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的姻缘树》作者:不会跳操的猫 文案 沈芸姝及笄大礼那日,青梅竹马的严少司送了棵据他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的“许愿树”。 此树三人合抱粗壮,且早已枯死,沈芸姝才不信他鬼话。 偏这人哄骗她,只要将愿望写在纸条上,投入树洞,树里居住的精灵会酌情帮她实现。 沈芸姝不信,提笔写下:明日发财。 谁知出门上香,竟真的在路上捡到了银子。 此后,沈芸姝对许愿树深信不疑。 --明日继续发财 ---明日还要发财 ----明日也要发财 严少司看着暗卫送来的纸条,心中麻木:“是不是还想发财呢?” 暗卫道:“不,沈小姐这次想当太子妃。” 严少司蹭得站起来,“叫她白日做梦!太子妃别想了,世子妃还行!” 京城有一大喜事,镇南王世子给沈家嫡女提亲了! 而此时,沈芸姝皱着小脸看着许愿树:“严少司,怎么你的许愿树帮人实现愿望还缺斤少两呢?” 说完,她用帕子掩住唇下笑意。 世上哪来什么精灵,不过是你愿意哄我,我也愿意让你哄罢了。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芸姝;严少司┃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许愿树变成了姻缘树 立意:真心相待,必有收获。 第1章 一棵树 姝妹妹饶我...... 天麻麻亮,沈芸姝起身吹灭蜡烛,活动了下身体。 守夜的丫鬟听见屋内的动静,压着声音问:“小姐,起了吗?” 沈芸姝披了件外衣,看着一夜都未阖上的窗户,应声:“嗯,起了。” 随即丫鬟推开房门,伺候的奴婢鱼贯而入。 “小姐,今日要去向夫人请安,奴婢给您梳个双平髻,如何?” 双平髻可爱,她母亲最喜欢她梳这个发髻了。 沈芸姝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姑娘肌白肤嫩,细细的眉毛像是挂上去的柳叶,一双眼睛乍看不起眼,越看越能从中看出星辰浩海。许是昨夜没关窗的缘故,鼻头微微泛红,连带着脸颊上都有点红晕。唇上还没染口脂,唇色淡的像是夏日里开的荷花。 昨晚熬了个大夜对账,现眼下浮肿,整个人都憔悴着。哪怕这样,也只是平添一份弱柳扶风的美感罢了。 沈芸姝微微叹气,她吸了吸鼻子:“不了,给母亲请完安我要出去一趟,还是梳个单螺吧。” 她说着话,眼睛却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窗户。一小丫头走过去将窗户阖上,嘴上还说:“小姐,现在夏日已经过去了,您不能贪凉,小心得了风寒,伤的是自己的身子。” 沈芸姝淡淡地“嗯”了声,她闭着眼睛缓了缓涩得难受的眼睛,等着丫鬟给她梳洗完毕。 “今日是十一,小姐这两日要吃斋,十五和夫人一同去寺庙里上香。”贴身丫鬟善画嘴上提醒着沈芸姝,但是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姑娘家的揶揄和调笑。 沈芸姝从梳妆匣里挑了一根素净的簪子,哼了哼:“你尽管打趣你家小姐,等你到了年纪,我把你随便指出去,跟着外面的小厮过苦日子去!” 善画连忙告饶:“我错了小姐,小姐最疼善画了。许是那信鸽儿在路上遇见了什么野鸽子被勾了魂,晚了两三日呢?小姐不要急,世子爷的信一定能到!不到您就写信让他亲自到您面前磕头认错!” 沈芸姝又瞥了瞥阖上的窗户,手上绞着自己的头发丝心里想着就如善画说的,要是再晚两日还没收到信,她早晚炖了那只鸽子! 沈芸姝梳洗完毕,带着善画去给自己的母亲请安。 沈夫人年逾四十,生沈芸姝的时候也不算小了。不过她这一生过得顺风顺水,养尊处优,哪怕四十岁了,脸上也难见到皱纹。与沈芸姝坐在一起,倒像是长姐。 沈夫人正在用早饭,见沈芸姝过来,让人再摆了一副碗筷。 “今日这是又要出门?”沈夫人见沈芸姝的这身打扮,只着了身月白色长裙,连首饰都没戴几样。她有点不满的蹙眉,“你马上就要及笄了,你是沈家嫡女,这及笄礼定然是要大办的,阖府上下为了你这及笄礼早几个月前就开始置办东西。多少名贵都盯着咱们府上呢?你一个姑娘家的,要珍惜名声,三天两头往外跑像什么话?” 沈芸姝乖巧的垂着眼皮子挨训,倒是贴身丫鬟善画道:“夫人,您误会小姐了。小姐想着十五要去寺里上香,这几日都在抄经。昨夜抄经的朱砂用完了,小姐听说烟海阁上了一批新的朱砂,写出来的字里带着金粉,所以想去买两盒回来用用。” 沈夫人闻言,顿时消了气,语气里带着无奈得说道:“难为你有心了,知道你祖母喜欢朱砂抄的经文。还是你这个丫鬟会说话,她不说话你就跟噘嘴葫芦一样闷着吗?你这以后要是嫁出去了,在外面会吃亏的!” 沈芸姝心想,自己还没嫁出去呢就在家里吃尽了您的亏,她哪敢嫁人啊。 不过她面上不显自己的不耐烦,整个人看上去毫无脾气,是个任人揉捏搓扁的模样。 “娘说的是,我以后会多和善画聊聊,学学她这伶牙俐齿的嘴。” 沈夫人被她这话一堵,但是又找不出她这话有什么错,一时有点无话可说。 “吃饭吧。”她拿起筷子给沈芸姝夹了一只包子,“多吃点,能吃是福。” 长胖是孽啊...... 沈芸姝看着一只碗都装不下去的包子,白面上渗出了棕黄色的油光,让她毫无食欲。但是她还是用筷子将包子分成小块一口一口地吃了。 善画看着沈芸姝机械吞咽的模样,有点心疼自家小姐。小姐肠胃不好,早上吃了荤腥,一定会腹泻。 可是夫人不知道。 虽然沈夫人一直很关心沈芸姝,但是沈夫人是被娇养着的贵女,并不明白怎么养孩子。沈芸姝出生后都是奶娘带着,沈夫人只有心血来潮的时候才会抱一抱她。 随着沈芸姝年纪渐长,沈夫人会给沈芸姝很多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里都无法让沈芸姝感觉到“母爱”。沈夫人自认自己是一个很好很疼爱孩子的母亲,沈芸姝也从不反驳她的一言一行,这更让她深以为然。 她对沈芸姝的关怀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是“我觉得你需要”。沈芸姝对她的这些给予照单全收,渐渐成了在她面前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性格,让沈夫人又恨又无奈。 自己的女儿,模样俊俏,身姿动人,琴棋书画也学得不错,放在满是贵女的京城之中,沈芸姝也是数一数二的金枝,能让别的人家羡慕不已。可就是这样的沈芸姝也能让沈夫人说不出的瞧她不顺眼,见到她就要挑刺。两人倒不像对母女,像个冤家。 沈芸姝在她的面前越是端庄得体,越是沉默寡言,她越是难受。 每次见到自己的这个女儿,心里都有一股子的气,也不知道这气从哪来。一来自己的女儿安分懂事,乖巧听话;二来她又能帮自己打理府中上下的琐事。 从去年起,沈夫人就带着沈芸姝教她看账本,学着如何管理偌大的内务。沈芸姝学得很快,到现在,除了府里的大事需要她和老太太一同商量外,已经不需要她过问了。 沈夫人咽下一口冷掉的粥,也没了胃口。 “出门在外,多带几个小厮护着你,早点回来。” 沈芸姝见沈夫人停了筷子,自己也放了下来,唯唯诺诺得应了,然后向沈夫人告退。 一出了沈夫人的院子,善画就无比担忧得问沈芸姝:“小姐,现下恶心吗?今日还出门吗?” 沈芸姝昨夜大半宿没睡,早上伏在书桌上眯了会儿,本来就有点头昏心悸,吃了一只油腻腻的肉包子现在只觉得胃里酸液翻涌,恶心的不行。 “先回院子里,让我喝口茶漱漱口。”她用帕子掩了掩唇,企图压下这股恶心感。 沈芸姝住在沈府的南苑,院子里养了许多的花花草草,还有旁人送的几只鹦鹉八哥,白日里热热闹闹的。 沈芸姝一进院子里,那些鹦鹉八哥就开始大叫:“小姐吉祥!小姐吉祥!” “小姐貌美如花!如花!如花!” 沈芸姝今日头疼,脸色也不好,这些鸟叫得她脑子更是头痛欲裂。 “再叫就将你们炖了!” 她威胁道。 一只翠绿底色尾巴五彩的鹦鹉扑棱了下翅膀:“臭丫头!臭丫头!” 善画忙叫小丫鬟把鹦鹉笼子拎出去,谁知笼子是开的,一经小丫鬟的手,鹦鹉就飞了回来,落在沈芸姝的肩上。 “想你!想你!” 沈芸姝无奈,这鹦鹉倒是个会讨人欢心的。 “算了,随它叫吧,我回屋去歇会儿。” 善画忙用瓜子将鹦鹉从沈芸姝的肩上引了下来。 “小姐先进去休息,我这就去催她们把茶泡上来。” 沈芸姝进屋喝了两口白水,她不喜欢茶叶的涩味,屋子里一向备着凉白开。今日吃了油腻的东西,所以想喝点茶水去去心里的那股子腻劲。 屋内凉风乍起,吹得沈芸姝后背发寒。 沈芸姝凝眉,早上的时候小丫鬟分明将窗户都关了起来,怎么又开了? 沈芸姝住的南苑主卧很大,她用屏风隔了三间出来,一便是现在坐的待客小厅,位于正中。厅右用于休憩,置床榻,衣柜,梳妆镜;厅左暂做了一间小书房。 平日里看账读书都是待在厅左,因此厅左的地方要比厅右稍大一些。 她起身起阖窗,凉风飕飕,却是来自厅左的小书房。 沈芸姝凝眉疑惑,难道是小丫鬟开窗透气?没道理只开了厅左的窗户不开厅右的呀。 她正纳闷,一脚踏过屏风,入眼就是缥色的衣袍恣行摆放在她的书案上,身着艾绿短打的男子正捧着她昨夜熬了一宿做出来的账本看得津津有味。 男子浓眉杏眼,鼻梁高挺,唇薄齿白。单拆开来都不出众的五官聚在这张脸上分外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看着淡淡然薄情寡义,像是冬日的湖面,满是冰霜。一瞧见沈芸姝进来,眼中如春风过境,冰霜消融,枯木逢春,柔意自现,叫沈芸姝有一瞬间的怔神。 “我听说有人昨夜没有收到我的信,今早不高兴了。现在亲自过来负荆请罪,不知道姝妹妹饶不饶我这一次?” 第2章 两棵树 世子爷拿您当小孩儿哄…… 沈芸姝转身阖上窗户,行动间发髻上的簪子叮铃作响。 “你还真是庙里的佛爷,尽往自个儿的脸上贴金。不过是一封信,昨夜不到,今天也该到了。我做什么要生气?” 沈芸姝背着他,逞一时口舌之快,嘴角的笑却还是忍不住地扬了上来。 她多年没和严少司见面,严少司离开京城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到他胸口的小娃娃,现在的自己已经能到严少司的下巴了。不过严少司也长了许多,人高马大的站在她的小书房里衬得书房的空间都紧缩了。 严少司眉开眼笑,看着沈芸姝。他自是知道沈芸姝的性格的,从小到大,看着是个乖乖女,但是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不知道灌得什么墨水。 正儿八经的书不读,偏偏读一肚子的歪门邪道。 分明自己这个不正经的不在京城里,也不知道那些话都是跟谁学得,小嘴贫得很。而且她这嘴上越说着自己不在意,心里头可巴巴的想“你快点哄着我”,要真信了她的话不问不睬,这小丫头能暗地里把自己气伤。 “真不气?”严少司故意挑高了嗓音逗她道:“我还怕某位小姐生气闹得我不得安宁,特地从南疆快马加鞭带着我的厚礼过来。看来是我这个人小肚鸡肠了啊。” 沈芸姝转脸睨了他一眼,“本来就是你小肚鸡肠。”随即又问他:“你送我什么礼,快拿出来瞧瞧。” 严少司话锋一转:“那是你及笄礼的礼物,现在不能给你瞧。” 沈芸姝撇嘴,没好气道:“我怕你是搬了菩萨没拆庙。” 严少司疑惑的蹙起眉头看着她,等着她的下一句,“嗯?” “还是老一套!” 闻言,严少司哈哈大笑,拿着账本的手在沈芸姝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有这么记仇吗?不就是连着两年都送了你珍珠吗?那紫珠和粉珠都极为难得,我得了就立马让人给你送了过来。说起来连我亲妹妹的珠子都没你的大呢,你说你这个外面的野妹妹居然不知足?” 沈芸姝被那句“野妹妹”逗得涨红了脸,这人说话怎么含糊不清,显得自己和他关系不清不楚似的? “我可是你娘塞了红包收的干女儿,我怎么就成了野的了?我既是个野的,那你这个野哥哥也不要随便来我院子里,让旁人见了说不清!” 严少司想伸手捏一捏她还未褪去婴儿肉的脸颊,手方抬起又落了回去,将手臂撑在书案上,一双杏眼含笑又多情,就这么看着她,将她生气的模样全都纳入眼中。 “你可不就是个野的?要真是我亲妹妹,我需要废那么大功夫从南疆赶过来?见你一面跑了一个月多,和西天取经似的。” “算了吧,我不是经,你也不是唐僧,取不了我!” 沈芸姝没好气道。这话沈芸姝说的时候只管顺着严少司的话讲了,没过脑子,待她反应过来只觉得脑子一热,两只耳朵都是耳鸣声。 严少司也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身子都站得笔直,但是嘴比脑子快:“你要是想我娶你也成啊,不过你这还没及笄呢。等你及笄礼过了跟我回南疆,我八抬大轿地把你这个野妹妹抬进王府去!” 这串儿的话像是放出去的鞭炮,噼里啪啦把严少司自己都炸晕了头。 他娘都说他这嘴是八哥的嘴巴挂油壶,油嘴滑舌。平日里逗逗其他小姑娘就算了,今天嘴上没把门,沈芸姝又是个娇气的主,真把人逗很了,自己可要哄上好一阵。 严少司暗暗咬舌,心里后悔不跌,别到最后自己连个“野哥哥”的身份都混不到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沈芸姝整个脖子都红了,她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地伸腿踢了他一脚,“严少司!你不知廉耻!少拿你平日里逛堂子的话来拿我逗趣!京城里旁的没有,堂子多得很!” 沈芸姝两眼含泪,委屈的不行。这人话里话外都轻视自己,想想昨夜自己还熬了个大夜做账本,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严少司也手足无措,而且不知道怎么辩解。虽然他这嘴不靠谱,但是他真不爱逛堂子啊!这莫须有的罪名是怎么来得啊? 正逢善画送茶进来,严少司想辩解也失去了时机。 沈芸姝出了厅左,善画见自家小姐一张小脸红彤彤的,双眼含着些许泪光,忙着急问道:“小姐,你脸怎么红成这样?是不是昨夜窗户没关吹冻着了?” 沈芸姝是受了风寒眼睛就会流眼泪的体质,善画进屋检查了一下窗户,发现厅左的窗没阖严实,赶忙将窗户阖拢,上了插销。 “我说世子爷那信鸽是受过训的,不会因为关着窗就跑了。小姐不听,瞧现在冻着了吧?我等会儿去给小姐煮上驱寒的姜茶,先喝一碗看看,要是下午发了热,我就去请郎中来。” 沈芸姝见她从厅左出来没有说其他的话,知道严少司是离开了。 这个人多年没见,但是变得比以前还要讨人厌了! 小的时候,自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叫“哥哥”,他高兴了就拿自己逗逗趣,解闷玩儿;不高兴了就哄自己替他抄书,然后扔下她翻墙出去玩儿。自己也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就吃他那一套。 可能是每次他出去玩都不忘给她带冰糖葫芦,也可能是他只要带着她玩的时候都不会抛下自己吧。 以至于严少司离开京城的时候她伤心了好久,收到严少司的信时自己高兴地手舞足蹈,还为了他信上那句“接妹妹来南疆”乐了整整一个月。 傻! 自己就是太傻了! “你家小姐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为了一只野鸽子这么耿耿于怀?” ...... 善画捧着杯子的手一顿,心说,您这不是恼了? “小姐当然不是了!是那鸽子自己不知好歹!” “窗户阖严实了吗?别叫那野鸽子飞进来,弄乱了我的小书房。” 扇画忙道:“可严实了,我连插销都上了。” 沈芸姝哼了哼,但是心里的气还是没有完全消掉。 “下次这只野鸽子敢进来,你给我打杀了它炖汤!” 正伏在窗外的“野鸽子”严少司脑子一痛,算是知道今天真的把沈芸姝给气着了。但是她话都说成了这样,今日怕是见不到她了,只好先行回去,改日等着小祖宗气消了一些再来哄哄吧。 善画将沈芸姝用过的茶撤了,然后收拾了一下厅左的小书房。 “咦,小姐,这里怎么会有一串糖葫芦?” 善画举着糖葫芦走出来,那糖葫芦艳红艳红的,糖浆晶莹剔透,上面还裹着芝麻粒,瞧着就令人口中生津,忍不住尝上一口。 沈芸姝接过糖葫芦,心里对严少司的气消了大半。 “世子爷是把您当小时候那样哄呢。” 善画自幼伺候着沈芸姝,沈芸姝和严少司的关系她是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的。只不过两人似乎并不是很明了彼此的心意。 自己的小姐是个傲娇别扭的主,许是从小缺少关爱的缘故,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是两回事,得靠人去猜她的心思。她和沈芸姝相处那么久,沈芸姝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沈芸姝想要什么。 世子离京多年,哪怕有书信往来,只是纸短情长,鞭长莫及。他和小姐之间的感情也不如儿时亲厚,哪怕还是如儿时那般,但两人终究也到了该避嫌的年纪。 善画是一心向着沈芸姝的,她比沈芸姝年长几岁,考虑得自然要多些。 沈芸姝哪里听不出来善画话中的意思,她这是换着话说知道严少司来过了,叫她和严少司避嫌呢。她抄了那么多的《女规》哪里不知道女子的闺房男子不能随意进来。 但是《女规》是她学的不是严少司学的,她知道严少司不知道!不行,她得去跟爷爷说,要爷爷上奏让那些男人都要学《女规》,不然像严少司这种光天化日的跑到人家姑娘的房间里还要说姑娘家的不检点! 沈芸姝看着这串糖葫芦也没了胃口,“拿去喂鸟吧。” 外头的八哥鹦鹉一口一个“如花”“谢主子”,叫得沈芸姝的头又开始疼了。 善画说的话像是一根刺横在了她的心里,严少司还是把她当小姑娘哄着,她在严少司的眼里还是那个四五岁为了吃糖葫芦给他抄书的小毛孩子。 她不想让严少司这么看她。 严少司在她心里是个很优秀的人,哪怕这个人满嘴的胡言乱语,看上去十分的不着调,但是该正经的时候会十分正经。 沈芸姝小的时候就想,自己要是能成为严少司这样的公子哥该多好,看上去没有任何的烦恼,即便有了什么麻烦自己也能够很快得心应手得解决掉。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好像都在严少司的掌控之中。 沈芸姝也想这样。 如果她想,她的娘亲可以更疼爱她;如果她想,她可以掌管整个沈家府院;如果她想,她能控制京中大半的商铺。 但是她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厉害。 比起孩子沈夫人更爱她自己,沈家的府院人口众多,人心各异,京中的商铺她也没有几家。 而严少司似乎就没有不厉害的时候,就像今天,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她的房间,还猜得到她心里所想。 善画收拾完小书房,就要拿着那串糖葫芦出门去,沈芸姝叫住了她。 “那几只鸟叫得我头疼,不便宜它们了。” 第3章 三棵树 他那边的门客都极力支持太子求…… 初秋的京城白日里依旧燥热,严少司出了沈府,回到了在京城下榻的客栈。他先喂了马,而后洗漱更衣,准备睡个觉。 严少司是今早开城门的时候进得城,那时天还没亮,他就找了家客栈先把马安置了。一夜没合眼的他本打算先休息好了再去见沈芸姝,但是想着两人约定好每个月的十号传次信,他这个月要上京,准备给她个惊喜就没写信,这丫头见不到信鸽要是生气了可不得给他急坏了,于是一大早在路边上吃了碗馄饨就去了沈府。 结果小丫头是生气了,还是自己给她气得不轻。 真是救火拿错酒坛子,火上浇油油更旺。 严少司刚洗完澡,一身的水汽,只着了件单衣,屋内的窗户半掩,能看到窗外热闹的街市。 他大概有四五年没有回来了。去南疆的时候,自己只有十一岁,但每年南疆变冷的时候,他父亲都会带着他们全家来京城过年,初春时再回南疆。后来南疆周边的藩国叛乱,父亲终日忙着打仗,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哦,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是本朝立太子了。 母亲说他们身份尴尬,除非皇帝召唤,否则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入京。从那之后,他和沈芸姝的联系都是靠着一只信鸽。 他这次进京是他父亲在请安折子里提了,得了圣上朱笔批文后才动身的。 镇南王一家久居南疆,但是镇南王妃的妻族却都在京城。 这次镇南王用的是妻子久病不愈,南疆土地恶劣,养不了病人一由,将他和母亲送回了京城。 其实镇南王年年都在折子里请回京城,但是皇帝不批,他们一家想回也不能回。这次皇帝松了口,镇南王一家反倒不自在起来,更加的谨言慎行。 从出发开始就呈折子,到哪了都要告诉皇帝一声。 整个车队行车缓慢,王妃见严少司每日走得焦躁不安,便让他先隐匿行踪回了京城,探探路子。 毕竟镇南王妃带着嫡子回京一事,也算是个能影响朝局的大事。 加上严少司二十及冠,至今没有成家,不少世家贵族都起了观望的心态。且听闻王妃想着回京城为世子挑一位贵女,所以镇南王妃还未入城,城内就起了看不见的波澜。 严少司对此并无什么想法,他来京城只是陪着他母亲养“病”,顺便当一个纨绔质子。 “咚咚咚。” 屋外门响,不知是谁叩了门扉,严少司手心摸着桌上的短匕。 “公子今早进城有点仓促,我家主子想着公子一路奔波,劳累不堪,所以差奴才给公子送碗安神鸡汤补补身子。” 说话的人压着嗓子,但也不难听出来声音尖细,是宫里的人。 严少司披了外衣,将短匕插在腰间用衣服挡住,才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面白男人,男人虽然也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但是佝偻着背,并不敢抬头望严少司。严少司俯视着他只能瞧见他半张脸,但也能看出这人面无须发。 “哪位主子?” 宫里的主子那么多,但是有本事在他一入城就知道他行踪的除了龙座上那位,他一时想不到别人。毕竟他离京多年,对京城的朝局也不甚明了,哪些人在哪个职位上倒是清楚,可他们私底下的暗通款曲,严少司是不清楚的。 “回公子,是您的表哥啊。” 小太监将手中的食盒又举高了几分,与自己的脑袋平齐。 严少司有点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拎着食盒进了房门,将门关上。 他将食盒搁在桌上,掀开盖子,里头放着一只白色的小盅。淡淡的肉香味裹着草药的涩味涌进严少司的鼻孔里,让他烦上加烦。 他的这位表哥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也是长子。大皇子和二皇子早年夭折,他幼时也险些没了,所以皇帝很是疼爱这个体弱的儿子。早早就封了王,给了封地,但是皇子体弱,皇上便准许他留在京城中修养身体,不用舟车劳顿的前往封地。且不管大臣们怎么进言,皇帝都不改心意。 许是这样的溺爱,让他这位表哥有了夺嫡之心。 这也是为什么镇南王府的地位非常尴尬的原因。朝中不少大臣依附他这位表哥,大半都是看在他的背后有镇南王府做依靠的缘故。不管哪个朝代,不管你这个皇子有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兵权在手那才是真的硬道理。 严少司脱了外衣躺在床上,这客栈的褥子不知道多久没有晒过,一股子的霉味,闻起来让他觉得这床上可能会有霉虫。这么一想更睡不着了,两只眼睛盯着那白色的瓷盅发呆。 最后严少司索性穿了衣裳,准备去一趟端王府,看看自己这位表哥心里打得什么算盘。自己可得给他提提醒,别自己脑子一热打着镇南王府的旗帜到处招揽人,最后太子没被他拉下马,镇南王府倒成了他的陪葬品。 严少司这么想不无缘由,当年这位表哥一经封王,他父亲便连忙上奏请去南疆,在南疆的那些年,也克制着母亲,不让她和宫里的那位娘娘联系。逢年过节收了他们什么礼都要将礼单抄一份夹在请安折子里呈给皇上过一过目,免得让那些大臣参他们一本说他们家有不臣之心。 这么小心翼翼地过了九年,但是就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镇南王总要为他的儿子考虑考虑。他的儿子年纪一大把还没定亲,南疆那未开化的地方到处都是蛇虫鼠蚁,他的王妃身娇体弱,时不时被虫子咬伤。再在南疆待下去,他儿子可能要和他一起孤独终老了。 于是今年特地请人为他写了折子,夸张地表达了王妃的思乡心切,以及想给孩子找门亲事的愿望。 端王府并不好进,这里的守卫都是宫里调出来的御林军,各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所有的配置与太子无一二的差别,可见皇帝对自己这位表兄的宠爱。 哪怕防守再严密,那也是个有人进有人出的府邸,严少司悄无声息的潜了进去。 他对端王府的布局还算熟悉,哪怕四五年没有来过了,仅凭记忆也将位置摸得很清楚,就连御林军站岗的位置都和四五年前无什差别。 严少司从侧窗翻进书房,自己这个表兄平日里没事就喜欢待在书房里,然后找一大堆连进士也考不上的秀才聊国家大事。 严少司不能理解,朝堂之中文武百官每个人都是经历了层层筛查,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放着这些吃官粮的人不用,非要在府里花钱养这么一堆...... 欠些运气才能高中的人? 要知道一个人缺点运气就算了,还养上一堆,这不是上赶着沾这些人的霉运吗? 端王府的书房不是沈芸姝那用屏风隔起来的小书房可以追媲的。虽然严少司将其成为书房,但实际上它有一个院子。 院子名叫勤学院,甫一进去最先看到的正楼上挂着“墨香阁”牌匾的便是端王的“书房”。书房有三层楼高,每一层都摆满了樟木书架,书本塞得满满当当。整个楼里,连吸进去的气都带着墨汁的臭味。 勤学院中守卫也多,不过墨香阁中并无侍卫,只有一两个随时听候差遣的小厮。严少司手臂撑着书架,脚尖一用力就翻上了二楼,没惊动小厮们。 端王梁御坤正坐在二楼的书桌前写字,身后站着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见到严少司眼神凶狠,一把刀从袖中滑出落入掌心,就要朝着严少司冲过来。 “哎!”端王不急不慢的叫住人,“这是我弟弟,怎么能这么无礼。” 小太监闻言,立马收了刀跪下给严少司请罪。 “不知者不罪。”严少司像是没骨头似的倚在书架上,也不对自己的表哥行礼,“难为表哥心里记挂着我,我一进京就担心我吃不好让人来给我送汤。” 端王写字的手勾了一下,完成了最后一笔,将笔搁下。他抬头望着严少司,那凌厉的眼神确实给了严少司一些压力。 端王如今已不年轻,明年就要到而立之年。与之相对的太子明年即将及冠,他与太子比起来,年龄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哪怕马上要三十了,端王也没有中年人的发福之相。他面白瘦削,个子高挑且羸弱,看上去风一吹就要倒下似的。 端王望着严少司,忽而笑了,“表弟说的什么话,我们一家人自然要相互记挂了。” 他话才说一半,下面的小厮就通报说:“王爷,许门客请见。” 端王正要回了,就见严少司毫无形状的从书架上抽了本书,躺在了他的小榻上翻了起来,嘴上还说着:“我来找表哥就是混口热乎饭吃,表哥有事就先忙着,不用管我。” 端王瞧他这没正形的样不悦的凝眉,但并未多话,只叫人将那门客请进来,也不避讳严少司。 严少司对他们要说什么话并不感兴趣,只是想试一试端王的态度罢了。没想到自己这位表哥在自己的面前居然这么光明正大,毫不遮掩得和一个门客说着今日朝堂上的话。而那门客像是习惯了端王总是带着一些奇怪的人和他一同说话,直接将严少司这个大活人当成了背景板。 严少司半个身子都晒在太阳里,躺在温软的榻上,整个身子都开始变得飘飘然起来,困意袭来,他打着哈欠将书盖在脸上,就要昏昏睡去,只听到一句:“太子现在势单力薄,他必然得拉拢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来安抚自己这边的人心。而沈尚书是最好的人选。沈尚书的嫡孙女即将及笄,听闻他那边的门客都极力支持太子求娶那位沈小姐。” 书页之下的严少司睡意全无,脸色也阴森可怖起来。 第4章 四棵树 好妹妹要不要敷上给我这个野哥…… 门客说完了话静静地等着端王吩咐,但是端王并不着急,一脸春风的看着那位躺在榻上休憩的男子。 “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门客悻悻然的告退,心中疑惑那位躺在榻上的男子究竟是何人,为何在端王的面前还这么的放肆。 墨香阁的二层没了人,端王连身边那位小太监也谴了下去。他端起茶杯,优哉游哉的抿了一口,然后施施然问道:“表弟,我怎么记得,方才许门客口中的那位沈尚书的嫡孙女,是姨母认得干女儿呢?你和你这位干妹妹还有联系吗?” 严少司懒洋洋地掀开脸上的书本,侧过脸看着端王,笑道:“表哥,我和你都不怎么联系了,怎么还会和这个干妹妹有联系?而且,那是我娘收的干女儿,又不是我收的,我联系她做什么?有这功夫,我倒不如去堂子里找几个漂亮姑娘乐一乐了。就算我这干妹妹貌若天仙,我人在南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端王瞧他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冷哼了一声,也不戳破他今早从尚书府里翻出来的事情。他这个表弟想和他装怂,那他要看看等到人把手放在老虎尾巴上的时候,他这表弟会不会吃人。 “行了,你既然到了京城,就不要住在外面了,王府里也不缺你一间屋子。” “也行。”严少司重新将书盖在脸上,“你找人把我的马牵回来。” 端王无语,自己在朝堂上沉浮这么久,除了皇帝,连他母亲都不敢这么吩咐他做事。 严少司面上睡了,但是心里还是在思索沈芸姝的事情。要说京上现在两个有名的娶不到老婆的人,一个是他严少司,另一个就是太子殿下了。 这位太子年已十九,但是府院空空,让无数的贵女翘首期盼。听闻是皇后有意于一家的女子,正等着这女子长成后给太子许亲呢。 想想过不了不久就要行及笄礼的沈芸姝,以及她抽芽后长成的纤长身躯,严少司烦躁得从榻上坐了起来。 “太晒了,我出去逛逛。” 说着就翻身从二楼跳了下去。 端王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说那是二楼,只见自己健硕的表弟已经平稳落地,大摇大摆的出了勤学院。他的心中掀起一阵羡慕之意,而后忍不住咳嗽几声。 严少司在京城的街上闲逛着,此时太阳已经位于正南方向,不少人家的屋顶上已经燃起炊烟。走在街头巷尾皆是人间烟火气息。严少司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皮,心里想着那碗没喝掉的鸡汤。 算了,人再烦呢也要先吃饱了肚子。于是他麻溜的找了家生意火热的酒楼。 小二见他衣着普通,上来就要一间包厢,颇有不悦,但还是客客气气道:“这位客官,我们这的包厢都是要提前预定的,现在正是饭点,所有的包厢都订了出去。” 严少司看了看人满为患的大堂,他不喜欢在这么多人的地方用餐,正想着要不要换一家酒楼,又怕生意少的酒楼味道不好。 正犹豫着,门口马车咕噜停下,小二扬长的脖子两眼冒光,但是碍于严少司站在他的面前,他又不能直接扔下他去接客,眼巴巴看着其他的小二迎了上去,狗腿的搬了脚蹬,迎着马车内的女子下车。 女子穿着一身栀黄色长裙,身材纤细修长,那腰盈盈一握,若是楚王现在,怕也是爱得上这细腰。 帷帽遮住了她的面容叫人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但是她从袖袋中取出的白花花的银子就够让人眼馋不已,认为此女子是个绝世大美人! 迎客的小二得了赏欢天喜地将她迎了进来,一进门就和严少司碰了个面。 沈芸姝诧异了一下,只听严少司笑道:“娘子,赏口饭吃不?” 接待严少司的小二皱眉觑着严少司,神情之中有点鄙夷,心想这男子吃软饭还能敢现成的?不过这男子确实长得好看,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一双杏眼含情。就这么一个本该顶天立地的男人居然为了吃顿饭蹭女人的光吗! 小二等着这位娘子拒绝,看他出丑,只听那娘子淡淡道:“跟来吧。”语气里颇有种戏谑在。 小二傻眼了,这年头果然长得好看的可以不用努力! 严少司步伐轻快的跟在沈芸姝的身后,没瞧见她的那位贴身丫鬟。 进了沈芸姝订好的包厢后,他瞧见一屋子着装隆重的妇人,各个穿得姹紫嫣红,像是春日里斗艳的花儿。现下这踏进去的脚不知道是该收回来还是该走进去。 小二关了包厢的门,那些妇人笑呵呵的站起来给沈芸姝行礼,“大掌柜的好!” 沈芸姝落座,见严少司还干站着,神情微妙。他一个长相俊俏的大男子进了一众有钱妇人的包厢,怎么想怎么尴尬啊!难怪他方才上楼的时候总觉得那小二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呢! 沈芸姝瞧着严少司手脚不知放哪的样子,心里偷着乐,连大早上被他气出来的委屈劲都没了。她仗着自己戴着帷帽,众人瞧不见她的模样,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严少司也瞧不见她的表情,毫不避讳的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 “来,到娘子身边来坐。” 在场的妇人们都乐呵呵的笑了。 “没想到娘子家的郎君居然这么英俊呢!” “是呀是呀,我家里的那个死鬼要是有娘子的郎君一半的俊俏就好了,我这何苦整日呆在铺子里寂寞着呢!” “娘子下次也将你这郎君带出来呗?给大伙儿养养眼!” ...... 严少司在这些夫人如狼似虎的眼神下,觉得自己片刻都待不了了!他抬脚就要离开,沈芸姝眼疾手快得抓住他的袖子将他扯了个趔趄。 “来坐,害什么羞?” “就是!大男人的害什么臊!”离严少司最近的那位大姐拉过他的胳膊就把他摁在了沈芸姝身边的空位上,那手劲大的不像个女子,严少司挣脱不开。 他落座后吃痛得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一脸僵笑。 沈芸姝掩在帷帽下的嘴角咧得像是秋日里炸了肚皮的石榴,高兴地不能自已。要是现在没有旁人,她可能要捂着肚子笑得倒在严少司的身上了。 严少司哪里还察觉不出她的坏心肠,除了心里咬牙切齿外,面上还得赔着笑。方才是他自己要跟着上来的,也怨不得旁人。 这么多的妇人坐在一起,但是这些妇人的举止言行都透着一种粗俗和不雅,单从穿衣打扮上来说,沈芸姝一身栀黄裙子倒成了里面的一股清流。其他人恨不得将所有鲜艳的颜色都穿在自己的身上呢。 “大掌柜的,咱么这个月的账本......”一妇人提及正事,其他的妇人都安静了下来,一脸严肃得等着沈芸姝说话。 沈芸姝不急不缓地开口:“嗯,我看了,这个月的账本做的不错,也没有什么纰漏。你们这个月的分红谁都不少。” 这话一出,在场的妇人都喜笑颜开。 她们都是沈芸姝雇了经营店铺的普通女人,出身九流各有不同。但是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受惠于沈芸姝。 哪怕她们在场的人都知道沈芸姝的年纪不大,但是她做事很公道,讲究以德服人。手上有着数十家商铺和大把的银子,为她干活只会稳赚不赔。 而且沈芸姝给她们的委实不少。 今日这顿午宴是她们所有掌柜每三个月一次的见面会。按以往的规矩来的话,沈芸姝会一一点评她们各自商铺的账本,谁做的不好,谁做的好,都有明确的奖惩。然后各自说一说这个季度的账面为什么没有上个季度的好,下个季度她们又要想些什么法子提高一下商铺的业绩。 等到她们说完了,再由沈芸姝点评过失或是决定要不要实行她们的想法。 她们在沈芸姝的手上也有两三年了,从刚开始的抓耳挠腮不知道什么是经商之法,到现在一个个得心应手纵横几条街的商铺,沈芸姝是眼见着这些妇人的改变和成长的。 “哎呀呀,大掌柜的,我先说下我下个季度的安排!”说话的女人从背后掏出一只两掌宽的小箱子,一打开,里面放着几只小瓷罐。“这个是我们半面妆新研制出来的胭脂,你们瞧瞧。”说着,挨个传了过去。 “这胭脂名叫潮红,其色彩浓而不艳,艳而不娇,敷在脸上如少女含羞,如妇人到那巫山!” 介绍这胭脂的女人说得一点也不避讳,在场的妇人除了沈芸姝都经了人事,而今日沈芸姝带了严少司在,大家伙都认为她是有夫之人,免不得想要逗趣一番。 “哦哟哟,你瞧你把这胭脂说成这样,谁知道是不是呢!” “想知道是不是还不简单?让我们大掌柜的敷上,问问她的小郎君那模样是不是真的到了巫山一游!” 说着众人笑得前仰后合,严少司赔笑着,心里忍不住起了坏意,故意凑到沈芸姝耳边悄声道:“好妹妹要不要敷上给我这个野哥哥看一看?” 第5章 五棵树 你是认识我呢还是不认识?我又…… 严少司本以为沈芸姝会被自己气得跳脚,但她没有。沈芸姝坐姿挺拔,从容地结果那女人递过来的胭脂盒,轻声道:“这胭脂我先收了,回去用了后再告诉你们。” 那些妇人见好就收,也不真的想看沈芸姝敷这胭脂。毕竟每次的午宴,沈芸姝要么带帷帽,要么蒙着脸纱,从没有露过脸。她们自然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玩笑而真的要求自己的雇主摘掉帷帽。 就这样又说了一炷香的话,严少司坐在一旁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是一句话也没说,安静顺从地坐在沈芸姝的身边,听着她一一点评这些妇人的点子,哪里不足,哪里可以再改进。 严少司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沈芸姝,周身的气息温润如玉,静坐着像是尊不容侵犯的雕像。说话的语气温温柔柔,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果决。这种像是绵里藏针,水里含冰的感觉,狠狠刺激到了严少司。 沈芸姝说完点评完最后一个掌柜的,喝了口水润润喉咙。 “好了,都要过饭点了,上菜吧。” 外面备好了菜肴的小厮端着食盒一一摆上桌,山珍海味满满一席。 沈芸姝倒了一杯酒,起身敬众人:“这段时间各位姐姐操劳了,往后还需各位姐姐多费心些照顾妹妹。” 众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沈芸姝喝了两杯酒后就放下杯子告辞。在场的妇人也不挽留,笑着将沈芸姝送走了。 严少司一杯酒没沾,跟在沈芸姝的身后出了厢房,还没开口,沈芸姝就进了隔壁的厢房里。 厢房里摆好了几个菜,还冒着热气。沈芸姝坐下摘了帷帽,整理了一下发髻。 “我的头发没有散开吧?”她问道。 严少司接过她手里的帷帽挂在墙上的木钉上,“没有,你是仙女,仙女的发髻是不会散的。” ...... 沈芸姝瞪了他一眼。 “没想到我们的沈掌柜做事有模有样的呢。”严少司夸赞道,一双杏眼直直盯着她瞧,瞧得沈芸姝都不好意思了。 “吃饭吃饭,我都饿了。”沈芸姝咬着筷尖,脸颊两侧潮红,许是酒劲上来了,十分显眼。 严少司吃了两口菜,忍不住逗她,“你这是背着我抹了那胭脂?脸这么红?” 沈芸姝先是一愣,等到想明白严少司说的胭脂是何物的时候,瞪圆了眼睛,她薄怒道:“严少司!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你别老拿那些话寻我开心!”说完不解气,伸脚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严少司捂着脚赔礼道:“我错了我错了。” 心想方才还是个指点江山的女中豪杰呢,怎么到了自己的面前就是个炸毛小兔子?劲抓着他咬。 沈芸姝气鼓鼓地坐着,也不睬他。隔壁的厢房嬉笑热闹,他们的厢房一个生气,一个赔礼。 严少司哄着说了半天好话,没想到越说,沈芸姝越委屈起来,那双眼睛巴巴的,眼泪攒了一眼眶,说掉就掉。 黑密的睫毛被眼泪打湿,挂着水珠子,垂着眼睑的她看上去无辜极了。 可是严少司现在觉得自己无辜极了! “严少司你混蛋!”沈芸姝嗔怒道,心里想的是严少司三年前信里问她借银子的事。严少司开口就是十万两纹银,她那时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府里的月例也不过二十两,且又不会变术法,自然拿不出那么多。 严少司的信是从南疆来托她转给她父亲的,南疆军粮草不足,加上南疆地理位置不好,到处都是山沟沟,不少士兵中了树林里的瘴气,需要大把银子买草药。 镇南王到处借钱,但没好意思问上远在京城的沈家。是严少司自己在给沈芸姝的月信里提了,希望沈父能够施以援手。沈父知道后拉了不少幕僚一同捐了五万两银子给南疆军送过去。 这事后来给皇上知道了,勃然大怒为什么南疆军不问朝廷开口,却四处借钱,实在有损皇家和朝廷的颜面。沈父和那几个同僚也因此被贬了一道,那段时间就连她爷爷沈尚书在朝廷里都不好做人。 后来查出镇南王早半个月就递了折子,但是被人有心压了下来,皇上没瞧见。银子可以等,但是人命等不了,所以镇南王才到处借钱买药。皇上知道错怪了镇南王,给南疆军批了不少药材,但是没有处置压下折子的人。 就这件事后,镇南王算是看清了皇上的意思。你在南疆好好打仗,钱会给你,但是多了没有。 沈芸姝也是那时起决定好好攒钱,那是严少司第一次开口求她,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忙前忙后最后还被贬了官。爷爷说父亲做的没错,可是皇上却觉得父亲错了。 那个时候的沈芸姝很茫然,稚嫩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既然皇上养不起南疆军,那就她来养! 于是她开始学习经营之道。严少司离京之前也留下不少庄子和铺子给她,当时说是攒着给她当嫁妆用,偷偷地连她娘都不知道这些庄子铺子的存在。沈芸姝拿着几个铺子练手,在乡野街头物色了不少有志女子为她打理铺子。 这事严少司也知道,在信里看到沈芸姝大言不惭说要养南疆军的时候,大笔一挥——准了! 本想着她能控制盈亏不要赔了本钱就好,没想到几年过去,铺子在沈芸姝的经营下越开越好,挣了不少的钱。这些钱全都流水似的送到了南疆,养着他那不赀之损的南疆军。 沈芸姝本想着自己努力努力在努力,严少司看待自己的态度就会变了,没成想他还是只拿自己当小孩儿看。她也想长大,变成一个可以肩负起责任的人,哪怕她只是一个女孩子,哪怕终有一日她要嫁人为妇。她不想就这样在内宅里蹉跎掉自己的生命。 严少司对她不变的态度就像是一盆冷水泼在她的头上,是不是在男子的眼里,她们女子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奋斗都不值一提?以至于她从严少司的眼中看不到敬佩和欣赏?还净拿这些话来寻她开心! 严少司见她真的伤心了,暗暗咬舌自己没个分寸。方才在席间被那些妇人逗弄的时候,她还坐定不乱,现在自己说了她两句就垂垂怜矣,可见这个小丫头是真的没和他生分,只管将自己的情绪露在他眼前。 “姝妹妹,我错了。”严少司沉声道,“是我失了分寸,你是功臣,我该以礼相待。” 沈芸姝凝视着他,见他眼中的焦急并不作假,“当真是功臣?” “当真。”严少司郑重点头。 沈芸姝的小脸上这才有了点自傲感,心里甜滋滋的,原来严少司这人都把她的努力看在眼里,但是这人的嘴可真是欠的很,就不知道挑她想听的话说,非逗她!逗她能当饭吃吗! 这饭吃得沈芸姝的心情是七转八拐的,虽然最终平静了,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咬着筷子腹诽严少司。 严少司瞧她一双小眼睛盯着他,眼里那点花花肠子他一眼望到底。 “说说看,心里怎么骂我呢?” “活该你一把年纪娶不到老婆。” ...... 沈芸姝正腹诽得起劲,严少司一问,她张口就出来了。说完,她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娶妻的事情急不得,娶妻当娶贤,严哥哥一定是在精挑细选。” 严少司给气笑了,连“严哥哥”三个字都冒出来了,这丫头是多怂,还是怕他娶不到老婆拿她充数啊? “你以为你是大白菜吗?还精挑细选?”严少司拿筷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不挑的,只要我喜欢,是棵大白菜我都能薅回去。” 沈芸姝皱了皱鼻子,“那你的意思是,你是猪?” ...... 这天没法聊了。 沈芸姝没吃几口菜,早上的包子实在油腻,影响了她一天的胃口。中午的宴席是老早就订好的,大多是肉食。她喝了两碗青菜豆腐汤就不动筷子了,干干的看着严少司吃着饭。 严少司刚想说她挑食,就听外面有动静,吵吵囔囔的,闹得不可开交。 “柳眉燕!你这个贱蹄子!你敢背着我出来会情郎,你等着我今天抓到你这对奸夫□□,先杀了你那情郎,再杀了你!” 这声音中气十足,饶是沈芸姝和严少司两人坐在厢房里都听得一清二楚,一个字都没落下。 严少司见沈芸姝一副不惊怪的样子,好奇道:“你认识?” 沈芸姝摇摇头,“不认识。”但是这个名叫柳眉燕的女子她倒是总听闻。 京城世家无数,这位柳小姐出身一般,但是家族攀龙附凤的本领不错,攀上了定安侯这门亲事,还是个嫡长子。不过这位嫡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烟花柳巷处处留情。这位柳小姐也是个有脾气的,觉得定安侯家轻视自己,于是还未过门就给自己另说了一门亲事。 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少人等着看两家的笑话。 这位定安侯家的嫡长子怕是觉得丢了面子,过来找人家小姐麻烦来了。 非议旁人不是件好品德,沈芸姝挑着重点给严少司简述了一番,两人的纠葛还没讲完,就听见外面步伐凌乱,踏在木板上如千军过阵。 严少司皱紧了眉头,“这位嫡长子也是个不饶人的,居然带了兵来抓人。”说着坏笑着问沈芸姝:“姝妹妹,你说等会咱们这厢门一开,你是认识我呢还是不认识?我又是你的什么人?” 第6章 六棵树 “客观客官!刚刚那位小娘子还…… 沈芸姝哼了哼声,一脸傲气的说:“他也敢开我的厢房?” 只听见对面声音嘈杂,人声不断,原是对面厢房的客人被一一开了厢房搜人,闹得不可开交。 这酒楼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名楼,来这里吃饭还开得起厢房的人在京城里都是有名望的人物。不过这种人物也分小人物和大人物。 毕竟京城不缺有钱人,也不缺达官显贵。 这包厢里都有谁呢,不知道。要是真的开出了连一个定安侯都没法摆平的人,那就是上赶着给自己找对头,让旁人看了大笑话。 那定安侯的嫡长子显然是个没什么脑子在的草包,就这样浅显的道理摆在面前,他还敢这样大张旗鼓的。 对付一个没权的聪明人容易,对付一个有权的草包,也容易。 严少司不急不缓的喝了口汤,那青菜豆腐汤里头放了虾米,喝起来鲜得很,难怪小丫头喝了两碗。 沈芸姝本来也不着急,想着这酒楼的掌柜会处理好的。旁人不知道,她这个管着十几家店铺的大掌柜的会不知道这酒楼的幕后老板其实是端王吗。就定安侯这砸招牌的劲,等下就有官府的人将他带去牢里关上那么十天八天的长长记性。 然而,外面不知道怎么回事,酒楼的掌柜半点动静也没有,只听到隔壁厢房一间间被破开的声音还有人声争执,但是没有一个说要报官的。沈芸姝拧着帕子,心里疑惑,怎么这年头看戏比面子重要了? 沈芸姝伸着脖子望着厢房的门,耳朵一动一动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到隔壁的大姐们忽然和人吵了起来,但是也没吵上几句就消停了。 沈芸姝这才慌了。 她出来的事情她娘是知道,可是她娘以为她要去买朱砂。要是今日她和男子在一处吃饭的消息传出去,她不知道要被她娘数落成什么样子。哪怕对方是严少司,估计她娘也会让她收拾行李打包住进镇南王府去。 她娘才不在乎什么事实呢,她只会觉得女子名节最为重要,失了名节也就没了全部。 当然,她的名节和她娘的面子有关。 “严哥哥,你是会轻功的吧?要不,你从窗户翻出去?” 严少司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芸姝,他面色痛心道:“你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我给抛弃了?” “不然呢?”沈芸姝说着就站起身来将严少司往窗边推,“好哥哥,你受我一句‘哥哥’,当然要保妹妹平安了,妹妹的名节可是大事,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严少司一边被她推着往窗边走一边听她鬼话连篇。 “你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懂呢?” 正逢外面搜房的人已经到了他们的厢房面前,对着他们喊道:“里面的人快把门打开!我们家小侯爷要查房抓人!” “你快点快点嘛!”沈芸姝急得不行,伸手在他胸前一顿推搡。 外面的人静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人动,他们也不是个耐心的主,还有其他的厢房等着他们排查呢,于是一脚踹开房门。 严少司长手一捞,扯过墙上的帷帽戴在沈芸姝的脑袋上,动作不过须臾之间,快得沈芸姝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视线就被帷帽的白纱挡住。 于是一脚踹开房门的人和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只看见厢房里有一男一女立在窗前,女子虽然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是她和男子贴得那么近,像是恨不得藏在男子怀里似的,且男子胸前的衣衫还是凌乱的! 这妥妥的奸夫□□被抓奸的场景啊! 踹门的人眼睛都直了! “小侯爷!我们抓到了!奸|夫|淫|妇!” ??? 沈芸姝倏地将严少司推开,什么奸|夫|淫|妇?他们都没认人呢,怎么就把这罪名挂在他两身上! 严少司摸了摸鼻子,心想沈芸姝肯定要气死了,不是现在就是马上。 果然,他刚这么想,沈芸姝就一脚踩在他的脚面上。 “怎么办啊!刚刚让你走不走,现在想走走不掉,还连累我!” 严少司隔着那层白纱都能想象得到她气得通红的小脸,五官都烧红的样子。 “哎哎哎!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怎么还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打情骂俏呢!要不要点脸了!” ...... 沈芸姝默默地收回自己的脚,将鞋面藏在裙子里。 这简直是她十五年人生中的巨大转折,她从没有经历过这么令人揪心无语的场面。尤其是被人指着说“□□”。 苍天,这一切都拜严少司所赐! “哎,那个奸|夫长得可真好看,换成是我,我也不要楼下那个腰肥膀粗的啊!” “是啊是啊!要是换成我,别说打情骂俏了,我先脱了他的裤子!” 沈芸姝闻言,仗着别人瞧不见她的脸色,大刺刺的看向严少司的裤子,心中疑惑,怎么喜欢一个人是要脱对方的裤子? 她本以为自己有帷帽遮掩,没人发觉。谁知严少司伸手推了推她的脑袋,轻声道:“别乱看,也别乱听别人说话。” 沈芸姝被抓了包,顿时怂怂地垂下脑袋“哦”了一声。 “人呢!人在哪!”一声音横空劈在众人之中,所有看热闹的人才想起来这位定安侯家的嫡长子才算这次事件的主角之一。而包厢里那位长相俊美的居然只是个偷情的野男人。 这位嫡长子说丑吧也不算模样周正,说英俊呢那他确实和这个词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出身很好,所以养得他这个人的身材也一看就知道不差钱。 他的手下挤开一圈正在看热闹的人,让他得以进到人群之中成为在场的人中头上十分绿的焦点。 “让我看看哪个孙子敢动老子的女人!”待他定睛一瞧严少司的模样,身上的肥肉抖了一下,指着里面的人问自己的小厮:“你门开错了吧?柳眉燕那女人能找到这么好看的?重开重开!” ...... 沈芸姝眼看着那些小厮把他们的厢门阖上又打开,那嫡长子盯着严少司看了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接受了现实。 “看来我这张脸也是蛮打击他自信心的啊!”严少司抱臂而立,颇有种和外面的人一样看热闹的心态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 沈芸姝嘴上嗔怪着他,但是心里反而没有方才那么急切了。大不了就把严少司的身份捅出去,看谁敢动他镇南王世子? 严少司睨了她一眼,刚想说话,就听见那嫡长子大喝一声,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严少司!!!”他一个跳起就朝严少司扑来,严少司还沉浸在他那声大喝之中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这位体重不凡的嫡长子就要朝他压来,而沈芸姝几个滑步躲得远远地去了。 厢房空间有限,这位嫡长子进来后空间更显逼仄,严少司索性不躲了,刚要出拳就看那人长大了怀抱,他堪堪收回手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哎呀呀!想死兄弟我了!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找兄弟我去玩啊?”嫡长子抱着严少司就是一顿猛拍,好像他是一个负心人似的,拍着严少司的后背震得他心脏疼。 严少司吃不住他这么个拍法,抓着他的肩膀将他从自己的身上扯下来。 “你哪位啊?” 嫡长子措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我啊!定安侯家的薛大!” 方才沈芸姝恪守礼教,给严少司讲这位嫡长子的时候只说了“某个侯爷家的嫡长子”,隐去了家世身份,若是严少司真想知道可以自己去打听,一问就知道。所以当严少司看见这位嫡长子的时候,完全没办法将他和儿时的玩伴画上等号。 严少司说不出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眼前这位童年好友的五官已经被多余的肉给侵蚀了,让他怎么看都没法将他和记忆里的人对上等号。 “嗐!兄弟我这些年养得太好了些,已经在减肥了!本来打算瘦上二十斤娶老婆的,结果老婆出来给我戴绿帽子!”说到这他才想起正事,转着脑袋望到了站在墙角里的沈芸姝。 薛大左看右瞧,讶异道:“这不是你小时候的那个跟屁虫吗!你太不仗义了吧!刚回京就找这只跟屁虫,都不说跟咱们兄弟见见面!走走走,我带你去见见哥几个去!昨天我们还说起你了呢!你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啊,一点也没变!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跟屁虫沈芸姝挪了挪脚,自知自己现在算是安全了,只是这个定安侯府的嫡长子,嘴巴该去开开光!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严少司这个家伙的朋友就是她沈芸姝的敌人! “散了吧散了吧,今天不抓人了,我兄弟回来我带兄弟去喝酒了!” 严少司无语,他回京的事情还没呈报给皇上,给这家伙一吆喝,估计晚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人群没看到热闹,但是看这位嫡长子热情洋溢的攥着那位面容不俗的男子的手,各个心中好奇。有知道“严少司”名讳的人直接说了他的身份,引得众人惊叹。 啊,镇南王家的世子啊! 啊,一表人才啊! 啊,他身边那位小娘子是谁啊? 严少司回头看过去的时候,沈芸姝已经脚底抹油出了酒楼上马车遁了,只留给他一个嫩黄色的背影。 “客观客官!刚刚那位小娘子还没结账呢!” ...... 第7章 七棵树 严少司要是敢跟她玩失踪,她立…… 趁着人们的关注点都在严少司身上的时候,沈芸姝赶紧遁了回府,彼时善画已经买好了朱砂在小门后等着她。一见到沈芸姝的马车,她立马迎了上去。 “小姐,今日怎么拖到这个时候?” 沈芸姝已经换了身碧绿外衫,戴着帷帽的发髻有些松散,瞧她急忙的样子像是在躲难似的。一下马车,她赶紧扶着善画的手进了院子。 “遇上了严少司,一起吃了顿饭。”说着摘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红晕未消的小脸。 “世子爷?”善画低声惊呼,“小姐没被旁人瞧见吧?” “没有。”沈芸姝步履匆忙的回了自己的小院子,一进院子就对善画吩咐,“秋日正是贼人张狂的时候,你晚上一定要检查好门窗,不要再犯今早的错了。” ...... 善画应声,心想世子爷八成又又得罪小姐了。 沈芸姝上午眯了会,现下也不是很困,想着中午的事只觉得荒诞。想着找件事转移下注意力,于是抓了一本书看了起来。她不怎么看话本,只觉得外面那些穷酸秀才写的话本着实无趣。 什么千金小姐赏识落魄秀才,与之私定终生;赶考秀才路见不平救得佳人...... 太扯淡了。 她没有门第之嫌,但是千金小姐也不是个绣花枕头啊!她上次随手翻了翻善画买的话本子,那写书的人开篇题词都没个韵脚,沈芸姝瞬间下头,再也没有看话本子的欲望了。 今日许是日头晒得她心慌,手里的这本游记也看不进去,只觉得一个个字眼小小的像是洒落的墨点子。 “善画,你先前买的那些话本子,那几本过来我看看。” “小姐不是还嫌弃那些话本子低俗来着?”善画笑嘻嘻地像是捧宝贝似的将自己珍藏的话本子拿到沈芸姝的面前。然后开始如数家珍:“这本《蝶恋花》讲的是上京赶考的秀才在一间破庙里借住,夜里被镇压在庙地的女鬼驱赶他不成,被他的才学感动,想祝他一臂之力,然后在其考试前托梦告诉了他这次考试的题目。” ......? 沈芸姝面如菜色,嫌弃的伸出纤纤手指翻了翻那本《蝶恋花》。 “所以这个故事和文名有什么关系吗?” “额......”善画一时语塞,“但是故事好看就行了呀!” “帮书生偷考题是违法乱纪哎。” 善画顿了半响,“那这本《东厢记》。讲的是一书生上京赶考借住在父亲友人家中,和父亲友人家的小姐暗生情愫。书生为了能够娶到小姐,日夜苦读。小姐为了能嫁给书生,天天为其作羹汤。真的是和和美美呢!” 沈芸姝撑着下巴,“我若是此女子的父亲,必先将此人乱棍打出府,然后再好好请个先生给女儿开开智,免得她轻而易举就被三言两语蒙了心智。” ...... 善画扁了扁嘴,而后抽了一本扔在桌上,一巴掌拍在书面上,斩钉截铁道:“我打赌这本,小姐你一定想看!” 沈芸姝透过她的指缝隐约读全了书名——《郎骑竹马来》。 这个名字就挺有意思的呢。 沈芸姝颇有兴趣的拿起那本书,翻了几页,而后看了起来。 嗯,男女主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男主因为要打仗和女主分开,女主为了等他蹉跎了最好的年华,身边的亲人朋友都说他死在了战场让她不要再等了,可是女主不甘心。终于五年后,男主以大将军的身份回归,但是此时他身边已经另有妾室。而男主心中也心心念念的儿时青梅,特意将正室的位置悬空,只为了归来娶她。 沈芸姝看完将书本一扔,什么鬼东西,自己居然浪费了一下午看这种书。 严少司要是敢跟她玩失踪,她立马转头就找个比他强一百倍的人! 旋即沈芸姝拍拍小脸,呸呸呸,自己怎么会将严少司带入到这个将军的角色中! 沈芸姝镇定了一会儿心神,但是脸红得更彻底了。她扯着帕子将自己的脸埋在里面,哪怕屋子里面没有旁人,她也羞得不行,仿佛下一刻自己能用脚指头抠出一个地洞来。 “小姐,主院那边来人,说是老爷请小姐过去说话。” 善画一进屋子就看见沈芸姝拿着帕子擦脸,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苹果,她心道坏了,自己不会拿错书了吧? 沈芸姝应了声,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里的那股别扭劲,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衫。 善画趁她不注意伸手拿起那本书翻了翻,翻完了紧着的心才放下。根本没有少儿不宜的情节啊!小姐脸红什么劲啊? 沈芸姝在院子里晃了两圈,等到脸上的那股热潮下去了才进主院他父亲的书房。 沈立正在看书,手边放着一盏茶汤,时不时的抿上一口。见到沈芸姝进来,放下书对她招了招手。 “姝儿快来,我刚看到一本好书。” 沈芸姝见沈立将一本策论举到她面前,她垂下眼默默接过然后又放回了沈立的书桌上。 她爹让她看策论,这不是害她吗。 《女规》上有一句引用了周武王的话“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来教育女子不得干政。虽然他们父女两私底下并不在意这些,有时候沈芸姝也能和沈立谈上两句。但是她不想因以后自己的大意给沈立留人话柄。 她爷爷在朝中已经是孤身难立,沈立为了避嫌也只做了个空职,一身本事无处施展,她犯不上再给家里人添堵。既然不看能够解决的事情就犯不着要有这个好奇心。 “爹叫女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立一向不管后宅的事情,他上有母亲在,正妻也健健康康,后院也并无妾室,着实没有要他过问的事情。 “哦哦,为父就是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叫你过来见见。怎么感觉有些日子没见,你圆润了不少?” ...... 这还不得对亏她那不省心的娘,给她订的及笄礼的礼服都能记错尺寸,生生大了一个号。改吧,也能改,但因这礼服上的花纹都是按尺寸绣的,若是改小一号,那花纹就要裁掉一截,且工期不一定赶得上。于是她那缺心眼的娘就让她多吃点,多吃点...... “哎呀,能吃是福,小孩子就要圆润润的才喜庆嘛!”沈立眼瞅着女儿的面色有瞬间不自然,立马找补道。 “爹,你找女儿来究竟是何事啊?” 沈立清了清嗓子,有点犹豫,似乎是没想好该怎么对沈芸姝开口。 “是这样的,你的及笄礼也就是下月初,没多久了。我和你娘想着,等你及笄礼过了,就给你找门亲事。毕竟你也不小了。” 沈芸姝静候着,沈立能正儿八经的对她开口,想必也是物色好了人选,只待告知一下她罢了。 “你娘呢本来给你看了几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同龄人,但是相貌好的,论起学识来,连你那个不争气的哥哥都不如。这学识好的,相貌又实在拿不出手。” 嗯,果然上天是公平的。 “你娘本来想着再看看,也不着急,咱们沈家的姑娘不愁嫁不出去。正巧吧,有人来找你爹我,想为她儿子说门亲。” 沈立说着,从书案上拿起一个红色的庚帖,“你瞅瞅,这生辰八字好得不得了!人家论相貌论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年十九了还没有妻室。” 沈芸姝站着没接那庚帖,冷静地问道:“姓甚名甚,家住何处,官居几品,家中还有何人在?” “额......”沈立噎住,好半响才回道:“家里父母尚在,几品嘛......正一品是有的,至于他,现在算是还没入仕吧。家呢,住在京城城中。姓梁,名延瑞。” 梁延瑞,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不过沈芸姝心中警惕不减,沈立看似都答了她的问题,但是除了姓名以外,其他的问题都语焉不详。家住城中?城中都是达官显贵,住的人可多了,那就是金窝窝里找钱,遍地都是啊! 不过令她惊异的是这人的姓氏,国姓啊!难不成是哪个王爷的儿子? 沈芸姝皱了眉头,直接道:“爹,爷爷说了,咱们家不是簪缨世家,嫁娶门第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不可为了攀交权贵失了家风。这个人我不认得,但是他的姓就注定咱们家受不起。” 沈立叹了口气,像是早就知道女儿会这么回答他似的。 他想了会儿,又不死心道:“这个孩子爹爹见过,是个好孩子,你爷爷也认识。若是你嫁给他,我想你爷爷也不会说什么的。不如你们先见见?培养一下感情如何?” 沈芸姝叹了口气,两手捏着放在身前,“爹......” “爹也不逼你,你就当帮爹一个忙吧。爹哪里不知道那样的人家我们高攀不起呢,但是我实在是拒绝不了啊!” 沈芸姝想想也是,他爹只是个小文员,别说他爹了,怕是换成他爷爷,也没办法直接拒绝这姓梁的人的要求。 “那就先见见。” 沈芸姝叹气。 第8章 八棵树 哪怕我在南疆呆了数年,这心里…… “你年已二十还不曾婚配,你爹是怎么想的?哪怕先给你找个妾室生个孩子也好啊!” 严少司连连点头,手上正剥着荔枝,嘴里喊着一块奶糖,一点也不得闲。 “你母亲的车队马上就要到京城外了,大概后日就能到京,我一定要和你母亲一起为你挑个好妻室。”贤妃接过严少司剥好的荔枝,手指捏着荔枝的屁股壳,将白嫩晶莹的果肉含入口中。哪怕她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可是举止之间都透着一股子的少女娇气。 日光之下,她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零叮作响,配上她那清泉般的嗓音,只觉得动耳异常。 贤妃吐掉果核,鲜红的唇瓣上沾了些汁水,她用帕子擦了擦。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在旁边瞩目的皇上还是有一瞬间的出神。分明相处了三十来年,按理说再天仙国色的美人看了一万多天,也早该腻味了。可是贤妃就是有这样的一种魅力,就是看不厌,越看越心旷神怡。 御花园内的观景阁视野最好,严少司一抬头就能看全整个御花园的景色。他还没来得及慢慢欣赏,贤妃娘娘的话又开始车轱辘一般的转了起来。 “说起来你这个年纪还没娶亲,就算一表人才,那些大家闺秀们也都得观望着,生怕嫁了一个有隐疾的,以后要是没孩子怎么办呢?女人啊没有孩子就没有地位。” “母妃,表弟才二十出头,尚是青春年华。”端王咳了一声,轻声提醒道。 “我知道他二十了啊,可是年纪和能不能人道是两回事哎。” 这下连皇上都听不下去了,他干咳了一声,对严少司道:“你姨母啊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说着摆了摆手,“我听皇后说,今日她叫了些大臣家的小姐进宫赏菊,你也去瞧瞧,看有没有中意的女子。瞧上谁了就跟姨夫说,姨夫给你做主!” “对,快去快去!”贤妃也催促道,“最好今年就能抱上白嫩小子!” 端王用手撑了撑脑袋,道:“母妃,现在已是秋日,不久就要过冬。哪怕表弟现在娶妻,这生子也是来年的事了。” 贤妃热情不减,“那也没关系,明年生就明年生,能生总是好的。” 严少司呵呵一笑,然后没正经道:“姨母一定很喜欢猪。” 贤妃愣了愣。 “能吃能睡还能生。” 皇上哈哈大笑,摆摆手,“别逗你姨母了,自个儿去玩吧!” 严少司笑着躬身行了一个歪七扭八的礼告退了。 贤妃皱着眉头问端王:“这猪......是什么模样?可爱吗?” 端王望了望天,口不对心道:“可爱,通身粉粉嫩嫩的,和......和妹妹一样可爱。” **** 沈芸姝头回入宫,宫墙之中弯弯道道,饶是她的记性不错,也记不清这路。 前面带路的小太监躬身走着小碎步,生怕后面的小姐跟不上他。 今日皇后几乎将京城里所有未婚的适龄女子都叫了过来,沈芸姝一早上到宫门口的时候,那场景就是一条街的马车鉴赏现场,她排了许久才进入宫中。 沈芸姝看到那么多车马的时候,吊着的心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单独见她啊,她放下心,但还是打起精神来。等会儿人多,比她身份高贵的臣女如雨后的春笋,要多少有多少。她得小心些,不能得罪了人。 到了宫中,马车一律停在一处,剩下的路要她们自己走,且不能带自己的丫鬟进去。宫中给她们这些贵女每人安置了一个宫女伺候,沈芸姝瞧见那站了一排,各个容貌不俗的宫女,深深叹了口气。 宫中连宫女都这么好看的吗? 这些宫女兢兢站着,等那些贵女拿着帖子上前,她们便一个个的尾随上去。 沈芸姝看着那些贵女一个随着一个上前去,她驻足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的爷爷虽然是礼部尚书,官居正二品,但她家并不是簪缨世家,自然没法和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小姐玩到一出去。 在场的贵女,她竟然没有一个相熟的,她相熟的姑娘一个都没来。 沈芸姝暗暗讶异,却还是沉住气,面色不显自己内心的焦灼,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等到最后一位宫女也走了,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守门的太监皱眉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今日皇后请了五十六位小姐皆已经入宫,你是打哪来的?” 沈芸姝顿时尴尬起来,她没有帖子,她父亲也没有提及过帖子的事情。而且从宫女的安置和太监的话中可知,皇后只点了五十六个小姐,其中不包含她。 沈芸姝很想掉头就走,但她前面还没走净的小姐们听到太监的质问后纷纷转头望着她,各个露出狐疑的表情,甚至有些人已经嗤笑起来。 “怕不是听闻近日皇后娘娘给太子选亲,企图蒙混进宫在太子面前搏个脸面的吧?” “瞧她穿的衣裳,小门小户家的果然上不了台面。” “好了姐妹们,不要说了,我们快些进宫,不要让皇后娘娘久等了。” 贵女们拿帕子捂着嘴痴痴笑着,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沈芸姝的囧样。 沈芸姝心想,这要么是有人故意整她爹,要么就是有人想看她沈家出丑。 今天皇后的赏菊宴一结束,怕不是她沈芸姝想入宫的丑闻能传遍京城的街头巷尾。 “姝妹妹!” 一声轻唤引得无数贵女回头望去,那男子修短合度,体态匀称,细腰宽肩,行走间腰间的环佩发出叮当之声,如清泉入耳。 “参见世子。” 一众太监宫女纷纷行礼,暗道这位世子爷怎么来这女眷众多的场合,实在不合规矩。然而他们一句话也不敢说,且这位世子爷作的出格事多了去了,也不止这一桩。 “世子殿下安康。”沈芸姝也福了福身子。 严少司头回见她这么正经的样子,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么多眼睛,于是清了清嗓子,道:“姨母正在御花园里吃荔枝,我见你这么久未来,想你是迷了路,这些个不中用的东西连主子的吩咐都记不住,怎么把沈姑娘带到这来了!” 领事太监一听这话吓得“噗通”往地上一跪,他哪里不知道自己这是得罪世子爷了!可怜他没眼见的,根本不知道今日还有其他女眷要入宫啊! 严少司正要让他滚蛋,就看宫门里走来一人,身后跟了七八个小太监。 “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一众贵女忙福下身子,贼溜溜的小眼睛忍不住抬起来打量这位太子。 太子着了一身暗紫龙纹的便服,因着身量高挑,形体修长,那难看的暗紫色衣袍终于是“人穿衣”,而不是“衣穿人”的状态了。 沈芸姝也行了礼,她也好奇这位太子,但是不敢偷偷打量,只听到那太子道了“免礼”后才起身,也只敢含着下巴,用眼睛的余光偷瞧他。 那太子生得丰神俊朗,唇红齿白,眼眸如星。哪怕已经十九岁了,却还是一脸的不谙世事。 沈芸姝可不敢以貌取人。 “母后同孤说,她请了沈尚书家的嫡孙女,但是忘了补上帖子,让孤出来接人。” 太子三言两语就引得场面更加焦灼起来,那些贵女前一刻还在私语沈芸姝是个想混入宫里的不知廉耻的姑娘,这一刻太子又给她正名了。 沈芸姝更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这殊荣。她也算是明白过来她父亲拿的那本庚帖是谁的了。 正是她面前这个男子。 只是他贵为太子,生辰八字岂是能随便透露的? 沈芸姝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侧眼望着严少司,见他笑得一脸“灿烂”(不怀好意),心里想严少司怎么变得奇奇怪怪的?难道他不喜欢太子? “巧了,我刚和姨母说姝妹妹今天要来参加皇后的赏菊宴。姨母想着我这个干妹妹,叫我过来接人呢。” 严少司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但是沈芸姝却觉得那是獠牙。 她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一边是一国之后,来日储君;另一边是皇上宠妃,与太子势均力敌的端王。 沈芸姝后悔不迭,早知道今日出门的时候多烧柱香,也不至于让自己面临这样的局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是吗?原来沈小姐和表哥也认识吗?” 太子声音温温和和,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沈芸姝都觉得脑袋十分大。严少司是毫不避讳地谈及她小时候被镇南王妃收做干女儿的事。但是这在太子眼中,她沈家岂不是端王一系? 沈芸姝心想这可不行,自己今日进宫可不是为了给她爷爷立把柄来的。 “回殿下,臣女和世子幼时曾为邻居,作过一段时间玩伴。后来世子南下,便不再有往来。世子回京还能记得臣女,臣女心中也是万分感动。” 严少司脸上笑容不变,看着沈芸姝面不改色的扯谎,心中大有不痛快,于是嘴上道:“那可不是,姝妹妹生的乖巧可爱,哪怕我在南疆呆了数年,这心里都记着姝妹妹的好呢。” 啊!!! 沈芸姝在心里长啸,这个严少司,他是故意的!他为什么要故意在太子面前将两人的关系说成这样!他这是将她往修罗场里送啊! 沈芸姝咬紧了后槽牙,笑着回道:“那可真是辜负了世子的一片心意,方才您从那边走来,我都没认出来您呢!” 第9章 九棵树 “不想入主东宫就别摘。或者你…… 严少司吃了没趣,静静地看了沈芸姝一眼。而后神色哀伤道:“行吧,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沈芸姝措愣的看着他,他在说什么啊?! 只听那些贵女们纷纷议论道:“我早就听闻镇南王世子是个风流多情的人,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你瞧他看那沈姑娘的眼神,真的是充满了情谊。” “会不会是他两早就私下有往来,但是沈小姐得了皇后青眼.......所以才装作不认识他?” “很有可能哎!” 沈芸姝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捏紧了,面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这些小姐是自己的耳力不好也当旁人的耳力也不好吗? “母后那边还在等着,孤就先带沈姑娘进去了。”太子微微颔首,看向沈芸姝。 沈芸姝对上那双星辰般的眸子,整个人都是愣怔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了,像是天上的皓月,清灰明亮;像是碧波潭里的清流,一望见底。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和他的眸子一样干净透彻吗?还是在这深宫中长大的储君。 沈芸姝讷讷地跟在太子的身后,却见严少司不急不缓的走在她身边。 沈芸姝皱着眉头看着他,用眼神给他传递消息——你跟着我做什么? 严少司耸了耸肩,眨巴了下眼睛回道——顺路不行吗? 沈芸姝无语的收回视线,盯着太子的后背瞧。 太子的发冠很整齐,一丝不苟,就连衣服也板正的很。从头至尾“一表人才”这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他是清风皓月一般的人物。 沈芸姝对太子有了一丝想要深入了解的兴趣,但是她自己也知晓,皇家贵族,不是她一个臣女有这样的命去靠近的。 今日是皇后设办的赏菊宴,御花园里早早地布置好了,一盆盆菊花绽放着硕大的花朵,其颜色各有不同。 红的、黄的、紫的、绿的......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今日赏菊,当配上酒才是。”一位小姐轻声道。 沈芸姝站在严少司的身边,严少司恰恰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样,但是那女子轻轻柔柔的声音委实动人。 再一瞧,严少司这人正歪着脑袋望着那女子所站的方向,显然是被那女子吸引住了。 沈芸姝没由来的一股子恼意,方才严少司故意惹她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生气。 前面熙熙攘攘,沈芸姝看见一个拿着拂尘身着深蓝色褂子的太监朝她们走来。那群贵女自发的迎了上去,像是等待发落的小鸡仔们。 沈芸姝也抬脚跟上去,刚走一步就感到衣裳的阻力。她侧脸望去,见严少司扯住她腰间的锦囊,将锦囊摘了下来。 “你做什么!”沈芸姝慌忙地四下望去,见众人都只顾着那位领事太监,没瞧见他的小动作才微微松口气。 严少司没说什么,将腰间一块珏摘下挂在沈芸姝的腰带上。抬头望着沈芸姝的时候,眼神中有了些说不清楚的情绪,让沈芸姝很迷茫。 “不想入主东宫就别摘。或者你想做太子妃也行。” 沈芸姝睨了他一眼,听他吊儿郎当得一边给自己解围一边打趣自己,她只能咬牙切齿的心怀感激了。 沈芸姝站在那些贵女的最后面,哪怕如此她也很打眼。 方才她在众人面前出尽了风头——太子和镇南王世子都“争抢”她,想不惹人注意都难。她身边的贵女本就没有和她玩过,现在更是和她处不到一起去,下意识的和她拉开了距离。 沈芸姝不甚在意,她只希望自己今日能够完璧归赵,保全自身。 皇后的凤辇停在荷花池前,贵女们在领事太监的引领下,一波五人的前去给皇后行礼,颇有种选秀的意味在。 就这么轮了十波人,轮到了沈芸姝的面前。 她从未进过宫,寻常礼仪尚且知晓,但是宫里的大礼只是方才顷刻间观看那些贵女们的动作,有模有样的学了。 沈芸姝垂着脑袋不敢抬头,脑袋上只听到那位领事太监的声音:“赏。” 话毕,一个宫女托着托盘上前,上面摆着几个颜色不一的荷包。沈芸姝接过荷包,袖子掩着手好奇得捏了捏,只觉得里面硬硬的,不知道是什么。 “秋日天气干燥,最是容易上火的季节,娘娘为各位小姐准备的荷包中的草药可以清火化瘀。” 沈芸姝跟着贵女们一起福了福身子,谢礼。 本以为到了这里就没有事了,没成想那不曾开口的皇后居然主动问道:“哪位是沈尚书的孙女?” 沈芸姝心惊肉跳的福身回道:“臣女便是。”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沈芸姝胆颤得微微抬起脸,并不敢直视皇后,只能在下垂的眼睑缝中瞥见那黄色的华丽衣袍。 “嗯,不错,生的很好。本宫一时疏忽忘了给你补上帖子,方才没有人为难你吧?” “回娘娘,没有人为难臣女。” “那便好。好了,你们都去玩吧,不用在我面前拘着。” 一众贵女起身告退,沈芸姝也松了口气,赶忙退下。 与她的避之不及不同,不少的贵女巴不得靠在皇后的身边搏个脸面。沈芸姝赶紧离开这池畔,一回头就见严少司望着自己,带她看清的时候,才发觉严少司的眼神并不在自己的身上。她循着视线望去,严少司居然看的是位姑娘。 沈芸姝听那姑娘开口的声音,这才意识到她就是方才念陶渊明诗句的女子。那女子生的温婉贤淑,说话口齿清晰,声音宛转,举止间落落大方,让沈芸姝看了都有点艳羡。 沈芸姝走到角落的地方一人待着,也不去找那些贵女们说话。那些贵女们自然也不乐意和她说话,于是她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反而显得清冷寂寞。 严少司看了会儿,不少的贵女想着不能入皇后的眼,嫁给这个相貌不俗的世子爷也是不错,于是不少贵女几个人一群的围在严少司的身边,等着这位世子爷主动点找她们说话。 然而她们不知严少司这人,因为他那张嘴,名声是很风流,但他本人还是对女子保持着君子距离的。这些女子只要靠近他三丈远,他立马躲她十丈长。 严少司心烦这御花园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在观景楼看热闹的端王摇了摇折扇,他的母亲贤妃急得就要跺脚了。 “哎呀,你说你这表弟怎么这样!人家姑娘都想主动和他说话,还没开口,他就躲那么远做什么!” 端王摇着扇子,看着站在墙角一隅静如秋叶的沈芸姝,含笑道:“母妃不急,表弟这是还没开窍呢,等他开窍了,一定追悔莫及。” 不仅仅是贤妃愁苦自家外甥的终身大事,皇后这边也是头疼不已。 与贤妃比起来,皇后还年轻着,但是和后宫三千的佳丽比起来,也已到了迟暮之时。 “太子,都说婚姻大事,媒妁之言,本宫为你挑了那么多的姑娘,你怎么就没有一个中意的呢?“ 外面都传太子至今久未娶亲是因为皇后早早中意了某家小姐,想等其及笄。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而是太子倔强不肯娶亲。满朝文武不知道上本子参了多少太子有失国本的话,但是太子依旧不为所动。 而现在端王羽翼渐丰,半个朝臣都是他的党羽,皇后更加的急切,想为太子找一个好姑娘来稳固太子的地位。这挑来挑去,她中意的也就那么几个。 其中一个便是沈芸姝。 沈芸姝的出身在这几个女子中并不出彩,甚至说是最差的一个。但是谁让她爷爷是礼部尚书呢。 他爷爷沈慎在学深得那些学子的心,在朝深得皇上信任,已经连续五届的会试都由她爷爷负责主持。向她爷爷求学的门生多如牛毛,每次会考后上榜的进士几乎都受过沈慎的指导,对沈慎心怀感激。 沈慎可谓是桃李满天下,若是沈慎可以站到他们这一边,那么那些处于观望状态的官员怕大多数都会站在沈慎这一边,成为太子的助力。 除此之外,像十三道监察御史和六科给事中这样连皇帝都敢骂的言官,疯起来爹妈不认,但是认他沈慎。 可见沈慎在朝之中的人心地位。 这也是皇后将沈芸姝列为太子妃人选的原因。 皇后撑着额头,叹了口气,“你瞧瞧这些姑娘,都是我为你精挑细选后留下的,你有没有属意的?本宫为你留下。要是不想娶正妃,先把侧妃纳了吧。” 太子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远远地看见站在角落里孤身寂寞的沈芸姝。她的年纪是今日来的姑娘里最小的,也因此显得无比的懂事识体。 皇后见太子不言语,循着他的视线望到了站在一角的沈芸姝,她心思一动。 “怎么让那位沈丫头落了单,依竹,你去把她请过来,让她和本宫说说话,也不至于太寂寞了。” 贴身宫女依竹应了一声,刚要走动就听见太子道:“母后,就不必打扰人家自得清净了。” 皇后皱眉,“本宫今日是找她们来热闹的,不是让她自得清净的。” 太子见皇后不依不饶,无奈道:“母后,你看沈姑娘腰间配的是什么?” 皇后远远望去,无奈沈芸姝离得太远,瞧不清楚,只直到她腰下有一物在阳光下反射出白色的光芒,让角落的她不至于太不显眼。 “娘娘,沈姑娘腰间配的是一块玉珏。” 依竹轻声道。 第10章 十棵树 “我叫你看那些小姐,你老盯着…… 孔夫子曾言,玉之美,犹如君子之德。自古文人墨客都有佩玉之雅风,《周礼》中也曾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本朝也留有其习俗,玉乃是君子的象征。 但女子是不配玉的,除了一种情况——此女已有所属。 本朝的风俗之一,若是男子赠配玉,女子收下,便代表两人结了姻缘,日后非君不嫁,非卿不娶。 皇后愣了愣,“可是本宫打听了,这位沈小姐还未指婚啊。” 那只可能是私相授受了。 皇后眸子沉了沉,叹道:“也罢,这样的女子是配不上你的。” 太子忽然轻笑道:“儿臣到觉得沈姑娘是个聪明的女子。”他初见到沈芸姝的时候就细细打量了一番,毕竟她是沈尚书的孙女,他料想这女孩也该沾惹一些沈慎的气质,乍一见到果真如此。 他也知晓盯着一个姑娘看不合礼数,但还是有些挪不开眼。 沈芸姝并非在场最艳丽尊贵的女子,但却是他唯一看入眼中的姑娘。 他瞧着沈芸姝腰间的玉珏,转头去看离那些姑娘八丈远的严少司,心中了然。沈芸姝入宫的时候腰间配的是一只锦囊,那锦囊是藕色的,他先前瞧见旁人配的都是显眼的红色,或是翠绿的墨色,乍一见到这样清爽的颜色,让他颇有印象。 想来也是方才严少司为了给她解围,将自己的玉珏给了沈芸姝。 太子挑起唇瓣,淡淡的笑开,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勾起了他的兴趣。 “母后,您就不必为儿臣操心了,儿臣到觉得情爱一事随心而动,心动了,什么都可以顺其自然。” 皇后怒其不争的瞪着他,“等你顺其自然?等到我七老八十吗!你看看端王的儿子都快有你大了!我本以为他身体虚弱,命里子嗣单薄,可是你看看人家,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你叫我怎么不为你担心!” 太子一声不吭的听训,依竹站在一旁倒是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并不惊怪。 “娘娘,您不是想瞧瞧这些贵女们的才艺吗?奴婢早就备好了物件,不如现在就开始如何?”依竹轻声道,太子感激的向她投去目光,然后默默地告退。 “母后,今日太傅给儿臣布置的作业还未做完,儿臣先行告退。” 皇后又叹了口气,“你父皇正在观景楼上和贤妃在一块儿,你上去给你父皇请个安再去。” “是。” 太子方一离开荷花池畔,轻轻舒了口气。 他走在去观景楼的路上,心思一动,拐着弯向沈芸姝走去。 沈芸姝正看着眼前的菊花发呆,她虽然看过不少的书,但是看过就忘,不能像方才的那个女孩儿一样张口就是诗篇。而此时,她的脑子里在想,这个菊花这样好看,不如她叫手下管理金铺的掌柜让匠人打出一个菊花形状的金器出来? 感觉可以卖得很好的样子呢。 再加上皇后赏菊宴的噱头,感觉价格还可以虚高一点。 心里正盘算着怎么挣钱的沈芸姝还没有意识到太子的靠近,当太子走到她跟前的时间,见她望着面前的菊花出神,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那只是一盆非常普通的小雏菊。 “沈姑娘正在想什么呢?” 沈芸姝一惊,待看清来人是太子的时候慌忙俯身行礼。 “不用拘束,是孤惊扰了沈姑娘的清思。” 沈芸姝垂着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觉得太子就这么突兀的站在她的面前,十分的尴尬且让她有种说不出的难堪。 这种难堪来自于那些贵女们瞧她的时候眼神中带着的难以置信,显然不能理解为什么沈芸姝的出身不高,相貌也不是一等一的女子会得太子殿下的青眼。 “表弟!”太子还未说话,一只手便拍在了他的肩上,行为放浪至此不顾君臣之礼的除了严少司也无旁人敢如此了。 太子轻唤了一声“表哥”,等着严少司说话。 “许久不见太子表弟,不知道你的棋艺有否精进,不如咱们俩找个地方切磋一下如何?这里女眷众多,咱们也没什么得趣的事情。”严少司笑着看着他,半个身子赖在太子身上,太子也不推脱,甘愿当个人形架子。 “好啊,不过太傅给孤布置了一篇作业还未写完,表哥能等我写完作业吗?” “那肯定的,我要是因为跟你玩害得你今日没交上作业,明天姨夫岂不是要扒了我的皮?” 严少司说着搂着太子的肩就往外走,走前对沈芸姝挑了挑眉头,沈芸姝见了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不过好在严少司替她支走了太子,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呢。这边还没松口气,一抬头,那些贵女们都木着脸看着她,眼神中的厉色大有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气势。 沈芸姝十分的不能理解,在场的诸位都这么想嫁给太子吗?!都这么对太子妃一位跃跃欲试吗! 沈芸姝被她们盯得脊背发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只见一贵女上前,声音清亮却底气十足。 “今日皇后娘娘设了才艺大赛,等会儿我会用自己的实力告诉你,你并不是太子的良配。” 沈芸姝心想,不必你告诉我了,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 “是的,我和颜姐姐一样,会用实力证明,我们才是皇后心中的佳选。” 沈芸姝尴尬的扯扯嘴角,想要从这场景中逃离开,但是她并不能够。她现在站在这里不仅仅代表她自己,还有沈家的尊严。在比试中被打败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一开始就逃避。 沈芸姝福身,“臣女今日只是奉命进宫,并不知道今日还有才艺比试,也未曾做过准备,还请诸位姐姐等会儿手下留情。” 诸位贵女只当沈芸姝只是表面客套,心中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尽全力让沈芸姝吃不了兜着走。 谁能想到,沈芸姝她其实是一个表里如一的姑娘呢。 依竹吩咐宫女将准备好的物件摆上,众人都聚在一处,除了沈芸姝都紧张得不行。 女子的才艺比试无非就是琴棋书画,今日赏菊,琴棋是用不上了,只比书画两样。 沈芸姝看了看摆好的笔墨,书和画的比试内容很简单。 “书”便是写一张和菊花有关的诗词,可以是名人的诗句,也可以是自拟的。主要是比字,也顺便看看她们的才气。 “画”便是以眼前场景为基础,画一幅赏菊图,看谁的画最有灵气也最写真。 沈芸姝对“书”还算有把握,“画”这一技上倒是心虚的很。沈立也不是没有为她请过先生教她琴棋和画,只不过她忙着学算账看账本,每次都偷摸着用月例贿赂先生,每月交上去的作业都是善画代笔。琴棋书画中,“画”学的最烂。 沈芸姝头疼的捏了捏手指头,看着诸位贵女活动着手腕,跃跃欲试的模样,心想,她等会儿输的太难看丢她爷爷的人怎么办啊? 她太怕回去被她爷爷打手心了。 小时候字写得不好看,沈立又是个管不住她的爹,只要她一哭,沈立立马就心软了。左一句“乖闺女”,右一句“小心肝”,到了十岁写得都是一□□爬字。后来她爷爷看不过去,就将她拎到了自己面前,每天监督她练字。但凡她哭一声,沈慎打手心的时候就多打一下。 要是今日她的画作太丑让沈慎知道了,以后会不会每晚让她画一幅画交上去啊? 想到有这种可能,沈芸姝拿起毛笔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书”给了一炷香的时间,“画”有一个时辰的功夫。 沈芸姝提笔,左右望了望身边的两位贵女,两人用狼毫沾了墨已经下笔,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沈芸姝如同阿斗一般,提笔忘字,不知道该写什么好,眼看着一炷香即将烧尽,无奈之下她就写了几句诗交了上去。 “书”比试完,宫女们将诸位小姐的字拿上前去给皇后观摩,旋即便开始了“画”的比试。 沈芸姝硬着头皮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勾勒,只希望等会自己画出来的东西能让众人看清楚那是一副菊花图。 身边的小姐们画得无比认真细致,她画完一笔就望望眼前的菊花,实在是不知道下一笔该从哪一部分开始画。她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去考试但是没有背过书的学子,只能坐在考场里抠手指头。至少人家学子还能扣扣指甲盖,她现在的情景根本不让她抠啊! 沈芸姝头一回感觉到了一个时辰可以过得如此艰难痛苦。 远处的皇后不知是看了哪家小姐的字,惊叹的喜上眉梢,只将这幅字拿去传阅,身边的宫女太监纷纷应和称赞。 沈芸姝闲得无聊,就盯着皇后那边偷偷地瞧,心下好奇这是哪位小姐的字,居然写得这么好吗?连皇后娘娘看了都赞不绝口。也不知道等会儿自己有没有幸可以看上一看。 沈芸姝又在自己画的菊花上添了一笔,只觉得这一笔添得多余,但是已经添了上去,又抹不掉,索性不管了。反正这幅画已经废了,再废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严少司正站在观景楼上扶着栏杆远远地望着沈芸姝在自己的画纸上倒腾,时不时地还发呆。 他是知晓沈芸姝不善画作的,否则也不会将自己的贴身丫鬟的名字取作“善画”。 严少司抻了抻腿,站得久了腿有点麻。方才他陪太子上观景楼给皇上请安,皇上也不知哪里来得兴致,拷问起太子最近的学问来,要求太子立刻马上给他写一篇策论出来。 严少司当时心想,皇上今天绝对是脑子里冒泡出了坑,太子是出门没看黄历遭了殃。 这策论哪里是说写就写的,连个题目都没有,写什么?写什么都挺假大空的。 但是太子什么也没说,让人布置了笔墨纸砚,便开始写作起来。 严少司歪着脑袋看着太子做学问,越看越觉得太子被那些老头教得太板正了,欠缺了些鲜活的朝气。 “我叫你看那些小姐,你老盯着太子看做什么?” 第11章 十一棵树 “我见妹妹字写得极好,不知…… 贤妃一句话打得几个人措愣不已,端王更是无奈,自己的母妃心性淳朴怎么到此地步,如果不是皇上就喜欢她这副纯情的模样,她在后宫之中怕早就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太子被打乱了思绪停下笔看着严少司,严少司也尴尬的看着他,两人彼此皱眉,无语凝噎。 好半晌,太子开口问道:“表哥你瞧着我做什么?” “啊!”贤妃像是突然灵光一闪惊叹道:“我听闻有男子喜欢龙阳之风,你老是盯着太子,怕不是喜欢......!” 严少司捂脸头疼不已,他的姨母总是可以语不惊人死不休。 好在此时皇上已经离开观景楼,他瞧着那些贵女们比试写字觉得有趣,便来了兴致下去看看。不然在此,他能立即给严少司随便指个姑娘杜绝这种谣言传出去。 “母妃,这种话切不可乱言语!”端王沉了脸,贤妃见他如此方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一向是个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的性子,根本不懂得什么人心险恶。不过好在她够听话,她不聪明儿子聪明就行。儿子让她不说话她绝不会说第二次。 “是姨母说错话了,少司你别放在心上,姨母给你赔礼道歉。” 严少司笑了笑,“姨母平日里少看点坊间的话本子就好。” 贤妃听得此言,拿着帕子的手都僵住了,她求饶得看向自家儿子,只见端王神情冷漠,心下便知道自己让人搜刮上来的话本子是保不住了。 太子持着毛笔的手抖了一下,然后问道:“敢问,龙阳之风是何意?” ...... 严少司再次撑住脑门,心想,自己真的有一群奇怪的亲戚呢。 从观景楼上向下望去,皇上正坐在皇后身旁,手上拿着皇后方才看着的字幅,至于他是什么表情,严少司看不出来。 但是他打赌,那字十成十是沈芸姝的字。 沈芸姝的字是他眼见着慢慢变好看的,从刚开始的狗爬字里向他抱怨爷爷抓她练字到后来的随意变幻字体向他炫耀,整个过程他都参与其中。 不必去看,因为想看他家里有一堆沈芸姝写的信纸。 这么想想,怪骄傲的。 如严少司所想那般,那字确实是沈芸姝写的。 皇上见了那字只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于是问了这是谁的字,沈芸姝此时早已画好了自己菊花正在发呆,乍一看到自己的字被皇上拿在手里受宠若惊得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贵女之中无人出列认领开始议论纷纷时,她才反应过来。 “回陛下,是臣女的字。” 皇上看了看沈芸姝并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姑娘,皇后轻声道:“是沈尚书的孙女,叫沈芸姝。” 皇上“哦”了一声,旋即表扬道:“不错,比你爷爷写得好。朕就说怎么见这字分外眼熟,但是又只有些神似,原是沈尚书的孙女。你这字是跟你爷爷学的,还是跟你爹学的?” “回皇上,臣女是跟着爷爷学的字。” “哈哈哈!”皇上闻言拍掌笑道,“朕年初的时候就听闻你爹的字现在一字千金,没想到你的字也好看的很。现在沈尚书居然成了你家里写字最丑的了。” 沈芸姝汗颜,心想您那是没见过我哥哥们的字,那才叫一个丑绝人寰呢。 “不愧是沈尚书的孙女,来人,赏!” 沈芸姝愣愣的看着皇上,还是皇上身边的内侍提醒她谢恩,她才恍然醒神过来,赶紧谢恩。 沈芸姝再次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时,不少贵女既羡慕又委屈的看着她,各个眼里都写着“不服”,怕是只有见到沈芸姝的字了才肯死心。 似是如众人所想,皇上说:“拿去给她们看看,免得有人说朕是卖沈尚书的人情。” 众贵女忙等不及的放下手中的画笔接过沈芸姝的字看了起来。沈芸姝的字不如旁的女子写的簪花小体娇俏可爱,许是得了她爷爷的真传,或是她性格的原因,每一个字都有一种韧劲,笔势雄奇带着一股子的冲力。 第一个贵女看完了沈芸姝的字,眼里顿时闪出惊讶之意而后迅速的落寂下去,似是意识到了自己和沈芸姝字的差距,感到了灰心。 “对了,本宫想问问你,这陶渊明的《秋菊有佳色》怎么只写了两句话,不将其写完?” 整幅字只占了纸张篇幅的三分之一,大片的空白显得十分突兀。 沈芸姝不好直说她根本没背过几首有关菊花的诗,这诗还是方才听旁人念了,她想不出有什么可写的,才写了这两句话。 “回娘娘的话,臣女不曾读过什么书,这诗是方才听一位姐姐念了觉得好才记下的,并不知道下面的诗句。” 皇后了然,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然现在国风开放,不少人家也将自己的女儿送去读书,但是大多只是会认一些字罢了,并不读什么正经书。不成想连沈尚书家的孙女也是如此,方才惊讶她的字迹时的另眼相看之情反倒没了,对沈芸姝颇有些失望。 “朕倒是觉得沈尚书教了一个好孙女!”皇上乐呵呵道,他摆了摆手,“朕本想赐你笔墨纸砚,但是你提醒了朕,女子无才便是德,字写得再好看也只是闺房之趣。朕就赏你蜀锦两段,步摇一枚,龙凤镯一对,算是给你添妆了。另再赏沈慎白银两百两,教了一个不错的孙女出来,朕觉欣慰啊!” 不仅仅是沈芸姝诧异,连皇后都愣怔了,她瞧这沈芸姝腰间那块玉珏,心中沉沉然,想沈尚书这一边算是没希望了。 皇上口都开成这样,她哪里听不懂其中的警告之意? 皇帝说完也觉得乏了,他拍了怕皇后的腿,“皇后今天主持宴席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别累坏了自己。” 皇后看着皇上的背影,心里一片荒凉。她再看向观景楼的那位艳丽女子时,眼神中都带着不甘和怨恨。 为什么贤妃能够得到皇上的宠爱,连她的孩子都可以有皇上的百般溺爱,而她和太子只有皇上的一盆盆冷水? 皇后痛心不已,旋即就以头风发作为由,离开了御花园。 连皇后都走了,这些贵女们也没了可以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便也纷纷出了御花园。她们忍不住打量沈芸姝,想不明白为什么今日是这个什么都差她们一截的女子出尽了风头。 沈芸姝自己也想不明白,不过白给爷爷挣了两百两银子,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沈小姐留步。” 沈芸姝一怔,回头望去,见是今日那名吟陶渊明诗句的小姐。 “姐姐有何吩咐?” 那女子生得高挑,比沈芸姝高上一个头,她细细打量沈芸姝,然后向沈芸姝走去。 “我见妹妹字写得极好,不知妹妹可有时间教教我写字?” 沈芸姝诧异了一下,“自是有时间的,姐姐想要写字随时可以找我。” 女子轻笑了一声,“我是定安侯府的小姐,我叫薛静娴。” 沈芸姝脑海里浮现出了定安侯府的那位嫡长子模样,再看这位薛静娴,心中疑惑他两怕不是一个爹生的? “静娴姐姐好。”沈芸姝福身。 “芸姝妹妹好。”薛静娴笑着牵起她的手,向沈芸姝介绍她的几个姐妹。 沈芸姝没想到今日皇宫一日游居然还能收获几个情比纸薄的姐妹,她笑着和她们说话,眼角余光却见贤妃娘娘的仪仗朝着走来。 贤妃娘娘牵着端王的手,笑得喜气洋洋,严少司站在她的身边像个耳提面命的小厮。他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整个人看上去却还是懒洋洋的,属于是沈芸姝她爷爷见了会拿戒尺抽他腰的类型。 严少司也瞧见了沈芸姝,但却像是没见到她似的撇开了眼睛,垂着脑袋听他姨母说话。 沈芸姝和这些贵女们见到贤妃过来纷纷各据道路两边俯下身子行礼。贤妃娘娘也如没见到她们似的一路拎着严少司说话,也不说和她们这些贵女打声招呼。 路过沈芸姝的时候,她听到贤妃娘娘正在对严少司说:“今天皇后找的那些姑娘你有中意的吗?有的话今夜我就让她过去给你侍寝。你一个七尺大男儿守身如玉有什么用?练童子功吗?” 沈芸姝听了有一瞬间的想要笑场,但是她忍住了。而她身边的贵女可能没有听到过如此荒诞的话语,竟然一时失神,整张脸的五官似乎失去了控制一般显现出五官的难以置信。 “姨母,你说的那些姑娘们都在呢,给我留点面子。还有啊姨母,虽说我差那么点就能成为九尺男儿,但是也和七尺没有半点关系吧?”严少司说着觑了眼沈芸姝,正巧和她对上视线,“这童子功您没在话本子里看过啊?多少武林大侠练得都是童子功,厉害着呢!” 贤妃似是真的信了,“真的假的?早知道我就让坤儿从小就练起来,也不至于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我这个当母妃的整日里担心他走在我前面。” 端王深深吸了口气,母妃,您少说几句话,我还能多活几日。 第12章 十二棵树 要是让旁人知道你和男子私定…… 自宫里回来后,沈芸姝免不了被她爷爷叫过去教训了一顿。 沈慎无非就是让她“藏拙”,也好在沈芸姝除了露了一手字也没有显露出什么本事来,只说了几句便让她走了。许是圣上给的白银两百两多到让沈慎震惊,他官居正二品一年的俸禄为七百来石,折合成银子只有三百多两,皇上一赏赏了他大半年的钱,这就跟天上掉钱似的,让他心里不踏实。 “这银两左右是皇上因你赏下来的,你就拿去给自己添妆吧。” 沈芸姝有点惶恐,虽说这两百两银子在她眼里不算什么,她铺子里一日的流水就是它的几十倍,但沈慎给她,就让她心里不安。 但她还是收下了,不明白沈慎怎么会突然对她说这样的话。虽然说她马上就要及笄,离嫁出去的日子也不远了,但她现在还未说亲呀! 沈芸姝纳着闷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善画手上捧着结结实实的两百两银子,那银子重的她胳膊都在打颤,一张小脸通红,喘着粗气进了院子就将银子放到了库房去。 她揉着酸胀的胳膊看着自家小姐看着正在吃瓜子的鹦鹉发呆,心里奇怪小姐今日进宫去是发生什么事了? “善画,你说今天皇上赏给我的东西,说给我添妆,是什么意思?刚刚爷爷也说将这两百两给我添妆用,我缺这点钱?” 善画无了个大语,一时分不清是沈芸姝的话是在嫌弃给的太少了,还是真的好奇为什么大家都在催她嫁出去。 “小姐,你本来就到了适婚的年纪,等到及笄礼之后,这上门的媒婆只会踏破门槛儿。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沈芸姝长长叹了口气,从鸟笼子里捡起一根掉落的羽毛逗弄起鹦鹉来。 那鹦鹉正一只脚抓着瓜子啃,被沈芸姝弄的不不耐烦了,张口大骂:“臭丫头!臭丫头!” “嘿!”沈芸姝无语了,“谁教的?” 善画瞪圆了眼睛,猛地摇头,“咱们院子里可没人敢和它说话。” 鹦鹉这一叫,旁边的八哥也叫唤了起来。 “偏心!偏心!” ...... 沈芸姝扔了羽毛,也不玩了。严少司送的鸟和他人一样讨厌! 善画看不懂小姐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赶忙跟进了屋里。 沈芸姝今日入宫穿得免不得要庄重一些,脑袋上簪了不知道多少根簪子,只觉得自己稍微一歪头,自己就能跟着头倒地上去。 她去了首饰,善画正蹲着身子给她解腰带,惊呼一声:“小姐,你的荷包呢?这只玉珏又是哪来的?” 沈芸姝愣愣地看着那只色泽浓白如羊脂的玉珏,一个头两个大。 难怪皇上和她爷爷都说给她添妆,她带着这只玉珏本意是为了婉拒皇后那边的心思,自己一时疏忽忘记摘,没成想把自己搭进去了! 皇上也就算了,她爷爷看见了,居然没有过问?这还是她那个迂腐守旧恪守礼仪的爷爷吗? 沈芸姝心脏猛地跳动着,分明自己干干净净却真如做错了事被大人抓住把柄似的胆战心惊起来。 沈芸姝捏着那玉珏生气得将它扔入梳妆匣的最里头,看着就觉得生气。估计明日一早起来,和她玩得不错的姑娘们都知道她定亲了。 这莫须有的亲事在哪她都不知道。 望天,如果可以的话,上天赶紧给她安排一个如意郎君,话本子里那种有潜力金榜及第的也行啊。她现在能养得起。 “小姐,您还没和奴婢说呢,这玉珏您从那里弄来的?要是让旁人知道你和男子私定终身,您的名声可就完了!” 沈芸姝头疼的得想起今日在秋菊宴上的那些小姐们,还有她爷爷今晚的奇奇怪怪,嗯,似乎大家都知道了。 “没有男子,我今日脑子犯浑自己戴的。” 善画显然不信她的话,皱着眉头噘着嘴给沈芸姝宽衣解带。 “行吧,您不和我说,等到夫人知道了,您不还是得想理由搪塞夫人吗?” 一想到她娘,沈芸姝觉得今晚觉都可以不用睡了。但想想,她娘人比较傲气,同阶层的夫人们都不爱带她玩儿,所以常常自己拘在后院。可能真的是无聊,所以就信了佛。虽然不吃素,但是佛经没少念。哪怕有闲话,应该暂时也传不到她娘的耳朵里去。 沈芸姝心怀忐忑的睡了一夜,第二日要和她娘一起去寺庙里烧香。 第13章 十三棵树 “你怎么不走?” “等你啊…… 皇后秋菊宴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各大官宦人家,沈芸姝那日回来后就让金铺连夜画出一些和菊花有关的首饰稿子,没成想第二日挂上后,真的不少小姐来定制金器。 其他的金器店忙不迭的也开始学着做有菊花型的饰品,无奈风头已经被沈芸姝的金玉满堂给挣了去,只能拣些单子做。 沈芸姝和她娘从寺庙里回来已经累得不行,善画给她倒了口茶,还没喝完,她娘的侍女便来转告她明日镇南王妃要入京了,让她准备些厚礼,改日去拜访她的昔日老姐妹。 沈芸姝应了,然后让人将库房的清单拿来挑礼物,又花了大半宿的时间来核算她下个月及笄礼的事情。 别人家的小姐,及笄礼前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用管。她沈芸姝,从准备及笄礼开始,就忙前忙后的置办各种东西。很多规矩她不懂,她那个省心省力的娘更是不懂。 沈芸姝只觉得心累,心累的同时又觉得本该如此,要是她娘突然好心要给她准备及笄礼,她反而担忧的睡不着,生怕大礼当天这也缺,那也少。 一直到夜半,沈芸姝才核对好清单,理出明日要送到镇南王府上的礼物来。 她打了个哈欠,心里想的不是明日又要奔波,而是明日可能又要见到严少司了。 说起来,她远古时期认的干娘这次回京就是为了给严少司娶妻吧。沈芸姝撑着脑袋发了会儿呆,红烛已经烧到尾,善画哈欠连天的进来给沈芸姝换蜡烛,只见到她对着阖紧的窗户发呆。 “小姐,是窗户没阖严实吗?” 沈芸姝这才回过神来,立即站起来走到床边把自己塞到床上。 “没有,我要睡了!” 善画不明白小姐怎么反应这么大,她疑惑着打着哈欠换好蜡烛出了门。 一夜深眠。 镇南王妃要入京的事情只有一些朝臣知晓,为了王妃的安全着想,他们也就没有张罗多么隆重的形式。只是在王妃入府后差人在门口放了几串鞭炮热闹热闹。 等到王妃回府落脚认人,后脚皇上的圣旨又到,再坐下来喝口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王妃脑子里闹嗡嗡的,严少司也累得不行,坐在椅子上两条腿都酸的厉害。 很快下人又来报说沈尚书府来人送礼了。 王妃强打起精神来,“来了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沈夫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当然是你的老姐妹了!” 王妃立马喜笑颜开,上前去握住沈夫人的手,两个人你瞧我,我瞧你。 “哎呀,你变老了。” “你也胖了!” 说了两人都哈哈一笑,“岁月不饶人啊!” 王妃将沈夫人领进大堂内,见沈夫人身后跟着的沈芸姝步履翩跹,身姿卓卓,忍不住多分了些神给她。 沈芸姝颇有点害羞的垂着脑袋给王妃行了礼。 “哎呀,多年不见,姝儿都成大姑娘了!”王妃笑呵呵道,然后从手上褪下两只玉镯子塞到沈芸姝手里,“干娘今天忙忘了,没给你准备红包,你就收这个吧。” 沈芸姝很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沈夫人,见沈夫人脸上喜悦不减,也没给她使眼色,于是谢了礼。 “这是少司吧?还记得小的时候多闹腾的一个小孩儿,现在居然这么稳重了!”沈夫人瞧着严少司乖乖巧巧的站在王妃身后,被点到名字后轻声给她行礼的模样,心里恨不得跟自己的老姐妹换个儿子才好。 真是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最好的,这模样多端正,这身材多矫健,这气质拿捏得恰到好处让沈夫人喜欢的不行。 沈芸姝倒是头回见严少司这么正经,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前段时间,她总觉得严少司这人没个正形,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似乎并不将旁人放在眼中。 “我知道你今日刚回来,一定很多事忙着打理,我今天就是过来见见你,等你忙完了,咱们两姐妹随时聚聚。” “那不行,我现在就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不知道我在南疆这么些年有多想京城的你们。少司,你去定个酒楼吧,晚上我们和你姨一起吃。” 严少司恭恭敬敬的应下,拜礼出门,沈芸姝望着他即将出门的背影,轻声对沈夫人道:“娘,我怕严哥哥刚回京不知道哪家酒楼的酒水好,被人诓了去。我陪他一起去吧。” 沈夫人闻言点点头,“去吧,你们两兄妹从小就亲昵些,这么多年没见也叙叙旧情,不要生分了。来日你也多个哥哥给你添妆不是。” 王妃闻言哈哈大笑,“你别说,这次少司给姝儿准备的及笄礼物,连我看了都觉得他用心!” “是什么,快和我说说。” “不行,这是秘密,等着小姝及笄礼那日,我让他敲锣打鼓的送去你府上!” 沈芸姝没再听沈夫人和王妃的话,迈着小碎步就出了大堂,见严少司正倚在门延上等她,她轻快的跑过去,整理一下自己的发髻。 “你怎么不走?” 严少司侧过脸回望她,旋即一笑,那笑容像是秋日的蜜枣,让沈芸姝还没尝到味道就甜到了心里。 沈芸姝涨红了脸,心脏一跳一跳的,她放缓了向严少司走去的步伐,慢吞吞的挪动着。 “等你啊。” 严少司的话轻飘飘的,随着秋日的晚风刮来刮去,最终落到沈芸姝的心里去。 第14章 十四棵树 “你这个小丫头知不知道,男…… 王府的马车踽踽前行在宽阔的巷道里,本朝没有宵禁,因此到了晚间饭点时分,各大酒楼都很热闹,此时想要去定厢房,着实有点困难。 沈芸姝带着严少司去了上次他们去过的酒楼,报了一个名字后,小二热情的带着他们上了三楼。 “怎么,沈掌柜的生意已经开到酒楼了?”严少司打趣她。 “那到没有,是我手下一个掌柜的丈夫开的。” ...... 这酒楼的生意委实好,楼下大堂坐无缺席,二楼厢房热热闹闹,倒是三楼清净些。王妃今日被喧闹了一整个白日,现在最怕吵闹,这样的安排最是妥帖了。 沈芸姝和严少司两人拿了菜单子点菜,一边差小厮回去请王妃和沈夫人。 沈芸姝看着菜单子,将大菜都点了个遍。 严少司抿着嘴无奈地看着她,“你,你娘,我,我娘,你点这么多,谁吃?” 沈芸姝面露纠结的开始犹豫究竟划掉哪个菜才好,犹豫了半天也没下定决定。严少司深吐一口气,从她手里抽过菜单,对着小二吐了一串菜名,然后将菜单合上扔到了一边。 沈云珠眨眨眼睛,然后伸手抱住面前的茶杯缓缓吞了口茶。 严少司撑着下巴,手指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不知道在想什么,沈芸姝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他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模样,好像对什么都没兴趣。 “严少司,你娘现在也回来了,你之后打算作什么啊?还读书吗?我哥哥一把年纪了还赖在国子监里不肯回家,生怕回来就被我爷爷和我爹连番考较学问。” “还没想好。”严少司一双杏眼无光,原本装在里头的风花雪月像是被人倒了个干净,什么没剩下,只有一层薄薄的雾气。 沈芸姝没见过发愁的严少司,严少司在她心里是无所不能的。 “可能去国子监吧。”他轻声道,那声音里都是渺茫之意,沈芸姝听了有刹那的恍惚。 连带着她也变得惆怅起来。 眼看着她到了适婚的年纪,马上就要许亲,也不知道自己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家,和什么样的相公结为夫妻。 愁啊...... 沈芸姝没由来的想要喝酒,然后要了一瓶竹叶青。 严少司笑着看着她,“怎么,觉得自己长大了都开始喝酒了?” 沈芸姝噘着嘴小声反驳,“那我也不小了啊,我娘现在都开始想着给我定亲了。” 严少司闻言心里的惆怅更加浓郁,本来见到沈芸姝过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只是这氛围忽然变得愁苦起来,连他这个本性欢脱的都接不住。 其实不是他接不住,而是他有点不想接。他和沈芸姝在一起的时候是最放松的时候,高兴不高兴都不需要掩藏,也不用故意摆出一副玩世不恭得模样。 小二很快将一坛子竹叶青拿了上来,严少司接过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给沈芸姝倒了浅浅一杯,沈芸姝觑了他一眼,但是没说什么,抱着酒杯浅浅的尝了一口。 沈芸姝之前有喝过酒,她父亲有时候会小酌几杯,但是哥哥们不在家,就会让她陪着喝两杯。 菜还没上来,沈芸姝喝了小半杯酒,脸上出了些红晕。古人言,灯下看美人,月下看才子。*严少司危坐在厢房中,两根指头捏着杯身把玩着,灯下他的面容映了些烛火的晕黄,看上去更加俊美。沈芸姝看得有些发痴,她一时说不出来这是什么心境。 她没接触过多少男子,连同胞哥哥一个月也就见一两次面,所以说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是什么样的情感。 她总觉得自己这几日对严少司的感觉奇奇怪怪,就像今晚灯下见他,所见是严少司,但又不是曾经的严少司。 这种情绪让她陌生但是心脏忍不住跳动。 严少司喝了几杯酒,沉默着不说话,过了许久,外面传来了吵嚷声,小二推开门,王妃和沈夫人两人携手进来,之前点的菜肴也陆陆续续的呈上。 沈芸姝她也恍然清醒,想着方才定是酒气晕了脑袋,让她颇为羞愧,而后连看严少司的勇气都没有了。 席间,沈夫人和王妃两人从儿时谈到出嫁,从出嫁谈到生子。沈芸姝和严少司两人默默地吃菜,充当背景板。严少司倒是想和沈芸姝说两句话,但是这小姑娘不然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一直抵着脑袋吃菜,吃菜也只吃自己面前的。那模样恨不得将自己的脸埋在碗里似的。 严少司伸脚碰碰沈芸姝,谁知沈芸姝若无其事的缩回腿,然后继续用勺子喝着汤。 严少司蹙眉,盯着沈芸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哎呀,小姝,来吃个鸡腿,你看看你多瘦啊!” 沈芸姝乖巧的接过鸡腿,然后像只小仓鼠似的慢慢啃了起来。 沈夫人也不甘落后,“来,少司,吃个猪蹄,补补!” 严少司顺从的接过,但是那猪蹄白嫩光滑,厚实的皮脂落在碗中还弾晃了几下,严少司不是很有食欲。他余光瞥到沈芸姝,见她啃鸡腿的时候嘴角的笑都没压住。这是在嘲笑他吗?! “哎呀,老姐妹,你看看我儿子,哪都好,就是年纪一大把了,连个媳妇都没娶到。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给他找个亲事,你那有什么姐妹家的适龄姑娘吗?你给我介绍介绍。” 沈夫人细细敲了敲严少司,见他坐着都将腰板挺得笔直,想来他家的家风也是十分严肃。她心思一动,道:“要不,咱们两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这女儿下个月及笄了,我正愁给她找亲家呢!” 王妃一听,喜上眉梢,握住沈夫人的手激动道:“好啊好啊!我可喜欢小姝了,这样的话,咱么两家不是亲上加亲吗!” 沈夫人和王妃两人喜笑颜开的握着手都开始谈论婚期要怎么定了,严少司和沈芸姝两人目瞪口呆,他两视线交集,沈芸姝迅速地撇了过去,严少司一愣,当她是不高兴了。 “娘,我和姝妹妹只是兄妹之情,你们不要乱点鸳鸯谱。” 严少司的话瞬间浇熄了王妃和沈夫人的热情,两人颇有点尴尬的互相找补。 “也是哦,小时候小姝就跟在少司身后跑,连她几个哥哥都没怎么带过她,肯定对少司的感情只有兄妹之情了。” “少司也没个妹妹,小时候一直带小姝玩,可能心里真的把小姝当自己亲妹妹了。” 说着两人都尴尬的笑笑。 严少司也是无语,他怕沈芸姝气恼了下次不见他,毕竟他娘和沈夫人不知道,沈芸姝的脾气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温顺。 他观察着沈芸姝的脸色,之见她用帕子擦了擦嘴,然后起身道:“娘,干娘,我吃饱了想下去走走。” 沈夫人蹙了下眉,“去吧,不要走远了,带个丫鬟在身边。” “是。” 沈芸姝一出门,王妃马上对严少司使眼色,“快去啊!你去陪着小姝去!” 严少司尴尴尬尬的起身给沈夫人行礼告退。 两人都出了门,两个老姐妹又激动的握起手。 “他两这么就没见了,什么兄妹之情肯定早就没了!” “就是!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咱们两有意撮合撮合,还怕他两看不对眼吗!” “我今晚回去就写信给我家老严,让他开始准备聘礼!” “我晚点回去就和老沈说,这个家我做主,他不会不同意的!” 两人一拍即合,开始筹谋着怎么给沈芸姝和严少司培养感情的事。 严少司出门跟在沈芸姝的身后,沈芸姝下了楼也无处可去。她本来就只是想出门避开那令她羞耻的局面,但是出了门,也不知道去哪。 沈芸姝有一丝的难过,她身为姑娘家,被两位家长打趣了还未说什么,严少司就先和她划清了关系,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配不上他似的。 虽然她心里清楚严少司对她的情谊是兄妹之情,自己对他应当也是如此,可就是让她有股子说不出的不舒服。 沈芸姝自己心里别别扭扭的,这种情绪她从前不曾有过,也不知道怎么消化掉。 酒楼外的街道上整条街都是做餐饮的店铺,吸进鼻子的气息中全都裹着菜油味,那气息进了肺部直让沈芸姝想起方才她娘给严少司夹的大白猪蹄,心下有些恶心。 满大街的人,人来人往,沈芸姝居然有种不知道去哪的茫然。 “沈芸姝!” 沈芸姝回过头去,见严少司正皱着眉头望着她,街上灯火阑珊,她已经没了灯下见那少年郎的羞涩和怦然心动。她站在街边,忽而一辆马车纵横而来,沈芸姝惊慌失措,严少司长臂一伸将她拥入怀中,堪堪躲过那纵行的马车。 沈芸姝心惊肉跳,直接吓呆住躲在严少司的怀里,半天还不敢动弹。 “吓傻了?”严少司伸手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脸颊,“真怕就再给你抱会儿。” 闻言,沈芸姝这才有了点回过神来,满腔的恐惧和今晚在席间的薄怒都有了发泄口,眼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伸手环住严少司的腰。 严少司诧异这小姑娘在想什么,居然真的敢和他当街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旋即腰间软肉被两指捏住,酸痛感从腰部顺着脊柱攀岩直至大脑,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严少司咬着后槽牙忍痛,垂头在沈芸姝的耳边道:“你这个小丫头知不知道,男人的腰摸不得?” 第15章 十五棵树 “娘您就别操心了,我混就混…… 沈芸姝哼哼了两声,手上又使了把劲,耳边听到了严少司的吸气声才松手。 “哼!”她用帕子把眼泪一抹,转头又进了酒楼,留下严少司一人莫名其妙的站在路边上。 他方才是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吧? 严少司捂着腰缓缓走进酒楼,甫一进去,里面不少人看他的表情都有些奇怪,好像他是个负心人似的。 严少司头皮发麻,联想方才的场景,自己也没做什么吧? 最后这顿饭在王妃和沈夫人的欢声笑语中结束,也不知道两个女人达成了什么默契,临走时互相看两人的眼神暧昧不明,让严少司总有一种自己是个小猪崽子马上就要被拎去洗干净放血的错觉。 晚间回了府,王妃还说:“你都二十了,本来在南疆你还能跟你爹在军营里混混日子,可是现在不行了。我得给你张罗婚事,我明天进宫去面见圣上,顺便给你找个活干干,看看能不能把你塞进翰林院,让你多读点书。” 严少司伸懒腰的动作都僵硬了,他转头望着他娘,只觉得他娘在异想天开。 “翰林院哪里是您说能进就能进的,你也不看看那群人都是什么人!” 科举殿试后前三甲直接进入翰林院任职,状元任编撰,榜眼探花任编修。其余的进士再经朝考后选出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三年后散馆供职。 里头的人无论哪一个严少司都不敢惹,人家骂起人来引经据典,问候了你祖宗十八代你可能都反应不过来,还以为别人夸你呢。 这种人严少司躲都来不及,别说和他们在一起做事了。他骨子里和他爹一样,是个兵,是个将。让他领兵打仗,读兵书摆沙盘没什么问题,但是让他坐在一群文人墨客中间和他们一起读圣贤书,修史,这问题可大了! 他都怕自己真的供职的话,写出来的书误人子弟。 “你也知道人家了不起,你看看你,都二十岁了,文不成武不就!” 严少司眸子沉了沉,轻笑一声,“娘,就我们这样的家庭,我要是文成武就了,咱还能活多久?” 王妃愣怔住,严少司小的时候也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书读得很好,武艺学得也极快,是她掐着自己儿子的肩膀,让他放弃了一次又一次出彩的机会,哭着求他不要那么优秀。 渐渐地严少司就变得游手好闲,玩世不恭,和一些纨绔子弟混迹在一处。 王妃心里不是没有愧疚,只是她没得选。 严少司没等王妃再说什么,迈着步子就回自己院子里。 “娘您就别操心了,我混就混点,等以后皇上削藩,我混个侯爷当当也行的。” 王妃长长地叹了口气。 **** 秋末后京城冷得很快,沈芸姝已经穿上了厚衣。 她的房间里已经摆上了明日及笄礼要穿的礼服,鲜红的礼服显眼的很,衬得她的房间里都喜气洋洋。 这几天她都忙着接自己小姐妹的礼,每天都有人来人去。阖府上下都在忙碌,明天宴席的备菜,前来的宾客名单。 善画进屋的时候见她正撑着胳膊看书,时不时地翻上两页,兴致缺缺,但是又无事可做。 “小姐,今日早点歇了养足精神,明日典礼繁复,您会累着的。” 沈芸姝这才打了个哈欠慢慢起身,善画去将她桌上的书收起来,合上书页,入眼居然是“风流状元俏小姐”这几个大字。 善画心一激,“小姐你怎么能随便拿我的话本子呢!” 沈芸姝抬眼望着她,“你搁在床边,那我就拿了看了呀。你上次还给我看呢,做什么这么小气。” 善画忙将书死死捂在怀里,一脸的震惊,“您看到哪了!” 沈芸姝蹙眉道:“看到那状元调戏小姐了。” “还好还好。”善画忙长舒一口气,“我等下把您能看的给您拿来!” 沈芸姝疑惑地看着她,“怎么,这些话本子还有什么不能看的吗?不都是情情爱爱的?” 善画尴尬的不行,总不能说这本里面有少儿不宜的描写吧?她眸子一转,旋即问道:“小姐您平日里不是最看不下这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吗?怎么今日居然主动翻呢?是不是春心萌动,想要嫁人了!我就说您上次的玉珏有问题!” 沈芸姝忙躺上床,“你瞎说什么,我就是闲来无事随便翻翻。你快出去快出去!我要睡了。” 善画哼哼了一声,将屋内的灯熄了出了门。 沈芸姝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的还是方才看的话本子的内容,她看得慢,所以不理解为什么小姐可以对状元郎一见钟情。哪怕那人多优秀,多貌美,在不了解这个人的前提下的动心只是浮于其表,那种感情脆弱不堪一击。 可是作者却将少女怀春的悸动描写的淋漓尽致,让沈芸姝看了之后开始后知后觉,那日自己和母亲去镇南王府,自己对严少司的情绪不就是这样的吗? 她开始怀疑,难道自己喜欢严少司吗? 沈芸姝在自己的疑惑不解和忐忑中入睡。 第16章 十六棵树 那眼中的柔意仿佛含了一汪春…… 翌日一早,沈夫人怕她院子里的几个人不够用,便派了人来伺候沈芸姝。沈芸姝有点诧异,她娘居然想到了这个。她净了脸后,起身穿衣。屋内的及笄礼服也拿去了宗祠,以便等会儿及笄礼时要用。 她现下穿的衣裳为童子服——短褂裤,黑布红绸锁边的衣裳*。待到等会礼成后她才需要换上新的礼服。 沈芸姝戴上帷帽坐进马车驶向宗祠,她有些没由来的紧张,也许是今日之后她就成为了一个大人了,也许是今日之后,她的身份就要转变,从一个小姑娘成为一个可以嫁人的姑娘了。 她轻轻掀起车帘,望着外面熟悉的街道,心中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忽然,她看见马车外有一熟悉的身影,他骑着骏马,脊背挺直,半张脸映在阳光之下耀眼夺目,所过之处无不惹人注目。 沈芸姝敲了敲马车门。 “怎么了小姐?”车门外的善画应道。 “我怎么看见严哥哥了?” “哦!你说世子爷啊,他今一早上就等在府外了,说陪你一同去宗祠,等下观礼。世子爷还说上次惹了小姐不快,怕您见到他坏了心情,所以就没让我们告诉您他来了。” 沈芸姝抿着唇压住嘴角的弧度,轻轻挑起车帘又望了一眼才放下,连紧张的心也稍稍松了。 马车轱辘行驶,不一会儿就到了宗祠,沈芸姝戴着帷帽下车,下意识的望了一眼严少司所在的方向,可惜隔着一层白纱,距离又远,她看不清严少司的表情。 时辰已到,宗祠里各家长辈都坐在正堂之中,各家的孩子都伸长了脖子站在长辈身后观礼。 沈立起身将沈芸姝迎至正堂,堂上坐着她娘和她姑姑,今日便是她姑姑作为赞者来为她加笈。 “欢迎各位莅临小女的及笄礼,今日能和诸位见证小女成人,是沈某的荣幸。现在我宣布,吉时到,开礼!” 沈芸姝摘下帷帽跪在堂中,一群丫鬟端着备好的物件站在一旁。沈姑姑笑着起身净手,为沈芸姝加第一道笈。 女子的及笄礼要为女子加三道笈,初加罗帕和发笈,二加发钗,三加钗冠。 整个加礼过程庄重而繁复,沈芸姝每加一道礼就要换一身相配的衣裳,象征着女子的三个年龄阶段。待到沈姑姑为她梳好崭新的发髻,配上钗冠时,堂中不少小孩子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钗冠加上,沈芸姝被丫鬟们簇拥着进侧堂换上鲜红的礼袍,不知道是不是她近日真的吃多长了些个子的缘故,还是礼袍已经重新调整过,她穿上后虽然袖口还有些宽大,但是恰恰能将其撑起来。 那正红色穿在她的身上衬得她皮肤更加莹白,一张小脸俏若桃花。钗冠沉重,配上这礼袍庄重得体,让沈芸姝显得高不可攀。 再至堂中,沈姑姑开始念祝词。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沈姑姑念完最后一句话,欣慰地笑笑,弯腰牵起沈芸姝的手,将她带到沈立面前。“加笈已成,请父亲赐字。” 说着,一婢女捧着纸墨笔砚走到沈立面前,沈立提笔一气呵成地写下“如一”。 “为父今日为你取字‘如一’,希望我的女儿今生如论做什么都能谨记沈家家训的教诲,遵从自己的内心,始终如一毫不动摇。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也能始终如一的保持快乐。” 沈芸姝的心狠狠一动,她看着沈立细纹满布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已经老了。父亲的衰老似乎是这一夕之间的事情。分明在今天之前,沈芸姝还和沈立见过面。 沈芸姝想,这便是成人之后吗?面对的是父母的衰老,当下的困足,未来的迷茫。 她接过沈立的字,俯身拜礼,“谢爹爹赐字。” 沈立捏着胡须笑得开心,冲族里众人拱手道谢:“小女今日笈礼已成,感谢各位的捧场!现在请诸位移步沈府,沈某备了薄酒招待大家。” 沈芸姝笑着随着沈立拜些诸位宾朋,抬眼就和严少司对上视线。那人站在堂下隔着众人注视着她,那眼中的柔意仿佛含了一汪春水在其中,暖得沈芸姝脸都更红了。 第17章 十七棵树 “都说这位世子至今没有正室…… 从宗祠回到沈府后,沈芸姝在满府的人中望了望,没有看到严少司,心下想着他是不是还没有到。但是又想严少司骑马应该比他们马车要快些才是。 沈芸姝的好姐们早就到了沈府,在后院里等着沈芸姝回来。沈芸姝一进院子就被诸位姐妹拉着说话,很快就把严少司忘到了脑后。 她的及笄礼,定安侯府的薛静娴也来了,还带了厚礼。沈芸姝私下瞧了眼单子,那礼单厚重的让她有点害怕自己下次还礼的时候会不会太寒碜。 “我们姐妹当中,小姝是最小的,现在小姝也及笄了,马上也可以说亲了!” 沈芸姝一听到“说亲”二字只觉得头有点大,好像伴随着自己的成年,亲事也变得急促起来,从准备及笄礼开始身边的人就不停地提醒她该嫁人了。 可是她还不想嫁人呢。 沈芸姝的屋内放了不少零嘴,她的几个好友一边吃零嘴喝茶,一边开始给沈芸姝灌输她们的找未来夫君的经验。 沈芸姝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圆润润的眼睛里都是好奇。 薛静娴和她们并不相熟,说不到一处,只坐在一边喝茶,她的婢女站在一边手里还抱着一件披风。 “我告诉你,你娘给你找夫婿的时候你自己可要长个心眼,这以后嫁出去了日子是你在跟你夫君过,不是你娘跟他过,所以自己要事无巨细的打听清楚对方的为人。如果他爹的妾室多的话,对方名声再怎么好你也不要去考虑。书读得再好结果是个风流鬼,你嫁过去除了被他气死还能被他的后院给气死。” “对对对,我赞同。像我爹那样的小妾娶了十几个,我就打心里厌恶。我娘分明是正妻,结果因为生不出儿子就纵容一个妾骑在我娘头上!这妾说到底是个奴婢,生的孩子也是半个奴才,怎么能跟主子比?” “说到底就是那些男人拎不清。你说这子嗣有这么重要吗?我研究过,历代因为战争时疫洪水干旱等等问题,最终大多数人都是断子绝孙的,所以大家只是早断晚断的区别,做这么天天紧张的不行。” 沈芸姝点点头,觉得自己姐妹的这个说法很正确。转而看见薛静娴睁着大眼看着她们,表情有一瞬间的震惊,似乎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不过那抹震惊之色很快就被她掩饰下去。 沈芸姝走到她的身边坐下,轻声道:“今日人多,有点怠慢姐姐了。” 薛静娴笑笑:“没有,只是这样听着你们说话也觉得很有意思。” 正说话间,外面放起了鞭炮,一众女眷都呼啦啦的起身,好奇的往院子外去。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现在外面来了外男,于是一个个拿着手帕半掩着面走出去。衣袂翩跹,欢声笑语之中夹杂着羞旎之色,让众人见了还以为是进了仙境之中。 “怎么了这是?”沈芸姝今日也备下了面纱,与礼袍同色,上面还串上了瑬珠,精巧绝伦。 善画跑到大门口去瞧,旋即笑着一溜烟地跑回来道:“是世子爷给小姐送礼来了!” 沈芸姝心下一荡,但是没有显露自己的情绪,她用手指戳了戳善画的肩膀,“这也值得你这么眉飞色舞?注意点你的身份,你可是小姐我的丫鬟,今日这么多人瞧着呢,别给我丢了人。” 善画立马抿住唇,拉着沈芸姝到院门口。院门口已经沾满了姑娘,一见到沈芸姝过来,自发的将沈芸姝拱到最前面,还有人打趣。 “姝妹妹今日的及笄礼真是攒足了风头,镇南王家的世子爷都来给你送贺礼了!” “是呀是呀!好大的脸面呢!” “都说这位世子至今没有正室,不知道妾室多不多。不多的话我今日就上了啊!” “哈哈哈,你也不看看人家世子爷瞧不瞧得上你。” 沈芸姝瞪了她的姐妹们一眼,眼中皆是害羞得恼,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倒凭添了一分女孩家的娇气,只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快看快看,世子进来了!” 沈芸姝望去,果然人群之中严少司穿着一身皓白衣裳向她走来。他腰间左右各配着玉佩和玉珏,显然是一对,只是左边少了块珏。 严少司的身后跟着一群护卫,他们用木板车运来了一颗巨大枯树。前一刻众人还在羡慕沈芸姝的殊荣,这一刻每个人的脑门上都刻上了“疑惑”二字。 人家及笄礼,世子送棵树过来是什么意思啊! 第18章 十八颗树 “对,你就写一个。看世子爷…… 严少司今日也学人风流,手上拿了一把折扇,只是这马上要入冬的季节,手上拿着一把折扇委实有点......附庸风雅了。 他捏着扇子对身后的护卫甩了甩,护卫们立马了然,将木板车推进沈芸姝的院子里。院外也有不少男子伸长了脖子遥遥望着,有些人想看看这世子爷在搞什么名堂,有些人单纯的想看看这一院子的美人们。 院门口的姑娘们纷纷让行,只见护卫们将木板车放下,拿起车上的铁锹找了个空地开始挖洞,要将这树种下去。 严少司径直走到沈芸姝的面前,挑眉含笑地望着她。沈芸姝一身红衣鲜艳夺目,她本就是个白嫩的人,穿上这红衣只会显得自己更加的肤白如凝脂。她的发髻上的钗冠让她看上去成熟了不少,是个亭亭玉立的女子了。朱纱掩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润的眼睛,在严少司的眼中,她就像只雪白的绒兔,吸引着他伸手去摸上一摸。 他捏紧了扇子,喉咙一滚,笑语道:“这是我送姝妹妹的及笄礼礼物,南疆的一棵百年许愿树!” 沈芸姝疑惑地看着他,又听到他:“这树得来不易啊,它长在南疆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里,我可是派人找了半年之久!又花了无数心思才将它弄到手,这一路运回京城,也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物力。” 沈芸姝凝眉,“弄到手?” 严少司清了清嗓子,“请出村,请出村。” 几句话的功夫,那几个护卫已经挖了一个三尺深的洞。那树腰处绑着绳子,众人合力将树拉起投入洞中,埋上土。片刻的功夫树已经种好。 一院子的小姐都围到了那棵树下。那棵树三人合抱粗,且早已枯死,一片绿叶也没有。不过这树腰绑了大红绸花,树枝上也挂上了红布条,十分的喜庆。 沈芸姝抬头望着这棵树,她不信鬼神之说,只觉得严少司是在哄她开心。 “姝妹妹你别不信,这树里住着一只精灵,只要你虔心供养这棵树,当你有想要满足的愿望时,用纸笔写下,将纸条投入树洞之中。只要在这只精灵的能力范畴之内,一定会帮你实现愿望。”严少司用扇子指了指树上的那个洞,沈芸姝垫着脚才能看到。 那洞又大又深,一眼望过去黑乎乎的。这分明就是树死后不知什么动物在树中做窝留下的洞口。 沈芸姝的小鼻子都皱紧了,但是旁的姑娘们只觉得新奇,一个劲的撺掇沈芸姝试一试,还命人拿来了纸笔。 “姝妹妹你就写一个看看,过几日要是你的愿望没有实现,就拿着这条子去找世子,让他给你实现!” “对,你就写一个。看世子爷这么胸有成竹的模样,要是真的你就赚了呀!” 沈芸姝提笔,她看着含笑的严少司,心中一动。 “今日是我的及笄礼,诸位姐妹们都来沾沾我的喜气,大家都来写吧。我们一起将愿望投入树洞之中,树里的精灵得到了更多人的虔心一定有更大的能力。” 闻言,严少司的笑当场僵住,挂在脸上都不知道该怎么下去,他清了清嗓子,“这......要是人太多,精灵灵力不够了呢?” “那也不碍事,反正能实现是我们赚了,总不能老占人家精灵的便宜不是?”沈芸姝的一位姐妹乐呵呵道,拿起笔就写了自己愿望,然后将纸折了折扔进树洞之中。 沈芸姝看着严少司那瞬间的愣怔,朱纱下的红唇笑意不减。她提笔写下——明日发财。而后落款写上“姝”。 “诸位一起来写,一起来写。”善画笑呵呵得给每个姑娘都发了纸,然后将她们写好的纸条一起投入树洞之中。 院外的男宾们看了都有点跃跃欲试。 “这许愿树不是世子用来哄沈小姐开心的吧?” “管他呢,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我都有点手痒痒了。要是我,我就写我想纳天香楼的头牌为妾!” “你有没有点出息?就这还需要许愿树帮你实现?怎么也要写金榜题名,跨马游街吧!” “说到底咱能不能进去写呢?” “那院子里都是女眷,我不好意思进去,算了吧,还是回去多看看书。” “也不一定是真的呢,咱们散了吧,散了吧!” 院子里的姑娘们写完了纸条都笑嘻嘻地散了,进了房间内。薛静娴站在走廊上逗鸟,那八哥比鹦鹉还嘴甜,左一口“小姐日安”右一句“小姐貌美”,薛静娴看了都不免心动。 “善画,这八哥是从哪儿得的,怎么这么聪慧,我也想买一只了。” 善画见她面生,但毕竟是小姐的朋友,于是道:“是小姐的生辰贺礼,奴婢也不知道从哪儿得的。” 话毕,那八哥忽然扑棱着翅膀飞向了严少司,嘴里还叫着“主子主子”。 薛静娴愣了愣,“看来这聪慧也是要耐心教导的。” 第19章 十九棵树 你要是再没点心思的话,人家…… 那八哥落在严少司的肩上,用喙子去啄他的头发,严少司用扇子挡了一下,露出的扇面立刻被啄出一个洞来。 “都养了两年,居然还养不熟你,真是只白眼狼!” 那八哥也不管沈芸姝怎么说它,亲昵的用脑袋去蹭严少司的脖子,嘴里的“主人”就没停过。 “那不一样,它刚出生我就养着了,它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都是我教的呢。”严少司颇有点小自豪,伸手用食指蹭了蹭八哥的脑袋。 沈芸姝哼了一声,但心情不错,没有同他计较。 “好了不跟你多说,这里女眷多,我还是去前院了。”他将八哥从肩上捉下来,张手一放它便飞回了自己的笼子。 沈芸姝见他出了院子,转头望了望那棵装饰过于喜庆的许愿树。许愿树上的红绸随风摆荡,鲜艳的红衬得半个院子都晕上了红色。沈芸姝眯了眯眼睛,朱纱掩住了她的表情,叫人看不清楚。 午间外院摆了宴席招待男宾,女宾则都在内院。沈芸姝坐在沈夫人身边,听沈夫人那些虚假姐妹们的夸奖笑得脸都僵了。 王妃倒是没来,但是叫人将礼送了过来。带话说是怕自己来了让别人瞧见说闲话。 沈夫人也能理解,毕竟她贵为王妃,而他们家只是普通的书香门第。让儿子来也能说是儿时兄妹情谊在,若她自己来了,怕是各种闲言碎语都能传得出去。 众宾朋落座,还没有开宴,外面小厮通报说是太子殿下带礼物来了! 坐在主位的沈慎都愣怔住,连忙起身去门口接驾。 太子今日穿得朴素,一身茶色的衣裳,头戴金冠,腰间佩玉,站在人群之中若不是那张皓月般的面容,还真的不是很打眼。 沈慎一众人等纷纷行礼。 “沈尚书不必多礼,今日是孤冒犯了,没有帖子擅自登门,还请诸位莫要怪孤无礼。” “太子殿下能来寒舍是我等的光荣。”沈慎垂脸,“殿下不如进来说话。” “那倒打扰诸位了。孤怕在这里让大家不自在不如不进去。孤今日前来是替母后送上沈姑娘的及笄贺礼。一点薄礼,还请沈尚书不要推辞。” 太子话音落下,身后的几个太监们抬着箱子就往院子里去,四大箱的东西光是落地就能听到厚重的沉闷声,委实和“薄”字无关。 沈慎本想拒绝,但是这场面实在是不好当面退礼,于是只能接下。 “多谢殿下和娘娘记挂臣的孙女。” 沈慎又与太子在门口说了些话,才将人送走。笑着让人开宴转头就将沈立拉到了一边。 “太子今日为什么回来送礼?上次姝儿进宫的事情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我们家是什么身份,怎么能高攀得起?你这个当爹的不为姝儿考虑下半辈子,也不要把她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沈立也是满头雾水满心的委屈,“皇后派人找儿子,儿子也想拒绝啊!可是儿子怎么拒绝?那次之后姝儿回来就和我她在秋菊宴上自己配了玉,我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哪里知道太子今日还会上门呢!” 沈慎胸中怒火不减,但是也知道自己只怪儿子也没用。 “行了,皇后送的东西叫人不要动,明日上朝我带进宫去还给皇上!” 满院之中许多都是沈慎沈立的同僚,太子的到来和厚礼让他们彼此眼观鼻,鼻观心。傻子都看得出来太子有意亲近沈慎,今日的到来不管是皇后的指示还是他本人的意愿都无关紧要。 只不过沈慎的态度还未明确,他们也不敢随意站队。当今圣上最讨厌的就是党羽这一套,因为他当年贵为太子登基的时候就吃净了党羽的苦。继位之后一旦有人举报结党营私一事,最终查出果真如此那必定是斩头抄家的罪;哪怕证实清白,也不会再有重用,毕竟皇帝看到他就觉得膈应。 宴席已开,后厨的菜一盘盘端上桌,虽然没有皇宫中宴席的水平,但菜色都挺硬,沈家的家底并不如世家,所以今日的隆重也能侧面体现出沈慎对自己这个孙女的疼爱。 严少司坐在席间,身边坐着的居然是定安侯府的薛大,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得来的帖子,此时薛大正啃着猪蹄满嘴是油,虎头虎脑的埋头苦吃。 “你不是说要减肥娶亲的吗?你这是减肥该有的样子?” 薛大抹了抹嘴,“别说了,我爹把我塞进了五千营里头,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练操,没瞧见我这脸上的肉都没了一大圈吗!“ 严少司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还真没发现。 “你爹就没给你找个闲差?” “闲差?什么闲差!他让老子当兵!每天和那群兵蛋子一起吃喝拉撒,吃也吃不饱,睡觉抢个褥子还要先打一架!”说着他又塞了一口猪头肉在嘴里,活像没吃过肉似的,“我跟你讲,这年头又没仗打,这五千营里头的兵就是被养坏了也没人知道。我看别的营队里头的兵每天好吃懒做,还吃空饷。只有我们营队,每天鸡打鸣就要起来操练,不然就要上军棍!而且我跟你说,这当兵的没出路了。只要没仗打,我干一辈子小兵也没人知道我哇!” 严少司闻言摸了摸下巴,旋即拍了拍薛大的肩膀安慰他道:“你要相信你爹,他是不会让你一个定安侯府的嫡长子干一辈子小兵的。” 薛大耸耸肩,“你瞧瞧我老子,要是真的看得上我,早就跟皇上请封我了。到现在都没,我后面那些庶弟巴不得我逛个花楼就得花柳病,溜个马就坠马死了。” 啊这...... 严少司突然觉得他爹真是个好男人,至今没有纳妾,也没给他带回来什么出身不明的弟弟。 “虽然有点同情你,但是,你这不是自找的吗?你要是书读得比你那些弟弟好,也不至于你爹到现在没有请封你啊!” 薛大咽下口中的肉,轻笑道:“兄弟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何必□□两刀找乐子呢?” 严少司闻言看向他的眼神都有点深意了。 定安侯府和镇南王府的经历有点像,不过不能说完全像。初代的定安侯当初抗戎有功,先帝封侯,跨马游街,好不威风。但是回京之后没多久,他便病重,交了兵权,辞了朝上的职位在家养病。听说是战场上留下的沉疴,卧床不起,连太医院都毫无办法。但就是这么严重的病,初代定安侯硬生生拖了十几年才去世。离世的时候七十八岁高龄。 而这一代的定安侯看上去并不聪明,在朝供职任巡城御史,虽然职位不高,但是手上有兵。尽管如此,他在京城里出名的还是因为有关他家的鸡飞狗跳的事情特别多,其中大半都是他的好儿子薛大惹出来的。 严少司抿了口酒,听薛大慢慢说道:“兄弟我人是不聪明,但是也看的出来太子这次是有点急了,这么明晃晃的带着东西上门,也不怕皇上知道了怎么想。不过我是猜不到皇上怎么想了,兄弟你心里怎么想我还是能猜一猜的。你可别诓兄弟我啊,你就说你真的对你那个小跟班没点心思?你要是再没点心思的话,人家可能就要成太子妃了。太子登门送礼,之后谁还敢向沈翰林提亲啊?” 严少司斜眼看着他,“肉都堵不住你的嘴?这话不要乱说,我一个大男人风流债多就多了点,她一个姑娘家的怎么受得住那么多闲言碎语?” 薛大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心想怕沈芸姝受闲言碎语,自己就少往人家身边凑才是。自己做不到,还要别人做到,这不是和尚管道爷,管太多吗?* 席间各桌热闹,也有人来给严少司敬酒,他接了,喝了几杯后便掩住杯口,旁人见了也不再来劝酒。他坐在凳子上胸口有点闷。薛大的话真像根刺横在他心里。 他是不想娶沈芸姝的,倒不是沈芸姝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而是他家现在夹在端王和太子中间,上面皇上又虎视眈眈。要不是因为现在南疆有藩国侵犯,朝廷需要他爹打仗,可能早些年他们镇南王府就没了。他至今没娶也是不想拖累妻族,要是镇南王府真出个什么事,能少死一个人是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的酒格外醇,他才喝了几杯就有些醉意,心里居然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要是沈芸姝的名声毁了是不是就不用嫁人了? 旋即他有甩了甩脑袋,暗道今日真是酒喝多了。他不娶还不让她嫁人,实在是有些过分。说来,沈芸姝什么时候嫁人也不知道,希望在圣上动他们镇南王府之前,让他可以看到沈芸姝穿上嫁衣的模样,至少他也能死而无憾。 严少司只觉得沈府的酒有问题,喝了几杯自己就开始胡思乱想,还生出了这难以名状的悲凉之情。不能喝了不能喝了。他站起身来准备去醒醒酒,抬头就看一小厮溜烟地跑进来。 “老爷!老爷!端王来送贺礼了!” 第20章 二十棵树 小姐要是想和我传点什么风流……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慎当年面对暗流涌动的朝局,夹在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和其他皇子之中他都可以面不改色,果断拒绝。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竟有了畏事的情绪。他只想让自己的后代子孙平平安安,再这么闹下去,他要找皇上致仕辞官! 沈慎僵着脸走到门外,彼时端王方才下轿子,一个太监扶着他走到门口。 端王体弱,面色有些白,这种白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白。 端王冲沈慎行了礼,“沈尚书,听闻今日是您孙女的及笄礼,本王特意备上薄礼,还请尚书大人不要嫌弃。” 沈慎对他没有好脸色,他一挥袖子直接拦住那几个要送礼进去的太监,道:“送礼就不必了。王爷要是想喝口酒可以里边请。” 端王笑了笑,也不在乎沈慎的态度,“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踏脚就往沈府里去。 沈慎直直被噎住。他知晓端王是个性格诡异的人,但是这人怎么分不清好赖话呢! 以他的性子,今日无论是太子还是端王的礼,他一个都不想收。只是太子他曾是教过的,秉性纯良耿直,读书也刻苦努力,一直以治理天下为己任,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沈慎相信假以时日,太子会成为一个明君。 而这端王,他看他就像是看狼。虽然他体弱多病,但是皇上宠爱不减,就连其母妃入宫三十余年,依旧艳冠后宫。如果不是他带着言官们压了这贤妃的一道风头,想来在太子出生之前,她可能就成了本朝的皇后了。 沈慎这么些年和端王是有些不对付,前些年皇上想封贤妃为贵妃,也被他给弹劾了。 就两人的宿怨来讲,端王今日来送礼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端王笑呵呵地对沈慎说:“既然是来吃酒做客的,哪有空手的道理呢?总不能满院子的人都带了礼只有我不带,叫旁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和沈尚书关系多好,连礼都不用备了呢。”他挥挥手,身手的太监抬着箱子就往沈府中冲进去,也不管沈慎的脸色已经硬到和这地面的大理石似的了。 沈慎虽然生气,但是对方是端王,他只能沉住气。当众和一匹病狼撕破脸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王爷里面请。” “沈尚书不必招待本王,本王可以自便。” ...... 虽然你是个痨病鬼,但是这个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啊。 端王笑眯眯地走进前院,众宾朋见了他进来,胆子小的吓得筷子都掉了。这端王什么时候和沈尚书关系这样好了?还是因为得到了太子来送礼的消息,怕沈尚书站在太子一边,所以赶忙过来了? 可是看看他身后的奴才将结结实实的四个大箱子放在地上的时候又觉得不是,这四大箱子的礼物怕是早就准备好了。 “哎呀,表弟你坐在这呢啊?”端王走过去站到严少司的身旁,他瞧了瞧一桌子的人,都是些京城世家的纨绔子弟。他丝毫不怀疑自己表弟的人际交往能力,但是一回京城就和这些人打成一片,着实让他诧异。 端王背着手,贴身太监懂眼色的拎着一个身体单薄的纨绔丢到了别桌,另一个太监立马清理一下桌子,铺上自带的桌布,摆上金杯,再在凳子上摆上软垫。 端王这才落座。 “表哥也是好兴致,生了病就不要出来走动了,小心病上加病,留下一堆孤儿寡母的,我可不给你养孩子。” 一桌人闻言纷纷垂头吃饭,一个个屁都不敢吭一声。薛大也挪了挪屁股,心想严少司怕是酒喝多了脑子喝出泡来了,连端王都敢骂。 严少司今天被薛大点了之后本来就烦,他也不是不怕他表哥,只是现在他娘回来了,有人给他撑腰,再加上喝了酒,脑子正热乎着,说话自然是怎么冲怎么来。 端王轻笑一声,太监满头是汗的给他倒了杯酒。桌上几个坐不住的纨绔,拿着杯碗筷碟俯着身子撤了,跑到隔壁桌去挤挤。旁人见有人遁了,自己也学着赶紧跑。薛大见几个人毫无义气,都不和他一起面对这修罗场一般的局面,心里暗暗咬牙,然后也拿着杯碗筷碟遁了。 端王筷子都没伸,就吃得满桌人跑光,让别的桌子的人看了都无语又无奈。本来沈家安排的大圆桌一桌坐十人刚刚好,现在要几个人挤挤就显得有几桌颇为拥挤了。 端王也不在意是否打扰了别人,自顾自的喝了杯酒。 “表弟这是不欢迎我今天过来?沈尚书都没说什么呢,你替他着什么急?” 严少司抿着唇,一脸的不快,但是今日是沈芸姝的场子,他也不想闹太僵了,让沈尚书和沈翰林面子上过不去。方才自己已经呈了口舌之快,没有必要真的和端王当众翻脸。 不过让别人知道他和端王的关系不和也挺好的,至少不会以为镇南王府真的是端王的后盾。 严少司喝完杯子里的酒,然后拱了拱手,“表哥慢用,我喝多了,出去醒醒酒。” 端王微微点了下头,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们,一脸的悠然仿佛身处在世外桃源在欣赏什么美景似的。 严少司从小就在沈府厮混过,对沈府的布局了然于心。现在内院摆席都是女眷在,他不好进去,于是去了池塘转转。 沈家的院子是皇帝赏的,格外的大,每年的保养费用就要花掉沈慎俸禄的一成。就这池塘,每年夏天清淤泥都是沈立带着几个儿子小厮一起下去弄。本想节省人力池子里就不养什么荷花鲤鱼了,但是沈夫人说这样风水不好,影响沈慎的官运。 沈慎的官运是非常好,但是沈立就只能一避再避。 严少司站在池塘边低头往下看鲤鱼,这些鲤鱼养得肥硕的很,一条鱼就能炖一大盆。不过是没有人去吃这种鱼的,都说吃了会影响运气。 不过沈芸姝就不一样了,小的时候和她一起站在池边喂鱼,她说吃什么补什么,既然缺运气那就该补补运气,然后真的抓了一条鲤鱼炖了汤给她哥哥喝。 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神之说,她哥哥自从喝了她炖的鲤鱼汤后就变得无比倒霉。考试被夫子抓包作弊,上厕所草纸掉进坑里,骑马被马追着咬...... 听说后来马不敢骑了,改骑驴了。 严少司想起这段往事不由得发笑,只觉得眼前这些肥硕的鲤鱼无比的可爱。 “世子爷这是在笑什么?” 严少司转头望去,见一穿着华服的姑娘正看着他。这姑娘眉眼如画,身材高挑,虽然身着华服,但是颜色素淡清雅,像是月亮里走出来的仙子。她只是往那里站着就有种说不出的温和气质。 “只是寻常的鲤鱼罢了。” 这姑娘的丫鬟站在离他们不远处,显然是她有意为之。严少司没开口问她想做什么,因为她是有备而来,自然会主动说出目的。 薛静娴走上前去,与严少司保持一人的距离,垂眼望着池中踊跃的鲤鱼,眼神淡淡,有种说不出的苍凉,不像是她这个岁数该有的神色。 “我是定安侯府的嫡女,我叫薛静娴。” 严少司没应声。 “我和姝妹妹在御花园里一见如故,今日才能应邀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姝妹妹分明是个难得聪明姑娘,但是沈老爷只让她读《女规》实在是埋没了她。” 严少司挑眉,沈慎是不让她看旁的书,但是他给她送的还少吗。沈芸姝最爱游记,因为一直拘在宅子里,就只能在书中畅游世界。 那些治世之书她是不愿去碰,以她的才慧,读了这些书才是害了她,害了她全家。 “我在定安侯府珍藏了许多书,今日拿了几本过来给妹妹看。” 薛静娴笑着转过头去看严少司,但是严少司的表情不为所动,根本不在乎她说什么的样子。 “想想我们定安侯府和世子可真是有缘分,我哥哥和你是朋友,我和姝妹妹也成了好姐妹。”薛静娴藏在袖子里的手绞了绞帕子,心里开始有点突突然,怎么越说,只感觉严少司周身的气场越发的冷冽起来?随即她定了定心神,想沈芸姝果然对他极为重要,否则也不会在她说自己接近沈芸姝后态度大变。 “听闻世子小时候和姝妹妹关系极好,不知道世子在南疆这些年可有想过姝妹妹?” 严少司冷哼一声,连带着觉得池塘里的鲤鱼都不可爱了。 “你想说什么?” 薛静娴咬咬唇,那双满含诗意的眼睛瞬间布满了愁云,“东宫即将及冠,皇后娘娘忙着为其选亲,我定安侯府早已势微,不堪入娘娘的眼。我希望世子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严少司嗤笑一声,“薛小姐真是高看我了。先不说我才从南疆回来,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我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能帮小姐什么呢?小姐要是想和我传点什么风流佳话我倒是能助你一臂之力,至于这位主东宫一事,小姐还是找别人去吧。” 第21章 二十一棵树 你要是朕喜欢沈丫头,朕也…… 薛静娴听到他说“和我传点什么风流佳话”时脸颊微红,垂下了脸。 “世子何必妄自菲薄?世子是镇南王府的世子,他日世袭便是王爷之尊。” 说的好像他能活到那一天似的。 不过承她吉言,希望自己真的能在老头子长命百岁之后还能有世袭的那一天。 严少司抱臂,这定安侯府早就已经退出朝堂纷争之外,薛静娴竟然想要位主东宫,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现在的这位定安侯其实已经受够了蛰伏? 不过这不关他的事,他无情拒绝:“薛小姐还是另寻高明吧,我呢只是个纨绔子弟,和你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是一个德行,你要是让我吃喝赌钱还行,这种费脑子的大事,你还是找个有脑子的书读得多的人才好。沈芸姝书读得就少,脑子也不好。” 薛静娴轻笑一声,忽而转变了态度,神色亲昵,眼带春色,看着严少司的眼神中都带着倾慕之意。 严少司心一颤,这姑娘变脸真是有一套,这模样叫旁人看了去还真以为是他在调戏人家姑娘逗得对方春心鸾动呢! 严少司下意识地望了望四周,一转脑袋就看见沈芸姝正站在院子的月门处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们两。她带着朱纱叫严少司看不清表情,但是他心下一嘎达,直觉告诉他沈芸姝要生气了。 还没等他挪动脚步,薛静娴拿起帕子掩着眼,声音轻颤道:“世子,奴家是真心的,请世子再考虑考虑。”说完转身就离开,婢女紧随她而去,留下严少司在池边如遭雷击。 他的脑袋瞬间成了浆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祖宗要生气了。 沈芸姝见人走了才抬步缓缓走到池边坐在石堆上,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叠成四方的帕子。她将帕子折开,里面都是煮好的米粒,然后又掏出一把细长勺子,舀了米粒倒进池塘之中。池里的鲤鱼纷涌而至,争抢着米粒。 严少司尴尬的搓了搓腰间的玉坠子,想着该怎么开口解释,自己方才可没欠什么桃花债,那只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罢了。 沈芸姝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喂着鱼,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池面,看得入神了都,完全将严少司视为无物。 她越是沉默,严少司越是慌张。沈芸姝怕不是已经在心里给他判刑了吧? 沈芸姝方才入园的时候看见他和薛静娴站在一处的时候,心脏确实激了一下。毕竟那日在御花园中,严少司也是盯着薛静娴瞧了好多眼。 薛静娴长相柔而不妖,娇而不艳,举止端庄,是所有“婆婆”眼中的好儿媳。除了出身有点尴尬以外,几乎是抢着要的好姑娘。 这类的女孩也得男人的喜欢。毕竟一看就是个会管事的,老实本分,娶回家放在后院里不会生事。 而后她听见薛静娴说的那意有所指的话,旁人见了定会觉得严少司是个风流债子。但是沈芸姝清楚,严少司要真是个风流债子,就他这个岁数,铁定不少姑娘会拎着孩子去他府上堵他。 但是没有,说明他这个人嘴是贫了点,但至少举止上不会过分。 而且薛静娴和严少司此前也不认识,怎么忽然间就说出了这样叫人误会的话? 沈芸姝心中有自己的计较,但是她还是不爽,这种不爽的情绪必须要让严少司知道,不然她会更加的不爽。 沈芸姝喂完了鱼,将帕子收了起来,而后起身作势要走。 “那个......” “嗯?”沈芸姝抬头望着他,等着严少司的下文。 严少司见她一句也不问就要离开,心里有点急,也不打腹稿了,直接说:“你离那薛小姐远点,她没安好心。” 沈芸姝轻笑一声反问道:“薛姐姐没安好心?那谁安了好心?” “我还能害你不成?” “你自是不会害我,但是薛姐姐未必就会害我。” “那我不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叫你离她远点吗?” “你要是这么防患于未然的话那就连京城都不要回!” 严少司无话了,沈芸姝不是没听进他说了什么,而是单纯地想和他叫板。 严少司想沈芸姝是真的误会他了,但是以沈芸姝对他的了解,怎么可以误会他呢!他们之前连这点默契都没有吗? “方才那个薛姑娘跑来同我说她想找我联手,位主东宫,我给拒绝了,我和她可是清清白白的,你可不要乱想!” 薛姑娘是对你没有意思,也不见得你对人家没有意思。现在是清清白白的,到时候借着帮忙的机会多接触几次也不见得就永远清白了。 当然沈芸姝只是现在有点气,也有点不自信。 她现下微微有点明了自己的心意,她居然在不知不觉之间,将自己对严少司的依赖慢慢转变成了倾慕之情。可是她不知道严少司心里是怎么想的,严少司一如既往的惯着她,宠着她。那日在厢房里说的话,至今似有余音在耳边。 他对自己只有兄妹之情。 去他冰糖葫芦的兄妹情,沈芸姝一想到这句话就恼怒。 “你同谁好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和她清白不见得和别人的姑娘也清白。左右这话呢也不必向我解释的,毕竟我只是你的义妹。你这终身大事还是得转告干娘。我想着你这话是不敢同干娘说的,回头我就替你告诉干娘,你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不用替你张罗亲事了。只需备好聘礼在家等着就好。” ??? 不待严少司反应过来,她便轻跑出了门,留下严少司一人在远处风中凌乱。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似的,先是被薛静娴下了套|子,然后是被沈芸姝堵得话都说不清楚。他今天是怎么了?沈芸姝及笄这么好的日子他怎么这么倒霉! 严少司看了看脚底下的鲤鱼,心想自己刚刚不会因为想起沈芸姝曾经炖过它们的同类而被牵连,开始走霉运了吧? 他只是想想而已!又没有真的要炖掉你们! **** 太子从沈府回到东宫,今日休沐,皇上也没有召见他,他准备先将太傅给他布置的作业写完,再看会儿书。可是人刚回东宫还没有坐下来,宫里的宣召就来了。 太子赶忙换了朝服进宫。 他心里多半是明白皇上因为什么事儿宣召他,只是他并不很愿意相信皇上为了这件事要将他召进宫里训斥。 太子虽然是一国的储君,但是他还没有亲政的资格,现在都是在听政。他有的时候很羡慕端王,虽然很多人叫他小心端王,以防祸害。但是端王是真切的有权利干点实事,为百姓谋点什么。 在他眼里,只要是在为百姓做事的人,都是好人。毕竟人是很矛盾的存在,有些人对囚犯残酷不仁,但是他们会对受苦的贫民落泪;有些人善敛财聚宝,但是他们也会设棚施粥。因此太子始终认为,他的这位兄长可能性格冷漠了些,但是难保冷漠的皮囊之下包裹着一颗赤子之心。 皇上今日在御书房看书,见太子进来,只是抬眼瞧了瞧。太子不尴不尬地站着,静静地等着他的父皇看书。 皇上翻完了手上的这一页纸,伸手点了点书桌上的一摞折子。 “来吧,看看吧,都是和你有关的。” 太子走上前去翻阅,每一本都仔仔细细的瞧了。看到第二本,皇帝有点不耐烦了。 “不用看了,这几本都是在参你至今未娶,有伤国本。” 太子唯唯诺诺的放下折子,也不说话。 皇上看他这个样子就来气,一遇上事就不说话,但是他心底其实已经拿定了主意,旁人再怎么给他施压都没有用。 皇上从前觉得这个的太子很好,但是现在又担心他这样以后会变得刚愎自用。 “你是本朝的储君,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你至今不娶,你那个母后也不得安生,今日不就让你去给沈府送礼了吗?”皇上语重心长道,“要说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沈家那个小丫头还真不一定,她就是和我较劲。我上次给你指的姑娘你不肯要,现在却听你母后的话愿意去沈家跑腿,怎么,你是真的看上这个小丫头了?” 太子微微躬身,“儿臣只是觉得沈姑娘的脾性和儿臣有点相像,想和她做个朋友,并没有别的想法。” “愚蠢!”皇上怒斥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你一个未娶亲的太子做什么朋友!自己的名声不要了?延瑞,你是不要东宫的脸面,还是不想要朕的脸面了!传出去就是太子亵玩朝臣之女,你将来怎么面对那些对国鞠躬尽瘁的臣子们!他们又将怎么面对你这个储君!” 太子一激,肩膀微颤,俯身请罪。 “父皇教训的是,是儿臣思虑不周,儿臣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皇上胸口起伏不定,贴身老太监赵多福赶忙上前为他倒了杯茶。 “延瑞,你也不小了,该定个亲了。你母后这一点考虑的是对的,你要是朕喜欢沈丫头,朕也能给你赐婚。她是沈尚书的孙女,生得也不错,虽然嫁给你有点高攀了,但做个侧妃还是可以的。” 皇上锐利的眼光扫过太子,太子忙俯身道:“儿臣惶恐,不敢强人所难。” “哦,你的意思是朕要是给你赐婚就是强迫沈尚书一家了?” 太子垂着头,一声不吭。 皇上气从鼻子出,抓起折子就往太子身上砸,“拿着这些折子给朕滚蛋!你明年及冠前要是还不成婚,这个储君也不用册封了!” 太子躬身告退,小太监连忙将地上的奏折捡起来捧着出去了。 第22章 二十二棵树 “天凉寺”,凉谁呢?…… 立冬后的气温骤降,沈芸姝的房间里已经添上了炭火,可是才熏了一日,第二日又热得让人穿薄衫。这天气反复的让人无语。 沈芸姝吃完饭就拿着书看,外面的鹦鹉和八哥也挪了窝,放到了小书房里养着。 善画进来送茶水的时候,就看沈芸姝揣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一副谁也无法闯入她的世界的模样。 善画纳闷的不行,之前她拿出自己压箱底的书小姐都不喜欢,但是近日不知怎么十分沉迷,有时候连账本都不看了。 曾经的沈芸姝以挣钱为头等大事,现在的沈芸姝以看话本子为首要之事,真是让善画摸不着头脑。合着这话本子好看到挣钱都不重要了呗?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这像是貔貅一般的小姐停下挣钱的脚步。 善画隐约觉着她和世子爷吵架了,只是自己没敢开口问。 及笄礼那天下午,沈芸姝的兴致都不是很高,她们一众女眷叫着去打马吊,她都兴致缺缺。以往这种挣钱的场子,她家小姐可是无往不利啊!那日居然闷在旁边看牌看了一下午。 善画收拾完了屋子,然后站在一边东望望西看看,沈芸姝又看完了一本话本子,伸了个懒腰,她便上前去给沈芸姝捏捏肩。 “这本好无聊,你不用看了。”沈芸姝打了个哈欠,外头日上三竿,等会儿就要用午饭了,她眯着眼睛望了望院子。 这些日子有点清闲,女红也不想做,账本也不想看。 这段时间没下雨,院子里头那棵“许愿树”每天都有人浇水,但是沈芸姝心里知道这树是活不过来了。严少司那厮只是拿棵枯树来哄自己开心罢了。 许愿树上的红色绸带随风飘动,那大红绸子醒目的很,刺得沈芸姝眼睛晃。 “去叫人把那棵树给我挪到外院去,弄棵枯树放在我院子里像什么话!” 善画应下,但只走了个过场。她现在是摸清楚小姐的意思了,世子爷送的东西都不合小姐的心意,但是吧,合不合心意这件事得看送礼人的表现。世子今日要是登门来负荆请罪了,那这棵树挪完了还得再挪回来。 屋内买的话本子看完了,沈芸姝也看不下其他的书,心里郁闷。这几日她从沈夫人那里得知严少司和那定安侯府的嫡长子混迹在一处,跑去五千营当兵去了。沈夫人说起这事的时候还觉得严少司颇有魄力。原本王妃为他向皇上要了个闲差,但没想到他自己先找好了路子。 在五千营里半个月轮休一次,王妃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真的想去军营里待着,还是单纯的想要躲她,以防自己被张罗相亲。 这也是沈芸姝心情不好的一个点。 上次把她惹生气了,都没将她哄好就拍拍屁股躲军营里去了,真是越想越生气。 “小姐,明日上香穿的衣裳您想熏什么香?” 沈芸姝思忖了一下,“上次半面妆送来的沉香还有吗?有的话就熏那个吧。” 善画心下纳闷,小姐一直嫌半面妆送来孝敬她的香料过于名贵,不适合她的身份,怎么今日想用了呢? 不过那香确实好,闻了叫人沉心静气的。 “说起来小姐,您上次及笄礼不是很多小姐在许愿树下许愿了吗。刚刚听翠儿她们聊天说,真有人愿望实现了!” 沈芸姝蹙了下眉,“都过去好些日子了,怕不是赶巧了。” “那不一定,您忘了你小时候炖了池塘里的锦鲤给少爷喝,少爷到现在都在走霉运呢!万一这树里真的有精灵呢?要是触了人家的眉头,天天让小姐您倒霉怎么办?” “啧,走霉运又不是没财运。”说着想想也是,“那算了吧,那树就不要动了。” 善画含笑地应了。 翌日一早,沈芸姝穿好衣裳洗漱完后去沈夫人的院子里。沈夫人也起身了,手上正拿着一串碧绿珠子盘着,见沈芸姝进来,招了招手。 “这串手持怎么样?好不好看?” 沈芸姝接过瞧了瞧,她并不是很懂这些东西,但也知道翡翠越透水头越足说明成色越好。这串珠子每一颗都透得发绿,肉眼几乎看不见其他的杂质,也没有发棉的地方。这成色是上等的帝王绿啊! 沈芸姝掂量着,自己的手上拿着不知道几个一千两,也格外小心翼翼起来。 “母亲这是从哪得的这么好的东西?” 沈夫人哈哈一笑,“严小子不是送了你一棵许愿树吗?我也叫丫鬟偷偷地给我投了个纸条,没成想今早丫鬟给我收拾床铺的时候从枕头下翻出来的。你这树可真是灵验,你得好好供着!” 沈芸姝手一僵,将珠子还给沈夫人,见她爱不释手的模样自己也不好说什么。这珠子来历不明,就算真的是精灵显灵,它又不能平空变出东西,怕不是挪了旁人家的库房! 一想到此处,沈芸姝心都颤了一下。 别不是有人借许愿树来坑害她一家子。 “娘,这东西过于贵重,您可要收好了,不要叫旁人看了去,然后起了贼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沈夫人瞪了她一眼,宝贝的不行,将珠子捏在手心里捻了捻。 “算了,这物确实来历不明。玉石讲究缘分,我和它的缘分是我强求来的,终有分开的一日,你拿去放进库房的箱子里去吧。免得叫我看了难过。” 沈芸姝应了一声,眼看着丫鬟们将饭食端入房内。沈芸姝居然看见了鸽子汤! “娘,今日不是要去礼佛烧香吗?” 沈夫人摆摆手,“心诚则灵,不用拘泥于俗礼。我平日里的香火钱又没少给,菩萨和佛祖不会怪我多吃一顿肉的。” ...... 沈芸姝坐下默默喝粥,她娘一边自己喝着鸽子汤,一边说:“你及笄礼过了,也要减减肥了,你看看你的脸,再看看别的丫头的脸,十五岁早就退肉了,怎么脸上还肉乎乎的,看上去太小了。这样不行。” ...... 沈芸姝最后只喝了半碗粥就跟着沈夫人上了马车,马车轱辘轱辘地驶向城外。 沈夫人常去的寺院在城外,名叫天凉寺。沈芸姝从小生活在京城,这寺院十分闻名,也就没有奇怪过这寺院的名字。倒是听过不少人吐槽这寺院的名字,“天凉寺”,凉谁呢? 不过寺院并没有因为名字而真的凉掉。 今日是十五,上香的人络绎不绝。马车停在山下,沈芸姝和沈夫人下车。寺庙建在山中,并不高,上去需要步行。 沈芸姝的脚程还算可以,爬上去也不觉得吃力,顶多是回家后会觉得累,到时让善画给她锤锤就好。 没成想,上了山后,在寺院门口的凉亭处碰上了严少司和他娘。 王妃正拿着帕子擦头,她满头的珠钗,看着都让人觉得脖子疼。身上穿的华服料子都挺厚实,不仅闷热还很沉重。难为她穿成这样来爬山烧香。 严少司倒是穿着一身骑装,长发束冠,十分精神。他看见沈芸姝冲她挑了下眉头,沈芸姝避开了,走到王妃面前给她行礼。 “哎呀!居然这么巧可以遇到你们呢!”王妃喜不自禁得对沈芸姝招手,沈芸姝走过去站到她的身边。 她也不戳穿王妃,她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有备而来”,还不停地和沈夫人眉眼传信,沈芸姝就是再瞎也看得出来今日礼佛烧香一事两人私下早就约好了。严少司今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自然也是王妃的手笔了。 上次吃饭的时候沈夫人和王妃就有意撮合他们两个,那时候沈芸姝对严少司的情感还懵懵懂懂,听到那样的话只会害羞和不知所措,现在却已经能够坦然的面对了。再看沈夫人和王妃两人私下的互动,沈芸姝居然生出了一种她们三个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的认同感。 时间简直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 严少司也给沈夫人见了礼,沈夫人见严少司那时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乐呵呵笑得像个慈眉善目的菩萨似的,让沈芸姝诧异。 她小的时候,她娘没这么喜欢严少司吧? 一行人进了天凉寺,沈芸姝和严少司两个人走在两个长辈的后面。沈芸姝带了善画,严少司倒是没有带小厮跟着。 说起来旁的世家少爷出门都要配一个仆人跟着,怎么严少司就没有呢? 沈芸姝垂着脑袋看着脚底的石板路,严少司伸手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沈芸姝装作没察觉到。严少司又扯了一下,这次用了点力气,沈芸姝的袖口都被他扯了起来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腕,手腕上还串着一只贵妃镯。严少司看得愣住,下意识滚了滚喉结,抬眼就对上沈芸姝有些恼怒和疑惑的眼神。 “还生气吗?”严少司对她作口型道。 沈芸姝皱了皱小鼻子转开脑袋加快脚步跟上了沈夫人,一副“你是谁啊,才不要跟你说话”的傲娇样子。 严少司叹了口气。 沈芸姝这个气生得可真久。他不是没有想过赶紧把人哄好这件事,沈芸姝把自己院子里的房间门窗关的死紧,像是在防飞贼似的。正儿八经的递了帖子也不理他。然后他就忙着进军营的事情,没有时间去问沈芸姝。不过他也找了暗卫帮他留意着,有大事就告诉他。 没成想这隔了夜的气也能叫他吃一顿好果子。 一行人进了寺院之中,排队烧香许愿,沈芸姝将香插进香炉之中,就听见沈夫人对她说:“你和少司两人出去逛逛吧。我和王妃两人要去听大师讲经,这经书烦闷,怕你们两坐不出。” 沈芸姝天真烂漫地说:“没事呀母亲,我坐得住的。” ...... 沈夫人和王妃两人交换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王妃“额”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哪里看不出来这是沈夫人和王妃的有意为之,她们两这是想制造时机让她和严少司单独相处呢。只不过她现在刚确定自己对严少司的感情,独自面对严少司的时候难免会害羞和尴尬,与其这样,不如大伙一起待着呢。 “你是不嫌无聊,少司今日难得轮休从军营里赶回来,下午送王妃回去还要再赶回军营去。你难不成就让少司这么陪着我们几个坐在佛堂里发呆?你一个小姑娘活泼一点,信佛的事情等你有了孩子再信不迟的啊~” 沈夫人说着伸手轻轻推了把沈芸姝,将她推到严少司的跟前,然后摆了摆手。 “去吧,出去逛逛,玩一玩,想买什么买什么。我和王妃要听大师讲经晚得很,等会儿吃斋饭的时候再见!” ...... 沈芸姝无语了,自己的母亲怎么好像一副她嫁不出去的样子,将她硬塞给严少司似的? “啊,善画你留下,王妃一个丫鬟伺候不过来的。” 善画望了望自家小姐,见她一脸威胁的神情,自己心一横一咬牙,为了小姐你的终生幸福,牺牲丫鬟我一个算什么! “是,夫人。” 沈芸姝不可思议地看着善画就这样抛弃了她,跟在沈夫人的身后走了。 身边人来人往,沈芸姝和严少司站在原处站了好一会儿,严少司才开口问道:“不如我们去逛逛?” 现在除了逛逛,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天凉寺的香火很好,以至于寺院门口衍生出一众的摊贩。 有算命的,有卖送子观音的,有卖姻缘绳的,还有卖一些素食的。 沈芸姝手指绞着帕子,看着别处的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该将自己的目光放在哪处。但无论是哪处都不该是严少司的身上。 沈芸姝不开口,严少司就更不敢开口了,毕竟自己在沈芸姝这里可是有“账本”没翻完呢,虽然他也不明白沈芸姝为什么突然间就生了他的气。 藏在暗处的暗卫忽然在树上显身,然后有快速的藏匿起来。严少司看到了他对自己打的手势,知道自己安排的事情已经做好了。于是他清清嗓子,对沈芸姝说:“听闻天凉寺的景色十分不错,不如姝妹妹和我一道去山上看看?” 沈芸姝圆眼瞧了他一眼,见他眼神之中有抹胜券在握的神色,沈芸姝皱了下眉,眼珠子一转。 “不了,我月月都来这里,再好看的景色都看腻了。” ...... 开口就堵死严少司的出路,严少司舔舔唇,“可是我没来过啊,我在南疆那么多年,早就忘记了京城还有什么好看的景色了。前些日子在军营里,每天看到的活物除了没有我英俊的男人就是不让我骑的马。我这眼睛真需要点漂亮颜色洗洗。姝妹妹就当是可怜我了,好不好?” 严少司这一番话说的可可怜怜,像极了沈芸姝这几天看的话本子里的柔弱女二!沈芸姝简直诧异至极,这人难不成也喜欢看话本子?怎么将这白莲花般的口吻学了个十成十! 但是她好受用啊!她居然有点谅解夹在女主和女二中间的男主了。那一声“好不好”简直让她心软成了熟桃,一捏就散了。 沈芸姝轻叹一声,“行叭。不过我有些累了,我们不能走太远哦。” 严少司见沈芸姝同意,心里松了口气,然后指了指后山的方向。 “走,姝妹妹,我们去那里看看,那里清静些。” 沈芸姝见他虽然脸色不变,但是那眼神中有着谋划之意。他们两人相识太久了,沈芸姝都没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了解严少司,他一个眼神之中藏着什么意思自己都能一眼望穿。 沈芸姝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耍的什么名堂,于是点了点头,没和他叫板。 天凉寺的后山没什么人,大半的地被寺里的僧人开辟出来种植果蔬。想要看到好看的景色离开这半山腰的人群,得再往上走。 可是再往上就没有栈道了。这也是防止有人误入深处,遇上猛兽遭难。 沈芸姝和严少司两个人走到菜园的尽头,看到了一处小溪,溪边上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十分的滑腻,沈芸姝不敢向前,于是驻足在此。 严少司四下望了望了,看到了暗卫留下的记号,于是他走了过去,故作惊讶道:“姝妹妹,你快过来瞧,这是什么!” 舒乐疑惑地走过去,见一棵树的树根处的泥土是刚翻新出来的,还带着泥下的湿润。沈芸姝还没开口,严少司又道:“我挖出来看看。” 说着他捡来一根枯枝开始撅动泥土,没一会儿,沈芸姝就看到了灰色的布料。她扯着布料一拽,轻易地将它整个拎起,是个包裹。 沈芸姝拆开包裹,里面居然放着二十两银子,沉甸甸的重量在她的手心里泛着幽幽白光。 沈芸姝再看向严少司,见他一脸洋溢着高兴的神色,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沈芸姝故作惊讶:“呀!这么多银子,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呢!” 此时要是善画在此,一定会腹诽,这两个人做戏能不能做的像一点!!! 严少司看着沈芸姝的眼中带着一点点期待,等着沈芸姝自己说出许愿树的事情来,谁知道沈芸姝居然道:“这么多的钱,我们赶紧去报官吧!” ??? !!! 第23章 二十三棵树 “你说刚刚那个薛丫头会不…… 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严少司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往下坠,眼里也带了无奈,但是他还得挣扎着给自己找补。 “这银子肯定是有人故意埋在这里的,万一等会儿那人回来找不到怎么办?” “谁会把银子埋在这里啊?”沈芸姝眼里含满了笑意,她看着严少司因为她不在设想之内的行为而不停地想说辞圆上他的谋划而发笑,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严少司在她的面前这么......傻得可爱? 她以前见严少司整别人鬼点子一个赛一个的多,但是今日为了帮她“实现愿望”的行为,简直是漏洞百出。 “我们还是去报官吧!”沈芸姝说着就要抱着银子往回走。 严少司词穷,一边跟上沈芸姝一边在心里面想说辞。还没走几步,就遇上了一个他们两都没想到的人。 “方才远远地看见二位,身形十分相像,所以跟过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们。”薛静娴笑吟吟地看着两个人,她走到两人面前,对严少司行了一礼,“见过世子。” 沈芸姝带着笑,但是笑意不达眼底。从前她也经常来天凉寺,但是从没遇上过薛静娴,怎么最近和她遇上的次数这么多呢? 想想严少司上次对她说,这位薛姑娘想要入主东宫,有这样野心的人她不敢轻易真心交付。万一她真心付出,而对方只是将她当做往上爬的踏脚石,那么她岂不是太可笑了一点。 “姝妹妹好,没想到姝妹妹也来天凉寺上香吗?” 沈芸姝福了福身子,“是呀,我娘每月十五都会带我来这里上香,从前倒是没见过姐姐。” 薛静娴轻笑,“我以前也不信这些,不过我娘今年身体不好,也开始信佛了。今日我也是陪我娘来的呢。哎?”她指了指沈芸姝手上的包裹,“姝妹妹手上拿的是什么?” 沈芸姝侧过脸看了眼严少司,这厮一脸漠然,像是没看到薛静娴似的,直直地站在沈芸姝的身边。 沈芸姝将布料掀开,“方才我和严哥哥在树下发下了一些银子,我正要拿着这些去报官呢。” 薛静娴一听来了兴致,“是么?居然有这样的好事。” 她看了看严少司那视她如无物的状态,轻笑一声,“妹妹,这可是佛家宝刹,不可能出现这等脏物。别不是妹妹在佛祖面前许了什么生财的愿望,这是佛祖给你送礼来了?” 沈芸姝一听,瞬间笑开,“这么一说,我上次对许愿树许的就是这个愿望。看来这银子是许愿树里的精灵给我的。” “说不好是的呢,如果妹妹不放心,我们便在这里守一段时间。若是无人来取,这银子就是那精灵送你的了。” 沈芸姝点点头,三人找了一处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 薛静娴笑着望了望严少司,严少司凝眉望着她。 沈芸姝收了笑打量起薛静娴,又看了看严少司,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 这薛静娴三言两语的就帮严少司圆了话,今日没拆严少司的台可见她的聪明。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想要嫁给太子,哪里需要严少司这个毫无用处的世子的助力? 她究竟在想什么? 王妃和沈夫人两人笑意吟吟地从佛堂里走出来,准备去寺院里的餐厅用饭,结果一进去,就看见沈芸姝和严少司坐在一起,对面还坐着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 这姑娘温润好看,气质淑婉,只是往那一坐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王妃瞧瞧和沈夫人咬耳朵:“那是谁家的姑娘啊?可真俊呐!” 沈夫人在沈芸姝的及笄礼上见过薛静娴,确实被她的容貌和气质惊艳到过。 “是定安侯府的嫡女,和小姝是朋友来着。” “那可真是太巧了,只是我怎么感觉他们三个......”王妃只觉得他们三人之间的氛围十分的奇怪,沈芸姝和薛静娴两人笑眼相对,只有严少司一人板着张脸,好像她们两欠他钱了似的。 不过确实是。 三个人之间的氛围奇怪,沈夫人和王妃也不知道该不该加入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年轻人的事情还是让他们年轻人去解决吧! 于是两个人当做没瞧见他们似的进了厅内找了个位置坐下。沈夫人让善画过去伺候着沈芸姝,顺便让她看着,三个人搞什么名堂呢。 三个人真没搞什么名堂。 沈芸姝和薛静娴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聊起天来彼此都有一种微妙的尴尬。虽然两个都是遇人说人话的小甜椒,但是两只小甜椒在一起就只能互相辣呛喉咙了。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聪明人说起话来都拐弯抹角的让人累。沈芸姝喝了点茶水润润喉咙,他们点的斋饭也送了上来。 他们三个人个要了一份素面,棕色的汤底可以看清每一根面条的粗细。 面上来的那一刻,三个人都舒了口气似的,开始吃面,也不说话了。 吃完了饭,薛静娴的母亲派丫鬟找来,说是要走了。 薛静娴起身和他们辞行,临走前还笑着问严少司:“世子,我上次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了?” 严少司直接拒绝:“不用考虑了,我不会答应你的。” 薛静娴依旧笑道:“那世子就再考虑考虑。” 说完,她随着丫鬟离开了这里。 沈芸姝打趣般看着严少司,严少司有点无语凝噎。 “真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没别的了。” 沈芸姝笑道:“我也没有说有什么啊?”然后将那包裹递给善画,“收好了啊!” 善画好奇的想打开,但被沈芸姝一个眼神制止了。 “这可是许愿树显灵,你看紧点别丢了。” 善画眨了眨眼睛,眼神在严少司和沈芸姝之间打转,不明白世子和自家小姐在打什么哑谜。 另一边的王妃和沈夫人两人咬着筷子开始瞎琢磨。 “你说刚刚那个薛丫头会不会看上少司了啊?” 第24章 二十四棵树 少司对小姝那么上心,这心…… 沈夫人凝眉,“不可能吧?虽然少司长得好看了些,但是......” 王妃一听到她的“但是”瞬间急了,“但是什么?我们家少司一表人才,虽然有时候看着不正经,但是他靠谱的时候别提多靠谱了。你就放宽了心的把小姝交给我们家少司。他是绝对不敢纳妾的!他要是敢,我就让老头子打断他的腿,让他断子绝孙!” 沈夫人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老姐妹,“他断子绝孙了,不就是你们老严断子绝孙吗?” ...... 好像也是啊。 王妃讪讪的抿了抿唇,“我说的那个意思你懂就行了。那不是薛小姐对我们家少司有意思吗,但是我们家少司绝对不会对她有意思的。我跟你说我观察过了,少司对小姝那么上心,这心里肯定是有小姝的,就是他没开窍呢。咱么两再努努力让他开开窍,咱两家的亲事不就成了吗?” 沈夫人听了觉得有理,“可是少司现在在军营里,半个月才回来一次,他们两不见面,怎么培养感情啊?” “嗐!”王妃笑道,“我问过了,那个五千营没什么的,都是官宦子弟进去混资历的。很多人都是挂了名,其实每天都不用过去点卯的。” 两个人又看了看那边,见薛姑娘起身走了,走前还特意跟严少司说了什么话,只可惜严少司冷眼不知疼美人,板着脸说了什么话,那薛姑娘就走了。 “不行,我得赶紧安排安排,让他们两都有点警觉性才行!” 王妃皱着眉头想了想,“要不,我办个晚宴,将京城里的适龄姑娘都请来?” 沈夫人低吟一声,“可以,姑娘多还不能够,这小伙子也要多起来。” “可是......要是两个人在宴会上看上了旁人,那咱们两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要对我家小姝自信点!小姝从小没见过什么男子,只和少司来往密切。你看看少司,先不说内芯子是草还是金,就这模样叫姑娘见了,还能看上普通男子?” “对对对!你家小姝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善解人意。而且那么可爱,只是一个小表情我这心都要化了。我儿子随我,一定被小姝吃的死死的!” 说着,两人握紧了手开始畅想未来。 “等会儿回去我就让管家安排!” “哪里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你给小姝准备一套好看的衣裳,一定要让小姝成为最耀眼的姑娘!” “好,你这段时间也让少司做做保养,不要在军营里晒坏了脸!” 两人达成共识,在沈芸姝和严少司奇怪的目光中下了山。 严少司将王妃送回府上,他赶着要晚上回军营里,准备拿了换洗的衣裳就走。结果被王妃拦了下来。 “我过几天要办个宴会,将京城里的一些姑娘都请过来。你那些没有成亲的朋友也都叫来吧。” 严少司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娘,你请姑娘来咱们家,还要请男子来?您不怕传出去落人口舌吗?” 王妃哼了哼:“我怕什么?咱们家院子这么大,到时候女宾在内院,男宾在外院就是了!大不了多搁几道帘子,说不定我还能成人美事,成为京城的一等媒婆呢!” ...... 严少司只觉得自己和他娘话不投机半句多,而且他娘拿定主意的事情他是没办法阻止的,这点和她那个贤妃姐姐完全不同。 “您看着办吧,我这就走了啊!这宴会我不参加!” “你爱回来不回来,反正小姝是要来陪我的。但时候我给她相个金龟婿,让她娘高兴高兴。” 严少司眼神一凛,嘴角抿成了一条线,“我说娘,您能别掺和别人家的事吗?您看看您自己的儿子八字都没一撇,您给别人做媒,也不怕让别人沾了咱家的晦气啊!”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咱们家的晦气还不都是你带来的吗!你嫌咱家有晦气你赶紧娶亲冲冲喜啊!” 王妃气得就要揍他,严少司拔腿就跑,几步就跨到了门口。 “娘您就省省心吧!”末了还关照着管家,让他管着点他娘,别让她乱来。 严少司骑马回到军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但是还没有到点人的点。今日不是他的假期,他跟别人换了班,晚点得去守夜。 五千营虽然名字叫“五千”,但是实际上人数并不止五千人。严少司问了问,在编人数高达两万八千余人,但是其中有将近一半挂名吃空饷的人,实际人数不过一万五千多人。 这个数字让严少司觉得震惊,震惊之余又不得不感慨,本朝的繁荣只是表面,实际内里已经被一些蛀虫啃噬出许多空洞。南疆军当初向朝廷求救的折子为什么会被人压下,一是因为皇帝不想给钱,二是这钱怕是想给一时半刻也拿不出多少真金白银。 压下折子的人一来等着南疆军闹得难堪让镇南王失去君心,二来他也有时间筹集银两,免得皇上问起的时候拿不出钱查出更多的东西。 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严少司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谁这么缺心眼且心脏,不过他不管朝事,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把这人怎么样,顶多留个心眼免得以后被这人给坑了。 正想着,薛大走到他身边坐下,用树枝挥了挥面前的火堆,火星子瞬间噼里啪啦地崩开。 “怎么还没睡?” 今日薛大用不着守夜,他大晚上不睡觉跑过来找他闲聊? 说来他们营队是整个五千营里最“坑”的。 五千营分有七十五个营队,每个营队两百人,各设一个队长管理。队长负责管理手上的兵的纪律操练以及整个营队的各项开支和这些兵的军饷。 有的队长想要吃空饷就会多报一些人数上去。可是他们这营队的队长,心实的很,说两百人就整两百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且每日操练,纪律等等都十分的严格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 五千营里不少进来混资历的官宦子弟,比如他们两个。有的受不了转了营队,没转营队的大多是还撑着一口气在要和他们的队长耗下去,让他知道并不是所有世家少爷都是废料。 而像薛大这种转营队未遂,被他爹毒打一顿扔回来的实属第一例。 薛大说,他被他爹追着用马鞭抽的样子连他们那心狠手辣的队长看了都自愧不如。 “睡不着,找你谈谈心。”说着薛大从怀里摸出一个水囊,喝了一口长叹一声递给严少司,严少司嗅了嗅,是酒,他拒绝了。 “你要是被老林看到,我一定把你卖了。” 老林就是他们的队长。 “呵,你这就不知道了,老林嗜酒如命,也就是在咱们面前装装样子而已!” “是吗?”严少司笑了笑,然后看着薛大的身后道:“林队晚上好!” 第25章 二十五棵树 听闻姑母办了一场赏梅宴,…… 薛大猛地回过头去,除了一片黑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他长舒一口气,笑着捶了严少司一拳,“兄弟你不仗义,居然骗我!” 严少司耸耸肩。 “哎,你跟我说说你在南疆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南疆军的纪律和老林比起来怎么样?我看你来这里都快半个月了,刚来就适应的那么好,你在南疆的时候你爹是不是也带你进军营里历练过啊?” 薛大黑色的眸子映着火光的红,带着天真的好奇和一丝丝向往之意。 这种神色出现在他这种纨绔的脸上,实属稀奇。 严少司看着他,静了一瞬而后笑道:“你看我像是进过军营的样子?我连咱们营队几更起,该干什么都是问的你。我在南疆每天就是逛逛楼子啥的,没什么意思,玩得都没京城多,还是京城好啊!” 薛大笑着喝了口,“等下次咱两一起休假,我带你去玩些更好玩的。” “行!”严少司面上笑意不减,然后指了指薛大的身后,“林队到现在还不睡啊?” “你又想骗我?同一招用一次就行了啊!” 谁知他惊觉后背一阵凉气,一道巨大的冲力从他的后背冲击而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一脚踹飞了出去,手里的水囊不知道什么时候飞了,落在了踹他的人手里。 林队喝了口酒,咂咂嘴,“酒是好酒,兵就不是好兵了。我说了晚上睡觉的点全都给我待在营帐里!除了拉屎撒尿都不许出来!你居然还敢背着我喝酒!明天自己去领罚去!” 薛大疼得龇牙咧嘴,后背的脊椎像是断了似的,他爬都爬不起来。严少司起身拉了他一把,见他疼得满头都是汗,眼眶里眼泪打转不得作假,心里叹了口气,薛大可真是娇气。 但是娇气并不能减少严少司对他的警惕,这人有一个薛静娴这样的妹妹,谁知道他是不是扮猪吃虎? 第二天薛大领了十军棍回来,整个人脸色发白,下午就发烧晕了过去。他在军营里也没什么关系好的人,严少司正好前夜里守夜,今日可以下午再去训练。看到薛大这模样,只能自己起身照顾着点了。 薛大喝了几口严少司递过来的水,哑着嗓子道:“没想到这帮人平日里不训练,但是打人的棍子是真的疼啊!”他趴在床上疼得动都不敢动一下。 严少司没回他,放下碗就躺上床准备闭目养神,他总不能前一天爬山,晚上一夜不睡第二天还要继续训练。他又不是铁打的。 薛大也知道严少司累了,自觉闭上了嘴,看着严少司的睡姿若有所思。 等到严少司呼吸均匀后,营帐里走进来一个人,正是林队。 “你小子怎么样了?” “死不了。”薛大嘴硬道。 “哧!”林队嗤笑一声,看了看睡着的严少司,压了压嗓子,“睡着了?” 薛大点了点头。 “过几日我给你们放个假,这个给你。”林队递了个折好的纸条给薛大。 薛大接过看了看,然后点头表示知道了。 “谢谢林队,他日升官发财可要照顾照顾小弟啊!” 林队哼笑一声出了营帐,没有彻底睡着的严少司躺着想事,他来这里半个月了,林队对谁都很一视同仁,怎么今日特地来看薛大,听两人对话,还给了什么东西给他。 算了,这也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他自己心里明白留个心眼就行。 **** 王妃想办宴会的事情传到了贤妃的耳朵里,她久居深宫,最怕的就是无聊寂寞。所以听到消息之后赶紧叫人将王妃叫进皇宫,想掺和一脚。 王妃也是无奈,自己的这个姐姐虽然貌美,但是脑子并不足够清明。和她说道理她能听得懂,但是她有自己的思维方式,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推测她。 因此,她总觉得要是让贤妃掺和一脚,这个宴会可能会办得很糟糕。 贤妃听说了她的想法后,果然高兴地不行,非常的有兴趣,转头就将皇上赐给她的梅园送给了王妃。王妃整个人都傻了。 “这几日就要下雪了,正好我梅园里的红梅要开了,我现在让人移到你府上去。到时候雪中赏红梅,月下看情郎,多有意境啊!” 贤妃眉飞色舞,跟在一旁的管事太监脑门直冒汗。这得多少棵梅树啊!都移到王府去,那空着的梅园光秃秃的咋办? 贤妃娘娘来了兴致就算皇上来了也只会惯着,他们领了命令之后赶紧安排下去把树给移了。要是王妃想明天就办宴席,那他们今晚还得通宵。 不过好在王妃没那么着急。她先和沈夫人两人一起给各自的儿女订好了宴会要穿的礼服,然后将要办宴会的消息散播出去,说是想举办一场诗会,以诗会友,雪中赏梅。 本来这宴会除了京中那些文人墨客外没几个人有兴趣,但是贤妃娘娘命人移树的动静太大,引得许多人都开始好奇,这人有了好奇心就有了期待感,本来不感兴趣的也都有了兴趣,坐在家里等着王府的帖子发到自己头上来。 要是发不到自己头上,可不就是说自己没才气吗? 一时间,整个京城的才子才女们暗地里都开始较起劲来,私下给王妃递拜帖想去要上一张赏梅宴的帖子。 王妃乐见其景,让人写了不少帖子出来,然后一一投出去,反正多多益善,来者不拒,镇南王府热闹非凡。 严少司在军营里都听闻了,还有不少的世家子弟跑到他这里来问他讨帖子。严少司简直无语至极,扶额无奈。还好这事虽然张扬,但是并不算多过分,传出去顶多是她镇南王妃求媳心切。 严少司本想不带人回去,但是薛大说有人求到了他那边,他这个做兄弟的不能不讲义气,所以果断的将严少司给卖了,左求右拜的向严少司保证就几个人,绝对不会让他不好做。 严少司无法,只好同意了。 他确实不想回去,但是一想起他娘说沈芸姝会去,到那日肯定有很多男客在,沈芸姝又出落得亭亭玉立,家世清白,沈尚书又是朝中老臣,肯定不少的家族想和沈家攀亲。他要是不回去,沈芸姝吃了旁人的亏了怎么办? 虽然有暗卫在,但是这暗卫出手非死即伤,事情出在他们镇南王府确实说不过去啊。 这么想着,严少司决定还是回去看着比较心安。 看看他娘,净给他找事,真是不省心。 王妃那不是给严少司找事,是给他找媳妇,可惜儿子不配合。好在她的好姐妹配合啊!她将赏梅宴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十二,官员休沐的日子。严少司也好提前请假回来,非常的完美! 眼瞅着时间越来越近,两个老母亲给孩子们订的衣裳也快做好了,那边的皇后娘娘也有点坐不住了。 上次她办了场赏菊宴为太子选亲,可惜最终没选出个好姑娘,太子也没有闲情。上次为了和皇上怄气,就让人挑了些东西让太子给沈芸姝送过去,不然寻常的臣子之女哪有这份殊荣。后听说太子被皇上叫去教训了一顿,皇上说要是他明年再不成亲,这册封储君的仪式也不用办了! 这可急煞她了。她在这深宫之中唯一的依仗就是太子,如果太子不再是太子的话,那她还有什么盼头? 皇后将太子叫来说了许多,私底下也和太后两人商议赶紧给太子娶亲,但是无论他们挑哪家的姑娘,他都摇头婉拒。最后皇后没了脾气,无论这个姑娘什么出身,什么身份,不管嫡出庶出,只要她是个姑娘,她就敢让太子娶! 太子也是头顶着“奉命娶亲”几个虚空的字在一众臣子之间周旋。皇后放低了要求,这对那些小门小户来说可是个机会!谁知道太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万一就是喜欢他们家的呢!于是各个官员开始向太子投帖,异想天开自己有朝一日成为皇亲国戚。 这日太子刚婉拒掉一个官员的邀请,准备回府,贴身的小太监嘟囔着:“主子,您真不去看看?万一您这见了就春心萌动了呢?” 太子睨了他一眼,他自知说错了话,连忙掌嘴:“奴才该死!奴才多嘴!” 太子叹了口气:“罢了,你这脸还要跟孤出去见人的。” 上了马车之后,他开始想有什么法子能摆脱这些人,他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真没有心思娶妻生子。父皇位居高处,底下很多东西都看不到。他上次去兵部查阅资料,竟然发现一个小小的五千营就有两万多人。他心中纳闷便私下微服私访。 五千营是军营重地,不能随便进去,于是他派人混进去当了一段时间的兵。谁知这营里纪律散乱,大家伙连人都认不全,混进去的人根本没被发现。甚至还让他知道了这些人吃空饷的事情。 太子只能听政不能议政,此事暂时也没有办法捅到上面去,就只能先按捺住。 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起近日风风火火的赏梅宴一事。 “听闻姑母办了一场赏梅宴,孤想去看看,你去问姑母要个帖子,切忌不要声张。” 小太监“哎”得一声应了,心想那赏梅宴众人都知道是王妃为自己挑儿媳妇呢,您过去的事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岂不得气死? 第26章 二十六棵树 “臭小子你有种就真给我带……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五千营放了雪假。这天气着实的冷,人住在营帐里不抗冻,怕冻坏了人,索性都放了假,留下些无家可回的人守营。 下了雪后的天气格外的冷起来,沈芸姝也开始犯懒不想起床。还好屋子里的炭火充足,不至于太冷。 善画一早上就叫过一次沈芸姝起床,可惜冬日的她格外的爱撒娇,善画第三次来叫她的时候,她才愿意起床穿衣。 沈芸姝刚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善画一边给沈芸姝穿鞋,一边道:“世子今日开始放雪假了,中午就能到家。” 沈芸姝打了个哈欠,“我管他什么时候回来?” 严少司之前在南疆的时候还知道每月写两封信给她,现在回了京城,两人的联系反而少了。 她们家只要逢了大雨大雪这样的日子就不必去向长辈请安,沈芸姝洗漱好后直接在自己屋里用了饭。沈芸姝吃完饭便让丫鬟将窗户开开通通风,寒冷的潮气从窗外灌进来的时候,她瞬间打了个激灵,然后裹了件披风。 透着窗户,她看见外面那棵许愿树已经被白雪覆盖,上面的红色绸子耷拉在树枝上,显得有些狼狈。 “等回头雪停了,你叫人将那树上的绸子摘了。” 善画应了一声,然后问她:“小姐,上次您不是说树里的精灵显灵了吗,怎么后来不再许点愿呢?” 沈芸姝轻笑一声,“这树里的精灵现在忙不到我呢,不知道在哪潇洒快活。” 她想了想,又道:“你拿纸笔来,我写好后你替我扔进去。” 善画糊里糊涂的应了,然后将纸笔取来。心想小姐真是犯懒了,小书房就在几步外。 沈芸姝提笔写——明日继续发财。 善画站在一边看了,心中汗颜,自己的小姐果然还是十分爱财,连许愿都不忘记要挣钱。她又想起上次从天凉寺拿回来的那个包裹,里面就是二十两纹银。但是她家小姐让她放着,别乱动,于是她就给收进了库房里。 怎么小姐上次许的愿望......难不成也是发财? 善画无语,但是觉得自家小姐做得出来。 沈芸姝写好后让善画拿个一只小竹筒将纸条塞进去,以免纸条被雪水浸湿。 “你找个高个点的丫鬟帮我看看,那个洞里上次投进去的纸条还在不在了。” “哎!”善画应下,外面还有点飘雪,但是雪落下的速度已经非常缓慢,像是漫天飞絮随风舞动,怡然自得。 善画带了个丫头在许愿树下折腾了会儿,沈芸姝就站在屋子里看着,左右又没有什么事情。大雪封路的话,她今天的铺子是挣不到什么钱了。 还是从“精灵”身上挣点好了,能挣一点是一点。 正想着明年春天的时候再开一间铺子,那边善画就踮着脚跑了回来。 “小姐,雪太厚了,里面看不清。不过我已经把那竹筒扔进去了。” 沈芸姝点了点头,心想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检查这事,确实有点晚。 “小姐,夫人那边说她给您做了件衣裳,让您下午雪停了过去试试。” 沈芸姝叹了口气,她娘哪次给她做衣裳没出过问题?而且过去了还要被她挑三拣四的训话。本以为今日不用请安就可以不用听她娘说话了,真是想逃逃不掉。 下午雪停的时候,沈芸姝抱着手炉去她娘的院子里,正巧碰上了前来送东西的巧云姑姑。巧云是王妃的贴身侍婢,一直未嫁服侍在王妃身边,在王府之中,见她如见王妃。 沈芸姝思及此给巧云姑姑福了福身子。 “哎哟!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当不起姑娘的礼。”她笑眯眯的将挥了挥手,身后的一个小丫鬟捧着一木匣子走上来。“王妃打了几件金器让奴婢送过来给姑娘戴,听说今日姑娘的衣裳也做好了,奴婢等姑娘试好了妆回去给王妃复命呢。” 沈芸姝有些纳闷,她是知道王妃要办一场赏梅宴,但是王妃至今并没有给她帖子,索性她和那些贵女们也不熟悉也不想去,只不过她的好些未定亲的姐妹问到了她这里。 沈芸姝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去得了,就没有应她们的请求。没成想,原来王妃和自己的母亲私下都说好了?还给她做了身新衣裳让她穿? 沈芸姝和巧云一同进了沈夫人的屋子,沈芸姝那套紫色礼服就挂在屋正中,显眼的很。 沈芸姝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这礼服,礼服用的是布料沈芸姝之前没穿过,只是这料子丝滑细腻,手指抚摸上去如摸毛发般顺滑,让沈芸姝有一刹那的欣喜。 “这是王妃前些年得的蜀锦,一直没舍得拿来做衣裳,自从见到姑娘就觉得姑娘配上这颜色一定艳彩夺目,姝色无双,所以就悄悄地给姑娘做了想给姑娘一个惊喜。” 沈芸姝十分欢喜,这衣服从材质到缝合都无比精致,每一处都透着制作者的踔绝之能。自从每次沈夫人给她做衣服都做错尺码后,沈芸姝对新衣服已经失去了期待感,可是这件衣裳从看见的那一刻起,沈芸姝就想将它占为己有。哪怕自己穿不上,也要将它放在自己的衣柜之中。 等等......穿不上? 沈芸姝的身子瞬间有一丝僵硬,圆眼都瞪开了,她赶紧问道:“这衣裳的尺码是问我娘要的吗?” 巧云“噗嗤”一笑,压着嗓子回道:“那不能够,那是世子爷告诉的王妃。” 沈芸姝讶异地看着巧云,自己之前是和严少司抱怨过母亲总是记错她衣服的尺码,可是自己并没有告诉过严少司自己究竟穿大多的衣裳吧? 沈芸姝侧眼去看善画,只见善画心虚的避开眼睛东望西看,她哪里还不知道是谁透了底。 “姑娘试试看吧。” 正说着,沈夫人从内屋走了出来。 “来了快进屋内把衣裳试了,哪里不合适的再叫绣娘来改。” 善画忙将衣裳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跟着沈芸姝进了内屋。 “小姐,这衣裳摸起来真舒服。” “等你嫁人的时候,我就拿皇上赏的那件料子给你作身衣裳好不好?”沈芸姝笑着打趣她,谁知道善画竟然立马嚷着说要嫁人。 为了穿上这么好的衣服,说嫁人就嫁人的。 沈芸姝好笑又无奈。 “这料子难得,但我记得之前半面妆送了一段吴绫过来,到了夏日我让人拿去给你裁身裙子可好?” 善画闻言两只眼睛都瞪大了,她满眼都是喜悦,但是又瞬间暗沉下去。 “我记得小姐当初得了那料子都不敢裁衣裳,说是这么好的料子不是咱们家能穿得起的。现在拿去给我一个丫鬟裁衣裳,那不是太高调了吗?” “所以你就偷偷穿咯。” 沈芸姝张开手臂,善画帮她束好腰封,整理了一下衣裳。这件衣裳非常完美的贴合了沈芸姝的肩宽和腰线,没有一处多余,也没有一处不够。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人靠衣装”这句话实在是太对了。 镜子里的姑娘分明不大,那张脸也青涩着,但是因这紫衣衬得她贵气逼人,不笑时有种疏远淡漠的威严在。 沈芸姝满意极了。 “替我簪头。” 善画欢快地应了,将巧云送来的首饰一一配上,沈芸姝的脑袋越来越沉,但是穿新衣服的喜悦和打扮漂亮的美好心情掩过了这些琐碎的麻烦。 等到沈芸姝再次出现在沈夫人和巧云面前的时候,巧云都惊叹的张开了嘴。 “沈姑娘生得很妙,颇有贤妃娘娘当年的风采。” 贤妃的美貌是闻名于世的,哪怕是贤妃的亲妹妹的王妃也不及姐姐十之一二,所以巧云这么夸奖沈芸姝,沈芸姝反倒觉得她有些客套了。她没见过贤妃,但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并不是个绝世美人。 “贤妃的模样我已经记不清了,隐约记得她的容颜只是静静地站着就叫人无法挪目。你要是说姝儿像她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姝儿给人的这种感觉倒是有几分相像。” 巧云忙笑道:“对对对,夫人说的就是奴婢心里想的这个意思!” 沈芸姝这才有些信了,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她实在是太喜欢这件衣服了。 善画捧着衣服回去的路上都谨小细微,生怕一个不小心弄脏了衣服。 她见沈芸姝这样开心,胆子也大了起来。 “小姐这是高兴自己得了件合身的新衣裳,还是高兴有人记得您的尺码给您做了身合身的新衣裳啊?” 沈芸姝想到这就生气,她转头瞪了眼善画,“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怎么就将我的尺寸告诉了他!” 善画装傻充楞道:“哪个他呀?善画不知道!王府的人来问善画,善画就说了呀!至于是谁,善画真的不知道!” 沈芸姝又羞又恼,但是这些情绪都被内心的高兴冲没了,她作势伸手要去拧善画,善画嬉笑着躲过去,一主一仆竟高兴地忘了身份在院子里追逐了起来。 最后还是善画害怕弄脏了衣裳堪堪告饶。 巧云回到王府,脚步飞快地往后院中去,急着向王妃复命。 她掀开厚帘子,见严少司已经回来,正躺坐在炕上,手里玩着王妃新打出来的络子。 “王妃,世子。”巧云福身,“奴婢依着您的吩咐让沈姑娘试妆了。” “哦?怎么样?好不好看?” 王妃迫不及待地问道,反观严少司,一副并不在乎的模样,一只手被他娘拿过去绕线用了。不过他时不时看向巧云的视线还是出卖了他心里的想法。 “沈姑娘姱容修态,穿上衣服后艳丽夺目,叫奴婢移不开眼睛,奴婢还以为见到了曾经的贤妃娘娘呢!” 王妃用手掩唇笑着,哪怕掩着也掩不住她露出的牙齿,可见她是高兴坏了。 “儿子,你期不期待?” 王妃笑着打趣自家儿子,只见严少司一脸不在意的模样,漫不经心的撑了撑脑袋躺在墙上。 “再好看也不会比姨母好看,见过了姨母风采的人还会觉得旁人好看吗?” 虽然严少司说的话是实话,但是王妃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姝儿这么漂亮这么可爱的姑娘,你就不想娶回来当妻子?” 怎么不想? 严少司被自己这一瞬间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有点不耐烦的回道:“娘,你要想等我娶亲,就等爹什么时候可以不打仗,皇上什么时候可以削藩,我什么时候可以安安稳稳的待在封地。到那个时候,您要是觉得我娶一个不够,我给您娶一箩筐的萝卜都行!” 王妃一听他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拿起竹筐里的剪刀作势就要剪他。 “索性你也不能成家立业,那留你不留都一样!严家的香火总是要断的,那就从你这断个干净好了!” 严少司忙从炕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娘您可想清楚了!您要是把我剪了您就抱不上孙子了!” “反正我现在也抱不上!剪了就剪了!回头我和你爹再生个小的,我再等个十几年也能抱到孙子!” ...... 严少司无语的躲在巧云身后,好在巧云还护着他,趁巧云拦住王妃的时候,他赶紧夺门而出。 “姑姑您好好哄哄我娘!” “臭小子你有种就真给我带回来你的种!” 第27章 二十七棵树 一更 严少司没种。 他要是哪天真的带回来一个孩子说是他的种, 他爹一定打断他的腿。 王府院子里的雪没铲净,灰色的大理石上还透着一层冰晶。严少司站在自己院子里的走廊上看雪,一手捏着腰间的玉佩心痒难耐。 送给沈芸姝的衣裳他还没机会见,不知道是什么款式, 但是那料子是他见了后就要他娘留下来的。那时候就想做件衣裳送给沈芸姝, 可惜一直不得机会。 现在有了机会但自己又做不了第一个欣赏的人, 心中不免烦躁。 正烦着,屋檐上轻响, 严少司抬头,只见一物向他射来, 他伸手一抓握在手心, 是个小竹筒。 严少司拆了,里面塞着一张小纸条,展开一看, 沈芸姝的字迹磅礴大气——明日继续发财。 严少司抚了抚额, 想起上次送钱的场景,觉得自己可以用脚指头抠出一个天凉寺来。 尴尬致死不过如此吧? 他收好纸条让暗卫去库房点了二十两纹银放进许愿树的洞里。 过了会儿, 他又想,算了,还是自己去好了。 沈府的院子不比那些皇亲国戚有大量的护卫巡逻, 沈府就几个家丁看着以防有贼偷东西。不过沈尚书是出了名的清廉, 上次太子和端王送的八大箱东西,他禀明了皇上,皇上让他收着,他转头就捐给了寺里用以设棚施粥了。 严少司再次翻墙进院子的时候,沈芸姝正抱着手炉躺在摇椅上吃酸梅糕。外面天冷,她让院子里的丫头没事不用出门, 就在屋里玩儿。因此院子里静悄悄的,她也听不出什么动静。 善画坐在一旁一边咬手指头一边看话本子,她正在打算盘,屋里的八哥忽然“寡寡”叫起来,沈芸姝愣了下,让善画去看看怎么了。 善画还未开门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扑了她一脸寒气。 “世子爷?” 善画惊呼一声,沈芸姝抬头望去,那人一身寒气从外头进来,头发眉毛上都挂着冰晶,脸都冻白了。 沈芸姝忙站起来将自己的手炉塞到他怀里。 “你也不看看时间,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沉下去,严少司要是再晚一会儿还能赶上沈芸姝用晚饭。 “想来就来咯。”严少司才不说自己是想来看沈芸姝穿那身新衣裳。 那衣裳就挂在沈芸姝的床边上,屏风未能完全遮住,严少司还能窥见衣裳的一角。他看着沈芸姝,按捺住心中的那股难以言说的躁动。 不知道是不是屋内的碳火烧的太旺,他分明从外面进来但是并不觉得寒冷,反而更热了起来。 严少司喉结滚动,避开沈芸姝探究的目光坐了下来。 “不逗你了,我想起我的那块珏在你这,我过来拿。” 善画捂了捂嘴,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似的睁圆了眼睛,然后忙道:“世子爷的手都冻红了,我去烧点热水来给世子爷驱驱寒。” 说完一溜烟跑了。 屋内沈芸姝盯着严少司,严少司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见她转身去了厅右,过了会儿将那只玉珏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东西给你,早点回去歇着。” 她说话的语气闷闷的,严少司听了心里不安,怎么忽然间又不高兴了? 他没拿那玉珏,手上抱着手炉看着沈芸姝,见她的小表情有点委屈,心里开始琢磨自己没有又惹她生气吧? “怎么了这是?哪里不开心了?” 沈芸姝眨了眨眼睛,“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看了一下午的账本有点累了。” 严少司真当她是累了,本来过来就是想看她一眼,于是起身抱着手炉往外走。 “那你早点歇着,我回去了。” 说完掀开厚重的门帘走了出去,沈芸姝连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出口他就没了影,还拐走了她的手炉! 善画再进来的时候,屋内只看到沈芸姝一人,她坐着凳子上对着面前的玉珏发呆。善画将热水放下,脖子伸得老长。 “世子爷走了?” “嗯,走了。” “啊?走了?” “对,走了。”沈芸姝无语的翻了翻眼睛,这人一身风雪的过来,就说了两句话,又走掉。沈芸姝都不知道他过来做什么。 “怎么世子爷没拿走他的玉珏啊?他不是为了玉珏才来的吗?” 沈芸姝哪里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说是来拿玉珏,结果人走了东西还忘了。他这专程跑一趟的意思倒像是专程来看她一眼。 “你将玉珏收起来吧。”沈芸姝叹了口气,这人来一次就扰的她心绪不宁。 善画将玉珏收到沈芸姝的妆匣子里,又听沈芸姝道:“还有那只八哥,你拿去你们屋里养着。养不熟的白眼狼!” ...... ****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赏梅宴那日。沈芸姝一早上就被善画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洗漱梳妆。 除去上次的及笄礼,沈芸姝已经很有没有参加过这样隆重的宴会。 而且这场宴会去的人身份都挺尊贵,她有种自己会和那些人格格不入的预兆,就像上次的赏菊宴一样。 不过,也许是举办宴会的人和地方她都熟悉的缘故,她并不紧张,心里隐隐也有一丝期待感。 沈芸姝换好衣服后去了沈夫人的院子里用早饭,吃完后和沈夫人一同去王府。她到的时候沈夫人已经坐在桌前喝粥了。 沈夫人抬眼看了看沈芸姝,摇了摇头,“不行,今天的妆太素了,穿这么好看,妆这么淡有什么意思?” 沈夫人让人拿来镜子给沈芸姝瞧,“下次穿好衣服再上妆,你看上完妆再穿衣服,这个妆就被衣服压住了!到时候人家看的都是你的衣裳不是你的脸!” 沈芸姝诺诺的点点头,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真如沈夫人说的,妆有些淡,衣服过于华丽夺了脸的风采。 沈芸姝想了想,对善画道:“我妆匣子里有盒胭脂叫潮红,你去拿来。顺便再拿盒颜色艳些的口脂来。” 善画应了赶紧回去拿东西。 沈夫人听沈芸姝说起那盒胭脂,眉头微微一动。 “那潮红可是半面妆现在最火的胭脂,一盒都炒到了二两银子了。你打哪儿弄来的?” 沈芸姝一愣,她是知道下雪封路之后潮红的原料供不应求,但是没想到潮红的价格卖到这么贵。她可是明令禁止店铺自己炒物价的,每样东西因为原料等原因要抬价必须得向外提前公示三天才可以改价。她晚点回来得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别人送我的。”沈芸姝含糊不清道。 沈夫人瞧她那模样心里一喜,暗自猜测不会是严少司送给她的吧? 虽然严少司在她面前的时候挺正经的,和沈芸姝关系也止乎于礼,但是两个人私底下还送这种女儿家用的东西,可见关系已经是很亲密了,只要自己和王妃再推波助澜一把,这亲事不就定了吗? 就像王妃说的,那严少司就是自己没开窍! 沈芸姝不知道沈夫人心里的小九九,吃完了饭善画帮她补了新的口脂和胭脂,连眉毛都重新画了一次,这次整个人的五官都被突出来,只是远远一瞧,也觉得这姑娘是个容貌不俗的主。 沈芸姝和沈夫人到王府的时候,外面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守门的小厮收了帖子和礼让丫鬟将她们领进后院。 沈芸姝带着面纱和沈夫人走在王府的路上,四下打量起这里来。 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在王府里玩过,很多地方都记不清了。上次和沈夫人来也只是在正厅站了会儿。现下看来,王府和儿时记忆中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栽种的树木换了换。 王府的格局比沈府要大上很多,前院和内院由一条人工湖隔开,前往后院需要穿过人工湖。 冬日的人工湖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上面积了一层厚雪,乍一看上去像是一床雪白的厚被子。湖上有座木桥,木桥上也有一层积雪,像是在桥身上铺了一层白狐绒似的。 人工湖上架着的木桥有些年久,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沈芸姝听到这声音才有些实感,她是真的又回到了王府,这个曾经见证了她大半儿童时代的地方。她怀念地看着这偌大的院子,心里涌出些许记忆里的欣喜。 经过了一场雪后,木板桥上结了一层冰,沈芸姝走得格外小心,生怕打滑滑倒。她垂着脑袋看着木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许是太用心了些,听到后面有人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下意识的回头去望,结果一脚踩滑。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沈芸姝的手上抱着一个手炉,她吓得惊慌失措的想去攀扯什么,火炉砸在木板上滚了滚摔进落湖中,坚硬的铜炉破开冰层发出一声巨响。她睁圆了眼睛,眼中最后一幕就是落池的手炉,心想自己怕是也要像这手炉一样,今日凶多吉少。 沈芸姝已经做好了摔个七零八落的准备,谁知下一瞬,她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里,淡淡地沉香味涌入她的鼻尖,让她因为惊惶而失律的心脏得到了一丝抚慰。 “吓到了?” 第28章 二十八棵树 二更 严少司将她放正, 检查了一下她的身子,除了脸吓得有些白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事。 沈芸姝揪紧了披风,善画赶紧上前扶住她,伸手轻轻拍打沈芸姝的后背以纾解吓坏了的她。 严少司皱紧了眉头, 抬头望去见是几个不认识的姑娘, 她们的脸色也吓白了, 想来也没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沈夫人用帕子捂着嘴,她方才也被吓了好一跳, 这要事摔下去,还不得摔出个好歹来? “姨, 我带你们去屋里, 先让小姝缓缓。” 沈夫人连忙点头,“我们扶着一起走,这样不容易摔倒。” 方才沈夫人就想这样说了, 只是这桥面不仅仅她们要走, 其他人也要过,几个人走在一起占掉通道的行为实在不可取。现在也不管可取不可取, 教养不教养的问题了,还是赶紧走过去的好。 严少司命人赶紧拿了热水过来融冰,只是这天气冷得厉害, 就算上面的冰融了, 只要桥面还湿着,过会儿又会结冰打滑。 “你叫人拿些粗布盖在桥面上。”沈芸姝轻声道。 她被吓得不轻,现在的心率都没有恢复过来,说起话来声音都是飘的。 严少司立马让人去库房找粗布,然后带着她们去了后院。 王妃正在后院招待提前到的客人,前院有管家在, 本来严少司想去看一眼,但是沈芸姝这个样子他也放不下心来。 严少司将她带去了偏院,人少清净,屋内的碳火烧的正旺,进了屋子里人身上的寒气都卸了下来。屋子正中摆着一只骨瓷花瓶,上面插着几支绽开的红梅,鲜艳欲滴。 这一看就是有人有心提前准备好的。 沈芸姝坐下喝了杯热茶后才缓了点神回来,严少司一直盯着她,好像刚刚自己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你不要老盯着我。” 沈芸姝垂下脸,有点不好意思。心里还是有些后怕今日要不是严少司扶住她,她不仅仅要摔倒,还要出个大糗。她身后那么多的贵女,那几个叫住她名字的就是当初在宫里薛静娴介绍她认识的。 虽然现在有些叫不出名字,但是她还不至于将人都忘掉。 “你今日的胭脂颜色和往日用的不一样。” 沈芸姝看向他,心道这人怎么这么敏感?自己换了个胭脂颜色他都能发现? 善画将沈芸姝的披风叠好挂在衣架上,笑道:“对,今日小姐用的胭脂是半面妆今年的新款,叫潮红,可难买了呢!” 善画说完,见沈芸姝和严少司都沉默了,她不知沈芸姝和严少司当初因为这“潮红”而被人调笑过,自然也不明白两人现在的沉默中都蕴含着什么。 善画有些手足无措,然后说:“我去外面守着!” 说完,她出了门。 沈芸姝叫不住她,待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严少司噗嗤笑出声。 “姝妹妹这是特意擦给我看的?”严少司笑问,但是那眼中的柔意仿佛要将沈芸姝吸进去溺毙在里面。 他那双含着春水的眼睛将沈芸姝完完全全的映进去,沈芸姝穿着他选好料子做的衣裳,戴着他挑的首饰,恍然间让他有种沈芸姝属于他的错觉。 沈芸姝心荡漾不止,她想这一定是方才惊吓过度的原因,伸手抚了抚胸口,嗔声道:“左右都是擦给人看的,给你看和给旁人看有什么区别?” 严少司唇上笑意不减,他倒是想让沈芸姝以后只擦给他一人看,但他不敢逾矩,将这话题点到为止。 “不逗你了,这屋子特意为你备的,你在这处休息,屋内有书,觉得无聊就拿来看。你娘在正院里头,这院子外面我也设了人站岗,有事就吩咐他们。想我了就找人来前院找我。” 沈芸姝嫌弃得撇了他一眼,“你少作怪,我想你做什么?” “自然是我今日风流倜傥艳冠众人了!” 严少司说得坦坦荡荡,底气十足。不过他确实有这底气。 今日他穿了一身灰紫袍子,袍子上是银线修成的花纹,色泽不艳却沉稳大气。头上戴着红玛瑙金冠,腰上配着常戴的佩珏。他相貌不俗,笑时是风流倜傥的俏公子,不笑时是沉稳内敛的少年郎。 沈芸姝最喜欢严少司看着她笑的模样,他那双眼睛只要是看着她的时候就好像他眼里除了她什么也装不下,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让她很受用,很喜欢,也很依赖。 “真的假的,你不要欺负我没见过什么男子就骗我。我见你也不是绝世的好看啊!” 严少司轻笑一声,那声音中带着些不屑。 “你别不信,等会儿就让你知道知道,你严哥哥我的脸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看!” 沈芸姝睨了他一眼,“你是想说你的脸在京城也有很多姑娘喜欢吧?” 严少司噎住,这说是吧,他怕沈芸姝觉得他乱骗姑娘花心风流;这说不是吧,又显得自己不够真诚。 “行了不和你吵嘴,等会儿人来得差不多了我叫人来叫你过去。昨夜的梅花开得也不是很多,再晚几天这梅花就要落完了。” 沈芸姝哼了哼,起身从袖子的暗袋里拿出严少司留给她的那块珏给严少司戴上。 “你忘了我可没忘,戴好了,免得有人问你怎么少了一块。” 严少司眸子暗了暗,应了一声,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未发觉的沉闷。 “对了,你今天非常好看。” 严少司清了清嗓子,说出这句话之前只觉得喉咙痒的难受,说出之后又觉得屋子里燥热的很。 他出去后善画才进来,屋子外面又开始落雪,今日这赏梅宴敢来的都是不怕冷抗冻的主。沈芸姝好半天才站起来从书架上取了本书开始看,善画无聊的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待沈芸姝的书翻到一半的时候,外面有侍女过来传话说是世子请她过去,宴会就要开始了。 贤妃娘娘赏了一百零一棵红梅树,偌大的院子里栽满了,还未进院子远远望去就是红和白的世界。 因这次宴会的主旨是以诗会友,没法将男宾女宾分开安置,因此女宾们都戴着面纱出席。梅园四周走廊上的竹帘暂时掀了起来,以方便宾客们赏梅。走廊上也摆放了数张桌椅,茶水炭火更是不少。 沈芸姝到的时候梅园之中除了些婢女小厮并没有什么人,她暗暗纳闷,却还是进去了。 正在拨火盆的一个小丫鬟见沈芸姝进来,立马跑到沈芸姝的跟前。 “您是沈小姐吗?” 沈芸姝点点头,不明白她一个小丫头是怎么认识自己的。 “世子爷给您留了个没风还能赏花的好位置,您跟我来!” 沈芸姝心中一动,轻唤了声“善画”,善画会意,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锦囊递给沈芸姝。沈芸姝从中抓了一把银珠子赏给这小丫头,小丫鬟欢天喜地直道谢。 沈芸姝笑着让善画拿了袋子去给每个人赏些。 王府里许多下人都是王妃回府后才招的,老人大都在当年随着镇南王南下了。因此府里认识沈芸姝的人并不多,但是也不妨碍他们从之前在的老人口里得知,这位沈小姐和他们世子爷的关系好到就差戳破窗户纸了。尤其是王妃现在还有意向沈家提亲,他们这些下人自然懂得该怎么做了。 沈芸姝落座后,小丫头送来了一只手炉,沈芸姝抱在怀里看了看,这不就是严少司那日从她那拿走的吗? 看到这手炉,沈芸姝想起了方才不幸掉落在湖里的那只,啊......好几两银子呢。 院子中落雪纷飞,红梅傲雪绽开,暗香浮动。 沈芸姝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茫茫飞雪中的猩猩红色,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色,美到让她有种将这景色收入囊中的冲动。 沈芸姝没欣赏一会儿,院外传来了人声,善画取出面纱给沈芸姝戴上,那些人脚步也快,不一会儿已经进了来。 “咦,我以为我们是最早的,没成想已经有人了呀!” “真是美景配美人!” 沈芸姝望去,见是几个男子,便不说话,善画往前站了站,挡住了沈芸姝。没一会儿,姑娘们也踩着雪进来了。 偌大的梅园因为人多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沈芸姝只坐着,眯着眼睛看雪看梅。身边的人已经开始吟诗作对起来。姑娘们认识的聚成一团,互相说笑,那些男子也忍不住加入她们。他们现在就像只开屏的孔雀,各个争相着表演自己的“才气”。好像今日只要自己的“屏”开得最好看,最艳丽,自己就能抱得美人归似的。 沈芸姝只觉得这些男子讨好姑娘的手段有些低俗,那些诗句虽然自己吟不出来,但不代表自己没有看过。能自己写出来那么一句半句的千古佳句才是真本事,在这里吟些老祖宗写的诗词,除了彰显自己挺会背书的,还能彰显什么呢? “姝妹妹,我来了后就在找你,听静雅说她们来时见到了你,不过出了些意外,现在如何了?” 沈芸姝抬头望去,薛静娴站在她身边,满眼关切。 “没什么大事。娴姐姐怎么不去那边,我记得娴姐姐的诗也作的挺好的。” 薛静娴笑着让人搬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婢女站在一边为她挡去风,她裹了裹外袍。 “那日在秋菊宴上太子殿下在,那我卖弄卖弄兴许能让他多看我两眼。今日他又不在,我卖弄给谁看?” 薛静娴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点惋惜,然后笑看着沈芸姝,“不像姝妹妹这么好运,没见到太子殿下时就有了殿下亲自接你入宫的殊荣。” 第29章 二十九棵树 三更 沈芸姝眸色一暗, 薛静娴的话听上去像是自嘲,也像是在挖苦她。沈芸姝一时间有点分不清薛静娴话中的意思。 “娴姐姐,你看院子里的梅花开得多好看,我们还是赏花吧。” 沈芸姝淡淡道, 薛静娴不再出声。 说是不想卖弄的薛静娴不一会儿就被自己的几个姐妹找着了。 “哎呀, 薛姐姐, 你怎么躲在这儿?那些男子和我们对诗,眼看着我们就要输了。薛姐姐快来帮帮我们!” “快来快来!薛姐姐让他们瞧瞧, 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 薛静娴被那几个女子哀求得无法,笑着起身被这些人簇拥着过去。那些人都没发觉沈芸姝坐在这似的, 也不叫她一起。 沈芸姝乐得清净。 不过这清净很快就被打搅了。 今日来的人多, 且属于是只要这家人家有个未婚的女子或是男子就能拿到帖子的那种,因此今日来的人之中不乏一些骄纵刁蛮的,纨绔无礼的人。 沈芸姝抿了口茶, 就听见自己脑袋上传来一个娇气人性的声音。 “你是哪家的姑娘?报上名来!” 沈芸姝望过去, 那姑娘相当的人性,也不顾男女之别, 面纱都没戴。披着杏黄的外袍,发髻上簪满了饰品。 庸俗华贵大抵就是她的全部写照。 且大部分的首饰来自她的金玉满堂,看来金玉满堂现在的生意不错呀! “回姑娘的话, 我家小姐是沈翰林沈立之女。”善画福身道。 那姑娘听到“翰林”二字, 嗤笑一声,“起开,本姑娘要坐在这里。” 沈芸姝微蹙眉头,她爹一向以“好字”著称,听到她爹的名字就会想到她爷爷。她之前报她爹的名字还没有这样不受用的时候,看来这姑娘的父亲在朝是个比她爷爷还厉害的人。 沈芸姝不想和这人起冲突, 只是自己也不想就这样任人拿捏。 她点了点身边方才薛静娴坐过的空椅子,“您坐这儿。” 那姑娘见她不仅不起身,还让她坐她旁边,顿时气血上涌,涨红了脸。 “你起不起开?本姑娘就是要坐你这个位置!我告诉你,我爹可是当朝首辅,你屈屈一个翰林的女儿也敢跟我叫板?!” 沈芸姝眨了眨眼睛,实在想不到一个首辅的女儿会有这样的脾性。与她们隔了一道正在吟诗作画的人也听到了这姑娘的声音,众人都停下了动作看了过来。有些人怕出矛盾,走了过来想缓解她们之间的误会。 “你爹是当朝首辅?那你娘生你怕是不容易吧?” 那姑娘愣了愣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不明白不妨碍别人不明白,纷纷发出一阵哄笑。 当朝首辅贾省年七十六,这姑娘不过十几岁的模样,若是首辅之女,那么其母怎么也要有个五六十岁生下的她。若是其母正风华正茂,那她就是个庶出,一个庶出的丫头怎么敢在这宴会上和一个嫡女叫板的? 而且当朝首辅一直以贤良著称,虽然为人有些懦弱,但是在文官和学子之中,他的地位还是仅次于沈慎的。这些学子可是很难相信,首辅大人会有一个这么年轻还嚣张跋扈的女儿。 可怜这姑娘半天过去都没有反应过来沈芸姝的话里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旁人在笑她,她便断定沈芸姝的话是在嘲笑她,嘲笑她娘! 于是她一脚踹翻了沈芸姝面前的小茶几。茶几上有小火炉正温着茶,她一脚下去,那滚烫的茶水和炭火全数打翻,星星炭火和热茶触地发出“刺啦”一声,让人心颤。还好她那一脚没对着沈芸姝的方向,否则今日沈芸姝就要躺着回府了。 沈芸姝看着晾在地上的火炭,心惊肉跳,对这姑娘也没了方才的好脾气。这姑娘不仅无礼还不将人命放在眼里。 善画扶着沈芸姝起身,那姑娘不知是不是也被方才落地的炭火吓着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躲闪。 “今日是王妃的赏梅宴,这里是镇南王府,不是姑娘你家院子!你若是再敢放肆,我便捉你去见官。”沈芸姝冷冷道。 那姑娘眼中闪过一丝惧意,旋即仰着脑袋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会怕你?见官就见官!我告诉你,就算见了官也是你的错!” 沈芸姝气笑了,这姑娘当真以为这官府是她家开的了吗? “今日是王妃的宴会,你这姑娘怎么回事,来了不守规矩还要我们迁就你?” “就是就是!这里不是你家,就有你那脾气回家去!出来了还想我们让着你不成?” “说了半天,你都没有说你叫什么呢,说出来让我们大家知道知道,你是首辅的哪个女儿啊?” 众人都在嗤笑,打定主意这个冒牌货不敢自爆身份。 这姑娘被说的羞恼不已,觉得既生气又委屈。 “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都聚在这里?” 众人回首望去,见王妃站在他们的身后。王妃一脸疑惑,身边站着两位面容不凡的男子也带着疑惑。 “太子哥哥!她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 沈芸姝还没回过神来,那姑娘哭着朝太子奔去,一把抱住太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所有人都懵了。 当朝首辅不会有这么年轻的女儿,但是当朝的圣上有啊...... 这姑娘娇气包一个,见了太子还敢这样撒娇耍横,但是皇后只有太子一子,而贤妃娘娘孕有一子一女,她什么身份,昭然若揭。 众人纷纷俯身向太子行礼,太子也是尴尬不已。他本想匿名参加这次宴会,结果才来就被这妹妹当众揭穿身份。且她哭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自己也手足无措起来。 “你方才说谁欺负你?” “她!”泠月抽着气指着沈芸姝,狠狠瞪了她一眼,心想等着太子哥哥来收拾你吧! 严少司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和沈芸姝对上视线,沈芸姝眨了眨眼睛避开了,一副心虚的模样。再看看那一地的狼藉,严少司眸子暗了暗。 “欺负你怎么了?” 泠月不可思议的看着严少司,跳脚道:“表哥你怎么这样!她欺负我你不帮我揍她你还说我!果然离开京城久了就不疼我了!还是太子哥哥好!太子哥哥你快下旨处死这个恶毒的女人!” 所有人倒吸一口气,他们是知道这位泠月公主刁蛮任性,但是不知道是这么个刁蛮的法。 简直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啊! 太子抿了抿唇,有点无奈。他伸手招了招,小太监忙一脸大汗的将泠月从他身上扒了下来。 “你先说说这位沈姑娘怎么欺负你了。” 泠月对上太子凝视的目光,心虚不已,本来就是她在闹,哪里有什么正当理由。 “她说我母妃的不是!” 沈芸姝睁圆了眼睛,胸口一阵闷气像是被人捶了一拳无从出气。她暗暗咬紧了下唇,手上的帕子被她扯得几乎要撕开——纯粹气的。 她长这么大,这么见过这么讨人厌的臭小孩! “得了吧你!”严少司毫不留情的戳破她的谎话,“那一地的东西难不成是她踹的啊?” 泠月呶了呶嘴巴,“那不是她先说我母妃的不是,我才生气踹的嘛!” “娘,我就说你不要让她来,你看你让她来,这么一闹,什么赏花赏雪的兴致都没了。”严少司啧啧两声,王妃也很无奈的叹气。 泠月不愧是她姐姐的女儿,这脑子和她姐姐没差两样,只是她姐还能装装样子,这个泠月半点都装不起来。 “泠月!”王妃斥声道,“去给沈姑娘道歉!” 泠月顿时怂了,可怜巴巴的望着太子。 “太子哥哥......”她委屈的哇哇大哭,“你们就是不疼我了,回宫也不带我玩,现在还当着这么多人不给我留面子!我讨厌你们!我不要你们,我要太子哥哥!” “泠月。”太子沉声,她立马止住了声音,“沈姑娘怎么说你母妃的不是了?” 泠月张了张嘴,她现在也没明白沈芸姝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自然不知道她怎么说的了。太子见她这般模样无奈的叹息摇头。 “泠月,你因为什么和沈姑娘起了冲突?” 这个问题泠月会,立马回道:“我想坐她的椅子,我就让她让开咯!可是她不让!” 太子蹙起眉头,一脸威严的看着泠月,泠月被他看得缩紧了肩膀。 “太子哥哥我错了!“ 她突然爆了这么一句让所有人都有点傻眼,变脸这么快的吗? “我不该恃强凌弱,我不该以权谋私,我不该强人所难!” “还有呢?”太子心平气和的问道。 “我......”泠月一脸苦态,她那简单的脑子也想不出其他的了。憋了半天最后来了一句:“我错了!沈姐姐我错了!” 沈芸姝气得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两下,真是个欠教训的小孩,要不是官府是她家开的,她真要好好教训一下她。 “唉......”王妃叹了口气,“好了好了,一场闹剧,让大家见笑了。” 众人舒了口气,但是太子在此,也都不敢造次了。方才那些还想着搏美人一笑的才子们都端起了身子,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庄严一点。可惜,太子实在耀眼,只是矜持得往那一站,所有姑娘的眼光都忍不住随着他而动。 “怎么,殿下这么吸引你?” 沈芸姝吓了一跳,不知道严少司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脸色不愉得好像丢了钱似的。 第30章 三十棵树 首发晋江文学城 “你不能因为太子比你俊美比你有魅力就生气吧?”沈芸姝小声道, “这样显得你好小气哦。” ??? 严少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个小丫头望着太子的眼神过于专注了吧?现在还倒打一耙说他嫉妒太子?严少司语塞,也不知道怎么辩解。在场的小姑娘几乎都盯着太子,不仅仅因为太子风光霁月的模样, 更是因为那太子妃的位置悬空着。 那么尊贵的一个位置, 只要能爬上去, 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国母。 说起这个,严少司觑了眼站在旁边的薛静娴。 “太子人在那, 你怎么不过去?” 薛静娴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 “现在去也看不到我啊。” 严少司看了看被女人围成一圈的太子, 心想也是。 不过,薛静娴方才那是什么态度?冲他翻白眼? “娴姐姐,你不能因为太子看不到你就将气撒在世子身上吧?” 沈芸姝出言维护道, 严少司闻言心中一暖, 不愧是他带到的小丫头,还是她会疼人。 “我忘了你们两是一丘之貉。”薛静娴似是自暴自弃了, 也不再和沈芸姝玩什么姐妹情深。“世子,你该知道无论太子娶了在场的哪一个姑娘,对你们镇南王府都没有好处。” 严少司冷眼看着人群, 心里知道, 但是又能怎么样。在皇上还没有真的出手要他们严家人的性命的时候,严少司是什么也不会做的。 严家的家训便是“忠君爱国”,君主并没有对他们家不仁不义,还维护着表面的平静,那么他只能如君主想的那般,谨小细微的活着。 “薛小姐, 女儿家野心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 “哦?”薛静娴望着他,眼中都是戏谑,“什么野心?我只是想入主东宫罢了。这也算野心?你看看在场的姑娘们,哪一个没有这样的野心?” “至少她不会有。”严少司武定地看着沈芸姝,沈芸姝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做什么这么信任她?虽然她很惜命不敢去招惹东宫那位,甚至避之不及。但是她也会想严少司要是有太子半点的皓月之光也是好的,多令人向往的风采啊...... 沈芸姝收回神思,清了清嗓子。 “对,我没有。” 薛静娴轻笑一声,“世子,你现在是不想帮我,但我肯定,过不了多久,你就想帮我了。” 严少司嗤笑一声,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连底牌都没露给我看,就想在我这里空口套白狼?想得也太美了。” 薛静娴也不在意他的试探,神色忽然间愉快起来,然后道:“咱们五十步笑百步,我没好到哪去,世子也不见得多好。” 严少司眸子一凛,磨了磨后槽牙,这姑娘和她那个哥哥差太多了吧?怎么她褪去了伪装这么的......欠揍? 真是让他拳头痒的女人。 不过严少司没有打女人的癖好,他的家教也不会允许的。所以除了瞪她几眼之外根本毫无办法,反正被瞪几眼又不会少块肉,薛静娴根本毫不在意自己会被严少司瞪几眼。 泠月公主的事情就像一场闹剧一般落幕,太子也坐了下来,身边的侍卫守着他吓退那些对他有肖想的女子,还有想要在太子面前搏出面的男子。 一时间太子的身边冷清了下来。沈芸姝位置边上茶壶的碎屑已经清扫干净,但是这位置实在是有些引人注目,于是她换了个位置。 这位置怎么说呢,和王妃还有她娘挨在一起,只是和这太子挨得也挺近的。沈芸姝一抬头就能看到太子那梳妆整齐的后脑勺。 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想的,今天会来这里,难不成是空虚久了突然开窍? 沈芸姝猜不透这位太子心里的想法,就像她猜不到太子会忽然转头和她对上视线一样,让她的心脏猛地一颤,差点将手里的茶盏给打翻了。 “沈姑娘。”太子冲她微微颔首,沈芸姝也回以颔首,但是心脏却不似表面这样平面。 “他们都在写字作诗,沈姑娘的字写得极好,为何不和他们一起?” 沈芸姝顿了一下,总不能说自己去写字就是在炫耀自己吧?她爹的字一字值五十两,她爹还不乐意写,自己的字自从上次赏菊宴之后也传出了名声,还真有人来找她写,不过她并不缺这点钱,也就拒了。说起来可能真是她掉钱眼里了,别人花钱找她写字她都不乐意写,更何况这种免费的活? 沈芸姝干笑了一声,“殿下,拙字......还是算了。” 太子嘴角噙着笑,“孤倒是想看沈姑娘的字,沈姑娘不如露一手?” 上次赏菊宴之后,太子看了沈芸姝的字,只觉得这姑娘一手好字不多写点真的是可惜了。也可惜她生在沈家,沈尚书是不会让她有出彩的那一日的。 就像严少司那样。 太子继续道:“孤以为‘文也纵横,武也纵横,纵横天下论英雄’*。沈姑娘不必自谦。” “不错,小姝写的一手好字,哪有藏着的?”王妃也乐意看到沈芸姝在众人中出彩,恨不得立马告诉所有人沈芸姝她瞧上了。“小姝你去写几个字,为我这梅园取个名好了!” 王妃开了口,沈芸姝便不再推辞,她起身走到桌前,严少司正站在风口上为王妃挡风,见她走到桌边便伸手拿过砚台为她研墨。 沈芸姝瞥眼瞧见他双手冻得通红,便将自己的手炉递了过去,严少司自然地接过一手揣着手炉,一手为她研墨。 太子撑着下巴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有趣极了。 这应该就是他一直想找的“随心而动”吧?这种感觉十分的缥缈虚无,但是就像一座无形的桥横在严少司和沈芸姝之间,除了他们两个,谁也无法通过那座桥。 王妃本来笑意吟吟,只觉得自己的傻儿子会照顾人,转头想和太子炫耀炫耀,结果就看到太子殿下笑意不减地一直看着沈芸姝,她心下一嘎达,眼皮子直跳,心想她这个便宜外甥怕不是看上自己的未来儿媳妇了? 这可得了! “殿下,做什么一直看着沈姑娘呢?不合礼仪呀!”王妃悄声提醒道,准备试探一番太子的口风,别想和她抢儿媳! “姨母提醒的是。”太子端坐身子,收回自己的眼神,为自己方才的轻率行为感到懊恼,“孤不会再犯了。” “姝妹妹写字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那模样叫人瞧了挪不开眼睛,情难自禁。” 薛静娴忽然从一边走过来,哪怕戴着面纱,她眼中的笑意也叫人喜悦。她向来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姑娘,几句话就说到了在场两个长辈的心里去了,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被人夸呢? 王妃和沈夫人的笑容更深了,互相对视一眼,只觉得让沈芸姝写字是写对了。 “来,拿过来给我瞧瞧,写了个什么字?”王妃招招手,小丫鬟立马将沈芸姝写好的字拿了过去。 沈芸姝吸了吸鼻子有点难为情的看了眼严少司,严少司垂下眼睑斜视了她一眼。 “梅园......”王妃干咳一声,“倒是简单易懂,简单易懂啊。” 沈夫人有点尴尬的陪笑着,然后瞪了沈芸姝一眼。 “姝妹妹的字真的磅礴大气,是我这样的小女子无法企及的了。”又有一个姑娘看了沈芸姝的字后感叹道,不过这样的话不管是不是真心,听上去都有些恭维在其中。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居然能叫沈小姐写得这样好看。” “是呀是呀,薛姐姐之前说要跟着沈妹妹一起练字的,不如带上我一个可好?” “也算上我一个吧,我的字也实在需要练一练。” 沈芸姝抄着手,无奈地和严少司对视一眼,严少司的眼神当中倒是多了几分揶揄,颇有种看她热闹的意思。 沈芸姝无语。 “哎呀!连薛姐姐都要跟着沈妹妹练字,那我们这些人的字更是没法看了。这么一想,我宁愿以后都不写字了。” “哈哈妹妹你是在妄自菲薄吗?” “哎?姝妹妹写了字,不如,薛姐姐画幅画吧!薛姐姐的画也是极好的,我们姐妹都没有能比的过她的!” 薛静娴闻言害羞的垂下了脑袋,轻声嗔怪道:“你们莫要戏弄我,我的画哪里能登大雅之堂?” “薛姐姐也不要妄自菲薄,正好我这字写的太空,薛姐姐添上几笔吧。”沈芸姝轻声道,话中的意味让薛静娴一时分不清她的意思,望着她的眼神中分明带着笑意却让她后背微微起了层薄汗。 沈芸姝让人将自己的字放在桌上,她写的字体不大,写太大了不好看,于是这纸面留出大片余白。 薛静娴低头看着这字,心中有了构思。于是卷起袖子拿起画笔沾了朱砂开始绘画。 她的手腕纤细匀称,佩戴的和田玉镯子分明是极好成色的羊脂白玉,却无法与她的肤色媲美。沈芸姝心中起了些许羡慕之意。雪中赏美人,赏的该是薛静娴这样的美人。 薛静娴作画的模样非常专注,站在一旁观赏的人也不敢出声,生怕一个动响毁了这美人作画的意境,也毁了这副画。 沈芸姝绞着帕子抬眼看了下严少司,见他正盯着薛静娴看心中顿时起了股恼意。虽然现在所有人都盯着薛静娴,包括她自己方才也在看,但是严少司看她,她就是有些生气。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养了两年的八哥飞到别人家里去做窝了的心情一样! 白眼狼白眼狼! 严少司正盯着薛静娴手上的那只镯子看,那镯子的成色和他腰间的玉的成色几乎无甚差别。他脑子里想的还是沈芸姝今早将玉珏还给他的事,心中有点空空的。那玉珏是他故意留在沈芸姝那的,一方面想让她用这珏让那些对她有心思的男子知难而退,一方面也算是他的一点小心思。 权当沈芸姝收了他的玉,自己骗自己。 他收回目光的时候低头看沈芸姝,见她凝眉瞪了自己一眼,严少司疑惑不已,自己又做错什么了吗? 没吧?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手上抱着的手炉,于是将手炉塞回沈芸姝的怀里。 沈芸姝虽然有点冷,但是严少司为她挡了不少风,也不至于像他那样手和耳朵都冻红了。 “我不要。”她声音压得很轻,只有两人能听到。 严少司更疑惑了,那她因为什么瞪自己啊? 他还没想出来,那边薛静娴已经画完了。她在留白处画了几支绽开红梅做点缀,虽然是水墨画,但是红梅依旧栩栩如生,艳丽夺目。真是将这院子的美景留在了纸上,叫人扼腕叫好。 “薛姐姐的画果然叫人心神往之。” “这红梅画的栩栩如生,若不是在纸上,倒叫人真以为是真的了!” “哎呀,今日见了沈妹妹的字,又见了薛姐姐的画,真叫人自行惭愧,惭愧啊!” 王妃也不由起身去看那画,忍不住赞叹道:“真是好画!” 薛静娴含羞不已,“王妃过誉了。”她瞧瞧打量太子,然而太子却并没有什么表现,只是神情专注的看着画,未置一词,薛静娴不免有些失落。 众人正在赏画,对薛静娴的恭维之词层出不穷,忽而一丫鬟惊慌失措的闯进来,大喊:“王妃!王妃!不好了出事了!” 第31章 三十一棵树 首发晋江 王妃见不得下人如此不体面, 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立马沉了脸,厉声问道:“什么事这么冒冒失失的?” “公主她落水了!” 沈芸姝听了一惊,这么冷的天, 外面还下着雪, 这要是掉进水里, 不得冻出个大病来? “什么!”王妃也吓了一跳,严少司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兹事体大, 封锁王府不得让任何人出去!”严少司沉声道,然后看向太子, “今日殿下在此, 此事由殿下定夺。” 太子眸中含着焦急之色,“先封锁王府,孤先去看看泠月。” 泠月落水后第一时间就被人捞了上来, 但是天寒地冻, 她穿的又是棉衣,棉衣吸水后沉重不已, 将她捞上来也废了些时间。丫鬟第一时间将泠月身上的棉衣除去,烧了热水将人泡在里头,但还是受了冻, 泠月坐在热水里脑子都昏昏沉沉, 话都说不利索。 严少司和太子站在屋外,王妃在里面陪着泠月,也请了府医问诊。府医说是受了冻,惊吓过度,开了药便退了下去。 “表哥......”太子欲言又止。 “殿下有话请说。” 太子斟酌了一番后才开口道:“这事发生在此,父皇难免会迁怒表哥, 还请表哥可以体谅。” 严少司眸子一暗,也笑不出来了。 “泠月是我的表妹,她在我府上出事,我难辞其咎,姨夫真要怪罪,我也受得住。” 两人静默的站在屋檐下,看外面飞雪纷飞,心中却无法像这世界一样宁静。 太子已经派人进宫通报此事,等会儿宫中就会有人来接泠月回宫养着身体。但是泠月公主在镇南王府出事一事的始末还需彻查清楚。 门扉吱呀,两人回首望去,见王妃红着眼睛走了出来。 “姨母,泠月可还好?” 王妃哑着嗓子,叹了口气,旋即又恶狠狠道:“泠月发着高热告诉我,有四个男子见她孤身一人走在府里,四下无人起了调戏她的歹心,见她不从便将她逼到湖边,这才落水!我要找出这几个人,将他们统统浸在湖里,让他们也感受感受这寒冬之下的湖水的滋味!” “娘。”严少司将王妃拢进怀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娘进屋去陪着泠月,这事由儿子去办。” 王妃吸着鼻子点点头,“你一定要找出是哪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敢在我的府上起这种龌龊的心思!” “娘放心。” 严少司搀扶着王妃将她送进屋去,出来的时候对上太子严肃的目光。 “表哥,天子脚下要讲王法。”他顿了顿,“还请表哥将其送官。” 严少司长舒一口气,他的鼻子被冻红了,眼尾也是,舒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殿下的心中没有一丝私情吗?” 太子的喉结滚动,捏着袖子的手忍不住颤抖,他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身子都绷紧了。 “孤先是君,再是人兄。” 他对泠月的疼爱不比任何人少,哪怕他们并非一母同胞,但是泠月年岁和他相似,比起她的亲哥哥,她更喜欢粘着太子。太子生性温和,待人宽厚,哪怕他的母后多次告诫他不要靠近贤妃的两个孩子,他还是违背母亲的意愿私下和泠月往来。 泠月于他而言,就是亲妹妹。他也恨不得将欺负泠月的人千刀万剐,但是他不能够。他是储君,君王当以法服众,依法治国。如果连皇帝自己都视法度于无物,那这个国家下面的人呢? 太子有些害怕严少司的眼神,他看自己的目光实在太复杂。他也没有办法让严少司明白他的想法,他的立场。也许,今日之后,他和镇南王府的关系就会走向决裂吧。 “殿下说得对。”严少司忽然笑了,“臣恳请殿下,无论凶手是谁,殿下都可以做到依法惩处。” 太子的心脏狠狠一动,他目光坚定的看着严少司,一字一句道:“孤向你保证,不论对方是谁,孤一定依法惩处,不徇私情。” “好。” 严少司的声音随着呼出的雾气散开在这寒冬之中,他深吸一口气平息自己的心情,然后出了院子。 镇南王府所有的护卫都出动了,今日来参加宴席的男子全都扣押,女眷送回。 沈芸姝没走,她坐在严少司为她安排好的屋子里等着消息,沈夫人去陪王妃了。 “姝妹妹倒是镇定。” 没走的还有一个,此时正拿着帕子擦鬓角的雪花。 “薛姐姐不也是?”沈芸姝翻着之前没看完的书,并不很想理会薛静娴,今日在宴上,她摆了自己一道想踩着她在太子面前献技。倒不是沈芸姝不乐意被她踩,而是她觉得这姑娘的心思不纯,让她没有交往下去的想法。她只想和心思单纯的人来往。 “我的兄长现在被扣押了下来,我自然心中不宁,要等我兄长一道回去啊。” 沈芸姝听她一说,脑子里浮现出了薛大的样子。 ...... “你兄长和你.......”她欲言又止。 “差很多?”薛静娴轻笑一声,“不用怀疑,我们是亲兄妹。” 沈芸姝扁扁嘴,薛大那肥头大耳,一身肥肉的样子,哪里像是有这么个天仙似的妹妹的人? “兄长他只是疏于锻炼,贪嘴了些。其实小的时候,他也是个讨人喜欢的模样。” 闻言,沈芸姝有些后怕的想,她娘说的对,自己最近可能吃太多,胖了。 “那......薛姐姐该督促你兄长好好锻炼才是。” “唉......”薛静娴长叹了口气,“他现在进了军营,每天累死累活的都没瘦下来,胃口倒是比以前还大。我真是怕呀。” 沈芸姝眨了眨眼睛,“薛公子也进了军营?” “是呀!和世子爷是一个营队的呢。今日啊,不光他来了,他们五千营也来了几个人。” 沈芸姝闻言轻笑一声,看着薛静娴的眸子中添了许多嘲弄。 “薛姐姐,镇南王府只求自保,不想参与你们的任何谋划,还请你们高抬贵手。” 薛静娴抬了抬胳膊站了起来,轻声道:“姝妹妹你以什么立场为镇南王府说话?你我都为女子,也该知道女子薄命,能做的并不多。我只是他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你又焉能知道我做的不是自保?” 沈芸姝冷冷地看着她,心中有气,但也不敢乱来。如果真如薛静娴所说,她只是一枚棋子,那么摆盘操|弄棋局的人是谁还不明了,自己与她作对实在不明智。 她也要为爷爷考虑...... “薛姐姐教训的是,妹妹愚钝不曾为姐姐考虑过。我只求今日,可以得个善终。” 善始容易,善终未必能有。 薛静娴看着桌上那支红梅,面上不显心中的焦急,安安静静地和沈芸姝坐在一处。 梅园之中,所有前来参加宴会的男子被拘在一起。本来有些人心中动怒,但是一听出事的是公主,纷纷憋着气不敢出声。 这位从小娇养大的泠月公主可谓是皇上的心间宠,她这一出事,要是天子震怒,在场的人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都不一定。 严少司拘着他们,只让他们回答是否有人在宴会途中离开过梅园,但是这些人来了之后就一门心思追着那些小姐跑,先是沈芸姝和泠月起了龌龊,然后是太子现身,再后来又是薛静娴作画,这期间太多的事情夺去他们的关注,一时间能互相作证从头至尾没有离开过梅园的居然只有十余人。 严少司将这十余人送入厢房扣着,眸子冷冷地看着剩下的这些男子,其中薛大也位列其中。剩下的男子有人叫冤,有人愤怒抗议,此事还没有定夺,严少司就擅自将他们拘谨起来有违法典,日后定要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云云。 严少司冷哼一声,“储君在此,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对公主起歹心,我奉命查出凶手,怎么就有违法典了?” “储君未有参政之权,我等乃是朝廷命官,世子你强行拘拿我们已经触犯了律法!” 严少司抬眼望着说话的那人,太子身边的小太监正跟着他,俯身提醒严少司,这人是新科状元,正炽手可热不少人拉拢他呢。 “哦。”严少司淡淡的回了声,也不将他的话放在眼里。“我管你是朝廷命官还是朝廷好官,今日凶手没抓住,统统闭上你的嘴。” 那状元气在心头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严少司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冷酷来形容,他的眼中晕了杀意,那种凶狠的劲不是在场任何一个人得见过的神情,像是凶狼的凝视,恶鬼的窥探,叫他们毛骨悚然。 状元被他的眼神恫吓住,喉结滚动,瘫软下去,坐在凳子上不再出声。他怕自己再出声惹怒了这只凶兽,第一时间咬断他的脖子拿他杀鸡儆猴。 梅园之中静谧地可以听见落雪的声音,所有人都沉着气不再敢多言。走廊上的炭火渐渐烧完,寒风灌进廊中,不少人忍不住开始打喷嚏。 严少司就这么站着和他们干耗,今日来的人不少身世都不比他差,他也没有理由动刑,只能拼一拼这些人的心态。 “世子,能给我们添些炭火吗?实在是冻得人受不了了。” 严少司心中有气,不是很想理睬这种要求。但是这其中不免有人是无辜受连累,于是点点头,下人得了诺拿了炭添进去。 木炭才添了一半,宫里的人便到了。 严少司看见来的人居然是皇上身边的赵多福,心中沉了半截。 赵多福看见严少司后轻轻叹了口气,甩了下手中的拂尘,“奉皇上口谕,今日来镇南王府参宴的男子全都交由京兆府押管,此案也由京兆府立案查凶。镇南王府乃为事发之地,即日起至案破,府中上下皆不得离府。王妃身为诰命让公主处于危难实属不该,罚王妃讼佛抄经为公主祈福。” 听闻旨意,在场大半人都倒吸了口凉气,瘫软在地上,有些人甚至哭丧起脸开始后悔今日不该来此。这京兆府是什么地方?只怕和地狱不成多让 第32章 三十二棵树 “姝妹妹这是心疼我了?”…… 严少司领了旨起身, “公公,我与你一道进宫向皇上请罪。” 赵多福劝了两句,见严少司未听进去也便罢了。 走廊里分明添了炭火,可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感觉到温度。皇上的口谕乍是将他们从严少司的凶爪中救了出来, 但是又将他们投入另一个更残酷的境地。 京兆府历来由亲王掌管, 虽然都是挂名, 平日事物由京兆府长史处理,但是他们也没忘了, 这京兆府是端王说了算的。端王为人狠厉,是出了名的活阎王。犯人落在他的手里宛如进了诏狱, 甚至还不如让他们入诏狱呢! 皇上显然是动了真怒, 否则也不会将这么些个世家中的宝贝都送给端王处置。 严少司坐在马车之中可不敢这么想,皇上一来是动了真怒不假,二来将这些人送给端王怕也是想试探他表哥的立场吧。这里面不乏有和端王交好的世家子弟, 皇上怕也是想从中窥探出端王的态度一二。 严少司进宫的匆忙, 并未换衣,他跟着赵多福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 就看到太子跪在殿下。太子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白,整张脸也毫无血色。他除了太子礼服,只着了件薄里衣, 乌黑的发髻也除了冠, 白雪落了他一头。 “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在做什么!怎么能让殿下跪在殿前!”赵多福气得发抖,忙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小跑过去给太子披上,“殿下莫要嫌弃老奴的衣裳脏,您这样会冻坏自己的!” 太子冻得牙齿打颤,连婉拒赵多福的力气都没有,眼神却格外坚定。 严少司走到他身边, 撩了袍子一同跪下。 “哎哟!世子爷您这又是为什么呢!” “烦请公公为我禀报一声,泠月在我府上出事,我来请罪。” 赵多福见两个主子都死心眼成这样,无话可说,长叹口气进殿去为两人说情。 冰天雪地,严少司跪在雪里,没一会儿裤子就被浸透了。他冷得发颤,看着一旁的太子,虽然冻得人已经快要扛不住,可是他还挺直着脊背,像是这茫茫世间里的最后一根傲骨。 “殿下又是为什么呢?” 太子冷得牙齿都在打颤,脸上的肌肉已经冻僵,他缓了半天尝试着开口,才道:“孤求皇上将犯人移交刑部。” 严少司了然。 这些人要是真的落到端王手里,要是识相的快点供出犯人是谁,不识相那大家都要脱层皮。太子是个仁君,他要为民请命。 “殿下,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做。” 他表哥的名声本来就不是很好,只不过是更坏一点罢了。皇上现在又在气头上,正想让端王替他出气,太子的请命根本白费功夫。 “孤知道,但是如果此案不移交刑部,此案之后端王必定受尽攻讦,届时你们镇南王府又该如何自处?” 严少司的心脏狠狠一动,太子说话时几乎每隔几个字都要打一次颤,他的眼中有许多严少司看不懂的情绪。 “殿下......” 严少司心中有很多的话不敢说,他喉结滚动压抑住满腔的情绪,一时间竟有点热泪盈眶。但是他又分不清这是储君的帝王心术,还是储君的真心相待。 太子颤抖地伸出手,他的手指已经僵硬,严少司忙握住,落手像是握住了一块寒冰。 “虽然我和三哥不是一母同胞,但是我一直将三哥、泠月视如亲手足。王爷带兵杀敌,劳苦功高,孤不敢寒了他的心。” 严少司郑重的点点头,握着太子的手却未放下。 白茫茫的雪飞舞下来,几乎将两人吞没在无尽的白色之中。 御书房中,皇上喝下一杯参茶,精神头好了些。 “皇上,太子和世子两人还在外头跪着呢!这天寒地冻的,太子殿下都跪了小半个时辰了,万一冻出个好歹来这可怎么好?”赵多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不妥扇了自己两巴掌,“瞧奴才这嘴,乱讲话!殿下身子骨可好着呢!” “哼!”皇上冷哼一声,“你这是为他们求情呢,还是想让朕让他们多跪几个时辰啊?” 赵多福讪笑道:“奴才自然想让皇上息怒了。” 皇上哼了哼声,“这么冷的天,叫他们两都回去吧,朕累了,明日再叫老三进宫。” “哎!”赵多福领了命急忙退出殿外。 门口的小太监们手上都拿着厚披风和伞,偏殿的热水也备着,太医也在偏殿等着,只等皇上息怒开口让他们两回去。 严少司在外面跪了小半时辰,腿已经僵得没法动弹,还是小太监架着他进的偏殿。 裹身寒衣除去,整个人的身子浸在热水之中,严少司缓了半天才缓过点神来。一边的太子已经昏睡过去,太医正为其把脉施针。 这寒天冻地,太子能为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求情已经很令他动容。他的父亲曾酒后对他扼腕没有遇上相信他的君主,可是今日的严少司再看太子时,心想,父亲,你等的君主应当就是太子这般的吧? 刚毅勇敢,不折不挠,以天下为己任,不会视人命为草芥。 **** 沈芸姝在王府听闻府上的男子都要入京兆府的时候,以为此事交由京兆府查办,严少司也该没事了。问了一圈后才知道严少司进宫去请罪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干。 而那一边的薛静娴脸色有些苍白,沈芸姝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这般。 “京兆府挂名的王爷是端王,这端王都说是个活阎王,今日落水的又是他亲妹妹。要是他徇私枉法,拿他们出气,那我哥哥岂不是要惨了?” 沈芸姝眨了眨眼睛,心想应该不至于吧?在场的都是些权贵之子,她要是端王就趁机捞一笔让那些有世家带钱来赎人。动私刑这种事,得罪人还不讨好,何必呢。 “不至于吧......对了,公主醒了没有?可以让公主去指认凶手啊。” 薛静娴摇了摇头,“先不说公主惊吓过度需要静养,就是那几个龌龊的贼子再出现在公主面前,让她见了后再生出些什么事来可怎么办?万一她指了一个皇上没法处罚的人,闹着让皇上杀,这人是杀还是不杀?倒不如交给下面的人慢慢查,事后还能定一个畏罪之名。” 沈芸姝讶异的张了张嘴,心想你们这些玩弄权术的人心可真是脏啊,这种法子都能想的出来。这要是台戏,她都能拍手叫好。 她更打定了主意要离薛静娴远点,可别有一日自己被她算计了进去,自己还缓不过神来替她数钱呢。 “你还是单纯了些。” 沈芸姝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纯良的很。 正说着话,外面的小丫鬟来通报说是世子回来了,沈芸姝忙起身去找严少司。 “这么着急见到人?”薛静娴打趣道。 “你不是着急知道你哥哥的情况吗?”沈芸姝纳闷的看了她一眼,又觉得她似乎不是很着急她哥哥的事了。 薛静娴听到她的回答反而一愣,笑道:“你果真是个单纯的。” 沈芸姝用帕子掩住嘴角轻咳一声,非常不虚心的接受了薛静娴的夸奖。 到了前院才知道严少司一回来就回了房间,说是在雪里跪了半个时辰,现在腿疼。沈芸姝一听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撇下薛静娴趁着人少进了严少司的院子里。 严少司的院子她儿时也来过,和旧时并无太大的分别。严少司的院子里伺候的都是年纪小的小厮,乍一看到一个姑娘走了进来,吓得手上的东西都没拿稳当。 “你们多烧些水给世子端进来。” 那几个小厮愣愣地点点头,看着沈芸姝进了世子的房间。 这事要通报王妃呢,还是不要啊? 沈芸姝一掀开帘子就看见严少司刚脱了外裤,一双脚露在外头冻得红红的。 严少司慌忙将自己塞进被子里,“你一个姑娘家怎么随便闯男子的房间呢!” 沈芸姝轻咳一声,善画识趣的出了门将门拉上。 “你这屋子里头怎么连个炭都没烧上?冰冷冷的。” 严少司的屋子不大,但京城的冬日不烧上炭火过冬真的够呛。他一回来就往自己屋里跑显然是冻伤了,且他忍不了。 严少司平日里是个不怎么娇气的公子哥,但是一生病就非常娇气,娇气到会让人怀疑严少司被人换了个魂。 “晚上才烧,我平日又不呆在屋子里,烧了也是浪费。” 沈芸姝走过去将自己的手炉塞到严少司的被子里,又起身在他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 “我让人给你烧了热水,等会用来泡脚驱驱寒气。晚点我让小厮跑一腿送点驱寒的草药来,你每天都要用它泡脚,别落下病根来,老了走不了路。” 严少司冷得吸了两口气,看着沈芸姝轻笑了一声,“行,你让人送来,我一定每晚都泡。” “好端端的,怎么在雪里跪了那么久?”沈芸姝看着严少司,他脸色晕红,唇色发白,显然是开始起热的征兆。她看着这样子的严少司,不免心疼。 “我去的时候太子在殿前去袍请罪,太子都跪了,我不跪有点说不过去吧!”严少司打哈哈道,眼看着沈芸姝一副要垂泪的模样,心里既有股焦急之意想将人哄好,又隐隐有些窃喜沈芸姝对他的在意。 “那也不能逞能啊!你看看外面的天冷得都成什么样了,滴水成冰,你在雪里跪半个时辰,你怎么熬得住的!” 严少司的被子里有了些暖意,舒服的发出一声叹慰。 “姝妹妹这是心疼我了?” 他迷离着眼睛,两颊烧得红润,神思也开始混沌不轻,两只眼皮子打架得厉害,沈芸姝起身给他掖了掖被子,嗯了声。 “对,心疼你了。” 第33章 三十三棵树 王妃说了遇事不决听沈姑娘…… 沈芸姝用手碰了碰他滚烫的脸颊, 知晓他是睡了过去,忙叫人将府医请过来。 善画手里正端着一筐炭,这院子里的伺候的人都是新来的,年纪都小, 压根不懂怎么伺候主子, 她方才在那看他们烧个水都费劲的很, 也不知道世子爷这几日是怎么过的。 善画将屋里的炭火烧上,捧了盆凉水进来, 沈芸姝用帕子浸透了为严少司擦脸。 “世子都成这样子了,那太子还得了?” 太子看上去就比世子爷文弱, 想着身子骨大抵也是这样, 善画不免叹息,这帝王之家的生活真是不好过,请个罪还要跪雪里, 她们沈府就不兴这个, 顶多柴房里头关两天,还好吃好喝的不用干活, 那哪是罚啊,那就是享受。 “嘘,莫议储君。”沈芸姝提醒道。 善画后怕的点了点头, 四下望了望, 庆幸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严少司还晕睡了过去。 “晚上你将我泡脚的草药包些让人给他送来。” 善画点头应了,旋即反应了会儿过来,“小姐你那个药不是驱寒的吗?” “他这样的寒气还不深吗?” 善画想想寻常人在雪里跪个一炷香可能都要倒了,世子的寒气怕是彻骨,是要用药草泡着好好驱寒。 “好哦, 那我晚上多拿点给世子,正好小姐的药每日用多少量我都分好了。” 不多时王妃带着府医进了院子,王妃的眼眶红着,看到烧的脸颊通红的严少司又不免伤神哭了起来。沈芸姝连连安慰,才将王妃哄好。 府医诊完脉后给严少司看了腿,好在只伤及肌理,没有冻到骨头。他给严少司扎了针后让人用热水给严少司泡着,这段时间先卧床静养。 沈芸姝不放心这院子里的小厮干活粗手粗脚,便让善画去给严少司煎药,自己留在屋子里陪王妃坐了会儿。 王妃叹了口气,“小姝啊,今日让你受累了。” “干娘哪里的话,我这才帮上了多少啊,只能干看着严哥哥吃苦。” 王妃握着沈芸姝的手,剖心道:“小姝,你今日在这里陪着少司,少司心里一定很高兴。” 沈芸姝望着昏睡着的严少司,记忆中的他从没有这般脆弱过,潮红的脸滚烫的身躯还有她无法安息的内心。除了焦急的等待着而后什么也做不了。 烛光散漫,外面纷飞的雪终于停了,沈芸姝站在屋外透气,院中的雪迎着月光的余晖发出灰白色的光芒。她母亲的婢女也来催促她准备归家去,沈芸姝和王妃告辞后便匆匆上马车回家。 马车上,沈夫人手中的手炉已经没了热气,沈芸姝空着手揣在兜里强支着脑袋,无奈今日太乏,头上珠钗太重,她还是昏昏沉沉的将脑袋磕在了车厢上,疼得她两眼冒水光,瞬间清醒了。 沈夫人见她这般,无语的摇了摇头。 “你那手炉呢?” “今日不是掉进湖里了吗。”沈芸姝没好气道,捂着额头很想将头上的簪子都拔掉,但又怕被她娘说她不够沉稳,这点小苦都吃不下去。 “我说的是后来少司给你的那只,那不也是你的?” 沈芸姝无语,她娘的话说的好像她和严少司私下关系好到经常见面似的。 “你和少司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你要是嫁给他我也放心。只是今日啊,我总不免生出些害怕来,少司他们一家虽然不是亲王,但他父亲军功赫赫,声望在外,不然也不可能成为本朝唯一的外姓王。娘是个妇人,懂得不多,本来想和王妃撮合你们两个,但是现下想来,也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了。” 沈芸姝头一回听她娘这样说话,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她着想着以后,让她惊讶之余心中又生出些许久违的感动。 “娘有自己的想法,女儿也有自己的想法。” 只是因为沈夫人一贯的独到,沈芸姝知道自己说了自己的想法她也不会理睬,所以也不是很乐意和她娘交流。两人说白了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鲜少有今日这样谈心的局面。 沈夫人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随你爷爷,想什么做什么。我也不想干涉你......”说完后,沈夫人细长的眼睛在沈芸姝身上瞟了瞟,没好气道:“还有啊,你叫你铺子里的掌柜的给我送两盒胭脂来。分明是你的产业,怎么还好意思叫你娘我去排队呢!” 沈芸姝诧异地看着她娘,她娘居然没有因为她在外做生意的事情而大发雷霆就算了,这话是在变相鼓励她吗? “你别不承认,王妃都告诉我了......”沈夫人越说声音越小,也不好意思再看着沈芸姝。王妃同她说这两年南疆军的开销几乎都是沈芸姝在补贴的时候,沈夫人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继而是羞愧。她的女儿瞒着家里做了这么厉害的事情,却因为女子名节的事情不敢告诉家里的人,这要是遇上什么大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该多无助多难受啊。 “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你爹也不会告诉你爷爷,你就......”沈夫人想了想,又不知道怎么说,没好气道:“权当我不知道好了。” 沈芸姝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 翌日严少司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他一睁眼看到守夜的小厮正在打盹,许是听到了他的动静,一个激灵醒了。 “世子您醒啦!您现在要起身吗?” 严少司撑了撑脑袋,原本有些沉,睡了一觉之后舒服多了,只是自己的嗓子干的像是要冒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坐着缓了会儿神,看见床榻上落了张帕子。 严少司咳了两声,小厮立马识趣的给他倒了杯温水润嗓子。 “你之前......” “小的是新调来伺候世子的,昨夜沈姑娘走前亲点的我!”小厮眉飞色舞道。 严少司嗤笑一声,还亲点呢。他掀开被子,那小厮眼疾手快得给他披上厚实的外袍,蹲下身子给他穿上鞋子。 严少司不是没被人伺候过,只是以前在南疆的时候他娘派给他的都是小丫鬟,他受不了就给全退了回去,生活上穿衣束发这种琐碎事都是自己来。没想到沈芸姝给他找了个这么有眼力见的小厮,严少司十分满意。 “你叫什么名?” “回世子,昨日沈姑娘亲点的名,叫‘扫雪’。” 严少司笑着看他一副激灵样,无奈又好笑。 “行,扫雪,去给本世子弄点吃得来。” 扫雪应声下去,严少司捏着那方帕子搓了搓,丝质的手感顺滑柔软,他将帕子揣进怀里,然后起身洗漱。 这个叫扫雪的小厮十分的机灵,屋内洗脸的水还是温的,想来隔了一段时间就换了一次水。 等他洗漱完,束好发,扫雪带着几个小厮敲门进来,将几个清淡的小菜摆上桌,还有一碗粘稠的粥。从昨日午时到现在都没进食的严少司胃口大开,下一瞬,一碗黑乎乎冒着热气和苦涩味道的药汁也放在了粥碗边。 “世子,沈姑娘说您不爱喝药,要小的督促您将药喝了。她今日上街去给您挑蜜饯,要是您不喝药,这蜜饯也不给您送了。” 严少司看着一板一眼说话的扫雪,气笑了。 “我是你主子,还是她是你主子啊?” “当然是世子您了,但是王妃说了遇事不决听沈姑娘的,因为世子您也听沈姑娘的。” ...... 严少司现在立刻马上想把这个小厮给退回去! 在扫雪的监督下,严少司吃饱后被灌了一碗药。那药一入口严少司就想将早饭给吐出来,但还是忍住了。 毕竟不能白吃。 他漱了漱口,外面有小厮进来通报说定安侯府的薛小姐投了帖子想见他。 严少司微微诧异,薛静娴投了帖子不找他娘找他做什么,一个女眷跑到王府来见他一个男子? 虽然疑惑,但还是出门去前院看看。扫雪给他披了件厚披风,又给他塞了个手炉。虽然这个小仆人非常的贴心,但严少司不习惯这么关怀备至的照顾。 严少司长腿一跨,扫雪两三步才跟上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 “奴才是世子的奴才,当然要贴身照顾世子了!” ??? 严少司疑惑地看着他,“不用,你就在院子里给我把院子管好就行了。” “那沈姑娘......” “想跟就跟!”严少司立马改口道。 他到前厅的时候,薛静娴正端着一杯茶轻抿着,见到严少司出来后给严少司行了一礼。 “参见世子。” 薛静娴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严少司,和印象中的严少司区别有些大。今日的严少司脸色有些虚弱,裹得密不透风,连眉毛都透着倦态。 “薛小姐今日来我府上找我有什么事?”严少司甫一坐下,扫雪立马倒了杯茶递到他眼前。 “世子在府上难道没有听闻消息吗?皇上昨日就说将公主落水一案交由京兆府,今日一早就差人来宣召端王。” 严少司还真不知道皇上今日一早要宣召端王的消息。昨日整个府上忙的都乱了套,为了防止泠月在回宫的路上再受风寒,所以现在泠月还在他府上养着。方才他问了一句,说是醒了,只是人虚弱得很,先修养几日再回宫。预计今日下午贤妃会出宫来看望泠月。 “皇上召端王进宫也是为了彻查公主案,薛小姐应该在府上静等你兄长的消息,来找我有什么用呢?” 薛静娴看了看站在大厅内的仆人,轻声道:“世子,这件事不适合让旁人听了去吧?” 第34章 三十四棵树 “这么说她这是吃醋了?”…… 严少司看了看周遭的仆人, 挥了挥手,扫雪非常贴心的为严少司剥了一个橘子才退下去。 “世子爷这是得了一个好奴才?” “与你无关,你有什么话快点说。”严少司吃了一片橘子,这橘子甜的很, 但也冰得他打了个颤。 “世子, 昨日一事您还看不清吗?”薛静娴沉声道, “有些事不是世子想避开就能避开的。世子一心想要平静的生活,可是旁人却不这么想。世子在不经意间挡了别人的道, 成了别人的拦路虎,那就会被别人清理掉。” 严少司沉思了一会儿, “你是说, 昨日的事情是有人设计好的?为的是什么?在皇上面前迁怒我镇南王府?” 严少司轻嗤一声,镇南王府这些年因为南疆战事再次成了皇上的眼中钉,只是这钉子暂时拔也拔不掉。现在动镇南王府, 那势必要有另一个可以管理南疆军的人出现, 并且有不输于镇南王的军功。如果初代定安侯还在的话,那倒可以一试, 只是现在,战事为重。无论对方想怎么害他镇南王府,也动不了根基, 顶多是在战后让皇帝多算一笔账罢了。 而在这期间, 和他镇南王府作对可没有好下场。就算他不动手,他表哥端王就能让他们吃净好果子。 严少司沉思了会儿,也许这幕后的人是想动他表哥? 但也不至于这么打草惊蛇啊。 严少司一时有点想不通了。 薛静娴静默了许久,看严少司眉头紧锁,才缓缓开口:“听闻昨日世子进宫后在雪里跪了半个时辰,昨夜起了高热, 不知道这一事后,世子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严少司疑惑地看着她,眼中却充满了警惕,“我能有什么想法?薛小姐,我早就说过你看错了人,我帮不了你。” 薛静娴镇定自若的看着他,“世子能帮我,为何一直妄自菲薄。世子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难道世子日后还要像昨日那般任人耍弄于股掌之中,弃至亲至爱于不顾吗?” 严少司一个冷眼扫到薛静娴的身上,昨日泠月落水他心里是非常愧疚的,泠月虽然和他并不很亲,但刻在血缘之中的羁绊和在意是无法抹去的。昨日的事如同浇头冰水,比雪中的那半个时辰还令他清醒。薛静娴的话一针见血,他现在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的家人,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他的表哥端王“恶名”在外,但还是有人将主意打到泠月的头上。而他只是个刚回京的纨绔世子,父亲不在身边,没有人庇护...... 严少司眸子暗了暗,他其实很早前就做好了成为皇权牺牲品的准备。不论是他的父亲还是他,他们从离开京城去往南疆的那日起,就开始惶惶度日。 他早就对皇家失去了信任。 可是昨日,太子的言行让他有了一丝丝的期盼。太子和皇上是不一样的,也许太子可以让他们镇南王府摆脱皇权的沉重压迫。 然而,严少司不敢赌。一旦他赌输了,那就是他镇南王府上下几百条的人命。 严少司沉沉地看着薛静娴,心中明镜似的明白他回到了京城就是主动踏进这场权势的旋涡之中,不是他不想牵扯其中就真的可以不牵涉进去的。他现在的确没有任何能力,倒不如先应了薛静娴,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自己在明他们在暗,慢慢打入内部顺藤摸瓜摸出背后究竟是谁。 虽然这样危险,但也好过于坐以待毙,什么都不做的强。 “薛小姐,你想让我怎么做?” 闻言,薛静娴灿烂一笑,“世子什么都不要做就好。” 严少司挑眉,废了那么大的劲劝服他就为了让他什么都不做? 不过他本来也打算什么都不做的。 严少司眸子转动,最终落在薛静娴皓白的手腕上,他轻咳了一声,缓缓道:“薛小姐找我合作怎么也要有点诚意吧?” 薛静娴抬眼和严少司对上视线,轻笑中声线也紧了一分:“世子想要什么样的诚意?只要我能做得到,就一定为世子办到。” 严少司干咳了一下,用手捏了捏鼻子,“就......你那只镯子不错。” 薛静娴愣住了,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镯子,又想起严少司身上不离身的玉佩,气笑了。 她当严少司要她去做什么攸关性命的大事呢,居然是向她讨只镯子。 这镯子最终会送给谁,答案显而易见。 薛静娴用帕子裹住手将镯子摘了下来,心里忍不住翻白眼。用一只镯子换一个盟友,她也算不亏。 “世子,这便算是我们盟友关系的信物了,请你珍重。” 严少司送怀里抽出丝帕将那白玉镯子裹上,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也不再管薛静娴。 “知道了,慢走不送。” ...... 薛静娴咬了咬牙,还从没有一个男子这么无礼地对待过她,要不是严少司是她拉拢的对象,她真的想找人将严少司毒打一顿才好。 薛静娴前脚刚走,后脚沈芸姝便到了。 严少司忙跑回房里脱了衣服摘了头冠虚弱无力地躺下,扫雪被他一气呵成的动作给看傻了。世子不是没事了吗?早上吃了那么多东西,怎么一听沈姑娘来了就又倒下了? 沈芸姝踏进他的屋子里,见他屋子里搁了一道屏风,这屏风昨日还没有呢。 “世子今日好些了吗?” 扫雪挠了挠后脑勺,他也不清楚严少司现在是好还是不好啊。 “方才醒了会儿,刚刚又躺下了。” “烧退了吗?” “退了的,早上吃了挺多呢。我按小姐的吩咐看着世子将药喝掉了!” 严少司躺在床上,隔着屏风听沈芸姝对他关切的话语心里暖滋滋的。他将那镯子从怀里掏出来用帕子裹好放在床头最打眼的地方,然后背过身去装睡。 沈芸姝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她昨日留下的帕子叠得四四方方的放在床头。她走过去想拿回帕子,一摸便摸到玉镯坚硬且带着余温的触感。 沈芸姝掀开帕子一看,浓白镯子躺在帕子上像块糕点。 “薛姐姐来看过你了?” 严少司没说话,她伸手推了推,“她的镯子留在你这了。” 严少司无奈的翻过身来看着她,“什么她的镯子,现在是你的镯子。” 沈芸姝没好气道:“我是买不起一只镯子吗?我要她的做什么?” 严少司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上面较劲,“这是我送你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沈芸姝蹙着眉头看着他,心想严少司还真是会借花献佛,薛静娴送他的东西他转头送给自己,也不想想她要是戴上了让薛静娴看到了会怎么想。 “我不要。”她抽回帕子,“别人的东西终究是别人的,我和这镯子没缘分。” 严少司不明所以地看着沈芸姝,“不是,你怎么生气了?我就是想送你一只镯子而已啊。” “我没生气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沈芸姝起身,冷言冷语道:“左右现在屋子里有扫雪照顾你,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搅了。” 说完她叫善画留下带来的蜜饯果脯就出了门,严少司急了直接掀开被子光着脚追到门口,只看到她离开院子的背影。 “世子使不得!您今天凌晨才退的烧,不能这么折腾!” 严少司手上拿着那只镯子,心里郁闷的不行。 “扫雪,我刚刚说错什么话了吗?”他回想方才自己说的话,并不觉得自己有说错的地方,根本意识不到沈芸姝究竟因为什么而生气。 扫雪纠结的挠挠额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世子,哄女孩子开心怎么能拿别的姑娘送你的东西呢。沈姑娘看了只会觉得自己夹在您和薛小姐中间,她就是您和薛小姐感情中的拦路虎。” “我和薛静娴?”严少司哼了一声,看着这只镯子哭笑不得,“这么说她这是吃醋了?” “显而易见啊......”扫雪捂了捂自己嘴,“我、我去给世子您准备泡脚的药草!” 严少司捏着镯子坐回床上,突然笑开。沈芸姝的脾气他以前是摸得很透的,只是最近,他越发的觉得沈芸姝变了,对着他的小脾气越来越多,让他越发的看不透这个小脑袋瓜子里想的是什么。 今日对着薛静娴的镯子吃醋倒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 心里居然没有了沈芸姝往常生气后的焦急,反倒很开心。 沈芸姝吃醋了。 他又一次咀嚼着这几个字。 这镯子浓白厚实,看不到一丝杂质,在光下透得很。严少司笑着找出一个小匣子将镯子装进去,笑着躺回床上又想了一遍:沈芸姝吃醋了。 他在床上翻滚了几次内心都无法平息那种悸动感,这感觉陌生又奇妙,像是多年的等待终于得到了回应后的欣喜,又像是期盼了很久的宝贝终于得到手似的快乐。 沈芸姝这是喜欢自己吗......? 严少司枕着双手咬着下唇想,自己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武功高强,没有什么地方不值得她喜欢吧。喜欢自己算她眼光好。 转而又想,自己躺在这里胡思乱想的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呢? 所以,自己其实是早就心动而不自知? 就在严少司纠结得想要捶床的时候,他的暗卫从窗外翻了进来。 “世子,皇上早上宣召端王进宫,端王称病谢绝,公主案移交刑部,将由刑部主审,大理寺监察。” 严少司从床上坐了起来,磨了磨后槽牙。 “我知道了。” 他长长吐了口气,突然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自己身上一堆乱摊子都没收拾干净了,他怎么好意思招惹沈芸姝,拉着沈家进旋涡啊? 沈芸姝该喜欢一个前途无量的男子,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第35章 三十五棵树 明日还要发财。 往年快要过冬的时候, 沈府都是欢欢喜喜的。沈慎和沈立两人的官职到了年末并没有什么可忙碌的,早早和下面的人一起准备着过年的事情了。 只是今年牵扯上了“公主案”,这案子说简单可以简单,说难也可以难。刑部是不敢随便对那些世家子弟上刑的, 一连审了三日, 所有人都说这件事和自己毫无关系, 每个人都咬定了自己的供词毫不松口,让刑部抓耳挠腮毫无办法。 他们没办法, 上面的压力又大,最终刑部决定这事交给三司会审算了, 到时候审不出来, 皇上问责下来还有两个垫背的陪着他们。 这请求呈上去的时候,皇上给气笑了,下令年前必须结案, 否则让刑部尚书带上他的乌纱帽滚犊子去。头顶这样大的压力, 刑部尚书也不得不拿出吃奶的力气,不能打还不能问吗? 于是这些世家子弟开始明白他们之前的生活过的实在是太好了。半夜睡觉的时候还会让他们起来重新问话, 有时候刑部刚问完,大理寺的人又来。反正这几日他们是过得无比艰辛,一个个失去了光鲜亮丽的外表, 吃不好睡不好, 一张张脸憔悴的不行。 圣上震怒后,他们家人连探监的资格都不给,所有人愁眉苦脸的蹲在监狱里,刚开始不少人才进来还耀武扬威的给狱卒脸色看,过了几日之后,他们都认清了现实——他们的权势都是皇上给的, 在皇权面前,甚至他们奉为天的父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我要疯了!你们之中究竟是谁!” 监狱之中,一人崩溃的站起身来疯狂的吼道。其他人像是麻木的躯壳一般视他于无物。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究竟是哪四个人就不能去认罪吗!拉着我们这些无辜的人下水有什么意思!” 众人沉默着,看管他们的狱卒也没有阻止这个人的意思,人群沉默得可怕,怀疑的种子在每个人身上漂浮。 “你这样崩溃有什么用?清者自清,刑部大理寺又没有对我们用刑,我们只能等着最后的结果。你怀疑我们每一个人,又怎么不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怀疑你。” 薛大拍了拍手上的稻草屑,然后躺了下来。他这几日在牢里过得也不好,每天都承受着刑部大理寺督察院的连番问话,每一个问题都刁钻的可怕,但凡有点回答错了就掉进了问话人的圈套里,让他招架不住。在狱中的这几天,他瘦了一大圈,脸都小了不少。 “可是我真的没有做过!”那人崩溃的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样沉重的心情影响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个人都在打量对方的表情,企图在这些人中找出凶手,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警惕”和“茫然”。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凶手究竟是谁。 忽而,狱门打开,外面走进来一个男子,手上拿着卷轴。 “泠月公主给了我们嫌犯的几个特征,没有这些特征的人等会儿我们会有人送你们回家。” 狱中的人一听到“回家”两个人各个激动了起来,心中燃起了希望。 薛大是最后一个走出监狱的,他回首望了望那几个没有点到名字却和他一起去王府的人,眼中是茫然无措和悲伤。 “大哥,我的兄弟们......” 狱卒收了卷轴,道:“小侯爷赶紧穿上衣服,等会儿就送你回府了。现在嫌犯还有十个人,范围了小了很快就能找出凶手是谁,届时您的朋友们清者皆可出去。” “薛大!你出去后帮我告诉我爹我在这里过得不好!你让他想想办法把我弄出去啊!” “薛大,好兄弟,麻烦你给我娘带句话我在这里快要死了,你让我娘去求求我爹来救我!” 几个纨绔连连喊薛大,薛大一脸焦急,连声应和。狱卒高声道:“肃静!这里是监牢,等到证实各位的清白之后皆可出去!” 薛大被人推搡着出府衙门的时候,脸上都是担惊受怕后的呆滞,任谁看了都要觉得他吓傻了。 定安侯府的马车就停在门口,薛大出门后被小厮接上车,甫一坐下,薛静娴便打开带过来的食盒,食盒中的包子还冒着腾腾热气。 “世子答应什么都不做了。” 薛大啃了口肉包子喝了口茶,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享受,“里面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手大的耗子。里面居然有十几只!” 薛静娴闻言脸白了白,她压下心中的恶心:“住嘴吧,包子都塞不住你的嘴?” 薛大狼吞虎咽了几个包子后靠在车厢上长长叹了口气。 “这泠月的口述来的可真是时候,我都快熬不下去了。”说完他搔了搔乱糟糟的头发,从中揪出一根稻草来,“你是没看见那几个家伙可怜的样子,真是惨啊。除了会向他们的爹娘求救外,什么都不会呢。” 薛静娴轻笑一声,“自作自受罢了。哥哥等会儿回去好好沐浴焚香,去去你在牢里的晦气,不要传给了我。” 薛大嗤笑一声,“你哥我能从牢里出来就说明了我洪福齐天!” 薛静娴白了他一眼,“本来以为这件事会交给端王处理,没想到太子居然能说服皇上将案件转交给刑部。” 薛大的眼睛眯了眯,漫不经心道:“交给谁都一样,反正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薛静娴哼了哼声,马车踽踽而行,驶过街道回到日渐落寞的定安侯府。 **** 雪停了几日,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下人清理干净,许愿树上的红绸也被人摘了下来,现在望过去只看到一棵光秃秃的树,什么也没有。 沈芸姝喝着茶,看见树腰上缠了一床小棉被,好笑的问善画:“这不过是棵枯树,你们还真是......” 沈芸姝有些语塞,一时想不到有什么好的词汇来形容。 “那不是因为这棵树灵吗?”善画奉命将库房里的书都拿出来晒,以防书受了潮气被虫蛀了。“小姐您的愿望哪次没实现?” 沈芸姝轻咳一声,也不好给善画过多解释什么。她院子的库房里堆了不少银子,都是她的“愿望”成真。 一说到这棵树,她不免要想起严少司,这几日严少司都在府里“养病”,她没去王府也不知道严少司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这些日子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公主案”连她这个深闺中的人都听闻了,说是今早已经查出了凶手,那几个人的身份都不算简单,但是奇又奇在这几个人谁都不认罪,上了刑也不认罪。 “想想也不可能认罪的,非礼公主,还差点害得公主命丧于王府,事后畏罪不报,这怎么看都是要杀头的罪。换成我,我也不会认的!” 沈芸姝听闻手下的几个小丫鬟一边打着络子一边聊这案子,眉头动了动。 “小姐,这公主案闹得太大,所以她们也有所耳闻。奴婢这就让她们不要再说了。” 沈芸姝抬手制止了她,“算了,她们也说不出什么由头来。让她们不要在府外说就好。”沈芸姝看着那棵许愿树,手指轻轻点着桌面,转而拿起笔写下——明日还要发财。 沈芸姝将纸条放进竹筒中扔进许愿树的洞里,抬头看了看阳光明媚的天,心里想着许多事情。 “小姐,你叫我找出这些医书来做什么?您想学医吗?”善画纳闷的将有关草药医理的书整理到一处,然后捧给沈芸姝。 “左右没事,随便翻翻看。多看点东西也是好的。” 沈芸姝挑了本草药入门的书开始看起来,这书虽然是草药入门,上面也配了画,只是这水墨画实在抽象,落在沈芸姝的眼里每一张画长得都差不多,她翻了几页便开始云里雾里的,摸不出什么名堂来。 还是得亲眼看看这些草药才行。 她想了想,对善画道:“你拿些银两出去给我找个大夫来。” 善画愣了愣,“小姐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看不懂这书,想这个大夫教教我。” 她这几日在院子里无事想了挺多,自己是个姑娘,学的东西不多,真正能够傍身的技能更是一样没有。公主案改变的不仅仅是那些人的人生,还有她沈芸姝的。 及笄礼上沈立日益苍老的面容,严少司躺在床上因为高热而呈现出的脆弱都是她无能为力的体现。她在意的人迟早都要经历病痛,可她除了干看着以外什么都做不了。沈芸姝不想这样成为被命运操控的木偶,她要掌管自己的人生。 至少在下一次,严少司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自己知道该为他做些什么来减轻他的痛苦。 “小姐......”善画看着沈芸姝平淡无表情的脸,心一沉。沈芸姝一旦决定做什么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她的眼睛中的光会非常的明亮,那是她燃烧着灵魂的坚定。就像她之前决定学管账一样,哪怕知道被沈夫人发现,自己一定会被狠狠处罚。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学,偷偷地,悄无人声地慢慢变化着。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个日进斗金的掌柜。 “怎么了?” 善画恍惚了一下,笑道:“小姐你真好看!” 一个有目标并且毫不动摇地坚定地向之努力的沈芸姝是她难以企及的存在,是她仰望的小姐。 “发什么疯呢?” 沈芸姝笑骂道,而后垂首开始翻看手上的医书。 第36章 三十六棵树 “我就是想看他气死又拿我…… 冬至之前公主案水落石出, 严少司得知结果的时候正窝在自己的屋子里泡脚,沈芸姝送给他的药还挺有用,刚开始那几日膝盖隐隐作痛,一连这么些时日泡下来, 腿上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寒气了。 严少司听完暗卫给他的禀告, 沉默的看着脚盆里的脚指头, 一脸的凝重让暗卫一时摸不清自己的这位主人心里在想什么。 “世子,这是沈小姐今日的纸条。” 暗卫恭敬的呈上小竹筒, 谁知严少司用手掌撑着下巴,手肘搁在腿上对他说:“你拆吧。” 暗卫愣了下, 沈小姐写给世子的东西他能拆? 暗卫颤抖着手将竹筒拆开, 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明日也要发财。 ...... 严少司抬眼看暗卫的表情就知道沈芸姝写了什么,摆了摆手, 叹息道:“习惯就好。” ...... 严少司还未说什么, 院中传来人声,暗卫迅速跃窗而走, 房门也被人推开。 “少司,泠月的案子有结果了!”王妃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进严少司正在泡脚便摆手让他不要起身。“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就说京城里的那些才子中怎么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敢在咱们府上行乱。果不其然,是那些没个正形的纨绔!居然还和你一样是五千营的。” 这几个人曾经做了什么事全都被翻了出来,仗着家族势力强抢民女,侵占田地等等欺凌事件,一桩桩一件件,数罪并罚, 三司会审后判了明年春上斩立决,根本不给再次上书翻案的机会。这几家聪明点的选择闭嘴装死,不聪明地还在花钱找人疏通关系。 除了强抢民女侵占田地以外,大理寺从他们身上还发现了这几个人吃空饷的事情,拔出萝卜带出泥,五千营在编人数和实际人数对不上的事情直接捅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大怒,现在召了殿前司指挥使入宫,准备将五千营一众在职人员拿下,好好省察这次吃空饷的事情。 不仅仅是五千营,还有三千营、亲军二十六卫等都要从头查到尾。 这么一查,今年的年怕是不好过了。严重点的话京城军营中的官员几乎要被捋个遍,但这也正是塞人进去的大好时机啊。 严少司这下算是知道薛静娴为什么让他什么都不要做了。 如果是他,他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将五千营吃空饷的事情捅出来的。南疆军还在打仗,这个时候将军营吃空饷的事情捅出去,难保南疆军此时不受牵扯。要是皇上下令重编南疆军,那这个仗还怎么打?就算此时皇上不查南疆军,但他这心中肯定有个芥蒂在,等到南疆军打完仗,皇上肯定要重新清算。届时南疆军好不容易打完了仗回来,结果不是和老婆孩子团聚,而是下牢房等着审查,这多寒人心啊。 五千营吃空饷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间的,他看了在编的人员名册,近五年来五千营每年的人数都在增加,增加的数量都合乎数理,所以很难发现异常。但是老兵却没有一个退下。 这件事藏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爆出来,怎么他们一回京城五千营吃空饷的事情就捅出来了呢? 严少司都要怀疑,幕后的人最终是不是想要拿他们南疆军下刀了。 薛静娴叫他什么都不要做,目的是什么?让五千营吃空饷的事情暴露在圣上面前,然后以此更换军营各个位置的官员? 然后呢? 薛静娴的背后是端王吗?还是太子?是要将兵权拢在自己手里的意思吗? “这几个人皇上判了春后才斩,我这心里都觉得不解气!” 王妃气得拍了下桌子,严少司从那一道惊声中回过神来。 “娘,你也不必如此生气。他们做错了事情依照法律得到了惩罚,从前的冤假错案也得到了鸣冤,他们的家族也因此蒙羞且被皇上贬斥。娘要相信本朝的律法。” 王妃皱着眉头看着他,“我相信律法,但我不相信人心。” 严少司何尝不是呢,可是这次的公主案,他开始动摇自己的想法了。他知道太子从中出了很多力,太子想要让这些人为之付出因有的代价,才会牵扯出这么多的陈年旧事。不然这些人在父母祖辈的庇护下可能只是流放的罪名罢了。 如果太子的立场可以永远是律法,那么他严家是不是还可以再相信皇权一次? 严少司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非常的天真且可笑,但是太子这个人却让他萌生出了这样的一个荒唐的想法。许是太子被那些酸儒腐士教的太好了,好到他像个没有恻隐之心的神。 “娘说的对。”严少司深吸一口气,“我等会儿去表哥府上一趟,他都病了这么久了,需要我去看看。” 王妃点点头,“也是,泠月病着,他也病着。贤妃娘娘又不能出宫去看看他,要不我等会儿让人递帖子,明日我们去宫里看看你姨母?” 严少司并不是很想进宫去,毕竟皇上现在正生气着,看见了他还不得想到事情就是在他们家出的?然后迁怒他啊...... 但是母命不能违,只能点点头。 严少司说要去看端王,出门前被他娘塞了一手的东西。有他娘让人炖的人参鸡汤,有他娘做的糕点,还有他娘做的暖手抄。 严少司拎着那只粉粉嫩嫩的暖手抄,皱眉疑惑:“这暖手抄你确定表哥会用?” “他不用不是还有他夫人吗?”王妃白了他一眼。 于是严少司拎着这些东西去了端王府,墙也不翻了,光明正大的站在端王府门口等着他表哥将他接进去。 如他所料,端王根本就没什么病,他进勤学院的时候,端王正抱着他的儿子练字呢。那一脸的红光哪像是生病的人? “哟,表弟的病好了?”端王见他进院子,脸上挂起了嘲弄的表情。 “哼,比不上表哥,无中生病。” “那也是我的本事。”端王让人将小世子带了下去,等到儿子离开后,才笑眯眯地看着严少司。“表弟这是想通了?想和我这个居心不良的人多交流交流了?” 严少司冷哼一声:“那倒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装病没有接公主案,而是由着太子的意思将公主案交给了刑部。这不像你会做出来的事情啊。” 端王坐着太师椅上,笑得像个玉面狐狸。他虽然没有遗传贤妃的美貌,但是贤妃遗世独立的气质他还是继承了一两分。阳光照在他的半张脸上让他看上去像个即将要羽化登仙的病秧子,脸上虽然红润,但显得像是回光返照。 “哦?我在表弟眼里就是一个会徇私枉法的人吗?我看上去像一个会乱动私刑的疯子吗?” 严少司无语的看着他,岂止看上去像啊,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阴桀”的诡异。 端王气笑了,“你看,连你都觉得我是这种人。要是我真的接了公主案,别人会怎么想我呢?既然太子愿意给我一个台阶下,那我何乐而不为?” 严少司有些不明白了,“你和太子不是水火不容吗?” 端王无语的看着他:“你听谁说我们两个水火不容的?怎么说我也长他十几岁,我犯得着要和他计较?” “那你现在这是在搞什么?朝堂上那么多人都说你要夺嫡!”严少司压着嗓子道,“连我在南疆都听闻了,你这么大阵仗皇上会不知道?” 端王用手掌撑着下巴,四下无人,院子里安静的能听见风来过的声音。他笑着看着严少司,那笑容像是被人扯出来的似的,僵硬又透露着诡异。 “夺嫡?你觉得我这副身子当了皇帝能活多久?夜夜都要翻牌子的事,我可干不来。” ...... 严少司确定了,他这个表哥不仅身体有病,脑子也病的不轻。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而已。每个人面对问题时的解决方法不尽相同,你可以选择当一个纨绔,让皇上对你放下戒心。而我,选择当一个权臣,让他忌惮却又无可奈何。” 严少司挑了下眉头,“表哥,你要不是他儿子,你早就没了。” “我知道啊~”端王灿烂一笑,“我就是想看他气死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得了,他算是明白了,这是父子仇恨。他表哥真是个疯子,一边不断挑衅皇上,在皇上的底线上反复试探,一边又知道什么时候该缩回那只要触碰底线的脚。 说什么自保,分明就是个用父子之情做筹码的疯狂赌徒罢了。 “但是这次公主案牵扯出五千营的空饷,皇上要是将三千营五千营禁军的官职都捋个遍,这可涉及到京城布防的大洗牌,你会不想将手伸进去?” 而且关键的是,亲军二十六卫其中有一半是他端王的。否则端王的消息也不可能那么灵通,严少司一回京他就知晓,镇南王府一出事就装病。 如果三军真的出事,所有将领都换人,那端王这么些年就白忙活了。 “你放心吧,五千营什么样子你也知道,就是个烂掉的萝卜,扔了可惜,放着吧又难看。我这禁军就不一样了,铁打的布防不用你操心。” “我倒是不想操心,但是有人要是趁机拿了你的禁军,你怎么办?” 端王沉思了会儿,起身道:“那也要看他有没有本事吃得下去。哦,对了,我今日递了折子,向皇上举荐了你督查三军空饷一案,旁听旁听,学习学习。” ...... 为什么他这个表哥坑自家人一手好操作?! 第37章 三十七棵树 我担心的是少司那个傻孩子…… 冬至方一过去, 王府梅园的红梅开了第二波花。沈芸姝应邀进了王府去赏梅,这次只有她和她娘。 王妃备好了茶水糕点,一大早就盼着沈芸姝母女两人过去。 沈芸姝进了王府发现严少司没在,只是多望了两眼王妃的背后, 王妃便笑得合不拢嘴了。 “少司啊最近被皇上喊去查那个三军吃空饷的案子了。这次皇上真是动了大怒, 三司会审还不够, 京兆府也喊去打下手了。少司这几天都住在衙门里,昨儿夜里回来洗了个澡又去了, 连觉都没睡。说是涉案人员庞大,要逐一省察, 一个都不能放过。” 沈芸姝点点头, 她也是听闻父亲说起过这个案子。连他们翰林院都被点了所有人去做事帮忙整理名册,衙门,刑部, 大理寺, 督察院的牢房都关满了人,每天都有人被抓, 有人被放。 沈慎和沈立两人都早出晚归,更不要说那些主事的人了。 沈芸姝坐在梅园的时候心里的境地也有了变化,院子里的梅花耀眼夺目, 可是她却没有多少心情将它们纳入眼中, 总觉得自己现在是在浪费时间浪费人生。她有更迫切的事情想要去做。 “怎么了,我看小姝像是有心事似的?” “哎,别管她,她最近迷上了看医书,想让他爹请个郎中回来教她。他爹这几天哪有时间理她的事啊,随便找一个吧又怕这个郎中耽误了她, 所以拖着。她又是个嘴倔心硬的主,没人教她,她就自己硬啃那些医书,买了一堆草药回来堆在院子里说是认药,结果自己根本不会保存,没两天那些草药就发霉了!” 王妃轻笑道:“就这事呀?那简单呀,我府上有一府医,他是军医出身,年轻的时候一直跟着王爷在军营里看诊。后来年纪大了,王爷担心他身体不好,就让他做了府上的大夫。他天天扒着草药都快无聊死了,小姝要是想学医,我去跟他说说,他肯定要高兴死,有人愿意给他折腾!” 沈芸姝闻言睁大了眼睛,满眼的期待。 “真的吗?可是......万一老先生不想收徒呢?万一老先生嫌我愚钝呢?干娘还是不要为难他的好。” 王妃乐呵呵地笑着,“巧云,你去问问老先生,看他愿不愿意收个徒弟。” 巧云笑道:“奴婢这就去!沈姑娘生得聪慧,我想徐大夫一定会收的!” 沈芸姝期待地看着梅园的月门,王府里的那名府医她上次见过,是位很朴质的老先生,鬓发已经发白,但是两眼炯炯有神。她手指绞着帕子一时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等会该说些什么才好。 巧云姑姑和徐老先生来得很快,徐大夫虽然年迈但是注重保养,身体十分的健朗。一进梅园就笑呵呵地给王妃行礼,颇有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 “我看徐大夫这样子,是想收小姝的意思吧!” 徐大夫笑得合不拢嘴,点点头道:“是啊!我一个老头子天天闷在府里都要憋死了!有个年轻人来给我作伴,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沈芸姝立马起身给徐大夫行了拜师礼,她捧着茶走到徐大夫面前,掷地有声道:“沈芸姝在此拜见先生。” 徐大夫接了茶喝了一口,笑看着沈芸姝:“丫头,学医这事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希望你有始有终,从一而终。今日我喝了你的茶,你拜在我的门下,我必定倾囊相授,也望你矢志不渝。” 沈芸姝抬头看着徐大夫,无比坚定道:“沈芸姝铭记先生的话,从今日起跟随先生学医,绝不言弃。” 徐大夫笑得开心,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好!你起来。” 沈芸姝起身,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便确定了师徒关系,看得沈夫人一脸的错愕。 “这......我还没同意呢!” “你又不是小姝的师娘,要你同意什么啊?”王妃笑道,“行啦,反正小姝学医也是来我府上,在我府上你就放一百个心。徐大夫的医术你也不用怀疑,人家可是救死扶伤了不少的士兵呢,这阴德阳德积攒的比你我两辈子都多。” 沈夫人还想再说什么,但看沈芸姝欣喜的模样,想了想又将话咽了下去。 算了,自己的女儿想学就让她学好了。她自己立下的誓言就要自己去完成,要是敢囔囔着不想学了,她就找人压着她来学。 “行。左右她现在没嫁人呢,想学什么就依着她。以后想学啊,也没机会了。” 沈芸姝抿了抿唇,虽然沈夫人刀子嘴,但是她还是高兴自己今日得了个便宜师父。徐大夫更高兴,当场就要沈芸姝和他一起去他院子里开始讲课。 沈芸姝向王妃沈夫人辞行后,王妃才忍不住地问沈夫人:“你方才说的什么话?小姝是要嫁给少司的,她想学医不论嫁不嫁过来,都可以学。哪怕她嫁过来不想管府里的事也可以,我们又不会干涉她!” 沈夫人看着王妃,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让小姝嫁过来,是这段时间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就这公主案牵扯出这么多的东西,我一个妇人都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你说那朝中该传成什么样啊?” 王妃凝眉,她哪里不知道沈夫人话中的意思。因为三军吃空饷的事情闹得这么厉害,朝中传出了不少有关南疆军的风言风语,只是这些谣言空穴来风,没有一点依据。可是别小看这没有一点依据的谣言,只要能在圣上的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那就够了。 王妃伸手拍了拍沈夫人的手:“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没有异议。但是我希望你能尊重小姝的想法,如果她真的喜欢少司呢?” 沈夫人两手绞着帕子,纠结不已,她也是在想这个问题。如果两个孩子真的互相喜欢,那她岂不是棒打鸳鸯?可是如果镇南王府真的出事的话,沈芸姝和严少司的感情只会成为她痛苦人生的开始。 “当初你问我为什么义无反顾的嫁给王爷,因为我爱他。我和他和你和沈立不一样。你和沈立相敬如宾,彼此尊重,更多的是亲情。可是我和王爷是相爱到相守,我们之间走过了那么多的磨难,才有了少司,有了镇南王府几十年的平静。”王妃望着院中的红梅,眼前却浮现出了严少司小时候的模样,“说起来我有时候是真羡慕你,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变过。从不用为了生计而发愁,也不用为了几两银子斤斤计较。你是沈立的夫人,但你更像是活在象牙塔里的人。” 沈夫人不明白王妃突然和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她。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个做娘的干涉不了太多,只希望有一日我的儿子可以和自己爱的人平安过一生。难道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吗?你想看着小姝嫁给自己爱的人幸福过着一生,还是想让小姝嫁给一个门当户对,但是三妻四妾的丈夫?恕我直言,妹妹你就是这辈子运气太好了。投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然后嫁了一个有责任感的丈夫。你放眼京城瞧瞧,有几个当官的和沈立一样,只有一个正室?你在京城给小姝找夫家,除了少司你能找到对小姝一心一意的吗?” 沈夫人被王妃这么一说,颇不好意思的垂下脑袋。但是她哪里不明白王妃的意思,她嫁给沈立这么多年,夫妻恩爱这种情愫她和沈立是没有的,但沈立也不亏待她就是了。要是沈立是个不好的,娶个几房妾室回来,那她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她走了好运能嫁给一个不纳妾的男人,但是沈芸姝不一定也能像她这般好运。 “听我的,孩子事就别管了。他们两能走到什么地步就看他们两的造化吧。” 沈夫人愣愣地点点头,她起身道:“我去那边走走。” 待她走出梅园,巧云才不解问道:“王妃,沈夫人之前不是还想撮合沈姑娘和世子吗?” 王妃抱着手炉叹了口气,“外面现在啊已经将南疆军说成是吃空饷最厉害的军营了,还有人上书要求皇上彻查南疆军军饷一事。这要是一查,就会发现有一笔不该有的钱款一直补贴着南疆军。届时皇上自然会认定南疆军有谋逆的嫌疑。妹妹她就是担心这件事发后,要是牵连了沈府就不好了。她的想法我也能理解,为人父母,她还是沈家的主母,考虑这些是应该的。” 巧云沉默了一会儿,“那您担心......” “我不担心这件事,我担心的是少司那个傻孩子会不会做什么蠢事。” 巧云疑惑地看着王妃,“世子爷机灵,怎么会做蠢事呢。” “那你是真不了解他了。他随我,你看我姐姐那脑子在那摆着呢,我也会偶尔犯糊涂,尤其是遇上感情的事。我就怕他想不开,把小姝往外推。到时候既伤小姝的心,也伤自己的心。” 巧云轻笑,“您不也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是旁观者,当然清明的很,但是世子爷是局中人,连自己的都看不透,当然犯迷糊。您干着急也没有用,他们能走到哪一步就让他们自己走嘛!” 王妃也笑道:“你这是拿我的话来堵我呢啊?” “奴婢不敢的。” 院中红梅妖冶,颜色艳丽的如同滴滴血珠,在这寒冷的冬日中暗藏杀机。 第38章 三十八棵树 快喝了,别浪费了小姝的一…… 新的蜡烛换上后, 昏暗的屋子里明亮了不少。正在打哈欠的官吏端起桌上的一杯凉透的浓茶灌了下去,狠狠地皱紧了眉头,被冰的哆嗦了一下。 严少司撑着下巴也打了个哈欠,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核对三军五年来的账目人数, 看得他现在神志不清, 脑袋重得想从头上摘下来让脖子歇会儿。 “世子爷, 来杯参茶提提神。” 严少司道谢地接过,抿了口茶, 热腾腾的茶水顺着喉咙灌进胃里,连身子都觉得暖和了不少。 “这参茶哪来的?”他在这里几天了都没有喝到过。 “哦, 我也不知道, 是刚刚外面有人送来的,想来是哪位同僚的家属吧!” 那人喝完了一杯茶又埋头苦干,严少司起身活动了下肩膀, 然后出了门。 一出门, 冬日夜晚的寒气立马裹挟住他,严少司停了步伐思索还要不要继续向前走去。寒风灌进走廊的, 他在月光下看到了一个人影,严少司快步上前去。 “殿下!” 太子回头,见是严少司, 颔首笑道:“表哥怎么出来了, 这天寒地冻的。” “殿下又怎么会来这里呢?” 严少司打量着太子,太子的病还没有好透,月色下的脸色更加苍白憔悴。他裹着厚重的披风,只是他的身躯过于纤瘦,像是会随时被披风压倒似的。 “我禀明了父皇,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到你们。”太子说完轻咳了几声, “对了表哥,参茶还好喝吗?如果不好喝,我让人再换个配方。” 严少司望着他,眸中光彩微动,“不用,很好喝,多谢殿下挂念。” 太子轻笑,“那我去找先生们了。” 严少司垂首送走太子,这几天的疲惫感却得到了一个纾解。为人臣子有的时候想得到的无非就是君主的一点信任和肯定吧。太子在这上面拿捏得很好,将心比心。 严少司想,太子以后一定会是个万人敬仰的明君,流芳百世。 天上的月亮很圆,余晖明亮,院子像是倒映在月光中,地上的影子时不时地泛起涟漪。 严少司呼出一口热气,他的暗卫出现了一瞬,将小竹筒扔到他的手中。严少司展开小纸条,看到沈芸姝写的字后轻笑出声。 【盼望君安。】 这四个字真是暖心暖身,他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觉得自己还能再看十本卷宗! 等到严少司走到门口的时候,心里不免想,“盼望君安”这四个字实在是过于暧昧,可是自己从没和沈芸姝挑明过自己的心意。而沈芸姝对他也是若即若离似的,两人只要有些暧昧,彼此都会点到即止。就是这样,严少司才越发的不确定起来。 这四个字分明就是沈芸姝心里有人了!可是她心里的那个人是谁自己根本无从知晓。他咬了咬后槽牙,心想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他一定要向沈芸姝问清楚了。 严少司回头,只是一晃眼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速度快到他以为自己花眼了。要是真有人他应该听得到脚步声才是。严少司揉揉眼睛,心想自己真是累狠了。 只是在门外一晃神的功夫,他听到屋内的人聊到了南疆军。 “哎,我今天听说镇南王也被参了一本,说是私吞了不少军饷,还有人阴谋论说镇南王私下养兵,想谋反呢!” “嘘!世子爷出去了,你也不要乱说这话。镇南王是肱骨之臣,他劳苦功高,不是你我可以妄议的。” “哎,林兄你是不知道,就是因为镇南王劳苦功高才会功高震主,你难道不知道皇上多忌惮镇南王吗?不然怎么会将他发配到南疆那个蛇虫鼠蚁瘴气到处都是的地方?这么些年来都不让他进京,今年也是王妃身体不好想回京养身子才准许王妃带着世子回来的。” “南疆军在册数量到了三十万,皇上忌惮也是应该的,只是这样确实寒了镇南王一家的人心啊......这人的心一旦凉了,再想暖起来就难咯!” “依你的意思,镇南王真有反的可能?” “有这个可能,你看看这些年端王在朝中的作为,根本就是肆无忌惮,毫不将太子放在眼里!也是殿下宅心仁厚根本不和端王计较,从来没有正面冲突过,不然真是一场好戏。” “说起来,这次本来以为端王会接公主案,没想到居然是刑部大理寺,一连牵扯出这么些东西,真是不让人过个好年。” “你应该祈祷,这次真的只有三军,要是皇上想查南疆军,别说今年没有好年过,明年大半年咱们过得都要够呛!”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莫让别人听了去参你们一本!” 屋内这才静了下来,只剩下烛火噼啵和书页翻动的声响。 严少司推开门的手顿在原处,他这些天都泡在府衙里被这些成山的卷宗淹没,根本没有空去理会外面的传言,没想到外面的传言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南疆军要是成了众矢之的,他所有的妄想都只是妄想。身在泥沼中的人,多希望有人能拉他一把,可是站在泥沼之外的人仅仅是看着,没有向他投石子就要被人称为品格高洁,这算什么说法? 他收回了手,脸上的表情也和这凉夜一般寒冷肃杀起来。转身他便离开了府衙,直回王府。 **** 翌日一早,扫雪端着茶水进屋,见严少司还在睡,也不忍心叫醒他。严少司眼下的淤青很重,想来也是熬了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他轻悄悄地带上房门出去,院子里的小厮们在他的管理下正井井有条地各司其职做着手上的事情。 严少司是今日凌晨回来的,王妃也不知道呢,扫雪跑了个腿去告诉了王妃,正巧看见沈芸姝在屋子里背书。 “少司怎么会大半夜的跑回来?”王妃纳闷,虽然严少司平日里没什么正形,但是真的要做事的话是绝对不会半途而废的一个人。“先让他睡着,等他醒了叫他过来给我请安。” 扫雪应声退下,沈芸姝背书的专注力也减弱了,书上的那些字怎么也进不去自己的脑子里。她叹了口气,“干娘,我还是去师父那吧。” “他那里一股子草药味臭死了,你怎么那么乐意往那里钻呢?”王妃也只是嘴上说说,没有拘着沈芸姝,“去吧去吧,好好读书呀!” 沈芸姝应声出门,善画跟在她的身后,两人穿过几个月门,在严少司的院子门口停了会儿。 善画刚想问沈芸姝要不要进去看看世子,就听见她说:“我等会儿在师父那里煮点驱寒的茶,你给我送过来。” 善画垂首道:“是。” 但是感觉小姐和世子之间关系奇奇怪怪的,怎么像是生分了呢? 沈芸姝进了药院子里,院子里晒着药草,还有个小菜圃上种着些卖不到的草。 “王妃今天没留你?”徐大夫正在给药草浇水,见沈芸姝走过来便将手上的瓢递给她,告诉她每棵药草大概需要多少的水,不能多浇了。 “想借师父的地方煮点药茶。”沈芸姝按照徐大夫的吩咐弯下腰一棵一棵地浇着水,有时候手抖了浇多了还会被徐大夫提醒上一声。 半个菜圃浇完了,徐大夫背过手乐道:“行,去煮吧。但是别把药认错了,喝的人就倒霉咯!” 沈芸姝身子一顿,缓缓道:“要不,您给我把药抓好......” 最终徐大夫不忍心世子冒着吃错药的风险喝沈芸姝的茶替沈芸姝将药抓好了,连剂量都称好,一边告诉沈芸姝这些药草的功效,一边说这些药草量多了会怎么样,量少了又如何。 沈芸姝屏气凝神地听着,半点不敢忘记。 “你煮好了给我来一杯,我来尝尝我徒弟的手艺!” 沈芸姝疑惑,药煮出来不都是一个味吗?善画本想替沈芸姝煎药,但是徐大夫说了,这煎药也是一门学问,让沈芸姝自己来,火候也是发挥药性的一个重点,需要她自己把控。 沈芸姝一边翻着医书一边看着火,那呛人的烟熏地她双眼迷离,连连咳嗽。善画在一旁看着心疼不已,连忙用帕子浸了水让沈芸姝掩住口鼻。 哪怕有善画在旁边和她一起看着火,第一锅药茶出锅的时候,徐大夫只是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 “煮过了,重煮。” ...... 沈芸姝凝眉看着那碗药茶,泄气的将它倒掉重新称草药放水入炉子。这一次她吸取了第一次失败的教训,水开后就一直控制在文火上慢慢熬药,结果这一碗药茶煮了一整个上午,徐大夫看了后又摇摇头,“煮久了,重煮。” 沈芸姝闻了闻那碗药茶,味道浓郁刺鼻,光是闻了就想吐,更别说喝了。 她叹了口气,打开书又温习了一遍煮药的技巧。这煮前的水要没过药面一寸以上,先用中火滚开再用文火慢熬。所有步骤都一样啊,没有错啊。 沈芸姝不信邪,倒掉了药渣,又重新称药,倒水入炉。 等到第三碗出炉的时候,徐大夫已经吃完了饭,他走过来瞧了瞧,笑眯眯道:“怎么样,丫头,是不是没想到就一个煮药就把你难坏了?” 沈芸姝撅着嘴不满的看着新出炉的冒着热气的药茶,颜色没有第二碗那样浓郁,但是味道却依旧酸苦难闻。她皱着眉头不悦,这股情绪是气自己。怎么煮个药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哈哈哈哈!”徐大夫爽朗的笑着,这笑声中不免有些许嘲笑和逗趣在其中。“你慢慢煮,能摸到些煮药的窍门啊,以后厉害起来就能闻香辨药了!” 沈芸姝闻言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徐大夫,“我当这只是话本子里乱写的,当真可以闻香辨药吗?” “那是当然!”徐大夫捏着胡须冲沈芸姝挤眼睛,“你要是不信,你就将老头我的眼睛蒙起来,让我辨辨!” 沈芸姝哪敢真的蒙上师父的眼睛,但是徐大夫说得这么胸有成竹,她不免起了敬佩和崇拜之情。自己是不是多多努力也能成徐大夫这样厉害?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严少司跨进月门,他听扫雪说沈芸姝在跟着徐大夫学医书,每天都会过来。他起了好奇心便来药院瞧瞧,老远就闻到煮药的苦味。 “哦,正在给你煮药茶呢!”徐大夫摸了摸胡子,将沈芸姝煮失败的那碗药茶端起来递到严少司面前,“来的正好,刚出炉的冒着热气呢!快喝了,别浪费了小姝的一番心意!” ??? 第39章 三十九棵树 怎么样,我的心意你收到了…… 只是想来看看热闹的严少司端着那碗药茶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陪笑道:“我刚吃完饭,胃里容不下了。” 沈芸姝蹙眉望着他,也不说话,再加上方才她煮药被烟熏了半天, 眼睛里都是泪花, 那模样看上去像是受了严少司的委屈似的。 “我喝......”严少司见不得沈芸姝在他面前这般模样, 硬着头皮将嘴唇凑到药碗上,那酸涩的药味还没有入口, 仅仅是从鼻腔涌入就让他皱紧了眉头。他对上沈芸姝期待的眼睛,艰难的滚动了下喉结, 然后闭紧双眼张口将药茶全数倒进自己的胃里。那药茶还热着, 他灌完一碗,五官都在打架。但是这方法最大程度的减少了药汁在口腔中的味道。 “怎么样?味道还行吧......” 自己熬得东西沈芸姝自然知道是个什么样,但她忍不住的想要捉弄严少司。 严少司的眉毛眼睛鼻子都要皱到一处去了, 他放下药碗揉了揉胸口, 那药茶的味道从他的胃里涌了上来,他整个人一哆嗦, 捂着嘴跑了出去。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沈芸姝和徐大夫两人没忍住爆发出一阵笑声,善画直接笑得捂着胃蹲了下去。 世子爷这一碗茶得有一阵时间慢慢消化呢。 沈芸姝笑累了,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然后将药渣倒在纱布上, 她准备将这些煮过的药和没煮过的药放在一起辨别一下药的气味,希望早日能做到徐大夫那样闻香识药。 严少司不仅仅是吐了一碗药茶,连带着中午吃的饭也全都吐了出来。甚至可能昨夜喝的参茶也都吐了出来。 他漱了几遍口,还吃了不少蜜饯,但是那药茶的味道怎么都下不去,像是黏在了他口腔里似的, 时时让他犯恶心。 再吃饭是吃不下了,但是不吃这个胃里空空他饿得也心慌慌。于是只好去厨房找找有什么味道更重的东西,企图用食物的味道盖过这药茶的味道。 沈芸姝收拾好了药渣后才去后厨房吃饭,进去后发现后厨没有人,只有严少司一个人抱臂一脸苦相的站在灶台前。她这才想起来王府的规矩是到点吃饭,过了饭点后想要吃东西就只能自己开小灶,后厨是没有厨子的。 “怎么了?” 严少司见她进来皱紧了眉头,故意生气道:“你居然拿我寻开心,你不知道我最讨厌喝药了吗!” 沈芸姝压不住嘴边的笑,干脆用帕子掩住半张脸尽情地笑。 “我知道啊!那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嘛!怎么样,我的心意你收到了吗?” 严少司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正好锅里的水翻滚起来,他抓了把幹好的面条扔进锅里。 “行,你这心意我记住了,我一定涌泉相报!” “那不用了。”沈芸姝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又笑出声来,“我不行了,我一想到你那表情,我这个月都好不了了!太好笑了!” 严少司掩面,忽而也跟着沈芸姝笑起来。 “好了啊,不许笑了啊!再笑等会儿不给你面吃。” 虽然嘴上说着胁迫人的话,可是一点胁迫人的语气都没,他笑着将手掌撑在灶台上,然后冲善画示意了下正在沸腾的锅。 善画会意接管了他的活站到灶台前开始看火煮面,一手开始调味。 沈芸姝用尽全身的力气走到桌前坐在,然后抚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来。严少司无可奈何,但是看她笑自己又忍不住跟着她笑,两个人像傻子似的对望着,笑眼里都是彼此。 沈芸姝深吸了几口气,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才调整过来。 “你不是在京兆府帮忙吗?怎么回来了?” 严少司避而不答,说起昨晚的事情,他心里其实憋着气。 “你呢?怎么好端端的想学医了?” 沈芸姝撑着下巴道:“明年开春想开一家药铺,要是我这个当掌柜的什么都不懂,那岂不是很丢人?” 严少司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算了吧,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掌柜究竟是何人也。” 沈芸姝在这方面还是很谨慎的,她的铺子都交给下面的那些掌柜打理,只有重大的事情她才会出面解决。这些掌柜的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每年铺子的所有盈利只有这些掌柜和她知道,而每家铺子除了明面上的钱两外,其他的银子都是现银,不走钱庄,想要追查起这银子的下落是很难的。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银子最终会到南疆去。 “那我总不能天天看个账本,我总要找点事情打发打发时间啊。”沈芸姝嘟囔着,“琴棋书画我是不想再学了,那些东西从我会走路就开始学。” “可你画都没善画画得好看。”严少司无情的戳穿她。 沈芸姝瞪了他一眼,“怎么?你喜欢会画画的姑娘?我看薛姐姐的画技一绝,不如我劝劝薛姐姐,不要一门心思吊死在太子身上了,换成你好了。” ...... 严少司自觉地闭上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但是一想到沈芸姝那张纸条,“盼望君安”这几个字闹得他心里不舒服。沈芸姝这是喜欢上谁了?她除了自己还认识什么男子吗? 哦,还要一个太子。 一想起她看太子的眼神,他就觉得吃味儿。 善画将煮好的两碗面端上桌,然后自己端着一碗跑出了门外去,一副“我很识趣”的模样。 严少司拿着筷子看着面前这碗青菜挂面,心里难受,拿起醋瓶子倒了小半瓶进去。 “你做什么?”沈芸姝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吃醋了?” “最近!”严少司将面碗拌了拌,原本的清汤已经成了棕色,他还没吃就觉得牙酸了。但是迎着沈芸姝那诧异又不信的眼神,他硬着头皮叉起一筷子面塞进嘴里。浓郁的醋味瞬间在他的口腔里炸开,惹得他口中的津液也分泌多了起来。 沈芸姝看着严少司的那碗面都觉得胃已经开始酸了。 “我都不知道你去南疆这么久连口味都变了。我记得你以前可不喜欢吃酸的、重口味的东西了。你不是挺喜欢吃甜吗?现在还喜欢吗?” 严少司面不改色,其实面部肌肉已经酸的僵硬住地咽下面条,冷漠且僵硬道:“人的口味都是会变得。” “哦。” 沈芸姝淡淡地应了声,然后不再说话。原本欢快的氛围就这么的沉默下去,沈芸姝吃完了面就说自己要看书,匆匆离开厨房。 严少司对着那还剩半碗却酸的难以下咽的面条发呆,过了好久后才慢吞吞地将剩下的已经冷掉的面条塞进口中,连汤汁都喝完了。 人的口味确实会变,毕竟人的心意也在不停的变。 **** 沈芸姝吃完饭后回到药院中,心中总觉得严少司那话中有话似的,她刚刚确实不好提了嘴薛静娴,谁知道严少司的反应居然那么大? 难不成严少司心里是真的想着薛静娴的? 随即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能把薛静娴的镯子送给她这么蠢的事情都做的出来的严少司,要是真的喜欢薛静娴她能看不出来?可是为什么一到自己身上她就开始怀疑,自我否定。 她从不觉得自己差,比相貌比家世比才艺,她比大多数的普通姑娘都优秀太多了。但是她就是自信不起来。 换而言之,不是她不自信,而是严少司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她没有自信。如果严少司能干干脆脆地上她家提亲,自己也不会这么纠结了。 要是严少司真的不喜欢自己,那自己想这么多岂不是在自作多情? 沈芸姝的眉头皱的都快成一条了,徐大夫看不下去,起身拍了她的脑袋一下。 “想什么呢?快点背书!今日背不完,可不许你回去!” 沈芸姝吐了吐口头,这才勉强将神思拉回到书面上来。 沈芸姝背书,善画帮她对着纸上的内容,屋外的太阳暖洋洋的,但寒气不肯示弱,势必要和太阳一较高下。屋外时不时响起风声呼啸,沈芸姝背书的时候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不知道是今天见了严少司的缘故,还是今天将药茶煮坏了好几次的缘故。 正和善画背到陈皮的功效的时候,扫雪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看着沈芸姝满眼焦急,但是上气不接下气。 “姑、姑娘!” “怎么了这是?”沈芸姝凝眉看着他,让他喘两口气再说。 谁知道扫雪这气是越喘越急,别说说话了,沈芸姝都要怕他下一刻就地晕厥过去。 徐大夫看不下,身手在他后背猛地一拍,扫雪一个激灵,呛出一口气,这才好了。 “什么事啊急成这样?”善画给他拍着背,让他喘匀了气,怕他又像方才那样,那可就真的急死人了。 “世子!”扫雪大叫一声,然后才回过神来自己要说什么,“刚刚来了几个穿锦文衣裳还配着刀的人,将世子带走了!” 沈芸姝一惊,忙问道:“你再说清楚些那些人穿什么样的衣服,配着什么样的刀?” 扫雪抓耳挠腮地想将那衣服描述的清楚些,奈何自己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怎么形容。 “那些人穿着绣着像是鱼身图案的衣裳,为首的那个人是大红色的。配的刀可长了!”扫雪急忙比划着刀的长度,“有这么长!” 沈芸姝心一沉。 鱼身的绣文大概率是龙首鱼身的飞鱼服,还配着长刀,那便是二十六卫中的锦衣卫了。 锦衣卫来拿严少司做什么? 第40章 四十棵树 他和太子为了定安侯府的薛小…… 锦衣卫直属皇上, 只听的皇上调遣。听闻他们监察百官,只要他们觉得有不对劲的官员,可以直接拿下送入诏狱等皇上发落。 锦衣卫出手必定是有十足的证据的,因此入诏狱的人几乎都没能活着出来。 沈芸姝身子忍不住颤抖, 她慌忙地看着四下, 然后问:“王妃知道吗?” “当着王妃的面拿走的世子!王妃现在正换衣服准备进宫见贤妃娘娘。” 沈芸姝握拳抵在脑门上, 脑子一团乱麻,但她还是尽可能的保持冷静。 “现在这个时辰王妃怕是进不了宫了, 而且这是皇上的意思,那么皇上必不会让王妃见到贤妃娘娘的。” “小姐, 那我们该怎么办?” “去拦住王妃, 我随后就来。” 扫雪应声而去,沈芸姝赶到门口的时候王妃比她想像中看上去要冷静,但是事实是不是如此就难说了。 “小姝!”王妃见到沈芸姝后那焦急的情绪像是找到了人倾诉一般。“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抓少司, 我要进宫去问清楚!” “干娘你不要急, 锦衣卫不会无缘无故的抓人,我们不能乱了阵脚。我们先等等, 他们这么大摇大摆地在镇南王府拿了人必定会给一个说法的,干娘先不要急。” 王妃闻言喘了几口气才静下来,“对, 你说的有道理。我现在进宫也不一定能见到皇上, 倒不如先等到明日再进宫。”王妃抓着沈芸姝的手,一脸痛惜道:“可我这心里还是难受,我怕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不会的干娘,如果这事和镇南王府有关,那陛下要抓的人就不是严少司,而是整个镇南王府的人。” “嗯, 你说的对,这事只要和镇南王府无关,少司就不会有生命威胁。” 只要镇南王府不倒,皇上是不会随意动一个世子的。 “扫雪你说世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扫雪搓着手,舔了舔唇道:“昨夜差不多三更天世子才回来,回来后就直接睡了,然后就一觉睡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才叫醒世子。” 沈芸姝闻言蹙眉,严少司在回来之前干了什么事他们并不知道。 “干娘你派几个人去京兆府打听一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王妃点点头,攥紧了沈芸姝的手,“小姝,你今日留在府上陪陪我吧。” 沈芸姝点点头,扶着王妃将她往屋内带。 王妃坐在炕上神情焦躁,巧云为王妃揉着脑袋,沈芸姝便让善画回去拿身衣裳,并告诉她娘今日她要留宿的事情。 沈芸姝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理清自己的思绪,她自己心里也乱的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王妃,于是只能紧握着王妃的手,希望这样能给她一点安慰感。 “我这心里好不踏实。”王妃揉了揉额头,继而对巧云道:“巧云,你去端王府跑一趟,让御坤打听打听。” 巧云忙领命出去了。 “不行,皇上这段时间在查三军二十六卫,也不知道御坤手上的人手够不够用,要是不够用该怎么办呢?难道要让少司在牢里呆几天吗?那可是诏狱啊!” “干娘不要着急,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消息。” 沈芸姝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她忽然想起了薛静娴,或许薛静娴有法子知道严少司犯了什么罪? 沈芸姝眸子微微一暗,“干娘,我想起我一个朋友的哥哥有些门路,我现在出门去找她,干娘在府上等我的消息。” 王妃点点头,“你要小心。” “嗯。” 沈芸姝带着善画出门,她步伐匆匆,坐着沈府的车出了门。等到了定安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淡下去。她让人通报了要见薛静娴,没过多久薛静娴的贴身婢女便出来将她带了进去。 她是头一回来定安侯府,没想到堂堂一个侯府除了门厅亮堂了些,后院很多地方都破败了没有修缮。沈芸姝垂着脑袋跟着婢女往薛静娴的院子里走去,她有些犹豫,这样的定安侯府真的只是她见到的模样吗? 薛静娴正在屋子里绣手帕,见到沈芸姝进来的时候冲她微微颔首。 “什么风将姝妹妹刮来了,也不挑个好时间让我提前准备准备,然后再接待你。” 薛静娴嘴上说着客气的话,可是行为上半点没有客气,她的眼神紧盯着自己的绣面上,也不看沈芸姝。 “薛姐姐,我来是想问问你,你们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陛下要抓走严少司。” 薛静娴闻言诧异地放下手上的针线,看了眼沈芸姝,然后让婢女退下。 整个小厢房里只有沈芸姝和薛静娴两人,薛静娴的屋子中的炭火并不很足,只有靠近炕的地方有热气。沈芸姝出门出的急,也没有拿一个手炉,现在坐在一边只觉得屋里窜风,冷得慌。 虽然她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温饱毫无问题,从小到大她的冬日就没有挨过冻。今日来到薛府,原本她还以为薛静娴家必是富丽堂皇的模样,现下一看,是她唐突了。 “你说严少司被皇上抓走了?”薛静娴凝眉道。 “是,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来拿的人,当着王妃的面,却理由都没有。” 薛静娴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思考问题似的。 “那我便告诉你,这事和我无关。不过......”她顿了顿,“太子昨夜遇袭,伤势不明,现在东宫封锁了消息。” 沈芸姝微微张嘴,两条细眉都挑高了。圆圆的一双眼睛中满是震惊的神色。 “太子先是生病然后又被刺杀?” 薛静娴点点头,一脸的悲痛。 “这也太惨了,他今年是不是命犯太岁啊?该找个地方烧烧香才行。” ...... 薛静娴无语地看着她,“太子昨夜遇袭是因为他昨晚去了京兆府给那些官员们送参茶,我想世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带走的吧。” 沈芸姝了然的点点头,京兆府现在人多眼杂,昨夜太子夜访也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人,让歹人有了可趁之机。重要的是严少司昨夜没有留在京兆府,而是回来了。 皇上现在疑心严少司有弑君的想法吗? 那可真是荒唐至极。 老子还在前线御兵杀敌,皇上居然在后方就抓了他的儿子,怀疑他有谋害储君的想法。 可笑。 “我劝妹妹一句话,世子是个好人,但是他的家世不是一个好家世。当今皇上不是一个能容人的人,镇南王府的覆灭是早晚之事。” 沈芸姝盯着薛静娴,眼神凌厉充满防备和攻击性,她听薛静娴将话挑明了说,自己也不和她打哑谜了。 “那么姐姐觉得谁才是好归宿?太子吗?” 薛静娴也冷了脸,两人之间有道看不见的气场相持不下,互不相让。 “妹妹,你不是局中人,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男人拉着全家下场。” 沈芸姝起身淡淡道,她看着薛静娴,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那笑容像是在冬日的冷风中浸过,冷漠且僵硬。 “薛姐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会任人宰割。你们定安侯府是站定太子了?至于太子愿不愿意收容你们,那可难说。” 薛静娴警惕的看着沈芸姝,“你要做什么?” 沈芸姝并未说什么,福了福身子,“妹妹今日叨唠姐姐了,姐姐好好休息,来日再见。” 薛静娴看着离去的沈芸姝,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定。沈芸姝今日和往日表现出来的模样大相径庭。如果说往日的沈芸姝是只乖顺可人的小猫咪,今日的她更像是睡醒后的老虎,想和薛静娴一较高低。 果然和严少司来往的小妹妹不是什么弱者,薛静娴打起精神来,心想以后的局面可好看了。 **** 沈芸姝离开定安侯府后沉沉地舒了口气,她并不知道薛静娴的背后有什么人,但是她的立场必定是太子无疑了。 沈芸姝现在觉得自己是个看不清局势的人,她没办法像操棋的人那样举步为轻,想做什么做什么,但自己也不必真的像个棋子一样被动。 她是一个人,不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她真的受够了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的生活,说话要斟酌每个字,做事要提前想好每一步,她有时候在想自己要是不是沈慎的孙女,自己现在的生活还会更好吗? 可惜这题无解,她是沈慎的孙女,她要背负家族的责任。 “小姐......”善画见小姐一脸凝重的模样,心里隐隐担心起来。 “我没事。”沈芸姝闭目思考镇南王府现在的处境,觉得镇南王府现在处境,反的话理所当然,不反的话就是一条待宰的鱼。 她怎么就眼瞎看上了一条鱼呢! 沈芸姝思索一番后,对善画道:“你马上去给铺子里的掌柜们传话,让她们给我造点谣言出来。就说‘皇上要杀镇南王世子,太子力荐不能,被软禁东宫’。” 善画瞪圆了眼睛,咽了口口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不知道怎么开口,舌头也失去了它的功能。 “小.......小姐?”之前还不让她们乱议朝政的小姐现在是在让她们造谣?造谣要是被抓住也是要关大牢的啊! “怕什么?”沈芸姝揉了揉太阳穴,“非常时刻,非常手段。” 善画颤颤然,心想小姐您这不是非常手段,而是作死手段! “哦对了,皇上要杀严少司的理由就说是......他和太子为了定安侯府的薛小姐芳心属谁打了一架。” ??? !!! 善画捂着自己的心脏后悔不跌,小姐,我不该给你看那么多的话本子!!! 第41章 四十一棵树 南疆军的铁骑早就踏破这脆…… “大哥, 求求您了不要再唱了!”一位三十多岁的狱卒捂着耳朵抓狂的蹲在严少司的牢房前,满脸的恳求和无奈。他现在已经面临抓狂的边缘,很想冲进牢房里把严少司打一顿,但是又不敢, 只能痛苦的哀嚎。 牢里面这位爷是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押送进来的, 按理说这人入了诏狱里头, 哪个不是灰头土脸,要死要活, 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样子?只有这位爷,进来了之后将草堆抖了抖, 然后躺在上面开始唱淫词艳曲, 从《醉春风》唱到《定风波》,一首接着一首不带重样的唱了半个时辰。 他唱歌就算了,还时不时哼唧几声, 那声音真是叫人听了只觉得臊得慌, 里面这位好像抛弃了脸面这东西似的让人恨不得隔空踹他两脚叫他闭嘴,可他却引得牢里其他犯人都拍手叫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青楼堂子, 让人羞愧不已。 而诏狱里关着的那些人早晚都是要掉脑袋的,早就没了所谓,什么礼义廉耻体面早就抛到了脑后。今日有人唱歌逗他们开心, 他们还乐见其景, 甚至有人应和着严少司也唱了一起来。一时间整个诏狱里头那是此起彼伏的“痛痛痛,轻把郎推”,“动动动,臂儿相兜”*。听得人是又羞又躁! 那些狱卒先是恫吓然后动手,那些犯人中有人怕挨打就闭了嘴,但是有些死囚根本无所谓, 越打唱的越开心。而严少司这位领头的主根本动不得,虽说他进了诏狱,但是指挥使走前也吩咐了要好生待着。 狱卒们简直要被他们这些人弄疯了,眦目欲裂的看着他们,最后只能求到严少司的面前。 “小兄弟,《青玉案》起个头啊!” “对啊,第一句怎么唱来着?我记不清了!” 严少司枕着手臂,一脸无辜地看着马上要给他磕头的狱卒,他摊了一只手无奈道:“大哥,你也看到了,不是我非要唱,是这些大哥们好学上进,在牢里还不忘学几首诗词。” 你那是正儿八经的诗词吗!!! 但凡正儿八经一点他们也不用这么抓狂! 严少司牢前的狱卒他干了这一行少说有十年了,什么样的犯人没有见过,那些曾经再厉害的达官显贵,入了诏狱之后还不是一个个可怜的像个孙子似的?可是这个家伙怎么自得自在的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似的! “世子爷!”狱卒崩溃的大叫一声,整个牢里的犯人都静了下来,瞪着眼睛看着这个狱卒。 “小兄弟,刚刚这家伙是冲你喊了吧!” “是吧是吧,我们都听到了。你说你一个小吏哪来的胆子对着世子吼啊?” “就是就是,怕是小命不想要了!” 狱卒被吓得不轻,左右为难,他当然知道严少司是惹不起的,要是他真的犯了事,身上那身衣服早给扒了。可是他现在衣冠整齐,若不是地方不对,他真的要给这位爷磕头行礼。 严少司乐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稻草,冲狱卒勾了勾手,狱卒会意把耳朵凑到牢前。 “哎,你说说看我是犯了什么事才进来的?” 狱卒皱起一张苦瓜脸,“世子爷,您就饶了小的吧!我只管看人,不管查案,这在座的各位犯了什么事我都不一定知道呢!” 严少司见他一脸苦相看来做不得假,他纳闷着呢,那些锦衣卫二话不说将他拎到了诏狱里来,想来肯定是皇上的意思。可是皇上这么干为了什么?他又没犯什么错。 皇上只抓了他没抓他娘说明这事和镇南王府无关,既然没什么关系,他就不怕。左右他还有个当王爷的表哥能把他从诏狱里捞出来。 正想着这件事,身穿正红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打开了诏狱的门走了进来。此人年岁稍长狱卒几岁的模样,但是一脸正直,浓眉大眼,不苟言笑。左手上拎着一个黑色木质食盒,右手则按在腰间的绣春刀柄上。 严少司看着他,他也看着严少司。指挥使每一步都走得稳健,后脚跟却不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像只悄无声息的猫儿。 “世子,请用餐。”指挥使走到牢房门前,狱卒识相的为他打开牢门。指挥使钻进牢房中,将食盒放在桌上,然后一一将饭餐从中取了出来。 严少司看着用普通瓷盘装着地几个小炒菜,喉咙滚了滚,然后坐了下来。指挥使从袖袋里取出用手帕裹好的一双银筷子递给严少司,毕恭毕敬的模样让旁人看了都觉得严少司不是进了诏狱,而是一时兴起进来看看这些死囚平日里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严少司沉默得接过筷子,然后吃了起来。这些菜的味道都很普通,和皇宫中甚至和王府中的厨子做的东西没法比,但是这味道却让严少司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 小的时候,他有个师父,他师父待他极好,父亲没空的时候都是他带着自己练武,师娘也是个温柔的女人,会做好饭然后等着他们两练完武回去吃饭。 这一切都定格在他离开京城的那段时日。 “段指挥使。”严少司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抬头望着他问道:“能告诉本世子皇上为什么要抓我吗?” 段惊羽沉默了会儿,然后开口:“太子殿下昨夜在京兆府遇刺,最后见过的人只有世子您。” 严少司眼中惊讶之情转瞬即逝,随即皱眉,他放下汤碗,再次确认道:“是殿下亲口说的?” “殿下至今昏迷未醒,是一个小吏说昨夜去茅厕看见了世子和殿下在走廊上说话,随即殿下便遇刺了。陛下已经让人将京兆府都管控起来,世子却不在其中,这不免让人猜忌。” 严少司嗤笑一声,这就让人猜忌了? “行吧,那么段指挥准备什么时候审我呢?” 段惊羽站起身来,沉声道:“现在。”他为严少司打开牢门,“世子请。” 严少司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滑过,径直走出了牢门,但到他面前的时候,严少司顿住脚对着段惊羽笑了下:“段指挥使,你老了许多。” 段惊羽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旋即恢复如初。 “世子也长大了。” 严少司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诏狱他第一次来,但是一回生二回熟,说不定下一回来的时候自己都不用别人给他带路了呢。严少司苦中作乐的想。 出了诏狱之后,段惊羽走在严少司的前方,他看着段惊羽依旧挺直的脊背,看了看四周,心想这里便是锦衣卫镇府司了。 院子收拾的干净利落,每一处都设了锦衣卫守岗,每个锦衣卫见到段惊羽都点头行礼,看着严少司的眼神都带着审讯之意。 严少司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像个摸点的人似的。 “不要乱打主意。这里是镇府司,你逃不出去的。” “哦。”严少司淡淡道,然后又问道:“都说镇府司的诏狱有进无出,你说我能不能出得去?” 段惊羽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凌厉。 “世子,你要知道你的父亲现在还在南疆御敌,你如果逃了,那么镇南王府上下的人该怎么办?” 严少司听够了这样的言论,他的肩上背负的是镇南王府,是南疆军的未来。所以皇上想让他们活着就活着,想让他们死他们严家还要感恩戴德的去死。 简直讽刺至极。为什么一个为了这个国家这个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人要带着他全家活得畏畏缩缩,小心翼翼? 就因为君主的一个可能猜忌的念头。 严少司甚至起了大逆不道的想法,既然这个君主容不下他,那么他就换一个能容下他严家的君主,不好吗? 可是他的道义不允许! 该死的“道”!如果不是这个字,南疆军的铁骑早就踏破这脆弱的城墙,撑起属于他严家的红旗了。 他面不改色的看着段惊羽一张怒气的脸,背着身后的手却捏成了拳头。 “段指挥使,你还会生气啊?”他漫不经心道,“我也就是说说,还是你对你这锦衣卫镇府司的人不自信啊?这么多人还拦不住一个我?” 段惊羽蹙紧眉头看着他,一副不确定严少司是真的开玩笑还是另有所谋的样子。 他不再说话,将人带进了镇府司的公堂。段惊羽径直坐上公堂的位置,右手边坐着一脸疲态的刑部尚书。 “尚书大人,犯人已经带到,现在可以开始审问了。” 刑部尚书强撑起精神看了看站着的严少司,他一时闷住,然后看向段惊羽,沉声道:“哪有命犯不带刑具上堂还站着的道理!段大人,不要因为他是镇南王世子便徇私枉法!” 严少司挑眉,转过脑袋看着刑部尚书,又听段惊羽道:“刘大人,本案主审是我,刘大人是在质疑本官的规矩吗?” 刑部尚书一噎,甩了甩袖子沉脸看着严少司。 “行,段大人你审吧!本官只是个旁听,就不帮你断案了!” 刑部尚书一肚子的火,本来就要过年了牵扯一个公主案就让他左右为难,结果现在还扯出一个空饷案,他这项上人头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就更别提这顶乌纱帽了。 因此他整个人像只会喷火的鸡,去哪都炸。 “疑犯严少司,本官问你,昨夜三更时分你在哪里?” “大概在家睡觉。” “你本来在京兆府之中,为什么突然回王府?” “京兆府没地方睡觉我就回家睡觉了啊!” “和你共事的人都说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回王府休憩,为什么昨夜偏偏回去呢!” “我又不是铁打的,熬了几天了就昨天熬不住了想回去睡觉!怎么本朝律法回家睡觉也犯法?” 段惊羽一噎,“疑犯严少司!莫要回答与问题无关的话!本官问你,你昨夜见过太子之后去了哪里?” “昨晚我本来就要回家睡觉,刚好出门就看见了太子,就聊了两句而已。然后我就回家睡觉了。” “你和太子聊了两句,聊什么了?”刑部尚书插话问道。 “太子说他来给大伙儿送参茶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然后我就说殿下辛苦呗。” “那殿下送的参茶你喝了没有?” “喝了啊。” “这参茶是提神之物,你喝了参茶回去还睡得着?” 严少司沉默了一瞬,旋即听到刑部尚书追问道:“你说你要回王府休憩为什么官员点卯的册子上没有你下值的登记?并且值班的衙役都说没见到你下值出京兆府,你又是怎么出的府!” 第42章 四十二棵树 本王也想听听,什么人这么…… 公堂一片寂静, 严少司对上刑部尚书的眼神,有一瞬间被他恫吓到。刑部尚书不愧是常年和犯人打交道的人,他将人心拿捏得死死的。严少司被他的连番追问和反复审问也给问犯了,逐渐压抑不住性子想暴跳起来揍他。 他沉沉地吸了几口气, 平静自己的内心, 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上了刘尚书的圈套, 不然将自己套进去下场可就惨了。 “昨夜我走得时候那些人都在打瞌睡,不信的话刘大人可以审审那几个值班的衙役。我可是堂堂正正从大门走出去的, 不要说的本世子像个鬼魅似的,大门不走走侧门。至于这名册的问题, 我又没当过官, 我怎么知道回家睡觉还要签字画押?” 刑部尚书见他油嘴滑舌,坐在正堂上的段惊羽也不满的看着他,好像他喧宾夺主了似的。刑部尚书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重新在位置上坐直身子, 但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他实在是太困了,从公主案开始就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疑犯严少司, 你现在一一说明你昨夜见了太子之后去了哪里!” 段惊羽拍了一下惊堂木,严少司身子也跟着那木桌抖了一下。 他站直了身子,似是在思索。 “昨夜和太子告别后, 我就出了京兆府走回的王府, 大概走了......记不清了,反正路上遇到有一个打更的,说是三更天。” “我看他满口胡话,还没有睡醒!”刑部尚书“噌”地站了起来指着严少司的鼻子骂道,“来人!将他拖出去先打二十大板!” 在场的锦衣卫齐刷刷地看向段惊羽,段惊羽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拧紧的眉毛表明了他现在的不满。 “先打十大板吧。” ??? 严少司瞪了段惊羽一眼,冷笑了一声,“十大板太少了,最好把我打昏了头,什么都招了才好。” “那不行,我们还是要讲人性的。”刑部尚书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看穿似的,嘴上还循循善诱着,“世子,你要是不想挨打,就说清楚你昨夜究竟干了什么。” 刑部尚书企图软硬兼施,严少司也打了个哈欠,没有皮脸道:“说了,我昨夜出了京兆府就回王府睡觉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刑部尚书无奈地摇摇头,又坐回了椅子上,公堂之上架上了刑凳,严少司被一个锦衣卫拉过来按在了刑凳上,随后四五个锦衣卫双手齐按在他的肩、背上,让他动弹不得。他还是头一回受刑,虽然小时候被他父亲按在地上用藤条抽都是家常便饭,但他还是第一回 尝试这上刑的滋味。 他被几个锦衣卫按在刑凳上,连脸都没法抬起,只能在有限的视线范围内看到坐在堂上的段惊羽,对方冷漠的眼神像是不认识他似的。严少司嗤笑一声,这小声淹没在一声闷哼之中,疼得他喉咙底发痒。 这才第一棍,他就疼得受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回了京城给他养娇气了,这一棍下去让他整个身子都在发颤,要不是有人按住他,他可能要跳起来脚踹打他板子的人。 “四!” “五!” “六!” 一个个数字从严少司的耳边炸开,连带着他的屁|股都要炸开花,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后槽牙也紧紧咬着,口腔之中弥漫着血腥味。他艰难的吞咽着口水,肩膀被死死摁住,让他半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大人!” “七!” 门外一锦衣卫走进来禀报道:“端王殿下来了。” “八!” 段惊羽一边眉毛一挑,“住手。” “九!” 那第九下在段惊羽一声令中堪堪刹住,只离严少司的屁|股一寸不到的距离。 严少司呛了口气,咬紧了牙倒吸着气,也不发出声音,那模样像是在跟谁较劲似的。几个锦衣卫扶着他站起来,动作间牵扯到伤口疼得他想蹲下去。严少司刚站稳身子,端王便裹着雪白的狐皮袍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打眼看了看公堂里坐着的人,然后径直坐在了太师椅上。 “哟,上刑呢啊?”说着他摆摆手,“继续啊,不用管本王,本王就是路过来看看。” ...... ??? 公堂里的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连段惊羽和刑部尚书都忍不住对视一眼交换一下彼此的心得。端王这样子哪里像是路过,分明就是来看人的。 “听闻殿下这段时间一直病着,今日可是好全了?”刑部尚书开口道。 “怎么?”端王笑着,那眯眯眼看上去格外的和善,但是扯出的笑容却暗藏杀机,“本王身子不好就不能出门了?”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刘大人是什么意思?要等到本王死了出殡了才能出府的意思?” ...... “下官嘴笨,请王爷莫要记在心上。” “嘴笨就不要说话,知道自己的那张嘴不讨喜还非要说话,不是找骂吗?”端王叹了口气,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段大人,继续吧,本王也想听听,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居然敢陷害本王的弟弟。” 表弟严某人无语。 **** 京城内街道上的雪铲得很干净,遂地面上没有结冻,马车在上面行驶也不会打滑。 沈芸姝微微有些忐忑地抱着手炉坐在马车上发呆,善画也有些紧张,两只手一直绞着,她不淡定的问沈芸姝:“小姐,咱们真的要去东宫吗?” 东宫那可是储君住所,她们一个小老百姓跑过去岂不是很突兀?虽然太子殿下屈尊过一次过去沈府,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子想去哪就去哪。现在小姐要去东宫,她这心里总是不安生。 “嗯。”沈芸姝闷闷地应了一声,说起玩心计什么的,她其实并不怎么会。毕竟她家后院女人不多,那些奴才之间的事情她睁只眼闭只眼,实在看不下去的她会打发了人走,免得祸害整个家里的氛围。因此,她和薛静娴比起来,可能自己真比不过她。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薛静娴给她使绊子,她也不让薛静娴好受。 “怕了?”沈芸姝抬眼问善画。 “怕啊......”她都要怕死了,对方可是太子哎! 还没等善画怕够,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沈芸姝从马车上下来,整个东宫门口侍卫把守森严,一个穿着软甲配着长剑的守卫向她们走来。 沈芸姝头一回这样近的看到穿戴整齐的兵,他身上带着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善画抚着沈芸姝的手都在颤抖,沈芸姝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姑娘,你们有何贵干?”说话的人冲她行了一礼。 “我是刑部尚书沈慎的孙女沈芸姝,听闻太子身体不适,今日前来送礼探望。” 守卫了然,这几日这样的姑娘实在是太多了,他们也替里头的主子拦了许多。 “姑娘稍等片刻,容我等通禀一声。” 沈芸姝点点头,她穿着斗篷戴着面纱,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除了那一双圆眼之外,叫人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守卫许是在警惕她们,多看了两人几眼。 不一会儿,里头出来一个嬷嬷,嬷嬷笑着迎上来给沈芸姝福了一礼。 “沈姑娘好,殿下说沈姑娘心里记挂他的身体他很是高兴,只是男女之别在此,府中又没有女眷,他怕玷污了姑娘清誉就不请姑娘进去了,特意让老奴出来谢谢姑娘。” “好的嬷嬷,这是我送给殿下的礼,劳烦嬷嬷替我转交了。” 善画将手上的包好的礼品递给嬷嬷,嬷嬷笑着接过,然后送沈芸姝上了马车。 沈芸姝一走,守卫才纳闷的问嬷嬷:“之前有不少小姐来拜访殿下,殿下都拒绝的彻底,怎么这沈小姐来,殿下却让您出来呢?” 这嬷嬷是殿下的乳娘,不是一般的普通嬷嬷,她在东宫之中辅助殿下管理宫内杂事,东宫之中除了殿下,要数她最大,她说的话一半要代表太子本人。 “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嬷嬷白了他一眼,抱着手上的礼物往回走。 “可是今日不是说殿下受伤是因为和世子抢薛姑娘打架打伤吗?” “外面那些风言风语的你也信?”嬷嬷嗤了一声,“那个薛小姐为人什么样我不清楚,但是殿下病了这样久她都没来瞧过,可见心里并不是真的有殿下。” 正说着话,嬷嬷的背后停了一辆马车,两人回首望去,见马车上下来一位淑婉的姑娘,从头到脚都透着和气。 姑娘水灵的眼睛望了望四周,然后将目光放在嬷嬷身上,她福了福身子,开口道:“我是定安侯府的小姐,听闻太子久病,前来探望殿下。” 嬷嬷和守卫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沉默。 嬷嬷用同样的话语送走了薛静娴之后,手上抱着的礼成了两份。没见薛静娴之前她断然觉得太子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和别人打架,见了薛静娴之后,她也摸不清了。 像薛静娴这样从头发丝到脚都让人满意的姑娘确实难得,换成她,她也喜欢这样的姑娘啊! “嬷嬷。您现在还觉得那是风言风语吗......” 反正我是不信了。 嬷嬷为难道:“可是太子殿下的品行怎么会允许......”他做那样的事? 而且他对沈姑娘的态度也很让人琢磨,所以太子是一时不开窍,一开窍同时开了两? 她的殿下怎么可以这样三心二意!!! 第43章 四十三棵树 想请薛小姐再作画一副赠给…… 嬷嬷怀着忐忑的心情抱着两份礼进了府, 走路的时候都脸怀担忧。太子今日醒了,正坐在床上看书。他眉眼低垂,神色清隽。看书的时候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书面,一脸专注。 听闻人声太子才放下书本, 见到贴身嬷嬷一脸担忧的模样, 不免疑惑:“乳母, 怎么一脸担忧,发生了什么事吗?” 嬷嬷怔了怔, 旋即摇摇头,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出去。她将手里的两份礼放了下来, 对太子说道:“方才沈姑娘来了, 给殿下送了份礼。前脚刚走,后脚定安侯府的薛姑娘也来了,我便也将她的礼带了进来。”说完她偷偷打量了下太子的神情, 见太子脸上并没有多余的神色, 心里才镇定下来。 也是,毕竟是太子殿下, 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掉进了红颜祸水的沟里? 那......殿下真的和世子打架了? “殿下现在要看看吗?”嬷嬷一手拿着一份礼,心想太子等会儿会选哪个小姐的礼先拆呢。 “乳母替孤打开吧。” 嬷嬷“哎”了一声,想想还是先拆沈芸姝的好了, 毕竟她先来的。 沈芸姝送了一幅字, 卷轴上写着“早日康复”四个大字,漂亮大气,让人看了不免惊叹这笔画间的力道和控笔的能力。 太子哑然失笑,“乳母拿近些让孤仔细看看。” 嬷嬷心想这沈姑娘要略胜一筹啊。 太子接过卷轴仔细看了看沈芸姝的字,十分满意,命人收起来放好。而后嬷嬷又拆了薛静娴的礼, 薛静娴居然送了副画。 画上是一个姑娘和一朵金灿灿的菊花。那姑娘蒙着面纱看不清脸,只是这眉眼怎么那么像沈姑娘呢? 可是外面纷纷扰扰地在传太子和薛小姐的事,结果薛小姐送了副沈姑娘的小像给太子? 太子轻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乳母都收起来吧。” 正说着话,外面的小丫头进来传话说:“殿下定安侯府的薛小姐求见,说是送给殿下的画拿错了,那原本是要送给尚书府沈小姐的,望您不要见怪。” 小丫头抱着另一幅画卷进来,嬷嬷疑惑地接过画卷拆了一看,那是一副红梅赛雪图,栩栩如生,鲜艳夺目。 “殿下......” 太子坐直身子,对侍奉在一边的小太监道:“给孤更衣,孤想见见那位薛小姐。” 屋内众人吸了口气,不明白这位薛姑娘有什么魔力让太子伤着身子也要见一面。太子起身后小太监小心翼翼,太子的伤在腰部,没有伤及脏器,但是那口子开的也大,让人看了都觉得骇人。太医千叮咛万嘱咐殿下要卧床静养,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位薛姑娘有什么能力让殿下起身。 薛静娴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幅画居然能见到太子一面。画是故意送错的,但太子要见她这件事可不在她的意料之内。 沈芸姝上次离开之后京城就传出了有关她和太子镇南王世子的各种谣言,她哪里不知道这始作俑者就是沈芸姝。今日来是想在太子面前扳回一局来,没想成还有意外收获? 薛静娴提着心吊着胆进了东宫,虽然她一直对沈芸姝说自己想入主东宫,可自己施展了那么计策太子还是没有正眼看过她一回,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在婢女的引路下她进了太子居所,这让她更加紧张,薛静娴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裙和发钗才跟上婢女。既然这机会来之不易,那自己就要努力把握住才行,她得让太子正眼瞧瞧她。 “殿下身子不适,实在不能多挪动,劳烦姑娘多走两步了。”婢女好声好气道,说话间也在打量这位薛小姐。 薛静娴入了侧殿,婢女奉上茶后便退了下去。她坐着空荡荡的侧殿中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听见有人声。 太子有些虚弱,走进来的时候是个小太监扶着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吃力。 坐下的时候他唇色发白,额上冒了虚汗。 “臣女见过殿下。” 太子微微颔首,对小太监摆了摆手,小太监担忧得看了看太子,然后退了下去。 “奴才在屋外候着,殿下有事就叫奴才!” 屋内瞬间清净下来,薛静娴略微有些尴尬,更多的是微微害怕,毕竟眼前的人是万金之躯。 “薛小姐,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隐晦的来告诉孤京城的那些谣言和你无关。” 薛静娴身子一颤,抬眼望向太子,没想到太子居然一下子就洞察她的意图。她立马垂下脑袋请罪道:“还望殿下恕臣女僭越之罪。” 太子淡淡地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因为这笑而显出一些亮色。 “薛小姐何罪之有?不过是在孤的面前委婉的为自己辩驳了两句而已。”太子轻咳一声,“那日在赏梅宴上,孤看了薛小姐的画作,觉得非常好看。孤有一个不情之请。” “殿下请讲。” “孤见薛小姐将沈姑娘的小像画得惟妙惟肖,想请薛小姐再作画一副赠给沈姑娘,孤会付礼金的。” 薛静娴脸色一僵,捏着帕子的手捏得死死的以掩饰她的情绪。 奶奶的,怎么她遇到的男人都跟她要东西送给别的女人?!离谱的是这个女人还是同一个人! 沈芸姝究竟有什么魅力让两个相貌地位气质都不俗的男人都为她心动?薛静娴有一瞬间的愤怒,但是良好的心理素质让她沉着冷静下来。 她摆出自己的笑脸望着太子,“既然是殿下的请求,那么臣女自然不能不从。” 太子轻挑眉头,眸子转了转,他自然是听出了薛静娴话语中的不满和抗拒。 “薛小姐想要什么,只要孤有,孤就能给的起。” 薛静娴开玩笑似的说:“殿下就不怕臣女狮子大开口?比如说这太子妃之位呢?” 太子讶异地看向薛静娴,没想到薛静娴竟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之中甚至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挑衅之意。 太子轻咳了两声,外面的小太监听见了,忙贴着门问:“殿下,可要奴才进来?” “进来。”太子以拳掩唇又咳了两声,小太监忙给太子抚了抚背端了一杯茶水给太子润喉。 太子喝了一口茶,他的脸色不是很好,“薛小姐先回去作画吧,只要你的画能让孤满意,孤不会亏待你的。” 薛静娴福了福身子却没个正眼给太子了,她也是有尊严的,既然她都向太子挑明了自己的目的,太子视而不见那她就没必要上赶着去讨没趣。既然太子这条路不行,那她就换一个家世还行的男人。她想嫁人,这京城她不信还挑不到一个不错的了? 薛静娴一走,嬷嬷等人赶忙将太子扶回了房间里。 “哎哟我说殿下,您这身子这样了还要去见那个薛小姐,她又不是你的心头宝贝有什么好见的?快让老奴看看你这伤口裂没裂开,老奴这就去叫太医!” 太子躺回床上,看着摆在案上的红梅图,红梅鲜艳欲滴,绽开在画布上的模样像极了他腰间鲜血浸染纱布后的样子。 分明都快气死了怎么还能那么冷静? 太子躺在病床上想,她回去后一定会狠狠骂孤,至于骂什么样的话,他还真想不出来。他接受的教育里没有骂人这一项,不过他在折子里看到过那些官员隔空对骂的文章。字字珠玑,看得他一愣一愣的,原来文章还能这么写。不带一个脏字就将对方损了个底朝天,连对方上茅厕拉不出屎来都能喷出花样。 想来薛静娴这样的贵女也是这样的,变着法子骂人还叫人听不出来。 “嬷嬷,你说,孤这东宫是不是真的缺个女主人?” 嬷嬷拆纱布的手一顿,她方才在屋外候着自然听到了薛静娴那句“比如说这太子妃之位呢”。她当时只觉得这姑娘野心太大,要是真的成了东宫中馈,那这东宫可就不得安宁了。 “殿下,您是储君,储君是要开枝散叶的,您不能像普通人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太子抿了抿唇没有接话,他就是讨厌这样的规矩。他的母后是国母,母仪天下,可是她却没有丈夫的恩爱。这让她在偌大的后宫中倍感寂寞和空虚,也就是这样,她将自己的心血全都倾注在自己的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变得越发的敏|感和多疑。 再看看父皇疼爱有加的贤妃娘娘,他的记忆中贤妃似乎从没有变化过。那容貌身姿就算和新入宫的女子比起来也绝不会输。 母后曾和他说过后宫的女子就是一株花,君恩便是水,没有水浇灌的花朵便会枯萎在这后宫之中,悄无声息。 他在这帝王家长大,印象里除了贤妃那株艳丽的牡丹花外,后宫之中所有的花都枯萎的差不多了。 既然没有能力让花儿永不枯萎,为什么还要养那么多的花呢? 太子捏着手躺在床上任由嬷嬷和小太监摆弄他的伤口,然后他想,他真羡慕端王,羡慕严少司。 可是严少司一点也不想被羡慕,端王走了一遭之后,他在诏狱里的待遇从天字级别变成黄字级别。新鲜的晒得干干净净的稻草没有了,他还在稻草里抓到一只企图和他同睡的大肥耗子。 那耗子有他小臂粗长,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加上这耗子肥硕笨拙可能还真抓不到。 “世子......您就放了那只灰仙吧!”狱卒哭丧着个脸,看着严少司把那只肥大老鼠枕在脑袋下“吱吱”叫唤怎么也逃不出来心里干着急。“这会得罪神仙的!” “灰仙?”严少司的屁|股疼,他趴在稻草上转了个头,大老鼠张口要咬他,被他一个巴掌拍了回去。“我还是头一回见神仙和凡人抢地盘的啊!” “那灰仙比较接地气嘛!” “我不信,除非它真的给我变个戏法啥的。” 肥大老鼠“吱吱吱”地叫唤着,牢里面其他人都笑话那狱卒脑子不开化,过了好一会儿,有人蹙眉问道:“你们有没有感觉这老鼠越叫越大声啊?” “好像是哎,我这牢房里好像也有老鼠叫!” “我这也有!” “我滴亲娘哎!我这里怎么出现了十几只老鼠!” “救命!我这里也是!!!” 狱卒瞪大了眼睛,严少司也抓着那只大老鼠爬了起来,眼看着牢房里的老鼠越来越多,所有老鼠都冲着严少司这里涌来! 速度快到像是一阵浪潮狱卒瞪圆了眼睛,嘴里哆嗦地念叨:“灰仙显灵了!灰仙显灵了!” “显你的屁灵!快给我开门!”严少司一把扔掉那只灰老鼠,那老鼠身子软,被“啪叽”仍在地上后火速跳起来朝着严少司扑去,一口咬在严少司的屁|股上! 亲娘他刚受伤的屁|股哎! 第44章 四十四棵树 那我岂不是天天都要往家里…… 严少司出狱了, 原因是诏狱出了鼠灾,牢房被老鼠给淹了。 严少司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自己的屁|股媳妇还没摸到就被老鼠给啃了。 皇上这辈子也没这么无语过,这么大岁数了还要看一个被老鼠啃过的屁|股, 还因为对方被老鼠给啃了, 自己被满朝言官在折子里拐弯抹角的骂。 不得已, 只能把人给放回去养......屁|股...... 严少司出宫这一天外面飘着雪,他裹着厚厚的斗篷从宫里出来。他在太医馆住了两天, 太医给他治了两天的屁|股后,非常高兴得告诉他, 他可以出宫去了。走之前还塞了好几盒膏药给他, 让他每日涂抹。 严少司觉得自己脸都跟着诏狱一起给老鼠啃完了,这下别说娶媳妇了,还能有脸出门就不错了! 他手上拎着院判好心送的药膏, 一步一顿的走在出宫的路上, 白茫茫的雪花漫天飞舞,将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装点成纯白色。严少司的睫毛上挂上了雪花, 视野朦胧,恍惚间他在宫门口看到了沈芸姝。 严少司眨了眨眼睛,试图抖掉睫毛上的雪花。 “世子爷!”扫雪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去, 将手里的手炉塞到严少司的手上。“世子爷你受委屈了!” 是他的屁|股受委屈了...... 严少司的视线越过扫雪到沈芸姝的身上, 沈芸姝今日没有戴幂笠,头上落上了几片雪花,她就站在马车旁睁着一双圆眼睛看着严少司,和她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严少司觉得世界都得到了归所。 “你怎么来了?”他抬手拂去她头发上的雪,见她冻红了鼻子, 伸手为她带上斗篷的帽子。 “干娘本想亲自来接你,可是今日路不好,我总不能让她在这大雪天里出门,便揽了这吃苦的差事。” “哦。”严少司喉咙底发出一声笑,“真不是你想见我?” 沈芸姝扯着嘴角笑,“严少司,你怎么在牢里将这没皮没脸的功夫修炼得这么好?是牢里的苦没吃够?” 严少司一想起那成群涌出的老鼠就觉得眼前一花,连上马车都觉得吃力。好在扫雪贴心,给他在马车里扑了厚厚的一层软垫,坐上去软绵绵的屁|股不会太痛。 “我听说你是因为太子遇刺一事被皇上抓了过去。” 严少司烤着火,抬眼看了看沈芸姝,“这么关心太子做什么?” 沈芸姝不免翻了个白眼,“现在是你还没有洗清自己的嫌疑好吗!” “太子遇刺不是我干的。” “也是,你哪有这本事。要是有的话,现在你就是南疆的战神了。” ...... 严少司蹙起眉头看着沈芸姝,“我说姝妹妹,好歹我从牢里吃了回苦头出来,怎么见了我不心疼一下就算了,还夹枪带棒的呢?” “世子您是不知道,外面现在都传您是和太子殿下为了薛小姐芳心属谁打了一架。”扫雪贴心提醒道。 沈芸姝闻言扬了扬下巴哼了一声,“不愧是南疆的大情种,来了京城也是个情种。” ...... 严少司有口难辩。 而在一旁的善画“噗嗤”笑出声来。这分明就是小姐自己传出去的谣言,居然还正儿八经的吃上醋了? “行了,回去再说。”严少司郁闷且无语。 到了王府,王妃早早地在等着了,还备下了火盆让严少司来跨。 “娘你搞这么夸张做什么?” “什么夸张?这不是给你去去晦气!刚回来就闹出这么一件事,闹不闹心啊?” 闹心,非常闹心,于是严少司听话的跨了火盆,只是这跨火盆的动作必须高抬起腿否则盆里的火苗很容易烧到他的裤子。严少司欲哭无泪,欲解释又没有脸去说自己的屁股开花后还没老鼠给咬了。只能硬着头皮两眼含泪的扯动伤口跨了这个火盆。 见严少司跨了火盆后,王妃这才舒了口气,“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冻死人了!” 王妃心疼地给自家儿子掸掸身上的雪,然后将人领进了屋里。屋子里被炭火烤的暖烘烘的,还摆上了铜炉火锅,此时锅面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鲜香的羊肉味扑面而来。 “快坐下快坐下!”王妃带着两个孩子做了下来,然后谴了丫鬟婢女,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吃着火锅聊天。 沈芸姝这几日一边要担忧严少司一边还要背医书,消瘦了一些。 “你说这诏狱里好好的,怎么会出鼠灾?听说那狱卒一口咬定是灰仙显灵,也不知真假。少司你只当是在牢里,可有看见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严少司夹菜的筷子顿了一瞬,“我当时在睡觉呢,我哪知道怎么一会事呢。就听见他们在叫唤出老鼠了。” “也挺好,灰仙显灵不显灵的不重要,皇上倒是因为这件事情被那些言官说了。外面风言风语说是皇上抓错了人,迫于无奈将你放了出来。” 其中一部分还是镇南王府在推波助澜。诏狱出了鼠灾后,王妃便让人散播传言,说镇南王此时在南疆打仗而皇上却将世子抓了。惹得神仙看不下去所以降怒。 再加上南疆本来就蛇虫鼠蚁很多,京城的百姓当真以为是惹到了保佑南疆的神仙,纷纷在京兆府请愿让皇帝放了世子。毕竟只是为了女人争风吃醋才打的架,小惩大诫一番就够了,实在没有必要真的让世子下狱啊! 皇上迫于压力将严少司放了出来,而薛静娴却成了众矢之的。毕竟一个魅惑世子和太子的女子显然并不是什么有清誉的姑娘。这个结果沈芸姝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当初只是想恶心一下薛静娴,没想到弄巧成拙损了她的清誉,她得找个时机去给薛静娴赔个罪。毕竟她两之间的恩怨一码归一码。 “太子遇刺这件事你有什么头绪没有?为什么皇上认定是你干的?” 严少司叹了口气,火锅的热气搁在三人之间,他们都透着白气望着彼此。 “太子遇刺的时候和对方过了两招,他说那几招像是我。” 王妃沉默了一瞬,沈芸姝也不解。太子不像是故意害严少司的人才是。 “是段惊羽吗?”王妃问道。 沈芸姝脸上闪过一丝困惑旋即又明白过来。段惊羽曾经是严少司的师父,严少司的一招一式都是他教的,如果对方是段惊羽的话那完全可以解释的通。 “是他。”严少司垂下眼帘,那晚他没有眼花,确实有人从他眼前走了过去,只是那人是段惊羽,段惊羽的轻功非常高不会有半点声音,他也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我离开之前看到他进的京兆府,但是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会直接在京兆府里动手。” “段惊羽是锦衣卫总指挥使,他直接听命于皇上,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娘,亲军二十六卫可有一半在表哥手里呢。”严少司提醒道。 王妃诧异,“可是锦衣卫不是他的呀!” 严少司丝毫不怀疑梁御坤有这个能力将锦衣卫纳入囊中,亦或是他私下和段惊羽达成了什么条件。只是他比较好奇的是,端王用什么让那个迂腐不化的顽固同意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呢? 沈芸姝咬着筷子看着严少司,见他眉头紧锁,从牢里出来后他虽然表现得挺高兴,但是那笑意一直不达眼底,像是表演给她们看似的。 沈芸姝不明白严少司怎么变得这样深沉了,好像他心里有了什么没法向她说出口的秘密似的。 “亲兵二十六卫除了皇上以外只有太子可以调动,但是皇上却给了御坤调动一半亲兵的权利,现在这个局面,我都想不明白是皇上真的宠爱御坤还是想用御坤来压制太子的成长。” 王妃叹了口气,鲜少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太子殿下比端王更适合当君王。” 沈芸姝闻言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严少司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从他的局面上看,他如果站在端王阵营,赢面会更大。而且端王和他还是表兄弟,也会比太子更加信任严家。 “唉......”王妃叹了口气,“太子是嫡子,那些太傅们将他教的很好,他本人也没有皇后的善妒。确实是个好孩子,只是太子现在心肠太软。我怕皇上想用端王来练他的心肠,让他们兄弟残杀。” 皇上登基的时候严少司还没有出生,但是他从他父亲和母亲的只言片语里得知这个皇上并没有他表面看上去那样温和亲善。他的皇座是用尸山白骨堆砌出来的,他是一个曾经在地狱里呆过的人。如果必要,他不会可惜牺牲一个儿子的。 “我不明白端王为什么那么执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严少司自认自己比别人看得都透彻,他的人生是一场随时可以抛弃的人生,他只看重眼前,很少去想以后。他也从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谁知道他还有没有以后呢。 所以他理解不了一个人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于生来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严少司,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女子要嫁给别人,你难道不会执着于此事吗?” 沈芸姝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严少司回避了一瞬,然后笑道:“这姑娘又不是我的,腿长在她身上,她想嫁人我不让她嫁她就不嫁了?” “那如果她是被逼的呢?她想让你带她走,你去还是不去?” 严少司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这种如果,要是有的话,那我岂不是天天都要往家里面带姑娘?” 第45章 四十五棵树 你看要是严少司不要你,你…… 沈芸姝无语, 严少司回避话题回避的这样明显,她哪里听不出来他就是不想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沈芸姝的心里有一点点的不安,她盯着严少司,总觉得严少司今日对她说的话和以前比起来实在是太少。而且他虽然没有冷落沈芸姝, 但沈芸姝能感觉到他刻意的回避。这种感觉就像那日两人吃面时的尴尬一样, 让她无措又茫然。 好像她和严少司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陷入了僵局, 如果不打破两人之间“兄妹”相处的固定模式,那么他们两就只能这样尴尬下去。 沈芸姝用筷子戳着碗底, 心里又觉得自己要是严少司也不会在朝不保夕的时候想什么儿女情长。他回到京城就是主动踏入了权势斗争的漩涡之中,虽然他还什么都没摸到, 但是别人已经盯上了他。 沈芸姝的眸子之中各种情绪交织着, 一面自己生气一面又劝服自己冷静要站在严少司的立场上想一想。 “也是,要不然干娘也不会想抱孙子这么久都没抱上。”沈芸姝故意堵他的话,“严哥哥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看大夫的可以找我哦, 我虽然学得不精, 但是难保二十年后能让你子孙满堂呢?” 二十年后,坟头草会有二十米高吗...... 严少司喉结滚动了一下, 假意自己没有听见沈芸姝的话。 他这段时间在牢里干得最多的就是胡思乱想,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做好打算。他已经想好了出来后第一个划清界限的就是沈芸姝。 严少司自己能感觉到自己身在局中,可是他根本触摸不到重点, 那种被人推着走的感觉让他茫然又无措, 他很想快点触及到真正对他有价值的东西,但那势必需要他付出沉重的代价。 严少司不敢让沈府跟着他一起涉险。 “娘,最近天不好,姝妹妹来咱们府上学医怕也不好走,不如让徐大夫跟姝妹妹去沈府吧。” 王妃一滞,沈芸姝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可是镇南王从军开始用到现在的大夫, 可见严家是很信任徐大夫的,严少司居然拱手将徐大夫让出来? “少司的考虑不无道理,最近的雪天确实不宜多奔波,我等会儿让徐大夫......” “不用了干娘。”沈芸姝打断王妃的安排,“左右很快就要过年了,师父也说要给我放寒假,我也正要跟您说这事呢,正好严哥哥提起来了。” 沈芸姝四两拨千斤,要是真的如严少司那样安排她以后就不用这么频繁的出入王府了。 “哎,那也行。既然这样,等会儿我让巧云给你包点你爱吃的点心带回去,免得你在家里想吃吃不到!” 沈芸姝笑笑转过脸去看严少司,见他面无表情的忙着吃东西,好像这个话题不是他提起来的似的。 沈芸姝脸上的笑容也有一瞬的凝滞。 这顿饭吃的沈芸姝很不高兴,出了王府上了马车后脸色便僵住,善画都有点心里发憷。虽然小姐平日里不爱生气,可是真的生起气来那可是几天都消不下去的主。善画想不明白小姐就是和王妃世子吃了个饭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一路无话,沈芸姝回到沈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她生了一路的气脑子却越发的清晰明了。严少司在怕什么她自然知道,他害怕镇南王府会牵连到沈府。沈芸姝有时候也很怕自己的言行会给爷爷在朝中带来阻力。那种畏首畏尾的日子让她比谁都明白严少司,可是作为一个对他有倾慕之心的自己来说,她无法共情,只能干干生气,却又没有出气的理由。 严少司不想让她去王府她便不去,下雪的日子她窝在房间里背医书看账本想着要给那些掌柜们包多大的红包,完完全全地将严少司抛在了脑后。 善画见她这样心里却更害怕了,小姐这次生气都还没有撒气呢怎么就自己好了呢?这很异常啊! 但是沈芸姝又表现得太过正常,让善画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了。 “小姐,您都好几日没有出去过了,您要不要出去逛逛?” “不去。”沈芸姝无情拒绝,奈何她不去找人也会有人来找她。 “妹妹!妹妹!” 沈芸姝听到这声音就觉得头疼,想到自己的二货哥哥们也放寒假了。 沈芸姝有两个哥哥,目前都在国子监里读书,大哥叫沈忱,二哥叫沈耒。那个吃了沈芸姝做的鲤鱼汤的倒霉蛋就是她二哥沈耒,至今还是个童生却迟迟没有被退学在国子监里苟日子的笨蛋,也是和沈芸姝关系最亲的呆瓜哥哥。 房门开了又合上,沈耒抱了一摞卷轴进来,兴高采烈地将东西放在桌上,指着这些东西对沈芸姝道:“妹妹你快过来瞧瞧!这些可都是哥哥我帮你精挑细选后留下来的!” 沈芸姝见他一脸的亢奋不免好奇,“什么东西啊?” 善画替她打开卷轴,发现每一幅都是一个男子的肖像,边上还写着该男子的性命年龄至今为之取得的功名成就。 沈芸姝明白了,沈耒这是在给她找亲事呢。 “我不看,你拿走吧。” “怎么不看?这些都是我为你挑了好久才筛选出来的精品!” “真不用了,哥哥。”沈芸姝可不觉得自己哥哥那个霉神看了他都要叹气的厄运体质能为她搜罗到什么什么不错的婆家。 “看看嘛好妹妹!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好心!” 沈耒几番恳求下,沈芸姝无奈只好答应看看。善画叫了几个小丫头进来拿着画卷排成一条边给沈芸姝挑选,让她有一种自己在“选秀”的错觉。 “这位,林琨,才十六岁,今年刚中的举人,还是他乡里的解元!明年春上的会试我押他一定能高中!” 沈芸姝抬眼看了看,“哥啊,十六岁还这么瘦瘦小小的,你觉得他还能再长吗?” 沈耒皱了皱眉头,经妹妹这么一提醒再想想这位叫林琨的,似乎确实有点弱小不能保护他妹妹哦。 “那这个!方吉,也是个秀才。七尺男儿绝不矮的啊!今年十八了,哥哥我打听过了,家里可有钱了!” 沈芸姝蹙眉,“十八了没有正妻?” “没有!” “那可有小妾?可有通房?” 沈耒轻咳一声,“那、那下一个!” 沈耒一连介绍了几个都被沈芸姝堵得无话可说,到了最后一个的时候,他也没有底气了。 “赵奕,京城人,年十七,举人。”沈耒有气无力得介绍着,前面已经被沈芸姝排除了十几个,他也不觉得这个能入沈芸姝的眼了。 “怎么都是读书人?”沈芸姝疑惑道。虽然沈耒在国子监混日子,但是他交友很杂,干什么的都有,按理说不应该只局限在读书人里面才是。 “我咋知道?他给我的就这些!”沈耒丧气道,旋即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连忙起身收拾这些卷轴,打哈哈道:“不早了啊!妹妹你休息,我这就收拾了回去,免得在这里辱了你的眼睛!” 沈芸姝冰冷冷地视线落在慌乱的沈耒身上,语调平成了一条线:“哥哥,谁给你的这些画轴?” 沈耒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可不敢直视沈芸姝的视线,整张脸大写的“心虚”。 “哥哥这是不想要妹妹每个月的补贴了?” 沈耒交朋友无数,这花钱请客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家里每个月给他的分例只有那么多,他花起钱来又大手大脚,只能偷偷地找沈芸姝借钱,久而久之变成了沈芸姝每个月会留些自己的月例给他用。 沈耒心虚的太明显,他这么没心机的人除了吃喝玩乐以外啥也不行。沈耒自暴自弃地将画轴摊了一桌,然后卖惨道:“我收了钱的,我真不能说。” 沈芸姝挑眉,“那我给双倍的钱,你说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沈耒那张不精明的脸动了动,似乎是在纠结选双倍的钱好还是坚守住自己诚信经营的底线好。 “三倍。”沈芸姝两两道。 沈耒眼睛都瞪直了。 沈芸姝见他这样,心想这三倍还是笔不小的数字了? “既然哥哥不想挣妹妹的钱,那善画送客吧!” “别别别!”沈耒忙制止准备送客的善画,他最后的诚信底线已经被沈芸姝的循循善诱给耗没了。“我说我说!不过妹妹真有三百两?” 沈芸姝呛了一声,严少司这厮居然给了这家伙一百两!一百两她能用好久了! “上次皇上还赏了不少钱给我呢。” 沈耒憨憨一笑,“是你那个便宜哥哥给我的。” 吼,便宜哥哥,当真是上赶着送便宜啊。 沈芸姝能猜得到是严少司,但是真的从沈耒的嘴里听到是他,她真的是怒上心头。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她往外面推,当她沈芸姝很不值钱吗?! 沈耒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心里慌得不行。 “妹妹,你把钱给我......我就去交差了呀!” 沈芸姝轻笑一声,让善画拿出自己的私人账本。善画了然,从屋内取出账本然后开始念:“一月十日,二公子问小姐借银十两;一月二十日,二公子问小姐借银五两;二月十八;二公子问小姐借银八两......” 沈耒的心也拔凉拔凉的,到嘴的银子没了,沈芸姝她空口套白狼! “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哥哥呢!” “哦?”沈芸姝气定神闲的望着他,“那哥哥不也是被外人收买了这么对妹妹的吗?” “那我是为你好啊!” “那我也为哥哥好,下个月的月例减半吧。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存点老婆本了啊!” ...... 沈耒气呼呼地瞪着沈芸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看要是严少司不要你,你还能嫁得出去吗!” 善画“啪”地合上账本,心想二少爷您完蛋了! 第46章 四十六棵树 “我要南疆军平安无事,镇…… 沈芸姝是真的生气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严少司想了想还是压制了自己去哄人的念头, 毕竟这是他想要的一个结果,沈芸姝生气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自己这是自作自受。 但是一想到沈芸姝生气了他的心脏就开始发酸,像是被锤压后的浆果发出阵阵果酸味。 “沈小姐这段时间都没有往许愿树里投纸条, 这几天连屋子都没有出。”暗卫恭敬地禀报道。 严少司垂眸蹙眉, “我只是让你保护她没让你监视她!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 但还是没有忍住心痒难耐地问道:“这几天连屋子都没有出?” “对,属下值岗只看到善画出来。” 没道理啊, 沈芸姝不用请安了吗?还是说她病了所以才没出门? “你打听一下为什么她这几天都没出屋门。”吩咐完了之后又觉得自己这是在干涉沈芸姝的生活,实在不该, 自己应该慢慢地从她的生活里退出来才是。 “算了, 你回去吧,以后也不用跟我说这些了。” 暗卫无语,然后从窗户跳了出去。 正好扫雪端着一碗燕窝走了进来, 一边走一边说:“世子, 王妃让人送来的血燕让我给您炖了吃的,您快点来喝了。” 严少司抬眼看了那碗价值不菲的燕窝, 端起来一口闷了。 “王妃还让人给沈姑娘送了点过去,听说沈姑娘这几日不舒服,王妃还问您要不要去看看她呢!” “她不舒服?她怎么不舒服了?” “奴才听说是被沈府的二少爷给气出病来了, 好几日都没出屋子。沈二少爷也被沈大人关了禁闭。” ...... 好了他知道自己给沈芸姝找婆家的事情被发现了, 大可不用这样来告诉自己。严少司摸了摸鼻子,心虚且难过。鬼知道他找薛大帮忙找这些资料的时候是怀着什么样的烂心情,既害怕沈芸姝真的看上其中的一个,又害怕沈芸姝谁也看不上。 他真的是败给了沈芸姝了。 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既聪明又会拿捏他的姑娘呢。 眼看过年在即,空饷案还没有个了解,严少司的心里总是不踏实。他父亲的家书也传了来, 南疆的战事稳定,现在正是冬日,真的打起来两方都讨不到好处,就怕明年到了之后这些藩国还没有臣服,又要再熬一次夏日。夏天的仗难打的很呐。 “你回头备点清火气的东西送去沈府,我去一趟东宫。” **** 沈芸姝今日难得出了门,她被爷爷召唤去书房里给家里写福字,还有春联。到了书房后就看见沈立沈忱沈耒三个大男人排排站着,恭恭敬敬地垂着脑袋。 “爷爷。”沈芸姝行了一礼。 “来了啊。”沈慎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边上已经摆好的笔墨纸砚,“去写吧。” 沈芸姝领命,然后暗暗和她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爹你怎么了? 沈立挤了挤眉头:老爷子生气了。 正打着暗号,沈慎突然将手上的书本一扔,勃然大怒道:“这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你们写出来的文章吗!” 三个大男人身躯一震,连带着沈芸姝身子都颤了一下。 “沈立你过来!” 沈立两手捏着衣摆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文章写这么好!你写这么好有什么用,除了让皇上把你视为眼中钉以外还有什么用?你真当你的同僚会真心的夸你吗!他们只会想你离死期不远了!”沈慎拿着沈耒的文章给沈立看,“就按照沈耒这个标准来!” 沈立尴尬的捏了捏手,“爹,我好歹也是当年的榜眼,不可能一下子跟沈耒似的连字都写错啊......” “你还有借口了啊?” 沈芸姝瞧了瞧自己的二哥,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她不免摇头叹息。 “还有沈忱你也是,文章重在平庸,不要写得太深了。” 沈忱点头称“是”,唯唯诺诺的好像自己写了篇好文章都是大错特错的事情。 别人写是对的,但是他们沈家人写就是错的。 沈芸姝叹了口气,开始写福字。 等到沈慎训完了儿子与孙子,将人谴了出去,沈芸姝这才搁下笔,从袖带里取出一本账册。 “爷爷,这个交给你。” 沈慎疑惑地打开那本账册翻了翻,翻了几页只后,他眉头紧锁。 “严少司给你的?” “不是,我自己推断的。” 她给沈慎的账册是南疆军今年来得到的军饷,她根据市面上的粮食兵器价格和南疆军的支出款项做了一个账目,然后推断出了一个大致的数额。每一年的军饷都比上一年要少,但是朝中拨下来的款项又实实在在地记录在册,从朝廷拨下钱两然后换成粮草兵器,这之中太多的地方可以动手脚了。 沈慎看着账本的眼睛都在愤怒和不甘,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哑声斥道:“你一个姑娘家做这个做什么!” 沈芸姝知道她爷爷一定会动气,但是她没有什么能帮到严少司的地方,除了做账。 “孙女不明白,我朝盛世是真的繁荣还是假的昌盛。为什么爷爷一直让爹和哥哥再三收敛锋芒,他们本来该是骄子。” 沈慎合上账本然后一把扔进火盆之中,纸页触碰到腥红的的火炭瞬间撩起火苗吞噬了整本账册。 “姝儿,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情不是读书考取功名,而是在其位没能谋其事。这件事绝对不可以捅到皇上面前,届时便是南疆军的死期。” 沈芸姝眸光微颤,看着那吞噬了所有后逐渐微弱的火苗,声音也变得微小起来。 “沈芸姝知道了。” 沈慎看得出沈芸姝眼中的失望之意,她想救镇南王府,他何尝不想。但是君心如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慎的心中背负的是身为人臣的枷锁,沈芸姝不懂。 沈芸姝离开沈慎的书房便叫人备好了马车去往定安侯府,这几日薛静娴因为京中的传言也不再出门,加上年关将至,她府上也有很多事情。所以得知沈芸姝拜访的时候她微微诧异了一下。 上次的事情后沈芸姝让人送了“赔罪礼”,薛静娴收到的时候气笑了,沈芸姝这个姑娘真的是面面俱到,用完她之后还想着用第二次,没将她得罪死。 “薛姐姐安好。”沈芸姝福身。 薛静娴微微挑眉,明眸之中闪着些许的好奇,不知道沈芸姝今日唱的是哪一出戏。 “你们都下去吧。”薛静娴遣散了丫鬟们,屋子中又剩下了两人。上一次两人在这里闹掰还真没想到沈芸姝居然在短短的时日里又踏了进来。“姝妹妹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知道薛姐姐是为谁卖命。” 薛静娴拿起手帕掩了掩唇瓣,“姝妹妹你这个话说的像是要加入我似的,不然你知道了岂不是要惹上杀身之祸?” “对,难道只许薛姐姐为你的主子卖命不许我也为他卖命吗?” 薛静娴眸子暗了暗,不知沈芸姝说的真假。她明色凝重,神色在沈芸姝的身上打转,旋即轻笑一声。 “姝妹妹是个聪明人,但是聪明人最擅长作死。” 沈芸姝拿出另一份备份的账本,“这个账本是记录了南疆军这么些年支出所用的耗度,和朝廷公开的完全不一样。我想薛姐姐很感兴趣吧。” 薛静娴闻言眼睛一亮,盯着那本账本眸色深深。 “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是真是假,或是诓我的呢?” 沈芸姝闻言做受伤神色,“薛姐姐,我是那样的人吗?”说着她翻开了第一页给薛静娴看。 薛静娴作势要伸手去拿,沈芸姝拦住了。 “我怎么知道薛姐姐这么聪明的人会不会过目不忘,然后等我走了将这账本默下来,那我岂不是成了弃子了?” ...... 薛静娴无语,谁能过目不忘这么厚的一本啊! 她伸长脖子看了看那账本,记载的数字等都很合理,和他们之前推测的很相似,加上沈芸姝和严少司的关系,这账本六成以上的可能是真的。 “姝妹妹先说说你的条件吧。” “我要南疆军平安无事,镇南王府平安无事。” 薛静娴见鬼似的看着她,正常人都是为自己求点什么才会以身涉嫌。好家伙这丫头是被爱情冲昏了脑袋了跑她这里来宣告主权? “你要是为了一个男人,我劝你不要以身涉嫌,这是个泥沼,进来了就出不去了。而且严重点你会小命不保。” “我不是为了一个男人,我是为了整个南疆军。一旦镇南王府背上了任何一种杀头的罪名,南疆军最终会被天下人认为是一支谋逆的军队。这支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守卫国家而活得至高无上荣耀的战士,他们不应该沦为权柄的牺牲品。” 薛静娴怔住,她望着沈芸姝,她脸上的凝重是她从未见过的。 “好。”薛静娴听到自己的回答,“我会帮你传达给主子的。” “还有,我想知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其实你是想知道我们究竟是太子阵营还是端王党羽吧。”薛静娴戳破她的套话,“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哪一方都不是,我们要做的是创造一个太平盛世。我们要这天下没有逆贼,要这个世上没有贪官污吏,要百姓安居乐业。” 沈芸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收了账册准备走人。 “你账本给我留下啊!” 沈芸姝将账本给她,薛静娴翻了两页发现除了第一页有字,后面空空如也,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芸姝,她被这姑娘套路了! “不好意思薛姐姐,本来是有的,出门的时候被我爷爷给烧了。” ...... 能说点让人相信的话吗! 第47章 四十七棵树 “沈姑娘,好久不见。”…… 出了定安侯府, 沈芸姝回头望了望那失去了光彩的匾额,心想薛静娴别不是被什么人给骗了。 还太平盛世,天下无贼呢。哪个当官的考上之前不是这么壮志凌云?翰林院呆两年就和她爹一样磨得啥脾气啥梦想也没有了! 不过她看薛静娴说那些话的神情不得作假,至少薛静娴知道的内容就是这些, 以及他们现在做的事情确实也是如此——气压百姓的二世祖得到了惩罚, 五千营吃空饷的事情也暴露在皇上面前。 沈芸姝在善画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思索薛静娴的主人究竟会是哪位翻弄权势的人。毕竟能收集这么多的资料并且布局暴露这些事情并不容易,要环环相扣将所有的东西都算进去。 比如王府赏梅那一日, 他们必须确保泠月公主一定会到场,如果不到场他们该选谁作为被推下水的对象呢?在场的贵女之中似乎谁也没有办法和泠月公主的地位较量, 也没有谁能够让皇上震怒至此, 要彻查公主案。大部分的世家会选择吃下这个闷亏,毕竟自己的女儿被轻薄的事情传出去对他们女儿的声誉不好,一旦失去了声誉, 他们就很难为她找到一门合心意的亲事了。 无论是哪个朝代, 哪门哪户,女子的作用似乎都是用来作为绑定两家的利益的筹码。 沈芸姝不免有点唏嘘。 这位幕后主使一定会想办法让泠月过去, 并且十分了解泠月的脾气,还能够将泠月约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她可不认为泠月会自己跑到没什么人的院子里,然后纵身一跃跳进那冰冷彻骨的湖里。 想想泠月那个遗传了她贤妃娘娘的脑子和脾气, 沈芸姝觉得, 哪怕是不认识的人随便写一张纸条给泠月她都会过去了。 哎,头疼。 不过她可以确定薛静娴的主子当日一定出现在了赏梅宴上,这么重要的一环换成是她沈芸姝,她一定会在暗地里观摩以便随机应变,不然所有布局和心血都付之东流,实在是亏。 可是那一日来的人那样的多, 她也并不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她的主子要是扮成丫鬟小厮藏在府里也不会有人发觉的。 沈芸姝先排除了那些来参加宴会的公子小姐,毕竟这些人实在是太好排查了,换成是她的话,她宁愿冒险扮成丫鬟混进去也不会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 再然后,这些人都太年轻了,并不是所有人在这个年纪都会有薛静娴这样的谋思和心机。 沈芸姝也会怀疑是薛静娴本人,毕竟以他们薛家现在地位和身份,根本触碰不到这样深的线索。 想来想去,沈芸姝竟然有点怀疑太子了。 毕竟太子的身世和谋思和他们并不一样,他生来就是在权势中浮沉的人,也有机会接触到那些卷宗资料,对泠月也十分的了解。 可若真的是太子,薛静娴一味往他身上靠的行为实在嚣张,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过看太子对薛静娴的态度,两人似乎在此之前又并不相识。但若她是布局的人,她也不会轻易的让下面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只会多生事端。 沈芸姝揣着许多的疑惑在心里,但是谁的嫌疑她都没有排除。 **** 除夕夜那一日宫里有年宴,沈芸姝的爷爷和父亲去了*。沈夫人有诰命在身可以随夫同行,而带上沈芸姝倒是个意外。她是贤妃娘娘的口谕将她叫进宫里的。 沈芸姝十分纳闷,自己怎么还三番五次的让宫里的娘娘们惦记上了?自己又不是香饽饽,她爷爷才是香饽饽。 这是沈芸姝第二次进宫,但是和第一次进宫的感受完全不一样。今日是皇上宴请群臣的年宴,是宫廷大宴,场子装饰的非常喜庆豪华。沈芸姝进了宫墙之后跟在沈夫人的身后和沈慎沈立分开,她们去了后宫。 此时还没有开宴,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正在招待那些皇亲国戚家的夫人,根本轮不到沈夫人她们上去问安。 沈夫人递了帖子之后,那小宫女冲沈夫人行了一礼,“贤妃娘娘请沈姑娘过去说话。” 沈芸姝和沈夫人疑惑的对视一眼,然后沈芸姝跟在小宫女的身后走了过去,临走前她娘还让她小心说话。 贤妃并没有和皇后坐在一起,殿中夫人小姐杂多,沈芸姝跟在宫女的身后穿过好几道门槛才见到传闻中的贤妃娘娘。沈芸姝一直听闻贤妃的美貌,据她娘说贤妃娘娘的天姿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艳丽夺目。沈芸姝走近瞧瞧抬首打量贤妃,哪怕岁月斑驳但是它也心疼美人。据说当年的皇上一心要封贤妃为后,但是太后死活不肯,觉得贤妃有祸国妖妃的潜力,在多番的争执下,皇上最终只将贤妃封妃。 也有传言说原本是要封贤妃为“丽妃”,毕竟她姝色无双,但是她和太后怄气,于是向皇上讨了“贤妃”的封号。 其中真假不得而知,但是沈芸姝对这位贤妃娘娘还是充满了好奇。 贤妃似是倦了,正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屋内的香炉燃着檀香,沈芸姝一进屋子里便被这香味熏到。她是个惯闻不惯香的人,因此会觉得熏人。但檀香闻多了对身体也确实有好处,只是这香味不知道是不是贤妃熏得太多,还是这檀香品行太好,总觉得和自己的香的味道有些出入。 “臣女沈芸姝参见贤妃娘娘。” 沈芸姝行了礼,乖巧地等着贤妃娘娘说话。贤妃睁了眼睛,那模样像是沉睡了许久的神女苏醒了似的令人看了出神。 “你便是沈芸姝啊!”宫女扶着贤妃坐直身子,“本宫叫你来没有什么大事,你不要害怕。上次泠月在镇南王府冒犯了你,本宫一直记在心上,正好今日宫里设了年宴,本宫就想着将你也叫进来赔个礼,顺便热闹热闹。” 沈芸姝心里舒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当日公主已经向臣女道歉,臣女也受了公主的礼,娘娘不比挂怀。” 贤妃轻笑,看着沈芸姝的眼睛一瞬不瞬,忽而道:“泠月虽然年纪和你相仿,可是性子远远不如你这般沉稳。不过她是个心肠不坏的,那日的事情虽然她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但心里还是愧疚的,还是她提醒了本宫将你叫进宫里来热闹一番,还特地给你备了赔罪的礼物。” 贤妃说着,身后的宫女捧着一个有她小臂长的木盒子走了出来。沈芸姝心中惊讶,却没有显现在脸上。她静静地站着等着贤妃下面的话。 宫女捧着木盒子走到她面前打开,沈芸姝侧目去看,盒子里是一副金步摇,还是出自她金玉满堂的作品。沈芸姝不免有一点窃喜,她金玉满堂现在这么厉害了?连宫里的娘娘们都开始戴他们的首饰了? 贤妃见她眸子中有欢喜的神色,也松了口气。 “这副步摇是时下最受欢迎的,本宫原本还害怕你不喜欢呢!” 沈芸姝福身谢恩:“臣女很喜欢。”实际上金玉满堂刚出来这一款的时候想送她一副的,只不过她的饰品都不招摇,便推了。 贤妃顿了会儿,看着沈芸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本来今日她端了一天的架子就已经很累了,现在和这个陌生小辈在一起,也没什么话可说啊。 屋内温暖,贤妃不免有点精神不济想打瞌睡。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沈芸姝,见她腰板挺直地站在自己面前,仪态礼仪落落大方,她又想起了自家妹妹说给少司相看的媳妇便是她。 沈芸姝的容貌虽不是顶尖的艳丽,却是越品越有滋味的润玉。贤妃一贯喜欢乍一眼看上去惊艳她的事物,可是沈芸姝却不一样。她没有一眼惊艳到自己,但是她的气质像是这屋里的檀香一点点将自己包裹了起来,让她觉得亲近,欢喜。 孰不知,这香中也可能暗藏玄机。 “好了,今日人多,想来也有不少你的姐妹过来,你去寻她们玩耍吧。” 沈芸姝便谢礼离开殿内,她一踏出屋子便舒了口气。贤妃的美貌果然不同凡响,四十多岁的人了,那张脸她居然看不到一丝皱纹!同为女子,贤妃那张脸让她忍不住想要去看,实在是太美了!她真怕自己偷偷看贤妃的举动被人发觉,那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同为舒了一口气的还有贤妃,沈芸姝一走出去,她便问自己的贴身宫女:“本宫方才说的话怎么样,没有出错的地方吧?” ...... 哪怕伺候了贤妃几十年的宫女都觉得无奈和无语,又一次感谢上苍的宽容,能让贤妃活到现在。 沈芸姝出了贤妃的宫殿,贤妃送她的礼由宫女送到她家的马车上。沈芸姝谢过了宫女的领路准备自己走回去,她记忆里很好,走过一遍的路就能记得。 宫里的结构虽然复杂,但也是有律可循。天色已经暗沉,偌大的王宫已经点上了灯,沈芸姝抬眼望去,一路圆溜溜的小灯笼像一个个橙色的橘子挂在走廊上为匆忙的人们引路。 沈芸姝手上还拎着一只小灯笼,这是方才那宫女给她的,怕她晚上看不清脚下打滑了脚。 夜里冷风瑟瑟,沈芸姝走在石径上和对面的人远远迎上,沈芸姝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着实被他的皓月之姿给惊艳到,没想到今夜也是如此。 太子面色有些苍白,人也有些消瘦,见到沈芸姝后那张清俊疏离的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意。 “沈姑娘,好久不见。” 沈芸姝愣愣地看着太子,她听到一声钟响,而后太子的身后炸出数到烟花,他像是个时机的制造者一样站在烟花下,他脸上的笑容也像烟花一样绚丽夺目。 沈芸姝一时不知道是该看他的笑,还是该看天上的烟花。 第48章 四十八棵树 晋江首发 天上烟花散去, 沈芸姝才收回神思冲太子行礼。 “臣女沈芸姝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孤没想到居然能在今日见到沈姑娘。” “回殿下的话,臣女是贤妃娘娘宣召入宫的,现在要去寻我母亲。” 太子听出她话中不想多逗留的意思, 便颔首:“沈姑娘的字很好看, 希望孤还有机会能再得一副沈姑娘的字。” “左右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殿下若是想要,臣女便再写一幅送给殿下。”她福了福身子便和太子擦肩而过。 太子愣在原地, 想了想问贴身的小太监:“方才沈姑娘是说孤没给钱的意思吗?” 小太监别扭扭的想,人家沈姑娘的字现在外头都炒到八十两一个字了, 您不是明知故问吗? 今日年宴, 宫女太监都紧着宴前安排,园子里都看不到宫女太监。沈芸姝才穿过一个月门便发觉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灯笼,白日里的美景全都淹没在黑暗之中, 她心下有点发虚, 这简直是作案的好地点。 沈芸姝这么一想心里便更怕了,才走了两步眼前突然窜出一个高大的身子和她只有一步之遥, 若不是她步子止的快,她就要撞到人身上去! 沈芸姝心惊肉跳的抬起灯笼,只见严少司一脸不愉的模样在灯光的映衬下像一只回人间的厉鬼。 沈芸姝气得一脚踩到他的脚面上, “你吓死人了!” 严少司吃痛地闷哼一声, 这丫头下脚的速度怎么越来越快了?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跟着我!要不是我胆子大一点,我真的要被你吓晕过去!” 严少司吸了两口气才缓过来,“我跟着你?这园子这么大我走我的路,怎么就是跟着你了?” “那你是没长眼睛吗?我打着灯笼你还往我身上撞?” “你怎么不说是你怎么走太快,我连避的时间都没有。” 放屁! 沈芸姝将自己骂人的话咽在喉咙里,严少司那攀岩走壁的功夫连她一个小女子都躲不过去?分明就就是故意讹她! 要不是看在自己还没有将人得手的份上, 她一定把这个家伙骂个狗血喷头才好。 “是是是,是小女子我晚上走路没掌灯直直往世子您怀里扑!” 说着沈芸姝赌气地吹灭了蜡烛直直撞进严少司的怀里。 严少司的呼吸都凝住了,他闻道一股淡淡的檀香还有沈芸姝常用的香粉的味道。沈芸姝的脑袋就在他的下巴下,他身子僵住不敢动弹,奈何这个放肆的女子根本不肯放过他。她扬起脑袋垫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严少司可以感受到她呼吸间轻微的气息一点点从他的脖子移到自己的耳边。 “世子爷,就这么的避不开吗?还是你不想避开?” 严少司的耳边只剩下她的呢喃般的魔咒和自己如鼓声激烈的心跳声,他猛地后退了两步,在黑暗中凝视着沈芸姝。黑暗成了两个人的遮羞布和保护屏障,一个想要撕破一个想要继续伪装下去。 严少司轻喘着气,心想自己真的是受不住沈芸姝的主动出击,在这样下去他迟早要缴械投降。 园中黑暗,沈芸姝也静静地等着严少司的反应,她的心跳也异常的快,方才做出那样轻挑的举动已经耗尽了她今日所有的力气,现在的她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比试后惴惴不安地等待结果的考生。 可惜这考题还没有揭晓,就有人来掀考场了。 园子里几道脚步凌乱,沈芸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严少司拽到一边藏在一物下。沈芸姝没法分辨这是何物,只知道可以遮蔽自己的身体。 她有点冷,右半身靠着严少司,她忍不住往他那里靠了靠。 严少司皱眉,这丫头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就是“送抱”啊!虽然方才这丫头已经投怀过一次了,但实在没有必要一下子就完成两。 “我们为什么要躲?” “你靠我这么近干什么?” 严少司和沈芸姝压着嗓子一起问道,两人声音很轻,为了让对方听到自己说什么都下意识靠向对方。沈芸姝一侧脸,自己便和严少司的眸子对上视线,彼此的脸上都是对方呼出的冷气。 沈芸姝不明白为什么这园子这么暗,她连自己躲的地方是什么都看不清,却能清楚的看到严少司的眼睛。那眼睛亮亮的,倒映出沈芸姝的眼睛。 严少司别扭的别开脸,本想说“那咱们出去好了”,话还没说出来,只听沈芸姝“嘘”了一声,两人齐齐止住生息。 院子里进来的几个人脚步凌乱,呼吸声音也很喘。 “怎么,今日你不去你母妃面前告状了吗?” 说话的人怒气冲冲,声线像是个半大少年,没有变声后的厚重,还夹着一点孩子的稚气。 “你母妃是个妖妃!你也是个孽种!” 沈芸姝抬起脑袋,彼时天上的云彩散去,月光洒了下来,像是故意让他们看到这一场闹剧似的。沈芸姝看到一个纤长的身影推了另一个,他的身后还站着其他几个孩子,那几个孩子发出“呵呵”嘲笑的声音,听起来刺耳又令人愤怒。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母妃!我母妃是妃子,你呢!你算什么东西!你就是个贱婢生的杂种!” 被推的人回骂道,那声音尖细跋扈,沈芸姝一下子就听出来那是泠月的声音。许是泠月的身体还没有好的缘故,她的声音还带着颤音,像是在害怕,也像是在愤怒。 “你想死吗?” 泠月被那人揪着衣领拎到面前,揪着她衣领的人面色狰狞,像是被戳了死穴的怪物,双眼瞪得像是铜铃一般想在泠月的脸上找到害怕的神色。 忽而,那人“嗤”了一声,将泠月放了下来。 “我娘身份再低微也好过你这个妖妃生的孩子。你不知道吧,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们都在弹劾你母妃,要父皇处死你的那个妖妃母亲。你母妃是个妖妃,你也是个不祥之物,如果不是你,现在整个京城的人怎么会骂父皇无情无义!” “你少給我放屁!”泠月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脱离了他的摆控,其他的孩子眼看着就要上来压制她,她抽出腰间的鞭子“啪”地一声摔在地上,那声音杀气凛然,那几个人怕的抖了抖身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 “不要怕她!今日禁军换值要比平时晚上一刻,现在没人能救得了她!” 沈芸姝闻言一惊,他们这是想要谋杀泠月? “找死!”泠月拿鞭子冲那人挥去。 泠月并没有学过什么武功,这鞭子也是看着京城里一些西域姑娘戴着好看于是自己也找了一根装饰漂亮的戴着玩儿。她挥出去的鞭子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软绵绵的一把就被人抓住了鞭子。 泠月抽了一下没有抽动,对面那人抓着鞭子拽了一把,扯得泠月一个趔趄。泠月手一滑松了鞭子,现场唯一的武器落入到了对方手里。 “你那个病秧子哥哥是护着你呢,但谁叫你脑子不好,今天落单了吧?你要是不落单,也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几个人哄笑着,完全不怕这里有人来。 “你这个卑贱的杂种也敢碰我?” “碰你怎么了?”几个人中一个声音比较沉的人说道,“别说,她还是传了她那个妖妃母妃的美貌的,这模样难怪父皇喜欢,我也很喜欢呢!” 旁听的沈芸姝一阵恶心,虽然他们同父异母,但毕竟有血缘关系,那个皇子怎么能生出这样罔顾人伦的念头的? 沈芸姝原本不喜欢这个嚣张跋扈的泠月公主,可若是她也是在这样的兄弟中长到,她也会选择用“不好惹”的性子来伪装自己,哪怕名声难听一点,但至少保住了小命。 看来大名鼎鼎的泠月公主也不是传闻中的那样“狠毒”。 她伸手推了推严少司,“你表妹。” 沈芸姝的声音太轻,严少司只听到了后面两个字,心想好家伙,她直接把泠月当自己表妹了,她想当泠月的表嫂! 不过现在也不是他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严少司伸手从兜里摸出几个碎银子,抬手一扔,那银子快准狠的砸到一个皇子脑袋上。 “谁!”那皇子吃痛的捂住脑袋,慌张的四下找人望去。 “这里是冷宫附近,平日里不会有人过来,现在更不会有人过来,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一定是这个贱|人做了什么!” “是不是你这个贱人干的好事!”那人的脑袋被砸破了点皮,手一摸还有血流了下来。“我艹你老母的,老子破相了!” 他话更说完,另一颗碎银子精准的砸在他的伤口上,疼得他抱头蹲下直喊疼。 “不好,会不会是我们被发现了?” 有人开始慌了神,要是他们今晚的事情被传了出去,他们可就死定了!梁御坤那个疯子已经会杀了他们的! “慌什么?这园子暗得很,出手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我们是谁,他要是真有胆量站出来就不会躲在暗处了。先杀了这个贱|人再说!” 沈芸姝一惊,这些皇子都疯了吗?这样了还不肯收手? “你们最好今晚真的能杀了我,不然我一定告诉我哥哥,等着他将你的皮都扒下来做我的地毯吧!” 严少司头疼的泄了口气,这个时候还激怒这些人做什么!真的是自找死路啊! 沈芸姝拉住了严少司的袖子,阻止他出面。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 严少司诧异,还没来得及拦住沈芸姝她就站了起来,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第49章 四十九棵树 晚风浮动,月色昏沉,方才…… 晚风浮动, 月色昏沉,方才有的一丝明光又被飘动的云朵掩盖住。沈芸姝站在黑暗之中,身后无边无际的黑像是深渊似的巨兽,会将世间所有的光明都吞没似的。 “何人在本宫的宫门前撒野!”沈芸姝压着嗓子, 发出的声音像是嘶哑的厉鬼。 那几个本想上前查看的皇子也停住了脚, 开始面面相觑。 “这里是冷宫, 听说死了不少失宠的妃子,不会真的是她们的鬼魂出来作祟了吧?” “放屁!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鬼!分明就是有人弄虚作假, 看暗招不行来阴的!”所以这个皇子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已经开始有了点心虚。 “今日年宴, 你们都好生热闹, 本宫在这冷宫里冷清的很,不如你们来陪我吧!” 沈芸姝嘶哑的声音被一阵冷风吹过去,那几个人吓得身子一哆嗦。 “我听我娘说这冷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妃子进来了, 不会真的是那些含恨而死的妃子吧!” “艹他爹的, 我好怕!我要走了!” “不许走!这分明就是有人骗我们!” 沈芸姝见他们不信,还有人壮胆子想走过来看看, 她心里也有点慌张,然后轻手轻脚的挪动身子,还好之前来的时候自己无所事事, 一边走一边赏景, 这园子的布局她都记在心里。 “本宫的宫殿里好冷清啊!正好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来陪陪本宫!” “本宫好久没有见到皇上了,本宫好想他!” “本宫死的好惨!皇上你这个负心人将本宫扔在这里,让我日夜相思不得见!我好恨呐!” 冷风呼呼的灌进园子里,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连知道始末的严少司都不免被沈芸姝这声音吓得打了个冷战。 “本宫记得本宫死的那一天,辛丑年的腊月, 也是这样的一个天气,本宫怎么也等不到皇上来见我最后一面!” 几个皇子被这令人心里发毛的声音吓得哆嗦不已,他们心里已经开始害怕。 “这声音刚开始不是从那边传来的吗!现在怎么在这边了!” “对!我也这么感觉!辛丑年的腊月,不是德妃死的那段时间吗!我听我娘说她是被贤妃给害死的!她死的时候还在冷宫的墙上用血写了血书,咒贤妃不得好死!” “她不会是来找这个贱|人的吧!这个贱|人流着贤妃的血!” “我们快点离开这里,让这个贱|人在这里好了,反正德妃也会弄死她的!” “快走快走!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了!我还不想给这个贱|人陪葬呢!” “走走走!” 方才一群耀武扬威的皇子立马转身就走,走之前还不忘将泠月推到园子的深处,泠月已经吓得泪水横流,跌坐在湿漉漉的泥土上不知所措。 沈芸姝走回到严少司身边,从他随身的袋子里拿出火折子将灯笼重新点上,然后走到泠月面前。泠月泪眼朦胧地抬起脑袋,见是沈芸姝并不是什么“鬼魂”,她“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 沈芸姝有点不知所措,“殿下,已经没事了。” 泠月抱着膝盖哭得惊天动地,沈芸姝嘴角忍不住下撇,“你再哭下去,那些皇子就要被你的哭声给引回来了。” 泠月立马止住了声音,一抽一抽的流着眼泪。 沈芸姝将自己的丝帕递给她,余光瞥见严少司穿过园子去了那几个皇子方才离开的方向。她举着灯笼站着,灯笼里的火苗随着风一晃一晃的。 “殿下,这里风大,我们得快点离开,不然这灯笼要熄了。” 泠月闻言立马站了起来,她用沈芸姝的帕子捂着口鼻还是控制不住的流眼泪,然后跟在沈芸姝的后面离开了园子。 穿过园子后路上的灯火多了起来,沈芸姝抬首去看,甚至看见了华丽的琉璃灯。 “表嫂,我们现在去哪啊?” 泠月跟在沈芸姝的身后,在皇宫里东转西绕,泠月出门一向有人陪着,从不记路,今日不小心落了单,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那一声“表嫂”喊得沈芸姝驻足回头看她,那眼神颇有种欣赏之意,让泠月鼓起了点勇气和她搭话。 “我衣服脏了想回去换衣服,我能回去吗?” “你想要回去就回去。”沈芸姝道,过来会儿见泠月还跟在她的身后,又问:“怎么了?” “我不认识路......” 沈芸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居然还有人不认识自己家的路吗!自己家里还有不认识路的! 沈芸姝解开自己的斗篷然后递给泠月。 “衣服没湿的话就先用这个遮一遮,烟花已经放了等下就要开宴了,再回去就赶不上开宴了。” 泠月撅着嘴,虽然面子上很不高兴,但还是接过了沈芸姝的斗篷将其罩在自己身上。 泠月跟在沈芸姝的身后走着,时不时打量一下沈芸姝,半点没有方才被吓傻了的样子。沈芸姝心想这丫头的心理防线还是挺强的,居然一下就忘了方才的事情。 不过沈芸姝也有点担忧,这些人的相貌泠月已经看见了,他们都对泠月表露出了赤|裸|裸的杀意,今晚泠月没有死肯定会将事情的经过告诉端王,到时候这些人又会做出什么事呢? 泠月似乎是个色厉内敛的人,这样的人只是个纸老虎。 沈芸姝踏上宫宴的台阶,然后转头对泠月说:“殿下,您今晚害怕吗?” 泠月大大的瞳孔有瞬间凝滞,应声点点头,“我都要怕死了。” “既然怕,您现在不应该是去找你哥哥端王殿下吗?和我走在一起做什么?我又保护不了你。” 泠月咬了咬下唇,睫毛上还带着点泪水,完全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凶悍样,活脱脱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似的。 沈芸姝却不为所动。 “我要是告诉皇兄的话,皇兄一定会很生气然后会杀了他们的。母妃跟我说皇兄现在被所有人盯着,要是他杀这些畜生王八蛋的事情败露的话,他一定会被处死的!” “所以呢?”沈芸姝疑惑地看着她。 泠月倾身走向沈芸姝,压低声音天真又残酷的问道:“表嫂你这么聪明,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杀死他们?” 沈芸姝的后背瞬间冷汗直下,她有一种被毒蛇凝视的错觉。可是再望泠月,泠月的那张脸显然不谙世事,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也没有将那些人的生命当做人命,就像那些人也不曾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一样。 他们都是皇家的孩子,轻而易举的就能操纵别人的生命长短,自己没有办法杀死的人就叫别人去杀,他们有的是办法掩藏自己的邪恶和卑劣。 这一刻沈芸姝才意识到自己主动想要踏进的旋涡是怎么样的一场争斗,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视人命与无物的存在。这些出身高贵的人,他们不会明白活着是多么痛苦且珍贵的道理。 “殿下,到此止步吧。臣女今夜没有见过殿下,殿下也没有见过臣女。” 泠月嗤笑一声,“沈姐姐,虽然我表哥护着你,但我真的要杀你也不是很难。谁叫你今夜见到了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呢?而且,就算我不杀你,我将你今晚的所作所为告诉那些畜生,你也不会活太久的。” “哦?”沈芸姝笑着挑眉,“原来殿下也不似传说中那样愚蠢不堪,还会借刀杀人啊,看来传言也是有误的时候。” ...... 泠月怨恨地看着她,眸子里的怒火像是要转虚为实似的将沈芸姝一烧而尽,但是她现在除了瞪着沈芸姝外什么也做不了——她不可能真的杀了沈芸姝,严少司会宰了她的。 “我知道你喜欢钱,你要多少钱才肯帮我杀了那几个畜生?” 沈芸姝站在台阶上俯视着泠月,心中微微有点诧异,泠月是怎么知道她喜欢钱的呢? “殿下,杀人的事情该去找杀手,找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没有用的。” 沈芸姝不想和泠月多纠缠,她转身踏上石阶一点点远离泠月的视线。她并不觉得泠月会蠢到将她的身份告诉那几个皇子,那不仅仅是给沈芸姝找死路也是在给自己找死路。 失去镇南王府这个靠山的端王根本不足以令那些投靠他的官员臣服,尤其是现在众人都在将信将疑之中。 沈芸姝进入宴会厅中寻找她母亲的身影,却和薛静娴对上视线。说来奇怪,自己明明和薛静娴没有见过多少面,但是她一个眼神自己便知道她要说什么话,于是她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边。 薛静娴没有和她母亲坐在一起,她们这一桌都是年轻活力的小姐,彼此相熟坐在一起聊天。沈芸姝在薛静娴身边的空座上落座时那些小姐不免都凝住气神抬眼打量了一下两人,然后又奇奇怪怪的转过头去假装自己当个没有做过这样的行为。 沈芸姝有点好奇。 “还不是姝妹妹自己的干的好事?”薛静娴压着嗓子笑道,“我毕竟是太子和世子的意中人,你这个和世子太子都纠缠不清的女子是不是不适合和我坐在一起?” 沈芸姝语塞,她早忘了这茬了,没想到薛静娴在这里等着她呢。 “薛姐姐,这不是民间乱传的话,这也值得信?” “怎么不信,你看看她们不就全都信了吗?” “哦,那是她们书读少了,这种一听就知道是假的谣言的话都能信,应该回去多读读书,长长脑子。”沈芸姝脸不红心不跳的狡辩道。 “你的意思是你书读的多吗?” “那倒没有,毕竟谣言是我传的,我自然很明白清醒其中的因果了。” ...... 第50章 五十棵树 咱们两同病相怜,我们都有一…… 宴席开始, 宫女们捧着一道道佳肴上桌,沈芸姝坐下后不久才知道原来菜品会因品阶不同而不同。难怪薛静娴还有这群小姐们没有坐到她们母亲那里去。她也算误打误撞坐对了位置。 “姝妹妹上次托我问的事情有了结果,妹妹想不想听?” 沈芸姝抬眼看着薛静娴,“薛姐姐请说。” “主子说姝妹妹的账本是个好东西, 我们正缺呢, 不过姝妹妹想要成为我们当中的一份子, 还要在为我们做一件事。” “什么事?” 薛静娴有手指沾了酒在木桌上画了一个“月亮”,然后手指一划, 月亮被一道水痕一分为二。 沈芸姝垂眼,面色波澜不惊, 拾起酒杯喝了口酒, 像是两人从没有对话过似的。 薛静娴微微沉气,没想到沈芸姝的心态这样的好,竟然让她有一种一切尽在她意料之中的错觉。 “姝妹妹这么有把握?” 沈芸姝白了她一眼, 然后伸出自己的手腕给薛静娴看, “你看我这胳膊像是能干这种活的人?怎么今晚一个两个的都找我干这种事?我看上去这么有江湖味吗?” ...... “怎么,还有谁找你了?” 沈芸姝点了点那快消失的水痕, 眉眼间有点愁苦,“难道我最近真的吃太多胖了?让你们都觉得我能力抗大山?是什么让你们有了这样的错觉,我马上就改。” ...... 薛静娴无语, 觉得自己是在和沈芸姝对牛弹琴, 当然,沈芸姝也是在巧妙地回绝她方才提出来的要求。 “姝妹妹,你是不打算完成这个任务向我们展示你的诚意和决心了吗?” 沈芸姝笑着看着薛静娴,“薛姐姐何必为难我?而且是你们想要账本,现在账本被我爷爷烧了,剩下的都在我脑子里, 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账本的具体内容,账本很安全,所以姐姐和你主人有大把的时间换着法子考验我。但没必要挑一个我根本完成不了的呀!我又不会飞檐走壁,这皇宫哪里是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薛静娴无语,沈芸姝这是仗着自己有护身法宝开始耍赖皮了。堂堂一个尚书府的嫡孙女居然跟她耍赖皮! “薛姐姐帮我问问有没有什么能发挥我长处的活让我干干?比如说,让我争艳之类的。” 薛静娴沉沉呼了口气出去,皮笑肉不笑道:“争艳?我发现姝妹妹你人不美想得到挺美啊!” 沈芸姝眨巴了两下眼睛,听到“开席”两个字便举起了筷子开始吃东西,也不管被她气个半死的薛静娴还有没有胃口了。 不过沈芸姝心里的计较倒是不少。 比如为什么要让她去杀泠月。明眼人也知道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个“主人”也明白却还是叫薛静娴传话了。与其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倒不如直接说自己干不了,只要他们想要南疆军的账本,就不会太为难她。 关键是,为什么要让她杀掉泠月呢?这场权势斗争里,泠月一个公主显得无足轻重,但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却都围绕着她转。沈芸姝想不通有什么非要杀死泠月的原因,难道是上次公主案泠月还有细节没有说出来?而这细节又关乎到公主案本身? 沈芸姝不免怀疑薛静娴的主人会不会是那几个皇子中的一个,毕竟今晚遇到那几个人的时候,他们也是要杀泠月的。 这实在是太巧合了,就好像有人故意引导着沈芸姝去猜测薛静娴的背后之人是那几个皇子一样。沈芸姝一时有点担忧起来,如果他们只是护着太子也就罢了,她还能为镇南王府挣一个活命,可若是打着太子的旗帜暗中扶持其他的皇子,沈芸姝可就血亏。 沈芸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小口,于是她开口道:“薛姐姐,说起来我刚刚也才知道也有人想要她的命呢。” 沈芸姝的声音轻飘飘的,却直直砸在薛静娴的心上。她也不明白自己的主人为什么会下达这样的一个命令,泠月死了的话对谁都没好处,对谁也都没坏处,就像是心血来潮的一个念头要他们这些下面人去做一样。 当她听到沈芸姝的这句话的时候,她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了四个字——借刀杀人。 不过这刀也并不好借,首先得先弄明白对方和泠月的矛盾,然后她们要激化她们彼此间的矛盾,再将两方的矛盾公布在世人人中。当泠月死了的时候,这个替罪羊就稳稳的接住了这口杀人的锅。 薛静娴看了看沈芸姝,见她还风清云淡的吃着东西,好似和她讨论的不是杀人这件事,而是这里的菜品精致与否。 真是个糖里裹刀的女子。 而沈芸姝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个,她实在是有些过于好奇为什么这几件事都围绕着泠月公主展开,或者说,王府那一次,薛静娴的主人是真的要杀死泠月,只是没有得逞罢了。 忽而乐声骤起,歌舞平升,沈芸姝抬起脑袋去看舞池中摇曳的身姿,表情有说不出道不明的超脱。 薛静娴有一瞬间都要以为沈芸姝要就此飞升。 年宴结束后,沈芸姝回到家中有说不出的疲惫,今日的宴席看上去平淡的很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可又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小姐,怎么今日这样累?”善画给沈芸姝去掉头饰和繁重的衣衫,侧房已经备好了热水让沈芸姝沐浴。 沈芸姝脑子有些昏沉,贤妃赏的一副首饰正放在梳妆台上让她心里总不宁静。沈芸姝的脑海里都是泠月那张蛮狠娇气的脸,仰着傲慢的下巴目中无人。 “是我庸人自扰,没什么。” **** 年三十一过,这过年就是赶席,吃完这家吃那家。一直到初六结束沈芸姝才不用跟着她爹娘出去拜年了。但是王府的帖子又发了过来。 王妃说他们一家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亲眷(瞎说八道),所以过年就不走动了。她带着严少司回了一趟娘家,在端王府坐了一会儿便冷清了下来。而严少司因为空饷案开始无限期放假,皇上也不让他去历练了,万一再历练进诏狱里,他不得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吗? 上次的太子遇刺一事就这么在匪夷所思的鼠灾中落幕,至今锦衣卫镇府司都不明白他们的牢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老鼠! 不过托严少司的福,新的一年里,他们锦衣卫镇府司多了一项拨款——驱鼠钱。 拿到这比拨款的段惊羽沉默了许久,不论是什么钱,总归是钱就是了。 严少司闲在家里无聊,沈芸姝那里他也不想去,薛大叫他出去玩了两天,虽然热闹,但是他总融不进去,那些人的热闹和他无关,他就是个凑数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初七沈芸姝和她爹娘来到王府,王妃招呼了她的父母,然后让严少司带着她还有她的两个哥哥出去玩。严少司都无语,让一个刚回京不久的人带着三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出去玩,玩什么? 玩墙角的泥巴吗? 最终还是薛大组了局,严少司将他们带过去颇有种完成了任务的感觉,然后坐在包厢里喝茶——他戒酒中,毕竟身上某处不可言喻的地方的伤还没有好全。 薛大在京城最热闹的茶馆里包了个包厢,沈芸姝进去发觉薛静娴也在,她自觉地走到一边坐下,薛静娴便靠了过来。 “这茶馆里有个名角唱歌很好听,还有绝活口技,等会儿妹妹便能长长见识了。” 薛静娴抓了一把瓜子放到沈芸姝的手中,有种姐姐照顾妹妹的意思在里面。不过确实,这屋子里女孩儿都是薛静娴的姐妹,男子想来也是她的兄弟,而她的两个二货哥哥已经将她抛在了脑后和薛大他们在包厢里玩起了扔骰子。严少司吊儿郎当的撑着一只手站在一边嘴角带着点坏笑看着他们玩。 如果薛静娴不搭理她的话,她可就真的是被全场抛弃的那个小可怜了。 “姐姐,这包厢包一日也要不少钱呢吧?” 沈芸姝打量这包厢,包厢宽大,屋子里十几个人都不嫌拥挤,还有能看到楼下台子的好视角,又是过年这样热闹的节日,肯定不会太便宜。 薛静娴点点头,“今日就要十两银子。” 沈芸姝诧异了一瞬,十两银子能买多少米了啊! “但凡你哥哥今日省下这十两银子,姐姐头上也能多个好看的簪子。” ...... 薛静娴无语,“妹妹你见我一次不埋汰我一样,这小嘴儿会烂是吗?” “那不是,只是觉得咱们两同病相怜。”说着,沈芸姝将幽幽的目光转向正玩得尽兴的沈耒身上,“我们都有一个败家子哥哥。我真害怕我爷爷攒的那点钱要给他败光了。” 薛静娴轻笑一声,嗑着瓜子,翘着的小脚一点一点的,“没事,你爷爷一定会在他败光之前打死他的。” 沈芸姝想了想,“倒也是。” 台上的角登场,沈芸姝圆圆的眼睛定在了台子上。那角穿着戏袍却没有戴头面,上场后台下便爆出一阵掌声。沈芸姝这才发现楼下坐无缺席。 角开口是个旦声,声音宛转悠扬,沈芸姝听了两句才听出来是《贵妃醉酒》中的一折子戏。她正想着台上只有贵妃,没有高力士这怎么唱?台上的角换了个站姿,声音立马变成了男声。不像坤生的声音会有中女性天然的柔软在其中,就是活脱脱的低沉的男声。 沈芸姝睁圆了眼睛,“这就是口技?” 第51章 五十一棵树 你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 台上的人一会儿扮唐贵妃, 一会儿扮高力士,看得沈芸姝是一愣一愣的,她捧着茶碗时不时地抿一小口,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台上的人看。 旁人或许觉得沈芸姝是完全折服于这“口技”的厉害之处, 而沈芸姝的脑子里在想的是, 这叫座这么满, 这个人这么厉害,她要是买下这个人多教出一些会口技的人, 然后再“租”给茶馆,通过每天的票钱抽成, 那自己岂不是一天的流水就有上百两, 像过年这种时候甚至可以达到上千两? 她,必须把这个人买下来!!! 沈芸姝捏紧了小碗,招来善画耳语了几句, 善画诧异了一下, 她小姐过来时时刻刻不忘挣钱这件大事。 善画无语,只能领着沈芸姝的吩咐去办事。 严少司换了只胳膊撑着, 他的某个地方还没有好全不想坐着,而且自己站着视角也方便自己看到沈芸姝。他见沈芸姝吩咐了善画几句,善画就要出去, 于是拦住善画问了句:“怎么了?你家小姐要什么?” 善画无奈叹气, “小姐要花钱,花很多的钱!” 严少司有点诧异,因为沈芸姝自从下定了要挣钱的决心之后花钱就很抠抠搜搜的,虽然是个小姑娘,但是自己很少花钱在首饰衣服上。同龄的姑娘喜欢的胭脂水粉,金镯珠串她只会在觉得它们能挣钱的时候正眼看看。沈芸姝就像个守财奴似的一点一点从自己身上抠下来省给她的哥哥用, 省给他用。 所以善画说沈芸姝要花大钱的时候,严少司觉得诧异又好奇。 “你家小姐想买什么?” 善画抿抿唇,小声道:“小姐要买那个说口技的人!” 严少司挑眉,挥了挥手,“我和你一道去,钱我出,就当是送给她的新年礼物了。” ...... 好别致的新年礼物啊,居然是个人。 善画心想果然和小姐脑回路一样的脑子都比较新奇。两人下了楼偷摸摸地钻进了后台,正好那角下场休息换人上去,善画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打量这位角。 这角身材纤瘦高挑,薛静娴在女子里已经算是高的了,但他要比薛静娴高出一个头来。 “这位老板,有个生意想同你做。” 角的脸上都是水彩让人看不清表情,他沉默地看了眼善画,眼中的神情像是再说“你说说看”。 “不知老板现在在哪高居?我家主人看上了老板,想重金买下老板。” 正说着后台里其他的人发觉了善画和严少司,“你们怎么进来的!不知道后台闲人免进吗!” “没事。”角开口道,“他们有事找我。” 他声音低沉,有点嘶哑,是和他外表完全不一样的一种感官。严少司皱紧了眉头,“你是男的?” 角点了点头。 “这生意不做了!”严少司一锤子定音。 善画懵了,“世子爷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给她花钱买人可没想过要送她一男人啊!” “那您前段时间干嘛让二少爷带那么男人的画像去给小姐看啊!” ...... 严少司觉得这个丫鬟大抵是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了,不过他确实也无法反驳自己给沈芸姝挑男人的事实。严少司捏了捏鼻子,轻咳一声,“性质不一样啊!” “世子爷只管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哎!这小丫头是真的被沈芸姝带坏了!要不是她是沈芸姝的丫鬟!她就是仗着有沈芸姝给她撑腰呗! “不行!我不同意!她一个姑娘家的买一个男技回去也不怕被别人嚼口舌?” “世子爷不嚼口舌不会有人知道的!” 角从两人剑横跋扈的对话里察觉出一丝丝不对劲,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怯怯的脚想溜又没有勇气溜。好不容易对面的姑娘拿定了主意对他说道:“我家主人出一千两来买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家主人走?” 角愣怔住了,一千两...... 他在这个茶馆干了三年也才挣了不到一百两! 角瘦弱的身躯都在颤抖,油彩包裹的眼睛里先是震惊而后是狂喜,随即是害怕。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转头望了望后台里正在打量他们的其他人,喉咙艰难的吞咽着。 “我、我不能跟你们走......”他畏缩着,“我要和我的家人在一起......” 严少司蹙眉,上前伸手撩起他的袖子。 这样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戏袍,茶馆的大堂并没有炭火,后台也没有。他就这么挨着冻,手上有好几块冻疮,手臂上也是一块块冻坏的皮肤以及淤青。 这位名声大噪的“角”过得生活可能还不如善画这个小婢女。 “你知道你今年能为这个茶馆挣多少钱吗?”严少司抬眼望了望他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着他们的人,显然他们已经发觉自己要买下这个角,眼里都出现了敌意,“这个茶馆的叫座满的时候得要有五百人,你一天出两次台就有一千人的叫座,一个人五百文,一天就是五十两。何况你一天不止一台子戏吧?你嗓子都哑成了这样,这几天想必是夜以继日的上台,怎么说这个场馆一天最少挣两百两吧,他们给了你多少?” 角身子颤抖不止,他眼里都是泪水。 严少司毫不避讳地戳破他被剥削的窘境,他被欺压,被当成畜生一样的对待。他不敢反抗也不敢逃跑,因为他的家人在老板手里。 “你们都是谁啊!来我们这里闹事是不是?”后面走上来几个人高马大的人,手上拿着木棍,眼神凶狠地瞪着严少司。 严少司叹了口气,心想屁|股争气一点,等下打架的时候不要太疼了。 “现在出去!不然小心我们的棍棒不长眼睛!” 严少司翻了个白眼,一脚踹在那人的胯骨上,那人疼得大叫一声,直直弯下腰去,也没有力气握手里的棍子了。后面的人见此景纷纷抄起家伙冲严少司而来,善画眼疾手快拽出角就跑。 她一边跑一边想,这角算是世子抢来的,四舍五入没花钱! 赚了! 沈芸姝一众女眷正看着台上的人说相声,正说到精彩的地方,两个人身后的屏风应声而裂开,一个人从后面飞了出来直直砸在台子上。 观众一阵惊呼,纷纷往外头跑去。 沈芸姝她们也吓了一跳,包厢的门“哐”地推开,善画上气不接下气的拎着一个人钻了进来。 “小姐!” 沈芸姝拧紧了眉头,“我叫你买一个人,没叫你砸场子啊!” “不是我砸的,是世子爷砸的!这人是他抢来的!”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光天化日之下,世子居然强抢......额,头牌?名角? “抢的?” 善画狂点头。 “那我还要不要给钱啊?应该不用给了吧?抢都抢了......” ...... 她就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你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就抢人家?”薛静娴翻了个白眼,“名角张成玲,我劝你将人还回去,这家茶馆的幕后是八皇子梁灿,他的人你也敢乱来?不要命了吗!”她压着嗓子警告着沈芸姝。 沈芸姝一听是那个八皇子面子上也露出了一丝犹豫。她做生意自然是碰到过这个皇子的。这人乖戾凶残,她原本是要开一间茶叶店的,但因为这人放弃了。钱在哪不是挣,命要紧。 张成玲见沈芸姝面上的犹豫之色,他“啪”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求求小姐救救我!今日之后我回去了也会被打死的!求小姐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家人!成玲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沈芸姝垂眼看着这个半点角的格调都没有的人,心里有一点嫌弃,不过省了她一千两,这人在她眼里又变得可爱起来。 “小姐,我刚刚看到他身上都是伤,好像过得确实凄惨。” 沈芸姝思索了一下,“我救你可就是和八皇子为敌,你真的可以给我当牛做马?” “成玲愿意!成玲愿意!求小姐救我!”张成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脸上的油彩也化开了糊在脸上显得恶心不已。 “若是叫你死呢?” 张成玲的身子一瞬间僵硬住,他抽噎道:“若是小姐愿意留我家人性命,成玲愿意为小姐去死!” “哇哦!”薛静娴眨了眨眼睛,“你这么对着这位小姐剖白心意也不怕等会儿那位世子吃醋,照样杀了你!” 张成玲恐慌不已地看着沈芸姝。 “她逗你的,去把脸洗洗,等会儿掌柜的就要来找我了。” 好在包厢里有脸盆和热水以备这些少爷小姐们的不时之需,善画拿着热毛巾给张成玲洗着脸,这边的沈耒和沈忱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沈芸姝的身后。 “你干什么为了他和八皇子作对?你不怕爷爷知道家法伺候你吗!” “据说八皇子是个变态,他男的女的都喜欢,还喜欢折磨人,你得罪他我们岂不是都要倒霉?” 不愧是你沈耒。沈芸姝瞪了他一眼,他立马闭上了自己的嘴。 张成玲洗完了脸上的油彩露出一张清隽却又难分男女的脸,沈芸姝满意的点了点头,白嫖一个漂亮的男娃娃,想想日后这人能为自己挣得钱,沈芸姝不免露出灿烂的笑容。 薛静娴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恰是这时候,掌柜的带了一群打手将他们的包厢团团围住,一脸凶相的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张成玲,你快给我出来!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就能飞出我的手掌心!” 第52章 五十二棵树 这一辈子都赔给你行不行啊…… 屋内的人都沉默着, 善画像是护小鸡仔似的将张成玲护在自己的身后。薛大也扔了手里的骰子,伸长着手脚扭过头去看领头的掌柜。 薛大这段时间瘦了不少,眉眼间不再是一层浮肉,隐约可以看到他不错的骨相。哪怕如此, 这人浓眉大眼的, 瞪起眼睛来就是一股凶相。 “哟!”他大马金刀的将腿架在凳子上冷嘲一声, “吓唬谁呢?你薛大爷我是被吓大的啊!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包厢你就敢堵!你不要命了吗!” 那掌柜也是知道薛大就是个混不吝,真的急了眼可能会一把火给他把这茶馆烧了也不定。谁不知道他薛大人穷志短, 家里的那个侯爷爹都不屑管他了。 “小侯爷,扰了您的尊驾, 只是您屋里这个人我得带走, 您看我下面满堂子的客人正等着他上台呢!” “客人?哪还有客人啊?”从窗户向大堂望去,楼下已经空空如也,那戏台子已经被某个扶着腰走出来的人给砸了个七七|八八。 而掌柜的闻言就懂了他们根本不想放人, 脸色也不再客气了。 “小侯爷, 这人我是放不得的,您要是想要人就去找八皇子要人, 我这里要是放了,明天放的就是小人我的血了!” “也不是我为难你,主要是这小子长得这么好看, 楼下那位世子爷看上了, 那我也不能随便给你不是?那位可是镇南王世子,叫皇上一声姑父的!他姑姑可是最受宠的贤妃娘娘,表哥是当朝端王殿下,你不得掂量掂量?” 他这么一说,掌柜也开始犹豫起来,但是他也不敢违背自己主人的意愿, 尤其是他的主子并不是一个善茬。 “要我说,两个人咱谁都得罪不起,不如把这人先让出去,你回去就说你们尽力了,你看看楼下你的那些兄弟们伤成啥样了啊!到时候让他们两去撕巴,先把自己摘出去!小命要紧啊!你说说你这拦我们不要紧,你把世子伤着了,两人闹起来,先拿你开刀泄气啊!” 薛大恐吓着,说着还做了个手抹脖子的动作,着实吓了对方一跳。 掌柜打量着屋子里的人,沈忱和沈耒都下意识的将沈芸姝护到身后,没让外人瞧见沈芸姝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掌柜像是下定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他一脸痛苦地对薛大说道:“小侯爷,要是我现在放你们走,你们有把握抱住我这条性命吗?” 薛大哼了一声,一脸坏笑,“有,你过来,我替你保命!” 掌柜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薛大抬起脚便恶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腰上,“掌柜的,你要想保命就要先够惨!”说着他几个兄弟也拳打脚踢了上去。 门后的那些打手面面相觑,一个个也不敢上前。 在掌柜的几声惨叫中,其中一个打手说:“来吧!你们来打我!不要手下留情!” “好兄弟,等下换你来揍我!” 一时间场面变成了你打我我打你的局面。严少司上来的时候睁了睁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才会看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一幕。 “你们挡道了。” 打手们纷纷给严少司让开一条道。 前一刻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这一刻却又这么恭恭敬敬,严少司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疯了?”他指了指外面那群互殴的人问沈芸姝道。 “差不多?”她也没想到薛大三言两语几句恐吓就这把这事给解决了,这和薛大那混沌度日的形象差距太远了。 沈芸姝最终领着张成玲回了王府,她离开茶馆的时候,那茶馆已经被掌柜的带着自己人砸了个七七|八八。以至于沈芸姝觉得这八皇子更是个夜叉一般的人物,那店里多少东西啊说砸就砸了,她看着都心疼。 “你晚点安排人将张成玲的亲人都接到你的府上去呗。”沈芸姝对严少司说着。 严少司转过脸望着她,那表情堪比他喝了沈芸姝煮的药茶一样难看。 “你在说笑话?” “你看我像是在说笑话吗?我总不能真的把他安排在沈府吧?我爷爷会打死我的!” 沈芸姝说着嘟起了嘴巴,圆圆的眼睛看着严少司,大有他不答应自己她马上就能被她爷爷打死的意思。 “那我娘就能同意啦?你这什么道理啊!你那么多铺子,随便找个铺子让他住进去就是了。” “万一八皇子闯铺子把人绑走呢?而且别人不知道那些铺子给你有关系,你这么做只会暴露自己。”沈芸姝压着嗓子道,落在她两个哥哥和张成玲的眼里,这两人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似的,沈芸姝一脸娇气。 “那我娘要是打我怎么办......我家规里就定了不能买戏子回家啊!” “你伤不是没好全呢吗?你娘怎么舍得真打你,你就说你攒着等你爹回来打。” ...... 严少司气得嘴角下拉,瞪了眼张成玲,气到无语胸闷,面前这个蓝颜祸水一样的家伙居然还唯唯诺诺的缩在沈芸姝的身后! 严少司无奈地将张成玲安排在王府里,然后派人去接他的家人,对王妃说是看他被人欺压十分可怜便买下了他回来做事。 王妃并未正眼瞧一个奴才,只点了点头,晚间留了沈芸姝他们一家用了饭便将人送走了。 只是这京城向来是个是非之地,有什么一点事情翌日便能传的人尽皆知。严少司砸了茶馆抢走了人家的名角的事情那日下午便传开了,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 到了第二日,沈芸姝去铺子里查账,她才知道流言已经穿得过分离谱了。 “听说镇南王家的那个世子啊,为了个说口技的把茶馆给砸了!” “真的假的?一个说口技的,何必这么大动干戈?还是他堂堂一个世子买不起啊?” “哪里是呢!听说这个说口技的还是个角,长得那叫个男女不分,那小腰比女人的还细,往台上那么一站,看得人眼睛都直了!据说那茶馆的掌柜知道世子看上那角之后死活不肯卖,世子这才动气把茶馆给砸了。你想想啊,他要是真的想听人家说口技,那就多跑几次茶馆呗!犯得着这么干吗!” “你说的对啊,他要是看上的不是人,确实没有必要把茶馆都给砸了。可是上次不是说世子还为了定安侯家的那个小姐和太子打了一架吗?怎么世子这么快就变心了?还是个男的!” “早就听说世子在南疆的时候就流连花丛,人风流的很,百花丛中过,没想到真的如传言那般啊!” “啧啧啧!也不知道镇南王家是怎么教得他,家风如此不振,以后可怎么办呢!” “你看看镇南王天天在前线打仗,哪有空教儿子?而且皇上可宠着这世子了,我就觉得那是在捧杀他!要什么给什么,这次的事情今早就有人参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居然说‘他还小,由着他闹,等他成了亲就好了’这样的话。你看看你看看,有皇上撑腰,这世子还不是无法无天了?” “天呐,那他迟早要闹出皇上也收拾不了的烂摊子吧?”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来查账躲在铺子后面的沈芸姝:“......” 陪着沈芸姝来查账的严少司:“......” 两人对视了一眼纷纷别过脸去,都觉得自己无颜见对方了。 沈芸姝没脸是因为这事确实赖她,要不是她要张成玲这个人,那严少司也不至于被人说成这样。 严少司没脸是因为他都没想到自己在南疆的那笔烂账还能拿到现在来说,他就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的人,怎么都脱不下来了。 简直无语至极。 “那个......” “那个......” 两人同时转过脸开口道。 “你先......” “你要说什么?” 两人对上视线,又不自然的垂下自己的眼睛。 “昨天的事我没想到会传成这样,你那边要是不好安顿张成玲,我这几天就给他找个隐蔽一点的地方。” “嗐!”严少司摆了摆手,故作不在乎道:“这点流言蜚语你哥哥我见多了,我倒是不觉得这点话有什么用。倒是那茶馆的费用,你给垫点呗?” ...... 铁公鸡·周扒皮·沈芸姝深吸一口气,“行吧,这事本来就是因我而起,那你就好好照顾下张成玲,他实在是太瘦了。我过两天去王府找师父,你这几天让人多做点补品给他吃,都记在我的账上。” 沈芸姝看着账本,她这话说的中规中矩,也理所当然,但是严少司听着就不那么好受了。 张成玲太瘦了?那他就很胖吗!沈芸姝怎么不关心关心他! 生闷气的严少司气馁,本来就是他自己主动将沈芸姝推远的,今日来陪她查账也是因为他要和沈芸姝核对账本。上面将空饷案的大部分涉案人员都翻了个遍,为了保南疆军的安危,今年的钱两她也不会往南疆送了。而且她要将账面做到一丝都不能出错的地步。空饷案已经快到尾声,查南疆军是早晚的事情。在此之前,他们要将所有南疆军接受了“额外捐赠”的痕迹全都抹干净。 “哼!我说我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我就真不在乎了?你怎么一点安慰我的话都没有,还关心那个张成玲是胖还是瘦?” 沈芸姝抬眼看着他,眼睛中有一股探究在其中,不明白严少司说这个话是真的醋了,还是只是普通的牢骚话。 “那对不起严哥哥,我对你负责好不好?这一辈子都赔给你行不行啊?” 第53章 五十三棵树 晋江首发 严少司喉结滚动, 对上沈芸姝的眼睛,沈芸姝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往日开玩笑的俏皮劲,好像真的说出来她心里的话似的。 严少司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就像那晚在黑漆漆的园子里一样。 他就是个懦夫, 在心爱的女子面前溃不成军, 毫无担当。 他也不敢有担当。 严少司抓起一本账本, 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的发紧。 “我去那边看账本。” 说完抬脚便溜,留下沈芸姝望着他的身影发愣。沈芸姝的心脏有点泛酸, 她背靠在货架上沉默了好几息才缓缓开口,“严少司, 我累了。” 严少司翻书页的手顿了顿, 像是没有听出沈芸姝话外之意的似的淡淡道:“累了就休息,这里交给我。” 沈芸姝握着账本的手紧了紧,随即她从架子上抽出几个本子然后转身进了后院。 “这里冷, 我去后屋里看。” 光线有些昏暗的小隔间里, 严少司的表情有点晦暗不明,他侧过脸去往沈芸姝离开的背影, 然后默默地又垂下了脑袋。账本上的字体不是沈芸姝写的,但也算漂亮,但是落在他的眼里就像是一个个的黑色的墨点, 让他完全看不进去。 严少司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了心情, 重新将神思拉回来投入账本之中。 这么些日子沈芸姝每日都会去王府里读书,徐大夫已经开始教她怎么切脉,她学得刻苦努力,人又聪慧,进步的比旁人要快些。 张成玲的家人已经接了过来,严少司没有怎么安排他, 他身上的伤多,嗓子也因为没日没夜的上台伤着了,沈芸姝让他在徐大夫这里调理身子,他也感念沈芸姝的救命之恩,沈芸姝在徐大夫院子里看书的时候,他就跟着徐大夫学怎么晒药,有时候给徐大夫扫扫院子,洗洗衣服,给沈芸姝倒茶之类的。 别说,虽然他是个男子,但是做这些活不比女子做的差,甚至有胜过扫雪的精致。徐大夫的院子被他收拾的井井有条,看上去清爽多了。 “还是要有个会收拾的人才行,虽然善画也会干活,但是就是没成玲收拾的清爽。” “小姐,你要是想让张公子伺候你的话,那善画从今日起就留下来陪着徐大夫好了,左右小姐现在是看不上善画了。” “哈哈哈!你这个丫头说什么胡话呢?”徐大夫摸着胡子大笑着,“成玲这么好的人我能让给你家小姐?我可是她师父,她想要也要排队等着!” 沈芸姝也笑,张成玲局促得站着搔了搔头,想来他是没有这样被人夸奖过,让他十分的不好意思。 “张成玲,你的嗓子现在好的怎么样了?” “这几天都没有吊嗓子,我觉得我养得挺好的了,再养下去,我怕我开口就要跑调了。” “跑调怕什么!”徐大夫瞪了瞪眼睛,“左右你嗓子还没有废,调子跑得再远还能拉回来,你这嗓子要是废了,你想跑调都跑不出来呢!” “师父说得对,你不要着急,现在你是我的人了,我不会让你饿着的。” 沈芸姝莞尔,她后来找人了解了一下张成玲以前过得生活,只觉得八皇子真是个乌龟王八蛋。 事情的起因居然真的是八皇子看上了张成玲这个人,想收他进自己后院。张成玲不肯从,于是八皇子找人将他从梨园里买了出来放进了茶馆里,让掌柜的各种欺压他。他还有个不上心的爹,欠了一屁股的债怕债主找上门来早早了跑出了京城去躲债,留下他一个眼瞎的母亲还一个年幼的妹妹。 他一个人想在梨园里挣点钱养活一家不成问题,但是他一个人想在八皇子的手上养活一家那可就难了,再加上他还有他爹的赌债要还,这几年过得那叫一个凄惨。 沈芸姝没有替他还赌债,倒是让人找了关系和赌坊的老板说了,这赌债是他爹的事情和他无关,再来找张成玲就先想办法进王府。毕竟欠钱的人名是他老子,本朝律法为了防止有些赌鬼为了还债卖自己的女儿,规定了了老子还没死就轮不上儿子女儿给老子还钱,哪个妓院勾栏敢收这样的姑娘,官府可以对这些妓院勾栏进行罚款。 这也算是一项不错的规定了。 暂时没有了债务压力的张成玲还有人养着他,他这是过得十分的胆战心惊,虽然他以前在梨园里听说过很多的名角出门都有豪华马车接送,金主一赏赏上百两,但也是听说,和他没有关系的事情。因此,他很惴惴不安,觉得自己白吃了沈芸姝的饭。 当然,现在他白吃的是严少司的饭。 严少司这段时间又回军营去了,二月初空饷案算是步入了尾声,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也没什么可审的了。现在满朝上下都在忙活着今年春闱的事情,毕竟这可是会试,会试结束就要有一批新的读书人入朝为官,缓解一下他们的压力了。 “沈小姐,我现在每天没什么事可干,我呆在王府里让我感觉自己......” 沈芸姝看了看他惶恐的表情,叹了口气,她放下书然后对张成玲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她想垄断京城茶馆的口技就离不开张成玲的帮助。 张成玲听完了沈芸姝的计划震惊的嘴巴长得大大的,他的眼睛都瞪直了。 “沈小姐,口技这个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好的......” “我知道,我给你五年的时间够不够?你一边教学一边出去给我挣钱。当然,你的收费会很高的。我是个比较人性的老板,你的出场费我们两五五开,你负责每一场顺顺利利的演出,我负责给你找台子谈交钱找护卫。” 张成玲连忙点点头生怕错过了什么好事。等他答应完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羞愧的低下头,“沈小姐,我怕我不能帮你挣到钱......” “怎么会呢?你这样的技艺出场一次怎么也要十两银子吧,一天接个两场一天就是二十两,算你做六休一,半个月就是两百六十两。你这么来钱,怎么可能挣不到钱呢。” “沈小姐,这只是你的想法......我真的挣不到这么多的钱的......”两百六十两,卖了他也挣不到啊! 当然,沈芸姝前几天还出价一千两想买到他呢。 沈芸姝没有回答张成玲的话,只叫他好好养身子养嗓子就行。 下午的时候扫雪过来了一趟,笑眯眯的跟在善画的后面跑,还给沈芸姝带了点不错的好消息。 “小姐,您让我打听的事情我都打听到了。这消息都是我外面的兄弟扒在八皇子府门口听到的,保真!” 沈芸姝淡淡的觑了他一眼,他立马说下去,“这个八皇子真的是传说中的那样没什么人性,听说他去年玩死了两个姑娘,但是这两个姑娘都报了急症暴毙,也没有家里人来验尸,就这么匆匆揭过去了。过年前接了个男孩进府里,到现在没有出来,据说这男孩儿过得也不好,现在再闹绝食呢!” 站在一边的张成玲打了个哆嗦。 “看来八皇子是真的喜欢你啊,想办法的磨软你的性子,半点也不着急。” 张成玲吓得头上冷汗都要出来了,这种喜欢送给你要不要啊!他才不要这样的喜欢呢! “那男孩多大呀?” 扫雪撇了撇嘴,用手指扒拉了个数,反正没及冠。 沈芸姝别了下脸,心里泛起一阵恶心。想来那晚在园子里想要对泠月施暴的就是这位八皇子了,真是不分人伦的畜生。 “哦对了,我听人说就这畜生不如的八......”扫雪迎上沈芸姝凌厉的视线急忙转了个话头,“八、八百年都不会有的事情!八皇子还有个别致的小名,叫‘小悦悦’,心悦的悦。我都要yue了!” “你yue什么呢?”沈芸姝白了他一眼,然后嚼了嚼这个小名,“小悦悦......” 她随即想到了什么,然后对扫雪道:“你脚程快,现在去一样定安侯府,看看他们家的小姐在不在家。薛静娴薛小姐!在的话将她约出来,我晚上请她吃饭,地点她定!” 扫雪一脸茫然,但还是领命跑了出去,一溜烟的没了踪迹。 沈芸姝脑子里浮现出了无数种的可能性需要等见到薛静娴后才能逐一肯定下来。 泠月在她面前受伤,八皇子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再次看向张成玲的时候,目光中都带着刺一般的探究,看得张成玲的脖子都僵住了。 薛静娴才是最无语的那一个,什么时候沈芸姝找她开始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沈芸姝约她她就一定要见面吗! 最终她还是定好了酒楼等着沈芸姝过来...... 沈芸姝今日来的匆忙,身上一股子的药草味挥之不去,她进门口就立马问薛静娴:“你还记得那晚年宴你给我画的图吗?” 薛静娴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薛静娴订的是个包厢,隔音效果还算不错,沈芸姝立马倒了点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薛静娴画的图案。 “这个图案是你拿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薛静娴又点点头,“主人给了我一张纸条,纸条上就画了这个图案。” “那你知不知道八皇子的小名叫小悦悦,他的名字里也有个‘yue’。” 薛静娴沉默住,过了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八皇子梁灿的生母是个不怎么讨喜的人,也极为善妒,她讨厌贤妃娘娘的盛宠不断,也讨厌她的两个孩子。但她矛盾的又极为羡慕皇上对贤妃两个孩子的疼爱,八皇子的这个小名也是为了讨皇上喜欢,取了一个和泠月一样的小名。可是八皇子本人十分厌恶,因此这个小名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哪怕知晓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起。” “所以你的主人想让我杀的,很可能是八皇子。” 第54章 五十四棵树 晋江首发 包厢内诡异的沉默了会儿, 薛静娴慢慢理顺着自己的思路。 八皇子这个人阴险狡诈,以她对这个人的认知是见到了就避着走,目前为止,他们还从没有主动招惹过八皇子, 或者说, 八皇子也没有阻碍到他们的行动。 所以为什么主人会这么突兀的让沈芸姝杀掉八皇子, 还让自己助力?这比让她们杀掉泠月还没有动机。 “或许,我有了一点想法。”沈芸姝勾了勾唇角, 薛静娴附耳过去,两人轻轻地耳语着。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了店里打烊, 两人将所有的计划从头到尾捋了三四遍, 确保没有一处环节会出错后才离开。 回去后沈芸姝的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她从来没有主动去害过人,虽然这次的计划也并不是让她去害人, 只是将一个罪人绳之以法, 但她心里还是很不安生。 善画给她煮了一大杯的安神茶让她喝她都没睡好。 另一边的军营之中,薛大好不容易申请到了和严少司一起值晚班, 严少司裹着厚实的袄子将眼睛都缩了下去,只留一个光洁的额头在烤火。 “八皇子那事还有下文不?”薛大怼了下严少司的肩,严少司并不理会他, 只埋着眼睛睡觉。 虽然冬天已经快要过去, 可是冬日的寒冷并没有完全消退。严少司之前的伤隐隐有点泛疼,军营里也没有地方给他泡脚,只能这么忍着。 “哎,那个八皇子可不是个随便就算了的善茬,听说端王和他对上都不一定能讨到好处呢!” 严少司这才缓缓伸出自己的眼睛瞟了一眼薛大,“不要随便诋毁我表哥好吗?他虽然有点脑子不好使, 但是脾气还是很好的。” 脾气很好? 薛大无声的嗤笑一声,然后继续道:“八皇子那边你打算怎么办?小弟我可是你这边的人,要是那个掌柜把我也供出来了,那我只能靠着你给我撑腰了啊!” 严少司掀了掀眼皮子,“那谁给我撑腰呢?” “额......你娘?” 严少司无语的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是在想暗卫为他搜集来的有关八皇子的一些情报。他从那晚年宴之后就开始调查八皇子了,那晚出现的几个皇子,他转头就将名单报给了他表哥。 倒不是他没本事替泠月出头,纯粹是他懒得,人家泠月有个亲哥哥在,不用白不用。顺手还从端王哪里搜罗了一些情报回来,也不亏。 八皇子这个人想弄死他太简单了,就是一个仗着自己出身皇权,父亲对他的所作所为又睁只眼闭只眼的行为才敢这么放肆。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将他的罪行全都交给言官,然后让这些言官把这父子两用唾沫星子喷死。 严少司懒得管这件事,反正他表哥端王会去收拾这家伙。 不过,他有点担心沈芸姝,毕竟沈芸姝想让张成玲以后为她挣钱,那样的话,如果八皇子不死,他迟早要找沈芸姝的麻烦的。 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才行。 其实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他去死,只是他身为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怎么能残害他人呢,尤其还是个“龙脉”。 嗯......可以在他娘身上下点功夫。 严少司再次休假回去的时候,扫雪告诉他最近京城里的小孩都很害怕八皇子,大人哄骗小孩子说,如果不听话,八皇子就会带你出去玩。 这里的“玩”,成年人都知道是怎么个意思,那些小孩却不知道,但是在父母的打骂下也逐渐明白八皇子是个坏家伙,只要他想带自己去“玩”,那自己肯定会挨打。 以至于八皇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门,因为很多路过他府门口的人会冲府门扔烂菜叶和一些馊食,弄得八皇子的府门口是恶臭难忍,连皇上都下了口谕批评教育他,让他在府上闭门思过。 至于这个谣言是谁传出去的,至今没人知道。就像是空穴里的来风,叫人莫名其妙却又信以为真。 严少司暂时没空去管这是谁做的,反正和他一路的就算是朋友。他半个月没有见沈芸姝了,回来后便瞧瞧的跑去徐大夫的院子去看沈芸姝。 谁知道自己一眼就望到那个碍眼的张成玲正坐着沈芸姝的边上,手上正拿着草药帮沈芸姝辨药! 善画呢!善画去哪了! 什么时候轮的上这个张成玲在沈芸姝边上碍事了?!还有张成玲那眼巴巴望着沈芸姝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你又不是沈芸姝养的狗,大可不用这么眼巴巴的等着主子的夸奖吧! 严少司很想上去将张成玲从沈芸姝的身边掀开,但他深吸了两口气,忍住了。 严少司走了后张成玲绷直了的脊背才耷拉下来,虽然世子人没有出现,但是那视线令张成玲后背发凉,像是自己要被他洞穿了似的。 “沈小姐,世子爷已经走了。” “哦。”沈芸姝淡淡地应了声,神色有点发飘,而扫雪正一脸愁苦的和善画蹲在视野盲区的墙角两眼泪汪汪。 “要是让世子爷知道我给你们通风报信,他一定会不要我的!” “可是你本来就是我们的人啊。”善画纠正道。 ...... “虽然我是你们的人,但是我的心还是向着世子爷的!” “哦,那你回去告诉他小姐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吃醋的。但是你看看你家世子,什么意思啊,转头就走了。我家小姐的脸面不是脸面吗?你要是真的敢去说,我就撕了你的皮!” 善画恶狠狠地警告着扫雪,扫雪想哭不能,内心只能嘤嘤抽泣祈求严少司的原谅。 怎么两个主子之间爱恨情仇,他这个做奴才的夹在中间倒霉呢!他又不是两个人的媒人,他两能不能好了!不能好换一个不行吗! 沈芸姝在王府一般都是不留晚饭的,今日严少司回来,王妃便留了她吃晚饭。沈芸姝本来不想留,毕竟看见严少司这个大呆瓜,她只会气得吃不下东西。 但是她干娘盛情难却,只好留了下来。 晚饭办的也简单,但都是王妃自己下厨做的。沈夫人是个娇气的夫人,几乎没有下过几次厨房,沈芸姝也没有尝过她母亲的饭菜味道,因此她很喜欢主动下厨的王妃做的食物,那就是娘亲的味道,母爱的味道。 以往不论王妃做什么她都会狠狠夸奖一番,但是今日她刚受了点打击,也没有了什么兴致,只是默默地吃着饭。 严少司也格外的话少,王妃问一句他答一句,吃饭的速度像是身后有谁在撵着他似的,三两口就吃完了一碗饭匆匆离开,留下王妃坐在桌子边直骂他爹没把他教好。 “子不教父之过!气死我了,我忙活了一下午,他就吃了这么几口!” “干娘你别气,我多吃点就好了。” 王妃哼了几声,“还是小姝你懂事,知道心疼干娘。” 其实她做饭也没多忙活,下人早就把食材处理好了,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将食材倒进锅里,然后翻炒几下就好,连火都有人给她控制。 但是她就是喜欢听这样的讨巧话。 “来来,多吃点~”王妃夹了几筷子菜给沈芸姝,将她的碗堆的满满的才停手。 “哦,后厨上还有一小盅的参鸡汤,你拿去给少司,让他必须给我喝完了!” 巧云姑姑身子顿了下,“王妃,那个参鸡汤的人参您拿错了,用的是八十年的参,实在大补,世子喝下去会上火的。” “他一个健康的小伙,上点火就上点火,这参鸡汤总不能浪费了吧?我喝了一小碗到现在都不困,我不敢喝了,万一今晚都睡不着呢。” 那您也不用让自己的儿子彻夜不眠吧...... 沈芸姝憋着的那口气随着巧云姑姑的出去终于出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怎么?这下开心了?他惹你不高兴,干娘罚他今晚都不许睡觉!” “干娘你怎么这么偏心我呢,让我多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可是我的半个女儿,我未来的儿媳妇!” 沈芸姝瞬间涨红了脸,虽然她知道王妃有意让自己成为严少司的妻子,但是她从来没有当着沈芸姝的面这样说过,今日这么说像是在给她打气兜底似的。 “干娘我虽然年纪大了,眼睛也不怎么好使了,但是你和少司之间的那点小打小闹我还是能看得透的。少司他心思细腻,考虑的比较多,顾虑也就更多。这人顾虑多了就会钻牛角尖,他现在不就是钻进了一个牛角里了吗?你也别太急,先晾着他,等他想清楚了就要开始后悔了!” 沈芸姝放下筷子垂下了脑袋,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心中的那些情愫总想这个对象倾诉,但是她的闺中密友是没有的,她的母亲她也不想去交流,今日王妃和她剖心,她心里的那些情绪便翻涌了上来,让她觉得自己委屈的不行。 沈芸姝说了好多话,甚至开始怀疑其实是自己想多了,严少司对自己只有兄妹之情,是她自己一直在脑补幻想,才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 王妃静静地听了,然后笑着对沈芸姝说:“小姝,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喜欢会让一个人义无反顾,而爱是克制和隐忍。你喜欢少司,所以义无反顾的向他奔去,只看到了少司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退却,所以心寒。可少司对你的喜欢并不少,只是镇南王府成为了他的顾虑和牵绊。他没有办法保证你嫁进王府之后的生活会和以前一样好,所以才会一直对你的主动退了再退,避了再避。你给他一点时间,也给镇南王府一点时间,等我们解决了,什么都会变好的。” 沈芸姝扬起头看着王妃,眼里的泪花还没有退去,心脏却被王妃那句“喜欢会让一个人义无反顾,而爱是克制和隐忍”给触动到。 第55章 五十五棵树 我不着急,我还小。…… 三月初的时候, 沈芸姝和薛静娴两人出去上了次香。严少司对这两个女人突飞猛进的友谊感到震惊,总觉得这两个人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似的。 空饷案换掉了严少司军营里一大批的官员,严少司原本的营队队长也升了官,直接成了五千营的营长。这个位置十分的玄妙, 让严少司不得不开始重视这么一个队长。林队人是好人, 对待下面的兵严厉也不失尊重, 虽然下面的兵都对他的训练方式感到苦不堪言,但是为了那么一口气在, 都吊着气和他耗着。最重要的是,林队能服众。 就这么一个人在这个军营里干了十几年还是这个队长, 可见薛大说的对, 要是没有战争,他们混一辈子也只是个小兵。 严少司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成功的取代了林队的位置成为了一营队的队长, 不用守夜也不用住军营了, 连假期也变成了六天一休。 这次放假他被他娘勒令陪沈芸姝出去烧香,沈芸姝现在也看开了, 完全将他当做空气,视他为无物。她一下马车就和早到的薛静娴碰了个头,然后和薛静娴两人走在了一块。 严少司手上还拽着缰绳一甩一甩的, 马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害怕严少司一个不留心就甩在了它的脸上似的。 严少司单脚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然后栓了马跟了上去。 他都答应他娘了,总不能就放着沈芸姝一个人吧。 严少司跟在两个姑娘身后一路上去,眼睛一直盯着沈芸姝,生怕有人会伤害到她似的。沈芸姝上完香出来,他立刻跟了上去,像是有条无形的绳子牵着他似的。 “哎, 世子爷可是像跳哈巴狗似的跟着你呢。” 薛静娴捂着嘴偷笑,心里还记着严少司坑了她一只顶好的镯子的仇呢。看见严少司这么吃瘪的样子,她就快活。 “谁让他做狗了?”沈芸姝哼了声,让他做人的时候他不做,活该! “你不心疼?” “我为什么要心疼他?” 薛静娴望着沈芸姝的眸子转了转,“既然你不心疼,那我可就要报一下上次的仇了。” “你和他还有仇?” “这人诓了我一只顶好的镯子,那镯子值不少钱呢,我这么穷怎么可能不记账呢!” 沈芸姝想到了严少司要给她却没收的镯子,当时她以为严少司是借花献佛,没想到是严少司这个缺根筋的家伙从薛静娴那里坑骗来的? 他没钱买吗!自己每年给他那么多的钱干什么去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一点窃喜,努着嘴问薛静娴,“你要怎么报仇?” 薛静娴故作高深的笑了一下,招来了自己的婢女耳语了几句,婢女的小眼睛都瞪大了,旋即点点头,伶俐的眼珠子转了转。 “快来人啊!这里有流氓!救命呐!” 每个月十五来天凉寺上香的人不少,这么一叫唤所有人都转过了脑袋过去看那小婢女。 “怎么了姑娘?哪里有流氓!” “姑娘你不要怕,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呢!” 小婢女方才还可怜兮兮的样子现在得到了众人的撑腰立马硬气起来指着严少司大叫道:“就是他!臭流氓!刚刚一直盯着我们家小姐!从上山一直尾随着我们!看我们进了大殿烧香就一直等着,我们一出来就跟了出来!” 严少司欲言又止,一双眸子里先是震惊了一瞬旋即气笑了。 “你家小姐哪位啊?我盯着她做什么?” 小婢女叉着腰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泼皮!不要以为自己长得有点好看穿得人模人样的就可以不干人事!你就是一路尾随了!难不成现在还让你跟着我们一直跟到我们府门口?要是你是个采花贼,那我家小姐今天可不就惨了吗!” “就是就是!这人长得倒是好看,怎么就盯着人家小姐看呢?来天凉寺哪有不上香的!” “我刚刚看到他了,我还以为他是哪家的家眷陪着人来的一直站在大殿门口,原来是个踩点的采花贼!大家不要客气,将他抓了送去官府!” ??? 这还没开始吵呢他就被盖章采花贼了? “你们讲点道理好吗?她家小姐什么样你们都没看到呢,就说我是采花贼?就算我是我也不会采她家小姐的!” “你们听你们听!他承认自己是采花贼了!”小婢女大叫着。 严少司被气得无语了,伸手叉了叉腰,抬头望过去就看见沈芸姝和薛静娴两个人站在人群之外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热闹,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好家伙,果然惹谁都不能惹上沈芸姝。惹了别人自己能人报复回去,惹了沈芸姝自己只能吃闷亏,谁让自己舍不得这个臭丫头! 严少司被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都有唾沫星子喷到他的脸上了,他嫌弃的避了避最终也不辩解了。 “行了别说了,咱们去见官吧。本朝律法规定了污蔑罪也是要关半个月的。”严少司挑衅的望着了眼沈芸姝,轻哼了一声,无非就是跑一趟的事。 “好啊!见官就见官!还污蔑?这么多人的眼睛可都看到你试图轻薄我家小姐未遂了!” “我怎么就试图了?我连她衣角都没碰到!” “看吧看吧!他承认自己要轻薄我家小姐了!”小婢女一蹦三丈高,“大家看看这个流氓!请大家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走!带他去见官,我们都是见证人!必须让他坐牢!” ...... 严少司不是很想说话,也不是很想挣扎了。他被几个男人簇拥着往山下走,这几个男人都是热心肠的“好人”,要送他去见官顺便自己当个见证。 路过沈芸姝的时候,严少司无语地和她对视了一眼。 沈芸姝眼中的眼神就差没把“活该叫你惹我”这几个字刻在上面了。 薛静娴更是笑得像个看猴戏的观众,要不是场合不对,她大概会捧腹大笑,而不是这么端着。 托这两个女人的福,严少司难得的假期一大半耗在了京兆府。好在上次查空饷案他也参与了和京兆府的人混得不错,要不然他今天是真的要蹲大牢了。 回了京城之后这辈子没干过的事情都尝试了一遍呢,比如蹲牢房,比如被老鼠咬屁|股...... 京兆府的衙役轻声细语的将他请了进去,然后好好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再一回头看,那个说他非礼的小婢女早就跑没了。 那些说自己要当见证人的人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骗了,个个搔首不知怎么办才好,毕竟看衙役对严少司的态度,加上严少司这器宇不凡的样子,想来是个贵人。 严少司叹了口气,“和你们无关,还劳烦你们跑了一趟。”他掏了把银子给他们,“拿去喝杯茶吧,今日是我自己的问题。” 严少司让衙役送走了这些人,自己在京兆府喝了杯茶后才离开。 京兆府外,沈芸姝牵着他的马站在门口。她带着幂笠,风一吹起,就能看到白纱飞舞。 “严少司,你的马忘了。” 严少司叹了口气,“沈芸姝,是我错了。” “哦。”沈芸姝将缰绳递给严少司,然后自己才着脚踏上了马,可见她刚刚是怎么来的。然后她问出,了一个对所有男人都致命的问题——“你错哪了?” 她扬着下巴侧着脸,白纱并不能完全遮盖住她的容颜,严少司甚至可以隔着那层纱“看”到沈芸姝冷漠又傲气的眼神,冰凉凉的就和她问出的问题一样。 严少司牵着缰绳,马跟在他的脚步走动起来,他没回沈芸姝的话,像是在思考。 “严少司,你错哪儿了?” 沈芸姝又问了一遍。 严少司这才抬头望着她,“沈芸姝,你现在都喊我的名字了吗?不叫严哥哥了?” “如果你让我叫你哥哥,那你就永远不要叫我沈芸姝。” 因为那样的话,我们除了兄妹关系,什么都不会有。 严少司驻足,两人僵持了会儿,因街上的人有些多,严少司让了让别人通行。过了会儿,他叹了口气。 “算了,就这样好了。” “就哪样?”沈芸姝追问。 严少司语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哪样。现在两人这么僵持着,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退也没法退的地步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都明白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沈芸姝已经将话说的这么明白,他再装傻下去的话,沈芸姝手上的那根鞭子可能会抽到他的脸上。 但是这关系进又举步维艰,他不敢那么义无反顾的奔向沈芸姝,然后对她许诺一个未来。所有人都可以对她作下未来的承诺,只有他没有这个资格。 他怕沈芸姝的未来没有自己,怕自己实现不了自己的承诺将来在梦里沈芸姝都在怪他的言而无信。 他真的是太宠着沈芸姝,太在意她了。 可是越在意,只会让自己越犹豫不决,最终难受的是两个人而非他自己。 “算了。”沈芸姝轻声道,“不要搞得像是我逼着你一样。我不着急,我还小。”她掀起一边白纱露出自己的脸将视线对上严少司的眼睛,“倒是你,你自己着急一下吧。二十岁的人了,还是个没近过女色的男子,说出去真丢人。你这么丢人的人除了我也不会有姑娘愿意要你了。” ...... 你大可不必这么直接的伤透我的心。 沈芸姝说完后心情颇愉,跨着马一溜一溜地走了,留下严少司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长长的街干道。 那是我的马!我该怎么回去?跑回去吗!五六七八公里呢! 第56章 五十六棵树 晋江首发 到了三月后, 京城因为举行会试,整个城市中都弥漫着肃然的氛围。平日里的青瓦勾栏处的乐声都小了几分,像是怕吵到那些刻苦寒窗的弟子们。 沈芸姝这几日受这氛围的影响,背医书也背得十分的卖力。可惜他的哥哥沈忱不能像她这样想读到几更就读到几更。沈慎不允许沈立和沈忱的屋子里过了子夜后还亮灯, 防着他两读书太多, 最后会因为有才无处施展而抱憾。 沈慎用心良多, 可惜沈忱不能理解。 “哥,马上就要子时了, 你还待在我的房里,不好吧?” 沈芸姝打了个哈欠, 她倒是想休息, 可是他哥哥不许啊! “别吵,还有两页看完了我就走。” 沈芸姝翻了个白眼,怎么沈忱和沈耒差这么多呢?沈耒要是沈慎心目中的乖孙子, 那沈忱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乖巧懂事,努力奋发, 刻苦读书。 可惜她爷爷不允许沈忱参加科考。 “行吧。”沈芸姝无奈的撇撇嘴,“你等会儿回去猫着点,别被人看到了, 要不然爷爷又要说我。” “没事, 这两天他都住在贡院里看着那考题呢,不回来的。” “没回来你来蹭什么蜡烛啊!我不要睡觉的啊!” “我一个月就十根蜡烛,你就让我省一点嘛!” 看看,这就是为什么爷爷不扣着沈耒月例却扣着你的原因。 沈芸姝哼了一声,“妹妹我救济你一下好吧。善画,你拿十根, 不,二十根蜡烛把大少爷送走!” 沈忱啧了一声,看在二十根蜡烛的份上勉强饶了自己妹妹赶他走人的事情。 子时将过,沈芸姝才洗漱完躺下,才熄灯上床她就听到了“咚咚咚”几声,有人在敲她的窗户。 沈芸姝立马唤了善画点灯,她起身披了件外袍,房门又响了。 沈芸姝心下疑惑却戒心不减,她从妆匣下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藏进袖子里,然后走到了门口让善画开门。 门外,暗卫手上提着一个昏过去的人恭恭敬敬地等着沈芸姝开门。 沈芸姝见这人腰上带着暗纹的腰带,藏在袖子里握着匕首的手松了松——是严少司安排保护她的镇南王府暗卫。 “怎么了?” “这人鬼鬼祟祟跟着大公子,还想将此物放在大公子的身上。” 暗卫将一个细长竹筒递给沈芸姝,沈芸姝接过后打开竹筒从中取出了一份卷起来的信封。她将竹筒递给善画,自己疑惑地拆了信封对着屋内的光看了看心中大惊,她纤瘦的身子晃了一晃,然后扶住善画,一脸惊吓过度的模样。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善画大惊,她还从没有见过沈芸姝如此的惊慌失措,在善画的眼中沈芸姝一直都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样子,她从没这样失态过。 “严少司在王府吗?”沈芸姝强行定下心神,对暗卫问道。 “世子现在每晚都会回王府休息。” 严少司当了营队之后清闲不少,也有大量的时间操练他们这些暗卫,搞得他们也有点苦不堪言,私底下纷纷讨论是不是世子被沈姑娘给甩了,要不然世子也不至于这么无事可做,拿他们操练打发时间。白天折腾那些兵就算了,晚上回来还要折腾他们。 “我现在要见他,你让他过来。” 暗卫怔了怔,看了看手中昏掉的这个人,又看了看沈芸姝,有点沉默。 他现在手上拎着的这个人,他还没有搞清楚就谁派来的,现在只抓到了一个,万一还有呢?他还没到换班的时间,要是自己现在走了,沈芸姝在这期间受伤了,这算谁的责任?世子会不会打死他? “快去!” 善画喝了一声,暗卫连忙扛起手上昏迷的家伙跑出了院子。 “他改走后门了?暗卫就这点水平?”善画难以置信。 “让你抗个人翻墙试试,少看点那些话本子。”沈芸姝抚着额头靠着善画,拿着信封的手都在颤抖。 善画将沈芸姝扶进屋里,没敢问沈芸姝手上的东西是什么,看沈芸姝的情绪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反正是她不能知道的东西就是了。 暗卫的脚程很快,三更的时候严少司就翻墙进了来。沈芸姝从来没有这么着急的找过他,他衣服穿得匆忙,衣口处有些凌乱,头发都没束好,额角的碎发落了许多,让他的五官都在这个黑夜里柔和了起来。 “怎么了?” 沈芸姝支走善画,屋内只剩下两人,她才将那信封交给严少司。沈芸姝嘴唇微颤,隐忍了许久的情绪在严少司来了之后有了泄口,双眼瞬间红了。 严少司展开信纸一看,脑子先是空白了一瞬,旋即镇定住。 “确定是你爷爷的字迹?” “我确定。”沈芸姝哽咽着。 严少司手上拿的不是别的,是今年科考会试的真题,这信封本该是用红条封存的,可是沈芸姝拿到手并没有看到红条,否则她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打开此物。 严少司定了定心神,先稳住沈芸姝道:“天还没亮,考生还没有进贡院,一切都有转机。这事交给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爷爷出事的。” 沈芸姝捏住他的衣袖,一脸恳切欲言又止。严少司望着她的眸子,她眼里的泪花像是砒霜似的撒在他的心脏上,滋起酸痛感。 严少司起身搂着她,将她拥进自己的怀抱里,手掌贴着她的后脑勺,冰凉的头发被他暖住。 “沈芸姝,你不要害怕。事情还有转机不是吗?” 沈芸姝的脸埋在他的怀里,她很想就这样靠着严少司,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严少司现在要去找出谋害她爷爷的真凶,要去救她爷爷。 沈芸姝伸手轻轻推了推严少司,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严少司,你要小心。” “嗯。” 严少司抬手拭去她脸颊上的眼泪,没有多做停留的出了门。 严少司出了门,善画才小心翼翼地从门外进来。屋内还停留着一种凝重的氛围,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沉默的伺候沈芸姝上床休息。 沈芸姝也沉重着心情上了床,她是睡不着的,她躺在床上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却奈何自己知道的有关朝堂的事情实在太少,简直毫无头绪。 天刚刚擦亮,她就起身梳妆,准备一早就去找薛静娴,她自己没有门路,但是薛静娴有。 初九今日是考生入贡院的日子,一大早外面就热闹的不行,沈芸姝坐着家里的马车出门就被堵在了路上。路上的考生多的离谱,她看着这些考生面上紧张又安耐不住的模样,心中不知道是该替他们高兴还是该替他们难怪。毕竟她现在就已经很痛苦了。 马车在贡院的门口堵了许久,善画都等得有些急了。 “小姐,要不我们换条路吧?” 沈芸姝原本很着急,但看着那些学子们一个个涌进贡院后,她焦灼的心开始慢慢平复。 没过一会儿,从街干两边涌出两队禁军,沈芸姝诧异的撩开马车上的帘子让车夫将马车停到一边沉默地看着,心脏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忽而马车的车帘被撩了起来,沈芸姝吓了一跳,一直皓白的手伸了进来,抓着车壁五指用力蹬了上来。 “你家的马车也太高了,连个垫脚凳都没有。”薛静娴抱怨道。 沈芸姝无语,“你问车夫要了吗?” ...... 还真没有。 “我正要去你府上找你,你怎么来贡院了?” 薛静娴今日的着装十分的朴素,她脸上还戴着面纱,进了车厢后才摘掉。虽说现在已经是春日了,但是京城的春天并不暖和,反而有着不输于冬日的肃杀之气。薛静娴身上的衣服是在有些单薄。 “今日科考,我哥哥报名了,我自然是来送他的。” ??? 沈芸姝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像是看见了猴子会说话似的。 “你哥哥......”她指了指贡院门,“参加科考?” 薛静娴轻笑一声,“这科考呢就是撞大运,有的人寒窗苦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考不上。有的人一直平步青云。你怎么知道我哥哥考不上呢?” “让我比较震惊的是,他居然是个举人。”沈芸姝喃喃道,脑子里浮现出薛大的样子,实在没法将他和一个举人对上号。 “他不在军营干了?” “考上了自然就不干了呗。没考上还是要继续干的,毕竟我家里没什么钱,还是要靠他混日子弄点钱的。” ...... 沈芸姝嫌弃地看了薛静娴一眼,“你现在说话怎么......” “很熟悉?”薛静娴轻笑一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是跟你学的。” 大可不必学我的糟粕。 “其实我还是有很多优点的,你可以多学学我的优点,比如说我很有钱。” ...... 薛静娴翻了个白眼。 “你今日这么早出门来找我有什么事?” 沈芸姝闻言看了眼善画,善画微微颔首从车厢中出去,还贴心的为她们阖上车门。 沈芸姝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便传出一阵阵马的嘶鸣声,还有考生嘈杂的喧嚷。两人掀开车帘从小小的窗户向外看去,见一白色的精壮宝马扬着蹄子止在贡院门口,马上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一身明黄朝服的太子殿下。 太子的身后是另一个骑着马的人,沈芸姝望着他眼神挪不开。 严少司今日换了衣衫,穿着五千营里的服饰,是深红色的,没有什么多余的花纹,这服装在他的身上显得质朴又高贵,矛盾的很。 “怎么回事,太子怎么会来贡院?” 第57章 五十七棵树 满不满意孤会告诉你。…… 沈芸姝凝眉, 但是看到严少司后她惴惴不安的心又有些缓和,严少司是不会让她爷爷出事的,这一点她很放心。只是她不知道这件事会扯出什么样的局面来。 沈慎一直以来都是中立派,这次严少司找太子来为沈慎解围, 那么爷爷势必会欠太子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到了一定的时候就要还掉, 不管沈慎届时愿不愿意。 沈慎就是怕被人用情谊胁迫, 所以年纪一把却没有什么朋友。她爷爷已经活得很孤独很辛苦了,为什么还是有人不愿意放过他这么个老年人呢? 就因为他居于官职要位? 下面无数的人想将他拉下这个位置, 好顶替他爬上去。这个尚书的位置看上去十分的风光,实际上下面是无数的伤人利爪。 沈芸姝面色悲凉, 就是因为她明白沈慎的不容易, 才会更加的体谅严少司的孤立无援与胆战心惊。 他今日找了太子一定是向太子做出了什么承诺,这个承诺也许会让他和端王撕破脸,也许会让他陷入危险。 但不管是什么承诺, 都让沈芸姝为他心疼。 他们什么时候可以有能力去反抗这摆布他们的生活?为什么他们这样的柔弱, 弱到别人好像只要动点心眼就能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太子在贡院众人的顶礼膜拜下进了贡院,严少司在贡院门口站了一瞬, 像是心有所感般得回首,恰恰和沈芸姝对上视线。只是一瞬,薛静娴放下了帘子。 “世子爷可真是敏锐, 这都能让他看到。” “他是看到了我家的马车吧。” 沈芸姝淡淡道, 有点心不在焉。 “世子爷怎么会站在太子的身边?这让端王那边的党羽知道了岂不是要闹翻天了?”薛静娴喃喃道,“呵!如果这样的话,那么说不定会有很多的人临阵倒戈,这些有好戏看了。” 沈芸姝看着她,某种不含任何情绪,“你就这么想看好戏?” “我本身就是一个无聊的人, 无聊的人自然要找一些乐子打发这无聊的人生了。”薛静娴嘴角噙着笑,可是那笑却像是浸过冷水一样冰冷。 沈芸姝不再理会她,外面又是一阵阵的囔囔声,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两人掀开另一边的车帘向外看去,见端王的仪仗声势浩大的过来,正在清街。 “端王也来了......”薛静娴笑得更灿烂了,“沈芸姝,如果让你押注,你押太子还是押端王?” 沈芸姝抿唇不语,“这不是我们该议论的事情。” “说说而已嘛!”薛静娴放下帘子笑眯眯道,“平心而论,论手段呢,端王殿下更加高明也更加心狠手辣。但是论得人心,那还是太子更高一筹。因为太子殿下是在用心换心,不是在算计人心。” 沈芸姝见她面色有一瞬的怅惘,心中有了一点猜测,“看来有人是被太子殿下用真心换过?不过太子殿下的真心似乎也不怎么值钱啊,他似乎都不记得自己有送出去过这么颗心了。” ...... 薛静娴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沈芸姝。过了一会儿却更生气了,她瞪了眼沈芸姝,“你和世子青梅竹马这么久,可见世子喜欢过什么姑娘?还是世子喜欢的姑娘太作了点,以至于世子迟迟不敢表白?” “太作了点”的沈芸姝:“......” 狭小的车厢之中,两人用言语化成刀柄,互相扎向对方。分明是同一个阵营的人,却彼此伤害,肉体上还完好无损,心灵上一定血淋淋了。 “如果你的主人让我杀的是你,我一定毫不犹豫。” “哦。感谢主人没看上你。” ...... 所有的考生都进了贡院之中,街道也安静了下来,原本还有家人在外等候,等到午时,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今日气温不错,到了午时的时候,车厢里也变得热起来。沈芸姝看不懂薛静娴这个人,谁出门会带着绳线?居然早有所知似的掏出一把绳线,教她怎么打络子。 沈芸姝原本是不乐意的,但是自己这么等着也无聊,就学了起来。她也是会的,只是薛静娴教给她的这个编法更繁琐,打出来的络子也更好看。 两个人在车厢里打络子打得起劲,善画忽然敲了敲车门,“小姐,世子爷找您。” 沈芸姝停下手中的动作,掀开车帘打开车门望了望,严少司站在马车前笑着看着她,沈芸姝完完全全地放下心来,看来事情是解决了的。 “午时了,用饭去吗?” 沈芸姝点点头,从车上下来,随后薛静娴也跟了下来。严少司看到她愣了一下,他还没有忘记上次吃了她婢女的亏的事情呢! “世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见到你就有恙了。”严少司没好气道。 “世子殿下这么说,我心里好生难过啊。” 沈芸姝白了她一眼,“你好好说话!” “是要去吃饭吗?不介意带上我一个吧?” 严少司眉毛一挑,“我不介意,不知道殿下介不介意呢?”他侧过身子让出站在他身后的太子。 太子微微笑道:“孤不介意,走吧。” 薛静娴双脚僵住,她倒也不是很想去了呢。 太子让人在外面的酒楼定了个包厢,四个人走过去的时候整个酒楼都被清了场,一个人也没有。 里头的掌柜拘谨的站着,侍卫们将整个酒楼都把守了起来,每个拐角都站着一个侍卫。 沈芸姝心中有点吃惊,她印象里的太子一向不怎么声张,这么个架势倒是头一次见到。 “孤还是头一回在外面吃饭,所以难以有点郑重,你们随意就好。” 屋那些时刻盯着他们的侍卫好像他们会随时对太子不利似的,这叫他们怎么随意? 四个人进了包厢,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菜肴。太子的贴身小太监真在一一试菜,见到他们进来忙给他们行了个礼。 沈芸姝还是不习惯皇家这些繁文缛节,但是正是这些礼节才能体现出来一个人的尊重。 “不用拘束,动筷吧。” 太子的小太监就要伺候太子用膳,太子制止了他的动作。 “今天孤自己来,孤和朋友在一起不想太拘束了。” 小太监弱弱地退下,出了包厢。 沈芸姝心里冒汗,这还叫不想太拘束?她连筷子都不敢伸了,居然和太子一桌用饭,她都怕自己伸过筷子的菜太子不会再动。 一个大八仙桌一边坐了一个人,嘴上说着不要拘束,每个人却都放不开。 这饭吃得沉默又尴尬,偶尔严少司会和太子说上两句话,但是很快又没什么声音了。 沈芸姝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她沉默地吃着面前的两个菜,直到将面前两个凉菜吃得各剩一半之后尴尬的放下筷子,“我去更衣,你们慢用。” 薛静娴见她出门,旋即也放下了筷子,“我陪姝妹妹一同去,这里我来过。” 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太子和严少司两人沉默着,也无话可说。 太子毕竟是严少司的君,他是个臣子,臣子能有什么话和自己的君主说呢。 “殿下,我也去......” 太子点点头,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太子凝眉给自己倒了杯酒,心想,孤有这么吓人吗? 孤只是想交个朋友...... 果然自己还是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拥有自己的友人。 沈芸姝来到酒楼的后院才缓缓舒了口气,包厢里压抑的很。而她身后还跟着薛静娴和严少司。 薛静娴看到严少司也跟了出来,识趣的让出了他们两人相处的空间,自己回到了酒楼的大厅去。 薛静娴不想上楼去,哪怕被这些侍卫盯着也不想。她没有蒙面纱,一张脸秀色可餐,让那些侍卫不免想多看几眼。 “薛姑娘。” 薛静娴闻声望去,太子正站在楼梯上看着她,他抬脚向她走过去,疑惑道:“薛姑娘怎么不上楼?” “额,我在等姝妹妹。” 薛静娴一时语塞,她想要应付人的时候脑子总是转的很快,可是不想应付人的时候,她就完全没有心思了。 自从上次从东宫回去后,她的心态已经开始慢慢转变,她没再像以前那样每个宴席都去,只为了能在宴中看一眼太子。她变得深居简出,除非主人想见她,否则她会像个冬眠的熊一样,窝在自己的屋子里懒得动弹。 “薛小姐,上次孤摆脱小姐画的画,现在画到哪了呢?” 薛静娴身子一僵,“殿下想要的画,多少画师都能画得出来,臣女画技堪忧,实在难以入眼,还请殿下另请高明。” “哦。”太子点点头,“所以薛姑娘是没有动笔,对孤阴奉阳违?” 薛静娴身子一颤,她似乎从太子的话中读出了一丝不怒而威的威胁。那种上位者可以随时拿捏她人生的压迫感压得她身心到了一种极限,让她害怕又难过。 “臣女不敢,只是臣女怎么画都不满意,所以不敢呈给殿下过目,恐污了殿下的眼睛。” 太子眸色微沉,他自然看得出来薛静娴在胡说八道,但是他没有揭穿她。好像每次见面,薛静娴对他就是这样一幅很想靠近他但是又不敢的模样。 薛静娴这个姑娘真是十分的矛盾,表现得既不害怕他,又恐惧他。 “孤让你画的东西只有孤有权利说你画得不好,旁人没有资格,连你也没有。你只管作画,作好后拿来东宫给孤瞧,满不满意孤会告诉你。” 薛静娴愣怔住,完全揣摩不出太子的意思,再抬首,太子已经上楼去,她只能看到他离开的身影。 第58章 五十八棵树 这皇宫的天,怎么是方的呢…… 会试共有三场考试, 三日一场。这九日下来,所有的考生都脱了层皮,连带着脱了层皮的还有八皇子。 他已经被关在御书房的偏殿关了整整九日,这九日他完全不通外面的消息, 根本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唯一知道的就是, 自己设计陷害太子的事情败露了, 否则他也不会被他的父皇关在这偏殿之中,除了日常起居饮食, 没有一个人敢跟他说一句话! 他一个人待在这个偏殿里都快呆疯了!白日的时候他偶尔能听到他父皇和朝臣说话的声音,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他父皇在生气怒斥臣下。 每一次他父皇的斥责声透过墙壁传到他耳边的时候, 他的心脏就会跟着狠狠一颤, 他不知道他的父皇会怎么处置他。 未知的结果像是一柄剑悬在他的头上,让他惶恐不得安生,叫他日日不得安生, 夜夜梦魇。 他想不通, 自己的计划是哪一环出了问题,为什么会那么早就败露?他还没有来得及向父皇说什么就被召进皇宫中关了起来! 今日是第十日, 他听见外面的钟声响起,是放朝了。八皇子在宫殿里踱步,心里忐忑不已, 他原本以为昨日会考结束后皇上就会找他, 没想到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想来都到了这个时候,如果再不找他,那父皇会怎么惩罚他呢? 他越想越害怕,急匆匆地走到门口处猛地拍门,“来人!快来人!本皇子要见父皇!快去给本皇子通禀!” 外面没有人理会, 八皇子叫了好几声,嗓子都哑了。 “何人在此喧哗?” 忽而外面传来一清丽女生,八皇子忙惊喜道:“是老八!我要见父皇!” 外面传来几声脚步声,说话的人贴近了殿门,八皇子听到她轻笑一声。 “哦,原来是八哥啊。” 八皇子只觉得这声音耳熟的很,一时有点想不起来是谁,又听到外面传来几声凌乱的脚步声。 “泠月,你怎么来朕的御书房了?平日里不是一看到书头就大吗?” 皇上眯了眯眼睛,语气间却带着笑意。 “父皇~”泠月嘟起嘴巴撒娇着,“人家不是看您天天这么操劳心疼您嘛!我特意让人找了个会煲汤的厨子来教我怎么煲汤,我给您煲了个人参菊花鸡汤,炖了一晚上呢,您快来尝尝嘛!” “哦?我们泠月现在这么贤惠的吗!好!朕来尝尝!” 说着泠月挽着皇上的胳膊进了正殿,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在意过偏殿内的八皇子。 八皇子心冷颤颤的,连身子都从脚处开始发凉。他的父皇是完全没将他当回事...... 八皇子跌坐在殿门后,他能听到隔壁正殿皇上和泠月两人说笑的声音,那声音慢慢离他越来越遥远,他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里,所有人都无法救他。 八皇子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隔壁正殿的殿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小太监恭维的冲泠月说道:“还是公主您有办法将皇上哄开心。皇上这几天都不高兴,我们这些当差的脑袋就是别在裤腰带上!” 泠月嗤笑一声,“父皇毕竟是疼我的。” 她踱步到偏殿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八哥,你在里头还好吗?” 这分明是关怀的话但八皇子听在耳朵里身上却起了一身寒意。 “是你!是你害得我!”八皇子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拍着门,手掌都拍红了也没有停止。 “八哥你说什么梦话呢?八哥在里头不是因为你没认真做功课,没答上父皇的问题才会被父皇关禁闭的吗?” 八皇子闻言立马冷静了下来,泠月和她娘一样脑子不好使,她说的可能都是真的。现在在外人看来自己只是因为功课不好被父皇罚了,这件事父皇肯定不会昭告出去,实在是有损皇家的颜面。 对,就是这样,父皇现在还在气头上,等到父皇气消了,他就能出去了。 屋外泠月笑了一声,“八哥,太子来了,父皇等会儿可能要见你呢。” 说完泠月便离开了此处,八皇子想不明白为什么泠月会告诉他太子来不来的事情。 没过一会,赵多福便开了殿门,恭恭敬敬的将八皇子领出来。八皇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半个眼神都没给赵多福,还冲他冷斥一声。 赵多福跟在他身后无声的嗤笑,摇了摇头。 正殿之中,太子正坐在一边的小桌子上看一些皇上已经做过批注的帖子,八皇子进去冲皇上行了礼,可怜巴巴的跪着,好像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皇上喝了口茶,才正眼看他,越看越来气,手上的茶盏直接扔在了八皇子的身上,茶水淋湿了他半个肩膀。 “你的太子哥哥坐在这里你看不见吗!长幼有序,问安都不会问!你母妃是怎么教的你!” 八皇子被皇上的一阵呵斥吓得浑身哆嗦,他连忙俯下身子,“父皇息怒,儿臣错了!” “错了?朕看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父皇儿臣真的知错了!儿臣这几天都有好好反省,儿臣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犯了!” 皇上气得大喘了几口气,赵多福忙上前替他顺气。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就比老五小个一岁,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老三早就成家立业了,做事虽然张狂但是有分有寸,朕不用操心他。朕本来以为你是个省心的,看来是朕看错了!你居然敢在会试这种国家大事上,陷害朝廷重臣!试图嫁祸储君!老八你告诉朕,下一步你是不是要取朕而代之!” 八皇子吓得浑身哆嗦,“父皇儿臣不敢的!儿臣真的不敢的!儿臣只是因为近日京中的一些传言以为是三哥故意谣传,儿臣气不过才想出这招,想让父皇惩处三哥解解气,儿臣真的不敢的!” 听了这个理由,皇上更是失望不已,他方才训斥八皇子一时激动有一口气没喘上来,现下头微微开始发昏。 “老三,京中有什么谣言?” 太子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他想来是不怎么在意这些风言风语的,只有传得太离谱的时候,他的贴身小太监会忍不住那张嘴,在他面前说。 “回皇上,是八皇子亵玩娈童之事。”赵多福附身在皇上耳边轻声道。 皇上闻言喘得更急了,拿起桌上的砚台就要砸,赵多福本来能拦下,却没有,只是虚做了个拦的动作,大喊:“皇上使不得!”却任由那砚台砸在了八皇子的脑袋上发出一阵闷响。 八皇子惨叫一声,顿时鲜血直流,他一只眼睛里全都是血。 “父皇......” 皇上也没想到赵多福会没拦下,但砸都砸了,他虽然愧疚却不能失去自己在皇子面前的尊严。 “朕问你,那些谣言是否属实!” 八皇子没敢回答,他亵玩娈童的事情根本没有遮掩,一查能查到一堆证据。只是他没想到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传他的话。 皇上见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以八皇子的性子,没做早就哭爹喊娘的叫冤了! 他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东西! “八皇子,多次以下犯上,屡教不改,罚入宗人府,交于宗人府教导,无召,不得出府。” 闻言八皇子大惊,他要是入了宗人府,还有出来的余地吗? “父皇!您心疼心疼孩儿吧!孩儿真的知错了!” 眼看着八皇子就要爬上台阶,赵多福挥挥手,两个小太监眼疾手快将八皇子架了出去。 “殿下您受伤了,奴才这就送您去太医院医治,然后送您去宗人府!” “我不去宗人府!我不去!” 八皇子的半张脸上都是血迹,他的模样叫人看了瘆得慌。太子不忍的撇过脸去。 八皇子一走,小太监们忙提着水进来将地上的血迹擦干净而后退下。 “朕都没问你,老八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太子早料到皇上会问,而皇上没有第一时间问也是不甚在意原因,他给足了自己时间去找借口。 “是沈立的大公子起夜的时候看见有人偷摸进了府藏东西,他好奇跟了上去拿到了考题原卷。此事兹事体大,不敢惊扰旁人,便连夜到东宫找儿臣。” 皇上闻言点点头,撑着额头揉了揉。 “朕听说,少司那孩子也跟着去凑热闹了?” “表哥跟着三哥来的,三哥是个经事的人,儿臣是第一次遇见此事,宫门落了钥,儿臣只想到了三哥。” “嗯。”皇上对他的处置不做回答,“你做的不错,老三做的也不错,少司做的也好。回头叫少司进宫来,朕好久没和他吃饭了。” “是,儿臣会去传达。” 太子出了御书房,脸上没有表情,脊背挺得也直,只是这后背上已经起了许多汗水。他抬头望着天空,小太监忙给他披了件披风。 “殿下,您上次的伤还没好透,还是多穿点的好。” “这皇宫的天,怎么是方的呢?”太子自问着。 小太监闻言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天怎么就是方的了呢? “殿下您这是见方才方,要奴才说,这天可大着了!怎么都望不到头!” 太子轻笑,“那你说,皇上是百姓的天,皇上也很大?” “那可不!皇上是天子!殿下您也是天子!” 太子微微摇首,伸手裹了裹自己的袍子,什么天子地子的,权、利才是人心所向,也是人心惶惶的开始。 他若是有朝一日成为这天子,他便要将这天掀翻给这世人看,天上除了不能吃的云,什么都没有。 第59章 五十九棵树 晋江首发 八皇子囚禁宗人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薛静娴这里, 薛静娴便带着这个消息来找沈芸姝。沈芸姝人在镇南王府之中跟着徐大夫辨草药,薛静娴便也呆在院子里帮沈芸姝默书。 今日天气晴朗,无风,阳光温暖。一院子的人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笑声朗朗, 王妃闲来无事也到了这小院子里来听张成玲说口技。这画面看上去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样子。 严少司回来的时候满府都找不到人, 最终在这小破院子里看到了一院子的人——当主子的在这里, 那下人肯定都往这里跑了。 “没想到这次我们两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八皇子就被皇上罚进了宗人府, 他想出来可能有点难呢。” 薛静娴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瓜子,一边磕一边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医书听沈芸姝默书。 “我只觉得这事有点巧。我们这里才设计好, 那边八皇子就自己犯了蠢。” 重要的是犯了蠢后的行动很快就暴露了, 这也太巧了。 就好像无形之中有一双手在推着八皇子走路,他的每一步都在那人的指导之下,连送死都敢去做。 八皇子敢铤而走险找人盗出试卷原题, 那必定是因为他有十足的把握的。否则一个脑子正常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 既然八皇子那胸有成竹, 为什么他会在栽赃的时候失败?是因为他没算到沈府有严少司留下来的暗卫? 可是八皇子盗卷陷害这件事的起因是他以为京城之中有关他的谣言都是太子传播的,为了故意找太子麻烦, 陷害太子,让他陷入两难之地才会做这种事情。 真正谣言的散播者沈芸姝只觉得奇怪不已,八皇子手下的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脑子这么不好使?随便查查也知道谣言不是东宫传出来的啊。这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将祸水引导太子的身上, 激化八皇子和太子的矛盾, 然后让这本来就不怎么理智的八皇子做出这种大逆不道有违国本的事情来。 但,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点,八皇子会想到这个不怎么聪明的计策一定得有人引导献计,并且部署清楚让八皇子以为他稳赢,他才能采取这方法去报复太子。 而后的事情便是沈芸姝都知道的了。 但是这一切都是沈芸姝自己的推测,毕竟布局的人并不知道沈府有暗卫守夜, 以至于八皇子的陷害还没有开始就暴露出来。 这一切看上去就像个大巧合,简直不要太巧了。 “是啊,何止你觉得巧呢,我都觉得太巧了。主人说我们任务完成的很好,我到觉得我们两是乘了谁的东风,白捡了个便宜。” 沈芸姝睁了睁眼睛,果然,她主人要她们处理的并不是公主泠月,而是八皇子。 至于为什么会下那么模棱两可的任务要求,那可能是在考验沈芸姝?沈芸姝想不通,但暂时也只能这么解释比较合理了。 严少司看着这两个小丫头在一起咬耳朵出神,无奈地笑了笑,他走过去伸手推了推沈芸姝的脑袋。 “沈芸姝,背书啊!” 沈芸姝的脑袋被他推得晃了晃,头上的戴着的钗子流苏“哗啦啦”直响。等她回过神来坐直身子怒瞪严少司的时候,严少司已经保命地后退了一步。 “严少司!” “干嘛?” “找死啊!” 严少司抱臂靠墙,伸手摊了摊,“我这是好心提醒你背书不要发呆,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背完啊?” 沈芸姝横了他一眼,懒得管他。 “姝妹妹,我怎么感觉,你们有点不一样了。” 薛静娴噙着笑,睨了眼站在一旁的严少司。严少司正眯着眼睛晒太阳,但是脸却迎着她们这一边,看上去像是避开刺目的阳光。 薛静娴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笑容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哪里不一样了?不还是一个样子?” 沈芸姝但是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该闹的时候还是闹,该哄的时候也不哄了。 哦!他现在都不乐意哄我了! 沈芸姝想到此处又转过脑袋去瞪了眼严少司,好像瞪他一眼自己就能往他身上扎把刀解气似的。 眯着眼睛的严少司立马闭紧了眼睛,亲娘,他都这么小心翼翼地偷看了还能被抓住? “怎么就一样了呢?”薛静娴反问回去,她歪着脑袋看着这两个人,觉得好笑的不行。分明是两个心意相同的人,怎么就嘴硬着没有在一起呢? 论家世,两人勉强也算是旗鼓相当,虽然沈家没有严少司家这赫赫战功这么显耀,但沈尚书也算是个肱骨之臣,现在身体还康健着,少说还能再干十年。 这十年都能改朝换代了呢。 怎么就不一样了呢?沈芸姝想着薛静娴的那个问题,心里疑惑。她现在和严少司也算是互通了心意的,可是旁的姑娘和心仪的男子互通了心意后不是会有定情信物吗?她好像没有! 还有什么旁的她是没有的呢? 话本子里说男子是要处处让着女子的,这一点严少司做的还算不错,一直都让着自己。话本子里还说男子要送女子一些新奇的东西当做礼物的,这个严少司也有送,不过送的......想想自己一院子的花鸟树木,勉强算是新奇吧? 沈芸姝嘟了嘟嘴,最终得出了结论,“差不多是一样的,毕竟旁人有的我都有,旁人没有的我也有了。而且严少司一直都是这么待我的,我要他的命都能给我,还要再怎么个好法呢?他也没有两条命可以给我啊!” ...... 薛静娴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是她草率了,就不该在这么一堆青梅竹马的恋人面前多嘴,最终被秀了一脸恩爱心里嫉妒酸涩的是自己。 这简直是没病找药吃——自讨苦吃。 薛静娴翻了个白眼,无视了这么两个人。 中午的时候,王妃心情好留了薛静娴吃饭,自己亲自下厨给她们做了几个菜。席上薛静娴对王妃的手艺赞不绝口,夸得王妃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叫她没事多来陪陪她,和她一起研究菜谱。 薛静娴满口答应,哄得王妃想再认一个干女儿。 严少司一边吃着饭一边对薛静娴翻白眼,他总觉得薛静娴身上背着把铁锹,专门给他挖坑用的。 这顿饭吃了半个时辰,严少司毫不客气的让薛静娴吃完就赶紧回去,王妃斥责了他两句,但还是将薛静娴送走了。毕竟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呆在有未婚男眷的府里确实不好。 沈芸姝吃完饭便回了徐大夫的小院子里,严少司想跟,想了想算了,自己回房去午睡了。 下午,沈芸姝端着一杯煮好的药茶来严少司的屋子找人的时候没找到,院子里扫雪也不在,只有两个做粗活的仆役。 “沈小姐,世子中午的时候出门了。” 沈芸姝疑惑地点点头,心想这人不是说要午睡的吗,她掐着时辰熬了药茶给他送过来,居然人不在。 她进了院子,但是仆役胆怯的喊了她一声,“沈小姐,世子说没有他的允许,我们是不能进他的屋子的,扫雪也不行的。” “那是你们不行,我们小姐想进就进。”善画骄傲的扬了扬下巴,“我们小姐又不是外人!” 沈芸姝睨了眼善画,善画立马闭上嘴巴跟着沈芸姝进了院子。 沈芸姝在门口想了想,“药茶给我,既然他不让人进,那就我一个人进好了。” 善画心想怎么小姐和世子有点生分了似的呢,但还是乖乖听话将手中的药茶递给了沈芸姝,乖巧的站在门外等沈芸姝出来。 现在时辰还早,天上的太阳光线还炽热,只是严少司的屋子四处都封着,屋内透不进光来显得灰扑扑的。沈芸姝将药茶放在桌子上,然后替他打开窗户通通风。 她看了看屋子内,这几日像是都没人打扫过似的,许多东西摆放的都很凌乱。沈芸姝见不得这样的乱,于是自己动手替他整理起来。 说是整理,无非就是将一些摆放歪的东西重摆一次,也不必指望她这个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真的会动手打扫了。 沈芸姝走到小书房,书案上乱七八糟的都是纸,底上也扔了许多的纸团。她凝眉不悦,将地上的纸都捡了起来,余光却在纸团里看到“八”这个字。 好奇心这种东西,有时候会害死九命猫,就更不必说只有一条命的人了。沈芸姝展开纸团,一目十行的看完纸团上的内容,越看心中的讶异和愤怒越高。 她将所有的纸团都展开铺在地上,看着看着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严少司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善画倚在门前无聊的戳手指,只是那一眼,他的心就凉了半截。 他进屋的时候便看到沈芸姝抱着膝盖蹲在地上,面前摆着的都是他写过的凌乱的纸团。其实很多东西他都处理了,这些只是一些没来得及处理的废纸,旁人看了并不能看出什么,只是沈芸姝和他这么多年的默契摆在那里,他随便一个标记的符号沈芸姝都能解读出来,能看懂面前的这些废稿,实在太简单了。 屋内的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严少司默默走到她的身后,半个字也不敢说。 沈芸姝听到了他进来的声音,但蹲的时间有些久,腿都麻了,她有些站不起来。 而且她哭得有点难看。 “八皇子的事情是你做的。” 沈芸姝斩钉截铁道,根本不给严少司狡辩的可能。 第60章 六十棵树 晋江首发 严少司静了一瞬, 他走到沈芸姝的面前蹲下身子将她面前的这些纸一一捡起来。 “严少司,你做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我不记得你是这样的一个人。” 严少司的动作顿了顿,身子也僵了一瞬,“嗯, 我从来都不是你想的那样好。我也只是个会甩阴谋诡计, 会算计人的阴险小人而已。” 沈芸姝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严少司躲开了她的视线,他很害怕从沈芸姝的眼睛里看到“失望”和“难以置信”这样的情绪。 “今天薛静娴还和我说, 八皇子的事情也太巧了,巧的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算好了。原来算好这一切的人是你。从我和薛静娴传八皇子谣言的时候, 你就想好了要怎么利用我们这一环。你在八皇子那里有人对不对?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听话按照你的谋划行事。” 严少司深吸了一口气, 才开口回答她:“不是我的人,是端王的人。八皇子动了泠月,端王一直在等机会。正好你们先动手了, 端王便想趁你们的东风, 先让八皇子误以为是东宫容不下他,再由门客谏言。八皇子这个人的好胜心很强, 但是为人太过高傲,从没想过手下的人会背叛他,所以我们才有机可趁。” 沈芸姝嗤笑一声, “你说的好像你什么都没干一样!”她抓起地上的纸仍在严少司的脸上, “这些!你敢说你半点话都说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了我爷爷会下狱吗!我爷爷我父亲我哥哥,全都被你算计在里面!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一声,让我那样提心吊胆?我爷爷是你的棋子吗?我沈芸姝是你的棋子吗?” “我沈芸姝从来没有利用过你,可是在你眼里,我沈家其实和别人并没有什么分别。”沈芸姝颤颤地站起身子, 她有些站不稳,腿麻的打圈,“严少司,我沈芸姝在你眼里算什么呢?替你挣钱的工具?现在不需要我了就可以将我当成弃子一样丢掉吗?” 严少司心脏揪痛,他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解释。 “沈芸姝......” “世子爷!”沈芸姝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地打断他,“是我失态了。” 她用帕子捂着脸脚步匆忙地像是逃难似的冲出严少司的房间,严少司第一反应是追上去,可是他的双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除了呆呆地望着沈芸姝离开的背影,他什么都没做。 屋内凌乱的纸散了一地,严少司木楞地将纸全都捡起来,然后全都扔进火盆里,火苗一瞬间窜的老高,将所有的一切都吞没了,连带着他的情绪也全都吞没了。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沈芸姝可以认清他这个人,他并不是沈芸姝眼里那样,他的双手也是沾满了鲜血的。他在南疆的战场上杀的人,无辜的,不无辜的,在战鼓击响的那刻起,他们全都变成了不无辜的人,因为只有杀人才能从那人间地狱中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见到想见的人。 火光晕红照在严少司的脸上,他的表情也变得漠然起来。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残忍,他想要活下去就要踩着别人的尸体。他要将那些想要害他的,害他的亲人的人全都铲除掉。 这样的他确实配不上沈芸姝,沈芸姝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现在看清楚了他的为人,也该明白他并不是良人了。 沈芸姝红着眼出地严少司的院子,出了府她就回了沈家,不一会儿全府的人都知道世子爷将沈姑娘气哭了这件事了。 “哎,这还没进府呢,世子爷就这么气沈姑娘,等到成了婚,够世子爷喝一壶的呢!” “可不是,沈姑娘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还能气哭,咱们世子爷也太不像话了!” “真心疼沈姑娘,世子爷以前在南疆的时候混不吝了些就算了,这都回京城马上就要讨媳妇了,还不收收性子,什么时候能长大啊!要我说,沈姑娘可千万别嫁进来,这要是进府了,可不成了个泪人了?” 巧云站在暗处听着这些下人嚼舌头,虽然她都知道这些下人说的没错,可还是忍不住心疼世子爷。她将自己听到的这些都说给了王妃听,王妃听完了之后直接垮了脸,一脸的不悦。 “少司这个臭小子真的是要气死我了!小姝都被他搞得这么敏感不自信了,他还吊着小姝!要不是看在他是我儿子,我一定打死他!” 巧云见王妃这样生气,于是开口道:“那王妃您要不要先打个半死解解气?徐大夫的医书您是知道的,只要有口气就能给您救活。” ...... “巧云,怎么说他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但我也不能看着您气坏了身子啊!” ...... 王妃撇嘴,“知道了,那我也不是拿他们两没辙吗!这两个孩子都要急死我了,在这么闹下去,再过两年我都抱不上孙子!” “王妃怎么知道,也许两个人吵吵闹闹后,感情更好了呢?” 王妃可不这么想,坐在凳子上思来想去后让巧云备了礼,准备去一趟沈府找沈慎聊一聊。 **** 这一趟沈芸姝是真的被气透了,也伤透了心。她可以接受被别人利用,但是这个别人不能是严少司。 严少司这一次毫无疑问是踏破了她的底线,连带着她整个人都蔫了。她窝在自己的院子里窝了两日没出门,她娘那边的请安也没去,这没心没肺的娘居然也没派个人过来问问她怎么了,病了没。 倒是窝到第三日,她爷爷将她叫了过去。 沈芸姝一点也不想见,说自己身体不爽利,但是她爷爷想必也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一定要她过去。沈芸姝无法,只好更衣梳妆去了她爷爷的院子。 沈慎刚放朝回来,身上的官府还没有换下,一脸的凝重,让沈芸姝看了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爷爷,您叫孙女过来有什么事吗?” 沈慎摘了头上的乌纱帽,轻轻叹了口气,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沈芸姝,神情颇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王妃来找过我,还带了点礼。” 沈芸姝愣怔了一下。 “你母亲同王妃交好,你小的时候王妃就喜欢你,认了你做干女儿,经常将你接去王府玩耍。后来他们一家去了南疆,一别经年,我竟没想到,王妃心里还念着你,想让你做她的儿媳。沈芸姝啊,爷爷问你,是王妃念着你,还是世子念着你呢?这么些年,你们两个私下可有往来!” 沈芸姝被她爷爷的连环逼问吓得僵住了身子,她半个字也不敢答,她已经料到了她爷爷一定会盛怒不止。 “沈芸姝,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对你说过的话!他们家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沈慎的话像是一只拳头似的砸在她的身子上,她的身子随着沈慎的话颤了颤。她这就日本就在为严少司算计她的事伤心难过,她爷爷的训斥更是叫她委屈不止。 她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这么的艰难?这么的痛苦?她的心脏根本不由她的意愿控制,她变得不像自己了。 沈芸姝实在是太难过,太无助了,没有人能懂她现在的感受,也没有人能倾听她心里的痛苦。她身边有亲人,有朋友,却又无比的孤单和无助。为什么,亲人不懂她,朋友不解她?她好像和这个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等她想要去联系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又离她十分的遥远。 沈慎不忍地看着沈芸姝,见她难怪,心里也在抽痛。他一向惯着自己的这个孙女,因为她是孙辈里唯一一个姑娘,全家人都让着她。自己也一边拘束着她一边纵容着她的一些小任性。 “姝儿,爷爷不是在怪你......”沈慎长长叹了口气,“爷爷只是有点心急了,你不要怪爷爷刚刚口气不好。 沈芸姝见沈慎心软,立马哭出了声,她眼睛一拉嘴角一抿,用帕子掩住自己的半张脸嘤嘤直哭,哭得沈慎是毫无章法。 面对沈慎一般有两个解决方法,一,沈慎态度坚决,必须要严惩,那么一哭二闹三上吊是根本没用的,还会换来更严苛的惩罚;二,沈慎心软了,这个时候只要能抓住机会,哭一哭闹一闹,那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芸姝哭得卖力,两只眼睛都哭红了,但是沈慎却只是看着她叹气。 沈芸姝心道爷爷这是不上她的道了,于是渐渐收了声。 “姝儿,你不像你的那两个哥哥,从小到大你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爷爷没办法像约束你父亲和你大哥那样约束你,但是爷爷希望,你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可以保持清醒的头脑,时刻记得自己是沈芸姝,不是谁的附庸,不要为了一个人倾尽了所有,到头来落了一场空,伤心的还是你自己啊!” 沈芸姝怔怔地听着沈慎的话,沈慎说的没有错,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应该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是沈芸姝,她不应该将自己的情绪,心情,思想都倾注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在做所有的决定之前,她最先考虑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沈慎指了指椅子,沈芸姝授意后坐了下来,心情平复,人也冷静了下来,准备好好听沈慎说话。 沈慎清了清嗓子后又喝了杯茶,才缓缓开口道:“王妃来找我提亲了。” 第61章 六十一棵树 “八哥,这水冷不冷?”…… 沈芸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干娘怎么会......” “那是在今日之前的事情。你和严少司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 也算是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虽然中间有段时间他去了南疆,但你两的私下联系也算是感情深笃。我与王妃说,我一个长辈只想看到你过得好,你们小辈之间的感情我是不会掺和的。可是, 今早南疆传来战报, 王爷被敌军偷袭重伤, 现在生死未卜。” 沈芸姝身子狠狠一颤,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爷爷。 “王爷他骁勇善战, 怎可能......会不会是迷惑敌军的战术?” 沈慎摇了摇头,“皇上已经让太医院的三名太医启程赶往南疆, 但是现在我们谁都不知道王爷是否能熬到那个时候。少司这孩子现在已经去宫里请命回南疆侍疾了。只是皇上怕是不会轻易地就让他回去。” 镇南王熬了那么多年才将妻子从南疆那个地方送回来, 他自己也是不会想要孩子再回去的。至于皇上,他一向是个多心眼的人,南疆传来的战报说他被敌军刺客暗伤, 现在镇南王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但这一切都是从南疆“传”来的, 他并不知道南疆的具体情况。原本严少司在京中还能做一个“质子”稳住镇南王,要是镇南王将严少司召了回去, 自立为王,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现在南疆的战事越发焦灼的情况下,若是镇南王自立后又和边疆的藩国联手攻打朝廷, 到那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因此, 不仅仅是皇上自己不想放严少司回去,连朝中的大臣们也不让严少司回去。 包括沈慎。 沈慎并不是不希望严少司回南疆,而是这个时候他实在是不适合回去。满朝文武都盯着镇南王府,因为镇南王的兵权。 现在镇南王生死未卜之际,已经有不少人上奏要皇上卸下镇南王的兵权。只是这南疆军并不是都认兵权的,他们认人。 若是在这个时候下旨卸下镇南王府的兵权, 南疆军的士气必定大伤,届时换什么主将都没有用。 南疆边外的那些藩国又屡败屡战,本来稳定的战事也因为镇南王的倒下而再次焦灼起来。皇上现在已经不想管镇南王的死活了,最好是死了拉倒,他收回兵权也有据有理了。现在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除了给他添堵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老子给自己添堵就算了,儿子也不省心。从早上传了战报之后,严少司和他娘就跪在御书房外请命,严少司想回南疆侍疾。 说句难听的,现在这儿子回南疆,搞不好直接给老子办丧事,所以回去也不是很必要。 但是吧,这人都要死了,还见不了儿子最后一眼,也挺可惜的。 皇上才不管可惜不可惜呢,现在稳定住局势才是最重要的。一大早将内阁里的几个大臣都叫到御书房开了一早上的会,最终决定先派一个副帅过去,和南疆军的副帅接触一下,大事先由两人一起商量了做决定。 这事闹得皇上一天都不高兴,更是不想见镇南王一家子了。赵多福好声好气地将严少司和王妃劝回去,忍不住的叹气,但是在皇上面前他又不能表露出来。赵多福站在御书房的门外目送着严少司搀扶着王妃走在出宫的大道上,心中无限的苍凉。 “赵公公。” 赵多福侧过身望过去,忙俯下身子行礼。 “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姨夫遇袭受了重伤,姨母和表哥过来请命想回南疆,便过来看看。”泠月忧心忡忡,“公公,父皇不允表哥回去吗?” 赵多福叹气的摇摇头,“殿下您还小,不明白有些事情比亲情更重要。皇上不让王妃他们回去有他的考量的。” 泠月哭丧着个脸,“我想父皇现在也是不想见到我的,那泠月这就告退了。泠月给父皇炖了新汤,烦公公替泠月送给父皇。” 赵多福身后的小太监接过泠月身后宫女手上的托盘,冲泠月行了礼。赵多福看着泠月的眼睛眯了眯,眼神有些晦暗不清。 “师父,您看什么呢?” 赵多福甩了下手上的拂尘,“我总觉得这泠月公主和贤妃娘娘不像。” “嘿!师父,您老人家说胡话呢吧!泠月公主是贤妃娘娘怀胎十月生的,可是师父您看着长大的,还能有假?” “你懂什么!我说的像不是相貌,是气质!气质!” 赵多福用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徒弟,长长的叹了口气。心想要不是自己护着这个倒霉孩子,可能他下一辈子的胎都已经出生了。 赵多福让他将泠月熬得汤羹用银针测过后自己尝了再给皇上呈上去,小太监连忙俯着腰端着汤羹进了御书房。 泠月从御书房离开后回到了自己的宫里,现在正是午休的时间,贴身宫女伺候她换了衣衫,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太监的宫服换上。 “我出去大约半个时辰,你不要让人进来。” 宫女点点头,她已经喜欢了泠月的神出鬼没,自己替她打掩护的生活。 她的嘴巴很紧,整个宫里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人知道泠月其实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泠月对宫里的巡防十分的收悉,她趁着换班的时间从自己的宫里溜了出去。她走的路都是冷僻小路,如果让一些在宫里生活很久的老人来走,可能都没法明白,为什么正路不走走小路。 没一会儿泠月便到了宗祠门口,宗人府便在它的右侧(私设)。这里不比皇宫大内有许多的太监宫女,这里甚至不如冷宫。因宫内听闻“宗人府”三个字便脸色大变的人太多了,导致这个地方丝毫不受人欢迎。 泠月轻车熟路地溜了进去,人少有人少的好处,比如说这里连个开门的太监都没有。 没一会儿泠月便找到了被贬斥在这里的八皇子的住所,她看了眼门,门上栓了条链子,看来她这个八哥是想跑过,才会被人关起来。 泠月嗤笑一声,从头上拔下一根细簪,对着锁芯捅了几下门锁便开了。 “谁!谁在外面!”里面的八皇子听到屋外的动静惊了一声,立马跑到门口处,“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跑了!你们把门打开吧!” 他哭喊着,求饶着,可是门外又没有了声响。八皇子绝望地瘫坐在地上,来宗人府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倍感煎熬,这里的每一件事物,每一个人都在提醒着他,他是一个被皇上放弃的皇子。 他真的要疯了,他现在受族长的看管,可是族长对他根本不将他当做皇子看待。如果他不听话,连饭都不会给他吃。他从小哪里受过这样的气,饿了一天后便撑不住求了绕。 人的底线是会越来越低的,八皇子觉得自己现在过得日子还不如他曾经养的狗! 屋外没有了动静后,他瘫坐了一会儿,屋内是没有什么光线的,为了防止他逃跑,这个房间的窗户都封死了。他缓了会儿神,记得自己方才是听到了有人拿起锁链的声音,当然,这也可能是他的幻听。他这段时间耳朵不好使,总是会听到一些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大多是别人嘲笑他的笑声,和奚落他现在处境的话。 八皇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去开门,没想到这一次门居然打开了。屋外什么也没有,他愣怔了好一会儿,看着没有人的院子一股激动涌上心头。他没多想,立马朝门外冲出去。 八皇子走在没有人的宫道上,越走越快,心脏砰砰直跳,觉得自由离自己越来越近。 宗人府在皇宫的外围地区,靠近护城河。八皇子出了宗人府后就一路沿着护城河跑着,这里没有什么人守卫,他要快点跑到有人的地方,然后让他们去告诉父皇宗人府虐待他! 他满怀憧憬地这样想着,脑海里已经要将宗人府里的那些人都碎尸万段了。忽然一阵冲力向他袭来,他整个身子都飞了出去,震惊之余,他看见了泠月那张笑意昂扬的脸。 “噗通”一声,他的身子浸泡在了寒水之中。八皇子并不会水,护城河又深得很,他掉进去后只能扑棱挣扎,一边喊救命,一边直蹬腿。 泠月“啧”了一声,步子悠闲地走到河边,抱臂看着他,那神情像是在看什么好笑的东西一样,毫无感情的眸子冰冷的比这护城河的水和凉,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十六岁的姑娘该有的神情。 “八哥,这水冷不冷?” 她天真地问道。 八皇子在冰冷地水里挣扎着,两只胳膊拼命拍打水面,眼睛被水花眯住,他想瞪一眼泠月可是分不开神。水呛进了他的口鼻之中,让他忍不住张嘴咳嗽,可是一开口,更多的凉水灌了进去,他越喝越多,自己的胃里都冰了。 他的身子随着灌进去的水越多也越来越沉,他挣扎的累了,理智让他不要放弃挣扎,可是四肢已经失去了听从大脑命令的功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护城河中慢慢沉下去。 八皇子祈求得看着泠月,可是泠月却笑着看着他,一点救他的意思都没有。 怎么可能有呢,毕竟人是她推下去的。 “八哥,泠月今天特地出来送你一程,你不要太感动了。”说着,她嘤嘤笑了起来,声音像是风吹扬起的风铃一般动听。 八皇子的眼睛也被水淹没,他的耳朵里灌满了水,但是他听得到泠月说的话。 “八哥,人这一生可不能像你这么愚蠢得活着。” 第62章 六十二棵树 晋江首发 四月末, 南疆军又一次战败的消息传入朝堂之中。整个大殿内的氛围沉默的可怕,这种沉默像是化为了实质一样漂浮在空气之中,浓稠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皇上这几日身子都不好,他因为南疆军连连战败的事情愁的睡不着觉, 前些日子八皇子又没了, 这样连番的打击和压力下, 有神仙护着的龙体也受不住,倒了下来。但是他还不能让底下这些大臣们知道, 如果这些人知道他身子不好了,那这些人想的可不是什么国本, 而是下一个皇帝该是谁。 皇上咽了咽口鼻轻咳了几声, 短短二十多天已经丢了两座城池,再这样败下去,这几年的国本就要败完了。 “我泱泱大国, 竟然除了镇南王没有一个能将吗!” 皇上已经气急道不在乎什么尊威了, 他想不明白,南疆军在镇南王的手上犹如一把利剑, 怎么现在反而变成卷了刃的刀,毫无用处!要不是南疆军那死伤是真真切切的,他都要觉得这是南疆军故意的! 皇上坐在龙椅上愁, 下面站着的大臣们也愁。兵部尚书这段时间已经擅自将自己的乌纱帽别在裤腰带上了。南疆军请求支援, 还要粮草,户部那边又抠的要死,这个节骨眼上了,要点钱就跟要他们的命似的。反正整个朝廷上下一个个的都不好过。 “皇上,微臣以为,我们可以让徐州兵去支援南疆军。” “徐州军靠近南疆是可以解南疆军一时之危, 可是徐州那边地势平坦,若是藩国绕路攻打徐州,徐州一旦城破,那藩国必定会势如破竹,一举北上。届时又该如何呢?” “可若是我们连南疆也不保住,那么这么多年的僵持又有何意义?南疆的人民就不是我们的人民了吗?他们也想要太平日子过!这场战争里死的最多的就是南疆人,多少士兵是为了保护妻女保护家园才加入南疆军的!” “可如果我们一味的想要拯救南疆,到时候损失更多的会是我们!难道除了南疆以外,其他地方的人民的生命就不重要了吗!” ...... 大殿内的两拨人马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就这么各持一理得吵了起来。皇上本就头疼不已,撑着脑袋听手下的这些人吵得不可开交,两方阵营甚至都想朝着对方的脸吐口水了。 “够了!”皇上打断他们,原本还吵得难分你我的大臣们纷纷站直身子,手持着笏板不再吭声。 “朕是让你们给朕商量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式,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吵架的!吵得朕头疼!”皇上摆了摆手,“今日你们不给朕一个满意的方案就都别回去了!” 所有人垂下脑袋,用余光撇了撇身边的人。不是他们想不出方案,而是他们不敢提啊! “太子!你随朕过来!” 皇上离开大殿,太子尾随在他身后,他走得沉默,皇上也没有开口,他们就这么沉默的走到御书房门前。 泠月一早便等在御书房的门口,见到皇上后便欢快地奔向他。 “父皇,女儿今天给您熬了雪梨汤降火!” 皇上看着她,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泠月长大了不少,都懂得心疼父皇了。”他咳了两声,招了招手,赵多福便接过泠月的汤羹拿去验毒。 “父皇要保重龙体啊!泠月还小,什么都不懂也不能为父皇分忧。”她撅了撅嘴巴,一脸悲痛,“泠月是个蠢笨的孩子,不像太子哥哥这么聪明能干,也不像八哥那样懂事......” 提到八皇子,连赵多福都沉默了。 皇上将八皇子交给宗人府管教,但是没想到宗人府里的人散漫惯了,竟然让八皇子逃出了宗人府。因他伤了一只眼睛,看不清路,竟跌落进护城河里活活淹死。 这种死因在皇上这里根本站不住脚,比如关押八皇子的房间的门锁分明就是有人撬开的,锁芯有被利物捅过的痕迹,可是这是谁做的,根本找不到。而仵作也验了八皇子的尸体,确确实实是淹死的,没有任何和人打斗的伤痕。 杀八皇子的这个人很了解老八不懂水性。 皇上沉默地垂了下脑袋,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连看泠月都觉得不讨喜了。 他虽然是皇上,却也没有能力去为自己的儿子沉冤昭雪。他得先处理掉南疆的战事才有功夫去想别的。 皇上漠然进了御书房,太子路过泠月的时候顿住了脚。 “泠月,这段时间父皇很忙,你不要再来了。” 泠月惶恐的看了看太子,委屈的垂下脑袋,“我知道了太子哥哥。” 待皇上和太子都进了御书房,泠月支起脑袋望了望太子逐渐被门掩住的背影。 “公主,我们回宫吗?” “不回,我要去拜访哥哥。”泠月淡淡道,她的声线平静冷漠的没有一点情绪,和方才表现出来的活泼天真的模样天差地别。她的右手搭在左手手面上,食指点了点手面,喃喃道:“下一步该是让表哥回南疆才是。” 严少司从镇南王出事后每天都上折子请命回南疆,但是皇上都没有批复。王妃已经让徐大夫先行回去,宫里的太医再厉害也是皇上的人,他们始终不放心。这段时间南疆每天都有消息传到京城,但是大多是败了又败的消息。 这些消息也压得京城里的百姓喘不过气来,因为败仗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征兵,意味着更多的赋税。 严少司今日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不过不再是回南疆为父亲侍疾,而是要上战场。南疆军需要他的回去。 自从那一日和沈芸姝吵完架后,沈芸姝就再没有来过王府。听说她被他爷爷关了起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 严少司有点想沈芸姝,他想再见一见沈芸姝,在自己离开京城之前。 严少司从端王府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泠月,泠月穿着白色的斗篷,发髻上别着一只白色簪花像是在为谁吊唁。 “表哥。” “你怎么来了,可是姨母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泠月摇了摇头,“泠月是来见表哥的,表哥就要回南疆了,南疆危险,泠月担心你。” 严少司微微一怔,“你是从哪里得知我要回南疆的?” 皇上并没有下旨说明这件事还没有定下,而且以皇上那种多疑的性格,该是不会同意的才是。 “只有表哥回南疆这困局才能解开,这是钦天监的公公和我说的,我想表哥一定也会回去的,毕竟表哥可是个救世救国的大英雄。” ...... “你怎么连钦天监的鬼话都信?”严少司看着自己这个表妹,觉得这孩子要不是姨母肚子里生出来的话,该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不与你说了,我娘还在府上等我回去呢。” “表哥慢走。”泠月福了福身子,少有的礼数周全。 严少司骑上马朝着王府的方向走去,可到了转弯的街口,他扯过缰绳,犹豫了一下,驾着马去了沈府。 今日已经过了往日放朝的时间,沈慎和沈立都没有回来,沈夫人正纳闷的站在门口等着自己的丈夫。当看到严少司驾马而来的时候,她的表情很不自然的凝固了。 “少司怎么来了?” “姨,我想见见小姝。” 沈夫人的表情尴尬的很,倒不是她不让严少司见,而是沈慎不让啊!要是沈慎下朝回来知道自己让严少司进来过,指不定怎么说自己这个儿媳妇呢。 他们全家都怕沈慎怕的不行。 沈夫人见严少司近日憔悴的神情,自己也不忍心这个孩子。 “你进来吧。” 沈夫人踌躇了一下,想想算了,两个孩子之间已经明摆着是不可能了,那还是让他们做个了断的好。 “小姝这段时间一直在院子里没有出去过,她爷爷不许她见外客,连定安侯府的薛小姐过来都没让她见,这段时间该是闷坏了。”沈夫人一边走一边说,“你和小姝的事我也不做多说,你们两个有缘无分,是各自的命数。希望你们以后都能有自己的好归宿。” 严少司听着沈夫人的话却没有应声,他沉默地跟在沈夫人的身后走在去沈芸姝院子的路上。想自己上一次走这条路还是风风光光的来为她庆生,现下却显得凄凉。 院子里善画正拿着竹竿拍被子,看见沈夫人带着严少司走进来吓了一跳。 “我就不进去了,你和小姝有什么话要说就赶紧说了吧。她爷爷等会儿就要下朝回来了,可别让她爷爷看见你在这里啊!” 严少司点点头,然后走了进去。 善画瞪大了眼睛看着严少司,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通报好,还是不通报好。还有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是该撤下好,还是就呆在这里? 善画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她是知道沈芸姝和严少司吵架的,原本以为严少司很快就会将沈芸姝哄好,只是这一次严少司没有,也连带着她都吃了小姐一段时间的闷气。 现在严少司过来了,善画倒是没有想象中那样期盼他来了,左右沈芸姝现在该伤心的都伤心完了,现在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算了,主子的事情她一个丫鬟掺和什么呢? 她拿着竹竿对院子里其他几个好奇的小丫头招了招手,带着她们一同出去将院子留给这两个人。 严少司站在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下定决定,他伸手推开房门。 房间内,沈芸姝正撑着下巴看书,房门打开,她扬起脑袋望过去,和严少司对上视线,眸子里有说不出的震惊。 第63章 六十三棵树 晋江首发 “你怎么来了!”她忙放下书拢起外袍钻进了卧室里。沈芸姝这几日都关在屋子里, 左右没有人来找她,她也懒得打扮,现在披散着头发,只穿了件厚一点的外袍, 里面的里衣都散乱着。 严少司愣了一瞬, “哐”地一声关上房门, 站在原处发愣。他方才是可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他闭了闭眼睛,脑海里都是沈芸姝散着头发, 胸前未合拢的衣领隐约能看到纤细的锁骨。 那么漂亮的锁骨应该戴上宝石来装饰才对。 “我是来看看你的。”严少司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然后艰难的开口道, “我向皇上递了折子, 我要回南疆去了。” 屋内沈芸姝整理衣服的手一顿,她自然是知道严少司想要回南疆的事情的,但是皇上并没有同意呢, 他现在斩钉截铁的跟自己说这个决定只有一种可能——他要上战场。 沈芸姝脑袋一片空白, 她踉跄了几步走到门前拉开门,定定的看着他。 “你凭什么会觉得皇上会让你上战场?” 皇上一直忌惮着南疆军, 现在镇南王好不容易倒下,他也有了收回兵权的借口,皇上怎么可能会愿意让严少司回南疆接管南疆军, 那就是放虎归山。 “会有办法的。” 沈芸姝有点生气, 她本来就很生气的。 “你今天来就是告诉我你自己要去找死?”沈芸姝冷哼一声,“那可不必了,南疆路程遥远,我可没办法给你收尸。就算你等我去给你吊唁,怕是都摆臭了!” 严少司看着她心脏揪痛,好像两个人活生生的人现在面临的就是生离死别似的。 他嘴唇颤了颤, 手掌握紧了又松开,他很想将自己心里的一些话都说给沈芸姝,毕竟自己现在再不说,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了。 就像沈芸姝说的那样,南疆遥远,她就算想去给他吊唁,自己的尸体都要烂掉了。 严少司觉得自己可真是可悲,活到这么大只有沈芸姝这么一个执念,还是自己不敢触碰的宝贝。 “你还愿意去吊唁我吗?”严少司哑着嗓子问她,“沈芸姝,其实你值得更好的人。” “更好?在你眼里什么样的人才配的上我,太子那样的吗?” 严少司默然,虽然沈芸姝家世不差,性格也不错,容貌也端庄,但是让他说起来,配太子...... “现在是白日,你怎么在做梦?” ...... “太子那样的你就不要想了,你高攀不起的。” 尤其是太子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怎么可能一心一意的对待你呢。 “那也比在你这里丢尽了脸面的强。若是我成了太子妃,日后便是国母,你见了我都是要给我行跪礼的。” 严少司看着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单膝跪下,对沈芸姝行了一个跪礼。 沈芸姝愣住,“你做什么?” “提前熟悉一下,日后见了你可能真的要行跪礼了。” 沈芸姝哑然,心中确实庞然大怒。 “你先活着回来吧!” 严少司沉默地站起身,声音低沉道:“沈芸姝,方才给你行礼的时候我在想,你穿上红嫁衣会是什么样,你戴上凤冠又是什么样。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难想象有一天会对你行跪礼的。你哪有半点国母的稳重。” 分明是挑剔沈芸姝的话,严少司却说的哽咽又悲伤。 沈芸姝咬着下唇,忍住眼中的泪花。她是不会开口让严少司留下的,因为这是他选择好的人生。他需要回南疆肩负起他父亲的担子,肩负起整个南疆的希望。沈芸姝难过的是,严少司想好的未来里没有她,可是她却已经想好有他的来日了。 这很不公平。 “你怎么知道我会做不好?你都没有亲眼见过。” 严少司沉默了一会儿,“对,我都没见过。”他伸手去摸了摸沈芸姝的头发,沈芸姝的头发冰凉凉的,在他的手指中又十分柔顺。 “还在怪我吗?” 他说的是上次那件事。 沈芸姝没办法生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我爷爷串通好了?你什么时候和我爷爷走这么近了?” 她生了那么大的一个气,委屈的要死,结果是她爷爷主谋好的,想想自家爷爷那堪比雕刻一样板正的脸,他如果是严少司的话,她也很难说出一个“不”字。而且更让她诧异的是,爷爷居然会主动帮太子,爷爷可是个从不会站队的人。所以当沈慎将事情经过说给她听的时候,沈芸姝的脑袋都是晕乎乎的。而更让她无奈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严少司。自己冲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一副决裂的样子,他却什么解释都没说。 说什么,毕竟他早就决定好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模样了,他只是决绝的走在那条路上而已。 沈芸姝心寒无比,却又忍不住为南疆的战事而担心。 “严少司,为了我的家人,我也会去害人,哪怕良心上过不去,我也会做。因为他们是我要守护的人,如果我知道他们身处危险,却什么也没做的失去了他们,我会痛苦一生。我愿意看着他们幸福安康地生活着,在这种幸福里遭受良心的谴责,也不愿意一辈子活在自责里。” 严少司怔了怔,旋即笑开,他的心脏砰砰的跳动着,那种呼之欲出的欲望让他捏紧了沈芸姝的头发。 “沈芸姝,你可真是......太贴心了。” “我这么贴心,也没见你要我......”沈芸姝小声嘟囔着,这话落在严少司的耳朵里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整个人都向前推了一把。 他捧起沈芸姝的脸颊垂首吻了上去,沈芸姝柔软的唇瓣和扑鼻的香粉味道让他的心脏跳动的好像下一瞬间就要爆炸开来。 他会这样幸福的死去。 那可真是太美好了。 沈芸姝没有推开他,她抬起胳膊拽着他的衣襟垫着脚尖去加深这个吻。沈芸姝张口在他的唇瓣上狠狠咬下去,两人的口腔里都弥漫出腥甜味。严少司伸出舌头去舔舐血珠,未阖紧的眼睑里都是笑意。 “沈芸姝,我是你的,你盖过章了可不能反悔。” “分明是我怕你反悔才对。”沈芸姝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伸手环住他精壮的腰身,“你都要去找死了,结果胆子就这么点大,只敢亲亲我。” “嗯?”严少司抱着她轻笑一声,“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做什么?亲亲不够吗?你想摸摸我?” 沈芸姝搂紧了他,“严少司,你那么怕疼,去了南疆受伤了怎么办?你胆子这么小,真的敢上战场吗?” “胆子小的人惜命,我一定会活着从战场上回来的。” 严少司郑重其事。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对沈芸姝许出有关未来的承诺,哪怕是爬,他也要从南疆爬回来。 “嗯。”沈芸姝心脏里裹满了情绪,高兴的难过的担忧的......这些情绪像是混乱掉的颜色搅拌在一起,让她十分不安。“我会好好学医术的,哪怕你缺胳膊少腿的回来,我也会想办法给你缝上。” 严少司脑海里想了想自己被沈芸姝缝补的画面,眉头皱紧。 “我依稀记得你的女红似乎不怎么好,要不你还是让善画学吧。” ...... 沈芸姝愤愤地伸手捏着他腰间的一块软肉拧了下去,拧地严少司直呼“饶命”,两眼泪花打转。 “错了我错了!” 沈芸姝哼了一声推开他,伸手取下他腰间的一枚玉珏。 “这块珏可以给我了吗?” 严少司点了点头。 “还敢要回去吗?” 严少司猛然摇头。 沈芸姝记仇的本事比小时候强多了,这都是哪一章的内容了,她怎么还记得呢? 沈芸姝满意地点了下头走进屋去,她方才衣服并没有穿整齐,竟然就这样和严少司站在门口搂搂抱抱,好在院子里的丫鬟们都不在,要不然她得丢死人! 严少司站在门口没敢进去,以前还能不要点皮脸,现在和沈芸姝确定了心意后反而脸皮薄了起来,他甚至在沈芸姝回房的时候自己整了整被沈芸姝扯歪的衣襟。 “严少司,你进来。” 严少司闻言准备进屋,进屋前还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先踏左脚好,还是先迈右脚好。 沈芸姝没有束发,但是衣衫整理好了,那漂亮的锁骨被她藏到了衣服下面,让严少司有点失望。 沈芸姝手上拿了一把剪刀,她捻着一撮头发剪了下去,然后用手帕包起来递给严少司。 如此简单粗糙的定情信物,也只有沈芸姝才有脸送得出手了。 严少司笑着接过,将它放进贴身的香囊之中。他伸手替沈芸姝拨了拨眼前的碎发,被沈芸姝咬破的嘴唇隐隐有些发痛,确实幸福的疼。 “严少司,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南疆?” 这个问题让两人都沉默了,分别总是这样让人难过,未来又是那么渺茫和无知。 人对无知总是心怀恐惧。 “快的话,就这几天。” 沈芸姝一惊,“皇上同意了?” 严少司摇了摇头,“皇上没有同意,但是太子向我许诺,他会让我回南疆。” 沈芸姝怔然住,“你答应太子什么了?太子不会无缘无故的帮你的,你的表哥是端王,他怎么会不怀疑心的帮你?” “正是因为端王是我表哥,所以我才不能找端王帮我说话。太子确实是一个明君,我没有答应什么,只是承诺镇南王府不会插手夺嫡之争。端王他......”严少司有一瞬间的沉默,“表哥他,比起当皇上,似乎有什么更让他执着的事情。我不知道,但,他应该不会乱来。” 沈芸姝凝眉无语,“端王都不想争皇位了,那根本就没什么夺嫡之争了。” “不见得,毕竟成年的皇子有点多。” 沈芸姝想起了那夜在皇宫中的见闻,以及最近八皇子的死。 她有些害怕,“八皇子的死和你有关吗?” 严少司摇摇头,“我听闻是有人打开了八皇子的房门,八皇子才会溺死在护城河里。但也不排除有人迷晕了八皇子,然后将他扔进护城河里这个可能。宗人府荒凉,确实也没有人看到,这就只能成为一桩悬案。” 沈芸姝沉默,她想到了薛静娴背后的那个主人。 第64章 六十四棵树 晋江首发 八皇子死的蹊跷, 而沈芸姝唯一知道的想要八皇子性命的人只有薛静娴的主人。 不,不对,如果算的话,还有端王。毕竟端王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她并不觉得端王会将八皇子当做弟弟看待。 所以也不排除八皇子因为冒犯了泠月被端王记恨上杀害。 严少司说要离开京城回南疆, 但是沈芸姝没想到他说的“就这几天”会是在两人确定心意后的第三日, 这时间就像是掐着算好了的。 严少司从沈府回去后,京城内便传出了本朝有一白虎降世的未来名将, 只是这白虎星宿暂还不明朗,需要一个契机才能看见它的光的流言。 沈芸姝听到这个留言后便明白了严少司是用的什么方法回的南疆。 只要百姓们相信他是白虎转世的名将, 百姓们愿意让他上战场, 那么皇上就算是再不愿意,也要听从民愿。但这一招对严少司来说,无疑是彻底的放弃了镇南王的庇护, 他要从自己的父亲的羽翼下走出来, 独自面对满朝的猜忌和君主的怀疑。 从前的他还能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做一个潇洒的世子爷, 从这之后,他就是一个要背负南疆人民,甚至是全国百姓信念的将军了。 沈芸姝本想为严少司做好一件里衣让他带走穿, 可这时间紧促, 她熬了个大夜也才做了件上衣。送严少司走的那一天,她还是没有忍住哭了出来。她知道自己这么一哭严少司会不忍心离开,但他又必须离开,除了平添几分愁苦之外什么都不会增加。但是她还是哭得很凶,很彻底。 “严少司,你必须活着回来。” 沈芸姝今日穿了她及笄时的红色礼袍, 头上带着皇上赏赐的步摇,脸上画着艳丽的妆,神情却十分的憔悴。 “你还没看见我穿红嫁衣的样子呢,你要是错过了,就再也不会看见了。” 严少司闻言郑重的点了下头,今日的沈芸姝很美,美的他移不开眼睛,但是沈芸姝的美却又十分的脆弱,好像一颗石子就会破碎掉她的外壳似的。 严少司伸手刮了下她红掉的鼻头,轻笑,“都要分开了还哭得这么丑,就不能笑着送我走?连最后一眼都不肯让我记住你好看的样子吗?沈芸姝你可真是吝啬鬼。” 沈芸姝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擦掉脸上的眼泪,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你到了南疆之后一定要小心,缺钱就和我说,我给你。” “嗯。”严少司拍了拍她的脑袋,“过来,我送你个小东西。” 沈芸姝望着他,疑惑了一瞬向他挪了一步。 严少司将手心里攥了许久捂热的链子拿了出来,两手环过沈芸姝的脖子小心翼翼地为她带上。 那日从沈府回去后他并没有回王府,而是跑了整个京城的首饰铺子找到了那么一块红色玛瑙,找了最好的匠人在一天一夜里赶工出来的项链。 小小的只有小拇指指甲盖一半大小的红心吊坠睡在沈芸姝的锁骨上,一点红色点缀着她白皙的皮肤,让她看上去更像个精致的木偶娃娃。 “真好看。” 沈芸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垂下脑袋也看不清这坠子的具体样貌,只能通过手摸出个大概。 “什么样子啊,都不让我看看。” 严少司笑着用手指在坠子上点了一下,“你自己回去看吧,时间不早了,我该出发了。” 严少司回南疆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回去,皇上也不会安心让他一个人回去的。皇上特地派了赵多福当监军,甚至赵多福手上还有一份密旨没有拿出。赵多福伺候皇上几十年,是宫里的内侍总管大太监,让他去南疆当监军,其中之意不要太过明显。 不过严少司不在乎,只要让他回南疆,只要他能上战场,他就有机会去搏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来日。 京城的城门上冷风习习,太子和端王两人并肩站着。说起来在太子的印象之中,他从没有和自己的这个哥哥这样宁静的相处过。端王长他十岁,他十岁的时候端王已经二十,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话语。都说长兄如父,若真是这样的话,端王大抵是个继父,还是会冷暴力那种。 “三哥不下去送送表哥吗。” 端王披着厚实的披风,眼皮子耷拉着,听到太子的话嗤笑一声,“你不也没下去吗?人家小两口你侬我侬的,哪还有时间和心思给我们两个。” 太子沉默了一下,闭上了嘴巴。城下严少司和沈芸姝终于说完了话,他踩着脚踏上了马,回首看了看城墙上的人,伸长了手臂挥了挥。 “看来表哥还是知道我们来了的。” “毕竟有可能是见到活着的他的最后一面,还是该见见的。” ...... 你可是他的表哥,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太子有点愠怒,但是端王这人说话一向这样,他的言语总是裹着刀子,但是他这个人的心还是热乎的。而且南疆军是端王的仪仗,皇上盼着镇南王死绝户,可端王还盼着病床上的镇南王能站起来呢。 “我听说你挺欣赏沈家的小丫头?”端王吊起一边的眉眼,侧过脸望着太子。 “沈姑娘才气不俗,孤略有欣赏之意。” “哦。”端王伸出手弹了弹披风上不存在的灰,“不过她现在也算是我的半个弟媳,你的半个表嫂,你就不必欣赏了。下次见心里记得要将人家当成自己的嫂嫂尊敬,少摆点太子的臭架子。” 太子默了一下,看着端王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三哥你现在不也是在给我摆哥哥的架子吗?三哥还是要身体力行的好。” “我身体不好,力行不了,你是太子,未来的一国之主,论先后,你最应该先表率了。” 而且自己不趁着他还没继位多摆摆架子,难道以后对着这个皇帝弟弟摆架子吗?他又不傻! “三哥你这是强词夺理。” “对啊!”端王转过脸去,完完全全的和太子对上视线,“我就是强词夺理,弟弟你又能将我怎样?” ...... 他还真是不能拿他怎么样! 端王笑眯眯的看着被自己堵到什么也说不出来的太子,优哉游哉的下了城门。 严少司急着南疆的战事,回到南疆快马加鞭,原先将近一个月的路程硬生生被他压缩到了十天。他没和赵多福同路,毕竟赵多福年纪大了,没办法像他这样不眠不休的赶路。 严少司到了南疆城门下,原先南疆军的几个将军早早地在城门下等着他了,一见他的到来,纷纷跪下行礼。 “参见世子!” 严少司也不寒暄,“先进城,一边走一边说。” 严少司在南疆这么些年从来不是白长得,他一直跟着他父亲身后学习,在南疆的时候和这些士兵军官打成一片,一向都是靠实力,而不是镇南王世子这个身份。 南疆军所有的军官除了镇南王都认他,因为严少司在他们眼里,就像是所有人共同教导出来的最优秀的徒弟。这个徒弟有着灵活的脑子,不俗的身手,敏感的判断力,以及不输老将的经验。 这是朝廷里养的那些米虫们不会有的最宝贵的东西——实战经验。 严少司回到军营先洗了个澡,然后吃饱了睡了一觉。他得有充足的精力才能去应付下面的事情。 南疆军这段时间和临近的几个藩国僵持不下。那几个藩国联手攻打他们,这段时间大规模的冲突没有,但是小的突击战是没少。 南疆军现在缺少主心骨,别说进攻了,连防守都费劲。 严少司睡饱后出现在主帅帐中,帐里的人除了南疆的军官都愣住了。他们都是皇上派来接管南疆军的将士,其中不乏有二十六亲兵中的指挥使。他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会皇上暗示过,若是能够拿下南疆的兵权,日后升官发财平步青云。 所以,当他们看见穿着军服的严少司的时候,眼中多多少少都出现了些许敌意。 “世子,这几位是皇上派来的。”领着严少司进军帐的军官淡淡道,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厌恶,看来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矛盾不浅。 “我们是皇上派来协助南疆军打仗的,这期间,南疆军所有的事务,作战都由我们共同商议了决定。” 严少司才醒没多久,这段时间策马长奔,他现在是腰酸背痛,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这让那几个人的脸色更是不愉快了,毕竟他这样子像是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似的。 “世子这是回来探望王爷的吗?王爷现在不在军营,他在城里养伤,世子应该在城里才是。” 严少司没忍住嗤笑了一声,他迈着长腿走到主帅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回家还要向你报备我的行踪啊?你们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站在谁的地盘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子还请你注意你的用词!” “哦......”严少司懒散地瞥了他一眼,但是那眼神凌厉的像是一把弯刀,激的和他对视的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们当中有人在京城中见过严少司,只是这位世子爷平日里懒散惯了,坐没坐相,站没站像,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他们是没想到,严少司还有这样凌厉的一面,尤其是他的年纪是在场的人当中最小的。 严少司活动了一下脖子,坐直了身子,周身的气质也随之而变,那股子懒散劲一瞬间收的干净,两道浓眉含满杀气。 “看来几位是敬酒不吃了。”严少司抬了抬下巴,“叔几个,给他们绑了!” 第65章 六十五棵树 晋江首发 南疆的军官闻言纷纷兴奋的摩拳擦掌, 他们这些天被这几个朝廷里养娇气的将给压的憋屈死了。 什么都要按流程来,这不能做,那不行。打个仗安排部署还要先请示。等你请示批下来,这城早就被人给攻下了! 严少司一声令下, 帐里几个南疆军官手脚麻利的就将人给捆好了, 还从人身上将私印也搜了出来。 这几个绊脚石被严少司一脚踢回了城里, 然后开始肃整南疆军颓废的士气。 他是镇南王的儿子,几乎是这些士兵看着长大的, 他的到来毫无疑问是给这些人打了十足的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足不足,还要从他领兵后的第一仗来看, 如果这一仗输了, 那南疆军只会节节败退。如果赢了,那必定可以乘胜追击。 **** 严少司离开后的二十天,南疆军再一次击败藩国的消息传进京城, 随着战报进京的还有一封“家书”。只是可惜, 这封家书并没有寄到收信人的手中。 薛静娴百无聊赖的坐在去东宫的马车上,这马车还是东宫的, 外观看上去低调的很,里面确实富丽堂皇。 薛静娴身边没有个丫鬟在,东宫里的一个嬷嬷坐在车门外, 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薛静娴手指搓着裙子上的带子, 心脏却吊的老高。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东宫的马车接去东宫了。 因她应了太子画画的差事后,她当时便画了一副画去应付差事,太子并不满意那副画,后又送了两幅,他皆不满意。 太子说是她偷懒所致,所以后来直接让嬷嬷来接她去东宫中话。薛静娴第一次被接过去的时候心脏几乎要吓出嗓子眼, 匆匆画了一副给太子就告辞了。可想而知,太子肯定不满意。 于是这才有了这一次。 薛静娴心情郁闷又无语,沈芸姝被她爷爷送去南京学医了,说是在南京找到了一个顶好的医者和沈慎的朋友是朋友,沈慎曾提及孙女想学医这事,便写了拜帖。那老医者收了拜帖后喜出望外,连忙将沈芸姝叫了过去。 沈芸姝一走,薛静娴就更无聊了。 毕竟现在战事紧迫,宫里都在缩减用度,各种宴会也就叫停了。薛静娴不用参加那些宴会也就静了下来,她本想说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为她哥哥再参谋个嫂嫂,结果太子主动找上了门。 薛静娴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个心境,她是爱慕太子,但是她和太子之间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阶级鸿沟,她很清楚。之前主人给她下了命令让她想办法嫁入东宫,她本来还积极的争取过,可惜自己资质平平(划掉),入不了太子的眼(他眼瞎),主人见她不争气就作废了这歌任务。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主人还算是通情达理的。 马车颠簸,薛静娴坐在马车上颠的昏昏欲睡,到东宫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来的早,太子还没有从宫里回来,好像他今日有功课,要在宫里做完了才能回来。 薛静娴来东宫作画的那一次也没有见到太子,太子还是很忙碌的,她只是在他的院子里画了副画就匆匆离开了。 一回生二回熟,薛静娴已经开始想今日该怎么应付差事了。 她虽然有心太子,但是她也不是什么不入流之辈,明知道太子爱慕沈芸姝,这边还让她画沈芸姝的小像,那边还上去倒贴,她可做不来这种事情。 她想要嫁入东宫是难了点,但是想嫁给皇亲国戚还是挺简单的。 薛静娴没必要这么作践自己,而起自己曾经引得太子和严少司为之大打出手的名声在,她想嫁人太容易了。有人敢否认太子的眼光吗? 没有! 薛静娴进了东宫,丫鬟将她带进院子之中。今日阳光明媚,竟然将书桌摆在了院子里,笔墨全都摆放好了。书桌旁还摆着一只小茶几,上面放着茶和点心。 想想自己能吃到宫里御厨做的点心,今天这门出的也不算亏。 薛静娴坐在椅子上坐了会儿,椅子上摆了软垫,坐上去很舒服。她提起笔润了润,想了会又搁下笔,给自己倒了杯茶。 院子里没有丫鬟候着,丫鬟会每隔半个时辰过来给她换次茶水,她有足够的个人空间。 薛静娴懒洋洋地赖在椅子上,端着茶杯优哉游哉的品着茶,也不想去画什么小像,反正不着急,慢慢画,画出来的太子也不满意。再厉害的画师也没办法将人画的和本人别无二致吧。 薛静娴踢了踢脚,用脚去点桌腿,无聊的仰着脑袋看天上的云,神情颇有点自得其乐的样子。 不远处的阁楼上,太子也喝了口茶,嘴角挂着笑。 小太监伸长了脖子从窗栏去往,只看到一身淡粉衣裳的薛静娴在磨磨蹭蹭,半天也不提笔作画,心里忍不住为自己的主子着急。主子让你过来是作画的,又不是让你过来吃吃喝喝的! “殿下,要奴才去催催吗?” “催什么?”太子放下茶盏,他今日向太傅请了假,将作业带回了宫里做。 “这薛小姐半天也没有动笔,奴才这不是怕她今日画不成吗?” “好的画师都需要找到动笔时的那种感觉,薛姑娘在悟呢,你贸然下去打断了她怎么办?” 小太监连连点头,却不能理解,他看宫里的画师都是提笔就来的,画画还要找感觉? 但是他见殿下脸上表情愉悦,显然并不在意薛静娴的“偷懒”。 “主子,今日您怎么想着来这里看书,往日您都是在小书房看的。” 太子睨了他一眼,像是在怪他多嘴。 “今日有风,孤想吹吹风。” 小太监疑惑地凝眉,这哪里有风?空穴来风? 太子作完作业已经晌午了,他揉了揉酸硬的脖子,下面的薛静娴终于动笔了,至于画成什么样子他就不是很清楚了。 薛静娴画工娴熟,堪比宫里的画师,让她凭着记忆画一幅沈芸姝的小像并不难,让她画好也不难,只是若是轻易的就收下了她的画,下一次怕是没有机会再找她说话了。 薛静娴看上去温婉可亲,可是她防备人的心却比沈芸姝还厉害。 太子现在还记得初见薛静娴的模样,她像是一只炸开了浑身刺的刺猬,谁敢靠近就扎谁。隔了很久没见,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左右逢源,朋友众多,瞧他的眼神里都多了点刻意讨好和迎合。 太子是觉得可惜的,只是这点可惜并不足以消磨他对薛静娴的心动,他一直追求的“随心而动”。他就是喜欢上了这么一个表里不一的姑娘。这个姑娘可能并不喜欢他,可能还瞧上了他的身份和地位,可能还想要利用他。 种种可能他都在脑袋里设想了一边后,他觉得自己还是喜欢她。 不是因为她温婉的外貌,也不是因为她表现出的八面玲珑和合适的身家,是她看着自己时露出的那种专注,偷偷打量他时那种小心翼翼的机灵,都叫太子觉得欢喜。 “小厨房的栗子糕做好了吗?你让人去给她送过去。” 小太监应了声,心想这栗子糕可不是个时兴物,难做的很,殿下居然兴师动众的让人找了材料给她做。殿下不是喜欢沈姑娘的吗?他找薛小姐过来给沈姑娘画小像,有必要搞得这么周到体贴还隆重? 殿下可不会因为她是沈姑娘的朋友就给人家开小灶的,这么麻烦人的事情一点也不像殿下会做的行为。 小太监越琢磨越不得劲。 殿下对沈姑娘都没那么好呢,这架势到不像是看上了沈姑娘,像是看上了薛姑娘找借口把人家留住干的事。 !!! 小太监猛然刹住脚,对啊!瞧瞧殿下这反常的举动,可不就是为了偷看薛小姐吗! 天呐天呐!瞧瞧他发现了什么大事! 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跑进厨房里,嬷嬷正看着厨子起锅,他大吃一惊。 “嬷嬷,您怎么在这呢!” “殿下要吃栗子糕,这东西不在时,我怕厨房做的不好,过来盯着。你怎么来?殿下来催了?” 小太监摇摇头,“殿下让我拿了栗子糕给薛小姐送过去。” “哦”嬷嬷应了声,“还好我让他们蒸了两盘,一盘你现在端过去,还有一盘放着,等薛小姐回府给她带回去吧!” 小太监听了后忙贴到嬷嬷身边,挤眉弄眼道:“嬷嬷,您就不觉得殿下有点反常吗?我总觉得殿下这是瞧上薛小姐了。” 嬷嬷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你该庆幸你这个脑子被殿下选中领了他贴身伺候的活,要不然你这样的在宫里活不了多久的。” 小太监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旋即长大了嘴巴,“嬷嬷您早就看出来了吗!” 何止是早就,殿下说让薛静娴作画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 今年殿下就要及冠,圣上说了今年他再不娶亲,这冠礼也可以不用办了。嬷嬷她愁啊,哪怕知道太子贵为储君不能轻易动心,但还是忍不住想,这个薛静娴的家世体貌性格都是好的,她是适合殿下的。 殿下的性格就是头倔驴,她真怕殿下真的动心后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要是那样,这个薛静娴该怎么保命呢? 皇上是不会允许未来的储君有这样一个致命弱点存在的。 第66章 六十六棵树 老头子说他快死了,我赶回…… 五月末, 南疆捷报传入京城,周边三个藩国不敌南疆军,派了使者前来谈和。南疆军至此开始休战整顿,但因藩国曾有毁约的前科, 朝廷内外都不赞成让严少司此时回京述职, 皇上无法, 但也不想现在就封赏严少司,便暂压这这道圣旨。 但因其中一个藩国是国王亲征, 他在战争中被严少司重伤了一条腿,现在还在养伤, 便要求将谈和的地点放在南疆, 要求朝廷派使臣过去。朝廷内的朝臣商量后觉得这藩国是苟延残喘,这个时候了还摆架子,但这仗再打下去可能会伤到国本, 最终还是太子主动请缨, 要去谈和。 太子决定去往南疆的原因还有一个,他要带着严少司的受赏圣旨一同前去。 他在御书房请旨的时候将皇上气得不轻, 皇上这段时间身子是越来越不行了,常常气短。太医说是气急攻心,这段时间一直为了战事国本操劳, 建议他休养一段时间。可是这家事国事, 所有的事情都要他来操持,根本丢不开,只能一边喝着太医的药,一边继续强撑着。 短短的几个月,皇帝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太子看着这样的父亲,心中不忍, 但是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严少司带领南疆军护国有功,请陛下论功行赏。” 皇上气得差点把砚台砸在他脑袋上。 “梁延瑞!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在给谁请功?他严少司可是姓严!姓严的这一家子可是一直盯着朕的皇位呢!他们一直都想除掉你这个太子你知道吗!” 太子不为所动,“陛下,有功者行赏,有罪者受罚,和他们姓什么无关。请陛下为严少司行赏。” 皇上气得气短胸闷,赵多福又不在身边,他的小徒弟胆战心惊地给皇上顺着气,两股战战。 “你倒是公私分明!可他们严家能有你这样的心吗?他严家的心是向着梁御坤的!你对他们再好有什么用?你怎么抵得过严少司身体里流着和梁御坤一样的血脉?你现在为他请赏,他日他羽翼丰满,要的就是你的太子之位,你的性命!” 太子轻轻吐出一口气,俯下身子行了一个大礼,“请皇上为严少司行赏,为南疆军褒奖。” 当太子再一次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手上拿着明黄的圣旨,走路有些跛。 “太子哥哥。” 太子回首望去,泠月盛装打扮站在他的面前,像是在迎接一个功臣。 “太子哥哥,去太医院看一看吧。” 太子蹙着眉头摇了摇头,“不了,孤回东宫让人包扎一下就行了。明日孤就要动身,现在要回去收拾东西。” 泠月点了点头,“太子哥哥明天就要启程,今日不去向那位姐姐辞行吗?” 太子一愣,“泠月,休要胡言。” 泠月受惊似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两只大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太子。 “泠月是从父皇哪里听说的,泠月还以为太子哥哥就要成婚了呢。” 太子蹙紧了眉头,捏着圣旨的手指收紧了,心凉了一半。 “孤知道了,等孤回来再说。” “太子哥哥回来后,一切还会一样吗?”泠月天真地问着他,“太子哥哥远在南疆,如果真的发生些什么,你赶得回来吗?”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孤知道了,孤自有安排。” 太子抬脚就要走,现在再不走,等会宫门就要落钥了。泠月却拦在他的面前,大大的眼睛盯着太子,“太子哥哥是要去找哥哥谈条件吗?不如和我谈吧?毕竟太子哥哥只要给我一点小甜头就能打发我,要是你找我哥哥,那太子哥哥就要出大血了。” 太子看着泠月,眼里是疑惑不解和些许震惊。泠月在他面前的这个模样实在是和她以前表现出来的嚣张跋扈,头脑简单完全不一样。面前的这个小女孩还是挂着天真的样子,可是脸上的笑不达眼底,眸子泛着水光更像是反射出的冰冷的兵器的光芒,锋利而蜇人。 太子吃惊了一瞬间,旋即镇定住。 “你想要什么?” “暂时没想好,但是我不会为难太子哥哥的。” 太子沉吟了一瞬间,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只要是不违背我原则的事情,我都答应你。” “那你能答应的事情可真就是太少了。”泠噗嗤笑了一声,“不会为难太子哥哥的,那就这么定了,太子哥哥不在南疆的这段时间,我会替你看好那位姐姐的。” 太子沉沉地望了她一眼,转身朝着宫门的方向而去。 **** 南疆城内 南疆城中一切平静的和京城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这里的百姓好像都不担心城外的战事,哪怕半夜吹响敌袭的号角,他们也能淡定的从床上爬起来望一眼窗外再躺回去接着睡觉。 因为这里的所有百姓都相信,只要有镇南王在,只要有南疆军在,藩国就永远不可能进入南疆城中,城外的战火被那些战士用身躯隔开。他们能做的就是相信城外那些浴火奋战的将士们,在自己吃饱喝足的时候送上一些粮食。 南疆城里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完全不像一个连年经历战争的城市。 若要说这里和别的城市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要说是这里人们的着装了。这里的人民都喜欢颜色鲜艳的衣裳,女子喜欢佩戴银饰,走起路来所有的银饰叮铃作响,十分好听。 所以当外人踏进南疆城的时候,会因为自己的着装和城里的人不一样而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这个城市又是一座特别包容的城市,走在街上的人着装不一的很多,面容轮廓不一样的也很多,但是他们都能笑着看着对方,彼此温暖。 严少司骑着马进城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下意识的为他让开道路,抬首去望这位年纪并不大的将军,再心怀敬佩的在心里祈求上苍保佑他,保佑南疆。 严少司一路纵马回镇南王府,府门口坐了位老者看门。老者正坐在门槛上打瞌睡,一听到马的嘶鸣声瞬间打了个冷颤清醒过来。 他睁开浑浊的眼睛看见严少司轻快的送马上下来,“世子,您怎么回来了?” 严少司一路从军营里骑马奔回来,心脏砰砰直跳,却看见守门的老者如此清闲,心里有了个大概。 “我爹没事吧?” “王爷没事啊!”老者不明所以,“世子您进府吗?” 严少司摆了摆手,“不了,老头子说他快死了,我赶回来看看,既然他没事,我就会营里了。” “世子,您说您和王爷父子两那有什么隔夜仇呢!您都回来多少次了都没进去过,何必呢!今日徐大夫的徒弟也在,您进去瞧瞧嘛!” 严少司牵着缰绳就要走的姿势顿了一下,脚立马换了个方向。 “徐大夫的徒弟?什么徒弟?徐大夫何时又收徒了?” “就是在京城里收的一个小姑娘啊!人家都来这里一个月了呢!人小姑娘长得可俏了!” 闻言,严少司手一撒将缰绳扔给老者,“我进去瞧瞧我爹!” 接过缰绳的老者愣了愣,世子您表现得这么明显大可不必将别人当做傻子。 您想见谁,心里还没点数吗...... 严少司脚步飞快,整个人的身上就写了四个字——迫不及待。 他的心脏跳的比纵马的时候还要快,只想立马就能见到沈芸姝才好。 沈芸姝正和徐大夫一同在镇南王的屋子里,徐大夫在为王爷施针,沈芸姝手上托着针袋,认真的看着徐大夫指的穴位。有几个比较简单的穴位徐大夫会让她试试针。 她来南疆城大抵有一个月了,一直住在镇南王府,但是从没有见到过严少司。 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后她才知道严少司和他爹两个人都是个倔脾气,一个想上战场,一个不想让他上战场,于是两父子就因这事吵得两人谁都不想见谁。 镇南王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时间,严少司也只是和他隔门而对,一个不想见对方,一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严少司想见他爹被赶了那么多次后也拉不下脸来,鬼知道这老头子今天脑子怎么抽了疯派人来说他病危,严少司急得冲出营帐飞奔回来,却只是老头子哄人的把戏。 他进屋子的时候就看见老头龇牙咧嘴的被徐大夫扎了一腿的针,银白的细针反射出的光看得严少司心都颤了一下,这样子看着都疼。 “世子您回来啊!”仆人见到严少司激动地叫了一声,吓得沈芸姝手一抖一针扎歪了。 ...... 全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徐大夫清了清嗓子,伸手拔出那根针,“重扎。” 镇南王:“......” 好吧,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自己现在为儿子受点罪算什么呢! 看到手抖了的沈芸姝扎错了地方,严少司捏了捏鼻子,好像是他的错一样。这确实也是他的错...... 他自觉地沉默的站到一边,不去影响沈芸姝的发挥。 沈芸姝重新捻起针,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视线都落在了她指间的那根针上。那针随着她的动作落到镇南王的腿上,针尖对着皮肤,镇南王不忍直视的闭上了眼睛,连徐大夫都屏住了一口气。 沈芸姝神情专注的看着针尖,然后在相应的穴位上落针,轻捻着针头将针身捻进镇南王的皮肤中。 随着王爷拧紧的眉头慢慢松懈下来,所有人憋住的那口气也都呼了出来——沈芸姝成功了! 第67章 六十七棵树 笑话,我沈芸姝在整个京城…… “很好!这次扎得不错。”徐大夫摸了摸胡子欢快地评价道, 然后随手拈起一根针随意地扎在了镇南王腿上的另一个穴位上,“进步很大,下次继续努力!” 沈芸姝的眼角不动声色地抽了一下,方才徐大夫扎针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着镇南王的穴位, 仅仅凭着自己多年来的经验就准确无误地施针成功, 自己离徐大夫这个水平实在是还差太远了。 “你不要看老徐施针这么轻松简单, 当年他学医的时候可是被师父用尺子抽的哇哇直哭的!” 严少司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脸生的人,这个人一身布衣, 打扮十分简单朴素,不是南疆人的服饰, 眉眼间的儒气和善已经周身的气质更像是个水土富饶的地方厚养出来的。 “哼!那有怎么样, 现在的我够厉害就行了!”徐大夫扬了扬下巴,一副“气死你拉到”的模样。 “行了行了,今天的施针课就到这里结束, 世子回来了, 咱们两个老骨头也该给年轻人腾地方了。” 这话说的严少司臊得用手捂了捂脸,沈芸姝却大大方方的转过头去看他, 显得他像个小姑娘似的。 严少司看了眼躺在床上冲他吹胡子瞪眼的爹,不甘不愿的喊了声“王爷”。王爷的眼睛瞪得更凶了。 “哟!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呢?谁啊?我怎么光听声瞧不见人呢!” 满屋子的人憋笑的垂下脸纷纷告退,连沈芸姝也向王爷辞行, 王爷倒是很开心, “小姝明天再来啊!我这个老头子现在不讨年轻人喜欢了,也就是你愿意过来陪我下下棋,说说话了!” 严少司无语的撇下嘴角,“爹,你有必要吗?我现在不是回来看你了吗?” “哦!”王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刚刚是你在喊我啊,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的不孝子!” ...... 他就知道他爹的性子,他为什么不想回来见他!就是因为这个! 王爷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扬起自己的下巴轻蔑的看了眼严少司,“说吧,回来干什么的?我这个老头子还没到你要见我最后一面的地步呢。” “哦,我回来找沈芸姝的,不是来看你的。” ...... 儿大留不住! “滚滚滚!老子用你来看?你不看我身体倍好!你一看我现在都要被你气出病来了!” “那儿子告退,您老好好养身子,争取可以活到能抱孙子啊!” !!! 镇南王躺在床上愣了一瞬,等屋子里的人都走了,他哈哈大笑起来。催了四年不开窍的种,居然说要让他抱孙子这样的话了!他能不开心吗!现在让他从床上蹦起来打套拳都没问题! 但是乐极生悲,因为笑得太用力,腰上的伤口抽疼的让他龇牙咧嘴的认命躺平。 好好养伤,争取活到抱孙子! 严少司出了王爷的屋子,两三步就追上了沈芸姝。善画识趣的住了脚往沈芸姝的屋子里去,将空间留给这两个人。 整个王府里的下人也十分的有默契,凡是这两个人走过的地方,所有人都立马消失在两人的视线范围内。 沈芸姝走在前头,严少司就坠在两三步之外。 “你怎么来南疆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写了好多信寄给你了呢。” “爷爷让我去南京跟廖师傅学医,我在南京呆了一段时间后才知道廖师傅和徐大夫是师兄弟,徐大夫来信请廖师傅来南疆一同医治王爷,廖师傅说王爷是个很好的病人可以让我学到很多东西,所以我就跟来了。” 严少司愣了一下,虽然沈芸姝的解释十分的合理,但是这也未免过于巧合了。刚好沈芸姝的师傅是徐大夫的师兄,刚好徐大夫又要请他来南疆。 “你爷爷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除了这个,他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合理的解释了。 “我不知道。”沈芸姝转过身望着他,“我还想问你呢,上次忘记问你了,为什么我爷爷会帮太子,为什么你不去找端王而是去找太子呢?” 严少司古怪地看着她,“我应该去找端王吗?太子是储君,我找他有什么不对吗?” 沈芸姝深吸一口气,“你找太子是对的,但是按照常理来说,你应该帮端王才是,他是你的表哥,你现在和太子搅在一起,端王那边你怎么办?他要是想要做些不利于太子的事情,你还是会因为和他的关系受到牵连的。” 严少司轻笑一声,“你未免想太多了。我先是人臣,才是人弟,如果我连这个立场都没有的话,那镇南王府才危险了呢。我帮太子是因为他值得帮,如果端王也是这样的一个人,那我也会去帮他。我又不是那种帮亲不帮理的人。” 沈芸姝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她总是想不通的一块地方总算是梳理清楚了。 “那日端王也去了贡院,我看他和太子还能心平气和的站在一起,一点也不像是要和太子争夺权势的意思,所以端王其实没有夺嫡之心?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要夺嫡呢?” 严少司无奈的伸手拍了拍沈芸姝的脑袋,“你想这些做什么?和你无干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徒增烦恼而已。咱们两都两个月没见了,就不能说点让人高兴的事情?” “那我想不明白这些我睡不着啊!” “那你这两个月都睡着了吗?” 其实睡得非常好,因为廖师傅是个非常严酷的老师,在药庐的时候根本没有一丝可以休息的时间,所以沈芸姝下了课回屋子就会抓紧时间睡觉。 严少司一下子就戳破沈芸姝的借口,沈芸姝也没有不好意思,她翻了个小白眼,哼了声,“爱说不说。” 不说拉倒。 严少司耸了耸肩膀,“你来南疆后有去过什么地方吗?” 沈芸姝摇了摇头,她来这里是学医书的,又不是来玩的,廖师傅平日会布置很多的作业,她压根没有功夫出府。 “今日我带你去逛逛南疆的街市好了。” 严少司伸出手将手心摊在沈芸姝的面前,沈芸姝扬了扬下巴才将小手搭在他的手心上。沈芸姝的余光看到严少司的手掌虎口处有一道三寸左右长的刀疤,她眸子动了一下,噙着笑跟着严少司走了出去。 严少司身上一定还有其他的伤口,她都难以想象这两个月的他是怎么过过来的,她每天会把自己的时间填满,与其说是廖师傅严格,倒不如说是她不想让自己空闲下来。 她只是一个从没离开过京城的小姑娘,见过最血腥的场景不过是过年府里杀猪的时候,她根本想象不出战争时几万人在一起厮杀到不分你我的场景。 那么混乱的,失控的,血腥的,残忍的,可以用世界上所有悲痛的词来形容的战争会给一个人留下什么样的伤痛呢? 严少司真的有他表现得这样坚强吗? 沈芸姝握紧了严少司的手掌,他的手热乎乎的,紧紧的攥着她的小手,像是抓住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那样紧张却又小心翼翼地怕弄疼了她。 南疆和京城的风俗很不一样,这里的姑娘出门都不用带幂笠,她们就那样袒露着自己漂亮青春的脸蛋走在街道上,脸上扬着明亮的笑容,自信又好看。 沈芸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也是第一次出门没有带幂笠,她有点局促,但是严少司站在她的身边让她又觉得可靠。 “我还是第一次出门不戴幂笠,我有点害怕。” “你怕什么?怕你没有这里的姑娘好看?” 沈芸姝怒起想拧他的手臂,想想这人虽然不说,但是她还是闻到了淡淡的药味,于是作罢了。 “笑话,我沈芸姝在整个京城的贵女中都是拿得出手的,我会担心自己不好看?” “那你是担心什么?担心你因为太过貌美走在路上被人抢走当媳妇?”严少司笑着问她,“你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敢做这种事。” 沈芸姝闻言哼了哼,她倒是忘了,这里是他严家的地盘呢。 严少司牵着她走在路上,这要是换成在京城,他们两这样的举动早就让人跌破了眼,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要想这姑娘真是伤风败俗。 可是在南疆,这里的人都像是习以为常了似的,沈芸姝甚至看到好几个姑娘和男子出门,两人腻腻歪歪的谈情说爱,脸上的笑容甜蜜而幸福,从没有人觉得这是不对的事情。 这里可真是个开化的地方。 沈芸姝是做不到这样的,虽然她心里知道京城的那些束缚着姑娘的“礼节”应该在时代的潮流中被抛弃掉,在开化的时代它们就是捆绑女性的枷锁,可是她被拘束了十几年,哪怕她知道不对,在驯化后,她也不敢轻易踏出尝试的脚步。 沈芸姝看着那些姑娘,心里逐渐起了羡慕之意。 “你说未来有没有一天,天下所有的姑娘都能像南疆的女子一样不用蒙面也能上街?” 严少司怔了怔,他先是想到了太子,然后才想到南疆的这些女子。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来到这里,他早就习惯了京城的规矩,也融入了南疆的开放,沈芸姝不提,他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京城里女子和南疆的女子差的不是性格,不是读的书的多少,而是被无数教条捆绑住的灵魂。 “会的。” 严少司笑着回答她,“太子殿下是个明君,他一定会让天下的人过得更好。” 这个天下人也包含所有的女子,女子不该是成为男子附庸存在的对象。 沈芸姝眨了眨眼睛,看着南疆姑娘脸上灿烂的笑容,她是明白了为什么镇南王一定要守护这样。 哪怕这里的气候环境恶劣,哪怕城外有外敌蠢蠢欲动,但是城里的人从来没有放弃掉自己的人生,放弃掉自己的生活。 他们都在努力生活,并且很幸福的生活着,哪怕明日会有意外到来,他们也幸福地度过了一生。 第68章 六十八棵树 “严少司,你以后是想待在…… 沈芸姝走在南疆的街道上, 闻到的是生活的味道,看到的是人生中美好的那一面。这里没有京城那些表面宏伟装潢精致的建筑,也没有为了街道好看而禁止摆摊的规矩。这里有的就是最普通的热闹和快乐。 “我初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很不习惯的,因为这里的人说话从来不会藏着掖着。我在我爹的军营里遇到好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 他们也才十几岁就进了军营里, 为的就是吃上一口热饭。那个时候的南疆和现在是完全没法比的, 那个时候这里的人能吃的东西很少,他们连树根都吃。我爹为了能让他们吃上饭, 于是给他们搞了个编外军,从军队里分出一笔钱给他们, 只要他们开荒种田服从纪律, 每个人都能带着全家来军营里吃饭。” “但是这么多的人,很快就将我爹存的私房钱都吃空了。不过好在我爹做的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吧,那段时间虽然不好熬, 但挺过来之后, 日子是越来越好的。” 沈芸姝看着他,眸子里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所以这么些年来, 你拿着我的钱养了这么一城的人?” 她岂止是震惊啊,她都要吓死了。这么多的人,她的那点钱买点米粮还行, 但是分给这么一城子的人, 怕是每个人都只能分到一口馒头吧。 “嗯哼!”严少司点点头,“我们小姝特别能干!”说着他指了指两人眼前不远处的一个河道,那个河道贯穿整个南疆城,可以说是整个南疆人民吃水的地方。“这个河道就是你的!” 沈芸姝拧紧眉头,松开了严少司的手快步走上前去。河道修了有些年头了,但是依旧能看的出来当年修造它的时候并没有做的特别完美, 石头都规格不齐的。但是沈芸姝沿着河道走了一会儿后,她看到了立在河道上的一块碑,上面刻着“感念恩人书”。 “此道于某年某月而造,幸有仙女氵氏拨钱修道,感念仙女恩德,特立此碑。”沈芸姝指了指碑上的“氵”,“这是我?” 严少司点了点头,“总不能让我把你的名字写上面去吧?傻子都能想到你了。” “但是你刻了一个‘氵’,聪明人很快也能查到我吧?” 严少司努努嘴巴,看着那个奇丑无比的“氵”,这三个点因为刻的比较大,看上去像个刻歪了的“三”。 “我觉得这么抽象正常人应该是想不到你的。” “你刻的?”沈芸姝挑眉问道。 “我爹刻的。” ...... “王爷的手确实更适合拿刀。” ...... 两人站在石碑前纷纷沉默,然后彼此都觉得这话说的很对。 沈芸姝在石碑前站了会儿,严少司便牵起她的手,“走,带你去看看另一个地方,也是花得你的钱。” 沈芸姝哼了一声,花人家钱花的这么理直气壮的,还这么嘚瑟的怕是只有严少司这么一个人了。不过沈芸姝很高兴南疆现在这样的美好里她也参与了一部分,哪怕她远在京城,但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了这么多的人,她就觉得高兴。 严少司在牵着沈芸姝的手一直沿着河道行走,一边走,严少司一边给沈芸姝介绍南疆这个曾在京城人口中是个蛮荒之地的城市。曾经的沈芸姝也在别人的只言片语之中觉得南疆的人民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但是现在看来,和表面宁静繁华实则波涛暗涌暗藏杀机的京城比起来,南疆真是个适合人颐养天年的地方。 虽然这里的生活条件并不好,但是这里的人很好,好到让人来了这里像是回到了家中一样。 严少司说的地方并不远,两人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那是一座沿着河道建造的书庐,哪怕隔着河道,沈芸姝也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 沈芸姝站着隔着河道望着对岸的书庐,透着撑着的窗户,沈芸姝能看到一个个仰着脑袋看着讲桌上的先生的学子,他们的年纪都不大,但是脑袋却扬的高高的。 “严少司,他们看上去好用功哦。” “是啊,他们可是放话说今年要有人考进太学的。” 太学啊......对京城的学子来说太学实在是太好进了,只要家里有关系花点钱疏通一下就能搞到一个名额;可对京城外面的人,尤其是对落后了那么多的南疆来说,能考上太学几乎可以定性为南疆的状元爷了吧。 “我相信他们可以考上的。” 沈芸姝坚定道。 她的眸子看着对岸的景色,一瞬不瞬的,忽然间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似的,伸手指着前方,手指扯着严少司的衣袖,激动道:“有女孩子!有女孩也在里面读书?” 严少司点点头,“在南疆不论男女只要他们想读书,家里人支持他们读书,都可以过来。这座书庐目前只掏得起钱给这些学生买笔墨纸砚,以及先生的月钱。再多的实在拿不出来了。” 他倒是想强迫所有适龄的孩子都进书庐,但是目前没有这个资本,所以只能鼓励那些想读书的孩子还读书。很可惜的是本朝不录用女官,让那些有才能的女子无处施展,因而愿意进书庐读书的女孩非常的少,更多的人家还是倾向让自己的女儿学一门手艺好养家糊口。 严少司叹了口气,但是这和当初的南疆完全不一样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着。 “严少司,这样的南疆让我特别喜欢。” “我也很喜欢。” 两人站在河道边望着这片土地上的美好,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定格然后被珍藏住一样。 两人没站多久,天上便飘下了毛毛雨,这雨不大,像是给南疆穿上了一层纱衣,朦胧又温柔。 沈芸姝还是第一次进到这种江南小雨,缱绻不已。 她扬起脑袋抬手却盛,严少司却将手心放在她的手掌上,“多大的人了,下雨了,咱们得去多雨。” 沈芸姝看着街上的行人并无太大反应,他们依旧是该干嘛干嘛,并不在意这场突如其来的毛毛雨。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雨,你就让我再呆会儿嘛!” 严少司有一瞬间的无语,主动想淋雨算怎么回事? 严少司只是带着沈芸姝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等到他带着人进南疆最好的饭馆的时候,几乎整个南疆的人都知道世子带了媳妇回南疆了! 他牵着沈芸姝的手进了南疆的“土菜馆”,原本喧闹的饭馆瞬间安静了下来,沈芸姝侧首看了看严少司,心想他们是不是不该出来吃饭? 只是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纷纷拿起自己的筷子和自己桌子上的菜开始和别桌的人拼桌。 “世子来这里!来这里!这里有位置!” “世子我这个位置能看到河景!来我这里!” “世子我这刚点了一盅杜康,还没动呢,您来我这桌吧!” 沈芸姝愣了一瞬,“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吃吧......” 严少司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额头,“行,我点几个菜,我们回去吃。” “哎呀!世子您大驾光临怎么还不坐下呢!” 两人正说着,饭馆后厨走出来一个笑容满面的大娘,大娘体态丰腴,走起路来看上去有点笨拙,但是声音却十分的好听。她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拿起抹布将别人腾出来的一张桌子擦了个干净,连凳子也擦了。 “快坐快坐!您今天想吃什么,我今儿个亲自掌厨!” 这下是不想坐也得坐了。 严少司倒是不介意,但是他怕沈芸姝介意。不过沈芸姝并不拘泥,她抬脚就坐到了大娘给他们擦过的凳子上,笑着问大娘:“您这里有什么招牌菜吗?” “招牌菜有哇!我这刚打上来一条新鲜的河鱼,给你们蒸上好不好?” “大娘随便来两个小炒加两碗米饭就行了,我和她吃不了太多的。” “行行行,那我就看着给你们炒了啊!”说完她冲店里的客人囔道:“我先炒世子的菜,大伙没意见吧!” “没有没有!” “大娘我们不急,你先让世子和世子夫人吃上就行!” 沈芸姝正给自己倒茶的手顿了一顿,要不是严少司眼疾手快的托住茶壶底座,这壶茶就要浪费掉了。 严少司像是没有感觉到她的尴尬似的,拿起桌上的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擦了擦递给沈芸姝。 “你别看这里规模不大,但是这家店可以说是南疆生意最好的饭馆子了。大娘的手艺特别好,保管你吃了忘不掉。” 沈芸姝接过筷子,看了看严少司又收起来的帕子,那是她上次用来裹头发给他的。 “严少司,这里真的和我想象中的南疆完全不一样哎。” “你想象中的南疆是什么样?” “唔......”沈芸姝沉吟了片刻,“说不上来,反正没有这么美好。” “那是因为你对它没有期待,所以当它比你想象中的美好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这里很好。但其实真的要在这里生活的话,还是有很多的不便利的。比如这里很多药材都买不到,大夫特别少。就连种粮食的田地也特别少。这里是南疆城的主城区,城外还有很多的深山,那里常常有猛兽出没,会有人因为夜行被野兽袭击。种种不便利的地方只是你现在还不知道。” 沈芸姝蹙了下眉头,虽然严少司说了很多在南疆生活的不便之处,但是他一点也不排斥这样的不方便。他说这些话倒像是在给沈芸姝提个醒。 “严少司,你以后是想待在南疆,还是回京城?” 第69章 六十九棵树 晋江首发 沈芸姝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其实心里是犯怵的, 她很怕严少司会给她一个她没办法接受的回答。但是什么样的回答是沈芸姝可以接受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个问题的回答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严少司要留在南疆,一个是他要回京城。可是这两个回答都不是沈芸姝想听到的。因为她知道比起京城, 严少司更喜欢南疆的风土人情, 他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 早就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 而京城又是严少司出生的故土,说是他的故乡也不为过, 但是这个故乡给他的回忆其实并不美好,哪怕不怎么美好, 京城在严少司的心里, 或者说,在沈芸姝的心里十分的重要,因为她的亲人都在那里, 她的牵挂都在那里。 “来来来, 尝尝大娘做的酱菜,等会儿给世子打包一份您带回去吃!” 大娘将一个小碟子放到两人面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严少司笑着感谢了热情的大娘,伸筷子尝了一口那碟酱菜,伸着大拇指夸这酱菜好吃。大娘被严少司夸得不好意思了, 搓着手害羞得不行。 “您吃您吃, 大娘去给你们炒菜啊!” 沈芸姝闷闷地吃了口酱菜,这酱菜确实十分的好吃,入口有点甜,咽下去后辣味就上来了,回味却又是甜的。 很奇怪的味道,但是是让人喜欢的味道。 如果是她, 她可能会舍不得这个味道。 “好吃吗?” 沈芸姝点点头,“很好吃,是让人怀念的味道。” “是的。”严少司摆下筷子,“这家店里很多的客人都是外地来的旅客,但是都和大娘很熟,因为他们都很想念这个味道,离开南疆之后对这味道念念不忘,再来到南疆的时候就会立马回来品尝。” “南疆有很多让人难以割舍下的东西,比如这道酱菜,比如今天带你去看的河道,书庐。它们在我的心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在我的记忆里是很美好的事物。可是无论多美好,这里的土地对我而言,是我守护的疆土;这里的人民是依靠我的庇护生活的普通百姓,这里不是我的家。” “沈芸姝,我想在战争结束后回家。” 沈芸姝怔怔的望着他,心里那点闷气全然无踪,她的那双圆眼里又浮现出笑意。 “会的,一定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我们一起回家。” 带着在这里驻守了那么多年的南疆军一起回去。 **** 六月中旬的时候,太子的使团才到达南疆,南疆当地的官员忙前忙后地准备太子来了之后要住的地方,想尽办法的想巴结这位未来的储君。甚至还提着“心意”找过严少司打听消息过。 严少司非常体贴,大手一挥,“不用折腾了,直接住我家就行了!” 地方官脸都黑了。谁不知道镇南王这么些年补贴南疆补贴的底裤都是打补丁的吗!住你家,你家就是家徒四壁!那不是委屈太子了,你那是想绝了我的仕途之路! 地方官劳心劳力的给太子准备了当地最好的客栈的最好的房间,因为驿站年久失修,只能先外租,当然这笔钱肯定是先挂账。 然而太子没去,在严少司的盛情邀请下,太子住进了镇南王府。 地方官:...... 可以准备摘下头上的乌纱帽了呢。 为了补救,地方官连忙给严少司家送了几床新的褥子和被子,为了让太子和来的使者们都有个好觉睡。什么新鲜的菜啊肉啊都往镇南王府里头送。 虽然平时也会送些肉过来关照关照镇南王,但从没有这么殷勤过。 整个镇南王府的人都沾了太子的光,吃上了荤腥。 近来军中无事,但严少司将太子送回镇南王府后还是决定回军营里。一来以防万一,毕竟那些藩国曾有反悔的前科在,哪怕太子来的路上如此低调,但若是有人设了探子在南疆城里,那这消息肯定藏不住的;二来,他的爹实在是太烦了!整天就拿他打得那几个仗说事,说自己这里不如他那里不如他。 虽然他爹给他复盘所有的战术都非常有道理,他也学到了很多东西,他现在打得胜仗一大半都是他爹的功劳,但是上苍一定是给了他爹两条舌头,那根他看不见的舌头实在是太吵了,一直喋喋不休的,堪比唐僧用来降服孙悟空的紧箍咒。 临走上马前,他身残志坚的爹拄着拐杖走到他的面前,身边连个扶着他的仆人都没有。 “你怎么过来了?你不该陪着太子吗?” 镇南王呵呵一笑,“哪里要我陪着,太子殿下身边有那么多人,本来来咱们府上也只是借住而已,我凑过去找热闹吗?而且啊,太子殿下也不见得想见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就要入土的老家伙,他一听说小姝在,别提多高兴的去后院找小姝了!” ...... 大意了,太子也算是自己的一个莫须有的情敌呢! 严少司抿了抿唇,看着老家伙脸上那贱兮兮的笑容,心里头别提多不痛快了。这家伙真的是自己的亲爹吗?你儿媳都要被人抢了,怎么还这么高兴地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老严头倒不是真的在看热闹,他这心里头也急啊,自己的儿子一把岁数了还没有个伴,自己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严少司这家伙都会跑了!哪像这个混蛋,这个岁数了,媳妇都没有!想想也怪可怜的,夜夜独守空房。 说起来自己现在也是夜夜独守空房...... 自己的孙子孙女还没有踪迹,眼看着是准准头的儿媳妇居然还有太子觊觎!老严头心里是气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啊,但是有拿他没办法。于是自己干脆拄个拐杖跑了出来点点自己这个脑子里缺根筋的儿子。 “那您也去看看小姝好了,您不是想她陪您下棋的吗,干脆这两天下个够。”严少司跨上马,“我得回营里去看看布防,我怕城里已经混进了一些藩国探子。” 镇南王沉默了一瞬,摆摆手,一脸嫌弃道:“行吧,你赶紧去吧。这里有我这个老头子坐镇呢。” 严少司骑在马上轻笑,“我爹正值壮年,怎么就是老头子了?” 连四十岁都没有的人天天喊老,变相的催严少司快点成亲,正是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行了,快点滚吧!”镇南王敲了敲拐杖,转身慢悠悠的回了府。 严少司扯过缰绳打马而去,躲在暗中窥探镇南王府的人又缩回了头。正如严少司所料,藩国已经有探子进城了。 “果然如王上所料,这太子来南疆后这么怕死住进了镇南王府!”窥探者攥了攥拳头,眼里冒着精光,“他们说的那个小姝可能就是严少司上次带出去的那个女子,看来这女子还是个红颜祸水,但也正好可以为我们所用!我得赶紧回去告诉王上!” 窥探者转身离开了镇南王府,孰不知他的行踪其实早已落入了严少司的暗卫眼中。暗卫们假装不经意的靠在一起。 “这人看起来好蠢啊......” “不蠢会让我们发现?” “那我们是跟还是不跟?世子没说要跟吧。” “感觉这么蠢的人跟了他也不会发现。” “算了咱们还是别跟了,先去禀告世子吧。” “交班了交班了!回去睡觉,留点神,回去把这人的画像画出来告诉府里的人让他们都防备着点。” “这样也行,那我先去军营告诉世子。” 几个暗卫又装作不认识似的分开混入人流之中,在军营中的严少司得到了消息之后沉吟了一瞬,只让他们照常就好。但是城门的布防是要再加两道的了。 严少司眸子转了两圈,他这段时间没有少查入城的人,且已经不允许从未来过南疆城的人进城了。这个探子要么很早之前就进了城,要么就是身份完备,没有任何出错的地方。严少司更偏向第一种,毕竟身为一个探子,要低调的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才行。如果是多次进入南疆城的人,那么南疆城里的百姓多少都会认识的,毕竟他们很热衷于和外人结交,很喜欢打听外面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一个探子要虚构一个身份进城很容易,但要虚构一个完整的人生,那就太难了。 而探子又需要对城里的路线十分熟悉,了如于心,那只有初次进城的人才有四处乱逛还不会惹人注意了。只要一句“我第一次来城里,不清楚怎么走,走错了真是不好意思”就可以抹消城里的百姓对他们的戒心和怀疑。毕竟是生客,以南疆人的性格只会热情的给人家指路。 严少司想了想,自己现在除了保证太子和使者的安全以外,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要是藩国贼心不死,还想打,那也不是不能继续打下去的。最好打到这些藩国彻底覆国,成为朝廷的一块土地,没有了军队,就天下太平了。 但是这样对这几个藩国的百姓来说,又是一遭痛苦。如果可以和平解决的话,严少司还是更倾向和平解决。他和他爹一样不是主战派,只要藩国愿意归顺,那么什么都好说,都可以谈。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和平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月明星稀,挂在帐外的帅旗随风而动,呼啦啦的幡旗与风交战的声音传进帐内人的耳中,帐中人枕着这嘈杂的声音对月而望,无法安眠。 无法安眠的何止是一军之帅,还有那些心怀异想的人们,远在京中的臣子...... 皓月当空,却照不亮人们的心。 第70章 七十棵树 晋江首发 太子到了南疆之后才整顿好就联系了藩国的皇室, 藩国是三个小国,但是这三个小国的关系十分的紧密,当初镇南王也不是没有想过策反过它们,但是都没有成功。它们三者的关系紧密到好像不会互相怀疑彼此似的, 让人无法逐个击破。 非常神奇的存在, 分明是三个小藩国, 但关系坚固得像一个国家似的。 现在要联系三个国家的国王然后再敲定会晤的时间,等到所有的流程走下来, 也到了七月份。 七月并不是个好时节,这意味着天气越来越热, 南疆的蛇虫鼠蚁也增多起来, 士兵们很容易受暑气侵扰。如果这个时候发动战争的话,南疆军会处在很不利的一端。因为这些士兵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南疆人,哪怕驻守在这里这么多年, 他们其中许多人依旧受不了这酷热的环境。 而且, 不仅仅是暑气的问题,如果真的受了伤, 这炎热的夏日,伤口很容易发炎溃烂,以至于死人。如果出现大面积的死人, 很有可能会滋生疫病。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镇南王都避免在夏日和藩国发生冲突的原因, 南疆军已经在这上面吃过一次大亏了。 而地方也很清楚他们的弱点。 南疆的冬日并不寒冷,但是夏日只是在正午阳光下站一刻钟,就足以让许多人晕厥。每年到了夏季,南疆军中的大笔开支都拨给了冰块、绿豆、祛暑药材等上,是笔数量非常庞大的开支。眼看现在又到了夏季,今年为了平掉南疆军的账, 并且将南疆军账务有问题的事情捅上去,沈芸姝的那笔补贴是没办法送过来的。 如果不能在夏季最炎热的时间到来之前解决掉这什么劳子的谈判的话,南疆军还有一场更严酷的硬仗要打。 严少司愁得近来都掉了不少头大,每天巴不得那些使团快点谈判完,不打双方都带兵回家,打得话就赶紧打完好让他快点回家去扫尾准备提亲。 真是烦死人了! 严少司这几天的暴躁所有人有目共睹,军营里没有人敢触这位新晋“老大”的眉头。虽然很多将士他严少司得喊一声“叔”,但是这声叔有些人承不承得住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毕竟能让严少司叫声叔的人都带着脑子。 “孤看你最近总是坐立不安,你是不是上火了?” 太子放下正在看的书,疑惑地看着他,至于他人为什么在军营里,因为那些跟着来的使者认为整个南疆没有比主帅呆的地方更安全的了!于是他们将太子送了过来。 严少司看着他心烦,但是这是位佛,自己又不能叫他滚蛋。 “你这么看着孤做什么?” 严少司那个爹看他像是防狼,生怕一个不小心让他叼走了家里的肉。严少司看他像是看火盆子,感觉下一刻就要将他踹飞似的。 反正两父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不是他明白这两个人都不会有谋反之心,他都要觉得自己被挟持了! “没什么,殿下继续看书就好。” “哦......”太子蹙了下眉头,然后开口道,“孤给南疆军请封了一笔银子作为南疆战士们这次胜仗的奖励。你可以用来给南疆军买避暑的东西。” 严少司闻言惊讶的看着太子,“真的?真有这么一笔银子?” “有。”但是恐怕不如某人给你的多。“但是数量不多,你紧凑着用应该能熬过夏季。” 太子咬重了“应该”两个字,虽然皇上批了这笔钱,但是那抠搜的户部也不知道会给多少。 “有就行!殿下你都不知道我们南疆军每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太子掀了掀眼皮子,开始无视某人的哭穷。当他不知道有人偷偷给南疆军补贴吗,要不是他私下捂住,那南疆军就是空饷案后第一个要办的。 当初镇南王因为没钱四下借了不少,他当年年纪小没什么能力补贴,后来长大了有能力了,发现居然有人冒着大不晦的罪名私下补贴南疆军,只是为了让这些士兵在夏日的时候多喝一碗绿豆汤。 这也是太子为什么会对沈芸姝刮目相看的缘由。一个深闺中的姑娘,为了这些士兵们都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他一个当朝的太子什么都不做,实在是让人汗颜。 而他的父皇想的居然是怎么给这样的一支军队贴上叛变的名声,好顺理成章的将他们收入囊中,然后再抹去。 太子对他父皇的行为恨不赞同,但是他也知道在自己没有权利之前,他是没有办法阻止他父皇的。 他父皇疑心很重,残忍又独断,虽然政事上没有出现过大的错误,但是他也没有真的做对过什么。 太子看着严少司因为这点小钱而高兴地不行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他又举起书,“具体看户部能批多少呢,表哥不要太有期待了。” 是的,户部抠死了,明明不是他的钱,却捂得无比严实。 因为即将有笔钱到南疆军的账上,严少司也不是那么的焦躁了,心情愉悦地也拿起了一本兵法看了起来。其实帐里的兵法书他都翻烂了,几乎每本他都能叙述出个大概,但他还是会温习温习。这段时间他打了不少仗,每次重新翻这些书的时候代入自己打的仗,他总有新的想法。 帐中十分的安静,两个年轻人各做各的事情互不干扰,帐外士兵操练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两个人都抛下自己的身份,此时他们不再是未来的储君,不再是年轻有为的将军,只是这个年纪最耀眼的少年郎。 **** 七月中旬,京城的暑气渐渐上来了,御花园内也没几个愿意耐着暑气赏花的妃子,大多都躲在自己的宫里靠赏赐的冰块解暑气。 偌大的御花园里只剩下两个人坐在亭子里,一穿着娇气的嫩粉色靠着栏杆看着池子中为了一点鱼食而翻涌争抢的锦鲤;一穿着清爽的碧绿罗裙,配饰也简朴的姑娘静静地站着。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站久了脸上的血色也少了。 “你坐吧,这大病初愈的,别站晕了。” “谢公主。” 薛静娴依声坐在了亭子内的石凳上,她现在有点晕厥,双耳甚至出现了耳鸣。 倒不是因为站得,她其实没站多久。泠月虽然脾气不好,但勉强也算上个体贴下属的主子。 “送你的药吃了?” “吃了的。”薛静娴沉声道,她现在嗓子还有点不舒服,总觉得那日被人灌下的药汁的苦涩味还在喉咙里打转。 五日前,薛静娴出门给哥哥置办新衣裳庆祝他在军营里升职加薪。她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没想到这一出门就被人掳了。掳她的人没对她做什么,只是给她灌了一大碗来历不明的药。 这药是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回去后胃就开始抽痛,大夫也不知道她吃了什么,束手无措,到了晚上甚至吐了血。 薛大怕得不行,连夜到了暗桩去向泠月求救。薛静娴原以为泠月是不会救她的,毕竟她现在的作用并不大。太子现在南下,她现在又是适婚的年纪,她父亲已经开始给她物色一些门户想当的人家了。 那晚来历不明的药没要了她的命,但是让她卧床躺了很多日。泠月将她接近了宫里,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轮番候着,闹得皇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薛家的大小姐被人暗算中毒了,还让泠月公主这样大费周章。就差别把薛静娴是她的人写成单子人手发一份了。 “给你喂药的人我找到了。”泠月淡淡道,她伸手将鱼食撒入池中,搓了搓手上的屑子,转过头看着薛静娴苍白的脸蛋,“你这副虚弱的模样要是让我的太子哥哥看见了,我肯定要被他责备了。毕竟我可是和他交易了一定要保护好你的。” 薛静娴垂下脸,惶恐不已。 泠月阴阳怪气的时候就是她心情极度不好的时候,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忤逆她,她说什么就听着,最好是任打任骂。当然泠月是不会打她的,她只会上街去挑人打,还只打那些人到中年鼻孔朝天的男人。 薛静娴刚开始不明白泠月这个癖好是怎么来的,但自从她见到了皇上之后,她就明白了,泠月是多么的厌恶她的那个父亲,恨不得能用鞭子抽他,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他,让他从九五至尊的宝座上滚下来。 她的天真可爱活泼动人只不过是为了掩藏住自己是只有毒的蝎子罢了。 泠月撑着下巴,望着远处正在盛开的荷花眼睛中的神色有些空濛。薛静娴没办法揣度出她的想法,她真的喜怒无常到让薛静娴看不出这个比沈芸姝还要小一点的姑娘究竟在想什么。 她可以为了薛静娴被一些兵痞调戏而故意在寒冬的天气里跳入池中报复他们,让他们全都被处死之后还让他们的家族也失去圣心,借此她还将空饷案捅了出去。 她也可以在所有人都盯着镇南王府的时候将她的表哥送上战场,推到所有人最瞩目的地方。 “娴姐姐,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适合当我的嫂嫂。”她轻笑道,“当然不是我那个三十岁的老哥哥,是我的太子哥哥。” “你这么漂亮,举止端庄,神态娇俏,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我都想你当我的嫂嫂,所以我当初才设计了那处英雄救美,怎么样,你是不是喜欢了我的太子哥哥喜欢了这么多年?” 薛静娴诧异地抬起头看着笑容灿烂的泠月,她的耳朵又开始鸣叫,她的脑袋也变得沉重起来,像是根本没有听懂泠月在说什么。 “藩国要求和亲,他们想让我嫁过去,可能就是报应吧,连太子哥哥都准备不要我了。” 第71章 七十一棵树 晋江首发 薛静娴更是沉默了, 她并不觉得泠月没有办法解决这个危机。她若是不想嫁出去实在是有太多的方法了,她可以让皇上在大臣中挑选一个适龄的女子封为公主,替她嫁出去。 而且,她也不是没有比她年纪小上那么一点的妹妹。那些妹妹并不如她得圣心, 若是皇上舍不得她, 她完全可以不用这么苦恼。 但是薛静娴知道她不会。 就像她会义无反顾的为她跳进冰冷的湖水那样, 她会将那些比自己弱小的女子护在自己的身后。 泠月她强大又残忍,她会欺压那些比不上她的男人, 也会保护那些弱小的女人,是个非常矛盾的人。在她的世界里, 男人和女人似乎天生就是对立的存在。她讨厌附庸于男人生存的女人, 却又会忍不住去保护她们。她痛恨剥削女人的男人,她自己又在剥削这些男人,大有种以毒攻毒的架势。 泠月似乎并不想得到薛静娴的回应, 她只是单纯的想找个听众听她说这些话而已。她身边有很多宠爱她的人, 但是她却没有一个愿意听她好好说话的人。她有一个亲哥哥,可是那个亲哥哥年纪都快给她当爹了, 平日里见到她说的话无非就是又给她买了什么好看的衣服首饰,好像她生来就是个被人装点的娃娃,并没有太多的内在, 可以随意的让人摆弄。 不仅仅是她, 整个皇室的女子在别人的眼中都是如此。她们生来便享受了普通人没有的奢靡生活,她们有尊贵的身份,于是到了这个时候,牺牲这些女子也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你们享受了皇室身份的尊荣,就要去捍卫皇室的尊严。 笑死人了,这种狗屁尊严要让一个女孩远嫁换, 也不嫌丢人? 当然这样想是一回事,泠月也很清楚自己身为一国公主应该背负什么样的责任。她很愿意为自己的子民去牺牲,前提是,那些人是自己的子民。 就像薛静娴是她的人一样,她可以完全无视那些暗地里盯着她的鬼祟们,高调的宣扬自己的主权。 “我不相信太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薛静娴的声音非常的轻,轻的一阵风吹过好像就能将她说的言语都给吹散似的。她的内心还在为泠月当初设计她,让她一直爱慕了太子这么久而震惊,却又没有办法去责怪泠月。 这个娇气的公主,刁蛮的公主,真是任性妄为到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别人的喜怒哀乐。 可是她真的做到了。 她真的很会洞察别人的情绪,将他人的所有神态以旁观者的角度纳入眼中,然后慢慢地在别人的身上牵上情绪的丝线为她所用,心甘情愿。 薛静娴心甘情愿。 哪怕泠月此时此刻说,你替我嫁去藩国,她也会心甘情愿。 因为是她在定安侯府最落魄的时候向他们家施与了援手。如果没有她的怜悯,也许定安侯府早就不存在了。 “太子哥哥不会,那别人呢?那些迂腐的老头儿甚至不将自己的女儿当回事,更何况是我这个刁蛮任性的公主呢?”泠月冷嘲道,“算了,左右呢也不关你的事。你在宫里住了几天,可有想过是谁要害你?” 薛静娴抿了抿唇瓣,苍白的变成淡粉色的唇瓣让她看上去无比的萧瑟。 “是皇上。” “知道就好。”泠月拍了拍手心,站起身来,“出宫后赶紧找户人家把亲事定了,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薛静娴拖着沉重的身子出了皇宫,薛大今日得到了消息,早早地从军营里请了假过来接她。没错,春闱他只是凑了个数,榜上的才子和他无关。 不过是数日没见,薛大又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眉眼之间隐约能见到和薛静娴相似的地方了。他现在的腰身也不再粗壮,穿着红色的军服黑色的腰带将他的腰身显露地一览无余,若是让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看见都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会是薛大。 今日的太阳很烈,薛大站了一会儿后背的衣服颜色已经变成了深红色,他右手手上提着一个食盒,左手拿着把伞,见薛静娴出来忙迎了上去。 “我来的时候给你买了你喜欢的冰豆糕,等会儿回去就着茶吃解解暑。”他撑开伞为薛静娴挡住太阳,走在她的身前为她挡住大部分的阳光。 薛静娴点了点头,家里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她沉默地和薛大走着。 “哥哥,你给我找户人家定亲吧。” 好半响薛大都没有应声,等到两人走到马车前,薛大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的。” 他扶着薛静娴上了马车,回首望向那庄肃威严的宫门城墙,在这炽热的天气里,心却凉的彻底。 他们定安侯府怎么说也是功臣之家,名将之后,可是为了能保住家族人的性命在这京城之中一退再退。谁能想到当年可以和镇南王府齐名的定安侯的儿子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巡街指挥使,孙子更惨,在五千营的底层混吃等死。 他们定安侯府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泯然于众人。 薛静娴的这次中毒无非就是皇上对他们定安侯府的一个提醒。太子妃的人选可以是任何人,甚至可以是和镇南王府走得近的沈芸姝,也不可能是他们定安侯府出去的女儿。 他就是想要定安侯府这样藉藉无声下去,然后消失于历史上。这样他就能够放心的安眠于榻。 只是现在镇南王还活着,镇南王府还在,他们这位君王怕还是无法睡上一个安稳觉吧。 薛大不甘心,定安侯不甘心,整个定安侯府没有一个甘心的人。他们凭什么因为自己的优秀而成为君王忌惮的对象? 他们想要一个能容人的明君。 **** 夕阳垂落的时候,南疆的天会变成红红的一片,天上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像是被彩墨晕上去似的不真实,美得让人沉醉在这景色之中。 哪怕这一天即将结束,南疆的热流也没有随着太阳的下山而减少半分。 太子穿着薄薄的丝质衣裳,这衣裳的布料滑溜溜的,贴在身上会有种冰凉凉的感觉。在整个南疆,他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料子的衣裳的人。 严少司和他并肩站在城墙上看着天上的夕阳,他和太子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这么一天下来,他的衣裳早就汗透又风干了不知道多少遍,身上都是一股子的馊味。 “南疆确实要比我想象的要美。” 太子双手拘在身后,望着漫天美丽的火烧云,心中的惆怅也像是被这片火红给烧没了似的。眼前美丽的景象印在眼里,进入脑海,成为他珍藏的回忆的某一段,他甚至想要提笔将这景色画下来。他想到了京中那位画技高超却又被他为难多次的女子,要是她在南疆的话,这景色大概是能画出个九分的。 “殿下,南疆的人也比您想象中的好吧?” 太子点点头,他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感受到了这里的人和京城的人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京城的百姓们敬他,但更多的是怕他,怕他身后的权势和地位。但是这里的人不一样,他们爱戴他这位太子,非常热心将很多食物送到镇南王府,走在路上还会特地和他打招呼。 那种感觉,好像自己是这些人非常重要的存在,因为他们,自己才充满了斗志,可以所向披靡。他想严少司就是因为这些才会毅然决然的想要回南疆,想要上战场去守卫他们吧。 “表哥,我以我朝有镇南王和你是我朝的宝藏和荣耀,我真诚的感激你为国家所付出的一切。” 严少司笑了一下,“职责所在,殿下何必这么煞有其事的说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太子摆正面孔,又重新说道:“我真心这样觉得,姨夫和表哥真的为我朝牺牲良多,让我汗颜。我身为一国储君,其实真正为百姓做的事情并没有太多。我只是一个空有其名的储君罢了。” 严少司闻言愣了愣。 “殿下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来日方长,殿下又何必只看到眼前。” 太子愁苦的皱起了眉头,“我甚至连眼前的事情都做不好。” 严少司知道他指的是藩国提出的联姻的事情。三国为首的国王正直壮年,二十出头三十不到,想要用和亲的方式和本朝修好。而皇帝的众多女儿中,适龄未嫁的泠月算是最适合的。而且,藩国国王说了要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就差没把泠月的名字说出来了。 在这场谈判之中,主帅的严少司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他不能说因为不想让自己的表妹出嫁就开战。 太子也不能因为不想嫁出自己的妹妹而拦下送往京城的折子。 他们都很纠结而无助,他们甚至没有办法去过问泠月的意见。她在这场谈判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筹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想让泠月嫁过去,我不知道泠月愿不愿意,我也不知道藩国是什么样的地方,而现在除了同意他们的要求,我们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选择。明明我们是胜利的那一方,那为什么还是被拿捏住了呢?” “因为他们并不在意伤亡。” 严少司淡淡道,藩国连年的征战,人数食物兵器对于他们来说都很紧缺,而藩国却像是将所有的资源人力都投在了战争上似的,根本不在乎伤亡和损失。好像只要不停地征战,他们才有更多的生活来源。 可是对上镇南王,他们分明输多胜少。 第72章 七十二棵树 “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两百…… “我曾经想过, 当有一日,我继承了父皇的位置,那我一定要大刀阔斧的改革,将整个朝廷改成我想要的样子。可是我现在连这件事都做不好, 我已经开始怀疑, 我是否有能力做好一个君主。” “我虽然处于一个高位, 手底下有无数的谋士,但这次的事确实让我感觉到, 无论手上有些什么人,如果我自己不够强大, 那我也只是个空架子。”太子向前走了一步, 将手搭在城墙的石砖上,脸上的表情很是怅惘,“这次藩国提出和亲, 有人觉得藩国的要求不可理喻, 我们应该不予理会,继续乘胜追击, 再打下去;也有人觉得我们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对财政来说是一笔巨大的压力,应该答应他们的和亲要求。表哥, 你说, 你是什么想法?” “让我打的话我可以打。但如果有和平解决的方法,我不会选择打仗的。” “看,你说了两句话,但是最终还是把问题抛给了我。最终做决定的是我这个领导者,决策者,我需要承担自己做的决定的责任, 而你们只是提供了一个意见,如果成功了,那就是有先见之名,件事独到;如果没成功,那对你们自身来说,其实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因为决定不是你们做的,你们只是实施者,即便失败了,你们的心里也有一个对象可以怪罪。可是我呢,我又能怪罪谁去呢?我只会无止境的去质问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一个决定。” 严少司沉默地看着太子,他从容淡定的表象已经不见,现在的他像是被逼进了死胡同的孤兽。 “您的每个决策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我们是您的追随者,亦是您结实的后盾。我们这些盾是为了您的决策可以百分百完成而存在的,所以您不用为了自己做什么样的决定而痛苦。”严少司笑了一下,“当然殿下自称‘孤’的时候就该明白,您是孤家寡人,您有着翻云覆雨的权势的同时要谨小细微地使用它。所以请您做决定的时候一定要三思,这样为了完成您的决定的我们才不会有所顾虑,能全心全意的相信您。” 太子怔怔然地望着严少司,继而莞尔,这是他这么些天以来第一次长长地舒出了积压在心口的那团气。这里的天气很闷热,虽然京城的夏日也并不多凉快,但他还是有些许的不适应。可是今日和严少司聊完,他突然感觉身心舒爽,比沁在冰里舒爽多了。 “表哥,谢谢你。” “殿下都叫我一声哥了,还要客气什么呢?” 太子摇头直笑,他好像从没有这么放下身段去这样显露地表现出自己的情感。从小教习嬷嬷就告诉他,身为储君要不苟言笑,不能让别人揣度出自己的心意。所以一直以来,他都要克制自己的喜欢,掩盖自己厌恶。可是在南疆,他觉得,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弱点,他们也不会攻击他。 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的温和善良,只是对视一眼就能将这些人的灵魂看透似的。 他成为下一任皇帝的诉求不过如此了。 他望着严少司那张因为整日在外面奔波而黝黑的脸,心中的触动不止。他一开始是不明白的,严少司的亲表哥是端王,端王在朝野有不小的权势,如果他想夺嫡,那么严少司帮他的胜算会更大一点。可是严少司却选择了他。 君臣之义是理性,可是血缘贪欲才是人之常态。而严少司以及他身后的镇南王府、南疆军都选择了他,在他们即将被当今皇上准备卸磨杀驴的时候。 他以为严少司为了南疆军,为了镇南王府的存活会铤而走险才是。 他希望,未来的自己,绝不辜负严少司的选择。 七月底,京城的消息传了过来,皇上答应了藩国的和亲请求,并且邀请藩国国王来京参加他的寿辰。他的寿辰在九月十五,现在出发,慢慢走也能走回去了。 严少司这边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参加自己的庆功宴(不是)。镇南王的腿好得差不多了,皇上的圣旨里也将他召了回去。南疆这边准备让之前调过来却毫无作为的几个人先驻守着。 晚上严少司收拾东西的时候,沈芸姝正托着下巴想事情。 “你东西都收拾完了?明天要启程了。” “我总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啊。”沈芸姝皱着眉头苦大仇深,怎么就是想不明白自己心中的疑惑的点。“皇上想要嫁泠月公主,端王居然没有阻止吗?” “这有什么好阻止的?难道拦着皇上不让他嫁女儿?” “不是,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端王要是拦住了这次和亲,那太子这边的局势就会焦灼啊,这样他不就能将太子推进火坑了吗?” 严少司无语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的什么?端王看上去那么没脑子吗?他又不是分不清主次,内外都平息不下来,只会让这个国家从内部就开始分崩离析,就算他最后赢了得到的也只是一堆烂摊子。” “不,我不这么觉得。”沈芸姝呶了呶嘴,“这些藩国我们要打也是可以继续打赢的,顶多就是劳民伤财了一点,端王这人都说他残忍,他可不像是那种会为了减少伤亡而让步的人。他这种人就算是赢也是用人血洗自己登基的台阶的人。” ...... 虽然不知道沈芸姝对端王的误解是怎么来的,但是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坐到了沈芸姝的对面。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道理,端王居然没有给太子使绊子,是有点反常。” 换成任何一个有能力的皇子,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会使点手段让太子不会这么轻易的完成任务才是。 哪怕没有端王,也该有其他的皇子使绊子才是啊......这一切顺理成章的像是早就安排好的。 沈芸姝那种诡异的感觉又出现了,他们好像被幕后的推手推着向前,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着那个人的计划进行着。这种被安排的感觉沈芸姝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让她十分的不适,又找不到这种不适感是从哪里来的。 “是人是鬼等我们回了京城就清楚了,既然没有选择我们在南疆的时候动手,那等到藩国国王和我们一同到了京城也该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才是。不然,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沈芸姝点点头,总归现在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藩国的国王这么一号人,能和镇南王僵持这么多年,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翌日他们踏上了回京路,不过沈芸姝没有和太子的仪仗一起走,她来南疆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知道,太子那边的使者中有不少是爷爷的同僚,这段时间她一直拘在镇南王府的内院没敢出去,现在回去的路上自然想分开,顺便看看沿途的风景。 严少司派了支十几人的小队伍伪装成仆人沿路保护她,要不是自己要跟着太子,自己倒是想陪着沈芸姝的。 就是这么一分,倒出了岔子。 太子的仪仗回京走的是官道,而沈芸姝为了和他们岔开走的是小道,他们也没想到现在这个年代居然还有山匪打劫,严少司派给沈芸姝的十几人小队哪怕曾经在战场上战绩丰厚,但是这些山匪玩阴的,直接对着他们吹迷烟,一众人晕沉沉的全都被绑了。 山匪可能看沈芸姝和善画两个姑娘也跑不了,让她两坐在车上,驾着他们的马车回到了老巢里。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沈芸姝泛着恶心,浑身无力。善画一掀开帘子就看到山匪怼在车窗外的大脸,吓得连忙放了下来。 “沈小姐不用害怕,我们当家的说了,您身份贵重,我们只是想用您换点小钱花花!” 沈芸姝闻言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善画。 “你们当家的在哪?” “当家的去找您的相好谈判了,您放心,我们二当家的在,不会让你们跑了的。” ...... “你们想要多少钱?” “不多的,就两百万白银。” ...... 不多么...... 你们和严少司要二十两还有可能,两百两他可能要考虑一下,两百万两,还不如绑了他和我要呢。 沈芸姝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价居然值两百万两,整个国库的银子也没这么多吧。 她合理怀疑这些绑匪绑她根本就不是为了银子。 “呵!”沈芸姝冷笑一声,“你知道两百万两是多少吗?我拿这些银子当石头砸都能砸死你们。” “我们很乐意被银子砸死的!沈小姐,您这几天就好好呆在这里吧,我们不会亏待您的。”说着喊了些人来,“去寨子里叫些婆娘来看着这位财主,可不能跑了。” ...... “三当家的,她真能值两百万两?”有人不确定道,这两百万这么好挣的吗??? “咱们的情报不会错的,她的相好以后可是那位!”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天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两百万买个老婆还买不起吗?” ...... 该死,他们好像搞错我相好的对象了。 严少司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穷鬼啊...... 善画埋怨的看了眼沈芸姝,“小姐,世子拿不出那么多钱的,要不咱么和他们商量一下让世子来换我们。我们可以分期给他们两百万的。您也不着急成亲的吧?” ...... 你可真是我的好丫鬟呢。 第73章 七十三棵树 晋江首发 沈芸姝在寨子里呆了三天, 绑匪直接给她安排了一间小院子,他们的马车被牵来放在院子的正中央,此时马已经不见了,那车身倾斜地搁在院子里别别扭扭, 让沈芸姝看着不爽。 无奈整个院子都是女子, 也没有人能挪动这么个大家伙, 只能任由它杵在院中央碍眼。这几天她和善画的行动只能拘在这屋子里,院子里的女人们根本不让她们出去, 到了点会将饭菜都送过来。除了不过分的要求,她们几乎都能满足。 善画无聊的撑着下巴, 觉得眼前的话本子也不香了。她现在的生活和沈芸姝一个样子, 吃了睡,睡了吃。平日里伺候人的小事现在都有人做了,她闲着都闲得不习惯。 “小姐, 世子爷什么时候来赎我们啊?” “赎是不会赎的, 你应该问他什么时候带兵打过来。” ...... 那绑匪不会撕票吗......她们还有命活? “那我还是烧点香求求菩萨抱有我们主仆二人平安无事吧......”求佛拜神都比世子靠谱。 沈芸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捧着医书继续默背。既然她现在不能改变现状, 只能让自己适应现状了。 她倒不是没有想过要逃出去的事,只是严少司给她的护卫现在全在山匪的手上,也不知道他们被关到了那里去。而且她们对这里的地形完全不熟, 即便侥幸跑出去了, 光靠两个人四条腿,也跑不过那些熟悉地形人数众多的山匪的。倒不如现在先不轻举妄动,至少现在还有好吃好喝的。要是惹恼了那些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那可真划不来。 就在善画向院子里的女人们要香的功夫,院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继而嘶鸣一声,善画看见一人从白马上下来,还扑了个跟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冲院子里的女人们喊道:“不好了!大当家的被抓了!你们快点收拾从这里离开!” 院子里正在闲聊的女人们先是愣了一瞬,继而动了起来,纷纷跑进自己的屋子里,随即又冲了出来,每个人的手上都提了把长刀。 善画手上还攥着一把香,被这些女人雄赳赳的样子吓住了。她还没有缓过来,后领子被人提拉住拉近了房里,门房“怦”得一声关了起来。 沈芸姝眼疾手快的将门拴上,然后转身将屋子里的八仙桌往前搬。 “别发呆了,快点动手!” 善画激灵了一下,立马扔掉了手上的香去和沈芸姝搬桌子。八仙桌很沉,两人将桌子抵到门口的时候,门已经被外面的女人撞了个裂缝出来,还好两人赶上将门堵住。 “你再找点东西来堵门,我去加固下窗户。” 善画点点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原本的窗户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一衣橱堵上了,根本没有加固的必要。 真不愧是她家小姐,居然这么快! 善画也没闲着,立马将屋内的各种架子都搬来放在了桌子上。 “该死!里面那小姐看上瘦瘦小小没二两肉,堵门的技术倒是不错!”门外的几个大姐一边骂一边用刀砍着门,几个人一起撞都没能撞开,只能想办法砸了这道门了。 “他爹的!你们装门的时候怎么选的木料,这么结实!” ...... 只能说木匠用料太实在了而已。 “现在怎么办?这门我们也撞不开,大当家的那边现在怎么说?” “不知道呢,二当家的得到消息后就立马让我来找嫂子们了。” “爹的!”几个女人互相望了一眼,“只能守着这屋子了,里面没吃没喝,她们撑不了多久的。” “但是那个姓严的小将军打上来也用不了多久啊......” ...... “要不我们跑吧?” “跑哪去?你家不要了?” “两条腿的男人好找,咱小命要紧啊!本来这蠢招也是你家那个蠢男人想出来的,说是绑了这个小姐能换大钱,你看看这大钱没有换到,他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 好有道理的样子。 “大姐,咱跑吧!咱这里还有银子,出去后还能找个地方继续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大姐咬咬牙,“走!咱们赶紧收拾银子从后山的小路下去!” 沈芸姝倚在门上耳边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善画害怕得看着沈芸姝,“小姐,她们这是走了吗?” 沈芸姝摇摇头,“小心有诈,她们砸不开门,可能是想用言语将我们诓出去。我们现在不出去还算安全,屋子里有点水和糕点,今天是可以熬过去的。” 善画点点头,后怕的不行,谁能想到平日里在院子里吹牛谈天嗑瓜子的女人们居然能手提大刀,杀气腾腾的那么凶悍。 沈芸姝轻轻一跃坐在了八仙桌上,一张小脸凝重着,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虽然她相信严少司一定会来救她,但是这其中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以及这些人敢开口要这两百万,显然是已经不打算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生存了,肯定是有退路的。 这个退路她想可能和藩国有关。 沈芸姝推测的没有错,这些山匪私下和藩国有来往,这么多年来一直劫财送给藩国投诚,而藩国靠着他们的情报也打了几个胜仗。要不是因为镇南王实在是过于强悍,死守着南疆,换个人驻守,这南疆城早就被打了下来,让藩国可以长驱直入中原了。 浑身是伤的大当家的此时被绑在树上,一边哭一边忏悔自己的罪行。 “小人就是贪了点,真的没敢对那位姑娘做什么的!她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我们真的不敢的!!!” ...... 太子凝眉看了眼严少司,见这家伙一脸阴恻恻的,感觉随时要刮了这个大当家的。 “你从哪里得知这位沈姑娘是未来的太子妃的?” “是藩国联络我们的探子说的!他说沈小姐和太子关系匪浅,还勾搭镇南王的儿子,让我们绑了换笔钱!” “为什么是太子妃?就不能是世子妃吗?” 太子捂脸,你大可不用这么直接。 大当家一脸古怪,他嘴里都是被打出来的血沫,说话黏黏糊糊的加上还有方言的影响,太子要过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正常人都想做太子妃啊。” ...... 虽然没有道理,但是很有逻辑。 最后这位大当家的被暴躁的严少司倒吊在树上三个时辰才供出了他们关押沈芸姝的地方。太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严少司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暴躁得不敢让人随便靠近。 镇南王倒是老神在在的拄着拐杖望着山上沉思。 “兵不厌诈,咱们硬攻是不行的。”他将两个小辈召过来耳语了些话之后,两个人应声按照镇南王的吩咐去做了。 他们的计谋很简单,找个人摸上山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最好直接找到关押沈芸姝的地方,然后想办法直接将人救出来,避免山匪撕票这件事。 只是他们没想到山匪这么的谨慎,没有将人直接关在寨子里,大当家的说的地方他们在后山摸了两天才找到。 而这些山匪以为自己的后山十分的隐蔽,要过后山必须穿过寨子便没有过分警惕,他们还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大当家被绑了还被折磨了三天的消息。 没错,那个从马上摔下来报信的人就是严少司他们安排摸进去的暗卫。 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寨子的女人这么的“拿得起放得下”,说不要就不要了。他跟着几个人的身后走了一段路,忽而那个被称为大姐的人有点缓过神来。 “不对啊,要是大当家的被绑了,前山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坏了!我们被骗了!刚刚报信的那个人呢!” 回首过去,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没有了踪影。而就在这时,前山上空飘起一阵阵白烟,厮杀之声传到了这边来。 “看来我们是回不去了,还是走吧大姐!” 然后这群女人想跑没跑掉,大当家的早就将这座山的几个出口给供了出来,严少司一早让人蹲点,就为了防止他们的计划失败他们抓着沈芸姝从其他地方跑了。 好在他们这招调虎离山玩得不错,这群山匪也没什么脑子,就这么相信了。 沈芸姝和善画两人听到屋外严少司的声音的时候,善画拍这门直叫“姑爷”,闹得沈芸姝无语得翻白眼想就此和她结束这段主仆关系。 不过让他们更无语的是,沈芸姝和善画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堵门的,完了脱离了紧张了氛围后,沈芸姝和善画两人胳膊疼得在里面搬不动,外面的人撞不开,最后还是临时砍了棵树做撞木才将门给打开。 沈芸姝原以为严少司见到她后会好好关切一下她,没想到这厮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沈芸姝,这棵树为了你牺牲了自己的身子,你可要好好安葬它。” ...... 于是跟着严少司攻上山来的士兵们眼看着自己的小将军被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小姐一脚踹在小腿上,一脸狰狞却为了面子死咬着牙不出声地单脚跳跟在沈小姐身后跑。 “错了我错了!”严少司倒吸着凉气,“你做得很好,要不是你第一时间保护住了自己和善画,我们的计划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成功的。” 沈芸姝闻言回首瞥了他一眼,那神情娇俏得很,又带着一点小骄傲,像是再说“是吧是吧,我就是这么厉害”。 严少司甩了甩被踢疼的腿两三步就跟上了沈芸姝,“让我看看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嘴上说着给人家看胳膊,实际上却牵上了人家的手不松开。 被遗忘在原地的善画和士兵们纷纷沉默住,他们是存在的对吧?对吧? 为什么世子眼里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 第74章 七十四棵树 “你们是谁,拦我们的道做…… 因为有了山匪的插曲, 这次别说什么会对沈芸姝的名声有不好的影响这种话了,镇南王拍板让沈芸姝和他们一起随军回去,不过这面子上的工程还是要做的。他们回京的路线改了改,途径南京, 佯装成是镇南王收到了沈慎的信, 托他将孙女一同带回京的样子。 沈芸姝在南京住的时间不久, 去南疆的时候也将东西带的差不多了,这次路经这里, 她觉得还是回去看看师娘的好,于是和严少司两人同去。 她的便宜师父在南疆和他的好师弟两个人处的正高兴, 暂时还没有回来的打算。徐大夫也打算回头和他的儿子慢慢走, 路上好好游玩一番再到京城。 沈芸姝在两个师父的调|教下医术也算是大有精进,疑难杂症不一定能治得好,但是常见的小病她是可以自己独当一面了。 沈芸姝带着点南疆的特产拜访了在南京的师娘, 师娘高兴地招待了她一顿, 临走的时候还亲自将她送出了门。 “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老人家,我家那个老东西整天只顾着自己快乐, 让我在家里给他看家。这次他回来看我不给他一顿好果子吃!”说着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呀!我想起来了,你在京城的朋友给你寄了封信, 我这年纪大了, 差点忘了!” 沈芸姝有点狐疑,自己在京城的朋友?除了她家里人,谁会给她寄信?而且沈慎是知道她在南疆的,断不会将信寄到南京来。 师娘取出信交给她,沈芸姝接过见信封上是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写着“沈芸姝亲启”。 这字一看就是薛静娴的。 沈芸姝纳闷, 薛静娴是有什么事会写信给她? 沈芸姝拆开信封一一看去,刚开始薛静娴是日常问候了一番她在南京的生活,心情如何,然后说了点自己的近况,大都是很日常的无聊废话,到了最后一句才到了重点。 “吾已定亲,婚期于何年何年何日,望妹妹念姐姐于京相聚。” 沈芸姝吃惊不已,她才离京半年不到,薛静娴就定亲了? 严少司见她表情古怪,“怎么了?” “薛静娴要成亲了。”沈芸姝捏着信纸只觉得薛静娴给她的这封信与其说是婚礼请帖,倒不如说是“求救信”。她才不相信薛静娴那样的姑娘会这么轻易的就将自己嫁出去呢,对她自己而言,婚事可是一个不错的筹码,如果她真的嫁得好,不至于信里半字不提男方,通篇废话最后才说自己要成亲了的事。 “她祸害哪家了?”严少司不可思议,这姑娘不是一直囔囔要嫁给太子的吗?太子现在可不在京城啊。 “她一定出事了。”沈芸姝笃定道,“我要赶快回京。” 沈芸姝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自己和薛静娴的姐妹之情分明比纸还薄,可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地担心她。 严少司见她一脸担忧的模样出声安慰道:“她那么狡猾的一个人,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我安排人快点护送你回去。” 沈芸姝点点头,但是还是心事重重的。太子和镇南王两人也是难得的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于是在南京的城镇里逛了逛,见到沈芸姝回来后这般模样,镇南王顿时就来气了,指的严少司破口大骂。 “你怎么又惹小姝不高兴了!” ??? 严少司无语,怎么就是他惹沈芸姝不高兴了呢! “可不是我啊!”他连忙摆手,“沈芸姝京里的姐姐给她写信说要成亲了,她担心人家嫁的不好才这样的好吗!” “小姝什么时候还有个姐姐了?她不是只有两个哥哥吗?”镇南王疑惑道。 “哦。是她交的姐姐,定安侯府的大小姐,你应该见过的。” “啊!那个小丫头啊,居然都要成婚了吗!我离京的时候她连我小腿高都没有呢!” 这属实有点夸张了,人家怎么说也比沈芸姝大呢,你离京的时候怎么也要到你大腿高了吧? 两人拌着嘴,都没有注意到沉默了的太子。 太子的身子没由来的僵直了片刻,等到严少司走了一段后才发觉太子没有跟上来回头望去,见他一人正看着面前的摊子发呆。 严少司走过去望了望。 “都是女儿家的东西,难道殿下也有了心仪的姑娘?” 太子闻声缓过神来,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分明没有过去多久,只是一瞬间也变得十分漫长。而这一瞬间他什么也没有感受到,就像是灵魂被剥离了身体一样,变成了空白,虚无的一片。 听到薛静娴要嫁人的消息,他心里想的居然是薛静娴答应给他画的画还没有完成。 严少司的话让他有些怅惘,满摊子的姑娘用的东西,可是他也送不出去。 “没有的,天气炎热,孤受不住想回去了。” 严少司只觉得太子有瞬间的古怪,但也没有多想。晚上他便安排了人护送沈芸姝快些回京城,谁知道太子也想赶紧回京,提出自己要和沈芸姝同行的要求,严少司想起之前他险些和沈芸姝“成了”的事情,也不说安排别人了,自己亲自护送太子回京。 镇南王原本不乐意,三个小辈全跑了,他路上多无聊啊。但是沈芸姝又是有正事,太子这边想回去他又拦不住,这两个人上路他总不放心,自己儿子跟上去也好,省得不小心儿媳跑了。 于是三个人除了吃饭睡觉以外都在赶路,在十天内回到了京城,也就是薛静娴成婚的当日清晨。 彼时城门还没有开,沈芸姝祈祷薛静娴要嫁的男方娶亲不那么早,让他们还有大闹婚礼的时机。 沈芸姝看着城门有些焦急,但没想到太子也是一脸的凝重。他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儿跳了下去,严少司连忙过去拉住他。 “你要做什么去?哪怕你是太子也不可以命令他们未到时间就开城门的,这是犯律法的罪名!” “可是我等不下去了!”太子颤抖着声音道,“我现在除了等着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感受让我觉得我很没用,我连她都护不了,我这个储君真的太窝囊了。” 严少司怔神住,他虽然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但是他不明白他们两是什么时候扯上瓜葛的啊!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是拦住了太子,“不行,城门不能开。你是储君,一旦你因为一个女子擅开城门,多少大臣会因此弹劾你?你也不能去婚礼,你一旦去了,皇上不会让薛静娴活着的。你还没明白薛静娴为什么挑你离开的时候就嫁人吗?皇上一定对她动过手了,她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嫁人。” 太子自嘲一声,“我明白,我也想得到,但是这个时候让我一个人躲在暗处,让她去承受因为我的感情而带来的后果,实非一个男子所为。” 太子无比坚决道:“我一定要去,动心的人是我,让她被皇上盯上的人是我,所有的后果应该让我来承担,而不是她。” 严少司沉默地看着他,他也没有想到,一向自持沉稳的太子居然也会有这样无法克制情感的时候。他无法再说出让太子不要冲动的话,因为他相信太子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如果他不去的话,他一定会后悔的。 严少司走到马车前,他和沈芸姝对视了一眼,然后伸手解开马车上拴马的绳索。 “既然这样,我们三个一起去大闹薛静娴的婚礼好了。”他将自己的马的缰绳递给沈芸姝,自己骑上了拉马车的马上。 沈芸姝戴上幂笠跨上马,“那匹马没有马鞍,你可以吗?” “和你共骑一匹也不是不行。”严少司嬉声回道。 ...... 算了,就当他可以了。 “殿下,等会儿城门开了我们便进城。” 太子点点头,他深吸一口气,原本很焦躁的心情在两人的陪同下渐渐平复下来。他望着城门,那黑洞一般的城门随着太阳的东升缓缓露出漆红的身子,在太阳完全出现在地面的时候,门轰然打开。 城门外早就聚集了不少赶集的人,他们有的挑着菜篓子,有的推着肉摊子在排队等着临检。 严少司三人跨门进门,因为太子有令牌,守门的士兵完全不敢多言,连检查都没有就将他们放了进去。 个朝个代的习俗总会有些偏差存在,前朝的人们娶亲结拜都是在晚间,承一个“昏”字。而到了本朝,也不知是什么攀比之风形成的让这些办喜事的人家将时间订的越来越早。以至于现在迎亲都在天不亮就进行,只要是个双数的时辰就是好时辰。 沈芸姝他们驾马在清冷的街道上奔驰,已经遇到好几拨巡街的士兵,要不是因为有太子在,他们今日铁定是要被抓进牢房里好好教育一顿的。 马蹄在石道上奔跑,远远地便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喜庆的唢呐声响彻这片街道,沈芸姝拉住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住。 远处缓缓行来一队人马,行在最前面的是个骑白马穿红袍的男子,这个人看上去并不高大,还有些浮肿。胸前挂着的一朵大红花占了他半个身子,坐在马上也坐的歪歪扭扭,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厮牵着缰绳,显然是个不会骑马的人。 沈芸姝蹙了下眉头,她伸手掀开一边白纱露出半张脸去看这队伍,实在是普通的很,如果薛静娴为了快点嫁人选了这么一男子的话,实在是太亏待自己了。 迎亲的队伍显然也没有想到他们的路会被三个人给堵了,新郎官顿时就不高兴了,他指着最前面的太子囔声道:“你们是谁,拦我们的道做什么!” 第75章 七十五棵树 “殿下您要有有空可以来喝…… 太子看了看他身后的轿子, 沉默了一瞬开口问道:“请问你娶得可是定安侯府家的小姐?” 那新郎官一愣,旋即嗤笑道:“我可没有那个福分,不过我今天和她家倒是一天的婚期。薛小姐嫁了个病秧子,到现在都没人去迎亲呢!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初答应嫁给我可不会有今天这么丢人的事情发生!” 三人闻言立马掉转马头前往定安侯府, 半个眼神都没给方才的新郎官, 留下他在原处气得骂人。 太子驾马飞快得奔到定安侯府,彼时定安侯府的门刚刚打开, 他勒紧了缰绳堪堪停住,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 定安侯府的门上挂着两只红灯笼, 门匾上的红绸也歪歪扭扭的, 这简陋敷衍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办喜事的,府里也冷清得很,从门内出来的仆人们都异常的冷漠, 僵着脸清扫门口的垃圾。 太子下马走上前去, 叫住那仆人轻声问道:“请问今日可是你们家小姐的婚礼?” 那仆人抬眼瞧了他一眼,轻叹着摇摇头, “是,但是谁知道那家的公子还能不能熬过今天呢?昨晚传来消息说是不大中用了,本来娶小姐回去就是为了冲喜的, 结果他们府里到现在也没人来, 八成是人不行了。” 太子闻言蹙眉,“烦请你通报一声给你家老爷,在下姓梁,想见你家老爷一面。” 仆人狐疑的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个人,踌躇着要不要去给他通报, 毕竟这段时间打着拜访老爷的旗号过来看他们府笑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严少司见他这般,于是摘下自己的玉佩递给他道:“镇南王府严少司今日拜访,烦请通报一声。” 正说着,巷头那边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逐渐向这里靠近。 “坏了!迎亲的人来了!”仆人大叫一声,拔腿就跑进府里,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有必要吗?好歹是自己家的姑爷吧?”严少司无语道,说完就被沈芸姝踩了一下脚,他才想起来这位想做人家姑爷却不能够的人是太子。 严少司闭上嘴巴默默地看着沈芸姝,用眼神给沈芸姝传信息——要不我们硬闯? 沈芸姝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人家婚礼你好意思硬闯? 严少司确实不好意思,但是左右想想,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抢亲过来的吧? 在硬闯和等新娘子出来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后薛府的大门又重新打开,沈芸姝他们抬头望去,一身飞鱼服黑色乌纱帽的高挑男子从府里走出。定安侯紧随其后将他送了出来。 “劳烦您挂心了,小女这次出嫁也算是得偿所愿吧。”定安侯叹了口气,听见远处的吹打之声,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后才发觉到站在一边的太子和沈芸姝他们。 “殿下,您怎么来了!”定安侯惊叹道。 “参见殿下!” “参见殿下!” 定安侯和段惊羽一同行礼道。 太子凝眉望着段惊羽,“段指挥使今日是来贺喜的吗?有点早呢。” 太子从未这样对谁冷言冷语过,这副样子就差没把讨厌段惊羽写在脸上了。 段惊羽也不气恼,他轻笑一声,弹了弹自己深红色的鱼尾服,漫不经心道:“陛下一早得知殿下要进京,便让微臣出宫迎接殿下,顺便为定安侯送上一份贺礼。殿下现在在这里,也是为了给侯爷送贺礼的吗?” 太子沉默地看着段惊羽,沈芸姝和严少司都倒吸了一口吸。这段惊羽真的是仗着自己是皇上的人完全不将太子放在眼里呢。 不过无论段惊羽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太子,今日他们都是要让他下不了台的。 “孤今日不是来给定安侯送贺礼的。孤是来下聘礼的。” 沉默地站在一边当空气的定安侯虎躯一震,他是幻听了吗??? “殿、殿下您是在开玩笑吗?” “孤没有说笑。”太子静静地凝视着定安侯的眼睛,“孤是认真的,孤想求娶薛小姐。” ...... 沈芸姝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太子也未免过于直肠子了,就不能先想个借口让他们今天先成不了亲,真有什么打算等回头再说吗? 现在新郎子的花轿就要到了,您现在说什么求婚的事情都太晚了吧?而且,要不是因为你,薛静娴今日也不用嫁人的。 腹诽只能是腹诽,沈芸姝还是要给他们的殿下找点台阶下的。 “薛伯伯,您真的要让娴姐姐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吗?” 定安侯神情古怪的看了看太子,那模样大有一种“难道太子就是她喜欢的人”的意思。 沈芸姝猛然将太子推到他面前,“娴姐姐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她这辈子就想嫁给太子,殿下也是早就喜欢上娴姐姐了,但是不想强人所难一直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我也是偶然说漏了嘴太子才得知娴姐姐对他的感情,想着从南疆回来就向皇上递折子求娶娴姐姐的。您现在将娴姐姐嫁了,可不是棒打了鸳鸯吗?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您这样做可是要遭菩萨白眼的!” 沈芸姝叭叭叭的一顿说,定安侯听了都觉得深感愧疚,要不是知道自己女儿自己现在这个境地就是太子的老子逼出来的,他可能真的觉得对不起他女儿,对不起太子。 定安侯府怔了怔,而吹打声已经到了门口,他撇开了沈芸姝和太子的视线,叹了口气走到正门口,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准备迎接花轿。 沈芸姝和严少司对看一眼,定安侯府的府门轻启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小丫鬟,随后是盖着盖头的新娘子。 随着薛静娴的出现,太子的眼睛都只在她的身上了。耳边那些喧闹的敲打声就像是主动被隔绝在了外界似的,除了自己砰砰砰直跳的心脏声,他什么都听不到。 “落轿!”媒婆挥了挥红色的帕子,笑着走到定安侯的面前,“侯爷,府里出了点事耽搁了一下,现在来接新娘子了!” 定安侯眼睛都没抬一下,他准头看了看盖着盖头的薛静娴,也不知道薛大跑到哪里去了。 “娴儿,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今日之后你便不再是薛家的小姐,日后你就是......” 定安侯话未说完就被太子打断。 “薛姑娘,你答应要画给孤的画还没有完成,你不能嫁人。” 媒婆一听“不能嫁人”四个字眉头一挑,立马不高兴了,眼看着她张罗这么多就是为了那点媒金,总不能让眼前这个臭......俊小伙给撺掇没了! “这位公子,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薛小姐今日大喜的日子,那三书六礼全都齐活了,哪里是你说不嫁就不嫁的呢!今日拜了堂,我这还要拿着两人的婚书去户部登记的呢!” “薛静娴。”太子挡到薛静娴的面前,“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媒婆张了张嘴,她这是遇上抢亲的了!? “这位公子!我们可是三书六礼全都齐活的!您这一搀和要是将这婚事闹掰了,我可就拿着婚书去衙门告你去!” “你尽管去。”段惊羽轻笑道,“衙门是他家开的。” ...... “要死哦!我造的什么孽!这林家的公子眼看的就差口气了,定安侯,您可不能这样悔婚啊!林公子可是会被气死的!” 定安侯无语,其实他们本来就是等着姓林的死了的呢,没想到太子横插一脚。 “殿下,您还是让小女去吧,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呢!” 太子目光灼灼的盯着盖着盖头的薛静娴,好似他的目光可以穿透这红色的盖头看见盖头下的薛静娴是什么表情。 太子不肯让开,在场除了沈芸姝刚刚推的那一把,没有人敢上前去碰他这万金之躯。底下吹打的人也都停住了,迷茫的看着定安侯府的大门,不清楚现在是什么一情况。 好半响过去,薛静娴伸出自己细白的手指轻轻掀开盖头一边,露出自己白皙光滑的下巴和沾染了口脂后鲜红的唇瓣。 “殿下,今日是民女的大喜之日,请您移步。” 太子的心脏狠狠一抽,他是能感觉得到的,薛静娴不该对他这样的淡漠,他离京之后皇上一定对她做了什么! 薛静娴放下盖头,太子僵着身子侧过身去让开她的道。 “薛姑娘,你欠我的画还没有画完,你要这样搁置了吗?” 薛静娴没有半点停顿的往前走去,她没有回太子的话,就像曾经他无数次从自己面前过去却从没有看过自己一样。 薛静娴袖子下的手捏得紧紧地,她害怕自己克制不住自己现在情绪,就此让所有人都看了笑话。 哪怕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笑话了。 媒婆见薛静娴“懂事”的很,完全不需要她再苦口婆心的说教,倒像是那位俊俏公子自己一厢情愿似的。 她也没想太多,虽说薛静娴这次是下嫁,嫁的的人家很一般,但是林家说差也不是很差,至少钱给的多啊!她欢欢喜喜的将薛静娴迎进轿子里,丢下那一门口的人。 定安侯看着被自己女儿抛下的太子,有点尴尬。 他捏了捏鼻子,“殿下您要有有空可以来喝杯喜酒的。” ...... 沈芸姝和严少司两人双双无语,难怪定安侯混到现在还是靠着祖荫的福德,就这口才,想混得好也难吧? “殿下不去,本指挥使是要去的。”段惊羽噙着笑容看着定案后,准头问严少司他们,“你们两个娃娃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沈芸姝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已经出过礼了,我们跟你去的话还要我们出份子钱吗?” ...... 第76章 七十六棵树 沈芸姝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沈芸姝和严少司两人还是去了薛静娴的婚礼的, 只是段惊羽这个嘴上说要去的人没有去成,他带着太子回宫去复命去了。 太子没去,自然也不知道薛静娴的这个场婚礼就算没了他也办不成的事。 薛静娴的那个死鬼未婚夫是薛大千挑万选给她找出来的病秧子,他们本想着能让他熬过婚礼就行了, 谁知道他这么的不争气, 婚礼前一晚就要不行了。薛大偷偷挟持了一个轮休在家的太医进去, 非要他用药吊住他最后一口气,等到婚礼结束再说。 这药用了, 也吊住了,但这口气没长久, 薛静娴进府一刻钟后连堂都没来得及拜人就没了。 新郎子都没了, 这新娘再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薛静娴怎么被抬进来的,又被带回去。这可能是京城头一遭被退回新娘的婚事了。 薛静娴坐在轿子里,白嫩的手指捏着红绸盖, 一脸凝重。 其实嫁人不嫁人对她来说都差不多, 在哪里生活都不容易,无非是艰难一点和更艰难一点的区别罢了。薛大想让她当个活寡妇下半辈子过得轻松点, 没成想小寡妇没做成,这下要成了薛家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不过她也不在意,不过就是出门被夫家养着, 在家被哥哥养着的区别。而且哥哥还更靠谱点。 她是完全没有想到太子今日会出现在定安侯府的, 只是他出现与否都不太能改变她的命运。太子确实位高权重,只是他的上面还有一个皇上。当今的皇上不想要定安侯府有再出头的时日,那她就只是皇权之下一只任人□□的蚂蚁罢了。 他们的谋划是注定要和太子为敌的,毕竟他身为人臣身为人子都不会容忍他们的以下犯上的。 沈芸姝回了尚书府,严少司没有。他是要跟着南疆军一起回来受赏的人,擅自提前回来被皇上知道了问罪起来就是死罪。但这次皇上像是没看到严少司送上门的把柄似的, 无视了他这次的不合规矩。 倒是太子,沈芸姝听闻太子被皇上以“亲教”之名留在了宫里,她不确定真的是皇上要亲教,还是将太子软禁了起来。 薛静娴婚礼当天死了新郎子被退回去的事情闹得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不少表面和她虚与委蛇过的贵女私底下都笑话她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但是沈芸姝却觉得这样也好,与其和一个不爱的人过上一生,倒不如陪伴在自己的亲人身边,安乐一辈子。 她准备出门去找薛静娴。 沈芸姝刚回来那几天忙着处理铺子里的事情,事情多到她本来并不觉得自己离开多久,再回头一看,居然有小半年了。 沈芸姝和薛静娴这次见面没有在定安侯府,而是定了家茶馆包厢。 她这次出门没有戴幂笠或是面纱,她决定要像南疆的那些女子一样大胆的露出自己的容貌。她们在这个年纪是娇俏的花朵,不是被那些男子珍藏家里的收藏品,她们的美应该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她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了半面妆的掌柜,掌柜听完后愣了许久,然后大笑道:“那这样我们的生意就更好做了。女子出门不用幂笠或是面纱,那肯定会用更多的胭脂水粉装饰自己的。” 沈芸姝浅笑,她做这件事的念头不是出于卖更多的胭脂水粉,而是想那些女子能够明白,女子不该只是家族后院里的装饰品,“抛头露面”这种贬义词就不该出现,也不该用在女子的身上。 她们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品,不应该被世俗的言语拘束住,因而害怕展露出自己的容貌,好像那样就罪该万死一般。其实放眼平常百姓的生活之中,有太多平凡却出色的女子,她们或是经商,或是行医,都不比男子差上半点,甚至更为出色。 而京城,一座巨大的权利的牢笼,让更多的女子局限在绣娘这样的活计里。 “我找你来是想问你有什么想法不,我难得请次客,你不能让我白请了。” 沈芸姝搭着下巴透过包间的窗户去听茶楼下的人说相声。这间茶楼也是张成玲现在坐班的地方,这半年来她让人捧着张成玲,没想到下面的人这么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主要也是张成玲自己争气,只要是他的场那就是坐无缺席,人满为患,真的做到了让沈芸姝日进斗金。 沈芸姝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薛静娴,希望薛静娴能为她想个法子,将女子不再被面纱幂笠拘束住的想法传播出去。 薛静娴听了也是大为吃惊的,沈芸姝今日没有戴面纱从楼下上来的时候就引得许多人频频侧目。她当时以为沈芸姝受了什么刺激,等听她说完她在南疆的所见所闻时,她的心脏居然跳动的很快,像是换了个更鲜活的心脏似的。 她也开始向往南疆的生活了。 那是她无法企及的一种生活方式,而沈芸姝正在努力创造着。 她抬起眸子,这么多天下来,那灰暗的眸子第一次有了点光彩。她笑着问沈芸姝:“哪怕被世人唾弃也要在所不惜吗?” “你现在不已经被人唾弃了吗?无非就是多被呸几口和少呸几口的区别罢了。” ...... 她就知道沈芸姝这个人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的。 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至于沈芸姝自己呢,想来她也有自己给自己洗白名声的方式,毕竟她可是掌握着京城几大商铺的大掌柜。 薛静娴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抬眼看了看沈芸姝身后的善画。 “你说那些在后院无聊的姑娘们会干点什么打发自己的时间呢?” 善画被她问到有点无措,她是个丫鬟平常就是观察主子的一切,问她倒是问对了人。 “小姐不喜欢画画,平日里会写写字,看看书,有时候会约其他的小姐出门听曲子,或者是踏青之类的。”善画想了想,“不过小姐不常出门,不看医书不看账本的时候她会看话本子。” 看话本子这个是被她带坏了,她说出来的时候有点心虚。 “嗯哼~”薛静娴扬了扬尾音,“看来你家小姐并不长做女工。” 确实,家底富足的小姐学女工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不可能真的让她们像外面的绣娘一样没日没夜的做活计的。 她说到这里,沈芸姝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要找一个女先生来写话本子,然后将这些新奇的想法通过话本子告诉那些小姐们。最好还有新的戏曲或者是其他的东西。”沈芸姝恍然大悟,她攥住薛静娴的手,“娴姐姐你这么的有想法一定能够写出一段旷世奇绝的故事的!你看你和太子那一段就很适合用来编成故事,千金之躯的贵族小姐为了自己的理想拒绝太子求婚,这故事绝对可以吸引太多的小姐们了!我愿意花一千两买你的故事!” ...... 薛静娴默默地抽回自己的手,白了一眼沈芸姝,懒得理会正在发疯的她。 “我连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落跑太子妃》!” ...... 更无语了,自己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还坐在一起喝茶?这货居然还想这要为女子开天辟地? 薛静娴断然拒绝沈芸姝,她才不会为了屈屈......一千两而折腰! 然而在她和沈芸姝分开半个月后,京城的各大书店畅销看了一本名叫《落跑太子妃》的话本子。京城所有的贵女千金们聚在一起都在疯狂的讨论这本书。书一印刷出来就立马被抢空,无数读者每日苦苦盼着第二日的剧情发展,这火热的讨论度是京城往年所有话本子都无法企及的程度。 在京城的贵女圈子里,已经演变成只要你看《落跑太子妃》,我们就是好姐妹! “姐妹们你们买到最新出的‘太子妃’了吗!我去晚了居然没有买到!你们谁买到了看完借我看一下啊!” “我买到了!但是我已经答应了十个人要借给她们看了。” “呜呜好想买一本回来收藏!这些书店是怎么回事,就不能多印点吗!害我排了那么久的队都买不到!” “别说了,你还能去排队买。你看看娇娇家,她父母都不准她看这些话本子的!说是会让她学坏。我就不明白了看个话本子还能把人给看坏了,这书有这么大功效,岂不是病的半死的人多看点医书就能看活过来?我倒是觉得书里的唐小姐实在是太勇敢了!我要是能成为这样的女子该多好!” “我也觉得娇娇家的父母太老顽固了,我们这个年纪又不用管家里的事,又没有什么事可以干,看看话本子还要管着。虽然现在‘太子妃’真的太贵了,有价无市啊......但是我觉得它值得!!!它真的好好看,好期待明天唐小姐会和太子发生什么事呢!” “就是就是!我也好想像书里的唐小姐那样拒绝自己不喜欢的人啊!好羡慕好向往!” “呜呜,就是,我娘说马上要给我定亲了,我连对方长得是扁是圆,是高是胖都不知道。我真的好害怕啊!” “我也是,那些媒人说话都是看钱的,谁给的钱多,猪八戒都能说成天蓬元帅呢!” “呜呜,又是羡慕‘太子妃’里唐小姐的一天......” 众人羡慕的对象的作者正苦哈哈地躺在自己的绣房里想剧情,薛静娴实在是没有自揭伤疤的想法...... 但是无奈...... 沈芸姝给的...... 实在是太多了!!! 第77章 七十七棵树 晋江首发 九月初, 慢慢走回京城的南疆军终于兵临城下,回到了他们曾经出发的地方。这个时候藩国国王的仪驾也到了。 于是户部那边决定将南疆军受赏和迎接范国国王的日子放在同一天,本来出发点是为了省钱。 但是回头一想,这样好打脸藩国, 好爽...... 当着你的面奖励打得你断了一条腿的将军, 这主意不知道是谁出的, 但是所有人都像是没有想到会损害藩国国王的颜面似的,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提出来。 九月初五, 皇上亲自出宫迎接镇南王和藩国国王进京,声势浩荡, 当天便下旨好好奖赏了镇南王一番。但是镇南王并没有多高兴, 毕竟到了他这个位置,除了金钱锦帛,皇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赏给他的了。而他如果喜欢这些钱财的身外物的话, 也不会愿意在南疆驻守那么多年。 晚上皇上在宫里办了个小宴会, 严少司和他爹坐在席间听藩国国王和当今圣上把酒言欢只觉得无语,两国之前打得那样凶的事情好像没有发生过似的。 宴席到一半严少司就和他爹以伤势未愈, 难胜酒力的理由告退回了镇南王府。 严少司一下马车就看见段惊羽站在他们家门口,也不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镇南王也是愣了一瞬, 旋即走过去, “老友不进屋等着站在门口像什么话。” “我今日来找你说两句话便走。” 镇南王看着他不说话,过了会儿才开口道:“嗯,你说吧。” 段惊羽已经和他一起带兵打仗,两人是很好的兄弟,只是可惜,兄弟各有报复, 他想保家卫国,段惊羽却想荣华富贵,于是他们一个成了南疆的孤狼,一个成了皇帝的鹰犬。 孤狼从南疆带着病伤和满身荣耀回来,而鹰犬却只是锦衣而已。 “曾经我们探讨过,我效忠于梁皇室,而你说你效忠于这天下,你现在还是一样吗?” 镇南王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一样的,只要这个天下是太平盛世,对我而言并无什么区别。” 段惊羽嗤笑一声,迈开步伐离去,他走了几步停下回首,轻声道:“你说的没错,其实天下太平的话,谁在那座龙椅上都没什么区别。只要这个人是为了天下人好,为了我们好的就足够了。兄弟我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现在我却觉得我有一件事能为你做了。” 镇南王莫名其妙得很,但是段惊羽说完话就跑了,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迷糊地眨眨眼睛看着严少司,“你懂你师父说的什么话吗?” 严少司摇摇头,纠正道:“是前任师父,当初还是你一气之下让我和他断绝关系的。” “那我不是气话吗?他教了你这么多年的功夫,你还真的听我的话和他断绝关系啊?你可真是个白眼狼!” ...... 这个白眼狼难道不是你逼我做的吗!谁在我一跑出去找他的时候就抄棍子抽我啊!谁啊!是你吧!!! 严少司懒得理他,转头就往尚书府去了。 “嘿!大晚上的你去哪儿啊!你不回去看看你娘啊!” 严少司摆摆手,“我娘现在比较想见你,我明天再去给她请安!” 沈芸姝这段时间在忙着出书的事情,前后在跑各个书店给《落跑太子妃》造势。好在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现在整个京城最火爆的话本子就是《落跑太子妃》了。她还联系一个戏班子,找了班主让他们改编一下演出来。 这几天她都泡在梨园里,早出晚归的。 沈慎知道了之后叹了口气,她都不戴面纱出门了,可见自己心里想得很清楚,自己再怎么阻拦也是没有用的,于是让沈耒跟着沈芸姝好好学学做生意的本事,不能书读不好,连钱也不会挣。 好在沈耒这家伙虽然花钱如流水,但是在钱这上面也是个精明的主,吃喝玩乐什么都懂。这改编戏剧的事情他在稿子上提了不少有用的意见。沈芸姝看了之后决定将这活给他做的,做得好的话她就多给点沈耒零花钱。 沈耒欣然同意,让沈芸姝等着验收就好。 沈芸姝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已经累得完全不想动弹了,所以进门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等到她躺在椅子上快睡着的时候她才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院子里的丫鬟们都闷不做声的呢? 沈芸姝睁开疲惫的眼睛就看见严少司撑着下巴坐在凳子上看着她,一脸笑意。 她吓了一跳,人都精神了。 “你怎么来了!你这样随便进我房间真的会吓死人的好吗!” “我又不会干偷鸡摸狗的事情,有什么好吓到你的?” “这能一样吗?!”沈芸姝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进来的?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 “我走进来的呀。”严少司莫名其妙,他怎么知道她院子里的人去哪里了呢,不过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善画也不在,他确实有点奇怪。“善画呢?” “我娘说是给我做了件衣裳,我让她去拿了。”沈芸姝说着走过去踢踢他的脚,伸手拎住他的衣服将他拽了起来往门口拉,严少司愣愣地被她扯到门口,还被推了一把。“你一个二十岁没娶亲的大男人好意思到我这个未出阁的女子的闺房里面来吗?你不要脸我还害臊呢!” 说着“唰”的关上了门,留严少司一个人在门口风中凌乱,不是,又不是没进去过啊?怎么今天就不行了呢? 严少司郁闷地不行,他本来过来找沈芸姝是为了什么事也给忘了,伤心地路过那棵许愿树准备翻墙回去,突然想起沈芸姝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往许愿树里面扔纸条了。 他回头看了看沈芸姝关上的房门,一跃爬上了许愿树看了看树洞。现在天色已经暗了,树洞里更是暗的很,什么都看不到。 严少司无奈地叹了口气翻墙回去,走在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按照道理说,沈芸姝没必要这么生气才是啊! 索性无事,他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开始思索今日沈芸姝别捏的行为,她今天说的话里面强调了两次“没娶亲”和“未出阁”,她这是在向自己暗示些什么吗? 严少司深吸一口气咬住自己的手指以防止自己的笑容太大而显得面目狰狞。 沈芸姝这是等着自己去提亲呢! 他怎么这么蠢居然没有想到!!! 严少司迫不及待地跑回王府找自己娘,他现在!立刻!马上!要她娘给他准备聘礼! 然而亢奋如他,刚进自己娘的卧室就被他瘸腿的老爹给丢了出来。 “你他娘的作什么大晚上的不滚去睡觉,来你娘房里讨奶喝吗!” 严少司龇牙咧嘴,差点把他爹回来的事情给忘了。 “那不是,我这不是找我娘给我讨媳妇吗?”说着对着屋子里大声喊道:“娘,您什么时候安排去给沈家下聘啊!” 镇南王闻言脸色古怪,他招了招手,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严少司见他这副模样心下一咯噔,“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娘的事情了吧?” “那倒没有!”镇南王果断否决,不过他倒是做了些对不起儿子的事情。“今晚刚跟你娘商量过你这婚事的事情。” 严少司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就......”镇南王搓了搓手,“唉......” ...... “你倒是说啊!” 严少司见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由得着急起来。 “你都这个年纪了都没着急成亲,再等等也没什么吧?” ...... “合着之前催我成亲的不是您啊?” 镇南王“啧”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我晚上和你娘算了下咱家现在的积蓄,给你下聘的钱实在是还差太多。你应该不着急娶媳妇吧?你要是着急的话早就娶了啊!” ...... “我以前不急,现在急!” “你现在急也没用啊!咱家没钱啊!你现在就算是把孙子给我抱回来了,也没钱给你下聘办婚礼!” “不是,咱家钱呢?” “我以为你不着急就把钱给军队里的士兵们做补贴了。”镇南王乐呵呵道,企图蒙混过关,“你就再等等,等皇上的那笔赏赐下来,你就有钱下聘了。” ...... 户部出了名的一毛不拔,皇上的赏赐撞上皇上的寿辰,这一大办想要这赏赐下来估计要等到明年了! 沈芸姝今天都把话说成这样了,他要是还不做出点什么行动来,哪天她真的生气了自己到手的媳妇可就没了! “我记得我自己有笔钱在钱庄的。” “你娘取出来给下人们发月例用了,都三个月没发了......” 他们堂堂镇南王府,为什么会过成这样! 严少司不理解!他爹好歹是个王爷,还是个举国闻名的大将军,居然儿子娶个媳妇的下聘钱都没有! “我知道了......” 严少司沉默道,然后转身离开。 “哎!儿子你去哪儿啊!你不要着急!钱会有的!早晚的问题而已!” 早晚?早晚媳妇就生气跑了! 他必须得想办法挣点钱出来,然而,挣钱最快的方式都写在了律法里了。 严少司想了想,决定今晚去翻定安侯府的墙头。他不信薛大没有这个本事让他快点挣到这笔聘礼钱。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夜黑风高,皓月当空的夜晚,他堂堂镇南王世子翻定安侯府的墙头,这么尴尬的一幕被薛静娴抓住了。 第78章 七十八棵树 殿下还想让娴姐姐再嫁一次…… 月明星稀的夜晚, 堂堂定安侯府的大小姐不睡觉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府里披头散发的乱晃,以至于正好抓住了翻墙头的某位世子。 “哟,世子爷大晚上的不睡觉,还有翻别人家墙头的爱好?” 严少司撇撇嘴, 从墙上一跃跳下来。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在院子里乱晃什么呢?” “我再乱晃这里也是我家吧?我在我家里乱晃碍着世子您的眼了?”薛静娴做了个“请”的动作, “麻烦您好走, 有事明日拜帖再说。” 严少司努努嘴当做没有听到她赶人的话。 “你哥在家的吧?我找你哥有事。” 薛静娴狐疑的看着他,“你找我哥能有什么好事?你们两个狐朋狗友的。” ...... 严少司无语得翻了白眼, “你攻击你哥就算了,怎么能骂我呢?我找你哥可是有正经事, 我得找他商量挣钱的事情呢。” 薛静娴凝视了他一会儿, “你有什么挣钱的法子?我警告你啊,可不许带着我哥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 严少司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难道不该是她哥不要带着他做作奸犯科的事情吗? “你有着闲工夫管我们不如多写几页书呢!” ...... 自己要是写得出来的话也不至于大晚上的睡不着觉在院子里乱晃了。 薛静娴忽然灵机一动, 坏笑一声看着严少司。 “你不是要挣钱吗?你过来给我想想这故事走向, 我给你钱。” “你好意思吗,拿沈芸姝的钱给我?” “沈芸姝的钱给了我就是我的了, 我现在拿我的钱雇你给我想故事怎么了?” 好有道理但是又有哪里说不出的奇怪。 “我现在拿的都是书店里的老板给我的分红,我现在卡住了有点写不出来。你要是帮我看看,和我一起写的话, 我可以将分红分你点。” 严少司嗤笑一声, “你那点分红能有多少钱?” “不多,现在故事写了二十多个章回了,才拿了八百两。” ...... 严少司差点表演一个平底趔趄,这么多还叫不多?“行,我给你看看,但是我不保证我的主意好啊!” “成交!” 薛静娴连忙跑进屋子里去将自己的书稿拿出来给严少司看。她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就是《落跑太子妃》的作者, 这要是传出去多丢人。所以这事除了沈芸姝严少司和沈芸姝手上的那几个掌柜,还真没人知道《落跑太子妃》的作者究竟是何方神圣,是男是女。 沈芸姝前段时间会给她一章回一章回的看,纠正一些故事不合理的地方,但是最近她实在是太忙了,忙到沈芸姝的那几个掌柜也不知道她人在哪里。薛静娴想找个人帮她出出主意理理思路都没人。 主要是她实在是不想找自己的姐妹们,谁知道她们是不是《世子妃》的读者啊,要是嘴巴一大把她说出去,那她就完犊子了。先是嫁人当天新郎子死了被退婚,然后是在家里闲得没事做写一些惊世骇俗的故事。那样的话,不仅她要被骂,《世子妃》也会受到影响的。 今晚能抓到严少司她第一反应就是终于来了个能救她的人了! 严少司这货虽然不正经,但是能用就行了! 严少司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手有一天除了拿刀剑以外还会拿起笔帮人家改故事。其实他主要就是帮薛静娴看完她写的东西然后提出不合理的地方而已。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剧情讨论,一讨论就奔着子时去了。 “不行了,深更半夜的,我要回去了。” 薛静娴已经埋头拿笔重新开始写了起来,对要告辞的严少司摆摆手,“走吧走吧,我后天要是写完了我找人给你送过去。” 后天薛静娴连带着稿子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百两银子,严少司觉得这钱挣得真是又容易又轻松,他非常乐意给薛静娴挑出剧情不合理的地方,毕竟挑刺这种事,人人都会做的。 严少司给薛静娴开始是写信给薛静娴的,但是这种交流方式实在是太低成本且对方不一定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两个人便约在了外面的客栈里见面,揪着这故事走向好好探讨了一番。 但是谁知道自己和薛静娴的人气都不小。只是在外面的茶楼里见了一面,还是在包厢里待着也被人认了出来。 一时间京城又开始传出了谣言。 听闻薛静娴大婚那天早上有男子过去闹婚礼的,不会就是世子爷吧? 天呐,之前就有世子爷和太子两人为了她打架的事情,薛静娴是觉得自己嫁不了太子,重新勾搭上世子爷了吗? 可是世子爷不是和沈家的小姐青梅竹马吗? 正是青梅竹马估计才没什么感情吧?那个沈小姐和薛静娴不还是姐妹吗? 表面姐妹吧! 听到这些谣言的时候,沈芸姝正在算账——清算严少司这段时间干得蠢事。 善画害怕地站在沈芸姝的身边,看着自家小姐一笔一画的写下这段时间世子爷干出来的蠢事,下笔的时候每一笔画都很用力,好似通过纸张就能批判严少司似的。 善画打了个冷颤,然后看见沈芸姝搁下笔,将自己写得满满一页的批判书晾干叠了起来。 “我听说太子殿下已经从宫中出来了,现在幽居东宫之中,你去准备车马,我要去东宫。” 善画唯唯诺诺地立马跑了出去,心想小姐沉着脸的样子真是可怕,世子爷真的是不做人事! 东宫府前一片森然,驻守在此的侍卫们看见一朴素的马车在门口停下时都严肃了起来,待到里面下来一个未戴面纱的女子的时候,众人纷纷愣住了一瞬,等到女子走到门口,才恍然回神过来。 “礼部尚书府沈芸姝求见太子殿下,烦请通报一声。” 侍卫听到沈芸姝的名号后恍然大悟,这段时间京城里确实有许多有关这个女子的传言,有人说她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名声,有人说她南下学医却学了蛮子的一身坏习惯回来;又有人说她果敢坚强,能活得通透明白。众说纷纭,但是这样近距离的见到这个女子的时候,这些侍卫还是免不得想,这样的女子是不该将面容藏在面纱之下的。 她实在是漂亮、肃穆庄重的让人敬仰。 “好的,您稍等片刻。”侍卫应话的时候都是痴愣愣的。 等到府门再开的时候,居然是管事嬷嬷——太子的奶娘亲自出来接她,他们更是看不明白太子殿下和这位沈小姐的关系了。 沈芸姝是第二次来东宫,也是第一次进东宫。嬷嬷走在前面带路,神色并不是很好,但是还算精神。沈芸姝跟在她的后面走着,眼看着不像是去前院的路,沈芸姝有点纳闷,太子不像是这样不端庄的人才是。 难道是上次薛静娴拒绝他让他失心落魄到这种地步了? 沈芸姝暗暗吃惊,脸上神色不显,跟在嬷嬷的身后走着,也不敢随便打量东宫的布局。 嬷嬷将沈芸姝引到一处小院子里,院子里有座小阁楼,除了进去的路,小阁楼四面环水。水面上此时还有几株未凋零的荷花,在九月的烈阳下还挣扎着开放。 嬷嬷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姑娘您自己进去吧。” 沈芸姝点点头,善画识趣地留在了门口。她推开门,木门发出轻轻一声“吱”,屋内空气中的墨香味扑鼻而来。 沈芸姝走进去,这小阁楼并不大,甚至是一眼就能看清楚里面的布局。屋内四壁都放着书架,塞满了书。临窗前摆着一书案,太子正站在案前提笔作画。 让她吃惊的是,屋内挂满了早已完成的画,每一幅都是她沈芸姝的容貌。 要不是亲眼见过太子殿下去抢薛静娴的亲,光是看这一幕,她都要以为太子喜欢的人是自己了。 “参见殿下。” 太子闻声搁下笔,他近来无事可做,先是被皇上关在皇宫里反省了几日,放回来后又让他居家思过,也许是被薛静娴拒绝而受打击,也许是因为这几日的磋磨,他看上去有些没有精神。 “沈姑娘请坐。” 沈芸姝看了看四周,根本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太子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阁楼不是招待客人的地方。他有点局促地挪了挪自己的腿,将自己的椅子推了出去。 说实话,沈芸姝不是很敢坐的。 落座后,沈芸姝抬起头看着站着的太子,然后又看了看挂着的那些画,缓缓开口道:“殿下这是在想娴姐姐吗?” “嗯。”太子抬首看着那些画,虽然画上的人都是沈芸姝,但是透过这些画,他总能看到薛静娴画这些画时的画面。“孤这几日想试试看画一幅她的画像,但是却怎么也画不出她的二分相像。想想她画得这些画,孤当初的为难实在是强人所难,她分明已经做到最好了。” 沈芸姝不是很清楚他和薛静娴之间的一些事情,但是这些画画工精湛中还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气”,确实有薛静娴的风格,想来太子现在是在睹物思人了。 “殿下这么想娴姐姐,难道就打算一直这样怨天尤人?虽然娴姐姐这次没有嫁成功,但是您去闹婚礼的事情陛下可是知道了呢。陛下现在忙着招待藩国国王没有时间理会这等小事,可若是等到他想起来,殿下还想让娴姐姐再嫁一次吗?” 太子手指紧缩,脸部的线条都绷紧了。 他自然是不想的。 “可是她已经拒绝了孤,若是她心中没有孤,孤强人所难只会让我们都不开心。孤希望她能过得开心点。” “殿下怎么会这样以为?”沈芸姝作出惊讶的表情,从袖兜里取出整理好的书籍,“这是娴姐姐最近在写的书,若是她心中没有您,怎么能写出这样的书呢?” 太子接过,“落跑太子妃”五个字重重撞进他的眼睛里,让他身躯一震。 第79章 七十九棵树 “你要为梁家开枝散叶的。…… 沈芸姝翘着脚喝着太子的小太监送过来的鸡汤, 太子则站在窗前一页一页的翻看薛静娴写的东西,时不时地会轻笑一声。 太子说自己倾心于薛静娴,但是仔细想想,自己是根本不明白薛静娴心里在想什么的。而这本书, 哪怕许多东西都是薛静娴凭空想象出来的, 但太子看到其中许多的情节其实都是在两人的身上发生过的。只是薛静娴的视角和他的视角不一样, 加上薛静娴写得时候难免要改动上一点,所以太子只能勉强从中读出一点薛静娴的意思。 总得来说, 沈芸姝说的没有错,薛静娴是喜欢自己的, 只是这种喜欢远远没有能让她在自己生命有危险的时候还奋不顾身, 义无反顾。 薛静娴的喜欢并不盲目,她欣赏“太子”身上的隐忍克制,赞叹他的才华出众, 敬仰他的道德立场。只是这一切并不值得让她毫无顾虑的舍弃掉自己在乎的一切去冒险。 太子翻看到最后一页, 待到看完最后一个字,他缓缓放下书页, 凝视着书面却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印刷出的字体在他的眼前变成了一团浓墨,他的心脏也缓缓沉浸下去。 正如书中所写的那样,薛静娴一直很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这边多年一直在暗中静默无声地观察他, 看过他写的文章,读过他的策论,十分了解他胸中的抱负想要建设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而他对薛静娴的想法一无所知。 书里的唐小姐一直以成为“太子妃”而努力学习,可是真的等到她了解到这个位置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凶险之后,她果断的放弃了自己曾经幼稚的想法。 原来曾经她也是想嫁给我的。 太子无奈地笑了笑,将书放在了案上, 他沉沉地望着沈芸姝,嘴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沈姑娘,你今日来找孤,可是有什么想法?” “我是没有什么想法的,主要还是看殿下的母后可有什么想法。” 说道皇后娘娘,她确实快要因为太子怎么都不娶亲的事情急得怒火攻心了。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向听话懂事的太子为什么这一次变得这样的倔强,面对娶亲的事情这样固执。现在娶一个不喜欢的,之后再娶一个喜欢的不就行了吗? 何必这么和他父皇这样犟着。居然还跑去人家的婚礼上闹事,要不是皇上早就有先见之明让段惊羽去拦住他,那到时候指不定惹出什么笑话来呢! 段惊羽将他带回皇宫里后,也不知道他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气得将他关在皇宫里关了七八天,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放出去了,皇后赶忙将自己为他挑的小姐的画像送过去,谁知道他居然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她原本以为太子不愿意娶亲是眼光高,没成想他居然想要普通百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身为储君,居然有这样的想法让皇后头疼不已。 她也知道薛静娴那个小丫头,说实在的她自己也很中意这个丫头,只是可惜她的父亲是定安侯,皇上当初为了削弱定安侯府的势力不知道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怎么可能会让太子娶定安侯的女儿,上赶着将东山再起的机会送上门去呢。 别说娶回去当太子妃了,怕是连东宫的门,皇上都不会让她进的。 这几天晚上她不知道太子睡得怎么样,她是愁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啊。自己就他这么一个指望了。 京城的天分明已经到了九月份,但是暑气不减,皇后的宫中添置了冰块也并没有凉快多少。她这些日子连抄经都抄不下去。 藩国的国王来京之后皇上忙着招待藩国的国王,前后却带着贤妃那个狐媚的女人出席各种场所,而她这个正真的皇后却被遗忘在后宫之中。 皇后心里气啊,可是又没有别的法子。 皇上疑心深重,他给她皇后之位,实际上很多事情她都要通过赵多福去问皇上的意思才能做决定。 他是一个正真的孤家寡人,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 “娘娘,殿下来给您请安了。” 皇后愣了一下,前些日子因为薛静娴的事情她和太子吵了一架后不欢而散,她以为太子要好段时间才会消气呢。 “快让他进来。”皇后整了整仪容,见太子进来便指挥宫女将冰块往太子那里挪挪。“大热天的怎么过来了?你有去给你父皇请安吗?” “父皇近日政事忙碌。”言下之意就是没有。 皇后也不说他,毕竟皇上因为他的事情动气了许多天,这次见藩国国王没有带她也是给她的一个提醒让她管好自己的儿子。可是自己若是能够管的住,那太子早几年就成家了,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让她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你来找本宫,可是有话要说?”皇后想了想,“若是为了薛静娴的事,你就不要说了。本宫没有办法的,皇上不待见定安侯府你也是知道的,只要她是定安侯的女儿,你和她就不会有可能的。” 太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后,好半响才开口:“母后曾经说只要儿臣愿意成婚,无论是哪个姑娘都可以,怎么如今却出尔反尔了呢?” 皇后瞪大了眼睛,太子这语气委屈又可怜,分明是埋怨她的话却叫她心软不已。 她屏退众人,半响叹了口气。 “太子,你要知道皇上一直忌惮定安侯府和镇南王府。现在镇南王如日中天,你想娶薛静娴就是让定安侯府死灰复燃,皇上不会想看到这样的局面的。这次嫁了泠月之后,皇上就要想办法除掉镇南王。如果镇南王聪明一点的话就该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就该学老定安侯告老还乡。” 太子怔怔然,“母后,他们做错什么了吗?” 皇后凝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定安侯为国为民,一身伤病最终寂寥仙去;现在又要镇南王步他的后尘吗?他们做错什么了吗?因为为国家付出太多反而错了吗?” 皇后哑然,他们当然没有错,只是错在他们有一个并不能容人的君主。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太子解释,教导他要防患于未然吗?可是这些人确实没有错,在他们正的谋反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的主观臆断。 可是难道要让她承认皇上错了吗? 可是皇上是天子啊,天子怎么会错呢? 太子见皇后一脸挣扎,便打住了这个话题,“儿臣一直以来都追求‘随心’,因为儿臣有很多的东西不能随心而欲。身为储君,儿臣从小没有吃过三口以上喜欢的食物,没有和别的兄弟一起玩耍过,没有写过自己真正想写的文章。儿臣活到现在,所有的一些都是在朝着符合‘储君’的身份而努力。可是儿臣有时候会怀疑,儿臣做的这一切真的是为了成为储君而不是为了讨好父皇吗?” 皇后猛然怔住,“太子!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太子凝视着她的眼神过于直白,像是洞穿了她华丽的外表看到了她内里那颗丑陋的卑劣的心脏。 太子说的没有错,他从小的教导只是为了讨好皇上罢了。 因为她是不受宠的皇后,她唯一能搏一搏的棋子只有太子。她教导太子,努力让他变得优秀,让所有人望尘莫及,她寄望于自己的儿子,他是皇上的嫡子,只要他足够优秀,成为太子得到皇上的重视,那么母凭子贵,自己总有一天也能得到皇上的宠爱。 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贤妃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自己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的恩宠。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差贤妃在哪里。 “儿臣只是希望母后能明白儿臣对薛姑娘的心意。” “心意?什么心意?”皇后讽刺挖苦道,“你是储君,未来的皇帝,你注定要后宫佳丽三千,你现在跟本宫说你心属一个女子?本宫怎么可能会信你?你将来会遇到比她漂亮比她识大体比她优秀的女子,她现在是貌美如花,但是蹉跎个十年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拿什么和你宫里的那些年轻女子比?太子,你是储君,储君是不能动真情的。” “母后,如果帝王没有真情,用什么去爱戴自己的子民?为什么身为皇帝必须三宫六院?为什么不能像普通人家一样一夫一妻幸福一生呢?” 皇后张了张嘴,没有底气的辩驳道:“你要为梁家开枝散叶的。” “为什么一样要开枝散叶呢?儿臣研究过,最长的一个朝代也没到八百年,八百年后照样有人姓他们的王姓,可是他们的王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了。儿臣生再多的儿子都不是儿臣自己,儿臣又不能靠他们的生命去延续自己的生命,儿臣只要保证自己的继承人是一个合格优秀的储君就好,为什么一定要有很多的孩子?我生一个孩子将他教导好不比生一堆却一个没有教导好的强吗?” “你!你!你!”皇后捂着胸口气急,她胸闷的很,气恨太子频频顶嘴却句句说得她毫无反驳的地方,千言万语,最终她只化成了一句话:“这是祖宗的规矩!” “而且薛静娴是指过婚的人了,婚礼当天新郎还死了,一个就是个克夫的命!她的名声已经不好了,那么多好名声的姑娘你怎么就看不上呢?” “母后,你和薛姑娘同为女子,为什么你要用‘名声’这样的词去为难她?”太子沉默道,他的表情很无奈也很受伤。 皇后更是诧异太子说出的话。 “儿臣以为男子为难女子已经很让母后不好过了,母后身为女子不应该比儿臣更能共情薛姑娘吗?母后分明知道那些闲言碎语并不能让儿臣改变心意,而您也知道她的为人,为什么您要站在父皇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您是您自己,不是父皇的附庸,不用用他的想法来告诉儿臣应该怎么做。” 太子起身静静地看着皇后,“儿臣想听母后告诉儿臣应该怎么做。” 第80章 八十棵树 “严表哥,我可没有你想得那…… 九月金秋, 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京城最好的糕点铺子的桂花糕出炉就卖光,沈芸姝的半面妆最近也推出了桂花味的香粉,畅销得很。 严少司提着一盒桂花糕和两枚桂花香粉进了宫。他许久没有进宫去看看他姨母了,只是最近他姨母也忙, 虽然她不用料理后宫的事情, 但皇帝的生辰就要到了, 需要她出场的场合也多了起来。 今日难得得了闲暇,贤妃便叫人将严少司叫进了宫里, 顺便过问一下他的婚事。 严少司最近跟在薛静娴的身后挣了点钱,但是这点钱离下聘还有十万八千里远。 而这期间他和沈芸姝还闹了点小矛盾, 其实也不能说是矛盾吧。前两天太子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带着礼物去尚书府拜访了沈慎, 在沈府呆了有一天,到了傍晚沈慎亲自将他送出了府,也不知道京城里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就传出了沈芸姝要成太子妃的谣言。 严少司就是吃味, 半夜睡不着觉爬墙头去问沈芸姝,结果被善画用竹竿给捅了下去。 想想也知道是谁吩咐的! 严少司捏了捏腰, 心想自己可真是宁愿捅马蜂窝也不能惹了沈芸姝。 贤妃一早上就让人在小厨房做好了膳食等着严少司进宫后和他一起用膳,最近天气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端王府里传信说端王身子不好, 又病了, 王妃在侍疾,也就没有进宫来。 严少司他娘想着镇南王最近风头正盛,自己还是不要去皇宫里头,万一遇上了皇上那岂不是提醒他还有颗眼中钉吗? 眼中钉的儿子当初可是用白虎名将的噱头将自己送上的战场,近来也是低调的不行,但是回京后他确实一次都没有来拜访过他的姑母, 于情于理确实不好。 严少司今天来得也算巧了,今日皇上正好白日要见大臣,中午约了藩国国王一起吃饭,不会没事跑来后宫。 严少司一进贤妃的宫门就听到一阵笑声,他疑惑地跨进门槛,门口居然连通报的小太监都没有。正纳闷着,宫内笑声一片,待走了进去后才发现这群人正围着一人听相声。 严少司凝眉仔细一看,这不是张成玲吗? 张成玲这段时间养好了些,脸色红润,两颊也生出了圆润的弧度,看上去整个人精神气很足,站在台上也更加的自信昂扬,说话间嘴角挂着笑弧,台下的人更是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严少司走过去,见贤妃和泠月两人被簇拥着坐在最前端,他将盒子放在小茶几上,看了眼泠月。 “今天这么好心情,听说这位角现在可是千金难求啊!” 泠月扬了扬自己的下巴,“千金难买我开心!” 贤妃更是个不在意金钱的主,她生活到现在就没有缺过钱,对钱自然也没什么概念,所谓千金对她来说只是“千金”两个字罢了。 “不过是点小钱,你快来坐下和我们一起看,这位张......”贤妃顿了下,显然不是很记得张成玲的名字,“张名角很厉害的!” 严少司嘴角抽了一下坐了下来,他看着站在几张桌子拼凑起来的简易台子上的张成玲,心里无限悲凉。 有的人一天能挣一千两,有的人磨蹭了好些时日才弄到三百两。 世界真是参差不齐的呢。 严少司看张成玲表演的时候都格外的认真,毕竟这位角出场费这么贵,他的姨母请客让他看表演,四舍五入他挣了。 严少司带来的桂花糕贤妃很喜欢,泠月也吃了不少,排了许久队才买到的他一个也没吃上,光闻味了。 等到张成玲演完下台,贤妃这才想起来今天将他叫进宫里来的正事。 “我跟泠月商量了一下,想把这些东西都给你,当做你婚事的份子钱。” 贤妃拿起一个折子递给严少司,严少司接过展开,这折子足足有一丈长,一展开直接掉在了地上。 严少司从开头扫了一眼,就将折子归拢合了起来还给贤妃。 “这个我不能要。” 贤妃给他的折子上写满了各种珍贵物品的名字,可以看得出来是皇上这几十年来赏给她的。她一个深宫妃子,除了打赏一些给下人以外平时根本用不上这些东西,就这么一直放在库房里存了厚厚的一叠。 贤妃没有说话,她看了看泠月,泠月意会对严少司笑道:“表哥,你就收下吧!母亲也是想了很久的,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她住在后宫里锦衣玉食的用不到这些。给我哥哥吧,他其实也不差钱的,他下面想孝敬他的人能从他的王府门口排到京城门口呢。而我马上就要嫁到藩国去了,这些东西我是不会带的,可不能便宜了外人,让他们拿去了换钱买兵器粮草再来打你吧?与其这样,不如让表哥你拿去补贴一下你的将士们呢!” 严少司有点无措地看着贤妃,贤妃只是笑着,那抹笑容里透着一点离世的飘忽感,让严少司觉得古怪,但是眼前面对一笔巨大的“份子钱”,让他陷入了两难之中。 理智让他不能收这笔钱,可是收了吧,他就有钱去给沈家下聘了。 “不行,我真不能收这些的。” 先不说他的良心上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如果真的收了的话,皇上知道这么多年来贤妃攒着她的赏赐给镇南王府,怕是会对贤妃产生膈应。以皇上那种容人的气度,只怕日后只会冷着贤妃。贤妃和皇后两人本就关系不好,这么多年也是因为皇上护着才没有人敢动她。若是失去了圣恩,以贤妃的脑子,他真的很担心的。 “没有关系的。”贤妃将折子塞到他的手中,“之前妹妹进宫的时候就跟本宫抱怨过,镇南王一向是个不留钱的主,你一直没有成家的打算,他自然也没有为你考虑的意思。本宫想着本宫攒点家当日后给你也算是尽了一点当姨母的心了。御坤是用不上这些东西的,等过段时间我就让他回自己的封地去,带着这些东西也不方便的。” 严少司愣了愣,他完全没有听到过端王要去封地的消息。 “王爷他......” “本来他留在京城里也是为了照顾我们母女两个,现在泠月要嫁到藩国去了,本宫一个人在这皇宫里也没有什么意思。等到太子继位之后,本宫会祈求太子放本宫去往封地和他一起生活的。” 严少司拧紧了眉头,贤妃说这话好像皇上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似的。当今皇上正是壮年,搞不好还能再添一两个皇子,她这样说话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能又是一番事端。 “姨母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贤妃摆摆手,无所谓道:“皇后最近忙着张罗太子的婚事,哪有空留心本宫这里呢。你就放心吧,本宫虽然脑子不够灵活,但也没有笨到分不清这点小事,很多事情只是本宫不想在乎罢了。” 严少司见贤妃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没有在说下去了。 只是,太子不是闹着非薛静娴不娶吗?皇后怎么可能会松口让他娶薛静娴? “哎呀!”贤妃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本宫想起来了,皇后说她很中意沈家的嫡孙女,想求皇上赐婚给太子。想来太子这段时间闹得事情确实不得皇上的心,若是此时娶一个稳得住局面的太子妃是个好事。” ...... “姨母,那什么,我有事,我先出宫了!” 贤妃愣了一会儿,“本宫让小厨房做了很多你喜欢的菜呢......” 泠月轻笑,拿起严少司没有带走的折子对贤妃道:“我去送送表哥。” 贤妃点点头,等到泠月身子都出了门口才想起来问她:“你还回不回来吃呀?” “母亲您自己吃吧!” 贤妃郁闷,她让小厨房做的都是严少司和泠月喜欢吃的东西,又不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泠月追上严少司,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表哥,你就这么空手去沈府,沈尚书凭什么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你呢?” ...... 泠月拉过他的手将折子放到他的手心,“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要这样见外?我是来不及喝到你的喜酒了,难道连份子钱表哥都要给我省下吗?” 严少司看着这样笑脸吟吟的泠月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捏。她这个年纪这样的身份本该有机会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夫婿才是,可是现在她要成为一个“祭品”,两国和平的祭品。 “你不在了,你哥哥也要去封地,这些都给我,姨母日后怎么生活?” “表哥这么操心我母亲的事情做什么?她都为你操碎了心了,听说皇后现在在准备礼单立马叫人将自己的库房都整理了一遍。这些可都是她的心意,你怎么能辜负了她呢?” 严少司握着那折子,心脏忍不住的抽动,“泠月,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你和姨母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都交给我?” “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泠月耸耸肩,她推了把严少司笑着回答:“表哥,虽然你很聪明,但是有时候真的没有必要连自家人都怀疑吧?这里的这些真的是我和母亲送给你的份子钱。你赶紧拿着这些东西去沈府下聘提亲去,再在这里逗留小心到手的媳妇就没了。” 严少司站着看着她没有动,他企图从泠月的表情上找到她伪装的破绽,可是她的笑容实在单纯的让他看不出有什么刻意的成分在。 “我总觉得姨母今天话里有话。” “母亲最近确实说话颠前倒后的,可能因为我就要去藩国了,伺候她的宫女说她最近总是睡不好。白天还要陪父皇出席各种场合,你也知道她装装样子还行,一连装了这么多日,脑子可能都装糊涂了。” “不过母亲还不至于糊涂到将家当都送给你。”泠月扬了扬自己的下巴望着严少司,严少司实在高,她不扬起脑袋还看不清他的脸。“我觉得我们全家最笨的人就是你了,你可要过得比我们所有人都幸福才行。” 严少司眨了眨眼睛,“我哪里笨了?” “不笨吗?不笨的话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娶到沈小姐呢?人家沈小姐一看就是个精明的主,比你聪明多了。” 严少司伸手摸了摸额头,“我怎么觉得你要嫁人了,跟我说话都没大没小的?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泠月抿唇,笑起来的模样确实少了一份少女的含羞,更多的是经历许多事情后的无奈。 “严表哥,我可没有你想得那样傻好吗?” 送走了严少司,泠月回到宫里见张成玲站在墙根处看着自己的脚面,等听到她的脚步声才抬起头看着她。 “殿下,我今晚也不出宫吗?” 第81章 八十一棵树 晋江首发 严少司意外得到一大笔的巨款后立马回家找了他娘, 他娘倒是收的心安理得,并且叫人通知她的好姐姐早点将东西都搬到王府来好让她整理后去给沈家下聘。 什么时候去给沈家下聘也就是这几天事情了,然而古人说“久则生变”是有道理的。 王妃说这几日就去下聘,中途还有皇上的生辰日。 这一日群臣来宴, 皇上本就想在这一日嘉奖镇南王给藩国国王一个威震, 顺便体现一下本朝的国力雄厚, 国库丰润,因此这场寿宴办得很大。 原本户部并没有这么多的预算在寿宴上, 但是当皇帝的都开口要钱了,他们也不能不给啊, 这一给就直接超支了, 现在户部的人一个两个开始愁这下个月的俸禄是发布出来的了,眼瞅着镇南王家的那个小世子前段时间天天往户部跑要钱,现在他们更是看见了严少司跑腿就跑。 严少司心情不好, 极度郁闷。 参加晚会前, 消失很久的暗卫给他送来了沈芸姝许久没有写的“愿望”。 彼时严少司正在整理自己参加宴席要穿的衣服,想想沈芸姝之前所有的愿望, 想着自己这次算是继承了姨母的财产发了大财了,她要发财就发财,自己现在有这个底气! “是不是还想发财呢?” 这熟悉的语气让暗卫不禁手抖了一下, 他甚至可以从世子的语气里体会出世子的无奈和麻木, 只是这一次世子让他看完了纸条内容后,他根本毫无勇气出声。 “怎么了?她这次许了个什么愿望?发财?发大财?” “不,沈小姐这次想当太子妃。” ...... 严少司蹭得站起来,猛地拍了下桌子,“叫她白日做梦!太子妃别想了,世子妃还行!” 严少司当然知道这纸条是沈芸姝写了故意气自己的, 可是沈芸姝没有当太子妃的意思,那皇后可有让她当儿媳的想法啊! 严少司急得想现在立刻马上就去沈家下聘! 但是事实上,他现在得出发去皇宫。 于是他就这么一脸“我很火大”的样子进了皇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丢钱了呢。王妃也不好说他,毕竟儿子大了终于知道着急了是好事啊!这就意味着自己离抱孙子或者抱孙女不远了啊! 她看着严少司这么干着急心里还怪高兴的呢! 这次宴会沈芸姝没有来,他倒是看见了许久没有见到的薛大。薛大穿着侍卫服管理着自己手上的人,给他们分发任务,看见严少司后抬手冲他打了个招呼。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薛大冲严少司打招呼的话,严少司真的没有认出来那个人是薛大。 他瘦了太多了,眉眼间和薛静娴也越发的相像。 啊!想到薛静娴他就来气!你说说你和太子的那点破事为什么要殃及自己这条池鱼呢!还是自己这条连翻身都懒得的咸鱼! 咸鱼真的只想安安静静平平安安的娶个媳妇而已啊! “今日你当值?” 严少司冲薛大挥了挥手,说实在的,他确实不知道薛大原来已经调到皇宫里来了吗? “我顶个兄弟的班,他身体不舒服。” “哦。” 严少司应了一声,其实他和薛大并没有太多的话可以说,以前都是薛大带着他玩,但是他并不是特别喜欢玩,说起来,两个人的交情也就那样。分开半年左右,也没有什么兄弟情可以谈的了。 “听说今晚的宴会会有特别的表演呢,你可以要好好看。”薛大没由来的来了这么一句话,严少司听了之后先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想他或许是在皇宫里当值听到了些什么风声。 不过不管是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到了晚宴中期的时候,严少司可算是知道了这个“特别”的节目是什么了。 台上穿着戏服的张成玲婀娜多姿,腰段柔软,若不是自己知道他是个男子,怕是真要以为他是个什么绝世大美人了。尤其是他还有一口的好技巧,张口就是莺莺糜音,让人听了忍不住陶醉。 严少司打眼看过去,坐在主位的皇上和藩国的国王都看的如痴如醉,他想起自己前日在贤妃的宫里见到的张成玲,看来他今日在此处出现也是有人的可以安排。 严少司本来想这个人很可能是端王,可是今日皇上大寿,端王依旧称病没有来,像是在避难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去探病都被以“恐传染了病气”为由拒绝在了门外。 严少司想不明白他的表哥心里在想什么,以及他的姨母表妹们在规划什么。他能做得只有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果不其然,张成玲的戏曲唱完之后皇上高兴地大大的奖赏了他一番,虽然严少司十分的怀疑皇上自己说出口的这些奖赏就能什么时候才能到张成玲的口袋里,但是就冲他这个高兴地劲,要是张成玲是个女子,今日就要出现在皇上的寝宫里了。 果不其然,赵多福宣张成玲上来领赏,张成玲请安时用的原声,一开口就是低沉男音,除了些大家都知道他的人以外都诧异了。 “哈哈哈!你们不会都不知道张名角的吧?他在京城的演出那可是万人空巷啊!皇上您是不知道张名角真正的拿手绝活还没有表演出来呢!” 皇上本来因为张成玲是个男子的事情有一丝的不快,听闻自己的臣下这么说,不免也起了好奇之心。 “这张名角是谁安排的?怎么不给朕表演真正的拿手绝活呢?” “是儿臣安排的!”泠月笑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她的身上,她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儿臣想着您的寿辰锦上添花即可,哪能一下子就让我们的张名角占尽了风头,这样旁的姐姐妹妹哥哥们的礼物岂不是黯然失色了?” “哦?”皇上轻笑,指了指泠月对藩王道:“朕这个女儿就是有点顽劣,但是脑袋还是灵光的,知道为她的兄弟姐妹们考虑,嫁给你是你的福气呢!” 藩王笑笑顺着皇上的手势望过去,确实泠月生的实在好看,他本意也并不是真的要娶一位公主,对他来说,娶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求亲上羞辱一下皇上那就够了。 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刁蛮公主长相实在过于出众,让他有一眼万年的错觉。张成玲比之于她,实在逊色太多。 想到这里,藩王觉得自己这一遭来的也算是值了,虽然和这皇帝没有谈成什么大合作,但是自己娶了一个美人回去,皇帝还会陪嫁不少的真金白银,自己也算是求仁得仁。 “皇上说的是,本王的福气可在后头呢!”说着他觑了一眼泠月,泠月只是笑着回望着他,并不杵他的眼神,这倒是让他诧异了一瞬。 “好了,泠月你别卖关子了,快让这位张名角给朕展示一下他的绝活!” “张名角的绝活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在做各位有太多的人听过张名角讲口技了,肯定不少人觉得张名角私底下练得很用功才有今天的名声的。”泠月从自己的位置上走了出来站在大厅之中,伸手牵起张成玲身上未换去的水袖戏服。 “有哪位大臣愿意和张名角做个配合呢?” 大臣们面面相觑,忽而一人举起了自己的手,“臣下试试呢!” 泠月轻笑道:“那就请你随便说几句话话呢。” 大臣一愣,说什么呢? 他沉默了会儿,于是选择了背一首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严少司举着酒杯的手一顿,现在的大臣是忙着干活没有时候背诗词了吗? 那大臣摇头摆脑的念完了,所有人都好奇的看着张名角,等到张成玲一开口,所有人都震惊且诧异,他也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只是他说话的语调声音语气和方才的大臣一模一样! 没有人能分辨出两者的差别! “这!这怎么会呢!”大臣震惊道。 “这!这怎么会呢!”张成玲又复述了一遍他说的话,从震惊的语气到口吻,没有一处不相像的。 连坐在龙椅上的皇上都吃惊不已,这样的能力确实绝无仅有啊! “怎么样?父皇觉得这绝活如何呢?”泠月笑着问道。 “怎么样?父皇觉得这绝活如何呢?”张成玲又复述了一遍泠月的话,此时他的音色已经调整为和泠月一样的音色了,听得人更是大为震撼, “若是没有亲眼看见是两个人,我还真的以为是泠月公主在说话呢!” “这口技能做成张名角这样的,也是厉害顶天了啊!” “确实,老夫活了这么久也听过不少的口技,但是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像张名角这样拿捏有度,张口就来的。这已经不仅仅是需要能力了,更要天赋啊!” 严少司听着周围的人的惊讶、赞叹之声,心里想的居然是张成玲的身价又要涨了,沈芸姝以后又要挣到更多的钱了。 不过他倒是好奇,张成玲这个本事沈芸姝都不知道,怎么泠月会知道呢? 难道泠月出的钱还能比沈芸姝多? 可就算泠月出的再多,那也比不上捧红张成玲,给张成玲提供场地的沈芸姝给的多吧?沈芸姝现在给张成玲的可是分红,泠月能养张成玲一天两天,但还能养他下半辈子? 他连沈芸姝都没有告诉的能力却告诉了泠月,这件事让严少司不得不起了个心眼。这人当初对沈芸姝有所保留还可以理解为他不想被沈芸姝剥削得皮都不剩,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而对泠月毫无保留,就好像他和泠月的关系匪浅似的。 他看了看缩在泠月背后的张成玲,他一个大男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躲在女人的身后,这一幕真是令他不爽呢。 第82章 八十二棵树 孤想娶静娴为妻。…… 严少司的不爽第张成玲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他的优秀让所有人都惊叹,他完全得到了在座所有人的赞叹。 严少司其实是有点郁闷的,有的人在外征战,战功赫赫得到的就是口头的褒奖;而有人却因为哗众取宠能得到名声和金钱, 这看上去实在是不公平。 不过严少司是不会嫉妒他的, 毕竟他们选择的人生之路并不一样。张成玲现在光鲜亮丽的外观之下怎么知道他不是脓疮满身呢? 严少司不是很喜欢这种富丽堂皇又奢靡的宴席, 这背后都是哗啦啦的银子啊! 不得不感慨和沈芸姝呆久了自己也变得抠门了起来了,就算不是自己的钱, 看着别人花也心疼。 想起沈芸姝严少司就觉得气闷,沈芸姝写那纸条是什么意思?她早就知道许愿树是自己耍的一个小把戏了?早就知道还这么配合自己? 严少司忍不住嗤笑一声, 继而嘴角的笑容从“无奈”挑到了“忍耐不住”。这个小丫头分明知道自己弄棵树来就是为了哄她开心的, 最后反倒是成了她哄自己了。 现在想想她之前的那些纸条,也不过就是她捉弄自己玩儿。 沈芸姝这个恶劣的家伙,自己还真是被她吃的死死的。 宴会就要到结束的时候, 也不知道皇上是真的喝高了还是有意为之, 他点了严少司的名字。 “来!少司!姑父敬你一杯酒,如果不是你小子, 姑父今年的生辰还不一定能这么热闹呢!” 严少司起身端起酒杯,他的眼神从藩国国王的脸上飘去,那人神色凛冽的瞪了他一眼。确认过眼神, 是死对头的凶狠——恨不得严少司现在就被剥皮抽筋才好。 所有人都不免吸了口气, 连镇南王的脸色都僵硬住了。皇上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实际上暗藏杀机。谁都知道当初严少司回南疆的事闹得挺难看的,皇上现在夸他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在预告他就要翻旧账了似的。 严少司也并不杵,泰然自若地迎着皇上的眼神将那杯酒饮尽。 皇上喝完酒放下酒杯,“少司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姑娘?可需要朕给你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夫人?” 严少司笑着回道:“姨夫操劳天下事, 还要操心太子,我就不用姨夫操心了,我娘会看着找一个她觉得称心如意的儿媳的。” ...... 在座的大臣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皇上说严少司年纪大了不成亲,严少司转头就将回旋镖砸在太子头上。大伙儿都知道太子这内院空虚已经成了皇上的心头痛了,严少司还这么直直地戳皇上的脊梁骨让皇上下不来台,今晚听到的人岂不是都要倒霉? 快点忘掉!快点忘掉! 这个酒怎么就没有让人失忆的功能呢! 皇上撂下酒杯,不怒反笑转过脑袋就问沈慎,“沈尚书的孙女而今也到了适婚的年纪,现下可有婚配?” 席间沉默异常,哪怕乐曲丝竹管弦声还是方才的曲调,场面也静谧尴尬到让一些人瞬间酒醒准备看戏。有不少人知道严少司和沈芸姝两人走得很亲近,早就有两家要结亲的传闻传出来了。严少司当场让皇上下不来台,皇上转头就去为难沈尚书。 要是皇上再过分一点,直接给沈芸姝和太子指婚,那场面可就有看头了。 “本宫记得沈芸姝那个丫头生得水灵灵的,是个好姑娘呢!前些日子本宫还问了旁人听说她还没有定亲,不知道沈尚书舍不舍得孙女,让她嫁出去呢?”皇后轻笑着打断准备说话的沈慎,沈慎面色一僵,皇后这样说不就是为了绝了他说沈芸姝已经定亲的念头吗? “回禀皇上,回禀娘娘,孙女沈芸姝年纪尚小,臣私心还想再留两年。” “再留两年可不就是十八了?沈尚书爱孙女心切可也不能耽误了她呀!正是如花的年纪,过了花期可就不好找了。” 皇后这话说的关心,但透过她这层话的表面意思去深究的话,大有一种要撮合太子和沈芸姝的意思。 严少司的脸色不是很愉快,但是也没有立马表现出来。喜怒不形于色才能让这些人无法探出自己的底牌和底线。 “臣会为孙女留意适合的夫君人选的,臣谢过娘娘关心。” 皇后点到即止没有再继续深问下去,皇上倒是难得挑眉望着皇后,以皇后那操心的样子,以往早就不顾场合要问沈慎太子可否中意这样的话了,今日居然没有继续下去,也算是终于知道什么叫体面了。 只是自己这个儿子确实不够体面,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在为他铺路,那端王这样野心勃勃的皇子早就将他生吞活剥了! 皇上一想到太子就忍不住的头疼,如果不是太子是他用心栽培的孩子,而自己膝下目前确实没有比太子还优秀的儿子了,他可能会动易储的心。 眼看着太子镇定自若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对于他们的谈话连没有都没有动,皇上心里就更气了。 宴席结束,所有人都赶紧拔腿就跑,生怕皇上看清他们的脸似的。皇上也懒得搭理这些朝臣,但是胸口那股子的浊气去不掉心里就难受。他命人将太子留了下来,太子领命后乖乖去了御书房侯驾。 皇上刚亲自将藩王送到了殿门口才回去找太子,太子好整以暇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等着皇上。皇上见他这番温吞受气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他甫一坐下就猛拍了下桌子,“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把朕的脸都丢尽了!” 太子垂着脑袋听训一个字也不说。 “你现在这副样子摆给谁看的呢!朕让你成个亲是要杀了你吗!你看看这些折子,哪一个大臣不是在参你有失国本?!” “沈大人没有参。” ...... “那是他怕朕把他的宝贝孙女嫁给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都让沈慎对你退避三舍了!你可是未来的储君,你怎么不自己汗颜呢!” “父皇,儿臣只是至今未娶,并没有做其他丢人的事情。” “到现在没成亲还不算丢人吗!”皇上吼完后猛地咳嗽起来,赵多福忙给皇上顺气,谁知道这气越顺越顺不下去,皇上越咳越凶,他满脸通红,额头上的皮肤都皱在了一起像是年久的树皮。 赵多福起初以为皇上这是又气闷了,毕竟他早就有短气的症状,没想到这一次越咳越厉害,咳到他都没有力气了还停不下来。 “快!快传太医!” 赵多福刚喊完,皇上便一口血喷了出来,血沫沾染了案台上明黄的折子。太子愣住不能回神,只不过片刻的功夫,方才还在训斥他的皇帝就倒地昏迷过去。小太监们在赵多福的指示下将皇上抬上了龙床,然后拎来热水擦拭血渍,通知到后宫各个嫔妃那边去。 太子愣怔着,御书房乱做一团,他还在晃神之中,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扯到了一边。 “赵公公,父皇怎么刚进御书房就吐血了呢?” 泠月的声音森冷凌厉,所有的小太监手上的动作都不免一顿。 方才御书房里除了赵多福,太子就只有晕过去的皇上,他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等赵多福传召的时候就是皇上吐血晕倒的时候了。 赵多福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看了看泠月撇下眼睛,“老奴没有照顾好皇上!方才皇上说要走回来醒醒酒,老奴就陪着皇上走了回来,想来是路上呛了风,皇上一进屋子里就开始咳嗽不止,继而吐了血!” 太子张了张口,不是这样的,皇上是被他气得发怒才吐血的。 “那赵公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是你伺候皇上不周到,还不快去贴身候着将功赎罪?” 赵多福连忙应声,太子还没说话就被泠月拉住手腕往外拖。 “太子哥哥,有些事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太子望着泠月淡漠冷静的眼睛,抿紧了唇。 她当然明白泠月的意思,她怕皇上因为自己气吐血的事情影响到那些大臣对他的态度,所以先入为主的让所有人以为这是皇上自己身体的原因,与他无关。 “泠月,父皇他......” “阎王要他三更死,哪能留他到五更?” 太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泠月,方才泠月说的话让他遍体生寒,他有些看不透自己这个妹妹的身体里究竟还是不是泠月了。 “泠月,你知道你方才在说什么话吗?” 泠月顶着太子质问的目光,眼中笑意生出,“太子哥哥这么伤心吗?那可没有时间给你伤心哦。”她伸手一推,太子跌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太子抬头望去,那张脸和薛静娴有五分的相似,自然不难认出他是薛静娴的哥哥。 “看好太子哥哥,可别让他乱跑。” “是。”薛大领命后一手钳住太子,一边道:“殿下得罪了。” 太子也是个习武之人,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无法从薛大的手上挣脱,他的手劲大到几乎能捏碎他的骨头。 太子吃痛拧眉,“你要带我去哪里?” 薛大没有回复他的话,御书房旁边的偏殿曾经关过八皇子,太子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也会被关进来。 薛大和他面对面而坐,直直地凝视着他,太子生气归生气,但是他知道薛大这人八成什么都不会说的。 “听说你要娶我妹妹。”薛大率先开口打破屋内的沉默。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是的,孤想娶静娴为妻。” 他说的很认真,哪怕他现在处于弱势,但是他能给人一种说出口必定会兑现承诺的踏实感。 “好,你可要好我妹妹。” 太子愣住,他这是得到了小舅子的批准了? 第83章 八十三棵树 晋江首发 太子在侧殿呆了一夜, 这一夜他都没有阖眼。不过这个宫里还有太多的人也和他一样睡不着。 皇上突然间吐血昏倒,太医院所有的太医整夜在御书房候诊,各宫嫔妃在御书房前坐了一夜。虽说这仲秋不会冻着人,可是这蚊虫也是多的令人烦扰。等到黎明时分, 皇后才叫她们这些嫔妃回去休息, 可是皇上现在什么样也没有个人说一句话。 嫔妃们都惴惴不安, 虽说本朝已经没有陪葬的风俗了,可是皇上要是没了, 她们在后宫里的指望也就没了。但是她们怎么打听这屋里伺候的小太监们嘴巴都严实得和石头似的,根本撬不开。 御书房内皇后难得和贤妃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 她双耳有点发鸣, 脑子也有些转不过弯来。 皇上躺在御书房内殿的床上,窗幔放下后她只能看见一个人影。贤妃和她两个人坐在皇上的对面,泠月站在一侧, 外殿跪了一地的太医。 “本宫是头一次听你说这么多的话。”皇后讷讷道。 在她的印象里, 贤妃这个人就是个草包美人,可以随便任人摆布, 她一直以为如果不是皇上护着,她根本不可能在后宫里活这么久。 可是方才贤妃与她说的话让她不得不怀疑贤妃这个人其实是装柔弱装了几十年,她的所有单纯天真都是假的。 “嗯。”贤妃没有看着躺在床上的皇上, 她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鞋面。她着了件轻薄的白衫, 头上一点发饰都没有,看上去像是一个因丈夫生病而时刻担心的妻子。“我想和御坤回封地,希望娘娘日后能够多关照一点小司,严家为国真的牺牲太多了。” 皇后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她一直以来的假想敌贤妃居然主动地退出了这场权势的争斗。她在后宫的这些年每天都很害怕皇上要是不喜欢太子了怎么办,要废后怎么办。可是人家根本不在意这些, 她巴不得从皇宫这个牢笼逃出去,去一个让她自由的地方。 “你真的会让太子顺利登基吗?”皇后抬头望向站着的泠月。 泠月面无表情,她收了平日里表现出来的亲和刁蛮,整个人凌厉的像是刚锻造出来的剑,急需给她喂口热血让她觉醒。 皇后问出这样的话无非是因为现在御书房门外守卫的侍卫全都是她的人,连赵多福看见她都恭恭敬敬地退居一侧,皇后哪里不明白泠月早就暗中掌控了后宫了部分势力。皇上晕倒后她第一时间就出现掌握了局面。现在太子也在她的手里,除了和泠月合作,她哪有办法去反抗泠月。 “等会儿内阁的大臣们就要进宫了,娘娘不妨听听皇上怎么说?” 皇后看着躺在床上至今未醒的皇上,心想他也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皇上的声音响起,“皇后不妨去侧殿看看太子。” 闻声皇后愣愣地盯着床上的皇上,可是他还是方才那副样子一动不动。她怔了一瞬看见了一直站在泠月身后毫无存在感的张成玲,毫无疑问,方才的话是张成玲说的! “泠月!你这是在大逆不道!” 皇后震怒,可是她也毫无办法,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成玲从她的面前走过钻进龙床上藏了起来。 “娘娘,皇上活着,你就是一个傀儡皇后,他死了,你可就是太后了啊!”泠月轻叹一声,“娘娘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殿下想想吧?” 皇后的唇瓣颤抖了一瞬,“皇上今天的昏迷也是你有意为之?”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喜欢喝泠月煲的汤,泠月也是一天不落的每天来御书房给皇上送汤,如果真的是她,那她的心思也太可怕了! 泠月搓了搓食指,“毕竟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马上就要随藩王去往藩国,只能快点送他上西天了啊。” “他是你的父皇啊!”皇后难以置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她得到的一切甚至是别的皇子都得不到的。皇后撇过眼去看贤妃,见贤妃一脸淡漠,好像女儿要杀自己的丈夫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要他这个父皇?”泠月自嘲一声,正说着赵多福走了进来。 “殿下,娘娘,内阁的几位阁老来了。” 皇后身子一怔,她住了嘴。她还想要太子继位,还想要太后之位,她就算有再多的不忿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 “传。”皇上虚弱的声音从帷幔里传出来。 少时几位阁老都毕恭毕敬的进了内殿行礼。 “皇上,您的龙体可还好吗?”贾省出声询问,其他几个阁老都站在他的身后默不作声。 “朕.....”帐内说了一个字后传出一串的咳嗽声,贾省听了都拧紧了眉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帐内的人说:“让太子监国......”说完这句后就又是一串咳嗽声,赵多福很有颜色地对贾省等人道:“陛下咳了一夜,首辅诸位阁老有事就去找太子吧。皇上刚刚也说了让殿下监国,现在确实不方便让他再操劳政事了。” 贾省等人听了后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叹气着走出了内殿,“赵公公,太子现在在哪呢?” “殿下现在在侧殿处理刚送上来的折子呢。” 贾省点点头,几人处理御书房进了偏殿找太子商议朝政去了。对于他们这些内阁老臣来说,皇帝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人把活给干了,不要耽误他们的工作进度,他们忠心的是这个国家,不是一个人。 等到贾省等人走了之后,皇后才惶惶回过神来,她没有想到居然就这样轻易地将那些阁老给骗了过去。 “接下来的时间就请皇后娘娘好好辅佐太子监国、”泠月轻笑道,“皇上的龙体,我会看着照顾的。” 皇后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皇上,心里无限悲凉。 他们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可是有多少夫妻情分呢?如今他躺在床上,自己想的却是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真是可怜又可悲,自以为是了一辈子,现在却是自己的女儿要杀他。 皇后笑出声来,盯着床上的人咬牙切齿道:“泠月,希望你不要那么轻易地就送他离开,他不配!” 泠月勾了勾嘴角,喃喃道:“那是当然了呢。” **** 严少司被一阵阵的鸟叫声吵醒,身上都是一股子隔夜的酒臭味,还有闷了一夜的汗馊味。他自己恶心的翻了个白眼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虚弱地叫了声“扫雪”,过了半响无人回应他才蒙蒙地反应过来自己并不在王府。 宿醉的后遗症慢慢显露,他头疼不已且脑袋沉重,导致他现在思维反应缓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好像在沈府。 昨夜他在宴席上喝了些酒,散了宴后镇南王又是很久没有见到沈立,本着将来要做亲家得好好联络感情的心思,镇南王拉着严少司和沈立一起又下了馆子喝到半夜。 严少司那个坑儿子的爹后半段喝不下去了就让严少司替他喝,严少司直接喝断片了,连怎么来的沈府都毫无印象。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润喉咙,没一会儿就听到了脚步声,继而门被打开,沈耒那张欠揍的脸出现在严少司的眼前。 “哟!妹夫你可算醒了啊!都日上三竿了!”他说着拧紧眉头,“这屋子里酒味太大了!你快点去洗洗。” 严少司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皱了皱鼻子,沈耒径直从柜子里找出一身衣服扔给了他,“我的衣服不知道你穿小不小,不过咱两看起来应该差不多,小了的话你也没其他衣服可以穿了。” 严少司接过衣服站起身来准备去沈家的澡堂子,才走一步就听见沈耒说:“妹夫你也太勇了,你都不知道你昨晚喝多了抱着我爷爷的腰求着他把小姝嫁给你的样子,真的我长这么大就没见我爷爷哄过人。昨晚可是哄了你半宿啊!” ...... 严少司身子顿时僵住,“你说谁?沈......尚书吗......” “对啊对啊!我现在超佩服你的!我从来不敢在我爷爷面前撒野的!” 撒野...... 严少司的脖子梗住,他现在头顶墙上撞死还有机会重头来过吗? 沈慎是沈家的家主,沈家的小辈没有一个是不怕他的;同时他也是朝堂上的肱骨大臣,几乎没有晚辈是不敬他的。严少司想想自己喝得烂醉抱着沈慎撒酒疯的画面,沈慎还反过来哄他? 他画面简直不能想,一想他恨不得就地自刎算了! 太可怕了! 严少司洗澡的时候都是恍恍然的,他一想到沈慎那张严肃板正的脸,自己就有种即将升仙的错觉。 他穿着木屐抱着木盆从澡堂里出来,还好是现在秋老虎厉害,要不然沈耒这衣不蔽体的衣服他穿了得得了风寒才是。 “严少司!” 严少司闻声转头望去看见沈芸姝站在一棵繁密的丹桂树下笑望着他,她一笑,秋风攒动桂花树落下红色的花朵,淋了她一身花雨。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那不是,毕竟昨晚已经看够了。” ...... 聊不起来了! 严少司羞得抬脚就走,沈芸姝笑着追上去继续逗弄他,“我都没想到原来你这么想娶我啊?喝醉了抱着我爷爷不撒手求他把我嫁给你。严少司你真不害臊!” 严少司住脚深吸一口气望着沈芸姝,想着自己二十一年来脸面已经全数没有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拉到了。 “对,我就是想娶你,现在就想娶你,想和你一辈子都在一起,死了都要埋在一起,让你生生世世都摆脱不了我的纠缠。” 第84章 八十四棵树 你的表妹你还不清楚吗?…… 严少司的话音消散在这满怀桂香的秋风之中, 沈芸姝的脸颊上也浮现出了丹桂的艳红,她娇气地撇过脸去不让严少司看见自己上挑的嘴角,好半天才平复下自己跳动的心脏。 “皇上昨夜吐血晕倒了,今早传话说是让太子监国。” 严少司闻言拧紧眉头, 他昨晚喝太多大意了。 “他会让太子监国?”以严少司对他的了解, 只要他还没有病到起不来的地步, 就绝对不舍得放权。 “你的疑惑也是我爷爷的疑惑。”沈芸姝一边走一边道,“方才我去找我爷爷, 爷爷正和我爹还有你爹在聊这件事,我听了一会儿。怎么说呢, 这事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这边皇上才吐血晕倒, 那边太子监国的事情就定了下来,就好像是有人安排好了一样,让所有的事情按照她设想的步骤去进行。” 那股被人操控着的感觉又涌上了沈芸姝的心头, 他们是在雾里看花, 原以为自己有了一个可猜测的目标,可下一瞬这个目标又没有了可怀疑的地方。 “端王今早上了折子请求回封地去, 你说太子会不会批?” 这个严少司是知道的,只不过这皇上刚出事端王就要离开,这行为就像是逃犯似的, 也太落人把柄了。 端王这边一直没有出面, 以养病为理由避开了很多人的视线,就是如此,怕是很多人都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去。这行为与其说是“畏罪潜逃”,到更像是在为谁吸引视线。 两人到了沈慎书房门口,严少司才想起来自己这一身衣服实在是有失礼数。 “要不我回去换身衣裳再来吧?” “你有毛病?”沈芸姝无语地瞪了他一眼,现在回镇南王府换身衣裳最快也要半个时辰, 他人都到她爷爷门口了哪有让她爷爷等的道理。“快点进去,难道你想让我爷爷等你?” 严少司唯唯诺诺地拢了拢小了不少的衣裳,垂着脑袋跟在沈芸姝的身后走了进去。 屋子里沈慎和镇南王坐在主位,沈立坐在沈慎左手边,沈忱也在。沈芸姝和严少司两人行了礼后就站在了一边,尤其是严少司,巴不得沈慎今天没看见他似的。不过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呢,沈慎不想看见他都难。 也许是他昨晚闹得有点过分,沈慎看见他后自己的这张老脸都有点不好意思。他轻咳了一声,“少司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严少司摸了摸鼻子,“挺好的,爷爷。” “嗯。”沈慎见他那一副不欲人世的模样就此打住,“今早皇上宣布太子监国,你有什么想法吗?” 沈慎鲜少和家里的人提起政事,沈芸姝微微有些诧异他居然会在家里议论朝政。 “单从旨意上来看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了解皇上的人都知道这不像他的作风。但凡他还能坐得起来就不会轻易让权。我更倾向这旨意是有人代为颁布。” “但是崔首辅和几位阁老都亲耳听到是皇上说的话,这不得作假的。” 沈芸姝和严少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张成玲!” 沈慎经他们一点也想到了昨夜在宴会上惹得众人频频惊叹的那个口技艺人,若是有人让张成玲模仿皇上的声音藏在龙床之上,那崔首辅他们断然是不会怀疑的,毕竟他们也不会想到会有人有胆子藏在皇上的龙床上诓骗他们。 而崔首辅他们又都是朝廷重臣,经由他们之口传达的话下面的人不会不相信。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 沈慎气得浑身发抖,“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这样谋局布画!这是弑君夺位!” 沈芸姝凝神想了想,突然后背一阵寒意,她想到了去年冬日梅园里见到的那个比她还小上几分的刁蛮姑娘。 “我想我应该猜到是谁了。”沈芸姝唇瓣颤抖了几下,“可能是泠月公主。” 屋内所有人都诧异沈芸姝的这个结论,但是他们没有贸然打断沈芸姝的推测,静静等她说完。 “我之前查过张成玲的家世。张成玲的母亲是教坊司的官妓,他母亲有个弟弟叫张宗政。” 沈慎听到这个名字拧紧眉头,深深叹了口气。 说到这个名字,下面的内容不用沈芸姝说他也猜到了一个七七八八。 张宗政当年官居礼部侍郎,是他的得意门生,和现在的贤妃娘娘是青梅竹马,两人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可惜当年张宗政涉险科举舞弊案,涉案考生甚广,达到两百人以上。 这案子后来交给了太子来办,也就是现在的皇上。他查出是张宗政泄露了考题致使当年罢考一年,两百多名考生最终判以终身不得入仕,张宗政一家男丁流放,女子充进教坊司。 沈慎哪里不知道张宗政是冤枉的,可是他跑前跑后愣是没有办法翻案,所有证据口供直指张宗政,让他的得意门生成为天下士子唾弃辱骂的对象。 张宗政流放后不久就死在了路上,和贤妃的婚事也不了了之,而后不久,太子便求取贤妃为太子侧妃。这一切的巧合如同一根针扎在沈慎的心上,可是人走茶凉,这几十年过去了,什么都没了。 “张成玲是五岁的时候被人抹去了奴隶的身份,后来又将他送到南方有名的口技大师张悬河门下当徒弟,他和他姐姐也是这几年才回京城,一回京后便得罪了八皇子,吃了一个不小的闷亏。” “教坊司的子女没有刑部文书是无法摆脱奴隶身份的。” “但若是贤妃娘娘暗中找人关照,也是有可能的。” “说起来,张成玲也有个姐姐。”沈芸姝抿了抿唇,“她的年纪和端王一般大,连样貌都神似皇上。” ...... 严少司不掩脸上的厌恶和愤怒,“为了人家老婆害了人一家,居然连人家的姐姐都要折辱吗?” “当今圣上确实不是一个有肚量的人。”沈慎淡淡道,这句话憋在他肚子里几十年了,他如今终于说了出来让他有种解脱的感觉。“但是太子却有先帝之风。” “只是......泠月这孩子平日里刁蛮放纵了些,原以为她只是性情被皇上宠坏了,难道她还有其他的心思吗?”镇南王喃喃道,他可不想将自己的刀剑对向自己的人。 沈芸姝闭紧了眼睛回忆了一下之前和泠月的短短几面,“如果背后主使真的是泠月公主的话,那么之前的空饷案就是她有意揭露,后来的太子案难道也是她刻意为之吗?” “这么想想,八皇子的死也许和她也有关系。你还记得那也我们在园中看的吗?” 沈芸姝点点头,八皇子前面得罪了泠月,不久之后他就自己犯蠢被皇上关进了宗人府而后死的莫名其妙。当时沈芸姝也觉得事情发展的太过不合理,如果这一切是泠月设计好的,那她的心思也过于缜密和可怕了。 “皇上对科举舞弊一事耿耿于心,二八皇子恰恰中了他的逆鳞,此计又是我以身犯险所设,泠月公主怎么料到我们呢?”沈慎想不通这一点。 沈芸姝回忆了一会儿,“我想起来了,薛静娴说她哥哥也参加了科考,如果泠月公主有计划的话应该就是让薛小侯爷施行。而我们打断了她的计划,但又恰恰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样她就趁了爷爷的东风还不会暴露自己。” 沈慎难得的沉默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此女子想要为王,怕是无人能挡,即便有,也将血流成河。” 沈芸姝忍不住为即将娶她的藩王捏了把冷汗,这哪里是娶了个美人回去,这是招个鬼菩萨吧! “现在知道了主使是泠月,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呢?” “端王离京可以说是表明了不想参与权势纷争,但难保泠月她有为王之心。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放权给太子?难道她是想步步为营,再除掉太子吗?” “是什么只有见到泠月公主本人才能知道。”沈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明日我便进宫去。” “明日我也去。”镇南王甩了甩自己不灵活的腿,“要是这泠月真的要当皇帝,你们阻止不阻止啊?” ...... 是个好问题,但没有问的必要。 “明日见了她就知道了。” 出了书房,严少司和沈芸姝两人并排走着,“我怎么不知道你调查出来的那些事?”当初将张成玲收进王府,他可是将他好好查了一遍,根本没有发现他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别说曾经还有奴隶籍这种事情了。 沈芸姝眨了眨眼睛,“谁说是我调查出来的?”沈芸姝轻笑一声,“是我问的他姐姐,他姐姐亲口跟我说的。” “他姐姐会告诉你实情?” “这有什么不能够的?她向我诉诸她的困难,我才能施以援手。我和她又没有利益冲突,有什么不能够告诉我的呢?” “那......如果她是皇上遗落民间的女儿,那张成玲会不会也是?如果泠月想拿张成玲做傀儡自己幕后控制他揽权呢?” “不会的,你的表妹你还不清楚吗?” ...... 还真是不清楚呢,他从没想到那个只会耍脾气的刁蛮小丫头居然有这样深的心思和计谋,明明才十六岁,却比大部分老狐狸还老谋深算。 “坏了。”沈芸姝捏住严少司的手臂,“她还有一张牌没有露出来呢!” 严少司咬紧唇想了想,“锦衣卫总指挥使段惊羽!” 第85章 八十五棵树 晋江首发 皇上突然地倒下使得朝政有些不稳, 好在太子监国的口谕在,哪怕他有许多东西不会,底下的大臣也都尽心尽力地辅佐着他。 太子监国的第三日,他不耐地拧了拧脖子, 有点想不明白自己的父皇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当一个皇上。每天醒来都是看不完的折子, 处理不完的政务, 干什么都有一堆人盯着,生怕他喝茶呛死, 走路摔死。 虽然太子从小也是这样精心呵护下长大的,但是他没有这样不能摔打过。 “殿下, 您喝点醒神的汤呢。”小太监殷勤地将盅放到桌子上, 见太子眉头紧皱的模样,心里有点儿打鼓。 从太子监国这几天开始太子的心情就不好。原因无他,莫名其妙地被人顶到了风口浪尖上, 有干不完的活, 见不完的人,还见不到生病的皇上。 皇上现在依旧在御书房里没有挪动, 泠月倒是给他安排了一处宫殿让他安心处理政务。只是他并不能出殿门, 看管他的人已经从薛大换成了一个面生的小侍卫,小侍卫敬职敬业的很, 往那儿一杵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太子, 除了不让他出殿以外并不阻止他和外界的沟通。 太子想试过让贴身小太监去调动亲卫,但是没有成功。泠月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他完全失去了调动亲卫的能力。他猜测也许是端王出手了,毕竟他有调动半个亲卫的权利。只是这样的话,他分明有能力取自己而代之,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选择请回封地呢? 太子看着被自己压下来的折子,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泠月让他监国, 却不给他自由行动的能力,他的手上有权利,却无法实施,这一切就很矛盾。 太子佛了佛额头,“御书房还是不能进吗?” 小太监摇了摇头,这几天御书房外重兵把守,离三道外三道,前来和太子商议政事的大臣们远远看见都杵得腿软。说着是为了皇上的安全着想,实际上更像是在防止有人私下去见皇上以知晓皇上的真实情况。 太子不是没想过让别的大臣去探一探情况,但是他怕现在皇上病到朝局不稳,藩王还在京内,如果自己贸然和泠月起了冲突,那必定是祸起萧墙,内外受敌。 太子沉思片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得想办法见到泠月弄清楚她的动机才行。 其实哪怕泠月不见他,他也猜到了十之八九。皇上先前身体一直还算康健,虽说有些胸闷气短咳嗽,但是这些并不至于成为他吐血的真正原因。那日泠月出现的太快,一下子就掌握住了局面以至于他现在如此被动,让他最为诧异地是,原来他的这个妹妹这样的得人心,那么多人都愿意效忠她。 更令他诧异地是,这些人无一不都出现在护送她去往藩国的随嫁名单上。 泠月真的将自己的后路全都想好了。太子旋即愣了一下,藩王明日就要辞行出京,泠月也会一同前往,如果泠月真的要做什么的话,那么今天是最后期限! 她将那些士兵的后路都想好了,怎么可能会想不好自己的退路呢!她是要弑君,还要随着藩王名正言顺地出京城! 难怪当初她答应和亲答应地如此轻易,这一切都是她计策好的。 但是太子不理解,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是众人眼中最惹人艳羡的公主,甚至连自己曾经都无比羡慕她能有皇上这样的宠爱。 “沈大人他们可在?” “沈大人他们被公主以政务繁忙为由拘在宫里,最近都没能回去。”小太监小心翼翼道。 太子默了片刻,屋外的太阳已经渐渐西下,火红的云朵浸染了半边的天空,他的心脏提了起来,他是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妹妹要杀掉自己的父亲这样的事实的,哪怕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推测。 太子看了眼站在门口的侍卫,他抽出挂在墙上做装饰并未开刃的剑径直朝院外走去。 看守他的侍卫严阵以待,手覆在刀柄上八风不动地站在门正中。 “太子殿下,小的并不想伤害您。” 太子挥了挥手中的剑,眉头拧紧,“孤今日要见到泠月,你若是拦我,不要怪孤剑下无情。” 侍卫凝眉沉沉地看着太子,忽而一阵女声想起,“殿下不如先过我这一关。” 太子闻声望去,薛静娴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她今日身着一身粉色劲装,秀发高束成马尾,腰封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露出她修长的笔直的双腿,脚上登着白色的靴子一步一步走来却像是不在人间。 若不是她手上持着一把红缨枪,太子还真是没能明白她今日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定安侯曾是战场枭雄,孤曾一度遗憾他后继无人,看来是孤多虑了。”太子嘴上说上惋惜的话,可是他的眼中闪着的光彩却隐隐透着期待。 薛静娴右手一挥,平日里拿针握笔的手举起几十斤重的枪没有丝毫的颤抖,枪尖甩出一道劲风。 “殿下,您已经知道公主想做什么,现在在这里呆到明天,您就是本朝的新帝,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呢?” “明明知道自己的妹妹要杀掉我的父亲,我也要为了皇位而无动于衷吗?”太子举起剑,“若我真的什么都不做,薛姑娘,你还会喜欢这个的我吗?亦或是,这件事结束之后,你还会留在京城吗?还是会跟随泠月一同去往藩国?” 薛静娴一愣,“殿下,我会一直追随公主的。” 她举枪迎上太子的长剑,两人交锋,双目之中皆是对方的一切。 **** 严少司和沈慎等人被泠月缴了械之后一直关在一个他们没去过的殿宇里,这段时间吃好喝好顺便还要处理掉堆的政务,但是走哪都有人跟着,这就让严少司不是很爽了。 哪怕他们都觉得现在这个皇帝死不死都无所谓,但是泠月只差没把“嚣张”两个字写在纸条上贴在他们的脸上了。 “泠月公主明日就要随藩王出京去往藩国,你们说,她会不会今晚就行动?” “很有可能,如果她要弑君的话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我想不明白,皇上对泠月那么好,如果真的要弑君夺位的话,怎么想都是端王更合情合理吧?而且这么多年来端王在朝堂上确实嚣张野蛮,皇上也惯着。其实这么想想,皇上对端王的纵容不也是一种磨砺太子的方式呢。” “我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 屋内所有人齐刷刷看着镇南王,镇南王正吃着一只鸡腿,神游太外被众人注视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茫然,显然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 “知道什么?你们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啊!” ...... “你好歹还是人家的姨夫呢,就这点用?” ...... 镇南王不好意思的嗅嗅鼻子,“那之前不是怕连累他们,就没怎么联系的吗?” 那你怕是不知道端王借着你的名声干了多少好事...... “算了,咱么现在这里有两个武将在,还怕闯不出去吗?” 严少司诧异的拉下下巴,虽然我是武将没错,但是并不意味着我以一当百吧?外面可是守着那么多的侍卫呢!而且他老子现在就是半个残废啊! “先出去再说。”沈慎拍了拍严少司的肩膀,“小司,靠你了啊!” ...... 严少司咽了口口水,看着沈慎那相信他的眼神,他沉沉吐出一口气,“行!你们跟在我后面!” 泠月似乎是知道拦不住严少司他们似的,派来的侍卫也并不是最精干的,但胜在人多,严少司解决他们废了些功夫,毕竟又不能真的杀了这些人,将他们打得暂时爬不起来还是废了好些心思的。 严少司等人避开巡逻的守卫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沉了下来,但是御书房前的广场无比的明亮,严少司他们一踏进门口,无数粹着寒光的刀刃对准了他们。 “诸位留步。” “我们只是想见一见泠月公主。”沈慎道。 他话毕,那些持着刀的侍卫缓缓向后退了几步,段惊羽和薛大两人从他们身后走上前。 “几位不如回去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何必在这里给公主添堵呢?”段惊羽凉凉道。 “虽然狗皇帝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你们这是在弑君夺位!段惊羽你还要不忠不义吗!”镇南王见到他的时候火气蹭蹭地往上涨,他气段惊羽不仅仅为了权势可以放弃兄弟之情,现在连君臣之义也没有了。 “不忠不义?严兄你这话说的太严重了些了。我向来忠心耿耿,只是我们忠的不是一个君。”段惊羽挥了挥手,那些持刀的侍卫们纷纷退下。“严格说起来,严兄你真的忠这位君主吗?” 镇南王沉默了,他当然不忠了,他只忠自己的信仰和国家,对他来说,只要继位的皇帝是个仁君,那是谁都没有太大的说相。只是他们现在摸不准泠月的意图,如果她想取太子而代之,那反对她的人必定不会少,以泠月现在展露出的手段和心肠,难保不是一场血腥弥漫的重整。 “我们现在只想见到泠月公主,麻烦段指挥使通传一声。” 段惊羽回过头去看了看灯火明亮了御书房,摇了摇头道:“皇上醒了,见不到我可能会害怕,薛儿,这里交给你处理。” 说完他转身像御书房走去,薛大顶了他的位置站在众人注视的位置上,他紧握着刀,眸光定定的看着严少司,好像其他人不足为惧。 “严少司,说起来你该唤我一声‘师兄’。今日便让我来领教一下你的能力吧!” 严少司微微诧异,他幼时段惊羽总是和他感慨他有一个练武天分极高的师兄,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他从未见过这位师兄,而他不知道的时候,自己的这位师兄一直围着自己打转。 严少司咬了咬后槽牙向前走了一步,不仅是薛大想领教一下他,他也早就想知道自己的这个师兄是什么样的水平以至于段惊羽一直偏爱着他。 御书房内,泠月遣散了守在殿内的侍卫,段惊羽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皇上日常批复文案的椅子上给自己斟茶。 段惊羽走过去朝里面看了一眼,内殿里几个太医正收拾自己的医箱准备出去。 “皇上醒了?” “陛下醒了有段时间了,只是现在他中风了,口不能言,却是清醒的。” 段惊羽点点头,进去看了皇上一眼。皇上挪动着眼珠子费力的和他对上视线,脸上褶皱的皮肤颤动着似乎是想说什么话,只是现在人不能动,嘴巴也说不出话来。 “殿下,严少司他们来了,您还是早点处理了吧,臣好送您出去。” 段惊羽无视了皇上求救的眼神,对泠月毕恭毕敬,这让躺在床上的皇上瞪大了眼睛,显然他不相信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段惊羽居然会这样听泠月的话! 泠月抿唇咽下那盏苦涩的茶水,起身走到内殿门口,“你守在此处。” 段惊羽闻言点点头,为她带上了房门。泠月今日穿着一身红装,凤冠上的瑬珠垂在她的脸前晃晃荡荡让皇上看不清她的表情。 此时她大抵是没有表情的。 屋内静寂无声,殿外时不时地传来几声兵器交接的声音,皇上看着泠月一步步向自己靠近,唯一一双能动的眼睛充满了惊惶。 泠月伸手掀开面前的瑬珠,看着皇上轻声问道:“父皇,明日儿臣就要前往藩国了,你说儿臣这一身衣裳好看吗?” 皇上一时拿不住泠月只是让她看一看自己的嫁衣还是别有所图,他用劲全身的力气想要开口说话却不能够,除了瞪着泠月毫无办法。 “啧。”泠月走上前去站在床榻边俯视着一脸病容又邋遢的皇上,脸上笑容明媚,“我都差点忘了,父皇现在不能动,也说不话来呢。”她伸手掀开皇上身上的薄被,“父皇您中风了。” 皇上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消息,他喉咙呜呜了几声却无法发出一个正确的音节。 “父皇是在想自己为什么会中风吗?”泠月从自己的头上拔出一根簪子,在皇上眼前拔下簪子上的饰品,那簪子赫然是把秀气的刀簪,在烛光下粹着温柔的黄色光圈。 “当然是被太子哥哥气的呀!”泠月天真无邪的声音此时落在皇上的耳朵里像是恶魔的低语,他害怕的想缩起自己的身体,可是身体却根本不受他的控制,无论他怎么用自己的意念,那些该死的躯干半点都不动弹。 “好吧,看在父皇现在这么可怜的份上,儿臣就大发慈悲地告诉您,您这是中、毒、了。”刀簪在皇上的脸上滑动,从脸颊滑到脖颈,又从脖颈滑到胸腔上。“好奇自己中的什么毒吗?”泠月看着皇上难以置信却又无比恐慌的眼神忍不住哈哈大笑,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泪痕划过她今日精心装饰过的脸上,破坏了完美的妆容。 “是你一直让哥哥吃的那种药。” 泠月的轻语让皇上陡然瞪大眼睛,他开始摇晃着脑袋,似乎以为这只是场噩梦,只要自己醒了,自己就还是那个九五至尊。 “怎么了,父皇?你偷偷地让哥哥吃了那么多年,怎么自己才吃这么一小段时间,就这么的害怕呀?”泠月的刀簪冰冷地贴在皇上的里衣上,她只是微微用力,那刀轻而易举地破开昂贵的丝绸钻进皇上的皮肤里,泠月的声音就像是进入他身体里的刀刃一样冰冷,“你不是最疼爱我们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哥哥?” 皇上的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呜”声,听起来像是“救命”,可惜现在谁也救不了他。 “我最亲爱的父皇,你猜我们是什么时候知道你要杀哥哥,要杀严表哥一家的呢?”泠月用了“我们”一词,哪怕皇上此时不算特别清醒,但是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是什么了。“对,我和母妃早就知道你想杀哥哥,想杀镇南王一家以巩固自己的皇位,你想让太子毫无顾虑的登上这座宝座,费尽心思地为他铲除隐患。太子哥哥是你的孩子,哥哥就不是吗? 你当初就没想过让母妃生下哥哥吧?只是你看母妃根本不在乎你,于是想用孩子牵绊住她,才允许她有了哥哥。可是她还是不在乎你,她心里清楚你就是个魔鬼,杀人凶手,你杀了她的爱人,她的眼里永远都不会有你这个小丑的!”泠月面目狰狞,她感受到皇上的恐惧和痛苦,她便越发的兴奋。 刀簪“噗嗤”一声完整地插进皇上的胸膛,他疼得呜呜直叫,泠月手腕一转,利索地在他胸膛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咕咕直流,泠月像是倒茶一样优雅地用一只手抬起自己的袖子防止衣裳被弄脏了。 “你给哥哥吃的那种药,时间久了他是不会有子嗣的。你猜,他的孩子是怎么来的?” 皇上惊恐万分地看着自己的胸膛,他难以相信他就这样被泠月剖开了身体,他感到自己的胸腔由热转凉,生命在随着鲜血的流走而流失。 “我真的恨死你了,我的父亲为什么不是张宗政?为什么会是你!”泠月眦目欲裂地拔起刀簪旋即又狠狠插进皇上的胸腔里,飞溅的血沾上了她白皙的下巴,让她看上去像是个饮血的怪物。 “这么多年来,你表面上爱着哥哥,将他留在京城,不过是方便你暗中投毒,随时杀了他。你娇宠着母妃却将她放置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之中,如果不是太后照拂,我怎么会出生? 你要谢谢你的母亲,是她让我长大。别人都说我是你最宠爱的女儿,可是我知道,你再等我自己玩死自己。你以为我真的那么蠢吗?你给我的乳娘偷偷下影响智力的药,以为我会是个傻子,我就傻给父皇看。怎么样,泠月表现的是不是很好?” 泠月歪了歪脑袋,凤冠叮铃,她的表情就像个亟待表扬的孩子,若不是她脸上沾着血,她就像是个不在人间的仙子。 “这么多年来,养条狗都能有感情,为什么你不能对我们有半点的真心?我恨你的蜜里藏刀,棉里裹针,我真的恨死你了!父皇你难道没有心吗!”泠月嘴唇颤了颤,她将手伸进自己剖开的口子里,里面滚烫一片,她握住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喃喃自语,“你分明有心的啊......你为什么只在乎太子哥哥,不在乎我们呢?” 第86章 八十六棵树 大结局 太子赶到御书房的时候还是慢了一步, 他怔怔地看着御书房火光冲天,太监宫女们叫声一片在忙着救火,原本守在这里的侍卫们已经撤走。沈慎等人也脱了外袍跑前跑后的浇水灭火。 太子一步一步地走到火势汹涌的门口,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自己的父亲没了, 妹妹也要走了。 皇后在太子上前之前拦住了他, “延瑞, 不要过去了。” 太子拧紧的眉头放不下,他一瞬不瞬的看着皇后, 他的冠不知什么时候落了,黑发散了一肩, 风带着火星迷离了他一眼, 他忽然嗤笑一声,“母后也是知道今夜的事情的吗?” 皇后垂下眼睑旋即抬眸望着他,“知道, 本宫只是做了一个本宫觉得是正确的选择。” “孤不明白, 泠月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后伸手牵起太子手上的手,他空手夺了薛静娴的枪, 手心全是血。皇后见到这伤口蹙了蹙眉头,让宫女叫来太医。 “对本宫而言,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对泠月而言,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对一些人而言, 他更不是一个好的君主;于是我们选择了放弃他。”皇后顿了一瞬,“虽然他对我们并不好,但是他确实待你很好。因为在他眼里,你是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所以在他眼里, 端王哪怕是他的儿子,但为了能让你坐稳龙椅,他也要亲手为你除掉后患。泠月恨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泠月从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他想杀他们。对他们的好不过是刽子手对死刑犯的一点怜悯罢了。” “于是,死刑犯们联手杀掉了刽子手。” 太子心脏一瞬间骤停,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皇上的密谋原来是这样。他曾经无比羡慕皇上对端王一家的偏爱,希望自己能有端王十分之一的宠爱也好。 原来那些偏爱的背后是这样的杀机,换做他是泠月的话,明明知道对方一心要杀掉自己和自己的亲人,却还是装作恩爱的样子一定会恶心吐。 皇后也无比感慨道:“延瑞,现在本宫想想,贤妃,泠月,端王也都是可怜人呐......” “我们都是可怜人,被那些权势束缚着,丢掉舍不得,不丢又豁不出去。延瑞,说心里话,我是真的佩服泠月这个孩子的。” 太子身子动了动,他抽过皇后手中的丝帕随便将伤口包扎了起来,小太监眼疾手快地给他递上玉冠。 “孤有话要当面和泠月说。” 火光渐渐熄灭,天方独白,一匹红棕烈马从封闭的紫禁城内飞奔而出犹如一道疾驰的闪电。 严少司不放心太子一人赶过去,毕竟对面可是有藩王在呢。于是火势一小,他立马领着皇后的口谕带了支小队过去给太子壮势。 京城的城门需要到时间才能打开,因此藩王的队伍出城门后并没有走得太远,太子没过多久就追了上去。 太子单人骑马飞奔而来,这情况藩王自己也是没有想到的,毕竟他昨夜就被“皇上的亲兵”以保护他人身安全为由看护了起来,一早就送出了城门,而他的新娘子泠月公主也早就在城门口等着他,他虽然心有不满,但是自己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只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太子殿下为何而来?”藩王不是很愉悦,毕竟他以为以梁朝的皇帝的虚伪程度,怎么也会亲自送他一程,没想到宴会之后这梁朝的皇帝就没了音信,让他在京城里呆了几日还派眼线监视他。 “孤来送送孤的妹妹,还请王上行个方便!” 藩王翻了个白眼见他一人在此,心里有了一点歹心,但是他看了看泠月身后护送公主的仪仗队伍,还是将那些心思给压了下来。 这狗皇帝真是心疼他这个女儿,派来的人大多都是高手,以一当十,自己现在动太子确实不明智。他撇了一眼,让开了身子,太子向泠月的轿子走去,他自然看见了守在轿前的薛静娴和薛大。 太子还未出生,轿内伸出一只皓白的手掀开了帘子一边,“皇兄何必来送呢。” “因为孤想知道泠月这么多年受了多少的委屈。” 那皓白的手紧了紧,继而从里面钻出一个身穿红色嫁袍的姑娘,姑娘皮肤白的被红袍衬的有些苍白。她向太子走了几步,身边的人都自动往后退了几步为他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泠月望了望在不远处打量他们的藩王,对太子笑了笑,她言语轻快地好像昨夜酣睡了一夜,今日是个亟待成亲的小丫头。“泠月就知道太子哥哥是除了父皇以外最疼我的人了。” 太子身子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他心里对泠月真的是又恨又怜。真的说起来他和皇上之间君臣之情要多过父子之情,他儿时曾奢望过父爱,只是那东西太难得,以至于后来他也不再期盼。可是泠月的陡然“叛变”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她杀掉了唯一一个能给他父爱期盼的人。 “泠月,你以后在藩国不要再这样......” “哪样?”泠月仰着脸问太子,“太子哥哥,泠月从小到大都听你的话,你说不让泠月做的事情,泠月都没有做过呢。” 太子微微叹气,他伸手从秀囊里掏出自己贴身的东宫令牌,“孤没有办法原谅你杀了父皇的事,但是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孤一直都是你的兄长。” 泠月接过令牌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水,她嘴角笑着的弧度没有放下,眼泪沿着唇线蜿蜒,她尝到了泪水的味道——咸的,热的。 “太子哥哥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我一件事吗?我现在要说了。” “你说。” 泠月拉过薛静娴,低声命令道:“静娴姐姐,我给你最后一个任务,你要留在梁朝辅佐太子成为流芳百世的皇帝。” 薛静娴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她甚至不敢去看太子。 “太子哥哥,你要答应我,你今生今世除了薛静娴不会再娶亲,她得是你的皇后。” 薛静娴双耳发烫,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太子就铿锵有力地回了个“好”字,这个字落地千金,比沈芸姝的字都要值钱。 泠月笑了笑,“静娴姐姐,藩外的苦你哥哥陪着我吃就够了,你还要留在京城重耀门楣呢。” 薛静娴咬着唇十分不好意思的回了个“好”字,这分明是回泠月的话,但颇有种托付终身的感觉。 沈芸姝打马出城和严少司会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两人带着一支小队追上泠月他们的时候,泠月的车鸾方重新出发,太子和薛静娴两人站在不远处遥遥望着车马远去,严少司这才松了口气。 严少司掉转马头看着那两人噘了噘嘴,“你看那两人腻歪的样子哦!” 沈芸姝斜了他一眼,“怎么,你瞧不惯他们两这么腻歪吗?” 严少司哼了一声,抬腿手臂借力一跃翻到沈芸姝的马背上,从后腰抱住沈芸姝牵起缰绳,“现在我们两是最腻歪的了。” ...... 谢谢,大可不用。 “我是为了殿下的安慰才追出来的,你又是为了什么?” 沈芸姝扬起脸看着严少司,“我在家里想了许久,爷爷不回来我也猜到了一些事情。我追过来是为了让泠月将张成玲和薛静娴还给我,一个是我花了一千两买回来的,一个《落跑太子妃》还没写完呢,这要是就这么坑了,我就赔惨了!你不知道我当初为了给她造势砸了多少银两!” ...... 不愧是你沈芸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