,”气呼呼地转身回茶案。 胡裴半敛眸光,又歪脑袋,目光飞向胡坤。 这大哥拿钱的手都在轻颤,又瞥见他的唇角含笑。 因而胡裴也噙一抹笑。 “黄仙,还你得那份自己取,至于赚的部分,记得好好押,再多赚点回来。” “好嘞。阿裴,放心吧,包在我的身上。”黄仙摞把银绞拍在桌案,大声道,“三少爷,别说我人小欺负你个老爷们,继不继续?” 胡棠暗自咬牙,气性上头,推开明照后亲自上阵。 “当然继续了,我就不信少爷我还赢不了你个小丫头。谁不来谁就是那泥里钻的家伙。” 胡坤见黄仙撸袖子,赶紧道:“哎,这可是家宴小聚,不动气不动气啊。” “大哥真啰嗦,尽管赚你的钱。 我们都知道你娘手头上能花得不多,嫂子也是清正人家的女儿。”胡芸翎好似看不见胡坤渐变难堪的脸色,自顾说着。 胡坤阴沉张脸,在胡棠和胡琛的脸上转圈,忍下脾性,展笑:“大家都是亲兄弟,外道什么,要不就算了吧。” 胡芸翎拿扇子一推黄仙放在大字上的银绞。 “这怎能行?我们行商有一句行话,亲兄弟明算账,来日好聚头。如何?” 胡棠完全不看胡坤的脸色,甚至拿鼻子重重地哼了声。 他娘亲是二房正妻,还是地官司徒的次女,与胡家门当户对,且比胡家更有钱。 便是这张三十两的交钱,加上先前输的银子,拢共就五十两,值当什么了? “继续。老七,你别横,别以为我们二房会怕了你三房。” 胡坤听两边的口气,这可不好。 自己一个正经的二房长子,怎么就被胡棠推向三房。 他眸光流淌阴翳,转向已经坐在凳上的胡裴,心里莫名来个激灵。 这是上当了呀! 胡裴分明在离间二房的三兄弟,而且照胡棠这势头,竟是……成了。 胡坤脑子发晕,赶紧喊道:“要不……” “大哥,你还下不下?”二房的胡琛也没好多少,甚至已经输红眼。 他拢共就没存下多少银子,八成去了对面。 这会急喊道:“年前大哥还要宴请寮里几位中下士级别的官员,你出去请客,不费银子?” 众人闻言,笑得笑、嗤得嗤…… 胡坤暗恼这个弟弟的话,知道已经上了胡裴的当。 这会被自家兄弟拿捏住话头,心里一狠,破罐子破摔。 他咬牙跟黄仙押注。 反正他是赚银子,又不是输得那方。 几轮过去后,胡韵珊悄摸跟在黄仙后面赚自家亲哥胡棠的钱。 胡坤已经收银子收到心满意足,消了前头的郁气。 管不得什么亲不亲兄弟,一房不一房了。 胡阳穷得很,直接退出去。 他见小九从旁边走出长亭,提灯笼快步跟上去。 胡裴等了下他,见他身后无人跟来,可见连侍从侍女们都跟在赌桌前凑热闹。 他了然道:“输光了?” “这不都怪你,给我排在三哥的阵营,不得输得连裤子都没了。” 胡阳听见长亭里还在嚷嚷着“大、小、开”声,直摇头。 “这玩意是祸害啊,一个把持不住连家底都去了。” 胡裴把飞白放在地上,跟在狐狸后面走着。 他听了胡阳这话,有点吃惊,平日对他的印象是憨直。显然,憨直可不代表傻。 “我听说金都的鹤鸣台起了单独的台子玩这个骰子,除此外还有什么牌九、斗鸡、斗狗,还在金都郊外开马场赛马……这‘赌’字可真是害人不浅。” 胡阳颇为认同,颔首后又疑惑道,“哎,不对啊。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不会是晁错那小子把你带坏吧?” 胡裴拉了唇角,凝眸过去时见胡阳拉了拉衣袖,便道:“应该是我把他带好了。不过……算了。” 胡阳听他说话留半句,特不得劲。“你这是要往哪里啊? 穿过院墙洞门就是西苑的后园,已经算半荒废。 狐狸不会是寻地儿撒尿吧?” 前方的雷冥尊那缕魂识动了下狐狸阔耳。 狐头回转,一双红眸直瞪在胡阳的脸面。 在这幽深不闻长亭声响的雪月里碰上这对发红光的眼珠,特渗人。 胡阳往后仰避,挪在胡裴的旁边。 “你这狐狸好吓人。” “你躲我后面,我也挡不住你这么大的块头。 你别说他,他就还好相处。”胡裴淡色道。过了隔道院墙,一脚下去全是咯吱雪声。这可真是不怎么令人愉快的交易。 一旦进入幽暗阴郁的地方,只余胡阳手里一掌灯,以及前面纤巧落在雪地上的白狐。 胡阳咽口吐沫,再次搓把包得厚实的手臂。 “小九啊,若是我不给你掌灯,你就这么摸黑过来?” “你不是跟来吗?”胡裴淡淡道,“不过五局,你就没银了。” “嘿,明年我上差当值,就有俸银。到时候咱们再战。”犹是不服气的胡阳用语言支棱起门面。 胡裴立在一口大半被雪覆盖的井沿边,静静地看向飞白停在井口上覆盖的大石头下。 他目视周边,朝胡阳道:“奉劝一句,少碰那玩意。小赌怡情,大赌伤财害命。” 若真有人在这地方害人,再把这么大的石头盖到井口,绝对不是一人能干成。 竟是合谋杀人吗? 周边阴暗寒冷,风过墙洞呜呜有声。 胡阳朝四下张望,悚惧道:“我儿时来这地儿玩过,你面前除一口井外,其它都是荒地了。 以前因偏荒,西苑帮厨的年长麽麽会来种点时蔬。 年初后老麽麽辞工回家,在秋末时就一直荒到现在。” 胡裴轻叹口气,唬得胡阳吓一跳。 “你好好地叹气做什么?”胡阳蹙紧眉头,不解道。 “我说的老麽麽就在井里。”胡裴转头,昂看一脸悚然呆滞的胡阳,“应该就是谋财害命。” 胡阳几次张嘴,才缓过气咽下吐沫,“小九啊,大半夜得你别吓我。” 胡裴见他连手里的灯笼都开始晃,上前拿过灯笼,打趣道:“你去把石头推开。” “不去。”胡阳往后退,冷风扑面又寒又刺凉,加之胡裴拿灯笼照在他自己的脸面上,及脚边闪红芒的狐狸眼,有一种小九不似人是妖的错觉。 一颗心扑通扑通得急速跳着。 “真不去?”沉静的胡裴突然展露缺了两侧牙的笑,还朝胡阳跨近一步。 脸上蕴漾的光被他一双幽黑泛浅光的眸吸进,里面闪着数颗星点。 平日不似稚童的平稳声音用阴恻恻地口气道:“老麽麽同你很熟悉吧?平日还会慈爱地喊,‘六子啊,我新做的寿喜糕,比不得人店里,也是又香又软又糯,来一块吧’。” 胡阳的心已经跳到喉咙口,加之被冷风刮拂,微颤的手感知到一抹与冷风不同的冰凉。 这令他的情绪紧张到至高点,伴随胡裴的言语后继可怕的幻想加持,致使惊惧飙升至极。 他忍不住大吼出声:“啊……” 咚吱一声,他坐砸进雪地里大口喘息。 而刚刚的尖锐叫声已经响彻西苑。 喊完后,连胡阳自己都不信一个七尺男儿竟然被九弟吓得坐到雪地上。 胡裴收回摸在胡阳手背的手,抚了抚不适的耳朵,继而平静地道:“六哥喊起来才是真吓人。” “嗬嗬嗬……” 胡阳的手脚发软,一时间站不起来。 他见胡裴上前来拉,缓慢地抬手,一下子拍在他的手上,用他磁性的嗓音低吼道,“胡裴,你太过分了,我被你吓死了。” “哎,谁在那?”大帮人提灯笼赶过来,包括胡韵珊和胡芸翎等小姐都一起闻声而来。 人涌来后,大家手里的灯笼照亮一片地儿。 攒够力气的胡阳站起来,指向没事人一样的胡裴,朝大家说:“他……” 看入胡裴淡然的眼里,胡阳的眸光一转至旁边的井上石,“刚刚有什么东西跳进井里了,吓了我一跳才惊动大家。” “咿,六哥好吓人。”胆小的胡韵珊闻言往侍女身后躲。 胡坤赢了钱,一直都很高兴,这会上来道:“瞎说什么呢?好好的前院不待,偏往后院来。” 胡棠却哼了声。 “大哥说什么呢,胡阳不会撒谎,或许真有什么东西在井里。 既然大家好奇,打开看看就是了。” 胡坤敛眉。 这么大块石头压着井口,又是寒冬腊月的天气,能有什么东西跳进去? 赢了胡棠点银子,这个弟弟就开始唱对台戏。 机灵的黄仙得了胡裴的眼神,一推旁边瑟缩的明照,“走,一起去推石头。” 明照的脸色极差。 因为在长亭里掷骰子没赢过一局,已经冷汗侵过身,如今再被寒风吹,直接打摆子。 他的眸光更是暗晦,快口道:“这地儿偏荒,六少爷和九少爷怕冷,不如大家先回去吧。” 胡棠皱眉看向明照。 他自然知晓侍从的德行,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狐疑得他眯起眼,打量着明照。 心里有鬼的明照往后缩去,不敢直视自家少爷胡棠的眼睛。 黄仙已经拉另外两个侍从上前,几人合力把大石头推落地,砸进雪地。 黄仙笑嘻嘻道:“得要两个大人才能把这石头搞上井口啊。” 人小胆大,别人不敢近井口,她偏拿灯笼燃起块手帕丢下去,一阵绿火先窜上来。 “啊……”“啊……” 胡韵珊和胡芸翎及俩人的侍女都被这光色吓住,纷纷抓住身边的人,疾步往回跑。 少爷、侍从们也是被唬住了。 他们虽没跑走,但多少有点受惊吓。 众人彼此间默默地靠近些。 绿火很快烧没了。 黄仙上前往井里看去:“哦吼……吓死我了。” 她故作大惊,直接跳去胡裴的身后,同胡阳一起抓住胡裴的衣角。 俩人愣是有一种身量不高的胡裴可以挡灾的念头。 这会黄仙也是明白了。 胡裴这家伙叫上自己不是来玩儿,分明是来干活。 恰好认识这井里的俩人,一眼望去少爷堆里的人,就能猜出来是谁害了井里头的俩人。 压抑笑声的黄仙朝几个面色各异的少爷喊道:“里面有两具泡得发烂的尸骨啊。” 胡琛和胡棠已经面色发青,把自家的侍从后面拽到前面来挡。 胡坤蹙眉,觉出事情不妙,大胆子喊了声:“荒谬。” 他见无人动作,从侍从明清手里抢过灯笼后独自上前。 明清急切喊了声:“少爷!?” 胡坤愣了愣,就回头道:“你去看看黄仙说得对不对。” 明清脸色大变,目光游离间看向胡棠前面两股战战的明照。 明照见他目光飘来,瑟缩地不敢再偷看,埋脸在厚夹袄的领子里。 胡坤瞧着侍从这般模样,皱眉道,“胆小怕事,成何体统。” 他自己把手里的灯笼远远地伸举到井上,再小心地倾身探头,朝井里张望。 什么都没看清。 何况,风雪味儿冷冽,更闻不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黄仙丢下去的净帕早就落水,一点微末磷粉也已烧完。 “大哥,请人举火把下去看看比较好。”胡裴收回看向明照和明清的眼神,凝向一脸复杂色的胡坤。 这时候,西苑的动静大起来。 胡韵珊和胡芸翎的逃离惊动了两院的主事者。 胡裴头次参加二房聚会,一直等他回院消息而没入睡的胡云深听到西苑传来的动静,急忙步出卧室。 他阻止不了胡夫人要一起去。 两夫妻就联袂赶来西苑一探究竟。 胡裴见事情已经如此,拍开一直抓住自己后颈衣角的手。 “六哥,这么多人,别怕了。” 胡阳扯嘴角,露出张哭笑不得的脸,朝黄仙紧张道:“里面真有……” “嗯。我看衣角像是西苑帮厨的章婶子,还有个男得像是……哦对了,跟明照一起去玩骰子的明河啊。”黄仙憨乎乎得一指点向明照。 这院子里发生得大小事,几乎都没能逃过鸟雀、老鼠的耳目,黄仙时不时听得几句。不提这些消息有用无用,反正翻出来时能记起些许。 恰好章婶子、明河一事,黄仙虽没见着遇害经过,但是有俩人在这荒地上争执的事就在她的记忆里。 这会被胡裴拉来干活,显见他是想要帮人伸冤,自然会帮胡裴翻出旧日的账来。 “胡说。明河年中的时候就辞工返乡。”明照握紧拳,不埋头了,昂起脸快口道。 黄仙抱着胸,小个子却比在场年长的人都镇定。 她慢悠悠地走上前,盯在强作镇静的明照脸上。 “难道不是你在外面输红眼,看上他们俩人的钱,杀了章婶和明河吗?还想杀……”她随手一指,点向大少爷胡坤的侍从明清,“你呢。” 明清在穿过隔墙门洞时已知不妙。 这会被黄仙点出后大口喘息,他直愣愣地瞪向明照。 明照感受到心脏炸裂的跳动,神色比在长亭赌桌前还要慌乱不安,大叫道:“你胡说,分明是明清杀了章婶……” “嗯?!” 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但都十分明智地躲开明照和明清俩人。 胡棠甚至恼怒得一把推向明照,咬牙怒道:“你都干了什么?” “少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明照奔向胡棠反被踹了一脚,跪在地上急促辩解着,“少爷,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 胡坤已经避到胡裴身旁,无视了明清求助的目光。 明清跨向胡坤的脚步顿时黏在地上,又见了明照那模样,他一下子跪在地上抱紧自身,颤抖地打摆子。 赶来的胡府几位老爷听了一耳朵。 胡云深瞪向两位不明所以的弟弟,朝人群里高声喊道:“够了。 你们几个掌灯,下井去确认,若真有,给我捞上来,还有……你们几个……侍从留下,其余人都去东苑大堂里等着。” 一大帮人三三两两赶紧走了,留下胡云深送走胡夫人后同两兄弟立在寒风里下令侍从扣押试图逃走的明清、明照,再令人下井捞尸。 -------------------- 第16章 ================== 尸体被人发现,凶手也逃不了是那两人。 同雷冥尊的交易达成,胡裴没有去东苑大堂,转道回了玉芝院。 跳脱的黄仙见府里有热闹,没舍得回去。 加上胡裴没管,黄仙就更是自由。 她非得跟在胡大夫人身后,连同两房正夫人、两位小姐、几位少爷一起坐在东苑等消息。 冬日的天亮得晚。 即使亮了,也带层灰浓暗云。 胡裴一觉醒来,听屋外还在刮着西北风,有雪簌簌地飘落积压的声响。 胡林端着盆,呼着热气进屋。 “少爷,快过来洗,水一会就冷了。” 胡裴掀被子下地,穿戴整齐后上前洗漱,再等明泉进屋时,慢悠悠地坐在桌前。 在用膳前,他先往明泉昨日伤过的脚看去,“如何了?” 明泉嘻笑了声,又压下去:“多谢少爷关心。我的脚没事,昨晚胡林给我敷了药。 哎,少爷,这骰子真是害人不浅。 西苑的明照和明清,还有那已死的明河,一起杀了章婶娘,夺她的工银,还有金镯子。 后来,三人分账不均,明照和明清又一起把明河推入井。 啧啧……明照嗜赌如命,玩得一手好骰子。 昨夜碰上黄仙这丫头,才碰到硬茬子。 没有黄仙啊,你们都要输惨了。” 胡林直搓手臂,不解道:“明照这么厉害?”没想到小黄仙更厉害。 “熟能生巧。 大夫人说呀,明照练了年多才厉害。 先前明照也是输多赢少,后来手艺上来,在三少爷那就得了脸,可惜……”明泉一抹脖子,“天蒙蒙亮,大老爷就喊秋官的小司寇大人前来处理。” 胡裴瞧向趴窝在靠榻上的狐狸,悠悠然地用完膳,朝明泉问道:“母亲可有说章婶娘家还有什么人?” “大夫人房里的莲蓬姐姐说了,她家里还有个寄养在同族叔公家的幺孙,再就没了。 那幺孙年纪小,叔公一家没儿,把幺孙当亲儿养。 这才没人替章婶娘上门喊冤。” 明泉抿了嘴,又摇头道,“可怜的章婶娘,人死了都没人找她。 我若是她,进地府都不服气。 清早,弄明白事情后,胡夫人就派人去她的乡里报信。” 闻言,胡裴默默地再次扫眼靠榻上的飞白狐狸。 里面的冥尊不就是这个意思:章婶娘冤死,入地府都觉得太冤,而不肯往生。 “明河家呢?”胡林好奇道。 “这家就更离谱,孩儿多,都派出去帮工。 咱们胡府的工钱……嘿嘿……他家里大概是觉得明河不往家里要钱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会惦记他拿钱回去啊。”明泉讪讪道。 “十赌九坏。你们切记,不要走上他们的道。”胡裴叮嘱道。 胡林赶紧摆手:“少爷,你放心。自胡松后,我再没去看过这个玩意,碰都不碰。” 明泉摸了摸鼻子,举手道:“少爷,大可安心,我绝对没兴趣。 年初胡松这茬,大夫人杀鸡儆猴。 唯独西苑不当回事,才埋下祸源。 如今,三位老爷同时开口,严禁府内玩骰子、赌鸡等等。” 又道,“对了,那只斗鸡大将军……” “阿裴……呜呜呜……”黄仙疾步跑进屋,扭曲张脸,哭唧唧道,“大老爷下令把大将军杀了,炖汤,呜呜呜……” 明泉瞧她哭得这么伤心,不解道:“难不成你每日去看鸡,还看出感情来了?” “呜呜呜……那鸡叫声清亮,健飞如豹,每日拿地龙喂养,肉质定是紧实鲜美……呜呜……没有我的份。呜呜呜……阿裴,你帮我想想办法。” 黄仙使劲地挤了两滴眼泪。 旁人本瞧她痛嚎的模样,心生怜心。 但在这番话后,明泉差点被口水噎住。 胡林也压住笑声。 “小黄仙,我觉得你对大夫人哭比较管用。” 胡裴扶额,看向两个侍从在旁边偷乐,启口道:“昨夜你赢了很多银绞,我那份呢?” “呃……” 黄仙快手捂住荷包,一双黑光绿底的眸胡乱地发飘。 一个不慎被胡裴幽幽水润的眸光捕捉了去。 她吓得打个嗝,忙单手捂住嘴巴,“胡林说得对。哦,我想起来大夫人房里还有事,先走了。” 临走时,她把一颗光点砸向胡裴。 胡裴探手接住,打开掌心。 一颗明亮圆润的白珍珠。 他把珍珠捏在指尖转悠,含笑弯起唇角。 黄仙定是偷吃那炖了汤的大将军,却嫌不够,才来嚷嚷。 她身上的鸡味儿遮都遮不住。 胡裴撇开黄仙的事,想起昨夜的热闹。 胡坤与胡琛、胡棠虽为兄弟,却都不是同一个娘的肚子里出来,自然会有纷争。 不过一点财帛,就乱了三人的心。 加上侍从害人的事,又是胡坤和胡棠两人的侍从,分明给两兄弟打了个结,埋了个祸患。 ** 与此同时,胡府三房的七小姐胡芸翎也在对母亲居衡夫人说:“娘,老九这家伙真是门儿精。 昨夜,他把我哥换了胡坤。 我哥那点私房钱,你我都清楚,能有什么呀,还不如我钱多。 几局就输个精光。 大哥倒是赢了很多,可赢得还不是他二房里的东西。 这下,他被胡棠给惦记上了,加之两个侍从的矛盾,估计要咬碎牙和血吞。 嘻嘻,我师父说得对,人啊,莫贪财,舍本逐末,失之大哉。” 居衡夫人轻戳念念叨叨的女儿额头:“不学好,竟是些算道。 你若真不成婚,就去好好地挣个国学大考的名声,再去捐个官做。 老大不小,别整日个跟铜臭为伍。” “娘啊,我志不在此,何必强逼我。你不如好好劝劝傻哥哥呀。”胡芸翎嘻嘻笑道。 温婉的居衡夫人轻轻地摇头:“你哥倒是有心做官,偏偏为人憨实不机灵。 人跟着小九倒是得些便宜,可惜性子生在那。 如今这世道没禁女子当官,偏偏女子一到年纪就想去嫁人,成家后又相夫教子,生生把自己锁进后宅。 我儿明明聪慧可人,不喜嫁人却偏偏喜欢这些个叮当响的玩意儿。” “娘啊。你说这么多是怪生下胡阳和我,拖累你吗?”得了母亲的瞪眼,胡芸翎又噘嘴笑道,“那得怪女人的肚子才能生孩子啊。” 居衡夫人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睨过去道:“真是……我气得是生孩子?我气得是早早遇见你爹,又气他早早提亲。” “呜呜……娘啊,没有爹,岂能有我呢?”胡芸翎扑揽住母亲的手臂,轻轻地摇晃道,“不说爹。那满是铜臭香味、会叮当响的玩意儿才不会骗人。 我是越赚越来劲,女儿就喜欢这个。 待得日后我赚足银钱,自请开府,再纳他几个美夫郎,学学二叔院里享享齐人之福,或是那沈家传人沈天心独身自乐、逍遥世间,不比你闲居在家强吗?” 胡芸翎昂面,孺慕地望向聪慧的母亲。 居衡夫人不轻不重地打在这个离经叛道的女儿手上:“收起你那不着调的心思。齐人之福岂是好享? 你不看看今日这把火,把你二叔房里都点着了。 你再看看你那二婶,她几个‘姐妹’,哪里是省油的灯。你二婶一直跟你二叔过,不过是不想便宜别人,挣那一口气罢了。 开府这事,为娘支持你,但是齐人之福,不如一心人,好好学学你爹。” “知道了知道了。”胡芸翎不太在意地挥手。 母亲既是埋怨父亲挡了她女子为官的前程,又觉得父亲痴心于她一人而心生喜悦,真是复杂又难解。 胡芸翎流转眸光,又揽住母亲的手臂轻轻地摇,“阿娘,改年若是来个女皇帝,咱们女人才真正有天下呢。”想象女子当帝后,解放女子于育儿教子一道,大可押男子在家教子,而女子去俗世朝堂挣它一翻天地出来。 男女之间在这世道上就是那高山,先头总要山比山,谁更高一筹,待比出来后才有流水出山之美,互为一体、融为景画。 偏偏被胡芸翎一语成谶,来日大周真有女皇上位,她也就真正地享受把齐人之福地喧嚣乐闹。 三房母女说着体己话。 二房胡云知那边已经鸡飞狗跳。 胡云知头大,以前觉得这些儿子女儿乖巧懂事,如今已会互相推搡指责,连正妻、平妻、还有少妻都开始互相攀较,从台下直冲他的眼前台面来。 闹不安单的他气得直接出门,摸去鹤鸣台后的良宵阁,一连好几夜都没回府,直到大哥胡云深派人来催,才不情不愿地回西苑。 ** 数日后,雪后初霁,天光明媚人见嬉。 胡裴抱上干净的飞白随老太君一行上乐尼寺拜佛。 乐尼大僧,乃是加尼佛信徒,行走大陆、教化百姓,同儒门一起教懵懂稚子开蒙学务,在民间一直享有很高的声誉。 乐尼大寺随乐尼僧道的扬名,渐渐地成一众求官拜学的去处。 老太君年岁已高,出门的机会不多,但拜佛极为虔诚。 至乐山脚下,她凭一根拐杖,带几个孙儿孙女徒步上乐尼寺进香。 为得无非是替儿孙们求来年平安顺遂,能够官运亨通。 胡家的子嗣向来不丰,一脉单传。 有一代甚至是靠女儿娶赘婿连续。 这一点上同轩辕帝室颇为相似,一代代的轩辕帝也是看中胡家这点,才一直让胡家掌管玉碟名册,成为春官世家。 胡家至老太君这代连生三子,而二儿子又别树一帜,开花结果无数。 这才把胡家的子嗣门面撑起来。 但是撑起来后也多纷扰,家财不够分、官位不够挣,又是一大难题。 老太君进黑砖白墙的瓦寺内,扣跪在乐尼大佛前,诚心拜着,祈求子孙和睦,共济胡家。 她还拉一旁仅弯身的胡裴跪下来,别的孙儿孙女都抢着跪,偏这个神人入世不跪。 胡裴不是很情愿。 这种事求神无用,端靠人心自觉。 碍于一大家子兄弟都在,又被老太君瞪拉着,他才试着跪在蒲团上。 雷冥尊在他屈膝时,直接拿爪子按在胡裴的手背。 没探出锐利的爪甲,以一点软肉扣在他的手背。 一双红眸凝在胡裴的眼睑,似在说:“你敢跪下去?” 胡裴偏就不如他意,压狐狸头一起叩跪下去。 雷冥尊气得发出“嘤嗷”叫声。 老太君见胡裴跪了心里满意,这会皱眉道:“小九啊,抱这玩意进殿是对乐尼大佛的不敬。” “祖母,这寺里眼前这尊佛最大,既了了,我带它出去走走吧。”胡裴趁机道,二话不说把位置让给后面跃跃欲试的胡阳,穿过一众兄弟姐姐,转道去寺院后/庭。 胡林、明泉没跟着他。 侍从有心为家人祈福,胡裴允了后,俩人自去拜神佛。 胡裴穿行在进香观雪的人流里,过寺院后/庭,往后山有风景可瞧的地方走去。 他边走边道:“这乐尼怎么了?对人间有功,还不能跪她?还是你自以为是雷冥尊,冥界之主,就不把佛看在眼里?” 雷冥尊的魂识张口道:“休得胡言。 她以法身为烛,燃为黄泉冥火,确实为君州生灵点起彼岸红烛路。 但是,她和我同属九幽护尊,你会向你的同窗叩拜?” “……听来是可歌可泣的人物,当受人世香火的供奉。”胡裴淡笑道,不接他后半句。 雷冥尊巴拉狐狸的前足,正要下地,就听胡裴道。 “你若下地脏了脚,不要再叫我抱你。” 雷冥尊扯了扯狐狸嘴角的皮褶,状似在笑:“这是你的身体。” 他最终也没下地。虽心里觉得这雪地干净,朝歌……是觉得沾湿毛发,会湿了他自身吧? 胡裴是一点儿都不像以前的朝歌了。 “那又如何?如今待在这身体里面是你。” 胡裴踩在无人过的覆雪山径上,昂首望下。 漫山冰花玉树,弥漫一色冰白。 人站其中,耳闻潺水溅冰破浪,滚流而去。 他的心觉出开阔之意,吸口冷气入肺腑。 沁凉里含有山间冰雪木气,淡笑道:“做人也好,作妖也罢,不过是尘世沉浮之生灵。寻寻觅觅,一解心中谜团。” 雷冥尊的狐狸耳轻动,一下蹦出胡裴的怀里,向雪地山道上跑去。 胡裴看它跑走蹙了眉,转身往来路的道下山。 雷冥尊以四足浮雪,立在半山腰看胡裴头也不回地离去,十分不解他得这种心态。 狐狸的红澈宝石目色里摇坠出沉淀暗色,伴随粉鼻前飘呼的热气浮荡向不知何处。 当年的朝歌啊,哪里会这般冷沉中透出抑尘的气质,多是鲜活明朗…… 白狐的尖嘴边连白毛都耷拉下去,昂首扬踢,又追上去。 胡裴边走边听身后的动静。 曾经追在那角银白铠甲出九幽,已用尽他毕生追寻他人的力量。 曾暗暗发誓,这一生但凡记忆尚在,都不会去追逐另一个人或物的脚步。 他愿意舍弃一切,换得那丝衣角回首。 对于旁人,此生已无心力再追。 因为,心随那袍角,早已远游。 -------------------- 这篇可能会觉得男女混杂。 我对BL的理解,就是两个男人的感情。 但整个世界不会环绕两男转悠,虽然他们是主角。 我的配角们也会突出她们的性格,不论男女。 至于写不写的好,比例侧重等,看功底了。 人皆而有美,但以心观之。 人皆而有恶,源于这是人。 第17章 ================== 雪地精灵顺风而来。 墙角的目光一直流连在那张虽小却雅美如玉雕的脸及他通身似覆冰雪而来得出尘气质。 若是这人再长五岁,定是倾国之姿,以江山为聘都舍得,只愿与他共享山河,长夜未央。 八皇子轩辕端因这美色,不自觉地握紧手,凝目在胡裴弯身抱起白狐的纤细身段。 他把拳起的手轻轻地抵在唇齿边,喃喃道:“这真是天送神人。” 旁边随他而来的宫侍觑眼瞧了会,明白了自家皇子的心思,躬垂在八皇子耳边轻声道:“八爷,这是今日进香的胡家九少爷胡裴。” “人送‘灵均’名号,神人入世之姿,原来就是他啊。 单这容貌就不负其名。”轩辕端轻咬在拳起的食指上,目光流露势在必得的神色。 “回宫前,你把他所有能打探到的消息都给本殿下打听清楚。” 宫侍雷鸮垂首应诺。 雪径山道上,胡裴已经重新抱起飞蹿而来的白狐,眸光在远扬间瞥向山下寺里檐角处得那抹躲闪的黑袍角。 他不甚在意,随后目光又流向脚下的山道,继续走下山。 边走边对手里的狐狸道:“你不是走了?” “嘤嗷……”这是你的身体。 “呵,那就好好待在我的身边,待这一世过完,你若动作够快,说不定我就回狐狸的身体去了。”胡裴淡色道,径直向胡家人所在的地方去。 待老太君带一家人进完香、添过香油钱后,一行人陆续下山,至山脚后坐马车回城。 一身锦衣黑袍的轩辕端驾马跟在胡家车队后面,耳听侍从雷鸮买来的消息,勾起凉薄的唇瓣。 “这人年后进国子大学,看来连才名都是名副其实,真是令人期待啊。” 檐下眺望雪后的山径,从此令轩辕端退下黑袍换白衫,只为与他心眼里的这人共披天地一色,纯净无暇。 ** 乐尼寺一行后,胡家平平安安地迎来狄赓三十一年。 年初拜礼时节,胡府除正常的走访外,还收到晁府送的年礼。 胡云深看向夫人递来的礼单:上等卧秋道府龙凤团茶,胜争道府一窑京瓷,南蜀道府七香礼盒,南旋道府外海鱼货,海辰道府葵香精盐一斗,北盛道府巨灵狼皮一卷…… “这……晁家……” 胡夫人平静地道:“因裴儿和晁错做了同窗,加之年前胡裴激励过晁错,这司士大人算是十分的懂报恩一道。” 胡云深拿着礼单直摇头。 自从上次的七香请帖事件后,胡家没有应帖走动,但晁纲不仅没有避嫌,还因为胡云深曾明里、暗里地提醒他注意官声,反使得晁纲越发觉得胡云深能处。 如今这张礼单上的内容已经到嚣张的程度,别的东西非富即贵,但这精盐一斗,乃官定盐运、贩卖单价,百姓可买卖的数量也有定数的……这一斗特质精盐的量,收着都觉得让人心慌……不安。 胡云深心知此前的提醒不仅没用,晁纲还因为大宰辅季雪康在前面顶着,他在后面变本加厉得使劲捞…… 迟早要出事啊! 任由晁家同胡家走近,很可能会连累胡府一大家子。 胡云深看着这张礼单,真是头疼。 胡夫人见不得他皱巴张老脸的模样,提醒道:“人家是看中裴儿,不如你让裴儿来定夺。” 儒雅的胡云深舒展眉宇,揽了揽夫人的肩头,亲去胡裴的小院。 至玉芝院,他直接把礼单搁在儿子的面前,道:“这祸是你惹出来,如今这般,如何解决?” 一身单衣略显薄瘦的胡裴拿起礼单细赏遍,轻笑了声。 他的风姿仪度落在作父亲的胡云深眼中,都忍不住想抚把长须,叹声“好”。 胡家历来身为春官宗伯世家,不流行蓄胡。 没胡子可撸,他就看向儿子房里美人榻上的白狐。 胡裴扫完礼单后见父亲向白狐走去,不紧不慢地道:“父亲,我建议你别碰它。” “哦?平日我见你抱着它走来走去,它挺温顺。”胡云深不解道,没再伸手去尝试。 “他对我温顺,不代表对别人也是如此。 正如这张礼单,不妨父亲去打探打探。 同晁府走亲的几家,晁府都送过什么节礼。 上次的七香帖一事,我没有去过晁府,想必父亲应该已经提点过司士大人。” 胡裴见胡云深摸在下巴处点了头,便恭谦地笑道,“既如此,晁府还是如此行事又送礼,晁纲又不像是蠢人。 父亲不妨去打探过后再做决定,到底是收还是退。” 【但是,这海辰道府的精盐数量,着实令人不解,颇有些刻意为之。】 胡裴心思一转,旋即压下这个疑惑。 胡云深听闻这番话,知道胡裴是以白狐待人不同来喻晁纲对不同人送不同的礼。 一时间颇为感慨儿子的聪慧机敏。 又想起儿子立志做大宰辅……哪里有不打好朝中关系的宰辅? 以儿子现在的洞见能力,朝中关系倒是难不到他。 胡云深心里夸着胡裴,一头又担心胡家是清贵世家,向来不贪墨宫中点滴,连赏赐都是远济旱寒地方的道府。 以后胡氏家族的清贵名声,不会是要毁在这个儿子手里吧? 胡裴奇怪地看向一脸纠结变幻的父亲,不解道:“父亲在想什么?” “裴儿,若你当真做成太宰,又会如何行事?”胡云深假咳声,试探道。 胡裴恍然了下。 他压了压唇齿,敛去笑意后,附和父亲严肃的神色认真道:“大周立世二百载,正值如日中天时,历届太宰包括季雪康,父亲又是如何看他们?” “立国以来,加上季雪康,共有八任太宰。 其中三人称贤; 一人在位时间最长,达六十载,任期里兼任三公之首太师、太傅三职; 还有一人因贪墨、涉党逼宫被斩; 另有二人可圈可点、行事便民,在民间被如数家珍。 再有一人,算是无为而治。 至季雪康,如今他还在任上,不好评过。以他如今的名声,不显山不露水,自今可圈得不过是‘平平’二字。” “那儿先来说父亲口中称贤得三人。其中一人是兵家,二人为儒家,推崇于民之利而利国,遂被兵、儒两家称为贤者。 任二朝、兼三职的太宰时任最长,却没什么好名声。盖因幼主长大,又不肯放权而不得贤名。 贪墨那位就不说了。太宰有实权,比皇帝的权利还大,却不知该如何贪墨,简直枉为太宰。” “等等……”先头胡云深听得头头是道,心道儿子这小学学衙没有白读。 这会越听越不对味儿,他急忙打断,“你对贪墨一事,赞同?” “夫子说水至清则无鱼。 一个大鱼池里太清容易被争对。 父亲难道不是因为穷才被按在春官的位置上不得寸进吗?毕竟春官虽为五官之首,却不及六卿权势大。”胡裴淡笑道。 胡云深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小肩膀。 “你可以做大宰辅。但是不可以贪墨,有辱门风。” “这便是我要说得另外二位。 先说最后一位无为而治。 当时,他底下的卿事寮是百姓口中最为凄惨得一届,恐怕都恨死这位太宰,以至于从上到下就给他一个无为而治的名声。”胡裴揉了揉被父亲打过的肩膀。 胡云深懂了:“利于民而用于民,清水无鱼。 但是,这些饵料却可以反哺名声。 你是打算学那可圈可点得两位,深入民间,以民声养官声。” 胡裴但笑不言。 话是如此,理是这么个理,志向也是这个方向,但谁又能保证前路如何? 胡云深瞧这个年纪轻轻的儿子立志,心中欣慰之余,也是感叹道:“行了,这礼单我知道怎么处理了。 待你成年,为父定为你铺好前路。” 胡裴压下礼单上对精盐一事的疑惑,直接站起来,昂向高大清隽又儒雅的父亲,轻轻笑道:“父亲,儿对娘说过,儿有真本事,何稀父亲那点家财关系,儿可自己去挣。何况,不会太远了。” 目光轻转向榻上蜷首的狐狸。 若是太迟,怕是随时小命不保呢。 “少年人有志气。 但愿你能以此初心,为民为官。”胡云深没太在意这番话,但是依然赞许他。 随后拿上礼单,胡云深大笑着离开玉芝院。 ** 上元佳节后就是金都国子大学开学日。 胡裴还得去白马小学听学一月,拿到欧阳夫子的荐信,再往国学府报道。 他刚从欧阳夫子处出来,碰上过了年不仅没胖反而变得结实的晁错。 一身学子儒服的晁错定定地瞧向从凸枝残叶下走来得光鲜亮眼的胡裴。 他握紧拳,迎头向这人走去。 胡裴走两步后立在阴影下等他过来。 晁错恍若没有看见他,憋着气来个擦肩而过。 胡裴诧异地转向离去的高壮笔挺背影,微勾唇角,不轻不重地喊:“晁错。” 假装淡定的晁错心间猛地突跳,压着面色顿住脚,却不敢转身去看那人。 相对于同龄学子更高更宽阔的背影立在阳光下,面目却埋在看不见的阴影里。 胡裴瞧见这样的景象、背影,心里晃过那丝电纹袍角的记忆。 他不知为何上前两步,随即清醒过来,定睛看向在日光下别扭的身影。 经视角转换后,胡裴以一种大人看小孩的目光瞧去。 压下刚才起的慌乱,胡裴自然又镇静地道:“儒门不是唯一的出路,兵家亦是大周另一只鼎足。 司士大人亦是兵转儒,这两道在大周朝堂没有太大的分界线,但看为官者的能力。” 晁错握紧拳,猛然转身。 一双阔叶俊眸如小狼崽般狠狠地瞪向胡裴讨人厌的面目。 “胡裴,你觉得我会在儒道上输给你? 放心,顶多一年,我就进国子大学去。哼。” 放完狠话后,人就跑走了。 胡裴见状,不由摇头轻笑。 欧阳夫子很看好晁错其人,这小灶开得一般人都得嫉妒。 一个月后,胡裴正式拿到以欧阳玉壶为首的三大夫子荐信。 正式从白马学府结业,前往国子大学报道。 次日,路过白马小学时遇上宓皦,就听他说晁错正式拜欧阳玉壶为儒道先生。 彼时,金都教习都是从四方道府学考出来的有名才子。 他们在才学上有成就外,更是德行兼备的儒门道师。 朝政清明时,儒门中有一大批人更喜欢隐于小学或大学的学衙,启蒙授课或育德教人,再享盛世太平。 欧阳家便是儒门世家,欧阳玉壶就是这般隐于小学学衙的教习夫子。 司士大人晁纲对儿子能拜入欧阳世家是十分欣喜的。 他除给晁错的先生送礼外,又给胡家备份不错的礼单,以示相辅的谢意。 胡裴听闻这消息后也为晁错感到高兴,告别目光艳羡崇拜的宓皦,上马车向国子大学去。他搭乘得是胡夫人自掏腰包买的马车,由胡林驾马。 入学第一天,胡裴穿行在一群最小都有十四岁的少年男女间,除脸面容貌显眼外年龄、个子,也是颇为引人注目。 还没寻到学堂,他就被一群腰缠戟纹带,身穿白烟云纱罩青云袍的男女学子拦在半道。 不得寸进时,胡裴真是头都大了,比听一千只小鸟叽叽喳喳还要闹人。 相较起来,白马小学衙的男女学子们可爱太多了。 他们有心攀谈时,却碍于种种原因不敢近前来。 哪里会像国子学府里这群真少年男女,目光含笑带猎奇,嘴里嘿呦“好小、好美、好俊……”步子又不会动一下让个道。 八皇子轩辕端早知今日是灵均公子入学日,着一身清贵白雪衣,候在远处的树下许久。 果不出他所料,灵均的名号在这国子大学里如雷贯耳。 起初,胡裴胜在容貌,引领一众男女心生好奇而传扬。 如今真人八岁入国子学府,才名符实,名声更达鼎盛。 这男童会被学院里的慕强男女所围毫无稀奇。 轩辕端见时机差不多就走出去。 这群学子围在道上挺久。 现在出场正是最好的英雄救美时刻。 他敛起笑容,以一种“满”得状态走上前。 恰见边道上走来一男一女,令他颇有些踌躇而稍顿了下。 那道上来得正是六皇子轩辕月和胡府八小姐胡韵珊。 俩人是联袂走来。 轩辕端的眸光轻轻的浮跳,心猿急变,快走两步后含笑立在道口。 “六哥啊,胡八小姐。” “咿,八弟,今日的你倒是耳目一新,少见地退了黑袍啊。怎么?你是怕了夫子们的唠叨,唤你穿国学制服?不过,你这白得好生出挑,难道你也是投其所好,来看传闻中的灵均公子,胡家九子?”轩辕月于去年已从国学结业。 他上面的哥哥多、争抢得厉害,如今他自己就做个闲散清贵人士,也是在等几方较量后会被定下什么差事。 轩辕端撇向听到动静后已经慢慢散去的学子们。 人群散开后,露出正中那张玲珑脸,有着完美的五官,融清隐魅的俏俊神韵。 他自动隐下打趣的客套话,勾起唇角:“是啊。彼有美人兮,见之不忘。我心吟之,如酌如酿……” “咳……” 胡韵珊重重地咳了声,眼底浮现层燥意,“八皇子,我家小九长得确实不错,但他是男子。” 轩辕端颤动眉目,看向同样因此话回过神的轩辕月,颔首道:“我当然知道他是男子,但世间有此容貌者确实不多见,如今的大金宫第一人、南蜀道府敬献的美人秋妃娘娘都不及他一缕春风撩丝间露出的情态,真正可动情心。” 轩辕月拦把燥起来的胡韵珊,和气道:“八弟,你这就过了。” “嘻,六哥是过来人。前年追在胡八小姐身后时,当懂小弟这年纪的心思。”轩辕端说完,逆一众好奇观望的学子人流,向那个抬步要走的小人儿走去。 胡裴眯眸看向真正拦在道上的人,目光流及他腰左扣玉,再仰眸光迎向盯视而来、充满喜欲的眼波,淡色道:“八皇子殿下。” “幸会,胡小九。”轩辕端含笑躬身,抬手间朝他极为正视地行儒门学子间的礼。 胡裴瞧向轩辕端身后,不远处同胡韵珊站在一处得应是六皇子轩辕月。 这皇子的眸光暗晦深默,可见是个聪明人。 胡裴淡定得往后退小步,以儒门礼回敬八皇子轩辕端。 这全是有野心的人啊。 -------------------- 第18章 ================== 自入学三个月里,胡裴出入国子大学总会偶遇八皇子轩辕端,因有他护送出入国学府,就再无学子拦道看稀奇的景象。 胡裴因此了松了口气,可以专心致力于学。 现在的夫子乃是大周六卿之一统管全境大小学府的太史大人,其下门生无数,更有不少是当世大儒。 这些人在国学府教学,无心朝政,德行之盛令人心生仰望。 随胡裴日渐突出自身的才智,以及谦逊恭谦、从不红脸的品性,再及他的俊雅,自然得了这些大儒夫子们的喜爱。 夫子们不仅对他极为宽厚,更有倾囊相授之意。 这一点上,胡裴都有些沾沾自喜。 雷冥尊占据的白狐极为人间清醒地提醒:“随你与狐体接触增多,你的神魂沾染的狐性就会越强。因而你的容貌中属于狐媚的成分就在增加,惑人心智,这点上没什么好自矜骄傲。甚至随时间的流逝,你会在不知觉中吸引旁人的目光。 在狐媚的特性上,吸引对象是不分男女。” 胡裴抽嘴角,恼了这只多管闲事的假狐狸。 然而,抱揽自己的狐狸身体就跟吸猫人一样,不可自拔。 他身体里的净塔投生魂契会自然而然令灵魂与本体互相吸引。 一到晚间,他就会忍不住抱住飞白入睡,以此增加自身的灵魂力量。 在国子学院里,随学子们发现胡裴进出学院时旁边总有护着他的八皇子轩辕端后,渐渐地对胡裴的欣喜成为一种另类的流言。 有说他和轩辕端是知音好友,也有说轩辕端拜倒在胡裴的才名里。 隐晦点是胡裴这样的后生可畏子毕竟年轻不更事,被八皇子拢进阵营,成八皇子的入幕之宾。 ** 这话说起来,轩辕端前面还有七位皇子。 先说一二三四五位皇子年岁相对接近。 不是已经入朝理事,就是在轩辕铁甲军里历练,或者被人选中成为徒弟。 至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的年岁又是一个阶梯。 三人的年纪要小于前面那些哥哥们近乎半轮、乃至一轮,彼此间有了年龄的差距,也就有了在朝中势力、话语权的距离。 六皇子轩辕月去岁国子结业,狄赓帝问他要做什么? 六皇子只道:“清贵闲人。若父皇有吩咐,儿亦往。” 狄赓帝瞧这年轻的儿子那不太成熟得以退为进的手段,老神在在的帝王亲自教这个儿子怎么做人。 年后三个多月,轩辕月真成个清贵闲人。 无所事事的他同胡韵珊亲亲我我、花前树下。 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只待胡韵珊再读一年,十六时可提前结业嫁人。 再说七皇子轩辕不羁。 人如其名,逃学、揍夫子,各种前科人士。 七皇子轩辕不羁也不是真那么无用,他还喜欢绘画。 早早地祸害夫子后,他从国子大学退去。 喜欢跟随在三皇子轩辕玄后面去画铁甲军刚毅勃发的军阵画面。 这算是皇族里真正比较另类得一人。 至八皇子轩辕端,将于今年国子大学结业,结业后也面临任职的问题。 轩辕月的教训在前,轩辕端是不敢随意糊弄帝王,一直在寻求机变。 前面一至五位皇子在朝中、军中任职,或跟随东都的轩郡王学艺。 这大周朝堂目前来看似一片平静,其实暗地里早争起来。 像六皇子这般想要以退为进的手段,尽把人当傻子了。 三个月后的今日,轩辕端看清形势后,接近胡裴的目的除他的好颜色外,先把人拉进阵营替自己效力谋算,才是首当其冲的事。 ** 六皇子和八皇子对胡家二子胡韵珊和胡裴的殷勤,到底惹了别人眼红。 传问着胡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两位皇子重视? 心里有了疑团,学子们就会带回家里去告诉为官的父亲。 去岁,胡云深还在提醒晁纲注意点门风,这厢就变成晁纲等在出宫道上等胡云深前来。 晁纲就站在大金宫的出宫道边,双手拢在黑底红宽边的官袍广袖里。 远目在来人缠戟纹的腰带,轻笑间目光在清风迎袖的胡云深脸面上打转。 晁纲抬手行礼后,刚硬的眉目都掩不住目中的流光算计。 他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人,能文能武,能粗犷豪迈又可心细如发,能孝敬上峰季雪康,又能结交普通莽夫混人。 此刻,他露出诚挚的笑容,拱手道:“胡大人,一起走两步。” 胡云深朝他拱手,伸手做请,与他并排而行。 晁纲颇为低沉忠厚的声音缓缓地道:“胡大人,大金宫里得这些人日渐成长,去年那位置本该定下,又因铁甲军里有人出声反对。事,黄了。” 胡云深心知晁纲这人不似表面高壮忠厚,实则心有玲珑。 这般拦下人定是有话要说,听这番后,他不解道:“司士大人……何意?” “呵呵……”晁纲跨近一步,与胡云深押肩了。 他比胡云深高出近大半个头,略低头,轻声道,“宰辅大人的意思是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如今最小十皇子都入太傅欧阳聿怀的门下在习,九皇子虽小但课业认真,再有前面八皇子以上都是有可能那位置的。” 抽手拍在胡云深的臂膀,动作如他的声音般不轻不重道,“胡家历朝以来不涉党争,才能保有春官世家的名头,千万不要在节骨眼上行将踏错。” 胡云深心里微颤,明了他是替季雪康带话。 不管家族里谁和皇子走得近了,定是有言被传到季雪康的耳里。 “多谢司士大人提醒,我回府后定会好好约束孩子们。” “哎,好说好说。真说起来,我是要谢胡裴的。听说胡裴同八皇子走得近,这八皇子啊……呵呵,”晁纲再次俯低头,瞧见胡云深一张白面书生的侧脸,难怪能生出那样惹人注目的儿子。 他贴近胡云深的耳边,轻笑道,“荤素不忌,男女不辨。你好好……留心点。” 不再管脸色大变的胡云深,晁纲直身后与他并行,边走边道,“我家错儿能做欧阳世家的门生,算是了了我一个武夫从儒的心愿。 我晁家以武起家,亏在‘名’这一点。 年里,胡大人不嫌我晁家门风低,肯往来走动,我心里啊感激涕零,多谢胡大人。” 胡云深赶紧回礼道言重。 晁纲能攀上季雪康,混到如今位置,绝非等闲。 就说年节的礼单,真是分了人送的礼。 胡府这边多吃食、用具,看起来不显,实则奇货可居。 但是,晁错的亲戚家多是几件轻薄却亮眼的金银首饰。 送对人,又有门面,还不怎么显富。 真是心有七窍的晁纲啊。 两人在广南门分别,胡云深坐马车,赶紧回府去。 问过几个晚辈已回来,就把三院里下一代的男女聚在书房谈话。 六子胡阳没来。 观察过后,胡云深先是凝目在二房长子胡坤的脸上。 “今日喊你们来是有心问下,你们最近为官为学的情况。” 胡坤见大伯目光已定,作为老大,先道:“我在卿事寮下的太仆大人手底下忙,平日登记马匹粮草入库一事,常与趣马大人为伴。近日得了太仆赞誉。” 胡云深点头。 胡坤在太仆手下年月已久,从缀衣到趣马一职,真正熬资历上来。 这样的职位应该很少会被皇子们注意,加之他的生母虽是胡云知的平妻,但身份不显。此生大富未有,小富安家。 胡琛见大伯目光扫来,咽口吐沫。 “伯父,我在医嘱跟医师学习……挺好。” 迎向胡云深不变的目光,近来不进取反退步得他呐呐道:“目前在任……医学子。” 胡云深见他缩脖子的模样,有点恨儿不成材。 胡琛生母虽为少妻,但大周没有奴的说法。 少妻与老二胡云知不知道怎么就互相看对眼后死心塌地进了门。 少妻亲爹的家族地位比胡云知最爱的平妻还高出一点,偏偏这女子心仪自家的弟弟,真是着了魔般。 胡云深压下心生的叹息。 “医寮里事涉皇亲。虽不显贵,但是直隶于圣上。日后你能学成医师,国之士林里必有一席之地。” “侄儿记下了。”胡琛拜谢后退回行列里。 胡棠大方得上前,拱手回禀:“太常府里管理乐器礼具,近日没有酒宴大兴之事,平平常常。” 胡云深颔首。 胡棠的太常寺就在春官宗伯的名下。 胡棠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根本没有可能涉及皇子。 这么说起来……他的目光跳过拿雀翎扇遮脸的胡芸翎,直接看向胡韵珊和胡裴。 胡韵珊的心里微颤,大概知道大伯是什么意思了。 她上前行礼,不敢直视大伯的目光看向案前:“大伯,侄女近来勤学,未有什么异常。” 胡芸翎观察入微,见大伯蹙眉,打趣道:“八妹这是什么意思? 大伯只是关心我等近来状况,怎么就用上‘异常’二字? 莫不是坊间传言,你与六皇子好事将近,这是真事了?” 垂头的胡韵珊暗瞪过去,昂面又对上大伯严肃的脸,咽口吐沫后直起胸脯。 “这又如何?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 六皇子心仪我,我也未做有辱门风之事。 大伯,你且明察。” 听了这番话,胡云深就知道胡韵珊是铁了心要嫁给六皇子轩辕月。 他心里一算胡韵珊的年纪,倒与六皇子般配。 但是问题有二。 胡家从未出过皇子妃……难怪裴儿说春官宗伯一代即将到头。 他摆了摆手,淡声道:“你可以与六皇子相交,但是在太子之位定前,你和他不可以成婚。” “为什么?”胡韵珊不解。 若自己嫁过去,凭自己的才智就可以帮助轩辕月。 春官宗伯看似掌管皇家玉碟,毫无实权,却掌握被下放到地方的皇子、公主的家系,这是突破地方道府屏障得一把钥匙。 胡坤咳了声。“八妹,胡家清贵,不涉党争。你这样不管不顾陷进去,势必影响家族宗伯的名声。” 胡琛也道:“若圣上定下太子,有幸轮到六皇子,人家也未必会真娶你。 若是轮不到,你嫁过去,以胡家历朝名声也能保你为正夫人。” 本想唱对台戏的胡棠见妹妹这般说话,就颇为赞同两位哥哥的看法:“大伯的意思便是这个?” 胡云深颔首,再一一看向几个小辈。 人都不傻,就是太安逸,不怎么进取。 “没错。 韵珊,不管你心思如何,多等等未必是坏事。 好事多磨终成事,佳期难得自有期。 你年纪还小,待得国子毕业……”只是担心那六皇子能否等得起,这就是第二个问题所在。 “他要是中途娶妻呢?”情急的胡韵珊跺脚道。 显见,她也考虑过一翻,这才有暗中明年就结业嫁人的想法。 胡芸翎咯咯发笑。 “咱们女子何愁嫁?偏偏有些人上赶着要嫁些心思不明的人。” “关你什么事,嫁不出去的老女人。”胡韵珊怒道。 “你……”胡芸翎举扇就要打她。 “好了。这事我会同韵珊的爹相商。”再由胡云知提醒他的夫人文璋来管教女儿。 胡云深暗自定下,最后看向胡裴。 胡裴人小,却最是老神自在。 他已经听出父亲这出戏里的意思,直言道:“八皇子轩辕端近来与儿走得颇近。” 胡韵珊快口道:“两人都快影形不离了,亲哥亲弟都没有这两人亲。” 胡裴凝目在胡韵珊娇俏嫣红的肌肤,轻笑道:“父亲,我懂你的意思。我和八皇子纯粹是因为……” 眸光流转间,他见众人的目光射来,淡淡道,“国子学院的男女学子太过热情,他可以帮儿挡去一部分蚊蝇骚扰。” “噗……” 胡芸翎直接举扇掩脸,挡住笑靥。 这些读书人里,还是胡裴特有意思。 胡云深也是不明就里地眨下眼,深吸口气后反应过来儿子的意思,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这八皇子知不知道自己是那赶蚊蝇的拍子呢? 晁纲还说人家荤素不忌,但以裴儿的聪慧和气度,远胜八皇子,不像是会吃亏那个,也不像是会做那个的男人。 殊不知这道心丝转过数年,他就深切体会到儿子爱上别人儿子的酸甜苦辣。 胡韵珊已经在瞪胡裴。 “你竟然利用八皇子?人家可是皇子,而且他那么护你……” “哦,八姐要去告密吗? 不过,八皇子的品性豁达,应该不会在意。”胡裴先拿话堵了她。 “行了。” 胡云深打断这群小辈的叽歪,“总之一句话,胡家众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今日你们出了这个门,不要把房里的话传出去。 不论男儿还是女儿,一旦名声有损,坏得是一家的根基。 芸翎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待得一众人出胡云深的书房,分三三二二离去。 胡裴慢一拍落在最后。 他见胡棠和胡韵珊并行,胡坤和胡琛同行。 二房这阵势是成了,再及三人的官职高低,恐怕父亲要家族共荣的愿望会落空。 胡云深的书房里,胡芸翎见这些个学子、官老爷们都走了,自在地落座。 她白嫩的小手持深色流粉粼光的雀翎扇。 在轻摇扇间,笑道:“大伯,最近我上交库房的银钱只多不少,伯母还夸我了。” 胡云深瞧她这小模样,真是操碎了一颗大伯心。 “你也大老不小,居衡她就不催你?” “我娘比大伯开明多了,我爹也不甚在意。 前头有胡阳这哥哥顶着呢。”胡芸翎嬉笑道。 “今日你哥为何没来?”胡云深留下她其二目的就是问这个。 “娘催人问了,说是卿事寮里还留下他在干活,赶不回来。” 胡芸翎把扇挡在面前,嬉笑道,“他那傻子,定是被人吆喝来去搞得团团转。” 胡云深扯了把唇角,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去。 “大伯,芸翎告退。”胡芸翎婀娜地拂低身段,随后跟脱了笼的鸟儿般欢快地离去。 胡云深的侍从明月看向欢脱而去的七小姐,心眼里是藏不住得喜欢。 七小姐落落大方,赚钱当家,胆量比几位少爷还大。 论谁敢在胡大老爷面前摆谱,就属七小姐。 不过,七小姐同六少爷一奶同胞,已经二十了还不嫁,确实愁坏人。 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入得了七小姐的眼呢? “明月……” 胡云深喊几声都没叫应人,亲自走到门口。 侍从明月正凝目在老七远去的窈窕身影,神思不嘱,不知道在想什么。 瞧他这痴迷的神情,胡云深有种我家的白菜要被猪拱得不乐意。 他拍了拍明月的肩膀,蹙眉道,“去跟夫人说,今夜在前厅摆宴,喊二老爷和三老爷一起用膳。” “是,老爷。我这就去。”明月抹把因心虚冒出的汗,拱手跑了。 胡云深看向已经无人的院内小径,边是烦恼地摇头,边回转书房。 明月去而复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带回个消息。 “老爷,夫人不舒服,”他见老爷急忙起身,赶紧匀口气,“医师刚走,说是夫人有喜了。” 胡云深跨出门槛的脚刹住,一脚踩架在门槛上。 他似听错了,又回头问遍,“你说什么?” “恭喜老爷,夫人有喜了,听莲蓬说……”明月气太喘,举起二根指头。 胡云深的心情激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待得反应过来,先是发现自己竟然踩在门槛上,此为君子无礼之举。 他汗颜时目光已经带喜色,一下子跳过门槛,快跑向胡大夫人的院子。 从跑到走,越走越快,渐渐地又跑起来,直至季暮云的院门口,胡云深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一路上,他的脑子里想起上一次这么不顾君子礼仪的跑还是在官僚里听下来禀“夫人要生了”那会。 未入门,他先急喘气,本是高声,却低哑地喊了声:“夫人。” 季暮云看向他红脸夹汗,暗瞪了老是同明月、明泉告密还偷笑的莲蓬,上去扶夫君,反被夫君小心翼翼地扶上椅子。 两人目光相较,情意绵缠间又有点儿道不清的难为情。 老蚌生珠,多少有点令人难以启齿,却又有喜意在怀。 -------------------- 第19章 ================== 从父亲院落离开后,胡裴还想再同胡云深说说几位皇子的事。 听明泉来报母亲那边的喜讯,一时间呆了呆,瞬间又笑了。 他抱起躺在靠椅上的白狐,轻抚白毛,喃喃道:“多谢。” “嗷嘤呜呜……”不谢。 当年我出雷积山,借用过你的狐狸身体行走世间,这便算是还了。 雷冥尊的魂识淡定道。 胡裴眯起眸,停下撸狐毛的手。 他把狐狸举在眼前,瞧入他的红眸,同样平静道:“这交易不对等。 我娘的事是因为上次帮你解决冤魂换的。 这么说来,你还欠我一笔恩。” 所以当初说要报恩,竟然是真有恩要报? “嗷嘤……” 雷冥尊的魂识毫无意识地叫了声,直接闭目缩脖子入睡。 这胡裴真得是比朝歌还机灵、会计较。 胡裴勾起唇角,笑得十分惑人。 他抱起飞白,向主院走去。 这会还得去见见母亲,以安她的心思。 ** 自从胡府大房有喜,除老太君和胡云深一家三口心满意足外,随季暮云的肚子日渐显怀,宅邸主事的活经老太君同意,交给三房夫人居衡来管理。 居衡喜欢培养女儿胡芸翎,把她拉来历练管家的事。 二房文璋夫人倒没说什么,甚至直言直语得把女儿胡韵珊塞给居衡夫人,请她一个是教,二个也是教,一起看着教点吧。 居衡夫人二话不说接下胡韵珊,同女儿胡芸翎一起教管家之道。 二房的平妻翁婉玲不乐意,一个劲在胡云知面前吹枕头风,要他去把管家权弄来。 结果被文璋夫人以少妻程襄为刀,借力打力地压制回去。 二房这出戏闹了好一场,直至季暮云怀胎六月才停歇。 期间二老爷胡云知为躲难,在良宵楼住到没银子,又上私馆楼眠花柳宿,最后连宫中艺人的官职都差点丢掉才惦着脸回来。 居衡夫人瞧着二老爷这么下去败门风,小心得把话说给身子越发笨重的季暮云听。 胡大夫人闻言,蹙了眉头。 “二叔乃是宫廷乐师,司职艺人。 他曾言去那种地方找得是乐谱灵感,这来来去去成了老事。 弟妹的意思我懂了,会同你大伯说。” 至于后续,胡云深同这个二弟谈了,但是人家照旧顾己。 ** 日子如常似流水,匆匆乎乎来到秋末。 近来金都流传最广的话题就是谈论十贤。 不论是酒楼饭馆,还是茶汤水铺,但有说书人说得定是十贤无疑。 十贤里最为有名是东都道府,轩郡王府的郡王轩辕五。 其人玉貌修容、仙风道骨,善用仙法。 自大周立国以来,一代圣主一代郡王。 当今圣上在位三十一载,如今的轩辕五也当轩郡王三十一年。 但是,轩辕五的容貌却依旧如同少年般驻颜十八岁,堪称十贤第一人。 再有荷卿道府荷卿派大师兄,天下第一剑客,顾雪凉,位居十贤之二。 只闻其名,难见其人,有人传言他已得道成仙。 流传在世的故事是当年一剑破天机门轩辕枪/法,再侵金都香罗帐,打败一众士子闲客,救下当日的花魁娘子,连夜带人直奔金都郊外。 然而,事后第二日,花魁娘子毫发无损、且以完璧之身,自回良宵楼。 显见,顾雪凉是真凉啊,竟然不为美色所诱,但他潇洒而去的美谈,一时成为金都的风韵事。 以上这两位已经是十贤里顶级人物。 余下是金都大儒,当朝太师霍无东,以儒门才学闻名天下。 再来是兵家大师轩辕凯,当朝太保,以轩辕长/枪,军阵、谋略名动天下。 再有一位是天机传人沈天心,大周首富第一人,同时是轩辕朝御用太士,掌神事一道。沈天心也是大周在朝唯一女官,位居六卿之一。 再有隐于山野和学衙得几位儒道大师,其中不乏精通佛法、淫巧其技的奇人。 这些人皆是名扬天下、德才兼备的大周奇人,或风骨、或才名、或容貌、或权势、财富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十贤得这次轰动起因于风华道府的琴痴叶紫臻,十贤里唯二的女子。 魔琴明铮的主人,过世了。 自此明铮绝响于世,士林大儒、江湖豪客、商贾贩足尽皆叹惋。 同为十贤之一,叶紫臻的好友莲华大师替她于金都郊外的卧龙山摆下琴阵,欲替魔琴“明铮”寻主人,同时举荐他加入十贤。 卧龙山令出,天下闻风动。 不论是学子还是师长、达官、名流、士人、艺人都慕名而来。 叶紫臻手里这把魔琴,一旦被她弹响,可谓是一弦动天下,闻者悲肆流。 明铮寻主,天下会乐者,不论是何身份都想要上卧龙山一试。 不管能否一睹明铮真容,又或加入十贤,但能听到世间少有的乐响,再见到世上少见的仙人,也是极为不错。 摆会五日里,第一日就听说京郊卧龙山下建起茶亭,游人与会者更是络绎不绝。 但是迄今为止,能上卧龙山的人寥寥无几。 良宵楼的青、花魁都去试过,甚至胡府二老爷都慕名前往,可惜全被拒绝山下。 但有一少年学子上山,行至山中半道又退回山下,问起缘由:“山高路滑,跌绊无人扶……就回来了。” …… 至第四日,金都附近城池赶来者人流不断,但能上卧龙山不过双手可数,且无人能负琴下山。 余下最后一日就是明日。 ** 晚间,胡裴听院子里白头翁一家叽叽喳喳地谈论卧龙山的盛况,摸了摸臂弯里的白狐。 月下独坐无相亲,无花无酒风入松。 他轻声喃道:“飞白,耳听天下事,再看孤月美,不比困守山中修炼强吗?” 大半年的勤奋苦读,胡裴已在国子大学站稳脚跟。 上自太史大人的夸赞,下到偏学夫子的赞誉,都说他敏而思学、擅变寻机。 再有同窗学子赞他谦逊有礼、温文尔雅,加之容貌、才学,即使年岁小,也真不负“灵均”的名号。 甚至已经连续四日有人怂恿他前往卧龙山一试明铮。 雷冥尊的魂识当然知道胡裴近来的努力,此刻十分不解道:“为何一定要做人?” “为何不做人?”闲适恬淡的胡裴轻笑道,“为了不被你抓回去,这卧龙山我也得去一遭。你说你……作何出现在我的面前?” 雷冥尊从他怀里一跃跳下,落定在院内的石桌,一双红眸幽幽地望向胡裴。 “你把你的要求提出来,我可以帮你解决,大可不必为留在人世做不喜欢的事。” 胡裴轻睨过去,晃过他的红宝石眸光,仰天望向孤悬的明月。 “我也不知道要找什么,便是觉得这样留在世间挺好。” 雷冥尊的魂识闭了闭狐狸眼,有心想要帮胡裴重新记起被往生池剥夺的前尘记忆。 这样才能了却他此生困守的心愿。 但是……朝歌的记忆啊…… 这缕魂识把想法传递给在九幽忘川崖边、孤身站立的雷冥尊本体。 ** 九幽。 雷冥尊蹙紧眉头,接收到狐狸体内的魂识传递过来的想法。 如今君州大地的修真界正在筹备开天隙鸿沟,助力大能飞升上界。而九幽已经蓄势待命,接待为开天隙而死的灵魂到来,何来精力帮朝歌去找解药? 往生池水销蚀过往的记忆,来生即新生。 若要解往生之毒,就要守在九幽唯可见天日的地方——黄泉海的黄昏,那是人世间的太阳最后一抹余晖照进九幽,映在黄泉海。 刹那的落日霞光会有几率孕育黄泉流浆。 用黄泉流浆浇灌黄泉海岛屿上唯一的黄泉花,此花的汁液即可解毒。 然而,时间呢? 雷冥尊的心里有一道声音在说:君州界域斩裂飞升通道再即,等孕育黄泉流浆都不知要何时,再养育黄泉花……又不知要守多久。 岂可为朝歌一人,而不顾天地大局? 但他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在说:千年前,你就是这样弃他而去,只顾天下苍生,却不知他以魂换伤,凄惨地爬出九幽。如今,你又要为这天下,而不顾朝歌的灵魂诉求吗? 雷冥尊昂身闭眼,复又睁开。 当九幽的风从耳边旋过,送来当年乐尼大佛以身祭道的宏愿。 “吾乃加尼,继大愿于君州,得愿于九幽,身化彼岸明灯,引魂归忘川,渡魂修德为己明道。” 一名女尼尚且有如此为大世大德的宏愿,自己一个被三请上位送了功德的冥尊,如何能丢下一众阴司魂魄、于身之责,跑去黄泉海为朝歌等那黄泉流浆种出黄泉花? 雷冥尊的内心挣扎不过一瞬,已轻声喃道:那就让朝歌再在人世沉浮几载。终有一日他若记起前尘过往,或能体会师父之义吧。 ** 人间。 轩辕端凝视在胡裴的脸面上,这张脸似有着吸引人的光,晃进眼里后飘着桃花之美,连鼻尖都能嗅到他那与众不同的芳香。 四字以蔽之:百看不厌。 他静静地陪胡裴坐在马车上,一瞬不瞬得盯住小美人。 前往郊外的卧龙山,对于魔琴“明铮”,轩辕端也有心争一争。 争来赠佳人,岂不是一桩美谈? 胡裴阖目都能感受到轩辕端的目光。 若说轩辕端对这张脸起心思,怕是不假。 但比起轩辕端真正所求,这张脸又不是很重要,而这颗脑袋,才是八皇子真正想要的东西。 “阿裴,到了。”轩辕端听了马夫的声音,出声提醒道。 胡裴睁眼,先他一步掀帘子,随马夫摆下的马凳落地。 他流目四望,一堆各色年老、年少或男或女或贵或富的人扎在山道口,而守山道则是一名身姿清隽、眉清目秀的负剑道童。 轩辕端下车后,瞧见这人气和摆摊待客的阵仗,朝胡裴打趣道:“这是最后一日了,人还是只多不少,灵均公子可有信心?” 胡裴垂首把藏在袖兜里的飞白托了托,摇头道:“没有。我对音律一道不擅长。” 轩辕端理解地点头:“你还小,若要同琴痴那般一抹弦弹、入天下悲的意境,没有经历过生死悲歌,真是弹不出来。你看见那人吗?” 胡裴随他上前。 两人立在一处应是雕栏一新的亭子口。 轩辕端先朝亭子里的人拜道:“端儿见过季太宰。” 胡裴以儒子生给季雪康见礼,俯下去时他已瞧见季雪康的模样。 宽庭、丰鼻、厚唇、美须,十分端厚的模样,有一双见过就难忘的双眸,深而亮,合他偏刚正的五官,似映出他一身正气。 “八皇子礼重了。”季雪康站在亭内,半倾身回礼,目光涉及轩辕端旁边的小儿,抚须道,“八子身边这位……莫不是老夫闻名已久的灵均公子。” 此刻,他就是那钓鱼的姜太公,愿者上钩。 “正是他。阿裴,这就是当朝太宰大人。”轩辕端极为用心地替两人介绍。 如若阿裴入了太宰的眼,将来何尝不是最好的筹码。 “晚学胡裴见过大人。”胡裴再次行礼。 他心里不禁微微飘散波纹,等得机会已至,能否抓住还看天意。 城府深厚的季雪康含笑摆手:“免了免了。” 待得胡裴直身,他好生端详番,拍手赞了声,“妙哉。” 胡裴舒展眉目,又朝他有礼地拱手。 季雪康欣赏翻胡裴的风姿,直接道:“入亭一叙。” 轩辕端诧异地看向胡裴落落大方的进亭,急忙跟上。 这时候反倒显得他才是那个陪见季雪康的存在。 这胡裴果然不同凡响。 多少人得见太宰可以做到如他这般镇定自若,连他父胡云深都做不到吧? 在季雪康舒适的招呼下,两人在下首入座。 太宰亲自给胡裴倒茶。 胡裴倾身接过,推给一旁正心痒痒的轩辕端。 “八皇子,请。” “呵呵,多谢季大人,阿裴。”轩辕端眉目轻挑,接过茶碗。 季雪康和胡裴的目光相触,随即又各自敛下去。 用俗话来讲,两人有种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这次,有礼有心的胡裴先一步执起茶壶,倒上一杯,以学生之礼端送给本就静坐不动的季雪康。 “季大人,以为如何?”胡裴再给自己沏一杯后,淡定问。 季雪康闻言,心下微动。他看了茶色,搁下茶碗,转而凝向高山顶、流云端。 “茶好,人佳,独缺……添味。 小友打算何时上卧龙山?” 胡裴顺他目光流向那些被负剑童子一一婉拒或硬拒的人群,淡定道:“时机到时。” “嗯,何解?”季雪康精光迎眸,顺势含笑问。 胡裴端茶抿了,细白的指尖触及纯白瓷边,两厢得益再增色。 晃得一旁的轩辕端忍不住起茶碗,又喝了大口。 “我想拜季大人做老师,不知……可否?”胡裴放下茶碗后,有礼笑问。 不疾不徐,不矜不盈,恰有一翻君子的风骨气度。 “噗……咳咳……抱歉。”轩辕端直接抽帕子抹过嘴,诧异地看向这一老一少。同时也震惊于胡裴的大胆。 胡裴比自己预期地做得还要好。 季雪康嫌弃皇八子不够稳重。 他站起身,走在亭边。 此时,和煦的他迎向一众好奇望来的目光,笑道:“老夫门生无数,各个都有官名才学,灵均想求什么?” “替老师求一名。”胡裴走至他的三步开外,并排而立。 “仅是老师?若你能从这卧龙山上负琴而来,便是喊老夫先生①又如何?收你更何妨?”季雪康抚须道。 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学童,一眼明了自己为求什么而来。 “是,学生定不负先生所托。”胡裴顺杆爬得快,行礼后直身,转向一旁目瞪口呆的八皇子,眼神一拐示意该走了。 “哦。” 轩辕端赶紧上前,朝季雪康行礼后再去追胡裴,差点被自己绊到。 他稳了身,追在胡裴的身后,穿过一众人走向山道口。 这就是胡裴说得时机啊,原来他的心思竟是六卿之位么。 围观或尝试的大群人里带来的侍从侍女窃窃地问自家雇主。 “这山道口有贤人道童把守,两人能过道童上山?” “他们刚刚可是从季大人的亭内出来。” “季大人身为太宰,不也被拦在山下,但他连试都不试,岂不是很没面子?” “考音律呀,谁说太宰一定要懂音律?连良宵楼的青魁、花魁②娘子都没能过关上山。这两人,悬啊。” “你没发现那人的容貌吗?他是灵均公子啊。” “天啊,难怪长得这般令人不能移目,原来是他啊。我还以为是那人的小青魁呢。” “灵均公子可是当世神童,天生才能,这回说不定能成。” …… 守山道童瞧见胡裴二人缓步行来,见对方施礼,也回儒门礼。 胡裴有礼问道:“请问我二人可否上山?” 守山道童凝目在轩辕端的门面,高声问:“你会什么?” 轩辕端昂首,傲气道:“当然是会音律。我三岁入蒙,六岁开明济学,琴道乃是必学之课。” 负剑道童不言,看向胡裴。 胡裴目光流转,摇头笑道:“我什么都不会,就喜鸟语兽鸣。” 他说着还把袖衫兜里的狐狸毛露出来一点。 道童眨眼,朝胡裴做了请。 胡裴就在轩辕端再次惊诧的眸光里抬步往山上走去。 轩辕端不解道:“为何他可以上去?” “因为简单。”道童莫名就是觉那人定是能成,直接把上山的要求给其他人说了出来。 聪明的人连着五日后已经猜出入山的初始条件。 年纪小,童真志趣。上山后,还得考毅力品行等。 这会听道童说“简单”二字,过了年龄限制得人就不会再讨没趣。 但那些…… 轩辕端听了“简单”二字,疑惑了。 不过没有时间给他疑惑。 一堆人跑过来朝道童说:“我什么都不会,可以上山去吗?” 这些还是看不分明得那批人。 -------------------- ①先生:大周里面的师徒最亲密就是“先生和弟子”,其次是“老师和学生”,最后是“夫子和学子”。弟子一生只可以有一位先生,数名老师,而夫子就是学衙里授课。 ②青魁、花魁娘子:青魁就是男子魁头,花魁就是女子魁斗;至于卖艺、卖身,彼时看对眼看意愿。社会风气是风流士子以君子自居,不用强,但是明面上。 第20章 ================== 卧龙山道多奇石,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胡裴沿路赏景,十步一停,百步暂歇,以他的速度到达山腰十贤庄估计要明日。 待他第二次想歇息时,人未停,步将出,踩下去就在十贤居的山庄门口。 “这……还真有仙人在世。” 不过,不再考较毅力品行吗? “算不上仙人,倒是有修仙者。” 轩辕五抱胸立在十贤庄的木门前,挑眉道,“灵均公子,其人六岁就已貌动金都,因容貌过盛被赞誉而不服,以智才胜欧阳世家。 得了大儒欧阳玉壶‘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褒贬不一的名头。 在前岁,勤学苦读,以八岁之龄从小学结业,后入国子大学,已勤学有礼获得太史及夫子好誉。毅、德两关,你都过了。” 胡裴耳闻一大摞对自己的资料,目光瞟过此人腰间的挂玉,再及这人深沉含笑的目光嵌在张年轻的面容上。 拱手行礼:“裴见过郡王。” 大周只有一位郡王,东都轩郡王。 镇守前封家祭师府邸禁地的修道人,世人眼里的神仙。 这次会上卧龙山……若无意外,应是……凑热闹。 “果然有点实力。你这样的人不太符合‘简单’二字,但是符合了其余要求。”轩辕五打趣道。 “持‘明铮’者一定要会琴?亦或十贤之一就要有琴道人?”胡裴行完礼,绕过他进入十贤庄的院门。 庄内山花柳树,竹桥流水、曲径通幽。 胡裴顺花道一路行去,走着走着又回到大门口。 他看入好整以暇的轩郡王轩辕五的目光里,勾唇道:“这是仙家手段?” “不,乃是兵家行军布阵之道。 近年来无战事,他的手松了不少。 若我出手,保证你出不来。”轩辕五揽胸笑道。 胡裴明了。 这是十贤之一,当今太保轩辕凯大人出手。 他转身继续往花道走去,走两步就把狐狸从袖衫里捞出来抱在怀。 胡裴重重地撸把狐狸毛,在第一个岔道处,瞧向狐狸的眼睛。 雷冥尊的魂识微张红眸,感受背脊上的重量,在左边的爪子上使力。 胡裴顺左边道继续走,继而在狐狸两脚不同的使力下走出这条花/径阵道,进入一处后园广亭。 轩辕五早已在广亭廊柱下。 闲暇散漫的他抱着胸,朝太保轩辕凯道:“这小子有点本事,长得也不赖。” 神情刚毅的轩辕凯朝轩郡王拱手,再向亭内众人点头后,径直走向漫步而来的胡裴。 他再朝胡裴点过头,又径直路过人离去。 胡裴收回行过礼的双手。 这轩辕铁甲的军神太保轩辕凯果然名不虚传,为人刚冷、目带血煞。 他虽不言一字,却在行动间展示了翻唯有兵家才有的另类儒道之风。 胡裴释然地笑着,继续朝广亭走去。 对于太保大人的离开毫不意外,也没有惊诧或者惧。 轩辕凯的行为说明两点:其一,等的人对了。其二,他有军职在身,对这儒家阵仗没多少雅兴吧。 广亭里,除倚廊的轩辕五外,还有四男一女。 胡裴留心观察各人的服饰、气质,再匹配传闻里有关各人的印象,分别点出他们的身份。 沉稳老练的气质,加之一身暗紫罗缎,正是当朝太师霍无东。 再有通身富贵气的女子,定是天机传人沈天心。 再及三位隐士。其中一位已经是出家人,一颗光头映照晚霞斜辉,镀一层金光,佛号“莲华”,便是他带明铮上京; 另有两位的样貌与传闻相较,应是早年间就出名的大儒谢道赞和儒剑士姬春茗。 十贤已现七人,还少三位。 叶紫臻已过世,就不提了,但明铮尚在。 还有一位精通十大奇巧技艺却以喝酒闻名于十贤的酒鬼杜年如,外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下第一剑客顾雪凉。 胡裴站在亭内,朝众人行礼。 “晚生胡裴见过郡王爷,太师大人,太士大人,莲华大师,谢大家,姬大家。” “好眼力。少年人不打无名仗。 你会琴或不会,这本不重要。不过,今日是为叶紫臻寻一传人,不知你可要一试?”霍无东一身贵重的暗紫儒衫,抚须笑道。 胡裴看向居中案上一把长琴,恬然道:“晚生斗胆一试。” 莲华大师颔首后,胡裴再次行礼,先上竹流水处净手,拿净帕擦干,再上广亭。 待他朝众人颔首,再坐于“明铮”长琴前,侧身袖手,点燃备在一旁得一抹幽兰香。 鼻尖轻动,胡裴敛下眸底的讶异。 端坐琴前,看向明铮琴面上的纹路,轻轻地抚摸上去。 这纹路是刀刻针戳的痕迹,显见叶紫臻这主人号称琴痴,却未真对这琴有心。 莲华大师把明铮琴带上京、号称叶紫臻之友。 此时,他喊声佛偈,慢慢悠悠道:“叶施主年芳十五嫁为人妇,夫妻恩爱,婆媳、亲子和睦。 然好景不长。 其子十一岁时自行剃发出家,而后孤身离去,曾言‘天命在即、吾予以身行道法’。 其子出走,似在她的生命里打开一颗苦果。 自此后遭遇夫君背弃,公婆厌憎,再有亲生父母为她讨要公道而横死,种种人生悲痛一一尝尽。 至晚年,她孤苦无依,唯有一把明铮长琴伴随左右。 她的琴技可以说是经历过喜、怒、哀、乐、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七情具尝,才能弹出感动天下人的哀声绝响。” 胡裴听完莲华大师的说法,再及在场诸人或悲或叹或平常自然的神色,再及这把明铮琴身。 他正想以何法化解这番幽怨时,山风拂林,明铮自响。 “叮……咚……” 在场众人一惊,纷纷站起来。 反应极快的轩辕五上前,一把拉过惊讶的胡裴离开琴垫,蹙眉道:“怎么回事?” 莲华大师喊声佛偈。 姬春茗有感而发:“这琴成精了?” 谢道赞则叹言:“定是明铮自感主人的哀事,以声应主。” 霍无东和沈天心蹙眉,一老一少在朝为官,会更基于实际些。 此时,无人弹奏的琴声随入亭的风旋变为急促而高亢,如阴云游银龙。 随勾弦剔琴,好似骤雨急风,击打在众人的心头,渐起一丝悲愤怨憎。 胡裴袖兜里的狐狸落地。 雷冥尊的魂识眯眸看向明铮前方一道常人不可见的暗影。 这叶紫臻的魂魄没有入九幽,祭附在这把明铮琴上,随莲华的诉说醒过来。 琴声已经激昂如雷霆万钧倾砸而下,激得在场几人纷纷捂住心口,扶住旁边的廊柱后不由自主悲愤心痛到弯下身去。 沈天心脆声喊道:“不好。这琴声有古怪,我……噗……” 她喷出口血,都来不及擦,先尝试捂耳朵。 然而,琴音已入耳,如何挡得住心里激荡起来的骤变情绪。 “阿弥陀佛。”莲花大师已经盘坐在地,蹙紧眉头,断续地念诵往生经。 霍无东、谢道赞和姬春茗也没好多少,咬紧牙口却有血溢出唇角。 轩辕五心知有鬼。 但是,他能凭借法器使出的法术只争对有形之物,哪里会什么降鬼技巧?他这人间仙人的称号也不过是虚有其表,靠外力罢了。 如今全凭真修士赠予的法器在抵抗琴音的侵扰,腰间佩戴的法器散发灵光,替他抗住这番惑人激愤的琴音。 胡裴能无事,正是本身灵魂力量强大。 诧异的轩辕五朝他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能没事?” 胡裴眨眸,平静地回道:“你也无事。” 此时,琴声由高愤转低,若那春日游丝,令挡不住琴声的众人得以喘息。 随之而来风声带阴凉,叮嘀声点点入魂,撞得人心里无端悲凉,红湿了眼眶,落了伤心泪。 雷冥尊的魂识听状,心道这琴声可真是够悲苦。 他的狐尾卷绕在胡裴的脚踝,借灵力送过去一道法诀。 胡裴的眼前一黑,再亮起时,只见一名半旧罗衫的女子目中泣血,无望地坐在琴垫上,绝美的双手如缠花般剔抹在琴弦,发出一阵阵闻者哀寂的琴声。 再忍不住的轩辕五拳紧拳,盘坐在地,稳住心神不被琴音所扰。 他刚想护住旁边的灵均公子,就见他弯身抱起脚边的白狐,慢慢地走上前。 “灵均公子……” 当他再要喊,随叶紫臻魂魄弹出得如泣如诉的琴声入朦胧的幻境。 不止他,还有霍无东几人,好似都陷入自身曾经最为悲痛的记忆深处,无法自拔无法自救。 胡裴在雷冥尊的魂识护佑下,绕到明铮正前方,在叶紫臻的魂魄身边跪坐下去。 叶紫臻的魂魄偏明铮的岳山处,胡裴刚好在玉腰位置。 胡裴与白狐在一瞬间达成协议。 雷冥尊的魂识顺流进胡裴的身体。 一道虚幻的高大身影凝聚在小小的胡裴身体上,曲起胡裴细长的指覆在叶紫臻虚幻的手指边弹抹下去。 雷冥尊借用胡裴的身体,不声不响间一抹弦,断去叶紫臻的哀。 在转撵间勾弦起音,琴弦颤动,如风入松林净凡尘、溪过石涧起云烟,唯缥缈自然之意。 叶紫臻魂魄的哀伤渐渐地平静下去,脸面的红痕也淡化于无,顺琴音的流淌恍惚间露出昔日恬淡的笑靥。 但是,她死前太苦,前半生恬淡,后半生苦过黄莲心。 “三郎去还顾,谁心不悲怜。儿时去十一,缘何郎心铁,薄情伤我心。呜呜呜……” 叶紫臻的魂魄被她自身心魂伤得飘薄泛红丝。 趴伏在弹奏的胡裴身上,泣不成声间隐有哀绝人寰之意。 这便是叶紫臻的死因,苦死。 心苦之人,哀莫与心死不相上下。 雷冥尊的琴声落入凡尘,以自然之心淡对世间事。 顺道、应道、行道才是修道人的本份。 琴音在低诉间,打开九幽的旋门。 一抹一动间,雷冥尊的魂识透过胡裴的眼睛,淡然地望向叶紫臻随点滴琴音渐敛起悲伤。 叶紫臻的魂魄露出从容的神色。 她起身,一步退去,随飘飘渺渺不似人间乐的琴音,起了求往生的意,随风飘入九幽。 九幽的旋门随即关闭。 幻境散去,霍无东、莲华大师几人随雷冥尊的琴音渐渐地人间清醒。 谢道赞顺平气息,擦过唇角的血,恍惚道:“一寸相思祈白首,人间哪得几回闻。” 姬春茗有武力在身,尚且还行。 他拍在谢道赞的肩膀上:“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两人相视而笑。 轩辕五敛起体内不多的灵力,起身后看向端坐明铮前的小儿胡裴,叹息般道:“少年人,心智熟,叹惋人间一大悲。” 霍无东虚扶沈天心。 沈天心朝霍老拱手。 莲华大师唱声佛偈后起身望向胡裴。 一众人齐齐地看向慢慢起身的胡裴,再及他脚边不可忽视的白狐。 霍无东淡色道:“这明铮日后是你的了。莲华大师以为如何?” 莲华颔首道:“少年当负壮气,奋烈时合该进取。这明铮……太过悲了。” 胡裴却不见得,朝众人拱手道:“此琴名铮,在叶夫人手里成为铮铮问心的悲鸣,但在我手里铮铮铁骨,自当有神,方不负我如今的才名。 诸位前辈、贤人,不知晚辈可入十贤之名,负得起这明铮?” 霍无东几人目光相交。 这少年人既能解决明铮致幻的问题,以他如今琴技,当负得起明铮。 至于十贤,少年人不简单,便是来日方长,再来考量。 胡裴见几人的目光交错,心间微顿。 他绕过明铮,走至众人身前。 一甩宽袖,扬眉展笑,似副少年君子水墨画。 风姿清尘、淡定从容,如他适才弹奏的琴音般,恬然向世。 胡裴的风姿丝毫不输旁边老作年轻人的轩辕五。 胡裴向众人行过礼,镇定又肃然道:“胡裴年纪虽小,但是习读儒家百典,小学师从欧阳,大学由当朝太史大人亲授。如此学问,胡裴当不得十贤之一?” 霍无东抚须轻咳,好奇问道:“你还小,缘何执着于十贤?” “无关年纪,不过是裴一心所求,当为之努力。 十贤除才名,当有德行。 裴若入十贤……”胡裴的话到此,神色微动显丝悲凉,然眸光点星暗含洒脱之意。 “呵,即使裴今日不入此庄,此生定是不负世人所赠才名。” 如此矛盾复杂的他昂首傲然,显出铮铮傲骨。 此番先礼后扬,再以退为进,不怕这些个大儒贤人无动于衷。 “少年人理应这般模样,比之刚才有朝气。”谢道赞先一步说,“我同意他入十贤。” 姬春茗颔首应了。 莲华带来明铮。 现才知琴有问题,差点害了众人。 如今被胡裴解决,他心有愧,加之先前有言在先:获得明铮者,自己会举荐他入十贤。 莲华大师便道,“老衲听琴音,品施主,定不是那欺世盗名之辈。” 霍无东和沈天心看向轩辕五。 极为随意的轩辕五摆了摆手,笑道:“灵均公子该改名叫狐狸公子,本郡王没意见。” 霍无东和沈天心对视间轻笑颔首。 霍无东又道:“如今你已经是十贤之一。但心智早熟,年纪却小,更该有人约束你。不知你心里可有做你先生的人选?” -------------------- 第21章 ================== 拒绝霍无东,等于无缘三公之位。 三公虽无实权,却是天子之师,名高德望远胜大宰辅。 胡裴心里挣扎不过一刹那,躬身拜谢太师霍无东,言道:“晚辈已于山下拜当今太宰为先生。” 霍无东抚须的动作微顿,轻轻地叹息了。 到底是替人做了嫁衣,这孩子……竟然这般选择,说不失望是假。 他朝众人颔首后一言不发得出了长亭离去。 沈天心抱胸走至胡裴跟前,漂亮的天青色绫罗袖衫上还映一抹暗红。 胡裴不适得想避开她身上的血味。 骄傲如沈天心已经闲适道:“好小子,胆子够大,琴技够好,长得更好。至于才,虽不见得有八斗,应是不少。可惜了,君生我已老啊。” 说着,她朝另外几人颔首,绕过当道的轩辕五,踏步而去。 莲华大师亲自上前把明铮包裹好,再递给胡裴,施礼道:“老衲给小友添麻烦了,多谢小友一解老衲心愿。告辞。” 胡裴抱上琴,笨拙得朝他行礼,目送莲华离去。 再及谢道赞和姬春茗。 两人本就是十贤庄的主人,卧龙山里的隐士。 今日这几人虽走了,但是都会在此留宿一夜,还得去遣人招待。 他二人朝胡裴拱手后施施然离去。 轩辕五收回送沈天心的目光,朝胡裴暗搓搓睨了眼。他假咳一声,又朝胡裴道:“我送你下山吧?”【这少年人的风姿当真是可爱可恨,竟惹得天心说出那样的话。】 “多谢。”胡裴自然不晓得沈天心和轩辕五的关系,这两人看似毫无瓜葛。 他把琴横背在后,毫不嫌弃地抱起落地的白狐,同轩辕五下山。 ** 此时,日暮余晖,已近擦黑。 若不快点下山,会被困在山道上。 但对于轩辕五来说问题不大,带上胡裴,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堂堂……‘修士’解决不了,偏偏到你手里就成?”轩辕五好奇道。 十贤人都是智者,有些事可问,有些事发生过后可以当没发生。 唯独轩辕五在民间被颂为仙人,自称是“修仙者”,岂能无知? 胡裴挺嫌弃这琴,太重了。 但是为了下山后出现在季雪康面前的效果,非得自己背。 只要想想二房三位堂哥,再及三房的胡阳,就知道父亲宗伯的位置有多糟心,子侄的起步官位根本上不去,除非能拜上更高的山头。 太师霍无东有名,实则无大用。季雪康无名,却是一切军政要事经过他手再上交四辅递交圣上过目,季雪康才是整个大周朝堂上的重中之重。 敛起心思的胡裴淡色朝轩辕五道:“叶夫人祭魂于琴,听莲华大师的故事醒来弹奏。” 轩辕五微有吃惊。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那些骗骗世人的法术,全凭修真人赠予的法器,借力使出灵力。他自身是无法瞧见这鬼道的世界。 明铮自响,意料之中的缘由,但意料之外是胡裴能解这个问题? “我不过恰好会点琴技,以心入琴,动之以情。 她心愿得偿,自然魂归九幽。”胡裴说完,拉了拉不断下滑的包琴布带。 凝目在轩辕五纤长的身段,心思正在动着‘怎么让这人帮忙把琴拿到山脚’。 ……他背上的琴,突然就没了分量。 胡裴的手往后一托,感应到微弱的灵力。 这灵力……不是前面自称修士的轩辕五所发……他那毫无反应的姿态可见实力当真是不强。 唯有怀里这只不知实力深浅的飞白狐狸了,雷冥尊的魂识,竟然帮自己托起这长琴。 轩辕五敏锐地发现胡裴收回去的眼神,轻笑了声。 “天色将黑,送你回去吧。” 胡裴察觉灵光绕身,再踏出时已经是山脚处。 胡林乍见胡裴出现,急喊一声少爷后迎上去。 再来是神色厌烦中突现惊喜的轩辕端,及部分没有离去等看戏得一众路人甲乙丙丁。 “没想到第五日就这么结束了……咿,灵均公子的背后是?” “应是魔琴明铮啊。他上山时可什么都没有背。” “他拿到了!?天啊,真不愧灵均名号。” “那么说他是十贤之一?今年几岁?” “九岁……何德何能?” 胡裴耳闻众多各不相同的声音,朝震惊后随即释然的轩辕端颔首后,在他的护持下一路向长亭走去。 季雪康等了五天,最后一天终于是盼来了结果。 胡裴虽是儿童之姿,然一身风度远胜在场诸人,似山中精灵负名琴、载名声而来。 季雪康心道:没有白等,此子来日必将大成。 这心里既有喜,也有难以压制的忌惮之心。 随即看向胡裴的年纪,他又释然了。等胡裴真正长成,该是自己功成名望盛极后渐衰之时,该退位时让贤,名声更佳。 胡裴至长亭外,负长琴,屈膝跪下。 双眸精深的季雪康抚着美须,满意地笑了。 贤者之师。 太宰名前,日后可以用“贤宰”的称呼留名万世,如今他所欠缺得大“名”,有了。 这便是季雪康等在亭内得唯一目的。 以自身为饵,钓一条可令他流芳百世的鱼。 “学生胡裴不辱师恩,今负名琴明铮叩谢先生教诲。”胡裴行拜师礼,跪地磕道。 季雪康抚须上前,亲自扶起胡裴。 他含笑感叹:“好好好……裴儿有心了。为师甚慰。” 两人这一幕经旁人的口耳相传便是:“在当朝大宰辅的教导下,灵均公子胡裴年纪轻轻就通过十贤考核,加入十贤之一,手握魔琴明铮。 不愧为当朝宰辅的学生,不愧为灵均名号。” 一时之间,季雪康和胡裴的名声捆绑在一起,交耳相传成为佳话。 天彻底黑下前,季雪康满意地离去。 离开前,他邀请胡裴于明日带上胡云深一起上太宰府赴拜师宴。 胡裴坐在轩辕端的马车上。 马车中间摆放包裹完好的明铮长琴。 他手顺飞白的长毛,静静地靠在马车背垫上闭目休憩。 轩辕端贪婪地盯视在胡裴十足完美动人的五官,目光里的灼热已经掩都掩不住。 雷冥尊的魂识驱使狐狸张开阔长的红眸,直视眼神露骨的轩辕端。 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响。 轩辕端目光一低,瞧见飞白后展开笑容,轻轻地竖起长指抵在唇边,“嘘,不要吵醒你的主人。” 雷冥尊的魂识差点破功龇牙,磨了后牙槽,顺胡裴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趴回膝盖上。傻子,竟会看上这只狐狸,有得你受。 等到胡府门口,胡裴抱飞白下车。 胡林接过皇子马夫递来的明铮。 轩辕端见胡裴头也不回入府,心里失落一大块,急喊道:“阿裴。” 胡裴的脚跟微顿,侧身看去。 轩辕端咽口吐沫。 高大如他在这个九岁天才面前,亦有难以说清的战兢。 “阿裴,你会帮我吧?” 胡裴垂眸,长睫如羽敛去他眸底的暗色,再扬起时映衬灯火、天上繁星,不似人间仙。“自然。难道八皇子不当我是朋友?” 轩辕端重重地点头,随即反应过来道,“不是,我的意思是阿裴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两厢目光相较,各自展笑。 胡裴颔首,转身带胡林回府上。 背过身去后,他的面色就已恢复如常。 府门外的轩辕端已经拳紧手,目送胡裴离去。 他深沉的眉目坚定地望向那远去的身影,旋即抬手看着一身白衫,缓缓说道:“裴郎,你予我身披白雪辨人世清浊,我许你繁华一世享人间富贵。端此生定不负你,你也别让我失望啊。” ** 今夜的胡府注定难眠。 胡裴应邀进入胡云深的书房。 胡云深的目光晦涩地盯向这个聪明过头的儿子。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父亲是说我上十贤庄之事,还是卧龙山脚下拜师?”胡裴站在书房堂中,神色倦怠道。 “卧龙山十贤,并非全是儒士,也就世人传唱得好听,名声大响。 以你的年纪入十贤,不仅会被盛名所累,还可能无端增加仕途阻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裴儿,你懂这个道理吧?”胡云深为这个孩儿自豪,更多是忧心。 “你想走上太宰之路,季雪康得这步棋并不明智。 季雪康如今的政绩确实算不得贤人,你以自身名声为他铺路,得他赏识,可有想过主宰这一切是最上面那位?” 他走至胡裴跟前,抬手压在儿子的肩上。 “圣心难测。你这一招又急又冒进。” “如若我明年末能从国学毕业,入朝为官呢?”胡裴昂面道,张开的目光点星,已消去疲惫的神色。 晃入胡云深的眼里,却有些不知名的烦躁。 他问道:“为什么这么急?这一点不像我那个自初生就懒懒散散的儿。” 胡裴垂敛眸光。 为什么? 因为有一只狐狸总在旁边狐视眈眈,里面的雷冥尊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了耐心。 “父亲,我懂你的意思。明日还请父亲一起前往太宰府行拜师礼。” 胡云深心知米已成炊不可改,还是希望胡裴能稳扎稳打,不要急于冒进。 待这个儿子离去,他独自回胡夫人的院子。 俩夫妻窃窃私语一翻。 胡云深一个劲安慰夫人不要着急。 如今身怀六甲,夫人当以养胎为主。 至于那个聪明又不省心的儿,既管不了,就让他自己去挣前程。 ** 玉芝院里,翻来覆去的胡裴也是难眠。 黑暗里,他摸向一旁软热的飞白,喃喃道:“白日卧龙山上,你我的交易达成,所谓报恩也已了了。那下一步,你又会如何?” 【该是向我索命,抓我回狐狸体内吗?】 爬卧龙山道上那会,胡裴同狐狸体内的雷冥尊魂识谈妥。 上次雷冥尊透露报恩的口风,那么上卧龙山获名声,就请雷冥尊出力还恩。 雷冥尊果然应诺弹奏明铮,获得一众贤者好评。 这恩算是还了。 两人之间就再没什么牵扯,剩下是公事公办。 雷冥尊的魂识轻微动作。 本体神魂没下命令,这一缕魂识自然不会妄动。 他屈腿往前爬了爬,窝在胡裴颈项边睡过去。 胡裴闻到他身上的草木气息,于黑暗里勾起唇角。 说来也是怪,这狐狸没有狐臭味儿,竟有一股清新果木香气。 难怪它浑身流莹宝光,应是吃过不少好东西 罢了,明日事明日了,继续走太宰之路,成为不可或缺之人,这冥尊就该会碍于世情而手下留情吧。 ** 翌日,胡裴先是前往国子大学。 马车上大道就碰上掷果盈车,香帕覆棚的盛大场面。 一声声“灵均”入耳,当真是以为什么大人物过道。 以前,金都人会谈灵均公子,大抵会觉得他是一个出彩的儿童,会畅想下未来的成人模样,期待下自己心上人的长相和他能否一致。 如今不一样了。 胡裴有贤者之名,再有魔琴明铮相伴。这样的成就连一个读书几十载的成人都不能做到,却被一个九岁少年达成,怎能不慕? 一时之间,胡裴走哪里都成为注目的焦点。 入国子大学后,学子们夹道蜂拥高喊胡裴二字,亏得轩辕端来得早,帮他挡开一众学子。 课堂上,太史令见胡裴都点头赞声“有美君子,如苍梧翠竹,敏行而继芳躅,妙哉。” 胡裴得了他这一点评,不得了,更是名声大噪。 贤者后继人,谁都是啊,但唯有胡裴被大儒内定了。 天机传人、当朝太士,沈天心回府时听闻金都传讴,心血来潮加句:“倘若胡裴再年长十岁,我必娶他入门为丈夫。” 这可不得了。 沈天心年近三十,至今洁身自好,乃是天下第一奇女子。 虽偶有传闻过她豢养清人,但都没有证实,甚至她府上出入的侍从侍女都没有夸她不好或传出其它香艳绯闻,乃是真清贵人士。 世人便有“天女的目光之高,非神人不可入目”的说法,这灵均不就是神人入世,与天女堪称绝配? 但是,君生我已老,人世一大悲啊。 这又成了金都一段扼腕悲闻。 东都轩郡王轩辕五听闻沈天心这段话,着实踢碎了好几张锦凳。 伴随沈天心这句话,胡裴已经不止名动金都,他的名声向各地道府传扬而去。 胡府里得一众小辈都被胡裴的名声带成金都的热点人物。 胡坤、胡琛早已成亲,胡棠还没有,小一岁的胡阳因这茬名声事件,婚事也被早早提上进程。 后丞府梵信的夫人托冰人上门,想给女儿梵音辞定下六少爷胡阳。 相中胡棠的五官之一,秋官司寇宁啸大人也托冰人上门,同二房的文璋夫人定下胡棠。 胡棠的婚事容易,但是八小姐胡韵珊的婚事就犯了难。 老七胡芸翎未定,先定下妹妹就有些暗里龃龉。 在这一点上居衡夫人主动去寻文璋夫人,坦然说“三房本是弟,先给胡韵珊定下,算不得越过胡芸翎。嫂子该如何便如何。” 胡韵珊得知后大闹一翻,嫌弃居衡夫人多事,自家娘亲也拎不清。 她喜欢得是六皇子轩辕月,岂会随便被定下? 在胡府东西院唱大戏、订婚迎娶得几个月里,胡裴已经向季雪康行过拜师礼,敬过拜师茶,正式成为太宰的门生。 在文章上,季雪康的学问也抗不过国子大学太史,便在人脉上给胡裴使了劲。 以胡裴如今的名声、他身后的先生季雪康、再及家世地位,便是高居五官地位的官僚在道上见到他的马车都会停步相让。 一次二次后,胡裴知此不妙,便让胡林记下几府马车标记,再看来往车辆时,优先避让一旁,等这些有身份的人先过去再上路。 这种举动又让他得了谦逊知礼、先生教导有方、家训明规的好名声。 高调过后的胡裴便听胡云深的话,致力于学,慢慢地减少露面的机会,再次低调做人。 ** 晁府上,晁纲每每看到自家儿子晁错,总要念叨句,“你看看人家胡裴多给他爹长脸。 今日圣上还说灵均公子的事迹,以此督促百官教好孩子。 你爹我呢? 我要送女儿才能搭上关系,人家胡裴靠自己就能让季大人心甘情愿抬举他。” 人在金都,虽不能见到胡裴,但总能从各处口里听来这胡裴娘呛呛的事情。 气乎恼乎的晁错猛得一拳砸在木人桩上,这声响震得父亲晁纲忍不住扬了眉、住了口。 晁错听父亲停了话,越发用力喊出“嘿,哈”声,木人桩也被他打得发出“咚,咕”响声。 这力度已经可以显示晁错内心的不满、憋屈。 【凭什么那家伙就能读书好、长得好,人人夸、人人想,自己差哪里了? 不服。】 “嘿、哈……” 晁纲看向这个越发刚硬的闷葫芦儿子。 人不胖了,结实了,不推责任不狡辩了,学会闷不吭声自己抗事了。 从去岁到今年末,这木人桩都被他盘油亮了。 罢了罢了。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儿比儿自家好。 自己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老在儿子跟前念叨呢? 看把这傻儿子累得……适当催人奋进,言多得不偿失。 聪明如晁纲见儿这不服的模样,忍不住心疼了。 他见好就收,耳听一拳拳的破风声,心知自家的错儿读书不一定读得过人家,但有一个好身体,在必要时胜过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也很重要啊。 -------------------- 第22章 ================== 狄赓三十一年就这般热热闹闹得过去,来到三十二年初。 胡府大夫人怀胎九月余,诞下一子。 去岁平平日如常,今朝又是起新年,胡府十少爷就叫胡品年。 玉芝院里,胡裴瞪向飞白狐狸,憋口凉气又吐出。 “你不是说女儿吗?怎么我娘生个儿子?” 雷冥尊的魂识用飞白无辜的眼睛盯向胡裴。 “这种事你不去问你爹娘,你问本尊?” 胡裴一扬左眉,打趣道:“莫不是灵魂没有性别?全在胎儿那具肉身?” 本尊何为要和朝歌讨论这个问题? 雷冥尊的魂识一下子想起千载前的时光。 那一抹红妆持剑飘忽而来。 彼时,朝歌不过是个刚入金丹的小修士,一直被他亲娘关在宫羽山当女儿养,还整日混在女儿堆里长大,偏偏执意要拜自己为师。 “今年末,我定能从国子大学毕业,入朝为官。 你何时从这具身体里退去,回你的九幽冥界?”胡裴试探问道。 雷冥尊的魂识被打断往日的记忆,顿时焉回去,淡色道:“你有这功夫管你弟弟,不如好好练习我教你的琴技。” 去岁年末时,胡裴被国子大学的学子们邀请鹤鸣台文楼以琴会友……真较起来,胡裴不过是小学音律课上那点本事。 真去弹?准露馅。 胡裴就找个借口推掉这个已琴会友的邀约。 但是,不会上佳的琴技成他一个弱点,势必得学会弹琴。 学琴这事不可对外宣扬,不然十贤之名就露馅了。 他只能试请霸占狐狸身体的雷冥尊魂识来教。 在九幽的雷冥尊正主,正忙于接收君州修真界因逆天斩隙①过程中因各种情况而死的修士灵魂,安排他们净魂洗忆后前去往生。 他忙得不可开交,再接收到白狐体内魂识请示后,令他自行决定。 飞白狐狸体内的雷冥尊这缕魂识同意了胡裴的授琴请求。 在国子学府散学后,他以狐狸之身指点胡裴弹奏明铮。 在教学的过程里,雷冥尊的魂识渐渐地想起往昔在雷积山的场景。 曾经的雷积山位于西海,那个以女裙示人的徒儿在知道男女的区别后以男装现身。 一袭青竹衫,一支玉竹剑,风流倜傥如竹清正,俏而洒脱如翠叶鸣镝。 活泼的朝歌在欢脱时,会嚷声喊:“师尊……” 声若清泉滴玉浆,动了一卷山河落瀑,又以一曲笛声入魂动心。 同朝歌的过往点滴从记忆深处被翻出来。 雷冥尊本体神魂都不敢去回忆的事情,却被他这缕注定要回收的魂识翻得反越发记忆清晰。 朝歌最擅长是笛声,吹奏时清朗悠扬,似雷积山自高处落下的瀑泉,可旷心神可养神韵。如今的朝歌……却为俗世功名利禄奔波,委实有点不像他自己。 雷冥尊凝向坐在明铮前随意勾抹琴弦的胡裴。 胡裴从往生池里起来后,淡忘了在雷积山中过往的记忆, 与胡裴相处日久,飞白体内得这缕魂识被记忆拨弄的心浮气躁。 不知日后雷冥尊本体把这缕魂识收回后融为一体。再记忆叠加,又该是什么样的场景。 朝歌,总是那个令师尊会不由自主去迁就,又多无奈的徒儿。 此刻,胡裴压掌按稳琴弦,收了琴音。 他的目光穿过前堂,望向院里粗壮的长松。 模糊的记忆里似乎应有一人坐在琴前拨拢。 那时会有另一种乐声相和,却记不起来是什么了,但心里涤荡得是淡淡如丝缕的喜意,还有莫名得焦灼纠缠,及不耐。 这股复杂的情感,激得他忍不住抚住心口。 留恋人世就是为寻觅,事到临头又不知该如何去寻。 那一角电纹铠甲,到底去了哪里? 仙不入九幽,该在世间,又会在哪里呢? ** 胡云深有了老十胡品年后,这日子过得越发兴奋,每日上下寮所都面带微笑,似年轻十岁。 当然,日子照常过,这愁人的长子也在继续读书进学。 狄赓三十二年的年末前,胡棠和胡阳先后相隔一旬娶妻入门。 这西苑就更热闹了,热闹到每日小幸福满满的胡云深都开始皱眉觉得扫兴。 西苑二房的龃龉已经波及三房,再扰到大房……已经把胡大夫人闹得夜不能寐。东苑下人本就不多,胡品年还不满周岁,是季暮云亲自奶带。孩子在夜间本就吵得很,更不能让她好好休息。 便是这样,西苑不断出事得她去调停,扰得季暮云整个人都燥闹不宁。 胡云深疼爱妻子,可老太君尚在,不宜分家……一连愁了好几日。 下寮时,晁纲瞅见连日来面色不虞的胡云深就问了一嘴。 得了问题后,当即给他出主意,“不分家,但可分界画地,各院管各院的事。” 胡云深经他提点,当即眼前一亮,拟书上禀。 晁纲作为掌管官员府邸俸禄一块,依官员的份例,批了胡云深要求把胡府后院扩出去的文书。 胡府的西苑占地本就大,现有扩地文书后直接砌墙分出前、后院。 前后两院间划拉出一条三米多宽的马道横向接通隔壁早就分了家的后丞府道路。 这么一来,胡府后面不仅多出座三老爷的府院,还多一条大后街,直通护城河分泾的水流。 这事成了后,三房七小姐胡芸翎最高兴。 以后攒私房都不必被二房的人盯着,还要被拿出来说道,搞得人特不痛快。 居衡夫人点了点这个不受管的女儿。 大哥这事做得好啊,面上没分家,暗里却是分了。 自家得这个泼赖女儿嫁不嫁,也就遂了她的心愿,不必被人指着鼻子念叨,气人。 胡阳有了单独辟的院子,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已在太学结业的十七岁梵音辞进门。 彼时,女子成亲后得从学府结业。没有过大考,没有捐名声,哪里来官做? 大周不禁女子为官,也少见女子当官。 而胡阳得了岳丈的势,在寮所里轻松了许多。 他甚至被晁纲相中。晁纲自己是个心思多的人,喜欢的下属就要憨直进取,这胡阳正合他眼。 晁纲招了胡阳做了司士寮所里的士一大夫一职。 ** 二房胡云知的西苑府邸,与胡云深的东苑是并排前大街。 只是他的院子成个梯形,前大后小。 他把西侧门翻新,成为新的大门。没有挂上胡府的匾额,平日出入却已经是这道门。 文璋夫人对胡棠道:“你的妻子是秋官司寇的长女,切记不可坏了司寇大人的名声。以后咱们这门第挂不挂得上匾,就看你了。” 胡棠明白母亲的意思,借用岳丈秋官的名头,万年的太常寺小官位也能正正经经地动一动,脱离管理乐器的官职,成为司寇大人手底下有实权的小司寇下得一名“士一大夫”。 这个位置特对胡棠的胃口。 阴暗潮湿的地牢,总有些三三两两的孝敬钱可以拿,这让乐忠于鹤鸣台新劈金银赌楼的胡棠心满意足。 至于胡坤也熬出资历,成为一名正官趣马,掌管皇子们的马匹出入。 胡琛还是太医院里的医学子,这职即使外力能使劲,但真实水平在那摆着,非得熬上去。 胡云深见子侄们的官位各有波动,心知林大难管,对两位弟弟约束过几句就了了,至于其儿女们随两人自己去管教。 他现在光一个胡裴少事之外得忧心他的前程,又来个夜夜啼哭吵夫人不好眠的小十胡品年,已经是焦头烂额。 只要掌好胡府舵的方向,余下还是他们自己去挣,也没多余的精力去管这些大侄儿侄女。 ** 狄赓三十二年末,国子学府寒旬假再即。 胡裴正式从国子大学结业,成为大周轩辕朝历史上最为年轻的国子结业生,通过国子大学以太史为首的十夫子联名考较,堪称立国以来第一人。 他的事迹传扬开去,寒冬腊月里跟火上添薪一样,灼热一众学子们的求胜心。 许多人闭门不出、寒窗苦读,就为能不被这名年仅十岁就结业的灵均公子落下太多。 胡府这一年里纷纷扰扰、有喜有愁,年末时东苑大堂,聚首的大家是彻底服了大房季暮云的管束。 至于同辈兄弟、姐妹们见到胡裴无不客客气气,礼貌有加。 被季雪康预订官位的胡裴,谁还敢再得罪他呢? ** 狄赓三十三年初,送年礼时,胡裴拜见先生季雪康。 他同先生商议后定下大右弼手下一名类同补缺拾遗的官位,官名为右拾遗。 彼时大周朝的官位没有品阶,只有名和职能,甚至工位职能都还不太分明。 大右弼乃是圣上四大辅臣之一,外加大左辅、大前疑和大后丞,一共四辅官员辅助圣上和六卿之间,相当于圣上的左膀右臂,帮圣上同六卿联系。 圣上尤为看重左辅右弼两职。 胡裴任为大右弼下的右拾遗,加之梵信是大后丞、是胡府姻亲,这便是一个极好极高的位置。 对于胡裴来讲,他有机会直面圣上,离青云路更近一步。 对于季雪康这位六卿之首来说,太宰管理天下大小政务,处理后要上交四辅再请圣上知情或定夺,右拾遗可以起到他和四辅间的润滑作用。 四辅直面圣上,但无理事实权。 季雪康要得就是这样一个人可以打入四辅,为他在下一轮新皇登朝里寻到一丝先机。 再者胡裴聪慧、长得好,放在圣上眼前能被多记住,于他这位先生来说更加有利。 ** 狄赓三十三年初早春开朝第一日。 十一岁的胡裴着一身合身的黑底红边绣红丝云纹的官服,衬得他肤白若雪,貌若神人。 在季雪康的带领下,前往四辅寮所,正式拜在大右弼的手下成为一名右拾遗。 大右弼庄向如早就听闻胡裴此人,小小如玉的少年从季雪康身后站出时,早有心里准备得他也不由眼前一亮。 此子一身黑底窄红边官服,加之一顶秀珍发冠簪青玉,趁得胡裴此人如羊脂白玉般清澈明皙。 再及面容俊美,目若朗星凝夜珠,五官俊雅似清兰,但凡见过他的人就会心生喜意,而柔软三分。 庄向如随胡裴正式的躬身行礼之举,在想象成年后的胡裴模样,喃喃道:“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山竹摇曳似锋芒毕露。如玉山之形美,如丹霞之自然。吾,自惭形秽矣。” 他说着竟是落了泪,极为正式得向胡裴行了儒子平辈礼。 胡裴见状,含笑回礼,不急不躁,当真是丹霞自然之状。 季雪康心道:果然,庄向如此人贵在真,这便是圣上看中他的地方。 他心下满意,同四辅见过后交待胡裴几句,就回去自己的太宰寮所。 圣上轩辕狄听闻大右弼初见胡裴的事情,好奇下也招了右拾遗觐见。 年近天命,对于美好的人、好听的事就更加会心生喜欢。 轩辕帝见了胡裴,虽没有大右弼这般夸张,倒也实在地赞了句:“胡云深生了个了好儿。” 自此,胡裴在四辅寮所的地位稳了。 庄向如是真把胡裴当同僚,但凡有折都给他过目,还常询问胡裴的意见。 待得了胡裴的想法,庄向如又会抚须笑赞,再带胡裴一起面见圣上,递上呈折,顺道夸胡裴几句。 这令胡裴不仅对各地方世事多了解,还可进出大金宫皇庭,得圣上青睐有加,种种荣耀加身下,也令先生季雪康深觉此招下的妙。 ** 春中时节,随轩辕帝日渐器重胡裴,连春祭进香的事都没安排给儿子们,直接下诏令胡裴亲上藏龙山进香。 这已经是皇家特别大的殊荣,也是民间盛传胡裴“灵均”名号在皇家的初次体现。 胡裴接过差事,遣仪队先行。 他则坐胡林驾驶的马车前往,出金都广南城门后察觉马车停下。 风度自然的他静等在车,就听外头有人喊。 “胡裴。”细声尖嗓,颇有些不辨男女。 胡裴掀帘看去,正见一宽额长面的少年高坐马背,五官锐而无锋,正处于童稚成长为少年人的时期,目光虽坚毅却掩不住里面透出的清澈柔软。 “晁错。”胡裴含笑应道。 晁错差点被他的笑容晃花眼,破了一身强装出来的冷意。 他坐在马背上,冰张脸看去,“你去哪里?” 明明不是冷的性子,偏偏把自己往那方面长。 胡裴颇觉他好笑,便朝他又笑了笑。 “接了春祭祭仪的差事,跑一趟藏龙山。” 春祭祭仪乃是祈求年里丰收,极为要紧的差事。 近年来,轩辕帝年老,多不亲跑,遣皇子代劳,没想到今年轮到胡裴。 可见他在宫里有多受器重。 晁错经过父亲的耳辨教诲,对官场也不是全然不知。 他心思转念后,除了不服气外,也替胡裴暗暗高兴。 两人身处金都,晁错常听闻胡裴的事迹,就是没碰上过他本人。 这会赶去前头和欧阳玉壶汇合,见到胡府的马车是胡林驾驭,才上前拦道。 又见胡裴的笑容,真是一如既往……娘们呛呛。 却不知为何被这笑晃花眼,甜了心……简直是莫名其妙。 晁错抿唇暗唾了声,嚷声道:“我的先生,你曾经的欧阳夫子在前面的半行亭,你要见吗?” 胡裴唇边含笑,稍稍轻愣。 半行亭是送别亭。彼时的夫子调职属于学衙府管理…… 他的目光穿过晁错,看向他身后一辆马车及轮印在泥地上的轻重,知机道:“夫子要去游历,你……要去游学。” “呵……不愧是灵均公子啊,不过一句半行亭能猜出这么多。”晁错目光拉远,又居高斜瞥向马车里的俊颜,动了动唇齿,不发一言。 当年的国学约定犹言在耳。然而,晁错已不是当年的晁错,他心知赶不上就是赶不上了,再努力十倍百倍,也赶不上胡裴现下远超同辈人的进度。 他一声驾后,打马而去。 胡裴看了天色,便让胡林驾车去半行亭。 城郊亭内,一身简装长衫的欧阳夫子儒雅地矗立在碧玉如丝绦的杨柳下,恬静淡然地看向从马车里下来的胡裴。 “夫子。”胡裴坦荡荡得朝欧阳玉壶行儒生礼。 “嗯。”欧阳玉壶见他神姿,心生喜色,背手吟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不愧为灵均。” 胡裴洒脱轻笑了声,谦虚道:“当不得夫子如此夸奖。” 欧阳玉壶招呼别扭的晁错站过来,朝胡裴笑道:“右拾遗大人以为我这徒儿如何?” “貌刚性柔,并济而行。盘龙卧虎,不日定能腾飞万里、虎啸山林。 夫子教出来的弟子,当是最好。”胡裴笑傲道。 晁错敛眉。【夸就好好夸,谁柔了?谁能柔过你?】 虽然事实摆明是赶不上胡裴,终归,他心里是不服气。 欧阳玉壶已经哈哈大笑,颔首道:“灵均还是灵均,一句夸三人,妙哉。” 他踏前半步,诚挚道:“人逢良才正座堂,来日必是庙上师。不过区区三年间,夫子的目光还是不够准啊。” 胡裴理解他的意思。 跳过儒门大豪的欧阳世家,放弃将来可立于三公之首的太师之位,去拜师于浮世虚名的季雪康,对于儒生来讲,弊利两说。 这对于寄情于世、乐教于学的欧阳玉壶来说,胡裴踏离了他所想得一条期待线。 胡裴拱手回笑道:“儒门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夫子予以道,明人生之理,以德辅天下。 先生予以路,求仕途坦荡,以正心明神佐万民。 不论是夫子您,还是先生季雪康,皆为胡裴的良师益友。 胡裴在此送夫子,天高云阔,杨柳子青,夫子之风高亮节。裴,铭记于心,盼夫子行路安顺。” 欧阳玉壶欣慰地颔首。 这般言谈明志,胡裴未必会在此道上迷失自身。 他看向一旁撇嘴的晁错。 相较起来,晁错此子如璞玉,更该以行路雕其文,明其志、励其心。 “多谢灵均相送。” 胡裴回礼拱手,朝不甚在意的晁错拱手,再见陆续有人前来送别,先上了马车。 晁错心里痒痒,喊道:“胡裴,你且等着,他日我归来,必是铁马冰刀碎你青梦,青云直路,定有我晁错一席之地。” 胡裴掀起马车的帘子,朝愤愤不平的晁错展露一记月白风清般的笑靥。 晁错目光跳烁,心更是漏跳一拍,也咬碎一口后牙。 【笑什么笑,看不起谁呢?胡裴女娘。】 “少年意气,他确实是你这代人里最厉害的人物。” 欧阳玉壶说完,迎上前来送行的几位好友。 耳听欧阳玉壶的声音,晁错望向遥遥而去的马车,垂敛眸光后握紧拳,心里没来由升起一丝不舍之情。 然而他断不明、理不会,一情生,更不知缘起何时。 -------------------- ①作者专栏《与君执剑青云上》的故事。 我冻死在半道上了~~~ 第23章 ================== 自藏龙山春祭后,胡裴在金都越发炙手可热。 以往在国学府,他只被轩辕端缠着,现在进出大金宫,偶遇众位皇子的机会都变多了。 轩辕狄在位三十三载,年号狄赓,年过五十,生有十位皇子,四位帝姬。 皇家与民间对孩子的排行方式不同,皇子和帝姬都是按各自排行。 其次,轩辕朝历来传统,公主下嫁地方道府改为“宣”姓; 新皇的人选定下后,在继位前,其余皇子要改为“袁”姓,分派地方立伯男子爵,享地方食禄,却无地方三司(地方司徒、司马、司寇)的实权,后代子孙三代为平民,三代后可再入国学考较、纳名捐官。 前三位皇子都已经娶妻开府,各居要职。 四皇子虽履职但为人偏软,至今留居皇子的长定宫殿,而五皇子跟在轩郡王身边。 前三位帝姬已嫁给地方道府重臣,已改轩辕为“宣”姓。 以上八人已与目前的大周朝堂和地方道府关联甚深,私下各有合纵连横,在朝堂互为攀咬、托帮。 余下后面的六皇子轩辕月、七皇子轩辕不羁、八皇子轩辕端,乃至还在启蒙阶段的九、十两位皇子,及最小的刚回跑步的四公主轩辕姬。 这五人若要出头,基本得等前面的局势落定后才有可能。 今日,胡裴被轩辕端邀往长定宫。 长定宫是大周皇子居住的宫殿群落。 若立为太子得住天机宫,两宫均位于金宫正东向。 长定宫群,属于轩辕端的宫殿里,他俯身拜问胡裴,“裴郎。端,诚问一句,如何掩峥嵘锋芒?” 胡裴知道轩辕端有野心。 两人在国子学府初见那时,轩辕端行那样的礼就说明他的目的,平礼结交。 随近年多的相处,轩辕端也在若有若无地展示他的才智、人品,以及目的。 他的野心很明确,便是要那最高的位置。 如若达不成这个目的,待新皇继位,皇子被下放地方,终生不得回京,比之平民还不如。 平民可以参与地方官考,再被选送举荐上京读国子大学,过国学大考后再任职。 但“袁”姓后人三代不得为官,虽说这已经是惯例,但不是所有皇子都可以忍下这个规定。 狄赓帝前,五代轩辕皇所生子嗣不丰,下放地方的袁姓子弟不多,但公主更姓后的宣姓后人极多。 大周轩辕朝的暗地里早已埋下无形的隐患。 胡裴把在守藏室见过的大周地形图,绘制在轩辕端面前,朝他道:“大周从北往南、从东海之滨到西月罗山脚,共划分四十五道府。 每一地道府下辖几乎就有一百三十郡,郡守下设县府,再细分亭、乡组民,这就更是多不计数。” 轩辕端取过他绘制的大图,好奇道:“你怎么可以记下这么多东西?” 胡裴眯眸,转言道:“八殿下,知道过往的皇子都去哪里吗?” “作为春官世家的胡家最为清楚吧?”轩辕端放下绘图,打趣道。 “大周朝立国于兵儒一道,从祖帝轩辕战借仙人之手在南疆起兵,攻入祭师之乡的东神都,也就是如今的东都。 殿下可知如此广袤的大地,大周为何没有分封王侯,却建立起道府郡守制?” 轩辕端背手于后,漫步至身高及肩的胡裴近处。 “因为祭师制就是以地方祭师为政,再直隶于上等祭师。 倘若,祭师制下的封家被比作政权中心,其下各地祭师就是诸侯王储。 一旦封家倒台,与这些外派的子侄不作为,脱不了干系。” “不错。兵儒起事,祭师制下的地方黑镰卫一旦兵败如山倒,东都的封家祭师连抵抗之心都不会再有,这就是权放地方的后患。 但是,祭师制下也有一个好处。”胡裴淡笑道。 “是何?旧制竟然还有好处?”轩辕端奇道,探手做请,邀他入席。 “控心之术。 祭师制以信仰控制民心,但凡一人一地方一城池信奉一名祭师,那么祭师对此地就有绝对的控制权,且民政兵权集于一身。”胡裴坐在茶案前,双手接过轩辕端递来的茶碗,轻放在案几。 “大周儒士看出祭师制的优缺,遂而设出道府郡守制,国考捐名为官制。 这些措施里可有帝皇子孙之位?” 轩辕端的心中发寒,喃喃道:“我轩辕家子嗣一直不丰,但也绝不是一脉单传。” “道府郡守制以四司掌管地方,司徒、司空、司寇、司马各掌民、赋、法、兵四典。 为官人选更是由金都直派官吏担任,再有道府官员择地方各郡守组成以四司为首百司为辅的地方行政。”胡裴见轩辕端颔首,这才笑道,“大周立朝以来,下放地方共有二十五位皇子、四十五位公主。” “这?”轩辕端不解其意。 “不多不少,四十五处道府各有一位历代或当今的公主。 轩辕血脉已经延绵至整个大周,加之各地额外设立的伯、子、男爵,有名爵却未必真的会没有实权。”胡裴轻扣茶碗,没有饮用,目光流连在那张道府绘图上。 轩辕端猛地站起来,脑子里好似有什么流过,又快得没有抓住。 他疾步蹲身在胡裴脚前,软了往日的身段,“裴郎,你告诉我这里有什么门道。” “千秋万载,连控心之术的祭师制都无法过千秋历万载,何况以仁心术的帝王分官制。大周二百载余,地方道府各有皇室子孙,养兵待用。 动或不动只在一个时机。”胡裴语出惊人道。 而这些消息,正是他通过春官世家的名头,获得宣、袁两姓在地方的位置,及他遍布全大周的迁徙鸟群传来的信息。 轩辕端倒吸一口冷气,目露震惊。 随即,他反应过来这正是机会,道,“你的意思是地方道府将起夺权?怎么可能呢?” 【若地方道府的宣袁氏族有了反心,那前头几位皇兄就不能再保持暗流缓淌,即将随局势起明面上的争斗。】 “为何不可? 你们都是轩辕子孙,金都也没有规定以长幼定太子位。 圣上的每一位子女都有机会承帝制,全看有无贤名、再是有能力者居之。” 胡裴轻笑着起身,朝轩辕端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金都的风里都是来自远方道府的讯息。 八殿下自己不也说了,掩峥嵘,那不就是一个掩字,再换,就是一个‘等’字。” “等?” 轩辕端直接坐在光滑如镜面的黑曜地砖上,昂面凝目在胡裴的五官。 他的眼波痒漾,心神却又百转千回。 连手指都屈张后动了动,又快速地拳紧手,按下眼波里的浮躁欲念。 他慢慢地勾起唇角,“与其说等,不如点一把火。 金都还差一把火,可以激起地方道府以乱为名、行入都之实。” 胡裴目光轻跳,垂敛清光。 这大概就是身处高位,为那至高之权,会行不择手段之事。 点明路后,举火把而行得就不再是普通人,而是那有野心的恶鬼厉魂。 轩辕端爬起身,郑重地拜谢胡裴。 他还想留胡裴用膳,但胡裴已经生了去意,便亲送人离开长定宫。 胡裴独身一人漫步在威严堂皇的大金宫廊,心起厌烦之意。 他站在南宫门的登令楼前,回首昂望高耸巍峨的金鳞瓦城楼。 当年的沅芳皇妃就是死在里面。 自己堪堪寻到合适的婴儿附体,也跟着一命呜呼。 这金宫里藏着多少心思,细道起来,恐怕比天上的繁星都要多。 胡阳刚从司士寮里出来,就见那楼台灯火下立一人。 看清是小九后,一扫当值的疲倦,快跑过去:“阿裴。” 胡裴凝目在风华正茂的来人身上,再及他展露的憨厚笑容,勾起唇:“六哥。” 胡阳近前后一把箍在胡裴的肩头,拉他快步向宫外走去。 “你怎么这么晚出来,右拾遗很麻烦吗?说起来,我到现在都没见过圣上,哎,有点遗憾。” “六哥在卿事寮里很累?” 胡裴自是知道他不会转弯的性子。若非此前提点他往晁纲面前转悠得了赏识,恐怕现在人都能直接被困宿在冷寮。 “还好还好。晁大人很赏识我的行事,经常夸我。 不过,胡棠那家伙天天在我面前拿根鞭子转悠,没事还打扰我做事,又给我讲刑房里的事。啧,血腥。” 胡阳说着,拉胡裴上了胡林驾来的马车。 胡裴趁机看进他的眼,垂敛眸光:“六哥,你想调职?” “嗯?”胡阳稍愣,嘿嘿笑道,“果然瞒不过小九。 我现在虽然过得舒坦了,但是俸银低,上交公房后余下孝敬点娘亲,再来又给音辞买东西……这…… 其实,这要怪三哥实在太嚣张,而且我觉得审讯很有意思。” 胡裴轻叹口气。 大周的俸银说实话真得不高。 以五官宗伯为例,一年俸禄一百二十五两白银,月平均收入也就十两出头。 虽然胡府当官的人多,但其余官位基本都是士一大夫级别,月奉连五两都不到。 而府里的开销已经极简,签契侍从、侍女本就不多。 但是儒礼之邦,花在交际上就是一大笔。 官场同僚、先生夫子那,光是生孩子、讨媳妇的随份子、回礼就是一大出入。 年节里晁纲送一大堆奇珍,胡府回出去得却是货真价实的白银打的首饰礼品。 得了的奇珍又不能拿去置换成银,一不小心被送礼的人发现还只是个笑话。 往日清贵的名声没了才是要命的事。 再有请客吃饭一道上的开销。 胡云深已经很节俭、不朋党不结交,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公职。 但是余下当官的小辈们要活动,他们一月四两多的俸禄,一顿饭就能去了。 这日子还怎么过?不得从公中拿以前上交的份额来补缺。 再有置办衣物一块。 夫人、老爷们平日穿得算不得上好绫罗,但是普通绸缎衣服的费用也不低。 便是这样,几位子侄若未成亲,倒是将将够府里的花销,但是娶妻生子后添得不止是妻、还有连带的侍从侍女,哪里又真够用? 前几代胡府子嗣不丰,倒是没把这问题显现出来。 但是这一代不一样了。 胡府穷,则思变。 这才有季暮云变卖嫁妆置办铺面,再有三房居衡夫人跟上脚步,而胡芸翎喜商厌学,专注在商道上的情况。 这对于金都本地人的胡府其实算很不错了。 地方举荐上来后过国考纳银捐名当官的弟子们才是真惨。 光是在金都租房一项,就够普通官员受得了,再加上面这些内容,妥妥地欠债一党。 这般计较下来,朝中不免会出现贪污腐败、收人孝敬的现象。 毕竟人都爱享受,而享受就要花银子。 胡裴敛尽思绪,颔首道,“为人伸冤,惩治恶徒,确实是极为人心爽快的事。” 朝局将起风云,司寇寮也不会是个好去处,到时候多得是冤魂入狱、不得申报。 胡阳陪胡裴一路,却没从胡裴处听来更好的解决方法。 他人憨直又不傻,经胡裴指点到了晁纲门下才不过安稳半年,这会又想跳别的寮所……确实影响不好。 “小九,你是觉得司寇寮不好吗?” “六哥,司寇大人是三哥岳丈,六哥是二房人。 即使你入司寇寮,也越不过三哥。你想想。”胡裴淡色道。 胡阳不是不知道跳槽会有的影响,根源也不是在换岗,而是胡府本身的家底不厚,无法与六嫂用银自由上达成平衡。 毕竟,当年福寿楼一盘寿喜糕的价格就不低。何况,如今已嫁为人妻的梵音辞,花哨会更大,瞧瞧六哥腰间的玉饰质地就知道了。 女人用银,不一定花在自己身上,可能给男人用,但都是要花出去。 女为悦己者容,妻为君者计。 胡裴瞧他还在纠结,便道:“与其好奇司寇寮的刑房事务,不如在晁纲手下好好学。你已不用毛遂自荐,但是出锋必有应,这样才能得到晁纲这种人的赏识,才能在司士寮里立足站稳,再扎根往上。” 胡阳闷闷地应了声,挣扎的面容在擦黑的晚间不容辨明,想来还是为换岗、银子的事纠心。 胡裴倒是眼力好,一眼透彻他的心思,心里轻叹,直言道:“六哥,晁纲其人聪慧,但心有计较,所以不会太喜欢比他聪慧的下属。 六哥性子忠厚实诚,在他手下积累经验,定能出锋。” 他顿了顿,认真地道,“六嫂当年是国学女子里有名的才女,这般的女子为何看中六哥?” 胡阳心里一跳,真停下脚步。 他想起院子里似水娇妻的音辞,呐呐道:“她比我聪慧,很多事一点就透,可是我……一来官位低微,配不上他。二来我连赚的银都没有七妹多,要七妹替我买珠钗送她嫂子……我……” 胡裴了然。问题还不一定是出在梵音辞身上,恐怕是六哥单纯的心里作祟。 “官位这事必须得等,一个萝卜一个坑。 待有人让出来,你才能上。 往日里你准备充足,迟早有机会。 若是为银钱……你有现成的助力不正是七姐么,如今她意气风发,正是你入股投份子的最佳时机啊。” 胡阳的脸瞬间便秘色,扶额叹道:“你当我不想呢?音辞原本和八妹玩得好,这会嫁给我转头和七妹腻腻歪歪,把嫁妆的田产、铺面都投了油嘴滑舌的七妹……唯有我……” 胡裴没想到胡阳后宅是这般情形,一时忍俊不禁。 他耸肩膀憋笑,差点就溢出唇口。 真是傻人有傻福,这般的傻哥哥有这般的妹妹,还娶了这般好的妻子护着他,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反倒把自己衬得像是一个傻子,在认真得帮他解决问题。 胡阳不知道哪里惹到胡裴,小九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回府里。 他心里是听了胡裴的话,知道晁纲为人不错,只是觉得别扭。 养家糊口的任务摊到音辞身上,挣名声的活给自己。然而,这名声吧,自己也没能挣出来。 心里不得劲又郁闷的胡阳转道,绕过前大街的胡府,往后小街的胡府走去。 -------------------- 1.大周是道府郡守制,不同于诸侯制度,也不同于地方郡守制,类似于现代和古代结合,偏向现代省市镇乡的划分。 2.大周还是帝王制。不过,为了不发生皇子叛乱,就把皇子和公主下方地方生活,不得使用“轩辕”姓氏,而是改用“女宣、男袁”的姓氏。 3.但是,前几代身为皇子、公主,下放到地方,再不能享受真皇子公主的荣耀,那些宣袁经几代人的发展还是有些想法,很多都已经暗暗筹备,有了反心。 第24章 ================== 狄赓三十三年末,金都发生一件大事。 一直跟在三皇子后面的七皇子轩辕不羁,无召闯宫,跪在朝堂,叩言:“父皇,这是我在三哥军账里发现。 三哥顾念兄弟手足,不把这份远方来的信笺递交,他是念及兄友。 但是信中言明,若再迟,二哥的兵马就要临近秦连长墙,攻打风华道府的寒雪关,到时候直入金都。金都恐有危啊。” 狄赓帝看着手上这份奏报,以及信笺内容,犹是不敢相信。 信上是二皇子轩辕北勾连远在西北的三圣道府,蓄养兵马、意图谋反的暗察信。 愤怒的狄赓帝瞪向已经跪地的三皇子轩辕玄,再及叩首在地瑟瑟发抖的二皇子轩辕北,“你……你们……说说,老七说得是真吗?这是怎么回事?” 天子一怒,百官惊惧。 举朝跪下,叩请狄赓帝息怒。 三皇子轩辕玄的耳里充斥一句句兄友弟恭,目光凝在背刺的毫不手软的七弟身上。 恨得心里淌过一阵激愤、怒火交加的热流。 若真是亲兄,大可明着来问,何必如此无召上朝,当众人面来这一出。 往日跟在身后的尾巴,竟也会玩一手一箭双雕的把戏。 轩辕玄思虑如潮,压下急怒过后心里反倒一松。 他是有底牌的皇子,不像大哥、二弟、四弟。 而且,一直以来当做真正对手得也不是这几位皇子,而是跟在东都轩郡王后面的五皇子。 现在,首先要把自己摘出去。 他直言道:“父皇,这只是一封探信,未获得实际证据。若贸然递呈,引起如今这番难以讲明的情况,举朝哗变。 儿臣但凡有确凿证据,定在第一时间递送父皇,请父皇圣裁。” 轩辕北狠狠地瞪向轩辕玄,再及面色紧张的轩辕不羁,喊道:“父皇,儿子冤枉,儿子从未有谋反之心。老七他少不更事,胡乱攀咬我和三弟,无召入朝,简直是……胡闹。” “胡闹?”狄赓帝怒而站起,把手里的察信砸过去,“朕看你才胡闹,三年前让你去三圣道府祭祖,你倒是真祭祖了。学开国帝王从三圣城起兵直入金都吗? 你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安排下?” “父皇,三弟都说证据不全,父皇岂可偏信?儿子无辜。”轩辕北脸色骤变,再忍不住咬牙气哭,“父皇,儿子冤枉。” “查。擢太宰季雪康领司寇、前疑后丞,三事寮一起查清楚三圣道府的事。 同时,下令三圣道府司徒、司马进宫面圣。有召不来,再定则。 擢令风华道府司马严守秦连长墙的寒雪关,若三圣道府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至于二皇子轩辕北、三皇子轩辕玄,羁押长定宫,无召不得出宫。” “父皇……”“父皇……” 三皇子心知这事一旦爆出会如何,面上学二哥模样情急喊叫,再明瞪向同样急色的轩辕不羁。 为今之计只能让太保轩辕凯前来,才能摘出自己的嫌疑。 二皇子的根基大多在朝堂,一众幕僚官员想替他辩解,既踌躇又心惊胆战,一时迟疑就没人敢在这当口进言。 两位皇子皆被手持长戟的虎贲亲卫给带下去。 狄赓帝目色复杂地看向“一脸为父皇着想”的轩辕不羁,怒火未歇又起。 “朕知你平日胡闹,放荡不羁,竟做出如此无礼的事,无召闯堂,无礼无仪。 来人,带这个孽子去国子学府,无令不得离开。” “不……父皇……儿不读书,儿喜画人……父皇……” 七皇子轩辕不羁挣扎不断,仍是被虎贲亲卫押往国子大学,交由太史教诲。 三日一朝的大会就在这场震惊莫名的暗察信里落幕。 因三圣道府事件涉及当朝三位皇子,金都明面下的形势暗潮涌动,人人自危。 坊间流传里就提起三圣道府这个地方。 它乃是大周轩辕朝的祖地。 轩辕先祖从远在西北的雪草城起家,后建起南旋小国,建都塞外的天都城,再以南疆为突破口,直入中原大地,问鼎天下,改祭师制为周制。 轩辕北若在三圣道府的雪草城蓄养兵马属实,其野心昭然。 百官看他在朝堂上的情况,一点都不像是真会这么干的皇子。 而这一出也正式预示大周狄赓年间的夺位之争开启。 ** 大朝会后,胡裴作为四辅寮官员,帮助狄赓帝处理六卿递交的呈折。 同时,他也看到太保轩辕凯急步入宫面圣。 太保和圣上关在殿里谈过一翻后,轩辕凯手拿圣旨离去。 随后,胡裴就从自己豢养的鸟儿里听到三皇子轩辕玄解禁出宫的消息。 至于二皇子还是被虎贲亲卫关押在长定宫。为他说话的官员进进出出一通,也没把人整出长定宫。 ** 随后半月,胡裴被季雪康召了两次,大意是问陛下经此一事身体如何。 胡裴自然是言道与此前无异。 半月来,胡裴多数时候坐在四辅寮的空地上撒谷子喂各式鸟雀。 再听派去各方探查的小鸟们叽叽喳喳的回消息。 他把这些消息汇集在脑海,再理出个头绪。 狄赓帝在三公太师霍无东面前袒露子儿多的麻烦,还不如像先帝一样,仅三子二女来得轻松。 胡裴听雀翎的转述,轻起唇齿,没有直接笑出声。 狄赓帝最大的秘密是“不是皇帝所生,而是外嫁大公主的幺子。” ** 此事得从先帝说起。 先帝有三位皇子,一位幼时落水过世,一位就在如今的狄赓帝身边,正是东都郡王轩辕五。 不在身边得那位是远在三圣城镇守国宗的天机宗掌门。 这才是狄赓帝听说三圣城反而最担心的事,他怕天机宗掌门,先帝长子养兵谋反。 狄赓帝的生母是先帝的大公主。 大公主外嫁南蜀道府,子嗣丰茂。 而小公主也是外嫁南旋道府。 两姐妹全嫁去南方,分东西两面,隔南蜀十万大山遥遥相望。 轩辕家的情况十分有趣。 自开国帝王轩辕战第一个把公主下嫁给地方道府的四司官员,往后的帝王全都如此,喜爱的女儿就嫁近些,不怎么喜欢就嫁得略远些。 轮到先帝,只有最西南的南蜀道府,以及最东南的南旋道府还没有尚过公主。 依循祖制,他把两位公主都嫁了出去。 先帝有儿子,为什么还要外甥继承帝制呢? 东都有秘密。 掌控大陆千年的封国祭府邸里有一处秘密的禁制。 这需要历代皇帝中得一个儿子继承轩郡王之位,镇守东都封府的禁制,以防奇诡异道的祭师制再度复起。 这个皇子一旦选为轩郡王,可以得到以举国之力向修真界换来的不老丹。 一旦被封为东都轩郡王,服下不老丹,也就无缘帝位。 另有一处位置也必须由当朝皇帝得一子继承,不论男女,但看资质。 乃是大周赖以为继、远在三圣道府玄坤山上的天机宗掌门一职。 天机宗乃是大周国宗,孕育大周兵家的母地,国之重地。 它独立于世,能在世间行走得唯有天机宗派出的天机传人,如今这代正是沈家沈天心。 先帝把这东都轩郡王府和天机宗掌门两处的位置,用自己得两个儿子去填满,又哪去再找儿子来填补帝位? 或许常人不敢置信,轩辕家起家就是为天下万民,一步步走出来,也奉行儒门、兵家、修真界的法旨为民立国。 他们对皇位真没有那么看重,越有责任心的帝王越是这样,先帝就是这样一位皇帝。 女儿喜欢嫁人、自在逍遥,儿子还死一个,全安排出去后金都的帝位还真没人要坐……他自己生不出来,就从大公主处抱养一个儿子记在玉碟名册,便是当今的狄赓帝。 这事没有外传,怕动摇国本。 唯有春官大宗伯世家的胡云深知晓。 他同老太君聊起皇家子嗣向来不丰、狄赓帝这支异常丰茂时说漏嘴,被鸟儿听了后传给胡裴。 ** 此刻,胡裴听取各方的消息。 季雪康属意得既不是前面几位皇子,也不是六、七、八三位皇子。 他的心思在刚启蒙得十子轩辕戎。 胡裴稍稍一想就知道。 季雪康上位十五载,政绩平平,年纪比狄赓帝还小五岁,想得定是再在这大宰辅的位置上熬个十年。 一朝天子一朝臣。 即使是八皇子轩辕端上位,太宰的位置也轮不到季雪康。 三公对新帝的选择看法。 太师霍无东只管负责大周皇室的名声,至于谁继朝纲那是狄赓帝该关心的事。 太傅忙着教导两位小皇子,无甚名利野心。 太保轩辕凯,本就是皇家后人,以皇族利益为先。 作为皇族掌管轩辕兵家在世得一支血统,他的地位独特,至于皇位人选,这一支更不关心,谁是皇帝就敬忠谁。 不过,轩辕凯少年时受过情伤,至今未娶、无儿女,就是说轩辕皇家这次还得再搞个儿子去接轩辕铁甲太保的位置。 狄赓帝目前选得就是三皇子轩辕玄。 ** 胡裴撒完手里最后一把谷子,默默地扯平嘴角的笑容。 大周能平安至今二百多年。 其一就是远在玄坤山的国宗天机宗,成为暗中的隐形力量。天机宗的暗寮卫遍布大周各地,督查地方事务,汇总在太宰寮的外廷案录殿。 其二是轩辕铁甲兵,从开国帝君至今,一直掌握在轩辕家人的手上,轩辕凯就是这一支如今还剩下的血脉。 其三便是同神秘莫测的修真界有一丝半点联系,可以换不老丹、修炼资源供养东都轩郡王,再把他如同神祇一般树立在民间,供人昂望的神仙。 其四,儒门提倡不分男女,以遍布大周各地的国办小学为基,鼎典民心。 其五,儒门创立纳银换名声官制,再国考出彩为官。这给肯听取民间声音的大周一个立世长存的机会。 若要这样的大周乱,只有从内部自上而下,再由外向内瓦解。 这一点条件目前已经成形了。 二百年来外嫁道府的公主遍布全陆各地,又有为数不多的各地伯子男爵的皇子后裔在瞎折腾。 兵起秦连关隘的时机已然到来。 -------------------- 这个大周的官位建立同我们的西周有点相似,但是立国定制这方面,我又不崇尚封建,所以安排社会情况方面会改变。 写文莫较真,但看笔者心志。 1.提倡男女平等入学,但是女人生子的社会,总会对女生的年龄有要求,早生孩子加之为母天性,所以少了女子当官,当然也有特例如沈天心、胡芸翎这类。 2.大周朝堂的势力分部:就如文里写得一样,可能会比较复杂吧。外甥承家业这一点,自我满意哈!其次,BL的感情线在胡裴、晁错、雷冥尊三者之间。同时,我想写胡裴的事业线,既然要当大宰辅,总要在朝堂里滚一圈,就涉及几位皇子。 第25章 ================== 狄赓三十四年初,兵祸之声从秦连长墙外传进金都。 狄赓帝在大朝会上怒吼:“混账。那里是三圣城。 三圣道府乃是轩辕家的祖地,岂可从那里起兵祸? 天机宗呢,天机宗站在他们那边吗? 快马急召东都轩郡王轩辕五入金都。 擢太保轩辕凯为西征司马大将军,领兵五万,带上三皇子轩辕玄,前往风华道府寒雪关,给朕弄个明白。” 轩辕凯当朝跪领军命。 彼时,二皇子轩辕北被季雪康领三寮查后,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策划起兵谋反,但府中确实有来往三圣道府的匿名书信,言辞间谈及秦连长墙至金都的布防。 光是这点,就够定了二皇子的罪。 狄赓帝直接废除二皇子的皇子身份,扣押到藏龙山的祭祠自省。 至于三皇子轩辕玄得了消息未上报,也确有因证据不足的原因。但在主观意愿上很难直接定罪, 又有太保轩辕凯替他作证,就揭过不提了。 三皇子陪同轩辕凯,领轩辕铁甲兵五万,直奔风华道府,同驻守西北的轩辕铁甲军汇合,一起抵御三圣道府起来的反军。 大皇子轩辕霄守金都协助狄赓帝处理朝政。 四皇子轩辕夏则负责协助夏官司马调运各地道府战粮,以供应寒雪关之战。 这日的大朝会散去,六卿的官员纷纷往太宰的寮属跑。 大军出征在即,各寮官员得在一日内筹备狄赓帝在大军出征前祭太庙事,第二日圣上得去西郊检军阵容,第三日的大朝会前,圣上还得给太保和校尉将官举行誓师践行仪,再有百官亲送出西城大门。 胡裴领了大右弼拟定的圣上行程录,送交六卿寮所的差事。 前往寮属的宫道上,他偶遇四皇子轩辕夏从天机宫匆匆地出来。 轩辕夏见到胡裴,一张敷薄红的脸上强扯出尴尬的笑容:“右拾遗大人……” 随后快步往六卿寮属跑去。 胡裴脚尖微顿,往天机宫旁的卜耀阁站了壁角。 六皇子轩辕月从天机宫旁的侧门迈步而出,气度沉稳。 等他离开,胡裴才从暗角走出,随后朝天望去,失笑般想:“竟然还有我抓不住的消息,有趣。” 前往六卿寮属,胡裴又碰上四皇子轩辕夏。 他这会把这个不慎强大、惯来无名,常人道软弱的四皇子放入眼。 相较起来,六皇子轩辕月虽不理事,却在风流中难掩霸气之相,论起气质,他比前几位皇子更年轻朝气外也更聪明惹眼,更难能可贵得是这般样貌,他的举止谦逊,待人温和。也就难怪会招得胡家老八胡韵珊至今惦念不忘,一直在求嫁。 但是胡云深一定要太子位定下后再做决定。 轩辕夏本意离去的脚步顿住,回头喊道:“右拾遗大人。” 胡裴侧身转眸,施施然朝他拱手。 轩辕夏嚅动唇齿,走上前,凝目在胡裴这张偏清冷又完美的脸,喃喃道:“老八他喜欢你吧?” “嗯?”胡裴抬眸,望入他颇为潋滟的眸光。 似乎……四皇子的眼睛长得极为不错。 轩辕夏咬住唇齿,而后似鼓起勇气,喃道:“我以前跟在大哥身边跑,后来大哥厌弃我的无能,渐而不理我……” 胡裴是真讶异。 两人不过几面的碰触,这种关系到不了谈这些。 他打断道:“四皇子殿下,莫不是……”受了委屈? 轩辕夏轻顿,又把此前的话提上来:“老八喜欢你吗?以你的容貌,没人会不喜欢吧。” 胡裴眯眸,好笑又玩味得看向这个目光跳闪的皇子。 或许,可以猜到四皇子为何执着这个问题。 胡裴的目光凝在四皇子衣衫领口处肌肤上那点薄红痕迹。 轩辕夏猛地捂住脖侧,气息急促,有一种被这人看透的感觉。 也忽然有些理解胡裴能如此清淡又绝尘的模样从何而来。 胡裴不止长得如同神人入世,还有他的气场、目光中的睿智、乃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是有他自身的力量。 这种力量容不得旁人不分青红皂白的玷污、乃至欺辱。 这是他本身拥有来自内在的力量。 轩辕夏认清两人间的差距,稳住呼吸后,咬牙道,“右拾遗,晚间宫门落钥前可以在这卜耀阁下见吗?” 胡裴早已收回探寻的目光,拉了拉唇齿,淡定道:“家中有母亲惦念,不得晚归。” 说完像没事人一样往卿事寮走去。 “你不想知道轩辕端是怎么看你吗?你不想知道以前的他身披黑裘、满身冷峭,如今的他为你披白衣挂笑脸吗?”轩辕夏急转身,低吼道。 胡裴侧首回眸,淡笑回:“一个人的强大与否,不是基于旁人的目光,而是自身的勇敢。四皇子以为呢?”【所以不必拿别人为筹码来谈事,真正的筹码是你自己。】 轩辕夏见他施施然漫步离去,不由握紧手。 波澜的目光里好似猝了毒。 【凭什么长得好就得被人欺辱,胡裴长得这么好,又凭什么可以逃脱这种命运?】 胡裴按例见了季雪康,再把大右弼的文书递上,顺便把先生关心的事情依序说来。 比方朝会后圣上的用餐作息,乃至心情,见了什么人;再及四辅递呈时圣上说的话,再有后宫什么人前来找圣上,之后圣上又是如何。 在大周的皇庭,后宫看似不显,但皇子和生母息息相关,多少影响狄赓帝的决策。 右拾遗这种官位,距离狄赓帝算是较为亲近,恰好可以用不同于宫侍宫女的视角,收集那些容易被忽略的信息。 季雪康一一听后,言道:“裴儿,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一个风吹草动就可能万劫不复。务必多留心内廷。” 胡裴拱手行礼:“弟子明白。” 季雪康看他一副听吩办事的模样,好奇道:“先生还没问过你对这次事件有什么看法。” 胡裴的眸略睁大,带点疑惑地看向季雪康。即不可让先生觉得弟子太过洞悉局势以免威胁到先生,也不能给先生“弟子太蠢”的认知。何况,这个弟子与蠢没有关系。 “先生觉得大皇子如何?” “嗯?”季雪康微愣,“难道圣上属意大皇子?” 胡裴摇头道:“圣上没有说过。不过弟子觉得以如今的行事,大皇子留守金都,不正是最好的机会吗?” “呵呵……”季雪康轻松地笑道:“裴儿年轻了。 有些时候看人看事,不可尽看表面。 文章尚且要从字里行间悟其理,何况是这复杂的朝政关系。 大皇子即使人在金都,余下有五皇子还在东都,且即将随轩郡王回京。” 胡裴心里有数,季雪康已经估摸出圣上想选得人应该是五皇子。 但五皇子不是下一届轩郡王?东都的轩郡王位置也需要有一个皇子去填坑。 他压下疑惑,颔首道:“弟子愚钝。” “无妨。你年岁还小,对人心见识不足。 再历练历练,跟随在先生的身边,开悟明事,未来可期。”季雪康摆手道,敛去目里的精光。 胡裴赶紧言谢,向先生再请教几句后,带上需要四辅递呈圣上的文书回四辅的寮属。 晚间,胡裴照常在宫门落钥前回府。 至于四皇子得那点事,他也没甚兴趣,已经派小耳朵跟在四皇子的身边,远比去赴不知内情的约更有效。 胡裴在书房看会书就洗沐休息。 他把飞白狐狸揽在身前,静静地阖目入睡。 初遇飞白狐狸,里面的雷冥尊魂识会作妖,把自己的魂魄拉入九幽的痛苦梦境。 如今抱上这具本就是自己的狐狸身体入睡,灵魂不仅会得到安稳,从狐身上积蓄来的力量促进胡裴魂力和灵力的增强。 九幽的雷冥尊本体在不知情又忙得脚不沾地的情况下,他得那缕魂识已经同胡裴共度不知多少个良宵。 三日里,狄赓帝不仅去了藏龙山祭太庙告慰出征一事,又去西郊检验集结的五万大军。 大朝会的这日,天蒙蒙亮,金宫门前的登令楼上,狄赓帝就给轩辕凯和一众校尉将官举行出征的誓师礼。 待得鲜热的鹿血下肚,轩辕凯带上轩辕玄领校尉打马出发,在百官的送行下一行军人出大金宫门。 马匹的震动声激醒金都的清晨。 许多耳闻风声的看客早早趴在客楼窗口观望出征的军容。 自此后,行军汇报会一日三趟快马奏报卿事寮,具体就是司马大人的寮所。 所以在大朝会开始时,轩辕凯的五万大军才正式从西郊出发上路,前往风华道府的寒雪关。 大朝会结束后还有勤政殿的小朝会,乃是四辅接过六卿日交文书呈递圣上的朝会。 胡裴身为右拾遗,辅助大右弼大人,就会站在小朝会旁的偏殿等候。 旁的左补缺等人听不清楚隔壁殿里的内容,胡裴仗着耳聪目明,听了个清楚明白。 轩郡王带五皇子,从东都赶来后参加完大军践行礼就一直等在勤政殿。 此刻,轩辕五在殿上,禀明道:“三圣道府最西北处,过月罗山阙,北部冰原里有一族群,名叫摩尔人。 他们的体格强壮,能够驱使冰原的雪狼,踏过月罗山阙,进犯玄坤山。 天机宗无暇管制三圣道府的地方事务,一直在同入侵的摩尔人对抗。” 狄赓帝听他带来这个消息,连日来紧绷的心神终于暗松,面上也露出释然。 只要不是天机宗助力三圣道府谋反就行,也就说明先帝长子、他的大皇舅没有反叛的心思,就没有换帝之忧。 倘若天机宗助力反叛,或许这九五之尊的帝位该还给先帝的儿子,狄赓帝的舅舅们。 但是,这也说明狄赓帝无德,令天机宗身为大周的隐宗都看不下去。 或改或废,天机宗拥有一枚轩辕龙令,有权利号召轩辕铁甲军。一旦龙令出,铁甲军在手,皇帝的改废就不是皇帝说了算。 说到底,狄赓帝对他是皇室外嫁女之子的身份坐上帝位,存在担忧。 “三圣道府的谋反到底与轩辕北有多少关联? 孽子轩辕北已经被捉拿入藏龙山守庙,三圣道府不退兵,这事与他没有关联?”狄赓帝问道。 毕竟是他得一个儿子,还是希望三圣道府这次的起兵跟二皇子没有关系。 轩辕五看向一旁的五皇子轩辕海。 轩辕海拱手道:“父皇,儿探知的消息,乃是太/祖帝之三女,后世孙,宣荣,协同西伯袁真一起蓄兵谋反。 儿子已经看过三寮联手审理二哥的案录,二哥是被人利用,给宣荣和袁真行了便利之事。” “蠢货。”狄赓帝气恼道。 虽然不是蓄意谋反,但蠢到被地方利用也是气人。 他的气息稍平,转而对起兵的两人生了杀心恼意,“天下安定,百姓安稳。他们这是要搞什么?皇族子嗣一旦下放地方,就无专享之权,以女‘宣’男‘袁’做姓,视作常人。 如若真有不臣之心,令轩辕凯枪出寒雪关,活捉宣、袁送来金都,朕要亲审这帮人。” 陪跑的司马大人赶紧领命。 心气平遂的狄赓帝了解事情后,一脸孺慕地看向轩辕五这个小皇舅。 司马大人和四辅官员当即明白圣上是要聊私事,待得宫侍询问狄赓帝后,众人纷纷拱手屈行而出。 -------------------- 第26章 ================== 待殿里就剩下轩辕五和轩辕海,狄赓帝把目光挪向五儿子轩辕海。 轩辕五大概是因为自己名字里有个五字,当初选了五皇子做徒弟,是亲选的轩郡王继任者。 狄赓帝叹口气道:“皇舅远道而来,辛苦。五子,你先下去吧。” “是,父皇。儿告退。”轩辕海拱手后出了勤政殿,留下两人叙事。 轩辕海刚上宫廊,迎面走来手捧文书的胡裴。 他抱胸挡在道上,这般风华人物想要让人认不出来都难。 “十贤之末,灵均公子,胡裴。” 胡裴撩起眼皮,手捧大右弼给的文书,垂首行礼:“五殿下。” 轩辕海绕胡裴走两圈,似自言自语道:“如你这般样貌、才学、聪颖的人,我怎么都想不到你会做官。” “人各有志。”胡裴淡色道。 “做官的志向?若你做太师的弟子,尚且可以理解,偏偏拜了太宰为先生。”轩辕海俯身,直视胡裴的眼睛,打趣道,“若你不是春官世家正儿八经的胡府公子,我都要怀疑你是冒充者。” 胡裴心中如镜,往后退点避开他的气息,静静地道:“殿下也不像是会守一座郡王府,碌碌无为的皇子。” 轩辕海目光微利,嗤说:“牙尖嘴利。听人说老八很器重你啊,不知你是做了他的幕僚,还是柜中人?”彼时,大周富裕人家的卧榻连柜,一说柜中人就有指屋里人之意。 胡裴瞬间露出不虞的神色,目光拉远,穿过他射向走出勤政殿的轩辕五。 轩辕五见轩辕海回首,淡定地颔首后朝胡裴道:“灵均公子,当日卧龙山一别,风姿更甚以往。” 胡裴敏锐得感应到一件事,轩辕五并不喜欢轩辕海。他的感知向来敏锐,如当初在卧龙山的十贤庄 上,也感知到沈天心和轩辕五之间有不一般的情愫。 【这么说,五皇子轩辕海被轩郡王嫌弃,那他也要参与这次的夺位之战。难怪季雪康会说那样的话,间接说明宫里有另一人将会随轩郡王离开金都,前往东都。】 胡裴的心思流转如龙,稳稳地朝轩辕五颔首后,捧文书穿过两人,直接去面见圣上。 晚间,在四辅放寮前,胡裴的小耳朵们就占满雪松的枝丫,寮前的场地。 它们各自叽叽喳喳得等着被投喂。 胡裴端了盆从宫人那要来的谷子,走出寮所。 他如玉树般站在廊下,扬手撒谷,边听它们叽喳。 “叽叽喳喳……”皇帝要求五皇子留下,要封他为太子,说五皇子是轩郡王亲自教出来的良才。 “叽叽喳喳……”轩郡王让皇帝再考虑考虑,还说去看过公主轩辕姬,小公主有灵根可以修炼叽,确实比五皇子更合适轩郡王之位。 “叽叽喳喳……”四皇子被六皇子扒拉开衣衫…… 雌鸟只说半句,随后一顿叽叽喳喳此起彼伏,好似都亲眼见了那香艳的场面。 胡裴也是惊得谷子都忘记洒。 小鸟儿们觉得消息不够劲爆,没获得主人的喂食,一只高亢的布谷鸟鸣叫。 “布谷布谷……”四皇子还被大皇子扒拉过,后来大皇子厌弃四皇子,当众羞辱他,被六皇子维护,自此才跟六皇子走得近。 “叽叽喳喳……”那天我看到了。简直是衣冠禽兽啊,比咱们红织雀还花心。四皇子不肯,六皇子非上,完了还一堆叽歪蜜语宽宥他,四皇子都哭了。 “叽叽喳喳……”你在宫里,我跟六皇子出去了,他转头又约八小姐胡韵珊去吃茶,两人亲亲我我,好不要脸……叽,我是说六皇子不要脸。 “叽叽喳喳……”这六皇子比红雀鸟还花心啊。 胡裴听得手里的谷子漏了下去,脚边绕一圈扑翅的小鸟儿。 同职官位的左补缺大人站在四辅寮的檐下,朝旁边的同僚说:“这灵均公子还真是与众不同。旁人也喂食,就没见鸟雀往人身上站。偏偏他一洒谷,周边的鸟儿都来凑热闹。” “呵呵,人还是个少年,灵气逼人。我等老人如何同少年人比啊。”说的人拍了拍他,示意一起放寮出宫。 ** 半个月后,西征大军的先锋赶到寒雪关。 那时候宣荣和袁真联合的军队已经将要撞开寒雪关的城门,被赶到的轩辕凯和轩辕玄阻止。 寒雪关之战正式打响。 同时,金都里,轩郡王轩辕五把五皇子轩辕海留在皇宫,反而带走四公主轩辕姬。 彼时的轩辕姬还仅仅是个四岁出头的小公主。 然而,她再回来,就是大周历史上呼风唤雨得第一代天姬女皇,延续大周近二百年和平的历史,同时,在她退位后掀起大周民间修士和官府勾连的修真之祸。 ** 狄赓三十五年中,被史官定为“宣袁乱初”的三圣城战事终于落下帷幕。 天机宗从北方摩尔人的战役里得到喘息,辅助关内的轩辕铁甲军,截取宣袁联军的消息,递送给轩辕凯。 在内外夹击下,宣袁之乱终于被平定。 当胜利传进金都时,兴奋的狄赓帝当朝宣布立太子。 至于人选,他没有公布,但是许多官员都认为会是在寒雪关之战里做出功绩的三皇子轩辕玄。 远方的轩辕玄本来答应同司马大将军轩辕凯协助天机宗去玄坤山北,抵挡摩尔人闯月罗山阙。在听闻金都传来的消息后,他哪里还有心思前往,比起接替叔父成为轩辕铁甲的治军者,他更想要坐上狄赓帝的位置。 ** 秦连山寒雪关外。 轩辕凯直接骂道:“玄儿,叔父都教你什么了?” “忠君爱国。”轩辕玄握紧拳,咬碎银牙。 “如今天机宗抵挡摩尔人损失惨重,喘息之际又抽人手帮我们平定宣袁之乱。 现在摩尔人集结部落再来进犯玄坤山,一旦过了玄坤山,就是西北这偌大的长广土地。秦连长墙的塞外,尚有三圣道府和其他六大道府,全是大周的百姓。 难道你要在这时候弃他们回金都吗?”轩辕凯掷地有声地问道。 “可是……我不想仅仅只做一名将军,如同叔父一样此生唯有铁甲相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满足。只能为了大义,默默抗下痛苦后冷眼看她离去。”轩辕玄咬牙,怒目里尽是挣扎。 轩辕凯忍不住后退一步,脑子里晃过一袭红衣发钗决绝远去的女子,相思之痛入骨食髓。 比起皇室上一代的人丁凋零,掌管轩辕铁甲这一支的轩辕血脉更加凄惨。 大周立国为民,从根上杜绝帝皇子女祸乱朝纲,但也意味一旦在任者有不测,就可能无人继任的情况。 但是,始祖更绝,他不禁男女,遂女儿血脉亦可为帝。 这种血脉制度既可以无限蔓延轩辕家血统,又可以控制朝堂贯彻为民志向。 但是,轩辕凯这一支一直掌军,为国尽忠。 不用皇室这种子女下放的制度,渐渐的人丁稀少,是真得稀少。 至轩辕凯,他祖上下来剩下他一人,只能从皇室里找人来继任轩辕铁甲军。 他选得就是三皇子轩辕玄,但轩辕玄看不上这个位置,或许他要得不仅仅是这个位置。 名为叔侄,实际也是师徒,两人屹立在军账里互不退让。 轩辕凯瞧他这模样,联想到二皇子轩辕北,再及狄赓帝,突然就明白了。 任何措施都有疏落,即使历朝已经如此防范皇子乱政,但是一旦破例如狄赓帝的出身,引发后续的帝位之争还是不期而来。 他淡色道:“如果你离开军账,从此就无缘铁甲军。回你的皇宫,争你的帝位。” 轩辕玄挣扎了翻,默然低下头。 “叔父,你一直教我大义,我知道天机宗这会正需要铁甲军助力,何况镇守边境本就是铁甲军职责。玄儿八岁随叔父出征,一直随叔父学习。玄儿……愿意放弃金都,留在军中替国效力。” 轩辕凯不仅没有为这番话高兴,甚至心里流过更多的担忧。 对于轩辕玄,他可太了解。 他已经给这个弟子最后的机会,能不能握住就看他自己了。师徒之间也因这一茬留下不可磨灭的嫌隙。 ** 金都。 狄赓帝没有让百官等太久,半个月后金都敕封太子明文诏令就下了,诏令里明确写五皇子轩辕海继为太子。 举朝哗然。 五皇子轩辕海后面有东都轩郡王背书。 历代以来,东都轩郡王的威信乃是民间信仰,在民间普通人里盖过在太保官位的轩辕铁甲这一支,也是因为大周太平二百多年少战事之故。 轩辕海的名声就压过战胜叛乱、风头正劲得三皇子轩辕玄。 当然,轩辕玄战胜宣袁之乱,却也被困在西北摩尔人的战役里回不来。 大皇子虽有心、政绩也不错,在民间也有一定名声,但没能改变狄赓帝的心思。而大皇子府在太子典礼前夕,与朝臣六卿六官以下的太仆、小臣、百司等走得相当近。 胡裴在胡府院子里听闻各方的叽喳汇报。 有大皇子在皇子府里砸一地东西,还有鸟雀们叽喳四皇子衣衫不整得从大皇子的房间里跑出来的八卦。 六皇子闭守在长定宫,整日和八皇子下棋听曲作乐。 偶尔出宫前往国子大学,去向太史借书。 再有七皇子轩辕不羁被轩辕玄厌弃后,被留在后宫,给南蜀进献的美人秋妃娘娘画好几副美人图。 余下两位年岁小的皇子各读各书。 这鸟群甚至连胡府自家里的消息都没落下。 太子封位典礼的日期定下后,胡云深忙得脚不沾地,依令筹备太子典和入驻太子天机宫的仪式用品。 二房长子,胡坤直接得了上司的指派,日后专职太子天机宫的趣马一事。 玉芝院的雪松下,胡裴放飞手里从西北远行回来的鸟儿。 他心道:果然不出所料。 金都风生水起,远在西北的三皇子轩辕玄不可能束手待毙,也不可能丢下轩辕铁甲军。 西北距离玄坤山三十里的月罗山阙口发生了一场人狼军团的大混战。 北原彪悍的摩尔人驱使他们的雪狼王和熊豹军团,攻进山阙,同天机宗宗主带领的弟子们和轩辕凯带领的铁甲军展开搏杀。 这一战,轩辕凯为救轩辕玄被狼王扑杀而阵亡,一代军神就这样陨落在遥远的山阙。 虽然摩尔人再次被铁甲军和轩辕凌天带领的天机宗弟子打退,但太保轩辕凯之死给铁甲军莫大的损失。 同样,远在金都的胡裴也知道了岩雀传回的最新信息。 三皇子轩辕玄即将扶灵柩归朝,他将开启金都新的格局。 论谋略,现今的几位皇子里谁都没有轩辕玄强。 他甚至以正大光明的阳谋害轩辕凯战死,直接掌握轩辕铁甲军。 为防止狄赓帝和众兄弟的猜忌,同时防范摩尔人再袭大周,出去的五万铁甲军被留下三万守在西北山阙,而这三万就是轩辕凯的直隶亲信部队。 余下两万人被轩辕玄领回关内,又在寒雪关留下一万镇守,而这分级分兵的策略很好地分化了轩辕凯留在铁甲军里的势力。 余一万人马就是轩辕玄自己的亲兵部队,随他扶轩辕凯的灵柩归返金都。 胡裴得到的消息快,但是军报快马传来时已经是在太子典礼的当日。 轩辕玄终究没有赶在太子封位前,这给胡裴一种三皇子会领兵攻入金都的想法。 不过,事情往往充满戏剧性。 狄赓帝正挥手示意宫侍敕宝鉴、太子玺给五皇子轩辕海,军神战死的军报就在这会上朝。 百官和帝王当朝听闻轩辕凯战死的奏报,一时间狄赓帝血气上行,直接激怒地晕过去。 太子敕封的典礼就此搁置。 太宰季雪康被急召入勤政殿,连同四辅一起定下暂推太子封位典礼,先等太保遗体归金,行一众封赏后入葬为先。 狄赓三十五年的敕封太子一事就这样流产。 但是,两次太子敕封,都因轩辕玄所在的铁甲军暂停,意味轩辕玄对太子之位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而轩辕玄得到金都的快报说推迟太子典礼,带领一万铁甲军正式扶轩辕凯的灵柩,以沿道哭丧的方式往金都慢慢行来。 期间,这队伍还在胜争道府做了短暂的停留歇息,奏报里说的是让民间多知道太保大司马大将军轩辕凯的荣光事迹。 确实,民间传颂起铁甲军的威名,太保轩辕凯为大周战死的荣光,以及三皇子轩辕玄的孝义名声。 ** 金都。 胡云深坐在书房,忍不住连声叹息。 太子之位一日不定,朝局就一日不宁,连家里都不安稳。 胡韵珊的年纪已经到了当年她骂胡芸翎是老女人的年岁,每日都去寻胡大夫人哭闹翻。 明明胡云深把胡裴瞧见六皇子不堪的事都告诉胡大夫人,也传话给文璋夫人。 文璋夫人还算明理,相信季暮云一家,也几次给胡韵珊选六卿府的正经公子相亲,但胡芸翎却是死活都不肯,也不信大房传出有关轩辕月的话,认为他们是诽谤、嫉妒轩辕月。 她还非得在六皇子一棵树上吊着,自认为可以帮助轩辕月。 轩辕玄带的大军和灵柩已经在回金都的路上,胡云深见二房阻止不了胡韵珊的想法,就答应胡大夫人的提议。 待狄赓三十六年,不管局势如何,只要胡韵珊不反悔,就答应把她嫁给六皇子轩辕月,圆满她的心意。 同时,这一年末,胡云深忙着安排铁甲军的凯旋以及用国礼安葬轩辕凯的祭奠仪式等事务。 -------------------- 1.宣袁叛乱一战里胜利,金都狄赓帝决定立轩辕海为太子。轩辕玄出征在外,被师父轩辕凯言语激将,只能留在军中。 2.金都太子典礼日期定下,轩辕玄有心帝位,就不能让轩辕海上位。最快的阻止办法肯定是传信到金都。什么消息可以阻止封位典礼?唯有足以撼动狄赓帝内心的消息。那就是轩辕凯之死,以及轩辕玄带兵扶灵柩归京。 无论哪一条都可以让狄赓帝迟疑,而停下封位典礼。 (轩辕凯死,铁甲军神龙无首,需要新的领导者。若是轩辕玄上位,此时背着他册封轩辕海为太子,那么狄赓帝觉得轩辕玄就会带兵进攻金都,挟天子重新立皇储,甚至换皇帝。) 3.以上,狄赓帝在消息传来时,迫不得已停下封立太子的举动。 ** 4.胡裴发现轩辕月的问题,传话给父亲,话也带给二房,但是胡韵珊还是想要嫁给轩辕月。 第27章 ================== 大金宫一如既往风云变化、神秘难知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胡裴近日比较悠闲,每日上寮所就陪狄赓帝聊天宽慰烦心,再伺候笔墨,辅助他阅览六卿呈递的公文。这对于一名屈居在四辅寮下小小的右拾遗来说是莫大的殊荣,而这不止因他是大右弼庄向如力荐,也源于胡家在大周深厚的渊源家底。 胡裴知道圣上在等轩辕凯归来,而他也在等一个消息。 有关五皇子轩辕海和三皇子轩辕玄之间较量的消息。 ** 五皇子轩辕海心性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宽厚,甚至有点狭隘。不过,论谁在太子之位唾手可得时被打断,都会怨恨对方。 轩辕海跟随轩辕五在外多年,结交不少江湖人士。 这次太子封位典礼当朝暂停……这是轩辕玄给他的奇耻大辱。 一而再,绝不能再三。 上一次百官提议立太子,狄赓帝也有心立轩辕海,也是被轩辕玄阻止。 这次,他离太子印鉴一指之隔,再次被轩辕玄阻止。 轩辕海怒火交加,花重金,遣江湖中人暗杀归京路上的轩辕玄。 事实证明,轩辕玄不是等闲之辈。 他随身携带的一万铁甲护卫他的安全,同时以自身为饵,掌握住刺杀的证据,矛头却指向大皇子轩辕霄。 这也算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皇子轩辕霄就这样被无辜牵连进去。 ** 胡裴听到回来的鸟儿汇报,于他预测得差不多。 不过,他没有想到轩辕玄在归金都的路上,把自己当饵不说,还遇上游学在外的晁错。 晁错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救了轩辕玄,卷入了狄赓帝年间的夺位之争。 得知晁错的身份后,轩辕玄自然把他当忘年交的兄弟对待。 胡裴听完鸟儿汇报,扶额感叹。 【数年不见晁错,他竟然还是这么笨直。】 ** 轩辕玄归京这日,金都满城铺白,夹道来迎太保轩辕凯。 轩辕玄护送灵柩直入西华门,停在城楼下。 他见狄赓帝直奔而出,头触灵柩后痛哭,再跪倒在狄赓帝面前。 狄赓帝在哀痛之下,一脚踹在轩辕玄的肩头,骂道:“你岂可如此莽夫,害你叔父为救你而亡,你对得起他的教导吗?啊……” 他这一脚一骂用意至深,乃是削弱轩辕玄在铁甲军心目中的份量。 “儿臣有罪,儿臣罪该万死。”轩辕玄配合他,哭肿眼睛,连连磕头在地。 他身后的校尉、亲兵纷纷跟着跪首,掩面大哭。 胡裴冷眼看这一出君臣父子痛哭的场面,心里竟想起房里那只狐狸。 这世道真没有看起来的美好,远不如做妖来得自在。 正在痛哭咒骂的狄赓帝实际上内心也没有旁人看到得这样哀伤。他的这一脚没有起到所想的效果,可见轩辕玄身后的兵将已经尽归他所用。 近日,狄赓帝在同胡裴下棋时,在听闻轩辕凯的尸体即将入京时,正在下棋的他无意中握把棋子,又散漫地散落在棋盒,幽幽言道:“一家之手,何患无子。” 意思乃是以后军政大权全归帝王所有,何须担心会没有新的军神。 若细思,胡裴就知道狄赓帝早有收回铁甲军权、一家独大的想法。 只不过历朝建制摆在那,铁甲军一支由轩辕凯一族掌管,狄赓帝对此一直苦于没有办法而已。 如今,西华门下这一幕迎英雄归来,兴许就是狄赓帝期待已久、所乐见的场面。 胡裴身在此中、又似心在外,随百官的情态,收敛面色,哀悼一代军神轩辕凯的逝去。 表面的文戏落幕,狄赓帝请百司把轩辕凯的灵柩停灵三日,随后以国之重臣的品阶,葬入藏龙山轩辕祖坟。 ** 晚间,轩辕玄面见狄赓帝,聊至深夜才去长定宫留宿。 宫外的胡裴翻了个身,听报信的鸟儿啄窗棂又叽喳的声响,推了推怀里的飞白。 飞白不耐烦地眯起眸,窜出温暖的被窝,打开窗格。 夜莺进屋,落在窗边的支架上,“叽叽喳喳……”【主人,轩辕玄去长定宫留宿。】 胡裴揉了揉额头,抱住跳回床榻的飞白,困顿得朝夜莺说:“他们说了什么?” “叽叽喳喳……”【狄赓帝好像猜到轩辕凯之死的真正原因,严令轩辕玄把握住铁甲军,不能让军权旁落。】 胡裴眼里微有精神,一下一下地撸狐狸的长毛。 【皇家的权利大过了亲情,而且狄赓帝真是这么想吗?还是迫于如今的铁甲军混乱,不好直接出手接这烫山芋?或许,他也在忌惮这个掌握军权的儿子。】 “叽叽喳喳……”【轩辕玄问狄赓帝,为什么太子位给老五。】 “咿?”胡裴不由笑了,随即心沉入海,“这么说来,狄赓帝和轩辕凯之死也脱不了干系。” “叽叽喳喳……”【有一句,“父皇令儿见机行事,儿如今掌握铁甲军权,那儿所要又在哪里?”】 胡裴听到这声,想起日前狄赓帝握黑子散入棋盒的话,连贯起来就通了。 皇家在亲情和权利之间的战争,着实无情到残忍。 胡裴淡色颔首,“真是一出好戏。狄赓帝当年令沈家家主迎娶轩辕凯心仪的女子,导致痴情的轩辕凯这一支再无后人继香火。 他又把心机颇深的三皇子轩辕玄埋在轩辕凯的身边,敕封太子的诏令一下,等于给轩辕玄一道催轩辕凯上路的暗令。 这对皇家父子等得便是有朝一日掌握铁甲军权。 如今,三皇子掌握铁甲军权,正是狄赓帝口中得一家独大。 那他新的忧患就是想要‘立轩辕海为太子,却受困于轩辕玄手中的势力’。” “嗷嘤……”【皇帝的心机不是一般深,他也没老到马上退位,接下来就是养蛊式夺帝位之战。】 胡裴眉眼轻挑,揽起白狐在唇角蹭了蹭。 【这狐狸比自己还不信人心。好歹自己还信狄赓帝是想真得立轩辕海为太子。】 他不管身体僵住的狐狸,朝夜莺道,“外面的木梁廊下挂有米谷,你自去吃吧。” “叽喳……”【谢谢主人。】 夜莺拍翅膀飞出窗外,胡裴推了推飞白的毛屁股,支使道,“去关窗。” 两人自白马大街上相遇自今,同床共枕五个春秋,彼此都极为熟悉。 飞白张嘴呼噜出口清气惩罚他。 胡裴往后一仰,就把他扔出去,还瞪道:“快去。” 雷冥尊的魂识想凶巴巴得对他,心里又舍不得,只能跳向几面,拿爪子关上窗棱。 回到床上时,他见胡裴已经躺下,咕噜嗷呜几声,还是忍不住道:“胡裴,你到底要做什么?” 胡裴闭目躺着,伸手一揽就把他揽进胸膛前,也没有回他。 很多时候,胡裴把占据狐狸的魂魄当成一个监督者,更多时候也会当他不存在。 但是,每日练习明铮,随胡裴琴技的提升,他渐渐地喜欢上这个监督者。 这种喜欢无关风月,只是觉得雷冥尊这缕魂识琴技好、本领大,没有曾以为的不近人情、不可理喻。 ** 次日,大朝会上,轩辕玄就当众提出回京路上一直被刺杀一事。 狄赓帝本不想理会这事,儿子大了心野,受点挫折,可管教一翻。 所以在封赏一众校尉将领后,他本意说两句,但是轩辕玄当朝递上的铁甲军的虎符,狠狠地将了皇帝的军。 狄赓帝的眼神当即粘在虎符上,心里有气又有喜,状似无意地询问:“三皇子,你是太保的继承者,这又是何意?” “铁甲军是国之铁甲,乃是圣上的军队。 如今太保已逝,理应收归朝廷,奉交圣上。”轩辕玄当朝跪道,“铁甲军之首忠君、为民,忠君乃是首要,现在战事已了,臣上交虎符。” 狄赓帝眯眸,一边很心动,一边又知道这个山芋现在不好接,而这儿子心是真得野了。 历朝以来虎符一直归轩辕凯一支掌管。尽管轩辕玄采取地域分兵策略,把轩辕凯的九成亲信都排布在外,但是南郊军营还有一万多的轩辕凯亲卫,现在接下虎符,铁甲军的毛头将直指圣上。轩辕玄这一招也是祸水东引了。 这时候季雪康就很重要,当朝支持三皇子的决定,上交虎符归圣上掌握。 三公本想重整朝纲传统。 既然轩辕凯选择三皇子,那么三皇子就没有争夺太子位的权利,应该继承铁甲军。 但他这么一出,朝堂上以季雪康为首都支持圣上收归虎符,若是三公就这么反对,又不是个事。百官联名要求虎符归于圣上掌管,那铁甲军可争对的毛头就是百官。这祸,对于狄赓帝来说又摊开了。 狄赓帝很满意季雪康这时候的眼力劲,还诚恳地询问太师霍无东和太傅两人的意见。 霍无东看向满朝同意狄赓帝收下虎符的官员,站出来道:“如今太保无人选,持有虎符者为铁甲军传人,即可担任太保一职,乃是大周正统。圣上可有太保位人选?” 言下之意还是属意三皇子接任太保位,无缘太子之位。 狄赓帝还真是被他难住。 若太保位置给轩辕玄,这个儿子的权利就真得很大。又是三公推举,日后也有夺帝位的心意和能力。 但拒绝收归虎符,虽有天下人看着这个儿子,不能让他反,但是狄赓帝这心里又不放心。 霍无东也很好得把矛头引进狄赓帝内心深处对帝王权柄的欲望里。 而这就是轩辕玄当众上交虎符的目的。 三公太保之位,太子之位,刺杀一事必要有一个开头,接下来才可酌情夺之。用兵之道贵在出其不意,出锋必破阵。 季雪康这时又提出:“三殿下在归京路上遇刺,此事乃重中之重,臣请陛下擢五官司寇严查。” 狄赓帝这才有了台阶往下,擢令司寇彻查三皇子遇刺一事,而虎符之事看似没谈下,实则已经当众完成一次交换。暂时予三皇子轩辕玄一些便宜,而虎符必定握在圣上的手里。 三公见虎符之事被这般搁置,有心再提,却被散朝声压下去。 大朝会散去后,胡裴得了闲,也是听多了里面歪七扭八的事闹心。他向大右弼交待完差事后,提前一刻放寮,直接离开宫廷。 出宫路上,他恰见一身黑装红边的高个男子闲适地靠在宫墙,从对方望来的眉眼间一下认出来人是晁错。 晁错手长脚长,一甩开后走来,如同一座小山,然他的五官又透出清澈的明朗。 胡裴走上去,默默地给加了个注释:清澈的愚蠢。 “晁错兄。” “没想到几年不见,胡裴你是越长越娘们呛呛。”晁错抱胸绕胡裴走两圈,含笑道,“后面挺翘,前面若是……” 胡裴侧身回眸,清清淡淡地凝望他。 晁错被他捕捉眼神,一下子哑口没再取笑。他拿长指敲了敲硬实的臂膀,笑道,“出宫么?请你喝一杯?” “不必。”胡裴直接回道,而后就径直向宫外走去。 晁错的面色冷沉下来,凝目在胡裴离去的纤长风雅背影,心里起一阵燥意。 “好家伙,脾气越来越大,哼。” 在外游学数年,他多了个坏毛病,瞧见那些看起来娘们唧唧的男子,总会拿来跟脑海里的胡裴比较,便有了个“逢见公子,必思胡裴”的习惯。 这会再见胡裴,当真觉得:在外头见得都是什么歪瓜裂枣,不及胡裴一根头发丝娘。 他边走边叽叽了几声,随后转道去司马寮。 这会他也正式捐官,就在司马寮任职,而且因为帮助过三皇子轩辕玄,他在寮所里任职数月后即可受邀参与南郊校场的训练。 晁纲知道儿子的方向,有种特么忙活半生,结果回归老路的无力感。 他自己就是军旅出身,弃武投文,以前过得是刀头舔血的军旅生活,如今有美妻儿、如意日子,没成想游学归来的独生子还要从武一道。 在晁错履职前,他跟儿子以武较量翻,没打过现在年轻体壮、力大如牛偏有张略显刚秀脸的儿子。 所以在晁错上岗前,晁纲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儿啊,咱们身体是强,脸呢也有点儿欺骗性,但是为官不论文武,重在这里。”他指了指脑袋,“你可别把命送在外面。若在廷上,为父还能帮你一把,你在外面,可是真刀实枪啊。” 晁错却不以为意,还极为认真回道:“先生说了,这大周的朝堂日后是他胡裴的天下,若以彼之短攻彼之长,我一辈子越不过他去。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我总要赢他一局。既然朝堂不行,那军阵里必有我晁错一席之地。” 他略垫脚,拿手压在父亲的肩膀上,嘻哈道:“爹,你放心。打战之事,你最清楚,外面未必是最危险,这朝上不妥当,外面的人才有危险。以后爹你主内,儿主外,咱父子必有一番成就。” 晁纲有点儿被这个儿子噎住,甚至在他的言语带动下,还真得想象了一番内外景象。 又听晁错对现在的铁甲军分析,心里很是欣慰,晕头涨脑得就应了儿子任职的事。 待得晁错离去,他才恍惚过来:“哎,这可真是成也胡裴,败……呸呸呸……好也胡裴啊。” 铁甲军里三皇子若有帝位之心,势必是要退出。 这么说起来确实需要在铁甲军里起一心腹人物,但谁合适,谁又适合上面那个位置,也确实是未知之数。 -------------------- 南岸:恭迎大冤种,晁错归来~~~~ 第28章 ================== 数日后,司寇寮就把彻查三皇子遇刺一事的案录递交圣上。 狄赓帝明知道这不是大皇子轩辕霄所做,瞧这眼下的证据,为摘出轩辕海,他半合眼应了这折子。 继二皇子前往藏龙山后,大皇子则被下放到地方,改“轩辕”姓氏为“袁”姓。 大皇子携一家妻儿前去北方秦连长墙外的北盛道府任男爵位,享当地四司交的食俸,其子三代为平民,过后可再纳名、捐官,重新复起。 这也是一个信号,除未来的太子可以留守金都外,其余皇子都将陆续被派往地方任爵。 这个信号令六皇子轩辕月和八皇子轩辕端都急了,各寻主意。 七皇子轩辕不羁还是最跳得那个。 他见过狄赓帝后,言说:“父皇,我要去天机宗。” 狄赓帝眯眸,呵笑出声:“你以为天机宗是你一个皇子说想就能去?天机宗选人自有一套标准,等着吧。” 东都轩辕五选择轩辕姬,意味还有天机宗的宗主之位可以令皇子坐享功成。 至于轩辕铁甲,被轩辕玄已经渗透了,其他皇子很难再寻到机会。 余下的几位皇子,这心里都跟明镜一样清楚。 ** 胡裴本意就不想胡韵珊嫁给轩辕月,已经让红雀紧盯胡韵珊,结果还是出了事。 毕竟关起门来后,胡韵珊和轩辕月在房里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何况胡大夫人和其生母文璋夫人都百般叮嘱过胡韵珊不要做糊涂事。 当胡韵珊被诊出喜脉后,文璋夫人直接炸怒。 她舍不得打女儿就打胡云知这个夫君,怒骂道:“都是你这坏胚子,带坏我一双儿女。胡棠整日个学你,你这个做人老子的流连良宵楼,他流连金银台。还有你韵珊……你竟然……你是傻了么,想嫁人想疯了。如今皇子外放,你想远离你娘吗?” “娘……呜……”胡韵珊管不得当缩头乌龟的父亲,抱住母亲痛苦道:“我真得喜欢他,他已经等我这么多年,我不能辜负他。”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我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六皇子这种人不简单,你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现在好了,肚子里都揣上了。 司马、司空大人的长子和幺子长得不好,还是才学不高?人都是国子大学国考结业,未来可期,他们不能与你琴瑟和鸣?你就不想留在京中?” “我不想,他们都不是轩辕月,我就喜欢他。 这辈子,我非他不嫁,即使外放道府,三代为平民,若要成为士族还得一步步考上来,我也甘愿。”胡韵珊激动地喊叫道。 缩在柱纱下的胡云知忍不住道:“着魔了,随她吧。珊儿也老大不小了,现在……又有了。痴情女子何其多,未必都没有好归宿。” 一旦提起这种情不情、爱不爱的男女风月事,这个夫君就来劲。 文璋就想提刀杀掉这个夫君。【轩辕月的毛病还在于他是个断袖啊,对象还是他的“兄长”!!!!!】 她越想越气,真得操起裁缝的剪子,疾步向胡云知刺去。 “你疯了,你这个疯女人。”胡云知赶紧避开夫人的猛力一刺,再反手一推文璋夫人后瞧都不瞧一眼,夺门而出。 “娘啊……” 胡韵珊见这打闹,母亲被推砸在地上痛怨交加,她也是急哭了。 心情激愤下,胡韵珊还没近前去察看文璋夫人,就先晕倒在地。 二房的院子里侍女们一顿惊呼,忙乱成一团麻。 东苑的胡云深得到小侍来报二弟院里发生的事,他先派人去把跑出门的胡云知找回来,至于文璋夫人那边就要妻子出面了。大伯、弟媳得避嫌。 随后,他思索一翻,找来胡裴商量。 如今胡棠仗着司寇女婿的名头惯来不听劝,就得麻烦胡裴去长定宫走一趟,询问六皇子轩辕月关于胡韵珊事情的口风。 胡大夫人带丫鬟赶去二房那里主事,先安排胡韵珊卧床养胎,后续情形还得等胡云深的通知才能行事。 神色抑郁的文璋夫人靠在胡大夫人季暮云的肩头,心痛得无以言语。 儿子流连赌坊、女儿又这般不为将来计,平妻、少妻的儿女们又虎视眈眈……简直是暗无天日。 这一次,她不想再挣那口气了,想要和离。 ** 这边,胡裴领了父亲的任务,一只脚刚要踏入长定宫,耳旁的红雀就在叽叽喳喳。 “叽叽喳喳……”【主人你别去啊,那六皇子正在酿酿酱酱……乐呵呢。】 胡裴一脸迷茫地昂头看向红雀小鸟,眨下眼才理过头绪。 说实话,他也是被胡韵珊这一事震住了。 明明轩辕月不是良人,偏还不肯听劝要往火坑里跳,结局都可想而知。 他神色怏怏,转道往司马寮走去。 今日得知胡韵珊的事,他是请了假的,但晁错这人应该还在司马寮。 果不其然。 晁错听闻右拾遗来找,顿时丢开手头的兵粮文书,跑出门。 一见胡裴心生喜,嘴上就不会把门。 “哟,胡裴啊,你这个万年右拾遗大人怎么有空来我们脏乱不堪的司马寮?” 胡裴有点摸不准这个晁错,外出游学不涨智气,反添流气? “裴同晁兄多年未见,上次晁兄说请喝一杯,裴应约而来。如何?请。” 晁错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郁闷。 同时,脚比脑子还快得抬起后向胡裴走去。 当他意识到这点时,真是郁闷死他自己了。 胡裴焕然一笑,转身先行。 晁错顿时有种喝了壶辣口且滚烫的黄汤,感觉热爽。 他的脚啊,非常诚实得跟上去。 但嘴上叨叨:“胡裴,你这个先生有点不是那么回事啊,起点高又如何?照样在右拾遗位置上熬五年。五年啊,若是读书,你都能读天上去。” 【十五岁了呀,张开了更是不得了,不止娘还有韵,啧啧啧……】 胡裴颔首,与他并肩而行。 胡裴不算矮,甚至比同年龄的人略高,但晁错更高,几乎高出胡裴一个头。 若近前,对上晁错,胡裴就得昂视,而他绝对不会选择这种对视法。 胡裴自顾向前走,边道:“你在外游学都去了哪里?” “嘿,你一定没去过,我说你这五年真是浪费光阴。 出金都后行三百里就是繁华的东都,遍地都是美貌女子以及文人骚客,还有那一溜的青花楼,比金都可强太多了。” “东都是轩郡王的地方。他竟会允许辖地里有那么多青花楼?” “嘿,这男女不就寻个乐子,没那么不堪……等等,你怎么这么说?你去过了?也对,你是右拾遗,平日应酬定是不少,不过以你的姿色去什么花楼,就是青楼……” 晁错看向幽眸昂来的胡裴,顿时哑口。 他心里莫名起股道不清说不明白的滋味,反正就是听他极为自然地说青花楼,心里不痛快,才一时图嘴快。 “五年来,我一直是准时上下寮,今日还是第一次请假。”胡裴见他住口,这才继续往前走。他的脚尖一拐,向天机宫后走去。 晁错心里还在感叹胡裴的认真,又折腾那股泛起的奇怪情绪,转口道:“旬假日呢,士僚们约局都在旬假日。” 胡裴有种“这孩子去游学尽去了青花楼”的错觉,想来欧阳玉壶应该不会这么带弟子。 “除了东都,你还去了哪里?” “哦,我还去了星海道府,往东就是学海。 学海啊,儒门圣地,先生带我上了海中仙山仁智岛,那座宏伟高耸的阁楼,儒子心中的圣阁,无法用言语表达见到它后心生的喜悦。 你这个书呆子没见到它,真是太可惜了。”晁错叽叽咕咕说着。 胡裴应了声,待他歇口气,便道:“仁智岛,学海无涯阁。乃是儒门圣学起源之地,你竟能上岛,也是沾了欧阳世家的光。” “嘿,胡裴,别瞧不起人。我是凭自己的本事上岛,过三关辩六儒,直登无涯楼。”晁错随他进了长定宫的地界都没收回盯在胡裴侧耳的目光、停下咕叨的嘴巴。 胡裴恍若未觉,继续应他。 “若你凭自身实力进入学海无涯阁,就难怪不用参加国考,直接纳银捐名入了司马寮。” 到地方后,胡裴又向六皇子宫殿门口的宫侍,颔首道,“右拾遗胡裴,司马寮小臣晁错,请见六皇子殿下。” 晁错若非胡裴停下问请,都不知道跟他走到长定宫来了。 他这才揉了把后脑勺的束发,眨巴眼道:“不是出宫吃酒吗?” 胡裴奇怪地睨去:“你向司马大人的有司请过假?” 晁错愣瞪,手指向胡裴说不出话。 胡裴见他转身就走,喊道:“刚刚我可是报了你的名讳,不会没见到六皇子就想走吧?不怕被掺一折戏弄皇子?” 晁错深深地压下口气,转身见轩辕月疾步而来,忽然就不气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别忘记我爹可是中官司士。” 他悄声说完,赶在胡裴前,迎上轩辕月。 “六皇子殿下,小臣晁错。” 轩辕月的目光穿过晁错,直向他身后的胡裴。 偏偏晁错不如他意,偌大的身板挡在胡裴的身前方。 胡裴被挡住视线,就听红雀在交流。 “叽叽喳喳……”这个傻大个真逗。 “叽叽喳喳……”真是憨得可爱啊。 胡裴暗自摇头,拉开碍事的大身板晁错,朝已经眯眸的六皇子道:“殿下,裴是代表胡府二房,八姐胡韵珊来问殿下一句话。” 六皇子轩辕月舒开因晁错无礼而敛起的眉目,展笑伸手,做请:“既然到我宫里,还在这门口聊就见外了。裴,入殿一叙,如何?” 胡裴看向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的晁错,顿时有种读书好似也没能改变这人心里那不服管的劲儿。 便是轩辕月都忍不住黑了面色,随后朝身旁的胡裴依旧微笑:“请。” 三人进了轩辕月的宫苑大殿,胡裴不及入座,又把先前的话问了一遍。 轩辕月已经瞧晁错这个五大三粗的家伙不甚对眼,不经招呼无礼入殿,不经招待自动入座,如同在他自己府上一般。 轩辕月再次压下怒火,转眸敛光,吩咐宫侍上茶。 他朝胡裴笑道:“我已经拟好折子,”一旁的宫侍上完茶后,闻言入书房把所谓的折子取来。 轩辕月把折子拿在手里,没有直接递给胡裴,而是道:“裴,你从未来过我的宫苑,怎么不吃一口茶?莫不是因为我这茶不是八弟宫苑里的南蜀新茶,入不得右拾遗的口?” 胡裴凝目在茶碗,耳里是院外红雀的叽喳。 “叽叽喳喳……”主人别喝,我看到宫侍往里面倒了红色的粉。 胡裴不仅没喝,还咳了声提醒大马金刀入座后正端起茶的晁错。 晁错见胡裴举起宽袖拂过额间,立时放下茶碗,倾身问道:“胡裴,你怎么了?” 他一把抓来时,胡裴趁机把手向他的方向走了点,就被晁错抓住手腕。 一时间,两人的宽袖交叠把案几上的两盏茶纷纷打翻。 晁错猛地拉起胡裴离开案几,恼怒道:“这都什么茶,这么烫,你没事吧?” 胡裴失笑摇头,转向面色阴沉又瞬间转霁的轩辕月。 “这……” 轩辕月示意宫侍清理,自己则拿折子近前来。 折子本身巴掌大,明明可以拿一头,另一边交给对方,偏偏轩辕月拐了手掉了折子。 胡裴动了动眉,弯身欲捡的前倾动作都没有,也被晁错拉了手臂不许他弯身。 而弯身后动作一顿的轩辕月垂下的目光射出凶厉,又继续自如地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折子。 他轻拍两下后,微笑着以正常姿势递过去。 晁错未必看得清人心深处的晦涩,但他专注于一人或一事后,那股直觉和领悟力很强。 在轩辕月这一套动作下来,晁错瞬间明白胡裴喊自己来的用意。 他直接先一步抽过轩辕月手里的折子,打开后大声读起来:“请父君赐婚胡府八小姐……” 胡裴听晁错读完,朝依旧站在身前不挪步且在眯眸微笑的轩辕月,认真道:“六皇子打算何时递送圣上?” “裴以为何时方便?”轩辕月眸光微亮。 聪明如他瞬间明白胡裴此趟来的含义,只能是胡韵珊的肚子瞒不住人了,得赶在被所有人知晓前嫁人。 而这不仅可以令轩辕月提前开府,甚至把胡府绑在身边。胡府的二房不怎么样,但是胡府大房胡云深,以及眼前的胡裴才是最好的助力。 同时,令八弟轩辕端一直想要胡裴为助力的目的落空。 轩辕月的心思百转间,离胡裴更近了一步。 晁错一合折子,直插入两人间。 他身后的胡裴趁机往后站了站,避开去。 轩辕月眯眸后退。 他也不喜昂看晁错的姿态,又往后退了步,而心里早已经动了杀念。 “听闻晁小臣在回京的路上救过三哥。” 胡裴请晁错来,可不是让晁错混进皇子争位的戏码。 他直接从后抽过晁错手里的折子,也就打断晁错的话。 快速阅览折子,上面的皇子印鉴齐全。 胡裴直接塞进袖兜,摆脱晁错的影子,直面轩辕月。 “既然六皇子已经写好求取八姐的折子,作为太宰的学生、四辅右拾遗,这一趟我代六皇子跑了。 明早大朝会,请六皇子当朝请婚。告辞。” 晁错口都没张,见胡裴拱手后快步离去。 他朝轩辕月嘿笑了声,紧跟上去。 轩辕月眯眸看向两人离去的背影,耳听后堂有人走来,明朗的脸上用阴沉沉地口气道:“四哥哥整日在我耳边提胡裴如何,今日见了他,还真是风姿独绝,无人可比。” 轩辕夏凝目在已经没有人的院里的八字景墙,曲了曲手指,轻声道:“这右拾遗谨慎得远比常人。 阿月,大哥已经去了塞外,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像我这样的性子,去了地方也会受人欺辱吧。” 轩辕月一转身就掐住轩辕夏的下颌,微抬起来,眯眸狠厉道:“四哥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舍得你去地方,该去得是他轩辕玄。” 轩辕夏举手搭在捏紧下颚的手背。 温凉覆热血,交融彼此的温度。 他的眸里含水润湿气,比起柔美的女人在动情时还要清柔有力三分。 这种目光激得盯视他的轩辕月想起为什么会这么对轩辕夏。 国子学府的烂漫春树下,数十学子相围,人散后露出堪比仙姿的玉容。 那么不期然、不经意得闯入眼帘,扰乱一池静水后,却被旁人截了去。 当轩辕夏受了轩辕霄的厌弃,独自喝酒解闷。 他那一道水波涟涟的目光,像极了胡裴清晰的眼神,但这还不足以作理由。 应该是那清晰的眼神,在轩辕月自己的想象中韵上层被自己的欲/火点燃的绯色。 胡裴该和轩辕夏此时的眼波一样,柔中带了力,力中又有令人无法自拔的冲劲,恰到好处得浪进对方的心眼,浇灭那股汹汹大火。 这便是轩辕月的理由。 轩辕夏不过是胡裴的替代品。 而自己会比轩辕端更早得到胡裴其人,不仅要胡裴的脑子,连他的身体都要夺来。 -------------------- 第29章 ================== 胡裴从六皇子的宫苑里出来后走得极快。 晁错跟在旁边,一点也不吃力,甚至想调侃他几句。 目光从未离开胡裴后脑勺得他猛地刹住脚,身体依惯性轻撞上去。 他不在意地揉着下巴,目光却盯在胡裴前方那一袭月牙白衫、扣玉在腰的轩辕端身上。 八皇子轩辕端面容清隽,长身玉立,背手站在长定宫道,看起来等了很久。 晁错的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巨浪,口气颇重道:“胡裴,你跟皇子们的关系很好啊。” 胡裴奇怪地扫眼晁错,再次抬步上前,朝轩辕端行礼。 轩辕端回过礼后,还礼遇晁错:“晁小郎,可否让我和裴郎聊几句。” 晁错听得心里那股巨浪能掀翻天,面上也动了真色。 郎你大爷郎,这么亲密的称呼是你一个男人能喊? 胡裴恰时把袖兜里的折子递给晁错,阻止他的发飙。 “你帮我跑一趟太宰寮,就说代我走这一趟。 若太宰亲问,说我遇见八皇子,聊了几句。 你完事后,去宫门口等我,我说到做到,一会请你喝酒。” 晁错心里的浪头在瞬间压下去,面色恢复如常。 他接过折子,咬牙道:“胡裴,我信你啊。” 随后向八皇子拱手,疾步而去。 轩辕端垂眸轻笑了声,清润的嗓音带平和。 “裴郎若为女子,当是倾国倾城、人人争抢。” 胡裴呵了下,毫不客气道:“现为男子,也多得是人瞧我容貌,而忽视我的才能。” “哈哈……”轩辕端拱手做请,与他一起漫步出长定宫道。 “旁人如何,端不去测度,但在端心里,裴郎的脑子比容貌更重。 先前裴郎给我一个字,如今,端还想再问,下一个字又是什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殿下就从这十六字里悟吧。”胡裴拱手,正想快步离去。 轩辕端举手就拽住他的左手袖袍,不让他离去。这难得堵到人,还不趁机多说会话啊。 “端还有一问,为何裴郎从六哥的殿里出来呢,你知六哥他……” 胡裴没有挣手,直接抬眸凝去。 清清淡淡、爽爽朗朗的目光,可驱散一切直面的攻击,甚至阴诡的算计。 轩辕端率先松了手,正色行礼道歉。 “对不起,裴郎,我过激了。不知你去六哥殿里可有见到四哥。” 胡裴瞬间明白他的暗示,直言道:“没有。 殿下,多事之秋,皇子和臣子间不宜多处,以免遭人诟病。 若殿下能明白裴那句话,便知道该如何行事。告辞。” 轩辕端见他抬步离去,默然无语。 良久后,他似自言自语道:“五年都等得,不差这一二年。” 离开天机宫院范围后,胡裴刚出南华门,遇上从宫外回来的轩辕海。 轩辕海打马从行礼的胡裴身边路过,玩味地勾起唇角,直向宫里而去。 虽未行册封典礼,但是太子的封告已经下达。 轩辕海依旧是顶太子的名头,住在长定宫。 胡裴直起身,就见晁错快步而来。 他便站在原地等着,待人近前,问道:“太宰可在寮所?” “在呢。没问你,想来是知道你的情况。这当官得没百八十个心眼都不配当官。”晁错长手长脚,甩在胡裴的身侧。 两人一起走在出宫的道上。 胡林驾马车上前,还没开口,晁错就已经喊。 “胡裴,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男人就骑马过金都。 咱们去东郊外的翠竹林喝酒,怎么样? 你不是十贤之一,不会没有这点风骨豪气吧?” 胡裴蹙了蹙眉,示意牵晁错马匹的小吏过来。 他拽住晁错的马缰,一脚踩在马镫,上了宽阔的马鞍,居高临下地望向昂面的晁错。 “这点豪气,我还是有的,你去醉西楼拎上两壶酒,我在翠竹林等你。驾……” “喂……胡裴……”晁错还想趁机上马,坐去他的后面,结果被这一声驾带得差点跌过去。 他哎哟一跳,跑向官员上下朝停马停车的驿亭处,“司士大人的马呢?” “在在……这。”小吏急忙喊道。 晁错直接牵过晁纲的马,一跃而上,跟上前面驾马而去的胡裴。 路过醉西楼,他拉停马,冲进楼里喊:“快给小爷两坛上好的国子郎。” 醉西楼的店侍疾步拎出捆扎草绳的酒坛子。 晁错快抢过来,抛去三锭银子,不及后面的店侍喊多了,就快步出店上马。 他拎酒坛,打马向东城门跑去。 这顺滑的行径、急躁却稳的驾马姿势看呆一众路人。 至城门外,晁错没跑出两步就见一身黑底红边、宽袖长衫的胡裴坐在自己的马上,慢慢悠悠地走在道上。 “吁……”晁错猛拉马头,绕他和马转一圈,大笑道:“胡裴,你不会控制不住我的黑电吧?” 胡裴侧眸瞧向他坐下的马,马鞍侧边上刻得是晁府的印记,应该是司士晁纲大人的马。真是一个孝顺儿子。 胡裴坐下的马打个响鼻。 黑电:“噜噜……”这傻主人又来了,天天给我拿野猪毛刷澡,我的皮都被蹭秃噜。 胡裴压住差点溢出唇口的笑意,朝晁错道:“在城里跑马那是害人。在城外还可以试试跑起来,不如咱们来比比,谁先到翠竹林,如何?” “好啊。”晁错自骑上自家爹的马以来那颗火热躁动的心在遇上胡裴后渐渐地安宁下去。 “这输的人一口干如何?” 胡裴早瞧见他手里的两坛酒,无可无不可。 他拍了拍坐下名叫黑电的马,口唇喃喃,无声道:“你跑过你傻主人坐下的马,我就让他给你换上家猪毛做的鬃刷。” 黑电:“噜噜……”好啊好啊,老主人的马哪里能跑过我。 “开始……”胡裴话还没说完,坐下的马就发疯似的狂飙起来。 晁错哪里晓得胡裴这人还和马做交易,一瞧黑电这架势好似当初训马那会,急忙喊道:“胡裴,当心啊,驾……” 两人一前一后快速穿过比较偏荒的东城郊外,扬起一路黄泥沙尘。 胡裴低伏在马背上,感受风驰电掣的快意,常年来心里郁结得那股气劲儿,随速度和风刮都被摆荡开去。 晁错落后他一个马身,见胡裴状态良好,黑电虽然快,但没有发疯,紧张的心就落稳,余下得是怎么超过胡裴和黑电。 金都地势三面环山,一面丘岭平原。 南面面向偌大的辽阔平面、小丘山地。有卧龙山,因十贤庄出名;有以泉水甜口出名的千秋山;还有被皇家征用得最高那座藏龙山;再有以城池两侧山上流下的水作为护城河。 金都北面倚山崖险峻,有一条蜿蜒路穿过夹凹,直达北方以北延为首的三道府。 西郊有天险山道,直通秦连长墙,沿路几大道府镇守各地。 至于东郊这边,翠竹遍地的山野丘岭。沿道有两路,一条沿地势往上通向百里翠竹林,一条沿山脚越走越宽,直向东都等地道府,再往前狭长险峻的海岸线。 胡裴打马,沿竹林路上山道,直往山巅狂奔而去。 他这股疯劲委实有点震惊到后面的晁错。 晁错有点悟明白了,疯得不是黑电,是那个平日不是人背就是坐马车的胡裴女娘啊。 “喂,胡裴……”灌了满口的风,晁错咳了声,继续喊,“你发什么疯,停下来。百里翠竹往上是断崖,旁边才是山岚叠翠。” 胡裴吁得一声,拉起马头,黑电被催停,扬起前蹄,马身几近垂至。 它再落地后,带胡裴转了好几圈,看向一旁看傻眼、拉停老马的主人,哼哧出大口热乎乎的鼻息。 黑电:“噜噜……”我赢了,你记得帮我换刷子毛。 胡裴跳下黑电,拍了拍马脖子,摸到一手汗渍,顿时那爽快的好心情没了。 晁错走上来,放下一酒坛,拿了另一坛,拍开封泥,喊道:“过来,给你洗洗。我这可是塞北宝马,就是他流的汗都是宝贝。” 胡裴本伸在酒坛口下的手一举,直接往叽歪的晁错脸上擦去。 晁错一愣,被擦个正着。 他不仅没怒还呆了呆,眼见胡裴又笑了,一把向胡裴抓去。 胡裴后昂,错步间,避开他的手。 晁错嘿了声,“能得你胡裴,我今日个得逮住你,让你认清楚,咱俩谁才是那个老大。” 胡裴轻睨过去,润泽的眸光好似蕴着说不清的情。他的心里挣扎一瞬,脚尖一转,就往后跑去。 晁错见他真跑起来,咧开嘴角。 一双腿更是不听话的直追上去。 “胡裴,你给我站住。” “哈,你说站住就站住,我胡裴岂会听你的话。”胡裴弯身避开他捉来的手,旋步绕过晁错五大三粗的身体,“便是你这身手,未必入我眼。” 晁错被激将,使了真功夫,翻身后昂就抓住欲耍诈的胡裴,一把抓在他的两肩,使力下,胡裴整个人被他倒提起来。 晁错的力量强大如斯。 胡裴头朝下,双肩被抓得生疼,但是咬住嘴角没喊出声,袍摆下掉,露出的丝裤也滑下来。 同时,袍摆盖住晁错慌乱的眼神。 闻着胡裴衣袍上的清新淡雅地味儿,红了脸的晁错立时把胡裴扔向前方。 半道上,他意识到这个动作会令胡裴受伤,身体比脑子快,转脚跟,垫在胡裴下面。 “啊……” “噗……” 两人叠砸在一起,胡裴龇牙揉着被松开的肩头,凝目瞪向晁错。 晁错虽然背痛,但是目光一瞬不眨地瞧在胡裴美妙的脸上。 他就是一个俗人,就喜欢胡裴这张脸,这通身的气度雅韵。 少年时,不识美人,觉得隔壁趣马家的田依小姐就能美到人心里去。 但是,有一种美人,见之则令人心生喜。 现在,他的心就为这个人狂跳不止,从胡裴的脸、气度,到如今更明白自己还喜欢上胡裴那一身清雅自然的味道。 少年人在不期然地冲动作祟下,欲念起头,压都压不住。 躺在他身上的胡裴瞬间发现某处不对劲,张大不可思议的眼神瞪向面色绯红的晁错。 胡裴直接爬起来,就想骂一句,反被晁错猛地一转压在地上,而晁错那如铁杵的欲念直抵小腹。 “晁错你……” “胡裴我……” 两人四目相对,胡裴的眼里已经蕴上怒火。 晁错的目光灼热,但心里猛地一凉,四足用力,从他身上爬了下去。 晁错暗吸口竹林的木气,背过身去大口喘息,试图压下少年人独有的难堪。 胡裴从地上爬起来,看向这个背对的傻大个。 他伸出拍晁错肩膀的手,转道又收回去,拍打掉自己袍摆上的枯叶,喃喃道:“晁错,看你那点出息。 还有,你记住了,我是男子,不是青魁楼的倌。” 其实,晁错也很震惊,震惊地看向自己摊开的微颤五指。 他发现一个事实。 这五年来,他没有一日不想胡裴那张脸,起初是要比过他,胜过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娘娘腔的念头作祟而想他。 随胡裴的容貌、气度日日入梦,胡裴的模样已经融进晁错的脑海,甚至于模糊了性别。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但是转头就对自己说,“一定要赢过胡裴,超过他……” 现在,鼻尖好似还能闻到胡裴身上的那股清爽味儿,以及脑海里是袍角砸下来得那刻,修长笔直白皙如玉的长腿……晁错捂住心口,脑子里一刻都停不下那舜华之间的美妙画面。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好似中毒一样。 -------------------- 我好喜欢晁错~~~~有青少年的稚嫩和朝气。相较来说,胡裴虽然没有前世的记忆,但从九幽爬出来的记忆还在,属实是人慧心苦,更少了青涩年华的冲动。 所以,穿越这种事弊利两端,拥有穿越前的技能,却掩盖不了一地鸡毛的记忆。 人应该活在当下,重在现实。 第30章 ================== 胡裴见晁错还背对着自己,眼里闪过嫌弃,还在晁错那大身板的后臀上撩了一圈。 他直接向酒坛子走去,倒出酒水洗手,又举起酒坛,咕噜噜灌了满口,灌完了又猛得呛起来。咳得昏天黑地,眼泪都出来了。 晁错看着他那模样心下一惊,但也没上去劝,心里在爬着:“太近了,会不会被讨厌?”大半的注意力还在身下那处根本不听使唤,没退去热力的地方。 等胡裴缓过劲,再次喝口,含上酒,显见是适应了些。 他瞥向直视而来的晁错。 胡裴咽下去后,凉凉道:“你输了,那边的酒,你要一口干。” 他擦了擦嘴角的酒液,举起手里的酒坛,示意他去拿。 晁错咽口吐沫,刚刚胡裴喝酒时,酒液顺微凸的喉骨下滑,润进衣衫深处。 他将将压下去的冲动又要再抬头,甚至不自觉地舔了唇齿,心里更有种去替他舔干净的荒唐想法。 胡裴大眼扫过晁错那私密地方,哼哧了声,不阴不阳地笑道:“晁错,你把青花楼说得那么顺溜,瞧你这点出息,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晁错弯身拿酒坛的身体彻底僵住。 他咬碎后牙槽,胡裴这家伙还是这么讨人厌。 一手揭去封泥,猛地举起酒坛,从上往下怼脸就灌。 大口咕噜噜喝着,一半直接弄湿了官袍。外冷内热下,也能浇个激灵,把那少年人的难堪地方给压下去。 胡裴又看了他两眼,寻了棵笔挺粗壮的翠竹直接靠坐在地。 他也举起酒坛慢慢地灌着,昂头看向竹枝叶缝里的浮云蓝天。 离开了繁忙的四辅寮,脱离了金宫那座算计、不堪又无常的宫殿,心里唯有得是什么? 同晁错跑一圈马,寻个一时痛快,举坛畅饮间埋葬心里那片弥漫浓烟的荒芜天地。 他看向还在猛灌的晁错,撇眸轻嗤了声,“够了,过来坐。” 晁错闻言放下酒坛,大喘了口气。 但他不敢坐过去,喝酒得这会那欲念下去后,又被心里的遐想鼓荡,在酒气刺烫下激得更强。 他夹着腿,走到距离胡裴稍远的竹子下,侧对胡裴坐在地上,面向胡裴的那只腿高抬,挡住了自己那里高耸的风景。 胡裴瞧他这假模假样儿,直接不再压住唇口,笑出声:“哈哈哈……晁错,你让我想起当年你在仙云楼下经过的场景。白胖如鸡崽,唯有一条白缎裤包臀,跨坐在小马驹上,哈哈哈……那会我瞧见你那地方,也是耸得厉害,哈哈……” 晁错张了几次口想吼回去,却尴尬羞恼得只想埋进酒坛里去。 他气恼之下,又怼脸灌着余下的酒。 但是,一次是勇,第二次就不是那么回事,喝了口后,他又气恼地喊道,“胡裴,你长成这模样,天下男女,有几个见到你会不心动?他轩辕月没这心思,还是轩辕端没这心思?” 胡裴唇角的笑意没有扯平,依旧不紧不慢地喝了口。 他还颇为赞同地说道:“是啊,食色性也。饱暖思淫/欲。圣人都说过了。不过,晁错,你不一样。你从厌恶我,到如今……不过是因为该年纪不可控的冲动,待经历得多了,娶了你惦念不忘的田依小姐,自然多了动心忍性的能力。” 晁错被他一番话说得平静下去。然则,心里又在暗恼胡裴这跟晁纲似的说话语气。 偏偏胡裴就是有一种能力,可以带你以平常心看人看事,这种男人的尴尬事也能被他三言二语说为正常现象。 晁错没再反驳,但心里越来越清楚明白,就跟明镜一样。 他看同为男子的胡裴,这心和着这眼光都不一样了。 从当年学衙里走出得满含书卷气韵得一笑,到当街拦马的洒脱激励,再至长亭送别那回首一眸一笑,早已刻进晁错的脑海。 胡裴,我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里忘记那墙头眺见的女子面容,取而代之是你得一言一行,一举手一抬足,气度雅韵,独绝在世的风姿灼我心魂。 晁错英俊的脸泛起薄红,仰头后,直接把这坛国子郎灌完入肚。 当然,以他的喝法,一半酒液都在衣衫上。 胡裴也慢慢地喝着,甚少有浪费,先头倒掉一小半,余下得也足以把他灌醉。 晁错在外游历数年,喝酒是常事,算不得千杯不醉,但这半坛量的黄汤入肚,恰是微醺,是他最舒服的时候。 借这股微醺的劲儿,晁错走到胡裴的身侧,一屁股坐下去,与他抢了那根被他倚靠的竹子。 “胡裴,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女子?” 晁错一把夺过胡裴的酒坛,摇了摇,空了。 这家伙喝得斯文,却也是大口在喝。 胡裴被抢了竹子,就靠在晁错的肩头,以两人的身高正好压在晁错的肩膀上。 少年人的肩本没有成人的宽厚,但晁错这种异人,他的肩头也是极为宽厚。 胡裴半闭微睁,眯眸间耳听晁错念念叨叨地追问是喜欢如水温柔的女子,还是温暖贤淑那类……他似看到翠竹枯叶上浮来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鼻头粉红,目如红珠,宽长蓬松的狐尾在后面摇曳,“飞白?” 晁错耳听两字侧眸瞧去,却不知为何一下子酒劲上头,睡了过去。 胡裴本顺着他的姿势倒下去,却又靠在无形的力量屏障上。 他一个激灵醒过神,定睛看去,还真是被雷冥尊魂识占据的狐狸。 “你怎么来了?” 雷冥尊的目光凝在呼呼大睡的晁错身上,再及胡裴嫣红的脸颊,压了压莫名而起的烦乱:“你不该和凡人这般亲近,你会改了他的命数。 一旦命数更改,会产生孽劫,反扑在你的身上。 你不是说要活得长吗? 你若改了他的命数,你绝对活不到成年。” 胡裴瞬间清醒许多,直接从地上撑着竹身站起,摇摇晃晃地站直后,看向什么都不知道的晁错。 他轻叹口气:“你误会了。我和他就是朋友,他今日帮了我的忙,遂而请他……他请我喝了酒。” 胡裴用了魂身自带的灵力,运使晁错趴在他的黑电马背上,而后他拿马缰的绳子给他绕绑一圈,随后朝两匹马道:“老马识途,你们带他回晁府吧,路上颠簸,跑慢点。” 不论是晁纲的马,还是晁错的黑电,都蹬蹬地慢跑起来,向山下走去。 胡裴低头看向脚边的狐狸,弯身抱它入怀,轻抚了几把,玩笑道:“因为你脏了我就不抱你,所以每次出入都做出在地上行走的假样,实则是凌空浮在地面。” 雷冥尊的魂识没有回应,直接占据独属于自己的怀抱。 胡裴抱着他边下山边道:“如果我不招惹旁人,那我能活很久?你也不会抓我回九幽或狐狸的身体里去?” “你活不了很久。你影响得还有胡云深夫妻、弟弟胡品年,人本该是个姑娘。 还有胡韵珊等胡府一大帮人。”雷冥尊驱使的狐狸眼微眯,见胡裴这走法,天黑都到不了东城门,直接用了缩地成寸的法术。 胡裴落脚再现就是在胡府后院的巷道壁角,他直接走出巷子,如常回了府上。 ** 次日大朝会,六皇子轩辕月如实向狄赓帝请婚旨。 太宰和四辅早已把昨日晁错代转的折子呈递给圣上。 大朝会上相当于走个过场。 娶妻的皇子不能再留在长定宫,便让六皇子出宫开府。 但狄赓帝觉得八皇子轩辕端的年岁也已经到了,直接询问过当朝太傅的意见,听闻太傅之女对八皇子有意,就把太傅之女赐婚给八皇子。 这样两个年岁不小的皇子都离开长定宫,出去开府单过。 ** 大朝会后,胡裴在四辅寮取了狄赓帝批阅后的公文拿去六卿寮所。 他路过司马寮时,正见晁错光上身、露出肌理分明的强壮身体,同寮所里的人比举石锁。 胡裴略站了下,就听司马寮里的小臣们哎哟叫起来。 “啊,右拾遗……我的衣服呢?” “啊啊,被看光了……袍子袍子……” “瞧我这满身肉……袍子袍子……遮一下……” 晁错不明所以得看向大家纷乱逃离的脚步,光膀子走至胡裴跟前,一身肌理浮薄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你这魅力有点足啊,大家都不想在你面前露出膀子。” “此时兵转儒者甚多,意味金都兵儒的审美都偏向文士的儒雅清隽。 他们才会有如此行为,不过,”胡裴忍不住戳了戳他鼓起得大块胸膛肌理,见着晁错往后避,昂眸道,“金都乃是朝政的中心。若全是儒士,他日摩尔人再来进犯我大周,又有谁能抗下这责任。兵儒兵儒,二者缺一不可。” 晁错擦把被他戳过的地方,想起昨日的尴尬,撇开头去:“你要进来坐坐吗?” “不必了。我怕他们越发自惭形秽。”胡裴呵了声,径直向太宰寮去。 晁错看他如竹般的挺俊背影离去,深吸口气又喜不自禁地呼出来。 胡裴他喜欢我的身体,他喜欢……哈哈哈…… 旁边的小臣们见胡裴走掉,跑来看晁错自惭形秽的模样,却发现他不紧没有羞惭还特别地高兴。 其中一个小臣好奇道:“晁小臣,你不觉得自己太壮了,跟他们这些文人的儒秀比太差了吗?” 晁错哼了声:“壮才好,不仅壮实好,还得有力。难道他们这群儒子能举起石锁?” 有个小臣嘿嘿笑道:“你们把这石锁看成家里的妻子,举起来时,是不是特带劲啊?” “哈哈哈……”一群小臣闻声大笑。 晁错闻言,瞬间想到这石锁可以是胡裴。 他又来劲了,“走走,大家再比过。” 推搡众小臣进寮所,晁错自己回首无人的宫道。 昨日得尴尬慌乱好似在胡裴得一笑一戳间消弭于无。 这便是胡裴的洒脱魅力。 ** 狄赓三十六年如愿而来。 年初上元过后,胡府第一件事就是依胡韵珊的意愿把她嫁给开府的六皇子轩辕月。 同时狄赓帝颁布诏令,举行五皇子轩辕海的太子敕封典礼。 轩辕端娶妻过府没几日,太子典礼就如众所期而来。 胡云深为这太子典礼已经筹备第三遍,若是这次不成,他都要呕口血告老回府。 -------------------- 我崩文了,不想一对一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把胡裴给晁错………………凹凸………………可以的嘛,胡裴是灵魂附体肉身,把狐狸之躯给雷冥尊好了………………啊啊啊………………我的一对一,柏拉图灵魂至上怎么办?我在21W字崩情感了……………… 第31章 ================== 五皇子轩辕海怎么都预料不到,准备充分的太子典礼,再次毁了,而且杀兄矛头直指向他。 四皇子轩辕夏一身凌乱地死在太子天机宫主殿的床榻上,被早上伺候的宫侍一声惊呼破坏了这日的太子典礼。 不过入驻天机宫才一日,轩辕海踌躇满志得等待今日的太子敕封典礼,还没上朝就背上弑兄之名。 他为防止轩辕玄搞事,请大批的武林人士保护自己,却还是没有防住奸人的计策。甚至无法想到是谁越过天机宫的虎贲军和武林人士的双重防御,把轩辕夏的尸身运到他的床榻。 而他担心轩辕玄的反刺杀行为,躲去了天机宫的偏殿入睡,却全然没有想到会发生如此恶毒的事情。 百官有司从欢天喜地到战战兢兢不过就在半个时辰。 狄赓帝虽不喜四皇子及他的宫女生母,但说到底也是他名义上的儿子,如此形状惨死天机宫,当朝震怒。 同时,帝王九五独尊,立个太子还屡次被拦,当朝听了轩辕海的辩驳后,拉了天机宫宫侍给轩辕海作证。 狄赓帝怒而言道:“朕就是要立五子为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欺人太甚。这次,如常举行典礼。事毕后,由太子擢令三司共同彻查四皇子轩辕夏惨死之事。” 伴随百官说时辰过、不吉利等等阻拦之语都没能挡住狄赓帝当日行封太子典礼的决心。 便是不涉朝政的后宫,轩辕夏生母容御女以死请陛下彻查亲儿之死的真相,都没有阻挡住这次太子封典。 伴随轩辕夏的死去、容御女以头触柱的生死不明,轩辕海如愿在大朝会上接过太子的宝印。 同时,高立在帝王龙座下的他俯视那一杆跪首的兄弟们,冷冷地勾起唇角。 散朝后,太子轩辕海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季雪康、司寇大人、以及四辅之一的大右弼一起彻查轩辕夏之死。 整个外廷士僚们人心惶惶,不知太子的第一把火会从哪里烧出来。 平日同三皇子轩辕玄走得近的官员更是胆战心惊,在国学衙任职,太史手下当小史的轩辕月,以及大司徒手下任职的轩辕端都没了笑色,行路快如风,急急匆匆都不知道做什么。 反倒是七皇子轩辕不羁乐呵呵地走进天机宫,恭喜五哥成功完成封位典礼。 然则,轩辕不羁看似没有任职、整日个晃来荡去,却在先前害二皇子轩辕北至今被困在藏龙山守庙,再及轩辕玄都差点栽他手上。 鉴此,轩辕海不冷不热地接待了他,看似接受了他的投诚。 ** 太子典礼的完成,对于胡云深来讲是桩大事。 胡裴在府上看胡云深如释重负的模样,不自觉笑出了声。 胡云深蹙眉望去,轻拍桌子道:“笑什么。不管如何,这太子典礼总算圆满了,你爹我终于在任上干了件大事。” 胡裴摇头道:“父亲为时过早了,接下来依例几位皇子都要开始逐渐被下放到地方,这才是父亲要做的保密工作。” 胡云深想起这茬,就起身打开书房的暗格。 他示意一脸淡定的胡裴跟上,进了密室。 满室夜珠,加上独特的空间设计,投射了日光。 在胡云深的书房完全看不到这番布局在哪个位置。 胡裴把书房的布局结构在脑海里过了过,恍然过来。 外面是绵延假山后那堵墙的延伸,而室内是父亲书房里书架隔出的空间布局拉伸。 胡云深随手抽出架子上得一枚玉册,抚摸上面的刻字道:“真正的玉碟名册一直在皇宫,但是胡府每一代家主在任春官时期都会备份一张经手的名录留在这里。 皇子下放道府任伯男子爵,公主下嫁道府四司其一。 一开始大家都知道去了哪里,但随人事变迁,渐渐地就没有人追查去向。” 胡裴接过胡云深手里那张,其上是大周第三代帝王轩辕语在位期间余下二子的去向。 “轩辕家的立志之大一直是世人难以企及。” “是啊。自儒门史书记载的祭师制,到大周国制,是无与伦比的功绩。但历朝情形,一旦国宗的天机宗从皇子里选出掌门人,余下的皇子除太子外,没有重大过错都会被下放地方去。”胡云深把胡裴手里的玉碟放回架子。 “父亲,你有没有想过,天机宗不会从成年的皇子里选人,或许会在九、十乃至未来的皇子里选?毕竟所谓掌门人,都得从小教。”胡裴想到什么,也笑道,“说不定就在你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有人在教授这个未来掌门人的皇子。” 胡云深颔首:“我懂你的意思。为父喊你进来是要问你,大右弼大人有意让你继任他的位置,为父也有意把春官之位传给你,你是何打算?你要考虑清楚,你在右拾遗的位置上已经六年,若是太宰有意把位置传给你,早已把你带在身边教授,等那日龙颜大悦或时机到来就拱你上去,但季雪康眷恋权势,他……” “父亲,春官之位就先放一放,父亲比季雪康都要年轻几岁,何愁这个。至于大右弼一事,我会同右弼大人去说。至于先生那里……得等轩辕夏一事过……” 胡裴还没说完,就听外头明月侍从在喊:“你们做什么?这是胡老爷的书房重地……” 待两父子从密室出来,外人也已经直接推门而入。 来得是司寇和司马两寮下带领刑衙和虎贲军亲卫联合办案。 晁错就在这一行人后面,用担忧的眼神望向胡裴父子。 胡云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的小司寇大人拱手,状似客气地说:“宗伯胡大人,抱歉。四皇子一案,涉及贵府右拾遗小胡大人,还请小胡大人同我们走一趟司寇衙。” “这是怎么回事?我儿怎么会和四皇子一案有关?他平日连同四皇子聊天的机会都没有,谈……” 小司寇再次打断道:“抱歉胡大人,这事我也解释不清,奉太子令和三寮之令拿人。小胡大人,请吧。” 胡裴按住急起来的胡云深,朝父亲道:“我去去就回来,父亲不用担心,安抚好母亲。” 胡云深已经看见在院子里张望的季暮云和侍女莲蓬,见胡裴跟这帮人走了,也急忙追上去。 胡裴在胡大夫人焦喊出口前,先是道:“母亲,四辅寮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 “裴儿……”季暮云岂会相信,脚边是抱住她腿的小儿胡品年,旁边是疾步来安抚的夫君。 ** 胡裴出了胡府,就被请上单独的马车。 马车起步后,晁错就在外面塞了银子进车厢。 他抹把脸,瞪向一脸淡定的胡裴:“有宫侍看到四皇子在日前的天机宫前拦下你,而你绕过他就离开宫廷。随后,四皇子就再没出现在人前。” 胡裴颔首,明白道:“四皇子不是死于昨日的太子典日,应该是死更早?毕竟我在天机宫附近遇见他已经是三日前的事。” “是。经四皇子宫里的人说,他经常提起你,还说你和八皇子亲近登对。他想撮合你和八皇子。”晁错咬牙说道,一双阔眼瞪在胡裴的脸上,长得好也不一定是好事。 “他是屡次约我在下钥的时候去天机宫旁的卜耀阁聊聊,我都没应,每次都径直走了。”胡裴转眸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八皇子衣衫不整得从卜耀阁出来,被人看见了。”晁错握紧拳,“若连贯起来,分明是八皇子派了四皇子约你去卜耀阁,随后……” 胡裴了然道:“如此说来我是被牵连得了,真正陷入困境得是八皇子轩辕端。” “是。”晁错瞧他这淡定的模样,也稳下自出宫捉人以来的急躁情绪。 “其实,八皇子从卜耀阁出去,也没人见到卜耀阁里有第二个人吧?”胡裴感受马车的摇晃,轻声道,“轩辕端要见我从来都是亲自拦,不会派人、更不会是四皇子出面。这就是一个局,而这局真正要拿下得还另有其人。” 晁错不解道:“不是八皇子?” “不是。”胡裴肯定地道。布局之人要么就是六皇子轩辕月,要么就是要拿下轩辕月之人,总归这子是绕在他身上。 而八姐胡韵珊已经嫁给轩辕月,这便是给胡府出个好题,逼着胡府选择站位。 进入司寇衙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但是衙里灯火通明,甚至还能听到暗哑的嘶吼和难听的咒骂从深处传来。 如胡裴这般的人物似乎离这种地方挺远。 季雪康和大右弼都在,两人先后见了胡裴宽慰几句,同时为了避嫌,问话得司寇大人。 司寇宁啸的神色很不好。 当年是看在胡裴的名声以及胡家的清明把长女嫁给二房的正夫人之子胡棠,却不想这胡棠好赌成性,又收受狱卒贿赂……若不是他这个岳丈老子兜着屁股,他女儿得守活寡。 “当日,在卜耀阁外,四皇子轩辕夏同你说了什么?” 胡裴敏锐地察觉到宁啸的神色近乎切齿。 他也没拿二房攀关系,直接回道:“天机宫外的宫道一直是四辅寮同六卿寮的必经之路,长定宫群就在天机宫后面,遂而经常可以遇上皇子。” “这些本官都知道,你把当日遇上四皇子的前后都说出来。”宁啸肃容,高声道。 “当日放寮,本官赶在下钥前出宫,四皇子突然拦路,说去卜耀阁一叙。本官家里有父母,准时回府惯了,遂直接说了句‘家中母亲等归’,直接出宫去了。”胡裴镇静地道。 “那你可知,卜耀阁里还有一人在等你。”宁啸紧接道。 “不知。” “呵,真不知道?当时,八皇子轩辕端就在卜耀阁等你前去相会。 右拾遗,你的容貌当得是天人之姿,你和八皇子私交甚好,真得不是他柜中人吗?” 胡裴扬眉凝向宁啸咄咄逼人的面容,耳里再次传进他的快语。 “八皇子倾慕你已久,几乎所有话都会同你说。他在卜耀阁里久等你不来就对返回的轩辕夏做了非人之事,又怕四皇子泄露而暗害他,进而把尸体搬运进天机宫。次日太子入住天机宫,于登位典礼那天发现尸体。你说对也不对?” 胡裴倒是不知道司寇寮就是这么办差,靠蒙骗哄的方式套人消息。 他不急不躁,甚至淡笑道:“本官在国子学府时确实承蒙八皇子照顾,遂与他交情比其他皇子略深,但是司寇大人所说与我何干?我见过四皇子后就离开宫门,至于四皇子去做什么,见了什么人,都与我无关。” -------------------- 第32章 ================== 宁啸啧了声。 这胡裴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冷漠如铁。 常人听过这般漏洞百出的言辞,多少会反驳几句,或替说话者撸撸思路问题。 这胡裴倒是好,就顾自己那点分寸问题。 “右拾遗,你当真是令我对你重新审视。 余下,我还有一问,冷静淡漠如右拾遗大人,现在八皇子谋杀四皇子一事证据确凿,在卜耀阁发现了血迹和残衫,又有人证看到八皇子从卜耀阁里衣衫不整出来,你想帮他做点什么吗?” 胡裴默了默,淡定地道:“胡家历来不涉党争,不站位,忠君为民。 司寇大人选择胡家嫁女不正是这个原因? 如此相问,司寇大人又想要从胡裴口中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宁啸轻愣,竟开始惋惜。 惋惜自己疼爱的长女怎么就早出生几年。 若是女儿嫁给胡裴这样的才子,他日必定是一人之下的正夫人。 随即又释然了,八皇子轩辕端与胡裴私交不错,一旦出事,胡裴不仅没有帮忙还急于撇干净,多少有点令人齿冷。 便是宁啸心里叽叽歪歪时,胡裴说了句。 “去岁时,我前往六皇子的长定宫院,替家姐询问六皇子的打算,随后出来,在宫道上遇见八皇子,问了裴一句‘可有在六哥宫里见到四哥’。” 宁啸镇定的面上闪过讶异、茫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彼此都是皇子兄弟,日常见面很正常,何况又是去岁的事。” “是吗?”胡裴轻笑声,“今日在四辅寮时,裴听了一耳朵,似四皇子死得不是那么光彩。 同八皇子得那一次谈话是裴近年来同他唯一得一次说话,便觉得当日八皇子这一问颇有些奇怪……裴的记性一直很好,记下了这话。 今日被宁大人提起什么交情,说得好似多熟似,就想起这事或许会有帮助吧。 裴对此案真得没什么好说。 若是不替八皇子似是而非得说上一句,天下人都会以为裴是冷漠无心之辈。 日后,谁又敢把女儿嫁给裴呢?” 宁啸见他这说了好似没说,没说又似说了的油滑模样,刚刚对他下的判断完全不作数了。 “宁大人,家母见我在府里被人带走心中定是焦急。 若无事,还请尽快放我回去以安家母的心。”胡裴当堂拱手,施施然地站着,如一棵拔直的玉树。 宁啸见他已经是反客为主,深吸口气。 他从高位上起身,走了下去,抬手道:“请。” 胡裴出来后,他也没立时离去 ,而是去拜见先生季雪康和大右弼庄向如两人。 待同几方交接过后,胡裴才出了这隐在大金宫外墙根脚下的幽暗司寇衙。 出了门就见晁错,还有胡林驾马等着。 晁错暗暗松了口气,上前道:“走吧,我送你回府。” 胡裴上了马车,还没坐稳,晁错就跟了进来。 他不耐道:“你不是骑马吗?” 晁错扬眉,抱胸哼了声,“官位靠前的好处尝到了吧?” “你这是在奚落我?”胡裴奇怪地道,“司寇寮里的百司衙役不少,你一个司马寮的小臣还帮他们拿人?” “嗐,这不是同朝为官,人家人手不足……”晁错借马灯看清他幽幽的眸子,编不下去,“我在司寇寮有朋友,听说要去拿你来问话……本来是明日,但是庄向如说明日还要你帮忙处理公文,就趁晚间跑一趟了了这事。遂而,我带了一帮肯帮忙的小臣同司寇寮的拿人队伍一起走这一趟。” “司寇寮不过三人来胡府,借你阵仗,拜你所赐,明日的金都我又要扬名了。”胡裴气不过,抬脚就踢在他硬邦邦的小腿肚上。 “哎哟,胡裴,你做什么?”晁错被踢中后避开去,又喊道。 “我娘亲眼看我被你的人带走,现在定是惶恐不安,你说我要不要教训你。”胡裴还提脚,就被晁错一个急眼,倾身时快手按在胡裴的大腿上。 衣下的热力隔着薄袍传递上来,烫得晁错猛地收回手,心里激跳如水滚油,扑通响得震进他闹不明白的脑海里去。 胡裴见他往外挪,也没再找他麻烦,平了心气道:“此事于我问题不大,你也不要再做不必要的事。卿事寮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别以为有司士大人撑腰就为所欲为。” 晁错偏就嘴硬,嘀咕了句:“我姐夫还是季雪康,你还是季雪康的徒弟,论起来得喊我声老师……哎哟。” 胡裴收回踢中的脚,见他呲牙咧嘴,冷笑出声:“你以为登上无涯阁就可以做我老师?” 晁错瞧他这冷傲的模样,心里起了股劲儿,就是想撕下他那冷静。脑子一热,心里的激荡还没过去,晁错咬牙扑了上去。 “胡裴,今天我就让你瞧清楚,咱俩谁才是老大。” “幼稚。”胡裴打开他扑来的手,却不知他铁了心,不仅打疼他自己的手还被晁错压个正着。 不耐打架的胡裴被制住也不慌,面色沉静而淡定,口气平常却隐含危险:“下去,晁错。” 晁错把人压在车厢壁上,扣住他的手,还拿腿重重地压在胡裴提起的膝盖上。这番举动都成了,可是面向这张脸,心里那点心思转过念来就觉得自己好龌龊……龌龊到鼻息扑在胡裴的脸颊上都是一种亵渎。 他慌乱地松开胡裴,直接掀帘跳下马车。 胡林还惊讶道:“晁公子?” “我骑马。”晁错急急喊完,就解开绑在车后的绳子,一跃跨上马背,跟在车厢旁走着。 他心里掀起巨浪,刚刚想对胡裴做那种事……那种事啊……怎么可以呢?胡裴是男子啊……不,他是个娘娘腔……不不…… 晁错的心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自己的心为胡裴彻底乱了。 他也知道了自己要对胡裴做得是那种男女之间的欲求。 车厢里的胡裴整理了略有凌乱的衣衫,至胡府门口后直接下车,没来得及同晁错说一句,他人已经直接打马,快跑而去。 胡林都看不过眼道:“还好是夜间无人,向晁公子这样在金都城里跑马真是要了命。” 胡裴面无表情道:“他有轻重。回府吧。” 晚间,胡裴见过久等的胡云深和母亲,报过平安后返回玉芝院,已经是夜半时分。 他还没进去洗漱,脚旁边的飞白就绕着他打转。 胡裴待明泉和胡林打完水就喊俩人先去休息,转而捞起飞白进了里间洗沐。 “你身上怎么有别人的味道?”飞白狐狸脱口而出道。 胡裴愣了愣,鼻翼轻动,没觉出什么来。 不过,想起被晁错扑的事,淡然道:“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之常情。” 雷冥尊瞬间想到晁错那小子,不愉道:“你明知他的心思,还不避开他?” 这倒是提醒胡裴。 他撩水的动作顿住,竟这样浸在桶里想起往事。 但那记忆实在模糊不清,不自觉道:“你不说投胎男女全看肉/身么?或许我的魂体本身就是女子吧?” 雷冥尊突生一种荒唐感,隐隐还有些急躁。 这次朝歌不会爱上晁错那小子吧? 他急急道:“你一直都是男子,岂会是女子?即使男扮女装时,你也依然是男子,比大多世人强韧勇猛。” 胡裴彻底呆住了,良久看向那幽幽的红色瞳眸:“你有我离开九幽前的记忆?” “……”飞白狐狸瞬间耸了下鼻尖,一跃出水后施法控干了皮毛,向外间浮去。 胡裴眨眼,随即起身,同样以灵力弄干净身体,又潦草系上内袍,疾步出偏房。他一把捞起在床上装死的狐狸,急口问:“说,你是不是知道我前面的记忆?” 雷冥尊被掐得无法,还记得这家伙会用匕刀割颈,只能道:“三生石上记录一切。若你死,去往九幽就能瞧个分明。” 胡裴愣怔地放下他,随即去往对面的书房,摸黑从抽屉里取出匕刀。 疾步跟上的雷冥尊瞪大眼,用尽全部灵力催化了他的匕刀为金液滴落,阻止他的自残举动。 “嗬嗬……你疯了?”他吼道。 胡裴恼怒地看入狐狸的双瞳,认真地道:“你不是说只要死去就可以找回那段记忆吗?” “不一样。”雷冥尊的这缕魂识感觉到力量的殆尽,即将回归九幽的雷冥尊本体身上。“不一样,看人唱戏一般的记忆和你自身切身感受过的记忆怎么会一样?” 胡裴还等他再说,就见狐狸的身体软趴下去。 他上前捞起飞白,一摸狐狸的身体,喃喃道:“又死了?” ** 九幽。 雷冥尊刚把斩天英雄的散碎魂魄埋入菩提枝,就接收到自凡间蹿回来的这缕魂识。待魂识的记忆和他融合为一体,玉面仙容的脸上一片阴沉暗色。 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说,不能怪,因为这是他本体的魂识,是他没倾注太多理智管束的魂识自然做出的事情。 他望向一片幽黑的黄泉海。 如今君州修真界的事情了一段落,有闲暇来兼顾朝歌的事。 但是,他的事又该怎么解决? 雷冥尊直接掐诀凝聚出一具一模一样的半魂法身,不再只是一缕,而是他目前修为的半个魂体。 他朝法身道:“你去黄泉海的岛崖,等候黄泉流浆出现,浇灌黄泉花。接下来,天道圆融,我可以出入外界不必被天道锁定,朝歌灵魂的事,由我亲自解决。” “是。”法身颔首后,凝法飞向在忘川上摆渡的船。 他落定后,等撑船人见过礼,便道,“送我前去净塔所在的岛屿。” 摆渡人没有迟疑,躬身道:“是,冥尊。” 另一半的雷冥尊正站在黄泉海崖上,静看渡船人承载分身前去黄泉海上的小岛。而他转身一步,踏出九幽,来到凡间。 与前次不同,这一次他可以正大光明得站在天道之下,依循九幽和凡间的天道法则,可以自如行动,再没有雷霆锁定要惩罚他。 雷冥尊到胡裴的房间,已经是天光大亮,狐狸的躯体被好好地放在靠榻上沐浴清晨的阳光。 他挥手就收起这具无灵魂的躯体,转而一步踏出,再出现已经是大周的大金宫内。 常人看不见他,而他也极为自然地在宫里走着,随后往黑煞阴气浓郁到冲天的地方走去。 -------------------- 第33章 ================== 胡裴刚从四辅寮拿了公文走来,迎路就看到一袭白衫蓝带、头束玉冠的发光男子立在天机宫外。 他眉心一跳,打算若无其事得绕过他。 擦肩而过时就听那人道。 “别人都是撞在我身上穿过,你倒是知道避让。” 胡裴是傻了才会信他的话,雷冥尊这种神韵的仙人会喜欢旁人穿过他的法身? 耳里萦绕他清清冷冷的声音,胡裴稳住微怂的心境,回身淡定道:“冥尊大人来人间出公差?” 雷冥尊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圈,想起记忆里那缕魂识日日与他交颈相卧,还有远在千年前朝歌一袭红衣博带的恣意身影。 他回避性的转过眸光,瞧向天机宫的方向。“你们这谁死了?这么大怨气。” 胡裴望他所望,除了金鳞瓦、白红宫墙外什么都没瞧见。 雷冥尊举手拂过他的眼前。 胡裴吓一跳,猛地避开去,眸光里凝起不适。 雷冥尊不由眯眸,背手在身后。 与占据狐狸的魂识倒是亲近,与自己却如此生熟……他随即压下这种奇怪感,在心里辩解道:作为朝歌的师尊,岂可为这点事而起波澜? 胡裴也瞧见天机宫上黑银两道力量的冲突,讶异中想起了轩辕夏一事。 他没有做声,待冷静下去后,道:“上一次冥尊从九幽出来还闹得电闪雷鸣、风云涌动,为何现在这天没动静了?” 雷冥尊微微昂首,凝目天穹,寡淡地神色显出几分好心情,还弯起薄唇:“修真界有人以牺牲自我拯救天道圆融,本尊作为冥界之主,来往人间九幽乃是合乎情理,自然不会再被争对。” 胡裴紧了紧手里的公文,一本正经地摇头:“不理解。” 雷冥尊想起千年前的一战,朝歌就是死在那一战,而自己还因为朝歌得救。 他多了分耐心,慢慢地解释道:“千年前道魔一战致使天地巨变。天道为护众生以天地为局,设下天地人三才大阵,但凡化神期以上修士都会被天道锁定灭杀,以补祂自身。本尊灵力超过化神期,自然也会被争对。 如今,本尊已受天命任为九幽之主,天道也已圆融,自然再没有你说得那种情况。” 胡裴似懂没懂,也没什么欲望谈论这个,不过是想转移注意力。 他见雷冥尊没话说,就捧公文,点头一礼后打算离去。 然而迈出的脚没落实,就被移向一处仅半丈宽不到的幽长过道。 胡裴落稳脚,见一道鬼煞怨气浓郁的黑影张牙舞爪直冲面门而来,身侧的雷冥尊跨步一挡,那黑影就被凝为一颗幽黑的魂珠。 他看向雷冥尊的脚下旋起巴掌大的黑色旋涡,悬浮的魂珠下沉进旋涡,去往九幽冥府。 “他……这是……” 雷冥尊做完这些,侧身面向脸色极为难看的胡裴,不知为何笑了声:“你认识?” 四皇子轩辕夏,应该是惨死,才会冤魂不入九幽,与天机宫上的银光正气相抗,形成黑银气息交战的景象。 胡裴不答,咬牙道:“这是哪里?” “右拾遗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胡裴讶异地看向眼前一脸无情的雷冥尊消失,转而周身的结界与现实融合。 他转过身,眼前是说话的六皇子轩辕月和他的宫侍。 胡裴眨眼环顾四周,还是身处被雷冥尊带来的通道。 两墙夹道,这边的墙体高度有外宫墙得一半高,没有武力的人更不可能翻过去。 离开的路不是六皇子挡的地方,就是身后不知通往哪里的道。 他稳了稳心态,被轩辕夏的冤魂扑来的脸色还是没能如常。 但是以目前的情形看得赶紧说话,因为六皇子的眼神在变了。 “六殿下,家姐嫁你月余,她如何?刚才,我一时走神,走岔路,现在正要回去。” 他提点完,躬身行礼,就转道往能望见一角天机宫高楼檐的方向走去。 六皇子眸光阴翳,快走两步与他并行,慢慢地道:“刚刚我好似看到你在同什么人说话。” 胡裴脚跟不停,继续稳稳地走着,心却在激跳。 他明白了,雷冥尊一定是催自己快点死,好回狐狸的身体里才如此做。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这六皇子若要杀人岂会快? “我是好奇这方夹道天空,遂而凝向上方,并没有什么。”然而,胡裴才走三步就看到渗进墙面那一抹深色污渍,嗅觉灵敏得他闻到一丝血味。 便是这时候,一直观察他的轩辕月迅速出手拽住胡裴的手,用力一推就把他压向那处污迹。 公文散了一地。胡裴闷哼了声,后脑勺砸在墙体上,鼻尖的血味似乎更浓了些。 他压下心里的慌乱,面上震惊道:“六殿下,这是何意?”目光看向轩辕月身后的宫侍,人正垂首不言站如墙柱,用不上的。 “何意?”轩辕月脚尖一动,直接分开胡裴的腿,一条腿嵌进他的中间,并且倾身压在他的上身。 轩辕月的目光穿过胡裴泛上红色的润泽耳尖,望见他耳后墙面上得那丝污迹,晦涩而阴翳:“你是来替轩辕端脱罪?” “此事由太子兼三寮负责,与我何干?”胡裴挣了挣,反被捏得更紧,手都疼了。 “是吗。那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条道你知道通往哪里吗?”轩辕月的面目完全舒展开,儒雅的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是狂肆地目光逡巡在胡裴如玉的五官和脸面上。 “这处还在天机宫和长定宫之间。”胡裴脑海里的地图不难猜测到大致方位。 “不错。但是不够准确。”轩辕月贴近胡裴的侧耳,也闻到墙上那丝血味,刺激得他血脉贲张起来,太贴近了,如杵的存在就顶在胡裴身上。 这让一直隐忍的轩辕月越发兴奋,甚至不自觉地摇摆了几下还蹭了。 他把气息喷薄进胡裴的颈项,渲染起一片玉色小豆。他几近咬牙却又隐忍而斯文道:“他其实可以不用死。这条道一直是他与我幽会的道,因为处于天机宫后院墙和长定宫我的宫苑侧园间,原本是园艺宫侍的来往通道。至我出宫建府后这里就没人走了,也甚少有人知晓。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胡裴这会心里有点发凉,那该死的硬处来回蹭着令他心间作呕。 雷冥尊这家伙一定是玩腻了狐狸陪伴等候的戏码,用上这么恶毒一出。 宫墙壁的寒凉侵入他被后背,却从体内沁浮层薄汗出来。胡裴的面上冷静地道:“六殿下,我只知道地上的公文是太宰今日指明要看,若我没有在食时末前送到,他很快就会派人去询问四辅寮,接下来……” “呵,你倒是提醒我了。”轩辕月见他极为安分,没有挣扎或逃的情况,松开了一直钳住胡裴的手,甚至他还后退了些,扫向地上的公文:“你把这些公文送去卿事寮,就说他家中有急事代为转送。随后弄一身右拾遗的官服出宫去。” 轩辕月身后的宫侍躬身领命:“是,殿下。”他捡起一地公文。 “等等……”胡裴见他要离去,沉目道:“这些公文全部交给太宰寮。” 轩辕月知道胡裴其人不简单,上前翻了翻宫侍手里的文书:“按寮所去送,若有人存疑问起,就说右拾遗大人去得匆忙,没有吩咐明白。” “是。”宫侍连看都没看胡裴一眼,疾步而去。 胡裴心里微松,转而避开这处墙垣,换到夹道中间。 面向好整以暇的六皇子,胡裴勾起了唇角,便见轩辕月毫不掩饰目里的痴迷和欲望。 胡裴讥讽道:“六殿下在这条宫道上兄友弟攻还不够,为什么还要杀死四殿下呢?” “聪明如灵均会猜不到?”轩辕月并不急,这地方实在偏僻,根本没人会来救胡裴,而且过了今日后,这世上还有没有胡裴都是两说。 “请吧。” 胡裴扬眉,冷静得与他一道而行,向他来处的方向走去。那里应该是六皇子在长定宫的宫苑了。 “因为六殿下想要一箭射三雕吗?太子敕封典礼在即,杀了四皇子扔进天机宫太子卧室,阻止翌日的敕封典礼。其二,嫁祸给八皇子轩辕端。其三,太子总是会恨上一个人,那便是三殿下轩辕玄。” “灵均不愧名号。那么你可知道,四皇子轩辕夏已经是一个弃子,弃子在盘上太久只会碍事。” 胡裴了然道:“明白了。不过我很好奇,太子在敕封典礼前一日就入住天机宫,身边有虎贲军和江湖人士把守,尽管这条道通向天机宫后园花丛,那也不可能完全不动声色把四皇子的尸体挪进主殿,何况宫侍也会去打扫。你嫁祸给八皇子,以他的势力,怎么能办到这么复杂的事呢?” “哈哈哈……”轩辕月拍了几下掌,出指就点在胡裴的后腰穴道位。 胡裴僵立在道上,心又往下坠了几分。 “他轩辕海被轩郡王教导几年,知道笼络江湖人士,我们这些年岁小得就不知道?”轩辕月屈膝就把胡裴抗在肩头,快步向前走去,“他身边有一个人是我先认识,而后再结交轩辕海,这般可容易办成我要做的事?还有,你当老八有多老实?他老实还会去结交你?结交你又不动你,这心机又有多深?” 胡裴趴在他的肩头,黑发盖了他满脸,恼得若有匕刀在手先结果了他。 “六殿下,你可否换个姿势,我要吐了。” 轩辕月的脚一顿,肩上用力一顶,就把胡裴打横抱在怀。 他好整以暇得看向胡裴的眼睑:“你喜欢同你八姐一般的姿势?” 胡裴无法动,僵硬地扯下唇角:“八姐临盆在即,六殿下这样做对得起胡家吗?” 轩辕月却毫不在意这点,只是哼笑了声,横抱着他跨近长定宫的西侧花园,原属于他住在宫里的院落。 胡裴这会看到树上的小鸟,涌动魂身上的灵力,无声掀合唇角。待得那只红雀得令离去,他这浑身不舒服的劲儿才松了松。 轩辕月把他抱进原先的长定宫寝殿,还在夸道:“灵均果然识时务,我还在想若你大喊大叫该如何处理?” “哦,若我喊叫,六殿下又会如何?”胡裴感受身下的柔软,看向扬起身的轩辕月。 以往英俊中带点斯文,斯文里还有些阳刚狷气的六殿下,此刻完全撕下脸上的面皮。他坐在床榻边,一手缓慢而优雅地去解开胡裴腰间的戟纹带玉髓扣,而后抽出他的腰带,一边轻笑道:“灵均一定没有尝过那种食髓舔骨、不可自拔的滋味,便是你喊叫,我当场办你和现在欺辱你又有什么区别?” -------------------- 从来没想到我的男主还能遇上这种事0-0.果然把强悍都给了女主文~~ 第34章 ================== 胡裴眯眸,见自己的官袍被解开,里衣的带子被抽掉。 他忍不住吞咽口水,这会真得无法淡定下来。 轩辕月另一手开始摸在胡裴的颈项,感受他如玉的温软肤质,慢慢地挪上他如扇微卷的眼睑。 “六殿下,刚才你不是问我在过道上看见什么吗?若说我看到了与你兄友弟恭的四殿下呢?”胡裴屏住呼吸,感受脸上如蛇信般在游走的滑腻单手,还有胸膛前的冰凉,紧张道。 轩辕月果然顿了顿,但他想起得是阳春三月的国子大学里人群散去后露出那张玉容。 长开后的胡裴越发有一种不同凡人的出尘气韵,还常在天机宫前走过。 在卜耀阁里同轩辕夏做那禁忌事时,透过西开的窗棱缝隙,看着胡裴一晃而过的清泠身段,那种落入凡间等被送回天上的出尘气质。 两厢较量下,无论是在身下承受的轩辕夏,还是外面的胡裴,都着实令人痴迷。 轩辕夏死了,死就死了吧,何况并非父皇亲生,不过是当年送给轩辕五不成、反而被轩辕五侍卫宠幸了而冠上皇家子的假冒皇子罢了。 如今,将在身下辗转得是另一人,是胡裴啊。 色令智昏的轩辕月覆在胡裴的身上,亲吻在他的唇角,灵活游走的手抚摸他每一寸光滑的肌理,染出一片薄红的小丘。 在胡裴身上啃噬的唇角,喃喃地回应胡裴:“即使他亲口告诉你是我杀了他又如何?灵均,你还想替他伸冤吗?他屡次想把你送进我的怀里。在卜耀阁里,我和他得每一次,看到你从我们不远处的宫道上走过,他就会提议让你也加入我们,他期待你与我在那里发生。” 胡裴的胃随他一句句近耳的低语翻涌,厉色的眸光瞪向在颈项舔舐的轩辕月红热的脸颊。 那种轩辕月身上勃溢出的热气,以及对他的手游走的每一处地方的感知,都令胡裴再也忍不住肚腹的翻涌,一个冲劲呕了上来。 轩辕月一把盖住胡裴的嘴,欲望的眸光里激射出氤氲的怒火,被欲望驱使的他嘶哑地道:“灵均,我劝你最好不要。即使吐了,我要得也是你后面。” 胡裴蹙紧眉,目若流火。自附上胡九少爷这具身体以来,从未如此狼狈。 轩辕月望入他明澈染火的目光,心里起了未曾有过的罪恶感,以及爬升而起的激情兴奋冲击他的理智。 他等不得了,昂起上身,一把捏住胡裴的肩头,把人直接翻过来时抽光已经解开系带的衣袍,余下一条绸裤覆在腰间。 但这也不是难事。 侧过脸趴在床上的胡裴再次感受到他覆上来的体热,那种毫无衣饰的碰触令他浑身都激战起了鸡皮疙瘩,以及难以遏制的怒火。 当那手已经扣在亵裤的腰间时,以及他在背脊上游走的手,都被时光法术定住,僵立在那。 焦急的胡裴顿时察觉有异,趴在床榻上,昂眸斜瞥上去。 顺眼角,观察到那丝白色袍角、也看到蓝色的腰饰……这是雷冥尊,他回来了。 而这让胡裴再也忍不住呕了出来。 但呕吐物没有留在床和胡裴的脸面嘴角,被驽御而起,扑在被法术定住、还昂起头的轩辕月脸部。 即使他的脸停留在胡裴的身体上方,面对胡裴光滑的背部。脏秽也没从轩辕月的脸上落下去。 胡裴喘过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嘴里的涩味恶心,咬牙道:“冥尊大人这是何意?” 雷冥尊定住了轩辕月,但是松开了对胡裴的法术禁制,可以令他说话、有意识,但没有解开轩辕月本身对胡裴的穴道禁锢。 他背手在后,眯眸看向赤上半身的胡裴趴在轩辕月的身下,听到胡裴的质问,直接侧过身去。 “轩辕夏心有冤屈,仇怨得报后才肯往生。”本意是想你死后魂归狐身,但是这样的死法……反倒是这皇子该死了。 “所以你利用我?”胡裴了然又愤恨道,“你可以帮我解开这穴道禁锢吗?”耳尖微动,外面有人直接闯进来。 胡裴眼角的那丝白袍也随之隐匿无踪。 闯进门得正是晁错。 他在司寇寮收到四辅寮来的公文,多嘴问了句代送公文的人:“右拾遗为什么不亲自送来?” 那宫侍低垂眉目,恭敬说:“右拾遗大人家中有急事,请了假,回府了。” 晁错越想越不对。 胡裴为官六载,除上次他八姐一事请过假,是前往六皇子的宫苑拿了请婚的折子外,其它时候都不曾迟到、请假…… 近来关心胡家太过,晁错也没发现胡家有什么大事到要胡裴请假的程度……正当犹疑不定时,晁错的身上停落一只红雀,“叽叽喳喳……”的叫唤。 他见过这些红雀,听说右拾遗在宫里最喜欢喂养雀鸟……当即跟着起起落落明显是在指引的红雀来到天机宫和长定宫道间……这一下子,晁错瞬间反应过来,拉个道边的宫侍指派他去司寇寮叫一帮兄弟前来“说是晁错喊”,而他自己先冲去长定宫。 入宫后,由红雀地指引,他前往曾经来过的六皇子宫苑。 晁错的心里如火般灼烧,胡裴……六皇子……他进了没有宫侍把手的原六皇子宫苑的宫门,闯了进去。 撞开红雀巴拉的内殿大门,跑走两步就看到令他赤目欲裂的场景。 晁错怒吼一声,二话没有就上去拉过接触瞬间就被解开法术禁锢而露出震惊神色的轩辕月。 他一拳揍去,打歪了轩辕月的侧颊,也让这个不做人的皇子扑出颗带血的牙。 这还不够,恼怒的晁错猛地提脚,直接正对踢中轩辕月的腹部往上,断他两根肋骨。 “混账,你是缺男人还是女人,敢动宫中官员,我打死你……” 反应不及而被打的眼冒金星、冷汗直流的轩辕月在他的一拳又一脚下,越发浑噩不清醒。 眼见这人就要被晁错拎起来打死。 胡裴急忙喊道:“晁错,我冷,你先来帮我穿衣。” 这话就像一道阀,关住了晁错的怒火。 他狠狠地扔下轩辕月,还在他的肩头狠辣地踢一脚解气,再跑向床上不动的胡裴。 咋一见胡裴光滑如玉的背部,还有被激起得那一片玉疙瘩,入晁错的眼里不仅不丑,还涌上一股热力上脸,害得他滚下两条烫热的鼻血。 胡裴趴在床上,努力斜睨时看到这一幕,真是气得什么话都不想说,直接闭上眼睛。 晁错误以为胡裴是受了侮辱,赶紧一擦鼻子下的血条,上前点在他脊柱两侧腧穴解开禁锢,又捡起落地的官服要给他披上。 胡裴撑着略僵硬的身体坐起,就这样毫无衣饰的暴露在晁错的面前。 他脸色沉沉地盯向目不转睛在自己胸膛的晁错目光,咬牙道:“人来了,你把官袍给我,你穿地上这身。” “啊,哦……”晁错目光猛地跳了跳,听了话也没过脑,直接解开腰带,脱下官袍给胡裴披上。 胡裴委实嫌弃被六皇子弄过的衣衫,还有晁错打人家脸的手也沾上呕出的污秽。 待他把晁错一人半宽的袍子上身,用腰带捆紧,外头司寇寮一帮小臣也闯了进来。 “这什么情况啊,晁错?”来人中有人喊道。 轩辕月向他们伸出手喊救命,冷不防胡裴上前一脚踩在他的手臂压在地,而后一脚捻上他的指骨使劲碾压。 “啊……胡……裴……你……敢……嗬……”轩辕月口齿不清道,但是因他脸上糊了血和污秽,一时让人没认出他来,何况已经没有衣袍显出身份。 晁错朝一帮人道:“我也不知道这是谁,一进来就发现他在欺辱……”小腿被转回身的胡裴一脚正中,改口喊道,“轻薄我,就被我揍了。” 众小臣噗嗤笑了。 虽说晁错衣冠不整,不合体的官服大敞,但是右拾遗也没好多少,衣袍明显大了,还叠了两重肩领。 这现场情况……大家都是司寇寮办案的小臣,若是晁错受地上这人欺辱,那肯定得反一下。右拾遗胡裴大人受地上这人欺辱被晁错小臣救了,这就通了。 胡裴管不得这些,向这行四人拱手后,指派道:“烦请跑一趟司寇衙,就说杀死四皇子的凶手出现了。” 众人一愣,随即望向地上赤身的人,瞬间都黑了脸色。 他们能爬到外廷当官除了举荐外,都不是傻子,即使被举荐也还是聪明人多数。 “我去司寇寮喊人。”一小臣喊道,赶紧跑走。 另一人也道:“天机宫就在附近,我去通知太子殿下。” 另有两人上前去压制这个没有衣袍的男人却被胡裴呵止:“他是六皇子轩辕月。” 那两人瞬间不敢动了。 但是晁错敢,直接上前拎起因他动作而嘴角溢血的轩辕月,“这混账东西还是皇子?简直畜生不如……” 胡裴没管他念念叨叨,而是对另一人道:“侧园有小门直通天机宫后园的宫道,一处墙上有血迹污秽,那就是杀死四皇子的第一现场,也是证据。” 轩辕月喘过口气,咬牙怒视拎着自己的晁错,又瞪向胡裴,发出一记口齿不清的冷笑:“本……殿下……乃是……皇子。” 晁错比胡裴还反应快,狠狠地唾了一口在轩辕月的脸上:“皇子又如何?圣上仁厚爱民如子,天下万民都是圣上的孩子,谁还在乎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胡裴讶异地看向晁错,不愧是上过学海无涯阁的人。 他心思玲珑,手抵唇边,喃喃无声:“冥尊大人,咱们做一笔交易吧。你让轩辕月见到轩辕夏的阴魂,由他自己招认谋杀四皇子、嫁祸八皇子和太子的事。晚间,我的魂魄随你处置,如何?” 胡裴不是晁错,而轩辕月还是狄赓帝的亲生六子,还是颇受帝王欣赏得那类。 若不当场定死轩辕月的罪,那么事后,恐怕迎来更多不可知的报复。 隐于胡裴身后,面目发沉的雷冥尊颔首同意:“可以。” 无人知道这一刻,雷冥尊和胡裴达成什么样的协议。 待司寇寮和太子轩辕海一起到来,轩辕月重历一次杀死轩辕夏的幻境。 轩辕月被雷冥尊的幻术支配,发狂得连伤痛都没顾上,就去掐轩辕海身边得一位宫侍。 他狠辣地喊道:“四哥,你不是父皇亲生,死了也不足惜。别怪弟弟无情,是你要得太多了。大哥满足不了你,我也满足不了你,让你动了投靠三哥的心思吗?啊啊……” 在宫侍几近被掐死前,众人控制住了轩辕月,同时听到了骇人听闻的消息:四皇子不是狄赓帝的亲生子。 一时之间在场的人心惶惶,但被轩辕海一句“混账,休得胡言乱语”压了下去。大家纷纷表示当作没听到,这也让轩辕海自觉满意,这不就是收拢了一波人心。 这也算是水落石出,再及各种细节、作案时间等等,都要把轩辕月带回司寇寮审理。 众人鱼贯而来、疾步而出,隐于一旁的胡裴几近被人遗忘。 但是晁错岂会忘记他,拉上胡裴的手避开一众宫侍,匆匆地出了宫。 在宫外驿亭,他把胡裴托上自己的马儿,两人一马疾跑向前方。 -------------------- 第35章 ================== 胡裴坐在晁错的身前,感受背后比自己宽广炙热的胸膛,一颗厌世的心渐渐地热乎。 直至被晁错撞开胡林和明泉,拖进玉芝院的寝室。 胡裴看向跟铁汉一样杵在门口的人,先稳住心态,吩咐一脸懵的明泉和胡林多备水,又朝那高大却偏偏还年轻的背影喊道:“晁错,谢谢你。” 晁错挥了挥手,很努力得在抑制少年人的血气方刚。 一路随马背的起伏,身前是心里得那个人。那种滋味,对于好奇又未知情的小伙来说,确实有点儿磨人。 他直接出了寝室,去了院子,矗立在雪松下。 耳听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目光从高枝流向正对雪松的寝室窗棱。 脑子里不由自主就歪了:下衙后,胡裴是不是就站在那里欣赏院子里的景象? 联想力丰富的晁错一想到胡裴就站在那,推开窗棱望见雪松下的自己。 那种一见如故、再见倾心、三见动情的景象……身体伴随这种想象而轻轻摆荡,如石子入湖,心里激荡出一圈火热波纹,顷刻间波浪在爬覆滚涌,却浇不灭他一腔热力。 “叽叽喳喳……咘……” “哎……”晁错一摸额上发际,放到眼前竟是一脑门的白黑鸟屎。 他臭张脸,昂起面,脑子和心被这一群鸟儿浇没了那股热劲。 上方的红鸟群叽喳闹个不停。 他道:“喂,你们讲点道理,我救了你们的主人。” “叽叽喳喳……”这傻大个一脸不满足,不是个好东西,跟隔壁娶不到老婆的傻鸟一样。 “叽叽喳喳……”你等着,等我打过你,你的鸟妻们都是我的。 “叽叽喳喳……”怕你啊,咱们红雀就是一夫多妻制,谁强谁老婆多,来啊…… “叽叽喳喳……”来就来…… 两只红雀就在玉芝院上空展开翅膀,举尖嘴搏杀。 一群红雀立在枝头叽叽喳喳喊着,不知道是助威还是劝架。 晁错都看懵了,怕再被临一头鸟粪,往前几步避开了这群叽喳鸟。 明泉和胡林提了水进院,见晁错的惨样,分出一人给他端了盆水来清洗。 晁错就站在廊下洗着脑门和手,目光跳进厅堂又游向雪松,随即被陆续不同品种飞来的鸟儿震住。 它们停立在雪松枝头,随胡林和明泉进出换水的功夫,雪松的枝头停满了密密麻麻的各式鸟群,接近有点恐怖的程度。 晁错的心里不由跳了跳:“胡裴不会是神鸟转世吧?这么多鸟来看他?” ** 大金宫里,轩辕月被轩辕海和司寇寮的人带走后,季雪康得了信,疾步前去觐见狄赓帝。 这事已经涉及四位皇子,一个不慎,可能办差的人都要受到牵连。 胡云深也得了司寇寮的消息,知道这事牵扯上胡裴。 他从司马寮的小臣里得了信,知道胡裴无恙,就随担心打了皇子会受到牵连的晁错的亲爹晁纲一起,俩人在宫里关注事情的走向。 八皇子轩辕端被放了出来。 那日,本该正常出宫的他收到一名路过宫侍带的话,才进了卜耀阁,胡裴惯常路过的地方等着他。 结果,他一入阁就遇上衣衫不整的轩辕夏扑来。 轩辕端与他纠缠一翻后,疾步逃出卜耀阁。事后,他也没宣扬,更没找胡裴对峙。 次日便是太子敕封典礼,这种时候做什么都会被各方关注。 果不其然,轩辕夏当日就死了,尸体还被运进天机宫。 这定是有人嫁祸,想要阻止太子敕封典礼,偏偏狄赓帝觉得帝王威严受辱,强行在事发当日举行典礼。 如今,司寇寮的官员也走了一趟第一案发现场。 推测出与轩辕端纠缠完的四皇子从天机宫进入后园,再由后园通道回长定宫殿群,也就是原六皇子的宫苑。 那么,谁给轩辕夏开门进入天机宫,又放他从后院离去,又是谁帮轩辕月把尸体搬运到天机宫太子主殿呢? 太子轩辕海一脸晦涩,想起一人,急忙喊人前去天机宫捉拿。 宫侍领着一队虎贲军前去,又匆匆来报:“殿下,江郎侍卫领太子令出了北宫门,虎贲军已经出宫去追。” “混账,果然是他。”轩辕海恼怒下,直接不顾三司阻拦,直闯牢狱,推开了正给轩辕月治疗的医师,“还治什么,杀兄背德,陷害太子、皇弟,企图染指朝廷命官,还收买孤身边的近亲侍卫……哪一样都可以削了你的皇子位。” 轩辕月的脸颊一片红肿,胖如馒头厚,随意裹了一身衣袍。 他口齿不清道:“五……哥,我……是冤……枉。” 然而,没等他扑去,就被激怒交加的轩辕海一脚踢翻在地。 轩辕月被医师箍住的胸肋顿时岔开,而一条断肋直戳进了肺腑。 他口吐鲜血,直瞪双眼,没过几息就气喘如牛,渐而死在狱里。 不过几息的功夫,皇子死在狱中,又是一片慌乱。 轩辕海心里一狠,咬牙威胁狱中的医师和司寇寮现场一众人:“孤乃大周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继大宝,成正统帝王。轩辕月畏罪自杀,死于狱中,尔等明白?” 众人迫于他的威势,大大小小近十人的官员都垂了头。 正在此时,轩辕玄请狄赓帝以及季雪康到来,就听了轩辕海这番威胁人的话,再及入目的六皇子惨死的画面。 “太子……好大的威风。”狄赓帝耳闻后气得浑身战栗,咬着牙沉声道,“六子犯恶杀兄。太子你呢?私设刑罚杀弟吗?” 狄赓帝说完,一口气没上来,人往后仰倒,被他身后眼疾手快的季雪康扶住。 轩辕海这才慌了,瞪向旁边垂目无语的三皇子轩辕玄。 他知道这一定是轩辕玄的计策,急忙出牢房,倾身在狄赓帝身前告罪。 然而,儿子接二连三死去,虽不喜四子,到底也是挂了名头,而且还是轩辕五身边亲近侍卫的儿子,这可是一子埋伏在轩辕五身边的暗棋,如今全被毁了。狄赓帝已经怒火灼烧。 他缓过口气,依旧怒喝道:“朕以为你不在大周国学受训,郡王把你教得潇洒卓然、文理通识,却不知你权欲熏心,私杀亲弟,这和他轩辕月有何不同? 即日起,太子禁足天机宫,擢令太史前去教导治学治国。” 狄赓帝想起了当日提议立轩辕海为太子时,轩郡王轩辕五的劝谏,这会是真动了废太子之心。 但是轩辕海是他一意孤行提拔上来,最爱妃子的儿子,刚上位不足十日就废? 太子不足惜,皇帝在天下人面前委实丢不起这个人。 狄赓帝思想完,就令三司和季雪康依法办理轩辕月谋杀轩辕夏一事,同时也无奈得定了轩辕月畏罪死于狱中的说法。 他实在丢不起太子杀弟这个脸,也不敢面临天下人的指摘谩骂。 经此一茬,他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回宫后就气得卧了榻。 ** 宫里纷纷扰扰时,晁错等到夕阳西斜,头顶的鸟儿分出胜负,雪松上停了热闹的叽喳声,大家都很安静地窝在枝头,时不时才叫两声。 胡裴不负晁错期望得推开窗棱的格栅,一眼瞧见在斜阳下韵黄色光芒、衣襟环不住前膛的高大男孩。 他眼见晁错爆炸出惊人的喜色,绽放的笑容比之斜阳余晖还要温暖,也被感染得回应笑面。 晁错手长脚长,几步来到窗前:“胡裴,你……” “我没事了。”胡裴屈指,白皙的手指上红艳艳还起了皱纹,可见搓洗的时间很长。他拉了拉晁错不合体的衣襟,缓声道:“进来换了你自己的衣衫吧。” “哎。你退退,我就进来。”激动的晁错就想来个跃窗而入,已显示少年人的潇洒豪迈。 胡裴眼尾上扬,嗤他:“别做流氓子,这地儿是榻。若被你踩脏了,就搬回去给我送一张新的来。” 这么说胡裴此刻跪在榻上同自己对话吗? 晁错脸色一红,想起曾经参加过的娶妻礼,有一礼就是夫妻对拜。 俊颜泛红的他赶紧沿廊去正堂门。 胡裴望向雪松上吵闹不休的鸟群,笑道:“谢谢你们的关心,吃过再走吧。”他示意胡林去院子里撒谷子。 做惯此事的胡林擦过进来的晁错离去。 胡裴见晁错近前,坐在榻上指向内间:“你先进去洗洗,这衣袖上都是血,手……洗过了,但还是再洗一遍吧。” 晁错看他一脸嫌弃,又泛起嘀咕的毛病:“这不都是为你……娘们唧唧……我去我去。” 他也是怕了胡裴眯眸的小样儿,看起来不凶还讨喜,却也怂他会不理人。 待明泉换好水出来,换了晁错进去。 晁错一看干净的官袍和合适的内衫,直道胡裴这人……比娘亲还细心。 他嘿嘿地跳进浴桶,从头到脚洗了个遍。 若是晚间能留在这里……这么一想,不止水是烫的,连他的人都跟煮熟的虾子似红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前好像就坐着不着衣衫、言笑晏晏的胡裴。 晁错的心跳得跟火山爆炸一样,猛地扑过去闷进了水里。 他把脸抬起后,脑子醒过神,但是心没有,还不自觉地牵扯嘴角嘻嘻傻笑。 胡裴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晁错这家伙会在他的浴桶里做男孩最为激亢的事情。 外间的他靠在榻背上,凝目在叽喳抢食的鸟群上。 它们吃饱后陆续飞离,期间也带回从宫里得来的消息。 待听了狄赓帝对太子的处理,胡裴讽刺地勾起唇角。 当他心神恍惚在轩辕玄这次做了渔翁后,接下来季雪康和狄赓帝又会怎么做时,耳里听到一声从里间传来的低沉闷吼。 那种气息频率,伴随猛虎发作完后的急速喘息。 这种声音很奇怪,胡裴不曾听闻过,对此生出好奇心。 他回转心神,下了榻走进偏房。 一入内里,嗅觉敏感的他就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儿,再及晁错放松舒展的面容上透红晕、浮汗珠。 胡裴这心里就有把……火,喧嚣不得,想砸死这混账兄弟。 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在我的浴桶里做这种事!? 胡裴差点被气昏头。 晁错还沉浸在适才的遐想里,等察觉旁有冷风流来,侧头瞧去。他一见是胡裴,顿时脸热心烫,拍着水掩盖刚才的罪证,遮掩心虚和慌乱的情绪…… 胡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压下怒火后直接转身离去。 他见明泉提水桶入室,吩咐他进去收拾,“你把桶提进去后,让他再冲洗一遍,还有……待他出来,从我在公中的户上支银,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换掉,一件不落。” “是,少爷。”明泉没有质疑,胡裴的洁癖不是一年二年,若自己和胡林不是娶了胡府的侍女,都得被胡裴给换掉。 偏房传来了猛烈的冲水声响。 胡裴示意胡林去取餐,多拿一份。 他的心里没有那么宁静,甚至有些急躁,因为雷冥尊自今还没出现,晚间的交易还得做……这样胡夫人…… 他心里沉沉地叹口气,正襟危坐在厅堂,等胡林来摆饭。 -------------------- 第36章 ================== 晁错衣冠楚楚地出来,见胡裴坐在外厅,挪步过去。 当越来越深刻地认清楚内心的想法,晁错真得想直接吐露心声。 但是又怕被胡裴以有色眼睛看待,立马就怂了。 那丝折磨人的心意就被他压在心里口难开。 胡裴见胡林入厅,直接吩咐摆饭。 胡林摆好饭,朝挪小碎步走来的晁错行礼,而后向胡裴道:“少爷,老爷现在还在宫里没回来,以往都是早早放寮回府。大夫人有些担心,遂让我问少爷一声。” 胡裴颔首,心里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晚还未回。他先示意晁错过来坐,假装没看到他那磨磨蹭蹭的样子。 “你去回母亲,就说宫门下钥前,父亲会回府,让她不用担心,好好陪品年先用膳。” “哎。”胡林得了信,就要回去,又转身道,“品年少爷他……好几次念叨少爷,想你陪他出去玩。” 胡裴提筷的动作一顿。 胡品年自出生后到能走,胡裴就已经上大金宫当差,遂同这个弟弟不怎么亲近,但是架不住孩子孺慕哥哥。 胡裴心生一丝眷恋,以及对身旁这个举筷子还不敢动下的傻大个多了丝暖意。 “我知道了,若是……下个旬假日,我就带他上街。” “哎。”胡林得了准消息,飞快地跑了。 “吃吧。吃完赶紧回府。你打了皇子,总有被秋后算账的时候,趁现在多吃点儿。”胡裴打趣完,举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 晁错本怂的模样,立马正色:“我打他是他该打。去岁,你去他宫里,我就觉得这人眼神不对,还有,那时候你不喝他殿里的茶,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意图不轨?” 胡裴咽下嘴里的食物,放下筷子,凝目在他的面容五官,再及晶亮有神的目里。晁错并不像外人看到那般真得五大三粗,反而极为细心。当时在轩辕月的宫里打翻茶盏是极为自然的行为,却被他连贯明白了。 胡裴压下思绪,极为平静和缓地问:“晁错,你为什么来救我?” 晁错对上他幽深的眸光,不由自主吞了口水。 心里那丝隐秘,好险就要脱口而出。 他避开胡裴的目光,盯在满当当的饭碗上:“那只红雀鸟引我去。” “你知不知道有很多解决方法,而不是直接揍他。你知道晁家的根基不厚,这次若被圣上惦记,司士大人倾尽一生的算计都将付之东流。”胡裴说完也觉得好笑,但是看他打人其实挺快意。事后想来,为那种人手上沾染麻烦,又没这个必要。 晁错捏紧手上的筷子。 说实话,跟随欧阳玉壶走得远、看得多,回金都后再瞧见自家父亲那翻蝇营狗苟的为官生涯,心里没有多少敬仰,反而觉得…… “你是在为我爹说话?” 胡裴不知道他的脑海里是怎么流转,抬手用公筷夹了块素肉给他:“磨了豆子做的,虽不如真,但是烧法一样,口感很不错。你尝尝。” 晁错也跟不上胡裴的思路,便不再探究想法,埋头吃起来。 他嚼着素鸡,含糊道:“嗯,挺好吃。” 胡裴没嫌弃他的礼仪。 相反,在他眼里这般的晁错很真诚。 当然了,得早日给他弄个女娘,省得再歪下去,正不了了。 ** 待胡云深赶在天黑前回府,刚好遇上胡裴送晁错出门。 两厢碰上,晁错很快同胡云深见了礼。 胡云深知道晁错帮了亲儿,反向他倾身行礼:“多谢晁小臣,改日胡府备上厚礼重谢。晁小臣快回府吧,今日令尊晁大人在司寇寮外等了半响,待圣上定了六皇子的罪才回。” 晁错微愣,知道父亲定是得了自己打皇子的消息守在司寇寮外探情况。 他向胡家父子拱手后匆匆上了胡府门房牵来的马,疾跑而去。 不喜父亲的为官之道,但是父母爱子的心意,他的先生有教,晁错也懂。 胡云深看向无人的青石大街,微不可见叹口气:“当年晁纲还提醒我注意八皇子轩辕端不辨男女一事,我一直以为以你才智定不会卷进这种事。” “儿让父亲失望了。”胡裴也是颇为沉重。这次能全身而退,还真亏晁错周旋。 “六皇子死在狱中。虽然司寇寮的案录上没有提到你和晁错,但是这账肯定在皇家的簿录上,在圣上的心里。日后,你的路不好走了。”胡云深转身往胡府深处走去。 胡裴跟在他旁边,并不如父亲这般忧虑深重,而是道:“六皇子妃的事如何?” 胡云深顿了顿,不由叹息道:“我回府前,碰上六皇子母妃的宫侍,还有六皇子府派出的侍从……信也报进西苑。 韵珊临产在即,此事恐不能善了。我无意分家,但是看情形,恐怕不分不行了,等太老君喊人吧。” 两院分道口,胡裴停下了脚步。 胡云深若有所感,回首间,皱眉问道:“不去见见你娘吗?” 胡裴望向父亲,十五的他已经可以和父亲平视。 他展露舒缓淡然的笑容:“父亲去吧。母亲已经等候多时了。” 胡云深忍不住蹙了蹙眉间,口气不好道:“裴儿,你外号灵均,但你终归是我胡家的孩子,我胡云深和季暮云的儿子,你有洁癖还是癖什么都可以,喜男喜女为父也不在意。但是,同父母不要太生分了。 我和你娘即使有了品年,依然关注于你,爱护于你。” 胡裴的心里泛上涩然,差点落了泪。 他知道自己有意隔出距离,被父母感知到了。 但是,若太亲近,离别时,又该是何等的痛斥心扉。 何况,这次轩辕月被抓一事,涉及二叔胡云知一家。 事后,胡韵珊一事所带出的问题都会由父母承受。 这般一想,心里的愧疚更甚。 胡裴深深地朝胡云深行礼鞠躬。 他行礼的方向也是对着父母的院子,不远处的院子里还有母亲季暮云。 “裴儿不孝。” 胡云深扶起儿子,叹息般道:“今日你也受了惊,早点回去休息吧。你母亲那,我来说这事吧。” 胡裴目送胡云深带侍从明月离去,心里起失落和叹惋。 多好的父母,可惜自己算不得他们真正的孩儿,还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麻烦。 一转身就看到那袭白袍蓝带,胡裴的脚步未顿,直接擦过这神出鬼没的雷冥尊回玉芝院。 回玉芝院里,胡裴遣走了轮到今夜当值的明泉。 明泉和胡林已经各自娶妻,有了家室。 按胡夫人的意思是把两人遣到庄户或者铺子上,但是胡裴此人越处的久就越念旧。经过商议后,白日胡林两人一起当差,晚间两人轮着当值。 明泉走后,胡裴就进了点灯的书房。他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打开抽屉取出一把新买的匕刀,搁在桌面。 眉目轻撩,望向桌前直立的发光冥尊:“那榻上的狐狸是假象,我的狐狸身体呢?” 雷冥尊挥手,飞白的身体就落在桌案上。 胡裴探手摸去,狐狸的身体柔软却无生机。 一如当年,他守在季暮云的院子外五个多月,都不见灵魂前来投生胡九少爷的身体。 至胎儿出生后几个呼吸,还没有灵魂出现,他这缕幽魂才入了这具身体,做了胡家的九子。 如今,已经过了十五载,九幽冥府的问题也已经解决,有了新的冥尊处理遗留的问题魂魄。 胡裴敛下眸光的里幽火,平静地道:“来吧。”目光凝在刀匕上,总不能还是让自己动手自裁吧? 雷冥尊目色沉沉地望向他,抬手一摄,胡裴的魂魄就出了身体,一下流进白狐的体内。 胡裴的本体啪叽一声倒在桌案上,距离刀匕就差一个手指的距离。 雷冥尊抬手凝法,控制胡裴身体的生机流逝,转而御使身体落回寝室的床榻上。他还给胡裴的身体盖上被子,随后摄取来白狐,抱在怀里。 胡裴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困在一具狭小但充满灵力的身体里。他一时间无法睁开眼睛,狐体的灵力经妖丹的流转充盈他的魂身,这令他一直以来的寡淡情绪得到身体感官的补足。 雷冥尊抚摸手上的白狐,学往日胡裴抚摸他那缕魂识一样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他的身形一晃,进入了白狐体内丹府位置的雷积山空间秘境。 他抱着白狐漫步在青绿交间的山道上,一边抚摸一边帮助他捋顺白狐体内的灵力和他本体魂识相融合。 回归身体简单,而要自如运使这具拥有九尾血脉的灵狐体就不容易。 到了山顶的雷积门凌霄大殿,雷冥尊稳稳得把白狐放在殿内的玉榻。 他目色深沉地凝望在阖目的白狐身体上,转而四顾大殿。 曾经的雷积门虽然算不得君州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门派,但是它独立于各大门派之外,立于西海上,乃是闻名君州界的海上仙山。 在这方大殿里一袭红衣的朝歌进进出出,一口一个师父长、师父短的喊着,每每训他对修炼不上进,偏偏拿山下那群记名弟子来作对比。 雷冥尊转眸凝望趴伏在玉榻上的白狐,平静无波的眸光里含有几不可辨的笑意。 他还记得初见朝歌的场景,还有朝歌知道男儿、女儿身的区别那幕,再及他冲进道魔战场撕心裂肺喊“师尊”那声…… “唉……”雷冥尊轻叹口气,抬步坐在玉榻旁边,抚摸那柔软蓬松的白色大尾巴,“好好一个男子,为何总要喜欢男子? 当年你的母亲羽谙仙子在你出生时占星后得出情殇之卦,预测你会因情而殇,才出此下策令你男扮女装混在女弟子里长大。她以为你接触的女子多,自然就不会喜欢普通女子。你明知前情,偏偏任性又胆大妄为,任自己沉浮在红尘情海。不喜女子,反喜男子。 朝歌啊朝歌,你要为师怎么对你?” 胡裴全然听不到这番话,他在狐狸的体内运转灵力适应身体,试图打开不熟练的五感。 他以为自己醒来后定是在狐狸体内。然而,再睁开眼,依然是往日熟悉的云纱帐顶。 他一个翻身下床,落在地上,伸出手上下翻看:不是狐狸的爪子。 环顾四周,天已经大亮,快步出屋走入院。 闹不明白得他进进出出两趟寻找那个奇怪的雷冥尊,却不见人影。 胡林已经打水入院,看胡裴这番神思不嘱,心里好奇但按捺下去。 自家少爷有多少奇怪处早已是见怪不怪。少爷不肯换年轻的侍从,大抵也是用惯了人,不会因他特殊而多话。 胡裴用完明泉拿来的饭食,而后吩咐道:“往后的晚间,你们拎来水后就回家吧,不用再留人守夜。” 两人心里有疑问,但是这事让两人两家都受益,再及家中妻儿的顾忌,推脱两句得了胡裴再次确认后就依了。 胡裴琢磨不出雷冥尊的意思,提心吊胆近一个时辰,就收拾妥当后正常去上寮。 临出门他想起胡品年,对明泉道:“你跟品年说,好好在家开蒙。待旬日,我就带他上街。” 明泉应了。 胡裴上了马车,遥遥向宫里行去。昨日一事被帝王了结,但是问题没有解决,甚至白日化了。 太子禁足天机宫,轩辕玄独立朝堂。若不出意外,以狄赓帝的帝王心术就该把八皇子轩辕端提上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十六字概括了这次的事件。 轩辕月和轩辕海间的较量;轩辕玄与轩辕海间的眼底斗;而轩辕端成了这次的渔翁,也该是轮到他出头的时候。 但是,七皇子轩辕不羁还在局势里和局势外游离,是个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的家伙。 -------------------- 这里,雷冥尊把朝歌的灵魂摄入进狐狸的身体,带进了雷积山的随身空间。 第37章 ================== 入宫前,胡裴想到了大局,也想到自身会面临的流言蜚语,唯独想不到季雪康会为了利益把他的小舅子送进了铁甲军。 季雪康作为太宰,看似在这出戏里作为旁观者,却在最后陪轩辕玄请了狄赓帝入司寇寮,给太子轩辕海直击红心得一击。 那么,晁纲跟随在季雪康后面,能同意送晁错入铁甲军,参与夺位之争,一定是妥协了什么事。而这个契机,恐怕就是打了六皇子轩辕月一事。致六皇子死得是太子轩辕海,但打人起头得是晁错。 季雪康说服了晁纲,周旋了狄赓帝的怒火,又和轩辕玄做了交易,换了铁甲军里一个位置,安排了晁错入此局。 这便是晁错在这环节里要付出的代价。 季雪康是在提前预防新皇登基后会卸磨杀驴,这是一步对合作者互利互惠的棋。同时,季雪康的立场既可以是为狄赓帝效力,也可以是为轩辕玄,唯独不是太子轩辕海。 胡裴理清思路,从四辅寮里取了公文离开,就听见身后的寮所里一片交流声。 显然,昨日的事件已经成为卿寮里一种背对他的流言。 他一路顾我,至司寇寮放下公文,看向兴奋而来的晁错。 竟不知道该不该分析局势给这愣头青听。 晁错能文能武,入军中成为兵家大员是极好的前途,而且这个时机正当好,论老谋深算还得属先生季雪康。 但是,将来晁错的身上会拖着一大帮攀附的吸血虫。 “怎么突然想去铁甲军?”胡裴思虑过后,问道。 “我本来就喜欢行伍生活,之前救了三皇子,跟了他的军队一路回金都。其实,行军生活挺有意思。”晁错揉了揉后脑勺,避开了胡裴直视的眸光。 他心里想得则是:离开了金都,就可避免跟阿裴接触。应该……也就不会给他造成影响。现在宫里的流言之一,便是文弱的右拾遗钟情于晁小臣,对他坚贞不二,不肯被六皇子侵犯……人言可畏,多少会影响两人的关系。这会避开是最好的吧!? 胡裴看他神情,有种这人是要避开自己的想法。 可见晁错也认识到错误的情感对象。其实,算是好事。 断袖之人无儿无女,相依为命、相伴一生。比如十贤庄里的谢道赞和姬春茗,到底得要避世隐居才能求个安稳。 听起来美好,情爱至上,实则在情感外,还有极为痛苦得环境生存条件。 司士大人晁纲可只有他一个儿子,又岂会让晁错走上这样的道路。 胡裴思及此,也是愣了。 竟然想到这么深了么?怎么会把晁错一个劲得往断袖上面推去,那他的断袖对象…… 意识到这一点,胡裴都有了丝慌乱。 他强扯笑容,稳下心态道:“什么时候出发?我给你送行。” 晁错突然就不会说话了。 他看着胡裴的笑面、清隽完美的五官,心里扑通急跳。他知道自己中了一种名为胡裴的毒,但是控制不了心意的勃然升起。 狠狠地深吸口气,本是想压下燥意的心绪,反倒连风都送来胡裴儒雅温和如君子幽兰的气息,入了心肺,荡起一片涟漪。 他急口道:“阿裴,我……”心悦你。 凝在胡裴平静克己的目光里,晁错垂下头,盯在自己的脚尖。 或许说出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从不打不相识到成为知交往来,到如今……心猿意马就想与他亲近,却被遏制在礼仪教规、琐碎胆惧中…… 晁错很想自嘲笑一下。他晁错自小无法无天,偏偏九岁那年遇上一个诓骗自己买鸡的胡裴……呵呵。 “没什么。不必践行。铁甲军训练营就在城外,如今军中的虎符已经交给圣上。 圣上也同意我入军中,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走。我还要进去交接小臣事务,告辞。” 胡裴看向他高大的身影匆匆离去,心里叹息出声。 晁错终归是入了局,若要在此局中保全他,唯有三皇子轩辕玄倒台,另辟蹊径寻其他人上台。 不然……以晁错的能力成长至新皇登基,以轩辕铁甲军历来属于轩辕姓氏的传统,晁错这种不服管的性格就会成为那个被新皇忌惮的存在。 胡裴敛去眸里的思虑,把公文全部移交后,转回四辅寮。 途径卜耀阁,站在汉白玉宫廊柱下遥遥望了眼。 众目睽睽下得一座楼,里面都会发生污秽不堪,何况后宫里掀起的风云。 难怪当年的沅芳皇妃连亲儿一起,惨死宫内。 胡裴疾步走着。 此时也迷茫自己为什么要入宫来? 掌握权势。然后凭借天下人看重自己,成为那个不可或缺者,令雷冥尊忌惮世间事,而不敢随意摄取自己的灵魂。 但这是最终的目的吗? 记忆的残缺令魂体在这世间寻寻觅觅,无所归依。 单凭那一角电纹袍角又真能寻到什么? 他越走越快,疾步冲进了四辅寮,迎头差点撞在大右弼庄向如的身上。 庄向如扬眉,亲和地问道:“裴郎君,你怎么了?” “老师,我心里繁杂,一时没有注意。”胡裴向他行礼。 庄向如颔首道:“正好,这是你的调职文书。今日的四辅寮里颇多流言,避开去也好。 近日圣上抱恙,下旨给六卿,公文一律让太宰自行裁定,后送交四辅寮誊抄留档,随后放回太宰寮。 这次……事件,案录上虽没有你的参与,但在圣上那里是留了底的。不论是我,还是太宰那边,都极力周旋了。你的父亲也下了大功夫。其次,太宰他既是你的先生,又是六卿之首,圣上身体不适,他的任务颇重,向圣上要了人。我知道他言下之意是要你回太宰寮,我就顺势举荐了你。” 胡裴敛起眸里的惊讶,心里对季雪康的行为更是高看一筹。 他颔首后,朝庄向如深鞠躬、拜谢道:“多谢老师。” “哎……”庄向如摆手,颇为不舍得把调职公文递去,“当年老夫初见你,就想把你栽培上四辅之位。 但是你连霍太师都拒绝了,老夫也不敢托大。 六卿之位虽然各有高低,但确实为民办事。你既有此向,当好好为之。” 胡裴再次拜谢,随庄向如进了四辅寮,由他带着一一向各属同僚辞别,而后领了常用的笔墨印离开了四辅寮。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那洒脱的模样,似第一次来时,也如平常般离去。 从右拾遗至太宰下属的小宰,胡裴用了六年时光。 这对于起点高的他来说没什么好稀奇,但是小宰位就跟小宗伯一样。 小宰、小宗伯都是太宰、宗伯培养的继任者。 彼时,士僚一旦当上官,没有品级之说,但有老带新的传统。 若是任上的官员突然意外死去,帝王才会格外插手。 当然,权心重的帝王更是会插手三公、四辅、六卿、六官的继任者一事。 狄赓帝同意调职文书,间接说明他同意胡裴为下一任太宰候选,应是揭过了四皇子、六皇子一案里涉及胡裴的情况。 能被多疑且权欲重的帝王放弃追究,季雪康、庄向如、胡云深都应该出了极大的力。 话说话来,太宰候选可不是只有一位小宰。 季雪康下面的小宰已经有三人了,加上胡裴就有四人。 胡裴入太宰寮,大家都言笑晏晏,心里则是藏了毒。 比起已经分职的几人,胡裴这位自小名气就大,还给太宰带来名声的小宰就格外刺眼。他的到来就如原本分好的米缸里落入了另外一只小老鼠,还以强势的能力分拨别人早已分匀称的米,岂不招人恨? 于是,次日上太宰寮,在季雪康来之前,胡裴就发现案几上的端砚被换成普通的黑泥刻纹砚台,这种砚台写字,笔力不够强容易聚不成势,晕染开墨色。 在公文上晕墨色,乃是为官大忌。 他也没有拆穿,待太宰上寮后拜见,接下分配得关于田亩赋税的折子,直接回案几处理公文。虽年轻,但天资聪颖如他,就是水,都能写得工整透意气。 这六年他虽没有随太宰学习,但季雪康说过六卿的公文都会交给四辅寮过目,若有特大重要事才叫圣上批阅。 而这就是季雪康对他的教导,若有心学,何处不可学? 遂而,依照以往在四辅寮看到的公文惯例,胡裴很容易就批复这些报税目数额一类的折子。 这些折子上的数字年年都相差不大,但四面八方回来的鸟儿却说了地方的问题,比方哪里闹了灾,哪里风调雨顺鸟儿成群……有水灾、旱灾之地,鸟儿都不喜欢去,它们也知道水草丰腴、田地肥沃之乡可以饱肚。 胡裴处理公文快,转交上峰过目后得了季雪康的赞许。 他邀请胡裴一起下寮,师徒二人出了宫门上车。 在车上,胡裴极认真地向先生道谢,关于这次能脱身的事件,季雪康的周旋极为紧要。 而胡裴的诚心之谢,正是季雪康出力所要的东西。 随后,两人聊起了当前的局势。同时,季雪康告诉胡裴,谁换了他的砚台。 胡裴眉目轻跳,含笑道:“先生希望我如何处理?” “裴儿,你要知道六卿之首不是四辅、三公之流,简简单单过过目,养一个好名声就行了。此位置关系天下民计,一般人但求无过,不求有功,你觉得先生如何?” 胡裴听着这个死亡问题,垂眸后再扬,笑道:“先生自然是为民生计。” “呵呵……老夫也想啊。 但是,大周二百年历史,沉疴已现,地方四司尚公主,又有袁姓伯男子爵攀附地方,很多事都是瞒七报三。 你刚为小宰,先前送交四辅的公文都是被择选过,很多是连太宰寮都没通过,就被打回地方。接下来,你就好好看看这天下人会呈上来的,都是些什么吧。” 季雪康颇为感叹说完,又道:“老夫很看好你。你机智、敏锐、好学,又能洞若观火,世事明晰,加之品行端洁,更重要是你年轻。 小宰四人里,除了你外,最小那位都要过不惑之年。 他们与你没法比,而你是我看好的学生,不要让老夫失望。” 胡裴听他颇有深意的话,行过礼后没有细问。 既然被夸了机智敏锐、洞察世事,若是问了岂不是打先生的脸。 到了季雪康的太宰府邸,他陪先生下车后再告辞,上了跟在后面的胡林马车,回了胡府。 晚间,胡裴还在思索季雪康的话,凝目在案几上被他分析出来的关系图,就见案前出现了那角白袍。 目光撩上,胡裴见着了蓝色绣银纹的宽腰带,再及淡然无波的面容。 张了张口,讶异地道:“雷冥尊?” 胡裴惊得直接站起来,若说昨夜视死如归,今日却是……想多活几天,好多事没有做……然而,这不近人情的雷冥尊直接抬手摄魂,胡裴亲眼看到自己的灵魂扑出身体,身体直接倒在椅子上。 他的灵魂被困在雷冥尊的身边,看向自己的身体被雷冥尊悬浮而起,穿过前厅去了对面的寝室,上了卧榻。 胡裴一把伸向旁边的雷冥尊,竟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彼此都为之一震。 胡裴赶紧放开,尴尬问道:“冥尊大人,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能给个痛快吗?” 雷冥尊感受番手臂上被抓的力道,侧眸凝向胡裴的魂体,露出了丝笑容。 他不等胡裴惊诧,直接把他的魂魄融进狐狸的体内。 -------------------- 第38章 ================== 不同与胡裴上一次的入狐狸的身体后毫无知觉,胡裴这次明显感觉到被困在飞白的体内。 他的灵魂体悟狐狸身体带来的不同感受,慢慢地顺应妖族天生自带的传承修炼法则开始运转体内的妖力。 这具灵狐身体被众多灵材孕养过,这让他的魂体在漫长的附身过程中的消耗,借由这具身体来孕养自身魂力,补足那些消耗的部分。 修炼的闲暇之余,胡裴也在思索:这个雷冥尊好似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他会帮助后院荒地井里的冤魂,也会帮助十贤之一的叶紫臻魂归冥府……对于自己,似乎也一直在满足自己的愿望。但,这全是冥尊的差事范围吧,有什么值得赞许?他还是个令人讨厌的冥尊。 有山道上帮自己负琴得那一刻,有陪自己枯坐靠榻熬过寒夜的时候,也有以毛茸茸的爪子教导自己弹奏明铮,还有急不可耐得跑来把刀匕融掉得惊心动魄…… 而这些,胡裴不愿意去提起。 翌日,胡裴依然是在床上醒来。 与前次相比,他明显感受到自身驱使这具胡九少爷的身体越发自如。 以往精神不济、心力不足,而总想犯懒的感觉少了许多。 他本想歇一下喊出雷冥尊来问个清楚明白,侍从明泉和胡林已经端水、提食盒进屋。遂而作罢,等晚间再说。 胡裴照常出门上寮,路过司马寮时,再没有见到兴匆匆而来的晁错。 他的脚步微微滞了下,心里起了丝萧瑟感。对于寻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内中的滋味。即为晁错的隐忍,也为伤情不知何处的自己。 待重新踏步,他入了太宰寮。 胡裴凝目在那位换了自己砚台还言笑晏晏的小宰戎刚身上,不动声色地接过今日份的公文,依然如寻常般处理事情。 相较于戎刚时不时扫来地窥探性目光,胡裴连眼神都没有奉送。在如此大的公寮里,任何一点不循规蹈矩都会被人看入眼。即使自己不出手,旁人也会争相去斗,若要合纵,又岂是那么容易? 到晚间下寮,便有小宰戴望来问胡裴:“胡小宰,晚间我们打算去仙云楼聚一聚,你可要参加?” 胡裴颔首,没有拒绝。 戴望极为高兴地道:“甚好甚好,有胡小宰加入这局,一定能满堂生辉,咱们便当是给胡小宰入寮的接风宴吧。” 胡裴耳听其余几人应和,再及小宰下面一堆士一大夫们被这一声吆喝喊得喜色上脸,似乎大家都同意这个接风宴的设置。 他顺势朝这个起头的戴望道:“戴小宰情意拳拳,请胡裴入席,胡裴却之不恭。戴小宰不妨先请个宫侍跟侍从说一声去定桌吧。” 戴望面色机变,有些不太确定,但是在胡裴年轻淡定的目光下不由自主颔首笑道:“应该应该……我这就遣人去定……”说完就有些回不过神,应该什么?定什么? 不是应该让这个年纪轻轻就得季太宰亲眼相加的胡裴出资请客吗? 而胡裴已经喊道:“既然戴大人有如此心请大家一起,咱们就一起去吧。” 太宰寮里加上小宰和士一大夫、士二大夫、小臣等共有二十二人,不明就里得人不在少数,但上峰喊请,随敢不去? 几位小宰也怕有人互相勾连,要亲眼去盯着,遂而大家一起出宫,陆续坐上马车向仙云楼赶去。 另一位小宰廖褚的马车上,戴望黑着张脸气愤不平,与他交好的廖褚就心平气和地问他。 “戴望,你不是说要胡裴请客接风、吃个哑巴亏吗?怎么到头来成了你?” 戴望被他提起这茬更气了,“鬼使神差,不知道缘何就这样了……我的侍从都已经去仙云楼订位……这可怎么整?” 廖褚假意劝慰,摇头道:“算了。我们都是季大人的学子,但真正对季先生有帮助还是胡裴,争不过他。” 戴望不服气道:“凭什么,大周的官都是熬着年纪,凭资历上来,他胡裴小小年纪,不过才十六,就能抢在我们前面?” 廖褚看他模样神色,好笑道:“若你也能负明铮长琴下山,入亭拜师,送先生贤名天下闻,为官起点何至于从六官小臣上来? 他胡裴起点就比别人高,胡家还是世代名门宗伯之后,胡云深看着为人不显,在朝中多少人敬着他?” “他胡家也没几个官位高过胡云深的宗伯,连亲弟都不过是宫廷艺官之流。”戴望咬牙道,转而眸光流转,笑起来。 廖褚看他神色就知道一定是又有了主意,也没打断他,待马车到仙云楼前,缓缓道:“待得饭局差不多,你我先走便是了。他胡裴还能不付钱吃白饭?” 戴望闻言,展笑道:“我遣小侍来定位时提过一句,说是帮新任小宰胡裴定的局,总归有效吧。咱们安心吃,吃完了再走。他胡裴走了,这饭钱也得扣在他胡府的匾额上。” 两人四目相对,嘻嘻哈哈笑着下了车。迎上另一个给胡裴私换砚台的小宰戎刚,彼此面和相笑,拱手入了仙云楼的后院。 仙云楼后院有庭院雅间,二十人官位不一,陆续分出三桌来坐。小宰四人一桌,士大夫有八人一桌,再有十人是小臣一桌。 入座后,其余两桌尚且还活跃,但是小宰四人却各自端茶品着,谁也没开口说话。 待菜上席,众人相视笑笑,就开始吃上。 廖褚要了酒,但也没先倒酒。 戴望就道:“胡小宰算是我们寮所里旧人,往日来往交谊不少,不过这会至太宰寮也算是新人吧。” 戎刚哼了声道:“有些人就是仗着家世、名望,不把前辈放在眼里。” 胡裴慢慢地吃着嚼着,待入了肚,他取过酒壶先给自己倒上,随后拿起杯子,朝廖褚敬道:“廖同僚,之前多谢你提醒我砚台一事,”眼见廖褚脸色大变,胡裴满意地扫见戎刚面色逡黑,又朝戎刚笑道,“多谢戎同僚提醒我仙云楼佳肴味美,得先去敬士大夫一事。” 敬廖褚的酒也没直接入肚,他起身向屏风外安静了得那两桌走去。 士大夫和小臣们这边就相对和谐多了。 胡裴没去管他离开后那三人是如何眼锋交错。 他的手段并不高明,当堂点名,不清不楚,而能够这样不高明是因为如晁纲一样,背后站着季雪康。 而这三人的手段论起来还是廖褚老谋深算些,尽让别人去给他出招,他则坐后观鱼斗,这才最是可恨。 士大夫一桌纷纷起身,对于胡裴来敬酒还挺稀奇。 彼时哪里有贤人大儒敬小民小吏之说,他们一时间神色激动,纷纷反敬胡裴,言道:“胡小宰不愧有灵均名号,乃是被霍太师都想要收为弟子的少年天才,还是连当朝太士沈大人都倾慕的人。” “是啊,胡小宰礼贤下士,为人谦和。从四辅寮的右拾遗就一直很礼遇我们。听说,当年大右弼大人见了胡小宰,都落泪了,自叹其风姿仪态不如胡小宰呢。” “对啊,胡小宰当真是与众不同。来,我等敬胡小宰一杯。” …… 胡裴先前只说过一句话,接下来都是听大家在说。 他的面色温和而认真,神色谦虚而有礼,端得是儒门君子风。 待众人都敬完,胡裴这杯酒也才尝了个味儿,抬手指指旁边的小臣一桌。 这些士大夫却学他纷纷起身,也向小臣们走去。 小臣们激动地站起来,目光崇敬地看向胡裴,与各自的上峰纷纷对饮。 这般热络过后,胡裴又显得多余起来,他耳闻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坐在小臣这一桌,听着他们聊着各自耳闻的趣事。 相较于屏风得另一边,三小宰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心思各异。 廖褚遂先站起来,自斟一杯后拿杯子向屏风后面走去。 然而不等他绕过屏风,戎刚已经讥讽道:“廖大哥这未免丢人了,人家已经先去,你这后招出得也忒上不了台面。” 廖褚回眸瞪去,就听戴望讽刺道:“戎刚,你是我们三人里入寮最晚,凭什么讽刺廖老哥,要我说就你这样,除了会耍小心机还会什么?” 廖褚心里不得劲,胡裴也没具体说什么,偏偏三人原本一致对外却窝里斗。 这合纵之术算是完了,再有砚台之事,明明告诉了太宰,不想太宰直接告诉胡裴,可见太宰季雪康对胡裴有多爱护。 廖褚思虑完,也不急着去隔壁两桌了。 从来都只有下属敬上峰,未有上峰迁就下属之说,待胡裴被人爬在头上撒尿拉屎就知道这个举动有多蠢。 隔壁两桌吃完邀着离去,一看屏风另一边的小宰桌子,餐食已动过,剩下残羹冷炙却无一人。 士大夫和小臣们面面相觑,有点儿悚惧,也有点不喜这三上峰,还特别佩服胡裴。 胡裴笑道:“廖小宰他们想必已经用完膳回去,大家也都散了吧。明日旬月假日,大家都好好休息。” 众人这才破了慌乱,言笑晏晏着朝他拱手,随后一一离去。 这时候有小臣留步,朝胡裴说起廖褚三小宰之间的龃龉。 胡裴但听不应,完了后道:“君子不道他人短。多谢你的心意。” 这人虽得了句教训,却被胡裴躬身行礼,心里不恼反喜,高兴地离去。 胡裴见仙云楼的人来收账,直接摆手道:“烦请把账单送去廖褚小宰的府邸,就说胡裴谢他向季大人提醒之情。” 随后,他挥了挥衣袖直接走了。 出了仙云楼,他抹了抹嘴角,也没尝出来这饭是什么味儿,尽得了一嘴毛。 仙云楼听着他的话也是觉得有趣。哪里有人道谢是送人家账单来着?他们也不怕胡裴赖账,秉着好戏开锣,直接去了廖褚的府邸。 廖褚一听店侍来意,气个倒仰,但他实在怕了季雪康的名头,就推个理由让店家把账单送去戴望府上。 晚间,戴望都要入睡,听了仙云楼的店侍来意后直接说不见。 仙云楼无法,连夜把这事敲进季雪康的府邸。 别看仙云楼是个酒楼,金都、大周都城的酒楼,官员可去消费的地方,又岂会毫无后台。仙云楼的店侍就敢直接拿账单上季雪康的太宰府。 半夜三更,季雪康被管家叫醒,听了仙云楼的来意,当即冷笑一记,令管家先付了账单银子。 明日是旬月假期,大家本都是放寮日,但是季大人岂能白白被吵醒、白付银子? 他连夜喊侍从去三小宰家敲门,嘱咐三人明日上寮。 廖褚、戴望、戎刚三人半夜里还爬起来听太宰府侍从的吩咐,心里战战兢兢,后半夜不得安稳。次日,别人旬假日休息,他们在上寮前就备下厚礼送去季府,名为给先生送的早膳。 晚间,玉芝院的寝室里,胡裴瞪视向雷冥尊,直接以自身魂力相抗他的摄魂术。 一言不发的雷冥尊皱眉放下手,凝目在胡裴的面上。 胡裴见他没成功还不强来,露齿而笑道:“冥尊大人不妨分说清楚?” 雷冥尊目光微动,罢手坐去靠榻,四平八稳十足官架子。 这模样令胡裴想起了季雪康。 比起季雪康,雷冥尊凝目过来的冷肃平静,更令人心惊。 -------------------- 第39章 ================== 雷冥尊就这样四平八稳,不动声色地坐在靠榻上,晕上室内的黄色烛火,好似染了光。 昨日还制造个飞白狐狸的幻象放在靠榻上,今日连狐狸的幻象都没了,而胡林和明泉在进出间好似问都没问过。显见,这雷冥尊在暗中动了手脚。 胡裴眯眸,本想退的心思不知作何驱使,令他的脚步向前,坐在雷冥尊侧旁。 雷冥尊讶异地侧头看向他,淡淡道:“不怕死吗?” “若要我死,你早就这么做了。我如今魂力充盈,狐族的往生契约反缚我的灵魂,连带这具肉/体凡胎都受到影响,也间接影响别人。”胡裴还记得当初占据飞白狐狸体的雷冥尊魂识说的话。白日在寮所里影响戴望决定得应该就是面容上这一笑了。 “是。如果你再继续下去,会影响很多人的命运。”雷冥尊覆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屈。曾经的朝歌也曾这么靠近过,还大胆的把头压在自己的膝盖上,那微昂起来的水眸润泽了隐忍的情谊。 此刻,胡裴侧身而坐,静静地凝望在雷冥尊的脸面上,冷静地问道:“如若天下人都离不开我,你是否还会摄取我的魂魄?” “为什么?”雷冥尊不解道,“身为狐族,这具身体……”他挥手把白狐搁在膝头,轻抚狐毛道,“乃是妖界妖王之子,妖王只有两子,长子白九州一心修炼天妖戮道,无心于妖族事务,你若归位就可以是下一届妖王。如今天道圆融,妖族在万妖林建立碧瑶宫,妖王也知道你未死,一直在寻找你继位。你的资质也是最为合适担任妖帝。” 何况你喜欢为官做事,妖族事务也挺麻烦,岂不正和你心意? 胡裴不语,倾身过去想捞起他膝头的白狐。 不知为何,狐狸的身体被雷冥尊这般抚摸,好似那感觉从往生契约上传递进他的灵魂,起一层不可言喻、道不明的颤栗。 这不仅不让胡裴欣喜,反而生出厌恶感。 待他想把狐狸的身体要回来,雷冥尊俯看胡裴如玉的侧面,灵秀的耳廓,鼻尖闻到的气息令他想起曾经朝歌扑入怀里得那瞬间,恍惚道:“朝歌,为师……” 胡裴刚捞起白狐,闻言侧眸瞧他,一瞬间望入雷冥尊似平静又似泛起滔天波澜的眼神,惊惧得他直接想要直起身。 雷冥尊一把抓住胡裴缩回去的手,感受到他身体上的温度,又急忙缩回来。他撇开眸光,任由胡裴把狐狸抱走。 感受两者温暖的远离,不由压制心绪,握紧了放在膝头的手。 胡裴抱起狐狸后直接起身,退开一步,看向灯火下俊美高大的冥尊身姿,心里起丝“这冥尊似很可怜”的涟漪,随即被他压下去,眯眸道:“若我不愿意入狐族,冥尊大人又会如何?” 雷冥尊没有直接看向胡裴,向来冷傲自持、不徇私情的自己,唯独对这个弟子难以放手。 然而,朝歌把所有过往的事情都忘记了,风般撩起林间的绿叶,却不流一丝涟漪,游荡而去。 繁杂无比的雷冥尊也不知是什么心意,烦乱得他看都没看胡裴,直接挥手摄取了他的魂体,转入狐狸的体内。 所以,师尊还是要有个师尊的样儿,跟失忆的徒弟掰扯什么都无用。 他挥手又把胡裴的身体搬上床,而后一摄白狐入手,继续缓缓地抚摸着,目光里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缱绻,“朝歌,为师也乱了。可是,你若记起来后呢?会恨为师吧,一直以来自欺欺人以大义为先,先顾天下而后自顾,却屡次陷你于危难,你因情而殇,为师却弃你而去……” 雷冥尊说到此,却不敢再言下去。 他察觉手里的朝歌灵魂已经可以掌握白狐身躯,正在尝试开启五识感官。 胡裴睁开一直眯起的狐狸眼睛,昂头就看见雷冥尊俯视而来的幽冷眸光,喃喃道:“原来以狐狸之躯看人是这般模样。” 雷冥尊用灵力拘着他不让离去,平静地道:“你会习惯,再过不久,你就可以完全融入这具躯体,离开那身体了。” 胡裴脱不得身,伸出利爪就抓向他的手。 然而,雷冥尊是以灵塑体,根本是没有实体的存在,直接被他的爪子滑过显出伤痕,却没有见丝血。 胡裴见状,恶向胆边生,直接下尖嘴咬在他的手上。一口下去就是一块肉,而肉化为灵力直入肚腹妖丹,吸收后成为他自己的能量…… 傻眼的胡裴惊愣地昂看无动于衷的雷冥尊:“怎么回事?” 雷冥尊运转灵力修补手臂上的缺口,而后熄灭房里的烛火,静坐于黑暗里慢慢地道,“当年道魔大战,我从……九幽回转人间,眼见世间惨状,与仙剑宗的昊天剑主,天地宗的玄钰地仙等人,组成十六人的诛魔剑阵……合力将魔王戕无封印在天壁山,而我等几人几乎都身陨在当时。 我的灵识强劲,还能抗住法身不被完全崩毁……而这还是……后来,我再次入了九幽……法身也被毁去,但灵识未散,直接回到西海雷积山。 彼时诛魔剑阵成后,魔器月镰和剑阵威压的攻击下,天地动荡、人间惨绝。 天道启天地人三才杀阵自封自养,九幽冥府也因此封闭门户,不再接纳世间灵魂。 天自困,地自救。遂而修真界有了斩天运之人的降生,而代替九幽冥府运转就是佛宗净塔。 你的往生狐族的契约就是由净塔签下。 当年道魔大战身陨后,我回到雷积山,以灵识炼化雷积山为洞府空间,藏入天地间的云雷里以避开世间山川变动之乱。” 胡裴安静地听他说着,脑子里想象雷冥尊说的画面。 那一定是极为惨烈的一战。而这人一定是留恋家,才不舍得去转世吧。 “待得藏匿雷积山后,我也就失去了转世往生的机会。 一直以灵的状态修炼,直至千年后,就是十几年前有个女修入了雷积山,把我和雷积山洞府、还有你这具流落在外的白狐身体一起带到人世间。 随后辗转,我们一起入了九幽。 机缘巧合下,我成了九幽的雷冥尊,而你这具白狐躯体也成了九幽要解决的问题。” 雷冥尊三言二语道尽前尘,内中艰辛也唯有曾经经历过得人知晓。 极度的安静下,胡裴感受静谧里传递来的哀伤,举起大尾巴学着曾经的雷冥尊魂识般扫过这位大人物的手腕。 雷冥尊愣住,轻笑了声。 他捧起白狐于胸膛前,静静地道:“好了,你该趁此时间好好修炼。待身体与灵魂完全融合,就可以令胡裴死去。你要知道,你的存在会扰乱世间秩序,天若降罚,不是你能承受。” 胡裴闻言,收回安抚他的绒毛尾巴,尝试反抗他。 “不行,我要在人世间找到一个人,那人应该身穿战甲,战甲上有一角电纹……若寻不到他,我是怎么都不会去狐狸体内。” 雷冥尊的手僵住,良久又把狐狸搁在膝头,喃喃道:“为何放不下过去?” “不知道。我只记得爬出九幽之痛,我想知道是谁让我这么痛……”胡裴在黑暗里睁双红宝石的眸光,凝望向面容微光、神色却不明的雷冥尊。 雷冥尊敛去目中的光华,张了张口,才问道:“找到他又如何?” “便是问一个答案,为何背我而去? 了却此事,我便是成为妖帝又如何? 难道那妖王父亲还真能逼我娶个不喜欢的小姑娘不成?”胡裴咧狐狸嘴道。 雷冥尊却说不出话。 原来这就是朝歌不愿意履行往生契约的缘故,那么解除往生池之毒就势在必行……但是,记起全部记忆后,对于朝歌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对于自己来说,他记起来又到底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总是把他放在大义后面的师父? 雷冥尊感到了惶恐,还有千百年来不曾有的不安。 他挥手合上狐狸明亮的眼眸,令他睡过去,而后一脚踏出,悬立在星子半隐的明朗月光下。 压下心里的纷乱思绪,雷冥尊引导满月之光侵入白狐的身躯,引导他体内的妖丹运转。 九尾狐族的修炼法,若为天妖道,可以分天妖戮道和天妖善道,白九州乃是天妖戮道,朝歌可走天妖善道。 待得启明星升起,雷冥尊抚摸怀里的白狐,直接回转胡裴的寝室,待把他的魂体取出放入胡裴的凡人躯体,而后带上狐狸躯体,开启了九幽之门。 他要亲自去守着黄泉流浆,如此才能把曾经心里的负疚湮灭,才能再次面对那个“固执己见、死了都不肯转圜”的朝歌。 次日,胡裴醒来,不仅精神大震、容光焕发,连行动坐卧间都有一种轻灵感。 明泉端水来差点把盆给松了,木讷得听胡裴的指挥放下盆,待听他说“回神”才反应过来道,“少……爷……少……”话没说完,他的脸就先红了,一个大男子偏偏做出这“娇羞”的模样委实有碍瞻观。 胡裴蹙眉,阖目记起昨夜被妖丹驱使运转灵力的路径,转而在魂体上流转,收敛了妖族魂体自带的魅惑能力。 明泉好似被兜头浇盆水般激灵过来,喃喃道:“少少……爷,刚刚……” “没事了,你去接下胡林吧。对了,最近黄仙不常在府里,她去干什么了?”胡裴问道。 明泉一愣,看向走来的胡林,忙道:“这个事情,少爷还是问胡林吧。他比我更清楚黄仙。” 待得胡林入内,行过礼后一一摆下餐食,胡裴又问了声。 胡林支吾不肯说,见胡裴皱了眉,才轻声道:“少爷知道,自从骰子事件后,后来黄仙就跟着七小姐玩。 大夫人也没说什么,随她去。 近来,大夫人给黄仙提了亲事的问题,黄仙说跟七小姐在学做生意,以后会养夫君管家。 最近她就没怎么回大夫人的院子。 大夫人跟三老爷的居衡夫人谈过一次,让拘着黄仙一些。 这几日,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胡裴颔首,点头道:“你去七小姐那带个话,帮我把她喊来,我有事找她。还有,用完饭后安排车子,我要带品年去街上。” “哎。少爷。”胡林应了。 待得府外套好车,胡裴拜见过母亲,本来只带弟弟品年出去,结果季暮云也要跟两个儿子出门,便一起了。 胡裴和胡品年一左一右跟在胡大夫人的身边。 胡品年如个糯米团子白白胖胖,但是五官承袭胡大夫人的温柔,颇为讨喜。 他看向掩不住喜色的母亲,小小年纪,心里却门儿清:娘亲就是想跟哥哥亲近,才打着自己的名义邀请哥哥出门。 -------------------- 第40章 ================== 马车穿过官门大街,向金都东市而去。 官门大街都是为官府邸,也有金都本地人租给外地道府进京当官的用。 马车的车厢内,胡夫人坐在正中的软垫上。她的身旁靠着品年,目光却一直慈爱含笑地望向镇定自如的大儿胡裴。 她摸了摸品年的小手,轻声道:“裴儿,过完年十七了,你在寮所应该年纪最小,但是同僚家的儿女与你差不多年纪吧。” 听话知音,胡裴扬眉,含笑望向胡大夫人,向胡品年招了招手。 “哥……”品年收回被娘亲搓摸的手,赶紧跑到胡裴的身边坐下,嘻嘻地笑着。 胡裴看向有点不自在的母亲,微垂头,含丝笑意:“母亲,我年纪还小,待官位稳定再说吧。” 胡大夫人一听,想起当年胡云深那句“儿子立志要当太宰”的话,不由紧张道:“若你真当上六卿之一,位高权重,到时候谁还敢把女儿嫁给你啊?” 胡品年奇怪道:“娘亲怎么会这么想?哥哥官位高了,不是大把人要把女儿嫁给哥哥?” “你懂什么?那时候,你哥哥位置高,下官们若嫁亲女儿给他,抬头不是,低头也不是,这亲家走起来多尴尬。倒不如趁现在还是小宰,不上不下,定个情投意合的女子入门,回头即使你哥哥高位了,亲家间也都走熟了,这走起来也不尴尬。”胡大夫人的深谋远虑同男子就不是一路。 胡品年和胡裴都不太能理解,不过马车已经到东市,胡裴就先岔开话题,请母亲和品年下车。 闹市繁荣,行人比肩。 大周稳定二百多年,少有战事,人们安居乐业下,更多致力于经济、农商、文学等各方面的修养,以及向娱亲方向的发展。 胡品年看向令整条大街拐个弯儿的月牙大木雕花楼,再及它对面小人高的墙台后搭起的偌大金台,好奇道:“哥,那是什么?” 胡裴笑道,“金都百戏楼和梨花台,乃是不亚于南市鹤鸣台的地方。 若鹤鸣台偏达官贵人,那么梨花台就更趋近平民,唱得多是百姓中的悲欢离合。有一折《梨花落泪别新妆》的戏,十分有名,这梨花台的名字由此而来。” 胡夫人摆手道,“咱们先上百戏楼要个雅间,听一曲楼下的梨花戏,再看看百戏楼的把戏,如何?” 胡品年哪里有不应,胡裴就领母亲、弟弟进了百戏楼。 百戏楼十分大,有四层,且是月牙形楼阁。 二楼就是专门用来欣赏楼下小墙一隔的梨花台,而有钱人上百戏楼,没钱就在梨花台下不大的院子里坐露天桌。 今日个天气好,母子三人被百戏楼的店侍领上二楼的雅间。 所谓雅间也是前后开阔,向月牙窗外可见梨花台的戏,若是楼下的人声音不响,在楼上也能听得清楚。向百戏楼内那边,则可见百戏楼当中的百家戏。 梨花台若是文戏,百家戏就等同于杂耍一类把戏。 母子三人落了座,季暮云正见梨花台下有人嘱咐大家安静,准备开戏。她竖耳朵一听,一腔响亮却带丝柔软的声音传来,笑对身边的莲蓬道:“这一听音啊,就知道是个正角儿。” 莲蓬连连点头,应了她的话,两人是真得认认真真地听着戏。 胡品年则看向百戏楼内的杂耍把戏,顶碗、踢毽子类,声音也不是很大,对孩子来讲已是十分有趣。 胡裴见他越看越往楼下趴去,一把将人提溜回来,“注意些别掉下楼。” “哥,我们去一楼看吧。”胡品年缠道。 今日个胡裴就下决心,一切都要满足这个弟弟为先,便同母亲说了声。 季暮云目光盯在对面的戏台,随意摆了摆手,胡裴就领了弟弟离开雅间。 两人一起站在一楼大堂,看着各式衣衫的人坐在桌前喝着茶、吃着点心,看着台中央的把戏。 精彩处,有人高喝一声“好”,百戏楼里就有人嘘了声,指了指对面的梨花台。 胡品年也是被胡裴捂了嘴,带哥哥松手后问道,“为什么不等杂耍停了才开戏啊?” 胡裴轻轻地敲了敲这个弟弟的脑袋瓜子,温和笑道,“那娘亲听戏这会,你可能在楼上等得?” 胡品年赶紧摇头,那戏文绉绉特不对味。 胡裴牵上弟弟的手,边道,“走吧,我带你出去走走,外头有趣得多。” 两兄弟领一个胡林直接出了百戏楼,上了街。 百戏楼和梨花台硬是让这东市笔直的大街拐了个弯,绕道护城河的分泾内河上,过了桥就是有名的季明大街。 三朝前,有一季氏家族突飞猛起,硬是凭自身财富买过一条街的铺子,把过河得这一段长街都改名为季氏大街,与沈天心所在的富贵家族并肩。 如今这季氏街的名字留下了,铺子的主人却都不一样了,而大半部分的铺子应该都在沈氏这天下首富的名头下。 胡品年看着什么都有趣,进铺子东瞧瞧西摸摸,连锅碗瓢盆都没放过,就是女子多的店铺也看着她们对镜试妆,觉得分外有意思。 不有趣得就属胡裴了,硬是被大、小姑娘,妇人、老少男子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了一翻。 甚至,他还被一个女子接连撞了两次,第一次被塞了一手香帕,胡裴没反应。 女子大着胆子硬是来撞第二次,塞荷包。 胡裴扔了也不是,拿着也不是,尴尬到脸黑。 胡品年嘻嘻哈哈笑着,取过哥哥手里的东西,跑向那个站在街边掩袖笑的小姐姐:“姐姐姐姐,我哥哥已经定了人啦,不能对不起人家,这个还给你啊。等我长大了,姐姐若还没嫁人,我来娶姐姐啊,要不这些……我留着吧?”说着就要把香帕、荷包塞进怀里去。 美人小姐姐哪里听不出音儿,直接哼了声,一把抢过东西:“美得你个小不点儿。”说完,就赶紧带人走了。 “哎……姐姐……年年是认真的呀呀呀……”胡品年赶紧护住耳朵,怂道,“哥哥,放手。” 胡裴放开他的耳朵,抓了他的手,赶紧带人走了。 这么个弟弟当街说这么风流的话,真是特丢人了,回头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抽人。 这一幕被人耳闻乐道,一见这对样貌出众的兄弟就知道刚才发生的趣事是他们,就没姑娘那么疯狂了,但是评论几句还是有的。 胡裴带品年,目扫了一条街。 差不多后,胡裴才拿出三两银子,打趣道:“哥哥俸禄不多,这可是仅有的私房钱,你要买什么就买吧,买完了可就没了。” “啊,谢谢哥哥。”胡品年也没抢过银子,拉胡裴的手走进一家舶来店。 店面极大,汇集各地道府的奇珍异货。 胡裴刚入店就被人拦了道儿。 这人弯身间目光盯在胡裴的脸上,没等胡裴蹙眉怒目,旁边的胡林已经喊道,“胡松?” 胡松嘻嘻一笑,朝胡林点头,又对蹙眉都十分好看的胡裴鞠躬:“少爷,我如今是这家店的小管事,改了名,叫高雪松。当年初见少爷那会,少爷就说雪松成林,给我摘取了松字。如今,我自己多加了个字,还改回母家姓氏。” 胡裴不太喜欢地点了头。八年未见,高雪松如今给人的感觉太过复杂、油腻,面上多了丝奸猾色。 高雪松也不多套近乎,跟胡品年打过招呼后领三人入了奇珍阁。 “哇……这是什么?”胡品年要去撩晶石缸里的玩意,被高雪松挡下。 他笑道:“十少爷,这是燕北道府送来的十目鱼,十分珍贵,每月都要从燕北运来海水养着它们。” “我可以买吗?”胡品年新奇道。 “当然了。十少爷出得起五十银就可以,每月我们还会给你送上新鲜的海水,只需提供十两银子就可以。”高雪松勾起唇角含笑道。 他见胡品年已经缩回爪子,心里越发得意。这胡府少爷都穷成什么样儿,哪里还有钱买这些个外地货。 胡裴暗吸口气,拉了拉胡品年:“走吧。咱们长长见识也就罢了。” “嗯。”胡品年没有闹起来,没搞那种撒播打滚一定要买的架势,而是乖乖地跟上胡裴走了。 高雪松眯眸,看向三人走出奇珍阁,哼了声,随即喊了个伙计过来耳语一翻。 胡裴带胡品年走在大街上,也在思考。 胡府真得算是金都官场上的另类。改日若胡府真买得起奇珍阁里的东西,那一定是胡家的路到头了。 “三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在金都的百姓中,也是一家四口半年的嚼用。”胡裴淡淡道。 胡品年点头:“娘亲给我合计过,阿爹也叫我要节俭,北盛道府、燕北道府听起来珍品不少,但地处偏远,更多是穷乡僻壤,很需要内地道府的帮助。” 胡裴点头,摸了摸胡品年的小脑袋,欣慰道:“你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可有想过要拜先生?” 胡品年摇头道:“不急,待摸清性子,再择师不迟。” 胡裴被他这一句话说得差点破功笑出声。 三两银子买不起贵的东西,但贩夫走卒的生姜糖却可以买好几筐。 他把银子给胡品年买了大块的糖,还有店里的糖霜红果,再及各式糕点,摞了一大包给胡林拿着,又带他路过一家竹制乐器铺时,心思作怪,一人挑选一支竹乐。 胡裴原想要长箫,却被胡品年换了去,就改成了长笛。 两人也没想着给长箫、长笛加上坠饰,觉得这般清爽就挺好。 时间逛得差不多了,想必梨花台的戏该落幕,该回去了。 这时候胡品年突然想要解手,胡裴就问店家借了地方,带他去了店铺后院。 待得胡裴在外面等了一会,也没见胡品年出来,便亲自进去帮他。 结果只见解手的小房里,侧边窗户大开,而胡品年不在里面。 胡裴放下捂鼻的手,眸光发利,转身出了茅厕就吩咐抱一堆东西的胡林先回母亲那报平安:“你跟母亲说,我自己会带品年回去,让母亲先回去。” “哎,少爷,可是,回头我怎么找你?”胡林不解道。 “我自己会租车,你先走吧。”待胡林离去,胡裴招手就唤来了附近的云雀,一问之下,依着接二连三出现的云雀离开这家店铺的后院,从巷道里追了过去。 -------------------- 第41章 ================== 胡裴跟着云雀鸟儿一路追去,直到城墙附近的暗道旮旯,不曾想遇上得竟然是高雪松等在暗道的尽头。 这人不在胡裴关注的名单上,小鸟也不关心此人,遂在领路的过程中没有说个清楚。 高雪松看向靠墙昏过去的胡品年,再见背光走来如神祇般的胡裴,上前就跪在胡裴的脚边,令人一惊一乍般爆哭道:“少爷,我错了,你让我回到你的身边吧。少爷,胡松朝思暮想至今未成亲,想得都是少爷啊……呜呜……” 惊过的胡裴很快镇定下来,绕过他,指示小云雀去查胡品年的情况,却被守在品年旁边的另一男子挥手打开。 他知道这事没这么容易,顿住脚,转向身后互换位置站起来的高雪松,神色清冷又淡定道:“你想要什么?” 高雪松呵呵一笑,一恭二惧三倨的前后变化十分自然。 他昂起略尖的脑袋,背着光,笑得极为怪诞:“少爷,当年我就看着你十分喜欢,如今你出落得越发我见犹怜。” 胡裴拿手抵在唇边,嚅动几下后,再抬头看向逼近而来的人,镇定地道,“你想要我?” “啊……是啊,少爷,不只是我,金都的地下势力里多得是有人要你,男女老少都有。果然是我聪明伶俐的少爷呢。”高雪松立在胡裴的身前,几与他平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又缩回去,兴奋地连声音都在颤抖,“少爷,市井里流传你是八皇子的入柜之宾,还说你与新晋轩辕校尉晁错有染……他们说得是真吗?你知道有人出高价吗?整整千两金子呢。” 胡裴后昂,耳朵微动,听到密密麻麻的鸟叫声正纷至而来。 他露齿一笑,迷得对面一心专注前的高雪松两眼发直。 目光穿过高雪松,他直接看向人后面铺天盖地的小鸟群:“胡松,你跟在我身边有三年吧,知道我怪,却不知道我怪在哪里,现在就让你见见……” 他最后的声音已经被密密麻麻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淹没。 高雪松连回神都没有就被从天而降的鸟群淹没,守在胡品年身边贼眉鼠目的男人已经惊惧的大叫:“啊……”吓得就往后退去,抵在暗道尽头的墙壁上。 胡裴避开大量叽喳的小鸟翅膀,耳闻高雪松的惨绝叫声,无视他拼命的挥舞动作,直接退去胡品年的身边。 他摸了摸品年的周身,进而把他抱起来揽在胸前:幸好小家伙只是昏过去,但是后脖子处红肿,看得出来下手的人力道不轻。 胡裴唇齿轻动,目若寒夜滑流星:“直接啄瞎他们二人的眼睛,戳聋了耳朵,便是那舌头也别留了。” 他说完,抱着胡品年从密密麻麻叽叽喳喳的鸟群中侧身通过被它们露出来的巷道间隙,直接穿过窄道,走至墙根外。 而他刚走两步就看到一身银铠的晁错跳下马,跨步而来。 “胡裴?我刚看到一大群铺天盖地的鸟从竹林上空飞过,往这边来……这声音……那边,你……这是你家小十?”晁错扎着极紧的发髻因快马跑动,调皮地跑出些许,正要穿过胡裴绕去他的后面一探究竟。 胡裴凝目在他的银铠上,侧身与他擦过时,轻声道:“我劝你最好别过去。” 晁错脚步一顿,看向抱着胡品年的清朗身影迈步而去,急得一甩手,不管身后那巷子里渐弱的叫声和越发响亮的叽喳声,跟上胡裴:“发生什么事?这已经是靠近东城墙根,少有人来。” “你又怎么会来?这里距离你南郊的铁甲兵营完全是两个方向。”胡裴避开他来抱胡品年的手,淡声问道。 “这个……我直说了吧,铁甲军原先的将领是太保兼大司马大将军轩辕凯,他死后又归属三皇子,圣上拿到虎符却不放心兵将全听三皇子令,遂而给我一道谕旨,各拖西营和南营半数人整合一队,去东郊建营。上头是打算把铁甲军重新整合汇编。”晁错快口说完,又去抢抱胡品年,“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还是我来吧。” “不了。”胡裴再次避开他,看向他一身银铠衬得肤色发黑,笑道,“这一身很适合你。少年将军,既然你有任务在身,我就不打扰你了。” 晁错恼了,直接上手拉过胡品年。 在争夺中,小少年摸着后脖子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道,“哥?” 胡裴见这处远离墙角,目光扫见鸟群冲天而起,向东城外飞去。心下略安,他也怕被品年看到并不是那么好的哥哥。 晁错也被那蜂窝似的振翅声吓了一跳,反倒是胡品年好奇地看向大群鸟密密麻麻飞走,还新奇道,“我就上个茅厕,怎么能见到这番盛况?嘻嘻,我得去看看……” 胡裴放他下地,暗瞪了晁错,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胡品年胖乎乎的脸迷瞪了下,摸了摸后脖子:“后面有点儿疼。” “那我们先去东市寻个医馆给你看看。”胡裴当下做了决定。 晁错见机会来了,赶紧道:“出了城门过去的竹山道下就是我的地盘,里面有军医,对这种被……伤最有数。” “你谁啊,这身铠甲真漂亮啊。”胡品年嬉笑地拉了拉晁错的银铠。 胡裴见弟弟无恙,也凝目在晁错的铠甲上,点头道:“好。” “哎,你们上马,我牵你们过去。”晁错心里激跳,先把兴奋的胡品年送上马背,待胡裴要上马,那马直接打响鼻哼唧。 “呼噜噜……”你别来,上次也没让我主人给我换毛刷,看我屁股后面毛都掉光了…… 胡裴耳听晁错在安慰黑电,绕去马屁股后面,勾起唇角,笑道,“晁错,你马的屁股都掉毛了,不知道换把软刷子?” “哎……”晁错闻言赶紧过去,对着圆润的马屁股,摸了摸下巴,嘿嘿笑道,“它长了马癣才掉毛,正给它药浴呢。” “……或许是因为你的刷子太硬,擦破了它的臀皮,才会令它长癣……”胡裴扶额头说完,听胡品年不耐的催促,就道,“你好好牵着马走吧,我与你一起步行。” “好啊。”晁错心里一个高兴,激动得差点拉紧了缰绳,赶紧朝马上的胡品年道,“小弟坐稳了呀。别掉下马来,你不乱动的话,黑电很温柔的。” “知道了,晁错哥。”胡品年乖巧道。 “咿,你怎么知道我叫晁错?”晁错拉着马缰,同胡裴一道向大街走去。 “我娘说了,哥哥没什么朋友,只有个中官司士家的公子算是朋友。你肯定就是那个斗鸡输给我哥,还脱光了跨马游街的……”胡品年说得高兴就接收到两道一硬一尴尬的视线,嘿嘿笑着,单手捂住嘴巴,示意不说了。 晁错转眸撞见胡裴软软的眼神里,尴尬地笑了声,“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当年那千金马都长这么壮实了。” 胡裴随他出了窄道,入了人声鼎沸的大街,仿佛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外一个人间。 他感受到阳光的温度,与晁错一起出了东门,又是那条茂林修竹的夹道。 “你怎么知道要跟着鸟群去?”胡裴好奇道。 “嘿,之前在你的玉芝院里看到一大群鸟儿落在雪松上,我都怀疑你是鸟神转世。”晁错边走边道,“这……刚才……” “没什么大事,我带品年出来玩,被宵小盯上了,遂招了鸟群教训了翻。没死人,也不是我动的手。”胡裴淡定地说完,便等着晁错的反应。 “那他们一定会胡说八道吧,若是说你招来的鸟群,岂不是……”晁错暗暗记下这事。 胡裴扬手就架在晁错的宽肩,感受肩膀上铠甲的冰冷透过薄衫传来,微笑道: “放心。我做事,岂会留下把柄。” 晁错近距离面向他的脸,一时间只记得点头点头,待胡裴的手离去,还有些不舍得,希望他再架过来一次,好好闻闻他身上的味儿。 说起味儿,晁错重重的嗅了下:咳,臭死了,一股子的汗臭味儿。 胡裴察觉到他拉马缰离去几步,打趣道:“军伍生活辛苦,是不是不习惯?” “没有。我觉得很自在,就是……”本来想着忘记你,但是怎么都忘记不了,尤其在那片竹林里怎么都忘记不了你喝酒呛喉的样子,斯文又大口的温润样子。 晁错想着念着,埋头赶路。 上了竹林道,过了百丈左右,山竹环绕下出现大批白色军账和栅栏。 胡裴居高看下,挑眉道:“你把营地扎在下面,不怕被人端了?” “大周近年的战事就是发生在长墙外的宣袁乱军一役,加之打退摩尔人一战,再无大事发生。”晁错状似讥诮道。言下之意就是“又无战事,何须在意布帐在哪里?” 胡裴心知他话里有话,更像是模仿了别人说了这番话。 摇着头随晁错下山,到了栅道口,被检问过后就入了军营。 耳闻操练声确实是像模像样,但晁错这样子应该是难以服众。 俩人送胡品年进入军账,随军大夫检查过后,道:“没事,就是这几天后脖子落枕疼,舒经络活一翻就可以。老夫先给你推推。” 胡品年不要推拿,却被胡裴压制了。 晁错为哄小孩,连军纪都不顾了:“等你推完,我让人带你去军营里转一圈,如何?” 胡品年耳闻外头的嘿哈操练声,心里痒痒就答应下来。 晁错派个人守着品年,完事后带去军营里走一圈过过目,他则拉胡裴去了自己的军帐。 军帐里布置简单,一张樟木桌案,一块白布屏,上面挂着金都东城外的山川地理图,后面应该就是卧榻。 晁错指向白布屏上的地图,抱胸笑道:“你刚才的神色应该是不满意我的布置?那你来给我说说。” 胡裴逡巡一翻帐内,配合一路走来的情况,再及眼下的地图,敛眉道:“以大周的为官机制、以你的资历,不可能就这么让你担任东营校尉,我没听到圣上令司士大人辅助你,这是机密?” 晁错拍掌,一张刚毅脸绽成朵花儿,举起大拇指道,“别看我爹如今是个文官,从前也是在边城被太保轩辕凯看中,一路从长墙外提拔进京,在南营那边待过十年,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转道从儒。” 胡裴扬眉敛思,坐在晁错的主位,翻看两眼军中公文,笑道,“原来圣上这盘棋下得这么早。司士大人应该是前太保的人,而太保背后的主子就是圣上。 你一个姐姐是季雪康的少妻,这么说来全是圣上的意思了。” 司士晁纲是圣上安插在季雪康身边得一颗棋子,难怪当初父亲说太宰之位还要看圣上的意思,不全然由季雪康定夺。 狄赓帝也算是大周几代帝王里注重权利集中之一。 “啊……你怎么这么称呼自己的先生,胡裴你变了。”晁错直接盘坐在地上,昂面看向胡裴,眼里颇为不可思议。 “呆子。”胡裴敛眸念两字,撂下公文,背靠椅子,自在道,“以你如今的实力,带这近万的铁甲军,根本指挥不动。这是整合军,说明里面掺杂前太保轩辕凯的人,还有三皇子轩辕玄的人,加上你这股属于狄赓帝的势力。即使司士大人暗中帮你,你也难以服众。这些公文都是盖过印,批阅的字却不是你的笔迹。” “嘿嘿……”晁错的思绪很快被他三言二语带跑,还摸了摸后脑勺,眉目灵动间露出一脸憨笑,而后收起面色,严正道,“如何?我就是这面目懵得那些人把公文送我这过目,不然连看都不让看。我爹在前日扎营时出过面,后面就让我自己解决。” “这营地扎在这里难道是司士大人的意思?”胡裴撇眸,不去看他的傻样,穿这身俊色银铠偏偏露出那样的神色,还真是糟蹋了。不过,正色后的晁错倒也有几分样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诚不欺吾。 “当然不是。这一万三千人的队伍里,南营占了六成,西营那边占了三成,还有一成是跟随三皇子从边境回来的铁甲军。校尉里面除我外共五人,三人是三皇子的亲信,二人是前太保的人,加上我一这股清流,啧啧……你说说,三皇子和圣上之间明面是父子,在这营里又暗里使劲夺权,加之太保之死,令军中有一股声潮不是很利于三皇子,进而对圣上也是不满。”晁错半讥讽地分析道。 对付轩辕玄最好的办法就是翻出轩辕凯之事。 论起来,轩辕玄有忘恩背德之举,但在摩尔人一战上,他做得实在太无懈可击,众目睽睽之下以身为饵,诱轩辕凯入阵,借摩尔人之刀杀死自己的先生,简直是完美的阳谋手法,根本无从定他的罪。 胡裴顺他心思,笑道:“军中前太保轩辕凯的旧人对三皇子不满到什么程度?” “这个说不清,面和心不和,有时候这公文分拨武器都得较劲一翻。 我这营地里的人基本都是从南大营来,你说圣上此举是让我投靠三皇子,还是说把三皇子的势力从轩辕铁甲军中分离出来?”晁错倒了杯冷茶,递给胡裴。 胡裴直接示意放在案几上,笑道:“原来圣上的心思这么深。” 晁错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圣上的心思深是肯定的,没什么好辩驳。 “其实,在此局上,你已为一子,而我能入太宰寮,又何尝不是一子。既然是子,做什么有那么多想法,听着上面的意思做就行了。”胡裴以指沾水,在案上写:顺三。 晁错恍然过来,明白道:“以势借势,谋成而定后则。我与三皇子本就有一缘交情,而圣上单把我拎过来也不是要我同三皇子对抗。” “跳出你现在的局势框架,看清圣上要得是完整的铁甲军,你记住这一点就行了。数年不见,晁错,你成长了不少。”胡裴起身时宽袖一带,就把茶碗掀了。 晁错吓一跳,连忙拉起他的袖子擦去水迹,嘴上还念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好这是冷茶,若是热得烫到你怎么办?” 胡裴静静地看着他低头擦拭衣袖的举动,另一只手摸了摸唇角,竟是蜿蜒而起、心生喜意。他随即抽出衣袖,绕过懵圈的晁错,向外走去。 晁错猛地追上去,想要说什么,不妨胡裴又急转身过来,一时间吓得愣怔在当场。 胡裴假作没看到他慌张的模样,穿过他看向白布屏上的地图,微抬下巴道:“晁纲大人既然在军中待过十年,必然是有交情。你可以暗中派人走访胜争道府,那里的宣袁也不安稳,同时,三皇子从寒雪关回来的路上,扶灵柩时绕道此处,这便是你将来得另一处突破口。” 说完此话,胡裴就直接转身掀帐。 晁错眼疾手快,一把抢上去拉过胡裴的手。他心里紧张,慌乱下用力过猛,直接把人撞到帐帘柱,自己也被带得压上去。 胡裴诧异地看向晁错近在咫尺的慌张脸面,一时愕然下,口吃道:“你……你做什么?” -------------------- 第42章 ================== 晁错把人拉住了,贴着了,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心里又极不愿意就这样放胡裴离去,总觉得这人飘忽地很,或许真得是神鸟转世,令人捉摸不住。 此刻,晁错看着胡裴慌乱的神色,竟有种这个聪明人其实早就知道吧,他知道却不提,应是不喜……这般一想,晁错的眼神就露了伤。 胡裴眼见这家伙神色转变,暗道:不会说出来吧? 再见晁错露出受伤的眼神,忍无可忍的胡裴直接用力推去,“发什么疯,我该回去了,不然母亲该担心品年。” 晁错顺势被他推开,看着掀帘步入阳光的人被垂下的帘子掩去。他的手掌捂住嘴,目光流露一丝晶亮色。 胡裴虽是儒道,但是对兵家亦是了解。既然,他喜欢用兵,自己对他何尝不可以用兵? 一瞬间想明白过来的晁错直接掀开帘子追了出去,寻见他正和胡品年在看人操练,也直接跨长腿跳进场。 他朝胡品年和胡裴喊道:“来都来了,看看我的本事。来,你们几个一起上。” 几个大头兵练得好好,见这新校尉这么找死,目光一撩,大吼一声,几人就向晁错围攻上去。 胡裴脸色黑黑地拉上胡品年退开几许,就看几人肉搏。 胡品年捂住嘴巴喊道:“哇,晁错哥被打了一拳,好疼啊……” 胡裴抚了抚弟弟的头发,看着场地上几人分工明确的攻击法,心道:这家伙真是乱来。他的目光扫及闻风而来的数名校尉,倒也觉得晁错这人傻人有傻福。 事实便是晁错最后被揍得很惨,红肿张脸跑到几名校尉那里大吐苦水,而后正正经经地向几人行礼,言说要同前辈好好学之类。 胡裴看了出“憨子玩心计”的戏码。他想起欧阳玉壶看晁错的目光,一块上等璞玉,一刀下去一个准。欧阳夫子没有看错弟子。 临近斜阳落山之际,晁错送了两兄弟入东城门。 他看着玉树临风、温和有礼的胡裴,心里不舍,面上憨笑:“如今你也知道我在哪里,日后若有事就来城外寻我。特别是胡小弟你啊。” 胡品年嘿了声:“知道了,晁错哥,若是你去哪里打强盗,记得带上我,我也要入伍。” “你才多大就想要入伍了?”晁错一个大指头就戳歪了胡品年的小脑门。 胡品年不服气道:“我家读书有我哥,我再读岂不是拾人牙慧,出不了头。既然如此,我自然要另谋出路。” “哈哈哈……拾人牙慧这词不生这么用……哈哈……”此话到底是惹的晁错大喜,重重地拍在胡品年的小肩膀上,目视含笑不语的胡裴,“总算不是我一人觉得被你压在下面,哈哈……行,咱们读书读不过他,难道这身体、武力还强不过他?你这兵,我接了,哈哈……” 胡裴懒得理这家伙,拉上胡品年坐上寻来的胡林驾驭的马车,就向城里胡府去了。 晁错眼见马车走远,朝身边的小兵说了声:“今夜老子回城里住,帮我跟彦校头说一声。”说完,他就打马入了城,摸去附近见到胡裴兄弟的暗道。 他去时,高雪松和同伙还躺在地上,一个伤得颇重,被啄开喉咙下的气管呼啦啦地喘着风、流着血,显见是手足无力爬不出去。 还有一个摸在墙角瑟瑟发抖,手捂在喉咙处,耳目不辨四周,脸上血肉模糊成一团,他总想着爬起来,没摸到道口,那上头的鸟就啄他一下,又令他缩回去。 晁错踏着极轻的步子,扫过阴影里的两人,而后看向上方的鸟,笑道:“你主人都回去了,你还守在这里?” 那小鸟好似听得懂人话,挥翅膀就飞走了。 晁错见没了动静,只剩下两人。 若自己不来,这两人怕是今夜直接死在这里,可见胡裴的心也没那么温柔。 他没觉得胡裴不对,不有自己给他善后嘛。 直接一手提一个,又从马上取来绳子把俩人捆上,而后送去东城的小司寇衙。 本来就是旬假日,小司寇大人虽说要当值,但是老早下衙回去。 晁错套着他爹司士大人的关系,直接让下属的百司定了几近于死无异的两家伙抢劫自己的罪名。 至于私动刑法一事,言说搏斗中不小心把人伤了。 这般他就把屁股擦干净了,省得明后日被人在巷道发现尸体后闹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若是再牵扯出胡裴兄弟沾上腥,就亏了名声。 晚间,玉芝院里,胡裴耳听小鸟来报巷道里两人的后续,不由默了默。 这晁错……成长得远比自己以为得要成熟。 他日在朝堂上可与自己比肩得也只有他了。 在榻上翻来覆去半响,也没见那雷冥尊出现,胡裴恼恨得又爬起来,在寝室、客厅、书房三处来来回回走了三遍。 最后,他一脚踏出屋子,立在院子,昂看越发圆润的明月。 胡裴的心神被明亮的月光一带,忽得就立定在当下,以神魂之力吸收月华运转为灵力。这对于凡人以吸收灵力来修炼,在这缺灵的东大陆人间有了新的转换通道,就是借用月华。 晁错从小司寇府出来,回北区大街晁府,本可以直接过门,心里一动就想去看看胡裴,脚步不停,直往胡府走去。 他翻过胡府的墙头,才想起来当年爬墙那会看得还是趣马家的田依小姐,如今这漂亮姐姐早已经嫁为人妇,而自己心仪的人竟也换了,还换成个……“月下仙人。” 人立在墙头,定定地望向月华下沐浴清光的胡裴。 这感觉太美,美得晁错终生难忘,却也心痛,痛他随时会离去。 晁错压了压心跳,就这样躲在墙垣边上的雪松后面,觑着那站在院子里如仙人般的男子。多奇怪啊,一个男子竟然会对另一个男子动心。 晁错这般想着,面上勾起唇,笑得合不拢嘴,却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就怕惊扰他。此时,若是有壶酒就更妙了。月下仙人神,姿仪世无双,胡裴啊胡裴,你可知扰了一池清梦,害人流连忘返不知乡。 等灵魂的力量补足,胡裴睁开眼睛,收回凝望月华的目光。 他不知道此时对雷冥尊是何种想法,他来去缥缈,留下修炼的法门,而后不声不响地离去。 胡裴叹惋一声,拢了拢肩上的袍子,转身回了厅里。 他阖上门就去了寝室入睡。 墙垣后目睹一切得晁错待门关了,才敢小心地呼吸,而后念念不舍地看向那扇寝室的窗户。 早前想象过胡裴开窗就看到自己的场景……他拍了拍脑门,差点发出大声响,转身跃入墙垣,向胡府外纵去。 翌日上寮,胡裴就发现太宰寮里的气氛已经变了,士一大夫和小臣多了亲和,递来的事务折子也多会提点几句,至于廖褚、戎刚三人明显情绪不高,而且直接避开正面冲突胡裴。 季雪康直接给胡裴解惑,语重心长道:“裴儿,三人算计你,你借势反将,先生觉得你做得很好。但是,还不够好。你的手段太软,之前我就提过,太宰寮里事涉整个大周民生百计,万不可一时心软而害了更多人。 三人在寮里年岁已久,心思各不相同。 今日早朝,圣上没有出现,但是定了八皇子的差事,统领太宗寮所。 太宗寮地位在宗伯之上,显见你若继承先生现在的位置,太宗大人下设宗伯,八皇子就会亲自掌太宗寮所以下的宗伯事务。” 胡裴轻愣,没想到自己还没当上太宰,就面临家族宗伯之位变故的情况。 季雪康看他不言,抚须间缓缓道:“裴儿,帝王心术就是如此,不会把全部的胜算压在一人身上,想必宗伯大人应该也在苦恼。此事,尚且可以拖一拖,但是太子一事,还得解决。” 胡裴凝目过去,讶异地道:“圣上他?” “是。咱们的圣上做事果决,一旦定下就一意孤行,一旦醒过神也绝不容置喙。而且,圣上希望国宗天机带走九皇子,作为下一任天机宗主。”季雪康淡色道,“此事,先生予你去办。至于最后,你借谁得刀去做,全看你的选择。” 胡裴咽口吐沫,面色淡然,心里则极为沉重。 他不齿于圣上的决定,也不喜季雪康拿人当刀子,可是路就在前面,必须得走。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恐怕最先疯狂得就是算计他人的那个自己了。 胡裴看着这政局,与此前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曾经,父亲还问:“裴儿若是做太宰,想要做什么样的太宰?” 当年侃侃而谈的话犹在耳边,但身在棋盘,所行所作于民生不过点滴,而这权势倾轧确如雪崩卷来,沾染得每一片雪花都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坐在寮所里,揉了揉额头,随即翻出今日的政务处理,大抵又是民事税捐一类,还分到了部分学衙变动的呈折,再及当前各地司马分拨地方粮食的折子。 胡裴翻到胜争道府,过目一遍后,就去了卷宗寮,直接调取此前胜争道府的前折,对比之下,果然有所不同。 远方的鸟儿回来时就说过,胜争道府的兵力远超隔壁荷卿道府等地。 轩辕玄在回金都的路上留下后招,同地方宣袁有了勾连,不难联想,若皇位旁落,那么他最后的招数必定是兵入金都,以求登顶。 知子莫若父啊。圣上又何尝不是在防着三皇子。 胡裴放回折子,转身就看到一角宫袍匆匆而去。 他心里一沉,看来自己也被人盯上,不知道又是哪一方的势力? -------------------- 第43章 ================== 胡裴在放寮前,遇上等候已久的八皇子轩辕端。 “裴郎,一起出宫吧。”轩辕端自然道。 胡裴颔首,同他一起出宫,就见高头大马上的晁错大喇喇立在宫外,见到胡裴欣喜,而后见到轩辕端脸色立黑。 轩辕端呵呵一笑,朝下马走来的晁错道:“晁小郎君,该改口叫晁校尉,如今统管一万三千铁甲卫,不简单啊。” 晁错朝八皇子抱拳:“好说好说,晁某给八皇子见礼了。我来接胡裴下寮一起去喝一杯。”随后看向胡裴,眼神意动,似在说:你不会这么不给我面子吧? 胡裴垂敛眸子,露了丝笑意,朝八皇子道:“确实约好了。” “不如一起?”轩辕端直接笑道。 胡裴眼见面色擦黑的晁错,心下好笑,嘴上道:“八皇子觉得如今和臣走得近,合适吗?” 轩辕端面色一整,本意就是想问十六字后接下来该如何,既然胡裴如此问,心里就明白了。他依旧言笑晏晏,拱手道:“行吧,我还是回家陪我的正妻美人。”而后上了马车,缓缓而去。 余下晁错笑嘻嘻地面对胡裴,上次被八皇子给抢走了次,这次不就赢回来。他面上骄傲,言语倒是恳切:“如何?上马去竹林。” 胡裴直接蹙眉,嫌弃地瞟了他眼,转眸道:“去过良宵楼吗?” “啊?”晁错没回过神,就被胡裴拉上胡林的马车。 “走吧,去良宵楼。”胡裴直接定了地方。 胡林挥鞭子的手一顿,又问了声:“少爷,去哪里?”不会是晁错少爷又把我家少爷带坏了吧? 晁错也瞪着胡裴,哪里学来的官架子还去良宵楼? 他直接道:“不去,去仙云楼。” 胡裴懒得理他,朝胡林道:“不去仙云楼,是鹤鸣台后面的良宵楼。快点,我饿了。” 胡林哑口,“哎”了声就打马跑起来。 晁错本来还想跟他争,结果一听他说饿了,就想起良宵楼里的食物应该不差,去就去了。随即笑道:“胡裴,小宰的俸银比右拾遗高还是怎么?以前也没见你去那良宵楼啊。” “我不是为自己去。”胡裴凝在晁错的白袍子上,而后目光下移至那暗处。“我是为我兄弟去。” 晁错顺他目光看向自己那处,哄得一下,脸面发热,热血下涌,就连那地方都不受激得立了起来,激得他哑声怒道,“胡裴,你……别太过分。” 胡裴呵了声,别眼瞅向飘飘荡荡的帘子处:“晚间,你还跑我院子来守着,我很难不怀疑你的居心。” “……”晁错张口无言:胡裴发现了?他果然知道了自己的心意,那接下来呢?会被嫌弃? “良宵楼里男女都有,要什么有什么,且看看你到底喜欢哪一款。”胡裴又道。 “……”不是谁都可以!胡裴! 晁错再次张了张口,那热血都往脑袋里跑去,这铁杵是慢慢地下去,而心里凉了半截,还有股怒气盈心,想发又不敢发,还不能发。 胡裴见他哑巴,探手过去拍在他放在膝盖上握紧的拳头,拍了拍说:“晁错,一念之差可以改,终生之路却要慎行。” 晁错心里一狠,反手就拉住胡裴的手不让他挣脱出去,咬牙道:“若是我执意此道呢?”你可愿意陪我? 胡裴看向如虎盯来的目光,心下微惊,扯嘴角稳了面色,“这种事当得两情相悦方能结两姓之好。” “你……”晁错终是不敢问出那句话,放开了胡裴的手,孤坐在一旁生闷气。 良宵楼前,人声鼎沸,天色半黄几黑,却也亮起数排红灯,照亮了金红交错的檐廊图彩。 胡林一说到地方,晁错就直接掀帘子下车。 等姑娘围上来,他避过后抓在姑娘覆薄衫的嫩手上,而后轻推向后面紧跟来的胡裴。 用兵之道贵在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信你胡裴爱这口。 胡裴果然停下脚步,避开去,而漂亮如花的女子岂肯放过这张雌雄不辨的俊雅公子脸孔,直接堵住他的前路。 “公子好雅,女魁媚雅见过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胡裴的目光直接穿过姑娘的发髻顶端,瞪向闲闲抱胸的晁错,“我……” “咿,你是灵均公子?”媚雅捂住嘴巴阻止自己叫出声,还原地转了两圈,十分欣喜地道,“公子,这边请,媚雅带你走这边。” 这架势颇有种把人带去藏起来的感觉。 晁错冷眼看着,见那女子去抓胡裴的手,心里又十分不痛快,上前一拦道,“怕什么,灵均公子也是男人,男人那地方,不摸都能起来,还遮什么。” “你……这人好粗俗。”媚雅一甩帕子砸在晁错的身上,眸光盯在胡裴的脸上,身体又向晁错靠去。没办法,男人的脸好看可以欣赏,但用起来却不是靠脸就行。 晁错不耐她靠上来,反手就把姑娘的手押在背后,媚雅一下子惊叫出声,招惹了周边各处的目光。 淡定如胡裴都觉得尴尬上头,直接绕过两人往良宵楼走去。 晁错磨了磨牙,松开了媚雅,冷笑道:“走,带你那灵均公子好好见见场面。” 媚雅揉了揉手腕,嬉笑着跟上晁错的脚步,还甩帕子给看戏的众人,“忙去忙去,这两位公子都是我了。” 晁错哼唧了声,“凭你拿得下谁?” “嘿,公子明明也是个雏儿,偏偏是雏中猛虎,媚雅无论哪里都能满足公子。但是,那灵均公子是真正的君子,以我才能虽不能胜,但令他一展笑靥肯定没问题。”媚雅自信道。 晁错就觉得这姑娘眼神真是……准了。他比姑娘还快得追上前面把魁母看呆的胡裴。 “姆妈,还不快弄个雅间,不然你这楼里尽是看客人的,谁还稀罕你的姑娘。”晁错一个眼神过去,魁母回过神,哎哟了声,“公子,这边请这边请。” 胡裴回首,瞥了晁错一眼,跟魁母往轻纱曼妙的灯花楼上去。 此时正是各府下寮后相约进场时,晁错和胡裴算是客人里到得比较早,那些姑娘们下楼来时擦肩而过,直接愣怔在楼梯上,喃喃道:“我不是眼花了吧?这和挂在魁母房里的画像有六成相似了。” 媚雅哼了声,路过这些同行姑娘,“说反了,是那画像和他有几分相似,实则连神韵都勾不出一笔。” “哎,媚雅,这个客人我帮你啊。”姑娘赶紧去拉媚雅。 “哎呀,今日个怎么不早点去门口……” 一时间众姑娘没去拦魁母,也不敢拦那两年轻客人,直接拦住媚雅。 媚雅嬉笑了声,扭身一甩轻纱腕带,“今日个我就感觉自己有喜事,早些出了门。这么说吧,诸位,须知这逢妙客啊,要赶早哦。” 众姑娘看媚雅依依袅袅地进了雅间,都堵在门口不愿意离去。 胡裴和晁错落座后,晁错就取出银子摆在案上:“先来一壶清冽的良宵香,再来几个下酒菜,那媚雅姑娘厉害,上点她说得可以令我们灵均公子展笑的本事。” 魁母把桌上的银子往回推去,目光流连在晁错腰间的封腰金牌上。 她轻笑道:“今日个灵均公子第一次开荤,这银子啊,姆妈代出了,媚雅,快过来。” “哎,来了。”媚雅接过侍女匆匆送来的琵琶,莲步至魁母身旁,向两人屈身一礼。她朝晁错抛了个媚眼,又朝胡裴正正经经道,“公子,媚雅的琴技一般,不敢在贤人面前献丑,但媚雅的念娇曲用琵琶弹来最好听,请公子指点。” 魁母见待客上路,就出去吩咐备膳,又把一众看热闹的姑娘赶了出去。 “去去去,都不用干活了?赶紧好好去招待客人,还有,别说里面的事和人,记住了。” 众姑娘们嘻嘻地笑着,羡慕又念叨几句后纷纷走了。 雅间里灯火通明,轻纱曼妙缠丹香,加之丰神俊朗的客人,兼香艳有情的女子,委实令人心醉。偏偏晁错一瞬不瞬地盯在胡裴的脸面上,而胡裴静静地听那念娇词曲音。 胡裴听着听着就猛地看向旁边的晁错,扬眉道:“她不比我好看?” “你这话是侮辱她还是侮辱你自己?”晁错端起酒杯就押了口,“我说她好看,明显是在欺骗她,我说你好看,你不好看吗?” 胡裴哑口,或许同他来良宵楼是个错误的决定。 “你终归要娶妻,司士大人女儿不过三,儿却只有你一个。” “那又如何?大周又不是一定要儿子守家,他招赘一个不就成了,你胡家祖上不也干过?”晁错理所当然道,把胡裴面前的酒盏一推,学着他仰脸示意。 胡裴耳闻叮咚剔弦声,端起酒杯就喝了。他赶紧压下涌上喉口的辣呛味儿,抵在唇边轻咳了声。 晁错憋了笑,眼里透着心疼,手又不软,直接给胡裴的杯子再次满上,“胡裴,你这娘们唧唧,以前我就不说了,现在是男人,就大口喝,不然……” “不然如何?”胡裴偏就没接那杯酒,淡看他。 晁错就吃胡裴这一套,对他那淡色清冷又绝妙的脸说不出一句狠话。 “你替那媚雅弹一曲……就你上十贤山庄后负明铮下山曲,如何?我可太想知道你是怎么赢了明铮回来。” 胡裴不搭理他,那曲子旷人心神,有舒情遣怀再顺其自然之意,没有一定的意境是弹不出来的。 “不必了,客人不夺主之兴。”胡裴净净的听完曲子,见媚雅不是很高兴得上前来行礼,便朝她道,“若我二人今夜要你选一人留宿,媚雅姑娘会选谁?” -------------------- 第44章 ================== 媚雅眉间轻扬,散了两人听曲不专心的恼意,目光流向刚猛、虎劲十足的晁错。 “灵均公子乃是天人之姿,我良宵楼的姑娘、魁母都是把你的画像挂在香阁密室,祈祷得是能得一心人。今日灵均公子踏入此楼,这祈祷怕也是无用了。若我真要选,定是选这位公子。” 女人过日子,光脸好看没用,还得多金虎猛,加之晁错长得也不差,算不上多玉面郎君,但是五官端正如笔雕,伟光正说得就是他。 晁错扯了扯嘴角,瞪眼胡裴,眸光明澈里含怨,又有无奈的包容。 多怪你没事说什么选人过夜,咱俩谁都不会留在这里过夜。 媚雅看着俩少年人的眉眼官司,掩袖轻笑道:“但咱们青、花魁有规矩,我们可以选人,而无客人强选我们的道理。遂而,两位之中,媚雅一个都不会选。” 晁错嘻嘻哈哈一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姑娘过来坐。 媚雅幽幽雅雅得上前,入座后看两人眼前的酒菜,自己满了一杯,向两人敬道:“这位能与灵均公子交好,定是当年信守承诺的少年儿郎晁府公子,媚雅敬晁公子,灵均公子。” 晁错憋了口气不进不出,当年跨马游街还真是流传久远。 与胡裴一起举杯子示意,而后各自饮下。 媚雅看着不太适应酒气的胡裴,再及习以为常的晁错,笑道:“以前鹤鸣台分左右文武两院,如今劈出的金银台骰子生意响当当。 咱们良宵楼自建立以来就有青楼、花楼的分别。 两位今日走得是花楼的道儿,改明儿可以走走青楼那边。 那里可能更适合如两位这般清谈闲聊,而我们花楼都是陪人谈事,助客人成事,亦或者相看心上人。” 胡裴听出个音来:那就是听曲不认真,本姑娘也不欢迎你们。他瞥向晁错,这家伙在吃吃喝喝,偶尔给对面个笑脸。 看起来……似乎……真得对姑娘没兴趣啊。 愁了。 媚雅瞧这两只嫩鸡仔,抿唇一笑,拂袖过后取了琵琶去弹奏,弹得是《郎相顾》,那是她自解心愁的曲子。 晁错看向倒杯酒喝的胡裴,打趣道:“失望了?” 胡裴摇头,又倒了一杯:“胡家家训,不可浪费。” “……”老子出的银子。晁错没呛他,也拿过酒壶来倒了一杯同他干了。“你看,喝酒没那么难,一杯过后虽呛喉,但细品下冷冽,而后火热……总要尝过才知道合不合适,对吧?” 胡裴蹙眉望去,不成想也有晁错对自己说道理的一天,真是稀奇事年年有,遇上晁错头一遭。 “晁错,行将踏错只一步,而人生不能重来。” 晁错闻言,心里的火彻底被点燃,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起胡裴的手臂:“胡裴,你知道了,对不对?你清楚我的心意,对不对?那你凭什么这么要求我?随意践踏我的心意?” 媚雅的琵琶声停了,就听晁错压着怒火喊道,“姑娘继续弹,越悲越好,我就不信这灵均公子的心是铁做不成,还能不被你打动。” 媚雅想说真打动不了。这两人一看就是小情人闹别扭。 哎,没想到啊,天人般的灵均公子竟然喜欢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好悲…… 这琵琶声的调儿果然如泣如诉,缠绵悱恻。 桌前的两人再次落座,胡裴委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这种事装糊涂胜过亲自上阵帮忙。但是,兄弟之间若是装聋作哑任他越陷越深,又岂是兄弟? 晁错一口一杯地灌着,听着媚雅愁人的琵琶声,他眼里也含了泪。 说起来,他也不过十八出头,以前见美色只心动,如今见美色也动、下面也绷得难受,偏偏这人还不能对他软、不能硬……情伤的泪随这悲苦入心的曲子就滚滚下来了。 胡裴讶异地看向他,喃喃道:“晁错,你喝醉了。” “我没醉,是你太狠心,明知我有情却还带我来此,胡裴,我的事不用你管。”晁错直接取了壶,对口灌,几下就没了。 他恼怒道,“说不定,今夜出了这楼,你就不理我了。” 胡裴哑口,清朗的嗓音带丝朦胧,看他的模样也不好受:“我……” 晁错一擦眼泪,就把胡裴拉拽过来猛地朝他的脸上扑过去。 胡裴讶异地看向他的唇,待要避开已不及,被亲在脸颊上。 晁错没敢太放肆,亲到了就松开他,耳听琵琶声破音,直接从怀里取出银子放在桌案,喊道,“媚雅姑娘,今夜所听所见不要外传。” 媚雅收了琵琶,上来取走银子,躬身行礼道:“这后面就是榻,良宵楼里进来容易、出去难,一般晡时初客人们该歇得歇,该走得也走了。媚雅不打扰两位。”她说完就报琵琶走了,连开门的手都有些轻微颤抖。 不得了了,灵均公子竟然被晁府公子强了,啊啊啊大消息,得去分享下。 胡裴已经气到没脾气,直接站起来就走。 晁错一把拉住他,从后抱着他纤细窄实的腰,低声求道:“胡裴,你别走,今夜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安安静静地待一会。” “晁错……” “你别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胡裴,我不管你用什么眼光看我,既然说出来我就不会后悔。媚雅说得对,下次我们该去青魁楼,那样你就不会……” 胡裴越听越觉得这家伙不对,使劲地掰他的手,偏偏晁错力气大,还把胡裴直接拦腰抱起。 胡裴脑子发蒙,也怪喝了几杯酒,又不是会闹的性子,压着脾气好声好气道,“你放我下来,该回去了。” “呵,你可知道她这一出去,明日个大街小巷,耳闻乐道就是灵均公子和晁公子的风流韵事。”晁错把人小心地放在屏风后的榻上。 今日为了约胡裴,他还特意洗剥干净换了身衣裳。 现下安顿好人,他直接四叉八仰压住挣扎下床的胡裴身上,拿火急火燎处抵着,吼道,“胡裴,你别逼我。” “晁错,你在羞辱我。”胡裴瞪双迷人的眸,韵着数不清的情愫,恼道。 “咱两半斤八两,你带我来这里又何尝不是在羞辱我。我不过反将回来罢了,要么睡,要么我再做点别的……”晁错心里痒,手却当真不敢乱动。 他也充分认证了什么叫死鸭子嘴硬,见胡裴阖目侧过脸去,更想不管不顾地亲下去,但这样抱着胡裴,心里就很满了,若是能再做点别的……忍不住就晃了下身体硌着他。 胡裴脸色通红,玉质肌肤白上透彩,良久缓过气,放缓道,“晁错……” 压在身上的人没反应,胡裴撇眸看去,这人已经闭着眼睡着了,但是那下面却还会一跳一跳地戳人注意。 胡裴也管不得他是真睡还是装醉,忍无可忍得直接把人翻下去。 他从榻上爬下去,看着四仰八叉的大个子晁错,心里叹了口气。他转身就走,耳闻后面喃喃有声。 “胡裴,你别走,别走……” 胡裴回首瞪去,除了雷冥尊,这世上大概也就晁错可以把他气倒了。 待胡裴把晁错掰正放在榻上,盖上薄被,他自己就靠坐在床榻下的踩脚上。 曾经的胡裴可会做这种事?嫌脏都来不及了,偏偏这人用了情。 自九幽的往生池里拼尽一切地爬出来,胡裴虽不记前程,也不怕事,但怕有情人。 情债难还又难忘,烧人心肝催人疯。 胡裴舍不得对己有情之人伤心。 他回首瞥向床上人事不知的晁错,一个使力撑着床坐起来,往前挪几步看向晁错,静静地凝视着。 “晁错,对不起。我之所以不同,便是躲过了一次往生。 实际上,我也没什么特别或不同,我如你一样有情。但是,我的心丢在了不知何处,至今还没找回来。 倘若有一天我找回来,那人真是人间不值,而你还念着我,我一定不顾世俗,如你所愿,与你一处檐下度余生。” 胡裴说完这番话,心里也是惊了惊。 原来自己对晁错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还是隐隐感动于他的情,此情无关性别,纯粹因情而动。 他认知到这一点,耳闻外界传来的郎相顾曲调,捂住嘴巴后痴痴地笑起来,目光包了层湿润。 那银白电纹袍角的主人该是何等模样?可以令自己如此撕心裂肺地想要寻到他。 跌跌撞撞的胡裴直接出了雅间,耳闻各种喧嚣调笑令他回到人间现实。他张了张眼睛,压下情愁湿意,淡然地走下去。 伴随一众渐渐安静地声响,胡裴不可避免地想到明日的金都城里流传一定是灵均公子胡小宰夜游花楼的传闻。 胡林左顾右盼见公子平安从良宵楼里出来,而晁错没有,想来那人是留在里面了,赶紧把胡裴迎上马车,不管身后一众尾随看客,驾马走了。 魁母送走胡裴,招呼两声大家待客,去楼上寻晁错。 他见晁错黑张脸靠在榻背上,小声道:“公子,灵均公子走了。” “听到了。乐乐闹闹的地方一旦有他出现,总是会冷几分。”晁错说完,舒展了下长肩,拍了拍魁母道,“叮嘱楼里的姑娘少传话,不然,别怪我对上头乱嚼舌根、不留情面。” 晁错是从后门离去,走在巷道里回想胡裴离去前说的话。 “往生?心丢了?找回来……人间不值……”晁错想着想着就猛地一脚踹向路过的墙道。 彼时不怎么富裕的墙头用得是河泥沙石混草木碎,不至于被一脚倒,偏偏这家人在翻新,白日新上的泥墙还没干,愣是被他一脚翻。 墙里的女孩一身内衫、手提灯笼,震惊地看向墙头塌倒后露出的少年公子,一声惊叫“啊……”就要划破喧嚣夜市。 晁错也被自己这惊天一脚震惊,见她要喊,赶紧扑过去捂人姑娘的嘴巴。 “嘘……” 他的脚下乱石,脑子又懵,没过脑得扑了过去后直接被石头绊的身体倾斜…… “撕拉”一声。 姑娘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白亵裤掉下,露出两条灌风的细长腿,那“啊”字还没大响呢,憋在胸口、气得眼儿一翻晕过去。 晁错趴在地上,昂头间也被自己这莽夫举动震惊。 幸好,他来得及把软倒下来的姑娘接住,抱在怀。 他心里一直滚着:完了完了……闭着眼睛把姑娘的裤子拉上,而后把人抱在院子里的树下,听着闹出的动静应是引来人,赶紧跌跌拌拌地跑了。 -------------------- 青楼:南风馆!没想好!!!!! 花楼:女风馆!姑娘会自称女魁,头就是魁母。 因为大周的社会形制是契约式的用人,青、花楼的行事也与封建古代不同。但凡官办青、花楼,同样是契约行事用人,多是契约、自愿,以个人意愿行事。 这样可能过于乌托邦。所以,加了私馆楼,会被官办取缔那种……以丰富人心的不同。 第45章 ================== 翌日,胡裴还特地遣了胡林去坊间打听流言,担心回头季雪康听到后来问逛花楼的事,而他不了解流言的程度不好回答。 胡林打听回来后,心知胡裴要听什么,便道:“公子,坊间说有个男人一脚定乾坤。踹了人家私馆姑娘的墙头,临幸了人家姑娘后跑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去看热闹,没人谈论你昨夜上良宵楼的事。有人知道你上了良宵楼,说了声,也就说……” “说什么?”胡裴也挺惊讶昨夜金都还有这番热闹。 “说灵均公子再如何像神人,不就是正当慕色年纪的男子一个,有这想法,不正常吗?”胡林学那人的口吻反问着。 胡裴哑口无言。 【确实正常,晁错这家伙一激就起来的那里,上个良宵楼喝酒再正常不过。】 他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对那一脚踹翻人家墙头的人起了好奇心。 “谁那么厉害,可以把人的墙头踹倒?” “那姑娘醒来后没说出踹墙人,还说是自愿。那是处私馆啊,犯法的。这姑娘本来是今夜被定价留客,昨晚想跑来着,这墙塌了就暴露了,事也闹了起来。 恰逢有百司路过,救了那姑娘,也查抄了私馆。 今日,人们都跑去南区的小司寇寮,亲眼看着救出的姑娘们被登记在册,送到在官衙登记过的各楼去。”胡林感叹道,“不曾想金都还有这种私馆寮,那人一脚还踹出个窝来,哈哈哈……” 胡裴没觉得好笑。 虽然良宵楼等青花魁一类的楼登记在册,但实则背后各有其主。私馆暗娼没门户,却能在金都起来,肯定也是有地头蛇扶持。 他藏着烦人的心事,镇定地入宫上寮。 今日的太宰寮十分安静,胡裴案几上被换的砚台完好如初的回来。 他抿唇一笑作罢,待小臣把季雪康分派的呈折递来,着实吓了一跳,比起以往高了三倍有余。 这小臣也十分上道,嘿嘿笑了声打揖后离去。 胡裴便认真地审批起来。 午膳时,胡裴得了宫侍的信说是太宰邀着一起去见狄赓帝。这对于小宰来说是莫大的殊荣,因为大朝会上,小宰都没有资格上朝,更少有机会见狄赓帝。 胡裴从右拾遗的位置上下来,自然不在此列,这就是起点高的好处。 季雪康迈步在前,弟子随后,朝胡裴道,“今日份的呈折如何了?” “已阅完,来前已经递给小臣送交新任右拾遗。”胡裴拱手回道。 “不错。其中有一道折子是讲胜争道府的免征税,你怎么看?”季雪康跨过宫苑门洞,静静地问道。 胡裴镇静回:“说是境内水患,但具体名目有夸大嫌疑,学生领了暗寮的资料,批了驳回、重递。” 季雪康这才侧眸,回了他意味深长得一眼,轻笑了声:“少年人胆气足。胜争道府四司都归三皇子阵营,前面你的好友晁错能上位,也是得了他的首肯。” 胡裴心下微紧,神色保持自如,扬眉笑问道:“先生主意定了?” “未。这事若问起,你就这么回吧。其次,军事呈折没有给你,还在为师的手上,走吧。”季雪康说完,就向腾龙阁前迎来的帝王宫侍拱手,把袖兜里的呈折递上去。 宫侍入殿去禀,季雪康又朝身后的胡裴淡色道,“裴儿,你觉得一个将士最好的成长方式是什么?” “铁血。”胡裴想都没有想,直接道。 【显然,季雪康想要扶持晁错上位,而这恰恰也是腾龙阁里的圣上想法。 他们将会不谋而合,只是不知道这军事呈折上面又写了什么。】 狄赓帝宣召后,师徒两人一起入殿,朝上拜见。 狄赓帝经五皇子、六皇子一事后元气大伤,心里极为不得劲,见了胡裴心情略好些,美人总是令人心情舒畅。 他盯着胡裴,把手里的折子放在桌案,再看向神色恭谦的季雪康。 因为狄赓帝自己出身的缘故,选取的太宰既不是太无用,也不是太过进取型,这样才不会挑上位者的毛病。 “太宰,对于这封呈折,你的意下?” 季雪康拱手,回道:“圣上,摩尔人意同我中原大陆通商往来,微臣觉得可行。但是,摩尔戎人杀我太保之仇不可忘。” “不错。轩辕凯之死,朕要替他复仇。既然,他们求和,那朕偏不。大周的铁甲养精蓄锐早已锋芒待露,既然要战,太宰又有何建议?”狄赓帝肯定道。 胡裴听了个全,明白过来这封军事呈折的内容,耳听季雪康建议晁纲父子上阵,委实被惊了下。 季雪康言道:“晁纲来自北方,乃是太保亲自提拔的人物,于铁甲军里有一定威信。上阵父子兵,由他给晁错引路,臣觉得最为合适。” 狄赓帝眯眸看向季雪康,目光一闪绕到胡裴的身上,含笑问道,“胡小宰以为如何?” 胡裴拱手回禀道:“太保之死乃是国仇,摩尔戎人既然求和,我泱泱大周未见对方诚意。” 狄赓帝目光轻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指向同样抚须的季雪康,笑道,“雪康兄,你老了。” “圣上说得对。论起心智,微臣这弟子是这上下十年里第一人。”季雪康奉言道。 狄赓帝手指点了点脸皮深厚的季雪康,意思是夸还顺带把先生自己捎带上的。 “既然是这样,朕需要一个使臣前去商谈,让对方交出雪狼王头颅。若不交,直接开战,令戎人们进月罗山阙,有来无回。” 季雪康颔首,补充道:“同时,玄坤山的兵力也需要再补足。如此,直接由晁错带兵前往,圣上以为如何?” 狄赓帝迟疑了瞬,没有言语。 季雪康紧了紧手指,也不敢言语。 胡裴看着帝王和臣子之间的机锋,不敢多言,目光上抬被狄赓帝深沉的目光捕捉,又垂下头去。 狄赓帝轻舒口气,淡色道:“胡小宰,你觉得三皇子轩辕玄如何?” “三皇子乃军中新神。”胡裴敛眸淡色道。 “是啊。玄儿是继太保之后另一军神。”正因为是军神,所以忌惮他再掌兵权。狄赓帝呵了一声,笑道,“令八子轩辕端和九子轩辕睿同你们二人一道前往,如若遇上天机宗主,无论他要求哪个皇子留下,你们都切勿阻拦。” 胡裴昂首看去,再次同季雪康一起恭敬地弯身应诺。 至于胜争道府免税一事,季雪康没再提出来,而是跟胡裴一起离开腾龙阁。 此时的胡裴不知道,正是他同季雪康行来得一段路,说出对胜争道府的态度,而影响到见狄赓帝时,季雪康没有替胡裴回掉出使西北一事。 棋局落新子,一步扣一环。 胡裴想离开金都,又何尝不是要避开日前季雪康布下解决狄赓帝心头一患“令太子下位”的事。 宫道上,季雪康拍了拍胡裴的肩膀,抚须笑道:“裴儿,为师没有选错弟子。希望你不会让为师失望。” 胡裴心间微紧,赶紧拱手行礼。 季雪康看着这颗脑袋下连着的漂亮脖颈,咧嘴笑了声,随后向前走去。 胡裴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随他回了太宰寮。 公事办完后,戎刚三小宰一起来到胡裴跟前,先后行礼。 廖褚先道:“胡小宰,之前的事我三人都有不对的地方,还请你海涵。” 戎刚亦是拜道:“之前私换你的砚台,乃是我小人之心作祟,今日做东,请胡小宰做客良宵楼,一赎我之罪。” 戴望颔首道:“日前请客,我有过无礼之处还请胡小宰见谅,今日这留宿之资由我来出。” 胡裴压下心里奔涌而起的无语,启唇淡笑道:“不必了。此前龃龉揭过作罢,对于良宵楼,我已赏鉴过,不必再往。另外,良宵楼的费用不便宜,我以灵均名号入楼还得慧,不知几位的俸银……” 三人面色机变,心知这胡裴不罢休,极为难看得甩袖而去。 胡裴敛下眸光,收拾了案几后,直接起身离去。 【距离大朝会圣旨下达还有两天,预备出使、筹备粮草、聚兵出使还要月余……如何在这些日子里拉三小宰下马?下马后又如何?离开金都年多后,再回来又会是新的小宰战争。】 胡裴不免叹了口气。 【这官场如战场,委实也是要慎思而后行,不可意气用事。】 晚间,玉芝院,胡裴终于见到了三催四请才出现的黄仙大姑娘。 一身黄衫绫罗的黄仙眉清神秀,端得是与人无异,只不过开口还是大喇喇:“咿,阿裴,你的狐狸呢?” “跑了。”胡裴自然地回道,“我寻你来是为了一事,你可去过西陆修真界?” “!”黄仙眉目灵动,此刻纠结成一团,扭扭捏捏道,“你想让我去西陆替你寻什么?” 【狡猾的黄大仙。】胡裴敛下眸光,静静地道,“我想你去帮我打听碧瑶宫,乃是妖族建立的势力。你在人间游荡也不是个事,若背后有势力护佑,加之正宗的修仙法门,好过这般在凡人里混迹度日。” 黄仙不是很乐意,从目光里的挣扎就能看得出来。绞着手指、连身体的重心都在左右摇晃。 胡裴蹙了眉头,鼻尖轻动间看向她的指尖。 【上等松韵石墨的味道,伴着松木清香,乃是绘画墨色里最常用用得一款。】 “你看上凡人了?” 黄仙唬得一跳,灵动的目光越发躲闪,不敢看向胡裴。 “我……那个……我还有事,你拜托我的事以后有机会帮你打听,还有,我不需要什么碧瑶宫的势力护佑。”她说完一转身就跑了,快得只剩下道残影。 胡裴起身追至门口,见夜间的玉芝院悄无人声,不由重重地叹息。 三日后,大朝会如期而来。 穿戴整齐的胡裴就站在朝会百官的末尾,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上朝,待宫侍宣旨时直接上前,跟在八皇子轩辕端后接下出使三圣道府、接洽摩尔戎人的旨意。 同时,圣旨下达金都东营,这部分被重新整合的轩辕铁甲兵被圣上重新改名为神鹤甲,晁错继校尉一职后担任神鹤甲小司马,接下护送使臣出使的任务。 散朝后,轩辕端名正言顺邀请胡裴前往太宗的寮所一谈出使的事宜。 胡裴刚入寮,轩辕端就朝他笑道:“这大周朝升官快得除了你,竟然还有个晁错。你若是胜在这里,”他指了指脑袋,叹惋道,“他就是全凭局势机运。” 胡裴对此也颇为感叹。 【谁能想到当年赌气斗鸡的少年郎可以在日后,凭借一年多的时间,从六卿事寮的小臣一跃成为神鹤甲的校尉,再成为掌管兵权的小司马。 若无意外,在圣上的眼里,他就是未来的五官之首大司马。】 轩辕端手法娴熟得给胡裴倒了杯茶,邀他品茗,边道:“裴郎,你那十六字我等到了,接下来呢?” “殿下不是正在做吗?顺水行舟,到岸自直。”胡裴吹起茶盏波纹,轻抿一口。 热乎下肚,心反而静了。 【少年志气如晁错,局势予他,该得的。】 “顺水行舟乃是应局势而动,到岸自直乃是窥局势、得结果。裴郎,端以茶代酒,敬你。”轩辕端举起茶盏,同胡裴示意后,趁热喝下去。 随后,如同被烫到般掩袖轻呼。 胡裴端茶至前轻抿一口,含笑道:“殿下可等天下浪潮奔涌,却等不了一杯热茶即冷?” 轩辕端定定地看在胡裴一如既往秀美不凡的眉目上,垂敛下眸光里的肆意,轻笑道:“端真是羡慕晁小司马,可以如此任性得和裴郎做朋友。” 胡裴耳尖微动,凝目看去。他瞧见轩辕端面上显露的艳羡,进而想起当年轩辕端意图靠近时除了要头上这颗脑袋,还有这一身被狐族影响的容貌气质。 敛下眸光后,胡裴放下茶盏,探手搁在桌案上,静静地问:“八皇子对胡裴还有意?” 轩辕端不成想到被胡裴这般明目张胆地提出来,心中警铃大作。 他张了口又压回直话,转口道:“彼有美人兮,见之不忘。我心吟之,如酌如酿。与江山顾之,吾独爱美人。” 胡裴不由笑了,看向轩辕端认真地眼神,也回以诚恳问句:“此美无关男女?” “无关性别。”轩辕端颔首道。 “与江山相较,美人更甚?”胡裴再次问道。 轩辕端迟疑了下,转口风道:“若江山在手,定能一较高下。” “呵呵……八殿下真是实诚。” 【狡猾如厮。】胡裴端起茶盏,再次饮用。 所谓谈论出使事宜不过是个幌子,轩辕端所要还问局势。 茶盏尽时,胡裴也就告辞离去。 回太宰寮,他又见了季雪康,没被细问行踪,便放了寮回府。 -------------------- 院子里的月季开的正好,折了一朵,撕花瓣:“有人看,没人看,有人看,没人看……” 0-0这花瓣怎么这么多,上粉色下白,还是复瓣、重瓣……每个40也有60……我还是好好码字吧。 众:你确定不是因为逃避现实? 南岸:我是这种人吗?明天照样更新好哇…… 众:逻辑呢? 南岸:被花瓣吃了…… 第46章 ================== 官门大街的胡府门口,胡裴的马车刚停稳,就见家门口立着一大帮男男女女。 首当其冲正是一身白裙孝服、面有愠怒的胡韵珊。 她推开一直劝诫的胡大夫人季暮云,急哄哄地朝马车方向骂道:“胡裴,你不得好死,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是你,是你害了我的殿下。” 胡裴掀开帘子,踩马凳的动作一愣,继续如常的下车。 【原以为轩辕月的事过去已一年,早已告一段落,不曾想终归还是来了。】 胡韵珊猛地一推,撞开胡大夫人,就向胡裴冲去。她扬手就要打他一个耳刮子。 胡林不敢拦这位六皇子妃,神色焦急地僵立在原地。 胡裴凝目在胡韵珊愤怒的脸上。 因为生育,胡韵珊的人变的圆润,因为神色疲乏,眼底泛着黯黑。此刻的她情绪愤怒,五官都挤在一块。由此可见,过了这么多月,她对轩辕月的逝去,一直耿耿于怀,难以放下。 然而,那个男人根本不值得她如此。 “裴儿小心。”胡大夫人赶紧上前来拦,却被胡韵珊的一帮宫侍挡下。 胡裴抬手接住胡韵珊打来的手腕,又去抓她再次扬起的左手,平静而淡色道:“轩辕月死在司寇寮,与我胡府无关,八姐是不是找错人了。” 胡韵珊没能打到他,气得脸上羞怒交加,“啊”得一声叫就发疯抓狂了。 恰好文璋夫人匆匆赶来,一把抱住抱住女儿,控制了她。 文璋夫人含着伤心泪,气骂道:“你发什么疯啊。我一个看不住你就跑出来,你不带孩子了?” “娘啊,我的孩儿她没有爹啊,我日日抱着她,总会想起她没有爹……呜呜……都是胡裴,殿下的书房里有好几卷胡裴的画像,全是他,有得还没穿……” 文璋夫人一听,“啊”地吼了声,打断她:“不许你胡说,你的孩子还要不要名声了?” 胡韵珊听了,心里越发气苦,直接扑在文璋夫人的肩头恸哭不止:“……呜呜,娘……为什么不可以说,我看到那些画,简直是羞愤致死。呜呜……” 她痛彻心扉地嚎着,委实过不了心里那关。 在轩辕月的心里,一个女人竟然被胡裴给比下去……被个男子比下去……她的心里充斥无力又难言的恨。 越想越难受的她,含泪回首,嘶声大喊:“胡裴,我告诉你,我恨你。我儿改姓宣,去了地方道府,我也会找你算账,你给我等着。” 文璋夫人闻言,狠狠地推了下女儿,再见季暮云的脸色难看,心里也是气急。 她又使劲拽女儿给季暮云行礼,偏偏胡韵珊不肯,还叫嚷“我堂堂六皇子妃为什么给她行礼……她算什么伯母,她的儿子是个怪物,生下来就没气的怪物……” 文璋夫人惊了下,赶紧去捂胡韵珊的嘴,又支使皇子府的宫侍把胡韵珊带回去。 季暮云心下一痛,呆滞在原地。 她静静地望向神色平静的胡裴,垂目眨去眼里的晶莹。稳定情绪后,她再走上前,轻抚在胡裴的手臂,目光担忧又谨慎且小心道:“裴儿,你没事吧?别往心里去,这事我和你二婶都已经谈妥了,韵珊……她也只是一时想不开,才会胡言乱语。” “母亲,儿没事,我们进府再说吧。”胡裴反手扶上季暮云,发现她的手在轻颤,心下微微动容。 当年季暮云产子,生下死胎。 胡裴那时候还不叫胡裴,甚至没有名字,他的灵魂直接入了死胎附身。 【其实,身为母亲的胡大夫人一直都知道这个事实的……肚子里的胎儿在孕期动没动过,又岂会不知……只不过,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入了胡府大门,胡裴就把母亲交给了她的侍女去扶。 他抽回手时又被季暮云反手抓紧了。 季暮云盯在胡裴的眉眼之间,张了张口,稳了情绪后温声道:“裴儿,别听人乱说,你一直是阿娘的孩子。” “娘,裴儿知道。回去吧。”胡裴拍了拍臂上的手,回以笑面。 这个笑容安抚了季暮云惶恐不安的心,深吸口气后同侍女回了院子。 胡裴也轻出口气,缓步回了玉芝院。 不久,胡云深也下寮回来。 他听侍从说起了大门口的闹事,就喊胡裴来书房。 儿子入室,胡云深就道:“先前,你没成小宰之前,我还想你当个四辅之一也不错,这宗伯之位就留给品年。如今,你成了小宰,又要出使西北。为父知道,在圣上心里,若你无行将踏错,应该是定了你的官位。” 胡裴以为父亲会谈及胡韵珊的事,不成想是要说宗伯官位的事。 “宗伯之位事关重大,为父就是想给二房、三房也不可能。 宣袁乱初之后,谁又能保证其它道府的宣袁不乱? 随皇位的更迭,这宗伯之位反而风险越发大。 等你出使西北回来,我就会辞去宗伯之位。”深沉的眉目凝在俊朗的儿子身上,为了儿子的志向,胡云深作为父亲,自觉应该给他让路。 胡裴握了握拳,抬目望向父亲。 局已开,子已落,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感慨不出别的伤情话,而是道:“父亲,自此离开金都,儿也是想避开一时的争端。一切待儿从西北回来再说。” “嗯。韵珊母女会离开金都的,圣上悄悄定下荷卿道府的秦连山下青仙镇,那里山清水秀,备足银两,足够她们母女度日,也遣了谕旨文书给地方司徒,关照她们母女。 你二婶也会同去陪住段时间。二房的人心是散了。”胡云深说完,重重地叹息了声。 【好礼乐的二弟,胡云知偏偏风流成性,听自家夫人说文璋提了随女儿、外甥女一起去地方住,这二弟不仅没有阻拦,还拍手称赞她们母女三代离开,简直是不配为人夫、为人父、为人祖。】 胡裴对二叔的家事使不上劲,管什么都会遭恨。 毕竟轩辕月一事的起头在他这里,就没再有多的言语。 他只是道:“儿历年公库里可支取的银俸都给八姐添箱吧,仅表儿一点心意。” “听说她在门口还说了伤你的话,你还能如此做,为父甚是欣慰。”胡云深微微一笑,继续道,“虽说她不差你点俸银,但是你一份心,我会同你母亲去说的。去吧。” 胡云深见儿子拱手行礼后离去,微微舒了口气。 【接下来,还是同夫人商议下,给裴儿订一门亲事吧。】 比胡裴出使还早离开金都得是文璋夫人祖孙三代。 狄赓帝亲见六子死去,没赶上救人,他含了丝对轩辕月的愧疚,所以下令善待轩辕月的妻儿。 他准胡韵珊可以带随从侍者,领地方文书,离开金都。 年后的清晨,胡韵珊带母亲、女儿及一行人悄悄地离开金都。 天不亮,朦朦胧胧的时候,胡府一家人都去长亭送行。 胡韵珊怀抱小小的女儿,红肿双大眼睛狠狠地瞪向人群里的胡裴,那目光飘着恨,似要生吞了他。 文璋夫人拘着女儿,同季暮云和居衡夫人告辞后,拜别大伯胡云深、三叔胡云岫,至于她的夫君胡云知没来送行,儿子胡棠也气她不顾母子情、不肯来送别,唯有媳妇宁馨儿来相送。 文璋夫人交代几句儿媳妇的话后,满面愧疚地抱了媳妇下,随后同胡韵珊母女上了马车,带一帮人远去。 长亭送别暗销魂,他日相见不知期。 上马车回城前,胡芸翎先一步到胡裴的旁边,轻声道:“小九,你马上就要出使了,别说七姐没提醒你。以往那是别人出银子,成事不易,这次你八姐出了银子,在黑市悬你。”她抬手在颈项下一抹,挑眉提醒他注意点。 胡裴微愣,想起之前高雪松在暗巷里的说法,【什么金都地下黑市有人以黄金出价悬赏要人。】 他道:“金都竟然这么乱?真该整顿整顿。” 胡芸翎赶紧放好手腕,立正做淑女的模样,温声道:“你七姐的生意堂堂正正,没有那什么方面啊。不过是同我往来的人的人……背后听说过,经了几道人口传到我这里。 你也知道,金都就这么大,搭着地下的生意,哪有不透风到地上。我可是搭上沈天心哦。七姐和你说,韵珊那眼睛里都是恨,你防着点儿吧。” 胡裴哪里会没看到那眼神。 但这事怎么说,大概有些人恨起来轻松些,又或许应了雷冥尊那句话【胡裴活着就会影响很多人的命运】。 胡裴颔首,转了话题,问上句:“去岁至今,黄仙和谁走得很近?” “嗯?我啊。”胡芸翎目光游离,自然道。 “不对。七姐用得不是松韵石墨。”胡裴盯在胡芸翎的脸上,巧见她的目光微闪,就知道这事她定是清楚,提醒道,“黄仙这人跳脱,难以定心。若是有心仪之人,甚至要嫁人,七姐一定要知会我,她是我的侍女。” “嗯嗯嗯……我知道了。”胡芸翎在胡裴严肃清冷的目光里败下阵,应了几声后跑去后面的马车。 开春前的几日后,胡府太君就把膝下的三房掌家都招到一起。 她看向二房胡棠的媳妇宁馨儿,耳闻侍女们在传这个孙媳妇把二房掌握在手里,没让老二的平妻温婉玲、少妻程襄得势,可见是个有真能耐的。 【不愧是司寇宁啸的女儿。】 胡老太君心里满意,招了宁馨儿近前,缓声慈爱道:“你婆母说走就走了。你们这房,辛苦你了。” 宁馨儿的一切都挺小巧,不高的个子,小巧精致的五官,被老太君抓着也嘻嘻地笑,“无碍的,太祖母。娘亲是怕姐姐路上孤单,陪她住段时间,还回来呢。” “好孩子。”老太君又看向三个儿子以及两个媳妇季暮云和居衡夫人,除老二胡云知这个多情种外,其余都是好的。 她缓缓道:“人常说树大分枝,人大分家,有说一户两门难聚齐力。独木难支的道理,你们这么大了,不用为娘多言。” 胡云深垂首躬身,难过地喊道:“母亲,怪儿无用。” 老太君狠瞪他一眼,骂道:“你确实无用。人家一堂七代,都处得好。偏偏咱们这传承二百多年的家族就处不开。罢了,这事也怪老身,不似祖上的夫人老太君们……我生多了呀。” “娘啊……”在场几人不论男女纷纷喊道。 老太君摆了摆手,一双尚且清明的眼睛里流出睿智的光:“云深暗里已经把家分了,墙也砌完了。春官宗伯的官位云深说了,等胡裴出使回来就向圣上辞了。” 胡云知和胡云岫都看向大哥胡云深,纷纷震惊地道:“哥!?” 胡云知更是道:“大哥,你这是要给胡裴让路?他如此年轻,你就……” “算不到胡裴的头上,”胡云深重重地道,转而望向老太君,“母亲,胡府任宗伯之位历经五朝,你懂的现状,咱们该退了。” 老太君自然懂。【如今的狄赓帝乃是先帝外甥上位。】 狄赓帝即使继承轩辕姓氏,也不可能完全秉持轩辕家的传承意志。 这皇子夺位就是个预兆。 遥想前几代轩辕帝,即使后宫倾轧,有皇子过世的情况,一旦到前朝的皇位一事上,皇帝都甚为清明,选得太子极为不错。 偏偏轮到狄赓帝,权欲熏心。 太保轩辕凯死后,太子被囚困天机宫,谁晓得下一个会不会是掌握“宣袁”去向的胡家? “娘老了,看开了,所想不过是大家平平安安,安稳度日。老身同意老大的决定,该退就退。至于你们两人,不必争执。若老大退后,你们还想争取宗伯之位,就各自去朝堂上挣。挣来了是你们的本事。而这家……今日就正式分了。至于老身,哎……” 老太君捏着宁馨儿的小手,朝孙媳妇缓缓道,“你家可还欢迎老身?” 宁馨儿的眼泪扑簌落下。 她知道老太君是去撑腰,无论是离去的文璋、还是自家亲娘,都提点过句:【若是压不住二房府里的场子,就把老太君请过去小住。】 她含泪点头:“谢谢祖母,娘知会过我,已经把东苑整理出来,祖母随时可以去住。” 季暮云不忍道:“娘啊……” 【哪里有分了家,家母跟去叔叔家呢?】 老太君摆了摆手,看向垂脸不语的胡云知,再及理解的胡云深,还有神色平静的胡云岫夫妇,缓缓地道:“老大、老三的院子里清净,暮云和居衡都好,用不到老身去镇宅子。唯独老二院子里,文璋走了,留下馨儿一人……” 老人家慈爱的目光看向宁馨儿的肚子,慈祥道,“老身住在二房的府上后,你们几位能多来二房走动,看顾馨儿。” 季暮云和居衡闻言,赶紧表态,一定会看顾好老太君和馨儿。 胡府分家的事就在这个清晨定了。 公中库房里各人上交的俸银在除去用度后退回各家。 二房胡云知在平妻和少妻的提醒下,在西边的府门口挂了《小胡府》的匾额。 他没敢夺胡府的金字招牌,用米黄底黑色字,算是对大胡府的敬重。 三房的居衡夫人在衡量过后,学二房的做派也挂上匾额。 不过,她用得不是“胡府”二字,而是别出心裁的《居岫居》作门匾,别有一番诗情写意,倒是极配他夫妻二人。 胡府的老太君还在,胡府却已分家一事,一时成为金都茶余饭后的话题。 不过,在胡云深的好友司士晁纲的使劲下,胡家的风评没有太坏,还一度引领了金都名门分家的潮流。 又半个月后,开春在即,出使西北的使臣队伍全部按部就班到位。 胡裴一行人带得不是礼品、贵重物,而是筹备至今、极为重要的战争粮草。 按狄赓帝的意思,他们这一行人本就是奔着在冬日前打服摩尔戎人的计划去的。 胡裴正式交接完小宰事宜,拜别家中父母后,怀揣暗旨,随行军的大部队坐上前往西北的马车。 行进队伍出西城门,一路上晁错都在咬牙。 作为带队将军,他可以和使臣谈事,唯独不可以坐进使臣的马车里去。 而那两个遭人厌的大、小皇子却可以与胡裴一路摇摇同行。 晁错都憋出内伤,绞尽脑子想出各种请示。 三番五次询问轩辕端行军事宜,最后终于把这八皇子熬出来骑马上路。 晁错笑得像个傻子,对八皇子接下来各种有意图的询问都极尽礼数地回答。 他就是想要把轩辕端唠在身边,不让他去打扰胡裴。 而轩辕端同意出使,也是想学三皇子轩辕玄,竖起一股军中势力。这会,他就想要拉拢晁错。 两人各怀鬼胎,带行军队伍一路向寒雪关奔去。 前大司马大将军轩辕凯手底下的校尉石振勇,作为这次神鹤甲的副将。同时,石振勇也是晁纲的好友,在军中算是晁错的师父。 在石振勇的提议下,晁错没有在沿路驿站歇息,加快行军速度。 去岁至今,定下行军事宜后,已经浪费许多时间。 何况,狄赓帝的旨意是在冬日到来前打完战。 但是,一万多人的队伍后面拖着粮草,速度快不了多少。 石振勇提议晁错:“小司马大人,我提议兵分两路,出使队伍轻便,可以先行,一探摩尔人的究竟。这小宰胡裴号称灵均,想必应该是有注意的。” 晁错听明白他的意思,赶紧跑去询问胡裴。 胡裴正和九皇子在马车上玩五行旗,听晁错的来意后,就道:“你这将军既要面子、又要里子,不妨直接到玄坤山再来找我说事。” “哎,胡裴,真有事。九皇子,你给挪个位置,去后面的马车。”晁错直接笑哈哈道。 轩辕睿九岁,小小的面容极为精致,凝目过去时,骄傲道:“小司马大人太见外了,本皇子已经打算拜胡小宰为先生,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且说来吧。” 晁错磨了磨牙。 这轩辕家的兄弟没几个好的,都缠着胡裴不放。 “军机大事,小屁孩子一边去。” 胡裴看不得晁错这欺负人的模样,按住要叫的轩辕睿。 他见晁错已经脸色带黑,不由叹气道,“石校尉是想要兵分两路,由我先行探路?” “……”晁错重重地咳了声,“我打算和你一起,带一队人先行。” 胡裴直接拿看傻子的目光凝去,“你一定没同石校尉说这话。” “……”【不聪明一次,能少你一块肉?】 晁错瞪了看戏的九皇子一眼,朝胡裴摆出认真脸:“比起行军打仗,我确实不如石振勇,但是探查寻机,确是我的擅长。” 胡裴直接摇头道:“不行。你既知道自己不足,就好好跟着有能力的人历练起来。至于他的提议,待一个月后出了寒雪关再说。” 轩辕睿好奇道:“金都距离寒雪关好远好远,先生怎么就知道还要走一个月?” 胡裴轻笑了声,把桌面的五行旗收了起来:“我们的车用得是轱辘,乃是大周定制,一车以此速度日行多少都有数,遂而可以估算出到达寒雪关需要多少时日,乃至路程有多少丈。” “哦。”轩辕睿捧星星眼,“先生好聪明啊。” 晁错也是服了胡裴这家伙。【行军谋算方面,胡裴竟然也是极为精通的。】 他极为不舍得放下帘子,跑去找石振勇再商量此事。 这边胡裴已经拒绝了轩辕睿,“不可以乱喊先生。在大周,一生拜一先生,殿下,微臣不合适。” 轩辕睿不答应,仗着人小就闹他。 轩辕端见晁错走了,才上了车厢,见轩辕睿这模样,打趣道:“你的教养麽麽说你该去午睡了。” 轩辕睿不肯,就被亲哥给压制,直接被侍卫抱去后面的马车。 胡裴凝目在那伸手十分矫健的侍卫背影上,淡淡道:“之前好似没见过他。” 轩辕端稍愣,随即展开笑容。 他岔开话题:“裴郎,难得晁小司马没盯着我们,不如好好聊下对玄坤山的打算。我知道你肯定带了父皇另一道旨意。” 胡裴转眸,没有答他的话。同时,他也想起来这个离去的侍卫为什么眼熟了。 太子轩辕海敕封典礼那天,这名侍卫就陪在轩辕海的身边,还在大朝殿外守等。 【这名侍卫正是轩辕海曾经失踪得那名叫江郎的侍卫,还给轩辕月行了便利的江湖人。这人,现在到轩辕端的手底下!?】 思及此,胡裴的心里微微一惊。 一条线很快串联起来。 “裴郎?”轩辕端见他不回,又喊了声。 随即目光微眯,想起刚刚离去的江浔。 【江浔虽然跟过轩辕海,也投靠过轩辕月,但是江浔真正露面被人知晓的次数不多,何况是在宫外,少有人见过江浔。但是,胡裴不一样。他曾经是右拾遗,行走在天机宫的周围,而且记性远超众人。】 “确实带了圣上的暗旨,但和八皇子无关。”胡裴敛下眸里的思绪,平静地道。 轩辕端见他如此说话,似有不愉在心。 他压了压唇口,露笑颔首,“那一定是和小九有关了。玄坤山天机宗选择了小九吗?” 胡裴随马车摇摇摆摆,淡色道:“不知。圣上只是让我见机行事。” “裴郎……”轩辕端还要再说什么,就听车外去而复返的晁错声音传来。 晁错:“八殿下,你在马车里?这前头就是胜争道府和风华道府的交界,两府司马的人来报,在路口等着你了。” 轩辕端很快地敛下眸里的戮气,随即展笑道:“这晁小司马真是有趣的人。他把你看得比眼珠子还紧啊。” -------------------- 第47章 ================== 胡裴没接这话,何况轩辕端说话时脸部神色僵硬,可见他是不痛快的。 他见轩辕端掀帘出去,暗松口气。 耳闻外面轩辕端与晁错的交谈声,他暗思:六皇子轩辕月的死局若是他自作自受,那五皇子轩辕海就是那个被钉上的猎物。 轩辕端在这番豪赌里明显是赢了。 若不是雷冥尊搅局在后,轩辕端这种以自身为饵的行径,一个不慎搭上得是他自己,考验得正是胡裴以及身后的胡家是否会出面,一旦出面就是站位选择。 从前,胡裴一直以为八位皇子中,心计最强、实力最强得是三皇子轩辕玄,却不知八皇子轩辕端才是深藏不露得一个。 【比起轩辕玄的阳谋诡道,轩辕端走得是阴诡算道。】 串联上皇子争斗的时间段里,胡裴与轩辕端的不亲近,而胡府二房和六皇子轩辕月结亲,引起轩辕端的猜疑和恐惧。 这促成了轩辕端在局势里成为被动的一子,而转被动为主动,就需要主动出击。他没有更好更多的帮手,只能以自身为饵,顺局而行,借力打力。 他利用轩辕夏想害胡裴的心思,走近轩辕夏。又巧妙把轩辕夏在各位皇兄间求生周旋的目光从轩辕月转移到三皇子轩辕玄身上,进而引发轩辕月杀人之心。往后,顺势而为,以轩辕月的意外死亡收获轩辕海不被狄赓帝待见,而仇恨却转嫁给轩辕玄。 轩辕玄引狄赓帝亲见了轩辕海杀轩辕月的一幕,何尝又不是令狄赓帝会惧怕三皇子轩辕玄日渐壮大的权势。 轩辕端从置身局内,牵引轩辕夏心思一事,到后面置身局外,无疑是那次战斗里最大的赢家。 胡裴在前后连贯后,不免对轩辕端暗下提防。以轩辕端如今的成长,一旦苏醒握住权利,恐难测度。 心计胡裴,混迹在官场、皇子战争中,如若把握不住局势和上位者的心性,他和身后的胡家一样会受到不可知的危险,而这不是胡裴所乐见的。 在晁错盯梢似的看顾下,行军到寒雪关前,胡裴也是得了个清净。 轩辕端压制轩辕睿,晁错钓着轩辕端,而胡裴懒得理晁错。 到了寒雪关时,石振勇就去见当年被三皇子轩辕玄留守在此地的一万铁甲军。 作为神鹤甲的新校尉,石振勇见了曾经的铁甲军同袍,忍不住同对方抱在一起大哭,一起缅怀曾经的军神轩辕凯。 晁错本不在意此事,却被胡裴踢了一脚,就在几个校尉里凑个脸熟。 石振勇把他介绍给当地驻军将领于谦广,同时说了句:“这狗日的官场,咋们都不喜欢,轩辕将军死得这么憋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里面的道道,还当我们是傻子一样,可是我们不能说。你们被指在这儿戍边,我和京里那帮兄弟啊,恨不得……恨不得……” 于谦广使劲地拍了拍石振勇的肩膀,感同身受道:“将军教导过我们,保家卫国、忠君爱民,乃是一个士兵肩上的责任。如今,金都没了将军,回不回去都是一个样。” 他看向长墙外的广袤土地,含笑道:“我这还不算是边境,出了偌大的秦连长墙后就是三圣道府,上下共六府,那才是真正的边境地带。五万人,轩辕铁甲有五万人,分别驻扎边境各地。” 同袍老战友站在一起,晁错硬挨过去正站在一边听,感同身受般肃正了脸色。 于谦广扫眼十分年轻的晁错,朝石振勇道,“这小子还不错,结实、强壮。” 石振勇拍了拍晁错的肩膀,欣慰道:“我看好他,他是当年小旋风晁纲的儿子,算是我们这一支铁血传下来的新人。只不过他这心思啊……没用到正途上。” 晁错受宠若惊,竟能被石振勇这般夸奖。 平日还挨石振勇的训斥,连在东郊选地扎营的权利都没有那种……他直接忽视石振勇后半句话,嘿笑了声。 他拱手道:“两位前辈,晁错虽然是新人,但是父亲自小教导我轩辕铁甲军义,晁错不敢忘记军神教导。虽然有了神鹤甲这个新名字,但它就是轩辕铁甲的延续。” “好。”于谦广重重地点头,十分满意道,“将军曾经说过‘为民为国不在于名而在于行。’小子,你很好。” 他说完这句后,对于凑上来的八皇子轩辕端理都不理,直接朝石振勇拱手,安排下面的万人大军出关。 他见着军阵出行,心里微叹,喃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铁马兵戈无人寰,终将埋骨在他乡。 终究还是让那高坐庙堂的人成势,皇家人哪里有什么师徒亲情,将军啊将军,你在天之灵可是见到了,咱们的轩辕铁甲如今四分五裂,再无当年的铁甲。” 马上的石振勇回首望去,两山夹道的寒雪关雄伟壮阔,明明一千人可守的地方偏偏用了十倍以上的兵力,当真是场笑话。 以如今的局势,二十万人的铁甲军,这一支得老死在此,又何尝不是一个军人的悲哀。 哀得不是守边,哀得是这金都庙堂上的人心。 出寒雪关后不久,由晁错护送胡裴、轩辕端,领一个小队人马轻装简行,前往玄坤山与月罗山阙的相连关隘。 他们要赶在大军暴露在摩尔人的眼皮下前,以出使的名义计杀那头雪狼王,祭奠轩辕凯和牺牲的铁甲军、天机宗弟子的在天之灵。 半个多月后,一行人穿过草原,见到轩辕氏曾在塞外的南旋国都天都城。 他们站在天都城外的玄坤山上,远眺几十里外庞大的雪草城,那里是轩辕氏真正起家的地方。 三圣道府的四司之一司马大人田不易,领了司徒大人等的手书,快马追向月罗山阙的关隘。 胡裴在这里见到传闻中的天机宗宗主轩辕凌天。 轩辕凌天乃是先皇长子,是轩郡王轩辕五的嫡亲兄长,还是当今狄赓帝的亲舅。 轩辕凌天一身的肃杀之气,面目庄重而严肃,小儿见之怕是要吓哭。 然而,这般的他背负一杆银短/枪,枪尖飘红缨,添几许英雄柔情。 轩辕凌天的目光一移,看向在前的轩辕端,又在晁错的身上多停留几息,最后转至文弱书生样儿的胡裴。 “你就是这次的使臣,胡家小九胡裴。” 胡裴拱手,见礼道:“是。裴见过宗主,家父曾数次提起宗主威名。” “呵,胡云深这厮敢提起我?他一直躲在京里,连游学都不敢去。 好了,三圣司马府的人来了,作为使臣,你宣旨吧。”轩辕凌天不谈情谊,直接快口道。 三圣道府的人匆匆而来,向在场几人拜见。 当今司马田不易乃是自宣袁乱初后新提上来的地方官,不敢在这些金都来使、镇守边境的将军、宗主面前摆姿态。 胡裴见人到齐,把明旨祭出,念:“朕之大周,泱泱天下,民贵国富。 朕,轩辕狄为帝三十八载,恪尽轩辕祖训,为天下万民计。 今有摩尔戎人犯境,杀我兄弟侵我疆土,血债之仇不共戴天。 摩尔戎人求和,礼典之邦当以和谈为先,动兵为次。 遣当地三圣四司配合使臣胡裴,促成和谈。 如若不成,起兵戈,退摩戎,战必胜。 钦此。” 胡裴念完后看向和气含笑的三圣司马田不易,平静地道,“司马大人,接下来就麻烦你在后日约见摩尔人,在月罗山阙选个要地和谈。” “慢着。”轩辕凌天蹙紧眉,以他掌握的消息来,狄赓帝这次应该是要动兵。 “胡使臣,圣旨上,陛下没有提出和谈时向对方要什么吗?” 胡裴拱手,静静地笑道:“宗主以为我们要什么合适?” “雪狼王头。”轩辕凌天眯眸间一字一字地蹦出。 “唯有这个,他们不会肯答应的。” 这想法与当初想战的狄赓帝、以及胡裴预料的不谋而合。 司马大人田不易心下一惊。 【圣旨不是说和谈为上吗?这是奔着打战去呀?!】 他刚想拍拍嘴皮子,就见这胡使臣和天机宗主两双一柔一刚的眼睛射来。 田不易提了提心神,稳了面色,“我这就派异人去传信,约在月罗山阙的栅道前两丈位置会盟。” 轩辕凌天颔首,望向胡裴。 胡裴点头道:“可以,拜托了。”他向田不易行礼。 田不易受宠若惊,赶紧回礼后出去安排。临出门,他又呐呐道,“司徒大人嵇伽已经在来的路上,晚上给八皇子、胡大人、晁将军接风。” 轩辕端应了句:“有劳。” 轩辕凌天对此没作态,在现场说了句“三日后见”,就带天机宗弟子离去。 他连扫都没扫轩辕端一眼,可见对轩辕端无意。 对此,轩辕端也是十分无奈,若能被天机宗主看中,立为下一任宗主继承人,就可以坐享功成。 胡裴送走田不易后,随当地山寮里的弟子指引去休息。 这次,他来西北连胡林都没有带,军队里的人也都是晁错的部下,岂能用来照顾他的起居。 晁错朝一声不吭的轩辕端哼了声,跟在胡裴的屁股后面走了。 他单遣了个细心的小兵给胡裴差遣。 轩辕端看人去楼空的山地寮所,暗吐口气。他的面上含笑,出门去寻地方住宿。他把江浔侍卫留给九弟轩辕睿,因而晁错不指派小兵给他用,也无人可用。 毕竟,他的根基还是太浅了。除此之外,他的来意就不是为了彰显一个皇子的高高在上。 三圣道府的司徒嵇伽是文官,速度略慢于田不易,但也很快来到玄坤山的山寮。 嵇伽一到天机宗的待客山寮,就给轩辕端安排了地方,遣了人去听差,又置办了桌看起来还算丰盛的食物款待一行人。 晚间,接风宴后,胡裴披着晁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灰黑色狼裘,漫步在玄坤山的山道上。 玄坤山顶就是传闻中的天机宗。传言,天机宗缥缈难觅。实则,此时此地自下看上,有石角飞檐若隐若现地跳出山岩之外。 在玄坤山的三十里外,正是当年被轩辕玄留下的三万戍边大军镇守之地。 轩辕玄回京,没有带上这前太保的亲信兵甲,而轩辕凌天接手了这支队伍。 轩辕家血脉里的血性,可见从未被磨灭。 另有两万大军分别驻守在月罗山脉南阙山系,枕戈待旦,勤加训练。 晁错寻半天,才看到胡裴立在山道口吹风,疾步上来:“明日就要去三十里外驻扎,怎么还不去休息?” 胡裴看向一身银铠反射月华的晁错,心间柔软,上去摸了摸冰凉的铠甲。 他对铠甲,尤其银色,若是刻上电纹,便有一股情有独钟的执念。 “那日,你装睡了吧。” 晁错一愣,瞬间想起两人去岁在良宵楼的事。 他撇开脑袋,不言语。 “那夜,金都有个人一脚定乾坤,踹倒人家一座墙。那人是……”胡裴想着近日就要打战,随意挑了个话题闲谈散心。 “这不能怪我,后来我去看了,那墙是新砌,没干不牢固。何况,我跑走的时候捉了个百司去看情况。他发现那地方竟然是处私馆。百司直接把这狼窝给端了。”晁错赶紧撇干净,没发现胡裴僵硬的脸色,“谁晓得,这个百司以为我对文竹姑娘有意,就把我的名字告诉了文竹姑娘,就传出那样的话……胡裴,我冤枉,我根本没和她发生过关系,连看……不,连抱……” 晁错望入胡裴映月的呆滞明眸,哑口无言。他似明白又似没明白,纠结张脸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她喊叫,我扑了过去,谁晓得这个文竹那……没系紧,我……” 【这可真是……不打自招!?】 “噗……呵呵……”胡裴忍不住笑出声,被晁错着急忙慌说不清的神态逗笑。他摇了摇头,转向重山明月。 晁错愣愣地看他耸肩膀笑,竟不由自主得开心了。 “阿裴,你开心便好,但我真得没有做过那些金都在传的事。” 至于后来,晁纲夫人把那文竹姑娘接回晁府,更与晁错无关了…… 晁错在离京前还一嚎二闹要求他娘亲把人送走。 偏偏听了风言风语说儿是断袖的晁错母亲,硬是把人姑娘留在府里养着。 “你看了人家姑娘?”胡裴忍俊不禁地笑完后,淡定问道。 “当时天色黑,她手里有一盏灯笼,后来她吓到了,没拿稳……灯笼掉在地上,着起火来。 我看到了……她那个粉色的……亵裤……那瞬间我发誓,真得是什么都没看清,我很快低头……还因为她吓晕了,我……把她抱起来放在棵树下,又担心她供出我……正巧有个认识的百司路过,托他帮点小忙……” 结果这忙帮得挺大,竟然把人家私馆给端了……还救了那个文竹姑娘,人姑娘又间接跑他府上了…… 晁错越说越烦躁,把银色的头盔取下来,使劲地揉了把扎得太紧的发髻。 -------------------- 解析: 1.此前的皇子战争,八皇子轩辕端观察到四皇子轩辕夏有意争对胡裴(轩辕夏屡次邀请胡裴去卜耀阁),轩辕端也知道了轩辕夏和轩辕月暗地里的关系,才将计就计,利用轩辕夏的心思设计他,从而促发轩辕月误会轩辕夏要投靠轩辕玄(事实上,轩辕夏的身世以及宫中经历,造就他是个没有安全感、以及谁会护他就偏向谁的皇子。从前是大皇子,后面是六皇子,三皇子回来后就有意动,又因嫉妒和扭曲的内心想害胡裴。) 2.轩辕端把自己坑进牢里,只是想知道胡裴会不会来救他,也是轩辕月和胡家二房结亲,带给他危机感。 3.雷冥尊搅局,他不是故意这样的,他是要找出真正杀轩辕夏的凶手。目的一、帮助轩辕夏的灵魂平息愤怒。目的二、胡裴的附死胎而生会扰乱他人的命运。轩辕夏想害胡裴,因而被局势利用而死,与胡裴是有关联的。所以,雷冥尊这样做是在帮胡裴断人间的因果链。 4.轩辕端行的就是阴诡算计道,借局势赌赢了这茬,从青铜位直接上位成功到钻石位。哈哈……至于王者位置……前文说过了下一任是女帝!!!!! 第48章 ================== 胡裴瞧晁错这烦乱的模样,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姑娘一定很喜欢你。” 【不然,次日不会流出那样的话,她文竹姑娘……应该是想嫁给晁错。】 胡裴又问道,“那你呢?” 本来在纠结的晁错瞬间气了,抿嘴压着怒气背过身去。 他看着远方的黑暗阴丛,磨牙道:“胡裴,你听过一句话吗?得不到的永远是最珍贵。你既如此放不下我、又不愿迁就我,那就让我得了一次。 不管是心,还是人都行,如何?” 胡裴呆了呆,不知话赶话能令晁错说出这样的话。 他转身就打算离去,擦身而过时反被晁错抓住手臂,被用力一拽,扑进晁错的硬甲怀里。 猛地撞进去,两人都为之一震。 晁错趁机狠狠地揽住他紧实窄细的腰身,一手按在他的后背不让他挣开去。 他咬着牙,压抑道:“阿裴,我心悦你。此情无关风月,只因你心动。 如若你不愿,我不强逼你认,你也不能次次拿话伤我。可好?” 胡裴感受他胸膛的激烈震动,冰凉的铁甲后面温暖在蔓延过来。 他阖了下眼睛,复睁开,压下涌上喉咙的无缘由涩意。 “晁错,我的心……丢了。” 晁错的心猛地涌出一股酸意,冲击得连鼻头都有些发涩。他不愿松开胡裴,磨着牙一字字地蹦出:“我把我的心给你。” 胡裴压下心绪,轻轻地摇头,缓缓地道:“不一样。” “一样的一样的……”晁错把他推开几许,盯着背光的胡裴几不可见的眼睛,极为认真道,“我不管你投生几次,那人是谁。今生你是胡裴,你遇上是我晁错。 我晁错心悦胡裴,爱你此人。 你没了心,我有,我来填满你。 胡裴,我只求你,不要再像刚才那样、以前那样,推拒我。 求你,可好?” 胡裴看向迎面月光的晁错脸庞,那脸上的双眸缀着星海明月。 他的指尖随晁错的话轻微的颤栗,目里更是莹润湿意。 胡裴好想开口应他一句,回应他一声。 然而,晁错的银铠韵着月光的银白,令胡裴想起当年爬出九幽往生池后被鬼吏殴打折辱的痛,一撅一拐跌跌撞撞爬闯过奈何桥、望乡台的伤、恨,游渡忘川大河时被波澜掀覆的滔天执念…… 这些过往,全都让胡裴无法回应他一个字。 他只能隐忍般道:“对不起,晁错。” 晁错的手从他的双臂滑了下去,一向阳刚的脸上浮起不服输的骄傲。 他看着胡裴跌跌撞撞的下山道离去,昂首深吸口气后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头盔,拍打几下后重新戴上,大步向山下追去。 【欧阳先生说过:打战不比谈情。 打战要穷追猛打不松手。谈情就要反其道而为之,得迂回苟进。 胡裴,你的心丢了!? 呵,那我就迂回战术,送你颗真心。 有情如你,心软如斯,岂会真舍我之情?】 “啊……这夜间的风真不错呀。”晁错边走边自我攻略。 察觉暗中有声,他凝目过去,盯向树后壁角的阴暗处,忍不住讥笑出声,“八皇子,有没有人说你站在阴暗的角落,远比站在阳光下更合适?” 轩辕端从树后走出来,一双隐在树荫暗处的眸光淡淡地凝向晁错。 这一刻,俩人一路从金都行来的伪装都卸了下去。 轩辕端知道,如果胡裴不站在自己这边,比前头几位皇兄年龄小,步子进度又慢几拍,他将更难有机会登顶皇位。 “呵呵……晁将军,追人,尤其是追男人,像你这样是得不到的。” “哦,”晁错人高马大,站山阶高处,立在轩辕端的面前。 他抱胸俯视道,“那你呢?别跟我说你对胡裴没念想。 当年我……就听说你和自己的宫侍不清不楚。” 晁错的爹晁纲就曾在府上八卦过一句“八殿下荤素不忌、男女不辨”的话。 轩辕端眯眸,嗤了声:“本殿下看重得是胡裴这里。至于他的人,天下美人何其多,将来本殿下若能成就大业,天下的美人都属于本殿下。而他胡裴将会是本殿下最为器重的臣子。” “哦,天下美人?胡裴也是美人,也是天下人……”晁错倾身靠过去,一张刚毅的脸硬是凹几分阴险狡诈,“三皇子还在金都呢。你说什么大话? 难道你还能带这几万铁甲军、还有我的神鹤甲奇袭金都不成? 嗤。若是这样,除非我死了。” 轩辕端握紧拳头,压怒火看向晁错稳步下山,往天机宗的待客山寮去。 他一双目光盈满隐忍的怒火,回首离开国子大学后一路走来的人生,全无被人敬重的时刻。 【堂堂大周皇子被个小司马将军耻笑!? 晁错,本殿下会让你知道取笑我的代价,意图染指本殿下看中的东西,你就该死,如他轩辕月。 轩辕玄人在金都?……那是不是让他离开金都,就有机会杀了他呢?】 轩辕端随即想到晁错话里的另一重解法,一条新的计划在他的心里滋生而起。 夜深人静,玄坤山的鸟兽不丰,更显得夜里山中静谧。 此地偏西北,一年唯有两季,夏季和冬季。 如今正值夏季除,山林物产本丰富,却在这玄坤山不多见,可见此地肃杀的程度,连野兽都不愿意停留。 但是,塞外加上三圣道府共有六道府,确实粮产富饶,上呈六卿事寮的折子都有记录,产出远胜过沿秦连长墙内的数个道府。 如果放摩尔人入月罗山阙,它日两族通商往来,以摩尔人的野心,定会谋夺秦连长墙外到月罗山阙间的广大地域。到时候,摩尔人扎根六道府,就再难把他们打退回山阙以外。 所以,摩尔人意图谈和、通商往来,不过是换个方法进入山阙。 大周根本不能同意此事。 胡裴压下思虑公事的心绪,转而静静地躺在榻上。 山间风寒,尤其是这种高寒地方,连室内的榻都暖不起来。 他摸了摸被上的狼裘,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晁错在山道上说的话。 晁错说:“我把我的心给你。” 耳尖回荡这句话,胡裴压在涌出酸涩处的心口,喃喃道,“如果能记起来就好了。 那样,了了一生所求,也能在这充满暖意的人间起一段新的桃枝佳话。 我想留在这凡世,大抵还是因为有这么多温暖的人。 沅芳身死也要为儿报仇,胡家夫妻爱子心切、处处筹谋,便是先生再如何眷念权势,在国之大义上也是慎思慎行……就是晁错这样的人,一旦动了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何尝不是同自己这般,偏执到念一人、眷一心。” 这一夜,胡裴愣是被晁错在山道上说得那翻话整得没睡着。 晨起时,胡裴的眼圈周边都黑了。 三圣司徒嵇伽见了他,就尬言:“胡大人在此地不习惯,西北高山苦寒,确实难以适应。” 胡裴心情不好,本也不喜说话,就一言不发了。 相反,晁错的心情很好。大清早的他带人操练回来,攀关系去看天机宗的弟子训练,一早上从山巅下来就兴冲冲。 他见胡裴心情不好,就更好了。 【这说明啥? 说明胡裴被昨夜一番话搅得夜不能寐啊。 既不得安宁,说明那些话入了他的心他的脑嘛,若是能在心里扎根生芽就更好了。哈哈……】 当然,晁错在面对胡裴时,还是压面色,极为严肃:“胡大人,这里的天比金都亮得迟些,太阳下山又晚,怎么不多睡一会?” 【瞧瞧这黑眼圈儿在那玉白的脸上好突兀,心疼。】 晁错的眼里泛着兴奋的光,一边又真心疼胡裴。 他那纠结的情绪恨不得直接押胡裴回榻上来个左右三圈、滚在一处、好好睡上一觉,把失去的气色补回来。 相较于晁错的自然严肃,胡裴显得有些挣扎无言。 他直接转道去轩辕端的附近,因他知道晁错看不惯八皇子近他身。 【嗯,这罪魁祸首让人夜不能寐、不得安宁? 既如此,反将一军,好好气他。】 晁错看轩辕端主动亲近胡裴。 这心眼儿又比针眼还小。 他重重地咳了声,“司徒嵇伽大人,晡时前我们就出发,大家准备动身下山吧。” 【我让你们聊个鬼的天!】 轩辕端窥明晁错的心态,暗呵了声,随胡裴一起下山行去。 天机宗主轩辕凌天再没出现。 昨夜,轩辕端上山没见到他人,谈不上套一句关系的话,遂在下山后遇见胡裴,不及出去晁错就来了,他刚好站在树后听了次壁角。 这会,轩辕端回首玄坤山道。 【祖上的轩辕龙令不好拿,从轩辕凌天手上拿轩辕龙令更是不易。 此法在这里行不通了,还得再看轩辕睿的本事,他能不能入轩辕凌天的法眼。 但是,与其走那不可能的道,反倒是晁错一言点醒梦中人。】 轩辕端可不信如今的轩辕铁甲军真能如铁板一块,油盐不进。 晁错领一行快马,快速从玄坤山北边奔下,直奔三十里外的月罗山阙。 离山阙越近,一路上轩辕铁甲设置的关卡越多,足见铁甲军对摩尔人的重视程度。 光是一路行来的三十里内,遍布了三万铁甲军的驻守营地,而他们的粮草全由三圣道府周边六道府供应。 胡裴一路行来,至眼前的高大木质栅墙前。 超大的松木栅栏墙体横亘在两夹山道上,在复杂的军事工事前,凹栅门下遍布密密麻麻的铁甲军将士,再及木栅桥到两夹山顶,无数的兵将驻守在上面,还有许多士兵在填充扩建木栅桥梁。 胡裴不无想到,【论起忠君爱国,真得无人可比铁甲军。】 便是胡裴这个未来太宰,都谈不上忠君一说。 有时候,他的心里还会想:【铁甲军都这样了,轩辕凌天都不曾动用传说中的轩辕龙令反了狄赓帝。 这就是轩辕家的祖训吗?为民而不为己。】 胡裴好似看到了大周未来的景象。 【如若此山阙的守护神不在? 那一定是大周未来的灾难。】 嵇伽同早已等候在此的三圣道府司马田不易交接,带胡裴一行人上木棹桥梁,上了在山道的栅栏工事顶。 胡裴站在险象环生的栅道木桥上,从山间远眺出去。 两山夹下是条不知通往哪里的幽暗狭窄道路,西北方的冷风从这山坳间呼啸而来。 随田不易的带路,一行人爬上旁边的山顶高地,上面有铁甲军带的远程投石车、远距离长矛连射弩车,再及掩映在大树下的兵器武营等。 站在此高处,一行人再看向西北远方。 高低不平的山地后,过去是弥漫白色烟气的无边冻土荒原。 田不易介绍道:“山外是夏季,但这里还是很冷,再过去是西北冰原。 那里放个水都能冻成条柱。 摩尔人常年生活在雪原,一旦入冬,食不果腹,常在夏末冬初时领雪狼、熊、豹等训练过的野兽突袭我们。” 胡裴敛眉,淡色道:“这次,他们会不会假意和谈,实则是打算在冬日到来前攻入草原、劫掠食物?” 田不易点头,又赶紧摇头道:“嵇伽大人在上呈折子时,我们都考虑过这个问题,同天机宗主一起商量过。 狄赓三十五年那一战,大司马大将军轩辕凯大人战死,对方的雪狼王受了伤,随后留驻在此的铁甲军同摩尔人陆陆续续交锋过几战,对方的兵势越来越弱,我们才决定当他们提出‘议和求商’时上呈折子上金都。” “当年,奏报上有书,雪狼王伤得并不重。”胡裴说完看到远处的草蔓道上出现一排黑点。 旁人对远处而来的黑点有疑问时,在驻地的铁甲军一溜高声的信息传递中明白过来。 “摩尔人……” 驻扎在此处的铁甲军小队高声喊。 一时间听到此声的各方都行动起来,而“摩尔人”三字相继传向三十里内的各地哨岗。 这三个字就象征敌袭,开战般的信号。 田不易紧了紧手,蹙眉间:“昨日我给对方传信,异人还没回来。若运气好,应该是活着被送回来吧。” 话里的不确定性,令在场诸人都提起了心。 晁错往胡裴身边靠近了些,一脸严肃地盯视远方从小黑点渐渐变成清晰的人影。 摩尔一行人骑着高大的雪狼,比之雪狼还要高大得则是摩尔人与众不同的体型,几近是晁错这种奇人身形的一个半,甚至比晁错还高出一个头多。 摩尔人光是这样的体型,加之他们身下高大的雪狼,再瞧他们手握的巨大骨武……难怪可以令铁甲军闻声备战,严阵以待。 田不易努力不让自己露出胆怯,在铁甲军的保护下向山下来人大喊:“异人。” 一行五个骑乘高大雪狼的摩尔人后面跌跌撞撞跑出个身形与晁错相当的裹裘男人。他满脸的冰霜冻痕,红白张脸上是化去的雪水,一步一跌得向山道口跑来。 “大……大人……他们同意了,明日在这山道下和谈。” 田不易看到异人出现,着实松了口大气,浮白的气流飘在前方袅袅散去。 他重重地点头,随即高喊道:“知道了。”他又看向旁边神色不明的胡裴、一脸沉重的轩辕端,谨慎道,“胡大人,八皇子,摩尔人的语法奇怪,与大周说法方式不同。 异人乃是当年摩尔人攻入过玄坤山时抢走的女子生下的混血。 有一次,天机宗主前去探查敌情,把这个受虐的混血救了回来。 后来,我们这里就有不少人会讲一点摩尔语。 但是,摩尔语种的口法极重、气息又长,很少有人能说好摩尔语言。” 胡裴不会摩尔语,闻言若有所思。 他的目光盯在那五匹喘白气的雪狼身上,穿过光秃的针叶林枝,射向雪狼的眼睛。 投生狐族王子的往生契约所带来的效用,对雪狼依然有用。 但是,等级越高的动物,效用反倒越发不强。 若强行控制,反而会被所控之物反噬。 山下方的摩尔人见异人随山上放下来的缆筐被拉上山顶,直直得向高处望来。 他们幽黑深邃的目光撩过一直以来对仗的铁甲军,穿过几个裘衣华服,再及身材魁伟的晁错。 胡裴亲眼看到这些人朝晁错龇牙,半露的脸上画有血色的图彩,转而拉狼毛掉头离去。 铁甲军等了一刻钟,摩尔人和狼没再回转,才放下了戒备。 同时,派将士向下面的哨岗一一前去报信。 -------------------- 第49章 ================== 天幕低垂,星子亮烁如点灯。 西北风呼啸过针叶林,吹皱一夜新寒。 胡裴借灯火,看向晁错随身带来有关月罗山阙的周边地形图,配合当地驻军将领轩辕易安的沙盘地形,指点道:“这山阙乃是这片地域最好的过道。 不然,他们要翻过偌大的针叶丛林雪山,也是天机宗镇守的地界,内里遍布陷阱。 再往南,乃是横亘大陆的天堑礁石海。月罗山川这边高耸无比,常人难登。 除此外,他们还可以横跨整个北部冰原,从北面进入大周国境。” 晁错敛眉:“以他们的习性,应该不会怕冷,不走北面是因为北方还有轩辕铁甲在戍边镇守,加之正北地区雪原冰层薄弱,极难探进。 若长途跋涉,再攻城掠地,极不明智。” 轩辕易安乃是轩辕凯的养子。这会,他正自斟自饮,偶尔目光扫过这群年轻人,飘过静听不语的轩辕端,冷声嗤笑。 轩辕端见晁错和胡裴在分析形势,上前朝轩辕易安道:“将军作何在军中饮酒?” 轩辕易安懒得理他,继续喝着,气不过时一口喷在轩辕端华丽的袍角。 他见轩辕端硬受着没生气,反而更加气道:“你同你那三哥一样,肚腹藏奸计,忘恩更负义。装出这副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心里恨不得杀了我吧?” “将军怎如此说?三哥轩辕玄为国为民,如同诸位将士般乃是大英雄。”轩辕端敛起眸里的精光,极为诚恳道。 “哈哈……英雄?铁甲军不过是他皇位路上的踏脚石。 他轩辕玄就是忘恩负义之辈,义父是瞎了眼才会收他为徒,教他毕生所学本事。 呸,你们轩辕没有一个好东西。 哦,不对,狄赓帝和他的儿子,都不是东西。”轩辕易安直接砸了酒杯,拿起细壶嘴就怼着喝了。 晁错和胡裴已经停下交流,静静地看轩辕端的表演。 而轩辕端回神望向俩人,淡淡地露出浅笑,缓解这幕尴尬。 胡裴与轩辕端的目光对上时,就已经知道:【轩辕端此行所求,要得是一把对付金都轩辕玄的利剑。经过此番观察,他看似找到了。】 晁错见胡裴看向轩辕端,重重地咳了声,打断他们间的眉目交流。 他上前朝轩辕易安行礼,心里担忧得是明日胡裴出栅墙后的不明情况。 晁错言道:“易安将军,明日就是和谈,若是和谈不成……” “成个屁。雪狼王头,你们见过那雪狼王吗?你小子五个叠起来都没它大。一爪子下来死一大片,断肢残骸满天飞。 呵,他轩辕玄就是这样、同个莽夫一样冲上去,冲上去呢,看似勇猛,实则……呵呵……”轩辕易安直接起身,嘲讽般冷笑声后掀帘出了帐篷,以行动表明对明日的事没什么计较之心。 晁错压着气,磨牙道:“若我不是看他是此地驻将,非得好好教训他顿不可。” 胡裴摆了摆手,宽宥道:“我听外头的小将说了,易安将军平日不是这样。明日和谈不成就是开战。为此填上还是此地戍边将士的生命。” 【加之对轩辕凯之死确实意难平。】 胡裴紧接着道,“不怪他如此行径。” “胡裴,明日可有把握全身而退?”晁错想到明日提出那句要求,恐怕对方就要动武。 “壕沟在挖,陷阱在下,总要试一下。 何况,我是儒臣,不是武将,自有计较。 明日由天机宗主和易安将军陪我就行,你留在此地等石振勇带的军队到来。”胡裴淡色安排。 晁错咬牙。【正因为你是儒臣,才更担心你的安危。】 他没有同胡裴继续争辩。因此刻,多言无益。 晁错直接掀帘子去寻排布陷阱的将领,至于那留下的轩辕端……【算了,再如何计较,哪里有明日胡裴的命来得重要。】 轩辕端极为诧异晁错的离去,上前两步站在胡裴的旁边,“裴郎,你可还记得当初在胡府门前那句话。” 胡裴轻愣下,大抵是那句“两人是朋友,互为助力”的话。 他含笑,避开前言,回道:“我以为八皇子已经找到了最好的策略。” “是。”轩辕端笑了,【不愧是洞察明晰的胡裴。】 “三哥所依仗就是铁甲军的势力。但是,轩辕铁甲的势力何其强大,父皇和三哥想要凭几年的蜗底就要一口吞,岂会容易? 加之三哥现在的重心完全在金都,关键时刻还逐利忘本,这就是他的弱点。 父皇忌惮得还是铁甲军的势力,表面上接受三哥在朝堂上的利益置换,实则也担心四方铁甲因轩辕凯的死会不稳的情况,才有晁错的成功上位。 这一次五哥、七哥、三哥都在金都,那里应该会很热闹。” ** 确实挺热闹。 金都,大金宫。 胡裴逃脱季雪康派下得那份拉轩辕海下太子位的差事,但皇帝一有心,旁人就有漏洞可钻。 他不做,自然有人急不可耐得去做此事。 四皇子轩辕夏的生母容御女触柱后没有死,被人半死不活的吊着。 近来,她的身体略好点,又听嚼舌根的宫女说起四皇子的死亡经过:乃是太子暗中助力。 容御女在有心人的排布下,得知太子现在权势尽失,被幽禁在天机宫。 容御女被有心人放了出来,从六皇子轩辕月在长定宫的原殿宇通道,进入太子的天机宫花园。 她以一名宫婢的身份,在太子的寝室殿内,点燃一支南蜀独有的秋丽鸦干花,而轩辕海在晚间嗅到此干花焚后的香味,神思发昏,宠幸一名守夜宫女。 太子轩辕海醒过神后,已经是第二天。 整个天机宫被先后两道惊叫声震醒。 其一是天机宫花园的大树下吊死一名宫妃,形容恐怖、死不瞑目,正是容御女本人。 其二是宫侍入殿伺候轩辕海起身,发现他床榻上不可名状的惨死宫女。 在他人的排布下,两具尸体直接被捅到司寇宁啸的眼下。 大司寇宁啸只能硬头皮把天机宫发生的事上奏给狄赓帝。 明眼人都知道天机宫的这出戏是陷害,狄赓帝也心知肚明,偏偏太子失势后墙倒众人推。 轩辕海的江湖好友走得走、散得散,连朝臣都不敢偏向他。 他在得势时,心胸没有初交时看似的宽广,何况在位得势的时间又短,答应江湖人的利益都少有兑现,自然无人再替他卖命。 这次,狄赓帝有了废太子的心思,连后宫的人都参与进来踩下一脚。 狄赓帝虽然想这个儿子下台,但是不想要这样毫无皇家颜面的方式。 因而,他不仅没有为此高兴,甚至越发气怒交加。 前朝的事被后宫妃子干涉,说明有人在觊觎皇位。 这令他极度愤怒。 司寇大人宁啸在有心人的排布下,查出容御女是用了往年在秋妃娘娘宫里摘下的南蜀秋丽鸦,陷害太子…… 狄赓帝闻此不仅没有纾解情绪,反而震怒。 太子连在自己宫里都会着了后宫的道,这样的太子无能到令人失望外,更有后宫干政、野心之大的意思。 这一次,狄赓帝还是没有直接下令废黜太子轩辕海,不止是鉴于西北即将打响的战役。同时,他要看看这大周的朝堂、后宫,还有多少阴诡算计等着下一任的储君。 简而言之,他要用轩辕海来钓鱼。 百官、季雪康等人被狄赓帝这一举动再次迷惑,普遍认为五皇子确实是狄赓帝最爱得那个儿子。帝王心似海,揣度不知意。 圣上那里虽没有动静,但轩辕海却因秋丽鸦、宫女死在榻上一事,一蹶不振。 他跟随轩辕五长大,有心帝位是因为当年随轩辕五外出时狄赓帝得一句“你是父皇最爱的儿子,将来朕的所有都会留给你。” 按大周传统立下太子后,皇子女就要被改为宣袁姓氏,陆续下放或成年后嫁到地方,狄赓帝口中的“所有”可是真正的所有财富。 可是……世事如棋,子有其心。有心就不会真得按布好的局来走。 狄赓帝违背大周传统不说,对于皇子们更有一种相继利用、牵制各方的意图在里面。而他的儿子们也确实各有心思,不愿意被下放到地方。 再说,秋丽鸦是一种南蜀药植,轻量可以振作精神,重量会让人亢奋喷张,久服会上瘾难耐。 轩辕海一蹶不振,给了旁人更大的有机可乘。 他每日的饮食里都掺上了秋丽鸦的粉末。 轩辕海从起初的精神亢奋,一夜御女至天明,到后面哈欠连天躲在屋里不出,前后也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 (不清楚这段宫斗,可以看章末解析。) ** 遥远的西北月罗山阙下,天色蒙蒙亮时,狼嚎声已经此起彼伏得从西北冰原传到月罗山阙的木栅墙内。 轩辕易安即使喝了酒,被清晨的寒风激灵,也十分冷沉的凝神注目远方。 他喃喃自语道:“它来了。这一次,一定要拿它祭奠铁甲和天机宗弟子的英灵,为义父和兄弟们报仇。” 木墙的栅道吊门升起,胡裴旁边立着高大的天机宗主轩辕凌天,再有八皇子轩辕端,以及一队铁甲军和天机宗弟子组合的队伍,加之一名充当翻译的异人。 晁错握拳立在他们的上方,凝神注目木栅墙下的胡裴纤长的背影渐行渐远。 寒风掠起胡裴的狼裘,发出阵阵鼓荡声,显得胡裴玉树临风之外,亦有乘风归去的缥缈意境。 晁错注目间心里微微发紧,暗暗发誓:【一定要护下胡裴,即使用生命。】 轩辕凌天一身冷肃凌厉的杀气尽皆释放。 他侧眸看向旁边的清隽少年自若的神情,再及神色镇定的轩辕端乃至他沉重的目色。 轩辕凌天转向前方,跨步向前:“走吧。草原的马在那些狼的面前,不堪一击。免得没对上,先弱了气势。” 胡裴率先跟上去,走上幽暗的夹道前,他回首看向高处一直注视过来的晁错,朝他轻轻地颔首后,毅然跟随轩辕凌天向前走去。 一行队伍冷肃得向前,离开两夹山坳,进入广大稀薄的冻土原,再前进三十丈就不再走了。这地方身后天机宗和铁甲军能护卫得最远距离。 雪白的头狼上坐一名凶悍无比的男人。 他身穿巨灵灰狼裘,伴随踩优雅步子的头狼一颠一颠地靠近而来。 他的身后是二十人的摩尔人狼队。 胡裴感知到己身后的队伍全部绷紧了气势。有种对方一扑、己方就拔刀的冰寒杀气萦绕在周围。 头狼上的男人目光盯在轩辕凌天的身上,拉下半遮脸的面罩后露出一张图血彩的脸,大声道:“叽里咕噜……” 一旁跟来的异人站在轩辕凌天和胡裴的后面,赶紧翻译:“大周的宗主,这次我是来和谈,不是来和你动武,不必这般紧张。” 胡裴扫了异人眼。【这人的神色恭敬而谨慎,翻译里毫无漏处。】 没错,不止能听懂飞禽走兽的语言,就连摩尔人的语言在胡裴听来也是清楚其含义,甚至经过异人和对方的发音,胡裴已经能复述摩尔人的语言。 轩辕凌天抬手。 他身后剑拔弩张的队伍顿时收敛搏杀的气势,而对面的狼群队伍却因他的动作而躁动,纷纷被狼背上的摩尔人压制。 胡裴朝轩辕凌天拱手后,踏前一步,高声道:“本官乃大周天子派出的使臣胡裴,听说贵族要谈和。 所谓谈和,就是贵族要进入月罗山阙? 若放你们入山阙,你们胯/下的狼群会长驱直入,到时候怎保我大周子民安全?” 异人赶紧跑到路中去翻译,见头狼垂涎龇长牙,膝盖一软,引起对面的摩尔人群狂笑。 异人习惯了这种跪首头狼的姿势,压了压惊惧的神色。 他把胡裴说的话翻译给对方:“叽里咕噜……”【大周使臣说,如果摩尔人要进入月罗山阙,不可以带狼进去,同时要保证不伤害大周天子的子民。】 胡裴敛下眸里的锐光,在看向异人时神色流转了圈后,露出淡淡地笑意。 摩尔人的首领高声道:“叽里咕噜……” 【雪狼是我们的守护神。进入中原,我们当然不会带雪狼,同时会拿上西北冰原最有价值的雪莲、寒天珠、以及荒原的兽皮等作为交换,换取中原的粮食和烈酒。】 异人赶紧跑回来道:“他们说会拿最珍贵的雪莲、寒天珠、以及兽皮交换中原的粮食、烈酒。” 胡裴眯眸看向神色涨红的异人,淡色道:“雪狼呢?进入中原吗?” 异人心里一紧,张口就道:“雪狼是摩尔人的神,他们不会舍弃雪狼,只有雪狼才能给他们安全。” 胡裴挑下眉,笑了。 他看向已经背手在后、握在红缨枪上的轩辕凌天,轻笑道:“异人,摩尔人对你很不好啊。” 异人一身大周衣袄,披一身微旧的厚裘,脸上布满了细小的风霜痕。他呆了呆,【这个好看的少年要说什么?】 随即,他又直直地点头道:“摩尔人当我是杂/种,中原人让我站起来说话。” 【所以恨到希望两族开战,不死不休。】 胡裴颔首,朝他道:“你对摩尔人说,月罗山阙易守难攻,只要他们在十天内准备好一箱百朵雪莲、三斗寒天珠、千张革职上等的狼皮、百张完整的巨灵狼皮,就可以换取今年过冬的五十石粮食和三百斤烈酒。 但需要他们进入两山夹道前,自取。” 他说完,又朝异人冷沉地道,“你好好说清楚我报的数字,如果他们不理解,可以比划给他们。另外,我希望他们进入木栅墙道外的十丈夹道内取,听懂了么?” 异人一惊,忙不迭的点头。 他又偷瞧向静默不语、若有所思的轩辕凌天,咽口吐沫后跑向摩尔人那边。 “叽里咕噜……”【大周人同意贸易,需要你们拿三箱各百朵雪莲、十斗寒天珠、三千张革制上等的雪狼皮、三百张完整的巨灵狼皮,换取今年摩尔人可以过冬的三十石粗粮,一百斤烈酒……还有,他要你们不可以带狼,亲自去木栅墙外的夹道山下交易。】 头狼背上的摩尔人龇牙,吼了一声。 他骑的雪狼感应到主人的怒火,探出利爪移步向前。 轩辕凌天的手一握红缨枪,刷得抽出展长,向前直刺,画地为界。 “过此线,战。” 他的目光穿透眼前的摩尔人,直射向卷风夹雪而来的白影。 摩尔人的狼群感应到他的冷肃杀气,随之而来是背后的西北风呼啸、夹杂风雪砸在屁股、后背上。 狼群和摩尔人都往旁边退去,露出席卷风雪而来,眨眼至众人面前得一道巨大如山般的雄壮高影。 轩辕凌天在雪狼王近前时就一拽胡裴。 天机宗一弟子带上惊愕的轩辕端。 在轩辕凌天的挥手间,整个队伍急速往后退去十丈,拉开与摩尔人的距离。 与此同时,他们背后的高山上一叠声的号角吹响。 那是“雪狼王来了”的紧备信号。 巨大的白色雪狼上高坐一名相较摩尔成年人来说应是少年的摩尔人,却也比晁错这般的体型大上许多。 摩尔少年蹲在雪狼王的头背上,与雪狼王一起停在红缨枪割画出的线后,居高临下地看向远处的大周几人。 他嚷声道:“叽里咕噜……” 【你们的要求,我们都答应了。 明日,我就会带这些东西前来山道内的木栅墙下。但是,我们会带狼,狼不仅是我们的伙伴、战士,还是重要的运载工具。 它们要帮我们运货。】 异人的目光暗闪。 他没有想到摩尔人面对这么严苛的交易紧紧只是动怒,没有挥舞武器冲上来。 当即,他给胡裴等人翻译道:“他们愿意多出雪莲、寒天珠、狼皮来换取更少的粮食和烈酒,同时要带狼进入木栅墙外的夹道,因为狼可以帮忙搬运。” 胡裴眯眸,扫向对面的高壮雪狼王身上的少年,再及他脚下那庞大的雪狼身躯。 【山道前的木栅墙被此妖狼一冲,都可能直接坍塌,难怪会令铁甲军闻风紧备。 能够杀了轩辕凯的狼,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他嚷声道:“其它狼可以,但是雪狼王不行。”又朝轩辕凌天道:“宗主,如此可行?” 轩辕凌天凝目在雪狼王龇牙滴液的唇齿边,轻笑出声:“见识过才知道自身实力。行的。相较于雪狼王,其它狼只要铁甲军十人就可围杀,出动铁甲军的圆盾军阵,更不是难事。” 异人向摩尔人复述了胡裴的话,雪狼王背上的少年站起来,颔首道:“叽咕……”【我们同意了,明日东方的太阳升起时,我们就来交易。】 协议达成后,轩辕凌天一行人绝不背对雪狼王,有序后退,渐至十五丈后直接转身,飞掠向木栅墙。 雪狼王身上的少年带摩尔人和狼群直接退回西北冰原。 他们没有取笑大周人的谨慎。 相反,大周人的谨慎给了摩尔人沉重的打击,令他们不敢小觑这群比雪原冻土上唯一生长的灌草还能割手的存在。 西北荒原的冻土上生长一种灌草。 摩尔人用它们做火绒。 然而,柔软的灌草坚韧如丝,可以割破摩尔人粗糙、厚实的肌肤。 这大周的铁甲军就像是这灌草,尽管细小却韧如精丝。 -------------------- 太子案的解析: 1.太子轩辕海的失势属实就是被墙倒众人推。 2.首先会想到拉太子下马的肯定是三皇子轩辕玄,目前朝中他的势力和实力最大,连狄赓帝也是这么想。但实际上,轩辕玄虽然乐见其成,却不是他做的(又不是真傻,节骨眼儿干这事。) 3.秋丽鸦是南蜀产物,往年顾秋飞娘娘(南蜀来的)会在宫里种植,会制成干花存储……燃香用,轻微的量起的作用是那啥时候助兴的!!!然后,秋丽鸦在后宫里,跑到容御女那,中间的牵线人是……会画画的那个皇子(成年皇子谁都没逃脱)。 4.其次,容御女(四皇子的生母)以前就是宫女出身;她得到了秋丽鸦,还有人帮她混进天机宫,谋害太子。(这里能做到这件事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有特殊本领的女孩!!!!!她恋爱了,成了某个“有个人”。) 第50章 ================== 谈判的一行人回到木栅墙内,晁错接应的石振勇军队也已经到来,归入轩辕易安的队伍。将士们按计划正在紧锣密鼓的布置夹山上攻射的石料、弓/弩和木栅墙内外的陷阱。 同时,按商定的安排,大周这方无需真正的额外准备粮食。 石振勇所带的粮食就是这次迷惑敌人的交易品。 至于烈酒,分作十堆排布在木栅墙外前十丈的位置处的陷阱上方。 一旦摩尔人进入射程范围取货,这些烈酒就是他们的催命火罐。 大军营帐内,晁错看胡裴一身完好的归来后立在一群军汉里,他的心里大大地松口气。 轩辕易安看见石振勇的到来,对狄赓帝和轩辕玄的恨意更上层楼。 铁甲军留在金都的旧部都是前代铁甲军的后裔,【连先烈的后人都不得安宁,被推挤到地方送命,金都的贵人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轩辕凌天和胡裴商定后,面向众人把明日的计划分说清楚,主旨是要摩尔人最终交出雪狼王的头颅。 众人细究排布计划、确认方案后各自散去,胡裴才拉晁错去隔壁营帐用饭。 两人一言不发用完一碗粥菜混膳,刚出帐篷就见轩辕易安在同轩辕端较劲。 那两人你来我往拳拳到肉,一个发泄一个意在征服。 晁错欲上前拉开两人,被胡裴反拉住了。 胡裴淡色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阻止不了。走吧,陪我去检验工事。” 西北的天黑得晚,两人趁昏晦的寒光冷风走上木栅道上石梯,再沿木桥登上旁边的山腰,沿铁甲军战士吊缆安装的木道桥,向山顶高地走去。 “神鹤甲虽然独立出铁甲军,却还是从铁甲军里分离出来,又有石振勇这样的前辈给你背书打底,你的起步很稳。”胡裴紧了紧肩上的灰色狼裘,给晁错说道,“但是,一名将士还是要从军士做起,表现出同士兵们同甘共苦,一心一营的决心。如同八皇子,抓住一个点,穷追猛打不松手,总有他成事的时候。” 晁错微动眼睑,没想到轩辕端在胡裴的心里还有这么高的评价。 他的银铠后是一身黑色披风,内夹红袄,被高地的寒风鼓荡猎猎有声。他看向忙碌筑工事的铁甲军们,神色振奋中又充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担忧。 “胡裴,我担心的是明日。” “引摩尔人入局,再以他们的人钓雪狼王的脑袋。如若不成,会引来摩尔人的大反攻。那是身为军人将士要面对的残酷。”胡裴的目光扫向栅道下连夜紧锣密鼓排布陷进的军人,在山道外还有军士在值岗放哨,以防摩尔人窥伺。 栅道内的工事已于清晨完工,如今是布置栅道外的第一道线,而在月罗山阙口后三十里路径内更是遍布铁蒺陷阱,防范摩尔人和狼群突破山阙后进入大周国境内。 晁错掐了掐厚实的掌心,凝目在天色一线的昏沉远方。 “父亲说战争可怕,当真身临其境才觉出什么叫不能退。” 胡裴顺他的话意,回首眺望暮色里辽阔的内陆平原、山地。 秦连长墙外六道府、北接北延等三道府,乃是一片极为广袤长远的土地。 【不懂当年的轩辕先祖为何要沿中部的秦连山、上接北地的秋龙山系,下触南部的十万南蜀山川,建造一座横跨南北的长墙,把广袤的东陆大地分割出两大块,又因山势隔出四大山区。 或许,祭师制度后历经千辛万苦打下的东陆大地,若没有这道长墙分隔,轩辕祖帝怕信奉祭师的人死灰复燃,反攻西北三圣城,以此长墙作为后退的屏障。 然而,大周一统东陆天下山川,秦连长墙却恰好阻挡塞外和中原的联系。】 晁错凝目在神色深沉的胡裴脸面。有些时候,两人之间的差距一目了然,又有些时候靠近胡裴这个人,心里就喜意连连。 【人类的情感当真是十分的奇怪。】 正在这时,一个士兵背箭矢囊筐从两人身旁路过。 晁错一眼看到小兵从袖底下探出的锋锐直插胡裴而去。 他一把拽住胡裴的手,拖拽到身后,避过这杀手的直刺,再转身一脚踢在此人的心口位置。 假冒士兵的杀手被击退段距离。 他见势不成,扔下箭矢囊筐,转身就往山下飞逃。 晁错直接夺过听声过来的士兵手里的弓,抓弓在手,一脚撩起箭矢囊筐里的箭镞,架弓后,朝那逃逸的人一箭激射而去。 行云流水般在一息之间完成这般动作。 他的箭术超出所有人的预料,竟然射中那刺客的小腿,而刺客因脚不便被下面的将士瞬间围住。 轩辕易安和轩辕端的架打了一半,听风辨位,见箭矢射到一个士兵,直接飞起,掠到小兵旁边,一手就掐住刺客的脖子。 他对金都的愤怒发泄在轩辕端的身上,这会没搞明白手里的士兵干了什么,而轩辕端抹嘴角龇血牙上前,两人一起听上面跑来的士兵汇报。 士兵:“这人试图刺杀使臣胡大人。” 轩辕易安还没动手,他手里的刺客一扭身、欲夺旁人手里的刀。轩辕易安一脚踹在不安分的刺客的伤腿上,直接踢断刺客本就被射中的小腿骨。 刺客呼哧大气,头布额汗,嘶喊道:“嗬嗬……将军乃民之……护神,不可乱杀……百姓。金都的人……尔虞我诈,不堪于伍。我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将军……不可杀我。嗬嗬……” “呵,既知道金都人尔虞我诈,还混到我铁甲军里来杀人。说,谁给你的胆子,谁开的后门?”轩辕易安掐他脖子的手捏得更紧。 这刺客眼见自己活不成,心里一狠,直接折断小腿上的箭杆后刺向轩辕易安掐脖子的手。 轩辕易安因此变故收回手,【晾这刺客也逃不了。】 刺客不逃,反把断箭利杆重重地插入脖子,而后吐血倒地。 一时间,众人被他自裁的举动震住,而这刺客没有立即死去。 晁错上来就拉起刺客的衣领,掷地有声地问道:“说,谁派你来刺杀?” 然而,终究没问到答案。 刺客刺穿了气管,呼哧的拉风车响后,还是绝命,死了。 轩辕易安凝目在年轻的少年将军晁错的身上,冷嗤出声:“你看他的衣角内衫是红色,应该是跟石振勇的神鹤甲混进来。 晁将军,好好问问你自己的军队吧。 神鹤甲,笑话。”他白眼站在胡裴旁边的轩辕端,瞧八皇子脸上的红肿又忍不住再嗤了声,后直接离开此地。 胡裴回完轩辕端的话后,看向匆匆赶来认人的石振勇。 实际上,胡裴没把这次刺杀当回事。 从金都呈折的案录殿被人窥见调查胜争道府一事,到离开金都前,胡芸翎说胡韵珊花重金买/凶杀人等……无论刺客是谁派来,定是同神鹤甲新招的运粮队伍里一路从金都跟来西北。 随胡裴深入朝政中心,他将会遇上的刺杀也会越来越多。 晁错把事情交给石振勇去查。 他见胡裴旁边是不断关怀的轩辕端,神色郁闷地走上前。他朝一脸淡然的胡裴,恼怒道:“胡裴,你怎么能当没事人一样?”眼神则瞟向一旁不知趣的轩辕端,好似在说“你怎么还不走?” 胡裴蹙眉睨他:“你的人行刺,不应该是你这个护卫使臣出使的将军解决吗?” 这话直接堵得晁错哑口无言,又见轩辕端在胡裴身后露笑,气得他直接去找把带尸体走的石振勇,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胡裴在营帐口与轩辕端分别,转道前往轩辕凌天的地盘。 待里面的人应声后,他直接入帐篷。 轩辕凌天半裸上身,在暗晦的黄色油灯下,可见硬实的胸膛肌理上布满很深的爪痕,有一道几可见骨。 他一手拿块白绢,正在细细地擦拭红缨枪。 “找我何事?”声音如他人般干净冷冽。 胡裴忽然明白这人至今还没选择天机宗主后继者的原因。 【如若雪狼王不死,下一任天机宗主不过是来此送餐而已。】 “圣上遣我问一声,九皇子如何?” 轩辕凌天擦拭的手未停顿,擦干净后顺了顺枪尖下的红缨,淡色道:“如若这一战后不死,我会给他答案。如若死了,这天机宗……呵……” 胡裴心里一惊,目光凝在他胸膛前因说话而裂出红肉颤动的爪伤上:“这伤是?” 轩辕凌天这才凝眸看向少年。 即使这般昏暗的光线也遮不去这人的清隽眉目。 年轻时候的轩辕凌天阅遍金都的繁华美人。此刻,他也得说一声胡云深的这个儿子生得是真好。 有一种模糊人感知性别的美,还有令人着迷、可激起人性/欲念的冲动。 轩辕凌天可笑的想:【若是自己如那晁纲的儿子般年轻,会比那小子更直接。在那晚的山道上就把这小子给办了。哪里还会叽叽歪歪、等人自动入瓮的道理。 比起战争,感情上更应该快刀斩乱麻,想要时抢也得抢过来,才不至于如轩辕凯一样,临死都在相思伤情。】 “若我不冲上去,轩辕玄必死无疑,便是轩辕凯的尸身都不能完整的回来。”轩辕凌天说完,放下红缨枪,一把撩起垂挂腰间的衣衫披上。 伤过后,身体一热,愈合过的伤口处就会饥痒难耐。 只有解开衣衫晾凉身体,才会不让伤痒影响到自身的武力发挥。 胡裴敛眸,颔首,转过这个沉重的话题。 他知道轩辕凌天不需要别人对他伤处的怜惜。即使怜惜,也不是他胡裴做这样暧昧的事。 他转而道:“宗主,明日摩尔人若拒绝,栅道前必有一战。” 轩辕凌天穿戴整齐后一撩眼皮,看向他道:“这不就是你的打算。你来我处,又想要如何?” “我想你带我去雪狼王的后方。”胡裴仰面看向站起来的轩辕凌天道。 “呵……知道易安为什么痛恨金都人吗?”轩辕凌天岔开话题,有意道,“因为金都人怕死又爱计较。 轩辕端如此行径,不过是想铁甲军重返金都,帮他反攻轩辕玄,做他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易安肯撩拨他,何尝又不是打了借他之手,替轩辕凯出气的想法。 而你,还有那个晁错,竟然敢踏入这种局势? 你们俩人的父辈也当真是有趣。我知道晁纲此人,狡猾如狐。 胡云深那样的……有你这个聪明儿子,恐怕是你自己要入此局。 怎么?掺和进夺帝之争还不够,还想去雪狼王的后方长见识?” 轩辕凌天说完,走至胡裴旁边,居高临下俯视他。 眉目冷肃,目光深沉,他冷言道:“最好的办法便是按你原定的计划,杀死来取货的摩尔人,再以他们为饵,引摩尔人杀雪狼王。 我方既已决定战,就要多得便利,不要多做无谓的事,即使你通兽语。” 胡裴心中微凛,就听轩辕凌天又道。 “你有何特异,并不稀奇。这大陆上稀奇的事本就多。”轩辕凌天以此算作解释,而后又道,“摩尔人势必不肯杀雪狼王,我等再以大军冲杀,彻底打服他们。” 胡裴阖目不言,握紧的拳头再次松开。 日间,他已经试过,魂体所带的狐族往生契约予以便利,可以听懂狼语,但是铁甲军和狼之间的仇恨太深,光看轩辕凌天身上的伤痕,就知道一时间和解不了。 原本若是去到雪狼王的后方,再同雪狼王交谈,以灵魂中的灵力诱它开智成妖,或许有可能让雪狼王带领的狼群不再同摩尔人合作。 又能稳定西北的局势,避免摩尔人再度进犯玄坤山。 事实证明,无论是狄赓帝、还是轩辕凌天、以及在战场的铁甲军,他们全都希望以雪狼王之血来洗轩辕凯和铁甲军阵亡将士之仇。 既然在轩辕凌天这里行不通,胡裴也不强作要求,直接告辞离去。 回到帐篷里,他又无法入眠。 虽然不用同将士们一起连夜修筑工事,但耳聪的他听到外面的挖沟设石声,心里不免沉重。 -------------------- 第51章 ================== 天际红日跳出前,一切都沉寂下去。 胡裴披裘出营帐,一夜难眠,静静地走向栅道墙头。 晁错刚囫囵个粥,见得往墙头行去的身影,急忙跑回去要了属于自己的两个馒头和热水囊,疾跑回来。 他匆匆上栈道梯口,就见轩辕端站在胡裴旁边、手里还递给胡裴个馒头。 晁错咬牙,三步并成一步,跑上前去,“一不小心”就撞在轩辕端的身体上。 轩辕端昨日和轩辕易安的战斗令他处处都疼,嘶了声扑向胡裴。 胡裴转眸皱眉,应激性地后退一步,避开这碰撞。 然而,轩辕端为稳住自身,探手去抓胡裴。 瞬息之间,晁错洞察了他的举动,直接打在胡裴的手上。 胡裴手里的馒头飞起来,也避开轩辕端抓来的手。 晁错进而拉起胡裴后退,还稳稳地接住掉落的馒头。 一连串的动作流畅快捷得好似早已预演过一般。 “殿下……”胡裴赶紧去拉踉跄两步才稳住身体的轩辕端。 轩辕端脸色难看,咬牙咽下冲起的怒火。他硬扯笑靥:“晁小郎,今日势头很猛,带领神鹤甲一定……嘶……马到功成。”扯到唇角的裂口,他耐刺痛还是嘶了声,硬头皮把话囫囵完。 晁错趁机含笑又热情道:“放心吧,八殿下。我等必会完成圣上的旨意。”转而又朝身旁的人殷情道,“阿裴,你吃这个。我刚从伙房拿来,还热乎。” 他还举了举左手接住的那个馒头。若不是边塞苦寒、旁边这个胡家人不浪费的家风……肯定是不接的。 “这个都冷了。”晁错把左手的冷馒头抛给轩辕端,右手把热乎的馒头塞给胡裴。 胡裴无言地接过,默默地咬了口沉甸却热软的馒头。 轩辕端接了冷馒头,又不能扔,直接递给旁边的将士。 他压着怒火站在一旁,冷眼看晁错对胡裴献殷勤,又是热水、又是再拿出一个。他长衫下盖着的手忍不住拳紧又松,再拳紧再松。 待天际红日出来,轩辕易安已经站在栅道外山体上端垂下的吊缆台上。 轩辕凌天也持枪站在另一边的夹道山的高地策应,而石振勇等人就在这处山地上伏地等待。 小将来请胡裴下山,前往山腰的工事瞭望台。 轩辕端也想跟去,反被胡裴劝住。 胡裴:“殿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地方太危险。若狼王前来扑杀,以它的高大,很可能直接把平台打下去。你是代圣上督军,无需亲自上阵犯险。 何况,殿下忘记来此的目的吗?” 轩辕端亲眼看过雪狼王的高大雄壮,心知他说的话对,但依然神色急切道:“裴郎,我是皇子,岂可不去参与?”【这便是我来此的目的啊。】 胡裴凝在轩辕端那了然的目色里,读懂了他的坚持,就没再继续劝。 晁错已经先两人一步下去布防。 论起军中的资历,晁错太过年轻。何况在边陲这等地方,又在战役里,他都得听石振勇和轩辕易安的安排,也会出点奇诡的点子,比方在酒坛陷阱的下方用油布放西北用来点灯的煤油。 这次运来的战资里还有四足护甲供应铁甲军使用,以避免被狼群直接扑咬。这都是晁错的小主意。 胡裴和轩辕端随小将进入前山崖下的瞭台上等候。 侧旁的夹道上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酒坛作堆在前,其下是即将烈火喷油的陷阱。 米粮在后叠高,内中是真正的米粮,而且有不少是已煮熟的饭香,混合酒香掩盖陷阱里的煤油味道。 最后是木栅墙体,墙体之后又是大的露天陷阱,其上架桥,直通木栅。如若前方守不住,摩尔人和狼攻入木栅内,这些后备陷阱将再起作用。 远方的天际传来狼群的呼啸声,还有摩尔人独特的嘹哨声。 这些人的动作很快,领头的狼王停在昨日和谈的地界,余下一批近五十摩尔人驱使狼队搬运几大冰雕箱,近到栅道前来交易。 胡裴凝目向远方,牵引魂身中的灵力,试图传音给狼群/交流。 然而,他得到是雪狼王碧蓝眸光凝视来的凶厉,且龇牙呼噜有声。 雪狼王身上的摩尔少年察觉雪狼王声音不对,直接在它背上站起来,凝神注目栅道前方的动静。 胡裴蹙眉,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以免打草惊狼、得不偿失。 随狼队一步步近前,踏入工事陷阱的阵势范围,胡裴高声朝下方的摩尔人和狼群喊道:“叽哩咕……”摩尔人,把你们交易的东西放在吊缆车上,并且打开供我们检查。然后,你们就可以拿走烈酒和粮食。 在山道上的众人侧目看向瞭台上的少年使臣,从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相貌不凡的少年在两夜里就学会摩尔人独特的说法方式。 同异人学话的那些大周人至今还说得磕磕绊绊,气跟不上发音,都不敢直接翻译,怕误大事。 摩尔人的小队高声道:“咕噜……”【大周的使臣,你真聪明。摩尔语说得不错,你们要得三百朵雪莲,十斗天珠,千张巨灵狼皮都在这里……希望这次交易过后,明年我们还能继续交易,若能让我们进入山阙贸易,我们会愿意付出更多的代价。】 胡裴闻言,敛起眸里的暗光。 【摩尔人也不是全然没有计算,通晓人心的本事不教就会。他们依然想试图借用一次次的交易蚕食进大周的内部。但是,没机会了。】 他嚷声说道:“咕噜……”【大周……允了。】 胡裴示意吊缆上由晁错带队的士兵去检查摩尔人放下的货物,而后朝那些摩拳擦掌兴奋的摩尔人道,“叽咕噜……”【摩尔人,近来取走你们要的烈酒和粮食吧。】 部分摩尔人把冰箱搁在道两边,一行五十人里余下四十人近栅墙前来取烈酒和粮食。 摩尔人的身材高大,步履却并不重。 因为他们常年在雪上行走,练就了脚下不同常人的使劲方式。他们在雪地上轻盈的步伐也带到了工事陷阱这里。 但是,搬运时势必要用力,前面的三堆酒上了狼群的滑雪车,再来的部分摩尔人近前穿过烈酒堆先去搬运粮食,直入山顶高地的轻弩射程范围。 投石机上的石头也对准远处的狼王即将会行径的道路。 轩辕易安站在吊缆筐台上,手中的信号在他尖锐凶狠的目光下直直向天冲去。 同时搬运粮食和烈酒的摩尔人纷纷掉进陷阱,山上吊缆台的两边以晁错为首的箭矢激射而下。 战斗在瞬间打响,摩尔人呼啸狂叫、怒骂大周人无信,他们的狼群在听声赶到近前来,落进重弩射程范围。 陷阱里困住的摩尔人出不来了,箭矢带火,直接燃起汹汹大火,沾染了油污的摩尔人更是被箭矢直接引燃。 而狼怕火乃是天性。它们龇牙近前来,又呼哧避火后退,余下远处的摩尔人大喝一声,冲将上前去救自家人。 与此同时,远方的雪狼王也动了。它夹风扑雪般冲击而来,身后近百多的摩尔人更是愤怒地直接杀来。 对此,相应得是铁甲军备下的投石机启动。 大块的石头扑向雪狼王和摩尔人杀来的队伍。 胡裴亲眼看到雪狼王的灵敏,甚至因为它的动作,高大的身躯帮助不少摩尔人挡下大石的攻击。 摩尔人的人数不多,却有以一挡千之势,加之狼群的扑杀,势头猛烈堪比万人大军冲阵。 这就是铁甲军要慎重以待、田不易见之就哆嗦的摩尔人狼军团。 箭矢激射而下,栅墙前的摩尔人身穿裘衣更容易引火上身,一个个呼啸嘶吼,却有人肯牺牲自己帮同族人抵顶出陷阱,而那些留在陷阱里的摩尔人直接被烧死在陷阱下面。 吊缆车上的铁甲军和神鹤甲纷纷朝这些带火逃出来的摩尔人射箭。 部分没有进入陷阱的摩尔人被箭矢困在夹道山边,根本无处藏身。他们恼火的冲击向栅墙,试图推到栅墙杀进来。 然而,栅墙上的石头滚下,直接砸在摩尔人的脑袋上。 很多摩尔人在中箭后退不出去,把身上的箭矢拔出来,再次冲击向栅墙,又被栅墙前的投石和烈火以及同族焚烧的形体挡住前路。 狼群也被这番箭镞攻击射杀十数只。 大周这样的优势很快在雪狼王近前后变得不明显。 但因铁甲军的准备充足,令摩尔人的百人队伍无法近前救援这些被困在栅道前和山道间的余下摩尔人和雪狼。 雪狼王身上的摩尔少年高声怒喊:“叽咕咕噜……”【大周人背信弃义,你们还我们兄弟同胞。狼神的子民们,杀了大周人,抢回我们的兄弟,杀……】 胡裴高声回道:“叽哩咕……”【你若想要救他们,把你座下的雪狼王杀死。以它来换你同族的性命。】 雪狼王身上的少年狼一般的目光激射向胡裴,站在狼王头顶,旋手一挥,手里的骨镖就向胡裴飞去。 “大人小心。”小将遵晁错的命令守卫胡裴。他见骨镖急速而来,直直向胡裴扑去。 正在吊缆上厮杀的晁错看到了巨大的回旋骨镖,顿时睁大眼睛,目光如炬得盯着骨镖射来。 他举弓箭对射而去,令那骨镖倾斜向上,却没阻挡它前进的速度。 骨镖直接掠过晁错的头顶向上方飞去。 他急色大喊道:“胡裴……” 胡裴被轩辕端和小将一带,扑在瞭台上,但是瞭台上的绳索直接被骨镖砍断。 若不是晁错一箭射偏一点骨镖行径的方向,几乎要直削掉人的脑袋。 巨大的骨镖斩断缆绳后,嵌入山体石缝,造成山体裂石扑落。 胡裴和小将、轩辕端摇晃地起身,见状猛得一脚踹在轩辕端的身上,把他直接推踢进道口的平台。 而他和小将还在瞭台上,因断绳,瞭台倾斜,加之上方落石砸来,瞭台加重倾斜,带两人直往下掉。 晁错眼睑胡裴从自己身旁掉落,想也没想就猛地跳出吊缆筐,向胡裴飞扑过去。“阿裴……”【抓住我。】 胡裴昂面看去,于慌乱中被一旁的小将猛得一举,手向上抓住扑来的晁错一手。 他被晁错拉着停在山腰砺石上,目光向下望去。 那救人的小将也趁机扑在山腰石间,稳住了掉落的姿势。 胡裴见此,心里不由松口气。 “胡裴,抓紧了,我带你上去。”晁错一手抓住崖上的翘石尖,咬牙朝下面的胡裴道。 胡裴另一手和脚并用,稳稳地抓在山体突出的石头上,躲避陆续扑下来的碎石。 他的耳边冲刺狼嚎、摩尔人的厮杀声,再有铁甲军的投石车轰隆声、箭矢破风声……心却异常的平静。 他昂面,强露笑容,“晁错,我抓稳了,撑得住的。你先上去,再拿绳子救我。” 晁错却已经同吊缆筐上的人打了招呼,拉住了抛下来的绳子。他垂头看不见胡裴的脸孔,只是急切道,“你别废话,快绑上,先上去。” 胡裴看向下方,想让小将先上崖。 小将不上崖,反而直接往下攀去。 胡裴急朝下喊道:“将军……” 那小将昂面笑来,十分年轻的面容。 他喊道:“大人先上去,马上就是冲杀阵势,我正好下去杀敌。”说完人就继续往山底崖下攀去。 胡裴见状,不待晁错催促就把绳索以单手缠在腰间,又在手臂上缠了两圈,朝上道:“好了。” 晁错不知为何笑了声,朝上面喊了声。 等胡裴被上面的人拉上去,从旁边经过时,两人四目相对,眼里全是彼此凌乱的身影。 晁错心血激涌,猛地朝胡裴的脸颊扑过去亲了下,而后看都不敢看胡裴一眼。他怕看到胡裴可能会震惊厌恶的脸色,就先一步向下攀爬而去。 “晁错……”胡裴都不及诧异,就朝下喊道。 “我是将士,马上就是冲杀阵势,你快上去吧。”晁错说这话都没敢昂头去看他,直接四肢并用,向下爬去。 胡裴被将士拉上吊缆筐,吊缆筐又被上面的将士拉上山顶。 栅墙下的摩尔人烧死的烧死,射杀的射杀,砸死的砸死,而雪狼王带的队伍也已经突破投石车的射程范围,近到夹道前方。 随吊缆筐的升高,胡裴就看到山对面的轩辕凌天手持红缨长/枪直冲下山道,向雪狼王扑杀而去。 栅墙的大门打开,直接放下吊桥架在陷阱上方。 铁甲大军持枪带刀高喊着“杀”,由轩辕易安、石振勇等人带领向摩尔人和狼群扑杀而去。 胡裴上到山巅,被轩辕端紧紧地抓住。 他来不及同轩辕端说话,拖拽他向视野更好的投石机高地跑去。 两人上到高地,就见铁甲军同余下几近七十人的摩尔人队伍和狼群厮杀在一起。 轩辕端也被这样的场面震惊,感叹出的话是“摩尔人简直是神力,难怪宗主不允许他们进入关内。” 胡裴蹙眉凝视前方,回道:“不是神力,是人种、吃食的不同,他们拥有远古冰原巨人的血脉。” 他的目光好,见雄壮高大的雪狼王一爪子把围攻的铁甲军掀开。 胡裴的心里十分着急,目中更是不忍。 这部分铁甲军是消耗雪狼王的先头力量,为了消耗这大家伙,却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轩辕凌天随后同雪狼王上面的少年战在一处。 摩尔少年十分的奸猾,借用雪狼王的身躯和利爪阻挡轩辕凌天的枪杀。 胡裴瞧着心里很是发急,疾步跑向两山夹路的栅墙上方。 轩辕端已经沉浸在山下的战役里回不过神,凝目盯在轩辕易安、轩辕凌天等人击杀狼群和摩尔人的举动,进而忽视胡裴的去向。 胡裴上到栅桥,直接把手聚在唇边,发出独有韵味的灵语。 上空盘旋等待食肉的高山鹫和远处的鹰类纷至飞来,有的甚至从月罗山阙深处飞起,极快出现在战场上空。 它们盘旋在狼群和摩尔人的上方,扎猛子一样俯冲啄食狼群的眼睛,就是雪狼王都被一只巨大的金雕锁定扑咬。 这让轩辕凌天有了机会。 在铁甲军和天机宗弟子们的辅助下,上空金雕的骚扰下,他的红缨枪在跃起时虚晃过摩尔少年,直接突刺入前后顾及不住的雪狼王右眼。 “嗷呜……”雪狼王一甩巨大的狼头,猛地把轩辕凌天连枪带人甩了出去,中途还扬起利爪划破天空。 “宗主……救他。”胡裴紧张地大喊了一声。【轩辕凌天是铁甲军最后的神,绝对不可以现在战死。】 胡裴带着灵力的灵语,直入天穹。 金雕感受到灵魂的支配,飞冲而下,扰乱了雪狼王利爪断腰的杀招。 胡裴虽看不到轩辕凌天落在哪里,但他感受到自身心脏狂跳的刺激。 这种感觉就像是热血要激涌出喉口……激得他猛地扑出口血来。 一个词瞬间闯入胡裴的脑海:灵语反噬。 他擦把嘴角的血迹,压下不宁的心绪,凝目看向远方的战事。 一道胡裴极为熟悉的银铠身影,踩己方士兵的肩膀借力飞起。他手中一杆不知从哪里取来的矮枪旋转变长,直插入雪狼王的左眼。 雪狼王嗜血的眸光在被刺瞎前,扬起爪子就挥舞过去。同时,它身上的摩尔少年更是举起骨刀,向那银色铠甲的人猛地砍去。 “晁错……”胡裴紧张地抓住了身前的栅栏杆,高声大喊。 在胡裴抡圆的眼睛里,他的灵力枯竭,无法再喊金雕去救,亲眼见到晁错的枪拔出狼王的左眼,挡下了狼背上摩尔少年的俯劈,却被怒火交加的雪狼王胡乱得一爪子横贯后摔了出去。 -------------------- 第52章 ================== 胡裴张了口,捂住心脏的位置。魂体灵力的骤然释放令他无法支撑自己:“救他救他……” 金雕、猎鹰、秃鹫群们受到了灵语的鼓舞,全体围攻雪狼王。 轩辕易安突飞而起,救下半空砸落的晁错。 胡裴按了下几近停跳超负荷的心脏,猛地深吸口气压住反噬的力量。 他使劲撑起摇晃的身体,转身跌撞地跑下栅墙。 在栅墙前方的夹道上,雪狼王被上前的铁甲军刀轮阵围攻在一处。 两眼糊血的狼王已经是乱咬乱扑杀,往往一爪下去,就能掀翻一片铁甲军。 轩辕凌天狠狠地呸了声,看向被狼王摔落的摩尔少年。 摩尔少年在为数不多摩尔人的护佑下向后退去。 纵虎归山的道理大周儒士比谁都清楚,山顶高地的投石机在调好距离后先后投石砸落,砸向意欲逃跑的摩尔人和奚落狼群后路。 但是,雪狼王已经绝对走不了了。 比起大周铁甲军的凶猛,天上盘旋的金雕和鹰群、秃鹫们一点都不弱,配合俯冲而下,金钩利爪狠狠地撕扯雪狼王的背皮。 雪狼王应接不暇,继而身上出现各种大周铁器造成的伤口,空中利爪的抓痕。 摩尔少年本可以退去,却高声喊道:“叽哩咕噜哦……”【阿雪,快回来,快回来……】 他挣脱摩尔人的钳制,上前去救雪狼王,又反被摩尔人拼命往回拖去。 摩尔人的迟疑,令轩辕凌天带上第二批冲出栅墙的铁甲兵,杀进他们的队伍。 铁甲军开启凶猛的屠戮。 余下的摩尔人们临死挣扎。 摩尔少年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举起骨刀反击无数的铁甲军。 铁甲军用上西北独有的煤油烈火车开道,狠狠地吓住“嘤唔……”叫声的狼群。 狼群顾不得它们的主人开始四散,有的后退、有的逃,已经不足为患。 这一次,大周的铁甲军反守为攻,直接把意欲逃跑的摩尔人全部拿下,甚至雪狼王都被天空的猎鹰、金雕、秃鹫以及铁甲军、轩辕易安等将领干趴在冻土地上。 雪狼王的死,令战场周边漂浮无数血气和冷结的冰霜。 轩辕凌天手持红缨枪缓缓地从铁甲军和神鹤甲的战士中走出去,面向被军队包围仅剩一口气的雪狼王。 他无情地举起手里的红缨枪,凝聚毕生功力,向它的脖颈刺去。 被箭矢和枪阵制住的摩尔少年大声喊道:“叽哩咕……”【不要杀狼王。】 【你们会遭受北原最厉害的报复。杀了她,风雪会蔓延过月罗山阙,扑灭大周的生机,你们会受到北原狼神的天罚。】 然而,他的喊叫阻止不了轩辕凌天的红缨长/枪,刺入雪狼王的脖颈,彻底结束它的生命。 胡裴跌跌撞撞地穿过一众尸体和焦土,跑向阵前。 他的耳内传入摩尔少年的叫声,也听到一声撕裂却暗哑无比的残喘“嗷呜……”叫声。 那是雪狼王被杀死前的最后呜咽。 听到这声悲鸣的狼语,胡裴心脏中的心血更是激涌。 一股真正不祥不安的预感从他的心底窜升而起,爬过他的脊背,寒颤致天灵穴。 他顾不得去寻那个惊鸿一瞬被扑下来的晁错,仰头看向在头顶上方的天空不断盘旋不去的秃鹫和鹰群。 胡裴知道这是反噬的开始,压住心底的惊慌,食指放唇边,惶惶试探地道:“谢谢你们,散去吧……”【如若现在去找晁错,只会把危险带给他。】 果然,他的话不仅没用,大量的猛禽鸟类开始在他的头顶盘旋中探出或金黄或深褐或乌黑锐利的爪钩。 轩辕凌天昂头看去,只见鹰群的阵势和叫声不对,抽出刺入雪狼王脖子的红缨枪,看向那群被制服的摩尔人。 他的脑子里闪过近些年来战役里牺牲的铁甲军和天机宗弟子,咬牙下令道:“易安,全屠。” 轩辕易安闻言直接持枪,冲进摩尔人的俘虏队伍。 十几名摩尔人见他杀来,开始抵死反抗,被制趴在地上的摩尔人也抡起拳头。他们现在是能干倒几个铁甲军算几个。 铁甲军见摩尔人受伤投降还如此勇猛,站远的战士开始用箭矢射杀他们。 晁错被轩辕易安救下后,不顾腰间的爪伤,又冲杀一阵。 他知道天空的鸟群是胡裴的能力,定是他喊了鸟类来助攻。 趁轩辕凌天杀死雪狼王,铁甲军开始射杀惨败的摩尔人,他回首去寻胡裴,正见一只金雕尖啸着,探出锋锐的爪钩,俯冲向两山夹道。 晁错的心里猛得一跳,顾不得不断流血的腰身。他直至飞掠而起,向金雕俯冲的方向扑去。 胡裴眼见这些鸟类失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见金雕俯冲而来,猛地就地一滚躲开金钩利爪。 金雕扑翅在地,急速回旋,一个猛扑,爪钩就扑倒在地的胡裴肩头。它再次扑翅膀,试图拖带胡裴飞起。 后方的铁甲都惊了下。 【刚刚这些金雕不是在助攻友军? 怎么这会就攻击使臣大人?】 铁甲军意想不到是部分逃走的狼群察觉天上鸟群的异动,还去而复返,快速地冲向被射杀的摩尔人队伍。 轩辕凌天刚歇口气就知道这些狼和摩尔人如同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大喝一声:“杀,给我留下全部的狼群和摩尔人,不能让他们回去。” 喊杀声又起,已经无人顾忌被金雕利爪扑穿肩、即将被带飞而起的胡裴。 晁错扑来时,直接一枪挥退袭击胡裴身体的其它秃鹫鹰群、再刺向金雕的大翅。他看到胡裴煞白的脸、含血的唇角,急急喊道,“阿裴……” “……晁错……”胡裴嘶喊,从附死胎而生至今即将二十个年头,从没有这般痛过。 轩辕端也带人急跑过来,同他来的十几名铁甲军迅速结阵,扑杀金雕和围攻下来的鹰群、秃鹫。 上空盘旋的鹰群和鹫鸟群见金雕败阵,灵能者又被个人类救下,此起彼伏的鸣啸,以更加凶猛地姿态俯冲而下。 一时间,前面的铁甲军厮杀狼群和余下的摩尔人,后面的晁错和轩辕端几人在同天上俯冲下来的猛禽战斗。 等前方的石振勇察觉后方有异,带人来支援时很多铁甲军都被老鹰和山鹫的利嘴和爪子啄抓受伤,比追杀摩尔人和狼群的铁甲军还要凄惨。 晁错护着胡裴,成了众多猛禽最大的争对目标。 胡裴被他救下后,忍着肩头的伤痛,看着他腰间的血口,“你受伤了?” 晁错哪里有功夫管这个,若是注意腰间的伤势,就再没力量去护住他。 那些知道钻漏洞扑来的猛禽更是可恶,直接窜飞过轩辕端和铁甲军的防御抓向胡裴。 到最后,晁错打不过这么多的猛禽,心里一急,猛地把胡裴压在身体下面。 而他的背部被山鹫和窜出的鹰群狠狠地抓啄着。 轩辕端带人射杀猛禽,觑见晁错如此行径,眯眸间,假作几个动作,放了好几只扑下来的猛禽,任它们去啄抓晁错。 胡裴在晁错的身下,感受到身上一跳跳的震动,心悸从心底爬升而起。 “晁错,你放开我。这是反噬,没用的,除非用我的血肉。” “不,咳咳……阿裴……我还没死,就不准你死。”晁错咬牙道,一双手按在胡裴的肩头,不让他的血再流出来。 晁错腰间被雪狼王拍过的地方早已出现内腑伤,甚至连肋骨都有断裂,不过被他用腰带狠扎了一把。他能坚持到现在也是起初运到好,但是随时间过去,外口伤痕扩大不说,内腑流血更多,内伤加重。现下,肩颈后脑被猛禽狠啄,背甲更是到了破碎不堪的地步,露出背上肌血被它们抓食。 “晁错……你放开我。你……咳血了……”胡裴的眼里噙泪,心里又急。一种难以压制的恐惧在晁错咳出血扑到他面上时升到顶点。 石振勇带人回防,射杀上空的鸟群。 猛禽队伍被扑杀过数十只后,见吃不着灵肉,鸣叫着飞向远方的月罗山脉。 两头的战斗渐渐地落幕,四周的声音渐渐地归于血静。 胡裴感知到身上的晁错在泄劲。他翻身用力一推,就把人翻了过来。忍着肩膀上的痛,他抱着晁错,揽在他后背的手摸在一片热乎浓稠的血肉上。 胡裴泪如雨下,哑声嘶喊道:“晁错,你醒醒……” 晁错弥蒙双糊血的眼睛,前额流下从后脑勺边滚来的温凉血水。 透过血雾,他似看清胡裴的眼泪,忍不住裂嘴想朝他笑下,却噗出大口内腑涌上的血,夹杂零碎的红肉。 这是被雪狼王那一爪拍出的内伤,再也扛不住了。 石振勇疾步上前,瞧向这样半死不活的晁错,痛心骂道:“你个莽夫,雪狼王的一爪子可是你能受?” “别……哭……”晁错只瞧见胡裴的泪,咧下血口淋漓的唇,还努力试着抬手去摸胡裴的脸。 反被胡裴一把抓住手腕,胡裴伤情张痛苦的脸,朝石振勇嘶声喊道:“将军……你快救救他啊。” 轩辕凌天背负红缨枪,踏狼尸火地,缓缓走上前。 他一身血污、伤口,抢在石振勇前蹲下身,一手搭在晁错的手脉,再摸他的胸膛和腰腹……什么话都没有说,肃张脸,径直站了起来。 石振勇瞧他这模样,赶紧朝善后的神鹤甲吼道:“快啊,把人给老子抬回去。” 清扫的队伍上前两人,把晁错从胡裴的手里搬出去放在架子上,快速往回抬去。 胡裴瞧双手上的血肉,远去的温热,跌跌拌拌地穿过迎来的轩辕端,踉跄着追着担架,向营地去。 “晁错,你撑住。”胡裴伴随架子上的晁错一路念念叨叨说着话。 晁错虚弱地看向胡裴,内腑的血伴随担架的震动不断得从嘴角涌溢而出。 他想说:【放下少爷,少爷临死只想跟胡裴多说点话。告诉他,我的心也丢了,丢在他胡裴那儿。】 “晁错,如果你死了,我会伤情一辈子。你撑住,我不准你死。我自己还没搞清楚,我不准你死啊。”胡裴跟着、说着,就跌了一跤,摔在地上。 他的肩头流出汩汩的鲜血,心脏的激涌令他手足发软。他再爬起来时,抬晁错担架的士兵早已经飞快而去。 眼见晁错远离,胡裴从摩尔人焦乱的尸堆里起身,压着心血的反噬之痛,继续向前追去。 这一刻,在烽火烟缭中,胡裴好似回到记忆深处的九幽忘川河边。 他的灵魂逆众多幽魂从奈何桥到忘川边跌伴而来,灵魂已破碎不堪。 旁有鬼魂喊他“停下吧、停下吧”,偏偏他就继续向前走去…… 那电纹袍角已经消失很久很久,他却偏偏不信邪,闯进翻涌的忘川河,从河里向对岸的彼岸花游去。 过了开满彼岸花的黄泉路,就可以去往人间。 忘川河水掀起巨浪,淹没那些翻涌罪孽深重的厉鬼,也把他一浪头一浪头的拍下去,也有丧心病狂的厉鬼在忘川河底拖他共赴河流的尽头,沉沦进地狱火海。 胡裴忆起灵魂深处刻下的九幽记忆,魂身颤栗发寒。他的身体被西北的冷风催着,鼻尖嗅到血腥和糊焦的味道,还有好似从九幽传来的幽冥死气,令他作呕欲吐。 他的心好累,脚步也好沉重,可是……晁错就在前面……在前面等着…… 胡裴的心眼被忽如其来的风雪弥蒙。 他管不得周遭的情况,掀开了营帐的帘子,冲进了晁错的帐篷。 栅墙外的战斗落幕,一切都在轩辕易安等将领的吩咐下进行清理。 扫战场得在打扫,埋尸得在埋尸,焚烧得在焚烧…… 或许摩尔人的大军很快又会到来,轩辕易安和轩辕凌天、石振勇等人都不得闲,稍许休整后又要去大帐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没有人有时间和心力来担心一名初出茅庐就担任要职的小将。他能活下来是有军功的英雄,死了是为国捐躯。 胡裴扑入晁错的营帐,军医见他到来后摇着头出帐。 胡裴见此,跌撞着扑向木榻前,瞧着那被草草擦过的苍白脸孔,一下子软倒在地。 他跪撑着起身,说不出一句话、发不出一个音,哆嗦着手脚爬到凌乱的晁错榻前。 掩口无声,眼泪直滚落下,却怎么都嘶喊不出一个字。 【晁错……晁错……我来晚了……】 胡裴在心里一遍遍地喊这个名字,泪雾蒙眼,用衣袖替晁错擦去额角的血,看向原本应该灵动清澈的眼神已经紧紧地闭上。 他心里那股哀寂的心死之情,仿佛从地狱深处爬回来,再次蔓延原就荒芜的心田。 【晁错……晁错……怎么会这样?是我……是我害了你。】 胡裴的头触在木榻的床沿,毛刺割破他的额皮,流出殷红的血,凝成血珠,滚落下来。 他的心痛得无以言表,凝聚的血滴在晁错的手背。他嘶哭着想擦掉手背上面的血迹,却发现血里还有莹光,那光正在侵入晁错的肌肤。 胡裴猛地想起,他的灵魂天生自带灵力,而身体在雷冥尊教灵魂吸收月华后连带得到灵力的滋养,所以那些金雕、鹰群、秃鹫才会想要吃他的肉。 灵力乃是修真界修炼的基础源。 虽然在御飞禽时用去太多灵力,还压制不住爆发反噬,但身体确实被灵力滋养过,血肉中还是蕴含些灵力,只要量足够。 胡裴擦去眼泪,一口咬在手腕内侧红润的血管上。 等血涌出后,他急忙抵开晁错温凉的唇齿,把手腕上的血滴进去。 晁错的脸色因血中带的灵力有点好转,但是没有生的迹象。 胡裴眼里发狠,收回手,取出随身携带的匕刀割在手腕上面。 大量的血涌出来。 他急切的把手腕放在晁错的唇口边,让血流下去。 但是,晁错已死,根本无法吞咽。那嘴里灌满血后,顺唇角流出来。 胡裴的眼里流出极致的哀切。 他坐在床榻边,抬起晁错的头颅,以手抵在他的颊下喉骨,迫使他开口,把血流进去。 用此方法,他一直给晁错灌着血,直至胡裴自己两眼发晕,扑倒在晁错的身边。 晁错的魂魄从身体里流出,虚飘在胡裴的身旁。 他看着胡裴自虐般放血行径,焦急地吼叫着让他停下。 然而,胡裴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晁错的灵魂。 直至胡裴失血过多昏迷,加之他的内伤和肩头的失血一起爆发,至濒死之际。 胡裴的灵魂强大,肉/身虚弱到无法承载他的灵魂时,直接把他的魂体弹出体外。 ** 与此同时。 九幽黄泉海中的一座小岛上,至今没有收集到一滴黄泉流浆的雷冥尊看向再次枯萎的黄泉花,既无力,又怅惘。 他感知到雷积山洞府的异动,把盘在脖子上的白狐身体取下来。 白狐的体内存放雷积山这异空间法宝。它在异动,说明白狐有异。 雷冥尊凝神探在白狐的额心。他身为九幽的冥尊,拥有御使部分九幽法则的能力。 在白狐肉/身,与灵魂绑定的往生魂契牵引下,雷冥尊看见人间的胡裴正遭受的一切情况。 ** 人间,营帐。 此时,晁错惊愕地瞧向从胡裴身体里析出一道与他本体容貌有出入的灵魂。 相比起胡裴身体的模样,这道签下狐族往生契约的朝歌灵魂如同神祇般神俊不凡又清贵优雅。 晁错一时间都不敢上去相认,还拿手悄咪咪地戳过去,直接穿过朝歌的魂体。 胡裴不记得自己的灵魂身前叫什么,但记得自往生池后出来的所有记忆和伤痛,以及附死胎而生的几次经历。他的魂身转望过去,讶异中恍惚过来。 “晁错,你的魂体还在人间。” 晁错哈了声,瞧向扑来的胡裴灵魂,回抱过去,却两两错开。 他摸了摸脑袋,兴奋道:“我现在知道你说得往生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人死后真有灵魂。 我感觉到冥冥中的召唤,本是要离去,但是你在喂我的尸体喝血时,应召声就变弱了些。 阿裴,你别喂了,这些人也真是,不进来帮你止血。 我既然死了,就该去那什么九幽冥府投胎啊。 啊,终于有人来了。” 胡裴听着晁错的灵魂念念叨叨,魂体灵心竟有种想落泪的冲动。然而,他出口的话就成了哀其不争的抱怨:“你这人真是,死了还这么聒噪。” 晁错的灵魂是真的松口气。 轩辕端带军医入室,直接帮胡裴的身体止血,还把晁错的尸身挪回地面的木架,把胡裴的身体搬到木榻上。 晁错还看到轩辕端把胡裴的身体揽在怀里,眼见这混蛋八皇子把胡裴的衣衫打开,给他肩头敷伤药止血……又痛又难过又伤心……忍不住就直接拳打脚踢轩辕端。 作为灵魂,晁错所有的动作都从轩辕端的身体上穿过去,没有造成任何妨碍。 但是,轩辕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更是搂紧了怀里的胡裴。 胡裴瞧着气炸的晁错,灵魂又忍不住笑出声。 他挥袖一卷晁错,就站在营帐一角,静静地看军医和轩辕端在忙碌。 军医帮晁错擦去血迹,再三确认后还是朝轩辕端回禀:“殿下,晁将军的尸身还保持温热,但是没有呼吸和脉搏,应该是救不回了。” 轩辕端眸光凝煞,轻应了声后,直接吩咐道:“别管个死人了,快来看看裴郎。” -------------------- 第53章 ================== 西北的夜晚尽管会迟到,终究会来。 今年的大雪似乎比往年来的更早,直至成鹅毛卷般飞扑而下,砸落人间。 胡裴感知到日落后幽冥的力量在增强,随时可能拉晁错的灵魂入九幽。 他带上晁错,径直飘忽出被轩辕端占据的营帐,直往北原的深处逃去。 晁错惊讶地看向胡裴的举动,好奇道:“你不回身体吗?你还有救啊,别飘了。” 胡裴被他卷扯着,立在冰雪中。 他看向远方的日落,压抑灵魂里泛起的酸涩:“你知道吗?晁错,那点灵力耗尽,你就再也回不去身体。我们向着太阳跑,天就永远不会黑,九幽的旋门在日光的遏制下会迟滞,它就追不上你我。” 晁错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带自己向北原深处跑。 他想拥抱胡裴,却从他的魂体上穿过去,不免难过:“胡裴,别这样,我死了。” “不,没有。我一定能想办法复活你。 晁错,你还年轻,还有未来……是我……我贪念人世的温情,人心的温暖,害你的命运被更改了,这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晁错。”胡裴的灵魂比之晁错强大,手捂在唇边压抑从魂体灵心里沁出的冰凉魂液,那是灵魂的眼泪。 【栅墙上的心脏刺痛就是警告,但是太迟了。比之更早是雷冥尊的提醒,但一直没当回事。】 【没有猛禽的参与,轩辕凌天会更谨慎,晁错也就不会死,偏偏因自己召唤猛禽参与,害死了晁错。】 天还是黑了下去。 最后一缕阳光正在天际消失,这缕光会照进九幽的黄泉。 晁错看向眼前魂体颤栗的胡裴,连他的魂都起了哀伤之意。 他心悦胡裴。 【从阿裴的容貌至才情、善念,从阿裴傲色迎人却会侠骨柔情、当街拦马激言,从他的心遗落它处表现出的孤独痴念,到自己愿意舍身换取阿裴的真心……】 每每想起良宵楼里胡裴离开前说的话,晁错就好怨念,憎恶那个令胡裴丢了心的人。 至白日不顾危险地扑下山去救胡裴,到完全没有多想把人压在身下,替他挡住猛禽利爪……晁错飘飞上前,立在胡裴的跟前,静静地感受脚下传来的九幽冥府的旋涡吸力。 “阿裴,我心悦你,如同你想我活下去一样,我也想你活着。 人世虽多龃龉,日后我也不在了,但是一定有一个人会爱你,再给你一颗真心。” 说着这句话,晁错的魂体哀伤到飘忽不定,心伤至魂深处,痛得他魂体的眼里落下至真至情的眼泪。 眼泪顺落日余辉被他脚下的九幽旋门先一步吸走。 晁错忍不下灵魂的情殇痛苦,赶紧转口,暗哑着哭喊道:“错了错了,阿裴,我舍不得你。我不想你喜欢别人,你就喜欢我。我的心丢在你那里了,阿裴。” 伴随夜色深临,他大声道:“我想和你在一起,胡裴。” 胡裴看向这般任性、嚣张到扑来的晁错魂魄,恍惚想起这个少年虽高大却刚二十有余。 他又想哭、又想笑,重重地点头,灵魂被晁错猛地席卷缠绕在一起。 彼此灵魂纠缠拥抱,感受到魂体灵心在产生碰撞。 胡裴泣不成声:“晁错,我不会让你死,我保证。” ** 九幽冥府。 雷冥尊刚想要离开黄泉海上的小岛,去处理朝歌灵魂的问题,察觉到落日余晖里流过一丝晶莹。 他挥手把这滴黄泉流浆收集起来,放入玉瓶。 握着玉瓶,雷冥尊喃喃道:“竟然是人间至情至性之泪,随最后一缕余晖落进九幽黄泉海,名为黄泉流浆。 用它浇灌黄泉海土生土长的黄泉花,以此解除‘往生池水洗涤记忆’的毒。 入往生池者,被池水洗涤,就会忘却前尘,再入池底的六道轮/回盘往生。 往生之毒,却会被人间至真至情至性的情感洗涤,再次忆起过往记忆。” 雷冥尊以指腹抚摸玉瓶,忆起曾在胡裴的额心用法时窥见‘朝歌从九幽逃出去的场景’ 【……这便是朝歌的至情至性,偏偏他把痴情……用在一个没有把他放在前位的师尊身上。】 雷冥尊的神色露出夕阳落海的寂寞。 他望向余晖在黄泉海的天际消失,整个九幽再次沉沦于黑暗。 他的心间起了久不曾有过的伤情,侧眸在那狐狸额间投射向半空相拥的两道魂魄。 【原来,这就是既失又不得的滋味,伤情至此,可想而知以前的朝歌该有多痛。 朝歌没有错,错得一直是罔顾他情谊,避于世间伦理、不敢直面的师尊自己啊。】 雷冥尊挥手散去半空的人间景象,握紧玉瓶,喃喃道:“黄泉花已经谢了一茬,等下一茬开,才能来收取往生之毒的解药。朝歌啊朝歌……” 【为师……想自私一次啊,为师仅想在你身上自私一次啊。】 雷冥尊的内心驳杂,痛苦而挣扎。 他的道心令他不能罔顾他人意愿。然而,当他认清自身情感时,自私的内心又令他产生违背道心的痛苦。这般的情感折磨他,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收起玉瓶,再次祭出半个分身留在原地。他的本尊沉肃张脸,带白狐的躯体前往人间。 ** 人间,西北冰原。 胡裴用自身的魂体灵力,强行禁锢晁错的魂体,不令他的魂魄被九幽的旋门吸走。 正当九幽的法则吸力流转到他无法抵抗时,雷冥尊带着白狐现身了。 胡裴的目光瞬间亮起,穿过晁错,祈求地望向他,张口凝语,哽求道:“求……求你……救救他。” 雷冥尊在晁错转身望来时,扬手挥去。晁错的灵魂变成一颗晶莹的魂珠悬浮在半空。 胡裴急忙去抓,魂珠嗖得一下飞入雷冥尊的掌心。 胡裴疾飘上前,去抢雷冥尊手里的魂珠,被躲过去。 “冥尊……” 叫出口后,他却怎么也说不出下一个字。 胡裴压了压奔涌的情绪,十分清楚这一开口,断送得必定是他一直以来坚持寻找的东西。 【然而,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何况,晁错用情至深。】 胡裴的魂体波涌,试图压下魂心流出的哀痛,扭得几无人形。 “雷冥尊,我错了。你让他活着,我可以回狐狸的体内。你的要求,我都愿意答应。” 雷冥尊翻手收起晁错的魂珠,撇开眸光,不去看他的伤情。 他看向两人头顶被阴云遮掩的夜幕,凝目间,压住眸中诸多复杂的情绪。 雷冥尊淡色道:“自玉芝院一别至今,人间已年多,你的魂力却没有增强太多,说明你没有好好修炼。 若好生修炼,何至于在启动狐族的灵魂秘术,却被反噬自身,牵连同伴。” 胡裴闻言,惊愣地后退了步。 【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天生会灵语、同动物交流,用灵力御使鸟禽走兽……全是因为与飞白狐狸的往生契约缘故,全是狐族天生的灵魂秘法。】 他无法接受的摇着头,上去拉雷冥尊背后的手臂,激动道:“我答应你,自此后我每日都修炼,一定增强魂力。你救救他,他本不该命绝。” “你要回归狐族的躯体,完成你同净塔签订的往生契约。”雷冥尊垂眸,怜悯又内敛情意地看向朝歌的脸。 “好。我答应你。晁错活,完完整整的活着,旁人不会质疑他的死而复生,我什么都答应你。”胡裴昂面看向如神般的雷冥尊,眼泪自魂体流淌而下,凝成数颗魂晶。 雷冥尊转手收起这些晶莹剔透的魂晶,伸手擦在胡裴的眼角。 他想说:【朝歌,别哭,都是为师的错。】 出口却是:“你改变人间形势走向。北原深处以狼为图腾的摩尔人会和妖团结在一起,他们在诅咒大周。 大周的国运本有千年。因这茬,虽不至于完全动摇国本,却会在五年内天灾人祸不断。 如若不破解,后果可能引发更大的灾难,很难预料。 若要破解,必有一能人称帝,以自身能耐镇压北原而来的风雪咒怨,撑起大周的国运。” 胡裴愣怔,放开雷冥尊的手,垂头思索,喃喃道:“因我召唤猛禽同铁甲军和神鹤甲一起围杀了雪狼王的缘故?” “对。这头雪狼王本可以成为集结信仰之力的地方妖神,成为摩尔人的信仰护佑他们。但是,它死在这里,而你在因果一环里成为那个重要的因。” 雷冥尊把另一句话压回喉口:【因而,你也会受到天罚。这天罚,为师欠你,替你抗。】 雷冥尊继续道:“所以,大周今后国运不昌,人间战乱不断。往后,这些祸事的因果之源都会报应在你的身上。 至于人间的解决之法,你要在五年内,寻到一个可以活过两百年的帝王,鼎国运,抗北原风雪里带来的咒怨。五年后,你的胡裴肉/身必死,再入狐族的躯体完成往生契约。” 【至于那位帝王的因果之罚,为师也替你一并抗下。那时,为师再来接你。】 雷冥尊说完这些,挥手携裹怔忡的胡裴魂体。 一步踏出,两人回到铁甲军的营帐。 帐篷里,轩辕端正在发怒,责令军医救治胡裴,就连西北的雪莲都磨制成药给胡裴服用。 胡裴魂体的目光凝在一边已经被盖上白布的晁错躯体上,喃喃道:“我答应你。可是活过二百年的帝王难寻,但我造也会造一个出来,只要你救活他。” 雷冥尊却在来时就制定了方案,也为他想好那个最优的帝王选择。 他颔首无言,先把胡裴的魂体送回他的肉/身躯体。 胡裴大吸口气从床上醒过来,转头吐出一口血药混合的污秽。 轩辕端惊后露出喜色,一把揽住胡裴的肩头。 他不嫌弃胡裴一身的血迹污浊,紧紧地拥抱他,震惊了一旁的军医。 军医呆滞地望着八皇子和胡使臣这禁忌般的行为。 胡裴挣了挣,没能推开轩辕端,朝呆愣的军医道:“雪莲,给晁错服用雪莲,他还有救,快。” 轩辕端咬牙,却不能当胡裴的面阻止此事,只能宽慰道:“裴郎,你伤神太过……晁小郎他已经……战……” “没有,雪莲功效奇特,一定可以。试试,殿下,快。” 胡裴这次攒了力气,挣脱出轩辕端的束缚,强撑着下地去晁错的尸身那边。 军医把藏雪莲的冰箱找来。 胡裴就听雷冥尊的指示在所有的雪莲里寻到一株被施过法,显得极为纯净透明到与众不同的雪莲。 他取出这朵被命名为“纯净雪莲”的莲花,直接取瓣后,捣碎出汁。 整出晶莹的雪莲汁液后,胡裴掀开盖住晁错尸身的白布,昂头就把汁液灌入自己的口。 他抱起晁错的头,俯首把唇覆上已经僵冷的晁错的唇。 晁错的尸体尚且不至于完全到僵硬,但那冰凉的触感冻进胡裴的心。 他含泪把口中的雪莲汁渡进晁错满是血味的唇齿里去。 这一切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假象,给晁错死而复生寻到一个不至于太过荒唐的理由。 雷冥尊敛起眸里的凉意,旋出晁错的魂珠,直接以冥尊掌九幽法则之力强行把他的魂魄逼回肉/身躯体。 与此同时,雷冥尊脚下旋起九幽的旋涡,自九幽来的法则猛地击向他的法体灵身。 此击之下,几近把雷冥尊一半的魂体涤荡成虚无。 如同他曾经那缕受伤的魂识般,半道魂体在法则的攻击下几不能成型。 伤势极重得他只来及匆匆看了眼胡裴,就顺九幽法则的撕扯之力,回归到黄泉海上余下的半个灵体里去。 -------------------- 所以,情况不甚明朗下,雷冥尊这追夫火葬场先来一小波。 第54章 ================== 自晁错那日被救回来后,又过去数日。 营地里对于晁错的死而复生没有大肆渲染,知道的人也不多。 实际上,只有轩辕端、军医、胡裴三人知道晁错确实死过。 轩辕凌天依稀有过猜测,但是见人活着总比死有用,他不予深究,还严令瞒下雪莲可以救死活生的药效。 但是,这道暗令给了一直伺机寻找机会的轩辕端实行完美计划的灵感。 ** 整个西北的军营弥漫一片肃杀之气。 西北而来的风雪夹杂雪狼族的狼嚎呼啸,间或猛兽雪熊的怒吼。 整个铁甲军和神鹤甲的军队扛着严寒,准备同集结五千摩尔人的人、兽军团应战。 当杀死雪狼王,以它的头颅祭奠铁甲军的亡魂后,大家都知道会面临摩尔人和狼族的报复,谁又有功夫去较真那个受伤后依然活下来的晁小将军到底是怎么活下来呢? 在西北紧张的备战下,杀死雪狼王和准备应战摩尔人军团的战报分先后传进远方的金都大金宫,里面夹杂一份轩辕端给狄赓帝的密函。 ** 大周,金都,大金宫。 狄赓帝鬓角斑白,听得战报传来雪狼王死,大声直呼“好”。 同时,他发现了一则附赠奏报:西北的‘纯净雪莲’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乃是长生不老之药。几近死去的晁错因‘纯净雪莲’活了下来。但是,普通雪莲极其多,而独有的纯净透明的雪莲千里难挑一。 这令身体日渐衰弱的狄赓帝心起涟漪。 以大周举国财力,向隔天堑海峡的西大陆修真界换来的不老丹,按轩辕祖制供给东都的轩郡王服用。 如今又拿大量的国库财富换得不老丹药,给跟随轩辕五离去的四公主轩辕帝姬服用。 对于西大陆的修真界仙人,大周帝王不敢打、不敢怒、更不敢强取豪夺或以人间权势去压。 但是,这次面对得是东大陆的西北,西北的纯净雪莲可以长生不老……这个诱惑谁能抵挡? 西北,可以战!!! 狄赓帝筹谋好几天,还在夜里做了长生不老、千秋为帝的美梦。 他又等来铁甲军石振勇的暗报确认【晁错死而复生】这等神奇事。 随后,他先后招季雪康、三皇子轩辕玄、四辅等官员入勤政殿商议此事。 在三日一期的大朝会上,狄赓帝祭出轩辕铁甲的虎符,擢令晁错、使臣胡裴在年后雪化时回京。 同时,他下令三皇子轩辕玄带上金都全部铁甲,调令北方驻边铁甲军,一起开赴西北,彻底打服摩尔人。 又有文书暗旨【寻到令人长生不老的纯净雪莲,带回金都。】 轩辕玄极不愿意在这种时候离开金都。 此时的太子轩辕海已经一蹶不振。因为有人在暗中给他服用秋丽鸦,轩辕海显得颓废不堪到荒淫无度。 太子已经数次触怒龙颜,失了帝心,也让狄赓帝的心态一再受挫。 这个时候离开金都,轩辕玄认为自己筹谋的事极有可能旁落。 何况去西北面对庞大的铁甲军,那是轩辕凯的旧部所在,会有一定的危险。这些情况,轩辕玄全部心知肚明。 但是,可令凡人长生不老、死而复生的纯净雪莲,又有晁错这个真实案例的存在,同样令拥有野心的轩辕玄心动。 轩辕玄拖了帝王的军令半个多月,直到埋伏在西北军中的暗线来报,确认晁纲之子晁错明明已无生机,却因独特的雪莲复生。他就再无疑心。 长生!凡人怎么可能经受得住这般极致的诱惑? 退一万步讲,即使纯净雪莲真不能令人长生,但有如轩郡王般拥有不老的容颜,也是一种权利的象征。 在轩辕玄的内心:【如轩辕海这般的废物皇子,跟随在轩辕五身后而有了名声,令狄赓帝刮目相看到立为太子。 何况,前往西北,若能拿下整个铁甲军的军权……那么,整个大周朝再无人敢同自己作对。】 种种核计下,轩辕玄答应狄赓帝这次的出征要求,却也因这次出征,他把命彻底丢在西北。 ** 西北,月罗山阙,大周军营。 晁错自那日醒来就一直避开胡裴。 他还跟随战士上了几次夹道战场,同摩尔人和狼熊队伍厮杀。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怪物,力量比之摩尔人都要强大。 何况,死后复生?那是传言里修仙人的特权,这跟他一个凡人有何关系? 而且,他怕自身的独特给胡裴带来不好的影响,甚至胆怯到不敢去问一声:【阿裴,我没死,咱们能在一起了吗?】 这个问题一直折磨晁错。 即使他被石振勇和轩辕易安拎着冒雪训练都没能停下胡思乱想。 石振勇和轩辕易安却看上了晁错巨大的潜力,各自有心地带他进行应战和训练。 石振勇还哈哈大笑:“你小子因祸得福,伤那么重还能活下来,福气大着呢。如今,你的力量比之前还增大几倍,摩尔人都能被你惯倒地,还获得了大周第一俊儒的亲热,哈哈……” 晁错脸色爆红,银白的铠甲显得他更加白里透红。 不远处,轩辕端站在胡裴的旁边,凝目在雪地上训练的士兵们,紧了紧肩上的狼裘:“三哥要来了,带来金都和北方驻边的大军。” 胡裴盯在那些哼哧哈的军士身上,淡淡回道:“你上报的奏折不正是这个目的。在金都,你父皇的眼皮下,轩辕玄可以做的事,你不能做。在这西北前太保旧部众多的军营,你可以做的事,三皇子却不行。 终归,人心情谊大过了权力欲望。可惜,三皇子参透此中道理却为权利捆绑,走上背师争权的道路,失了旧部之心。” 轩辕端勾起唇角,温柔地眸光凝向胡裴。【知我者,胡裴也。】 他转了话题道:“我不知道你竟会喜欢男人。若他可以,那我呢?” 胡裴闻言轻笑了声:“这世上只有一个晁错。” “为你不计生死,便是你的心防底线?若我以江山为聘,帝后之尊予你呢?”轩辕端侧身盯在胡裴被黑色毛领遮掩的雪颜上。 胡裴收回望向晁错的目光,转向轩辕端,望入他那充满欲望的眼神,好似看进他的心:“殿下,当年你我相见,你行儒门道礼,就已定下你我之间的君臣关系。” 至于谁能坐上那个帝位? 其实,胡裴以前都不甚关心这事。 帮轩辕端,不过是还当年在国子学府轩辕端帮着挡了些人情麻烦,才有助力轩辕端在太子争位中明哲保身、出谋划策的事。 如今,与雷冥尊交易后,胡裴倒是要关心谁能在帝王之位、承袭二百年之久。 承袭二百年的大周国运,这个人一定不是凡人轩辕端。 在位二百年,非常人。 纯净雪莲不过是雷冥尊复生晁错得一个噱头,根本不是真事。 但要一个帝王在位二百年,抵御天灾人祸、北原摩尔人和狼族的风雪咒怨,还得寻一个不在正常选择范围内的轩辕血脉称帝,这绝对不是易事。 胡裴想到一个人,那就是东都轩郡王。 唯有不老容颜,加之修真界的延寿丹才可以达成此事。 光是不老丹,已经耗尽大周的财力向修真界换取。 再要延寿丹,势必更加困难。 凡人超乎寻常的延寿,乃是违背天道自然的法则。 以顺天道而行的修士,更不会同意这种背道的事。 不然,修士定会为此背负孽债。 胡裴昂面叹息一声,正见晁错快速地收回望来的目光、再同士兵你来我往的过招。 晁错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险而又险得避开对手的戟刺。 胡裴不可抑制地弯起唇角,朝身旁的轩辕端笑道:“殿下,听军医说雪莲泡茶可以润肺养心,可有兴趣一品?” 轩辕端刚因胡裴的话心里自我建设完,闻言,扬眉道:“自然,请。” 雪地上,晁错直接一枪挑开对手的长戟,气乎恼乎道:“不打了。”说完就要走,却被石振勇一刀给砍回场地内。 石振勇肩抗大刀,打趣道:“怎么?喜欢的胡大人跟人家有说有笑还入了帐,你吃醋了?” 晁错咬牙,硬声回道:“我胸骨的伤还没好全呢。” “得了吧。不知道是那雪莲的作用,还是你那胡大人的血有效,你龙精虎猛得很啊,就差把人按在帐里翘臀摇摆了。”石振勇说完,就举刀杀向他,“我来会会你。” 晁错被他说得脸热,见状,举枪一挡。 刀枪碰触闪出一片火星。 他直接被石振勇逼回场内。 这会,晁错真得没法转移注意力。 石振勇握刀横劈,心神拐道的晁错就差点被削掉发髻,令他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应对再次袭来的大刀。 两山夹道的栅墙上方,轩辕易安领兵在夹道严守。 铁甲军和神鹤甲已经打退两拨摩尔人的狼熊进攻,令发狂的摩尔人转道向远处的雪地针叶林去冒险进入大周。 轩辕凌天就带铁甲军和天机宗弟子在针叶林设陷阱、严防死守,以防摩尔人的突进。 胡裴和轩辕端随军医进入放置当初摩尔人送来的冰箱帐内。 胡裴朝军医道:“你把这几箱雪莲在此帐内以热炭炙成干花,碾碎后混入将士的饮食里,供给将士服用。另外,这几只冰箱再装满干草,在三皇子的军队到来前务必使它们在暖帐内融化,腐烂成泥。” 军医闻言一惊,凝目看向轩辕端,见督军颔首,就依言照做。 胡裴凝目在军医的面容上,眼神攻势下令他不得不抬眼望来。 军医的瞳眸微张,一下子望入胡裴的眼瞳深处,耳听胡裴缥缈的声音,不自觉地点了头。 等胡裴和轩辕端离去,军医只记得一句【阻止大周的铁骑为了雪莲进入北原,才可以减少两族更多的战争,减少更多的将士牺牲。】 轩辕端理解胡裴销毁雪莲得这种做法。 若这些雪莲进金都,不止狄赓帝会贪婪,就连普通大臣、富豪也会起争抢的心思。 不过,即使没有这几箱雪莲,也不可能阻止即将到来的轩辕玄进入北原。 只要轩辕玄进入北原腹地,那么北原就是轩辕玄的葬身之处。 话说,轩辕睿已经上了天机宗,但能不能被留在天机宗坐享功成,还要看轩辕凌天同摩尔人的战争里空出手来后再做定夺。 至于那枚传闻里的轩辕龙令……轩辕端早已不再去想:【倘若前面竞争的皇子都死去,余下一人可继位,又何惧哉一枚远在西北的龙令?】 夜间,胡裴正在宽衣,帐篷的门帘轻动,冷风摇曳煤灯暗影。 他停了手,却被一道炙热的身影环住腰间。 胡裴没有拒绝,也没有多动,而是静静地等待身后的人说话。 晁错抱紧了他紧实的腰身,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白日里胡裴和轩辕端站在一起都令他窒息到失神,这会入了胡裴的营帐,嗅着他身上的幽幽冷香,觉得这样就好满足。 胡裴等了会,听不到他出声,按在腰间越发箍紧的晁错手臂上。 他发现了一点,晁错动心忍性的本领提高了,那地方至今还没起来。 胡裴脑子发轻,【怎么想到那地方去了?!】 “晁错……” “嗯。”晁错心里一热,发出声鼻音,激得他和怀里的胡裴都颤栗下。 胡裴感受到他身体在瞬间起的变化,垂眸压下唇角不自觉泛起的笑意。 “你又戳到我了。” “嗯!?”晁错只觉得热,怀里的身体散发诱人的香味,就想不管不顾不知羞得做翻青年人的冲动事。 “你那……铁杵,又戳着我了。”胡裴倾身向前,实在是晁错那地方隔着衣衫都能烫到人。 晁错脸色爆红,但是舍不得他离开,往前跟进下。 他这身板一前倾,胡裴往前一躲,就把两人往前头的帐榻上带去。 晁错眼见胡裴带着他要砸在床板上,身体自动反应过来,脚尖一用力,两人调转了方位。 便是这样柔软的床榻,他也舍不得伤到胡裴,更舍不得松开他,顺势把人正面转向自己,硬是坐了胡裴身下的垫子。 晁错自己背朝下,砸在榻上,怀里依旧紧紧地抱着心悦的胡裴。 -------------------- 第55章 ================== 风声呜咽、雪飘如絮,帐内灯影错错,两道交叠的身影映在帐幔上。 胡裴撞在晁错硬实的胸膛口,担心他之前受的伤,往上摸了摸。 一手的硬肉,晁错还因此紧张绷紧了肌肉。 意识到这点,胡裴就住了手。 晁错却把手上移,抓紧了胡裴的手按在心口,令他感受到自己激亢的心跳。 为了此刻,心机如晁错直接退下了白日的铠甲,一身便服而来。 两人的手一者温凉,一者烫热,交互彼此的温度,连呼吸都吹拂在对方的脸上。 昏黄的煤油灯下,四目相对。 晁错惑在他的眼波里,猛地就昂头撞亲了上去。 “唔……”胡裴呼吸急促,在他亲来时头一撇与他交颈在一处。“晁错,别这样。” 晁错咬牙,忍得极为辛苦,额间都敷了薄汗。 但是蹭了蹭颈项交卧的胡裴侧脸颊,那爽滑的触感令他的心如雷鼓跳动,暗哑又忍耐道,“阿裴,不可以吗?” 嗓音里隐忍的力量,如同春日的花骨朵在努力绽放自身时,涌出全部的力量。 低语浮在胡裴微痒的耳边,扎种在他柔软的心上。 感受着晁错另一只游走的手,胡裴更紧地拥抱他。 “嗯哼……”晁错被抱得太紧,轻嘤了声,呼吸越发急促。 他好想好想……但是,心里有一道枷锁,那道锁扣令他隐忍而不敢亵渎胡裴。 在胡裴不主动的情形下,晁错忍得委实的痛苦。 五大三粗的个儿昂看俯视下来的胡裴面容。 晁错的目光流萤星点灯,吧唧下嘴,委屈巴巴:“阿裴,我……” 胡裴的眼里闪烁温柔的眸光。 他的手抚摸在晁错刚毅、颌骨分明的脸颊,手感略有些糙,但青年人肌肤的温热柔软,更衬得他越发炙热。情语呢喃得一声:“阿错……” 晁错猛地一个激灵,仅仅因为这一声,他的心防一泻千里、溃不成军。 他浑身一松,既激动又难看,既欣喜又羞耻…… 猛地用力,就将胡裴拉下来,砸在自己厚实的心口。 他咬牙,又郁闷又紧张:“阿裴,你多喊喊,我我……我不碰你。” “阿错……”胡裴往下缩了缩,靠在他的心口,听着那心脏激狂的跳动,感受人世至情之心的温暖。 外面的西北风呼啸刺骨。 原本不怎么有热气的帐篷却因两人两颗心的贴近而温暖如春。 “阿错……如若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要好好生活。” 晁错猛地一惊,一个猛虎打挺,一翻身就把胡裴压在身下。 他弓起紧绷的背,如只蓄势待发的猛虎。 他抬起腹部,拉直身体,直视入胡裴的眼神,张了张口才吐出句:“我记得那日的晚上,你带我追逐西北的日落。 阿裴,你说太阳不落,我就不去九幽。 但是九幽拉扯我了,真得是因为纯净雪莲才把我救活吗?” 胡裴扯起唇角,看向这般冷天气还能沁出汗的晁错,轻轻得把他拉下来靠在胸膛。 他捧着晁错还在努力昂起的倔强脑袋,目光一低,也不继续使力,直接昂起下巴就吻上他那不自觉颤抖的唇瓣。 抵唇磨磋,柔软而烫热。 胡裴探舌尖舔了舔,似乎有点儿甜。 晁错从激动到颤栗,从唇瓣碰触的柔软到一颗心似蒙了层雾,被一双晶莹含光的眸撕裂开迷雾,露出温暖的日光。 他再也忍不住,学胡裴的举动,笨拙地舔舐他、轻吻他。 “嗯……阿错……”胡裴轻呼了声。 “怎……怎么了?”晁错一听他喊这声“阿错”,脑子里就一片浆糊,却始终记得不能伤了胡裴,停下来望他。 胡裴知道他那地儿又起来了,含笑抚了抚他红艳乖巧的大耳朵:“你躺下来,我和你说说话。” “……”晁错呆了呆,顿时有种被石振勇一刀削去脑袋的刺激感,哑声道,“阿裴,你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道理吗?” “既是射箭,自然上弦即出。” “……”【神你胡裴大爷的上弦就出,我可不是那个曾经少不经事的竹林少年。】 晁错心里有一千头雪狼在狂奔,践踏着他的雄壮。 他瞧向眸光晶亮的胡裴,直接把脑袋砸在他的颈项,蹭在他柔软的耳边,凶狠道,“阿裴,你一定是妖精,专门来折磨我,还是那种最喜欢欣赏旁人痛苦的妖精。你知不知道这样刺激久了,军医说会坏的。” 胡裴闷笑了声,揽在他的腰身。 被这么重的晁错压着,有些喘不上气,但是依然没有舍得推开他。 以这样的姿势,胡裴恍惚说道:“等这里的事情了结,我们就回金都。到时候,你想怎么做,我都答应你,好吗?” 晁错呆下,一个翻身就滑下胡裴的身体。 两人调整了睡姿。晁错侧身躺在胡裴的旁边,深吸数口凉气,压下火热的燥意,比起此前在百里翠竹林里的不经事,这会的晁错那动心忍性的本事确实提高不少。 他单手支棱额头,看向昂面瞧来的胡裴,热红着脸,轻笑出声:“阿裴,有没有人说过你美得令人不敢违背你任何意愿?” “俗人。”胡裴压着唇角,不让它翘起来。 他的手叠放在腰腹,躺的自然而又规矩。再次昂面瞧向晁错时,他又笑道,“阿错,你改变了我的认知,谢谢你。” 至于具体是什么认知,胡裴没有细说,晁错也不深究。 晁错咧大唇角,侧躺在他的身边,揽住胡裴。 他察觉胡裴往外挪的举动,更往胸膛前带了带。 “放心。我不动你。如今,我的心在你那,迟早能换回来。睡吧。” 说着,长脚一勾,就把被褥带了上来,盖在两人的身上。 胡裴闻着他身上的味儿,却忍不住踢了脚:“你回自己的营帐,最好先洗洗。” 晁错一个寒颤从脚底窜上天灵。 他瞧向胡裴极为认真的眉眼,“嗷”了声又赶紧压住口,不能败坏了胡使臣的名声。 此前,他换下了铠甲,为了来见胡裴不仅洗了,还穿了京中带来的袍子。 刚才被一声“阿错”喊的销魂失控,晁错的脸一片红艳,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他出了渐渐温暖的被褥,回首望向笑得十分俊美、蕴黄光如玉的胡裴容颜,大叹口气。 “我为什么会着魔般喜欢你这么个狐狸样的男子!” 胡裴的神色一呆,见他往水桶那走去,敛起眸里的忧虑,含笑开口道:“我暖了被窝等你回来。” 晁错的一颗心立时发轻,连脚步都轻浮了。 他三下五除二剥了个干净,拿胡裴的面巾搓个战斗澡,疾步跑回帐榻。 一窝进被褥啊,心飘飘然。 晁错暗自唾弃。【晁错甲:轻浮!晁错,你太轻浮了。晁错乙:呸,自从逢见公子、必思胡裴,我晁错就是个对胡裴轻浮的男人。】 自我战胜的晁错揽紧身旁不恼不闹、不推不拒的人,“阿裴,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那种。” 他侧身望着胡裴沉静的眉目,手在被褥下又不安分得在他腰间游走。 胡裴闭目间蹙了下眉间,按住在腰上作怪的手。 他把晁错的大厚掌捏在掌心,那大手如他的人一样又大又热,令人安心。 胡裴闭着眼,舒展眉目,轻声道:“阿错,谢谢你。”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生此地,晁错听到这句话心花怒放。 他虽知道这句谢谢后,包含许多人心复杂的情感。但仅是这样,他就心满意足。 抵在胡裴的枕边,瞧着他的侧脸,晁错竟也能宁静地睡了过去。 阖目的胡裴一吐近来修炼的灵力,以灵丝蕴养的方式萦绕在晁错的周身。 晁错现在的力量大如摩尔人,不完全算是雪莲的功劳,更多是因为胡裴血液里的灵力滋养过他的肉身,起到洗精伐髓的作用。 两人贴近的当下,胡裴更把修炼出来的灵力渡到晁错的身上,慢慢地滋养他的身体血脉。 伴随晁错安稳入梦,胡裴在这渡灵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恍惚了过去。 ** 九幽冥府。 九幽的彼岸花道,又称黄泉路,乃是通往人间和冥府忘川间的必经之路。 唯有黄泉路两边的彼岸花燃灯引路,才可以令已故的灵魂顺红丝花蕊的灯芒指引,寻来忘川,渡河后,前去往生。 胡裴的灵魂再次踏入梦境里的花道。 这次,他没有立即离开,魂力演化的袍摆轻抚过有花无叶的彼岸红蕊,静静地向滚滚流淌的忘川飘去。 灵魂的记忆里,他便是从那河沿的弯道处从对岸游淌过来。 以往不敢去面对的场景,这会,他的灵魂充盈股人间的温热,沿河岸的彼岸花,慢慢地飘走过去。 立足在红黄交混的忘川河岸,胡裴凝神站了好一会。 他的旁边窜出一道滴血鬼魂,整个魂体殷红带煞气,直直向忘川河跳去。 胡裴知道这种厉魂是会被忘川上的渡船拒载,厉鬼渡不过忘川。 果不其然,忘川河掀起滔天巨浪,瞬息间就把这厉鬼之魂拍进河里沉浮。 有一女子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忘川乃是生死两界的分割点。 渡川者若遇水流湍急,此人作恶太多,川河必是不容他渡。 渡川者,川流速度一般,自是无功无过;若是缓慢,就是此人生前功德无量。 还有一种情况,千百年来我只见过一次。 有灵魂逆道而行,从对岸游了回来,能令忘川水滚浪涌,劝他迷途知返。” 胡裴记起这个声音。 他转眸望去,只见一绿衫女子玉足踏彼岸花蕊,瞬息掠到眼前。 绿玉看向这个近七百年不曾再见的魂魄,俏皮笑道:“我记得你。有魂魄急于去往生而跳河强渡,从未有人不想往生,淌河回人间。 你还记得我吗?忘川河岸旁的歪脖子树妖。 当年,你强行淌河而回,几被厉鬼撕碎,川浪滚覆,后来还是我伸出枝干拉了你一把。不然,你得和这些厉鬼阴魂一样在里面沉浮,到地狱去受罚。” 胡裴张了张口,颔首点头。 他躬身朝绿玉行礼道:“当年浑噩无心,如今养魂神清。胡裴,多谢姑娘当年出手相助之恩。” “咿?你现在叫胡裴吗?我记得当年那些追你的鬼差都叫你朝歌啊。”绿玉扬袖笑道。 胡裴轻愣,喃喃应道:“朝歌?” 绿玉瞧他这模样,叹息出声,“鬼吏官差说你入了往生池,又从里面爬回来,看来是不假。这千百年来你这种魂魄真是头一份。 入往生池,自然会溶蚀前尘记忆,洗涤成为新灵魂,而后入池底的转世轮/盘,去往生为新的生灵。 你不记得自己原先的名字和经历也是正常,入过往生池水,自然就被洗涤过前尘往事。 不过,也不正常……你想啊……你执着于回人间,必是有执念在身。 你……不记得你的执念了吗?” “姑娘……”胡裴眨了眨眼,魂体灵心微动。 “我叫绿玉。”绿玉嫣然一笑。 胡裴点头,拱手问道:“绿玉姑娘在此河岸久了,可曾记得一位身穿电纹银甲的人。祂便是我执着要找寻的答案。” 绿玉猛地捂嘴,眸光流转间恍惚道:“他……你你你……” 在胡裴焦急的眸光里,绿玉猛地背过身去,手指向黄泉海,又指向她自己、指代身后的胡裴……脑子浆糊了圈,恍惚过来。 她转过身,望入胡裴惊诧的眸光里,开口就道:“你就是……冥尊,脖子间得那头狐狸的魂魄吧?也是他的……哎,算了,我不能多说。” 口上不能多说,但其它话依然奔出:“日前,尊上从人间回来时路过我这边,我就瞧见尊上的状态很不好。 前几日,尊上还为你这个魂魄,被雪狼王和摩尔人的魂魄们集体告发针对。 他们以魂誓向九幽法则告发尊上。 尊上为平息此事,自甘入地狱受十八道裂魂火刑,解决这桩犯禁的事。 还有,他现在还守在黄泉海的小岛上等待黄泉花开……” 绿玉看着胡裴一脸懵的神色,指向忘川的上游:“他可伤的不轻啊。亏得九幽现在安稳,鬼心齐聚,这要是以前,都会发生有鬼吏为了上位反杀冥尊的事。” 胡裴诧异地看向她指的方向,心间充满了疑惑,待要细问时魂体虚晃,眼前的九幽如梦境散去。 他开睁眼,就瞧见晁错笑得极为清澈傻气的面容。 原来是天亮了,晁错醒了。 晁错见他醒来,咧嘴笑问:“阿裴,我娘说在喜欢的人身边入睡,日日能做美梦。你可有梦见我?” 那目光里的期待如栩,着实令人不忍说谎。 胡裴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直接侧身下榻。 同时,营帐外响起了摩尔人进攻的号角声。 他看着晁错一滚下床,直接冲出营帐,急口说小心的话都没来得及被他听到。 -------------------- 第56章 ================== 随摩尔人一次次的进攻,都被轩辕凌天带领的铁甲军和神鹤甲一起阻挡下来。 晁错在这样猛烈的攻势下,直接住在山顶高低上,连月都没见到胡裴。 轩辕玄调令的五万军队到达西北时,正是摩尔人攻击月罗山阙栅墙最猛、最不计后果的一次。 轩辕玄带领来的铁甲军,马不停蹄地冲入战场,连同月罗山阙当地的铁甲军和神鹤甲一起反攻、围杀这一大波的摩尔人和狼熊军团。 鉴于轩辕玄此前与摩尔人交战的经验。 这次他到来时准备充分,直接用火栗阵和圆轮刀阵冲杀进摩尔人和狼群、雪熊群的队伍里。 这一战彻底定典了大周在西北的地位。 因没有雪狼王的参与,铁甲兵把摩尔人和他们的狼、熊军队,以小伤亡的代价赶回了西北冰原的深处。 此战从最初的摩尔人进犯,到和谈不成,至双方死仇,再至现在,接近不死不休之境。 这一战,胡裴站在夹道山上,静静地瞭望天际远方。 在这场皇权继承者的较量里,他既起了作用,又好似顺波而流。 他的身后是轩辕端杀了轩辕玄留下盯梢将士,正一身鲜血地立在胡裴的身旁。 轩辕端的神色冷峻而肃杀:“轩辕易安的消息还没回来。这个机会可是精心准备的,他总不会放弃进雪原抢夺纯净雪莲的机会。” 【所有棋子已布下,最后还是要成事在天。】 “他远道而来,即使在路程上做了全副准备,到了西北就加入战场,不够他应变的。到此刻还没消息传来,正说明他们已经深入北原,追杀摩尔人去了。 对于你来说,确是个好消息。 无论他们里的谁,在这般的大雪天气进入北原,都是九死一生。很多人会为两人的冲突陪葬。”胡裴闭了闭眼,眼见天际间有黑影快速奔来,转身就向山下跑去。 轩辕端握了握拳,阖目再睁,望向天际而来的人影。 【这一出给轩辕玄准备的坟墓,乃是和轩辕易安精心谋划。当年轩辕凯怎么死,这一次轩辕玄就会为此付出贪婪的代价。】 【只可惜,晁错这个傻子,傻人有傻福。先有胡裴、后有石振勇,就连轩辕凌天和轩辕易安都护他上位。 不过,不用担心,有胡裴给他提点又如何?】 轩辕端昂面,迎向越来越大的北原风雪,目中的光芒冷冽而肃杀。 【凛冬已至,谁也逃不出这场暴风雪,他们沾染的每一片雪花都是催命毒药。】 晁错带领的神鹤甲,以及轩辕易安最后托付给石振勇的轩辕铁甲兵差不多都回到月罗山阙的关内。 但是,有两个人和他们带的亲兵队伍没有回来,那就是轩辕易安和轩辕玄两支队伍。 当轩辕凌天从玄坤山附近的针叶林那边的战场上赶来,听闻这事,直接打马冲进了雪原。 无人知道他是去救谁,但是他就这样冲入了北原茫茫的暴风雪。 晁错要跟上去,被胡裴扯住了衣袖。他赤红双眸,朝胡裴怒而无言。 头一次,他的脸上出现失望的神色。 刚毅的面容上含着说不清的情绪,晁错压抑愤怒心酸,道:“阿裴,你太让我失望了。 ” 胡裴看向晁错驾驭黑电冲出栅道、愤而向北原奔去。 他默然了,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轩辕端和轩辕易安的计策,但是在听闻轩辕玄出战的方向是进入北原深处时就知道这事不简单。 【纯净雪莲花只有在冰天雪地时才会盛开。】 仅这一条消息,加之摩尔人撤退的指引,令初到西北、立逢战事、急功近利的轩辕玄直接冲进北原的深处。 胡裴的才智预估到事情发展的动向,但他没有提醒轩辕玄。 他只在石振勇调兵时,以使臣的身份说服石振勇把晁错派为左翼策应的队伍,成为远离轩辕玄的那一支。 【以石振勇对晁错的偏爱;以轩辕易安绝对不会令铁甲军全军覆雪的理智;在轩辕易安会为轩辕凯的仇恨,计杀轩辕玄的预测下……一切事件都会顺各方人心发展,而利益会自然而然地归顺到无足轻重、却又有极强存在感的晁错手下。】 事实也是如此。 胡裴想不到得是轩辕凌天给晁错做了个身为铁甲军军神的榜样。 作为先帝的长子,轩辕凌天又怎么会让铁甲军任何一名军士因为一朵雪莲、因为自己人的复仇而葬送在雪原深处呢? 显然,晁错因此受了轩辕凌天大义的影响。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因为晁错就是这样的人啊。】 胡裴知道,晁错不似皇子般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牺牲;不似自己般久活在世,除关心想关心的人外,其余人都可用冷漠对之。他是年轻的晁错,有心有情、至情至性的晁错。 胡裴又回到栅道山巅的营地,静静地等着。 孤身披黑色狼裘,独立在风雪里,品味新的、与众不同的思念。 十天后,许多人都觉得他们不会回来,说不定都冻死在北原巨大的暴风雪里。 但是,轩辕凌天带一行十几匹马,拖数个冰棍般的尸体回来了。 在这一行队伍的后面,缀着个面旁冻裂发紫的晁错。 胡裴急速跑下山巅,下栅墙梯,边跑边解开裘氅。 他穿过轩辕凌天及数匹战马、冰尸,跃过打鼻息喷白气的黑电,奔向跪倒在地哆嗦唇齿喃喃的晁错。 “阿……裴……”晁错呼出的气都是冰凉的,眉稍挂霜,随胡裴快速把大氅披在身上,冷得上牙碰下牙,哆嗦道,“冷……你……穿上……” “阿错,”胡裴隔着裹紧的大氅抱紧他,悄悄地把灵力流转过去助他。 晁错约略觉得好受点,伸出冻得皴裂淌血的手拥住胡裴,汲取他传递过来的温热。 “对……不起,那日……我不该这样说你。我在几近要死时,一直后悔那句莽话,我连思绪、尿都冻住的时候,脑子里能转得还是阿裴。阿裴,我……离不开你了。” 胡裴压抑心间复杂的情绪,转头看向疾跑而来的石振勇,让出位置给他。 石振勇道了声“臭小子”,就把哆嗦打颤的晁错拉上背。 他背起晁错,边走边骂骂咧咧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能跟人学着稳重点,胡使臣在山巅日盼夜盼,就等你回来。你再不回来,人家一朵娇花都要被别人摘了去。” 胡裴闻言脚下不稳,差点滑跌了。 晁错躺在前辈的肩头,哆嗦道:“我不是……叮嘱……你……平日……给我盯牢吗?” “哼。谁家媳妇谁盯,何况他一个男人,行动自如,怎么盯?”石振勇骂骂咧咧说完,又呵了声,“你小子好样,我老石这辈子就跟了两个人,前头一个被狼拍死,你这个命大,得活久些啊。” “好……我一定活……得久……嘶……我还要嫁他。”晁错哆嗦地说着,可是太冷了,冷得他不想离开石振勇的后背,拿目光僵硬地斜瞟向后面的胡裴。 【没有大氅的胡裴,应该也很冷。】 “阿裴……走……快点就……不冷了。” 石振勇真是服了这小子。 【男人的断袖之情,也能被他弄得跟女子相思似的煽情到令人起鸡皮疙瘩。 还有什么叫走快点就不冷了?恐怕这是轩辕凌天拉拔晁错从雪原走出来的鼓励话,当谁都跟他似蠢呢。】 他被背上的冰坨子冻着了,真想把人抛了。 “没出息,怎么着都要把人娶回来。你父晁纲一脉单传,而胡家大房好似还有个弟呢。” 胡裴真是没法听两人的对话。 他指派小兵去取热水。 入帐前,他见轩辕凌天把一个个冻如棍子的士兵让人好好的安葬,心里着实佩服天机宗主的能耐和无法用言语说明的家国情谊。 【论起来,晁错跟着这样的人学,才能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入了帐篷后,胡裴给晁错又裹床被子,拿热水轻轻得给他擦拭手脚、脖子,一点点得给他升温。 晁错不言不语,安静地看胡裴如媳妇似得忙进忙出,心里笑得要炸开,嘴上还是拉绷直。他喝着胡裴端来后亲自喂的温米粥,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痒,倾身靠过去。 胡裴直接侧头,避开被他亲着。他双眸凝神,淡色瞧去。 晁错心里一惊,如个犯错的孩子般垂下头,等胡裴喂来就喝一口,喂来又喝一口,不敢再不规矩。 然而,有情饮水饱,何况是有滋味的米粥? 便是这一勺一勺的喂,都引得晁错如个懵懂稚童刚识味,悄悄地挪过去一点,一勺挪一点,就差粘在胡裴的身上。 胡裴压下唇角,忍了许久,再也忍不住后,直接笑出声。 晁错心里一跳,跟着傻笑起来。 他把递来的粥吞入肚,张口就道:“阿裴,回京后你就上门提亲,我嫁给你。” “……”胡裴手中的勺子撞着木碗顿了下,扬眉看去,“你爹听到这话一定会揍死你。” “管他呢。他身体硬朗,扛得住。不然,你嫁给我也行。”晁错转口就笑道,盯着胡裴退去裘衣后清隽如松竹的身影,再及那盈盈一握的腰身。 【嘶……】 他那口水都差点掉下来。 胡裴放下木碗,回首望去,瞧见晁错正在擦拭嘴角,眯了眼,无奈道:“阿错,这次你出去……” 晁错一愣,随即收敛笑意,半敛下眸子,低沉道:“去晚了,这些拉回来的士兵原本都没死,全是在回来的路上一个个冻死。我一度以为自己也会死在半道上……” 沉默在帐内蔓延,仿佛形成一块无形的幕布,隔开远方令人悚然的场景。 晁错毅然掀开这块无形的遮羞布,咬牙道:“这些士兵说,摩尔人在北原消失后,轩辕易安就趁机偷袭了三皇子轩辕玄的部队。 但轩辕玄早有准备,用了一枚雷火弹,听这些亲卫的意思是在出发前,轩辕玄就下了坑杀轩辕易安的命令。 还有,有人说轩辕玄最后是死在一道黄色的毛绒身影下,看着像是动物,被一爪子削掉了头颅,连尸身都不完整,可能是摩尔人训练的什么动物。 阿裴,你说,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些征召的铁甲军全是大周各处招来的百姓子弟,他们的家里都有人等着他们回去,却不是死于保家卫国之战,而是被后方同族埋伏设陷。” 胡裴坐在他的旁边,静静地看着沉浸在自我思绪里的晁错。 他探手摸在晁错冻裂的耳尖,惹得晁错一个激灵回过神。 晁错想都没想,就抱住了胡裴,交颈相叠,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天机宗主说,他们一个是为了恩义复仇,一个是为了铁甲大权在握……我便想,你们死就死吧,为什么要拉无辜的士兵一起死? 我以前总听父亲说当兵不易,一直不以为然。 但神鹤甲里有三千人是被我亲自招募,我亲身体会过那些在报名时送别孩儿的父母们殷切不舍的目光。 我就很能体会天机宗主冲入雪原的举动…… 阿裴,那日那么说你,对不起。以后,我不会了。”晁错的眼泪滑过鼻尖,滴落在胡裴的叠领,凉入了他的肌肤。 胡裴摇了摇头,缓声安抚道:“你是对的,阿错。” 【只不过这世道不如你以为的美好罢了。】 -------------------- 解析: 1.轩辕端和轩辕易安一起合谋。轩辕端计骗狄赓帝(纯净雪莲可以死而复生),狄赓帝令轩辕玄来到西北。 2.轩辕易安为义父轩辕凯的死不值,就想杀轩辕玄为义父报仇。但他带的人不多,大部分交给晁错。 3.轩辕玄带的人多,反抗中用了备下的雷火弹,在暴风雪里杀了轩辕易安一行人。 4.轩辕玄还是没能从暴风雪里回来,因为被黄色毛绒动物猎杀了。(伏笔,那个有心人。) 5.轩辕玄的尸体没找回来,留在北原暴风雪里了。 杀人者,人恒杀之。 -- 我去写种田文应该也不错,一点点墨迹过来,家长里短。 回头《乱炖三生》就写古耽种田文系列,欢迎去收藏啊~ 第57章 ================== 西北的冬季极为漫长。 当整个冬季都过去时,从金都传来诏令相隔的时间一封比一封短。 因为狄赓帝从去年冬末到今春发生了一次昏厥,竟是被诊断为中风,似渐快不行了。 金都加急的文书内容从要求得到纯净雪莲,到成为追查轩辕玄战死原因,至近来又多要求以寻到纯净雪莲为主,再没有提及轩辕玄的死因。 轩辕端看向最新的加急文书,脸上的笑容一次比一次多。 他知道回京的时机就要到了,而登上那个位置,还差一样可以打动狄赓帝的东西——纯净雪莲。 但是月罗山阙外西北冰原深处,即使有纯净雪莲,也没人敢去摘。 不过,那日晁错服用纯净雪莲的场景历历在目。 【除了军医、胡裴,谁也没有真见过纯净雪莲的样子,既如此……】 轩辕端在回金都前,擢令部下将领一起出月罗山阙,就近寻找雪莲。 异人就是他的向导。 近一个月的搜寻后,轩辕端自称找到一朵雪莲,准备回金都敬献给狄赓帝。相较来说,比起真正的纯净雪莲,他更急于回金都。不然,辛苦筹谋的果实被别人摘了去就得不偿失 。 “裴郎,你看。”轩辕端把雪莲在胡裴的眼前打开,意求他的支持。 胡裴一直知道轩辕端的打算,此刻看着冰盒里冻住的普通雪莲,摇了摇头。 “裴郎不愿意帮我?”轩辕端目色沉沉地凝在胡裴的脸上。 他知道胡裴的血一定有奇效。【若说真是纯净雪莲救了晁错,那么胡裴的血一定也有作用。只是不知道具体能起多大的作用?】 近来,胡裴和晁错走得太近,近到插不进外人的地步。连神鹤甲和铁甲军的队伍里,轩辕端的声望都没法高过被石振勇和天机宗主一起背过书的晁错。 轩辕端暗暗拳紧了手,连指甲都掐进肉里去。 “假的就是假的,当不了真。”胡裴凝目在盒子里的雪莲上,想起那日雷冥尊施法才能令雪莲纯净透明。“既要作假,就要如真。这般的普通,不如不做,好过一发不可收。” 轩辕端看他起身决绝般的离去,等帐帘落下,一拳砸在案几上。 【胡裴,你怎可如此负我的信任和期许?我不许。你以为你保守的秘密,他晁错可以护住你吗?】 他目中阴戾,直至小将来报有金都调函,才收起神色作平常对待。 轩辕端拿了最新的诏令,神色如常得去军营大帐。 他朝一身戎铠的晁错道:“晁将军,这是最新的金都调令,擢令你为北部镇守将军,令汇编了三万铁甲军的神鹤甲前往北方调营,而石振勇将军带领二万铁甲军镇守西北戍边。本殿下与新任校尉将军田不易领六万铁甲军回金都营训。” 晁错捡起被轩辕端扔在桌上的诏令,匆匆一观。 【果然同阿裴预料的一样啊,狄赓帝害怕军权流落在外,令这个预埋的儿子领大部分已经混过营的铁甲军回金都,又把自己这颗新星派去北边调营,而石将军等少部分将领依然留在西北戍边。】 晁错不由嗤了声。 【边关将士的一身赤胆忠心,竟是被帝王利用来巩固自身权势得一把弃子。病了!?病了也惦记手里这点权。】 他压了压面色,看着神色倨傲的轩辕端。 【阿裴说过面对轩辕端要做到冷静自持,才不会掉入他的圈套。不然,就用绝对制胜得那一招。】 晁错和轩辕端的不对付在这西北营地出了名。 即使轩辕端屡次避开正面刚晁错,晁错偏把这争锋相对的戏码放在台面。 此刻,晁错眉目飞扬,神色坚硬中透出无赖般的讥讽:“我说八殿下,五殿下虽然被废了太子位,还被下放到地方后落得个下落不明,但是你这心思也太急了。他七殿下不是还在金都?你这……” 晁错摇了摇手里的诏令,油滑又不屑道,“使了多大功夫才能搞这一出?还是你后宫里的母妃又把你送给哪位大宫妃做义子啊?” “晁错,我敬你是西北大将军,你不要欺人太甚。”轩辕端压抑火气道。 “哦,我偏不。”晁错站起身,身高气势带出肃杀之气,和天机宗主也越来越像,被鲜血浸染过的气场直接压过轩辕端。他虎目如灯,盯视在轩辕端的眉目间,丝毫不惧。 【阿裴说得对,书生怕兵痞,有理说不清。这小白脸阴险狡诈,专找人下暗手。比斗场上派人使坏也就罢了,还在军中派人传些风言风语……阿裴被些流言影响,至今不理人。】 大冬天,冰雪压山掩道,不巡逻、不训练时净窝被子里。 军中流言也是越传越发不堪。 军中盛传胡使臣和晁大将军夜夜春宵,导致二人的名声越来越差。 因为这则流言搞得军中风气也不好,着实令晁错脑仁疼,还被石振勇好一顿批。更可气是这流言若是真得也就认了,偏偏两人躺被子纯聊天。 为了名声、军中风气,胡裴搬出晁错的大帐去独睡,至今半月有余。 “呵,晁错……”轩辕端磨牙。他平时气性再好,可遇上晁错这种什么都没干却得天大便宜的人,实在令他恨得牙痒痒。 轩辕端直接破口道:“你一个戍边将军,他是定下的未来六卿之首、官至太宰。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你们根本不可能。何况,他即将面临危机四伏的朝堂,你能回京护住他?” 【惯会的伎俩,面对这种打直拳的兵痞,根本不好使。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一解心头之恨。】 “哦,这才像个跟我争美人的男人嘛,你这样我还高看你一眼。”晁错不怒反笑,却也因胡裴即将回朝堂一事而心里挣扎。 不过,此刻他可不愿输给轩辕端。 他的制胜绝招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撕下轩辕端这张假面人皮,再看看他皮下的心肝得多黑,才能做出串谋轩辕易安,计杀轩辕玄、一众将士的黑心事。】 “话说回来,今冬过后化雪,神鹤甲大军在前去北部戍边前,本将军还是要先回一趟金都述职。到时候,晁胡两家一结袖桃之好,晁府定会请八殿下前来喜堂饮用一杯。至于现在,请回吧。” “晁错……你这人真是……但是,人不会一直都走好运,且等着吧。”轩辕端咬碎牙,甩袖后,愤而出帐。 晁错抱胸哼了声。 【气死你这个混账东西。啊……还是阿裴教的法子好用啊。可是,阿裴要回京了……】 旋即,他又想起如今势力尚且清爽的军队。 ** 轩辕凌天在回天机宗前曾经告诫过晁错。 “今后,大周的将士不好当。你小子人还不错,但是,能否扛得住铁甲军这面大旗,还得会用谋。不要看不上轩辕端的伎俩,至少人家成功了,还没脏了他自己的手。比之轩辕玄用自身为饵的阳谋,暴露在铁甲军人的眼底下,更加高明。” 对此,晁错面色凝重地请示过轩辕凌天:“如何才能扛起这面铁甲军的大旗?” 轩辕凌天的回复:“置之死地而后生,换之旧毛覆新衣。” 晁错闻言,有些捉摸不透。 他见轩辕凌天回天机宗后不再下山,就拉胡裴来分析这话里的意思。 胡裴直接道:“铁甲军随轩辕凯的死去,早已四分五裂,势力错杂。 置之死地而后生,便是让你带领将士重新历练为一个整体。 换之旧毛覆新衣,则是轩辕铁甲军历经二百多年已经走到尽头,该是换成以你晁错为主,更名为神鹤甲的时候。而这正是金都那人所要看到的局面。你顺局应道而行,便利就多。若逆势而行,将处处受到阻碍。” 晁错这就听懂了。 他依照形势收容轩辕凌天交付的铁甲军势力,汇编为新的神鹤甲。 同时,他暗中与石振勇商议,打乱神鹤甲和铁甲军的阵容配置。 混营后,轩辕玄的旧部势力为多数就交给轩辕端。这位虎视眈眈的八皇子总想插一脚军营事务,就交给他这位有心者来带。同时,晁错在这股势力里插入部分神鹤甲亲信作为内应。 晁错本意不想分兵给轩辕端,但是胡裴给他分析金都的形势,就忍了这茬。 如今轩辕端手握调职诏令寻来,这调令也算是盼来的,全如胡裴预测的那样。 【轩辕端带回去的六万铁甲军,除那些轩辕玄的旧部外,还有不少是老一辈铁甲军的后人或者即将退伍之人。这些人回金都,也算是给铁甲军一点信仰希望。】 话说,在汇编期间,轩辕端不顾大雪封道,依然令士兵屡屡向金都送奏报、天珠、裘皮等物,晁错屡次派人都没能拦下他。 趁轩辕端出关寻找雪莲的这段时间,晁错把混营的情况彻底给定下,用胡裴的话来说,【借势成势,方能不费吹灰之力而得利。】 如此诏令一来,晁错手底下早已安排妥当,一点儿不慌也不忙。 轩辕端有一句话说的对:【晁错自入官场、军营以来,所走每一步都是大势所趋、遵循先烈之志而行,得人多助了。】 ** 此时,胡裴在火房里同铸铁士兵一起忙活制甲。 他依循记忆里留下的电纹铠甲片的印象,想要亲手打造一件铠甲。 原本,他没想做这个电纹铠甲,但在上手时,神思电转间就觉得手熟,在甲片模板上雕了电纹的模样,再铸铁模。 浇出的甲片极为粗糙,得用大小不等的锉刀一点点打磨过去。 胡裴觉得士兵的手没他的巧,打磨的功夫就全由他自己做,再有铸甲师绞金银线绳,穿过镀银后二次打磨的甲片。 铸铁师父笑道:“胡大人,你这功夫比女子女红还精细。” 胡裴没有回答,一心一意在打磨上。 他恍惚觉得这个动作做过千倍万次,以至于令他觉得记忆里的电纹铠甲之所以能不忘,应该是他自己亲手打造。 只不过手里这件铠甲,他是打算送给晁错。 【那记忆里那件又是谁穿了去?】 “阿裴……”晁错冲入热火朝天的木屋,见到披件单衣干活的胡裴,再见旁边一堆原本不穿却在他的严令下不得不穿单衣的打铁士兵们,嘿嘿笑道,“阿裴,走,外面很多地方化雪了,我带你去溜溜。” 胡裴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还轻轻地把锉下的铁屑吹到盒子里,“不去,忙。” “去啊。”晁错说完,就听一堆噗嗤噗嗤的笑声,瞪向四周竖耳朵的士兵道,“去去去,笑什么。你对你们家媳妇不这样啊?” 众士兵纷纷摇头:“不这样……” 铸铁师傅见晁错哑口,打趣道:“将军,咱们瞧着你块头虽然大,但是胡大人的胳膊也不细,力量大着呢。我们瞧着你俩啊……” 胡裴闻言眨下眼睛,把手里的甲片和锉刀放在盒子里一堆甲片上:“走吧,出去走走。” 这就打断铸铁师傅的话。人老师傅也没再多说,兀自笑过后继续去忙。 “哎,好嘞,赶紧披上外袍和大氅。外面化雪,冷着呢。”晁错殷情地给他抖开外袍,拿上大氅毛领。 待胡裴穿上,晁错又掀帘子推门,呼吸一口冰冷入肺的凉气,“走,外头比里头舒畅多了。” 胡裴到不觉的外头好,但是嗅到不同于铸铁房里火气铁味的冰冷雪松味儿,觉得还不错。他一旦做起事就十分认真,不觉时间流逝,当察觉时已经是融雪的时候,不日就要回京。 可是,他手里的电纹铠甲还没做完。这是个精细活。 “阿裴,你在想什么?”晁错一把遮在胡裴的头顶,挡住树上落下的雪团。融雪的时候,多有这样的雪堆从树上砸落。 胡裴看他甩去手上的雪,温柔了眸光,含笑道:“在想你去了北边,我这铠甲都还没做完。” “嗐,慢工出细活,我不急的。何况,咱俩的时间长着呢。”晁错嘻哈笑道,瞧着四下没士兵走动,偷摸去拉胡裴大氅内的手。 他摸到了就不松开,两手交握,隐在胡裴的大氅内。他的嘴角还偷着乐呵,笑起来时像个傻子。 胡裴握着他极热的手,心中感动,与他五指交握后掌心相贴。 彼此的手温传递给对方,仿佛这样就能令对方永远不会离去。 但是,五年……五年之约如一把利剑直插在胡裴的头顶。 他昂首看向笑得傻气十足的晁错,凝目扬眉道:“阿错,人间真好。” 晁错一愣,咧嘴笑道:“国泰民安,你我和家人安健,再无外族入侵、无战事征民入伍……嗯……这样就好,大家好,你好,我好。” 胡裴听着他的话,想起儿时鲁莽的晁错,再即现在先忧国后忧民,最后顾己的高大男人。【晁错他,成长了。如若皇子之争,没给晁错带来巨大的认知冲击,他应该会变得更加好。】 俩人越走越偏,到了营地外的松针林。一脚下去,雪松又深,几能陷到膝盖位置。 晁错不忍胡裴着凉,又舍不得带他回营地,就蹲下来道:“阿裴,你上来,我背你走。” 胡裴瞧这大后臀,拔起脚来就踹上去。 晁错顿时装作下盘不稳,往前扑进雪地里去。他趴着不肯起,也不说话,装死了。 胡裴拔脚踢了踢他的臀,憋着笑,喊道:“别躺了,一会湿进衣衫里去,快起来。” 晁错侧头,一只乌黑闪星点的眸凝去:“阿裴,我上次听轩辕宗主说天机宗前方的针叶林山道上有一温泉汤池。怎么样,咱们一起去吧?” “不去,我还有活要干。”胡裴直接拒绝,转身往回走。 晁错不干了,赶紧从雪地里爬起来,抖落一堆雪屑,边拍边追上去:“哎,去吧去吧。校尉们已经商定,十五日后拔营,咱们就要离开大西北,你一个使臣也没办成出使和谈的任务,我一个大将军也没剿灭摩尔人,回去还不知道啥结果,不如去一次啊。” 胡裴听他毫无逻辑的话,头也不回道:“你真想去?” “嗯嗯。”晁错把手放在唇边一顶,一声口哨响起。 营地里的黑电闻声跃过栅栏,直奔而来。 “呼噜噜……”【主人终于喊我了,马生自由,不用被整日关在栏里。】 晁错一把拉住黑电的缰绳,翻身一跃上马,原地绕一圈后伸手向胡裴,目光晶亮有神道:“快,上来。” 胡裴看着马背上的宽鞍,抿唇轻叹。【这家伙还有预谋呢。】 清雅儒俊的眉目轻扬,他抬手握了上去。 一握住,就被晁错用力一提,整个人凌空而起。 晁错那如铁的手腕一带,就揽上胡裴又窄又硬的腰身,手腕用力一旋,就把胡裴放在身后的马鞍上。 他压住内心翻涌上来的窃喜,高声道:“坐稳了……”他感知腰间没被胡裴揽住,直接把抓披风上的两手按在自己腰间环住,还不让胡裴挣出去。 他偷着乐了下,“驾……” 黑电随主人的声音快速向前跑,出了营地,直奔三十里外的玄坤山去。 -------------------- 第58章 ================== 两人穿林踏雪,顺天机宗弟子的指引往山上探去。 沿路鸟雀、走兽极少,还要小心天机宗弟子曾在山里设下对付摩尔人的陷阱。 胡裴瞧兴致勃勃的晁错,没有扫他的兴,一边提醒他注意周边,一边听他黏黏糊糊的咕叨。 两人行至山巅下的大石,已经是雪层薄浅,隐有雪水滴答的潺潺声。 晁错指向不远处升起白烟的地方,刚要说话,就被胡裴“嘘……”了声。 胡裴拉住晁错,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猫着腰往上挪去。 晁错见他状态奇怪,也学他的模样悄摸跟上去,耳里依稀传来某种动物的呼噜声。 两人窝在山石凹下,探头望去。 周边针叶松木密集,覆雪隐绿。 石坎上一个氤氲水汽的热汤,就是此地的温泉。 不过,这热汤里正有两只毛色幽深的棕熊在泡着。 晁错瞪大眼看向那奇异的画风,抵住了嘴巴,减少呼出的热气,以免暴露俩人的位置。 【熊乃冬眠之物,出现在汤池,可不简单。】 他诧异地拍了拍凝神望去的胡裴,以眼神询问咋回事? 胡裴没想到除黄仙外,还会遇上另外一种妖,开智妖兽。 这方君州世界,大体分为东、西大陆,隔一条天堑海相望。 在东大陆的西北以外的北原,顺天堑海的尽头有一段冰层连接西大陆。 从两头熊精的呼噜交谈声里,听明白他们是通过两地大陆在北原交接的冰层,偷渡来到大周。 熊甲:“嗷呼呼……”【雪狼妖王刚找不久的雪狼妻子被东陆的大周人杀死了,他正在召集妖兽从西大陆穿过冰层赶来,应该是打算进攻大周。】 熊乙:“嗷噜噜……”【西大陆的修真界对天堑海周边界域管控甚严,若修仙宗门发现他这种攻击凡人的行为,一定会杀了他。】 熊甲:“嗷呼呼……”【在被修真界发现前,他肯定会把东陆的凡人们撵杀一遍,算是为他的狼妻报仇。我们先到东陆,不必急着打先锋,先在这山川地脉上寻个窝,生他一堆熊崽子出来发展熊妖族。然后,我们再趁妖兽大军进攻东大陆时,在后面捡现成。】 熊乙:“嗷噜噜……”【大哥,你不愧是我们熊精里最为聪明的熊。不过,这冬日都要过去了,雪狼妖王难道要等春日再来进攻?】 熊甲:“嗷呼呼……”【东大陆为何少见妖兽、妖精?这地方的空气里虽然缺灵力,但是修真界还是很看顾这个凡人世道,总有宗门护着这些凡人。春日已经是最好最快的时机。】 胡裴拉了拉已经不耐烦的晁错,示意他往后退去。 两人轻踩着雪,伴随雪涧流水声,轻而快得向山下行去。 到了山脚,两人都已经气喘如牛。 晁错先缓过来,朝胡裴道:“你除了听得懂鸟语,难道还听得懂兽语?” 胡裴抚了抚胸口,咽下口气,呵了声:“不止,目前凡是生灵的语言我都听得懂。” “……虫子语言也行?”晁错拉了他的手,继续往外跑去。 胡裴被他拉着,心里暖洋,口上道:“先别下山。往玄坤山,去天机宗。” 晁错闻言愣住,诧异地看向他:“难道……那两头熊说了什么?” 胡裴瞧他严肃张脸,心知被摩尔人控制的雪狼王体型高大,超出平常人的认知范围,还极难对付。它应该给晁错乃至轩辕铁甲军很大的心理阴影。 【倘若他们见到雪狼妖王,一只成妖的妖族,怕是要被这奇异的世道震惊。】 他反手拉上晁错,边上山边道:“我们这方世界被仙人们称为君州大陆。一起生活的天地下,不止有我们这般的凡人,还有西大陆那边的修真世界。” “这个我知道。东都轩郡王就是努力靠近修真界一方的存在。”晁错反握住胡裴的手,认真道,“父亲说过,每年国库里都有一笔账是用来存的,等换帝时用于给东都轩郡王换取不老丹的资源。” 胡裴颔首,没跟他细讲内中复杂的关联。他朝玄坤山守山的弟子禀明来意后,被领上玄坤山。 他边走、边对晁错道:“除人类修士外,修真世界里还有修成人形的妖;已开智未能成人形,像那两头熊精,被称为精怪;未开智却依然比普通兽类强大得则是妖兽;另有鬼修等,更可怕是魔族。” 胡裴说完愣了下,忆起当年,在往生狐族时逃离中所见的事。 晁错听得直呼神奇,见胡裴沉默,一时也静下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就能去迁就胡裴的一切,转而看向如攀云梯的天机宗山道。 初来乍到西北那日,天不亮时上过一次宗门,那时心绪不宁、尽担心胡裴、战事,没觉得这地方有多雄伟。 现下心境平澜,登高远眺,才觉出山峦重叠,烟气缭绕如身在仙境。 正所谓,山岚露俏,俱有喜态。 他心情不错道:“天机宗不也是咱们凡人的修仙门派吗?” 前头的天机宗弟子早在细听两人的谈话,回首道:“晁将军过誉了。咱们天机宗是轩辕先祖创建,存世自今已经有六百多年,远比大周建国早四百年。 但是,天机宗一心求仙,向仙学习,却始终处于凡人和修仙者间的地位。在西陆,我们这哪里能被称为修仙宗门啊,不过是在东陆凡人里显得神秘罢了。” 胡裴眸光轻忽,接上话道:“天机宗和大周密切相关,不可能脱离以凡人为主的大周。” 事实上,按金都大金宫里有关轩辕的史书记载。 大周在正式建国前,轩辕氏优先建立天机宗,用来对抗控制大陆的千年奴民祭师制。 同祭师制对抗,轩辕氏族就用近四百年之久。 所以,天机宗真正的作用是守护大周,是轩辕皇室暗中的力量,而不是劝人修道成仙。 但同东都轩郡王一样,因为西陆修真界的存在,郡王府和天机宗都会与西陆修真界有所交集。 大周国内知道这些关窍秘史最多的人就是伴随大周立国而来的几个姓氏家族。 又因为天机宗暗寮为朝廷效力,六卿里太宰寮和四辅、三公知道一些密辛,其他官员也是灯下黑,更遑论世间凡人,对上层更是不了解。 领路弟子笑言道:“是啊。所以,相较起来,秦连山深处的荷卿派才更像是从修真界脱胎而来的凡人可修仙的宗门。他们主张以武入道。 我们这里更多学军阵兵道、儒门百家、以及轩辕枪法,再有就是以天机老人为名肩负的守护职责,保大周长定久安。” 至山巅,玄石所建的天机宗门前,胡裴头一次来也觉得这地方的建构和气势同修真界无甚大的关系,天机人就地取石材建造房屋殿室,极为普通却也显得粗犷而大气。 两人入石殿不久,轩辕凌天以一身黑衣出现。 轩辕凌天经过冬日的休整,在气色上显得颇为沉静平和。 他瞧向晁错壮硬的身板,颔首说句:“很好。”又朝胡裴道,“胡大人,你来得正好。天机宗下一任宗主的人选,定了。” 胡裴诧异地看向轩辕凌天。 【出使的任务有二。其一,破坏铁甲军和地方道府意欲同摩尔人和谈的心思,挑起战争,消灭摩尔人。其二,督促天机宗主择定下一任宗主候选人。 九皇子轩辕睿上过一次天机宗后,被退回三圣道府的司徒府,后被遣送回金都。这才让轩辕端怎么都不肯提前回金都,以大雪封山为借口留在此地,暗中培植势力。】 “不知宗主选得是京中哪一位皇子?”胡裴问道。 轩辕凌天没有说话,又有一大一小从石殿后缓缓走出。 来人正是东都轩郡王轩辕五和年岁九/十左右的女童子。 胡裴和晁错对视间,纷纷朝这一大一小拱手行礼。 “下官见过轩郡王,四公主。” 轩辕五打趣地瞄向胡裴,再及晁错,拍了拍身旁的女童:“帝姬,日后这两人就是你的左膀右臂,去认个脸。” 轩辕姬缓步上前,一张圆润的脸上有一双清澈的眸,光泽水润,暗含机智。 她自出殿,目光就没离开过胡裴的脸,童声稚气道:“你要做本公主的太师吗?” 胡裴瞧向小小的女童,暗吸口气,撩眸看向她身后的两尊大佛。 【先帝的两个儿子轩辕凌天和轩辕五,看似不在意金都的皇位,实则也不满狄赓帝这个外甥在位期间的种种所行。这才,一起选了这位帝姬么。】 他咽口吐沫,耳听旁边的晁错在说。 晁错:“四公主,微臣可以教你骑马打仗,便是儒门经典也不在话下。” 轩辕姬施舍般瞧眼晁错,转头握住轩辕五的手,娇声软糯道:“小舅公,他的文学比灵均公子强吗?他的武学、兵道有大舅公厉害吗?” 轩辕五哈哈大笑,拍了拍小丫头的金冠小髻:“但他在民间已经很厉害了,而且如今的铁甲军里年轻一代的将领中,这小子入伍年岁当好,又心思纯净,为天下黎明而守。 承袭我大周、天机宗、铁甲军一贯以来‘守护大周子民’的宗旨。 光是这份赤胆忠心的精神,就值得人赞许,且为之敬仰。” 轩辕姬闻言颔首,正眼看向心情变得极好的晁错。 她朝荣光满面的晁错行了拱手礼:“既然大舅公和小舅公都觉得你好,你定是好的。但是,本宫不必你教,你守卫大周子民即可。” 胡裴拉了拉再次怔忡的晁错,示意他还礼。 晁错被这舅公、外甥的话闹得从云端到地表,已有些回不过神。 但在胡裴的示意下,他连忙朝这个可爱的帝姬还礼,“晁错……” 【领旨!?帝姬是什么意思,在场的人又是什么意思啊?】 他撇眸看向身旁的胡裴。【再来点提示!?】 胡裴压了压唇角,强行按了晁错的脑袋:“帝姬,他同意了。” 轩辕姬嘻嘻发笑,拍了拍小手掌,又道:“那你呢?” 胡裴看着她的脸,贯连了些许其它的想法。 他恍惚过来。【这就是雷冥尊所说“可以镇守大周二百年历史的修真皇帝”! 轩辕姬在懵懂稚童时被轩辕五带走,正是有修真界常说的“有灵根可修炼”。同时,在东大陆这等缺灵的地方,意味这位未来的女皇在漫长的女帝、修炼人生中,寿数在二百年往上。】 瞬间通悟的胡裴垂落目光,拱手朝轩辕姬行下臣之礼,意思不言自明。 轩辕凌天和轩辕五见胡裴如此,也是心知肚明。 轩辕五见事情了了,拉轩辕姬离去。 这时,胡裴看着路过身旁昂面看来的小女孩,慢慢道:“帝姬,裴还是想要担任太宰。至于太师,到时候有些人比裴更合适。” 轩辕姬扬眉笑道:“你长得好看,又有匹配的才识和能力,既想要太宰位,本帝姬允了。” 轩辕凌天挥了挥手,示意轩辕五把人带走,再看向胡裴:“你的来意呢?” 胡裴握了握拳,看向身旁到现在都有点迷糊的晁错。 晁错眨巴眼,接上现下这个话题。他朝轩辕凌天道:“阿裴听了两头熊的对话,说是与修真界有关。” 胡裴轻叹了声,拱手道:“宗主乃是身在仙凡之间,应该听过妖、灵、精、怪之说。” 轩辕凌天颔首:“西大陆的修真界,每隔三十年会举行一次仙盟大会。 我们天机宗虽然入不得他们的眼,但是轩郡王的不老丹一直是天机宗出面同西大陆的修士交易。 妖族,生活在西大陆南部外海的万妖林,乃是兽化人形的至臻境界。 当然,西大陆的青渊大森林,隔天堑与月罗山脉相望,多有精怪和妖兽横行。 从前,我们这边的月罗山脉也有妖兽,但是因天地变化,在循环中东大陆无灵,人、兽都不强大。即使偶有特例,修真界那边也帮忙处理过月罗山脉中出现的妖兽,渐至如今已经绝迹。 再后来,修真界的人都不来东大陆。他们在东大陆挑选有灵根者修道,就是百万人里挑一,对他们来说得不偿失。” 胡裴目光亮烁,如蕴星河。 他忽然就明白那些妖灵精怪为什么会来东大陆。摩尔人的阿雪狼王不过是妖兽得一道进入东大陆的借口罢了。 【真正的原因是……】他道:“如今西大陆修真界已经圆融天道,天下环境已经在渐趋改变。东大陆已经在我们所看不见的情景下,成为有灵之地。” 【雷冥尊就曾在大金宫道上提过这话。以他的修为再出现在天地间,不会被残缺的天道锁定,因为天道已经圆融。 圆融的天道,岂会薄待世间生灵?生灵生来平等。 东西大陆在圆融的天道下气流交汇,东大陆的未来将有极大的改变,而导致这一变化就是空气里灵力的增长。】 胡裴思索完,撩指向前,点起灵光,惊得在场两人都呆了下。 至那日答应雷冥尊后,在晚间时,胡裴总会抽空修炼。 “如今东大陆的环境里灵力正在充盈,说明这个世道在变化。 天地循环中,东大陆的新生儿绝对会因环境变化而逐渐改变。 若以前是百万人里挑一位有灵根者,那么随灵力充盈东大陆的天地。几百年后,我相信,可以从千人里挑一位有灵根者。” 轩辕凌天想也不想道:“你竟是修士?” 胡裴正色颔首,手压在晁错的肩头阻止他的疑问。 他对轩辕凌天道:“灵力在东大陆的环境里日渐充盈,生灵里能够成为妖灵精怪的妖兽、植物最为敏锐。它们有所感应,才会越过东西大陆相连的天堑海北部冰原,入侵东大陆。 晁错说的熊精,就是最先感应到变化得这批。 我们人族,不应该落后于他们。 同时,我们更要防范妖灵精怪的出现改变世间的格局变化。” 轩辕凌天接受胡裴这番对世间发展眼光的看法,同时又道:“天机宗暗寮的人曾上报过一起死伤事件,是被鸟兽所杀。而你和晁错是最后见过那被鸟类所伤的两人,以现有的情形推断,我猜到你懂得与飞禽交流。 日前计杀雪狼王一战,更是证实你能驭御飞禽。” 轩辕凌天见胡裴毫无惧色,心下颇为赞赏。 【那两人是死有余辜。而如今的重点是只要胡裴是人族,那么他的立场就不必为之担忧。】 他又道:“若我所了解的不错,你得这一道在西陆修真界被称为御兽。那么,熊精又说了什么?” 晁错同样对此好奇,以及被胡裴是修士的情况震惊。不过,他选择相信胡裴,静静地等待他公布答案。 胡裴心知朝中还有一个暗寮。暗寮里汇集天机宗弟子收集来的天下道府信息,以核准地方送交的呈折内容是否属实。 【在金都暗巷御鸟伤高雪松一事,竟被暗寮探查到细节?那么,暗寮也有督查百官的职责。天机宗不愧为大周国宗。】 胡裴不便同轩辕凌天解释灵魂有关往生契约一事。 他稳住心境,凝目看去,不轻不重道:“日前摩尔人的雪狼王阿雪,生得高大是因为她即将化妖。它的丈夫却已经是西大陆而来的狼妖。此刻,这狼妖正在北原召集妖兽大军,于春日左右,进攻月罗山脉。这是一次‘兽潮’。” 【原来,此前胡裴入帐要求去寻雪狼王交流,他是看出那狼要成妖,打算用和平的方式解决。】 轩辕凌天蹙眉凝目。【只是,摩尔人的狼和铁甲军已经仇怨深结,不死不了。罢,此事既已过去,再翻来无用。】 他转身去上殿,抽出石造格里的大周地域图,铺排在石案。 轩辕凌天/朝近前来的两人道:“月罗山脉狭长。如若你说得兽潮发生,妖兽攻入月罗,会沿山脉蔓延向四周,渐而沿山脉袭击附近的村落百姓。 大周西北这边,三圣道府、往南的月罗道府最为贴近月罗山脉,再过去是月溪道府,紧接留仙道府那片地界。” 晁错看向山河地图,扬眉道:“留仙道府已经很南边,听说有个留仙城,传闻那里会偶遇仙人?” “所谓仙人,正是修道求仙的修真者。”轩辕凌天给他解惑,又朝胡裴道,“如若你的消息属实。妖兽不止凶猛,还有从海里沿崖爬上山跃入国境,更有那些会飞的妖兽,仅依靠铁甲军和神鹤甲的凡人兵力不足以抵抗妖兽大军,我们需要修真界的力量。” “大舅公,我可以。”原本应该离去的轩辕姬又跑进殿,蹬蹬上前来,指向地图上那辽阔狭长的山脉线,“大舅公,我来替你和小舅公守护大周的江山。” “轩辕五呢?”轩辕凌天转过石案,摸了摸帝姬的小发髻。 -------------------- 分类:位面世界(君州界),按土地分(东/西大陆/南部万妖林),按人分(凡人、修士、妖、魔、鬼各族。) 时间线: 1.君州界,在一千二百年前,修真界发生道魔之战,导致整个位面天地异变,天道自锁自救(修为在化神期以上皆被天道锁定,雷罚劈死,散灵养天地)。 2.这个过程里,新产生的东大陆没有灵气循环(还产生祭师制从救万民到奴万民)。西大陆修真界有灵气有修真界。《重生竹马逆天改命BL》。 3.西大陆修真界为解封天道,得以飞升,需要有人圆融天道《与君执剑青云上BG》。 4.天道被修真界解封后,天道之下万物平等。东大陆的凡人世界,也渐渐地有灵气生成。 胡裴处于这个天地灵气正在变化的时间段《与君修尾共枕眠BL》。 他存在的意义:“天道布局下,一颗令东大陆的凡人不会落后世间变化太多、不会被环境的改变裹挟、成为妖灵奴隶的破局棋子。” 胡裴就是这段天道格局变幻期间,世间凡人的一盏引路明灯。 胡裴生来的意义! 世间一子,虽微小,却在棋盘上占有两线一点,贯通全局。 PS.因为BL主打爱情,具体就不细写世间的大格局变动,点到他在这里面所起的作用就行。 主体目标:完满朝歌的爱情。 PS.南岸只有一篇文超脱天道《神道青云BG》,其他都在世界的天道之下,成为天道运行人间的棋子。 翻手复看,万千丝缕缠身,谁能得自由? 活在当下吧! 第59章 ================== “在呢。我把轩辕姬带来玄坤山,正是打着要和你商议送她上荷卿道府、秦连山的荷卿派学艺的想法。若是可以,再请大儒教她兵儒之道。”轩辕五抱胸入殿,再次朝胡裴发笑,“原本我属意就是胡裴做儒师。不过,以眼下这情况来看,胡裴回金都布局,给帝姬安排上位之路,才是更重要的事。 至于脚踏的大儒人选,大哥你以天机宗宗主的名义诏令天机传人沈天心、当朝太士,由她前往秦连山小住时日,教教咱们的小帝姬呗。” 轩辕凌天了然地扫眼这个鬼主意老多的弟弟。 随即,他又蹙眉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帝姬上位,断绝轩郡王的传承?不再以举国财富向修真界换取不老丹。这可是违反祖制的事。” 轩辕五看向在场诸人,摸了摸身旁轩辕姬的小脑袋。他扬唇角,轻笑了声:“我在外面就听了你们的谈话。 胡裴的话没有错。天道圆融,东大陆的格局,即将改变。 东都轩郡王府的存在就是为镇守前祭师制封家的祖庙。但是,日前东都封家的祖庙结界破损,内中封家的符碑已损。说明自轩辕先祖以来的担忧——‘祭师制会复起’,这个情况已经确定不会发生。祭师制绝对不可能再在这片大陆上死灰复燃。 既然这样,轩郡王府就没有这个必要再镇守一块破损的祭师符碑,一座空落的旧宅府邸。 轩郡王都已经不需要存在,那就更不用以积攒数年的国财换取不老丹。 在百姓的心中,轩郡王虽然是一个神话,一个用来抵抗当年祭师制的神话。但是,祭师制已经彻底消失,那么轩郡王也该退出舞台,重新树立以民为本的儒家思想。 咱们还可以省下一笔国财,好好改善朝中官员的俸禄。” 胡裴在太宰寮位列小宰期间,查过东都、祭师、轩郡王等的相关资料。对于此事的看法与轩辕五不谋而合。 既有轩辕五背书,日后回朝中行事,改革旧制,自然是多有便利的。 轩辕凌天没有在此事上辩驳。 事实上,他也早有此想法,只不过碍于封家祭师府邸那道信仰结界的存在,遂不敢对旧有的祭师制度放松。 如今,东都的祭师结界已毁灭,内中祭师符碑已裂,这般轩辕五说得很对。同时,亦是大周万民人心所归的象征。 天机宗除宗主外,还有长老、天机老人的配置,余下弟子分守山门弟子和暗寮卫。 沈天心是这一代的天机传人。她的母亲和轩辕凯同辈,两人爱而不得,被狄赓帝拆散。 沈天心比轩辕五和轩辕凌天两兄弟小很多,甚至小一个辈分。 轩辕五在天机宗时,教导过儿时的稚童沈天心。两人感情颇是不同。 但是,轩辕五继任轩郡王位置又服用不老丹,自有责任在肩。 沈天心长成后担负起天机传承和沈家家主的职责。 两人间襄王有意、神女有心,又因各种原因,从未在真正意义上在一起过。 沈天心蹉跎至今,没有嫁人。轩郡王的传统,更是不会有娶妻一说。 【如若轩郡王之位废除,那么轩辕五的心思……这般还得感谢那颗不老丹,让两人拖这么久还有机会在一起。】 轩辕凌天想到这里,微有了然。 他颔首道:“沈天心那里没有问题。我会令暗寮传书于她,直接去荷卿道府同帝姬汇合。 妖兽成兵对于凡人和铁甲军来说是灾难。对付妖兽自然也要多请修仙者,只有修仙者才能抵抗皮毛厚实、或有术法的妖灵精怪。 我们要尽快传信荷卿派,告知此事。 同时,以天机宗的方式传信给西大陆修真界的清宁宗,请他们代为阻止青渊大森林里的妖兽越过北部冰原来到东大陆。” 轩辕五微微一笑。他看向目色发沉的胡裴,再及似状况外的晁错:“我们得分头行动。晁错,我知道京中调令喊你去北方镇守。你真得想去吗?” 晁错眨眨眼,脸上浮现挣扎色。 与其说是乐意去北方,不如说是有个假期,可以从金都转北方,期间还能把终身大事办了。 “你是要我留守西北,看顾北原的情况?” 轩辕凌天颔首,代轩辕五回道:“不错,大有长进。 至于你的调令,我会手书传到金都,把你留在这里镇守。 同时,北方余下的铁甲军,会以我的名义归入你的神鹤甲下。 这样……既能安稳金都帝王的心思,也能不分裂铁甲军。 而你所要做的事,就是在这几年间成长到完全掌握神鹤甲。” 胡裴扬眉,看向神色略显激动的晁错。 比之晁错的兴奋,胡裴极为冷静道:“为什么是他?” 晁错拽了拽胡裴的衣袖。“阿裴你怎么这么问,你不觉得我很不错吗?” 轩辕五笑了声,和轩辕凌天互相看看,不细说。 轩辕姬倒是稚声解惑:“小舅公教我观相探骨之术。因为他心有真,瞧面相就是忠贞之辈。但凡他肯立誓,记忆不失,就能一心效忠。你自己来说,我说得可对?” 晁错摸了摸后脑勺,嘿了声,“我没你说得这么忠义。” 胡裴却不再询问,想起那日晁错继轩辕凌天之后,力抗雪狼王的场景,再有冒风雪追随轩辕凌天进入北原寻人的事……【晁错能一路官升西北将军,正是因为这些令人高看的优点。】 轩辕五又道:“我是修士,此次就由我去北原探查,确认情况。 烦请胡大人在回京途中路过荷卿道府,把帝姬送上荷卿派,交给荷卿派的掌门佛剑修季风。 同时,我会以飞鸽传书荷卿派告知妖兽一事,也请把这则消息再次带送到荷卿派。荷卿派得知后,定会派弟子前来西北助阵。” 胡裴颔首,躬身应下。 晁错这才发现问题。 【胡裴回京,自己被留在西北?岂不是两人现在就要分开?】 他面上情急,拉住胡裴的衣袖,不管不顾道:“阿裴,我不想同你分开。” 轩辕姬“咿”了声,被轩辕五拉走。 轩辕凌天也把地方留给两人,随弟弟和外甥女离去。 胡裴盯在被拉住的衣袖。 这次他的神色没让晁错放弃拉扯,反而因殿里无外人在,晁错直接用力把人拉进怀。 晁错揽紧胡裴。 他心里知道时局如此、不该这样儿女情长,但是情难自禁,就是不想同胡裴分开。 胡裴静了静,抬手就环在晁错紧实的腰身。 这让晁错抱得他更加紧。 胡裴感受腰被掐断的力度和泛上的疼痛,心中情愫驱使,靠在晁错的肩头。 他轻声而缓慢道:“阿错。我们要以大局为重,你的抱负在军中,我的理想在朝堂,而且我们都还年轻。五年,我会在金都等你五年。五年后,你回来,我娶你。” 晁错愣了愣,随即爆炸出惊人的喜色。 他一把扶在胡裴的手臂,拉开距离,俯视着昂起面的胡裴。 晁错抿紧颤抖的唇又弯起来,回味胡裴的话,连指尖都激栗地发麻。 胡裴心里却在刺痛。 【五年啊,那是同雷冥尊约定的时间。】 他的脚跟一提,亲上那隐忍含笑的薄红唇瓣。 晁错感受唇上的柔软,都惊呆了。 他何时见过胡裴这般主动? 胡裴一亲即离,晁错就猛地压身追吻他。 若说此前还不懂断袖亲触之道,但军中发生几起混事后,耳濡目染下还有什么不了解。 虽生疏,却也会辗转舔舐,上下其手,激得他现在就想把胡裴给办了。 【都怪那两头熊精,不然这会该生米成熟饭。】 胡裴体悟着他的手热,挣了挣,一用力下就把晁错推出去。 晁错用力过猛,还不懂换吸,手脚发软下就被推跌几步。 他懵着双迷离的目光,糊张绯色的脸,委屈巴巴道:“阿裴,我……” “你这呆子。”胡裴上前拉住他的手,握紧道,“不差这几年,对吗?” 【……差,很差……我那地方只为你起,可是,每次都被你的冷静自持浇灭。】 晁错委屈极了。 【为何同样是亲,偏偏阿裴还能面色如常、神情自若?难道在风月一道上,灵均的聪慧也有用?】 “走吧。想必宗主和轩郡王,已经在等我们。”胡裴转过身时,抹了下湿润的唇角,目光流过伤情。 他的心里不为此喜,反有难以言明的哀。 晁错深呼吸几次,压下燥起的冲动,缓过劲。 【难怪总说动心忍性,便是忍了一次又一次,都忍习惯了,还有什么不能忍?】 他盯在胡裴的后脑勺上,缓缓地跟上去。 两人至天机宗殿外,被天机宗弟子领去偏殿。 再次同轩郡王和轩辕凌天合计过后,胡裴和晁错就先回军营准备。 ** 军营栅道口,轩辕端听闻两人回来,忙迎出来:“裴郎,出发的日子定了下来,十五日后就启程。” 【离开西北,省得见晁错这张讨人厌的脸。】 晁错直接拽住胡裴的手,哼了声后拉过胡裴,穿过轩辕端,向营帐走去。他瞧都不瞧轩辕端一眼。 胡裴反拽他都不成,直接被拉进晁错的营帐内,才被松开。 他瞧着闷气上脸的男人,无语道:“他要回京了,你的粮草还得金都调拨,即使六道府可以支撑你的军队,也得金都手谕调令。你这样……” 晁错猛地转身,快步上前就把胡裴箍在胸前,闷声闷气道:“我不怕他。何况,他也做不成皇帝。” “你……谁……”胡裴耳听帐外木棱咯吱,推开晁错掀帘而出。 他见营地上兵甲持戟来往,近处无人,心知刚才晁错的话有可能被人听了去。他刚要去寻一翻,腰上一紧,就被晁错拉了回去,撞在他的胸膛。 帐帘落下的瞬间,胡裴也看到了远处那道转出帐后长身而立的轩辕端身影,以及他一双无色无波的眼眸。 “阿裴,别管是谁,就是他轩辕端听到又如何?一个为了皇位,连将士都设计的人,配不上九五之位。”晁错环在胡裴腰间,紧紧地抱住,“我只在意你不日就要启程离我而去,而我将有数年不能见你。你可知这几年我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胡裴暗叹口气,收敛了忧心伤怀。 他勾起唇,状似轻松道:“领兵布阵,打妖兽的日子。” “不,将是瞧不见你的身影,闻不到你的味道,日日思君不见君,唯余持戟望天涯,思尔何方念尔心,盼君心来似吾心。 你自己品品,这是多痛苦的日子,还是数年乃至五年之久。”晁错舔了舔唇,转过胡裴,瞧着他的眉眼和润唇,就想…… 胡裴抬手就抵在他俯下来的唇口,往上一推,无奈般道:“阿错,你这血气方刚的,我可受不住,还是到外头同你的将士操练,去去力气吧。” 【还有,情话一箩筐,转头就动嘴,真是……腻歪。】胡裴说完要绕过他,又被晁错拉进怀里抱住。 他这黏糊劲儿,就差把胡裴挂在腰间携带。 胡裴也是被他给整得无奈。 晁错不舍得他离去,便道:“与其同他们操练,不如我们来试炼一翻。” 【好好的汤池行就这么被两头熊毁掉!】 “……你忘记两月前军中乱纪的事?”胡裴一句话浇灭他这劲头。 【若是外头的将士看到他们的将军这不做人的黏糊样,不知道哪个还会听他的话。】 晁错却不管道:“不日你就要离去,除非你给我个承诺。” 胡裴一顿,撇开头,眸光垂地道:“在玄坤山天机宗里,我不是给吗?” “不是这种,另外一种。”晁错盯在他灵秀的耳尖,手探进他的狼裘里摸索,“相思的承诺。” 胡裴躲了躲,被他拉着躲不开,不由弓起腰身,被那手拉引着贴上他的体腹。 他的气息微促,压下心里翻覆的涩然,目光抵在晁错的宽下巴:“既盼君心似我心,那就……不负相思意。” “阿裴。”闻此言,晁错再压抑不住情感,紧紧地抱住他,下巴磨蹭在他的额间。他心满意足,喃喃念叨胡裴的名字:“阿裴,阿裴……我的阿裴,不负相思意,你可不能负我。如若负我,我追去那什么九幽黄泉,都要把你找回来。” 胡裴本环紧他宽背的手一松,缓缓地落了下来。 晁错感知到后,顿时懊恼一地。 他贴在胡裴的颈项耳边:“对不起,阿裴。我不该提那个地方,引起你的伤心事。”【若是你肯说出来,那就最好。刺过的伤疤唯有削去腐肉才能愈合。】 胡裴眨眸,缓缓地推开晁错。 他抿起唇角,轻声道,“临别在即,你的铠甲还没做完,恐怕得在回京路上做了。待做完那日,我遣人给你送来此处,可好?” 【阿裴避而不答。】晁错自我唾弃了声。 人心贪念,要了他的承诺、更想要他的心,要他的眼里全是自己,而不是因为前尘种种总在伤怀而不自知。 “阿裴,我……” 胡裴却不想再同他纠纠缠缠,直接转身就走。 晁错第一次认知到一个人的心是有铠甲包围的。 【此刻的胡裴就像是被裹了层无形的铠甲般。】 晁错既后悔刚刚的贪心念头,又握拳想着:【定要替他削去腐肉。】 【真心换真心,你无心,我来补。如此情真意挚,何求不能成事?】 他见胡裴掀起帐帘要离去,嚷声出口:“阿裴,你记得,我的心在你那里。所谓忠贞,不止于职责,更有对你之心。” 胡裴的身姿顿了顿,压下眼里的涩意,抬步出了大帐。 彼时的晁错却不知,不是所有都可以用心彼心来换。 -------------------- 第60章 ================== 狄赓帝四十年,春。 西北铁甲军和神鹤甲,随轩辕端的离去,全部落入晁错的麾下。 即使轩辕端想要带走一部分兵甲为己所用,都被轩辕凌天直接以“皇伯父”的身份阻止。他能带走得只有一支三十人的亲卫队伍和田不易这个原三圣道府司马,以及等着荣退的兵将。 田不易后来转为西北铁甲军校尉,如今追随轩辕端前往金都。 异人也成了轩辕端的侍卫,同江浔一样护在轩辕端的身边,成为左膀右臂。 胡裴带上一箱子的铠甲铸片和部件,及一名九岁不到的轩辕姬,以及一支经他用灵力涤荡过的纯净雪莲,在寒雪关内与轩辕端的大队伍分道,前往隔壁的荷卿道府秦连山。 轩辕端看向胡裴一行人领一队兵甲越走越远。 他心里知道自己和胡裴已经无法同行,而这中间的阻碍就是现在趁自己离开后已经完全掌握神鹤甲的晁错。 他在内心给晁家定了一个罪,那就是“死”。 异人在旁边问道:“殿下,你把辛苦寻来的雪莲给了他,那这份功劳呢?” 轩辕端摆手,面无表情道:“给了胡裴,才能有大用。荷卿派可是真正的仙宗大门,不像幌子似的天机宗。我们先行回京布局,等他回来。” 【到时候在城门口一起护送雪莲入宫,或许受利更多,还不会遭人眼。】 ** 这边胡裴带帝姬一路往秦连山去。 沿路上,活泼好动的小帝姬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她一会儿问:“胡老师,你和那个笨笨的晁错为什么要抱在一起呀?” 胡裴扬眉,理了理衣袖,打趣道:“你在殿外偷看?” “我是正大光明看呢。不过,后来又被小舅公拉走了。胡老师,你说沈天心又是什么人?”轩辕姬又问道。 胡裴笑道:“奇女子。她不仅是大周在朝太士大人,还是大周第一首富,天机宗天机老人的传人,是山野民间十贤之一。” 他望向马车外的绿林,轻声道:“大周史记上有载,三圣道府的天都城,就是由当年的天机老人沈商主持建立,大周建国也是在沈商的财富支持下立国。 在《重生竹马逆天改命》一书中,天机老人乃是当年轩辕氏挺兵入中原的军师。 大周刚推翻奴民的祭师制,建国后也有立国师的想法。 但是,天机老人沈商认为,这有违大周建国的精神。 遂而,沈家辞了国师诏令,但授了太士官职,历代传人一直在朝担任此职位。” “沈家好厉害的历史。”轩辕姬又问道,“那儒门所在的学海无涯阁和天机宗又是什么关系?” 胡裴抿唇一笑,夸奖道,“小帝姬知道得还挺不少。 天机宗在建立时尚武,又有仙人授予的兵道阵法,自称兵家。 儒门是一批在海外学海无涯阁求学的弟子,学成后回转东大陆,教化当年在祭师制下被封锁思想的百姓。 兵儒志同道合,走在一起。 大周打败祭师控制下的东唐时,兵儒联盟就有百年协定,互为一家守护百姓。” “遥想当年,应该是人杰辈出的时代。 儒门助力兵家,联合推翻祭师制。那时候有被人称为贤师的龙道子,书圣叶蓁,画圣春山也等等……后来,《与君执剑青云上》一书记载,这些儒门人士在功成后,多数选择云游四海,在人间留下一串育民佳话。 同时,大周的学制,从官办蒙、幼学、小学,至大学,全是儒门先贤提出的方案。 他们是一批为民立命的先贤。” 轩辕姬目露敬仰,又好奇问道:“那为何现在蒙学不再官办?我跟小舅公看到好多家族弟子都是在自家府里开蒙。” “国泰民安,人口暴涨。若蒙、幼一起全为官办,这是非常消耗国库财力的事。后来,百年前,大周学制改革,分为小学、大学两部分。”胡裴解释道。说完后,他看向跃跃欲试还要再问的轩辕姬,不由抚了抚额头。 轩辕姬又开始问:“胡老师,小舅公他……”面色略微发暗,小鹿般的眼神带着疑惑道,“大哥哥们不堪于位,还有九哥哥和十哥哥,他们为什么选择我呢?” 胡裴转眸看向这个女孩。 【帝姬的目中虽有迷茫却无惧怕,甚至因为与众不同的身份加之有灵根在身,而显得高贵且有灵气。】 “因为凡人苦短,注定挣脱不出名利二字。 轩辕家族历经二百年,子孙昌盛,遍布大周各地。唯独他们建起的金都里却寥寥无几自家人。他们选择你,就是选择天下,乃是为大周长治久安。” 轩辕姬顺摇晃的马车,把飘到身前的发带拂去背后,又摇了摇头,状若大人般叹了声。 “我自被小舅公带走,就陆续接收暗寮送来的信息。 我的大哥轩辕霄被下放地方北盛道府,算是落得个好下场。 我的二哥轩辕北至今被困在藏龙山守着宗庙。 我的三哥轩辕玄明明即将走到最后,偏偏一时自大又贪想长生不老,中了旁人的计。 我的四哥轩辕夏……他虽不是父皇血脉,但也是在宫中长大,受人欺辱不知反抗,落得枉死。 五哥轩辕海明明是父皇最爱的妃子所生。可惜,他的母妃死于宫中诡诈,他被小舅公带走后明明可以落得逍遥自在却偏要回来……最终,也没落得好。听暗寮探子说,他现在全赖南蜀的秋丽鸦续命,这辈子是完了。” 轩辕姬一口气说了许多,转而提到六皇子,偷扫了胡裴几眼,又道:“我这六哥吧,轩辕月的眼光是不错,他自己长得就好,偏偏色迷心窍。” 胡裴不予提轩辕月,转而道:“帝姬这些消息都是从天机弟子的暗寮里得来?” “嗯哼,现在就有好几个跟着我呢。轩辕夏的亲爹还是领队,哎。如今,我还知道七哥轩辕不羁和顾秋飞有染,搞不懂这些人啊,偏选父皇病重的时候整些事情。还有八哥哥……一言难尽。哎,舅公们不选九哥和十哥,说不定怕他们以后也混账?” 胡裴都不知道该怎么搭她的话。 【顾秋飞乃是南蜀敬献的美人,是狄赓帝最宠的妃子……跟往后宫跑得勤的七皇子轩辕不羁有染……】 胡裴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帝姬,为什么轩郡王连这种消息都让你知道?” 轩辕姬理所当然道:“若不知道几位哥哥有多混账,他怎么好拱我上位? 轩郡王的位置,每一任继任者都要消耗国库大量的财富。 大舅公和小舅公也是想来个一劳永逸。我这样的修士上位后,还要什么轩郡王镇守封家祭师的祖地,不说那封氏旧宅已经没有信仰结界,就说东都百姓也不再需要一个对抗般的信仰,毕竟百姓的生活过得不算差,所要得也不过是安居乐道。 你还想听我八哥轩辕端的消息吗?” “……不必了。” 【轩辕凌天和轩辕五兄弟是想送一个修真女皇上位,可以继凡人好几代帝王。确实是既不用向修真界纳贡,兑换不老丹,也不需要一个无用的郡王名头立在百姓中。大周的信仰,本该就是兵儒祖师之道。】 胡裴思及此,感受轮毂碾压硬土的震动。 随即,他想起同雷冥尊的交易。 【天道不算是薄待人。杀死雪狼王,又来个雪狼妖王。这就是北原的咒怨,波及人世间的不太平,而修真皇帝即可镇守这番变故。轩辕姬,竟是应天运所生。】 胡裴的清眸撩向百无聊赖的轩辕姬小公主,微微一笑。 【大家都是局中棋、盘上子,谁也逃不脱。】 ** 一行队伍走走停停,在三日后到达荷卿道府的司徒府衙。 在当地留宿一夜后,明日再行半日的路就可以上秦连山。 晚间,司徒府衙内,胡裴洗漱后刚要睡下,就察觉空气压抑,暗处有影晃动。 他解一半的衣衫如常往下退,同时,指尖勾连灵力正待发作。 暗里的人举长剑向他直刺而去。 胡裴偏头侧身一避,刚要施展狐族眼技,对面的刺客已剑尖向下,后退、拱手。 胡裴扬眉,收起眼里的异光,也没再把指尖的灵诀释放出来。 刺客一身黑衣,脸覆黑巾。 他作揖完后就把剑收了,凝一双幽暗的眸,压嗓子道:“胡裴,太宰寮的小宰,季雪康的门生。” 胡裴稍迟一瞬,确认他不会再次动手后呵了声。他把手上的外袍扔在架子上,穿一袭白衫走至桌前坐下。 【荷卿道府的府衙条件相较来说还算不错,桌椅虽不是上等名木倒也颇为美观。可惜,这个道府竟然如此不勘用。】 他不紧不慢道:“听你这语气是冲着我的身份而来?” “不愧是人称灵均的胡大人,年纪轻轻就才貌无双。这是我们的承诺。”刺客说完,把一块袁字令牌放在桌案。 胡裴借烛光看清上面的刻痕,及专属的轩辕弟子下放地方后才有的菱花纹路。 他一眼认出这是宗室令牌,心中快若流火,各种关窍相连,汇成一条线。他倒了杯茶,推给对方,伸手作请,缓声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胡大人少年才名,应该能猜到吧。”刺客拱手,没有坐下来,继续保持距离站着。 他那不放松的姿态,看起来比胡裴紧张多了。 “呵,我的身份……胡家宗伯之子,算不得贵重。至于另外一个,季雪康的门生……你们想要通过我搭上先生季太宰。”胡裴撩眸望去,果见刺客的眼里已经露出丝笑意。 刺客颔首,赞许道:“不愧是灵均公子。你不妨再猜猜,我的来处。” 胡裴没了喝茶的兴致。【晚间喝茶不易入睡。】 他本也只是假借动作,试探刺客一二。如今思绪贯连间,有了答案。 这下,他施施然起身,往床榻走去:“没兴趣。我该睡了。至于你,好走不送,桌上的玉牌也请拿走。他日流落在外,恐连根都寻不得。” “你……”刺客见他果真上榻躺下,走到桌前,咬牙问道,“胡小宰不怕死吗?若不是我的人阻止,今夜刺杀你和帝姬得可不止三拨人。” 胡裴侧头,瞧向黑衣人,呵了声:“你是袁姓后人,轩辕家子弟。关外三圣道府的‘宣袁乱初’才过去多久? 如今外患当前,你还想要如何? 难道领轩辕玄留在胜争道府的一万私募兵和以外放子弟的身份在男爵位攒起来的家底,演一出进攻金都的戏码?” 【呵,那可真是太蠢。地方道府上想这么做的‘宣袁’何其多,又有多少人成事?】 刺客眸光闪动,长出口气,又哼了声:“轩辕玄已死,然而胜争道府的盘子还在,总要有人接手。” 胡裴这才从床上坐起,打趣地看向他,半真半假道:“你想经过我攀上季太宰,由他给胜争道府周旋?你们……”【真不反了,还是找到了更好的大树?】 刺客眸光闪动,无奈地叹口气。“三皇子轩辕玄死了,你猜联系我们得是谁?” 胡裴眯眸,电光闪念间,喃喃道:“七皇子轩辕不羁?”【还是八皇子轩辕端?】 他进而想到:【轩辕不羁最有可能。以前他和轩辕玄的关系最近,常混在铁甲军里画军阵图。此前,二皇子同宣袁乱初一案,还是由轩辕不羁牵出的头。这七皇子既不太聪明,却又很懂时机。】 “呵,不愧是胡小宰,季大人的门生。那你说,若跟着轩辕玄都没希望,这混不吝的七皇子又能成什么事?”刺客轻嗤说道。 胡裴恍然过来。 【原来是希望季雪康销毁三皇子轩辕玄留在太宰寮里有关胜争道府的痕迹。大金宫呈折簿录殿里有关胜争道府各年来请饷的文书记录,全部还录档在殿。】 对此事,胡裴曾有幸见过且记下。 当初,胡裴看到胜争道府请饷的呈折就觉得数额大,与当地报备府衙兵将数额有出入,动了查呈折簿录的心思,因而被太宰寮里的人盯上。 【如今轩辕玄已死,胜争道府一直所谋的事情没了方向。那底下的人怕被捅出来,遭来灭顶之祸,才又动了寻人去销毁过往案录的心思。 在太宰寮,敢瞒上批复胜争道府过往请饷呈折的权利……以眼下此刻的欲求来判断,‘通过自己来搭上季雪康这条线’ ……说明季太宰没有勾结胜争道府,反倒是廖褚三小宰里有人在勾结胜争道府,或许不是胜争道府,而是听从三皇子轩辕玄,在太宰寮里动了手脚。】 【三皇子轩辕玄已死,胜争道府在京中的耳目断了,才有七皇子轩辕不羁试图接盘,才有胜争道府寻到这里来,借取身份,攀附季雪康。】 胡裴思绪连贯间,扬眉舒展,目光上撩,看向黑衣刺客。 “若要我帮你们,你们可以给我什么?” 刺客对此早已筹备妥当,闻言直接道:“沈家银庄一笔代号为‘敬’的汇票,可以令胡大人家十代以内不用为钱发愁。” 胡裴若不是怕引来轩辕姬的暗寮卫,真想大笑出声。 “你怕是太高看钱的魅力。” 刺客蹙眉:“一千万两,不少了。” “呵呵……”胡裴弯起唇角,压住胸中闷笑。“若是会败家,三千万两都能一代败光,何须十代?你这人倒是节俭。平日养兵用度开销颇大,很省啊。” 刺客的眸光闪了闪,咽下口里泛起的吐沫。 【这个胡小宰果真敏锐,而这‘颜色’也当真是名不虚传。】 胡裴收回撩过去的目光,以指当槌,敲了敲床榻。 他状似轻松道:“钱,我胡家确实缺,但胡家二百年清贵名声,能留存至今,你这钱又不是太吸引人。” “那胡大人要什么?”刺客蹙眉道。 “你们同金都的联络通道,以及在京中的内应,包括六卿寮所里安插勾连的官员名单。”胡裴轻握拳头,再次把清清淡淡的目光撩去。 刺客捏紧了手里的剑,垂目在地,似思考了一番。 他才道:“京中情况复杂,我们可以联系得唯有三皇子府。何况,那时候也是他主动联系我们。” “请回吧。”胡裴暗里笑了声,直接道,“帝姬虽然是世外人,不涉朝政,但是轩郡王对她颇为器重,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你。”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敲门询问。“胡大人,你睡了吗?” 胡裴出声答话,刺客退回暗处隐去。 倏忽之间,胡裴想到了送给轩辕姬的第一份礼物。 那就是三皇子轩辕玄留在地方道府的暗处势力。同时,这也是制服地方宣袁野心的一次天送机会。 ** 翌日,胡裴刚出门就闻到股血腥味。 他走向盖布的近十尸身边,听轩辕姬打哈欠从远处走来。 轩辕姬看一地白布,呆了呆,随后自然地问候:“胡老师,早。詹阳叔叔,你把事说给胡老师听吧。我去用早膳。” 胡裴平静地看小姑娘晃悠发尾离去,心里竟觉得这未来的女皇果然有几分气度在身。他见詹阳上前,就静静地等在原地。 詹阳四十左右年纪,一张国字脸颇为刚毅。 他摆手示意,士兵就把白布都掀开。 昨夜的刺客按他们的衣衫来辨别,确实分了三批。 詹阳拱手回道:“胡大人,左边黑底黑巾这波乃是前六皇子妃派来的刺客。至今为止,她已经派出十波刺客,而能到你面前得除之前假借运粮兵意图刺杀你那位外,就是这波进到你的院子。” 胡裴早起略白的面目发沉。 【胡韵珊因六皇子的死产生的恨意,已经深至如此地步?近乎要不死不休了么。】 “此前另有八波,有六波都被暗寮卫暗中处理,有二波被晁将军拦下。”詹阳见胡裴目光撩来,以平常态淡定地回复。 “另外,天机宗主的意思,这本该是胡府家事,但对方出的银子确是皇家提供。那么,这事就应当由皇家替胡大人解决后患。” 胡裴张了张口,胸中发闷,也只得道:“不要伤她性命。” 詹阳默默地点头。 随后,他又指向地上的另外两拨尸体。 这两拨人数不多,各有五人。 “这一队没有身份标记,但是按暗寮卫追息索骥,他们应该来自于金都。 另外这一队,按手法路数分辨,来自于关外六道府,外形打扮上有绿林人士的特点,其实应该来自于军中。” 胡裴闻言微微诧异,捂鼻子去看所谓来自关外的刺客。 他一瞧之下,果然觉得特征明显。论起西北的日头,便是雪天都能晒伤皮肤,何况不会保养的士兵。 眸光轻动,胡裴已想到这波人背后的主子。 【但是,为什么呢?以轩辕端的城府,不该这么早行动……这中间又有什么人在搅合?】 詹阳又道:“这波人不一定是来杀人,可能是劫人或抢物。 只不过,我等发现时,人都已经死在司徒府外的巷道。” 胡裴稍愣。 【劫人抢物?那就只有那朵纯净雪莲,轩辕端既然做出选择,难道在回京途中有了新的变化?】 旋即,他想到这波刺客应该就是自胜争道府而来的刺客所杀。 胡裴了解完情况后,荷卿道府的司徒前来赔罪。他就代轩辕姬出面,处理了此事。 一行队伍继续前往秦连山。 秦连山地境,山清水秀,隐有一股世外风情。 半道上,胡裴把胜争道府一事分说给轩辕姬听,而余下的事情也提点她,如不妨抢在轩辕不羁成事前把胜争道府那股力量拿下来。 轩辕姬对此疑问道:“胡老师,轩辕子弟一旦被定下为非帝王主脉就会被下放地方,曾经的天子骄子一朝沦落成普通子民,甚至三代以后才可纳名声捐官,这样合理吗?” 胡裴微滞,想起以前也和父亲讨论过这个问题。 他直言道:“恕我斗胆直言,胡家乃历代宗伯世家,对每一任帝王继位前后因果都有典籍记录,存放宫中。历代轩辕皇选贤任能为太子,从未有超过十五的年纪,而下放地方者也都是在太子定下后直接放出去,少见明刀明枪的争端。” 轩辕姬眉目灵动,恍然过来道:“其实,以前的轩辕皇,除祖帝外,其余几位连妃子都不多,生下的皇子、公主更是不足一只手。 不像父皇,爱权爱色,多让妃子生子,除八哥、九哥兄弟是同一母亲外,我其他的兄弟基本就没有一个妃子生育两个孩子的情况。哎,说到底,还是父皇不如先祖他们的目光远见、行事豁达。” 胡裴垂头一笑,看向远山烟雾缭绕之处,缓缓地道:“这世上哪里有长盛不衰之处,便是鬼、仙、神道,都有穷途末路之时。 轩辕祖帝颁布‘非帝王主脉则轩辕子弟下放地方’的策略,其实从另一种角度看,他也是在保护轩辕血脉。 战争多死伤,有违天和。 从奴役万民的祭师制下奋起抗争是为民,同时也杀了不少敌人,踏着尸山血河上位。他们以此法是为保全整个轩辕宗族的繁盛不衰,乃是上策。” 轩辕姬理解了。 她颔首道:“以小舅公他们对我的期待,不怕我把轩辕家人全部耗死吗?” 言下之意是修真皇帝寿命长,那些普通宣袁子弟一代代繁衍下去,说不定有的就断了,有异心的说不定就被杀了……总归是没有再复轩辕姓氏的机会。 胡裴一愣,不懂她小小年纪心里的想法。 轩辕姬摇了摇头,又把最初的话题转了回来:“胜争道府的宣袁既然放弃了最初的想法,我令詹阳派人去收了他们便是,七哥那种二面三刀、还背德忘祖之辈,委实上不得台面。” -------------------- 第61章 ================== 胡裴闻言,颇有些诧异。 帝姬小小年纪,看似天真却有主见,看似无谓却心有珠玑。 【她犀利起来也是有皇家的霸道。不过,似乎在前太子轩辕海身上也看到过这种相似的气势……所以,轩郡王教出来的孩子都有一股自傲的气质? 难怪把帝姬送往秦连山,另请儒师教导。以轩郡王这种独特的方式教人,又会教出个不知人世险恶的五皇子轩辕海之流。】 两人至秦连山下的小镇青仙镇。 据闻往南去更远的地方有个留仙道府留仙镇,而秦连山如今也有仙人驻扎,遂把小镇命名为青仙镇。 轩辕姬在上山前要求在镇上溜达一圈。 胡裴依了她。【这会的帝姬不过是个实际九岁多的女童。往后帝姬上山拜师学艺,没有几年下不来。】 两人在兵士的陪伴下行走在青仙镇的道上。 胡裴看向东瞧、西看再购买一二玩具的女童,不由笑了,也想起远在金都的品年,继而想念胡云深夫妇。 他的目光撩远,前方墙角下一道熟悉的背影快速隐去。他想起在此地居住的胡韵珊母女以及文璋夫人。 袖下的手微紧,胡裴同侍卫说了声后缓步向偏僻的巷道走去。 胡韵珊一身白底黑边的未亡人打扮,披一袭半旧不新的黑色斗蓬。她周身清瘦,面上神情凄清而怜苦,就这样一身清绝的孤立在小巷。 胡裴张口,叹息般喊了声:“八姐。” “呵,”胡韵珊本娇美的脸上,因近两年的哀怨而眼眶深陷,眼珠黑且大。她扯寡薄的红唇,嗤且自嘲般道:“小九,你的命怎么这么好呢?你到哪里,都有人喜欢又护着你。” 胡裴看她一步步近前,蹙眉立在道上:“两年多过去,为何你还放不下?”【何况,他的死是咎由自取。】 “住口。”胡韵珊激动的上前两步,极近地贴近胡裴,昂面含怒地直视他,“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混账不配提他。为什么我派这么多人都杀不了你?哦,我听人说你在西北和男人好上,果然呢,狐……媚……玩意。” 胡裴被她的气息喷在下巴上,听她说完后直接撇开脸,压沉声音道:“八姐在青仙镇这等山清水秀的地方过的不好吗?二婶呢?” “过的好?我能过得怎么好?那些银钱全部用来买凶杀你,却不见一人成事。胡裴,你的命怎么能这么大?”胡韵珊龇牙逼视他,白袖里备下的匕刀直接向他狠狠地刺去。 胡裴心有所料,侧身一避,躲开刀锋,却也划破一角衣袍。同时,保护他的暗寮卫从天而降,制住接连刺来、状若疯癫的胡韵珊。 “放开我……”胡韵珊挣扎、嘶吼道,“胡裴你不得好死,你害我成为金都的笑柄,害我儿小小年纪无父傍身……你该死该死……” 胡裴握拳,朝暗寮卫道:“按帝姬的吩咐吧。人带回府里,擢司徒府衙的百司看守。” “是。”暗寮卫领令,直接打晕叫嚣不断的胡韵珊,拖着人从巷道另一头离去。 胡裴看向空空的巷道,心情既无悲也无喜。 他转身出巷道,见帝姬拿两支糖葫芦正边吃边瞧。 帝姬把手里的另一串糖葫芦递给胡裴。她品着甜滋滋的味道,超越年龄般轻松道:“胡老师,这次可是我帮你解决了后患。 我派人告诉她今日你会上街,想来她是真得想杀你,才会引你去小巷。 如今好了,证据确凿,人赃并获。司徒衙把人看管起来,若金都有好事的人知道后诘问你,你也有理由回复,对吧?” 胡裴转了转手里的糖葫芦,既不感谢也不多言。他平淡道:“帝姬,咱们尽快上山吧。” 轩辕姬松了松肩膀,泄气般“嗐”了声后跑了。 ** 晚间,胡裴一行人终于上到秦连山。 相较于天机宗的山中配置,秦连山里的荷卿派,倒是显得特别仙气。 大青石铺就的广场,汉白玉雕刻的圆柱,袁/木房梁、藤雕浮鹤,弟子具是青衣长剑,颇有一翻世外风貌。 轩辕姬当着荷卿派的弟子面就直接感叹:“这地方论繁华不及东都轩郡王府,论起仙气,远胜玄坤山天机宗。” “轩辕帝姬可愿意留在这里修炼?”一名背负长剑,一身佛修青布袍的少年男子缓步从殿后走来。 荷卿派的负剑弟子朝来人拱手:“季风掌门。” 季风摆了摆手,目光从轩辕姬的身上撩过,望向长身而立如玉树芝兰的胡裴。 两人彼此对视间,感知到对方身上勃然而起的灵力涌动。于外貌上,两人相当年岁,各有不同的风采。 季风一身佛意、面有慈悲,然他神光精炼,目有坚毅。 若他拔剑,定是气若干云,十分的潇洒,颇有仙侠气象。 胡裴则是气沉意静,恍若天人下凡,一撩眸一举手抬足,颇有上古仙风,庭上仙人的气韵。 此刻,胡裴就向季风垂首行礼,自报家门。 轩辕姬瞧向当世风华远超凡人的两人,背手上前,微笑道:“你是我小舅公说的师父?” 季风朝胡裴颔首后,向帝姬轻笑着摇头。 他朝门下弟子道:“你去后山生死崖,把顾雪凉叫来。” 胡裴敛眼。 【顾雪凉乃是大周俗世第一剑客,十贤之二,名号同轩郡王齐平。】 他的目光看向身前的轩辕姬,恍明白了。【以季风掌门周身灵力的奔涌之状,确是修士,但是他无心教导轩辕姬。】 果然,季风掌门已经朝轩辕姬解释:“帝姬,我所修行乃是功德为阳、灵力为阴的《阴阳无极录》功法,不适合未来入世修行的帝姬你。” “哦,那我要修炼什么道呢?”轩辕姬奇怪地问。 季风掌门探手在轩辕姬的额心,灵光闪耀间,缓声说道:“入世情道。你乃是缺水四灵根,比之凡人幸运,比之天资修士又差些。” 轩辕姬了解这个:“小舅公说了,咱们轩辕子弟百年都未必会出一个有灵根者,我是个幸运儿。如小舅公这样,还得靠贵宗无灵根以武入道的法门,加之不老丹延迟容貌和身体的老化,控制在身体最强的阶段,进而争取时间不断的修炼。” “是。我也曾服用过不老丹,在百岁之际生命最后关头跳下生死崖,成就心中剑种,以此为根基,引气入体,进而步上修行之途。 但是,真正能走上“无灵根者以武入道修行”,二百多年来的荷卿派除我义母清荷仙子外,就只有我。便是你的小舅公,也是靠我赠他的体外御灵术加之储灵法器,才能驱使一二灵力。 如此,你可了解了,无灵根的凡人要入道修行,就是与天争命。若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几不可行。你拥有灵根,即使是四灵根,也是真幸运。”季风掌门进一步解释道。 轩辕姬小大人般颔首,回首看向静默不语的胡裴,探手好奇地问道:“掌门师祖,你给他看看,这人长得这么灵,不会没有灵根吧?” 季风随她的话语再次把目光流向胡裴。 他摇头笑道:“他本身有道,何须外人言明。”又朝胡裴道,“帝姬在我山中五年,五年后,我会放她归京。至于日后,她下山如何行事,全凭她自己。 至于太士沈天心,已先一步到山中。如今正在后山,即日可教导帝姬有关儒门治世之学。” 胡裴闻言明了。【送人的任务到此刻已经了了。】 他拱手朝季风掌门道:“多谢掌门。这是轩郡王予我转交的信函,乃是有关西陆妖兽通过北原进入大周,近期会发生兽潮一事。” 季风接过信函,快速一观,颔首道:“此事,除你所带信笺外,天机宗也已派鹰隼给我传信,我已知晓并做出处理。” 胡裴闻言,心下微松。【天机宗交待的两件事都已办完。】 他颔首,再朝目光含笑、抿嘴不言的轩辕姬道,“帝姬,胡裴就送你到这。五年后,金都城门大开,迎帝姬归朝。保重。” 轩辕姬看着行过礼的胡裴离去,紧追两步,稚声高语:“胡老师,”她见胡裴回身,嘻嘻笑道,“你长得好看,配晁错那粗人太可惜。不若等本宫回京,给你下圣旨指婚。” 胡裴微微轻笑,目光撩向她的身后,再次朝季风掌门颔首,步出大殿。 他立在青石大广场上,见帝姬的暗寮首领詹阳近前来,问道:“你也要下山?” 詹阳颔首:“送胡大人回京,随后会在胜争道府停留。” 胡裴秒懂,同詹阳一起下荷卿派。 ** 荷卿派里,顾雪凉来到大殿。 他不同于季风的慈身怀柔、目有潇洒,顾雪凉是一身冷肃,浑身剑戾外放,隐有走火入魔之象。 季风朝这个弟子道:“你身无灵根,若再强行参悟以武入道,定不能回头。帝姬年幼,以后下午由你好好教她行剑之道;至于修真,为师晚间会教她《道心诀》;上午至天明,帝姬一切琐事,会由太士沈天心管理。她也会教帝姬治世之学。” 顾雪凉一双利眸凝在微有惧意的轩辕姬身上,唬得小姑娘直往季风的身后躲去。 他垂敛眸光,轻应声,“好。现在是午间,你同我走吧。” 季风推了推轩辕姬,示意她跟上去。 轩辕姬撇嘴,有些悚惧得跟在顾雪凉的身后离去。 【本宫答应过大舅公和小舅公,就一定会完成任务。这家伙长得好看,却这么凶,好似别人欠他许多银子似。哼,本公主才不怕你。】 顾雪凉带轩辕姬离去后,沈天心着一身白衣流仙裙,缓缓地从后殿里走来。 沈天心袖手朝季风行礼。 随后,她自然道:“不曾想他们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大金宫的天,要变了。” “尔辈天机传人一贯料人先机,比之修真人都能故弄玄虚。”季风微笑吐槽,继而认真道,“自我义母清荷仙子和义父陆卿真人离开荷卿派,这秦连山中的弟子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荒凉。待帝姬入道后下山,那时候不止金都,连这天下的形势都会因她这人而改变。” 沈天心随他的目光直射殿外,观殿外流云,呵笑道:“季风掌门百岁有余,天心能与您忘年相交,共行一程,也是结段善缘。 日后的东大陆,有人可以护卫万千黎民百姓数百年,实是好事。 怕只怕一人修道,万人跟随,又成个问题。” 沈天心的眉目如画,敛去悠往之心,又忧心道:“修真者为帝,有违天和。凡人不过百年,帝王却能长寿,这绝非……好事。” 这一点上,季风颇为赞同。 他颔首,但也不语。【日后的人世恐怕会因此女长定久安,也会因此女而起修真风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 沈天心微微轻笑,散了周身顾虑愁绪。她笑道:“罢了,苍生每一劫,都有应运之人诞生。这一劫,应在小帝姬的身上。你我超脱世外,能得心安,方得自在。” 季风勾起唇角,目光射向殿外青山流云,宁静道:“荷卿派弟子二千,都已派往北原助力神鹤甲。此后,大周能不能从天地异动的局势里守住?西陆的修真界不过是路人,具体还是要看本土东陆人的未来所行。” ** 西北月罗山阙。 玄坤山的天机宗后山房内,轩辕五正躺在榻上,脸色煞白,几近无血色。 日前,他在北原探查,被妖兽所伤。若非季风掌门给的法器护身,他几不能回。 此刻,轩辕凌天正坐在轩辕五的身边守着他,盼他渡过难关。 轩辕五是他唯一的亲弟,除去外嫁道府的姐姐,他还有这么一个血脉至亲。 耳听弟子来报荷卿派的二千弟子已经打散入神鹤甲,成为百夫长同列的带队人,他心下稍安。 接下来的应战准备,就看晁错和神鹤甲,再及这二千的凡人剑修弟子合力御敌。 凡人无法御灵力,却有阵法、符箓加持,可以抵挡一阵妖兽的攻击。真正的杀招还是要看遥远的西大陆修真界。 -------------------- 第62章 ================== 胡裴带詹阳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往金都。 他接下来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把手里的纯净雪莲送给狄赓帝,以延他五年的寿命。 【如此,一切都会按轩辕凌天和轩辕五的计划行走下去,而自己也能完成同雷冥尊的五年交易。 同时,以此换取轩辕端的短暂信任,稳住他按兵不动。等轩辕姬从秦连山下来,那么这世间凡人的力量就无法和她抗衡,包括轩辕端。】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胡裴忙起来后也能忘记自身来这人世活一遭的目的。 在这样匆匆忙忙的行程里,詹阳带人前去胜争道府,而胡裴领一队晁错指派给他的神鹤甲兵,直接返回金都。 临近金都城的城门,轩辕端早已候在城门口。 胡裴知道他来的目的。 纯净雪莲,活死人肉白骨。 虽然是从轩辕端手上要来的普通雪莲,可是在加持灵力后却是胡裴用来延长狄赓帝寿命的幌子。 胡裴见到远处立着的轩辕端,还是忍不住叹口气。 【在接过雪莲时,我就中了轩辕端的计。 晁错的死而复生,除那已经枉死的军医外,剩下就轩辕端自己知道。 由此可见,他把宝压在自己这里。缘何数日前,又有西北的兵士前来暗杀?这波人应该是轩辕端的人啊,难道他的内部有人私自行事?】 三皇子轩辕玄会中计,就是听晁错假死复生的消息,而轩辕端送出雪莲给胡裴也是试探。 胡裴愿意中计是接过轩辕五兄弟的任务,需要这朵雪莲来替狄赓帝延寿。 毫无例外,生和死对短短百年的凡人来说是极大的诱惑及恐惧。 【轩辕端要么也动了这个长生的心思,要么就是他的下属违反他的决定,这才会派出来人抢回雪莲。】胡裴在思量中,目光穿过车帘,迎向缓步走近的轩辕端。 “裴郎,我还记得在胡府门前,你回首一眸,答应做我一生的挚友。”轩辕端拦在马车前,高声道。 胡裴这才下车。 金都正值五月,天气微热,一袭薄衫足矣。 他下了马车,长身立在轩辕端前,耳闻城里兵戈铁马之声传来,淡色道:“八殿下,有些事做了,不可能不留痕迹。”【如雪莲救人,如你派人前去荷卿道府刺杀。】 轩辕端眯眸,袖下的手握紧。 他想起在西北战场上,金雕鹰群袭击胡裴那会,故意避让鹰群,露出破绽,令晁错被啄食而死的场景。 他咬牙道:“哦,也是。裴郎呢,你打算怎么做?” 胡裴不予说明,透过轩辕端的神色,似瞧见许多,又似看不分明。 【在西北战场上,有士兵眼尖,见金雕猎鹰俯冲而下时,轩辕端故意打开缺口。他做得很隐蔽,但是晁错掌权,自然有人来报。而这显然是八殿下会做的事。 救活晁错,留下的痕迹太过明显,被轩辕端怀疑,想要派人抢回雪莲,这说得过去。 于自己,一切得一切都是顺势而行,借局布子。如今继续走下去,依然如此行事。】 轩辕端见他不言、神色沉静如渊纳海,心中微紧。 “裴郎,端自问从未伤害过你,对你一直礼遇有加。今日,端想和裴郎一起送它入宫,不知端是否有这个荣幸?”轩辕端近前,目光流出哀伤和期盼。 胡裴的目光穿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江浔和异人。 两人都已改头换貌,成为轩辕端的近身亲卫。 异人在对上胡裴时,眸光微张露出如狼猎物般的微妙神色。 胡裴扬眉,心中回忆曾哪里得罪过这异人。 除此外,田不易成为轩辕端的幕僚。在回京的这段时间,轩辕端应该还接收轩辕海留在金都的散碎江湖势力。 【轩辕端的势成了,他还差一股风。纯净雪莲,正是这股助他乘风而起的东风。】 为打破这股风,胡裴在回京的路上已经先一步遣暗寮卫詹阳放出纯净雪莲的消息。 在他人的局上,胡裴顺势落了子,破了轩辕端在京都守株待兔的局。 城门下,七皇子轩辕不羁带一队虎贲军快马而来,临近时高声喝道:“奉圣上旨意,迎使臣胡裴入都,入金宫觐见。” 轩辕不羁跳下马,至一脸沉色的轩辕端身旁,打趣道:“八弟,哥哥一直知道你是胡大人的儿时挚友,交情不错。你还真是赶早等在城门口啊,不知道八弟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轩辕端的目光凝在胡裴的脸面上,眼里流露出失望和沉痛。 他正了色,垂敛眸光再展,朝轩辕不羁笑道:“七哥说什么呢?我既是来迎人,自是想给好友接风洗尘。既然父皇先召他,就让他随你进宫吧。” 轩辕端说完,转身疾走,又被轩辕不羁高喊“留步”。 “八弟急什么,问清楚了,再走不迟。毕竟父皇缠绵病榻,一直等这东西续命。”轩辕不羁看向被虎贲军拦下的轩辕端,再瞅向胡裴,微笑道,“胡大人,东西呢?” 【七殿下这眼力劲……】胡裴敛眸微微一笑,道:“纯净雪莲在马车中。不过,天机宗主有交待,微臣要亲自送到陛下跟前交给医师制药,一步都不能让它离开微臣的视线。” 他微抬面庞,正色迎视。 【先以传言牵制他们彼此,再借用天机宗主的身份,打消两位皇子借雪莲得势的机会。】 “呵……哈哈哈哈……好啊,在就好。那么,请吧。”轩辕不羁呵笑了声,同时示意虎贲军放行轩辕端。 【自己得不到,八弟也不能得到,这样……挺好。】 轩辕端已经甩袖上马,带人径直向皇朝而去。 孤高冷肃的雅贵之气,竟有绝世之风。 胡裴上了马车,被虎贲军的人接手,前往大金宫。 至于他随行而来的人,则回东郊大营。 马车匆匆路过胡府家门,一行胡家人眼见胡裴的车架朝金宫方向行去。 车上的胡裴掀开车帘,看向站在道旁的胡云深、季暮云,黄仙,还有其他人。不见胡品年,如今应在白马小学。 他朝父亲和母亲颔首,目光撩过神色不安的黄仙,放下了车帘。 季暮云靠在胡云深的怀里,忍不住就落了泪:“裴儿清瘦了。” “别哭。等晚间他归家来,你给他备点好吃食,再养回来。”胡云深拍了拍妻子的肩头,示意大家都回府。 大金宫内,胡裴双手拖承众人瞩目的松木盒走进腾龙阁,狄赓帝的寝殿。 在殿内,他看到大右弼庄向如等人,以及季太宰,寥寥八人。 他们把目光停留在胡裴的面上,再及他拱手奉来的木盒,各个神色肃穆。 狄赓帝靠在软枕上,一张面容露出肉眼可见的灰败死气。 他如一个走向生命尽头的普通老人般死死地盯在木盒上,那是他的三子用命都不曾换来的灵药。 “快……医师,给朕拿来。” 医师战兢上前,从胡裴的手上接过木盒,当众人面打开。 莹莹花朵,大如巴掌,洁白如玉几近无色透明,瞧来确实仙气十足。 医师的目光虔诚,手捧盒子,跪托上前。 狄赓帝探出长满老年斑的手去抓雪莲,拿起来后又迟疑地看向医师,一脸茫然道:“怎……怎么用?” “这……圣上恕罪,微臣头一次见这种北原神药,不知。”医师赶紧跪首。 他的颤抖显见是极为害怕狄赓帝发怒。 胡裴看在眼里,一路行来,听宫中鸟雀已说明。近年多,狄赓帝为续命先后斩了五位医师。 他见季雪康打眼色,上前行礼:“陛下,纯净雪莲乃是北原冰寒之物,气性寒凉,需辅以一碗热汤服用。” “热……汤?”狄赓帝挪目光向医师求证。 医师吓得不敢言语,连话都没有接。 “热水。”胡裴再次说道。 他越过宫侍宫女,取侍女手上的热壶倒一杯水,亲自端着茶杯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走近狄赓帝,越过跪地的医师,半跪在床榻下的踩凳,举杯道,“陛下,微臣来服侍你用药?” 狄赓帝的两眼微微发亮,耳尖微痒,顺语意就把手里的纯净雪莲递给胡裴。 胡裴在众人屏息静待下起身,坐在榻上。 他摘下一片雪莲花瓣,一点点净入热水。 纯净雪莲的花瓣入水即化,一股清香弥漫在腾龙阁内。 众人闻香,顿觉身心宁静,似真有种返老还童感。 唯有胡裴知道这雪莲确实有药用,但没有传言里的夸张,不过是他在融化时把灵力融进热水中激发雪莲的气味。 “快……快给朕服下。”狄赓帝已经等不及,闻到这股味道着实令他激动。 他一把握在胡裴拿杯子的手,想夺过来。 胡裴顺势把杯子递到狄赓帝的唇下,喂他服用。 “啊……”狄赓帝喝完后轻轻地出口气,温热感觉自肺腑流遍全身,恍若真得容光焕发、重获生机。他试着要起来,被胡裴探手按住。 狄赓帝一双年老混浊的目光看向年轻儒雅的胡裴,喃喃不知作何言语。 胡裴先是道:“陛下身子弱,药典中有一语‘虚不受补’。雪莲还有几瓣,每隔半年服用一次,现在陛下还是躺下歇息为好,待康复再起身不迟。” 狄赓帝呵得笑了,拉住胡裴压在被褥上的手,神思一动道:“好,朕听爱卿之言。你们都下去吧,留胡爱卿陪朕。” 他看向雪莲重新被放入材质平平的松木盒子,稀罕道,“竟如此神奇。爱卿,你留在宫里,亲自帮朕守着它,日日不能离身,知道吗?” 胡裴闻言,微笑颔首。 他撇头看去,留在腾龙阁的大人、皇子、宫侍们已鱼贯而出。 余下胡裴坐在榻前,等狄赓帝躺下才重新起身。 不等他出帘子,身后的狄赓帝又忽然说了话。 狄赓帝合着眼,嚅唇喃喃:“胡裴,三子他……是怎么死?” 胡裴回首,看向狄赓帝敛起的眸子,也垂下眼睑,轻声道:“领兵深入北原,遇上暴风雪,与大军冲散后一直未归。” 狄赓帝闻言再无动静,似睡了过去。 胡裴把雪莲盒子塞入行囊。 在天机宗时,轩辕凌天听取胡裴用纯净雪莲做借口,以灵力延长狄赓帝寿命的主意,这个办法直至轩辕姬归朝。他就交给胡裴一只修真界常用的储物袋。 恰好,胡裴能用灵力,御使这只袋子存储,可以贴身存放雪莲。 他出了腾龙阁,正见轩辕不羁和轩辕端以及九皇子轩辕睿在两方对峙,一旁的宫侍见胡裴出来,上前说“季太宰在偏殿等胡大人。” 皇子们眼睁睁地看胡裴随宫侍去往偏殿。 入殿后,胡裴瞧向神色舒缓的季雪康,拱手拜道:“先生,胡裴不辱使命,归来金都。” “嗯。”季雪康看向出去一年多越发稳重、气质超群的弟子,颔首笑道,“这次你做的很好。”他上前,临近胡裴,轻声道,“三殿下是怎么死的?” 胡裴扬眉,想起还在西北打妖兽的晁错,轻声道:“同轩辕易安的铁甲军一起进入北原深处,遇上暴风雪,被冲散后再未回来。” 季雪康似笑非笑,伸手压在胡裴的肩头,耳语般道:“那裴儿如今的选择呢?” 胡裴垂敛眸光,瞧向黑色的玉纹地面,敛下真正的思绪。 他扬眉看向季雪康,直入他的眼神:“雪莲花瓣十六重,第一次一片,第二次二片,第三次四片,以此陆续可吊圣上五年的命。” 季雪康张了张嘴,一时也被这个方法愣怔住,讶然道:“奏报里不是说晁纲的儿子晁错死而复生,纯净雪莲可以活死人,医白骨吗?” 胡裴微笑,朝季雪康一拜,脱离他压来的微重手掌。“先生也听信这种旁门左道?雪莲是药不假,但是东陆盛产,何时能强过史料记载里的西陆?” 季雪康面色一整,恍然道:“也对。若有这等良药,西陆道修早就争相来取,何来凡人出头?罢了,既还有五年,咱们且再等等。这小十极为不错,近期你留在宫里就好好看看他。” 胡裴颔首,亲送季雪康出门。 【原来时隔年多,季先生的目标还是没有变,选中得依然是那个年纪最小的皇子。】 晚间时候,十皇子轩辕戎、九皇子轩辕睿都不能留在后宫,被送回前庭的长定宫,隶属于皇子的宫殿。 -------------------- 第63章 ================== 胡裴留在腾龙阁的偏殿,在宫侍的照拂下洗沐,随后入睡。 夜不能寐,近乡不能归家。 他又起身,推开殿前的格栅,看向悬浮半空的月亮。 【人已经到金都,却未能归家,母亲和父亲又该急了。 虽然已经遣宫侍托人去宗寮传信,不知道身为宗伯的父亲收到消息没有?】 胡裴正要关上格栅,被斜里出现的人一推,人就往后昂去。 来人跃过窗户入室,揽住往下倒的胡裴腰身。 他脚尖一转,就把胡裴压在窗格上,另一手还覆上胡裴的嘴,以凶厉的目光示意他不要出声。 胡裴若要出声,刚才就喊了。他的眼力好,一下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七皇子轩辕不羁,才没有叫出来。 皇子在深夜入内宫是禁忌,而能给他开这道方便之门,可以想见后宫中有他的内应。 胡裴挣了挣,没能从轩辕不羁的力量里脱身,以目光示意捂在嘴上的手。 轩辕不羁还偏不松开,以唇压在自己的手背上,轻声道:“胡大人,你我好好聊聊,我就放开你如何?你不能声张。” 胡裴闻到一股味道,似曾相识,细品下是松墨的香味,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也闻过。他朝轩辕不羁点头。 轩辕不羁这才放开他,拉开彼此的距离。嘴贱得他忍不住调笑句:“难怪六哥会死在白衫袍角下,便是刚刚搂你腰身的手感比妖精都好。” 他见胡裴眯眸,侧身看向窗外的明月,“好了,胡大人,如今父皇虽然有了仙药,但能不能真好还是两说。我今夜来是请胡大人入我的阵营。 你和八弟看起来是闹掰了。因为晁错?这不打紧,我对男人没兴趣,但是对那位置还有点儿想法。 如果你站在我这方,我可以保证胡家在我有生之年一直是宗伯世家,而你胡裴想娶晁错还是想嫁给晁错,亦或者太宰、太师之位,我都可以满足你。当然,你若是喜欢我那八弟,我也能把他洗干净送你榻上,如何?” 胡裴刚理好被他弄乱的衣袍,闻言直接回道:“不如何。七殿下,你前面那么多哥哥都为那个位置状况频出,你当真不能静一静?” “静什么?”轩辕不羁抱胸,吊眼儿睨视胡裴,哼了声道,“前头几人互相攀咬,争夺一翻后落得下场凄凉,那是他们咎由自取。 何况,如今的情形,我是最靠前的皇子,原本我不抱希望的,整日眠花柳宿,画画美人、军阵,倒也图一世风流。 可是……他们死的死,下放的下放,被软禁的软禁……有一天这馅饼落到我头上呀,我不捡起来,难道还把他拱手送给老八?呵……” 轩辕不羁并不需要胡裴的回应,继续说道:“老八的性子看起来不显,实则执拗。六哥那案子,我就不细说了。 我进过天机宫,见过那个江郎侍卫。如今那人摇身一变成老八身边的近卫江浔,有趣吧?更有趣你可能不知道,老八的皇妃和那江浔还不清不楚呢。” 他见胡裴神色寡淡似没兴趣,挥了挥手继续道,“不谈这个,毕竟一个江湖人,再有能耐也引不起旁人的注目。 咱们就说说天机宫里五哥的事。 轩辕夏生母容御女能出后宫,还不是八哥的生母使坏。 五哥饮食里的秋丽鸦是谁下的不清楚,但是天机宫里的女侍接二连三死去,背后的黑手不乏八哥生母的手笔。 好看的宫女不少,偏偏天机宫里众多……加之秋丽鸦的药性,啧啧啧……药和女人一样,都是穿肠毒药。” 胡裴轻蹙眉间,随他的言语,很快串联起太子轩辕海被害一事的经过。 这真是一出墙倒众人推的戏码。 阴谋诡计,见缝插针,顺势而为……八皇子轩辕端的生母,三皇子轩辕玄,加之这七皇子轩辕不羁,恐怕也在此事上添油加墨,画了几笔。 【那松墨香味应是上等的作画石墨。】胡裴恍然了下。 【嗯……这是“混不吝”的七皇子轩辕不羁,他的话可信吗?】 “哕……”胡裴思及此,肚腹翻涌,扑到痰盂边吐了起来。 这宫里的人事阴诡,令他想起北原战场的血腥,连冰雪风里都冲刺鼻尖的血味,令人作呕。 轩辕不羁诧异地走上前,听殿外有宫侍问胡裴的情况,忙躲去帘子的后面。 胡裴把夜里的饭食吐掉,拿桌面的水过了过口,听宫侍入殿推门及脚步声。 等宫侍站在屏风外询问,胡裴才缓声回道:“有劳内侍大人,胡裴无事,请回去休息吧。” “是。”然而,宫侍并未就此退下,又道,“桌上有凝神香,那庶给大人燃香助眠再退下了。” 胡裴本想说不用,但是那宫侍已经告罪一声走入内殿,从怀中取出火折,点燃了小炉内的留香。 宫侍做完后,眼神垂落,躬身行礼,径直退出宫殿。 他在殿外的门上听了会,直至殿里没有传出声音,才真的离去。 轩辕不羁自门后阴影里出来,刚才那宫侍的行事委实有点吓到他,从帘后悄摸移到门后。 他看向坐在桌前喝水的胡裴,一脸的好奇色。 胡裴闻着燃香,思索要不要浇灭它。又被盯得不耐烦,他直接下起逐客令:“七殿下,夜深了。明日陛下就可自由行动,你所提的事尚早,请回吧。” 轩辕不羁闻言品味一翻,【胡裴似乎没把话说死啊。】 他就笑道:“行吧。在宫里着实不太方便。” 随即他的目光在胡裴的下颚、胸膛、肚腹上流连一翻,打趣道,“胡大人,我差点以为你是女儿身,还有害喜的女人毛病。哈……” 在胡裴不知作何表情的目光下,轩辕不羁憋着笑,翻窗子离去。 胡裴看向月光洒进来的福格窗棱,差点没被这不着调的七皇子气死。 【这个七皇子轩辕不羁,平日里乱糟糟也就罢了,同大臣说话也如此,竟还做出勾连后宫的荒唐事……难怪胜争道府的人都不敢接洽他。】 胡裴想到自己,也不想与这样的人为伍。 他气地关了窗,回榻上入睡,心思辗转,暗道:【明日狄赓帝身体好转,就能出宫回府。】 晚间夜深,宫里也有蛙鸣蛐叫。 胡裴感觉有什么存在压制他,令他的神智无法清明。 在昏昏沉沉的迷离中,他的神魂一下子挣脱出身体。 灵魂亲见一道黑影坐在床头。 那黑影探手抚摸在床上胡裴身体的脸上,细细摩挲如抚珍品。 “轩辕端!?”胡裴一下子撞过去,直接从一身冷厉的轩辕端身上穿过,没能回到身体里去。 他这才察觉到不对劲,逡巡四周后看向桌案,那桌上还燃着一道烟气,一下子就明白它的作用。 胡裴抚了抚额头,再见轩辕端坐在床头光是看着,没有别的动作。 他直接一个魂飞,飘出大金宫。 对于做鬼,胡裴是极为熟悉的。 他想回胡府瞧一眼,就如二十年前投生那会,看眼母亲季暮云。 当路过一家富户,正逢有人半夜去世,那家里死灵脚下出现九幽应召的漩涡门。 胡裴的灵魂飘忽,想起在北原做过的黄粱一梦。 他直接扑向那懵懂的新鲜灵魂,同他一起被九幽的旋门吸进去。 ** 九幽冥府。 胡裴一入九幽,感受周遭熟悉的阴暗气息、以及满天的红丝飘忽而来,铺成一条红蕊花道。 彼岸花,又名接引之花,以花丝红蕊做灯盏,点亮一条通往忘川渡口边的黄泉路。 他跟在陆陆续续出现的灵魂后面,顺红丝花道往忘川走去。 【上一次借由黄粱一梦入九幽,没想到这次是因死灵,得以整个魂体神智清晰的进入冥界。】 雷冥尊正守在净塔的孤岛上,黄泉流浆已经有了,但是黄泉花还未开,解开朝歌魂体上的往生之毒还得再等段时间。 趁这段时差,他在此地静养。 此前因九幽法则降下十八道裂魂火刑,加之九幽阴雷击打,全由他受了,灵体也因此损伤。 此刻,他肩上的白狐飘忽而起,随魂契牵引向黄泉海外飞去。 雷冥尊转手摄取白狐入怀,目光射向岛外远方的黄泉彼岸。 “他来了?明明约定的时间未到,我先去看看。”他化作流光,向黄泉海崖飞去,落在菩提崖上。因动用灵力,他捂住心口灵种的位置,猛地吐出口灵液。 随灵液落地,周边的彼岸花拔开根系,纷纷躲开。 相反得是黄泉海崖边得一株本不属于九幽的菩提树,探出根系来把那灵液都吸食殆尽。 雷冥尊顺了顺灵体的气息,朝崖上一侧的菩提树,无奈叹道:“你这个女子,真是一点点灵力也不放过。明明魂体散碎,已经毫无意识,偏还知道遵循本能行事。” 随口一句,并无责怪之意,他向崖下走去。 当雷冥尊立在彼岸花海上,亲眼看到那一袭青衫绿竹袍夹在一众新魂,等着上忘川渡船。他不由握紧了手。【确是朝歌来了。】 胡裴的魂体回归九幽,又未曾真正的投胎,模样还是朝歌生前的样子。 雷冥尊刚要上前,忘川岸边的歪脖子古树就先一步凝出一道人影,令他驻足。 绿玉见新魂里状似在品味往昔的朝歌,直接把朝歌拽出幽魂的行列。 “朝歌,你又回来了。” 胡裴耳听她喊“朝歌”二字,记忆乱窜,喃喃道:“绿玉姑娘,别来无恙。 自上次一别,我有细想过,雷冥尊就曾失神时说到‘朝歌……为师’,所以他……” 绿玉不妨他话语里有诈,直接道:“咿,你知道了? 雷冥尊就是你以前在修真界的师尊啊。 此前,我头次见他时,他还是人间修真界鼎鼎大名的风雷仙尊,后来……” “绿玉……”雷冥尊喊道。他拂身上前,吓得绿玉躬身朝他行礼。 在雷冥尊平静无波的眼神下,绿玉缓缓退回树身。 胡裴,就是朝歌。 他垂敛眸光看向脚边满地的花蕊,心道:【果然啊。不过一句试探之言,绿玉姑娘道出这般密辛。联想往昔飞白狐狸出现之后……】 他稳了下魂身灵心,凝望雷冥尊,串联起许多自狐狸出现后的事情,恍如云烟飘过眼前。 胡裴朝神色肃穆的高大男人微微一笑,直接问道:“你之所以对我手下留情,因为前世我是你的徒弟,朝歌?” 雷冥尊目光轻流,转而凝望远处的忘川,淡色问道:“你不在胡九少爷的身体里待着,怎么回来九幽?”说完后他叹了声,转向胡裴,再一指点在他的额心,读取近来的魂体记忆。 读完后,雷冥尊的脸色极不好看,更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胡裴没有动作,静静地站在彼岸花海中。 他看向雷冥尊如谪仙般的高大纤长背影,不由按住莫名怒状的心口。他眨了眨眼,似魂体能呼吸般缓冲过这股凝滞的压抑。 放下手后,胡裴高声问道:“是不是身为师尊就可以无视徒弟的意愿,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读取旁人的记忆?连招呼都不用打一个,做出自以为是的决定? 雷冥尊,你这个师父,当得,可真是失败啊。” 雷冥尊顿住脚步,转身回望。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退让一步,或进一步做出解释。 胡裴缓步上前,离得近后,才察觉这个雷冥尊是真高,竟比晁错要高半个头。 他压了压唇口,不再更近,昂面道:“你既然是我前世的师尊,又是冥界之主,那么带我这个魂体去看三生石,应该可以吧?” 雷冥尊垂下眼眸,没有作声。目光凝在脚边的红丝花瓣上,一颗灵心竟在微微急跳。 他深切地知道这会的感受:【怕,害怕。】他不敢直面朝歌的面容、清澈了悟的眼睛。 他怕见过三生石后,朝歌明白了一切,却会因没有切身的体悟而断了彼此的联系。 胡裴见他沉默,蹙上眉间,一时间也呆立在场。 远处的渡河边,排队的魂体一个个上了大骨船,向对岸的鬼城而去。 绿玉晃着脚丫子坐在忘川岸边的古树上,凝目在远方的两道身影。 九幽的风旋起,彼岸的花丝脱离绿杆,直缠上绿玉的指尖。 绿玉轻笑道:“乐尼大师,你是不是也觉得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咱们一起看冥尊那胆小怯弱不值钱的模样。这场景在这九幽也是独一份。” 大风旋起,成片的彼岸花蕊向雷冥尊和胡裴卷去。 绿玉瞧这大风刮红蕊的稀奇景象,无奈的摇头,轻喃道:“乐尼大师,你一个佛家人也爱多管闲事?你以身点亮全是绿叶的彼岸花,令它们重开红蕊,修成加尼正佛,竟还要做牵线搭桥的事,呵呵。” 远处,胡裴感知背后被猛得一推,向前扑去。 雷冥尊诧异地接住他,顺心意把人紧紧地揽在怀里不松开。 两人倾身相偎,大片的红蕊从头顶飘忽而下,洋洋洒洒好似新婚贺喜。 胡裴却不喜这个举动,使劲挣了挣,没能从雷冥尊的怀里脱身而出。 他恼道:“你放开我,你不是师尊吗?师尊可以对弟子这般近亲吗?” 雷冥尊抱紧胡裴。 他从胡裴的记忆里窥见自他离开后,晁错那小子与胡裴相处的点滴。他无法责怪什么,却知道若再不动作,朝歌的心是会变的。 【或许,不等黄泉花开,朝歌就爱上那个人间小子……】这种认知令雷冥尊的灵心很不是滋味。 【为师知道错了,可是,为师不知道该怎么改? 朝歌啊朝歌……为师知道了魂心酸痛的滋味,又该如何来挽回你?】 远处大树上的绿玉摇了摇头,声如蚊蚋,却清晰地传进雷冥尊的耳中。 “冥尊大人,既然怕他去三生石上叹往昔,不如你把记忆里曾经对朝歌的感知共鸣给他,这算是另一种角度的体悟吧。” 雷冥尊轻轻地放开胡裴,不待胡裴退去,又抓住他的手。 与他一起消失在当下的九幽。 大树上的绿玉哼哧出声:“有空间了不起嘞。乐尼大师,瞧你做完好事,人家还不给你看全套。” 风起轻旋,刮过绿玉的脚尖 。 绿玉微微一笑,既无戏可看就回原身的大树里去。 ** 白狐体内的雷积山空间。 胡裴脚下落稳,不待看清周围,额间就被另一道冰凉的额头抵上。 一瞬间,灵魂缥缈,好似入了什么奇异的地方。 ** 雷冥尊的记忆海、神识境(胡裴被融在雷冥尊的身体上,记忆共享)。 等胡裴回神后环顾眼前,竟是在一座仙山广场。 远处云霞缥缈,状若山中仙境,近处一群彩衣女子臂挽轻纱,凑做一堆窃窃私语。 胡裴感觉到自己正立在当下,面对眼前这群容色出彩、颇有仙风的女子们,心海平静外,颇觉得有几分趣味。 这群仙女中,一名姿仪容貌极为出挑、个子颇高的女子高声道:“风雷仙尊,你的雷积山初建,前来拜会我们宫羽山。我们山主羽谙仙子为表谢仪,允许你在我们中挑选几人做你雷积山的仙侍。你赶紧选吧。” 胡裴察觉自己扬袖背后,淡漠般开口:“本尊无需仙侍,应天感道,选求一徒,承袭本尊雷积山传承。诸位仙子若有意,过本尊三招者,即可拜入本尊门下。” 仙子群里一时骚动不断。 风雷仙尊的名号已经响彻君州大地,乃是渡劫仙人,即将飞升上界,做他弟子即可传承西海雷积山偌大的仙道财富,可是……风雷仙尊是一名风法雷则的剑修,从他手上过招……别说三招,出剑即败。 “我们这里最高不过是金丹仙人,怎么可能打得过闻名已久的风雷剑尊。” 正当众仙女迟疑不定,还陆续往后退时,那原先说话颇不客气也无尊卑的仙女着一袭红纱仙裙,穿过众女站至前面。 他高声笑道:“风雷仙尊,我等修为差距实在太大,我怕是连剑都未出,就被你的气势法意打败了。” 胡裴感应到自身微微的笑了。 他好似透过别人的眼睛把目光凝在眼前的女子身上。一瞬间,他竟有种此花开后无花开的感觉,更不觉得这木秀于林的女子有多无礼,甚至颇有种此女傲然出众,果敢率真之意。 他似听自己在说:“与你过招,本尊自然也用金丹期的实力。” “既如此,那就来吧。”朝歌探手凝剑,聚气后就向风雷仙尊袭去。 胡裴感应到这具身体挪开脚步,避开剑势,以手背擦过剑身,而后反手一弹就把这名红衣仙裙的女子弹出去。 女子身后的女仙队伍嚷嚷有声:“朝歌,用宫羽山的灵羽飞剑。朝歌,快用……” 胡裴一愣。 【对面的红衣仙裙女子叫朝歌?那……是自己?!女的!?那自己现在又是谁?】 他很快反应过来,【对面这些仙女在喊风雷仙尊,结合现场所言,这是处在雷冥尊的记忆当中,正在体悟雷冥尊初遇朝歌时的场景和心境?那自己真得就是这位朝歌吗?】 雷冥尊突然出声道:“朝歌,这便是你我初见。你在众仙女中脱颖而出,以一道灵羽飞剑如红色凤鸾般携满天红霞袭来。” 胡裴以雷冥尊的视角,感受他记忆里欣赏的情绪,静静地等待朝歌拔身而起,祭剑凌天、化作凤鸾与剑合一,激射出无数的红色灵羽火翼,再携满天红霞直刺而来。 胡裴察觉到当初的雷冥尊是轻起唇角,还不紧不慢道:“这一招已有八成火候,倒是有羽谙仙子的气度神韵。” 风雷仙尊卷袖举手,聚风法,直接把袭来得大片灵羽剑以风助火势反击回去。 朝歌身后的仙女们吓得花容失色,具都逃开去。 而朝歌也被火力反击后飞,露出惊慌色。 胡裴感知到风雷仙尊的心里一紧,就闪身上前,接下后昂的朝歌。同时,他扬袖把满天的灵羽火力,全部挥散、尽灭。 朝歌落在风雷仙尊的怀里,一双目光晶亮地看来。 胡裴透过风雷仙尊的眼睛看入朝歌的目光。 一刹那,电光火石间,胡裴好似明白了什么。 【有什么人能比自己还了解自己呢?朝歌这分明是有趣、欣赏、乃至敬慕的眼神啊。】 风雷仙尊放开朝歌,也恢复稍许起了波澜的心境。他假咳一声,问道:“本尊听她们喊你作朝歌?” 朝歌被放开后脸上有微不可见的失落,背手在后,微昂起细长的脖子,哼笑道:“二招已过,我都没能赢,看来与仙尊无缘做师徒。” 风雷仙尊一顿,竟有种莫名而起的失落感,又觉得这丫头十分胆大,既不做弟子也可做忘年朋友。 【何况,一众宫羽山的仙子里偏她敢上来挑战,这份胆量和心性就着实不错。】 他道:“修道之人于千万人中走出,若因前程失败而止步不前,或就此放弃,你与大道无缘。” “哦,是嘛。啊……”朝歌捂住心口,唇角溢出一滴血色,软软地向下倒去,似被此前击回的灵羽飞剑所伤。 胡裴感应到风雷仙尊的心中微紧,想也不想就上去揽住朝歌。 不及风雷仙尊探手给朝歌检查,就被一道灵诀缠绕上身体。 朝歌从风雷仙尊的手上脱身,看向被灵绳捆缚的仙尊,压住笑意,打趣道:“第三招已出,仙尊受困,如何?朝歌可是赢了,可以拜您为师吗?” 风雷仙尊扬手散去缚体的灵绳。 他有种怒而不舍,笑又颇无长幼的奇怪感觉,作淡色抿唇状:“你倒是机灵。”旋即,他压不住心起的奇妙感官,摇头笑道:“罢了,既胜了本尊,本尊自然依诺,你可要拜本尊为师?” “弟子……” “等等……”空灵的女声自半空传来,缭绕白纱也自半空落下。 羽谙仙子落稳在朝歌的身前,朝风雷仙尊颔首,缓缓说道:“仙尊,借一步说话。” 胡裴一下子从风雷仙尊的法体上脱出,立在朝歌的身旁。 他凝目在羽谙仙子离去的缥缈背影,渐而升起一股孺慕情意,令他不由自主地喃喃喊声:“娘亲。” 雷冥尊亦是出现在胡裴的身旁,两人一起看向记忆里的朝歌垫脚张望、凝目向风雷仙尊和羽谙仙子离去的方向。 (风雷仙尊的记忆里还有本人离去后有关朝歌的记忆,是因为渡劫期的大能,灵识/神识远超金丹期。) 雷冥尊和胡裴如同外人般站在朝歌的身后,听他嘀嘀咕咕念叨。 朝歌撇了撇嘴,瞧向那边母亲和未来师尊架起隔音结界,哼道:“母亲真是多事,念来叨去还不是为了出生时的情殇之卦。 我一个男子,整日混在这群女仙中也就罢了,还不让我离开宫羽山。 不行,这次我一定要跟风雷仙尊离去。” 雷冥尊朝一旁神色不明的胡裴道:“这便是你我初遇。你自知自己是男儿身,却因羽谙仙子在你出生时卜的卦而担心,遂把你混迹在女仙中。我来宫羽山拜访,经此结下你我师徒的缘分。” 胡裴面无表情地看向同自己魂体面容一模一样还在嘀咕的朝歌。【原来是男扮女装,为了什么情殇之卦。】 他毅然转身看向雷冥尊:“令我为情而殇得又是谁?又是谁令我从往生池下爬回来,追人不成,反落得失忆成游魂的下场?” 雷冥尊怔忡,不由撇开眸光,避开胡裴的质问。 胡裴心有所感,却无证据。 他也不敢再质问出口,随雷冥尊的记忆流转,感知到已经身在大海的上空,身旁立得正是一身红衣的朝歌。【这是……又入了雷冥尊另一段记忆里。】 胡裴环顾四周,此时正身在海上。 他知道朝歌真得跟风雷仙尊走了。 风雷仙尊带朝歌穿行破空,直出现在西海上方。 随后,他驾驭法剑,带朝歌穿过西海上空,落在一座云气缥缈的海上仙山,雷积山。 两人落在巨大的雷积门牌的玉楼下,迎面弟子前来迎接。 弟子们:“恭迎仙尊回山。” “嗯。”风雷仙尊轻应了声,朝身旁好奇四顾的朝歌道,“徒儿,这就是为师洞府——雷积山,山中弟子三千。本尊的雷积山建宗不久,在君州界资历尚浅,一时也没有遇上合眼缘的弟子,遂而没有亲传弟子,而这些全是外门弟子。” 朝歌俏皮发笑,玩味般道:“那徒儿合了师尊的眼缘,岂不是山中的大弟子?以徒儿风火雷三系灵根的资质,绝对胜过眼下这三千人。” “哈哈……”风雷仙尊被他的狂放做派逗笑。若说朝歌此前的大胆是女子的果敢率真,如今则是男子的狂放骄傲。 与其说朝歌自大,不如说朝歌此刻正在暗喜雷积山有别宫羽山的规矩管制。 风雷仙尊莞尔道:“走吧,与为师共登雷云梯。” 所谓雷云梯,便是山中雷道。 过此道可以锻炼肉身、锤炼筋骨,乃是风雷仙尊独门功法中的锻体之法。 朝歌虽有雷灵根,但一直跟随母亲羽谙仙子学习火法。此刻,他将由雷云梯激发雷灵根的活性,委实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胡裴在风雷仙尊的记忆里,看到被白雷击得衣不蔽体的朝歌,察觉风雷仙尊回避的目光,颇有些奇妙。 朝歌擦去嘴角的血,回头瞧向身旁冷肃的风雷仙尊,扯笑道:“师尊,我母亲可是同你说了?” 风雷仙尊转眸看向衣不蔽体的徒儿,轻轻地颔首。 “日后在雷积山中,你可自由着装,不必在意。” 朝歌撅了噘嘴,如女子般睨他:“那不行。如今我有心慕之人,若他喜欢女子怎么办,我……噗……” 白雷击下,直接把朝歌的话语湮灭。 风雷仙尊的心里微紧,直接把朝歌抱起,如流光般窜上山顶的仙宫。 入殿后,他挥手以清尘诀,拂去朝歌的一身污衣、血迹。 当他看到朝歌如玉般的身体横陈在锦榻,心中竟莫名起丝难言的羞耻。 风雷仙尊赶紧背过身,扬手凝诀。 榻上的被子在灵光下把那晃眼又美丽的身体盖住,那一丝灵光如有意识般流旋过朝歌的身体又急切地被主人收回。 当风雷仙尊的脸颊微红,暗吸口气转身去看朝歌,心情不仅没有平静,还起不可名状的波澜。他的脑子里如过电般回忆起宫羽山中的场景,朝歌着一袭红裙仙衣如火红鸾鸟般飒飒扑入怀中,接触间的刹那美妙,可品味一生。 胡裴在此时突然道:“其实,雷冥尊你喜欢朝歌吧?从初见开始就喜欢他。” 此话一说,雷冥尊好似受了惊,导致两人的魂体再次分离。 雷冥尊看向一脸无色的胡裴立在榻前,半垂眼睑凝向一旁记忆里在锦榻上沉睡的朝歌,缥缈若烟般似真似幻道:“有些东西一旦滋生而起,令人惶恐胆怯。那是数千年来,未曾有过的,既酸又甜。他弥足珍贵却又令人小心翼翼。” 胡裴看着沉溺在过往情愫中的雷冥尊,不知为何笑了声。 “呵……所以接下来是你逃避的戏码,他再追,对吧?我不想再在你的记忆里去体悟你的情绪。放我出去。” 他的目光盯在榻上沉睡的朝歌脸面,气怒交加地闭上眼睛。 【那丝电纹袍角的主人,或许已经找到,但是后面的事情,胡裴想起被鬼吏踢打之痛,爬过混浊忘川之伤……竟不敢再去碰触。】 雷冥尊看向背过身的胡裴,无言地垂下头。 他扬手把胡裴送离自身的记忆海,一人独自品味榻上的朝歌醒来后惊慌失措的表情,再及丽颜红如娇阳的美好。(接下来是雷冥尊独自品味曾经的记忆。) 朝歌脆声道:“咳咳……师尊,你把徒儿看光了,可是要负责哦。” 【原来,竟是一眼万年,却不自知。情根早已种下,往后的师徒相处中延枝展叶,如夏花之绚烂,再不凋零。】 雷冥尊看着这般羞红藏情的朝歌,淌下伤情的眼泪。 九幽彼岸花海。 雷冥尊自记忆海里出来,豁然睁眼,恰见胡裴穿行过彼岸花蕊、背身而去。他欲追的脚步生生地钉在原地。 【朝歌,一切都是为师的错。为师没有资格留下你……可是,为师想要……勉力一试。】 “咳……” 心绪激荡下,雷冥尊替胡裴的狐身捋顺灵脉灵力、在救活晁错时消耗灵力、在分裂魂体时产生的消耗、在十八道烈火刑法下受的伤……在轩辕五、轩辕凌天有关立帝王做的梦境……雷冥尊受到的破禁惩罚,一起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 他呕出大口透明的灵液。若是活生生的人类,那就是鲜红的血。他的灵体直接倒在高立无叶的彼岸花蕊下,被红色的花蕊避开后遮掩。 胡裴在出九幽时回身看去,幽暗的冥界好似吞人的鬣兽。 他不知道为什么回首,那一袭白袍蓝带已经不在原地。 【或许……那个所谓的师尊,自始至终心里有得一直是他师尊的骄傲,从未肯放下身段回应那个肯陪他走过雷云梯的朝歌。】 【此生追寻至最后,也许是一场空罢了。】胡裴压下思绪里纷起的驳杂,毅然离开九幽。 ** 晨间,胡裴自大金宫腾龙阁的偏殿醒来。 他抚着昏沉的额头下地,摇摇摆摆地立在桌案边。 【昨夜,这个桌上还有个香炉,今日就不在了。这几位皇子的手段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深夜宫门落钥,一个个都能进来搞事。】 -------------------- 感谢【靳小琪】的营养液,二合一奉上~谢谢! 第64章 ================== 狄赓帝于清晨在龙腾阁转醒,连粥膳都不曾用,就要先见胡裴。 胡裴一入殿,他开口就问:“神药雪莲可还在?” 胡裴来时就知道狄赓帝的心思,早已从囊袋中取出松木盒,入殿后呈双手奉给狄赓帝。 狄赓帝心下一松,颤抖双手接过盒子,亲自打开。他瞧见里面晶莹的花瓣,满意微笑,高喊:“来人,召虎贲军首领段锦珍来见。” 胡裴立在一旁,已经猜到狄赓帝要做什么。 果然,狄赓帝在洗漱中一直令胡裴托松木盒陪他,至洗漱完又带他见了段锦珍。狄赓帝的第一道令是要段锦珍把松木盒置入大金宫的荟凤阁顶层,派虎贲军重兵把手荟凤阁四周,严令任何人不得进入阁内窃取雪莲。 狄赓帝令胡裴亲送松木盒同段锦珍一起入荟凤阁。 他对胡裴道:“裴卿,完成此事,朕绝不会亏待于你。” 胡裴躬身领命,随段锦珍离开腾龙阁去往大金宫勤政殿后中线上的荟凤阁。 段锦珍带下属从上往下检查三遍,最后陪胡裴上去五楼顶层,恭敬道:“胡大人,请。” 胡裴还礼:“有劳。”随后,他至金樽柜前,郑重得把松木盒放进柜子,由段锦珍亲自上锁。 段锦珍锁完金樽,见胡裴立在窗前,就上去站了站。 荟凤阁比勤政殿高得多,乃是大金宫内最高的塔状楼。 两人立在此,可以纵观整个大金宫中线两边场景。 段锦珍眺望重围宫阙,肯定道:“这天下无人能从此阁取走东西。” 胡裴看向正当壮年的金宫虎贲军首领,淡淡一笑,不多说,直接颔首:“段大人,请。” 两人一起下荟凤阁,循狄赓帝的踪迹,前往勤政殿去复命。 勤政殿门口,季雪康一脸复杂地从殿里出来。 季雪康立在胡裴的面前,轻叹口气:“裴儿,以后这天下万民的重任就在你的肩上了。” 胡裴呆了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先生……” 季雪康微微一笑,在宫侍一句“庶送季太保”后笑得更是舒心。 段锦珍挑了挑眉,【此前在荟凤阁,这胡大人还高深莫测的很,如今竟有呆愣的一面。真真假假啊。】 随旁边的宫侍来迎,他先是道:“胡大人,某先行一步回禀圣上。另,恭喜大人,请。” 胡裴敛起眉间,垂敛眸光,朝段锦珍有礼一笑,送他先行。 刹那的功夫,他的思绪流转,【季雪康从六卿太宰之位下来了,但是被提拔为三公之末的太保之位。 三公和六卿之首是完全是不同的权职。说升算升,说降也没了实权。 若是轩辕凯在的时期,太保之位掌握铁甲军大权,如今却已经名存实亡,连铁甲军都弃了轩辕姓氏,成为真正皇权掌握下的神鹤甲。】 一时之间,胡裴心中既有愧,又有疲累,朝季雪康颇有些无言以对。 季雪康瞧他情真意切,不由轻吁了声,敛起笑意后拍了拍弟子的肩膀。 “后日大朝会就会下明旨。这两日你来太宰寮,我与你交接。” “是,先生。”胡裴躬身行礼,又送季雪康一段路,才回转勤政殿,在宫侍的带领下入殿汇报。 狄赓帝见胡裴到来,露出喜色,显得精神极为不错。 因为有胡裴的灵力调养,再有雪莲自身的药性,确实助力狄赓帝的精力。 此刻,段锦珍已经汇报完,而狄赓帝又令他严守荟凤阁。 他朝胡裴颔首致意,随后告退而去。 狄赓帝朝胡裴招了招手,令他走到案前。 他单手撑在案几,一双深邃却凝精光的混浊眸子盯在胡裴的脸面,微有嘶哑的嗓音:“裴卿,你给朕透一句实话,晁纲的儿子晁错,他真得在西北死而复生?” 胡裴看入他的眼睛,极为认真且一丝不苟道:“陛下,信吗?” “呵呵……”狄赓帝指了指胡裴,笑急了就咳两声,缓过劲后又道,“朕不信。雪莲却有药效,但真正有用得是你的灵力,对吗?” 胡裴微怔,急忙后退,跪了下去。 狄赓帝目光复杂地看向跪地的胡裴,晕染褐斑的脸扯出点弧度,轻笑出声:“朕年轻时也曾见过修仙人,感受过他们强大的灵力。而你,头一个会跪在我脚下的修仙者。你和他们不一样。” “微臣是陛下的臣子,跪吾主,天理之道。”胡裴以头触地,铿锵声道。 狄赓帝点了点头,神色略松。 对于胡裴的有礼,他更坚定了此前做下的决定。 他笑道:“这方君州世界,有能力的凡人知道分为东西大陆,没有能力的浑噩度日,茫然一生。我们这个东大陆,能有灵根、可修炼者万里无一,百万取一都得看运气,能不能碰上那个西陆修真界口中的机缘,全凭命数。呵呵……” 他看向胡裴的乌发、黔首,笑道:“起来吧。你是有灵根的修士,理应不用跪我这个凡人帝王。” 胡裴没有多矫情。 【狄赓帝重权多疑,若太过恭敬,反而适得其反。】 他直起身,但没有从地上起来。 狄赓帝见状,心下越发满意。 他张了张眼,想起远在轩辕五手底下的四公主,“不知轩郡王把朕那有灵根的公主教得如何了?你起来吧,裴卿。” 胡裴这才起身,立在御案下。“轩郡王令臣送帝姬前往荷卿派学艺。” “嗯。”狄赓帝长出口气,缓缓道:“轩郡王本身没有灵根,能用点灵力都是修士存储在法器中借他所用。一粒不老丹只能保他容颜不腐,然而在寿限尽头,却会一夜衰败,连尸骨都未能留下。” 他又道,“裴卿,朕不追究晁错私用雪莲之责。同时,天机宗主来信保他,令他担任神鹤甲之首,与铁甲军合为一体。你看如何?” 胡裴压了压思绪,回道:“微臣以为,枪不可尽握于一人之手。” 此言深得狄赓帝的心思。 【在晁错之前,大周铁甲军一直握在轩辕凯一支的手上。 如今轩辕凯这支已经绝断,理当握在皇室之手,但是朝臣、天机宗轩辕凌天这关难过,如晁错这颗子,天机宗轩辕凌天也未曾真正放手。 但是,有一个晁错,就有更多类似晁错这样的棋子出现,以分庭之势掌握神鹤甲,互为牵制,进而真正被皇家掌握。】 狄赓帝想要得是从轩辕凯手上拿回铁甲军大权。此计筹谋多年,已然实现。 但是,军权不可能尽归一人手,他需要更多如晁错这样的人互相牵制,才能便于他掌控。 此刻,他微微一笑,赞许道:“不错。大周的地势三面环海,东有学海、无尽海,南有无尽海至月罗山脉内海出口,海岸线绵延长远,唯有西北和正北有患。 大周一统东大陆,天下一兵足矣。 然而,轩辕先祖下放宣袁族人去地方道府活着,一旦握过权利的人难以弃眼下繁华。 枪可尽握一人之手,那是在以前,如今的大周得分兵,但分兵之险又关乎国本。” 狄赓帝说完,直视向胡裴凝来的双眸。 他的目光似穿透胡裴,望见辽阔的大周山川版图,说了一句与前无关的话:“朕打算后日大朝会立你为太宰,统领大周国上下事务,你务必不要辜负朕的期待。” 胡裴努力保持着面色不变。 他觉得狄赓帝话里含了未知的事,却不知道指代什么。他躬身朝帝王行礼,沉声道:“臣定不负陛下厚爱。” 午间,胡裴从勤政殿离开时,正见几名宫妃等候在殿外,纷纷要求见狄赓帝。 宫侍察言观色,见胡裴多看眼,就轻声告知:“胡大人,因为神药在荟凤阁,有重兵把守,娘娘们都想见识翻,她们等在殿外,已候了个把时辰。” 胡裴挑眉,谢过宫侍,随后往太宰寮去。 沿宫道途径各处寮所,不论官职,但凡见他都纷纷行礼,足见大金宫内真得没有秘密。 入太宰寮,季雪康领太宰寮一众人迎接胡裴,铺排之大颇有种已正式任命之感,令胡裴有些错不及防。 季雪康自然看出这个弟子的神色,带他屏退众人,直入主殿。 他把案录,寮所里现有事务一一指说给胡裴。 季雪康介绍一会,待无人来打扰,才缓缓得对胡裴道:“陛下可对你说起由我组建西寮卫所一事?” 胡裴扬眉,摇了摇头。 “呵……罢了。脏手的事总要有人去做。陛下对你寄以厚望,而先生的期望则是你不要辜负天下的百姓。”他伸手做请,邀胡裴上座。 胡裴踌躇,在季雪康的坚持下坐上去。 他心里知道这茬肯定是有特别的事要谈。 季雪康坐在下首,端起茶壶倒了两杯,一杯推到胡裴的面前。 往年在卧龙山下,季雪康的茶,胡裴喝不起,如今他端茶在手,品茗润喉,心间比之那时沉了不知多少倍。 季雪康敛下眸中幽暗,慢慢地道:“论师道,先生占了你大便宜。我还不如庄向如对你的教导。论为官,我虽把你召进太宰寮,未曾好好教导于你。先生惭愧。” “如若没有长亭拜师,胡裴至今还在宗伯寮所打杂。”胡裴恭谦道。 “呵呵……那是灵均足够智慧,懂人心,抓时机。”季雪康笑不达眼,幽幽继续:“论学问之道,连霍无东都被你拒绝,先生真教不了你什么。 论为人处世,仅是卧龙山下一出戏,你比先生通透得多。 先生在太宰之位二十载有余,却无大的功绩,便是廖褚私下插批给胜争道府私放军饷的公文,先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事,先生得请裴儿帮忙,转圜。” 胡裴几次张口,至最后竟无言以对。 【胜争道府的人还以为牵不上季雪康的线,实则在太宰寮里怎么可能躲过他的法眼?】 那时的胡裴选择相信了季雪康,但事实更残酷。 廖褚如此行径,另一方面也是听了季雪康的意思,他对胜争道府瞒下季雪康本就知晓一事。中间牵线搭桥是三皇子轩辕玄,廖褚才是三皇子的人,而季雪康却隐于幕后得利。 现下,季雪康若不说出来……那么,此前胡裴在呈折案录殿里看过有关的折录,就能被翻出来作为定罪廖褚的证据。而季雪康会受到牵连,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谁也干净不了。 但是,这一局里,纯净雪莲的出现拱胡裴上位,令季雪康来不及销毁那些案录资料。 这给季雪康错不及防的一击。但是,他也想善加利用此事。 “如何?这是先生最后的请求。”季雪康端起茶,老神在在的品着,似乎不慌也没有多在意。 “先生还没有销毁吗?”胡裴握下拳,反问句。 【这是季雪康的一招险棋,也是一招明棋定站位。】 “太宰寮里的部分当然还在,至于廖褚私下那些,今日过后应该就无人知晓。但你入过存放旧呈折的案录殿。你这么聪明,知道先生在说什么。”季雪康放下茶盏,一双敛尽世事的眸幽深而平静地凝向弟子。 胡裴轻闪眸光,联想到詹阳解释过得那些刺客……再及荷卿道府发生的事…… “如若我不答应,先生会怎么做?” “呵呵……你可知陛下令我建西寮卫所做什么?”季雪康声音微冷,淡色直言,“宣袁的人太多了,影响到大周的国本。他下暗旨,建立西寮卫所,肃清宣袁后人兼查百官。” 胡裴直起身,直接被此话震住。 他恍然想起勤政殿上狄赓帝的那些话。 【那些平静的话语下埋伏的杀机竟然应在季雪康这。】 “掌握宣袁去向的宗伯世家胡家,不会没有留底有关宣袁的记录吧?你猜,陛下是会为你放弃西寮卫所一事,还是连带胡家一起连根拔除?”季雪康噙笑冷言,眸中讥戾湛湛。 胡裴心间微冷,神色严肃地看向平静的季雪康,张了张口才笑出声。 他的镇定轻松,破了这一室的肃杀。他平静道:“先生,这是您教我得最后一课吗?” “清水无鱼,官清无路。裴儿,你说对还是不对?”季雪康端起茶盏,轻慢地喝了一口。 他见胡裴无言,放下茶盏,施施然起身,再理了理这一身太宰官袍,又缓缓道,“两日后,先生就该着戟纹簪玉的青蟒黑袍,这一身黑底红边的大鹤衣,先生也腻了。” 说完后他往外走,临出门,逆着光,似笑非笑道,“裴儿,先生知道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只会作对的选择,不要令先生失望。” 胡裴起身,目光幽幽地看向他苍老却健硕的背影踏出太宰寮主事殿。 【比起狄赓帝,这个先生真是一点儿不输他的上司。 对权欲的看重,两人真是如出一辙。 朝中明明拥有天机宗掌握的暗寮提供地方、百官的信息,狄赓帝竟然还想建立西寮卫所,分拨暗寮的权利。呵……一定要把轩辕的底子完全换掉才能安心吗?】 胡裴想起晁错对军人的义气。 【相较于军中,在金都的儒官里更多是官官相护、谋财求权。】 他缓缓地坐回椅子,微沉张脸,寂静无声。 ** 戎刚进到太宰寮主事殿时,怀揣一方极品端砚。 至案前,推送到胡裴的面前,迎向胡裴平静的目光,扯两撇胡子笑道:“胡大人,这是海辰道府最好的石砚,当年……” “我收下了,你回去继续公办吧。”胡裴直接打断他的话,迎向他略有紧张的眸子道。 戎刚一顿,嘿笑了声,尴尬道:“多谢胡大人,大人不计前嫌是我的福气。” 胡裴见他就要离去,嚷声问道:“戎小宰见过呈折案录殿有关胜争道府的请饷呈折吗?” 戎刚的腿一软,差点跌了一跤,急忙转身跪首,一气呵成。 “胡……” 胡裴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学狄赓帝的神态半支棱在案几,轻声道:“给你个忠告,不要外传。去吧。” 戎刚紧张地点了点头,跌跌撞撞地半爬半走出去。 胡裴轻舒口气,靠在椅背,眸光幽深,脸面淡色。 他理过心绪后直接起身,淡定地走向殿外。 -------------------- 第65章 ================== 晚间放寮,胡裴没了雪莲在身的束缚,得以听从皇令出宫门。他一到南华门外,正见胡云深等在宫门前。两父子相视一笑,一起上马车回胡府。 在马车上,胡云深看向成熟稳重、一表人才的大儿子,颇是老怀欣慰。他道:“两日后,你自小立志的目标即将达成,可还记得当初与为父谈论过历届太宰的话题?” “儿当然记得。儿所要做得既不是清名一世、前道险阻的太宰,也不是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之官。”胡裴颔首回道。 “为父不知你心中真正的抱负,但为官如做人,谨记初心方有始终。出宫时,我观你的面色颇沉,今日在太宰寮,可是季太宰给你脸色了?难道他……不予放权?”胡云深望入儿子无波的眸光,忧心问道。 胡裴状若轻松微笑,敛眸时拢把袖摆:“放心吧,父亲。季先生虽然不做太宰,但是升任三公太保,按旨承建西寮卫所,以督查百官。他的权利……大着呢。” 胡云深蹙了眉,不虞道:“督查百官,那不是往官员头上套紧箍咒?这是个背负骂名的职位。” “呵,”胡裴还没想到这点,倒是父亲先想到。 他接上这话意,打趣道:“……季先生这也算是求仁得仁。”再见胡云深的眉头越发蹙紧,他心知这样说先生有违儒门礼教,就转话题道,“父亲,到家了,儿特想品年。” 胡云深睨这个大儿眼,散了眉宇担忧,摇头笑道:“一会见到你娘,说点儿好听话。不然,你等着被她那些画卷淹没吧。” “嗯?什么画卷?”胡裴突然有不好的预感,随父亲一起下车,正见大门前季暮云带胡品年在阶上翘首以待。 他疾步上前,先向季暮云行礼喊了声:“母亲,儿归家了。品年,长高了。”他见季暮云抿唇笑点头,就去揽品年的肩头,避免母亲落泪的尴尬。 季暮云热泪盈眶,侧开头,拿帕子抹了抹眼泪,在胡云深的安抚下才压下泛起的哽咽,再瞧两兄弟的热乎劲,直道:“好好……快回府吧,咱们准备开饭。” “哥,你这次出使都看到了什么?京中盛传摩尔人有房子那么高,这是真的吗?”胡品年如今上白马小学,已有他自己的友人圈子,交流着从远方送回来的话题。 胡裴解释道:“瞎说。摩尔人有山那么高,十个品年叠起来,都没有他们高大。” “哇……”胡品年直接发出感叹。他哪里会想到往日正经严肃的亲哥会开这种逗趣玩笑。 一路上随胡品年的叠声发问,胡裴给他一一解答,偶尔会逗弄一句,惹得品年惊异连连。 他像极一位好哥哥。 季暮云陪胡云深走在兄弟两人的身后,两夫妻看两兄弟如此和睦,也都十分欣慰。 ** 晚间,一家人陪胡老太君一起用饭。饭后,胡裴送胡老太君回西苑胡府,遇上胡棠的妻子宁馨儿。 她把胡老太君接回院子。 胡裴刚要踏出西苑胡府的大门,就被喝得醉眼朦胧的胡棠拦在门前。 喝高的胡棠刚从外面回府,眯眼见妻子和祖母渐走渐远的背影,朝被拦下的胡裴呵笑出声:“哟,这不是咱们胡使臣吗?听说你入了腾龙阁,怎么?西北的军汉子满足不了你,混上龙榻?哈哈哈……” 胡裴本要叫出口的哥直接压回喉咙,绕过他离去,却被醉鬼扑抱过来。 他一转脚尖,利落的躲开,而胡棠也因此砸在地上。 胡棠躺在地上,睨向沐浴清辉的胡裴,哼哧道:“怎么?不过是一个仗着容貌行苟且事上位的青魁兔哥,装什么纯……” 胡裴本不欲同醉鬼计较,闻言蹙眉,直接上前一脚踢在胡棠昂起的下颚。 “嘶……胡裴……你……”胡棠吃痛,摇晃着翻身爬起来。 胡裴见状后退两步,嫌弃道:“胡棠,管好你的嘴巴,别给自己招来祸事。”他说完,转身出西苑隔门的墙洞,耳听后面有女子娇呼“少爷”。 入东苑,胡裴还能听到隔壁传来谩骂、娇语相叠的声音。他想起此前温婉的宁馨儿,多少有点为她不值,不齿于胡棠的行径。 在回玉芝院的道上,胡裴又见胡阳和胡芸翎联袂守在院前,诧异道:“稀客。” 胡阳先是笑道:“我来你这玉芝院怎么算稀客?你幼时,我可是经常来闹你。听说你今日回府,知道大伯母他们与你定是要好好聚一聚,等明日又太晚了,我就踩着点先来看你一眼。不错,你长高、稳重了。” 胡阳的到来令胡裴心里十分的温暖,也懂他那闪烁眸光里的心思和尴尬笑靥。 【五官司士的晁纲作为胡阳的上峰,以他的“有趣”自然会多提点胡阳,便利三方。但胡阳这么晚还来玉芝院,自是有真心实意。那七姐胡芸翎的来意呢?】 胡芸翎朝胡阳哼了声,又抿了唇,似不好开口。 但她还是叹口气,对胡裴道:“小九,我来是跟你说黄仙的事。” 胡裴微愣,说起来自回京那日在车帘外看眼黄仙外,回府到现在都没见过她。 【那日匆匆一瞥,黄仙的面色似乎不太好。】 “她怎么了?” 胡芸翎瞟向胡阳,一脸“你怎么还不走?” 胡阳摸了摸鼻子,无奈道:“天黑路滑,还得过条街。我不听你们的谈话内容,在前院的花厅等你一起回府。”又朝胡裴道,“改明日,咱们哥几个一起聚聚。” 胡裴颔首,同胡芸翎一起送胡阳离去,才又一起往玉芝院去。 入玉芝院的客厅,胡林带他的儿子一起给胡裴见礼,随后把小童子北掬留给胡裴使唤。 北掬要在玉芝院留宿,而明泉已经辞别季暮云,去庄户上讨个管事的位置。 稚童北掬奉完茶后,就窝在边上打盹。 胡裴瞧他人小不经事,令他先回偏房去休息。 胡芸翎喝口茶,见胡裴送走北掬,开口道:“黄仙……有了……” 她见胡裴没什么反应,心知男子对女子间的隐晦话多有不通窍的,就直白道:“怀胎三个月,肚子大得很奇怪,我是为这事来找你。” “……”胡裴一时间懵在原地,诧异到回不过神。 这是他自回金都以来听到最为震惊的事,比之被季雪康以全家性命威胁还要震惊。 胡芸翎扬眉,又羞愧地敛下眸光,抚了额头:“说实话,前岁你说起她时我隐瞒了。但是,我也不知道她瞒了我啊。她那对象不是城东秦羽书楼的秦公子,而是……”望入胡裴深邃蕴星河的目光里,她咽口吐沫,弱了语气,“那人是七皇子轩辕不羁。” 胡裴眨下眼,脑海里过电般闪过道灵光。他想起昨夜在七皇子身上闻过的石墨松香,和前岁离京都前在黄仙身上闻到过的味道一样。 一时间,他被震到失语……也有失察的自责。 【早前发现黄仙不对,未引起大的重视,总以为她是几百年的妖精,不会蠢到同凡人在一起。不成想连数都弄不清的妖精真得和凡人搅合在一起。 然而,这个意外……打破棋盘上的局势,无论是黄仙还是轩辕不羁那一方,都得不到好的结果。 何况,黄仙的对象是个混不吝的皇子。】 胡芸翎似乎觉得这雷不够大,咽吐沫道:“胡裴,黄仙她根本就不是普通人。我也是才知道不久,我知道后提醒她不要和七皇子来往,但是她不听,而且帮七皇子……做了不少事。” 胡裴既觉得惊,又觉得如果是黄仙……【她会的。】 他缓了缓神,才哑口问道:“你知她是妖精,还和她做朋友?那可知她都做了什么?” 胡芸翎暗瞪他一眼,撇嘴道:“她是妖精也是我带出去的人,我管着金都五家铺子,能没这点道义?何况,她又不害我,还帮我。我虽重利但从不薄待自家人。” 又泄了气道,“她具体帮人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她不肯说。主要是数个月前医师刚说她怀孕不足三月余,如今她那个肚子跟人家七八个月一样大,我……我这心里慎得慌,没有底……” 她越说越焉,觑胡裴越发黑的脸色,心里直打鼓。若胡裴不是季暮云亲自生出来,她也不敢来寻胡裴。 【谁晓得与黄仙交好的胡裴到底是不是妖魔鬼怪啊?】 当然,她说出口的话,硬头皮也会做下去。胡芸翎也确实不薄待自家人。 胡裴敛眸光,约略有点理解她内心的那种既认又拒的复杂,颔首后问道:“那她现在人呢?” “城西小别院,七皇子的居所。”胡芸翎直接吐槽道,“我没敢跟大伯母说这事,后来大伯母还问起,我就说黄仙嫁了人,也帮大伯母转交份厚仪给黄仙……谁知道昨日黄仙出现在胡府,还在门口迎你……事后,我同大伯母好一番解释。 昨日后,黄仙就离开,也没同大伯母见礼。 因为她的事,搞得我现在里外不是人,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我就没见过她这样……性子跳脱,不懂人情恩义……却又好为助人……这家伙。 你说大伯母对她多好,我对她真的不差。可是,她竟然瞒我这事,搞得我现在怎么做都可能得罪人……哎呀。” 【黄仙本就不是人,以人的道义标准要求她,那就太过为难自己,也为难黄仙。七姐此刻担忧得怕是轩辕不羁找麻烦。一个皇子与一个妖精在一起,很难不露马脚而被连带追责。这才是胡芸翎寻来的真正目的。她既然想帮黄仙,又不敢担上此事。人之常情。】 “多谢七姐照拂黄仙,我来处理她的事。”胡裴说句胡芸翎最想听的话。 胡芸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暗舒口气。 她起身离凳,又张了张口,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阵子她真得被黄仙给搞得头大,更担心黄仙帮轩辕不羁做的事连累胡家。如今,金都暗潮下已有风闻说胡裴将要升官职,那最好提前同他打声招呼,既把黄仙的问题归还给胡裴,也帮胡阳和胡家三房的未来谋算一翻。 胡裴却未再深入这个话题,他趁胡芸翎起身,觉得这夜也深了,就顺势送客。 胡芸翎走至院口,心里又为此行来意颇有些惭愧,慌里慌张地回头瞥眼。 【不知道为何,竟觉得胡裴应该是知道黄仙的不同。 既然胡裴知道,那胡裴会不会也……同旁人不同呢?毕竟,他出生时……呸呸呸……若胡裴知道黄仙的不同而不说出来,那本来责任……哎……】 胡芸翎压下各种奇奇怪怪的思绪,带沉重的步伐前去花厅寻胡阳。 她面对胡阳的询问,不敢据实已告,怕把他扯进来。 【以哥哥和胡裴的交情,还是不知道那些不必要的事好,这样才对哥哥更有利。】 胡芸翎的心里又想着要提醒梵音辞这位嫂子一声,盯着点胡阳。【自己这位傻兄长啊,既要同胡裴来往,却也应当保持合适的距离为妙。】 ** 玉芝院里终于安静,胡裴坐在客厅桌前,借朦胧的烛火,斟杯茶,慢慢地饮着。 他就这样坐着,既不去洗漱,也不去入睡。 直至房门口出现一道朦胧妖娆的身影,旋进一阵风,吹拂摇摆的烛火。来人顺风意,缓缓地跨进房门。不是别人,正是身怀六甲的黄仙。 胡裴在她圆润娇媚的脸上转了圈,移向她圆鼓鼓的肚腹,察觉黄仙把手护在肚前,直接撇开眸。 黄仙咽口吐沫,绿光烁烁的眼里想要挤出如同往常般的笑容,却淌下眼泪。 她就不再勉强,尤着性子,展出从旁人处学来得楚楚可怜的表情:“阿裴,你帮帮我嘛。” 胡裴再次饮口茶,叹息般道:“人妖殊途。你可曾想过他是凡人,活不过百年,而你是修灵善道的妖仙。” “我……我没抗住诱惑,入了情关,身子也没守住。”黄仙蹙了眉噘了嘴,碎步挪近,试探着去拉胡裴的衣袖。 她拉上袖角后,半弯身,昂张纯真却带狡猾目光的脸,楚楚道:“阿裴,我……舍不得这个孩子,你帮帮我啊。” 胡裴的回应是直接抽出被她捏住的衣袖。 黄仙见状直接起身,当胡裴的面敞开那包裹在衣衫下的圆润肚子。 胡裴本要避开,却在移目间发现她的肚腹鼓荡得不似寻常。他蹙眉再望,凝灵力在眸,目光穿过黄仙的肚腹直入体内。 待他看清肚腹内中的情形,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胡裴哑声怒问:“怎么会这样?” “我……我杀了人。”黄仙被他一声呵斥,吓得哆嗦。 眼泪更是直接涌落在地板上。 啪嗒啪嗒,如雨点砸地。 黄仙往后缩了缩,皱张脸啜泣。“他毁了我三百年的灵道之路,坠入恶妖道,这个孩子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阿裴,你帮帮我。” 胡裴闭了闭目,深吸口气,怒气冲心到无话可说。 他握紧了拳,盯向黄仙瑟缩的模样,又压下冲上来的气。 “那你可知道身为动物的部分长得比人的部分快得多。”【所以胡芸翎才有那样的担忧。】他还是忍不住咬牙道,“他是个异变的孩子。” 黄仙噘嘴点头,又捂住嘴巴,呆凝双眸,哭唧唧道:“我打算等他人的部分彻底成熟才生下来,可是……不羁想要我再帮他杀轩辕端,我不愿意。他就踢打我……呜呜……阿裴,你帮我杀了不羁吧。他就是人类口里、戏文里唱得那种薄情寡义、卑劣的男人。” 胡裴看向黄仙露出的狰狞獠牙,张了张口,又握紧拳头。 他咬牙沉声道,“人类固然卑劣,但你又何尝不傻?还有,你既然破了杀戒,怎么不自己去杀?” 胡裴说完顿时觉得被她气得头晕,连话都不经脑子过了。 他甩了袖袍,在房里来回踱步。他既恨玉经不起雕琢,也恨朽木不可雕。 胡裴瞪向委屈巴巴系紧衣带不敢言语的黄仙,恨铁不成钢道:“倘若你能闯过情关,修为更上层楼,何至于落得这般灵道不纯的地步?杀人!?再帮他?! 所以,你此前杀的人又是谁?” “阿裴……”黄仙不敢说,但在胡裴的眼神怒视下,嚅动唇齿,垂缩脑袋。 她低声道,“我入了宫,见了大美人顾秋飞。她要我给一个为孩子报仇的娘亲开道。那女人给太子轩辕海的铜炉里下了秋丽鸦……” 胡裴震惊到再次离座起身,盯向黄仙瑟缩的脸。 那比以往娇媚的脸上,那眸里并无太多的负疚情绪,甚至有点明亮。 那是属于妖精的观念,不属于儒门礼教下的人类。 胡裴手指黄仙,一时不知道问题的起源在哪里,只喃喃说道:“你怎么会参与进这种事去?” “我不知道。”黄仙察觉胡裴已经气到没有脾气,直接坐在他的凳子上。她昂面看向站着的胡裴,“原本,芸翎给了我一家刻板坊经营,给书楼提供印书。 我借此认识了城东秦羽书楼的秦曦山,后来秦曦山把我介绍给不羁。” “……”胡裴压了压额头,【不羁不羁叫成这样,又想要杀他……】 他淡色道,“你怎么会入宫?” “一直听不羁说大金宫的美丽,里面还有最美的女人,我却从未进去过。 后来,你又离开金都去外出使,不羁说起美人顾秋飞的漂亮,我心下好奇,就缠着不羁去见顾秋飞。 不羁把我扮作宫女带进去……我路过液池时,十皇子轩辕戎意外落水,被我救起。 我在顾秋飞的宫里换衣衫,被一只宠狗吓出毛耳朵。 顾秋飞发现了我的不同。她不仅没被吓到,还以此要挟我。 倘若我不听她的话,就把我的异样告诉不羁。 我当时没有害过人,也不想害人,又害怕被不羁发现不是人,就听信顾秋飞的话,放了那个死了亲儿的母亲离宫,看她到了太子在的天机宫,在铜炉里放秋丽鸦。” 黄仙抿了抿唇,脸上也有丝懊恼,带出股似真的助人后又无所谓对或错的奇妙神色。 “几日后,我在书楼听人传言太子残暴不仁,杀死自己宫里的宫女……就去问不羁。他竟是知道这事,说是那投毒的容御女用秋丽鸦迷惑太子才造下这番杀孽。 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我也渐渐地感觉到浊气环绕周身,萦之不去。 那时候就已经晚了。”黄仙从桌上拿过个杯子,气得倒杯水,润了润嗓子。 胡裴看她这番举动,直接闭了眼。 黄仙喝完水,犹是道:“我觉得亏了。我数不清鸡有多少只,蛋有多少个,但我不是傻子。我就迷昏了不羁,与他发生了……嘻嘻……”说着,她抚了抚肚腹,竟笑得十分开心。 胡裴直接坐到她侧边,掐了额头,气得脑袋炸裂。 “你在西北守栅墙时,我告诉了不羁,我有了。”黄仙笑完又噘嘴,把水杯狠狠地砸在桌面,怒道,“但是不羁不高兴,说我生下得会是个妖魔。” “阿裴……”黄仙去拉胡裴的衣袖,直接被胡裴给抽回去。 黄仙也不介意,噘嘴道,“呜呜……原来……原来他一直知道我是不同的。他不要我生,我偏要给他生出来。” 胡裴咬牙,看向这般又哭又笑的黄仙…… 【其实,黄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所谓情关,情爱未曾真正入黄仙的心,她只是顺本能行事,又被轩辕不羁、顾秋飞拉扯进了旋涡。 这般……到底谁更可恶?】 胡裴瞧她神态模样间的变化,极不是滋味。 【黄仙自我独行,看似机灵,实则懵懂凭心。到头来卷进金都最为复杂的夺位之争,做出毁道基的事。】 黄仙似此前的话还不够震撼胡裴,紧接又道:“不羁说,如果要他认下我肚子里得这个孩子,就要我赶赴北原,趁机杀死轩辕玄。 在冰天雪地里,我趁轩辕玄与一名将军斗杀的难舍难分时偷袭了他。” 黄仙握了握拳,委屈地看向震惊的胡裴,又是楚楚道:“阿裴,我回不去了,真得回不去了……我现在只想保下这个孩子……不羁看到了轩辕玄的人头后又翻脸不认我的孩子,给我的药里下落胎药……我听到后逃了……他又派人追杀我。 我光明正大得出现在胡府,就是想给他一个警告……不是没人知道他的秘密。 阿裴,你帮帮我嘛,就像当年你把我从猎人手里救下一样,给我吃给我穿给我住,你再帮帮我,好吗?” 胡裴完全被震惊,想起在西北时晁错说轩辕玄是被黄色动物猎杀、尸体没有头颅……还有刚刚黄仙说的“守栅墙”的话,都说明她去过西北……原来…… 【在我看不到、没有关注到的地方,竟有人做了这么多的事!?】 胡裴的目光下移,再及黄仙圆润的肚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无语半响,闭了闭眼后说道,“你先去你以前的房间住着,等我想好再找你。” 黄仙直接笑了,重重地“嗯”了声。她跑出门时,又回头笑道:“……阿裴,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还有谢谢你肯帮我。” 黄仙虽觉察到人世的复杂,但实际上她那似是而非的“是非观念”委实令她走入了最糟糕的人间境遇。 终归,她是只光长年纪还未长足经验的黄大仙修成人,又在不察人心可怕的情景下误入人世的复杂关系网。 她依然有生灵的天性,知道护孩子,却也经历一番痛苦迷茫。 胡裴看她瞪一双绿眸离去,直接深吸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日前,轩辕不羁夜闯龙腾阁的偏殿,竟是说了谎话,他是来试探的。】 胡裴磨牙:【黄仙固然有错,但七皇子委实该死。】 胡裴揉捏额头,直接挥手关了房门。他思考着还是得先处理黄仙的问题。 【黄仙真得生下半人半妖的孩子,孩子若是生活在东大陆,绝对会受到非人的折磨。但是,若孩子可以去往西大陆……】 胡裴还记得魂体在西大陆游荡时所见。 【灵道的善妖类,穿过西大陆的修真世界还好说,但像黄仙现在这般身缠浊气,除非走沿天堑海的青渊大森林,不然想要横穿西大陆修真界去往更南的万妖林,很难不被除魔卫道的修士发现后直接灭杀。】 胡裴再次揉了揉额头,去往寝室。他推开靠榻前的窗棱。 弯月如钩,润洁有光。 【对于黄仙的事,也是要付上责任。 既养了她,又没有好好的教化她。明明可以令她修行灵道,却被人蒙骗误入恶妖道……如今又该怎么挽回这个错误?真得要把她送往西大陆南部的万妖林、碧瑶宫?】 “哎……”胡裴直接关上窗棱。 他灵诀轻动,拂过周身,上了床榻盘坐。他逼出魂体,飘忽往外,寻到家人死后的灵魂被九幽的旋门捕捉,顺势再次入九幽。 -------------------- 胡裴:阿错,我遇到大麻烦。 晁错:别怕阿裴,天塌了我帮你顶,我个子高。 雷冥尊默默往旁边一站。 Q版南岸搓小手手:“排排站,点羊羊。176,185,195,完美。受(纤廋有型),小攻(伟壮有力),大攻(精壮斯文)……喵喵~~ 第66章 ================== 九幽冥界。 弥漫幽冥气息的九幽随胡裴灵魂的到来刮起一阵阴风,拂过满地的红丝彼岸花,摇曳生姿翻红浪。 胡裴不曾想刚走没多久,这么快又回来。 与九幽,似乎已经有不解之缘。 【那个雷冥尊的记忆……】胡裴不想深思,暂时不想去碰触那道旧日的伤口。 但是,雷冥尊肩上的白狐得要回来。【那是属于自己的狐族身体。有此狐族的身份,才可以帮到黄仙。】 胡裴立在幽暗的黄泉路道口,直接阖目凝魂。 在魂体签下的往生契约感召下,正在黄泉海小岛上的雷冥尊盘坐在地,他肩上的白狐直接凌空飞起。 雷冥尊静静地看向飞起的白狐,旋手就把白狐又招了回来。他感受到了往生契约的拉扯之力。 【朝歌的灵魂在召唤他的身体。但是,以往生契约的能量召唤,不足以助白狐狸飞过黄泉海,甚至会被海浪卷下去。】 他顺把狐毛,祭出灵力一托,送白狐向黄泉海崖飞去。 待狐狸消失,他静静地凝向眼前幽暗的草芽,那幽幽的眸光深不可测。 待黄泉花开,洒下黄泉流浆,就可制成往生之毒的解药。 【那时候,朝歌无论是记起还是想忘,全凭他自己做主。】 然则,在雷冥尊的私心里,既已守在这里,便也是生了那一争之心。修道之人向来与天争命,何况所想之人。 黄泉路的道上,胡裴阖目,旋手一招。 白狐急速飞来,落入他的怀里。 胡裴想也不想,魂体直接进入狐狸的身躯,运转感知。狐族的狐体灵力充沛,红宝石的目里有睿智灵光。 在细细体悟九尾天狐的记忆传承后,他从秘法里得知,这狐身应该服用过狐族至宝——月流妖华,得以保持灵狐的妖身不腐,加上化形草的能量积蓄在四肢天灵各处窍穴,只要一个时机,就可以直接化形成人。 胡裴扬起四足,穿过一众等渡河的灵魂,来到绿玉的原身大树下。 绿玉直接从树身凝出人形,微笑道:“哟,怎么想开了,还投生进狐体了?” 胡裴张尖口,翘鼻头,口吐人言:“绿玉姑娘,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绿玉旋指绕出道灵光,卷起胡裴漂亮修长的狐身,落在歪脖子树的枝丫上。 她平视狐狸,扫见那垂翘的大狐尾,心痒痒了下。她看着胡裴如红宝石的眸又呆了呆,继而微笑道:“你的狐身真漂亮啊,不知道幻化成人是何精致模样。还有啊,我出不了九幽的。我自小长在忘川河岸,吸收得不是灵力过妖丹转为妖力,而是幽冥之气入妖丹流转为妖力。一旦离开九幽,我可是会枯竭而死。 所以,若是在九幽内的忙,我倒是有几分用处,若是九幽之外……抱歉,我无能为力。” 胡裴轻愣。 他原想绿玉是修灵道的妖族,可以托她送黄仙前往君州大陆的万妖林碧瑶宫…… 如今绿玉这么一说,此法不通。 【那就只能把狐族之身带走。狐体内中有雷积山的空间,可以先把黄仙暂时藏在雷积山。只不过,雷积山可是雷冥尊的所有物。】 绿玉不知胡裴心中所想,依然道:“不过,你若想看三生石的风景,我可以偷偷带你过去。”她眨眨眼,俏皮道,“放心。你如今有后台,又是灵狐妖身,没有鬼差敢欺辱你。何况,现在也不是几百年前乱糟糟的冥界。冥尊他……一定是站在你那方。” 胡裴张了张尖嘴,压了眸色。 他选择回避这个话题。 “多谢绿玉姑娘。暂时,我不想去三生石,我在人间的事未了,等了却后,或来报道吧,应该……也快了。”他跳下树身,向来路行去。 【既然对方选择送回狐身,说明雷积山可供驱策,那就暂时……借用一下。】 红蕊掩映白狐的身躯。 绿玉见他离去,直接叹出口气,望向远方崖上的光景。 【那个痴情冥尊还守在黄泉海中的小岛上呢。】 她朝那隐匿在彼岸花蕊下、即将离开九幽的白狐,嚷道:“朝歌,当年他弃你而去是有苦衷的。道魔大战在即,君州每一位修士都要去出力。 而且,上次为了你和你的朋友,他做了很多很多,抗了裂魂火刑,受了摩尔人和雪狼王幽魂的刁难,甚至要替你觅一位可承大周二百年国运的帝皇,抗了天道的法旨,强入他人的梦境。 昨日,你离去后,他直接伤到灵体魂心。 他现在不来见你,恐是伤得不轻呢。” 胡裴的爪子未作停留,阖了下目,直接快速地窜出九幽。 他一入玉芝院的房间,就扑出狐狸的身体,直入胡裴的身躯。 胡裴大口吸气,似活了过来般。 他握紧拳头、沉色撑在床榻。他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翻涌的莫名情绪。 【五年,五年……数多年都等得,在乎这五年吗?不去想,不再问,先挺过这五年再说。】 此前种种,他拼命追寻,只为一个答案。 如今,答应近在眼前,他却惶恐不安,不敢再踏前一步。 终归是伤的太痛,切开得每一刀,都需要更多的勇气。 胡裴压下翻涌的思绪情潮,凝目看向脚踏上的白狐。他的心随意动,旋手摄了狐体过来。他抓住白狐的身体,才发现自身魂体灵力充沛到几近盈满。 【这种状态分明是狐身的灵力过足,反馈给灵魂。】 从九尾天狐的传承记忆里,胡裴知道,【如若好生闭关,就可以修出狐体的第二条尾巴。】 【人间多事,哪里有时间做这种事?】 胡裴抚了抚白狐的狐毛,又想起离开九幽时绿玉说的话……雷冥尊做了那么多,却不曾提起……【那他为何做这么多事?朝歌的情谊得到了他的回应吗?在属于雷冥尊的风雷仙尊记忆里,他对朝歌隐忍的态度、压抑的心境,分明不像是会对朝歌表面这份情。】 胡裴揽紧白狐,慢慢地躺在榻上。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压着白狐,闭上眼睛,真得不愿再想,就这样睡了过去。 ** 晨明时,胡裴的第一件事就是叫醒黄仙,把她直接摄入白狐体内的雷积山空间。 他凝指掐诀,抽取自身一缕魂识,投入白狐的躯体内,再把白狐也送进雷积山的空间。 起初,胡裴十分不适应这样的分魂之术,但随双视角的展开,白狐带黄仙在雷积山顶的宫殿里安顿,而他在外的胡裴身体则直接正常入宫上寮。 一入宫,胡裴就看到廖褚跟在季雪康的后面,在呈折案录殿整顿呈折档案,戎刚就在旁帮俩人的忙。 胡裴眯了眸,【昨日同戎刚的一句话救了廖褚,让季雪康心生忌惮,缓了杀廖褚之心。】 他笑着上前,拜会季雪康:“先生。” “哦,裴儿啊。你来得正好,这一部分档案年岁久远,我擢廖褚去焚真炉那边销毁,你还有小宰的官职在身,去签个字吧。”季雪康微笑地看向胡裴。 胡裴接过戎刚递来的销毁文录,快速一览,再凝向那只打算去销毁的呈折箱,直接取玉鉴盖下属于太宰寮小宰的印鉴。 【恐怕不是旧的案录,而是胜争道府近年来所有出入的账簿。】 他递回去时,迎向季雪康的笑容,直接道:“先生,学生先去忙了。” “嗯。”季雪康抚须,目送他走远,看向一旁畏惧战兢的戎刚,再及面目肃然的廖褚,淡色道,“后日,送他一份新官礼吧。” ** 胡裴入太宰寮,坐在原来小宰的位置。 他接受士一大夫和小臣明里暗里的恭贺,再及桌面上一叠原属于季雪康该审批的军工呈折。 不过,他直接抽出标记五官宗伯递呈的文书,打开一观,竟是宗伯辞呈。 胡裴合上文书,闭了闭眼。 【父亲已经下了决心么?明明可以再等等……】 他呵了声,直接红墨批复。随后,他放在递呈四辅寮的托盘。 午间,他处理完公文,看向人去空空的小宰殿,呵了声。 【说给戎刚的那句话,果然还是传到廖褚的耳里,间接影响了季雪康杀人灭口的决定。 季雪康还会把廖褚、戎刚两位小宰都带去三公太保寮,那么廖褚不死,胜争道府的证据就还在。三位小宰里已经去了两位,余下戴望这位小宰,至今还未动作。】 胡裴又动起寻雀鸟监视大金宫的想法。 但在西北发生金雕鹰群反噬的事件后,他已经在减少利用鸟雀来处理人间的事,余下还在利用只有与西北的联络信笺,托鸿雁传书。 他罢了这个念头,就见斜里窜出个人。 “胡大人。”戴望向胡裴行礼,战战兢兢地扫视胡裴的面色。 胡裴了然在心,【此番正是到了戴望出现的机会,若他还能耐得住,就不是戴望了。】 他微微一笑,随意般道:“戴大人是要和先生一起去三公太保寮吗?” 戴望压了压唇,面色不虞却又不敢发作。 他呵呵尬笑,如吐槽般道:“恐是银钱使得不够多,没这个福气。现下是午膳的时刻,胡大人,我先走了。” 胡裴从戴望的神情里似看出他的无辜。 不过,也不能一下子就断定戴望没有参与胜争道府的事,兴许也是戎刚之流。 他心中定了计策,去往司马寮。 这是太宰寮正常路过司马寮的宫道,如寻常般遇到位往日与晁错交好的小臣,在宫道上闲谈几句。 “咿,那人是?”胡裴达成目的后,好奇地指向一名不同于司马寮里的小臣,那是位没有悍武气息的小官。 百源看向胡裴望向的人,嘿嘿笑道:“那是位女小臣,春日里以国学第一名考入司马寮,比她同期的国子大学学子高出许多分。她叫蔡子衿,长得颇为美貌,原可以去司徒寮任职,偏往咱们司马寮里全是男人的地方凑。” 胡裴张了张口,凝目间想起白马小学里的同窗。 他不由笑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太宰一代辅。东风,来了。】 胡裴谢过百源,正打算离去,就见刚刚还提到的蔡子衿手里的金属球直往这边射来。 他后昂,微动灵力抓住这突飞而来的铁球。他握着球,蹙眉看去。 蔡子衿跺了跺脚,“哎呀”一声跑上前,目光偷觑胡裴,强作镇定地躬身行礼:“阿……胡小宰,小臣子衿失礼了。” 【这几日的风一旦刮起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犹胜东风。】 胡裴思过这句话,看着眼前这颗乖巧的脑袋,微微侧倾向她充血的耳尖,伸手递回铁球:“不打紧,下次注意些,不要伤到人。” “是。”蔡子衿抿唇,努力不让两边的唇角翘起。她从那好看修长的手上取回铁球,支吾道,“那个……胡小宰还记得……我……” 然而,蔡子衿鼓起勇气抬头望去,再见得确是胡裴的背影。 百源看了全场八卦,凑近蔡子衿,笑道:“蔡小臣,钝刀子割肉。” “什么意思?”蔡子衿不解,抿嘴委屈地看着远走的胡裴。 百源啧了声:“你这叫瞎使劲。人胡大人是……这个。”他提了提蔡子衿的袖子,举手“咔嚓”了声,挑眉后以眼神示意。 蔡子衿眸光微闪,哼了声:“我不信。那是别人以讹传讹,何况……何况……” 百源哎了声:“我算是看明白了。好好的司徒寮你不去,来我们司马寮,你是觉得五官寮所,司马寮离太宰寮最近?” “是又怎么样?哼。总之,我不嫁人,考入五官僚,就是要追寻心里的目标。”蔡子衿哼了他一声,转入寮所。 另一边,胡裴去膳堂用饭,稍一留心就发现许多熟悉的面容。 不止白马小学的部分学子来到外廷,就连国子大学的部分同窗也已经到士一大夫的官位。 他谢过一群士一大夫帮忙送膳的提议,用过饭后离开了外廷膳堂。 等回到太宰寮,他把余下的公文处理完,交给士一大夫送往四辅寮。 他起身后向往常一样出宫。 胡裴还没走到宫外,就发现被人跟踪。 他回首见蔡子衿背着身站在墙角扣着墙面,觉得颇为有趣。他扬眉展颜道:“蔡小臣。” -------------------- 第67章 ================== 蔡子衿粉嫩的耳朵动了动,咬唇瞥去,正见胡裴炯炯有神地望来。她的心头一跳,又听他喊了一声“蔡小臣”。 【果真没听错哎,阿裴在叫自己的官名哎。】 蔡子衿一下子乐笑了。她鼓起勇气,快步、小跑着走到胡裴的面前。 胡裴看向莫名兴奋的蔡子衿。 这大姑娘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这令他想起此前晁错那鲁莽不知事的模样。 他越发柔和了神色,朝她微笑道:“蔡小臣,一起出宫吧。” “哎……哎,好啊。”蔡子衿乐得找不着北,跟在胡裴的身后,偏偏胡裴老是要慢一步,搞得她也得屡次顿了脚。【若是能与胡裴并肩同行就好了……】 胡裴失笑地摇了摇头,回头朝她道:“既是一起走,自当并肩而行。” 蔡子衿的心直接跳到喉口,差点就溺在胡裴温柔的眸光里,当即就想开口表白翻,耳听胡裴在道。 胡裴:“为何没有同大多数人一样,十七八岁就嫁人?” 蔡子衿心里一凉,鼓起勇气咬牙与他并行。她暗吸口气,昂面后快口道:“大周明明不禁女子读书,也没有禁女子官考、纳名声,为何一定要到年纪就嫁人?一旦嫁人就被琐事捆绑,束缚在后宅……” 她察觉到一时冲动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由又住了口,有些惶惶不知所措。但她并不后悔这一刻的冲动。 胡裴撇眸看向脸面红润、眉目略有坚毅的姑娘,想起家里有类似情况的七姐胡芸翎,笑道:“我家七姐如你一般的想法,至今还未成婚,活得倒也是潇洒自在。” “我知道她,还有沈天心这位太士大人……不过,我有心悦的人了。”蔡子衿说完,不止耳尖、脸面,连脖子都粉了。她微垂下脑袋,露出漂亮的粉嫩颈项,又忍不住内心的醴望,悄悄地偷看胡裴。 胡裴背后的手微微拳紧,看向前方的宫门,慢慢地道:“子衿,你入宫是为了心悦的人,还是为了你心中的不甘抱负?” 蔡子衿好似聋般,耳听胡裴念出名字,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看向胡裴,张了张口,呜咽道:“阿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胡裴温柔道:“自然记得。白马小学四小郎君里唯一的姑娘。” “呜呜……”蔡子衿心中激涌,一下子抓住胡裴的官服袖角,想靠近过去却被他避开,又难过又酸涩,“你……你还是这样不与人亲近。” 胡裴展颜,微微一笑。【这与人不亲近的毛病,自晁错出现后就慢慢地改了。】 他笑道:“这大概是种……病吧。不过,现在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但是,男女授受不亲。即使朋友,也该有适当距离。何况,在宫道上进进出出的人多,一旦被人看见,明日就该传出些闲言碎语,对女子多有不利。” 胡裴温声解释。 “我不在乎。”蔡子衿赌气又骄傲道。 “我在乎。”胡裴直接肯定道。 说完此话,他见蔡子衿的目光反而越发亮烁,心中微紧,轻咳了声,继续道,“所以,子衿为什么入朝为官?” “两者皆有啊。我脑子不及你和晁错,但心中亦有想要一较长短的勇气,而且你在宫里,我就来了。”蔡子衿压了压口,又是说了实话,小心地昂面看向胡裴。 胡裴莞尔,转身往宫门外去。他看向停在宫门口属于八皇子府的马车,朝蔡子衿道,“你可曾听过金都有关我的流言蜚语?” 蔡子衿咯噔了下,【金都有关胡裴从右拾遗至小宰官位的流言多不胜数,且各有版本。甚嚣尘上就是胡裴与中官司士晁纲的儿子晁错有断袖之说。因为晁错现在也是私下里传的西北镇妖大将军,他与小宰胡裴的故事就更富传奇色彩。但是,处于风波核心的胡、晁两家并未有过多表示。】 她心中一时不安,撇开目光。 胡裴扫见她的回避,不由微笑,直接戳穿姑娘的自欺欺人:“你不信?” “未曾亲眼所见,我就不信。”蔡子衿咬牙,又颇为懊恼。【头一次和阿裴好好搭上话,为什么就要谈论金都里这么令人炸裂的话题?】 “那你且看着。”胡裴直接走到宫外的马车前。 异人如今名叫翼北,直接掀开车帘请轩辕端下车。 “裴郎……”轩辕端一身富贵,如棵宝树临风立在道上,微笑道,“我们谈谈。” 胡裴目光轻撩,看向轩辕端,近前一步在他诧异的眼神下,握上了他的手。 远处的蔡子衿直接捂住嘴巴。 她看着八殿下倾身,覆唇贴在胡裴的耳尖,似做了亲密的事……她的一颗心顿时列成四五八块,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蔡子衿正想上前问个清楚,后面追来的宓皦直接拉住她的官服。 宓皦喘着大气,呼哧道:“别去。” 蔡子衿瘪嘴,看向宓皦,一颗颗珍珠就吧嗒吧嗒滑在脸颊:“宓皦,我……” 宓皦心疼极了,追了蔡子衿许多年,都追成了金都大龄剩男。 他还一直把金都有关胡裴的流言说给她听,竟不如亲眼所见这一击来的重锤。 “你现在知道他是断……”在蔡子衿的目光里,他硬是没把话说完,暗叹口气。【这胡小宰真是,竟然这么伤子衿的心,简直是从小伤到大。不过,他为什么让百源通知自己蔡子衿在宫门口呢?】 原来胡裴在午间意识到许多同窗都已经跟上他的脚步入寮,心里就有了想法。 在朝中培植属于他的势力。 首要目标自然是儿时比较亲近的几人。 蔡子衿就是这第一颗子,但这颗子用得好自然是好子,能为五年后女帝登基培植人才。用的不好,容易自伤,还需她来牵制另外一颗子,就是在季雪康人脉掌控下的司徒寮,已任士一大夫的宓皦。 这才有宫门口这出戏。 胡裴要得不是男女纠缠的官场儿戏,他要得是可用之人。百源、宓皦、蔡子衿、包括皇商胡芸翎都是他的首选目标,甚至还有部分埋在明里暗里为他所用的棋子。 蔡子衿和宓皦一起看着胡裴在八皇子的护持下登上马车,两人又瞧着马车遥遥而去。 宓皦觑着旁边泪眼朦胧的女子,龇了牙,转脑筋道:“你猜这两人会不会发生点什么关系啊?” 蔡子衿哭得更凶,瞪直眼儿。 她抹把眼泪,睨向旁边的高大男人,似第一次见般:“宓皦,我发现你竟然是嘴碎男,我讨厌你。” “……”宓皦咬牙。 【咋还适得其反?难道这药下得不够重?】 “子衿你……” “怎么?”蔡子衿昂头挺胸,脑子里过着各种选项。“即使胡裴断袖又如何?我喜欢得是他的风流才情、姿容雅度。若他真得全无缺点,我才会担心他到底是不是真人。 不能嫁他就不嫁,但跟着他做官,一定错不了。 他和别人、父亲那类人可不一样。 他料人先机,处处有章,以他的才智……呵,原来在宫道上那些话是在设伏明理呀。哼,直说不如直做,真不愧是胡裴,我懂了。呜呜……” 在宓皦不解的目光里,蔡子衿嘁了他声,“笨蛋。”随即,她去驿亭唤自家马车回府。 宓皦看着蔡子衿的马车离去,“啧”了声,朝自家马车上的小侍道,“你说这女人心、海底针,到底是捞得着,还是捞不着?” 小侍瞧自家少爷这痴迷样儿,抿嘴摇了摇头,忍不住嘴欠道:“少爷,你都追了她快十年,蔡家老夫人都看不过眼了,劝你另找人成亲呢。” “去,什么地儿都有你。”宓皦上马车,坐在车厢里微微发笑,轻喃道,“如今不一样了。她仰慕的月亮从天上落了池,到底是颗水中月,捞不着。我喜欢得这朵花儿啊,已从水里长出来,亭亭玉立自有清气,可以摘着了。” ** 轩辕端的马车摇摇地驶过官门大街,向城西行去。 他凝眸看向一言不发的胡裴,淡笑道:“裴郎,你真得不想同我合作吗?西寮卫所一旦建立,季雪康就拥有了任免权职,你这太宰位还没入袋,就要被架空。” 胡裴自上车闭的眼缓缓睁开,摄入轩辕端内敛的眸里,直言道:“他与你并无特别厉害的冲突。” “他的势力从不偏向我,”轩辕端探手伸向胡裴的脸庞,在他的目光里垂落至桌面的糕点,拾起来后捏在指尖转,“他带走太宰寮里两名小宰去三公太保寮,你无人可用。哦,我忘记了你是灵均,今日午间你去了司马寮,认识了儿时同窗蔡子衿,又同晁错的好友百源聊过几句,还递了话给司徒寮里的士一大夫宓皦。他们就是你选择的帮手?” 胡裴暗叹口气,牵扯下唇角:“你在宫中的势力越发大了。”【然而,真正的帮手没有被你提到,是不愿意提还是真的没有发现?】 “我手里这点势力……仅够关注你。”轩辕端把手里的糕点扔进盘盏,抽出净帕抹过指尖,漫不经心道,“与我合作,你帮我对付轩辕不羁,我帮你夺回太宰寮职权。与其同不知心的虎谋皮,我更喜欢你这只……狡猾善变的狐狸。” 胡裴垂敛眸光,经轩辕不羁的名字想起黄仙的事。 他曲了曲指尖,言道,“不要动蔡子衿和宓皦。” 轩辕端呵笑,敛去眸中的幽暗。 【知我者,胡裴也。如若没有轩辕不羁、季雪康等流,那么下一步就是折断你的羽翼,禁囚在我的身边。裴郎啊裴郎,迄今为止,端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 “他们是未来朝中的栋梁,我岂会动他们。裴郎,你看轻我了。”轩辕端如是道。 胡裴弯起唇角,眼眯如狐,勾了眼尾:“对付轩辕不羁,暗寮殿里有后宫密录,内有答案。但是,你我都进不去最里面得那间。” 轩辕端眯眸,垂敛眸光,深思了下。“天机宗主告诉你的?他为何这么做?” “谨慎如八皇子该知道,宗伯世家掌握皇族弟子的归去,对于皇子的信息会多有留意。天机宗主把此事告知我,自然是有了选择。” 胡裴抬眸望去,直接晃化轩辕端冷厉的气势。 轩辕端握了握拳,心中微紧又释然笑道:“你在岔开话题。裴郎,我对你可是太了解了。所以,他们选择了谁?” “肯定不是轩辕不羁。”胡裴直言道,垂敛了眸光。【八皇子越发不动声色,难以估测。】 “不对。胡裴,你有事瞒我。”轩辕端敏感如斯,总觉得胡裴藏了什么秘密。他旋即想到胡裴护送轩辕姬前往荷卿道府一事…… 【轩辕姬?不可能。大周历史上从未有过女帝……但大周历史上也从未有过女的轩郡王……不……不可能。】 他看向胡裴,蹙眉想问个答案。 【如若轩辕五真的选择了轩辕姬,那就是说她拥有了民间的名声。 天机宗主的选择呢?若也选择轩辕姬,那她就拥有暗寮殿的权利,乃至寒雪关外西六道府的势力。 除以上两人外,即将握有朝堂大半山河的明日太宰,胡裴的选择呢?】 轩辕端仅是这一想,就觉的无比窒息。他无法容忍胡裴选择旁人。 “我已经告诉了你要的答案。至于怎么做,殿下应该比我更有方法。停车。”胡裴嚷声道。 马车在道边停下,轩辕端一把握住起身的胡裴,拽坐回凳子。 他朝外喊道,“继续走。”他见胡裴蹙眉,压下心里的慌乱,吁出口气:“你不想知道轩辕不羁在城西藏了什么吗?” 胡裴凝眸。【又是城西!?】他想起昨夜胡芸翎说过“城西小别院”的话,进而猜到轩辕端此行的目的。 轩辕端见他安静,散了绕心的怒气,言道:“裴郎,季雪康在筹建的西寮卫所,你知道暗地里是做什么吗?” 胡裴闭上眼,不语。 “这不公平。”轩辕端掐紧手指,微笑道,“我母妃的人说,西寮卫所是为了杀宣袁后人。你猜,金都的第一刀会砍在哪个道府?” 【胜争道府。】胡裴闭着眼,没有言语。 他今日同意胡云深的辞呈,正是因为这个。 狄赓帝要清剿轩辕后人,怕他们再起宣袁乱初事件,这是很好理解的事。但是,杀伐之气太重,未免有些血腥。 “我以为仁善如灵均,会想方设法阻止季雪康。”轩辕端此刻有些看不懂胡裴。【胡裴清冷,却不是常俗里的清冷。他的清在仪表之外,他的冷在心防深处。 然而,那深处一旦捂住一个人,便是执缠一生。恰如他对晁错。】 轩辕端仅是透彻这一点,就忍无可忍地握紧了手。 他十分想让江浔带江湖人去杀了晁纲满门,以荡心中恨意。 【但是,现在不行。现在的西北恰好需要晁错,不能让他的视线转移。】 胡裴袖手在官服里,闭着眼无言。 轩辕端蹙了眉间,第一次读不懂这个二十岁就将成为一国太宰的青年人的内心。【论起城府,原以为季雪康比胡裴深厚,确不想胡裴不想让人知道时,完全测度不了他的想法。】 “你不在意?”轩辕端犹是不解道。 【他杀不了胜争道府所有的私兵。因为胜争道府的私兵即将化整为零,进入轩辕姬的口袋。 至于宣袁后人,同狄赓帝的想法一样,有些人一旦起念,是不会就此蛰伏散去。 有时候杀,是为了止杀。 不管胜争道府真得不反、还是假的不反……季雪康的这一刀肯定会砍下去。因为季雪康的把柄就在胜争道府。】 这一刀,胡裴虽乐见其成,但给了执权者一个机会。 【我所做是为对付季雪康。我不在乎胜争道府的历年呈折,暗里的刀藏的深才能刺得重。但清剿胜争道府,一定可以让季雪康松缓下来。 狩猎的豹子一旦精疲,很容易忽视旁边的危险。 但是,胜争道府里那些人的命,执棋者给了当权者选择的机会。 最终的结局如何,还是要看远方的运作。】 轩辕端叹口气,摇了摇头。“裴郎,我真是搞不懂你的想法。光是你对晁错的感情,都令我看不懂。” 胡裴睁眼看向他,淡色道:“妖兽进入大周,这是大周子民同仇敌忾之事。” “呵,你放心。我不会傻到自掘坟墓。妖兽不退,大周的兵就不能退离国境一步。你觉得我会在这种情况下动他吗?用他的爱国之心来守卫疆土,不是更好?”轩辕端见胡裴对此有了反应,肚里的火烧得直窜天灵。 不过,他忍下了。 同时,他也知道,【对胡裴,不需要伪装。】 胡裴没有言语,半垂眼眸道:“殿下,你有没有想过放弃那个位置,或许不被捆绑在那个位置上,你能发展得更好。” “你在开玩笑?”轩辕端呵了声,“不做太子就要被下放地方,成为三代平民之首。 胡裴,你是宗伯世家,你不知道去了地方的宣袁过什么日子吗?不然,那些宣袁干嘛要积蓄力量干嘛要反? 公主倒是被偏爱些,嫁给四司官员。 皇子呢?粗衣麻布、男耕女织?我堂堂轩辕子弟、皇族后裔,为什么要去过这样的生活?” 胡裴感知马车停下,凝目向轩辕端的一身富贵荣华,竟是无言以对。 【轩辕后人毕竟不是轩辕先祖。轩辕祖帝要得是轩辕血脉枝繁叶茂、绵延不衰,但是他的后世子孙要得是自我眼前的荣华富贵。但是,轩辕端有错吗?普通人尚且为了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努力,一个皇子不想要成为平民,好似也没有错,至少动机没错。】 轩辕端见状,又道:“人心总是多变。如裴郎你,如季雪康之流,就连父皇……西寮卫所一建立,焉知哪一天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 他看胡裴无色无言,撇了眸光,掀开车帘,扬下巴指去:“城西小别庄,你的侍女就曾在这里和老七谈情说爱。不过,现在他满金都在找她,人却失踪了。最近出现在胡府门口迎你,你说他晚间会不会派人上你府里?” 轩辕端敲了敲车厢壁,马车又摇摇动了起来。 他朝外说道:“送胡大人回胡府。” 一时间车厢里无话。 轩辕端静静地欣赏胡裴成熟至臻的眉眼,目光温柔中暗含阴戾,嘴角噙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直接笑出声:“裴郎,在西北,你并不无辜。” 胡裴扬眸看去。 他知道轩辕端说得是轩辕玄死在北原冻土的暴风雪里一事。 轩辕端歪头,又笑道:“在西北,你明知道我要做什么却只护住你想护的人。裴郎的心恨,也不一般啊。如今,在金都,你的侍女参与进这些事,你就更不无辜。” 胡裴凝眸。他不知道轩辕端到底查到什么地步,知不知道黄仙的身份,以及所做的事。 轩辕端又道:“后宫势力驳杂,目前最大的两股就是顾秋飞和轩辕不羁的母妃月芙大妃。我的母妃虽然也是大妃,却姿色平庸,不受父皇喜欢,甚至生下我还是她利用仅有的大妃权利,靠他一次醉酒得了宠幸。轩辕睿的出生就更有意思,父皇把她当成轩辕海的母妃,仅一次又有了。 裴郎,你说说,为什么轩辕不羁在后宫势力已经这么大,和顾秋飞又走得近,你却还要把侍女给他?” 胡裴惊了下。【轩辕端知道顾秋飞和轩辕不羁的苟且?】 他昂眸看去,扫进轩辕端阴翳的眸光,悚然道:“你……竟一直在试探我?” “呵,裴郎,我太熟悉你了,而我总相信裴郎是会站在我这边。至于你说的暗寮里的东西,我会着人去取,但是黄仙这人不管是被利用,还是如何,我希望你把她交给我。 至于季雪康,为了我的将来,我自然是要帮你一把。”轩辕端敲了敲车壁,亲手接过翼北递进来的食盒。 “我知道请你去仙云楼,你是不会去的。所以,我让人把饭食拿到车上与你共享。” 胡裴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着轩辕端一一摆出碗盏,三菜一汤并两碗饭……好似家常般准备开席。 “八殿下的势力,竟然在短短月余渗透这么深?在胡府里,我喜欢用什么都了如指掌。” “呵,金都的人都长了四只眼睛、八只耳朵,一点风吹草动就知道该往哪边倒。而我对裴郎情有独钟,自然是处处上心。”轩辕端把银筷擦拭一遍,递过去,“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胡裴本不想接过,但是想想借刀之事,还是拿了过来。 轩辕端微微一笑,举起碗筷,小口吃着。他在每一道菜上都用了一点,而后看向胡裴示意饭菜没有问题。 胡裴见状,也挖了一口。 “如今,在金都的五位皇子里山上宗庙那位,日前爬山时摔断了腿……”轩辕端见胡裴停箸,立刻接道,“不是我遣人干的。我发誓。” 他又道,“所以啊,官员们又不是像你这样吃素不吃荤,他们懂得该选择谁。 七哥这样反复无常的人,后宫势力大又如何? 他们扶他上位,还不是让后宫的人掌权。你觉得他们在前朝还有什么肉可吃? 在这一点上,他反倒不如我有优势,我可以分出这么多的肉。” 轩辕端的公筷在肉盘上转大半圈,微笑道,“我的母妃虽然也是大妃,但宫里无势,几位舅父更是无权。拱我上位,他们能更好得把持前朝,分得这么多。” -------------------- 胡裴:老八老八,我都在暗示你别抢位置了。收手吧,这作者妈杀皇子不见血啊。 轩辕端:你当我为什么要抢,不抢没地位,没地位没权利怎么跟别人抢你这只狐狸。 南岸:男三啊,放弃这棵草,换一棵更漂亮的。不如,我给你推荐胡裴家的亲大哥啊。 天狐族白九州,身高187,白衣白发白眉毛猩红眼睛。他可旋指尖为剑,破千山。够帅够杀气。 白九州抱胸,冷酷道:什么时候把我弟弟送回万妖林碧瑶宫? 南岸:快了快了~~~ 第68章 ================== 胡裴稍用几口,搁下碗筷。 他看向轩辕端,淡淡道:“你还是要问我的章法?” “我请你用膳,再要个人,谈妥一桩事。”轩辕端眯了眯眼,厚脸皮笑道。 胡裴真是食不下咽,目光穿过车帘缝隙,耳听官门大街独有的钟鼓声,缓慢道:“你有个弟弟轩辕睿,还有十皇子轩辕戎。他们两人在百官心中,远比你合适。” “所以,明日胜任太宰的裴郎,也是这么认为吗?但是你羽翼不丰,自己动手还会脏了名声。”轩辕端肃脸道。 他为了加重在胡裴心目中的份量,就给他拆解开来讲利弊。 胡裴知道他想要什么,锁定他的最终目标来推测他的行为。 【如今轩辕端的心计叵测,已经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绝对不能据实已告,落入他的圈套。】 “你知道我胡家的家风。” “哈哈……”轩辕端的唇角笑得颇有些苦涩,但这味道只有他自己能品出,对面的人已经离心还不屑。【原以为离开西北,没有晁错的干扰还能挽回裴郎,却知道他得这颗心当真是铁石心肠。】 他轻吁口气,继续笑道,“胡家不会出一任太宰的,你不要拿这话搪塞我。裴郎,这事情,我们算是谈妥了吧。饭也用了。那人呢?” 轩辕端自顾自地说,再察觉马车已经停下,直接伸脚一拦,挡在过道处。 胡裴摇了摇头,直白道:“黄仙,她是我的女人。我不会交给你。” “……”轩辕端直接被这话震住。他看向胡裴跨过自己的脚后推车门离去,耳听翼北把他拦住,下意识地敲了敲车厢壁。 翼北放了胡裴回府。 轩辕端掀起窗格帘看向那道清隽身影入了胡府,直接嗤了一声,继而大声笑起来。 他抚了抚额头,又拍了拍脑门,乐呵道:“回皇子府。” 翼北吩咐车夫驾车,好奇轩辕端莫名的笑声,隔车门问道:“殿下笑什么?胡使臣可不简单,殿下要小心他。” 【呵。与胡裴有嫌隙的翼北,最大的仇就是同西北摩尔人交易时成为胡裴面前的小丑。翼北也就是异人,他不喜欢胡裴,还私自调用西北的力量去对付胡裴、抢夺雪莲。】 轩辕端不会立刻寒了下属的心,直接道:“不简单又如何?到底只是个凡人,有缺点的男人。你不必把他放在心上,不过是西北时他学摩尔语快,抢了你的风头而已。 你记住,有些人,即使他不算完人,但依然是让人仰望的存在。 胡裴,他就是你仰望追不上的人。这样的人,你放在心上,只会令你自己痛苦。” 翼北默了默,看向车水马龙、繁花似锦的金都城大街,压下不甘的气,朝车内的人道:“是,殿下,异人……翼北记住了。” ** 胡裴径直回胡府,直接去往胡府的大书房。 他直入书房,见父亲正在研墨,看似准备练字。他不由愣了下,【父亲早已准备妥当了。】 胡云深提笔、潇洒地写了个“逸”字,搁下笔,看向疾步而来的大儿子,展笑道:“在外用过饭?” “嗯。”胡裴轻出口气,走上前,看向案几白纸上那龙飞凤舞的字,不由得笑了。 “怎么?觉得爹的字不如你?”胡云深背过手,绕过桌案,走到几榻边坐下。他以眼神示意胡裴坐到旁边。 胡裴依着父亲坐过去。 待他坐下,才觉出父亲已经等同成人的态度对待自己。这一刻,他的心里微微发涩发紧,真切感受到胡云深如山般的父爱。 “爹,不后悔吗?不会觉得愧对祖上吗?” “呵呵,你是在指摘爹无用?还是可惜宗伯官位?”胡云深从榻上矮几倒出两杯茶,递给儿子一杯,又慢慢道,“别以为我这是在给你让路。事实上,圣上的几位皇子,死的死,去地方的地方,残的残,疯的疯……” 他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最终会是谁坐上那个位置,最后又剩下谁去地方道府?罢了,不谈这些。” 胡云深压了压手,转过这个话题。他又道,“你可还记得胡家曾祖是入赘胡家?” “是。”胡裴一直知道这件事。胡家曾曾祖一代只生个女儿,便招赘地方海辰道府一名儒生入府,继而开枝散叶传承下来。 “你的祖母也来自海辰道府,是曾祖父的旁系亲人。为父打算大朝会中通过辞呈一事后,就带你祖母去海辰道府曾祖宅邸过一段日子。这样,我们不在金都,不会成为你的掣肘。 我知道季太宰已经紧锣密鼓在组建西寮卫所,如若他掌握朝中官职任免一事,于你非常不利。我还留在朝中,弊大于利,更会成为你的拖累。”胡云深对此早已深思熟虑过。 “父亲,你可有想过儿护得住你。”胡裴轻蹙眉间,看向一脸淡然的胡云深。 胡云深摇了摇头,自在笑道:“那日你从宫里出来,眉间微蹙,做爹就知道季太宰不肯放权。 他身为太宰,在位期间无所大的建业,然则府中珍宝、美人无数,连他身后跟着的人都是这金都一霸。既拜他为先生,如若你亲自动手,势必会影响名声。” 胡裴垂头扯了笑,端起父亲倒的茶喝一口。 “放心吧,父亲。我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也不会拿胡家二百年的声誉开玩笑。如果,父亲要和母亲去海辰道府祭祀曾祖先辈,大可去小住,年末前归来。那时候,金都不会有任何人威胁胡家,儿向爹保证。” 胡云深看向气势内敛却目有睿智的大儿,竟不觉得他在说大话。 【裴儿七岁立志“八岁必入国学”,他做到了。 入学二年后,他又以十岁年纪,以国学优秀成绩结业,他也做到了。 一说要入朝为官,就利用十贤之名得季雪康的青睐,借东风架桥,直入四辅寮,他依然做到了。 十六岁末为太宰寮小宰,距离太宰一步之遥。十八岁末,他接下出使西北。 如今,在二十岁生辰前,他即将成为大周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宰,他也将做到。】 胡云深细思儿子一路行来,竟是言必行、行必果,没有辜负他与生而来的天赋。 他深深地自豪外,也有种难以言喻的惶惶。 不过,这些复杂的情感在胡裴坚定地目光里尽皆化为他一句:“为父知道了。” 自胡云深的书房离开后,胡裴就回到玉芝院,直接从小童子北掬的手上端过洗漱的盆,打趣问道:“你爹呢?” 北掬咧嘴笑起。他虽然喜欢胡裴,但是还不是很熟悉胡裴,有点见生。 他张巴几下嘴,才把话说圆:“去老夫人的院子了,阿爹说可能是要给少爷相亲。” 胡裴呆愣了下,就从窗棱口望进院,正见胡林捧一大捆画卷而来。 他擦去手上的水迹,转道出偏房,带北掬回到大堂。 “少爷,大夫人说你马上就要簪冠。这些个是女方家送来的画卷,让你你好好过目。她们都是有意结亲的人家,如若你也有意,就约个时间见上一面。”胡林把大捆的画卷放在桌上。 胡裴以指敲了敲桌面,抬眉问道:“都有哪些人家?” “五张是地方道府的司徒大人家的适龄姑娘,轴骨棕色。余下是金都本地从百司到四辅大人家的姑娘,人还挺多。”胡林嘻嘻一笑,拍了拍旁边好奇的儿子。 胡裴扬手拂过这堆画卷,很快就从中抽出一张,解绳打开。 【果然是大右弼庄向如的字迹,画卷上的妙龄少女正是他的孙女。】 胡裴再次扫过画卷硬轴上的徽印,随后卷起收好。 “先放在书房榻几上,一切等明日过后再说。” 待胡林和北掬叮嘱几句后离去,胡裴也让北掬去休息。 他关上隔窗,随后静静地躺在床上。阖目时,他用灵魂感知一翻。 静卧在雷积山竹林下的白狐拥有胡裴的魂识,待外界的胡裴把魂识重心转移到白狐体内,就睁开红宝石般的眼睛。 雷积山空间内。 白狐自雷积山顶竹林里的石桌上起身,前爪抓地,后爪拉伸,伸长背脊拉个腰。 他摇头扬尾,感应到体内同妖丹相近的雷积山空间灵球。 狐体的脑域里就出现偌大的雷积山完整的空间影像。 这和曾在雷冥尊的记忆里见过的雷积山场景颇有相同。不过,此时的雷积山已经没有三千弟子,唯有的活人就是在雷积山下海滩边逗弄海蟹、贝类的黄仙。 胡裴神思微动,狐体一下子从原地消失,出现在黄仙的附近。 黄仙正百无聊赖地翻趴螃蟹,察觉旁有灵光,吓了一跳。 她见是白狐,吓得往后逃,紧张道:“你这狐狸怎么回事?不好好睡觉跑我这来干嘛?我都把上面让给你。” 胡裴这才反应过来,黄仙还不知道狐狸就是胡裴灵魂的躯体,而黄仙作为黄鼬天生惧怕狐狸。 他扬爪巴拉下尖耳朵,蹲坐在原地,出声道:“黄仙,你告诉我轩辕玄的头在哪里?” 黄仙呆了呆,丢了手里张牙舞爪的螃蟹,上前道:“阿裴?你……怎么到狐狸体内去了?原来,你不是修士,你是妖?不对啊,我以前从未在你身上闻到同类的味道。” 胡裴见她敢靠近,忍不住叹口气,垂了尖长的狐嘴。“此事说来话长,你先告诉我轩辕玄的头呢?” 黄仙挺肚子蹲坐在狐狸的旁边,绿眸流转:“我把头叼给不羁后,就见他把那脑袋……喂了……” “行了。”胡裴不想再听。【这么说来,扳倒轩辕不羁还是只能靠暗寮内堂里的文书。轩辕端能否拿到还是两说,但是轩辕凌天肯定可以。 整个大周的暗寮都归天机宗掌握。只不过,轩辕凌天是不喜内斗之人,他不会把有关皇家颜面之事当攻讦轩辕弟子的工具。所以,通过暗寮之主,还是拿不到证据,又得另想它法。】 胡裴看向讪讪不语的黄仙,再次问道:“这山上活物较多,且有颇多的灵植,你自己解决吃食的问题。其次,你好好待在这里生下孩子。至于外面……”迎向黄仙可怜巴巴的目光,胡裴撇眸,直接道,“轩辕不羁在找你,应是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我建议你安分点待在这里,对于孩子和你都好。” 黄仙张了张口,有些不忿道:“人类为什么这样?我明明帮了他,怎么能这么反复无常呢?” 胡裴忍不住又巴拉下耳朵。这动作招惹了黄仙的本能。 黄仙直接旋身变化,成为十岁儿童大小的黄色鼬,挺个微凸的肚子,扬起尖爪拨弄下尖嘴上的毛须。 胡裴往后避了避,委实有点不适应。在黄仙不太能理解的当下,他直说句“对不起”后,闪身离开海边。 他再次出现在竹林的石桌上,跳下石桌,沿宫殿里的白玉台阶,顺雷冥尊记忆里看到过的场景,绕过诸多宫殿,来到一座宫苑前。 他扬爪走进去,至殿门口,直接推开大门。 以狐狸偏低的视角昂面看去,殿室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他的目光轻流,就看到墙面上挂一根碧玉笛,笛子下段坠青玉流苏。 再及那床…… 在雷冥尊的记忆里,朝歌就是躺在这张床上…… 胡裴以狐躯一下子跃上床榻,四足轻踩,轻笑出声。 他盘趴在床榻上,再凝眸看去,似见到一名白衣绰约的仙人就静静地立在床前……待定睛看去,哪里有什么风雷仙尊,分明是假象。 “哎……”胡裴叹出口气。 临近答案,却近乡情怯。 这让他不由想起远在月罗山阙即将被封为西北镇妖将军的晁错。 ** 月罗山阙,石振勇看向手持红缨长/枪立在山道上的年轻将领,行礼禀道:“前方荷卿派的修士来报,狼妖带领的兽军已经临近玄坤山的松叶林。” 晁错紧了紧背手捏住的长/枪,深冷的眉目凝向渐落的夕阳,“石伯,我们的军阵已经提前拉开,针叶林那边有宗主和郡王带修士把守。另外,请在营的天机宗弟子多准备符箭,在投石上尽量多的贴刻符文。 我担心会飞的妖兽直接越过栅墙,那将是身后万千百姓的灾难。” “好。此前按你的主意都吩咐下去,我会再去盯牢他们。”石振勇闻言颔首。 他见于谦广上来,两人互相点头。 于谦广上前朝晁错禀道:“将军,东都运来的地火石已经分两拨到。一拨已经送去玄坤山。我们这里得怎么安排?” 晁错回眸看向他,颔首后问道:“于参将以为呢?” 于谦广温煦的面容微微一笑,“末将以为一批运送两山顶,恐大型猛兽冲关,可以防御。一批就放在栅墙内四角备用,恐会飞的鹰隼越过防线突袭,可临空投射。” 晁错颔首,笑道:“于参将思虑周全,就按于参将说得做。” 等于谦广下去安排,晁错顶风看向辽阔的西北冻土荒原。 远方的太阳已经只剩一抹余晖。 天即将黑,然而,战争却马上要打响。妖兽大军和摩尔的人狼军团不同。 很多妖兽喜欢夜间行事,按习性会分作两批进攻。一队会在白日进攻山阙,就是明日的白天,而狼妖暗豹之流会在夜间来犯。 “必须要在宗主请援的西陆修真界修士到来前,抗下它们的第一波进攻。不然……”晁错见余晖消失,夜幕降临,咧下嘴,虎目盯在一双双因为黑夜而暴露黄绿眸光的眼睛上。 敌袭的号角被吹响,石振勇疾步上高地,大喝一声:“敌袭……” 伴随这一声,晁错旋长枪为短/枪,背负在后,抓起备下的硬金长弓搭箭上弦,向那绿眸之间的额心激射而去。 “吼……” “嗷呜……” “嚎……” 黑暗里各种妖兽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纷纷向栅墙冲击而来。 带火的箭矢成千上万的落下,阻拦它们的脚步。 -------------------- 第69章 ================== 胡裴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息了下。 迎向幽暗的房间,他旋指御灵,点亮室内的烛火。 【如若在西北,这会正是煤油灯燃得最旺的时候吧。】 他披了件袍子起身,推开榻边的窗棱。 【月圆之夜,不知西北的战事如何了?照预计,妖兽大军已经到了山阙附近。】 他心绪不宁,就没再入睡,转道去打开从西北带回的箱子。 胡裴瞧一箱子的电纹甲片,心里起丝负疚。 他取出一块甲片,抚摸上面的电纹,脑子里灵光索冀,从灵魂里流出一个奇怪符字。他蹙眉细思。 随着与狐族身体的过多接触,从狐族的传承中领悟过来,电形刻纹乃是修真界的御雷防攻的符文。 “风雷……仙尊。”胡裴捏紧了手里的甲片,昂面压下不知何起的复杂心绪。 旋即,他被窗外的凉风拂过脖颈,又松开手里的甲片,喃喃自语道:“晁错如今正在对抗妖兽大军,最是需要这件铠甲,我不应该因为自身过往的麻烦,而不把可以护他性命的东西做出来。” 借烛火,他取出尚未打磨过的甲片,细细的打磨。 ** 清晨,北掬端来清水,胡林也早早准备官服。两父子一起照顾胡裴穿戴整齐,送他出玉芝院。 胡云深以往少同儿子一起入宫上寮。他怕被人说闲话,影响到胡裴的声誉。 【哪里有四辅小臣可以入中宫见皇帝,偏他这个父亲非大朝会不得见,待在外廷寮所的道理。】 今日,两父子和季暮云、胡品年一起用早膳,而后一道出府上车,往大朝会去。 胡云深看向一表人才的儿子闲适自然的情态,唇角都笑出折痕:“当年,我同你祖父第一次入宫时,紧张的不得了。” 胡裴扬眉,弯唇道:“儿第一次入宫时……应是不紧张。但今日不同,儿现在也很紧张。” “哈哈哈……”胡云深被他逗笑,拍了拍儿子的手,“别紧张,你也是朝中老官员了。为父为你骄傲。” 两人到达宫门口,汇流陆续到来的官员一起走进大金宫的外廷。 胡云深看向但凡见到胡裴就往旁避让的百官,一时有种“狐假虎威”之感。但他面上有光,还挺了胸膛。【为人父,绝不能给儿子丢人啊。】 胡裴有礼地朝避让的官员颔首,探手做请。 大家这才依序有礼的前行。 大金宫大朝会的正殿名为“乾宁大殿。” 乾乃天,代表君权天授;宁乃轩辕祖帝的国号“宁”,唯愿天下安宁之意。 胡裴身为小宰,依然站在百官之末。但是,四方飘来的眼神、恭敬的神色无不昭示他与众不同的存在。 狄赓帝被宫侍搀扶上座,宫侍躬身替他整理龙袍锦摆。 他先凝目看向在朝前的两位儿子,七皇子轩辕不羁和八皇子轩辕端。 再及身旁的三公太师霍无东,太傅欧阳聿怀,即将担任太保的季雪康。 他竟是叹了一声:【霍无东和欧阳聿怀久不上朝,却也依然在朝……相反,朕的儿子们在朝前来来去去,竟无一人久站此处。】 他虽有此感叹,却未真正入心。轩辕家的皇子真正能留在金都就一人,哪里来那么多位置给这么多儿子。如今,在金都,他还有五个儿子,废了一个,也还有四个。 他示意宫侍继续宣读。 宫侍高声喝道:“有事起奏。” 胡裴垂眸无言,立在百官之后。 朝中无人有事上奏,大朝会本也少有大事,多为百官任免才走个过场,朝中诸事都在六卿士大夫的大寮里解决,尤其是太宰寮所属几个寮所。 狄赓帝再次示意宫侍。 宫侍取出宣召圣旨,高声读道:“六卿太宰,季雪康听旨。” “臣在。”季雪康躬身行礼,屈身听召。 “六卿太宰寮,小宰胡裴听召。”宫侍又高声道。 胡裴从百官之末缓缓走上前,迎一众官僚的目光,站在季雪康半步之后,屈身听召:“臣在。” 宫侍微微一笑。这也是他头一次宣召这么年轻的官员当上大周朝举足轻重之位,统领大周全国事务,掌一国行政大权。 “擢季雪康卸六卿太宰位,升任三公太保,统领金都东西南三方大营,择人统建西寮卫所,以护卫皇庭。金都京畿卫、虎贲军皆由太保统辖。” 季雪康深眸流光,微笑间躬身领旨,接过宫侍的第一封圣旨。 宫侍随即打开第二封圣旨:“太宰寮小宰胡裴,出使西北有功,携雪狼王头归京,有功疆土、计谋千秋,擢提胡裴为大周六卿之首太宰,统领大周六卿五官政务,万望慎思勤行,终始有章。” 胡裴垂眸定色,压住了唇角,躬身领旨。 宫侍微笑着下玉阶,把圣旨递给胡裴。当他再次回到玉阶之上,就见太保季雪康、太宰胡裴已重新归位。 此时的胡裴已经站在百官之首,当堂临立,人品才貌如圭如璋。 宫侍见狄赓帝颔首,再次取过下属递来的圣旨。“八皇子听召。” 轩辕端微微一笑。 【这一子先棋,可算是赢了这满朝官员一步,也快过胡裴一子。 谁能想到帝皇的心思,究竟有多深呢?】 他撩起金边玄袍,款步上前。 “五官宗伯,胡云深思亲心切,欲回乡祭祖,辞官归家,朕念胡家精忠,已允。 擢太宗轩辕端暂接宗伯事务。”宫侍嚷声道。 轩辕端的六卿太宗位本就在五官宗伯之上,颔首领旨。【宗伯的职权掌握宣袁的去向,以此为基,收拢大周各地势力,进而谋上。】 狄赓帝看向八子,眸光幽深。他挥了挥手示意宫侍继续。 宫侍就宣:“无事退朝。”静等三息后,无人再上奏,大朝会就在百官的恭送下散去。 胡云深看向散朝后被百官围住恭贺的儿子。 他会心一笑,慢慢的退出乾宁大殿。 季雪康伴随霍无东、欧阳聿怀一起绕过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缓步向外走去。 霍无东今日上朝就是想一睹胡裴的风采,再看看他将会做出的选择。不过,一如当年卧龙山上的一问,这个年轻的太宰依然是出乎所料的。 “老了老了。”他摇着头,朝好友笑道。 欧阳聿怀抚把长须,问道:“太师老当益壮,何谈老啊?” “你看前头大步而去的胡云深,二百年的宗伯名声说放就放,相较起来,老夫岂不老了。”霍无东看向欧阳聿怀,打趣道,“我也是到了该退的年纪,这起起落落终归是年轻人的天下。倒是太傅你啊,八皇子的岳父,恐怕不易哦。” 欧阳聿怀抬了抬手,赶紧告饶。他见霍无东大步而去,朝旁边抚须不语的新任太保道:“季太保,论起来我和太师,都不如你啊。” 季雪康呵笑了声,拱手回礼。 “太傅大人过谦了,天机宫之位悬空,大局未定。” “哦,那季大人可是选好了?”欧阳聿怀打趣问道。 “太保领兵,忠于圣上。一切由圣上裁定。本官先走一步。”季雪康说完,再次行礼,目光撇过被众人拥立而出的胡裴,轻笑着向西寮卫所在的官寮行去。 胡裴自然留意到季雪康的眸光。他看向跟在季雪康身后而去的晁纲,意味深长地笑了。 他路过太傅欧阳聿怀时,正见欧阳聿怀颔首望来,便恭谦回礼。随后,他才往六卿太宰寮行去。 【三公之中太傅,六卿之中太宗位,五官之中宗伯的权利都在轩辕端的手上了。】 【三公之太保,六卿寮内虽已无季雪康的实权,但是季雪康的内应,及几十年来培植的势力还在。五官之中有司士晁纲,司徒、司空的主事者都和季雪康沾亲带故。】 【相较起来,轩辕不羁的势力还在后宫,正试图染指东南两营。以他连轩辕玄的脑袋都不放过的情况推测,当年轩辕不羁跟在轩辕玄后面屡入军中以画军阵图为名,意图就是想要碗底夺食,染指军权。】 胡裴顺思绪,一路往太宰寮去。 当他看向太宰寮的方向黑烟冲天,不怒不急,反而轻笑出声:“先生果然不负我望。” 耳尖传来司马寮的官员大喊“走水”的响声。 胡裴不急不缓地路过司马寮,被蔡子衿一把拉住。 大姑娘急急道:“太宰大人别去,着火是你的太宰主事寮。” 胡裴探手握在她的衣袖,微用力就令她放开抓住的手臂。他平静如常的笑道:“无碍的。昨日,我请百源过寮帮我铺了油布,除部分木料桌案外,应该也烧不了多少东西。” “哎……”蔡子衿眨眼,有点回不过神。她诧异道:“你昨天就知道会着火?” “没有。说来惭愧,裴某人的疑心……也有些重。”胡裴看向她美丽的笑靥,微笑道。 蔡子衿被他的笑容晃花眼,摸了摸扎得很紧的束发头簪。 胡裴见状垂眸,若有所思道:“子衿,你可愿意来我的太宰寮做我的小臣?” “啊?啊!”蔡子衿愣是瞪大眼,真正是回不过神。 “我看过你的卷录,对民事医卜一块十分有见解。如若你肯,就可以离开司马寮,入我太宰寮。待过一段小臣事务后,我再给你安排小宰之位。” 【安排?!目标是小宰,那是太宰的亲寮官……啊……】 蔡子衿忍住尖叫,憋红了脸色就只眨下眼。 她侧头看向跑去救火的司马同僚,闻到他们飘过时散发的汗臭味。【虽然嫌弃司马寮里的臭男人,但是这些同僚都很干脆,没啥争晦之事。但是,入太宰寮里就肯定会……】 “我……我……怕做不好。”【这是我的真心之语啊,不太擅长暗处的官斗。】 “你既敢纳银捐名,入朝为官,自然有这份勇气和毅力。”胡裴说完,继续往太宰寮走去。 蔡子衿轻蹙眉间,挠了挠脸颊,看向那孤高不可亵渎的背影,又是喜欢又是怨念,又是感激又是委屈:“咿……这么好的公子,怎么就是个断袖。你不知道是你给了我勇气吗?还有,我可是国学第一名结业,你就不能多招我几次吗?这样显得我很好忽悠哎。” 宓皦听说太宰寮起火着急从司徒寮赶来。 司马寮靠近太宰寮,他是担心蔡子衿才赶过来。这会,他站在蔡子衿的后面直摇头,上前道:“我说你们司马寮的人都去隔壁救火,你怎么不去?” “喂,你怎么来了?偷听我和阿裴的谈话?”蔡子衿一脚跺去。 宓皦“哎哟”了声,指着跑走的女人,气急败坏道:“你你你给我等着。” ** 西寮卫所里季雪康听晁纲说事情办妥了,沉脸绽笑:“晁纲,办的不错。不管他胡裴到底会不会抄录留底,一把火烧之,总能烧个干净。走吧,你随我去东南大营,抢在轩辕端反应过来前先把人挑出来。他们可是我西寮卫所的第一把尖刀。” 晁纲躬身行礼,跟随在季雪康后出宫。 两人从中廷到外廷,看向太宰寮方向的浓烟,轻笑了声。 ** 太宰寮里,胡裴亲自掀开案录箱,直接朝后面的戴望和百源等人道:“搬去案录殿,择地存放吧。这些是季太宰此前的留底文录,得慎重存储。” 胡裴看向付之一炬的太宰寮主殿,探手指向他原先的小宰殿,“我还是在那里上寮。” 看似慌乱的事情,在胡裴镇定地指挥下,整个太宰寮很快进入晨间的公事忙碌。 寮所里,胡裴抚摸太宰玉印,直接在两份人事上盖章。随后,他招来蔡子衿和百源,领两人一起前往四辅寮。 蔡子衿看向前头领路的胡裴高长的背影,肩宽窄腰,大长腿,尤其是大周的太宰官服衬得他极为正气儒雅,之前在季雪康的身上还看不出这种玉树临风的气质,如今在胡裴的身上却不同了,显得他玉面郎君赛天人。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兴奋不已,随两人入四辅寮,见过大右弼庄向如。 庄向如看向盖印的人事录,轻笑道:“裴郎,你这是在赶时间呢?其实,不需要如此。太宰历来就有任免职权,只要圣上信任你,就无需担忧旁人。” 胡裴知道庄向如看懂了这里面的问题,躬身谦礼道:“多谢老师提点。” “走吧。正好圣上精神不错,招了九殿下和十殿下在考较,你也去看看。”庄向如示意蔡子衿和百源留在这里,领胡裴前去中廷之后的腾龙阁。 入阁后,胡裴就听到狄赓帝在问两位皇子。 “为君者,当如何?” 轩辕睿略年长,脑子也灵光。 他先道:“为君者当为万民表率,我对民好,民就对我好。如盂和水,盂如何,水如何。” 轩辕戎也道:“父皇,我觉得为君者该是让天下百姓吃好穿好,不能饿着冻着。以民为先,以君为次。” “呵呵……”狄赓帝轻笑,见宫侍行礼来禀“胡裴和庄向如到了”,示意请进来。 庄向如入室后,示意胡裴自己去。 胡裴上前把折子递给宫侍。 狄赓帝看过宫侍递来的呈折后,撩眸看向年轻的太宰大人。等两位皇子退去,他才缓缓说道:“裴卿,今日太宰寮的火是怎么回事?” 胡裴早有计较:“士一大夫上寮时间早,放呈折时不小心打翻烛台,引燃了御批纸张。不过,微臣命人救下旧档案录,归置到案录殿,损失些条案桌子,文录档案皆被保全。” “嗯,心有珠玑,好啊。”狄赓帝把呈折递给宫侍,宫侍放归给庄向如。 他又道:“向如,你去誊抄吧。” 庄向如躬身离去。 待宫侍一起离开,狄赓帝示意胡裴近前来。 胡裴上前,握上狄赓帝伸出的手腕,把灵力渡过去。 狄赓帝轻舒口气,拉胡裴要他坐在身边。他一用力,胡裴没有被拉动,狄庚帝这才放弃。 “裴卿,你觉得九皇子如何?” 胡裴渡完灵力后,旋手挣脱了狄赓帝欲要挽留的手,退一步道:“如他名字,睿而灵巧。” “呵呵,那你觉得太傅欧阳聿怀是教他的多,还是教太宗的多?”狄赓帝敛面色,紧跟句。 【太宗位如今正是轩辕端。狄庚帝的心中是真得很多疑。】胡裴暗叹声,没有言语。 狄赓帝扬眉,指了指像起季雪康的胡裴,似笑非笑道:“你不同,你和你的先生也不同。朕允许你来揣测朕。” 胡裴昂面,望入狄赓帝昏黄却暗藏精明的眼里。 【如若用狐族的魅术控制他,事情当真要容易得多。可惜,有违天妖善道。】 胡裴平静道:“陛下心中又是作何想?” 狄赓帝垂了眸,翻手看向苍老的手掌:“如若能向天再借五百年,当真是天赋神权。只可惜,凡人终究只能短短五六十年。朕反倒不如那田间老翁,说不定还能活过八九十岁古来稀。呵呵……” 胡裴敛眸,淡淡道:“在修真界,他们虽然与天争命,但也会顺道而行。如若天不予,己争败,也会自然接受一切降临。” “是嘛。终归他们比我们这些凡人要好,就说我那皇舅轩郡王,年岁比我小不过十岁,却依然年轻俊美。”狄赓帝抒发完,看向更年轻的胡裴,轻笑了声,“裴卿,季雪康与朕一起走至如今不易,朕需要他做最后一件事,请裴卿手下留情。” 胡裴微愣,垂敛眸光。 狄赓帝看着他,又道:“裴卿,你还年轻,大周的长久不需要太多仁慈。相反,更需要强硬的手腕才能扛起这只大鼎。 你是朕留给大周下一任帝王的一足,而另一足在西北。 剩下那只,朕有了人选,但还不够成熟。 在此前,朕必须要清剿一些有损这只鼎立足在大地上的阻碍。” 胡裴轻吁口气,扬眉看向狄赓帝,躬身行礼。 “去吧。多来看看朕。”狄赓帝说完,挥了挥黑纹宽袖。 胡裴离开腾龙阁,行走在宫道上。他没走多远就见到轩辕不羁抱胸立在廊柱下。 轩辕不羁大步上前,靠近道:“恭喜胡太宰新官上任,这第一把火就烧了太宰寮,哈哈哈……话说,胡太宰之前没有拒绝我,今日是不是……” “七哥,我从后宫走来,看到秋妃娘娘和你母妃共处一个廊庭下。”轩辕端微笑近前,看向斜睨而来的轩辕不羁。 轩辕不羁蹙眉,哼了声,又朝胡裴笑道:“胡太宰,改日仙云楼请你,可别迟到呀。”他贴近胡裴的耳朵,轻声道,“秦羽书楼。” 轩辕端凝目看向轩辕不羁耳语后离去,沉色上前。他探手就去拉胡裴的手,被胡裴躲了开去 ,压着怒火道:“苍蝇叮你,不知道躲开?” 胡裴神色莫名地扫他眼,而后向太宰寮走去。 轩辕端亦步亦趋,瞧着他的侧影,无奈道:“我的人进不去暗寮后殿。” 胡裴无动于衷,再走两步才道:“秋妃娘娘和月芙娘娘年岁相差大吗?” 轩辕端一头雾水,瞥眼回道:“顾秋飞至今也不过三十出头,月芙娘娘已经五十有余。” 胡裴颔首,笑道:“那七殿下周旋在两人间,不好过吧,不然何以听你一说就回内廷。” 轩辕端张了张口,握紧了拳。“呵,裴郎,你可真是……深谙人心。” 胡裴只是道:“快点行动吧。动作太慢,牵连人事只会更多。” “……”轩辕端想起日前他那句“黄仙是我女人”的话,凝眉跟进太宰寮,猛地就瞧见在整理文录的蔡子衿,惊异道:“裴郎,你……” 蔡子衿赶紧朝轩辕端行礼,眨眼睛轻声道:“太宰大人,调职文书已经进了司马寮,我把文录都整理好,有些批了附纸阅语,但怕没有经验,希望你过目再递交四辅寮。” “你做得很好。令百源给你安排地方正式上寮,去吧。”胡裴支走蔡子衿,直接去了案几前。 轩辕端上前两步,指向合上的门,怒而不知作何言。 良久,他转过弯来道:“你既男女通吃,荤素不忌。那我呢?” 胡裴捏紧了手里的案录,沉脸看去:“殿下何意?” 轩辕端气不过,拉椅子坐在案几前,怒视道:“在晁错之前,我以为你只喜欢他,喜欢男人。但是,在黄仙后,你跟我说她是你的女人,那这女小臣又是怎么回事?” “女子为官不易,殿下慎言。”胡裴一一翻过蔡子衿批折后的附纸,见不妥之处加墨添笔。而大部分的呈折批语与自身想法不谋而合,比之季雪康怀柔,也更应地方民心。 “来人……” 胡裴直接打断了轩辕端要爆发的怒言。 轩辕端见士一大夫进来,更是压了怒火。 胡裴直接吩咐道:“你让百源和蔡子衿安顿后去往案录殿,把历年来的关外六道府案录全部整理一遍。” “是。”士一大夫领命而去。 轩辕端扬眉道:“呵,胡太宰,你想要提拔蔡子衿?” “是。我七姐胡芸翎也是女子,至今未嫁,不过是暗恼大周适婚龄早,害她只能剩下。如若,提高婚龄,女子有更多时间完成国子大学课业,继而纳名捐官……” 胡裴摆手,“纳名捐官,也有问题。相较于寒雪关外六道府的沃土粮产,中土平川万里,却不及关外,正是因为这纳名捐官,导致很多百姓重商抑农,反倒不如关外。” “……”轩辕端抚了抚额头,耳听一大堆国之问题,与心中所想的事完全是两码事,直接抿嘴摆手,“我现在知道先祖为什么要设立六卿太宰统领国事。” 胡裴扬眉看去:“殿下,难道你以为一国之帝,如你父亲一般只重权欲不计民生吗?你当为何历届太宰,少有建树立功者,多平庸度日?” 轩辕端抱胸笑了声:“平衡大周百官,铁甲军内部权责,地方和中央,轩郡王和天机宗对朝政的影响,这些不都是帝王在做吗?” “也对。”胡裴点头,“圣上说了,暂时先不动他。因为要用他来铲除影响大周这只巨鼎立稳的隐患。” “宣袁?”轩辕端马上想到这点,敲了敲案几,“那他借势起来,恐怕权职高过六卿。” “那又如何?终归他是先生,他老了。”胡裴展笑看向轩辕端。 轩辕端直接被晃入了心,痴迷道:“我来是问你,他们都可以,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胡裴直言道,看着轩辕端的脸色肉眼可见变黑,笑道,“殿下,我说过了,当年在国子大学,你行了一礼,注定你我的关系。” 轩辕端憋了口气在胸前,起身道:“后宫之事,我来做。季雪康,你还是防着点,今日这把火敢燃在太宰主寮,焉不知哪日燃进胡府。” 临出门,他又回首道:“裴郎,我不会放弃。” 胡裴看向阖上的门,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埋首案录。 他尽快阅完后放进托盘,再喊来士一大夫进殿,令他把托盘呈折拿去四辅寮。 今日,胡裴已错过了饭点,倒也不觉得多饿,看向停落在事寮里树枝上的红雀,心里起了思念之情。 胡裴坐回案录,以魂身牵引,从白狐体内的雷积山中取出数片甲片,再用锉刀细细打磨。 晚间,蔡子衿和百源下寮,见胡裴所在的寮里烛火还亮,赶紧过来。 百源直接敲门道:“大人,不下寮吗?” 胡裴压住桌面的甲片,觑眼他打开的门扇,恍然道:“这就下寮了。你们先回去吧。” 蔡子衿直接从百源身后探头,小心翼翼道:“大人,今日戴望给我俩送东西了。百源没收,我收了,在这。” 百源直接瞪她:“你瞎收什么东西呢?” “不收的话,他总以为我们排挤他。”蔡子衿直白道。 胡裴拿袖子挡着,收起甲片工具。他收拾好后上前,先看了眼蔡子衿手里一尊墨雕,打趣道:“你们跟我来。” -------------------- 第70章 ================== 胡裴直接带蔡子衿和百源去了案录殿,而后进入连通的暗寮殿。 暗寮真正的主事大厅在哪里?这事只有大金宫内的帝王知道。 然而,狄赓帝的外甥身份,或许也是不怎么清楚的。但是,天机宗主轩辕凌天这位前任大皇子肯定知晓。 在太宰寮这边的暗寮殿有个御事录的殿名,分为内中外三处殿宇。最里的内殿有暗寮卫把守,记录后廷各大小事件,关联轩辕皇族家事。 中殿则是收录大周各处暗寮卫集合的各道府记录。 外殿在名义上归属太宰寮,作为旧的呈折存放的案录殿。 在暗寮的外殿里,胡裴领蔡子衿和百源穿过外殿,打开一扇入中殿的暗格宫门,穿过甬道后,再开一道不显眼的隐形宫门。 他一打开,室内透光,照亮满室尽皆琳琅的珍宝玩意。 蔡子衿的好奇心随胡裴一路来已被拉满。 此刻,她瞧见殿内这番珠光宝气,直接目瞪口呆,一旁的百源也是被光晕晃地睁不开眼。 “这……这些……没烛火都好当烛火用啊。”百源震惊道。 蔡子衿拍了拍他的肩头,状似嫌弃道:“这可是上等夜光珠啊,有名沧海遗珠。你拿来当什么烛火,必须得供起来。” 胡裴轻笑着摇了摇头,指向满殿珠宝,慢慢道:“这是案录殿里分属暗寮的殿宇。在季太宰之前,间隔不同帝王、先后有三位太宰陆续在这里存过下属孝敬上峰的东西。 你们今后若是遇上送礼的情况,实在推拒不了,又不想拿着亏心就放到这里来。 这些东西自有去处。” “啊,那季太宰也太了不起了吧?”百源说着就被蔡子衿睨瞪一眼,赶紧抿唇住口。 蔡子衿眼看四周只有三人,假咳一声,直接道:“季太宰收的东西都去了他府上,了不起个什么劲。”她说着就把手里的墨雕寻个架子放上去,有点羞愧道,“好似太贬低这里的档次了。不过,以后,我也这么做。” 百源举手赞了声。 胡裴笑道:“我之前收过一方砚台,就摆在那里,现下不在了。这里有暗寮卫把守,一旦把东西放进来,就拿不出去了。所以,你们要慎重选择。” “是,大人。”两人拱手行礼,一起跟随胡裴往外走。 三人经过暗寮外的守门把守后,再次进入案录殿,再往外去。 百源不解道:“季太宰不知道这地方吗?” “历届太宰接手后都知道这地方,但实际操作全凭个人。 暗寮呈递地方真实,我们审批地方、百官呈折,再次核实批复。 但官员任免还是在圣上、太宰手中,所以这是不同、却又有交叉的职权。”胡裴淡然解释道,“收他人东西本是不对,无论做何事都请慎重考虑。” 三人一起离开太宰寮。 宓皦立在宫道上,朝蔡子衿扫眼后,赶紧向胡裴行礼。 胡裴微笑还礼:“宓皦,在司徒寮你可还处得习惯?” 宓皦温文一笑,却也不敢如儿时般靠近胡裴,甚至避开了他的礼,直言道:“司徒大人待下官很好。” “那就好。三位,我先走一步。”胡裴直接朝三人颔首,大步流星离去。 百源看向远走的胡裴,朝另外两个眉目暗瞪的人道:“啧,我先走一步。” 宓皦看向抱胸的蔡子衿,微笑道:“如何?你现在官位比我的还大。” “哼,那是我能力比你强。不若……”蔡子衿侧身靠近宓皦。 宓皦被她这气势强大的模样怔忡了下,不由往后退了一小步。 伴随蔡子衿贴近,宓皦一下子靠在宫道墙上,咽口吐沫:“蔡蔡子衿……蔡小姐,你要做什么?” 蔡子衿一手按在宓皦头侧,附唇贴在他的耳边。她看着耳尖发红的宓皦,轻笑道:“司徒大人可是季太保的人,我可是胡太宰的人,你选择哪边啊?” “我……”宓皦一激动一侧头就亲到了蔡子衿贴的太近的脸颊,直接怔忡脸红。 “你……”蔡子衿恼怒得踢了他一脚,快速地跑走。 宓皦一手捂伤处,一手抚唇角,半张脸要笑,半张脸在龇牙……这心情都不知道是什么酸甜味,瞧人儿跑走,赶紧跌撞跟上去。 “子衿,你等等我……” ** 晚间,胡府的玉芝院里,胡裴令北掬先去睡。他在书房的窗前,接住从天空落下的信筒。 他打开后,借月光看清上面的字: “阿裴,西北的风热了,但是没有战士的血热。我们抵御了第一波妖兽的进攻,修士的符和地火起了大帮助,阻挡了这些妖兽的步伐。 只不过,每每看着烟火缭绕里的断肢残骸,总想问一声,战争何时才能结束,我何时才能归家,嫁给你?念你,阿错。” 胡裴眨了眨眼,收起了信笺。他返回书房,摊开笔墨,提笔写到: “阿错,金都的风依然又暖又香,甚至还有了夏热的燥意。乃父递交的呈折属意提高金都商户税额,被我批了驳回。我知道他是忧心在外作战的你和神鹤甲的粮饷。 不过,我已令司马寮准备下一批战资运往西北,后方之事,无需担忧。” 胡裴看向这些文字,不由轻吐口气,自嘲笑道:“阿错大概不想知道这些吧。快马军报里都会有写的。不过,这应该也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毕竟关系西北的将士。司马寮也已备下冬衣,近期该运往西北……” 胡裴又提笔加句:“鸿雁飞西北,关山万里遥,明月复依旧,君心似吾心。望归,祝安。” 他写完后笑出了声,转而望向摇曳的灯火:“想不起来未必尽皆坏事。但是,”一旦九幽的念头盈心,总令他阖目间难以甘心。 他压下心里另一道坎,把干了的信笺卷起来后直接塞入竹筒。 胡裴站在玉芝院里,阖目间发出灵语。 天上的大雁直接旋落而下,停在栏杆上。 胡裴上前,抚了抚羽翼,把竹筒绑在它的腿上,继而输入了一点灵力给它,轻声道:“多谢你,去吧。” 鸿雁振翅而起,盘旋一圈后飞出金都上空,向西北关外飞去。 这是胡裴利用狐族秘术驱使鸟兽的能力里唯一还在用,余下驽御红雀收集消息等,他已经不怎么敢堂而皇之使用。 毕竟,他的能力在天机宗里已经不是大秘密,遍布大周的暗寮卫肯定也在附近,用的多反而会被人不当人。 人性总是经不起考验的多,这才显得那些情真意切的事情弥足珍贵! ** 几日后,大朝会上,西北奏报直接当堂宣讲。 西北有妖兽冲关,以及晁错带领神鹤甲阻挡它们在月罗山阙下。 这道消息早月前就已传入金都,狄赓帝在胡裴的助力下恢复后,就谋划给晁错一个响亮到可以震住“轩辕铁甲军大司马大将军”的名头。 如今妖兽正式冲关,大战已经打向。 狄赓帝在听取几名官员的意见,把早前暗定的“天下镇妖大元帅”的名号直接赋予给晁错,比官员暗中传扬的还要威武霸气。 这样,既可以不用跟天机宗里的轩辕凌天明着对上,又能暗搓搓过一把胜过这大皇舅的瘾头。 晁错在当朝被正式任命为“天下镇妖大元帅”,直接且正式的宣扬天下。比此前的“大司马大将军”的名号还要响亮威风。 其次,百官里有人提议用举国之财向西陆修真界求援,全被胡裴这位新任太宰驳回。 胡裴不赞同得是用钱财之法向西陆求援。 对于修真界,凡人的财物没有想象的值钱,但也敌不过“修真人士到底还是人”这一点的人性贪婪上。 兴许凡人把最好的珍宝给对方,修真界还能拿着这些东西,又嫌弃一翻。 【大周需要有人抵抗妖兽,但是不能一味靠外援。 天地灵力变动,大周本土应该有人能扛起这面大旗。只是,目前还需要时间和方案,具体怎么操作还要好生规划。】 狄赓帝替太宰背书:“天机宗宗主已经向西陆发出求援令,不必拿凡人的钱银去侮辱济世修行的真人。” 这才令惶惶不安的朝臣稳下心态。 散朝后,胡裴又被轩辕不羁拦住。 他看向一副吊儿郎当的轩辕不羁,委实有点不明白。 【黄仙到底是看中了他哪里,一个三百年的妖精竟能被个“蠢人”骗过去。但是,这个蠢也不是真蠢,也懂得话里藏三分真、七分假,令人不好分辨。】 “胡太宰,晚间仙云楼,不见不散。”轩辕不羁笑道。 胡裴扬眉,直接自若道:“不若,殿下直接去本官的太宰寮谈,远比去什么仙云楼更安全。” 轩辕不羁微怔,感受到一种来自上位者气势的碾压。 他张了张口,不知为何就顺胡裴的意思跟他去了太宰寮。 后脚走来的轩辕端眯眸看向前头的两人,袖下的手直接被拳紧。 他带翼北直接往宫外去,咬牙道:“江浔召集的人如何了?” “静等殿下安排。”翼北直接回道。 “令他们在今夜入府,本殿下要见他们。”轩辕端凝眸,暗哼了声,再不去想那两人离去的背影。【以江湖人的能力再闯一次暗寮内殿,看看到底拿不拿得到证据。】 ** 太宰寮里,胡裴照旧让轩辕不羁坐下,吩咐人上茶。 随后,他边审批呈折,边道,“七殿下想要说什么?” 轩辕不羁摇头笑道:“前些日子,你就是这样同我那八弟见面?” “不然,殿下以为还要什么流程?”胡裴抬了眉眼,又俯首呈折,快速批阅着。 轩辕不羁看着这样的胡裴,竟有种这个太宰真是名至实归的感觉。 他摇了摇头,甩去对胡裴那丝好感,直接道:“秦羽书楼的秦曦山正在追求你的七姐胡芸翎。 胡太宰,你选择我,我可以让你胡府满门飞黄腾达,让你父亲官复原位。” 胡裴听到胡芸翎的名字,才搁置下笔墨,正面看向轩辕不羁。 他瞧着这张尚且还叫人脸的五官,压下心中的郁气,“七殿下,前面所有的皇子,即使已故四皇子,都在朝任职,为何你没有?你可曾想过?” “这还不是父皇以为我……本本殿下……不靠谱,总觉得本殿下混迹风流,只会画画?”轩辕不羁哽住后断续道。 胡裴真是…… 【就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哄骗黄仙那傻丫头去做事?还做了这么可恶的事。】 “七皇子尚也算人中龙凤,有些自知之明。难道你不想改变现在的状况吗?”胡裴继续问道。 轩辕不羁直觉胡裴不安好心。 他除了外显的混不吝名声,画画很好外,直觉也一向很准。 “呵,这么说胡太宰打算帮本殿下了?” 胡裴敛起笑容,淡色道:“殿下说得那些都不足以打动胡裴。” “权势,你有了。不过胡家其余人,你的同辈大哥胡坤、二哥胡琛、三哥胡棠等等都还欠缺吧。本殿下予你这些,都不够?”轩辕不羁按排除法说。 “不够。”胡裴直接道。 轩辕不羁怔忡了下,又道:“那么求财。你胡家数代清廉,家里连件上等真丝绸袍都没有吧?就连珍宝阁一条宠物鱼都养不起,本殿下答应你日后荣华富贵。” “不够。”胡裴合眼敛神,又道。 轩辕不羁深吸口气,旋即道:“那天底下最美的美人。” 胡裴想起了在西北的晁错,马上把思绪拉回来。 他笑道:“有多美?” 轩辕不羁看向昂面睨来的清隽眉目,竟有种说不上话来感,立即道:“天下第一美人在哪里?” “哪里?”胡裴眯眸看去。【鱼,上钩了。暗寮内殿行不通,那就设局引他入局。】 “宫里。”轩辕不羁轻吐二字,“本殿……我父皇的后宫。” 胡裴微张瞳孔,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倾身把茶盏一推,向前道:“殿下,有些事会犯禁。” “这个问题不大。那老……”东西都快不行了。 轩辕不羁张口闭口,狞张脸,尴笑道:“你帮我,力举我为太子,我就把她双手……送到你的榻上。” 胡裴坐直身,轻笑道:“殿下,微臣不喜欢强人所难。” “不难不难,以你的才情,人家早就对你慕名已久。”轩辕不羁迎向胡裴似笑非笑的脸,拍掌起身,“你放心,秦羽书楼那边秦曦山一定会爱你的皇商七姐死去活来。至于这……后宫,不日就有好消息。哈哈哈……” 胡裴抽着嘴角,看他扬袖离去,直接把手上的呈折砸在案几。 他见门外有道人影,按脑海里的记忆,马上匹配到一人,扬声喊:“戴望。” 戴望闻言跳了下,推门而入。 胡裴有关戴望的资料一股脑儿从记忆里翻出来,直接伸手,请他坐下。 “大……大人。”戴望拱手,却不敢入座。 胡裴晾了戴望不少时日了。 【如今他来,既想投诚又拿不定主意,还是存了替季雪康跑腿的心思吧。】 胡裴开门见山,微笑道:“戴大人,你是谁得人,你我心知肚明。” “不……”戴望要说什么,直接被胡裴摆手压下。 “先生也是个好的。他临走前带走廖褚、戎刚,还把你留下帮我,作为他的学生,我十分感激他。”胡裴缓缓说道。 戴望一脸茫然,【胡大人和季大人的关系?很好!?】 胡裴依然在道:“何况,太宰寮里被先生一手提拔上来的,除你外,还有我,甚至不少士一大夫。” 戴望赶紧颔首,又摇头道:“不不……胡大人,我知道你心善。近来我所批的呈折没有减少,甚至还是我熟悉得那些。我确实被季大人威逼过,但是,我真的没有参与那些事里去。” “哦,什么事?”胡裴淡声问道。 戴望呆了呆,赶紧道:“收取百官贿赂,不交到案录中殿。” 胡裴轻轻地点了点头。 比起廖褚玩得一手借刀杀人,戎刚的小人心计,戴望的手段就低端得多。 他既有心思却又没什么主见,跟在廖褚后面被带着跑,又想跑过廖褚。 “这是小事。我不追究你之前的事,但今后,你要么不收,要么得交去案录殿后面的中殿。” 戴望赶紧颔首,又战战兢兢且为难地站起。 胡裴继续笑道:“戴望,我不是先生,不会杀人……灭口。” 戴望跳了一下,又垂首稳了下来。 他咽口吐沫,赶紧道:“大人,我……我不会再给西寮卫所传递消息。” “该传得你照样传,该近的人你照样亲近。 只不过,我希望你好好带下百源和蔡子衿。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按大周律法,五十可辞官荣退,到时候予你一个好名声,给你子孙后代留一丝官缘。”胡裴希望他能做的事就是帮助新人,传承大周老带新的传统。 戴望闻言,赶紧躬身行礼,感激道:“多谢胡大人,我懂了。” 胡裴见戴望离去,才暗舒口气。 他凝目在案几上的公文,轻笑道:“棋子已各自落盘,局阵已开,该轮到先生你出招了。” -------------------- 第71章 ================== 胡裴目送支援西北战事的资备文书下达五官寮所,心思不免驳杂。 【西北战事吃紧,军报传来竟然是“将士的人数不够布置月罗防线”。 大量的妖兽通过内海、月罗山林、上空三线进攻大周国境。 这说明妖兽里不仅有走兽、还有飞禽,有的甚至从天堑内海爬上月罗山脉进入大周。如若这样,妖兽远比摩尔人更难缠。】 他敲击在案上,凝眉思索对策。 【如今,竟到了征兵的地步。 不过,在征民入伍前,要先把东西南三营还留存的兵马调去西北。 除去轩辕端带回已经荣退遣散的老兵,三营还余下四万人,一万已经派往北方驻守,一万去东边学海换营……余下两万被季雪康抽剥五千人去训练成为西寮卫所的西寮禁军,余下一万五落在轩辕端的手上。 轩辕不羁近来跑太宰寮跑得勤,就是为这一万五的军队,不旁落到轩辕端的手上。 但轩辕不羁的手段,显然没有轩辕端厉害。】 胡裴揉了揉额头,相较关外六道府,关内几大道府的民生战力根本不值一提。 关内重商抑农,一旦征民入伍,训练这些民兵耗时又长还费力。 【难怪铁甲军一旦应征入伍就有世袭传统。这些军人的血脉,大都来源关外三圣道府,轩辕皇家的发源之地。 还有少部分的军人是从各地道府征来,这种不合理的征民法,扩大关内各地道府的商业胜过农业。】 按照铁甲军以往的惯例,又该是六道府就地征民入伍。 但是,这个隐患太大了。 二百年来,铁甲军里的士兵出身大都在关外,已给关外六道府很重的负担。 胡裴直接写份暗寮文书递给暗中的暗寮卫。 【胜争道府那些人,直接让轩辕姬派去西北,省得季雪康惦记碗盘外的肉。】 他的信笺出去几日后,原以为会先传出廖褚和戎刚的死讯,竟然是先传来胜争道府司徒灭门一案,以及境内袁氏灭门案。 狄赓帝收到呈折后连戏都懒得做,知而不发,擢令司寇寮按规矩审办。 胡裴得知后,轻轻地阖目。 他早已经把季雪康筹建西寮卫所的消息传到秦连山,而季雪康的第一刀砍向胜争道府是不容置疑的。 然而,灭门惨案的消息还是传入金都,说明轩辕姬同狄赓帝一样,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胡裴轻吐口气,睁开眼睛后,走至窗前,推开了窗格。 微风拂面,远景如画,在这份安宁下却要用无数的血骨铸就。 【季雪康说得对,对于大周国事,有些时候不该心软。征民入伍之事,该做还是要做。】 他回身批复南蜀周边十六道府征民入伍的呈折,而去办理此事的人选交给掌管人口、土地的司徒大人,以及管理资重、兵势的司马大人。 五官司徒、司马,两寮所里各有宓皦和丁荣(国学同窗)还有宇岚,均可以看顾此事进展,继而借势拔出季雪康在五官寮所里的亲信。 ** 十数日后,当征兵的正式行文传到地方道府,宓皦和丁荣作为司徒和司马寮所里的士一大夫,按胡裴暗中的吩咐走访当地袁姓氏族,建议这些地方的宣袁府内筹建的多余府兵,即刻应征入伍。 这样的暗里方式,给各地有异心的宣袁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胜争道府发生的宣袁灭门惨案,虽然没有查明是谁做,更没有引起其它道府的震动,但是各有消息的宣袁氏族心有鬼胎者,都担心这是金都皇庭上得那位下的黑手。 此时,征兵文书下达地方。宣袁府兵若能应召,那地方蓄养的私兵入伍,既解决训练民兵耗时耗力的问题,也把金都对地方宣袁的顾虑拔出。 同时,宣袁氏族如若不送私兵入伍,那么在金都帝王的目光里,宣袁姓氏的人依然有谋反之心,继而引来杀身之祸。 在宣袁氏族这里,经过数代发展,从富到无再到有,依然有身为轩辕家子孙的骄傲。皇族后裔有向上之心是必然。但是,这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可以避免宣袁氏族的真正灭族。 处在胡裴这方,他既解决西北兵力不足又避免更多的杀戮。 在狄赓帝这方,宣袁手中无兵力,自然能高枕一方。 但是,季雪康举起的屠刀还没落实到其它道府,就被胡裴这一步棋打的错不及防。 如若他建立的西寮卫所再没有作用,那么他这个太保就不会有更多的实权。 他被逼到一个极为尴尬的地步。 季雪康来见狄赓帝时,正好胡裴把手从狄赓帝的手腕上拿开。 他目色复杂地看向这个年轻的学生,压下眸里的不屑,向狄赓帝禀明道:“陛下,请过目。” 宫侍拿过季雪康的呈折,直送给狄赓帝。 胡裴看向帝王手里那封暗纹呈折。 【这是直接跳过六卿寮所、四辅寮上呈的折子。季雪康在挑战六卿五官四辅的地位。】 狄赓帝看过季雪康的呈折后,目光撩过一旁静默无语的胡裴,笑道:“司徒、司马两寮下文书召多少人入伍?” “回禀陛下,一共六万人,其中三万人是南方十六道府宣袁氏府兵。”胡裴直接回道。 “十六道府三万人,不算多。他们清完了吗?如若清完,季卿,别盯着南方了。”狄赓帝把呈折递给宫侍。 宫侍直接递给季雪康。 季雪康敛下眸里的幽光,收下后回道:“是,陛下。微臣会再派人核实南方宣袁姓氏的情况。另外,六万兵马到达金都后,是否交由东南西三营接管?” 狄赓帝闻言看向胡裴。 胡裴含蓄地笑着,为避免季雪康利用西寮卫所盯在这批府兵身上,已经做好对策。 此刻,他道:“司马大人会亲自领兵直送西北,沿路三月余,到达后正逢西北冬日,妖兽虽强悍,但终归是兽类,许多有冬眠期。此期间正好进行营训,在大雪前替换前方的受伤将士回金都。” 【所以,能回金都都是伤伍人员。】 “不错。”狄赓帝紧接道,“粮草一事呢?” “司徒大人已经擢令中部五道府筹备,中部乃是大周商贸汇流之地,在此处征粮,便于四方汇合。主事者会在规定时间内带足粮草与大军一起前往西北。”胡裴再次回道。 季雪康眯眸看向旁边的学生,不由露出了复杂的笑容。【二百多年来,地方道府日渐富庶,势力也日渐强大。在中部五道府集粮,阻力可不小。大周铁甲军的粮草八成份额一直是关外六道府养着,现在去南方征兵,自然要用中南道府的粮食来养。】 狄赓帝听后品了一翻,朝季雪康笑道:“季卿,很满意这个学生吧?” “呵,陛下的眼光好。”季雪康老神在在地回道。 这次,他没有再揽胡裴的荣耀在身上。 【这个学生,我要不起。】 “如今明有胡裴在朝,稳住大周局势,暗有你季雪康,外有晁错,朕可高枕无忧。”狄赓帝说完,挥了挥手,“各自去吧。” 【师徒二人不对付,恰是朕所乐见。】 胡裴和季雪康一起离开了腾龙阁,两人行走在道上。 季雪康目视前方,不轻不重道:“裴儿下的好子。” “局势所成,皆是盘上子。”胡裴淡定回道。 “哦,是吗?”季雪康停下脚步,昂首微笑道,“北方的北延三道府呢,你也拦得住?那里的府兵也不少呢。” “先生为何一定要如此行事?”胡裴不解道,“如若为权势,三公之位足矣。” “裴儿,你太年轻,还没享受过。有些东西一旦拿起,再要放下,很难。”季雪康说完,回首蜿蜒廊道的深处,“你猜陛下对你我如今的行事可曾放心?如若我们师徒二人联手,这大周的朝堂就是你我的天下。” 胡裴扬眉看向老成持重的季雪康。他听得懂先生话里的意思。 季雪康转回身,目视前方道:“你与其把目光盯在我身上,不如想想立谁做太子吧。” 胡裴不言,看他说完后离去,轻吁口气。 “先生不愧是先生。只可惜,盘局早已落定。” ** 在这紧锣密鼓年月中,廖褚在前往南方执行任务的道路上死了。 当金都得到他的死讯后,廖家满府铺白。 然而,夜间的灵堂里燃起大火,火势烧了整整一夜。 汹汹的火势烧死廖褚一家二代及侍从四十多人。 这起失火灭门案几近成为金都一时耸人听闻的迷案。 ** 胡裴已预知廖褚会死,也借戎刚的口提醒他。但是,两人的选择注定他们未来的下场。 只是,胡裴不知道季雪康的手段这般残忍,廖府上下无关的人都不曾放过。 此刻,他听闻廖府惨案,再看向暗寮传回的新线索:“东中部的海辰道府乃是官盐出产之地。” 胡裴在黑暗中静静地坐在书房案前,捏紧暗寮送来的有关季雪康的背调,不由闭上眼睛。 【暗寮卫里不是没有季雪康的把柄,不过是还没有到清算他的时候。如今,暗寮卫肯把这些资料送来,定是轩辕凌天一系觉得时机已到。 先生啊先生,你既已入局,那么学生埋下的子也该动了。】 胡裴这般想着,探出润洁的手,翻覆相看。 【这手也沾满了权势斗争的鲜血。为国为民,却在不知不觉中竟也有私心。阿错,我终归成为不了你那样光明磊落的镇妖元帅。 若你知道我在金都所为,又该失望吧?】 胡裴亮起烛火,拉出一旁的抽屉,把叠放的信笺拿出来。 隐隐错错的烛火下,已经收集二十张信笺,字字相思诉情谊。 有一张上甚至还沾染一点血色,被主人慌乱地抹去,却擦得不够干净。 ** 那时候的晁错被一种名为风姬鸟的妖兽的风刃刮伤。 几近在命悬一线间,他想起胡裴。 在鸣金收兵时,他不顾军医的阻拦,立时就给胡裴写信。 血滴在信上被他慌乱地擦去,又因军医在旁催促,来不及再重新写一张信笺。 不及他反应过来,他的亲兵就帮他把信绑上鸿雁的腿上,送飞出去。 ** 胡裴轻轻地把信笺抚平,再把信笺叠放回去,看向门口架子上莹莹闪光的电纹铠甲。 “甲胄已成,待丁荣回京述职时再一并请他带往西北送给晁错。 那时候,大雪封山,该是你养精蓄锐的时候吧。” 心思落定后,胡裴前去洗漱,耳内就传来黄仙的叫声。 他不急不慢地躺在床榻上,魂体流转,在雷积山宫殿里的白狐瞬间睁开眼。 雷积山空间内。 胡裴扬爪子出竹林,直接跑向黄仙所在的殿宇,半道上听到孩提的哭声。 “阿裴,快来快来,这怎么办啊?”黄仙一见胡裴就去拽他。 胡裴直接撇开她的手,看向她裙摆的血淋,而腰腹已平。 他猜到应该是孩子出生了,直接道:“你先把自己拾掇干净。” 话刚说完,黄仙“哦”了声就跑出殿。胡裴想添句话都来不及。 他扬爪去到榻边,蹦跳上床,一眼瞧见床榻上那毛耳朵的半妖孩子。 【除耳朵和瞳色,其余是人形,倒也是大幸。】 胡裴见此,轻轻地松口气。 他探出利爪,驱使甲间灵光,缠绕上孩提,一下子就把这娃儿清理干净。 奶娃儿比人类孩提强大些,出生能视物。他本在哭泣,见着胡裴毛茸茸的模样,摆动四肢哭喊着探手去抓他的毛发。 “黄仙,黄仙……”胡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直接喊道。 然而,这母亲自怀胎就不靠谱,现在喊了几声也不来。 胡裴扬起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婴儿的身体,一下子就听到“咯咯”的笑声。 他见孩子不哭了,大松口气。 “你别抓我的尾巴。”胡裴一下抽走毛尾,抬起软肉搭了下孩提的脸颊。“得吃东西。” 胡裴瞬间想到这,又喊,“黄仙黄仙……” “阿裴,”黄仙着一身整齐干净的绿衫回到房间,见着娃儿在笑,尴尬地扯了个笑容,“阿裴,他应该是饿了,你让我出去吧,我去寻点孩子可以吃的东西。” “好。”胡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开了雷积山的空间门,直接把她送出去。 然而,他看到黄仙出门时回首得一眼,心里一惊,待扑过去,黄仙已经出空间门,随后直接窜飞着离开玉芝院。 胡裴跟出雷积山的空间外。 他落在房间里,抬四足就追出去。 鼻尖轻嗅,闻到黄仙的去向,他一下越过墙垣,往街面追去。 【黄仙,你竟骗我!】 深夜里的金都城有些地方依然乐闹,但在城西的富贵人别院处已极为静谧。 黄仙一下子从街道上跃入城西小别庄。 胡裴紧追而来,直接挡在黄仙入室前。 他喘息低吼道:“你疯了。” 黄仙绿眸幽幽,看向他身后幽暗的房间,咬牙道:“阿裴,你也是妖。我们妖的执念比人类强大,不然何以从一个人类看不起的动物修炼出人形。我一定要问不羁,他为什么这么对我?” 胡裴恼道:“如若他还用花言巧语骗你,利用你为他做事呢?” “那我就杀了他。”黄仙瞪向房间,噘嘴气怒道,“我闻到他的气息,他就在里面。” 胡裴鼻尖轻嗅,除松墨的味道外还闻到一股味道,像是良宵楼女子的脂粉味。他可以猜到此刻的房间里面绝不止轩辕不羁一人。 “黄仙,我的局已经布下,有人收拾他,你别再让自己万劫不复。” 黄仙咬牙,绕过胡裴就向房门闯去。 然而,她还未入室,就被一道灵光撞击,直接反弹出去。 “啊……”黄仙砸在地上,看向房门上浮出的降妖符文,咬牙切齿地大喊,“轩辕不羁,你好狠啊。” 胡裴也被符文映照,但没有被伤到。 他看向木门上方浮出的符字,脑海的传承记忆里晃过一个符号。 这是怨煞符文,争对有杀孽在身被煞气缠绕的人、妖、鬼类。 “道长、道长救我……那妖精来了。”轩辕不羁慌乱的大喊声从房内传出。 黄仙爬起来还要再闯,被斜里射来得一柄银剑挡住她的前路。 胡裴见状不妙,直接扑过去用灵力挡下利剑。 “咿?”晓山青诧异地看向白狐,微有惊喜道,“灵狐?你既是这黄鼬一伙,那应该也听得懂人话。她身有孽煞缠身,造有杀孽。而你身清灵正,乃是修善道。我劝你不要和恶妖为伍。” 胡裴诧异地看向此人。 【金都何时来了这么强大的修士?】 “我杀人还不是因为他诓我。”黄仙擦去嘴角的血沫,看向躲在门缝后的轩辕不羁,以及他旁边嘤嘤哭泣的女人,怒道,“不羁,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杀人,毁道基,还不是因为你? 我连我们的孩子都生了,你还说会给他找最好的奶娘,他饿了,他要奶娘……不羁,你出来。” 黄仙委屈地喊叫着,还是要闯过去。 晓山青旋飞的灵剑震荡灵光,直接把黄仙给轰震开去。他一身青衣长袍,手掐灵诀,闪身就挡在轩辕不羁的门前。 他义正严词道:“人间事自有人间人解决。 千年前人妖两族签过协定,妖族退回南海万妖林,如今已有碧瑶宫庇护诸位妖修。请你们勿要留念人族世道,特别是你灵狐。 莫要行将踏错造出杀孽,如此黄鼬妖一般堕入妖魔道。” 胡裴张了张口,压低声音道:“她原也是修善妖道,因为情关临身,才被人诓骗做了恶事。” 晓山青自然听出俩人话里的意思,但是依然摇头:“那又如何?修为不到家,轻入情关,造出杀孽,道基已毁。 我身后的人固然可恶,此妖就没有错吗? 做错就做错,杀孽在身就该还清孽债。” 他说完,祭出一只灵囊,直照向黄仙的头顶,要收了她。 胡裴爪尖抓地,红眸流转,直扑上去。 晓山青等得就是这一刻,旋手一道御兽诀就向胡裴打去。 一股危机感直扑而来。 胡裴脑子里晃过“主仆契约”。【这修士竟然是想要契约狐体。】 他虽入狐族有一段时间,但是根本没有修出第二条尾巴,妖力都不如全盛时期的黄仙。 胡裴心里紧缩,却躲不开这道被打来的主仆契约纹。 正当他以为会被签订契约时,狐体内的雷积山洞府灵球爆发一阵灵光直接反击主仆契约的灵纹,反撞进晓山青自己的身上。 “啊……噗……”晓山青散去灵力,扑出口鲜血。 这是契约不成被反震的反噬。 黄仙因此得以挣脱摄妖灵囊。 她怕了这灵光,依循本能,嗖得一下窜出去。 胡裴被雷积山空间的灵力罩护体,轻轻的落地,红眸直盯向这名修士。 晓山青收回灵囊,管不得逃走的黄仙,看向胡裴道:“你竟然还是有主的灵宠。罢了,不过你且看看,妖就是妖,本性大于人性。她本就不该到人世行走。 如今,我修真界诸多同门进入东大陆,她逃不了。” 他说完竟是不再管灵狐,直接转身朝轩辕不羁拱手:“多谢七殿下收留,明日进宫面圣后,你我之缘就此了结。” 胡裴转身越过墙垣,听得此句后直接向街道跑去。 然后,他跑出不久,就察觉身后有意。 他跃上民户房顶,回身看去,还是那名剑修道长。 “你为什么跟着我?” 晓山青嘻嘻一笑,背后长剑剑穗随风而摆。他迎风而立,颇有剑修侠骨。 “自然是看看你背后的主人。他既可以养出你这样的灵宠,又怎么还有黄鼬这种拎不清的妖?” 胡裴立在檐角,红眸凝去,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当这时,身在九幽的雷冥尊察觉白狐体内的雷积山在自动护主,心知胡裴有异,急忙出九幽。 此刻,他就在胡裴的身后出现,一身白衣沐月如仙。 在晓山青诧异、震惊、复杂的眼神里,他弯身抱起毫无所觉的白狐。 胡裴也是颇有些诧异,昂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雷冥尊,瞪双红眸,呆滞了。 雷冥尊压掌撸把胡裴柔软的头背毛发,顺手把白狐放在肩上。 胡裴没反应过来,宽长毛绒的狐尾缠上雷冥尊的脖颈,怕不慎掉下去。 “……”雷冥尊愣了下,竟是十分喜欢他这举动。 他察觉胡裴反应过来后要松开尾巴,直接用灵力定住他。 而后,雷冥尊看向前方一言不发、蓄势以待的晓山青,利眸扫去,对方就被震得直接从房顶砸在地面,裂了地砖。 “噗……”晓山青趴在大街上,直接呕出大口血。他努力让自己昂面,看向立在房顶上望来如孤月般的强大身影。 他尝试掐指御剑,却动不了一丝灵力。 这般的强大远胜金丹、元婴,简直闻所未见。 “前辈,晚辈失礼,晚辈不知他是您的灵宠。”识时务者为俊杰,晓山青立马知道了现下的处境。 雷冥尊看向在地上挣扎着试图强撑起身的剑修,淡色道:“清宁宗的弟子?你是为妖兽攻入东大陆一事而来?” “是。”晓山青闻言,还在试着有体面的姿势。 然而,对方的灵威强大,他根本动不了一丝,只能以这样屈辱的姿势解释。 “我宗接到天机宗的传信,已派出五十筑基弟子在青渊大森林北面拦截妖兽再入东大陆的冰原,同时,另有五十弟子前来东大陆助力大周。 今日……晚辈刚入金都,遇上七殿下。晚辈见他身有妖气,随他入府。 晚间,果真有一只身缠孽力的鼬妖和这灵狐前来。 晚辈不知道灵狐已有主,才起了心思,惊动前辈。 万望前辈见谅。” 晓山青喘大气说完,再没力气昂面直视上方,大口地喘息着。 【如今天道圆融,不出世的大能相继而出。 但是,竟然有超过本宗化神皓天尊者的修为吗?眼下这尊者是谁?】 雷冥尊已侧眸对上胡裴红宝石的眼睛,彼此相望间似有什么,又似没什么。 他朝下面的晓山青道:“他是南海万妖林,妖王次子,亦是未来的妖族上尊。鉴于你是来助力人间除妖兽,此事就此揭过不提。 如若有下次,本尊定踏平清宁宗,寻你师父,除你剑骨。” 晓山青一愣,斜眼看去,上面的房顶已经没有人狐身影。 他喘息着,从地面爬起来,跌拌向巷道走去。他靠坐在墙,盘坐在地,直接原地打坐恢复伤势。 天亮前,他睁开眼睛,纳气收功。 【碧瑶宫妖族丢失的狐族王子竟然在东大陆吗? 妖族一直在寻求修真界帮他们找王子。原来那狐族王子被大能签契成为灵宠。我必须把这个消息传回宗门,令宗门早做准备,避免发生道修和妖族之战。】 随即,一道万里传讯符在暗巷里一闪即逝。 -------------------- 南岸:扳手指,季雪康,轩辕不羁,轩辕端…… 胡裴:举狐爪,那空间里还有个小孩子呢,你不会要我做奶爹吧? 雷冥尊:我还没让你生,哪里来的孩子? 南岸:两位,我考虑过了,可以利用九幽胎果,注入两位的灵力和心血,进行果生分娩。 晁错:喂,你考虑过我吗?我还在打战!!!!! 轩辕端:你把我的戏份安排在哪里呢?赶紧安排上,我好歹一皇子,整日在裴郎旁转悠也没亲上口。 南岸:已婚男闪退。 轩辕端:你确定?前面你都埋伏笔了,快给我个正名。 南岸:安排安排……安排你个大爷。人太多了,又不能NP……情深不寿,懂不懂! 第72章 ================== 雷冥尊带白狐直接出现在玉芝院。 他看向榻上的胡裴身体,而后盯向肩头的白狐,闪身进入雷积山空间。 一入大殿,对雷积山了如指掌的雷冥尊就察觉空间内有异。 他直接带白狐出现在有婴儿的殿宇。 雷冥尊看向躺在玉榻上嗷嗷哭泣的半妖孩子,有一瞬间凝滞。 旋手一摄,一道灵光从雷积山半山向山顶飞来。灵光入殿后落地,竟是一只灰毛兔子。 兔子拱两前足,朝雷冥尊一拜,而后旋身再起,化形为一名灰衣男子。 兔妖一身白皮着灰衣,朝雷冥尊拜道:“荼辉多谢师尊点化。” “雷积山存世数千年,山中妖兽在我炼化雷积山为随身洞府时受到境内法则制约。千年来山中生灵各自修炼,皆可经主人点化成精。”他说完,目光凝向肩头的白狐,把他轻轻地放下来。 又朝旁边的荼辉道,“这个半妖孩子,你带下去,好生养着。” “是。”荼辉说完,上前抱起啼哭的孩子,温柔地哄着,转而朝雷冥尊和白狐行礼,而后退出殿内。 雷冥尊看到胡裴的目光追过去,抚了抚他柔顺的白毛:“朝歌,为师帮你化形吧?” 他说完感知怀中的狐狸僵硬了身躯,而且魂体即将流回外界的胡裴身体上去。 他点指就固定住狐体里的灵魂,同时把他藏在外界胡裴躯体里的半缕魂识都摄取而来,纳入狐体内,完整胡裴整个灵魂。 雷冥尊以灵御狐体悬空,一人一狐四目相对间,屈指点向狐体的额心。 胡裴红眸大睁,张开毛嘴尖牙,急声道:“你做什么?你这人怎么回事,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的意愿吗?” “你的狐体本就服用过化形草,药力散于四肢穴窍。修至如今,还没化形……”雷冥尊一顿,闭了眼。 【师尊的姿态在不知不觉中又流泻而出,朝歌他……最是不喜这说教的样子。】 他看向狐体,进而解释道,“如今东大陆有修真者的足迹,他们很容易发现你附死胎而生一事。若把你当恶灵来除,一个不慎恐会招致魂飞魄散。” 胡裴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狐身的额心被点,一道灵能冲入识海。 旋即,他感受到存储四肢的化形草药力在灵力的催化下与妖力融合。 周身骨肉被碎再生的激爽刺痛,蔓延向周身,激得他嗷呜叫出声。 “嗷呜……”胡裴嘶哑呼痛,旋即蹙眉,压下这一阵阵的化形痛苦。 他感受到狐体身躯在拉长,内腑在异变,乃至四肢骨肉在被药力碾碎再凝聚的变化。 当他的脚尖可触地时,感受到一股地面的冰凉袭入体内。 在弥蒙中,他睁开红宝石般的眼瞳,望向对面怔忡的仙人,朱唇启口,喃喃道:“师……尊……” 雷冥尊一把接住已经失力的朝歌。 很多年前,他面对一身无袍的徒弟会心不宁而避嫌,如今抱着他就想永远抱着。 尤其是肌肤相触的手感,滑腻如条灵蛇般直窜入他的心底,令他都有些慌乱而暗吸口气。 他抱起已经归体化形的朝歌,旋即回到他原先的殿宇。 雷冥尊把人轻放在玉榻上,抽手离身时心有不舍。他默道这是狐族妖身的缘故,稳了稳心境,如同当年一样又不一样得亲手把被子给朝歌拉盖上。 雷冥尊就这样坐在玉榻边,轻抚同朝歌五官一样的面容,却又有狐族独有的清魅蕴意。【恐怕朝歌这一睁眼,既是他,又不是他,既是人间的胡裴,又不是真正的胡裴。】 “朝歌,为师对不住你,就想补偿你。但愿,你还能给为师这个机会。” 雷冥尊探手取出玉瓶,在掌心把玩。 【黄泉流浆已经浇灌黄泉花,制成汁液装入玉瓶。 如若现在给朝歌服下,就可以令他想起前尘往事、过往点滴……但是,朝歌还愿意想起来吗?这般总不把朝歌的意愿放在前头的我,还能得到朝歌的原谅吗?】 雷冥尊旋手收起玉瓶。 这一刻,因为过往,他惶恐而不安; 因为爱,他惧怕被拒绝; 因为想要,他自私又挣扎。 他旋手摄来一件白色仙衣袍,御灵光给朝歌穿上。又在朝歌的腰间系一块储物玉珏,助他认主祭练,再把制成的往生之毒的解药放在储物玉珏内。 手覆灵光划过朝歌的脸面,继而床上的人如同外界胡裴的身躯外貌一模一样,面容身姿高度无一有差。 如此后,雷冥尊抱起朝歌,一步踏出雷积山的空间,进入玉芝院胡裴的寝室。 外间的天色已经蒙蒙亮,胡裴的侍者很快就会来服侍他洗漱。 雷冥尊把朝歌放在床榻,看向另一具属于胡裴的身体,旋手封冻,转入雷积山宫殿的冰窖。 “这般,有我的气息掩盖,那些修真者就察觉不出你的异样。 三年后,你到底如何选择,全然在你的意愿。 朝歌,为师既想自私,又想任你所行。为师,当真是对不住你。” 雷冥尊做完这些后退一步,消失在人间。 清晨,北掬来敲门,见无人应声,着实奇怪。 【往日大人早就起来等着早膳,今日怎得还在入睡呢?自己还要去官门小学呢。】 他在门外踌躇时听到内里动静,期待地看向开门的胡裴,一时愣怔在原地。 胡裴看向北掬迷离的目光,强露个笑容:“怎么,你的公子太好看,把你看呆了?” 北掬呆了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猛然想起日前夫子说过得一个词:“风流。” “嗯?”胡裴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傻北掬,风流不是这么用。” 北掬猛地摇头:“夫子说了,衣冠重文物,诗酒足风流。公子这一身,着实令人耳目一新,令人忘倦而知风流。” 胡裴抬起袖衫,抚了抚脸颊,朝北掬道:“今日放你假,你自去忙吧。” “嗯!?”北掬呆了呆,又听胡裴说了声“去吧”。 他这才转了身快速离去。 半道上,他又反应过来,拍了拍额头:“怎么说走就走呢?被爹爹知道又得挨骂。”然而,他想起胡裴那一声“去吧”,又抬腿走了。 胡裴阖上门,直接凝诀掐出水镜。 他看向镜子里的胡裴,心知这面容身段还是胡裴的模样,但实际上已经不是了。这是白狐的化形。 脑海里的传承记忆明明白白又真真切切,一个动念就能晃出来,不像是原先人类身体时还得顿一息。 “雷冥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胡裴抚在脸颊上,旋身挥散水镜,走到书房。 他抚摸木架上一身银白的电纹铠甲,喃喃道:“阿错,人妖殊途,他真是好算计呢。偏偏我天生反骨,就是不喜欢顺人心意。” 胡裴取下铠甲,整理后放入一旁的木箱,耳听胡林入院的声音,在人敲门前就已道:“进来吧。” 胡林拿早膳进室内,见胡裴在书房,赶紧道:“少爷,北掬人小不懂事,没照顾好你就先走了,你……” “我让他走的。北掬正当小学关键时刻,你何必一定要他来上工?他还没签契吧?”胡裴抱起木箱放在桌面,扬眉问道。 胡林乍一看见胡裴的新造型,白衣如仙、风姿流云。他呆了呆,直接道:“因为少爷总有些奇奇怪怪的秘密,别人来我不放心,就想北掬先学起来。” 胡裴抿了抿唇,点头道:“你有心了,我用过饭后要去见一个人,你陪我去。” “是,少爷。”胡林咧嘴一笑,又摸了摸后脑勺。 【刚刚怎么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呢?】 胡裴带上胡林,拿上箱子,直接去往城西。 他赶在丁荣述职完后带队前往西北时,在城门外拦住他。 丁荣先是去南部征民入伍,而后回京述职,带来胡裴想要扳倒季雪康亲信的证据。 如今,他又要马不停蹄赶去中部道府,与中部运送的粮草队伍汇合。 他见胡裴前来相送,赶紧下马上前:“太宰大人,你怎么……” 胡裴摆了摆手,朝他笑道:“我知你今日前往西北,请帮我把这身铠甲送给晁错晁将军。” 丁荣愣了下。第一个念头就是金都传言竟然是真事!? 他颔首点头,令人收下东西,随后朝胡裴拱手。 胡裴郑重还礼,恭送道:“将军珍重。” “多谢太宰大人。”丁荣带人快马离去。 胡裴轻舒口气,继而上马车,朝胡林道:“去大金宫。” 在前去上寮的马车上,胡裴看向一身白色仙袍,直接被整无语。 【这还钉在身上不成?我怎么上朝、上寮?】 他旋即眸光灵闪,闭目间灵力吞吐,一身仙衣成为玄衣宽红边的官服在身。 “……”胡裴看向衣袖,按天狐族传承记忆里的法子,果然把这设有阵法的法袍变为大周的官服。他瞧这看似正常得一身也是被哽住。 城门口,胡林喊“到了”。 胡裴直接下车。 他想对胡林说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解释官服还在马车里的事。 又想起胡林对北掬的交待“少爷总有些秘密”,胡裴就放弃了多做解释,直接入宫。 胡林眨眼,瞧少爷玉树般的背影摇了摇头。 大金宫的外廷太宰寮,胡裴刚坐下没多久,司马寮的小臣就领晓山青来见。 晓山青一入寮,瞧见胡裴,心中颇有些奇怪,又察觉不出奇怪在那。 【这人生得太好太好了,好到是个凡……怎么就觉得那么不可思议。】 胡裴咋一见他,先是紧张了下。【果然如雷冥尊说得一样会遇上修真人士。倘若真得被看出附体而生,又会如何?真得会被当妖邪诛杀吗?】 他镇定地和晓山青互相见礼,对方没有察觉狐身化形,也没觉出灵魂异样,这令胡裴大松口气。 两方很客气地见过礼后,晓山青就直说来意。 胡裴悄悄地观察他,发现他的面色比起昨夜略显苍白,又想起下落不明的黄仙,心想着对付轩辕不羁的进度要加快些。 晓山青敏锐感知到这位胡太宰周身释出的淡薄杀意,稍许默了下。 【凡人里位高权重者多有杀孽,而眼前在这位年轻又生得仪表不凡的太宰大人虽有杀人之心却周身清正,显见是位好官。】 “仙宗肯来驰援大周边境,大周感激不尽。晓道长既有心为大周百姓出力,请随本官去见陛下吧。”胡裴说完,等晓山青答应就领他去腾龙阁。 不料,狄赓帝正和顾秋飞在荟珍阁。 荟珍阁除了有站在高处的风景外,如今还有一盒雪莲花瓣。 大清早,胡裴带个修士,从腾龙阁去往荟珍阁,错过狄赓帝后,又从荟珍阁跑勤政殿……两人都有些不耐烦,但晓山青本是来人世历练,心起燥意,就用清心宁神诀静心。 胡裴却不知为何特别烦躁,忍不住挠了下耳朵。 他旋即意识到这是狐族本性在作怪,压下心里不知名的意动,淡定问身旁的修士。 “道长可是去过西北?” 晓山青有礼道:“余下师兄弟都已经前去驰援。荷卿派创派祖师清荷仙子及她的道侣陆卿真人乃是我派师叔,也已经率领门下众弟子前去支援。” 胡裴知道这事,此前送轩辕姬上秦连山就通知过荷卿派的现任掌门季风。 荷卿道府、荷卿派的名字就是源自于创派祖师清荷仙子和陆卿真人。 【秦连山荷卿派真正的修仙人就创派祖师夫妇和他们的弟子季风,其余皆是凡人修剑道的武力者,如今加上一位有灵根的轩辕姬。】 他颔首道:“在西陆,妖兽多吗?” “天地异变,西大陆有灵气,而东陆无灵气,遂而妖兽精怪多生于西大陆。 近年来,清宁宗弟子和乾坤门等诸多弟子联合,打通前往上清灵界的飞升通道,令东大陆的环境里也在逐渐生出灵力。 以后,这片东大陆的土地上会有很多像你我……这样的修士。”晓山青说完就反应过来胡裴这个太宰大人的问题出在哪里。 “我观大人眉目清正,看似凡人,实则额心泛灵光,大人应该……也是修士吧。” 【难怪如此违和。凡人再年轻、生得再好,也不可能如他这般肌肤清莹如玉雕琢,不像个凡间男子,比女子更娇嫩。如此看来,唯有修士可以解释,而且还偏向合欢宗那一派,不过合欢宗的男子身上多缠绕孽力,眉目也不如此人来的清正。 还是很违和啊!再者,既是修士,竟然用望气术看不出这位大人的修为,难道比筑基期还高?或者用了什么隐藏修为之法?】 “呵,”胡裴扯下嘴角。 若说胡裴的凡人肉/身怕被晓山青看出附死胎而生,如今妖族之身也怕被晓山青再打一次御兽诀来个认主契约。 他莞尔道:“不才,略通点道术。” 晓山青心道果然。 他再次向胡裴行修真界的道礼。 “失敬失敬……山青眼拙,原来是同道中人。” 随后,他又问道,“道友可知道金都有什么妖孽出行?比方黄鼬、灵狐之流,还有一位高阶大能。”【这家伙不会是妖所化吧?这么奇特。】 这般想着,晓山青看了眼腰间的锁灵囊,确定它没有发出意动,说明附近没有妖族。 胡裴失了下神,摇头道:“不曾。若真有你所说高阶大能者,恐怕不会轻易让你我见到。难道道长见到了?” 两人目光相触,随之一笑,彼此似隔了一层纱。 在午膳前,狄赓帝携顾秋飞一起见了两人。 胡裴看向狄赓帝怀里的美貌女子,垂敛眸光。 狄赓帝看向晓山青。 如若以前,他定是起身先迎,如今有胡裴在,一位修仙人会跪首帝王。 既是帝王,天下主宰,为何要跪服顺天应道的修士? 所以,狄赓帝高高在上,美人在怀,不像传闻里一样迎接修士。甚至在这刻,他想把库房那笔存下用于向西陆修真界兑换不老丹的财富,直接挥霍掉,在西廷再建个荟珍阁。 晓山青也蹙了眉。 二百年前的大周能够攻下以信仰为利器奴民的祭师制,还是借西大陆修真界的力量。如今这人间的帝王好不知趣。 他默念:【世情道就是看遍人间百态而磨砺心志,道心牢固方可成就。罢了,凡人自有他们的规矩。】 “既然修真界派出各位仙师前来相助我大周,朕感激不尽。胡太宰,你替朕好生招待仙师。”狄赓帝说完,挥了挥手。 胡裴拱手:“是,陛下。” 两人正要离去,就听秋妃娘娘喊道:“慢着,胡大人。”又朝狄赓帝道,“陛下,你可知昨夜有妖兽进了七子的别院?听说,那妖兽能化成人形,想要吃七子呢。那人形还曾经在胡大人的府上出现过。” 晓山青闻言,立马八卦到“后宫奸妃要杀重臣”那味。 他瞧着这不做人事的皇帝,又看眼说谎不改色的胡大人…… 【之前这胡大人还说不曾见过黄鼬成精,呵呵。】 “陛下,”晓山青见一旁的胡太宰面色自然,笑道,“昨夜本道就在七殿下的别庄,撞见那只道行三百年的妖精行凶。妖精擅幻化,喜变人类的容貌,且多以合眼缘精致的人类容颜为主。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何况妖精幻化的容貌呢。” 他这是把顾秋飞的话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消除了威胁。 顾秋飞柳眉轻竖,暗瞪晓山青。 晓山青朝美人迷之一笑,硬是把对面经验丰富的顾秋飞笑迷糊。 他道:“陛下和娘娘请放心,那黄鼬道行浅薄,必不敢再去别庄。 如若她敢去,本道定收服了她。” 晓山青说着还瞟了一旁面色镇定的胡裴几眼。 狄赓帝从诧异微惧到后面闻之有理,就点了点头:“多谢仙师,请尽快捉拿在金都的妖精,以免金都百姓惶恐。” “陛下……”顾秋飞推了推狄赓帝,美人蹙眉微嗔,“人家那……” 狄赓帝直接摆手,宠爱道:“好了,爱妃。如若妖精幻化裴卿府上的侍女,那说明裴卿眼光好,挑的侍女够美,连妖精都惦记。 即使裴卿的侍女真得是妖精,那定是贪图裴卿的貌美,这和他没关系。 裴卿出生时,宗伯胡府还往宫里报过信,对于裴卿,朕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胡裴暗松口气,同晓山青一起离开勤政殿。 他不明白顾秋飞为什么这么做? 【难道是怕黄仙找她复仇,打算先将一军?又或者轩辕不羁采取行动,顾秋妃不答应甚至厌恶……】 晓山青随胡裴回太宰寮,看向一脸沉思的胡裴,好奇道:“道友年纪轻轻本有大好仙途,为何在朝当官、沉浮人世?” 胡裴回眸,轻声笑道:“那道长又为何出世?” 晓山青瞬间明白胡裴的意思,都是出来历练,算不得多稀奇。 不过胡裴的历练是混进了朝堂为官。 “好吧。道友风姿清光,本道就把来意直说了。” “请。”胡裴邀他入座。 “西北冰原妖兽众多,我派清宁宗派出的弟子虽足以消灭他们,但是,在时间上相对较长。如若在屠兽期间,有妖兽越过各地关隘,侵入月罗山脉,恐有凡人受害。 为缩短抵抗妖兽的时间,本道从西大陆的乾坤门得知,大周本土有一种竹子,名为坚空竹,用儒门制浆之术,可以做成特殊符纸。 本道需要抽调懂造纸术的儒门工匠来制作符纸,沿月罗山脉制造符阵,以抵挡日后天地灵力充盈世间,令妖兽日渐增多变强的情况。” 晓山青说完,看向胡裴从柜子上抽出的东大陆地图。 他沿月罗山脉比划道,“胡大人,你能明白本道的意思吗?” 胡裴颔首道:“我懂了。东大陆原本缺少灵力,但因为修真界斩天破界成功,致使天地灵力充盈。在未来,大周国境内也会有生灵陆续成妖,影响百姓安居。” “不错。所以,本道建议,但凡百姓,在内陆山中有妖出现或者在偌大的月罗山脉里形成妖群前,凡人可以先一步设置结界阵法,困住山中妖族。 人群里一旦有妖,待抓捕后视情节严重,或放回月罗山脉或就地斩杀。” 晓山青很高兴胡裴能这么快理解内中的含义。 他又道,“东西大陆隔天堑海对望,西大陆修士不可能时时关注东大陆的民生。东大陆本土就需要东大陆的人以自救为先。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在东大陆,坚空竹就是最好最方便最因地制宜可利用的符材。” 胡裴颔首,灵光微动,铺展结界笼罩这处宫殿。 他凝眸在地图上,想起晓山青在腾龙阁里的表现,直言道:“如若我说下一任大周帝王是一位修士呢?” 晓山青呆了呆,诧异道:“修士理应一心大道,以飞升为目标。修士为帝者,千古未见。” “呵呵,”胡裴笑道,“道长,人各有志。何况,她为帝王,又不是说不修炼了?” 晓山青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这分开来说……也好。若有修士为帝,可以更好得迎接未来的大局变化。以后东陆也会出现修士,保护百姓安居。” 胡裴微笑,【这晓山青果然心有正义。而且,他的出现和提议正好解决了一直以来心中对大周百姓未来的担忧。】 他颔首道,“你说的事我明白了。我会令司空寮尽快伐竹木,再安排下去制浆出纸。那制造出符纸后呢?” “坚空竹比一般木料材质坚硬,本道会督促安排,在木浆中混入熔炼石加固符纸硬度和灵性。”晓山青说道,从腰带上取下一只储物灵囊,递给胡裴过目。 胡裴颔首,接过来一观。 这灵囊没有认主,但有灵力就可查看。 他道:“坚空竹制浆,添加矿石粉末,乃是当年轩辕先祖在征战南蜀国土时,有位叫姬淑的仙人传授。儒门史上有此制浆记载,只是对绘制符纹的人要求极高。” “不错。所以,我还需要大周国境内大小学开班,自成一体的符纹课。但凡绘制聚灵符纹有成者,皆可成为东陆特有的符师。”晓山青言道。 胡裴抚了抚额头,脑海里各种关窍相连。【晓山青果然解决了这个大周未来会遇到的危机问题。】 他颔首道:“我了解了。来人……” 随即想起在殿内开设结界,外人是听不到的。 这一时半会,他还不太习惯狐族的身体,不喜欢随时随地支配灵力。 他先朝晓山青道:“道长,坚空竹的制作法在荷卿派和天机宗一直有流传,此前制作法一直放在两宗,如今要推行到地方,乃是一个长久计。我还需同各寮的同僚协调安排。另外,加固纸张的熔炼石需要道长碾碎后交给司空寮。” “这个简单。”晓山青接过灵囊,运灵力入袋一震,随后就递给胡裴。他又道,“一切就拜托太宰大人。本道先回别院……” 晓山青快言快语做快事,说完就想走。 “等等。”胡裴先喊道,“朝中关系复杂,道长还是不要去七殿下的别庄,以免被人利用。 道长所说之事,我亦会安排下去。这京都之事有金都的人处理。 如若道长无其它事,以道长的本事,不日就可以到达西北战场,助力大周军队抗击妖兽。” 晓山青眨眼,一时之间说不上话。 他甚至把诧异直接露在脸上,惊讶道:“你对本道下逐客令?” “岂敢?我只是觉得道长本事高瞻,应该有更重要的地方去。”胡裴眯眸微笑道。那神色分明就是了。 晓山青眨眼晃去对面袭来的惑人心神的感觉,喃喃道:“你……” 他心中微紧,目光一清,回过神来,“没什么。既然你也是修士,又是位高权重者,本道就不再过问此事。 至于那黄鼬……”他想起狄赓帝身边女妃的话,笑道,“诚如你所言,京中的事情金都人解决,妖精妖兽的事由修士解决。 黄鼬杀孽已造,本道会捉住她,关入清宁锁妖塔,告辞。” 胡裴看他说完后直接离去,追了两步,又压下心里的担忧。 难道叫晓山青放过黄仙?岂不等于自爆。 【锁妖塔锁妖塔,这又是何地?得先在晓山青前找到黄仙,送她入雷积山的空间暂避。】 胡裴刚要跟着离去,随即又被事情绊住。 他看向敲门而入的蔡子衿一脸无辜的面容,再回首案几上一大堆的公文,再有晓山青提出的事项……直接道:“请圣旨,开百官大寮殿,召六卿五官四辅,诚邀三公旁听。” 蔡子衿一脸的激动,都结巴了:“大……大人,真得要开寮殿吗?案录里说,一朝新帝登基,太宰任职之初会开一次大型寮殿,等同于大朝会。 史上有两位太宰都不曾开过寮殿,恐被圣上……觉得……权欲太重……” 胡裴耐下性子,解释道:“历届开寮殿都是改革儒门创建的学府以及官制。我记得上一次开寮殿,还是弃蒙学为私学,统管为小学、国子大学两部分。 这一次,我要增设儒门一直束之高阁的符学课程,为大周将来的变化做准备。来人,喊戴望和百源过来。” 蔡子衿敬服地看向胡裴,等戴望和百源过来,三人一起听胡裴开寮殿的吩咐。 不及胡裴多作解释,蔡子衿就先向诧异的戴望和百源解释了一翻,三人分头去行动。 胡裴按捺下对黄仙的担忧,先把案几上的公文处理掉。 【以黄仙对金都的熟识程度,应该躲得过半日吧!?】 ** 可惜,胡裴还是小瞧修士的本事。 晓山青离开大金宫后,直接祭出昨夜从黄仙身上掉下的毛发,掐诀纳灵,按气息追索过去。 城西别庄,晓山青看向死性不改的黄仙,神色清冷道:“原以为那人护你,多少让你知道点好歹。大不了本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你还跑来这里,那就怪不得本道了。” 黄仙要逃,直接被灵剑挡回,迎面就是一根捆妖绳把她束缚住。 “你放开我。全是人类的错,你为什么偏偏抓我? 你也是人类,所以你偏私。 不羁骗我入宫,骗我救了那个皇子,害我被顾秋飞利用,又诓我杀人才允我生下不人不妖的孩子……我要杀了他。” 轩辕不羁在晓山青入院时,跌跌绊绊地逃出别院,直奔大金宫去。 他再也不来这别院了,心道躲进宫去就不怕黄仙。 晓山青对于轩辕不羁此种行为也是颇为不屑。 他朝黄仙言道:“尽管你有诸多理由,但你以妖法杀凡人,孽力缠身,就是你有错。凡人的世道如那人所言,金都人自己解决,而恶妖道与我修真道相克,本道必要拿下你。收。” 摄妖灵囊直扑在黄仙的头顶,一下子就把她摄入囊内。 晓山青拿着飞回来的灵囊,挑下眉:“这金都还真复杂得很啊,不知道那道友到底是有什么居心才坐上那高位。罢了,前去西北和同门汇合,一起完成阻截妖兽大军的师门任务。” 说完,晓山青祭出飞剑,直接御空而起,向西北飞去。 ** 这厢,胡裴在寮所刚忙完事,定下开大寮殿的时间,正要出宫去寻黄仙,就见翼北拦在宫道。 翼北一双大周人的眼睛,却有摩尔人的鼻梁、颧骨。他站直后也有晁错那样的身高,躬身道:“胡大人,殿下请你去看戏。” “戏?”胡裴诧异道。 “七殿下着急忙慌入了宫,去了后宫。”翼北奇怪地笑道。 胡裴紧接着想到得不是轩辕端要拿下轩辕不羁,而是轩辕不羁着急入宫定是因为宫外有危险……而这个危险,可想而知是黄仙所为。 他哪里管得上翼北,直接绕过他,向宫外快步离去。 翼北眯眸看向胡裴的身影,龇牙露出狼般的凶狠,而后快步回中廷。 【端殿下派人守了数月才抓住的机会,引狄赓帝亲眼见到轩辕不羁纠缠顾秋飞的场面。这一次,轩辕不羁和顾秋飞的丑事遮不住了。】 【只是,胡使臣好生可恶。那顾秋飞得知轩辕不羁要把她送人,想谋害胡使臣。殿下为了胡使臣,才决议先一步拿下两人。 偏偏这个胡使臣,一点都不知道领殿下的好心。】 -------------------- 顾秋妃:原名顾秋飞,封号秋妃娘娘。遂而,顾秋飞,顾秋妃皆可。 众人:你自己把自己搞混就这么编吧,懒作者,给你个大鼻兜。 南岸:啊……停停停……骂人不祸家人,打人不准打脸……打手心吧~嘤,轻点儿。 第73章 ================== 胡裴先回胡府,在胡府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黄仙。 他又赶紧寻到城西别庄,强闯进别庄。 在院子深处,他发现周边灵力波纹和战斗痕迹的残留……瞬间明白来晚了。【黄仙定是被晓山青给逮住了。】 胡裴目色深深,疾步出别庄,坐上回府的马车。 他揉了揉额头,“修真界的手段……黄仙啊,又当如何是好?” 晚间,他收到狄赓帝把顾秋妃打入冷宫的消息,也有狄赓帝抱紧八皇子不松手的小道消息。 这夜,胡裴总觉得有什么事将要脱离掌控。 次日,百官在大朝会上刚站定,胡裴和季雪康就察觉氛围不对,尤其上首面色十分衰败的狄赓帝是被后廷的云荣大妃搀扶上朝。 两人的心里都咯噔了,就听到狄赓帝发出宣召立太子的孱弱之声。 宫侍看到云荣大妃的眼色,当朝就宣读诏书。 “朕逢天运,冕为帝王,勤政四十二载,未有懈怠。今痼疾缠身,国事不误,诏令八皇子轩辕端为太子,位正天机,统领朝政。 三公、四辅、五官、六卿、百司所奏之事,皆可令太子过目审阅。 此召奉藏龙山祖庙,布告天下,遣使闻之。钦此。” 百官:“臣等领旨。” 同时,宫侍宣读的第二道旨。 “奉天承运,传大周国统。七殿下轩辕不羁年岁已足,下放至西北三圣道府下辖绿水郡,任为子爵,享生平禄,后三代平民。 三代后,可入地方道府进学、纳名捐官,由六卿太宗处理此事。 钦此。” 三公上朝的只有季雪康,胡裴带领的六卿,五官及相关百司临朝听召。 除季雪康和胡裴师徒两人对此突然天降的太子诏令和轩辕不羁下放地方的诏书感到诧异外,其余百官都觉得正常。 如今这些皇子里,适龄又有本事的只有八皇子轩辕端。 以前,百官看好得三皇子轩辕玄在争斗中败北,连命都没有保下。 对于昨日大金宫中在后宫发生的事也没有风声传出,七殿下轩辕不羁又不知道是被什么原因,直接被宣布下方地方道府。 目前朝中的皇子唯有八殿下轩辕端的势力最强大,余下九、十两位尚是少年,根本扛不起大周这只巨鼎。 朝上的百官都清楚,狄赓帝即使服用雪莲养生,雪莲的功效也仅是传闻。 何况,今朝狄赓帝是被云荣大妃搀扶上朝,足见他的身体已经败到极致。再有,狄赓帝也当朝说话了,说明他没有被后宫胁迫之意。 除这些因素外,狄赓帝一意孤行、刚愎自用的毛病一直都还在。只能说,帝王如今行将就木前,在退位前总算做了件对的事,按大周传统立太子、下放皇子去地方。 意气风发的轩辕端当朝跪首领旨。 他高立在玉阶之上,俯首下方百官,凝目在那道如玉山般的身影上,志得意满得笑了。 朝上,轩辕端就令六卿之首的太宰胡裴下诏令,传唤太士沈天心回朝,由她主持太子封位典礼。 胡裴领下任务。 散朝后,他随百官离开乾宁大殿。 他在太宰寮所的门前握拳。 【昨日轩辕不羁的事直接改变狄赓帝一贯以来的想法。那后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轩辕端直接破局了,还有云荣大妃陪帝上朝,也十分可疑。】 胡裴揉捏额心,心想现在是狐族之身,兴许可以再次尝试利用红雀监督金都,又想到传唤太士沈天心回朝一事。 【此前因要对付轩辕不羁,向轩辕端引出暗寮殿、天机宗主等,进而引起轩辕端联想并怀疑轩郡王和天机宗主在支持轩辕姬。 轩辕端可能已经猜到那俩人的打算,才有令太士回金都主持太子封位典礼的诏令。 轩辕端是察觉了,才做出应对轩郡王和天机宗主的对策么?】 胡裴入太宰寮,还未入座,后脚跟来的轩辕端已经长驱直入。 轩辕端绕过胡裴,坐在寮所的主位。他凝眸看向长身玉立的男人,唇角噙抹势在必得的笑意:“裴郎,这局先人一子,快人一步,如何?你可品到孤如今即将胜利的滋味?” 他见胡裴玉面淡定,含笑摇头。 “好吧。原来你并不为孤高兴……呵呵,罢了。你心中所谋,孤不在乎。 你与孤日前商定的第一件事已经办妥,至于你得那个侍女,别庄的人看到她被那名叫晓山青的修士抓了去。” 胡裴蹙眉,依旧未言。 【黄仙果然是被晓山青抓去那清宁宗的锁妖塔。】 轩辕端扬了扬手,笑道:“昨日,孤遣翼北喊你。呵……本就是个二选一,你选择去宫外寻那女人,错过后廷大戏。结果,惜一子,落人一步,你输了,裴郎。” 轩辕端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 他看着胡裴慢慢皴裂的表情,满意得笑了。 不过,那心里得一角也蔓延着怜惜的疼痛。 他垂眸,假装翻起案几上的文录,道,“作为当朝太宰,你和季雪康难道不应该震惊于不过区区一日,父皇就立孤为太子吗?” 胡裴闭了闭眼。 这件事是他未曾想到的。 明明已用灵力和雪莲调养狄赓帝的身体,不至于让狄赓帝亏空成早上得那个模样,甚至到现在,陛下都不曾喊人前来招人进宫替他输灵力。 【后宫,已经被轩辕端把持了,云荣大妃的横空而出,直接扰乱了盘局。 这一子的落后从哪里开始?难道是从那日怜惜他的才情,劝诫一句放弃皇位开 吗?】 轩辕端蹙眉再扬,继续道:“你埋在季雪康身边的人、宫里的人,都没去找你吧。” 胡裴凝目,一言不发。 轩辕端呵笑了声,扔下手里的案录。 他绕过长案走到胡裴的面前,平视入他的眼睛,如痴如怨又带再难以压制的怒气道,“你就这么不待见孤入主天机宫?” 他猛地出手,捏住胡裴的衣领,扯近眼前。 胡裴凝眸看他,既无喜也无不满。 两厢对视都没有出声。 轩辕端压下了心里的怨恨,露出纯粹痴迷的目光:“数日不见,你越发风姿迷人,令人……” 胡裴抬手握在拽住衣领的手,盯着他,令轩辕端不由自主松了手。 人往后退一步,避开轩辕端顺势再摸来的手。 轩辕端屈起手指,恼怒得放回背后握紧。 他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本想发泄一翻,却溺在胡裴的眼波里顺他的力量松开了。 压下慌乱,轩辕端笑道:“你是要先听昨日一幕,还是孤从戎刚那听来的消息,继续处理你的第二盘棋局?” 他见胡裴不选,自顾说道:“昨日,轩辕不羁慌忙入宫,顾秋妃自父皇处离开,两人都是面有不愉,在宫侍的引导下于御庭外撞在一起。 瓜田李下,苟且之事寻常。 父皇恰好路过,瞧得这幕好戏,气得不行。 他吐了血,自以为要死,紧紧地抓住孤的手,言辞切切说他错了,要孤救他。哈哈哈……” 轩辕端看着毫无变色的胡裴,转了语气说道:“孤……我说胡裴……是我的……入幕之宾,要我的人救他,就必须立我为太子。” 胡裴凝眸,瞧向他张扬的贵气面目,蹙眉道:“陛下不会信。” “重要吗?他都要死了,他想要活啊……在命的面前,哦,不对……一心想要皇位却没有登上皇位的人,兴许皇位比命重要。但是在我的父皇面前,他已在位四十多载,命远比皇位重要。”轩辕端言之凿凿。 后宫之中,他那原本毫无权势的母妃为两个孩子都要暗自经营,如今已能成势。 今晨临朝时,狄赓帝迫于形势、以及为大周国计,顺势而为应了轩辕端母子的计策,立了太子诏书。他也想胡裴去渡灵力,但是后宫形势如此,已经没法令人来招胡裴入后廷。 胡裴听明白了,为此不由一笑。 【前朝蝇营算计,后廷虎视眈眈。 一着不慎,反为他人做嫁衣。 这就是当年跟随祖帝南征北战的沅芳王妃都丢了性命的后宫啊。 后宫,我当真是低估了女人在帝王背后所起的力量。】 轩辕端看向这般笑如神祇的胡裴,目光为之迷恋。 他喃喃自语般道:“戎刚那日来找你冰释前嫌,却听你提句胜争道府吓他。 后来,戎刚同廖褚提了。 廖褚又将戎刚的异样传给季雪康。 如此,季雪康才会把两人留在身边,一起带去西寮卫所。 不得不说啊,裴郎,知你者,唯有我。 我一听戎刚那话,就猜到你的动机有二。 心有慈悲的你想要救下俩人。然而,心有计较的你又想以廖褚来让季雪康露出马脚。” 胡裴垂眸,官袍下的手轻轻地握起。 轩辕端近前,看着他,如痴如慕道:“你看,你和我才是这大周朝堂上最为聪慧的俩人,我们天生是一对。 季雪康没有如你的意愿,这么快动手杀廖褚。 到底,他是姜,还是老的辣。 他在你当上太宰那日,火烧主寮。 寮所里的文书未毁,是有人给你提前报信。这个可以给你报信的人,正是此前我所想未提及的晁错之父——司士大人晁纲,而他的下属胡阳,乃是你的六哥。 除此之外,你还通过司马寮的小臣传递信息,百源,对吗? 为此,你特意先招百源入太宰寮做小臣,反让人忽视了胡阳的存在。 以百源的才能,远不如蔡子衿,反比蔡子衿早入寮几日。 当然,在明面上,俩人是一起入寮随你进中廷面圣。 你瞧,你做的事,不是那么得天衣无缝,或者说只要我有心仔细追索,就能顺你意、摸你瓜,知你心。” 胡裴看向侃侃而谈后倾身站直的轩辕端。 【这人一旦发达,就管不住嘴和手么,人性呵。】 他又退了步,避开轩辕端试图搭肩的手。 轩辕端眯起眸,看向身段风流的胡裴,噗嗤笑了声。 “这事就是被我在暗地里盯住了,防住季雪康知晓晁纲与你、百源三人间的联系。 那么,你一招不行,再下二招,顺势以征兵入伍的政事,迫使季雪康放弃对南部十六道府宣袁的屠杀。 裴郎阿裴郎,我以为你处在这样的高处,应该心冷如铁,如对廖褚、如对我一样。” 胡裴侧头扬眉,看向他,淡色道:“太子殿下,如今外敌当前,不宜动摇国本。” “呵,国本?”轩辕端背手,绕胡裴走着,打趣道,“你这般留着季雪康,且让我猜猜还差什么?” “戎刚经廖褚被灭满门一事,已经投靠了我。 他说当日你签字焚毁旧录时,他留了一份,偷藏在主寮。 主寮经火烧,文书未毁,东西理应还在你的手上。这是可以拉季雪康下太保之位、乃至株连满门的重要证据。 晁纲暗里是你的人,以他多年潜伏在季雪康的身边,掌握他贪污受贿的证据也不少。 以大周律例,严格来说足以抄没季雪康的家财,再革首示众,家人充民。 这么多证据在你的手上,你还不动手? 这是为什么? 为胡家的名声,父皇的权衡之心?”轩辕端看向胡裴,继续笑道,“你还是在等我替你动手啊。但是,你想过没有?凭什么?凭你把我的心意一直吊着吗? 裴郎,当上六卿太宰,你有了权势,眼里就没有我了吗? 我想要……” “所以,太子殿下还未登位、行册封典礼,就要违背当日马车上你我的约定?”胡裴凝眸看他。 轩辕端微愣,又笑了。 他目光含厉,轻勾唇角,“你在西北也违背了你在胡府门前与我做的约定。你说过会帮我!” 胡裴撇头,不再言语。 他在按捺属于狐族被激怒后探出的利爪和暴虐。 【轩辕端这是要秋后算账啊,龇。】 轩辕端看着胡裴,渐渐地发现胡裴的表情与平时的温润不同,似露出了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桀骜不驯。 他直接去抓胡裴的手腕,用力一带,没拉动。 胡裴目光如炬,如嗤如讽般看着他,似看一个小丑。 他望入轩辕端诧异的眸光:“太子殿下,知道我会御鸟兽吧?” 轩辕端一下松开抓胡裴的手,蹙眉看他。 【胡裴,你终于露出你的爪牙吗?又是凭什么晁错在玄坤山道上可以做的事,孤就做不了?】 胡裴侧身,直面轩辕端。他的面上充斥了一种傲气和狂肆,乃至有狐族的邪魅狞气。 伴随胡裴一步步地挪近,狐族的气势随之绽放。 轩辕端被这种气质、气势,压得不由自主后退。 胡裴扬起天真般的魔鬼面容,绽放讥诮的目光,欣赏他显露出来的窘迫,逼着轩辕端如小兔子般后退。 他微翘起唇,缓缓而有压迫道:“一点点揭穿别人的企图很过瘾?我确实有杀季雪康的意,谁叫他先动了除我之心。 但是,他是先生,如若我亲自动手,不仅脏了灵均的名声,也会令胡家二百年的声誉蒙羞。 所以,我才愿意把七皇子的破绽告诉你。 我容忍你的人在寮所里窥伺我的日常,但我不能容忍你一朝得势、露出曾经那些被你斗败皇子如孔雀般蠢而不自知的姿态。这些,我原以为你都清楚。” 胡裴转身放过受到灵威压迫的轩辕端。 他阖目收敛了狐族不受控的脾性,直接坐回案几前,如常般镇静地处理公文。 不然,他怕狐族的本性暴露,会忍不住去控制轩辕端,甚至奴役他。 轩辕端大口地喘息。 懊恼、挣扎、纠结、心惧、窃喜……许多奇怪的情绪萦绕着他。 他好似发现了新的大陆,急切得走上前,看着一丝不苟批阅文书的胡裴,脱口而出:“裴郎,我不介意在你的下面,只要你要我。” 胡裴捏笔的手差点用力过度,继续低头伏笔。 轩辕端直接绕过案几,半蹲在胡裴的身旁,拽着他垂落的官服衣袖:“晁错说要嫁给你,我也可以。但是我不能容忍他的存在。我这般前来就是要告诉你,我比他能给你的更多,更有优势。” 胡裴压着脾性,停笔后侧眸看向他:“我说过,别动他。” “我自然不会动他。他死了就埋在你心里,我如何还能胜过他。 裴郎,你答应我,和我在一起。为了你,我从未亲近过欧阳玉华,连她和喜欢人生的孩子,我都认了。 不信,你可以去问江浔,那是他的孩子。”轩辕端直接说道。 胡裴的笔直接折断,诧异地看向轩辕端:“你疯了,扰乱皇室血脉?你的孩子上了玉碟宗簿。” “对啊,还是你爹在宗伯位办得最后一桩差事。”轩辕端一把拉住胡裴的手,几近疯狂地道,“裴郎,我说得都是真的,当年你从乐尼寺后山上走下来,如雪上仙人,干净、剔透,纯洁无瑕。 那一刻,我就想要你,为你,我改变了自己,穿白衣、面含笑,变成一个人人看得上的皇子。 后来,你入了国子大学,我就像你的保护神一样护着你。 裴郎裴郎……我想要你,我的骨血心肉都在为你发疯的痛。” 胡裴一指点在神志不清的轩辕端额心,以灵力束缚了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把轩辕端提起来,按坐在椅子上,凝眸沉思间望入轩辕端的双瞳。 胡裴第一次催发狐族秘术,魅惑之瞳。 伴随轩辕端意识海的开放,胡裴好似看到他二十八年的过去。 同时,他也知道了轩辕端对自己是完全不设防那种。不然,即使用魅惑的法术,也不容易进入对方的识海。 (轩辕端的童年。) 懵懂稚童独行在偌大的大金宫后廷。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小小的轩辕端看到大皇子和四皇子的“爱情”。 懵懂的孩童躲在山石后好奇地听着两位少年间的事。 等两人离开后,他也悄兮兮地走出来。 稚童喃喃道:“这样就能被喜欢吗?那父皇可以喜欢我吗?这样母妃就不会打我了。” 胡裴从轩辕端意识海里诧异地看到狄赓帝曾做过的事。 【不,狄赓帝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他的对象不是轩辕端,而是身边的宫侍。】 小小的轩辕端就躲在帷幕后面目睹了全部过程,甚至那个被他送上龙榻的宫侍都是被他言语撺掇行动。 轩辕端就像一个黑暗的窥探者,一点点地去了解身边的人、兄弟、狄赓帝、宫妃间各种关系,再默默地记在心里,而后顺势利导去做对己有利的事。 【所以九皇子轩辕睿的出生不是偶然。轩辕端掌握狄赓帝的行踪,骗了他的母妃云荣大妃去见了思念轩辕海母亲的狄赓帝。】 轩辕端这样的行径在事后遭到他母妃云荣的殴打、谩骂。 云荣大妃甚至把轩辕端送给轩辕玄的母妃去抚养……从此开启轩辕端在宫妃中流转成为养子得一段经历。 这段经历也成为轩辕端年幼时最大的笑话。 他的少语和阴翳,令轩辕玄的母亲十分不喜,又退回给他的云荣大妃。后来,云荣大妃还陆续把他送给其她的宫妃,又再被退回…… 直至轩辕端借替狄赓帝祈福的名义,出宫去乐尼寺。 在乐尼寺的后山道上对胡裴的惊鸿一眼,给轩辕端留下得唯有两个字:“干净。” ** 胡裴猛地退出轩辕端的意识海,看向这张干净却无神的呆滞面容,不免轻叹口气。 他探手抚在轩辕端的脸上,轻声道:“你努力活着,从中挣扎,浴火而出,可曾想过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他倾身靠在轩辕端的耳侧,低声道,“太子殿下,履行约定吧。替我拿下季雪康,西寮卫所的势力最终可以一分二,你掌握人,我掌握权。” 轩辕端一个激灵醒来。 他看向胡裴宛如好女的面容,眨了眨眼,“裴郎,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好。你记得答应我的约定,现在我要处理呈折,不要打扰我。”胡裴退开一步。 轩辕端迷糊了下,起身离开桌椅夹角。 这时,他依循心中的执念追求,忍不住又去靠近胡裴,轻声道:“裴郎,你是我见过最为干净的人。” 他抬起胡裴的手,按抚在自己的脸颊,“我不想你脏了手,又想你能如我想你般想到我,为什么不去看我给你安排的戏?” 胡裴一愣,旋即想起昨日翼北在宫门口拦道一事。 【原来这就是刺激他的起因,加之一朝得势,以及在狐族气势和魅惑下把他心底真正惧意钓钩起来。狐族,当真有了不得的本事。】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做你该做的事。” 轩辕端暗松口气,放下他的手,转身往外去。 临出门,他甩了甩头,目光稍许一清。 他回头看向那道又在伏笔的身影:“裴郎,我会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情谊,远胜那个毛头小子。 你要主持开启的大寮殿,我会如你愿。 孤会为你的新政执灯开道。” 胡裴握笔的姿势一顿,假装没有听到,继续处理案录,耳听门扉开了又合,才停笔顿了一息。 -------------------- 轩辕端:作者,你把我小时候臭事放出来做什么? 南岸:现在流行病娇啊,你这样稍许有点符合吧。从小耳濡目染兄弟断袖,加之父皇也没逃脱好色,你对胡裴有这心思不就顺理成章了。 胡裴:你能不让他看到我吗?我不喜欢病娇。 南岸:你没发现你也有点偏执吗?他不过是觉得宫里太脏,你又太干净就一直追求你。人不喜欢阴雨绵延,还能阻止人家追求阳春白雪? 轩辕端:没错没错。胡裴就是我心中高山上的雪。不过,这雪也不干净了,染上了和我一样的颜色。这样咱俩更配! 胡裴:说起来,晁错比较像是高山上的雪,至今没有太大的污点。 南岸:你们够了,给人性留一点空白吧。 第74章 ================== 近数月的筹备后,胡裴一直让蔡子衿等人准备的外廷大寮殿正式开启。 胡裴站在大寮殿上首,看向百官临殿,直接把同蔡子衿、百源等人商议的章程安排下去。 提议一,在小学十年段,增设符课,纳入小学结业考。优秀者可入国子大学开办的高级符课,结业后进入考核,分设初、中、高、一品、三品、六品符师。 这就解决胡裴一直以来想要东大陆百姓跟上世界灵力变迁的脚步,不让人类落后其它生灵太多。 晁错在西北阻拦西大陆的妖兽进入东大陆,但他阻挡不了一二百年后,天地灵力充盈的东大陆本土“妖灵精怪”的诞生。而这些“非人类”的诞生,就如人类一样有好有坏。 那么,大周拥有保护人类自身的符师能力,才是在这场天地变局中拥有一线生机。 同时,胡裴老早想做得第二个提议:禁制再向东都提供不老丹,就不必向修真界换取不老丹。 此法废除,百官同意后由将六卿太宰为首,向圣上正式提议。 胡裴还打算把这笔上交西大陆修真界换丹药的钱,直接转为俸禄,提高各官员年末底的月俸,成为一笔类似奖金的俸禄。 百官闻此,一时哗变。 【年纪轻轻的胡太宰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动摇大周先祖定下的规矩,历朝以来遵守的制度。】 【胡太宰提高官员俸禄对从外地道府来京的官员是大好事。京官在金都为官凭俸禄总是捉襟见肘……但是……这根本不可能实施啊。】 【大周历经九位太宰,七位帝王,从未有太宰和帝王提出这些要求……倘若成真……不,不可能……陛下也不会同意吧。】 胡裴看向一众面色复杂、窃窃私语的百官。 增设符课,对于百官来说利益变动不大,遂而没有多大的抵触情绪,甚至因为符课的增加,多出坚空竹的种植和纸张产出等事情。官员们喜欢做事、喜欢得利,唯一不喜欢得是恶名。 改革轩辕祖制的传承令这些老臣或多或少有些纠结。即可得利,又怕改祖制背上恶名。官声名誉,对于士僚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胡裴瞧向一旁的百源。 百源朗声道:“肃静。” 待众官员陆续安静,胡裴朝旁听的三公问道:“太师大人,东都轩郡王存在的意义是镇守前祭师制的封家祭祠。 如今,轩郡王已有明信递呈太宰寮,言明封家祭祠已无当年的神道结界,不需要郡王再去额外看顾。” 霍无东接过胡裴递来的呈折,辨认过后颇为诧异道:“这么说来,当年祖帝定下的规矩可破?” 太傅欧阳聿怀从他手上接过呈折一观,再递给季雪康,而后传阅四辅大人。 众人辨认上面的轩郡王印鉴,纷纷颔首。 庄向如慎重道:“此事事关重大,待递交圣上再做决定吧。” 胡裴颔首道:“自然。换取不老丹得这比银钱不少,一部分用来提高官员俸禄,是否合适?诸位大人,如若同意,那么会另起百官联名折,一并上奏请阅。” 季雪康打趣道:“胡太宰,你会不会太急了?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胡裴神色沉稳,淡定微笑:“圣上在位期间积攒的库银早已换了不老丹,供给四公主。如今,国库的情况,你最为清楚。胡裴所提,乃是日后,诸位以为如何?” 在一阵窃喜私语中,外地道府任京官的最先站出来同意此事。这笔钱财惠及不到自身,惠及后面的官员也是好事。紧接着,金都本地官员也不落后,上首三公、四辅都笑而不语。 这真得是利官大事。 胡裴这位新任太宰,这一生就是杵在太宰位置不干实事,光废除不老丹这一条就能被传颂百年。何况,他真得在干实事。 胡裴见堂内风声一边倒了,就吩咐戴望一会在百官离开前,在百官折上签字。 随后,开始第三个议题。 胡裴看向蔡子衿,以及百官末尾的几名女官,里面还包括他破例邀请的皇商七姐胡芸翎。 他笑道:“大周从未禁制女子当官,但是自今日起,女子未从大学结业者,不可婚配。但可以提前议婚,举国如此。” 整个大寮殿再次一片哗然。 这次开大寮殿,已有两件事关联国办官学。 太史大人对增设符课,毫无疑议。对这第三议题,他直接拱手问:“如若女子晚婚,子嗣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我大周如此广大,无人生育,这土地、各行各业的事都谁来做?” 司徒大人不在,暂代司徒官位的官员也无话。 另有官员问道:“太史大人言之有理。其次,如今司马寮那边已经征民入伍不少民众,泱泱大周,地广人稀。若再晚婚晚育,那……那谁来当兵啊?” 胡裴看向众位官员,目光撩向蔡子衿。 蔡子衿抿了抿唇,压下胸中激荡,昂首道:“我们女子也有想当官,只是家中父母总是早早给我们定亲,将将上了大学一二年就定亲、议亲,早的十五六就要嫁人,哪里还有学识同你们男子同台竞技? 若是过了十五六岁,又哪里还有适龄男子留给姑娘,不少女子就此剩下,成为家中耻笑的笑柄。难道我们还得往下找年岁小的男人吗?” 这最后一句着实大胆,惹得胡裴都觑眼看她,压了唇角的笑意。 金宫采办商,胡芸翎在熙熙攘攘如菜场的人声里高举双手喊道:“说得好。我们也想反抗父母,可是父母总说旁人也如此,以此来搪塞、逼我们嫁娶。” 胡裴撩眸看去,得了胡芸翎一张笑脸。 【这个七姐当真也是妙人,居衡叔母看到她这样,怕是要骂她没良心。 不过,轩辕不羁提过的秦羽书楼秦曦山那茬,在提醒叔叔过后,胡芸翎已能舍下情爱、保持如此心态,委实心智坚韧。 若是八姐胡韵珊当初也能像七姐这样,何至于落得困守青仙镇的下场。】 被急招回京的太士沈天心,睨了胡芸翎这位小友一眼。 她站出来道:“肃静。” 她见众官员安静,才高声道,“你这么说,常人会说女子想要如何,完全可以自己去做,反正没有法律严禁。” 诸位大人连连点头:“没错啊。你想不嫁就不嫁,家庭父母自己抗,管得到别人吗?” 沈天心垂头,嗤笑了声,昂首又道:“大周自立国以来,从不禁女子学业、嫁娶、为官一事,不过世事如此,女子生育,遂多对女子有束缚。 常人从十一二三小学结业后择人议亲,到十五六嫁人,这段时间在民间很合理。” 在众人附和时,她又高声道,“但是,在金都,男子十八国子结业优考,却无内室后宅之忧,全是女子为他们做出牺牲。呵,好听点就叫舍己为人。” 百官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一时之间声音开始倒戈。 沈天心依然昂首高声道:“诸位莫急。那么,我们再来看外地道府。 外地道府结业学子在当地纳名声、得荐信,再进金都过二次官考,这年纪其实在二十左右。 如若,以律法把女子十七作为结业考,统一推向全大周国境内。她们就可以提前结业。同时,提高女子的嫁娶年限至十八,外地道府为十九岁,那么中间就有一个短暂的一年差的时间。 金都男子十八嫁娶、外地道府二十岁嫁娶,这样有一年的过渡期。 这期间够女子想清楚未来要走的路,是否要纳名声捐官还是选择嫁人,都可在此时做出选择。 此法,以律法为则,从上推下,诸位觉得是否可行?” 胡裴听她的意思是做了折中法。 按管理人口的司徒寮提供的适婚女子还没有嫁娶的年龄段分析,确实需要这一年的时差供人深思熟虑。 毕竟女子在学业期间就被安排嫁娶,她们根本没有多余的选择。 【公序良俗之间要找到新的平衡,往往需要很多的民间案例,从一点推向远,更需要因地制宜。】 百官里脑子灵光的那些还能领悟沈天心的话,不怎么灵光早已被她绕昏。 但是,司徒寮自司徒去运粮外,暂代者正好是胡裴新提拔上来的新人,新人名叫岳明臣,而且他喜欢的姑娘正在抗争被嫁。 如若新法推行,或许他喜欢的姑娘可以正常结业,再纳名捐官,有机会做她喜欢的事。 岳明臣直接附议沈天心的提案。 太史大人抚了抚须,看向旁听上首的三公太师、太傅两人以及太子轩辕端,再有沉默不语的四辅官员。 霍无东朝他摇了摇头,示意太史不要冲动。 霍无东又朝旁边的欧阳聿怀道:“这章法一出接一出,咱们老了,看不懂年轻人的事。” 欧阳聿怀摇了摇头:“此法尚好,只不过金都好办,地方道府难推。我姑娘也不想那么早嫁人,但是八皇子是个好的,如若在合适的年纪错过他,又去哪里找个适龄呢?” 胡裴耳尖微动,看向欧阳聿怀。 这太傅家的女儿也不简单,和江湖客江浔好上,而江浔正是因此背弃轩辕海,混作轩辕月的内应,实则早已和轩辕端首尾一气。轩辕端竟也甘愿认领这个非皇子所生的子嗣入轩辕玉碟。 【轩辕端能抗下这么大的辱,必要得到相应大的回报。由此可见,轩辕月、轩辕海的倒台,乃至后来轩辕玄的死,都令他获得了最大的收益。 只不过,江浔的孩子假冒皇嗣被揭穿,父亲胡云深这位刻录皇室子嗣宗碟的官员就讨不了好。日后,轩辕端还可以借此事威胁胡家。】 他想到这里,目光从太子轩辕端的身上流过。 太史大人见上首三公四辅没有更多异议,瞧向这位不断向国学开刀的胡裴,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年十夫子联名考教都没有难倒他,就知道这孩子是个刺头硬茬,定会破坏规矩。 一朝得势,果不其然。 “裴大人,此事事关大周人口数量,你可要慎思啊。” 胡裴目光撩向司徒寮的暂代者岳明臣。 岳明臣直接令下属士一大夫给五官、六卿主事发了大周各道府的人口数量的文录。 岳明臣恭谦道:“大周自立国以来,承天授运,在高祖时期解散过当初的百万铁甲。 如今按司马寮提供的数量统计,只存三十万铁甲军,如今更名为神鹤甲。 如今发生战事,又征召六万人入伍。 以往的铁甲军八成人数是从关外六道府征民。 在整个南境道府、中部道府、金都周边中央道府、东部道府,及北部三道府,因少战事、多生养,人口基数已经足够庞大,各位手中各有明数。 提高男女嫁娶年龄,可以限制人口暴涨。 山川少地、田粮不丰的地方问题得以解决,也令大周金都更获民声,体现为民计较之心。” 太史大人又道:“司徒寮、司马寮有民、兵数量,我太史寮也有地方国学数量和历年入学人数。在地方道府,女子入学本就不易,何谈再推后嫁娶?如若再推后,那些入学女子又当如何?” 胡裴扬眉,朝太史颔首道:“太史大人所言不错。 金都因是大周中心,遂民风更加积极,但是一到地方,道府四司恐难涉及。 因而,本官提议由西寮卫所牵头组建儒门巡视府,专门负责监督地方,执行此新法。 诸位,大周立国靠得就是兵儒联盟教化地方民众,以儒门圣学把他们从愚民之政下挣脱而出。 当年的儒门,足迹踏边国境,教化世人。然而,依然还有儒风刮不到的地方,甚至随时间的过去,有反退之相。 既如此,儒门巡视府效仿当年的儒门先贤,行走地方、推行新政。 诸位以为如何?” 太保季雪康凝目在胡裴的背影上,一脸深沉无言。【如若儒门巡视府划归到西寮卫所,那简直是极大的好事。如今三公、四辅、五官、六卿、百司,确实没有好的寮所接下这茬。】 百官纷纷互看。 大家都是儒门学子,也是半个兵家弟子,又怎么会不知道当年轩辕先祖建国靠得就是兵儒联盟打下的江山。 在真正的反祭师制战争打响前,早已凭儒门学子踏遍东大陆,教化被封家祭师制控制的愚昧民众,为战争的胜利打下最好的基础。 沈天心直接道:“太士寮承天运,同意此法。” 太仆寮和太祝两寮的官员,一者掌握占卜、一者掌握神事,与太士寮互为参插。 且别看沈天心是女子,还是当年天机老人沈家一脉单传。 她的权势、财富之大,举国无二。 太仆寮和太祝寮两官,直接附议太士沈天心。 六卿寮所这就去了三寮,上首胡裴就是最大的太宰寮,四席已去。 轩辕端这位已被诏令却还未行典礼的太子站起来道:“孤代表太宗寮,同意此事。新政提议有四,一为增设符课,二为利百官取消不老丹,三为女子进学、婚假、为官争取时间,四为效仿兵儒先烈、建儒门巡视府,督查地方,推行新政。此四项皆是为国为民,理当推崇。” 余下就太史一人了。他竟是先笑了下,再看向众官望来的目光,抚须道:“如此,地方小学、国学若能长盛不衰,当承儒门先贤之志,为民计较,乃我大周幸事。太子所言极是。” 五官里司士晁纲直接同意此事。 他如今在明面上还是季雪康那方的人。 【儒门巡视府由西寮卫所牵头,权利给到季雪康,应是乐见其成。】 晁纲想到此,直接同意此事。 【季雪康不会怀疑这其实是胡裴对他的安抚之举。】 这也是胡裴要的效果。 同时,他知道季雪康掌握西寮卫所的时间不久了。等儒门巡视府真正组建完成,西寮卫所估摸也就回到六卿太宰之手。 寮殿上,诸位百官有想法、又各自提出几点利民生之计。 胡裴令士一大夫一一记录。 大寮殿的大会开到鼓楼钟声响起,直到放寮时间。 大周的官都是熬资历上来,三公四辅六卿的年纪从上到下都不小,累得快不行。 胡裴和轩辕端等还是这批人里最为年轻,论起精力完全胜过这些老人。 胡裴示意百源,可以放寮了。 老一辈们捶着腰慢慢地离开大寮殿,回去各自的寮所。 中年辈互相一笑、相熟的结伴离去,还能再去聊一波。 壮年辈笑着说着离去;青年辈精神最好,留到最后。 沈天心也不年轻,已有近四十年纪。 她看着余下二十几个年轻人,一笑后直接去了太宰寮等人。 胡裴看向余下二十五个年轻人,真是不易,其中还有年龄不等的五个女子。 大周的官员不按品级,有时候连官职权责的划分都不太明晰。 但是,有老带新的传统,也是有利有弊。贪权者不到最后是不会扶持新弟子,如季雪康这般的为官者,若非胡裴步步为营、顺局利导,实难有如此成就。 在堂上余下的五位女子里包括蔡子衿、胡芸翎在内,齐齐向胡裴拱手。 “多谢太宰大人。” 胡裴摆手,没有多言语,吩咐蔡子衿和百源善后。 在一众年轻官员崇敬的目光中,胡裴同轩辕端离开大寮殿。 轩辕端看向胡裴,打趣道:“明日金都有识之女都会感念胡太宰的创举。” 胡裴轻笑了声,凝目看向他后拱手,径直往太宰寮走去。 【之所以同意蔡子衿的提案,不过是为分化民间男女之间日渐多起来的矛盾。 如沈天心、胡芸翎、蔡子衿这三代不同年龄段却有相似经历的女子,在大周比比皆是。 同时,诚如轩辕端所说,此举得到部分有识之女的支持,扩大太宰在民间的影响面。既为太宰,当作有用之官。】 ** 胡裴在踏入太宰寮时,看向红透半边天的晚霞,轻舒口气。 【一直以来想要推行几大举措善民利国,皆是想要世人记住胡裴、感念胡裴,继而留下胡裴…… 不过,一切随朝歌这个身份的出现,太宰之位变得既不重要,又不是那么的无关紧要。 父亲啊,如今的裴儿,可令你骄傲。】 推开太宰寮的门,胡裴敛去看余霞的最后一抹眸光。 【远在西北的晁错和他的神鹤甲,也需要有一个人给他们安稳后方,定鼎朝中的局势。】 沈天心见胡裴归来,从茶几案前起身,打趣道:“如何?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不如你所料吧?” 胡裴拱手做请,邀她再次坐在案前。 他挽袖勺出已被煮开的热水,亲自沏茶,边道:“太士大人一路从秦连山赶来,辛苦了。” “呵,太子封位典礼事小,你这开大寮殿事大。我没错过就好。”沈天心微微一笑,看他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的沏茶动作,又道,“圣上一点都没有考虑过公主殿下吗?” 胡裴想起沈天心刚才那句话,直接摇头,递盏过去,待她接过,才慢慢道:“如太士大人所说,朝中瞬息万变,聪明如我也有想不到、掌握不到的事。 不过,问题不是很大。在帝姬回金都前,大周拥有一个男女持平的朝堂,应该是一份不错的贺礼。” “哈哈哈……”沈天心忍不住大笑,再抿了口茶,润口舒心。 【胡裴一届男子,又是个喜男之男,掌握不到后廷女人的心思很正常。一着不慎,就给轩辕端钻了空。】 “这茶中味清苦,回味甘香,好茶。”她笑道,“女子生育本就是难事,占时又多,圣上没有考虑过女子为帝,也是正常事。 何况,除太子,他还有九皇子和十皇子可选择。 然而,你这一出就是给她铺条大路,三年后她回到金都,你再拱她上位,会轻松很多。” 胡裴微笑,放下手中茶盏,轻声道:“太卜寮选择了五日后行太子封位典礼。” 沈天心颔首:“这位置自狄赓帝上位后,才立过两位皇子,一位比一位急切。 这轩辕端的心性……太过阴鸷。” 胡裴顿了下,旋即道:“他善察人心,计谋颇深。与人交道上,听言疑信。人么,总是有利有弊。” 沈天心被他逗笑,扬眉道:“你与他的关系……该是不错吧,为何不向着他呢?” 胡裴取勺又给她的杯子倒满,微笑道:“此前于我来说,谁做太子无关紧要。我所想得到自己所要就行。 如今,既上轩郡王的船,自然要进行到底。 何况,寮殿所提议的事利国利民,只要推行得当,儒门巡视府效仿儒门仙贤教化百姓,当是利国利民的善事,能提高大周皇室在民间的声望。” 【以万民善心,加上修真帝王的气运,以压制西北而来的风雪咒怨、未来的兵灾人祸,稳定万民人生。这是自己造的孽,偏执如我,跪着也要走完啊。 哎……】 胡裴在西北一战里若没有招来猛禽出手,天下就会有另一种未来。 倘若雪狼王在西北此战中不死,西北摩尔人在十几年后会凭借妖化的狼王一举攻入大周,铁甲军会溃不成军,轩辕凌天亦是战死西北的下场。 到时候,摩尔人和狼群突入寒雪关外六道府。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男子高过车轮者尽接被斩杀。寒雪关外六道府辽长的大地上将会残尸遍野,徒留妇孺孤寡被摩尔人奴役,甚至成为繁衍生子的工具。 那时候的关外六道府才是真正的摩尔人肆虐的天下。 (预收文BG,摩尔人攻入寒雪关,大周立国五百年后的故事。《穿书医美在古代的追夫日常》BGBGBG! 胡裴的作用就是把此事推后了三百多年再发生。) 胡裴这一搅局,逆天顺意,令这件本该在十几年后发生的事推迟至三百多年以后才发生。 他在无形中做了一件善事,但非承天授意,不仅无功,还有罚。 法则的降罚分为九幽冥府和世间天道,这些都已经被雷冥尊独自抗下。 胡裴的功劳小到助力铁甲军杀死雪狼王,把祸害大周百姓的摩尔人灾难,推迟到三百年后发生。 他为人间所做的事是提醒凡人里的当权者有关东西大陆的灵力变迁,顺他本意和修真者的提议“增设符课”,给未来有妖灵精怪的凡人世道一丝自保之力。 沈天心听懂胡裴明面上的话,搁下茶盏道:“为民计利,当是我辈儒门弟子该行当行之事。” 她轻吁口气,垂眸在案几上,缓缓道,“但我总不安心。一个修真者为帝王,长久在位,天下人该如何自处?难道都去效仿天子,修真问道吗?” 胡裴微笑,转着手里空置的茶盏:“此盏能容多少茶水,乃是看盏,还是看这盛水的勺?” “自然是看盏。”沈天心接话道。 胡裴摇头,举起茶盏砸落在地面。 盏碎一地。 他道:“非容量,而是看它的质地。只要天子持正利民,天下百姓自然安居,即使多有人效仿修道,教化得力,自然不会引百姓入迷途。 我们往往要跳出这个盏,用不同的角度去度量世事。” “你说得对。我着相了,不愧是灵均你啊。 你解了我近年来的疑惑。”沈天心放下茶盏,看着满地碎盏,笑道,“我可不会帮你清扫。老了,回去休息了。我会好好安排太子封位典礼的,一时高兴也是开心,哈哈哈……” 胡裴见她起身,恭谦地送她出门。 他转回灰暗的室内,弯身拾起碎盏,搁置在桌面。 【倘若你知道天地灵气异变,东大陆很快就会充满灵力,过百多年繁衍后,百姓的体质会发生变化,这世间不仅会多修士,还有多妖灵,又当如何? 这天下,苦的依然是这普通的芸芸众生。 然而,一切待二百多年后再看吧。 那时候的自己……还有晁错……早已不知身在何方吧。】 晚间,胡裴回到玉芝院,竟觉得有些孤独。 但他看到鸿雁停落时,不由会心一笑。 他上前取下雁上信筒,又问道:“西北战事如何?” 鸿雁:“啊啊……”【修真人带神鹤甲沿月罗山脉重要口防御,峭崖低的地方还有内海内的妖兽上崖,但是都被符阵挡下。】 “啊啊……”【除此外,天气太冷,妖兽基本都退回去。只有部分空中妖兽还会进攻,都被弓/弩和修真者的飞剑挡下。】 胡裴心中大定,点头道:“多谢。”随即,流转一丝灵力给鸿雁,令它振翅欢喜。 他转回书房,摊开信笺。 晁错:“吾夫阿裴,今日妖兽大军退去,望勿忧。众将士为此大出口气,伤亡亦是在可控范围,我心还可。 今日我还亲见那头比雪狼王还大的狼妖,被西陆清宁宗数名剑修围攻。 不过,狼妖狡诈,驱使属下妖族抵挡后,逃逸而去。 阿裴,我今日在想,修士如此强大,而你也是修士。我一介凡人恐配不上你? 今日星明,倍思阿裴,君心似星芒,拂我入红尘。念你,阿错。” 胡裴抚摸上面精练的字体,想象此刻晁错在西北的模样,不由神清气爽。他旋即拿出下面一张,继续读。 晁错:“阿裴,鸿雁本是你我寄相思之用。不过,我还是要挪用一下,在春日前,请务必督促司马寮多做符纸,以备开春西北妖兽再来攻击所需。 另外,银铠很漂亮。有了它,我可以冲入万兽中斩杀,不惧它们的风火雷电。 吾夫真是心系我。穿着它如拥你在怀。勿念,阿错。” 胡裴轻轻叹了声,抚摸两张纸上的“念你、勿念”四字。 【他念我思我,知相思之痛磨心伤神。他盼我如他,又不舍我如他。 遂在“勿念”两字的笔画上浮而轻勾,既不舍又痴缠。阿错啊阿错,我当如何自处?】 胡裴心间那股回府的股孤独感已远离而去,取而代之是一种焦灼不安的心境。 他把两张信笺放入抽屉与其它的一并收好。 随后,他铺展干净的信笺,提笔后写道。 “阿错,金都一切都好。 符纸一事,我已承托给司马寮加紧去办,定能赶在年前送往西北。 自西北一别,已有两年,我未曾忘记你我的约定。 我在金都等你归来。” 胡裴写完,摸了下眼角,尽是沁出眼泪。 【阿错,你可知我用此法拖着你的心思,只盼你能平安归京。阿错阿错,待你归来,我又该怎么办?】 -------------------- 胡裴:瞧瞧你,写那么多人干什么,这下子,摊子太大收不了场吧? 南岸:你问问你自己,你到底选哪个?晁错?赤胆忠心,为国为你,新光棍。轩辕端?病娇二十八都只喜欢男子(非处)。雷冥尊?你的前世师父,今生的回头草,万年老光棍哎~ (自娱自乐,笑到打滚。) 轩辕端:你给我掰扯清楚哎。 晁错:我我我我……我都好久没出场了。 雷冥尊:我还是名义上的男主呢,也没见出场几次…… 南岸:等公主们点你们哈~~~~ 第75章 ================== 二日后,大寮殿所议的内容就被整理成册,胡裴领蔡子衿等人并百官所书的联名呈折,亲自同四辅一起把新政递交给狄赓帝过目。 狄赓帝看向一旁陪坐的云荣大妃,再有其子轩辕端。他借由云荣大妃的手看了呈折上的几项内容,见到“取消向西大陆修真界换取不老丹”的折文,灰淡的脸上露出赞同色。 至于云荣大妃展开其余新政的呈折,阅读的其它几点,他面有不快,却听大妃一句“圣上也觉得这些都是利国良策吧。” 狄赓帝心里不满,面上尬扯丝笑容。他在昨日就听云荣大妃说起开大寮殿一事,这意味什么,他心里很清楚。 ……便是季雪康当年任太宰,都没有开过大寮殿。 【唯有轩辕端和胡裴勾结在一块把持朝政,才敢不在意三公四辅的阻拦,如此行事。】 狄赓帝目光复杂地看向胡裴如光般的面容,压下这种不快,屈手同意呈折上的内容。云荣大妃就把呈折转交四辅去誊抄。 此后,大寮殿所议的事就成了。具体事项将由对应职权的各寮提交章程,再议推向地方道府,决定具体的实施方案。 在腾龙阁里胡裴离去前,与四辅庄向如目光相触。 胡裴没有召令,无法留在阁内。他那一眼是希望作为近侍般的大右弼庄向如探一下狄赓帝的情况。 狄赓帝见庄向如留下,以眼神示意。 云荣大妃按住狄赓帝的手,帮他向留下的大右弼庄向如问道:“右弼大人,圣上的意思是胡太宰和季太保之间如何了?” 庄向如心里咯噔了下。 他已经到了该退的年纪,后生也已培养。 然则,八殿下现在是太子,当真不该直接触怒其生母云荣大妃。 何况,云荣大妃此问是在试探胡裴在旁人眼里是如何,以免胡裴背弃太子。若云荣大妃察觉这一点,那胡裴必定有危。 他想到寮殿里的提案:【儒门巡视府交给季雪康来管,显然是胡裴这个学生极为敬爱他的先生。】 左右为难之际,他简要发表一丝无关紧要的看法。 “这……两人本就是先生和弟子,一切已尽在呈折当中。” 云荣大妃保养极好,嘲讽般轻声劝慰狄赓帝几句,就示意庄向如退下。 朝里的人都是千年的狐狸修成精,谁也不敢真的把想法说给皇帝听。何况,如今的狄赓帝听了也没用。 狄赓帝没有向太宰、四辅求援,既是他无法用更多的言语表达困境,也是因为轩辕端是目前皇子里已有皇孙,还能替他主持大周政局者。 他既不像是被胁迫,也不像是自愿,处于一种极为微妙的处境。 四日后,太子封位典礼在太士沈天心的主持下,正式在大金宫的乾宁大殿举行。 沈天心有问过胡裴,【当真让轩辕端上任为太子吗?事后又如何处理?】 胡裴回以四字:【静观其变。】 这日,狄赓帝携云荣大妃上朝,给轩辕端授太子印玺、执法如意,以及一柄金色的轩辕短/枪。 胡裴在乾宁大殿上,见轩辕端意气风发站在玉阶上,就在他的母妃和狄赓帝下首。 他竟有种繁华如烟、过眼即瞬的观感。 终归,胡裴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只狐族化形,所想和关注点已不再拘泥于人世苟且。 【或许,这世间真得不该留妖族久待。 于父母兄弟,护他们一生平安; 于友人知交,顺风相送青云路; 于阿错你,我该如何待你那一腔痴情?】 轩辕端高立在皇座下,目视百官,瞭目向一身清贵端雅的胡裴。 【得到你的日子不远了,再等等吧,裴郎。孤将先送你一份期待已久的大礼。】 新官上任三把火,所谓大礼,自然是胡裴一直想要的东西。 数日后,轩辕端作为太子的第一个大朝会上,他烧得第一把火就是五官司徒。 在外运粮刚到达西北的五官司徒大人直接被京中新上任的太子剥夺官身,理由是南边道府纳粮过程中有贪墨的行为,在金都府邸更是查抄出大量的财富。 提交证据得正是跟随司徒大人在中南道府纳粮,又跟去西北月罗山阙的丁荣和宓皦。 丁荣有关司徒的证据是在回京述职时亲呈给胡裴。而宓皦的密信则是在运粮到西北时,派人传到金都太宰寮。 此两道密信,经由胡裴之手,递交给轩辕端。 这会,轩辕端的第一把火,烧了起来。 宓皦在西北任上,直接拿下司徒大人,以太子之名定他的罪。 他还接替原司徒大人的运粮工作,任了督运粮官。 至于司徒寮,暂代者岳明臣直接查抄原司徒大人的府邸,在胡裴的举荐下,直接被轩辕端任命为新的司徒大人,隶属于新的太宰党。 季雪康原还沉静在儒门巡视府的筹建、掌握天下儒门学子的梦中,以及争对北延三道府强悍府兵做出的杀伐计划里,就感觉朝堂的风向不对劲了。 从狄赓帝擅自做主立轩辕端为太子,无人反对时开始,一切都超脱他的掌握,变得无法把控。 日前,胡裴以儒门巡视府投诚,令他颇觉的大权尚在。 现在,原司徒的府邸被查抄,人在西北就被定罪,新的司徒岳明臣又是胡裴国子大学的同窗……一时之间,他察觉到自身掉进胡裴和轩辕端联手编织的大网,挣脱不出。 这令他动了加快杀掉戎刚以及诛杀晁纲的心思。 【……此前胜争道府和东部海辰道府下派文书、贩卖私盐一事若被胡裴查出来,那后果无法想象,可是抄家灭族之罪。晁纲暂时还不能动,他背后还有晁错,这是一颗危急关头可救命的棋子。】 当季雪康正想对戎刚下手时,戎刚先一步按轩辕端的指示,逃进天机宫。 他向太子告发季雪康杀害廖褚满门一案,理由是“廖褚在死前早把胜争道府不合理的请饷呈折抄录留底”,转交给他保管。 季雪康踌躇不安之际,想着先处理太宰寮里参与此事的几名士一大夫,结果行事各个不顺。 几日后,大朝会上五官司士晁纲就直接递呈折,指出东部海辰道府私贩官盐的证据。 私盐一案涉及太宰寮里三名士一大夫,这些士一大夫近期屡遭暗算都被晁纲救下,瞬间倒戈原六卿太宰、如今太保的季雪康。 晁纲是直接跳过六卿四辅递文给太子。 一曰季雪康贪赃枉法,二曰私令下属士一大夫给地方海辰批复官盐私卖的通行文书,后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晁纲还道:“因为胡太宰是季雪康的学生,臣等怕他徇私舞弊,袒护先生,这才跳过六卿,直接在朝堂呈递。” 此时,司寇宁啸也出列,言道:“微臣收到告密,前小臣廖褚、已故廖卫大人,就是替季太保周转胜争道府历年讨饷一事而被火烧满门。现已将放火之人捉拿归案,乃是西寮卫所的西寮卫丁原。” 胡裴立在玉阶之下,耳听众人一一列举季雪康所做的事,所想得却是此事过后将会发生的事。 【季雪康私批海辰道府盐运私卖,这是晁纲知晓的事。 暗寮卫里的证据应该就是晁纲提供。晁纲是轩辕凯的人,背后所站的真正主子是铁甲军的主人,现在已经是神鹤甲,也就是晁错,他的儿子。 如今,季雪康逃不了。即使他把纵火行凶之人灭口。轩辕端要他死,就是假的证人都会捏造一个出来。 此前,在大寮殿上,有意把儒门巡视府的权利拱手让给西寮卫所,就是为麻痹季雪康。 如今,数把铁锤敲下,墙倒众人推,该到收网之时。 但是,轩辕端对阿错的在意,或许会牵连到晁纲。 按大周律法,私卖官盐可以直接被定死罪。晁纲有证据,那也是有参与到季雪康的事里。】 胡裴的目光撩向金阶高椅前的太子轩辕端。 【这家伙……顺势应局,皆为他所用。比以前更狠厉了,也要防着他对晁纲下手。不然,阿错该伤心了。】 季雪康朝太子、上首的狄赓帝和云荣大妃跪首。 然而,他的辩驳苍白而无力。 此刻,他深切地感受到“一朝天子一朝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憋屈。 狄赓帝无法言语,但他目中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想保下季雪康,但是云荣大妃已经替他说了句。 云荣大妃:“圣上说,一切由太子定夺。”又朝狄赓帝耳语道,“圣上,端儿说你不能容忍大周这只大鼎下的两足靠在一起,如若这样必将斩去一足,重新立鼎。季雪康和胡裴本就是师徒,如今这两人早砍去一足,更利大周,不是吗?” 虚弱不堪的狄赓帝:不是。你个妇人…… 季雪康被虎贲军当堂拿下。 云荣大妃替狄赓帝下令,由太子和司寇寮宁啸联合审理此案。 胡裴作为太宰,本应参与会审,但因是季雪康的学生,得回避此案。 胡裴和轩辕端先是把五官司徒、司马调离金都,再来司徒大人下马,斩去季雪康的两臂,紧接着拿季雪康下狱。 这一场官场变动牵连甚广,从上到下几乎扯出一条完整的犯案链条。从朝到地方海辰,几有五百多人入狱,视为狄赓年间的“太宰私盐案”。 季雪康的倒台,昭示大周朝堂最大势力的败落。 这也预示狄赓帝真正的手臂被斩断,新的皇权、朝堂势力已渐升而起。 ** 大朝会后,胡裴回府没多久,就听到重新被他启用的红雀来报信。 红雀甲:“叽叽喳喳……”【后宫里的顾秋妃自尽而亡。临死前,云荣大妃去看了她。】 红雀乙:“叽叽喳喳……”【云荣大妃去过荟珍阁,从段锦珍的手上取过那朵被束之高阁的纯净雪莲。那朵雪莲花被云荣大妃撕碎在狄赓帝的脚边。他好可怜,爬过去要吃雪莲花瓣,那花瓣也不多,才一二三……数不清,排队排队,一鸟代表一片。】 胡裴瞧着这群机灵的小红雀,看着五只红雀组成一圈花瓣的模样,不由敛起眉宇。【雪莲花瓣明明应该还有不少,怎么只剩下五片?】 随即,他想起某一日离开腾龙阁时那些等候在殿外的宫妃、以及狄赓帝携顾秋飞去荟珍阁的传闻……似乎有了答案,所谓的美人关、英雄冢。 后宫的纷纭,往往被胡裴忽略,而这些小小的忽略,却动摇了他那一盘最大的棋局。 胡裴对此也是无法。 他确实无法一直盯着那些后宫女子的行事,就如当初盯不住胡韵珊做下毁灭自身前途的傻事一样。 余下的时间里,胡裴写信给去海辰道府祭祖的爹娘和弟弟,通知他们可以在大雪封道前回京,并且把海辰私盐案一事移交给司寇寮派去的小臣处理。 至海辰私盐一事被发现,胡裴就用鸿雁传书给胡云深,令他在当地帮忙暗中调查。 这会,季雪康这条大鱼落网,已经到了收网之际。 同时,避免地方官员狗急跳墙,得让父母尽快回京。 同夜,胡裴拿一纸太宰寮和司马寮的文书,秘密前往晁纲的府邸。 -------------------- 轩辕端:晁府,哼。 胡裴:病娇,休想。 ~~ 感谢【阿妍】,感谢【一看就知道了】的地雷,谢谢鼓励!!!!! 第76章 ================== 晁纲正坐在灯火下,心有凄然。 他想到儿子晁错还在西北浴血奋战,而大女儿在他的提醒下携女偷跑出城,却被太子轩辕端的人逮回去,被季雪康连累下狱。 白日的朝堂上,看似一切局势落定,但那闪烁寒芒的刀锋似乎没有停止转动。 那刀已经快要架在他的脖子上。 胡裴深夜前来就是为此事。 晁纲帮忙做了他的内应,给了季雪康最致命的一击,他自然要保下晁纲,何况此事还关联到晁错。 月黑风高,云遮星子。 晁府管家从后门迎进头戴帽兜的胡裴。 惊诧的他领胡裴一路穿廊过园,来到晁纲的书房。 深夜里,书房的灯还亮着。 晁纲不知道胡裴会来,乃至管家夜深来敲门都让老成持重的他吓一跳。 待管家说明来意,露出身后的客人,晁纲也是又惊又喜,同时心里有种果然的预感。 胡裴摘下帽兜后向晁纲行礼。 晁纲回过神,挥退管家,避开胡裴的礼,而后请他上座。 胡裴微微一笑,迎烛火,环视一圈晁纲的书房。 各处摆件上有珠玉佛器、乃至祖帝时期的名贵挂画。 他含笑,坐在下首,边道:“晁伯父这么晚还在书房,可是有什么难事?” 晁纲呵了声,紧锁的心境微微散开。 他亲自给胡裴煮水烹茶,缓缓道:“原本确实烦恼萦心,不过贤侄一来,老夫这心啊,定了。” 胡裴端起茶盏,笑道:“当年我和晁错相识,年里第一次收取晁府的礼节,单子上面有海辰道府葵香精盐一斗。为此,我好奇许久,直至日前才悟到答案。” 晁纲张了张嘴,旋即自嘲般笑了。在这年轻的太宰面前,他无法再端起架子。 “不瞒贤侄,当年我初次接触‘此事’(帮季雪康批传贩卖私盐的文录),便心中警世铃响。有些事利益太大,便是我背后的那几批人,一个不慎都会去分一杯羹。 咱们当过兵的人都懂些兵法,未雨绸缪,谋定而后动。 正所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摘自《孙子兵法》)。” 胡裴懂了他的意思。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当年晁纲多思了一招就有了海辰私盐一斗的礼单,预埋一颗子。 胡裴不解得是那时候晁纲这份礼单送得是胡云深还是自己呢? 如若晁纲送得是胡云深,当年胡云深还寻过晁纲,提醒他注意官声,行事不要太过。但事后,晁纲依然在帮季雪康做事。 胡裴大胆猜测:“当年晁错跨马游街,我当街激将,令晁伯父青睐有加?” “哈哈……”晁纲近日来的烦扰在这夜彻底散去。 【有此子相助,何愁?愁何啊?】 他颔首道,“不错。我未必能预知后事,但你的才智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乃至敬佩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洞察人心的本事。当时,我也是极其忐忑,还得了你父亲的提点,觉得你胡家可深交。 数年后,你在卧龙山下拜师季雪康。这才是我最大的定心丸。 事实证明,当年我的眼光很不错。不论是对我儿晁错,还是对我晁家,你的人品才学皆是极大的助力。” 胡裴半敛眸子,映在茶盏。他神色不明道:“晁伯父,胡裴可能要辜负你的信任。” 晁纲脸色微僵,不解得看他。 胡裴昂眸看去,张口道:“阿错他……喜欢我。” 晁纲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微喜到僵硬再到平静至沉静。 【这个节骨眼,你把这事捅出来,我能怎么样?顺局势答应你们?还是如何?】 他五味成杂地叹了口气:“金都里有关你和错儿的传闻早已甚嚣尘上。我和你父对此都默契得没有交流。你今日来真正的用意呢?” 胡裴抿了抿唇,颔首道:“太子轩辕端会对阿错不利,而伯父虽然已经递交指正季雪康勾结海辰道府批复贩卖私盐的呈折证据,但是,晁府里财帛显贵,伯父身后势力错杂,既有人脉牵连,又受了实利。” 晁纲张了张口,很快明白胡裴的意思。 【自己果然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的意思是太子嫉妒错儿得你青眼,他要拿我来威胁错儿,而拿下我的时机,就是这会?” 胡裴闻言,不知为何笑了下。 他抚了茶盏边沿,歉意道:“对不起,晁伯父。 以你的背景,身后的人先是轩辕凯,后是圣上,再来季雪康……如今,我不敢说我对晁府会产生的间接影响,光有你的人脉牵连,也是太子所想要。 除非,你放弃晁错,投诚太子。” 晁纲微愣,噗得笑出声。 【怎么?错儿就一定是站在太子的对立面吗?这个胡裴,还真是自信啊。】 他摇了摇头道:“你查得不错。我在关外被轩辕凯赏识,被他带回京都,受他恩惠最大。后来也是私心作祟,弃武从文,投了圣上的青眼。 实际上,圣上是想要利用我掌握轩辕凯铁甲军的内部情况。 后来,我挣扎在富贵和恩义之间,选了第三条道路,投了季雪康的门下成为圣上盯住季雪康的棋子。 令我最终从这蝇营狗苟里挣扎而出,做出改变得就是错儿。 他与你相交后,得了你的提点,大周兵儒联盟,没有儒胜过兵之说,也没有兵离开儒之意。 他选择了兵道,让我的心思从歪向正。 贤侄,我选择做个父亲,如你父一般。” 胡裴来时,其实也是摸不准晁纲的选择。 毕竟晁纲的背景太过复杂,其人心思也多狡诈。这会听到晁纲的选择,他就觉得没有白来。 “伯父既已作出选择,晚辈希望你收拾细软,于天亮城门开时就离开金都,前往西北与阿错汇合。 这是通关文书,上有太宰、司马寮的通关印鉴,地方道府无人敢拦你。 另外,这一份是‘司士寮晁司士前往三圣道府巡查司徒春祭派俸’的公文。” 晁纲接过胡裴从袖衫下抽出的两份文录。 一一翻开后,他看到里面都有六卿太宰章印、四辅章印,顿时说不出话。 他合上文书,压了压泛起的涩意。 【这个胡裴心思缜密、行事有章,既暂时护下晁府,又为晁府留下后路。 这一切都是看在错儿的面子。】 胡裴知道晁纲其人不仅有趣,更果敢有决断。【晁纲该知道怎么选择是最好。】 这会晁纲没有多话,朝胡裴颔首后,直接喊了守在门外的管家去喊“晁夫人收拾简单的细软”。他打算听从胡裴的计划,在清晨城门开启后就出城。 他无需去赌晁错是否真得会站在轩辕端的对立面,甚至去侥幸轩辕端会放过晁家,光是晁错一人独掌神鹤甲,就够令轩辕端这位新太子猜忌。 晁纲虽然做了决断,但真得不放心就这么离开金都。 折腾半生的家业从关外到金都,如今又从金都逃返关外,如何令人甘心啊? 胡裴心里自有晁纲得一门家谱。 他也分析过晁纲此人,这会道:“晁伯父带伯母直接去西北,至于晁府,一切交给我来看顾。 他日,西北妖兽平定,镇妖大元帅返归金都,正是晁伯父再次复起时。” 晁纲张了张嘴,压了下心里那种想回又不想再回的想法。 他不回来,晁错却是要回来。 【那小子若真是看中胡裴,不仅有的苦头吃,还不一定肯放手。这得想个办法啊。必须让夫人把文竹姑娘带上,人家姑娘也是清白之身,当年被晁错看了身子就一直在家里当个侍女伺候夫人,如今带她去西北,正好让两人成家,断了晁错那一根筋的断袖想法。 何况,胡裴若斗不过轩辕端,必是轩辕端的笼中鸟啊。】 【至于金都得这份家业,若能留下最好,给臭小子日后回金都有个落脚处。】 瞬息之间,晁纲已思虑过一翻。 他朝胡裴行礼:“多谢贤侄。年末,你父在外祭祖归来,替我问候一声。” 同时,因为想着给晁错牵红线,心有愧意得他从书房暗屉里取出一枚金字令牌递给胡裴。 胡裴看着这枚令牌有些眼熟。 当年晁错曾在身上挂过一段时间,尤其是去良宵楼时,那魁母似乎也特别在意晁错腰间的令牌。 晁纲已经道:“我离开轩辕凯,投入圣上的门下。圣上为安抚我,令我掌管当年外嫁南蜀道府的先帝长公主名下得一些产业,这是鹤鸣台的掌事令牌,背后牵涉良宵楼等,属于圣上在暗处的产业。如今,我要离开西北,这令牌于我已无用,就交给你吧,兴许来日能有用。” 胡裴接过令牌,闻言颔首,拱手道:“伯父珍重。” 在晁纲的相送下,胡裴出了晁府。 他的身影埋进黑夜,背后的晁府也陷入悄声的忙乱里。 ** 次日,胡裴通过盯梢的鸟儿,收到晁纲带妻子离开金都的消息,随行还有一名叫文竹的姑娘。 晁纲离去前很绝,他给三个外嫁的女儿都送了绝亲书,连牢狱里的长女晁敏都有一份。 胡裴沉色听着鸟儿的汇报,朝沿路护送两夫妻的鸿雁分别下了命令“传信给晁错知晓,他会派人接应晁纲夫妇。”“你就盯着晁纲夫妇出寒雪关,沿途若有危险,召集鸟群相助。” 【以我如今修炼出的实力,应该是能应付一二猛禽反噬。】 “嘎……”【是,主人。】 两只鸿雁得令后又贪吃了胡裴一丝妖力,振翅而去 胡裴有了狐体化形后,驱使鸟兽的本事比以前更厉害。 他做完这些后没有直接进大金宫,而是去了宫外墙垣下的司寇寮。 明日才是大朝会,今日百官各自上寮。 他一直等到司寇宁啸前来上寮。 大清早,宁啸就已经受了一顿女婿的气,再看胡家人的胡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胡府分家后,二房和三房也好过一阵,但是没有了胡云深的掌舵,二房的子女好得好、差得差,如女婿胡棠这样,越发不像样。 三房胡云岫这种三不管的懒人教出来的子女都比二房的胡云知要好太多。 宁啸作为大司寇,女儿嫁得不如意很是自责,被同僚在暗地里笑话,还得硬头皮替那个混账女婿擦屁股,说起来都是郁气。有时候,他都想悄无声息干掉这个女婿。 这会,他见到胡裴就没好脸色,预知了他的来意。 【除见季雪康外,若坊间传闻是真,说不定还是为季雪康的第四房少妻,镇妖大元帅的长姐而来。】 胡裴见宁啸的神色不好,心下微有了然。 以前的宁啸还不至于同这司寇衙一般脸面逡黑,如今却是融为一体,足见生活不如意对人的影响之大。 他开门见山道:“宁大人,我想见季先生。” 宁啸冷笑了声,直接拒绝:“太子殿下有吩咐,倘若你是要见季雪康和晁敏,那就去天机宫寻他。我不会替你开这道门。” 胡裴心下微沉。 【轩辕端果然算计到位。】 但是,胡裴前来也是有底气:“宁大人,胡府二房的事,我帮你解决,你让我见他们二人一面。”【事情紧急,唯有釜底抽薪,动用狐族的力量,达成目的。】 宁啸闻言就气。【大清早,这些胡家人就弄得人不痛快。】 他恨声道:“当年若不是因为你的名声,我不会选择胡家嫁女。胡裴,如今你又有什么办法让一个烂赌鬼回心转意,还能善待我的女儿?” 他说着拍了拍手,有两位百司拖着一个烂醉的男人进堂。 百司也不敢真把手里的胡棠怎么样。 清晨这人就倒在鹤鸣台外,被巡逻百司瞧见后带回来交给宁啸。 现下,两人把胡棠扔在椅子上,就告退离开。 胡棠一身熏臭,从椅子上慢慢地滑到地上,嘴里咕叨“再来,再喝……” 胡裴迎着宁啸的冷笑,上前蹲在胡棠的面前,闻着那糟糕的味道,忍下了。 他旋手一指点在胡棠的太阳穴,以灵力迫使他睁开眼,另一手拂过他的周身,用狐族特有的灵光术清理胡棠一身的脏污熏臭。 胡棠一个激灵醒来,本想破口大骂,在看到胡裴泛红的双瞳时呆滞。 他好似一下子被注入了什么清神明智的良药,盯在胡裴开合无声的嘴巴,喃喃道:“九弟,我知道了。” 胡裴起身退开几步,胡棠爬起来后嫌弃地扯了下自身的衣衫。 宁啸蹙眉看着这两兄弟搞鬼,不知道胡裴在搞什么。 直到胡棠上前行礼,宁啸都有点回不过神。 胡棠恭恭敬敬,谦逊有礼般道:“宁大人,岳父,棠让你担忧了。我这就去巡视狱衙。晚间,我会回府好好和馨儿用膳。”说完,他朝宁啸极为端正的躬身行礼,而后挺直脊背堂堂正正地离开了大厅。 他这前后的变化从精神上瞧来似换了个人,又有当年胡棠初来拜见宁啸时的清朗模样。 宁啸眨眼回过神。 他看向目送胡棠离开的胡裴,又惊又怒道:“若你能早使他变好,为何不早点做?你一个修道人,多得是办法吧?” 胡裴张了张口,【这要怎么说如今自己不是人,才能利用狐族的魅惑术趋人向善。】 他便道:“修道有序,倘若一开始就会,如何在关键时刻利用他来与宁大人谈交易呢?” 宁啸不知他话里是玩笑多还是真如此,总之是气得直接摆手,指向胡裴道:“不愧有狐狸之称的灵均公子,走吧。” 他转身带路。 【女儿宁馨儿能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胡棠若能就此改好,再给他一次机会又何妨?两人若能真心和睦,父母心有安稳。但愿,这次他不会让女儿和自己失望吧。】 胡裴通过宁啸,见到了季雪康。 他来见季雪康的目的只有一个:劝他伏法,以保季府全员。 季雪康一身白内衫已染污秽,还算周正的形象在听到狱门开启时,昂起彻夜不眠的灰淡脸色和目光,迎向进入囚牢的胡裴。 狼狈的他看到这个衣冠楚楚的弟子,嗤讽得笑了声。 胡裴看到相隔一夜就似染了满头白霜的先生,什么都没有说。 他从随身的玉扣储物器里取出只食盒,搁置在牢房的桌面。从中取出一盏茶,两只杯并一叠糕点。 季雪康强撑着扶墙起来。 他已经老了,经此一夜,老得更快。他蹒跚坐到桌前,看着年轻的胡裴入座沏茶,看着桌面上当初卧龙山下长亭里的茶点配置……一时间老泪纵横。 他含着不明朗的笑,接过胡裴递来的茶盏,吹拂后轻抿了口。 茶水烫热,驱除深秋时节司寇牢狱里迫人窒息的寒凉,以至于令他舒畅地喟叹了声:“好。” 胡裴又取出一套笔墨,放在桌面,缓缓道:“先生,弟子来替她求请一份和离书。” 季雪康有想过胡裴的来意,奚落、怒骂,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宣示他的成功……没料到他为一个无关的女人前来。 他呆了下,旋即明白了。【晁敏不重要,但晁敏关联得是晁错这个弟弟。】 “呵呵,裴儿。以你如今的官位,该知道处在这样的位置,走一步尚且深思熟虑,未落子必三思,何况是已落的子。 倘若你要老夫写和离书救下晁敏,一并把老夫救出去,老夫知道以你如今的能力做得到这事。 当初老夫娶她就是看中晁纲的机敏,以及他无足轻重的官位。 老夫把晁错送入军中,埋得就是一颗长远可用的子。 你瞧,老夫用晁敏钓了晁纲,又用晁错钓了你。 倘若不救老夫,她就为老夫殉葬吧。” 胡裴暗吸口气,缓了心绪。 为说服他,适时掌握季雪康情绪的变化。 胡裴再给季雪康沏茶,缓而慢道:“先生,季府满门你都不管了吗?府中金银珍宝堆积如山,你都不打算让子孙享受一些吗?” 季雪康端茶的双手抖了下,茶水溢出杯子,扑洒在桌面。 他懊恼地搁下茶盏,冷笑道:“以大周律法,五官权职以上的官员私批官文,乃是死罪。倘若六卿之上,祸及家人。”对上胡裴暗含慈悲的神色,他半真半假道,“裴儿,先生从未忘记这些。” 胡裴盯入季雪康微湿的眼眶,轻轻地颔首。 他起身道:“此杯以茶代酒,敬先生当年卧龙山下的知遇之恩。” 季雪康颤着手端起茶盏,心防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如若一切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去下这颗棋子。 仅为钓一世名,却显露满身污。论卧龙山下的决定,又扯出当年私批官文得一念之差。当年种种,早已分辨不清。 他看着胡裴携满身清辉离去,看着空落的牢狱,看着桌面上的数张白纸,盖了百司印鉴……一切都好似回到任为大周太宰的第二年,那个寒冻夜……窗外冷风呼啸,满箱金银被搁置在桌案,旁边是一张海辰道府的通关文书……踌躇难断的时刻,他看着满室清寒……就这样盖下太宰印鉴。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清辉隐,沾染满身污。 ** 胡裴离开季雪康的牢房,穿过一众关押季府其余人的大牢,耳闻他们声声喊冤枉,心里多有不适。 到一处独立关押的牢前,他看到牢里衣冠完整的妇人搂抱一个十岁左右的童子。这就是晁敏和她女扮男装的女儿,本打算逃出金都,却被轩辕端追回来。 她们是晁错的长姐和外甥女。 胡裴没有多做停留,迎着晁敏平静的目光,微微颔首后离开了天牢。 他的身后,女童悄声问母亲:“阿娘,他是谁?” 晁敏抚了抚女儿的额发,“他是能救我们的人。” ** 胡裴没有去上寮,该交待的事都让蔡子衿和百源去办。 他回到胡府,去了没有主人的季暮云的院子。迎着侍女好奇的目光,胡裴转了圈又回了玉芝院。 直至鸿雁的小弟来传信“晁纲已经顺利离开金都”,他才彻底松了心神。 午膳后不久,宫里就来人到胡府。 胡裴看着雷鸮、轩辕端的近侍以及翼北带的虎贲军,不由微笑了下。 雷鸮是宫侍,面白无须,阻拦了翼北一来就想动手的行为。 他朝胡裴有礼道:“太宰大人,太子殿下有请。” 胡裴没有立即动身,细思了下排布的局面。 【挺过今夜,明日的大朝会后,轩辕端就扣不住人。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进宫,避开今夜。】 雷鸮依旧恭敬得立在胡裴面前,伸手作请:“太宰大人,请不要为难庶,殿下请您到天机宫不过是详谈新政要事。” 胡裴压了压眼角。 【这轩辕端还真是会拿人软肋。】 他抚了抚一身太宰官服的袍摆,携满室明光步出大堂,随雷鸮和一脸不爽的翼北出了胡府,上了马车,向大金宫去。 外廷入天机宫的宫道上,胡裴凝眸向远方的乾宁大殿的宫角,沉张脸看向远处被虎贲军挡下的蔡子衿和百源。 他朝雷鸮道:“太子这是何意?” 雷鸮示意他的下属前去,令虎贲军放开蔡子衿和百源。 “估计是什么误会,胡大人不必担忧。” 胡裴眯了眯眸,看着两人跑步而来。 蔡子衿蹙紧细长好看的柳眉,看着一身官服的胡裴,急急道:“大人……” 胡裴摆了摆手,朝两人笑道:“明日就是大朝会,新政分两地进行,切勿耽误金都这边的进度。” 蔡子衿张了张口,在百源的阻止下重重地点头。 两人目送胡裴被雷鸮等人带上去天机宫的宫道。 轩辕端就站在天机宫旁的卜耀阁外的汉白石宫廊前,微笑地看向那一袭红宽边黑底绣云纹的官袍前来。 他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一直对自己说:一年一年又一年,终会有一天,独身屹立在这大金宫的众人之上,迎娶那最招人心眼的裴郎。” 此时此刻,他可以对自己说:【裴郎,我做到了。】 胡裴立在轩辕端的面前,看着他伸来的手,疲倦地叹息了声。他侧身绕过他,推开了卜耀阁的大门。 九扇门,除中门最大外,两侧各有四扇两开小门。 入阁内后,胡裴环顾四周,锦榻、桌椅、摆件、用具,五脏俱全。 即使这里发生过秽乱不堪之事,这地方依然还是好地方。 轩辕端挥退雷鸮、翼北等人,随他入阁。 他缓缓笑道:“自你十一岁入宫为官,至如今十三载,几乎有大半的时间经过此阁,却从未进来过吧?” 胡裴颔首,站去靠榻的位置。 处在这个位置,从西开窗格望去,果然能见到天机宫外宫道上的白石廊柱。只是距离较远,若阁楼内的人不大声呼喊,对面的人一般听不到。 轩辕端在这里也回忆起了不好的事。 他就是在那白廊柱下胡裴经常经过的地方发现卜耀阁里的异常,进而发现轩辕月和轩辕夏之事,才有因势利导,利用轩辕夏布局,以轩辕月的妒心和谋算利害关系而杀了轩辕夏。 轩辕端还把自己当饵搭进去,以考较胡裴的心意。 “那时候,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用自身为饵,钓出轩辕月。裴郎,你是站在我这边。” 胡裴想说那就是个误会。 若不是雷冥尊这不靠谱的师尊搅局,不至于让这局里的轩辕端成为最大的赢家。 他坐在靠榻上,拉直了腿,连看都没看轩辕端一眼,目光从那西开的地方望出去。【倘若当年的轩辕夏呼救,自己会救他吗?倘若他没有因不纯的心思靠近,自己会为他做什么吗?】 胡裴撩了撩眼皮,轻叹口气道:“没有谁必须为别人的人生负责。” 轩辕端猛地出手,钳住胡裴的下颚,迫使他看来。 他瞪进胡裴的眼睛,压制怒火道:“你在为他可怜,还是恨我不择手段?又或者你明明身在局中却没有做出善人之举而觉得亏欠?” 胡裴用了下力,从他的钳制中挣脱。 他撇开眸光,淡色道:“我没说是谁,但你我不约而同想到他。说明在你心里也是存了杆秤。你带我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轩辕端压抑脾性,拂袖坐在他的旁边,要笑不笑道:“晁纲今日没有上寮,人也不在府里。你去了司寇寮,见了季雪康。” 胡裴颔首,没有争辩。 轩辕端侧身,想搭上胡裴的肩,被他一个落肩给抖了下去。 他抿了抿唇,气歪了脖子,阴戾道:“你猜孤的人追得上他夫妇二人吗?” 胡裴闭眼,平静地道:“你是太子,轩辕姓氏,大周的疆土本该由你来守。” 轩辕端冷呵了声,“为了晁错,你还真是能说会道啊。晁纲夫妇二人跑了又如何,他的三个女儿还在金都,晁敏更是在牢房。胡裴,你能救下几个?” “我不需要救。难道为了几个不在局势里的女人,你连太子的颜面都不要了吗?”胡裴这才转眸看向他。果然如所想一般,面目可憎。 爱一个人疼祂入骨,厌一个人连看一眼都觉得难受。 轩辕端出手就是一推,把人压在靠榻上。 他瞪入胡裴的眼睛,抚着他微蹙的眉间,似怨似祈般道:“裴郎,你再看看我。我没有你想得不堪,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站在高处。如你这般的人,我若不在高处,如何守得住你、留得住你?” 他迎着胡裴的好颜色,又缓缓吟道:“彼有美人兮,见之不忘。我心吟之,如酌如酿。与江山顾之,吾独爱美人。裴郎,你就是我的高山白雪、梦里所求,我心慕你啊,裴郎。” 胡裴抓住了他不安分的手,用力一扯掰,反扣到轩辕端的背后。 轩辕端被这大力的举动弄疼了,发出了一声闷哼。他低估了胡裴的武力程度。 胡裴昂起漂亮的下颚,目光里闪烁星点流光。 他脚尖一勾,就轻松地把轩辕端给翻到身下。他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欲念在慢慢地悄然升起、那目光里还充盈了鼓励和期待。 胡裴冷静地松开手,从他身上下去,继续坐在靠榻上。 轩辕端微微松了口气,看着胡裴纤长的背影,又怜爱又是痛苦。 他喃喃道:“为什么他可以,我却不行?我从未伤害过裴郎,甚至爱你入骨。” 胡裴闭了闭眼,抚了抚额头。 他看向斜阳从西开的窗棱照进来,拉升出如剑般的大小。 “人心如这窗,开了多大的口就能融入多大的光。殿下,我的心也不过是普通人这般大。你去金都的大街上看看,多少人忙于日常琐碎,哪里有多少心思顾这又思那。” “裴郎,我在与你谈情说爱。”轩辕端从下昂上,瞪大眼,颇有几分不可理喻。 胡裴半垂头,微微一笑。 他道:“我在与你谈人世情理。”他要起身,又被身后的人拉拽住。 胡裴没法,只能连带把他拉起来站直。 如今是灵狐化形,他的力量远比附体人类时的胡裴要大得多。 轩辕端探手就要来抱,胡裴不疾不徐地后退一步,冷静而清醒地注视他。 轩辕端几近要被他这样的冷静折磨到疯狂。 他握拳再松,咬牙切齿道:“裴郎,孤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意与孤在一起?” 胡裴耳闻他称呼的变化,心里已经有数。 他淡定的摇头,直白道:“太子与臣子之间既不是朋友,也绝无私情。” “呵……”轩辕端几近被雷劈中般。 在西北时,晁错死而复生开始,胡裴就已经把道划分清明。 “竟是孤一厢情愿,总想能翻盘为胜,赢得你的青睐。裴郎啊裴郎,你的心当真是铁做不成?” 胡裴再次摇头,如常道:“太子殿下与臣是各取所需,利益置换。从前是,今日是,将来或许也是。” 轩辕端咬牙,目光痴狂:“如若孤不愿呢,一定要得到你呢?” “你,做不到。”胡裴没有说什么何苦来哉,他神色平常,探手间灵力涌动,屈指就用灵力捆缚住轩辕端。 轩辕端从狂怒到诧异至平静,闭眼呵了声。 “你不是修真人士。倘若你是,你不可能对毫无杀意的凡人动手。倘若你是,你更不可能救下晁错。 顺天应道才是修士所该做。什么逆天而行,只会祸乱天下民生。 胡裴,你、不、是、人。” 胡裴微有诧异,旋手收回缠绕轩辕端身体的灵光束缚。 他看着这般聪慧知世的轩辕端,竟有种时不予他的可惜。 轩辕端见他解开灵光束缚,逼近一步道:“小别庄里,晓山青道长说了黄仙是妖。那你呢?她是你的侍女,而不是你的女人,你还是她的主子。 我把你从头到脚都查过,当年胡大夫人生得明明是死胎,就是替她接生的产婆都被事后用银封口。 所以,你究竟是谁,你的血为什么可以救晁错?” 胡裴凝眸,淡笑道:“你对西大陆的知识还是太过匮乏。 修真界的灵力可以做成很多事,包括拉扯晁错的魂魄不离体,重新令他活过来。至于血,我既是修士,血中就会蕴含灵力。 西大陆有一种邪修,专门用修士的血肉来炼制丹药提升修为。 轩辕端,我确实要承认你的智慧和聪颖。 但是,这个世界大到你想象不到。 如果,兽潮发生时,便是现在吧,你若还在西北就好了。 你可以亲眼看看,你所站立的土地,到底在面临什么。” -------------------- 宁馨儿:烂黄瓜回头是岸,本小姐有才有貌、有金有银,稀罕? 胡裴:嫂嫂好好备考,来日仕途必有一席。 ** 轩辕端:别踢我出局,别踢我出局。 南岸:放心吧。出局是必然,保持全身而退才是高端操作。 晁错:求个志得意满。 南岸:竹林一夜如何? 晁错:可! 第77章 ================== 西北,月罗山脉。 西大陆第一大门派,清宁宗派出的剑修各自分散为五十个小队,每一人领四十名荷卿派剑士,再有百人天机宗弟子,另有二千名神鹤甲军士,以西陆阵法基点的方式防御在沿内海和月罗山脉间的峭壁悬崖。 晓山青来到西北后,加入晁错这支队伍,防守在月罗山阙。 他和同门一起联手对抗了雪狼王妖的进攻,也发现对方是一名金丹期的狼妖,带领几名筑基期的妖精,领一至三阶的妖兽作乱。 金丹狼妖狡诈。 清宁宗的剑修们结剑阵可以防住他,但是狼妖驱使其它筑基期妖精带领各阶妖兽沿狭长的内海线稀稀拉拉的进攻,导致己方修士也得分兵防守。 晁错与兽潮打过几轮后,知道背后的雪狼王妖奸猾异常。 他心里有了个诱敌出洞、擒贼先擒王的想法。 晁错按雪狼王妖出动兽潮对付大周的策略,相应把清宁宗和荷卿派的人分散在月罗山脉抵挡妖兽的进攻。在月罗山阙里,他利用当初的雪狼王阿雪的尸身,诱使雪狼王妖现身。 狼族实行一夫一妻制。 雪狼王妖为了给妻子阿雪报仇,抢回尸身,他必定会出现在月罗山阙的栅墙前。 凛冬时,风雪正急,雪狼妖王也在等春季的到来。 晁错这方也在等冰雪融化,给他最后一击。 ** 金都,大金宫。 胡裴坐在卜耀阁的桌子前,看着夜幕降临,身边的这太子还不肯放人离去。 轩辕端令雷鸮上晚膳,同时,他等来江浔的汇报“没有抓到晁纲夫妇”。 轩辕端看着自顾开始用膳的胡裴,深吸口气,朝江浔直接下令:“让你的人一直追到月罗山阙,如若到了月罗山阙还没有把人抓住,那你的人全部去刺杀晁错。 倘若这件事都完不成,你就不用回来见欧阳玉华和玉浔了。” 江浔的目光轻闪,躬身应诺后,退出卜耀阁。 胡裴动筷的手依旧不停,慢慢地道:“你还真是……呵,狄赓帝利用轩辕夏牵制暗寮卫之首詹阳,如今轮到你利用妻子和他人的孩子牵制一个江湖人,不愧为父子。” 轩辕端抽搐了额角,阴沉沉道:“难道他们二人给我耻辱,我不加以利用还要送他们阖家团圆不成?” 胡裴觉出牛头不对马尾的话意,说不清。 他自顾用了点晚膳,就接着喝茶。 轩辕端都气饱了,看他这般闲情自在,委实有点气不顺。 “此前,你一直不让我动晁错,如今我派人出去,你怎么一声不吭?” 胡裴扬眉,眸光映着烛火,如月坠海,缓缓笑道:“我说过,你做不到。 不说他现在是镇妖大元帅,身边亲卫无数。 你的江湖客去了西北都要被那里的情况震惊,但凡有血性之人,都不会在此时去动晁家。 他现在守护得是整个大周百姓。 退一万步说,你的人真想杀晁错,修真界和荷卿派的人都在。 修士的能力是你所想象不到,一只蚂蚁永远看不见苍鹰所能见到的视野。 太子殿下,你会失败,导致你失败得不是你的智慧和城府,是时势。 天时、地利、人和,你缺了最重要的一样。” 轩辕端猛地站起来,双手压在桌面,居高俯看胡裴,咬牙道:“我不信。难道轩辕凌天和轩辕五真得要立轩辕姬为帝?凭什么?” 胡裴深吸口气,静静地凝望他。 “因为他们俩人才是轩辕祖制留在金都的正统,你的父皇是先帝外嫁南蜀道府长公主的幺子,从外被抱回金都。论及血统,没有比那两人更名正言顺了。 倘若此事被宣告天下,百官、名士、便是天下百姓都不会承认狄赓帝的正统。 如若狄赓帝这一支可以成正,往年被下放地方的宣袁又为何不可以? 这就是狄赓帝的担忧,他建立西寮卫所灭尽宣袁的真正理由,除了怕他们造反,也怕他自身的秘密被暴露后引起‘变制’。” 胡裴见轩辕端被震住,暗松了口气。 他继续道:“新政第一条就是改革小学,增设符课。 天地间的灵力变化,导致人间格局在变。 如若你单纯想要权势、想要站得更高,太保之位比帝王之位更适合你。” 【以轩辕姬的性子为帝,不过是占据那象征意义的位置。 对于修士而言,她骨子里的道途不会消失。】 轩辕端一下子坐在凳子上,捏紧桌面上的酒杯。 他喃喃自问道:“我当真是一只蚂蚁,还不是一只正统的蚂蚁?” 胡裴刚刚的话里不自觉带上狐族魅惑的暗示,令心有偏颇的轩辕端很容易受到影响。 他有些怜悯轩辕端,拿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满。 “太子殿下,你也是有优点。比方,这种时候,你都很冷静。” 胡裴拿起酒杯,碰了下他的杯子,昂头一口喝尽。 酒味清冽,入喉爽滑。不呛,确为好酒。 又道:“对话远比战争,有利于天下。” 轩辕端毫无意义地笑了下,举起杯子昂头灌入喉。 他舔了舔唇,哭笑不得、扭张脸道:“你凭借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就想说服我放弃皇位?可以, 裴郎。我曾说过爱美人胜过这天下;我也说过江山若在手,才能同美人一较高下。 如今,我离登峰造极一步之遥。 你若顺了我意,告诉我,你是谁。为你,我可以把那位置让给轩辕姬。” 胡裴摇了摇头,直白道:“你守不住。不信,你且看明日。” 轩辕端闻言,敛去诧异,半垂着头思索胡裴的话。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坐,直至宫门落钥,明月悬空。 轩辕端的本意不是如此,但是他知道自己动不了胡裴,除非招揽到可以对付他的修士。 后半夜,蜡炬成干如山叠浪。 天,渐至微明。 胡裴坐在窗口,吸收了大半夜的月华,精神不仅没有萎靡,还更显风姿仙雅。 轩辕端就这样坐了一夜,一瞬不瞬得盯了胡裴一夜。 他看着胡裴的脸和周身入沐灵光,盯的眼睛发涩,都舍不得移开。 在太子位,他有一千种不堪的方式留下他,便是这一夜,他也可以像曾经在腾龙阁偏殿用熏香药倒他后为所欲为。 然而,那夜他什么都没做,这一夜也依然如此。 轩辕端此人对人阴狠,唯独对胡裴留有底线和耐心,以及原则。 当年,轩辕夏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摇摆不定。 他跟大皇子轩辕霄是有过爱的。 但是,轩辕霄厌弃了他,才令轩辕夏为自保,入了轩辕月的壶。 这些纠纠葛葛,处在角落的轩辕端都看到了。 他也思考过轩辕夏为什么这么容易入壶? 如今,面对胡裴,他不想那惊鸿一瞥的乐尼大寺后山上的圣洁身影沾染上如同轩辕夏般的污秽。 【胡裴,他该是圣洁如高山白雪,不可亵渎。但是,真得好想要他啊,藏起来不被旁人所见,如获珍宝,唯于自己欣赏。】 在这摇摆不定的思绪里,昏沉的轩辕端迎来了雷鸮的声音。 雷鸮恭敬而小声道:“殿下,金都城蔓延了成片的灯火,几近如白昼。 几乎所有的女子都举火把上街,她们知道今晨是大朝会,都去胡府迎胡大人。 她们说要陪胡大人上朝,共迎新政。” 轩辕端一夜未眠,有些迟滞的脑袋嗡了声。 他看向在窗下起身的胡裴,目光穿过他后迎向外面的天空。 这个时间确实比往日要亮得多,说明宫外真得有大量的火把照亮了天空。 他不由自主笑出声:“这就是你说的依仗?裴郎啊裴郎,你总是能给我与众不同的感受。” 胡裴指尖的灵光流过周身,打理了下。 他绕过室内的摆件、圆桌,迎着雷鸮畏惧的目光,头也不回地出了卜耀阁。 轩辕端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入室的翼北、低头的雷鸮,闭了闭眼,苦笑道:“他说的对,我赢不过他。翼北,当日警告你得那句话,如今要奉还给我自己用了。” 【有些人,即使他不算完人,但依然是让人仰望的存在。 胡裴,他就是你仰望到追不上的人。 这样的人,你放在心上,只会令你自己痛苦。】 翼北不解地看着权势一身的太子,直接道:“胡使臣不答应殿下?若是在我们西北,一向是以强服众。他不答应,殿下打到他服。” 【以殿下的财富、地位,这世间还有什么可以不服从他? 若真有,那就拿军队踏平,杀到对方服。】 轩辕端呵了声,摇了摇头道:“他比你我站得高,看得远,强过我们太多了。不是我打服他,是他说服了我。 走吧,如若我还有什么可以在他面前骄傲,那就是支持他完成新政。” ** 胡裴在宫门开启的第一时间离开大金宫,快速回了胡府。 在胡林、北掬、乃至所有胡府侍女侍者的惊讶目光下,他回玉芝院洗个脸,又理了理衣袍。 最后,他堂堂正正从胡府走出去。 面临以蔡子衿、胡芸翎为首得众多年龄不等的女子,胡裴是有些哭笑不得的。 他在大小姑娘们、还有陪伴女子而来的男子们有礼有节的簇拥下,缓缓地向大金宫走去。 这一刻,胡裴心道:【如若还是在白狐出现时、当初立下的志向,以‘目的’来说更合适。 这般被世人所需要的胡府九少爷,不知道他的魂魄能不能留在这世间、留在胡九的身体里面? 然而,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份人世拉扯,自己也已经回到狐体。】 胡裴随众人的陪伴,一路含笑走到大金宫的宫门前。 他回首向众多女子和男子拱手行礼,微微一笑,风华无限。 随后,他携蔡子衿步入大金宫。 余下胡芸翎带人主持这大帮人的纪律。 众多女子和路人挡住了百官入宫道,虎贲军瞧这些大小姑娘们都有些束手无措,只能鸣锣开道,示意大家退退。 胡芸翎是这事件的小头头之一,示意人群里的人开始高声喊“大家有序退开道,让百官入朝,准时开朝。勿要拥挤踩踏,小心避让。” 百官在这样熙攘难得一见的场景里拥挤而出,摆正官帽,疾步去上朝。 他们委实被这阵仗给震撼。 入了大金宫后,他们沿路高语,多说“为官不易啊,这般得百姓拥戴,真是十分动人心。” 三公太师、太傅在各自的府邸里听到今晨的变动,纷纷赶着最后的时间往大朝会来。 百姓夹道欢呼,如逢喜事。 有人高声喊:“霍太师,欧阳太傅,多谢大人们为我们百姓谋计,为女子为官开道。” 这时候,此起彼伏的女子高声唱道:“天有神人入世间,天生灵,地则钧,公子灵均世无双,为民谋福,为女计利,吾等百姓谢狄年,共享太平、共求千秋,歌大周,颂万载,绵延福祉求万年。” 面对百姓的拥戴和谢意,年过花甲的霍无东和欧阳聿怀在对视间颇有些老泪纵横。 为官者为民,求得不就是个为民谋福、开盛世太平。 ** 大朝会上,狄赓帝在云荣大妃的搀扶下出来。 他听到宫侍汇报外面的歌谣,竟也湿了眼眶。 【千秋万载,福祉万年。 这不就是一个皇朝建立之初最想要达成的目标吗? 百姓都在夹道讴歌,为君为官者,岂能辜负?】 他看向庙堂之下的胡裴以及百官,乃至太子轩辕端,示意宫侍直接宣读新政的举措。 宫侍也被宫外传来的声音震撼。 金都城里,百姓的声音可以从城中传入大金宫,可见她们的心声有多强烈。 这是有生之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场景。 狄赓帝示意宫侍赶紧宣召。 胡裴待宫侍把圣旨宣读完后,建议狄赓帝和云荣大妃、太子一起前往西华门城墙上,再次宣读给百姓所知,以昭示大周王朝自建国之初就秉持的“乾宁”之志。 狄赓帝同意了他的提议,直接借云荣大妃的力量站起来,令宫侍备轿。 伴随百官的拥戴,狄赓帝和云荣大妃在前,太子在中间,胡裴和三公并列,百官在后,一起去往西华门的城头上。 众人居高看向城楼下密密麻麻的百姓,其中女子最多,老中少各个年龄段,多不胜数。 狄赓帝示意段锦珍肃静百姓,令宫侍把女子结业再嫁的新政高声宣读。 宫侍:“奉天承运,朕感念大周女子为官不易、求官无门。 遂女子能入国学者,于十五后议亲,于十七岁结业后再行定夺嫁娶之事,可婚嫁之年龄限在十八岁以后。 如在小学结业者,同国学女子般议亲、定婚嫁。 具体章程,详见六卿事寮议定公文,钦此。” 一时间,段锦珍派下去的虎贲军把圣旨再次大声宣读三遍。 比起男子的懵圈,聪慧的女子在胡芸翎带来的人的安排下已经高声欢呼。 “万岁,大周万岁万万岁……” 兴奋是会传染。 有一就有二,一时之间,城楼下的百姓们都高声欢呼起来。 胡裴打趣地看着这一幕,或许楼下的男子都不太理解女子晚嫁有什么好,但是吃过这个苦的女子们肯定能懂。 便是以他的目力,看到不少年龄略大的女子在人群里又哭又笑。 狄赓帝攒足力气,在人声鼎沸里朝身旁的轩辕端和胡裴道:“好,太子,你做得很好。裴卿,好。” 在这番阵仗里,为官者都有不同的感悟。 何况,身为太子的轩辕端,在狄赓帝和云荣母妃离去后,拉住胡裴的衣袖,如微醺般道:“裴郎,你总是令人痴迷,兴许……你是对的。” 胡裴的回答是直接拽回衣袖,忙着回太宰寮处理政务。 ** 月余后,大周新政的声音就经各道府的商人传遍大周各地。 伴随新政声音下到地方,儒门巡视府也在胡裴的指挥下筹建起来。 欧阳玉壶等夫子,以及新生代的宇岚等博学之人,都被胡裴组建在一块。 经由太傅欧阳聿怀和太史大人联合指导,分批分组把这些夫子、博学生派去大周四十五道府宣扬新政。他们还要督查地方小学、大学的学制等情况,组建各学衙的符学课程,设立符学品阶、建立符坊等。 新政的顺利推行,胡裴之名响彻大周各地。 同朝的众多官员之名也一并被世人所知。 话拉远点。 狄赓晚年,在史册上出现众多有名的官员被世人津津乐道,如女子为官、后官位至六卿太宰的蔡子衿;逢国子大考,脱颖而出的宁馨儿,后官至大司寇,掌国事刑狱;如司徒大人宓皦,司士大人胡阳,乃至后期的太史大人宇岚等等…… ** 冬雪如鹅毛,又是一春秋。 季雪康处在天牢,耳闻众多人在讴歌胡裴之名。 他阖目靠在墙头,再睁开时去到桌前,提笔写了下数张和离书和断亲书。 随后,他畏罪自尽。 自此后,世人再也不闻季雪康此人。 晁敏带女儿从牢里出来,一眼瞧见那袭太宰官袍。 不同于在夫君季雪康的身上,这袭官袍在胡裴的身上,更显儒门风华义气。 她带女儿向胡裴道谢,随后由胡裴护送回晁家。 胡裴漫步在回胡府的街道上,国民见他就行礼,动物见他吠喵几声,飞禽见他叽叽喳喳,唱着近日人类耳熟能详的童谣。 他面含微笑、目不斜视,没有姑娘会再向他投掷果子香帕荷包,无人会上前打扰他。 一个人的地位够高、声誉够大、影响力足够时,得到得是人们的敬畏和尊重,而不是单纯疯乱的喜爱。 因为他值得被人敬爱在心,而不是被疯狂的打扰。 他也有足够的德行去匹配这份荣耀。 胡裴缓步而行,直至一袭白衫从天而降。 来人手持一把灵光沾沾的长剑,横亘在胡裴的道前。此人的眉目十分清雅,但目中有难以揣测的肃杀。 他磁性的嗓音清冷道:“阿弟,和我回去吧。” -------------------- 第78章 ================== 闪烁灵光的宝剑拦道。 胡裴还没动作,旁边的百姓就蜂拥而来,把挡路的白衣男子团团围住。 趁人头涌动,胡裴淡定地转身而去,经巷道往偏僻处快步行去。 他的脑子里在思索那人是谁,徒步间空间置换,再次定睛看去,人已是身处在城东郊外的翠竹林。 风过竹林,沙沙有声。黄叶飘零,卷来肃杀冷意。 胡裴转身,果真是那白衣冷目的持剑男子搞的鬼。 从来人的目光里,胡裴看出些许端倪。 【他,不是人类。】 男子抱胸而立,一双狭长的狐眸轻眯,睨着胡裴道:“阿弟,既已魂归狐体,为何不愿归家?” 胡裴的脑子里电光火闪,想起某一夜雷冥尊劝诫他魂归狐体时说起狐族的情况。 其中,他的狐族身体是妖族二王子,其上还有一兄长,名唤白九州,修习天妖戮道。 【冷目、周身肃杀,手持灵剑,口里自称阿兄,与狐族大皇子匹配上了。】 胡裴扬眉,看向对面的男人漫步而近,每一步都是那么的不经心而自然。 然而,胡裴袖底下的手已经微微拳紧,再松时,已备下妖力法诀。 白九州距离胡裴三尺远,看他周身的灵光,沉色道:“你明明已经化形,为何还是一尾天狐。按道理,华双菱给你的狐身服用过秘宝月流妖华,即使不修炼,也可以催生到三尾。” 胡裴张了张口,脑子里翻出往生契约签订之初,投生狐族万妖林的场景。 *回忆* 妖王抚摸妖王妃的肚子,对一个站在一旁的娇俏女孩说:“双菱,以后阿九给你做夫君,好不好?” 玉雪可爱的女孩拍掌兴奋地喊:“好啊好啊……王妃把阿九生出来后就是我的夫君,太好了,我以后就是妖族的王后。” ** 白九州瞧着面色无波的胡裴,蹙了眉间,聚起气势越发凌厉,但口气却带着生硬的松弛:“阿弟,莫不是你的魂体残缺不全?见到大哥,连天狐一族的血脉波动都感知不到吗?” 胡裴敛下脑海里滚涌的记忆,勾起唇角,强露自然的笑容:“大哥。” 白九州气势一松,语气松快而和缓了些:“九弟,同我回狐族面见父王、母后吧。” 胡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依旧笑道:“大哥,不急。不知道大哥是如何知晓我在金都?明明西大陆相隔东大陆有万里之遥,何况在南海外的万妖林大陆。” 白九州越发松弛而自然道:“日前,西陆清宁宗传信给万妖林碧瑶宫,说是已找到我狐族失踪的二王子。我便尊父王法旨,前来寻你归家。” 胡裴颔首,想起了城西别庄那夜,晓山青与雷冥尊对峙的情景。 他散了指尖的灵诀,主动靠近白九州,如常般微笑道:“大哥,我在人间还有事,暂时回不去妖族。” 白九州顿了顿,不自觉地蹙眉道:“人间事人间了,与我妖族何干?何况,你流落在外百多年,父王和母后都极为思念你。” “百多年?”胡裴颇有些讶异。 魂体自万妖林逃离,迄今为止已有五百年。 白九州瞧出他的疑惑,略作思索,就解释道:“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 五百年前,你出生后无魂,被诊断为失魂之症。 父王和母后想尽一切办法保你。但是,那时候千年道魔之战令九幽冥府自闭已五百年,佛宗佛子和转世净塔又行踪不定,狐族无法替你解决失魂之症。 最后,父王和母后选择把你的狐体暂时冰封在万妖林——溅冰涧,以待有一天你的狐体魂魄能归来。” 他继续道:“百年前,红狐一族的华双菱私自潜入溅冰涧,盗取你的狐体,离开万妖林。她……”白九州压了压唇角,看向胡裴,淡色道,“她带着你的狐身,去了西大陆修真界,寻到一处有灵胎降生的村落。她打算摄取灵胎之魂融入狐体,以期把你救活。 期间,她还主动帮助一个孤女免于被村恶欺辱,赠予孤女一枚蝠妖妖丹。 这个孤女借用蝠妖妖丹的妖力屠戮满村男女,余下几名稚童活命。 此事被清宁宗的剑修遇上,他们不仅杀了孤女,还意欲捉拿华双菱。” 胡裴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华双菱和黄仙竟有几分相似。 她们的动机无碍他人,但行事、作风却有离正道。遇上除魔卫道为己任的剑修,恐怕结局都不好。 白九州想起华双菱所做的事,哼了声,摇头道:“她逃脱了修真人的追捕,又带你的狐体前去妖族祖地——西绝崖。 西绝崖自妖族离开就设有阵法封禁,防止外人进入。 华双菱为开封门禁阵,利用修真人士的活人之血,以命祭阵开门。 自此,天妖善道彻底入了无法转圜的恶妖道。” 胡裴握了下拳,蹙眉看向白九州。 【与其让他这样说来,不如不听。莫名有种欠了一个女人的负疚感,明明这和魂体毫无关系,却又牵连狐体。】 白九州凝在胡裴的眉目间,语气微冷:“她带你的狐身做了不少事,去妖族祖地西绝崖取得月流妖华等各种宝物。最后,她被清宁宗的剑修抓住,关入清宁锁妖塔。你的狐身落入一名道号青云的人类女修手中。” 胡裴很想打断他。 其实,他不是多想回归狐体,更不想背负这具狐身所经历的事。 白九州又自顾道:“青云真君带你的狐身入了九幽冥府。 她便是开启九幽之门的修士之一。 你的狐身自此遗落在九幽冥府。 我们从青云真君那得到消息,没有第一时间去寻回你的狐身和魂魄。 因为,狐族无法勾连九幽冥府;其次,你在九幽,反倒有利于魂体归位。” 胡裴通过他的话,串联上雷冥尊。 “所以,我的狐体到了九幽冥尊的手上。 他又把狐体投放人间,以期用狐体寻回签契后丢失的魂魄。 至如今,我被他强塞入狐体,名义上是魂归本位。” 白九州张了张狭长的狐眼,凝眉道:“强塞?你不愿意回归狐族吗?” 他见胡裴无言,蹙了眉宇,“这便是你狐族身体的全部经历。 为兄说这些是有原因。 其一、华双菱的兄长华无双和妖族齐莲,已经联手出发清宁宗锁妖塔,打算救出华双菱。如若华双菱出来,她势必会来寻你。 父皇、母后的意思和我一样,我们不希望你与华双菱再在一起。 华双菱的行为过激成执,加上孽力缠身,已进入恶妖道。 你修得是天妖善道,你们不再合适。” 胡裴的眼波微漾,吞了口水:“我本来没想和她有什么。不过,她所做一切皆是为这具狐体,执念如此强,定是不能善了。” 白九州的眉眼微有波动,唇角轻扬。 【这个阿弟的心性还不错,不是个笨的。】 “这一方面,如若她被救出,狐王宫对她有惩有罚。 其二、为兄修得是天妖戮道,无心妖族政务。 你与我一同回归南海万妖林大陆,掌管碧瑶宫,管理万千妖族。 你将作为新的妖王,继承父王之志。 九尾天狐一族对你的期望甚高。” 胡裴正要辩驳,冷不防白九州说完话后就突然出手。 他被白九州的妖力携裹,一下子从人形变为狐体。 扬长尾、瞪红眸,胡裴嗷呜叫道:“大哥,你要做什么?我有话没说……” “不急。你的狐体自今已有五百年,若按正常修炼,迄今至少是四尾灵狐。若是你的实力不强,来日回归妖族,如何服众? 为兄现在助你催化体内月流妖华的灵力,你阖目专心炼化为妖力。” 白九州说完,继而助他理顺体内的灵力,流转入妖丹。 胡裴四肢大氅,感受狐体经脉里的灵力流转,冲刺向如米粒的妖丹。 在天狐一族的传承记忆下,他运转天妖功法,流转妖丹炼化灵力。 在白九州的助力下,他感觉到尾部的痒意,随妖丹流转的加速,臀后的狐尾从身体里慢慢长出,凝聚成新的宽松大尾。 一条过后,继而生出第二条,加上原有的狐尾,他已经成为三尾灵狐。 胡裴哼哧了声,妖丹妖力尽皆流向三条狐尾,一声闷“啊”呼出。 三条狐尾齐齐拉长,旋转间破开白九州的妖力包裹,四爪落地。 他扬狐尾,抬红眸,瞪向略显不满意的白九州,喘息道:“大哥,我还有人间事未了,暂时不能同你回去。” 白九州早已看出他有逃离之心,反掌出指,御剑挡在胡裴调转头的前路。 他淡色道:“不行。你的实力还是不够强,在人类修士中不过算是筑基期而已。华双菱一旦被救出,以她人类金丹的实力就足矣控制你。 阿弟,不要任性,同我回去好好修炼。” 胡裴裂下狐嘴,龇牙间流转妖力,从狐体化为人形。 雷冥尊曾经施展在胡裴身体上的法术在他周身白色仙衣阵法的流波下,再次覆盖面容。胡裴同原人类身体的胡裴长得一模一样了。 白九州蹙眉看着这般的弟弟,以及他身上的仙衣,奇怪道:“怎么回事?你这法衣可以改换你狐族的容貌?” 胡裴头疼的蹙下眉,面对实力强大的白九州,心思斗转,有了主意。 他不逃不跑了,近前道:“兄长,我魂归狐体,受了冥界大恩。九幽冥主托我有事待办,以还恩情。 兄长,你可知天地门户已开,天道圆融,自然灵力格局变化。 人间在不久的将来,会养出诸多妖灵精怪?” 白九州耳闻他前后语,暗思:【难道还九幽冥界的大恩,与在人间妖灵有关?】 他颔首道:“不错。对此,妖族建立碧瑶宫,以管理君州界面各地的妖灵精怪,以碧瑶宫为主,妖王之尊,统辖各妖族。” 胡裴恍然。【原来碧瑶宫的存在是这个意思。】 他心中起笑意,顺理成章道:“那兄长可知西大陆青渊大森林的妖兽正通过东西大陆相接的北原冻土袭击我大周国境。” 白九州凝了半息,自然道:“知晓。我正是从大周西北过来,寻了清宁宗的晓山青,细问了你的消息,再来到金都,依循天狐一族的血脉,寻到你。” 【果然是晓山青。】胡裴咬了咬牙。 他的眸光亮烁,继续微笑道:“大哥既然是妖族人,理应管理妖族,乃至妖兽,不妨就替人族解决西北兽潮这个麻烦。 这也正是我留在人间,受托九幽雷冥尊要处理的事。 我身为妖族,自然要主持人妖和平,不予人妖开战。” 【碧瑶宫的存在意义是管理妖族,那就说明妖族也不希望人、妖、修士三方有战。】 白九州狐疑地看着这个阿弟,解释道:“西北兽潮的妖兽来源于西大陆的青渊大森林。 天地圆融,世间的灵力充足,人修的本事各有提高。 有灵智的妖兽若继续留在青渊大森林而不另寻新的地方生存,难道等着被日渐强大的人修剥皮取材、炼化为丹?” 胡裴呆愣了,竟没有防住白九州站在妖族的立场来看待此事。 【白九州自来是妖,自然站在妖的立场。不过,原来兽潮一事,从大格局上看,竟然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套路。 大周的百姓,成了这局势里最弱的虾米。 幸好朝廷已经增设符课、建造符坊、培养符师。不然,大周的百姓要如何应对这天地变化? 所谓西北的咒怨,恰是天启之声。】 胡裴这会不能硬掰着白九州转变妖族的立场。 狐族传承里还有一种令他人替自身办事的办法,那就是……撒娇。 “大哥,我不管这个人妖什么的。九幽冥府对我有恩,就是对妖族有恩。雷冥尊不希望人族死去太多,祸乱他的冥界。何况,我在魂体回归狐体前,魂魄流落在人族的死胎上,受人族照顾长大。 我不管,大哥,我就要保下大周的百姓,驱逐那些攻击大周的妖兽。 大哥,不若你把那些妖兽全部召去万妖林,既省得被人修惦记,又能解决我对九幽冥主的恩情,也不祸害我大周的百姓。 大哥啊,你就帮帮阿弟吧,这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啊。嗯?” 白九州修天妖戮道,冷惯了。 百年来一直在寻这个亲弟,冷不防阿弟一口一声大哥,还傻乎乎地流泻出狐族的魅惑之音。天狐对天狐,哪里会真有用?有用得是血脉亲情。 这令他不由抿了下唇,开始自我攻略。 【初见这个弟弟,心里是有喜色。在出发前,父王都再三叮嘱过“莫要过于强迫你弟。” 自己一路来也尽量调整天妖戮道功法对自身的影响,以最和善的态度对待阿弟。】 他压下思绪,顺心意道:“好吧。既然此中还关联九幽之主,而你的魂魄又受人类照顾。西北兽潮仅是雪狼王妖族作祟,他的实力在人类金丹期左右。 那狼妖驱使大量各阶妖兽攻击人类,本身触犯了碧瑶宫定下的规矩。 计较之下,为兄去西北,助力人类又何妨? 不过,此事办妥后,你务必要同我回归南海万妖林,主持碧瑶宫大局。” 胡裴咳了声,从这位新鲜出炉的兄长神情里,似猜出他这么急迫的原因。 相较起人类会贪念权势,妖族似乎更喜欢自由自在。 比方眼前这位大哥,那目光里除了冷,流泻出是对碧瑶宫、其余妖族的不耐烦。 不管旁的,趁热打铁。胡裴赶紧拱手:“多谢大哥。对了,大哥既然前去西北,就请帮忙把那些妖族分门别类,可以带回碧瑶宫的部分就务必带回去。” 【既然修真界还有猎杀妖兽的嗜好,可以预见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妖兽放归万妖林。 如此,这关键里最主要还是把在西北的神鹤甲解放出来,减少国库消耗、人民损失,这才是大事。】 【说起来,在某些时候,自己也是不自觉站在妖族的立场考虑问题。 说到底,这还是天地变动、格局变化,推动世间万物运行之道。】 白九州修习天妖戮道,比起天妖善道,更顾自我。 他是不太理解这位弟弟的心思,一面要减少妖兽的损失,一面又心念得是不打战、希望百姓安居。 多余得白九州不会去想。他是觉得同阿弟已经议定回归章程,就头也不回的化作流光前往西北。 【处理完西北兽潮的事,就来接阿弟归家。】 胡裴看着剩下自己的竹林,拍了拍心口,大松口气。 他抚了抚额头,“果然如雷冥尊所言,这妖族的大王子修得是天妖戮道,一身肃杀冷气。还有,这碧瑶宫之主……再说吧。先回府给西北传信,视情况再定。” 胡裴回到胡府后,先给西北的晁错鸿雁传书。 “阿错。西大陆之外有一大陆,名唤南海万妖林。 其主白九州乃是妖族大能,前去西北相助,望善加利用,以守护大周百姓。 另外,阿错,请务必于明年中前清除完西北妖兽,领部分神鹤甲归回金都。 余下月罗山脉符阵之事,裴会派儒门巡视府的儒士携学海无涯阁的百卷儒师出山布阵,以百多年前儒门失传的‘卷书金符’,沿山脉行防御符阵。” 胡裴写完后顿了顿,【自己已经是妖族狐体,与阿错他……】 他抚在心口,回忆起当初晁错在西北山阙两山夹壁上飞扑来救、被金雕反噬时被晁错压在身下护住的场景…… 胡裴摸了摸眼角,微有湿润。 他深吸口气,旋即压下这些复杂。 传出西北的信笺后,他就开始紧锣密鼓安排事务。 他怕白九州的实力太强、行事速度太快,不够他计较后事。 ** 西北,月罗山阙。 晁错看到白九州,听晓山青道长说白九州是妖族的大王子,还去过金都,寻到了狐族二王子。 这次,白九州前来是受太宰胡裴的邀请,相助大周神鹤甲,共退雪狼王妖和兽潮。 晁错面对白衣覆雪的白九州,耳听晓山青的介绍,想起胡裴曾经有过一只白狐宠物。 后来,那狐狸不见了。 他心里有股奇奇怪怪的感觉,觉得此三者之间有什么隐而不明的关联。 几日后,晁错就接到胡裴的鸿雁传书,言明了此战的结束时间,明年中前班师回朝。 晁错想到此前的五年约定,与胡裴现下给出的结束人兽战争的时间正好合上。 他是心急回金都的,在平安接到晁纲夫妇后,还想过用军队逼迫在金都的轩辕端屈服,再迎娶胡裴。 眼下,他对上白九州,有种这人要找得或许是那能驽御鸟兽的胡裴的直觉。 在这样紧迫的时刻,江浔带一帮江湖客前来刺杀晁错。 他的本意是先探下虚实,毕竟在见过那些奇奇怪怪的兽潮后,江浔和他带的人都心生退意。 晁错在发现江浔后,出于莫名的急切心理,拦下了江浔的退路,在交战的过程里受了江浔一剑。 江浔也是愕然,见刺杀成功,带人急速逃离西北,却在出三圣道府的地界时被天机宗的弟子拦下,直接被轩辕凌天的人带走。 此后,江浔下落不明,未在江湖上出现。 晁错受了江浔一剑,没有死,被晓山青用丹药救下。 他看着在帐内来来回回、忙忙碌碌、被母亲强派来的文竹姑娘,心里那叫个不得劲。 他的混劲也犯了起来,又听晓山青、轩辕凌天、轩辕五、白九州及各大将领,联合人、妖、修士制定围剿雪狼妖王的计策。 首先还是按原计划利用阿雪的尸身诱出狡猾的雪狼妖王,拿下他后,清宁宗剑修负责其余筑基期妖修,最后还是由白九州负责把一部分开灵生智的精怪带回万妖林。 晁错参与了退妖兽的计划制定,但他不想参与行动。 他以受伤为名,把老当益壮的亲爹晁纲给推了出去,还以自身的伤势威胁晁纲。 晁错抚住胸膛,病恹恹道:“阿爹,你千万给我拖住那个白九州啊。不然,我就是死在半路,都不能瞑目。我还可能给你来个后继无人。” 晁纲气得直打颤,又怒又心疼:“你是镇妖大元帅啊,这会临阵脱逃,你还有脸吗?单枪匹马又受了伤,这样的你回金都,不等于给轩辕端送菜?” 晁错压着闷气,逼出口血:“爹,我没有临阵脱逃,我是伤得太重,上不了战场。听晓山青道长说那个妖族大王子白九州有元婴期的修为,在这大陆上是横着走的大妖。以他的实力打金丹期的雪狼妖王还不是绰绰有余? 如今,我强行按计划走,就是在拖他,为我人族多效力。”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晁纲气急,不管不顾直接道,“文竹不好不贤惠不漂亮吗?为什么一定要是胡裴?” 晁错一愣,也说了实话:“她很好,但她不是我的阿裴。还有,你还是开解母亲再开解文竹姑娘吧,别吊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后悔半生。” 晁纲气得倒仰,【你老子开解文竹,你娘能揍死你。】 这番交谈过后,晁错都要逃出营帐,却被轩辕凌天给阻拦。 轩辕凌天看着脸色青白的臭小子,深吸口气:“你不想步轩辕玄的后路就不能走。神鹤甲如今以你为核心。你想回金都娶他,就听我的。 至于白九州,我帮你拖着他。” 晁错心中微动,问道,“他要找的狐族二王子,那二王子到底是谁?” 轩辕凌天摇头道:“西大陆的消息不是秘密,但对于东大陆的普通人族而言却是隔海之事。我猜到你的想法,至少与胡裴曾经有过的白狐宠物有关。 你想要以‘妖兽回归妖族万妖林’一事来拖住白九州,我们联合行动此事,比你这般不管不顾临阵脱逃要强。 你不想被胡裴看低吧? 他如今可是大周太宰,随金都新政的推行,已经名扬海内。” 晁错纠结张脸,放下了抚住胸口的手。 至死而复生后,他的身体恢复能力一直都很好,何况还有晓山青的丹药助力。 他闭了下眼,听从轩辕凌天的话,回到营帐。 ** 春日后,被拖到不耐烦的白九州按人族的计划,引出雪狼王妖。 他在晓山青等联合剑修行动前,先一步捉了雪狼王妖。 早已不耐烦的白九州看着清宁宗的剑修,傲气道:“他乃是我妖族之人,既已犯了碧瑶宫的规矩,就由我妖族处理。” 刚要离开的白九州又被人类将军晁错给拦下,他把胡裴的传信给白九州过目。 白九州看着阿弟的意思是要再处理余下的散落妖兽。 这事早前就和阿弟议定过,只不过他是不耐烦处理这些低阶妖兽的。但是,鉴于阿弟的存在,他耐着性子,依了晁错的安排,开始用剑修的灵宠灵囊收取那些开智无孽力缠身的精怪,再跑一趟,不远万里送回万妖林。 至于余下的妖兽,以清宁宗剑修为首,带人和军队逼它们返回青渊大森林。 ** 果然如胡裴的预料,西北一战在白九州的助力下拖到来年中,比五年之期提早半年结束。 西北平定,大周再无外忧。 但是,天灾却不期而来。 胡裴看向太宰寮里忙碌的小宰蔡子衿等人,心里颇是欣慰。 这般有序的朝政下,即使他离开,依然不会影响大周这只巨鼎的稳定。 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没有谁是天下人的唯一。 珍爱自身,实现自身的价值,才是个人所能做到的极致之事。 雪狼王阿雪的死,开启大周的妖兽灾年,如同天启之声,昭示世间能量的变化。 在人类的共同努力下,平定了这一兽潮祸事。 雨后洪水的天灾中,南部、北部、西部六道府的粮产足以护住灾难下的中部道府的受灾百姓。 神鹤甲的大部分军人在晁错的带领下即将解甲归田。待解放后,西部六道府人口不足的问题就能解决。 世间的变化,导致格局的变化,在大周有识之人的安排下,一切都会平稳过度,不会影响大周的百姓安居乐业。 -------------------- 第79章 ================== “驾……” 晁错迎着金都吹来的风,带几个亲卫,打马向金都跑去。 他是凡人,心知跑不过妖族的白九州,跑不过道长晓山青,但是他心里念着、叨着那个人,怎么都放不下。 即使母亲把文竹和他困在一间营帐,用了醉人香都无法使他屈服。 他带着人,没日没夜得向金都跑。 他怕去晚了,留不住胡裴,也怕轩辕端这个阴暗角落里的太子会再使奸计。 石振勇、于谦广被晁错留在神鹤甲善后。 神鹤甲里的部分老兵、受伤者,按金都的旨意解甲归田,余下部分驻防西北。 再有胡裴安排儒门巡视府里一品符师到西北,领学海无涯阁不出世的百卷贤师们,同修真人士沿月罗山脉布防符阵。 西北余下的神鹤甲军队成为驻守符阵的军人,护卫符师、管理山中符阵,以防零散的妖兽偷入月罗山脉,祸害一方百姓。 轩辕凌天立在高山上,目送遥远的青山绿水,似能看到那个虎头虎脑却心有成算的鲁莽小子。 虽看不见晁错一行人,但他知道,晁错此去后,就是大周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他朝身边的弟弟轩辕五道:“西北妖兽之祸已解决,多亏了金都胡裴运筹帷幄。至于轩辕端这位太子,让轩辕姬下山吧。她知道如何解决。” “知道了,大哥。”轩辕五颔首,目远青山黛:“大哥,你说胡裴是白九州口里的狐族二王子吗?他如此特殊。” 轩辕凌天目无表情,淡色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所做的事利国利民,便是妖也无碍。” 轩辕五不由点头,笑道:“我懂了,大哥。今后再无东都轩郡王,我意逍遥入青山,此后江海寄余生。我送轩辕姬归都后,再不涉凡事,望大哥珍重。” 轩辕凌天瞧着轩辕五暗喜的目光,嗤了声,笑道:“去吧,不要辜负人家姑娘。沈家可是我天机宗天机老人的传人。你若待她不好,天机宗不会放过你。” “嘿,知道了,大哥。保重。”轩辕五说完,朝轩辕凌天拱手后,潇洒下玄坤山。 ** 金都,胡府。 胡裴再三婉拒母亲季暮云挑出的画卷,微笑道:“娘亲,真得不必了。如今寮所里事务繁重,哪里有功夫去见人家姑娘。何况,我已经二十有五,老男人一个了。你还是不要祸害那些小姑娘了吧。” 季暮云急道:“这怎么能行呢?你的年纪不小了,那些小姑娘也不小,娘亲选得都是十九往后还未议亲……” “十九往后还未结亲的姑娘心有珠玑,若是有为官之心,儿身为大周太宰是替她开方便之门,还是让她纠结在府、郁郁不得志?”胡裴又笑道,“娘亲,此前你那些卷轴,我都令七姐帮忙开了园子退回各府,一个都没耽误。 此后,你也不必再拿这些卷轴,耽误人家。” 季暮云气得直接扔了画卷,委屈道:“我想要你有人知暖热,有人绕你膝,想你平平安安如常生活,我错了吗?” “娘亲没有错,只是我已心不在此。 品年正当少年,娘亲可以为他早早物色起来。 我书房还有事,就先走了。 另外,我已向司士寮请文书,择日搬入太宰府。母亲,裴儿已成年,日后的路,我会自行走。母亲……”胡裴躬身一礼,上前抱了抱呆滞的季暮云,随后转身而去。 季暮云瞪向一身孤寂的胡裴背影,心有刺痛。 坊间流传“当年太宰胡裴出生后无息、乃是妖灵投胎”,这令她惶惶不安。 她就想胡裴能如常人般娶妻生子,好好过活。 这种期待在平日里见胡裴时,她就会不自觉地带出来,成了胡裴眼中的小心翼翼。 季暮云心里是知道的,胡裴搬去太宰府,是为了避开这个尴尬。 这令她暗里松口气,又是纠结成团。 胡裴回到玉芝院,一入书房见到暗寮卫之首詹阳。 他算了算时间,不由道:“帝姬准备要下山了?” 詹阳颔首,恭敬道:“太宰大人,帝姬让我告诉你。 太子轩辕端一事,她会亲自解决。 另外,坊间有关你是妖灵投生的流言是从太子府传出,最先是从太子属臣翼北的口中传出。” 胡裴毫不意外的颔首。 西北兽潮战事里,妖族大王子白九州的出现给了人类很多的遐想,比方白九州是受了太宰的命令才出现在西北一战。 异人翼北掌管轩辕端在西北的耳目,得到一些消息后,似是而非的传扬开些不利于胡裴官声的流言,这并不意外。 最主要还是看轩辕端的选择。 既然帝姬下山,又说会亲自解决,就不必胡裴再插手。 胡裴又想起轩辕姬没有护下胜争道府宣袁氏族一事。 他暗自测度,【不知道这次对付轩辕端,帝姬又会如何选择?】 ** 近一年多来,国子大考,金都各寮所录用不少女官。 其中,最为特殊就是胡府二房的宁馨儿。 她人虽各种小巧,却极为拔尖出挑,就连她的父亲宁啸都不及女儿的冷静推断的能力。他也不曾想到女儿如此强悍,连捐银纳名声的银两,都是宁馨儿和胡芸翎联手所赚。 宁馨儿比如今顾家的胡棠还要能干得多,而她对胡棠那种感觉,近乎人在或不再都无所谓。 另外,蔡子衿经过三年的磨炼已经胜任太宰寮的小宰职位,加之百源的辅助,还有戴望的老带新培养,令太宰寮里的事务井井有条。 胡府二房胡坤、胡琛的官职虽未有大动,但是在胡家其他人的名声下,官生顺畅不少,就连两人的出嫁姊妹都得了些便利。 三房胡阳更是直接暂代晁纲司士的职位,在妹妹胡芸翎的提点下,知道日后五官之一跑不了。 至于胡芸翎,依然不喜为官,帮着沈天心扩大皇商的生意,令胡府真正富起来。 胡大夫人季暮云在胡芸翎那可是有干股,带得大房富了些,加上胡裴的俸禄提高,胡府整体的生活水平高了不少。胡品年的衣衫档次也高了些,尽管他依旧养不起燕北道府运来的十目鱼。 ** 五年之期将近,胡裴立在金都的西城门墙上。 他还有一件事未解决,还有一个约定还未实现。 轩辕端一身华服,漫步而来。 他立在胡裴的身后,静静地道:“裴郎,轩辕姬给我下了战书。” 胡裴颔首,未做言语。 轩辕姬这般堂堂正正下战书,定是有必赢的把握。 轩辕端陪他立在一处,远眺城门外的山川沃田,自嘲般笑了声:“当文武百官之面,以文武两道共赛。近日,金都民间女帝承制的呼声越来越高,盖过了你是妖灵转世之说。 ” 胡裴对此不置可否。【詹阳这位暗寮卫之首,办事可是妥妥的。】 他淡定道:“早前我就与你说过这世间的变化,她乃是有灵根的修真之人,肯入世情道为帝,定人妖两族和平,应了天时。帝姬上位,首要废除就是宣袁下放地方的祖制。 你留在金都,若肯为三公太保,领京畿护卫之权,一样是大权在握。” 轩辕端自嘲般笑了声,看向城后的金都百姓:“若她顺了天时,那地利、人和则是你为她造就。” 胡裴微笑着收回远眺的目光,正视轩辕端,一手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堂堂正正的赢、堂堂正正的输,均为君子之风,得人高看。” “便是这个时候,你都要给我言语较劲,替她谋势?”轩辕端直接抖落了胡裴的手,没好气的冷嘲道。 胡裴莞尔:“我只是想你输得更有气质。” 轩辕端被他气笑了。 自卜耀阁一夜后,他对胡裴的喜欢依然不减,但胡裴的远见和强大令人心生折服。 在西华门的城楼上,面对一众百姓对新政的拥趸,立于高处者除感念自身目光的短视外,也理解胡裴那句“人心如窗,开多大的口就能容多大的光”。 对于高处的人,心胸若窄,何以容天下这道万民之光? 对于立于高处、心有天下的胡裴,任何的强迫、威逼以及手段,只会显得自身如尘埃般卑劣。 轩辕端可以对天下人卑劣,唯独对胡裴,他不想矮于这座高山白雪,齐头并进才是他所期。 胡裴闲适而笑,朝他拱手:“太子殿下,战书在明,局势在暗。明日首局乃是‘人心所向’。” 轩辕端呵了声,看胡裴离去的背影,理了理袖摆。 【诚如胡裴所言,输的堂堂正正也令人高看,那且看着,我已先一步立在太子之位、天下正统,你们如何让我输的心服口服?】 ** 鸿雁沉鸣,啸声传入金都。 轩辕姬进城这日,乃是被镇妖大元帅晁错、太士沈天心、轩郡王轩辕五护送入城。几位成名已久、或军权在握的大人物围绕一个将将十五岁的少女,一起入城。 胡裴领百官亲自到金都城门口迎接。 金都百姓夹道欢迎,鲜花、呼声,此起彼伏。 很多百姓乃至儒生、名士都觉得奇怪,明明迎接得是镇妖大元帅的归来,结果镇妖大元帅屈居在一名女子身后。 直至胡裴领百官恭迎:“臣等迎四公主轩辕帝姬,元姬仙人归都。” 在胡裴这位太宰的一声高呼下,众百姓口耳相交,哪里还能不认识帝姬四公主乃是一位仙人,仙号元姬。 随胡裴、晁错等人的支持,不明就里的百姓都以为四公主元姬仙人在西北一战里有出力。 一时之间,在胡裴的名声呼应下,元姬仙人、晁错大元帅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就是当初季雪康想要的名声。他曾所要得东西,在胡裴的安排下送给轩辕姬。 人群在道两边簇拥队伍向大金宫走去,呼声、祝贺直送金宫。 太子轩辕端就在西华门里等着一行人来见,耳闻宫外道上的呼声。 他问身旁的雷鸮:“你听到他们在欢呼谁吗?” 雷鸮仔细听了一下,摇头道:“庶,听不清楚。” 轩辕端呵了声,了然道:“他说得对,天不予我,如何争得赢?如今,我站在这里迎接他们,如同一只蚂蚁在迎接大象归来。” 田不易在他身后目光微闪,上前道:“太子殿下,不要妄自菲薄,咱们还没有输。他们到不了大金宫。” 轩辕端微愣,回头看了一眼周边的人,蹙眉道:“翼北呢?” 田不易躬身,未做回答。 轩辕端立马就明白了。 【翼北自作主张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还是派人去荷卿道府抢夺胡裴手中的纯净雪莲。如今,他又做了什么?】 “糊涂。”轩辕端朝田不易甩了袖子,背手在后,沉目看向宫门外。 ** 官门大街上,暗中的人纷纷从楼层暗角出现,千只利箭齐发,聚焦如玉少女身旁的镇妖大元帅。翼北不通局势,但他想替轩辕端杀了晁错,得到胡裴,得到天下。 胡裴凝眸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灵诀蓄力未发,轩辕姬已踏星步上前,身后利剑旋绕而出,以一化三,挡下千箭。同时,她的左手凝诀开启周身护阵,挡在众人前。 人群发生恐慌,已开始四下乱窜。 晁错大喝数声:“众人别怕,元姬会保护我们。” 胡裴看向镇定的晁错,微微一笑。再见前方的轩辕帝姬,背手握拳,散去灵诀。 百姓在晁错的高呼声下果然镇静下来,昂头看去,只见满天箭矢被一阵水波纹挡下,随后纷纷滑落在地。 轩辕姬极为潇洒,飞身而起,三剑凝一,直向高台处射去。 一个高大的黑衣人被飞剑击中,直接从楼台上摔落下来。各处箭矢也因此停摆。 晁错趁机令亲卫带人前去捉拿刺客。 百姓们在这惊慌中回过神,直接跪首大呼。 “仙人,四公主元姬是仙人。仙人会守护我们,守护我大周。” 一时间,百姓欢迎之声更是高涨,元姬在此变故中一战成名。 轩辕姬收剑回鞘,看向虔诚跪首、高呼的众人,嚷声道:“吾乃狄赓帝四公主轩辕姬,仙号元姬,拜师仙山荷卿派,师从十贤顾雪凉,拜太士沈天心为先生,太宰胡裴为夫子。今后,吾将入朝堂,为大周百姓出力,护佑天下万民。” 众人耳闻元姬的宣示,高呼“帝姬千岁。” 胡裴立在晁错之后,朝面有傲气的轩辕姬微微颔首。 轩辕姬收到信号,这才领众人继续往大金宫走去。 沈天心在一旁朝胡裴道:“太宰大人安排得好一出戏。” 胡裴有礼道:“台子已搭,总要有唱戏之人。那落下来的黑衣人身形特殊,应是轩辕端身边的翼北无疑。” 沈天心颔首,又摇头道:“你不是说太子不至于这么蠢吗?” 胡裴似笑非笑,轻勾唇角:“他自然不蠢,但他身边的人有了野心,就不会完全听他的话。” 沈天心懂了,摇了摇头跟上队伍。 晁错令亲卫拿下四窜的刺客,自己稳坐高头大马。 此时,他回首站在百官之前的胡裴,一双沉目含笑凝情,与胡裴对上后很快转回前方。 【人还在,一切皆有可能。】 ** 大金宫的西华门前,轩辕端看到那被大周群英簇拥而来、亭亭如玉的少女,再及他身后的众多拥趸,竟有种不战而败的感觉。 【果然如他所言,第一局人心,竟是败了。第二局文武……呵。】 【如若翼北和田不易没有擅自行动,不至于给这个小妹妹彰显实力的机会。但她有心,依然会有机会的。武力之关,她也赢了。至于文关……】 轩辕端面目发沉地看着少女身后的沈天心、胡裴、乃至“小皇叔”,又突然呵笑出声。 轩辕姬头也不回,昂首挺胸走至轩辕端的面前,拱手一礼,自然而轻松道:“八哥,妹妹来与你争一下那皇位,八哥觉得我可能赢?” 轩辕端看着她自若的神情,目光穿过自己射向身后的宫门乃至外廷乾宁殿,垂头笑了下。 他再昂起时,探手抚了抚轩辕姬的脑袋,竟是摸着了。 他颇为诧异时也如普通兄长般平平常常道:“大周又不禁女子为帝,你若想要,送你何妨?” 轩辕姬挑眉,裂了嘴。她踏前一步,挽上轩辕端的臂弯,嬉笑道:“那走吧,父皇一定在乾宁殿等我们。” 轩辕端微笑颔首,目光瞟向她的身后一众人,朝晁错道:“镇妖大元帅,圣上等你许久,请吧。” 晁错何惧轩辕端,踏前一步,随两人穿过西华门,直入外廷广场,往乾宁殿行去。 太士沈天心看着屡屡回头的轩辕五,撇开头朝胡裴道:“太宰大人,你果真是深谙人心。” 胡裴也从轩辕五的身上收回目光,轻轻松松道:“他是个聪明人。以他的经历,虽会偏执,却不会玉石俱焚。何况,他真正要得不是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是内心的纯净宁和。” 【有些人做的事复杂,但他内心所求却极为简单。】 沈天心微微蹙眉,不解道:“你觉得他真得会放弃吗?即使他会,那他身后的云荣大妃呢?” 胡裴敛去眸里幽深,示意身后半丈远的一众百官先行。他与沈天心站在宫道边,目视前方,启口道:“不管他是主动放弃还是被动,云荣大妃都会为了轩辕睿出手。 轩辕端幼时设计过他的母妃,令厌恶狄赓帝的云荣大妃又有一子。 这令云荣大妃对他一直如哽在喉。时机一到,轩辕端只会更悲哀。” 【上一局轩辕端快了一子,成为太子,就不能再忽视后宫女人的能量。云荣大妃的点滴都被红雀看在眼里,甚至对于轩辕端的冷淡都如实汇报。】 沈天心搓摸了下巴,听懂了这暗里龃龉:“这皇家果然一滩浑水,蹚不得,蹚不得。” 胡裴微笑做请,两人在轩辕五纠结的面色中,缀在百官之后入了乾宁大殿。 -------------------- 轩辕端:南岸脑,你出来,求个轰轰烈烈,不求平平常常。 南岸:好死不如赖活着啊。生活不止苟且,还有天下黎民。 胡裴:说得好。着眼天下万里山河,民生百态各有奇妙。 南岸:这就要说你了,耽于情,执于爱,可还对得起此生光明? 第80章 ================== 乾宁大殿玉柱如龙,堂中金座巍峨如岳。 病恹恹的狄赓帝歪身靠坐在龙椅上,他的气息衰弱,却被旁边坐着云荣大妃强行支撑在肩头,以示意帝王还活着,还能主事。 轩辕姬和轩辕端领百官入殿后,齐向狄赓帝拜见。 云荣大妃替狄赓帝宣了两人免礼。 轩辕五拱手礼后,胡裴又领晁错、九、十两位皇子与百官齐齐向上再拜。 三公霍无东和欧阳聿怀以年龄大为由,彻底不再上朝,就避免每次都要向云荣大妃行礼。 三公后继者,被两人塞进儒门巡视府,出使在外。 云荣大妃又替狄赓帝宣了话。 她的目光幽深,凝在轩辕姬的脸上后一转至太子轩辕端的身上,掠过轩辕睿时颇为平和,再及百官又深至凌厉。 狄赓帝早已说不出话。 轩辕端身为太子近两年时间,至今还没登基就在于他的母妃云荣大妃一直用药拖着狄赓帝,偶尔还请胡裴入宫替他续次命。 胡裴也没好的办法,身为臣子,无法管到后宫。他只能用灵力调理狄赓帝,却无法使衰败的老人起死回生。 从中,他看出云荣大妃和轩辕端母子不是一条心。 云荣大妃与轩辕睿的关系尚好,也是因为轩辕睿年岁略小。 上位久了,人心易变。云荣大妃几乎是打着同季雪康一样的心思,掌幼主,持大权。 若不是新政规定女子嫁娶年龄,云荣大妃就想堂而皇之给轩辕睿娶妻生子,再来个扶持幼主上位。 轩辕端对云荣大妃,也是日渐凉了心思。 又在同胡裴的对话中,他明了世间正在发生的变化,以及对胡裴身份的猜测,令他淡下争利之心。 这时候,他就静静地立在百官前,静等他们先出招,再看上首的云荣大妃如何应对? 太士沈天心出列道:“天地灵力格局变化,引起百姓中有灵者日渐增多。” “慢。”云荣大妃看向胡裴,轻启唇角,“太宰,六卿寮所可有真实关于灵根者的孩提数量?” 胡裴还真被她问住了。【若人间真得有灵根者降生,那也要修士前去检验。不然,凡人如何得知?】他拱手道:“未曾。此事关乎百年之计,非一朝一夕可断定。” “嗯。”云荣大妃很满意他的回复,再瞧向沈天心,转至轩辕姬,温声道,“东都轩郡王之位虽已有名无实,帝姬随叔父归京,不妨先在宫里住下,待日后年纪到时,择良人下嫁。” 轩辕姬深吸口气,看向一旁的太子哥哥。 【暗寮卫至今都查不到云荣大妃有什么把柄,即使她对父皇,虽日常有无礼之处,却未真实加害。】 轩辕端半敛眸光,好整以暇。 【即使胡裴新政令百官接受女子在堂,但是母妃依然不能容忍已掌握的政权旁落在轩辕姬的手上。何况,她更想要架空六卿,继父皇之意收归皇权于中央。】 百官里少有人看清朝中风云变幻,就跟着胡裴这位太宰行事。 毕竟,胡裴提高了百官俸禄。 大朝会上,云荣大妃加封晁错为太子太保、大司马、大元帅。 继三公太保之后,云荣大妃为降低晁错对神鹤甲的影响,增加太子太保之名。对晁府这一点上,她彻底站在轩辕端的对立面。 同时,她也在筹谋废太子、立轩辕睿之意。 封赏完晁错后,宫侍又诵读各校尉的奖励,如石振勇、于谦广等近百人,再有各夫长等,当堂咏唱,以传扬他们的军人护国事迹。 胡裴微微一笑。【入金都容易,扬百姓心中的神女也简单。但对付真正掌权之人却还得步步为营。】 ** 大朝会散后,轩辕姬就随轩辕端入了天机宫。 胡裴已知两轩辕之间的事无需他再多插手,就没再跟去。他陪晁错领完赏后,径直出宫。 沈天心在大金宫门外叹出口气,回首巍巍金宫,看向一直尾随的轩辕五,没好气道:“你身为皇叔,不在里面阖家团圆,出来做什么?” 轩辕五老大不小,但拜一张少年脸所赐,还是能做出调皮玩笑之色:“人家一家人,我凑什么热闹。阿心,你还没有淡去之心吗?” 沈天心冷嗤一声道:“天机宗山门下,你言之凿凿说我小,不懂人生道理情爱至苦……呵,如今,我是不是要把这句话送还给你?” 轩辕五摸了摸脸,再看沈天心的模样,负疚更重。他强行上前,缠着沈天心。 沈天心反手就推了他,转身疾步而去。 轩辕五揉了揉被推的地方,快步跟上去。 胡裴和晁错从宫门后绕出,看着那对“痴男怨女”上马车而去,相视一笑。 晁错至入城就只认真看了胡裴一眼,此刻也按捺那股冲劲,背对胡裴道:“你且去翠竹林等我,我去去就来。” 胡裴的手没能拦下他,见他已龙行虎步,快走而去,微舒口气。 晁错领了两匹马,扔了一条马缰给胡裴,定定地瞧了他,压下心里的躁动,快口道:“走吧,我先去拿两坛国子郎。” 胡裴没再阻拦,看他驾马而去,风姿背影卓绝如风刀光剑,心中敛下各种情绪。 随百官离去的好奇目光,他上马,向城东行去。 ** 城东百里翠竹林的山下道路早已有了变化。 东营越扎越大,只绕过了上峭崖那段山路。胡裴顺旧日的道,越走越往上。直至当初,两人自分别后再见相约之地。 他拍了拍马脖子,放它任意而行。 胡裴选择了当初相靠的竹木,席地而坐。他扬手一挥,周身的官服变为白色仙衣,腰间玉扣也显现出来。 他从玉扣里漫不经心地掏出两坛国子郎,带出一个瓶白玉罗瓶般的玉质小玩意。 胡裴好奇地拿起小巧的玉瓶,奇怪道:“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玉扣储物器里的架子上多有盒子,却未曾打开,竟带出这么个小玩意。” 他好奇地摩挲玉地质感极为不错的小瓶子,转而听到马蹄声,极目向驾马冲刺而来的高壮人影。 晁错一眼就看到那稳如仙人的白衣胡裴,见他把什么瓶子收入腰带,再及他脚边两坛国子郎,立时睁了虎目,瞪他。 “吁……” 晁错跳下黑电,拍了拍马脖子后随它去了。 他盯在竹下的身影,一瞬不瞬,伴随风过林响,飘落的碧叶,一步步稳稳地走向胡裴。 风起轻旋,直扑晁错的脸面而来。他挥手拂开残叶,走到胡裴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 迎着胡裴昂面看来的目光,晁错咧了咧嘴,缓慢弯身,放下手里的两坛酒。 这个当口,他的手松了酒坛的绳子,猛地一扑就把胡裴扑倒在地,伏在他的身上。 他哑嗓子,锁紧胡裴,沉声闷气道:“阿裴,我回来了。” 胡裴的目光穿过他,望向错杂竹枝中射下的微光。 他探手环住晁错的后背,再瞧他深沉内敛的眸光,微有歉意的避开了。 【比之五年前,他壮实了许多。】 晁错深深地吸着胡裴泛出冰雪般的气息,抬身看见胡裴微笑的面容,心里没来由一紧。 【于胡裴的神色,自己最是敏锐不过。】 他翻身倒在胡裴的身旁,与他一起看着上空万道小光剑直射而下,喃喃道:“阿裴,在西北,我怕赶回来时,说不定你已成婚,说不定你被轩辕端拘禁,说不定你随白九州离开……” 胡裴侧头,看着他坚毅侧颊骨线,微微笑道:“阿错,我们成婚吧。此前,你曾说过会嫁给我。” “嗯?”晁错一下子从地上坐起,看向依旧躺地却昂面望来的胡裴,眨了眼睑,认真而有力道:“你不反悔?” “不悔。”胡裴勾起唇角,凝目在他的身上。 渐渐聚焦的眼神只一眼,仿佛此人就是他所求的全部。 晁错咧大了嘴,探手就抓来了国子郎,揭开泥封,昂头后大口灌下。 一口气后,他哈了声,再瞧凝眸瞧来的胡裴,见他眸光里的亮色未退,又猛得喝了一口。 胡裴看着这般豪气干云的晁错,比起少年时多了许多刚毅以及豪迈。 他伸手拉在晁错拿酒壶的臂弯,借由他的力量坐起身。 他拿过晁错在喝的那坛,也昂头灌入。 在晁错的眼中,胡裴依旧如少年时,未曾有变化。 喝得依然斯文有礼,未有大的不同。 最大的变化是胡裴的眼中退去淡漠,多了几分人情味道。 胡裴抹了唇角,呵了声,含笑看向晁错。 晁错哪里还会再犹豫,直接一把拉过胡裴,含上了他那带有酒水润泽的清唇。 他品着他含有酒香的齿口,揭开他的唇瓣,探入他的体内,如品佳酿,痴醉在其中不可自拔。 竹木下正上演恋人久别重逢后最为美妙的一幕。 两人不远处,竹木遮掩的深处,一个仙衣缥缈的朝歌立在白九州的身边,一起看向那道结界里褪衣交缠的两人。 朝歌背过身不再去看,令一旁的白九州也转了方向。 他朝白九州道:“阿兄的术法果然精妙。” 白九州却不解道:“你让我用禁术,令冰封的凡人胡裴有了生机,又渡了他一丝魂识,只为圆满那个人间将军一段情?” “兄长定是没有等过、追寻过一个答案。那种滋味,但凡品尝过,就不会让同病相怜的人再次尝试。 ”朝歌转过身,漫步离开竹林。 他担心白九州会去收回裂魂之术的半缕魂魄,又道,“胡裴遇上晁错,晁错深爱胡裴,乃是胡裴的幸事。 大哥,若无他,我无法直面自身魂魄的过往,无法理解家国之义远高于个人情爱。 晁错令我知道何为真情挚爱,为他人生死,为他人守家卫国,皆为情义二字。 人间至情有他晁错,更显世间珍贵。” 白九州眯了眸。 近日来,若不是这个阿弟拖着他,早就把人带回万妖林。 随在人间停留的时间长,白九州也知道这个阿弟在人间所做的事。 他为人族出力不说,单说在感情一事上,就非常的令人不解。 白九州道:“如若这小子是至情,那另一人呢?” 朝歌敛去眸中湿意,微微笑道:“大哥说得是轩辕端? 他也曾问过此话,但是人间讲究先来后到。 何况,面对轩辕端,他面对我,如同直面一块镜子。 我与他的心思,皆是不可言喻。” 白九州看着这个弟弟远走,回首向竹林里那香艳的场景,无语地摇了摇头。 【还是尽快把这个阿弟带回万妖林碧瑶宫,省得留恋人间,迷而不知反。】 ** 数日后,金都又逢大八卦。 轩辕端后院里的事被人抖了出来。 江浔的失踪令太子妃欧阳玉华一直寻找未果,已经到了欧阳玉华能承受的极限。 她疯了魔般恨上轩辕端,同他大吵一架,骂他是个断袖还娶妻,祸害女子、罪不可诉。 两人的争吵,由下人传至宫外。 八卦风潮里,金都里继元姬仙人的话题后,私传得就是天机宫太子的密辛。 欧阳玉华、其子轩辕玉浔成为金都一大笑柄,连带太子、云荣大妃一起被人说道,也让太傅欧阳聿怀丢了颜面后直接辞官归隐。 云荣大妃听闻这个八卦后,直接朝欧阳玉华出手。 这一出大戏里,轩辕端直接同云荣大妃对上。 尽管轩辕玉浔不是轩辕端的亲生儿,欧阳玉华也不爱他,他轩辕端也不爱欧阳玉华,却不妨碍他想要护住这对母子的心思。 云荣大妃为此事,直接同轩辕端撕破脸,骂他不忠不孝、无恩无义。 一翻争执下,云荣大妃直接道:“既然你德不配位,就交出太子印鉴,睿儿比你更适合太子的位置。” 轩辕端已预知到这场面,他朝云荣大妃冷笑数声。 “儿如你所愿。母后却要知道,世事皆非顺意的道理。” 来日的大朝会,轩辕端当百官之面,把太子印玺、执法如意,以及一柄金色的轩辕短/枪呈上殿。 他高声道:“吾之德行不佳,难以胜任大周太子,今日自请辞去太子位。呵呵呵……哈哈哈……天下之大,泱泱大周,如美如奂,尔等所见,不过方寸之地,尽皆井底之蛙。” 他疯疯癫癫地指点朝堂上一众人,站至胡裴的跟前,如痴如狂般道:“裴郎,我输了。但你还是说错了,穷穷一生,天时、地利、人和皆非顺我意。” 胡裴垂敛眸光,看向同列的轩辕姬。 帝姬肤如玉质,洒笑一声,上前道:“既然八哥退位让贤,不如由本公主入住天机宫。” 云荣大妃惊得直接从皇座上站起,也让一直靠她支撑的狄赓帝直接倒下,头磕在皇座之下。 百官里,司徒岳明臣直接高声道:“陛下,大妃你竟然当众谋害圣上。” 云荣大妃惊惧,赶忙去扶狄赓帝。 然而,狄赓帝如回光返照般猛地推开云荣大妃,指向胡裴的方向,豁口的嘴巴掀合,“帝……姬……”声音落地,人也直接倒在皇座下。 云荣大妃赶紧再去扶,却被宫侍直接挥开。 宫侍一探狄赓帝的鼻息后,稽首痛哭:“陛下他……殡天了。” 百官反应过来,齐齐跪首高呼陛下。 轩辕姬上玉阶,抱起狄赓帝,令他重新坐在皇座。 同时,在她的眼神示意下,暗寮卫接管的虎贲军直接拿下云荣大妃和九皇子轩辕睿。 至于轩辕端面临这一变故,过往浮华皆从眼前一一飘过,有怒有怨、有憎有厌,唯独没有留恋。 他心所系挂,眷恋得是那道高山白雪,却也已同这朝堂融为一体。 【胡裴与他的大元帅大将军正如过往无数人般,染上了这世间风霜斑点。】 轩辕端再次昂眸,凝目在金殿上那歪身老迈无息的身影。 他狂笑数声后,当堂穿过一众跪服的百官,拂袖而去。 胡裴昂眸看向上首,与轩辕姬的目光相触。 【这一局文斗,果然是轩辕姬胜出。】 ** 七日后,狄赓帝被葬藏龙山皇陵,云荣大妃携子下放地方南蜀道府。 十皇子轩辕戎依旧养在宫中,待弱冠之年后再做定夺。 又三日后,轩辕姬在胡裴、大元帅等实权者、以及百官的拥戴下如愿以仙人帝姬的身份登上大周轩辕帝位,国号元姬。 她乃是大周第九代帝王,也是唯一的修真女帝。 她的上位,预示大周帝国人间的变迁,昭示凡人和修士以及妖灵精怪共生时代的到来。 同时彻底结束了大周向西陆修真界换取不老丹的历史,也废除皇子公主改姓宣袁,下放下嫁地方道府的祖制。 云荣大妃和轩辕睿成了最后下放地方的皇族子弟。 帝姬称帝后,大的变革未有,沿袭六卿太宰制。同时,她宣召立轩辕端为三公太保,掌管京畿兵甲。 但是,轩辕端还未从狄赓帝殁了一事的变故中走出,暂不应召。 另有一事,晁错讨到了帝姬的封赏,拿圣旨直冲胡裴的太宰府邸。 他朝胡裴摇了摇手里的卷轴,喜不自禁道,“你自请开府,我得女帝赐婚,你我可以堂堂正正公之于众,处在一个檐下。” 胡裴从他手上接过圣旨,腰身又被晁错环住。 他快速浏览过后,收起圣旨,散漫笑道:“如你所愿。” 女帝登基的风头正劲,金都百姓尽皆传讴。此事的浪头下,又传出太宰即将大婚的事。 晁纲刚回金都就得知要嫁儿子的消息,直接磕破额头。 他提了一杆最近被他磨得噌噌亮的枪,直奔胡府,身后妻子和文竹姑娘直追了一条街,同入胡府。 胡云深和季暮云扯尴尬的笑容迎接了这一家人。 晁纲对上实在稳重的胡云深,没法真动手。 他只能朝胡云深大吐苦水,看着他身边的小儿胡品年,拉长张脸,来句:“胡老弟,你不厚道啊。这么一来,你就三个儿子,我晁家一个都没有,如今那些个女儿女婿都不理我了。” 胡云深也是憋屈,想着胡裴那轻描淡写两句娶晁错后就走了。 他也是郁气丛丛:“晁老弟,这事我站你这边,我早有了准备。若合适,我家品年认你做义父如何?” 季暮云头都大了。 这两男人都什么乱七八糟呀。 她令下人备席招待晁纲、又令胡品年陪坐。 随后,季暮云拉了一旁啜泣的晁夫人和文竹姑娘去了闺阁小楼,再行商量。 ** 这厢,太宰府上已经掌灯挂彩,连婚帖都发了出去。 两人没有大肆渲染天下知晓,只把亲近的几名属臣、亲卫,以及两家亲人发了帖子。 光这样也闹得金都城里的新闻一个赛一个的劲爆,胡太宰和晁大元帅结亲的消息如长翅膀般飞出金都。 -------------------- 南岸:进度有点快了。金都这局差不多就这样了。 1.轩辕端没能登上帝位。天时(世间灵力充盈,格局变化),地利(大金宫,平局),人和(他的母妃云荣不站在他那边,暗搓搓想让轩辕睿上位。胡裴等人也不站他这边……)综合来说,他真得毫无胜算。 2.晁错和胡裴大婚。五年之约,定下了就要承诺。不过……这里面也是有蹊跷。 第81章 ================== 白九州站在朝歌的身后,看着这位阿弟坐在屋檐,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在挂满红绸、贴上喜字的屋子。 他开解道:“朝歌阿弟,你若真放不下,就去替了那凡人半魂,自己去同那大元帅拜堂成亲。我妖族之人,自来随性,哪里讲究那么多的规矩?不过,人妖媾/和,害得多半是人类。” 朝歌抚了抚作痛的额头,在檐廊上直起身。 从雷积山洞府空间里的冰窖取出被冻住的胡裴凡体,以白九州的裂魂之术,分出半魂,投入凡人胡裴的身体,实际上是为蒙蔽雷冥尊这位前世的师尊。 以狐族秘术做此事,不易被冥界之主察觉,主要是为了避免人妖殊途的悲剧,再次影响晁错的命数。 近日来,朝歌暗中观察胡裴半魂的行事,因为在裂魂之术时倾注更多对晁错的感情而忽视人理道义,导致魂体的重心在胡裴的半魂上,但两边各是半魂,于身体行动上又有诸多迟钝不适。 朝歌这会就时不时头晕胀痛、神思不嘱。 他刚要摇头,察觉另外的半魂出现了极大的心绪波动。 【洞房花烛夜,怎么会传出惊惧的情绪?】 朝歌急忙道:“大哥,我去去就来。”运用功法直接化作流光,入了那烛火熠熠的洞房。 白九州以为他是被自己说动,抱胸立在檐上,静等朝歌做完此事后同自己归族。 【这个弟弟在人间久了,多有人族习性。还恩、请愿、管人间的感情……啧啧啧,不过有一样不错。 妖族都是自己给自己取名,朝歌,朝歌……倒是十分有人气的名字。】 ** 红烛铸台迎新人,半明半暗交杯醺。 洞房花烛的寝室内,朝歌一入内,就见晁错正拥着凡人胡裴在低声呼喊“阿裴,阿裴,你醒醒,醉了吗?” 朝歌隐身上前,看向喜桌上歪倒的酒杯,目光一下子盯在那小巧的白玉罗瓶上。 他趁晁错抱着胡裴上榻,拿起小巧的白玉瓶,另一手扣在腰间的玉扣储物器,掏了半天没把日前引起他好奇的小瓶子拿出来。 “怎么回事?这个小玉瓶怎么跑到胡裴手中?”朝歌握紧玉瓶,察觉魂体震动,令他也受到牵连发生了头昏脑涨。 他疾步走到床榻边,站在紧张的晁错身后,一起看向榻上眉目紧蹙的胡裴。 一阵头昏目眩里,朝歌察觉神魂不稳,一下子从狐体中剥离。 他的半魂融进榻上的胡裴体内的半魂,融合之后,裂魂之术被破,成为整魂。 白九州的裂魂之术破裂,完整的朝歌手抚额头。他的脑子里掀起过往宫羽山、雷积山门的记忆,冲击脑海,掀起万丈高楼般,直扑他的心魂。 晁错看胡裴有了反应,俯身去扶胡裴,脚尖一下子踢在一团毛绒。 他看向脚步莫名出现的狐狸,呆了呆,耳闻胡裴喊出“晁错”二字,赶紧扶起胡裴。 “阿裴,你怎么了,不过几杯罢了,喝醉了?还有,阿裴你看看,那是不是你曾经的白狐宠物?” 胡裴睁开迷离痛苦的眼,一把握紧晁错的手。 他的目光垂地,看到了榻下的三尾灵狐,旋手指尖的灵光,却被脑海里如浪掀起的记忆再次淹没到失神。 “阿错,你……我……那……小玉瓶为什么在这,你把什么加入到我的酒杯里去了?” 晁错不明就里,顺胡裴的目光看向狐体旁边的白玉罗瓶,诧异道:“我……上次,我在竹林解开你的腰带时,它掉了出来,后来我就收了起来。 平日握着它,好似你在身边。 刚才,不知为何,觉得十分心热,玉瓶里的气息舒服得令人熏醉,脑子一昏就把玉瓶里的汁液混入酒中给你饮下。 这感觉……好似……那就是我满腔赤诚予你知晓。” 胡裴抚住炸裂的额头,喃喃道:“糊涂。” 【胡裴的凡人之躯抗不下朝歌数百年的海量记忆,魂不配体,导致身体正在溃败。】 他推开再次搀扶来的晁错,身体一歪,倒了下去。他的魂体流出胡裴的凡人躯体,一下子融进地上的白狐体内。 晁错愕然看到胡裴倒下去,急忙上去扶,却发现胡裴毫无呼吸脉搏,一下子惊愣在原地,失控震惊到心胆俱裂:“阿裴阿裴……你怎么了?别吓我,我错了,我错了。阿裴……” 朝歌一入狐体,旋即化为人身。 他摇晃地站起来,朝那边要殉情的晁错喊道:“你别喊了。” 晁错面无人色,通红的目光下是绝望,手掌都要拍向脑门,愕然停下。 他回头看向朝歌,惊慌无错的脑海里被过往的记忆撞击着。 ** 在西北,晁错被雪狼王阿雪抓伤、又为护住胡裴免于猛禽扑咬,最后导致他自己失血过多死了。 晁错的灵魂飘忽在胡裴的身边,直至胡裴为救他也失血过多,魂体扑出身体。 胡裴的魂体与他本人并不相同,在容貌上不过仅有三分相似。 那时,晁错就存了疑惑。 ** 如今,眼下这人与那扑出胡裴身体的灵魂有九分相似。 灵机闪动间,晁错碎裂的心又悄无声息的拼接起来,喃喃道:“阿……裴?” 他呆愣了瞬,随即把胡裴的尸身好好的放归床榻,站在榻前时才察觉那突然出现的白狐狸消失了,取而代之是这位“胡裴”。 早前预想的荒谬想法、坊间流传的妖灵转世之说,全部突入脑海。 【阿裴他是妖族的二王子,九尾天狐一族。他是妖。】 朝歌的脑海里充斥宫羽山的生活、雷积山门的逍遥日子,与风雷仙尊过往的点滴,乃至于道魔大战期间,为风雷仙尊磨制玄雷阵铠甲的画面……最后,朝歌是为风雷仙尊奔赴了道魔战场,继而死在战场。 朝歌深吸口气,强行以妖力压制奔涌沸腾的脑海。 他一下子坐在凳子上,看着同样茫然的晁错,以及他身后榻上的胡裴尸身,无奈道:“结果还是如此吗?我尽是无力改变你我的结局。” “阿裴,你是阿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晁错上前两步,蹲在朝歌的面前,昂面喃道。 朝歌探手抚在他俊利的脸上,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色。 “阿错,你终究还是错付。我乃是妖族二王子,灵魂脱逃往生契约,寻人间死胎——就是胡府九子胡裴,附体而生。如今,一切该回归原道。” 晁错听了他的话,一直以来的猜测得到证实。 他一下子坐在地上,呆呆地昂看瞧来的精致朝歌,侧头看向身后喜榻上的胡裴身体,不解道:“坊间传言竟是真?为何,为何你要这么做?” 【阿裴,若你是妖,你我该如何?】 朝歌目中含泪,抓住晁错的手,目光流转向寝室一角被俩人架起的电纹铠甲,阖目落了泪。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阿错,我本想应你一世情,却不知那白玉罗瓶怎么就到了你的手上?” ** 九幽,忘川河边。 阴司白河匆匆从人间赶回冥界。 “幸好跑得快,差一点就被那狐族二王子发现了端倪。啧,竟然还想望图用裂魂之术逃脱我冥界的规则,做梦。” 绿玉一下子从树身析出,拍了拍战战兢兢的白河,没好气道:“喂,你做了什么,这么一副自得的样子。” 白河吓了一大跳,撇头看向四周,才悄声道:“我替冥尊干了件大事。那个白狐魂体一直不肯归位,还试图用裂魂之术分魂逃逸。 他不就是放不下前世的执念吗? 我在他的洞房花烛夜,令他的人间爱侣大元帅晁错,亲自把由大元帅眼泪制成的黄泉流浆浇灌黄泉花后制成的解药,倒入交杯酒,由大元帅亲自喂这二王子的半魂喝下去。 这下子,那狐族二王子的记忆恢复,不就结不成婚了吗? 哈哈……我冥界的规矩,岂能随意任他破坏。” 绿玉张了张口,震惊地看着他得意洋洋的面容。 目光一远,看到渐至清晰的冥尊大人,急忙朝白河使眼色。 白河又在道:“你是不知道呀。我盯了这狐族二王子好几个月,他为了那凡人,竟然和狐族大王子想出裂魂之术这种禁术。 他把魂体一分为二,投半魂到凡人之躯,还让凡人的身体在竹林里与那大将军亲亲我我、缠缠绵绵……咿,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有还有……妖族与人媾/和,定是会把妖气渡入凡人体内。那凡人定是早夭之命。 结果,他竟然想出半魂入凡人之体这种招数,真得是很狡诈哎。 还有,若不是我曾在冥尊手上见过往生之毒解药的小玉瓶,差点还没办法呢。” “别说了。”绿玉大喝一声,吓得白河也震住了。 白河顺她的目光,回头看去,见到面目发沉的雷冥尊,顿时焉了吧唧。 两人齐齐向雷冥尊行礼,面有菜色,不知如何是好。 雷冥尊背过身,站在忘川弯角处。 在这弯角的河面上,他以冥界玄冥术法,浮现出人间胡裴和晁错的洞房之景,如今倒影得是全魂回到狐体的朝歌和晁错正在交流的场面。 白河朝绿玉使眼色,直接被绿玉无视。 他小心地走到雷冥尊身后,恭敬道:“尊上,这狐族二王子不愧为九尾天狐一族。 若非我一直监视他,当真要被他蒙混过去的。 幸好,我赶上了,令这大元帅亲自把往生之毒的解药给凡人胡裴服下。那凡人之躯本就是死胎,稍有大动就可能溃败,如何抗得下灵魂数百年来的记忆容量,只能迫使他回归狐体。 你不知道,若不是我一直盯着这桩案子,差点就被他蒙混过去。 他用狐族的裂魂之术分裂魂体,用一半灵魂投入凡人躯体与那爱人亲亲我我……这……” 绿玉听不下去,一脚踩在白河的脚背上。 白河嗷了一声,凶道:“你做什么呀?我这是为冥界做事,按规矩办事。” 绿玉恍然。【这白河乃是雷冥尊上位提拔的第一人,冥界阴司的副使。他这么做定是在帮雷冥尊,不过碍于雷冥尊的颜面,才会这样偷摸行事。如今这话,明显是再给自己开脱啊。油滑、狡诈,这对不做人的主仆,真坏,心黑!!!!!可怜的朝歌啊……】 白河咕叨几句,给自己的行为正了名。 两人一起站在雷冥尊的身后,看向玄冥术彰显出来的人间景象。 白河见气氛僵硬,又道:“裂魂乃是禁术。一旦裂魂,无论哪边都可能魂不附体,经常生出离魂之症,还会头疼体虚。我冥界是真的不允许这样的术法得逞。” 绿玉悄无声息地远离他几步,淡色道:“歇歇吧你。” 白河如姓,满脸白霜,颇为得意的挑了下眉。 绿玉叹了口气,看向前方一动不动、毫无声响的雷冥尊,默默地摇了摇头。她暗暗地翻个白眼,自以为低声道:“你这样做不怕被他记恨上吗?日后,他定是会来冥界。” 白河眯眸,【我又不傻!谁是老板,谁是老板娘,我分得清楚呢。】 他驽嘴示意前面的尊上,就不再答话。 雷冥尊面无表情,缓慢道:“魂体不全,后遗症颇多。朝歌会这么做,是在怜惜而非真情。 倘若朝歌对那晁错是真情,绝无多此一举。 当年本尊奔赴道魔战场,阻截魔君副使,朝歌突破本尊为他设下的禁制前来助阵。 魔君副使临死自爆,以满天魔力污染在场修士。 朝歌便替本尊挡下炼魔之术。 倘若,朝歌真爱一人,会甘愿替他赴死。 对于晁错,无论是没有前世记忆的胡裴、还是恢复此前记忆的朝歌,他若真爱,绝不会以退求次。 以他的性情,定是与天挣、与人斗,但求个‘全’字。” 白河和绿玉互相对视眼,都没再说话。 两人心间一起滑过句:【人心易变,妖心难测。说不定人家是真爱那将军,早不爱过往的人呢,还得看恢复记忆的人会如何选择吧?】 两人扯嘴角,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雷冥尊自然也无需两人搭话,化作流光往人间去。 【五年之约已到。朝歌,为师让你自行选择,但天意如此,我虽未行动,却事顺天意,终如我意。为师,来接你了。】 ** 人间,太宰府。 朝歌的手覆在晁错的脸颊上,目光里有嗔有怨。 他拉起晁错,令他坐在凳子上,旋手摄来地上的白玉罗瓶,轻嗅里面的残留的味道。 “这里面有你的味道,阿错。”朝歌在魂体在全乎下神智开明,一下子恍然过来,“这是解除往生池水的解药、恢复前世的记忆。但是,为何这里面有你的味道?” 晁错取过来嗅了嗅,什么都没闻到。 他放开小玉瓶,看向眼前面目不同的男人,再瞧床榻上的胡裴,“阿裴,你还能回体吗?” 朝歌摇了摇头,叹惋道:“冥主要你三更死,不留活人过五更。阿错,终究是我负了你。” “不,阿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冥主又要做什么? 当初,你救活我是不是答应了什么事?何况,我不在乎你是人是妖,你只是我的胡裴。”晁错想到了死而复生这茬,定是胡裴同对方做了交易。 朝歌任他抓在手臂上,心里无力又无奈。 “阿错,那已经不重要了。人妖殊途,如若你我在一起,我会害了你。你在妖力的影响下也会改变,甚至非人是怪。 若我所猜不假,这玉瓶里面是往生之毒的解药,令我恢复前世的记忆。这是雷冥尊当初放在玉扣储物器中,在竹林里不慎被我取出……在风过你目时,狐体与凡体在交换时不慎落在凡体身上。” 朝歌抚了抚额头,想起与晁错在竹林的一幕。 如今,前因已明,却未知后果。 他压下心里腾起的懊悔,挣扎道:“你可还记得我此前同你说过,我一直在寻找一个背影?因为,我的心丢在那背影身上,一直心有不甘,待求一个答案。” 晁错耳闻红烛霹啵爆燃,再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痴狂道:“我不管那人,也不管人妖殊途。我的心给你,阿裴,我只求你归来。” 朝歌为他的痴情而泪目,眼泪扑落。 他哑嗓子咽下哽咽,低声道:“阿错,那人找来了。我要找的人,他找来了。何况,我……你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晁错刚拼起来的心,再次哗啦啦碎了一地。 他定定地看着朝歌抚住额头,喃喃道:“这都怪我。” 朝歌摇头,轻声叹息:“千年前,君州界中域有一宫羽山,上面是羽谙仙子为尊。她乃是渡劫大能,于飞升前三百多年时生下一子,取名朝歌。 然而,朝歌出生时,命星晦淡,昭示活不过成年。 羽谙仙子为了护下孩儿,替他卜卦,得出‘情殇’之卦。” 朝歌闭目,歪了下脑袋。 过往宫羽山的记忆如浪卷来,淹没他的心绪。 他喃喃道:“阿错,我自小是被女扮男装养大,混在女人堆里成长,为得就是避免情殇。 但是,母亲飞升在即,又无法一直护佑我。 她请来了君州界如雷贯耳的风雷剑尊,人称风雷仙尊。 因为我有风火雷三灵根,在当时算是还可以的资质。在全君州大陆,能教我得就是母亲羽谙和风雷仙尊。” “风雷仙尊应母亲之邀前来拜会宫羽山,我得了母亲之令,带他在众女修间挑选仙侍。 我与他,便是在那时相识。”朝歌脑海里的记忆如浪奔涌。 ** 在宫羽山的广场上,朝歌以一袭红裙、过人的胆识脱颖而出。 一眼,便是万年。以灵羽飞剑如红色凤鸾般携满天红霞扑向风雷仙尊,最后被他御灵反扑,又被他纳入怀。 那一刻是朝歌第一次被人拥抱。 四目相对间,他的心动了,有了定要和此人产生些许关系的意志。 ** “我不知道这是母亲在飞升前替我安排好的师尊,却也一如两人的安排,我成了他的弟子,他成了我的师父。” 朝歌泪如雨下,止都止不住。 过往的时光、情感如电如雾般在他的心间涌上。 这种感觉不同于看三生石上的默片,而是真切品尝过,留刻在魂体心灵深处。 晁错看着这样伤情不知自己的人,心里如刀绞过。 他拥住朝歌,抚在他的后背,平顺他急促的气息,喃喃道:“若他给你的尽是痛苦,就不要再去想了。” 朝歌张了张口,摇头落了晶莹。 “他给我得是自由,温柔和宽容,以及懵懂少年初尝情味的酸甜和无限的期待憧憬,再有仰望他的骄傲、自豪。 他是我三百年生命里得一盏明灯,是我领悟世间情理的引路人。 阿错,少年不知情,一朝踏入,如歌在喉,吟啄之间如品佳酿。 阿错,那种心情,你该懂得。” 晁错咬了咬牙,目里流泻痛苦。 “懂,我懂。少年之时慕你而不自知,待知人事,还觉得自己有病。那惶惶不定的心情,如你在喉、如品甜酿,既酸又甜,涩而微醺,我懂。” 【既懂,才痛苦。这般的你,我要如何与他争,如何留下你?】 朝歌撑在晁错的臂弯,直起身。他看向床榻上的胡裴尸身,再也抑制不住大哭起来。他的心如割裂了般,一边的脑海里充斥雷积山宫殿里分别的场景。 *千年道魔之战,西海雷积山门。* “师尊,这是我亲自制作的铠甲,上面是我刻画的玄雷阵。有此阵相助,你的玄雷威力会更大,对抗魔族更是轻而易举。”朝歌一脸孺慕地看着虚空。 演练了几次,次次都觉得无法展示他的心意。 他一身青衣,腰间挂笛,在殿内来回走动。 “怎么办?如何才能让陆风鸣这个呆子师父知道我的心意?我为他磨了这铠甲不多不少六年零二个月,六百零二代表他陆风鸣的名字。我一笔笔雕刻上面的阵纹,若不知道我的辛苦,怎么能懂我的心意呢?” 朝歌一巴掌拍在桌面,凝目在那架起的银色铠甲上。 【这件铠甲一共有一千三百一十四片甲,脖颈交界处含有一百一十一颗铆钉相合而成,甲片之间由五百二十根星流矿炼制成的丝线穿接,代表“一生一世一双人,吾爱您”之意。 这样的心意若是陆风鸣这呆子不知道,那不是枉费了我的心思。】 “朝歌,”陆风鸣在寝室殿外喊了声。 朝歌唬了一跳,赶紧挥手隐去铠甲,打开殿门。他看到一身仙衣、目光微蹙的师尊,咽口吐沫道:“陆……师父,有事吗?” “为师收到大陆仙剑宗传来的飞讯,魔君戕无已经带领魔族对上各大仙门的联军。为师要带弟子前去支援,你守在雷积山,好好看家,知道吗?”风雷仙尊微微一笑,就打算转身而去。 朝歌心里一急,赶紧道:“等等师父,”他旋手灵光,把隐去的铠甲摄来,一把砸给陆风鸣,“师尊,这是我制作的铠甲,上面的玄雷阵可有大用。你上战场,穿着它吧。”心里突突急跳,就怕陆风鸣会拒绝。 哪晓得陆风鸣愣了一下,抚摸手中份量不轻的流银玄雷铠甲,目光落在朝歌微红清绝的面容,一时之间心有微朦,破了自身往日严肃,微笑道:“好。” “嗯?”朝歌还在紧张中,就见陆风鸣穿过自己入了室内,诧异道,“师……师父?” “朝歌,你还不快过来替为师穿上?”陆风鸣绕过桌椅,进入寝殿,把铠甲铺在玉榻。他开始解开衣带,又疑惑地看向脸色涨红的徒弟,一时间手也不动了,盯在徒儿紧张可爱的面容上,愣在那。 朝歌心如擂鼓,挪步上前,探手接过陆风鸣的动作,替他解开腰带,试图剥落外衫。然而,脱了一半,朝歌听到彼此的心跳相合,大如擂鼓。 他心里窃喜,面上又强作镇静道,“师父,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 陆风鸣撇开头,凝目在榻上的铠甲。他的灵识扫过,喃喃道:“一千三百一十四片甲,一百一十一颗铆钉,由五百二十根丝线穿起,倒是极为复杂。你的制甲术学得很好。” 朝歌替他宽衣的手经不住在颤栗。耳闻他读出的数字,好似听到陆风鸣在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吾爱您。” 他激动地张口,一下子环住陆风鸣的腰。察觉到师尊也为之一震,朝歌急口道,“师尊,我……我同你一起去道魔战场。” 陆风鸣本要推开他的手,改为按在他的肩头,柔声道:“别胡闹,朝歌。道魔战场凶险异常,你平日又不好好练功,这会怎么同为师上战场?你留在雷积山,好好看着山门。” “不。”朝歌贴在他的胸膛,又紧了紧环住的手。 他就是不愿松开,不愿与他分别。 “听话,朝歌。”陆风鸣见推不开他,直接以定身术制住他。 而后,他自己穿上朝歌亲手制作的甲胄,一身银铠,威如神灵。 他含笑看向皱眉含怒的朝歌,拍了拍他的肩头,慈色柔和道:“你做得很好,为师很是喜欢。好了,你好好留在家里,等为师归来。” 说完,陆风鸣穿着一身玄雷战甲,离开寝室后向外去。 “陆风鸣,你混账,我要和你一起去。陆风鸣,你回来。”朝歌急声大喊,再也不顾忌地喊了他的名讳。 陆风鸣头也不回,待殿门关上,才放开对朝歌的定身术。 随后,他以阵法封禁殿宇,沉声道,“朝歌,陆风鸣是你的师尊,不要没大没小。你好好待在殿里反省。” 耳闻拍门声起,陆风鸣头也不回,带上在雷积山下集合的三千弟子,直奔道魔战场而去。 留在寝殿的朝歌破不开殿里的封禁,气得用灵力猛炸封禁,闹得整个殿宇破破烂烂。他怨念地坐在地上,看向门户,骂道:“陆风鸣,你个混账。你明明对我有情,偏要摆师尊的样子,你混账你虚伪。风雷仙尊,狗屁仙尊,陆风鸣你就是个胆小鬼……陆风鸣……你回来……” -------------------- 1.在竹林时,风携带竹叶扑卷晁错,迷了晁错的眼。正是那时候,胡裴就请白九州用裂魂之术,把半魂投入了凡体胡裴的身体中。以胡裴的凡体代替朝歌,与晁错亲热。狐体和凡体交换时,衣衫变动间,那白玉罗瓶也顺带入了凡体胡裴的腰间。后来,被晁错捡了去。 2.晁错之所以会把里面的汁液倒入交杯酒,就是因为阴司白河作怪。同时,往生之毒的解药是由晁错的眼泪落进黄泉海成为黄泉流浆,进而浇灌黄泉花后制成。所以,往生之毒的解药,对于晁错来说是有一种吸引力,加上白河作怪,他就给胡裴倒了解药。 3.雷冥尊不知道白河所作所为。当然,在绿玉的分析里、外人的眼中,这仆人行事,定是得了主人默许。朝歌眼里也是这么理解。 4.602,代表陆风鸣。风无着,用0代表,鸣谐音"明",用2代表;1314111,一生一世一双人;520,吾爱您。 第一世的朝歌,对于情爱就是这世的晁错。 懵懂有憧憬,撞头不知痛,还要一厢情愿陷进去。 1.胡裴明知道自己有执念,还不推开晁错。——除了晁错的主动外,也是胡裴感念过自身等待、追寻的痛苦,而怜惜晁错。加上,晁错对他有护命之情。所以,朝歌对于晁错,这里面的感情是怜惜、感激大于情爱。(至于失忆,失忆不是借口。只能说,前世的朝歌对待雷冥尊正如今世的晁错对待胡裴。 晁错能忘了胡裴吗?不能。所以朝歌也不能忘记雷冥尊。 这里面不存在出轨、NP,而是一种将心比心后的领悟。) 2.人们常说初恋难忘。朝歌对于雷冥尊就是倾尽心血的初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若是没有失忆,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了。不然,哪里来的孟婆汤典故呢。 第82章 ================== *太宰府,洞房内* 朝歌起身,走向架子上被支棱起来的银铠。 这件银铠是由他亲手制作,上面的刻纹是他一笔一划雕成,却是守护之阵,非攻击阵法。 只不过,这件赠予晁错的银铠,没有那件玄雷铠用心,没有那么多的甲片,用得也仅是百多根金银丝…… 朝歌抚摸银色铠甲,喃喃道:“阿错,我曾经也替那人制作过一件铠甲,用了我六年零二个月的时间,代表陆风鸣这个名字。 上面用了一千三百一十四片甲,一百一十一颗铆钉,代表一生一世一双人,五百二十根丝线串连,代表我爱他。然而,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那件铠甲的意义。” 晁错闻言,猛地后退了一步。 他呆呆地看着他,痛苦地喃喃道:“你与我说那么多过往,意义何在?告诉我你还爱他?如今你作为妖族要与他双宿双飞吗?” 状若疯癫的眸子闪过杀意。他握紧拳头,退回床榻。他看着那边的朝歌,流转回榻上面色僵硬的胡裴尸身,露出了痴醉般的癫狂神色。 “你走吧。这是我和阿裴的洞房花烛夜,不是你的故事场。我曾说过,阿裴若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会去追他回来。” 朝歌转身,看着去榻上躺下的晁错,阖目滚下眼泪。 晁错躺在胡裴的尸体旁边,耳闻他的故事,心里起了悲哀之意。他抬起手,凝聚气劲,一掌就要拍向额头。 朝歌张口无声,直接以术法定住晁错。 他缓步上前,坐在榻沿,与晁错绝望的目光对上。 “阿错……”朝歌摇头,落泪道,“我不想你死。你是大周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你是他们的军神,你的肩头扛起的是大周百姓的安危。这些是你曾经教会我的道理。你冲入冰原,只为寻他们的尸体回来。阿错,殉情枉死,不是你的路。” 晁错无法动,沉色撇开眸,张口道:“那我的阿裴还能为了这样的阿错,回来吗?” “不能。”雷冥尊突然现身,旋手把震惊的朝歌摄取过来。 他解开朝歌施展在晁错身上的术法。 朝歌震惊的看着雷冥尊,再及他身上显现得那副银色玄雷战甲,竟怔忡在原地。 过往雷积山的记忆再次袭击他。 晁错跳下床,取过床头的短/枪旋长,直射雷冥尊。 雷冥尊抱着朝歌,避开枪尖,冷静而自持道:“本尊予你知晓,你和朝歌确实不合适。何况,你的命途不该如此。” “屁话。我管你如何。你抢我的人,我就要抢回来。”晁错大喝一声,旋枪再刺。 朝歌从雷冥尊的脸上回过神,贴在冰凉的玄雷甲上,探手一把握住直刺而来的长/枪,朝震惊的晁错道,“阿错,不要。” 晁错气得大口吸气,狂怒地呼啸了声。 然而,他的生息被锁定在结界内。 太宰府里的客人早已散去,也没有几个侍从、侍女守夜。整个太宰府一片寂静,唯有几盏红灯照亮了一方。 晁错愤怒地扔了长/枪,凝目在朝歌的脸上,阖目滑下了伤痛的眼泪。 他捂住脸,男儿流血不流泪,生死战场也已走下来,却忍不住这刻的情伤、心痛…… 雷冥尊看向同样垂目的朝歌,淡色而铿锵道:“朝歌,为今之计只有一法,是你来还是为师帮你?” 朝歌握紧拳头,闭了闭眼。 他知道雷冥尊的方法,挣开雷冥尊的束缚,亲自上前。 晁错看着朝歌近前,面对他复杂伤情的目光,摇头喃喃道:“不要,阿裴。不要……” 朝歌捧住晁错的脸,张了张口咽下哽咽。 “阿错,就当睡了一觉。醒来后,天空依然是蓝色,你守护的大周还在,喜欢你的人也依然在。至于他,”目光看向榻上的胡裴尸体,朝歌再次向晁错流着泪微笑道,“他不过是一个小偷,昙花一现,不值得你如此倾心以待。他不配。” “阿裴,如若你这么做,你和他有什么区别? 我晁错宁愿清醒着送你离开,也不愿懵懂不知、背心而行。”晁错咬牙,红目瞪向他身后的雷冥尊。 朝歌的手一下子从他的脸上滑落,颤抖无法自己。 【阿错说得对。如此痛苦,世间有一个朝歌就够了,还要再来个阿错吗?为什么裂魂之术被破解了?为什么?】 他同样愤恨的瞪向雷冥尊。 雷冥尊却是目光沉凝,旋手御灵,击昏了朝歌。 晁错一把揽住朝歌,却被对面的人再次摄了去。 他恨声道:“前世你负了他,如今百般算计我与他,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也不配做他的师尊。” 雷冥尊目光发沉,一言不发,抱起朝歌,直接送他回雷积山的空间。 他旋手一握,抓住了晁错的脖颈,渐而收拢。 阴司白河赶紧现身,拱手道:“尊上,手下留情。若为一凡人沾染孽债,等于自毁前程。” 晁错呵呵嗤笑,昂着脖子,咬牙怒目道:“有本事你杀我啊。胡裴他对你早已失望。他的痛苦煎熬是你一点手段就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白河呸了声:“你胡说什么。若不是尊上,你怎么能死而复生?若不是尊上,这狐族二王子早就被天道降罚,都不知道死在哪里?你当裂魂火刑好受?你当冥则降罚轻易?你当……” “够了。”雷冥尊目光轻闪,旋手封印了红眸怒瞪的晁错意识海,彻底封印了晁错有关朝歌、胡裴的记忆,并加以篡改,成为好友之流。 雷冥尊放开晁错后,昂面向天,若流光般划去金都城的上空。 他悬立在金都的夜空,抬手御诀。 “吾以九幽冥界之主、陆风鸣之名,以命魂之术改幽魂朝歌之命,运转人间世道,归入正统。” 白河看向大型术法铺展金都,心急如焚。他喃喃道:“尊上为了这个幽魂,竟然施展大型改忆之术,定会受到天罚。” 雷冥尊施展大型禁术后,再令众多阴司现身,以遵他的命令去更改人间有关胡裴一生的部分细节。 金都城里,太宰府之名被改为大元帅府,一名晁府的女子被阴司摄来入了晁错的洞房。 当雷冥尊再次踏入洞房室内时,遇到一直蹲守的白九州的阻拦。 白九州看着这位强者,压了压往日冷肃的气势,恭敬道:“阁下就是九幽新任冥主?” 雷冥尊的目光从白九州的脸上滑过,淡色道:“朝歌他不日就会回归妖族。你且回万妖林等待。如今,人间的事,有些是他处理太过,还得本尊遵守幽冥法则,替他善后。” 说完,他穿过白九州,直接踏入洞房室内,旋手摄取胡裴的凡人之躯,转投入胡府玉芝院。 一切就绪后,雷冥尊令众阴司善后,亲自携带雷积山空间球,回归九幽。 一入九幽,他就被大型改忆之术反噬。 事情发生就是发生,天道会拨乱反正,会惩罚该惩罚的人。 雷冥尊这般做,等于在走捷径,避免朝歌遭遇天道改命之罚。 又是他替朝歌承受了禁术反噬的天罚。 ** 人间,金都的天蒙蒙发亮。 天明时,金都人的记忆里只有大元帅晁错娶义妹文竹为妻,红妆十里、繁花如锦。 街上行人、商户、早点铺子、摊前,人人都在谈论大元帅府晁错将军迎娶义妹文竹的故事。 街头人甲道:“哎,那嫁妆铺了半条官门大街,这真是一段旷世奇恋。” 街头人乙道:“可不是嘛,那文竹姑娘等了大元帅十年,人间痴情女啊。听说,从前还奔赴西北战场,助爱人击退兽潮,可歌可泣啊。” 街头人丙道:“听说文竹姑娘以前还是私馆,被大元帅一脚踢了私馆墙头救下来,成就英雄救美之说,结下一段倾世佳缘。” …… ** 大元帅府,晁错抚额头醒来,看着旁边熟睡的女子,再及入目的红烛灯台。 他张了张口,压下了哽上来的无端涩意。 文竹睁开漂亮的迷离眼睛,见到晁错的面容,露出倾慕的神色,糯糯喊道:“夫君,你醒了。” 晁错张口轻嗯了声,如常般冷沉道:“起来吧,今日还得回晁府,拜见爹娘。” 文竹羞怯地颔首,随晁错起身。室外,属于她的侍女已经鱼贯而入,伺候两人洗漱。 后院里,胡林拖了儿子北掬出了大元帅府。 他骂道:“够了,掬儿,你仰慕大元帅,也不必住到人家府里来呀。走,跟我回胡家去。” 北掬摸了摸后脑勺,一脸不解地随亲爹的拉扯出了大元帅府。 ** 相较于大元帅府的喜事,官门大街的胡府却是愁云一片。 六卿太宰胡裴已经病了多年,在医师胡琛的陪伴下,于今晨在玉芝院里病逝,享年二十有五。 季暮云、胡云深匆匆赶到玉芝院,被胡品年推搡出来。 胡品年压抑伤心,朝母亲和父亲道:“爹娘,你们先别进去,胡琛哥正在替大哥……替大哥……” 季暮云闭目,滚下热泪。 她扑倒在胡云深的怀里,嘶声大哭。 胡云深拥着妻子,抹了泪,哽咽安慰:“好了,暮云。裴儿的身体一直不好,如今撑到他梦想有成,我们该替他高兴。 他出入一直要人照顾的,如今……如今……呜……” 胡品年悲从心起,轻声啜泣。 胡琛作为医师,至三年前就是胡裴御用医师。他从室内出来,朝众人轻点了头。 季暮云推开品年,直奔入室内。 她看向卧室榻上铺盖白布的儿子,痛苦悲伤的大喊道:“裴儿……呜……我的儿啊……” 胡云深跟她入室,见到这番铺白场景,痛心疾首。 他连忙扶住跌撞的妻子,同她一起来到榻边。 胡品年含泪命令胡府的侍者准备白事,为兄长举办丧事。 继大元帅大婚的喜事后,金都里紧接着响起哀歌。 胡府挂白,金都女子尽皆为年纪轻轻就早逝的太宰叹惋啼哭。 元姬女帝为纪念太宰胡裴的新政,特以国礼安葬。 此礼,由太宗太保轩辕端主持,大元帅大将军替女皇送葬太宰入胡家祖坟。 一直隐在暗处的白九州看了这出冥界篡改凡人记忆的大戏。 冷肃的他难得叹了口气。 【当年道魔大战遗留许多问题,这算是冥界完成一次转世净塔的失误,失落的灵魂归导入正途。 随即,白九州返回碧瑶宫。【既然冥尊如此说,那就先回碧瑶宫等待阿弟吧。】 ** 雷积山洞府,朝歌自昏睡中醒来。 他奔出殿宇,想要离开雷积山空间,却怎么都出不去。 他愤怒地狂呼:“陆风鸣,你出来。当年你把我关在雷积山,如今你又这么做。陆风鸣,你出来,你我之事与他人无关。你不要伤害晁错,你出来。” 然而,数日过去,雷积山里除了荼辉这只兔妖和一个懵懂稚童,再无旁人。 朝歌喊累了,倒在竹林里发着呆。 他不知道陆风鸣会如何处理晁错,兴许是让晁错失忆、胡裴身死……那样,晁错是不是就回到他本该的命途? 这般假想几日后,他又漫无目的地回到雷积山顶的宫殿,曾经朝歌的寝室。 朝歌环顾四周,寝殿本在他当年离开前被破坏殆尽,如今却完好如初。 他痴痴地笑着,忆起那日封禁晃动,担心陆风鸣有异,强行以命破禁的样子。 朝歌苦笑了声,坐在宫殿门槛上,远眺雷积山下的西海。 本在金都忙忙碌碌,如今一下子空闲下来,有些无所适从。 *千年道魔之战时。* 朝歌催动心法,破开陆风鸣离开前的寝殿封禁,直奔向道魔战场。 他依循雷积山身份符的指引,飞到道魔战场的边沿。 朝歌的突然出现,打乱了陆风鸣的布置。 他被魔君副使殁婴抓住,殁婴以朝歌的性命威胁陆风鸣现身。 陆风鸣带弟子隐在暗处,眼见朝歌被魔族凌虐,赤目欲裂。 然而,他得听从仙盟的安排,不能擅自妄动,破坏仙盟制定的诛魔剑阵计划。 朝歌知道自己鲁莽,但他咬牙支撑。 他不能拖师父的后腿,但是魔族的魔气实在太疼,侵蚀他的神智、脑海,令他忍不住喊叫出声。 陆风鸣一直忍着,直到后方的人传信来说筑魔剑阵布置完成,才敢出现救下朝歌。 殁婴咯咯冷笑,他以自身魔体为祭,施展炼魔之术。 朝歌体内的魔气直扑陆风鸣。 他岂能让魔人得逞,直接推开陆风鸣。 朝歌抗住炼魔之术,却挡不住陆风鸣露出悲伤的神色。 他看着脸上冰寒一片的师尊,喃喃道:“师父,你厌恶我了吗?” 陆风鸣撇开脸。 他的回答是打的殁婴节节退败。 最后,殁婴自爆,以满天魔气吞噬陆风鸣带来的三千弟子,临死狂呼啸道:“陆风鸣,本使今日就让你和你的三千弟子魔化,成为魔族的马前卒,哈哈哈……包括你的爱徒,且看你到底是先救哪一方,还是舍身为徒……哈哈哈……” 陆风鸣眼见弟子一个个入魔癫狂,再也不顾忌了,直接以紫霄雷霆击散魔气。 他拉着同样被紫雷击中、还有一息尚存的朝歌,直奔仙盟后方。 朝歌看着师尊,眼里满是自责,以及他安好的欣慰。 他看着陆风鸣一身银色战甲,立在仙盟军中,眼里是自豪骄傲。 只不过,魔气入体,他被安排在军中灵医的队伍里驱魔,陆风鸣也忙得脚不沾地,不能来见。 彼时,仙剑宗昊天剑主,天地宗的玄钰地仙等诸多仙门,组成十六尊者的诛魔剑阵静待魔君戕无的到来。 朝歌却已经扛不住魔气入体的侵蚀痛苦。 他自己跑去见陆风鸣,得知他开了九幽旋门,送了被殁婴杀死的三千弟子前去往生。 当朝歌赶去时,陆风鸣已经沉色从九幽回来。 他看着朝歌,一言不发,叹惋般道:“为什么不听话?你不该来。” “我不要死在看不到你的地方。”朝歌委屈道。 陆风鸣摇头,看着这般任性的徒儿,心有悸动却无法回应。 他眨下眸,撇去多余的心思,淡色道:“道魔战场危险,为师送你回去。” “不,陆风鸣,我是不是活不了了?”朝歌抓住了他的手,交握之处,体内的魔气如有意识般直往陆风鸣身上钻去,吓得他赶紧收回手。 陆风鸣握了握拳。他沉色看着这般瑟缩的朝歌,心里很痛。但他还有事没做,不能舍身救他。 他压了压口,转身离开此处。 十六大能的诛魔剑阵成型,魔君戕无也引入剑阵之中。 正魔两方分别以正道昊天剑、魔道月镰为器,牵动天地灵魔两力,在诛魔剑阵上方展开了搏杀之举。 风雷仙尊看着道友一个个祭命入阵,以阵势强提昊天剑的威力,他也一样,早就备下赴死决心。但朝歌制作的银色的玄雷战甲起了作用,玄雷大阵强提昊天剑能威,保下陆风鸣一命。 正魔两气交汇,直插入天穹,蔓延向君州各地。 天破了个洞,天道为自救,以天威之势压制魔器月镰的反扑,得以令昊天剑主和余下等人封印戕无至天璧山。 所谓天璧山,正是天道破损落下的山石。 戕无虽被封印,但是正魔两道、两器相抗的能量还没消失,顺天破开的口子向八方席卷而去。 陆风鸣眼见昊天剑主在能量的冲击下消散,也已备下赴死之心。然而,朝歌突入战场,他抱着陆风鸣,睁一双清澈孺慕的眼神。 “师父,那日我去营帐里找你,悄悄在玄雷战甲上附着一丝灵识。我偷偷启动战甲内部的传送符印,就可以最快的速度来你的身边。”朝歌拥紧他,不舍地流下泪来。 陆风鸣愣怔地看着天地间被正魔能量的黑幕渲染,喃喃道:“为什么不听话守在雷积山。那里有为师给你布下的护山阵法,足以庇佑你躲过此劫。” “嗯……”朝歌摇头,昂望他坚韧的面容,如往日般调皮风流地笑起,“没有你的雷积山,又怎么会是我家呢?陆风鸣,你把我关了一次,这次轮到我来关你。” “朝歌……”陆风鸣闻言心有悸动,然而被内伤反扑,待他察觉有异时朝歌已自碎心脉。 朝歌以命开启九幽,以魂携裹陆风鸣直扑九幽旋门之下。 正魔此战散发的能量,劈天裂地,致使星河倒转、海天逆流。 数以亿计的君州生灵横尸遍野,山河海陆,无不染上血色。 若能在此战中逃脱,唯有以身带魂逃离君州。 然而,世间一片萧寂,即使奚落转角的生还处也已哀寂。 苟活之人哀莫大于心死,对世间已无“生”之欲望。 朝歌不愿意陆风鸣死,以自身之命开启九幽,携带陆风鸣遁入九幽躲避。 九幽内,大量的死灵扑落而来,忙得冥尊和阴司一众脚不沾地。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风雷仙尊拥抱那一缕幽魂,痛苦而自责。 “朝歌,你以为世间如此,为师可以苟活吗?”陆风鸣目中有湿润,寒霜冷厉的脸上一片煞白。 他看到朝歌的灵魂在九幽的法则下重新凝聚,咬牙压下心底勃怒而起的狂躁。 成为幽魂的朝歌旋身相看,见着师尊阴沉沉的眉眼,不由莞尔。 他道:“陆风鸣,你活了下来。” “呵,朝歌,你以为你死了,以灵魂带为师……带我入九幽,就可以救我?”陆风鸣痛苦的抚了抚额头。 大战中的伤正在侵蚀他的内腑法体,不日也将兵解。 朝歌咬了咬唇,漂浮向前。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仅是不想陆风鸣死,还有问一个答案。 “陆风鸣,我问你,自宫羽山相识,你对我……” 大量枉死的幽魂挤入冥界,尚有意识的幽魂在大喊:“外界大乱了呀,天地阴阳失和了,生灵五行颠倒了。 天道降祸了呀。” 九幽之主也来到九幽入口,喃喃道:“天授意,地成盘,人间战场即中宫。浩劫中苟延残喘的生灵,即是万千棋子。天地会布下禁锢生灵的三才大阵,最为简单却极为庞大的困杀之阵。自此,天道自锁,以吞噬世间强者之灵赖以自补,自养其身。” 陆风鸣挥手就携裹起话还没说完的朝歌,转身穿过一众幽魂直掠过忘川,向往生池奔去。 前来九幽的枉死幽魂实在太多,挤在九幽的道上,拥挤着陆风鸣。 但陆风鸣的心里、眼里就是在君州界的混乱祸及九幽前,先一步把朝歌的灵魂投入往生池去往生。这样,兴许在君州界下属的小世界里,朝歌可以平安的活下去。 朝歌看着一言不发的陆风鸣,沿路一直问他:“陆风鸣,你说实话,在宫羽山上你是不是就喜欢我?” 往生池边,朝歌被陆风鸣一把推出去。 陆风鸣沉双利眸看着旋身面对、往池中倒下去的朝歌,心伤引出体伤。 他压下直扑而上的血气,为了咽下伤势,那个“是”字无法出口。他不想让朝歌看到这般虚弱的师尊模样,转身背对他。 朝歌的眼里流露震惊、惊惧、以及无限的不甘。他在掉入往生池时,看着陆风鸣那一角电纹袍角逆幽魂向前而去,巨大的魂心痛苦蔓延周身。 待他从往生池里心有不甘,再扑棱起来,早已无陆风鸣的影子。 他在池底沉睡近五百年光景,却依然无法入六道往生盘。他的记忆里唯有那一角电纹袍角,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他在池底挣扎睁开眼睛,逆幽魂之流,从池里爬上来。 彼时,九幽早已大乱,阴司烦不胜烦,见到这么个不遵规矩的幽魂,对他拳打脚踢,施展各种锁魂之术令他屈服。 朝歌偏是不愿意。“陆风鸣,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然而,步出得每一步,过往的记忆就在渐渐地消失。他站在奈何桥上,被踢跪在石阶上,被幽魂踩踏而过,心里能记住得就是那一角消失前的电纹袍角。 “是谁,你是谁,为什么我这么痛苦,不甘心……不,我要找到你,我要问你一声,你是谁?” 朝歌便是这样一步步爬过奈何桥、望乡台,伴随鬼魂们不解的讥笑,拖着残魂来到忘川河边…… -------------------- 1.这就是朝歌前世。他在君州道魔能量波及风雷仙尊时,先自碎心脉,以命开九幽,带风雷仙尊遁入九幽,以求他能活下去。 2.风雷仙尊第一次入九幽是送三千弟子前去往生。第二次入九幽是被朝歌以命开九幽带下去,同时,他送了朝歌前去往生。 当时,魔君戕无虽死,但还有很多余下的魔族还未解决。风雷仙尊剩下残命,还要去相助仙盟联军解决这些。 第83章 ================== 朝歌背昂靠在殿门上,回忆往昔的岁月渐至失神。 他心里有对过去鲁莽的反省,有对陆风鸣行径的伤心,还有对金都亲人、晁错的愧疚。 “陆风鸣,你出来。我不要再被你关起来。陆风鸣,你出来……”他喃喃念叨。 直至眼前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光芒,失神的目光才聚焦起来。 朝歌猛地站起来,扑过去立在他面前。 【风雷仙尊陆风鸣,他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往日那个心硬冷情的师尊。只不过,如今他有了新的天职,守护冥界、遵法则行事。】 朝歌的心坠了坠,咬牙道:“你放我出去。” 雷冥尊想朝徒儿笑一下,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侧身,看向雷积山下,淡淡道:“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胡府,以自身影响改变他人命途,必遭天谴。 如今,一切人世已定。 你若再去影响他们,只会令那些被你影响的人万劫不复。 天道有序,不予道从,逆天,势必受罚。” 朝歌已经不是当年在雷积山上鲁莽任性的他。 他自嘲般笑了声,“我知道。我屡次附死胎而生,都是死相难看。这次,你应该给了我脸面吧。” “大周太宰胡裴承天启道,助人间推行符法,免于妖兽祸乱。新政倡民,女子为帝为官,得万民拥戴,传扬天下。 然而,天妒英年,三年来病疴缠绵,于元姬初年、六月中,病逝于玉芝院。”雷冥尊压下灵体内涌起的伤势,淡淡解释道。 朝歌咧了咧嘴,昂首走到雷冥尊前,起唇笑道:“不错。倒是给我留了体面。” 雷冥尊侧头,一下子钳住了他漂亮的眼神。 四目相对间,彼此眼里幽深似海。 这一刻,两人好似都读不出对方的心思。 雷冥尊先一步背过身,抚在心口位置,背对他道:“待你修出四尾,为师就放你离开雷积山。不要如同前世般,荒废了你的好资质,尽去想些有的没的,浪费时间。” 朝歌勃然大怒,恨声道:“滚。” 雷冥尊果然听话,踏身一步消失在雷积山空间。 朝歌反应过来,追过去,却扑了个空。 他咬牙,还是失了冷静,怒骂道:“陆风鸣,有本事你放我出去。你算什么师尊,你个胆小鬼。你亲过我,你忘记了吗?你还说什么教,做什么为人师表,对你来说我就是浪费时间?你……” 朝歌还要口不择言,不妨廊柱后探出个朝天辫、耸立两只黄色尖儿的小脑袋。 小孩子不过人间三岁的身高,但是眼睛、动作十分灵动,还有他的容貌有三分像黄仙,五分像轩辕端,或者说轩辕家,还有两分才像了轩辕不羁。 那两分却是极为重要。 因为这小孩子勾起的唇角,流出的气质有几分轩辕不羁的蠢俊。 朝歌压了压脾性,朝偷窥在笑的小孩招了招手,“你过来,你叫什么?” 小孩也不见生,快步近前,嘻嘻道:“荼辉叔叔说我还没有名字,要山上的少尊替我取一个,你是少尊吗?” 朝歌又被他勾的想起陆风鸣,直接蹲下来道:“你的母亲叫黄仙,至于……你就叫黄耳朵吧。” 小孩子顿时抬脚踢向朝歌,被朝歌躲过去,撇嘴道:“什么黄耳朵,难听死了。我要叫黄帝。” “呵,你知道黄帝是谁吗?肩负什么吗?就叫黄耳朵,我以妖族之主命令你,耳朵耳朵。”朝歌哼唧道,旋即蹙了眉间。 【真是越活越回去。算了,黄帝黄耳朵都可以,不过一个半妖小孩,叫什么不是叫。】 荼辉现身道:“少尊,耳朵他该到了学功法的年纪,是否可以传授他功法?” 朝歌随性抱胸,朝昂面望来的黄耳朵呵了声,“看到没,你要学功法,还得听我的。” 黄耳朵撇嘴,直接撅屁股往山下跑去。 荼辉面容纠结成一团。他也想走,被朝歌叫住了。 朝歌示意他坐在玉阶上,朝他道:“你是雷积山中的兔子化形。那你可知自我离开后,雷积山发生了什么事?” 荼辉呆了呆,胆怯地扫了这个少尊几眼。 他挠了挠侧颊,慢慢道:“我只记有一天天空全黑了,电闪雷鸣,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砸在雷积山的护山阵法上,好似世界末日。西海掀起了滔天巨浪,冲击雷积山四围的阵法。再来后,仙尊突然回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很沉,还有满身黑色的污迹,染黑了战甲。他就坐在少尊如今坐的地方,一下下用手用力去擦拭铠甲。” 朝歌垂头看着玉阶,没有声响。 荼辉咬了咬唇,指向不远处的玉石桌。“我当时就蹲在那里。” 朝歌恍然,诧异道:“你……是小灰?当年我在外救回来的兔子,养在雷积山殿前。” “是的。”荼辉裂开唇,开始的紧张慢慢地散去。 在荼辉的记忆里,他是被朝歌从猎人的陷阱里救下。 那时候,朝歌要煮了灰兔子,却在风雷仙尊的面前,又改了主意说“要养”。 自此,灰兔子就被养在雷积山顶。 荼辉感激地看向朝歌,缓缓道:“那日,我见到仙尊在不断地擦拭铠甲,我昂头看他的眼睛,发现他双目赤红,比少尊现在的眼睛颜色要淡一些。” 朝歌顿了下,比狐族红眸还红是不太可能。他诧异而讥讽道:“你怕不是看错了。或许,他只是生气了。”【陆风鸣很少动怒。难道是为了玄雷战甲黑了生气?】 荼辉摇头,继续说道:“当时仙尊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我至今还记得。‘朝歌,为师就守在这里等你历世归来。你最讨厌被人关在山中,如今为师被你所关,你能不难过吗?’ 此言过后,仙尊的法体彻底解散,成为灵体。 他以灵体灵力炼化雷积山和周边海域为洞府,在外界天地一片昏暗奔涌中,他把雷积山洞府藏入风雷中隐匿。” 朝歌撇开眸光,摇了摇头,淡淡道:“荼辉,你可知道在道魔战场上是我害了雷积山三千弟子,他们因我的鲁莽而枉死。 以往我忽视的东西、追求的东西是如此的肤浅。 陆风鸣没有做错,他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先。 当然,他道心坚定、意志坚决,也不曾为我改变什么。 你说他守在这里就是为等我归来……呵,难道不是九幽随天地异变也自封了,害得他无法往生吗?这是他曾经亲口说过的话。” 荼辉歪了歪头,不解道:“我不知道仙尊说过什么。但他自雷积山空间法则成型后,就一直守在这里,还待在你的寝殿。偶尔,殿里响起竹笛声,是你曾吹过的曲子。 我想,尊上他一定非常的思念你。” “好了,你去看着那个黄耳朵吧,免得掉海里去了。”朝歌不想再听他帮陆风鸣说话。 荼辉弯了唇,笑道:“少尊不必担心。耳朵他很乖。少尊,荼辉告退。” 朝歌见他离去,轻出口气。 他转身入殿,旋手摄来墙上的紫竹雷笛,抚摸了下。他尝试覆在唇边吹奏,悦耳的笛声响起,却再无活泼灵动的意境。 他放下竹笛,轻叹道:【终归我已不是当年的朝歌。所要追寻的答案,你不说我也懂。但是,回得去吗?阿错说得对,是人就要向前看。裂魂之术被破,难道不是你搞的鬼吗?】 此日后,朝歌答应回到碧瑶宫后就给黄耳朵寻一套妖族功法。 随后,他就开始在竹林修炼。 雷积山中灵力充沛,透过妖丹炼为妖力存储。 在这封闭般的环境里修炼,令他的妖力突飞猛进。 不知过去多久,朝歌从入定中醒来,看到山下的黄耳朵都有了小少年的模样。他旋身化为狐狸,扬起四条宽长的尾巴,一摆一耸得向山顶走去。 到达雷积门的汉白玉大殿,他昂红眸看向殿中空座,微叹口气。 “这家伙,我竟是又信了他。” 然而,当他调动灵识,触动体内的雷积山空间灵球,狐体一下子出现在外界。 朝歌从街角扬四爪走出,步入大街,沐浴在日光下。 耳听各种熙攘的担卖、聊天声,他小心的穿梭在人流。 几息过后,他就辨认出来——此地正是金都。 “驾……”远处的呼喊声传来,百姓自动让道。 朝歌随人群纷乱的脚步,躲进一处摊底,探头看向马道中间。 高头大马上,一名神色威严的将军抱着一名三岁左右的女童驾马而过,扬长而去。 朝歌的红眸久久地凝望在那高大沉稳的背影,过往胡裴的少年时、西北的战场、大金宫的司马寮前、太宰府洞府那夜的记忆,一一涌上他的心头。 他的耳朵里也传进街上各种八卦声响。 路人甲:“这是大元帅带他的女儿去跑马呢。” 路人乙:“大元帅成亲五年,有了一儿一女,对这个女儿更是宝贝。” 路人丙:“是啊是啊。只可惜昔年灵均公子过世五年。若是他还在啊,说不定孩子也有这么大了。” 众人一时间谈起当年风化无限的神仙人物。 朝歌沿墙角向那匹大马追了过去。 他躲在原太宰府、如今的大元帅府的门口大狮子下。 高大的男人脸色虽深沉,但眉目中充满成熟的气质,以及怀抱女儿下地时表现出的小心翼翼,那怀抱充满了对孩子的爱意。 晁错父女俩一起说说笑笑地入了大元帅府。 朝歌的心里平澜,有释然,也有无法说清的怅惋。 他转身离开大元帅府,越过两条横街,寻到胡府。灵识横扫进府内,他见到季暮云抱着个奶娃娃在“呦呦”哄着。她的旁边有一年轻女子相陪,论年纪,此女该是胡品年的妻子。 朝歌垂了狐头,转身扬爪,飞快地窜出南城门。 在城郊树林内,朝歌化为人身,静静地昂向浮云流白的天穹。 他的身后出现一袭白衣蓝带。 雷冥尊与朝歌并肩而立,共同看向上方的天穹。 朝歌瞥了他眼,又收回目光,淡色道:“师尊当日穿了玄雷战甲现身,听了我和晁错的对话吗?” 雷冥尊微蹙眉间,背后的手微微拳紧。 【一生一世一双人,吾爱您!玄雷战甲富含的意义。】 他心里是喜的,但朝歌他的心…… “为师不放心朝歌,才跟了过来。” 【自那件事过去五年,在九幽受了改忆术法反噬的伤也养了些年,还是没有好全。这般与朝歌相处,恐被看出端倪。】 “走吧,为师送你回碧瑶宫。”雷冥尊又紧接道。他也怕朝歌再说出什么气人的话。 “呵,”朝歌意义不明地笑了声。 他旋身一跨,立在雷冥尊待动的正前方,一双本色的红眸幽幽地凝望他,似笑非笑道,“自道魔大战以来,一千多年过去了。我在往生池下五百年,在人间游荡七百多年。师尊,你呢?在雷积山洞府空守这么多年,你究竟要什么?” 朝歌看着神色无波的男人,率先垫了下脚,扬手环住他的脖子。他昂面看着他,一双红眸里倒影雷冥尊无波的面容,轻起淡红的唇齿,压上去了。 雷冥尊感受唇上的温热。他盯在朝歌的眼中,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往后退一步。 朝歌稳住身子,兀得笑了声。 他如曾经的朝歌般,任性的呸了声,“不过如此。”他撩眸瞪向眉目幽深的男人,咬牙道,“陆风鸣,如今我是狐族二王子,你是九幽冥尊。净塔往生契约,于我来说已经魂归本体,于你来说麻烦解决。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不复相见。” 朝歌恨声说完,化作流光向西大陆直飞而去。 雷冥尊放开紧握的手,目送他离开,垂头间舔了下唇瓣。他露出个奇怪地笑容,而后空间波动,尾随而去。 【朝歌,为师答应过妖族,会护送你回到碧瑶宫。】 ** 三年来,朝歌在西大陆上任意行走。 以他四尾灵狐的实力,堪比人间金丹期。虽不算很强,但也不至于见到修士就躲。 何况,他一身仙衣有遮掩本体的效果,只是狐族的容貌确实过盛,经常惹得旁的修士前来相问姓名、住址。 “所以,妖族会忍不住采阴补阳、采阳补阴,一个不慎遁入恶妖道,就有这些凡人不守德行得一份功劳。”朝歌走走停停,穿过西大陆,来到最南面的幻海九邑港。 他沿路打听,倘若要去妖族万妖林大陆,就要乘船经幻海、再渡南海。 三年多来,加上雷积山空间里修炼的五年,令朝歌的心境开阔不少。 诚如以前,胡裴对轩辕端说过的话,“这世间之大,不止有眼前的情爱,还有远方无限的惊喜和美好。” “嗷……呜,”朝歌拉伸了下四肢和脊背,从树上翻落在地,化作人形。 他从林中走出,汇入九邑港里形形色色的人流,往坐船的方向走去。 石锅鱼客栈,一双红眸盯在窗前经过的白衣身影上,一旁的华无双顺妹妹华双菱的眸光看去,没发现街上有什么特别的。 华无双朝妹妹道:“双菱,快点用膳,今日就要坐船回妖族。回妖族后,你就不要再闯祸。这次,我和齐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从剑修宗门换出来。” 华双菱的美眸流转,瞥向另一旁没好态度的齐莲,哼了声:“奴家不需要别人多管闲事。”转口气又朝哥哥华无双道,“我吃饱了,出去走走。” “妹……”华无双还要说她几句,被一旁看不过眼的齐莲阻止。 齐莲一把打开折扇,朝他道,“行了。她如今糟了一遭罪,周身修行道毁,看谁都不顺眼。你何必老提醒她这些破事?” “我怕她一根筋,回头又去寻狐九,还有我们一会就出发,以免碰上清宁宗的剑修追来。”华无双无奈道。 齐莲这才拍了拍腰间的灵囊,颔首道:“这次我们强行同清宁宗剑修交易,还差点毁了对方的锁妖塔,恐怕他们面和、心不和。不知道来得会不会是鱼如玉剑修呢?” 他念叨这个名字,就直接笑出声。 华无双瞧他一副痴汉样,摇了摇头道:“那如意剑仙一把鱼肠灵剑能直接割了你的莲茎,妖王说过‘人妖殊途’,你还是保住清白之身吧。高修为的妖族少于人族苟且,尧都城里半妖的人数都要超过正统妖族了。 我们发信号给双菱,召她在渡口集合。” 九邑港大街上,朝歌看着挡路的红衣女子,蹙了眉。 他不苟言笑,直接道:“姑娘,请让让。” 华双菱瞪双委屈泛光的美眸,一瞬不瞬地盯住他,一言不发得跟在朝歌的身后走着。 朝歌狐疑地回首,拱手道:“道友,你一个狐族,老是跟着我会让人觉得你意图不轨。” “你是阿九,对不对?华无双说白九州已经去寻你归来,如今你魂归本位了,你是狐九,对不对?”华双菱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 为了狐九,华双菱历经千辛万苦。为了狐九能如常妖般活着,替他开祖地、寻月流妖华,给他服用千年化形草。为了狐九,华双菱想尽了办法,甚至把一身修行都搭了进去,成为恶妖道一员。 朝歌呆了呆,一个名字瞬间扑入脑海。 “华……双菱。” “阿九,你果然是阿九,太好了。我没有白费功夫。阿九,我是双菱,你的未婚妻啊。”华双菱一把扑抱过去。 朝歌快步后退,避了开去。 这姑娘穿得极为轻艳,一身红裙上绘满深浅不一的丹花,一双红绣鞋衬得人小巧而妖媚。 美是真美,但是她那些方式…… “抱歉,姑娘,我与你……是第一次见。” 齐莲和华无双循华双菱的气息过来,见到两人在街上对峙,赶紧上前。 这时,齐莲腰间的囊袋里窜出一道黄色流光,直扑向朝歌。 朝歌还未动作,华双菱已经化手为狐爪狠拍过去,打落袭来的黄色流光在地。 黄光团落地,滚出个人。 黄仙抚住脸颊,胆怯又不甘地朝华双菱怒喊道:“红狐狸,你做什么?我告诉了你阿裴的容貌,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华双菱戾气迎眸,露出两边尖牙,狠厉道:“闭嘴。狐九乃是吾夫,休要张口闭口凡人的名字。本姑娘警告你,本姑娘把你从锁妖塔带出来已经是发了善心,不要沾染我的阿九。否则,你到了碧瑶宫,我都能让你生不如死。” 她的眸光流转,对惊讶的朝歌又是温温柔柔道:“阿九,太好了,阿九。我们这就回万妖林,请狐王、狐姨给我们主持结侣大典。” 黄仙瑟缩了下,瞧对面同样不虞的朝歌,委屈地撅了噘嘴,转身躲去齐莲的身后。 华无双看着这般善变的妹妹,哪里还有往年在万妖林时的乖巧讨喜,如今的她浑身充盈戾气。 但是,作为哥哥,他依然对妹妹道:“双菱,够了。这位是……” “大哥,他是我的未婚夫阿九啊。”华双菱直接打断他。 华无双和齐莲齐齐动了动鼻尖,不由又搓了搓鼻子。 【没闻到狐味啊,这妹子莫不是痴念成狂,又犯了病。】 朝歌想起白九州曾经说过的话,直接拱手:“想必两位一定是红狐一族的华无双,以及水莲一族的齐莲。之前,大哥白九州同我提过二位。” 华双菱比华无双和齐莲还要快道:“你们看,他都承认了。他就是我的阿九。”说完就要去挽朝歌的手臂,却被他一身仙衣的防御法光给震得后退了几步。 华双菱的眸中闪出厉色,连狐爪都露出来。 朝歌摸不准这个红狐姑娘的脾性。对于感情之事,他历经前世后,现在讲究快刀斩乱麻。 他直接道:“双菱姑娘,据我所知,我父王和母后并不赞成你我的婚事。何况,我喜欢男子,非女子。抱歉。” 他直截了当道,震惊了在场三妖。 黄仙从齐莲身后探出头,举手道:“我可以作证。他喜欢得是……” “黄仙,你的儿子黄耳朵还在等你。”朝歌一言压住黄仙的话,又朝她招手。 黄仙咬了唇齿,默默地躲开戾气横生的华双菱,站去朝歌的身后。 齐莲和华无双才反应过来,向朝歌行礼:“我等见过二王子。” “免礼。我要回万妖林,不知三位……”朝歌故意避开面色拧成一团、似乎在努力压制怒气的华双菱,朝另外两人道。 两人同他一通气,决定一起上路。 到九邑港的渡口,朝歌同黄仙聊过几句,趁机把她送入雷积山空间,由着她去母子团聚。 至于华双菱已经要咬碎银牙,一双眸光从未离开朝歌。 若不是华无双时时盯着她,能直接扑过去。 朝歌对此,权当看不见。 几妖上了人修前往万妖林大陆的船,朝歌就躲进船舱不出来。 他靠在舱内的窗户边,凝眸望向蔚蓝的大海,心里竟是无比的宁静。 晚间,朝歌在入定中察觉到一股粉红的烟雾从窗外漫入室内,直接皱眉。 旋即,一阵微风拂过,粉红烟雾又如数卷了出去。 朝歌诧异地睁眼。他环顾四周,耳闻窗外有女的在轻咳,紧接拍门声响起。 他不由道:“谁啊?” 华双菱脸泛红痕,依依袅袅道:“阿九,你开门让我进来。我有话与你说,我……我好难受,阿九……阿九,你开开门。” 朝歌蹙眉,直接不理了。 华双菱一计不成,直接蛮力破门。 然而,灵光扑耀,任是把她反弹出去,甚至惊动了其他人。 她不得已下,直接退回船舱。 朝歌听门外终于安静,坐在床榻,静静地等着。 良久,他都没见人出现,直接翻身倒下去睡。 【刚刚的微风,明明是有人施法。 这人……自金都城外离开,数次被人或妖盯上,次次有人在暗中解围……】 不知不觉中朝歌睡着了,人形缩回狐体,扬四条尾巴盖住周身。 雷冥尊这才现身,立在榻前。 他如往常般,手上轻动,令朝歌的魂体睡过去。他再上前,抱起白狐放在膝头,轻轻地抚顺他的狐毛。【朝歌啊,这一路来,你惹得桃花是真的多。不如,不回万妖林了,与为师去九幽吧。】 雷冥尊心底得这个念头一起,就再难以压制,连抚摸狐背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 数日后,朝歌的仙衣再次震开试图靠近的华双菱。 这次的反震颇有些厉害,令华双菱露出愤恨和痛苦的神色。 自此,朝歌得了些许清净。 他同华无双几人,也到了万妖林的人族港口。 一上岸,几妖就碰到白九州前来。 白九州看着完整只的朝歌,直接笑了:“冥尊果然没有诓我,他把你送了回来。” 朝歌不置可否,撇开眸光。 “我来是见父王母后,随后会去周游君州,不会驻留在碧瑶宫。” 白九州顿了顿,眸光凝散,聚焦在一旁面色紧张的华双菱身上。 他不由眯起眸。这一眯,可谓是威严、杀气并重。 华双菱自小同白九州等人一起长大,她是害怕这个狐族大王子的。 她偷瞪了自家哥哥眼,直接化为红狐遁走。 华无双挡在白九州的前方,恭敬垂首道:“九州,你看在大家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放过双菱吧。” 齐莲摇扇,直接道:“她是我妖族,救她回来是一事。但她违反妖族规定又是另一事。” 朝歌不耐烦他们在此地争执,直接把黄仙和黄耳朵以及荼辉放了出来。 他朝白九州道:“大哥,这三位是我在人族时的妖族好友,烦请你让妖族看顾。另外,耳朵是半妖,此地应该不会歧视半妖吧?” 白九州感觉头都大了。 一贯不耐烦庶务的他直接冷肃道:“我不管,你既然回来,以后这些事都找二王子朝歌解决。 至于华双菱,以为兄对她的了解,她势必会日日打扰你。 这样,她犯了妖族戒律,为兄把她困在溅冰涧反省。”又朝华无双道,“华双菱偷取狐族二王子的狐体、违反人妖两族的约定谋害人族修士、私入妖族祖地,无论哪一条都能困她千年。 何况,她做这些也不是真爱朝歌。她是看上母后的后位,想要红狐一族继续成为妖族的王后世族。 父王对此碍于母后是红狐一族,没有表态。但是我不同意。 我把她困在溅冰涧,也能让她散灵重修,重新再来。” 华无双张了张嘴,瞧着这般的白九州,默认了这个做法。 白九州说完,直接化作流光遁去。 “阿弟,父王和母后在莲心境等你,快去见他们吧。至于妖族庶务,有树老会帮你一起处理。” 朝歌和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齐莲挥了挥扇子,笑道:“九州大王子他自来如此,一心想修出赶超人修的剑道,入了天妖戮道。可惜,天妖戮道杀伐之气太过,但大王子却没那么重的杀心,唯有强装的冷气。 还有,这一次他对华双菱的事很上心啊,这都不像平日的他。” 华无双撞了撞他,无奈道:“大家一起长大,你别老揭九州的短。大概他和我一样,对双菱都是恨其不争。狐九……哦,朝歌,走吧。我们带你和你的朋友去莲心境,想必狐王和狐后已经等许久了。” -------------------- 朝歌在狐族排行第九。这是按当时狐族几个品种出生的狐孩顺序排的。 第84章 ================== 万妖林的九尾天狐一族乃是承袭自君州界开天辟地时,世间的第一头天狐。 在妖族,九尾天狐有统领妖族之说。 万妖林深处的莲心境外,树老满脸褶纹,模样垂老却是精神奕奕。他一边宽慰旁边随行的小妖,一边频频给殿内的狐王和狐后传信“快了快了”。 等他见到华无双带一袭纤长的白衣走来,于人群中一眼看到朝歌。 他欣喜若狂,急急大叫道:“王,回来了回来了,二王子历劫归来了。” 狐族二王子狐体的失踪,被妖族定性为历劫。 狐王清润和狐后花露,两位妖族之主一起出迎。 夫妻二人貌若润玉、清露,清润偏雅贵,花露偏英气。两夫妻除目光里可以看出岁月的痕迹外,外观上同年轻人无二。 两人出现后,同样盯在淡定地朝歌面上,随后三人面面相觑,齐齐快步近前。 朝歌经历胡裴半生,一眼看出两人眸光里的舐犊情深,与曾经投生时在此处所见的狐王夫妇二人的场景相叠。他有感而发,自然喊道:“父王、母后。” 花露上前,握起朝歌的手,细细打量一番。她欢喜地拥抱了朝歌,温柔且慈爱道:“好。我儿历劫归来了,已是四尾灵狐,我儿辛苦了。” 清润同样拍了拍朝歌的肩头,与花露一起把朝歌领入如同莲花瓣般围起来的妖族殿。 树老直接把华无双、齐莲等人打了出去,嚷嚷道:“大王子捆着红狐族那小丫头去了溅冰涧。无双,这事你父母都应了,自去吧。 哦,这三位是二王子的朋友吧,让我看看,黄鼬一族、兔族,竟有个半妖孩子……哎,半妖啊。你们且随我来,都和老朽说说你们的故事。老朽再给你们安排地方住。你们到了妖族,就跟回家一样啊。” 黄仙和荼辉带着黄耳朵,听了树老如同亲人般温和的话语,瞬间起了归家的感觉。 他们在树老的带领下,向妖族聚居地走去。 ** 另一边,狐王清润和狐后花露带朝歌入殿,又把朝歌的狐体自出生后到失踪的经历讲了一遍。大意同白九州曾经说过的没有区别。 两夫妻同朝歌顺利认了亲,随后把朝歌安顿在莲心境住下。 朝歌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却在狐王离去前听他对狐后花露说了一句。 “卿卿,如今朝歌回来,九州又赖在溅冰涧,这碧瑶宫的事务就让朝歌去处理。你我也能好好上大陆走一遭,看看这世间的变幻,早日突破分神境,以待飞升。” 狐后花露昂面看向丈夫,温柔一笑,点了点头后与丈夫携手而去。 朝歌看着两夫妻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妖族怎么回事?竟是些不想管事的。】 狐族有一传统,名为“狐野在外”。 他们喜欢旅居,不喜欢扎在一个地方,生性里的好奇因子令他们向往野外的神秘。 ** 数日后,朝歌在侍女小花妖以及双亲的带领下,基本把妖族熟悉一遍。 黄仙和黄耳朵在树老的安排下,在人妖混居的尧都城定居。 朝歌到了尧都城才知道,人和妖可以结合!!!!! 因为西大陆以南地区的天地间灵力充足,有修士、有凡人,有妖精、还有魔。 这里出生的人族因环境之故,身体强度要比东大陆的人族韧性高。 从底子上看,东西大陆的人族身体蕴含的天地灵力是不同的。 这就导致西大陆往南这边的人和妖在结合中,受到妖力感染后会被侵蚀的速度变慢。 人妖结合,依然存在危害,但总有人妖品尝禁果,慢慢地出现了人妖聚居的城池——尧都城。 黄耳朵很喜欢尧都城,这里的半妖随处可见。 树老当初那声“哎……半妖啊”的叹息,其实在恼人妖结合后出生的人口比新生妖族的比率高。 妖族的成长缓慢,比起半妖的生长,慢得不是数年,而是几十年。 这将导致未来的妖族数量可能不敌半妖的数量,这令树老对此很担忧。 但是,狐王清润和狐后花露对此事的态度……顺其自然。 大王子白九州又心不在庶务,树老就把希望寄托在归来的二王子身上。 树老屡屡提起狐族二王子失踪的事,还向西大陆修真界发出通告“寻找二王子的狐体”。 他期待二王子不像其他狐族,希望他会有心管理偌大的妖族。 朝歌在妖族混了几日后,完全掌握了这里面的牵连关窍。 妖族比人族还单纯些,没有经历过类似大周朝堂里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 朝歌一过问事务,树老就把千年来的心酸尽数道个清楚明白,便是如今的狐王、狐后不喜管事、大王子不爱庶务,都朝他吐了一番苦水。 半个月后,朝歌就有一种踩进妖族泥潭的感觉。 随时间过去,只要能忍受树老的唠叨,克制着不去沾染庶务,在妖族生活修炼还是很轻松自在。 时间久了,朝歌甚至会有点无聊的空虚感。 这就难怪白九州会寻个天妖戮道来修炼,估计是太无聊。难怪狐王、狐后计划要离开万妖林,定是因为飞升通道被人修斩开后,两夫妻想离开这方世界,提升修为后去上清灵界一观究竟。 “唔……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朝歌一拍掌,准备着开溜。 【以前会涉及朝堂民事,那是因为有雷冥尊这座大山的压迫,怕被逮。后来入局是时势羁绊所致。如今,既然可以狐野在外,过得潇洒自在,何必趟这浑水?】 树老把妖族的希望寄托在二王子身上,万妖林里的树木西西索索都是他的耳目。 朝歌一有动静,这些耳目就汇报给树老。 朝歌还没离开莲心境的范围,就被树老给拦在道上。 树老老迈的身躯,杵一根楸木拐杖,慢慢悠悠道:“殿下,你要去哪里?” 朝歌尴尬地笑着,背手在后,淡定如常道:“随处走走。” “嗯。”树老很好说话,又道,“明日碧瑶宫开殿,殿下要去哦。衣袍都给你准备妥当了,小花妖会领你过去。” 朝歌听闻,冷汗都流下来了。他可以想象明天碧瑶宫里会有多热闹。 虽然他在妖族露过脸,妖妖都已认得他,但在碧瑶宫可不同。 一旦入主碧瑶宫,意味日后小到“一只羊的家门口被一只兔子吃了草”,大到“某狼妖不听话,跑去西大陆修真界扰民”这些大小麻烦都要他来主持公道。 朝歌都想强闯离开妖族,但是树老是千年树精,光是那榕树根都能把不听话的妖捆起来吊几天。他有了骑虎难下的认知。 翌日,朝歌没有换上树老准备的衣服,而是把周身一直穿的仙衣幻化为那套礼服的样式。 头簪琉璃冠,银狐长发尽数入冠。仙衣上,肩覆白羽,披流光白缎,腰缚红缎坠玉扣,描摹出顺畅的腰线,似“手可摘星般”的纤长有度。 宽肩、窄腰、修长的外形,配周身气质,仙俊如贵子,深邃似星月坠海。 这俏模样糅杂了妖族的清绝、人族的儒贵,看得众小妖精纷纷偷笑,喜色上脸。 朝歌没法脱身,被树老压带出门。 他随清润和花露、以及白九州一起出现在万妖林大陆居中的丘山城。 丘山偏高,山中烟气缭绕,多有花草妖精打理山中事务。 妖族碧瑶宫就在丘山顶,接洽外族使臣也都在此处。 不过,狐王一家喜欢在万妖林中的莲心境生活,遂不常来此。 碧瑶宫殿门开启,众大妖迎妖王天狐一族入殿。 随妖族诸多大妖的拜见,清润把二王子朝歌正式介绍给众妖精。 同时,他宣布,日后妖族以朝歌为尊,乃是妖族新主。 朝歌站在众妖之上,随清润和花露面向众妖。 他尴尬的笑容里是众妖欢喜的神色,多如树老一般,喜气洋洋地拜见新主。 【明明自己这个妖王修为不行,这些妖精却拜得自然又欢喜。 所以,这些妖族到底是多不喜欢管事啊?包括身边这对新上任的父母,以及露出满意神色偏又肃张脸的大哥白九州。】 大殿上的过场走过后,清润和花露就把代表天狐一族的灵狐权杖交接给朝歌。 随妖众的跪拜,俩夫妻极为上道,当场就携手离去。 朝歌一看这形势不妙,去拉白九州:“大哥……” “阿弟,溅冰涧那里还需人看守,为兄就先走了。以后,碧瑶宫就交给你了。”白九州抢在朝歌前说了话,再朝树老点头,一步踏出,飞离丘山城。逃得跟有人在身后追一样。 华无双也不妨多让,拱手后直接跟红狐一族的长老离去。 反倒是齐莲留在殿内,同朝歌拱手道:“妖主,西陆修真界斩天破界、圆融天道已过去数年。此间,我妖族是不是还要跟修真界重新签订条约。毕竟接下来,大陆上的妖灵精怪会增多,不要成了人族的鼎中丹。还有,我妖族出使修真界,定是去清宁宗了,不如就由我去吧。” 朝歌:!?【妖族竟然还有人上赶着领差事的妖精?草本类比兽宠类更爱理事?!】 树老点头,赞同道:“妖主,齐莲说得很对。不过,他对清宁宗的鱼如玉居心叵测,想必可能会让利给人族。这点得防着他。” 齐莲咬牙,朝树老道:“树伯,你这就太过分了,还拆我台。我清楚自己的身份。何况,她们人族女修又不是从一而终,多有露水情缘。我这也是去互利互惠……” 树老直接拿树藤抽了过去:“你这样会败坏我妖族声誉。我不同意你去。何况,人族重礼教,是不是你去了不良地方,学来这些不着调的想法?” 朝歌抽着嘴角,听齐莲和树老对此吵了起来。 他再看向下方一众还没离去的大妖,好似这群妖精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就是没人提出来去人修的清宁宗和谈…… 瞬间,朝歌悟到妖王夫妻为什么跑路,白九州不耐烦这些事的理由了。 【这看戏的妖比做事的妖精多啊。】 朝歌捏了捏鼻子,摆手道:“这事不急,容后再议。”说完,他就想离去,被树老一根藤条拦住。 树老拦路很狠,但对上说话又是极为恭敬有礼,非常不给人机会去戳他的不是。此刻,树老就从齐莲的争斗里脱身,道:“妖主,还请移驾碧瑶宫的妖主寝殿。” “……我想去莲心境住。”朝歌直接领悟道。 树老摇头,恭敬有礼却也直接道:“妖主啊,如今咱们已经是妖族的主事者,得有个气派。这人族不就讲人要衣装,咱们也得有个样子。” 朝歌直接被他逗笑了。 他不再强硬,缓了缓道:“行。” 【我一个政斗里出来还干不过你个老树精?!】 次日后,朝歌很是认真得忙碌了一阵。 他把如今妖族在职者,不喜做事得那批直接踢出权利中心。 本以为这种踢妖法会遇到阻碍,结果那些妖精欢欢喜喜地领了早前的俸禄、拍拍屁股就走了。 旋即,朝歌在整个万妖林张贴告示“碧瑶宫求官令。” 这下子,整个妖族来应召得一个没有,人族、半妖有想来应召也不过几只。这里的人族习惯了妖族地界自在的生活,哪里还去碧瑶宫混个禁锢在身。 朝歌在碧瑶宫守了半个多月,就被树老诉苦了半个多月。 最后,他悟了。 妖族天性自由,不喜被拘束。 这所谓的碧瑶宫根本就是为了应对其他种族的交涉所用,哪里真需要像人族一样得几个官来管着民生百事啊? “哎,树老,你别念了。你活的久,看得也久。咱们好好一棵树,真得别学人族那一套了。因地制宜才是真适合妖族情况。”朝歌也是被树老守怕了,至于半妖出生率高过妖族孩子这种问题,更是没法管了。 “你要真管妖精和人族爱来爱去、生孩子,那绝对是鱼死网破,闹得非死即伤,何苦来哉?树老,你去歇歇。我再想想。” 树老走后,朝歌一下子瘫在殿上,挥退一众摆门面的小妖精。 他抚了抚额头,“真坑。” “朝歌若是不喜碧瑶宫,不如同为师去冥界走走。”雷冥尊站在殿下,目有笑意。他看着这般活灵活气的朝歌,颇有几分当年雷积山上鲜活的样子。 朝歌抚头的手一顿,瞬间摆足气势,直身看向下方的雷冥尊,勾唇冷笑:“哦,原来是冥主啊。如今本座可是妖族之主,如何同你去冥界?” 【不去!】 “这有何难?原以为你喜欢俗世庶务,才同意你回到万妖林。近日来,为师发现朝歌也不爱这些麻烦事。既如此,同为师一起离开碧瑶宫。”雷冥尊颇为轻松道。 这是他近来发现朝歌越来越鲜活,心境也跟着松快许多。 朝歌狐疑地看着陆风鸣,一步一步走下冰玉殿。 至雷冥尊跟前,他上下打量,蹙了眉道:“陆风鸣,你吃错药了?” 【自金都郊外一别,他就跟了数年。如今,按捺不住跳出来了?哼。】 朝歌想起当年在九幽的苦,虽说怪不到眼下这个雷冥尊,但看见他就能想起自身曾经的愚蠢。 雷冥尊的眸光轻闪,半垂头微微一笑,无限风华。 他探手去抓稍愣的朝歌,在被躲开前已握住他的手臂。用力一带靠在身上,另一手顺势环在朝歌纤细紧实的腰间。 两道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 雷冥尊微垂头,在朝歌耳边轻语,“朝儿,为师伤情久矣。近来才觉出朝儿在旁的轻快。” “陆风鸣你……”朝歌心中颤了颤,旋即挣了挣,没挣出他的禁锢。 他昂面要骂,却直接被雷冥尊俯身亲住唇瓣。 朝歌震惊地看着闭上眼似虔诚投入的男人。 雷冥尊如同朝圣的圣徒般沉醉在这舔吻,那自我痴醉的模样,真是气到朝歌。 朝歌的唇瓣被他吮获拉扯,恼得他带灵力猛地一推,就把雷冥尊给推出去。 获得自由的朝歌在雷冥尊微带伤情的眉目下狠狠地擦了唇角,他气怒道:“陆风鸣,你这算什么?强取豪夺?破镜重圆?呵,我已经不稀罕了呢。” 雷冥尊握了握拳,微恼的他旋手一张就把朝歌摄来,转手把他重新化为狐体,而后抱在怀中。一套动作下来顺滑流畅,一气呵成,似演练过千百遍。 朝歌气得张口就咬,狠狠地撕下块“肉”来。这“肉”直接化为灵力流入他的体内,被妖丹炼为妖力。 雷冥尊任由他作为,脚下旋出黑色旋涡,挥手在冰玉殿上留字。 “本主去游历,有缘再归。妖族一切事物由溅冰涧大王子负责。” 随后,雷冥尊就带朝歌入了九幽冥界。 待树老发现朝歌真得失踪,直气得树皮都裂开了,嚷嚷道:“咱妖族怎么就这么随性啊啊啊……” ** 九幽。 朝歌被雷冥尊定在怀中,没好气道:“陆风鸣,你要不要脸?你不是风雷剑尊,最讲世间俗礼。如今做了九幽冥主,就没脸没皮了?” 雷冥尊充耳不闻,路过满坡的彼岸花,看向黄泉路的两边,自顾道:“朝儿,我们在这里建所屋子如何?” 朝歌环顾四周,昏黄、幽暗、红芒交错的环境。 他动弹不得就动嘴,吃灵肉又恶心妖,气道:“你是纯粹恶心我,还是恶心你自己? 这地方不正是我拖着残魂破体逃出忘川的路。 呵,你就这样喜欢看我痛苦,品味我前世的愚傻?” 雷冥尊默了默,转手把朝歌放在肩头,令他的狐尾垂落胸前。 他背手,淡色道:“为师只愿你喜乐。” “我的喜乐……早已不在为你所动。”朝歌咬牙,生硬道。 “为师试着控制自己,却因你而一再伤情。”雷冥尊想起亲手推朝歌下往生池那一刻。 倘若时间可以重来,【该是把他带在身边,一起成灵,一起留在雷积山洞府。何须如此自苦而隐忍,伤情而不能自己。】 他说完,不想再听朝歌嘴硬,直接封了他的狐嘴,向忘川走去。 -------------------- 开启九幽妖族篇,基本就要结尾了。 这篇文主打得是“长情的陪伴”,互相成为对方的习惯,并且留存一点伤怀和不圆满。 ** 朝歌的前世并不完美,如同大多恋爱恼一样会犯蠢犯傻,但我们要承认他的爱是诚挚的。 如同这一世他遇上的晁错。 我要表达得是通过“晁错的成长经历”来让“朝歌领悟前世的风雷仙尊曾经做出的选择是正确而伟大的。”同时,以晁错的成长带动朝歌(胡裴)的成长。 相当于晁错成了朝歌和风雷仙尊前世的一面合体镜子。晁错这面镜子有风雷仙尊为天下的伟大,也有朝歌对爱人的情谊。同时,晁错做得比朝歌那世要好。 所以,我才说这文里最好得是晁错! 当然,他也有缺点,但谁还不是从犯错和经验里长大呢? ** 南岸笔下的人物没有绝对完美的人,甚至为了突出他们的不完美,还会专门突出他们的“错误”“缺点”“傻帽”等等……因为我是个实际主义者,相信人会从错误中成长且坚定向前走的信念,还是个乐观主义者。 ** 人不要害怕犯错误。面对错误,勇敢得去承认它,解决它。几日后,你会发现它不过如此。——富春江南岸。 第85章 ================== 绿玉从树身析出,拜在雷冥尊的前方。 她盯在雷冥尊肩上特别显眼的四尾白狐,试探道:“朝歌他……” 雷冥尊颔首,轻松而快意道:“不喜妖族庶务,来冥界定居。” 【陆风鸣,谁要定居?你个混蛋。】 朝歌怒目,红眼凝向绿玉,示意她帮把手。 绿玉压了压唇,嬉笑道:“恭喜朝歌,得偿所愿。恭喜冥尊,自此有了一条新的围脖。嘻嘻……” 朝歌直接压下狐头,软在雷冥尊的肩头。 【绿玉姑娘真是会做妖啊……气人。】 雷冥尊很是认真地朝绿玉道:“多谢。”随后,他一脚踏出,穿过忘川河,直入酆都鬼城。 众鬼虽害怕雷冥尊,但瞧他肩头的白狐又回来,纷纷好奇地交头接耳。 鬼甲:“冥尊那狐狸回来了?” 鬼乙:“之前白河副使不是说那狐去寻本体魂魄了吗?” 鬼丙:“你们的消息太落后了。当初,冥尊抓了几名前代冥尊的阴司拷问当年九幽自封时的事。你们猜怎么着?” 趁众鬼靠过来,鬼丙取出一个黑色兜,神秘兮兮道:“想要知道?来来来,一个黄铜听消息,可以听到冥尊全套的追‘妻’爱情史。” 一时间,兜袋里起了叮叮当当的响声。 鬼丙哈哈大笑,朝付了钱的众鬼招招手,令他们的耳朵伸过来,他才轻幽幽道:“大家都知道咱们冥尊在上位前乃是当年道魔大战时期的风雷剑尊,乃是在君州界有名的渡劫大能。 在道魔之战时,门中弟子三千人陨落,他先送了门下三千弟子来投胎,后又在身陨前把最爱的徒弟,就是现在白狐体内的魂魄,送入往生池往生。” 众鬼:“哦……这是前世今生的师徒恋啊,再续前缘?” 鬼丙摇了摇手指,神秘道:“哪里这么容易哦?这徒弟的魂魄啊,当年可是在往生池下挣扎数百年,而后逆当时的魂流从池底又爬回来。这是九幽冥界千古未有啊,只此一桩。” 众鬼听得惊呼不止,委实被这样的事震惊。 鬼丁脱颖而出道:“那这徒弟的执念一定很深很深。” 鬼丙又道:“可不是嘛。这徒弟的魂魄在咱们九幽自封得前一刻逃了出去。 他在人间历经生生死死,不得善终,可是真惨啊。这般痴情人,也是世间少有。” 鬼丙感叹一翻,又听众鬼催促,就道:“九幽解封那日,这青云仙子、加尼佛、还有佛子托净塔、加上剑修同入九幽。 加尼佛以身燃灯,点亮黄泉路两岸的彼岸花。身燃明火烧秽叶,以魂促绽彼岸红蕊,给外界的魂魄回到九幽照亮道途。 佛子以金身投入往生池,重启转世轮/盘,开起六道轮回。 这青云仙子和叫清君的剑修就是为两位尊者护法的护送者。 重点来了……这白狐和冥尊就是同青云仙子有关,从她那出来,一者成为咱们九幽的冥尊,一者成为咱们九幽的问题。 白狐无魂。这个案子到了后来、就是现在的冥尊手里。这兜兜转转啊,冥尊找得原来是自己生前徒弟的魂魄。哎……这就是……机缘巧合里最香的——缘分。” 众鬼:“哦………………” 鬼丁又高举手,继续道:“照你这么说。人和鬼都是殊途,这妖和灵体难道还能那啥那啥,嘻嘻……” “哟哟哟……”众鬼一时间嘿哟声不断。 鬼丙也是被逗得嘻嘻大笑。他又道:“这有什么呀。修士有灵魂双修之法。何况,冥尊承接九幽法则,自然与我等鬼道不同。他送净塔入黄泉海中的小岛时,可是有天降功德。这般,他才能扛下他徒弟屡次闯出来的祸事。要听吗?” 众鬼耶耶哕哕几声,纷纷取出冥界铜板扔进鬼丙的黑兜袋。 鬼丙甩了甩兜,继续道:“来来来,凑近点。这徒弟在人间时,入过佛子的转世净塔,又没有魂归狐体,而去人间游荡。这样又是违反了法则。彼时,天道意志不全,人间多有他这种情况。后来,青云仙子领君州界众人斩天成功,天道圆融。这些个灵魂就一一冒出来。” 众鬼有此经历得纷纷拱手。“这人间孩子无魂而生,案例太多。后来,天道圆融了,世道就好了。” 鬼丙颔首,又道:“但是,冥尊这徒弟的魂魄从离开九幽时就不走寻常路,在人间也是出格的离奇。他附死胎而生,做了人间胡府的九公子。 这胎能随便投啊?这是要扰乱人间命数得啊。 这不,报应来了。 胡家双亲本该有个孩子,但是因他附死胎占了名额,后面就迟迟没有生出来。冥尊知晓后帮了胡家一把,把命数导回正途。 嘿嘿……但是,哪里这么容易哦。冥尊这一帮就被九幽法则盯上。 后来,这徒弟还扰乱了一起成长的兄弟的命数,那人直接被他害死,这又得救吧?” 众鬼认真地点头。鬼甲直接道:“前段时间,冥尊承受十八道裂魂火刑,后来就闭关了一段时间,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事?” 鬼丙一拍掌,“没错。数罪并罚,十八道裂魂火刑。这刑法可以直接让魂魄消融不存,乃是地狱惩罚。 若不是当初冥尊送净塔入黄泉海小岛有功,承天意得了功德金光,这会早就成忘川河里得一滴浆液了。” 众鬼龇牙咧嘴,啧啧有声。 鬼丙又道:“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如今啊,君州大界面的人间,同修真界的壁垒在破除,天地循环加剧。人间很快会是人妖混居。到那时候,可以想见这世道得多危险了吧。 这又要说这徒弟了,闯祸是真能闯祸啊,还一直自我感觉良好。 要不是冥尊在暗中帮他,怎么能令人间的大人物察觉到这些,同意修真女帝上位啊,开启凡人的符修之路。 这不,冥尊又违法了吧,又受罚了吧。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众鬼陪着叹息数声。 鬼乙直接道:“照你这么说来,咱们这冥尊对这徒弟真是情深义重啊。” “嗐,感情嘛。一个巴掌拍不响,全是……”套路套路。鬼丙被突然出现的阴司按住嘴巴。 众鬼一见这场景,慌了下,作鸟兽散。 鬼丙被阴司拖到酆都城的桃花酒栈的包间。 早已等候在雅间的白河掏出一布带铜板扔给鬼丙,似笑非笑道:“你说的很好,就按这个说法传出去。总有一天能传进那狐狸的耳朵,令他晓得冥尊的好。” 鬼丙接了钱,嘿嘿笑道:“多谢白河副使,你放心,我一定照这个版本去说,好好说。” “嗯。”白河满意地点头,随即道,“刚刚,我听了一耳朵,你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全是什么来着?” “呃……全是情真意切,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鬼丙差点漏了嘴风,赶紧扳回来。 “好,好。”白河更满意了,挥了挥手道,“就这么说。咱们冥尊如此痴情,做了这么多事,怎么能埋在心底不让鬼鬼知晓呢。咱们一起期待这有情人终成眷属。去吧。” “哎,多谢白河大人。”鬼丙藏起铜板,再三鞠躬,离开了雅间。 白河拍了拍手,就见旁边绿光轻闪,无语道:“你不在对岸管着黄泉路,过来做什么?” 绿玉揽胸哼了声。“我来看看你这狗腿子到底是怎么替冥尊效力,给朝歌挖坑。” 白河拍开了绿玉钳来的爪子,赶紧撇清道:“哪里挖坑了? 我这是给咱们冥尊正名。 他如今的伤势也没好全啊。为这个朝歌啊,他真得是费尽心思。他怕朝歌在妖族无聊,就把他直接带回冥界。又怕他看出灵体异样,直接把朝歌变成狐狸带在脖子上。” “我怎么觉得这全是你家冥尊为了得到朝歌采取的伎俩呢。朝歌偏固执,却也善良。别看他是男人,心底很软又很长情。冥尊这么做,完全是抓住了朝歌的软肋,往死里捆着他。”绿玉说着抱了抱肩膀,哆嗦了下。“算了,以朝歌如今的情况,定是逃不出冥尊的算计。我瞧着吧,这感情啊,真得是说不清、扯不明白。” 白河听了点头,有感而发。“我反正不管。前代冥尊消失在黄泉海后,这九幽好不容易迎来这位新冥尊,又兢兢业业解决遗留问题。我支持他。” 绿玉撇了下嘴,直白道:“不过是人家第一个提拔你上位吧。切,我走了。” 白河耸了耸肩,兀自笑道:“咱们做下属就该懂上意呀,你别拆台。” ** 朝歌终于从雷冥尊的脖子上下来,在冥王殿里化为人身。他看向阖目静坐的雷冥尊,瞪了一眼后直接窜出冥王殿。 他穿过几名在职阴司,过了大道,来到往生池边。 阴司见他到来,纷纷行礼,而后躲在一旁窃窃私语,聊得就是鬼丙传扬开的“冥尊和妖主的八卦”。 朝歌如今的修为已入金丹,身体中有雷积山空间洞府外覆的结界,可以抵挡幽冥独有的幽冥之气。 他在往生池边站了站,看向池水中因人而异浮现出的蓝天浮云,母慈子孝、夫夫相亲等各种美好的画面。 “原来,在我内心深处向往的人间是这样。”朝歌弯了弯唇角,再细看,那夫夫的脸面一下子清晰,成为陆风鸣和朝歌的脸。 朝歌心中一动,又撇开头。他转身急步而走,路过突然肃正的阴司,心生怪诞。 他上了奈何桥,逆鬼流而行。 曾经在这桥上是被打爬上来,如今倒是被鬼吏恭敬相待。 过了奈何桥,桥下是忘川支流奈河。 他来到望乡台,耳听上面的鬼魂哭哭求求、发出不同的魂体频率波动,扰得他极为不适。 朝歌直接穿过望乡台,下了奈何桥的另一边,路过三生石。 他的心里沉了些,还是毅然站在三生石前。首先回顾得是胡裴得一生。 朝歌看到胡裴和晁错的成长经历,在交道时彼此间留有的美好情感,如同昙花般绽放即灭。 他的心里微有波动,三生石上瞬间出现了朝歌的一生——宫羽山的场景。 在羽谙仙子的吩咐下,朝气而灵动的朝歌莽莽撞撞地寻到风雷剑尊,带师姐师妹们同他不客气的交谈。 风雷仙尊并未觉得他无礼,甚至十分宽容。 三生石上出现一道灵羽飞剑如红色凤鸾般携满天红霞向风雷剑尊扑去。 朝歌抚住心口,看着三生石上的朝歌天真又充满憧憬的面容,不由垂下头。 一眼万年,源自于一丝期许,却被他直接投了眼缘,入了心间。 三生石上,风雷剑尊怀抱朝歌缓慢落地。 两人相触的眼神,望进彼此内心的最深处,结下一缕红绳缘。 朝歌看着画面上的朝歌一眼痴心的模样,不自觉地笑了声。他背过身去,就听旁边有鬼吏在说话。 白河:“哎哟。这有记忆看三生石和没记忆看三生石的差别很大。这里这里,”他指着心脏位置,表演地哀哀戚戚道,“有心探往昔,那是甘苦再回甘。若是无心叹往昔,那是事了拂衣去啊。” 朝歌瞥了白河一眼,脑子里灵光过闪。【刚才三生石里胡裴的一生中,洞房花烛夜,阿错取出那只白玉罗瓶的画面……】 “是你搞的鬼。” 白河呆了呆,一脸茫然。“妖主的意思是?” “装傻?”朝歌直接上前,逼得白河一步步后退,靠在上奈何桥的栏杆上。 他生气道,“那日我和阿错洞房花烛夜,你在房里,还用了迷魂术对不对?阿错才会毫无防范得把往生池水的解药倒进酒杯。你破了我的裂魂之术,导致分魂失败。” “这这……”白河一把握住朝歌伸出的食指,握紧后给他小心地放回去。 他典张脸,讨好道:“妖主好说好说。那不是按冥界规则行事。你这种方法是作弊啊。那那……你看国子大学考试,能容许人做两份卷子,得分高的那张做成绩吗?这不是大家都只有一次机会嘛。” “歪理。”朝歌气得恶向胆边生,“说,是不是陆风鸣,雷冥尊让你这么做?” 【这必须得不是啊。但是,不能直接说。】 白河手指三生石,运用冥法点化,露出人间大元帅府正在发生的场景。他急急道:“妖主,你回头看。真得,这才是人间正常命轨。如今,他这样父慈、子女孝顺,你不替他开心吗?” 朝歌握了握拳,看向三生石上展现的动态画景。 晁错一家高堂尚在,儿女欢乐,夫妻如宾,子孙三代同堂…… 【等等……】 三生石上,晁错独身一人回到书房,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檀木盒。他珍爱地抚摸盒面,看着上面的铜锁,兀自出神。 朝歌心里微颤,猛地后退了一步。 【那只盒子里装得是一块晁纲曾经给过的金字令牌,以及五十六张整合在一起、金都往来西北的鸿雁传书。阿错啊……】 白河也想起这茬,猛地拍了下额头。 他曾经监督胡裴好几个月,想起这事的经过,直接扯尬笑:“妖主放心,这个盒子上的锁是你亲手用妖力封存,天下第一的能工巧匠都打不开。” 朝歌垂落了眼睛,恼得不想理这个阴司。但他做过的事,得算账。 一道灵诀使出,捆住白河。 白河大惊,就被朝歌扬手掀入奈河。 奈河小,两岸有搭筑奈何桥的石头。 白河在奈河里沉沉浮浮,从岸边爬上来。但他也吃过一番苦头,好多怨魂趴在白河的鬼体,乘机踩着他上岸。 朝歌再次看向三生石时,晁错的画面已经消失。 他还记得半魂胡裴把两人的信笺整合一起放入盒子、再上锁的场景。 “铜锁金檀锁二笺,却道情深寿比天。” 在冥王殿的雷冥尊从入定中醒来,就来寻朝歌。 此刻,他站在朝歌的身后,背手在后,上前与朝歌站在一处。 三生石上交错闪现陆风鸣和朝歌曾经在一起的画面场景。 -------------------- 第86章 ================== 九幽冥界的三生石上,曾经属于雷积门的场景。 雷积山苍竹殿的寝殿内,朝歌换下一身红妆,纤手抚摸师尊送来的青袍。 他抱着这身浅青的翠色法衣,脑里回想在宫羽山上把风雷剑尊束缚住的画面。 “倘若有一天,我可以把陆风鸣如那样般捆住,那就可以任我……呵呵哈哈哈……” 朝歌抱着师尊送的衣衫在殿内来回打转,笑得既惬意又极为狂肆。 他不仅有女子的柔软和妩媚,还有男子的大胆和肆意。 此时的朝歌就是这般多变而复杂的真性情。 在换上青衣后,朝歌看向水镜里俊美的模样,学着记忆里的师姐师妹们掩袖一笑,旋即放下来手。他喃喃自语道:“师父说过既然是男子,该行男子之事,不可矫揉造作女子之态。这般有违真性。哎,他会不会只喜欢红衣的朝歌,当他是女子,而不喜欢青衣的朝歌,一个男子呢?” 朝歌对此问题纠结了好几天。 他打算去采买点食物,再试探师尊一翻。 风雷剑尊闭关两天,制定了适合徒儿的功法。他在雷积山宫殿寻朝歌,听弟子说人下山去了,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本想教他驽风御雷之术,人却跑了……一种无法掌控的心绪在心底里滋生而起,如同宫羽山上初见那幕,扎根在心海,自由而生。 当风雷剑尊意识到自身对这个徒弟微妙的感觉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回避。 朝歌正是这时候回来,身后跟着只蹦跳的小灰兔子。 他端着托盘,上面是白底霞彩的贝盏。 “师尊,我做了西海椰米玉浆,你来尝尝。” 风雷剑尊看着朝歌近前来,目光一撇向他身后的灰兔子。刚想起心里的不堪,他挥手就把灰兔子打去竹林。“以后这些小动物就养在殿外。这是为师教你的功法,你好好学。” 说完,他就把记录功法的玉珏御使在托盘上,而后穿过朝歌,离开殿。 朝歌拖着盘,直愣愣地看他离去的背影。 说不难过是假,但也不是这般容易就会被打败。 他鼓了鼓劲,趁师尊不在,又把托盘放在师尊的寝殿桌面,用冰玉诀镇着也不会坏。他暗暗道:“陆风鸣,我就不信水滴不能穿石,铁杵不能成针,用师姐的话说,你迟早栽我手上。” 然而,在宫羽山上,他随风雷剑尊离开时,师姐师妹明明说得是:“朝歌啊,风雷仙尊这般厉害,长得又是仪表不凡。我们怕你这一去啊,徒弟当不成,说不定就成了仙尊夫人。哈哈……” 又有师姐道,“对哦,朝歌啊,仙尊们都是渡过大劫,等着飞升上界。你可别真一厢情愿栽进去。若是他修得是无情道,你可有苦头吃。” “不对,即使他不修无情道,作为仙尊,脸面也是要的呀。肯定不会同徒弟发生什么。朝歌,你可记住了,我们瞧你刚才与他比试,定是已经慕上。若是你真有心思,可千万别做他徒弟啊。” 朝歌想起师姐师妹们的叮嘱,也是无奈。 【师姐师妹们不知道朝歌是男子。若是女子,兴许还能挣一挣。身为男子,不做陆风鸣的弟子,怎么跟他上山呀?如今木已成舟,只能用“天长地久、细水长流”之法。】 此后,朝歌才不管陆风鸣到底用没用他备下的食物,照旧每日给他端去不同的甜酿。 直至某日,风雷剑尊正面碰上一身青衣的朝歌,看着他因冰玉诀冻红的手指,压了压心绪,还是没忍住,直接道:“朝歌,为师不喜甜食。日后大可不必在做。你若真有闲暇,为师教你曲乐,陶养性情如何?” 朝歌想都没想就道:“好啊。我要学笛子。” 风雷剑尊微震,目光撩向墙面上挂着的青玉笛,旋即看向朝歌周身的青衣、绿带。他慌乱地撇开了眸光。那一身青绿好似刺烫了他的心眼,令他背后的手不由拳紧。 朝歌未能察觉什么。他把托盘放在桌面,被冰玉诀冻红的手指藏进袖衫。 风雷剑尊回眸时瞥见,直接抓在朝歌的手臂上,渡入一丝灵力。他颇为无奈道:“你明明有火灵根,灵羽飞剑学得也好,为什么还让自己冻着了。” 朝歌想也不想就道:“这样师尊才会抓着我的手给我暖身啊。” 【啊,说出来了。】他的脸色瞬间绯红,看着同样愣怔望来的风雷剑尊,紧张地眨了眨眼。 不待朝歌开口,风雷剑尊已经道:“你去准备一只笛子。明日,我就去你的苍竹殿教你。” “哦。”朝歌心里扑通急跳,逃也似得离开了风雷剑尊的殿室。 风雷剑尊看着离去的朝歌,端起桌上的贝盏,慢慢地勺了口。 微甜清口,不像红衣的朝歌如火如凤鸾,倒像是如今的青衣朝歌,澈而灵动如苍竹滴翠。 九幽,三生石旁。 朝歌看向雷冥尊那方显现的画面,喃喃道:“陆风鸣,原来你喝了。” 雷冥尊轻点了头,昂头看向九幽昏黄交汇的天空。“自你的第一碗,我就喝了。后来,你不再做甜食,做得全是酸汤汁。” 朝歌压了压唇角,笑中皆是甘苦。 “你说不喜甜食,我却看你对三千弟子爱护有加,心里泛酸。采摘了当季青红交错的各种果子,做了各种酸汤浆。陆风鸣,我……” 雷冥尊侧眸,看向眼里有湿意的朝歌,上前揽住他。拥入怀中,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轻声道:“朝歌,为师错了。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朝歌抚在他的心口。 这具身体里已经没有心脏的跳动,雷冥尊也已经不再是雷积山中的风雷剑尊。 道魔之战时,诛魔剑阵开启。天地被灵魔两力席卷,朝歌已死开黄泉,尝试救他。 然而,这人入了黄泉,选择得还是天下大义,毅然离去。 最后,他身陨道魔战场,困居雷积山千年。 “陆风鸣,我……痛……怕了。”朝歌昂面,滚落了眼泪。 雷冥尊低头,怜惜地看着这般的朝歌。情不自禁地俯身,在他的眼角吸吮,把那晶莹滚入喉,轻喃道:“朝儿,你的苦都是因我而起。此后,我以陆风鸣之名向九幽法则起誓,纵始天崩地覆,陆风鸣都不负朝歌此情此心。” 朝歌为之一震,惊讶又怀疑的看着他。 “倘若九幽有难,你是会选我还是……”话没说完,他就先停了。 朝歌缓缓地推开陆风鸣,淡色而镇静道:“陆风鸣,曾经是我狭隘,只顾自身而忽大义。但我不想你死的心依然不变。自胡裴一生后,我从晁错那里学来家国大义,知道‘责任’二字。当年,你没有错,错得是不懂事、不听话的我。” 雷冥尊看着说出这番话的朝歌,心里有欣慰也有痛苦。【当朝歌理解大义为先,私情在后时,那么他已经有了更成熟理智的情感。 不论是前者灵动活泼的朝歌,还是今后成熟自省的朝歌,具是可贵的。 唯一的问题是……】 “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朝歌转身,正视雷冥尊的眼睛。 第一次,他从雷冥尊的目光里看出羁绊和哀伤。 即使在道魔之战,朝歌以命自绝为他开九幽通道躲避灾祸时,雷冥尊的眼睛里都是惊讶后的冷静。 虽然,现在已经有不同的解读,但是朝歌……心有畏惧。 “我想回君州,好好修炼飞升。陆风鸣,放过自己、放过我吧。” 雷冥尊张了张口,一言不合,恼得他直接把朝歌变为狐狸,按压在怀里。 他旋身一踏,带朝歌的狐体消失在三生石前。 白河和绿玉同时出现,彼此皱眉相看。 绿玉紧张道:“冥尊他不肯放手呢。” 白河摇了摇头,状似轻松道:“这世间的情爱不就这样,你追我逃,我逃你追……这俩不会躲去空间洞府了吧?” 绿玉点头:“很有可能。而且,我怀疑冥尊会……”迎向白河好奇的目光,她扯唇角道,“霸王硬上弓啊。” 白河一瞬间乐笑了。 ** 雷积山洞府。 朝歌躺在玉榻上被雷冥尊压着。 他恼道,“陆风鸣,你是我师尊。” 雷冥尊的眸里似有风暴在聚集,但他隐忍不发。 他有好多事都没有同朝歌说起。身为师尊,他也不可能把那些隐晦、压抑的情感说给他听。既怕他不喜、也怕如此不堪的自己会吓到他。 “朝儿,如若要飞升,你就在洞府内好好修炼。雷积山中灵力乃是天地变动前存储,拥有原始的紫气之力,对你的助力会更大。” 朝歌看着起身的雷冥尊,抚住剧烈跳动的心口。 他旋手一摄,一如当年用灵诀捆缚住了雷冥尊。再扯绳头一拉,就把惊诧的雷冥尊抓了回来。 雷冥尊扑倒之际,转身再次压在朝歌的身上。 “朝儿!?” 朝歌赤红双眸,瞪着诧异的雷冥尊,咬牙道:“陆风鸣,我要你放我出去。” 雷冥尊眨了眨眼,从伤心到微喜,这般不受控的情绪令他很是无法自禁。他望入朝歌的眼海,似看到里面翻涌的怒气。他张了张口,要说什么就被朝歌挺身吻了过来。 雷冥尊有些茫然地看向他,“朝儿?” “当年求而不得,如今一尝所愿。你我各取所需,此后相忘江湖,如何?”朝歌咬牙说完,直接一个挺身翻覆在雷冥尊的胸膛。 一瞬间,狐族的魅力全然释放。 一头银发散布在两人周身,一双银绒尖耳映出粉红肤质。 朝歌在曲颈撩眸间,俏皮的招人眼热。 他瞪红眸,低头吻上那薄情的唇瓣。他探入了雷冥尊的口里,翻搅舔吻,一吸一吮间,雷冥尊灵体的灵力入了朝歌的体内。 这感觉舒畅得好似吸了一口先天元气,瞬间令朝歌嘤呤出声。 他迷离双眸,看向同样沉静滋味中的雷冥尊,探手抚在他光滑的侧颊,痴醉地轻喃:“陆风鸣的味道啊……呵。” “朝儿……”雷冥尊如过了电般,迷离在朝歌的魅力中。周身被捆缚的灵诀随念散去。他的手在朝歌的腰间用力一揽,一个抱贴就翻了上去。 雷冥尊再也抑制不住千年来枯守雷积山中思恋的痛苦。 他狠狠地吻着朝歌,拉扯他的唇瓣,舔舐他的齿口,辗转品味间,以行动碾碎那伤人的话。 灵指微动间,雷冥尊褪去了俩人的衣衫,双双交错在一起。 一个尽情的吸取对方庞大的灵力,一个用力的品尝朝思暮想的味道。 雷冥尊的吻如狂风骤雨落下,从朝歌的额头、鼻尖,至眼角,到红润的唇瓣,至他纤长的颈项喉骨……以他的疯狂,令一身雪肤遍布红色如珠的痕迹,好似这般的嚣张,心底那惶惶会失去的痛苦才能被“拥有”填满。 朝歌如弓扬起身体,承受他赋予的一切。 彼此交融是如此的美妙。如千年前,在雷积山的寝殿里,朝歌抱被夜想得每一个春夜。 此刻,他轻哼了声,沉醉在曼妙得一刻。 四条洁白的狐尾摇摆而起,随吸入他体内的灵力经妖丹流转化为妖力,便是媾和得那刻,令他的五尾彻底成型。 五条灵动的狐尾一动一摇间覆盖两人交叠的身影,顺狐族的本性驱使,朝歌令它们在彼此间穿梭助情。 “朝儿,你怎戏弄我……”雷冥尊陶醉在他编织的迷幻,周身的灵力好似泄了洪般向对方尽情而去。 情、爱、欲交织在一起;悔、痴、念错杂在一块。他不再顾忌多余的心思,一次尝过滋味后,就再难逃离。 “师尊,你不是说爱朝儿吗?助我修成九尾,我就能离开雷积山。”朝歌屈指抬起雷冥尊的下颚,呵气如兰。 “为了徒儿死,你也甘愿?” 雷冥尊在千年前就已经是渡劫大能,早有万年的修为,加之助力九幽解封,又有功德在身。他便是把周身灵力给朝歌,百千个狐尾都能修出来。他紧紧地拥抱朝歌,任他予取予求。 “朝歌所求,日后亦是陆风鸣所求。” “呵呵……”朝歌回以得是两声妖魅般的轻笑。 他昂挺起身体,接受他主动交接间输入而来的灵力。 ** 雷冥尊原以为这次过后,他与朝歌的关系到不了如胶似漆,但也应该是相敬如宾。 岂料,朝歌自这场鱼水之欢后,就在竹林静坐修练。他身体后扬起的六条狐尾,轻轻摆荡,勾的人心头发痒。 雷冥尊安静地站在竹林外,看向沉静在修炼中的朝歌。 比之往常,朝歌的心思越发令他摸不准。 不过,朝歌上进总比浪迹好,就随他在竹林修炼。 朝歌察觉雷冥尊离开雷积山的洞府空间,自竹林中睁眼。 他收起六尾,抱胸靠在竹木上,昂头穿过竹叶竹木,窥见雷积山游荡浮云的天空。 雷积山自成空间秘境,虽是雷冥尊的法外洞府,但被他炼制的十分完美。 洞府内虽没有四季变换,但有日夜交替。 朝歌抚了抚唇,旋身化为灵狐,扬六尾漫步在雷积山道上。 当初从雷冥尊的记忆海里体悟风雷剑尊对朝歌的情感,当然知道师尊对朝歌亦有情。只不过,他是师尊,朝歌是徒儿,遵守礼法道义的风雷剑尊不会这般失礼。 “陆风鸣,你终究还是栽了。只不过,感情这出折子戏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朝歌有些伤情得趴在山道边的石凳上,他把狐头埋在四肢,六尾盖住周身。 “算了,在山中好好修炼为先,陆风鸣过了这个劲,就可以放自己离去吧。” -------------------- 第87章 ================== 人间几十年,修真、妖族不过弹指一挥间。 朝歌为了省力,早点修出狐尾,每次雷冥尊出现,就没脸没皮地纠缠上去。 雷冥尊起初还有些不习惯他这般如火的行径。 然而,一次二次的鱼水之欢后,朝歌的妖力提升得很快。 而且,那种朝歌的体内全是自己的感觉,激荡雷冥尊内心独占的情绪。 他毫无顾忌得任他施为,便是翠竹林下的草地上,两人都来个水乳交融。 但是,采补来得到底不比自身修炼出来的扎实。 朝歌在修出七尾后感到了瓶颈,而且雷冥尊担心他的根基不稳,控制了灵体的灵力流失。 这一次,两人在雷积门的大殿座位上,雷冥尊依然锁灵不出,不给朝歌个满意。 朝歌气得推开他,从他腿上下来。 他抚着身前覆体的银发,旋出七尾从他腿间游行而上。他扬起妖魅的殷红眼尾,气呼呼道:“陆风鸣,你什么意思?” 雷冥尊一手就抓住其中最搞怪的一条狐尾,一下把朝歌扯入怀。他瞧着朝歌清明却薄情的眼海,眷恋地喃道:“朝儿,急功近利会引火烧身。” “哦,你现在的火不够旺吗?还是你已经是灵体,没有身为人的七情感知?”朝歌说完,就把长腿缠上去,咬牙道,“陆风鸣,我要求你给我。” “为何急于修成九尾?为了破开雷积山的禁锢?”雷冥尊说完,从揽住朝歌肩头的手抚在他的后背,微微用力就贴近胸膛,感受彼此的温凉冷热。 雷冥尊的眸色幽深,似淬了黄泉海幽暗交接的明黄和黑色。 “我说过,朝歌所求,即陆风鸣所求。你不要后悔。” 朝歌弯起红唇,飘忽般笑了。 在雷冥尊的怀里,朝歌好似变了个人,不似以前的他。 或许同雷冥尊这般的相处,才圆满前世雷积山朝歌的所求。 那时,朝歌在自绝时,临死说了句“换我来关你”,就把风雷剑尊困在雷积山千年,机缘巧合成了如今的雷冥尊。 “我不后悔。”朝歌看着他,轻轻地迷离地笑了。 雷冥尊又怎么舍得令朝歌的九尾根基不稳。他把通过媾和传递的灵力汇集在朝歌的腰腹处,积聚成一团,以一道灵诀阵法封禁。 这般随朝歌日渐修炼,这些灵力就能补充他,稳固他的根基,进而提升修为。 朝歌发现与他贪欢后得第三日,灵力不仅没有及时转为妖力,而且肚子越来越大,似当初黄仙怀了孕般。瞬间,他恼怒了。 他在雷积山洞府里寻来寻去不见雷冥尊,发了一通邪火。 “陆风鸣,你出来。你把我关在雷积山当你的禁栾,你什么意思?放我出去。” 几日后,雷冥尊才从九幽入了雷积山洞府。 朝歌如今就像一个大血蛭,若不平衡灵体的灵力流失,近来受的魂伤会压制不住而爆发。 朝歌哪里管这个。 他见到雷冥尊,指着肚子道:“你做了什么?” 雷冥尊见他气恼的生动模样,不由一笑。 当年,一身红衣的朝歌曾入春梦。他也幻想过朝歌如今的模样。 不过,既然朝歌是男子的事实,那就是事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扎根心海,自由生长。 “你想出去?那就出去吧。” “嗯?你这么好心?”朝歌说完,正待一脚踏出雷积山空间球,旋即反应过来,“你……陆风鸣,我这么个肚子,怎么出去?” “你这肚子里面全是你要的灵力。待消化那天,你的九尾自然就修出来了。”雷冥尊说完,旋手一挥就把朝歌带了出去。 朝歌一出现在冥王殿,就被鬼鬼们瞧了去。 鬼鬼看着大肚子的朝歌,又有了新八卦。他们交头接耳就是“妖主被冥尊关了几十年,肚子都大了。”“哎呀,这妖主要生了呀。”“咱们冥尊可真是厉害啊,法力无边,不愧为仙尊。” 朝歌耳听各种言论,气恼不过,直接逃出冥王殿。 他窜到酆都城。 城中鬼鬼见他都十分友好,只不过在朝歌背后就夸冥尊的厉害。 朝歌起初还不察,待听了茶摊上几鬼的闲聊,听了“当年雷冥尊为妖主做过的事”的八卦,想起当初绿玉提点过“为了你,冥尊付出很多,当年他也是不得不为”等言论。 这会,时机不好。 雷冥尊曾经为朝歌做过的事、受过的罚,根本起不到入朝歌心底的感觉。 朝歌挺个肚子直接来到忘川河边。 当他要踏入河,忘川上的渡者就摇船而来。 摆渡人:“妖主,别下河了。这又不是几百年前,九幽忙得应接不暇,不肯搭把手渡你。” 朝歌一顿,黯然道:“当年是我不懂事,强行渡川。” 摆渡人笑道:“哎,老黄历了。如今的摆渡人也不是当年的摆渡人啊。你和冥尊的事,咱们都听说了。其实,在九幽冥界也有好几桩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可歌可泣的事。你若没事,可以去黄泉海崖的菩提树下看看。那里啊,多得是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朝歌本想拒绝,但摆渡人已经把船摇向忘川上游。 摆渡人指向岸边崖上的昏暗处,同朝歌道:“一会日落余晖就看得清了。妖主,去看看吧。” “多谢。”朝歌上了岸,沿一众摇摆的彼岸花登上崖顶。 果然如摆渡人所讲,这崖顶上有一株数百年的菩提树,有枝无叶,十分的遒劲。他探手要去抚,就有人在背后道。 “我建议你不要去摸哦。这可是个女孩子的身体。”绿玉站在朝歌身后,阻止了他的动作。 朝歌一愣,回身时极为不好意思地遮掩了下肚子。 绿玉瞧见后也是憋了好一通笑意,不过,她很快发现了那肚子里是一团灵力,想见是朝歌用力过猛,把自己栽进去了。 她没再提起这茬,而是道:“这菩提树啊,可有来历了。 乃是九幽自封后,两位君州界的剑修尊者,护送两位佛家尊者,四人一起来到九幽后,由两位剑修尊者留下。 君州界的天道圆融,正是有他们的功劳,其中一位青云尊者的功劳很大,直接斩天破界。上界的仙灵力能量强大,冲毁了她的人类道体。 青云尊者散碎的魂魄来到九幽,被冥尊送入菩提树孕养。 所以,这棵树是个人类女修的法体,你身为男子碰不得哦。不然,人家的道侣会吃醋呢。” 朝歌懂了,又道:“我的狐体当初会入九幽,正是这个棵树……这青云仙子带来九幽?” “嗯。”绿玉想起当年的场景,微笑道,“她也算是你狐体的机缘人吧。朝歌,你现在对冥尊他?” 朝歌微愣,先是朝菩提树拜了下,而后坐在树下。 他眺望幽暗的冥界,轻松而淡然道:“我可能痛怕了,也不是当初懵懂知情而一陷到底的年纪。对他,依然有执念,不过也不强吧。” 绿玉不知道是替他高兴还是替冥尊伤怀,陪他坐在树下。她歪头看着好颜色的朝歌,突然感叹说:“好羡慕啊。” “嗯?”朝歌不解地看向她。 “以前,你为了冥尊愿意舍身开门户,救他一命。如今,他肯为你违逆九幽法则,替你圆融命数。你们始终有一个人从来没有放弃,最终走在一起。这种感情真好啊。”绿玉笑起,拍了拍掌道,“其实,有一点挺过分。” 朝歌奇怪地看着她。 绿玉微笑道:“冥尊当初制成的往生池水的解药,所用的黄泉流浆,可是……咿,有死魂来了,戾气好重啊。” 朝歌与她一起站在菩提树后,就见一身银铠的死魂肃冰张脸,手捧木盒,一步一印向黄泉海崖走来。 朝歌诧异地看着来魂,喃喃道:“自我入九幽,人间过去多久?” “五十年。”绿玉翻了翻手掌,好奇道:“你认识这个杀气这般重的鬼?” 朝歌点头,踏出的脚步又不自觉的停下。 他无法以这样的面目去见晁错。对于晁错,裂魂之术的失败,朝歌的内心总是存了一份愧疚。 晁错一身银铠,身形魁梧壮硕。他漫步来到菩提树下,看向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洒在金黄混红的大海。 他喃喃道:“这一生我都没能打开这个盒子。它又随我来了地下。我心间总觉得它十分重要,却不知道为何重要? 家国天下,我好似没有对不起,但又好似,对不起了一人。” 树后的朝歌满眼泪目。这般的晁错和当年从往生池下执意爬起来的朝歌多像啊,便是因为这个,他不愿意再有人如自己这般伤情,还是因为自己而伤情。 晁错抚了抚檀木盒,深吸口气。他走到崖壁,再次揽了盒子,“既打不开就随它去吧。倘若来生,你真这么重要,可要再来寻我。那时候,兴许就有了答案。” 盒子掉下黄泉海崖,一道妖力击打在锁盒上。 几十张信笺飘飞而出,一块金字令牌直接掉下黄泉海。 晁错看向满天的信笺,探手去抓,一张都没有拿回来。那些信纸飘飘忽忽,随九幽的风直接刮到黄泉海上。 当那个“吾夫阿裴”的字样随余晖映入眼帘时,晁错的眼前好似晃过一张明媚张扬的脸。他猛地就向那信笺扑过去,直往黄泉海掉去。 “不好。黄泉海是忘川源头,落下去后魂体痛……”绿玉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朝歌已经化出狐体流窜而去。“朝……” 朝歌一下落在晁错的身下,变大的他驮着晁错,脚下御灵向黄泉海崖上飞去。 他带着没有抓到信笺的晁错,直奔下崖顶,一路奔过彼岸花。 晁错诧异地看向七条尾巴的妖狐,喃喃道:“你救了我?” 朝歌回眸,红眸看着晁错,裂开狐嘴,“阿……啊……我送你去往生池。”一路掠过无数的红丝花蕊,伴随九幽的风,狂奔而去。 绿玉在菩提树下看着远去的一魂一狐,叹息道:“罢了。那解药的事还是不提了。有时候,有些缘分就是这般奇妙吧。” ** 晁错坐在高大的狐背上,看向后面远离的黄泉海崖,那个檀木盒里面装得原来都是信笺……上面的字…… 朝歌驮着他来到忘川渡口,朝摆渡人道:“我们要渡河。” 摆渡人看了看朝歌,再有他背上气质冷厉肃杀的将军,点头道:“上来吧。” 一狐一魂上船后,忘川河水滚摆,不似刚才平缓,还掀起不少浪头。 朝歌诧异地看向背上的晁错,喃喃道:“将军在人间杀了很多人吗?” 晁错顿了顿,从那信笺上匆匆一眼回过神。他点头道:“杀了很多人。地方道府不满女帝建制,我带人屠了几近一个城池的聚众。后来,百姓送了我几个不雅的称号。” 朝歌垂了垂眸,又听他道。 “三年前,摄政王起兵谋反,我又帮女帝斩了他全府。这一生,我的杀孽不浅,投不了好胎。”晁错自嘲笑笑,又道,“其实,众生平等。你瞧,我入了地府,同一个狐魂交流,还被你救了。可见,活人的世道被分出三六九等,都是‘人’干出来的事。死后到了地府,什么生灵都一样。” 摆渡人赞许道:“将军说得不错。人世苟且,死了,大家都一样。谁都别看不起谁,谁也别惦记谁,过了奈何桥,入了往生池,一切都会重头再来。” 朝歌见晁错同摆渡人拱手,到岸后,他又驮着晁错穿过酆都鬼城。 朝歌问他道:“你可要在这鬼界定居?倘若不想去投胎也行。” 晁错看着形形色色的鬼流,摇了摇头道:“我一生杀戮,但为人为官顺遂,无忧无求。唯一的遗憾就是生前没能打开那个檀木盒子,不过,如今盒子里的东西出来,散落黄泉海,说明与我到底无缘。罢了,谢谢你,狐魂,送我去投胎吧。” 朝歌闻言,一言不发,直接穿过酆都城。过了小道,来到三生石边,他又问道:“你可要再看看生前?” 晁错摇头道:“我一生杀戮,无颜去看。走吧。” 朝歌垂下狐头,踏步上奈何桥,到了望乡台。他又问:“你可要在此悼念什么人?” 晁错理了理衣摆,跳下狐背。他站在台边,朝来路拱手:“世间太平,天下安康。妻子先于我过世,儿女自有前途。无念可悼。走吧。” 朝歌的红眸忍不住湿润了。他再次驮上晁错,下了奈何桥,来到往生池边。 晁错看向明澈的池水,微微笑道:“原来投生就是这般简单。” 朝歌昂狐头看向他,压下心起的酸涩,喃喃道:“你此生最为想念得是壮年时吗?”【所以,在死后,你会以壮年的模样显现。】 晁错看了看自身,豪爽笑道:“是啊。壮年是我人生巅峰,官拜大周太保、大司马、天下兵马大元帅,有妻有儿,高堂健在,好生快活。” 朝歌颔首,一直以来的心结好似在这一刻散去。他裂了裂狐嘴,朝往生池道:“如若你没有遗憾,就跳下往生池。池水会洗去你前尘往事,入六道转生。” 晁错看向周边一众好奇望来的阴司鬼民,朝七尾白狐道:“多谢你了。此生所憾在黄泉崖边已经解决。 至此后,我这一生恩爱情仇尽皆可去。 若是冥界也有酒就好了,醉西楼的国子郎最为酣畅。” 朝歌想起什么,赶紧从随身的玉扣里取出一坛陈年国子郎。他拿狐爪拍了拍酒坛:“这有,你试试。” 晁错稍稍惊讶了下。他想举起酒坛,手随之从中酒坛中穿了过去,才愕然道:“算了,我如今可是鬼啊。” “不,有办法。”朝歌一时间急了眼,被旁边阴司的提醒下,直接拿爪子拍开坛口,倾斜在地,“祭大周将军晁错。” 晁错的诧异还没起来,【这狐狸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就赶紧接住半空里凭空出现的酒酿。 他昂头接住酒水,大口大口地灌着,间或来句:“好,好,陈年国子郎,好啊,痛快。咕噜咕噜……” 朝歌直到一坛酒倾尽,才敢再抬头。 然而,那道高壮的背影已经潇洒走入往生池,渐至没顶后消失。 雷冥尊听了阴司报备,赶过来时看到得就是朝歌以狐体趴在往生池边舔舐酒坛。 他知道朝歌刚刚送了谁入往生池。此刻,他一言不发得缩小狐体,抱在怀中,而后一步踏出入了雷积山空间。 赶来的绿玉掐腰无奈:“朝歌啊朝歌,你好不容易被放出来,这下又被关回去,再出来又不知道是多少年了。” 众阴司又有了新的八卦。 “妖主对那人好似不简单啊。” “你们说冥尊会怎么对妖主?” “我压一个铜板,妖主再出来,说不定娃都可以生娃了,哈哈……” ** “你放开我。”朝歌拍打着雷冥尊,满含伤情的眼里,泪水肆意而流。【明明过分得是自己,受伤得是晁错,就是自责的难过……】 雷冥尊懊恼得压着他,吻着他,让他的嘴再也不得空,说不出伤人的话。 他任由七条狐尾抽打背部,就是不肯放开朝歌。 “朝儿,别离开我。 当年,你在我的面前自戕,以命开道护我,我就知道自己错了。一直以来不该回避对你的绮念,以至于你我阴阳两隔、致死不能相守。 那时,我只想你的魂体躲开天地大劫,送你入往生池轮回。我离开后,不知你会那样执着。 朝儿,我错了。为师因你一句要关我,自困雷积山洞府千年。 千年里,每个日夜轮转,我都待在你的寝殿想你,念你在哪,何时可归。 千年来,玄雷战甲被我日日穿着,从未放下。一生一世一双人,亦是我所求而不敢求啊。 朝儿,为师惶恐、胆惧……” 朝歌泪如雨下,任他施为,却又难过道:“你如今后悔。 那晁错呢,他也为我舍命,为我与父母对抗,沦为天下笑柄亦勇往直前。裂魂之术失败,你知道他有多伤心吗?” 雷冥尊埋首在他的颈项,痛苦而又狠绝道:“不可否认,朝儿,在你的心中,你对他确实是感激大过爱意。” 对于晁错的感情,被雷冥尊用言语之刀狠狠地劈斩开来。 朝歌痛苦地啜泣。 他为不争气的自己,为不受控的心,为晁错的离去哀伤,为天下有情无法相守的人痛哭。 雷冥尊抚摸他的银发,捧着他伤情的脸,喃喃道:“朝儿,再给为师一次机会吧。这一次换为师来守护你痴念你,可好?” 他温柔地轻轻地舔舐朝歌沁出的眼泪,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耳语呢喃:“朝儿,为师想到办法助你炼化这些灵力。” 朝歌还在伤情,魂体一下子与雷冥尊的灵体交融,识海交错。 雷冥尊识海内的汹涌澎拜、被压抑得情感如浪潮打向朝歌,淹没了朝歌的灵魂。 过往的点滴如春风化雨,沁润朝歌想忘却忘不了、有伤又不敢回忆的过去。 记忆里,玉笛吹奏出来的思念如红绳般缠进彼此灵魂的深处,在心海扎根而生。 灵魂的同心契约的签订,令朝歌体内的灵力团直接被对方助化为妖力。 雷冥尊以自身魂力助朝歌一冲到顶,修出第九条狐尾。 朝歌看着雷冥尊的眼睛,彼此的眼波里映出彼此“痛而深执”的模样。 他喃喃道:“同心契约,你怎么敢?” 雷冥尊张扬了眉目,笑中带了伤情而痛快:“如若不这样,我怕你跑了。朝儿,对不起,别怪我。千年枯守,一朝得愿,只求与君共赴。” 朝歌压下眼底的涩意,无法自制地流下释怀的眼泪。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自那日后,朝歌就被雷冥尊定在肩头,以狐体盘在他的肩上,被当成“围脖”般的存在。 尽管有灵魂同心契约的缔结,朝歌的九尾根基依然不是太稳。 大多时候,他以入睡的方式来让自身的妖力固化扎实。 自此后,九幽冥界就有个传说,“冥尊因为爱人移情别恋,就把爱人残忍地制作成了条围脖。千百年来,他把爱人佩戴在脖子上”的恐怖说法。 直到某一天,朝歌的根基扎实,死乞白赖求雷冥尊放他出去走走,至少回趟万妖林去看看。 雷冥尊答应了,把他交给在菩提树内孕养复生的青云仙子,令他们一起离开九幽。 那个九幽有关冥尊把爱人制成围脖的恐怖传说才停止,但是新的传闻又有了。 “妖主不堪冥尊的控制,跟着青云仙子跑出九幽。冥尊最近的脸色好黑,因为他被人带了绿帽呀”的八卦消息。 不过,小道消息传扬没多久。雷冥尊就亲去人间,把他的围脖又戴回肩上。 当然,为了朝歌,他幻化为人,陪伴他走遍君州大川。 九幽冥界的八卦还在纷至而起,朝歌和冥尊的人生故事会继续。 欲念是一时的贪欢,陪伴终途才是人性长情。 愿天下有情人常伴相守,恩爱白头。 (大结局) -------------------- 撒花,完结。 结局感言:无。 写作感言:最近身边同事、亲人各有丈夫出轨小三,买股赌博债台高筑之类,还有让老婆也背债的渣男事件。以至于我不相信爱情,人间真情干不过金钱、声色贪欢,呵呵哒。与其相信爱情,更应该相信自己的双手可以创造幸福。 别怪我在BL文里写了那么多女子。 世间女子不易,走上社会才知影视美化不如现实扎心。 写男子,也是希望人间有好男子。 ** 希望看文的咕咕们不负韶华,情深不负。 ** 对了,求收藏,好想入V,买奶茶~~嘤嘤嘤~现实的人生好痛苦啊!! 熊猫仔滚成球~萌萌哒~求求求收藏,谢谢~~ ** 下本求预收……古耽《乱炖三生》 ** 穿越前:1)“兄弟,你这饭店开得不错,以后这地儿哥哥我照着你。记得把菜做好吃点啊。”平头男油滑地说。 【皮短背心搭金链,加个板刷头带一帮兄弟连混吃三顿,你当法制是摆设?】傅田文深吸口气,朝平头男微笑说:“好嘞。大哥,这单给你抹个大头。八百五只收你五百。” “呵……兄弟有出息啊。”平头男朝兄弟们扫了眼,叼着跟牙签,吧唧了下嘴。 傅田文看着上来勾肩搭背的黄毛小弟,一张笑脸变得越发僵硬,试着商量说:“要不,挂账吧。” ** 穿越后:2)傅田文道:“清风,金都居,大不易。我先去探探底,等稳定后又能考得中,再来接你。” 季清风是何人? 他是从秦楼楚馆的底层摸滚打爬上来的男人。对面的男人这一句,在他心里就是薄情断义。 季清风气得直接回了南风馆。 ** 3)重生后:傅田文仰面向天,不知道上天算是眷顾呢,还是憎恨自己呢?又让他回到了一贫如洗的傅长年家。 这时候,傅长年的腿还没来得及断,争气的弟弟傅田仲还没闹着分家,又跑去入赘。 昌王还在封地厉兵秣马;沈曦晨还是荆山城的守门小将,应该还没学会强取豪夺、占人菊花的勾当。 季清风……应该还没入那秦楼楚馆,成为一方老油条。 或许,有些事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