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太子前夫又重逢了》作者:伽时 文案: 苏宓出身百年世家,又嫁得太子为妃,开局已是人生赢家,然而这一手好牌却被她自己打得稀巴烂。 落花有意而太子夫君流水无情,宫斗失败还跟着他被废黔州,客死他乡。 像她这样心机手段不足以匹配美貌的小炮灰,为什么要让她重生? 既然重活一世,苏宓决定好好过日子,远离东宫,远离是非,不料前世对她冷淡疏离的太子夫君却突然黏了过来,怎么甩都甩不掉。 对李承明来说,重生一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媳妇儿重新追回来,老婆孩子热炕头,哎,媳妇儿,说好的来世相守呢?躲着孤作甚? 苏宓:没有,我没说过,你走。 李承明:媳妇儿,别生气,么么哒。 一句话文案——太子殿下的艰难追妻路。 食用指南: 1. 女主最大的金手指就是重生了,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是个努力向上的姑娘,非女强,也不是小白花,她只是不想斗 2. 双重生,1v1,HE,男主不会改,就是破镜重圆,男主追妻火葬场设定不变 3. 男主前世没有保护好女主是真,这点不洗 4. 男主没有白月光没有白月光没有白月光!!!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女主以为男主有白月光,嗯ok就这样。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宓,李承明 ┃ 配角:李二,长孙皇后 ┃ 其它:太子,太子妃 第1章 重生 苏氏祠堂。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空隙照耀进来,与空气中飞扬的微尘相交。博山炉上袅袅青烟萦绕,飘荡在苏宓的鼻息边。 苏府祠堂门外,是她的贴身丫鬟锦音焦急的声音——“二娘子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她们家二娘子,一早醒来什么都不顾,就跑来了祠堂,在夫人杜氏的牌位前跪到了现在,时值冬日,冻伤了膝盖可如何是好。 锦宜年长一些,轻拍了她一下,“嘘,你小点儿声,二娘子与夫人许久没说话了,可别打扰了二娘子。你有什么话都憋到二娘子出来了再说。”话虽如此,锦宜却不时往祠堂里看,声音中隐隐透着焦急。 房内的苏宓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反而心跳如鼓,手心微湿,周身都是热的。她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今日天空微亮,她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她明明已经死了啊,在凄风苦雨的夜晚,病死在了黔州。 苏宓醒来后懵了许久,才搞清楚自己是回到了十年前——贞观七年。 也就是说,她重生了。 前世,苏宓是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的典型。百年世家的嫡长女,以姿容才华双绝闻名长安,又成功当选太子妃入主东宫,堪称人生赢家,可没想到,太子早已有心中明月不可得,她追逐半生,依旧没有得到太子的半分垂怜回顾,互相折磨,互怨一生。贞观十七年,太子谋反事泄,被废为庶人,苏宓跟着他流放黔州,黔州艰苦之地,在太子病逝不到一个月,苏宓也年纪轻轻地病死异乡。 李承明。 现在念起这个名字,心里还是会牵扯出一点顿顿的疼痛。 苏宓从小就喜欢李承明,喜欢那个清贵桀骜、才华横溢、在人群中万丈光芒的少年,后来,没想到小小的暗恋竟会变成现实砸中她,一道圣旨,嫁入东宫,成为了太子妃。她心里多欢喜呀,可以陪在他的身边,在万人中央与他站在一起。每日不管多晚,她都等着李承明回来,为他净手洗面,为他准备好宵夜,甚至还亲自为他裁衣制鞋。 李承明对她,却总是客客气气的,明明这么近,却又那么远,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不过,虽说不上多浓情蜜意,两人倒也相敬如宾,但凡太子妃该有的一切地位荣耀,李承眀都毫不吝啬。苏宓觉得,李承明……多多少少心里也是有她的吧?他对她客气,说明是敬重她。只要她对他够好,那总有一天,他会从心里爱上她,会对她……浓情蜜意的吧。 真傻。 祠堂宁静,苏宓忍不住笑了,如何能感动一个心底深埋白月光的男人呢? 那日,她无意间进了李承明的书房,不想在书桌上看见了包装精巧的木盒,女人的直觉驱使着她去打开,一方锦帕上写着娟秀小字—— 只愿君心似我心,断不负相思意。 寥寥几字,却道尽了款款深情与万般隐忍。 东宫的宫人悄悄告诉她,李承明心里的人,是淑阳殿的武倾城。当年若不是皇后反对,武倾城……早已是太子妃了。 苏宓待字闺中时就听说过武倾城了,枭刺王妃的外甥女,从小就被送进宫陪着枭刺王妃居住在淑阳殿,若说这长安城有谁比苏宓还美,那就只有武倾城了。卿本佳人,皇室子弟追慕者众多,与李承明……算是少年相识。不过李承明从未在她面前提过武倾城,在宫中遇到,也不曾有半分越界,所以锦音曾经悄声与她提起武倾城与李承明的过往时,苏宓也不曾在意,还叮嘱锦宜不准议论此事,平白污了人家女子的清白。 她早该想到的,却一直不敢承认罢了,李承明喜欢的,一直都不是她。 正因不喜欢,才会一直相敬如宾,才会总在她向他靠近的时候往后退一小步。多年夫妻,她却还是离他那样远。 苏宓六神无主,听从了宫人的建议,召武倾城前来问话。 武倾城一身白衣飘飘欲仙,当真是绝色倾城。面容苍白孤弱,咬着毫无血色的唇,目光倔强,仿佛来到了龙潭虎穴,而苏宓就是仗势欺人、动用私刑的狠毒女子。 苏宓颤着声音,问她与李承明是什么关系。 武倾城大方地承认了,说出的话刀刀带血,“我们什么关系?我们曾经一同在崇文馆读书,一同论经读史,一同射箭跑马,一同看满天繁星,我们之间的故事太多了,你根本就不会懂,也不是谁都能横亘进来的。尽管我此生不能嫁给他,但在我心中,早已把他当作了夫君,他心里也只会有我一人。他是没有办法才娶了你,你根本就不知道,当年他为了反对这门婚事,不惜放弃太子之位,我当初就该带着他离开长安城,去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 苏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情绪,全然不顾大家闺秀的矜持,冲上去揪住武倾城的外衫,通红的脸只能憋出三个字,“你胡说!” “苏宓!” 李承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东宫,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武倾城……怎么就倒在了地上,一副柔弱不堪的样子。 她没有推她……苏宓求助地看向李承眀。 可李承明那样愤怒的眼神,苏宓永生都不会忘记。 李承明虽不爱她,但从未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只是因为她从未触及他的底线。 武倾城就是他的底线。 但凡她做了任何伤害武倾城的事,李承眀……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了吧。 为什么?我才是你的妻子啊,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太子妃,难道在你心中,真的只把武倾城当作你的妻子吗?苏宓愣在那里,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武倾城打掉了李承明来搀扶她的手,满眼的嘲弄与讽刺,“原来今日太子妃找倾城前来,只是为了羞辱倾城,那便恕倾城不奉陪了。” 我……我没有想羞辱你啊,我只是想问问你而已,我也没有推你,你……你自己倒在地上的……苏宓想辩驳,对上李承明那样失望的目光,不禁哑然失笑,她又有什么好说的?解释了……他又会信吗? 就是在这一日,苏宓与李承明渐行渐远,是了,本来也不是很近。平日里,都是苏宓小心翼翼地向李承明靠近,如今她赌气不想了,两人更是无话可说。苏宓恍然间发现,原来……李承明是真的从未喜欢过她啊。她知道万事不能勉强,却仍旧觉得……疼痛在心底蔓延开来,不可抑制地抽疼,原来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如此可笑无比。 尽管后来苏宓查出来了这是武倾城设的局,也无法改变她与李承明越走越远的事实。那日,是武倾城买通了东宫的侍卫,把那个带着锦帕的木盒放在显眼的地方,又让宫人引苏宓去书房,方才看到了那方锦帕,而后顺理成章地召她前来东宫。武倾城在来东宫之前,就通知了李承明,告诉他苏宓召她去东宫,她怕会有危险。 环环相扣,苏宓甘拜下风。她处置了被武倾城收买的侍卫和宫人,想去告诉李承明真相,却得到李承明的闭门不见。 苏宓失笑,武倾城是他心爱的女子啊,做局污蔑她了又怎么样呢?况且,戏是假的,知道的感情却是真的。李承明……从未喜欢过她。 有时苏宓也会想,武倾城到底是图什么呀,如果武倾城的目的是离间她和李承明的关系,那苏宓不得不承认,武倾城做到了,而且还很成功,但是这件事情之后,武倾城并没有乘胜追击把自己从太子妃之位上拉下来,而是选择另辟蹊径,嫁给了吴王,成为了吴王妃。 她不是爱李承明爱到至死不渝吗?怎么能这么快就琵琶别抱? 不过苏宓也没什么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她正被宫斗搅得脑壳疼…… 皇后薨逝,原本平静和睦的太极宫渐起波澜,此时后宫已是吴王母妃——淑妃在打理,淑妃面上温柔和善,却是个笑里藏刀的,一不留神就要给苏宓穿小鞋,苏宓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她,除此之外,她还要时常应对来自吴王妃武倾城的明枪暗箭,她手段谋略并不出众,在东宫又无人可诉说,应对得很是辛苦。 朝堂风云变幻,没想到原本固若金汤的东宫有朝一日竟也会摇摇欲坠,李承眀国事繁忙,又要盯着觊觎太子之位的弟弟们,苏宓也忙着应对宫妃斗争,两人一月也说不上几句话,苏宓就更不知道李承明在忙碌些什么了。 本以为东宫的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却不想传来了李承明坠马的消息,从此李承明患上了足疾,再也无法像普通人那样走路跑马。李承眀性格大变,变得阴郁暴躁、叛逆荒唐,全然没有了当初桀骜矜贵的模样,苏宓只敢远远地看着他,偷偷地抹眼泪。 东宫日发艰难,再后来,在东宫找出了巫蛊厌胜之事直指太子李承明意图谋反,一道圣旨,废为庶人,苏宓跟着李承明流放黔州…… 苏宓已经看不到后来是谁成为了新太子,谁最终登上了皇位。 因为不久后,她便病逝了。 化为了一坡黄土。 如果一个词可以总结自己的一生,苏宓觉得,大概就是失败吧。她随着这场权力游戏漂流沉浮,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依靠不了,没有爱情,连地位、性命也跟着没了。 不过还好,她现在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说实话,苏宓说不上多恨武倾城,她已经获得了重生,犯不着再纠结在武倾城身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她也不恨李承明,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做不到喜欢她而已。 无法爱上一个人,有错么? 只是今生无论李承明和武倾城能不能在一起,苏宓都不想再喜欢李承明了,更不想嫁给他,实在太累了,单方面的追慕暗恋,得不到回应的痛苦,甚至因为李承明喜欢武倾城而模仿武倾城的穿着、举止,竟把自己给弄丢了。在东宫的那几年,是她一生最灰暗的时光,她此生再也不想经历了。 流放黔州,客死他乡,她自己都不知道,上辈子为什么会把自己的人生过成这个样子…… 太极宫风云诡谲的勾心斗角、帝位之争,她也不想再牵涉其中,不想再有任何纠葛,她手段能力有限,只想安心潇洒地过自己的日子。 就自己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重头来过,阿娘,你说好不好? 画像上的执扇妇人眉目含笑,温柔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李承眀:孤不是渣男,孤不是渣男…… 第2章 赴宴 苏宓还跪在母亲的肖像前,祠堂外却突然传来了苏家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阿宓呢?我的阿宓呢?你们是如何照顾二娘子的?竟由着她在祠堂跪这么久!” 门口的丫鬟们纷纷退到一边,面面相觑,这回惨了,二娘子跪祠堂的事,竟还是惊动了老夫人,老夫人向来疼爱二娘子,得知了二娘子跪祠堂她们还不劝阻,少不得要拿她们问罪。 几个贴身丫鬟里锦宜最为年长,也是跟着苏宓最久的,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小心翼翼回道,“老夫人……二娘子她……她……” “祖母!” 苏宓站在台阶之上,单薄的里衣,外头就披着件狐裘大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透亮,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郑氏向她招手,急切道,“快到祖母这边来,你啊你,怎得穿得如此少!冻着了可怎么办?” 苏宓几步就跳下了阶梯,朝着郑氏跑去,郑氏连呼着慢点儿,昨日刚下过雪,可别摔着了!还没等郑氏说出口,苏宓就已经扑进她的怀里,小脸儿红扑扑的。 郑氏赶紧把苏宓冰凉的手带进自己的暖手套。暖意从指尖慢慢趟进心里,在心上轻轻一揪,苏宓只觉得眼角酸涩。 前世被废,她跟着李承明前往黔州,祖母拄着拐杖来送她,老太太一夜之间白发丛生,颤着声音唤她阿宓,“阿宓啊,我的阿宓可从来没吃过苦啊,黔州那么远,可如何是好?” 她哭得不能自已,只能跪下来磕头,“对不起,祖母,对不起,是孙儿不孝。” 苏宓仰了仰头,把眼泪憋了回去,没事啊,一切都还可以重来。今生,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孝顺祖母。 苏宓情绪的变化又怎么逃得过郑氏的眼睛,不过,郑氏还当她思念早逝的母亲,也没有多问,忙命身边的丫鬟拿了暖手炉给苏宓。 郑氏道,“你现在身边这几个丫鬟,当年我也是由着你喜欢来挑,现在看来,还是年纪太小了,不会照顾人,得换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在你身边我才放心。” 锦音几个赶紧求助地看向苏宓,她们可不想被调走啊! 四个贴身婢女,苏宓是一个都不想换的,前世自己嫁入东宫风光也好,被贬黔州落魄也罢,四个婢女都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苏宓眨眨眼笑道,“祖母,您就别怪她们啦,是我自己想阿娘想得紧,她们不过是丫鬟,哪能拦得住我呢?” 郑氏看她一眼,有些诧异,这是苏宓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说自己想阿娘。从前的苏宓,温柔内敛,心里是极想阿娘,可能嘴上也是不说。 既然孙女都这么说了,郑氏便由着她去,笑着拍了拍苏宓的手,“这么冷的天,赶紧去加衣裳。” “好嘞!”苏宓展颜笑道,对着郑氏行礼后领着贴身婢女们退下。苏宓觉得,现在呼吸着空气,说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地开心。 看着孙女儿小跑离开的背影,郑氏目光含笑,对着身边的嬷嬷道,“青衫,你看着阿宓,是不是不一样一点儿了?” 青衫嬷嬷笑道,“老奴看着二娘子啊,似乎更活泼了些。” 郑氏含笑道,“活泼了好啊,阿宓只才十四岁,正是该活泼的年纪。” …… 苏宓回了自己的梧清院,换了身绣山茶花月白高腰襦裙,外穿一件镶边淡湖蓝长衫,想着梳洗一番后再正式去向祖母请安。这时,慈安院的婢女莲心过来禀告说,三公子来了,老夫人请二娘子去前厅呢。 苏宓惊喜道,“阿宇?你是说阿宇来了?” 莲心点点头,有些不明白二娘子为何如此开心,三公子……三公子不是经常来吗? 苏宓倒是不以为然,天知道她是有多久没看见苏宇了。 苏宇是她的堂弟,伯父苏勖和南康长公主的嫡次子,在苏家排行第三,不同于兄长的沉稳能干,年纪轻轻就已是太常寺少卿,苏宇似无心政事,整日里游山玩水,打马游猎,活脱脱的长安纨绔子弟。前世,在小一辈中苏宓与苏宇最是要好,可惜世事变迁,苏宓嫁入了东宫,苏勖又倒向了魏王这一边,她与伯父的政治立场不同,与苏宇也很少往来了,苏宓离开长安的时候,听说苏宇去了蜀地,仗剑走天涯,也好。 她还着实有些羡慕。 苏宓笑着让莲心先回去,让她转告祖母自己一会就过去。她心情好,对着铜镜轻轻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 锦音梳得一手好头发,不多时,她就将少女如瀑青丝挽成一个单螺髻,再配上攒珠青玉簪轻轻插.入发丝,铜镜中的少女丝毫不吝笑意,眼波流转间神采奕奕,整个人看上去素净又明艳。锦音不禁呆了呆,手停在青玉簪上愣神。 苏宓瞟她一眼,“锦音!怎么了?” “啊?”锦音回过神来,挠挠脑袋不好意思笑道,“二娘子笑起来真好看,感觉……变得不一样了!” 锦宜戳了戳锦音,笑道,“二娘子本就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美人,自然是好看的,不过你倒是说说,哪里不一样了?” 锦音道,“反正就是不一样了!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跟以前是不一样的美。” 苏宓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笑起来……是不一样了吗?想起前世的自己,是不常笑的,即使笑,也是秉持着大家闺秀的娴静柔顺,后来入主东宫,就更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了,渐渐地,她连怎么笑的都快忘了。 苏宓决定,去他的什么大家闺秀,今生,她想笑就笑,谁也拦不住她想要做自己的心! 苏宓起身,张开双臂,书淮、书清为她穿上狐裘大衣,又接过锦宜递过来的暖手炉,正准备去往前厅,就看见了门口探出来的脑袋,那人嬉皮笑脸道,“阿姐,好久不见呀!” “阿宇!”苏宓惊喜道,“你怎么过来了?怎么不在前厅陪着祖母?” 苏宇撩了袍子就入内,一点儿也不客气,笑嘻嘻地落座,“想阿姐了,就先过来看看阿姐。” 苏宓心中微暖,也落了座,跟苏宇说说话。 苏宇喝一口水,从怀中掏出一张请柬,笑嘻嘻道,“阿姐,你知道的,每年我阿娘都会在城南的庄子里办梅花宴,邀请皇亲子弟、世家贵女们共赏梅花,再从名门闺秀中择出明年的梅花仙子。今年的梅花宴是在七日后,那日我来接你,咱们一道去!” 苏宓握着暖炉的手轻轻颤了颤。她记得贞观七年的梅花宴,那次是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次,太子李承明、魏王李泰、吴王李恪……长安城最煊赫的皇子们都去捧了场,引得长安贵女们竞相争夺梅花仙子的位置,好在众女郎中脱颖而出,得皇子青眼相加。 只是都没想到,几乎不踏出太极宫的武倾城当真一舞倾城,将一众贵女都比了下去,夺了梅花仙子的称号。 南康长公主本来的意思是想内定苏宓,自家侄女儿长到了十四岁,这样的好名声,怎么能流了外人田?奈何前世的苏宓生了病,抱恙在家,没能去成梅花宴。不过好在她并不在乎名利,也不喜欢去争抢,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当时她唯一觉得非常难过的,就是不能见到李承明…… 前世的苏宓,错过了梅花仙子,重生的苏宓……更是不想去跟武倾城争抢。不过能将众女比下去的倾城舞,她倒是很想见识见识。 “阿姐!”苏宇拿着请柬在苏宓眼前晃了晃,看苏宓眼神又重新聚了焦,便递了过去。 苏宓看着那张烫金红底请柬,有了下意识的犹豫,那天李承明也是会去的,她方才决定要离他远远的,转脸又要与他出现在同一屋檐下。 慌什么呢苏宓?苏宓失笑,此生他们不过是交情平平的当朝太子和世家娘子,只要自己毫不在意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生在长安,长在长安,若要她为了远离李承明就放弃曾经的一切,苏宓自问并做不到。 苏宇直接就把请柬扔进了苏宓的怀里,苏宓差点没接住,她想通了,也就笑意盈盈地接下了请柬,让锦宜收起来。 苏宓又和苏宇说了会话,便一道去前厅向郑氏请安。路上,苏宇小声与苏宓道,“阿姐,我阿爹阿娘没有闺女,我们家现在就你一个女郎,梅花宴那天,还要你帮忙招待下那些个世家贵女们啊……” 苏宓笑着拍拍他,“我省得的,放心好了。”这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了,但凡是南康长公主办的席宴,都是苏宓出面招待同龄的长安贵女。 苏宇眉开眼笑,两人说说笑笑一路往前厅走去。苏宇留下来陪着郑氏用了午膳后,方打马回了南康长公主府。 七日后,苏宇如约来接苏宓。是日阳光正好,一扫连日来的萧瑟寒冷,苏宇快走几步扶苏宓上马车,在车内与她细说了这次梅花宴的情况。苏宓细细地听着,大致与前世一样,皇宫里的皇子们也会来参加,规格比以往都要大。她要做的,就是以主人的身份招待好同龄的长安贵女们。 又见故人,苏宓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握了握拳头。 勇敢点,苏宓。 第3章 永安 苏宓和苏宇到得早,到梅园的时候还没什么人,两人一道去见了南康长公主和苏勖。南康长公主保养得极好,皮肤细致光滑,一身华服锦绣,看着仿佛才三十出头,只有眼角的细纹出卖了她真实的年龄。她亲亲热热地拉过侄女儿的手,轻声问她想不想当今年的梅花仙子。 苏宓自然是不想的,靠在南康长公主耳边笑道,“多谢伯母的好意,我就不参加啦,都没什么准备,就不上去贻笑大方了。” 南康长公主还当侄女儿不晓得其中的好处,戳戳她的脑门,“阿宇跟你说了么?今年最是盛大,连太子都会亲临,你本就生得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何不趁此机会展示展示,好让世人都晓得我们苏家女郎?”美名远播,方能嫁得如意郎君。南康长公主就差没把后面这句加上了。 前世的苏宓不懂,多活了十年的苏宓还是能听出来南康长公主背后的意思。前世她能如愿嫁入东宫,南康长公主是出了不少力的。不过今生,她又不想高嫁,更不想跟李承明扯上任何关系,自然更要避着这个“梅花仙子”了。 南康长公主还想再说,被苏勖劝下,“好了好了,阿宓不愿意,就算了呗。阿宓向来就是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武功苏氏教养出来的女郎,就算没有这个名头还能差了?好了,阿宇留下,阿宓,你带着你的好姐妹们去后院玩耍吧。” 苏宓如蒙大赦,笑嘻嘻地朝着伯父眨了眨眼。 苏勖笑了笑,这个丫头片子…… 南康长公主自然是看见了苏宓的小动作,无奈地叹了口气,白了眼自家夫君。 …… 苏宓行礼后退下,一面吩咐侍女去准备吃食、投壶等玩乐用具,一面请了已早到的世家贵女们去后院湖心亭喝茶。女郎们大多是跟在母亲身后,收到苏宓的邀请,可以不用应酬长辈而去后院玩耍,立刻眉开眼笑的,得了母亲的应准三三两两手挽着手朝后院走去。 到了梅园的云英未嫁女郎,苏宓都派了人过去邀请,梅花宴还未开始,湖心亭上已经聚满了年轻女郎。女郎们在后院或三五成群地说话聊天,或聚在一起投壶赢彩头。 不知是谁起了头,众人开始讨论起来谁会当选明年的梅花仙子。 “我觉着是永安县主……” 大家随着某女郎的目光看向不远处正在玩投壶的少女,少女神色飞扬,一投即中,开心地跳了起来。永安县主是能开府置官署的平阳昭公主唯一的女儿,地位堪比公主,在这些女郎中身份地位最高,不给她给谁?众女郎了然地点了点头。 “永安县主这次可是势在必得,我可先提醒你们了啊,别触了县主的眉头,事后可有你们好看的。” “那可不一定。”又有一女郎不大服气,“赏梅宴创立之初,南康长公主就说了,梅花仙子是公平竞争,以品性、相貌、才艺论输赢,若是论身份论地位的话还比个什么劲?” 众女郎你来我往地打着嘴仗,苏宓在一边静静听着,也不觉得无聊烦闷,她好久没有听到这么多小娘子叽叽喳喳地说话了,觉得充满着朝气。 “我倒觉得……是苏家姐姐……”身边一女郎掩唇笑道。战火烧到了苏宓身上,苏宓不由得多看了这女郎一眼,女郎眸光流转,魅色天成,皮肤细腻柔白,苏宓顺着她托腮的皓腕看下去,指尖有茧,该是极擅箜篌。 见大家的目光看过来,苏宓笑着摆摆手道,“不会是我,我不参加。” 众女一听苏宓不参加,直言可惜了,说她才艺双绝,人又貌美,又是南康长公主的内侄女儿,很可能是能赢得梅花仙子的。苏宓笑笑不说话,哎……刚刚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可没有谁提到她苏宓能赢。 “你们在聊什么呢?本县主怎么觉得耳朵特别痒,刚刚是哪家小娘子在说我呢?”永安县主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把一众女郎吓了一跳。 某女郎笑道,“方才咱们在说县主貌美若仙,定是本届的梅花仙子了。” 众女马上附和,永安县主昂首骄傲道,“知道就好,别跟本县主抢,否则,哼……”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众女神色各异,与旁边的娘子互咬耳朵,有些相熟的互给了眼神,与苏宓打声招呼,便结伴出去了。苏宓让书淮出去看看,外头是怎么回事。书淮回来禀告,是太子,并魏王、吴王到了。 皇子们的到来,在湖心亭上掀起了一阵巨风,女郎们又叽叽喳喳地交谈起来,拿出小靶镜照照自己的妆容是否完好,云鬓是否凌乱。苏宓道,“姐妹们想去外面看看热闹的便去吧,不过小心脚下,可别撞着了自己人。”随即,又吩咐园中侍从照看着点这些长安贵女们。 女郎们结伴而出,苏宓却听得身边噗嗤一笑。回头,竟是笑得一脸灿烂的永安县主。少女一双眸子灵动狡黠,襦裙上扎着的衣带随风飘扬,给冬日添了几分鲜活的暖色。 整个湖心亭人渐渐散去,亭中只剩苏宓和永安县主两人。 两人都忍不住开始打量起对方来了,久久相视,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宓笑问,“县主笑什么?” 永安县主笑道,“我在笑你说的话啊,小心脚下,可别撞着了自己人。你话里有话啊苏娘子,嘲笑她们太急切。” 苏宓:“……”她是真的怕她们撞到自己人好么! “那你呢?”永安问她,“苏娘子为何不去前厅一睹我朝皇子的风采。” 苏宓轻笑出声,“我,怕被撞着呀。” 永安县主笑道,“你还蛮有趣的,苏娘子。” 苏宓愣了愣,前世从来没有人说过她有趣,相反宫中还有人说过她无趣,否则也不会有“太子妃美则美矣,毫无灵魂”的话流传。永安直接坐在了亭子的石板上,面朝着湖水,两条腿轻轻地晃荡着。她看一眼苏宓,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笑道,“苏娘子过来坐呀。” 前世苏宓从没有这样坐过,大家闺秀的教养要无论站坐,都要优雅娴静,此刻仿佛内心有个叛逆的小人在打鼓,挑逗着她,要她试一试,好像……也挺好玩儿的。她坐到永安身边,脚尖点着湖面,道,“你可以叫我阿宓,大家都这么叫我。” 永安县主冲她眨眨眼,“你可以叫我永安。” 苏宓问她,“永安为何没有出去看看?” 她记得平阳昭公主在武德年间就去世了,陛下与皇后怜其年幼丧母,便接进宫中,封永安县主,养在身边。不过前世苏宓嫁入太极宫的时候,永安已经出宫待嫁,两人并无什么交集。 照道理,永安与那些皇子们关系应当不错才对,不说一起来吧,现在连看都不出去看一眼? 永安冷哼一声,“他们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一双眼睛两条腿,难不成比旁人多出来了什么东西吗?” 苏宓一愣,忍不住笑出声来,敢这么非议皇子的,除了太极宫最尊贵的夫妻外,也就永安县主只此一家了。 “什么兄长啊,都帮着外人欺负我,前头还说不让我出宫,转脸就带着旁人来了梅花宴……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县主不会自己来吗?本县主不仅要来,还要得第一,将那武氏女比下去!” 苏宓:“……” 太极宫的武氏女,大概就只有武倾城了,前世便是李承明带着武倾城来的梅花宴,助武倾城一举夺魁。苏宓倒是有些意外,永安会与武倾城如此不对付。 苏宓抚了抚气呼呼的永安,刚想开口安慰几句,锦宜就快步走来,看见她家二娘子这么没有坐姿,一句话卡在了喉咙口说不出来。“二……二娘子……” 苏宓毫不在意,淡笑着问锦宜何事。 原来是梅花宴开始了,两人起身,振了振衣袂,便去了前厅。 前厅远比苏宓想得要热闹,案桌围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圈,上面摆满了吃食瓜果,其中达官显贵们来来往往,寒暄应酬着。案桌之外,梅花傲雪,灿然地盛放着。此刻小娘子们已经跟着父母开始交际,也不用苏宓多操心,她也乐得清闲,跟永安县主两个人四处觅食,点评一下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两人虽然刚认识,却极有默契,又充满了初识的新鲜感,很快拉近了距离。 评选梅花仙子是在梅花宴上举行的,设评审署四人,皆是当朝名士,其中就包括了苏宓的伯父苏勖,当今陛下还是秦王的时候,苏勖就是当年□□十八学士之一,如今的崇文馆博士。还有第五票能决定胜负的,就在皇太子李承明手上。 当众人的目光聚集在高高在上的李承明身上时,苏宓低下了头,眼尾扫过裙摆,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此时的李承明,依然如前世那般众星捧月,愿你今生能一直顺遂平安吧。苏宓突然感到一束目光射来,略过层层人群,直直地到达她身上,她下意识地抬眼,却又似乎无人在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眀:孤终于要上场啦! 永安:阿兄你可往后稍稍。 第4章 倾城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苏宓戳了戳旁边的永安,“永安,你准备表演什么?跳舞还是作画?” 半天得不到回应,苏宓奇怪地看向永安,只见永安憋红了小脸,瓮声瓮气道,“我……我还没想好。” 苏宓:“……” 没准备好你就要跟那么多身怀绝技的名门闺秀们比试啊?你是心大啊还是心大啊? 永安急道,“哎呀阿宓,你就别说我啦,我就是一时激愤……那日我找太子表兄让他带我来,谁知他非但不愿意,还要我好生在宫里待着,结果转脸就要带武氏女来,带谁不好,偏偏是武氏女,他明明知道我与武氏女不睦,这样打我的脸,我再也不要理他了……我知道武氏女日夜苦练舞艺,就想着今日能夺梅花仙子呢,我偏不要她如愿,就是要将她比下去!” “怎么比下去?靠心里面臆想吗?” “阿宓!” “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呢。那你原本打算怎么办呢?” “想得出就上,想不出就跑。” 苏宓:“……” 永安抱了苏宓的胳膊,央她出出主意,小娘子软了声音,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苏宓一下子就心软了,遂问永安的长处是什么。永安一下子也说不出个什么,琴、棋、书、画,都是能看,但是好到要争第一,也是不够的。 永安慢悠悠道,“我马球打得很厉害,算么?” 苏宓突然眼前一亮,想起永安的娘亲来,那可是平阳昭公主啊,当年领着娘子军立下了赫赫战功,“永安,你会舞刀弄剑不?” 永安神气地一扬脖颈,“虽不能与当朝将军相比,一般人可不是我的对手。” “那我有主意了。”苏宓小声在永安耳边低语,说得永安频频点头,还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宓,你太棒啦!” 苏宓拉着永安先去找了苏宇,尽量把永安往后调,好留出更充分的准备时间。苏宇很是无奈,“怎么都来找我调位置。” 苏宓奇道,“还有谁?” 苏宇想了想,还是道,“是吴王,让我把淑阳殿那位放到最后。” 永安一听就炸了,“不行,我才要在最后,凭什么让武氏女在最后啊。苏宇,按关系,我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 苏宇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小娘子,贞静温雅的阿姐怎么会和这样的小娘子交好?苏宓心下还在奇怪怎么是吴王出面,怎么不是李承明?这个时候武倾城和吴王的关系就已经这么亲近了? 看到苏宇一时愣在那边,苏宓忙劝下永安,“算了算了,既然阿宇已经答应吴王了,也不好随意反悔,这不是武倾城的面子,是吴王的,阿宇不能不给。没关系,咱们再另想办法,横竖都不会让你输给武倾城的。” 多年后永安回忆起此时的场景,觉得当时的苏宓,仿佛身边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会挡在她面前,对她说,永安,我不会让你输的。 “对不起啊阿姐。”苏宇歉然道,“吴王先找我说的,我不知道你也想要这个位置。” “没事。” 其实最后一个出场,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不单单可以空出来时间排演,还可以给评审署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但终归还是要硬实力取胜的。苏宓算了算时间,该是够的,便选了第一支跳舞的位置,又吩咐锦宜去安排鼓乐,自己拉着永乐到了僻静处,让她跳给她看一次。 比赛已经开始进行,第一个出场的便是那擅箜篌的女郎,等到苏宓与永安回来时,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女郎了。苏宇因为没能给姐姐留位置,心下歉疚,便替她们特地留心着,“你们放心,还没出现让我眼前一亮的。”他仔细看过了,这些小娘子的才情,都比不过他阿姐,不足为惧。 永安哼了他一鼻子,苏宇看向他,小娘子因为刚刚排演过鼻尖上挂着细小的汗珠,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几分娇蛮,苏宇笑笑,他不跟她一般见识。 很快便到了永安上场,苏宓交代了一番,便去了幕后,她不担心永安会怯场,永安飞扬自信,肯定没有问题。 台上还无人,琴声已先出。幕帘之后,苏宓轻轻拨动琴弦,一曲灵动轻快的乐声便流泻而出。 本来阖眼休息的李承明睁开了双眼,即便园中所有人都听不出,他也能听得出奏琴之人是谁,这样的曲音、曲调,他太熟悉了。 扫过人群,果然,之前一直在自己视线中的那个人,不在了。 他缓缓地往后靠,指尖轻轻点着案桌,静观其变。 永安飞身上台,随着乐声舞起软剑来,她舞得自信飞扬,还有武艺在身,既显得身姿灵动,又有飒飒英姿,一下子就把前几个擅琴擅画的女郎比了下去,人群中已有声音在暗自称奇,剑本锋锐,与琴声相和,竟能产生如此绝妙的效果。 出奇制胜。既然武倾城要压轴出场,她就只能先发制人了。 突然,琴声一转,由灵动转为低沉,苍茫肃杀,似狼烟起,烽火燎。永安县主剑锋所指,锋芒毕露。 琴声逐渐高昂,似两军对垒,铁马冰河,阵阵铁蹄冲杀而来。永安的剑锋逐渐凌厉,随着软剑腾空挪移,因着身姿的灵动,倒少了几分肃杀。那姿态,那眉目,那人恍然想起巾帼红颜平阳昭公主。 琴声渐息,永安随着最后的尾音转身出剑,鼻尖上的点滴汗水滑落在剑柄上。众人还回味在方才铿然激荡的琴声和舞剑中,仿佛战事终了,大获全胜。 掌声雷动,李承明却静静看着幕帘下轻轻扫过的裙角,而后,那身影又回到了案桌边,落了座,姿态娴雅,眉目轻扬,看着她与身边的苏宇低声交谈。 苏宓的手还在轻轻地颤抖,方才她太投入了,在幕帘之后看着永安认真全力地舞剑,她也不禁沉浸其中,想要奏出最佳的琴声。不多时,永安就下来了,兴奋地跑到她身边,一个劲地问苏宓她方才舞地怎么样。 “你看看台下的反应就知道咯。”苏宇道,“这么热烈的反响,你还是头一份。” “真的么!”永安开心地要跳起来,被苏宓拉住,永安反握住苏宓的手,却发现她还有些颤。 “阿宓,你的手怎么了?” 苏宓笑道,“没事。我刚刚太投入了。” 其实是她太久没有抚琴,突然如此投入地抚上一曲,手指有些不听使唤,没想到把永安弄得万分感动。小娘子握着苏宓的手,感动兮兮的,“阿宓,你对我太好了!” “知道我阿姐的好了吧?”苏宇瞥一眼永安,“就凭我阿姐的琴艺,今天独自上阵也是不输的,现在却在为你伴奏,你可想好如何回报了?” 永安正色道,“阿宓,这份情谊我柴永安永远记得,今后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我都答应。” 苏宓瞥一眼苏宇,揉了揉永安额前的碎发,笑道,“我又不是为了让你回报我,我喜欢你这个小娘子我才愿意的。你要是想回报我,那就先欠着吧,等我哪日想到了,你再还我。” 永安很是爽快,“成!” …… 往后又是一连串的几支舞,尽态极妍,各有千秋,却再也没有永安舞剑时的热烈反响,直到最后武倾城的出场。 梅花花瓣如雪花飘零,武倾城一身白衣,从天而降,倾城容颜恍若是人间仙子。身姿摇曳,清冷绝美,仰身旋转间仿佛就要羽化而去。苏宓闲适地看着武倾城跳舞,觉得前世因病不能来真的是可惜了,武倾城跳得是真的好看,难怪能成李承明的白月光了。 不过武倾城就没有苏宓给她配乐了,是梅园的乐师。众人已经听过苏宓的琴声了,再听乐师的,总觉得始终差强人意。 一曲终了,武倾城又“飞身而去”,结束了这场梅花仙子的比拼,接下来,就等评审署决出最后的输赢了。呼声最高的,莫过于永安县主与武倾城。支持永安县主的,觉得舞剑实在是别出心裁,巾帼不让须眉,琴音相和,配合得天衣无缝,理应第一。支持武倾城的,觉得梅花仙子就是一个仙字,舞蹈弄剑的,缺少了女子的柔美,武氏倾城一舞倾城,可不就是从天而降的梅花仙子吗。 苏宓气定神闲,觉得她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再不赢能怎么办。永安觉得,她跳得很好啊,苏宓弹得很好啊,这还能输?倒是苏宇在一边着急,他觉得两个小娘子实在是太淡定了…… 评分马上就出来了,两两相平!也就是说,皇太子李承明的那一票至关重要。苏宓突然就紧张起来了,李承明……会投给武倾城吧!她自己都没有注意,竟会直直地看向他,谁知李承明突然就向她这边看了过来,玉冠风流,眉眼清俊,对她灿然一笑。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直到永安抱住了她—— “阿宓!我们赢啦!太子表兄选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明:本太子什么时候能跟媳妇儿说上话? 作者(谄媚):快了,快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ikach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承明 永安县主当选为新一届的梅花仙子,站在台上接受南康长公主的花环,冲苏宓笑得阳光灿烂。苏宓觉得,这一刻的永安,真真是光彩夺目。 梅花宴后,永安就跟着苏宓去了后院的园子里散步,抱着苏宓的胳膊与她说话,“阿宓,我太开心了,太子表兄选了我,没有选那个武氏女!哈哈你是没看见她那脸黑的哟,那幽幽怨怨的眼神,都黏在表兄身上了……” 苏宓也替永安开心,比自己赢了都开心。 “永安……”悠闲懒散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那声音,苏宓再熟悉不过了。 少年一身月白色泼墨山水广袖对襟长衫,玉冠束发,姿态闲适矜贵。 苏宓没想到会在园子里遇到李承明,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永安早已迎了过去,“太子表兄!” 她忘性大,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还在气李承明不带她来,现在见了李承明,觉得她表兄真是好看啊,连带着李承明身边的太子卫率尉迟珏都格外顺眼。 苏宓下意识得搓了搓手指,马上镇定了下来,此时李承明不过是与她相交平平的十五岁少年。 于是,苏宓在李承明的目光看过来时非常得体地行了礼,“太子殿下。” 李承明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眸光流过,女郎挽着飞仙髻,穿了身月白上襦淡粉色绣牡丹长裙,外罩一件淡青色外衫,浅蓝色披帛随意地搭在两臂之间,身形秀美,脖颈修长光洁,眉目如画。然后注意到她的手指,洁白光莹,大拇指的指尖轻轻搓着食指的指腹。 李承明闲闲开口,“早就听闻苏娘子琴艺上佳,今日有幸一听,果真名不虚传。” 苏宓微诧,抬眼看他,她可不认为李承明单凭琴声就能听出来是她,前世的现在,两人相交平平,只有苏宓不为人知的偷偷喜欢。 李承明看着面前小娘子刹那间紧张的神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欢喜渐渐涌了上来。 “太子殿下误会了。”苏宓定了定神,淡淡开口,“我今日从未抚琴,怕是太子殿下认错人了。” “是么?”李承明玩味地笑笑,“永安舞剑时,琴音却与其他不同……” 李承明流光潋滟的双眸看向永安,“是谁在背后相助你啊,永安?” 永安一副“别看我”的表情,却架不住李承明的威压,晃了晃他的手臂,“太子表兄,是我央着苏家娘子帮我的……在前面舞剑的人确实是我啊,这个不算舞弊吧?可别追究好不好呀?” 苏宓:“……” “嗤。”李承明笑出声,“怎么会,阿兄怎么会去追究这等小事。孤是真心倾慕苏娘子的琴艺。” 永安狐疑地看向他,“是么?表兄……是怎么知道在幕帘后面弹琴的是苏娘子?” “听闻。” 李承明气定神闲,也不补充,也不解释,显然是不想回答永安的问题。 永安瘪瘪嘴,走到苏宓身边。 李承明看向苏宓,笑道,“琴声悦耳,绕梁三日,不知孤是否有幸,再听苏娘子弹奏一曲?” 苏宓愣了愣,觉得今日的李承明有点奇怪,她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李承明是不太注意到她的,大婚后,即便宫中都称赞太子妃极通音律,李承明也不曾主动提出过要听她弹琴。有时来了兴致,苏宓会在东宫抚琴,李承明听见了,也只会客气地淡淡称赞一句,“不错。” 苏宓突然就觉得有些火气,心一横,直言道,“恐怕要让太子殿下失望了。方才一曲,臣女已拼尽全力,现下恐怕没有力气再弹奏了。” 站在身边的永安睁大眼睛看向苏宓,啧啧称奇,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柔软好说话的苏娘子……这么刚啊! 她的太子哥哥,头一遭这么赤.裸.裸地被女郎拒绝,她竟然有些期待李承明的反应了! 隔了半晌,只听地李承明轻笑出声,“是孤想得不够周到,此时为难苏娘子了。这样罢,抚琴一事……就先欠着,孤来日再来向苏娘子讨要。” 苏宓有点懵,什么叫讨要?她没答应他啊,怎么就是欠着了?刚想开口说话,却被李承明打断,他朝她眨眨眼,目光中裹挟着笑意,“孤还是第一次来南康姑姑的梅园,不知哪里的景色最美,苏娘子可有什么好建议?” 苏宓探究地看向他,李承明一脸光风霁月,似乎他就是不知道哪里的景色美,愣在一边的永安回过神来,开心道,“阿宓说后面林子里可好看了,我们正要去,太子表兄跟我们一起吧?” 苏宓:“……” “好啊。”李承明欣然应允,朝前抬了抬下巴,示意苏宓带路。 苏宓无奈叹了口气,与永安一道向后面梅林走去。 身边尉迟珏小声提醒李承明:“殿下,那边还等着您过去呢。”您偷溜出来,还不回去了? 李承明看他一眼,唇角一勾,随即大步跟上苏宓。 尉迟珏扶额,只得快步跟上。 …… 红梅如火耀眼,白梅似雪皑皑,成片的梅林如一片花海,孤霜傲骨。漫步其中,清风拂来,吹散人心中的郁结。 苏宓从来不知道李承明会有这么多的问题—— “这儿有三棵并种在一起,可有什么典故?” “苏娘子经常来这梅园游玩吗?” “竹松经冬而不凋,梅花迎寒而开放,苏娘子更喜欢哪个?” …… 多到苏宓怀疑李承明是不是在故意与她搭话。旁人或许感觉不出,觉得是太子殿下健谈,苏宓不一样,她是知道李承明前世对她的态度的。 今日……相当反常。 苏宓幽幽地看向李承明,李承明也看向她,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认真又无辜。算了,她定是想多了,又把他的善意当做是亲近,前世大婚不久,李承明待她好,她不就误以为是喜欢她了么?所以啊,别想太多,反正这辈子是不会再跟他有什么牵扯了。 苏宓回应地冷淡,李承明也不以为忤,依旧矜贵而温和地说着话。 一个身穿襦裙的侍女一路快步而来,苏宓认得她,是梅园的侍女,今早还是让她安排的后院湖心亭的吃食和茶水。 那侍女快步行至苏宓跟前,刚想说话,却惊异地发现竟然太子殿下也在此,一时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说的话又该如何开口。 苏宓安抚她,“怎么了,慢慢说。”这种情况下让一国储君回避是不可能的,被他听见了也无事。 “二娘子快去看看吧,那边女郎们吵起来了,赵国公家的长孙娘子扬言要宫里来的武娘子下跪认错呢!” “什么?”苏宓惊道,什么情况,这唱的又是哪出? “我这就过去。”苏宓犹豫了一下,看向李承明,示意他是否要同行,毕竟一个是他母族的族妹,一个是他的……心上人。 李承明似乎无动于衷,道,“既如此,还要劳请苏娘子秉公处理了。” 苏宓愣了愣,李承明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四个字——与我无关。苏宓转念一想,又觉得也说得通,小娘子之间的口角,李承明是男子,又是储君,确实不适合来管这件事。 旁边永安扯了扯苏宓的衣袖,“阿宓,我跟你一道过去吧,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宓一愣,点了点头携了永安快步离开。 李承明远远望着快步离开的少女,襦裙曳地,浅蓝色披帛随着风左右飘舞,心里慢慢地就浸出了暖意。 今生,就换我靠近你,保护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明:媳妇儿有点冷淡,孤要再接再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ikach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赌注 一路上,永安简单地给苏宓讲了事情的原委。 几日前的太极宫里,永安与武倾城打赌,两人在梅花宴上公平竞争,争夺梅花仙子,若武倾城赢了,以后无论何处,只要看见武倾城,永安县主都要绕着走,若永安县主赢了,就要武倾城下跪磕头叫声姑奶奶。 当时的公证人,便是恰好也在宫中的长孙娘子。 永安无奈道,“打了赌之后我便央着太子表兄带我来,谁知他非但不帮我,反而应了武倾城,我就更气了,不过当时只是斗气,我要是赢了,怎么真的会让她下跪磕头。我虽不喜武氏女,也不会如此折辱她。” 苏宓突然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前世,是武倾城夺得了梅花仙子,后来每逢太极宫大典,出降的永安县主从来都是避着武倾城走,她前世还当是永安县主嫁入去了并州武氏,敬重出身武氏的吴王妃,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缘故。念头一闪而过,她忍不住问永安,“若你输了呢?岂不是要处处时时避着她。” 永安嘻嘻笑道,“才不会,我不认账便是,她能拿我怎样?” 她办法可多着呢!苏宓突然一阵心惊,前世,武倾城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堂堂永安县主能一直避着她走。她努力回想着前世有关于永安的一切,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前世她与永安县主并不亲近,只知道她嫁去了并州,至于到底过得好不好,幸不幸福,根本就不得而知了。若是按照前世苏宓对武倾城的了解,她隐隐约约觉得,此次争夺,会不会是武倾城的激将法,她是料定了永安得不到梅花仙子,才故意激她定下赌约,而永安的性子又极容易被激怒,而后才会一步步进入她设下的圈套。可武倾城这样对付永安,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思索间,两人便到了颐梅园,还未走近便听见了女郎们的争吵声—— “武娘子,愿赌就要服输,难不成是输不起吗?今日你跪也得跪,不跪也得跪!” 武倾城被长孙溪身边的侍女围在中间,其他女郎们都站在一边,或看好戏,或不愿得罪长孙溪,总之无人替她出头。少女面色发白,咬着唇,却依旧站得笔直,一身白衣飘然若飞,倔强孤傲却又让人心疼怜惜。 若苏宓前世没有被武倾城做局设计,也没有被她笑里藏刀地打压陷害,那么此刻必然会替她鸣不平,怎么能欺负一个这般惹人怜惜的弱女子呢? 其实苏宓挺想作壁上观的,看看武倾城该如何应对,但是此时此刻,她作为苏氏女,得站出来平息这场风波。 眼看长孙溪就要去推搡武倾城,苏宓大声道,“住手!” 一众女郎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向苏宓,当然也包括武倾城,只是武倾城在看到她时愣了愣神,目光中多了几分错愕和失望。 苏宓也不寒暄,直接开口道,“发生了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长孙溪就是方才在湖心亭谈论谁会夺得梅花仙子时,把战火引到苏宓身上,又极擅箜篌的女郎。苏宓对她有些印象,是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嫡女,长孙皇后的侄女,因是皇后族人,平日里在一众女郎中骄横跋扈惯了。 长孙溪振了振衣袂,悠然道,“此事本与苏娘子无关,既然苏娘子问了,那便请苏娘子给评评理,这位武娘子,先前与永安县主打赌,若输了,便下跪磕头认错,不巧,本乡君就是公证人,此刻便要这萧娘子践诺,请问苏娘子,本乡君可有半分不是?” 苏宓静静地看着她不语,又抬眼去看武倾城,女郎低着头,面上无一丝血色,长发在冬风中轻轻飞扬,似乎是在强撑着,倔强之下流露出楚楚可怜的意味。苏宓觉得武倾城一直都跟她们不一样,她一直都是这样青丝飞扬的样子,直到成为了吴王妃,才将长发挽成高高的髻。 永安翻了个白眼,对着长孙溪道,“本县主还没说什么呢,你急什么?” 长孙溪撇嘴道,“永安,我可是在为你出头,她说你名不副实,赢得不光彩,被我听见,才要她此刻践诺的。手下败将,还大言不惭。” 永安嗤笑道,“得了吧,还为我出头,你自己的心思你自己知道。” “你!……”长孙溪涨红了脸,崴了一眼永安。永安翻一个大白眼,回敬过去。她可不信她与长孙溪的交情能这么好,让长孙溪在大庭广众之下为她出头,更多的不过是她自己泄愤罢了,还偏要打着为她出头的名号。长孙溪找武倾城麻烦她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拿她当挡箭牌就是不行。 长孙溪被永安怼了,转眼看向苏宓,却被她冷漠的目光吓了一跳。这样的目光,她在太极宫中见过,在皇后姑母的眼中看到过,那是上位者的俯视与悲悯。苏宓……不过是武功苏氏的嫡女,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苏宓不理会她,径直问武倾城,不含一丝偏袒的情绪,“武娘子,长孙娘子说的可是实情?” 武倾城悠悠地看向她,半晌,依旧是咬唇不说话。苏宓也有的是耐心,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她开口。彼时的武倾城还不是吴王妃,手段还略有稚嫩,这样的套路,苏宓见多了。不解释,不辩解,将自己处在受害者的位置,显得对方无理取闹仗势欺人。也就是说,武倾城在等人,等一个能解救她还能助她扳回一城的人。 而那个人,不是苏宓,她也不想是苏宓。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质问,打破了女郎们之间的拉锯。 果然。 苏宓唇角一扯,转身看见来人,目光拂过武倾城,女郎眸子中燃起星火,却又瞬间黯淡了下去。 吴王李恪。 看样子,李恪并非武倾城所等之人,不过无所谓,到底是谁,苏宓也不在乎。 众女看见吴王殿下,都不自觉地噤了声,私底下互相传着眼神。 李恪快步朝她们走来,将武倾城护在身后,目光沉沉扫过苏宓几人,“你们这是做什么?仗势欺人么?世家大族就是这样教你们的?” 苏宓内心已波澜不惊,前世她经历多了,多少次被武倾城这样算计,不解释她不甘心,解释了又显得她不够大气,沉不住气。可永安可还没有苏宓这么淡定,当即驳道,“谁欺负她了?连她手指头都没动一根!武氏女,别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好吗?” “永安!”李恪呵止她,“欺负人你还有理了?真是越发地骄纵了!” “我没有!”永安大声道,鼻尖一红,背过身去。 “吴王殿下!” 苏宓拉过永安,深吸一口气道,“吴王殿下想必是误会了,方才家奴前来寻我,告知我姐妹们在颐梅园里似乎有了些误会,我这才与永安县主一道赶来,我们也才刚到,了解地也不多,不如吴王殿下与我们一起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恪怔愣片刻,目光落在武倾城的身上,缓缓地点了点头,“好。” 苏宓看向长孙溪,让长孙溪再重新说一遍。不过这次,长孙溪不再那么嚣张,而是谨慎地重复着那个赌约,以及今日如何遇上了武倾城,又如何发生了矛盾。 李恪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皱眉,听到最后额头青筋一跳,咬牙道,“胡闹!” 苏宓道,“方才永安县主已经与我说了,赌约归赌约,不过是一时之气,无论如何,都不会如此折辱武娘子。” 李恪看向永安,略微有些愧疚。 苏宓继续道,“武娘子,长孙娘子已经说完了,到你来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武倾城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态居然是如此地发展,仿佛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被苏宓牢牢地抓在手心里。当她在颐梅园看到长孙溪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脱身之计。她知道长孙溪倾慕李承明已久,早就看不过自己,必然会利用这次机会来折辱自己,只要此番情景被李承明看到,自己就能从这场输局中解脱出来,让李承明更加厌恶长孙溪,还能借此赌约打压永安县主。只是她没有想到,李承明……竟然会不来!他怎么会不来,他怎么会将她置于这样的境地? 武倾城没想到反而是苏宓来了,短短几句话就把控住了局面,甚至还让李恪的立场发生了变化。 “倾城……”李恪看向她,眸光中涌动着关切。 她眸光微动,辗转间已是思虑万千,片刻后,目光澄澈一片,淡声道,“是,确实是有此赌约,我武倾城愿赌服输,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倾城!”李恪拉住她,“你不必如此!不过是个赌约罢了。” 武倾城继续道,“只不过,我从未说过永安县主名不副实的话,长孙娘子想要诬陷于我,倾城是万万不会应的。” 你明明就……”长孙溪涨红了脸,手抬起指着武倾城,又恨恨地放下,深究起来,她确实是没说过这样的话,是她的婢女说的,武倾城由着她在说罢了。 长孙溪的反应落在苏宓的眼中,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武倾城一下子就反客为主,把过错方推到长孙溪身上,还顺带把李恪的注意力转到永安县主身上。 李恪皱眉,“什么名不副实?这话到底是谁说的?” 苏宓道,“梅花仙子,不过是女郎们嫉妒,私下里不服气罢了,常有的事。” 永安道,“嗯,背后嚼舌根,本县主毫不在意。” 她意有所指,武倾城的面色不由得白了白。 苏宓叹了口气,这李恪在这儿,确实有些难办啊,他堂堂亲王,能不避讳地过来护着武倾城,就定不会让她在这里吃亏。 苏宓暗自思忖,抬眼竟看见尉迟珏快步朝这边走来,在他们不远处站定,面色刚直,不带一丝情绪,行礼道,“吴王殿下,太子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ikach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争执 李恪微微皱了眉,面带犹豫,开口问道,“尉迟将军,阿兄可有说何事?” 尉迟珏拱手道,“不曾。”似是看出了李恪的犹豫,尉迟珏补充道,“太子殿下说,此处交由苏娘子处理即可。” 苏宓怔了怔,看到李恪探究的目光向她投来,仿佛在说——我能相信你吗?苏宓心底叹了口气,依旧温和道,“既如此,吴王殿下放心去吧,此处交给我便好。” “嗯。那就劳烦苏娘子了。”李恪应道,目光在武倾城身上流连几番,便随着尉迟珏离开。 …… 李恪一走,苏宓顿时觉得放松不少。她深吸一口气道,“此事皆因一场赌约而起,如今永安县主已不再追究,那便到此为止吧……赌约作废,武娘子亦不必履诺,长孙娘子,也不可再以此为由欺侮武娘子。” “不成!”长孙溪驳道,她想不出来反对的理由,可就是不愿就这么算了,她好不容易才揪到武倾城的小辫子,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方才武娘子自己都说了,愿赌服输,自己允诺的事情,可以一而再再而□□悔吗?信义二字该如何写?以后宫中之人又会如何看待武娘子?今日,我非要她践诺不可!” 苏宓皱眉,喝道,“长孙娘子!这里不是赵国公府,可以由着你的性子来!这里是苏氏梅园,是南康长公主和苏家的产业,不是你想怎么就怎么样的地方!你想把事情闹大,让前厅的长辈们都知道吗?此事永安县主都不计较,你又有什么立场?” “你!”长孙溪咬着唇,手指指着苏宓,没想到,苏宓竟然是帮着武倾城的。 永安上前一步,拍掉长孙溪的手指,一脸无奈,“算了吧,别丢人了。”见长孙溪不动,永安又轻声在她耳边道,“反正我是站在苏娘子这边的,你再这么闹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还会让太子表兄讨厌你,何必呢。你忘了刚刚尉迟将军说什么了吗?” 长孙溪突然一怔。 方才尉迟珏说,太子殿下有请吴王,此处全凭苏娘子处理。 全凭苏娘子处理…… “哼!”长孙溪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带着侍婢们离开。吃瓜女郎们见好戏散场,与苏宓知会一声,也到别处去游玩了。 苏宓看向身边面色发白摇摇欲坠的武倾城,叹了口气,轻声道,“武娘子,已经没事了,今后莫在随意打赌,万事望三思而后行。” 武倾城微微一怔,难道苏宓是在警告她?不会的,苏宓怎么会知道她的想法?飞快思忖一番后,她轻声道,“今日多谢苏娘子了,只不过,倾城担心日后长孙娘子再来寻倾城的麻烦……” 苏宓平静地看向她,语气疏离,“不会的,长孙娘子虽然跋扈了些,心终归是善良的,武娘子莫要担心。” 她可以公平地面对长孙溪和武倾城的争端,却做不到……大发善心地替武倾城去料理后事。况且,武倾城吐出来这句话,苏宓就知道她后面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想把她拉到她武倾城的阵营里,以后一起对付长孙溪。 武倾城愣住,她没有想到苏宓会这样敷衍她……难道刚刚苏宓站在她这边,都是表象?她幽幽地望向永安,永安完全没有想跟她说话的意思,她便淡笑着行了礼,飘然而去。 苏宓与永安还礼。永安轻哼了一声,“便宜她了。” 苏宓揉了揉她额前的头发,笑道,“永安今日做得很好。顾全大局,奖励你一朵小梅花。” 永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本县主都是梅花仙子了,一朵梅花就想打发我?我得要个好的。” 苏宓大手一挥,“你想要什么?我能办到的都满足你。” “那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哎,对了,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永安凑近苏宓,与她咬耳朵,“你知道为什么长孙溪这么讨厌武氏女吧?今日非得要她跪下磕头,因为她喜欢太子表兄,但是太子表兄呢,又对这个武氏女很不一样……” 苏宓怔了怔。 她知道。 只不过,这些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 到了申时,就有宾客陆陆续续离开了,苏宓跟着南康长公主一道,去寒暄应酬。得了空闲,她略微提了提方才发生在颐梅园的争执。 “胡闹。”南康长公主面色一沉,“真是敢在梅园放肆。” 南康长公主是不大在乎小娘子们的赌约和恩怨的,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罢了,怎么样都行,但是不能在梅园闹开来,她拍了拍苏宓的手背,温言道,“阿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阿宓!” 苏宓抬眼,正是永安县主朝她挥了挥手,向她小跑过来,然后一溜烟儿得躲到她身后,朝着慢悠悠走过来的李承明吐舌头。 永安小声嘟囔,“南康姨母,阿宓,救我。” 李承明揉了揉额头,耐着脾气道,“躲着也没用,出来,跟孤回宫。” 永安耍赖,扒着苏宓的衣袖,“不,我不回去。好久没见南康姨母了,怪想的,我还想再陪着南康姨母呢。”然后,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南康长公主。 南康长公主看着可爱的外甥女,如何不知道她是想与苏宓在一处玩儿,遂笑道,“你个鬼灵精,也罢,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便留下来陪陪本宫,也好跟阿宓做个伴。” “好哎!”永安雀跃地跳起来。苏宓也开心极了,她真的有点喜欢这个充满朝气阳光的小县主。 南康长公主笑道,“承明,皇兄与皇嫂那里,就说是我留了永安下来,多陪我几天。过几天你再派人来接她就是。” 李承明收回唇边浅浅笑意,似乎很是为难,半晌才道,“那便叨扰姑姑了。”又对着苏宓道,“还请苏娘子多多照顾。” 苏宓淡淡笑道,“太子殿下放心。” 李承明又叮嘱了永安几句,便下令摆驾回宫。 太子仪仗刚走,一身白衣飘飘就从后院快步走了出来,面色犹自惊愕,喃喃道,“他怎么走了?他怎么能……” 永安看到了她,走过去冷声道,“别看了,太子表兄已经走了。” 武倾城猛地看向永安,轻咬着唇,似有泪意。 永安赶忙离她几步远,“你可别哭,省得又以为是我欺负你了。谁带你来的你就找谁去,好心提醒你,恪表兄还未走呢。”反正她是不会留着武倾城的,更不会带她回宫。永安撇了撇嘴,走开去觅食了。 苏宓远远地看着武倾城,觉得今日有些奇怪。且不说李承明莫名其妙地与她搭话,他难道都没有发现他落下了武倾城吗?就这么自己……走了?难道前世的这个时候,李承明还未喜欢上武倾城?不对啊,据她所知,李承明与武倾城青梅竹马,还要为武倾城放弃太子之位,没道理这个时候还未情投意合。苏宓有刹那间的恍惚,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苏宓啊苏宓,这又关你何事呢? 早已经决定要远离这一切,他们如何,你又何必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ikach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柴桑 暮色四合,若大张旗鼓地再赶回崇仁坊怕坊门就要落钥了,苏家父子有公职在身便骑马赶回了崇仁坊,而南康长公主带着苏宓和永安留宿在了梅园,反正近日无事,在梅园消遣几日便当散散心了。 白天,苏宓和永安陪着南康长公主用膳闲聊,永安性子活,讲话跟蹦豆子似的,欢声笑语把南康长公主哄得笑容满面。 苏宓也喜欢听她讲话,觉得特别有生气。她觉得永安就像燃烧着的小太阳,能在冰冷的太极宫活得潇洒恣意。 等南康长公主休息了,苏宓和永安便跑去了梅园的汤池泡温泉。如今已入了冬,泡个温泉最是惬意。 汤池氤氲,把两个小娘子的脸蛋映得红扑扑的。苏宓舒服地叹了口气,拿了旁边切好的文旦送入嘴中,又递给永安一瓣。 永安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苏宓,半拢着的纱衣浮在襟前,遮住起起伏伏的曲线。永安托腮,又瞟了瞟自己还平坦的前胸,她今年十三岁了,只比苏宓小几个月而已,怎么看着不太一样啊。 苏宓注意到了永安的视线,有点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前襟,咳嗽一声,“永安……” 永安托着小脑瓜子,“阿宓,我好羡慕你啊。” 苏宓失笑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时候到了,你也一样的。” 永安咧着嘴笑了笑,靠着汤池壁与苏宓道,“阿宓,一会我们去做什么呀。” “你想做什么?” 永安歪着脑袋,突然想起来什么,笑道,“我想听你再弹琴!” 苏宓道,“那简单,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你得给我伴舞!” “好啊。”永安笑道,随意晃着水花,“对了阿宓,昨日太子表兄想听你弹琴来着,你为什么拒绝他啊?” 苏宓有瞬间的愣怔,抿了抿唇道,“太子殿下何等尊贵,我昨日确实累了,怕弹不好污了太子殿下的耳。” 永安笑道,“没关系,太子表兄很好的,你别看他整个人清清冷冷好像一副很挑剔的样子,私底下可随和了,小时候还是我们的孩子王呢。” 苏宓睫毛颤了颤,没再说话。永安见她没反应,也不再说,可能……阿宓就是对太子表兄没好感吧。但是她就是欣赏这样的苏宓啊,有个性! 两人泡完了澡,正巧南康长公主也醒了,便去陪南康长公主一道用晚膳。菜还没摆上案桌,东宫的小孙公公便来了。 苏宓认识他,一路做到了东宫的大总管,忠心耿耿,即便是对无宠的苏宓,也是当自己的主子来看,后来还跟着他们流放黔州。 小孙公公依次行礼,笑道,“太子殿下新得了一柄软剑,担心县主闷着,便遣奴来拿给县主把玩。” 永安高兴极了,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接过软剑轻轻抚摸,“小孙公公,帮我谢过太子表兄啦!阿宓!正好我就可以用这柄软剑来给你伴舞!” “县主喜欢便好。”小孙公公看向苏宓,命侍卫抬上一架古琴,笑道,“这是太子殿下赠与苏娘子的,太子殿下说,也不知道苏娘子喜不喜欢,权当个玩意儿收下吧。” 苏宓直直地看向那架古琴,她——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好吗?这可是卫夫人的柴桑琴,人间难寻,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她梦寐以求又求之不得的! 南康长公主愣了愣,随即唇角浮出笑意,见侄女站着不动便上前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多谢太子殿下了,小孙公公辛苦。”又命人拿赏金给小孙公公。 苏宓回了神,压下心底的古怪,淡笑道,“多谢太子殿下。” …… 晚膳后苏宓和永安便回了房歇息,两人如今睡在一处,还可以讲讲悄悄话。 苏宓轻抚过柴桑琴,琴面典雅温泽,透着古朴庄重的气息,仿佛踏过百年的光阴而来。轻拨琴弦,下沉不散,韵味悠长,音色比她用过的任何一架琴都要好。她叹了口气,吩咐锦音将琴收起来。 “怎么不弹?”永安托着昏昏欲睡的脑袋瓜问道。 苏宓淡淡地笑了笑,拂过永安的眼眸,“困了就睡吧。” “嗯……” 苏宓命锦宜等人将县主安置到床榻上,自己也拆了耳饰,将将歇下。 侍女们熄了灯,便放轻了脚步走出房间,咚的一声关上门,房间内便悄然无声了。 这个夜晚,苏宓睡得并不好。她做了个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前世在东宫的时候。她在后宫辛苦应对大杨妃和武倾城的联合夹击,回到东宫,又无人可诉,李承明不会来她这里,他已经不想再看见她了。苏宓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第二日该怎么办,后宫连着前朝,东宫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不想给东宫惹麻烦。尽管她绞尽脑汁拼尽全力了,还是防不胜防,处处被打压挚肘。 她看着太液池平静冰冷的湖面,觉得跳下去也挺好。 一了百了。 说不定还能再见到阿娘。 她好想回家啊。想念祖母温暖的怀抱,想念青衫嬷嬷做的紫薯糍粑,想念苏家的一切…… 当梦中的苏宓跳下去的时候,现实中的苏宓悄然睁开双眼。她有些恍惚,抬手摸上脸颊,已泪流满面。 她抚了抚心口,圾上鞋悄声起来,想去外头透透气。 月色明亮,映照着梅园,苏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好啊,一切都还可以重来。 …… 第二天起来,苏宓和永安就开始蒙在一起编曲编舞,苏宓命锦宜取出自己用惯了的琴,一边试音,一边用笔记录下来。永安凑过去看她记下来的符号,歪着脑袋问,“阿宓,你怎么不用柴桑琴?” 苏宓愣了愣,笑道,“那既是太子殿下赏赐之物,又怎么好随意拿来用?” 永安不置可否,想起那日初见苏宓时,她并不屑于去见皇室子弟,对太子表兄也不冷不热,不该是这样把柴桑琴供奉着的模样。 “阿宓,你是不是不喜我太子表兄啊?” “没有。”苏宓搁下狼毫,笑道,“自己用久了的顺手,快!我先给你弹一小段,你听听怎么样?” 苏宓是专门为永安量身打造的,曲风都偏向于轻快明亮,带着英姿飒爽之感。永安轻哼着曲调,顺着曲调舞起剑来。 梅花簌簌,飘然而落,落在两个少女的衣服上…… 等过了两天,曲子就谱好了,两人还一道合演了一遍,吸引了大半个梅园的管事仆妇侍女奴仆们前来观看,自信心爆棚的永安还想着下回在宫宴上表演,礼部和鸿胪寺主持宫宴的官员总是撺掇他们皇室子弟出点节目,以前她总是不屑一顾,现在觉得……唔,好像还蛮有意思的…… 琴声洋洋洒洒流泻而出,呈纵横捭阖之势,永安倏然腾跃而起,向前划开一道口子,剑指前方,这时院子里突然进来两个人,永安是冲力而发,一时之间竟收不住脚。 “阿兄让开!” “铿——” 尉迟珏拔剑出鞘,挡掉了永安迎面而来的软剑,随即一把揽过她,腾挪转移,在几步之外站定。 琴声戛然,苏宓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看,李承明倒是气定神闲,唇角勾着笑,一双灿烂的桃花眼直直地看着她。苏宓慌忙躲避,看向永安,“永安!你没事吧?” 永安还有些发懵,从秦淮玉的怀中挣开来,瓮声道,“我没事。”看向李承明,瘪了嘴,“阿兄没事吧?” 李承明瞥她一眼,没好气道,“死不了。” 永安吐了吐舌头,悄咪咪地藏在苏宓身后。她好像有点知道李承明这次是来干什么的了。 苏宓侧身挡了挡,淡笑道,“不知太子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永安在梅园也有些日子了,父皇母后老是念叨她,孤来接她回宫。南康姑姑那边,孤已经前去拜见过了。”李承明看向永安,“永安,玩也玩够了,跟孤回宫。” 永安从身后探出脑袋,不情不愿地跟苏宓分了别,上了东宫的车驾。两人约好下回再见,却不知道下回又是何时。苏宓有些怅然,但是莫名的,心里又带了些浅浅的暖意。 苏宓陪着南康长公主用了晚膳,独自一人在后院抚琴,高山流水之音倾泻而下,弹至一半,却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琴面,几久不语。 “怎么不弹了?” 苏宓吓了一跳,回首望去,只见李承明闲适地坐在房顶上,见她发现了他,便起身而下,站在她面前。 月光清澈如水,星辰光芒闪耀,映在少年的眸中,眸中除了苏宓,还有星星点点的旖旎。 李承明向前迈了一步,离得苏宓更近,少女不着一饰,只是将长发束起,长睫如翅羽轻颤,抬起眸来看他,眸中干净清澈,似有山泉叮咚……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明:媳妇儿最喜欢弹琴了,柴桑琴可还行? 苏宓梦醒:滚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ikachu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相欠 李承明向前迈一步,苏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隔开了两人的距离,她低眉敛目,透着疏离与客气,“太子殿下怎会在此?” “哦。”李承明绕过她,坐在案桌前,答非所问,“孤还有事要办,便让阿珏先送永安回去了。” 李承明看着案桌上的琴,抬眸问她,“怎么没用柴桑琴?不喜欢?” “我……”苏宓准备着说辞,“柴桑琴是太子殿下所赠,怎好随意拿来弹奏。臣女已命人收起来了。” 李承明看了她半晌,女郎拇指轻轻磨搓着食指,他忽而轻笑出声,长袖一挥道,“苏娘子还曾记得欠孤一首曲子,孤现在想听,就用柴桑琴吧。” 苏宓无法,只得唤来锦宜,去取柴桑琴。 锦宜看到李承明时吓了一跳,惊讶中伴着惊喜,欢欢喜喜地去来了取琴,然后又很知情识趣地退下了。 月光澄澈,星光旖旎。两人对面而坐,苏宓轻声问道,“太子殿下想听什么?” 李承明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道,“凤求凰。” 苏宓愣了愣,心口好像有什么被轻轻撞了下,她稳定了心神,纤白的手指抚过琴弦,轻轻一挑,明快清亮的琴音便流泻而出。李承明随着音调轻哼出声,像是唱给苏宓听,又好像只是跟着曲调轻声哼唱罢了。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苏宓心中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前世怨偶,今生再见,爱也好恨也罢,好像也没这么重要了。重生之后,她虽只想远离,心中却依旧是恨他的怨他的。然而此时此刻,她好像,可以笑着放手了。 我不怕再遇见你,也能坦然地面对一切。 苏宓悄悄抬眸看向那个她爱恨了一生的男子。 她在心里跟自己说,再见了,齐光。 一曲终了。李承明眸光熠熠,笑道“好听。” 苏宓眉眼一弯,笑道,“谢谢你,齐光。” 此言一出,空气突然之间就静止了。 李承明怔怔地看着她,眼神从惊讶转变为欣喜,而后是抑制不住的激动,“阿宓!你……你也回来了?” 苏宓看着李承明的反应,突然之间就明白过来,李承明……李承明也重生了!难怪,难怪他会一反常态地关注她,向她靠近,帮她解围,还送她柴桑琴! 齐光是李承明的表字,此时方贞观七年,李承明还未加元服,哪里来的表字呢? 李承明激动地一把握住苏宓的双手,“阿宓,原来你也回来了!真好,真好……” 苏宓原本已经平静无波的心瞬间方寸大乱,挣开李承明的手,慌忙站起身来。 李承明赶忙拉住她的衣袖,钳住她瘦弱的肩膀,“阿宓,我是承明,我是齐光,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啊。” “我……”苏宓使劲推开他,“太子殿下请自重!” 李承明愣住了,苏宓怎么了,为什么要推开他啊…… 他想起自从他们见面,苏宓就躲着他,避着他,碰上了,也是淡漠而疏离的,挑不出错处,可就是冷淡。李承明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阿宓,你怎么啦?见到我不高兴吗?” 苏宓看着他,一双桃花眼伤心又无辜,认真乖巧的样子,他知道她前世最吃他这套。 苏宓咬牙道,“是,承明,你能重活一世我真的替你开心,但是今生今世,我们再世为人,就当作不识,各走各路吧。” 李承明被气笑了,“什么各走各路,孤怎么听不明白?孤只知道我们前世是夫妻,今生就要相亲相爱,情意绵长。” 苏宓躲开他的束缚,冷言道,“可是我不想。”她抬眸看向李承明,眸中一片清明,“前世种种,我都不想再去经历,今生更不想跟你有任何纠缠,我们各走各路,永不相欠。” “孤不许!”李承明拉住她的手腕,苏宓的话让他有些慌神,“什么各走各路永不相欠,孤不允许!你是我李承明的妻子,你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疼……” 李承明手上使了劲,见苏宓吃不住痛,不忍心松了手,却被苏宓挣脱开去。 苏宓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嘲讽出声,“前世的苦吃得还不够多么?你觉得不够,可我觉得够了,如今还要强行扭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重活一世,难道我们还要像前世那样,互相怨怼一生吗?” 李承明想要去拉她,手停在了半空,看着她的防备与警惕,终究是放了下来,他扯出一丝笑容,轻声道,“我知道前世你受了很多委屈,是我的错,可是阿宓啊,今生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一定爱你护你,加倍地补偿你,绝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我一定爱你护你。 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这句话,前世的苏宓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都没有从李承明口中得到。 曾经想要的一切,如今唾手可得,苏宓看着李承明,轻轻地摇了摇头,“算了吧。” 算了吧。 不是不愿意,不是不相信,而是……绝望之后的毫不在意。 李承明的心直直地坠落了下去,仿佛掉进了无底深渊,冰冷而荒凉。 苏宓长叹一口气道,“承明……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能回到十年前,这也许是佛祖的意思,也可能是上天的安排,但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好事,让我们重新审视前世,抛掉过去那些痛苦的,不堪的,后悔的,错过的,去重新追寻新的存在的意义,现在已经重新来过了,我们都应该向前看,不要让自己,再陷入已经被证明过错误的过去。” “我后悔。”李承明出声,小心翼翼道,“我后悔曾经没有好好珍惜你,后悔没有为你遮风挡雨,让你陷入那么多的争端与绝境,如果……如果我今生存在最大的意义是弥补,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苏宓猛地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见她突如其来盈在眼眶的泪水,原来他都知道,他知道他辜负了她,辜负了她曾经义无反顾的爱慕与温暖,他知道她曾陷入那么多的明枪暗箭,独自一人苦苦支撑,他知道,他都知道。 苏宓闭了闭眼,“不必了。我不怪你了,真的,我不怪你了,承明。”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啊。”李承明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答应过我,若有来世,我们再为夫妻。” 前尘往事翻云覆雨般涌来,苏宓觉得仿佛要被这倾盆大雨所淹没。 那是在黔州,深秋,李承明生了一场大病,久久不见好转,大夫说已是油尽灯枯。 苏宓握着他的手,泪如雨下。 李承明抬手擦掉了她脸颊上的泪水,“别哭了,再哭,都不漂亮了。” 她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低低地唤他的名字。 李承明仰头看向箱床的箱顶,“阿宓,如果有来生,你再当我的妻子好不好?” 他想,如果有来生,他一定好好对她。 “好。” …… “阿宓,你答应过我的。”李承明试探着去拉她的衣袖,见她没有挣扎,大着胆子轻轻拥她入怀,“你答应过我的,怎么能反悔呢,你说过,女子也是一诺千金。相信我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你好的。” 清冽温和的气息迎面而来,苏宓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她轻声道,“我反悔了。”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她就不能再贪恋任何一丝温暖。 “那时说的话,你还是忘了吧。就当我是个轻诺的小人,说出的话,不作数。” “苏宓!看着我!”李承明箍住她的肩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眸光汹涌流转,似要把她看得清清楚楚。苏宓一生重诺,如今为了不跟他在一起,竟然轻描淡写地就将承诺揭过,当真是可笑啊!他犹不死心,咬牙问道,“为什么?” 苏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承明,前世我爱你是真,才会承诺来生之约,可今生浑浑噩噩醒来,想到的全是前尘的痛苦难堪……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我想向前看,如果你真的想弥补我……就放开我吧。” 话音未来,李承明便吻了上去,撬开她的唇,辗转厮磨,唇齿相依之间,他痛苦出声,“回应我啊,阿宓,回应我啊……” 李承明轻轻放开了她,少女的目光中,满是悲悯。 她是真的毫不在意了。 可是她毫不在意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算了吧,承明。” “苏宓啊,你怎么舍得?” 前世她那么爱他啊,怎么会,怎么能,舍得就这么与他两不相关。 “前世种种,我已经不在意了。” “你不用弥补,也不用有任何愧疚,我现在很好,将来也会越来越好。感谢曾经生命中有你,现在,我也能笑着说再见了。” “今生我不会再挡在你和武倾城之间了,你们也不会遥遥相望错过彼此,祝你们能修成正果,也祝你,此生平安喜乐。” “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承明。” 作者有话要说:承明宝宝委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ikachu 5瓶;2262959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喜欢 苏宓蹲在地上,将脸埋在掌心里,直到锦宜锦音一直等她不回来来寻她,方才起身。蹲得麻了,她差点摔倒,锦音锦宜赶忙扶住她,将她安置在案桌前,替她揉着腿。 锦音问道,“二娘子,太子殿下走了?” “嗯。”苏宓茫然四顾,其实她也不知道李承明什么时候走的,只是她回头看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 见苏宓脸色不太好,锦音有些心疼气愤,问道,“二娘子……太子殿下是不是欺负二娘子了?” 锦宜用胳膊撞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二娘子倾慕太子殿下已久,现在看来是聊得不太好,锦音怎么还问些不该问的。 苏宓恍然记起来前世这个时候,她应当是在偷偷喜欢李承明的,只有锦音和锦宜这两个贴身侍女知道。她叹了口气,嘱咐道,“今日,不曾有人来梅园,你们谁也没见到。” 锦宜锦音诧异地互相望去,难道二娘子生了太子殿下的气? “听到没?”苏宓抬高了声音,她知道锦宜锦音在想什么,不过她现在累得很,也懒得解释。 “是。”两人互看一眼,低声应道。 等到苏宓能走路了,两人便护送她回了房休息。 苏宓已是累极,却辗转着睡不着觉,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若是说她舍不得,那是决计没有的事,她跟李承明交了底,像是一场心灵的仪式,她完成了与过去的交接,现在很是轻松。那会因为什么呢?她想了想,也许是对李承明出于本能的温柔与心疼。 她曾爱他十多年,早已成为了习惯成为了本能,内心深处,她是舍不得他难过的。她说出那番话时,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看见他难过,更怕自己动摇。不过……苏宓想,他从未爱过她,现在也是出于愧疚,时间一久,他会放下的吧。 安息香安静地从博山炉里冒出烟气,苏宓这么想着,辗转间便进入了梦乡。 …… 苏宓在梅园又待了两三天,便跟着南康长公主回了永兴坊。 南康长公主还特地去了苏府,拜见了郑氏,还叫了苏勖父子回来吃饭。郑氏高兴极了,一大家子和和乐乐地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郑氏青年守寡,拉扯着两个儿子长大,长子苏勖尚了公主留在京城,平日里住在南康长公主府,次子苏亶,也就是苏宓的父亲,任台州刺史,常年不在长安。儿子们孝顺,至今也没有分家,家里人丁不旺,排辈也不分男女,像苏宓是苏亶的嫡长女,却是按照二娘子来叫,大郎是苏勖与南康长公主的长子苏苷,苏宇便是家中的苏三郎了。 着郑氏高兴,苏宓也高兴,连带着饭都多吃了两碗。饭后送走了伯父一家,苏宓陪着郑氏在后花园散步,郑氏心情好,就与苏宓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有些隔得太久,苏宓自己都快忘了。 “有一次你落水,你还记得吧?那时候带着你进宫,你贪玩,落到太液池里去了,还是太子殿下救了你。” 苏宓当然记得,少时相救,便是芳心暗许、牵挂一生。往事已远,苏宓现在已经很平静了,她笑道,“孙女记得呢,那时多亏了太子殿下。” 郑氏观她神色,无一丝一毫爱慕之情,看来孙女儿是还小啊,男女之情尚且懵懂,便又试探着问道,“阿宓过了年便十五啦,可有心仪之人了?跟祖母说说。” 苏宓想起前世,祖母也是大约在这个时候问过她这个问题,是否有心仪之人,可愿意嫁给太子,她那时当然是愿意的,含羞带怯地说全凭祖母与伯母做主。苏宓抱着郑氏的胳膊,依在她肩上,笑道,“祖母,阿宓还不想嫁呢,让我再陪您几年好不好?” 郑氏笑着拍拍她的手,说苏宓懵懂,她却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说她懂,却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羞涩。郑氏笑道,“祖母也舍不得你,只不过,我朝女子,未十六而嫁,你过年就十五啦,觅得如意郎君,后半辈子有了着落,祖母才能安心。” 苏宓不想郑氏操心,撒娇道,“祖母别赶阿宓走啦,阿宓舍不得祖母啊。嗯,这样子,要是有心仪之人,阿宓再与祖母说好不好?” 郑氏叹了口气,苏宓从小丧母,父亲也不在身边,是自己一手带大的,看她这样乖巧可怜的样子,只得同意。又走了几步,忽觉腿上一阵疼痛,差点摔倒在地。苏宓赶紧扶住她,见祖母额上汗珠点点,大惊失色道,“祖母!您怎么了?快来人啊!找大夫!” 郑氏摆摆手,示意苏宓不必叫人,扶她回房休息就行,“老毛病啦。无事,阿宓不用紧张,祖母就是年纪大了,一入冬,腿脚就疼得厉害,休息一会就好了。” 郑氏一入冬就腿脚疼的毛病已经好几年了,苏宓也知道,苏府也请大夫来看过,遏制是遏制住了,可还是会时不时地复发,连京中最有名望的大夫也束手无策。苏宓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倒是把郑氏逗笑了,“好好儿的哭什么,祖母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这也是常有的。” 苏宓知道,可仍旧难过。 苏宓服侍郑氏睡下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回去就命锦宜把之前锁起来的医书找出来。 锦宜略有迟疑,“二娘子,之前二爷……不让二娘子再碰医书的。” 苏宓从小就喜欢看医书,还喜欢捣鼓医书里的东西,小时候苏亶当她是在过家家,长大了就不行了,苏亶觉得大家闺秀就该精通琴棋书画,再不济即便是五行算术也行,然而这些医术是谋生的本事,是服侍人的,自有寒门的人去做,世家大族的嫡长女,怎么能做医官的事情,便命人锁了起来,再也不许苏宓去碰。 苏宓那时候不敢忤逆父亲,父亲常年不在身边,自然想亲近他,讨好他,况且苏宓的性子又内敛,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即便受了委屈,也不会过多地去争辩。 苏宓叹了口气,淡淡道,“无事,你去拿便是,父亲若怪罪下来,由我顶着。”她的话温和却充满了力量,锦宜定下心来,壮着胆子把医书都拿了来。 好几年没有碰了,再拾起来却也不陌生。一连几天,苏宓都翻查着医书,寻求治疗郑氏腿疾的法子,然而记载下来的方子,那些大夫都已经用过了,都是治标不治本,还是会时不时复发。苏宓太过专心,就连永安在她窗台前站了良久,她都没有发现。 苏宓直了直身子,突然发现了站在窗前的永安,惊喜道,“永安!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怎么都没人通报。” 永安穿着胡服做男子打扮,托着下巴搁在窗台上,笑嘻嘻道,“我偷偷溜进来的,一般人发现不了我。” 苏宓合上书,嗔她一眼,“就你机灵。” “阿宓,你在看什么呢?” 苏宓不想永安也跟着她为祖母操心,便低头将书搁在一边,笑道,“一些医书罢了,无事便随意看看。” 永安睁着乌溜漆黑的大眼睛,带着点崇拜,“阿宓,你懂的可真多。” 苏宓有些怔愣,“你不觉得女子学医不好?” “为什么不好?我看宫里那些医丞,就特别厉害!况且你在看就说明喜欢,喜欢就去做,有什么好不好的。” 苏宓笑了起来,低声道,“对,我喜欢。” “嘻嘻,今天天气这么好,阿宓,跟我一道出去玩吧!咱们去骑马好不好?” “好啊!”骑马!自由驰骋在草场上,上辈子只在梦里出现过!内心仿佛有异样的情绪升腾而起,充满着向往与心动,苏宓低下头,有些羞赧,“可是我不会骑……” 永安笑嘻嘻道,“这有什么,我教你!” “好啊!” 苏宓高高兴兴地换了绛红色窄袖翻领胡服,皮革束腰,脚蹬小皮靴,便于骑射。锦宜等人本想跟着苏宓一起去,被永安拦下,“你们不用跟去了,我们是骑马去,没车马给你们坐,放心,我会把阿宓安安全全带回来的。” 苏宓笑道,“就听永安县主的吧,你们在家等我回来,祖母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出门会友去了。” 锦宜等人只得遵命,苏宓与永安相携着出了门,永安翻身上马,又拉了苏宓上去,夹紧马腹,“抱紧我啊,阿宓!”说着,便扬鞭绝尘而去。 枣红马突然而动,向前的冲力让苏宓抱紧了永安,平定下来后,苏宓转眼打量着这个不一般的长安,房屋瓦舍一路退后,风乎乎地吹在脸上,虽然冷,却充满着活力,仿佛一直在永不停歇地向前进。 很快便到了皇家马场,自有仆役过来牵马,领着她们戴上手套等防护装备,然后前去飞龙厩挑选马匹。 苏宓打量着这些骏马,好奇又激动,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它们。司马监在一旁向她们介绍每匹马的来历和优势,又给苏宓推荐几匹适合她骑的马。 “阿宓,你喜欢哪匹?” 苏宓轻抚着身旁一匹棕色的马,笑道,“这匹,觉得特别有眼缘。” 司马监笑道,“这位姑娘当真是好眼光,这是匹纯种突厥马,骨大丛粗,腹平肷小,腿像鹿而差圆,颈比凤而增细,只可惜……这是太子殿下养在飞龙厩的马,要不姑娘再看看别的马?” 苏宓愣了愣,温和笑道,“没关系,看来是我与这马无缘,旁边那匹看起来也不错。” 苏宓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低醇的声音—— “既然苏娘子喜欢,那便给苏娘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ikachu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骑马 苏宓怔了怔,堪堪望去,只见李承明负手站在她身后,眉宇清俊,贵气天成,一双桃花眼,肆意地笑着。 许是想起前几日两人并不开心的碰面,苏宓觉得有些不自在,别过眼神,看向别处。永安已经高高兴兴地叫着太子表兄,还问李承明怎么也来了马场,看到李承明身后的尉迟珏,还与他问好。 一旁众人见是太子来了,纷纷行礼,李承明虚抬手,示意大家如往常一样随意就好。 “既然是苏娘子喜欢,今日便给苏娘子骑吧。” 李承明一声令下,司马监马上着人去安排。 苏宓心里叹了口气,面上淡笑着,“如此,便多谢太子殿下了。” “嗯。”李承明淡淡道,眉角几不可闻地弯了弯。 马上有仆役领着他们去马场,李承明侧眼看向身边瘦弱的少女,前世的苏宓根本不会骑马,也对骑射没有半点兴趣,今日怎么会想来骑马呢?他今日倒很想看看,苏宓要如何上这马鞍。 苏宓双手握拳,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口中还念念有词,李承明见她如此,觉得有些好笑,遂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笑道,“苏娘子会骑马?” 苏宓回答得坦坦荡荡,“不会。” 李承明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那苏娘子可要小心了 ,这突厥马历来烈性难训,一会可别从马上摔下来,磕坏了小脸,那就不漂亮了。” 苏宓怒瞪之,轻哼道,“不劳太子殿下费心,我是还不会骑马,但我有永安,她会教我的。” 永安挺直了脊梁迎上李承明看过来的目光,朝他点了点头,对,没错,我教阿宓骑马。 李承明嗤一声笑出声,“就永安?她自己才学会多久啊还教你?” 永安这就不乐意了,“我怎么了?我骑得可好了,尉迟将军都夸我有天赋呢!” 尉迟将军就是鄂国公尉迟恭,官拜右武侯大将军,还是尉迟珏的父亲。 李承明啧啧笑道,“你是县主,尉迟将军自然夸你,是不是啊,阿珏?” 突然被叫到的尉迟珏怔了怔,两边都不能得罪,只得硬着头皮道,“县主皇室贵胄,天赋极高,自然比旁人学得快些。” 永安扬了扬下巴,又听得尉迟珏道,“只不过这教人与自己精通不同,烈马难驯,县主与苏娘子身份尊贵,还是要小心为上。” 永安戳戳手指,尉迟珏的话让她有些犹疑,她对骑射一向自信,驯服这匹突厥马不是问题,要教苏宓也不是一定做不到,只不过……苏宓不会骑马,她也从未教过旁人,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她能护苏宓周全吗? 苏宓拉住她的手,温和笑道,“没事儿永安,我相信你。” 永安心里一暖,可…… 李承明道,“行了,你跟着阿珏去玩吧,尉迟将军刚从并州回来,给他带了上等乌骓马,你去玩会吧。” 永安的眸子突然就亮了起来,“乌骓马?就是那个通体黑缎子一样,四蹄赛雪的并州踏雪乌骓?” 李承明笑道,“是啊。乌骓更是野性难驯,现在只服阿珏,不想去试试?” 永安当然想!可是她走了,阿宓怎么办呀?谁来教阿宓骑马呢? “不行,算了,我不骑了,我走了阿宓怎么办啊,阿宓还要学骑马呢。” 苏宓眉心一跳,就听李承明状似非常无奈地说道,“那要不……孤来教苏娘子骑马?” 李承明看向苏宓,眼角微挑,笑意在唇角荡开来,“如何啊,苏娘子。” 李承明表现地实在是太光风霁月,她于情于理都说不出不要的话来,苏宓看向一脸期待的永安,浅浅笑道,“去吧,回来跟我说说是怎么驯服那匹乌骓马的。” “好啊!”永安高兴道,“阿宓你放心,太子表兄的骑射在众皇子中是最好的,还指点过我们呢,他一定能把你教会的。”又举起手保证道,“我骑完就马上回来!” 苏宓笑着点点头,看着永安跟着尉迟珏去寻那乌骓马。 就剩下她与李承明,苏宓深吸一口气,朝旁边走去,却被李承明拦住,“去哪儿?” “旁边有看台,我去休息会等永安回来。” 李承明颇有些无奈,“不学骑马了?” 苏宓抬头看他,目光中带了探究,她分不清李承明到底只是教她骑马,还是…… 李承明丝毫不以为意,轻声笑道,“大胆苏宓,竟敢直视本太子,该当何罪?” 苏宓笑点本来就高,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轻叹一声,“承明,其实你……” “苏宓。”李承明的笑意凝固在了唇角,眸色幽淡,“你既然已放下,就不该如此躲避孤。学个马而已,就让你如此忌惮顾虑了?” 苏宓怔了怔,惊讶于李承明能看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李承明朝马走去,摆弄着马鞍,道,“过来,学骑马。” 午后的阳光洒下来,照映在少年的身上,令人瞩目却又孤单寂寥,苏宓突然就柔软了下来,慢步走过去,声音温和清浅,“所以,它叫什么名字?” 李承明愣了愣,整个人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唇角一抿道,“无疆。它叫无疆。” 苏宓试探着去抚摸它的鬃毛,“你好啊,无疆,一会可不要把我摔下来。” 阳光照映着女郎的侧脸,干净又温柔,李承明突然就觉得有点难过,他前世那么喜欢无疆,而她却一直不知道,是他竖起了高高的城墙,将她隔绝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你站那么远它可感受不到你,你离它近点儿。” 李承明把苏宓往前一推,无疆正好“嗝”一声凑了过来,苏宓一声惊呼,回过神的时候,无疆的头已经在她怀里了。马毛蹭过苏宓的掌心,痒痒的。 苏宓也向它靠了靠,脸颊蹭过无疆的脸。 女郎笑容纯真明媚,看向他时李承明也不禁笑了起来。 “它与你认识了,便不会再随便把你摔下来。” 李承明摆弄着马鞍,缰绳,确保一切安全无虞。 “真的吗?”苏宓狐疑地看向他,“你可别骗我。” “当然你也得用对方法啊,你要是在它身上乱抽一气,它可不得气死,把你摔下来么?” 苏宓撇撇嘴,她才不会呢,她怕是得了失心疯了才乱抽一气。 李承明紧了紧缰绳,朝苏宓努努嘴,“可以了,来吧。” 李承明细心地给她讲解,“你看这儿啊,这里是马镫,你握紧缰绳踩上去,翻身上马。你想让它小跑呢,就夹夹马腹,马儿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往上抬的时候,你也向上,往下落的时候,你也向下,你要让它停下来呢,就一边勒住缰绳,一边“吁——”,明白了吧?” 苏宓记着李承明的话,点了点头,那……她就先从试着上马开始吧。 “等下!”李承明拦住苏宓,“我还是……先示范一遍吧,你先看着。” 苏宓一想也对,她虽看过别人骑马,但都没有上心,这回结合了李承明方才说的,确实应该再仔细看一遍。于是侧了侧身,给李承明让了道。 李承明换了手套,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轻夹马腹,小跑一段之后又折返回来,翻身下马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看明白了吗?” 苏宓点点头,她记性极好,李承明方才的动作已经记得一错不错。她上前勒住缰绳,踩住马鞍,一发力就上了马。 李承明笑道,“不错啊,一学就会。” 苏宓第一步成功,心情好,随即回道,“那是自然,我聪明着呢。” 他就客气客气,她怎么还当真了?李承明不禁失笑。看出苏宓在马上还是有些紧张,他便道,“你放松点,缰绳别抓得太紧了,调匀呼吸,让它小跑起来。” 苏宓深吸一口气,轻夹马腹,马儿便哒哒哒地开始小跑起来。她沿着马场跑了一圈,自己感受着力道,时快时慢,快回到原点的时候,一勒缰绳,无疆便慢悠悠地停下来,小蹄子踢踢踏踏地转着圈儿。 李承明道,“累不累?要不要下来休息会?” “没事,我不累。”苏宓扬眉道,“我可以再练会儿。” 言罢又夹了夹马腹,从李承明身边一掠而过。等到苏宓第三圈绕回来的时候,李承明将屈了手指放在唇边,一声清脆嘹亮的哨声流泻而下,马儿嘶鸣,竟调转了方向回到了李承明的身边。 李承明拉住马头,笑道,“你已经练得很好了,先休息休息,一会教新的。” 苏宓撇撇嘴,无疆也太听话了吧!完全就是李承明的无疆!不过她想了想休息一会也好,这个她已经掌握了,保留体力学后面新的。 “下来吧。”李承明伸出手,笑容温和,怕她不知道如何下马,还补充道,“另一只脚跨过来,然后跳下来,放心,我接着你。” 苏宓:“……” 李承明催促道,“赶紧,磨蹭什么呢。” 阳光照在李承明的脸上,额前的碎发蜿蜒到眼尾,在阳光下金灿灿的,苏宓抿了抿唇道,“你让一让,我自己下来吧。” 李承明唇角的笑意僵了僵,轻咳了一声,背过身去,“随你。” 苏宓翻身下马,李承明已经走去了休憩区,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哎,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真是喜怒无常的孩子。 忽然一双绣金线玄色马靴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苏宓愣了愣,抬头一看正是去而复返的李承明。 “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走。” 李承明一把拉过苏宓,就朝休憩区走去,苏宓挣了挣没挣开,小声道,“你放开!” 李承明顿了顿,便松开了手,大步朝前走去。李承明休息的地方是特定的,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侍女奉上茶点后,便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明: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你们觉得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ikachu 3瓶;22629597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心思 苏宓坐在胡凳上,手撑着边沿,两只脚摆荡着放松。 “坐没坐相。”李承明慢悠悠地喝着茶,姿态闲雅,漫不经心。茶水氤氲了长睫,让人看不清表情。 苏宓不以为意,当作没听见他的话。 李承明将侍女侍奉上来的糕点水果推到苏宓面前,“这是玉酥堂的点心,你先垫垫肚子,一会再练。” 苏宓愣了愣,前世她最爱西市玉酥堂的鲜花红沙酥,进了宫就很少吃到了…… “你别想太多,不是专门给你备的,孤也爱吃。” 苏宓抬眸看向他,李承明已经别过脸去,看着马场上骏马嘶鸣,她想想也对,且不说飞龙厩离西市十几里路,李承明又不知道她今日会来,怎么会为她特意备下呢?真是想太多了,既然如此,她便不客气了,拿过鲜花红沙酥便小口小口的吃起来,一块不够,还吃了三块才满足。 休息够了,苏宓便催促着李承明继续,李承明看着她忽而笑了,抬手擦掉了她唇角遗留的花瓣,苏宓吓得猛地往后一瑟缩,“我自己来就行……” 李承明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大好,负手笑道,“走吧。” 等到永安与尉迟珏跑马回来,苏宓也学得差不多了,虽然还不能与人竞技,跑个马也像个样子了。 永安接苏宓下马,嘻嘻笑道,“阿宓,你学得好快啊!才半天,就已经学会了。” 苏宓有点不好意思,“只是能跑个马而已,多余的动作可不敢做。” “没事儿,慢慢来嘛。你才第一天,等你完全学会了,咱们去上林苑狩猎去!” 苏宓睫毛一弯,“好!” 苏宓朝李承明行礼,感谢道,“今日多谢太子殿下倾囊相授。我……很感谢。” “咳咳。”李承明咳嗽几声,“苏娘子不必客气。不过要想去上林苑狩猎,苏娘子还得勤加练习才是。” 苏宓点点头,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今日虽小有所成,但如果不继续练习,怕过几日便生疏忘却了。 “这样吧。”李承明随意道,“你拿着孤的令牌,往后你要是想跑马了,就来飞龙厩,这儿宽敞,适合练习,孤平日里公务繁忙,就给你找个骑射师傅吧。” “你若想要永安陪你,差个人到东宫传话便是。” 苏宓怔愣了片刻,他安排地这么周到妥帖,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她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迅速定下神,道,“多谢太子殿下了。” “苏娘子还是跟孤太生分了,永安是我阿妹,你既然是永安的好友,孤也把你当作阿妹来看待。” …… 日头渐渐落了下来,四人都饿了,永安好不容易出趟宫,自然要等到太极宫落钥了再回去。 李承明便带着她们去东市的一家酒楼吃饭。 马车上,永安兴奋地说着她是如何驯服那匹乌骓马的,苏宓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惊呼出声,当真是惊险刺激。 “永安,你胆子也太大了,若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没事儿,我有分寸,再说不是还有阿珏吗?有他在,我不会有事的。” 苏宓笑道,“你这么相信他呢?” “那是自然,阿珏可厉害了,他年纪轻轻就是东宫左卫率,没两把刷子可怎么成?”永安话锋一转,笑道,“算了不说我了,讲讲你吧,今日学得如何,我太子表兄是不是很好?” 苏宓愣了愣,永安却是一脸坦然,苏宓笑了笑,轻声道,“嗯,很好。” 永安还当是苏宓依然对李承眀拘谨疏离,说道,“阿宓,你不必这么拘谨,太子表兄这个人吧,一直都肆意地很,但是他想对谁好,都是真心诚意的。我看出来你之前不喜欢他,可是时间久了,你慢慢就会发现他的好了。” “嗯,我知道。” 苏宓拍拍她的手,问她一会想吃什么,永安早就饿了,一下子就报出了好几个菜名,“不过要说那家的金字招牌,还得是炙烤小羊排。我敢说全长安的小羊排都没有这家好吃,连宫里的御厨那可都比不过。” 苏宓逗她,“这么好吃呢?连宫里的御厨都比不过?我可不信。” “那可不,宫里的御厨都是稳妥为宜,才不会下这么重的口味呢,我们也就嘴馋了来宫外过过嘴瘾,这家酒楼呢,是东突厥人开的,店主三年前跟着部落归顺我朝,就在西市开了这家酒楼,满满的塞外风味……” 两人还在说着话,马车的门被打开,李承明笑道,“两位小娘子,到了。” 永安边跳下马车边道,“这么快就到了啊,我还在跟阿宓说这家的炙烤小羊排最好吃呢,一会得给我来十份!” 苏宓戳她脑瓜子,“你可少吃点吧!可别吃坏了肚子!” 永安笑嘻嘻地挽着苏宓进了藏月楼,由小厮引着上了二楼包间,尉迟珏吩咐着按照老几样来就行。 藏月楼的炙烤小羊排当真是一绝,端上来的时候还带着炙烤的小器具,服侍的疱丁当场切割下来,还卟滋卟滋地冒着油,外酥里嫩,咬一口口齿留香,苏宓平日里就吃个六七分饱,结果一不小心吃了个十分饱。 苏宓和永安吃得津津有味,李承明依旧闲适自若得拿着小刀,把自己那份的羊排肉一块一块分解出来,永安叹道,“阿兄,这炙烤小羊排的精华,就是啃骨肉相连的羊排啊!你这真是暴殄天物。” 李承明白她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把分解好的羊肉往永安面前一推,“还说吗?” 永安喜滋滋地接过,用筷子夹一块放进嘴里,“真香。” 李承明又重新剔了一份给苏宓,苏宓接过道了声谢。 少女用筷子小口小口夹着吃羊肉,李承明唇角一勾,也不忘给自己也来一份。 四人酒足饭饱之后,便送苏宓回家。锦宜和锦音已经等在门口了,看见苏宓,终于舒了一口气,“二娘子总算回来了!” 再不回来,老太太可要拿她们是问了! 看见李承明的时候,她们几个还是吓了一跳,太子殿下……怎么会和她们二娘子在一块儿? 锦音和锦宜互看一眼,几日前她们还在梅园见过太子,如今亲自送二娘子回来,难不成……太子有意于她们二娘子?二娘子心慕太子好久了,那岂不是如愿以偿了? 李承明看了看苏宓,道,“今日巧遇上苏二娘子与孤表妹,天色已晚,便送二娘子回家,叨扰了。”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在与她们说话?锦音与锦宜连忙行礼,苏宓冲她们点了点头,常年跟在苏宓身边,她们就算紧张,表现地也依旧得体。 李承明目送着苏宓离开,直到背影消失不见,方与永安和尉迟珏回了太极宫。 锦宜跟在苏宓身后,迅速地把情况说了一遍,晚膳的时候,郑氏就发现苏宓不在苏府,她们按照苏宓交代的说是二娘子出门会客,郑氏不放心,派了青衫嬷嬷等在梧清院,苏宓回来了向她禀告。 苏宓点点头,道,“祖母睡了吗?” “回二娘子,老夫人还未睡下。” 苏宓吩咐道,“锦音,你回趟梧清院,请青衫嬷嬷回去,锦宜,你跟我直接去慈安院。” 慈安院还亮着灯,苏宓进门的时候郑氏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婢女们在给她捶腿。苏宓放轻了步伐,接过一个婢女的活,示意她们下去。郑氏晃有所觉,一看是苏宓回来了,揉了揉太阳穴,“阿宓回来了啊。” 苏宓轻声道,“嗯。我回来了。祖母怎么还不休息?” “你还不回来,我怎么放心去睡?来,扶我起来。” 苏宓搀着郑氏起来,扶她到窗前坐下,主动道,“我今日是与永安县主出去玩了。” 郑氏有些疑惑,“永安……是平阳昭公主的闺女?” 苏宓点点头,“上次在大伯母的梅花宴与她相识,觉得脾性相投,她很可爱,也很直率。” 郑氏对小娘子们之间的交情不甚在意,只要苏宓开心就好,况且听她这么一说,当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娘子,她也就放心了,嘱咐了苏宓早点休息,下次要早些回府之类的话,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躺在床上的苏宓才发现今日真是累极,轻轻一动骨头就像散了架一样,她静静地靠在枕垫上,不由得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 其实……她对李承明一直说不上有多恨,客观上来讲,他是个不错的人,待人真诚,温和沉稳,除了有时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和肆意妄为。 李承明有句话苏宓觉得挺对,她既然已经放下,就不该这么顾虑忌惮,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躲避前世的恩怨,而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她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她不需要惧怕、躲避、忌惮任何前尘往事。 当对他不再有感情,做着这样不远不近的朋友,似乎也不错? 床榻温暖芬芳,苏宓深吸一口气,缓缓进入了梦乡。 今年的冬岁阳光一直很好,也不是十分冷,平时苏宓就在府内看医书,每隔两天去马场练习骑马,李承明给她请的是女师傅,曾经跟着平阳昭公主镇守过娘子关,骑射很是厉害,丝毫不落于其他男子。 师傅能力强,又严格,苏宓学得很是认真,有时候练得汗流浃背,手脚酸疼,也没有叫过一声苦,倒是让季师傅对她刮目相看。 “我还当你们都城的世家小姐都娇贵得很呢。” 苏宓从马上翻身下来,眨眼笑道,“那师傅怕是对长安的世家小姐误会颇深了。” 纪师傅生性爽朗,大声笑道,“我可没误会,在长安生活这么久了,我也不是没接触过你们世家贵族的小娘子,你很不错,吃得起苦。” 苏宓抿了抿唇,嗯,她就当“吃得起苦”是在夸她吧…… 纪师傅喜欢她,就多教她点,然后苏宓才发现,骑射……并非单纯会骑马这么简单,控制马,跟马儿沟通,怎么躲避对方的攻击,甚至在马上射箭、击球……还真是一门大学问。 原本以为特别难的事情,只要肯去做……好像也能靠近一点了。 …… 东宫。 沉静悠远的熏香在博山炉中缓缓溢出,李承明闭目听着属下的汇报,食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案桌。 “……苏娘子至多隔两日就会去马场学骑马,与纪大娘子关系不错,如今已经能骑马过障碍了。” 作者有话要说:承明:从长计议,就先当兄妹吧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ikach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无疆 李承明有丝惊讶,她学这么快? 原本只是看她喜欢,便给她找了个师傅,打发打发时间,没想到她还当真学起来了,学得……还有点认真? 李承明看向窗外,枝木凋零,今岁虽不是太冷,但终究已是冬日,出门也是穿得厚实,寒风吹在身上,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李承明算算时间,问道,“纪师傅的马术课还有多久结束?” “回太子,一般的骑马苏娘子已经学会了,纪师傅在给她设置难度提高马术……” “尽快停了吧。”李承明吩咐道。 “是。” 李承明想了想,又道,“……你去与纪师傅说,若是苏娘子还想继续学……便等来年开了春再学。” 侍卫愣了愣,面上不露半分情绪,抱拳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侍卫退下后,李承明继续作画,田园小径、炊烟袅袅便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画卷中,画中一男一女似是夫妻,男子在田间耕作,女子在屋檐下织布缝衣。 男女身形如真,却看不清面容。 侍立在一旁的小孙公公有些疑惑,太子以前爱作画,多是广阔无垠万马奔腾的塞外,如今怎么转起性子,绘起乡间田园之貌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只知道太子深得陛下和皇后的真传,一手丹青,在太极宫无人可敌。 一顿溜须拍马之后,李承明听得烦了,无奈地停了笔,“行了行了,吵得孤耳朵疼,你去把阿珏叫来。” 小孙公公知道太子又要与尉迟将军出宫了,劝道,“太子,未时一刻,于詹事要与太子殿下您论国策。” “让他等着。”李承明声音温和,眼底却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 …… 苏宓跑马场跑得勤,也就不特地叫永安过来陪她,倒是永安经常来马场遛弯,纪师傅曾经在平阳昭公主帐下,虽然后来嫁给军中人成了家有了孩子,可也是看着永安长大的。 休息的时候,纪师傅就给苏宓和永安讲起曾经在娘子关的生活,跟着平阳昭公主打通关中,与当今陛下会师于长安,说起曾经荣光,纪师傅的眼睛闪着亮光。 “我阿娘可真厉害。”永安在私底下与苏宓道,眼神中充满了崇拜,“我也要像阿娘那样,做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成为女将军何其难,大唐开国,也就出了一个平阳昭公主,但是苏宓就是特别信任永安,她就觉得永安可以,笑道,“你想做的,一定能成功!” “真的?” 苏宓弯了眉眼,“我信你。” 骑射骑射,苏宓已经能边骑马边射箭了,便特地去邀了永安来,让她来看看她的成果。 少女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扬鞭,翻越了一丈远三尺高的障碍,拿出箭弩向箭靶射去,正中靶心! “好棒!”永安为她鼓掌欢呼,纪师傅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苏宓看到中了靶心,开心地勒住缰绳,骏马嘶鸣,又回转回去,踢踢踏踏地停了下来。 李承明隔着几丈远看着在骏马上奔驰的少女,她依旧温柔和煦,却透着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李承明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却让他挪不开目光,温暖的阳光照耀下来,似乎在她的周围镀了一层金边。 他笑了笑,轻声道,“走吧。” 尉迟珏点头,跟随着李承明转身离开。 回到原地,苏宓翻身下马,有点不好意思,“要是换成弓箭就更好了,我力气还不够大,拉不开弓。” 纪师傅宽慰道,“你从前缺少锻炼,拉不开弓也正常,已经学得很快了。我看你资质不错,要是你想继续学,来年开了春,可以继续跟我学,我教你拉弓射箭。” “好啊!”苏宓开心地不行,“我还以为学完了骑马,就没法再跟您学了呢。” “傻孩子。”纪师傅戳戳她的脑门,“我还舍不得你这个这么勤奋聪明的徒弟呢。” “我也要学!”永安道,“纪姨,您不能只教阿宓不教我啊。” “县主皇室宗亲,骑射已经很不错了,还学呢?” “当然。”永安下巴一扬,“本县主要更厉害。” …… 今岁里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后面天气会越来越冷,加之快过年了,马术课便告一段落。苏宓郑重地道了谢,与纪师傅商讨了往后学习骑射的大致方向,约了来年再见,便跟永安一道告辞离开。 到了飞龙厩,司马官已经等在那里了,看见苏宓过来,便迎了上去,笑道,“苏娘子留步。” “太子殿下吩咐,苏娘子若是喜欢,这马,便留给苏娘子了。” 苏宓愣了愣,她这段时间练习骑马,因为李承明的关系,都是骑的无疆,与这马也是越来越有默契,她自是喜欢,可……不要说君子不夺人所爱,她便是女子,也不会随意要别人的东西。 苏宓笑道,“多谢太子殿下美意,不过既然无疆是太子殿下爱马,我……” “苏娘子言重了。”司马官已经听出了苏宓的婉拒之意,连忙道,“太子殿下说了,无疆与苏娘子投缘,实在难得,他也是做个顺水人情,况且,太子殿下养在飞龙厩的良马便不下十匹,若是赠予苏娘子,还能得到悉心照料。” 无疆朝苏宓靠去,磨蹭着她的掌心,眼珠子乌溜溜的,似十分舍不得她,苏宓的心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 永安小声与她道,“阿宓,不要有压力,表兄养在飞龙厩的马确实是多,无疆也没那么显眼,说不准骑过就忘掉了,还不如跟了你,你会好好对它的,对吧?” 苏宓看向永安,点了点头,对司马官笑道,“如此便替我多谢太子殿下美意了,请您转告殿下,我会善待无疆的,请他放心。” 司马官石头落地,好险,差点没完成任务,面上丝毫不显,笑道,“好,在下这就做好一应准备,过几日亲自将无疆送到贵府。” “有劳。” 苏宓与永安从飞龙厩出来,已经日落夕阳,苏府的车马已经候在外头了,天色渐暗,苏宓不放心永安独自回去,便先送永安去玄武门,看着永安进了太极宫,再回了苏府。 回到苏府天已经暗了,锦宜忙命人传膳,苏宓也正好是饿坏了,要了四菜一汤,吃了整整一大碗饭。 锦宜在旁边开心道,“二娘子自从学了骑马,饭也比以往吃得多了。” 大概只有一直跟在苏宓身边的人才知道她锦宜为什么这么开心,苏宓实在是,太瘦了。 苏宓是鹅蛋脸,襦裙又宽松,平日里旁人也许感受不到她有多瘦,只会觉得女郎形体优美,如诗如画。只有她们知道,襦裙下的她,是有多瘦。苏宓对饮食向来不甚看中,平日里吃饭,吃小半碗,便吃不下了,这便一直是锦宜几个侍女的心病,如今看着苏宓多吃了好多,心里便很是欢喜。 苏宓笑了笑,眉眼弯弯,“我也觉得学学骑马还蛮好的,身体似乎也比以前更有劲了,吃东西也更香了。” 苏宓与侍女们正说笑着,慈安院的侍女婉儿便来报,老夫人让二娘子过去一趟。 去往慈安院的路上,苏宓想着祖母让自己过去有什么事,她努力回想着前世,是否有这样的晚上。既然想不起来,苏宓便不再去想,大不了水来土掩好了。 婉儿引着苏宓进了主卧,还在想着何事如此隐秘,看到南康长公主的时候,她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ikachu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归家 案桌上摆着十几卷画像,都是翩翩少年郎。苏宓行礼后在她们身侧坐下,眼观鼻鼻观心。 前世的这个时候,郑氏在她面前提过太子,她那时少女怀春,郑氏观她神色,还有什么不懂的?南康长公主来找她确认,她说一切凭祖母和伯母做主,然后她什么都不用管,便等来了入主东宫的圣旨。 今生,她说不想嫁,想陪着祖母,南康长公主也不再知道她对太子有意,她躲过了东宫,却仍是躲不过相看的命运。 南康长公主笑道,“阿宓,这些少年郎,都是咱们关陇士族的郎君,父亲都在长安为官,家室、才貌、品性都是没得挑的,你挑挑,相中哪一个?” 苏宓心中不愿,也知道南康长公主是为了她好,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伯母都是真心为她考量,她软了声音,撒娇道,“伯母,怎么这么快想把我嫁出去啊?我还想在家里多待几年呢。” 郑氏无奈地摇摇头,“你看吧,我就说阿宓会是这个反应。” “你啊。”南康长公主戳戳她的脑袋,“过年就十五了,还没有定亲,长安城还有哪个小娘子十五岁了还没定亲的?等过了十五,可就没有那么多郎君给你挑了!” 苏宓小声嘟囔,“那永安也没定亲呢。” “你们能一样吗?她是县主,平阳姐姐唯一的女儿,如今在太极宫位比公主,甚至比一些真公主都得宠,永安要是哪天想嫁了,排队的人多着呢!” 苏宓噘着嘴不说话,郑氏叹道,“她啊,怕是最近跟永安一道玩玩疯了,心思都收不回来了。” “哪有。”苏宓道,“我只是觉得,我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就这么嫁人了?从此以后,成为了谁谁谁的夫人,都不是我自己了。” 重活一世,她看淡了很多,前世失败的婚姻让她觉得,与其陷入一段未知的感情,不如好好地活出自己。 她不抗拒成婚,但不再是人生中那么重要的事情。 她可以活得不那么循规蹈矩,她可以是她自己。她先是苏宓,然后再是某个人的妻子。 就算是女子,命运也掌握在自己手中。 苏宓的话可以说是很离经叛道了,郑氏和南康长公主怎么也没想到这话会从一向柔顺贞静的苏宓口中说出。 南康长公主道,“阿宓,告诉伯母,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苏宓愣了愣,有些羞赧,“没有。” 郑氏叹了口气,道,“阿宓既然不想这么早嫁人,我老太婆也理解,我又何尝舍得阿宓这么早嫁人,就让她再陪我老太婆几年,罚钱什么的,咱们苏家也不是出不起,不过这亲……得先定下。” 苏宓:“祖母……” 郑氏道,“不必说了,南康说的不错,以阿宓在长安的名声,如今还是咱们挑郎君,不过等个三年五载的,别说挑不到文武双全的郎君,对你的闺誉亦是不利,我的阿宓啊,祖母之前就对你说过,没有人照顾你,祖母百年之后,怎么放心得下去找你祖父?偌大人间,谁来照顾你呢?” “祖母……”苏宓突然眼眶一酸。她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母亲!快别说了……”南康长公主制止道,她的眼眶都忍不住酸了。 “南康啊,但有一点,阿宓的夫婿,必要疼她爱她,愿意等她个几年再成婚的。此事倒也不必急于年内就开始着手,过几日老二便回来了,再与他商量商量,他毕竟是阿宓的亲生父亲,婚姻大事,也不可绕过他去。” 苏宓心中猛地一紧,父亲……父亲要回来了,是啊,快要过年了,父亲,就要回京述职了…… …… 长安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窗外枝木凋零,一片银装素裹,安静祥和。 苏宓坐在窗台前,案桌上摆放着长安城适龄少年郎的画像,纸张的边角被苏宓磋磨地起了毛刺,她轻叹一声,还是没有翻过一页。郑氏和南康长公主给了她画像,让她在年前挑出符合心意的郎君,可是她没有半点心思。 父亲……就要回来了。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苏亶都是苏宓无法坦然面对的人。他是她的父亲,却从来没有一天尽过父亲的责任,从她出生起,他便远走台州任职,对她不闻不问,一年回来一趟,也只是询问她的课业、琴棋书画,没有丝毫温情。 因为她不是他心爱女子的孩子。 苏宓的母亲杜氏,出身关陇贵族京兆杜氏,与父亲的结合是奉父母媒妁之言,然而父亲当时已经有心上人了,是江南士族吴兴姚氏的旁支庶出之女,姚氏通晓音律,又善解人意,与苏亶情投意合,两人早已私定了终生,奈何苏亶抗不过母亲二十年生养之恩,只得与杜氏完婚。姚氏不愿与杜氏共侍一夫,一怒之下远走吴兴,与苏亶一刀两断。 苏宓不知道父母婚后生活如何,是否琴瑟和谐,不过她知道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便病逝了,父亲上奏自请远调台州为官,而后费劲周折找到了姚氏,聘其为妻,从此在台州一子一女以为家。 前世的苏宓,看到自己的父亲对弟弟妹妹们慈爱温暖,她便忍不住想要想要向父亲靠近,她也是父亲的女儿啊。因此苏宓小心翼翼地与父亲说话,对父亲几乎言听计从,很本分地履行作为长姐的责任,有什么都让着弟弟妹妹,即便是这样,也换不来父亲的半分疼爱。 她的婚事,苏亶也不甚在意,全权交给了祖母和南康长公主。她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苏亶调回长安,对她,也只有客气和疏离。她失宠东宫,活得生不如死,对苏亶也没有丝毫影响。 如今……苏宓深吸一口气,报复吗? 不,不值得。 前尘已逝,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再次陷入仇恨和怨怼当中,她是她自己,她为自己而活。 锦宜侍立在一边,看着苏宓愣愣地出神,心疼道,“二娘子若是觉得委屈,咱们再去跟老夫人说说?” 苏宓淡笑道,“我不委屈,只是……”只是如今她的很多想法,不会被祖母接受,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只怪,为何重生在了这个时候,要是早几年就好了。 苏宓还没什么,锦宜已经落下泪来,抬手用衣袖擦掉,“二娘子心仪太子殿下,为何不与老夫人与长公主说说?二爷虽不是身居高位,但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否则大爷也不能尚公主,您家室品性相貌才情一样不输,即便入了东宫……” “锦宜!”苏宓打断她,气笑道,“说什么浑话呢?我什么时候说心仪太子了?” “您……”锦宜红着眼眶,“自从小时候太子殿下在太液池救了您,您不就一直心仪太子殿下吗?您就别想糊弄奴婢了,奴婢都知道的,况且前些日子,太子殿下还特地来找过您,又送柴桑琴又教骑马的,太子殿下对您肯定也……” “住嘴!” 锦宜突然就噤了声,苏宓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笑道,“你们私底下还在传我和太子的事呢?” “没有……奴婢瞎说的。” 苏宓本不欲解释,可也知道锦宜是替自己抱不平,方道,“太子殿下救过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与太子之间清清白白,从未生爱慕之情,即便有,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后不许再说我与太子怎样怎样了,要是谁再说被我知道了,打发出府去。” “是,奴婢不敢。” 苏宓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别哭了,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只是……罢了罢了,过来跟我一起看看这些少年郎。” 锦宜吸了吸鼻子,“二娘子不是不喜欢这些少年郎吗?” 苏宓笑了,如天边的云彩,“不挑出他们的错处,怎么蒙混过关呢?” 苏宓打的主意就是各种挑刺,长安的世家子弟,总是或多或少有些毛病,她派人去找到这些郎君的错处,这个不好那个不行地放大这些错处,祖母和伯母也不可能强逼她跟品性有缺的人定亲。 …… 就在苏宓刚开始着人去调查的时候,苏亶带着一家子回到了长安苏府。 消息传到梧清院,苏宓才刚刚起身,她愣了片刻,便吩咐锦音替她梳妆。 挽起朝天髻,一身浅红色山茶花织金长裙,外罩一件赤红色绣纹边外衫,纤长手臂一伸,书淮、书清将杏色披帛垂挂在她手臂上。这是长安贵女最时兴的款式,苏宓进入正厅的时候,秀发上的含珠金步摇闪到了苏媛的眼——她前世一路谦让却得寸进尺的妹妹。 苏媛低头与姚氏说了句什么,姚氏嗔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 苏亶坐在郑氏的下首,清瘦俊美的中年男子,他旁边是续弦姚氏,姚氏的下首,便坐着他们的一子一女——儿子苏闵,女儿苏媛。 苏宓落落大方地向郑氏和苏亶行了礼,然后与姚氏点头致意,便落了座。 苏亶咳了一声,不满道,“姚氏亦是你母亲,怎么不向她行礼?” 苏宓坐着不动,轻声道,“女儿身居嫡长,母亲是京兆杜氏的嫡女,倒不知何时改姓了姚?” “你!”苏亶没想到苏宓竟会顶撞于他,气得拍了案桌,“你这是跟你父亲说话的语气吗?” 苏宓咬唇不语,她无意于挑事,但也绝不再低头妥协。 “好了。”郑氏不满道,“不好容易回家一趟,非得闹一出才甘心?”苏宓的行为是有些反常,却挑不出错处,她确实没有必要向姚氏行大礼,能和和气气的也算得体,她可不想大过年的,弄出点不开心。 姚氏适时道,声音清脆如落玉盘,温言道,“亶郎,没关系的。总有一天,阿宓会认我这个母亲的。” 苏宓皱眉,这话说的,好似她就该认她为母似的,她笑了笑,不甚在意,似没听见姚氏说话一般,与郑氏道,“祖母,昨日我新做了梅花露,一会让锦宜给您送点来,您说好不好?” 郑氏笑道,“好,祖母等着。” 姚氏的话被略过,一阵尴尬,抬手揪了揪苏亶的长袖。苏亶正欲说话,没想到苏媛先开口道,怒道,“我阿娘好心好意替你说话,你不认她就算了,怎么能这么对她?” 苏宓看她一眼,笑道,“我怎么了?倒是你,我是你长姐,又是你嫡姐,就这么你你你的跟我说话吗?” “你!阿爹……阿娘!” “放肆!”苏亶霍然起身,指着苏宓,“长辈们都在,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论是非曲直!” 苏宓看着暴怒的苏亶,不在意地笑了笑,起身道,“女儿知错。” 苏亶没想到苏宓这么快就认错,有些错愕,道,“你知……知错便好。” 苏宓道,“只是妹妹不敬嫡姐,是否知错?” “我!……”苏媛急得跺脚,“阿爹!” 正在僵持之时,苏府的小厮进来禀告道,府外有飞龙厩的人来送马。 苏亶有些错愕,飞龙厩属皇家马场,他未立战功、也没有去过飞龙厩,送什么马? 作者有话要说:从小的环境,让苏宓对白月光相当敏感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ikachu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神医 苏亶派了人请飞龙厩的官差进来,却是飞龙厩的司马监亲自到场,向郑氏和苏亶行过礼后,笑道,“见过郑国夫人、苏刺史,下官此番前来,是奉太子殿下之命,来给府上千金送北疆进贡的突厥马。” 整个大堂都惊讶不已,苏亶试探着问道,“本官膝下两位小娘子,不知周司马指的哪位千金?” “自然是苏刺史的嫡长女,苏二娘子了。”司马官面向苏宓行礼,笑道,“苏娘子,别来无恙。” 苏宓笑道,“见过周司马。”随即便安排仆从去接马,她回来的第一天就安排好马奴了,又派人关注飞龙厩的动向,本想低调地完成交接,却没想到周司马会在这个时辰亲自送马过来。 姚氏安静地站在苏亶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却暗自惊诧,去岁回来过年,苏宓还是个安静内敛的闺秀,轻声曼语,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看着他们,那样温柔无害的小娘子,她便不会与她过不去,面子上的事,大家相安无事便好。今岁再见到她,话里话外与她们母女不对付,还管起了家中事务,派人做事有条不紊的,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竟然还与太子有了交情…… 她不自觉地抚了抚女儿的肩膀,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她得打起精神来应对这个变化颇多的苏家嫡长女。 交接完毕,周司马便告辞离去,苏宓侍立在一旁,眉目沉静。 苏亶神色颇有些复杂地看向长女,良久不语。 姚氏神情哀婉,轻声道,“倒不知阿宓何时结识了太子殿下,如此尊荣,难怪,是看不上我这个出身卑微的继母了。也罢……” “夫人多虑了。”苏宓截住了她的话头,“阿宓不是这样的人,您嫁给了父亲,便是我们苏家的一份子,我会将您当做家人来看待的。” 姚氏继续道,“往后在这个家,还要阿宓多多照顾了。郎君,你看阿宓多有出息。” 姚氏话里有话,苏宓皱了皱眉,继续道,“夫人言重了,什么出息不出息,阿宓怎么听不明白?” “够了。”郑氏猛地拍了案桌,还要说话的姚氏突然就噤了声,暗自去看郑氏。苏宓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姚氏,你也不要多心。阿宓是老身亲自养大的,她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会故意与你为难。至于今日之事,任何人都不准多嘴,让我知道谁在传此事,无论是谁,家法伺候!”郑氏抬高了声音,语气不容辩驳。 众人皆称是。 苏宓深呼了口气,放下心来,听着姚氏的话她颇有些不安,现在有了祖母这句话,她就不用担心府中会传出闲言碎语了。 郑氏道,“行了,你们舟车劳顿,便回去休息吧。” 苏亶与姚氏称是,便带着苏闵与苏媛依言退下。苏宓目不斜视,依旧淡淡的不上心的模样。 郑氏叹了口气,让苏宓过来说话,祖孙俩人去后院散步。郑氏拍拍她的手,道,“阿宓啊,祖母在呢。” 苏宓突然鼻尖有些酸,点点头道,“谢谢祖母,我省得的,不会让您为难。” “祖母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你亲娘,祖母呢,也不求你要认姚氏,只是不想你陷入愤恨不平之中。还有你阿爹,他毕竟是你亲生父亲,你……”郑氏见苏宓垂首模样,不忍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不想苏宓受委屈,也不想她与亲生父亲如此隔阂,罢了罢了,只能慢慢来了。 祖孙俩绕过梅花树,郑氏道,“前些日子让你挑的世家郎君,挑得如何了?可有中意的郎君?” 苏宓有些窘然,轻声道,“还没呢,祖母再宽我几日吧。” 郑氏看着苏宓面容,神色突然肃然起来,“阿宓,你老实跟祖母说,你是不是有了中意的郎君了?是不是……太子?” “我不是,我没有!”苏宓赶忙道,“祖母您想多啦,之前我不是学骑马吗,就是骑的无疆,是太子殿下看在永安县主的面子上,才赠予我的。我与永安脾性相投,太子殿下亦是把我当做妹妹看待。” 郑氏看着她,目光深远,“我听南康说,他还把柴桑琴送你了?” “也是托了永安县主的福,柴桑琴也就是顺手送的。” 苏宓知道自己的举止相当怪异,对自己的婚事一点也不上心,又没有心上人,任谁看了都觉得有问题,她真是希望赶紧把那些长安郎君的错处揪出来,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好容易安抚住了郑氏,苏宓回了梧清院,锦音就来回报战果,将一叠厚厚的图纸交给苏宓。锦音平时看着嘻嘻哈哈,情报工作却分外得心应手,前世在东宫,帮苏宓打听到不少消息。她扮作男子,在东市找了几个画师,让他们跟踪那些世家郎君,画下他们出入赌坊、清馆的画像,又找到了传闻中的包打听,知道了一些世家子弟院内的腌臜事,甚至是有了几个通房这样的事,都被打听出来了。 苏宓夸她,“锦音,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 “多谢二娘子,不过说到底还是二娘子出手大方,那些人才肯效力。” 苏宓笑了笑,郑氏向来疼她,平日里府中就她一个小主子,在吃穿用度上从来都是优待,她不缺银两。 苏宓翻着画册,听锦音犹豫道,“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讲。” “今日婢子去东市,遇到了一名神医。” 苏宓猛地怔住,“神医?” “婢子也不敢确定是神医还是神棍,当时路边有女郎卖身葬父,遇到一位清瘦男子,那男子略施几针,已经没气息的老人家竟醒转过来,死而复生,您说神不神奇?” 苏宓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肯定又是欺骗百姓谋取私利的的假半仙。”说着又继续翻画册,半晌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锦音,你找的那个包打听,现在在何处?” 苏宓翻身上马便往东市而去,却没注意到身后那双看着她离开的眼睛…… 包打听虽说是包打听,却也不是无所不知。 “你说的确有此事。”包打听笑道,“今日确实在东市发生了死而复生的事情,并非作假。不过可惜了……我并不知道此人是谁。” “这长安城还有包打听不知道的人?” “他可不是长安人士,包打听也并非知天下事。”包打听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伸手去拿案桌上的重金,却率先被苏宓按住,“这结果我可不满意,包打听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包打听并不缩回手,笑道,“不过我这里有个消息,公子定然满意。” …… “鄙人虽不知那神医姓甚名谁,却知晓他住在何处。公子从东市走,往常乐坊十里地,那里有座荒废的寺院,神医就住在里面。” 苏宓觉得,这个包打听当真是会吊人胃口,随即驾马向东而行,她算了算时间,打个来回,酉时三刻之前应当能回家。 常乐坊已近延兴门和春明门,虽不比城中繁华,倒也有不一般的风光。苏宓以前出崇仁坊都是乘坐马车、轿撵,倒不知沿途风景竟这般壮阔。 她沿途问了几户农家,才找到那处已然荒废的寺庙,前朝尚佛,在长安城兴建了不少寺庙,后来战乱,不少寺庙便荒废了,常乐坊的这处寺庙便是如此。 苏宓驱马前行,却发现寺庙门口守着不少人,苏宓跟过纪大娘子一段时间,她发现这些人虽身着便衣,却持剑而立,训练有素,不似一般府上护卫。 她勒住缰绳,将马拴在丛中,自己绕道而行,她从农户处得知还有条偏僻小道可以从后门进入寺庙,果不其然无人把守,苏宓迅速侧身而入。 寺庙并不大,统共也就没几间卧室,苏宓推门而入,没想到暗器已向她门面而来,已是闪躲不开,忽然一声刀剑相抵的声音铿然入耳,纤腰被揽过,惊魂未定时,已然躲过那暗器。 手掌温热,安定而沉稳,苏宓抬眸,少年的眉目清晰地倒映在她眸中,慌忙挣脱,尉迟珏已上来告罪,“属下失职,太子恕罪。” 李承明把剑还给尉迟珏,整了整衣袂,“你尽忠职守,何罪之有?倒是某位小娘子,随意闯入,当真不怕危险么?” “我……”苏宓知道是自己大意了,却不能被他说了去,遂不平道,“谁有这闲工夫会在荒废的寺庙里派兵驻守?” 是啊,苏宓在心里确认了一遍,他不在这里,尉迟珏就不会在这里,她也不会遇到危险了。 李承明被她气笑了,“不巧了,孤就有这闲工夫。你这次是走运,遇到了孤,换成旁人,你今天小命可就交代在这里了。” 苏宓不想跟他斗嘴,四处搜查了一番,不见有第四个人在这卧房中,李承明不咸不淡道,“别找了,他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李承明不回答,只是交代了尉迟珏几句,尉迟珏便躬身退下。 苏宓问道,“他去哪儿?” 李承明好整以暇地回身看她,“你一下子问孤两个问题,孤先回答哪一个好?” 作者有话要说:巧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ikachu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目的 李承明生得好,一双桃花眼恍若暗藏星河,笑起来的时候风流又勾人,苏宓怔了怔,轻声道,“都可以。” 她不自在的时候都是轻声曼语的,耳朵根会有点红,拇指不自觉地会磨搓着食指指腹,像极了犯了错的孩子。李承明勾了勾唇角,“要孤回答也可以,不过你得先回答孤的问题。” 李承明细细打量着她,“门口的守卫,都是东宫一等一的高手,你是如何躲过他们的眼睛闯进来的?” “我没躲啊,我问了这里的农户,说这寺庙有个后门,你不知道吧?” 李承明愣了愣,他还真不知道! 他看着她得意的俏皮模样,咳了几声,又道,“你找他做什么?” 苏宓不满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孤说了只问一个问题了?” 苏宓气结,深吸一口气,“算了,我不想知道了。”苏宓转身就走,她不想知道了,她自己去查还不行吗? 李承明拉住她,啧啧,现在脾气这么大了? “此人姓孙名思邈,世人称之为孙神医,早年父皇多番招揽,他都不愿入朝为官,近年来更是行踪不定,江湖路远,悬壶济世。孤……回来以后,便开始着手寻他的踪迹,此番得知他路过长安,紧赶慢赶的,没想到还是被他跑了。常乐坊靠近延兴门和春明门,若他出城,必过其中之一,孤便让阿珏去城门口堵他。”李承明看向他,“这样的回答满意吗?” 苏宓抿了抿唇,她知道,李承明这么大费周章地寻神医,不过是为了一个人。她轻声问道,“是因为……皇后吗?” 李承明淡淡地嗯了一声,复又自嘲地笑了笑,“若可以,封城门孤也在所不惜。只是啊,封城门非同儿戏,母亲若是知道了,想必又该忧心了。” 长孙皇后身体一直不好,三十又六便溘然长逝,距离现在,也就两年多的时间。苏宓垂眸,前世在东宫,虽然与长孙皇后相处时间不长,却是她唯一的温暖与光明了。 “你别担心,我们会找到他的,就算找不到……也会有别的神医的!”苏宓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做些信誓旦旦的保证,李承明倒是笑了起来,“你以为神医是司膳局的大白菜呢?让你随便挑?” 哼,早知道她就不该说话! “你呢?你为何寻他?” “我……我祖母常年患有腿疾,一入冬就疼得厉害,长安城的大小名医都看过了,一到冬日还是会复发,就是可能……次数少了吧。” “请御医看过了吗?” “嗯,看过了,没用,到了冬日,还是会复发。” 李承明默然,他好像从未真正关心过她的家人,原来她那么挂心她的祖母,他却从来不知。李承明抬头看了看天色,“走吧,孤先送你回府。” 苏宓一怔,竟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天色都暗了下来,可是…… 李承明观她神色,温言道,“孤有了孙神医的消息,立马通知你,如何?” 苏宓禁不住面露喜色,“一言为定?” 李承明点点头,“一言为定。现在可以走了吗,苏二娘子?” “好!”苏宓高兴地走出寺庙,牵过无疆,对李承明道,“我认识路,自己回去就行。” 李承明:“……” 上前推她,“快走。” …… 苏宓与李承明并驾齐驱,一众东宫亲卫拉开了恰到好处的距离跟在身后。 李承明看她一本正经地骑着马,笑道,“不错嘛,骑马有点样子了。” 苏宓昂首挺胸,“何止是有点样子?要不要跟我比比?” 李承明来了兴致,“好啊。输的人在藏月楼请吃全羊宴!” 还没等苏宓说好,李承明就一马当先飞驰而出。 苏宓:“耍赖!” 苏宓随即扬鞭跟上,尘土飞扬,马蹄阵阵,在夕阳的映照下蜿蜒出疾驰而过的倒影…… 快到苏府的时候,李承明放慢了速度,苏宓率先到达苏府,坐在马背上笑眯眯地等着李承明驾马而来。 光晕染了尘埃,在女郎回眸的时候落在她莹白如玉的面庞上,李承明愣了愣,心里似乎有什么轻轻敲击了一下。 他驱马前行,“你赢了。” 苏宓笑眯眯,“藏月楼的全羊宴。” “好说。要不就明日吧,明日孤派人来接你。” “嗯?” 李承明笑道,“孙神医若有什么消息,明日便与你商议。” 苏宓点点头,“如此甚好。” 告别了李承明,苏宓翻身下马,却不见侍女候在门口,心下暗自生疑。 她突然发现,整个苏府,太安静了,安静地反常。 饲马仆役过来牵马,苏宓问他,“府中发生何事了?” 那仆役不明所以,“这……奴不知……二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苏宓失笑,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小心翼翼了,抬手便让饲马仆役退下,叮嘱他好生看顾着无疆。 事实证明苏宓的第六感还是很灵的—— “二娘子。” 一管事的迎面而来叫住了她,苏宓认得他,这管事的姓莫,并非苏府办事的,而是跟着苏亶从台州回来的。 莫管事上前微微一行礼,就对苏宓道,“二娘子总算回来了,二爷在梧清院等您许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罗罗 14瓶;pikachu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父女 苏宓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回来太晚了,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知道了,这就来。” “莫管事可否告知是何事?”见管事的默然不语,面上暗含笑意,苏宓便悄悄塞了一锭银子到莫管事手中。 “二娘子大意了,几年前二爷就说过不让二娘子看医书的……” 苏宓呼吸一滞,她看医书有段时间了,除了梧清院,府中无一人知,便放松了警惕,父亲……父亲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想起几年前苏亶不让她看医书时,父女所起的争执,苏亶的疾言厉色,苏宓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多谢莫管事,我这就去见父亲。” 苏宓踏进梧清院时,梧清院的婢女小厮们跪了一地,院中的医书都被家丁们搜了出来扔在地上。苏亶坐在首位,面色冷峻端凝。 苏宓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父亲。” 苏亶冷冷开口,“哼,还知道回来。大家闺秀,世家嫡女,穿着胡服骑马到处跑像个什么样子?” 苏宓默然不语,不反驳不辩解,静静地听着苏亶训话。 “你现在就是这副样子对待你的父亲吗?” 苏宓轻叹一声,“父亲想要我怎样?” “你!”苏亶被苏宓噎了下,将手中的医书狠狠甩在苏宓面前,“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往后不准再看医书!你倒好,小小年纪就学会阳奉阴违了?” “我们武功苏氏百年世家,哪个女子如你这般,钻营起寒门子弟相传谋生的行当!” “行业无贵贱。”苏宓开口道,“人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医者救人性命,免人病痛,一点也不低贱,反而令人敬佩。” “那也不应当由你来做!”苏亶断然道,“你是世家女,是贵族女郎,难道以后还抛头露面地给人去医病吗?有这个时间,你好好钻研书画丹青、中馈经营方是正事!” 见苏宓默然不语,苏亶吩咐道,“将这些医书,都拿去烧了,以后在梧清院,谁再撺掇二娘子看医书,打二十板子逐出府去!” “父亲!”苏宓猛地抬头,“不可!” 这里全是她的注解,是她的心血,她不可能任由这些心血化成灰。除了为了祖母的病,还有喜欢,她喜欢医术,她不会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再当听话的木偶。 这是苏宓第一次开口跟他说不,苏亶满脸的不可置信,“好啊,现在都敢顶撞为父了,我乖巧顺觉的阿宓去哪儿了?这一年不见,别的没有长进了,倒是学会了怎么顶撞长辈!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丢出去烧了!” “谁都不许动!”苏宓将那些医书护在身后,一众家丁们都不好近身。苏亶没料到苏宓的反应竟是这般激烈,几年前他刚发现苏宓看医书时,她虽不情愿,可也终究不敢忤逆于他,只得听话,没想到今日,竟敢这般刚强。 苏亶气道,“还不让开?是要我动家法吗?!” 苏宓迎上他的目光,道,“女儿不敢忤逆父亲,只是这一次,说什么女儿都不会让您烧了这医书的。” “好,这可是你说的。来人!上家法!” “亶郎!你这是做什么呀,别吓坏了孩子。”姚氏匆忙赶到,劝下了苏亶,“父女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动什么家法?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 姚氏劝道,“阿宓喜欢看医书,就让她看便是了,左右也就是个兴趣,时间一长,也就厌倦了,何必置这个气。” 苏亶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下来,道,“你不懂,阿宓是我们苏氏的嫡长女,就不该有这样的兴趣。” “那也不能烧书啊,孩子得多难过。就算你锁起来怎么样都好,也不能烧书。” 苏亶不说话,姚氏笑道,“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罢了罢了,阿宓,来跟你父亲服个软,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女子就该以贞静娴雅为佳,这行医啊,是寒门子弟做的事情,咱们明日去西市转转,买些漂亮的首饰如何?” 苏宓依旧敛目站着,面色不辨悲喜,忽而翅羽般的睫毛颤了颤,客气地笑道,“多谢夫人美意,不过阿宓还是在府中习丹青为好。” “你看看,你这么替她说话,她还这般对你。”苏亶站起身来,“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追究了。来人,把书锁起来,不许二娘子再碰!苏宓顶撞长辈,禁足三日,以示惩戒。” “是。”家丁听命,将书锁了起来抬出去。苏宓站在原地,眼睑轻垂,直到苏亶与姚氏联袂走出去一段时间了,方才回过神来。 她将锦宜与锦音扶起来,“大家都起来吧,今日,难为大家了,都退下去忙吧。” 婢女小厮们行礼后便纷纷退下,整个梧清院气氛低迷。锦宜悄悄与苏宓道,“二娘子放心吧,那抬书的家丁是我表兄,他会复刻一把钥匙交给我。” 苏宓唇角扯出一丝笑容,“多谢你了,锦宜。” “婢子是您的人,二娘子说的哪里话。”锦宜道,“不过说来也怪,夫人竟会为了二娘子说话。” 锦音也认同,“夫人一向对二娘子不闻不问,今日怎么发了善心,会为二娘子解围。” 苏宓薄唇轻启,笑容如夏初恰然绽开的荷莲,“你们当真觉得,她是为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拖延症患者来啦! 今天没有宋大志,辛赵不宣冲鸭~ ps:我猜今天大家又会骂渣爹,对他来说,阿宓可能真的是不重要,还好她这世想通了,不再强求父女之情。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9825993 42瓶;pikachu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办法 如果连这个都看不破,苏宓还真在太极宫白待了十年。 她轻声道,“我看医书也有段时间了,除了你们几个,就连祖母都不知晓,怎么就能传到父亲的耳朵里去了呢?本来我还不确定,姚氏一来我就更能确定了。” 锦音道,“是姚氏搞的鬼?是她告诉了二爷?” 苏宓摇摇头,“看方才的样子,不像。但应当是她想保护之人。你们想啊,他们才回来,我立马就因为医书与父亲起了冲突,祖母会怎么想?祖母会觉得,定是那姚氏挑拨离间,更不会喜她,姚氏当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不会让父亲烧了那些医书的,但是……”苏宓嘲讽道,“也不会真的让我和父亲更加亲近,不过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罢了。” 前世,苏宓与苏亶甚不亲近,姚氏可以说是功不可没。自己嫁入东宫后,姚氏方才热络起来,还拜托苏宓在皇室宗亲当中帮苏媛择婿。 锦宜和锦音面面相觑,似没想到苏宓会这么冷静清楚。 二娘子已经不是曾经的二娘子了。这是她们此时最清晰的认知。 锦宜问道,“那二娘子觉得,是谁告诉了二爷?” 苏宓叹了口气,问道,“今日,可有谁来过咱们院子?” 锦音面色突然一白,“三娘子……三娘子来过!说是给二娘子送台州的特产!” “那个时候……我们正好在整理二娘子的医书……”锦宜一脸愧疚,“对不起,二娘子。是我们行事不周!” 苏宓安抚她们,“无事,这是咱们自己的家,你们也不会想到苏媛会来这么一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父亲与夫人一家回来家中,你们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应付那边的人,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到没?” 锦宜与锦音皆连连称是。此时天色已晚,苏宓匆匆用过晚膳便躺下歇息。睡梦中却依旧睡不踏实,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 栖碧院。 姚氏坐在榻上,苦口婆心地数落自己的闺女,“你怎么都不与为娘的商量,怎么这么冲动?今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化解了你阿爹与那苏宓的矛盾,你知不知道你会惹多大的祸?” “阿娘~”苏媛撒娇道,剥了橘子塞进姚氏的嘴里,满不在乎道,“这又怎么了,我不过是把实情告诉了阿爹而已,阿爹不让她看医书她还看,根本就是不把阿爹放在眼里,我当然要告诉阿爹了,况且今日早晨她那么不尊重阿娘你,给她点苦头吃那是应该的!” “你啊!”姚氏戳戳苏媛的脑门,笑骂道,“真是把你宠坏了!你知不知道你阿爹现在被你祖母叫去了慈安院,你祖母偏疼苏宓,说不定那丫头的禁足明日便可解了。你以后不可再这样行事了,还轮不到你来出头,你有什么想法、打算一定要先跟阿娘商量,听到没有?” “是是是。女儿记住了!”苏媛随口应道,她才不要呢,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苏宓是与祖母一起生活感情深,可她也是祖母的孙女啊,祖母还能不喜欢她? 姚氏一看就知道苏媛在应付她,叹了口气,不过也无事,苏媛有她在呢,她定会护她的一双儿女周全,难道还能被苏宓这个没娘的给欺负了去? …… “二爷有令,二娘子的禁足,今日便解了。”第二日,栖碧院的管事嬷嬷便奉苏亶之命来解了禁足令。 苏宓此时真的在案桌前描摹卫夫人的字帖,听到解禁令的时候淡淡地嗯了一声,命人打赏,这个管事嬷嬷是姚氏身边的人,即便苏宓不喜,赏人的手笔亦不小气。 想必是祖母知道了此事,苏宓解了禁,便去到慈安院请安,祖孙俩说了一会话,郑氏便要午睡了,苏宓便回了梧清院。 回到案桌前,苏宓便把卫夫人的字帖撤了,字帖之下正是长安城世家子弟的画像,锦音已经查的七七八八,整理下说辞便可向祖母和南康伯母回复了。 “难怪不来赴约,原来在这里看小郎君的画像。” 苏宓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来,竟见李承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你……你怎么进来的?” “只要孤想进去,就没有进不去的地方。”李承明随手抄起案桌上的画册,了了翻过。 “你还我!”苏宓上前抢夺,不知道为什么,尽管问心无愧也不关他人,她就是不想被李承明知道,觉得莫名的羞耻。 李承明将手一抬,苏宓就够不着了,他边翻边冷笑道,“你现在就这点眼光?” “那也不关你的事!”苏宓羞愧难当,转身就走,却被李承明反手拉住。 “为什么没来赴约?在挑未来夫婿所以没时间了?苏宓,你倒是好生闲情逸致啊,偏生孤在藏月楼等了你整整两个时辰。” 苏宓愣了愣,“你等了两个时辰?” 李承明颇有些不自在,松了手,“嗯……孤派人来接你,一直没有消息,还以为有什么事,便亲自来看看。” 苏宓小声道,“对不起啊,我被禁足了,出不了府,方才……刚刚解禁。”她想起来昨晚究竟忘了何事,她忘记通知李承明她被禁足出不了家门了! 李承明皱眉,“禁足?发生了什么?” 苏宓叹了口气,苦笑道,“父亲不想我看医书,昨日被发现了,便大吵了一架。” 医书?李承明怔了怔,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从不知道她喜欢看医书,又或者她只是随便看看?他斟酌着开口,“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孤支持你。” 苏宓看他一副小心翼翼又斟酌开口的样子,笑道,“你不知道我喜欢看医书吧?其实前世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前世未出嫁时,我按照父亲的要求而活,后来,按照太子妃的要求而活,识大体,顾大局,为了别人可以退让,可以舍弃自己想要的,可今生呢,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李承明静静地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侧颜,坚定而散发着光芒。 他又何尝不是呢? 八岁开始,他就是万众瞩目的太子,完美的父亲,完美的母亲,他也只能完美,直到有一天,他不想再完美,却从天堂直落向地狱。 李承明敛了眉目,好脾气道,“弘文馆倒是有很多典藏,应当比你在家中的更丰富些,你若是想看,孤可以带你去。” “真的?”苏宓眼前一亮,那她确实是不用再担心被苏亶抓到了,而且弘文馆汇集当世典籍珍藏,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弘文馆地处太极宫,她贸贸然进宫,怕是不妥当。 苏宓婉拒道,“谢谢你啊,不过还是不麻烦太子殿下了,等父亲走了,我再把那些医书翻出来便是。” 李承眀笑道,眼中似盛满了星河,“方才是谁说的今生只为自己而活?若真是如此,就做自己想做的,又何惧他人目光,守住自己本心便好。” 苏宓惊异地看向他,想起前尘往事,不禁莞尔一笑,“前世你可真是做到了不惧他人目光。” 前世自从李承眀坠马患上足疾,就开始自暴自弃,曾经人人称道的天之骄子,彻底不再掩藏内心的离经叛道,在东宫大行游乐之事,甚至还假扮突厥人过上草原生活,群臣争相上鉴,李承眀依旧我行我素。 李承眀咳嗽一声,“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就不要提了吧。” “不过——”李承眀笑着看她,“尽管好像一点儿也不上进,孤也从不后悔人生中有段时间真的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可惜,没有守住本心。” 苏宓抬眼看他,少年眸光悠远,仿佛是在追忆曾经那段荒唐但又深刻的时光。 李承眀看向她,“如何?你要真觉得不妥当,可以找永安陪你,正好永安懒散惯了,跟你待在一处,多看看书也是好的。” 苏宓有些不好意思,李承眀十分给她台阶地督促她,“走吧,再晚你今岁里都看不到了。” “现在就去?” “嗯,先去藏月楼吃饭,再去弘文馆看书。”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哼,哪里来的小郎君。 其实意识、改变都是一步一步来的,希望大家给阿宓一点儿时间~ 第19章 心事 藏月楼,苏宓咬下一口小羊排肉,抬眼问李承眀,“所以昨天那个神医找到了吗?” 李承眀慢条斯理地递给苏宓帕巾,让她擦擦嘴,再夹了一块烤肉咽下去之后,方在苏宓期盼的眼神下慢悠悠道,“跑了。” “啊……”苏宓眸色暗淡了下去,小口咀嚼着羊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李承眀话锋一转,“虽没有抓到人,但也不是毫无收获,阿珏昨日带回来了一些消息。” 苏宓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李承眀看着她的眼眸几经变幻,像小猫一样,唇角有了些笑意,“他往南方去了,孤已经派人去南方寻找他的踪迹。” 李承眀的目光突然变得狠厉,“这一次,他可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就算是绑,也要把他绑来长安。” 苏宓明白他的心情,算上寻到他的时间,孙思邈最快也要贞观八年到长安,长孙皇后的身体……不一定能等得起,况且南方远离京师,李承眀用什么手段,就不是皇后能控制的了。 过了良久,苏宓方才慢悠悠道,“也得孙神医愿意才行,不然,让他医治皇后,你也不放心。” 李承眀没有说话,等到苏宓以为他是假装没听到时,方听见李承明轻声道,“嗯,孤知道。只是阿宓啊,孤等不起。” 苏宓执箸的手顿了顿,他从来不会把他的心里话说给她听,他永远是清冷的桀骜的与她疏离客气的,但是好像这一刻,他剥离了遮挡在他们之间的外衣,将原本的自己袒露。 她前世期盼了那么久的并肩而立,相互扶持,终究还是来得太迟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有慢条斯理咀嚼的声音,李承眀道,“吃饱了吗?” “嗯。” “那走吧。” …… 重生回来,这是苏宓第一次踏入太极宫,原以为此生不会再来,但是当她踏进去的时候,好像比想象地容易一些。 大概如今已是局外人,故地重游,不免多了唏嘘。 真好,她开始了新的生活,尽管前途不明,未来未知,但好在,她在一步步地,努力地活得更好。 李承眀走在她身侧,想跟她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这里到处都是属于他们的回忆,可全是不怎么美好的回忆,他张了张口,还是化在了嘴边。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到了弘文馆。 “今日弘文馆停课,清净,正好方便你看书。” 苏宓点点头,跟着李承明走进弘文馆。李承明跟弘文馆校书郎打了招呼,给了苏宓一块令牌,往后就算没有李承明,苏宓同样可以进来看书。 弘文馆藏书万卷,苏宓眼睛都亮了,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藏书。 “你……第一次来?” 苏宓有些羞赧,还当是自己好奇的打探有些失礼,“嗯。” 李承明眸色暗了暗,轻声道,“对不起。” 苏宓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李承明是什么意思。 她在太极宫十年,却从未进过弘文馆,她是喜欢看书的,而他却从未上心过。她是不知道有弘文馆,还是陷在前朝后宫之中自顾不暇?李承明想问,却觉得自己毫无立场。 苏宓淡笑道,“没关系,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李承明没有说话,拐了个弯去寻书看。苏宓也不管他,自己寻起医书来,找到一本《黄帝甲乙经》便坐于案前翻看。不一会李承明便拿了一本《逍遥志》,坐到她对面看起来。 室内安静,几不可闻的翻书声沙沙而过。苏宓看得入迷,还要了纸笔做些注解,回去好慢慢消化。突然一片阴影落下,苏宓抬头,“怎么了?” 李承明道,“孤有事要回趟东宫,你就在这里看书,一会送你出宫。” 苏宓点点头,看到来寻李承明的小孙公公,朝他微笑点头示意。小孙公公愣了愣,躬身回礼。 李承明走后,苏宓依旧看书批注,偶尔伸伸懒腰活动下腿脚。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碰到一个生词,不解其意,便再去寻书。 拐了个弯儿,她便看到了武倾城。 苏宓愣了愣,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不过看表情好像武倾城比她更加意外。苏宓不欲与她搭话,朝她点头致意便错身离开。 “真巧,苏娘子……怎么在这里?” 苏宓脚步顿住,回身笑道,“来看书。” “上次的事,倾城还要多谢苏娘子相助,不然可不知该如何是好。” “武娘子不必客气。” 武倾城眸间神色转浓,而后目光落在了她腰间系着的令牌上,抚了抚耳边的发,轻声笑道,“那是出入弘文馆的令牌吧?承明也帮我配过,诺,就是这块。”说着,武倾城拿出令牌,与苏宓腰间系着的一模一样,她笑道,“永安县主与苏娘子关系真是好,还帮苏娘子要到了令牌,永安县主那样的性子,我倒不知道该怎么与她相处呢。” 苏宓垂眸看向令牌,笑了笑,神色依旧寡淡,淡淡回道—— “哦。” “武娘子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那我就先去看书了。” …… 日头渐西,李承眀回到弘文馆,却不见苏宓。 “太子殿下在找谁?” 李承眀回头,见是武倾城缓步走来,一袭白衣,眉目清绝。 李承眀叹了口气,抬脚离开。 “是在找苏娘子吗?”武倾城开口道,“她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武倾城看向他,渐渐变得失望,一双水眸哀婉欲泣,“果然……你在找她。” 李承明转身就走,却被武倾城抓住衣袖,她颤着手,“你在意她是吗……那我呢?难道你现在都不管倾城了吗?自从九成宫避暑回来,你就变了,你变得不愿意跟我说话,连理都不想理我,可是倾城做错了什么吗?倾城自幼孤苦无依,这偌大太极宫中只有你是真心待我,你曾经说过你会保护我的,如今怎么能……如此待我……” 美人落泪,闻者伤心。 武倾城抬眼去看李承眀,却见他的目光毫无温度,冰冷而狠厉。 武倾城吓了一跳,李承眀再不愿理她,也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一时僵在原地,再反应过来时,只能看见李承眀随风飘扬的衣角。 “承明!” 武倾城不禁跌落在地上,低低抽泣。她心思细腻,梅花宴上,她就看出李承眀对待苏宓不一般,当时还只是疑心,如今得了印证,觉得呼吸都要被抽走一般。她自幼被送入太极宫陪伴枭刺王妃,而枭刺王妃的身份如此尴尬敏感,从小不得不谨言慎行,步步小心才能换来更好的生活。 她不甘心,凭什么她要永远低人一等,受人欺负? 她就是要给那些欺侮过她的公主县主,给并州老家的人看,自己在太极宫过得有多好,她要让所有人都跪在她的脚下,李承明是她的,谁都不能抢走! 李承明赶到长乐门的时候,苏宓已经离宫一段时间了。守城门的将士见是东宫的令牌,便不加阻拦,放其出宫。 “备马!” 李承明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么早把出入宫的令牌给她做什么啊!脑阔隐隐作疼,他好不容易修复与苏宓的关系,让她不排斥他不躲着他,现如今不告而别,一切努力重归原点。 “太子!”尉迟珏匆匆赶来,李承明看到是他,道,“阿珏你来得正好,随孤出趟宫!” “太子,陛下宣召!北地急报!” …… 苏宓回到苏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把梧清院的贴身婢女们都急坏了。 “二娘子您可算回来了!今日是去了哪里,怎么都不与婢子们说一声,可把婢子们急坏了!” 连一向恭谨的书淮也道,“二娘子今日刚刚解禁,就晚归,老夫人那里还好说话,要是被栖碧院那里发现告到二爷那里去,可如何是好?” 苏宓冲她们淡淡一笑,“你们好吵,我累了,先让我去沐浴可好?” “好好好!”书清道,“婢子这就去准备,二娘子稍等。” 腾腾的热水缥缈出氤氲的水汽,苏宓躺在浴池里,轻轻把头搁在玉石上。 怎么回事,她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坦然。 她以为她已经完全放下了,可以微笑面对所有过往,但好像……还是会有点……嗯,不开心?能够在弘文馆看书她自然是开心感激的,但她也说不明白,心里执拗的骄傲与自尊让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终究还是无法当作普通人来看待,她好像……又夹在了他们之间?明明是自己承诺过的,远离太极宫,远离李承眀,远离武倾城,吃的亏还不够多记不住吗?为什么还要还前凑?他是太子,权势地位让他没有办不到的事,所以给你点甜头就推拒不了了? 莫名地异常烦躁。苏宓匆匆从浴池里出来,吹干头发便去睡了。今日沐浴都不能纾解心中烦闷,苏宓打算试试早睡行不行。 第二天一早,苏宓发现自己来了葵水。 作者有话要说:火葬场来了~ 太子:法克! 第20章 房三 快过年了,长安城一连几日都是好天气。 苏宓窝在被褥里,枕着背靠垫看在弘文馆摘抄的笔记,果然是皇家藏书,是要比她在民间搜集的更透彻深入。苏宓想着等到葵水过去,就亲身试验下。 梧清院安静祥和,锦宜踏入房内,走到苏宓身边道,“二娘子,南康长公主来了。” “嗯。”苏宓起身,换了一身襦裙广衣正装,去见南康长公主。 昨儿苏宓把那些世家子弟的画册和调查到的行事作风摊在郑氏和南康长公主面前,这样的人品行事,她是不放心的,她宁愿出家做姑子,也不愿嫁给这样的人。 听着苏宓的话,郑氏和南康目瞪口呆,却也不好说什么,她们是操心苏宓的婚事,但也不能操之过急,平白毁了苏宓的幸福。 苏宓还暗自高兴自己计谋得逞,结果南康长公主回府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就传了信过来,明日要她陪着去赴宴。 苏宓未施粉末,只点了花钿,南康长公主看见她,皱眉道,“今日怎么这么素净?” 苏宓笑道,“伯母我点了最新的花钿呢!好看吗?” 郑氏在一旁笑道,“我老婆子倒是觉得阿宓这样子挺好的,本来就是小姑娘,何必浓妆艳抹的。” 南康长公主摇摇头,她这个婆母,什么都好,就是遇上她这个宝贝孙女的事变卦特快。前个儿还在说要苏宓穿得鲜艳好看地去赴宴,苏宓一出来,就说素净更好看。 祖孙俩告别后,苏宓就跟着南康长公主去赴房家的宴。当朝左仆射房玄龄,也是当年的□□十八学士之一,与苏勖是故交,两家向来亲厚。今日房夫人设宴,南康长公主便带着苏宓一同来,也好开始学怎么交际应酬。 苏宓在太极宫耳濡目染十年,尽管没有笑到最后,应付这样的场景也是绰绰有余。 她本就生得貌美,今日未施粉黛,倒把美艳逼下去很多,柔和了眉眼,显得乖巧又亲和,交谈间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凡是见到苏宓的长辈们,没有不夸赞的。 有几个贵妇还向南康长公主打听苏宓可许了人家,南康长公主笑而不答,与人打着太极。她拍拍苏宓的手,示意她去后院跟姐妹们一起玩耍。 苏宓懂了,后面的她不适合再听下去了,便乖乖去了后院。 后院女郎们在玩投壶,有几个与苏宓相熟,便叫她一道来玩。苏宓拿起箭矢,五投五中,众女郎一阵惊叹。 “哇!苏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 苏宓有些不好意思,她以前五头一中就要高兴半天了,如今跟纪师傅学了骑射,准头和力道都上来了,投壶自然不在话下。 有擅投壶的女郎不服气,“这有什么,这个我也可以,不过运气罢了,你要真厉害再投十个给我们看看。” “苏宓,你就再投十个给她看看,让她知道什么叫实力。” 苏宓笑了笑,也存了一较高下的心思,当下投了十次,十投十中! “哇!”众女郎惊叹连连,那不服气的女郎一阵脸红,却也无话可说。 “三郎,看什么呢,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对面望岳亭,房箫则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淡淡道,“你来了啊。” 杜九思站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群小娘子在玩投壶。其中一个小娘子还在教其他人怎么投能投中。 “怎么你还看起这个来了,平日里不是最烦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娘子吗?难道……” 杜九思发现房箫则的目光落在人群中穿杏色襦裙的少女身上,揶揄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啊,居然还吸引到咱们房三公子,要不要我上前帮你去打探打探?” 房箫则淡淡瞟他一眼,开口道,“九思,你平日里投壶,能中几个?” 杜九思伸出手数了数,“偶尔可能失手一次吧。怎么了?” “那姑娘,十投十中,甚是轻松。”不仅轻松,她还去教别人怎么投能中,这小夫子的模样,还真是……不藏私啊…… 杜九思:“!!!”他定睛望去,还有手头如此准的小娘子? 杜九思挠挠头,“这个妹妹,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房箫则:“……” 咳嗽一声,“那你倒是说说,是哪家的姑娘?” 杜九思面色一正,眸中依然是揶揄笑意,“偏不告诉你。” …… 杜九思瞅准了机会,等到苏宓落单了,赶紧上前打招呼,“阿宓!” 苏宓吓了一跳,杜九思还以为苏宓不认识他了,赶忙拉扯着自己的脸,笑道,“我是九思啊,杜九思。” 苏宓定了定神,装作惊异道,“啊,你是九思表兄!” 杜九思,右仆射杜如晦之子,苏宓的母亲,亦是出身京兆杜氏,是杜仆射的族妹,两人年纪相仿,小时候见过几面,但母亲逝世,她与杜家的来往就越来越少。 只是两人后来又有了交集,是因为李承明。 杜九思出仕东宫,贞观十八年,太子李承明被指谋反下狱,杜九思因不服禁军捉拿当场武力反抗,结果横死东宫。 只是今世,两人倒提早相见了。 杜九思笑道,“好久没看见你啦,真是出落得越□□亮了。” 苏宓压下心底荒凉,面上笑道,“九思表兄还是依然爱开玩笑。” 杜九思指着身边站着的郎君介绍道,“这是房三郎,便是今日的东家了。” 苏宓展颜笑道,“原来是房仆射家的三郎,今日多谢款待。” 房箫则见礼道,“有礼了。不知今日饭菜可合姑娘胃口?” “合,相当合,也不知道房家从哪里请来的厨子,我都忍不住多吃了好些,正好来玩玩投壶消消食。” 杜九思适时邀请苏宓,“咱们在东边流水曲觞,要一起来吗?” “不了不了。”苏宓摆手道,“我伯母在叫我过去呢,怕是要归家了。” “可惜可惜。”杜九思一脸遗憾,“那下回我再叫你,咱们是表兄妹,应当多多亲近亲近。” “好。”苏宓笑眯眯道,告别了杜九思,便去找南康长公主。 杜九思轻摇折扇,发带轻扬,轻轻摩擦过宽大的天青色衣袖,瞟一眼房三郎,“怎么样,要不要谢谢我?我这妹妹,貌美才情名动长安,可不要错过了。” “多事。” 房三郎白他一眼,转身离开。 …… 马车上,南康长公主果然旁敲侧击问起苏宓今日可有中意的郎君。苏宓摆摆手挡住自己的面颊,“哎呀伯母您就别逼我啦,不是说就是来吃顿饭的吗?” 南康长公主一脸无奈,掰开她的手,“你还真以为就吃饭这么简单啊?这房家的吃食得是有多好吃?要我们特地跑过去吃一顿,比咱们苏府的都强?” 苏宓思索片刻,认真地点点头,“嗯!是真的好吃。” “你啊!” “哎呦!”苏宓抱住额头,撇撇嘴,眼泪汪汪,“疼。” “阿宓,这儿就剩你我,有什么话你都可以跟伯母说,这婚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长广姐姐的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吧,还有苏家里比你小三个月的苏晴、还有小时候经常跟你一道玩的女郎们,差不多都在今年定了亲许了人家,你倒是一点儿不急,你跟伯母说说心里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宓抿了抿唇,小声道,“就是不想嫁嘛。” “不许胡闹,哪个到了十六岁的女郎还不许人家的?罚钱赋税这些都是小事,流言猛于虎,你知不知道世道会怎么看你?你又要顶住多大压力?” “那我去道观做姑子好了,反正姑子不用嫁人。” 南康长公主扶额,她要被气死了。 到了苏府,南康长公主拍掉了苏宓来搀扶的手,苏宓委屈巴巴,“伯母不要生我的气嘛。” 南康长公主无法,叹了口气道,“阿宓啊,你从小就乖顺懂事,从不让长辈们操心,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就这么执拗呢?” 苏宓垂下眼睑,翅羽长睫遮住了面容,她淡声道,“伯母,我想做我自己。” “主持中馈,说一不二,就不是做自己了?难道你觉得伯母过得不好?” “您和伯父情投意合举案齐眉自然令人羡慕,只是我……我没有这个福分。” 南康的说辞突然就僵在了嘴边,苏宓亲母杜氏,便和苏家二郎不合,早亡而去,只留下了苏宓一人。这孩子,怕是心中有了阴影,还需多多开导才是。苏亶虽是亲父,但对苏宓的亲事并不上心,直接交给了她和婆母,她能做的,就是牢牢把关,一定要给苏宓寻到如意郎君。 苏宓低眉垂睑,埋住了自己的表情,原本只是说服伯母的说辞,但好像真的说出来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难过。 …… 长安城在一片祥和康泰中迎来了新年,世家大族盘根错节,这几日饮宴甚是频繁,苏宓跟着长辈们各处赴宴,苏家亦会做东办席面。 苏府从早上就开始忙活,苏宓安安静静地在房里看书,苏宇一早便跟南康长公主一块儿到了,躲在苏宓房里吃糕点。 “阿姐,有句话……弟弟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宓翻过一页,淡淡道,“既然不知道,那就别讲了。” 苏宇:“……” “弟弟觉得,还是讲出来比较好。” 苏宓嗤笑一声,“讲吧。” 苏宇撩了袍子坐到苏宓身边,深吸一口气道,“阿姐……喜欢什么样的郎君啊?” 苏宓:“……” 眼皮一撩,“你还关心这个?是大伯母让你问的吧?” 苏宇整个人向后躺在榻上,“啊我就说不想问的,阿娘非让我问,真是丢脸。” “不过阿姐,我阿娘也是被你逼得没办法了才会想到让我个大男人来问,如今家里都在为了你的婚事操心,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真当姑子去吧……” “我喜欢——” 苏宇立刻闭了嘴,认真听苏宓讲—— “能让我安心的人。” “他不需要能建功立业封侯拜相,我希望,在我艰难的时候,他会永远在我身边,跟我携手并进。” “如果做不到,其实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独自面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阿宓不是接盘侠啊~哭哭 她本来就是一个性格温柔没什么手段的小姑凉,不可能一重生就大杀四方唯我独尊,抱歉啦本文不是苏爽文。 另外太子和武倾城的关系,很快会揭晓~ 第21章 又见 苏宇怔愣了片刻,回味着苏宓的话,很有道理,却又透着无奈的悲伤。 然后默默回道,“哦……” 苏宓白他一眼,站起身来整理衣袍,苏宇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穿的是轻便的胡服,梳着郎君的发髻,用一根玉簪穿过。少女的胡服夹杂了男子的装扮,显得格外英气逼人。 “阿姐,你要去哪儿?” “出门一趟。” “家里的宴席呢,你就不管了?” “要不了多久,午宴前应该能回来,反正应酬之事苏媛很喜欢做,我不在家正合她意。”昨日商量谁来接待年轻女郎们,苏媛自告奋勇想结识长安贵女们,最后这任务便落到苏宓和苏媛两人的头上。 “那我也去!” 苏宇才不待在家里发闷呢,他向来爱打马玩乐,这出门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他赶紧跟上苏宓,两人从后门偷偷出去,牵上马就走。苏宇一脸惊异,“阿姐,你什么时候会骑马了?” 苏宓白他一眼,“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两人驾马而去,到了坊内的参芝堂,苏宓把药方递给掌柜的拿药。掌柜的拿着药方皱眉,对苏宓道,“这位姑娘,您要的蟾酥……本店怕是没货了。” 苏宓急道,“参芝堂可是崇仁坊最大的药材铺,怎么会没货?是不是记错了,您要不再找找?” 掌柜的捻了捻胡须,笑道,“老夫身为掌柜,经营这参芝堂已久,大小事务都亲自把关,怎会记错,姑娘,这已是年关,东西市都关市了,本店偶有断货也属常事,年后便会陆续供应上,还请姑娘等待些时日。” 苏宇道,“年后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掌柜的,这长安城还有哪家药材铺有蟾酥,大不了我们一家一家找过去。” “这……这在下也不知啊……不过年内蟾酥紧俏,姑娘想买到……” “刘伯,你去库房把剩下的蟾酥给这位姑娘。” 清朗温润的声音传来,苏宓和苏宇顿觉雪中送炭,回头只见郎君长身玉立于墙边—— “苏娘子,真是巧。” 苏宓展颜一笑,“原来是你啊,房公子,你——是这家药材铺的东家?” 房箫则点点头,注意到苏宓身边的男子,“这位是——” “哦我是她弟弟。”苏宇一向自来熟,“你叫我苏宇就行。” 房箫则见礼道,“在下房家三郎房箫则。” “刘伯,还不去拿药?” 掌柜的有些为难,“三公子,这库房里的蟾酥是早就挑出来要送到府上的,这……” 苏宓忙摆手道,“算了吧房公子,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和苏宇再去别处看看就行。” “无事,刘伯你去拿吧,阿娘问起来,你就说是我做的主。” “等……” 苏宓觉得很不好意思,房箫则对她笑道,“苏娘子不必不好意思,参芝堂每年都会送些名贵药材到府上,不过我们也用不到,况且你所需并不多,不会有什么影响。放心好了。” “况且——”房箫则笑道,“蟾酥虽然名贵,却并不稀有,贵府上应该会有所储备,今日亲自与令弟前来购买,怕是私下行事吧?在下虽不知姑娘有何用途,也算是尽一点绵薄之力吧。” 听他这么说,苏宓感激道,“多谢房三公子,开了春等市面上有卖了,必定如数奉还。” “不急。” 正说着,掌柜的就按照配方抓好了药,躬身递给苏宓。 “多谢。” 苏宓拿了药,姐弟俩便跟房箫则告辞离开。房箫则看着少女驾马离去的背影,侧过头,唇角的笑容渐渐蔓延开来。 苏宓与苏宇回到苏府的时候还不算晚,两人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仆役。 苏宓回房换了襦裙广袖外衫,跟苏宇一道去前厅,一路上苏宇若有所思又欲言又止,苏宓看他一眼,“阿宇,你想说什么?” “我觉着房三郎不错,要不我让阿娘去调查一下他的背景人品?” 苏宓:“……” 苏宇已经把在苏宓身边出现的所有未婚郎君,都当作未来姐夫可行性来看待。 “你别想多了,我几日前才在房家宴席上与房三郎相识,他是九思的朋友,就见过一次面,不甚相熟。还有啊,不要在伯母面前乱说,尴不尴尬?” “不要在本宫面前说什么?” 苏宓和苏宇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南康长公主并几位长安贵妇人。苏宓轻轻踹了一脚苏宇,苏宇笑的僵硬,“阿娘,我们在说……要给您一个惊喜!这事儿不能告诉您……” “对对对……”苏宓跟着点头,心里给苏宇竖了个大拇指。 南康长公主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们,咳嗽一声,“行了,你们两个小鬼头,该干嘛干嘛去吧。” 两人如蒙大赦赶紧跑开,房夫人对南康长公主笑道,“真是灵巧的姑娘,也不知道可曾许了人家没有。” 南康长公主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这丫头主意多着呢,平日里也没个正行的,也是真够让本宫操心的。” 那就是还没定。 房夫人自然听出了南康长公主话里的意思,自上次见过,她对苏宓印象极好,只不过现在人多不好详谈,等有时间了,问过三郎的意思,若成,倒可以亲自登门相商。 …… 苏宇到了前厅便被郎君们叫去吃酒了,苏宓也不用陪女郎们游园,苏媛自告奋勇揽下了苏宓的活,说是让阿姐休息休息,苏宓知道苏媛是什么心思,不过她也无所谓,正好她也乐得轻松。 远远地,她就听见苏媛正在冲着婢女们发脾气,“我不是说过吗?这个玉酥堂送来的点心不能这么放!你看,现在上面的雕花都不见了!还有你!我是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得用我带来的上等龙井泡,你用的是什么?好好的宴席,都让你们给搞砸了!” 婢女们端着盘子可怜巴巴地立在一边,听着三娘子训话,看见苏宓走过来,欠身行礼道,“二娘子。” 苏宓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前厅客人还等着呢?快去吧。” “去什么去!”苏媛拦住婢女们道,“这糕点茶水弄成这个样子,怎么送过去?” “这糕点不过是雕花没了,并不影响美观,茶水用的是长安时兴的泡茶手法现泡的,没什么问题,再不送过去,前厅糕点茶水供应不上,恐怕麻烦更大。你们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有了二娘子这句话,婢女们赶紧往前厅走,耽误了送糕点茶水,三娘子不会受罚,她们可就麻烦了,办砸了事儿,可不是扣月钱这么简单了。 “苏宓!”这些都是她负责的,这些婢女该听她的才是,怎么反而听苏宓的! “不敬长姐,你再直呼我的名字试试?” 苏媛气得直跺脚,咬唇道,“你……我怎么会有你这样凶狠的姐姐!你就是嫉妒我,才故意与我过不去!现在端上去的与往年无异,我花的心思全都被你毁了!” 苏宓被气笑了,“你告诉我你身上哪点值得我嫉妒?你自己没有做好还怪到我头上,要不是我让她们过去,你恐怕还要挨罚。” 苏媛被气得口不择言,“你当然嫉妒我,你嫉妒我有阿娘,还有阿爹的爱!” 苏宓眸色变了变,看着苏媛说出口后洋洋得意的样子,冷笑一声,“不与小人论长短。”说罢,转身离开。 “你!苏宓!苏宓你给我站住!” 苏宓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苏媛似铆足了劲要苏宓不痛快,整个宴席一直阿爹长阿爹短,连带忘了还要招待来赴宴的长安贵女。 苏宓不为所动,邀请女郎们去后院赏梅花。看着女郎们三三两两跟着苏宓走,苏媛心里就更气了…… …… 忙了一天,到了戌时,总算可以回梧清院了。 苏宓遣散了锦宜几个贴身婢女去门口放哨,悄悄去拿今日配的药材来认药。怎么找不到了?苏宓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又被栖碧院发现了?她们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你在找这个?” 苏宓回头,竟然看见了李承明! 她吓得差点惊叫出声,李承明飞快上前捂住她嘴巴,“别叫。” 浴后的少女只穿了单薄的襦裙,绸软的外衫若有似无,覆在她唇上的手掌,微微发烫。 苏宓眨巴眨巴眼睛,等李承明松开她时飞快抢过藏了药材包,退了三尺远,“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药包怎么会在你手上?” 李承明振了振衣袂,在床榻边坐下,“孤想来,便来了。” “你出去!” 李承眀抬眼去看她,女郎拳头握紧,一副要杀了他的样子,不禁笑道,“怎么了,孤又不是第一次来,当年也是在这里过过夜的。” 旧事重提,苏宓羞愤难当,转身就走,“好,你不出去我出去。” 李承眀忙起身拉住她,笑着哄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见我就走,不想见着我么?”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做不对?苏宓心里翻了个白眼,“男女授受不亲,更生露重,太子殿下自重。” 李承眀愣了愣,原来是这个呀,他笑道,“孤刚从长生殿出来呢,北地急报,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但是想到那日苏小娘子不告而别,心中记挂,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给房三郎加点戏~ 第22章 前世 苏宓抬眼看他,烛光下照映下,细看下去,李承明下颚有些青色的胡渣,桃花眼依旧明亮耀眼,却透着几丝疲惫。 苏宓挣开他,退开几步,“你不必与我说的。” “行,既然你不想听,那孤就不说。” “那我们来说说你吧。”李承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顺手给苏宓倒了一杯,“那日不是说了等孤回来送你回府么,为何不告而别?” “我想走便走了,没有理由。” “呵。”李承明笑了,带着低沉的尾音,“苏宓,这是你第二次戏弄孤了。孤让着你,不代表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 “那太子殿下抓我去治罪吧。大唐例律,不敬太子,以下犯上,轻则流放,重则抄家砍头。” “我……孤,我……”李承明被噎住,声音小了下去,“孤就是跟你开开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苏宓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孤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也不想你不开心。”李承明起身站在她身后,组织着语言,“那日,天色也不算晚,你怎么什么都不说一声就走了?所以,孤就问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武倾城……跟你说什么了。” 苏宓眸色闪了闪,“没有,我都没遇到她。” “阿宓啊,你知不知道你说谎或者紧张的时候,拇指指腹会去磨搓食指?” 苏宓把手藏到袖子里,回过神直视他的眼睛,“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与太子殿下有关系吗?” “有,自然有。”李承明一脸认真,“孤不想你因为这个生孤的气。” “臣女不敢。” 李承明叹了口气,“其实,孤与武氏女,没有任何关系,前世是,今生也是。” 苏宓愣了愣,复又无奈地轻笑一声,原来他知道她前世一直在介意什么,却当作不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没有关系……李承明,是你傻,还是我傻?” 李承明因为武倾城与她翻脸,因为武倾城对她视而不见,现在却说没有关系? “算了……”苏宓自嘲一笑,“与我无关……你们之间任何纠葛过往,都与我无关。”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前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也许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宓闭了闭眼,“不想。” 片刻沉寂,李承明勉强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当一个别人的故事听吧……” 他自顾自地说起来,“武倾城是枭刺王妃的外甥女,很小就进宫了。你知道枭刺王妃,她身份敏.。感,常年幽居在淑阳殿,阿娘怜她孤寂,便特许她在娘家择女郎陪伴。武倾城自幼丧父,又受异母兄长欺侮,便自告奋勇入宫陪伴枭刺王妃。” “就算有阿娘照拂,也免不了宫中人捧高踩低,阿娘说我是兄长,要善待弟妹,不可有失偏颇。武倾城性子孤傲要强,但是所依仗的,也不过是枭刺王妃,想要在太极宫生活体面谈何容易,她常常受人冷落轻慢,所以有什么困难,孤……都会照拂一二。但是阿宓,孤对她,从来不是男女之情。” “后来……就是我们大婚了。孤承认作为丈夫,孤做得不好,但是与武倾城,绝没有半分逾矩。”李承明偷偷抬眼去看苏宓,手指一点一点在案桌上爬过去,食指轻轻碰了碰苏宓的手背,又赶紧缩回来,“阿宓,你跟我说说话吧,别让孤一个人唱独角戏好不好。” 又是这样伤心又无辜的样子。 “并非男女之情,你又如此帮扶于她……”苏宓笑了笑,“那她为何还要对付你,对付东宫,甚至那样对付我?她不惜转投吴王也要跟你作对,甚至挑起诸王夺嫡也要扳倒东宫,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恨意?” “她……” “你们的爱恨情仇我没兴趣。只是承明,不要骗我。” “孤说了没有关系,她选择怎么想怎么做岂是孤能掌控的?苏宓,你这样来判断太不公平。” 苏宓有些恍惚,似乎前世的时候,她也觉得李承明不公平,她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就换不来他一点点的回顾? 李承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苏宓指尖微凉,他只敢轻轻触碰,“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召武倾城去东宫,孤回来时发现她倒在地上……” 苏宓淡漠出声,“我没有推她。她自己故意摔倒的。” 无关情爱,苏宓没有做过的事情绝不会认,也绝不忍受存在这样的污名。 “孤知道。后来孤便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是武倾城在设局,她事先自称手握阿娘薨逝的真相,告诉孤她担心背后之人会加害于她,后来一面设局让你召她去东宫,一面又传信来说你要对她不利。孤匆匆赶回东宫,就看到了你去推她她倒在地上的那一幕……她这么做,要的就是我们夫妻离心。武倾城后来嫁给了吴王,游说吴王夺嫡,想要借此扳倒东宫。” “所以……”苏宓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地没有温度,“你那个时候,怀疑是我害死皇后?” 四目相对,李承明垂下了眼眸,艰难出声,“对不起。” 苏宓别过脸去,抽回手拢在袖口里,她怎么会害皇后呢,那是她在太极宫唯一的光明与希望,她怎么会害她呢? 前世的李承明与她,真的是一点儿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算了。”苏宓淡声道。 “后来查出来了吗?是谁要害皇后娘娘?” 李承明起身,缓缓道,“若不是武倾城说有人谋害阿娘,孤一直同旁人一样,以为阿娘是病逝。但是武倾城始终不肯告诉孤到底是谁,反而让孤去怀疑身边人,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孤。她既然有所图谋,孤也不可能受她胁迫。孤只能自己去查,只是所有的线索都销声匿迹般,都有了恰当的解释,仿佛阿娘的死,真的是病逝……” “你信了?” “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孤查不到是谁。孤怀疑是大杨妃,可是孤没有证据。” 苏宓皱了皱眉,前世也是大杨妃给她小鞋穿,在后宫调度、皇室大典上为难于她。 “你为什么怀疑是大杨妃?” “阿娘薨逝谁获益最多?是大杨妃开始掌管后宫,还让吴王还京,群臣上书册立皇后,若不是父皇不愿,怕大杨妃就是新皇后了。” 苏宓沉默不语,李承明道,“怎么不说话了?” “那今世,大杨妃再害皇后怎么办?马上就是贞观八年了,只有两年的时间。” “嗯,孤回来以后,就在着手调查这件事,谋害皇后,绝不是偶然,如今应该已经开始谋划,孤在大杨妃那里安插了人手,一有动作立马回报,孤倒要看看她能翻出什么浪来。” 李承明又道,“其实阿娘身体不好是真的,否则也不会被人利用,能够不动神色地往前推一把,而不留下任何证据。” 苏宓低头去看脚尖,心里有些难受,她想保护皇后,可是好像……无能为力。 李承明目光落在她身上,女郎瘦弱惹人心疼,伸出的手刚抬起来,就看见苏宓抬起头朝他看来,匆忙将手拢在宽大的袖口里,若无其事道,“你知道后来是谁成为新太子了吗?” 苏宓摇摇头,其实前世她流放黔州的时候,新太子就已经上位,只不过那时万念俱灰,太极宫里的一切,她什么都不想知道。 说到这儿,李承明还带了点欣慰,“是我阿弟,雉奴,你知道的,小时候还常来东宫玩儿,他被册立为新太子。” 雉奴是晋王小字,亦是皇后所出,李承明最小的同母弟弟。 “嗯。”苏宓欣然浅笑,雉奴可爱乖巧,她一向喜欢。 “所以……你原谅孤了吗?”李承明试探着问道,一脸期盼地看着苏宓。 苏宓愣了愣,随即沉默了下来。 睫羽轻颤,她淡淡开口,“我早已说过没有怪你。我已经放下了。” “那……我们重新开始好吗。这一世,孤一定好好珍惜你,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苏宓垂下双眸,长睫盖住了面上表情,“算了吧。都已经过去了。” 苏宓垂着眸,看不到李承明的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孤知道了,阿宓,你是不是在担心太极宫危险复杂,孤要是再被废……没关系,你要是不想入东宫,孤也可以不当这个太子,查到谁在背后害阿娘以后,咱们就一起离开长安,游山玩水去。咱们在黔州的时候虽然日子苦点,但是远离纷争,不是也过得蛮开心的吗?……” “承明……”苏宓打断他,不回避地看着他幽深如渊的双眸,轻轻地,仿佛悠远的山谷,“其实前世你一直都知道我曾在意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但你从来都不说,也不解释,为什么呢?因为不在乎吧,并不在乎我会怎么想,对大局也无关紧要,既如此,那现在再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承明哑然,苏宓的话慢声细语,却如同惊雷炸在他耳边,似窥探到了他曾经真实的内心,让他瞬间无从招架,他该说什么呢,说什么好像都是在说谎,在掩盖。 “其实那些年误会也好,怨怼也罢,经过那么些年,早已纠缠在一起,岂是一两件事情就解释得清的?如今再想去拨开,又怎么理得顺呢?不觉得……太迟了吗?重生回来,我一直在向前看,希望此生能活得精彩快乐,能遵从自己的内心,我感觉还不错,每天都充实而有意义,你也试着放下吧,好吗?” “孤不要。苏宓,你不能这样,前世你心里一直都是有孤的对不对?怎么过了黄泉路,说不爱就不爱,说抛下就抛下了呢?” “那你呢?”苏宓轻声问,“前世心里从未有我,怎么过了黄泉路,今生就非要在一起不可呢?” “你是孤的妻。” 苏宓叹了口气,“又是一场互相折磨,今生……也要彼此怨怼吗?” “不会。”李承明道,“今生孤一定尽所能补偿你,你想要什么孤都给你,你想做什么孤也绝对支持,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如果你真的想补偿我,就放下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终有一天,你会遇到真正心爱的姑娘。” “不可能!”李承明断然道,“孤听不懂,也不想听,孤只知道,你是孤的妻,今生便要相亲相爱,情义绵长。”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命中注定的!我是我,不是谁的附属品!李承明,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就因为你是太子,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是不是你做什么事情,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得配合你?” 李承明从没看到过如此言辞激烈的苏宓,一时竟愣住了。 “与孤重新开始……便令你如此难受吗?” 苏宓背过身去,闭了眼,“是。” 作者有话要说:分手后不能当朋友系列。 时间轴是:皇后薨逝,无人主持后宫——>武倾城告诉李承明她手握皇后之死的真相,设局让苏宓和李承明彻底闹翻,嫁吴王——>大杨妃代皇后管理后宫 第23章 在乎 两人寂静无声。不说话是苏宓的强项,她可以一直都这么静静地出神,什么都不想。她嘲弄地勾了勾唇角,他说把她当阿妹,她还真信了,还曾幻想过跟他做着不远不近的朋友也不错……如今看来,不是李承明傻,是她傻。 “你早些休息吧,孤……回去了。” “你不要逼我……” 苏宓出声道,人还是原来坐着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 李承明扣在案桌上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起身离开。 屋内烛火明灭,幽幽的光打在苏宓苍白的面颊上。直到锦宜进来催促她休息,她才恍然有所觉。 锦宜惊道,“二娘子,你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苏宓摸上面颊,方才发现满是泪痕。她……这么难过吗?可是,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 李承明在灯火通明的东宫门口站了良久,直到小孙公公来寻他,方才抬步走向丽正殿。 东宫恢弘煌煌,幢幢而立,殿宇螭吻相望,这是他待了有二十年的地方,曾经以为逃出牢笼永不再见,老天似乎在跟他开玩笑,让他重新回到了这里。 “殿下连续几天不眠不休,想必是累极了吧,奴已吩咐人去准备沐浴焚香,殿下沐浴完好好得睡上一觉。” “唔。”李承眀随意应道,小孙公公服侍他更衣。恍然间李承明就想到,好像曾经有一人,不管他回来得多晚,都会在东宫等他。他一回到丽正殿,就看见她温柔浅笑的眉眼,小心迎合与他说话,备好吃食问他今日想吃哪一个。 李承明看着她小鹿般晶莹闪闪的眼神,总会存着逗弄她的心思,故意一本正经地说这个不好吃,那个也不好吃,她的眸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低着头攥着衣袖,像极了犯错的孩子。 “阿吉,孤饿了。” 小孙公公愣了愣,躬身道,“奴马上吩咐食官署去准备,殿下想吃什么?” 李承眀想了想,“就要碗白粥吧。” 苏宓说,晚上喝粥,养胃。 白粥很快就备了上来,温热稠软的白米粥上撒着几滴芝麻油,冒着升腾而起的热气。托盘里还放着几样小菜,李承明无麻无辣不欢,几样小菜都是按着他的心意来选的。 李承眀舀起一勺尝了尝,复又放了回去。 小孙公公观其神色,试探着问道,“可是不合殿下口味?” 嗯,味道不对。 原来那些宵夜,都是她亲手做的。 小孙公公连忙道,“奴吩咐食官署重新做一份上来。” “不必了。”李承明淡淡道,吩咐撤下食盘。 “这……”小孙公公侍立在一旁,躬身道,“奴失职,请殿下降罪。” 李承明叹了口气,“你出去吧,孤想一个人静静。” “诺。”小孙公公抬手示意丽正殿的内侍宫女退下,自己也走了出去,带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了李承明一人,他突然觉得很孤单,前世是,如今也是。 他八岁那年,就跟父母搬进了东宫,而后祖父当了太上皇,父皇母后就搬进了太极宫,弟弟妹妹也跟着父母走了,偌大东宫,就剩他一人。 他是万众瞩目的皇太子,从小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他必须从容不迫,必须天资聪颖,必须天纵英才,做得好那是应该的,他是天可汗的嫡长子,做得稍有不当,群臣便争相上鉴,言辞激烈仿佛他的一点点纰漏就会动摇大唐根基。 他其实可以不孤单的,是他自己没有珍惜,他自己亲手把她弄丢了。 李承明闭了闭眼,面前浮现出少女浅笑温柔的模样,仿佛是在黔州,他在农田里耕种,她来给他送午饭,他伸手想抓住她的衣袖,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承明苦笑,如何,她才能不走呢? …… 马上就到了年三十,按照往年,四品以上京官及有诰命在身的妇人皆需入宫参加宫宴,苏亶虽是外放官,既然回京述职,也受邀参加。郑氏受封郑国夫人,自然也在席列中。苏宓往年都会随祖母参加宫宴,不过这次苏媛在苏亶那里告状,说苏宓在家宴时把事情都推给她,还拖后腿找她麻烦,苏亶大手一挥,让苏宓在家中反省。苏宓自然是乐意的,也不辩驳解释,就这么应了下来,倒让苏亶有些意外。 锦宜锦音几个在苏宓身边做着针线活,锦音突然放下针线,气鼓鼓地说,“二娘子,您怎么还能这么淡定?婢子都替您委屈!本来就不是您的错嘛,是三娘子恶人先告状,这次……这次连老夫人都不帮您了!” 苏宓放下手中拿着的药材和医书,笑道,“这样不好吗?不用进宫拜来拜去,就咱们几个在一块儿过个小年,整个苏府都是咱们的,想吃什么便吃什么,他们进宫了还不一定能吃饱呢。” 锦宜书淮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放下了针线,一副替苏宓委屈的样子。 “好了,你们几个啊。我提前就跟祖母说了我不想去参加宫宴,人太多,不自在。现在你们知道了,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锦音瘪瘪嘴,“还是替二娘子委屈。” 苏宓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一会多吃点。” 这时,书清小跑进来,“二娘子,食材都准备好啦,咱们可以吃五熟釜啦!” 苏宓赶紧命人收拾大案桌,将铜锅食材搬进来,铜锅用隔板分了三个空间,放了不同的汤料,煮一会便沸了,汤底扑腾扑腾地翻滚着,书清来自蜀中,最是会调香料蘸酱,给苏宓书淮锦音锦宜都调制了一份,几个小娘子不分主仆,围坐在一起下食材,冬日冰寒,先下牛羊肉,在锅里烫一会,就捞起来吃,滋遛滋遛,简直人间精品。 等到苏亶一行人回到府中,一家人又一起放了炮竹,拜年领压岁钱。苏宓看着空中绽放的烟花,烟花绚烂,这才不枉此生。 自从上次谈崩之后,李承明就再也没找过她,但愿他已经想通,不必再纠结于过去。 这个年过得很快,各家药材铺陆续开张,苏宓命锦音去把欠着的蟾酥还给参芝堂。这个年里,苏宓已经能识得《本草经》上的各种药材,还把《相里针灸》记得滚瓜烂熟,手法偷偷在软垫上练习,但是没在人身上试过,她终究是不得其法。她倒是想在自己身上练,那锦音锦宜是坚决不许的。 就在初七那日,杜九思给她投来了请帖,邀她初九日藏月楼一聚。 作者有话要说:替承明宝宝求轻拍~ 嘻嘻男主是不会换的,架构是不会改的~ 祝大家开开心心每一天~ 第24章 回避 杜九思神秘兮兮的,多的什么也没说,苏宓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初九那日,还是如期赴约。 为了方便,苏宓换了一身胡服,长发梳起,简单地绑了一根发带,马奴牵来了无疆,无疆看见了多日不见的主人,兴奋地嘶鸣一声,似乎在跟她说啊主人主人,又见到你啦真开心。 苏宓别过脸去,“牵下去吧,换……一辆马车来。” 无疆吭哧吭哧地原地打转,可怜兮兮地向苏宓望去,苏宓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马车。 锦宜锦音也一同上了马车,两人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出声。 很快便到了藏月楼,苏宓三人被小厮引到一间雅间,玄、灰、白三色交相辉映,低调而雅致。 推门进去,苏宓却只看见房三郎坐在里面,一时之间有些错愕,不知该不该进去。 同样错愕的还有房三郎,似是没想到她会来,连忙起身道,“苏娘子先进来坐吧,大概……我们要等同一个人。” 苏宓点点头,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两人之前也不算相熟,如今还是第一次同处于一个房间,气氛略微有些尴尬,房三郎开口道,“这九思也真是,明明是他做东,自己却迟迟不出现。” 苏宓笑道,“那今日可不能轻易放过他,等他来了,可要好好罚他才是。” 房三郎笑道,“我倒有一个主意,倒时还要苏娘子支持才行。” “那好办。我一定站在房公子这边。” “苏娘子不好奇是什么主意?” 苏宓愣了愣,轻笑一声道,“自然是好奇,不过现在知道可就没什么意思了,我也拭目以待呀。” 房三郎哈哈大笑,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对了。”房三郎道,“上回苏娘子要的药材,可派上了用场?” “嗯。还要多谢房公子,我都用上了。” “蟾酥性温,味辛,能解毒止痛、开窍醒神,不过,蟾酥含毒,不可轻易尝试,自行碾碎,轻则会引发红肿、流涕,重则还会中毒。” 苏宓惊喜道,“房公子还懂药理?” “你忘了啊,我是参芝堂的东家,自然懂一些。你若碾碎药物有麻烦,可以去参芝堂找我。”房三郎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若不在,事先会叮嘱刘伯,你亦可找他。” “这……原本是我自己的事情,怎么好一直麻烦你?” “不是什么大事,或许以后还有我找你帮忙的时候,况且,这点小事我若熟视无睹,九思也会怪我不够朋友。” “怎么了?我会怪谁不够朋友?”人未见,声先达,房门大开,杜九思跨步进来,一手折扇风流无双。 房三郎道,“你这厮,约我们前来,自己倒迟到了。” 杜九思连饮三杯,“我该罚该罚,不知道这样三郎和阿宓可满意?” 苏宓撇撇嘴,“我们还没说罚什么呢,你就自己决定了?还拣你自己最拿手的?” “成,那你说,罚什么?” 杜九思向来爱酒,千杯不醉,至于有什么软肋,苏宓把这个梗抛给了房三郎。 房三郎接道,“九思不如跳支舞吧。” “什……什么?!哎,我是问阿宓,可没问你。” 大唐包容开放,男子会跳舞不是什么稀奇事,甚至还以跳得好为傲。但杜九思就不一样了,他一向没什么跳舞的天赋,跳不到节拍里不说,四肢更是完全不协调。 原来是这个惩罚,苏宓灿然笑道,“嗯,就这个了。我附议。” “哎我说好你个房三郎,我就晚了一盏茶的功夫,你就把我的表妹拉到你的阵营里去了?” 房三郎摊手,“那是我这个提议甚好,苏娘子才附议。” 杜九思叹了口气,恨恨地看了房三郎一眼,算了,他就帮人帮到底吧,不过他也不能白白一个人表演啊。 “早就听闻长安苏宓琴艺无双,给为兄伴个奏?” 苏宓笑意盈盈,“九思表兄,受罚的可是你哦,还让我跟你一道。” “哎话也不是这么说,为兄都还没听过你抚琴呢,这不听一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成。”苏宓应了下来,“不过,九思表兄得跳两段才行。” “哎你个小丫头!”杜九思佯装要打她,看她突然下意识闭上眼躲避的样子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应了下来,命小厮抬一架古琴进来。 苏宓轻抚琴面,杜九思是男子,曲调就不能婉约,得以欢快豪迈为主。轻捻琴弦,铿然流畅之声流泻而出,调子不难找,苏宓又强调了重音,杜九思竟还跟上了节奏。他跳得开心,也不管好看不好看,想怎么跳就怎么跳,还发明创造了几个独有的舞步。他刚转过一个圈儿,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苏宓停了手,看向杜九思和房三郎,明明吩咐了小厮不要进来打扰,怎么还敲门? 杜九思有了脾气,“怎么回事,哪个没眼力界的这么不识抬举,敢打扰小爷我……哎?怎么是你?” 杜九思跟门外的人交谈了几句,就跟着他一道离开,还让苏宓和房三郎稍等他一会。 衣袂扬起,苏宓觉得这人好似相识,隐隐有不安的感觉,起身与房三郎告辞,“家中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劳烦房公子与九思表兄说一声。” “怎么了?”房三郎不明所以,苏宓也来不及解释,开门就走。 “苏娘子这是去哪儿。” 苏宓顿住了脚步,闲适散漫又清冷桀骜的声音,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她回身,果然看见了李承明,负手而立于身后,目光沉沉射来,竟然有些让她害怕。 李承明身旁尉迟珏和杜九思,眼光落下,那门口看到的衣袂一角,果然是尉迟珏的。 苏宓定了定心神,从容道,“家中有事,需归家。” 李承明唇角勾了勾,“怎么,方才还抚琴奏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归家了?” 苏宓垂眸,大概是李承明听出了抚琴之人是她,才命尉迟珏过来查看,是她大意了,明明知道李承明也常来藏月楼,却不甚在意,觉得不会有这么巧。 如今,她知道了他的心思,就只想避开他,离他远远的。 一片阴影落下,房箫则挡在她前面,语气温和而又坚定,“既然苏娘子家中有事,还请这位公子放其归家,莫要为难。” 苏宓愣了愣,没想到房箫则会为她说话,李承明便服出宫,这样看来房箫则与李承明并不认识。她偷偷拉了拉房箫则宽大的衣袖一角,她并不想房箫则因为她顶撞太子,李承明向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若因此事得罪太子,并不值当。 李承明抬眸向房箫则看去,面上还是笑着,上扬的桃花眼却没有丝毫温度,冷漠出声,“你为她抱不平?” 房箫则淡声道,“在下房箫则,当今左仆射之子。今日只是就事论事,还望公子莫要为难小娘子。” 杜九思有些懵,但是直觉告诉他此刻情况并不乐观,忙开口道,“这位是房三郎房箫则,今日是我相邀来藏月楼,是我多年好友,三郎,这位是……李公子!” 杜九思在李字上加了重音,但愿房箫则能听懂他的意思。然而房箫则依旧寸步不让。 杜九思忙装作若无其事地勾上房三郎的脖子,笑道,“李兄,三郎,既然苏表妹要归家,一个小娘子,路上也不安全,要不咱们一道送她回去吧。”说完,看向苏宓,似乎在向她求救。 苏宓默不作声,便当做默认,房箫则也能接受,他一同随行,想那李公子也不会做什么对苏宓不利的事情。 李承明的目光落在苏宓身上,小娘子低眉敛目,乖顺而贞静,然而却有什么不一样了,乖觉的外表下,是倔强坚韧的力量。 他想要不就算了吧……何必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他和苏宓的关系本就不好了,何必再雪上加霜,惹她不快。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有股火,不放出来他难受。她的生命里,怎么还会跟别的男子如此熟稔?苏宓是他一个人的,要回家也是他一个人送回家,这杜九思出的什么馊主意。但他不愿呢?苏宓只会离他越来越远,与别人越走越近…… 李承明深吸一口气,委曲求全,“那走吧。” 西市极其热闹,人声鼎沸,尽管藏月楼已经闹中取静,还是会有行人来往。苏宓刚一出门,就有石子朝她迎面射来。 宽大广绣云纹衣摆遮住了她的眉眼,啪嗒几声,砸在眼前的衣袖上,她抬眸看去,清隽的眉勾勒出深邃的眉骨,幽深的双眸一不小心,就盛满了星河。 忽然之间,隐藏在各处的东宫护卫鱼贯而出,层层围在李承明身边,刀剑出鞘的声音吓坏了一群五六岁正在玩打石子的小郎君小娘子们。 差点就砸到人,藏月楼外的小郎君小娘子们本就内心不安,又碰到一群手持兵刃的叔叔们,一下子呆立在原地,有几个还被吓得哭了出来。 李承明:“……” 他挥挥手,示意军士们退下,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了果脯,拿给那些小朋友,哄道,“别哭了啊,乖,拿去吃。” 孩童们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李承明,李承明温和的时候人畜无害,令人心生亲近,加上果脯好吃,孩童们渐渐都止住了哭声,三三两两地结队跑开,到别处去玩弹弓了。 李承明蹲在地上,与那些孩童一般高,回身望向苏宓,笑容温和灿烂。 心里像被什么重击而过,苏宓别过脸,压下心底涌起的思绪。 杜九思在一旁看着,若说在藏月楼里他还有些懵,现如今还有什么不懂的?太子明显是看上她表妹了啊!两人的眼神、动作,他完全可以脑补出一场大戏了! 那他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居然还说一起送表妹回府,还想着撮合房三郎跟苏宓,他什么时候这么没眼力劲儿了? 杜九思找了个借口开溜,说是想到府上还有事,就不能送表妹回府了,只能拜托李公子,还顺手拉走了房三郎。 算你识相。 李承明心里如是想。 苏宓来的时候乘坐府上马车而来,李承明默了默,什么也没问,陪苏宓站在藏月楼门口等苏府的马车。 李承明手里还剩两颗糖果,递了一颗给苏宓,橘色的果脯,外层还有白色的糖渣。他的手纤长白皙,骨节处恰到好处,不粗,却很分明。 苏宓怔怔然看着果脯,李承明抬头就要喂她,苏宓往后一缩,接过了果脯,“我自己来。” “熊狸小时候爱哭,孤给他一颗果脯,他便不哭了。后来孤在怀里放一袋果脯,倒成了习惯。” 苏宓的心似乎被搅在了一起,一抽一抽地疼,嘴上仍是淡淡道,“熊狸不是爱哭,他只是想你多陪陪他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熊狸是…… 嗯。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ikachu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追妻 李承明怔了怔, “对不起。” 苏宓突然觉得心里有利刃划过, 她和李承明离世的时候, 熊狸还那么小, 他要怎么面对这个险恶的人世间? “孤当时写信给了阿珏, 若有朝一日我们不在了……便拜托他照顾熊狸。在并州跟着阿珏……总比跟着我们强些。” 天空突然飘起了点点细雨, 苏宓感到阴影覆下, 李承明抬起了手臂放在她的头顶, 宽大的衣袖替她挡住了风雨,苏宓抬眼望去, 身边郎君闲庭自若,下颚有水滴滑落,在细雨中依旧是矜贵闲雅的模样。 马车来了,李承明扶苏宓上去,苏宓拉开帘子看他, 叹了口气, “你回去吧, 我自己回去就行……” “无事, 你们三个女郎, 就坐在里面吧。雨不大, 孤来驾车。” “不用!” 李承明不由分说推她进去, 放下了帘子, 尉迟珏看准时间跟他一道跳上了马车,便驾车而去。 马夫孤零零站在藏月楼外,手里拿着一锭金子, 看着自己的马车扬长而去…… …… 同样因为下了细雨改坐马车的还有杜九思和房三郎。 杜九思连叹三声,看了眼身边的房三郎,拿了橘子给他,开口道,“三郎,你知道他是谁吗?就敢和他作对?” 房三郎不咸不淡道,“你唤他李公子时咬字那么重,当我聋了么?他应当出身皇室,不过长安城李姓皇亲那么多,看你对他如此尊敬,应该是……当朝某位皇子吧。” 杜九思取笑道,“你倒是知道我的意思,那你还敢这般?” “即便是皇子,也不能勉强为难苏娘子吧。你没看出来苏娘子不愿意么?” 杜九思:“?” “平时也没见你如此爱打抱不平,你不是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么,房伯父给你在户部安排了差事你也不愿去。”杜九思噙了笑,试探地问道,“三郎,你是不是对我表妹……嗯?” 房三郎斜他一眼,反问道,“九思,你今日为何会迟到?我们相识多年,你这痕迹也太过明显。” “我?我什么痕迹?”杜九思打着哈哈,他是想着给房三郎和苏宓创造独处的机会,可是如今么,他脑子有坑才去做这月老。 “我就是这个意思。”房三郎淡声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杜九思愣了愣,张了张嘴道,“他是太子。” “……嗯。” 房三郎眼神闪了闪,沉默了一会道,“我说了,苏娘子不愿意,他便勉强不得。” ……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滴答在石板路上,跳跃起一朵朵水花。 马车帘子一掀,便看见李承明上扬的眉眼,“到了,下来吧。” 雨水顺着他的衣摆滑落,溅起的泥泞沾在他月白袍衫上,如纤染了墨一样,愈发衬得他舒朗衿贵。 苏宓默了默,开口道,“你回去吧,别着凉了。” 李承明沉静的眉眼突然鲜活了起来,开心道,“你是在关心孤吗?” “太子殿下要是贵体有碍,我可担当不起。” 李承明美滋滋,“那孤要是生病了,你会来照顾孤吗?” “自有很多人会照顾殿下。” “你会吗?” “不会。” 苏宓答得直接,李承明也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走了,尉迟珏觉得他们太子脑子是不是淋坏了,“殿下,苏娘子说不会,您怎么还这么高兴?” “哦。她骗人。” 尉迟珏不明白,李承明补充道,“你看啊,你要是不愿意,就会直接拒绝,可是苏娘子没有,对吧?” “她拒绝了。” 李承明眉头一跳,阿珏明显在感情上还没有开窍,“第一反应并没有。阿珏啊,你还得好好学学。” 真复杂。 尉迟珏道,“殿下直接请陛下赐婚,岂不更简便?” 李承明被噎了一下,他现在请旨赐婚,苏宓还不得跟他同归于尽?李承明看了尉迟珏半晌,蹦出来几个字:“你不懂。” 尉迟珏:“……” 李承明决定教教他,“小娘子得追,请旨赐婚不是冲锋的号角,而应该是胜利的最后一攻,你得让她心甘情愿嫁给你才行。” 尉迟珏面上受教,内心:“我觉得您这效果也不怎么样啊。” …… 天暖和煦,微风阵阵,贞观八年一开始就是个好兆头。 不过苏府,却是淅淅沥沥,如狂风暴雨的前奏。 出了年,三省六部九寺的官员陆续开始到岗,苏亶身为台州刺史也要回台州去了。不过苏媛,却不愿意跟苏亶和姚氏走。 她见到了长安的繁华奢靡,结识了那么多世家女郎和郎君,她怎么甘心就这样回台州去?姚氏苦口婆心地劝了,也说了台州那边也有很多小娘子可以一起玩儿,可苏媛就是要留在长安,临了要走了,苏媛连行李都还没收拾,倒把苏亶气得不轻。 苏媛来来回回就是“某某娘子约我明日去她家新造的园子玩儿”,“这儿也是我家,我就不能待着么?”,“我就是要待在长安嘛”。小娘子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可怜巴巴地看向姚氏。 苏亶和姚氏被她弄得头大,苏宓在一边看戏,她怎么不知道苏媛从前这么会闹呢?前世她记得这个时候苏媛也想留在长安,不过姚氏不许,她也只得乖乖地回去台州,不知道今世哪里搞错了,这么执拗,一定要留下来,撒泼打滚都不走。 就这执拗劲,苏宓觉得,她还真不如她,要是她也如苏媛这般,或许父亲也收不了她的医书。 最后这场闹剧在郑氏的拐杖下终于结束,苏媛留下,在长安老家住上三月,等入了夏,再接她回台州。 姚氏不放心,只得跟着苏媛留下。姚氏原本是不大愿意留在长安老家的,她与郑氏婆媳感情一般,又与苏宓不甚对付,没有苏亶撑腰,她就失去了依仗,在这里哪有台州时说一不二众人吹捧来得爽快舒服。 可是让她把苏媛独自留下,她又不放心,说不得苏宓就给苏媛下绊子,她怎么能把亲生女儿置于这样的环境。 苏宓感受到姚氏略带戒备的眼神投来,故意阴恻恻地朝她笑,姚氏一个机灵,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苏媛如愿以偿,这几日在府中走路都带风,看见苏宓,也是哼一声,下巴都朝天了。 苏宓心里翻了个白眼,径自出府。今日她还要和永安出门跑马,懒得搭理她。 永安一身胡服英姿飒飒,骑在乌骓马上等在府门外,看见苏宓开心地朝她招了招手,等到苏宓也翻身上马后,奇怪地问她,“我和你妹妹认识吗?她看见我为什么这么热情?我还问午膳吃了没有,要不要进去府上坐坐。” 苏宓:“……?” “你说苏媛?” “我哪儿知道她叫什么,她说她是苏四娘子。” 苏宓也搞不清楚苏媛怎么回事,“不知道,可能她最近心情好吧。我们走吧。” 两人驱马前行,郊外宽敞,没有楼宇阻隔,永安撒丫子冲在了前面,还回头对苏宓说你怎么这么慢。 苏宓:“……” “吁——”永安一勒缰绳,好整以暇地等着苏宓追上来。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永安瞄一眼她的马,“嗯?你这马看着有点普通啊。” 苏宓愣了愣,回怼道,“那怎么跟县主比?随便一匹就是并州乌骓?” 永安笑嘻嘻道,“你不是有无疆吗?那可是上等的突厥马,全长安也没有几匹,你也不至于落下这么多。” 苏宓愣了愣,没有接话。指着另外的山头对永安笑道,“你看那边,多美啊。” 太阳西斜,在天空渲染出大片大片的月季红,云彩斑驳绚烂,照映着远方山色。偶有飞鸟而过,在空中自由盘旋。 风阵阵,吹散了女郎耳边的鬓发,胡服猎猎作响,永安叹道,“真是美啊。这可比太极宫有意思多了。” 苏宓侧头看她,小县主面有忧容,作哀伤状。 “怎么了?” “哎,你不知道,城阳定了亲事,马上也要出嫁了,宫里可以一起玩的人又少了,雉奴又太小,我都快闷死了。天地之大,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哦,大概是没事可做,闲得慌。 苏宓笑道,“县主娘娘想得还挺多。那你想做些什么呢?” 永安愁道,“我就是不知道啊。女子除了嫁人,好像就没别的事可做了,就像城阳,贵为嫡公主,好像也只有嫁人,就觉得是人生中理所当然不得不去做的事一样。我想像我阿娘一样,做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可是啊,时机不对,我也没有阿娘那样的本事,怎么做呢?堂堂县主,整天去军营里厮混?” 她抬眸看向苏宓,眸中满是困惑,“阿宓,你最近在做些什么呢?” “我?我在看医书啊,昨日还去参芝堂参加义诊,学到不少东西。” “嗯?你还在看呢?”永安还以为苏宓就是心血来潮。 “嗯,因为我喜欢啊,况且祖母的腿疾一直是我的心病,就像是动力一样,督促着我不能放下。” 永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知道苏宓的父亲一直反对她去学医,好像闹得还很不愉快,前路看似很难,但是苏宓也一直没有放弃。 永安捧起脸颊,那她……真的能做成女将军吗? 苏宓看她实在无事可做,便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参芝堂帮忙,接一些义诊。 “参芝堂是长安城最大的药房之一了,最近在开一些义诊,救治无钱看病的穷苦人家。嗯,下月还会再开。” 反正永安也无事可做,便应了下来,又了解到原来背后的东家是房三郎。 “啊这个房三郎,我知道他,放着六部九寺的京官不做,原来在开药方做义诊啊。” “原来房三公子这么大面子,连堂堂永安县主都听说过。” “实在是他太出名啦,你说咱们关陇的世家子弟,谁不想挣一两个功名,早早就安排进了六部九寺,想立军功的,也安排进军队里,要么是禁军,要么到边关,他倒是个异类,什么都不要,又低调的很,按说他这样的性子,在长安城里本该藉藉无名,可他厉害就厉害在,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他,还有不少女郎吵着嚷着要嫁给他呢。” 苏宓听得目瞪口呆,“还可以这样?” “那可不,现在的女郎都主动着呢。” 两人又聊了一会长安贵族圈的密辛传闻,方打马回府。 另一个山坡上,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远远地看着打马而去的女郎,身后是化作普通院卫的东宫左卫率府。 尉迟珏提醒李承明,“殿下,苏娘子走远了。” “嗯,孤知道。” 风吹得李承明的衣摆猎猎作响,他紧了紧缰绳,目光沉静,看不出半分情绪。 尉迟珏挠挠头,不懂他们一向矜贵桀骜自视甚高的太子殿下怎么对一个女郎这般放低姿态,现在居然偷偷跟踪还不敢上前,问题是人家女郎根本就不领情。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你情我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连堂堂太子娶媳妇都这么麻烦,那他还是不要娶媳妇了。 尉迟珏回了回神,向李承明汇报这几天跟着苏宓的成果,当他说到苏宓参加参芝堂的义诊时,李承明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开口打断了他。 “什么参芝堂?”他怎么不知道苏宓还跟什么参芝堂有关系? “据属下查探,参芝堂是长安最大药房的药房之一,背后东家是……房仆射家,如今是房三郎在主事,这义诊便是他所首创,苏娘子……是受房三郎所邀,去参加义诊。” 又是这个房三郎! 怎么阴魂不散的!他想干嘛! 都是男人,房三郎所做所为李承明怎么会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李承明内心翻江倒海,面上还是一派沉静,只有眉头稍稍一皱,泄露了半点情绪。 尉迟珏顿了顿,偷偷去打量李承明,他跟随李承明多年,自认颇为了解,看他不置一词,便眼观鼻鼻观心也不说话。 李承明沉默良久,吩咐道,“让你的人继续跟着,有什么消息,及时回报。” “是。” …… 回府之后,苏宓想了想,还是给房三郎去了封信,毕竟开义诊救治穷苦百姓是他的主意,现在要永安加入,总得提前跟出钱出力的东家打声招呼。 没想到房三郎的回信这么快,还是“人肉”传信,当天晚上就派了身边小厮来传话,说可。 如此,苏宓便放下心来,又命锦宜打赏。 房三郎还另外给了苏宓一本书。苏宓打开来看,都是关于这次义诊的细节和容易出错的点,省得她这个半吊子自己做笔记了。 开了次义诊,苏宓的医术在实践上可以说是实现了零的突破。她心里也美滋滋,看起医书来也格外带劲。 “咚——咚——” 苏宓远远听见长安城楼上的钟鼎一声声地敲响,崇仁坊内传信官的声音清晰可闻,“太子加元服,大赦天下!太子加元服,大赦天下!” 贞观八年二月乙巳,皇太子李承明加元服,陛下大赦死罪以下,赐五品以上子为父后者爵一级,天下大酺三日,又大宴群臣,赐帛各有差。 苏宓起身看向窗外,阳光很好,树影斑驳参差,她伸了个懒腰,复又坐回去继续看书。 很快又到了义诊的日子,天空微亮时苏宓就起来了,为了方便,换了素净的窄袖袍衫。等到一切安排妥当,永安也到了苏府。苏宓看她特地扮作小药童,蹦蹦跳跳的像只小兔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真是乖巧可爱的小娘子啊。 两人碰了面,便一道去了常乐坊义诊。 参芝堂位于崇仁坊,世家大族的聚居地,上回试水之后,他们便选择了远离皇城的常乐坊,那里寒门平民多些,总的人口也不多,适合第二次试水。 参芝堂的人早几日便过来踩点了,将一个废弃的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在空地上搭了两个棚子,一个用来问诊,还有一个专门用来配药。 锦宜和锦音跟着苏宓,稍微懂一些药理,苏宓就让她们帮着一起配药,至于永安…… 小县主娇生惯养,从来没干过粗活,要她去打扫卫生、煎药熬药、接引病人,都觉得太委屈她了。永安挠挠头,“阿宓,我好像帮不上什么忙哎……” 房三郎出来接她们,朗声笑道,“县主不若跟着阿宓,帮她写写药方,整理整理病人的案牍。” 苏宓眼前一亮,“房公子此意甚好,永安,你就跟我一道吧!” 永安眉眼弯弯,像月牙一般,“好呀。” 房三郎看着身边欢喜雀跃的小娘子,“阿宓……我们也认识许久,其实你对我,不必这么客气,你也可以像九思那样,直接叫我三郎便好。” 苏宓愣了愣,若不是房三郎提起,她都没有意识到。 “嗯,好。”她朝他温和一笑。 房三郎微微一笑,却带了些落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在计较些什么。 “阿宓!我们快进去吧!”永安推了推苏宓,“还有好些东西你要教我呢。” 苏宓莞尔一笑,欠身与房三郎示意后,便拉着永安去问诊的案桌前,教她一些记录的流程。 病人渐渐多了起来,棚子内有刘掌柜、房三郎和苏宓三位大夫问诊,一切都井然有序。突然,一个瘦削的小孩子冲到了最前面,跪在地上,“大夫,大夫!求求你们救救我阿娘,求求你们了!” 小少年衣服破烂不堪,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苏宓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起来,要他说得清楚仔细些,病人现在是什么状态。 原来是小少年的娘亲一直体弱多病,时有咳血,没钱请大夫便一直拖着,昨儿夜里突然晕了过去,至今未醒。小少年哭了一夜,听人说今日有不要银钱的义诊,就过来碰碰运气,希冀真能救他阿娘一命。 小少年的家并不在常乐坊,是更为偏远的万年县赵家村,房三郎让刘掌柜带上药箱亲自过去看看。 苏宓这边还要诊治,便让锦宜带孩子进去换洗一番,他应该天还没亮就一路走过来,一双破底布鞋已经穿烂,脚底磨出了血迹。 小少年却不愿进去,扒着苏宓急道,“姐姐,我得回去,我阿娘还等着我呢。” 永安在苏宓身后探出脑袋,逗他,“你回去有什么用呀?你又不会治病。” 小少年梗着脖子,“我……我就是要回去!我要陪在阿娘身边!” 苏宓安抚他道,“你乖乖地先跟着锦宜姐姐进去清洗一下,我们再派人送你回去,好不好?一定比你自己走回去要快得多。” 永安接道,“臭烘烘地可不愿意送你。” 苏宓和永安配合默契,把小少年忽悠着进去清洗,永安左看右看就她比较清闲,又有并州乌骓,便自告奋勇地担起这个送小少年回家的任务。 “万年县来回也要两个时辰,你路上小心点。” “知道啦,叨叨阿宓。” 永安走后,苏宓就得自己来写药方,没人在一边吧嗒吧嗒讲话,苏宓的效率反而提高不少。 “下一位。”苏宓新摊开一张宣纸,低眉敛目道。 “小娘子都不抬头看看,怎么给人治病?啊?哈哈哈。”粗鲁轻佻的男声自案桌对面传来,苏宓冷静抬眸,对方是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穿着粗麻布衣,领口开着,左边面颊上的刀疤赫然醒目,眉目皆是轻浮之色。那男子身后还跟着六七个壮汉,皆是面目狰狞跋扈。 怕不是来看病的。 苏宓不动声色,等着对方先说话,身子微微向后靠去,握紧手中的毛笔。 那男子把手腕放在号脉枕上,言语粗鄙,“来吧小娘子,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用怜惜我,哈哈哈哈哈。” 苏宓直接开口道,“先生若不是来看病的还请让一让,后面的人还排着队呢。” “哈哈哈哈,小娘子叫我什么?先生?哎呦呦,被小娘子这样的绝色美人这么一叫,我真是骨头都酥了!既然小娘子害羞,那哥哥就来怜惜怜惜你!”说着,伸出手就要去抓苏宓。 苏宓慌忙起身后退,大声喝道,“你干什么?” 周围的人都朝他们这边看来,房三郎听到声响赶忙起身过去,将苏宓护在身后,“阁下是什么人,你们来干什么?” 那男子撩了撩衣袍,戏谑道,“哟,英雄救美,那也得看你护得护不住了。”说着手一挥,手下壮汉的拳头就迎面而来。 顿时,院子里乱成了一团,本来排队等着看病的平民们慌忙逃出院子,房三郎从房家带来的小厮并不多,能打的更是没有,又得护着女郎们,房三郎自己倒是可以应付这些打手,可要带着苏宓,便显得捉襟见肘。 苏宓亦是看了出来,他带着她只会是累赘,她虽不能打,跟纪师傅学的招数躲起来自保还是够的,便想挣脱而去,可房三郎不知怎么回事,死死拉着她的手腕就是不放。 那男子叫嚣道,“你们在老子的地盘做生意,交过保护费了吗?” 原来只是因为钱。那就好办多了。 苏宓大声道,“你不过是要钱,我们给便是了!” “晚了!”那男子哈哈大笑,“有这样绝色的小娘子,还要什么钱!你来抵保护费!” 说着,便亲自动手去抓苏宓,那男子的手下执刀砍来,房三郎躲闪不及,苏宓竟真的落到那男子的手中。 “阿宓!” “咻——”长箭破空而来,直直地射入那男子的手掌。 “啊!”一声惨叫,那男子已经应声倒地,面容痛苦不堪。 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院子里便涌入了一队执刀护卫,未着玄甲,却如大军压境。 为首的郎君竟是……杜九思? 杜九思面容端凝,大手一挥,那些闹事的壮汉便被全部拿下。他侧了侧身,略微躬身,仿佛在给什么人让路。 金线玄色皮靴缓步踱出,周身静默而冰冷,眸色微沉,抬眼间锋芒毕露。 苏宓看着来人愣了愣。 李承眀。 杜九思大声道,“常乐坊聚众闹事,现闹事者已被拿下,交由刑部处置!” 抬了抬手,便有东宫卫率府押解下去。 “官人!官人!小的错了,小的没闹事啊……”那男子和手下壮汉不住地求饶,声音却越来越小,直至再听不见。 “多谢太子殿下。”房三郎躬身行礼,众人恍然竟是太子,连忙跟着房三郎一道行礼。 李承明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说起,径直走向苏宓,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 “嘶——”苏宓倒吸一口冷气,刚刚躲避壮汉攻击时,手腕上被刀锋割到,她本拢在袖口中,李承明一拉,牵扯到伤口,一股钻心的疼。 纤白柔嫩的手腕上,一道鲜红的伤口触目惊心,鲜血顺着皓腕流进袖口中。 李承明皱眉,眸色沉了下去。 房三郎就在苏宓身边,急道,“阿宓,你受伤了?”说着赶紧去拿止血药和纱布。 “进去敷药。” 李承明不敢再去拉她,只能冷梆梆地吐出这四个字,看她乖觉地走向屋子,方轻轻舒了口气,跟着她一道走了进去。 …… 李承明全程静默不语,用剪子剪掉了多余的纱布,放回药箱。 “多谢。”包扎完了,苏宓抬了抬手,微微一笑,“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李承明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孤会的多着呢。” 苏宓撇撇嘴,不再说话。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说,比如你怎么来了常乐坊,比如你堂堂太子怎么还管来这种小事,只是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怕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干脆还是不问,就当作不知。 屋内又陷入了沉寂,苏宓琢磨着是不是该提醒他已经包扎完了可以出去了,便听见李承明轻声道,“阿宓,能不能不做这些事了?” “嗯?” “孤是说……出门行医这样的事,能不能不做了?太……危险了。” 苏宓愣了愣,还是耐着性子温和解释,“这次是我疏忽了,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但是这和行医没有关系。” “孤没有说行医不对,只是这样的方式,太危险了,这次只是地皮收保护费,你记住了,下次就多带点人手,那下次呢?你能想到下次会遇到什么吗?你生长于世家,从来没有经历过市井,这样出门行医的方式,或许并不适合你。” 李承明又道,“如果你实在喜欢,孤可以帮你开医馆,你想在崇仁坊也好,常乐坊也罢,都可以。要是你不想这么累,做做学问也好,宫中的御医也是极精于此道。” “太子殿下!”苏宓打断他,“多谢太子殿下美意,我不需要。” 她不想再和李承明有什么瓜葛了,只会让自己陷入反复纠结之中,当断即断,不受其累。 李承明默了默,良久,开口道,“阿宓,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选择权,在你。” 苏宓怔了怔,还以为李承明又要跟她吵架,没想到反而很冷静地劝说她,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我会认真考虑你说的,不过,这是我喜欢的,便不会轻易放弃。” 李承明眸色暗了暗,看向她时目光又重新清明,唇角弯了弯,“好。” 苏宓和李承明在里面待了多久,房三郎就在门口站了多久,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房家的仆从们忙着收拾棚子案桌。 杜九思走过去,抬手拍了拍他。 房三郎闭了闭眼,轻声道,“九思,你们怎么会来?” “是啊,远离皇宫,也非闹市,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太子他……他对苏表妹有意,自然会留心她的动向,三郎,算了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她是你得不到的人。” “太子已加元服,若真是两情相悦,册封太子妃的诏书早该下了。” 杜九思皱眉,“你什么意思?” “九思,你可还记得,贞观六年的时候,陛下下召聘郑舍人之女为充华,可是后来此事却不了了之了。” “我记得,当时还闹了挺大动静。郑舍人之女容色绝姝,皇后为陛下求访得之,聘为充华,当时诏书都出了,魏侍中却说郑舍人之女已许嫁陆爽,不能为妃,还与令尊在朝堂之上对峙辩论,最后陛下取消了册封大礼,还下了罪己诏自责自己没有弄清情况,差点破坏了一桩好姻缘。” 房三郎淡淡道,“即便九五之尊,亦不会强娶世家女。” 杜九思吓了一跳,房三郎难道真是铁了心要跟太子抢女人?只要他跟苏表妹婚事定下,便是太子也无力回天。 杜九思咂舌,“三郎,你……” 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房公子怕是没弄清楚情况吧。” 上位者的压迫感迎面而来,房三郎向后微微撤了一步,他稳了稳心神,对上李承明的目光,不卑不亢。 李承明扫他一眼,嘲讽道,“令尊大人从没告诉过你吗,当年是父皇不愿聘郑氏女为充华,才令魏侍中特地在朝堂之上进谏。” 杜九思倒吸一口气,曾经轰动一时的长安八卦,难道另有隐情? “郑氏女是母后求访,背景自然干净,和陆氏的婚约,根本就未定下。令尊也不过是受了母后所托,令册封大礼继续进行罢了。” 杜九思:我听见了什么?这算是皇室秘闻吗?皇后替圣人选妃,但是圣人……还不要?为什么他有一种被帝后秀了一脸的感觉? 房三郎面色几变,复又镇定下来,“多谢太子提醒。” 李承明在提醒他,不,可以说是在警告,皇权,永远凌驾于世家之上,没有皇帝娶不到的女人,只是皇帝不想娶。 对于苏宓,他志在必得。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房三郎觉得,生于钟鼎之家的他,不会畏惧皇权。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雨顺着屋檐落下,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李承明转身,却撞上苏宓沉静的双眸。 “你怎么出来了?外头雨大,赶紧进去。” 苏宓躲开,“你别推我,我有急事。” 房三郎刚踏出一步,却被杜九思拦住,他看向他,满脸都写着: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苏宓在里头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才惊觉居然下大雨了!可是永安还没回来呢!永安如果到了赵家村,那小少年的家也不知道能不能遮风挡雨,如果还在路上,她又该去哪里躲雨呢? 李承明拦住要往外走的她,“外头雨这么大,你有什么急事可以跟孤说,孤帮你去办。” 苏宓急道,“永安,永安方才送一个小少年去万年县,骑马去的,也没带伞,现在雨下这么大,她……” “那你现在出去也无济于事,你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儿,你们也不一定能碰上,永安向来骄矜叛逆,这回让她吃吃苦头也是好的。” 苏宓抬起双眸看他,一脸不可置信,这什么兄长啊,不知道淋雨会生病吗?“你不管算了,麻烦让一让。” 她气得挣开他,却又被他拉了回来,落入眼中的灿灿星河裹挟了笑意。 他温柔出声,“孤早就让阿珏去寻她了,会有卫率府兵替她去万年县的。” 苏宓:“哦……” “阿宓!” 远远的院子门口,尉迟珏撑着油纸伞,伞下的小娘子俏生生立在身边,咧嘴冲苏宓灿然一笑。 …… 上次的义诊在苏宓看来非常失败,但是她也没有一蹶不振觉得自己不行,照样该干嘛干嘛,倒是房三郎好像愧疚得很,三天两头登门拜访,再三保证下回一定加派人手,不会再出现那样的事了。 再登门下去祖母都要知道她受伤的事了…… 郑氏虽不反对她学医,但是义诊这样的事她向来是瞒着老太太的,若让老太太知道她不仅抛头露面出去义诊,还把自己给弄伤了回来,那还不得站在父亲那边,再不让自己碰医书了。 所以这回苏宓把房三郎拦在门口没让他进来。 可是房三郎不走,还让锦宜转告苏宓,今日一定要见到她。 苏宓叹了口气,只能圾上履,出门去见他。 “这不是房公子的错,房公子不必耿耿于怀,错的是那群地痞,幸而他们被抓起来了,也算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房三郎看着她,“是我没保护好你。” 不知道为什么,苏宓觉得今天房三郎的眼神有点怪,苏宓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娘子了,郎君这样的眼神,让她本能地觉得不对。 苏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房公子真不必如此,没有谁应当是保护谁的。” “可我想保护你……” 房三郎大脑一热,顺着苏宓的话就脱口而出,说完愣了愣,他准备了很多铺垫,很多浪漫的话语,箭在弦上,却把最后的话先说了出来。 比他更怔愣的是苏宓,虽然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当房三郎这么说出来的时候,内心还是有了不小的震荡。前世今生,加起来活了二十多年,还没有谁对她说过,苏宓,我想保护你。 既然说出来了,房三郎就没有回头重来的道理,他稳了稳心神,“对,这就是我想说的,阿宓,木有枝兮草木深,吾甚倾慕你啊,你呢,可对我有情意?”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苏宓还有些怔愣,却依旧实话实说,“我……只是把你当做兄长和伙伴。” 房三郎眸光黯淡了下去,“因为……太子?” 提到李承明,苏宓就要跳脚,“与他有什么关系?” 房三郎放下心来,观苏宓神色,不像是对太子有什么心意,他也没听说苏宓对谁有意,那他就是离苏宓最近的那个人。 “阿宓,既然你以前没想过,那从现在开始,想一想这件事?从今往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好吗?” “阿宓,我知道你与一般的长安贵女不一样,不喜欢束缚在这长安城中,我也一样,喜欢自由随性,不喜欢官场那套东西,你喜欢行医,咱们就去行医,一起走遍这大江南北,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苏宓渐渐冷静下来,开口道,“我……没想过要离开长安。”若她真的那么喜欢所谓的自由,觉得长安于她是束缚,那重生回来的第一天,她就会想着怎么离开长安了。 房三郎默了默,又道,“那咱们就待在长安,阿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论如何,不管哪里,我都会在你的身边。所以,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试着接受我,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叨叨阿宓要在试探的边缘伸出jio jio 这里统一说明一下苏家排名:大郎苏苷,二娘子苏宓,三郎苏宇,四娘子苏媛,五郎苏闵 第26章 奉召 苏宓双手托腮, 伏在案桌上, 耳边似乎还是房三郎方才的话。客观上来说, 房三郎的人品、家世、才学、性情, 都没得挑, 两人其实也算兴趣相投, 若是和他相处, 应当也是会轻松自在的吧。 她想起曾经与苏宇说过她喜欢什么样的人, 不求他封侯拜相,只希望相互扶持, 在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 这些,房三郎似乎都满足。他尊重她,愿意保护她,支持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她喜欢他吗? 苏宓沉默。 锦宜适时地给苏宓添了一杯茶,又适时地退了下去, 不去打扰她。 方才锦宜锦音跟着苏宓出去, 也是听见房三郎那番真挚表意的, 可把她们感动坏了, 房三郎俊朗不凡, 才华横溢, 听说房里也没有什么通房丫头, 是长安世家这一代中少有的洁身自好, 这个未来姑爷她们很满意啊! 锦宜自然支持房三郎,锦音就不一样了,房三郎她当然满意, 那也得排在太子后面,明显太子对她们姑娘也很在意。锦宜戳她,姑娘说了,跟太子没有关系,我们做奴婢的,自然要划清界限。锦音可不听,没有关系那日在常乐坊怎么会见到太子?堂堂太子,没事儿去那么偏远的常乐坊溜达么? 苏宓还在出神,锦宜和锦音你一句我一句越讲越大声。 “嗯哼!” 刻意的咳嗽声让锦宜和锦音立刻噤声,苏宓回过神来,竟是苏宇来了。 “阿宇,你怎么来了?坐。” 苏宇撩了袍衫坐下,叫住锦音,“你们刚才说什么呢?什么房三郎,可是当朝右仆射房公家的郎君?” 锦宜和锦音面面相觑,苏宇突然严肃的样子她们还真瘆得慌。 苏宓崴了她们一眼,两个小丫头不知又在说什么悄悄话了,然而看到她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又于心不忍,毕竟是自己的贴身婢子,叹口气道,“好了阿宇,别吓她们了,你们两个下去吧。” 两人得赦,立马乖溜溜地退下。 苏宇摸摸下巴,笑道,“看来我严肃的样子还是可以唬人的。” “你啊。没事吓她们做什么?” “我可不是没事找事,听见她们在说房三郎什么什么的,好奇就问问。不过阿姐,你还说你跟房三郎不甚相熟,这回打脸了吧?居然还瞒着弟弟我。” 苏宓一阵尴尬,还以为房三郎表明心意的事情居然连苏宇都知道了! “不是,那时候确实是不甚相熟……” “没关系。”苏宇大手一挥,不甚在意,“阿姐你幸福就好,往后若是房三郎欺负你了,阿弟我帮你揍他。” 苏宓:“???” 苏宇没注意苏宓的表情,依旧自顾自地说,“房家早年虽在关陇世家中不显,可毕竟有从龙之功,房公如今位极人臣,早已今非昔比,房三郎我看着人品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勉强也算配得上我阿姐,阿姐要是嫁过去也不算太吃亏……” 等等……她什么时候说要嫁过去了?苏宇这想得也太远了吧? “嗯?不远啊……”苏宇挠挠额头,“房夫人已经来找过我阿娘好几次了,每次两个妇人都关起门来说老半天的话,我琢磨着应该在说你的婚事,本来阿娘还犹豫呢,看你和房三郎走得也挺近,就……也挺满意的?昨日阿娘已经跟祖母说过了,怕是今日要来问你的意思,弟弟我先来知会你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可千万别害羞!” 苏宓已经被震惊到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苏宇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阿姐?”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她怎么都不知道?! “阿宇,你还知道什么?伯母已经答应了?” “不清楚,我觉着应该会先来问问你吧,之前让你挑了这么久,都随你的心思,那这回肯定要先问问你的意思再答应人家,不过阿姐,阿娘还是挺满意房三郎的,这要是黄了,那房家肯定知道是你不想嫁了……” 苏宓现在脑子一团浆糊,半点都不想听苏宇在她跟前比比叨,拿起案桌上的糕点就塞他嘴里,“阿宇,你可安静点吧!” 苏宓平静下来,她现在自己在这想也没用,得先找到南康长公主问清楚才行。 “二娘子,南康长公主来了,叫您去正院呢。” 这下好了,不用她去找南康长公主了。 她与苏宇一道匆匆忙忙赶去正院,却得知了让她更震惊的消息。 她估计是不用嫁房家了。 大堂上首坐着郑氏,郑氏左手边坐着南康长公主,右手边是姚氏,姚氏身边是一脸不满意全天下都欠我的苏媛。 南康长公主神色复杂,看着苏宓道,“宫里来了旨意,皇后娘娘想召各世家大族的女郎进宫伴驾。” 姚氏暗自心动,太子已加元服,大婚便开始提上议程,看来皇后娘娘是想在世家大族中为太子挑选适龄女郎了,她适时道,“咱们家也就两个嫡出女郎,不知谁有这福分,能在皇后娘娘身侧伴驾。” 南康长公主的目光扫过姚氏,会稽姚氏虽是望族,但让她堂堂公主跟庶出之女做妯娌,难免心中不忿,姚氏还是个心机都写在脸上的人,南康长公主更是不待见她了。南康长公主也不接她的话,直接开口道,“前些日子本宫进宫看望皇后,皇后娘娘……特意问起了阿宓。”其实当时皇后也不只提到苏宓,她便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宫里传来旨意,她在恍然想起,恐怕那时候,皇后就有意于苏宓了。 姚氏僵了僵,勉强笑道,“阿宓从小就是个有福气的,如今,更是被皇后垂怜,我们阿媛往后可要仰仗姐姐了。” “我不进宫。”苏宓的声音清清冷冷,又流露出楚楚可怜的意味,“我想在家陪着祖母。” “傻孩子。”南康长公主还以为是什么事,“也就一两月便足矣,出宫你还是可以见到祖母的。” 郑氏听到这孩子这么离不开自己,笑道,“是啊阿宓,别任性,皇后宣召,怎可不去。” 所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进宫?苏宓脑子飞快运转着,奈何现在一团浆糊,完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心一横,一咬牙就跪了下去,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郑氏颤着声,“阿宓,你这是做什么?” “祖母,伯母,阿宓知道进宫意味着什么,阿宓……不想进宫。” 姚氏赶忙上前扶起她,状似心疼道,“算了算了,阿宓不愿意就算了,听说宫里都是阴谋算计,何苦来呢?” “你懂什么!”南康长公主呵道,她平时是不想与姚氏计较,不代表她可以在这儿指手画脚。 姚氏吓了一跳,又碍于南康的公主身份,不敢多说什么,苏媛咬咬唇,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南康长公主也不跟苏宓兜圈子,直言道,“你这孩子……莫要胡闹。长安最不缺的就是世家豪门,适龄女郎何其多,入宫伴驾的名单虽然不是皇后娘娘亲自拟的,但是皇后娘娘特地点了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这不是她想不去就可以不去的。 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睫羽轻颤,苏宓抬眸看她,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神干净又委屈,南康长公主扶额,无奈道,“你要不想进宫也行。” 苏宓赶忙竖起耳朵。 “你现在就把婚事定下来,若有婚约在身,便不必入宫伴驾。” “前些日子房夫人来找过本宫好多次了,房三郎这孩子我瞧着不错,人品、样貌、家世、学识都是长安郎君中数一数二的,可为良配,这门亲事,你可愿意?” …… …… 人总是在做选择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苏宓坐在梧清院的石阶上,抬手挡住了直接照射过来的阳光。 “阿姐。” 苏宓抬眼望去,正是苏宇,朝她笑了笑,撩了袍子坐到她身边,眯了眯眼道,“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大人们在里头谈正事,咱们两个小萝卜头,就坐在石阶上,看着夕阳。” “阿姐。”苏宇侧头看她,“你当真决定好了么?” 苏宓笑了笑,“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苏宇默了默,苏宓最后的决定着实让他意外,他原本以为阿姐这么不愿意进宫,那嫁给房三郎应当是最好的选择。他默默地想起阿姐跟他讲过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他对比了下,房三郎好像样样符合。 他怕苏宓忘了这回事,还委婉地提醒她,“其实房三郎……挺好的,过了这个村,你往后……可不要后悔啊。” 苏宓静默了半晌,“嗯,我知道。” 她想起了前世,大概李承明也是觉得她合适,才答应了这场婚事。可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事实证明,只会是场错误的悲剧。 有没有怦然心动牵肠挂肚的喜欢,她自己最清楚。 苏宇道,“我虽不喜二婶,但她有句话是对的,宫中复杂,皆是算计,阿姐……万事小心。我若得了机会,便进宫看你。” 苏宓笑了笑,若云霞漫漫,仿佛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好,你不要担心,阿姐我应付地来。而且这么多家世品貌出众的女郎,我也不一定就会被选上,说不定在宫里玩一两月就出来了,就当是去跟永安作伴了。” 苏宇点点头,欲言又止,皇后亲点,怕不是单纯地去太极宫一月游了…… 姐弟俩互相安慰,锦宜快步走来,悄悄在苏宓耳边道,“房三公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太子妃的男朋友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谣言 苏宓沉吟片刻, 还是没让房三郎进来, 自己去了苏府门口见他。 天色渐暗, 各家掌起灯火, 明明灭灭的, 仿佛是层层叠叠的星光。 “阿宓!”房三郎见到她赶忙上前, 苏宓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急急开口, “我听说了, 皇后召你进宫伴驾……你……你若是不愿意,便告诉我, 我们一起想办法。” 苏宓觉得有些难受,房三郎对她越好,她就越愧疚。 “你……你愿意?” 苏宓深吸一口气,“对不起……你同我说的事,我仔细考虑过了, 还是觉得我们……” “好了你不要说了!”房三郎喝止她, 良久, 无奈地笑了笑, “你选择进宫伴驾, 是因为……太子?” 苏宓愣了愣, 倒不是房三郎提到了李承明, 而是他, 竟然如此信任自己的品性。她苦笑道,“你难道不会觉得我攀龙附凤?” 实在是太巧了,这边房三郎刚刚表明心意, 那边宫中就下了旨意,苏宓还选择了入宫伴驾。 房三郎笑得十分勉强,“你不是这样的人。” 苏宓突然就有点心酸,“对不起。” “所以……你还没回答我,是因为太子吗?” 苏宓怔愣了片刻,她自己也在问自己,拒绝房三郎,选择入宫伴驾,到底有没有李承明的影响。 她当然想要没有,但是平静下来,听着自己的心跳,真的一点影响也没有吗? 房三郎苦笑道,“我懂了。” 苏宓懵逼,你懂什么了?我还没搞清楚你已经懂了?不过苏宓想了想,如果告诉他我只是觉得你合适但是我不是真的喜欢你更伤人,那还是这个“我懂了”更加稳妥合适中庸一些。 房三郎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成以往自信从容的样子,“没关系,我知道你并不讨厌我,你一天没有成婚,我就还有机会,对吧?” “你不必如此!你这样……我真的会不知如何是好。” 苏宓更愧疚了,她尊重他,把他当作兄长当作朋友,她不希望他把自己放在那么低的位置上,不希望他们的关系,出现那样的不对等。 “阿宓,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必有压力,也可以不用回应我,我只是个凡人,做不到收放自如,不过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喜欢上别的女郎了,所以你……不必有压力,我只喜欢到喜欢你的那一刻。” 苏宓别过脸去,怎么回事啊,好像有点想哭。 “好了,我要走了,离别前,阿宓,能不能抱我一下?” 苏宓闭了闭眼,往后退了一小步,“抱歉。” 房三郎有房三郎的坚守,她也有她的底线。任凭再感动,她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房三郎笑了笑,“阿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又温柔又坚强,现在觉得,原来还是个心狠的小娘子。” 房三郎想去抚一抚她的额头,手终究没有伸出去,便已转身离开。 苏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看了看天空,原来天已经暗了。 姚氏和苏媛避身在大门侧边的过道里,漆黑夜色朦胧,很难被人发现,她们本在府中散步消食,正巧看到苏宓出门见人,便偷偷跟过来瞧瞧。 母女俩见苏宓进了府走远了,方从暗处走出。 姚氏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倒是看不出来,这苏宓平日里看着严肃安分的,竟然也会夜中私会郎君。 苏媛悄悄在她耳边道,“阿娘,那男子我认识,就是今日大伯母说的房三郎。” 房三郎?那个被拒婚的房三郎?哼,那可就有意思了,姚氏面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 房家求娶,皇后亲点,丈夫的这个女儿,可当真是有手段。不过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觉得苏宓配不上。 不过是没有阿娘没有母族支撑的小丫头,怎么能什么好事都让她给占了,自己女儿却什么也得不到。 姚氏柔声问道,“阿媛可想入宫伴驾?” 苏媛重重地哼了一声,嘟嘴道,“不是大伯母都定了是她了嘛,我想又能怎么样?” “那可不一定。她有没有这个福气,还不好说呢。” 苏媛疑惑道,“还能出什么变故?大伯母中意她,她也愿意,哪里还有我的份嘛。” “我的女儿。”姚氏轻抚苏媛面庞,“有你阿娘在,定不会让你吃亏,你只需告诉阿娘,进宫伴驾,你想去吗?” 苏媛眨巴眨巴眼睛,想象起那紫泉烟霞的宫殿,尊贵温润的太子,羞涩地点了点头,扑进了姚氏的怀里,嗔道,“阿娘。” …… 就在苏宓收拾行李准备进宫时,长安世家之中,渐渐流传起苏宓的龃龉。 武功苏氏的嫡长女与这房家三郎勾勾搭搭有了私情,都已谈婚论嫁了,可苏宓为了能进宫当贵人,竟然可以狠心踹掉情郎,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谣言传到苏宓耳中时,她险些没有握住手中的杯盏。愤怒,屈辱席卷而来,她没有,为什么要这么说她? 锦宜锦音气得眼泪都出来了,“这都是谁在乱传啊!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本朝虽开放包容,然女子闺阁之誉还是看得很重,尤其在世家之中,若是这样的女子,往后在门阀之中再难婚配。 “不好了!不好了!”慈安院的雅慈跌跌撞撞跑进来,“老夫人……老夫人晕倒啦!” 哐当一声杯盏落了地,打湿了裙裾,苏宓顾不得这些,匆匆忙忙赶去慈安院。郑氏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苏宓奔到她床边,眼泪就刷刷地掉了下来,“祖母……祖母……” 姚氏一把拉住苏宓的手,悲泣道,“阿宓,如今外头在传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母亲她……方才是听了那些谣言,才气得晕了过去。哎,你与那房三郎定亲的事情本就低调,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就流传到了外头去……” 苏宓原本哀伤的眸色突然变得清明,淡声道,“夫人这话什么意思?我与房三郎清清白白,何时定了婚?外头不知道在乱传,夫人既然知道前因后果,也和那些人一样嚼舌根吗?” 姚氏突然愣住,她本想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把这潭水搅得再浑些,没想到苏宓的反应会这么大,变得强势而霸道,似变了一个人。 苏媛上前护住母亲,“不许你这么说我阿娘!本就是你与那房三郎夜半私会,还不许旁人说吗?” “你说什么?”苏宓眯了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亲眼看到了,还是也学会市井妇人的那套东西了?苏氏好歹世家大族,教你无中生有背后嚼舌根了么?” “我就是亲眼看……”苏媛刚想反驳,却被姚氏拦下。 “算了阿媛,大概是我哪里说得不好,惹得你长姐不快了。”姚氏叹了口气,大度道,“阿宓,我不太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你也别往心里去,会过去的,咱们清者自清。” 苏宓从来都不信清者自清,有些事你不去解释,一传十十传百,谎言便成了真相。 苏宓看着姚氏和苏媛,唇角勾了勾,她不确定外头的谣言是不是眼前母女俩做的,但是可以确定,那日房三郎来找她,她们是看见了的。所以,她们在这其中,到底推波助澜了多少? 苏宓没有证据,也懒得跟她们再做表面功夫,直接目不斜视走开径直去找大夫,询问祖母的病情。 郑氏急火攻心才突然晕倒,没什么大碍,只需调养几日。苏宓也就放下心来,不过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晕倒也不能等闲视之,苏宓仍然衣不解带在郑氏身边服侍。 南康长公主和房家公开声明两家没有联姻,不存在婚约,外头在传的纯属谣言,不过房夫人解释得并不积极,她被苏家拒婚心里始终不平衡,她堂堂宰相夫人,如此优秀的儿子,上赶着求娶,竟然还被拒婚? 谣言似乎一时半会难以平息,仿佛是树叶顺流而下,无论怎么追赶,都只能看着树叶越来越远。 风口浪尖,房三郎自然不能亲自来像苏宓解释了,然他不想让苏宓误会是他愤恨不平,散布了这流言蜚语。遂派了小厮过去传话,告诉苏宓他会解释清楚的,请她放心。 苏宓让小厮回去转告房三郎,她相信他的为人,只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房三郎若过多解释,反而会被误以为心里有鬼,过犹不及。 苏宓看着窗棂外随风轻扬的树叶,轻轻叹了口气。 锦音在门口步履匆匆探头探脑的,苏宓替郑氏撵好被角,起身走出去。 锦音道,“二娘子,前院传来了话,让咱们准备一下,太子殿下带了好多东宫属臣前来探望郑国夫人!” …… 郑氏的诰命并不是凭夫凭子,而是凭她自己。 隋末天下大乱,李家父子起兵于太原,一路直逼长安,然而家眷妇孺却不能同军而行,便由亲兵护卫着行在后方进入长安。当时还是李家二少夫人的皇后娘娘在途中落难,幸得郑氏相救,躲过一劫。当今陛下即位之后,特封郑氏为一品诰命,以谢当年救妻之恩。 前头传了话来,太子此行是微服,苏家一切从简,郑国夫人卧病在床,不必迎驾。 “参见太子殿下。”众人齐齐行礼。 “免礼。都请起吧。”李承明抬了抬手,上前一步去扶苏宓,小娘子形容憔悴,下巴又尖了不少,李承明皱眉道,“又瘦了。” 苏宓怔了怔,马上不着痕迹地退下一步,与李承明拉开距离。 李承明不以为意,笑道,“听说郑国夫人病了,母后着实挂心,不过后宫诸事繁忙,孤便替母后来探望郑国夫人。”说着,又抬手命内侍宫人奉上人参雪莲等赏赐之物。 由苏宓引着,李承明只带了尉迟珏等几个亲近之人前往慈安院,其他的属臣都留在苏府正院等候。 此时郑氏已经醒了,正靠在软垫上,看见李承明有些激动。 “太子……” “郑国夫人不必多礼。”李承明赶忙上前扶住她,“您是长辈,叫我承明便好。” “那如何使得?您是储君。” 李承明笑了笑,“您是我阿娘的救命恩人,自然是我长辈,不过细论起来,我与阿宓也算相识,您是她祖母,自然也是我长辈。” 郑氏抬眼去看苏宓,苏宓却偏过头去,她不禁笑了笑。 李承明又问了郑氏的身体状况,得知没什么大碍,也放下心来。郑氏喝了药便有些犯困,李承明便起身告辞。 刚刚踏出慈安院,小孙公公便急忙赶来,“殿下,永安县主来了,如今闹到了大堂上,说……说要为苏二娘子讨个公道。” 苏宓愣住,永安? 虽然怕她做什么冲动的事,但是突然没由来的,好暖啊! 呜呜呜。 李承明笑了笑,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扬,“走吧,咱们去正院看看。哦,若有什么事,都不必惊动郑国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忘记设定发布时间了,幸亏点进来看了一眼,来迟了! 写到一半,我自己都觉得房三郎好好啊,呜呜呜想嫁~ 但是仔细一想,房三郎都没有要苏宓在宫中万事小心哎,深情男配人设没立住。 第28章 破局 苏宓跟李承明来到苏府正院时, 正碰上南康长公主过来, 像是有什么急事。 “大伯母?” 南康长公主朝他们走去, “承明, 急着找本宫过来, 可是有什么事?” 李承明轻笑道, “姑姑一会就知道了。姑姑请。” 南康长公主疑惑地看向他, 李承明一向心思难测, 她虽心有疑虑,却也不再多说, 宽袖一展,走向正堂。 一进去南康长公主愣了愣,只见东宫属臣或站或立于大堂之上,永安手握软鞭立在中央,旁边跪着一个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干瘦男子, 似乎被打得不轻。 在场的东宫属臣可不是一般的东宫官吏, 虽同在东宫任职, 但都隶属中央, 不是当世的大儒, 就是位重的高官, 李承明说是来探望郑国夫人, 用得着这么浩浩荡荡? 南康长公主敛了心思坐于上首, 待看李承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承明撩了袍衫衣摆坐在南康长公主身旁,状似有些无奈,开口道, “永安,你这是做什么?” 永安朗声答道,“我是来替苏二娘子讨个公道的。” 苏宓看向永安,大概能猜到她是因何事而来,这样的阵仗应当是查到了什么证据,永安朝她笑笑,似乎在说“别担心,看我的”。 李承明揉了揉眉骨,漫声道,“你且说说,所为何事啊?” 永安右脚一踢,那跪着的男子被踹地歪倒在一边,疼得龇牙咧嘴。 “前些日子,流传着一些不利于苏二娘子的言论,我向来与苏二娘子交好,自然清楚她的为人,便去查了查,原来是某些小人,在到处散布这些谣言,来污蔑苏二娘子。”说着又是一脚,直把那男子踹到姚氏面前。 那男子面容已经被打得变了形,姚氏吓了咳住,手紧紧地掐住手把。 姚氏胆战心惊,“这是什么人……来人,赶紧拖出去!” “夫人慌什么。”永安上前几步与她对视,“这男子本县主查过背景了,与苏二娘子无冤无仇,不知为何要这般陷害她,不如我们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又或者受谁指使?” “指……指使?怎么会……” 永安又踹了那男子一脚,“说吧,你是受何人指使?” 那男子咳了一口血出来,悄悄抬眼去看那坐在上首的郎君,清朗矜贵,与他昨晚遭受酷刑时见到的那个平静狠厉的贵人,竟是同一个人,如今想起,依旧是不寒而栗。 他咽了咽口水,“四月初三,有人……给了我们兄弟几人一大笔金银,要我们……咳……在长安城散布谣言,说……说武功苏家的苏二娘子,与房三郎有染,为了……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踹掉了房三郎……” 这件事在场的或多或少都听过,大家交头接耳,还有人朝苏宓那边看过去,苏宓闭了闭眼,攥紧了手。 李承明手指轻轻敲击着案桌,眸色变深,“说下去,是谁。” 姚氏霍然起身,“哪里来的刁民,竟敢造谣到我们武功苏氏头上,给我拖下去!” “二弟妹。” 姚氏的反应确实过激了,南康长公主看向她,“莫急,听他说下去。” 姚氏已经快要站不稳,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那男子抬起手指向她,“就是她。” 此言一出,大堂中一片哗然,南康长公主猛地站起,“姚氏!怎么会是你!” 她知道姚氏与苏宓不睦,但好歹是一家人,怎么会想去毁了苏宓的终身名誉? “我没有!他血口喷人!”姚氏大声道,指向那男子,“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我是阿宓的母亲,我怎么会害她?” 那男子笑了,“嗯,继母。” 他知道做他们这行的,就要守他们这行的规矩,轻易是不能背叛雇主。只要给的钱够多,他贱命一条,不怕死。但是,他怕疼。 他从来都不知道,有些刑罚加身,真的是生不如死。 只要他供出雇主,那贵人就会放过他,他不必再忍受那些非人的酷刑。 “我可以对天发誓,绝不是我!”姚氏一一看过南康长公主、太子、永安、东宫属臣,最后落到苏宓身上,她跌跌撞撞跑过去,拉住苏宓的手,“阿宓,真的不是我,我是你阿娘啊,我怎么会这般害你?” 如果姚氏不说是她阿娘这句话,苏宓也许还会犹豫,姚氏是不是真的被人陷害,毕竟她虽讨厌自己,却应当不会干出这样的事。 只不过,若不是姚氏做的,何必在解释中夹杂谎话。她从未叫过姚氏阿娘,姚氏也从来未以阿娘自居,怎么会突如其来说这么一句,不过是说给不相干的旁人听,好让他们觉得,她是无辜的。 苏宓挣脱开姚氏,面无表情地走向那散布谣言的男子,“你说是我继母做的,可有证据?” 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苏宓,“这是你继母跟我们签的文书,你看看是不是她的笔迹?还有,里面写着事成之后,她把五百金埋在常乐坊姚氏私宅后院,我们还没取呢,你们倒是可以去看看后院是不是有五百金。” 苏宓接过文书,姚氏的字迹她还真不熟悉,不过看到姚氏此刻面如死灰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到七八分了。 她递给南康长公主,南康长公主看了之后重重地掷在桌上,“姚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没有做的,这是污蔑,污蔑!” 永安拍了拍手,命人将五百金抬了进来,“还不承认?这是从你姚氏私宅中挖出来的,夫人什么时候去了私宅,遇见了谁,又命了谁去藏金,都要本县主一一带上来对峙吗?” 姚氏终于失了力气,摊倒在地上。 南康长公主命人将她带下去,苏媛却冲上来跪到母亲面前,“求大伯母手下留情啊!永安县主……县主娘娘,我阿娘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害她?”最后她的目光落到李承明身上,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等他开口,她跪了过去,“求太子……求太子殿下放过我阿娘!” 李承明面上依旧温暖和煦,轻轻往后一靠,漫声道,“姑姑以为如何?” 南康长公主开口道,“来人,把四娘子一起带下去!” 身强力壮的女奴上前,一把拽起姚氏和苏媛,将她们一同带了下去,直到姚氏和苏媛的呼喊声断断续续再听不到。 南康长公主叹了口气,觉得有些难堪,继母陷害嫡女这样的丑事,竟也落到了他们家,还让外人看了去。不过若没有今天这一出,阿宓身上的污名,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洗清。 当世大儒、国子司业兼太子右庶子孔颖达站出来向苏宓深深鞠了一躬,当时流言四起,他还做了诗文抨击世风日下,苏氏嫡女不守伦常。 “苏娘子,抱歉,是非不分就妄下定论,是老夫失礼了。” 连大儒孔颖达都这般放低姿态,其他点评过苏宓的,或者听闻过这件事的,都站起来朝苏宓行礼。 苏宓默了默,深吸一口气,还礼。 李承明看着微微弯腰低头的女郎,心中渐渐有苦涩蔓延开来,明明所有人都跟她道歉了,他还是觉得难受。 事后,永安高兴地抱住苏宓,“阿宓!太好了!太好了,呜呜呜……” 苏宓去刮她鼻子,“你哭什么,我都没哭呢。” “本县主是高兴的,你知道吗,我听到的时候都快气死了,你继母怎么这么坏!” “好了好了,没事了。这次多亏了有你呢,否则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永安吸吸鼻子,忽而绽开笑容,“哦,其实这不是我的主意,我哪里查得到是谁在散布谣言,你得谢谢我阿兄啊。” “是太子阿兄查到是你继母在散布谣言,然后他不好出面,就由我来撕开这个口子,你不知道,昨日我看到那人被打得……咦……” 永安一想到那男子受的酷刑,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苏宓愣了愣,她猜到李承明在其中帮了忙,却没想到竟然是他在主导。 “阿兄!”永安朝苏宓身后招了招手。 经过这件事,永安就算再不懂情.爱,也知道李承明对苏宓存的什么心思,远远看到了李承明,永安就自动闪退。 苏宓颇有些不自在,她理应跟他说声谢谢的,可是又怕跟他有所牵扯,拇指磨搓着食指,抿着唇不说话。 李承明偷偷去看了她一眼,又马上看向别处。他很想问问她最近难不难过伤不伤心,照顾祖母是不是很累,怎么这么不懂得保护自己,可是理智告诉他他现在一定要沉得住气,要高冷,他得让苏宓先跟他说话。 他邀功似地又看了她一眼,苏宓仍旧抿着唇不说话。 李承明:“……” 阿宓,快看我快夸我啊…… 李承明叹了口气,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腕,“别搓了,手指上的皮都要磨没了。” 苏宓愣了愣,抬眼看向他,抿抿唇道,“这件事,多……多谢你。” 李承明的桃花眼突然就亮了起来,“那有奖励吗?” 苏宓:“……” “哦,没事,孤就……随便说说,没有就算了。” 李承明又道,“你放心吧,孔颖达都出面道歉了,过几天长安城内,就不会再有人非议此事,你继母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 “嗯。” “对了,那个……你……孤听说,你会进宫的,对……对吧?” 苏宓双眼一眯,“让我进宫伴驾,是殿下的意思?” “不是!”李承明连忙否认,“是母后要选世家女进宫伴驾,孤……孤只是看了一下名单,有你,孤就……没有反对而已。这个,你,你不会生孤的气吧?” 苏宓默了默,轻声道,“嗯,我会去。” “嗯?” 惊喜来得太突然,李承明双脚往前一踢,振振衣袂,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开心包围的感觉,神清气爽的感觉真是奇妙呀。 “我仅仅是奉诏进宫而已,太子殿下,莫要想太多。告辞。” 李承明:“……” 她什么意思?李承明看着苏宓步履匆匆离去的模样,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 哦,还是不想跟他和好呗。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万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他只知道,曾经只对他一个人冷漠的冰山,好像消融了那么一点点。 总有一天,他是可以捂热她的。 李承明负手在身后,脚下生风。 作者有话要说:阿宓:姚氏,你爆狼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太子妃的男朋友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太子妃的男朋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太子妃的男朋友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四叶草の美滋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进宫 正如李承明所说, 外头的谣言渐渐平息了下来。 郑氏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气得命人将姚氏的屋子锁了起来, 任何人不得探视, 又传信给苏亶, 让他立刻回来。 想起前尘往事, 苏宓觉得有点可笑。前世她上赶着想融入他们一家人, 姚氏却对她不屑一顾, 今生她想明白了,选择独善其身, 姚氏却对她不依不饶,甚至还想出这样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其实她挺想知道姚氏到底是个什么心态,不过也只是想而已,她的好奇心一直没有这么重,对于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知道就还是不知道好了。 她不想见姚氏, 可是姚氏想见她。 九曲十八弯地让贴身仆妇带了信给她, 请求见一面。 “不见。” 她可不知道姚氏会下什么套等着她。 仆妇跪在地上磕头, “求求二娘子见夫人一面吧!夫人是诚心悔过的, 夫人想亲自向二娘子道歉。” 苏宓喝了一口茶, 淡淡道, “嗯, 我知道了,你要是有机会,就告诉夫人一声, 她的道歉,我收到了,以后你也不要再踏进梧清院的大门了。” 仆妇见苏宓油盐不进,只得在地上一声声地磕头,“求求二娘子了,求求二娘子了!……” 苏宓皱眉,仆妇比姚氏的年纪还要大上好多,咚咚咚地磕着头,苏宓就有点心软。 锦宜斥道,“你这仆妇,还不退下!要我们把你赶出去么?” “锦宜姑娘,求求您劝劝二娘子吧,求求二娘子见夫人一面吧!” 仆妇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把苏宓吵得脑阔疼。 “祖母下过严令,不许探望姚氏,若是祖母同意,我便去见她。” 仆妇摊到在地上,是老夫人下令将夫人关起来,如何会同意二娘子去见夫人? “就这一种法子,其他的,免谈。” 苏宓下了逐客令,仆妇咬了咬牙起身走了,她条件苛刻,原本以为仆妇会知难而退,没想到,郑氏还真的同意她去看姚氏。 “她毕竟是你父亲的妻子,若真的悔过,你便听她一言,若继续胡搅蛮缠,你便不用再留情。阿宓,祖母想要的,一直都是你不要陷于愤恨中。” 这是重生回来之后,苏宓首次踏入栖碧院。栖碧院已被护院重重把守,家丁打开关押姚氏房间的门锁,里面一片灰暗。 苏媛躺在床上睡着了,姚氏坐在她身边,看到苏宓,原本无神的双眼突然亮了,三步并两步冲到她跟前,苏宓下意识退了几步,家丁上前将姚氏拦住。 姚氏笑了,“你们放心,咱们家大姑娘可厉害了,如今都有太子撑腰,我可不敢伤她。” 苏宓皱眉,嘴里依旧不干净。 “你找我,什么事?” “阿宓啊,似乎我做你母亲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怎么谈心过。我想跟你谈谈心,能不能让他们出去?” 苏宓冷淡道,“我母亲是杜氏。若只是谈心,恕不奉陪。” “等等!”姚氏咬牙道,“母亲最听你的,你能不能去求求母亲,让她放阿媛出去?所有事都是我一人所为,阿媛是无辜的!” “阿娘。我不出去。” 苏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你别求她!我不出去!” 姚氏怔住,“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苏媛都来不及穿履,三步并上两步地,“阿娘!阿爹要是知道了咱们被困在这儿,一定会来救我们的,而且这段时间我在长安城结识了好多有身份地位的郎君娘子,可不比永安县主身份低,他们要是投来请帖发现我没去,也是会来救我们的!” “住嘴!”姚氏呵斥。 苏媛愣了愣,阿娘从没有凶过她,眼泪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阿宓,只要让阿媛出去,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苏宓眯了眼,有个小人在她身体里叫嚣,“好啊,从今往后,每日在我母亲牌位前行三跪九叩之礼,长安如是,台州亦如是!” “你!”苏媛气极,继室向发妻行礼是有的,但是哪有这么折辱人的?“阿娘,别答应她!阿爹不会同意的!” “不愿意?那算了。”苏宓转身就走。 “好!我答应!” “阿娘!” 苏宓回身笑了笑,“好。” 栖碧院的门又被重新关上,苏宓望了望天空,祖母心善,总是把人往好的地方想。可是祖母啊,事到如今,她们只想着怎么逃过此劫,从始至终对她没有半分歉意。 苏宓依约劝动了郑氏,放了苏媛出来,姚氏也开始每日在杜氏牌位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 很快到了苏宓进宫的日子,苏亶还是没有回来,郑氏急,姚氏更急,她还指望着苏亶回来她好有个靠山呢! 等到苏亶终于到了长安,苏宓已经进宫去了。 后来的事情,苏宓也只能在南康长公主进宫的时候探听到了。 简直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姚氏留在长安,苏亶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趁姚氏不在,又纳了妾室。 苏亶和姚氏相识近二十年,曾经也是爱得疯狂,可到了这个年纪,姚氏人老珠黄,爱情早就被生活磨没了,世易时移,感情淡了,就生了旁的心思。 苏亶早有纳妾之意,之前姚氏管得紧,便一直没有付诸行动。这次纳妾,姚氏事先完全不知,突然知晓,如天塌了一般,在苏家闹着要自尽。 她在苏家受苦,他却在温柔乡里舒坦? 苏亶如今心不在她身上,又得知她在长安惹下如此祸事,更是不待见她。他知道姚氏一向眼皮子浅,曾经觉得她单纯直率不做作,可如今……只觉得她完全不知道分寸。陷害他嫡长女不说,还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全长安都知道他们苏家继母陷害嫡女的丑闻了。 几番争吵,见靠山无望,姚氏终于安静了下来,她没有别的退路,只能接受苏亶纳妾的事实,归根到底,苏亶才是她的依靠,她除了忍受,还能怎么样?于是她一声不吭地带着苏媛跟苏亶回台州,全身心投入到宅斗的事业当中去。 决不能让那个小贱人生下苏亶的孩子! 苏宓听完出了半天的神,她当然不想苏亶和姚氏每天恩恩爱爱地辣眼睛,但是见他们这般结局,又觉得很可笑,什么真爱啊海誓山盟啊,全是海上浮萍,都不用风吹,日子久了,自然就什么都没了。 永安来找苏宓,问起姚氏时,苏宓略过了家里鸡飞狗跳的那堆事,只讲了她对姚氏的惩罚,姚氏又跟苏亶回了台州,估计苏亶是不会再带姚氏来长安了。 永安手托着腮帮子,“哼,真是便宜她了,阿宓,你也太好说话了吧。” “我不想让祖母担心,祖母她不愿意看到我心怀怨恨,再说了,以后大概都不会看到她了,又计较什么呢?” 永安撇撇嘴,若是有人敢欺负她,她一定百倍千倍地报复回去才好。 她翻过苏宓在看的书,“《草药微记》,唔,阿宓,别看了,咱们出去跑马吧,早就开春了,咱们跟纪师傅说好的,开了春就再去练骑射,纪师傅都等我们好久啦!” “又要出宫?永安……要不你陪我看会书吧,咱们今天不出去了好不好?” 进了宫苏宓才发现,永安在太极宫可以说是焦点中的焦点,可苏宓只想低调到尘土里做个隐身人,混一两月,然后顺利出宫。 “不嘛不嘛。”永安开始耍赖,“陪我去嘛,我好久没有跑马了。” 永安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苏宓扶额,终于松口,“那就骑一个时辰,咱们就回来,然后你陪我在殿里看书。” 永安笑眯眯,“好!” 到了飞龙厩,苏宓才发现永安打的什么鬼主意。 飞龙厩皇家马场里,正要举行一场马球比赛,擂鼓阵阵,旌旗蔽空。 这样的比赛,永安怎么可能错过? 比赛分为了红蓝两队,男女皆有,多是皇亲国戚或世家子弟,苏宓望过去,发现还有跟她一同进宫的女郎。 比如长孙溪。 此刻她头戴蓝色发带,冲着永安招了招手,“永安!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永安下巴一扬,“笑话!这样的比赛本县主怎么可能会不来!” 长孙溪也看到了苏宓,神情中藏着不屑,“苏娘子来做什么?马球无眼,可不适合娇滴滴的小娘子,仔细别受伤了!” 永安立马回怼过去,“你管好你自己吧!别输了哭鼻子!” 长孙溪调转马头,“这回你可赢不了我,太子哥哥和尉迟将军都是蓝队,我赢定了,县主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永安重重地哼了一声,拿过红色发带绑在额头,“真是太讨厌了!” 听到李承明的名字苏宓就想走,入宫五天了,她低调地不能再低调,算着时间避开李承明,她可不想功亏一篑。 她揪了揪永安的衣服,“来日方长,要不咱们走吧。” 永安眼泪汪汪,“阿宓,你就忍心看着我被长孙溪这么侮辱?她都要骑到我头上来了呜呜呜。” “永安……”苏宓觉得,她心太软了真是不好。比如现在,永安嘤嘤嘤的她就想妥协。 “走什么走?都给我留下来打马球!”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两人回头,竟然是纪师傅。 “纪师傅!您怎么在这儿啊?” “我是这场比赛的判官。怎么样,上场比比?让大家看看我徒弟的水平。” 苏宓连忙摆手,“我不行的,就我这个水平,会拖后腿的。” “阿宓!学骑射最重要的就是迎难而上永不后退,以后别再让我听见‘我不行的’这样的话,我相信你,我说你可以你就是可以的。” 苏宓愣了愣,突然就觉得有些热血沸腾,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她觉得神奇又期待。 “你可以选蓝队,唔不是我说,蓝队胜率更大些,适合新手,先体验体验胜利的快乐。唔,永安,你确定选红队?” 永安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突厥骏马飞驰而来,绣金线龙纹马靴晃入眼底,苏宓眯了眯眼,抬眼望去,马背上的人俯下身来,好笑地看着她,“你也要比,嗯?” 苏宓别过脸去,小声道,“关你什么事。” “那你跟孤一队,孤带你赢。” 苏宓心里翻了个白眼,试探着伸出手,取了根红色发带。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是个什么狗血都能写出来的人。 ps:食用指南已更新,祝大家天天好心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晨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讨好 为保证公平, 双方各上场六人, 蓝队有李承明、尉迟珏、杜九思、长孙溪兄妹, 以及城阳公主。城阳公主驾马而来, 看永安绑着红色发带颇感意外, 冲永安笑道, “永安, 你确定不来我们队?” 永安把头一扬, “哼。” 城阳公主侧头去看,见长孙溪绑着蓝色发带跟在阿兄身边说话, 无奈地笑笑,看来今天又可以看永安大战长孙溪了。 城阳公主看见苏宓倒是颇有意外,苏宓进宫以来一向低调,除了母后宣召几乎足不出户,倒是没想到能在马球场上看见她。 “从没见过苏娘子打球, 今日可要让我开开眼界。” 苏宓笑道, “还请城阳公主指教。” 前世, 苏宓嫁入东宫, 跟这个小姑子处得不错, 城阳公主还常来东宫与她作伴。 苏宓遥遥看向杜九思, 他正在和身边的郎君追逐打闹, 恍若无觉, 前世的这个时候,城阳公主下嫁的驸马,是杜九思。 杜九思横死东宫, 城阳公主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这一世,圣人将她指给了清贵世家博陵崔氏。 愿她这一世平安无虞吧。 比赛马上开始,苏宓这一队是吴王李恪、蜀王李愔俩同母兄弟,苏宓、永安县主,还有两个出自龙虎军的世家子弟。 随着球杆击出的第一棒,球场上立刻马鸣阵阵、尘土飞扬。 苏宓开场前还跟纪师傅学了几招,她有骑射的底子,领悟能力强,马上就能应战。虽然力气还不够,但击球已经没有问题了。 永安把球传给她,她躲过了长孙溪的数次夹攻,将球带出蓝队防线。 长孙溪气鼓鼓地待在原地,永安在旁边呼啸而过,“等着认输吧你!” 永安与李恪左右配合,杀入蓝队重围,永安轻巧一击,眼看就要破门而入,却被尉迟珏绝地反杀。 “砰——”球被击落,转而到了李承明马下。 红队都到了蓝队区域,等着进球,李承明那边根本无人防守,轻轻松松就带球进门。 “尉迟珏!”永安驾马过去,整张小脸都因为生气皱在了一起,“你……你居然拦我的球!” 尉迟珏别转马头,“对不住了小县主,这次我们各为其主。” 啊啊啊……气死她了!尉迟珏要气死她了! 比赛继续,苏宓突然发现原本盯着她的长孙溪不见了,阴影覆下,是李承明隐含着笑意的双眸。 “换孤盯你。” 苏宓握紧了球杆,抿了抿唇,球在她的球杆下,要怎么突破李承明的包围? 一勒缰绳,苏宓先发制人,找准了空隙就驾马冲去,却被李承明截下,她只能以退为进,然而所有的出路都像是被李承明堵死了似的,她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然而李承明似乎一点儿也不急,就陪她兜圈子,既不进攻,也不抢球。 苏宓却更恼怒,耍她么? 苏宓突然灵光一现,她带球出不去,可是她可以传给别人啊!反正李承明也没有抢她球的意思。 突然佯装往东,苏宓却向反方向重重一击,滑过流畅的弧度,球顺利交接给了李恪。 李承明愣了愣,突然笑意流转,“聪明。” 长孙涣立马驾马前去围堵,还跟旁边配合的杜九思抱怨,“太子刚刚在干嘛?逗小娘子吗?” 杜九思瞥他一眼不说话,哦,你才看出来啊。 李恪突出重围,顺利得分! 这无疑是给红队最大的鼓舞了,一直被蓝队压着打,终于得了一分,红队聚在一起,一起敲击了球杆,庆祝得的第一分。 长孙溪看向他们已得的七分,撇撇嘴道,“不就是一分么,有什么可高兴的。” 后来的比赛,仍旧是李承明盯苏宓,苏宓一个头两个大,她从来都不知道李承明可以这么难缠,把她可以走的路都封得彻彻底底,她只能拿出全部的精力来应对。 她几次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球传了出去,累得满头大汗,苏宓气喘道,“你可以不可以……换个人去盯着。” 李承明笑意盎然,“偏不。” 苏宓:“你给我走开……” 那边又被红队进球得分,长孙涣微笑脸,“九思,你可不可以跟太子去说说,让他别再放水了?还要不要赢了?” 苏宓并不是红队的核心,他阿妹或者城阳盯着就够了,可李承明是蓝队的核心啊!一直盯着小娘子不说,还放水!几次让苏宓传出球,让红队得分! 杜九思回他一个微笑脸,“你自己去。” 话音未落,长孙涣突然驾马而去,永安带球冲击而来,他这个位置正好给她迎头痛击。他不管了,拦截女郎就拦截女郎吧,他想赢。 永安一门心思进球,完全没注意到长孙涣驾马而来。骏马嘶鸣,球杖翻飞,突然永安的坐骑乌骓马受到了惊吓,原地辗转,她无暇顾及,眼看着球就要被长孙涣夺去。 随着一声嘹亮哨声,背后被人用球杖支撑起,乌骓马沉静下来,永安顺势直起身子,一勒缰绳,带球突破了长孙涣的包围,成功得分。 长孙涣懵逼:“???” “阿珏你在干嘛?”长孙涣几欲抓狂,太子放水,现在连尉迟珏也放水,两个核心支柱放水,他们还打什么? 尉迟珏驾马离去,“那是我的马,你吓到它了。” 长孙涣微笑脸,“你们真棒。” …… “阿宓!接球!”永安击球,传给离门最近的苏宓。苏宓挥杆,将球纳入自己掌控之中。李承明随身而至,拦截住她。这回李承明防守更严,几乎不给苏宓传出球的机会,苏宓好几次差点丢了球。 苏宓不管了,无论如何她都要突出包围。她瞅准空隙,驾马而出,哎?她出来了? 苏宓有瞬间的错愕,她骑射技术这么好了? 她想不了这么多,快马奔向球门。挥出球杆,破门得分! 比赛结束,苏宓那队以一分之差居然赢了! “啊赢了赢了!”永安开心死了,跑下马跟苏宓拥抱在一起,哼,她扬眉吐气,等会一定好好嘲笑长孙溪! 长孙涣飘到李承明身后,幽幽道,“殿下,咱们输了……” “嗯。”李承明看上去似乎心情极好,遥遥望着从未笑得如此恣意的女郎,“她开心就好。” 长孙涣:“嗯,您开心就好。” 李恪、李愔还有另外两个队员把苏宓和永安围在中间一起庆贺。李承明皱眉,庆贺就庆贺,怎么还动手动脚的,这样就不开心了。 大家都夸苏宓最后一击打得漂亮,若不是最后那一球,他们还不一定能赢呢。苏宓怪不好意思的,她能不拖后腿就心满意足了,都是大家挡在前面,至于最后一球……苏宓抬眼去寻李承明的踪迹,她感觉到他在让着她,想让她赢,这种感觉,比赛时感觉庆幸,可现在,又让她觉得很不安。 …… 永安高兴死了,去找长孙溪要狠狠地嘲笑她一番,长孙溪却早就已经走了,她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输的!怎么可能啊,有太子表兄,还有龙虎军第一骁将尉迟珏,她阿兄也好,杜九思也好,骑射都是数一数二的,城阳公主和她,骑射也不差啊,虽比不上永安,总能对付苏宓吧?居然会输? 丢死人了,她才不要被永安嘲笑,赶紧先走为上。 找不到长孙溪,永安小嘴一撅,“没意思。” 苏宓笑道,“县主娘娘觉得怎么才有意思?” 永安眼睛亮了亮,悄悄凑在苏宓耳边道,“阿宓,刚刚李愔跟我说,酉时一刻在北海旁的涵清亭上,摆庆功宴一起庆祝下。” 苏宓抽了抽嘴角,“我还是在屋里看书比较好。” “哎呀!” 苏宓赶紧溜进朝阳殿,正巧与她同住的韦氏女郎已经采了鲜花回来,正在煮花茶,苏宓赶紧坐到她身边,“韦娘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啊,是苏娘子啊……” “阿宓!”永安跟着冲了进来。 “啊,是永安县主啊……” 永安扒着苏宓的胳膊,“阿宓你陪我去嘛,好不好?我们就去太液池散散步,顺便……顺便去涵清亭喝点小酒吃点小肉。” 不行不行真不行,苏宓决定要狠下心肠,她已经被永安骗了一次了,不能再被骗第二次。 韦娘子振了振衣袂,慢吞吞道,“喝小酒,吃小肉,甚好。” 苏宓呆了呆,韦娘子继续道,“苏娘子天天闷在房里,是该出去走走,我这里自己可以搞定,苏娘子去吧。” 苏宓:“……” 永安带着胜利的笑容离开了朝阳殿,阿宓果然是吃软不吃硬,撒娇这一套对她是真的有用。 朝阳殿与永安居住的承庆殿有些远,中间刚好隔着北海,两人约好酉时在北海边上碰头,然后一道去涵清亭。 苏宓看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准备出门去跟永安汇合。 韦娘子有些困乏,躺在榻上睡着了。苏宓给她盖上毯子,悄悄地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迈出去。 “你去哪里?”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宓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嘘!——” 苏宓将食指放在唇边,给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承明看向女郎,苏宓一身月白襦裙长衫,似乎刚刚沐浴过,还流淌着清新馥郁的气息,如瀑青丝只用一根簪子松松挽起,耳边的碎发垂落,堪堪落在锁骨的地方。落日照映过来,更显得皮肤白皙娇嫩。 李承明声音有些低沉,“你去哪里?” 苏宓眼神飘忽,“我……我去找永安。” 红唇轻启,娇艳欲滴。李承明的目光落在苏宓的锁骨处,苏宓躲了躲,李承明这样的眼神……苏宓只在前世他们亲密的时候看到过,现在却莫名地有些害怕。 不对啊,她怕什么?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抬眸直视李承明,“永安还在等我,太子殿下若没有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李承明:“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长孙涣: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给尉迟珏加点戏份。少年将军VS跋扈县主,哈哈哈是我的菜没错了。 PS:李承明兄妹姐妹颇多,同母兄弟姐妹也很多。城阳公主是胞妹,前文已经提到的魏王李泰、晋王雉奴是胞弟。吴王李恪、蜀王李愔是同母兄弟,母亲是大杨妃,记住这个蜀王李愔,后面要考。 第31章 有事 李承明食指勾着食盒拿到苏宓面前, “喏, 你最喜欢的玉酥堂鲜花红沙酥。” 苏宓抿了抿唇道, “殿下留着吃吧, 我不饿。” 李承明:“……” 皱眉, “拿着, 孤又不爱吃, 留着做什么?” 苏宓把手别到身后, “殿下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不等李承明说话, 苏宓就蹬蹬蹬地跑走了,留李承明一个人站在原地,跟食盒大眼瞪小眼。 苏宓一路小跑,等到看不见李承明了,才慢下步子来。出了一身汗, 回去又得重新沐浴…… 永安已经在北海边等她了, 看见苏宓冲她招招手, “阿宓!” 两人绕着北海散了会步, 就到了涵清亭, 李愔和另外两位龙虎军将士已经在了, 亭中置了案桌, 布置了烤肉和西域葡萄酒。李愔看见她们, 立马起身相迎,嬉皮笑脸道,“两位贵客, 请上座。” 前世李愔虽未参与夺嫡,但在封地上殴打官员、游猎无度,毁坏农庄,苏宓对他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应对地也颇为冷淡,不过李愔倒是勤快地很,又是斟酒又是命人夹菜,很是殷勤。 苏宓看着自己碗里的饭菜都要堆成山了,嘴角不禁抽了抽。 “苏娘子第一次来太极宫吧?不知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 “小时候跟祖母来过。” 李愔惋惜道,“那时候没见到苏娘子,当真可惜。” “那时候我才五岁,蜀王殿下大概还不会走路吧?” 永安噗嗤一声笑出声,李愔僵了僵,嘲笑他年纪小么?那也只小了两岁而已,不急不急,对美貌的小娘子,要有耐心。 李愔转移话题,“苏娘子觉得这菜品如何?这可是本王私厨做的,别有一番风味。” 永安打断他,“说好的庆功宴呢?恪表兄怎么还没来?” 李愔夹一块肉塞嘴里,“哦,去淑阳殿了,一会就来。” 永安的脸色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去淑阳殿,然后让本县主在这里等他?” “那有什么办法,淑阳殿那位他可宝贝得紧呢,如今开了春,什么吃穿用度不得过了眼才放心?” 永安哼了一声,“好似会克扣她似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淑阳殿,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后宫主子,少了用度也是常有的事。哎,他们来了。” “恪表兄怎么还带她来?”永安起身就要走,什么鬼,她才不要跟武氏女一道吃肉喝酒呢。 “永安!”李恪叫住她,“好好的,你要去哪里?” 永安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武倾城不以为意,依旧清冷出尘的模样,对着苏宓轻笑道,“苏娘子也在这里啊?” 苏宓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现在已不在苏氏梅园,她也不是主人了,没有义务再去接武倾城的话,她实在不想跟她绵里藏针、一句话三个意思地说话。 李恪举起酒杯道,“来,这次我们大获全胜,全靠大家共同的努力,第一杯,孤敬大家。” 众人举起酒杯,同李恪一道喝下。 搁下酒杯不一会,李恪又举起酒杯,“这第二杯嘛,是本王想做个和事佬。永安,之前倾城与你有颇多误会,就趁着今日这个机会,有什么都说出来,大家杯酒释前嫌,如何?” 永安:“……” 苏宓皱眉,看向一脸真诚的武倾城,看来是有备而来。 苏宓不确定前世永安嫁去并州武氏,是不是武倾城从中动了手脚,但是能让永安一直避着她走,这件事跟她肯定脱不了干系,既然武倾城与永安如此不对付,又为何现在来冰释前嫌?难道今生已经悄然改变的现状,让她有所顾忌? 那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武倾城已举起酒杯,看向永安,“永安,若之前我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还请你见谅。你很善良,也很可爱,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永安看着酒杯,轻轻笑了,“我曾经冷落过你,轻蔑过你,你也觉得我善良可爱?” 武倾城突然愣住了,永安笑道,“你也太善良了,不适合当我朋友。” 李恪皱眉,“永安,别胡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般?倾城是特意真心想跟你和好的。苏娘子,你与永安熟稔,快劝劝她,别逞一时口舌之快。” 苏宓得体笑道,“永安不是小孩子了,自有考量,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李恪还待再说,被武倾城拦住,武倾城莞尔一笑,“算了,永安不愿意,不必勉强。我可能……天生就这般讨人嫌吧……” 又来了又来了,就知道装可怜,永安正要发作,被苏宓按住,苏宓笑道,“武娘子不必妄自菲薄,王妃待你如己出,还有吴王殿下这般为你考量,当珍惜才是。” 武倾城被噎了一下,又不能说不是,只得笑道,“苏娘子说的是。” 突然,金戈碰撞之声传来,禁军出动,把这里重重围住。 李愔低低咒骂一声,“大胆!何人胆敢冲撞?” 为首的将军持剑而出,苏宓愣了愣,居然是尉迟珏。 尉迟珏抱拳道,“原来是吴王殿下和蜀王殿下,禁军查岗,卑职前来带回龙虎军将士。” 那两个一同庆功的将士赶忙起身,行了军礼,退到尉迟珏身后。 李愔不满道,“带人而已,需要这么多禁军出动?” 尉迟珏道,“已近夜幕,宫中都是禁军巡逻,还望吴王和蜀王早些歇息。” 尉迟珏走后,李愔摔了杯子,“不过是阿兄身边的一条狗,有什么好神气的,竟敢这般与我们说话!” 永安也摔了酒杯,面含怒气,“你说谁是狗?你有种你刚刚怎么不敢说!” 李愔被噎,“你……永安,谁是你阿弟?你怎么帮外人说话?” 永安冷哼一声,拉着苏宓就走了,路上还跟她吐槽李愔,真是越长大越讨人厌。 “哎,早知道就不来了,球场上一起努力一起配合我还觉得挺开心的,怎么下了球场,又变成这副样子。恪表兄就更搞笑了,还要我跟武倾城言归于好?他怎么这么闲管这么宽呢?哦对了阿宓,我看李愔这小子对你不怀好意,他的承华殿可不干净,你可离他远点,他要是不知道分寸,我帮你揍他。” 永安正跟苏宓吐槽,突然怔住,“阿……阿兄?” 李承明负手站在她们跟前,目光微沉,“谁不知道分寸?” “没……没谁。阿兄你怎么在这里?” 李承明的目光在苏宓身上流连而过,淡声道,“路过。” 永安戳戳手指,指了指反方向,“东宫好像在那边。” 李承明:“……” 恃宠而骄,不看眼色,说的就是永安没错了。 尉迟珏赶来,弯身行礼,“殿下。” “尉迟珏?你……你怎么在这里?”永安有些奇怪,刚刚不是又要巡逻又要查岗吗? 永安有点怀疑是不是她阿兄故意去找茬好让他们赶紧散了。 李承明咳嗽一声,“阿珏,你先送永安回承庆殿。” 永安虽然恃宠而骄,但绝对不是没有眼色,她马上就该到了李承明的意思,乖乖地就跟着尉迟珏走了。 “永安!”苏宓叫住她,语气急切,“我跟你一起走。” 永安赶紧拉上尉迟珏小跑起来。 尉迟珏怔了怔,低头看向拉住自己的小小手掌,突然觉得,贞观八年的春天,好像比往年都要炎热。 …… 苏宓转身就走,被李承明拉住手腕,他颇有些无奈,“你好像一直躲着孤?” “你放手!”苏宓睁开,退开几步远,眼神中是暗藏的戒备。 李承明看着眼前的小娘子,突然觉得不知如何是好,人多的时候,苏宓多多少少会给他几分面子,尽管回应冷淡,但好歹能说上几句话。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却避之唯恐不及,就算能说上话,也肯定没什么好话。 不是两个人吵架,就是苏宓让他“滚”。 李承明叹了口气,“走吧,孤送你回去。” “不劳太子,我自己回去。” 两人突然就对峙在原地,李承明失笑道,“阿宓啊,到底孤该怎么做,你才能心平气和地跟孤说话?” “我已经心平气和地与殿下说过好几次了,我过得很好,殿下不必想着如何补偿我,我真的不需要,今生各走各路互不相欠,多好。” 李承明轻笑出声,“什么各走各路互不相欠,这些话往后别再说了。阿宓,你既然愿意进宫,心里难道没有孤的半分位置?” 苏宓自嘲,“皇后宣召,有我选择的权利?” “你有。”李承明靠近她,“但是你拒绝了。你拒了房家的婚事,对吧?” “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李承明,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 苏宓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若我遇上心仪的郎君,他也欢喜我,我会嫁给他的。” 李承明眸色突然变得凶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李承明轻哂,“已经奉诏入宫,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 苏宓有片刻的怔愣,李承明的眸中划过一丝后悔,他在干嘛?他不是来吵架的,他为什么要这样逼她?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苏宓嘲讽一笑,“看来太子殿下是要以权势压人了?” 李承明揉了揉眉骨,若是权势压人,苏宓此刻就已经是他的太子妃了。 “阿宓,不要嫁给别人,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你是我一个人的。 苏宓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勉强不得。” 苏宓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过了黄泉路,李承明非要跟她在一起不可。她都要怀疑这个李承明是不是前世的李承明。 她只能把原因归结于成年男子的占有欲,更何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她曾是他的妻子,他就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如果孤非要勉强呢。” 苏宓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就算出家做道姑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苏宓!” “李承明。”苏宓突然抬眸看他,“夫妻之间除了相互扶持之外,起码得有一点点的爱慕之情。所以呢,你喜欢我吗?” 李承明瞬间愣住,女郎眸中是不屑一顾的冷漠,可他的心突然跳得极快,咚咚咚仿佛要跳出来。 他仿佛游离在自己的身体之外,听见这个身体说—— “喜欢。” “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喜欢,错过了最好的时间 第32章 喜欢 李承明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苏宓的, 重生回来, 他也没想这么多, 只是单纯想对她好, 想弥补她, 想跟她重新开始。 既然老天给了他重生一次的机会, 他就用来加倍地对她好, 希望她此生在他的羽翼之下, 能平泰安康、顺风顺水。 没想到媳妇儿也重生了,他真是太高兴了, 前世他们互许来生之约,那今生想必就可以情意绵长,不用再错过彼此。 可是什么情况,媳妇儿不愿意理他了,对他异常冷淡, 避之唯恐不及, 还说要跟他各走各路互不相欠, 谁要跟她各走各路?他只想跟她情意绵长。 他思来想去, 想到苏宓提到过一个人——武倾城。他记得她说, 愿他们此生不再错过彼此。这又跟武倾城有什么关系?这明明是他们俩之间的事, 女人的想法真是怪异, 不过没关系, 如果媳妇儿介意,他可以解释。 所有误会,他都可以解释。 所有她不想要的, 他也可以不要。 可是媳妇儿就是不再回头。 他总以为她永远会原地等他,可是好像在某个不在意的瞬间,他把她弄丢了。 一起走过十年时光,她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李承明回想,那该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是喜欢她的呢? 也许是她温柔弹琴时的模样,也许是她骑在马背上冲他灿然而笑,也许她寒冬骑马也不轻言放弃,也许是她在常乐坊受伤流血时依旧淡然自若,也许是在黔州来给他送饭时那莞尔一笑,也许是他油尽灯枯时她含泪说‘好’,也许是无数个陪伴的夜晚,也许可能更早,在某个他不自知的瞬间。 看着此刻她冷淡疏离的双眸,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孤喜欢你的啊,在很早的时候。” 苏宓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喜欢我?你觉得我会信?” 她也喜欢过人,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会做什么样的事情,但绝不是李承明这样的,在她艰难的时候不闻不问,把她捧出的真心随意践踏。 “对不起,是孤不好,曾经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孤那时候……其实孤那时候自己也过得一塌糊涂,是孤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苏宓一直听他说着对不起,一声声的对不起离她越来越近,近到仿佛紧贴着她的耳垂,她恍然惊醒,一把推开他。 “你……你走开!” 李承明抬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靠近她。苏宓觉得她现在不能再跟李承明待在一个地方了,转身就走,却被李承明拉住,他拽住她的手臂,迫她与他对视。 温热的气息透过衣衫透进肌肤,满目星河,苏宓听到他的声音低醇迫切,“那你呢?现在,你对孤可还有情意?” “没有。”苏宓用力挣开他的束缚,退后几步,“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说过我已经放下了!” “撒谎。” “随你怎么想,如果我选择进宫给你了误解,那我道歉,奉召入宫,不得不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破镜难以重圆,我们之间,早就不可能了。” 不给李承明反应的机会,苏宓转身就走,一路朝朝阳殿疾步而去。 月华似水,女郎在前面快步疾走,郎君在后面静静跟着,直到她进了朝阳殿,他方转身离开。 苏宓跨进朝阳殿就赶紧关上了门,瘫坐在地上,韦娘子已经一觉睡醒了,看见苏宓脸色不太好,软软问道,“苏娘子你怎么啦?” “奥,没事儿,就是绕着北海走了太久,腿有些软。” “哦,那我扶你起来,去塌上坐会,舒服。”韦娘子不疑有他,上前扶起苏宓。 这时候锦宜忙出来接过苏宓,她们进宫可以带贴身侍婢,其他服侍的便由尚宫局指派,苏宓带了锦宜入宫,为此锦音还闹了点小脾气。 锦宜扶苏宓坐到塌上,又叫宫人过来给苏宓捶腿,苏宓摆摆手,“不用了,我活动一下就好了。” “苏娘子,方才立政殿的掌事姑姑来说,明日皇后娘娘会在千步廊举办赏花会,宫中的嫔妃、公主好像都会参加,我们可能要走好多路的,你的腿……能吃得消吗?” “嘶——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我的腿好像还很疼,啊,我好像还着凉了,腹也痛……”苏宓突然疼痛难忍,把韦娘子吓了一跳,怎么腿还没疼完,腹又痛了,这可如何是好? “实在是疼,这副身子,怕不能参加明日的赏花会了。还请韦娘子替我转说。” 好像很疼的样子,韦娘子赶紧道,“好好好,苏娘子赶紧去歇息吧,放心,我会禀明皇后娘娘的。” “多谢。” 苏宓赶紧让锦宜扶她进去休息,一进房间,苏宓立马恢复了正常。 变脸之快,锦宜呆了,“二娘子,你不是腹痛吗?” “你看我像腹痛的样子么?跟了我这么久,还看不出来?” 锦宜惭愧至极,决心显示一下自己能懂主子的心,“二娘子是不想参加明日的赏花会?” 苏宓叹了口气,“锦宜,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难道没有说对?锦宜方了,真是愧为苏宓身边第一人,她决定再好好研习第一婢子手册。 夜凉如水,月光透过窗子映照进来,似在床榻之上泄了一池琼浆。苏宓靠在软垫上,躲在一片阴影之中。 明日的赏花会,是不能去的了,皇后在这个时候办赏花会,还要她们都参加,意思再明显不过,明日李承明是一定会现身的。 还是尽量不要碰面的好。 纠缠争吵,只会让他们之间更近。 重生不过几月,前世的记忆却好像越来越模糊,有些纠葛过往细想起来,却如镜花水月,只记得当时真的好难过,难过得生不如死,若要一字一句的复述到底哪里难受,却实在不能。 种种细节,她实在已经快记不清了。 这是好事,似乎也是坏事。 曾经真实发生的的那一切,已经不会再左右她的人生,但是,也是真的慢慢消散了。 如果李承明喜欢她……苏宓失笑,他对她那样冷淡,打死她她都不信李承明喜欢她,就算是真的,那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既然已经淡忘,那就是过去的事了,可能是有点唏嘘,但是不会改变现在的任何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哄不好了 第33章 皇后 翌日一大早, 韦娘子就来看她, 苏宓为了像点, 真的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还用凉水洗了澡, 不会太严重, 但是装装样子是一定够了。 苏宓本就瘦, 面带病容, 更显娇弱,韦娘子见了都有些心疼, “苏娘子好好休息,皇后那边,我来应付。” “多谢韦娘子了。” “不必客气,咱们同殿而居,本就该多多照应。你且好好养病, 我去啦。” 苏宓点点头, 韦娘子走后, 苏宓让锦宜拿来靠枕和书, 漫长的一天, 总得做点什么事情来打发。 锦宜心疼道, “二娘子不是说假的吗, 怎么还真的病了。” 苏宓抬眸瞥她一眼, 耐心与她道,“这是太极宫,做得真一点, 有备无患。” 锦宜瘪瘪嘴,姑娘也太小心了些,又不会出什么事,何必折腾自个儿的身子。 她叹了口气,拿了针线,搬根小矮凳坐在苏宓塌前。 一主一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苏宓见她在绣帕子,一块已经绣好了,绣着白色百合,另一块正在绣,也是百色百合,只不过形状不一样。 苏宓好奇道,“你绣这个做什么?” 锦宜有些不好意思,“二娘子与永安县主关系这么好,还没有互赠过手帕吧?手帕交手帕交,自然是要有信物的,等我绣完,送给二娘子和永安县主,希望你们,友谊长存。” 苏宓一阵感动,笑道,“你有心了,锦宜。” 锦宜咧嘴笑了笑,昨日的第一婢女手册果然没有白看。 “啪。”苏宓把书覆下,说到永安,可提醒她了,昨日她隐隐猜到武倾城示弱的目的,可要证实,还是要知道前世永安和武倾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想要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却绕不过李承明。 李承明是唯一一个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的人。 但是苏宓不想找他。 于是,就成了一个死结。 苏宓把书扔在一边,抬头望向雕工精细的横梁。 她得想一个办法,就算不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她依然可以证实自己的猜测,不让武倾城伤害永安。 朝阳殿外突然有了响动,似乎人还不少,锦宜还待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朝阳殿的小宫娥就已经小跑进来,“苏娘子,准备迎驾,皇后娘娘来了。” 苏宓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迎驾,她听见声音,一片宫裙摇曳之中,一双纤白玉手已经扶住了她,声音沉静温柔,“苏娘子还在病中,不必多礼。” 她怔怔地抬头,面前的人雍容温婉,指尖温热,之前虽有宣召,也不过远远地看着,现在她就站在自己面前,还一如往昔,苏宓鼻尖有些发酸,呜呜呜,她的白月光啊,还活着。 长孙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道,“皇后娘娘听说苏娘子病了,赏花宴散了便特意来看看。” 苏宓乖乖巧巧,“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苏宓抬眼看去,长孙皇后身后是一同奉召入宫的世家女,或是露出关心之色,或是偷偷伸长脖子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病了,或是面无表情置身事外,长孙溪倒是个异类,苏宓还没见到哪个女郎如她这般,把幸灾乐祸写在了脸上。永安也来了,站在长孙皇后身侧,抬起眼皮撩她一眼,嘟起小嘴,好像有些愧疚。 怕不是以为她拉着她在北海边吹冷风,她才生病的吧。 苏宓对上永安的视线,冲她眨眨眼。 永安愣了愣。 嗯? 长孙皇后帮她捻了锦被,“请太医署看过了吗?” 苏宓不好意思道,“小毛病,不碍事的,就不用麻烦医丞啦。” 长孙溪适时道,“姑母,要不还是请太医署给苏娘子看看吧,小毛病不当心,变成大病,那可就不好了。” 她可不信苏宓真的病了,昨日还生龙活虎地可以打马球,今日就病倒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再说,看着苏宓气色也不是很差,不会是不想参加赏花宴,故意推脱说生病了吧? 苏宓看了她一眼,浅笑道,“真不是什么大病。” 长孙溪扬眉笑道,“苏娘子为何不敢召医丞前来?怕不是心里有鬼吧?” “五娘!”长孙皇后皱眉斥道,“胡说些什么。” “姑母~”长孙溪撒娇道,“本来就是嘛,今日姑母请了后宫诸人来参加赏花会,连陛下和太子哥哥都来了,就苏娘子没来,好大的架子。若是苏娘子真病了,那请医丞医治,岂不是更好?” 说来说去,就是说她在装病。 永安扒着长孙皇后的衣服,学着长孙溪的语气说道,“舅母~你听听五娘说的话,阿宓病了已经很难受了,她话里有话的什么意思嘛?” “姑母~永安她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可是为了苏娘子好。” 苏宓忍住笑意,听得长孙皇后道,“你们两个,一天不针锋相对就难受是不是?五娘,替苏娘子请医丞本是好意,可其心不正,就多了闲言碎语,倒显得是让苏娘子自证清白,如此咄咄逼人,可是世家女所为?” 长孙溪嘴一瘪,“我错了,姑母。” 永安在一旁洋洋得意,被长孙皇后一拍,“还有你,幸灾乐祸。” 永安吐了吐舌头,又冲苏宓眨了眨眼。 话已经说清楚了,长孙皇后便命宫人去请医丞。医丞已经胡子花白,把过脉后,确认苏宓确实是风寒。 “骤暖还寒,冷热交替,苏娘子身子亏虚,以感风寒,某为苏娘子开些药,苏娘子按时服用,好生修养即可。” 苏宓抽回手,“有劳医丞了。” 真病了?!长孙溪有些懵,这也太巧了吧! 长孙皇后拍了拍苏宓的手,“那你好好修养身子,有什么想要的,便跟本宫说,不要不好意思。” “多谢娘娘挂心,嗯,是我不当心,还给娘娘添麻烦了。” 长孙皇后笑道,“不用这么拘束,就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便好,嗯?” 白月光说话的声音真是又温柔又好听啊,苏宓低垂了脖颈,轻轻地应了一声。 苏宓这边没什么大碍了,长孙皇后便摆驾回宫,一下子乌压压的女郎宫人都走了,朝阳殿又恢复了往日空旷。 永安留下来陪苏宓聊聊天,韦娘子跟苏宓说了几句话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把时间留给这对好闺友。 房内只剩下苏宓和永安了,锦宜才敢说话,“真是吓死婢子了,幸亏二娘子早有准备,否则蒙骗皇后,也算是欺君之罪了吧?” 苏宓刚想阻止她,锦宜已经蹦豆子似地说完了,苏宓面色冷了下来,“多话。” 倒不是不能告诉永安,只是这样一说,永安难免要追问原因。 苏宓很少生气,永安咽了咽口水,她怎么觉得苏宓板下脸来还有点……嗯,让人心里发怵。 她都觉得发怵,更不要说锦宜,小姑娘在一旁吸了吸鼻子,感觉都要哭了,她摆摆手,让锦宜退下。 隔了一会,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方才问道,“阿宓,怎么啦?锦宜那话什么意思啊?” 苏宓叹了口气,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当然自动略去了因为什么不想去赏花会,而是换了个理由,觉得不太舒服,但是也没有严重到不能走路,便只好加重下病情,以备无患。 永安皱眉道,“在宫中小心一些这个我能理解,但是阿宓,你扯的谎也太假了吧,我好像……也没这么容易上当吧?” 苏宓僵了僵,便听永安道,“如果我不了解你,可能还会信,可是你是寒冬还能坚持练习骑射的苏宓啊,外头春光如此之好,你说你不太舒服,就惫懒了?” 苏宓扶额,她好像是把永安看得单纯了些。 永安揉了揉她的脸颊,用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她,“昨晚是太子阿兄送你回来的,你们怎么了?” 见苏宓不答,永安叹了口气,作忧郁状,“我虽然不知道欢喜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是我知道太子阿兄喜欢你,已经这么明显了,我都看出来了,阿宓,你这么聪明,一定也知道的吧?” “但是,我感觉你好像不喜欢我太子阿兄啊。这可怎么办?阿宓,昨晚太子阿兄,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看着永安纠结在一起的小脸,苏宓噗嗤一声笑出来,“小丫头你在想什么呢。” 苏宓想起前世,笑了笑,“殿下会喜欢的小娘子多了,就算现在是我,将来也会是别人,深宫内院争宠构陷的,不适合我。” 也是。阿兄是太子,将来必定三宫六院,以绵延子嗣为重,阿宓看着性子恬淡,却是个有自己主意的,确实不适合阿兄。 哎,一边是阿兄,一边是阿宓,她该帮谁? 苏宓眸色一动,旁敲侧击的问道,“那永安呢,永安现在可以心仪的郎君?” 永安认真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哎,她还挺羡慕太子阿兄和阿宓的,阿兄有心仪的小娘子,阿宓呢,能理智地区分喜欢还是不喜欢。可是她连喜欢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 “不是长安的郎君也算在内,什么并州啊幽州啊,见过的就算。” 永安还是一脸懵懂,“我都没出过长安,哪里见什么并州幽州的郎君,就算有,肯定也是家里升迁到了长安。” 没有一点儿线索,苏宓觉得有些奇怪,现在已经是贞观八年,也就是在这一年的十一月,永安县主许嫁并州武氏,出宫待嫁。 作者有话要说:团宠长孙皇后登场。苏宓虽然很爱自己的娘亲,但是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长孙皇后算是替代了母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对皇后的感情亦师亦母。皇后曾经是她迷途中的一束亮光,后来光没了,她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道手帕交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在我这里就是这个意思 第34章 貌美 永安县主是平阳昭公主唯一的女儿, 地位超然, 不需要远嫁并州联姻, 这一点点的时间, 就能让永安愿意离开长安嫁人? 永安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宓也不再问了, 两人说了一会话, 永安便回去了, 苏宓喝了药就睡了,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接下来几日, 苏宓除了窝在朝阳殿里看书之外,还关注着淑阳殿的动向。武倾城这几日在做什么,见了谁,她都一清二楚,却都是些细碎的琐事, 找不出来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锦宜进来禀告, 那日给苏宓诊治的太医署张医丞……又双叒叕来了…… 这个张医丞也是有些奇怪, 按说她就是风寒而已, 按时吃药就能好, 苏宓也不是个不愿意吃药的人, 每日按量按时按点喝药, 张医丞还是每日雷打不动地来请脉。 苏宓忍不住问道, “张医丞,您这天天来,我是得了不治之症吗?” 张医丞捋了捋花白胡子, 大笑道,“姑娘气色已大有好转,再喝一两日,便能痊愈了。” 苏宓更加狐疑,那你还天天来? “老夫可是太医署的太医令,除非天潢贵胄,宫中一般人可不看。” 意思是让她惜福,一般人他还不看呢。 苏宓想起他来了,太医令张一,曾经是□□的首席医官,以妙手回春又独立特行而闻名天下,陛下登基之后,就做了太医署的太医令。苏宓算算日子,好像再过两三年他就要告老还乡了。 张医丞神色自若,满脸都写着老子很牛逼,苏宓觑他一眼,问道,“是皇后娘娘让你每日来为我诊治的?” “哦,不是,是太子。” 苏宓原本轻松的神色突然就收住了。 似乎她每跟李承明争吵一次,他就会消失一段时间,然后当她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又以对她好的名义,强行闯入她的生活,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 突然就有点生气。 表面上看,是他在讨好她,但实际上,她才是被动的那个人。 被动地去接受他的付出,被动地总是跟他有所牵扯。 张医丞摇了摇头,“老夫可不管苏小娘子跟太子是什么交情,也不关心,老夫只看病,不问事,来,苏小娘子,把手伸出来。” “多谢医丞,我不看了,医丞请回吧。” 张医丞给自己顺顺花白胡须,“真不看?身体可是自己的,苏小娘子不怕落下病根?” 苏宓搭上了自己的手腕,“脉象平缓,浮脉已去,我应该已经是好了。” 张医丞突然就来了兴致,懂医的世家娘子他可没碰上过几个,遂想着考她一考。 “浮脉已去,然苏小娘子脉象仍旧略有无力,是为何?” 苏宓并不答话,她自然知道原因,她有虚寒之症,气血不畅,前世生熊狸的时候吃了不少苦。 张医丞见苏宓不答,琢磨着自己的问题是不是太直接了?好歹是个小娘子,这不是逼着人家说自己身体不好么? “脉象迟而无力,实乃阳气不足,故冬春之交,易致寒邪入体。” 苏宓答地坦荡,张医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啊,对对对,所以,这个……苏小娘子的服药周期,得比常人久些。” “我知道了,我会按时服药,张医丞不必每日都来。” “哎,那可不行。”他每日都要向上汇报苏娘子的身体状况,不来怎么行? 苏宓沉静的目光看过来,仿佛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而是在……通知他。张医丞咂咂嘴,这个苏小娘子……前几日看着乖乖巧巧地讨人喜欢,今日怎么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到底哪里来的威压? “也就这两天了,苏娘子……莫让老夫难做啊。”早知道他就说是皇后娘娘派他来的好了,真是给自己找事。 “礼不可废,苏宓在宫中的身份远远轮不到让张医丞亲自看病,也请张医丞为我考虑,以免惹来闲言碎语。而且是我自己不需要的,想必太子殿下不会为难张医丞。张医丞请吧。” 苏宓下了逐客令,张医丞也说不过她,好像这个苏小娘子说的也很有道理啊。 没办法,只能开了药,告辞离开。 张医丞不拘一格脾气又好,若不是奉李承明之命而来,苏宓还真的想向他讨教讨教。 午睡醒来,苏宓躺在榻上看书,韦娘子新泡了迎春茶,清香怡人,苏宓赞不绝口。 韦娘子性子温吞乖巧,极好相处,这几日苏宓基本不出门,所有外头发生的事,全由韦娘子来告诉她。 “苏娘子,我觉得你怪怪的。”韦娘子慢吞吞道,“你在朝阳殿里可以待一整天,也不出门,万事不积极,你难道不想给皇后和太子殿下,留下好印象吗?我听说,女郎们都特地早起,去东宫和弘文馆的路上,或者去北海泛舟,专门偶遇太子殿下。你倒好,陪我在这里喝茶。” “不然呢。”苏宓又给自己斟上一杯,笑道,“还是你的茶好喝?” 韦娘子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我就是太普通了,长孙娘子是皇后内侄,又多才多艺,王娘子家学渊源,书画堪称一绝,崔娘子世代清贵,诗书传唱于世,元娘子出身将门,又文武双全,苏娘子你……美貌绝色,我好像什么都不会,只会泡茶,还没有情趣……” 苏宓嘴角抽了抽,她给人的印象,居然只有貌美???她的才华呢?她的才华呢? 看着韦娘子一脸愁容,苏宓只得开口安慰,“每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星辰,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必妄自菲薄。” 韦娘子咧嘴笑了笑,“苏娘子你心态真好,不过像我们这样的,确实是不必凑到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跟头去,还会被旁人笑话。啊,真好,我还好有你,有你陪着我,我们俩还能做个伴。” 苏宓:“……” 嗯,好,你说的都对。 韦娘子把心事吐了出来,心情也好了很多,打算再去摘点桃花,好泡新的茶品。 苏宓叹了口气,继续喝茶。 正巧锦宜回来了,苏宓忙叫她过来,淑阳殿那边,可有什么异动。 锦宜苦着一张小脸,愁道,“二娘子,好几根线都断掉了,跟我交好的那几个宫女……都被调走了……” 啊? 苏宓眉心突然一跳,难道是被武倾城发现了? 也不对,除了在淑阳殿附近当值的宫女,还有司膳局这样的六宫宫女,武倾城的手不可能伸地这么长。 “苏宓,你好大的胆子。” 苏宓吓了一跳,朝阳殿的宫女们齐齐拜倒,锦宜也突然跪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李承明没带任何人,就自己一人来了朝阳殿,他抬了抬手,让宫人们都出去。 苏宓眼见朝阳殿里就剩下他们两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眼神中满是戒备。 “你来做什么?” 李承明看着她,慢慢靠近,“你在调查淑阳殿?” 苏宓心里咯噔一声,原来是李承明,是李承明调走了那些宫女。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要是因为武倾城来兴师问罪,她一定把他打出朝阳殿。 “原因。” “不关你的事。” 李承明被噎,琢磨了下他是不是说话太冲了一点?可是他好像真的有被她气到。 李承明放低了声音,“是孤说话太冲了,孤道歉,但是阿宓,你能不能先告诉孤,为什么要调查淑阳殿?宫中势力错综复杂,你现在身边无人,擅自行动,就算不被朝阳殿发现,你就不怕被有心人利用大做文章?” “所以你调走了那些宫人,就是不想让我继续调查淑阳殿?” 李承明叹了口气,苏宓好像没有抓住他的重点,他只能说得再明白一点,“孤在淑阳殿安排了人,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来问孤,不用自己冒险。” 苏宓默了默,琢磨着到底要不要问李承明关于永安的事情,李承明应当最清楚。但是,主观情绪,她实在是不想问他,不想欠他任何人情。 “我有我的理由,殿下不要阻止我便最好了。” 李承明被气笑了,“阿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苏宓:“……” “孤小时候养过一只波斯猫,有次不小心踩到它尾巴了,整个儿就炸毛了,后来一看到孤就躲得远远的,孤也拿它没办法,现在,觉得跟你特别像。” 苏宓气,抬眸瞪向他。 李承明往前凑了凑,“嗯,眼神尤其像。” 苏宓慌忙往后退了退,“太子殿下请自重!” 李承明唇角勾了勾,心情大好,找了地方坐下,“阿宓,孤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也从未想过阻止你,孤只想保护你。你说出来,说不定孤能帮到你。时间不等人,你自己慢慢调查,收效甚微,可能还会把自己牵扯进危险之中。” 时间不等人。 苏宓磨了磨食指,事关永安,她只是问问李承明而已,只是问问罢了,没什么关系的吧? 李承明见苏宓在开口询问的边缘,更是耐着性子,作侧耳倾听知心好哥哥状。 苏宓慢慢开口,“我记得,永安在贞观八年秋,会许嫁并州武氏,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跟武倾城有关系?” 李承明的眸子突然就沉了下去,苏宓直觉不好。 李承明默了默,还是开口道,“并州武氏,当年有立国之功,太上皇曾许诺与武家结为姻亲,早早地为未出生的永安定了亲。应国公去了以后,武氏陷入一盘散沙,谁都想得到家主的位置,武常敏这一房,想起昔日太上皇的承诺,便来长安求娶。应国公戎马一生,驻守并州边境抵御外敌,也算是劳苦功高。父皇念及旧情,也有笼络控制之意,便许嫁永安。” “永安……愿意?” “永安被娇宠着长大,怎么会心甘情愿去并州?只是……” “只是根本就不考虑她愿不愿意吧?”苏宓嘲讽一笑,“皇权至上,永安根本就没有说不的权利。” 真是冷漠无比的太极宫。 “抱歉。” 李承明道,“今生,孤已经向父皇讨了旨意,永安的婚事,全由她自己做主,不会再被人利用,你……可以放心了。” 苏宓默了默,又问道,“这么说,永安嫁到并州跟武倾城没有关系?” 李承明叹了口气,“有。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明和他的波斯猫拯救永安大作战。 奥为什么张医丞姓张,当时脑子里突然就出现明侦里的张医生,hhhh 祝大家天天开心~ 第35章 听话 李承明道, “是武倾城传信给武常敏, 让他进长安求娶永安。” “你知道, 你知道是武倾城从中作梗还让永安嫁过去?” “你听孤说完……”李承明无奈道, “是孤安插在淑阳殿的人回报, 武倾城飞鸽传书回武家, 让武常敏来长安求亲。书信已经被截下来了, 这一世武常敏不会再进宫求亲了。” “哦……” 苏宓道, “那前世,永安过得如何?”她记得皇室庆典, 永安进宫,对吴王妃武倾城能避则避,甚至还有些怕她。 李承明叹了口气,“贞观十四年,永安在出城礼佛的途中, 马车失控, 掉下了悬崖。” 苏宓怔愣了片刻, “这么巧?是人祸吧……” “不管是不是, 今生孤都会让她付出代价。” 苏宓气得浑身发抖, 捏紧了拳头, 武倾城到底有多恨永安啊, 恨到要折磨她, 毁了她的人生,甚至要她粉身碎骨?她原本以为武倾城向永安示弱,是想做戏给吴王看, 永安若同意,那做做表面姐妹对她愈发艰难的生活也大有裨益,永安若不同意,势必会羞辱她一番,那正好可以显得永安刁蛮任性而她大度有礼,吴王往后会更帮扶于她。如今想来,除此之外,还有为永安嫁入武家做铺垫的意思。 李承明握住她的拳头,“这件事交给孤,你不要参与。” 苏宓置若罔闻,李承明加了手中力道,“苏宓!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你放开!”苏宓挣开他,嘲讽地笑了笑,“交给你?你准备怎么做?让她忏悔,还是杀了她?李承明,你是堂堂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想要对付一个人,她怎么可能还在太极宫里好好生活着?” 李承明眸色沉了沉,“你什么意思?” “难道我表达地还不够清楚?” 两人突然就僵持住了,殿内一片冷寂。 “苏娘子,我回来了……”朝阳殿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韦娘子呆呆地立在门口,“太……太子殿下。” “出去!” 李承明完全没有耐心去管韦娘子,“哪个不长眼的守不好门?” 宫人内侍胆战心惊地请罪,把韦娘子带了出去,又小心翼翼地关好门。韦娘子呆呆地站在门前,怔愣愣地出神,太子殿下与苏娘子……难怪苏娘子一副与世无争的低调模样,她根本就不需要争取,太子就找上了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果然世上郎君都是肤浅的,都喜欢外表美貌的小娘子。 …… 李承明坐在榻上,揉了揉眉骨,淡声道,“事情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的,永安联姻,还有前世那些陷害东宫之事,武倾城如今什么都还没做,没有证据。” “那又如何?”苏宓眸色冷漠,“谁说一定要有证据?” 宫中纷争构陷,证据都是做出来的,即便没有证据,也有的是法子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承明看向她,“阿宓,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外物如何改变,孤都希望,你永远是那个善良单纯的小娘子。” 苏宓嘲讽出声,“以前那个……被人欺负陷害却毫无招架之力的小娘子吗?” “孤会保护你,没人能欺负陷害你。” “谢谢,用不着。”前世她什么都是自己来抗,就算被别人利用算计也只能自己想办法还击,没有人可以依靠,她早就习惯了。 李承明眸色突然黯淡了下去,唇角泛起苦涩笑容,默了默,轻声道,“你现在宫中无人,还是小心为上。” 看苏宓不置可否,李承明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让孤特意派人跟着你。” 苏宓只是想知道前世永安和武倾城发生了什么,现在她知道了,后面她想怎么做,李承明可管不着。 “还有……”李承明道,“张医丞明日会继续来给你诊脉。” “我不需要,我已经大好了。” “那就是还没好。”李承明凝视她,“听话。” “李承明!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有分寸,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李承明当做没听见,直接开门走人。 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苏宓要被他气死了。 韦娘子在门口看着李承明开门气冲冲地走了,似乎心情不是太好,她鼓起勇气想上前说几句话,李承明也没有看她一眼,径直就走了。 她愣了愣,抬脚进了朝阳殿,看见苏宓坐在榻上,心情也不好。她偷偷去打量苏宓,腰身比她细了点,皮肤比她白了点,五官比她精致了点,其他的,好像也跟她差不多。 她们一同进宫,同殿而居,一同参加宫中聚会,甚至她露脸的次数还要比苏宓多,怎么太子殿下偏生会注意到她呢?就因为她长得好看?那她还会泡茶呢,苏宓除了看书,什么都不会。 苏宓注意到她走进来,扯出一抹微笑,“你回来了?对不起啊,刚刚……让你在门口等这么久。” 韦娘子笑了笑,坐到她旁边,“没关系。太子殿下,来找苏娘子,所为何事啊?” “奥,他……来问我些问题。” 韦娘子点点头,“是什么问题啊?” 苏宓愣了愣,有些意外韦娘子为什么要问得这么细,笑道,“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对了,你出去摘的桃花呢?给我看看?” 不想说便算了。韦娘子拿出罐子,里面摘了新鲜的桃花,晶莹粉嫩。 韦娘子又进去捣鼓她的花茶。苏宓坐在榻上,舒了口气。 苏宓盘算着既然永安有自主婚配的权利,那武倾城那边应该就翻不起浪来,就算书信传到了并州,武常敏进京了,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何况有李承明盯着淑阳殿,武常敏根本进不了京。 但是苏宓仍旧有些担心,前世武倾城爱而不得,与李承明撕破脸后,就嫁给了吴王,后来又教唆吴王,正式与东宫为敌。武倾城联合大杨妃给她小鞋穿,又处处构陷东宫,散布谣言……虽然前尘往事都已经过去了,她可以不报仇,可今生若她仍旧要伤害她在乎的人,那不好意思,得先问过她手里的刀了。 想了想,苏宓还是特地出了一趟门,去承庆殿寻永安。 永安活蹦乱跳的,看见苏宓开心得不得了,拉着她一道用晚膳。 “啊是有这么回事。”永安有点不好意思,“阿兄怎么连这个都告诉你啊。圣人阿舅是下了旨意,我可以自主婚配,不管对方是世家子也好出身寒门也好,喜欢谁便嫁给谁。” 听到永安亲口说,苏宓终于放下心来,圣人金口玉言,今生永安不会再受婚姻所累。 “也不知道阿兄为什么要请这样的旨意,就算没有这道圣旨,本县主还不能想嫁谁就嫁谁了?真是奇怪。” 苏宓笑了笑,跟她提起武倾城,让她小心武倾城些。 “阿宓怎么连你也怪怪的,那肯定啊,我与她这么不对付,她向我示弱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放心,我不会理她的。” “就算她故意激你,你也不能上她的当。”苏宓不放心,梅园一事,永安就受武倾城所激,差点着了她的套。 “好好好,本县主知道了,叨叨阿宓,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苏宓方执箸吃饭。 …… 翌日张医丞果然准时出现在了朝阳殿。苏宓全程冷着一张脸,极度地不配合。 张医丞黏捻胡须,不咸不淡道,“苏小娘子,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如果你不能反抗,不如乖乖顺从,还能让自己心里开心点。” “即便不能反抗,我也要摆正我的态度。” 张医丞哈哈大笑,“哎,要不还是说你们年轻人会玩呢。殿下也是为了你好,苏小娘子何必耿耿于怀。” 苏宓不置可否,不想跟他讨论这些问题。 张医丞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诊完脉后,掏出一本《张氏杂病论》甩给苏宓,“喏,给你这小丫头玩的。” “这是老夫自己行医的要理和心得,天下只此一份。” 苏宓眸色动了动,轻轻地瞟了一眼,并不接话。 “放心,是老夫自己给你开的小灶,跟太子没有关系。找到个懂医理又喜欢行医的贵族小娘子可不容易,老夫看你在看《草药微记》,是本好书,不过没什么实践的东西,你看看我写的这本,有什么不懂的,来太医署寻老夫,老夫事多且忙,可不过来啊。” 说着,背起药箱,施施然走了。 苏宓看向张医丞的药箱,花里胡哨的,一点也不庄重。 她偷偷觑了眼门外,见张医丞真的走了,才拿起《张氏杂病论》看起来,没想到越看越入迷,倒差点忘了用膳时间。 …… 宫中时有宴饮,一会是周边小国拜访进献,一会是哪个妃子太妃过寿,一会又是什么佳节,很是热闹。苏宓她们几个奉诏入宫的世家娘子也会被邀请参加,除了每日向长孙皇后晨昏定省之外,不是什么重要的活动,苏宓都是能避则避。 她倒是更喜欢去太医署找张医丞研究研究药理。去了太医署她才知道,原来太医署……是真的很忙! 大到圣人皇后,小到宫女,都是太医署在负责,宫中人数众多,谁没个头痛脑热的,太医署的人进出都是行色匆匆的。 她正在摆弄太医署的针灸火罐,立政殿的内侍急匆匆地跑过来,急得不行,“张医丞!您赶紧的,皇后……皇后娘娘,晕倒了!” 什么?苏宓吓了一跳,手中的针具掉落,发出轻轻的撞击之声。 张医丞迅速背起药箱,沉着道,“丫头,把你手上的针具带上,我们赶紧去立政殿!” 苏宓赶紧收拾东西,跟着张医丞和另外几个医丞赶去立政殿。 立政殿肃穆安静,重重帷帐之后,长孙皇后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苏宓突然就想到贞观十年的那一天,皇后也是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再也没能醒来。 苏宓重心不稳,步伐一退,被人从身后扶住,温热熟悉的气息,透过衣衫传递进来。李承明不着痕迹地松开手,往前一指,“张医丞,快请。” 张医丞往前一步,“参见陛下。” 圣人颇不耐烦,急切道,“行了行了,别拜了,赶紧看看皇后怎么了!” 张医丞赶紧拿出红线悬丝诊脉,眉头紧锁,而后豁然开朗,拱手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是有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明:孤又要当阿兄了! 李二陛下:朕又要当阿爹了! 明天开始休年假,更新不稳定,尽量天天更,么么哒,祝大家天天开心~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太子妃的男朋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有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整个立政殿都是圣人震天的笑声, “朕又要当阿爹啦要当阿爹啦哈哈哈哈!” 在场的太医众妃都连声恭喜, 彩虹屁吹得一个比一个漂亮。 除了已出嫁的长乐公主, 圣人与皇后所出的三子两女都黑压压地挤在床前, 等着皇后醒来。 “吵死了。” 城阳公主:“阿娘醒了!” 圣人马上凑近, “观音婢你醒啦, 感觉怎么样?” “你吵死了。” “哦哦哦, 朕声音小点儿, 张医丞,快过来看看, 皇后醒了。” 张医丞麻溜地上前,为皇后诊脉,圣人与皇后絮絮叨,“观音婢,医丞说你怀了咱们的孩子。你又要当阿娘啦!” 皇后嗔他一眼, 依旧优雅矜持, 但眼睛闪着光, 亦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张医丞。 圣人与皇后最小的女儿晋阳公主方才三岁, 还是个奶娃子, 跳上床扒着床被子, 口齿不清地问, “张医噌, 阿娘……阿娘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笨。”城阳公主把她扒拉下来, 免得打扰阿娘休息,“自然是阿弟。” 李承明抱起晋阳,小晋阳仰头看向李承明,“阿兄,为什么不是妹妹,兕子想要个阿妹。”这样她也可以像城阳那样,指挥阿妹了。 “嗯,是阿妹。”李承明弯了眉眼,“是个跟兕子一样可爱的阿妹,兕子要当姐姐了。” 晋阳公主咧了嘴,笑眯眯地像只小苹果,众人只当是李承明在哄晋阳公主的玩笑话。 因为连张医丞现在也没办法回答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 但是苏宓知道,那是新城公主,贞观九年出生,圣人和皇后最小的孩子。 张医丞拱手道,“胎儿已一月有余,还不稳定,某为娘娘开些方子,还望皇后娘娘好生修养,切勿思虑过重……” 圣人一听,立马就把众妃的晨昏定省改为三日一次,都安分点儿,没事儿别来烦皇后。 立政殿喜气洋洋,苏宓舒了口气,发现自己还捏着张医丞让自己带来的针具,苏宓把它交给一起来的医丞,默默地离开了立政殿。 前世这样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到头来却也逃不过夫妻永隔、父子反目、兄弟阋墙。 但好歹曾经和乐过。 又觉得有些羡慕。不,她一点儿也不羡慕,她有祖母,有南康长公主,有阿宇,这样就够了。 长孙皇后前世身子一向不大好,怀新城公主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病还没好就产子,这才拖垮了身子。她讨教了张医丞,又结合自己看的医书,给长孙皇后做了安神助眠的药囊,对孕妇和胎儿都好。 做完了就拜托韦娘子送去,别说是她做的就行。 韦娘子自然满口答应,这样的机会,多讨皇后喜欢。 “苏小娘子真是大方。”张医丞叹道,“皇后孕期,你们一同来的小娘子都上赶着巴结,你倒好,给别人做嫁衣裳。” 苏宓头也不抬,“我做不做是我的事,况且我的目的是能让皇后娘娘睡个好觉,所以知不知道是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像也是。张医丞发现自己总是说不过这个苏小娘子。 张医丞突然就禁了声,苏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李承明一身月白宽袖长袍,负手站在门口。 苏宓突然就瞪向张医丞,目光中带着被背叛的愤怒。 张医丞摊手,委屈地很,“不是我!我没说你在这儿!真的!我发誓!” 李承明缓步走进来,不咸不淡道,“张医丞有何事要瞒着孤?” “啊!没有没有。这个这个……殿下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里是太极宫,孤想找到个人,不难吧?” 张医丞看向苏宓,看吧,真不是我出卖你。 “那你们聊,你们聊,我……去看看那帮小崽子有没有偷懒。” 张医丞麻溜地跑了。苏宓拿起医书就跑,李承明侧身挡过,苏宓后退一步,“你让开!” 李承明瞟过案桌上的药囊,淡声道,“做好的东西也不要了?” “既然是你做的,怎么不亲自送去?” “与你无关。” 李承明叹了口气,坐了下来,“阿宓,你就不能同我好好说几句话么?不是你让开,就是与你无关。孤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 不知道就对了。 毫无回应的感情,总有一天你会累,累了,就算了。 李承明忽而轻笑一声,桃花眼暗藏了一汪星河,“看来是孤让你为难了。” 我做这么多,只是想离你近点,让我们远离的人生总有交集,可是没想到,让你寸步难行,谁都不敢去接触。 “你想去探望阿娘就去吧,你想去游宴,想正大光明在千步廊赏花,想找纪师傅学骑射,你就去。这些你想的你就去做,跟孤没有丝毫关系。” “你也不用担心会被选中。”李承明轻叹一声,“孤保证,你这次进宫能全身而退。” 苏宓愣了愣,抬眸看他。 李承明扯出一点笑容,“满意了?” 苏宓摸不准李承明是不是在框她,还是终于受不了她的态度准备放弃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个月后让你出宫。” 苏宓反应过来时,只能看到李承明衣尾的一角。 哎,她还没有说好,李承明会不会不认账啊! 照李承明的人品,应该不会吧……那她现在,想干嘛就可以干嘛了? 苏宓心情大好,回朝阳殿的路上脚步生风,啊不对,她现在还回什么朝阳殿啊,小遛一圈,她准备去承庆殿找永安,骑马射箭来一套! 春光很好,适合造作。 永安睡了觉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哈欠,被苏宓拖去马场跑马,再不动动,她就要生锈了。 正巧纪师傅也在,就跟着纪师傅学了几招拉弓,苏宓去年已经练过准头了,现在就是力气太小,拉不开大弓。看着永安轻而易举拉弓射箭,苏宓着实羡慕。 纪师傅道,“小姑娘拉不开弓也正常,阿宓你也不去带兵打仗,没必要拉这么重的弓,还磨出大茧子来,没必要。” 苏宓耷拉下耳朵。 哎。 “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套改良过的弓箭,轻简过了,适合小娘子,不过既然轻简了,射程可能就没这么远了。你要不试试?” 苏宓眼前一亮,“好啊。” 苏宓接过弓箭,翻身上马,拉弓射箭,啊……射程还真的是不远啊…… 苏宓坐在马背上,朝着永安和纪师傅灿然而笑,你们看,好近哦。 纪师傅大声道,“阿宓,你近点再射!” 苏宓应了,驾马向前,拉弓——正中靶心! 远远地听着纪师傅和永安为她叫好,举起弓箭朝她们摆了胜利的姿势,一扬马鞭,驾马回来。 跟着纪师傅练了一会,就已日薄西山。苏宓和永安都饿了,便告辞纪师傅回到太极宫。 纪师傅远远看着两个小娘子你追我赶地离开,啊年轻真是好啊,她当年在娘子关,也是这么开心快乐的。 身边有人靠近,站在她的身侧。 纪师傅回身看去,笑道,“太子殿下为何不亲自把弓箭送给苏娘子?” 她不收啊。李承明笑了笑,不做声。 纪师傅也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笑容其中的含义,李承明道,“纪姑姑不必提起孤,这就是纪姑姑送的。” 纪师傅自然知道该怎么说话,点头称是。 李承明转身离开。 抛掉私.欲和纠缠,问问自己的初心,重生回来最纯粹的,是不是只要她快乐开心就好。 …… 这几日苏宓过得相当充实,每日医书不辍,还是经常去张医丞那里帮忙,有了实践提成,苏宓的进步简直神速。 张医丞也高兴,有天赋还勤奋,无聊的时候还能跟她斗斗嘴,便动了收苏宓当徒弟的心思,不过关陇世家会不会让女郎学医那还真不好说,他也就没提这茬,不过已经把苏宓当作自己的徒弟来看待了,几乎是倾囊相授。 永安还是会找她去马场跑马,苏宓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就当个兴趣锻炼身体,身体素质一高,她的虚寒之症都有了改善。不过永安倒是对骑射更感兴趣,驾马弯弓简直是帅啊!苏宓眯了眼,若不分雌雄,永安简直是马场上最靓的仔! 晨昏定省虽然已经被改成三日一次,她还是会去长孙皇后那里报道,不过是和韦娘子她们一道过去,几个小娘子叽叽喳喳的,长孙皇后也爱听她们讲话。 不知是谁说到那场马球赛,吴王那队破天荒赢了太子,便说到了苏宓,苏宓打进了最后一球,才转败为胜。 长孙皇后眼前一亮,笑道,“苏娘子还会打马球?” 苏宓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然会一点,可那场马球赛高手如云,她就是个传球的。可话传到了她这儿,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她便讲起了那日马球场上发生的事儿。 尽量模糊了输赢,纯粹在讲趣事儿。比如永安被尉迟珏扣了球,气得小脸儿都红了,比如杜九思和蜀王为了一个球差点撞到一起出线……她妙语连珠,一边讲还一边比划,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有女郎道,“原来打马球还这么有意思,苏娘子下回带我们也去呗?” “行啊!”苏宓大方应道。 皇后要服药歇息了,女郎们便一道告退回去。 回到朝阳殿,韦娘子拿出那几个药囊,扔在苏宓面前,“还你。” 苏宓愣了愣,“怎么了?没送到立政殿?” 韦娘子咬了唇,带了哭腔,“苏宓,你是不是故意要我难堪的?”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明: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太子妃的男朋友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太子妃的男朋友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遇险 苏宓看了她一眼, 宽和道, “韦娘子, 这话从何说起啊?” “你这药囊, 我送去立政殿, 可立政殿的掌事姑姑根本不收, 说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能拿给皇后用!我……我还被其他女郎笑话, 你, 你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自己不去送, 是不是就等着看我笑话?” 早知道她就说是苏宓送给皇后的了,就不会惹来这么大的嘲笑。 苏宓默了默,歉然道,“对不起啊韦娘子,是我一开始没说清楚, 这里面的药材呢, 是太医署的太医令亲自过目过的, 不会有问题, 而且安神助眠, 有利于养胎, 对娘娘和孩子都是极好的。” 韦娘子噘着嘴, “当……当真如此?” “当然了, 来路不明的东西我怎么敢给皇后用,我不要命了么?” “哦。那是我错怪你了。” “没事儿。”苏宓笑笑,“走吧, 我再跟你去送一次,这次说明白了,掌事姑姑不会不收的。” “算了吧,我不去了,要去你自己去吧。”韦娘子退了一步,“我还是安安分分就好了,不要出挑,自然不会出错。” 苏宓愣了愣,为长辈尽一份心就是出挑就是不安分?她还真不能苟同,不过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她也不勉强。 “也罢,那我自己去好了。” “苏娘子。”韦娘子叫住她,“你……你是不是,在拿我当踏板,在利用我?”说完又有些后悔,那人虽告诉她苏宓最后会自己去送,但也说了这些话是不能告诉苏宓的。 “???” 苏宓懵了,“你听谁说的?还是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韦娘子也不藏着掖着了,“你不告诉我这药囊的来处,害我出丑,然后自己去送,对比之下,好在皇后那里留得好印象。你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原来会这么多东西,跟我待在一处,是不是觉得我衬托得你很好?” 苏宓被这逻辑打败了,她从前怎么没觉得韦娘子的思路如此清奇,遂问道,“你当真这么认为?” 韦娘子呆了呆,“那不然呢?” 苏宓笑了笑,有些无奈,“是谁这么教唆你的?” 韦娘子本心安分老实,若非有人挑唆,是不会把人心想得如此险恶。 “哼,没人教唆我,我就是这么想的,难道不是吗?” “行啊,那我就告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你最好还是这么说,你可知在这太极宫,欺君罔上,可是要杀头的。” 韦娘子明显被咳住了,“杀头……这,这么严重吗?” 苏宓朝她看去,眼神中带了威慑,韦娘子抿了抿唇,“是……是有人给我分析了的,说,说了你的反应,她都说准了的,你假意低调,实则拿我当陪衬,暗地里吸引太子注意,又拿我做饵,最后自己送去,好讨好皇后。但是我答应过她,不会说出她的名字。” 苏宓:“……” 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苏宓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与她道,“我若想勾引太子,是不是去马场,去千步廊,去弘文馆露脸更有效呢?我想讨好皇后,直接送去就好?犯得着用这么蠢的方式?若你说是我的主意呢?那我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还有,若此人光明磊落,觉得我做得不对,大可正大光明指出我的问题,为何单单与你说?分明就是挑拨你我关系!” 韦娘子听得一愣一愣的,苏宓给她时间慢慢想,韦娘子慢慢回过味儿来,“你说的,甚有道理。” “教唆你的是谁?” 韦娘子咬了唇,“君子重诺,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讲的虽有道理,然仍与太子……我那天看见他来找你了,这个你可有话说?” 苏宓叹了一声,她跟韦娘子说这么多是不想她受人诓骗,不代表她有义务跟她交代所有细节。 苏宓直接开口道,“我再问你一次,背后之人,是谁?” 韦娘子仍旧不答,就算不答,苏宓也知道是谁。她淡淡瞟了韦娘子一眼,“你即便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只是我提醒你,莫要当了别人手中的刀。” 韦娘子愣住,张了张嘴,“她……她不是跟我们一道入宫的,她原本就是在宫里的……” 苏宓看了她一眼,拿上药囊就走。 实在是有点烦。 一天不弄点幺蛾子出来恶心她就不开心是不是? 她去了立政殿,把药囊交给掌事姑姑,跟她解释了这药囊的用处,特地说明这是张医丞亲自过目过的。 她态度诚恳,又淡定有礼,掌事姑姑笑着接了下来:“苏娘子有心了,娘娘思虑过重,夜晚总是睡不踏实,这药囊,真是及时。” 与掌事姑姑寒暄了一番,苏宓便告辞了。 走在立政殿回朝阳殿的路上,苏宓就与武倾城狭路相逢。 “苏娘子,好巧啊。” “不巧吧,你在等我?” 苏宓眯了眼,这条羊肠小径枝繁叶茂人迹罕至的,她可不信会跟武倾城这么偶然地相遇。 她若不是去立正殿,平日里也不会抄到这条近道。 武倾城笑了笑,“苏娘子果然聪慧。” 苏宓不想跟她兜圈子,“教唆韦娘子的人,是你吧?” 武倾城似乎也不想演戏,直言道,“眼皮子不但浅,嘴巴也不牢,也只能是被人利用的份。” 苏宓皱眉,“你教唆她仇视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武倾城淡笑道,“既然苏娘子如此聪慧,不妨猜上一猜。”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告辞。” 武倾城懵了,这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等等!你就不好奇?” 苏宓淡声道,“我若是好奇,就不会走。” 无非就是想折腾她。 “让她仇视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苏宓停下了脚步,她不会受武倾城胁迫,不过她既然愿意说,她也不妨听一听。 “武娘子的心思,我怎么猜得到?” 武倾城上前,“你们如果不因为药囊的事情吵崩,你怎么会独自来送药囊,又怎么会被我遇见呢?苏娘子?” 苏宓怔住,突然觉得一阵晕眩,脚步轻浮。 “你……”苏宓气恼,她怎么还是着了她的道?武倾城……她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 苏宓来不及细想,就已经晕倒在了地上。 武倾城看着倒在地上的女郎,唇角勾了勾。 暗处宝蓝袍衫的少年缓步而出,武倾城抬眸看他一眼,道,“人我给你弄来了,你答应我的,也要作数。” 少年嗤笑,“那是自然。哎,也不知道我阿兄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心心念念的女子,心里却完全想着另一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武倾城直视他,平静道,“本就是适者生存。你管好你自己吧。” 那少年不置可否,抱起地上女郎,“还不是太子妃呢,少来教训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醉卧芸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东宫 暗香浮动, 苏宓觉得眼皮很重, 努力睁开眼, 室内暗沉沉的, 帐曼围绕。这不是朝阳殿。 头疼。 苏宓晃了晃额头。 再次睁开眼。眼神渐渐聚焦。 “苏娘子醒了?” 少年倾身而来, 宝蓝锦袍, 依稀可以辨认出他的模样。 “李愔!” 苏宓想要推开他, 却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劲, 身体绵软无力,任何的推拒都像是在欲拒还休。 青丝已经披散下来, 在榻上宛如海藻一般蜿蜒开来。 李愔撩过她额前的青丝,唇角一勾笑道,“别费力了,这里,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愤怒与屈辱席卷而来, 苏宓气得全身颤抖。李愔看着苏宓的反应, 却更加高兴, “害怕么?不要怕, 本王会好好疼你的。” 苏宓闭了闭眼,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李愔和武倾城绑她来此, 一定有什么目的, 她一定要冷静。 “强绑世家女,蜀王殿下此举,可有想过后果?你现在放了我, 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哈哈哈哈哈哈!”李愔放肆大笑,“那又如何?等你成了本王的人,南康长公主和武功苏氏,又能说什么?还能杀了本王不成?” 简直就是个疯子! “放心,苏娘子,像你这样的绝世美人,本王不会不认账的,从了本王,本王封你为蜀王妃!” 她呸! 苏宓蓄了全身的力气,一脚踹向李愔,她现在的力气可不是当年的手无缚鸡之力,李愔竟然真的被她踹得他滚在了地上。 李愔呆呆地直起身子,意兴更甚,“现在还能有力气?哈哈哈够辣,本王喜欢!” “你别过来!” 李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女郎散着长发坐在榻上,微微喘着气,明明很害怕,却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怕还很淡定的模样。 他坐在不远处的案桌上,翘着二郎腿,“好啊,本王不过去,一会你会求着本王过去。” “你什么意思?” 苏宓直觉不对,李愔一副等着她求他的样子,是什么情况? 突然由小腹升腾起一股热气,扩散到四肢百骸,似有蚂蚁在啃咬一般,她整个人酥软了下去。苏宓一阵惊慌,她怎么了? 李愔笑道,“怎么了?有反应了?” “李愔!!” 她会杀了他的,一定会! “母后孕期,就算出了事,谁敢管呢?”李愔不在意地笑笑,“不会有人因为你的事搅了母后休息,到时候我请旨赐婚,不是好事一桩么?” 李愔脱掉外袍缓步向苏宓走去,“别挣扎了,省点力气吧。” “滚!”苏宓死死咬住唇,手嵌进肉里。 李愔挑起她的下巴,女郎面色潮红,别有一番风味。苏宓张嘴就狠狠咬住他的手,李愔吃痛,一巴掌扇过去,大骂道,“还敢咬我!活得不耐烦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纯情,立什么牌坊!” 苏宓被他扇到了地上,借着疼痛,意识稍微回笼。 李愔不管这么多,就把她伶起来甩到塌上,直接扑将过去。 她好像……这次逃不过去了…… 大不了再死一回。 “砰——”承华殿的门被撞开,阳光射进来,苏宓舒了口气,好像有人来救她了。 李愔刚想骂人,就被一拳打倒在地,这一拳下了狠手,李愔直接晕了过去。 苏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息。 她微微睁开眼,“齐光……” “我在。” …… 东宫。 “阿吉,备凉水。” 李承明冷着一张脸,用披风挡住女郎横抱着快步走向丽正殿。 “砰——” 丽正殿的门被关上。 热。热的难受。 苏宓浑身上下都热,小脸儿烧得通红,只一双眸子亮得摄人,闪着水汽,看向人的时候又迷又魅。李承明喉咙紧了紧,这只波斯猫。 苏宓无意识地攀上郎君的脖颈,想要汲取点阴凉,呼吸喷薄在他的耳侧,气息缠绕,李承明抿了抿唇,把她的手扒拉了下来。 “不要考验我。” 苏宓手一勾,李承明没站稳,两人就一起跌到了床上。 …… 得了东宫的宣召,张医丞就立马往东宫赶,终于赶到了丽正殿,张医丞一脚就要跨进去。 小孙公公拦住他,“张医丞留步!” “怎么了孙公公?某得了宣召就立刻过来了,可是太子殿下出了什么事?” 小孙公公猛给他使眼色,“张医丞不若再等等?” 丽正殿大门紧闭,张医丞回过味来,嗯,看这样子,太子殿下好像没出什么事。 里面在做什么,那就不是他能关心的了。 张医丞眼观鼻鼻观心,跟小孙公公一起站在门口等。 突然里面传来重物打翻的声音,张医丞看向小孙公公,小孙公公似没看见,照样盯着地上看,什么反应也没有。 丽正殿开了个小口,浑身湿透的李承明淡声,“张医丞进来吧。” 进去以后的张医丞惊呆了,除了浑身湿透的李承明,居然还有浑身湿透,坐在木桶旁边的苏小娘子。 …… 苏宓悠悠转醒过来,锦被温暖,室内的装饰,熟悉又陌生,视线渐渐清晰,“李承明?” “嗯。” 苏宓突然就想起自己刚刚遭遇了什么,“是你救了我?” “嗯。” “那我怎么好了?你……你,我怎么会在东宫!” 李承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凑近她,“小娘子投怀送抱,孤只好笑纳。” 苏宓炸起,脸气得通红,一巴掌就要过去,“你无耻!” 却被李承明控住手腕,“刚才还叫夫君,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苏宓反手抬起左手就是一巴掌。 巴掌声清脆响亮,李承明被打得有些懵,摸了摸自己的左脸,忽而笑了,“出气了?” 想得美! 一个巴掌怎么够? 李承明钎住她两只手腕,苏宓立刻就动弹不得,李承明往前,苏宓就只能退后,直至被逼到床角…… “喝药了,苏小娘子!” 张医丞跨进丽正殿,看见眼前场景,呆了呆,立马知情识趣地退下,哦,我什么也没看见。 “回来!”李承明松开手,唤张医丞进来。 苏宓看见张医丞时明显怔了怔,若有所思地接过张医丞手里的汤药,细细闻了闻,汤药里含的都是降热解燥的药材,完了完了,她好像误会李承明了,实在是太丢脸了。 “苏娘子喝过这个,应该就没事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竟敢在太极宫中用如此腌臜的药物! 苏宓仰起头咕嘟咕嘟就把一大碗中药喝了下去。 张医丞从没见过喝药如此乖觉迅速的小娘子,不禁砸了舌,一般宫中的女郎贵人都是要三哄四请才肯喝下去一点点,这个小娘子,怎么当水喝?“苏小娘子……你,怎么喝这么快,不觉得苦么?” 嗯? “反正都是要喝的,早喝晚喝有什么区别吗?快点喝完还能少受点罪。” 还真的有道理,张医丞觉得自己怎么总是被这个小娘子说教。 李承明别过脸去,辨不清表情。 等苏宓喝完药,李承明对她道,“孤出去一趟,你先在东宫待着别乱跑。” 苏宓不置可否,李承明知道她听进去了,便起身出了丽正殿。 张医丞跟着李承明一道出去了,偌大丽正殿,就只剩苏宓一个人。 真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殿内的装饰陈设,还一如从前。 前世她跟李承明闹翻之后,李承明就搬到书房去住了,她带着熊狸独居在丽正殿,闲来无事,便按照自己的心意置办屏风装饰,后来还被东宫的言官告到圣人那里,控诉太子铺陈浪费,奢侈无度,李承明被圣人叫过去,挨了好一通训。 如今的丽正殿,竟然跟她那时置办的一模一样。 对于还没有女主人的东宫,这样的陈设,委实娘气了一些。 苏宓翻了个身,打算睡个回笼觉。 书房。 李承明靠在椅背上,目光冷峻,手指轻轻敲击着案桌。 幸亏他一直派人看着朝阳殿。苏宓去了立政殿,却迟迟不回,便有人去东宫禀报于他。李承明直觉不对,便着人去寻,皆一无所获。 直到他安插在淑阳殿的宫人回报,武倾城今日似乎去了立政殿,却没有进去,反而打发她们先回淑阳殿,自己过了好久才回。 李承明直接命人拿了武倾城,甚至私下里动了刑才迫她开口。 果然是……蜀王李愔! 幸好他及时赶到。 幸好。 李承明沉声问道,“都安排妥当了?” 尉迟珏拱手道,“都安排好了,殿下放心。只不过现在发难,是不是还为时过早?” 李承明抬头看向窗外,淡声道,“就现在。” 确实不是万事俱备,如果再晚些时候,胜算应该更大些,还能得到更多他想要的。 可是现在,他不能再等了。 …… 当日傍晚,有宫人一纸诉状告到了尚宫局,控诉蜀王李愔毁宫人清白,还草菅人命! 蜀王李愔喜欢强占宫人这事儿,在私下里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若是遇到想攀龙附凤的宫人,你情我愿地收了,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儿。 但出现了不愿意的,还牵扯到了人命。 现在放到了台面上来说,那就不是随意能摆平的了。 尚宫局新上任的尚宫当年是跟着长孙皇后的宫人,一路从立政殿掌事姑姑做到了尚宫局尚宫,秉公处理又刚柔并济,在宫人中很有威望。此事一出,便没有瞒着,直接派人去了承庆殿,请蜀王配合调查。 李愔自然不屑,破口大骂狗奴才,又闭门不出,这事儿就闹到了长孙皇后那里。然而皇后孕期,宫人之事已经下放到四妃头上,事涉大杨妃亲子,自然要避嫌,除去淑妃,于是贵、德、贤三妃便共同主理此事。 当庭对峙,李愔自己都不知道他做过的事居然会留下这么多证据,侮辱宫人、杀人灭口、强占农田,一桩桩、一件件根本无法辩驳,即便是三妃想卖杨淑妃这个人情,都不知道该如何圆这个事儿。 似乎这件事就是个引□□,宫人之中曾经被李愔欺侮过的,都站了出来,上书尚宫,请求尚宫替自己讨回公道!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眼见事情兜不住了,杨淑妃求到了圣人面前,请求圣人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饶过李愔这一次。 圣人得知此事却大为恼怒,一脚踹在李愔身上,大骂道,“简直禽兽不如!” 又直接命禁军搜查承华殿,他倒要看看这个小畜生还能折腾出来什么事! 这一搜,竟然搜出了李愔与淑阳殿武倾城利益往来的书信。 于是,禁军又开始搜查几乎与世隔绝的淑阳殿,竟然还从中搜出了武倾城与朝臣往来,图谋太子妃位的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承明负责复仇和宫斗,阿宓负责美美美和拼事业就行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凸凸不秃biubiubiu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半生 武倾城在东宫被关了整整两日, 然后浑浑噩噩中, 又被带到了淑阳殿。 对, 她是被带到淑阳殿, 并不是回。 淑阳殿里里外外全是禁军将士, 枭刺王妃立在大殿中央, 面无表情地看着禁军把淑阳殿翻个底朝天。 武倾城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被带到了淑阳殿, 拖着她的两个军士把她往地上一扔, 大声道,“武氏女畏罪潜逃, 现被武威军捉拿!” 她冷笑,畏罪潜逃么?她整日都被关在东宫不得而出,谁来告诉她怎么畏罪潜逃? 她抬眸去看枭刺王妃,她的嫡亲姨母,此刻一脸冷漠, 仿佛此刻她就是一个淑阳殿的普通宫人。 禁军搜出了证据, 把武倾城暂时关押在淑阳殿。淑阳殿的宫人换了一波, 殿外也被团团围住, 任何人都进出不得。 枭刺王妃蹲下身看着武倾城, 绝美容颜冷漠而讽刺。 “蜀王早已招供, 他外面那些田产, 都挂在你的名下。那些田产, 都是你帮他算计美貌宫人、处理腌臜事换来的吧?” 武倾城冰凉的唇颤了颤,连枭刺王妃都知道了,那应该就是宫中公开的秘密了。 只不过短短两日, 一切都翻天覆地。 “就你这点事犯不着禁军出动,原本也就按宫规处置,可是你的心很大啊,竟然暗地里与武杨两家有来往,你想做什么呢倾城?想让他们保你做太子妃?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妄想得不到的东西。” “咳……”武倾城轻咳了一声,“所以跟你一样,在这暗无天日的淑阳殿,战战兢兢,了此残生么?” 枭刺王妃看着这张跟她相似的脸,眸子不禁动了动,起身道,“活着,总比死了强。事涉朝臣,这次我保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 武倾城踉跄着起身,“武杨两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个是父族,一个是母族,她已允诺,只要送她上太子妃之位,就能保两家繁荣百年,现在只是出了点事,他们……他们不会退缩的吧? “你还指望他们救你?”枭刺王妃流露出可怜的神色,“杨氏听得风声早,早已把锅全甩你身上了。不知道你那个一盘散沙的武家会不会救你。” 武倾城跌坐在地上,完了,全完了。 她谋划经营多年,全都烟消云散,仿佛一切都被打回了原形,她还是那个一无所有被人欺凌的并州丫头。 …… 武氏倾城,谋害宫人性命,还与朝臣勾结,图谋不轨,其心不正,其罪当诛,赐三尺白绫,毒酒一杯,择一自行了断。 旨意宣到了淑阳殿,武倾城跌坐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 来宣旨的太监拂尘一扫,“武娘子,请吧。” 武倾城冷笑,“蜀王怎么样了?是不是什么事都没有继续做他的王爷?他所作所为,是不是全推到了我身上?哈哈哈哈,果然还是父子情深,全推到我身上,好,真好。” 太监面无表情,丝毫不理会,“武娘子请吧,咱家还等着回去复命呢。” “我能不能再最后见一个人?” 她想见李承明。 想问问他,可曾对她有过半分动心。 “说什么浑话呢!太子殿下岂是你相见就能见的?!来人,送武娘子上路!” “等等!”武倾城笑了,她经营多年,那太监的把柄,她还是知道的。 武倾城的目光在其他几个内侍身上逡巡而过,最后落到他身上,“我听闻陈司膳的红烧排骨堪称一绝,不知公公可有试过?” 她好歹帮蜀王做过些事,宫中哪些太监宫人结了对食她清楚得很。若被其他人知道了,那太监想往上爬可就难了。 太监果然震了震,咬牙派人去东宫请太子。 “公公不必为难。”武倾城咳了咳,“您只要去传话便可,太子会来的。”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去传话的小内侍便回来了,对着那太监摇了摇头。 他不来?! 她都要死了,他都不肯来见最后一面么! 那太监立刻抬手招呼,生怕武倾城再多说一个字,“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送武娘子上路!” 白绫扼住咽喉,武倾城突然觉得吸不上气来。 还有什么可问的呢?在他对她刑罚加身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的,若有半分心动,他都不会那样对她。 只是她不甘心啊,他曾是她在太极宫唯一的光,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拉她出了泥潭,是她活到现在唯一喜欢的人。 算计其他宫人送给李愔,全都是为了权势利益,唯独苏宓,她是真的想除之而后快,夺了她的清白,苏宓就再也不可能挡在她和李承明之间。 可万万没想到,会触了李承明的逆鳞。 还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她步步算计,双手染血,一路披荆斩棘想要成为人上人。她好权势是真,谋夺太子妃之位是真,可是喜欢他想站在他身边,也是真。 可惜,她没有机会了。 此生,她好不甘心啊。 …… 武倾城死后,尸体敛了送回并州,武家却完全不敢收,声称武倾城已经被武氏宗族除名,棺材停放在了并、汾交界,僵持数日后,就地埋葬。 即便武家如此作为,也依然挡不住倾覆的命运。武家与武倾城之事逃不开关系,明目张胆地就敢把主意打到太子妃位上来,手伸地实在太长,况且自应国公死后,武家在边境就毫无建树,难当大任,空吃军饷,圣人早就想动武家,如今借了这个由头,把并州总管武常思贬为江州司马,其余在并州为官的武氏族人,都贬官查办。 武氏一族自立国起就在并州经营,如今贬去江州,隔了数千里,几十年基业毁于一旦。武氏本就不是关陇士族而是凭军功起家,如今更是从新贵中除名了。 李承明负手立于窗前,看着书房窗外次第盛开的牡丹花,微微眯了眼。 尉迟珏向他汇报如今并州的局势,“果然如殿下所料,武氏一族已再难翻身。” 李承明点了点头,前世武杨两家站在吴王妃武倾城身后,没少干过结党营私、陷害东宫的勾当。李承明要的,是把武杨两家连根拔起。 “蜀王那边也定下来了,废为庶人,流放巴州。” 杨淑妃听到消息直接晕了过去,醒来后哭哭啼啼去求圣人,希望圣人能看在父子情分上,绕过李愔,再重新给他一次机会。 然而圣人的舐犊之情只对嫡出子女才有。 即便杨淑妃跪在立政殿门口滴水不进,苦苦哀求,圣人依旧不为所动,维持原判。 “李愔杀人之事,已交三司会审,现在证据确凿,所有人都等着一个公道,朕如何能徇私枉法?” 杨淑妃被逼得没办法,架着李恪去求圣人开恩,结果圣人更加不悦,“杀人偿命,朕没要了这个畜生的命已是网开一面,国法如山,不必再说。”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说下去,只会惹祸上身,可母亲含泪低泣苦苦哀求的模样犹在眼前,他无论如何得要为弟弟求情。 圣人被吵得烦了,直接让李恪去就藩,还意味深长地提醒他,“父皇为你和愔儿取名如此,你可明白为父的良苦用心?” 恪,谨慎;愔,沉默。 父皇是想他们兄弟二人安安静静,恪守本分。就因为他们的身上,留着前朝的血液么? 杨淑妃,他们的亲生母亲,便是前朝公主。 李恪想起李承明,加字号齐光,承继大统,日月齐光,想起魏王李泰,有国泰民安之意,想起晋王李治,有长治久安之意。这才是为人父母,对孩子的殷殷期盼。而不是像他这样,需要谨慎本分地生活。 “父皇也想你能时常承欢膝下,怎么会想你那么早就离开长安呢?只不过家国事殊,藩王出藩,方能巩固我大唐根基,成为我们李家最坚固的屏障。” 李恪勾了勾唇角,真是讽刺。 魏王也到了就藩的年纪,长安开始修建的魏王府是怎么回事? 杨淑妃得知此事后悔不叠,两个儿子都要离开自己,离开长安,成天抹眼泪,拉着李恪说对不起他。 李恪只能安慰母亲,说些冠冕堂皇的官话,内心的苦涩只能自己吞下。 因为武倾城之死,因为亲弟被流放,因为自己的出身,因为愤懑不平却还是无能为力改变这一切。 ……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武氏倾覆,蜀王流放,吴王就藩。 然而却让杨氏逃了。 本来这件事,李承明也没想过能一举扳倒杨家。淮阴杨氏,是不逊于陇西李氏的关陇士族,前朝皇室便是源自此士族。武倾城事发后,杨氏早就得到了消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殿下还是太急了些。若是能谋划得再长久些,或许能撼动杨氏根基。” “让杨氏逃脱,此事只怕还需徐徐图之。” “……” 东宫幕僚你一言我一语,李承明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脑海中浮现出的女郎眉目娇俏,看向他时目光又迷又魅,他突然很想见到她。 “殿下!您去哪儿!”东宫署官叫住他。 “今日就到这儿吧,这事儿……容后再议!” …… 天色将暗,朝阳殿已经掌上了灯,苏宓用过晚膳,就在殿内看书。 宫人们交头接耳,这几日太极宫热闹太多了,蜀王惹下大祸,还连累了吴王前去就藩,成为了最早去就藩的皇子,往后皇子就藩,怕是要提上日程了。 因为武倾城之死,韦娘子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利用了,错怪了苏宓,扭着帕子去跟苏宓道歉。 苏宓不在意地笑了笑,低头继续看书。 韦娘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坐到一边继续泡她的茶,打算泡完就给苏宓送过去,让她尝尝。 月光很好,皎洁又朦胧,苏宓放下书,走到殿前。 月光下,站着一个人。 更深露重,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看到她出来,他似乎有些错愕,而后快走几步,将她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不甘心的武倾城想要重生再来battle,但作者不给她机会 第40章 不放 苏宓吓了一跳, 赶紧去推他, “你……你放开!” “就一会……就抱一会儿。” 李承明小声嘟囔, 热气喷在她耳侧, 痒痒的。 什么就一会? “李承明你放开!我最后说一次, 放开。” 苏宓用力扯开他的手臂, 李承明却把她箍得更紧。 “孤想你了。” 苏宓心里翻了个白眼, 往朝阳殿看去, 朝阳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门。 苏宓:“……” “再不松手我就咬人了。” 李承明笑出声,眸光熠熠如星辰银河。他指了指自己的唇, “好啊,往这儿咬。” 苏宓:“……” 孟浪。 李承明敛了笑意,看向她披着外衫的肩头,“你这几日……可还好?” 苏宓抿了抿唇,宫中这几日风起云涌, 她不想听说都难。 武倾城死了, 李愔被流放, 李恪也被牵扯进来, 去安州就藩。 她知道是李承明的手笔, 那日送她回朝阳殿, 他说, 放心。 当时她就知道, 风雨欲来。 只是这些证据,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获得,想必是筹谋已久。李承明, 早就想对付李愔了。 她记得前世李愔混账了些,但并没有参与夺嫡,或者这其中有她不知道的? 苏宓抬眸看了眼李承明,轻声道,“我……还好。要不殿下跟我讲讲前世的事吧。我好像……有太多事不知道了。” 李承明知道她在问前世夺嫡的事。 可是夺嫡之事没有起点,他又该从何说起呢? 风很轻,他静默地看她半晌,叹了口气,开口道,“前世青雀、李恪都有意太子位,李愔明面上没有参与夺嫡,实际上充当李恪和武倾城的打手,做了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 苏宓怔了怔,李承明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可以想象,李愔能给东宫泼多少脏水。 目光看向李承明的右脚,李承明注意到了,下意识往里缩了缩。 苏宓心头突然一颤。 前世李承明坠马受伤,导致脚疾,从此不能正常走路,他那样骄傲的人,如何能够忍受?从此之后变得阴郁暴躁,自暴自弃。如果这是李愔下的手,可以说是给了李承明最致命的一击。 她轻声问,“是他做的?” 李承明紧抿了唇,看向远处,没有说话。 苏宓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说些什么,同情?心疼?又或者庆幸? 前世皇子夺嫡,异常惨烈,李愔却没有对她这个太子妃下手,苏宓突然在想李承明是不是曾经……或多或少……给过她一点保护? 苏宓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对李承眀来说可有可无,对东宫的局势也没什么影响,害她有什么用? 反正李愔现在已经被流放了,巴州贫瘠干燥,她就当出了这口恶气。 苏宓默了默,道,“那当年诬告东宫巫蛊谋反之事的,也是李愔他们?” 李承眀眸色凝住,“不是。安纥基不是李恪的人,也不是青雀的人。” 安纥基不是中原人,是粟特人,在尉迟珏前往并州任官之后开始担任李承明的贴身护卫兼东宫左卫率。贞观十八年,安纥基突然告发太子李承眀屯兵谋反,又亲自带兵在东宫搜出了行巫蛊厌胜的证据,前世斗争,李承明确实豢养了死士,又搜出巫蛊之证,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说是证据确凿,根本就无法辩驳。 他也不想辩驳。 他太累了。这个太子,谁爱当谁去当,反正他不伺候了。 自从他八岁被立为太子,就被架在了高处,有文治武功的父亲,有母仪天下的母亲,他就必须完美,不能出错。 他有时候会想,他要是青雀或者雉奴就好了,他还是阿爹阿娘的孩子,却不必承担这么多,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塞外驰骋。 其实父亲对青雀和雉奴都是慈父,唯独对他,是严父,很多要求李承明觉得连父亲都未必做得到,却要求他日日奉行,时时自省。 然而他和父亲都是执拗刚强的人,都不愿低头,不会服输,以前阿娘会充当他们父子的调和剂,阿娘死后,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被彻底放大,猜疑、打压、监视、磋磨,放任皇子滋生不该有的心思,都让他愤怒和失望。 他想放松放松,可东宫的言官可盯得紧。不过是丽正殿换个陈设内饰,言官们批他奢侈无度堪比秦二世,当众把他训得下不来台,还上告圣人,谏言一个比一个激烈,圣人听闻之后直接赏赐言官,鼓励再接再厉。 言官哪有什么风骨和气节,不过是投圣人所好,况且赏赐颇丰,说不定靠盯着太子言行就能平步青云。 他这个太子,可当真窝囊。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和父亲,除了是父子,更是君臣。 皇帝想敲打揉搓你,还需要顾念到父子情分么?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父子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连带着他的东宫,都日渐不稳。 后来他患了脚疾,他能明显看到父亲眼中写着两个字——失望。对他失望,也是对自己失望。 大唐的储君,怎么能是个瘸子。 父子关系降至冰点,不断挑战着彼此的底线,终于在太子谋反案中,爆发了。 父子两人红着脸梗着脖子彼此指责,父亲说你太让我失望了,儿子说都是你逼的。 “那是谁?”苏宓问。原谅她权谋有限,李承明不直说,她真的猜不出来。 李承明看向苏宓,“不知道。”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不过能把安纥基安插进东宫,还真的是煞费苦心,筹谋已久。” 也就是说,有一股势力,暗中布局,要把东宫一锅端了。 错综复杂。 苏宓觉得这些弯弯绕绕真是让人脑阔疼。 李承明嘴角勉强扯出一点弧度,看向她时有些委屈,“是不是很没用?” 苏宓愣了愣,以为李承明是因为还没找到扳倒东宫的幕后势力而气恼,开口安慰道,“当时流放黔州,你也没机会去查,今生,还有时间的……” 李承明笑了笑,目光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唇上,唇瓣娇嫩,红润似水。 苏宓不敢去看他,她能感受到他看过来的目光,一错不错,端凝良久。 她还是别说话了,免得有什么误会。 “对不起。” 李承明轻声道。 前世父子当堂对峙,在互相指责之下,才终于把话说开。李承明觉得,他们父子,本不必走到那样的地步。 父亲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即便他再任性胡闹,也不会行巫蛊之术想要他老子死。但是太子之位,他是保不住了,不过他也不在乎,谁爱当谁当,他一刻也不想继续待在长安了。 李承明记得他说,您还是当我谋反之罪成立吧,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圣人没理他,力排众议,定了流放。流放黔州,还给了他一片农田,从此远离长安,自由自在。 对不起啊,曾经想过一死了之,结束糟糕的人生,留你一人在世上面对一切。 对不起啊,跟着我流放黔州,远离家乡,去过苦巴巴的日子。 对不起啊,本可以对你更好一些的。 重生回来,他不是没有过放开她的念头,但是马上会被自己否决,让她从此以后陪在别人身边,他一定受不了的。 所以对不起,即使你不愿,他还是不能放开你。 苏宓被他的那句对不起弄得有些懵,他已经替她报仇了,还有什么事对不起她?真是没头没脑。不过既然他说了,她就勉强笑纳好了。 两个人静默着,夜风微凉,苏宓瑟缩了一下,李承明见状脱下外衫给她披上。 苏宓躲了躲,“好像有点凉,我进去了……” “阿宓。”李承明拉住她手腕,“你能不能……” “嗯?” “算了,没事了。你……进去吧,早些休息。” 苏宓抿了抿唇,“嗯。” 你能不能,就在我身边,不要走。 …… 蜀王流放,吴王就藩,在太极宫掀起了一阵水花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宫人内侍们照旧该干嘛干嘛,毕竟在这太极宫中,谁被驱逐,谁又上位,太正常了,吃完瓜,继续干活。 皇后有孕已有两月,众妃每三日晨昏定省,今日杨淑妃病了,就没有来。 说是病了,众妃都知道她是心病,本来有两个孩子,数量仅次于皇后,现在一下子全走了,还是首位离开京城的皇子,心中更是意难平。 韦贵妃道,“杨妹妹也略傲了些,出了这事儿也不是谁强压在她头上的,现在连晨昏定省都不来了。” “姐姐许是真病了。”小杨妃辩道,“憔悴着紧呢,也不肯宣太医署,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小杨妃位列九嫔,也是前朝宗室,跟杨淑妃同属一支。 韦贵妃心高气傲,对小杨妃这样娇滴滴讲话伪装善心着实不屑。 长孙皇后道,“病情不可耽搁,还是得尽早让医丞看看为好,阿若,宣太医丞,再把本宫的芙蓉如意枕赏赐给淑妃。藩王就藩,本就是承担保卫大唐的责任,有些事还得淑妃自己想通得好。” 掌事姑姑: “喏。” 皇后发话,韦贵妃和小杨妃同时噤声。陪着皇后说了会话,众妃便告退了。留下苏宓她们几个小娘子陪着皇后解闷。 没有了其他后妃,原本端端正正跽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长孙溪瞬间松懈下来,哒哒哒跑到长孙皇后身边,“姑姑,您送给淑妃娘娘如意枕,什么都没送给溪儿,溪儿不开心呢。” 长孙皇后笑道,“那你且说说,你想要什么?” “我说了,姑姑就送我么?”长孙溪眼巴巴地看着长孙皇后,她知道那东西姑姑宝贝得紧,之前几次讨要姑姑都不给,但是她真的真的很喜欢啊,于是越挫越勇,死缠烂打,姑姑总会给她的吧。 长孙皇后还当是长孙溪想讨些奇珍异宝,便应道,“库房里的东西,你随意挑一件,这样行了么?” “我要的,可不在库房里呢。”长孙溪笑眯眯,扒着长孙皇后的衣袖撒娇,“姑姑的柴桑琴,能不能送给我呀?”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明:嗯?柴桑琴? 第41章 备礼 长孙皇后独爱卫夫人, 卫夫人的墨宝、诗词皆有收藏, 包括世间名琴柴桑琴。当年圣人攻下洛阳, 寻到柴桑琴, 便送给了当时还是秦王妃的长孙氏。 苏宓怔了怔, 原来……竟是皇后的柴桑琴。 永安刚想说话好好鄙夷一番长孙溪, 连柴桑琴现在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却被苏宓一拉, 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永安::嗯? 苏宓::你给我安静点。 长孙皇后笑道,“那可不巧了, 那柴桑琴,已经被承明讨走了。” 承明向她讨要的时候她还觉得奇怪,他好像从小到大没向自己讨过东西,什么都是我够的我可以我什么也不缺。 经连几次,她被儿子折腾烦了, 干脆送了他了事。不过她真的很想知道, 这个姑娘是谁。 知子莫若母, 除了心慕的姑娘, 她实在想不出来承明缠着她要柴桑琴还会有什么原因。 她多方打听, 承明都守口如瓶, 她便只好择世家女入宫, 看看是否有承明心仪的姑娘。若有, 皆大欢喜,若没有,跟士族女郎相识也不错, 说不定一来二去就有了心仪的姑娘。 “啊?是太子表兄?”长孙溪脸庞微微有些红,“溪儿记得表兄弹得一手好琴,可惜长大以后就再也没听过了。” 皇后但笑不语,赏了长孙溪另外的名琴。长孙溪虽然没要到柴桑琴,但有了总比没有好,现在又有一架古琴纳入麾下,开心不已。 掌事姑姑得了皇后的命令,笑道,“姑娘们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太子殿下会给姑娘们备些薄礼送往各自殿中,还望姑娘们不要嫌弃才好。” 众女皆称不敢,暗自开心起来,还跟附近的女郎互相咬耳朵。 皇后笑道,“太子平时忙于政事,也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就按照自己的心意送了。” 众女皆应是。 又说了会子话,张医丞过来请平安脉,众女便都告退。 从立政殿出来,长孙溪直奔东宫,被永安拦住,“你去哪儿啊?” 长孙溪脖颈一扬,“自然去东宫。既然表兄有柴桑琴,我去跟表兄合奏一曲,你也去吗?可我记得永安县主似乎对音律一窍不通啊。” 永安对于长孙溪的激将法似乎一点儿也不生气,让开一条路,展颜笑道,“赶紧去。” 长孙溪一愣,狐疑地看她几眼,又直奔东宫而去。 永安对身边的苏宓笑道,“去了她又得碰冷钉子了,阿宓,你说她成天都在想啥啊,就算柴桑琴还在表兄手里,哪有时间跟她合奏?” 苏宓抿了抿唇,抬起眼皮瞟她一眼,“你就成天欺负她吧。” 永安笑嘻嘻,“与人斗其乐无穷嘛。啊对了,咱们赶紧回朝阳殿,好想看看阿兄给你送了什么!” 苏宓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快。无非是些珠宝首饰,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可稀奇的。” 永安撅了嘴,凑近她,双眼一眯,“即便是珠宝首饰,那也不可能每个人都一样吧?你就不好奇?” 苏宓: “不好奇。” “没意思,不好玩儿。” 苏宓抿唇笑了,为了补偿永安县主的没意思,苏宓特地陪她去马场跑了马,才换得永安县主的一句“还算差强人意”。 倒是她的骑射功夫长进不少,还多亏了纪师傅的那套改良过的弓箭,否则她还真不知道从何开始。 从飞龙厩回来,东宫的内侍开始前往各殿送礼,每个女郎都收到了名贵的珠翠玛瑙,首饰配环,丝绸管乐。 除了苏宓。 来到朝阳殿的内侍只送了韦娘子的那一份,韦娘子都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苏宓的眼神中带了歉意,明明是两个人去迎接,却只有她一个人收到了来自东宫的礼。 内侍走后,韦娘子特意去问苏宓,“你是不是惹得太子殿下不快了?他才这般……下你面子?要不你去跟殿下服个软,他既对你有意,必不会太过为难于你。” 苏宓不在意地笑了笑,宽慰了韦娘子几句,继续看书。 不送她也好,反正她等着到点出宫呢,也不在乎这个。 “好吧,既然你都不在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自己想通便好,只是人言可畏,你虽不在意这些外物,可就你没收到,其他女郎都等着看你笑话呢。” “多谢韦娘子提醒。” 苏宓觉得,那李承明独独漏掉了她,她也没办法啊,她总不能跑到东宫直接问李承明,哎,你是不是故意让我下不来台? 动不动就在意别人的看法,她还要不要活了? 苏宓不在意,永安却不开心了,阿兄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众女郎等着看苏宓笑话的时候,东宫的内侍又一次光临了朝阳殿。 是东宫的小孙公公亲自来送的,带来了一只笼子,指明了是送给苏娘子的。 笼子上的布帘一掀,里头的小猫登时直起了小身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探究地看向苏宓。 是一只同体雪白的波斯猫。 苏宓: “……” …… “好可爱的小猫啊……这么小一只,这才两个月大吧?嘤嘤嘤,快让姨姨抱抱……”波斯猫的到来激起了永安那一颗姨母心,软软的小身子,在怀中楚楚可怜地看着你,有时候伸出小肉垫直接趴你脸上,这也太可爱了叭。 永安小心翼翼地从苏宓怀中接过小猫,她从没养过宠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抱,小家伙不舒服地扭动起来,永安不得不又放回苏宓怀中,“啊不行不行,它怎么乱动啊。” 苏宓一手抱着一手托着,小猫咪瞬间变得乖巧起来,永安惊叹,“阿宓,它好听你话啊,你以前也养过宠物吗?” 苏宓摇头。 她没养过宠物,但是她养过娃。 “那跟你好投缘哦。”永安戳着手指去逗它,不料小猫咪张嘴就要去咬她,永安吓了一跳,咯咯咯笑起来。 连一向不爱热闹的韦娘子都凑过来逗小猫,奶凶奶凶的真是可爱呀。 小孙公公还未走,永安问他,“它有名字吗?叫什么呀?” 小孙公公笑道,“太子殿下赐名阿宝,特意问苏娘子,这名字可否?” 苏宓僵了僵,有名字就有名字,为什么她总感觉这话表述地有点奇怪,好像在跟她商量小孩子取什么名字比较好。苏宓甩了甩脑袋,一定是她想太多了。 她挤出一点笑容,“多谢太子殿下赐名。” 这次小孙公公是连训猫师也一起带来了,给苏宓讲了讲平时的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就去跟宫人交接去了,如何饮食、如何逗弄、如何如厕这些,并不用苏宓操心,交给宫人就可以了。 小猫咪已经送到了,该交代的也交代了,小孙公公的任务算圆满完成,整个人喜气洋洋地告辞而去。 苏宓却有些不安。 倒不是李承明对她好让她受宠若惊,而是……太特别了。 她宁愿他什么都不送,让大家都看她笑话,也好过这样只此一家的特别。 韦娘子拿了逗猫棒在逗阿宝,宫人们都围在一起看热闹。苏宓偷偷拉过永安,让她传口信给李承明,她想见他一面。 苏宓终于对李承明的示好有所回应,永安自然满口答应。 卯时三刻,北海边。 苏宓按时赴约,李承明却还未来。 今日是个满月。 月辉洒在北海之上,在波光粼粼中映出柔和的清影。 脚步声走近,苏宓抬眸去看他,他突然就离自己很近,鼻子差点碰到他的衣襟,淡雅的古兰香萦绕鼻息。 苏宓连退几步,差点摔倒,李承明倾身揽过,复又放开,“怎么毛毛躁躁的。” 还不是你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这个苏宓当然不会说了,她决定直奔主题,“你答应过我一个月后让我出宫,现下已经过了一半有余,你……没忘吧?” “嗯,没忘。” 他回答得直接又肯定,苏宓也不好跟他再三确认,只能委婉地提醒他,以显示她一直都等着呢。 “你见孤就为了问这个?” “是啊。” 这难道不够重要? 李承明轻叹了一声,问她,“阿宝给你送过去了么?使者送到东宫就迟了几日,就拖了几日才给你,喜欢么?” “太高调了,你往后别这样了。” 她别过脸小声道,李承明能看到她圆润白皙的耳垂,上面挂着象牙白的耳饰,小巧又诱人,他凑过去与她平视,声音低沉,“别这样,那该是哪样啊?嗯?” 苏宓又往后退了一步,这次她有了经验,站得很稳。 李承明含了笑意,“阿娘说随自己心意送就行,不必讲太多规矩,孤觉得猫如其人,与你很是相配,方为苏娘子择了阿宝。” 论讲道理和厚脸皮,苏宓自认是比不过皇室中人的,她适合直抒胸臆,“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只想安安稳稳出宫,你也是答应我了的。” 与众不同太过高调,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你放心,孤没忘。” 李承明又补充道,“不过得迟些日子,别的女郎都没走,你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太过引人注目?再多待几日,到时候孤寻个理由,让你们一起出宫。” “也好。”苏宓点点头,她一个人要走,无论什么理由,都显得有些刻意,若大家能一起出宫,确实更稳妥些。 苏宓又道,“出宫以后我会把柴桑琴送还给东宫,我知道是皇后娘娘的琴了,娘娘素来喜欢卫夫人,我想也是很爱惜柴桑琴,你还是还给娘娘吧。” “阿娘已经给我了,就是我的,孤想送谁便送谁,你若不要,孤就扔了。”绝世名琴扔了,看你心疼不心疼。 苏宓抿了抿唇,“随你吧。” 李承明面色僵了僵,又听苏宓道,“哦对了,还有无疆,它在苏府过得很好,你放心,我回去以后就命人送回飞龙厩,多谢前些日子借我练习骑射。” 毕竟是太子,直接拒绝多打太子和苏氏的脸,过了段时间再悄悄还给他,全了两边的颜面,她真是思虑周到。 李承明冷了脸,“说完了?” “还有阿宝,这几天我会好好看顾它的,出宫以后我也会送还东宫。” “哦对了。”苏宓拿出弘文馆的令牌,“我出宫后应该用不到弘文馆的令牌了,这个也还你。” 苏宓想了想,应该没有什么漏下了吧,也没关系,有什么漏下的后面再补就行。苏宓见李承明不接,抬眸去看他。 眼神还未触到,亲吻便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纠结良久,决定加个吻戏 看到有小仙女不理解阿宓的选择,在这里解释一下她的心路历程:她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宽以待人,严于律己,不是触及底线的事情,她都会选择去原谅,我不觉得这是圣母,反而是一种宽和。一开始重生回来,她就决定放下,她觉得如果没有爱恨,可以跟李承明正常相处,所以没有太过推拒李承明的靠近,如果觉得她卑微的可以跳过,或者不看。当然她失算了,李承明没想放过她,她也高估了自己,所以才会有后来的避之唯恐不及。 嗯,阿宓确实不是擅于勾心斗角的人,当然我也不觉得擅长阴谋诡计就是强者,她有她自己想做的事情,光明磊落,勇往直前。 存稿已经放完,小仙女们有什么想看的内容可以留言,酌情添加~ 祝大家天天好心情嘻嘻嘻 第42章 亲吻 弘文馆的令牌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苏宓还未反应过来, 就被李承明抵在树上, 后脑勺被托住, 更加方便他亲吻。 苏宓慌忙去推他, 一句“松开”还未说出口, 便被他一起吞入腹中。 他倾身而来, 她便动弹不得, 本来推拒的双手被弯曲禁锢在他肩上, 显得更像是拥抱。 淡雅的古兰香丝丝缕缕在鼻息边,熟悉又陌生。 血腥味蔓延开来, 李承明吃痛,却仍旧没有松手,他寻到苏宓耳侧,轻声道,“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啊, 苏宓。” “所以你都留着好不好, 不要还给孤。孤往后都不送了, 好不好?” 四目相对。 苏宓说, “放手。” 李承明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想要从中找到仍旧爱他的证据。 苏宓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 一片清明。 她笑了, “李承明,你现在对我越好,我越是会想到前世遭受到的冷待和伤害。对不起啊, 我不是故意想到的,就是不可遏制地会冒出来。想到前世,我又忍不住想,原来你不是不会对人好,你会的,只是你不愿意罢了。” 掩埋许久的,不愿宣之于口的,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苏宓从来都不会把自己的委屈、怨恨说出来,如果有,也会自己默默地回去舔舔伤口。 因为她觉得,不大度,太矫情。 说出来无非是想让别人有所反馈,越是在乎,就越是纠结在某一点不肯松手。 祖母说不要她活在怨怼之中,她也一直让自己云淡风轻。 即便重生回来,她也没有怨恨他,甚至觉得可以不计前嫌正常相处。 只要没有爱恨。 怎么可能呢,李承明本就不想只做她的普通人,而李承明对她来说,永远也做不成普通人。 惨了,她好像又开始在乎了。 真是一点儿也不体面。 李承明闭了闭眼,抱她更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贞观八年上巳节,你和好友在曲江池畔游玩,架不住好友劝说,便在池畔抚琴,引无数人围观。那时候阿娘问我,愿不愿意这个小娘子做我的太子妃。多好看的小娘子啊,孤那时候想,娶进来一定要好好对她。是孤食言了,会因为别人的挑拨设计而怀疑你,后来东宫不稳,孤将计就计继续冷落你,觉得那些人的腌臜手段就不会用到你身上,结果还是让你陷于后宫争斗之中。真是愚蠢啊,孤竟然觉得对付完那些人,咱们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对不起,你对孤太好了,孤觉得你永远会待在孤的身边,永远都不会走。” 啪嗒,眼泪掉在李承明的衣襟上,融进他的心里。 “后来孤残废了,残废的男人还能干什么呀?是孤忘了,还有你要孤保护呢。” “阿宓,现在呢,孤还能不能背起你继续走下去?” 脖颈处湿漉漉的,苏宓怔了怔,心不可遏制地揪了下。 她闭了闭眼,仍旧掰开了李承明的双手,“对不起,太迟了。” 苏宓想,如果在黔州的时候,李承明就告诉她这些,她会不会很感动?如果刚刚重生回来,李承明就告诉她这些,她会不会犹豫会不会回头? 可是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我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你也向前看吧。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及时止损,还来得及。” 李承明抬眸看她,眼眶微红,“你还是在怪孤,对不对?” 苏宓定定地看向他,“对。” 理智告诉她应该放下,她也确实放下了。 只要跟他不再有交集。 一旦有交集,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办法做到坦然。他对她越好,曾经那些伤害就忍不住会冒出头,已经结痂的伤疤又会重新掀开,一遍一遍地提醒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各走各路,重新开始各自的生活。 李承明勉强地笑了笑,“那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孤?” “我们别再见了。” “除了这个。” 苏宓叹了口气,“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没关系,你慢慢想,孤等你。” “算了吧。已经被证明过是错误了,没必要纠结着不放,就当我们从未相识,你还是可以喜欢上别人。” “苏宓!” “那你想怎么样!别逼我好吗?你不是说你喜欢我么,好,如果我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难受,你待如何?” 李承明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宓笑了笑,“你依旧不会放手,因为你更在乎自己的感受。爱是成全,你也仅仅是带着占有欲和愧疚感的喜欢罢了。因为你对我有所亏欠,所以念念不忘,可拥有了,补偿够了,这样的喜欢终有一天会淡去,你还是会喜欢上别的姑娘,那时再来看现在的自己,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不是愧疚!” “你能预见到那一天么?我可以想象那时候的我,在宫殿里等着你的宠幸,患得患失,深闺怨妇。” “阿宓,你相信孤好不好,不会有那一天的。” “你曾经是不是也信誓旦旦地想,只要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就可以重新来过?可结果呢?所以啊,不要随口承诺未来的事。将来会怎样,谁都不知道。” 李承明握住她的手,“阿宓,孤是真的喜欢你,不是愧疚,也不是补偿,是真的喜欢。” 苏宓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所以我便要回应你么?你是不是仍然觉得,只要你纡尊降贵地愿意回头,我便要开开心心地向你跑过去?李承明,不是,太子殿下,算了吧,我累了 。” 苏宓回到朝阳殿的时候,韦娘子那边的人已经睡下了。锦宜还在等她,见她回来赶紧去备热水。 光影幢幢之间,那人好像还在殿外。月光照在他身上,孤单又冷寂。 苏宓狠了狠心,不去管他。 沐浴完进了寝殿,阿宝已经鸠占鹊巢睡在她床上了,听见她的脚步声,抬起了小肥脸,圆眼睛耷拉下来,楚楚可怜地看着她。 小可怜的模样,屁股倒是挪都不挪一下。 苏宓叹了口气,把她抱到床尾去睡。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原本想跟李承明确认出宫的事,结果不欢而散,她现在也不指望李承明能兑现承诺了,她得尽快自己想个法子出宫去。 第二天醒来,殿门一开,李承明已经不在了,苏宓舒了一口气,知道冷知道累还是会走的,所以她的狠心是对的。 尽管苏宓要求朝阳殿上下都不许向外透露阿宝的事情,可宫中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众女郎还是知道了苏宓得了一只名贵的波斯猫。 女郎们互相结伴,都打着串门的名义,来看看那份跟她们不同的礼物。 阿宝躺在苏宓怀里,好奇地打量着围在它身边的众女郎们,然后又看看苏宓,“啊”地叫了一声。 众女郎都被逗乐了,语笑嫣嫣地聊着天,言辞之中表达了对苏宓的羡慕。 羡慕她这么快就得到了太子的青睐。 不过教养极好的世家娘子不会把嫉妒摆在脸上,毕竟能不能当太子妃,太子的喜欢仅仅是一个参考,只不过能踏进东宫了而已,最后谁是太子妃谁是良娣昭娣,还真不好说。 又有人说起了回礼。太子既然送了礼,众女郎们自然是要回礼的,大家都说不知道送什么合适,心里都差不多有了计较,得恰到好处地体现自己的涵养和特色,最好又能让太子天天用上。 众女郎们都好奇苏宓会回什么礼,毕竟苏宓能给的参考价值更大。 苏宓还真没想过这个事情,只能现场胡诌,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比如砚台啊狼豪啊这些不会出错的东西。 总算送走了众位女郎,苏宓想了想,让锦宜把砚台包一包送去东宫。 锦宜惊掉了下巴,“二娘子!这……这不好吧?别说这砚台是咱们从家里带来用了许久的,送太子殿下砚台,这礼也太轻了!” 苏宓准备去太医署找张医丞,最近太医署若出诊女官宫人,都会带上她,“那你定吧,哦对了,跟着韦娘子一道去。” “您不亲自去?” 苏宓背上药箱,头也不回,“我很忙。” 锦宜咽了咽口水,韦娘子可是打算回昆仑血玉,她跟着韦娘子一道去,在东宫一摊开,也太寒碜了,她也要脸的好么! 锦宜还是硬着头皮去了,结果人家太子打都没打开直接退回,要二娘子亲自送过去,还说苏娘子好大的架子。 敲打意味太浓了,她即便是个奴婢也听出来了,她们家二娘子……把太子给得罪了! 锦宜回去这么添油加醋的一复述,苏宓怔了片刻,道,“不识货。” 苏宓把砚台重新摊开自己用,还让锦宜磨墨。 她要作画。 锦宜急道,“二娘子,怎么办啊?” “他既然不要,那便算了。反正我已经回礼了。” “不是,太子殿下不是不要,是让您亲自送过去。” 苏宓一声不吭继续作画,以前她就是太谨慎了,小心翼翼地怕把李承明得罪了,其实她就算把李承明得罪了,那又怎么样呢? 李承明要是气得把她赶出太极宫,那就最好不过了。 李承明在东宫等了半天,苏宓迟迟不来,于是他决定主动去朝阳殿“兴师问罪”。 该怎么说怎么做李承明都想好了,他一开始要先声夺人地质问她,等到小娘子知道怕了再出言安慰她,要是能搂在怀里亲一亲就更好了。 李承明到了朝阳殿,却被告知苏宓不在。 嗯,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人之初性本贱吧,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火葬场来的有点迟。主虐太子,可能会波及到阿宓,不过只有一点点儿。 互相送礼……哈哈哈让我想到了相亲节目x动的signal,现在男嘉宾只有李承明。 第43章 重识 李承明决定在朝阳殿等她回来。他来都来了, 总不能走吧?东宫距离朝阳殿, 也不是很近, 他再来一趟, 岂不是麻烦? “啊。” 阿宝还小, 并不会喵喵叫, 只能啊啊叫。看见李承明来了, 吧唧吧唧跑到他身边, 躺下去蹭他的鞋头。李承明笑了笑,一把把阿宝抱起, 放在自己肩头。阿宝顺势站稳脚跟,一副雄赳赳的模样偷偷打量着朝阳殿。哇,跟在地上看到的果然不一样。 李承明随意翻了翻苏宓的案桌,案桌上摊了一幅未画完的画作,李承明回头蹭了蹭阿宝的脸颊, 小东西, 画的是你啊。 阿宝啊了一声, 表示略微满意。 他侧目看到砚台下还垫着丝绸, 颇有些眼熟, 哦, 原来是打算用砚台来打发他。 砚台中还有墨, 画中笔墨痕迹未干, 应该是刚走不久。 李承明抬眸看了看天色,已近酉时,这个时辰她能出去干嘛? 韦娘子奉上她自己泡的桃花碧春茶, “殿下请用。” “多谢。” 韦娘子低头去看案桌上的画作,柔柔叹道,“真像啊,神韵、姿态都活灵活现的,苏娘子画得真好,不像我,除了泡茶,什么也不会。” “她一手丹青,一向很厉害。” 嗯? “太子殿下与苏娘子,认识很久了?” 李承明笑了笑,没有接话。抬眸看了眼窗外,怎么还不回来? 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李承明突然想到了李愔事件,眉心突然一跳。 韦娘子看着李承明流畅分明的下颌角,鼓起勇气,回想着古籍中的记载,“殿下可知昆仑血玉的来历?昔年周穆王驾着八匹骏马,日行三万里,到昆仑山瑶池会见西王母……” “苏娘子还知道回来?” 冷冷淡淡的声音,却含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韦娘子愣了愣,话截在了半空,李承明早已看向门口的苏宓,她微微低下头,退到一边。 苏宓明显怔愣了片刻,“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她进来放下药包,方才从陈司膳那里看完病回来,倒把药包落在太医署了,这才赶过去拿。 李承明皮笑肉不笑,“你说呢,苏娘子?”他特意把苏娘子咬得很重,意思很明确,我过来找你的。 韦娘子低着头,面颊有些红,看不清表情,欠身道,“那……你们聊,我出去,散散步。” 苏宓突然就有点揪心,记忆一晃而过。 那时候她以为武倾城是李承明的白月光,每当他们三人一起现身时,她就是这样,低着头,除了避让,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其实那时候她才是太子妃,就如同这个时候,韦娘子才是朝阳殿的主人。 “韦娘子不必出去。经瓜田不蹑履,过李园不正冠,殿下有什么指教就在此说吧。” 李承明:“……” 他轻轻笑了笑,下颚线紧抿,眸色幽深,看向苏宓的目光中带了点儿无可奈何的味道。苏宓直视着他的目光,一瞬不瞬。 阿宝啊了一声,从李承明肩膀上窜下来,滋溜一声躲到案桌底下去了。 韦娘子怂了,求救似的看向苏宓,仿佛在说,算了我还是出去吧,我不想让太子心生厌恶啊…… 李承明大步向前,一把拉过苏宓手腕就往外走。苏宓用力挣却挣不开,脚下踉跄,只能跟着他的步伐向外走去。 “你放开!李承明你放开!” 李承明把她带到朝阳殿外的过道上,松了手,“你倒是可以再大声一点,好把人都吸引过来。” 苏宓抽回了自己的手,揉了揉手腕,一言不发。 李承明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红痕上,默了默。 苏宓嘲讽一笑,“太子殿下亲自来一趟朝阳殿,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苏宓你还知道啊?派个人送个破砚台就想把孤打发了?” “那殿下想要什么?臣女这就准备,立马派人送到东宫。” 李承明眯了眼,气息喷在她脖颈,“我要你。” 孟浪。 “的画。” 李承明直起身子,唇边含着笑意,“孤方才看你画的阿宝还不错,画完了送到东宫。” 说完李承明觉得他应该再明白直接一点,“你亲自来。” 苏宓抿了抿唇,“还有几笔就画完了,殿下还是直接带走吧。” “你就这么不想来东宫?”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李承明轻轻笑了,喉间带了点低沉的尾音,“那孤亲自来取,咱们还是要见面,有什么差吗?” 有,当然有。 态度不一样。 李承明低头看她,苏宓抿了唇,低眉敛目,神色冷淡,翅羽长睫遮住了眼眸,只能看到眼尾,不经意地颤了颤。 “阿宓,昨日你与孤说的话,孤仔细考虑过了,觉得十分地不合常理且逻辑不通。” 苏宓:“……” 你确定? “第一,你说你已经向前看了,就不能再与孤在一起,这是什么道理?我们再世为人,当然要跟前世说再见,你想做什么便去做,跟孤重新开始,并不矛盾呀。” “第二,你所有的假设都是建立你以为的基础之上。孤对你的喜欢是哪种喜欢,你比孤更了解?” “第三,你说未来的事情谁都不知道,对,孤同意,可是你怎么就把我们可以幸福下去这个可能给抹掉了呢?第四,感情这回事儿怎么你单方面说结束就结束,孤同意了么?” 苏宓打断他,“你应该明白我说的,现在逞口舌之快歪曲事实有什么意思?” 李承明默然,黑曜石般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浸润在深渊之中。他搭上她的肩,“孤只是想让你知道,未来不可期,能不能,再给孤一个机会?不需要你朝孤走过来,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待在原地,等着孤向你走来好不好?你要是觉得站着累,想往反方向动一动,也不是不行,但能不能让步子慢一点儿,你走一步,孤便走十步,这样总有一天,还是能追上的。” 心口不可遏制地一跳,苏宓别过脸,从他手中挣脱开,“你别这样。” “苏宓。”李承明往前一步,“你心里还是有孤的,对不对。” “没有。” “不信。” 苏宓叹了口气,“随你怎么想吧。” 李承明笑了笑,不在意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既然我们再世为人,也确实需要跟过去一刀两断,你可以把孤忘得干干净净,最好一点儿不留。” 他粲然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不如我们重新认识下吧,在下李承明,字齐光,陇西成纪人。” 苏宓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时李承明已经离开,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见他抬起右手在空中挥了挥,“很高兴认识你啊,苏娘子。” 五月初,宜农桑。 往年四月时便要举行圣人主持的先农礼和皇后主持的亲蚕礼。因着皇后有了身孕,今年的大礼便往后延了一月,等到稳定了,方才举办先农礼和亲蚕礼。 亲蚕礼十分繁琐复杂,三四天前光禄寺就开始准备,祭祀、登坛、劳酒过后,亲蚕礼才算结束。 皇后身体不好,亲蚕礼之后孕吐更加严重,苏宓跟着张医丞日日待在立政殿,诊脉,施针,开药,苏宓知道前世皇后怀新城时十分不易,然而现在亲眼看到她虚弱无力,仍是难受。 李承明经常到立政殿探望皇后,母子俩说着话,皇后的气色就会好很多。圣人回来,李承明又会很自觉地退出来,顺便把雉奴和兕子也牵了出来。 李承明出来的时候,苏宓正等在门口,两人四目相对,苏宓别开了目光。 李承明左手牵一个右手抱一个,怀中的兕子抱着李承明的脖子,看向苏宓时眼眶红红的,可怜巴巴地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抱在怀里哄。苏宓摸摸她额前的流苏,“怎么啦,兕子?” 李承明道,“兕子看见阿娘怀孩子辛苦,难受心疼了,让苏娘子见笑了。” 他想到苏宓怀熊狸的时候,也是这样孕吐严重,一张小脸儿苍白地没有生气,她说没关系,她受得了,让他去忙国事便好。然后……他便真的去了。 心里突然有些烦闷,揪着难受。 兕子从李承明怀中跳了下来,吧唧抱住苏宓的腿,仰起小脸问,“苏苏姐姐,阿娘怀兕子的时候,也是这么辛苦吗?兕子是不是不乖哦。” 苏宓摸了摸兕子的脑袋,“怎么会,兕子可听话了。” “那就是妹妹不乖,兕子不喜欢她了。”经过李承明一说,兕子已经认定皇后怀的是个小公主。 苏宓笑眯眯,揉了揉兕子红扑扑的脸蛋儿,“皇后娘娘历经辛苦才将兕子的妹妹带来人间,兕子更要疼爱妹妹才是啊。” 李承明想起那时监国,南方水患却迟迟没有理出一个方案来,他烦闷的很,碰巧看见熊狸仰起头问苏宓,眼神亮晶晶的,“阿爹为什么都不跟熊狸玩儿?是不是阿爹不喜欢熊狸了?” 他忽然觉得头更大,苏宓却说,“熊狸是我们的小宝贝呀,阿爹当然爱熊狸。嗯,但是怎么办啊,阿爹太忙了,阿娘先陪熊狸玩儿好不好?” 声音轻柔,如山泉一般。 熊狸委屈巴巴,亮晶晶的眸子还是点了点头。 这便是哄好了,他那时没放在心上,转身又进了书房,却是把孩子丢给了她一个人。 苏宓感觉到他目光压抑又深情,抬眸看了他一眼,李承明已恢复了往日清淡的模样,矜贵中带着客气,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们现在刚认识。 雉奴大声道,“雉奴会好好疼妹妹的!” 苏宓笑了,“晋王殿下一定是个好哥哥。” 雉奴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拉住兕子的小短手,咧嘴笑开了。 兕子奶声奶气道,“兕子是好姐姐。” 苏宓笑,“当然。” 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脱离了冬日暖阳的温和柔软,带了点儿夏日里独有的躁动与明媚。 经过张医丞和苏宓的努力,皇后的气色好了很多,偶尔还能与她们说笑。 皇后看向苏宓,温柔笑道,“这次多亏了苏娘子,本宫听阿若说,这几次都是你在本宫身边照顾,本宫才好得这样快。” 苏宓连连摆手,“都是张医丞的功劳,他在这稳定大局,我才敢打打下手。” “有心了。” 张医丞捻了胡须,笑道,“丫头别自谦了!娘娘夸你,你受着就是。再说,某也觉得你功劳很大!” 苏宓藏在张医丞身后,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 “对了,还有上次,你送来的药囊很好,本宫睡得也很安心,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 啊白月光还记得!她还夸我了!苏宓喜滋滋地有点得意忘形。 皇后让掌事姑姑去把一套新的针具拿来,送给苏宓,“赏赐已经送往朝阳殿和张卿府中,这包针具,是送给苏娘子的。本宫听说,你喜欢医术?既然喜欢,本宫想了想,就送你包针具吧,以后应该用得上。” 苏宓喜滋滋地从皇后手中接过针具,“多谢皇后娘娘。” …… 皇太子李承明积极响应帝后亲农的号召,代圣人皇后亲事农桑耕种,带着一众东宫署臣、世家子弟前去劳作,以示朝廷对农桑的重视和对百姓的抚恤。 长孙溪得了消息,立马向皇后建议她们这些女郎组个队,去村庄里生火做饭,劳慰众人。 女郎娇生惯养的,自然不用亲自下田,不过去乡村帮帮忙,还是可以的。 皇后允准了,具体事宜让长孙溪和掌事姑姑商量。 永安对此嗤之以鼻,“什么慰问众人啊,她就只是想去慰问慰问阿兄而已。” 苏宓眸色微动,她打听过了,苏宇作为皇室子弟,也一起去耕作了。 她终于可以见到苏宇了。 作者有话要说:自报家门连祖籍都挖出来的李承明:没亲到呜呜呜 一心想走终于发现机会来了的苏阿宓:哼再见 第44章 农桑 永安吃着桃子, 小嘴吧唧吧唧地吐槽长孙溪, 自己想去就算了, 还非得拉她们一起去晒太阳, 还不是为了在舅舅舅母面前刷存在感, 看, 我长孙溪能力出众, 心怀百姓, 是配得上太子妃之位的。 永安也不是不想去,但是跟着长孙溪去她就是不乐意。 苏宓知道她就是过过嘴瘾, 就随她在那儿说,思绪早就已经飘远。她琢磨着到底该用哪种借口让苏家接自己出宫。生大病?还是大喜事? 算了,碰着苏宇了跟他商量一下。 这个混小子,当初一脸悲壮地说要来看她,她都进宫快两个月了, 也没见他半个影子。 “碰巧了, 永安县主也在呢。” 长孙溪直接进了朝阳殿, 把小册子放在桌上, “你们都知道了吧?咱们在宫中的女郎, 明日去万年县的赵家村, 慰劳慰劳太子表兄他们, 城阳公主、高阳公主她们都会去, 这个是安排,你们看一下。” 像永安、城阳、高阳这样的皇室公主县主,是不会有什么具体任务的, 为了面子上好看,册子里都写在了前头。 算是记在她们头上的大功一件,永安无语,怎么弄这么花里胡哨。 她看着册子上的人事安排,不满道,“为什么庖厨这项只有阿宓?这么多人呢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你放心,会有司膳局的跟我们一起去,真正做菜是司膳局的做,不会让苏娘子一个人忙的。当然,要是苏娘子愿意,亲自下厨也未尝不可。” 只要她不在太子表兄面前晃悠就行。长孙溪如是想。 苏宓指腹磨搓着册子,在人少的地方,更方便她跟苏宇见面,正合她意。遂抬眸看向长孙溪,“好。” 永安撇撇嘴,“庖厨、酒水、分发都有人做了,那你做什么?” 长孙溪眨眨眼,“我?我负责统筹安排啊。” 永安:“……” 长孙溪顿了顿,对着苏宓道,“苏娘子,还有些安排要交代于你,不知可否一叙?” 永安握住苏宓的手腕,眉眼一挑,“你要干嘛?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 长孙溪笑道,“也行,那请永安县主和韦娘子回避一下。” 韦娘子一听,准备让路,苏宓拦住她,“不必了。”拍了拍永安以示安抚,手往前一伸,“长孙娘子请。” 朝阳殿的偏厅,两人跽坐在软垫上,长孙溪抿了一口桃花碧春茶,姿态优雅高贵,眉眼之中与长孙皇后还有些相似。苏宓觉得长孙溪若是收起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放肆,还是个安静清秀的小美人。 略微这么一想,长孙溪已经搁下了茶盏,直接开口道,“我也不跟你饶弯子了,苏娘子,你可是有意太子妃之位?” 苏宓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长孙溪继续道,“我这人说话直接惯了,也不懂什么旁敲侧击,有什么便说什么,希望苏娘子不要介意。今日我们所说,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朵里,苏娘子不必有什么顾忌。” 苏宓落下了杯盏,直视她的目光,笑道,“这与长孙娘子有关系吗?” “当然有。我与表兄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长孙溪本就没打算瞒着,她知道苏宓知道她的心思,太子妃,是她的。 “嗯。”苏宓点点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长孙溪继续一本正经地恐吓她,“我阿爹是赵国公,吏部尚书,开府仪同三司,又位列三公,我姑姑是当朝皇后,地位稳固,宠冠后宫,长孙家族如日中天,你与我比,没有胜算……” 其实苏宓也有些好奇,为什么前世的太子妃不是长孙溪。武功苏氏虽是百年世家,关陇贵族,曾祖、祖父在前朝也曾位高权重,但到了父亲这一代,虽也清贵,但与往日辉煌已不可同日而语,难道仅凭南康长公主和清贵的武功苏氏,她就可以入主东宫了? 长孙溪仍在比较两家的家世,苏宓听着有些烦,打断她,“长孙娘子,我无意太子妃之位,所以不必与我说这么多。” 长孙溪突然住了嘴,狐疑地看向她,“真的?你保证?” 苏宓有点烦,她有什么好跟长孙溪保证的?目光看过去,长孙溪突然就有点儿怵,苏宓平常敛藏地很好,但时不时就会冒出这样的眼神,这眼神长孙溪在梅园时也看到过——上位者的威压。她一定是眼花了,苏宓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她小声嘟囔,“我看得出来,表兄对你有点儿意思,既然你无意太子妃之位,以后能不能离表兄远一点儿?别再跟他见面了,也别想着法子跟他见面了。” 真是够烦的,走了个武倾城,又来了个苏宓。 苏宓皱眉,“长孙娘子想多了。我与殿下不熟,谈不上见不见面。” “别装了苏宓。”长孙溪突然声音提了几阶,“我看到过好几次你们碰面了!这次礼物你的也与旁人不同,你还说不熟?玩什么欲擒故纵呢?在这儿诓骗我,有意思么?若是喜欢太子表兄你直说便是,良娣孺人可以给你留一个,不要在我这儿说一套,可背后做的又是另外一套,你这手段心机真是比武倾城还要高明。武倾城可还想不到要跑到姑姑那里献殷勤!” 一股怒意升腾而起,苏宓手扣在案桌上,稳了稳心神,平静道,“长孙娘子,请慎言。希望下次皇后孕吐严重的时候,你能出一份力,而不是在这里质问我。” 长孙溪被噎,却不愿弱了声势,“不说姑姑了,你既然无意表兄,就不要使些欲擒故纵的把戏,这般吊着他,没意思透了。我与表兄自幼一起长大,他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他从来就清清冷冷,也不会强人所难,即便喜欢一个人,若没有回应,绝不会再勉强。所以,苏娘子,就如你自己说的,既然无意,就干脆一点,不要打扰表兄,别再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了。” 浓密睫毛轻颤,握着杯盏的手指渐渐收拢,骨节发白,而后手一松,眸光中一片清明。 苏宓笑了笑,漫声道,“长孙娘子还是管好自己吧。即便赢了我,那又如何呢?就能稳稳当当当上太子妃了吗?进宫伴驾的这么多女郎呢,你忙得过来么?” 话一出口,长孙溪呆愣住了,她来找苏宓说这些,就是要她安分一点别跟她抢。太子表兄凭什么对她与众不同啊,苏宓有什么好的?就算苏宓有什么心思,她也要给她按下去。 可是她却忘了,就算她压下了苏宓的小火苗,还有这么多的女郎呢,这些贵族女郎,哪个对太子没想法啊?哪个对入主东宫没想法啊? “不,不一样。”长孙溪道,“我与表兄有青梅竹马的情分,这个别人比不了。” “那请长孙娘子一直自信下去,我也比不了你这青梅竹马的情分。” 长孙溪走了,苏宓还是手握着杯盏没放。 长孙溪的那番话,若说对她完全没有触动,那也是假的。说了不再见面,可还是会去见面,李承明确实不会勉强别人,他那样的权势地位,也不需要去勉强别人。可她也在尽量避开他了,她还能怎么做呢?真的要把自己隔绝起来,不与外界有任何往来么? 脚步声近,永安坐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她脚指头想想也能知道长孙溪说了些什么,无非是让阿宓离表兄远点,别跟她抢。 永安道,“被听她瞎说,她就是嫉妒。” 苏宓笑了,温和的笑容,如春日里最明亮的桃花,“没事儿,我没有放在心上。” “我不想她当我嫂嫂,阿宓,你当我嫂嫂吧。” 苏宓怔了怔,“别瞎说。我与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关系。” “但是阿兄喜欢你啊。”永安挠挠头,“他要是请旨赐婚,你还是得当我嫂嫂。” 苏宓默了默,手指又不自觉地握紧了杯盏。 心里一团乱,仿佛路口被堵死,进出不得。她讨厌这样的压迫感,重生一次,面对命运还是无力。 永安顿了顿,又道,“虽然他是我阿兄,但是感情讲究两情相悦,即便是阿兄也不能勉强,阿宓,我站你这边儿。不过话说回来,阿兄到现在也没有请旨,那说明他不会勉强你的,放心好了。” 永安寥寥数语,还是起到了安慰人的作用,苏宓笑了笑,“永安,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永安骄傲地扬了扬下巴,“那当然。” …… 第二日一清早,她们一群女郎就从太极宫出发,前往万年县赵家村。一辆马车接着一辆马车,由禁军护卫,巳时三刻,便到了目的地。 这日天气极好,家舍几间,万里无云,良田数百顷之上,一群皇室中人、世家子弟挽着裤脚在田地里干农活。 苏宇直起腰,回味着杜九思的问题,“你问这个干嘛?你要追我阿姐?” “我就问问!”杜九思真想打爆他的头,偷偷去瞄了眼李承明,还好,弯腰农作,没有反应。 “这我阿姐的隐私,你既然不追我阿姐,有什么可问的?” 杜九思被噎,“你看啊,你阿姐,那也是我表妹,做兄长的关心关心,不为过吧?” “我阿姐喜欢什么样的郎君?我想想啊……”苏宇插着腰,放眼农田,却找不到某人的身影,“哦,他没来,我阿姐喜欢房三郎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扎心承明:你再说一遍。 苏宇仔细校对了一遍阿姐的择婿标准:没错啊,房三郎样样都符合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bob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出宫 锦绣堆里长出来的皇室宗亲、世家子弟, 自然是不会干农活的, 刚来时还很不适应, 不过当他们看到金尊玉贵的当朝太子都在认真插田, 他们能比太子还金贵, 比太子还清闲?都挽了裤腿, 下田干活。 但无奈不会。 插田都插地奇形怪状的, 有些脚一撤, 那秧又重新浮起来,跟没插一样。 赵家村的村民看见了, 也不好说什么,手背擦擦衣摆,堆着笑讨好,心里想着完了,又得重新做一遍。 李承明只能开个小灶, 亲身教学。 衣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匀称颀长, 长靴深深植入泥泞的田地, 窄袖挽起, 背上背着竹筐, 李承明慢慢弯下腰, 骨节分明的手取过秧苗, 用了力,便稳稳当当地插.进了田地里。 众人惊叹,太子居然还会这个! “插田的时候都使点劲, 别跟没吃饱饭似的。” “喏!” 连太子都亲身下田,他们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矫揉造作的?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天之骄子,虽然一开始不会,但真干起来了也都是热火朝天的。 仿佛这片农田就是他们心往已久的战场,不把它拿下不插满秧苗誓不罢休。 仿佛是感受到了大家干活的热情,李承明起了个头:“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明亮高亢之声响起,正是鼓舞人心的《秦王破阵乐》,这首乐曲由李承明起头再合适不过了。 立马有人接上,“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 正是在这热情之中,杜九思用手背擦擦汗,问了苏宇他阿姐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他身为东宫属臣,当然要为太子分忧。 可是好死不死,他已经感受到了背后四散的冷气。 杜九思一个激灵堵住苏宇的嘴,“哎,阿宇,假的吧?这个你可别乱说啊。” 苏宇呜呜呜几声挣开杜九思的束缚,“哎你问我的啊,我说了你又不爱听,杜九思,你是不是喜欢我阿姐?” “我喜欢个锤子!” “你放开我!”苏宇大声嚷嚷,眼睛瞟到眸色暗沉的李承明,“表兄救我!” 杜九思心想你表兄要是救你的话我就跟你姓。 就当苏宇以为李承明放弃他时,传来了清清冷冷的声音—— “苏宓亲口说的?” 冷淡地莫名让人脊背发寒。 注意到李承明的目光,苏宇咽了咽口水,仔细回忆道,“那倒不是,但我琢磨着也差不多吧,我阿姐说喜欢有安全感的靠谱的,也不需要能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什么什么在她艰难的时候会陪在身边不走的。放眼整个长安城,无心功业不恋权势,又要靠谱能力出众的,说的不就是房三郎?” 李承明的眸光明明灭灭,阳光映照下,黑浓睫羽在脸颊上投出一片阴影。 寂静无声。只能听见远处其他郎君交谈的声音。 苏宇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啊对了,阿姐可是奉诏入宫,若是未来入主东宫,那不是…… 他怎么这么厉害,在太子面前说他阿姐喜欢别的男子。 苏宇又补充道,“这都是我自己瞎猜的,没个准头。” 李承明淡声,“没谱的事情以后不要再说了。” “得嘞!”苏宇点头如捣蒜。 远处车队慢慢映入眼帘,离他们越来越近,一群女郎接连从马车上下来,苏宇定睛望去,招了招手,“哎!阿姐!” 李承明默了默,慢慢直起了身子。 苏宓看到苏宇和杜九思,也向他们招了招手,笑意抿在唇角,看到李承明,唇角又恢复了正常,带着客气与疏离,点头致意。 李承明:“……” 倒是永安看到了李承明,下了马车哒哒哒跑过去,“阿兄!” 后面跟了拿着一堆东西的尉迟珏。 李承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对永安道,“永安,阿珏好歹是堂堂东宫左卫率,你怎么总是指使他干这般杂活?” 这不是您要我随车护驾,保护好苏娘子的安全么?要不是随车护驾,他能被指使去干这些事么?当然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尉迟珏抬眸去看永安,小娘子小脸儿红扑扑的,眼睛清透明亮,撅着嘴,“哪有指使,尉迟将军愿意帮忙的!阿珏,你跟阿兄说!” 心突然一跳,然后就砰砰砰——,尉迟珏低着头,“嗯,愿意的。” “你看!我就说吧!”永安哼了他们一鼻子,又哒哒哒地跑开了,末了还要尉迟珏把东西拿到小厨房,留下身后的哄笑声。 永安挽着苏宓到了小厨房,反正她随心所欲惯了,就陪着苏宓在小厨房待着。 说是小厨房,其实就是在农户家支起一个小帐篷,方便她们做菜。 尉迟珏把东西送过来,多是些锅碗瓢盆、食材点心之类的。东西放下后,自有司膳局的宫人女官们去交接,然后去准备午膳。 苏宓道谢,“这次多亏了尉迟将军,多谢!” “苏娘子不必客气,太子殿下交代过的,苏娘子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某只是奉命行事。” 苏宓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想你还是赶紧走吧。 永安站在苏宓身旁,脚尖踢了踢小石子,再抬眸的时候,尉迟珏已经走了。 小厨房里大家都在忙活,苏宓看向永安,似笑非笑,“原来尉迟将军这么听你的话?”尉迟珏奉命行事是不假,可她也没想过让堂堂东宫左卫率、龙虎军第一骁将干这种杂活啊。倒是永安使唤起人来毫不手软,尉迟珏居然也甘之如饴。 她怎么以前没发现两人之间有这样的默契和暗流。 永安撅着嘴瞟了眼尉迟珏离开的方位,“哪有,你没听到他说奉命行事么?” 嗯,情绪不对。 “奉命行事那就是这么一说,你想这一路上,你让他干这个干那个的,他有说过不行吗?他有对别的女郎这般过吗?” 永安抬眸,露出疑惑的神色,“阿宓,你说这么多,不会是想说尉迟珏……对我有意思吧?” 嗯,她就是这个意思。 “啊,那你一定想多了,他就是块木头,让他干嘛他就干嘛的,根本就不懂这些的。自从阿珏跟在太子阿兄身边开始,我就认识他了,没少帮我收拾烂摊子,他肯定都已经习惯我让他做这做那的了。再说了,我是县主,我有要求他能不听么?” “你一定想多了。”永安抛下这句话,就跑去帮忙了。她别的不会,把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来还是会的。 苏宓撇撇嘴,小娘子还没开窍呢。 也不管她,苏宓让锦宜去找苏宇,约他午膳时在后山竹林那见面,然后去帮陈司膳去做菜。 陈司膳位居司膳,本可以不用来这儿,但是感谢苏宓之前为她看病,就一起来了。 苏宓笑道,“陈司膳亲自掌厨,咱们这回可有口福啦!” 陈司膳笑着看她,小姑娘剥开竹笋有模有样的,世家贵女远庖厨,没想到苏娘子还是个老手。 “苏娘子擅庖厨?” 苏宓愣了愣,勉强笑道,“奥,不擅。” 她做菜向来没什么天赋,只是当年脑子昏了头,想给那人做菜而已,样样亲力亲为,还费了不少功夫。重生回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下过厨。 以后,应该也不会再下厨了。 苏宓注意到自己剥竹笋的样子,笑着解释道,“小时候家里人做菜,闲来无事,就会打打下手,想不到小时候的功底,现在还留着些。” 原来是这样。陈司膳笑了笑,不过这样愿意进厨房的世家娘子,也是很少了。 陈司膳亲自掌勺,很快就出炉了几样热菜,香气扑鼻,小厨房里的人都连声赞叹。 韦娘子几个女郎进来搬菜,苏宓退到一边,给她们腾出空间。 韦娘子看见苏宓没有出去的打算,问道,“苏娘子不出去吗?长孙娘子的安排,其实不必太在意的。” 苏宓笑了笑,“没关系,我留在这里再帮帮忙。” 韦娘子一听,也不再勉强。苏宓待了一会,把永安也支走去用午膳之后,侧身走出小厨房,去后山找苏宇。 …… “什么?你想出宫?” 苏宓赶紧捂住苏宇的嘴,往四周看了看,“你小声点儿!” “找个由头,红白喜事都行,把我接出宫。” 苏宇皱眉,“在宫里待得不顺?有人欺负你?” 苏宓质问他,“你还说呢!还说会进宫看我,你人呢?” 苏宇挠挠头,“这不是阿娘进宫看过你嘛,我去了趟洛阳,刚回京呢,想着过段时间再进宫看你。” “发生什么事儿了?” “迁祖坟。曾祖父逝于洛阳,把他老人家迁回武功,跟曾祖母合葬,也算落叶归根了。” 苏宓轻轻叹了一声。 “对了阿姐,你为什么要出宫啊?可是宫里有谁欺负你了?” “没有。”苏宓垂下眼眸,“就是想家了,不想在宫里待着了。” 苏宇郑重地点点头,不想待咱就不待,“好,弟弟去办,阿姐放心。” 突然,苏宇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苏宓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和慌乱。她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去,咚的一声,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那人还穿着农地里干活的装扮,长靴上沾着泥泞,负手在身后,下颌线紧抿,沉沉目光射过来,仿佛是盯着猎物。 威压之势,似风雨欲来。 苏宇咽了咽口水,“太子……表兄……” 他不知道李承明听到了多少,若知道他们打算找借口离开太极宫,深究起来,算是……欺君之罪了吧…… “滚。” 苏宇深吸一口气,拉着苏宓赶紧走。 “她留下。” 冷淡地不带丝毫情绪。 苏宇当然是不愿意的,表兄明显是动怒了,他怎么能把阿姐一个人留下?苏宇将苏宓护在身后,有什么他顶着便是。 苏宓轻叹一声,拍了拍苏宇的手,“没事的。你先回去等我,听话。” 苏宓看着苏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还未转身,就被一股大力拉扯着撞上后山的石砾,石砾粗糙,尽管后脑勺被托住,猛然撞上去还是磕地她背疼。 古兰香混合着泥土的清香,那人咬牙切齿,“苏宓,孤都已经答应放你走了,你就这么急,一刻都不愿意等?” 作者有话要说:嗯没错又要吵架了 《秦王破阵乐》是唐初的军歌,庆祝秦王李世民大破刘武周,解唐之危。 第46章 爱我 鼻息相闻, 李承明浓重压抑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颈侧。 “苏宓, 说话!” 苏宓静默不语, 抬眸去看他, 沉沉眸色之中, 火烈汹涌。 竟然……这么生气吗? 她从没有见过李承明这般生气却又压抑的模样。他总是清冷矜贵不疾不徐的, 偶有叛逆骄矜、心如铁石, 也不曾这般气愤难忍。 啊, 有,前世他坠马脚疾, 在那段荒唐叛逆的日子里,大概是他最情绪外露的时候了,可也不是对她。 眼皮一阵温热,李承明抬手覆上她的眼睛,如呓语一般, “不要这样看我……” 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眼神, 没有慌乱, 没有惧怕, 冷淡自持, 毫不在乎。 好像今生全部的纠葛, 都是他在自娱自乐, 自作多情。 “苏宓, 你说话啊……给孤一点反应好不好?” “得不到回馈的感觉……好受么?” 话一出口苏宓就后悔了,她知道她又在计较了,可她实在忍不住, 她也想问问李承明,毫无反应一个人的自娱自乐、牵肠挂肚,舒不舒服?好不好受? 李承明捏了她的下巴,迫她与他对视,目光流转间,能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自己,一个愤怒,一个冷淡。 “所以你在惩罚孤么?” “不敢。” 李承明冷笑,“还有你不敢的?你在孤这里肆意妄为,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若惹殿下不快,臣女道歉。” “砰——”李承明一拳砸在苏宓身侧,石块的尖锐粗粝直刺手背,苏宓看到自己在李承明的瞳孔中颤了颤。 突然心就揪了起来。好像那一拳打在了她心里,鲜血汩汩流出。 最后还是苏宓先让步,软了声音,带着李承明去包扎。 前世李承明患了脚疾痛不欲生,今生可别因为她而患了手疾,她可不想负责他的下半生。 李承明头搁在案桌上,静静地看着苏宓包扎,眉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阿宓,你还是关心孤的。” 苏宓抬眸瞟了他一眼,用镊子轻轻取出他手背上的石子,“一会凶一会笑的,你是不是有病?” 苏宓觉得有时候李承明还是蛮……傻兮兮的,生起气来大动干戈,好起来又很快,轻轻一哄,就什么事都没了。 “是啊孤有病,相思病,你来治吗?” 苏宓叹了口气,算了她还是不说话了。 大概是李承明的目光太专注炽热,苏宓被他盯地浑身不自在,放下镊子,去拿消毒的草药。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这个一日一敷,回去后别忘了。” “会忘。你得每日提醒孤才好。” “我会与张医丞说的,他会每日来为殿下换药。” “不,孤要你……嘶……” 苏宓上手,“有点痛,您忍一下。” 李承明撇撇嘴,趴在案桌上,算是默认了这个决定。 像是想到了什么,李承明忽而轻轻笑了起来,“阿宓,你记不记得在黔州的时候,孤干完农活回来,有时候被杂草割到留了几道口子,你就是这样给孤涂药的,那时候一边涂药一边哭鼻子,孤怎么哄都哄不好。嘶——你轻点儿。” 苏宓加重了力道,你可闭嘴吧。 李承明可不管这些小痛,依旧道,“哎阿宓,你说你那时候怎么这么爱哭鼻子啊,嗯?” 苏宓抬眸,忽然就看见李承眀突然放大的脸,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她怔了怔。 记忆仿佛重叠,同样的脸,同样的衣饰,凑近她,笑着说——“小阿宓你怎么这么爱哭鼻子啊?” 快速回笼,苏宓挪开,冷淡道,“殿下不是刚与我相识么,我曾经何时为殿下包扎过?” 记得还挺清楚。 不管前世,把他们的关系限定在今生,甚好。 李承明往后一靠,轻轻搭在软垫上,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嗯,是孤记差了。” 白布条包上手掌,苏宓用剪子剪开多余的布条,手却被李承明轻轻握住,“在下自认长得还不错,至今尚未娶亲,父母通情达理,家中略有薄财,小娘子要不要考虑一下?” 苏宓被他逗笑了,回道,“郎君家中甚是复杂,小女子退而避之。” 李承明撇撇嘴,眼尾一垮。 苏宓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整理药箱,“对了,苏宇你不要迁怒他,他什么也没做。” 半晌李承明也没说话,苏宓回眸,却见李承明靠在软垫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真是……喜怒无常。 默了半晌,李承明开口,“孤知道了。” 就当苏宓以为躲过一劫了之后,李承明又道,“若是往后做点什么,别怪孤不念手足之情。” “他不会的。” “你也不行。” 苏宓愣了愣,她不想往刀口上撞,但是也不想允诺什么。她怕打脸。 “孤说过会让你出宫去,为何还要擅自行动?” 苏宓不语,李承明轻笑,却带了点寒意,“不信任孤,是么?” “殿下多虑了。” “那因为什么?” “我们出去吧,他们应该已经用完午膳了。” “因为房三郎?你是不是想早点出去见他!” “???”这都是哪跟哪啊,这与房三郎有什么关系? 苏宓看向他,此刻的李承明别扭死了,瞟她一点,又转过头去。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飞醋吃得莫名其妙,苏宓要是喜欢房三郎,早就嫁给他了,根本不会进宫。可道理归道理,他就是不痛快。 苏宇说苏宓喜欢房三郎那样的,他就不开心,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尖最软的地方。因为这样的人,跟他大相径庭。 他讨厌苏宓跟别人扯在一起。 苏宓明明喜欢他这样的才对。 苏宓坐到他对面,“你不要迁怒他人。” “你还护着他!”完了,更不开心了,要亲一亲才能好。 苏宓叹了口气,觉得头有点大 , “我没有……” “那是孤重要还是房三郎重要?” 苏宓:“……” 苏宓认真端详他,觉得李承明现在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因为家里大人没有把糖果给他,闹脾气了,非得反复确认自己的重要性。 “承明,别闹了……” 这一声承明让李承明很受用,仿佛是他们亲密关系的一个印证。他起身,吧唧一口亲在苏宓脸颊上。 作者有话要说:小作精 第47章 时光 李承明飞快亲完就跑, 不给苏宓反应的机会。 “李承明——” “孤答应的事情就会办到, 这事儿结束了就让你出宫, 你且等等。啊——”李承明跑得急又没看路, 险些被门口放着的石墩绊倒, 踉踉跄跄缓冲了几步, 就看不见人影了。 活该, 苏宓勾了勾唇角。 只一瞬, 她又抬手擦掉了刚才李承明亲过的印记。 苏宓回到小厨房,果然大家都已经用完午膳了, 司膳局的宫人们正在收拾残局。 她还没有用过午膳,肚子饿地咕噜咕噜直叫,随手拿了角落里还没吃过的烤面饼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忽然一片阴影覆下,包着白纱布的大手越过她的肩膀捞过一块烤面饼。 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像是把前面的人拥抱在怀里。 淡雅的古兰味混着青草泥土的清香, 他呼出的气息都喷在她莹白如玉的颈侧, 苏宓不由得僵了僵, 一口咬在烤面饼上就没再动过。 头顶轻笑, “你吃东西都不嚼的吗?” 前面就是案桌, 苏宓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还好李承明有点自觉, 知道什么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拿着烤面饼撤身走开了。 苏宓呼出了一口气,堪堪咬下了一口烤面饼, 慢慢咀嚼。 吃完了之后又漱了口,苏宓琢磨着出去走走。 天空很蓝,屋舍炊烟袅袅将歇,良田万亩,离他们这边近的农田里绿泱泱地插满了秧苗。草木深深,深吸一口气,都是自由恬淡的味道。 她远远看去,李承明闲闲坐在石墩上,手搁在膝盖上,好似在眺望远方。 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某个时光。 皇权争夺刀光剑影,她身心俱疲,跟着李承眀去往黔州。明面上说是流放,实则是让他们过普通人的日子。 尽管富贵权势不在,倒也乐得清静恬淡。 村里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李承明每日跟着村民们一起耕作,早出晚归,她与普通的农妇一样,生火做饭,做点针线活好拿去卖,然后在屋里头等着她男人回来,有时候会去给李承明送饭,村民们总是取笑“哎跛脚你的小媳妇又来了”,虽没有恶意,可是每次她听到,都很难受,反倒李承明却不甚在意,她也只能生着闷气,回去悄悄抹眼泪。 打住。宫重浩:guijiangtuiwen///// 苏宓马上止住了自己的思绪,再想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心疼,心疼之后是什么,她自己都不敢想。 匆匆收回目光,苏宓敛了心神,看向别处。 李承明回过头,看着她挺翘白皙的侧脸,月白长衫随风轻轻飘扬,不觉一笑。 他站起身,看见于詹事脚陷在泥泞当中,于詹事想拔拔不出来,向后用力太大,突然收不住力哐当向后仰—— “啊!” 于詹事闭眼,今天大概是要交代在这里了。这一跤下去,照他这个年纪和体型,死是不会死,伤筋动骨怕是逃不过了了。 嗯?没摔? 于詹事睁开眼,发现自己手肘被人托住,那人神色冷淡,眸色有些许不耐。 他借了这个力向上,趔趄了几脚,堪堪站住了。唔,幸好,不用伤筋动骨了。 他振了振衣袂,行了个大礼,“多谢太子殿下大恩,某在此谢过。” 李承明唇角一勾,眼尾略略挑起嘲讽的笑意,“举手之劳。” 于詹事已四十有余,当代大儒,太子詹事,李承明刚当上太子,于詹事就被圣人千挑万选塞给李承明当老师。 李承明是不喜于詹事的,小时候觉得他说话太直太难听,明明贪恋美色却要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年纪渐长,愈发觉得他假模假样。自从知道直言进谏他可以得到父皇赏赐,乃至加官进爵,教导起他来就更加肆无忌惮不留情面。 东宫的言官有样学样,都跟着于詹事来“教导”他,换个陈设,批他沉迷享乐,出去狩猎,批他不思进取。 然而换又换不掉。他是父皇的人。 重生回来,李承明有想过设计把他那些乌七八糟的后院事抖出来,人品不端,该滚去哪儿滚去哪儿。不过想了想,还是把他留在了身边,哪有把他留在身边慢慢折腾来得舒服? 他可不是个心胸宽广不记仇的人。 比如这次,前脚于詹事让李承明多关心关心民间疾苦,多亲近亲近百姓,后脚李承明就把他带来了万年县赵家村干农活,来,大家一起来体验体验与民同乐。 于詹事关心百姓的话一直很好听,可毕竟是高门大户出身,对农事一窍不通,一会不肯下泥泞地,一会又嫌天气太热,插个秧苗还要金尊玉贵的太子亲自教,惹来世家子弟的嘲笑,他那个老脸啊…… 李承明抬脚刚要走,于詹事就拦住了他,又是往下一鞠,李承明挑眉,“詹事有事?” 于詹事正色道,“殿下留步,某有些话想与太子说。” 李承明眼神掠过,却不见了苏宓的身影。他撇开于詹事,匆匆离开。 于詹事:这两年太子越来越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苏宓在看到了永安,两人目光相对,就一起去后山溜达溜达。反正她们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不用亲自下地,还不如趁着大把时光好好享受。 赵家村并不大,后山就只有一个后山,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苏宓之前与苏宇相见,然后又跟李承明吵架的地方。 淡青色的石块上,还点着斑斑血迹。 “那怎么还红了一块……”永安皱眉,好像是血,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宓一把拉住永安,“别过去了,咱们去那边小道里溜达溜达。” “啊好哦……” 后山左侧有一方小道,被大树遮挡,倒是值得一探。 拂开枝叶,苏宓和永安看到地上坐着的人,不由地愣了愣。 长孙溪? 只见长孙小娘子坐在土地上,眼眶红红的,脸颊上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看见苏宓,狠狠地瞪了过去。 苏宓:“???” 突然心里咔哒一声,苏宓抽了抽唇角,长孙溪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不会目睹了刚刚在这里发生的事吧。 长孙溪略有狼狈,永安却看得开心,“你在这儿干嘛呀?对我们行大礼吗?受不起受不起。” 长孙溪完全不顾永安的挑衅,就只盯着苏宓,仿佛要把她射个窟窿,咬牙切齿道,“苏宓,你骗我!你说过你与表兄不熟!” 永安莫名其妙,看向苏宓,“你骗她什么了?让她这么疯癫?” 苏宓扶额,把永安拉到一边,跟她简略说了在这儿遇到李承明的事情。 苏宓一提李承明,永安就脑补了一出大戏,看长孙溪那样子,应该是跟踪李承明而来,结果看到了苏宓与李承明在一块儿的场景,永安看向苏宓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苏宓拽了她的衣角,“你别用这个眼神,不是你想得那样。” 永安笑而不语,看向长孙溪,“你赶紧先起来吧,地上脏不脏?” 长孙溪快哭出来了,一撩裙摆,“我起不来!” 两人一愣,视线下移,长孙溪的脚踝又青又肿,额,扭到了。 永安忍住笑意,悄咪咪跟过来躲在树丛后面,结果看到了不想看的,还把自己扭得坐在这里半天,长孙溪怎么浑身都是乐子啊。她都觉得她傻的可爱了。 苏宓蹲下身检查伤口,长孙溪脚一缩,一脸警惕,“你要干嘛!” 苏宓:“……” 永安拉起苏宓,“好心当成驴肝肺,就让她在这儿待着吧,咱们别理她。” 甫一转身,就看到了缓步走过来的李承明,和他身后的尉迟珏。 “表兄……”看到李承明,长孙溪委屈巴巴,“我扭到了……” 李承明的目光径直看向苏宓,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又看向长孙溪,“还能走么?” 长孙溪柔弱地摇了摇头,“不能走了,一动就疼。” 一汪秋水,欲语还休。 李承明默了默,让尉迟珏去叫人,把长孙溪抬回去。 “尉迟将军且慢。”长孙溪叫住了尉迟珏,言明自己身处此地着实狼狈,不想被别人看到。 不想被别人看到,那就只有他们四个人当中的谁抱她回去了。 李承明看向苏宓,苏宓面无表情地撇过脸,走开几步远。 李承明眼尾一挑,“阿珏,要不你……” 尉迟珏躬身请辞,腰还来不及弯,就听见永安大声道,“阿珏不能抱她!” 尉迟珏愣了愣,低下了头。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李承明似笑非笑地看向永安,“孤还没说什么呢,你跳什么脚?与你有关系么?” 永安躲到苏宓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苏宓唇角含笑,侧身看了看小娘子,脸颊绯红,躲在她身后,扒拉着她的长衫。 “长孙溪太重了,阿珏抱不动她的……” 长孙溪:“???”她习舞乐多年,身材始终纤细匀称,能比你个舞刀弄剑的重?尉迟珏算什么,还不配抱她呢!当然这话她是不会当着李承明的面说的,只能深呼吸几次,咬碎牙往肚里咽,嗯,她不跟永安计较。 “嗯,行了。”李承明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耗着,让尉迟珏去叫几个气力大的宫人或农妇,再找个担架,把长孙溪带回去。 尉迟珏转身,唇角忍不住向上勾起,心口好像撒上了甜蜜饯儿,又浇上了一层甜腻腻的蜜油。 …… 长孙溪被宫人抬走,留恋不舍的目光还留在李承明身上。 李承明置若罔闻,还一本正经地让长孙溪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面的人,又吩咐了随行医官赶紧医治。 四人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农地。 于詹事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这还是重生回来以后,苏宓第一次面对面碰到于詹事,手不自觉握紧又松开。 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学究! 李承明看着苏宓的反应,不觉有些好笑,面上依旧冷淡,“詹事在此等孤,所为何事啊?” 于詹事拱手道, “某是来向太子请罪的。”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可以猜猜阿宓和永安是什么星座了^_^ 第48章 回答 嗯? 苏宓怀疑自己听错了, 于大詹事自诩太子老师, 有督促劝谏东宫之责, 不但要管太子, 也要管太子妃。苏宓那时候身陷权力斗争, 李承明又荒唐叛逆, 已经够烦 的了, 还要天天听他念叨, 就连熊狸过生辰她想请个杂耍团,都要被批贪图享乐。 每回劝谏完, 于詹事还要写个折子,文采洋洋洒洒大义凛然,上达天听,圣人着人赏赐,她还要再跟一份赏, 真是……憋屈。 苏宓是没有想到, 有朝一日还能看到他向李承明请罪。 李承明拿乔作势, 声线冷淡, “詹事言重了。”却不去扶他, 依旧清清冷冷地站着, 看着于詹事的背又往下低了一度。 “某曾上书陛下, 陈皇室子弟、豪门世家奢靡之风, 不顾百姓疾苦,还劝告太子当自身作则,以领天下风气, 却不想太子殿下亲民善耕至此,某着实惭愧。” 李承明这才去虚扶他,“詹事言重了。詹事为大唐劳心劳力,着实辛苦,往后还需要詹事为大唐为百姓做贡献。” “某惭愧。” 李承明好生安抚了一通,于詹事才告辞离开,继续去农地里干活。 苏宓狐疑地看向李承明,她如果没有记错,前世李承明可是恨不得于詹事去死,现在这么和乐融融了? “殿下礼贤下士,包容大度,实乃大唐之福。” 李承明低眸睨她一眼,知道她话里有话,眼尾一挑笑道,“于詹事虽然古板了些,好色了些,虚伪了些,急功近利了些,但还是为大唐鞠躬尽瘁,为百姓谋福祉的,自然应当尊敬。” 李承明这样笑,苏宓就知道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 太阳渐渐往西而落,她们要回宫了。李承明在赵家村住了三天,也跟她们一道回宫。 太子要走,其他皇室、世家子弟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赵家村了,除了想继续在这儿体验生活的,其他大队人马都拨冗回城。 苏宓和永安来时是一辆车驾,走了也是同一车驾,两人走到马车前,苏宓回头,有些尴尬,“我们已经到了。” 潜台词是,你可以走了,别再跟着了。 李承明点头,“嗯,孤看你上去。” 永安抿唇笑了,冲苏宓眨眨眼,“走吧阿宓,阿兄要看就让他看着吧。” 突然,十岁左右身穿粗布麻衣的小少年冲到了他们面前,随行护驾的禁军立时拔刀相对,小少年吓坏了,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目光却倔强坚毅,大声道,“齐大哥!齐大哥你带我一起走吧!” 李承明化名齐光,带着大队人马来赵家村亲耕,赵家村的人只知道是京城有头有脸的显赫人家,却不知是当朝太子。 苏宓探头去看,哎?这不是那天在常乐坊因为母亲病重向她求助的小少年吗?对,她想起来他好像也是万年县赵家村人,怎么又要跟着李承明走了? 那小少年也看到了她,“姐姐!姐姐!是我啊,还记得我吗?让我跟你们走吧,我什么都能干的!” 李承明摆手让禁军退下,又跟苏宓解释,“这孩子家中已无人,孤到这儿第一天,就说要跟孤走,做什么都行,让孤带着他,是有股倔强劲儿,就是年纪有点小。” 苏宓震惊,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无人?他有阿娘的。” 李承明抬眸看了她一眼,温言道,“放心,你们治好了他阿娘。只不过……其中曲折,他阿娘又改嫁了,便留下他一人在赵家村。” 苏宓愣住,心中有些酸涩,想起了那天身着破烂的小少年,穿着破草鞋走了几十里路,脚磨出了血,就差没跪下来,求他们救救阿娘。 小少年拨开禁军,跑到他们面前,一副不管怎么样都要跟他们走的架势。 苏宓去看李承眀,他不置一词,眸中却暗暗含了欣赏之意,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递给他,笑道,“我不养闲人,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来找我。” “那我要去哪里找你?” 李承明想了想,“长安齐府。” 车马渐行渐远,小少年眉目坚毅,眸中似闪着光—— “我叫楚烈!我叫楚烈!” 苏宓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着小楚烈孤单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瘦小,却又倔强坚韧。 永安道,“阿兄也真是的,长安哪有什么齐府,这不是在骗他么。” 苏宓回转身,“那块玉佩,若是卖掉,也能几十年吃喝不愁了。” 永安啊了一声,“原来阿兄是这个意思?” 是,也不是。 李承明说他不养闲人。 “大概也是想看看小楚烈能不能找到他吧。” …… 苏宓回到朝阳殿,阿宝翘着小尾巴就跑了过来,抬起头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啊——” 真可爱呀。苏宓蹲下身揉揉它的小肥下巴,又一把抱起它放在肩上,小粉爪软趴趴地搭在她肩上,嗯,阿宝走起来就会抓来抓去,长衫轻薄,肩膀还是……蛮疼的。 苏宓让锦宜去拿剪子,是时候把阿宝的尖指甲给剪一剪了。 …… 苏宓想得果然没错,李承明对于詹事如此客气,必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很快,在大朝会的时候,圣人问起了李承明在赵家村农耕的心得,李承明洋洋洒洒地大陈农耕之辛劳,于国于家之重要,自己收获颇丰,又扯到了圣人说过的君民之论,好好地吹了一波漂亮的彩虹屁。 圣人龙颜大悦,东宫诸人,皆有赏赐。 好巧不巧,安州侍御史上奏,吴王李恪在安州因骑马游猎,毁坏农耕。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最多罚罚俸禄,被圣人斥责一通。但是太子刚刚在大朝会上言农耕之重要百姓之辛劳,转眼你吴王就马踏农田? 言官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上纲上线,于詹事立马就站了出来,大斥吴王骄奢淫逸、不顾百姓,被于詹事这么一搅和,李恪被罚俸禄闭门思过不说,还扯出了大朝会上关于农耕轰轰烈烈的讨论。 在这个时候,于詹事又站了出来,上陈均田制改革,建议实行均田制与租佣调制并行的法子,改善农耕。 新方法的实行,刚说出来肯定是赞誉与唾沫星子齐飞,于詹事就生生当了李承明的冲锋鸟。 李承明笑眯眯:卿为大唐为百姓,千秋史笔定然记得卿。 于詹事:冲。 圣人深深地看了李承明一眼,李承明倒也坦然自若,依旧谦卑,依旧吹着彩虹屁。 没过多久,圣人就命中书门下拟旨,太子李承眀主理此次的农地改革。 前朝轰轰烈烈,一道旨意,也打破了后宫的宁静。 皇后旨意传到了朝阳殿,她们入宫伴驾已有两月,可以出宫陪伴父母了。 苏宓接到旨意的时候,有片刻的恍惚,李承明终究还是信守承诺让她走了。 曾经耿耿于怀的东西,终于握在了手上,她原本以为她会高兴地跳起来,却带着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平静。 来传旨的内侍笑道,“苏娘子,皇后有请。” 苏宓怔了怔,便随内侍去往立政殿。 苏宓到的时候,皇后正在教兕子习字,见苏宓来了,便让兕子出去玩儿,又着人赐座。苏宓乖乖巧巧地坐了,等着白月光说话。 出宫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白月光了。 皇后眉眼温柔,淡淡笑说,“曾经承明来向本宫讨要柴桑琴,一次不成便次次来磨,那个时候本宫就知道,他心里有了姑娘。” 苏宓心里咯噔一声,皇后继续道,“但是承明不说,本宫也只能自己瞎猜,那时候本宫就在想啊,我们承明喜欢的姑娘,会是什么样子。如今见到了,果然是个乖巧可人又落落大方的小娘子。” “本宫从没有见过他对哪个小娘子如此上心,本宫想,他应当是真的欢喜你,阿宓,你呢,你可喜欢承明?” 苏宓抿了唇不说话,拇指指腹磨搓着食指,她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李承明算不得低调,皇后迟早会知道,她只是没有想到,皇后会这么耐心地去倾听她的回答,在乎她的想法。 果然是她善良温柔的白月光啊…… 苏宓斟酌着回答,“多谢皇后娘娘抬爱,只是我……我性子懒惫惯了,祖母总说我野惯了不成体统,将来该怎么办才好,我啊,就只想找个知冷知热心里只有我一个人的郎君。” 闻弦歌而知雅意,皇后自然是明白苏宓委婉的拒绝,何况她也不能保证李承明一生只喜欢一个人,若苏宓坚持如此,怕是不适合太极宫。 如此乖巧可人的小娘子,何必拉进皇室受委屈呢? 看出苏宓的不安与紧张,长孙皇后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不要紧张,你没有错,感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皇后叹了口气,既然无缘,那便算了,大儿子的婚事,她大概又要多多操心了。 送走苏宓,长孙皇后轻声笑道,“都听到了?” 身后屏风处走出一人,闷闷道,“嗯。” 看着儿子无精打采的样子,皇后忍不住刺他一刺,“人家姑娘说不喜欢你,趁早断了这念想吧。” 李承明在皇后身边坐下,“她没说。” 皇后笑了,“有区别吗?本宫听着就是这个意思。” 李承明不置可否,坐了一会便离开了立政殿。 苏宓从立政殿离开,走到半道上,就被追赶而来的李承明半路劫走。她躲不过,被强行拉进了附近宫殿转角的小道里。 苏宓吓一跳,“李承明你干嘛?” 对方呼吸急促,紧紧扣着她的手腕,“苏宓,孤再问你一次,你心里喜不喜欢我?” 再? 苏宓回过味儿来,“你……你刚刚在皇后寝殿?你怎么故意偷听!” “回答我!” 作者有话要说:承明:今天以前,孤以为追妻之路已经完成了69.9% 作者:哦?是吗? 第49章 告别 苏宓扭着手腕要挣开, “你都让我出宫了, 就应该想通了, 现在又突然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不一样。” 他咬牙, “我让你出宫是一回事, 你现在不愿嫁我是一回事, 你心里喜不喜欢我又是另一回事。” 神经病。 “李承明你放开我, 你弄疼我了!” 李承明猛地靠近她, 四目相对,瞳孔轻颤。他轻笑, “怎么?不愿回答?你是不是自己都不想承认?” “不喜欢!不喜欢!非要我在皇后面前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吗?您金尊玉贵位高权重,我得罪不起行不行?” 瞳孔骤缩,李承明单手缚了她双手手腕,腾出另一只手捏住她下巴,只身向前, 与她鼻息相闻。 男性气息迎面而来包裹住她, 苏宓下意识后退, 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 目若秋水, 盈盈如玉, 瞳孔轻轻颤动。李承明笑了, “不喜欢?嗯?” 要不是他恰巧也在立政殿, 要不是他不小心亲耳听到了苏宓拒绝他, 要不是皇后拿这话刺他,他好像不会如此失态。他都已经让她出宫了,此时又何必如此逼她?非要得一个结果? 他还不了解她么, 装作冷淡狠心,实则内心比谁都柔软。 来日方长。宜徐徐图之。 苏宓撇过脸,“你有完没完,说了不喜欢。” 指腹磨搓着细嫩的脸颊,啧啧,越来越凶。李承明松开手,“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走吧,送你回朝阳殿。” 苏宓挣开他,“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李承明皱眉,“你都要走了,最后一段路都不肯跟孤一起走?” 苏宓愣了愣,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李承明勾了勾唇角,又欢欢喜喜地跟上。 …… 立政殿。 李承明刚走,掌事姑姑便进来禀告,赵国公求见。 赵国公长孙无忌,是皇后的同胞兄长,又与当今陛下布衣之交,如今在朝中举重若轻。 圣人与皇后同殿而居,立政殿处于太极宫居中位置,方便圣人上朝、接见大臣,离前朝并不远。 宫人奉上茶点,瓷杯白净,里头却不是常用来待客的茶,而是醇香厚重的发酵奶,长孙无忌轻曳杯盖,笑道,“这么多年,你倒还记得我的喜好。” 国舅爷好甜食,生的白白净净又有两层双下巴,笑起来像个糯米团子。 长孙皇后笑道,“兄长喜欢,我自然记得。” 兄妹俩又追忆了一会曾经患难与共又共享荣华的岁月,长孙无忌开始切入主题。 “太子妃人选,你可定了?” 长孙皇后抿了口茶,眉眼微垂,“再看看吧,总得找个合他心意的姑娘。” 这便是没定。 长孙无忌皱眉,“这回入宫伴驾的,都是在咱们关陇世家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样貌、品性、门第,都是顶尖的,承明还不满意?” 他突然想到什么,“如今江山一统、天下归一,陛下……不会是有意山东、江左世族吧?” 长孙皇后看向他,微微蹙了眉, “兄长……慎言啊……” 长孙无忌立时噤了声,方才的话脱口而出,幸亏这里的人都是妹妹的心腹,不然就有妄揣圣意之嫌。 “咳,我这也是在你这儿说说,不会让陛下听到的。再说,承明是我亲外甥,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这不也关心他的终身大事吗?” 长孙无忌偷偷去看妹妹的表情,面色缓和了不少,也渐渐放下心来,这个妹妹,看着温婉和善,他却有些莫名有些怵她,但又忍不住想跟她抱怨吐槽征询,觉得自己莫名有些怂。但只要想到圣人也是如此,他心里又觉得舒服了一点,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长孙皇后道,“兄长其实多心了,我只是想他娶自己喜欢的姑娘,跟哪个门阀,朝中平衡取舍与否,倒没多大关系。承明虽是太子,也不需要如此。” 长孙无忌笑道,“那是自然。哎,你是不知道啊,这次进宫,五娘别提有多开心了,又可以和小时候一样,跟在太子哥哥后屁股玩耍……” “阿兄。”皇后看向他,目光定定,轻叹了口气,“五娘不适合。” 长孙无忌哑然,话都堵在了喉咙口,又听得皇后道,“五娘自幼娇宠,脾性你最清楚,我们当然可保她一世平乐,为她择高门之婿,可太子妃,她做不来,也受不了太子妃该受的委屈。” “脾性这些都可以改,她阿娘生她时难产,生下来又体弱多病,难免娇惯了些,不过有你这个亲姑姑在,她不是都可以慢慢学么,哪有人一生下来就会的,况且他们是姑表亲,岂不是亲上加亲。” 长孙皇后不置可否,眸光中隐隐有些不容辩驳,“五娘不适合,长孙家……往后也不会有人入选东宫。” 长孙无忌眼神微闪,顿了顿,才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古往今来的外戚,能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你担心长孙家权势过盛,有朝一日左右皇权,不得善终,可是观音婢,阿爹从小教导我们,何为忠何为诚,我们长孙家怎么会做出这等之事?” 长孙皇后淡然不语,权柄最能腐蚀人心,现在什么允诺都做不得数。 “既然兄长知道,就该明白我的苦心。我所求的,不过是百年之后,长孙家还能薪火相传,子嗣连绵。” 圣人在两仪殿处理完政务,便摆驾回了立政殿,看见长孙无忌在,还留了他一道用午膳,长孙无忌只能闭口,兄妹俩当从没讨论过此事,依旧和和乐乐地闲聊。用完午膳,长孙无忌又派人去接长孙溪出宫。 …… 李承明把苏宓送到朝阳殿,也不停留,直接就回了东宫。李承明觉得,他得走得潇洒果断,才能不显得狗腿,才能维持住自己的形象。 阿宝迈着小短腿跑了出来,却只看到了李承明的背影,仰起头看向苏宓,“啊”了一声,略显忧愁。 苏宓一把抱起它,拍了拍它的前爪子,“怎么,舍不得啊?明日就把你送回东宫。” 阿宝凑近她嗅了嗅她的手指,舔舔舌头,专注又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苏宓噗嗤一乐,“装可怜没用。” “啊——”阿宝又阿了一声。 “怎么到现在还不会喵喵叫。来,喵——” 阿宝认真地看着她,“啊——” 苏宓:“……” 锦宜已经把大部份东西打包好了,除却一些生活必用品,其他都已装进了箱子。 韦娘子送了一盒茶包给苏宓,小娘子依旧怯怯温吞的,笑起来人畜无害。苏宓也送了一幅画给她,画的就是韦娘子,正在低眉煮茶。 韦娘子笑眯眯,“画得真像。谢谢苏娘子。” 她们虽然曾经争吵过翻脸过,但已经成为过去,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两个月,虽交情不深,但也曾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 真好啊,再见时,还一如初见。 有些人,就是用来告别。 出宫事宜已经通知了苏府,苏宓明日一早就走。 她又去了一趟太医署,碰巧张医丞在,喝着茶唱着小曲儿,优哉游哉。看见苏宓来了,连忙请她坐。 苏宓笑道,“张医丞,明日我就要走啦。多谢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张医丞啊了一声,显然很意外,不过算算时间,小娘子进宫已有些时日,差不多是该出宫了。 张医丞缓了下神,搓搓手,“哎,你天分高,还努力,老头子好久没教过这么让人舒心的小娘子了,跟我学了这么久,一下子就说走,还怪舍不得的……也好也好,走吧走吧,回家里去,继续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娘子,也好。” 苏宓哭笑不得,“医丞说的哪里话,您的教导我可一直记着呢。” “而且——”苏宓笑了笑,眼神坚定又温柔,仿佛包含着一往无前的力量与勇气,“我会继续行医的。” 那是她真正想做的事。 …… 晚上,永安来陪苏宓一起睡,算是最后的告别。 苏宓把锦宜绣的手帕送给永安,手帕之交,情谊永存。 永安很是好奇,晚上躺在床上,仰卧着看着手帕,“这就是手帕交啊,嘻嘻,阿宓,我会好好保存的。” 永安县主的睡姿着实不太雅观,苏宓把她的腿踢开,“当然,可不准丢了。” “嗯嗯嗯嗯嗯……”永安点头如捣蒜,侧过身子抱着苏宓的手臂,“等你走了,我又无聊了。” 苏宓打趣她,“嫁人了你就不无聊了,就有人陪你玩儿了。” 永安眉眼一弯,像是捉住了苏宓的小辫子,笑嘻嘻道,“那你怎么不嫁人?你要是嫁进宫来,就有人陪我了,我也不无聊了。” “别闹。”苏宓本想逗逗永安,没想到反被逗趣,干脆两眼一闭,直接睡觉。 “哎,阿宓,我说真的,我知道你不想嫁进宫,太极宫有什么好的呀,可是,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阿兄吗?” 苏宓翻了个身,朝着箱式床里头睡觉。 “我阿兄有权有钱有势,长得又好看,从小到大,多少小娘子想嫁给他,我都没见过他为哪个姑娘放低姿态到这般地步,阿宓,你一点儿也不心动吗?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款的?” 苏宓嘲笑道,“放低姿态到哪种地步?少胳膊还是少腿了?就因为纡尊降贵的示好,我便得巴不得嫁给他?” 永安挠挠下巴,“你这么说也很有道理,这么说,你是觉得阿兄做的还不够多?他要是再多做点儿,你还是能喜欢他的?” “停——”苏宓赶紧打住,永安的脑回路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这是怎么意会她的话的。 “所以呢?阿宓,你一点儿也不心动吗?” 半晌,永安才听见旁边人的声音,“嗯。” 永安侧眸看她,又听见她说—— “睡吧。” 一早起来,永安送苏宓出宫。苏宇已等在长乐门外,看见苏宓出来,高兴地迎了上去,“阿姐,咱们回家咯。” 苏宓笑眯眯,“好。” 苏宓抱了抱永安,“我走啦,没事儿就来苏府找我玩儿。” 永安点点头,看着苏府的马车越走越远,呜呜呜好想哭啊。 仰天,好矫情。平阳公主的女儿不能哭。 长乐门城墙上,李承明目光悠远,看着车马渐渐远去,消失在视线里。 尉迟珏谨慎开口,“殿下既然想见苏娘子,为何不亲自相送?” 李承明凉凉瞟他一眼道,“阿珏,三十六计之中,有一计叫欲擒故纵,你可还记得。” “属下记得。”他武将出身,自然知道。 “女子也是一样,你得让她知道你喜欢她,但是不能让她知道你很喜欢她。你不能太主动,太主动女子皆厌烦,有时候适当退一退,她才能一直记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明:学会了吗,阿珏? 尉迟珏:我先看看效果,殿下您别翻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番茄主义 3瓶;栖迟南、沐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江南 均田制和租佣调制先从关陇地区开始实行, 李承明召集三省六部三品以上参与此事的官员开会, 制定出了整体制度和推行办法, 中书门下颁布诏令之后, 就是户部开始执行了。 事情一步步推进地很顺利, 底下的人抬眸觑了眼坐在最中央的男子, 明明还是刚接触政务的年纪, 可处理起来果断老练, 让一帮老臣咂舌。 亲力亲为,轻重缓急, 少年太子,已经颇具威严。 李承明从尚书省出来时,已经是三日后的夜晚了。 五月的尾巴,隐隐带了点夏日的闷热。李承明去了立政殿向圣人汇报完成果,才回了东宫休息。 沐浴更衣之后, 李承明随意靠在枕上, 唤来小孙公公, 问起苏府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 小孙公公服侍李承明多年, 自然知道主子问的是谁, 笑眯眯道, “苏娘子最近都在苏府, 没有出门。不过, 今日苏家三郎来过一趟东宫,说是替长姐来送东西。” 李承明眉眼一弯,阿宓要送他东西? 心情突然舒畅起来, 好像连日来的辛劳都被风给吹散了,喜滋滋问道,“送了什么?” “奴没敢看,命人小心收起来了,殿下稍等,奴这就拿进来。” “不必。孤亲自去看。”李承明兴冲冲跑出去,掀开遮布,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李承明面色阴沉不定,小孙公公小心觑他,凑近一看,突然吓得花容失色。 这……这…… 这不是太子殿下曾经让他去送的柴桑琴吗?旁边的小笼子里,关着可怜巴巴的阿宝,也是他去送的。 李承明冷笑,“你收下了?” 小孙公公立马跪了下来,“奴该死!请殿下降罪!” 李承明暴戾出声,“你怎么办事的?这么一个活的东西你都看不到吗?” 突然黑压压又跪了一批人,连太子身边第一红人都遭斥责,他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奴办事不利,请殿下降罪!” 李承明揉了揉眉心,跨出房门,“罚奉半年。东西给孤退回去!” “喏!” 衣袂拂过,小孙公公试探着把头抬起来,确定太子是真的走了,才坐在地上,暗自舒了一口气。 第二日宫门一开,小孙公公就带上东西,出宫去了南康长公主府。直接送回苏府,苏娘子必定是不会要的,只能送去南康长公主府,这回他可不能再办砸了。 东宫来人,还惊动了南康长公主,小孙公公实话实话,既然已经送给了苏娘子,就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还望苏娘子不要客气才好。 苏宇看着那些烫手山芋,苦着脸道,“既然是阿姐的,孙公公应该送去苏府才是。出门右拐,不用谢。” 小孙公公哪里敢再送去苏府,赶紧放下东西就跑。苏宇追出去,却被南康长公主拦下。 苏宇讪讪回头,“阿娘。” 南康长公主拧眉,“你与阿宓在做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苏宇被南康长公主瞪着,觉得实在瞒不住,只好和盘托出送出退回又送出的一场大戏。 南康长公主抱出关在笼子里的阿宝,面色复杂。这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由西域进贡而来,一次就一只,归入鸿胪寺。 公主郡主们都想要,包括她也想养,但是早早就被东宫预定了。既然太子有意,其他人是没戏了,却没想到太子会把它送给她侄女儿。 南康长公主不禁想到在梅园时,太子送来柴桑琴,又在苏宓被人陷害的时候亲自做局给苏宓平反……之前种种,今日格外清晰。 她原本只是若有若无的猜测,现在几乎已是实锤。 太子喜欢苏宓。 她当时没促成苏宓与房三郎的婚事,还是做对了。 等等。 南康长公主问她儿子,“阿宓那会不愿嫁房三郎,不会就是因为太子吧?” “我哪里知道?”苏宇看着一脸探知欲甚至已经有些八卦的母亲,“不过我看着阿姐,似乎并不喜欢太子。” “你懂什么。”南康长公主嗔他儿子一眼,“男女之事,你还没开窍呢。对了,提醒我了,你也十五了,前些日子忙着阿宓的婚事,确实也该给你物色物色小娘子了。” 苏宇大惊失色,赶紧跑远,“阿娘,你还是操心操心阿姐吧。东宫有意,阿姐的婚事,可不轻松。” “你这小子……”南康长公主扶额,一个两个的,都不让她省心。 …… 用了午膳,南康长公主就去了苏府,顺便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 苏宓看着几样东西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知道她不会收,去走南康长公主的路子,也真是够……不择手段的了…… 现在南康长公主都亲自送来了,她再送回去,几次三番,也着实矫情。 南康长公主拉着她的手进屋去说悄悄话,“你这孩子,女子才貌双全,被人倾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即便那人是太子,又有什么要紧?你怎么都不告诉伯母?” “没有影儿的事。他今日可以给我送,明日也可以给别的女子送,天家凉薄,翻脸便无情,难道他勾一勾手指,我就要凑上去吗?” 苏宓说到后面,带了点撒娇委屈的意味,倒让南康长公主有了些心疼。天家凉薄她是知道的,三宫六院乃是常事。她的父亲,即便当了太上皇了还是广纳美人,这几年又生了好几个弟弟妹妹,还有当今圣人,虽挚爱皇后一人,照样还是四妃九嫔样样不缺。 “倒也不至于。”南康长公主扶额,“我们苏家在朝中虽算不上位高权重,但也是百年世族,风骨还是在的,不至于如此被动。” “伯母,我知道您疼我,我不想嫁到东宫去呢。”苏宓晃了晃南康长公主的手臂,软着声音撒娇道,“您知道我的,皇宫这么复杂,斗狠倾轧我怎么能赢嘛。” 南康长公主贵为公主,自然是知道皇室争斗你死我活,吃人不吐骨头。 “但你说你个世家小娘子,早晚是要成婚的,即便不嫁入皇室,也要嫁到公侯之家,这公侯之家虽不比皇室,但也内里复杂,像咱们家这样人口简单的,并不多。好不容易有个像房三郎这样的,你还不愿意。那按照你这个要求,还怎么嫁人?” 苏宓眨眨眼,“那我可以不用嫁了?” “胡闹。” “我是认真的,伯母,做姑子可好了,潇潇洒洒的人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还能自我修行,普度众生。” 经过苏宓一通撒娇,真的让南康长公主认真思考出家的可行性。 修个道观,让苏宓住进去代发修行,也不是不可以。等到她找到合心意的,再还俗便是。即便找不到,做个观主也可以? 苏宓一脸期待地看着南康长公主,突然门外传来锦宜焦急的声音,“长公主,二娘子,不好了,老夫人的腿疾,又犯了!” …… 从南康长公主府出来,小孙公公没有立马回去,而是看着南康长公主带着那些东西去了苏府,确定苏宓没有再退回之后,才放心回东宫去。 一回东宫,他就立马去找李承明汇报此事,李承明此刻正在与谋士商讨政事,他进去附耳与李承明道,“殿下放心,东西已经送过去了,苏娘子收下了。” “嗯,孤知道了。” 清冷的声音,一脸的公事公办。 谋臣们还当是什么正事,暗自猜测殿下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部署,只有小孙公公听得出来,自家主子微变的声线。 呵,论心腹,你们都不如我。小孙公公如是骄傲的想。 …… 从苏宓收下东西算起,已经有四天了。 李承明翻着书册,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整整八天,他都没见到苏宓。 让她出宫,就好像石沉大海一般,不,比石沉大海要稍微好一点,他起码能听到她的消息—— 今日苏娘子没有出门。 今日苏娘子没有出门。 今日苏娘子没有出门。 …… 他都是养了一帮什么废物? 不,他今天就要见到她。 起身,换装,准备出宫。 尉迟珏适时提醒,“殿下,欲擒故纵。” 李承明:“……” 他僵住,他说过这话? 他在乱立什么牌坊? 本想欲擒故纵,可也不能欲擒故纵纵纵纵纵吧? 真丢了这么办? 此时,潜伏在苏府周围的暗卫传回了消息——郑国夫人病重,请了太医署的张医丞前去医治,现在已经遏制住了。 郑国夫人的病,李承明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常年腿疾,一入冬就疼痛难忍,有几次痛得差点自尽,现在已快夏日了,怎么又突然犯了腿疾? 正当李承明琢磨着要不要再次去探望郑国夫人,江南那边也传回了消息,孙思邈孙神医,在会稽,被找到了。 李承明不敢耽误,马上准备前往江南,时间紧迫,这回他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孙思邈弄来长安。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沉声吩咐道,“想办法把孙神医在江南的事情告诉苏娘子,记住,自然一点,不要透露是东宫传出去的。” “喏!” 作者有话要说:承明:孤没翻车,孤只是换一种方式追媳妇儿~ 作者:谁信? ps:白天忙着跟人argue,晚上才开始更,有点晚了,见谅见谅~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309211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睡觉 东市。 熙熙攘攘的人群游穿在大街小巷, 道路两边皆是鳞次栉比的商贾邸店, 叫卖声此起彼伏, 好不热闹。 苏宓一身天蓝色窄袖翻领胡服, 棕色革带束腰, 头戴黑色幞头, 骑马慢行。 马蹄打着卷儿, 在一家酒肆前停下。 苏宓落马, 把缰绳交给酒肆的小厮,衣袍一掀, 跨步直上二楼。 在靠窗的位置,苏宓找到了那人。 包打听也看到了她,眼前一亮,冲她招招手。 尽管每次见面都穿着男装,但包打听什么人没见过?这男装底下是娘子还是郎君,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唔, 似乎比之前见到的更漂亮了。杏眼淡眉, 盈盈如玉, 窗外的牡丹仿佛都失了眼色。 但也止于欣赏了, 他可不想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公子之前让我打听的事, 有些眉目了。那孙神医现如今身处会稽, 应当会多待些日子。” 苏宓心中一紧, 面上还是一片淡然,“还有更具体的地址吗?钱不是问题。” 包打听笑笑,“我倒是想赚这个钱, 不过孙神医向来行踪不定,今日在这处,明日就在那处了,说不好。不过要是有消息,必然第一时间告诉公子。” 苏宓低下头,抿了抿唇,“嗯。多谢。”然后,把一袋银子放在了桌上。 包打听笑眯眯地接过,“多谢公子。” 既然知道了孙神医在会稽,苏宓也不做停留,起身便要离开。 包打听看着苏宓离开的背影,转着手中茶盏,露出一股笑意。他想起昨日那黑衣人要他把孙神医在会稽的消息告知这位姑娘。 虽然好奇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头,但他行走江湖多年,深知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况且对方出手大方,按照十倍于这姑娘的酬金给。 两头赚钱,他不赚怕是个棒槌。 苏宓回到苏府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亲自去一趟会稽。 锦宜和锦音围着她也要一起去,苏宓揉揉眉心,“你们会骑马?我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要急着赶路。” “二娘子从没有一人出过远门。我们如何放心得下?即便不带我们,也该带些护卫才好。” 带护卫?怕是还不如直接告诉祖母和南康长公主自己要去趟会稽,去找什么从不露面的什劳子神医。 “我走了以后呢,要是祖母发现了,就告诉她我是偷偷一个人溜走的,你们都不知道。或者我直接把你们打晕,这样看起来更靠谱些?” 锦宜和锦音吓了一跳,抱着脑袋往后躲了躲,又楚楚可怜地看着她。 苏宓笑了笑,蹲下身摸摸阿宝的下巴。 阿宝往后退了几步,呲溜一声跑走了,留给她一个高傲的背影。 呵,还气着呢。 自从阿宝被退货回来,就没理过苏宓了,怕是还记仇苏宓不要它了又被关在笼子里好几天。 苏宓拍拍手站起来,“我不在,你们好好照顾阿宝。”背起包袱拿上纪师傅送她的弓箭,“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的,不要担心。” 能不能很快回来苏宓不知道,但是确实还是蛮能安慰人的。锦宜和锦音一边掉眼泪一边点头,她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幸亏无疆还没有送回飞龙厩,这次倒派上了用场。她急着赶往会稽,一般的马可吃不消,也不够快。 苏宓偷偷牵出无疆,翻身上马,飞驰而出。 城门口递交路引,苏宓一路南下,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已经到了商洛。 看着天色,苏宓决定在商洛投宿。 商洛是个小城,不比长安繁华,客栈也比较简陋,苏宓绕着小城转了一圈,选了一个看着稍微干净点的客栈投宿。 店家是位老板娘,手下算盘噼里啪啦打得响亮,看见苏宓进来,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她。 尽管未施粉黛,一身男装,可仍旧是……太打眼了。 老板娘上下打量着她,最后目光落在她颀长光洁的脖颈上,“姑娘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啊?” 苏宓愣了愣,也没辩驳,淡声道,“住店。” 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招牌,苏宓取出银子,指了指写了红字的挂牌,“一号房,谢谢。” 出手还真是阔绰。老板娘笑眯眯地接了,让小厮带着这位“公子”去天字一号房。 苏宓进门后就拉了帘子锁了门,赶了一下午的路实在是太累了,此时一个人待着,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她拿了水壶去烧水,出门在外她也不敢沐浴,只想着稍微擦拭一下换身衣服,一身黏腻实在是难受。 刚脱下幞头,苏宓就听见门口有声响。心中顿时一紧,苏宓抄起桌上的精简小□□躲到暗处,房门一开,就精准发射。 那人偏头躲过,苏宓迅速扣上箭头打算再补一箭,突然手腕一松,弓箭落地,她被扣住拖出,咽喉一痛,被那人掐住脖子抵在门框上。 待看清来人,苏宓觉得,李承明要是再用点力,她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指腹贴着细腻柔白的脖颈,李承明愣了愣,一时半会却没有反应过来,看着她落了一肩的如瀑青丝,手指情不自禁动了动,细细磨搓。 “咳……”苏宓拍开他的手,立马退开几步远,一脸警惕,“怎么是你?” 又突然想到什么,瞪着一双含秋杏眼,“你怎么进来的?” 她心里确认了一遍,她锁门了啊! 这是什么黑心客栈? 李承明突然笑了笑,好整以暇地落座,还闲适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方慢悠悠地拿出钥匙拍在案桌上,“这房间是孤的。” 苏宓:“???” 苏宓坐到他对面,气笑了,“您有没有事儿啊?这天字一号房,刚刚老板娘给我的,小厮领我到这儿的,还有,钥匙是么?我也有。”说着,也把钥匙拍到了案桌上。 李承明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然后往里厢瞟了瞟,苏宓顺着他的目光看进去,桌上、床上都放着不是她的行李。 那就是李承明的行李。 苏宓愣了几秒,瞬时起身,拿过钥匙就开门出去。蹬蹬蹬一阵下楼声,苏宓气冲冲来到柜台,把钥匙拍在老板娘面前,“老板娘,这怎么回事?我的房间怎么有人入住了?” 老板娘愣了愣,看到李承明闲庭自若地走下来,一拍脑门,哎呀,天字一号房有人入住了,但是她忘记做标记了!还以为没人入住呢! 但是她是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问题的,叫来小厮好一通训,还叫嚣着要扣他工钱。 小厮一脸委屈,又不能顶嘴,只能把这口锅给背了。 教训完小厮,老板娘转向苏宓,“不好意思啊,是小店不周,还望海涵。” 苏宓深吸一口气,算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耐着性子道,指了指李承明,“算了,您再给他重新开一间吧,什么样的房间他都能住。” 老板娘特别不好意思地瞄了她一眼,“这……小店已经满房了。” 苏宓:“!!!” 这商洛已经这么火了?这么多人来这儿投宿? 郊游吗? 老板娘看了眼李承明,“平素里也没有这么多人,只是这位齐公子,一行人黑压压的,把我这小店都住满了……” 苏宓:“……” 老板娘试探着问,“要不,今晚您与这位齐公子挤挤?反正都是男人……” 这老板娘是瞎吗?她都已经脱了幞头散着头发了,还看不出她是个女郎?不对,早在她进店的时候,老板娘就看出她是个女郎了。 她就是故意装瞎。 好吞了她天字一号房的钱。 李承明忍着笑意,手很自然地搂过她的肩,往自己这边靠了靠,“这建议也行。” “走,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握拳yes.jpg 按时间算,这是二更? 第52章 同行(改地名) 睡个锤子? 李承明既然包了这么多房间, 还腾不出一个空房间来? 苏宓用手肘一击, 冷言道, “那房间是我的。你去别的地方睡。” “凭什么?我也是花了真金白银的, 怎么就要去别的地方睡了?”李承明眯了眯眼, 她倒是挺会安排的。 苏宓侧头看她, 此时女郎手支在案桌上, 翻领胡服, 青丝如瀑,昏黄的烛光照过来, 多了几丝随性和……娇媚?突然李承明就脑补了她勾着他脖子在他耳侧叫他齐光的画面,他回神,目光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唇上,“你带了这么多人,随便就能给你腾个空房间出来, 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李承明也学着她手支在案桌上, 对上她的眼睛。“本少爷金贵惯了, 睡不了次等的房间。” 老板娘适时插话, “对, 他们只定了一间上等房。而且, 是牌面的双倍价。” 苏宓瞪向老板娘, “我出三倍, 让他滚。” “我出四倍,跟我睡。” 苏宓:“……” 老板娘目光在苏宓和李承明身上来回逡巡,唇角一笑, “两位认识?” “不认识!” “很熟。” 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老板娘笑得就有点暧昧了,哦,她也算阅人无数了,看两人的互动和神态,这是上演千里追妻的戏码呢? 李承明适时地勾了勾她的脖子,“别闹了,乖。” 苏宓:“???” “你走开。”话音未落,苏宓一声惊呼,已经被人扛在了肩上。 “李承明你放我下来!你混蛋,你放开,孟浪!你放不放?” 李承明淡定地扛起苏宓就上楼回房,也不管肩上人如何扑腾,哒哒哒踩在楼梯上发出好听的脆响。 老板娘搔搔下巴,这小姑娘,还说不认识呢。又低头啪嗒啪嗒地打算盘。唔,就一间天字一号房,血赚。 一进房间,李承明就把苏宓扔在了床上,然后转身开始脱衣服。 “你干嘛!”苏宓赶紧抱住被子。 李承明脱掉外衫看她一眼,“跟你睡觉。” “砰——”枕垫已精准无误砸到了李承明的后背。 李承明大步一跨走到她身前,捞过瓷枕放她手上,抚下身,与她平视,“枕垫有什么用?你应该用这个砸,才疼。” “砰——” 苏宓已经砸过去了,这样让别人砸自己的要求,她这辈子都没见过。 但因为离得太近,冲击力也没有太大,瓷枕砸向李承明肩膀,又被反弹回床上,咕噜咕噜滚下床,磕了个角。 李承明目光阴晴不定,苏宓往后挪了挪,“你让我砸的。” 李承明冷着脸,“平时怎么没这么听话。” 长手一伸,就去扯她抱着的被子。 苏宓一慌,又紧紧抱住,整个人就像黏在被子上一样。她现在已经不了解李承明了,说不准他就能干出什么强迫良家女子的事儿来。 突然就不扯了,苏宓觉得一定是自己视死如归的气势吓到他了。只见李承明端详了她几秒,伸手捞过她身旁的另一条被子,然后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打地铺? 嗯? 苏宓松了松怀里的被子,伸出脑袋,“你……在干嘛?” 李承明坐到被子上看她,“拿被子打地铺,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 苏宓自觉地闭上嘴,君子心不妄念,身不妄动,口不妄言,所以存诚。她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羞耻。 但是李承明在这话头上并不打算放过她,“你刚才抱着被子不撒手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不想我打地铺呢,怎么,想我睡床上?” 苏宓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美。 李承明铺好被子,又拉个跟矮凳坐到她身边,“今日也晚了,再换地方住也不安全,就先在这儿歇个脚。你放心,我睡在地上,不影响你,嗯?” 见苏宓不说话,李承明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你先洗漱,我出去,好了叫我。” 李承明起身,“我就在门外,你可以放心沐浴,不用怕,有什么事就叫我。” 然后,还不忘带上他的钥匙出门。 苏宓抿了唇有些想笑,他还是怕她锁了门不让他进。 房间突然变得静悄悄的,苏宓随意挽了长发,翻开包袱,拿了舒适的襦裙出来去洗漱。 天字一号房毕竟不一样,可以在房中烧水沐浴,还配了香薰花瓣,苏宓快速在屏风后洗了洗,就换上襦裙扣了扣房门,示意李承明可以进来了。然后滋溜一声躲进被窝里睡觉。 隔了好一会李承明才进来,瞥眼看见闷住脑袋的苏宓,唇角勾了勾,“不热么?” 床那边的人迅速抬手把床帘拉下了,留下“关你什么事,你现在影响到我了”的侧影。 李承明:“……” 屏风后传来哗哗的水声,苏宓翻了个身,没有了睡意。 本来只是小小的念头,现在越放越大,好像小虫子在咬着她的五脏六腑,有点痒。 水声停了,脚步声渐进,然后好像是他躺下了。 苏宓轻轻撩开了一个小口子,借着昏黄的烛光看向躺在地上那人,鼻梁高挺,侧颜轮廓流畅。 “怎么,被我吸引到了,色从心起,觉得没睡我着实吃亏?” 苏宓也没被他不正经的玩笑话吓退,支起身子,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叫他,“李承明。” “嗯?”困意袭来,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你怎么到现在还没问我为什么出现在商洛?” “我为什么要问你……”李承明突然怔住,眉心一跳。 是了,她好好的不在长安待着,跑到商洛来,他竟然一点儿也不奇怪,好像还事先就知道了一样。 李承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苏宓替他回答了,“因为你早就知道我会经过商洛。” “所以,是你透露给包打听,让他告诉我孙神医现在在会稽的吧?” 空气突然间静止,李承明盯着年久失修而有些破损的房梁不置一词,突然萌生出一种被捉奸在床的尴尬。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我没有,我哪里知道你要来商洛,这不是碰巧么?” “你其实可以直接告诉我的。”苏宓复又躺下,突然有点说不上滋味的心塞,李承明的小心翼翼,让她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我们虽不能回到以前,但终究也不是仇人。” 李承明默了默,心里想直接告诉你你愿意跟我一路同行吗?照你这个臭脾气肯定得避开我自己去会稽,不要帮助不要同行。 还不如让包打听告诉你,再跟我偶遇,然后一路同行去会稽。 他想到这个万无一失又能便宜自己的法子,容易么? 苏宓还没想到李承明心里的小九九,见他不说话,又道,“地上,是不是很凉?” 李承明:“!!!” 苏宓这是什么意思,在暗示他吗? 他侧过身子,一脸委屈,“很凉,睡着难受,要睡在床上才能舒舒服服的。” 已经下地抱着被子走到李承明身边的苏宓脸色一僵,对视几秒后,转身就走,“不要加被子就算了。” “要!” 李承明腾地起身,扣住苏宓手腕,“地上凉的呢。” 苏宓看他一眼,把被子递给他,“给你。” “阿宓。”李承明没松手,他觉得应该在苏宓心软的时候多说点什么,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电光火石之间,李承明脱口而出, “要不咱们一起睡吧。” 苏宓挑眉。 嗯?他说了什么? “我的意思是,一共就两条被子,你给了我,你怎么办?即便快到夏日了,夜晚还是有些凉,你不盖被子,冻着了怎么办?现在也不是在长安,咱们还要南下呢,身体要紧。所以咱们两个人一起睡,既节省被子,还可以相互取暖,是不是很对?” 苏宓觉得,李承明顺杆往上爬的能力已经越来越强了。 “这个容易,你去找老板娘再要一条被子,就行了。” “我不去。” 苏宓抿了抿唇,从房间的箱笼中又拿出了一条被子,“天字一号房就是不一样,还有备用的,这钱没白花。” 李承明:“……” 什么狗屁破客栈。 李承明愤愤躺下,用被子盖住脸,转过身留给苏宓一个孤傲的背影。 苏宓抿唇一笑,掀开床帘躺下。 苏宓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在床上换好翻领胡服,戴好幞头才掀开床帘下床。她往四周看了看,门窗紧闭,李承明已经不在了。 已经走了?苏宓叹口气,算了,走就走吧。 瞥一眼,案桌上摆着早膳。 烤胡饼配牛肉汤,还疼疼地冒着热气,香气无孔不入地进入她的鼻息。 摸摸肚子,是饿了。 苏宓抿了抿唇,洗漱完后坐在案桌前用早膳。唔……这牛肉汤一口下去,真是不同凡响啊。 门外传来开门锁的声音,苏宓愣了愣,抬眼就和李承明的目光在空气中相碰。 晚上似乎总能让人心思跳跃,敏感多想,白天再处在同一个房间里,突然就觉得多了些尴尬。 苏宓垂下眼眸,继续小口小口地吃东西。 李承明倒没有苏宓的拘谨,闲闲地坐到她对面,状似无意地问了句,“起了啊。” “嗯。”苏宓点点头,又补充道,“谢谢你的早膳。” “哦,顺手带的。” 修长手指敲击着案桌,李承明道,“等你吃完,我们就出发,今天要赶到洛阳,并不轻松。” 苏宓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我们?” “嗯。你想自己走?这一路过去,可不好走,你还当跟在长安一样四通八达呢?你一个小娘子,小心被山匪捉了去当压寨夫人。” 苏宓是不屑于李承明的恐吓的,但是路不好走却是事实。 出了长安,她还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顺利摸到洛阳。即便摸到了,估计也得费尽周折。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孙神医。李承明一行人中一定有熟悉地形的,一路上肯定能轻松不少。她没有必要为了一些矫情的细节耽误了大事,舍本逐末。 衡量了现实,苏宓点头,“好,麻烦了。” 李承明没想到苏宓这么快就能答应,内心一喜,“好,你说定了就不能改了啊。” 苏宓奇怪地看他一眼,她看上去是不会答应偏要逞强自己走的人吗?她又不蠢。 如此顺利,李承明心里已经给自己放了一场灿烂的烟花。 作者有话要说:天字一号房,写出来我自己都要笑了,真是个有年代感的词语,土土的亚子 南阳改洛阳~不影响阅读哦么么哒(9.3加) 第53章 南下 苏宓走的当天晚上, 郑氏就发现她不在家了, 哆哆嗦嗦看着她留下的信。 反正都已经走了, 苏宓也没瞒着, 略去具体位置不提, 白纸黑字清楚明白地写着她是去江南寻孙神医, 找到就回, 请祖母勿念。 勿念。她能不念吗?!她的宝贝孙女儿, 才多大啊?啊?从长安到江南,她一个小姑娘, 这一路上得多危险啊? 她知道苏宓肯定是为了她的腿疾去寻什劳子神医,虚无缥缈的神医暂且不提,怎么能拿自己去冒险?她宁愿自己这辈子都好不了了,也不要苏宓去冒这个险!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撺掇她去的江南? 郑氏立马派了人去找, 第二日一早南康长公主匆匆来了苏府, 按住了心急如焚的郑氏, 还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郑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怔愣了片刻, “你说……太子追过去了?” 南康长公主低声道, “今日东宫那边来了书信, 说阿宓现在与太子在一起呢, 让我们不要担心,他会把我们阿宓平安带回来的。” “这……阿宓什么时候与太子,这般熟稔了?” 南康长公主掩唇笑道, “母亲怎么还没明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阿宓才貌双全,脾气又温柔和顺,即便太子追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郑氏倒不是对自己孙女儿没信心,只是苏宓一向无欲无求的,真是一点儿也没透露。 也不对,好像是有点什么蛛丝马迹的,只不过苏宓一向否认,她便没有放在心上。 南康长公主索性把自己知道的都跟郑氏交代了,“……也可能是在宫中结下的缘也未可知,既然太子这般说了,母亲也不必太过紧张。” 怎么不紧张?如果真像南康说的那样,就更不应该让他们待在一起,孤男寡女,太子当然没影响,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孙女儿。 郑氏敛目思忖了会,吩咐道,“传信给二郎,既然他在台州为官,让他在江南一带寻找阿宓的下落。” “喏。” …… 商洛。 苏宓放下汤勺,擦擦嘴,“我吃完了,我们出发吧。” 趴在案桌上看苏宓用早膳的李承明突然抬起头,“你才吃这么点儿,今日还要赶路的,快多吃点儿,你看你胡饼才吃了这么几小口。” 苏宓抿唇,“那你别看着我。” 很尴尬。她觉得每吃一口,好像都有人要看看那一口里放了多少盐到底是用多少面粉揉出来的。 李承明怔了怔,很自觉地转过身,“我不看。” 他倒是挺自觉的,出门在外,现在已经“我我我”地很自然了。 苏宓觉得他自称孤的时候清冷桀骜,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矜贵感,现在说“我”,总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蠢萌呆。 像村里地主家的傻儿子。 苏宓唇角轻扬,又咬了一口胡饼。 这次苏宓是真的吃完了,李承明背上苏宓的细软,两人开门出去。 随行的护卫已经在客栈门口等他们了,十几个握刀牵马的壮汉,即便沉默侍立在一旁,也足够吸引眼球的了。 苏宓远远看去,奇道,“尉迟珏不是天天跟你形影不离吗?他没跟你一起南下?” 李承明投来懒懒一瞥,“阿珏在长安自然还有事。你为什么突然关心这个,他有没有南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们俩很熟吗?” 苏宓向他投去恍若在看地主傻儿子似的目光,然后向前踏出一步。 李承明拉住她手腕跟在她身后,“不行你说清楚,你为什么这么关注他。” “聒噪。” 她真的只是……随便问问。 柜台前的老板娘看了两人一眼,柳眉一挑笑道,“两位昨晚睡得可好?” 苏宓一听转过头,微笑,“我可谢谢您了,老板娘。” 李承明松了松肩膀,他还第一次睡地上,确实睡得不好,懒洋洋开口,“不是太好,有些折腾。” 本来挺正常的话,被他这么懒洋洋地说出来,总感觉哪里不对。 苏宓看到老板娘脸上浮起的暧昧笑容,就知道是哪里不对了。她瞪了李承明一眼,挥开他向门外走去。 李承明也不多做停留,道了句告辞就出门去追她。 店里小厮也把苏宓的马牵了过来,无疆踢踢踏踏地乖巧站在苏宓身边,李承明轻扬唇角,把她的行李放到无疆的马兜里。 护卫里其中一个男子上前与李承明耳语几句,李承明点了点头,便下令出发。 晨曦的阳光洒下来,映在他肃穆的眉头上,缓缓晕开,留下漫漫光影。 李承明回头,看向苏宓,“怎么?” 苏宓收回目光,一脸平淡,“你额头上刚刚有只虫子。” 李承明摸了摸,没有啊。 “刚刚。现在飞走了。” 嗯? 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一路上李承明一直在琢磨苏宓是什么意思,他忽然就想通了,她一定是在偷看他! 想到这儿李承明心里头喜滋滋的,觉得赶路什么的一点都不累呢! 中午他们在驿馆落脚,吃饭整顿。 李承明把水递给苏宓,小娘子脸颊红扑扑的,发丝湿哒哒地黏在两侧,因为出汗,她一双杏眼似夹了水雾。淡粉色的唇微张喘着气儿,像是缺氧的鱼急需回到水里。 喉结一滚,李承明上前一步,把她覆在阴影之中。 “累不累。” “不累。”苏宓咕咚咕咚喝下水,顿时觉得又活了过来,抬手抹了抹唇。 李承明接过水壶,很自然地就着苏宓没喝完的继续喝。他仰着脖颈,喉结滚动,肌肉线条顺着衣领蜿蜒而下。 苏宓愣了愣,睫毛轻颤,忽然觉得太阳有点热,转身就朝室内而去。 她……好像刚刚喝了李承明的水。 驿馆里头有吃饭的地方,苏宓一脚踏进去,东宫的护卫齐刷刷地看出来,仿佛她不进来他们会一直这样看着她。 苏宓一脸淡定地找了个空桌子坐下来,前脚刚坐下,后脚李承明就坐到了她的旁边。 直到李承明进来动了筷子,东宫的护卫方开始动筷吃饭,充分把食不言贯彻到了极致。 一桌四菜一汤,简朴,但也能吃饱。 四菜是真的简朴,没什么油水,有且仅有的肉菜就是煮鸡蛋。苏宓虽然不爱吃,但也强迫自己扒了几口。 李承明动了那一筷之后就不动了,把筷子搁在了一边,只喝着酒。 苏宓顿了顿,“饿着肚子不要喝酒。” 李承明眉眼一挑,“我媳妇儿才能管我。” 苏宓低头,继续扒饭。随便你吧。 又吃了几口,苏宓确定自己不饿了,便放下了筷子。两人都不说话,李承明继续一口一口喝着酒,苏宓唤来驿馆小吏,轻声耳语几句。小吏点点头,然后离开。 李承明目光看过来,“你跟他说什么了?” 苏宓依旧表情淡淡,“等会你就知道了。” 目光微凝,李承明放下酒杯,手肘支在案桌上,仿佛要把她包在角落里。 苏宓轻咳了咳,盛了碗汤,轻呷了口,“这汤不错,你要不也试试?” 那小吏很快就又出来了,然后手里拿着一罐—— 辣椒酱。 李承明嘴角抽了抽,看着那小吏把辣椒酱放在案桌上,一脸讨好。 苏宓从怀中掏出小碎银,递给那小吏,那小吏道了声谢,便欢欢喜喜走开了。 苏宓把辣椒酱往前一推,“现在应该合你胃口了。” 李承明看了她一眼,眉眼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担心我空腹喝酒,还是担心我饿肚子?” “吃不吃?” “吃!” 李承明欢欢喜喜地剥了鸡蛋,蘸了辣酱,塞进嘴里,“好吃!” 苏宓狐疑地看向他,她又不是没吃过鸡蛋,这辣椒酱这么神奇吗?能提升这么多? “真的假的?你不饿就行了,也不用吃这么多……” “真的好吃!” 李承明撕下一块馒头,蘸了蘸,趁着苏宓说话的瞬间放到她嘴里。 手指碰到唇瓣,苏宓下意识闷住嘴,对上李承明上扬的桃花眼,牙齿蓊动,方才慢慢地咀嚼。 坐在周围的护卫都已经吃完了,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在案桌前,脸上的表情都写着“不是出门办事的吗?为什么要我们看这些?” 案桌上饭菜一扫而空,李承明心情甚好,吩咐出发。 一行人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洛阳永济渠码头。 以洛阳为中心的大运河由前朝所建本朝新修,北至涿郡,南至余杭,走水路去江南,确实比陆路要快很多。 船只停靠在永济渠码头,舟身宽阔雄浑,从外看如铜墙铁壁一般。然装饰却不豪奢,低调而沉稳,却又让人忍不住侧目,码头上的人都纷纷猜测是洛阳哪一家豪门出门的排场。 随着一声清亮的呼喊声,船工扬起风帆。伴着漫漫夕阳,船只如一只行动缓慢的古老巨兽,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向南而行。 船很大,不仅能容纳他们一行人和马,还有十几个船工、船长、厨工,甚至还准备了喂马的饲料。 一切都井然有序。 除了李承明。 苏宓没有想到,李承明这么能打能抗的人,居然会晕船。 本着同行为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医有医德的想法,苏宓决定带点药去慰问一下他。 出门在外,苏宓还是带了点药的,以备不时之需,自己没用上,倒在李承明身上用了。 她深吸一口气,敲门。 隔了好久,门才慢吞吞打开。李承明脸色苍白,没骨头似地靠在门框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看我?” 苏宓点头。 李承明笑了,桃花眼流光溢彩,“这么关心我啊。” 苏宓将装着晕船药丸的素白小瓷瓶递给他,“饭后服用,应该会好很多。” 李承明抬手接住,却迟迟没有拿走,小指勾起,轻轻磨搓她的手心。 苏宓一愣,抬眸看他。 突然,大风袭来,船身一晃,苏宓没站稳,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咚——” 一阵天旋地转,当苏宓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压在了李承明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明:今天又是受宠的一天呢 作者:就这几天了,好好珍惜 这几章都以感情线为主,剧情推进会比较慢,下下章开始主推剧情 第54章 会稽 四目相对, 鼻息近在咫尺, 苏宓反应过来挣扎着起身, 却又是一阵摇晃, 李承明托住她的后脑勺, 顺着颠簸滚进案桌底下去。 …… 船身终于平静下来。 苏宓抿了抿唇, 去推身上的人, “你起来。” 李承明埋在她颈侧, 声音低沉沙哑,“我病了, 没力气,起不来。” 呼出的气息仿佛就融化在她耳廓上,苏宓浑身都有点发麻,抬手用力去推他,没推动。 “你是有多重?别闹了, 赶紧起来。”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 “郎君, 方才突刮大风, 引起船身颠簸, 现已安全, 还望郎君恕罪。” 李承明抬了头, “知道了。” 门外又重归安静。 李承明支起上身, 静静端凝着她, 女郎面颊绯红,一直蔓延到耳侧,更显得娇嫩欲滴, 仿佛轻轻一掐,就要流出水来。 苏宓别过脸,“可以起来了么?” 李承明敛了神,知道此时还没到可以再进一步的时候,便往旁边一躺,随意将头搁在案桌脚上。 苏宓滋溜一声从案桌底下钻出来,整理衣袂,又拾起掉了的幞头,工工整整地戴在头上。 苏宓正要走,李承明已经伸出了手,一脸虚弱,“扶我去床上。” “我去喊人。” 苏宓落下这句话就开门跑了,然后李承明就看见他东宫的护卫黑压压地跑进来,把他围了个圈儿,“殿下,苏娘子说……您摔了一跤……属下,这就扶您起来?” 李承明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出去。” …… 李承明服下苏宓的晕船药,第二天醒来果然好了很多。 唔,媳妇儿的药真棒! 李承明出门转悠,就看见苏宓站在船板上吹风,一看到他就像看见瘟神似的,拔腿就跑。 跑什么? 他把人堵在过道的角落里,“你躲我做什么?” “没……谁躲你了?”小娘子声音轻柔,像羽毛似的轻轻扫过他的心。 苏宓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就想走。她总觉得两个人之间多了点什么,她想试着去靠近,却又害怕靠近,理智总告诉她这样做不妥当。 她抬眸看他,让自己显得平静而从容,“你已经好了?” 李承明点点头,“多谢你的药。” 苏宓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向脚尖,“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 李承明笑了,眼尾微挑,“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有事的话,就不走了?” 哎?她难道不是在客套客套吗? 李承明道,“走,陪我去下棋。” “我……想起来还有事,你找别人吧。”苏宓矮下身,从李承明支着的手臂下出来,李承明把手往旁边挪了挪,又把她圈进臂弯里。 他低眉,声音也低沉了下来,“这在船上呢,你有什么事,嗯?” 苏宓揪着胡服衣摆,李承明见她不说话,拉起她手腕就走,“走吧,反正在船上也无事可做,两个人无趣,不如凑一起有趣。” 李承明命人拿来案桌和棋盘,与苏宓对面而坐,“长安城都说苏二娘子精于琴棋书画,素有长安第一才女之称,不如今日让我见识见识?” 苏宓眼眸向下一瞟,自然带出一股不经意的小骄矜,“你确定……要跟我对弈?” 她记得前世跟李承明对弈过,可他从来就没有赢过她。 李承明眼尾上挑,“苏二娘子请。” 苏宓执黑子,纤白的手指在棋盘上落下,然后朝李承明挑挑眉,示意到他了。 李承明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挑了白子落下。 半个时辰之后…… 李承明双手交叠,搁在下巴处,嘴角微挑,“你输了。” 怎么可能?!苏宓愣愣地看着棋盘,黑子已被白子围困,再无翻身可能。 到底是从哪步开始出错的? 挑衅的声音响起,“还来么?” “来!” 她想明白了,如果在他诱她出手的时候她按兵不动,就不会让白子有机可趁,呈合围之势。 想清楚之后,苏宓换了个打法,刚才那局绝对是意外,她怎么会输给他呢? 一个时辰之后…… 李承明笑意已经掩藏不住,屈起手指轻轻刮了她的鼻尖,“你又输了。” 苏宓拍掉碰到她鼻尖的手指,抿紧了唇瞪向他。 “还来么?” 声音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来。” 黑子已成颓势,苏宓看向他,眼前的人笑意盎然,见她看向他,还朝她眨了眨眼,努努嘴,示意她赶紧的。 苏宓看着眼前局势,跟前两把一样,白子总是赢得刚刚好,不疾不徐,却又强势霸道。 就像前世输得刚刚好,总是差她一子。 全在把控之中。 苏宓把黑子放回蛊中,“你以前,是故意输的?” 李承明愣了愣,又漫不经心地笑道,“怎么能赢自己媳妇儿呢?” 苏宓突然怔住,心口一跳,只要往前再想一步,就能感觉到其中暗藏的暧昧。 我愿意输给我媳妇儿,但你还不是。 如果你是了,我再输给你。 苏宓抿唇,起身就走,“不来了。” 李承明赶忙起身拦住她,低声哄道,“怎么了这是?没输过,突然输了不开心啊?那下局我输好不好?” 心口又是一跳,苏宓拉开两个人的距离,蹙眉瞪向他,他到底知不知道她介意的点在哪里啊? 算了,她计较个什么劲? 苏宓推了推他,“让让。” 李承明挠挠下巴,“再来一局?” “不来。” 李承明好说歹说,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苏宓终于纡尊降贵勉为其难地同意再来一局 ——双陆。 结果一打就收不住,一局变成了两局,三局,五六七八局…… 这次李承明学乖了,不输也不赢,两人各有胜负。李承明小心去觑苏宓的脸色,小娘子完全沉浸在战局中,便渐渐放下心来。 月色爬上云层,苏宓抬眸望了望,竟然已经到了晚上。 咕噜咕噜……她没用午膳,就吃了点点心茶饮,方才打得投入便没在意,现下才感觉到已经饿得不行。 李承明吩咐撤了棋盘,命人上菜。 出门在外,庖厨还是要带着的。这庖厨闻名洛阳,尤擅麻辣,李承明以前到洛阳去,总是亲点他来做菜。 李承明无辣不欢,但苏宓却是传统的长安口味,可有可无,只是当个佐料。 于是他们这顿吃的是——五熟釜。 汤底多个,佐料自选,麻辣自定。 顺便,还能吃得久些。 五熟釜的锅底早已沸腾,李承明下了鲜鱼片。 鱼还是白天刚从永济渠里打捞上来的,还很鲜嫩,李承明在锅里滑了一圈,夹了三片放到苏宓碗里。 蘸了蘸酱,轻轻咬一口,口感滑嫩柔白,唔,好吃哇! 李承明看着对面小娘子吃得津津有味样子,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蘸了自己的辣酱给她,苏宓愣了愣。 李承明朝她努努嘴,“试试辣的。” 苏宓也不是不会吃辣,却还是被辣得嘴唇发麻。 红彤彤地,好像被亲过一样。 李承明目光从她唇上挪开,伸手拿过湿润清凉的帕巾给她擦了擦,苏宓缩了缩,拿过帕巾,“我自己来就好。” “嗯。”李承明淡淡地应一声,目光又看向别处,然后又一言不发地涮鱼肉。 “明日就到余杭了,下船之后,就立刻赶往会稽。江南地平,应该会比较好走。” 苏宓点点头,应了声好。 她想了想,又道,“你们找到孙神医了吗?” “找到了。” 苏宓眸光一闪,“那他愿意跟我们回长安吗?” 李承明好笑道,“要是愿意还费这么大周折做什么?” 苏宓啊了一声,她还以为只是找不到他,若跟他说明是救人,他是医者,怎么会不愿意呢? 李承明似乎看出她的想法,笑道,“你以为他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他没这么高尚。 “孙思邈从不为世家贵族治病。” 苏宓愣了愣,“那……” “放心,已经找到关起来了,若他愿意,那最好,若不愿意……”李承明眯了眼睛,整个人阴沉了下来,面容却是在笑,“也有的是办法让他愿意。” 苏宓打了个寒颤,她能想到李承明会用什么法子,却也不反对,这样想来她也算不得高尚,为了自己的亲人,好像也可以默认不择手段的方式。 …… 到了余杭下船,稍作整顿,一行人便赶往会稽。 不似西北山多粗犷,江南鱼米之乡,山清水秀,一路过去,都显得精致而温和。 到了会稽,便有几个男子驾马而来,也是李承明的部下,来与他们会合。 孙思邈被关在大禹陵山下的草屋里。 重重围守,不得而出。 不过李承明并不急着去见他,而是找了个饭馆先吃饭。 他不急,但是苏宓急,现在哪还顾得上吃饭啊。 李承明带着手套,慢条斯理地剥了螃蟹,挑了蟹肉放到她碗里,“尝尝,江南的螃蟹,在长安可没这么新鲜。” 小娘子皱着眉头咬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承明喜欢看她这样着急的模样,蹙着眉头,红着小脸,轻轻咬了齿,娇唇欲滴。 但也不能真把她惹急了。 李承明放下叉子又摘了手套,跟她解释道,“人在晚上的防备心才最弱最易攻陷,人在我们手上,还怕他跑了不成?况且我们赶了一天的路,早已力竭,此时谈判,对我们不利。还不如好好休整,以逸待劳。” 李承明说的一本正经,苏宓却觉得他就是想先尝尝江南的螃蟹。 等到太阳落了山,他们也吃完了,方驾马去大禹陵。 李承明一到,守门的护卫便自行退让,为他打开门。 其他人都候在门口,李承明看了苏宓一眼,“跟我一起进去?” 跨进门,跽坐在蒲团上的男子转过头来,长须轻扬,眼神清冷。 苏宓愣住了。 张……张医丞? 第55章 医治 苏宓下意识抬手擦了擦眼睛, 又仔细确认了一遍, 哦, 不是张医丞。 而是一个跟张医丞长得很像的男子。 就着烛火仔细看去, 就会发现五官略有不同。 尤其是一双眸子, 张医丞平易近人, 圆滑却通透, 而眼前的孙神医, 明明是温和的长相,看过来时, 却非常之冷冽。 苏宓抬眸去看李承明,他似乎也有一时的愣怔,又迅速地恢复正常。 室内异常干净简朴,没什么多余的家具,李承明拉出椅子示意苏宓坐下, 然后在她身边拉出另一条椅子。 一共就两把椅子, 既然孙思邈不坐, 那他们就不客气了。 李承明散漫问道, “想清楚了?” 孙思邈冷笑, 又回过身去, 背对着他们, “威武不能屈, 两位请回吧。” 李承明笑了,透着懒洋洋的意味,“我好吃好喝招待着, 也不曾亏待过你,怎么就威武不能屈了呢。” “限我自由,不如杀了我。” 苏宓吓了一跳,李承明却还是懒洋洋的,“想死还不容易?你挑一个死法,我送你上路。” 草屋里并没有做什么特殊处理,孙思邈想死还不容易?他现在还好好活着,就说明不想死。 那现在吓他,不觉得好笑么? 孙思邈果然不再说什么死不死的了,苏宓觉得有些神奇,悄悄给李承明竖了个大拇指。 李承明又悄悄给她比了个爱心。 半晌,孙思邈无奈道,“你什么时候放我走?这样关着我,也是徒劳。” 李承明迅速变脸,起身鞠了一躬,正色道,“此次请先生来,是想先生替家人治病,等家人痊愈之后,天高海阔,放先生自由,还望先生体谅成全。” 孙思邈回头扫了一眼他们的穿着,冷哼一声,“我从不替士族治病。” 苏宓蹙眉,“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从未有医者不治之人,不治之症。” 孙思邈瞳孔急缩,忽然就想起了三十年前与某人的对话—— “师傅让我们悬壶济世,你居然要进宫去当皇室的走狗?” “阿兄此言差矣,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从未有医者不治之人,不治之症。皇室贵族也是人,也会生病,对医者来说,并不矛盾……” 苏宓看他脸色不太对,就听见孙思邈咬牙道,“谁?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 这句话是张医丞第一天教她时说的话。苏宓愈发确定,孙神医跟张医丞之间有故事,但是不知道是敌是友,也不敢轻易提及。 孙思邈突然猛烈咳嗽起来,整个人歪倒在蒲团上,苏宓赶紧捏了他手腕给他把脉。 她抬眸看了眼李承明,“好像是气疾……” 孙思邈嘴唇蓊动,苏宓听不真切,李承明俯下身,贴近他,只听到他气若游丝的声音:“药……药在柜……柜子里……” 李承明快速拿来药,孙思邈伸出的手顿了顿,又缩了回去,“休……休要以此……威胁我……” 李承明:…… 合着这倔老头儿还以为他要以此为要挟,让他答应治病呢? 李承明掐住他下颚就把药喂了进去,“偏要你欠我这人情。” 孙思邈坐在蒲团上,顺着气。苏宓把水端到他面前,“先生喝口水吧。” 李承明坐在椅子上,不辨喜怒,“先生原有气疾,可有治疗之法?” 长孙皇后常年患的,便是气疾,最后也是受此拖累,盛年而逝。 此症几乎无解。只能拖一日是一日,全凭名贵药材吊着。 可孙思邈患有此症,哪有什么名贵药材,还能凭医术活到现在,实在不易。 孙思邈刚经历生死,态度好了很多,“算不得什么治疗之法,能拖一日便是一日,想要根治,却是很难。” 抬眸看苏宓正在研究那些药丸,笑道,“小丫头,你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苏宓嗅了嗅,“有香附子,猴楂子,八角茴香……都不算什么太过名贵的药材,先生果然妙手回春,令人佩服之至。” 李承明挑眉,这小娘子也不是不会吹彩虹屁。 孙思邈抬眸看她一眼,“张少沉是你什么人?” 谁? 苏宓愣了半晌,方反应过来他在说张医丞,苏宓拿不准,只能拣没问题的说,“他教过我几日。” “难怪你懂这个。”孙思邈闭了闭眼。然后声音淡淡,看不出情绪—— “那我是你师伯。” 苏宓:“……” 两人总算知道了孙思邈和张医丞之间的恩怨纠葛,两人是亲兄弟,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又拜入同一门下学医,只不过志向不同,张医丞进入太医署,一路坐到了太医丞,而孙神医不愿入宫,与张医丞闹翻之后,立誓不为豪门士族看病,选择遁入民间,以高超的医术渐渐有了“神医”之名。 孙神医声音凉凉,“怎么,张少沉治不好?” 苏宓发现,这个孙神医看上去是非常高冷,可跟他说多了话,就会发现孙神医也是个傲娇的小老头。 苏宓斟酌着开口,“张医丞说我祖母的腿疾只能遏制,不能根除。还有……”苏宓看了眼李承明,“他阿娘的病,跟您一样,也是气疾。” “张少沉主治心脉,腿疾治不好不怪他。”孙神医讽刺开口,“你祖母是谁?” 苏宓抿了抿唇,知道他不治士族,仍旧实话实话,“郑国夫人,荥阳郑氏的嫡女。” 孙神医挑了挑眉,“苏夔的夫人?” 苏宓点头。 “当年战乱,苏夫人救过我一命,可破例一次,还她人情。” 天降大饼,苏宓被砸的有些晕乎,没有想到居然能这么顺利,高兴道,“多谢孙神医!” 苏宓又指指李承明,孙神医叹了口气,“他阿娘不行。” 李承明的眼眸暗了下来,冷笑,“因为我阿娘没救过你?” “当今皇后,没错吧?”孙神医笑了笑,冷冽退去,原本温和的长相便浮现出来。 李承明咳嗽一声,他捉住孙思邈,但并没有透露身份,但是孙思邈已经猜到了。 他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也不是没有救过我,当年陛下招我入宫,我自然不愿,还是皇后从中斡旋,才让我出宫。” “所以,是皇后放我出宫的,并非我不愿治,是皇后不需要,你明白了?” 李承明仿佛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人命关天,有病治病,谁会不愿意治?谁想着去死?你别想诓骗我!” “治疗气疾,必须修身养性,再由医者治疗,才有希望痊愈,皇后忧思过重,还频繁生育,无疑是在加重病情,也不怪张少沉十几年都治不好。” 天空星辰闪烁,耀眼明亮。 李承明坐在石阶上,眼前似乎还是方才孙思邈的那些话—— “并非我不愿治,是皇后不需要……” “皇后忧思过重,还频繁生育,无疑是在加重病情……”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却还是一片漆黑。 李承明苦笑,拿开苏宓盖在他眼前的手,“你怎么来了?明日便要启程,这么晚了还不睡?” 苏宓撇撇嘴起身,“那我回去睡觉了。” “别走。”李承明拉住她的手腕,眼眸一扬,“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手上用力,苏宓重心不稳,就被带到李承明怀里。 她挣扎着起身,李承明按住她,“别动。就一会。” 耳边是郎君沉稳有力的心跳,苏宓睫毛颤了颤,觉得有点热。 十几秒后,李承明依言放开了她,苏宓快速挪开,与李承明之间隔了半米距离。 苏宓斟酌着开口,“既然孙神医愿意,再回去劝劝皇后,毕竟生命无价,皇后……皇后会考虑的。” 李承明侧过脸看着她,很勉强地勾了勾唇角,“你安慰起人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苏宓抿唇,看来是嫌弃她没说到坎上。 “阿宓,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能这么不惧生死,明明知道怎么样会让自己死得更快,还拼命往上撞。” “她总是这样,好像百毒不侵,什么都打不到她。她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们啊?她这么不惜命,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有多难过?哼,在她心里,排第一的是父皇,然后是大唐江山,第三才排到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我还得跟这么多人平分。” “我记得前世,贞观九年吧,我请求大赦囚徒并度人入道,以期冀蒙福佑,却被阿娘拒绝,我知道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朝政百姓,可是生死面前啊,怎么还能这么理智?” “你知道父皇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吧?玄武门喋血,殊死一搏。阿娘就跟着父皇去了玄武门,生死相依的事情太多了,史官怕是记都记不过来,为了父皇操持后宫,生育子女,你说太极宫暂时离了她又能怎么样?会死吗,会瘫痪吗?” 李承明突然就住了嘴,还真是会瘫痪。 贞观十年,长孙皇后崩于立政殿。然后后宫逐渐不稳,嫔妃彼此倾轧,争执不断,甚至还影响了朝堂,就连父皇,脾气大起来也没人能管,愈发地乾纲独断,不容置喙。 苏宓听李承明喋喋不休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终于舒了一口气,他总算把内心的不平、愤怒说了出来。只要不憋在心里,就是好事。 她轻声道,“只要人还在,万事都还有转机。说不准孙神医和张医丞一合计,哎,发现了一个新的配方,皇后只要按这个服药,就能药到病除!况且,你说孙神医,他不是也有气疾么?他这么些年,走南闯北的,怎么可能不思虑不筹谋,他服着药不是也活到现在六十几了么?也算高寿了,对吧?” 李承明看着她的娇唇一张一合,下颌线紧绷,面无表情道,“苏宓,你别说话了。” “?”她说的不对? “现在有点想亲你。”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明:上,还是不上…… 乱世之中爱好救人的郑氏,福报来了。 给张医丞取了一个蛮霸总的名字哈哈哈 第56章 遇刺 李承明舔了舔嘴唇, 苏宓猛地向后一撤抬手闷住了嘴。 夜空中, 他眸光灿灿, 如盛满了星河, 看着她的目光, 专注又认真。 苏宓心口又是一跳, 他倾身过来, 淡雅的古兰香带着男子气息瞬时包围了她。 目光相对, 李承明搭上她捂着嘴的手腕,轻轻用力, 发现—— 没挪开。 他抬眸看向她,女郎眸光盈动,如小鹿一般露着怯懦,手上却使着劲,一点儿也不肯松开。 李承明笑了, 气息喷在她耳侧, “你紧张什么?” 见苏宓仍旧不松, 他收回了手, 退回原位, “我逗你玩儿呢。” 李承明站起身, 拉过苏宓手腕, “走, 带你去个地方。” …… 苏宓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就跟李承明共乘一骑了,等到她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远离大禹陵好几里路了。 身后温热的气息穿过后背, 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苏宓突然就想到下午李承明说过的话—— “人在晚上的防备心才最弱最易攻陷。” 此话好像也很适用于她。 李承明带她去了会稽的护城河。 护城河始于战国就在会稽修建,到了本朝,已是会稽摊贩聚集、赏花游乐的一道风景。江南远离朝政中心,相对自由一些,宵禁也没有这么严格,虽然时辰有些晚了,护城河周围仍是有些热闹。 突然,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小姑娘哒哒哒跑到他们面前,仰起小脸,“哥哥,给姐姐买束花吧。” 苏宓有些尴尬,摸摸小姑娘的小脑袋,“不用了呢小妹妹。” “要一束。”李承明淡声道,从怀中掏出银子,蹲下身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还没见过哪个客人这么大方,欢欢喜喜地接过银子,一边跑一边大声道,“谢谢哥哥,祝哥哥和姐姐白头偕老!” 李承明倒是没想到江南的小姑娘不仅人长得可爱,连嘴都这么甜这么能往人心坎上说,顿时觉得这钱花得值! 站起身来去看苏宓,苏宓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李承明赶忙追上去,把花往苏宓怀里一放,直接抽手,苏宓怕掉地上只得接住。 苏宓又往李承明怀里送,李承明负手在身后,往后连退几步,就是不接。 苏宓抿了抿唇,这人还真是有些……无赖。 她干脆收在怀里,气哄哄地往前走,李承明立马跟上,在她耳边道,“你不觉得这小姑娘看起来跟兕子很像吗?” 李承明比划着,“跟兕子似的,小小的,粉团儿一个。你说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那你好好收着便是,何必给我?” “鲜花配美人,我觉得跟你甚是相配,留给我岂不是糟蹋了。” “李承明。”苏宓停下脚步看向他,“你嘴巴是抹蜜了吗?” “话由心生。你要是觉得好听我再多说说。” 苏宓抿唇,刚想让他闭嘴,李承明已经把她转了过去,从她身后伸出手指着护城河上空,“你看。” “砰——砰——” 烟花绽放,如成千上百流星过境。火光灿烂,映着女郎姣好的面容熠熠生辉。 喉结一滚,李承明轻咬牙齿,低头亲在她脸颊上。 苏宓怔住,回眸看他,唇瓣拂过,几乎相碰。 李承明顺势握住她的手,吻了上去。 …… 苏宓静静地看着箱式大床的箱顶,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翻了个身,把脸埋进锦被里。 啊啊啊!她昨天都干了什么啊!丢死人了! 她应该直接一个巴掌扇过去的,她那时候在干嘛?手不会动了,脚就跟黏在地上一样,再睁开眼时,李承眀卷翘的长睫毛能刷到她脸上。 果然人在晚上的防备心最弱最易攻陷。 苏宓揉了揉脑袋,她仔细想了想,一路南下,好像每一步,李承明都刚刚好踩在她的点上,让人拒绝不了,又勾引着她探出脑袋。 “我不喜欢你了。” “ 我们之间,早就不可能了。” 她说过的话还犹言在耳,她却用实际行动打了自己的脸。 完了。 她立过的旗帜要倒了。 苏宓起身,洗了把冷水脸,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行不行,苏宓,立过的旗帜不能倒,任何苗头都要及时扼杀掉。 她深吸一口气,开门,却对上李承明的眸子。他正抬着手曲起手指,好像是正要扣门。 苏宓一脸淡然,抬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有事?” 李承明一脸讨好,“嗯,叫你一道去用早膳。” 苏宓点点头,“你先去吧,我去叫孙神医。” “那我跟你一道去。” 苏宓抿了唇,“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阿宓。”李承明拉住她手腕,轻皱眉,“你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的么?” 他还好意思说昨天! 苏宓轻轻挣开,抬眸看他,“昨天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李承明愣了愣,原来是在乎这个。他摸了摸唇,笑道,“你怎么占完我便宜就不认人了呢?” 苏宓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李承明抿唇,然后做了个锁上嘴巴的动作。 行,媳妇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用完早膳,他们就准备回程。 李承明寻了个空堵住了苏宓,从用早膳开始,苏宓就对他爱搭不理,回答的话无非就是嗯,行,好,知道了。他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苏宓怎么突然就对他这么冷淡了。 苏宓说让他不要提昨天的事,他就真的没有再提了,充其量自己心里回忆回忆暗爽一把,这也不行? 他把人堵在角落里,“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好么?” “我没怎么啊。快去收拾东西吧,咱们要出发了。” 客气又疏离,李承明信她个鬼。“收拾什么?不说清楚今天就不走了。” 羽睫轻颤,苏宓抬眸看向他,“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与我有关?” 苏宓低下了头,李承明就知道跟他有关,突然觉得喉咙有些紧,他叹了口气,“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总得有权利知道吧?” 她仰起脸看他,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不容她有半分逃避,她小声开口,“我们……走太近了,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 他平静开口,不辨喜怒,“为什么?” “总归是要分道扬镳的,我们这样……不好。” 李承明静默不语,苏宓这样的语气,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好像是一把钝钝的刀,慢悠悠地割着他,并不锥心,却很压抑。 “我从未想过跟你分道扬镳,我说过,我是要跟你情意绵长的。我觉得我表达地一点也不委婉,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思,但你还是向我靠近了,对不对?” 苏宓张了张口,却无法辩驳。 “前世不纠,但你现在也是喜欢我的,至少有好感。” “我没有……” 李承明笑了笑,揉搓她的大拇指,“别磨了,一紧张就磨搓大拇指,这么多年的坏习惯怎么还是改不掉。” 苏宓像是被烫了一下,把手缩了回来。 李承明两手撑着墙壁,把她圈在手臂之间,“阿宓,别逃了,给我个机会好不好?也给你自己一个可能,我们再试一试,嗯?不会有人比我更好比我更懂你了……” 苏宓觉得再让他说下去,她可能真的会心软,会继续去贪恋他的温柔。 也会继续失去自我,患得患失。 苏宓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蔓延进心里,她摇头,“不行,真的不行,我不敢试,我真的不敢试。” 李承明不知怎么,心就揪了起来,方才还在慢慢磨的刀,一下子变得锋锐起来。 她仰起脸看他,“我只要一想到前世在宫里那段黑暗的日子我就呼吸不过来,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你有你的苦衷,你想将计就计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可是我就是忘不掉……我会继续患得患失,担心受怕,天天提心吊胆无人可诉,我现在已经走出来了,我不想再回去,承明你明不明白,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她是真的怕了。 苏宓说到后来人都在轻轻颤抖,李承明闭了闭眼,把她揉进怀里,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不要想了,我们不去想了好不好?” 她还是不信任他。或许也不能这么说,她曾经满心信任相托,是他亲手把这份信任毁了。 所以现在不管他如何保证,她都不会再相信了。 不过李承明现在已经很满足了,起码苏宓现在愿意跟他讲心里话。 …… 整理收拾完毕,众人踏上去余杭码头的路。时间还很充裕,并不着急,一行人便匀速前进。 李承明越过几个人头看着跟他保持着距离的女郎,只能在她身后默默跟着,孙思邈看着苗头不对,还来问李承明,“你怎么了?把人家小娘子惹不高兴了?” “我哪儿敢啊?”李承明只能苦笑,“宠着还来不及呢。是人家不想理我了。” 孙思邈惊疑地看向他,略一思索,仍是道,“是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对?” 李承明:“……”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夏日天气闷热,江南尤甚,晒在人身上觉得发烫。李承明下令原地稍作停留,补给食水。 苏宓取出水壶,却发现已经喝完了。身边的护卫看她没水了,好心跟她讲这片地右边过去几百米有条小溪,可以接水。 苏宓笑着谢过,拿了水壶快步前去接水。 她蹲下身,将水壶平置在溪流里,看着水汩汩流入。接完水,她起身,却看见李承明在她身后。 他皱眉,“你一个人过来做什么?” 苏宓扬了扬手中的水壶,“过来接水。” “跟我走。” 苏宓撇撇嘴,凶什么,还不许她来接水了? 突然,从李承明身后冲过来一个手持利刃的男子,正是那个提醒她过来接水的东宫护卫! “承明小心!” 苏宓猛地推开他,自己却已来不及闪躲,她闭了眼,死就死吧。 她听见刀刃刺进骨肉的声音,却没有等来意想中的疼痛。 她挣开眼,李承明挡在她身前,扣住那护卫的手腕,脚下一踢,那人应声翻倒在地。 李承明拉住她就往他们原地修整的地方跑,那边听到响动,立马前来护驾。 血顺着他的胸膛汩汩流出,苏宓指尖冰凉,双唇颤抖,周身的恐惧向四肢百骸蔓延。 李承明失了力气,靠在她肩膀上,闭上眼。 “承明,承明!” 作者有话要说:今以身作盾甲,惟愿小娘子周全 第57章 是谁 李承明醒来的时候, 他们已经在前往洛阳的船舟上。 胸口还隐隐作痛, 李承明不自觉地左右动了动, 却发现手中还握着小娘子的手。 拇指相扣, 掌心相对。 她的温度就这么传了过来。 李承明偏头静静地看着她, 女郎坐在床边, 身子趴在床边睡着了, 只露出一半小脸儿。长睫微卷, 细细密密地颤着,睡得并不稳当。鼻梁挺翘, 娇唇微抿,脸颊两侧的发丝别在耳后,露出圆润秀气的耳垂。 掌心微动。 苏宓迷迷糊糊醒来,抬眼看他,眼眶还有些红。 “你醒了?” 她抬手摸了摸李承明的额头, 又搭上他的手腕把脉, 见他已脱离了危险方才舒了口气。 李承明乖乖躺在床上, 看她一顿操作。她紧张无措的样子, 关心备至的样子, 都让他觉得, 那一刀, 真的没有白挨。 “小哭包, 你哭过了?” “才没有。”苏宓给他捻好被角,并不想说这个,“已经没有大碍了, 但是还有些低烧,也不能掉以轻心,得好好静养。” “好的,苏娘子。” 这么乖? 苏宓抬眸看他,李承明还发着烧,一双眸子却亮地灼人。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面容,目光落过来,一丝毛孔都不放过,成功地把苏宓看得浑身不自在。 苏宓向外挪了挪步子,“我去拿药。” 手却被握住不松。 苏宓抿了唇,试图把手抽出来,“我去拿药,拿完就回来。” 仍旧不松,“我让别人去,你留下来陪我。” “别人,谁?他会煎药么?他知道什么样的成色算煎完了么?他知道应该分成几份这一次取多少拿过来么?” 李承明:“……” 别过脸去,满后脑勺都写着“快来哄我,我是病人,再不哄我我就要生气了”。 “承明……”苏宓扶额,太子爷脾气一上来,连去拿药都要哄着。当然她也可以说随便你,但是……他现在不是伤着么?又是因她而伤,于情于理,她都没办法说一句重话。 苏宓坐到他身边捋着他的毛,斟酌良久,试着开口,“我去去就来,很快的,齐光,乖。” 不知道是哪个字起了作用,李承明眸光一动,终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你快去快回。” “好。” 苏宓起身离开,在厨房碰到了在煎药的孙神医。 孙思邈看到她亲自来取,倒是有些意外,眼皮一抬道,“你怎么自己过来了?你们太子舍得让你离开了?” 李承明中刀倒下,紧紧抓着人家小娘子的手,拔刀上药都不松,固执地很。本来有苏小娘子在,他刚好可以不为世族治病,可人家苏小娘子手被抓住,还怎么诊治? 只好由他再破一次例。 招牌已经摇摇欲坠。 苏宓径直去取药,目不斜视,“孙神医莫要胡说。” 孙思邈却不以为忤,小年轻的事他也懒得掺和,起身拿了一个小瓷瓶给苏宓,“回去涂一涂,眼睛消肿得快。” 苏宓反应过来,像是被戳破心事般腾地红了脸颊,还未等接过,孙思邈已经扔进了苏宓怀里。 他大步而出,大笑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年轻如斯,吾已老矣!” 苏宓撇撇嘴,这孙神医看着清冷,为老不尊起来跟张医丞还真有点像,要不说是亲兄弟呢。 苏宓打开小瓷瓶,用银勾挑了点乳霜出来,就着清水照着,涂在眼睑下,隐隐中一阵清凉,顿时感觉眼睛舒爽不少。 她合上小瓷瓶,又拿了一些果脯放在食盘上,一起端了药碗回去。 苏宓走近门口,房里传来讨论声,不小心听到什么“背叛”、“ 审问”  “主子”…… 眉心一凛,苏宓退后几步,该是与行刺有关,不该听的她还是不要听了。 既然李承明在议事,在她还是过会再来,正当她要离去时,几个东宫的护卫便鱼贯而出,刚好跟她面对面撞上。 几人行礼,“苏娘子。” 苏宓还端着食盒,行礼不便,便微弯了膝,点头示意。 “咳——” 李承明最后出来,手点在唇下,轻轻咳了一声。 他面容还很苍白,唇更是一点血色也无,本就生得白皙,阳光之下,竟是一种诡异得白。郎君宽袖长衫,长身玉立,因为病容,显得有些单薄。 苏宓抿唇,“你还不能起身。” 且不说伤口会不会裂开,他现在还发着低烧,就应该静养在床,否则只会加重病情。 李承明接过她端着的食盘,递给身后的人,“别拿着了,重。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你在房里等我?” 温和的语气,却透着不容辩驳的意味。 苏宓皱起秀气的眉,隔了一会道,“那你把药先喝了。” “好。” 李承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他在喝药上与苏宓出奇地一致,喝再苦的药,眉头也不皱一下。 放下药碗,又吃了果脯,李承明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又说了一遍,“进去等我,一会就回来。” “嗯。” 李承明走后,苏宓就百无聊赖地吃着水果,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倒让她发现了放在案桌上的笔墨和宣纸。 反正也无事可做,苏宓写写画画,随意打发时间。 日头西斜,李承明进来时,便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小娘子还是身穿翻领胡服,革带束腰,勾勒出纤细腰身,恍若不盈一握。幞头已经摘下,额前发丝垂落,遮住半边莹白脸颊,只看得到挺翘的鼻尖。身体微微前倾,显出姣好的身材。 布料遮盖下的身段有多好,李承明回想了一下,唔,食髓知味。 李承明走过去,看她洋洋洒洒勾勒出青山苍翠,挑了话头,“这是……会稽山?” 苏宓眼皮都不抬,继续作画。 似乎是感受到了小娘子不太想搭理他,李承明摸了摸鼻子,讨好道,“等久了?嗯,我办完事立马就回来了,真的,一刻都没耽搁。” 苏宓停了笔墨,一幅会稽山水图已然成形,苍翠而悠远,恍若仙境。苏宓抬眸,看他此刻唇色苍白,脸颊却有些红,心知烧得可能更厉害了。 她拉过他的手腕,按在脉搏处,果然。 “那碗药白喝了。” 李承明悻悻然,“也不是白喝吧?要不是那碗药,我可能也坚持不到现在,你说对吧?” 苏宓白了他一眼,让他躺回去睡觉,她再重新去煎药。 李承明拉住她,眸光似定在她脸上,“你先跟我说说话,我觉得跟你说说话,我好像就不烧了,人也精神了。” “别胡说了,你得喝药才能好。” “你知道我刚刚是去见了谁吧?”李承明突然就转了话头。 “嗯。”苏宓点头,她听见了,就不能装不知道。 “骨头倒是挺硬,可他……还是招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气从苏宓脚后跟向上涌来,李承明轻飘飘一句话,她已经能想象那行刺之人会遭受怎样的酷刑。 只要人还活着,就不可能审不出结果。 李承明从她身后靠近,气息喷在她耳侧,靠了上来。 苏宓一慌,连忙挣开,却被李承明箍住了双手。 他靠在她圆润的肩头,从身后把她双手箍在身前,再向前一些,就能从身后抱住她。 “你放开……” 他侧头,声如蚊呐,却传入她耳中,“你猜他主子是谁?是谁……命他行刺于我?” 苏宓突然一颤。 他咬住了她的耳垂。 作者有话要说:人多时是金尊玉贵说一不二的太子,两个人时要当听话讨好的乖宝宝 第58章 回京 “李承明你疯了!?” 苏宓猛地回头, 却仍旧被箍得紧, 她又不敢太用力挣扎, 怕拉扯到他的伤口。 他低眉, 认真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表情, 然后一手箍住她双手, 另一只手腾出来, 从后穿过她的锁骨揉进怀里, 一如会稽护城河边亲吻时的姿势,低声在她耳边道, “阿宓,你猜猜,要是猜对了,我就放开你。” “你发什么神经,我不要猜……”苏宓挣扎, 抬眸时对上他的视线, 他就一直这样定定地看着她, 眸光深邃, 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他每一寸目光都在告诉她, 这人她认识。 苏宓稳住心神, 仔细回想前世李承明的政敌。刺杀太子, 非同小可, 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吴王已经离京,即便此时李承明丧命在外,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嫡子犹在, 其他皇子也无实权,现在东宫倒台,能有什么好处? 所以,只有魏王李泰。 同是嫡子,与李承明只一岁之差,宠冠诸王。 只要李承明一死,他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但是她与李泰并不相熟,李承明的表现,着实奇怪。 难道……苏宓忽然一凛,她的伯父,苏勖,向来与魏王李泰交好,在夺嫡之争中站到了魏王一派,难道此次刺杀还与伯父有关吗? 怎么可能? 伯父不好权势,只是单纯欣赏魏王才华横溢,故与之相交,伯父那样清高温和、谈学论道的人,怎么会牵扯进刺杀太子这样的事来? 况且时间也不对。她记得前世东宫与魏王府剑拔弩张,还是五年之后。现在两人明面上还应当兄友弟恭才是。 那会是谁? 李承明看着她的表情,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人说,他是李泰的人,蛰伏东宫已久,此番刺杀于我,也是奉了李泰之命。” 苏宓一怔。真是李泰? “他还说……”李承明朝她耳边吹了口气,心满意足地看到她往旁边略略瑟缩。 “他还说,房三郎近来与李泰走得极近,此次刺杀……是他的主意……” 瞳孔猛然缩紧,苏宓怔怔然看着他,想要辨认李承明这句话的真假。 李承明的表情告诉她,他没有骗她。 “不可能,房三郎不是这种人。” 李承明看了她半晌,松开了手,语气寡淡,“你倒是很了解他。” “我只是就事论事,房三郎向来无心朝政,寄情于医药典籍之中。怎么会牵扯进皇子夺嫡?再说了,刺杀这样的手段,他……不会用的。” 李承明猛地拉住她的手腕,“苏宓,你才认识他多久?就这么确信他不会这样不会那样?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又知道几分?刺杀太子……该当灭门!” 苏宓扯下他的手,深吸一口气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但我跟他相处过,自认比你了解一点,我只是说出我的疑点,不想你偏听偏信,受了那人的欺骗,他就算招了,说的也不一定是真话。” 李承明的目光明明灭灭,渐渐软化下来,“你……是为了我?” “嗯。”淡淡的鼻音,带着一点哄孩子的无可奈何,却在李承明心里倒上了醇香的奶,又撒上了香甜的果脯。 他撇撇嘴,瓮声道,“我知道不是他,想玩栽赃这一套,还差点火候。”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苏宓瞪他,忽然反应过来,“那你是在试探我?你怎么这么……幼稚!” 李承明冷哼一声,并不接话。 谁让他曾经对你有过不该有的心思。 苏宓好笑地看着他,这人嘴上十分霸道不讲理,心里却还是明镜似是,是非曲直,心中有数,“你也是相信房三郎的人品的,对吧?” 李承明挑眉,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跟房三有什么关系?李泰没这么蠢,这个时候搞刺杀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死了他就能当太子了。” “文武百官都会这么想。”李承明看向她,“保不齐父皇母后也会这么想。况且现在还有雉奴,父皇春秋正盛,谁当太子,还不一定呢。” “而且——”李承明拖长了音,“我要是李泰,这刀剑上一定得涂上必死的毒药,免得夜长梦多。” 苏宓怔了怔,皇家最是无情,真是很有道理。 “那你觉得是谁?” “看看收益,若行刺失败,看我们兄弟自相残杀,可获益,若行刺成功,栽赃李泰,还可阻挠孙神医进宫给母后治病,也可获益,而且居然还知道利用你来让我落单,行事作风,颇有些后宫争斗的手段……” 苏宓眉心一跳,“杨……杨淑妃?” 李承明不置可否,“他连失两子,一子流放一子就藩,怕早已怀恨在心,想要报复,也不奇怪。我已经让人去查这死士的背景。” 苏宓点点头,有些奇怪李承明会把他的部署都说给她听。 心头压下这样奇异的感觉,她起身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煎药。” “阿宓。”李承明拉住她的手腕,热度顺着衣袖传进来,想要说“你放心,今生我一定一个一个地替你讨回公道”,张了张口,却还是变成了—— “回京以后,你别理那个房三。” 苏宓:“……” 她自从进宫以后,跟房三郎就再没了联系,说不准人家现在都已经定了亲。但是,跟什么人交往,都是她的自由。 见苏宓不应,李承明接着道,“他现在……确实是魏王府署臣。” 苏宓愣了愣,犹记得当时闲云野鹤梦想行医天下的少年,竟还是入了官.场。 不免有些唏嘘。 …… 第二日他们便到了洛阳。李承明退了烧,身体好了很多,但仍旧不能长途奔袭,改坐了马车。 第三日,低调奢华的马车缓缓驶入长安城。马车前后是十几匹乌蹄骏马,马上郎君们目光如鹰隼,坚毅如山,气势逼人,路上行人纷纷自动避让。 行刺的死士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回来,而是为了掩人耳目关在了万年县,由秦烈带人看管。 “秦烈?”苏宓足足愣了好一会,“就那个上次赵家村那个小男孩儿?他……他找到你了?” “嗯……”李承明懒散地靠在马车车厢里的软垫上,手指着苏宓手里的葡萄,张嘴示意。 “啊——” 苏宓翻了个白眼,还是剥了皮扔进他嘴里。 李承明心满意足,开口道,“你猜他怎么找着的?那天我们走了,他其实就在后面跟了一路。几十里地,就这么硬生生跟到了皇城。” “当然他进不了太极宫,竟然能从守城门的将士口中套出阿珏是尉迟将军的儿子,就又转去鄂国公府,在门口等了三天三夜,总算等到了阿珏回府,还骗他说是我让他来找阿珏的,骗得阿珏领着他来东宫找我。” 李承明笑了笑,“也是个坚韧聪明的小孩了。” 所以这次,先交给他一件小事,让他看住了这个死士。 秦烈庄重地点点头,这是他的第一份任务,他一定要做好了! 马车驶进了崇仁坊,苏宓突然就变得期期艾艾起来,“那个……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在这儿停吧。” 李承明直起身,认真地看着她,“你紧张什么?” 小娘子期期艾艾,李承明再瞎也猜到了她的意思,看她拒绝意味明显,也不勉强,就地停车。 “孙神医先跟你回府,等我劝了阿娘,再来接他进宫,两边不耽误。” 苏宓大喜过望,她已经做好祖母排在皇后之后的准备了,没想到李承明让孙神医先医治郑氏。 “这么高兴,傻了啊?” 李承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回去吧。以后见面别躲着我就行。” 被戳穿了心事,苏宓脸颊微微发烫,戴上幞头,便跳下了马车。 车帘随风微动,落下的瞬间,遮住了李承明明灭的脸,苏宓晃了晃神,突然好想有些……舍不得? 她掐了掐手心,牵过无疆,就跟孙思邈直奔苏府而去。 一到苏府门口,小厮见到苏宓回来,狠命地揉了揉眼睛,大喜道,“二娘子回来了?” 苏宓笑着点了点头。 那小厮立即飞奔进去,“二娘子回来啦!二娘子回来啦!” 弄得孙思邈一脸惊呆,“他怎么了?好像你离家出走好多年似的。” 苏宓:“……” 锦宜锦音书淮书清四个贴身婢女搀着郑氏快步走了出来,郑氏双唇颤抖,“阿宓!你可回来了阿宓!” 苏宓搀过郑氏,笑道,“祖母,我回来啦。”又指着孙思邈,“祖母,这位就是我找到的孙神医!” 郑氏朝他看去,胡须花白,周身都是清隽冷冽。 孙思邈躬身行礼,“苏夫人,洛阳一别,别来无恙。” “啊是你!” 郑氏想起他来了,当年天下大乱,王世充占据洛阳。孙思邈早年得罪过王世充,王世充全城搜捕,要他给小妾偿命,还是郑氏偷偷送他出城,保住了他的命。 郑氏笑道,“多年不见,原来你就是世人口中的孙神医。” “让苏夫人见笑了。” 寒暄之后,孙思邈随众人到了慈安院。 他查看了郑氏过往的病案和药方,又亲自问诊之后,捋了胡须笑道,“能治。” 众人都很高兴,尤其是苏宓,郑氏还没怎么样,她已经哭花了脸。 这么多年,祖母的腿疾终于能治好了,终于可以不必再受腿疾钻心疼痛之苦。她重活一世,终于能实现第一个愿望了。 老天也待她不薄。 越这样想,苏宓的眼泪便越止不住,捂着脸躲到一边去哭,还是郑氏把她搂在怀里哄道,“我的阿宓哟……” 孙思邈稍作休息,当即就开始给郑氏诊治,苏宓更是全程跟了下来,除了亲身陪床,还要配合孙神医诊治,几天下来,黑眼圈深得脂粉都盖不住。 郑氏心疼她,让她赶紧去休息。 苏宓却不肯,她盼了多久才盼来了今日,当然得亲眼看着才安心。 “祖母,就让我陪着您吧,回去我也睡不着的。”苏宓执拗起来,那是十八匹马都拉不回。 孙思邈给了她几颗补血补气的药丸,“算了,老夫人还是让她陪着吧,也全了她的孝心。” 苏宓感激地看他一眼,“对啊对啊。”见郑氏仍是不放心,又保证道,“我保证,过了这个关键时期,我就回去睡觉!” 郑氏无法,只得留她下来陪着。 几天换药施针喝药一整套弄下来,郑氏的状态开始步入正轨,每天按照流程进行就行,苏宓舒了口气,终于有些不堪重负,身形都站不稳了。 她自己心里有数,早就给自己熬好了药,让锦宜扶自己回去,喝了药就躺下睡了个昏天黑地。 苏府因为老夫人的腿疾好转喜气洋洋,李承明回到太极宫却是阴阳两重天。 他回东宫沐浴梳洗一番,就去立政殿向皇后请安,还想着一家人一起用个晚膳,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父皇回来,阿娘也没有想留他用晚膳的意思。 李承明觉得气氛不对,正想找个人问问,兕子就哒哒哒跑到他身边,皱着小眉头,吸了吸红彤彤的小鼻子,哭丧着小脸,“阿兄,阿爹阿娘吵架了……” 李承明蹲下身,放柔了声音哄道,“怎么了?兕子先别哭,告诉阿兄发生什么事了?” 本来眼泪只是要掉不掉,李承明这么一哄,兕子“哇”一声就哭了出来,“阿娘……阿爹,吵得好凶,兕子好怕,然后阿爹……阿爹就走了……再也不来了……呜呜呜……” ~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阿宓了却最大的心事~ 李二陛下和长孙皇后,大概要写个虐恋情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凸凸不秃biubiubiu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冷战 “兕子不哭不哭了啊, 没事的, 阿兄回来了, 就会没事的。”李承明一把抱起兕子, 左右摇晃着哄她。 “阿爹……阿爹不爱阿娘了, 也不爱兕子了, 好久都不来看兕子……呜呜呜。” “兕子晚上偷偷起来, 看见阿娘又吐又咳的, 兕子好担心呜呜呜……” 小姑娘抽抽哒哒的,多日来的委屈尽数倒进, 最后趴住李承明脖子睡着了。 兕子的奶娘闻声赶来,一边请罪一边接过兕子。 掌事姑姑从里厢出来,看见此景,又低眉敛目退回去,却被李承明叫住。 “若姑姑, 见了孤缘何要躲?” 掌事姑姑无法, 只得硬着头皮出去, 行礼道, “见过太子殿下。” 李承明挥手让奶娘退下, “若姑姑当知孤想问什么。” 掌事姑姑本还想装傻, 见李承明态度强硬, 只得和盘托出, “自那次大吵之后,陛下就再也不曾踏足立政殿,每日在两仪殿处理完公务, 就……就径直去了淑阳殿……” 李承明眉心一跳,眉头聚拢在一起,“淑阳殿?” “淑阳殿那位……有孕了……” 李承明怔愣了片刻,方才挥手让掌事姑姑退下。 淑阳殿,巢剌王妃,杨氏。 当年玄武门政变喋血,齐王伏诛,追封巢王,谥号为剌,五子全部赐死,妻子杨氏纳入宫中。 巢剌王妃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纳入后宫却从来没有名分,在宫中如禁、忌一般。但是李承明记得,前世,她是有子的。 母后薨逝后近十年间,她是宫中唯一一个有子降生的人。只不过,生下的儿子仍是过继给了巢剌王。 今生,怎么还提前了? 李承明看看天色,去了两仪殿。 圣人还在接见大臣,听到太子来了,便宣他进来。 在座的有右仆射房玄龄、太子少傅萧瑀、舅父长孙无忌……圣人招他坐下,也不避讳,继续谈论朝政。 谈到关键处,还会问问李承明的建议。 都是关于民生,李承明一一作答,他最近在推均田制和租佣调制,前世又在民间生活过,更知百姓艰苦,提出的建议更切实际一些。 萧瑀赞道,“太子爱恤民命,实乃国之大幸。” “少傅过奖。还是父皇教导有方。” 然后一众大臣又对着圣人吹彩虹屁。 …… 众臣告退,李承明却没走。 圣人睨他一眼,杵在这儿还不走? 李承明一本正经道,“儿臣想到还有事想请教母后,不如与父皇同行。” 圣人被儿子踩到痛脚,挥手让他滚,“大晚上不要吵你母后休息,有什么问题明日再说,赶紧滚。” “儿臣此番前往江南,寻到民间圣手孙神医,母后素来受气疾之苦,身体一向不好,如今怀有身孕,夜间时有咳吐,不如让他进宫替母后看看?” 圣人抬眸看了他一眼,状似无意地翻过奏折,“你母后她……她还在咳?” 李承明抿唇,“听说还挺严重的。” 啪——奏折合拢。 圣人靠在椅背上,揉揉眉心,“嗯,宣你找的那个神医进宫给你母后瞧瞧。” “谢父皇。” 眉目一抬,看见李承明还不走,“还有事?” “父皇日夜操劳,还应保重龙体才是。” “知道了。”今天这小子怎么这么烦。 “那……儿臣就自行去立政殿了?” 奏折扔下来,砸在李承明脚边,圣人爆喝出声,“滚回你的东宫去!” …… 苏宓浑浑噩噩醒来,觉得喉咙干涩,“水……” 守着她的锦宜连忙起身,端来一杯水,一边扶起苏宓枕在靠垫上,一边小心喂她喝水。 阿宝在床上伸长脖子,见苏宓醒了,吧唧吧唧爬过去嗅嗅她的手指。 暮色四合,皓月当空。 “二娘子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再不醒,奴婢就要去找孙神医了……” 沾了水有了力气,苏宓自行拿过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去,擦擦嘴角,“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就是累了,补一补就行。” 突然肚子咕噜咕噜叫,苏宓有些不好意思,“锦宜,我饿了。” “奴婢这就去准备!” 很快,一桌好菜便做好了,酱鸭、水晶汤饺、牛肉烤胡饼、皮蛋白粥陆续端了上来。 锦宜怕苏宓一下子吃太多太油,分量都有减轻,还把精米换成了白粥,免得伤胃。 不过事实证明锦宜实在多虑了,苏宓自控能力太好,尽管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吃起来还是慢条斯理,白粥喝了半碗,就吃不下了。 锦宜看着满桌子菜,苏宓瘦得下巴都尖细尖细的了,“二娘子再吃点吧。” 苏宓摆摆手,“一下子好像饿过了头,吃了一点儿就饱了,白粥留下,其余的你们分了吧。” “喏……” 苏宓拿勺子在碗里绕着圈儿,“祖母怎么样了?” “已经大好了,今天就按照药方在抓药吃,孙神医说让老夫人大晴天多走动走动,还有些人专门给老夫人按摩呢。” 苏宓笑了笑,很是轻松,“那就好。” 锦音走了进来,拿了一大摞案牍,向苏宓汇报开设医馆的情况。 在苏宓前往江南之前,就有开医馆的打算,铺子已经选好,招募医者的告示也贴出去了。医者多出寒门,只为寻个生计,苏宓给的报酬颇丰,自然应招者众。 她如果想继续做下去,就必须得有自己的医馆。 她要去江南,就留了大笔银钱下来,把这事儿交给锦音去做。锦音虽不够圆滑,但管财理事上,却颇有天赋。 锦音带了个小算盘进来,一边噼里啪啦翻账一边与苏宓道,“东市铺子盘下来花了五百两。这几日奴婢在带人修缮。还有这是应招者的名册,二娘子请过目。” 苏宓翻过手册,她要应招医者的祖籍、生年及过往经历、兴趣志向。她不缺小厮奴仆,报酬又丰厚,遂把要求定得很高。 苏宓在手册中勾勾画画,删减掉了一波人,沉吟道,“剩下的人,叫他们明日到东市来,我亲自过目。” “喏。” 锦音想到什么,笑着问道,“医馆就要落成,二娘子给取个名字吧。” 苏宓想了想,笑道,“那就叫——济世堂吧。” 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第二日,苏宓先去看过郑氏,见郑氏已然大好,心里高兴,服侍她喝下药,方换上胡服,打马去了东市。 原先济世堂的铺子是一家酒楼,原主欠了高利贷,只得把铺子卖了,正好苏宓要盘,就低价卖给了苏宓。 锦音穿着窄袖胡服,招呼着人修缮医馆。见苏宓来了,忙迎她进来。 济世堂两层楼高,苏宓就在二楼,一个一个唤应招者进去详谈。 这其中不乏有真才实学的,也有掺了水分的,苏宓一听便知。最后一个进来的竟然是女医者,倒让苏宓眼前一亮。 她扮了男装,戴了幞头,但是女人看女人,一说话就露了馅。 苏宓看一眼名册,夏行木,余杭人氏,今年十八,曾经在医馆做过药童。 夏行木跽坐在苏宓对面,不卑不亢,背脊挺直。 苏宓今年也不过十五,看着眼前这个小娘子,怎么也不信她已经有十八了,看着似乎比她还要再小上两三岁的样子啊。 “今年真有十八?” 小娘子睫羽颤了颤,“啊……十,十三岁。”她本就是瞎填的,但没想到东家会亲自招她会面,但没办法,为了活下去,她硬着头皮也得来啊。 “东家,我……我做过药童,什么药都能辨认的。” “行。”苏宓决定试试她,她拿出包裹着药粉的帕巾,摊开,“这里面有什么,你仔细闻闻。” 夏行木小心翼翼接过,低头嗅了嗅,鼻尖还有些红,苏宓觉得这小娘子也是蛮可爱的嘛。 “连翘、天麻、蝉蜕、白术……” 苏宓挑眉,“没了?” “啊,还有象贝,产自我们江南道。” 苏宓鼓掌,这些都碾成粉末放在一起了,小娘子还能都辨味认出来,只做过药童而已,实属不易。 夏行木小心翼翼问,“我能留下吗?” 苏宓往后一靠,靠在靠枕上,“当然。” 夏行木灿而一笑,露出小酒窝,“谢谢,谢谢东家。我在长安也有活计啦!” 苏宓勉励了她一通,走前又道,“你要是想换回女装呢,在我们这儿也是可以的,不必拘束,女子一样能出门做事。” 小娘子红了脸,“你……你看出来了啊?” 苏宓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指着锦音道,“你以后有什么困难,若我不在,你找那位小姐姐就是。” “啊……她也是女郎?东……东家,你不会也是……?” “走了。”苏宓不等她说完,就打开折扇出门而去,唔,杜九思送她的折扇,倒是很应景的帅气。 录用的名单确定下来了,苏宓把名单交给锦音,葱白手指指在夏行木的名字旁,低声耳语几句。 “是个女郎?那可真难得。”锦音明显很意外。 “嗯,你好生照看下。”苏宓交托一番后,便驾马而去。 苏宓回到苏府,便看见门口那辆低调的马车。说低调,那是因为马车通身没有镶嵌任何珠宝,很朴素干净。但也不能说低调,车驾很大,里头能睡觉能看书能塞好几个人,出行在外,身边必是骏马护卫护驾。 看来是李承明说动了皇后,前来接孙思邈入宫。 苏宓深吸一口气,跨进正院。 李承明闲闲坐在正堂,手指轻轻敲着案桌,看见苏宓朝正堂走来,目光便落到她身上。 “阿宓。”郑氏招她到跟前。 苏宓目不斜视,行礼,“见过太子殿下。”然后就坐到郑氏下首边去。 李承明轻轻嗯了一声,神色冷淡。 郑氏心下奇怪,听南康之前所说,太子不是有意于阿宓么?可这看着,不像啊…… 李承明眼神从她身上略过,看向孙思邈道,“既然苏娘子回来了,那咱们走吧。” 苏宓:“???” 郑氏开口道,“阿宓,是这样,太子殿下来接孙神医进宫,替皇后诊治。孙神医说要你一道进宫去帮他,既然是替皇后娘娘治病,想来你也不会推辞,我便替你应下了。” 孙思邈点头。 苏宓:“……” 她倒不是不愿意,然而这个时候……她的医馆就要开张了啊…… 苏宓叹了口气,“那请等我一下,容我回房拿下行李。” 李承明微微颔首,示意苏宓快去快回。 苏宓回了梧清院,交代锦宜、书清、书淮一番,“医馆的事,继续做,若修缮完毕之后我还没有回来,就先在医馆门口施粥三日,具体细节,你们几个定便是。” “喏。” 此次是进宫治病,不比入宫伴驾时金贵,所带的东西该省就要省,锦宜替她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襦裙外衫,并一些常用品,苏宓拿上行李,便快步走去前厅与他们会合。 门口两辆马车,一辆是太子李承明所乘坐,一辆是为孙思邈准备。苏宓抿了抿唇,刚抬步朝后面那辆马车走去,就被李承明扣住了手腕。 “准备去哪儿?” 苏宓突然心尖一颤,他的声音低沉清冽,抬眸看去,眼中含着笑,流光溢彩。 “上马车。”苏宓如实回答。 “走错了。” 李承明拉过苏宓,手上用力,就把她送上了自己的车驾。 孙思邈从他们身后走过,轻轻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马车play? 贞观年间一两银子相当于人民币4130元的购买力,real富有。首都一间铺子,emm,2000w,够的吧?贫穷可千万别限制我的想象。 第60章 存一 苏宓重心不稳, 跌在塌上, 李承明紧随其后, 待他坐稳, 吩咐起驾。 苏宓手撑着起身, 叹了口气, 乖乖坐到角落里去, 李承明看她一眼, 依旧闭目静坐。 苏宓也不管他,靠在车壁上, 透着细缝看街上人影幢幢。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孤说的?” 车里就他们两人,声音显得尤为清冷。 苏宓回眸,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想着到底有什么要说。 李承明坐得并不规矩,靠在车壁上, 敞着腿, 手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桃花眼微微上扬, 下颌线流畅, 线条顺着喉结流进衣领, 他散漫道, “你是不是答应过, 回来以后不会躲着孤。” “我没躲。” “但你刚刚看见孤,就像看一个陌生人,跟没躲有差别么?” “你不要……胡搅蛮缠。明明是你, 是你故作冷淡,摆你太子的架子。” 话音一落,苏宓自己都有些诧异,她刚刚的语气,是在娇嗔吗???啊??? 苏宓突然就闭了嘴,靠在一边闭目养神。 李承明轻笑一声,闭上眼,在黑暗中细细描摹女郎浅笑的模样。 “李承明。”她唤他。 “嗯?”淡淡的鼻音,他睁开眼。 “行刺之事,是杨淑妃吗?你打算……” “不急。”他看向她,眸色深沉,声音清冽。 苏宓嗯了一声,又回转过去,既然他心中已有计较,她便不再多问。 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照在女郎柔软的发丝上,她微仰着脖子,金色的阳光,就跳跃在她浓密的羽睫上,然后是挺翘的鼻尖,丰润的唇瓣。 他想了想,开口又补充道,“所有证据都指向杨淑妃,她背后,应当还有人。” “淮阴杨氏?” “不会。除非淮阴杨氏把她作为了弃子,否则不会用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来,李承明皱眉,那人曾与母后那样交好,待他也温柔和煦,真的会是她吗? “阿宓。” “嗯?” 苏宓都要以为李承明已经睡着了,偏过头去看他,对上一双黑眸。 “若有黑暗算计,我会挡在你前面,永远不会拿你做戏。所以,不要害怕向我靠近,好么。” 心尖一颤,苏宓转过脸看向窗外,拇指轻轻磨搓着食指指腹,没有回答。 …… 到了太极宫立政殿,孙思邈一脚跨进去就看到了侍立在侧的张医丞。 多年不见,孙思邈不由得晃了晃神。张医丞看到他,眸色微变,“你来了。” 孙思邈没有回应,径直去拜见皇后。 “皇后安好。” 长孙皇后笑了笑,如三月春风,“多年不见了,孙神医。” 孙思邈笑道,“皇后总算想通了,是好事。” 长孙皇后想到那日承明带了兄妹六人,在自己榻前声泪俱下,自己不答应,他们就不起来。 真是……一个比一个能哭,一个比一个能作。 也不知怎么,心一软,就答应了下来。 国事后宫,让她心力交瘁,在孩子们身上花的心思越来越少,是她亏欠太多了。 抬眸间,长孙皇后又看到了孙思邈身后的苏宓,笑道,“苏娘子别来无恙啊,本宫听承明说,你也一道去了江南?” 苏宓笑着回道,“嗯,祖母腿疾多年未愈,臣女始终挂心,此番终于找到了孙神医,请他来替祖母治疗腿疾。” “老夫人可大好了?” “承蒙皇后娘娘记挂,孙神医妙手回春,祖母已经大好了。” 皇后笑道,“如此便好。”又唤过掌事姑姑,“阿若,郑国夫人大病初愈,着人带些赏赐去苏府。” “喏。” 苏宓行礼,“多谢皇后娘娘。” 寒暄之后,孙思邈请平安脉,先了解下情况,然后再看过皇后的病案,具体治疗方案还要与太医署商量过后决定。 皇后掀开覆着的毛毯,露出隆起的小腹,孙思邈惊诧道,“皇后,您有孕了?” 长孙皇后不明所以,“怎么?” 张医丞皱眉,问他,“你是想用你那一套法子?” 孙思邈反问,“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 要根治气疾,不但要修身养性心无旁骛,更要以药物相引,首当其冲便是活血之药,以通七经八脉,孙思邈用药向来凶猛,能有奇效,但孕妇一定受不住。 所以,方案得改。 太医署。 几人围坐在一起商量对策。 “要不等皇后诞下龙子之后,再对症下药,治疗气疾。”一个高阶医官试探着说道。 “不成。”孙思邈眼皮也不抬,快速翻过案牍,眉头却越皱越紧,长孙皇后的病,比他离开都城时更严重,他看向张医丞,出口讽刺,“你是怎么治的?” 张医丞悻悻然摸了摸鼻子,他能怎么办?频繁生子,他能站出来跳脚说皇子不能生么?深夜不寐,他能冲进立政殿说皇后娘娘你赶紧睡吧,别想些有的没的了,他能做的,只有规劝,规劝,再规劝。 孙思邈翻过最后一页病案,沉声道,“这孩子不能留。”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这个乡野匹夫是谁啊?居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噼里啪啦又是好一顿争论。 孙思邈懒得搭理他们,只对张医丞和苏宓解释,“皇后气疾已伤心脉,若此时产子,两害相冲,怕药石罔顾,回天乏术。” 苏宓大脑轰的一声,已再听不清身旁的争论,脑中不断冲撞着“贞观十年,皇后薨于立政殿”,“贞观十年,皇后薨于立政殿”…… 孙思邈的判断没有错,贞观九年,也就是她嫁入东宫的那一年,皇后诞下新城公主,第二年,药石罔顾,薨逝于立政殿。 身旁还是一团争论,苏宓觉得烦躁,起身去屋外透透气,却见李承明靠在太医署的墙上。 傍晚霞光满天,余光照射进来,在他身侧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他脸藏在阴影处,神情莫测,只看得见流畅而下的下颚线。 苏宓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步履稳健,带着能稳定心神的力量。 …… 苏宓把方才在屋内讨论的结果告诉他。 李承明皱眉,眉峰坚硬冷冽,“没有其他法子了?” 苏宓默然。 其实没有谁比他们更知道未来的走向,也没有人比他们更确信孙思邈所言非虚。 李承明手紧握着防护栏,关节微微发白。 苏宓突然想到什么,下意识拉住李承明的衣袖,“也不是全无办法……” “嗯?” “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皇后之死,并不是病逝,而是……人为?” “嗯。” “那就说不通了,若皇后真是因为气疾、产子而回天乏术,那与其他人有什么关系?说明气疾、产子虽然相冲,但不致死,还有回旋的余地。” 李承明有些烦躁有些气馁,“说不定阿娘就是病逝,是孤搞错了。” “不,我信你的。那些销声匿迹的证据,那些戛然而止的线索,难道都是搞错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女郎神情坚定,眸中有光,他不禁唇角勾了勾,换了个轻松慵懒的姿势,“你准备怎么做?” 苏宓两手一摊,“把弘文馆的令牌给我。”弘文馆藏书如海,一定会有相关记载。 李承明笑了,拉过她的手腕推着她向前,“还要什么令牌啊,走吧,直接进。” …… 苏宓抄了一份长孙皇后的病案,然后把自己蒙在弘文馆翻书,一边看一边跟皇后的病案对照。 那边太医署已经把商讨的最后结果呈了上去,圣人捏着那本奏折,双手颤抖。 张医丞最终还是以孙思邈的意见为主,气疾已入心脉,不宜生育,去子,方可留母。 “哗——” 满案桌的奏折、笔墨被挥了一地,两仪殿内,宫人内侍屏声敛气,不敢多言。 圣人霍然起身,咬牙道,“摆驾——立政殿!” 长孙皇后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半梦半醒,索性还是起来看书,夜里起了雨,她打开门,没有想到丈夫正站在门外,也没打伞,头发、肩上都沾了雨滴。 长眉入鬓,眸色黑亮,隐着不易察觉的怒意。 雨滴连成线,滴答滴答地落在青石台上,圣人身后的内侍看见皇后,慌忙低头行礼。 他抓住她的手臂,呼吸急促。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抬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温柔一笑,“真丑。” 他扯过她抚上他眉头的手,一把拥入怀中。 她撑在他宽厚的胸膛前,有些下意识的推拒,又定了定心神,温柔出声,“进来吧,外头雨大。” “好。” 作者有话要说:“离家出走”N天,李·大唐帝国第一君王·天可汗·二凤终于可以回房睡觉了。 帝后是副CP,着墨会多点。 第61章 算计 长孙皇后褪下圣人沾湿的外衫, 给他换了睡袍, 又拿了干毛巾擦拭他的头发, 看见耳侧的一根银发, 恶意地拔了下来。 “嘶——”圣人一痛, 看见妻子悄悄勾起的唇角, 心下大定, 讨好道, “消气了么?” “陛下万金之躯,臣妾可不敢生陛下的气。” 圣人看她一眼, 捉了她的手伸进白皙的手臂里,用手指轻轻划拉,“你有什么不敢的?敢这么跟朕说话的也只有你了。” 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会被千秋后世耻笑,还让他滚出去的,除了他的皇后, 还有谁能? 长孙皇后放下毛巾, “所以二哥想好跟我姓了么?” 圣人突然想到他是这么放狠话回应妻子的。 ——“我李世民, 再跨进立政殿半步, 我就跟你姓!” 没想到才短短几日, 这么快就巴巴地跑过来, 实在是有点……脸疼。 圣人悻悻然, “你既然叫长孙无忧, 那朕就叫长孙之夫,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笑了,“胡闹。” 圣人看皇后心情好了很多, 便开口道,“观音婢,老天待我们也不薄,给了我们六个孩子,承明聪慧,青雀文雅,长乐美貌,城阳飞扬,雉奴内敛,兕子乖巧……” “二哥想说什么?” “朕的意思是……这孩子,怕是与我们无缘。” 瞳孔轻颤,她看着对面的男人嘴巴一张一合,连声音都听不真切—— “观音婢,这个孩子……拿掉吧。” 皇后看着眼前的男人,多了几丝陌生之感。 她当然知道太医署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可这是他们的孩子啊,他怎么能这么快,这么坚决地,不带一丝犹豫地,就否决了他的出生…… “陛下此番前来,就为了特地说这个?” 圣人突然顿住,摸不清楚妻子的反应,但他已经很敏锐地觉察到称呼的变化。 不是什么好兆头。 圣人按住她的手背,“这是太医署的决定,也是朕的……决定。” “臣妾知道了,陛下请回吧。” “这也是朕的寝殿,你让朕回哪里去?” “淑阳殿。”皇后眸色冷淡,全然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陛下前几日歇在哪里,就请回到哪里去。” 按着她手背的手渐渐用力,掐地她手掌泛红,皇后却一丝眉头也不皱,圣人深呼吸几次,对着她道,“莫要胡闹,你性命要紧,孩子以后可以再要。” “以后?”皇后冷笑道,“对陛下来说,这孩子不过是后宫那么多孩子其中之一,可对臣妾来说,他与承明,与青雀,与兕子,与我每一个孩子,都一样重要。” 十月怀胎,不管是哪个,都是她愿以命相换的珍宝。 “你的意思是,朕不心疼这个孩子?” “或许吧,但也没那么重要。”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起身,“陛下请吧,臣妾要歇息了。” “观音婢,你讲讲道理好不好?要朕雨露均沾的是你,现在吃醋发作的人也是你,你要朕怎么办?” 皇后猛地怔住,“雨露均沾,本就是帝王之责,可她呢?她……她是你的弟媳啊……你要后世怎么看待你,又要千秋史笔怎么看待你?” “朕没有……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日醒来就在淑阳殿了,那日是朕喝多了……”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后面,连他自己都觉得说出来心虚。 皇后嘲讽开口,“既然有了龙嗣,册封的诏书臣妾这边会下,请陛下放心。” “砰——”巨大的开门关门声响起,打着盹儿的大太监赶紧迎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陛下还会从立政殿出来。 “陛……陛下,咱这是去……”大太监觑着帝王脸色,阴沉沉一片…… “去淑阳殿!”声音很大,似故意要里面的人听见。 他怒气冲冲而走,亮着灯火的立政殿,重新归于黑暗与寂静。 皇后立于殿内,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咳得她弯了背脊,松开锦帕,竟是触目的猩红…… …… 淑阳殿。 轻拨弦音,葱白手指慢捻了琵琶,悠远曲调便流泻而出。夏夜梦悠长,女子只着了单薄的轻纱襦裙,一汪长发只松松挽起,额前两侧的长发随着帐曼吹进的晚风淌过琵琶,遮住了半边绝色倾城的面容。 弦音突然行至高昂之处,她扬起白皙的颈子,胸前一片白腻,烛火照映之下,平添了几分魅色。 悄悄向躺在榻上的男子看去,眉目温柔浅淡,眼角却上扬,闪着不易察觉的勾人味道。 圣人揉了揉眉心,心里还是躁郁地很,起身向殿外走去。 琵琶声戛然而止。 杨氏起身道,“陛下这就要走了?” 她太清楚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了,她袅娜地站立在那里,眉目清浅声音温柔,却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缠人,正是他现在所缺失的,她不相信他可以抵挡得了。 圣人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个遍,眸色了然,而后勾唇冷笑,“嗯。你先休息吧,在淑阳殿等着册封的诏书。” 她怔了怔,没想到这么快,她以为还要等些日子去磨。她咬唇,“臣妾只是个罪人,能活下来就已满足,不敢奢望名分。” “不要名分……那你去与皇后说吧。” 眼睫轻颤,眼睑刚刚抬起,却只看见男人离开的背影。 美眸轻皱,不甘心地咬了唇。 知道她有孕之后,他天天来淑阳殿,却只听她弹一曲琵琶,听完之后就走了,今日更是只听一半……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心里莫名地泛起不安,帝王向来喜怒无常,不可琢磨。可是她已经踏出这一步了,便再没有回头路。 …… 今日要去立政殿会诊,苏宓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打着哈欠起了个大早。弘文馆书山籍海,她连看了三日还是毫无头绪,想着今日会不会有收获。 “ 丫头!” 苏宓回身,看见张医丞正朝这边走来,看见她的黑眼圈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你不会还在想着……保孩子吧?” 张医丞指了指天,悄声道,“陛下都已经准了。” “娘娘不会想拿掉孩子的。” 苏宓淡声道,尽管眼底乌青,眼神却清明干净,“张医丞,您也觉得无转圜余地了?” 张医丞叹了口气道,“气疾已入心脉,怎可再产子?除非是大罗神仙降世……” 苏宓抿了唇不说话了,张医丞又道,“老夫知道你这丫头心好,想着能两全其美,可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总要舍弃一点什么。皇后心智坚定,向来以大局为重,你也不必钻牛角尖里不出来。” 苏宓猜的一点也没错,太医署的医官跪了一地,皇后也不同意拿掉孩子。 婉转却坚定,连寻常问诊都被驳回。 一众医官从立政殿出来,张医丞对着苏宓奇道,“还真让你说准了。” 苏宓嗯了一声,看见孙思邈黑着脸从立政殿出来,无奈地摇头,“皇后心意已决,怕是不会动摇。只是这样一直拖下去,只会越来越不乐观。” 苏宓敛了眉目,继续去弘文馆翻阅古籍。她对待事情向来可有可无很好说话,却对真正在乎的事相当执拗,心里有个声音说一定有办法的,她便会一直这样坚信着。 却在往弘文馆去的路上看到了淑阳殿的杨氏。 她前世其实见过杨氏几次,杨氏身份尴尬,皇室庆典、晨昏定省她都不用参加,只是因为杨氏与皇后交好,苏宓在立政殿见过杨氏几次。 天生绝色。 只是她穿着向来低调,也不是爱说话的外向性子,对待他们晚辈也是温言和善,苏宓觉得这个婶娘,倒比那些嫔妃好相处多了。 新添的宫装,在夏日里明艳多姿,小腹微隆,搀着侍女的手,走在宫道上。 突然好感全无,苏宓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 眼被人覆住,再睁开得见清明时,已看不见杨氏的踪影。 李承明低了身子,在她耳边道,“在看什么?” 苏宓实话实说,她相信李承明也看到了,“我刚刚看到杨氏走过去了。” “嗯。” 李承明点头,却不置一词。 苏宓有些无力,抬脚向弘文馆走去,李承明追上她,“今日问诊如何?” “娘娘没要问诊,都给驳回了。” 李承明皱眉,嘶了一声,“身体是自己的,驳回作甚?” 苏宓抬头看了看天空,“大概是不想再听那些医官胡说八道了吧。” 苏宓看向李承眀,眉间一蹙,“如果我始终没有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那该怎么办?” 无能为力的无力感,即便重生一世,仍旧那样清晰难受。 李承眀宽慰她,“你不要给自己压力太大了,这不是还有孙神医么,母后不会有事的。” 她抬眸看他,摇头,“皇后不会拿掉孩子的,孙神医的法子根本就行不通。” 李承眀愣了愣,他没想过这个问题,总觉得已经有了保底的办法。 “这……你怎么知道?” 苏宓咬了下唇,她也做过母亲。哪有母亲会为了自己活命,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熊狸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总是闹腾,扰得我睡不好吃不好,我虽嘴上抱怨,心里却是心甘情愿的,到生他的那一天,其实并不顺畅,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他能平安降生,哪怕我就是死了,也要他平安。所以啊,哪会有母亲为了自己,去杀掉自己孩子的?” 李承明的心突然就不可遏制地抽疼起来,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想拍拍她的背揉揉她的脑袋,可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下一瞬,苏宓已经抬脚走向弘文馆,李承明怔愣了一瞬,又快步跟上,“孤跟你一块找。” …… 李承明并不懂医,有些没法自己判断,只能挑拣出气疾相关的典籍,然后传给苏宓。 苏宓不用自己去挑拣,进度快了很多。 一连几日,李承明下了朝就来,搬梯子找典籍。他翻过一本年代久远的古籍,上面正有气疾二字,就扔给了苏宓。 苏宓正蹲着,突然天外飞书,刚巧砸到她脑袋上,她恶狠狠地白他一眼,摊开来看,双手却止不住地抖起来。 “承……承明……” “怎么了?”李承明看他神色不对,干脆从梯子上直接跳下来,快步走到她身侧。 “我……我找到了……” “真的?”李承明一高兴,一把抱起苏宓荡了一个大圈,“你怎么这么厉害!” 苏宓脸一热,“你快放我下来,让我仔细研究研究……” 李承明刚放下苏宓,只见张医丞快步走了进来,气喘吁吁,也完全顾不得礼仪了,“你们……你们果然在这儿……” “快……快跟我去立政殿,陛下……陛下来了,亲自带了堕胎药!” 作者有话要说:还不是妈妈,但是想到我妈,真的可以为我付出一切 爱妈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九成 苏宓和李承明匆匆赶往立政殿, 却见立政殿大门紧闭, 守在门口的禁军将领拦住他们, “陛下有命, 任何人不得入内, 请太子殿下见谅。” “滚开。” 李承明直接去开门, 却被那将军抬手挡住, 他不耐烦, 一脚就踹了过去,那人吃痛倒下, 却仍不忘死死守着门,“给我拦住!” “哗——” 禁军听命,皆拔刀相向,守在门前。 “属下奉命行事,请殿下见谅!” 李承明却笑了, 眼底却是赤红地没有温度, “陈统领, 你现在不让孤进去, 等会天子之怒, 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陈统领一时愣住, 太子硬闯, 他本就很为难, 现在这一通话下来,他突然发现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让开——” 李承明拉过苏宓,径直向前, 却无人敢再拦。 立政殿的门从里面缓缓拉开。 里面没有掌灯,夕阳透过树木枝丫照进来,眼前的人影渐渐浮现。 长孙皇后看见一脸担忧的长子怔愣了片刻,“你们怎么来了?” 苏宓眼神一扫,小腹隆起,气色还行,应当是没有喝下落胎药,微微放下心来。 李承明就差把皇后左左右右转个圈了,“阿娘,你……你还好吧?” 长孙皇后明白过来儿子为了什么而来,拍了拍他的手背,对着他与苏宓道,“无事。你们不用担心。” 李承明把苏宓拉过来推到身前,手很自然地搭在她两臂间,“阿娘,阿宓她找到治疗气疾的法子了,大人可保,小孩也可保!” 长孙皇后微微一怔,复又轻笑,倒不是完全因为有了保孩子的法子,而是——这般熟稔亲密的语气动作,倒也不是儿子在一厢情愿。 苏宓马上道,“啊对!这本古籍有记载,曾患有气疾的女病人怀有身孕,然仍可诞育孩子,此后更是活到六十而逝,皇后娘娘之气疾根在肝脾而不在心肺,只要找对方法精心调养,是可以保下孩子的!” 她一路跑来气息有些不稳,声音却清亮而坚定。 张医丞和孙思邈赶紧上前拿过古籍,互相交谈念念有词,“对啊……此法似可行……既然根不在心肺,气疾入心肺也不是毫无回旋余地。对对对,不过风险也大了两成啊……” “嗯哼!” 皇后身后咳嗽声响起,圣人缓步而出,黑眸深沉,面色阴阴沉沉不辨喜怒,看向张医丞时更是如利刃划过,吓得张医丞赶紧跪下请罪,“是臣等思虑不周,请陛下降罪。” “现在摘了你的脑袋有用么?”圣人冷冷道,“先治好皇后的病再来领罪。治不好——” 黑眸一沉。 “某定当竭尽所能!若有差池,以死谢罪!” 圣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医官都退下,苏宓要与医官们一同商讨,便一同行礼告退。 长孙皇后拉了她的手,温柔笑道,“辛苦你了阿宓,多亏有你。” 其实她已经做好拼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的准备了,然而眼前这个小娘子却给了她绝处逢生的希望。 苏宓咧了嘴笑道,“不辛苦的。” 李承眀却道,“可辛苦了阿娘,这几日没日没夜地弘文馆翻书找对策,你看阿宓她黑眼圈都熬出来了,您想好这次怎么赏她了吗?” 长孙皇后嗔他一眼,“阿宓要什么本宫都满足,倒是你啊,人家小娘子还没说呢,你是着哪门子的急?” 李承明被噎了下,刚想辩驳,却被圣人开口打发走。 “承明,租用调制推进地如何了?少傅留下的课业做完了么?朕让你写的听政概要现在念给你母后听听?” 连环三问,李承明闭了嘴,“儿臣还有事务未决,这就告退。” “臣女告退。”苏宓行了礼,也一同告退,跟医官们一同去太医署商讨治疗方案。 该走的都走了,圣人面色稍霁,悄悄去看妻子,“观……观音婢……朕……” 后者眼神也不给一个,径直进了立政殿,命人把那碗落胎药原封不动地退还,然后……直接关上了门。 李二陛下:“……” 媳妇儿我错了……都怪太医署的那些老头…… …… 灵感有了,然而具体实施细节还需要步步敲定。 皇后不会拿掉孩子,那就意味着只能用苏宓这个风险高两成的法子,孙思邈和太医署的医官们步步小心,每个细节都商讨多次,不能容有半点差错。 长安夏日炎热,后宫事务繁多也不利于养病,太医署请示皇后移驾九成宫。 皇后准。 相当配合。 苏宓自然是要随驾,雉奴和兕子还未开府,一直跟着圣人和皇后居于立政殿,此番也是一道去九成宫。 城阳公主虽许嫁博陵崔氏,然而崔六郎入夏时生了一场大病,年纪轻轻就去了,婚事只得作罢,城阳公主既然赋闲在宫中,也一道跟去了九成宫。 见大家都去,那永安也是一定要去的,她大概帮不上什么忙,但是陪舅母解解闷她还是会的,医官说要皇后心情放松,不能忧虑,那这个她最在行了。 然而临行前一天,苏宓却被李承明告知她得在长安多待几天。 “孤已经跟母后说好了,你晚几日再去。” “你搞什么鬼?”苏宓狐疑地看向他,她不知道李承明是怎么跟皇后说的,但她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李承明勾了勾唇,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带你看场好戏。” …… 淑阳殿。 镜中女子细细描摹一轮弯眉,轻点绛唇,画上现在最时兴的花钿。 她有多久不曾这般细致地打扮过了? 入宫近十年,她收敛起外放恣意的性子,妆容清汤寡水,隐忍而低调。 她以为这将会是她的一生,在太极宫像个死人一样活着。 甘心么? 她怎么甘心? 她是淮阴杨氏的嫡女,曾经的齐王妃,她怎么能这么苟且偷生的活着? “娘娘国色天香,陛下见了定然欢喜。”旁边侍女适时赞叹道,“娘娘这般姿容,哪还有其他嫔妃的活路呀?” 杨氏笑了笑,她知道她美,只是太久没人这般夸过她了,内心也忍不住自得起来。 他见了……真的会欢喜吗? 皇后前脚刚走,后脚他便点了她侍寝,呵,他也不过是普通的男人罢了。 封妃的诏书迟迟未下,她倒是没有想到,皇后竟然忌惮她到如此地步。都说皇后贤良大度,对后宫的女人和善体恤,呵,也只是这些女人没有威胁到她的地位罢了。 四妃犹在,她再封,也不过是九嫔之位,她会在乎?她要的,怕是皇后不肯给了。 穿上芙蓉锦,点上龙涎香,长发垂落,静静地等他到来。 却等来了帝王身边的大太监,告诉她,陛下今日不会来了。 她气极,指甲抠进细白的手心,面上却不露分毫,“陛下去了哪里?” “这……” 她将一锭金银塞进公公手里,“还望公公告知。” “陛下去了立政殿。” 她都走了!他竟然还要去立政殿! 等大太监走后,杨咬牙拿出今日杨淑妃传来的字条,邀她去楼兰殿一叙。 她本等着帝王临幸,便拒了淑妃之邀,她本就不想再与她有何关联,只是如今……突生变故,她心烦气躁,需要淑妃那边的消息,好从长计议。 杨氏让贴身心腹去淑妃那里传话,说她在楼兰殿等她。 罩上黑色披风,戴上兜帽,转身便隐入一片黑暗之中。 皓月当空。 苏宓看着杨氏走在狭长的宫道上,身边那人兴致颇高,“跟上去?” “这就是你带我来看的好戏?” 李承明嘴角噙了笑意,双眸在暗夜之中似盛了星河,“怎么,不想看?” “想看。”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要替媳妇儿报仇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泉心 10瓶;希尔妃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败露(改太常卿杨师道) 楼兰殿曾经是太上皇在位时的宠妃所住, 后来圣人入主太极宫, 太上皇便搬去了大安宫, 曾经盛极一时的宠妃们都跟着离开, 楼兰殿便空了下来。 轻轻点上火折子, 楼兰殿闪了微弱的光。 杨淑妃跨入楼兰殿, 摘下帽兜, 看着眼前点了绛唇的女子, 笑得了然,“王妃好气色。” 杨氏似听不懂她言语中的嘲讽, 三两拨千金地回讽回去,“倒是要比淑妃好些,我的儿子可没有流放巴州,也不是众皇子中第一个就藩的。” “你!”被戳到痛处,淑妃恨恨地瞪向她, 口不择言道, “你还好意思嘲讽我?要不是你那外甥女坏事, 我儿子又怎么会受牵连?小贱人死一万次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提起武倾城, 杨氏皱了眉, 她虽对武倾城没什么感情, 但毕竟是她的人, 李愔自己不成器, 还全赖在武倾城头上,真是……有其子必有其母。 一样的刻薄寡恩。 “还有你啊巢剌王妃,当时谁信誓旦旦地保证, 要让太子死在外面,结果呢?还不是好好地回来了,还真带来了什劳子神医来救皇后的命,皇后要是治好了,和陛下和好是迟早的事,你呀,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淑妃!”杨氏猛地抬头,四处看去,压低了声音道,“慎言!” 杨淑妃也觉失言,神情有些不自然,但仍是嘴硬道,“怕什么,这儿比冷宫还冷,哪儿有人。” 杨氏不想再谈这个,她是与杨淑妃有约定,她帮淑妃除掉太子,淑妃帮她得帝王临幸。但她已经得帝王临幸,又成功有孕,虽然李承眀没死,但她出手了,就不算失言。 她直言道,“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杨淑妃愣了一瞬,“不是你约我来楼兰殿的么?” 杨氏微微蹙眉,心头一跳,拿出那张字条,“是你先派人来传的字条。” 杨淑妃更加惊奇,“我什么时候……嗯?这还真是我的字迹,可我,我不记得我写过这个了……” 杨氏已反应过来,“赶紧回去!” 说着,她已戴上兜帽,快步向殿外走去,殿外突然明火执仗,韦贵妃带人走了进来,“淑妃妹妹,巢剌王妃,这是要去哪儿啊?” “韦贵妃?”坐在楼兰殿屋顶上的苏宓惊讶地看向李承眀,小声道,“怎么会是她?你去找了贵妃出面?” “还用孤去找?”李承眀挑眉,“贵淑贤德四妃,贵妃本就与淑妃不对付,露.|点线索给她,这么好的击败对手的机会,贵妃不会错过的。” 又努努嘴,示意苏宓继续看。 楼兰殿里,杨氏心头突突直跳,没想到竟然被韦贵妃摆了一道,她不知道被韦贵妃听到了多少,面上还是强自镇定,“我与杨淑妃同出一脉,叙叙旧情罢了,倒不知道韦贵妃来这里做什么?” 韦贵妃笑了,也不想再跟她兜圈子,“暗杀太子,离间帝后,两位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此言一出,淑妃和杨氏皆是一颤,随后楼兰殿也突然灯火通明,涌出不少禁军,顺着烛光看去,帝王常服,阴沉冷冽。 杨氏顿时失了力气,周遭的空气也变得稀薄,帝王垂怜,也不过是一张为她而设的网,一天之内,翻天覆地。 圣人召她侍寝,又转身离开,不过是为了乱她心神,好让她自乱阵脚,配合韦贵妃演这一出戏,也真是辛苦。 步步算计,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被韦贵妃识破,看样子是早就发现了她与淑妃合谋之事。 韦贵妃走进殿内,朝圣人行礼,“陛下,臣妾无意中发现淑妃与巢剌王妃暗通款曲,似图谋不轨,便派人跟着,没想到,此二人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见事情败露,杨淑妃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杨氏却已镇定下来,快速说道,“妾冤枉!今日是淑妃邀妾前来,还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淑妃包藏祸心,妾正想禀明圣上。” 淑妃没想到杨氏会把锅都推到她身上,撇得一干二净,气得发抖,“杨氏,你!” 杨氏依旧挺得笔直,不卑不亢,仿佛她真的毫不知情。 坐在屋顶上往下看的李承明忍不住轻啧了一声,“倒是推得干净。” 苏宓看向他,“所以,杨氏才是淑妃背后的那个人?安排江南行刺的人是她,以身为饵离间帝后的人是她,前世给淑妃出主意刁难我对付东宫的人,是不是也有她的一份?” “嗯。” 苏宓有些懵,“不是,她恨陛下我可以理解,但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扳倒东宫,她能有什么好处?” 李承明轻叹一声,抬眼示意苏宓继续看。 韦贵妃早料到她会如此说,笑着拍了拍手,禁军便拖着个满身血污的人进来,四目相对,正是在江南行刺之人,也是她拜托母族找的潜伏在东宫多年的暗卫。 杨氏吓了一跳,太子毫发无损地回来,她以为这暗卫行动失败已经死了,况且世家暗卫,绝不叛主,他……怎么会落在韦贵妃的手里? 韦贵妃开口道,“陛下,前些日子,尚宫局宫女出宫采买,在路边发现了此人,不想此人竟挂有杨氏腰牌,费了些功夫,才知竟是杨家暗卫,在江南行刺太子失败,才沦落至此。他已承认,确实是杨氏命他行刺太子。”说着,还把搜出来的腰牌递给圣人。 韦贵妃又道,“臣妾还查到,七月初三,本该排到淑妃侍寝,淑妃却偷梁换柱,给陛下饮下了致幻之药,才使得杨氏得幸,怀有龙嗣。” “韦氏妖言惑众!”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扼住了下颌骨,力量之大让杨氏觉得自己的下巴要脱臼了,除了身体上的痛,更让她心惊的,是来自天子的怒火。 “杨氏,是谁给你的胆子?啊?” 杨氏被硬生生甩了出去,撞上石柱,顿觉眼花眩晕。 淑妃见此,更是瑟瑟发抖,跪着喊陛下恕罪。 韦贵妃道,“杨氏,淑妃已认罪,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杨氏忽而笑了,看着眼前这个冷情的男人,嘴角流出血迹,“呵,陛下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么?” 她看着他,眼神怨毒,“你越在乎什么,我就越要毁掉什么。你在乎长孙无忧,我偏偏要你们互相怨怼,我这根刺,永远都会扎着,你们的子女,一个一个……都别想好过!这次是李承明命大,可是城阳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你以为城阳的夫婿是怎么没的?哈哈哈,你猜猜下一个我准备对付谁?兕子这么乖巧,若是小小年纪就患下不治之症,得有多可怜?陛下啊陛下,我多想让你也尝尝,阴阳相隔、众叛亲离的滋味!” 疯了疯了……杨淑妃全身瘫软,她以为杨氏只是想得帝王宠幸,才想与她合作,以东宫太子之命,换一夜宠幸,她不亏。怎么会想到,杨氏心底的怨恨,竟然已经疯狂至此。 她也不过是杨氏计划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烛火明灭,映着圣人眼底肃杀的火光,山呼海啸而来,“淑妃杨氏,巢剌王妃杨氏,刺杀太子,惑乱后宫,罪无可恕,赐淑妃三尺白绫,巢剌王妃——杖毙!” 淑妃瘫倒在地,杨氏却突然站起,万般不可置信,“杖毙?你……你居然要我死?” 还是以这样屈辱的方式。 圣人看她一眼,冷声道,“早在八年前,朕就应该要了你的命。” 八年前,武德九年,玄武门政变夺权,东宫齐王府全部被杀,只留下杨氏,没入宫中。 “李世民!”杨氏扑将过去,却被禁军制住,挣扎间腹痛袭来,“你好狠的心啊!是不是除了长孙无忧,其他任何人的付出你全当看不见?当年我为了你,背叛元吉,背叛齐王府,冒死传递消息给你,你……你今日竟然要我死?” “朕……从没有逼过你。” 当年即便没有杨氏,他也能得到消息,只不过更难一些罢了,他念及她所做的一切,清洗齐王府时留了她一命,本想放她远走,她却固执地留了下来。 瞳孔渐渐失焦,仿佛十几年的时光,她都是一场笑话。杨氏大笑起来,“好啊,好啊,冷情冷肺,这才是你!” 圣人没再看她,“拖出去!” “别碰我!”杨氏挣扎道,“李世民,我还怀着你的骨血!是你们李家的子孙!虎毒尚不食子啊!我诅咒你有生之年,江山不稳,妻离子散!” 他没有回头,韦贵妃呵斥道,“还不堵上她的嘴拖出去!由着她惊扰圣驾吗?” 刀剑刺入骨血的声音—— 杨氏拔起刀剑就刺入腹部,鲜血喷溅 。 “啊——”韦贵妃惊呼,不由得退后几步。 楼阁之上,李承明同时蒙住了苏宓的双眼。 刀剑落地,杨氏缓缓倒下,她就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让他永世难忘。 她在他脚边匍匐着,终于换得他回顾,“二……二哥……” 那年太原唐国公府,满树桃花开得正好,她看着他颀长的身姿,娇娇怯怯跟了一声——“二哥。” 她仰头看着他的眉眼,吐出一口鲜血,“我真的……恨你。” 前世种种,竟全是因为一场爱而不得。 苏宓抬眼去看李承明,却见他身体紧绷,下颌线抿地紧紧的,幽深双眸,不辨喜怒。 ——“江山不稳,妻离子散。” 前世江山后继有人,只是妻离子散,倒是真的。 仿佛是一个咒怨,提醒着他们这曾经真的发生过。 苏宓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又抽回,“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今生……不会再有了。” “嗯。” 声音似乎是从胸膛里发出来的,沉闷,犹豫,透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孤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轻松。” 圆月高悬。 高处不胜寒,斗争,从来都不会停止。 …… 杨氏自裁于楼兰殿,杨淑妃被赐自尽,后宫一时噤若寒蝉。 看着前世仇人一个个死去,苏宓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怎么,不开心?”李承明问她。 “也不是,她们前世欺负我欺负地这么狠,现在得了恶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只是她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这般惨烈的生死结局,让她觉得有些唏嘘。 李承明凝眸看她,女郎眼神干净,眸子黑白分明,他突然有些后悔,确实不该让她直面这些,她本就对太极宫印象很差,如今这般,更是会让她心生退意。 …… 杨淑妃所为,连带着两个儿子都不好过。李愔戴罪之身,在都城没了靠山,堂堂皇子,连解差都要欺负他,每天不是打骂就是给最累的活。 李恪也被降了食邑,贬了官职,因为无法返回长安,还特地命人到东宫代母赔罪,一通哭天抢地,以表兄弟之情。李承明安慰了使者一番,兄友弟恭做做戏,也算是全了圣人的面子。 圣人为了补偿李承明,特下召太子休沐三日,东宫用度,不设上限。 两日后的大朝会,魏侍中弹劾太常卿杨师道不约束族人,任其侵占良田,欺压百姓。 世家压民,时有发生,但此时正是农田新法实施的时候,魏侍中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此番又受太子之邀参与新政推行,更是要把此件事拿出来树靶子,非要治罪,直把太常卿说得下不来台。 因着巢剌王妃刺杀太子,罪名极大,私养暗卫之事又触怒龙颜,巢剌王妃父亲那一支直接抄家,该砍头砍头,该流放流放。 本该低调做人的杨氏族人,现下又出了这档子事。 整个杨氏宗族都惶惶不可终日。 早已风光致仕、七十高龄的杨氏顶梁柱杨恭仁都亲自去东宫说情通融,李承明却避而不见。 他要送苏宓去九成宫。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给太子单独相处的机会~ 解释下妻离子散——皇后薨逝,李承眀流放,李泰贬谪,长乐早逝,城阳守寡,兕子体弱…… 第64章 医馆 李承明直接把杨恭仁来找他的事跟圣人说了, 杨恭仁是关陇世家中响当当的人物, 还与李家长孙家都沾亲带故, 若从世家来算, 李承明还是他的晚辈。 圣人知道李承明为难, 不想委屈了儿子, 便准了他去九成宫。 李承明神清气爽地从两仪殿出来, 直接去了苏宓的住处, 却被告知苏宓已经出宫了。 他懵了半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又转去了苏府。 李承明刚到苏府门口,就看见了苏宓从苏府出来,她身穿天蓝色翻领胡服,扎着男子发髻,脚蹬皮靴, 单只手负在身后, 还真有些……英气。 苏宓也看到了他, 骑在高头大马之上, 身后是尉迟珏并几个龙虎军将士。手上紧了缰绳, 下颌线紧抿, 好像还有点……不高兴? 李承明下马, 走到她跟前, 本想质问她怎么先走了,怎么都不知会他一声,一通脾气, 最后在她挺翘的鼻尖上勾了勾,“去哪儿?” “大戏落幕,我自然是去九成宫啊。” 他拉了她的手腕,“嗯,那走吧。” 苏宓抽手别在身后,干净的双眸看着他,“你也去?” “嗯。” 声音似从胸膛中发出来,带了点闷闷不乐。 苏宓脚尖画着圈儿,“我……还有点事儿,你先去吧。” “什么事?”李承明看向她身后,四个贴身婢女都是如她一般做男子打扮,还有奴仆搬运货物装车,看着不像是去九成宫的,下意识就皱了眉。 苏宓看他表情,解释道,“我办完事就去九成宫,不敢耽误,不骗你。” “一起去。” 李承明坚持要去,苏宓无法,只得带上他。 她们今日是去东市的济世堂,苏宓先前在宫中,锦音几个就按照苏宓安排的先修缮医馆,再施粥三日,可苏宓迟迟不归,就在她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苏宓在施粥的最后一日,踏着夕阳回来了。 今日她们便要去医馆,做明日开张最后的准备。 苏宓把医馆交给了锦音打理,又从外头招了有经验的医馆掌柜从旁协助。之前招来的医者就按照名册排班,轮流坐诊,每个病人,不管贫富,都按照规矩留了病案,交给专人看管,这样病人复诊时,就有据可循。 苏宓把治病的价格定得很低,基本算是免费看诊了,药材上面,为了不扰乱市场规矩,也定了价,不过算是行内的最低价了。 但是医馆在出诊上定价定地非常之高,苏宓觉得世家大族的钱,不赚白不赚。价格给低了,人家可能还觉得是不是医者不够好。 李承明就闲适散漫地坐在医馆里看书,修长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案桌,偶尔抬眸看看她在医馆中忙碌的身影。 夏行木今日也来帮忙了,反正她也闲着无事,白拿这些天的银钱她还觉得不好意思。 她忙累了,便用袖口擦拭着汗珠,偷偷回身去打量那周身散着矜贵清冷气场的陌生郎君。 他偶尔抬眸,便牵起流畅如刀刻的下颌线,她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郎君,偷偷去问苏宓,“东家,这是你的情郎吗?长得真俊俏。” 苏宓噗嗤一声笑出来,倒不是因为“情郎”二字,而是夏行木说他俊俏,带着点朴实懵懂,对着男色一本正经评价的样子,着实可爱。 不远处的李承明微微倾身,手指抵着书页,屏气听着。 “不是。”苏宓敛了笑意,认真回答她。 “啊。”夏行木挠了挠头,觉得自己问得实在唐突,便又去干活了。 李承明磨了磨书页,又放回了书架。 这医书……着实是无聊透顶。 …… 等一切都安排完,苏宓也要去九成宫了,临行前又细细叮嘱勉励了一番,锦音几人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龙虎军将士在外头催促道,“苏娘子,时辰不早了,还请早些启程。” 苏宓应了声好,便带着锦宜出去了。 锦宜是要跟苏宓一道去九成宫的,李承明坐在车驾里,看了看苏宓身后的锦宜,不动声色道,“没有多余的马车了。” 苏宓道,“不会打扰到殿下,我们自备了马车。” 考虑到锦宜不会骑马,时间也不是那么赶,苏宓这次打算坐马车去九成宫。 不一会,苏府的马夫驾着马车,从后门穿行而来,在济世堂门口停下。 李承明:“……” 两驾马车一前一后驶在朱雀大街上,四周围拢了龙虎军的将士,高头大马,令人望而生畏。 九成宫在雍城,地处关中,距离长安有三四百里路,出城不久,车驾便停了下来。 马车外传来了尉迟珏的声音,“苏娘子。” 苏宓不知何故,命锦宜拉开了车帘。 尉迟珏拱手道,“苏娘子,殿下突感不适,还请苏娘子前去医治。” 苏宓蹙眉,“太子出行,没带随行医官吗?” 尉迟珏保持拱手的姿势不变,“请苏娘子移步。” 不过去是不行了,苏宓叹了口气,拿起药箱下了马车,跟着尉迟珏到了前边的车驾旁。 从药箱中掏出红线,对着里面道,“现在为殿下诊脉,请殿下拿出手来。” 里头凉凉的声音传来,“医者望闻问切,缺一不可,苏娘子不上来亲自看看?” 苏宓抿了唇,“请殿下放心,诊脉结果不会有误。” 夏日炎热,苏宓就出来这片刻的功夫,额上已有了细汗。隔了半晌,李承明方从里头伸出手,苏宓耐着性子用红线缠上他的手腕,还未及系住,手腕一紧,她便被里面的人拉上了马车。 药箱滑落,尉迟珏眼疾手快地接住,然后迅速塞进车驾,朗声吩咐道,“出发。” 苏宓忽然被拉上马车,重心不稳,下意识往前倾倒,纤腰被人扶住,她回过神时,手已经勾上了他的脖子。 四目相对,鼻息相闻,唇就勘勘擦过他的脸颊。 他低低地笑,似从胸膛里发出的震动,“这么主动呢?” 苏宓手忙脚乱挣开他坐到一边,“你……无耻。” 红晕爬上面颊,李承明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苏宓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捏紧药箱,“我要下车。” 李承明闭了眼舒服地躺在软垫上,摊开手腕,“孤真的觉得不舒服,苏娘子诊脉吧。” “望闻问切,我望过了,殿下并无大碍。” “你怎么……”李承明睁开眼,好笑地看着她,“可是孤之前做了什么得罪你了?” 怎么忽冷忽热的。他每次以为可以更近一步的时候,她总是抽身而去,对他客气又疏离。 苏宓回答,“没有。” “那你为何……罢了,苏宓,你是不是答应过,不会躲着孤的。” 苏宓颤了颤,别过脸去,“我不躲着殿下,可殿下也……也别再靠近了。” 她与李承明越熟稔,夜深人静时她就越慌,好像一切都偏离了车道,变得不可控起来。 “叫我承明。” 苏宓不说话。李承明又道,“阿宓啊,你重生回来,最想做什么呢?” 苏宓愣了愣,她想起曾经说过的话—— “前世未出嫁时,我按照父亲的要求而活,后来,按照太子妃的要求而活,识大体,顾大局,为了别人可以退让,可以舍弃自己想要的,可今生呢,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她回道,“自然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是了,一切都从心而走,如果你心里是想向孤靠近的,就顺着你的心走,好么?” 见她仍然不答,李承明叹了口气,转换话题道,“罢了,不说这个了,你那医馆后面打算怎么办,你那套法子,就别想赚钱了。” 她蹙眉,有些莫名其妙,“我又不缺钱,为何要想着赚钱?” 李承明双眼一眯,揶揄笑道,“原来我们阿宓想着做救苦救难的菩萨呢?你有没有想过,后面若没有收入来源,就得靠你们苏家养着,缺口越来越大,能负担得起?” “不是没有赚钱的入口,世家大族的出诊费很高,够抵好多平民治病的费用了。所以,我只要维持住医馆正常的开销就行。” “且不说世家大族都有固定的医者治病,长安有名的医馆也不少,为什么要来找你们这医馆啊?你们医馆的郎中都很厉害?若是厉害的郎中,且不说坐诊出诊的本金很高,被世家大族重金挖去,也很有可能吧?” “李承明,你是不是故意要打击我?” 李承明笑了笑,对她改变的称呼很受用,笑道,“让你早日认清现实。” 其实他说的这些短时间都是不会发生的,可是往后若要越做越大,这些问题,都是不可避免的。 “你说的这些其实我也有想过。”苏宓看向他,“可是那都是之后会发生的事,总不能因为之后拍脑门觉得会发生的问题,现在就不去做它吧。你说孙神医悬壶济世那么多年,肯定也碰到过很多大同小异的问题,终究绕不过钱财去,可他以一己之力在解救着受苦的百姓。或许世人能说出很多更好的法子,可他们做了吗?没有。说一万句,不如走一小步。” 苏宓笑了笑,自嘲道,“或许穷其我一生,都达不到我想要的无病无灾的人间,但至少,我可以做到我能做的一切,后世后代,总有人会接着做下去。” 李承明静静地看着她,女郎声音清婉,却坚定地散着光芒,蓦地,心间似乎越跳越快,他别过脸,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马车停了下来,尉迟珏回禀道,“殿下,驿馆到了。” 苏宓愣了愣,“今晚不到九成宫?” “歇一晚再走吧。带的人手不够多,夜路不好走。” 这理由……苏宓抿了抿唇。 李承明狭促地笑了笑,“放心,房间管够,给你一人一间。” 苏宓听出他话中的揶揄,两人在商洛共度一夜,她蓦地红了脸。 李承明正要下去,尉迟珏又轻声回禀,“殿下,魏王也在。” …… 房三郎在驿馆外头的茶铺喝茶,看着一行车驾渐行渐近,他认得骑在最前头的尉迟珏,如此阵仗,看来是碰上东宫出行。 后面的马车里被搀扶下一个小娘子,那是锦宜,苏宓的贴身婢女,他微微眯了眼。 李承明从前头的车驾跳下,却没有离开,而是回身伸出手,似乎是在接什么人。 房三郎心中已有猜测,呼吸却还是一滞,车驾里伸出了一只柔荑,勘勘落在他宽大的手掌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明:媳妇儿不想理我?就算不要脸,也要凑上去 这里心疼房三郎三秒。 第65章 日出 苏宓手撑在车壁上, 蹙眉看着眼前伸手接她的男子, “你让让, 我自己能下来。” 李承明眼中皆是笑意, 脚却不挪开半步, “那你自己下来, 可别扑到孤身上了。” 这人……真是无耻。 大唐并无严格的男女大防, 女郎被扶着下马车并没有什么, 只是李承明眸中的笑意太盛,一点儿也不光明磊落。 全体龙虎军将士眼观鼻鼻观心, 都很有默契地不往车驾这边看。 李承明催促道,“快点,大家都等你吃饭呢。” 苏宓轻轻把手放了上去,手掌相触,温热有力。 借着李承明的力, 苏宓稳稳地落在地上, 李承明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甫一松开手, 锦宜就上来搀扶。 茶铺里安坐的李泰和房三郎已然起身, 李泰见礼之后笑道, “阿兄此行可是前去九成宫?” 李泰在诸王之中以文雅著称, 一袭月白色宽大长衫, 玉带缠腰,举手投足之间名士之风尽显。他眉眼间与李承明颇为相似,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李承明不说话时矜贵清冷,而李泰却如春风和煦。 “自然是。” “那真巧,弟弟也去看望阿娘,早知便与阿兄同行了。” “如今碰上,倒也不晚。” “阿兄所言甚是。那便叨扰阿兄了。” 明明是一母同胞,李承明和李泰却生分地可怕,兄友弟恭,却客气疏离,估计是全太极宫最不像亲兄弟的亲兄弟了。 李泰注意到李承明身后的苏宓,“这位想必就是南康姑姑家的苏娘子吧?母后之疾,还未谢过苏娘子。” 说完便是深深一躬。 苏宓回礼,“魏王客气。” 李泰状似无意道,“竟没想到在此遇到了苏娘子,恕弟弟冒昧,不知阿兄与苏娘子……” 是何关系?他需要叫嫂嫂么? “同行。”苏宓回答。 李承明看她一眼,算是默认。 李泰了然地笑笑,“如此。啊对了,此茶甚好,阿兄和苏娘子可要一起坐下喝一杯?” 李承明笑道,“刚到驿馆,还需整顿,就不打扰青雀和三郎的雅兴了。” 一日之内,太子和魏王同时驾临,整个驿馆顿感蓬荜生辉。驿丞慌慌张张地出来迎驾,命左右都加倍小心地伺候着。 李泰闲适地煮着茶,左手搭在右手宽大袖口上,姿态娴雅地地倒下一杯递给房三郎,“别看了,人都已经进去了。” 房三郎收回目光,轻抿一口茶,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可再看到她时,却又好像是没放下。她低眉敛目站在李承明身后,举止得体,默默无言,却好像吸住了他的目光,让他总忍不住偷偷去看。 “不过三郎你也不是毫无机会,苏娘子方才也说了,与阿兄只是同行。” “魏王多虑了,某早已放下。” 李泰看他一眼,盖上杯盏,“如此便好,不过只是个女子罢了,自然不如修书立传,谈论典籍来得有趣。若此书著成,三郎,那可是名留青史啊。” 房三郎低低嗯一声,继续低头喝茶。 苏宓进去房间,只觉得浑身都累,锦宜服侍她洗完澡,就要去床上睡觉。 “二娘子,好歹吃点再睡呀。” “吃不下。” 夏日炎热,她胃口就更不好了,现在洗得舒舒服服的,被子上还有太阳的味道,沾上床榻她就不想再下来。 门口传来敲门声,锦宜跑去开门,竟是太子。 “你们家二娘子呢?” “二娘子……她睡了……” 李承明皱眉,“没用膳?” 锦宜点点头,手指指拉下床帘的地方,小声道,“嗯,二娘子说没胃口,吃不下。” 李承明道,“苏宓,出来吃饭。” “你出去。”里头传来闷闷的声音,本来很正常,可床榻离门口太远,又经过被子,到达门口时,声音又轻又慵懒,透着不易察觉的撒娇。 “不出来孤进去了啊。” 脚步声渐近,苏宓翻了个身,大声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出来吃饭!你快出去!” 床帘一掀,是锦宜笑眯眯的脸,“二娘子,是我。” 苏宓:“……” …… 苏宓萎靡不振地搅着碗里的米饭,忽而一碗酸梅汤摆在了苏宓面前,冰凉清甜一下子就刺激到了她的味蕾,令人精神一振。 李承明在她身边坐下,“喝吧。” 苏宓也不客气,捧过酸梅汤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女郎微眯了双眼,唇角微动,露出雪白的侧脸和脖颈,像只小猫一样。 李承明勾了勾唇角,把她碗里的饭扒拉到自己碗里,只留了原来是四分之一,“这个吃完。” 酣畅淋漓的一碗酸梅汤下肚,苏宓觉得胃口也好了不少,不再那么排斥吃饭,夹过一片菜叶,吧唧一口咬住。 李承明顿了顿,看向她道,“今晚早点睡,明日寅时半刻,孤叫你起床。” “这么早出发?” “嗯。” 寅时一刻苏宓就醒来了,梳洗完毕后却迟迟不见锦宜进来,心想这丫头怎么在外头还贪睡,只好自己收拾行李,寅时半刻,李承明准时到了她的门口敲门。 然而并没有启程的任何痕迹,外头都静悄悄的。 苏宓皱眉看向他,“你不是说……” 李承明已经拉了她的手腕,“走,孤带你去个地方。” …… 马蹄声起,两匹骏马飞驰而出,在山道上踏出滚滚黄土红尘,最后在山峦的最高峰渐渐停下来。 登高望远,壮丽山河尽收眼底。 山风顺着悬崖峭壁迎面而来,吹散了耳边的鬓发,苏宓跳下马,又往前快走了几步,走至悬崖处,脚踩万丈深渊,抬眸处是灰蒙蒙即将破晓的天空。 小臂被人拽住往后一拖,头顶上的声音落了下来,“苏宓,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不要命了么?” 苏宓莞尔,眸间狡黠一闪而过,“不是殿下您带我来的么?原来不是让我体验这个啊?” 讲道理,她真的觉得……好像还蛮刺激的。 手上力量收紧,李承明拉着她去另一处安全的地方,硬邦邦道,“就你那豆芽菜的小身板,一阵风过来,早给你吹下去了。” 你才小! 她刚想辩驳,李承明已经指着山峦远处,声音低沉就在耳边,“你看。” 苏宓抬眸望去,原本灰蒙蒙的天空逐渐变亮,橘红色的云朵翻飞,层层叠峦之中,太阳初升。 随着天空渐亮,橘红色云朵渐渐变淡,仿佛都被初升的阳光吸入腹中,投射出万丈光芒。 天空湛蓝,一空如洗。 李承明转头去看女郎,却见她坐在一片避阳处,头歪在山壁上,睡着了。 柔软的碎发微风吹拂,细细地趴在她的额前,翅羽翩跹,扫下眼睑一片阴影,侧脸莹莹如玉,耳垂丰润,顺着脖颈的线条一路弯下藏在衣领中的锁骨。 李承明记得上一次这么认真观察她的睡颜,还是在黔州的时候。 早上醒来,她修长洁白的碧藕露在被子外头,下巴之下的锁骨若隐若现,他没忍住,青天白日地要了她一回。 喉结滚动,李承明蹲下身,静静地看她半晌,想凑过去的时候,苏宓醒了。 四目相对,恍若无事。 苏宓其实就没睡,她只是起太早有点累,看完最刺激的旭日初升,就想借着山壁歇一歇喘口气。 李承明蹲下身看她的时候,她就感觉周遭的空气都被他占领了,下意识地揪了下衣摆。 她定了定神,状似无意地睁开眼,“回去了?” 他静默半晌,深吸口气,“嗯。” 回去不赶时间,两人就慢吞吞地回去,苏宓实在困了,可又不想跟他同乘一骑,李承明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的马跟苏宓的马绑在一块儿,苏宓在后头,跟着他走,这样就省了好多劲。 踏马而归到达驿馆时,已是辰时一刻。苏宓赶紧回去再睡个回笼觉,等到巳时二刻,再起来出发。 锦宜扶着苏宓上了后面的马车,还未坐稳,车帘一晃,探进来一张胡饼,外头熟悉的声音传进来,“别忘了吃早饭。” 苏宓慢吞吞接过,轻轻咬上一口,唔,还是热乎的。 驿馆同时送走太子魏王两尊大佛,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在两位都不是生事儿的主,比想象中的要好伺候。 中午稍晚些便到了九成宫。 大家都先去向皇后请安,见过之后才各自散去,该收拾收拾,该整顿整顿。 苏宓从皇后寝殿出来以后,就去见了张医丞和孙神医,如今需要稳定住气疾,以生育为主,几人对过病案,商量了后续的策略和进展。 远离了太极宫的七七八八,经过这几天的精心调养,皇后的身体底子已经大有好转,苏宓放下心来,才觉腹中饥饿,她好像还没用过午膳。 张医丞让她快些回去安顿,别饿过头,对脾胃损伤太大。 苏宓也不多待,便打道回自己的住处。 刚一进门,就看见案桌上整齐摆放着各色佳肴,烤花揽桂鱼,炸豆腐丸子,落叶琵琶虾,罗汉果焖瓜子鸡……都是她爱吃的。 苏宓眨眨眼,看向锦宜,“锦宜,不错啊,都懂你主子的心思了,准备地很及时嘛。” 锦宜摇头,“不是我,方才来了好几个宫人,放下这些就走了。” 苏宓感到肩膀一重,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孤也还没吃呢,一起?” 苏宓愣了愣,李承明已经跨步走进殿内,锦宜极有眼色的备上两份碗筷。 九成宫是当朝第一离宫,少什么也不会少了美食佳酿,且没有太极宫的诸多顾忌,口味就稍稍偏重了些。 一顿饭,苏宓吃得足有八分饱。后来实在吃不下了,锦宜便命人撤了下去。 酒足饭饱,李承明道,“走,出去转转?” “我走不动了。”她吃饱了就有点想睡。 “年纪轻轻怎么身子骨这么弱呢?” 弱?他居然说她身子骨弱? 她现在能跑马射箭,身强体壮,他居然说她弱? 苏宓嗤笑一声,李承明已经拉了她的手腕,“走吧,出去消消食。” …… 午膳吃得一点儿也不准时,等吃完了,其实已经到了申时。 勘勘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候,只是离宫阴凉,才觉得没这么热。 苏宓不想再走了,一本正经道,“你知不知道,用了午膳之后,就是要午睡的。” “嘘。”李承明蒙住了她的嘴,把她带到假山后面。 苏宓倏然睁大双眼,耳边响起他低沉的声音,“有人。” 有人就有人,又没有做贼,他心虚什么! 苏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愣住了,永安和尉迟珏? 永安穿着跑马的胡服,额上碎发汗津津的,小脸儿红艳,手揪着胡服的一角,看起来很是无措。 尉迟珏就看起来镇定很多,他也是穿着跑马的胡服,身后牵着那匹并州乌骓,低着头,嘴巴张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然后苏宓就看到永安一跺脚,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嗯? 作者有话要说:确认过了,是要谈恋爱的季节。 这个内容提要,有点标题党hhh 周末过去明天又是上班的一天呜呜呜 第66章 造作 什么情况? 苏宓去看李承明, 只见他露出了老父亲般慈祥的微笑, “说这么多次, 木头总算开窍了。” “什么意思, 是你在背后煽风点火?” 尉迟珏已经离开, 李承明散漫地走出去, 振了振衣袂, “孤看起来很闲?不过是提点他几句, 今生不要再错过了。” 苏宓:“?” 李承明看她一脸懵懂,耐着性子与她解释, “你记得前世阿珏后来去了哪里吧?” “并州。” 啊……苏宓恍然,永安嫁去了并州,尉迟珏也选择去了并州,原来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守大唐一方疆土。 可终究是情深缘浅。 “孤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心思, 只是当时永安已经嫁去了并州,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后来他想去并州督云中都护府军事, 孤准了。” 苏宓抿唇, “还真是……蛮深情的。” 李承明睨她一眼, “这就深情了?好好的时候什么都不说, 最后无可挽回了再做点什么,有用么?” 苏宓静静地看向他,吐出两个字, “反弹。” 李承明闭了嘴,哦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打脸自己还真是蛮厉害的了。 但是他媳妇说反弹时一本正经又带着莞尔的小表情,怎么能这么可爱? 末了,李承明又提醒苏宓,“孤琢磨着永安这丫头八成会把这事儿跟你说,到时候就替阿珏多说说好话,永安要是错过他就可惜了。” 苏宓好笑地看向他,“怎么就可惜了?永安这么优秀,想娶她的人从长安排到了并州,尉迟珏这根木头,我还觉得委屈永安了呢。” 李承明抱臂看她,似笑非笑,“不是你说的他深情?” 苏宓:“……” …… 果然,入夜之后,永安抱着小被子来跟苏宓一块儿睡。 小娘子抱膝坐在床上,长发散在耳后,咬着手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宓便假装不知,静静地等她说话。 永安忽而看向苏宓,“阿宓,你……你喜欢我太子阿兄么?” 苏宓愣了愣,没想到永安一上来就问得这么直接,曾经喜欢过算不算? 但是她要脸。 苏宓思忖片刻,斩钉截铁,“不喜欢。” 永安静静地看着她,直把苏宓看得心里发毛。 她问:“不喜欢是什么感觉呢?” “看见他就烦,只想离他远远的,最好别再碰上了。” 那她好像也不至于。她看见他不烦,甚至还有些欢喜,碰到他了,嘴角总是忍不住上扬。 永安撇撇嘴,一脸苦恼,“算了,你也没什么经验,问你好像也没什么用。” ? 她没经验?她两世为人,连娃都生过,怎么没有经验了? 永安默了默,还是没忍住想跟苏宓分享,搅着手指小声道,“今天,我……我跟阿珏出去跑马,他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小娘子说着说着耳朵根就红了,“……他说一辈子都送马给我。问我……愿不愿意一直跟他两个人出去跑马。他……他这是喜欢我么?”尉迟珏说这话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掌心,手掌滚烫,她吓得立马弹开,然后两只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 苏宓:“……” 这根木头,怎么连表白都表得这么……清新脱俗。还好永安机智,能迅速领悟到他在说什么。 然后苏宓给了她肯定的回答,“是。” 永安啊了一声,抬手捂住了脸颊,从指缝中能看到小娘子红透的面容。 苏宓:“……” “永安,你莫扭扭捏捏,矫揉造作,这不是你。” 永安放下手,看着苏宓时眼睛亮晶晶的,里头有些什么闪耀的东西。 苏宓已经猜到了永安的心思,还是很给面子地问她,“那你呢,你喜欢他么?” “我这几日在九成宫过得……很普通,可是阿珏来了,就很开心,他能带我出去跑马,还把那乌骓马带来了,就……跟他在一起玩儿,我很开心,这算喜欢么?” “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嗯,比如说心跳加速啊,面红耳赤啊。”或者说,想扑倒他。这话苏宓烂在了肚子里,她要脸,她不说。 “心跳,啊有。他今天,拉我手的时候,跳得很快。” “他还拉你手了?” “我一下就推开了!真的,我一下就推开了。”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永安一边说还一边比划,“其他的,好像也没有什么了……” 永安还在懵懂,苏宓已经听得明明白白。喜不喜欢,都是一念之间的反应,能遇到一个让你永远开心的人,不容易。 不过她觉得永安现在懵懂着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是尉迟珏先出手的,那就让他再追一追好了,永安应该把姿态都做足了才行。 …… 苏宓每日都准时早起,先去给皇后问诊,然后再跟张医丞和孙神医开个小会,交流下看法,才好对症下药。到了午后,服药完之后又是问诊,查看病情发展。 病情都在掌握之中,适当可以活动活动放轻松。 九成宫就安排了一场蹴鞠比赛给皇后解解闷儿。 分为红蓝双方,多是由军中子弟组成,蓝队打头阵的是尉迟珏,红队打头阵的是杜九思。 苏宓还在纳闷儿呢杜九思什么时候过来的,就看见他往看台这边眨了眨眼。 苏宓很确定,杜九思没看她。 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城阳公主朝他比了个小心心。 嗯? 苏宓唇角勾了勾,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看到。 皇后落座,比赛开始。 双方胶着不下,各有胜负,苏宓看了身边永安一眼,女郎揪着衣摆,恨不得亲自下场,“你紧张什么?” “杜九思这厮着实狡猾,我怕阿珏吃亏。” 城阳公主一听,不乐意了,“蹴鞠如战场,也讲究排兵布阵,各凭本事,怎能以狡猾论人?” 苏宓: “……” 这边永安和城阳争论不休,那边蹴鞠场上却出了意外,杜九思刚要射球,被人飞起阻挡,虽然进球,却摔出了一丈多远。 疾医连忙上前查看,乌压压地围满了人。 看台这边看不清局势,永安和城阳同时蹭地一声起身下台。 “永安!”苏宓没抓住她,啊姿态!矜持! 右手臂被人扯住,苏宓回头,李承明坐了过来,把她拉回原位,“没事的。球场上摔一下很正常,不会有什么大碍。” “我知道。但是永安她……”就是因为她知道没什么事,才更急,尉迟珏要是知道永安这么在乎他,就更会以逸待劳,又怎么会追得勤呢。 李承明觑她一眼,笑道,“永安怎么?你担心永安太在乎阿珏了,阿珏会不珍惜?” 苏宓看向他,满脸都是“我刚刚没说出来吧?我明明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啊”的震惊。 李承明笑了,“你操的哪门子闲心呢?你怎知阿珏知道了不会开心,不会更珍惜?” 苏宓抿了唇,男人都是贱骨头。你也一样。 李承明手撑在膝盖上,拿手肘碰了碰苏宓,示意她往前看。 阳光正好,台下的小娘子一路小跑,挤到人群处,踮起脚尖却看不到里面到底怎么了,正焦急地想拨开人群时,后肩被人轻轻一搭,勾住脖子往后带了带。 少年将军小麦肤色,宽肩窄腰,头发高束,额上绑着蓝色发带,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而后,他不知是说了什么,拉起小娘子的手,扔了发带,就往外跑去。 苏宓:“……” 怒其不争,但又觉得格外地……甜。 不经意地唇角扬了扬。 李承明往苏宓靠了靠,声音低沉,仿佛就贴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阿宓,孤怎么觉得你每句话都意有所指,你是不是在怪孤追得不够紧?” 耳尖一烫,苏宓蓦然转身,脸颊擦过他的唇角,双眸睁圆,面颊到耳侧都被灿红的云朵染红,“你……你说什么胡话呢!” 声调都变了,苏宓觉得气势不够,又推了他一把,“你离我远点儿!” 李承明挑眉笑了,又挪近,厚着脸皮,“就不。” 苏宓慌忙又往远离李承眀的方向挪了挪,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那我走!” “哎。”李承眀把她拽过来,“行了你别动了,孤走,行了吧?” 比赛又重新开始,李承眀回了主位,苏宓方平复下来,继续看蹴鞠。 杜九思被带下去治伤,永安和城阳都已经走了,苏宓觉得兴致缺缺,又看了一会,寻了个理由,向皇后请辞离开。 长孙皇后也不强留,便准了她回去休息。 李承明却是没有看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球场,直到苏宓离开,才去看她背影。 皇后含了笑,看向长子,“方才又是你欺负人家了吧?” 李承明冤枉,“儿子哪儿敢啊?恨不得把世间最好的都给她。” “没个正形样。要是人家小娘子对你无意,趁早歇了那个心思,别平白耽误了人家。” “瞧您说的,怎么对您的亲生儿子这么没信心?” “那你倒说说,现在到哪一步了?” 李承明别过脸,“您就别操心了,我正追着呢。” …… 虽然被亲娘打击,可李承明却觉得已经步入正轨,势在必得。 他觉得他离苏宓已经越来越近,苏宓心里是有他的,只要假以时日,他就能把苏宓给焐热了扛回家。 就当李承明每日闲情逸致地在苏宓面前晃悠刷存在感,准备再近一步时,传来了太极宫的八百里加急—— 陛下将亲临九成宫,召太子回长安监国。 作者有话要说:由九成宫引发的一揽子追妻操作。 李承明:孤真的不想回。 第67章 正视 李承明看着那道圣人亲笔手书, 抬头望了望天。 他不想回啊! 他在九成宫每日闲散度日, 跑马游猎, 比武赛球, 哄阿娘逗媳妇儿, 上一回这么潇洒的时候, 他还是秦王世子。 他郁闷, 尉迟珏和杜九思也很郁闷, 太子监国,他们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九成宫了。 刚刚才开始尝到甜蜜的滋味, 马上就要分离。 连带着永安也闷闷不乐,磨墨的手就僵在了砚台上。 苏宓落下一笔,点过山间青色,“永安。” “嗯?” 小娘子懵懂看她。 苏宓失笑,拿笔点点砚台, “袖子。” 啊…… 袖子的一角浸在砚台中, 绯红的纱衣, 渲染出青墨色的痕迹。 “你啊, 又不是不见面了, 瞧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 永安撇撇嘴, “我才没有呢。” 门口晃过一个人影, 声音急切, “永安。” 尉迟珏。 苏宓笑笑,拍拍永安的手,“我有事先出去了。” 尉迟珏拱手, “多谢苏娘子。” …… 外头阳光不错,苏宓觉得出去走走也不错。刚穿过一片林子,纤腰被人揽住往后一带,头顶声音落了下来,低沉喑哑,像撩拨在她心口,“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苏宓挣开他,李承明也没有过多纠缠,询问道,“要不要出去跑个马射个箭?” “我一会还要去给皇后看诊,没时间的。” 李承明从善如流,“那走走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苏宓抿了唇,抬脚向前走,李承明立马跟上,拍拍她的小脑袋,又立马把手放回来,苏宓都没办法揪着他打,只能气呼呼地看着他。 毫无威慑力。 李承明笑着从后往前推她,“干吗不走?愣着做什么?” “你别推我……你,李承明,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能!”李承明笑嘻嘻地又走到她身边,“哎,小阿宓,孤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回长安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孤说的?” “一个时辰?这么急?”苏宓有些意外,她以为按照李承明近日懒散随性的脾气,怎么着也会磨磨蹭蹭等到明日再走。 “傻姑娘,八百里加急,这一个时辰都是孤抠出来的。” “哦……”她点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李承明嗤一声笑了,“路上小心,嗯,还有呢?” 还有? 苏宓抿抿唇,“别再被刺了。” 李承明:“……” “哎,你就不能说我点好的?” “比如呢?” “比如……”李承明靠近她,气息吐在她的耳侧,“比如你说你会想我,会念我,晚上做梦会梦到我……” 他靠了过来,苏宓下意识去推拒。 “别动。”他环住她,手臂在她腰侧围了个圈,却完全没碰到她,“不碰到你,让我抱一会。” 腰肢纤软,他隔着衣料也能感到曼妙的身姿。 苏宓的心突地一跳,她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 深吸一口气,李承明突然道,“嗯,孤听到了。” “你听到什么了?” “你说你会想我。” “我没说。” “你嘴巴没说,你心里说了,孤都听到了。” “你还真是……”迷之自信。 “孤会很想你。”李承明笑道,“会想你这个时候在做什么,一日三餐有没有按时吃,每一日都过得好不好,哦对了,来月事的时候难受了会不会躲在被子里面哭。” 苏宓羞愤得挣开他,“你又在瞎说什么?” 李承明笑笑,将她鬓边的头发夹到耳后,“走了。” “一路顺风。” 李承明转身离开,走过前面亭子的时候又突然折了回来,快步向前将猛地将苏宓揽进怀里。 力道之大,似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苏宓伸手去推他,刚刚触及,亲吻便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辗转啃咬,他撬开她的牙关探了进去,口中馥郁芬芳,他吸.吮啃噬,毫不留情,仿佛是汪洋大海中唯一的浮木,让他拼尽一切地去抓紧,再抓紧。 额头相抵,两人都喘着粗气,李承明拇指擦过女郎被吻得水光潋滟的唇角,满足地笑了。 他低笑,“这回真走了。” 苏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尖一颤,开始正视自己的感情。 经历种种,过往烟云,她好像仍是会对他心动,他矜贵清冷的样子,散漫惫懒的样子,闲适讨好的样子,甚至说胡话的样子,就像是刚刚掉到她的碗里,都会让她心动,让她忍不住去靠近。 甚至是……喜欢。她好像,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又重新喜欢上了他。 然而前尘已矣,今生,她太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她也太清楚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 而李承明的身后,是她最不愿意再去参与的斗争和权谋。 喜欢也好,情爱也罢,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她仍喜欢他,但他已不再那么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齐云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齐云清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监国 李承明连夜赶回长安, 歇了两个时辰天便亮了, 匆匆洗漱进宫复命。 淮阴杨氏告一段落, 圣人在大朝会时严斥杨恭仁管教不严, 夺了他开府仪同三司的待遇, 以杨师道为首的在朝重臣皆受牵连。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杨家这回牵连进刺杀太子案, 又触了帝王禁|忌, 还在农田改制上撞上了刀口,怕是不会好过。 阖族兴衰, 全在帝王一念之间。 但圣人不会除掉杨家,这点李承明心里清楚的很。淮阴杨氏,百年望族,又是关陇军贵,本质上和他们李家属于同一阵营, 休戚相关。何况家族中不乏肱股之臣, 杨恭仁、杨师道之辈, 亦是能臣。 若是赶尽杀绝, 不免令朝臣寒心。 巢剌王妃那一支已皆尽覆灭, 罪不迁无辜者, 就事论事, 如今对杨氏的追究, 只限于农田改制。 李承明心里明白,圣人对杨氏的打压,是为了他在农田改制上不受束缚, 更加放得开手脚去做。 父亲为他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父子俩把朝政一交接,圣人就开开心心地起驾九成宫。 李承明坐于东宫,召集三省六部开始大力推进农田改制。 …… 圣人起驾没多远,就直接翻身上马带着几十个玄甲军铁骑直奔九成宫,把帝王仪仗远远地甩在后面。 赶在日落前到达九成宫时,苏宓等人刚好为皇后看诊完。 一看到圣人驾到,众人连忙行礼。 皇后托着笨重的身子勘勘要起身,便被圣人一把扶住,“皇后不必多礼。”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一起坐下。 “张医丞,皇后现下如何?”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身子康健,现下气疾之症已经稳住,小皇子也在母胎中健康成长。” 圣人低笑,“如此便好,九成宫果然是养人。” 便挥手让他们退下,苏宓低眉敛目地跟着一道出去。 圣人看着眼前这个小娘子有些眼熟,等到她退出去了,方问妻子,“这就是那个……南康家的小姑娘?承明属意她?” “嗯。”皇后抽回被圣人细细磨搓的手臂,抬眸问他,“陛下觉得如何?” “武功苏氏,门庭还行,看着也算乖巧得体,既然承明喜欢,朕来赐婚便是。” “你可别掺和。”皇后打断他,“人家小姑娘还不一定看得上承明呢。” 圣人剑眉突地拧紧,嗤笑一声,“这天下还有比东宫太子妃更好的姻缘?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她还看不上承明?呵,不知所谓,那让她赶紧歇菜,朕来替承明选个更好的太子妃。” “你这人……”皇后忍不住拍了下他的手背,“先不急,水到渠成之后承明自然会来请旨的。” “水到渠成?那万一不成呢?承明是太子,国之储君,婚姻大事关乎江山传承,也就你由着他折腾。” “可不就是你临时把他召回去么,不然早水到渠成了。” 圣人静默着凝她半晌,拢了她的手在掌心,“那得赖你,偏生生着气离开太极宫,让朕好生想念。” 皇后虽然人在九成宫,不代表她不知道在皇城里发生了什么,轻叹了口气,道,“淮阴杨氏之中不乏肱股之臣,陛下还当以社稷为重,莫要让老臣寒心。” “朕有分寸。” “承明虽是太子,但也是我们的儿子,你……从小就对他要求颇高,几个孩子就他不喊你阿爹,你可知为何?” “我们是父子,亦是君臣,阿爹叫习惯了朝臣听见也不好。” 皇后还待再说,圣人已经开口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你也别太操心了,张医丞不是都说了让你平心静气么,怎么还想这么多,来,让朕来听听小公主,嗯?” 他蹲下身,附耳听去,虔诚又认真。 皇后轻笑,“你怎知是公主?” “朕猜的。”他抬眸看向她,“兕子太像你了,简直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朕还想要个像朕的小公主。” “女生男相,那也太丑了。”皇后不会承认自己是个颜控。 圣人摸摸自己的脸,“朕也不差吧?”他眉眼更像母亲,俊朗柔和,只是征战多年,平添了杀伐狠厉之气。 皇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嘘——朕听见小公主在叫朕阿爹了。” “胡说,她哪里会讲话。” 圣人抬起头来,手指在她掌心滑啊滑,“小公主还说,让阿娘快些原谅阿爹。” 皇后愣了愣,知道他还想着她生着气离开太极宫,将他手掌合在双手掌心,抬眸看他染了风尘的倦怠神色,轻声道,“下不为例。” 圣人一喜,手顺着皇后的衣袖爬进去,喑哑了声音,“朕想你了。” 被皇后一掌拍开,“太臭了你现在,赶紧先去洗洗!” …… 自从圣人亲临九成宫,苏宓发现皇后的睡眠质量直线上升,把了脉象,笑嘻嘻地收回手,“娘娘身体越发康健了。” 皇后开心,圣人就开心,连带着颇多赏赐,苏宓虽无心于金银,但她现在也是要支撑医馆开销,拿了赏银,自然也开心。 除却每日给皇后看诊,就是看书作画,苏宓觉得日子也是逍遥自在。 李承明人虽然不在,却常常派人送来太常寺新进的贡品,美名其曰孝敬父皇母后,拐弯抹角地还给苏宓留了点番邦进贡的小玩意儿赏玩。 西域的手串儿与中原不同,戴在手上铃铃作响,别有一番风情。小姑娘总是爱美,苏宓还抬到铜镜前,看自己戴着手串儿的样子。 臭美够了,再摘下来,让锦宜收起来。 “二娘子戴着真好看,为何要摘下来?” 苏宓看她一眼,并不说话。 李承明送了几次之后,又来了封信。 苏宓好笑着打开,看看他会写些什么——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一开口就质问她,怎么孤不亲自来你就没声儿了? 她闭着眼都能想象他挑眉生气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唇角。 苏宓倒也没细想他话中的含义,只当他又在逗她,便没在意,继续该干嘛干嘛。 直到几日后的夜晚,她沐浴完之后将将要睡了,却在窗台前看见了许久不见的他。 风尘仆仆,披星戴月,眸色却是极亮,一下子,就灼地她心口发烫。 “你……”疑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已经被他抱在怀里。 颈间清香,青丝柔软,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苏宓僵在原地,他的气息清冽又温暖,把她包裹地密不透风。 回抱的双手伸到半空,她闭了闭眼,掐了手心,理智渐渐回笼,用力挣开他的怀抱。 他问,“想不想我?” 她低下头,轻轻抿了唇,再抬眸时眼神清明,不含一丝情意,“不想。” 李承明不以为意,轻笑道,“但是孤想你啊,想你想得要发疯。” 苏宓别过脸,仍旧紧抿了唇。 女郎低垂着眼睑,面容白皙,透着粉嫩,丰润的耳珠在空气中微微颤动,李承明忍不住又搂住她,在她头顶轻蹭,多久不见的人儿啊,终于又抱在了怀里。 “你……”苏宓去推他,“你松开。” “不松。”他弯着唇角调笑道,“怎么,亲都让孤亲过了,抱一下怎么了?” 心口像是被人揪住,苏宓猛地清醒过来,声音变得清冷,“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嗯?” 李承明感觉到语气的变化,松开了她,看着女郎突然严肃的面容,他摸了摸鼻子,讨好道,“怎么了?” 苏宓退后一步,肃然道,“还请太子殿下自重。” 李承明愣了愣,伸手想去拉她的手,却被苏宓避开。 “怎么了?孤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李承明有点懵,他设想过苏宓的不主动,但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拒人千里之外。 “可能是我之前的举止不恰当,让殿下产生了误会,今后我会注意的,也请殿下自重。” “误会?”李承明眸色沉了下去,亲都亲了不止一次了现在告诉他是误会? 苏宓走至箱笼,把李承明送她的贡品都拿了出来,看向他,“殿下送我的,都在这儿,现在……物归原主。” 李承明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闭了闭眼道,“别闹了,不是说好了不躲着孤的么?” 苏宓咬牙道,“这些日子我仔细想过了,与殿下终究是不可能,既如此,还是别再往前了。” “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 李承明静默半晌,“阿宓啊,你总是这样,自己想好了就好了,然后再单方面通知一下孤你想好的结果。孤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是不是?” 见苏宓不说话,李承明又道,“好了好了,现在能告诉孤你是怎么想的吗?我们怎么就不可能了?” 苏宓本也没想瞒他,既然话赶话说到了,她也不藏着掖着,“我重活一世,最想顺着自己的本意而活,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以后也想那么生活,我真的不想再牵扯进皇宫之中,在阴谋算计当中丢掉本心,也丢掉自我。” “孤说过会保护你,为何你始终不肯相信?前世那些过往就真的那么让你忘不掉,甚至不肯看看现在?” 李承明突然觉得有些荒谬,他觉得苏宓就像缩在龟壳里的小乌龟,因为前世种种,现在都不肯伸出脑袋来看看这世间的变化,哪怕他以血肉将她裹住,她也不肯探出脑袋试着跟他说说话。 “我不是……”苏宓轻叹口气,她不是怕,是不想。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斗倒谁赢过谁,把自己陷在四角宫墙之中。天下之大,黎民万千,有太多有意义的事等着她去做。 然而李承明不会懂。 这世上,本就没有感同身受。 “你终归要成婚,除了孤,你没有更好的选择。”李承明淡声道,只要有他在一天,苏宓就不可能嫁给别人。 苏宓自然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也冷了声音,“我不嫁人。我可以出家当姑子。” 眸光颤动,眼底似有烈火涌动,李承明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咬牙道,“苏宓,你宁愿出家当姑子,也不愿意嫁给孤?” 他迫她太近,苏宓定了定神,回道,“对。” 李承明箍住她的双肩,定定地看向她,似要把她看出个窟窿来,呼吸急促,下颌线抿紧,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你……苏宓,你还真的是捂不热啊,孤做了这么多,低声下气地讨好你,捧在手里还怕化了,你都当没看见么?那你之前那些作为又算什么呢?看孤追得太累,大发慈悲地可怜可怜孤?” 苏宓张了张口,她想说她心里是喜欢他的,可这些话现在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宓,哪怕一瞬间,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苏宓觉得心口被人紧紧抓住,让她呼吸不过来,朦胧间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她张口,“没有。喜不喜欢的,没有那么重要,我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突然手腕吃痛,苏宓一个踉跄,被扯着手腕就往里屋走。 “李承明你别拉我!你弄疼我了!你松手!” “砰——” 她听见自己摔在床上的声音,背脊泛起淅淅沥沥的疼。 耳边传来李承明压抑粗喘的呼吸,却那样让她感到陌生,她抬眸看他,眸光深邃,眼底染了火,似要把她从头到尾燃烧殆尽。 他手指伸进她披散的长发,“那你再可怜可怜孤,嗯?” 苏宓还未反应过来,阴影覆下,他掐住她的下颌亲吻她的唇,粗鲁霸道,迫她仰头接受。 “你放开我!” 他皱眉,侧过头含住她的耳珠狠狠一咬。 她吃痛惊叫,用力去推拒他,“你疯了么,李承明你放开我!” 他置若罔闻,将她完全箍住,依旧我行我素……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已狗急跳墙 第69章 两断 滚烫的手掌擦过细腻的肌肤, 激起点点战栗, 苏宓被逼地沁出了眼泪。 她惊慌无比, 一口咬在了李承明的肩上。 她用了力, 李承明突然吃痛, 这才注意到身下的女郎, 满眼惊恐, 咬着唇, 泪眼迷蒙。 他闭了闭眼,压抑着呼吸, 抓着她的手腕渐渐去了力。 他翻身躺在床的外侧,苏宓挣脱束缚,慌忙缩到床角,弓着背,像只受惊的小猫。 寂静无言, 静静回荡着李承明逐渐平复的呼吸。 “莫哭了。” 李承明直起身, 想要靠近她哄一哄, 女郎却更是往里缩, 脸颊埋在膝上, 长发遮住了整个蜷缩的身子。———GJ推文——— 李承明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即便前世被废, 他都没有这般无力。 “你不想嫁孤, 孤应你便是,有什么好哭的?”说着,他自嘲起来, “孤又不是昏聩之辈,不会强抢世家女。” “孤说过此生会尽所能补偿你,如果你最大的心愿就是与孤两不相关,孤有什么理由不成全你呢?” 李承明试着靠近一点,见苏宓不再那么抗拒他了,抬起她的脸颊,温柔擦掉她眼角的泪痕,仿佛是真的在跟她商量般地开口,“孤成全你,如何?” 苏宓辨不清他到底是真话还是在套她,李承明又道,“以后打算做什么?” “先开医馆吧……” “留在长安?” “也不一定。” 李承明静默片刻,又道,“随你了,你开心就好。” 苏宓默然不语,李承明轻笑道,“没想到啊,我们前世没法情意绵长,今生,也将形同陌路。” 他看向她,似乎终于愿意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苏宓啊,孤回长安了,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搅你了。但是孤想让你知道,经此一别,孤不会再在原地等你,既然你已经迈出十几里路远了,孤也没理由原地踏步是不是?” 他轻笑,“孤会试着忘记你,你也用不着出家当姑子了。哎你说孤终将会再遇到心爱的姑娘,是认真的么?” 苏宓咬了唇,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李承明忽而笑了,声音平淡,却落寞无比,“那承你吉言了,也祝你,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苏宓止不住心尖抽疼,死死咬住唇去平衡这股疼痛。 李承明抬手抹掉她眼角最后一滴泪,“走了。” 烛火明灭,沾了泥土的衣角扫过她的瞳孔,直至屋内彻底寂静无声。 苏宓倒在箱床最里头,把自己蜷成小虾米,抱住被子,压抑着低泣…… 夜半无人,玄月高挂。 不知过了多久,苏宓起身,挽了发,掏出药箱里的小瓷瓶,用食指点出白腻透亮的一点,对过铜镜,轻轻擦在眼睑下的皮肤上。 深吸一口气,苏宓看着镜中的自己,没事,这就是她想要的,没什么好难过的。 …… 第二日永安来找苏宓吃早饭,小娘子容光焕发,见到谁都笑容灿烂的,喝粥的时候嘴都合不拢。 苏宓料想大概昨日尉迟珏也一起来了,一月不见,两人当有很多话说。 锦宜打趣道,“县主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呀?” 永安头一扭,笑嘻嘻道,“不告诉你。” 但她愿意跟苏宓分享这个小秘密,悄咪咪地凑近苏宓,小声道,“阿宓,昨天晚上阿珏来看我了。” 苏宓有所预料,但还是十分配合地作惊讶状。 “啊他昨日一换班,就骑马往这里赶,然后还要连夜赶回去,原来是偷跑出来的,这个傻瓜,做什么这么折腾,过段时间我也就回去了呀。” 苏宓愣了愣,指尖微颤。 “他……还要连夜赶回去?” 永安点头,“是啊,说是今日一早还要跟着太子阿兄去尚书省,啊他就是一个武将,怎么尚书六部还有他的事。” 苏宓搁下粥蛊,勉强笑道,“尉迟将军深受器重,是好事。” 永安翘了唇角,“也是。”说着她又看了苏宓一眼,脸颊微红,“阿宓,阿珏说等我回去就……就上门提亲,你说我……我要不要答应他啊?” 小娘子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 苏宓笑道,“这你还问我?我说不要答应他,你听我的么?” 永安扭过头去,露出小女儿的娇羞,“你讨厌哦。” …… 如李承明所言,自那晚一别,他干干净净完完全全地退出了苏宓的世界。如之前那般送到九成宫的贡品,也再没了苏宓的独一份。 仿佛苏宓就是寻常的世家女子,与他毫无瓜葛。 永安怕她受不了这个落差,在自己那份樱桃里拣了最好的几只,浇上蔗浆,亲自送了过来。 苏宓正在看锦音派人送来的病案和账本,见永安嘟着嘴端着盆樱桃站在她面前,不觉有些好笑。 “怎么了,怎么一脸不高兴,谁惹我们永安县主生气了?” 永安哼了一声,寻了个位置坐下,“还不是阿兄,偏偏把你的那份漏下,他就是故意的。” 苏宓一愣,目光落在那樱桃上,樱桃颜色姹紫,肉丰而饱满,一看就是进献给皇室而食用的。 她倒不在乎太常寺的贡品,但是永安这么在乎她的感受,倒是让她觉得温暖。 苏宓不在意地笑笑,“我又不是皇室,担不起这么好的贡品。之前殿下好意,留给我一份,本已是僭越了,如今这样,我才能够心安。” “你本来就是不同的。我的意思是说,阿兄本就待你与旁人不同,哎,算了,原来阿兄也跟寻常男子一样,知难而退,没有恒心,你没有答应他,是对的。” 苏宓觉得这样说他不恰当,低了眉,“是我的问题。” “怎么会是你的问题呢,女孩子是永远不会错的。好了好了,咱们不说他了,省的心烦。”低眉看了眼樱桃,咬了咬唇,“那樱桃还吃么?” 见苏宓不语,永安干脆把樱桃赏给了锦宜。 锦宜愣住,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樱桃,不对,她连樱桃长什么样都只在画里见过,见苏宓点头,当即笑嘻嘻地收下了,对着永安吹了好一通彩虹屁,直把永安哄得开开心心的。 …… 贞观八年十月,皇后在九成宫顺利诞下一名女婴,取名李念音,小字黄莺,为新城公主。 外人看来皇后生育十分顺利,只有苏宓三人才知道其中凶险,一不留神就会引发气疾,耗损心脉,还好他们早早准备,预演多次,才把一切意外都掌控在手中。 生育完就是专门对于气疾的治疗,苏宓一刻也不敢耽误,每日跟张医丞和孙神医商议细节,制定方案。 等皇后出了月子,稳定下来以后,圣人便回了太极宫。 同年十二月,临近年关,太极宫有太多事需要皇后出面,皇后的气疾稳定地很好,在初十那日,便起驾回宫。 苏宓也收拾东西准备回长安。在九成宫炎炎夏日到寒瑟年关,待了几乎半年,她可想长安的一切了,祖母,南康姑姑,还有阿宇,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到了冬日,药材变得愈发紧俏,苏宓早早便命医馆的人屯下常用药材,在年关当头,治病和药材也都维持着市价。 苏宓回到长安,先去了在东市的医馆,到了年末还是有不少人前来看病,多是庶族,因为济世堂郎中好,药材又实惠,百姓都爱去济世堂。 渐渐地,济世堂在长安城也颇有名气,在庶族之中更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的存在。 苏宓在九成宫时看了几个复杂难缠的病案,有一个还跟她祖母的腿疾之症有些相似,她早早就想好了对症之法,碰巧王大娘今日也在,苏宓便亲自给她医治。 两个时辰之后,王大娘觉得腿脚一阵轻松,缠绕好几天的疼痛也一扫而空,苏宓笑着让她下地走走,那脚实实在在地踩在地上,不见往日细细密密针扎一样的疼痛,王大娘喜极而泣,激动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拉着苏宓的手就要跪下来。 “王大娘无需如此!”苏宓一把扶起她,笑道,“这腿脚刚好呢,您一跪万一恶化了,我可不就白治了?” 一句话吓得王大娘赶紧起来,她钱财有限,尴尬地摸摸衣袖,却实在拿不出上得台面的首饰来感谢苏宓。 苏宓看出她的窘迫,温和笑道,“王大娘,您这病一下子也不能根治,后续还得花钱呢,好好存着,嗯?” 王大娘应了下来,感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回家以后想想还是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后来又送了一篮子鸡蛋和土豆送到济世堂,以感谢苏宓大恩。 王大娘走后,掌柜的把账本拿给苏宓看,一脸忧愁,“东家,人家医馆都奔着赚钱去,咱们这医馆开张至今,亏损严重啊……” 这个苏宓心里有准备,既然行慈善之事,势必需要强大的财力支撑。她在九成宫时也看过账本,这些亏损……她还是能够负担的。 世家贵族自有专门的医者看顾,即便苏宓把价格定得很高,济世堂的医者也着实能力出众,可世家贵族仍旧看不上主要面向寒门庶族的济世堂。 找到济世堂的世家并不多,长此以往,也总不能全凭她的零花钱来填补亏空。 她还是得想个生财的方法才行。 苏宓安慰了掌柜的一通,告诉他她来想办法,让他原来怎么做事依旧怎么做事就行,不许耽误了看诊和药材的质量。 苏宓带着锦宜锦音回了苏府,郑氏激动地出来迎她,碰巧南康长公主也在,祖孙俩抱头哭在一处,南康长公主也拿了帕子,轻轻拭过眼角。 “我的阿宓哟,总算回来了,皇后可大好了?你还要住去宫里么?” “娘娘好多了,平安诞下小公主呢,现下有张医丞和孙神医在宫里呢,我就在家陪着祖母好不好?” 郑氏连声说好,又让南康长公主把苏勖父子叫来,阿宓回来了,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 苏宇见到苏宓最是激动,阿姐阿姐叫个不停,就差没把她抱起来转圈圈,被南康长公主打了手背,她这个小儿子怎么还是这般孩子心性,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 近日长安城流传着一桩美谈。 某日东市,汉王李元昌带着一帮五陵纨绔打马过东市,忽有孩童窜出,李元昌来不及收马,马蹄差点就踩上孩童,幸得一郎君冲出人群救下小孩。只是郎君奔跑中掉了幞头,三千青丝飘扬而出,哦,原来是个女郎。 李元昌一见倾心,立刻展开追求攻势。 少年王爷与民间女子,若真成了,也算是一桩风月美谈了。 此刻故事主人公李元昌正坐在藏月楼的一间包房中,手托腮,一边仰头四十五度一边一下下敲着筷子,“美,是真的美。那日夕阳漫漫,她踏着漫天云彩而来,青丝飘扬,全都挠在了我的心里,一颦一笑,一动一静,真的,就像仙女一样,哎你们信有仙女吗?” 这已经是汉王问的第一百八十遍了,在座的人有些已经听烦了,有些还是会给汉王捧场,接他的话头。 杜九思最是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偷偷去觑坐在主位上的人,不过那人仿佛完全不在意,品酒倒是品地很开心。 汉王说到兴起,还很开心地去问身旁坐在主位上的那人,“大侄儿,你觉得呢?” 将酒杯掷在桌上,那人眉色间颇有些不耐烦,声音低沉淡漠,“聒噪。” 作者有话要说:小时候觉得马下救小孩作为男女主的相遇实在狗血,男主喜欢女主也太容易了叭,长大以后才发现,让男主一见倾心的,不是女主的英勇,而是女主的美貌。 另:贞观朝的公主赐封制度有些复杂,就当做公主一生下来就有封号了叭。 第70章 难堪 听他似乎心绪不佳, 李元昌乖乖地闭了嘴。 在座的都是人精, 也噤了声, 只顾低头吃饭。 李元昌去觑他这位同年同月生的大侄儿, 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小时候多张扬多生动的人啊, 一起掏鸟蛋一起打马游街, 越长大, 却越发淡漠清冷起来了。 他抬眸,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窗外,只见人影闪过, 他忽的站起来,惊喜道,“啊是小娘子!” 李承明皱眉,“激动什么。” 李元昌激动地红光满面,趴到窗台上, “就是那个仙女小姐姐啊!她……她怎么出现在这里, 缘分, 绝对是缘分!” 李承明眸光掠过, 女郎穿着宝蓝色束腰翻领胡服, 黑色幞头两翼轻颤, 如蝴蝶飞舞。 李元昌上半身探出窗子, 朝下面招手,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见女郎毫无反应,李元昌赶紧跑出去堵人家。 李承明握着酒杯,神色淡漠, 拢在袖口里的指节却微微发白。 杜九思偷偷去看李承明,却见他仍旧低头喝酒,似乎对汉王的举动毫不在意,挠挠脑袋,“殿下,不拦着汉王?” 李承明奇怪地看着杜九思,好笑道,“孤为何要拦?” 杜九思是真怕李承明没搞清楚情况,特地压低了声音道,“汉王在追慕的女郎,正是苏表妹。” 李承明抬眼看他,黑眸深沉,平静似水,却让杜九思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自己多言了,忙闭了嘴乖乖吃饭。 外头传来一阵喧闹。 苏宓没想到在藏月楼还能碰到汉王,顿了脚步,赶紧往回走,却被李元昌一把拦住,候在外头的护卫见状,还以为谁得罪了主子,纷纷持.刀进来,只把苏宓围得水泄不通。 坐在大堂内的顾客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斗殴事件,连帐都没结,都吓得赶紧跑走。 李元昌激动得呵斥侍卫赶紧退下,干嘛呢干嘛呢,唐突佳人,可如何是好! “小娘子,我们又见面啦,还不知姑娘闺名,家住何方。” “走开。” 苏宓不想跟他废话,越过他就向前面走。 李元昌却对苏宓的反应很是开心,他的小仙女就是应该这般高冷! “此前小娘子救下那孩子,我还未替那孩子感谢小娘子救命之恩。” 你没踩死人家小孩子就算大恩了,还替他感谢?苏宓看他一眼,“不用。” “啊,小娘子怎么对那孩子那般温柔怎么对我就爱答不理,我也是还是个宝宝呀。” 苏宓:“……” “啧啧啧,七舅舅,真不害臊,这话你都说得出口?”永安靠在听雪阁包间门口,也是做郎君打扮,一双眸子灵动张扬。 “永安?你怎么在这儿?”李元昌很是惊讶,见苏宓一路走来都直奔听雪阁,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你们……认识?” 永安已经走过来把苏宓护在身后,脖颈一扬,“七舅舅没事儿了吧,没事儿了就让一让。” “有事儿,怎么没事儿。难怪你这小丫头今日要跟我们一起出宫,原来是在外头约了我的小仙女……啊不是,小娘子啊。你们既然认识,那正巧,反正我也不算外人,要不就一起?也好认识认识,互相了解了解。” “谁要和你了解了解?”永安也是听说了他追苏宓时使出的手段,在东市一个人一个人盘问过去,终于知道了苏宓跟济世堂有关系,三天两头往济世堂送珠宝玉器,济世堂的人哪儿见过这般场面啊,着了人往苏府报信,苏宓过来直接分送给病人,好贴补他们看病花的钱。 “别啊,永安,你小时候七舅舅可没少带你玩儿啊,现在正是你孝敬长辈的时候……” 不远处包间的门突然打开,连着李元昌的声音都渐渐弱了下去。 苏宓寻声望去,瞳孔轻微晃动。 一隔就是近半年,他似乎瘦了,棱角愈发分明,周身都散着淡漠冷冽的气息,薄唇微抿,眸子掠过她时,平静无波,似在看着陌生人。 苏宓敛了眉眼,错开他的目光。 “大侄儿,你快来快来,这就是我的小仙女!跟你说你还不信,现在看到真人了,美吧!” 李承明的目光又看了过来。 苏宓别过脸去,觉得此时异常难堪。 李承明收回目光,淡淡道,“回宫。” “现在就回?”李元昌炸毛,他好不容易遇到小娘子,还没怎么说话呢,怎么就要回去?? 李承明不置一词,抬步就下了楼,月白长衫掠过台阶,很快就淹没在跟随的人群之中。 “大侄儿!大侄儿!”李元昌心里叫苦不迭,太子都走了,哪儿还会有车驾等他,他总不能走回大安宫去吧? 永安向他摆摆手,“七舅舅再见咯。” “你还跟我再见,跟我再见你还回不回宫了?” 永安笑眯眯,“今日我回家。” 回柴府。 李元昌瞪了她一眼,又恋恋不舍看着苏宓好半天,“小娘子等我。”才快步追上李承明的步伐。 永安悄悄舒了口气,方才七舅舅给太子阿兄介绍阿宓时,她能感觉到周身都弥散着尴尬,也亏得阿宓和阿兄都是淡定之人,见着面了,也当做不识。这样也好,省去了不少尴尬,阿宓也不用因为拒绝太子而背负什么压力。 她偷偷去瞧苏宓,女郎面上一派淡然,似乎完全没有被方才的事情干扰,推开听雪阁的门走了进去。 仅靠苏宓一人零花钱的力量,支撑东市一家济世堂也不算太难,却也只能限于长安,难以在体量和地域上有所突破,于是找了永安合作,两人合计着在背后建立一个不以盈利商贾为目的的慈安会,接收来自全大唐的匿名或公开捐助,用于救助、医治病患,降低穷苦百姓治病的花费,而济世堂便依托于慈安会运行。 苏宓开始筹划慈安会的成立和基本运行,郑氏为表支持,给了她苏氏名下的一处田产和一间铺子,用作银钱周转。 永安在长安贵女圈中地位颇高,起步阶段先由她出面号召贵族女郎捐款捐物。 两人敲定了细节,又分派了任务,便一道回了崇仁坊,苏宓回苏府,永安回柴家。 苏宓刚进府,就发现父亲回来了。 父女俩一年不见,相顾亦无言。 苏亶看着身穿翻领胡服作男子打扮的长女,微皱了眉头,女子端方,整日出门在外,开医馆做郎中,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仪态。 然而此事母亲竟然也同意,真是越老越糊涂,太过纵容于她。 他本待说些什么,可太极宫的赏赐马上跟着来到了苏府。 带着太极宫赏赐而来的宦官笑道,“苏刺史真是养了好女儿啊,此番保住小公主,又除了皇后多年气疾,着实是大功一件啊!” 苏亶愣了愣,神色复杂地看向长女,她依旧不卑不亢地站立着,眉色温婉,却从容坚定。 只是短短一年,原本依附他讨好他害怕他的女儿,已成长到他掌控不了的地步,现如今连圣人皇后都大加赞赏,再也不是他来决定看不看医书的小娘子了。 这是一种作为父亲的无力感。 现在太极宫都表示看好苏宓在做的事,苏亶就更没什么理由反对了,只能随她去了。 苏宓行礼,多谢父亲宽宥。 苏宓转身离开,苏亶看着长女的背影,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姚氏最终没在妻妾争宠中取得全面胜利,此番苏亶把她们母子三人留在了台州。而妾室张氏正得宠,就跟着他一道回都城述职,顺便在府中过年。 张氏只是妾室,平日里除了按时去给郑氏请安,便一直待在栖碧院中,给今年刚诞育的孩子做虎头鞋做小衣裳,在府中相当安静。 苏宓基本与张氏没什么来往,张氏也不会主动来招惹她,在府中见到了,也会主动给苏宓行礼,温温婉婉,清秀可人,苏宓觉得这张氏可比姚氏好相处多了。 临近年关,世家大族之间的的走动又频繁起来,不是你家吃酒就是我家办宴席。苏宓跟着南康长公主赴宴,贵妇人们又开始打听起苏宓的婚事,苏宓跟着皇后从九成宫回来以后更是水涨船高,踏进苏府和南康长公主府的说媒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皇室贵戚和当朝权贵。 苏宓对婚事一向拒绝,南康长公主也不好说什么,东宫曾有意于苏宓,虽说现如今没什么下文了,可毕竟东宫尚未选妃,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年关里,永安县主亲自出面,号召都城贵女为慈安会捐款捐物,马上响应者众,其实贵族女郎都有不少闲钱,一下子慈安会的银钱就充裕了起来。 碰巧了那日受了苏宓大恩的王大娘去济世堂复诊,得知慈安会创办之事,去街里街坊好一阵宣传,这一来二去的,便有很多人得知此事,不少生意人常年在外,家人得病了也难以顾全,得知有这样的好事,都纷纷慷慨解囊,既做了善事,又是当为家人谋福。 既然大家无偿捐赠,苏宓也准备了小礼物作为回礼,以感谢大家慷慨解囊。礼轻情意重,把纸笺裁成小小的一张,对半而折,一打开就是清香阵阵,清秀小楷写到: 感谢您慷慨解囊。 落款慈安会。 …… 李元昌自从知道了苏宓是世家出身,就更是开心,这就充分说明了他和仙女的距离更近了一步,他要娶她当王妃! 娶苏宓当王妃的第一步,就是去找永安好好打听打听小仙女的爱好,来自哪个士族,最近缺什么东西。 永安灵机一动,把慈安院一事不经意地透露给了他。 李元昌当即拍板,捐,现在就捐。 一捐就是一千两。 为博美人一笑,李元昌冲上了捐赠榜首位。 很快,来自陇西成纪的一位李姓公子,捐赠五千两,成功把李元昌挤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台词很少,但是内心戏已经盖不住了。 第71章 出嫁 苏宓看着落款愣愣出神。 陇右道成纪。李。 “不如我们重新认识下吧, 在下李承明, 字齐光, 陇西成纪人。” 永安偷偷瞄一眼, 觑她神色, “陇西李氏百年望族, 还与皇室同出一脉, 地位显贵, 钱多得想做善事,也不足为奇。” 苏宓点点头, 把捐赠书收起来,命锦音把它跟其他捐赠文书放在一起。 过了年关,苏亶便回了台州,慈安会也逐渐步入了正轨。 东市靠近皇城,长安偏远一些地方的过来就很困难, 苏宓计划在长安偏远些的坊内进行义诊,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 苏宓命人去联系这些坊的坊正, 直接让坊正指派地方, 组织义诊。 里坊义诊轰轰烈烈地在长安城掀起了一场高潮, 底层民众得益于义诊, 更是对济世堂称赞不已, 长安丞已经预定了明年的义诊计划,还给济世堂颁发了类似“长安荣誉市民”的文书,被苏宓悬在了济世堂的大堂之上。 开了春, 苏宓便进宫继续为皇后诊治,皇后的气疾并未根除,先前稳定地很好,接下来就要更换方案,除去气疾之症。 张医丞许久不见苏宓了,早就在宫中听说她在长安举办的轰轰烈烈的义诊,看着小娘子眉间的神色越来越鲜活明亮,顿生出骄傲之感,看啊,这是我徒弟! 就连孙神医,也对她赞许不已,他为贫苦百姓忙碌半生,四处漂泊,却还没苏宓这一场义诊来得有效果。 苏宓笑道,“等皇后病好之后,孙神医若是不嫌弃,来济世堂坐诊可好?长安百姓必定求之不得!” “行啊。”孙思邈满口答应,“不过长安终究是长安,大唐幅员辽阔,我……” 苏宓弯了眉眼,“不会牵绊住孙神医的,孙神医若在长安了,便在我们济世堂坐诊,若想悬壶济世于天下,我慈安会在银钱上也会鼎力支持。” 孙思邈高兴道,“此话当真?”他忙碌一生,面对银钱时最是无力,若无此后顾之忧,不知还能救活多少人命。 苏宓笑眯眯,“自然。不过孙神医也得答应我,来了长安,便得来我济世堂坐诊。” 张医丞笑道,“你这丫头,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哎,你也不怕你的孙神医走了揪不回长安了?白白要了你的银钱去过好日子。” 苏宓头一歪,笑道,“孙神医不是这样的人,我信他的。” 张医丞哈哈大笑,拍了拍孙思邈的肩,“我看你是逃不掉了,每年都要回长安咯。” 两老一少理了方案,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立政殿走去,恰好碰到也往立政殿而来的李承明。 苏宓有瞬时的怔愣,她有想过可能会在太极宫碰到他,以为只会是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一眼,然后擦肩而过,没想到,会这么兜头面对面地相遇。 他面色沉静,眉目疏淡,下颌线顺着线条分明的脖颈流入白色的衣领,目光撞上她时有过瞬时的错愕,而后又迅速恢复正常,仿佛那瞬时的错愕都不曾有过。 拢在袖口里的拇指不经意地擦过食指,苏宓低下头,眼神掠过脚尖,跟着张医丞和孙神医一道行礼。 “免礼。”李承明温和一笑,抬手虚扶,“三位来的正是时候,便与孤一道进去看看母后吧。” 也不去看苏宓,跟孙神医一面交流一面跨进了立政殿。 跟在李承明身后,张医丞偷偷去问苏宓,“你们怎么了?” 苏宓一愣,投去不明所以的表情,弄得张医丞心里一阵疑惑,难道当时在宫中看的戏全然是假的?一切都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 皇后正好午憩起来,张医丞请了平安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没什么大碍。张医丞禀明皇后随后会调整药方,可能会有些不适,不过都是正常反应,请皇后不必担心。 长孙皇后都一一应下,末了,还让李承明送苏宓回住处。 苏宓一愣,刚想说不必麻烦太子,她还是住在朝阳殿里,从立政殿去朝阳殿,这路她很熟悉的。 话未出口,李承明已经应下,没有声调起伏的一声嗯,不辨喜怒,平淡疏离,却让苏宓有些难堪。 好像是她在勉强他一样。 这般勉为其难,你大可说不愿意啊。 走在路上,两人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一路无言。 绕过一片桃花林,就看见了朝阳殿殿宇的螭吻。 苏宓加快了脚步,却不想被脚下石子一绊,脚一扭险些摔倒,右手臂被人扶住,宽大掌心透过手臂传递过来一阵温热,她抬眸看去,那人皱了眉,语气有些急,“你怎么……” 话到一半,他把她扶起,又退开几步距离,转换了疏离淡漠,“苏娘子当心。” 她缩回手拢在衣袖之下,“多谢殿下。” 李承明望了一眼朝阳殿,“前面那处就是朝阳殿,孤便先回去了。” 也难为他忍了这么久,苏宓点头,“多谢殿下相送。” 擦身而过,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春风吹拂起枝丫,李承明顿住了脚步,回身望向头也不回的女郎,不禁失笑。 她好像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活得越来越恣意,越来越精彩鲜活。 …… 李元昌没想到还能在太极宫偶遇苏宓,不禁叹道缘分,这真的是上天赐给他命中注定的媳妇儿。 难怪他天天去东市济世堂,也没碰到苏宓,还以为是小娘子躲着她,原来是进宫来了!他平日里跟着太上皇生活在大安宫,被母妃派来给皇后送点东西,没想到这样也能碰到苏宓,小心脏扑通扑通,开心,是真的开心! 如此一打听,原来小娘子闺名苏宓,是武功苏氏的女儿,巧了还是南康阿姐的侄女儿,此番去除皇后气疾立有大功。李元昌美滋滋地三天两头往朝阳殿跑,直堵得苏宓天天泡在太医署。 可苏宓总是要回朝阳殿睡觉,李元昌就在朝阳殿守着她呢,一见她回来了,立马就迎了上去。 苏宓被他弄得彻底没了脾气,“汉王殿下,我说了好几遍了能不能不要再来找我了行不行?男女授受不亲,请汉王殿下自重!” “为什么?本王欢喜你,想娶你当王妃!” 苏宓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跟他讲道理实在是讲不通的,直接跨进朝阳殿准备关门。 “苏宓!你最好现在就答应本王跟本王好,不然本王就去求嫂嫂赐婚,到时候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苏宓脸一白,复又镇定下来,皇后不会不顾她的感受的,随即冷笑道,“那你倒是试试看,看皇后是会答应你,还是把你轰出去。” 说着就一把关上了朝阳殿的门,心下又不免有些发虚,如果李元昌撒泼打滚求着皇后,皇后会不会被他缠得没办法,就答应了赐婚? 如此心虚着过了几天,苏宓惊奇地发现李元昌再也没有来找过她了,即便在路上看到,她还没跑呢,李元昌倒是先脚底抹油溜走了。 难道真的被皇后轰出去了? 不过正合她意,苏宓也不去细究,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苏宓在太极宫中一直待到四月底,皇后的气疾逐渐在好转,只要假以时日,就能完全康复! 圣人高兴,在宫中摆宴,喝到兴头上,尉迟珏出列,求娶永安县主。 永安不仅是柴家的女儿,也是皇室的永安县主,从小就养在太极宫,柴家是答应了,可还得圣人皇后同意。 皇后让永安出列,问她是否愿意。永安羞答答地点了点头,圣人看着金童玉女实在养眼,当场赐婚,着有司准备永安县主嫁妆,择日完婚。 苏宓感动地稀里哗啦,真的,比她自己成婚还要开心,她的小娘子,终于找到了如意郎君,即将携手走向新的人生。 皇后特许永安县主在宫中待嫁,初初夏日,宫中又迎来了喜事,永安身着繁复翟衣,头戴花钗云鬓等在承庆殿,小娘子脸颊绯红,眼上眉梢皆是止不住的幸福,对着苏宓揶揄,“没想到啊阿宓,我比你先嫁呢,你可得抓紧呀。” 苏宓笑,“什么抓紧不抓紧的,你过得幸福我就最开心啦。” 永安托着腮,手指轻点着脸颊,“阿宓,我还是想你做我嫂嫂呢。” 苏宓把她的手指扒拉下来,也不知道是被永安的幸福感染到了还是怎么了,头一回认真回应永安的话,“我就怕丢掉我自己了。” 永安一愣,随即笑眯眯道,“嗯?这怎么会?原来你还是喜欢阿兄的嘛,居然藏这么深!” 苏宓笑笑,“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他也已然放下,我们都在朝前看。” 永安不置可否,东宫主位空悬,选妃一直没提上宗正寺日程,哪里是放下了? 她还没说出来,城阳公主就来了,打趣永安居然比她嫁得早,她当时定婚时永安和尉迟珏八字都没一撇呢,现在她还在宫中,永安却要嫁了! 永安在口舌之争中从不落下乘,“那你愿意嫁么你?真嫁去了崔家,还不哭死你,你是要在崔家的眼皮子底下和杜九思偷情么!” “你你你!”城阳赶紧去拦她的嘴,“口无遮拦啊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边作势要扭打在一处,那边吉时已到,苏宓和城阳忙给她找团扇遮脸,而后扶着永安走出了承庆殿。 在一片贺喜声中,永安先到立政殿拜别圣人皇后,柴家父子皆在,永安盈盈下拜,一一拜别,而后在众星捧月中走向安礼门。 尉迟珏已率新郎团等候在安礼门外,看见身穿繁复嫁衣的永安缓步走来,不觉心潮澎湃,他爱慕多年的小娘子啊,终于要成为他的妻子。 最后一步,李承明作为兄长背着永安上了花轿,“小丫头,以后要幸福啊。” “阿兄,你也是哦。”永安坐进花轿中,凑近他耳边悄声说,“刚刚阿宓说她喜欢你的呢。” 李承明心口一怔,突然被一股暖意浸润了胸膛,他抿了抿唇,抑住眉角,回首望了望站在安礼门外偷偷抹眼泪的女郎,平静道,“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突然又信心百倍,冲! 第72章 洛水(两章合一) 贞观九年七月, 洛阳连日暴雨, 谷水溢, 淹没洛阳宫, 毁宫寺一十九, 洛水暴涨决堤, 漂六百余家。 消息传到立政殿时, 苏宓正在陪皇后赏画。两人都甚爱卫夫人, 在书法字画上很是能聊得来。 洛阳水灾,溺死者众, 伤病不计其数,若处理不当,还有可能引发后续瘟疫,皇后气疾已除,接下去只要按疗程休养服药便可, 只需一般的医官即可。她沉思片刻, 跟皇后说明, 决定前往洛阳。 她刚说完, 立政殿女官便进来禀告, 孙神医求见。 皇后请见。 孙神医是来请辞的。他要去洛阳。 皇后指了指苏宓, 笑道, “你们俩可想到一块儿去了。也罢, 既是关乎万民福祉,你们便去吧。” 两人谢恩退下,皇后却拦下了苏宓, “孙神医先回吧,本宫再与阿宓说会话。” 随后皇后又屏蔽左右,只余苏宓一人。 苏宓不知白月光要跟她说什么,乖乖低头做听话好宝宝状。 “阿宓今年也有十六了吧?郑国夫人和南康可有给你许人家?” 苏宓一愣,没想到皇后这么直接,“还……未曾。” “郑国夫人和南康也当真是不急。”皇后一笑,眉眼温柔,“那……不若嫁与我们李家做本宫的儿媳妇如何?” 苏宓怔住,跪了下去,“娘娘抬举,臣女鄙陋,不堪相配,还请娘娘三思。” “哎你这孩子。”皇后忙把她扶起,“做什么跪来跪去的,咱们就话家常罢了,阿宓不必紧张。” 皇后又道,“承明中意你,本宫也甚喜欢你,哪里配不上了?” “太子殿下并不中意我,皇后娘娘……怕是误会了。”李承明现在看到她,简直可以用冷漠来形容,眼角眉梢都写着“苏宓你曾经对我爱答不理,现如今给本太子滚一边去”。 “承明是本宫的孩子,她中意谁本宫会看不出来?就是有时候死要面子,执拗得很,跟他阿爹一样。” 苏宓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和皇后说李承明跟她已经互不相干了。 皇后含笑道,“礼部尚书、宗正寺卿多次在朝会上请奏太子大婚,每次都被东宫驳回,阿宓啊,你这么聪慧的小娘子,可猜到了承明的心思?” 苏宓低敛了眉目,“臣女不敢妄加揣测。” 皇后轻叹了口气,“你啊你,咱们关陇世家的女儿,不似江南女子那般娇弱害羞,向来敢爱敢恨,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本宫替承明问你一句,经历了这么多,你可喜欢他?” 像重重地扣在苏宓的心坎上,苏宓咬了唇,一闭眼一横心,小声道,“喜欢的。” “殿下很好,只是我心思浅薄,并不适合皇宫,怕今后与殿下两厢怨怼,还不如不要开始,让这份美好藏在心里。” 皇后微微皱眉,“若你真是心思浅薄之辈,本宫亦不会开这个口。洛阳大水,你欲前往,心中亦怀江山社稷,纵观世家之女,很少有如你一般的胸襟。阿宓啊,计谋易学,心胸难得,大道直行,方为上策。” “本宫不敢说宫中没有阴谋诡谲,然心向光明,旁门左道,都不足为惧。承明身为储君,有太多不得已,不能为,本宫能为他做的,便是让他娶他心爱的姑娘,如此漫漫人生,方不寂寞。” 皇后轻叹口气,挥了挥手,“你且再想想罢。” 苏宓咬了唇,低敛了眉目告退,“是。臣女告退,皇后保重。” …… 东宫。 白皙分明的手指划过纸笺,清秀小楷字迹熟悉: 李公子, 多谢慷慨解囊。 慈安会。 门口传来扣门声,李承明把纸笺放进书案中。 “进。” 杜九思进来,行礼道,“此次洛阳水患,河南道那边已按商讨的方案进行应急,请殿下放心。” 李承明点头,抬眸又道,“后续疫情防治,也不可掉以轻心,你此去洛阳,跟河南道那边商量着来,万事以百姓为先。” “我明白。”杜九思道,斟酌了一番又道,“苏表妹和孙神医,也准备启程去洛阳,洛阳那边确实很缺疾医,可水患未平,终归有些危险……” 手指一顿,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他复又冷淡道,“她愿意去就随她。” 杜九思闭了嘴,怕惹他炸毛,赶紧告退。 …… 本着自愿原则,苏宓在济世堂和慈安会中选了几人组成一支医队,一同前往洛阳。 郑氏不放心她,特意选了几个得力的苏氏家仆同去。前朝战乱,苏氏长居洛阳,对洛阳地形人情颇为熟悉,如此还方便照应。 低地势处的房子很多都被冲垮,木头悬浮在积水中,满目凋零。活着的民众都被转移,死了的只能草草掩埋。 一路去到州府府衙,以武功苏氏和慈安会的名义拜见了洛阳刺史,说明了来意,刺史与苏氏颇有交情,洛阳又短缺疾医,最是求之不得,立马派了人安排他们住宿休整,又带他们去伤病聚集处。 进去之前,每个人都事先服了药,人还没救呢,别自己先受了风寒。 伤病处乱糟糟的一团,疾医在里头忙进忙出,经常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苏宓一行人一进去,可把里头少得可怜的疾医感动坏了。 苏宓让他们先给伤病做一些基本检查,分为不同等级,然后再找擅长的疾医看顾,每人负责几名,分工明确。 伤病处一下子就变得秩序井然起来,进进出出颇有条理。 苏宓又去找刺史询问药材购买之事,碰巧都城特使杜九思也在,苏宓与他来不及客套,只点头打过招呼,便一起商议。 因为水患,洛阳及周边的药材贵了不止一倍,若从长安运来,且不说路途遥远成本极高,来不来得及都是个问题。 杜九思问她,“现下药材还剩几日?” “三日,最多四日。若没有补充,就要高价从周边买了。” 杜九思沉凝片刻道,“此事交给我,你们只管治病就行。” 苏宓见他成竹在胸一口应下,想来肯定有些办法,便点头告辞。 过了三日,杜九思果然弄来了药材,解了药材短缺的燃眉之急。 苏宓问他是怎么弄来的,杜九思但笑不语,只朝天空指了指。 嗯? 苏宓没明白,也不去管他打什么哑谜,又继续去救治伤病。 大雨停了两三日,又重新瓢泼而下,洛水暴涨,堤坝再次决堤…… 在前线栏筑堤坝的将士闯了进来,大声朝里头道,“前面陈家村被淹了,需要疾医一道去,谁去?!” 众人皆是一愣,陈家村被淹,幸存者本就了了,这还靠近堤坝,且不说还能救回来几条命,可能把自己的命都给搭进去。 将士还是个小兵,一看无人响应,面上更是焦急。忽然,一道温和平静的声音响起,“我去,小将士前方带路吧。” 如淡淡春风,却稳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说着,苏宓剪下伤病腿上的绑带,交给身边的夏行木,嘱咐她继续完成接下去的工作。 苏宓温和,却又强势,让一同来的疾医留在原地继续医治,一切听从孙神医安排。 背上药箱跟着将士行到门口过道,却不想杜九思疾步赶来,拦住她,“表妹!陈家村靠近堤坝,很是危险,你不许去!” 苏宓一愣,知道杜九思担心自己安危,忙解释道,“表哥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绝不逞强。” “不成不成!你一个小姑娘,洪水来了谁还管你逞不逞强。”杜九思指着那小将士道,“你再另外寻一个!” 那小将士愁眉苦脸,小声嘟囔,“刚问了,只有这位小娘子愿意去。” 杜九思刚要发火,苏宓便道,“表兄,时间紧急,救人只在你一念之间,莫要再拖延了。” 杜九思苦笑,“阿宓,你若出了事,我担待不起,你明不明白?” 苏宓微愣,蹙眉看他,杜九思已经开口让那将士再另外寻疾医去。 苏宓道,“不若表兄去吧?若能在一盏茶时间里寻到替换之人,我便不去。” 苏宓语气坚定,杜九思拿她没辙,只能自己再去伤病处。 苏宓看他走远,转身看向那小将士,“我们走吧。” 小将士一愣,还可以这样?不等杜特使了?这么任性的吗?他试探道,“这可是都城来的特使……” 苏宓瞥他一眼,“不救人了?” “救!” 那小将士赶紧朝门口走去,胸膛挺得笔直,乖乖在前方带路。 陈家村非常不乐观,高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水里沉了太久,救上来后便没了呼吸。 苏宓心中一凛,定下心神,将药箱打开,做好准备。 马上,一片汪泽之中,又抬上来一个人。 他右小腿被冲毁的石柱砸伤,又在水里浸泡多时,气息微弱,嘴里一直喊着疼。 苏宓拿出纱布和固定板夹,让身边的将士控制住他。 “忍着点。” “啊!!”凄厉的呼喊破空而出,让人头皮发麻。 苏宓咬着唇迅速帮他固定完,嘱咐将士可以抬去伤病处了。 她安慰那人道,“放心,你活下来了。” 女郎声音温柔,却给人无限生机,那人莫名留下了眼泪,又死死捂住嘴,被人抬了下去。 苏宓没空去伤春悲秋,又得投入下一轮抢救,有些伤的轻,只是有些发热和害怕,有些就严重了,抬上来时气息已经很弱,好在抢救得当,捡回一条命。 苏宓已经几天几夜不曾休息,站起身时觉得头晕目眩,蹲下身又缓了缓,方又慢慢直起了身。 此时河水漫上来,透过脚心传到四肢百骸,方觉得周身冰凉。 她想起来今日忘记吃药了,他们几人每日下午都会定时服药,有备无患。 但她又心存侥幸,已经连续喝了四五日,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又有人被抬上来,苏宓顾不得休息,又去前方医治。 河水上涨,漫过膝盖,前方将士拼命喊着,“疾医!疾医快来!这人快不行了!” 苏宓加快脚步,却不想脚下一滑,直直地倒到河水中去! 身边惊慌四起,苏宓不会游泳,顺着河水越陷越深。河水冰凉,灌进喉咙,呼吸变得越来越不顺畅。 有那么多人呢,她应当不会死吧。 突然大手一捞,把她从河水中捞了出来。 重新又获得呼吸,苏宓揪着衣袖猛烈咳嗽起来,等缓过来以后,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她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里又那么熟悉的脸。 额角鬓发湿透,水珠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下颌线流畅坚毅,唇线紧抿,黝黑的双眸似跳跃着火光。 他咬牙切齿,呼吸似喷在她脸上,“苏宓,你是不是不折腾就难受?抢救人手那么有限,还要分出一部分来救你,你当大家都很空吗?” 眼眶莫名一红,苏宓觉得此刻分外委屈,一把挣开他站起来,抬手抹了一把眼睛,“谁让你救我了?!我求你救我了吗?我是生是死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走!你给我走!” 李承明纹丝不动,小娘子又着实可怜,身后的洛阳丞有点看不下去了,适时道,“殿下,此番多亏了这位苏娘子,多救回了好几条人命。” 李承明抬眸看他,眼神清冷淡漠,洛阳丞乖乖地闭了嘴,杜九思拉了拉他的衣袖,眼神中写满了“就你聪明就你知道?”,示意洛阳丞还是跟他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别说话。 “麻烦让让,别耽误我救人。” 李承明蹙眉,看着女郎浸湿的衣服,苍白的唇色,“你这样了还救人?” 他叹了口气,拿过洛阳丞给他的毛毯,强硬地把女郎裹住,“这边有我们,你先去休息。” 苏宓看向前方,已有新的疾医过来代替她,将士看到她的目光,朝她感激地一瞥,又重新加入救人的战役中去。 她抿了抿唇,抬步向外走去,李承明命两个人跟着她,苏宓当做没看见,背起药箱自顾自地离开。 太子亲临陈家村,亲勉将士,又带头修补堤坝,垒高防御沙袋,很是鼓舞士气,本来要两天干完的活,今日一天便全部完成。 苏宓得知这些已经是几日后,因为她一回到住处,就发起了高热。 疾医全都在伤病处,锦宜也因为人手不够被她派到伤病处去帮忙。 她浑身无力,实在没力气去煎药,口服了早准备好的预防的药丸,决定裹紧被子睡一觉出出汗再说。 头痛欲裂,昏昏沉沉,身子又是极冷,她每呼吸一次,都觉得难受得不行,仿佛沉舟水下,困在水底不得而出。 夜半无人,她难受地直哼哼,头埋在被子里,手揪着枕头。 温热手掌拂开她额前的长发,抬出她的小脸,声音低沉醇厚,很是好听,“阿宓乖,起来喝药了。” 她微微睁开眼,迷迷糊糊之中,人影浮动,熟悉的淡雅古兰香透过衣袖而来,让她突然觉得莫名委屈。 汤勺已经放在她唇边,她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喝进去了多少,那人也是很有耐心,一点一点地喂,留出来了就用巾帕擦掉,下一次再喂得少一点。 小半个时辰过去,药还没喂完,眼看就要冷了,李承明略微一滞,将药喝进嘴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度给她。 苏宓轻哼一声,抬起手去推拒他,可她生着病,一点儿力都使不上,比起小猫还要不如。 她微微睁开眼,看到他浓密的睫毛扫在她脸上,唇瓣柔软,呼吸温热,让她觉得周身好像暖了几分。 药喂完,李承明舔了舔嘴唇,又抬手把她嘴边残留的药汁擦掉。 “好点了么?” 苏宓耳边嗡嗡,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看见他嘴唇翕动,在月色中格外好看诱人。 她抬手握住了他留在她脸侧的手掌。 李承明一愣,突然呼吸一滞。手包住她的手背,喉结上下滚动。 “你……” “你别动,手让我暖暖。” 她声音很轻,要贴得极近才能听清。 “你冷?那……我帮你暖暖?” 见女郎没什么推拒之意,李承明脱了靴子,钻进了被窝,将她整个人捞进了怀里。 周身都被熟悉的古兰香包围,驱散了令人难受的冰冷寒凉,苏宓眼睛一眯,不自觉的往他怀里蹭了蹭。 第73章 高热(两章合一) 怀中女郎卸去往日的防备与疏离, 眼睫轻颤, 面色酡红, 轻哼着冷, 身子却是极烫, 全然是娇懒与依赖的模样, 李承明不觉眉心一蹙。 这般娇人模样, 哪个男人能受得住? 还好是他, 若是别的男子,她也会这般依赖么? 李承明抬了她的下巴, 慢慢凑近,唇若有似无地贴着她,哑声问,“我是谁?” 苏宓微微眯了眼,面容稍有疑惑, 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李承明手臂收紧, 又问了一遍, “我是谁?” 她唇瓣翕动, “齐光, 你是齐光……” 他瞳孔颤动, 猛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辗转反复,细细描摹她齿间形状。 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她又烧得头昏脑热, 着实有些难受,弯曲了手肘伸到两人之间,声如蚊呐,“你别……” 手臂微微放松,喉结滚动,李承明慢慢亲吻着她的眼睑、鼻尖、脸颊,最后与她额头相抵,平复着呼吸。 快一年没有这样抱着她了,思念如洪水一般溢出胸膛,要不是她生着病,他真想现在此刻就要她。 调整了呼吸,低眸看她,女郎昏昏沉沉的,似乎睡着了。 李承明用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调整了睡姿,看她乖顺地靠在他怀里,唇角不禁一勾。 苏宓睡相一向极好,只是烧得难受,忽冷忽热,热的时候总是踢被子,露出藕白色的脚踝,李承明半夜经常醒来,重新给她捻好被角。 直到天微微亮,李承明摸她额头,烧渐渐退了下去,才放下心来,又阖目睡去。 …… 苏宓悠悠转醒过来,枕边人的面容逐渐清晰,她闭上眼,又睁开眼,不是梦。 记忆逐渐回笼,昨晚发生的一切都重新显现在眼前。 “……你别动,手让我暖暖……” 她居然说这种话!她居然说这种话! 她一定是烧糊涂了。 身边人睁开眼,侧头好整以暇地看她,剑眉一挑,“醒了?” 四目相对,苏宓滋溜一声滚进里厢,脸蒙进被子里,羞愤道,“你出去!” 落荒而逃,本就失了气势,李承明完全不带怕的,挪过去从背后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上,“跑什么,昨晚不是还很乖么。” 一句话说得苏宓面红耳赤,又挣扎起来,李承明按住她,手臂收紧,“别动了,刚退烧呢,还想生病?生了病你还怎么救人?” 苏宓微微一怔,想起他昨日凶神恶煞的,仿佛她就是在添乱。 李承明笑道,“昨天我们小阿宓可真厉害啊,救了这么多人呢。” 苏宓闷声道,“你还说我不折腾就难受,嫌我添乱。” 李承明轻笑出声,胸膛微微震动,磨得她后背痒。 “还生气呢?”李承明轻蹭她脸颊,在她耳廓处轻轻哈了一口气,惹得女郎缩了缩脖子。 手臂收紧,“是孤不对,当时你一头就栽进河里,孤是真的害怕……” 他把她板正过来,与她对视,鼻息相近,“话说重了,对不起,原谅我好吗?” 苏宓咬唇,手臂伸到两人之间,推开一点可怜的空隙,“你……不许再那样说我。” “好,再不会了。” 他连带着她的手臂一起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那现在我们来算算帐。” 算账?算什么帐? “你很厉害嘛,都会用调虎离山了,三言两语把杜九思支走,你愈发能耐了啊。” 苏宓挣开,坐起身,“当时情况紧急,哪有时间让表兄再去找人?他若找到,再来替我便是。” “所以你觉得杜九思总能找到人,你就可以忘了你说过的话?绝不逞强,是不是你说的?” “你……”苏宓咬了唇,下意识地想说这话你怎么会知道,转念一想,杜九思怕早就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他。 苏宓别过脸,“事急从权,你让我看着那些人不管么?” 李承明被噎了下,她好像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的? 气得他翻了个身,留给苏宓一个哀伤忧郁的背影。 苏宓看他吃瘪的样子,心里不禁一乐,算了,看在他给她送药的份上,她不与他逞口舌之快。 “是我思虑不周……” 李承明耳朵一动,翻身坐起,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示意她继续,说说自己思虑不周在哪儿。 “最好的解决办法应该是再带上一人,这样彼此还能有个照应……”只是伤病处很是忙碌,再抽出一人,怕会破坏原本已是井然有序的医治流程。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只身前往,只是不会再忘了事先喝药。 李承明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说来说去,她还是要自己去,疾医这么多,她为何偏偏要冲在前面? 可若远远躲着,她便不是苏宓,还不如回长安当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名门贵女。 他并不想成为束缚着她,阻碍她寻求自己的人。 “好了好了。”苏宓软了声音,鼓起勇气摸摸他的耳垂,“下回我一定注意安全,好不好?” 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断裂,眼底突地一片烟火灿烂。 她哄他,她在哄他! 李承明心底欢呼雀跃,他还生什么气?他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大不了他时刻派人跟着她就是,还怕保护不了一个小娘子的安全? 李承明美滋滋地探出另一只耳朵,“这边也要摸一摸。” 苏宓眼皮一掀,跨步下床,“无聊。” 李承明见好就收,把她捞回来塞进了被子里,径直起身下床,“你再休息会,不差这一时半刻,别起了反复。” 女郎侧头看他,一双眸子干净又透亮。 他从木架上摘下玉带,回头看她,伸手过去,扬了眉,“你来戴。” 苏宓拒绝,“你自己不会吗?” “不会,忘了怎么戴了。” 李承明软磨硬泡了半天,终于磨得苏宓勉为其难地同意,跽坐在床上,直起身,颤着手在他腰间环了一圈,在腰侧搭上扣子。 好了。 她抬眸看他。 乌发落在肩上,眼神湿漉漉的,乖乖巧巧。 喉结一滚,他闭了闭眼,一声淡淡的嗯,染上了别的东西。 “孤晚上再来看你。” “你……”苏宓微微蹙眉,咬了唇,恍惚间觉得,他们似乎又太近了些。 说过彼此放过,两不相关,但又骤然相近,自然而然。 李承明单膝半跪在床上,与她平视,“嗯?” “你说过,不会再在原地了,会朝前看,会喜欢别的女子,怎么又……” “苏宓。”李承明打断她,皱了眉,“好好的提其他人做什么。” 他轻叹了口气,手指擦过她的脸颊,呼出的气,都洒在她脸上,“想忘,忘不掉,想放,放不下,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她微微一怔。 拇指擦过她的唇,吻上薄薄的眼皮,声音似蛊惑似叹息,“你呢,想我吗?” “你别……”她往后缩了缩,面容红透,“你……你还不走?” “嗯。” 他轻声应着,知她面皮薄,也不迫她,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出了门。 李承明觉得从未如此神清气爽,手按在脖子上扭了扭,唇角不觉勾起。 杜九思亲眼看着李承明大清早从苏宓房里出来,不禁惊掉了下巴。 昨日陈家村一事告一段落,本来今早是要召集洛阳高官们商讨下一步计划的,杜九思先去找李承明,发现他不在房里,好像也没有什么睡过的痕迹。路过此地时,他他他……李承明居然从他表妹的房间里出来! 苏表妹昨日落了水,身子该是很不舒服才是。 他还如此这般…… 禽兽啊…… 李承明看到了杜九思,见他一脸苦大仇深又难以启齿的表情,眼皮一掀,“你吃错药了?” 杜九思瓮声瓮气道,“表妹落了水,还请殿下怜惜,勿要勉强。” “……” 李承明白他一眼,“你有事没有?没事就多关心下水患,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杜九思:“……” …… 苏宓又睡了一会,再睁眼时已是晌午,起身给自己把了脉,已经大好了,便起来梳洗换衣,前去伤病处。 大家看见她回来,悬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昨日陈家村的幸存者一个一个被抬进来,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孙神医都带头直接宿在了伤病处,病人病情一有变化,能马上给出反馈。 官府之人只说苏娘子累了先去休息,没有透露任何细节,大家也没有多想,看见她此刻好好地回来了,都高兴地不得了。 苏宓知道官府有官府的考量,她也不想让大家担心,降低士气,问起陈家村一事时也只拣好的说,大家觉得好像也没有这么危险可怕,都不禁自责当时那一瞬间的怯弱,都说若有下次,一定冲在前面。 苏宓笑着勉励他们一番,让大家散了继续救助伤病。疲惫的士气一下子就被点燃,大家都继续投入到战斗当中。 夏行木没有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苏宓,“苏姐姐,你真勇敢,当时那个场景,应该没有这么轻松吧?” 苏宓摸摸她的头,笑道,“心中无畏,万事皆无畏,你也很勇敢呢。” 夏行木低下头,“昨日那将士来找人,我怕得都不敢动,真想有人赶紧站出来,我就不用去了。” “你才多大啊?”苏宓失笑,又有些心疼,不过只是十四岁的半大小娘子,“能自告奋勇来洛阳救人,不喊苦不喊累,你已经很勇敢了。” 夏行木抬头看她,早年营养不良让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真的?” “当然。”苏宓温柔一笑。 夏行木咧嘴笑了,拉着苏宓去看昨日她交给她的病人,“苏姐姐,这是你昨日交给我的,现下情况良好,完成任务!” 苏宓揉揉她额前的绒发,“做得真棒!再给他观察一日,若情况稳定,就是大好了。” 那人激动道,“多谢两位医官!” 突然外头窸窸窣窣地传来一阵响动,身旁在洛阳州府的疾医探头向外看去,认出了其中的洛阳丞并几个河南道高官,很善心地给其他人解释,“好像是上头的人来了……” 洛阳丞一边引着李承明进来,一边道,“此处便是伤病集中的地方,多亏了这几位疾医连日不休,才救回这许多百姓,是咱们洛阳百姓的大恩人哪。” 听到连日不休,李承明又微微蹙了眉,目光落在苏宓身上。 听洛阳丞提到了自己,几位疾医都起身行礼。或躺或坐的百姓却没见过这么多大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起身还是该继续躺着。 李承明已经开口,声音清朗,“诸位不必多礼,该干嘛干嘛就是,救人要紧。我就是代朝廷来看看各位,你们是大唐子民,朝廷不会弃你们于不顾,大家有什么缺的尽管跟洛阳丞提就是。” 洛阳丞赶忙接上,“是是是,诸位不必客气。” 躺在地上的病人试探着道,“俺也没啥别的要求,几位疾医辛苦了,能不能给他们多发点银钱?” 李承明笑道,“好,没问题。” “能不能改善下伙食?也不是给我,我是病人,疾医说不能吃肉,就是给疾医们改善改善,一连几日都跟我们一样清汤寡水的,不好。” “行。”李承明应得很快。 大家看站在中间的年轻男子应得很快,都纷纷提出要求来,有的说想加被子,有的说想喝点热汤,还有的,同样是为疾医们谋福|利,李承明都一一应下。 一位大娘靠着墙,指指苏宓道,“这位苏医官最是好看,我老太婆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呢,我小儿子在洛阳府衙当差,也是个有出息的,长得也不赖,能不能给他说个亲?” 李承明笑着看向苏宓,“这个恐怕不行。” 大家都笑老大娘痴心妄想,人家都城来的小娘子,要求高着呢,谁要嫁给你儿子。 大娘笑骂道,“人家说了要求都可以提!我就说说,说还不让说了!”她也没真想,就是小儿子的婚事念叨多了,就脑子一热说了出来。 伤病处的氛围一下子就轻松热闹了起来,大家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拘谨了,李承明又安抚了他们一番,让大家好生医治休息,便在洛阳丞和一众高官的簇拥中离开了伤病处。 等到李承明一走,伤病处开始讨论起他来,那大娘道,“看着这般年轻,就已位高权重,就连那洛阳丞也只能跟在他后面,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当朝太子呢……” “啊?太子怎么会来我们这儿?万一淹了洛阳,那皇帝能放心?” “真的,我听我表弟说了,昨日陈家村大水,是太子带头修筑堤坝,垒了高台呢!” 众人面面相觑,似是不信当朝储君这样的人物会做这等工事,那大娘问起他们济世堂的疾医,“真的假的?你们长安来的,那人是太子吗?” 虽然在济世堂见过太子,可苏宓不说话,他们当然也不好说什么,眼观鼻鼻观心地手上不停,继续医治,被问得烦了,只得说,“哪能是在长安就见过太子呢?太子何等身份,岂是我们想见就见的?” 众人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太子应该是住在皇宫里,哪里是寻常百姓可以见到的?遂也不再继续问,话题又转到了别的地方去。 …… 散了之后,洛阳丞偷偷拉了杜九思去角落里谈话,“杜特使,下官有一事相问。” 洛阳丞一开口,杜九思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问。” “这位苏娘子,除了是武功苏氏的嫡女,特使妹妹,可还有别的什么身份?下官的意思是,好像太子殿下对她……不太一般。” 可别是太子妃良娣什么的啊,那他真拿人家当疾医,可别是得罪了太子。 见杜九思不语,洛阳丞进一步道,“若真是太子殿下的人,下官也好早做打算,有个准备,还请特使指点一二。” 杜九思突然想到李承明上午跟他说过的话,觉得此时拿来教育教育洛阳丞也不错,“您没事的话就多关心关心水患,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无需给她搞特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当然。”杜九思又补充道,“安全第一,她若出了事,你也担待不起。” 杜九思说完便踱步离开,留下洛阳丞反复咀嚼这句话的意思,他懂了!他的眼睛,果然是雪亮了! …… 苏宓又是忙了一天,今日还算顺利,李承明金口一开,各项福|利保障迅速到位,病人们都安置好了,她便回了住处睡觉。 锦宜服侍她洗完澡后,苏宓便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几日连轴转,她也累得不轻。 摘了钗环,乌发泻下来,披散在肩上,顺着襦裙直达腰际。苏宓刚要吹灯,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已经这么晚了…… 苏宓抿唇,尽管有了猜测,她还是问,“谁?” 门口传来轻笑声,低低沉沉的,钻进她耳朵里,“阿宓乖,把门开。” 苏宓:“……” 她走近紧闭的门框,“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给你带了药,喝完再睡,嗯?” “我已经大好了,不用喝了……” “预防用的,我请孙神医看过,他说让你喝的。” 苏宓:“……” “你再不开,孤直接进来了啊。” “你别!”苏宓有些慌,低头去找门锁,刚摸到,门便从外面开了,然后又迅速关上。 李承明一手端着药碗,一手负在身后,笑着看向半蹲着找东西的她。 他将药碗搁在案桌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挑眉看她,“你在找什么?” 苏宓看见药碗,哦,真的是喝药啊…… 她抿了唇,为自己的想法而羞赧,“没……没什么。” 李承明抬抬下巴,眼神落在药碗上,示意她过来喝药。 苏宓清醒的时候,喝药一点儿也不磨蹭,一下子就喝完了。 李承明起身,光风霁月,“喝完了孤便走了,你早点休息。” “好。” 苏宓起身相送,刚到门口,李承明突然转过身将她搂进怀里,堵在了门框上。 门框硌得她背疼,蹙眉抬眸,李承明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趁着苏宓开口,李承明顺势撬开她的唇,轻轻咬了一口,立时掀起了一阵淅淅沥沥的酥麻。 口中还漫着药物的苦涩,李承明却恍若未觉,含着她的唇一点一点慢慢磨搓。 苏宓拿手去抵他,却被他单手箍住,他轻笑,“药味有点甜。”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孙神医说了,让孤也喝点药预防一下。 ps:祝好运,别锁我 第74章 喝药 苏宓别过脸, 手一挣, 没挣开。 “你放开我!” 女郎面色绯红, 李承明已经摸清楚她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是害羞, 此刻完全不怵她, 眉眼一挑, 桃花眼流光溢彩, “孙神医说了, 让孤也喝点药预防着,省得伤风。” 苏宓抬手遮住唇, 不让他再靠近,她这才反应过来,那碗药原本应该是他的! 这人还有没有羞耻心?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李承明笑,抬手去扯她手腕,“别闷着了, 一会呼吸不上了, 我不亲你了, 不亲你了, 你松开, 别闷着了。” “你……太过孟浪。”从小大家闺秀的教养, 让苏宓说不出一句粗话, 纠结半天, 也只能说孟浪二字,想了想又觉得不够,决定教育一下他, 再给他讲讲圣贤书,“《文子·上德》有言,求诸人不如求之己,自己的药,该自己喝。” 李承明突然心口一跳,记忆重叠。前世,她也是这样一本正经地规劝,特别可爱。他又存了逗弄她的心思,故意扯着圣贤书的幌子板着脸一字一句地反驳,直把她说得面红耳赤,小手揪着衣摆不知道该如何对答。 今生他仍喜欢逗她,却不再故意板着脸了,如此可爱的小娘子,他很想知道她白皙的脸颊到底可以有多红。 “药太苦了,孤不愿喝,如此这般,倒也香甜。” 果然,苏宓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个透,再也不想听他胡言乱语,忙把他推了出去。 砰—— 门重重地关上,窸窸窣窣地从屋里传来锁门的声音,李承明失笑,真的是他太过孟浪惹她不快了? 不会。李承明静静地站在门口,看里面烛火明灭,要是真生气了,她肯定已经变身冰渣子扎死他冻死他了,他还好好的,那就是没事。 想到这儿,李承明又心情愉悦起来,哼着小曲儿走了。 路过的杜九思又双叒叕看见李承明大晚上从他表妹房里出来了!他在笑什么,啊?怎么能笑得这么…… 一脸饕足…… 她表妹才刚好。 李承明你禽兽啊…… 杜九思看着苏宓房里的灯火还亮着,思量良久,还是去扣了门。 苏宓还以为李承明去而复返,瞬间炸起,“你怎么还不走!” 杜九思一愣,想了想他应该没惹到她,遂道,“表妹,是我,你九思表兄。” 门开了。 苏宓站在里厢,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表兄。” “哦没事儿。”杜九思知道苏宓不是针对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明来意,“表妹啊,虽然我们幼时见面不多,但表兄永远是表兄,永远会在身后支持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尽管与表兄说。” 苏宓一脸懵,不知道杜九思为何突如其来地来一场兄妹情深。 “我知道的,谢谢表兄。” 杜九思欲言又止,苏宓替他说,“表兄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杜九思婉转地问,“你和太子他……不冷战了,你们和好了?” 和好? 苏宓一愣,差点要以为杜九思也是重生的了。 合着这一整年,杜九思都以为他们是在闹脾气冷战? 苏宓抿了抿唇,“表兄误会了,我和太子殿下,没有争吵,和好更是无从谈起。” “你就别跟我讲这些虚的了,你和太子那些事,我还不知道吗?太子一整年都摆着一张冰山脸,不苟言笑的,旁人都说太子端方刚正,越来越有储君的样子了,就今天,笑得跟朵桃花似的,那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也只有你了,让他捐个钱做点好事还要偷偷摸摸的。” 苏宓一怔,“什么捐钱?” 杜九思愣住,哦,他好像话太多了。 然而苏宓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一双眸子清清冷冷地看着他,杜九思也有点想不明白他表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哪来这样清冷威压的眼神。 杜九思眼神飘忽,“就……你们那个慈安会,不是向全天下征集捐款嘛,太子也想做做善人不是?这个……他没告诉你啊?” 苏宓心口一跳,那个陇西成纪的李公子,真的是他…… 苏宓看向他,“这个我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事。” 杜九思一愣,转了个弯儿,还跟捐钱有关的那就是汉王了,他颇有些为难,“嗯,他把汉王弄去之藩了……” 见苏宓抿唇不语,杜九思又道,“这个你不会也知道了吧?其他跟捐钱有关的就真的没了,也就派人保护保护你,这次洛阳可是亲自上阵……” “杜九思!” 两人一怔,月光如水,那人隐在黑暗之中,月白长衫衣摆轻扬,拉开好看的弧度。 苏宓没想到李承明会去而复返,一时怔愣在原地,杜九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苏宓看着李承明一步步走来,裹挟着她熟悉的气息,然后落到她的瞳孔中,轻轻颤着。 目光仿佛黏腻在一起,在空气中似有星光闪耀。 “你……” 他吸吸鼻子,“杜九思瞎说呢,别听他的,孤不是因为你来的洛阳。” 欲盖弥彰。 大概是不想处于劣势,苏宓抿唇,那她就照顾一下他的自尊心好了。 “嗯,我没信。殿下心系社稷,自然是因为洛阳百姓而来。” 李承明点点头,“不早了,早些睡吧。” “好的,陇西李公子。” 李承明失笑,“哎,那也是因为百姓,顺便……支持一下你。” “我知道。” “进去吧,孤看你进去。” “好。” “晚安。” “晚……安。” 苏宓吹了灯,静静躺下,唇角不禁勾起一点弧度。 这一世她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也从未停下追寻的脚步,曾经一度以为会因此永远失去他,却不想,他一直都在。 在她看得见的地方,或鲜活,或沉默。 让她知道,他就算离开,也会选择另一条路,重新进入她的生命。 …… 几日晴天,洛水水位逐渐下降,洛阳也从一片汪洋中渐渐恢复了往日生机。 苏宓和孙神医开始制定灾后防疫计策。 灾区的农田、住房皆被洛水浸泡多时,牲畜溺死,水源污染,都隔离开来不允许百姓进入。 一切都要清扫重来,官府派了专人销毁衣食、焚烧尸体、清扫房舍围栏,喷洒去毒药物。 这些日子百姓无处可去,便住在官府安排的义善堂里,每日由官府发放吃食。 义善堂并不限制百姓外出,苏宓担心康健的百姓中有人会染了疫病,便定期给他们做检查,服用汤药。 洛阳陆路、水道都已和外界相通,苏宓便传信去了长安,由慈安会出钱,在洛阳附近采买药材以及看病用具,运入洛阳,以作日常检查之需。 李承明有些不明白,问她,“这个官府也不是出不起,为何要慈安会出?” “官府要出钱的地方太多了,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很难注意到这样的小事,若由官府出面,倒显得舍本逐末,况且……我也有我自己的私心。”苏宓顿了顿,继续道,“此次水患,倒是提醒我了,济世堂和慈安会的建立初衷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可事实上都居于长安,能顾及到的也只是长安周边,像这次,水灾封路,慈安会即便有银钱有医者,可能做的也极其有限。”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李承明适时地吹捧一下,可也是出自真心。 苏宓一笑,“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在洛阳也设立个点。” “哟,这是要走出长安,面向整个大唐了?” 苏宓不管他的揶揄之意,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苏宓愿意跟他商量,询问他的意见,李承明很是受宠若惊,斟酌良久道,“孤觉得可以一试。只是洛阳与长安不同,因地制宜,在长安的路子只能参考,不能效仿。” 苏宓点头,“我明白。” “对了,你可有考虑过跟官府合作?” “想过,但也要看是什么程度的合作了,比如这次,没有官府配合,将病人都集中起来,需要什么药材就给什么药材,我们能救助的病人也不会这么多了。可是呢,为什么这么多年大唐都不曾建立起官方的医馆?因为现在而言,百姓面对的最大压力还是生计、徭役。即使生了病,也觉得没有医治的必要,等到熬不住了,才去请疾医,可疾医也不是神仙下凡,哪能无论什么病就都能治好呢?大唐国库虽然充盈,可哪儿哪儿都要花钱,军队、工事、水利,医馆这样的开销,自然而然就耽搁下了。” 苏宓继续道,“如果官府介入进来,很难保证会继续做下去,我记得吏部考核官员,开医馆应该不在晋升渠道里吧?” “嗯。” 李承明看着眼前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女郎,唇角噙了笑,“来日方长。制度会改,医馆也会建。你先做着,若需要官府出面,从中斡旋,告诉孤便是。” “好。”苏宓也不跟他客气,利国利民的事,太子之名,不用白不用。 …… 洛阳水患进入了尾声,奏折传入太极宫,洛阳一切顺利。 很少有重大水灾发生后,皇帝不下罪己诏的,这次无论是灾情平复还是灾后重建防疫,都做得很好,让洛阳百姓感受到了朝廷春天般的温暖。 大朝会上,群臣歌功颂德,太子能干,陛下英明。 可圣人却不大开心,在立政殿摔了奏折,“真是年纪越大越分不清轻重缓急,国之储君,洛阳完事了就该正位东宫,一直在洛阳管些鸡毛蒜皮的事……” 皇后扶额,揉了揉太阳穴,也不去管被圣人扔在地上的奏折,“兴修水利,利国利民,怎么能说是鸡毛蒜皮的事?” 洛阳水患已平,照道理李承明应该回长安了,可他奏折一封,送往长安,他要接着在洛阳兴修水利,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论述现今洛水堤坝结构不行,甚至把洛阳各支通渠的方位走向都批了一遍,简而言之,他要在洛阳修水利。 圣人不满道,“那也该先回长安述职,水利之事工部会管,承明是太子,还需要亲自管这个?都是你给惯的,也不知道洛阳到底有什么让他走不动道。” 皇后嫌弃圣人声音太大,让他闭了嘴,“你别叨叨了,吵得我头疼。” 圣人知道皇后因气疾之症仍需静养,重重地哼了一声,很委屈地坐到胡床上,开始噼里啪啦地翻奏折。 几日后圣人便不生气了,李承明又给他上了一封奏折,他身为人子,打算修缮下洛阳长孙府。 皇后生于洛阳,年幼丧父,然而在洛阳度过一段轻松美好的童年时光,而后战乱,长孙族人迁入长安,洛阳长孙府便空置了下来。 那也是他和观音婢初相识的地方。 圣人冷哼一声,松了口,准了太子请修水利一事,令工部协从,但是限令太子两月之后,必须回京。 两个月继续待在洛阳,李承明已经很满足了。 白天跟工部的人商讨重修堤坝,有时候去洛水视察水情,得了闲就带着苏宓去长孙府监工。 洛阳长孙府,李承明也从没去过,只是小时候听阿娘提起过,有些还在,有些已经残破不堪。 “这本来会有个秋千。”李承明指给苏宓看,“哦,还有这儿,阿娘以前跟外公就在这里对弈。” 苏宓含笑听着,看李承明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跑来跑去。 李承明依着记忆,又重新复原了阿娘口中的长孙府,末了,还在洛阳立了外公长孙将军的丰碑。 …… 两月很快就过,水利兴修步入正轨,后面的工地修建也不需要李承明再去看顾,他要回长安了。 两个月,他看着济世堂在洛阳落地生根,看着苏宓眼中越来越盛的光彩,知道她有她想做的事,但仍旧希望,这次她能跟他回长安。 却到了临行的那一天,他也没有说出口。 车驾等候在府衙门口,李承明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 苏宓低头敛了目,小声道,“说不好,这还有好多事呢。” “非你不可?” 她抬眸看他,“我想把它做好。” 李承明淡淡地嗯了一声,“做好之后呢?一个月,两个月,够不够?” 苏宓咬了唇,“说不好,也不知道洛阳这边会不会有意外,长安那边有锦音,洛阳这边,我还没物色到合适的人选。” 好了,他听出来了,她往后的安排当中,全都没有他。 不能说她不喜欢他,应该说她只喜欢他,只是这喜欢太浅,跟她想做的事情比起来,就只能往旁边靠靠了。 李承明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乌发,“行,孤知道了,那孤走了。” 苏宓死死地掐着手心拢在袖口里,低下头,“好。” 等到李承明出了门,苏宓感觉骤然失了力气,摊倒在胡床上。 她也不知道在难过些什么,只是觉得心脏抽抽地疼,带了些许的迷茫和害怕,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她总觉得李承明是在最后问她,她不走,李承明就真的离开了。 谁都不会一直等待没有回应的感情。 即便前世她那么喜欢李承明,最后还是为了自己而放手。 如果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代价就是永远失去他,她真的一点也不后悔吗? 她好像比以前更加舍不得他…… 门突然从外面被大力推开。 她慌忙起身,却见他去而复返,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如磁石一般吸着她,让她靠近,让她站到他面前。 李承明猛地关上门,搂过她贴在门框上。 亲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他用力地咬她的唇,磨她的齿,把她脸颊的眼泪吻进嘴里。 他一遍一遍地问,“要不要跟我走?嗯?要不要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苏宓当然是不走的 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下一章开启最后一个单元——凉州篇 下一本开《楚王宠妻日常》,动动手指求收藏哇~ [一] 李宣从小就知道他有个小媳妇,在遥远的边塞。 初次相遇,李宣觉得此女清冷心狠,伶牙俐齿,不好相与。 他要退婚。 后来,李宣觉得他的小媳妇好像有点可爱。 等小美人长成大美人,几家求娶,李宣再也坐不住,威逼利诱,围追堵截,最后巴巴地跑到她房门口,对着紧闭的大门,“阿舒,别嫁给别人,嫁给我,好不好?” [二] 尉迟舒十岁时,被太皇太后接进宫中亲自抚养,这才知道她有个娃娃亲未婚夫。 此人嚣张跋扈,放浪形骸,长大了必成荒唐王爷。 可她没想到,有一天,纨绔王爷成了皇朝战神,功高震主,还视她为珍宝,将她捧在手心,一路荣宠而上。 — —血染江山,戎马半生,唯你是我的一世荣光 嚣张跋扈二世祖 x 淡然清冷小仙女 第75章 凉州(两章合一) 李承明开门看见女郎湿红着眼眶, 委委屈屈地向他走来, 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猛地冲上去就把人搂在怀里亲吻。 他不禁想, 在九成宫的那一夜, 如果他折返回去, 是不是会看到她卸下的防备, 是不是会同样看到她湿红的眼眶, 那他说什么也不会走,他们也就不会形同陌路整整一年。 他低吻着她, 每次磨过她的唇角,都问一遍,“跟孤回长安,嗯?” 苏宓揪着他的衣角靠在他怀里,也不答话, 眼睛红红的, 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都被他一颗一颗吻干。 “别哭了, 别哭了……孤不逼你, 好不好?要不要跟我回去?” 心底一抽, 苏宓勾住他脖子, 回吻过去。 女郎难得的主动, 李承明一怔,手臂收紧,将她更近地贴向自己, 更加用力地吻她咬她。 苏宓差点呼吸不过来,娇娇怯怯,“别亲了,我……我呼吸不上了。” 李承明失笑,放缓了力道,又磨了她一会,才放开唇,让她埋首在他怀里。 他亲了亲她的头顶的乌发,“不愿意回去?” “不是……”亲吻过后,她的声音柔软地像棉花糖,一下一下地扣着他的心门,“我想先把事情做好,尽我所能,救治天下百姓,这是我重生回来,最想做的事。” 李承明冷哼一声,“哦,所以你最想做的事里,从来都没有孤?” 苏宓咬了唇,“一开始是没有的……” 他轻叹一声,“现在呢?” “可以……可以有。” 他逼问她,“什么时候给安排上?三年五载的孤可等不起。” “那……那算了,不敢耽误殿下,殿下去找别的小娘子吧。” “哎你……”李承明惩罚似的在她腰间掐了一把,“你怎么又这么轻易就放开我。” 他低眸,与她对视,“喜不喜欢孤?” 苏宓抿了唇,哪有问这么直接的,幽幽怨怨地嗔他一眼,“孟浪。” “这有什么孟浪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圣贤书里也这么写,确定彼此心意,符合人伦纲常。快说,喜不喜欢,不说孤就再亲你了。”即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李承明还是要听她亲口说。 苏宓一慌,低下头,声如蚊呐,“喜……喜欢的。” 李承明心满意足,低头在她唇上一啄,“孤也心悦你。” 她小声嗫嚅,“说好不亲的。” “情之所至,气氛到了。”李承明心里乐开花,又道,“一年,孤再给你一年的时间。” 苏宓懵,“什么一年?” “一年,许你在外行医,一年之后,嫁我。” 脸庞绯红,“谁说要嫁你了?” “不嫁喜欢之人,你要嫁给谁去?” 苏宓撇嘴,“一年也不够啊。” “没事。”李承明低头吻住她,“嫁过来以后继续做。” 李承明磨磨蹭蹭腻歪了半天,才心满意足地从苏宓房里出来,动身回长安。 一上车驾,他就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许一年?半年还不够?不对,三个月也很够啊! 他只能一遍一遍地自己给自己洗脑,此刻的离别是为了更好地相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年也不是很久,忍一忍就过去了,稳住李承明,你可以的。 …… 苏宓继续留在洛阳,李承明已经替她打点好了官府,又留了人手,苏宓也不客气,直接拿来用,一切推进地很是顺畅。 一个月后,济世堂洛阳分堂就步入了正轨,现在的问题就是,留谁当洛阳分堂的掌柜。 孙神医医术精湛,德高望重,众人皆服,不过老爷子对管理杂事无半点兴趣,一心扑在医术救人上,更不想就这么被洛阳给困住了。 剩下的人里,苏宓最属意的是夏行木,小姑娘做事认真负责,也有天分,与人打交道也完全不怵,落落大方,就是年纪太小了,看着还是个孩子,镇不住这么多大老爷们。 不过多花些时间带她,再找个镇得住场子的搭配着,倒也可以。 她跟小姑娘一提,小姑娘开启不要不干不愿意三连,“东家你让我跟着你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东家在洛阳,她就在洛阳,东家回长安,她就去长安。 夏行木也跟她说心里话,红了眼眶,“东家你罩着我,我就有底气,有些事情才敢做的,你不在我身边,我就又还是那个处处犯错的小药童。” “好了好了。”苏宓揉揉她的脑袋,“不愿意就算了,做什么哭鼻子,跟着我就跟着我,养得起你。” 夏行木眉开眼笑,立马又变成“东家你真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了。 没有合适的掌柜人选,如此一拖就是三月有余。 这期间苏宓在洛阳各个里坊也开展了义诊,声势浩大,在河南道也打开了门路。 永安给她来了信,她要跟着尉迟珏去凉州了,让苏宓有空去凉州找她玩儿。 小娘子言辞之间都是幸福与期待,苏宓唇角一笑,真好,与前世已经完全不同,两人开启了生活新篇章。 随着东宫地位日益稳固,魏侍中进言,诸王之藩,行父子之礼,守大唐屏障。 诸王之中自然包括当今陛下成年的弟弟和皇子。 小皇叔们自然愿意去之藩,守在破旧的大安宫里挤着,还不如去藩地逍遥自在。 皇子们就不同了,就藩意味着远离权力中心,还要被长史管教,不得见长安繁华。 贞观九年,诏令出。令魏王李泰、齐王李佑、蒋王李恽、越王李贞前往封地。 李泰看到诏书的时候人都傻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之藩名单中会有自己。 他从小就宠冠诸王,地位身份皆不一般,与别的那些个皇子怎么能是一样的? 不顾一切地冲进立政殿,却与太子打了个正着,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在阿爹阿娘面前说了什么! 圣人看见李泰来了,咳嗽一声,“青雀来了啊。正巧,承明新得了一幅王右军的字,过来一起品鉴品鉴。” 李泰哪还有心思品鉴字帖,“阿爹,阿娘,青雀舍不得阿爹阿娘,就让青雀陪在阿爹阿娘身边侍奉吧!” 圣人也很舍不得李泰,毕竟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以后去了封地,哪还能这么容易再见到?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他都想留在身边。 妻子就比他心狠多了,在就藩名单中加了魏王李泰,若不是雉奴还小,她恐怕还会加上雉奴。 圣人脸一板,“青雀!莫要胡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身为皇子,就该承担起皇子应该承担的责任。” 李泰脸白了白,“父皇……” 他是阿爹阿娘的亲生儿子啊,他们……怎么舍得? 李承明低头行礼,“既然青雀与父皇母后有事相谈,承明告退。”父皇对青雀一向心软,他在这儿,父皇保不齐就会问他他怎么看? 他能怎么看?自然是上演一番兄弟情深,舍不得骨肉分离兄弟相隔巴拉巴拉。 李承明站在立政殿的台阶上远眺,宫殿巍峨,幢幢而立。 他要在她进宫之前,把危险全部清除掉。 李泰是哭着跑出立政殿的,出来时恶狠狠地瞪了李承明一眼,全然没有了往日风度,“阿兄就这么容不得我?” 李承明轻叹一声,毕竟是亲兄弟,若今生李泰不做什么,他不至于赶尽杀绝。 让李泰就藩,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青雀想多了。”李承明淡淡道,抬步下了玉石台阶。 李泰站在李承明原来站的位置上远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眶生涩。 同是阿爹阿娘的孩子,李泰自问没有比不上李承明的地方,他只比李承明……小了一年而已啊…… 立政殿中,皇后轻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 “舍不得青雀?” “嗯。”只有夫妻二人,皇后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十月怀胎,怎么舍得?” “那干脆让青雀遥领好了,魏王府反正都建好了,正好离咱们也近。” 皇后摇摇头,“皇子之藩,家国之责,青雀从小没什么忧虑烦恼,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是被我们宠着长大的,也该到了承担责任的时候了,嫡子留京,又让承明如何自处呢?” “哎……”圣人将皇后拢了在怀里,“你也别太操心了,想青雀了,把他召来长安就是,到时候让他住在武德殿,离咱们近。” 皇后皱眉,“武德殿的位置……不妥。” “好好好,你来定,都听你的。” …… 苏宓还在愁掌柜人选,就有人送上了门。 长安参芝堂的刘掌柜。 故人相逢,记忆涌来,她还记得两年前跟刘掌柜一起在长安常乐坊义诊。 刘掌柜内敛含笑,然后侧身给身后的人让了位置,侍立在旁。 苏宓没想到还会在洛阳碰到房三郎,一时有些愣神。 房三郎先笑,“好久不见,不请我坐坐?” “请坐。锦宜,上茶。”苏宓请他们落了座。 房三郎直接开门见山道,“听说你在寻济世堂洛阳分堂的掌柜,你觉得刘掌柜可还合适?” 苏宓笑问,“刘掌柜愿意来?” 刘掌柜含笑道,“某本就是洛阳人氏,如今也算落叶归根,还望苏娘子不要嫌弃。” “刘掌柜医术精湛,又是参芝堂的掌柜,经验丰富,我正求之不得,只不过,参芝堂那边难道……”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房三郎含了笑,眸间却掠过一丝苦涩,“参芝堂我不再打理,就是一般的药材店,刘掌柜继续待着,就屈才了。魏王分封,我打算……跟着魏王一道去相州。” 苏宓知道他现在是魏王署官,心底仍有一丝唏嘘。 曾经要行医天下的少年,也还是进入了红尘官场,时移世易,如今,已经和前世全然不同了。 房三郎突然就有些郁结,不敢看她的眼睛,怕她窥见他内心的逃避。 世道人心,医者不适合世族,是他违背了初心,他让她失望了。 房三郎替自己解释道,“魏王……文采斐然、聪敏绝伦,又礼贤下士,我跟着他,在编写括地志,若能成,也是一件功利千秋的事。” 苏宓点点头,“三郎大义。” 房三郎摇头,“不比你,能坚守住本心。有如今这番成就,着实让人佩服。” 她只是比别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房三郎起身告辞,“刘伯以后就是你们济世堂的人了,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一定万死不辞。” 苏宓也不留他,“三郎客气了。放心吧,我不会亏待刘掌柜的。” 马蹄阵阵,房三郎很快淹没在人群之中。 刘掌柜的办事能力是真的强,很快就接手了洛阳济世堂的大小事务。他为人低调谦逊,医术能力又强,众人皆服他。 苏宓也随他放开手脚去干,给予他充分的信任和自由。 但她隐隐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当,想了想,还是写了信,让东宫的人带回长安给李承明。 虽说她和房三郎之间没什么,但李承明对房三郎还是颇为忌惮,着实是小肚鸡肠。与其等他发现刘掌柜曾经是房三郎的人,还不如她亲口来说。 然而她等了几天,并没有回信。 生气了? 苏宓思忖着,不至于吧,连个回信也没有,这样就甩脸色给她看了? 苏宓越想越气,干脆也不去管他,这有什么好跟他说的,她的济世堂,她想用谁就用谁,谁管得着? 于是,苏宓就搁置了回长安的计划。 孙思邈见她迟迟不走,有些奇怪,“洛阳都井井有条了,你怎么还不回长安?长安的济世堂你不管了?没事儿,不用担心,这儿有我们呢,你回去吧。” 苏宓:“……” 不,她不走。 “哎,你们听说了吗?太极宫要开始选妃了,也不知道我们家七娘子送上去,能不能选上。”济世堂里,洛阳世家前来抓药的小厮跟身边的人聊着天。 众人纷纷问,“什么选妃,皇帝要选妃了吗?”那可就是当今陛下登基以来首次选妃。 “你懂什么,皇帝和皇后鹣鲽情深,选什么妃?”那小厮说得头头是道,好像知道不少宫廷密辛,“我听说是皇子,给皇子选妃!” “哪个皇子?” “那当然是太子了!我们家七娘子这样的出身,当然只有太子可堪相配!” 苏宓眸光几变,抿了抿唇。 孙思邈在她身边道,“他懂什么,你别信。” 苏宓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孙思邈拦不住她,颇为无语地问那小厮,“你这话有准头么?老夫怎么没听说太子选妃。” 那小厮觉得面子上颇挂不住,回嘴道,“选妃的告示哪能贴得全城都是,当然是专门送到我们家的!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 “诏书上白纸黑字写得太子选妃?你字认全了么?” 他只是个小厮,诏书来的时候他跪在最后面,哪有机会得见诏书?只是朦朦胧胧听见什么皇子王爷的,不过这事他是不会说的,不然脸上忒挂不住,只得嘴硬道,“那当然!我亲眼看见的!白纸黑字上写着太子选妃!” 孙思邈颇为无语,一看就知道这小厮在这里吹牛,怕都还没搞清楚情况。 一般小娘子都心思敏感,在感□□上极易多想,脑补一场大戏,孙思邈觉得还是有必要跟苏宓说说清楚,可不能偏听偏信。 苏宓听了,只淡淡嗯了一声,孙思邈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小娘子在这事儿上不置一词,对孙思邈道,“孙神医,我打算带几个人去凉州一趟,洛阳这边,还需要您多费心了。” “凉州?你去凉州做什么?” 她方才回屋,就收到了永安寄过来的信,凉州地处西北边境,人情风貌都极具特色,民风彪悍骁勇,特别是凉州铁骑,令边境诸国闻风丧胆。 永安玩得风生水起,便邀请苏宓前去游玩。正巧凉州军医青黄不接,永安也想让苏宓帮忙,组一支医队。 苏宓一边回了信,一边挑出三人跟她一起去凉州。 几日后,一行人到达天水,就地住下,永安信上说会来天水接她们。 夏行木从小就在江南,后来又去的是长安和洛阳,还没见过西北风光。 粗犷豪迈,山峦起伏连绵,山巅皑皑白雪,与漫天橘红粉红的天际融为一体,与她之前见过的风景全然不同,她看见那落日那变幻多端的灿烂星空,简直兴奋地想尖叫。 他们在天水玩了两日,第三日上午,永安就率领着凉州铁骑到了。 小娘子身着红色盔甲骑在马上,红赭色披风,英姿飒爽,看见苏宓,兴冲冲地跑过去一把抱住,“阿宓!好想你啊!” 冰凉盔甲硌得苏宓疼,赶紧退后几步,“让我好好看看你,哇,真是飒爽啊!我现在是不是该换称呼了,柴将军?” 永安美滋滋地转了一圈,“怎么样,好看么?” 尉迟珏早就发现了永安隐藏的军事天赋,讲起排兵布阵来头头是道,眼睛里有光。只是长安不好操作,到了凉州,也没拘着她,先让她管着一支小规模的军队,还允许她自招娘子军,今日来接她们的,除了尉迟珏麾下的凉州铁骑之外,还有几个她新招到的娘子军。 苏宓让大家收拾好行李,即刻出发。 西北多是沙地荒漠高山,坐马车并不方便,永安给她们都带了马,只是夏行木还小,并不会骑马,永安便指向其中一名女将士,“你带她。” “喏!” 永安挥了挥手,示意出发。 苏宓笑着翻身上马,简洁干脆,说一不二,永安也是越来越有女将军的样子了。 一行人进入凉州境内,在穿越一座沙丘时,突然,沙丘高处呼嚎声四起,几百个身着绣花高领盘袄、头戴鹰嘴毡帽的别国铁骑挥舞着刀剑从四面八方直冲下来,直奔她们而去! 永安拔剑出销,“戒备!” 十几名凉州铁骑瞬时列阵以待,挡在前面,一手盾牌一手马槊,准备迎战! 作者有话要说:开启最后的凉州篇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征伐(两章合一) 贞观九年秋, 吐谷浑叩边, 进犯凉州。 ——《贞观纪事》 苏宓抿紧了唇, 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虽不能与沉重擅战的陌刀相比, 关键时刻也只能靠它保命。 战马嘶鸣, 马蹄阵阵, 掀起沙尘飞扬。 永安眯了眼, “是吐谷浑!” 手中刀剑一扬,“冲!” 铁骑风驰电掣, 所过之处,如山洪过境,风卷残云。 “砰——” 战马盾甲巨大的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刀剑相接,立时就见了血,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凉州铁骑训练有素, 骁勇善战, 吐谷浑的兵马根本就不能与之对抗, 但是吐谷浑胜在兵力甚众, 竟渐渐冲散了凉州铁骑的阵法, 占据了上风。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以寡敌众他们太吃亏了! 永安一拍苏宓的马屁股, “阿沁,你们几个带着苏娘子他们先走,去凉州都护府求援!” 说着, 就驾马冲了上去,加入了混战。 “永安!”苏宓大喊,“你回来!” 马头被拨转,“苏娘子,咱们快走!” “不不不……”苏宓勒住缰绳,“不能丢下永安一个人,你们快去求援,我在这儿,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苏娘子放心,到最后关头,凉州铁骑定会护永安县主周全!走!” 阿沁用鞭子抽了苏宓的马,战马吃痛,一路狂奔起来。 翻过沙丘跑过几里地,忽听得马蹄阵阵如雷雨倾盆,苏宓抬眸望去,大队人马往他们这边赶来,军旗蔽空,是大唐的军旗! 领头之人正是尉迟珏! “是援军!” 谢天谢地,不用她们到凉州都护府,援军就来了! 阿沁投放了信号,吸引大军注意,大军投以信号回应,然后她们几人拨转马头原路跑回,为大军引路。 永安左手除掉一个吐谷浑士兵,却不想马腿被对方一砍,竟落下马来,翻身一躲,继续拼杀。前方敌军踏马而来,冲击之快,逼得永安直直后退,突然马槊破空而来,那人啊地一声,双眼瞪出,直直从马上翻落下来。 尉迟珏剑指前方,下颌线抿紧,“杀——” 大军过境,势如破竹,冲杀的力道直接把吐谷浑士兵撞飞。 擒贼擒王,尉迟珏杀进去,几个回合下来,将吐谷浑首领斩于马下。 首领被杀,群龙无首,吐谷浑士兵顿时人心涣散,落荒而逃。 尉迟珏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大手一挥,“追上去,不留活口!” “喏!” 左路骑兵追杀上去,远处不断传来哀嚎之声。 尉迟珏朝着永安走去,坚毅的下颌线抿着,宽厚的臂膀紧紧把她拥入怀中。 永安轻笑起来,大方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奖励你,来得真及时。” 苏宓看着相拥的两人,不禁弯了眉眼。 永安看到苏宓,松开尉迟珏,跑到她身边,额前的发丝汗津津的,“阿宓,我没事哦。” 苏宓勾了勾她的鼻子,“刚才吓死我了,你在凉州,是不是经常这样?” 永安给她的冲击有点大,尽管知道成为女将军是她的梦想,可亲眼看见她在阵上拼杀,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永安笑眯眯,“我以往都纸上谈兵,或者在大营练兵,今日还是头一遭实战。阿宓给我打几分?” “你这么勇敢,当然……” “满分十分的话,只有五分。”尉迟珏走过来,轻轻在她脑袋上扣了扣。 永安不满,“只有一半?尉迟珏你是不是晚上不想睡了?” 尉迟珏轻咳一声,要与她讲道理,“你看啊,你走的这条道最易受到攻击,是为了图快对吧?这是其一,其二,给你的铁骑都是身怀斥候本领,但是你走之前并没有让他们进行排查,第三,擒贼擒王,在寡不敌众时,排兵布阵应该以斩杀敌军首领为首要目的,不过不怯战,防御得当,还知道求援,看在第一次的份上,功过相抵,勉强五分吧。”说完,尉迟珏还觉得自己说得十分中肯。 苏宓:“……” 永安果然不开心了,眼神都不想给他一个,拉了苏宓就走,“阿宓,今天晚上我跟你睡好不好?” 嗯?他说得不对? 左路军很快回来复命,敌军全部斩杀。 尉迟珏点头,率军回营。 这次苏宓她们遇到的伏击,并不是偶然。 这几日吐谷浑侵扰凉州,总在边境挑起事端,小规模的战争时有发生,尉迟珏便会在边境巡防。 一般都以驱逐为主,但这一次,尉迟珏却是一个不留。 除了为永安,同时也是一次警告,别惹大唐,后果你担不起。 永安和尉迟珏在凉州置了宅子,不过两人时常在军营,宅子里不常住,还是因为此番苏宓要来,永安命人好好收拾了一番。 落了住处,永安便抱着小被子来跟苏宓一起睡。 苏宓失笑,“你真的要来跟我一起睡啊?” 永安坚定地点点头,“对!”然后被子一摊,滚进了大床里厢。 苏宓已经换了襦裙,坐在梳妆台前,“你啊,置什么气,我看尉迟珏很好啊,跟你讲道理也是为了督促你进步嘛。” 永安炸起,“谁要跟他讲道理了!一见面就数落我一顿,木头一样,甜言蜜语都不会说,再也不想理他了!” 苏宓脸一板,“那别跟他过了,和离算了,这么没有情趣,还不如找个会哄人会疼人的,我看凉州也不太平,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他……他也没有这么不好。”永安一听苏宓在数落他,又强行为他解释,“平时我生气了,他也会哄我的,就是反应慢了点,总是要我说他错在哪里,他才知道。你看啊,这次他在说我之前,还知道先抱抱我……哎阿宓,你有没有觉得他骑在马上的样子特别好看。” 苏宓抿了抿唇,她一开始只是想让永安意识到尉迟珏虽然不是很会哄小娘子,但为人正直,该说的该做的一样都没少,可没想到,被永安塞了一嘴狗粮。 苏宓还能说什么,只能嗯嗯嗯好的挺好看的就这样。 门口传来敲门声,尉迟珏的声音,问道,“苏娘子,请问永安在你这儿吗?” 苏宓推了推永安,“哦她在,你等一等,她这就出来。” 永安不大乐意,苏宓轻声道,“他人都亲自过来了,你出去跟他聊聊?” 永安轻哼一声,半推半就地开门出去。 苏宓琢磨着晚上永安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便卸了发簪,掀开被子躺进去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的,还是有小娘子爬上了床,将她挤了进去。 苏宓揉了揉眼睛,“永安?你怎么又回来了?还跟尉迟珏置气呢?” “没有。勉为其难原谅他了。”一入秋,凉州就很冷了,永安直往被子里钻,突如其来的冷气把苏宓冻得完全没有了睡意。 “嘻嘻,我们好久没见啦,想跟你一起睡。” 没有,不需要。苏宓冷得哆嗦了下,她一个人睡挺好的! 没了睡意,两人盖着棉被聊着天。 永安头一歪,问她,“……阿宓,你在洛阳,碰到阿兄了吗?” “嗯,碰到了。” “然后呢?有没有怎么样?”永安眨着眼睛,她都告诉李承明阿宓喜欢他了,她这个助攻仁至义尽,阿兄要是再没有什么表示,那她就真的……无发可说。 苏宓已经很确定自己的心意了,便没什么好瞒着永安的,“我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 苏宓不知道两人的走向如何,还会不会依旧悲剧收场,但如果有这个可能,她愿意试一试,再信他一次。 一切都已经变了,她也已经变了,她即便再喜欢他,也不会丢了自己,失了本心。 “哇!”永安腾地坐起,眼睛里闪着光,“你终于愿意接受阿兄啦!” “冷!”苏宓嘶了一声,把她按回去,“激动什么。” “那阿兄岂不是高兴死了。” 苏宓冷哼一声,“他现在是挺开心的,也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 感受到了一阵凉意,永安闭了嘴。 睡意朦胧,苏宓道,“睡吧。” “好。” …… 本来永安邀请苏宓来凉州,是要带她好好领略西北边塞风光的,可战事突然频发,这事儿就搁浅了下来,两人也没了游玩的心思。 近日士兵操练实战频繁,多有受伤,军医人手又不够,苏宓几人便去军营帮忙。 凉州不同于繁华的长安和洛阳,军营肃杀萧瑟,诊治也多了几分血腥气。 天空风卷夕阳,军营中练兵之声朗朗,苏宓眯了眯眼,看来大战将近。 果然,太极宫传来了消息,圣人准战。 不是防御,也不是应战,而是征伐。 不仅要把吐谷浑打趴下,还要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子。 圣人决定大举征伐吐谷浑,起用已致仕的右仆射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帅兵部尚书、刑部尚书、积石道行军总管、鄯善道行军总管、凉州都督、且末道行军总管、赤水道行军总管、盐泽道行军总管和归降的突厥等部落共同进击吐谷浑。 大战一旦起,靠他们这几个军医,加上苏宓四个人是肯定不够的。 朝廷会派太医随军,但主要是面向高级将领,也轮不到普通士兵。 苏宓与军医们一合计,决定向外应征疾医。 告示贴在凉州城不过几日,就有不少疾医前来应征。 苏宓还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毕竟是战时随军,可能还会有性命之虞,她还真担心会没有人来。 永安笑道,“我早就料到了,咱们凉州的百姓,就是这么热血勇武。” 苏宓又有些担忧,“永安,会不会混进来细作?” “放心,早已经派人去调查他们的背景了,背景不过关, 进不来的。” 听永安这么说,苏宓微微放下心来。 忽然大帐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小校尉在众人的怂恿推搡之下,被挤进了帐内。 苏宓和永安都直愣愣地看着他,这是要干嘛? 少年涨红着脸,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手中捏着一朵雪莲花,在帐外人“快上啊,上,冲!”的催促中,心一横脚一跺,一把塞到苏宓手中。 ? 苏宓懵了,那校尉已经像是在向上级汇报一样大声道,“赵嗣荣!忠勇校尉!凉州赵氏!家中兄弟五人,排行第三!敢问姑娘可许了人家!” 帐外紧接着传来一阵喝彩声。 永安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出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赶忙道,“没有没有,她还没许人家呢!” 苏宓瞪了永安一眼,把雪莲花塞回那校尉手中,“多谢好意,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那校尉的脸一下子就垮下去了,但是他觉得他还可以抢救一下,正要说话,外头又是一阵骚动,众人纷纷做鸟兽散。 ——“三军已到,你们都在这儿闹什么!” 那校尉吓了一跳,把雪莲花又塞回到苏宓手中,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 苏宓拿着这花都觉得烫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时,永安笑着接过,“算了算了,看在你要做我嫂嫂的份上,这花我替你收了,正好我和阿珏的帐子里少了点眼色。哎,这大冬天的,也难为他还能找到花,你说是吧?” 苏宓瞥她一眼,凉凉道,“三军已集结,你不用去吗?” “去!那花先放你这儿,散了我再来拿。不是我说你,你这张脸,在这西北军营里,也太招人了。” “你可闭嘴吧!” 苏宓送她出去,忽而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他被围在中间,金冠束发,金色铠甲森然,玄色描金马靴,红赭色的披风被边塞的风扬起,露出一点棱角分明的下颚,微微低头,侧身进了军帐。 忽而心中一悸,她迎着阳光慢慢闭上眼,转身进了帐内。 …… 军帐之中,正是三军会师集议。 西海道行军大总管李靖已是六十高龄,坐在右上首,李承明坐在左上首,其他将军按照级别依次而坐,听着凉州都督汇报最新战况。 小摩擦不断,大的战事也有发生,唐军胜多败少,败时也是因为吐谷浑突袭,我方以少战多。 李靖问大家有什么想法,赤水道行军总管先道,“集中火力,先干他们一仗。” “不妥。”刑部尚书出自皇室,一向很是威重,道,“干完这一仗之后呢?正值隆冬,西海境内寒冷异常,并不适合行军。我认为,应该等到天气转暖,再行作战。” 底下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李靖忽然道,“太子以为如何?” 众人皆噤声,看向李承明。 李承明初来乍到,本来只是想多听听,见点到了自己,便如实道,“吐谷浑时常侵扰凉州,已是西北边境,甚至是我大唐的心腹大患,此次征伐的目的,孤相信诸位将军也十分清楚,不是打胜这场仗,而是彻底消灭吐谷浑!” 此话一出,众将士皆是精神一振。 李承明继续道,“冬日气候太过寒冷,确实不适合深入作战,为长远计,孤也认为,可等天气还暖再进行大规模反攻。不过,西北边境小国众多,咱们是打吐谷浑没错,但也要防止他们之间互相勾结,避免我军腹背受敌。” 凉州都督道,“作战时确发现党项部落踪迹。” 底下窸窸窣窣一片,李靖看向李承明,颔首,“善。” 集议结束,最后还是决定等到来年天暖时再进行反攻,另外派遣使者,游说诸部落不与吐谷浑合作,承诺唐军此次只针对吐谷浑,绝不吞并其他国家。 问题是谁去? 上一个口若悬河以一己之力分裂突厥的人还是长孙将军,也就是当今皇后的亲生父亲,如今长孙家族在军中少有建树,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他们没有,李承明有。 他举荐杜九思。 杜九思口才了得,办事能力极强,还是已逝右仆射杜如晦之子,家世门庭没得挑了,又有太子保举,便定了他去。 集议散去,已是玄月当空。塞北寒冷,李靖与李承明一道走着,“太子近几年,长进颇大,老夫甚是欣慰啊。” “老师谬赞了。” 李靖致仕前,还兼任着太子少师,李承明称他一声老师,他当得起。 李承明忽然想起前世,他患了脚疾荒唐叛逆醉生梦死的日子里,李靖痛心疾首地看着他,太子啊,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那时唯有苦笑,谁的话都再听不进去。 李靖笑了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老夫也是没想到,圣人和皇后,会让你随军。” “是孤自己想来的。”李承明笑道,“父皇当年马背上打下来天下,何等威武,承明虽不及父皇,也不能连马背都上不去不是?” “太子深明大义。” “孤曾经觉得天下之于孤,是一种挣脱不了的束缚,其实不然,是一种……放在心里愿意去承担去守护的责任,因为有人对孤说过,她此生最想做的事,便是尽她所能,救治天下百姓。” “哦?那是哪位郎君,有如此志向?” 李承明笑了笑,“是位小娘子。” 李靖了然,大唐风月,英雄美人。 李承明觉得他应该去看下这位小娘子。 一别又是近半年,他站在帐外,一时有些踌躇。 如果他现在进去,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 苏宓坐在铜镜前,木梳一下下梳过长发,她今天看到他了,虽然没有看到脸,她也知道是他。 苏宓也说不上为什么,会在帐内坐着等他,仿佛是内心笃定他会来。 士兵开始就寝,外头的烛光渐渐暗了下来,苏宓叹了口气,放下木梳,准备睡觉。 也不知怎么的,心中突然又冒出了点儿迷茫,她还是和前世一样,一点也没变,对于确定的感情,便会全心全意把自己交托出去,她知道这样不好,会受伤,会难过。 或许,他……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坚定。 不是说他变心了,喜欢上了别人,而是,对他来说她可能从来就不是那么重要。 轻叹一声,苏宓起身去吹灯,却看见帐外底下那双玄色描金马靴…… 她走过去,掀开一点帐帘,只见李承明站在外面,鼻尖冻得通红,看见她愣了一会,好半天才道,“外头有点冷,让孤进来?” 李承明说完就后悔了,见面第一句话说得一点也没有水准。 苏宓失笑,也不知道他是在外面站了多久,靴子上都染了冰霜,把他拉进来,对着火盆烘手。 细嫩白皙的手指包住他宽大的手掌,对着火盆烘着,还不时地用嘴哈着气,李承明心底一软,第一句话说得还是有点用的嘛。 苏宓抬眸看他,“什么时候会装可怜了?” 李承明反问,“所以装可怜很有用?” 苏宓抿了唇,不去回他,自顾自给他搓着手。 李承明忽的反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带,就把她带进了怀里,“想你。” 盔甲坚硬如铁,苏宓被硌地难受,伸手去推他,“你走开。” “怎么了?”李承明已经怕了她了,小娘子一说你走开,他就担心又像九成宫那晚那样,她突然就翻了脸,说要跟他一刀两断。 一年又一年,他还要等多久? “你哪里是想我?音讯全无,半点消息也没有的。” 拇指擦擦她的脸,李承明在她耳边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写信。九成宫我给你写了这么多……你一封也不回,孤就以为你不喜欢写信,还想着快点忙完手头上的事,好去洛阳看你。结果孤到了洛阳,你就不在了,还跑来了凉州。” “我给你写信了!你也没回。” 李承明愣住,“信,什么信?” 得,他还真没收到。 李承明拍拍脑门,“啊肯定是哪个不长眼的把它跟别的信放在一起了,对不起对不起,是孤疏忽了,以后得建一个阿宓专用信盒。所以信里写了什么?” “哼,你自己去看吧。” “让孤猜猜,是不是说你很想我恨不得马上回去长安?” 苏宓奇怪地看他一眼,每个毛孔都在说你想多了。 他箍住她,声音低哑,“信里写了什么?” 不是她不想说,是那件事现在说起来还真的是有点不合时宜。 所以李承明自动把苏宓的不回应当做是信里写了想他。 低头吻住了她的唇,苏宓微微一颤,揪住了衣袖,试着去迎合他。 感受到了女郎的亲近,李承明更加用力地去吻她,从嘴唇到眼睛,再从眼睛到耳畔,温柔又缠绵。 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咬住她的耳垂,“想不想我?想不想……他?” 苏宓迷迷糊糊,半天回味过来李承明说的他是谁,面颊登时变得绯红。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骑马上路的太子 这几天爆更,累死我了,明天要休息一天~ 第77章 开战(两章合一) 夫妻多年, 李承明太清楚如何去挑动她的情绪, 直逼得她眼底沁出了眼泪, 湿红的一片。 他咬住她的耳垂轻声道, “两年多了, 嗯?” 他意有所指, 苏宓密密麻麻地轻哼, “你别……” “让孤留下来好不好, 今晚,留下来。” “不好, 不行的,你回去……” 李承明轻笑,一寸一寸看她眼底雾蒙蒙的样子,知道她面皮薄,故意逗她, “不好什么?不行什么?你说清楚。” 女郎咬了唇, 水光潋滟, 含水双眸幽幽地看他, 面颊红到了耳根, “孟浪。” 他若有似无地一下一下擦过她的唇角, 声音低沉呢喃, 却又莫名强势, “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问你呢,做什么不好, 做什么不行?” 他非要她说出来。 “你出去!不要你待在这里了。” 苏宓羞愤得挣开他,他却用了力道,把她牢牢地箍在怀里,“孤没地方去呢,能不能求苏娘子收留一晚?” “阿宓,我来找你啦!”门帘一下子被掀开,永安在站在帐外愣了愣,她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出去!”里面已经有人发火了。 “我来拿……拿东西,拿了就走……”永安顶着某人要杀人的目光,伸手拿了那朵雪莲花,“你们……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看到。” 一溜烟就跑走了。 李承明目光凝在那朵雪莲花上,永安走了,他也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半晌扭头看她,冷哼一声,“花倒是好看。” 苏宓奇怪地看他一眼,也不去管他阴阳怪气的冷笑,走去口子把帐帘拢了拢,防止冷风灌进来。 他跟进,“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不是你把人家弄走的么?” 李承明怔住,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 李承明刚到军营,前面就热闹地不行,也不知是谁问了句,前面怎么了,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凉州都督一看,笑道,“哎,瞎闹腾呢。军营里来了几个疾医,有个漂亮的小娘子,这群娃娃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闹呢。哦,好像还跟阿珏媳妇儿是旧识,哎阿珏,你跟你媳妇儿说说,咱这么多小年轻的,也不是没有凉州出挑的世家子弟,若小娘子有看上的,不妨撮合撮合。” ? 尉迟珏心里翻了个白眼,您老没事儿吧? 果然,某人面色突然就沉了下来。 “胡闹。” 声音虽轻,听在凉州都督耳中不啻惊雷,他本以为只是闹着玩,却不想太子刚正端方,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一时分不清太子是说他胡闹还是这些小兵蛋子在胡闹。 李承明再不置一词,抬步朝前走去。 凉州都督求助地看向尉迟珏,他知道他这个部下曾经跟过太子,对太子的喜好应该相当了解。 尉迟珏朝那围满了人的帐子看去,又冲凉州都督摇了摇头。 凉州都督立马心领神会。 马上就有将军大声呵斥—— “三军已到,你们都在这儿闹什么!” 众人瞬间做鸟兽散。 …… 李承明摸摸鼻子,尴尬一笑,“确实胡闹。不过这还得怪你。” 苏宓瞪大眼睛,“怪我?李承明你讲不讲道理的?” “是啊。”李承明一脸理所当然,凑近她,“你要是早点嫁我了,也就没这么多事了。没个婚约,确实麻烦。” 他的阿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惦记呢…… 应该早早娶回家藏起来。 苏宓抿了唇,推开他,“无聊。” “这怎么是无聊呢,阿宓,你给孤过来。”他要跟她好好说道说道,“婚姻嫁娶,人伦常理,多自然多有意思的事情……” 李承明叭叭地说了半天,四书五经都说了个遍,苏宓这人不能强迫她改变想法,也不能求她改变想法,想让她转变那就得跟她讲道理,在语言上辩论过她,她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承明颇为得意地看着她,“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苏宓是没什么话好说了,抿了抿唇,把他赶了出去。 李承明:“……” 嗯?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地上起了冰霜,李承明冷得缩了缩脖子。 …… 第二日凉州就下起了大雪。 纷纷扬扬,城楼上望去,目之所及,皆是如鹅毛飘扬。 整个凉州城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白棉被。 天气实在太冷,吐谷浑不再侵扰边境,唐军也不准备出战。 倒是能过好年。 杜九思为了不延误战机,随即告别众人,启程前往党项诸国。 近了年关,凉州大雪下下停停,直到大年三十那一天才停了下来,出了日头,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将士们都说肯定能打个大胜仗。 尽管西北边疆天寒地冻暂时不会发生战事,可大战势在必行,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如一日地操练实战、排兵布阵、商讨作战方略。 大年三十,李承明与李靖亲到军营,慰勉将士。 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又是军中战神,平日里哪会见得着?如今这大过年的还与他们在一起,一个个地都站得笔笔直。 李承明慷慨陈词,直把将士们说得一颗红心向大唐,恨不得现在就冲向吐谷浑大战三百回合,提了国王贵族的头回来当球踢。 晚上军中宰了羊杀了牛,又煮了热汤,好好犒劳军士们一年的辛苦,都护府也准备了晚宴,在战前大家一起乐呵乐呵,助助兴。 苏宓给最后一位将士体检完,李承明已经在军帐外面等她了。 他看着女郎踏着雪地小跑出来,张开了双臂,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大麾整个罩住她,“冷不冷?” 苏宓使劲点点头,往他怀里蹭,“冷。” 他紧了紧她的橙红色麾衣,从头到脚地裹住,然后从外头把她整个人包住,拉了她的手,“走。” 脚印一大一小,深深浅浅,在雪地里踩出两条轨迹,一路蜿蜒而去。 无论在哪里,李承明都会不经意地显露出对苏宓的主权,大家都不是瞎子,更何况本来就会去揣摩上位者的心思,如此一来,对苏宓有想法的全都歇了菜,即便有小火苗还窜着的,也会被自家将军强行按下去。 苏宓知道他一向小肚鸡肠,也不去管他,每日一切照旧,反倒觉得轻松不少。 即便出了太阳,雪地依旧很厚,一脚踩下去,浸没了半个靴子,透出一丝凉意。 “嘶——”苏宓不自觉地缩缩脖子,朝他那边靠了靠。 李承明看她一眼,“脚冷?” “唔,有点儿,我们走快点吧,早些到都护府。” 突然苏宓一声惊呼,李承明已经扣了她的膝盖把她背起,苏宓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 他轻笑,“抱紧了。” 他走得很稳,一高一低,呼吸就在她的耳畔,她吸吸鼻子,身边都是他古兰香的味道,突然就觉得很安心。 双手交叠,环住他的脖子,听他的声音仿佛从胸膛里传来。 “阿宓,孤这个马夫当得如何?” 她笑,“勉强还行。” “有没有什么奖励?” 苏宓懵,“什么奖励?”这还有奖励?这怎么算,她是决计不会背他的。 “你看着给,不过得都是你主动,要么嘴巴亲一下,要么脸上亲四下,要么今晚让我睡,这个我主动,那也是可以的。” 苏宓一阵脸热,“你怎么越说越不正经。不要背算了,放我下来,我自己也能走。” “哎你别动,动来动去地小心捞不住你摔下来。” 苏宓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承明。”她叫他。 “嗯?想好了?是你亲孤还是孤睡你?” “我们……为什么不坐马车?”军营去都护府虽然不远,但也不近,这么走那不得累死? 李承明笑笑,“不坐了,背你走。” 苏宓和李承明晚宴过后才到都护府,烟花燃尽在璀璨星空之中,开出最绚烂多姿的花,而后如流星一般,四散夜空。 烟火映着他分明的侧脸,下巴轮廓流畅好看,鼻梁高挺,桃花眼流光溢彩,仿佛倒映着整片星空。 苏宓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李承明错愕地回眸,而后眼角眉梢都点燃了神采,“哎你……” 她眉眼一挑,“奖励。” 李承明舔舔唇角,得寸进尺,“还要。” 四目相对,瞳孔中是神色飞扬的彼此,不远处是烟花肆意的夜空,苏宓静静地看着他,嘴唇微动。 他激动,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她不禁惊呼出声。 他仰头看她,眸光中星星点点,“真的?你再说一遍?” 她扭过头,面上还有些热,“不说了。” 李承明不以为意,“孤听见了,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许反悔!” 苏宓看着他,点头,“不反悔。” 她说—— “等战事结束了,我就嫁给你。” …… 开了春,杜九思圆满完成任务,回到了凉州。 党项、西羌等部落,与大唐达成一致,保持中立,不参与两国对战,必要时愿意协助唐军作战。 等冰雪消融,唐军开始发动对吐谷浑的反攻。 四月,刑部尚书率军在库山击败吐谷浑军,斩杀吐谷浑统帅名王慕容其支,军心振奋。 就在唐军准备趁胜追击的时候,吐谷浑派使者送来了降书,吐谷浑投降,请求和谈。 众人都没有想到胜利会来得这么迅速突然,如此兴师动众准备掀翻吐谷浑,结果才只打了一架,就投降了?他们……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 李承明却没有接受和谈。 “诸位将军常年领兵在外,应该比孤更清楚,吐谷浑是什么样的对手,其国主又是什么样的人。吐谷浑已经不止一次侵扰我凉州边境,到了年关烧杀抢掠一番,抢够了就回家过冬,等到我大唐大军压境,就又躲回去不敢吱声,这样的日子,凉州百姓还要忍受多久?我大唐还要忍受多久?” “孤再重申一遍我们此次征伐的目的,不只是要打胜仗,还要——” 众位将军起身,铿锵有力,“消灭吐谷浑!” 一番话下来,唐军将领的意见出奇统一,不和谈,继续打。 使者哆哆嗦嗦地回去,吐谷浑国主吓得立马派人焚烧了草地,连夜西逃,遁入柏海。 唐军得知之后,气得不行,直骂这吐谷浑无耻小人,宁愿烧光草地也不让唐军继续进击。 焚烧草地,就会没有足够的牧草,粮草不济,在这种条件下远征,实在是太过冒险,渐渐地有了许多要撤军的声音,征伐一事,只能从长计议。 李承明询问继续进攻的胜算。 兵部尚书进言道,“如今吐谷浑大败而撤,斥候无在,君臣相失,正是一举摧毁它的机会,再从长计议,恐失去良机。柏海虽远,古未有至者,然一鼓作气,亦可至。” 追至柏海! 兵强马壮尚未可知,如今沿路没有牧草,这一鼓作气,得是有多鼓? 李承明淡淡颔首,手指轻轻敲击案桌,看向李靖,“老师以为如何?” 李靖失笑,他已有决断,只不过是想借他之口说出来。 先前他问他,如今却反了过来,年轻太子,行事决断,已逐渐掌握住局面。 “兵部尚书所言可取。”李靖起身道,“诸位将士,陛下当年征战天下,亦有陷入重重困难之际,当年虎牢关一役,班师令不断下到洛阳,可陛下抵住压力,一举挫败王世充和窦建德,才奠定了我大唐基业。老夫征战一生,战事从未有如意之时,所有胜利都离不开绝处逢生,如今,正是我们报国之时!若胜,同享荣耀,若败,马革裹尸!无论胜败,大唐百姓会记得你们,千秋史笔,亦会记住你们!” 李承明起身,深深一躬,“老师高义。” 众将士飒然起身,“谨听大总管示下。” …… 李承明从军帐中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兜兜转转,还是去了苏宓那边。 苏宓刚刚沐浴完,长发用簪子松松垮垮地挽着,穿着长衫襦裙,看见他进来,起身去迎他。 “怎么了,不高兴?” 恍惚间又想到了前世,他在朝政上不顺心,回到东宫,她也是这样出来迎他,温柔问他怎么了,饿不饿。不觉心中一暖。 只是他当年太幼稚,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份关心,还为了树立自己在她心中无所不能的形象,冷冷淡淡地说没事。 李承明揉揉她的头发,“对不起啊,还要继续打仗,我们的婚事……” “哦没事。”苏宓还以为是什么事,她可以说她现在有点后悔了么?当时真的是气氛到了,她头脑一热,就主动说等战事结束就嫁他。 第二天就后悔了,是她主动不说,还平白把自己这么早搭进去。 苏宓想了想,觉得有些敷衍,又补充道,“为了大唐百姓,都是值的。” 李承明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不要担心,众位将军都能征善战,你不要太担心了,就在凉州等着他们胜利归来好了。” “孤……也会随军。” “……” 苏宓愣了愣,张了张口,心口突然被收拢抓紧,“随……军?” “嗯。” 前世并没有这一出,苏宓缓了一会,道,“啊对你是太子,所以是规定太子一定要随军是吧?是不是……也可以不用?你坐镇凉州,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阿宓……” “是你自己想去?” 李承明没有回答,他一力促成追击,大军出击,他不可能退居凉州。 “我明白了。”苏宓推开他,左右收拾着药箱,衣物。 李承明把她收拢回来,“你做什么?” “大军追击,应该需要疾医随军,我收拾收拾东西,跟你们一起。” “别闹。”李承明拉了她的手,“此次追击牧草短缺,行军速度会极快,你跟不上的,疾医人手够了。你就乖乖待在凉州,听话。” 苏宓吸了吸鼻子,鼻尖有些红,“那你也别去。” 像个任性的小姑娘。 李承明取笑她,“哟哟哟,这还是那个一心为民的苏娘子吗?现在就这么双标了?” 苏宓推他,“那你去你去,最好英勇牺牲为国捐躯,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战死的太子……” 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好像她再大声一点,就会应验一样。 李承明狠狠把她揉进怀里,“你……哪有你这样诅咒亲夫的?” “你还不是呢。” “哦?你确定?”李承明挑眉,“今晚要不要试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亲夫!” 他逼近,吓得苏宓连连往后躲。 堵到小角落,李承明猛地横抱起她,一把丢到大床上,倾身过去。 “你,你别闹……”苏宓去推他,却被李承明箍住了双手。 他吻她的唇,吻她的眼,最后是脸侧,耳珠…… 逼得苏宓眼底沁出眼泪,他也不肯罢手。 “不行的,承明,你别闹了……” 他呼吸压抑沉重,“阿宓,帮我……” …… 苏宓红透了脸颊,用清水清洗着手指。 李承明从后面抱住她,伸出手帮她一根一根手指涂上澡豆粉,再用清水洗净,声音惫懒,“阿宓真好。” 苏宓抿了唇,一言不发。 双手洗净,李承明帮她擦干,“累不累?” 苏宓看他一眼,“累。” 李承明心里偷乐,揽过她走向床榻,蹲下身帮她脱下靴子,“那睡吧,孤在你身边,等你睡着了再走。” 苏宓抬眸静静地看他。 李承明失笑,“不闹你,真的,你安心睡便是,孤就要走了,再看看你。” “什么时候走?” “后日。” 苏宓轻叹口气,躺进了被窝,而后往里挪了挪,看向他,“睡吗?” 李承明一惊,“睡!” 李承明一咕噜脱掉靴子就往被窝里钻,把人往怀里一搂。 苏宓推开他,语气坚决,“就只是睡觉,不想睡就回去。” 李承明讪讪,缩回手,真的只是盖棉被纯睡觉啊…… “睡觉。”苏宓翻过身往里又挪了挪。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好,看在他要远征的份上,还想着再给点福|利。 李承明:福|利?你确定?只能看不能摸的你管这个叫福|利? 苏宓:不要算了,你回去吧。 李承明:要要要,我要的…… …… 唐军决定远征继续追击,分兵两路,李靖率军向北,进击吐谷浑之右,兵部尚书、刑部尚书率军向南,进击吐谷浑之左。 李靖所率唐军与吐谷浑军队战于曼都山,斩杀吐谷浑名王,在牛心堆、赤水源俘获吐谷浑国主的心膂之臣南昌王,缴获杂畜数万,又在赤海大破吐谷浑天柱三部落,收杂畜二十万。所率部中名将又俘获吐谷浑名王二十,杂畜五万,到达且末西境。 士卒缺水,刺马饮血。 南向唐军由兵部尚书、刑部尚书率领,登汉哭山,在乌海击败吐谷浑,俘获名王,又率军在荒原上行军两千里,当地在盛夏也会降霜,士便糜冰,马遂秣雪,全军过星宿川,到达柏海之上,击败吐谷浑王残余势力。 吐谷浑王败走,贵族奉他的儿子慕容顺为国主,慕容顺率全国正式投降唐军。 天色将暗,吐谷浑王都。 山峦林立间,宫殿恢弘炫目,然而原来的主人却是战战兢兢。 李承明坐在国主的位子上,淡了声问,“慕容允呢,还没找到?” 吐谷浑投降,原国主却始终没找到,李承明面露不悦,沉了声,“是还没找到,还是不想找到?” 新国主慕容顺吓道,“将军恕罪!我已加派人手寻他,一定……一定找到。” 李承明并未透露身份,慕容顺觉得他太年轻应该还不是统帅,只当他是大唐的某个王爷,但叫将军总是没错。 “你放心,即便他找回来了,你也还是国主,他只是阶下囚,明白吗?” “是……我明白。” 李靖交接完吐谷浑军权后回到宫殿,行礼道,“回禀殿下,军权交接完毕,王都现下已全在我们控制之中。” 李承明颔首,“老师辛苦。” “殿下可还是在烦心慕容顺?” 李承明叹了口气,“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孤总是放心不下,总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罢手。” “王都已经完全被我们掌控,慕容允应当不在王都,最后消失在柏海,再往西……他能逃到哪里去呢?” 李承明揉了揉眉心,“他的残余势力几乎被剿灭干净,没有军队可用,此时不可能回王都夺权,也不太可能再往西卷土重来,苟延残喘了此残生么?慕容顺不会放过他,这也不会是长久之计。” 他突然眉心一跳,“老师,慕容允可知我的存在?” “当时使者到过凉州……他应该知道,大唐的太子,来了凉州。” 心口兀地被攫住,突然之间背脊发凉。 大军倾巢而出,凉州空虚,慕容允又以为他在凉州…… 他战败亡国,一无所有,还有什么比杀了一力主战的大唐太子更能解恨的? 心口发疼,凉州,凉州…… 他为什么要把她留在凉州?! 作者有话要说:迎来尾声,下章正文完~ 第78章 正文完 大军出征, 凉州都督留守凉州, 永安也被留了下来, 协助都督守城。 一晃几月, 又值盛夏。 前方传来了消息, 唐军大获全胜, 现驻扎在吐谷浑王庭。 即便夏日, 凉州城到了晚上, 也浸没了丝丝凉意。 夜凉如水,玄月高挂。 永安吃了晚膳就去巡城, 加固工事,苏宓闲着无事,便低头抄写佛经。 有些焦躁。 深入吐谷浑腹地,她便没了他的消息,只能看着听着军书上传回来的寥寥几字。 我军打到了哪哪哪儿, 又斩杀了多少首级, 擒获了几位名王。 但至少一切平安。 ——长夜安隐, 多所饶益。知唯妄念, 无实境界。 她走向窗边, 支起了窗子, 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沉重脚步声, 窸窸窣窣有好几个人, 凝眸望去,黑衣夜行,脚步凌乱, 似在被人追赶。 苏宓不禁眉心一跳,快速侧身靠近案桌,把小□□藏进宽大的袖口里。 还没来得及躲避,门突然就被一脚踹开! 闯进来四个黑衣人,还有被其中一人钳制的少女,正是凉州都督的千金梁墨! 少女娇弱,被其中一个壮汉钳制,刀架在脖颈上,不得动弹。 她求助地看向苏宓,害怕地发抖。 都护府护卫追赶而至,外面人道,“苏娘子,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人?” 那钳制梁墨的黑衣人把刀靠得更近,刀刃擦过少女娇嫩的肌肤,沁出一丝血色。很快泪水跟着滑落,梁墨唇色煞白,整个人跟着颤抖。 ——“救救我。”梁墨无声地说。 那领头之人看向苏宓,示意她好好答话。不然,这女子可就没命了。 苏宓离他们几尺远,靠柱而站,拇指擦过袖中坚硬小巧的□□,定了定心神,面上却平静无波,半晌淡声道,“没有。” 四人轻舒了口气,门口又紧接着传来一道声音,是永安,“阿宓,你在里面吗,开门,让我进去。” 那领头之人突然站起了身,如鹰隼一般紧盯着苏宓,只要她一说错话,他就会扑过来把她弄死,好去跟梁墨作伴。 他向前走一步,苏宓已经开口,仿佛就在话着家常,“晚上饺子吃多了,有些困,已经睡下了。” 他停下脚步,外头突然静默了声音,突然永安道,“那你早点休息。” 而后一声响亮的“撤”,外头窸窸窣窣刀兵相接,渐渐地没了声音。 苏宓看向那领头之人,“人已经走了,现在可以放开她了吧?” “放?”那人突然哈哈大笑,“放了她,我们还怎么找李唐的太子?” 苏宓眉心一跳,她原本还以为这几个人是凉州都督的仇家,这才来绑了他的女儿,没想到却是和李承明有关。 但找李承明,为什么要绑梁墨? “我……我跟太子没有关系的,抓我没用的,放了我吧……”梁墨的声音带了哭腔。 “闭嘴!没关系你大晚上在你们李唐太子的住处做什么?瞎逛吗?!” 苏宓:“……” 梁墨羞愧得看向苏宓,凉州城里大家都知道,太子喜欢苏宓,坦率且直白,眼里心里再容不下任何人,她……她也只敢偷偷地爱慕而已,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却没想到被人大喇喇地戳穿,还是在苏宓的面前。 苏宓抿了抿唇,看向梁墨眼神安抚,“她确实和太子没有关系,抓她没用的。你们现在离开,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可保你们平安。” “平安?哈哈哈,老子现在还要什么平安?你说抓她没用,那你说抓谁有用?抓谁能引来李唐太子,抓你吗?” 最怕的就是不要命的,跟不要命的,根本难以谈判。 苏宓看向他们,四人皆蒙着脸,眸眶却是极深,其中三人不置一词,只有领头那人操着有些别扭的中原话,还一口一个你们李唐,极有可能是战败的吐谷浑人。 心中有了计较,苏宓便道,“抓谁都没用,一国太子,怎么可能因为女子涉险?何况太子已经不在凉州了……”她顿了顿,怕说现在李承明正坐在你们吐谷浑的王座上会激怒到他,改口道,“他已经回长安了,你要不去长安找他试试?” “你这女子!休要耍弄于我!两国交战,李唐太子亲临凉州,战功都还没算呢,他就先走了?你当我三岁小孩?!” 苏宓不悦地看他一眼,“你最好再大声一点,把都护府的精兵全都引来。” 那人突地闭了嘴。 苏宓又道,“你应该已经在凉州城找了很久了吧?找到了吗?没有吧,不然也不会使这等绑架女子的卑劣手段,太子真回长安去了,你也说了两国交战,生死有命,战功哪里有命来得重要?没有这战功,他也依然是太子。我言尽于此,你留在此处毫无裨益,不如离开这危险之地,再从长计议。” 苏宓一边说一边观察他们表情,其余三人皆有松动,唯有这领头之人喜怒不辨,眸子深深地盯住她,让她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他冷笑一声,“我看你还挺了解你们太子的,连他回长安了都知道,这位都督千金可不知道,不妨抓了你,去引你们太子出来……” 苏宓突地心中一凛。 那首领已朝她抬了下巴,示意旁边的人去抓住她。 电光火石,苏宓倏然冲向梁墨,抬手发动袖中小型□□,轻轻一扣,那人应声倒地,拉起梁墨就往外冲去,搭箭上弩,朝后一射,却被那首领躲过。 再来不及搭箭,苏宓拉着梁墨破门而出,外头都督府护卫已全然戒备,箭在弦上,刀剑已待! 那首领自知不妙,猛地冲向前扣住梁墨,梁墨吃痛,尖叫出声。 苏宓怔住,抬手攻击他肘下,震得他倏然松了手,拉过梁墨,这一停顿已让后头两人追赶而至。 没办法两人一起逃! 苏宓深吸一口,咬牙猛推一把梁墨,梁墨趔趄几步向前,被都护府护卫接住,她自己却被他们所擒,卸了□□。 凉州都督上来接过梁墨,父女俩抱头痛哭。 “放开她!”永安大声喝道。 “退后!你们退后!不然我杀了她!”而后作势要往她脖子上抹。 永安果然投鼠忌器,不敢再靠近。 几人一步步往后退去,直至又重新退回苏宓的住处,砰地关上了门。 ——“让你们李唐太子来见我!” 这是他唯一的谈判条件。 屋内,烛火明灭。 苏宓皱了眉,“他们不会进来,你先放开我,我逃不了。” “做梦!”那首领已咬牙切齿,“你这女子嘴里没一句真话,你们唐人真是狡猾多诈!不是已经离开了么,外头怎么会有这么多护卫?!” 苏宓抿了抿唇。 她今天胃口不好,晚膳根本没吃什么东西,菜里也没有饺子,她这么说,其实是在求救。 她相信永安能懂她。 “人家不相信,我有什么办法?”苏宓叹了口气,“你抓我没用的,莫说太子真不在凉州,即便在凉州,你想想他可能会因为一女子涉险么?” “你给我闭嘴!” 他自然不信,上位者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即便他,曾经也是妻妾成群。 那又怎么样呢,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半个时辰之后,外头的人突然高喊着让他出去。 太子请见。 “哈!你还说你们太子不在凉州!你这女子嘴里果然没一句实话,不过没想到抓你居然还这么有用,谁说你们太子不会为了女人涉险?你说是不是?” 苏宓有些懵,他不是在吐谷浑王庭么?难道永安他们找了个人来假冒太子? 当她看见他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突然感觉之前所有的镇定平静都消失不见,只莫名觉得有些委屈。 李承明看着她,眉目温和,“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还不是因为你?苏宓更委屈了。 “好了别怕啊,孤来了。” “废话少说!没时间给你们说情话!我见过你,你就是李唐太子没错!你给我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当年他入长安进贡,见过李承明,当年他还是个娃娃,现在也依稀能够辨认出小时候的样貌。 “慕容允是吧?”李承明笑道,神色轻松,他到底还是不敢激怒他,“你放了她,孤就过来。” “好!你先走过来,我自然会放她!” “太子不可!”左右纷纷劝说,都要求自己去替苏娘子,他们知道李承明救人心切,然国之储君,不该也不能以身犯险。 李承明置若罔闻,负手走了出来。 “太子!” “太子三思!” 看他真的一步一步朝她走来,苏宓突然大声道,“李承明你不要过来了!” 脚步一顿,他看向她,看到她眼里的惊慌。 而后朝她温柔一笑,“别怕啊。” 他也在赌,赌他这次能不能救到苏宓。 “你别过来了!”她依旧大声喊道,眼眶突然就红了,如果知道他真的会来,如果知道他真的会来换她,她还会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她扬眉,仰了仰脖颈,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说,“都说男儿征战报国,其实身为大唐子民,无论男女,有幸报国,皆不负此生。” 都护府护卫们看着她,都紧紧地绷直了下颌线。他们真是无能,让一个女子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 苏宓却看到身旁的黑衣人已经握紧了刀剑,她就知道,这几人并不想跟李承明谈判,也不想拿他换她,只是要杀了他,不计任何退路后果地杀了他。 “你知道么,我真的喜欢你。” 李承明忽而笑了,带着满足一步一步向前,“孤知道,孤一直都知道。还有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还有……保重!” 苏宓忽然握住慕容允手中匕首,猛地向自己胸口扎去。 “苏宓!!!” 鲜血涌出,苏宓顾不得疼痛,趁着慕容允愣神的空当,又极快地抽出袖中之前没来得及射出的短箭,猛地扎在慕容允脖颈上! “啊!” 鲜血突地喷涌而出,糊了她一脸,而后迅速向后退去,趔趄着摔在地上。 李承明向她扑去,连带着滚了几圈,出了危险区,他厉声道,“放箭!” 已经箭在弦上的凉州精兵倏然发射,直把那三人射成了刺猬。 “阿宓……阿宓……”他颤着声唤她的名字,而后发了疯似地喊,“找疾医!快找疾医啊!” 怀中人浑身都是血,然唇却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齐光……” 声音很轻,轻地仿佛随时都要离开。 “我在,我在……” “我刺中他了……” “我知道,我知道……阿宓真厉害……” 他抱着她,却哭得像个孩子。 她笑了,伸出手抚过他的脸,“用你给我的短箭……纪师傅帮我改良送我的小□□,我知道是你,我一直都带在身边……” 苏宓渐渐失了力气,手指滑落,晕了过去。 她什么秘密都告诉他了,好像也没什么遗憾了。 …… 苏宓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后。 动了动手指,发现手正被李承明握着,他的体温顺着手掌传递过来。 侧头看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来,眼睫浓密,鼻梁高挺,下巴上带了青色的胡渣。 忽然觉得很像是在会稽,只不过现在调了个儿,她成了那个受伤卧床的人。 李承明似有所觉,醒转过来,囫囵地摸了把脸,却见苏宓正看着他,四目相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疾医!疾医!” 夏行木赶紧冲了进来,替苏宓把脉,查验伤口,询问感受,苏宓一一回答,完全交由她来处理。 夏行木是她教出来的,她信得过。 然后两人还就如何应对突发刀伤病人商讨了具体诊治流程。 李承明:“……” 皱了眉,咳嗽一声,“怎么样,阿宓如何了?” 夏行木起身行礼,“殿下放心,苏姐姐很有分寸,那一刀虽深,却不在致命处,都是皮肉伤,现在已度过危险期,恢复地也不错,接下来只需调养休息即可。” 长舒一口气,他声音淡淡,“嗯。” 夏行木眼色极佳,行礼告退。 李承明坐下来,握住她的手掌,他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为她的冷静沉着骄傲,又忍不住怪她自作主张,关键时候不知道自己逃命么?管什么别人。 苏宓知道他又生闷气了,想伸手抱抱他,却不想牵扯住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好了你别动。”李承明制止她的动作,自己往前凑了凑,胡渣轻轻地磨着她的下巴,安抚道,“孤没生气。” 他轻叹一声,“孤没生气,也不怪你,只是不开心而已,不开心这个行不行的?” 苏宓轻笑,“可以。” “总是以身犯险,能逃命能不能自己先逃?你是觉得自己比别人强还是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你受制于人会让事情更难办?” 苏宓撇撇嘴,“我哪里知道你会回来……”当时场景,梁墨已经完全崩溃了,而且看着也不太聪明的样子,落在那样的人手里,怎么能逃得出来? “还顶嘴。”李承明惩罚似地捏了捏她的脸,心中又是不禁一阵后怕。 梁墨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李承明好像也不太聪明的样子,让他出来他就出来,不怕有诈么? 苏宓问他,“……太子殿下,您当时是怎么想的啊让我知道知道,让你出来你就出来,可是当时想到什么妙计了么?” 李承明睨她一眼,“孤就算当时有,你愿意信么?愿意等着孤来救你么?你不是很自认聪明地擅自行动了么?” 他当时提出换苏宓,也并没有十全的把握,只想着靠近他们再随机应变。 他当然可以一开始就试探着不出,跟他玩着心理战,可是他赌不起,他根本做不到拿苏宓去赌一场输赢。 苏宓讪讪,握住他的手,“我愿意信你的,可是……那人想杀你啊,不是想胁迫你,也不是想跟你谈条件,我赌不起的。” 瞳孔颤动,李承明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胡渣磨着她的下巴,唇磨着她的唇,辗转厮磨,“嗯……你那时候说的话,再说一遍。” 什么话? 她红了脸,“有幸报国,不负此生。” “后面那句。” “保重。” 他轻笑,“不是,中间那句。” 她抿了唇不说,李承明替她说,唇辗转过唇角,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膛里发出来的,“我喜欢你,阿宓,我也很喜欢你。” 她的心,蓦地重跳了一下。 两人黏糊了一会,就有人来禀告,说凉州都督父女求见,来感谢苏娘子救命之恩。 苏宓看向李承明,让他先回避。 若李承明在这儿杵着脸一板,梁家父女怕会更加惶恐,感谢就直接变成了请罪。 凉州都督老来得女,向来宝贝,苏宓仗义相救,自是感激不尽,抬来了不少名贵草药、补品珍藏,说将来有什么需要,一句话的事,梁家上下必当万死不辞。 梁墨为感谢救命之恩,还捐了一大笔银钱给慈安会,主动提出出钱出力在凉州建立济世堂分堂。 万死不辞真的言重了,她救人并不是为了挟恩以报,不过梁娘子的话却正合她意,本来她也想在凉州驻点,便没有推辞,承了她的好意。 苏宓手刃吐谷浑王慕容允,立了头等功,军报呈上去,诰命便下来了。 正一品魏国夫人。 苏宓真没想到,还能挣个诰命回家光耀门楣,又有些怔怔然,她其实也不是在战场上杀了吐谷浑王,多少有些牵强。 李承明却说,“该你的你就拿着,这还分什么战场不战场,你杀的,就是你的功劳。” 他想了想,又笑道,“正一品诰命夫人就光耀门楣了?那你成了太子妃,超一品,那岂不是得光宗耀祖?” 苏宓脸一红 ,又斥他胡闹。 …… 贞观十年九月,吐谷浑归附,慕容顺被封为西平郡王,设青海都护府,吐谷浑正式纳入大唐版图。 管理事宜朝廷另派官员前往,留下部分守军,唐军从吐谷浑班师。 大军凯旋,李承明又有的忙了,苏宓一连几天都见不着他,不止是他,尉迟珏和杜九思也成天见不着人影,整个都护府的人都少了一大半。 大战结束,永安空闲了下来,天天带她在凉州城里吃喝玩乐,不着四六,还突发奇想地带她去周边郊游,一去就是三四天的那种。 等苏宓回来,骨头都要散了架,但看到了从没有看到过的壮丽奇观,也算值了。 累得不行,她回住处之后,洗了澡倒床就睡,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去军营,整个人都是懵的。 大军已到凉州,战后治疗还得继续,苏宓和永安早早就出发了。 一到军营,永安就被叫走了,苏宓只得一个人去军帐。 忽然五六个半大的小孩朝她跑来,把她围住,拉了她的手,七嘴八舌地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多是凉州驻军将领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天真烂漫,在都护府碰到了还苏姐姐苏姐姐地叫她。 苏宓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只得顺着他们的方向走着,“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呀?” “去……去我们凉州最好看的地方!” 凉州最好看的地方?这几天还有个最好看的地方永安没带她去? 苏宓琢磨着他们几个孩子大概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想分享给大人,反正她到得早,还有时间,便陪他们玩会。 军营坐落在凉州最高峰嫣然山下。 军营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望无际的花海,一路连绵到嫣然山。 中间开了一条道,直通花海之中孑然而立的亭子。 天高地阔,云卷云舒,绚烂多姿。 苏宓不由得看呆了。 忽然,鼓乐声起,是广阔无边的大漠之音,挟裹着军营里特有的忠诚与浪漫,直冲人心。 调皮的小娘子扯了扯苏宓的袖子,让她弯点腰,而后把花环戴在她头上,拉了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花海当中的小亭子。 裙摆扫过淡紫红的格桑花,发出细碎的摩擦声,淹没在军乐声中。 苏宓站在亭子中央,小娘子松了她的手,蹦跳着往回跑,而后跑到出现的男子身边,男子蹲下身跟她说了几句话,小娘子便笑着跟小伙伴们跑开了。 西北边塞的风吹拂着他的衣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李承明看着亭中女郎,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这一世,她只要站在原地就好,他会去找她,他会一步一步朝她走去,用余生守护。 他看着面前女郎,轻笑,“喜不喜欢?” 中原的亭子,塞北的花海,军队的鼓乐,还真是有点……不伦不类。 苏宓扬眉,眸中盛了笑意,“你一连几日不见,又把我支走,就在折腾这个?” 他轻啧一声,“花了不少力气呢,苏娘子赏脸么?” 苏宓靠近,在他唇上一啄,又退开,轻声道,“赏。” 他眉眼带笑,轻轻一拉,就把她搂在了怀里。 苏宓挣开他,“哎你,别抱,肯定有人看着呢……” 李承明大张旗鼓地搞这个,军营里肯定都知道了,又有鼓乐声不远不近,肯定在哪里看着他们呢。 “没关系,让他们看。亲你都亲了,还怕被别人看见?” “那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她刚刚那么快,远远地能看出什么? 李承明不闹她了,拉了她的手,深吸一口气,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阿宓。” 突然心跳如鼓,苏宓抿紧了唇,李承明的目光……实在是太过露骨直白。 “曲江池边初相见,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当时心里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这么乖巧这么十全十美的小娘子呢?所以啊,那年不是你想方设法嫁进了东宫,而是我,是我亲自去讨的旨。” “后来是我太幼稚,想得太简单,得意忘形了,却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对不起,曾让你受过那样的委屈。幸而老天垂怜,不对,应该是幸而你没有把我彻底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李承明轻轻笑了,幸好,他及时地抓住了她,没有让她真的离开。 “阿宓,我知道你的梦想,你有你想做的事,没关系,跟我在一起你依然是你,依然可以一直做你想做的事。我知道重活一世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同时我也想让你知道,我重活一世,最想要的,是你。我不能保证现在宫中无算计,但我能保证,将来,一定会是最干净的后宫,因为只有我们,只有我们俩。” “你那天说等大战结束就嫁给我,我真的很开心,可是啊,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小娘子来说呢?” 李承明笑了,轻轻拥住她,下巴埋在她的脖颈处,闻着她发间清香。 “阿宓,嫁给我,嫁给我好么?” “把你交托给我,让我继续守护你一生一世,好么?” 苏宓轻轻回抱住他,唇边含了笑,“那便再给你一次机会。” 绕过许多弯路,兜兜转转,他们又抓紧了彼此的手,学会珍惜,学会信任。 幸而她愿意回顾。 幸而他从未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就告一段落啦。 最初的立意是关于爱与救赎。 李承明和苏宓,都是第一次爱人,难免没这么完美,一个一股脑地付出,变得不像自己,患得患失,一个恃宠而骄得意忘形,以为不管怎么造作另一半永远不会走,还好他们慢慢摆正了位置,一个在感情中变得自信起来,一个正视了自己的错误,又重新握住了彼此的手。 永安对苏宓来说,很重要,是她人生的另一面,也是她的救赎,是永安让苏宓知道,原来人生,可以潇洒恣意地活着。 皇后与苏宓,就是互相救赎,前世皇后是苏宓的光明与希望,今生苏宓拼尽全力也要让皇后活下来。 好了,谢谢一路陪伴的你们,往后也希望多多支持,一起继续走下去~ 后面会有两三篇番外吧,其中一篇,留给配角,尉迟珏和永安、李二夫妇已经是比较完整的故事线了,所以应该会写写杜九思和城阳,纨绔公子 x 骄纵公主。 下一本就是几十年以后的故事啦,还是李唐王朝,李宣 x 尉迟舒,嚣张跋扈二世祖 x 淡然清冷小仙女 ——《楚王宠妻日常》,求收藏啦~ [一] 李宣从小就知道他有个小媳妇,在遥远的边塞。 初次相遇,李宣觉得此女清冷心狠,伶牙俐齿,不好相与。 他要退婚。 后来,李宣觉得他的小媳妇好像有点可爱。 等小美人长成大美人,几家求娶,李宣再也坐不住,威逼利诱,围追堵截,最后巴巴地跑到她房门口,对着紧闭的大门,“阿舒,别嫁给别人,嫁给我,好不好?” [二] 尉迟舒十岁时,被太皇太后接进宫中亲自抚养,这 才知道她有个娃娃亲未婚夫。 此人嚣张跋扈,放浪形骸,长大了必成荒唐王爷。 可她没想到,有一天,纨绔王爷成了皇朝战神,功高震主,还视她为珍宝,将她捧在手心,一路荣宠而上。 — —血染江山,戎马半生,唯你是我的一世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