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上天 作者: 楚氏十六戒 简介: 失忆寡向楚泽的新同桌是个鳏哨,不仅长得好看还喜欢穿女装。 就在他严肃考虑地追求同桌的可能性时,发现自己这位新同桌,似乎跟与自己分手的前男友是同一个人。 “恕我一问……我觉得你非常优秀,我们之前是为什么分手的呢?” “是你提的,我还想问你呢。” 女装大佬哨兵x暴躁失忆向导。 蛇精病x神经病,傻白甜的纯纯的爱情故事。 瞎几把写,不带脑子放飞自我。内含大量二设,故事背景水深,逻辑有毒科学已死。 一个高中教科书味儿的故事。 神转折神展开,祝每一位坚持到最后的读者身体健康。 谨以此文祭奠笔者逝去的青春。 收起 甜宠搞笑哨向双向暗恋谜主题征文 第1章 楚泽在白塔的观光电梯里。电梯徐徐上行。 钢化玻璃一尘不染,映出他茫然的倒影。透过这层若隐若现的影子,朝外眺望,眼前白茫茫一片。雪原、山脊此起彼伏,远方的玛尼堆牵动五彩的经幡摇晃,仿佛在耳畔回荡出苍茫辽阔的歌声。 “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个人档案,以及学生手册。”他身旁的导师将一个装得过满的文件袋递给他。“你请了两年假,本不应该有资格入读高三。鉴于你的精神实践课程考得满分,我替你向青塔首席递交了跳级申请。首席允许你先试读一段高三课程,跟不上进度,再留级。” 手上沉重得过于现实的资料,将楚泽从遥远幻梦中惊醒。他一言不发,接过资料袋,继续远望。他刚从长达两年的精神术后创伤复健中脱身,不仅身体状况欠佳,记忆也十分紊乱,不知何去何从。除了听从导师的安排,似乎别无他法。 感谢他位高权重的父亲,感谢他和青塔首席向导关系不清不白的导师。即使他因手术休学两年,即使记忆严重缺损、精神图景剧烈萎缩,他依然能够站在比别人更高的起跑线上,进入素有“向导象牙塔”之称的白塔向导学院学习。他仿佛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考取优异成绩毕业,成为高席向导进入白塔工作,买房买车迎娶高席哨兵走上人生巅峰——好吧,最后一个可能没有。 其实,据导师所说,他曾有过一名独属于他的哨兵。 可惜他的哨兵在两年前意外身亡,他被迫接受了哨向精神链接的截断手术。拜手术所赐,他耽误了两年学业。同龄的少年人正意气风发地坐在课室里,吸收新知识,或者四处外出游玩的时候,他不得不被锁在空无一物的隔离室里,面对着雪白的墙壁,一遍又一遍修复自己千疮百孔的精神图景。 都说向导与哨兵一定深爱彼此,他们的精神、肉体都无比契合,彼此依存彼此寄生。可是楚泽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倒霉的前任是个什么模样的家伙了,包括曾经与对方感情如何、一起做过什么事,还有传说中美妙得足使灵魂震颤的精神共振,以及连接切断时的悲痛欲绝,他都不记得了。 见他这幅模样,导师无声地叹了口气,无声地拍拍他的肩头:“你哨兵的事情……我很抱歉。生死有命,请节哀。” 楚泽只摇摇头。 他并不会为此悲伤。即使那个蹉跎了他两年青春的混蛋哨兵,此刻能够立即复活,出现在他面前,他也能够冷静自持地伸出手,微笑着说:二营长,你他娘的意大利炮呢。“叮”,电梯抵达三层,冰冷的自动门向两侧滑开。楚泽跟在导师身后,步入宽敞明亮的大厅,厅中人声绰绰,为死寂的白塔染上鲜活生气。 楚泽环顾四周,观察着这里本不属于雪域高原的繁华:大厅典雅,装潢富丽堂皇;地板光可鉴人,连接着旋徊向上的阶梯,装饰楼梯扶手的雕花繁复而精美。大厅两侧的走廊壁上挂着人像,左侧是古老的壁画,右侧是精心装裱好的油画。 察觉到他的注意力分散,导师推了推金丝框的眼镜:“那是荣誉回廊,两侧的画像上都是向导——左侧,是五塔历史上曾对争取向导自由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向导们,右侧则是白塔往届最优秀的毕业生。我相信,凭你被吉尼亚斯眷顾的天赋,要让自己的影像留在这里并不困难。” 楚泽点头。他抬起头,右侧走廊接近尽头的地方,一幅白发向导的肖像画正好映入他眼里。画像中的青年笑容优雅而内敛,低垂眼帘,一双矢车菊蓝的眼里水光温柔,隐匿了整片深海。他流露出一些异样的神色,但是很快收敛好情绪,紧跟在导师身后横穿大厅。 “童老师,”他说。“我似乎记得,我原先就读的学校并没有这些东西。” 他的导师童观鹿脚步一顿,随即恢复了正常的频率:“是的,你原本就读于白塔向导学院北岭分校。但是北岭白塔两年前遭遇了诸神黄昏般的劫火,建筑大面积受损,因此,北岭白塔的向导都迁到雪原白塔来上课了。” 楚泽不再多问,和童观鹿一起在大厅另一侧再次登上电梯,被送上七楼。 雪原白塔七楼是雪原白塔向导学院所在地。踏出电梯,楚泽便看见许多年纪与他相仿的学生在楼层里往来。有的背着书包独自辨认班牌号码,有的被家长堵在门口事无巨细地叮嘱注意事项,还有的已经在课室里安顿好了,趴在桌子上呼呼补觉。 “好了,自己过去吧。”童观鹿说。“你的课室在走廊左边,第一间,记得选一个离讲台近一点的位置。” “我知道了。”楚泽打了个哈欠。 “有什么事情记得电话联系我。”童观鹿再次拍拍他的肩膀,“别让你的过往成为你的阿喀琉斯之踵。好好学习,你会成为最优秀的向导。” 童观鹿叮嘱完,乘电梯原路返回。楚泽在走廊分岔路口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按照导师的指示往课室方向走过去。 时间早得很,只有三三两两的孩子在课室里等候。他站在高三(1)班的门口朝里望了几眼,径直走进去,贴着墙根选了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坐下。 ——傻子才会坐在前三排,把自己的一举一动暴露在老师眼皮子底下。 楚泽将导师替他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清点好,整整齐齐地摆在桌角边上。做完这一切,他看了看表,六点四十五分,正是最容易使人犯困的时候。 昨天连夜坐飞机从青塔飞到白塔,堪堪赶上报到。早晨五点就从被窝里爬起来,跟导师去宿舍整理好了生活用品,紧接着就是进雪原白塔准备开学。楚泽感到十分疲惫,于是决定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 雪原白塔耸立在雪域高原深处,方圆三千里只有这一座围绕它建立的孤独的白塔城,气氛终年都是寒冷的。即使课室里开足了暖气,冰冷的桌面还是让楚泽睡不安稳。脑海里光怪陆离的画面不断闪现,相互扭曲衔接,终于在混乱中为他滋生出了些许睡意。 他即将昏昏沉沉地坠入黑暗,却忽然被一阵杂乱的争执声吵醒。 “扯淡!”略显稚嫩的少年声音在一众纷乱杂音中显得格外尖锐。“老子对白塔多熟,需要你带路——” 竟然是一个哨兵。楚泽想。受过良好教育的哨兵不会这么失礼,粗鲁而且低俗……等等,白塔的向导学院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哨兵? 没等楚泽多想,就有悦耳的男低音制止了少年的抱怨:“一切为安全着想,你个恐怖分子。” “闭嘴闭嘴闭嘴!妈了个鸡的,就你们屁事儿贼多!”少年吼了回去,带着显而易见的暴躁。 “注意文明,这里可是白塔,是向导学院,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男低音冷冰冰地警告。“你兄长让我转告你,安分点,少给他惹祸。他保留随时代替你申请退学的权利。” “兄长?!我*——”少年咆哮起来。“亏那个神经病有脸说啊!妈的他一点不嫌膈应?多大脸啊还他妈我哥?!!!” “放尊重些,他是你的监护人。”男人扔下这句话,伴随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他的声音也渐行渐远。“记得每周末准时回公寓,用邮件向他汇报学习成绩。” “赶紧滚!滚回你的狗窝里找你家奶娃娃**吧智障!”少年恶狠狠地咒骂着,一脚踹开了课室的大门。 门板摔到墙上,发出哐当一声惨叫。 楚泽从臂弯中露出双眼,正看见一个小姑娘迈着愤怒的内八字小跑进来。她……或者应该说他,穿着粉红色公主裙,背着绒毛兔子书包,灿金色卷发蓬乱地扎起来,五官深邃的、有着青塔血统的面孔上写满倨傲。他愤怒地把书包摔在桌子上,愤怒地一屁股坐在他右边,并愤怒地趴在桌子上开始补觉。 楚泽:“……” 真是活见鬼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刚才听见的明明是个男孩声音,进来的为什么是一个粉红色蝴蝶结蕾丝花边公主裙的小姑娘?! 楚泽支起上半身,装作收拾课桌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将桌子上那一叠属于自己的资料挪得离这个哨兵更远了一些。哨兵虽然还相当年少,但身上隐隐约约泄露出的气息已经让他有了压迫感。 教科书上说得果然一点也没错。楚泽默默想。哨兵这种生物,暴躁,粗鲁,野蛮,智商与素质低下……真是糟糕极了的物种。 话又说回来,也真是奇怪了。他分明记得哨兵是不允许随意出入白塔的,更别说进入向导学院了……哨兵想要进入白塔,不仅要经过申请批准、重重安检,还要服用压制哨兵信息素的药物以此降低威胁性。而且在白塔读书的哨兵也设立有专门的哨兵学院,怎么会放一个哨兵——呃,还是一个这么粗暴低俗的哨兵,进入向导学院? 此时左,他侧忽然响起椅子在地板上拖曳的摩擦声。楚泽转头,看向落座在他左手边的新同学。他左手边是一条过道,隔着过道坐下来一个穿着休闲衣裤的向导女孩子,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甩动。她注意到楚泽的目光,朝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早安!” 楚泽点点头:“你好。” 感谢上天,看来跟他同桌的那个神经病哨兵只是个例,其余的同学应该都还是正常的。 向导女孩子很快收拾好了学习用品,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张磁卡。她左右环顾一周,发现周围的同学不是在忙活就是趴在桌子上补觉,没几个有空闲的。于是她把目标放在楚泽身上,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磁卡。 “现在才不到八点,离开学典礼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她笑眯眯地说道。“介意陪我去吃个早餐吗?我不习惯一个人去食堂。” 楚泽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新同学的邀请,一个“不”字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但转念一想,现在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多认识些新同学也许对未来的学习生活更有帮助。 于是他说:“行。不过我今天才转学过来,不认识去饭堂的路。” “哈哈,我就说嘛。白塔这一届的向导我基本上都认识的啦,但偏偏觉得你不是很眼熟。”新同学爽朗一笑,站起来。“不认识路也没关系,我带你去食堂——对了,我叫若兰,你叫什么名字?” “楚泽,请多指教。”楚泽回答道,带上手机和钱包跟在若兰后面出了课室。 临出课室前,他站在门边回头看了自己的位置一眼,正好看见原本应该趴在桌子上补觉的哨兵抬起了头。哨兵顶着一头刺眼的乱蓬蓬的金发,正眯起眼睛盯着楚泽。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埋下头去,继续呼呼大睡。 楚泽背上顿时爬过一片鸡皮疙瘩,这种被狩猎者盯上的错觉让他格外地反感。他不再理会那个哨兵,转身出了课室,于是错过了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本该安睡的哨兵再次投向他的目光。 ※※※※※※※※※※※※※※※※※※※※ *吉尼亚斯:Genius,天才,天赋。也有说法是指传说中赐予人类才华的神明。 *阿喀琉斯之踵:神子阿喀琉斯全身浸泡过冥河水,刀枪不入,只有后脚跟没有被冥河水浸泡到,十分脆弱。阿喀琉斯之踵指代致命弱点。 第2章 大清早的食堂不见几个人影,桌椅摆放整齐,和地板一起油腻腻地反光。若兰早就在一片油光闪亮中撒丫子奔向打饭窗口:“大叔!我要马蹄糕红豆糕黄金糕蜜枣糕一样一块谢谢!” 一连串光听着就觉得甜得腻牙的糕点名字从她嘴里炮弹似的蹦出来。楚泽站在食堂门口,默默看着这个静若处子动若癫狂的向导奔向窗口。 刚才那种好不容易有了正常同学的想法,果然是错觉。 食堂大叔轻车熟路地把塑料袋反套在手上,抓了一包甜点给若兰,她举起手里的磁卡在读卡机上一刷。 读卡机亮起红光:“哔哔——” 食堂大叔:“同学,你这卡里没钱啊?” 若兰:“喵喵喵?我上个学期明明还剩一百块的?!” 她挪开卡片,再刷。 读卡机亮起红光:“哔哔——” 若兰:“什么情况?!” 她把磁卡撤了下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恍然大悟:“卧槽,我拿错卡了!这是白塔通!” 紧接着,令楚泽难以忘怀的一幕出现了。 误把公交卡当饭卡刷的向导少女从容不迫地将白塔通揣回了兜里,郑重地理了理刘海,把满满一袋糕点放在打饭窗口的窗台上。然后她以迅雷不及脱裤子之势一个滑步跪地冲向楚泽,并抱紧了他的大腿。 若兰:“爸爸!借我饭卡一刷!!!” 楚泽:“?!卧槽你放手,向向授受不亲!” 这画风好像和他仅存的印象中的白塔学员不太一样?究竟是现在的年轻向导太不矜持,还是他已经与这个时代脱节了?! 楚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若兰从腿上撕下来,艰涩地说:“你找我也没用,我也没有饭卡啊?” “没关系,我现在带你去办呀!”若兰抬起头,露出渴望的闪光的小眼神。如果她屁股后面有狗尾巴的话,现在大概已经转成风车了。“反正迟早都要办的,你现在办好,今天中午就可以直接买午饭,不用再排队办卡了!” 于是楚泽不明觉厉地跟着若兰,听她指挥交了钱办了饭卡,帮她刷了早餐钱,然后不明所以地跟着她回课室去。 若兰吃到早餐心满意足,整个人幸福得几乎冒泡泡。她小口小口咬着马蹄糕,两边腮帮子鼓得像某些可爱的啮齿类动物,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谢谢你啊,我回课室致富宝转账给你……对了,作为你帮我刷卡的报答,我给你讲个独家八卦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擦着嘴,咕咚把嘴里的马蹄糕咽下去,眨眨眼睛看着楚泽。楚泽知道她在等自己接话,从善如流地说:“我不感兴趣。” 若兰:“不,你要问‘是什么事’。” “……好吧,”看在她真的很想说的份上,楚泽勉为其难地问。“是什么事情?” “关于你同桌的。这可是个大新闻,你自己知道就好啦,不要说给别人听。”若兰眯着眼睛笑起来,表情贼贼的。“他是个整容狗。虽然看起来像是青塔血统,实际上头发是染烫过的,脸也大整过——鼻子里面填了假体,额头打了玻尿酸……” “停停停,”楚泽做了个“stop”的手势。“别人爱整不整,关我什么事?” “嘿嘿,我就知道你不是对这种肤浅的八卦感兴趣的人。(楚泽:我刚刚才说过我不感兴趣。)”若兰一边继续吧唧嘴一边说。“好吧,我来给你讲个真·大秘密——他是个哨兵对吧?你千万不要招惹他喔。” 楚泽面无表情地点头:“我知道。” “我跟你说,”若兰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没有人,凑过去小声说。“我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他在跟人吵架。你猜跟他吵架的人是谁?——是赤塔的首席!黑暗哨兵塔那多斯哦!” 楚泽这才真正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五塔联盟由金白赤青黑五塔组成,其中金塔是联盟的政治经济中心,白塔是向导的象牙塔,青塔是和平区,黑塔是科技研究所,赤塔则是哨兵的斯巴达。能够得到“赤塔首席哨兵”与传说中的每个领域只能存在一名的哨兵王者“黑暗哨兵”这两个称号,那位塔那多斯,几乎可以被当做联盟所有哨兵的领袖。 他那个疑似神经病的女装变态新同桌究竟是什么来头,不仅让哨兵王者亲自来送,还有胆量毫不客气地与他叫板? 一想到要和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可怕角色共享一张课桌,楚泽忽然对自己未来一年的学习生涯深深地绝望起来。 若兰倒是心宽得很,分享给他半块马蹄糕并安慰他“不用担心啦,现在向导保护制度很完善,一般情况下他肯定对你做不了什么”,一边蹦蹦跳跳地回了课室。 课室里同学又多了几个,班主任也已经站在讲台上。若兰进门的时候光明正大地拎着那一袋这什么什么糕和那什么什么糕,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不痛不痒地斥责了两句:“若兰!又这么晚才买早餐,想上课的时候吃啊?你今年已经高三了,有没有点紧张感,不能早点来吗?” 若兰缩了缩肩膀:“呀,我这不是带新同学去熟悉了一下学校嘛!我不会在上课的时候吃东西的啦。” 班主任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再看看她背后的楚泽,勉为其难地相信了她这番话:“赶紧回座位上去,马上直播开学典礼了!开学典礼的时候也不许吃东西。” 若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一溜烟窜到自己位置上坐下了。 楚泽也走进课室。走到自己座位边上的时候,他犹豫片刻,看看自己依然在呼呼大睡的同桌那一蓬金杂草似的头顶,蹑手蹑脚地坐下了。 指针很快指向八点半,班里的同学已经到了个七七八八,吵吵嚷嚷地开始交作业——或者抄作业。楚泽作为插班生并没有这样的烦恼,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又开始例行自愈自己破损的精神图景。 他的精神图景是一片草坡,坡上长满一簇簇会发光的小花朵。沿着草坡缓缓朝下走是水流温和的小河,河边铺着星星点点未融化的积雪,河流交互环绕,导师曾告诉他这条河流是一圈莫比乌斯环的形状。 精神图景是一个向导心灵的地图,内涵与个性的象征,精神图景越恢弘广阔,就意味着向导的精神力量越强。他这样的精神图景——虽然应该是受创后的——格局太小气了,评预备三席向导绰绰有余,但是离他的学生证上的预备二席评价还是有所距离的。 他走到河边蹲下,手慢慢伸进柔和发凉的水流中。四周寂静无声,听不到花开,听不到雪落,也听不到水流的声音。 草坡象征辽阔的胸襟,河流象征无限的温柔,发光的花朵象征希望与理想,未融化的积雪象征高洁……和他的性格一点也不相像。他真想知道自己以前的精神图景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即使受了重创,依然能让导师给予他预备二席的评价。 他叹了口气,将手从河水中抽出来,水从他手上滴落入河里,依然是沉默无声的。他刚准备离开自己的精神图景,却听见一声清晰的尖啸贴在耳边擦过。 那样的声音即使细微,在大片的沉默中却也足够明显了。楚泽猛然回头,眼前却依然是温吞沉默的河流,仿佛那声脆鸣是他的错觉。他等了半晌,依然没能等到那声音再度响起,有些失落地垂下头去。就在那一刹那,更加嘹亮、更加凄厉的鸣响贴在他耳畔呼啸而过,震得他浑身发颤。 他睁大了眼睛。 柔和的河流深底,掠过一道巨大的火红色虚影。 楚泽头一回做了噩梦一样,从自己的精神图景里被惊醒。他猛地从课桌上支起自己的身体,像溺水获救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吸气,额头上冷汗涔涔,心脏乱跳。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他以前从来没有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见到过这种玩意儿! 等他平复了呼吸、稳定了情绪再去回想自己刚才看见的影子是什么模样,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记不清楚了。他不死心地再回到自己的精神图景里去,试图寻找那个神秘的影子,精神图景却一如往日的沉默而平静,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完全是他无中生有的幻觉。 楚泽一无所获,悻悻而归。等他睁开眼睛,却发现班主任正站在他桌前,敲了敲他的桌子:“这位新同学……你就是今年插班过来的楚泽同学吧?” 楚泽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刚才进入自己精神图景了?” “呃……是的?”楚泽又点了点头。 “在没有导师看护的情况下,以后最好不要这样做。”班主任扶了扶眼镜,和颜悦色地劝告他。“未毕业的向导精神系统非常不稳定,自己乱来很容易出现意外。你以后如果想进精神图景,最好在导师或者成熟高席向导的看护下进行。” 楚泽刚想为自己辩护,告诉班主任自己以前都是这么独自进入精神图景的,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才遭遇的那个影子,又哑了火,只能在班主任的注视和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中,尴尬地点头答应班主任的话。 班主任款款回到讲台上,开始打开投影。 楚泽这才注意到,现在已经八点五十分了。 “若兰!”班主任一边按下讲台上控制幕布下落的按钮,一边招呼自己坐在投影仪正下方的学生。“去把投影仪打开!” “Yes sir!”若兰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麻利地脱了鞋踩在桌子上伸手去够投影仪开关。可惜她太矮了,就算伸直了手也怎么都够不到,急得差点蹦起来。周围的同学显然都已经见惯了这幅场景,发出友善的哄笑。班主任也笑,边笑还便强忍着笑叫那些偷笑的同学:“看什么看,去拿个扫把给她啊。” “不用了。”楚泽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 那声音很柔软,带些长梦初醒的倦懒,好听极了,使人轻易能够联想到玫瑰园里啭啼的夜莺。楚泽愣了一下才想起要回头,正看见坐在他旁边的哨兵从桌子上爬起来,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站起身。 第3章 楚泽这才意识到他是想走出来,站起身给他让开路。那个洋娃娃似的哨兵看了他一眼,经由他的位置走了过去。直到他走过的时候,楚泽还在想,他刚才怎么能用这样悦耳的声音骂出那么肮脏的言辞。 哄笑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些,都看着那个全教室里唯一的哨兵。他面容姣好,身段比例也极佳,腰被洋裙勒得极纤细,看起来一折就断,和传说中三大五粗的哨兵完全不一样。只要他不开口说话,恐怕任谁也想不到,这竟然是一个男生。 他走到若兰的桌子边上,随手从若兰的抽纸里抽了张纸巾垫在桌子上,然后两手撑在桌子上,猛然发力,一个三百六十度后空翻将自己折上了桌子。哨兵柔韧的身体像杂技演员一样紧绷成反弧,右脚小皮鞋的鞋尖精确无误地点在了那张薄薄的纸巾上。他脚尖一踏实,上半身立马上折一百八十度,单脚站在了桌子上。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表演,整间教室鸦雀无声。 他像芭蕾舞演员一样,优雅地踮着脚尖,伸出手去,从手指到脚尖绷成一条流畅柔美的曲线,然后指尖轻点。滴的一声,投影仪绿灯亮起,花白的幕布上投射出整片蓝光。 他收回手,轻盈地从桌子上跳下来,把桌子上的纸巾团了团,随手扔进附近哪个人挂在课桌旁边的垃圾袋里,原路返回自己的位置,继续趴在桌子上补觉。 课室里这才再度哄闹起来。 班主任又看见一个新鲜面孔,低头看了看花名册:“交流生……叶,叶川同学是吧,”她准确地在花名册末尾找到了这个哨兵的名字,拿起笔在后面备注了几个小字:“好了若兰,你被炒鱿鱼了。从今天开始你的电教委员职位归这位新同学了。” 若兰无所畏惧:“耶,太好了!” 她周围几个同学又是一片狂笑。 班主任也笑,低头去调投影。若兰环顾四周,凑过去拉住楚泽:“握**同桌好美好叼好炫酷!我的内心波澜壮阔甚至想追他!” 楚泽面无表情:“……” 若兰又一脸“嘿嘿嘿”的笑容:“你觉得怎么样?” 楚泽想了想,说:“嗯……骚粉。蕾丝花边。” 若兰:“???你说什么?” “我是说,”楚泽低下头,委婉含蓄地表达道。“他忘了穿安全裤。” 开学典礼的内容乏善可陈,每年来来去去都是这么些个内容。校长兼白塔首席向导致辞,副校长致辞,级领导演讲,班主任寄语,一堆心灵鸡汤以ppt形式灌得他们噎个半死。 开学典礼结束之后是班会课,发放书本、检查学生手册,并且清点作业。为了方便填写学生手册,班主任要求学生们每个人都用铅笔在指定页数的右上角写上自己的学号。楚泽翻到那一页才发现,童观鹿忘了给他准备铅笔。他左右看了看,伸手敲了敲若兰的桌子:“若兰,你有多一支铅笔吗?” 若兰摇了摇头:“没有耶,你等我写完再给你用?” “好。”楚泽应道,把手收了回来。他刚一低头去看自己的学生手册,旁边一只干净的手就将自动铅笔推到了他的桌子上。 “明明我离你更近,”哨兵歪着脑袋说。“你为什么不找我借东西,要找她借呢?” ……这真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楚泽一时语塞,避重就轻地回答了一声“谢谢”,接过铅笔写起学号。 “对了,差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班主任又站在讲台上说。“今年我们班迎来了两位新同学,我们请她们先上来跟大家认识认识。楚泽同学,你先上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楚泽正好将学号写完,把笔还给哨兵,匆忙站起来:“好的。” 他走上讲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然后转身。白塔向导学院招生极少,个个都是尖子,每个年级十二个班,每个班都只有二三十个学生。人不算多,但他从讲台上望下去,全都是陌生面孔。他不由自主地朝自己座位的方向看去,看见他同桌正趴在桌子上,往学生手册上写学号。 原来他也只有一支铅笔?楚泽愣了愣。但他同桌竟然让他先写了,然后才自己写…… “楚泽同学?”班主任见他发呆,在一旁轻声提醒。 “啊,”楚泽回过神来。“诸位幸会,我是楚泽,今年刚刚转学过来。之前因为手术的关系休学了两年,功课可能不太跟得上……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说完,他微微点头。若兰立刻带头鼓掌:“欢迎新同学!”于是讲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虽然楚泽同学的文化课成绩落下了,但是他的精神力应用课程是满分。在这方面有短板的同学可以多向他讨教讨教。”班主任适时补充道,班里唏嘘声顿时此起彼伏。“尤其是你,若兰,好好向楚泽学学精神力控制!” “为什么老拿我开刀!”若兰一声惨叫,周围的同学忍不住发笑,纷纷调侃她:“谁让你长的‘顺风耳’啊……” 自我介绍完,楚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紧接着班主任又说道:“我们还有一位特殊的新同学——有些消息灵通的同学,比如说若兰同学,”班里应声响起哄笑,“可能已经听到风声了。由于从我们这一届开始,学校展开了教育改革,增添了‘交流生’制度。为了让我校的向导学员能够更好地了解你们未来可能会缔结的哨兵搭档的性格特征与生活习惯,学校邀请了一些来自赤塔的优秀哨兵学员前来交流学习。当然,大家放心,前来交流学习的哨兵同学已经使用过安全药物压制信息素,并且有专门的向导为他们建立过精神屏障。他们的食宿也会另外安排,不会影响到大家正常的学习生活。接下来,请我们班的哨兵交流生叶川同学上来自我介绍一下!” 这一次不需要谁的提醒,班里的同学们自发鼓起掌来。 数十双清澈的眼睛同时看向了那个在课室里显得有些偏的角落,这些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小向导们,对“哨兵”这个自己熟悉又陌生的种群,报以了十二万分的好奇。身着洋裙的哨兵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顶着这些炙热的探寻的目光落落大方地走上了讲台。 他在身后的黑板上,紧贴着“楚泽”两个字下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很高兴认识大家,我的名字叫叶川,兴趣爱好是骂人打架看小说。递给白塔的交流生申请通过前,我在赤塔玩了两年泥巴。”他转过身,露出灿烂的笑容,用流利标准的联盟语说道。“很荣幸能够来到这里和大家一起学习,我成绩不是太好,请大家多多照顾啦。” 楚泽抬起头看着他。 若兰说得对。虽然这张脸可能是整容整出来的,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漂亮极了。 他有着青塔血统的面容,金灿灿的卷发,再加上这一身精美的洛丽塔裙子,看起来就像旧时代的青塔公主。讲台前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像聚光灯一样,使他闪闪发光。 讲台下一片窃窃私语。 “这就是传说的哨兵吗,感觉看起来和课本上很不一样……” “不,我今天早上来得很早,听见他在外面跟别人吵架,超凶,谁知道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装的。” “明明是个男的声音,为什么穿着裙子?哨兵都是变态吗?” “听说交流生要拿到五塔首席的推荐信才能来白塔读书,是不是真的啊……” “管他呢,颜好就行啦!” 无论讲台下的人在议论些什么,台上的哨兵都是一副从容镇定的姿态,仿佛外人的纷纷议论不能影响他分毫。他站在那里,像狂风怒浪中的磐石一样,坚定而自在,不可动摇。 不知道为什么,楚泽忽然感觉到难过。 那些纷纷乱乱的吵闹声音扰得他头痛欲裂,恨不能一个个找出源头来掐断。他被自己心底铺天盖地的恶意惊呆了,愣了好久,直到叶川在同学们的议论纷纷中从讲台上走下来坐回他旁边,他才缓过劲来。 他转过头看与自己同桌的哨兵,哨兵对他报以灿烂干净的一笑。 怨恨忽然消散,汹涌的心潮忽然平静下来。在看见这个笑容的一瞬间,楚泽突然觉得,他就应该这样冷静下来,那些莫名其妙的愤怒和暴躁好像一点都不重要了。 第4章 新学期的第一个上午吵吵闹闹地过去了。 各个科目的第一节 课大多数都是讲一讲本学期的学习计划与课程安排,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听得人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终于熬到上午的课程都结束了,若兰迫不及待地蹿起来,拽着楚泽就往食堂跑。 楚泽:“……” 他看着这个身材娇小的姑娘从开学典礼开始吃,一直吃到了最后一节课下课,从这什么什么糕吃到那什么什么糕,再吃到薯片奶糖妙脆角,嘴根本没停过。结果现在下课了居然还嗷嗷地喊肚子饿? 她的精神意象是饕餮吗?! 而事实上,若兰一下课就狂奔向食堂的决定是十分明智的。因为即使他们两个人跑得那么迅速,抵达食堂的时候还是遭遇了一片人山人海。中午的食堂和早晨完全是两个世界,一瞬间就从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岭变成了人声鼎沸的城中心,打饭窗口排起了那————么长的长龙。若兰左右权衡一番,选了条看起来人比较少的队伍凑过去排在后面,很有经验地指使楚泽去排另一条队伍:“咱们两个人一人排一边,谁先排到了赶紧叫另一个人来一起打饭!” 楚泽以前在校的时候,饭菜都是食堂师傅分装好送到班门口的,第一次这么与人“抢食”,感觉也很新鲜,于是照若兰说的做。 他在打饭的人龙后面等了十分钟,队伍丝毫不见短。他等得有些不耐烦,往前面的队伍看,正好看见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肆无忌惮地朝队伍里插了进去。 楚泽:“……” 雪原白塔向导学院现在的学生就这素质?看这情况,等午休结束了他都吃不上饭啊。 他正沉着脸,肩膀忽然遭人轻轻拍了两下。他一惊,将自己阴郁的表情收敛了,回头看去。 在他背后拍他肩膀的,正是他新同桌叶川。哨兵少年一手举着两盒盒饭,一手拿着两双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在看什么呢?” “嗯,”楚泽愣了愣,“前面有人插队……” 叶川的动作怎么这么快?他记得他和若兰出教室的时候叶川还趴在桌子上没动,怎么就这一会儿工夫,自己还在排着队,叶川就已经排完队,还打了两份饭了? “那些人就是这样子的啦,不用管他们。”叶川耸了耸肩膀。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盒饭拿了一盒递给楚泽。“正好我打多了一份,你先吃着吧?” 语气是询问的语气,但那架势似乎由不得楚泽拒绝。饭盒已经递到自己面前了,他只好收下:“啊,谢谢。盒饭多少钱,我致富宝转给你吧?” “几块钱而已,不用啦。”叶川放了双筷子在他的饭盒上。 楚泽摇摇头,坚持道:“无功不受禄。” “好吧,那就当是我提前贿赂你啦。”叶川从善如流,幽默地改口。“听说你学习成绩很好,介意把作业借我抄抄吗?我最头疼的就是这个了。” “没问题。”楚泽点头,又马上补充:“可是我只是精神力应用满分,别的科目都不太……” “一样的一样的啦,”叶川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总好过我科科都不及格嘛。介意跟我一起吃午饭吗?” “不介意……”楚泽下意识地回答。 叶川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相当满足地笑了笑,领楚泽朝食堂侧面的餐桌走过去。楚泽赶紧跟上他的脚步,才反应过来,问题出在哪里。 五塔所有高中的学习课程,都是四门必考科目,两大主科是精神理论课和精神实践课,两大副科是文综和理综。楚泽报的是文科,因此必考科目是两大主科以及文综,相对的理科必考科目则是两大主科和理综。而这些科目中最特别的,无疑就是精神实践课了,因为精神实践下又划为向导必修的精神力应用和哨兵必修的战斗技巧应用。楚泽唯一满分的科目就是精神力应用,而这恰好是所有科目中,唯一一门不需要哨兵学习的科目。 而他的其他科目都因为两年的休学成绩糟糕透了。所以,叶川抄他这些科目的作业,有什么卵——用——吗——? 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让老师发现他们明目张胆地互抄作业,然后把他们叫去办公室训话吧。 楚泽只能郁闷地暗想,希望叶川要抄他作业这句话不是认真的。 多想无益。在他苦恼“让抄还是不让抄,这是个问题”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餐桌边坐下。楚泽收起自己的饭卡,叶川瞧见他这个动作,于是问:“今天早上你旁边那个向导带你去办了一张新饭卡,是吗?” 楚泽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在食堂补办的饭卡和学校发放的初始饭卡花色是不一样的,”叶川掀开饭盒盖子。他那一盒午餐是金塔酸辣粉,一掀盖子腾腾的热气冒出来,粉汤上飘着一层红彤彤的辣油。“你被坑了。如果你有仔细研究你的录取通知书的话,你会发现信封的夹层里面附了一张初始饭卡……不过也没关系啦,十块钱的工本费而已。你拿着就当备用的好了,万一哪天不小心丢了一张饭卡,也可以拿另一张出来用。” “嗯。”楚泽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集中在叶川面前的酸辣粉上,根本移不开。 他记得教科书上明明是这样写的:哨兵五感敏锐,不可以食用刺激性过强的事物。他刚要提醒叶川,就看见那个哨兵从餐桌上拿了一瓶辣椒酱,挖了一大勺倒进汤粉里。 楚泽:“……” 让教科书见鬼去吧。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仿佛对他灼灼的视线有所感应,叶川抬起头来:“我来白塔之前已经固筑过精神屏障啦,现在感知和正常人还有向导差不多。所以要趁着五感迟钝的时候赶紧把想吃的东西都吃一遍!” “……我觉得这种程度,正常人能够接受的,也寥寥无几吧。”楚泽语塞。 叶川不置可否地一笑,对付那碗红通通的酸辣粉去了。 楚泽这才低下头去看自己那盒盒饭。 盒子并不是食堂统一派发的一次性饭盒,而是自备的,看起来是新买的,侧面印了简单的商标。楚泽打开饭盒盖子,里面有酸辣炒鸡杂、剁椒鱼腩和泡椒藕尖,恰好都是他喜欢吃的菜。 ……叶川怎么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吧。楚泽想着,拿起了筷子:“这个饭盒是你自己带来的吗?” “对啊,新买的。”叶川一边吸溜粉条,一边嘶嘶哈着辣气。他这幅青塔小公主的打扮和他面前的酸辣粉反差实在太大了,让楚泽看哪儿都不对劲,只好去看他的饭盒。他的饭盒和楚泽面前的是同一个款式,只是侧面的印花是其他颜色的。“送给你的嗯。你以后用这个打饭就好了,食堂里发的那些一次性饭盒既不环保又不卫生,谁知道是别人穿过多少次的**啊。” 楚泽:“……” 这个比喻…… 竟然很有道理,他一时无言以对。 他又看了看自己饭盒侧面的印花,红色的,和叶川的蓝色刚好一对。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早上叶川借给他的铅笔,又联想到叶川帮他打的饭。虽然叶川自己是说打多了一份,但再想想盒饭里都是自己偏爱的菜色,楚泽忽然觉得巧合未免太多了一点。 ——叶川对他太好了。好得莫名其妙。 一个正面对杠哨兵王者,骂街出口成章的哨兵,会是这么懂得照顾别人的二十四孝好同桌吗? 无事献殷勤,非盗即奸。 就在楚泽还在怀疑叶川是盗是奸的时候,学校里唯二让他面熟的人在他对面坐下了:“呼,你们动作可真快!我刚刚才打好饭呢。”楚泽起抬头,坐在他对面的若兰就朝他嘿嘿一笑,抄起筷子扎进饭盒中的地瓜香芋球里:“我刚才还在队伍里找了你半天,没想到你早就把饭打好啦。” 楚泽这才想起来自己接受了叶川的贿赂,早把若兰忘到一边去了,顿时一阵尴尬:“抱歉,叶川帮我打了饭,我就提前跟他过来这边吃饭了。忘了跟你说一声……” 若兰相当心宽地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他们刚刚寒暄了两句,一边的叶川已经收拾了自己的碗筷站起来:“我吃饱了,先走了。你们聊。” 楚泽看见他的饭盒里还有大半碗没吃完的粉条,随着他的动作在半透明的饭盒里晃荡。等叶川转过身,若兰也凑过来小声说:“才吃了没两口吧,他好浪费呀。” “可能是吃不惯。毕竟是哨兵,就算建了精神屏障,还是要比我们讲究得多。”楚泽摇摇头。 若兰一脸的痛心疾首:“浪费食物的人都是我的死敌!” 他们吃完午饭收拾了碗筷,一起回离开食堂。楚泽回到课室里的时候叶川也已经在座位上了,正趴桌子上睡午觉。楚泽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位置上,把饭盒塞进抽屉里,生怕吵醒了他。然而叶川似乎就确实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在建立了精神屏障之后五感迟钝得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楚泽盯着他的睡颜默看了片刻,也趴在桌子上睡了。 课桌又硬又凉,真不知道他同桌是怎么做到睡得那么香甜的。 第5章 下午第一节课,是文综中的历史课,授课老师恰好是他们班主任。上课铃打响,楚泽终于看见他那个在桌子上趴了一整个上午的同桌难得懒洋洋地爬了起来,然后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本厚厚的《现代联盟语常用词汇大词典》放在了腿上。 楚泽:??? 叶川这又是想干什么? 楚泽正想着叶川究竟是联盟语不过关连历史课本都看不懂,还是在执行什么不为向导所知的哨兵课前致敬仪式,就看见叶川十分熟练地翻开了厚比砖头的大词典,向他展示了这本大词典内藏的玄机。 厚硕的大词典内页中央被挖出了一个比巴掌略小的凹槽,里面居然嵌了一台智能手机。楚泽好奇地多瞟了一眼,天,居然是西洋联邦鸭梨公司新出的玫瑰金鸭梨六号!鸭梨六在西洋也才刚刚上市,五塔联盟根本没有流通,这台手机叶川上哪儿搞来的? 叶川不动如山,手指一按解了锁屏,划出浏览器打开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被他明目张胆的小动作震惊,楚泽忍不住又瞄了他两眼,隐约看见小说的标题似乎是《[条团]美杜莎陛下之惑夜色》。哨兵抬起头来小声警告楚泽:“嘘——不要老是看我,会被老师发现的!” 楚泽尴尬地收回了目光,转头再看自己左边。若兰把历史课本摊开,一半搁在桌面上一半悬空,课本的遮挡下还在大腿上摆了一包炸署条。于是楚泽看看左手边从开学典礼一路吃到现在的向导,看看右手边上课除了睡觉就是在玩手机的哨兵,顿时感觉自己的人生索然无味,学习生涯一片灰暗。 “请同学们翻到目录页,”班主任兼历史老师打开了ppt,扬了扬手上的历史课本。“今天我们先来简单介绍一下这个学期的学习目标和知识大纲。高中必修的四本历史课本大家已经全部学完了,这个学期我们首先会快速地把四个必修的知识点全部梳理一遍,然后针对重难点进行复习。” “大家先看第一个必修,经济历史……” 班主任不愧是班主任,讲课节奏明快,重点到位,即使楚泽没有学过这几本课本也跟得上她讲课的进度。他边听边抄笔记,偶尔用余光瞥一眼自己旁边的叶川。那个说话做事都莫名其妙的哨兵还借着课本的掩护在看小说,嘴角挂着迷之笑容。 “……必修二,政治历史。历史进入封建社会以来,史书上有记载的第一位向导统治者是武明空大帝。”班主任讲着讲着,放下了第一本课本,拿出第二本来。她并不是站在讲台上照着课本刻板地死读,而是边讲课边下到同学之中来巡一圈,偶尔点几个人起来回答问题。比如说现在,她就走到了楚泽的前一排,眼睛镜片下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叶川同学?” “在!”沉迷小说不能自拔的哨兵立刻回过神,腾地站起来。那本厚厚的大词典一瞬间随着他的起立被大腿推回抽屉里。 班主任笑眯眯地问:“继武明空大帝之后,第二位以向导之身成为东陆统治者的人是谁呢?” “这个嘛……”哨兵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快速地回答道。“武明空大帝之后一千多年都没有再出现过向导统治者。但是在他之后曾经有过一名有史以来集权最强的向导——凤元太后,虽然凤元太后没有自封为帝,但是历史上她已经被誉为无冕之王了。” “继武明空大帝之后,第二个以向导身份正式成为东陆统治者的人是梵家瑜主席。上个世纪中期,梵主席率领以向导为主力的素旗军——也就是现在的白塔的雏形——横扫混乱的东陆,重新划分东陆管辖范围,成立了五塔联盟,奠定了后世向导的统治地位。” 叶川面色平静地说完,居然还朝班主任笑了笑:“老师,我说得对吗?” “完全正确,”班主任满意地点点头。“请坐。” 叶川撩了撩裙子坐下来,楚泽小声赞叹:“你知道得好清楚啊。” “谢谢夸奖,”叶川咧开嘴笑了笑,同样小声地回答。“虽然白塔向导学院不教哨兵史,但是在我们那边,哨兵是要学向导史的。” “叶川同学,虽然你刚才这个问题回答得非常完美,但是我还有一个小问题要问你。”班主任扶了扶眼镜,和蔼地说道。“我刚才观察了你很久,发现上课十分钟以来你的课本都没有翻动过一页,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呢?” 班上有不少目光集中过来,角落里传来几声窃笑。 “呃……”哨兵眨眨眼睛,开始面不改色地瞎扯。“我觉得这一页有不少重点是值得背诵的,所以我在反复默读它加深印象。” “是这样的吗,你确定?”班主任笑眯眯地问。 叶川庄重神圣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觉得,”班主任款款走到叶川面前,拎起他桌子上的课本,将摊开的那一页原封不动地展示给同学们看。“即使你把这一页目录全都背下来,也用不着十几分钟吧?”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谎言被拆穿,可怜的哨兵在全班同学的哄笑声中沮丧地耷拉下肩膀,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班主任笑吟吟地朝他伸出手,他只好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伸手进抽屉里摸出崭新的鸭梨六递给班主任。 “我相信你花了大工夫通过白塔的交流生申请,不是为了坐在白塔的教室里玩手机的。”班主任把手机顺手夹进自己的讲义里。“这是第一次,我先替你保管,下午放学后来找我拿回去。再有下一次,我就要打电话通知你家长过来谈谈了。” 班主任说完,把叶川的课本放回他的桌面,踮着高跟鞋走回了讲台上。楚泽对自己的同桌报以同情的目光,只见不幸的哨兵生无可恋地趴在了课桌上,一脸灰败,背后飘了一背景的鬼火。 楚泽耸了耸肩。谁让他这个不装逼毋宁死的同桌一开学就想搞大事情的。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叶川都是灰暗地趴在课桌上度过的。失去了手机他完全是一副气息奄奄命不久矣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被人切了哨兵的信息素腺体。 楚泽没办法理解同桌对于手机的执着, 但还是对他的遭遇还是表示了同情,并顺口安慰了两句:“呃,反正放学就还给你了嘛,今天下午还是先好好听课吧。” “你不会懂的,”他身边的哨兵幽怨地说。“它承载了我青春年少的爱与梦想,我的向往与渴求。失去了手机,我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楚泽:“……” 真能作。让他咸鱼去吧。 下午放学的时候叶川依约去找班主任拿手机,但他又说不知道班主任办公室是哪一间,理直气壮地要楚泽给他带路。楚泽也是初来乍到,哪里知道办公室的位置?只好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若兰。于是叶川一个人讨回手机的征途变成了浩浩荡荡的三人行。 到了办公室门口,若兰和楚泽都对叶川表示我们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请你坚强地独自直面人生的暴风雨吧。若兰给叶川指出了班主任座位的位置,就把他推进了办公室。叶川一步三回头,可怜兮兮地看向楚泽,楚泽朝他摆了摆手,示意爱莫能助。 于是孤立无援的哨兵一吸气,收起自己委屈巴巴的表情,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地朝办公室里面走去了。 楚泽和若兰站在办公室门口等他,隐隐听见门缝里传出来的交谈声。班主任劝诫十分套路,无非就是些“学习机会来之不易希望你好好珍惜”、“手机是用来方便联系的不是娱乐工具”、“初犯暂不计较再有下次就没收手机请家长”之类的话,叶川一句句答应着,一副乖巧又听话的样子。 楚泽朝门缝里偷偷瞄了一眼,哨兵正垂着头,态度良好地接受批评,一头张牙舞爪的金毛都蔫巴了下来。他忽然又想起早上叶川跟黑暗哨兵吵完架摔门进课室的时候,那气势汹汹的模样,简直和现在的小可怜判若两人。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若兰稀里糊涂地看着他,搞不懂笑点在哪里。 三分钟之后,叶川拿着手机兴高采烈地出来了,非常高兴、非常开心地朝他们挥了挥自己失而复得的手机。 三位好同学结伴而行,背着书包一起挤电梯下楼,穿过宽敞华丽的大厅,走下几层楼梯来到白塔的门口。 “我住在南区的学生宿舍,泽应该跟我一起的吧?”若兰一边走一边问。“你是哪一栋宿舍楼的?” “啊……六栋,211宿舍。”楚泽愣了愣,回忆了一下自己早上是在哪儿放下的行李。 若兰弯起杏眼笑起来:“我住七栋209,刚好在你对面楼呀!既然我们俩顺路,那就一起走吧。” 楚泽点点头。 他刚点完这个头,就听见一阵“嗡嗡嗡”的响声。循声找过去,源头似乎藏在叶川背后的绒毛兔子背包里。叶川反手从包里掏出手机,瞥了一眼,果断地按掉。 “是电话?不接吗?”楚泽问。 叶川撇撇嘴:“诈骗电话。” “对了,说起来,老师说哨兵和我们不是住在同一个宿舍区的?”若兰适时插上了嘴,转头去问叶川。“叶川,你住在哪里啊?” “北区,有车来接我。”叶川说。他握着那部鸭梨六,一副既想把手机塞回背包里,又怕等会儿再有人打电话的样子,犹豫不决。他最后又朝楚泽笑了笑,说:“看来我们得分道儿走啦,明天再见吧。很高兴认识你,我很喜欢你,希望我们接下来一年相处愉快!” 他说完,摆了摆手,朝路边跑过去,钻进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里。车门关上后他还特意把手从车窗里伸出来挥了挥,朝他们告别。 楚泽和若兰也朝那辆小轿车挥挥手,转身朝南区去。 他们在路上走着走着,若兰忽然轻轻“哎呀”一声。楚泽疑惑地看向她,问:“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若兰说,“北区,北区好像是教工宿舍区呀?” 从白塔到北区,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叶川放学的时间又不巧撞上下班高峰期,短短一条路竟然塞足了半个小时。叶川嫌弃地想,走路都该走到了。 车里味道太闷,他受不了,愣是把车窗打到全开,半个脑袋都伸了出去,结果吸了一肺汽车尾气回来,呛得他咳个不停。司机立刻说:“小少爷,还是开空调吧?” 叶川翻了个白眼:“那不更闷啊。我的神器带了吗?” 司机马上回答:“在副驾驶椅背后面。” 叶川伸手从副驾驶椅背后的兜里掏出了一瓶六仙花露水,到处喷起来:“黑车丑毙了,下次换台紫金檀色的。” 司机:“我今晚就向二少爷请示。” 司机一提“二少爷”三个字,叶川脸立马沉了下来,阴恻恻的,一副恨不得杀人的表情。就在这时,他捏在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和刚才一样,是他最熟悉的号码。 他黑着脸等手机铃响过了三轮,才不情不愿地按键接听电话。 “刚才怎么不接我电话?”信号那一头的人问他。 那是一副温柔的青年嗓音,发音标准,语气柔和。青年的精神的频率借助声音震动传到叶川耳中,在他脑海里影映出深暗广袤的海洋:矜持而清贵,毫无攻击性,充满纯粹的包容的魅力。 然而叶川一直在沉默,对方没有等到叶川的回答,又问道:“听说你今天早上跟塔那多斯吵架了?” 叶川:“关你屁事。” “我是你的监护人,”远在大陆西岸的另一座高塔之上,俊美的白发青年站在落地窗前,温柔地回答。透过干净的玻璃上倒映的身材修长的影子,他自上往下地俯瞰脚下的城市。“你的事,就他妈是我的事。” 叶川冷笑一声:“谁他妈认你了,要点儿逼脸。” 他懒得再与对方纠缠,骂完这句就挂了电话。十几秒之后,手机又震动起来,他面无表情地拆开手机壳把电池拔了出来。 粗暴地关机之后,他才突然想起自己今天下午看的小说好像忘了保存进度,回头还得重新翻自己看到哪一页了。低声骂了一句“**妈”,他把手机电池装了回去,又狠狠地在刚才给自己打电话过来的人头上记了一笔。 落地窗前,俊美的青年低下头,看着手里重复播放“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这段录音的手机。他转过身随手将手机扔在办公桌上,把自己摔进了办公桌后垫着软垫的转椅里。 他的精神意象——窝在办公桌底下的巨大白犬——钻出来抖了抖毛,温和地将下巴搁在他膝盖上。 青年叹了口气,一手揉着太阳穴,另一手伸过去抚摸白色大犬的头。 “在那高天之上,俯瞰大地者。他知晓一切,还是一无所知?”* 有空灵的声音忽然低吟起古老的诗句。青年微微一怔,朝办公室门口望去。 肩膀上栖息着一对乌鸦的向导推开办公室虚掩的门,抱着一份资料走进来。他在门口停下脚步,看向卧在转椅里的青年:“首席,我打扰到您了吗?” 办公桌后的青年笑了笑,摆摆手,没有回答。 童观鹿走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资料递到办公桌上:“伊甸计划的资料已经整理完毕,您现在要过目吗?” “辛苦你了,麻烦你把它放到资料柜上吧。”青年摇摇头,和气地说。“抱歉,刚才跟人吵了一架,实在没心情看。” 童观鹿点点头,没有过问上司的私事,只照他所说的,将那一叠文件放进了办公室一侧的资料柜里。 青年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之后,突然悠悠说道:“就他那个垃圾脾气……我赌五毛钱,月底之前我一定会被白塔请家长。” 童观鹿闻言,回头朝他弯了弯嘴角:“这个星期之内,我赌一块。” 第6章 “……我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听见支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我开始还以为是有老鼠在叫,想爬起来去看看,结果上铺的床板一下子就塌下来了。” 楚泽一边苦笑,一边向自己旁边两个座位的同学解释自己小腿上一夜之间多了一大块擦伤的原因:“木板砸下来把我腿擦伤了。幸好只塌了床尾那一块儿,不然我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命站在这里。我上铺的孩子好像是隔壁班的吧,看起来营养挺好的,少说得有一百八……当场就从床板滑下来,滚到地上去了。” “卧槽太可怕了!”若兰一边吧唧吧唧鱼豆腐一边惊叹。“我一直以为白塔宿舍条件算很好的了,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 叶川俯身去看他小腿上的伤口:“你去医疗室找医生看过了吗?” “今天一大早就去过了,”楚泽点点头。“医生说就是点表面擦伤,给我开了盒药自己回去擦,一个星期就好了。不过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这个,宿管说那张床不能再用了,要换张新的。但是新床没那么快运过来,宿舍也没别的空位了,我都不知道这几天晚上要去哪里睡……” “你上铺那个人是怎么办的?”若兰含糊不清地问。 “他家就在白塔附近,回家住了。”楚泽说。“我家在金塔,总不能让我滴滴打机回去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再坐飞机回来上课吧?” 说着说着,三个人都笑出声。 若兰把最后一块鱼豆腐叼在嘴里,问楚泽:“要不你去隔壁宿舍找我们班同学凑合凑合?” “算了吧,”楚泽犹豫地摇了摇头,“学生宿舍都是单人床,挤着睡多辛苦,再说了,万一再塌一张床……我想的是,在附近找家酒店开个房应付一下,反正也就几天功夫。” 若兰点头:“也行啊……” “不如你来我这里,跟我一起住吧。”叶川突然说。 “啊?”楚泽惊讶地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这样,这样不太好吧……你是哨兵,我是向导……” “没关系啦,主要是看你介不介意而已。”叶川耸耸肩。“我住的地方离学校近,上下学还有车接送。房子是套房,里面有好几间房间呢,我们可以分房睡。我一个人住也无聊得很,你过来正好教我做作业啊。” 楚泽:“……” 只有你一个人住?孤哨寡向的,听起来更不妙啊。 但是条件听起来又好像很不错,楚泽隐约有点心动。思考了一会儿后,他说:“我打电话问问我导师吧,他同意就行。” 中午午休的时候楚泽抽空给童观鹿打了个电话,说明了现在的情况,问童观鹿自己能不能去同桌家里住几天。童观鹿问:“你要去哨兵家里住?对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男的女的,是哪里人,家庭条件怎么样,最重要的是人家有向导了没有?” 楚泽给导师这一串查户口似的问题问蒙了,愣愣地回答:“他名字叫叶川,跟我差不多大,性别……女装大佬?看起来好像是青塔人?家庭条件……呃,我问一下……”他转头问叶川:“你家里有什么亲戚吗?” “没有。”叶川干脆利落地回答,过了两秒钟,又不情不愿地改口。“……好吧,有一个监护人。” “他有一个监护人……呃,不好意思,再问一下,”楚泽回答了一句又回头问叶川。“你有向导吗?” 叶川眨眨眼睛:“现在没有。” “他说他是单身哨兵。”楚泽如实转告。 童观鹿“嗯”了一声:“行吧,我知道了。照顾好自己,别给人家添麻烦。” 楚泽:“……???” 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当天下午下课,叶川就跟他去宿舍里帮他搬行李。娇俏的哨兵穿着扎满蝴蝶结的粉红色小洋裙,一手拎一个快要跟他差不多高的行李箱,一手扛一个帆布包,面不改色地从住宿区穿过,引来无数向导围观。 他们上了一辆紫金檀漆的骚包小轿车,堵了四十多分钟的车,挪回了北区。叶川帮楚泽把行李拎下车的时候还吐槽“我们下次走回来算了,估计用走的还快一点”。楚泽沉默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真正到了叶川住的地方,楚泽不得不说被吓了一跳——他同桌住的地方完全就是一栋别墅。双层小洋房,自带前后花园,花园里还养了一小池锦鲤。他左顾右盼,不敢置信地问叶川:“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对呀,”叶川把楚泽的行李放在小洋楼门口,从兔子背包里摸出钥匙开门。“这是我……监护人的房子。” 楚泽注意到他说起“监护人”三个字时语气几乎称得上咬牙切齿,犹豫了一下,问:“你和你的监护人……关系不好吗?” “是不太好,”叶川推开门,回头露齿一笑,然后帮楚泽把行李搬进宽敞整洁的客厅里。“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的那种不太好。” 楚泽:“……” 总感觉这句话背后,有很多不适合他知道的爱恨情仇。 别墅里非常干净,也很空旷,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物品,看得出来是常年无人居住的空置房子。叶川给楚泽拿了双拖鞋,向他介绍这间房子:“一楼是客厅,后面有餐厅、厨房,餐厅后面那扇门是往后花园的,花园里还放了秋千。右边是上二楼的楼梯,有四间卧室,不过现在只有两间收拾出来了能住人。你就住我那间卧室吧。” “等,等一下?”楚泽愣住。“这不太好吧,你住哪里?” 叶川脸色扭曲了一下,然后不情不愿地说:“……我住我监护人那间。” “可、可是……” “我觉得,你住我的卧室,应该比住另一个陌生哨兵的卧室要好一些?” “……”楚泽默许了他的安排。 叶川的卧室比别墅的客厅有生气多了,装修风格和他的服装打扮如出一辙。屋顶上吊下来的华丽的水晶灯,粉红色的印着草莓蛋糕的窗帘布,床单被套都是粉红色小花的公主床,还有蕾丝花边重重叠叠的床幔。楚泽看了看灯罩缀满布艺花朵的小台灯,问叶川:“你很喜欢……这种风格?” “一般,”叶川面无表情地回答。“这是我监护人的恶趣味。” 楚泽:“……” 他的监护人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我房间里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用,不用太拘谨,平时会有钟点工过来帮忙做饭打扫卫生什么的,所以弄乱了也不要紧。”叶川把他的行李箱摆在房间的角落里。“我就在隔壁房间里,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过来找我——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楚泽。“不把你的精神意象放出来吗?虽然在学校里不可以放出来,但是在家里没关系,一直束缚着也很难受吧?” “啊?”楚泽怔了怔,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虽然我是向导,可是我的精神意象……呃,并不是很受欢迎的那种,比较常规的,可爱小动物……” 。“没关系的——我看起来难道像那种见到蟑螂老鼠会尖叫的的娇弱小姑娘吗?”叶川笑了。 楚泽:“……挺像的。” 然而转念一想,虽然穿成了一个娇柔可爱的洛丽塔小公主,但是他同桌可是文能怒怼黑暗王者武能提箱扛包的哨兵呢。 楚泽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一条细长、冰冷的白蛇从他的手腕上滑落下来。 它看起来像宠物店里出售的宠物蛇白娘娘,通体纯白无垢,鳞片精致紧密而富有光泽。柔韧的小蛇支棱起脑袋,嘶嘶吐着信子,仿佛在寻找什么。 “这就是我的精神意象……”楚泽给叶川介绍自己手腕上的小蛇。话音未落,那条慢悠悠的冷血动物忽然瞪大了金黄色的竖瞳,猛地从楚泽手腕上弹起来朝叶川蹿过去。 楚泽:“小白!!!” 白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叶川,在两个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紧紧地缠上了叶川的手臂,箍得他手臂发白。然而叶川并没有动,只是惊讶地低下头看着这条白蛇:“……小白?” “不好意思!”楚泽连忙向他道歉,走过来试图将自己的精神意象从叶川手臂上扯下来。“它平时不会这样的……” 然而白蛇就像背叛了它的主人那样,死死地盘踞在叶川的手臂上,甚至在楚泽朝它伸手过去的时候张开血盆大口威胁自己的本体。叶川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十分有趣似的,按了按它的蛇头:“你叫它小白?” “嗯,”楚泽尴尬地点点头。“它以前不叫这个名字……不过我忘记它叫什么了,就重新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白。” “小白这个名字也很好听。”叶川捏着白蛇的颈子晃了晃。在楚泽紧张的注视下,背叛了组织的精神意象不仅没有对叶川表现出敌意,还十分惬意地凑过去蹭了蹭这个哨兵。“它似乎挺喜欢我的?这说明我们两个人的精神频率契合度非常高呀,可惜在校期间我的信息素都被压制住着,不然真想验证一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是、是吗?”楚泽一愣,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啊,对了,你的精神意象,不放出来吗?” 叶川遗憾地摇摇头:“我现在精神力太弱了,没办法支撑精神意象显形。如果有机会的话,放假以后给你看看?” “嗯,好。”楚泽点头。 “你不介意的话就让小白先挂我这儿吧,反正也不碍事。”叶川抬起头对他说,“我现在去收拾一下东西,把我的东西都搬到隔壁房间去。你先自己到处看看,还缺什么东西跟我说就行了。” “好的,谢谢你。”楚泽清了清嗓子,尴尬地道谢。 叶川笑了笑,从衣柜里抽出几套自己的衣服往隔壁房间搬过去了。楚泽环顾这件温馨的小房间,装点精致可爱,到处都是少女心的粉红色气息。他有些不适应,在房间里走路都感到举步维艰,但是又意外地觉得,这样的装修风格温暖极了。 他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停在书桌前,忽然发现了一个倒扣在桌面上的相框。他开始还以为是谁无意间将相框碰倒了,于是把相框扶起来。但他刚看到相框里嵌着的照片就整个人僵住了。 那是……他的照片? 不,不是他的照片! 照片里,一个白色长发的少年抱着一个和楚泽长的一模一样的小少年,两个人站在游乐园的摩天轮前。那小少年搂着白发少年的脖子,笑得特别开心特别灿烂,仿佛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楚泽脸色苍白,啪地把相框扣回桌子上。 即使那个白发少年相貌看起来非常熟悉,即使那个与他并肩的小少年看起来和楚泽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他心里有一种毫无来由的、清晰的念头,那个孩子绝对不是他。 照片上这两个人是谁?为什么……叶川桌面上会出现这样一张照片?! 第7章 楚泽心底一片惊涛骇浪。但是他没有吱声,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把那张合影翻出来,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再若无其事地将照片扣回原位。 过了一会儿,叶川在楼下喊他:“泽泽,来吃晚饭啦!” “嗯,马上就来。”他答应一声,又瞥了那个倒扣在桌面上的相框一眼,往楼下走去。 楚泽在楼上对着那张照片发呆的功夫里,叶川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年轻的哨兵换了一身松松垮垮的休闲衬衫,衣摆长得盖过了半截大腿以及贴身的热裤。乍一眼看过去,楚泽只瞥见他两条修长笔挺的大长腿,还以为他没穿裤子。 他正大大咧咧地岔开腿坐在椅子上,把乱蓬蓬的金色长发用蝴蝶结丝带扎起来,然后朝楚泽招手。楚泽脸上一热,赶紧加快步伐从楼梯上小跑下来,低头去看餐桌上的菜肴。 晚饭是钟点工做的,算不上丰盛,但也十分可口的样子。吃完饭两个人就把碗筷都扔在洗手池里面,上楼各干各的事儿去了。 楚泽心事重重地回到卧室里,第一件事情就是关好门在卧室里再仔细搜寻了一圈,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除了那一张合影以外,叶川的房间没有任何异常物品,看起来就和普通学生——咳,或者说普通公主病的房间没什么两样。 楚泽隐隐松了口气,然而放松之余却更加疑惑了。他想起来自己每次向导师提出要查看自己过去的资料的时候,都被导师以怕他触引过往的记忆、陷入悲伤为理由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因此他对自己丢失的那一块记忆的认知到现在都是一片空白。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导师的讳莫如深、叶川对他喜好的熟悉和对小白的熟稔无一不是疑点,再加上这张莫名其妙的照片,他甚至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叶川与他的过往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决定再按兵不动,观察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察觉什么其他的端倪。 但是现在……他该做作业了。 楚泽叹了口气,苦着脸从书包里抽出了笔袋和练习册。 休学两年的差距真不是开玩笑的,他对正常高三学生需要掌握的学习知识几乎一无所知,听老师讲课也十分辛苦。揉着太阳穴翻开自己的作业本,他觉得自己需要从头到尾地把高中知识梳理一遍。或许应该多买两本高一高二的练习册自己做,或者报个课外班…… 这样想着,他从叶川的笔架里抽出一只自动铅笔,在题目的重点上圈圈画画。 叶川也回了隔壁的房间里,别墅里十分安静。楚泽原本以为他也去做作业了,想着他那些说要抄自己作业的话果然是开玩笑,放下心认认真真地写。做了两三页选择题,忽然听见有清晰的按键声。他愣了愣,心想就算叶川天资聪颖,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把作业做完了吧?还是说他作业做到一半跑去玩游戏了? 楚泽一边想,一边正准备换一本书继续做题的时候,隔壁房间忽然炸开一声大吼:“我敲里吗啊!” 楚泽吓得手一抖,作业本啪嗒掉到地上。 然而隔壁的魔音轰炸才刚刚开始。 “干干干干干!怼他们!都他妈给老子搞死那帮小sb!” “敲里吗没看见对面有人吗?” “敲他敲他敲他!敲爆他!” 楚泽听得一愣一愣的,隔壁尖锐的少年声音越骂越不堪入耳,暴戾而狂热。楚泽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低下头强作镇定,试图屏蔽掉那些污秽的辱骂,捡起作业本来继续做题。 “以下说法中,哪个是正确的:太阳是太阳系中最大的行星,地球是属于太阳系的行星……” 然而隔壁的叫骂声越发得激烈起来,甚至有往咆哮转变的趋势。 “我靠那龟孙儿太叽霸欠敲了,搞他!” 楚泽:“银河系属于太阳系,冥王星是第九大行星……” “哈哈哈哈哈哈哈沙雕食老子大刁!” 楚泽捏着笔杆子的手指指关节发白。 他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搁下笔走出了房间。 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楚泽轻轻一推就滑开了。 这间房间装修与隔壁的少女心风格完全不同,一切趋于简单大气,铺色都是深深浅浅的蓝。穿着休闲衬衫的哨兵盘着腿窝在转椅里,带着耳机,一手抄键盘一手握鼠标,对着电脑手舞足蹈。他腿上还盘着一条细长细长的白蛇,颈子把脑袋支得老高,随着叶川的吼叫陶醉地摇头晃脑。 楚泽站在门口,还没有走进去,感知敏锐的哨兵立刻收起了咆哮,摘下耳机笑眯眯地回头看他:“怎么啦,有事情吗?” ……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乖巧精致的少年就是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用最粗俗的辱骂问候敌方***的人。 “呃,没什么事情……”楚泽看着那个笑容甜美的哨兵,下意识地说道。越过少年的肩膀,他看见失去了主人控制的黑衣侠客正呆立在原地任由敌人宰割,不过几秒钟功夫电脑屏幕已经从彩色沦为黑白。然而哨兵不为所动,仍然定定地看着他,眼神认真又纯净,仿佛可以在瞳仁中凝出星光。 楚泽抿了抿唇,小声说:“不好意思,我在做作业……你这边可以稍微小声一点吗?” “对对对对不起!”哨兵紧张地道歉,羞愧地低下头。“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什么。”他这幅模样,楚泽反而不好意思责怪他,甚至连最初打好腹稿的要求都说不出口了。“可能只是门没有关好?我,我先回去继续写作业了……” “我保证不会再打扰你了!”哨兵俏皮地竖起手指指天发誓,楚泽点点头,朝后退去,顺手拉上了房门。 然而关上门不过两秒钟,楚泽就又扯开房门冲了进去:“小白!!!” 妈啊他他他他他的精神意象刚刚在做什么! 它它它盘在叶川的大腿根上啊!!! 楚泽黑着脸冲进蓝色的房间和他那个开始对他同桌耍流氓的精神意象展开了殊死搏斗。他的精神意象趾高气昂地霸占了叶川白皙结实的大腿,誓死不从自己的领地上挪开半步。楚泽又是扯又是拽,好不容易才把滑不溜秋的白蛇从叶川腿上拉下来,但是白蛇依然不肯彻底妥协,最大的让步就是把根据地从叶川的腿上转移到了肩膀上,项圈似地缠住了他的脖颈。 叶川倒是觉得有意思极了,看着楚泽本体和精神意象斗智斗勇笑得乐不可支,险些没笑得从转椅上摔下来。最后楚泽尴尬地再三向他道歉,才同手同脚地、僵硬地走出了房间。 楚泽逃命似地跑进叶川的粉红色房间里,往床上一扑,把脸埋进粉红色的被褥里。 天哪,他就不应该把自己的精神意象放出来!那个不要脸的东西!与他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叶川总算笑够了,带上耳机把注意力转移回面前的电脑上,复活了自己的游戏角色。他操纵着黑衣侠客走出了复活点,又抬起手拍了拍自己在脖子上缠得死紧的白蛇:“松开点,美杜莎。我快要被你勒死了。” 白蛇磨蹭了两下,不情不愿地滑进少年的衣领里。它以极其诡异的姿态在单薄宽松的衬衫下游过少年的胸前,平坦的小腹,最后盘踞在他柔韧的瘦腰上,惬意地耷拉下脑袋。 叶川非常守信。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里,他那边都只传来单调的键盘敲击的声音,再也没产生分毫会打扰到楚泽的噪音。 楚泽一边捂着脸一边写作业,尴尬得恨不能跳进花园中的锦鲤池冷静冷静。中途叶川来找过他一次,给他端来了一碟剥皮切好的火龙果,并为自己刚才的失礼再次道歉。楚泽接受了他的致歉,余光忍不住地往自己的精神意象上瞄,看见它老老实实地卷在叶川的手臂上,才勉强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精神意象似乎和别人家的不太一样,总算不听他的使唤。大多数向导的精神意象都是他们自己灵魂的投映,与他们本人性格、习惯都非常相似——所以白蛇朝叶川冲过去的时候楚泽才会那么紧张,生怕自己被同桌当成了奇怪的向导。和别的精神意象比起来,楚泽的白蛇更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意识和喜好,不仅不顺从楚泽的意志,还老是喜欢跟他对着干。 他隐约记得在他还小的时候白蛇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也许这种精神本体与意象的意志分离,也和两年前那个手术有关。楚泽又默默在坑惨了自己的前任头上记下了一笔。 楚泽作息习惯相当良好,晚上十一点之前准时熄灯睡觉。他临睡之前特意去跟叶川打了个招呼,叶川表示知道了,并且朝他甜甜地一笑:“你作业做完了?” 楚泽:“嗯……嗯。” 叶川:“太好了,借我抄吧!我刚才光顾着玩电脑了。” 楚泽:“……” 他想了想自己还住在人家家里,想了想小白刚刚干的好事,想了想人家送过来的火龙果。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他把作业分门别类地叠好,生无可恋地递给了叶川:“记得不要只抄答案,自己补点解题过程上去,不然会被老师查水表的。我去睡了,晚安。” 叶川朝他露齿一笑:“爱你!晚安么么哒。祝春梦。” ※※※※※※※※※※※※※※※※※※※※ 长时间没更,发一些幕后设定给大家qio一眼,含剧透慎阅。 新历1912年哨向革新结束哨兵的独裁专制,向导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政权。 1949年五塔共和联盟成立,《向导保护条例》颁布,奠定向导的统治地位。 1968年白赤事变,哨兵企图复辟哨兵君主专政王朝。向导对哨兵进行赤地大屠杀,遇难哨兵多达十万。 1978年十年对峙结束。 1999年“伊甸计划”启动。 2016年北岭白塔要求独立,成为五塔之外的“银塔”。 2018年“疯狂的美杜莎”炸北岭白塔,“银独”失败。 2020年西洋袭击雪原白塔,轰炸导致核泄漏,给雪原带来毁灭性打击。 2021年,“通天巴别塔”。 第8章 楚泽做了一个漫长而可怕的梦。 梦里他站在一片荒芜的雪原上。天地都是茫茫的白,上下迷蒙一片,分不清方向。四方都是坦坦荡荡的,寂静无声。 雪花沉默地飘飞而下,落在他肩头发梢,不止从何而来,向何而去。 他浑身发冷,慌张地环顾四周。他看见雪原远处有一座高耸的塔,纯白的塔身笔直修长,直入青冥,有如屹立雪原之上的冠冕。他下意识地想要逃跑,离那座塔远一点、再远一点,逃得越远越好。 他迈开僵硬的双腿,挣扎着在雪原里前行。 纯白色的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但很快被铺天盖地的风雪掩埋了过去。他找不到方向,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只能无止无休地认准一个方向走下去。可每当他回头,那座白塔就依然静静地矗立在哪里,既没有更远,也没有更近,像梦魇、像跗骨之蛆。 他绝望地跌倒在雪地里,脸颊上无声地落下眼泪来,手脚并用挣扎着向后爬去。近乎疯狂的痛苦把他逼到崩溃的边缘,他的灵魂残缺了一角,血肉被人淋漓地剖开外翻,就像那座高塔是他世界塌陷的角落一样。飘荡无依的孤寂快将他逼疯了。 他歇斯底里地想要毁灭什么。他的心脏暴怒得快要炸裂,他要这个世界崩塌颠覆,他恨不得全世界都给他陪葬。 你们都去死,都给我去死啊! 把他还给我……都给我滚……我他妈什么都没有了,你们怎么不都去死啊!!! 他无声地嘶吼着,手在寒冷雪地里胡乱地抓挠。 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他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陷入无法遏止的痴迷与狂喜中。 他听见对方的胸膛与自己背脊紧贴的地方传来稳重而清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灼热的血液隔着皮肉燃烧似的流淌,像流走在赤地上的岩浆。他莫名地安静下来,静静地蜷缩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让对方强而有力的信息素包裹住自己。 雪原上燃起熊熊大火。 以他们两个人为中心,凶猛的火焰骤然席卷开,将冰凉死寂的寒雾驱散。火焰跳跃着,像生命脉动的节奏,稳定而温柔。楚泽被浓郁的哨兵信息素的味道包裹着——那是和这些火焰如出一辙的味道。不是那种蛋白质被灼烧后的焦香,也不是爆竹或者战争的硫磺硝烟味,而是一种明快的、纯净而温暖的,仿佛可以将世间一切焚尽涅槃的味道。 楚泽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了。 这是……他的哨兵啊。 他的珍宝,他的温暖,他一生的伴侣,他灵魂的半身,他的眼他的耳他的手他的心脏…… 这是他的爱人啊,他要穷尽一生去乞求的深爱,他怎么会忘得掉? 背后的人紧紧地抱住他,精神世界毫无防备地向他敞开,与这片雪原冰火交融。灵魂从深处最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缠绵厮磨,相互入侵相互纠缠,弥补彼此的空虚。 百分百的契合,百分百的相容。那种美妙到使人浑身战栗的精神震颤让楚泽浑身发软,颤抖着瘫倒在对方怀里,像柔软无骨的水母一样倚仗对方支撑自己。他背后的人附在他耳边轻声叹息,甜美而充满致命诱惑的信息素顿时激发出他身为向导的本能,抛弃一切理智,顺从自己哨兵的支配。 绚烂的烟火融化了坚冰封冻的雪原。楚泽低头望去,脚下厚重的冰霜被融化,剩下一层透明的冰壳。 冰霜封冻之下,巨大的火红色虚影尖啸着穿越冰谷,赤色的岩浆翻滚咆哮,奔流着熔铸出地狱之城。 楚泽又一次活活被吓醒了。 他在梦里哭得一塌糊涂,醒来的时候脸上全是眼泪。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身上满身虚汗,骨头酥软得爬不起来。明明只是做了一个精神结合的春梦,却好像真的被人上过了一遭似的。爬下床的时候他腿间一片湿腻冰冷,两腿还软得发抖,差点摔了一跤。 他还陷在那种与哨兵结合的满足感里,面色潮红,坐在床边发呆半晌没能回过神来。等到他终于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忍不住把脸埋进手心里无声地呐喊起来。 ——这他妈是什么鬼玩意儿! 在叶川的床上!梦见跟自己的前任搞来搞去!这他妈让他起床以后怎么面对叶川啊操! 楚泽欲哭无泪,连忙看了看墙上的挂表。现在才六点多,时间还来得及,他赶紧拿了一套衣服连滚带爬地冲进浴室里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出来之后才缓过劲来。 梦里那种被人侵入结合的满足感和真实感实在太可怕了,他直到现在走路都还发飘。 他在心里把自己阴魂不散又不让他知道具体是哪位的前任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在心里骂一边急匆匆地去收拾书包。 即使在他睡着的时候叶川也没有擅自进入他的房间,抄完的作业和早餐一起摆在了餐桌上。楚泽坐在餐桌边,不一会儿,叶川揉着眼睛从楼上走下来了:“早安!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他不说还好,一说吓得楚泽又红了脸,违心地结巴着说:“早早早上好……昨天,昨天晚上睡得挺好的。” 叶川鼻翼微动,朝他笑了一下:“噢,那就好啦。” 哨兵今天换了一条裙子,依然是粉红色的,裙摆上印了一串甜甜圈。他把自己灿金色的长发用和裙子配套的蝴蝶结扎起来,看起来比昨天更整洁漂亮些。少年哨兵趿拉着绒毛拖鞋嗒嗒嗒地从楼梯上跑下来,飞一样落在楚泽旁边的座位上:“今天早上吃什么?牛油排包……哈,你喜欢草莓酱还是蓝莓酱?” “都,都可以。”楚泽现在根本不敢正眼看叶川。他一看叶川就想到昨晚奇怪的梦,一想到那个梦又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面对叶川,他的心情就像一个被标记的向导在外面勾搭了野哨兵一样,诡异地发慌。 “那就一种涂一半好了。”叶川认认真真地研究起了早餐,把果酱罐的盖子拧开递到楚泽面前。 两个人吃完早餐,又坐小轿车一起去了学校。 楚泽疑心他会做那种奇怪的梦是因为他睡在叶川的房间里。不管怎么说,叶川终归是一个哨兵,还是一个……席位可能不低的哨兵。即使他的信息素被完全压制,精神力被屏蔽得近趋于无,他房间里也一点哨兵味道都没有……但是强大的哨兵的痕迹总是容易给予向导影响。 楚泽犹豫着找了个借口,向叶川提出换一间房间的事情,叶川有些惊讶,但是只说换房间不方便,让他再适应一下,不行再换。然而往后几天楚泽没有再做奇怪的梦,仿佛第一天晚上入住的时候梦到的那些东西确实是个意外。 新学期的第一周就这样在楚泽的忐忑不安里走到了尾声,一切都平静而顺利。星期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精神实践课,许多同学都背着书包去了实践课特设的讲习室,等到老师一宣布下课,呼啦啦作鸟兽散,背着书包就直接走人了。 楚泽是第一次上周末的实践课,没有经验,看着跑得飞快的同学们愣在原地,看着莫名感觉有些好笑。他老老实实地回到班级课室里收拾书包,发现叶川还没有回来,于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做作业等他。 实践课程是叶川唯一一个不和班里同学一起上的课程,他会到楼下的白塔哨兵学院去,跟哨兵们一起前往训练场上课。训练场比讲习室离课室更远,因此他回来晚一些也很正常。 刚写了没两道题,一只白皙的手忽然伸到他面前,抽走了他手里的练习册。 “我回来啦。”叶川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练习册。他刚刚从训练室回来,穿着白塔统一配制的哨兵短袖运动衣,干净又利落,看起来精神极了。剪裁贴合的薄衣勾勒出少年纤细柔韧的腰身,曲线优美诱人。“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准备走了哦。” 楚泽:“等一下,我还差最后一道问答题……” 叶川把作业本翻回刚才那一页,摊开在楚泽桌面上:“你先把要点记一记,回去再写嘛。我一身汗啊,好想赶紧回去洗澡。” “嗯,马上就好。”楚泽闻言点头,抽了支笔在答题处记下重点词,然后把作业本塞回书包里。叶川也一拎小背包,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了课室。 第9章 周末路上格外拥堵,出入白塔的车子几乎首尾接成一条青藏铁路。叶川和楚泽在车上等得都不耐烦,一个拿出了历史作业把最后一道问答题做完,一个闲得掏出了手机玩切水果。好不容易到了别墅前,两个少年都闷得发慌,瘫在沙发上喘气儿。 歇了一会儿,叶川去冲了个凉,回来就从电视柜里面抽了一袋鱼食出来,蹲到花园里喂食去。楚泽心想反都周末了,也不急着做作业,就跟着他到花园里去看他喂鱼。 穿着家居休闲装的哨兵蹲在水池旁边,拨开沉沉浮浮铺在水面上的睡莲叶子,去找池里的锦鲤。他捻起一小撮粗沙大小的鱼食洒进水里,那些体型肥硕、鳞片光泽的漂亮鱼儿纷纷朝他游过来,脑袋挤在水面上张大嘴争食。叶川一边喂鱼一边碎碎念说着什么,楚泽走到他旁边蹲下:“这是你养的鱼吗?” “不,”叶川转过头看着他。“帮别人喂而已。” 楚泽又问:“你刚才在念什么?” 叶川笑了笑,伸手指着池里活蹦乱跳的鱼儿:“白的那条煲汤,红的浇酱烧烤,黑的清蒸,三彩花斑的切段油炸,脑袋最大的做剁椒鱼头……” 楚泽:“……” 看来是叶川监护人养的锦鲤。 鱼食一次不能喂太多,因为观赏鱼是不知饥饱的动物——有食就吃,有食就争,吃得将自己撑死了也不知道。叶川喂了几撮鱼食,把袋子封好,放回电视机柜里:“你们今天下午最后一节是精神力应用吧?上的是什么内容,教你们怎么给哨兵精神疏导吗?” “还没有教得这么快。”楚泽坐回沙发上,想了想,回答道。“我们今天先上精神图景认识,用精神触手进入VR模拟的哨兵精神图景。” “模拟的?是什么样子,好看吗?”叶川饶有兴致地问。 “不知道啊。是按照学号一个一个轮流去看的,我是插班生,学号排在最后,所以今天没轮到我……”楚泽的表情十分遗憾。“不过没关系,下节课应该就轮到我了。听说模拟的是一条高速公路,分岔路口上有一辆红色的货车。” “是这样吗?听起来只是四席以下哨兵的精神图景。”叶川说。“你很想看?” “当然啊,”楚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向导和哨兵的接触控制得比较严格,所以进入哨兵的精神图景——哪怕只是模拟的,也是非常难得的学习机会。” “唔……”叶川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你面前明明有个现成的机会,为什么不把握一下?” “哪来现成的机会……等等一下,你是说?”楚泽自然而然地反问了回去,但问到一半,忽然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叶川。 “对呀,”叶川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我邀请你来我的精神图景里做客,你来吗?” 楚泽呆滞地看着他,愣了一会儿,双颊微微发红。 哨兵和向导严格控制接触、不允许相互进入精神图景,是因为精神图景是一个人灵魂本源最真实的呈现。一个人邀请另一个人进入精神图景,本质上差不多就是“我愿意脱光了给你观察”的意思。 楚泽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太好吧……好像不符合哨向守则……” 叶川朝他眨眨眼睛:“就在我们自己家里偷偷看一下,又没有别人知道。” 语气听起来很有挑逗的意思,跟盘在树下的毒蛇诱惑夏娃“咱们来偷尝禁果”似的。 “可,可是……” “你想不想看?”叶川说。“机会只此一次,再犹豫我反悔了哦?” “想看,我超想看!”楚泽猛地点头。 叶川拉起他回房间里:“走,我们上楼。” 在叶川的粉红色公主房里,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坐在床上。楚泽紧张得手心冒汗,叶川笑着安慰他:“放松,别那么紧张。今天老师应该已经教过你进入别人精神图景的步骤了?你照着来就行了。” “可是,”楚泽还是提心吊胆地。“就我们两个人吗?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很危险……” “放心吧,不会的。”叶川摆摆手。“小白对我那么亲近,我们的精神契合度起码在百分之七十以上,不会相斥的。况且我的精神力现在很微弱——你看我学生证,评级是末席,没有攻击性。” “那我试一下吧……”楚泽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闭上眼睛,意识沉入了精神图景。 他站在自己的草坡顶上,朝下望去。 沉寂的草坡忽然起风了。发着微光的兰花们摇摇晃晃,迎风疯长。楚泽操纵自己的精神触手朝叶川的方向探去,那些兰花藤就纠缠编织在一起,往远方旋转着延伸出去,织出一条光桥。 楚泽踏上了这座兰花织成的光桥,桥尽头是一座厚实的城墙。墙面光滑雪白,坚硬结实的白瓦像鳞片一样层层覆盖在墙体上,摸上去冷冰冰的,触觉有些熟悉。 楚泽惊讶极了——他在教科书上看到过,有些哨兵是有精神屏障的,但是那些壁障都非常轻薄脆弱,或者是一道花园的栅栏,或者是一片洞口的藤帘,或者是一扇玻璃自动门,能够形成墙壁那么厚的精神屏障就已经非常罕见了。但是叶川居然有整整一座城墙那么厚的精神屏障! 难怪他平时在叶川身上感觉不到半点哨兵味儿。不知道这座屏障是他本来就有的,是别人帮他建筑的,还是抑制药物的作用? “楚泽,泽泽?”他听见叶川清脆的声音在城墙后响起。“进来吧。” “我怎么进来?”楚泽上下打量这堵毫无破绽的城墙,有些犯难。 “直接走进来就行了,”叶川说。“往前走,它不会阻拦你的。不过你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我精神图景里的情况……有点儿糟糕。” “好的。”楚泽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 他一触到那堵雪白的城墙就被一股温暖的乱流包裹了,精神力流卷着他将他朝城墙另一边推去。他吐出一口郁气,眼前骤然明朗开阔。面前是一片辽阔的荒原。混沌天空,日月同辉,赤地芜草,以及一片破落的废墟。 楚泽顿时满脸震惊。单看这广深度……起码得是次席哨兵的水平吧? 这片精神图景像是许久之前受过战争的侵袭,荒原上隐约有城池的轮廓,只剩下破破烂烂的石基以及板砖皲裂的街道。裂缝里枯黄的杂草一簇簇钻出来,耷拉在黑岩石基上。 赤色长袍的少年坐在一片塌陷的屋顶上,笑吟吟地望着他:“欢迎光临呀。” 叶川在精神图景里不是楚泽平时看见的模样。 他的脸与金塔人的面部结构更加相似,楚泽甚至觉得他的面孔有些熟悉。他从屋檐瓦砾上跳下来,宽阔的衣袂轻飘飘地飞起来,像朱雀振翅一样。楚泽环顾四周,疑惑地问他:“你的精神图景……原本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破败不堪的废墟,千疮百孔的荒原,精神力的流动微弱得近趋于无。 “对呀。”叶川说。“以前是很大一座城市,后来毁掉了。” “为什么?”楚泽下意识地问。 “我以前标记过一个向导,”叶川平静地说道。他一边说,一边赤着脚在街道上走,俯身去采石缝里冒出来的荒草,将它们扎成一束。“后来我的向导切断了和我的精神链接,我的精神系统就崩毁了,精神图景变成了这个样子。” 楚泽惊讶地看向他。 精神链接切断手术并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它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手术,无论是对哨兵还是对向导的精神系统伤害都非常的大,因此不会轻易实施。而在精神链接切断手术中,向导完好生还的几率是百分之七十,哨兵只有……不到百分之三十,况且,即使是活下来的百分之三十,也会因为手术对他们神经造成的伤害寿数锐减。 单看叶川这个千疮百孔的精神图景残片就能猜测,他精神系统完好的时候应该多么强大,恐怕不啻于各塔首席……楚泽忽然十分心疼面前这个脸色平静的少年,不仅对他平添了同病相怜与敬佩,更是为他感到意难平。 “抱歉,虽然不太应该问,但我还是想知道,”他小心翼翼地筛选着措辞,问叶川。“你的向导为什么要和你解除关系?我觉得你是非常优秀的哨兵,他不该这样做。” “是呀,为什么呢?”叶川笑着反问了一句,他抬头看着楚泽,轻声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呢?” 楚泽说不出话来,僵**好一会儿,才又笨拙地安慰叶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些……你不要太难过,你那么优秀,肯定能拥有更好的向导。” “不会有更好的了,”叶川摇了摇头。“对我来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算了,不说这些。”他把那一束扎好的干花塞进楚泽怀里,指指废墟另一端。“你不想去图景更深处看看吗?有不一样的风景喔。” 枯黄发脆的草叶塞了满怀,抱起来咔吱咔吱响。楚泽隔着乱草点点头,朝叶川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然后愣在了原地。 叶川手指的位置矗立着一座高高的白塔,塔顶指向同辉的日月中央,与他那天梦境里的白塔位置形状都……一模一样。 楚泽无端恐慌起来,浑身发冷,仿佛坠入无边无际的冰天雪地中,一个人漫长又孤寂的跋涉……叶川忽然拉起他的手臂,疑惑地看着他,楚泽这才突然清醒,强自镇定,对叶川报以微笑:“好啊,我们走。” 他们沿着荒芜的石砾路往前走。 楚泽一边走,一边四处看周围的景象,下意识地运用上了在课本中学到的通约分析法:厚重的城墙表示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战后的废墟代表这个人曾经受到过重创,无论是精神意义上的还是物理意义上的;废墟中长出来的草应该代表新希望,可是枯萎的荒草又代表希望的破灭;广阔的荒原代表豁达与坦荡…… 虽然这样简单粗暴的分析得出的结果并不准确,但是叶川的精神状态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叶川精神图景里的白塔终究与楚泽梦中的白塔不同,楚泽梦里的白塔既不可接近,也不可远离,而叶川精神图景里的白塔位置是固定的,他们朝那边走过去,高塔便越大、越清晰。当楚泽来到白塔脚下,他才发现,那不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塔”。 。那是一条巨大的白蛇。 高大的塔身是它的细颈,塔上的砖瓦是它的鳞片。巨蛇身前的鳞纹扭曲交错,形成碑铭似的文字,然而楚泽并不能看懂它们是什么意思。 这条巨蛇寻常的蛇形最大的不同,在于它颈椎后生出的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遮天蔽日。楚泽刚进入精神图景时看见的浑浊的天空就是它的翅膀。 他忽然意识到——也许不止天空。这条蛇实在是太巨大了,仅一节脖颈已经是高耸入云的巨塔,那它其它的部分呢?它的双眼是精神图景的日月,翅膀是精神图景的天空,是不是他在精神图景的入口看见的巨大城墙,就是它的蛇身?将精神图景整个包裹,那这得是大得多么恐怖的一条蛇啊。 一个词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在楚泽脑海里。 ——圈地为牢。 他无比震撼,仰头看向白蛇那双灿金色的巨眼,喃喃问:“这是什么……?” “如果你是在问这条蛇的话,它有很多个名字。”他旁边的叶川也抬头,望向巨蛇,“环绕世界的中庭之蛇耶梦加得,象征无尽轮回的乌洛波洛斯,诱惑人类堕落的暴怒恶魔萨麦尔,剧毒致命的那伽之首舍沙。而在金塔的传说中,它是中土守护者,司掌牢狱灾祸的神明。” “螣蛇。” 第10章 往后整整一天,楚泽都魂不守舍,对那条巨硕的白蛇念念不忘。他吃饭的时候也发呆,看电视的时候也发呆,甚至做作业的时候也发呆。好端端的作业写完两行,忽然无意识地涂鸦起来,等他自己回过神才发现半张纸上都是他画的立起的蛇颈与巨大的双眼。 真是魔怔了。他吓了一跳,赶紧把作业本上的涂鸦擦干净。 他走神走得终于让叶川都看不下去了,一边叹气一边后悔自己让他进入自己的精神图景里参观。哨兵左思右想,最后拉了楚泽深入交谈一场,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星期天去游乐场。 叶川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你这两天晃神儿也晃得太厉害啦,你能保证自己星期一一定就能马上恢复学习状态吗?我觉得还是找点别的事情做把你脑子里奇怪的东西冲一冲吧。” 楚泽心想:从来都没有进入过学习状态的人就不要说我了。 叶川继续说:“这可是新学期的第一个星期,多有纪念意义呀。不出门去玩一趟怎么行?” 楚泽心想:胡说。开学第一个星期就想着出去玩,以后一整年艰苦学习的日子你要怎么过。 然而最后他还是跟着去游乐场了。 毕竟叶川撒起娇来实在令人拒绝不了。 说是叫游乐场,实际上就是设在公园里的一片机动游戏项目区罢了。里面游戏项目少,规模小,设备也简单,都是些常见的鬼屋、反斗城、碰碰车、飓风飞椅什么的。 叶川穿了他的草莓印花蕾丝边小裙子,一手一串热气球一手一个甜筒冰淇淋,慢悠悠地走。周末公园人很多,毕竟白塔建设的地理位置特殊,娱乐区实在太少了,一有空闲时间大家都涌向了仅有的那几处。人潮里摩肩接踵,楚泽一不留神就看丢了叶川的身影。他再回头去找的时候,哨兵正隔着栏杆看充气反斗城。 “要是我能年轻十岁就好啦,”叶川看着反斗城里那些七八岁的小孩子在充气垫上蹦来蹦去,一脸羡艳地说。“我也好想去玩啊!” 楚泽掩面:“……” 谁来把他同桌拖走,真是丢不起这个人。 等到叶川在反斗城前怀念童年怀念够了,他们两人才继续往前走,去参加一些正常的适合青少年的游戏项目。 进鬼屋的时候两人原本都紧张兮兮的,结果假扮鬼怪的工作人员一冲出来吓唬楚泽,楚泽的白蛇精神意象就朝他扑过去。两个少年没什么事,反倒是工作人员被吓了个半死。接下来去骑空中脚踏车,楚泽发现根本不用他动,叶川一个人就能把脚踏车骑得呼呼地跑。他们的脚踏车在空中轨道上飞驰,最后咚地一声撞上了前一辆脚踏车的车尾。 等他们从空中轨道上下来,叶川又拉着楚泽去开碰碰车。楚泽碰碰车开得四平八稳,见车就躲,有障碍物就绕;但叶川不同,愣是把一台好好的碰碰车开得风驰电掣,大杀四方。追尾撞,堵角撞,两车互撞,一车撞俩,搞事情连环撞,简直能撞车撞出花来,看得楚泽一头冷汗。 两人从碰碰车场里出来,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吃棉花糖。五彩的棉花糖做出了一朵花的形状,蓬松又柔软,像雪原上的云朵一样。他们两个人共享一个棉花糖,一片片撕下来吃。楚泽一边撕一边说:“你刚才朝我冲过来的时候差点吓死我,那个急转弯转得车都快飞出去了。” “那是,我车技可好了。”叶川非常满足非常高兴。“真正的勇士无所畏惧!” 楚泽:“……某种意义上,确实好极了。” 叶川得意一笑:“你不是第一个夸我车技好的人。小时候就有人说我开碰碰车特别猛,简直灵魂车手。他还说只要我去考驾照,五塔车祸率能狂飙几十个百分点。” 楚泽:“他说得……对极了。” “突然发现我们好像已经玩了大半天,”叶川撕了一片红色的糖云塞进嘴里,舔了舔手指。“再玩一个项目就该回去了。你想玩什么?” 楚泽拿着棉花糖转了转:“你决定就好吧。我都玩得有点头晕了,你想玩什么就去,我在旁边等你。” 叶川遗憾地感叹了一句“向导真娇弱呀”,目光四处扫视。他看了一圈,最后指指游乐场中央的那个项目:“我去坐飓风飞椅吧!”他说完,又转过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楚泽:“这个最好玩了,你真的不去吗?” 楚泽摇摇头。 “好吧……”叶川失望地歪了歪脑袋,又撕了一大块糖云,叼着跑去买票。 飓风飞椅是游乐园的经典游戏项目,非常受欢迎,排队的人在周围绕了三圈。楚泽手里的棉花糖已经被他慢悠悠地撕完了,叶川才排到第二圈,他走到队伍外缘,挥挥手和叶川打招呼。 叶川也朝他挥挥手:“抱歉,队伍有点长。你等急了吗?” 楚泽犹豫了一下,说:“还好……?一点点。” “好吧。”叶川说。他耸了耸肩,叼起游戏票,双手一撑用来维持秩序的栏杆,翻进了最里层。动作只在一眨眼之间完成,他轻巧落地,理了理裙摆,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姿态从容得仿佛他本来就站在那儿。 楚泽:“……” 插队插得这么理直气壮,除了他同桌也真是没谁了。他假装什么也没看见,默默走回路边的凉亭里坐下,安静地等叶川回来。 下一轮就轮到了叶川。 哨兵一进场就抢了个最外围的椅子坐,系上安全带,晃荡着两条腿等游戏开始。 伴随着游乐场里轻快的背景音乐,一圈圈吊在大转盘下的座椅旋转着上升。 漆成彩虹色的吊椅被高速旋转的顶棚甩起来,在离心力的作用下飞了出去,正如一卷五彩缤纷的飓风。吊椅受力并不均匀,仄斜着旋转,时高时低,让被甩得腾空而起的游客们连连惊呼。 楚泽仰起头。他能够清晰地从这一大圈游客中分辨出叶川的身影,哨兵粉红色的公主裙裙裾迎风飞展,透光的蕾丝花边在阳光下映出好看的剪影。他看见那个小少年咯咯笑着朝他俯冲下来,睁大了眼睛,大声地、痛快淋漓地尖叫,张开双手做出拥抱天空的姿态。 楚泽忽然觉得心情好极了。 仿佛他本来就应该这样快乐得莫名其妙,将所有烦恼抛在脑后,像叶川一样笑得无忧无虑似的。 什么写不完的作业,什么决定去留的月考,什么雪地什么白塔什么巨蛇,都去它的吧。 蓝天白云,阳光青草。穿着粉红裙子的少年挺直腰杆迎风大笑,像乘着风踏着彩虹在天上飞翔一样。他风中凌乱的长发上洒满阳光,那灼灼灿金色犹如阿蒙拉的馈赠,在他背后展开成一双赤金色的翅膀。那么一瞬间,楚泽几乎产生出这样的错觉:他是千翼之鸟,将弃大地而去。他的双翼远在天空之上。 飓风飞椅转了一支歌的时间,游乐场里播放的背景音乐接近尾声的时候,旋转的飞椅渐渐停了下来。转椅刚刚停稳,叶川就自己扯开安全带蹦了下来。他拍拍自己的小裙子,又捋了捋自己被风吹乱的长发,蹦蹦跳跳地朝楚泽跑过来。 “今天真是太开心啦!”哨兵满足地眯起眼睛,笑容灿然得像三月的花开。“感觉超满足!我果然还是最喜欢飓风飞椅了。” “你开心就好。”楚泽给他递过去一瓶饮料,顿了顿,又状似无意地问:“这里没有摩天轮吗?我觉得一般的游乐场都有的。” “这里是没有,”叶川也不客气,接过饮料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下去半瓶。“公园游乐场规模太小,装不下摩天轮,最近的摩天轮都在郊区的欢乐世界了。你想坐摩天轮吗?” 楚泽摇头:“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年轻人可能会喜欢?” 叶川咯咯地笑起来:“我这样的年轻人?说得好像你很老成似的。我才不喜欢摩天轮呢,那是玛丽苏癌晚期患者才会热衷的东西。” 他说完,把还剩半瓶的饮料塞回背包里。然后他跑出了凉亭的阴影,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楚泽。 “泽泽,你上次不是问我的精神意象吗?”哨兵说。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高举过头顶。两根拇指相扣,另外四只细长的手指并拢,展开扇动。“我的精神意象是鸟儿呀。” 逆着阳光,他的手的影子落在地上,投射出一只鸟形的阴影。水泥地被阳光晒出灿烂的白金色,少年的手影照出漆黑的鹰隼,影子边缘罩着一圈火焰似的赤红。那只鸟儿的影子扇动翅膀,往来翕忽,仿佛要向着太阳振翅而飞。 “我最喜欢飓风飞椅了。因为当我迎着风旋转起来的时候,像长出了翅膀,就好像我还会飞一样。”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陆西岸,晴空之下,青塔之上。 青塔的地理环境注定了这是一片气候温和多雨的土地。好不容易有一天放晴,碧水蓝天、绿草如茵,给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带来了难得的好心情。 高塔上的首席办公室里,青年轻轻哼着青塔当地的小曲,正认真翻阅手头上刚刚呈交上来的报告。他的次席站在一旁给他冲咖啡,现磨的咖啡豆香气扑鼻。 青年翻了两页纸,忽然抬起头问桌前的人:“观鹿,今天白塔星期日了?” “是的。”童观鹿一面专心致志地将开水冲入瓷杯里,一面回答。 “一周过去了,然而白塔并没有来查我的水表。”青年愉快地朝童观鹿伸出手。“一块拿来。” 第11章 新的一周开始的时候,楚泽宿舍里总算把新床运来了。楚泽向这段时间收留了他的叶川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感谢,并搬回了学生宿舍。 叶川显得十分不舍,几番出言挽留,灿若莲花的巧舌说得楚泽都几乎动摇了。但是既然报名了在校住宿,那么宿舍的管理规章制度还是要遵守的,叶川无法,只能老老实实地帮他把行李送回了他的宿舍。 “寒风萧瑟洒满我的脸,楚泽搬家伤透我的心。”叶川哭丧着脸说,“这样我以后只能早起去学校抄你的作业了……” 楚泽:“……” 当天中午在食堂他就把这事儿讲给了若兰听。 若兰一边吧唧吧唧没有鱼蛋的鱼蛋粉一边中肯地评价:“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你搬回宿舍其实是件好事儿,你凭自己的实力做的作业,凭什么拿给别人抄。” 楚泽面无表情:“说得好像你没抄班长的作业似的。” 若兰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解:“那是我凭自己的本事抄的,叶川那个用物质财富收买你的腐朽的资本主义少爷,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 楚泽:“……” 你抄作业还真是抄得格外光荣啊。 “我回来啦!”就在这个不尴不尬的时刻,叶川回来了。他还是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小公主裙,蹬着小皮鞋噔噔噔地跑到楚泽旁边坐下,把手里的包裹往餐桌上一拍:“终于拿到快递了,可把我给烦死了。” “你都去半个小时了,”若兰吸溜一口粉。“快递站就在三楼大厅,你拿个快递这么久?” “别提了……”叶川一边拆包裹,一边摆摆手。“快递站太坑了。你们知道我喜欢上课看手机的嘛,所以手机一直调的静音,昨天快递到的时候快递站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在上课没接到,结果站里就当问题件处理了。今天又跟我发短信,说让我去拿,取货号是八个八。” “没什么问题啊,然后呢?”楚泽问。 “是没什么问题,”叶川沉着脸说。“可是等我到了快递站人家才跟我说,他们取货号是四位数,不可能是八个八。我跟工作人员逼逼了好久,最后把通知我取件的短信给工作人员看了,他才告诉我可能是问题件,找了半个小时才把它找出来。” 楚泽好奇地追问:“那个‘八个八’的取件码又是怎么回事啊?” 叶川不说话,把包装包裹的纸盒子翻过来给他看,盒面上赫然用血红血红的油性笔写了三个大字:“八个八”。 若兰一口粉喷出来,拼命拍桌子狂笑不止:“卧槽这个暗号也太有伪装性了吧!” 叶川啧了一声“工作人员脑子有坑”,就把快递盒子扔进了潲水桶里。回来的时候若兰已经拿了他的快递翻来覆去地看,还把那个黑色的盒子贴在耳边晃了晃:“你网购的什么玩意啊?” “别晃,待会儿晃坏了。”叶川劈手夺过盒子。“高新技术产品呢。” 若兰立马来了兴趣:“拆开看看啊?” 叶川依言撕了封条,把盖子揭开,伸到若兰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 亮堂堂的反光在若兰眼前一晃,若兰眼皮一跳:“新手机?” “鸭梨六玫瑰金,全新的。”叶川把他网购的新手机从包装盒里抠出来,举在手里得意洋洋地晃了晃。 “不对呀,”若兰疑惑地问。“鸭梨六还根本没在联盟里上市呢,你找代购了?不对,我记得你明明已经有一台鸭梨六了啊,怎么又买了一台新的?” 叶川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把新手机递给若兰和楚泽看:“这可不是普通的鸭梨六——它是黑塔新研发的高仿产品,山寨梨六。” “……”楚泽无言,接过手机看了看。 不得不说,黑塔的假冒伪劣技术非常过硬,手里这台手机款式模样都和叶川原本就有的那台鸭梨六一模一样,不是叶川说破,他根本看不出差距来。“你都有正品了,还买盗版干什么?” 叶川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山人自有妙用。” 若兰听了这句话,忽然领悟到了什么似的,用一种洞烛其奸的眼神充满正义地凝视着叶川。叶川回复她一个暧昧的微笑,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嘿嘿嘿奸笑起来。 楚泽:“……?” 不是很懂现在的年轻人。 叶川把山寨梨收起来,一摸钱包,“嗨呀”一声。楚泽这边还懵逼着,他就忽然扑上来抱住了楚泽的大腿:“爸爸!” 楚泽:“……???” “我忘带饭卡了你借我饭卡一用吧!” 楚泽低下头,默默无言地俯瞰着对自己大腿纠缠不休的哨兵,摸出了饭卡拍在他头顶。 叶川捧着饭卡欢天喜地地去打饭。 楚泽目送他蹦蹦跳跳的背影远去,又回头看看身边因为自己去和叶川聊天而刷起微博的若兰,随口一问:“你在看什么啊?” “哨向人气榜啊,”若兰手指一边划拉一边回答。她已经把粉吃完了,连面汤都不放过,吸溜吸溜地喝。“你没有看过吗?” “并没有。” “什么,你连这个都不关注?”若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我怀疑你可能是个假向导!好吧,那叶淮你总应该听说过了吧?” 楚泽默然片刻,又摇摇头:“……没有。” 若兰目瞪狗呆地看着他:“这你都不知道……你难道是乡村非主流古董老向导?” 楚泽:“……” 不太明白乡村非主流是什么东西,但是感觉不是一个好形容词。 若兰一副“咱哥俩好”的表情一手搭在楚泽肩膀上,把手机递过来给楚泽看:“这我就必须给你科普一下了,你不能这么没常识。叶淮,号称最强向导,三年蝉联向导人气榜第一名,联盟所有思春少女的老公,哨兵最想娶向导最想嫁的男人没有之一。叶氏家族二少爷,青塔最年轻的首席向导,有钱有权有家世有颜值,标准的高富帅——说起来他跟咱还是校友啊,雪原白塔11届向导毕业生第一名,你居然跟我说你不认识?!” 楚泽瞥了若兰的手机一眼,屏幕上显示着一名白发青年的照片。青年面容有些眼熟,温和而俊秀,眼睛是深海似的湛蓝,盈盈水色像汪洋温柔无垠的波澜。 但是他对这个人莫名感到有点反胃,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若兰收回了手机,咂咂嘴:“你这么不接地气将来没法混的——没关系我消息可灵通了,以后有什么大事情第一个分享给你,争取让你与时俱进,将马克思主义与现实情况结合起来走特色社会主义道路。” 楚泽:“……我提前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若兰挥挥手,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我改革完成先战略性转移了,你慢慢奋斗啊。” 楚泽无言目送她离开,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光顾着聊天还剩了一半已经凉了的午餐。 真不知道若兰是怎么做到一边说话,还能一边吃得那么快的。这也能算是一种可敬的才能吧。 “咦,若兰这么快就走啦。”打好饭的叶川终于回来了,把饭盒放下,一捋裙子坐在楚泽旁边。他一坐下就把饭盒朝楚泽的方向端了端,抄起筷子把五彩丁里面的玉米拨到了楚泽的饭盒里。 楚泽:“你这是干什么?” “给你吃呀,”叶川自然而然地说。“你不是喜欢吃玉米粒吗?我看你每次点五彩丁都会把玉米挑出来吃掉,别的都不动。” 楚泽:“……谢谢,你观察得真细致。” “不客气。”叶川露齿一笑,一边扒饭一边掏出手机看了起来。 同样是吃饭看手机,刚才若兰看的是微博界面,叶川看的却是小说阅读界面,文章标题似乎写着《[蛇鸟/条团]情迷霸王蛇》什么的。楚泽一边暗想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流行边看手机边吃饭,一边问了一句:“我好像经常看到你在看小说。你在看什么,有这么好看吗?” 叶川扒饭的筷子顿了顿,他嚼吧两口把饭咽下去,问:“你真的想知道?” 楚泽觉得他的语气格外诡异,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捱不过好奇心点了头。 叶川朝他龌龊地笑了笑:“是同人文来的……哎呀这种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啦,你回头自己上网查一下‘蛇鸟’或者去问若兰就知道了。” 能用上“龌龊”这个形容词,可想而知叶川的表情有多么耐人寻味了。楚泽心头突地一跳,拿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查了查“蛇鸟”这个词。 网页显示回复:“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部分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楚泽:“???” 你这到底是在搞多大的事情?! 晚上放学回宿舍的时候楚泽又想起了这茬事情,于是在他、叶川和若兰的三人小群里艾特若兰,发了一条消息:“若兰,我问你个事儿。” 若兰特别爽快地答应:“你说!” “就是想问你一下,”楚泽有些犹疑地往手机屏幕上敲字。“‘蛇鸟’……是什么?” 若兰给他发了一串省略号。 那是一串仿佛看见了五塔西洋开战abo设定入侵东陆联盟主席换成哨兵笔者又开始灌水凑字数向导濒临灭绝的省略号。半晌之后,她才又回复消息:“你确定你要问的……和我脑子里想到的是同一个词吗?” 楚泽看着她讳莫如深的措辞,再想想中午叶川那个不可描述的表情,不太确定地回复:“应该……是吧。” 若兰发来“哦豁”二字,给他甩过去几条链接。 “所谓‘蛇鸟’呢其实是一对真人哨向cp,”若兰一面甩链接,一面给楚泽解释。“这个cp梗来源于两年前的一个大事件,那个时候我们称这件事为‘疯狂的美杜莎’……不过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毕竟你连叶淮都不认识。” 最后那一句嘲讽来得莫名其妙,但楚泽还是回答一声“嗯”,默认了若兰的前半句话。毕竟两年前他刚开始接受精神康复治疗,那个时候的事情他不知道再正常不过了。 “这件事情大概就是北岭白塔的一名高席向导——我们后来称他为‘美杜莎陛下’——忽然失控,精神力暴走,炸毁了三层北岭白塔。在那次事件中,北岭白塔严重损毁,伤亡数十名向导,十余名高席哨兵在与美杜莎陛下对抗的过程中丧生——其中包括了白塔的首席哨兵。” “……”楚泽一脸震惊。“这还是向导吗?” 若兰说:“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这件事情才特别富有传奇性。更让人觉得蹊跷的是,事件曝光出来的第二天,联盟官方就下令封锁了有关这件事情的所有消息,强行将事件镇压了下去。” “这么大的事压得下去?” “这种事情只有‘想不想压下去’,没有‘能不能压下去’。”若兰说。“但是官家越藏,想要挖掘真相的人就越多。网上关于这件事情的猜测众说纷纭,其中一种最具有浪漫色彩的就是,‘美杜莎暴走的原因是他的哨兵被官家陷害身亡’,而他的哨兵据传闻精神意象是禽系的,这也就是‘蛇鸟’cp的来源。不过因为疯狂的美杜莎事件成为禁语,所以后来‘蛇鸟’这个词也被禁了。再后来cp粉就用别的词指代这个cp……现在用得最多的应该是‘条团’。” 若兰说到这里,楚泽忍不住切出去,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条团”这个词,下面顿时蹦出来一大堆“条团h”、“条团虐恋调【哲学符号】教”“条团强【哲学符号】暴生子”之类的关键词。他看得目瞪口呆,简直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发给你的链接你瞅一眼,”若兰发来一个猥琐的表情包。“保证让你感觉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楚泽一脸呆滞。 “说起来你是听谁提起这个词的?”若兰又问。“我记得蛇鸟这个词已经被禁用一年多了啊。” 楚泽:“是叶川……” “卧槽,没想到他居然是个老阿齁!”若兰十分震惊。“这起码得是第一代cp粉才会用的名称了,他得是多资深的元老啊!” 她一边惊叹一边艾特叶川,发送消息:“老阿齁求Good蓝经!” 叶川很快回复了一个十字架的表情包——一看就是p的,蛇形的十字架上钉着一只鸟儿——然后发了个连接过来:“我都上传云资源了,你自己下载。不够看我明天回校再给你讲经呀。” 楚泽:“……你们真青贞。” 若兰感叹一声“阿弥陀佛”,随即陷入了前往天国的沉默。 楚泽看不下去了,一脸绝望,默默关上手机,闪电一般钻回了自己的被窝里。 我不过失了个忆,大清怎么就亡了?! 第12章 托两位老阿齁的福,楚泽失眠了。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无奈之下只好拉起被子蒙住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手机,在被窝里玩起了手机。 他打开微信发了会儿呆,发现自己并没有十分合适的夜聊对象,于是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若兰甩给他的链接。 链接内容一片神魔乱舞。 什么《霸道蛇王爱上我》,什么《清纯夜莺冰山蛇》,什么《亲爱的美杜莎陛下》…… 妈的辣眼睛。 楚泽面无表情地翻了两页,在一个条团同人安利贴里扫了一眼,选了个文名看起来比较正常的《[条团]忽如一夜春色来》,朝这一楼下面的放文连接点了进去。 然后他经历了一场让他毕生难忘的灵魂洗礼。 “美杜莎勾起唇角邪魅一笑,殷红的薄唇里吐出轻佻的挑逗:‘小妖精,你这就满足了吗?’安卡眼神迷离地喘息着,吐气如兰地呻吟:‘啊,陛下,您的精神触手太大了……唔,太深了……我还要被您填满!’美杜莎满意地欣赏着他白嫩的娇躯,粗大的精神触手往他精神图景更深处刺去……” 楚泽:“……卧槽。” 关机,睡觉。 。于是当他第二天顶着一双黑眼圈来到课室里时,他的同桌十分好奇地问他:“咦,你昨天晚上做春梦啦?怎么一脸肾亏的。” 楚泽:“呵呵。” 叶川:“你不要这样,年轻不是你挥霍的资本。你要有爱有梦有理想,做一个有志气的好青年,不要耽溺于Good蓝经。” 楚泽:“我很有理想的。我的理想是成为扫黄大队的队长。” 叶川缩了缩肩膀,不吱声了。 叶川刚刚消停下来,若兰又立刻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用“终于找到组织了”的眼神热切地盯着他:“无量天尊!贫道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这位道友道号为何?” 叶川一听有人捧场,马上又来劲了,双手合十郑重一拜:“阿弥陀佛,老衲‘胯下掏巨鸟’是也,施主如何称呼?” 若兰大吃一惊,肃然起敬:“原来是传说中的巨鸟菊苣!久仰大名,失敬失敬!道友丹青美妙绝伦,贫道早已尽数收藏。贫道道号‘风吹双卵凉’,关注道友已久,平生夙愿唯求道友签绘一副!” “好说好说。”叶川露出了蒙娜丽莎的微笑。“不想施主竟是双卵天尊,施主笔墨有神老衲早有耳闻,久仰久仰。如此良辰美景,不如互fo则个?” 若兰欣然一笑,掏出手机:“善哉!” 楚泽:“……” 上课铃十分适时地拯救了他。他竟从来没有觉得上课铃可以这样和蔼可亲。同流合污的两位盟友不得不依依惜别,相约渡完劫后再互相传道,切磋技艺。 第一节又是班主任的课。课前她先讲了讲白塔的传统——班级互相挑战制度,然后才开始授课。 所谓“班级互相挑战制度”,指的是白塔向导学院为了鼓励学生学习而设置的一项竞争规则。每逢大考,各个班级可以任选一个同年级的班级进行挑战,挑战方式、挑战胜败的奖惩都由挑战者决定。被挑战者可以决定是否迎战,但是理论上来说,只要挑战方式和赌注合理,各班都要选择迎战。 今年的第一场挑战赛,就在盟庆长假之后的期中考。 下课之后若兰迫不及待地就要冲过去找叶川论道,却被另一个向导姑娘抢先了。 长发披肩的向导少女抱着课本和笔记本站在叶川的座位前,朝哨兵羞赧地笑了笑:“叶川同学你好,我是语文课代表薛依然,介意我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叶川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后露出乖巧得体的微笑:“有什么事情吗?你说吧。” “是这样的,”薛依然把她抱在怀里的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上,“今天班主任忽然提到班级互挑制度是有原因的。昨天我们收到了来自二班的挑战信,说要在期中考挑战我们的班级平均分提升分。” “嗨呀,这话他们也说得出口。”叶川拿起笔记本看了看,上面是薛依然抄写的二班写给一班的挑战书。向导姑娘人长得清纯漂亮,字迹也娟秀清晰,看着让人赏心悦目。“我记得我们班开学摸底考平均分比他们高了好几分?这样我们的提升空间也肯定不如他们大嘛。” 薛依然像是被叶川逗乐了似的,轻笑了两声,然后细声细气地说:“我记得你在语文方面很有天赋的,所以想请你帮忙和我一起想想迎战书怎么写。你放学有空吗?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留下来一起商量一下好吗?” 若兰扒在楚泽桌子边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薛依然向叶川搭话,听见这句话不由得嗤之以鼻:“她好假!” 楚泽愣了一下,趴在桌子上问若兰:“怎么了?” 若兰哼哼哼冷笑几声,小声跟楚泽吐槽:“你还记得昨天的语文作业吗?就是问‘西北望射天狼’里面‘天狼’指的是什么那一题……你回答说一种凶猛的食肉动物,我答的是入侵地球的外星人,你猜叶川答了什么?他说是二郎神的精神意象!这种水平也能叫很有天赋,薛依然太能扯了吧!” “……”楚泽无言以对。“某种意义上……也确实是一种难得的天赋。” “抱歉,放学可能不行哦。”叶川朝薛依然笑了笑。“我家有门禁的,必须按时回家。而且其实我语文不是太好啦。” “那自习课呢?”薛依然仍然不放弃,锲而不舍地追问。“我向老师申请了电子阅览室的使用权,我们可以去那里讨论。” 叶川犹豫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楚泽,楚泽一脸莫名其妙,于是他朝薛依然点点头:“好吧,自习课见。” “她想泡叶川——!”若兰捧脸作呐喊表情。 楚泽无奈地拍拍她的脑袋:“你想太多了吧?这只是一项普通的班级任务而已。” “不!赌上预备次席向导的尊严,我发誓她一定是想泡叶川!”若兰疯狂摇头,摇完脑袋又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楚泽的课桌上。“好吧说实话,如果不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也想泡他……” 楚泽:“……” 他沉默地转过头,看着和叶川交谈的薛依然,少女白净漂亮的面容有一瞬间在他瞳孔中被扭曲了。 仿佛铺天盖地的血海汹涌而来。 “楚泽,楚泽?”若兰拿手指戳他。“你干嘛呢,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没什么,”楚泽忽然被惊醒,鲜血淋漓的画面猛然被替回敞阔明亮的教室。他疑心这也是手术的后遗症,揉了揉太阳穴,没有深想。“就是突然……有点不舒服而已。” 结果下午最后一节课叶川还真被薛依然拐走了。 若兰痛心疾首地批判了叶川“革命立场不坚定”、“信仰太容易被动摇”、“割不断资本主义尾巴”好一会,怨天尤人得楚泽都毛骨悚然。一节自习课四十分钟,她居然整整吐槽了三十七分钟半,从思想觉悟叨到经典国骂,连措辞都不带重复的,这让楚泽一度觉得这位仁兄才是在语言文学上真正有大造诣大智慧的人才。 她之所以只吐槽了三十七分半,是因为第三十七分钟过去的时候叶川回来了。 叶川撩着小裙子在楚泽旁边坐下,若兰眼珠子转了一圈,没看见巡堂老师,立马呲溜一下凑过来问他:“你跟薛依然到电子阅览室干什么去了?有没有摸摸小手亲亲小嘴?有没有把她按在电脑桌上,释放你强劲有力的精神力,入侵得她精神图景一片荼蘼?” 。“……”叶川默默看着她。“我就离开了四十分钟,为什么你脑内已经自动补全了一部哨向起源与毁灭的大型纪录片?” “你先说你跟她干什么去了,她为什么还没回来,是不是被你整得两股战战路都走不动了?”若兰两眼放光,兢兢业业地问。 叶川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你哪来这么多事儿?什么也没发生。她宣称要撰写一篇纯文言文的迎战书,查资料去了,我就在她旁边另外开了一台电脑自己看文去了。她真烦,时不时跑过来问我一句这样行不行那样好不好,吵得我连个Good蓝经都看不顺溜。我给她烦得不行了,就自己躲进厕所里去看手机了,后来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回来了。她现在估计还在电子阅览室查资料呢。” “所以说,你们孤哨寡向共处一室四十分钟,”若兰深沉地说。“你就捧着Good蓝经纯洁地撸了一节课,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然呢?”叶川反问。“我又不是单身三十年找不到向导的老哨兵,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吧。就算要下手我也得找个优质点的,起码得楚泽这个级别的啊。” 莫名其妙地被夹在两个人中间,膝盖无辜中箭的楚泽陷入尴尬:“……” “哦豁?”若兰闻言,扫了楚泽一眼,然后朝叶川露出赞赏的微笑。“道友好眼光。” 楚泽再度陷入尴尬:“……” 下课铃及时地拯救了他几乎直飚晚期的尴尬癌。 “好吧,散会啦。”叶川摊摊手。他娴熟地把自己桌面上乱糟糟的课本一把扫进抽屉里,笔袋扔进书包。原本楚泽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会清点几本作业带回去抄,自从楚泽搬回学生宿舍之后,他就越发得任性了起来,干脆一本书都不往家里带,光等着第二天回来抄了。楚泽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搬回宿舍的决定是不是真的害了叶川。但是转念一想,其实也就是早一点抄作业和晚一点抄作业的区别罢了,本质上没差儿。 叶川潇洒地挥了挥手,背起绒毛兔子书包嗒嗒嗒地跑了。若兰也回到自己座位上收拾文具,一边收拾一边对楚泽说:“放学以后一起去吃晚餐吧,我听人说附近开了一家火锅自助餐味道特别好……”她正说着,话忽然停了停,楚泽察觉她的停顿,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了过去。 薛依然进课室了。她依然抱着她那一沓课本和笔记,顺长的黑发垂下来,咬着嘴唇,脸色有些发白。 若兰盯着她看了一会,小声讥笑道:“活像一个被人泼了卸妆水的**。” 楚泽虽然并不欣赏她低俗的措辞,但还是在心里默默地赞同了一下她表达的思想。 想到叶川说“什么也没有发生”时,那一脸不以为意的神情,楚泽忽然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明媚。 第14章 往后两个星期里,薛依然还是会时不时过来骚扰叶川一下。要么就是向他咨询迎战书的修改意见;要么就是说下个月有个写作竞赛,问他参不参加;要么就是说自己买多了一张电影票,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 叶川开始还出于礼貌应付两下,但是在类似事件发生多了以后——尤其是这种时候楚泽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他就选择了直截了当地拒绝。但是薛依然似乎越挫越勇,仍旧见缝插针地想要制造两个人相处的机会。最夸张的一次她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叶川的住址和居住情况,并委婉地问叶川介不介意自己去他那里租房借住。 一直以来叶川虽然对薛依然并不感冒,但还是客客气气的,唯有那一次叶川似乎发了相当大的火。几乎是拒绝了薛依然同时,他就去教师办公室朝不知道谁打了一通电话,骂得非常狠毒。据说当时半层楼都听见了他叫骂的声音,但是那气势实在是太可怕了,以至于根本没有人敢去谴责他污染了白塔象牙塔一样纯洁的学习环境。 那时候楚泽还从教师办公室门口路过了一下。虽然对叶川的骂功早有心理准备,但他同桌还是又一次刷新了他对各种不入流问候语的认识。 薛依然自那以后就没怎么敢再去招惹叶川。但是楚泽很快发现,“向导的哨兵歧视症”这条通病在白塔的同学们面对叶川的时候并不适用。对叶川感兴趣的向导并不只有薛依然一个,即使清楚叶川神经病间歇发作、潜在素质堪忧,也依然有大把的向导愿意和他交朋友,甚至还有低年级的向导慕名前来围观这个稀有物种。 他对这种状况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把原因简单归咎于“现在世界和平”了。 薛依然事件以后难得清净了几天,但是很快,又发生了一件与叶川有关的不大不小的事情。 叶川的手机又被收了。 这一次没收得比上一次更加尴尬——班主任当时其实是没有看见叶川在下面玩手机的,只是单纯地想喊叶川站起来回答一下问题。结果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叶川对上一次被收手机的经历心有余悸,也许是猛然被点名吓了一跳,“噌”地站起来的时候摊开在腿上的大辞典居然摔了下来。 理所当然的,手机也从词典里“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光明正大地摊在了走道中央。叶川:“……” 班主任:“……”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叶川羞赧地微笑着说:“说起来您可能不信,老师,这是手机先动的手……” 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青铜器般的笑声。 于是当天下午叶川又被请进了教师办公室喝茶。 “叶川,我现在不计较你上次在我的课上看手机了,也不计较你前两天在办公室里咆哮公堂了。”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说。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叶川的作业本摊开在桌面上。“你们班班长上课也刷朋友圈,但是我从来不揭穿他。你知道为什么吗?不是因为他是班长有特权,而是因为他自己心里有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算上课玩手机也坚决不会影响学习成绩。” 叶川猛地点头:“您说得对您说得对!” “但是你看看你的作业,”班主任继续指责,“抄就抄吧,还能抄成这样?你自己来看看,GPS、GIS和RS都分不清,整个抄错位了。” 叶川无辜地睁大了眼睛:“可是老师,我真的没有学过呀。我跳了一级上来的。” “以前不会,不是你不去学习的借口。对于别人来说是复习,对于你来说是学习新知识,所以更要付出双倍的努力,知道吗?”班主任循循善诱。“GPS是全球定位系统,GIS是地理信息系统,RS是遥感系统,记住了吗?” 叶川:“老师你不是教历史的吗,为什么地理也这么清楚……噢,好吧,我记住了。那GPRS是什么?” “……”班主任被彻底打败了。“那是你的手机流量。” 叶川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这个词特别熟悉。” 班主任按着太阳穴,揉了好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十年教学生涯中,真是从未遇到过这么棘手的难题。她左思右想,冥思苦想,最后还是对叶川说:“我现在对令尊令堂的教育方针持有十二万分的质疑。我今天放学后会致电你的家长,请他到学校走一趟,并和他当面交流一下你的教育问题。” “……!”叶川十分敏锐地从班主任这一长串的敬辞中捕捉到了“请家长”这个关键词,当场嗷嚎一声就扑了上去:“陛下饶命啊!!!” 班主任隔着一张桌子看他咸鱼一般扑了过来,眼疾手快地捞起自己的马克杯,使之幸免于难。 “陛下息怒!”叶川字字血泪地劝谏。“我愿意重写作业上课认真听讲绝不玩手机课后背诵并默写《五塔联盟哨兵行为规范》一百遍!跪求陛下网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只要不请家长什么都好说!” 班主任一声冷笑:“晚了。来人啊,把他叉出去!” 站在门口等人的若兰和楚泽闻顿时言鱼贯而入,非常迅速非常从容地把叶川叉了出去。期间叶川还不断绝望地朝办公室伸出手,悲痛地高呼:“陛下开恩啊——” 楚泽把他架回课室里,十分同情地拍拍他的头:“往好的方面想想。至少你家长来了就可以帮你把手机要回来。” “不,你不会懂的。”叶川一脸呆滞,苦大仇深。“在我的世界里,如果手机被没收是人生的困难难度,那么请家长就绝对是地狱级!与其被请家长我宁愿去死!” 楚泽:“……” 不是很懂你们哨兵的世界观。 若兰挠了挠头:“我不是很明白啊。我小时候也被请过家长,通常我爸妈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最多臭骂一顿,然后我还是该吃吃该喝喝。” “所以我说你们不会懂的!”叶川尖叫着跳了起来,他双手噌地高举过头顶,手臂绷直,十指疯狂弹动。“我家长不是亲生的!他是魔鬼!是黑恶势力!是剥削无辜人民群众劳动成果的腐朽资本主义官僚!!!” 楚泽和若兰顿时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叶川原地发了一会儿疯,又生无可恋地瘫了下来。 “算了,”他进的气比出的少,奄奄一息地说道。“木已成舟,我还是想办法买通几个兄贵去肛到他不能来学校吧。” 楚泽:“……” 我的同桌画风惊奇系列。叶川能活到现在,没被他的监护人打死,真是哨向史上的奇迹。“哎,幸好我还留了一招后手。”叶川恹恹地爬起来,又趴到桌子上,伸手朝自己公主裙的蕾丝花边里摸进去。这个动作实在不太雅观,非要形容的话,和他上次暴露给若兰的网络马甲描述的情形十分相似。实际上他裙摆上的蝴蝶结后面形成了一个凹槽,稍作改装就变成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小兜,他在里面搅和搅和,居然又掏出了一部鸭梨六手机来。 楚泽愣了一下:“……你手机刚才不是被收了吗?” “多亏我有先见之明,前两个星期网购了一台山寨机。”叶川非常嘚瑟地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刚才班主任叫我去喝茶的时候,我一扑过去就用那台山寨机把我自己这台机子换了回来,反正山寨机和正品在外观上没有差别,只要不开机老师就不会发现那是假货。” 若兰鼓掌喝彩:“妙哇——” “种子。谢谢。”叶川谦逊一笑。 楚泽一向是个正直单纯的良民,哪里玩过这种城市套路。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愣愣地问若兰:“你,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 “看见那台山寨机的时候我就大概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若兰欣然一笑。“这种小技巧并不罕见,我以前读高一高二的时候也有人用过。毕竟一台正品鸭梨怎么也要五六千吧,山寨机只要几百。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是有人试图用十几块钱的样板机蒙混过关来着,但是后面被老师发现样板机的耳机插头和正品形状不一致,所以才换成了山寨机。” 楚泽:“……你们真会玩。” “过奖过奖。”叶川把手机抛起又接住,抛起又接住,往复循环。“其实我也不心疼这一两台手机,我在乎的只是里面几个G的Good蓝经啊。” 说完,他和若兰两个老阿齁又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嘿嘿嘿”起来。 楚泽:“……” 他正儿八经想入广影总局工作,将一生都奉献给扫黄打非。 数小时之后。沧澜之上,青塔之上。 白发青年放下了手里的手机,对方挂断之后占线的短促提示音隐约可闻。他把手机摆在桌面上,发了一会儿呆,抬起头问自己的次席:“去雪原白塔最近的航班是什么时候?” 童观鹿闻言,打开手机查询:“今天下午就有。但是现在赶过去来不及,再下一趟就等到晚上了。” “那就晚上的。帮我订张票吧,我去一趟白塔。”青年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拎起挂在椅背上的风衣披在肩膀上。与此同时伏在办公桌底下充当脚垫的白色大犬也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精神抖擞地准备远足。“我要提前把年假休了,假条回头补。这两天辛苦你一点了。” “走得这么急,白塔那边出事了?”童观鹿问。 “嗯,”青年眯起眼笑了笑。他这个笑容格外明朗,一双蓝眼睛海洋似的深邃而柔和,海沟深处隐匿着微不可见的纵容。“我的小公主又闯祸了,我得去白塔逮住他打屁股。” 第15章 一周七天里最让人开心的日子,实际上通常不是周六日,而是周五。因为周五既有对将要到来的假期的期待,又没有正值周六日时“我作业还没做完”的心理负担。 但是这一周的周五显然是个例外。因为十一盟庆七天长假就在下个周一的缘故,这周的周六日都要补课,补周一周二的课。但是想想之后长达七天的假期,若兰支着下巴一脸深沉地感慨:“一切等待都值得。” 下午最后一节课仍然是精神力应用,课程在楼上的体验室进行。楚泽观看完VR模拟的精神图景头有点晕,去了一趟洗手间,顺带歇了口气,再看看时间,感觉也差不多要下课了,就没回体验室。 他本来想直接回课室的,但是走到一半,又鬼使神差地转了个弯。 叶川在楼下的训练场里上战斗技巧课,他忽然好奇极了,想去看一眼。他还没有见过叶川战斗是什么样子,也实在无法想象那样一个穿着粉红色洋裙的小公主似的少年,要怎么跟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对练……也不对,叶川上实战课会换运动衣,但是就他那娇小的身板,恐怕也很难经得住别人随便一拳吧? 怎么想都觉得,他实在太没有哨兵的样子了。 楚泽一边暗自走神,一边绕下楼梯去了六楼。 哨兵学院和训练场都在五楼。六楼对应哨兵学院课室的部分是食堂和小卖部,而训练场的上方则被筑空了,在周围架起了一条嵌了钢化玻璃落地窗的长廊。这样设计一来是为训练场布置多种环境留出足够的空间,二来是为了方便教师或者领导视察的时候观战。 向导学生和哨兵学生的往来是被严格限制的,五楼和七楼的学生不可以互相走动,甚至平时六楼的玻璃走廊也是不允许向导进入的。只是现在是上课时间,又临近盟庆长假,平时严格的看管也松懈了下来。楚泽看好时机,避开巡堂老师的耳目,偷偷溜进了走廊里。 走廊右手边一整条都是巨大的落地窗,就像水族馆的水箱一样。长廊是黑暗的,训练场里的白炽灯光透过玻璃投下来,有一种不太真实的虚幻感。为了不影响哨兵的训练状态,玻璃都使用了单向材质,只能从长廊里往下看,训练场里却看不见长廊中的情形。但站在这样大面积的、通透的窥窗前,楚泽还是不禁产生出一点做贼心虚的紧张。 他透过玻璃窗朝下望。 训练场里正进行着激烈的追逐战。金发的少年像猎豹一样穿梭在模拟丛林的树丛里,勾着树藤往前荡。他背后紧缀着四五个少年,一个个咬紧了牙关绷着一口气追堵他。 “小虎抄直路,堵住他!三金抓住他头发!”队伍最末尾那个高个子的男生大喊一句,跑在第三位的小胖墩立刻狠狠一蹬树干,炮弹般笔直往丛林区通往演武台的路上截过去。而跟得最紧的那个瘦小的少年已经几乎追上了,猛地伸出手去。 飘荡在空中尚未落下的金色卷发,被人一把抓起发尾。 与此同时叶川人已经落在另一棵乔木的枝桠间了,他松开树藤反手握住自己的发根,转身后仰反而把抓住自己发梢的少年带到身前,一个膝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了少年腹部。 被称为三金的瘦小少年惨叫一声,松手摔进了草丛里。 “你他妈以为向导打架啊,还带抓脸皮扯头发的?”叶川沿着树干往上爬了两截,从一棵树梢荡到另一棵树梢上,回头讥笑。“一群烂几把的软蛋。” 他一边嘲笑一边往前蹿,身形轻盈得可怕,脚尖在树枝上几乎可称沾之即走。他身后的少年们即使拼了命地去追,也只能勉强做到不使距离拉得更远。赶在三金后面那个男孩子折下一根树枝朝叶川背后掷去。 那根树枝看起来又尖又细,在少年哨兵的手劲下几乎可以与箭矢媲美。眼看就要扎到叶川背心,却被一个前空翻将将避过去。这惊险的一幕让楚泽几乎要叫喊出声,却听见身边有人轻轻地“嘘”了一声。 他吓得几乎是立刻就下意识地朝左退了一步,脊椎上冷锋蹿过,如芒在背。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终于看清楚身边那位不速之客的模样。 也许是楚泽看得太过投入,也许是这个青年走路的动作太轻了,楚泽居然完全没有察觉他的靠近,以至于他此刻,就像鬼魅凭空出现在自己身边。他白色的长发顺从妥帖地被束起来,衬衫整洁又合身,挺括的袖口上缀了浮雕花纹的金钮扣。即使是白衬衫西装裤这样简约的衣着,他也能穿得高雅又矜重,就像古典油画里精致优美的青塔贵族。 楚泽立刻意识到他是一名向导,而且是一名次席以上的,强大的向导。他身周溢出的精神力像海澜一样轻柔地浮动着,深不可测,厚重而极具包容性。楚泽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隐约觉得他的面孔有些熟悉。 而他正微微垂着眼,专注又温柔地看着训练场里正在进行的试炼。 “真漂亮,不是吗?”青年低声问。他的声音就像他精神力的频率一样柔和清澈,带着微不可查的自豪和炫耀。“就像灵巧的夜莺一样。” 楚泽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他指的是谁,立刻紧张地低下头去继续观战。 训练场里,叶川再一次恶毒地嘲讽:“龟孙儿下课去医务室查查眼科吧!” 然而追赶他的少年们并没有因为这句挑衅乱了阵脚,眼见一行人马上就要到达演武台的边缘,最后一名的高个子男生又吼了一声:“小虎上!” 一墩肥肉跳起来嗷的一声朝叶川迎面砸去,叶川一个错步轻巧地从他身边擦过,跃上了演武台。小胖墩不甘心这蓄力一击落空,还要穷追猛打,于是叶川手撑在演武台边上往后一折腰,脚腕准确地脚上了小胖墩几乎厚不可见的脖子。 像弓弦一样紧绷的腰肢骤然反弹。 “砰”的一声巨响,小胖墩被整个砸上了演武台,像一坨咸鱼一样仰面摊平了大张着嘴。叶川再次在演武台上站稳,朝前走了两步,脚尖在小胖墩肚皮上碾了碾:“你他妈吃潲水长大的?死肥猪。” 小胖墩嗷嚎了两声。 后面追赶的几人也陆陆续续攀上了演武台,高个子男生搀着捂着肚子的三金,另外两人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这一圈才三分钟。”叶川低头看了看计时器,斜眼睥了小伙子们。“**你们今天都他妈搞什么鬼?没状态就他**的自己滚一边玩蛋,再这幅德行老子挨个把你们按进马桶里吃屎去。”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 最后还是那个高个子男生轻轻咳了一声,说:“助教,我们错了。” “错你个头,老子问你原因。”叶川又在小胖墩肚皮上踩了一脚,胖墩顿时配合地“嗷呜”一声。“一个个都萎得跟剁了吊似的,别给老子说今天集体大姨妈吧?” 楚泽身边的白发青年轻轻地叹了口气。楚泽立刻抬头朝他看去,他眉峰微微蹙着,有些发愁似的揉了揉眉心。 “我不过送他去外地学习了两年,居然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他沉痛地叹息道,仿佛是在说给楚泽听,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天知道他小时候乖巧得就像一位真正的天使……!” 演武台上的少年们再度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叶川等得不耐烦,点名提问:“李竹竿,说话!” 李祝甘,也就是一路上指挥众人围剿的高个子男生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道:“助教,最近出了点事儿,大家情绪可能都不太好。” “这他妈还用你说。”叶川说。“老子问的是什么事?!” 瘦小的少年三金小声说:“助教,你听说了最近那个闹得挺轰动的……赤塔销片吗?” 叶川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啥玩意儿?” “赤,赤塔销片。”三金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解释。“就是,最近金塔那边广影总局忽然下了死命令,严格查处Good蓝经,尤其是西洋传过来的abo片……好多老阿齁都中招了,赤塔那边更严,还组织突击检查哨兵宿舍。事情闹得挺大的,都见报了,所以最近哨兵这边都不是很稳。” 叶川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扫视这几个少年一圈,少年哨兵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这位祖宗哪根筋不对跳起来把他们暴打一顿。 结果他们忐忑不安了半天,等来叶川一句八风不动的:“就这点屁事?” 还没等他们揣度清楚他们助教这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叶川又说:“不就是点Good蓝经吗?一个两个跟剁了吊似的。老子多了去了,回头云资源一个人传你们一份。现在都他妈给老子归位,再练一轮放学了啊……” “助,助教,”李祝甘小声提醒。“云资源也被查了。” 叶川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场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小少年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恐怖得几乎要择人而噬。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火急火燎地跳了起来:“下课下课下课!都他妈滚吧!我操老子的Good蓝经……” 他一边哀嚎着一边冲向休息室,想也知道是找手机去了。训练场里几个少年互相看了几眼,松了口气,也都陆陆续续往休息室去了。 楚泽:“……” 他默然无言地看着这戏剧似的一幕,直到几个哨兵都消失在视线里,才回神准备回课室。 他正准备走,忽然发现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那个青年向导已经不见了。 就像忽然出现时那样,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6章 楚泽回课室的时候还没有下课,走廊上非常清静,没有任何人迹往来。白炽灯照在雪白的瓷砖墙壁上,两侧半开的窗户里漏出教师们讲课的声音,规律而单调,令人昏昏欲睡。 他回到高三(1)班课室门口。课室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他正准备推开门,却听见里面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没想到这个时候课室里居然有人,他愣了一下,开门的动作迟缓了一些。 他听见课室里面的人不耐烦的声音了,这个声音他认识,是那个之前经常来找叶川的薛依然。楚泽对薛依然没有什么好感,他的直觉让他对这个长相清丽的语文课代表喜欢不起来。 楚泽的导师曾经交代过他,因为精神力特殊,他的直觉对他的理性判断的影响比一般人大得多。这是一种不太美妙的状态,因为这意味着他的主观臆测会被错误地夸大,很容易导致偏执或者妄想症。在他重建精神图景的过程中,导师曾经对他进行过自我约束的特殊训练,但是效果显然不显著。他仍然时常能感受到许多莫名其妙的情绪,比如说现在,他明确地意识到了自己对薛依然的厌恶。 。楚泽试图努力纠正自己的观点。薛依然这个时候在课室里做什么?也许是逃课了,或者想和谁幽会呢……不,不能这样想,她是你的同学,你要客观公正地对待她。再回忆一下?对了,薛依然上课之前已经请过假了,她说身体不舒服留在课室里休息……可是谁又知道她是不是装病呢?看她那一脸婊相,说不定背地里筹划着什么诡计…… 他透过门缝朝里偷窥,发现薛依然在跟别人打电话。他的理智告诉他,偷窥别人的隐私是不正确的行为,他现在应该离开,等下课铃打响了、同学们都回来了再进课室。可还没有等他控制着自己离开课室门口,薛依然的声音已经清晰无比地传入了他耳中。 “你烦不烦啊,我说过很多遍了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你有功夫撺掇我勾`引哨兵,不如自己多去训练场打几靶啊。”薛依然坐在课桌上,握着手机说。她手机上坠着的水晶雪花挂饰轻轻晃动着,看起来和叶川手机上挂着的水晶蝴蝶结简直就是同系列。“叶川我自己会搞定……不就是一个哨兵吗,我就不信我撩不动。” 像是一根紧绷的弦彻底断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楚泽脑子里忽然像火山爆发一样炸开了锅,什么都感受不清楚了,耳边只剩下巨大的蜂鸣声。 憎恨,厌恶,恐怖的愤怒,以及几乎让他发疯的嫉妒。 有一道冷笑着的声音从他脑海深处传来,滑腻又冰冷,像爬行动物细腻的鳞片沿着枯藤摩挲上攀,直达他最不受控制的那根神经。 “看见了吗?她在挑衅你。她竟敢觊觎你的哨兵……她怎么敢?!那是你的哨兵!是你的!你一个人的哨兵,你怎么能让别人碰他!!!” “杀了她!把她碎尸万段——她怎么能不去死呢?!”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了课室的门,迈着僵硬的步子走了进去。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楚泽没有留下任何一点有效的记忆。 他只记得整个视野都蒙上了一层血淋淋的滤镜,映在他眼中的几乎就是地狱般的场景。整洁的墙壁腐朽溅满鲜血,课桌灼烧成焦黑的木炭,钢筋扭曲着从天花板里戳出来,吊灯砸在地上摔得稀烂。整间课室摇摇欲坠,边缘像破碎的画纸一样溃散。无数幽黑的阴影围绕着他尖啸盘旋,堵塞他的听觉。 他畏惧着自己歇斯底里的兴奋,近乎崩溃地想要毁灭什么。 “楚泽?” 有人疑惑地发问。 只有这个声音是不一样的。清澈又安全,穿越重重血影直达他灵魂深处,一瞬间将他从疯狂的幻觉中唤醒。楚泽身体猛然僵硬,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眼前血淋淋的重影一层层叠合,还原出世界原本的样貌。 被推得乱七八糟的课桌椅,散了一地的课本,整洁雪白的墙壁,还有平整的天花板。以及他面前的薛依然。 薛依然被人用笔袋塞住了嘴,睁大眼睛惊恐地发出呜呜声。她倒在散乱的课本中,满脸都是血和眼泪。她可能什么地方骨折了,拼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总是跌回去,只能不断地手脚并用往前蠕动,乞求能离面前的恶魔更远一点。 这算什么?谁做的?楚泽茫然地想。我吗?打人是不对的,我怎么能打人啊。 “哥哥?”他背后的人又轻声问了一句。他猛然转身,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叶川。 他叫我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等,等一下,不行,不能让他知道我做了什么……不对,我打人了,学校会不会劝退我,这会给父亲和导师带来麻烦吗? 叶川见他没有反应,干脆推开教室门走了进来。楚泽觉得自己应该往后退一步,可他的双脚仿佛被人钉在地上,一步也动弹不得。 叶川走过来抱住他,把他的头按进自己肩窝里。 少年身上还带着剧烈运动之后的味道,热气扑面而来,浓郁得令人窒息。楚泽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了导师曾经提过的“应激反应”中,但是意识又有些麻木,转不过弯来。 “泽泽,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叶川尽量放轻了声音,温柔地询问道。“泽泽,你冷静一点,没事的,放轻松。” “我打人了吗……?”楚泽茫然地小声问。 “没有,没关系的,不要害怕。”叶川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指尖插进他的头发里轻轻地顺着。“这不是你的错,都怪她惹你生气了,你不要害怕好不好?来,跟我说说话。” 楚泽机械而僵硬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我打人了……” “没事的,你打了也没关系。”叶川轻柔地安抚道。“有我在,你想做什么都没关系。不要说打人了,你想杀人都没问题……好啦,现在听我的话,不要紧张,嗯?” 楚泽愣愣地点点头。 叶川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哥哥现在听我的话。不要说话也不要动,全都交给我处理好不好?你不要害怕,什么事都没有,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会保护你的,听见了吗?” 楚泽再次愣愣地点了一下头。 “好,我数三二一,就准备开始,好不好?”叶川诱哄道。“三,二,一——” 繁杂的脚步声在门外渐近。 叶川猛然遮住他的眼睛,抱着他的腰转了个身。课室中情形立即反转,变成薛依然倒在血泊里,叶川挟持着楚泽面对下课归来的一众师生。 “都别动。”哨兵咧开嘴,威胁似地露出小虎牙。他两眼发红,瞳孔紧缩,像狩猎者一样紧张而兴奋地巡视着面前的向导们。 门口的同学们慌张地小声惊呼,几个胆小的向导姑娘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我说!”紧绷身体的哨兵尖锐地拔高了声音,“都别动!” “都站在原地不动,别刺激他!”相对而言经验更丰富的精神力应用课老师叫住了那些因为恐惧而想要逃跑的孩子。“他只是发哨兵感官神游症了。” 叶川咯咯笑着,挟持着楚泽往后退了一步。 处在应激反应状态下,楚泽对外界的感知原本就迟钝,被叶川遮住双眼之后更是几乎什么都感应不到,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只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哨兵的味道包裹着,安全又温暖,这让他意外地放松了许多。 教室中对峙还在继续。高三(1)班的异样很快吸引了其他班级的同学过来围观,趴在课室临走廊一侧的窗前看热闹,又被各自班级的负责老师驱散。 精神力应用课的任课老师意识到,拖下去情况也许会更加不妙,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精神触手,朝叶川探去。可是她的精神触手刚一接触到叶川的精神领域,就被一层厚厚的鳞壁阻挡了开来。 她不死心,继续试探着朝里潜伏进去。叶川的精神屏障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一条大得近乎恐怖的蛇兽嘶吼着冲过来,吓得她脸色发白,赶紧撤出了自己的精神触手。她的精神意象——一只波斯猫——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脚边,弓起背竖起尾巴炸开了全身的毛,警惕地瞪着叶川的方向。 叶川挟持着楚泽后退了一步,受到冒犯似的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咆哮,以示警告。 老师手心里冷汗都渗出来了,她意识到自己的水平不足以处理这次突发事故,应该立即寻求其他人的帮助。但是她现在处在叶川的警惕范围内,根本不能随意动作,否则很容易被当成攻击目标。 正当场面陷入僵局的时刻,有人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老师下意识地提醒:“请不要靠得太近……” 来人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工作证,老师立刻没有二话,用看救命稻草似的目光望向他。 《白塔荣誉导师证》。 找遍全联盟,能在这样的年纪里取得这张证件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白发的青年往课室中扫了一眼,立刻理清楚了眼下是什么情况。叶川见他出现,显然也十分震惊,狂热的表情都僵**几分。 “过来。”他说。 叶川又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过来,”白发青年重申了一遍,面无表情。他身周波澜似的柔和的精神力扩散出去,安抚了周围那些学生们紧张的情绪,巡游一周后像巨浪一样劈头盖脸地朝叶川砸了过去。“还要我过去请你吗?” 叶川被汹涌的精神力糊了一脸,脚下一个踉跄。他瞪着站在众人之前的青年,犹豫了片刻,松开手,慢慢朝白发青年走过去。 遮挡视线的手掌松开,楚泽眼前骤然又恢复了光明。他极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视野震荡了片刻之后恢复清晰,让他看清楚了目前的情形。 他一眼就看见了立在人前的白发青年,正是他刚才在六楼长廊里遇到的人。 我一定还在哪里见到过他。楚泽想。这个人的样子太熟悉了。 叶川不情不愿,一步一步地蹭到了青年面前,青年交代老师“赶紧带受伤的同学去医务室”,又低声对叶川说了一句“去我办公室”,转身就要走。一旁的老师连忙出声阻拦:“请等一下,应该先带这位同学去级组办公室……” “我是白塔荣誉导师,去我的办公室也一样。”青年淡淡地说道。 老师仍然有意见:“可是……” 浩瀚的精神力覆盖下来,压得她冷汗涔涔,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青年瞥了她一眼,说:“有意见,让你们首席来跟我提。”他说完就要走,叶川赶紧跟上,走了几步,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大声喊了一句:“对了,破坏公共设施的赔偿款青塔出全额!” 白发的青年不得不又停下脚步,有些好笑地回过头看着他。 “看什么看!”叶川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你拿我卖了大半个海央平原,还赔不起几张课桌吗?!” “行行行,”青年无奈地答应。“那么现在,请您朝我办公室迈开您价值半座白塔的腿吧?海央平原少爷。” 叶川这才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跟着他走了。 等到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群里,同学们才一拥而上,帮老师将受伤的薛依然送到医务室去。若兰没有跟着去,她急切地跑过来安慰楚泽:“楚泽你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 楚泽愣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在若兰的嘘寒问暖里总算是回过神来了。他一边对若兰说“我没事”,一边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他总算想起来那个白发青年为什么那么眼熟了。 那是联盟男神,青塔首席向导,白塔荣誉导师,荣誉回廊左侧最后一张画像的主人。 传说中的联盟最强向导,叶淮。 第17章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走廊里走过去的时候,非常引人注目。整条走廊里都是背着书包准备放学的学生,几乎每个人都会惊疑地朝叶淮投去一眼,然后转过头揉揉眼睛问自己身边的同学:“该不会是我看错了吧”。 但是那些惊讶又好奇的目光并没有引起那两人半分注意,叶淮一走出人群,就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也不知道是打给谁,说的是青塔语,语速急促发音圆柔,说得快了,叶川一下子居然不太听得懂。 他侧头想了想,左右在家的时候叶淮跟他说的,都是标准联盟语,他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过青塔了,将来不知道还要不要回去。听不懂就听不懂吧。 荣誉导师有独立的个人办公室,在八楼,只是叶淮时常不在白塔,所以他那间办公室常年都是空置的。从七楼上八楼刚好一通电话的时间,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用看起来崭新的钥匙开了门,一边挂了电话一边冷淡地命令叶川:“进去。” 叶川默不作声地走进办公室里。 叶淮转身拉上了门。办公室门“咔嗒”一声落锁的一瞬间,一条长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腰侧扫了过去。他早有预料似的反手一按抓住叶川的脚腕,将他左腿往前扯的同时上半身右转九十度,一个肘击朝叶川打去。叶川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对准他俊美的脸一拳砸过去,他侧身闪避,扣着叶川脚腕的手同时送了出去,逼叶川朝后退开。 两个人在办公室不算宽敞的空间里扭打起来。 叶家的男人生而高贵强大,骨子里流的都是兽性的血,即使叶淮身为向导,也毫不例外。撕开绅士优雅从容的伪装,他就是一头野兽,每一招都精确狠辣地扼向敌人的要害。那双修长苍白、骨节分明的手,和血淋淋的爪牙没有任何区别。 叶川在面对他的时候,全然不同于溜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学生,近乎歇斯底里的全力以赴。但他依然游刃有余,甚至能以一介向导之躯,与这名优秀的哨兵势均力敌,乃至稳占上风。 双方都不留后手,几乎是以命相搏。不过十几秒钟的功夫,办公室里的东西已经该砸的砸该倒的倒了,茶几被掀翻、书柜倒在地板上,白花花的A4纸铺了一地。 最后是叶川看准时机,一脚踩在叶淮的皮鞋上,往他怀里扑进去。叶淮只这一瞬间愣了一下,就被他按倒在沙发上,整个人被罩进哨兵的阴影里。叶川跪在他身上,双手掐着他的脖子,阴恻恻地说:“叶淮,我恨死你了。” 叶淮吃了这一亏,原本正要反击,忽然听见这样一句话,动作骤然停住。他僵**片刻,最后低声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叶川咬牙切齿地说。“我听说是你签了那份协议的时候,真他妈是恁死你的心都有了。” 叶淮笑了笑。 叶川就见他这么一笑,手不自觉地松了一些。但他很快意识到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在与面前这可怕的凶兽博弈的时候,他居然放松了警惕。 他的直觉毫厘不差。叶淮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扯开,翻身而起就将他桎梏在身下。一刹那的天旋地转中形势瞬间颠倒,轮到了叶川被叶淮按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作,你继续作啊,”叶淮冷笑着说。“你恁得过的我吗敢这么作?” “我**别真他妈以为我不敢——” “你敢,你他妈的什么不敢啊。”叶淮扣住他手腕的手用力得手背上都爆出了青筋,他把叶川的手压过他头顶,微微俯身,在刚才的厮打中散乱的白发垂下来扫在叶川脸上。“没跟我打一声报告就擅自和别的向导结合,我劝你吧你还离家出走。楚三条,你他妈还有什么不敢啊?” 叶川抿紧嘴唇,说不出话了。 “我还能怎么办呢,你告诉我让我怎么办啊?”叶淮继续说。“我对你百依百顺,宠得你无法无天了真是。那时候我他妈不逼你去做手术我还能怎么办?你只有成为黑暗哨兵才能自己控制好自己,不然还要指望你那个每天发疯的神经病向导?别说让他给你做精神疏导筑建精神屏障了,他不发个病带着你一起疯,生生把你弄死我就谢天谢地了!**的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看着你因为别人莫名其妙地发疯,然后这么白白去送死?!” 他最后两句话是吼出来的,几近咆哮。叶川认识他十几年,从来没有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愣愣地看着他。 叶淮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失控了,他松开了扣着叶川手腕的手,轻轻喘着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叶川一直盯着他看,眼眶发红,没过一会儿眼泪珠子就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他没声地掉了一会儿眼泪,回过神来忽然感觉委屈得不得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叶淮:“……” 他从沙发上下来,半跪在沙发边上,看着窝在沙发里哭唧唧的哨兵,伸手去顺他乱糟糟的头发:“你哭什么?我真是白养你十几年了,教养都喂狗了……” 叶川听他这话,哭的更厉害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砸。 “行了别哭了,哭能解决问题吗?”叶淮没办法了,只能把他按进怀里,一边哄一边呼噜他那一头乱毛。“都一百多斤的人了,能不能成熟一点。” “你欺负我!”叶川趴在他肩膀上一边哭一边控诉。“你赶走我向导,关我小黑屋,现在还凶我!” 叶淮一脸的无奈,哄小孩子似的拍拍他背心:“好好好,以后不凶了。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个向导吗,我想办法帮你勾引回来不就行了。” “你,你说的!”叶川一边抽抽搭搭地往他的白衬衫上蹭眼泪,一边凶神恶煞地说。“勾引不回来我恁死你!” “给你恁,恁得过我随便你恁。”叶淮说。“勾引不回来我请你吃海鲜大餐。” 叶川总算哭得没那么凶了,他抽抽鼻子,说:“勾引回来了也要海鲜大餐,我要大闸蟹!” “你发疯了啊你?”叶淮推开他,用看智障的目光看着他。“现在才九月,上哪给你找大闸蟹去啊?” 叶川瘪瘪嘴,又要哭。 叶淮马上投降:“好好好,大闸蟹就大闸蟹,我叫人从金塔给你空运过来成不成?别哭了我的小祖宗,再哭大闸蟹没了啊。” 这话非常管用。叶川马上抹抹脸,委屈巴巴地在沙发上坐好了。 叶淮去给他倒了杯水拿了包纸巾来,顺便扶正了茶几。等他用纸巾把脸擦干净了,慢慢把水喝了,才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说:“冷静了吗?冷静了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嗯。”叶川又抽了抽鼻子。“你赶紧叫人把监控黑了,不然很麻烦的。” “你总算想到了。刚才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叫人去办了,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叶淮叹了口气。“我要跟你谈的是别的正事。”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台高仿鸭梨六手机摆在了茶几上。 “楚三条,”叶淮说。“麻烦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叶川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看茶几上的手机,又不知所措地看看叶淮,眼眶又红了。 “这回你哭也没用,我只给你三分钟时间解释。”叶淮和蔼地朝他笑了笑。“你现在可以开始为你自己辩护了。” “呃,这个嘛……那个……”叶川几乎转出了他生平最快的脑速,如果思想能实体化,可能他脑袋这会儿已经转得生烟,再转两圈就能转出风火轮了。“其实是……” 叶淮双手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叶川冷汗刷的就下来了:“这,这其实是……是……是我用来砸核桃的板砖!” 说着他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桌子上的山寨机,比划了比划,真有要拿这高新技术产品干毫无技术含量的活儿的意思。 “第一,你根本不吃核桃。我以前让你没事吃点核桃补补脑,你就哭得跟我要逼你切腺体似的。”叶淮笑了。“第二,我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你盗了我的致富宝去买了台诺基鸭,那时候我问你是在干什么,你给了我一套一模一样的说辞。” 叶川讷讷地看着他,出不了声了。 “楚三条,你忽悠谁呢,有意思吗?我每个月给你那么多零花钱,不是为了让你偷鸡摸狗的。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你这么做对得起谁啊? ”叶淮说。“我给你上下打点好关系,把你送进白塔,是为了让你给我母校丢脸的吗?作业不做上课不听,就知道玩手机。玩手机就算了,还被人发现了,告状告到我这里来。我告诉你,这种事情绝对没有下回了,再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干了什么好事你就别用智能手机了,我给你换个大键盘的老人机吧。九键键盘比指甲盖大只能发短信接电话上网都没信号的那种,还自带SOS一键求助按钮,出了什么事直接通知我,多省事儿。” 叶川被他的威胁吓得一阵恶寒,垂死挣扎道:“你哪里给我零花钱了?我现在吃午饭都找别人借饭卡的!” “那是你自己忘带饭卡了吧。”叶淮一针见血地揭穿了他。“我他妈不是甩了一张银行卡给你让你随便刷吗?” 叶川:“说得可真阔气,卡里只有八百块啊!叶二,你拿我卖了大半个海央平原,每个月生活费只给我八百块?!” 叶淮伸手就是一个爆栗:“还学会顶嘴了?我们买海央平原花了多大价钱你知道个卵,你只能算个零头。一个月八百还不够你花?我上学那会儿一个月才六百生活费呢。你学费学杂费我都帮你交了,房子给你住车子给你坐,你还找我要零花钱。你当我养儿子还是包二奶?你要学会理财。一个月一千,不能更多了。” “一千五。”叶川伸出两只手,一边比一一边比五。 “一千二。”叶淮面无表情地判决。“再多你就能上天了。” “……好吧。”为自己多争取了百分之五十的生活费,叶川偃旗息鼓,抱着腿蜷在沙发上。叶淮一把拍在他膝盖上,逼他把腿放回地上:“穿着鞋不要踩椅子,说过多少回了,再记不住吃核桃补脑去。赶紧滚回课室去拿书包,我们回家了。” 叶川不情不愿地哼唧两声,从沙发上跳下来,往门外跑了。 第18章 本来就已经接近周末了,又出了这档子事情,白塔干脆提前一天放假,让大家回去安抚自己受伤的心灵。多出来的一天假期简直是意外之喜,若兰以庆贺假期之名把楚泽约出来,去吃白塔附近一家新开的麻辣烫。 小姑娘快乐地穿梭在摆满食物的冰柜之间,往选菜盆里疯狂添加肉和丸子。楚泽心不在焉地站在冰柜前发呆,若兰在他面前背后来回跑过了好几次,他都无动于衷。若兰在他面前晃晃爪子,他才转动一下眼睛,示意自己仍然活着。 “你这状态不行啊楚泽,”选完了菜,若兰叼着一颗生菜在楚泽对面坐下等麻辣烫来。“想什么呢你,别真给叶川吓坏了吧?” “……没有。”楚泽低声说。“我只是在想,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若兰朝他面前凑过去,上下打量打量,露出一个来自老司机的、讳莫如深的表情:“你也不看看昨天最后来接他的人是谁,怎么可能有事啊……等,等一下,楚泽你……该不会是喜欢叶川吧?” 楚泽一下子清醒了:“怎么可能!” “真的不是?”若兰狐疑地看着他。“你别不好意思,想当叶川向导的人可多了。你喜欢他不稀奇,如果真的喜欢,早点说出来,我还能帮你想想办法。”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等等,帮我想想办法是什么鬼!”楚泽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咳了两声,开始搅拌面前的味碟。 “当然是帮你——”若兰拉长了声音。“不要再喜欢他!” “……啊?” “楚泽,我是不是还没有跟你具体说过,叶川是什么人啊?”若兰趴在桌子上,凑他更近,压低了声音说。“白塔交流生制度,你不会真的以为只是选一个好看点的哨兵扔过来,给我们围观的吧?” 楚泽不自觉地坐正了,以图离这个一脸神叨叨的姑娘远一点:“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内情?” “你知道一个哨兵要成为白塔的交流生,需要具备哪些条件吗?”若兰问。“其中一种是考进来。入选者至少要是预备二席评价的哨兵,先通过赤塔的体能测试,再做黑塔的精神力质检、青塔的精神稳定性鉴定,过关了再去金塔层层通报流程申请,申请批准才能参加白塔的综合能力筛选,最后选出一两个过来实习,实习不通过还要被打回去重头来过。但是叶川那个成绩你也看到了,明显不可能考进来的。还有另一种,就是五塔首席联名荐书。白赤金青黑五塔,每塔一位哨兵、一位向导,一共十位首席,至少要拿到半数或者以上的举荐签名。但是现在,白塔首席哨兵两年前殉职席位空缺,赤塔向导席位空缺,十位首席只剩下八位。你觉得叶川究竟是什么人,可以拿得到八分之五的首席荐书?” 楚泽表情空白:“是……这样的吗?” “你以为白塔交流生是拿来干什么的?”若兰反问。“白塔那些领导人闲得卵痛吗,要放一个定时炸弹在向导群里?为什么这个制度早七八年前就提出了,但是一直没有实施,最近才突然开始操作起来?” 她说着,又支起上半身,朝楚泽追过去,离他更近了一点。她压着嗓子,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白塔的首席哨兵席位已经空缺两年了,你懂我意思吧?” ——原来如此。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九天雷霆劈中了楚泽,他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白塔的首席向导姬青莲今年也已经奔五了,精神力急剧衰退,不日就要退休。”若兰继续说。“谁能在这个紧要关头成为叶川的向导,在下一任白塔首席向导的竞选中……就会占据绝对优势!” 席间一时陷入沉默。 服务员把两盆麻辣烫砰一下放在二人面前的桌子上,若兰立刻眼疾手快地捞起一双筷子开始嗦红薯粉:“所以你对叶川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没有说喜欢到非他不可的地步,或者说有非成为他的向导不能达成的目的——没有这样的决心的话,我建议你还是谨慎一下对他的态度。” “我对他真不是那种意思。”楚泽也低下头,用筷子扎鱼丸。“现在高三,都应该以学业为重。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挺好的,不像外面说的哨兵那么糟糕,交个朋友而已。” “没有想法最好。但是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和他走太近了。”若兰吸溜嘚满嘴都是通红的辣椒油。“毕竟你没有想法,不代表别人不觉得你居心叵测。瓜田李下要避嫌啦。” 楚泽吃了两口,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放下筷子:“说到这里,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若兰:“你问?” 楚泽:“你为什么什么八卦都知道?” “我也不想的。”若兰含着粉条嘟囔,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这里有点问题。” 楚泽:“……脑残?” “不是!!!是精神力失控!”若兰用力戳了戳楚泽的脑门,楚泽皱着眉头往后躲。“我的精神力触角异常敏锐,而且很难受我自己意识的控制,经常自己就接驳到别人的精神力上去了。所以我经常会接收到很多庞杂的信息,知道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当然多。最糟糕的是我没办法自主整理,每个月都要去疾控中心做检查和信息碎片清除。” “同病相怜。我的精神力屏障很脆弱,要定期回导师那里去面壁治疗。”楚泽说。 二人正准备开始惺惺相惜,楚泽的手机突然震响起来。楚泽接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叶川。 若兰朝他挑了挑眉,他一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接听:“喂?阿川?” “泽泽!我可算是摸着手机了。”信号那一头的叶川正压着嗓子说话,紧张又兴奋,生怕被什么人捉奸的语气。“喂喂喂,能听见我说话吗!” 楚泽尴尬地咳了一声:“呃,能听见。有什么事吗?” “我天,叶二可憋死我了。除了台灯和时钟之外什么电子产品都不让我碰,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必须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我上个厕所他都要蹲在门口掐我秒表!”叶川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抓紧时间埋怨两句,直切正题。“明天有空吗,放假呢,我想约你出去玩!” “可是假期作业……” “管他那么多呢先玩为敬!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写作业!”叶川铿锵有力地打断了他。“说好了,明天早上八点钟,南区门口不见不散!” 话音还没落,就留下了一片嘟嘟嘟的忙音。 楚泽:“……” 若兰眉毛尾巴挑得飞进了刘海里:“没有想法?普通朋友???” “普通同桌周末约出去玩,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吧。”楚泽心虚地把筷子拿起又放下。 “我反正话都说到了,剩下的你自己有逼数了啊。”若兰耸耸肩膀。“当然,你要是真的决定想追他……还是跟我说一声吧。不说保证帮你追到手,至少能帮你挡挡汹涌如潮的情敌?” 楚泽扶额:“……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啊!” 白塔北区,教工宿舍。 叶川刚把电话挂掉,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伸到他面前,快、准、狠地抽走了刚被他摸出来不到五分钟的手机。 “我只是去接了个电话,也能让你钻到空子。”叶淮说。“长出息了,楚三条,会背着我偷手机了。你怎么找到的?” 叶川:“除了你还有哪个神经病会把手机用安全套密封起来藏在马桶水箱里!” “这最初是你提供的创意,谢谢。”叶淮冷笑一声,把手机收了起来。“习题做完了吗,答案对过了吗,错题本抄正了吗。别到时候毕业证上写着白塔,连读个职业技术学校都要我给你开后门。” “你放屁!我又不是他们那种普通向导学生,你不能拿他们的标准要求我!我从小跟着你读乱七八糟的课程,又旷了两年课,题目会做才见鬼?” 叶淮无动于衷:“这不能成为你自甘堕落的理由。我也不是普通向导学生,同样能以白塔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你说我是个什么生,我也能考这么高分。” 叶川:“你可能是个……奶油小生?” 叶淮扯了领带,把两边袖子挽起来:“楚三条,你过来。咱们现在就出门去练练。” 叶川从小到大没有见过叶淮这么能打的向导,从来没有,强到足以让叶川反复怀疑他的哨向属性。别说向导了,哨兵里这么能打的也是寥寥无几。叶川全盛时期,叶淮都能和他过招十余回合不落下风,更别提现在叶川力量有禁锢,只有被压着打的份。 他曾经问过叶淮一次这是为什么,叶淮说——因为现在五塔推行的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素质教育。 互殴完毕,叶川浑身酸痛,奇形怪状地瘫在沙发上喘气。叶淮那厮维持着一贯衣冠禽兽的姿态,一身上下清爽整洁,半点落灰都不沾,腰直身正,当得典雅绅士四字。 “坐有坐相,你这像什么话。”叶淮走到叶川身边,踢踢他脚尖。“假期自己有什么安排没有?” “看书,写作业,锻炼身体。”叶川学乖了,一板一眼地回答。 明知是他信口开河,叶淮也不点破,只淡淡说一声“计划表写出来了给我过目”。又把手指插进叶川蓬乱的金色长发里揉了揉,说:“发根的黑色露出来了,记得预留出一天时间去染发。” 叶川挥挥手赶开他:“我知道啦。” 叶淮收回手,沉默片刻,忽然又喊他名字:“楚三条。” 叶川朝叶淮掀了掀眼皮子:“干嘛?” “别老是在同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他什么都给你不了。”叶淮说。“你是时候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打算了。你是叶家的小少爷,白塔首席哨兵候选,史上最年轻的黑暗哨兵,你要什么样的向导没有。现在是他除你之外别无选择,但你面前,却有整片森林。” 叶川没有说话,闷闷笑了一声,把手搭在脸上,用手背盖住了双眼。 “开什么国际玩笑,”他说。“……我是为他而生的啊。” 第19章 叶家人作息都规律得可怕,晚上十点睡觉早晨七点起床,除叶川之外。估计因为他不是叶家亲生子,只有他是喜欢一觉睡到自然醒的。今天非常见鬼地,他居然起了个大早——即使他打着哈欠下楼的时候,叶淮已经坐在餐桌边喝着南金红茶看报纸了。 叶川穿上他最好看的小裙子,粉红色的斗篷下面盖着桃红色的贴身吊带裙,腰封绑出少年美好的曲线,十三层雪白的镂空蕾丝缀成了蓬松的裙摆。他拎着毛茸茸的兔仔背包,一摇一晃地从回旋楼梯上飘了下来。 “今天早上吃什么?我想要草莓慕斯和奶茶,多糖加椰果的那种!”小少年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报菜单。 叶淮头也不抬地答:“吵死了。你先晨读背会儿书,一会儿让人送过来。” 叶川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飘到门口,蹬上了自己的小皮鞋。叶淮问他:“你去哪里?” “你不是嫌我吵吗,”叶川哼哼唧唧地反问。“我不想晨读,就安静如鸡地出去散个步呗。回来吃慕斯。” “你每次说安静如鸡,我就想到鸡根本不安静。”坐在桌边翘着二郎腿的白发青年嗤笑一声。“滚吧,快去快回。” 叶川嘟囔了一声“是呆若木鸡的鸡又不是鸡飞狗跳的鸡”,并起双脚蹦出了门槛。 他出了门,便直奔北区小卖部,往背包里塞了一堆辣条零食以及饮料。回头来再到白塔门口,楚泽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我迟到了吗?让你久等啦。”叶川咯咯笑着往他手里塞一瓶椰奶。“喏,给你赔罪的。” 。“没有,我也刚到。”楚泽有些局促,低下头并不敢看他。 “太好啦,那我们走吧?我打个车。”叶川说。“要去的地方有点远,你可以先在车上睡一会儿。” 他一边说,一边拦下一趟出租车,对司机说“去格桑错”。楚泽跟他上了贼车,才想起来问:“我们这是去哪?” 叶川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嘴唇边:“保密!去到那里你就知道啦。” 出租车大约行驶了两个小时,高速公路上平稳又安逸。半昏半醒之间楚泽感觉到车撞破护栏从高架桥上飞了出去,坠入一片地狱般的火海。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只是又在车上做了一梦,头靠在叶川肩膀上,舒适异常。 他不动声色地起来,靠着车窗,让冰凉的玻璃降温自己发烫的脸颊。 车越行越远,驶出了城区,让楚泽不禁疑心叶川是打算把他拐出城去卖掉。他几次询问叶川“还有多久能到”,得到的回答永远是“快了就快到了”。又过了许久,车子才终于在一处荒凉的服务站边停了下来。出门之前叶川特意问了一句:“你高原反应严重吗?” “还好。”楚泽说。 “那就好。原野这边和白塔下不一样,没有核地热和人工气压,气压气温都比较低,我怕你受不了……不过现在其实比前几年好多了,毕竟这几年来,全球气候变暖,雪域高原渐渐在升温融化。”叶川说着,从车里出去,并伸手去拉楚泽出来。“一会儿我们要徒步十多公里,去山的那一边呢。” 楚泽:“……你没告诉我你出门是来荒野求生的。”他还以为和上次一样去游乐场。 “锻炼身体,一样一样。”叶川笑嘻嘻地糊弄了过去。 他们走的是一条荒无人烟的野路。原野上空气冷而清新,十月份草木已经开始秋凋,残存的林木都是金黄、宝石红和碧玺绿互相交染而成的。草原上还长着秋天盛开的兰和野菊,叶川一路走一路采过去,扎成花束,塞进楚泽怀里。和他曾经在精神图景里做过的一模一样。楚泽怀抱一大捧鲜花,横跨秋色原野,恍惚间甚至觉得,这样的场景只应该存在于梦里。 远远望着叶川,一瞬间,他的心脏忽然剧烈搏动了一下。声音、颜色、嗅觉和触感逐一褪去,世界忽然变得无色无味,死寂而且空虚。 他想起来他好像曾渴望过一个人。那个人陪他刀山火海趟过,雪水中饮浮冰。那人也许会牵着他的手,与他历数神殿的废墟,用只有彼此可以听见的声音将失落的传奇讲给他听;也可以一起躺在空旷冰冷的荒野里,于深夜衔一叶结露的生草,数天心划过的流星;或同去一座历史绵长的小镇,用水光荡起千家灯火,为他的乌篷船摇橹歌吟。 可是终究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的哨兵已经死了。 又前行了不知多久,植被开始变得稀疏,红褐色的泥土裸露出来,期间隐约夹杂着雪白的沙砾。楚泽捻起一小撮,在掌心里碾了碾,竟没能辨认出这些雪沙的来历。越往前走雪沙越多,与泥土层层混积在一起,积得多的在地面上结出精巧的晶花。他忽然灵光一闪,将手指放进嘴里轻轻一吮,对自己二人此行的目的有了大致的猜测。 “小时候我和叶二,就是我监护人,还有他们班的哨兵,假期经常过来这里定向越野。”叶川蹦蹦跳跳着说。“春天来的时候漫山遍野开满格桑花,一眼望过去,河流淌在彩锦一样的草甸里。” “叶淮?他不是向导吗,和哨兵一个班?”楚泽问。 叶川咯咯地笑起来:“叶家历代男孩子都只出哨兵,他还没觉醒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一定也是哨兵,让他跟哨兵一起读书。结果觉醒的时候他居然变成了向导,把青塔的老学究们假牙都吓掉啦!” 他的语气夸张又可爱,楚泽忍俊不禁,也跟着笑。叶川往前跑两步,把远方已经可见轮廓的湖泊指给他看:“草甸后面的湖是我和叶二偶然发现的,后来问了当地的人,说名字叫‘格桑错’,很漂亮的,我一直想带个人过来陪我看。” 楚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白。一望无际的白。像积雪的平原,却又反映着云影天光。以清蓝的天空为底,云如重城,在水面正反两侧行走。 ——是天空之镜! 楚泽尚未来得及惊叹这人间难遇的美景,叶川已经欢呼着从草甸上扑了过去。楚泽不得不回过神来,紧跟在他身后俯冲下去。气味微咸的盐湖风扑面而来,凉爽清冽,使精神力焕然清醒。 两个少年你追我赶,不过片刻,已经冲到盐湖面前。盐湖周围遍地是净白或者带细微色泽的晶石晶花,湖岸水光微微动荡,勾得人心痒痒。叶川顾不上许多,把背包一扔,蹬着小皮鞋就趟进了盐湖里。他在湖中转了两圈,笑着朝楚泽招手,楚泽受他感染,也甩下背包,朝他涉水而去。 “好看吗泽泽,你看!好看吗!”叶川兴高采烈地张开手臂朝楚泽大喊,笑容灿烂,犹胜三月阳春,刹那在冰天雪地里让枯木开出花来。 楚泽大声回答他“好看”,跑到他面前,被他踢了一身咸渍渍的湖水。楚泽不甘示弱,从脚下抓起一把盐晶朝他砸过去,伸手敏捷的哨兵竟然没有躲开,咯咯笑着弓起身体用手臂去挡,差点被砸了个劈头盖脸。楚泽不仅自己动手,还放出了小白,暗中指使小白去绊叶川的脚腕。也许是这个指令正和小白的喜好一致,这次它出人意料地听话,和楚泽配合得天衣无缝,往叶川身上甩中了不少盐晶,裙摆褶子里塞的都是盐沙。 你追我打地疯了一阵,两个人都累得弯下腰,撑着膝盖大喘——楚泽怀疑叶川是装的——喘完了又笑得前仰后合,好像两个无忧无虑的二百五。 楚泽只觉得,自己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自精神受创以来,日复一日的压抑治疗和自我克制,已经使他收敛得近乎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往何处去。 只有和叶川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叶川的愉快虽然总是莫名其妙,但是那么专注纯粹,感染力那么强大,只有和叶川在一起,他才感觉自己是鲜活的。他可以纵情喜怒,毫无顾忌地兴奋在当下,只活在这样快乐而自由的一瞬间里。 这一刻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愿望。他好想再去叶川的精神图景里看一看,好想更接近,更密切地去感受,这种热情和快乐的源头。 这么好的人。如果他是我的哨兵。 如果他是我的哨兵多好。 他被自己这种强烈的渴求感惊吓到,但是这种惊恐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就被叶川打断了。哨兵一蹦一跳地来到他面前,笑眯眯地问他:“泽泽,来跳舞吗?” “啊?跳,跳舞?”楚泽难得有些语滞。“我不会……等一下,为什么是跳舞?” 叶川放声大笑起来:“不会跳可不行,等你毕业的时候怎么参加五塔哨向舞会呀?” 他一边笑,一边把小白捡起来缠在了手臂上,牵着楚泽往湖中心去:“来吧,别害羞嘛,我来教你跳!” “啊?可是……我真的……” “出来一趟多不容易呀,你不觉得这里特别适合跳舞吗?还是说你不喜欢和我一起玩儿?” “……咳。好吧。” 叶川引他去湖中心,在他对面站好。逆着阳光,哨兵少年穿着洋裙的轮廓曲线美好得刺眼,令楚泽几乎没有勇气直视。他牵着楚泽的手,教楚泽用什么姿势把手放在他手心里,另一只手如何搭在他的肩上。然后他带着楚泽,开始在湖心里以特定的舞步旋转。起初楚泽还会踉跄几下,但是很快熟练起来,动作也变得连贯,越转越快。 天空净蓝,云水纯白,渐渐都在旋转中融化为一体,变成一种温柔而虚幻的彩影。过快、过多的旋转使楚泽恍惚起来,茫然之间他想到,一起跳舞能够增进两人感情,这种说法是不无道理的。 因为在这样仙境一般的场景里,与另一个人一起起舞,以自己为参照物,则其他所有景物都在旋转模糊,可以看清楚的,只有自己的舞伴。在这种情况下就特别容易产生出一种错觉,茫茫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天大于无边无际,地大于无域无垠。时间泱泱,空间茫茫,宇宙有群星浩瀚,俗世有人情冷暖、千姿百态,可是这万象一切都是虚妄,都与他们无关。这一个瞬间如此孤独,世界上真实存在的、确切可以被他们感知到的,只有彼此而已。 恍惚中,楚泽嗅到了一丝奇异的味道。那种味道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微弱如缕,却甜美得像浓稠的蜜糖,吸引他去接近。他用尽自己最后能够活动的意识去判断那是什么味道,说不出来,但在脑海里却有一个轮廓。 那是一种明快又鲜艳的味道。极致纯粹的,极致炽烈的,可以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火焰的味道。 他的视线迷离模糊,懵懂之间窥见叶川背后有什么将从死灰之中复燃。寂静凝固的深渊里,火光迸溅,热气连带惨白的灰烬一起升腾,腾起一片巨大的赤红色虚影。 第20章 叶川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别墅的大门。 客厅里没开灯,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因此屋内也是一片暗寂。但是通过哨兵特有的敏锐五感,他仍然可以窥见屋里的情形:满地的狼藉,玻璃茶壶的残骸和已经冰凉的红茶淌在一起,报纸被揉成团丢在沙发边上,慕斯的奶油和椰果混合,砸烂在地板中央。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这里刚被洗劫过一番。 他蹬下小皮鞋,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往楼梯方向走去。刚迈出两步,“叮”一声惊响,灯被人打开了。 叶淮站在沙发边上,手里的遥控器狠狠朝他砸过去:“你他妈还知道回来啊!” 叶川狼狈地闪躲了一下,遥控器贴着他脸颊飞出去,砸在了门框上。他试图隐瞒的异常顿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瞳孔扩散、目光迷离的黑色眼睛,泛着桃花红色的白净脸颊,炽热急促得异乎常人的呼吸,以及甜美的、无法抑止外泄的信息素,无一不背叛他的意志,争先恐后地向叶淮举报他正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中。 “楚三条,你厉害是吧,你长出息了啊?”叶淮朝叶川快步走过去,鞋底踩在玻璃瓷器碎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出门散个步一跑一整天,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你这么能你他妈是要上天?!” 他来到叶川面前,一拳朝他砸下去。叶川本能地矮身,那拳头就砸向了不锈钢的门框,巨响中生生将其砸下一片凹陷。 “都一百多斤的人了,每天早请示晚汇报出门之前要跟家长报备说清楚去哪里和谁去什么时候回来午饭晚饭在外面解决还是回来吃拿到批准才能行动这种事情还他妈要我教你吗?!”叶淮冷笑。“我真他妈是把你宠坏了,出门散个步把自己散出伪结合热来,你这是去鸡店散步了还是去鸭店散步了?” 他说着,对准叶川又是一拳。叶川只来得及微微侧身,被他重重砸中肩膀,跌坐在地上。他踢开叶川的脚:“老子跟你说话呢,屁都不放一个你他妈想造反啊?!” 叶川轻喘,捂着肩膀站起来,居然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敷衍:“知道啦,下次会先跟你申请的。” 叶淮实在拿他没办法,深呼吸好几来回,才忍下怒火,压低嗓音说:“抑制剂在你床头柜里,自己去拿。吃完药冲个冷水澡,烧退了带好你的课本滚下来。今晚上把《哨规》背诵默写一百遍给老子好好冷静一下,默不完别睡了。” “哦。”叶川慢吞吞往屋里蹭进去,却又被叶淮叫住:“别光着脚进去!去穿拖鞋,不要待会儿踩玻璃渣上了又过来跟我嗷嚎!” 叶川:“哦,知道啦。”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叶川奇形怪状地趴在餐桌上抄背《五塔联盟哨兵基本行为规范》的时候,楚泽正躺在宿舍单人床上辗转反侧。 舍友都回家过节去了,寝室里空荡荡只留下他一人。他只要一闭上眼睛,白天经历的场景就会历历在眼前重现。那一幕在他脑海里那么深刻,空旷孤独的天地和背负火焰虚影的少年,以及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那一句,“做我的哨兵吧”。 如果不是叶川及时停止了旋转并且将他推开,这句话,也许真的就要变成覆水难收了。 叶川将他推开的那一瞬他才意识到,是叶川的信息素泄露了。假期不需要按时服用抑制药物,哨兵的信息素再也无法被完全克制在安全范围内,像糖融化在水里一样腻满了周围的空气。楚泽感到呼吸困难,体温迅速攀升,意识难以控制,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渴望从深处滋生出来。他几乎产生一种可怕的错觉,他是一条搁浅的鱼,叶川是离他近在咫尺的汪洋。只要叶川再退远一步,他就得枯涸而死了。 仅仅是一丝泄露出来的信息素,就能令一个预备二席向导陷入如此痴狂的结合热,如果叶川没有被压制……他的诱惑力,得有多么恐怖啊。 再一回想若兰曾经的劝诫,楚泽哀嚎一声,用棉被罩住了脑袋。 为什么偏偏是叶川,为什么叶川偏偏是这种人啊!在今天之前,要说他对叶川没有想法——虽然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但要说克制住自己不去争取,他还是做得到的。但在感受过那样甜美的信息素,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和自己产生那么迷醉人心的精神共鸣之后,这像毒瘾一样的美好谁他妈还戒得掉! 可是叶川又是什么人,他怎么才追得上,怎么可能追得上! 楚泽闷声用力捶着枕头,发泄自己的憋屈。他只是区区一个预备二席向导,而且还是一个神经病,而且还两年没上学成绩连追上平均水平都勉强!他拿什么去追人家啊! 抱着被子自暴自弃地滚了半天,他喘着气,伸展四肢仰面摊开在床上,慢慢咬紧了牙关。 ……但是真的好想要啊。 想要想要想要想要。 如果叶川是他的哨兵就好了。 他现在光是想到叶川将来可能要和另一个人契定精神连接,心魂共鸣,他就浑身汗毛耸立,嫉妒得快要发疯。不想让别人知道叶川在想什么,不想让别人碰,不想让别人接近……他想把叶川圈禁起来,牢牢锁在自己的领土里。叶川得是他的。 无论要他做什么都可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叶川得是他的! 假期在叶川抄背《哨规》的哀嚎声和楚泽完成作业的沙沙落笔声中,眨眼就过去了。 再次回到学校,或多或少有人发现了楚泽的变化。每天早上六点是他第一个准时到课室开始背书,课间赶着做作业从不休息,课后还自己做大本课程之外的习题,自习课排队向老师提问的他永远是第一名——虽然做的都是很基础的练习,问的问题也相当简单,但这种学习态度无疑是三好学生的模范。若兰曾经惊恐地问他发什么疯,他只笑了笑,说这次期中考很重要,成绩不过关他要留级了。 但是也有一种例外,比如说—— 叶川闪电一样抽走了楚泽手里的笔,撑着桌子凑到他面前:“写什么作业,下楼去食堂吃饭啦!” 楚泽抬眼看了看他:“你把笔还给我。” “都下课好久了还不去,一会儿食堂关门了。”叶川振振有词。“光沉迷学习不吃饭,你真以为你修仙呀?” 楚泽无奈:“你不把笔还我,难道要拿着它下去当筷子用吗?” “……哦。” 叶川松手,任笔自由落体回到楚泽桌面上。楚泽用笔掖在习题本面前一页里,合上本子,从抽屉里拿出饭盒:“走吧,今天中午吃什么?” 若兰已经在食堂占好座位等他们下来了,看见楚泽出现两眼一亮,一个箭步冲上去尖叫:“泽爸爸!我忘记带饭卡了,借我饭卡一用!!!” 楚泽满脸无奈。若兰和叶川这俩大头蒜,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的。今天这个忘记带饭卡,明天那个忘记带饭卡。每次不记得带就找对方借,或者干脆问楚泽借,要借谁饭卡就喊谁爸爸。以至于现在楚泽每次把饭卡掏出来时,都要面无表情地说一句“又到理清伦理辈分关系的时候了”。 “后天就期中考了,我也没看你怎么复习啊阿川。”若兰打完饭回来,叽叽喳喳地问。“你准备随缘了吗?” “不,我运用我的主观能动性操作一下。”叶川说。“那你呢,我看你每天也是上课吃吃吃,完全没压力,是都复习好了?” 若兰嘿嘿一笑:“我考试的时候座次离班长贼近,我抄他的!你准备怎么打小抄啊?写纸巾上还是写手心里?”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低级的人吗?”叶川反问。 若兰:“那准备高科技手段作案?无线反信号屏蔽耳机,便携式精神力接驳仪,还是哨向临时标记共鸣?” “你想的也太多了吧。”叶川说着,捞起了蕾丝花边儿的裙摆,把自己一截白花花的大腿露给若兰看。“朋友,你听说过穿裙千日,用在一时吗?” 楚泽坐在他旁边,下意识就眼疾手快地把叶川的裙子按了回去。 虽然动作只发生在短短一瞬之间,但若兰无疑领会了叶川的意思。她语塞半晌,最后放下筷子,掷地有声地吐露出了全班同学的心声:“……蛇精病啊你!” ※※※※※※※※※※※※※※※※※※※※ 想告白没敢说出口.jpg 第21章 为了让学生们早日适应这种竞争模式,期中考和高考流程完全一致。考试一共分为三天,前两天每天上下午分别考一科,最后一天考精神实践,也就是向导的精神力应用,以及哨兵的战斗技巧应用。考完试之后两天阅卷,下周一出成绩表。 楚泽从精神力应用的考场中出来之后一直惴惴不安,心神不宁地煎熬了两天,终于熬到成绩被张贴上公告栏的那一刻。他自己并不敢去看成绩,请若兰代为直面惨淡的现实。若兰跑出去,挤进人群去看公告栏,不过短短两分钟,又跳着跑了回来:“我天,楚泽,你的精神力应用!真的是满分啊!天哪怎么做到的,求你教教我!!!” “……呃,这。”楚泽噎了一下。“我之前两年没有来学校上课,就是一直在反复做精神力控制的训练。没达到满分是不允许回归正常社会生活的。” “啊,这样……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这个的。” “没关系,这没什么。”楚泽说。“我其他科目的成绩呢?” 若兰打开手机:“你等我看看,我拍照了。总分三百六十几分,精神力应用满分,精神理论一百多一点,文综弱一点,只有一百一十分……年级排名三百二十一,比我还高二十多名啊!” 她说着,把手机递给楚泽看。楚泽看见这个成绩总算是松了口气,有这个接近年级平均分的成绩,被留级应该是不至于了。他很快又注意到另一件事:“叶川呢,他考的怎么样?” “我刚想跟你讲这个!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叶川这个大尾巴狼——”若兰把手机屏幕一划,调到相册另一张图片上。那是白塔哨兵学院的成绩汇报单照片,就贴在向导成绩单旁边。“他的分数居然比我们俩都高!” 楚泽沿着排名找下去。 叶川,白塔向导学院,高三(1)班。战斗技巧应用,满分。精神理论,一百四十八分。文综,六十八。 总分三百六十六,排名三百零九。 “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也蛮厉害的。听说战技课分可难拿了,上一届赤塔的第一名毕业的哨兵也才一百三十二分……”若兰的声音在楚泽耳边变得闪烁起来,忽远忽近,“不愧是传说中的……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才配得上那个位置……” 以手机屏幕为视线中心,视野忽然发生了变化。手机屏幕被析成黑白两色的光斑,向四方迅速扩散分解,整个世界黑的怖黑白的惨白,令他一阵又一阵地眩晕。失重感、强烈的憎恨与破坏欲突如其来,使他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我知道你一向这么优秀,为什么不等等我……?不是做不到的……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控制……我求你了,别走!我会好起来的……求你等等我…… 别……是谁让你离我远一点?我去杀了他们……都去死……你别走! “楚泽,楚泽?楚泽?!” 剧烈的摇晃令刺眼的光斑猛然归位,楚泽下意识拍开若兰按在他肩膀上猛晃的手,才发现他竟然走神了。课室里的灯光一瞬间有些刺眼,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减轻自己双眼的酸痛。 “你没事吧泽,我看你脸色好像很难看的样子?”若兰担忧地问道。“你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可能没吃早饭,低血糖了吧。”楚泽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敷衍了过去。若兰将信将疑,见他一脸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的表情,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楚泽无意识地收拢五指,指甲在手心里掐出几道红痕。有时间他得去青塔找导师再做一次精神力调节治疗。他发现,自从他认识叶川之后,自己精神失常的次数渐渐频繁起来,每次焦虑发作,也越来越……难以自控了。 “文综为什么只有六十八分?” 成绩才刚刚出来,叶川已经接到了来自青塔的电话——天知道现在是十点,青塔和白塔差七八个时区,也就是说,叶淮那边现在才凌晨两三点! 叶川难以置信地尖叫:“神经病啊!大半夜的还找我碴,你他娘都不用睡觉的吗!” “我给你们班主任的消息设置了特别关注,有什么消息都会第一时间提醒我。”叶淮说。“睡觉?我看到你这成绩单,哪怕垂死病中都要惊坐起了。说吧,文综总分三百,你为什么只有六十八分?” “我怎么知道!你就看文综,我两门主课差不多是满分……” “这两门课没有满分,你也不用去白塔丢我的脸了。文综满分三百,有九十分的选择题,你信不信我把答题卡正踩一脚反踩一脚分都比你高?”叶淮冷笑。“我不想听你狡辩,我只想听你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在下一次考到一百八十以上?” “我会打小抄!” “说得像你这次没作弊一样?带小抄进场还能考到六十八分,真是一种难得的才能啊。” “我,我可以提前偷考卷出来预习!” “得了,就算我早十天把考卷打出来给你,你都不会背答案。” “那你还想我怎么样啊!”叶川气得想摔手机,几次拿起又放下,终于还是没舍得。“整天说话阴阳怪气,恶心谁呢你!” 叶淮冷冰冰地嫌鄙他:“说过多少遍了,小学成绩看天赋,初中成绩看努力,高中成绩看方法。你他妈不知道怎么学,不会问我吗?现成的高考状元摆在这里不学,你说你是不是**。” “我问泽哥,才不问你!”叶川又高高把手机举了起来。 “我他妈管你问谁?下次考试还是这个鬼样子,你就等着休学吧!” 叶川把手机举起又放下,举起又放下,最后炸着毛狠戳屏幕两下,挂掉了电话。他气鼓鼓地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推开门冲进课室:“泽泽,泽泽!!!” 楚泽刚刚从失神中缓过来,脸色还有些发白,乍一听叶川歇斯底里的尖叫,吓得又差点懵圈。抬头看清楚喊话的人是谁,才恍惚问:“……怎么了?” “算我求求你了,去我那边住吧!”叶川扑过来,半边身子都趴在他的课桌上。一瞬间,他精致的面孔离楚泽逼得极近,浓郁细长的睫毛和闪烁着水光的双眼占据了楚泽整个视野。楚泽呼吸一窒,克制不住地想往后逃。“你给我补习功课好不好?我学得很快的,求你了。下一次考试我文综还不及格,我就要被煞笔监护人退学了!” “啊?这么严重?你考得并不差呀。”楚泽讶然。 叶川抓住了他的手:“就是这么惨!我唯一能够指望的,就只有你了!” 虽然明知道自己的成绩并不足以指导叶川,但是楚泽还是对他这句话非常受用。他故作犹豫片刻,假意非常勉为其难地对叶川说:“其实我成绩也不是太好……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把你的文综考卷拿过来,我帮你看一下哪里有问题吧?” “好的谢谢!我爱你!”叶川屁颠屁颠地跑去找自己的试卷了。 楚泽原本以为叶川的卷子应该是令人眩晕的大片空白,情况再好一点,也就是满地鬼画符。结果没想到他不仅答了题,看起来字迹还十分认真。 但是当他仔细审阅完那些答案后,顿时感觉比看见了大片空白还要眩晕。 问:小明正处于纠结型哨兵感官神游症的第二阶段,精神触手绞结,互相缠绕成线团型……求急救措施? 答:先把精神枢脉切断让他冷茎一下。 楚泽:“你这是……救人还是谋杀?” 。叶川一脸无辜:“我感官神游症精神触手打死结的时候,都是自行纾解的。我怎么知道向导要怎么做呀。” 楚泽:“咳,下一题。” 问:说明高新技术产业在东三角大平原沿海地区、金色雨林南部以及深陆海环海港集中分布的原因。 答:“黑青金三塔包邮。” 楚泽:“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不,等一下,这个答案也不正确啊。” 叶川腼腆地笑了笑:“是的,我现在知道我错在哪里了——只有金塔和青塔包邮,黑塔地处偏远,邮费翻倍。诶,大概是因为我这个回答太有创意,老师也给了我两分安慰奖呢。” 楚泽:“呃……下一题。” 问:精神链接切断技术哪家强? 答:黑塔老司机帮你忙。 楚泽:“直到目前为止,精神链接切断手术,都只有青塔才拥有合法的操作执照吧?” 叶川大惊失色:“我的精神链接手术是在黑塔做的——我知道黑塔山寨能力很强,但是没想到他们连这个都能抄?!”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相对无言。 半晌,楚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抽屉里抽出一本手册递给叶川:“我本来以为这本书只能作为一个摆设,但是现在看来,它还是有它存在的必然性……阿川,你需要它。” 叶川疑惑地接过小本本一看。 《五塔联盟哨向中小学生生活常识手册》。 第22章 几位小伙伴各自遭受的不同程度的打击,并没有掩盖高三(1)班在班级挑战赛中大获全胜的快乐事实。大家很快忘记了各自不堪入目的成绩,用从隔壁战败班级缴收来的班费开了一场丰盛的班宴——大概是每个人一包辣条的丰盛程度。 叶川尝了两口味道就扔给了若兰。向导姑娘接受得十分愉快,完全没有介意其他哨兵的口水,反倒是楚泽盯着她看了好几眼。盯得她背后毛骨悚然,但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总有一种隐约的直觉,楚泽自打和叶川放完十一假期回来,就好像有所不同了。具体要说变化在什么地方……又好像讲不太清楚。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一片迷失在飓风中的雪花忽然找到了方向,从而穿越严寒,化身为一往无前的冰刃,目标明确,所向披靡。 同时也令人不寒而栗。 由此若兰也就十分钦佩并且羡慕叶川——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伙和楚泽的相处还是一如过去地自然,不知道到底是适应能力太强,还是干脆根本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每天都兴高采烈的,也不清楚在傻乐些什么。 当然,这也很有可能要归功于楚泽又一次搬去了叶川的别墅里。他除了要跟学校的教学进度之外,另外在导师童观鹿的帮助下请来了私人家教一对一(如果叶川恰好也在的话会被他逮来一对二)教学辅导,课余时间还抓着叶川给他补习文综——虽然实在没有什么成效。 叶川学习能力很强,教过一边的东西几乎立刻就能举一反三。但是与之相对应的,是他的散漫和忘性,只需要短短十分钟,他就可以把刚刚背得滚瓜烂熟的知识点忘得一干二净,十分令人头疼。楚泽坚持不懈的教育也没能影响他分毫。 在连轴转的强压知识吸收下,一个学期下来,楚泽的进步有目共睹。从入学垫底,到期中考徘徊在年级平均线上,再到期末成绩缓慢但是坚定地升至年级中上游,他的名字几乎每一次模拟考都会出现在进步榜上。一时间,不仅班主任口头禅变成了“楚泽同学如何如何”,连一向对楚泽颇有微词的叶淮,批评叶川的时候,开头都是一句“看看人家楚泽怎么样怎么样”。在期中考中败北的战败班试图在期末考找回场子来,又一次给楚泽他们班下了挑战书……还是挑战平均分提升分。叶川一边一脸被恶心到地咒骂有完没完,一边出馊主意:“他们班成绩最好是哪个,一会儿去食堂指给我看看?” 楚泽:“……请不要试图在同学的午餐里下泻药。” “下泻药?我像是会干这么没品的事情的人吗?!”叶川动作夸张地捧着脸惊呼。“我最多找个gay哨来,肛到他期末考试那天不能下场!” 楚泽:“……” 他温和而坚决地制止了自己的同桌——他莫名觉得,叶川既然可以提出这样荒诞的建议,就一定有能力把它化为现实。 期末考试比期中考试的管理更加严格,连叶川这样的惯犯都过得紧巴巴的。因为隔壁班有一位同学考第一门课的时候作弊被抓,秉着鱼死网破的信念,向老师们举报了本次考试有大批作弊同僚。闻讯,上层建筑大为震惊,空前加强了这次考试监督巡逻的力度。 在此不得不提到,楚泽所看到的、叶川那堪称惊心动魄的考试作弊过程。 一间课室里有四个监考老师巡逻,轮番监察,并且对重点怀疑对象派专人盯梢。叶川旁边就盯了一个年轻的女老师,一场考试下来,两次要求他出示身份证准考证,三次检查他的笔袋,两次让他掀起试卷抖一抖看有没有小抄,甚至还有一次要求他掀小裙子。 楚泽真是为叶川捏了一把冷汗,出考场的时候问他:“你这次真没有作弊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叶川说。“不打小抄,我只能靠在答题卡上正踩一脚反踩一脚及格。我把小抄条夹在问卷和答卷之间了,这样她让我拎起试卷抖抖的时候,我就隔着问答卷捏住小抄,这样怎么抖都都不出东西来。” 楚泽:“……” 他说完,又开始在手心里面写字,为下一场考试做准备。楚泽无奈地说“你这样也太容易暴露目标了”,他满不在乎地哼哼两声:“才不会呢,你等着瞧吧。” 下午的考试,那位女监考官果然仍然在瞩目叶川。她在叶川旁边巡逻了两圈,很快就(在叶川的刻意作妖下)发现了端倪。 “你手心里写的是什么?”她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厉声质问道。 叶川目光躲躲闪闪:“诶……就是……我写来玩的嘛。” 监考官才不信他的鬼话,抓住他手腕一把翻过他的手,掌心里密密麻麻果然写了几行小字。女监考官顿时如同爬到雪原制高点插上征服者的旗帜,或者下掘地底两万里找到金矿,露出了获得胜利的微笑。 为了佐证她的获胜,她低下头仔细去看这个小混账打的都是什么小抄。于是很快,她的一脸喜色变成了一脸菜色。 “擦干净!”她一边说一边扔掉叶川的手,面无表情地快步走开了。 出到考场门口,楚泽忍不住又去问他:“你到底在手里写了什么东西?” 叶川把手心展开给他看,上面是四行写得相当工整认真的蓝笔小字。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没想到吧?” “是不是一下子接受不了?!” 他写就算了,还要死的用青塔语和金塔语各誊了一遍,生怕别人看不懂似的。楚泽简直为之绝倒。 考最后一门笔试的时候,监考官就再也不想搭理叶川了,即使从他旁边巡过也目不斜视。结果就看见考试结束叶川起身交卷的时候,卷子底下压着一张小抄,笔袋里面藏着一张小抄,屁股底下坐着一张小抄,出场之后还从小裙子的蝴蝶结暗袋里掏出来手机对答案。 楚泽深深地觉得,如果要评出一个最不受欢迎考生榜,叶川一个人可以霸榜前十。 最后一天实践课考完,三人组依照惯例最后一次在食堂聚餐——尽管理论上来说,应该还有一周试卷讲评时间,但是叶川表示,他考完试当天下午就要回家了。原因无他,他监护人喊他回家吃药。 并不想听试卷讲评的若兰和并不想他离开的楚泽,同时对此表示了深深的遗憾。 “我靠我当时坐在第三排,看见阿川作弊了。”若兰咂嘴。“操作简直不能更骚好吗?!我以为我精神力作弊已经骚的一批了,没想到阿川更流弊啊!” “被抓到的作弊才是作弊,没有抓到的——那都叫技术性获胜。”叶川老神在在,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样子。 乖巧学霸楚泽并不想参与他们的话题,并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个香芋地瓜丸子堵住嘴:“你们寒假都有什么安排没有?” “唔唔唔……大概是计划减肥?”若兰歪过脑袋思考了一阵。“最新听说的消息,因为前两个月赤塔那边西洋abo Good蓝经流入情况太严重,广影总局直接全部封杀,连带好几个同人圈子都惨遭误伤……咳,重点不是这个,主要是赤塔销片行动太惨绝人寰,激起了大批哨兵的不满,组织了好几场大规模的游行抗议行动。” 扫黄打非大队长楚泽:“……你们看片还你们有理了。” “对****产生好奇是人类的本能!总之,为了安抚群情激愤的哨兵们,金塔那边透出来消息,今年毕业季的时候可能会在白塔举办一波规模空前的哨向联谊舞会。”若兰说。“除了应届毕业生之外,往届毕业的优秀单身哨向都会收到邀请,我正在为了撩到一个成熟靠谱的哨兵积极准备……快看快看,我最近有没有瘦一点?” 她说着,在椅子上蠕动了一下屁股展示自己的腰。楚泽勉为其难地敷衍道:“你已经瘦成一道闪电了。” 叶川头也不抬:“球形闪电。” 若兰:“……呔!你讨打!” 外观被鄙夷的愤怒可以使女向导勇于挑战哨兵。为了阻止即将发生的惨剧,楚泽撩起一筷子过桥米线意思意思:“那就瘦成一根面条吧。” 叶川嗦着自己碗里的苕粉:“那大概是根宽粉。” 若兰怒极:“可积点口德吧你tm怎么不说刀削面啊???!” 遂怒而摔碗离去。 若兰跑了,原计划的阳关道两人送行变成了一对一。楚泽送叶川到白塔门口,无奈道:“少说两句话能怎么样,你看,把人气跑了吧?” 叶川朝他歪歪脑袋:“你想让我去哄别的向导?” 楚泽:“……” 他被这句话噎住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道:“不管怎么说……她是咱们同学。” “你想我哄她,我就哄呀。”分别在即,叶川看起来难得有些低落,垂下头踢着路边的落叶。踹了两脚,又突然凑近楚泽,认真地盯着他问:“她真的好看吗?” 楚泽:“呃,还算清秀?” “有我好看吗?”叶川指着自己,不依不饶地又问。“你比较喜欢女孩子?她比我好看吗?” “不是,你是哨兵,这怎么比……” “那你是更喜欢向导一点?” “我……”楚泽被他逼得节节败退,不自然地往倒退一步,脸上几乎要烧起来。“我的天,你在问什么啊!” 叶川表情很严肃,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你夸她好看。但是你从来没有表扬过我。” ——我操。 楚泽感觉自己要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哨兵逼疯了。虽然话题非常古怪,而且他也完全不相信有那种可能,但是他居然有一种……叶川在吃醋的感觉?! 还有以前那一句“找向导要找楚泽这样的”……这个人是一向说话都这样容易让人误会的,还是故意这么说的? 无端端给人一种,两个人在恋爱着的错觉。 “你好看,你比她好看。行了吧?”楚泽败下阵来。“五塔联盟,东陆西洋,全银河系外太空你最好看行了吧?!” 得到这样的回答,叶川的双眼一瞬间明亮起来。哨兵恢复了平时那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心满意足地朝楚泽眨眨眼,愉快地跟他道别。 第23章 没有叶川的日子,校园生活变得万般无聊,清冷难耐。熬过了最后一周的试卷讲评,楚泽也收拾包袱,打道回府。 比起常年寒冷的雪原白塔,金塔四季分明,常年温和偏干燥。楚泽提着行李箱从机场出来,天地上下都是一片灰蒙蒙的。冬季草木凋尽,街道两旁杵着光秃秃的树杈,往来的行人都匆忙而且冷漠,使人无端心生寂寥。 等车的同时,楚泽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第一次打过去,电话被人挂断了。他并不着急,几分钟之后,父亲的电话打了回来。 “父亲,我回到金塔了。”他语气中毫无起伏,如同向领导汇报工作。“一路都挺顺利。现在在等车,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到家。” 电话那头的男人“嗯”了一声:“我刚开完会,今晚不回去了。要不要我派个车去接你?家里很久没打扫过了,要我叫个保姆去收拾一下吗?” 说话之间楚泽已经等到了他预约的出租车,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坐上车后座:“不用,已经叫到车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嗯。泽泽长大了,懂事了。” 一个话题结束,父子之间陷入片刻尴尬的沉默中。两边以呼吸声相对片刻,楚锐又问:“期末考考完了?成绩怎么样。” “还行,班里中上游。”楚泽回答。“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没什么大问题,你关心好自己就行了。”楚锐道。“高三学习紧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保持好心态最重要。” “我知道。” 电话两端再次陷入沉默。 “我没有其他什么事情要说了。您工作忙吗?”楚泽问。“那就不打扰您,我先挂电话了。” “好。” 手机中传来一阵嘟嘟的忙音。 分明是亲父子,他和楚锐之间有过的交流,加起来甚至还不如与认识一个学期的叶川来的多。楚泽长舒一口气,收起手机,向后一仰瘫在车座上。发了一会儿呆,他又拿出手机,滑开了手机屏幕。 ……这随时随地看两眼手机的破习惯,也不知道是跟哪个傻子学的。 一边嫌弃,楚泽一边打开微信,给叶川发消息:我到金塔了。 叶川给他秒回了一个可爱的猫脸。他忍不住继续打字:刚才跟我父亲打电话,告诉他我到家了,没打够一分钟就挂了,跟他说话好尴尬。 叶川:诶?这不挺好哦,换了我监护人绝对能逼逼两小时。烦死你。 楚泽:哈哈哈。金塔天气好干啊,青塔那边怎么样? 这一次叶川没有秒回了。楚泽等了好几分钟,手机开了又关,时刻期待着屏幕上有消息提示弹出。等到他都准备关手机补觉的时候,叶川终于又发消息过来了。 一张花园里,雨中玫瑰的图片。 叶川:青塔气温倒不怎么变的,就是天天下雨,出门玩很麻烦。今天花园里的红玫瑰开啦,好大一朵。 叶川:送给你。 楚泽:“……” 他莫名很想砸手机。关掉手机屏幕用手背盖上双眼,低声骂了一句“死gay哨”。 说是“回家”,其实也就是回到了楚锐在金塔买的其中一栋房子里。楚锐一年到头回不来两次,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配合金塔干燥多霾的天气,灰积了有几毫米厚。楚泽开始后悔拒绝楚锐“叫个保姆来打扫一下”的提议了。 不得已,他只能亲自动手,下场打扫房间内的卫生。 回到家中已是黄昏,暗橘红色的光块穿过门窗,映在纯色墙纸上。楚泽只来得及把自己的卧室和客厅里的茶几清理了一下,就已经累得够呛。于是决定先将就着休息,明日再战。 第二天早上,他无疑又是被干燥导致的喉咙发紧发疼、以及晨风扬起的灰尘呛醒的,不禁开始怀念雪原白塔清晨寒冷却清爽的空气。他开始清理主卧、客房、厨房,最后是楚锐在家办公的书房。 一进门,他便看见楚锐在书桌上散落了几份文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动过了,纸面上都落了一层薄灰。不过,既然是散落在桌面上的,想必也不是什么特别机密级别的东西。楚泽决定抽张纸巾把灰擦一擦,就整齐地堆放到书桌一角去。 于是他拿起这几份文件看了看。 最上面一份是他的体检和精神质检报告,然后是他就读雪原白塔的入学通知书。 再往下,是一张薄纸,似乎是什么暂停“伊甸计划”科学研究项目的申请书。上面没有说明这个“伊甸计划”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说这项技术的研究进展存在人伦道德上的疑虑,申请暂停计划,重新探索并调整一段时间。文件底部有金塔首席向导(即五塔联盟主席)和首席哨兵(即五塔联盟副主席)的签名。 最后一份文件,是“白塔交流生计划”的申请信复印件。信件的大概内容是哨兵叶川,评席黑暗哨兵,首席候选,申请以交流生身份进入白塔向导学院学习一年。 等一下……黑暗哨兵?! 他知道知道叶川很强,评席也必定远高于他学生证上的末席评价——但是黑暗哨兵? 是他想的那个黑暗哨兵吗?那个传说中每一百年才只会出一次,同一领域中不能存在两个的哨兵王者,黑暗哨兵?赤塔首席塔那多斯不是已经被确评为黑暗哨兵了吗,叶川是怎么回事,又冒出来一个黑暗哨兵? 不,这不符合常理。黑暗哨兵已经存在一位了,再出现新的王者,也应该是黑暗向导才对。楚泽不信邪地盯着信件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无论再看多少遍,信上的“哨兵”两字也没有变成“向导”。 他怀着满腹狐疑继续看下去,信件下方附了五个批准签名:青塔首席向导叶淮,青塔首席哨兵叶涛,赤塔首席哨兵兼黑暗哨兵塔那多斯,金塔首席向导兼五塔联盟主席梵子敬,金塔首席哨兵兼五塔联盟副主席楚锐。 叶淮和叶涛可以理解,他们是叶川的兄长,为他做打算无可厚非。塔那多斯也不难理解,毕竟那天,楚泽亲眼看到他来送叶川上学。基于叶涛与梵子敬之间是伴侣,梵子敬的这个签名也不难得到。 可是楚锐为什么也签了名?这件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 楚泽按下疑惑,将文件收拾整齐,放回了擦干净的桌角。 他不知道这件事情应不应该问叶川,但是叶川刻意隐藏了评席进入白塔,想必就是不打算让他们猜到实情,问了只怕更尴尬。叶川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他到白塔来做什么的,未来他会变成什么样……这一切,楚泽毫无头绪。 困惑接踵而来,巨大的不安,乃至恐慌笼罩了楚泽。他就像刚刚下定决心准备横穿沙漠寻找绿洲的旅人,猝不及防被人告知:你要去的地方还远着呢,至少在这颗星球的另一头。 叶川是黑暗哨兵。即使他再努力,即使他成绩再优秀——进一万步讲,即使未来有一天真的有机会能够触及白塔首席之位……他真的能够成为叶川的向导吗?他的精神力,足以安抚和支撑一个黑暗哨兵吗? 整整大半个假期,楚泽都是在堪称疯狂的自习中度过的。每一天时间都安排得非常紧张,请家教,背知识点,刷题,没日没夜。他生怕自己一旦停下来,就会想起叶川,就会想起叶川对他所有的亲昵,和他身上巨大的谜团。这会使楚泽陷入可怕的焦虑中,抑郁和暴躁症状交替发作,甚至几次出现了幻觉和幻听。 他无数次想放下手里的功课,去青塔找童观鹿谈一谈,或者干脆再闭关一次,修复自己紊乱的精神图景。但是只要一想到叶川也在青塔,他就感到害怕。他怕见了叶川自己的感情更加难以自控,彻底爆发出来,最后无可挽回。 他偶尔也会觉得十分可笑,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简直跟一个缺乏伴侣而发作感官神游症的哨兵一样。 大半个月过去。整整大半个月,他没有跟叶川联系过一次。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单相思,是在戒毒瘾。 年节来临前夕,楚泽再次给楚锐打了一个电话,例行交代公事一样说明了自己这大半个月的行动去向。你来我往,干巴巴几句问候之后,他问楚锐,今年是否回家过年。 楚锐说这段时间工作忙,在黑塔视察,不回来了。让他自己照顾好自己。 有时候楚泽真不知道自己这家回得有什么意义。说和亲人团聚,忙着公务不着家;说找儿时朋友叙旧,人都不记得了,还有什么旧可叙。真是不如待在白塔宿舍,好歹还有若兰在,能说上两句话。 难得跨年夜,他不想太早睡,说实话也睡不着。指针滴滴答答走向了十二点。 他终究还是没有守住最后一根防线,开启手机,点开了不知道多久没上的微信。 叶川的消息一下子爆炸到“99+”。 他心脏微微一颤,翻到假期最初的消息,从头看起。 叶川给他的消息没有什么意义特别的内容,语序也颠三倒四的,大多是分享一些生活中的琐事,并且询问他生活近况如何。 “今天早餐吃了两个抹茶冻芝士,叶二说我胖了。他骗人,我体重根本没有增加……就算胖了一点点,我还是比若兰好看吧?” “送给你的玫瑰花谢了,难过。不过今天开了一朵更大的,白玫瑰。我觉得还是红色好看,用口红涂红了,被叶二追着打了三圈,哈哈哈。这朵也送给你!” “诶,泽泽你这两天怎么不给我回消息呀,是手机坏了吗?” “该不会是嫌我烦了吧?” “好吧,我猜你大概是在认真学习,不打扰你了。” “想了想,还是继续跟你瞎叨叨好了。好多事情都想告诉你,我先说着,等你写完作业有空再看吧。” “去叶二办公室碰到童观鹿了,听说他是你的导师?他跟我说你在闭关学习,我猜的果然没错。” “今天居然出太阳了!天气暖融融,真想和你一起坐在花园里喝下午茶呀~你要边喝边写作业的话,我可以靠在你肩膀上睡午觉吗?” “哎呀,才几天没见,就好想你了。真想快点开学去白塔找你玩。” …… “泽泽,我好想你诶。你有没有想我呀。” “泽泽,新年快乐噢。” 消息拉到底,楚泽把手机打开又关上,终于没忍住,狠狠地扔了出去。 一声闷响,手机砸在了柔软的地毯上。楚泽躺在沙发上喘息半晌,指甲掐得几乎陷进掌心里。惊恐、暴躁、难堪,还有无法自制的、滔天的温暖柔软涨潮般涌起,瞬间将他没顶。他几乎要疯了。 他感觉单方面对叶川冷处理了大半个月的自己简直愚蠢透顶。 秒针滴答一声抵达终点,三针合一,指向正上方的零点。他擦擦湿润的双眼,蹲在地上捡起了手机,给叶川发了四个字。 楚泽:新年快乐。 叶川几乎是一瞬间给了他回复。 叶川:!!! 叶川:泽泽你闭关结束啦?狂喜乱舞.jpg!!! 简单的文字显然不足以传达叶川的兴奋,下一秒语音通话的提示音响起,楚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挂断。 叶川:??? 楚泽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又做了傻事,顿时懊悔不已,连忙给叶川回复消息。 楚泽:手误。等一下我给你打回去。 楚泽:我这边人都休息了,我不方便开语音。我去找一下耳机,你说话吧,我打字回复,这样可以吗? 叶川:没问题的!完全o**k! 楚泽回卧室去找耳机。他撒了一个谎,他身边根本没有人。他不想开语音,不是因为不方便,是怕叶川听出来他声音哽咽。 他戴上耳机给叶川发了语音邀请,叶川一瞬间就接通了,久违的、活跃的声音灌满了楚泽的两耳:“泽泽!新年快乐!你有没有想我呀?” 楚泽:……嗯。 “天啦你终于给我回消息了,我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在干什么,还在做作业吗,我会不会打扰到你了?” 楚泽:不会,做完了。你在做什么? “我呀?我在窗台上吃草莓小蛋糕!”叶川笑嘻嘻地说。“泽泽,你方便上一下阳台吗?大好新年夜,不能和你一起庆祝,能和你共赏同一轮明月,想必也是极好的!” 楚泽:好。 他起身,推开阳台门,深冬冷风即刻扑面而来。 与“沧澜青空”青塔、“赤地荒日”赤塔、“钢铁鬼蜮”黑塔、“冰雪脊梁”白塔一样,金塔有着“流星华城”的美誉。这里的“星”指的不是真正的流星,而是金塔城区繁华的、如同群星的灯火。金塔又称“不夜塔”,站在高处放眼望去,遍地是璀璨刺眼的霓虹灯,照得夜幕通红,是如黎明将至。 强烈的光污染,以及糟糕的空气状况,楚泽根本看不见天上的星星,月亮也无影无踪。他盯着一片浑浊的天空沉吟半晌,恍然大悟,给叶川发消息。 楚泽:等一下,不可能看见的,你在逗我?大年初一哪来的月亮?你地理学到哪里去了? “哈哈哈,是吗?看来是我搞错啦~”叶川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高高兴兴地笑起来。“其实我也看不见啦。我这边青塔时区,比你差七八个小时,现在才下午两点,天都还没有黑!” 楚泽:…… 叶川很是自娱自乐地笑了一会儿,又对楚泽说:“泽泽呀,我好想你哦。” 楚泽:嗯。 “你在金塔那边忙不忙?要是不忙的话,要不要到青塔来做客呀?”叶川盛情邀请道。“包吃包住包路费,陪你旅游陪你睡那种!来嘛来嘛,我一个人每天在青塔,除了发呆就是被叶二虐,你过来陪陪我,就当是救我于水火之中好不好!” 楚泽:…… 他艰难地放下手机,眺望远方。一阵冷风吹来,冻得他一个哆嗦,握着手机的手指按在了取消静音的按键上。 他听见自己在夜风里轻轻说:“好啊。” ※※※※※※※※※※※※※※※※※※※※ 有兴趣的小天使来猜猜女装大佬的精神体是什么物种呀~ 第24章 叶川说做就做雷厉风行,机票当天夜里帮楚泽订好,定在年初二下午。十一个小时的航班之后抵达青塔,当地时间下午四点,一场细雨后,天青如洗,清爽得冲走了楚泽一身在金塔染上的浊气。 他刚迈出机场,忽然眼前一花,一股他日思夜想的味道扑面而来,惊得他差点一个踉跄。但是那细微味道只闪现了一瞬间,他很快回过神,看清楚原来是一只彩色的小雀正围着他扑腾翅膀。 那是一只太阳鸟,不足一个巴掌大小。身上翎毛大部分是金红色,头颈又有着青色、蓝色和紫色的闪光的鳞片似的细羽。尾巴极细,长得出奇,恐怕有五十厘米不止,末端一片扇形的彩色小翎。小鸟扑扇翅膀的时候,那束长尾****,叫人生怕一个用力过猛就让它折断了。 太阳鸟拖着尾巴绕楚泽飞了两圈,收起爪子窝在了他的肩膀上。楚泽感到自己的精神意象不受控制,忽然浮现出来,缠绕在自己手腕上。它沿着手臂向上攀爬,在臂弯处停下,细长有力的蛇颈向后弓曲蓄力—— 然后猛然出击,一张血盆大口将太阳鸟吞了进去。 顷刻之间,太阳鸟只剩下两撮长尾露在蛇吻外,漂亮的翎毛不停颤抖。楚泽大惊失色,掐住白蛇的颈:“小白,吐出来!那是别人是精神意象!!!” “安卡,安卡!你飞那么快干什么等我一下……咦?”穿着粉红色小裙子的哨兵一颠一颠地跑过来,看见楚泽,惊讶地停下脚步。“泽你出来啦?对了,你有看见一只花里胡哨的小鸟吗?” 。不等楚泽回答,他已经看见了蛇吻边那一撮颤颤巍巍的尾翎,一脸习以为常道:“噢,又被吃掉啦。” 楚泽:“……那只太阳鸟,是你的精神意象?” “是的呀。本来还说,想给你一个惊喜呢,结果它自己先跑掉了。”叶川一脸遗憾地耸耸肩。 楚泽一脸懊恼:“抱歉,小白它——” 叶川摆摆手:“不要紧不要紧,互为食物链也是精神意象之间一种愉快的玩耍方式,一会儿吐出来洗干净就好了。我们走吧?我有叫叶二派车来接我们噢。” 楚泽:“……” 互为食物链……真的是这样吗? 还真是令人心生担忧啊。 这次拜访青塔,不仅是受到叶川的邀请,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童观鹿了。他需要童观鹿协助他做一次精神力稳定性的测试,向童观鹿寻求一些关于保持精神稳定状态的建议。 比起金塔的富丽堂皇,白塔的简单大气,青塔塔楼的设计显得优雅矜持。像一名旧世纪的贵族,至今仍然留存着绅士淑女的风度。将楚泽送到青塔的大厅,叶川说叶淮叫他去首席办公室喝下午茶,热情邀请楚泽一并前往。楚泽觉似乎不太合适,婉拒了他的邀请,并表示要先去拜访自己久违的导师。 他独自登上塔楼,前往首席秘书的办公室。 他出电梯的时候,有个向导女孩形色匆匆地闯进来,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手里的文件纸散落一地。他眼疾手快地按住电梯按钮,给女孩留出捡东西的余地。女孩连忙道谢,迅速将文件捡起来叠好。 楚泽隐约看见文件格式,那似乎是一份精神质检报告。 女孩收拾完东西,抬起头又要道谢,忽然惊讶地叫出声:“楚泽?你为什么在这里!” 楚泽看清楚她是谁,也一脸讶然:“……若兰?” “哈哈哈,我是来假期实习的,顺便做一下精神力稳定性检测。”若兰抱着文件,挠挠头。“我先下去请鉴定师帮我分析报告了,咱们回头有空再见?” “好。”楚泽点头,后退一步,松开了手。 电梯下行。 他转身去往童观鹿的办公室。门微敞着,里面空无一人。童观鹿在桌面上给他留下了纸条,大意是说去首席办公室蹭下午茶了,让他在这里自行休息,稍后就回来。 错过得刚刚好,楚泽哭笑不得。 他环顾办公室一周,童观鹿用的所有东西都至简至清晰,整洁有序,像考试提纲一样一目了然。但是唯独一侧文件柜里的文件被翻得有些凌乱,几份纸张东倒西歪地倚在一起。 也许是刚翻阅过的,没来得及收。楚泽走过去,准备顺手帮忙收拾整齐。但是一看见文件抬头的名称,顿时愣住。 这是一份“伊甸计划”的相关资料。 楚泽几乎是立刻想起了父亲书桌上,那一份终止伊甸计划的申请书。他的理智告诉他,乱翻别人的东西是不道德的行为;可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让他朝那份文件伸出了手。 “伊甸”这个名字,出自古老的青塔传说。神明创造了哨兵,又从哨兵身上取出一部分血肉,为他捏造了属于他的向导。这份文件中大致提到,“伊甸计划”是为精神力强大,但是哨向能力特殊或者异常的哨兵或者向导量身定制配偶,以期保护珍贵的强哨兵、强向导资源。时至目前为止,计划一共实施三例,两例失败,一例成功。 成功的那一例是黑暗哨兵塔那多斯。他没有得到黑暗向导成为他的伴侣,因此伊甸计划研究组为他“制作”了一名完全贴合他精神力的向导——蝙蝠群向导姬夙。 一般向导的觉醒时间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最早不过十一岁,最晚也不会超过二十二。但是姬夙八岁就向导属性觉醒,九岁与塔那多斯建立链接,成为了黑暗哨兵的伴侣。 时至今日,他也才不过十二岁而已。但是他竟然完全可以胜任安抚塔那多斯的职责,堪称哨向史上的奇迹。 楚泽继续往下看失败的两例。一例是为一个精神失常的高席向导女孩定制哨兵,但是那个女孩在计划过程中逃跑消失了。另一例没有具体资料,只附了一份两年前的新闻报道。 “螣蛇向导‘美杜莎’在炸毁北岭白塔之后负罪潜逃,至今未缉拿归案……据知情人士透露,‘美杜莎’于北岭白塔就读期间精神状态持续异常,失控之前曾经喃喃自语,失控原因似乎和与其哨兵之间的精神链接断裂有关……杀伤力过大,被称为,‘疯狂的美杜莎’。” 楚泽手一抖,一片夹在文件中的稿纸飘下来。他手忙脚乱地把文件放回文件柜上,捡起纸张。纸张很陈旧,边缘发黄,似乎是一份草稿,上面全部是漂亮的手写青塔语。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凭自己仅有的青塔语知识储备,竟然真的读懂了几句话。 “男性——雄性激素,女性——雌性激素;向导——向导信息素,哨兵——哨兵信息素。第二性征——腺体。” “激素影响性别特征,信息素影响哨向属性?性别认知与意识活动相关,哨向属性认知?” “哨向属性天生?通过信息素改变与意识影响,哨向属性可否更改?” ……这他妈是什么?! 人为改变甚至决定哨向属性?这怎么可能?! 等一下,不,等一下……伊甸计划根据精神力异常的哨兵或者向导的个人状况定制配偶,如果不可以改变甚至决定哨向属性,他们拿什么来匹配? 难怪要终止伊甸计划!这一切颠覆常识,简直荒唐! 楚泽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这个世界哨兵和向导的属性分化可以由人为控制,那么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天,那太可怕了,青塔的科技研究院到底在搞些什么鬼东西? “那项计划已经终止了。” 背后声音突如其来,楚泽下意识转身后退,撞在了文件柜上,背脊和腰部一阵刺痛。 童观鹿站在门口,手里托着盛有草莓慕斯切件的骨瓷碟子,一脸平静地望着楚泽。他戴着黑框眼镜,银白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齐,肩上一左一右停着两只渡鸦。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却意外地有着令人安心的感觉。 他走进来,把蛋糕放在办公桌上:“首席的家雀让我带给你的——那份计划已经确认终止,永不重启,首席正在起草将这项技术列入科技研究禁区的法律条文。你不需要摆出这幅表情。” “抱歉……”楚泽说。“青塔的机密资料,我不应该擅自翻阅的。” “你的命运,你迟早要知道的。不应该是现在而已。”童观鹿说着,给楚泽递去一杯热奶茶。“你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看,遭遇什么滑铁卢了?” 但凡童观鹿说话,三句之中必有一句引经据典,据说这是他当年高考时疯狂背诵考试作文素材留下的后遗症。有时候用典不当,表述会显得非常尴尬,好在楚泽跟他认识久了,勉强可以透过现象理解本质。 楚泽把手里的稿纸放回文件柜,接过奶茶:“我最近精神力很不稳定。” 童观鹿:“显而易见——我问的是原因?” 楚泽略微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恋爱了。” 童观鹿扶了扶眼镜:“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情。对你而言,这不会成为盔甲,百分之一百的软肋。” 楚泽苦笑:“说得好像这件事情能由我自己控制一样。” “的确如此。爱情就是一个光着屁股乱射的小屁孩,打中谁,算谁倒霉。”童观鹿淡声道。“你需要的不是导师,是感情咨询师;不是精神力稳定性检测,是恋爱心理咨询。” 楚泽一时尴尬得接不上话。好在童观鹿没有继续尬他,说:“既然已经来了,就把检测做了吧。” 说着,他从抽屉里取出检测室的钥匙,往门外走去:“不必太过忧心。你只需要记得,命中有时终须有。” 楚泽没有接话。他知道童观鹿这句谚语还有后半句,没有对他说完。 命里无时莫强求。 ※※※※※※※※※※※※※※※※※※※※ 跪求收藏,跪求凤凰蛋,谢谢大家了! 要是征文比赛杀进前五十割腿肉喂大家,说到做到!!! 第25章 “放轻松一点,你的精神力没什么问题,也许只是躁郁症犯了。你在失忆之前就有躁郁症病史,这不奇怪。”童观鹿拿着检测报告,对楚泽说。“是高三学习压力太大了?我看到了你的成绩单,进步值得表扬,但是我个人认为,你的心情愉悦比考试排名更加重要。” “感谢您的关心,我会调整好状态的。”楚泽说。“那幻视和幻听?” “躁郁症的并发症状。心境维持平和,自然就会好了。” 楚泽从童观鹿手中接过检测报告,低头扫一眼各项数值:“躁郁症?抱歉……我以前从未听您提起过我有精神病史?” “你的躁郁症症状在过去两年的自制训练中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因此我认为,没有跟你提起的必要。”童观鹿说。“事实上,你从很小的时候起,精神状态就不太理想。你的父亲请来了许多五塔顶尖的专家为你诊治,他们都判断,以你当时的状态,要健康存活到二十岁非常困难。” 自己从未了解过的过往忽然在面前铺开,楚泽有些措手不及。他很难想象,自己小时候究竟是一副什么样子,才能让全东陆顶尖的专家束手无策。 他忍不住问:“可否恕我冒昧一问,我过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童观鹿沉思片刻,说道。“但是,孤僻、刻薄、喜怒无常,相当狂妄自傲。除了你的哨兵,你不愿意接近任何人,哪怕是你的哨兵有时候也……抱歉,也许我不应该提起他?” 楚泽笑了笑:“我早就忘记他了。感觉您形容的,和我简直是两个人。” 童观鹿赞同:“你现在和过去的确判若两人。”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您,我的同桌——我是说叶川,您认识他?”楚泽说道。“您和他熟悉吗?我方便问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认识,他是叶家收养的孩子。”楚泽问出这个问题,童观鹿一点也不惊讶,平淡回答。“首席从小带大的,和首席关系非常好,胜似亲生兄弟。他有智力缺陷,即使首席已经尽心去教导了,现在有些行为举止依然异于常人。” 不,我觉得他这样也挺可爱的。楚泽在心底默默反驳。他又问:“我听说他评席是黑暗哨兵?黑暗哨兵不是已经确评为塔那多斯首席了吗,黑暗哨兵有两位?” “……你从哪里听说来的?”童观鹿微微皱眉。 “我在我父亲的书桌上看见了叶川的交流生入学推荐信。”楚泽说。“这个问题,不方便回答吗?” “倒也不是。”童观鹿揉了揉眉心。“精神理论课第三章 ,哨兵向导的评席,课后补充内容里有黑暗向导和哨兵产生的三种方式,你还记得吗?” 楚泽下意识开始背诵课本内容:“记得的,黑暗哨向是在哨兵与向导属性确立的基础上,进行的二次觉醒,一般而言有三种觉醒方式。第一种,自然诞生,平均每一百年会有一位黑暗向导与黑暗哨兵诞生,这是黑暗哨向最常见的产生方式;第二种,辐射变异,普通哨向经历辐射可能变异,进行二次觉醒,但是这样的觉醒,觉醒率低,而且通常伴随糟糕的副作用;第三种,能力强大的高席哨向,在极度绝望以及濒死的状态下……”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 “是的,”童观鹿说。“我只能告诉你,那位哨兵,恐怕曾经历一些并不美好的过去。” 楚泽沉默半晌,垂下头:“感谢您的提点。” 不必再问,也可以猜到,叶川的糟糕过往……恐怕与他失去的那位绑定向导密切相关。 检测做完,楚泽依照答应好叶川的,去青塔首席向导办公室汇合。 一套检测做下来,大约花费了他一个半小时的功夫。天色已经暗下来,青塔七彩的琉璃窗外一片沉暗,塔内亮起暖黄色的灯光。走在长廊内,温暖的彩影在墙壁、地毯上来回摇晃,看起来优美柔软。 ——然后一刹那,全部耀成刺目的红光。 楚泽惊了一瞬,还以为是幻视发作,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紧接着敌袭警报声迭起,红光疯狂闪烁,整个世界仿佛天旋地转。 这样一个场景他似乎很熟悉……在哪里曾经见到过?他顶着警报声与红光横穿长廊,鲜血流淌,断壁残垣,然后飞雪从被打穿的墙壁中灌入高塔…… “敌袭警报!敌袭警报!请所有非安保人员迅速撤离青塔,再重复一遍,请所有非安保人员,以最快速度撤离青塔!” 全塔通告,是童观鹿的声音。发生什么事情了?有人袭塔? 来不及过多思考,楚泽朝安全通道跑去——不,等一下叶川还在楼上!在首席办公室里! 千钧一发之间,楚泽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对方的身份,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的哨兵还留在这里!他要去战斗! 我走了,谁能安抚他,谁去支撑他?他脆弱敏感的感官将被暴露在乱七八糟的战场上,谁来保护他?! 几乎是本能地,他强行扭转了自己奔跑的方向,奋不顾身地往楼上奔去。 巨大的打砸东西、玻璃破碎声以及惨叫声穿越楼层,震耳欲聋。他爬上楼梯,满地都是支离破碎的彩色玻璃,以及倒塌的墙砖、暴露的钢筋。 “给我滚回去!涛哥马上到,这里没你的事情!” 他先听见的是叶淮的怒吼声,转过墙角,终于看见在废墟中激战的二人。叶淮持一把手枪,正以与他向导身份不符的矫健从通往上一层的旋转楼梯上翻身跃下来。叶川的小裙子裙摆都被扯破了,整个哨兵挂在楼梯栏杆上摇摇晃晃:“我不!” 随后他一松手,掉下来,在楚泽险些惊呼出声的同时挂在了下一层的楼梯扶手上,拧腰一脚狠踢出去,正中叶淮背后的偷袭者。他不甘示弱地朝叶淮吼回去:“你才是,向导就有点向导的样子!非安保人员全部撤离人话听不懂吗!” 他吼完,一跃落地,盘旋在半空中的太阳鸟俯冲而下,在偷袭者的惨叫声中带走了一只带血的眼球。窥伺在一旁的白色大犬配合默契,猛扑上去,咬断了偷袭者的喉咙。 “你以为你他妈现在能打几个!”叶淮快疯了,反身指挥他的精神意象将偷袭者击毙,转头就看见拐角口的楚泽。他毫不犹豫地拽住叶川头发,将他往楚泽的方向一推:“暗示他带他走!” “泽——???我*叶二你不能这么卑鄙!”叶川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我不能走,来了至少两个西洋阿尔法!我是黑暗哨兵,涛哥回来之前只有我能跟他们打!” “哨兵你个头,只要我没死,青塔就没他妈沦落到要一个小屁孩保护!”叶淮把叶川的头往下一按,瀚海滔天般的首席向导精神力砸下来,压得叶川动弹不得。他一个肘击打开又一名袭击者,再次将叶川往楚泽的方向推过去:“保护好他,带他滚!” 叶川踉跄了两步,跌进楚泽怀里。一瞬间楚泽内心升起一种荒谬感,弄不清楚谁才是哨兵,谁才是向导。 叶川显然也受了伤,楚泽接住他时两手都是一把湿热,黏腻的腥气扑鼻而来,甚至滋生出怪异的甜味。心仪之人在怀,在这种不合时宜的紧张情况下,他竟然差点起了反应。 他居然该死的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惊慌或者恐惧,满心满眼,都是“找到我的哨兵了”。跌进楚泽怀里,叶川也僵**一刻。但是很快,他回过神来,试图挣开楚泽去支援叶淮。楚泽下意识地收紧双手,箍住他的腰:“别动!” 也许是手臂勒到了叶川的伤处,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往楚泽怀里缩了缩。怕加重他的伤势,楚泽稍微放松了手,但是叶川一缓过气,又开始想跑。 楚泽脑子一片空白,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厉声道:“你要去找别的向导?!” 话一出口,他和叶川同时愣了一下。 我他妈在说什么?楚泽满脑子混乱,做贼似的收回了手倒退一步。我的天我说了什么?我是神经病吗,现在是什么时候居然说这种话? 强烈的尴尬和懊悔之情涌上来,他正想对叶川道歉,叶川忽然伸出手,轻轻一拉他的袖子。 “你别生气,不找别的向导。”叶川小心翼翼地说。“你别气,我不去了,我跟你走。” 楚泽:“……” 操,这是怎么一回事……等一下,有点,不是有点,是好高兴……等等,现在是什么状况,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对话?! 他按捺住躁动的情绪,强制自己冷静下来,试图跟叶川讲道理:“你哥哥是首席,肯定能把情况处理好。我们别给他添乱,赶紧走吧。” “你不用解释呀,”叶川从牵袖子进化到抓住了他的手。“我跟你走。” 楚泽:“……” 真是要死。 但是现在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轰隆一声楼层爆破的巨响,白发蓝衣的袭击者从天而降。饶是一向嬉皮笑脸惯了的叶川,此刻也脸色剧变:“潘多拉?!” 那个明显是叶川认识的、名为潘多拉的男性阿尔法,无机质玻璃似的的虹膜颤了颤,反手一枪朝叶淮打去。叶淮正被其他袭击者纠缠,闪躲不及,被子弹击中小腿,闷哼一声跌跪在地。若不是他的精神意象扑上来撞开袭击者,恐怕此刻已经身受重伤。 紧接着潘多拉转身指向楚泽,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楚泽的眉心。 砰—— 似乎是什么东西的破碎声。 火药味,硝烟味,焚烧的焦糊味。 庞大的精神力爆发。所有炽热的味道以焚尽天地之势凝练成一股,萃成一道凶猛的火焰气息,拔地而起,将楚泽包裹其中。 楚泽听见叶淮狠狠一捶地,怒骂了一句有辱斯文的话。 叶川肩上,娇小可爱的太阳鸟振翅腾起。它发出清越的尖啸,暴涨成巨大的火鸟虚影,像楚泽曾经在幻觉中见到过的一样,呼啸着仰天而去。哨兵温暖强大的力量包裹着他,即使面对枪口,也让他没有一丝担忧,可以平静而从容地站在原地。 挡在楚泽面前的叶川张开了他抬起的手。被融化成金属液体的子弹从他掌心里滴落,砸在地毯上,烫穿一片焦黑的窟窿。与此同时,庞大而纯粹的火焰力量从他身上流泻下来,如同井喷,如同地狱岩浆爆裂,滚落在地,咆哮着朝四面八方奔涌而去。 “谁,他妈,让你敢,”他一字一句地说,双瞳中燃起金红色的火光。“动老子护的向导?!” ※※※※※※※※※※※※※※※※※※※※ 帅不帅,帅不帅! 第26章 众神之堂,八面是彩色破碎的琉璃画窗。无源之光温和而均匀地从四面八方照入,流彩遍地,相互交叠之后,倒映出诸神黄昏的巨大影像。 童观鹿两肩停着渡鸦,手捧祈神的经书,站在布道高台上。这是他的精神图景。他向堂中眺望,地板上星角五明三灭的八芒星上,有一角忽闪起金红色的光芒。反射在他眼镜镜片上的火光一跃即逝,他唇动,低声吟诵。 “从我,进入悲惨痛苦之城。” “从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渊。” “从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众……” 万物不朽之物,诸神万世之神。是什么,惊醒沉睡的恶魔,竟带地狱重临人间? 与精神意象现身的原理相同,高席哨兵和向导精神力达到一定强度,甚至可以将精神图景都具现化。精神力足够强的哨向甚至可以将精神图景与现实世界短暂交叠,二者相交时,实现以精神图景的变化干扰现实世界。 这在五塔联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都知道的常识,高中课本里也有,精神理论课的常考知识点。但是这个知识点,就算知道,多数时候也没什么卵用。因为高席哨向稀罕得像国宝,能具现精神图景的,更是几千万人不知道能不能出一个。 楚泽本以为叶淮能够将精神力具现为海浪已经非常夸张了,没想到当着他的面,叶川的精神力居然也具现出了精神图景的一隅。 这是楚泽第二次亲眼目睹他战斗。与之前在训练场里和白塔学院的学生们演练,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 潘多拉又朝叶川连开两枪,泻在地上翻滚的火焰喷泉状暴起,在金属粒接近叶川之前就将它们熔成铁水。叶川身如风暴,从汹涌火泉中穿梭而过,激起一片噼里啪啦的火星爆裂。潘多拉举枪的手尚未放下,已经被叶川欺近身前。 他本能地侧身闪开叶川踢出去的腿,却让叶川抓住了枪管。金属枪管立刻被热力灼红,叶川手背掌骨暴起,手腕用力一折,枪管竟然生生被他掰弯。 潘多拉及时放弃掉手中的枪,但他掌心依然被烫伤了。 叶川随手扔掉枪支,毫无花哨,一拳朝他面门砸下去。 来自西洋的强大阿尔法,与东陆本土的高席哨兵,以最原始的力量交撞缠斗在了一起。阿尔法的强悍肉身与哨兵的敏锐五感一时竟然不相上下,难以决出优劣。 潘多拉显然意不在久战,被叶川武力相抗后节节退让,隐约有心不在焉的意思。走神的后果倒也简单明了,被一脚踹在脸上,高而笔挺的鼻梁砸偏过去,鼻血一下子涌出来。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抓住叶川的脚腕要往下折。不料叶川被抓住脚腕,竟然就势下腰,双手撑地把脚腾出来。被擒住的腿往回一引,另一条柔韧的小腿缠上去,锁住了潘多拉的手臂。 紧接着叶川腰肢往回一折,将潘多拉整个甩了出去。 高大的阿尔法砸在墙上,墙壁裂出蛛网纹。他动作迟缓了许多,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起来,拧拧脖子,重新摆出备战的架势。 但是下一刻,他像是忽然得到了什么指令,毫不犹疑掀身而起,朝一侧破损的琉璃窗奔去。 “想跑?!”叶川怒吼一声,爆裂的火焰携卷热浪,轰然撞去。 潘多拉被裹在烈焰中,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仍然执着地破窗而出。噼里啪啦一阵爆响,原本残破的琉璃彩窗被他撞碎,无数破碎的彩片如同霓虹星辰,在烈焰中飞向夜空。 紧接着连同火焰的熄灭一起,阿尔法的身影消匿在了夜幕中。 叶川毫不犹豫,往窗边追去。叶淮大喝一声“站住”,滔天精神力狂澜一般,朝他裹挟去。被卷在洋流漩涡中心,熔岩烈焰硬是浇得矮了一头,从赤红骤灭到将熄未熄的灰黑。 叶川僵立在窗边。精神力只爆发出冰山一角,即使他是黑暗哨兵,也完全无力抵抗首席向导的全力精神威压,强大的暗示性一瞬间支配了他的行动,迫使他动弹不得。 然而转机仅发生在一瞬间。 旋转的、浩瀚的洋流,忽地凝滞了一刹。紧接着,从冷却的熔岩表面上凝结出一层薄冰。冰面快速铺开,仅一个眨眼的功夫,已经全面而紧密地禁锢住了所有的岩浆火焰。 随后那些冰雪开始伸展,凝结出冰凌穿刺海流。即使很快被巨大的水流摧折碾碎,也携杂在水流中一同流转,很快在水流里蔓延出更多、更尖锐的冰刀,侵蚀洋流的力量。 叶淮感到自己的精神力中入侵了其他向导的力量,冰凉的、充斥着强烈恶意的精神力跗骨之蛆一般,贴着他的后颈攀爬上来。滑腻,坚硬,寒意刺骨,如同蛰伏已久,终于从冬眠中复苏的爬行类动物。 他心神一震,聚起精神力去阻击这股寒意。但是没有用,这种与他力量等级截然不同的精神力无孔不入,以压倒性的姿态,一路无坚不摧,凶狠地暴露獠牙直击他灵魂。 覆盖在熔岩之上的冰雪已经积压到了临界点,将洋流逼得彻底退离了熔岩的范围,并毫不客气地取而代之,成为禁锢熔岩的新生力量。随即它开始流动,冰川一般,摧毁所到之处的一切,盘踞成一条巨大的冰霜龙蛇。 城卫一般,牢牢守护着熔岩,并圈禁了它们。 ——怦咚。 怦咚。 楚泽听见了心跳声。 不仅是他自己的心跳,另一道心跳在与他遥相呼应,仿佛一个身体里寄宿着两条生命,在彼此吸引、彼此共鸣。他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疯狂地涌向大脑和心脏。血流巨大的轰鸣声振聋发聩,带来可怕的热度,燃尽他仅存的理智。 令他痴迷不已的哨兵的味道,正变得越来越浓郁,几欲彻底将他焚至灰烬飞散,然后诱惑他从中涅槃。他想要占有,想要破坏,想要将这些味道、这些所有,都压缩起来,囚禁在自己的怀里,这种渴望近乎疯狂。 好甜美的味道……炎热……他在发烧……不,这不是发烧。 是结合热。 高相融度的哨兵向导信息素对撞,他陷入了可怕的结合热。 巨大的冰蛇嘶吐着蛇信,朝叶淮张开大嘴,亮出獠牙,无声地嘶吼。受到这样强烈的威胁,叶淮的白色大犬纵身跃到本体面前,见风暴涨,长成滴着涎水的地狱恶犬。 “加尔姆,回来!”叶淮及时喝止了自己的精神意象。 地狱犬后退一步,谨慎地护在本体身前。 只要敌人不再接近,冰蛇便不再理会。它的本体残余给它的力量并不足够,仅仅这么几息的功夫,它已经支撑不住蛇形。獠牙脱落,晶莹剔透的鳞甲溃散,重新融化进洋流里,或是被复苏的熔浆蒸成雾气。 失去了冰雪与海浪的桎梏,熔岩重新喷薄。熔浆冒着炎泡,爆裂之后喷出火焰,将空气灼得滚烫。相对的稳定只持续了短短片刻,平静之后,更可怕的爆发自酝酿中,脱胎而出。 叶川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跪倒在地。 叶淮最担忧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一直以来,叶川使用抑制剂压制他身为哨兵的力量和特征,并不仅仅是就读白塔需要收敛气息的原因。早在他的向导与他切断精神链接的时候,他的精神图景,就已经彻底溃败。如果不人为地加以干预,比如说使用抑制素压制哨兵特征,或者由强大到足以产生共鸣具现的向导精神力,在他原有的精神图景上伪造一个新的精神图景,他早就因为精神系统的崩溃疯狂致死了。 可是现在,强烈的惊怒直接撼动了叶川的本源精神力,熔岩外溢,使他被伪造出来的那层精神图景溃泻了一角。 虽然仅仅是一角。但那是火山爆发,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他沉寂已久的本源精神力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绝望、疯狂的毁灭之力自地狱深处轰裂,连锁式地引爆熔池,四处剽掠。世界在热力中扭曲,满天是灼得人两眼刺痛的火红。 叶淮原本占据上风的精神力被压得节节败退,仅剩方圆一米的狭小领域里,仍有水流环护着他。他勉力支撑着,朝楚泽的方向望去。 ……奇迹。 楚泽仍然因为结合热呆滞在原地,不能动弹。但是怒焰熔涛一旦接近他,就像平溪一样缓和下来,小心翼翼地,绕开他淌过。猖狂炼狱之中,只有楚泽脚下所站的那片土地,成为了唯一的净土。 这片净土不仅吸引了叶淮的目光,同时也引起了叶川的注意。他痴痴望向楚泽的方向,流露出狂热、执迷的色彩。 楚泽双脚定在地上,失去了思考与行动能力似的,只能远远地望着,叶川在火海中挣扎着朝他爬来。 年少的哨兵因精神图景的颠覆与破碎,痛苦得姿态扭曲,十指像爪一样不断在地上抓挠,以图离自己的救赎更近一步。他精致美丽的面容在热气中拧得变形,泪水不断从眼角溢出来,瞬间被蒸干,道道若影若现的泪痕相互溶化叠加。 “泽……泽哥哥……”他哭着呼唤,声带用力得使发音嘶哑。如同困兽之斗,撕咬着牢笼,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咆哮。“泽哥哥……我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我不要死……救我,求你了……” 救他。 去救他。 没有你他要死了!管他妈的那么多快去救他啊?!!! 高契合度引起感情共鸣,将楚泽同样压入绝望的深渊里。向导的本能被激发出来,向他哀嚎,拯救欲、保护欲、爱与怜惜,粉碎了他的理智,统治他的思想与行动。 “给他临时标记!”叶淮暴躁的声音同时穿透重重热浪抵达,在高温中被模糊。“快去!怎么安抚哨兵白塔没他妈教你吗!” 楚泽从一片空白中被惊醒了。 他抬脚,朝叶川疾步走去。来到哨兵面前,单膝跪下,拽起他衣领,低头。 用力吻上去。 第27章 无边无际的火海。 楚泽从未见过如此广袤,如此张扬的精神图景。可是又太荒凉了,除了烈焰熔岩,什么都没有。仿佛一切原有的瑰丽,都被爆发的熔浆摧毁破坏了。 通过一个炽热而漫长的吻,短暂链接建立,两片彼此独立的精神图景有了一道狭长的交集地带。莫比乌斯环状的河流淌入焰海中,火焰竟然开始退潮。熔浆位明显下降,沸腾的热泡体积至少缩减一倍,从炸裂变成了成串冒出。 站在安全的交集地带的楚泽,朝那片火海,试探着迈出了一步。 奇迹再度出现。 分明什么都还没有做,他所踏足的地方,烈焰热度都避之如洪水猛兽,迅速地褪却或者消弭了。火焰熔浆向叶川精神图景深处蜷缩而去,楚泽行经的地方都沦陷,熔浆冷却凝固,厚重暗沉地覆盖在地表上,隐约凝结出一座城池的轮廓。 已经做好要打一场硬仗的准备,这样措手不及的轻易成功,令楚泽十分错愕。但是要彻底解决精神图景崩溃的问题,他还必须将被混乱吞没的叶川从精神图景深处挖出来。 他继续朝叶川精神图景的深处找去。 叶川会在哪里?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曾经在叶川的精神图景中见到的过的,那座蛇形白塔。蛇形白塔耸立在叶川精神图景深处,而且造型实在太过特别,令人见之难忘,的确是叶川极有可能存在的地方。 他一路前行,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受到任何阻力。熔浆平静冷却后,层层积叠定型,还原出他记忆中的、叶川精神图景的模样。废墟城池,荒凉的旷野,无边无际的城墙,以及混沌天空。 令楚泽十分在意的,是叶川的精神图景,面对他展现出的姿态异常奇怪。 熔岩的退潮,不像是受到安抚,更不存在寻常狂躁哨兵对自己的向导会产生的,信任、依赖,和温柔的情绪。与其说,狂躁是因被安慰而平息的,倒不如说……叶川的精神图景感应到了楚泽带来的“平静下来”的意愿,瞬间爆发出绝对的忠诚与臣服性,以近乎恐怖的约束力自控,并像奉行君王——乃至神明——的旨意一样,自发地,恭敬而克制地退去了狂躁。 这令楚泽很不舒服,甚至隐隐有些不安。可惜现在的情形,并没有留给他足够的余地去深究其中原因,他只能按下疑虑继续前行。 依循记忆中的方向,他终于找到了最重要的那座高塔。 雪白的塔身已经有百分之九十以上被凝固的黑色熔岩覆盖,只剩下尖端一抹白,像万古山岭顽守不化的雪线。熔岩在与塔尖交界的地方隐约有开裂和剥落,剥露出的部分里,黑暗中藏着星点莹光,楚泽猜测是水晶矿石一类。他绕着塔身跑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塔底刻的一处铭文。 细长得像蚊足的文字,应该是叶川精神图景的原生文字。楚泽将手放在铭文上,铭文的含义直接以意念方式灌入他脑海,使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从我,进入悲惨痛苦之城。” “从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渊。” “从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众。” “抛弃一切希望吧,你们这些由此进入的人。” 是地狱之门上的铭文……? 再睁开双眼,楚泽察觉自己已经进入塔内,站在一间大厅里。这里的景象布置和记忆中的白塔三层一模一样,只有一点不同——荣誉回廊右侧,最后一张画像,不是叶淮,或者说,此刻是荣誉回廊还没挂上这张画像的时候。右侧最末一张画像,是金发碧眼的优雅女郎,走近前去看,底下的铭牌标明了她的身份:“叶媛,雪原白塔1996届最优毕业生……”后面简述了她的生平事迹,是一位为阻止核泄漏而牺牲的,英年早逝的伟大女向导。 楚泽在这张画像前停留了一会儿,继续往塔上登去。 电梯无法运行,他只能徒步登楼。白塔数十上百层,即使是以精神力的形式攀登,并不会产生真正的、身体上的负担,无尽重复的台阶依然会使人感到疲惫。 所幸楚泽没有猜错,他找对地方了。 沿着安全通道的楼梯不知向上旋攀了多久,他终于在此死寂中听到了一丝别样的动响。遥远的轰鸣声和隐隐震动从头顶的楼层上传来,他甚至若有若无地听见了叶川的声音。幼嫩,清脆,而且尖锐,令人联想到张牙舞爪的幼隼。这种声音他有印象,虽然只曾经听见过一次。赤塔首席塔那多斯送叶川来白塔的那个清晨。 他抓着楼梯扶手朝楼上狂奔过去。叶川精神图景中原本已经完全消退的热量,在白塔塔尖最末一点重现端倪。热浪从楼梯上滚滚倾下来,将整个塔尖点燃,火炬一样。 这一次,最后的炙热没有随着楚泽的到来而冷却。他顶着热流猛跑,冲向塔顶,他有清晰的预感,叶川,以及某些困惑的解答,就都在这高塔顶上。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片火海包裹下,浮现他他面前的,是一座静谧的花园。 经典青塔式的庭院,白色大理石铺台阶,两边对称的草坪和玫瑰花丛。远远望去,楚泽在草丛里窥见了一道矮小的身影。他正隐秘地蹲在花丛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做什么。 找到了。 楚泽飞跑过去,却在离他十步之遥处撞上了无形的隔墙,被阻挡在外。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穿着衬衫马甲的,像贵族世家子一样的幼年叶川就在他面前,他却不能跑过去,抱起他。 他恍惚意识到,这里也许是叶川的内心世界,或者记忆的一角碎片。因此停留在回忆中的叶川,完全没有察觉到花园里还有旁人的存在,认真而又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玫瑰花丛。眼下大概是秋冬季,他面前只有一片绿油油的叶子,没有一朵鲜花,甚至花苞都没有。 不知等了多久,天渐阴了。乌云压在叶川头顶上,压抑了一阵,雨淅淅沥沥落下来。花园之后,一座城堡似的宅子里,有人“唰”一下推开门,朝楼下大喊:“弱智,给老子滚回来!” 叶川听若不闻,执着地蹲在草丛中,仿佛自己是一朵香菇。 楼上的人又喊了两声,见仍然没反应,摔了门冲下来。几秒钟之后,白发少年打着伞,从宅子里跑出来,对溅落在身上的水滴一脸十二万分的嫌弃。 那是十二岁的叶淮,他把伞打在叶川头顶上,极不耐烦地斥责小孩子:“发什么神经,没看见下雨了啊?还看什么,赶紧回去了!” 。叶川比划一个“嘘”的手势,并没有说话。 “你给我起来!”叶淮失去耐心,一把将他提起来。 叶川在他手里惊慌失措地挣扎,指着那丛玫瑰尖叫:“花花!我要花花!” “花你个头,哪来的花啊?”叶淮没有好脸色地吼他,一边咒骂又要给他换衣服了,一边把他往宅子里拖。“都他妈在这里蹲了两天了,你什么时候看到有花了?” 叶川一低头,朝他的手臂狠狠咬下去。小孩子牙口不齐全,用劲倒狠,一口下去居然见了红。叶淮嘶地倒吸一口冷气,伞掉在地上,抓起叶川就要打。正面看见这小孩的脸,却又下不去手了。 雨水沿着孩子稚嫩却倔强的面孔滑下来,滴滴答答,没进衣领里,印出一道暗色的水痕,便消失无踪了。 叶淮咬了咬牙,硬是把火气憋回去。他扯起衬衫袖子,用力擦了擦牙印,把伞捡起来重新遮在叶川头上:“我*你皱着脸干什么,别他妈一脸衰相——老子是说,现在都下雨了哪还有花,等雨停了,花才有得开啊!” 听他这样念叨,叶川才稍微安静了片刻,由他将自己抱回宅子里关起来。 画面直接通过意识传达进脑海里,楚泽看见叶淮把被雨淋透的叶川按进浴室里,洗干净,丢回床上哄睡了。好容易安置好了叶川,叶淮才有功夫给自己换一套衣服,下楼,回到大厅里。 衣着清爽的少年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挽起一双袖子,露出干净的双手和半截手臂,一边手臂上绷带缠绕了数圈。他在屋里连转好几圈,左顾右盼。 厅中的布置也是典雅的青塔旧贵族风格,金色藤纹的墙纸,以优美雕花装饰的大理石桌,精致的玻璃花插,还有花插中满满一捧,温室培育出的逆季节白玫瑰。 张望半晌,叶淮最终跑到餐桌前,从玻璃花插里抽出了一朵柔美的白玫瑰。他轻轻执着花,又打起伞,吃力地推开对他来说有些沉重的房门,跑进花园里。 少年在雨中伸出手,将那支白玫瑰,小心翼翼地插进了绿叶丛中。 第28章 花园中阴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 叶川和叶淮回到宅子里以后,桎梏楚泽的空气墙终于消失了。他试图进到那间宅子里去,绕转数圈,仍然不得其门;试着爬墙,沮丧地发现自己没有那根运动神经。 他只能坐在屋檐下,等雨停,或者天明。 漫长的一夜过去。 天际远山映出灰白色的时候,雨终于变小了,像冰凉的绒絮一样,轻飘飘铺下来。只有屋檐还在往下滴水,断断续续的滴嗒声,清晰、单调地重复着,使人坠入平静的虚幻。 就在楚泽深刻怀疑,自己是否有找错方向的时候,背后的宅门轻轻响了一下。他立刻站起来,转身便看见,两扇雕花对称的厚重宅门之间,裂开了一道手腕粗细的漆黑门缝。在那道幽深的黑暗中,露出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睛。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左右转了一圈,表现出它们主人的警惕。确认周围安全、没有敌情之后,小心翼翼地先探出一只脚,紧接着,整个人迅速地从黑暗中钻了出来。 小孩子一瞬间出现在壁灯的光明下。 之前被空气墙阻隔着,楚泽并没有看得很真切,只凭精神力的气息感应,能够确定这个孩子是叶川。但是现在,叶川就在他面前了,离他只有一步之远,他终于看清楚了叶川的长相。黑色的双眼和短发,清秀平凡,但是耐看的脸,和现在那张五官精美的漂亮面孔截然不同。 恍惚之间,楚泽觉得他的模样异常熟悉。但是他又真的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这样年幼的叶川。 他盯着叶川看的同时,叶川也在看着他——或者说,目光穿透了他,看着他身后的花园。在十余秒跨越时间、跨越空间的对视之后,叶川忽然向他跑过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接住这个孩子。 但是并没有。叶川穿过了楚泽的身体,跑向了花园。 他看见了孤零零地开在灌木丛中的白玫瑰。 雨还没有停,蒙蒙地下着,在他发梢肩头挂上一层细密的白水珠。他裹着一身寒气,冲向花圃,将那枝白玫瑰从灌木丛中摘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尖叫:“花花!开花了,真的开花了!” 他举着玫瑰花冲回宅子下,朝楼上大喊:“叶二你快来看,开花了耶!真的开花了!” 宅子里传来一阵动响,伴随着少年声音“吵死人了”的咒骂,叶淮穿着睡衣,只披了一件外衣,就下楼开门出来。叶川跑到屋檐下,刚刚好是楚泽面前的位置,举起了手中的玫瑰花。 滴嗒。 一滴隔夜的雨水从檐上落下来,正打在白玫瑰的花芯里。干净柔美的花朵,白瓣上缀着雨露,顺着被剔净尖刺的翠杆流下来。 “叶二你看!真的开花了!”隔着两个人并不能看见的楚泽,叶川兴奋地向叶淮展示自己早起的收获,一双大眼睛明亮得几乎可以闪出光芒。 “天都还没亮!大早上的,就因为这个鬼叫?!”叶淮望着他,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你神经病啊!” “可是花都开了——”叶川说。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再次高高举起手中的玫瑰花。“花都开了,哥哥今天来接我吧?对吧叶二,我哥今天要来接我了,接我回家的!” 叶淮按着太阳穴,不耐烦地打断他:“等等,这都什么跟什么……没跟你说吗,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不会回金塔了。你哥去白塔读书了,谁什么时候跟你说他要来接你了?” 叶川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举着花的手往下微微一坠:“不,不是你说,我哥来接我的吗。” 叶淮一脸见鬼的表情:“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前天说的。”叶川低声说。“等到花园里的玫瑰花开了,我哥就会来接我了。” 叶淮似有所悟的样子,不可置信地反问:“我靠,你不会当真了吧?” “——什么?” “我瞎哄你的,谁让你那么闹腾,死活不肯去睡觉!”叶淮有些恼火。“我现在跟你说清楚,你只能乖乖呆在这里!你哥去白塔了,他不要你了,以后我才是你哥!听见没有?!” ——嗒。 屋檐上的雨滴落,穿越了凝固的空气,击碎玫瑰花。 一道水痕顺着叶川的脸颊滑下来,在他下巴上聚成水珠,悄然砸落。 “……你骗我?” 泪水落地。 水打碎在石板上,星光迸溅,绽开一朵火花。星火迅速爆裂开,将支离破碎的花瓣引燃焚尽。 “你骗我?!”叶川哭着质问叶淮。“你为什么要骗我?你骗我的吧——他怎么可能不要我!” 热气模糊之间,叶淮似乎说了什么,但是谁也没有听清楚他的回答。顷刻,自地上玫瑰花瓣的灰烬中,抽出荆棘模样的钢筋铁骨。烧红的钢筋噼啪爆响,绞成牢笼,将少年困作囚莺。 花园、宅屋消失不见,绵绵细雨倾盆而下,浇在滚烫的铁笼上,轰地腾起白雾。短短眨眼的功夫,四周已经是一片白茫茫,伸手不见五指。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楚泽完全来不及反应。他仓皇四顾,只听见茫茫白雾深处,隐约传来尖锐的鸣啸声。片刻之后,浓雾稍淡,他闯进去,却找不到叶川在哪里了。 嗒嗒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楚泽猛然回头,背后的白雾分海一般,被狂风朝两边撕去,撕出一条空旷的走廊。幽深的尽头,两道修长的人影,一前一后,往这边走来了。 “首席,安卡焰温过高,碳化钢桎梏无效。”走在已经成年的叶淮背后的童观鹿低声向他汇报情况。“再不采取措施,只怕整个青塔,都将有祝融之灾。是否需要暂缓精神链接切断手术?” “火来水淹,降温。不能半途而废。”叶淮面不改色,步伐也不曾有过丝毫停滞。“启用最新材质的隔离板,别让他跑了,无论如何,这次必须一举成功。” 他们一边低声交谈,一边从楚泽身边错肩而过。楚泽的目光跟随他们转动,跟在他们背后,来到一间手术室门前。 叶淮推开门,浓郁的白雾再次扑面而来。 “啊——!!!” 凄厉的尖叫声穿透重重雾霭。 不等叶淮进门,楚泽已经抢在他前面冲进了手术室。 叶川在浓雾中央。他被囚禁在一层钢筋牢笼、一层透明的隔离板后,抱着后颈,蜷缩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手术隔间内火光乱窜,不时灼上隔离板,但对扛上这层针对他特性研制的隔离板,都无济于事。 手术室两侧墙壁上的喷雾器,向他不停地喷洒信息素压制剂,隔离板前的操作台泛蓝光,监测他各项身体精神数据。随着压制剂的浓度越来越高,他显得越来越痛苦,鲜血从耳孔、口鼻中溢出来,滴在干净的地板上,一瞬间,被灼成黑色的焦痕。 楚泽疯了一样扑上去,想要抱住他。但就像在花园里那时一样,他无法穿越那道隔离板,只能被挡在外面,忍受目睹他承受痛苦的煎熬。 叶淮终于走进来了,他站在操作台前,释放出他的精神力。温柔的海浪一层一层地相叠,向叶川涌去,将他包裹住,尽力抚慰着他。于此同时,童观鹿也来到操作台前,密切关注着,那道被捕捉到的,代表叶川与其向导精神链接的折线。 叶川看起来终于好受了一些,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朝叶淮踉跄过去。他趴在透明的隔板上,无力地捶打着隔离板,哭着对叶淮说:“叶二,放我出去……” 叶淮温柔地望着他,不为所动。 “放我走,求求你,放我走吧……”叶川哭得声嘶力竭,血泪从脸上淌下来。“我求你了,我不能没有他……” 他哭着哭着,慢慢向下滑落,最终竟然垂着头,跪在了地上。叶淮终于屈尊降贵,舍得开口对他说一句话:“别傻,他会害死你的。” “我不怕!我愿意为他去死,让我去啊!”叶川疼得用力抓挠着隔离板,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叫唤什么,却也歇斯底里地喊。“没有他我现在就要死了!让我去找他啊!” “不会让你去的。”叶淮说,朝童观鹿比了一个手势。回过头来,又温柔地朝叶川笑,像在劝服一个不懂事的、年幼的孩子。“他已经不要你了。” 叶川呆滞在原地。 趁他愣神的功夫,童观鹿立刻按上操作台的键盘。哗啦数声巨响,原本栓在叶川身上的锁链骤然绷紧,将他悬吊上半空中。紧接着背后机械臂接近,将针筒中的药液,注**他后颈的腺体中。 “啊啊啊——!!!” “滴。” 象征哨兵与向导之间,至深至爱之情谊,心魂相付之羁绊,性命相依的精神链接的那条折线。 从中崩断。 火光暴溅,盈满了整间隔离室。隔着厚重的隔离板,楚泽依然能感觉到,炙热的光和温度灼在自己脸上。 操作台上系统忽然紊乱,各项指数疯狂跳动起来,一路上飚,从幽蓝色直飚成刺眼的火红。叶淮恍若未见,将手掌贴在了隔离板上。 “……成为黑暗哨兵吧。”他喃喃说道。 楚泽已无暇顾及其他,他全副身心的注意力,都在隔离室中痛苦以至崩溃的少年身上。 叶川惨叫着,挣断了锁链,跌坐在地。 他浑身浴在火海中,七窍流血,满怀阴毒恨意地盯着叶淮,像从十八层地狱爬回人间复仇的修罗。 “叶——淮——”他绝望地咆哮,字句泣血,嗓音沙哑至破声。“你有本事,就别让我活着出去……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第29章 紧随其后,楚泽脚下踏空,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瞬间从灼热的火场坠入黑暗冰河,他懵了一瞬间。浸泡在寒冷刺骨的河水中,四周忽然死寂,一时给人,虚无空旷之感。 他听见他自己的声音,尚且稚嫩,层层叠叠回响着,从黑暗深处,冷硬地传来。 “我不需要哨兵。” “哨兵这种生物,暴躁,粗鲁,野蛮,智商与素质低下……糟糕极了的物种。一想到将来要和这种玩意儿精神互通,分享生命……” “我宁愿——去死。” 一片空白。 楚泽花了整整三个深呼吸的时间,才确认这片空白是医务室的天花板。这里不是叶川的精神图景,他已经从那个一环套一环的回忆环境中脱离,回到现实中来了。 他用手肘支着身体,把自己从病床上撑起来。就这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他差点摔回床上去——随着身体晃动,他的脑仁一阵剧痛,伴随着头昏脑涨、喉咙直泛酸意,以及四肢虚软乏力。 后颈腺体的位置隐隐有灼烫感,存在感鲜明,却并不难受。恰好相反,来自另一个人的力量一阵一阵地涌来,暖意熨帖地抚慰着他,使他感到前所未有地安心平和。 这是非常典型的,精神力透支的现象。超越自己的能力极限,去安抚陷入狂躁的高席哨兵,十有**都会落下这种后遗症。叶川是黑暗哨兵,楚泽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有那种勇气,着了魔似的,就去标记他,完全不考虑后果。 现在回想起来,没有当场被打散精神力变成植物人,都算幸运了。他忽然隐隐后怕。 庞杂的思绪涌上来,使他的注意力难以集中。仅是刚刚才在叶川精神图景中见到的情形,都已经只剩下了零星破碎的画面。楚泽头痛欲裂地揉了揉太阳穴,暗暗想道,回去要喝一箱六个碧根果补脑。 一阵一阵的天旋地转过后,模糊的白影渐次归位,他才看见病床边还坐着一个人——是他的导师,童观鹿。 “比我预计的,醒得要早。”面容平淡的导师说道,放下了手里的报纸。“如果有哪里不适,及早说出来。” “还好,就是有点头疼。”楚泽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垂下手,抬头问:“我昏迷多久了?……叶川呢,他怎么样了?” 童观鹿说:“你睡了正好一夜,叶川还在手术中。盖在他原生精神图景上的人工精神图景损毁了大半,正在补救。不过不用担心,问题不大,克罗托、拉克西斯与阿特洛波斯会保佑他的。” 楚泽点头:“谢谢您。” “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去通知首席一声。”童观鹿站起来,顺手拿走了报纸,在掌心里卷了卷。“他似乎有话要对你说。” 童观鹿出门片刻之后,联盟最强向导,白塔荣誉导师,青塔首席叶淮,推门而入。 他的确强大,俊美而温柔,看起来也谦和有礼。但只要想到这个人,楚泽便莫名紧张起来。这种警惕之中,甚至隐隐潜藏着一丝敌意。 。叶淮神色如常,甚至动作没有任何不自然,仿佛潘多拉在他腿上开的那一枪从未存在过一样。他在病床边坐下,先对楚泽的身体状况表示了关切的问候,随后向他道歉和致谢:“很抱歉,昨天情急之下,强迫你与叶川建立了暂时链接……请原谅我身为一个兄长的私心。我和阿川相融度不高,在那种情况下,无法安抚他。是你救了他一命,我对你表示由衷的感谢。” “您客气了。”叶淮的疏离有礼,令楚泽一阵别扭。那种莫名的敌意如鲠在喉,仿佛正嘲讽他,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种情况下,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吧。” 叶淮将青塔在楚泽昏迷期间为他做的体检与精神质检报告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所幸你的精神力十分坚韧,并没有因此受到严重伤害,这真是太好了。你的精神实践成绩报告我都看过,非常优秀,如果因此留下什么创伤,那就太可惜了,我都不知要如何向白塔的姬首席交代……” “您过奖了,我成绩也就一般。”楚泽窘迫得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拽着被子边缘,讷讷说道。 “不必谦虚。同是雪原白塔的学生,你叫我一声学长,未尝不可。”叶淮微笑道。“我问过医生了,你主要是精神力透支,所以会头疼一段时间,多睡眠、按时吃药,静养几天就好了。” 楚泽连忙点头,感谢他的关心。 叶淮又说:“出于我个人对你的感谢,你本次在青塔出行的花费,会由叶家全部报销。另外,我想,也许你并不明白,阿川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你所做的一切,对青塔、乃至为整个五塔联盟,都可以说是卓越的贡献。我已经给白塔发去一封感谢信,这对你将来的升学就业,都将大有助益。” “这,这就不用了吧。”楚泽已经僵硬到,不知应该摆出什么表情。“这太不好意思了,我其实也没做什么……总,总之,非常感谢您。” “这是你应得的。不用谦虚,也不用谢我。”叶淮道。“因为接下来,有一件比较遗憾的事情要告诉你,嗯,我想建议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报告单的夹层中抽出一张机票,递到楚泽面前。 “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提前结束这次青塔假期旅行。” 楚泽愣了一下。 他没有伸手去接那张机票。他隐约意识到了叶淮此举的用意,理智上,他意识到叶淮说的对,但感情上一时不愿意接受。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十分无礼,但是,很抱歉,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了。”叶淮也并没有收回他的手,那张刺眼的机票,就明晃晃地摊在楚泽眼下。“哨向的临时精神链接建立之后,不可避免的,会对对方的生活造成巨大的影响。尤其是二者距离越近,这种影响就会越明显。甚至于,这种无法用意志力抵抗的本能影响,会干涉到你们对彼此正常、正确的认识,乃至产生错误的感情判断。” “我无意冒犯……但是你和阿川,现在都还未成年,而且正处在面临联盟大考的关键阶段。所以我希望,能够以尽量妥善的方式,将这次意外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而淡化影响,没有比拉开物理距离更好的选择了,等你回到金塔,三到七天之后,临时标记就会自动失效,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我这样说,意思表达清楚了吗?” ……不愧是青塔首席的向导,连逐客令,都下得这么委婉动人。 。楚泽垂下双眼,沉默了片刻。最后,他还是伸出手,轻轻捏走了那张机票:“我明白的。现在我们都还是学生,首要任务,当然是学习。” 带着目的达成的笑容,叶淮收回手,双手交握,自然搭在膝前:“经常听阿川和观鹿提起你,说你成绩很好,还经常教阿川做题。有劳你关照他了,同学之间,就应该这样互相帮助才对。”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叶淮就叶川在校表现的问题,又与楚泽攀谈了两句,并表示对他们的学习生活非常关心。楚泽如果有什么困难,是他帮得上忙的,他随时乐意效劳。聊到末了,还与楚泽分享了一些叶川幼时的趣事,病房内的气氛竟然相当轻松愉快。 。二人交谈约有十余二十分钟,楚泽忽然察觉后颈微微一阵温热,他下意识地朝某个方向投去一眼,可惜被空白的墙面阻挡了视线。 叶淮见此,似是无意地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随后向楚泽微笑辞行:“不知不觉,竟聊了这么久,看来我们真是很投缘。可惜我还有要事在身,不然真想与你多谈一会。” 楚泽收回视线。 叶川醒了。 没有任何缘由,刚才那一瞬间,他就是这样确信着的。或许这就是契联哨向之间的感应,让他不需要目睹、不需要耳闻,凭借意念直觉,就可以察觉到另一半的所在。 叶淮的反应让他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测。但是他没有表露什么,只说:“那真是太遗憾了。能与您这样优秀的高席向导言交,是我的荣幸。” “我的联系方式观鹿会给你,你在学习生活上,有什么困惑,都可以向我咨询。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不必不好意思,尽管说就是了。另外,阿川做了什么坏事,也请尽情地向我打小报告。”叶淮边说边起身,竟朝楚泽露出一个称得上俏皮的表情。“希望下一次,是白塔毕业时的哨向联谊舞会上,在优秀学生代表中再见到你。” “承您吉言。” 当叶淮走到门前,迈出病房的那一刻,楚泽忽然又说:“叶首席。” “还有什么事情吗?”叶淮回头,向他递去一个温和的、询问的眼神。 楚泽平静地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您。” “请。” “即使这样说,会显得我很无礼,但我还是想先声明——我收下这张机票,并非出于理解您对阿川的爱护之心,或者其他什么的。这是我对阿川的尊重,我将接受与否的选择的权利留给他。平心而论,我非常希望得到这个标记,不过很显然,最好不是以这种乘人之危的方式。”楚泽说道。话出口的同时,他明显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力量不受控制地、几乎是恶狠狠地向他压来,连带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但他毫无退意,抬起头,坦然、冷静地直视叶淮。“我想问的是,我和阿川的相融度很高吗?如果是,到底高到什么程度?” 叶淮答了楚泽三个字。不知是不是楚泽的错觉,这三个字,他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叶淮说:“非、常、高。” 随后“砰”一声,并不轻柔地,带上了病房冰冷的门。 ※※※※※※※※※※※※※※※※※※※※ 因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笔者看这篇文越看越别扭,最后还是神经质发作,换了主角名。 很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这个故事其实已经写了很久。从15年6月第一次提出设定开始写作,到17年暑假第一次大改,再到18年2月第二次大改兼正式发表,再到现在这次大改。时隔三年,我依然没有忘记最初提笔时的想法,想到“真相”和"结局"依然(自娱自乐地)觉得有趣,依然想将这个故事条剖缕析,兴高采烈地讲给大家听。 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坑文是不可能坑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坑文的。 在此感谢所有看过这个故事,所有将把这个故事看下去,乃至所有把它看到结局的小天使。笔者很快会回来的,爱你们。 第30章 远离叶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忍耐。在飞机上辗转不安的一觉睡过去,最初难熬的几个小时,便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一周,该吃的吃该睡的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后颈上异样的感觉就自然消散了。再把作业写一写,好,又到了开学的时候。 离开金塔那天,他也就例行汇报公事一样,给楚锐去了一个电话,然后独自登上了前往白塔的飞机。 飞机降落时,透过狭小的机窗远眺,他望见蓝天白云之下,灿金色的阳光与暗蓝紫色的阴影切割着雪原。辽原尽头,白塔屹立在群山环抱中,如同冰雪脊梁的冠冕。 霎时间,一种强烈的归属感油然而生。 楚泽从未有过一刻,如此期待去到哪里,也从未有过一刻对什么地方产生如此深厚的、眷恋的情绪。他忽然十分期待飞机的降落,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上白塔,他知道塔上是什么在等待着他。 途中陆陆续续可以遇见返校的学生。寒假假期结束之后不久,就将迎来百日誓师,人人脸上都是紧张和忧虑。楚泽沿着熟悉的路线登上白塔,来到他告别一个月的课室门前,刚准备推门,门板忽然自己向内旋开了。 楚泽吓了一跳,但是紧接着,更大的惊吓出现了——穿着粉红色小洋裙的哨兵,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Surprise!”叶川像从礼物盒中弹出的小丑一样,向楚泽大笑着尖叫。“泽泽,你有没有想我呀!” “我天,你吓死我了……” 楚泽伸手,结结实实地接住这只哨兵。许久不见,叶川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乍这么一扑,居然扑得楚泽踉跄了几步。 “他在门口蹲了半个小时了,就等着扑你呢。”若兰从门缝后面幽幽地探出头,说道。 把叶川从身上扒下来,楚泽和他一起进课室:“做什么呢等我这么久?想抄寒假作业?” “你怎么知——咳,不是!”叶川用力地咳了一声,板起脸。“我是认真有事情要问你的!我的泽呀,你会打篮球嘛?” 楚泽:“……什么?” 他茫然了一瞬间,然后回答:“会,会一点吧。初中体育课教了定点投篮和三步上篮,其他的不是很懂。 “噢。”叶川看起来非常失落。 楚泽忍不住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哨兵学院那边邀请了赤塔的学员来,要打对抗赛。”叶川撇了撇嘴,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他们自己打不过,就叫我去凑人头。” 楚泽:“……噗嗤。”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礼,连忙又补充了一句:“白塔学院的哨兵有……呃,文弱到这个地步吗?” 若兰小声道:“被称为‘向导丛中的哨兵,哨兵丛中的向导’。” 楚泽:“哈哈哈……抱歉,无意冒犯。我们从篮球赛的规则了解起?” 叶川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放学后六楼训练室见,我叫人清场!” 即使球赛关乎集体凝聚力,关乎白塔的荣誉,也不比五塔联考更重要。所有的训练和练习活动,都必须安排在课后进行,而且不得影响作业的完成。 放学之后,叶川依言借来了训练场的钥匙和篮球,入场练习。以哨兵学院助教的身份,轻而易举地就将训练场里的哨兵们忽悠离了场,带着两个向导溜了进去。 场地中央原本是演武场,为了准备篮球比赛而画上了球场分割线,在两边立起篮筐。叶川拍皮球似的把篮球扔在地上打了打,说:“这东西怎么玩?” 楚泽给他做个示范,接过篮球拍了拍,运球助跑一段距离,三步上篮。哐当一下子篮球进框,若兰和叶川立刻给他鼓掌:“好球,好球!” 楚泽:“……” 他把篮球扔回给叶川:“你试一下?” “好嘞。”叶川接过球,拍了拍,突然又转头低声问若兰:“刚才他怎么投的球来着?” 若兰小声说:“你就这样,拍着球冲过去,趁篮筐不注意把球biu——丢进去,就胜利了!” 楚泽:“……” 叶川郑重地点点头,带着球就上去了。 冲到篮筐前,右左右三步,持球,起跳,投! “哐当!” 球砸在篮筐上,在篮筐上转了两圈,咚一下掉出了筐外。叶川接住掉下来的篮球,跑回来,一脸可惜地对另外二人说:“哎呀,不小心被篮筐发现了。” 楚泽:“……你再多练练。” “好嘞!” 三个年轻人,在黄昏的球场上,挥洒了一个下午的青春。楚泽总算教会了叶川并不十分标准的三步上篮,以及投篮姿势。 但是进球率依然令人担忧。 叶川为此非常忧虑,并一本正经地问若兰是不是因为自己助跑的时候动静太大,引起了篮筐的注意;若兰也郑重万分地给他分析,说也许是因为到了晚餐时间,篮筐精神比较振奋,所以没有那么容易进球。 叶川听罢,恍然大悟:“难怪篮球赛都在晚上举行,因为晚上篮筐睡着了,所以进球率比较高!” 若兰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你的结论科学而准确,就是这样的。” 才不是。只是因为不想占用白天正常的上课时间,又不能征用联盟法定的周末假期,所以才选在晚上进行。楚泽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吐槽。 如果是在寒假拜访青塔以前听他们这样对话,楚泽或许只会以为,他们俩是在瞎几把耍宝。但是在了解些许叶川的情况之后,他总算明白,只有若兰是在瞎几把耍宝,人家叶川,是在正经严肃地耍宝。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朝叶川招招手:“川,你过来一下。” “好嘞。”叶川抱着球,颠儿颠儿地就朝他跑过去了,扎起来的金卷卷一晃一晃。 “这样,咱们改变改变战略,曲线救国一下。”楚泽说,给他比划了一下那个篮筐的高度。“你能跳到那么高吗?能的话,三步上篮最后一步,你试试直接跳上去,抓住篮筐把球塞进去,这不就不用投了吗。” “哎对哦!”叶川两眼亮晶晶。“泽泽,还是你聪明!只要把篮筐抓住了球塞进去,它想吐都吐不出来!” 楚泽:“……你去试试吧。动作轻点,篮筐别给掰坏了。” 叶川点头说好,转身朝篮筐跑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嗒一下跳起来,轻轻松松就把球扣进了筐里,回头咧着小虎牙朝楚泽竖了个大拇指。 若兰走到楚泽身边来,目瞪口呆:“他跳了差不多两米……这是开挂吧?” 楚泽笑了笑:“人家是哨兵。” 不管是外挂不外挂,进球率这个问题,总算是解决了。三个小伙伴美不滋滋地感觉没有辜负肩上的白塔荣光,不日即将打胜对抗赛,名扬五塔联盟,征服东陆西洋,四舍五入就是称霸全宇宙。 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完全忘记了回去上网查一下比赛规则。 球赛安排在本周的周五晚上进行。 尽管比赛并不正规,并不严谨,依然不能打消生活被学习和作业充盈的、无聊的在校学生们的热情——尤其是在听说这次比赛会有十多名优秀的赤塔哨兵学员前来之后。比赛当天下午,六楼的玻璃走廊破例对向导学员们开放了,长廊里挤满了好奇的小向导们。 或许是一贯有铁血军纪作风,赤塔的哨兵们作为客场,到得比主场的白塔学员还早。个个人高马大、肌肉结实,脱了外套只穿球衣,露出小麦色的臂膀,在球场上开始热身,惹来无数向导尖叫。 反观白塔的球员们,比赛都快开始了,才姗姗来迟。和赤塔那边壮实的少年们相比,分别是高但是瘦的竹竿,结实但是矮的胖子,还有金色大波浪卷发的……娇小姑娘。 几乎一瞬间,对面所有赤塔队员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叶川身上。有几个特别大个子的哨兵甚至已经笑出声,“一点哨兵信息素味道都没有”、“不兴带家眷上场吧”、“还真找了个向导来充数”,调侃和嘲笑声此起彼伏。 叶川就像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一样,歪了歪脑袋,满脸无辜可爱。 “这么彪,阿川他行不行啊。”看着高大结实的赤塔哨兵,若兰心里也感觉有点悬乎。 “……你看着吧。”楚泽嘴角抽了抽。 他都没好意思告诉若兰,只要叶川漏点信息素出来,在场所有哨兵,全部都得趴下。 宽大的球衣对叶川来说太宽松了,哪怕穿着最小号的,也显得有些空荡。他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不停地把衣服往身上掖,似乎非常苦恼。最后甚至抓起两片衣角,在腰侧扎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对面的赤塔队员哄堂大笑。 但这不是最夸张的。球赛开始之后,他们笑得更开心了。 因为叶川站在场上,根本不动弹。 由于根本没有搞明白球赛规则,只学会了三步上篮和定点投球,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非常茫然地看场上其他球员跑来跑去、进攻防守。从开始到对方进球,一直站在原地,满脸“怎么还不传球给我投”的呆萌。 李祝甘跑来跑去,完全拼不过那些体格强健的赤塔哨兵,看见叶川老神在在,几乎崩溃了:“大佬,你倒是动一动啊!” 叶川一脸认真地问他:“怎么动呀?” “把球抢过来,投篮啊!” 叶川沉思片刻,答应道:“嗯,我知道了。” 随后冲向刚刚把球抢回白塔一方的小胖子,一把薅过篮球,转身嗒、嗒、嗒,三步上篮,哐当进球。 全场死寂片刻,随后掌声雷动。连赤塔球员都忍不住给他鼓掌。 李祝甘更崩溃了:“大佬,那是我们自己家的篮筐啊!!!” 叶川一脸“你怎么不早说”:“你他妈也没告诉我要投对面呀!” 然后又一脸嫌弃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多往他们那边扔两个就是了。” 站在玻璃走廊里观战的若兰,后知后觉地,隐隐露出了吃枣药丸的表情:“我们好像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比如说给阿川科普球赛规则。” 楚泽并不十分笃定地安慰她:“没关系,阿川学习能力很强,多看一看就学会了……大概。” 他们说话之间,叶川已经又做出了一次教科书般标准的违规动作:他从球场这一端,抱着球一直跑到那一端——对,全程球都在他怀里——然后投篮。 若兰脸上的绝望顿时变得明显了:“洗洗睡吧。” 李祝甘的表情和若兰如出一辙:“大佬……不要带球走步……运球啊!” 他已经气若游丝了。 叶川的表情逐渐变得不耐烦了起来:“就你他妈屁事多。” 在又被赤塔进了一球之后,白塔全体,已经被浓郁的绝望笼罩。叶川走到李祝甘面前,伸手:“球给我。” 李祝甘都快哭了:“大佬,你又想作什么妖了……” “少他妈废话。”叶川呸他一声,“想不想赢?球给我!” 李祝甘含着泪,像交接国王的权杖一样,恋恋不舍地把球递给了叶川。 双方站好站位,裁判一声哨响。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在己方白塔哨兵、对方赤塔哨兵、裁判以及全体白塔学员,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叶川动了。 他双手持球,微微屈膝,如同一只准备扑猎的鹰隼。随后他双腿蹬地,离弦之矢般,跃上了半空中,在球场上空一个三百六十度前空翻。 金色的长发甩尾,灼灼闪烁,弧光如鹰翅上一道破晓晨光。 赤塔全体队员,瞪着眼,看着对面那个金发少女一样的球员跃入半空,一个前空翻飞跃全场,忍不住都跟着转头。脖子差点没拧断,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飞落在己方半场,准确无误地,抓住篮筐,将篮球扣入球框。 史无前例的风骚进球。 数秒死寂之后,全场再次,掌声雷动。 赤塔哨兵的队长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震惊半晌,终于忍不住爆了一声“我*”:“这么能,你他妈上天呢?!” ※※※※※※※※※※※※※※※※※※※※ 久违的更新~ 对啊某些人就是专业上天。 第31章 白塔最终还是没有保住伟大的荣光。因为叶川在花式尝试违规动作之后,终于被赶出了场外。剩下的队员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从容地输掉了比赛。 全程围观完叶川风骚走位的若兰,扼腕叹息,痛不欲生:“哪怕早一天给他科普一下球赛规则,何至于此!” 楚泽安慰他:“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很好了,如果不是阿川,现在名扬天下的,说不准就是白塔零比几十了。” 他说的没错,叶川在此战中一夜成名。比起这场比赛的结果来,更让五塔众哨向热议的,居然是“白塔有个会上天的哨兵”这个话题。不过这对白塔的学员们影响不大,因为比赛结束后,白塔立刻忙着组织他们外出春游,进行百日誓师。 每年联盟大考三个月前的百日誓师,被学员们亲切又哀怨地称为“最后的欢愉”。 百日誓师当天,每个班租了一辆大巴车,送缺乏运动的白塔学生们上城郊的小山包去锻炼。山路并不陡峭,但司机技术彪得很,同学们纷纷表示双臀几乎没有一刻是沾在椅子上的。 叶川一上车就拉着楚泽抢占了第一排,行车过程尖叫不断,硬是把大巴坐成了过山车。 若兰上得晚,在最后一排窝着,几乎没被颠得把胃吐出来。在某一次炫酷的急转弯之后,全车听见后排噗通一声闷响。司机回头问“咋了”,只看见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向导姑娘被甩了出来,跪在走道里,泪流满面地大喊:“司机师傅,我给您跪了!!!” 全车哄笑。 二月底,雪原靠近白塔城郊的地方,冰壳已经融化。无数鲜嫩的草芽从泥土里迸发出来,开出花朵。从山路上望下去,紫龙胆、橙萱草、蓝桔梗、白铃兰,还有无数不知名的野花铺成彩锦,将横穿草甸的大巴迎进春天里。 到了山脚下,全校同学开始比赛爬山,据说谁先爬到山顶,谁奖励全套《五年联考三年模拟》习题线装镀金典藏版。大家一听,全部就地坐下,开始野餐。只有楚泽两眼一亮,只是碍于大家都在咸鱼,矜持地没把“我热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这句可能会被围殴的台词说出来。 但是叶川是什么人,楚泽亲的同桌,跟他住同一栋房的同居人,曾经连过短暂标记的哨兵,一眼就看穿了楚泽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二话不说,一把将楚泽背起来,一个八百米冲刺就爬上了山顶。 在山顶蹲点的班主任看见只有两个人来,非常无语,将奖品颁发给了楚泽同学。然后在班级群里发消息:已经有同学拔得头筹了,偷懒的小兔崽子们都给老娘上来。并拿出花名册开始勾接下来一学期重点观察没收手机对象的名单。 解除习题危急的同学们,陆陆续续抵达了山顶。 班里同学到齐之后,班主任在山顶上拉开了横幅,拍集体照合影留念。只见高三(1)班高高矮矮二三十个同学站成两排,面前拉一张有着所有人签名的血红色大横幅,横幅上是本班唯一的哨兵、本班班花兼吉祥物叶川同学,亲笔草书的八字口号:“困难如狗,迎难而上。”每个同学年轻的面孔上,都洋溢着日了狗般的灿烂笑容。 吃完午餐,“最后的欢愉”也将离他们而去,大家充满遗憾地离开这座山头,回到艰苦卓绝的学习生活的怀抱中。 爬了一天上,回程路上大家都显得十分疲惫。即使司机师傅的车技依旧红红火火,大家还是睡得东倒西歪,死气沉沉。只有叶川坐在前排兴高采烈,丝毫不显倦意。楚泽看着他闹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把他拉过来,对他说:“阿川,百日誓师都结束了。” “对呀。”叶川笑眯眯地说。 “时间过得好快。”楚泽不由得感慨。 仿佛昨日,他还是刚刚失去所有记忆,手持一份并不好看的成绩单,刚刚踏进白塔,为自己脾气恶劣的哨兵同桌感到忐忑的少年。溯不到过往,看不见未来,怀着满腔的惊慌和无助,被迫接受这个世界的陌生和混乱。 但是,这才半年过去,他的生活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有了优秀的成绩,有了同学的友谊,有了喜欢并想追求的人,也有了人生理想、奋斗目标。 像日光照破长夜,像雪原开出格桑花。他终于摆脱了他的空白。 “回去马上要考一模,你复习得怎么样了?”楚泽问叶川。“有没有计划目标,准备考哪所学校?” 叶川歪歪头反问:“你呢?” 楚泽思考片刻:“嗯……我准备考白塔,继续进修。” 叶川笑了起来:“我和你一起。”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楚泽心跳漏了一拍,也笑起来:“就你那成绩?得加油了。” 叶川认真点头:“嗯,我和你一起。” 百日誓师当天没有布置作业的回报就是,这个周末,作业翻倍。 白塔上下一阵鬼哭狼嚎。据姬青莲首席说,她在二十层以上的行政层办公,都听到了七楼学生们的哀嚎。 叶川急得跳脚,楚泽也自顾不暇。选择题填空题乃至问答题,他都还能借给叶川抄一下,但是说到写作文,那就真的是爱莫能助了。叶川悲伤那么大,伤心到劈叉,逼不得已,只能给某当年白塔毕业的联考状元电话求助。 “你早该给我打电话了,”叶淮语气冷淡中,掺着一丝身为兄长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的傲慢。“说吧,要写什么作文?” 叶川老老实实道:“议论记叙二选一。” 叶淮说:“议论文吧,毕业之后我就没碰过叙事文了,都在写计划法规草案和研究成果汇报。题目是什么?” 叶川推了推坐在旁边的楚泽,楚泽连忙把作业登记本翻开给他看。 “嗯……题目是……”叶川不情不愿地读题。“青塔某知名向导精神图景形态为海洋图景,情绪波动状态呈现为暴风雨海面,攻击状态呈现为海啸。请根据以上材料,简述情绪变化影响精神图景形态这一规律的应用……我靠,什么某知名向导,说的不就他妈是你吗?” “注意文明,”叶淮说。“写我不好么,写我对你来说是好事,你写这个题目应该更容易才是。那你现在给我说一下你的写作思路吧,看完这则材料,你想到了什么?一句话论点回答我。” “呃……嗯……我想想……”叶川陷入了沉默,向楚泽投去求助的目光。 楚泽拼命给他比划手势。一只手平行移动,一只手做波澜起伏状,然后做出两只手分别往两边扒的手势。 “哦哦哦,我想到了!”叶川拍案而起,“水可载舟,亦可赛艇!” 楚泽扶额。 他想说的是,可以通过观察精神图景的形态区分哨向的当前情绪类型,从而判断对方的精神状态。 叶淮显然也深深地被他的智力缺陷所震慑,沉默半晌,道:“议论文不适合你,还是说说记叙文的题目吧。” “……哦,”叶川又看向楚泽,楚泽掩着脸给他举起了作业登记本。“《悲惨的故事》……叶二,你见过的最悲惨的故事是什么?” 叶淮反问:“为什么问我,你就没有经历过任何哨默向泪的事吗?” 叶川说:“悲惨都是由人的无能导致的,而我无所不能。你快说。” 叶淮说:“那你得让我想想。” 叶川不耐烦地催促:“快快快,快想。” “我见过的最悲惨的故事啊……那大概是在十三年前,在青塔,一个冷清的雨夜里,”叶淮忽然十分感慨,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从楚锐副主席手里牵过了你的手,从此成为了你的监护人。” 叶川:“……” 楚泽:“……” 叶淮笑问:“怎么,这个故事不够悲惨吗?” 叶川面无表情道:“够悲惨,这绝对是全世界最悲惨的故事了,惨绝人寰哨默向泪简直。那第二悲惨的故事呢?” “第二悲惨?”叶淮又沉思了片刻。“第二悲惨的大概是,十七年前,当时的金塔主席患上了老花眼,不慎之下,犯下了一个难以挽回的错误……” 叶川追问:“别卖关子,他干了啥?” 叶淮道:“他在伊甸计划的启动申请书上签了个字。” 叶川:“……” 楚泽:“……?” 叶淮的声音带着笑意:“然后你就懂得了。” 叶川:“我**麻卖批。” 叶川挂了电话。 ※※※※※※※※※※※※※※※※※※※※ 又来更新啦!大家想我没有! 第32章 叶川不愧是叶川,总是能做出一些让人叹为观止的骚操作。 楚泽万万没想到,《悲惨的故事》这篇作文叶川居然拿了全班最高分,还被老师邀请上台,请他声情并茂地朗读一遍。楚泽听到一半觉得不对劲,偷偷拿出手机,翻了翻若兰以前分享的链接。 ——天啊,叶川这不是把他以前顶着马甲在黑暗小论坛写的条团同人虐恋短篇稍微删改一下,就搬出来用吗! 他真是个旷世奇才! 不过这件事情倒是提醒了楚泽,叶川写的条团同人文,他还没有认真深入地了解过……上学期看的时候,匆匆扫过一眼,就被其中限制级的内容耻得败退了。现在回想起来,倒应该是了解叶川的一条……不错的途径? 当天写完作业,他就刷起了叶川过去写的文。多数是短篇,纯肉梗,一篇赛一篇的刺激,其中还不乏完全也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虐恋情深。翻到最后楚泽只要看到简介带“车”字样的链接就直接跳过。 翻了十余个短篇,他终于找到了一篇正剧向的中长篇,虽然还没有完结,但风格就显得正经许多。 故事大概讲述螣蛇向导美杜莎与朱雀哨兵安卡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安卡一直在追求美杜莎,但是美杜莎女王脾气暴,属性歧视严重,始终看不起哨兵,认为哨兵愚蠢又野蛮,是低等生物。其间对安卡虐身虐心数万字不提,当安卡终于鼓起勇气向美杜莎告白的时候,美杜莎断然拒绝了他,理由是“我不可能接受一个粗糙又低劣的哨兵”。 楚泽以为到这里故事应该告一段落,按照套路,接下来应该是“疯狂的美杜莎”事件爆发,美杜莎痛失所爱幡然悔悟,炸塔之后救回安卡重新追哨。 可他到底是太年轻天真了。 遭到美杜莎拒绝之后,悲伤的安卡认真地反思了自己的缺陷与错误,第二天换了一身粉红色蕾丝花边公主裙重新告白。没想到哨兵换上公主裙之后侵略性与攻击性削弱,美杜莎十分惊艳,刮目相看。 以下跳过女装play嗯嗯啊啊一万字。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泽面无表情地点击了右上角的红色叉叉。好奇心使他点进来,求生欲使他退出去。 他觉得他应该没收叶川的手机——至少在联盟大考结束之前,不能让叶川再沉迷于这些奇怪的东西了。 叶川对此表示十分委屈,碍于是楚泽的要求,含着热泪答应了。 下学期的课程比上学期紧凑了许多,即使是楚泽这样热爱学习十分自律的好学生,也架不住暴涨的作业量,开始加班加点地开夜车。叶川自觉地煮一壶咖啡在旁边,两个人一起,边喝边刷题,互相考校对方。在这种用命赶进度的补习攻势下,楚泽的成绩很快冲到年级前十名,并稳定了下来。 然而叶川的成绩还是在中下游徘徊,一科拉起来就有一科踩下去,让楚泽颇有拆了东墙补西墙之感。 每次恨铁不成钢,想朝他发火,看见他朝自己傻乎乎地笑,又忽然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眼看离大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学生们压力也越来越大。在这严峻的百日冲刺里,只有黑塔盗版的aboGood蓝经,还能带给他们一丝丝的温度。随着作业量的增大,资源的流通也变得越发猖獗起来,其疯狂程度,甚至招来了西洋abo爱情动作片演员们的不满。西洋联邦正式向五塔联盟发起维权申诉,要求严惩侵犯西洋艺术品版权的黑塔,并向监管不力的广影总菊问责。各方老阿齁们火钳刘明吃瓜围观,十分担忧赤塔销片惨案再现。 然而这一次,五塔高层纷纷视若不见,一笑而过。 得到了流氓领导人的默许,五塔上下老阿齁举国欢庆,喜大普奔。场面一度失去控制。 在各种各样历史的偶然性与必然性,事物的斗争性与同一性,上有政策与下有对策的作用下,时间的车轮缓缓向前,滚到了万众瞩目的六月。 临大考前三天,叶淮也放下繁忙公务,不远万里赶来白塔送考。难得好声好气地对叶川说“平常心去对待就好,不要太紧张”,叶川却丝毫不留情面:“你在这里就最让我紧张了。” 考虑到他即将面临大考,也许有点考前综合征,叶淮保持住了面上温柔关爱的微笑:“有什么是哥哥能为你做的吗?” 叶川呲了呲牙:“精神图景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 叶淮的微笑渐渐变得冷硬:“我以前都教了你什么,全都忘了?怎么跟人说话的。” 叶川无所畏惧地顶回去:“谁知道你整天在教些什么没用的东西!” 叶淮肃色:“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 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只是日常斗嘴,并非有意争执,楚泽感到好笑地摇摇头,也就随他们去了。 不仅仅是楚泽和叶川,若兰也忙碌了起来,整天上蹿下跳见不到人影。据说她成绩不怎么样,但是因为精神力在侦察与反侦察方向有突出特长,所以被高等学府特招为特长生,优惠入学,录取分数线大幅度打着。这让叶川很不忿气,嚷嚷说他是黑暗哨兵,凭什么没有特长生待遇,被叶淮无情吐槽回去:“没有绑定向导不能解锁哨兵感官,特长生?你现在就是个有属性的腺体。” 叶川想了想,说:“不能算哨兵能力特长,那我能不能算反射弧特长。” 叶淮:“滚。” 叶川指着叶淮的鼻子骂,说你让我滚我就滚,我还真就滚了。明天考场你别来送我,看见你我就不及格。叶淮说不送就不送,整得他多稀罕似的,热脸贴个冷屁股。 结果第二天早上楚泽陪叶川进考场,叶川在白塔楼下等了半天不肯进门。楚泽问他你在等什么呢,还不进去,叶川嘴硬,非说在找若兰,等一个老阿訇的战友爱之祝福,天知道三分钟之前楚泽就已经目送若兰进白塔了。 叶川一边跺脚一边嘀咕,“说不来还真的不来啊”。楚泽就看着人群边缘,一个大夏天头顶鸭舌帽面戴大墨镜,脸上还遮一层医用口罩的白发青年,不停地往这边看,死死盯着看,楚泽把目光投向他,他还朝楚泽递眼刀子。 一时之间,楚泽居然十分嫉妒这俩嘴上互不相饶的兄弟情。 楚泽只能无奈地说“来了来了,再不进考场就明年再见了”,硬是挽着手臂把叶川拖进了考场里。卡在迟到的边缘大鹏展翅,两人跑进了白塔,班主任老师穿着一身联考专用的应援衬衫站在安检门门口,拍了拍叶川的肩膀:“咱们全向导学院唯一的哨兵,院花叶川同志,打败哨兵学院的光荣任务就交给你了,可别给咱院落脸了啊。” 叶川举起手掌贴在眉前,大声喊:“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班主任又对楚泽说:“你呢,一向发挥很稳定,保持平常心去答题就行了。不要太紧张。” 楚泽点点头。 “同志们,”班主任最后说,“辛辛苦苦十二年,终于来到解放前了啊。最后一战,祝大家考的全会蒙的全对,一往无前凯旋而归!” 一人一个胜利的击掌,含笑目送这些坚强努力的孩子们赶赴没有鲜血和硝烟的战场。 全联盟瞩目的联盟大考,持续了整整两天。 这两天内,五塔全部封锁警戒,一切交通、餐饮、媒体行业全部为大考让道,新闻媒体电视网络实况转播各塔的大考情况。期间甚至出现送考堵车迟到三分钟,母亲下跪求保安给孩子放行;家中老人病逝,怕孩子考试分神瞒丧不报;一人参加考试,全区停跳广场舞为孩子塑造良好复习环境……此类种种,匪夷所思的新闻报道。 同时参与实况转播的,还有五塔的哨兵精神实践课,既战斗技巧应用课程的考核。哨兵作为整个联盟顶尖的精英群体,他们的战力象征着整个联盟的巅峰战力水平,因此格外受到关注。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哨兵弱则联盟弱,哨兵强则联盟强。这个联盟十五年后的命运,就牵系在面前这群投影在电视机上的少年少女身上了。 今年的哨兵战技考核成绩,无疑是振奋人心的。不仅达到了平均分比去年上升了两分有余的优秀水平,甚至还出现了一名百年难得一见的,无伤满分通关者。 一战之后,白塔叶川之名,响彻联盟。 大考结束两周之后,其他各科成绩单也接踵而至。这是第二道让五塔公民瞩目的狂潮,笔试成绩公布同时会伴随着向导综合能力评估的公开,那些排在各塔榜单前列的名字,未来不久,就会出现在各行各业的精英名单中,掌握这个联盟的命脉。 白塔楚泽的名字,同样以榜首之姿,吸引了整个联盟的眼球。 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拿到这样的名次,楚泽也惊呆了。他在网上查到成绩单的时候,惊喜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整个人扑到床上就弹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把理智稍微拉扯回到现实,他手忙脚乱地给若兰打电话:“若兰若兰!我问你一件事情!” 若兰那边信号似乎不好,还在不停地刷新成绩单,通过电话能够听到她不断点击鼠标的嗒嗒声:“喂……我在我在,什么事?” “我是楚泽,我想问你,就是,”楚泽舔舔干涩的嘴唇,难以抑制兴奋地说道。“每年的五塔联盟大考,排名第一的向导……是有资格指定任意一名未婚哨兵,和他缔结精神链接的吧?” “是啊,哨向守则里面有这一条,不过写着归写着一般没什么卵用,全五塔第一名谁考得到啊。”若兰说着说着,似乎查到了自己的成绩,声音变得有些漫不经心起来。“干嘛突然问我这个,你自己看哨向守则就知道了嘛……” 片刻沉默之后,她忽然惊醒似的,大声问:“等,等一下,你突然问我这个事……难道说你……” “对,我就是今年第一名。”楚泽说着,已经打开网页开始查找暑期蜜月攻略。“我准备在后天晚上的哨向毕业联谊晚会上跟叶川求婚,时间有点紧张,你赶紧帮我参谋参谋呗?!” 第33章 可能是查到的考试成绩并不十分理想,若兰的回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随口糊弄了几个让楚泽觉得“还不如让我自己上网摆渡一下来得靠谱”的点子,就匆匆结束了通话。楚泽抱着手机在床上又呆坐了一会儿,疯了一样在床垫上转着圈圈蹦跳一阵,才开始计划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求婚大计。 时间实在太紧迫,场景布置、约会什么的恐怕都来不及,只能利用现成的联谊舞会及其流程在细节上做文章。 求婚需要什么? 楚泽在手机备忘录里新建了一个文档,写明了联谊舞会的流程,并把需要准备的事情和东西一一列出。 告白台词,一套体面的晚礼服,以及求婚用的戒指……东西似乎不太多,但是准备起来,很需要费些心思。尤其是戒指,虽然他一直在叶川的别墅里借宿吃住,父亲给他的零花钱攒积起来买一对戒指绰绰有余,但是没有和叶川商量过,他很难猜测叶川会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不过没关系。这次就让他先自作主张好了,等买结婚戒指的时候,再邀请叶川去一起挑选。 时间紧张,他在网店看准风格偏爱的品牌之后,拎起手机钱包就直奔最近的分店。在柜台看了一圈也没有看中特别心仪的款式,只好问售货员小姐姐:“如果是想向哨兵求婚……刚毕业的,比较……甜美的风格,选择哪种款式会比较好?” “如果是年轻人的话,可以考虑这种时尚一点的款式呀。”售货员看他满脸的局促,不禁露出理解的微笑,带他去到前面一点的柜台。“你是向导?准备在联谊晚会上向喜欢的哨兵求婚吗?” “嗯。”楚泽有些腼腆地低下头,目光在玻璃展示柜中闪耀的戒指上游移。“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不过,总是要努力一把才不会后悔。” “像你这么帅气又温柔的向导,一定很多人抢着追。谁不答应,那可真是他没眼光了。”售货员一边笑着说,一边为楚泽指出几款最近比较流行的戒指款式。 楚泽怎么看,都觉得这些指环的造型配不上叶川。或许是他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总之没有任何一款戒指,能够与叶川那种纯净又温暖,明朗又活泼的气质相称。试戴了好几款,售货员又问:“还是没有喜欢的吗?” “嗯……抱歉。”楚泽含蓄地朝她笑了笑。 要说完全没有看中的,倒也不是。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展示有一款红蓝宝石对戒。红色的宝石如同血滴烈火,蓝色的宝石仿佛深海远空,各自纯净剔透,晶莹美丽,那种相互呼应的感觉让他十分心动。尤其是那枚红宝石,虽然不大,却因纯净的质地与优秀的切割工艺闪烁着耀眼的火彩,让楚泽止不住地想起在青塔那夜,他所看见的、释放精神力的叶川,熔岩火焰中那双金红色的双眼。 美中不足的是这两枚戒指的指环设计过于夸张了,让他想象一下戴在叶川手上的样子……和他心仪的哨兵那双修长洁白的手,似乎不太搭配。 他左思右想,最终灵光一闪,指着展示柜中那对红蓝宝石戒指说:“我记得你们家,是可以做专属设计,戒指私人定制的对吗?” 白塔的哨向联谊舞会,是一年之中最受五塔哨向人民瞩目的节日。 在这一天,所有的适龄未婚哨兵将会蜂拥而至,期待能够取得入场资格,在联谊舞会中邂逅自己心仪的向导。 会场设在白塔三层,最宽敞、空旷的大厅中。大厅四周的立柱和栏杆上都装饰满宝石爬藤蔷薇,长桌上摆满装盘精致的糕点和酒饮。中央被布置成了舞池,地下重新铺设了镀金的大理石砖,干净得足以映出每一个人脸上的笑容。 向导们装束优雅,男生是一身修身的西装,而女生穿着束腰的长裙,在父母或者已婚兄姊的护送下进入会场。许多哨兵已经在场中等待,对自己相中的向导虎视眈眈,抓紧机会上前去搭话,或者殷勤地奉上酒杯。 楚泽是独自一人走进会场的。 他的父亲太忙了,根本不会想起他还有毕业典礼这一茬事,他也懒得刻意提醒。作为独生子,他也并没有可以相互帮衬的兄弟姐妹。不过这也不太要紧,他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为此,他既不畏惧阻挠或者反对,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别人的理解和祝愿才能得到幸福。所以,没有多余的人,正好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干扰。 有不少哨兵认出他是今年向导成绩最优的毕业生,试图前来搭讪,都被他礼貌地回绝了。他在会场里绕了一圈,也并没有见到叶川,不知道是迟到了,还是根本没有参加这次宴会。 他试着给叶川发消息,叶川也没有回复,不得已,只好问若兰也没有叶川的消息。 若兰收到消息,很快找了过来。 小姑娘今天穿着一身粉紫色的蓬蓬裙,齐胸的裙身设计和蛋糕似的裙摆完美掩饰了她发育不够着急的身材。她是从布餐的长桌那边跑过来的,手里还端着果汁和一小碟蛋糕切件,鼓着嘴对楚泽说:“你来得太晚啦,蔓越莓挞和抹茶冻芝士都已经被我吃完了。” “我又不吃那个。”楚泽把手揣进西装口袋里,慢慢地摩挲藏在里面的小盒子。“我怎么没有看到叶川?” “他是借读生,照理说应该会和赤塔的学生一起登场。”若兰把一嘴提拉米苏咽下去,砸吧着嘴说。“但是我听说他这次是和叶淮一起来的……泽啊,你确定要当着叶淮的面跟阿川求婚吗?叶淮不会一个浪打下来,把我们都拍成平面向导吧?”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一个拍扁的手势,高脚杯里果汁差点飞出来。楚泽无奈地替她扶稳,说:“哪有那么夸张,叶淮和叶川那么多年的兄弟,要是一对儿早就标记了,还等到现在?” “对了,我还有一个事儿,昨天想起来的,忘记跟你说了。”若兰一口喝完了果汁,把杯子搁进空盘子里,仰起脸问楚泽:“求婚的事情你和阿川提前商量过了吗?我后面回头去查了一下哨向守则,那一条规定,说的是可以指定任意一‘适龄未婚’哨兵……” 她话说到一半,大厅中忽然惊呼声此起彼伏,将她话语的后半句淹没。若兰和楚泽同时抬头望去,只见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忽然覆盖上了一层清水,从大厅正中央一路朝边沿漫来。水下的大理石板淹没成了深不见底的墨绿色沉湖,宛如一块巨大剔透的翡翠。 所有人都凭空站在了水面上,一旦走动,脚底就泛起一圈圈的涟漪。紧接着,从湖底滋长出无数藤蔓,伸出水面,环绕着参与宴会的人们开出朵朵莲花。一时间绿叶无穷,莲花摇曳,甚至有清风吹来淡淡水雾凉气与风荷清香,使人置身初夏自然的幻梦中。 “是白塔首席姬青莲的精神图景,”若兰小声惊呼。“好强啊,真的实景化了。泽啊你快摸摸看,这个花瓣是真的!” 实景化有那么稀罕吗,他曾经在一天之内见过两个。楚泽暗自吐槽着,还是伸手去揉了揉身边的荷花。花瓣鲜嫩柔软,被他一搓,居然搓破,溢出一些清香的花汁来。 ——能将精神图景具现到这种程度,非白塔首席向导莫属了。 短短几秒钟,参与晚宴的人都已经站在莲湖中,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往湖中央的古典飞檐亭台中。白塔的首席向导,曾经誉有五塔第一美人之称的姬青莲,身穿若草色的修身长旗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她今年已经年近五旬,作为失去哨兵的向导,早已经是该退休的年纪了。但她的发鬓依然像鸦羽一样墨黑,眼眸依然明亮,姿容风韵,都不逊色于在场任何一位生气蓬勃的新人。她微笑着向四座颔首,就如同微风拂面而来,温和、体贴,带着风与荷的水香。 在她身侧,分别是青塔的首席向导、金塔首席向导兼联盟主席、黑塔首席向导、赤塔首席哨兵。而在叶淮的身后,还跟随着一名公众并不熟悉他面孔的年轻哨兵。 白塔的年轻向导们受姬青莲柔和的精神力感染,接收到其中蕴含“联谊舞会开始”讯息的精神暗示,不约而同地微阖双眼,低声吟唱起白塔的塔歌。 我将跨越星辰与光 我将涉过遥远的汪洋 风的方向 是我的理想乡 啊…… 世界是和平的意象 梦的土壤在脚下延长 生长啊希望 生长啊希望 啊…… 歌声沉静祥和,回响空旷辽远。在这众生齐唱中,楚泽口中跟着低吟,眼睛却止不住地乱转,四下寻找叶川的身影。 叶川还没有回复他,他有些着急。这么盛大的庆典,居然迟到,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可是叶淮都到了,叶川没道理缺席啊。 他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叶淮。那一瞬间,他忽然如遭电击,福至心灵,抬头望了一眼叶淮身后那个身穿西装马甲、梳着整齐黑色短发的,年轻的哨兵。 对方也正望着他,朝他狡黠地一笑。 ※※※※※※※※※※※※※※※※※※※※ 时隔一百年的更新!!! 我没坑,我没坑,我没坑!!! 第34章 楚泽怔怔地望着那名年轻的哨兵,直到若兰在一旁替他将他心中所想的话低声惊呼出来:“天啊,那不是阿川吗!……他什么时候变成男的了?!” 楚泽:“……他一直都是男的。” “噢,对哦。”若兰恍然大悟,又再次惊呼:“他什么时候把头发剪了,还染黑了?搞得我差点没认出来!” 岂止是若兰,要不是听若兰说了叶川这次是和叶淮一起入场的,楚泽只怕也认不出叶川来。 穿着公主裙的叶川和衬衫西装的叶川判若两人。前者像从古典油画中走出的优雅瑰丽的旧贵族,后者则瞬间化身为精神奕奕、意气风发的年轻骑士。干净,利落,又有着少年人独特的明朗气质。 神采顾盼生辉的少年,他站在最明亮耀眼的高处,却一眼在万众之众中找到了楚泽,并朝他微笑。 。楚泽被他清亮的双眼望进眼底,一瞬间遗忘了呼吸与心跳。他是那样美好,风华正茂,生机蓬勃,仿佛有着无穷的快乐与力量。他有最坚定从容的自信,无畏艰险的勇敢,如日照昼、如月照夜,让每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都闪闪发光。 。如此明亮,如此温暖。 楚泽心想,这么美好的人,即将成为他的伴侣。这么明亮温暖的人,他竟然可以牵起他的手,拥抱他、亲吻他,彼此全身心地信任,分享每一点心思念头、追求共同的理想,灵魂合一。只要想到他可以拥有叶川,就觉得,活这一生,死也无遗憾了。 塔歌的余音在莲湖中缓缓散去,晚宴会场沉静下来。姬青莲抬起手,场中所有人望向她,四周的莲花花瓣无风自动,轻微震颤。 “欢迎诸君前来白塔,参与一年一度的哨向联谊晚会。身为东道主,白塔的首席向导,能见证新一届最优秀的年轻人从这里起航,我感到不胜荣幸。” 楚泽并没有看见她张嘴,但她柔和沉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不断传来,字句都隐含着精神力,直敲人心弦。他转头张望,才恍然大悟,她的声音是从那些花瓣的颤动之中产生传来的。 “精神力和精神图景的具现,原来还能这样用!”他不由得暗自惊叹。“白塔的首席向导,果然不愧是五塔向导之首。” 晚会的流程,是五塔首席入场,唱白塔塔歌,五塔首席发言,优秀学生代表发言,优秀学生代表邀请自己的伴侣跳开场舞,然后晚宴正式开始。在一番十分客套的、每年都相去无几的陈词之后,姬青莲将话语权交给了其他几位首席。梵子敬的发言和姬青莲的发言基本上就是替换了几个同义词的区别,塔那多斯只是上去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诸位幸会,沉默了大约有一分钟,就安静地退场了。姬夙更是莫名其妙,上来就放出他的精神意象蝙蝠群巡场一周,一句话没说,又回去了,众目睽睽之下爬进了塔那多斯的怀里要抱抱。 不过毕竟他是在场年纪最小的人,又占着黑塔首席向导的席位,还真没人质疑什么。 按照顺序,下一位发言的,就是青塔首席向导,叶淮。 与前几位首席登场时的肃静不同,叶淮一上前,立刻引发了许多少年少女的尖叫,大喊着“叶淮我老公”、“男神prprprpr”、“阿伟死了”之类的话,蠢蠢欲动企图往凉亭的方向凑。叶淮十分好脾气地朝迷弟迷妹们微微一笑:“大家注意一下影响,这里是五塔哨向联谊舞会,不是某一位首席的个人见面会哦。” 下面顿时又是一片惊呼声,一阵窸窸窣窣之后,终于再度安静下来。 “很荣幸能够作为青塔的首席来到这里,和各位前辈一起,主持这次五塔哨向联谊晚会。”叶淮放低了声音,轻轻说道。他的声音伴随着精神力层层散播出去,如同涟漪浪潮。 有些人察觉脚下微动,低头一看,立刻发现脚下深不见底的莲湖变了。一层新的、深远温柔的精神力覆盖在湖水之上,浪花般层层叠叠推开,将湖底的景象渲染成了绚丽的珊瑚礁与巡游鱼群。 会场中再次发出许多细微的惊叹声。 “几年前,我也和你们一样,站在联谊晚会的会场中,就在这里,踌躇满志。现在重新站在这个地方,看见尚且年少的你们,就仿佛看见当初的自己一样,内心的确十分感慨。”叶淮带着笑意说。“我相信就在不久之后的将来,你们中有许多人,成就不会低于我,甚至比我更高。五塔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会场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响亮的、激动的掌声。 “正如我所说的,今天这场舞会的主角,并不是我,也不是我身边的诸位首席,而是你们少年人。”等到掌声停息,叶淮继续说道。“所以,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一个人——与你们同届的白塔哨兵,今年的优秀哨兵学员代表,五塔战技考核第一名,白塔新任首席哨兵,楚川!” 在再一次热烈的掌声中,他身后的少年一步上前,走出了凉亭的阴影,来到光明之下。他自信而从容,灿烂地微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朝台下所有人比了一个开枪的手势:“biu~大家好!” “我的泽你看!真的是阿川!”若兰激动得抱住了楚泽的手臂狂晃。“天啦我之前果然没有猜错,他来就是要当白塔新的首席哨兵的!” “我知道,你停停。”楚泽无奈地把她从手臂上扒下来。“这有什么好激动的,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妈耶我居然跟白塔首席当了一年的同班同学,”若兰还捧着脸,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真的,这够我吹一辈子了!等等,叶淮刚才喊他什么来着……?” “很高兴认识大家,我是楚川,你们新任的白塔首席哨兵。”叶川兴高采烈地朝大家招了招手,说完这句话,忽然停顿了片刻。 场中十分配合地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川连忙摆摆手,显得十分不好意思。“我只是忘记我致辞应该说啥了……叶二,”后半句话他转过头去,压低声音企图向叶淮求援。“你打小抄了吗,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叶淮露出了一个恨不得一个浪头把他拍成八瓣的表情。 满堂哄笑声中,叶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边说着“我就知道你没有打”,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小纸卡:“最后还不是得靠我自己……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又到了哨兵和向导们配对的季节……希望大家都能在晚会上找到自己心仪的配偶。我的发言完了,谢谢大家。” 整个会场沉寂了片刻,紧接着在爆笑声中,再次掌声雷动。 若兰一边跟着鼓掌,一边目瞪口呆地感叹出了她的、同时也是楚泽的心声:“他可真是个鬼才……!” 叶川说完,还就真的下去了。凉亭前空落落的,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叶淮实在看不过眼,只能咬牙切齿地微笑着,站出来救场:“楚川首席刚才只是和大家开个玩笑。楚川首席是百年一遇的黑暗哨兵,今年在白塔和大家一起进行了一年的学习生活,想必白塔的各位学弟学妹们对他都已经有所了解……” 叶淮在上面说着,底下已经冷静下来的若兰悄悄用手肘捅了捅楚泽:“诶对了我的泽,我刚才话还没有说完呢……你要求婚的事情,提前跟叶川说过了吗?” “还没有。”楚泽下意识地回答道,手伸进西装口袋里,握住了戒指盒。“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我天,你可别……”若兰低呼一声,拉着楚泽小臂,凑近他说:“你还记得你可以指定的,是任一‘适龄未标记’哨兵吧?你知不知道叶川他,他以前有过一任向导的?” “我知道,但是那……”楚泽话刚刚说了一半,忽然哽住了。 楚泽想起第一次进入叶川精神图景的时候。红袍的少年怀揣着一捧枯枝败叶,赤脚站在废墟中,垂着眼淡淡地说“可是他不要我了”。 他说:“不会有更好的了。他是世界上最好的。” “已婚离异哨兵,不属于未标记哨兵范围。叶川他是有权拒绝你的指定的!”若兰说。“嗨呀,所以我才叫你提前跟他说好。你们现在一没交往二没打招呼,这么直挺挺冲上去,不是平白浪费了一个指定机会吗?” 楚泽又惊又恼:“你不早说!” 然而到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台上叶淮的救场演说已经到了尾声:“……接下来,我们有请另外一位学生代表,白塔最优秀的向导学员,今年笔试第一名的楚泽同学,上台发言!”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台下年轻俊秀的向导身上。 楚泽难以遏制地发抖。 他准备了两天,积攒了无数的紧张、忐忑、还有期待,都在等这一刻。 但是叶川喜欢他吗? 他的努力和爱,叶川知道吗?他一厢情愿的欢喜和痴迷,足够真诚吗?可以战胜传说中无坚不摧的精神链接的感情吗? 他和叶川之间短暂的时光,那些单薄又轻佻的快乐,足以让叶川遗忘深远沉重的记忆吗? “楚泽同学?”叶淮在台上微笑着轻声询问。 但是楚泽没有看他,他看向了叶淮背后的叶川。少年背着双手站在凉亭阴影下,双眼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眉眼弯弯,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悦。 楚泽咬了咬牙,迈开大步,朝那座搭成凉亭形状的主席台走去。 他行经之处,那些向导、哨兵,都自觉地为他让开道路。他登上凉亭高台,取代了叶淮的位置,望着底下乌泱泱的一片人群,张开了嘴唇。 “很荣幸能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站在这里,让大家听我讲话。我是本届白塔毕业生,向导楚泽。”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原本我准备了一张八百字的演讲稿,准备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学习经验。为了防止自己太过紧张,忘记自己应该说什么,我甚至把它打印成小抄带出来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印满密密麻麻字迹的小纸片,展示给大家看。底下顿时发出一片窸窸窣窣的笑声。 随后楚泽做出了一个出乎大家意料的动作——他慢条斯理地,撕碎了那张纸片。他一边撕,一边说:“但是听完哨兵学员代表的发言之后,我改变了主意,决定临场发挥一下。” 他手一扬,将手中雪花一样的纸屑撒了下去。 。什么已婚未婚,什么精神链接,爱或者着不爱的,他都不在乎。 若兰说他浪费了宝贵的指定名额,他不觉得。他只想要叶川,如果没有叶川他也不想要其他的哨兵,这个名额有和没有,没有什么区别。 机会只有这一次,不成功则成仁。他没有筹码,也没有任何把握,唯独一腔热忱孤注一掷。 “叶川同学说得对,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这是哨兵和向导们配对的季节。五塔哨向联谊晚会的举办,既是为了五塔的和平与友谊,也同样是为了我们。能够让年轻的哨兵和向导们在这场晚宴上遇到自己心仪的伴侣,就是这场晚宴,最大的意义之一。” 他说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五位五塔首席的注视下,转身面向叶川,打开了刚才掏出纸片时一并拿出的戒指盒。盒中深色的细绒垫上,一枚金色朱雀戒身的红宝石戒指,和一枚银色螣蛇戒身的蓝宝石戒指,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楚泽向叶川伸出手。 他在等一束光落进他手里。他相信只要光芒落下来,他就有力气抓住他。 “叶川同学,你愿意陪我跳这支开场舞吗?” ※※※※※※※※※※※※※※※※※※※※ 叶淮:阵出奇兵楚三条,驴遍天下他最骚。 第35章 “闪开!” 叶川突然冲楚泽大喊。 楚泽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身体已经先做出了行动。他下意识地听从叶川的尖叫声就地往旁一滚,一道火光轰然砸下,炸开在他原先所站立的地方。 与此同时,外敌入侵的警报迟迟响起,发出刺耳嗡鸣声。 叶川一按主席台边沿的栏杆,毫不犹豫地翻身飞下来,卷起楚泽,往大厅边沿蹿去,连续好几颗火弹在他踏过的地方炸裂。 “怎么回事?”慌乱之中,楚泽仓促地问。 叶川携着他躲到一张长桌之后,挡住四溅的碎片火星,低声快速回答:“老熟人。” 楚泽不明所以,垂眼将精神触手扩散出去。一扫视过去,才吃了一惊。姬青莲已经遇袭身受重伤,倒在血泊中。而出来袭杀姬青莲首席被塔那多斯和叶淮击毙的突袭者之外,会场中至少潜伏着四个阿尔法,两个欧米伽,还有数量不明的贝塔! 见鬼,贝塔就算了,连欧米伽也有这么强的战斗力,可以跟着阿尔法来东陆袭塔了吗?! 因为姬青莲的重伤,覆盖整个会场的莲湖已经破碎消散,取而代之,是湖底的巨浪与密集鱼群涌现。叶淮操纵海啸咆哮着扑来,深海景象爬满了四壁,水流回旋着,阻挡杀手的同时指引会场中所有与会者有序撤离。 “你在这躲好别受伤,见机撤退。我去去就回。”叶川扔下这一句,冲出掩体,跃向了正面战场,快得甚至来不及听楚泽对他说一句“平安回来”的嘱托。 楚泽知道自己身为向导,而且没和叶川建立连接,帮不上什么忙,懊恼得直咬牙。 顷刻之间,热闹盛大的舞会会场,沦陷成为一片废墟。 子弹激飞,碎裂的砖石乱溅,地板墙壁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血迹满地。联盟的朝阳花蕾、尚且稚嫩的小向导们还没来得及步入社会,就忽然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哭成一片,几乎瘫软在地,无力奔逃。同样是应届毕业的哨兵们勉力支撑,用他们尚未历经熬打的肩臂扛起危难,庇护向导们离开。 场面太过混乱,梵子敬伺机带重伤的姬青莲与童观鹿会首,潜出会场去企图抢救。塔那多斯、叶淮、叶川已经在姬夙的支持下与四名阿尔法战得刀光剑影,一旁还有两个不知方位的欧米伽在伺机放冷箭。 叶淮骑在精神意象地狱犬加尔姆背上,一边跃起企图击落装载悬浮装置在空中飞翔射击的阿尔法,一边朝姬夙吼:“你蝙蝠是废的,这么多人没搜出来?!” 姬夙不甘示弱,用少年稚嫩的声音喊回去:“对方有向导支持,精神力比我强,把我屏蔽了!” 塔那多斯以一敌二,仍然游刃有余,沉声说:“有内鬼。” 几乎是下意识地,叶淮朝楚泽的方向投去一眼。 但很快,他就没有余力去疑神疑鬼。与他对战的阿尔法在半空中架起激光炮瞄准他,射出一束带着电光的光柱。叶淮双手一扬,巨浪呼啸而起,一连数重波涛叠在面前抵挡,仍然被激光打出圆形的缺口。激光勉强被海浪的折射引偏,擦肩而过,在地板上打出直径半米的黑色深洞。 激光偏移,差点打到叶川。他朝叶淮吼了一句“作死啊”,甩开和自己缠斗的阿尔法,翻身踏浪而上,直迎悬浮空中的那人。 悬浮者仓促抬起激光炮,再次蓄力,瞄准叶川。然而叶川毫不闪躲,发狠前冲,眼见激光炮已经接近蓄能完成,他离悬浮者之间,已经不足两米之远。 在这个距离被激光炮命中,必然会被打穿前后,在胸腹之间留下一个焦糊的窟窿。 但悬浮者来不及狂喜。 他面露惊恐,眼睁睁看着叶川以迅雷之势,将手捅进了激光炮的枪口之中。脑子中刚闪过“他在自杀”这个念头,就看见少年露出纯净可爱的笑容,手腕一拧。 “轰——” 白金交错的光辉,从激光炮中向后炸开,将手持枪炮的悬浮者吞没。 叶川一个后空翻,毫发无损地落回地上。 与此同时,一个欧米伽尖叫一声,似乎在呼喊那个死去的阿尔法的名字。这一声失控的尖叫暴露了他自己的位置,叶淮立刻举枪,连开三发,剥夺了他的行动能力。 另一边,塔那多斯也击杀了一名阿尔法。 场面形势逆转为四对三,哨兵和向导们在人数上占据了相当的优势。 然而情况似乎还并不乐观。叶川在落回地上之后,眉头皱起,露出了似乎痛苦的神色。他击毁激光炮的那只手,掌心不断地炸出火光,高约一米的火泉从他手中涌现。仿佛凝固的熔浆表面出现了破损的缺口,汹涌暴怒的熔浆挤在这道狭小的破口处,不断企图喷涌。 叶淮一眼便判断出,叶川才修复好不到几个月的精神图景,因为过载的战斗再度崩损了。 原本与叶川缠斗的阿尔法再次追来。他那双无机质的、玻璃珠一般的灰白眼瞳紧盯着叶川,仿佛一台精密的仪器,在经过谨慎的测量与计算之后,锁定了自己的敌手。 叶川还在和自己失控的精神力斗争,大喊一声“有完没完”,举起火焰泄露的那只手,朝他的脸抓扣下去。 来袭者显然知道他这一手的厉害,绝不硬抗,侧身闪躲。 “潘多拉!”叶川怒吼道。“这次你别想逃!” 潘多拉对他的怒喝充耳不闻。 突袭叶川只是一招虚晃,潘多拉闪避过后,接连两次侧翻,伏身从同伴的尸体旁掠过,似乎迅速伸手从地上拾取了什么东西。叶川紧随而上,伸出被烈焰裹挟的手臂,掌心处熔岩喷薄而出,宛如火山爆发,火星和焰花迸向离他不远的阿尔法。 潘多拉举起手中刚刚拾取的东西,幽蓝色的光辉在掌心一闪而过。 仿佛迎面袭来一阵强风,激射的烈焰在潘多拉面前被卷成旋涡,随后吹回向叶川。火焰融溅在叶川身上,对他不能造成丝毫影响,却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潘多拉手握的幽蓝色宝石绽放出耀眼的光辉,他身边的空间瞬间像被打破的水银镜一样,扭曲成片片碎块,连随着叶淮精神图景具现化的深海游鱼都被切割破碎。随后他身周出现好几处蓝色的光斑,逐渐扩散,变成蓝色的闭合曲线,无数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部件随着这道蓝色光线的扩大而凭空浮现。 形状并不规则、然而曲线优雅的零件出现后,围绕着潘多拉自发旋转起来,在金属铿锵声中飞快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组装成了一台密闭的、高约三米的人形机甲。 叶川目瞪口呆:“我靠,什么玩意儿,还带美少女变身的?” 叶淮也惊呆了:“这是……空间迁跃技术?!” 姬夙尖叫:“他作弊!肉搏开高达啊!!!” 容不得众人反应,巨大的铁拳毫不犹豫地朝叶川砸下去。叶川举手一扛,轰然一声巨响,被砸得向后倒退半米,地板龟裂一片,后脚脚跟深深陷进地里。 他双手都被火焰覆盖,身体四周不断冒出火星,勉力撑住钢铁巨人被烧得通红的大拳,如同一颗一千度的铁球扛着马力全开的液压器。 叶川额角青筋暴起,逐渐渗出细密的汗水来。 被笼罩在机甲的阴影之下,他抬起头,看见逆光的庞然大物喀嚓喀嚓地动了起来。机甲背后张开数道黑影,仿佛金身观音的千手,又像是炽天使的六对羽翼。 然而机甲是靠氢气引擎驱动浮空的,不需要翅膀。它也不打算普度世人拯救苍生,因而也不需要千手千眼。 所以那从背后伸出来的无数条铁臂,是数挺瞄准叶川的枪杆。 “我**妈,”叶川喃喃骂起了脏话。“这可怎么打?!” 形势危急,刻不容缓。叶淮驱使着加尔姆冲来,狠狠地撞在机械臂的关节上。叶川得助,手头一松,毫不犹豫向地上一按,火焰喷薄巨大的后坐力将他自己震飞,逃到半空中。 在空中调整姿势,依靠火焰喷发的后坐力接连闪避了三四发子弹,叶川终于没能躲过机甲蓄力一击。他被甲拳击中腰腹,飞出去接连击穿数层浪头,重重砸在白塔的墙壁上,砸出一个布满裂纹的浅窝。 他似乎内脏被震伤,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衬衫的雪白的领口,脸颊上也沾满了血污。巨大的机甲朝他一步步逼近,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无果之后又双手掌心对合,憋气用力,似乎企图唤醒被人工制造的精神图景束缚在脑海深处的、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但是并没有用处。外泄的火焰只是随着他心跳的搏动蹿跃了数次,丝毫没有增长的趋势。 “三条!” 叶淮朝他大喊,精神力递过去,企图支撑住他。他凭借这股力量挣了挣,扶着墙壁站起来,踉跄了两步,又被机甲靠近的脚步巨震震得跌坐回去。 叶淮狠狠地咬牙,牙龈几乎渗出血来。他用力一扯加尔姆的颈毛,转身奔走,一跃横到会场边缘还没有逃离战场的向导面前。 因为挂念叶川从战斗开始就没有离开过这里的楚泽,眼前忽然一白,巨大的地狱犬从天而降,白发青年从精神意象背上翻身而下,落在他面前,扯起他的衣襟,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 楚泽瞬间被打懵,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白发青年。 深海巨浪如同旋涡,被联盟最年轻、最强大的首席向导收回,然后以滔天狂啸之势,袭向了楚泽的精神图景。伴随着大脑尖锐的刺痛,落满清月光辉的花海被淹没摧毁,娇弱的花朵连根拔起,和巨浪一同灌入宁静死寂的循环之河。 狂澜搅动中,巨浪潜伏之下,似有源自远古的神异巨兽被激怒,发出低沉却振聋发聩的嘶吼声。 “楚泽,我憎恨你、忍让你,目睹你因为任性逃避自己的职责十八年。”叶淮的声音如同一把冰雕的刀,摧枯拉朽撕裂了楚泽仅剩的理智。精神图景剧烈的疼痛中,他听见白发青年的命令,那声音从压抑逐渐变得锐利而高亢,最终像北岭雪原凛冬的暴风雪一样,席卷了他的意识。“……但是现在,是他需要你的时刻。现在,立刻,肩负起你的责任,去拯救你的哨兵,支撑他,成为他的灯塔!” ※※※※※※※※※※※※※※※※※※※※ 对不起嫂嫂!武松来迟了!(猛虎落地式跪x 终于写到这里了!我今年一定把这个坑填完!!! 第36章 叶淮最后那一声咆哮,彻底将楚泽摇摇欲坠的精神图景碾得支离破碎。 花海破碎成片片远星,留下一条银色的河流,在无际的空虚与黑暗里循环。水流激荡,河柱深处泛起刺眼的光斑,旋即轰然溅裂。 天摇地动,乾坤震眩。 背负双翼的银白巨蛇,从洪流中挣出,在黑暗中睁开了金黄色的竖瞳。 无人胆敢呼唤他的名字。 那是身为娜迦之首的剧毒舍沙,诱惑上帝之子犯罪的切西亚,暴躁的妖魔羽蛇神,将世界环绕的中庭之蟒耶梦加得。 是狂怒傲慢的独裁者,司掌牢狱灾祸的神明,来自古老东方的螣蛇。 楚泽睁开双眼,目光投向叶川。随着隐埋在意识深处的记忆被揭开,真正属于楚泽的、浩瀚、沉重、冰冷刺骨的精神力喷薄而出,宛如万吨冰川倾倒推移,瞬间霸道地侵占了整个会场,强硬地镇压住机甲的运行,并将叶川包裹住,送到楚泽面前。 对塔那多斯和姬夙惊诧的神色和敌方阿尔法的挣扎视若无物,楚泽捧起叶川的脸,在他还挂着鲜血的嘴唇上落下缱绻一吻。 百分之一百相互契合的精神力相触的瞬间就彼此交融,寒流一般的精神力立刻寻找到了叶川精神图景的缺口,蛮横钻入,势如破竹地粉碎了他单薄虚幻的人工精神图景。 在叶川痛苦的闷哼声中,焰雀尖啸,熔浆崩裂,失控的庞大精神力瀑布般倾泻。精神图景具现,熔浆、废墟、白骨化石,黑暗凶险的地狱炎城,在火山的爆发中降临人间。 楚泽用额头紧贴叶川的眉心,闭上了双眼。 在他的脚下熔浆中,凝结出了一小片银白色。紧接着,视野不能囊括的巨大蛇身,以这一小片银白为中心,从眼前熔岩迸裂的地狱里缓缓浮出,岩浆从它坚硬光滑的、完美得毫无瑕疵的银色鳞甲上成股滑落。它曳尾游走,舒展开自己因为沉默而僵硬的身躯,最后首尾相衔,将整片熔岩地狱画地为牢。 无数冰凌从熔流中钻出,节节攀高上升,盘桓着向天空逆流而去。冰霜浮出岩浆,宏伟的高塔与坚不可摧的壁垒缓缓生长,最终以君临之势,在暴戾的地狱上构筑出了雪原与白塔的景象。 冰层之上是无边无际的雪原白塔,冰层之下是熔浆咆哮的地狱深渊。两片为彼此而生的精神图景完美地重叠,如同镜面两端,不分彼此地相互契合。曾经被强行撕裂的精神链接,几乎没有任何阻滞地重续,仿佛他们一直在一起,从未被分离过。 明明没有丝毫悲伤难过的情绪,楚泽闭起的双眼眼角,却都落下泪水。 尘封许久的记忆中,是他曾经揣测过,却从未敢于确信的,比最甜蜜的梦境更加美好的真相。 他的半身,他的灵魂伴侣,他无法割舍的深爱之人从未弃他而去。 叶川就是他的哨兵。 从精神链接的另一端,敏感地传来了叶川颤抖的情绪。巨大纯粹的喜悦和失而复得的战栗在楚泽胸腔中产生出共鸣,旋徊激荡,震颤神魂。 他睁开双眼,叶川,或者说楚川也正望着他,沐浴在火光中的少年有着一双明亮夺目的金红色瞳孔,其中好像有烈焰纹理正在舒展流转。透明的泪水迅速在他双眼中聚集成珠,折射着虹膜动人的金红焰色,仿佛表面上浮动着一颗星光。 楚川睁大眼睛,抓着楚泽的衣襟,急切地问:“哥哥,你记得我了吗?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你为什么要丢下我?我做错了什么?” “没事了,你不要怕。”楚泽低声说。“一切都过去了……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把我们分开了。” 被冰霜封冻住双足的巨大机甲,此刻终于挣脱了束缚。潘多拉操纵机甲以电流加热足部,终于把机甲的双足从冰层中拔了出来。 他和楚川曾经数次交手,对对方的进攻方式与能力极限了如指掌。但对于楚泽,这个从未在人前暴露过势力的神秘向导,他一无所知。 五塔新一代的哨兵向导损失惨重,而姬青莲重伤垂死,即使能够抢救回来,也注定会损失大部分精神力。他们这次行动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撤离了。 他使用无线电向联邦行动组仅存的成员发送了撤退的加密信号,随后启动浮空引擎,加大马力推进,快速朝白塔墙壁上被打出豁口的地方飞去。 然而整座白塔城,都早已被楚泽和楚川合力构建的精神图景笼罩在内。 潘多拉的动作分毫不漏地被黑暗向导细致强悍的精神力捕捉到,仅仅是念头一动,楚川已经领会到了楚泽的想法。他手臂抬起,五指向上虚握,五道火柱顿时冲天而起,穿透表面覆盖的冰层,瞬间将机甲裹住。烈火炙烤着庞然大物表面披覆的钢铠,发出噼啪爆鸣声。 但仅仅是高温,并不足以对付聚集了西洋联邦科技精髓的巨大机甲。 对楚川有所了解的西洋联盟,早已经针对他精神力的特性做出了战斗预案。潘多拉所驾驶的巨大机甲,全部都是选取耐高温的材料制作,中间甚至设置了隔热层。机甲被火龙追逐着,左冲右突,终于用气压弹打散火流,冲出重重包围。机甲表面已经被灼得发红,甚至冒着丝丝白烟。 正当他以为逃出围困,笔直朝墙上豁口冲去时,楚泽忽然出手了。 会场的穹顶上迅速凝结出了无数冰凌,一个接着一个断裂脱落,锥子雨一般朝逃奔的机甲扎去。潘多拉驾驶着机甲左躲右闪,不慎被数道冰凌困在阵中。刑架一般的冰丛从地下绽开,锁住了机甲的四肢。 随后冰层迅速地覆盖住了机甲全身,坚不可摧的钢铁巨人在至热与至寒极端的交替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响,居然瞬间四分五裂! 楚泽没有多看他的手下败将一眼。 他搂着楚川的腰,打横抱起自己的哨兵。脚下的冰层逐渐凸高,最终,一条长着巨大双翼的恶蛇从冰霜中脱身而出,载着楚泽和楚川穿梭过塔壁上的大洞。 不过眨眼功夫,他们就消失在了旷远的原野中。 ※※※※※※※※※※※※※※※※※※※※ 不咕鸟永不为奴……! 第37章 叶淮追到墙洞边,从加尔姆背上跳下,望着巨蛇消失在天际的残影,咬牙切齿,狠狠地捶了一下墙。落石和墙灰簌簌打在他肩上,让平日看起来矜高优雅的男人显得分外狼狈。 “梵主席和姬首席已经乘救护车去往急救所了,情况似乎不大乐观。”平静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叶淮回头,正看见肩上停着两只渡鸦的童观鹿朝他走来。“收拾一下情绪吧,这里还要等你去主持大局。” “我知道。”叶淮说道,仍然回头去,望着塔外空旷广阔的远野,声音中充满不甘。“如果刚才你在的话,或许……” 童观鹿打断了他的话语:“即使我在,也是同样的结局。” 远在世界的脊梁之上,群山之间,苍茫的旷野中,皑皑白雪仍然覆盖着七月的山头。沿着银蛇所消失的方向望去,叶淮知道那里有一片盐湖。距离白塔数十公里之外的地方,连绵白雪中,一阵巨大的白雾如同云朵,缓缓升腾而起。浓郁白雾之中,隐约看得见闪烁的火光。 隔得这么远,依然能嗅到远风中浮动的信息素的味道。凛冽寒凉的冰雪气息和明快纯粹的火焰气味纠缠在一起,仿佛热油落入一滴水,激烈地反应着,传达出某些暧昧又滚烫的信息。 一场神圣而又恒久的结合,正在雪山深处的无人之境中发生。 任何一个哨兵或者向导,都知道这种气息意味着什么。叶淮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扶着墙,缓缓坐在了地上。 十几年来,他无时不刻都在紧张、抗拒、甚至恐惧这一刻,但它终于降临了。即使不愿接受,他已经疲惫透顶,再也没有力气去坚持或者抵挡什么了。 “死神的苍白之翼终将逐散你们的岁月,”童观鹿说。“首席,你早知道他不属于你。” 叶淮用颤抖的手伸进衣兜里,摸了好几次,摸出一方沾血的烟盒。童观鹿十分体贴地接过他手中的烟盒,多年搭档的默契使他无需询问叶淮的意见,便知道他的首席想要做些什么。 他替叶淮抽出一支香烟,点燃之后送回青年仍在颤栗的手中。 “十八年前,我第一次在培养皿里面见到他。”接过了香烟,叶淮并没有急于品尝香烟的味道,手指摩挲着烟蒂,缓缓回忆道。“我那时候也才四五岁吧,忽然有一天跟父亲说,好久没有见到姑姑了,什么时候去姑姑家玩呢。父亲没有带我去找姑姑,而是将我领进了研究院。当时伊甸计划刚刚启动,照理说非研究人员是不能进入实验室的。我隔着钢化玻璃,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颗赤豆的大小:“他那时候才这么一点点大,也看不出人的样子。编号十六,在上百实验品的培养皿中,很不起眼的一个。” “父亲跟我说,姑姑已经没有了,她给我留下的唯一一个堂弟精神不正常,有严重的仇哨情绪,必须隔离观察,也不能带我去看望他。但是他们研究院已经用堂弟的基因克隆出了三百八十七个胚胎,其中最优秀的一个,将会成为我的新弟弟。什么时候想姑姑了,可以站在这里看看他。” “我那时候哪懂什么叫死亡,什么叫克隆?我只知道在这一群黄豆中,将会诞生出一个和我有着血缘关系、陪伴我、和我一起玩耍的孩子,而其他的,统统会被冲进下水道里。” “于是我就指着十六号说,别的你们拿去随便用,这个给我当弟弟行吗。” “其实这是一个概率问题。楚泽的基因受过核辐射变异本来就有问题,还能被克隆成功,就已经是万幸。这三百八十七个试验品,谁也不知道有几个会分化成哨兵,几个分化成向导,几个会罹患遗传疾病,几个会因为无法承担黑暗哨兵的力量夭亡。偏偏经过层层筛选,只有十六号活了下来。” 这些往事,童观鹿从未听叶淮提起过。 即使他与叶淮自幼相识,二人之间存在世代姻亲的婚约,他所知道的也仅有,十三年前,叶淮在楚泽对楚川产生强烈抵触反应时临危受命,接下了这一波烂摊子,成为了楚川的陪伴者兼引导人。 那年叶淮才十一岁而已。 同年,十四岁的童观鹿,也成为了楚泽的领路者。 “当他被送回我身边的时候……我想过,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命定的选择。因为成为他的引导者,我从十二岁开始逐步参与伊甸项目的运作和研究,接触了很多当时还是机密的青塔尖端技术。比如说特殊基因的复刻,哨向性状的决定原理和影响,等等等等。我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亲自为他做每一期的体检和观察报告,手把手教导他关于哨兵的一切,俨然一副家长的姿态。” “然而即使我这样尽心尽力地教导他,他脑子里,依然只有楚泽。” “他每天都问我,楚泽什么时候过来接他,什么时候可以和楚泽契定哨向的精神链接。我要怎么告诉他,他只是一个楚泽被弃置的失败品?我骗他说,等到青塔别墅花园里的白玫瑰盛开的时候,楚泽就会来接他了。他就一直蹲在花园里等,刮风下雨都等。等了整整一个冬天。”叶淮说到这里,把燃烧了一半的香烟按灭在墙上,双手交握,十指有些神经质地互相搓动。“我要怎么忍?观鹿,你告诉我我这要怎么忍?”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成为更好的人。可我视若珍宝的孩子,被别人弃为敝履!视自己为别人的附庸!为他人而生!毫无主见!没有尊严可言!是我不会教导他吗?是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无法保护他?还是仅仅,是因为,我没有身为一个向导呢?!” 有什么东西自意识中闪过,童观鹿似乎抓住了什么,微微有些动容:“首席……” 叶淮撩起了他披在颈后的白色长发。 长发遮掩下,后颈肌肤之上,应该生长着哨向信息素腺体的位置,布满了密密麻麻、无法消退的暗红色针疤。 “青塔的哨向分化倾向检测,失误率是百分之零点七。”叶淮说道。“叶家男性从来只出优秀哨兵,我从出生开始就被当做哨兵培养,直到十六岁属性分化之前,每一年的分化倾向测试结果都是哨兵。但我最终分化成了向导,是因为我在十六岁那年窃走了大量研究院从楚泽身上提取的向导信息素,注射给自己,急剧促进了分化进程。” 童观鹿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他。 他以为自己清楚叶淮为了楚川如何费尽心血,却没有想到,叶淮曾经付出的,比他所以为的,要远多得多。 童观鹿至今仍然记得,叶淮下定决心要将楚川改造成黑暗哨兵时的样子。他明明是很难过的,垂着冰蓝色的双眼,蹙着眉,神情却坚定异常。即使楚泽后来勉强接受了楚川的存在,但是因楚川迟迟不能进阶为与他能力相匹配的黑暗哨兵,他的精神力紊乱仍然一日胜过一日。经过多方鉴定,继续维持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出三年,必然面临崩溃。届时不管的楚泽还是与他建立了精神链接的楚川,轻则意识崩溃彻底疯狂,重则被混乱的精神力破坏大脑,当场脑死亡。 被逼上绝路,叶淮决定铤而走险,放手一搏。 他与西洋联邦订立契约,由西洋联邦出资支持他关于人造哨兵黑暗化的研究,而他则答应,将在实验成功之后将黑暗哨兵的战斗数据完全公开给西洋。 实验室中的一切,至今历历,如在眼前。叶淮操作机械臂钳制住楚川,目睹他挣扎叫骂,发出怨毒的咒誓,仍然坚持将阻隔剂注入腺体中,切断了楚川和楚泽的精神链接。 他眼睁睁看着楚川因为精神链接断裂,失去向导的庇护而崩溃,精神图景破碎得不成样子。滔天焰海溃泄,将钢化玻璃打造的隔热层撞出裂隙,少年火焰中的身影浴血狼藉。他终于难以忍耐,那么冷静自持、那么从容高傲的青塔首席,不顾一切地扑到隔离墙前,用力捶打着钢化玻璃,流着泪大喊:“楚川,坚持住,成为黑暗哨兵!你要活下去!” 那是他最心爱的孩子啊。 “我不曾后悔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叶淮说道。“唯一感到歉疚的,大概就是没有提前告知你,就擅自注射向导信息素,将自己促分化成了向导这件事。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任性,身为天然黑暗向导的你,本来应该拥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哨兵伴侣。” 童观鹿摇摇头:“首席,你代我成为青塔首席,挡下诸方窥探这么多年,我感激你还来不及。你未曾辜负任何人,你只是选择了自己的人生而已。” 叶淮笑了起来:“居然会有一天,轮到你安慰我。” “实话实说而已,”童观鹿说道。“没有任何人能征服我,没有任何人能驯化你。首席,我们都是怪物,也许这样的你我在一起,才是命运真正的安排呢?” 叶淮只是笑,没有再说话。 他扶着破损的墙壁,徐徐站了起来,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颈。 “注射向导信息素的那天,我曾在心中起誓,‘我将会保护你。我会成为青塔的首席,伊甸项目的负责人,手握至高的权柄。到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人可以忤逆我的意愿,没有任何人可以轻贱你、伤害你。我将爱你,尊重你,教你变强,给你选择接受或者拒绝的权利。我要解除你被**纵的命运,要你不必受任何人支配,不作为因任何人诞生的附庸,而是让你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独立、自主、有尊严,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叶淮眺望着远方浮现着火光的雾气,轻声说道。“如今,我已经践行了自己所有的诺言,孩子终将长大,你已经选择好自己的道路。未来数十年漫长人生,终于轮到你无人引领,独自前行了。” ※※※※※※※※※※※※※※※※※※※※ 童观鹿:为了奶孩子居然变性,叶淮skr狼人。 第38章 被火焰的温暖所包裹,楚泽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空旷辽远的雪原,和孤寂得近乎尖锐的白色高塔。他被囚在孤塔顶尖,掰动栅栏,声嘶力竭地尖叫呼喊。但过盛的风雪掩盖了他的呼救声,一年、两年、三年,乃至十年,远野浩浩,无一回响。 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会知道,不同的物种拥有不同波长的音频,只有收发声音频处于同一区间的生物,才能听见彼此发出的声音。 哨兵和向导之间,也是如此。 精神力也有波频之说,不同的哨向,所拥有的精神力和信息素有着不同的频率,频率区间吻合度越高,精神链接交融就越流畅自然,这也就是所谓的“契合度”。 哨兵天生拥有强悍的体能和敏锐的五感,接收到的外界琐碎信息也就越多。向导拥有强大的意志力和信息处理能力,但是相对的,体质通常会更加孱弱。只有契合度极高的二者相结合,才能建立精神链接,成为一个优势互补的整体。 因此,高契合度的对属性伴侣,以及精神链接,才会被那么多哨兵和向导神往,甚至有赞歌称颂“他们为彼此而生”。 大部分哨兵和向导的精神波频领域都在常规值附近波动,因此虽然契合度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对属性伴侣十分罕见,不过在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八十之间的,只要运气好一些,倾其一生总能遇到几个。 但凡事总有例外。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精神波频区间极窄,或者远高、远低于常人的哨兵和向导。他们的精神力,无法与其他任何人拥有百分之一的契合度。 楚泽是其中一个。 楚泽的母亲叶汝芳,是叶家的小女儿。她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女性向导,有着金色的长发和海水般湛蓝的双眼。她以优异的成绩从白塔毕业,成为留名在荣誉回廊上的优秀学员,然后与金塔哨兵世家楚家的长子结为伴侣,一时成为五塔所有向导钦羡的模范青年。 然后她璀璨美好的人生,在二十二岁那一年,戛然而止。 那一年赤塔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大地震。为此,五塔组织了救援队,赶赴灾区一线,叶汝芳也在志愿者之列。因为身为向导天然的情绪敏感,女人心怀巨大的责任感与对遇难者的悲悯之心,奋不顾身地扑在了救援第一线。 但灾难并不会因为善良或者无辜,而饶过置身其中的任何一人。 大地震造成的次生灾害,仍在不断地加害受难者和赶赴而来的志愿兵。在搜救核电站的幸存者时,叶汝芳所在的队伍不幸遭遇了一次余震。剧烈的震动使建筑坍塌,引发了爆炸和核泄漏。叶汝芳虽然侥幸从余震中逃出生天,但核辐射终究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她那时尚不知道,自己腹中,已经有了一个正在形成的胚胎。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降临会带走她的生命,更不知道,这个孩子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手无寸铁,就要开始面对无穷无尽的孤独、恐惧和苦难。 叶汝芳死于难产。她留下的孩子,因为在母胎中遭受的严重的核辐射影响,不需要分化,天生就是一个向导。 一个举世罕见的黑暗向导。 他有着区间远高于其他所有哨兵的精神波频,无法和任何哨兵相融。甚至于他的精神力仿佛对哨兵严重过敏,只要有哨兵靠近,他就会开始大发脾气,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直到自己精疲力尽,体力透支昏睡过去为止。 这样一来,即使是他的亲生父亲楚副主席,也不敢轻易接近他,害怕他这种过于强烈的反弹,反而会伤害到他自己。而且普通的向导也无法承受他庞大精神力的压制,因此,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被托付给白塔首席向导姬青莲,过着无父无母,而且无人敢于接近的日子。 楚泽从有记忆起,印象最深刻、最熟悉的,就是雪白无瑕的隔离墙。 从没有人喜欢主动踏足他的房间。他经常要一个人捧着一本书,凭借冷冰冰的文字,打发完一整天无聊的时间。 他有时候会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打砸墙壁,然后瞬间又安静下来。有时候会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整天,眼角大颗大颗地落下泪滴,却一言不发。有时候又对着墙壁自言自语,语速很快,发音模糊,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还不会写字的时候,他就用彩笔在墙角画满了无意义的涂鸦。等到他稍微长大一些了,就开始用水性笔在墙上写字。开始只是一些简单的、新学会的字词,越到往上,越可以看出能连成句子的词语,断断续续,出现了许多恶毒的咒怨。 姬青莲从不轻易窥探孩子的隐私。但在某一次偶然踏入楚泽的房间时,彻底被满墙密密麻麻的血色字迹震惊了。 针对楚泽的个人情况设立的伊甸计划专家组,召开了紧急会议。经过评估,专家们认为楚泽患有严重的躁郁症,焦虑症,有暴力倾向,和自毁倾向。探讨之后决定,提前开始让楚泽和为他量身定制的克隆人哨兵进行接触。 楚泽到见面的前一天才知道,原来有人不曾征求他的意见,也没有告知过他,就替他制造了这样一件——他认为非常多余的东西。 隔着几千米,他趴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无孔不入的精神力窥见一个孩子被肩上停栖着两只乌鸦的少年向导牵着,从停车场走出来,慢慢走向他所在的方向。 阴冷尖锐的精神触手攀住那个孩子,挑剔地窥量过他全身。他除了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有瘦小的身体,薄弱的精神力,还有比起楚泽所见过的大部分哨兵来,并不算出色的体能和五感。 楚泽失望极了。 他想,他们窃走我独一无二的基因,就捏出了这么一个东西? 但他的视线仍为那个孩子所牵引。 他看着孩子的身影缓慢地行经长长的马路,穿越行道树一道又一道投影。走出背光面时,阳光落在双肩,像一对稚嫩的翅膀。那个孩子不停地抬头,四处张望,他猜测或许是在寻找自己。孩子仰起脸的时候,他们的眼神有一瞬间交错,澄澈的双眼中,光辉一照见底。 那一瞬间,就好像一头迷失在深海中的鲸鱼,忽然听见死寂的海底传来同类的回响。 就好像被风暴淋湿翅膀的候鸟,在巨浪中找到了磁场的方向。 像春天花会发芽,像夏夜蝉鸣悠远。 像空中落雪。像湖影折光。 忽然之间,他的世界,空白的角落被填满了轻盈又柔软的东西。 恍惚间他意识到,这是他从未嗅到过的,信息素相融的味道。 不需要注以视线,他可以感应到那个孩子闯入高塔,拾阶上楼,一步一步,来到禁闭他的房门前。童观鹿推开了门,孩子怯生生地牵着童观鹿的衣角,明亮纯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地打量屋中的一切。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们所有人,我讨厌哨兵。”面对不速之客,楚泽并不欢迎,冷冷地说道。他反手把窗户推开,对陌生哨兵信息素气味的嫌弃溢于言表。“看在你是我唯一的同类的份上,我卖你一个面子。童观鹿,如果这次他没能得到我的认可,从今往后,不要把任何哨兵带进我十公里以内。” 他的语气冷锐尖刻,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才几岁的孩子。被童观鹿牵来的小哨兵眨眨眼睛,十分困惑地看着他。 “自我介绍吧,”楚泽懒得废话,开门见山。“你是谁,为什么来找我。” 小孩呆了呆,磕磕绊绊地回答:“我,我编号十六。童哥哥说,带我来找哥哥。” 楚泽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微妙,脸上写着“竟然塞这么个玩意儿给我”,转头问童观鹿:“他名字都没有?” “叶淮给他取名叫楚川,”童观鹿说。读懂了楚泽脸上的嫌弃,又补充道:“他的智力水平才是五岁小孩的正常水平,别拿他跟你比。” “我是在甄选将要和我共度余生的伴侣,不是在考虑要不要替福利院饲养这个孩子吧?”楚泽反唇相讥。嘲讽完了,又问楚川:“你是自愿来的吗?为什么想当我的哨兵?” “我要来的,”楚川似乎没有那么怕生了,松开童观鹿的衣角,往前走了两步,有些渴望,又有些怯懦地看着楚泽,眼睛中星点水光闪动。“哥哥的味道很好闻……是最好闻的味道,哥哥让我很舒服。我想当哥哥的哨兵,这样就可以保护哥哥了。” 。“那是信息素高度融合使你产生的错觉。我不需要你的保护,现在处于和平年代,没有战事,去年五塔犯罪率刚创造了历史新低。而且白塔有最周密全面的安保系统,足以抵御大部分自然灾害的侵袭。”楚泽毫不犹豫地拒绝。 “可是叶二说,我是哨兵,我应该保护自己的向导。”楚川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向导是很脆弱的,没有哨兵,就很容易受伤。” 楚泽突然脸色大变,抓起桌面上的硬壳书,狠狠地朝楚川砸了过去。 “滚!!!” “楚泽,你朝弟弟发什么火!”童观鹿立刻敏感地察觉了楚泽情绪的变化,将楚川拉到身后。楚川仓惶地躲开砸向鼻梁的沉重书脊,却被封面尖锐的直角刮红了手臂。 庞大、冰冷、沉重的精神力如同雪山崩塌,重重砸在头顶。童观鹿肩上的双鸦凄啸一声,腾空而起,盘旋在霜雪一般的精神力中,勉强支撑出一片安全的空地。 屋中仿佛刮起飓风,窗帘、床单哗哗作响,桌面上散落的纸页旋转腾飞,橡皮擦和笔轱辘轱辘从桌面上滚下来,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楚川几乎被吓得哭出来,两眼含着泪问:“哥哥,我、我说错了吗?” “你知道精神链接是什么吗,你以为伴侣是怎么一回事?”楚泽每说一个字,那道发声就伴随着精神力的迸出,重重砸在楚川脑海中,震得他头晕目眩,脑仁剧痛。“我最恨就是你们这些哨兵,自以为是。你被天生的信息素操纵,将生理反应可悲的吸引当成是爱。你纵容自己兽性的渴求,以为自己能保护我,借此满足你的虚荣心,表现欲,却不知道,你自己多么柔弱渺小。在精神力的威压下,你甚至不能靠近我一步。” 楚泽说着,朝楚川走近了一步。随着他的接近,无法以吨计重的精神力狠狠碾破了乌鸦的庇护,砸得楚川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眼泪无法控制地掉了下来。 “楚泽,可以了!”童观鹿难得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楚泽对他的告诫充耳不闻,继续走向楚川。 “然而就是这样,愚昧的,弱小又傲慢的,毫无自制力的你,竟然想凭一句话就夺走我的自由,我一半的生命,让我的灵魂从此为你服务。从此浪费无数时间在没有意义的精神梳理上,做选择的时候必须为一个自己厌倦的人让步,原本可以被我任意支配的精力,将要消耗在解决日后不计其数的矛盾和争执上。” 楚川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没有……” 楚泽走到他面前,一脚踏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用力,毫不费劲将他踩回地里。 “你说,”他俯身,看着满头冷汗的楚川,轻声问。“一想到这些,我要如何不痛恨你?” 楚川想要回答,但是被冰冷的精神力冻结了胸肺,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楚泽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似乎感到无聊透顶,收回了自己的脚,快步走回桌前:“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精神力仿佛冰雪消融一样消解,童观鹿有了喘息的余地,扶起趴在地上不停哭泣的楚川,有些恼火地对楚泽说:“楚泽,你的状况你自己清楚,研究院也是为了你好。楚川是唯一一个成功的孩子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接受一个哨兵替你分担压力,过于庞大的精神力很快就会摧毁你的身体……最多二十年,你绝对支撑不住的。” “我不需要哨兵。”楚泽头也不回地说道。“你难道不清楚吗?哨兵这种生物,暴躁,粗鲁,野蛮,智商与素质低下,简直是神明创世的败笔,再糟糕不过的物种。一想到将来要和这种玩意儿精神互通,分享生命……” “我宁愿——去死。” ※※※※※※※※※※※※※※※※※※※※ 人是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指指点点楚泽。今天你对他爱答不理,将来他让你高攀不起…… 第39章 自那天以后,楚川又来了三四次,有时是像一个小尾巴一样跟在童观鹿后面,有时是鬼鬼祟祟独自前来。然而只要被楚泽察觉他靠近,就会用强悍的精神力把他压趴在楼下,连门都不让进。无一例外。 最严重的一次,楚川抓着阳台和窗户凸出墙外的防盗网,企图从窗户爬进楚泽的房间。他凭着那双稚子的短手短腿硬生生爬了五楼,在攀上六楼阳台栏杆时,终于被楚泽发现了踪迹。 楚泽毫不留情,一顿精神力劈头盖脸砸下来,楚川摔得头破血流。 接连惨败之后,楚川消停了好一段时间。楚泽并不知道楚川那时已经被强制送回了青塔,还以为是他终于认清了自己无能的本质,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妄想。松一口气之余,又不禁冷笑:原来你所谓的在乎,执着和仰慕,也不过如此。 年满十二岁之后,他不愿意再寄人篱下,在择校时填选了北岭白塔,接受正式的向导教育。 在五塔联盟中,赤、黑、金、青四塔,都只有一座象征塔,唯独白塔有两座分塔。这是因为白塔的辖域有两处,一处位于东大陆的中央,金塔、青塔、赤塔交界之处的高原,被称为雪原白塔。另外一处则位于东大陆的最北端,被称为北岭白塔。 白塔历来都建立在远离人群、环境旷远的地方,居民多数为向导,比较罕见哨兵及其他属性。之所以这样建设,是考虑到向导纤细敏感的精神触角容易无意间与其他人的情绪产生共鸣,从而加重向导的精神负担。除了向导之外属性的人,想要进入白塔的辖区,都需要通过严格的安检,和一定的心理测试。 没有接受姬青莲照顾接送的好意,年仅十二岁的楚泽独自乘坐飞机,去往北岭白塔。夏季的北岭白塔,没有雪原白塔四季不歇的核能地热供应,比冬季的赤塔和和金塔都要寒冷,一旦离开充斥着暖气的室内,暴露在空气中的双手和耳朵顷刻就会被冻僵。 但楚泽对这种气候很满意。 如果没有足够的寒冷使他长期处于接近冬眠的倦怠状态,他很容易陷入焦虑,继而引发比哨兵感官神游更加严重的狂躁症状。 他对那些被家长兄姐小心护送、或者和要好的朋友结伴而来的新同学们视而不见,径直走进自己的课室里,找了最靠角落的位置坐下。不仅如此,他把书包放在了旁边座位的椅子上,让形象凶狠的精神意象盘踞其上,无声而明目张胆地告示所有人不要接近他的领地。 即使实际上在黑暗向导可怕的气息下,根本不会有人愿意主动靠近一步。 ——然而他刚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不识趣的家伙蹑手蹑脚走到他旁边来,悄无声息地拎起他的书包,挂在椅子背后,然后放上自己的背包。 盘踞在座位上的白蛇美杜莎被惊醒,凶巴巴一口咬下去。 “哎哟!” 楚泽听到有人发出一声痛呼,回头就看见穿着和他同样校服的少年掐着美杜莎的脖子将它拎起来,手背上两个发黑的窟窿冒着血珠。被抓了个正着,少年放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手足无措地抓着蛇,睁大了无辜的双眼,愣愣望着楚泽。 楚泽顿时一阵头皮发紧。 他不由分说,劈手夺走企图用尾巴去卷少年手臂的白蛇,顺势推了少年一把。少年根本没有反抗,被他一推就摔倒在地,眼里迅速聚起水珠,泪汪汪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楚泽丝毫不被他可怜的神色动摇,收起白蛇,冷冷地质问。 楚川露出了有些讨好的表情:“我是哥哥的哨兵,和哥哥有心灵感应呀。” 楚泽:“你撒谎。” 楚川蔫蔫地:“……我偷看了童观鹿的电脑,查到了哥哥的学籍信息。” “你知不知道你偷窥和跟踪别人这种行为是侵犯他人的隐私,是变态。”楚泽不假辞色,十分恼火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过安检的,但是现在,立刻,滚回青塔去。” 楚川低下脑袋摇头,手指不停地擦拭眼角,虽然没有说话,但拒绝的表现十分明显。楚泽才不管他哭得梨花带雨,拎起他的书包直接扔出教室门口。 小小的背包里面,铅笔、橡皮擦,还有崭新的方格本和单行簿洒了一地。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吸引来了老师的注意,告诫了他们一声快要上课了,不要在学校里追逐打闹。 楚川默默地把地上散落的东西都捡起来,塞回书包里,抱着书包,眼眶红红地看着楚泽。 楚泽感到十分头疼。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楚川对他的骚扰只会无穷无尽,无谓地消耗他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他本以为,出于生物自保的天性,被这样恶狠狠地、暴力地拒绝之后,无论什么人,都懂得应该退缩。明明童观鹿和叶淮都已经默许伊甸计划这组实验的不成立,做好把楚川当成普通哨兵养大的准备了,但当事人本人,似乎丝毫没有这样的自觉。 眼看快要上课,楚泽改变了语气,平静地对楚川说:“我觉得你搞错了一件事。我并不是因为讨厌你,所以才不需要你、拒绝你,而是因为我不需要你,而你却在穷追不舍地骚扰我,所以我才会觉得你令人厌烦。现在马上就要上课了,我不希望你干扰我正常的学习活动。白塔原则上是不允许无关哨兵在内随意活动的,如果你能在塔外安静地等到我下课,我会跟你再好好谈一次。” 楚川听到这话,好像抓住了一线希望,两眼一亮,连忙不停点头,抱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跑了。 楚泽下午四点半下课。将近放学的时候,窗外下起了一阵小雪,连屋里都有些凉意,窗户上结了薄薄一层冰花。 老师叮嘱他们天气不好,路上不要玩闹早点回家,就早早放了学。楚泽不紧不慢地收拾好背包,才想起还有人在等他来着。 他走到塔外,才看见门卫室门口,楚川蹲在地上,拿着一把裁纸刀地上画星星。他发梢肩头也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一动就簌簌地掉下来。他嘴唇冻得发紫,脸颊也白兮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安静得像一座雪雕。 楚泽真想问问他,你执着的究竟是什么,你何必吃这些苦头,不辞辛劳到底是图什么? 见到楚泽出来,楚川高高兴兴把裁纸刀揣进口袋里,跑到楚泽面前想拉他袖角。手伸了一半,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又有些怯懦地把手缩回校服袖子里,对楚泽说:“哥哥,你来啦。” “走吧,去我家。”楚泽装作没有看见他缩在袖子里伸屈的手指,径直朝公交车站走去。 所谓的“家”,是姬青莲帮他租的一间公寓,离白塔就三四站路。一房一厅,家具齐全,钟点工会按时上门准备饭菜和收拾卫生。 楚泽带着楚川进门的时候,钟点工还没有来。他放下书包,指了指餐桌边的椅子:“坐。” 楚川乖巧地坐下,并拢双腿,手安分地搭在膝盖上。 “我先跟你说明一下,为什么我拒绝你做我的哨兵。”楚泽平静地说。“哨兵和向导,自诞生以来就要两两结合,是因为两者的生理功能具有互补性。从原始到封建的时代里,科学技术水平低下,大多数劳作都需要靠人力完成。哨兵负责体力劳作,向导负责智力劳作,因此形成了哨兵保护向导、向导安抚哨兵,这样相互依存的生存模式。” 。“但是到了近现代,科技飞速发展,很多过去只有哨兵才能完成的任务,逐渐被科技产品所取代。比如说强大的体力,我们现在有了起重机和液压仪。比如说敏锐的视觉、嗅觉和听觉,我们在有红外探测仪,风向仪,声波监控,空气分子捕捉器,等等。我们还有强大的安保系统和各类应急预案,哨兵的作用已经逐渐被取代。” “所以,从宏观来讲,并不是我针对你,而是哨兵这个群族,已经被时代的进步所抛弃了。” “我这样说,你能听明白吗?” 。楚川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在努力理解他的发言。 见楚川不是很明白,楚泽也并不意外,他继续说道:“说完大趋势,我可以再说说具体的东西。你或许会反驳我,既然哨兵已经被科技力量取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向导选择和哨兵结合度过终生?这涉及到近代金塔一位姓窦的学者所提出的‘孤独致死’理论。” “孤独致死论提到,常年单身的哨兵会因为没有足够的精神疏导而无法处理过多的信息,导致陷入疯狂。而长期单身的向导,后颈腺体中的信息素会转化出一种名为‘孤独素’的毒素。虽然孤独素的剂量非常细微,但是会对向导的精神造成巨大的影响。体内含孤独素高的向导,精神触手会更加敏锐,比旁人更多愁善感、更容易抑郁,因此单身多年的向导情绪崩溃或者自杀的新闻屡见不鲜。” “但是我不一样。黑暗向导的腺体产生变异,我身上孤独素的含量超过普通向导十倍之多,这也是我性格喜怒无常的重要原因。这种含量放在其他向导身上早已经足够致命,但是在我身体里,却和我的生理机能保持了诡异的平衡,让我一直存活至今。” “我猜想伊甸计划制造你,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利用向导和哨兵的精神链接,让你为我承担孤独素带来的负面影响。但是我不需要,它们在折磨我的同时,也是我力量的来源。也许有一天暴怒或者毒素会摧毁我,但我宁这样峥嵘地死去,也不愿有一个不了解我所想、不能够满足我心愿的人束缚我一生平庸,然后在死后为我殉葬。” “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楚川睫毛颤了颤:“所以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就因为我是哨兵?” “不是因为你是哨兵,是因为我不喜欢任何人。” “你就是嫌弃我是哨兵,”楚川笃定地说。“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跟我说,你讨厌哨兵。童观鹿告诉我了,你对哨兵过敏,闻到哨兵信息素的味道就会发烧,生理性呕吐,所以你从小就讨厌哨兵,做什么都拧不过来。你不是因为对我没有感觉,才不让我做你的哨兵。你是因为歧视哨兵,所以才歧视我!” 楚泽火气有点上来了:“我刚才已经好声好气跟你解释清楚了,听完你应该知道,我绝不会认同你。无论是因为我讨厌哨兵还是讨厌你,总之结果就是这样。你可以滚了!” “你总说哨兵自以为是,说哨兵固执,说哨兵偏见严重,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楚川眼眶顿时就红了,眼泪簌簌地掉下来。“你因为我是哨兵所以不爱搭理我,但我从来没有因为你是向导才找你玩啊!我就你这一个哥哥,我喜欢你,想呆在你身边,想和你一起玩,哄你开心让你不要总是难过,无论我是哨兵、向导、普通人,我都想对你好!我做错什么了?就因为我是哨兵,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 楚泽怒吼道:“你出生本来就是错的!” 楚川似乎被吼懵了,呆呆地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你,你的存在与我毫无关系!”楚泽抓起餐桌上的叉子,狠狠砸向楚川。“既然你已经存在,那你对我最大的尊重,就应该是过好你的日子,别来烦我了!” 不锈钢的餐叉撞上楚川肩膀,掉在楚川合拢的腿上。 楚川低下头,肩膀颤抖,似乎在啜泣。他抓紧了掉落的餐叉,半晌,哽咽着说:“因为我是哨兵,你就这样对我……” 楚泽刚想再骂两句,赶他快走,精神触手末梢忽然传来一丝不对劲的颤动。他心生不详的预感,猛地紧盯楚川。 只见楚川紧紧捏住餐叉,高高举起来,又快又狠,插向自己后颈。 “那我不做哨兵了!!!” ※※※※※※※※※※※※※※※※※※※※ 我不咕鸟……不咕不咕不咕……不咕不……咕咕咕咕…… 第40章 哨兵的信息素味道不再受抑制剂的压抑,以井喷之势,瞬间溢满整个房间。过于浓郁的哨兵信息素压迫着楚泽的神经,顿时就激起了他严重的生理反应。他额角血管突突地跳动,大脑一阵阵眩晕胀痛,胃部也抽搐绞痛,翻江倒海,喉头干涩作呕,恨不得把酸水都吐出来。 但是他顾不上身体的不适,蹬开椅子扑向楚川,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你疯了?!” 他一抓,楚川握着餐叉的手还没有松开,顿时带着深深插进后颈腺体中的餐叉拔了出来。楚川带着泣音痛呼了一声,血顿时涌出来,刺鼻的腥味和信息素味道混在一起,更加令人反胃。 楚泽下意识地要替他按住伤口止血,忽然想起那是结构精密脆弱仅次于大脑的哨兵腺体,顿时手停在半空,慌张无措。 。平时不慎被按压一下都要发麻刺痛的敏感部位,被这样贯穿扎伤……那得有多疼啊。 “哥……”楚川脸色惨白,说话的声音在颤抖,额头上发丝被细细的汗珠黏住。“我不做哨兵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你别说话!等等,去医院……我现在打电话叫救护车送你去医院!” “哥,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玩……”楚川疼得眼睛都睁不开,捉着餐叉的手松开,不锈钢的餐叉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紧紧抓住楚泽的手,仿佛只要他一松手,楚泽就会消失。“我不会打扰你的,你看书我就在旁边画画,你要写作业我可以帮你查字典……喜欢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春秋游我包里可以多装一倍你的零食,联机游戏刚好我们两个人一起打……” “这些以后再说——你别乱动!我先去拿酒精给你消毒……” 一片兵荒马乱中,屋门开启的吱呀声被楚泽所忽视。直到钥匙落地的叮当作响声将他惊到,他抬头,才看见来为他整理家务的钟点工站在门口。 中年女人对这混乱的场景十分吃惊,问道:“小楚啊,这是怎么了?” “一会儿解释!”楚泽搂紧几乎要疼昏在他怀里的楚川,焦急地朝她大喊。“周姨,快帮我叫救护车!” 积雪在路面上形成的冰壳容易使轮胎打滑,去往医院必经的道路上因此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加上时段正值下班高峰期,半边白塔都塞得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等来了救护车,等送到医院,医生一看楚川这情况,立即把他送进了手术室。楚泽坐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垂着头,双手交握在一起,不安地搓动。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楚川才多大,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的腺体发育甚至还没有完全,属性分化也没有正式开始。他不是生来就是向导体质的自己,他懂什么是哨向大防吗?他能理解哨兵和向导属性区别意味着什么吗? 一直将所有的人严格分类,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们的自己,是不是另一种画地为牢?长久以来无法排遣的高傲和孤独,真的是与生俱来无药可解,而非自作自受吗? 如果他不是黑暗向导,如果楚川不是生于伊甸计划的定制哨兵…… 他是不是可以和楚川和平共处? 他所渴望的也不多啊。 他确实不需要自以为是的保护者。而他所期盼的,也不过是,自己所说的话有人可以认真聆听,思考之后给出并不敷衍、有所价值的回应。不要因敬畏他的力量而发出言不由衷的赞美,也不要不曾了解他所想,便依据表象对他妄自批判。 他所期待同行的那个人,可以不能感同身受他所受的煎熬痛苦,但要有一颗热忱之心,懂得生活的值得和浪漫。可以陪他妄言猖狂,浪迹天南海北而不言辛劳,一起去世界尽头,俯瞰广袤的大地与海洋。或者静下心来,埋一颗种子,每天观测它的拔节舒展,探寻生命最幽微奇妙的变化, 楚川可以吗? 楚川……不可以吗? 楚泽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似乎产生了细微的转变。摒弃顽固的哨向之见,有些事情,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 手术室的大门被推开,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一边走,一边低头摘下手上还沾着血的一次性橡胶手套。楚泽立即不安地站起来,走上去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情况很不乐观,还需要住院观察。”医生说道,然后四处张望。“谁是楚川的监护人?” 楚泽立刻说:“我是他哥哥。” 医生看了他一眼:“但是你还没成年。” 楚泽呆了呆,竟然无言以对。 楚泽和楚川法律上的监护人是楚锐,一时半会还不能从金塔赶来。在医院工作人员的帮忙下,楚泽把治疗意见书扫描成电子档,邮件楚锐做了电子签名,这才可以顺利继续楚川的治疗。 “看得出来他受过训练,下手又快又准。如果不是因为腺体受损过于剧烈的疼痛干扰了他的动作,恐怕他早就已经用叉子把腺体挖出来了。”医生一边给楚泽展示楚川的腺体受损情况的透视片子,一边解说。“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才能干出这种事来……腺体受的是穿刺伤,受损面积很大,我们已经尽力修复了,但日后还是很可能影响到功能。最糟糕的情况无外几种,不能进行属性分化,或者精神频率发生改变,导致他终身无法找到对应的向导配偶。” “……没事,”楚泽低声说。“我会养他。” “还有几点注意事项。尽量不要刺激他的哨兵感官,别让他接触浓度太大的向导信息素。术后恢复之后,还要让他习惯长期使用抑制剂,虽然这对信息素质量有很大影响,但是对他受伤的腺体,必须要这样保护。多运动,多喝水,早睡早起,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 “好的,我知道了。注意事项能写张单子给我吗?” “行,没问题。” 拿着医生开的满满一单子注意事项走出诊疗室,楚泽转了几个弯,走进病房里。 楚川还在ICU里躺着,没有转移出来。手术带来的麻醉没有消退,他还在沉睡,手背扎着滞留针,挂着大瓶消炎药水。 楚泽搬了张凳子,在他病床边坐下。 这还是楚泽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观察这个和他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 楚川比同龄的孩子要矮一些,陷在病床的棉被里,显得很小一只。为了不压迫到受伤的后颈,他趴在床上,半边脸陷在枕头里,面庞看起来更加小巧。脸颊苍白没有血色,睫毛不安地轻微颤抖。 。手术过程中,为了减少腺体受到刺激做出抵抗反应,护士已经为楚川注射了抑制剂。此刻病房里没有丝毫哨兵信息素的味道,躺在床上的孩子,看起来柔弱又无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忽然将沉浸在观察中的楚泽惊醒。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里,他似乎听见童观鹿那种声调特殊的声音夹杂在其中,与之对话的,还有另一个清冷低沉,他并不是十分熟悉的声音。 “我早就说过叫你设置屏保密码,别让他有机会偷玩电脑。现在好了,别说偷玩电脑,他连怎么查询文件和自己订机票都学会了!” “我并不认为这件事需要我负全责。你不也把你私人账户的密码设置成了他的生日,还从来没有更换过?不然他是用冥币买的机票?” “该死,我养个儿子怎么跟防贼似的……” “别生气了,你才刚刚分化完属性,免疫力正在空窗期。气病了至少得落下一周的课。” 交谈声最终停驻在病房门口,承轴发出轻微的旋转摩擦声,房门被推开。 楚泽回头,门口站着两个高挑的青塔人。稍高一些的是他名义上的引导者童观鹿,另一个银白色长发的蓝眼睛向导他从未见过,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眉头紧皱着,看起来焦急不安。 看到病房里还有其他人,那个陌生的向导少年立刻收敛了外露的情绪,做出一个礼节性的、优雅矜持的笑容。仿佛青塔的旧式贵族,嘴角上翘的弧度、眼帘下垂的姿态,每一分每一毫,都用刻度尺精确地丈量过,声音也由冷冽变得轻柔:“你好,你就是黑暗向导楚泽吧?我是楚川的监护人,叶淮。” “……你好。”楚泽轻轻点了点头。 “真是不好意思,楚川给你添麻烦了吧。”叶淮首先十分诚挚地向他道了歉,语带愧疚地说道。“这个孩子一向就是任性,固执,说不听……他的情况我已经听医生说了,谢谢你及时送他过来就医,不然他真得把自己害死。” 楚泽抿了抿唇,对这种十分形式化的致谢,并不想回复。对于叶淮这种天然的、将楚川与自己划分为一类,而将楚泽排斥在外的遣词,他莫名生出十分的不耐烦和反感。 见楚泽没有说话,叶淮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之前辛苦你了,他现在伤情还需要继续观察,接下来我会在这里陪他几天,等到他脱离危险期,就安排他转院到青塔的医院去……” “等一下,”楚泽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我看楚川的样子,明显是想转学到白塔来读书吧?你不等他醒来商量一下,擅自替他安排好,不怕他有意见吗?” 叶淮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据观鹿对我所说的,关于你的事情,我以为你会对我将他带走求之不得?” “我的想法是另一回事。但我认为,至少应该尊重他的个人意愿……” 叶淮突然问:“你反悔了?” 楚泽一怔。 叶淮很快笑了笑,没有再说出这种语气显得凌厉的话。他从童观鹿手里拿来一叠文件,扬了扬,让楚泽可以看清上面的文件名:“年满十六而且已经分化属性的哨兵和向导,且有以自己的劳动收入为主要生活来源的,被法律承认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也有成为其他未成年人监护人的资格。我已经年满十六周岁,在一周前刚刚完成属性分化,确认为向导,评席为预备首席。昨天刚刚拿到申请成为楚川监护人的文件批复,经过审核,五塔首席一致认为我具备成为他监护人的资格。所以从法律上来讲,我从今天起,就是他的监护人,有权负责一切关乎他生命健康安全的决策。” 他又轻又快地说完这一连串的话,楚泽还没有消化完他话中具体的含义,他忽然向前两步,凑近了楚泽,压低声音,在楚泽耳边轻声说—— “更何况,是你先选择抛弃了他,不是吗?” ※※※※※※※※※※※※※※※※※※※※ 是谁说我十二月底才会再更的,是谁! 我不咕鸟永不认输!!! 第41章 七天之后,楚川后颈的伤口初步愈合,医生拆完线,判断他可以乘坐飞机转院回到青塔,在青塔的医疗机构继续接受观察治疗。 楚川醒来之后,得知叶淮千里迢迢赶来要把他带回青塔,哭闹了好一阵。叶淮显然已经对他的折腾习以为常,视若不见,只在他哭泪抽噎的时候才无声地递给他一张纸巾,以及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临走那一天,叶淮去医院前台替他办理转院手续。楚川坐在病床边,看着楚泽,眼眶湿湿红红的。 楚泽想了想,也不知道普通人告别时应该说些什么,于是对楚川说:“你以后不要背着叶淮,一个人偷偷跑到白塔来了。” 楚川顿时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一连串大颗的泪珠。 楚泽无奈,四处看了看,从床头柜上拿来一支水性笔,握住楚川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如果下次要来的话,提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楚川的眼泪立刻就像关上水龙头一样止住了,用力地点了两下头。握起手想把掌心的号码藏好,却发现水性笔的字迹好像有沿着掌纹晕开的趋势,害怕蹭花了笔迹,只敢虚虚握着。 不一会儿,叶淮办好手续回来接他出院。楚泽只送到了门诊部走廊尽头,没有跟上去,只是隐约听见楚川和叶淮往医院门口走去的同时,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上一次是摔破了头,这一次干脆连哨兵都没得做……我看你还敢不敢……” “……当然还会来的……你试试看啊!除非你锯断我的腿!就算腿断了,我爬也爬到白塔来!” 你一句我一句,两人很快起了争执,停在医院门口对骂起来。往来的人经过他们身旁时,似乎都会被吓一跳,不由自主地用奇异的眼神扫视一眼这对兄弟,然后面露忌惮,匆匆离开。有医护人员上前来试图劝架,却被童观鹿拦下,快速向他们解释,令他们不好插手。 隔着整个门诊大厅,以及医院的玻璃大门,楚泽远远看见,两人吵到激愤处,叶淮忽然毫无征兆,反手就给了楚川一巴掌。 “整天巴着一个不稀罕你的人,我就把你教成这幅德行?你下不下贱!” 楚泽面无表情,过长的、还没及时修剪的指甲,重重陷进掌心里。 楚川似乎想还手,刚扬起手,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换了一只手,捶了叶淮一下。同时将收回另外一只手虚握成拳,小心地藏在背后。 叶淮立刻就察觉了端倪,质问:“你藏了什么?给我看。” 楚川后退了一步,微微弓起身,摆出防备的姿态,像一头张牙舞爪的幼兽:“我没有!你烦死了。” “手伸出来,给我看!”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这关你什么事?!” 叶淮不由分说,伸手就去抓楚川的手腕。楚川接连后退,左躲右闪,将手死死藏在背后,不让叶淮碰他分毫。 叶淮生怕他什么地方受了伤,却隐而不报,又正气在头上,哪里容得他任性?按住楚川的肩,就想扯出他藏在身后的手。楚川却一个趔趄,向后滑去,咚的一声后脑勺撞在玻璃门上,发出一声痛哼。 “你跑什么!”叶淮连忙把他提起来,左右打量有没有哪里磕伤。 楚川借机抽回被捉住的手,转身就跑。 “*!臭小子……” 叶淮还想去抓楚川,一只手横空而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够了。” 楚泽说道。 叶淮冷着脸看着他——这位号称是楚川正牌兄长,却给过楚川无数次难堪的少年。 叶淮将手放下,挽了挽凌乱的袖口。 楚泽也收回了手。 楚川顿时躲在了楚泽身后,朝叶淮做了一个鬼脸。 叶淮压下心头火气,尽量镇静、尽量温和地对楚泽说:“在公共场合追逐打闹是我失仪了,我现在就带他走。” “你说的对,我反悔了。”楚泽面无表情,抬起头,双眼直视叶淮,“我要他留下来。” 叶淮笑道:“我以为我们刚才已经达成了共识?” “但是我反悔了。” 叶淮的笑容逐渐变得冷淡:“……现在我才是他的监护人。” “那就回去告诉专家组那帮吃闲饭的人,我同意考虑和楚川构建精神链接。”楚泽说道,“为此我需要他留在我身边,审视他是否有成为我终身伴侣的资格,并且提前熟悉彼此的生活习惯。我想你就算是他的监护人,也还无权代替专家组全体做决断吧?” 叶淮终于无法维持彬彬有礼的假面,冷声说:“你明明不屑于和哨兵缔结关系,为什么要耽误他?如果是因为曾经伤害他的愧疚,那不需要。即使他不和你在一起,也可以拥有与他契合的、其他的向导伴侣。他并不是非你不可,没有你,他或许会过得更好……” “是我离不开他。” 楚泽打断了叶淮的话。 庞大冰冷的精神力释放而出,仿佛冰川推移,将所到之处的一切精神力摧崩碾压。以楚泽为中心,周围远近数十个向导都情不自禁地扑通跪倒,颤栗着,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敬畏甚至让他们不敢抬起头来。只有童观鹿和叶淮还勉强能在这强大的气场之中保持站立着。 狂澜般的精神力中心,楚泽瘦弱的身体,单薄得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股暴风雪撕碎。 他指了指自己的后颈,略带讥讽地说:“黑暗向导的力量使我强大,但也正摧毁着我。我憎恨自己无法控制的命运,但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确需要他的拯救。联盟不愿意失去我,而我没有他就无法活下去。他是为我而生的,这一点,你没有异议吧?” 叶淮在暴风雪的精神力之中勉强支撑着,用一种近乎仇视的眼神看着楚泽。 他咬牙切齿地说:“楚泽,你威胁我?” 楚泽坦然承认:“对。” 叶淮挣扎许久,最终说:“收了你的精神力!他才刚做完手术,影响不好。” 接收到叶淮无声的妥协,楚泽收敛了外放的精神力,顿时整间医院大厅都仿佛透了一口气。 。叶淮气急,丢下一句“你个烂人,咱们走着瞧!”扔下了转院相关的手续文件,叫上童观鹿,转身就走。 楚川还不明白眼前的状况,眨眨眼睛,大声问叶淮:“我不用回去啦?” 叶淮没有回答他,只给他留下了一个急匆匆走远的背影。 楚泽摸了摸楚川的头:“留在医院把伤养好,然后跟我一起去上学吧。” 楚川困惑地歪了歪头,又两眼亮晶晶地问:“哥哥答应让我当你的哨兵了?” “我没有。”楚泽说道,虽然他仍然说着拒绝的话,但语气已经显然平和了许多,“权宜之计而已,唬叶淮的。我只是看不惯有人逼迫别人做他并不情愿的事情。”看到楚川眼神黯淡,又有些不忍,于是改口,“看你表现……哨兵的事,也不是不能考虑。” “哥哥这么好,他怎么能凶你!明明他才是那个总欺负别人的家伙。”楚川龇牙咧嘴,很替楚泽打抱不平。 “……或许他说的也没有错。” 楚泽把散落在地上的文件一张一张捡起来,叠整齐以后,整沓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打电话叫了车来接他们回家,按着楚川的肩膀,一起在医院门口等候。 他一贯以自己天生的强大力量自豪,同时也痛恨着这股力量所带给他的高傲和孤独。他怨恨自己必须忍受的苦痛和煎熬,也怨恨自己必须克服时刻笼罩在自己身后的死亡阴影所带来的恐惧。他以黑暗向导的身份为傲,同时也深深认为,这同样是莫大的耻辱。 然而就在今天,他竟然十分可耻地,因为一时冲动主动揭开自己的伤口,像一个流氓无赖一样,以此做为筹码威胁别人,换取了一个无关之人的自由。 但这不是最令他费解的。最可怕最令他困惑的是,当他看着楚川无忧无虑的笑容,以及充满信赖的眼神时,他竟然觉得,或许放下死守的自尊和一些无谓的颜面,或许并非完全不值得。 第42章 楚川的预估觉醒时间是十二岁,但估计是受腺体受损的影响,一直拖到十四岁,他才勉为其难地觉醒了。 伊甸计划的专家组对此也感到十分棘手,度过了自伊甸计划开始以来最为煎熬的两年。楚川的腺体损伤使他不能过量接触任何哨兵和向导的信息素,也就无法对他的觉醒进行人工刺激。加上楚泽咬紧口风,死不放人,这两年专家组都只能互相干瞪眼,甚至召开了数次更改计划内容的自暴自弃的会议。 但这不是最令人难过的。 最糟糕的是,楚川只觉醒成了一个普通哨兵。甚至是一个身娇体软、信息素微弱,评席只有末席的普通哨兵,而不是计划中强悍稳定的黑暗哨兵。 与此同时,楚泽的精神状况,也日益变得糟糕起来。一开始有楚川陪在旁边的时候,情况会稍微好一些。但是随着情形日渐严重,他开始出现幻视、幻听以及暴力倾向等难以控制的症状,即使楚川在侧,也无济于事。 在两人同居的这段时日里,楚泽彻底认识了楚川的没心没肺,和异想天开。他就像一个真正的五岁孩子一样,对凡事都保持着难言的热忱和好奇心,被训斥了之后转头自闭三分钟,又会活蹦乱跳地回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即使迟迟没有觉醒,他也丝毫没有过焦急的表现,依旧我行我素,快活得仿佛他真的本来就是个不含任何属性信息素、纯天然无污染的普通人。 唯一一次改变,就是在十分勉为其难的觉醒之后,他莫名开始沉迷于把自己打扮成小姑娘的样子。 只要他假发一戴、小裙子一穿,大眼睛眨巴着,看起来就完全是一个柔弱俏丽的少女。 楚泽一开始以为他是接受不了自己觉醒成了末席哨兵,导致心理扭曲,唯有用这种方式来宣泄自己的压力和失望,对此不置一词。 一段时间以后,他隐约察觉楚川的状态不对。终于有一天他企图和楚川沟通,想要问清楚川的想法,好安慰或者开导他一下。 结果楚川扭扭捏捏地告诉楚泽,他听人说,打扮得柔弱一点、女性化一点,可以更容易弱化别人的警戒感和心理防线。自从觉醒以来,他一直担心属性分化了之后楚泽会嫌弃他有味道,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楚泽的哨兵过敏稍微好一点。 天知道觉醒之后楚川还一直在服用抑制剂,味道淡得几乎不可闻。两个契合度百分百、又年少气盛的少年住在同一屋檐下,别说结合热了,连受彼此信息素影响产生一点脸红心跳都没有。 楚泽一阵无语,由他去了。 眨眼之间,初中就快要毕业了。 初升高考试结束那天,白塔夸张地在教学楼层那几层都铺上了红毯,给素雅清高的白塔增添了一些热烈喜庆的俗气。楚泽提前交了答卷,从考场出来,门口安保处还没有放行。楚川早已经在门口等他了,蹦蹦跳跳穿过警戒线朝他跑来,保安拦都拦不住。 楚泽不知道他参加考试了没有,事实上他连楚川的升学系统都不清楚。不过有一个副总理父亲和一个已经开始着手参与青塔政务的兄长在背后,楚川就是闭着眼睛,也可以指哪上哪。这个联盟给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当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然后乖乖地哄一尊随时准备自爆的人形兵器开心罢了。 “哥哥、哥哥,你高中准备去哪里读呀。”他把一个包装精美漂亮的小四寸玫瑰蛋糕塞进楚泽手里。 自从穿裙子开始,他的许多行为都越来越女性化。楚泽也不太在意,随口说:“留在这里吧。姬青莲说最近北岭白塔不安定,叫我回雪原,不过我懒得跑。” 楚川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他们在门口等了许久,还是没有放行。 不一会儿,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学子们陆陆续续从考场中出来。不仅是初中部结束考试的学生们,高中部放学的少年也接二连三地出来,滞留在白塔门口。 然而大门不仅没有开放,反而紧紧闭合了。许多面色不善的向导释放出了精神意象,在门口阻拦企图离校的学生。 楚泽见状,没有像其他学生一样发出疑问或者继续试图离开,而是牵着楚川回到课室,两个人开始分吃蛋糕。任由楼下逐渐变得吵闹起来,他们透过窗户往下看热闹,却丝毫不为所动。 “哎呀,好像打起来了。”楚川好奇地探头探脑。“怎么会有向导在白塔门口打架呀?”“看这架势,不是恐怖袭击,就是准备游行示威吧。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楚泽吃得很矜持,小口抿着奶油,全然不像楚川,吃得满脸都是。 “哥哥不管吗?你一个可以打他们全部。” “作为白塔的一份子,当然有出力维护生存环境和平稳定的义务。”楚泽说着,拿出纸巾擦了擦楚川嘴角的奶油花,义不容辞地说道,“我一会儿就打电话去向联盟维和部门投诉这里糟糕的治安。” 他们继续吃蛋糕。 十几分钟之后,白塔全塔广播开启了。 楚泽侧耳聆听了片刻,在楚川好奇的眼神中,总结了一下广播的内容:“借鉴于黑塔从青塔独立的经验,北岭白塔也要求独立,从白塔中独立出来,成为‘银塔’,创造一个没有哨兵的向导净土。” 楚川轻轻“啊”了一声:“为什么要没有哨兵?” “因为哨兵低俗、粗鲁,兽性太重,和向导不是同一维度的生物。所以要么签订契约成为被向导驱使的奴隶,要么被驱逐出高贵文明的向导的领域。” “我也要被驱逐?” “……你不用。” “咦,为什么?”楚川咬着塑料叉子问,“我不也是哨兵吗?” 楚泽正想说因为那是无稽之谈。哨兵以自己的肉体强于向导而自诩统治者,如今向导又以自己的精神优于哨兵而自诩高人一等,本质上都不过是人类可笑的自以为是和优越感作祟罢了。但是看见楚川迷惑不解的表情,忍不住戏弄他:“因为你是我的小奴隶?” 楚川愣愣地看着他。 呆滞了片刻之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这回轮到楚泽一怔:“被这样说,你都不会觉得难堪吗?”“什么难堪,为什么难堪?”楚川掰着手指,把其中的逻辑捋顺给楚泽看,“在向导的净土中,哨兵要么作为向导的奴隶,要么被驱逐。我成为了哥哥的奴隶,所以可以不用被驱逐,逻辑没有问题呀。” 楚泽失笑:“你真的是个傻的。” 楚川嘟着嘴看着他。 “世界上不会有所谓谁的净土。人虽然生来不平等,但没有任何地位和能力是绝对的。”楚泽揉了揉楚川的头,“没有人有资格驱逐你,也没有人会逼迫你做出任何选择。我同意你留下,不是因为你拥有成为黑暗哨兵的潜质,可以成为为我分担压力的伴侣,而是因为你是一个值得被爱的孩子。” “世界很大,也有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我不能享受生存的乐趣,但我希望你可以。或许终有一天,孤独的恐怖将杀死我,我会被自己的力量吞噬。我希望到那一天,你仍然可以作为一个独立而有尊严的人,作为我的弟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作为一件为我制造的工具,因为没有我而崩溃,失去存在的意义,为我殉葬。” 楚川表情费解地看着他。 楚泽说:“或许这不是我一开始拒绝你的理由,但是确实是我现在不想和你建立精神链接的原因。楚川,你也许不明白,但我不能利用你的单纯和依赖独占你。我会无法忍受自己的卑劣。” “不是呀,我觉得我很明白。”楚川看着他的表情依然十分困惑,“两个人建立精神链接不是因为互相喜欢吗?你不喜欢我,不愿意为了我妥协和改变自己,所以不和我精神链接,这个我明白。那么反过来说,你喜欢我,能够接受我存在,那么就和我在一起,建立链接,很简单啊。让我不懂的是,哥哥为什么要为了证明自己自由,拒绝选择自己想选择的;为了让我更好,而做出让我并不觉得更好的决定。我觉得不明白的人是哥哥。” “童观鹿曾经跟我说过,渴望爱和被爱,是人的本能。选择爱或者不爱,是与生俱来的权利。我就很奇怪,你们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因为我是为你制造的哨兵,所以就是被迫和你绑定的。怎么说呢……哥哥,如果有一天,我因你而亡,那绝对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工具,要为你陪葬。而是因为我爱你,甘愿为你赴死。” 楚泽笑了起来:“哪学的情话,讲得真好听。我都快要被你说服了。” 楚川一本正经地掏出一本小册子,比划比划:“《如何应对你无理取闹的向导指南》第三章 ,怎么回答向导‘你爱的是我还是我的信息素’的相关问题。” 楚泽真是服气了。 真不知道是该评价楚川没有脑子,还是大智若愚。 楚川期待地问:“所以卑微的我可以卑微地拥有一个和最心爱的哥哥建立的精神链接吗?” 楚泽笑着说:“既然你都这么卑微了。那我只有大发慈悲地说,‘好吧’。” 即使是万丈深渊,投入一颗石子,也会在一百九十六秒之后听见微弱的回音。 如果有人义无反顾,明知毫无希望,仍然朝着黑洞纵身而去。倾注关心,爱,和所有年少的喜欢。终有一日,能够收获意料之外的回应。 爱从来不会辜负漫长的期待。 ※※※※※※※※※※※※※※※※※※※※ 大家新年快乐!!! 第43章 “……这将是一座全新的银塔,在这里,我们将远离一切灾难和困厄,杜绝血腥和暴力,建立一个属于向导的天堂。一个和平而民主的、高度文明的圣域。” “从今日起,我们将成为一个独立的、高洁政权,所有向导在此都可以获得至高无上的尊严和权利。我们即将摆脱世俗传统陋俗的桎梏,拥有更高的精神追求,在宁静中升华智慧,使灵魂得到永生……” 叶淮刚从飞机舱中出来,提着公文包走出机场大厅,就听见广播中正播放着这样一段语音宣讲。 机场吵嚷的人声和回音响亮的广播让他习惯性地皱起眉,侧首问童观鹿:“这是在搞什么邪教?针对向导的新式传销?” 童观鹿垂下眼,肩上停栖的一对渡鸦振翅飞了出去,落下两片乌黑的羽毛。片刻之后,他抬起眼,无神的瞳孔中映出极远极远处的人群:“……北岭白塔被一群武装向导占据了。他们宣布要建立只属于向导的政权,将北岭白塔从白塔中独立出去,成为‘银塔’,并驱逐领域内所有的未结合哨兵。” “疯了吧?”叶淮对此嗤之以鼻,“未结合向导的孤独素致死问题,他们已经解决了吗?西洋联邦那边正在搞abo平权,研究人造子宫繁育和欧米伽身体素质强化技术,这帮大脑缺氧的高原向导却想极力追求稳健退步?现在局势并不稳定,一旦有所变动,他们指望哨兵能靠**维持精神稳定来保护他们吗?” 童观鹿轻咳一声:“好歹是向导,你说话注意点。” “就是太给这些残疾人面子,才让他们闹得无法无天。”看了看机场外堵得水泄不通的道路,叶淮低头,用手机开始编辑短信消息,“你是不知道青塔以外的地方,属性歧视有多严重。重向轻哨、哨凭向贵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与之而来的各种严重的社会矛盾,始终得不到缓和。向导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受人追捧,占据着最优渥的社会资源,但实际上五塔的生产力并不足以解决他们的过分需求所造成的负担。我看他们就是被宠坏了,才总是占着最好的一切,还觉得自己受够了委屈。” 童观鹿轻声说:“……你也是向导。” “……是吗?” 叶淮反问一声,才恍然醒悟,无甚诚意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忘了。”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呼啸而来,停在他们面前。 叶淮动作流畅地拉开车门,一步跨进去,并挥挥手招呼童观鹿上车:“别在意细节了。我们今天来的目的是接楚川回青塔,明天是他例行体检的日期。我回去还有实验要做,希望不要被白塔这些破事耽搁时间……” 。与此同时,白塔之下。 此时距离白塔被武装向导围困已经超过了三个小时。 被困在塔中的上千名向导学生,无一不是未历经过磨难的、温室里娇嫩的花朵。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他们很快乱成一团,随后被老师和保安们勉强维持住了秩序。然而不过几个小时过去,他们刚刚历经一场考试的疲惫的精神,以及又饿又渴、冰冷发抖的身体,就让他们再次叫嚷哭闹起来。 这些孩子既是银塔独立支持者的人质,又是他们亟待说服归顺的对象。既不能释放,又不可轻易伤害,银独者们一时都很是犯难。 就在他们释放出精神力,竭力想要安抚这些孩子们的情绪时,一股充满刺激性的气味笼罩了整座白塔。 有人注意到了这股气味。仿佛腾起熊熊烈火,木材燃烧的焦香和塑料制品的糊臭同时袭来。当人们往塔上望去时,只见窗户中滚滚浓烟喷薄而出。火灾的烟柱、浓郁的白雾同时升上天空,然后纷纷扬扬撒下白色的絮状物。 有些一触即化的是雪,有些留在掌心的是灰烬。 很快,人群中出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反应。 刚刚还叫喊着“冻死了”的小向导,脸颊逐渐变得红润,目光涣散,呼出一团一团白色的雾气,喃喃说着“好热”。有些已经觉醒而尚未和哨兵结合的年轻向导忍不住将身体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摩擦,以期缓解发自骨髓深处的瘙痒。一些症状严重的已经忍不住倒在地上蜷起身体,甚至拥抱着身边的同伴互相抚摸,流下了难耐的眼泪。 有经验丰富的成年向导很快判断出了情况,震惊而凝重地告知同伴们:“……是结合热!有高席的向导和哨兵在塔上结合,信息素漏到这里来了!” “我的天……这是几席的信息素?隔这么远还能引起共鸣?可是今天不是只有初升高的考试吗,怎么会有这么高席的向导还留在上面?还有哨兵跟他结合?!” “先别管这些了……安抚学生们的情绪!派人去楼上看下情况!” 银独者赶紧忙碌起来,依照组织分批将学生带去隔离安抚。 其中一小部分席位较高的银独向导则企图上楼探查情况,但是很快无功而返。因为从六层开始,来源不明的烈火和浓郁得令人窒息的信息素阻隔了他们前进的道路,完全无法再向上一步。 他们只能退回来,商量着等火势稍减再上楼查看,甚至有人提议暂且放弃这次行动,先向消防部门求援,恳请他们调来消防车灭火……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窗口冒出的浓烟渐渐变淡了。 一个眼尖的银独者看见,连忙朝领导的人喊:“火自己灭了!咱们去看下情况吧?” 那位领袖沉思了片刻,终于决定道:“好,你们来几个结合过的跟我一起上去看看。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鲁莽,安全第一。” 一行人或者持枪,或举防爆盾,向楼上缓慢前行。 诡异的大火的确已经被抑制了。 但更诡异的事情出现在在了他们面前。 被大火焚烧过的地方,覆盖上了一层坚冰。开始只有薄薄的一层冰,越往上走,冰层越厚,以至于众人来到信息素最浓郁的地方时,已经仿佛走进一处冰川下的洞窟。四周冰封之下被焚毁的建筑,就像一片古老沉默的遗迹。 呼出的热气,在半空中凝结成亮晶晶的霜华。 一行人停在教学区的某一扇门前,其中有人认出这间课室,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课室的门已经被烧毁变形,缝隙同样被一层冰封住,隐约可见其中也是一片冰天雪地。 浓郁冷冽的信息素气味仍然源源不断地从门后传来。造成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还在门后,没有离开。 立刻有人拿来火焰喷射器,试图烧融门上的封冰。等冰层融化到仅剩原有厚度的三分之一时,换来一人,用消防斧将它劈碎,然后撞开房门。一群人破门而入。 只见空旷的房间中,散落着被焚灼残余的、漆黑的课桌椅支架,四处是利剑般一丛丛绽放的冰凌。而课室中央,淡淡寒气缭绕,冰凌簇拥成一座巨大的王座,王座底部盘踞着银白色的巨蟒。 巨蟒环绕中,王座上侧倚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正在阖眼小憩,短发像夜鸦一样漆黑,皮肤如同雪一样苍白,唯独颈侧有大片玫瑰一般暗红色的淤痕。 他的膝盖上伏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裙装少年,正沉睡着,和他有着同样乌黑的发和白皙的皮肤,嘴唇因为寒冷呈现出淡淡的樱花粉色。 王座上的少年被闯入者制造出的巨响吵醒,结霜的睫毛微颤,不悦地睁开双眼。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闯入者们,伸手轻轻盖住了膝上少年的双耳:“他才刚睡着,你们安静点。” 银独者们面面相觑。 其中有人认出了这两个少年,震惊极了:“楚泽同学,还有楚川?是白塔的学生,天……刚才是你们在结合?楚泽同学,你还未满十八岁,这是违法的!是他强迫你的吗?!” 楚泽露出恼色,抬手揉了揉皱起的眉心,没有回答。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刚才说话的银独者再次说道,“未满年龄的结合,会对向导的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也是对向导尊严与权利的轻蔑和践踏。你不必害怕,我们会立刻逮捕他,强制要求他解除精神链接,并且给予你补偿措施……” 话音未落,一阵寒浪扑面袭来,将在场银独者都推得一个趔趄。最先开口说话的那位银独者脚下一麻,低头看去,却见自己双脚都已经被冻在了地上。 “没有强迫,”楚泽轻轻抚摸着楚川的头发,手指从哨兵又细又软、仿佛少女一般的头发间穿过,十分敷衍地回答,“是我自愿的。” “那一定是他诱骗了你!众所周知,哨兵都是一群蛮横未开化、只会依照本能行事的野兽。他为了得到你,会花言巧语,不惜用尽一切手段,把你捧得高高在上,让你误以为他是真心爱你、会对你好的。等到你信以为真,和他建立了链接,他就会暴露出本来的面目,利用你、贬低你、破坏你的自尊,使你心理扭曲,变得自卑,对他产生出变态的依赖性,以图更好地从精神上控制你。你还年轻,不要为了一时的错觉毁掉自己未来的人生……来,听话,你会幡然醒悟,然后跟他解除链接的对吗?你这么优秀,未来还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闭嘴!!!” 王座下的巨蟒如一道银白色电光,伴随着楚泽的暴喝声冲出去,朝银独者张开血盆大口,咆哮嘶吼。 银独者的头发被这一声嘶吼吹得向后扬起,结冰定型。他两眼圆睁,脸色惨白。 巨蟒慢慢地蜷回王座下。 楚泽阴沉沉地扫视了一周银独者们,变幻成蛇类线形瞳孔的双眼从低垂的睫毛下露出来,目光锁定在这个喋喋不休的银独者身上。 他认识这个人,是白塔负责教授向导史课程的导师。 他对这人讲授的课程,印象最深刻的,是关于上个世纪哨向如何在冲突融合中逐渐平权的内容。他至今仍然记得,这人在讲述向导是如何克服自己柔弱的天性、争取到在哨兵面前的话语权一章时,用了不下三千字表达自己对哨兵愿意和平让步并给予向导选择权的宽容体贴是如何感恩戴德。 银独者中看似领袖的那一人终于站了出来,挡在几乎被冰封的向导史老师面前,抬头与楚泽对视。 “楚泽同学,即使你是自愿与这名哨兵同学结合的,这也无法掩饰,你们的行为违反了五塔《哨向守则》。和未达到结合年龄的向导结合是违法的,是哨兵的重罪,除了解除链接和给予补偿之外,哨兵还将判处终身监禁。”那名领袖说道,“这你没有异议吧?” 楚泽的视线移到他身上。 这个看似银独者领袖的男人,年过四十,身周散发着一股成熟向导的气势。这张面孔常常出现在白塔的校园广播中,楚泽对他不算陌生,是北岭白塔向导学院的校长,兼白塔北岭分塔的负责人,代理首席。 校长等待了片刻,见楚泽没有立刻回答,又缓缓说道:“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如果你是真心想和这位哨兵结合的话。在北岭白塔独立成为银塔之后,我们将会建立全新的政权。银塔政权将会是有史以来向导权利最大最广、最为宽仁自由的政权,我们会保护所有的独身向导,同样也会尊重选择和哨兵结合的向导。如果你的确是自愿结合的,银塔不仅不会向你追责,还会为你提供足够的保护措施。” “我想你也知道,哨兵是是一种天性暴力的、较为原始的物种,他们只享受肉身的快乐,完全无法理解和满足向导的精神追求,因此哨兵和向导之间,永远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爱情和伴侣关系。现在你或许会被一时的热烈追求所打动,但是无人能够保证未来会如何。万一他对你失去了热情呢?万一他精神过载失控,意外伤害到你了呢?” 楚泽仍然没有回答。 他脑海中浮现出入学那一天,校长通过投影屏幕,在全校师生面前宣告迎新词的画面。他记得这个男人面带温柔慈祥的微笑,告诉懵懂的小向导们,精神链接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体验,哨兵将是你们可以终生依靠的忠诚伴侣。你们会相互守望,相互热爱,成为彼此的半身与灵魂的慰藉。 他当时还对此十分嗤之以鼻。 楚泽的沉默被银独领袖理解成了默认。他立刻对身后的同僚做出手势,示意他们将一个漆黑的、颈环一般的装置拿出来,递到自己手上,展示给楚泽看:“这是我们最新研发的信息素监控颈环,只要给哨兵戴上,就可以监控哨兵的信息素浓度和情绪波动。里面内置了小型电击装置,可以在哨兵感官神游症发作、情绪失控或者其他原因可能伤人的时候,给予惩罚措施,及时制止他们。你也可以将这个颈环用作训练器,规范哨兵的行为,在他做出可能使你不悦的举动是予以惩戒。” “只要你给你的哨兵戴上这个颈环,确保你可以完全控制他,不被他所伤害,并且宣誓维护银塔政权的统治,我们可以对你进行违规结合的事情视若不见。毕竟我们最终的目的,是在最大限度上维护向导的权益。” 他上前两步,将手中的颈环递到楚泽面前。 楚泽仍然不为所动。 “怎么了,楚泽同学?”银独领袖又问道,“你不愿意给他戴上颈环吗?这也是为了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见楚泽仍然毫无反应,他露出严肃的表情:“如果你坚持不配合的话,我们就要以包庇哨兵违法罪惩治你了。” 楚泽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他抱起仍然伏在他膝头沉睡的哨兵少年,一步一步,踏着巨蟒光滑结实的盘躯,走下了冰凌簇成的王座:“是什么给你们的自信,让你们对我指手画脚?” “楚泽同学,你这样……” 沉积在结冰地面上的薄雪被冰冷的风吹起,缓缓旋飞着,锋利的边沿只要被人的肌肤触碰到,就会划开流血的伤口。 “你们凭什么认为,事情就能朝你们想象的、规划好的那样发展?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统治世界,觉得我一定会听从你们的话,就为了一句简简单单的,‘为了我好’?” 巨大的精神力压迫如同一座千吨冰山从天而降,沉甸甸压在每一个人的肩上,迫使他们屈下双膝,跪拜在地,甚至无法抬起头颅。 来自已经结合的黑暗向导的,完全成熟的,帝皇一般的威势和压力,将他们按在冰地里,如同碾压一群蝼蚁般轻易地碾过。寒冷刺入骨髓,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忍不住严寒而战栗颤抖,为那种几乎碾碎骨骼的威压剧痛而流下结冰的冷汗。 楚泽抬起下巴,冰冷的视线从跪在面前的人群身上依次扫过。不耐烦、嘲讽、以及愤怒,在那双诡异的眼瞳中昭然若揭。 下一刻,轰然地陷,冰面炸裂,将被冻结在地上的这些人全部掀飞出去。这些已经被冻得半僵的人在巨大的压力下击穿了白塔的外墙,在白塔外的众目睽睽之下,从半空中坠落下去。 “什么怕谁受伤,什么为了谁好,都是放屁。我足够强大,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我可以对你们的话听若不闻,选自己想要的东西,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爱守规矩守规矩,不高兴就把这一切都毁掉。” 楚泽说着,抱紧了怀中的少年,在他眉心轻轻一吻。 “……足够强大,自然也不会受伤。可以无所畏惧,爱自己想爱的人。选择拒绝或者接受,你们以为无可更改的命运。” ※※※※※※※※※※※※※※※※※※※※ 我不咕鸟回来啦!新年第二弹,又粗又长的一更! 下一章棒打鸳鸯!结束之后就回归现实时间线了! 第44章 救护车闪烁的红色灯光,从堵塞的车道中辟开一条道路,一路来到白塔下。车身停稳,后门打开,立刻有医护人员鱼贯而出,将被封冻的伤者抬上担架,送入车中。 救护车车门刚开,紧随其后的警车也稳稳停在了白塔脚下,几乎是同时抵达。 警车车门很不客气地弹开,用海蓝色缎带束起白色长发的向导从车里快速钻出来,一边伸腿一边抱怨:“警车都如此龟速,可想而知北岭白塔的日常应急措施有多么让人叹为观止了。被某些鼠辈钻到空子我一点也不奇怪。” 戴着眼镜的向导从另一侧车门下车,无奈地说:“叶淮,你这是公车私用,能不能不要这么嚣张。” 叶淮指了指身前的救护车:“公车私用?只要能让我的行动效率变得更高,我甚至不介意叫台救护车拖我过来。” 深感自己和这些位高权重的流氓贵族讲不通道理,童观鹿明智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叶淮环顾了四周一圈,很快在人群聚集的趋势中发现了数尊砸在地上的人形冰雕。有的已经解冻的大半,被裹在毛毯中,抱着热水袋瑟瑟发抖;有的只有部分从冰块中融解出来,徒劳地用能够活动的部分企图解除身上的封冻;还有的整个被冻得严严实实,从高空坠落至地以后来不及招出精神意象为自己缓冲,直接砸碎在地,冰块断面的骨骼、血管和肌肉组织都清晰可见。 叶淮愣了一愣,居然露出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楚泽干的吧?他们招谁不好,怎么惹上楚泽了?发生什么了这是?” 童观鹿不语,旋飞在外的渡鸦归来,停栖在他双肩上。片刻之后,一双黑鸦再次展翅飞起,沿着白塔外墙上被砸穿的黑洞飞进了塔中。 不过数秒,塔中先后发出两声鸟类的凄鸣。 数根沾血的羽毛从破洞中抛出,悠悠扬扬,飘落下来。它们在半空中化成一缕黑烟,游向童观鹿的双肩,在他肩上重新幻化出双鸦的形象。 童观鹿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叶淮察觉不对,问道:“怎么了?” 童观鹿张了张嘴,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又不知要从何开口。 叶淮忽然产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发生什么了?是楚川出事了?!” 童观鹿还没来得及将自己所见说出口,就被一道声音打断:“叶淮,观鹿,你们终于到了!我正愁没有合适的高席向导帮忙呢……” 两人回头,正看见一个略有些娃娃脸的男人从救护车旁快步走过来,朝他们挥手。 叶淮立刻收敛了身上懒散的气息,正了正领结,朝娃娃脸男人露出一个自然而得体的微笑:“莫先生,好久不见。” 能够得到他这样绅士有礼的对待,来人自然是五塔十位首席之一,白塔的首席哨兵莫栎。 “很久没聚了,回青塔记得代我向你父亲问好……不过现在,要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莫栎说着,露出了苦笑,“让你见笑了。白塔眼前的状况你也看见了,我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我也正在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您请讲。” 莫栎指向了救护车:“有一群反叛分子自称是‘银塔’的拥护者,劫持了一批白塔向导学院的学生,要求从五塔中独立新的政权。但是就在他们对白塔实施围困的时候,遭到了不明力量的袭击。我刚才询问了解冻的伤者,根据对方所说,袭击他们的是一位高席向导。我虽然身为首席,但终究是一名哨兵,没有高席向导的陪同贸然进入白塔,很可能会被对方反控制。” “是楚泽?” 。“对,你怎么知道的?” “能够让白塔的首席哨兵都感到棘手的向导,实在不多。” “楚泽很容易失控,所以我们进去之后,首要任务是安抚好他的情绪,其次才是捕获他。”莫栎说道,“观鹿是他的引导者,所以由观鹿陪同我一起上去是最合适的……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我刚刚还听银独分子提到,他在上面刚刚和一个未成年哨兵完成了结合……叶淮,叶淮你去哪里?等一下,观鹿陪我上去就可以了,你在这里等吧?” “谢谢。但我一定要亲自去。” 没等莫栎把话说完,叶淮已经维持不住他完美无瑕的笑容。他神色冰冷,眼中的怒火几乎完全掩饰不住,将公文包扔给童观鹿,一边挽袖子一边大跨步朝白塔走去。 他终于知道童观鹿刚才为什么欲言又止了。 楚泽趴在冰王座的扶手上,静静地看着被他摆进王座里的楚川。 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么认真地观察过楚川。他以为楚川的长相和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值得留心细看,但第一次发现原来楚川和自己并不相像。楚川的脸颊弧度更圆润,下巴小巧,看起来手感很好。不像自己,轮廓单薄冷硬,五官精致得近乎刻薄。 他用额头轻轻地抵着楚川的眉心,慢慢地摩挲着。楚川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冷却,失去温度,就好像他通过精神链接所能够感知到的,楚川的精神力一样。 微弱,更微弱,变得更加微弱。楚川温暖、但却柔弱的精神力正在被他强大冰冷的精神力包裹蚕食。 就像一支细细的蜡烛,指尖大小的火苗在冰天雪地中顽强地跃动。然而四周无穷无尽的严冰与风暴、透彻的寒冷,冻结了蜡泪,使烛芯结霜,甚至即将扑灭熄灭的烛芯尖上,那仅存的一点点、暗红色的火种。 无论他怎样抱紧楚川,本身就体温极低的他,也无法使楚川恢复一点温度。 他曾经听说过,如果在双方结合的时候,哨兵的实力高于向导太多,会给向导的精神图景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但是他不知道,原来向导力量高于哨兵时也会发生这种情况,更不知道,黑暗向导与末席哨兵之间的标记,带给对方精神的,是碾压性的摧毁。 他才刚刚拥有他。 就立刻要失去他了。 生平第一次,楚泽陷入了他无法抵挡的恐惧之中。他甚至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因为他和楚川之间的精神力差距过大,楚川即使现在立刻死去,也不会给他的精神力造成太大的伤害。那些制约其他哨兵与向导的、精神链接的同生共死并不能束缚他,可他却因为意识这一点而更加的恐慌。 他怕楚川的消失像一颗火星熄灭一样,毫无痕迹。带走他许多东西,却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咚咚的脚步声从走廊深处传来,既重又快,昭示着来人滔天的怒火。楚泽刚抬起头,教室门口那扇被重新封冻上的门瞬间被人踹开。 那扇需要用喷火器融化许久,又要用消防斧才能劈开的门,竟然被人一脚踹得四分五裂,迸溅出碎冰星子。 沉在课室地面上缓缓流动的寒气,霎时间激扬起来! 数道冰柱接连从地下刺出,连成一个之字形,却无一击中目标。叶淮以一种令人难以相信向导可以爆发出的、恐怖的速度,眨眼之间就逼近了楚泽,扬起一拳,揍在了他的脸上! “楚泽!你这个畜生!!!” 对叶淮突如其来的暴怒毫无防备,楚泽生生吃下了这一拳,嘴角破裂,溢出鲜血。 巨蟒美杜莎在背后腾起蛇躯,接住了他。而与此同时,叶淮已经从冰雕的王座中夺走了楚川,向后一抛,正把楚川送进随后赶来的莫栎怀里。 莫栎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楚川,将他递给童观鹿,对叶淮喊:“等等,你别激他——” “我激他娘的狗屁!” 叶淮第一次在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激动地爆出了粗口。 完全不应该属于向导的强悍体能爆发出来,他接二连三地追击,拳头暴雨一般重重落在楚泽身上,攻速迅猛,使楚泽毫无还手的缝隙。 楚泽即使精神力无人敢敌,身体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体质而已。被叶淮使出全力地连击,唯有节节败退,甚至连闪躲都做不到。 美杜莎昂首狂啸,长躯横扫,卷走了本体,与此同时蛇尾像长鞭一样抽打,逼开了叶淮。得到一丝喘息的余地,楚泽立刻从被突袭的眩晕中清醒过来,忍着受创的剧痛释放精神力。 浓郁、沉重的精神力下压,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了许多。叶淮的动作变得迟缓,无法再像刚才楚泽毫无防备之时那样,压倒性地痛殴他了。 楚泽被美杜莎保护在蛇身环绕中,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把他还给我。” “你做梦!” “他已经是我的哨兵了!”楚泽厉声道,毫不掩饰妒恼,用敌视同性的眼神紧盯着叶淮,“是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他在和我结合之后会变成这样,他怎么还没有醒?!” “应该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说到这个,叶淮的怒火再次腾地燃烧起来。他不顾楚泽有美杜莎的守护,一拳揍去,被美杜莎弹起的身躯阻挡。他的关节砸破了皮,血顺着指缝流下去,然而美杜莎的身体竟被他生生砸凹陷下去,由坚冰所构成的鳞片也破裂飞溅。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是你造成的!” “如果不是你拒绝他,不是你伤害他逼他,他怎么会自残伤到腺体?如果不是因为伤到腺体,他怎么会每天都要靠吃抑制剂度日,以至于迟迟无法觉醒?觉醒后又怎么会成为末席哨兵,柔弱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都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不放过他!你有没有向伊甸组调过资料,有没有关心过他的身体状况?你知不知道你的精神力现在的他根本负担不了,你自顾自地抗拒这一切,又自以为是地跟他结合,你是想杀了他吗?!” “告诉我楚泽,你是不是想害死他!!!” ※※※※※※※※※※※※※※※※※※※※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这章写不完回忆内容了,下章结束之后才能回归现实时间线。 好消息是,明天还有一更!!! 连更三天!我都被自己感动了呜呜呜x 不咕鸟永不认输! 第45章 “住口——!” 楚泽抱住头,痛苦地弓腰大喊。 冰雪溅裂,巨蛇嘶吼着,双眼涨成赤红色。破碎的蛇躯几乎是瞬间被冰雪修复,一条粗如乔木、长逾十米的巨蛇,如同被拍上岸的活鱼,完全舒展开它的身躯,疯狂地甩尾摆身。焦炭一般的桌椅支架、残存在天花板上的风扇和吊灯残件,以及矗立的冰柱,都被扫荡击飞,向四面八方砸去,顷刻将课室清成一片空地。 “我说了不要激他,”莫栎一边将飞来的各种物件击碎,保护身后的向导和昏迷的楚川,一边对童观鹿大吐苦水,“现在可怎么办!” 即使是在这种情境下,童观鹿仍然十分沉着镇定,甚至有闲暇推一推被风雪吹歪的眼睛:“让他们先打够吧。叶淮想揍楚泽很久了。” “那也分下场合啊!” 面对楚泽的美杜莎,叶淮不甘示弱,招出了自己精神意象,地狱犬加尔姆。他没有楚泽那样强大的天赋精神力,但是超常的身体素质和因为年长积累的精神力操纵经验,让他面对黑暗向导竟然不落下风。 加尔姆乘着海浪咆哮而来,迎头撞上了呲牙的美杜莎。两头凶兽缠斗得难解难分,顷刻冰面上便洒满了冒着腾腾热气的鲜血。 终于,面对没有战斗经验的楚泽,叶淮占据了上风。加尔姆被蟒蛇紧紧绞住身躯的同时,锋利如匕首的獠牙,也狠狠地扎入了蟒蛇的鳞下。 被重创了七寸的巨蟒发出凄厉的哀鸣,旋即气势萎靡。精神意象受到重创,楚泽也是眼前一阵发黑,头晕目眩,几乎跪倒在冰雪中。 然而就在此时,冰面上燃起了火。 火焰以某一点为中心,迅速点燃了冰面,势不可挡地蔓延开来。清越的鸟鸣声中,烈火轰然,拔地而起,形成一道逆流之川一般的焰墙,将叶淮、莫栎和童观鹿都阻拦在外。 楚泽只感觉到一阵温暖包裹住了自己。他从精神力受创的眩晕中逐渐恢复视力,抬起头时,看见的便是挡在自己身前的,背生双翼的背影。 仿佛熔岩坠落,出现了一瞬间的火墙逐渐落下。挡在楚泽身前的楚川浑身浴火,后颈腺体的位置有血涔涔渗出,空洞的双眼中闪烁着璀璨的金红色。 他仍没有恢复意识。 但是自己的向导受到重创,他身为哨兵的保护本能激发出了身体中所有的潜力,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力支撑他行动了起来,挡在楚泽面前。 一时间,对峙双方竟然陷入沉默。 最终,叶淮率先抬手,掩住了脸。 “够了……”他的声音明显在颤抖,“够了吧,楚泽……算我求你了,你放过他吧。” 楚泽张了张嘴,竟然无法发出声音。 他几度试图开口,但是最后也只能用发涩的声音说:“他是我的哨兵。” 莫栎叹了口气。在火墙完全落下的一瞬间冲上前去,制住了楚川。 哨兵没有意识的身体不能做出任何反抗,就被轻易地制服了。然而这一次楚泽眼睁睁地看着莫栎将楚川扛走,却没有做出任何企图抢夺的动作。 叶淮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说话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行了,我们休战吧,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死了。你和他的精神链接已经结成,我总不能强行斩断。我作为他的监护人许可你们结成链接,但是你要让我带他回青塔医治。” 楚泽以沉默接受了他的退让,然后说:“我和他一起去青塔。” “不行,”叶淮斩钉截铁地拒绝。“你现在最不能去。你的精神力会对他造成严重压迫,有你在旁边,他不会好转,你离他越远越好。不仅不能去青塔,我还要你答应我,在你能够克制住自己的精神力不对他造成伤害之前,都不能见他!” 楚泽紧紧地咬住了后牙。 他知道叶淮说的对。 只是太不甘心了。 这场闹剧终于有了一个结果,莫栎总算是松了口气:“我去安排最快的航班,送你们回青塔。楚泽,你跟着我,这件事你得给白塔一个交代。” 叶淮抱过莫栎肩上的楚川,深深地看了楚泽一眼,和童观鹿快速地走了出去。 楚泽的精神力损耗过大,美杜莎维持不住实体,渐渐化成了一滩积雪。莫栎看着慢慢滑倒跌坐在地上的、双眼无神的少年,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他知道少年哨兵向导和自己的爱人分别是多么煎熬,那种焦虑和患得患失的恐慌,几乎可以铭刻在心头一辈子。 他走过去,蹲下来拍拍楚泽的肩膀,说:“来日方长,往后总能再相见的。下次重逢,也许就是长相厮守了呢?” 十余个小时之后,离开白塔的楚川很快就苏醒了。 没有了楚泽的精神力压迫,他的意识活动和身体机能逐渐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就仿佛沉沉地睡了一觉,从梦中醒来,只是身体因为久睡有些迟钝疲惫。 他醒来之时,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玻璃隔离间里。四周都是单向的镜面玻璃,从里面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而在外面,却可以像观赏珍稀动物一样,把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他趴在玻璃上,鼻尖对鼻尖地观察了自己的镜像好一阵子,确认实在无法透过玻璃观察到外面的情况,于是叩了叩玻璃,拖长了声音问道:“有人在吗——这里是哪里呀——” “黑塔实验基地。” 很快,从隔离室内的广播中,传来了楚川十分熟悉的声音。 他轻轻“呀”了一声:“叶二?怎么是你?我为什么会在黑塔啊,你知道我哥哥去哪了吗?” 说到楚泽,楚川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醒来之前刚刚做过了什么事情,顿时脸颊微热泛红,两眼盈满水光,变得亮晶晶的。 他用着某支调子的节奏轻快地叩打着玻璃,四指轮番敲动,仿佛能叩出一支美妙的乐曲:“叶二叶二,我跟你说,哥哥终于答应和我建立精神链接啦。我现在是有向导的哨兵了,你羡不羡慕呀?”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是不是假的叶二,谁这么坏,学叶二的声音来骗人。” “楚川,”那道来自叶淮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地说,“楚泽他不要你了。” 楚川安静了下来。 他静静地趴在墙面上,手指不再叩动,而是虚握成拳。 “你骗我。”楚川十分笃定地说,“我和哥哥的精神链接还在,他怎么会不要我?你又想做什么?” “这次是真的,楚川。你虽然和他建立了精神链接,但是因为你的精神力太弱了,被他的精神力压迫吞噬,只要靠近他,就只能处于昏迷的状态。只要他一个情绪不稳定,你随时都有可能被他的精神力抹杀。楚泽说这样的你只会拖他的后腿,于是让我们把你带走,进行精神连接切断手术。” “你在骗我,”楚川仍然固执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声音逐渐变得尖锐,“你在骗我,叶二你骗我对不对!他是我的哥哥,是我的向导,他不可能抛弃我的!你让我见他!我要亲自去问他!” “你只要离他太近就会失去意识,所以见或者不见,都没有太大意义。” “我只相信他亲口说的!你别想骗我,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叶淮,你放我出去!” 楚川开始用力地敲打这层特质的玻璃,但即使他拳头锤破出血,也无法给这层玻璃造成丝毫的损伤。 他绝望地哭喊着。 隔离室外的叶淮仰起脸,望着隔离室中的人,向童观鹿做了一个手势。 他声音沙哑地对楚川说道:“我这是在救你。” “我现在即将切断你和楚泽的精神链接。想要活下去,再见到他,就成为黑暗哨兵吧。” 同一时刻,北岭白塔。 在人质亲属和警方的协助下,莫栎总算解决了这场银独事件的大部分问题。人质都已经被解救出来,找到亲属或者安全送回家中。而银独分子绝大部分都将被送往向导的独立监狱看押,服刑劳役,并被剥夺终身政治权利。 接下来的事情就疏导交通,引导舆论,统计白塔在此次事件中的损失,以及修缮后续事宜。这些都不是小工程,要慢慢地、细致地完成。 他这才想起来,使白塔在这场变故中遭受最大损失的,并不是那些银独分子,而是一个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少年。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头疼。原本对未成年人犯罪行为的处置就十分令人为难,更何况对方身份特殊,头上又压着一个身为五塔副主席的父亲,真是不好交代。 实在不行,就只能敷衍地将损失全部推到银独分子头上了。 想到这里,莫栎给楚泽的父亲打了电话,却得到了少年没有向亲人回报平安的消息。又通过姬青莲联系了楚泽暂居处的钟点工,对方却告诉他楚泽仍然没有回到家中。 那他去哪里了? 抱着不太确定的想法,莫栎折回了白塔。 和还在维护现场秩序的警员打过招呼之后,莫栎跨过警戒线,进入了已经被封锁起来的白塔区域。 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楚泽仍然待在原地。 十几个小时,他不吃不喝,也没有挪动位置,只是坐在墙角发呆。白塔中的冰雪因为他的精神力消退而融释,露出漆黑凌乱的、火灾侵袭之后的废墟。 仅仅是靠近他,莫栎都能感觉到他身周那种浓浓的哀伤的气息。 忍不住叹了口气,莫栎走过去,蹲在他面前,问:“你怎么还不回家呢?” 楚泽睫毛颤了颤,没有回答。 “我知道刚刚结合就要面临离别,这种煎熬让人很难受。但是你光坐在这里发呆也是没有用的,他人都已经走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让自己好过一点。” 楚泽终于抬起了双眼,望着莫栎,有些迷茫地问:“……是我做错了吗?” 莫栎摸了摸他的头:“哨兵和向导之间,灵魂的吸引,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同样,爱的吸引也是无法抵挡的,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运气不太好。” “是吗?” “是啊。”莫栎说,“行了,别无精打采的了。要是真的觉得难过,就赶紧想想办法,做些有用的事情。比如说,怎么样才能增强你对精神力的控制力,不让自己对他造成太多压力。你早一点解决这个问题,就能早一点把他带回身边来。” 楚泽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但是默默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才对。” 莫栎带着他往楼下走去,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比如说问他和楚川相识的经过,是如何决定接受这份羁绊的。楚泽一开始几乎不怎么说话,但莫栎说着说着,他竟然不自觉地被这个男人的健谈和亲切所引导,开始慢慢讲出一些自己的事情。 “……所以说,你是在害怕绑定了哨兵,就会失去自由。但是没有了楚川,你又觉得孤独恐惧。”莫栎总结性地说道,“好吧。其实我一直觉得白塔很多向导对哨兵的理解存在一个误区,就是觉得哨兵五感敏锐,肢体强健,就是被本能支配的野兽。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哨兵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哨兵。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渴望被爱,快乐或者烦恼,误会以及理解。” “我觉得你们向导才是奇怪的,一定要划出界线,然后非此即彼地分析人种……但是如果你认识一些普通人,见过他们恋爱的样子,你就会发现,其实绑定的哨兵与向导之间的矛盾,和恋爱中的普通人情侣之间的矛盾,都是大同小异的。” “……是这样吗?” “是啊,”莫栎微笑着说。“这不是哨兵,或者向导。这是人。” 楚泽安静了片刻,然后说:“我还以为只有楚川的想法简单过了头,原来哨兵的想法都这么简单。” “嗐,是你们向导太细腻敏感,没事想太多。” “楚川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人,”楚泽轻声说,“他在某些方面顽固不化,又变通得比谁都要快;他会因为一点小事掉眼泪,面对自己的内心却又无畏勇敢;他似乎对一切都保持有热忱,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我总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拥有,甚至是触碰到过他。他总是跟着我,我却感觉他离我十分遥远。”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被他的什么所吸引……但是我确实像伊甸计划组所断言的那样,已经无法离开他了。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失去他……” 话音到这里,突然断了。 莫栎没有听到身后跟随的脚步声,有些诧异地回头,却看见上一秒还面露空茫神色的少年,五官一瞬间扭曲起来。 他似乎正忍耐着极大的痛苦,紧紧捂着后颈,脸上交替出现被欺骗的不敢置信、愤怒、恐惧以及怨毒的神色。 伴随着精神力不受控制地外溢,他身周不住地迸溅出零星的火花,但是很快就熄灭了。 “我就知道……”语气怀着深切的憎恨,楚泽整个人都剧烈地战栗起来,他几乎是低哑地咆哮出来,“我就知道,你们这群骗子……!” “你们将他赐予我……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将他从我身边夺走……” 巨大的蛇形在他身旁浮现,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在隆隆巨响声和警报声中,庞大的银蛇冲破了白塔,在空中狂舞身躯,摧毁一切。 北岭白塔一夜冰封,凄厉的尖啸声,响彻雪夜。 “把我的哨兵……还给我!!!” ※※※※※※※※※※※※※※※※※※※※ 回忆篇完结,下一章回归现实线! 全文完结近在眼前了hhh 第46章 楚泽坐在金塔副主席的办公室里。 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张长长、长长的,总金额近乎天文数字的账单。 “这是三年前在‘疯狂的美杜莎’事件中,由你损毁白塔所造成的公共财产损失列出的清单。”叶淮将这份账单往他面前推了推,不带丝毫感情地说明道,“其中大部分罚款副主席都已经替你缴清了,现在你既然恢复了记忆,剩下的部分理应由你独立偿还。” 楚泽深呼吸。 失忆的两年间,对精神控制力的反复锻炼,使他对情绪的自制力得到了质的升华。 “好吧,”他说,“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你在那一次事件中犯下的罪状,足以让一个普通向导判十次死刑。细的不讲,我就挑几件主要的说明一下吧。首先是标记未成年哨兵,结合幼童罪。其次是把银独分子冰冻,掷下高塔,造成群众恐慌,激情杀人和危害公共安全罪。然后是炸毁了北岭白塔两层塔身,损坏了四层塔身以上,破坏公共财产罪。最后,白塔首席哨兵莫栎,为了制止你的恶行,在白塔坍塌时未能及时撤离,最终牺牲,过失杀人罪。” “考虑到你当时是未成年人,精神状态异常,以及黑暗向导身份这三重因素,所有量刑都是从轻处置。最终的判决是根据白塔的具体损失进行罚款,以及两年监禁。” “由于你的精神图景损毁严重,所以在监禁的同时,伊甸计划组也在为你制定治疗方案。最终讨论的结果是,抹除你的记忆,禁锢原生精神图景,并以人工图景覆盖。童观鹿作为你的引导人会全程参与,指导你如何控制自己的精神力。直到确保你状态稳定,不会失控,才允许尝试让你回归到正常的社会生活中。” 楚泽揉了揉突突胀痛的太阳穴:“……楚川呢,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切断精神链接这事,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为了让他成为黑暗哨兵,不被你制约。事实上,我们成功了。” “你在讲笑话,”楚泽抬起头,冷冷地说道,“那种状态切断链接,你差点杀了他!” 叶淮毫不退让:“害他险些丧命的人是你。如果不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的精神力迟早会被你蚕食殆尽。即使不死,也会成为一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 眼看战火一触即发,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半个小脑袋从门缝里冒出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你们在吵什么呀?”楚川探头探脑地问,“快要开会啦,主席叫我来看看,说问下你俩怎么还没过去。” 战火暂熄。两个向导各自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对方。 叶淮率先转身走出门外,嫌弃得不愿多看楚泽一眼。随后楚泽将桌面上的账单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里,牵起楚川的手,也走出了办公室。 金塔的副主席办公室与会议厅相隔一层楼,穿过走廊坐电梯下楼,再拐个弯就到了。 整条路上叶淮和楚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气氛十分凝重。 楚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说:“伊甸计划是不是已经被禁了呀。” “是的。”“谁知道他。” 两道声音同时说道,旋即楚泽和叶淮互相恶狠狠地瞪视了对方一眼。 楚泽揣着手冷笑了一声,叶淮权当没看见他,放缓声音对楚川解释:“前年我已经申请通过注销伊甸计划的策划案了,现在留存下来的部分,只有对塔那多斯他们那组和你们俩的健康监控了。” “出逃的那个还没有找到?” “没有,她的评席不高,但是精神力非常特别,善于捕捉消息和隐藏自己。” “那你现在不做伊甸计划了,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呀?” “青塔的政务,还有新技术的研发,比如说借助精神图景实现空间折叠与迁跃技术……” “那是什么?” “就是利用高席哨向的精神图景可以具现化的特征,反推能够将哨向在现实中的本体精神意象化,潜入精神图景,然后再选择适当的出口,重新具现在现实中,这样达到穿越空间、乃至瞬间移动的效果。不过目前这项技术很不成熟,实施起来有很大的风险,也只有黑暗哨向才有这么强的精神力,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的具现。” “哇听起来好酷……不过说到黑暗哨向,我感觉哪里好像不对。”楚川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天然黑暗哨兵塔那多斯,他的向导并不是黑暗向导。哥哥是核污染异变的黑暗向导,我是人工刺激制造的黑暗哨兵。那按照天然黑暗哨向必然成对出现的规律,五塔还少了一个天然黑暗向导。那他是谁啊?” 叶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不能告诉你。” 这种亲昵的行为无疑刺激了楚泽,他一把将楚川拦在身后,语气并不友善地告诫自己的哨兵:“别跟他说这么多话。” 。楚川眨眨眼睛:“哥哥,你以前没有这么酸的。” “我以前也没有过跟谁链接之后,被某些混账强行拆开,好不容易再次找到自己的哨兵,又被花式从中作梗的经历。” “……对哦。” 楚川顿时想起了什么,一改懵懂的模样,用仇视的眼神盯着叶淮。 叶淮:“……” 他错在不该招惹两个坠入爱河的小学生。 一行三人终于抵达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人并不多,总共六个。坐在首席的金发男子,无疑就是金塔的主席,狮王向导梵子敬,他座侧右边是副主席,森蚺哨兵楚锐,左边是他的伴侣兼青塔首席哨兵,银狼哨兵叶涛。 在楚锐之后是一名高大的红发哨兵,赤塔首席,魔龙哨兵塔那多斯。塔那多斯怀里还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想必是那位和他建立了链接的人造黑塔首席,群蝠向导姬夙。 最后一人是唯一一个他们三人都熟悉的,渡鸦向导童观鹿。 三人一推门进入会议室,梵子敬便放下了手中泡着枸杞和红枣的保温杯,伸手朝会议桌前的空位示意:“坐吧,等你们等到茶都凉了。” 叶淮在叶涛身边的空位坐下了,童观鹿十分自觉地选择了他身侧的位置。 楚川拉着楚泽,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坐在了会议桌的另一头,离梵子敬最远的位置。隔了一整张会议桌,遥远地面对面地坐好之后,板着面孔摆出了和梵子敬一模一样的姿势。 一副国际首脑会面,商讨合作大事的架势。 梵子敬哂笑:“你坐那么远,能听见我说话吗?” 楚川做了一个顺风耳的动作:“你在质疑一个黑暗哨兵的听力?” 梵子敬又问:“楚泽呢?他也有这么好听力?” 楚川露出了仿佛看弱智儿童的表情:“我难道不会转述给他吗?” “他一向这样吗?”梵子敬忍不住转头,询问对自家孩子丢脸习以为常的青塔首席向导,“我感觉自己在哄一个小学生。” 叶淮面无表情:“一贯如此。十多年来,我早就习惯了。” “好吧,你听得清就坐那里吧。”梵子敬无可无不可,耸了耸肩。他双手拿起桌上的文件,立起这叠纸张对着桌面敲了敲,将它们码整齐,同时以它们发出的声音唤回在场诸位的注意力,“闲事休提,我先来说明一下今天集合诸位召开紧急会议的原因,以及我们将要完成的任务。” 他打了个响指,匍匐在脚下的金鬃巨狮懒洋洋地伸了个腰,低吼一声,化作一道流光照映在他身后雪白的墙壁上。光线逐渐凝成文字,排列成规整的字幕。 “哇,精神力具现还可以这么用。”楚川对楚泽小声耳语,“这也太方便了吧,做ppt都省了。” “本次会议总共有四件事要向大家说明。第一件事,是一周之前,白塔哨向毕业联谊舞会遭遇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恐怖袭击。经查实,恐怖分子实为西洋雇佣兵组织,和五塔中某些反叛分子里应外合,有计划地袭击了白塔。本次袭击给白塔造成了惨重的经济和人才损失,带来了巨大的社会恐慌,而且白塔首席向导姬青莲女士在本次恐怖袭击中身受重伤,抢救无效,不幸离世。” “第二件事,是西洋收到五塔关于恐怖袭击事件的质询之后,拒不承认曾经组织任何对五塔有损的活动,并且反而质问先前一系列有关黑塔制造仿冒西洋高新电子产品在五塔畅销,以及令禁部分不雅文化产品在五塔流通的事情。西洋声称如果不查处侵犯他们经济权益的仿冒产品、开放文化禁令,并且给予他们相应补偿措施的话,就要诉诸武力了。” “第三件事与第一件事息息相关。我们根据现有的线索对投靠恐怖分子的反叛者进行追踪调查,在核实身份、DNA检测之后,就在刚刚,青塔的科研已经发来消息,确认了反叛者的身份。” 梵子敬说着,身后墙上的光幕变换,映出了一张少女的正面照,以及她相关的身份信息。 看见光幕上的照片,不仅是楚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连叶淮也是脸色一变。 “……伊甸计划二号参与者,曾用名邢知澜,现名若兰,就读于白塔向导学院,评二席至准首席向导。拥有极其特殊的精神意象‘镰鼬’,可以用意念沟通所有具有意识的生命体。精神力和隐蔽性极强,从伊甸计划逃脱后,在逃五年,不知踪迹。” “如今她被残余的恐怖分子带走,隐匿在五塔联盟数日,伺机逃离。今天我们终于在东部领海上空捕捉到了他们逃离所乘坐的隐形飞机发出的信号,还有最多十二个小时,他们就要进入西洋的领空了。一旦他们逃离五塔的疆界,再要将她找回,无异于大海捞针。” “第四件事,就是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抉择出适合的人选,负责在他们进入西洋的领空之前拦截住他们,并将若兰带回五塔。” ※※※※※※※※※※※※※※※※※※※※ 咕咕咕!上天完结倒计时! 第47章 几乎是梵子敬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塔那多斯。 追赶一群乘坐航空交通工具的人,还要拦截他们,将他们带回五塔,势必免不了一场空战。 在五塔中最为出名的单兵空战哨兵,当然非塔那多斯莫属。他所拥有的魔**神意象,不仅可以高空飞行,而且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防御能力,都无懈可击。 察觉到四面八方聚来的视线,塔那多斯怀里的姬夙抱紧了自己的哨兵:“塔尔不会去。” “为什么?” “因为他的龙最近在**期。” 楚川不由得吐槽:“龙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期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也有强弱周期之分。”梵子敬手掌往下压,对此表示理解,“况且收到西洋言辞不善的警告,我也很担忧五塔本身的安危。塔那多斯作为五塔最强哨兵,闻名遐迩的战神,因此离开陆域的话,或许是正中西洋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我更倾向于让塔那多斯留驻五塔,另外派遣擅长空战的哨兵去追击若兰。” 楚锐皱眉问:“空系哨向本来就稀少,而且多数是侦查方向的。除了塔那多斯,我们哪里还有能够调动的、实力足够的空战哨兵?” “过去没有,”梵子敬含笑说道,“但是现在,我们不是有第二位善于空战的黑暗哨兵了吗?” “不行!”“我反对!”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道。 楚泽和叶淮同时拍案而起,对梵子敬的提案提出了异议。 “他还没有成年,也没有正式接任成为白塔的首席哨兵,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一个孩子去犯险吧?”叶淮语速极快地说道,声音甚至难得带上了一丝严厉,“况且他才刚刚与向导发生结合不到一周,无论对他自身还是对这次任务来说,他的状况都太不稳定。作为他的监护人,我不会拿他的生命安全涉险;作为青塔的首席向导,我要对五塔的人民负责,对涉及五塔重大事项的任务完成度负责,绝不会支持一项潜在风险太大提议!” 相较于叶淮的驳词,楚泽的发言显得简短霸道得多:“我是他的向导,我不答应。” “哨兵十六岁就已经算是成年了,更何况他已经有了与他结合的向导。”梵子敬不紧不慢地说道,“虽然他没有接任白塔首席的职位,但是身为五塔的公民,但凡家国有难,每一位哨兵或者向导都应该有为保家卫国贡献出力量的义务和觉悟。我不是在为难他,他是唯一有这个实力,而且最恰当的人选。叶首席,你的担忧和回护之心我可以理解,但是他已经长大了,不是一个始终要受你周密保护的孩子,他有很多自己该做的事。” “可是……” 梵子敬没有再对叶淮解释,而是看向了楚泽:“楚泽向导,让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是以什么立场反对的?” “我是他的向导,”楚泽强调了一遍,“任何人不能将他从我身边夺走,也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伤害到他!” 梵子敬笑了笑:“果如传言所说,是一个极尽傲慢、自私到底的家伙。” “你……!” “如果你真如你所说的重视他,那么你应该做的,就是管好你自己,不要给他添麻烦。”梵子敬用十分温和的语气,并不客气地说道,“你想想你自己所做过的事情,想想被你炸毁的白塔,想想因为你的过失牺牲的莫栎哨兵。你知道楚锐和楚川为了弥补你的罪过付出了多少代价吗?你是用什么立场,什么资格在这里,空口白牙提出你任性的要求的?” 楚泽咬了咬牙,竟然无法反驳。 “其他人还有什么反对意见吗?”梵子敬环顾四周,十分谦逊地询问道。 没有人回答。 “既然有人提出疑议,那么我们投票决策吧。在座刚好九位,不允许弃权。反对者举手,不举手则默认赞成。少数服从多数,开始投票。” 叶淮和楚泽同时举起了手。 童观鹿看了叶淮一眼,也缓缓举起了手。 楚锐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举手,但是最终并没有举起来。 叶涛看了看场上的形势,最后慢吞吞地举起了手。 反对者四,赞成者五。 提议通过。 “他们三个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你也举手反对?”梵子敬有些奇怪地问叶涛。 叶涛苦笑着说:“反正都已经三比六,他是去定了……我举手只是为了表示我没有跟你提前通水,避免一些将来可能发生的家庭矛盾。” “好吧……随你。” “你为什么没有举手?”楚泽不解而且恼怒地推了推楚川的肩膀。 “啊!……啊?”楚川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什么,举什么手?课堂提问到我啦?” 楚泽:“……” 在这个攸关楚川性命安危的紧急时刻。 他竟然。 睡着了。 “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睡着了?”楚泽难以置信地问。 “啊?这么快已经散会了吗……我为什么不能呀?”楚川一脸不明所以地反问,“他们每次开会都要哔哔叭叭讲几个小时不带停的,又没意思又催眠。不然我干嘛要选离他们这么远的一个位置?不就是方便睡觉不被发现吗?” “那你也不能……” “哎呀,睡都睡了。谁来给我讲讲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淮简单明了地概括了一下会议的核心内容:“和西洋恐怖分子联合的反叛者若兰正在逃往西洋的路上,我们要挑出合适的空战哨兵人选在她进入西洋的领空前将她的飞机拦截,并且带回五塔。投票的内容是,是否选择你作为前去拦截的人选,反对者举手,少数服从多数。” 楚川大吃一惊:“什么?原来那个仓鼠女是叛徒?!” “……你到底睡过去了多少内容啊!” “总的来说,就是叫我去把她拦住打趴,然后带回来,就可以了,是吗?”楚川掰着手指细数分配给自己的任务,末了把五指一合,歪头微微一笑,“听起来也不难啊。” 叶淮侧首,对梵子敬道:“既然刚才在场有人没有参与投票,那么结果就不能作数。我们现在应该重投一次……” “重投什么这么麻烦,”楚川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打断了叶淮的话。“我去不就行了。” 楚泽说:“但是……” 楚川把食指按在下唇上,单眼一眨,朝楚泽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你不知道,自从成为黑暗哨兵之后,论空战,我还从没有输过。” “……” 楚泽凝视着楚川自信的笑颜,沉默了片刻。 最后,他回头对梵子敬说:“我可以同意他去,但是我有一个要求。身为他的向导,我必须随行。” 他说着,背后浮现出了巨大蛇影。美杜莎伸展开足有三米余长的双翼,居高临下,用金黄色的竖瞳冰冷地俯视着众人。 “你们不要忘记了,虽然纯论打架敌不过哨兵,但我也是空系的战力。” 最终商定的结果,是由楚泽陪同楚川前往西海领空,捉拿若兰回到五塔。 “你们将会乘坐青塔最新研发的无人驾驶自动飞机,从金塔出发,途经青塔西岸,以最快速度用直线追上他们所乘坐的隐形飞机。预计在十一个小时之后,也就是西洋时间夜间八点追及。此时距离进入西洋领海上空,只有大约半个小时的航程。” 时间紧迫,叶淮一边走向机场,一边将从青塔技术部门传送回来的资料在笔记本上画出示意图给楚泽和楚川看。 “也就是说,在半个小时之内,楚川将要完成脱离机舱、接触对方飞机,迫使对方飞机开舱,将目标人物擒拿回舱的空战任务。时间非常紧张,出不得一点差错。” “我记住啦。”楚川点点头。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抵达了机场停降他们此次任务所要用到的飞机的地方。这架飞机相较于他们平时搭乘的客机可以说得上小巧玲珑,但是里面降落伞包、氧气瓶等补充资源一应俱全。 楚川和楚泽一边登机,叶淮一边交代:“飞机的航程将由位于青塔的总指挥部控制,你们不用操心驾驶的问题。我将航程设置为十二个小时之内必须返航。记住,十二个小时一到,无论有没有成功捕获目标人物,都必须回到飞机上,随机返航,听到没有?” 楚川把半边脑洞探出机舱,乖巧地点了点。 “记住,一定要平安回来。”叶淮最后交代道。“无论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相较于一个叛国的向导,身为黑暗哨兵的你,才是五塔最珍贵、最损失不起的财富。记住了吗?” 楚川又点点头,又随口嘟囔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啰嗦?” 叶淮对楚泽说:“你看好他,别让他乱来。” 楚泽嗤笑:“用你提醒?” 机舱门缓缓合上,飞机发出一阵阵发动机启动的轰鸣声。小巧的自动飞机在轨道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后,一阵剧烈的颤动,离地投入云天中。 叶淮目送飞机远去,长舒了一口气。 他没有回到金塔,而是转身走向了停在机场对侧的另一架小型飞机。 童观鹿已经在扶梯下等待他,轻声询问:“首席,你这就要回去了?不等他们回来?” “干坐着二十四小时没意思。空间迁跃那边的研究正到节点,一会儿有一个很重要的实验要做。”叶淮说着,登上了扶梯。“要不是梵老板临时召开紧急会议,我还真不愿搁下手头的项目赶过来。” “况且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会照顾好自己,平安回来的。” ※※※※※※※※※※※※※※※※※※※※ 大家小年快乐呀~ 第48章 飞机在星夜之下穿行。 航程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小时,按照计划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追上若兰的隐形飞机,并和对方在高空中展开交锋。但是事实是,他们在穿越西海的途中遭遇了一场海上暴风雨,耽搁了几十分钟的时间,甚至几次信号受到干扰,差点强制返航。 途中楚泽一直在和青塔的技术部门保持联络,了解他们的航行情况和若兰现在的位置。而楚川显得从容不迫,除了百无聊赖睡过去又醒来好几次,不知从哪里摸出两包软糖打开来吃,甚至还调起了广播听新闻。 楚泽提醒道:“待会儿万一和他们遭遇了,你都来不及反应。” 楚川很是无所谓地说道:“我觉得是追不上了啦,暴风雨都耽搁三十好几分钟了,等我们追上去他们早就已经进了西洋的领空。白跑一趟。你吃荔枝味的还是蜜桃味的?” 楚泽:“……荔枝吧。” 楚川捻了一颗塞进他嘴里。 “之所以要抓若兰,是因为白塔和青塔受袭的事情五塔需要一个交代。她的精神力特殊,作为内应使用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但是只要身份暴露,就不存在什么大用了。”楚川一边给楚泽喂糖,一边说。“我们现在追击过来,只是试试看能不能占点便宜,就算真的追不上,后续他们也会用其他外交手段把若兰讨回来的。包邮和到付的区别而已,你不要这么紧张。” “……话是这么说。”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响起,青塔那边的通讯接了过来。 “在飞机前方五十公里处监测到有精神力波动,请提高警惕。” “啊,”楚川看起来有些失望地将软糖袋子开口的地方折起来,塞进储物格里。“临门一脚,居然追上了。” “我们不就是来做这个的吗,不要总想着偷懒。” 虽然也不想与人交火,但楚泽就如同以往认真完成作业一样,会严肃对待交给自己的任务。他轻垂双眼,精神力平稳地扩散出去,很快覆盖了整片夜空。 楚川仰头看着天上,夜色被楚泽的精神力冷凝,星海仿佛结了一层薄霜,不由得感慨:“真漂亮。” “我抓不到她。”楚泽垂眼片刻之后,说,“她的精神力时隐时现……能够感知到存在,但是具体方位无法辨别。要再靠近一点才能准确地定位。” “听见了吗——”楚川对着话筒喊道,“快追上了,加速加速加速呀!” “飞机即将加速,请系好安全带,坐稳扶好。” 提示的语音刚刚结束,两人便感到明显的后仰。随着速度的提升,楚泽感知中那道精神力越来越清晰,凝成十分具体的一点。 精神意象镰鼬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无形无体,擅长在人群之中隐匿自己。但是它同样存在着很大的问题,那就是无法被本体主动收回。在这广袤海域之上,万米高空之上,若兰只要在这里,就算存在感再薄弱,也无法从楚泽眼下隐藏住自己。 楚泽说:“找到她了。” 楚川跃跃欲试,甚至动手解开了安全带,被楚泽一把按住,把安全带插回了插鞘里:“先别动。接近到至少十公里内你才能出舱去捉她。指挥部,我们大约多久追及,离进入西洋领空还有多远?” 数秒之后,通讯回答到:“大约十分钟可以接近敌机十公里内,距离进入西洋领空还有八十公里。” “可以试试,”楚泽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四十二分,还有十八分钟就要强制返航了,“全速前进……到了可以离舱的距离,我会告诉你的。” “好嘞!” 墨蓝色的夜幕下,一场激烈的追逐战正悄然无声地展开。 等他们加速接近到一定程度,对方显然也察觉了他们的存在,航行的轨迹产生了一些变化。不过片刻,伴随着数道细微的闪光,子弹呼啸而至,暴雨一般劈头盖脸朝楚泽和楚川的飞机射来。 “坐稳了!” 楚泽一把抓住了飞机的扶手,身体后仰紧贴在座椅靠背上。飞机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随机开始高速转向,在自身雷达反应和青塔指挥部的合作下旋转腾飞,躲避子弹。 机舱里的两个人被甩得晕头转向。楚川趴在驾驶台上一边比中指,一边大骂:“呕……我一定……要让他们……付……付出代价!” 楚泽脸色也发白,但是咬紧牙关,对通讯中说:“再快点!” “马上就要进入西洋的领空了!”通讯那边出现了杂音,来自指挥部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飞机即将加速,都忍着点!” 一阵剧烈的震荡之后,两人经历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头都几乎甩飞出去。楚泽干脆闭上双眼,专注用精神力锁定若兰的位置。 越来越接近了。 “还有十公里。” 楚川蹭地一下站起来,又被安全带摁了回去。他手往下一杵,把安全带扣子拆了,扶着操作台爬起来,手按在舱门上,跃跃欲试。 通讯电台断断续续传来声音:“飞机已经……进……入西洋领空……” 楚泽吼道:“都到这了!继续追!” 此时距离若兰的飞机,还有八公里。 距离强制返航,还有十二分钟。 凭借黑暗哨兵极佳的视力,楚川的目光穿越无边夜幕黑暗,捕捉到了远空中飞机的踪迹。他兴奋地喊:“能看见了!我现在出去吧?” “等再近一点。”楚泽双手紧张地扣着座椅的扶手,沉声说。 距离敌机还有五公里。 距离强制返航,还有八分钟。 “现在!” 楚川应声而动。 拉开舱门的一瞬间,强大的气流冲入机舱,压迫得楚泽难以呼吸,不得不眯起双眼。正当楚川准备冲出机舱时,楚泽强大缜密的精神力忽然在敌机上捕捉到一丝异动。他大吼了一声“别动”,不管楚川听见没有,一倾身伸出手臂,握住机舱门把,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重重地将舱门拉上。 伴随着这声关门的巨响,机舱从气流呼啸的噪音中瞬间回归安静。几乎是与此同时,机身巨震,不停撞荡,红光闪烁,警报系统发出刺耳的鸣笛声。 “左侧机翼中弹受损!” 通讯中电流声嗡嗡乱成一团,不断有报告机身受损情况的声音响起。等飞机的航行再度回归平稳,精神力探测中的敌机已经再度与他们拉开距离。 片刻之后,电台通讯将机身受损情况汇报完毕,指挥员对楚泽发起通讯,说:“左侧机翼受损严重,机身有多处情况不同的损伤。经判断时限内无法追及敌机,建议返航。” 楚川不情不愿地“啧”了一声,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操作台上。 楚泽没有回答。 电流滋滋的杂音稳定地作响,等待着他的答复。 大约过了三分钟,他对楚川说:“确实追不上了,精神力探查到对面有好几架敌机出现,看来是有备而来。我们回去吧?” 楚川又啧了一声。 楚泽摸摸他的头顶,正准备回复指挥部,电台通讯的电流声此时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滴滴”断线声。 楚泽心生不妙的预感:“信号不好?突然断线了?” 他开始手动调试电台频道,试图重新联络指挥部。 楚川没有打上势在必得的一架,有些悻悻:“算了,不管他们啦。反正就算他们不改航程,也还有五分钟就强制自动返航了。” “……也是。” 大约三、四分钟之后,断断续续的电流声才再次响起,指挥使的声音比先前更加不清晰:“终于重新连接上了……喂?能听见吗?现在情况如何?” “能听见,我们已经准备返航了,距离自动返航还有一分二十六秒。发生什么事情了,信号怎么中断了?” “刚才青塔发生了5级左右的地震,部分地区停电,刚刚恢复紧急供电系统。” 楚泽本能地察觉不对:“……青塔并不在地震带上啊?” 。嘈杂的电流声中,隐约传来有人在呼喊的背景音:“已经查到地震原因……刚才雪原白塔紧急通知,遭遇西洋导弹袭击,损伤……造成次生灾害……地震,以及核泄漏……疏散救援……” 楚川腾地站起身来。 “楚川,坐下!”楚泽连忙喝止。“马上返航了,你要干什么?” 距离强制自动返航,还有五秒。 楚川听若不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飞机的舱门。 强烈、冰冷的气流再次咆哮着灌入机舱,耳边一片隆隆巨响,双眼无法睁开。楚泽几乎以为自己要被这股烈风撕碎,抛入虚渊一般的夜空中。 三秒。 “你要干什么?!” 楚泽用手遮住眼睛,朝楚川大吼道。暴风将他的声音卷得支离破碎,一张口就有冷风灌入胃中,呛得他几乎窒息。 两秒。 楚川一言不发,只给楚泽留下一道单薄的背影,随后决然地纵身跃入高空。 金红色的火焰裹身旋起,如同一朵金地莲的怒放。烈焰炙烤着高空稀薄的空气,使气流改变了盘旋的方向。它们腾飞而起,卷成少年背后张狂的翅膀,在万米高空之上舒展翱翔。 强大的气流重重带上了舱门,暴风平息,世界寂静。 楚泽睁开双眼,只看见前挡风玻璃外一道金红色的光束宛如流星,划破夜空,坠向遥远的天际。 一秒。 舱门锁死,飞机强制返航。 ※※※※※※※※※※※※※※※※※※※※ 文名点题! 终于写到我开坑以来一直想写的结局了hhhhh空战全是瞎编的,如有不科学都是精神力的锅。 第49章 那一夜,无数西洋人异口同声,宣称自己看见了神迹。 先是夜空中出现了一颗金红色的流星,旋即那颗流星灼灼燃烧,光芒刺眼,使漫天星海都为之黯然无色。 以流星为中点,夜空宛如被点燃,烈焰翻滚,黑天烧成赤金色的极光火幕。紧接着,仿佛天幕被灼灼穿,从中心一点晕开七彩的虹光。一圈夜空彩虹逐渐扩大,笼罩了大半西洋领土的上空,最终在中央漏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洞。 失去了臭氧的遮挡,深邃无垠的宇宙透过这个漆黑的空洞,沉默地凝视着这颗星球。 当无数西洋居民从睡梦中惊醒,被亲朋好友唤起,纷纷来到屋顶或者花园中仰望这道亘古以来从未见过的奇迹景象时,远在这颗星球另一端的金塔主席也接到了来自部下汇报工作的电话。 他面带微笑,接通之后,习惯性地转起了手中的钢笔。然而不过片刻,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双眼睁大,难得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镶金的钢笔从修长的手指间斜飞出去,啪嗒一声落在了地毯上。 “我只是让他去追一个逃犯……他怎么上天把臭氧层烧穿了?!” 与此同时,接近西洋领空,一架正在返航的飞机上。 “我要找你们首席!快点,谁能联系到叶淮!” “楚先生……可是首席他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实验马上要开始,现在恐怕……” “来不及了!快帮我联系他,告诉他晚一秒就悔一辈子!” 楚泽快要疯了。 精神链接的感应告诉他楚川正在与他背道而驰的路上渐行渐远,深入西洋腹地,大有一去不回的架势。 他曾因为自己的伴侣是黑暗哨兵,足够强大,足够独立,不会因为本能而屈从于他的命令而自豪。可他现在只恨不得楚川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末席哨兵,只要他一个眼神就知道令行禁止,一声命令就伏在他膝前瑟瑟发抖。这样他就不会为楚川的自作主张而苦恼,也不会为如何教导他慎重自爱而头疼。 更不会因此失去他。 就在他几欲唤出美杜莎,击穿飞机冲出去寻找楚川的时候,指挥部为他接通了叶淮的通讯。 叶淮此时人已经在实验室里,将手机都留在了实验室外,指挥部是通过实验室公用的联络号码联系上他的。他不得不宣告组员实验推辞开始,摘下自己的口罩,不满地质问:“说不出耽误我实验的原因,你得负多一个刑事责任。” “楚川跑了!”楚泽急得语无伦次,说话竟然把自己给呛到了,咳了好几声才找回语言能力,“他听说白塔遇袭,打开舱门就跳出去了!现在飞机已经强制返航……” “你就是这样看好他的?!” 提到楚川的事情,叶淮也瞬间几乎失去理智。他深深吸气,想要骂楚泽,又清楚现在不是时机,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正在检测实验仪器的组员就在此时,汇报道:“仪器数据监测完毕,目前一切正常……监测到异常数据!在西洋东北部上空监测到大量异常精神力,能量过载,可能会影响实验数据……首席,是否排查异常?” “叶淮,你救救他,你还有没有任何办法……” “我怎么知道!你闭嘴!” 叶淮气急败坏地骂罢,中断通讯,回头戴上口罩对组员下令道:“……不再排查异常数据。放弃原实验计划,立即锁定异常精神力源,对其实行强制迁跃。” “强制迁跃?可是首席,那套流程还很不完善,也没有通过安全评估和实验监测……” “来不及了,按我说的做,出现任何问题我担全责!” 叶淮说着,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指挥手下的组员将实验数据调试至配合异常精神力源的状态,双眼紧盯着对精神力源强度监测的数据图。 在这道精神力输出强度一路攀升,终于超过空间迁跃所需要的能量下限时,负责定位的组员终于定位到了精神力源的具体所在。 “已经精准定位目标!位于西洋东部平原,上空五十千米处!” 叶淮拉下了面前的操纵杆。 “开始强制迁跃。” 巨大的迁跃仪呈环形,中空,仪器上有一圈凹陷。在叶淮拉下操纵杆之后,仪器通电,激活了储存在凹陷之处中置入的、用以感应迁跃对象的引导信息素。 仪器上开始流窜紫蓝色闪烁着银光的电流,电光随着输送路线集中到凹陷中,形成了一道光圈。随后光圈中激射出足以牵引迁跃的强大能量,分为数股,从不同的方位聚向仪器中空处正中央的地方。 叶淮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嗅到了火焰的气息。 以他为中心,海浪的波光在实验室墙壁上铺开。鱼群从墙壁上游下来,在半空中卷成旋涡状,护住每一个参与实验的工作人员。 电流逐渐加强。滋滋巨响声中,光束集中的位置骤然一亮,极亮之处空间撕开一个漆黑的空洞。 “释放冷气!准备好防护措施!” 冷凝剂以雾态从屋顶的喷孔中喷洒下来,室温迅速降低,空气中甚至结出一层薄薄的霜花。 然而顷刻,这些霜花一扫而空。热浪扑面而来,烘得每一个人脸上发紧发干。 火光从黑暗中迸现。 伴随着一股浓郁的焦香味,黑洞迅速扩大,烈焰喷薄而出,逼迫仪器附近的工作人员往后连退数米。仪器电光闪烁越来越剧烈,发出噼啪杂音,叶淮大喊了一声:“都后退!” 滋啦一声巨响,整座实验室陷入黑暗。 火光在黑暗中更加明显,倏地膨胀,引爆,化作漫天白焰。 实验人员乱成一团,人声纷乱,各自汇报负责部分的数据异常和仪器受损情况。 然而叶淮就仿佛没有听见这些声音一样,双眼紧盯着火海中央。 须臾电力系统恢复,实验室中灯光依次亮起,火焰也如同耗尽了回光返照的力气,逐渐缩回它们一开始出现的地方。如同爆发它们出来时一样迅速地,无声熄灭了。 白亮的灯光照射下,一个少年安静地躺在损坏的迁跃仪旁。 他一动不动,宛如一只折翼青雀,脸色苍白,身上的衣服多处焦损,不断冒着火花。他身周散落着许多迁跃仪破碎的残件,像一颗流星坠地后,誓与阻碍他穿越宇宙的一切玉石俱焚,最终留下一地的残骸。 实验人员们生怕还有异变,只敢围在周围探头探脑,不敢太接近他。 叶淮心口一紧,顾不得许多扯下口罩,拨开围观的人,大跨步走过去:“楚川!” 似乎是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楚川微微侧了侧头。 叶淮在他身侧蹲下,摸到他微弱的脉搏,回头朝身侧的实验组员大喊:“通知医疗部!有重伤患者,立刻准备抢救!” 却手腕一紧,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臂。 叶淮回头,只见气息奄奄的少年努力睁开双眼,嘴角勾起一个虽然虚弱,看起来却十分得意的笑容。 他费劲地抬起手臂,朝空中比了一个中指,用尽最后的力气恶狠狠地喊道。 “告诉西洋那群沙逼……这么牛批的黑暗哨兵,我们五塔还有一个!!!” ※※※※※※※※※※※※※※※※※※※※ 史上最强极限一换一!xxx明天更新最后一章,终于要完结了hhh 第50章 东西双方都以为是无法避免的一仗,最终居然没能真的打起来。 西洋以导弹袭击了雪原白塔,使五塔蒙受了惨重的损失。由其衍生的次生灾害,诸如地震、雪崩、核泄漏等等,也为后续的救援工作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与此相对的,为了追击若兰而赶赴五塔与西洋边境的楚川,因为听闻五塔受袭的消息,震怒之下临场改变了主意。他放弃了按照原计划返程五塔,而是直接跳机,在十余架西洋战斗机的追击下以几乎是撕裂时空的速度深入西洋腹地,直击五万米高空,在西洋上空的臭氧层上,灼穿了一个面积数百万平方千米的空洞。 这件事件记载在历史中,被后来的人称为“通天巴别塔”。可谓是有史以来最壮烈、最惊心动魄的极限一换一。 人类只有在面临更险恶、更无解的共同危机时,才会放下内部斗争,同心协力度过难关。面对着严峻的自然环境危机考验,双方领导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握手言和,数次会议后签署了共同合作治理环境污染的和平协议。 而且在签署条约的时候,果然和楚川所说的一样,五塔开出条件要求西洋协助逮捕在逃的反叛者若兰,并且遣返五塔。 条约签署后的第二日,若兰在西洋警察的押送下回到了金塔。 楚泽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囚服,脸色看起来十分憔悴,双眼底下都有着深深的乌青色。她已经被手术摘除了后颈的腺体,体质与普通人无异了。这个将满十八岁的少女将要面临的,是无数严厉的审讯,和终身监禁。 “我并不认为五塔对你有什么亏欠,”楚泽隔着囚室的防爆玻璃,对若兰说。“所以不是很理解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是因为西洋许诺了你什么?” 若兰十分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明白自己的哨兵被人剥夺是什么感觉吗?” “……我明白。” “我知道你会明白,”若兰说,“所以如果他们来问我,我会懒得讲。但是如果你问的话,我会愿意跟你说说,因为你或许是世界上唯一可以明白我感受的人。” “我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比我大九岁,母亲是带着他改嫁到我父亲家后才生的我,他对我非常好。” “父亲一直怀疑我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母亲前夫遗留的孩子。我三岁那年母亲病逝,哥哥觉醒成为末席哨兵,而父亲开始对我和哥哥显现出暴力倾向。这种糟糕的处境持续了大约五年,直到我八岁的时候,觉醒成为了向导。” “母亲病逝之后,父亲的感官神游症发作日渐频繁,一旦焦躁就会对我们拳脚相向。那天晚上我被他殴打之后,意外激发本能防御机制,过早觉醒,他嗅到了我身上向导的味道,想标记我,被哥哥阻止了。争执的过程中,哥哥失手杀死了父亲。” “但我因为意外觉醒,始终高烧不退。那种情况下他没有办法报警或者送我去医院,于是就标记了我。” “然而我长期营养不良,身体极度虚弱,即使标记也无法使情况好转。在标记三天之后我几乎要死了,哥哥没有办法,把我背去了医院。” 说到这里,若兰抬起头,凝视着楚泽的双眼。 “然后在医院里,当着我的面,他因判结合未成年向导罪,被强制切断了精神链接,痛苦地挣扎着死去了。” 被强制切断精神链接的经历,楚泽也有。 若兰平静的讲述令他不禁回想起了三年前他被留在白塔里的那个深夜。那种历经千辛万苦之后终于在一起、却又立刻失去的恐慌,强烈的痛苦和恐惧,的确非亲身经历者可以想象。 “所以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楚川很厉害,竟然熬了过去,熬到能够与你重逢的一天。你怎么就这么幸运呢。”若兰叹息般地说道。“……从此我憎恨五塔,憎恨以哨兵和向导属性划分族群的社会体系。我憎恨世界上种种不公,无时不刻想要击碎这套荒谬的规则,那些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者。如果有什么切身之痛可以让这些人知道,在死亡面前,没有贫富、良莠、强弱,所有的差别在直面人类无法抵御的天灾痛苦时都将被一视同仁,我愿意付出一切……成为唤醒他们的刮骨之刀!” 楚泽直到走出囚室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虽然他此时觉得若兰的所思所想十分荒诞,但是回头想想,如果当初楚川真的殒命于精神链接的切断之中,他也未尝不会堕为一个这样报复世界的反社会分子。 “她和你说了什么?”童观鹿在门口等待多时,见楚泽出来,举手挥了挥。 “倾诉了一下黑化血泪史。”楚泽说道,语气少不了一些感慨,“我到底还是比她幸运一点。” “因为你是黑暗向导?” “可以这么说。我光是想想我的哨兵可能被人伤害,我就要疯掉了。”楚泽说道,“她的哨兵死了,她只能暗搓搓地叛国投敌,给西洋人通消息来借刀杀人,最后还没成功。我比她有出息。” 楚泽说到这里,竖起一根手指,伸手指了指天空的方向。 “——我一个人,炸了一座塔。” 童观鹿很是无语:“……你们这对上天夫夫。” 楚泽很是敷衍地笑了笑,以示谦虚,又问:“对楚川的处置下来了吗?” “下来了。”童观鹿把早已经准备好的文件资料递给楚泽,简要地说明了一下处置的内容,“鉴于他对环境破坏所造成的严重的、全球性的后果,以及他个人的哨兵属性特征,中央决定派遣他作为特别行动人员,支援每年的凌汛治理行动。一到四以及十一十二月份负责北半球,五到十月份负责南半球。另外,考虑到他在搭乘任务专用机时不听指挥的恶劣表现,他已经被五塔所有航空公司列入黑名单,不得在执行任务时搭乘任何航空交通工具。主席的原话是:‘他不是爱上天吗,我这次让他上个够。’” 楚泽啼笑皆非。 童观鹿肃色道:“你不要急着笑,这任务少不了你一份。” 能和楚川在一起,楚泽根本不在乎自己是被囚禁还是流放。他很无所谓地摆摆手,告别了童观鹿,乘坐楼梯下楼,迈出金塔。 不知道是不是臭氧层被烧穿空洞使整颗星球的气流产生了改变,这几天金塔一直都在刮大风。罕见的强风吹散了久久笼罩在金塔上空的雾霾,让这座灰寂阴沉的城市露出了十分难得的晴朗天空。 楚泽拨开自己被风吹乱的刘海,抬眼正看见穿着粉红色公主裙的少年朝他跑来。 楚川穿着正腰开襟的小裙子,裙撑将裙摆饱满地撑起,完美地展现出裙摆一层层蕾丝堆砌的精致漂亮,也衬出少年曲线柔美的腰身与细长的双腿。金色的长卷发从两肩垂下来,头顶戴着缀了花丸和蕾丝的扁帽,还用细长的粉色缎带编进发辫里,在末端打上漂亮的蝴蝶结。 一如当初高三开学时,在课室里,他闯进向导的班级,像一只高傲美丽的凤鸟一样,停栖在楚泽的身边。 早在白塔联谊舞会的时候楚川已经剪短了自己的金色长发,并且染回了原本的黑色。后来在火烧大气层的时候因为精神力用竭,无法保护住他自身,他被自己的火焰生生撩秃了。现在这一头金灿灿的明显是一顶假发,一想到这头柔顺美丽的长发底下是一颗何等秃然的小脑袋,楚泽就忍不住地发笑。 周围的人无不侧目,向盛装少女一般娇艳的哨兵少年投来惊艳的目光。楚泽牵起他一缕金发,强忍住自己一把拽下他的假发让周围的人惊呼的恶劣冲动,忍笑说道:“回去把衣服换了吧。” “咦——为什么呀,我今天才新换的衣服,哥哥觉得不好看吗?”楚川不解地转了小半圈,给楚泽展示自己裙摆上颇令他满意的花纹。 “不是不好看,你一会儿得去工作了。”楚泽说着,从怀里拿出文件,翻出其中任务相关的内容给楚川看,“一会儿要飞去黑塔南端,还不能坐飞机。你总不能穿着这一身在千米以上的空中飞跃大半个五塔,让全五塔的人民欣赏你的蕾丝边草莓四角内裤吧?” “那是打底裤。”楚川瘪了瘪嘴,委屈地纠正道。 “不管是什么……总之太惹人瞩目了,换掉,穿裤子出门。我可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的哨兵穿着丝袜露出大腿在天上飞的样子。” “……好吧。” 楚泽看着他委屈又乖巧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心情大好,将说明有凌汛地点的文件塞进楚川手里,一把揽住楚川的肩膀,大笑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吧,换好衣服就出发。这次我陪你上天。” 【全文完】 第51章 完结感言 先祝大家新年快乐! 这篇文的第一章 是从我高三开始动笔,时至今日,一晃已经过去了五年。紧赶慢赶终于在大年三十夜写完了这个故事的最后一章,完成了“今年之内一定完结”的诺言。 虽然期间断更了很久,但还是有那么几位小天使一直不离不弃待在坑底,等待更新,真的非常感动,也十分感谢。 诸多慨叹,笔墨难尽。 在此可以透露一些故事后续,比如说后来楚泽和楚川回到灾后重建的雪原白塔结婚,邀请了叶淮。为了避开参加婚礼的修罗场,叶淮和童观鹿特意选了跟他们同一天在青塔结婚,结果收到了楚川一u盘的伊甸计划蛇鸟组的成长记录作为新婚礼物……在婚礼上童观鹿毫不留情地吐槽,楚川就是那种习惯于临跪开大的自杀型选手。 总之无论是好是歹,这个和我相伴五年的故事,以及故事中的人和事,终究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下一个坑我很快就会接上档,估摸着明天就会开始更新了吧,哈哈哈。连写了三个现代背景的故事,其实我擅长的一直都不是校园和现代文。这次新坑回归主场,一定会杜绝拖更的恶习,做到承诺的更新数量。 再次感谢大家的厚爱。 江湖之大,我们下个故事重逢。 楚氏十六戒 己亥年腊月卅日,雾萦寒山,故乡旧雨。笔于除夕衡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