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的娇娇宠》作者:秋水麋鹿 文案: 大京的郎君女郎都知道,卫家是顶级门阀。 卫宴作为备受宠爱的嫡子,江左风华第一,身份显赫,心高气傲,不可一世,从未把谁放在眼里过。 旁人都说,大京没有哪家的女郎,配得上卫小郎君。 直到有一天,有人看见卫宴竟然把一个小娘子堵在墙角,低声下气赔小心。打那儿以后,更是肆无忌惮地宠着这小娘子。 顾阿纤一朝穿越,谁知身世凄苦,生母早亡、继母恶毒,还要被两个继妹变着法子欺负。 她只能躲在被窝里,和夜夜入梦的大黑兔子说心里话,啪嗒啪嗒掉眼泪:“黑兔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 那夜后,顾阿纤发现卫宴变得很奇怪。 动不动上门堵她,面无表情给她塞礼物,暗中处处帮她解围。 顾阿纤正满心疑惑。 一不留神,就被卫小郎君堵在墙角处,他戏谑道:“来,叫声黑兔哥哥听听?” “?!” ps:架空,类似魏晋南北朝时期,私设较多。民风奔放。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阿纤,卫宴 ┃ 配角:预收文《带着系统去春秋建城》求收藏 ┃ 其它: 第1章 微风拂过开满金雀花的山坡,千万朵花摇曳着嫩黄的花瓣,热烈又奔放。 在成簇的花朵中,卧着两只兔子。黑色的兔子比白色的胖一圈,三瓣嘴不停蓊动着吃草。白兔子的嘴也在动,不过它不是在吃草,而是在说话。软糯的嗓音,像夏日的凉糕一样甜。 “我阿父虽然年俸低,但也不至于养不起家。” “那些绢帛全被阿母贴补她阿兄了。她阿兄.....” “哎呦,好疼。” 顾阿纤一下子睁开眼,去揉自己的胳膊。 “让你剥个豆也能睡着。”曹素娥把手中剥好的豆放进盘中。 “你掐她做什么,让她睡吧。莲女、燕女都去睡了。”顾胡图微微皱眉。 “阿父,我不困。”顾阿纤强打起精神剥豆。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要一做兔子梦,醒来后就会非常累。 顾阿纤轻轻叹口气,别人穿越不是公主就是小姐。只有她,睁眼就是简陋的居室。风从破损的窗棂刮进来,又从墙壁的缝隙穿出去。 穷啊,大写的穷。 八品小官的父亲和刻薄继母、继姐妹的搭配,怎么看都像是低配版灰姑娘的故事。只不过,灰姑娘是亲生的,她是捡来的。这还是阿父阿母谈话时她偶然间听到的。 本以为这里面藏着什么惊人的身世,但是从穿来到现在四年过去了,她从十岁的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也没有贵妇认亲的事情发生。 不能怨她多想。顾家虽穷也是士族阶层,随随便便养着捡来的孩子实在不合常理。 没有惊喜,看来只能认命了。 “隔壁的王婆去亲戚家打秋风,房檐的破瓦换成新瓦了。”曹素娥一脸嫉妒,连手中的豆子挤掉地上都没察觉。 “这也羡慕不来,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亲戚。”顾胡图拿起签子把油灯挑亮一点。 “费油,”曹素娥皱着眉又挑回来,“这样的亲戚也不是没有。我与汉安侯的夫人是同族,闺中时曾打过交道。哪天豁出脸面去试试,对方手指缝漏下点什么,就够咱们嚼用一年了。” 顾胡图一听来了兴致,“捡日不如撞日,我看你明日就可以去。” 曹素娥得了夫君的鼓励越发跃跃欲试,两只瞳孔印着跳跃的火苗,“到时候,何止是新瓦。换新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说不定你得了侯夫人的眼缘,我的官职也能往上升一升。”顾胡图加入畅想。 夫妻俩一时谈得火热无边。 “既这样,阿纤与我一起去吧。” 顾阿纤正困乏得如同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冷不丁听到这句,睡意全无。 “阿母,我不想去。”她娇憨地摇摇头,可怜又可爱。 曹素娥表情复杂地眨眨眼。 她也不想带她去啊。就算打不上秋风,混顿吃喝是没问题的。这样的好事,她当然想让自己亲生的沾了。可是那两个实在拿不出手,平凡的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初次听夫君说顾阿纤是捡来的,她还吓了一跳。不过细想想,这样香娇玉嫩雪肤花貌的小美人,将来定能配个好亲光耀门楣。如果让她碰到,一百个也得捡啊。 “讨来钱,给你们炙肉吃。” “阿母,我不爱吃肉。”顾阿纤依旧摇头。 “必须去,没得商量!”曹素娥一拍案几,震的一粒豆滚了下去。她忙弯下腰捡起来吹吹。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带她出去买点菜都能多得一根葱。打秋风更得带着她了。 第二日一大早,曹素娥就风风火火地催着顾阿纤梳妆。整条巷子里都能听到她的大嗓门。 收拾妥当后,两人乘着雇来的犊车来到汉安侯府,顺利见到了曹夫人。 曹夫人年约四十,衣着华奢,神情和煦又淡漠,坐在连榻上倚靠着凭几。左右静悄悄站着梳着环髻穿着青色对襟衣的侍女。 曹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汤,瞥了她们一眼漫不经心道,“我上一次见你,好像是二十年前?” “家中贫困难以见人,怕来到府上给夫人添麻烦。”曹素娥拘谨的跪坐在桃笙上,一板一眼地答道。 曹夫人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顾阿纤,“这是你的女儿?” 曹素娥自打进来,就被满堂的金玉震得脑袋发蒙,听到问话才忆起顾阿纤的作用。“她叫阿纤,是我家顶顶好看的小娘子。就是家里穷,她常问我要穿戴,我哪里给得起?” 顾阿纤低垂着头,装出一副害羞样,心中腹诽不已。 谁要穿戴啦?就知道拿她作伐子。 曹夫人淡淡一笑抬起手,“过来让我瞧瞧,离远了看不真切。” 曹素娥又推一下,顾阿纤才盈盈起身走了过去。 曹夫人端详了一眼,“远看如春花灿烂,近看稚齿婑媠,我见犹怜。” 顾阿纤甜甜一笑,杏核眼弯弯,仿佛蜜橘一般散发着香甜气息。 曹夫人看着顾阿纤双螺上系着的丝带,点点头,“果然缺点头饰,不然更好看了。”她微侧目问身旁的侍女,“我记得有一副蝴蝶钗?” 侍女点头,“还是夫人刚进府时戴的。”说毕,转身走入后堂。不多时果然取了一个匣子来,打开看,一对金色的蝴蝶立在钗头上,展翅欲飞。 “这是年少时阿娘给我的。现下戴不了了,给了你罢。”曹夫人替顾阿纤别在发髻上,更像枝头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了。 虽然是件旧物,曹素娥还是喜得见眉不见眼,“夫人留着给哪位女郎吧,给她做什么?” “我哪有女儿命,只有两个儿子罢了。”曹夫人眉目淡然,不紧不慢道。 曹素娥这才忆起曹夫人的忌讳。 曹夫人早年极为悍妒,出嫁不久就率领婢女手持棍棒,将卫丞相偷设别馆的外室责打变卖。因此,庶子女从不敢在她面前出现。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遗珠在外。 “夫人的公子们顶顶好。尤其世子,常听人说,那可是江左风华第一。”曹素娥忙道。 提起儿子,曹夫人笑意真诚许多。不过也立刻想起一件关键事。“阿宴在哪?送去的补汤他喝了吗?” “郎君出去了。补汤,”侍女犹豫一下,“郎君不喝。” “怎地不喝?”曹夫人神色焦虑,“是不是你们熬得不好?” “如往日一般熬的。”侍女忙道。 “世子怎么了?可是身体有恙?”曹素娥一头雾水。 曹夫人叹道,“你不知道,我的小儿生下就身子虚弱,连房门都难出一步。大儿卫宴虽然康健。但我还是担忧,所以日日让人熬了补汤给他。可是十之七八他都不喝。” 顾阿纤听了垂眸暗想,补汤又是肉又是草药,味道还苦,当然不愿喝。 曹素娥还欲再问。这时,一个一个束发黑袍的郎君提着鸟笼大步走了进来。 见屋中还有其他人,他微微顿了一下,微翘的桃花眼挑起,一粒红色小痣像宝石一样缀在右眼的眼尾下方。眼波流转,顾阿纤与他视线对上慌忙低下了头,脸颊发热,不敢再看。 仿佛全天下的灵气尽归他一人,怀抱日月,神采秀彻。与时下君子如玉含蓄温润的美相反,卫宴的美嚣张而凌厉。 顾阿纤努力平稳心跳,不想让人看出来她的慌张。 怎么这个时间还有客?卫宴微微皱眉。 此时是曹夫人快歇午觉的时辰。她们光雇车就浪费好大的时间。曹素娥不停还价,所以导致来了后时间尴尬。 “我母族的旁支,二十年未见了,上门拜访。”曹夫人连忙解惑。 顾阿纤手指轻轻揪着衣带,有些淡淡惆怅。她们虽穿着最好的罗衣,但是款式早已过时。任谁一看也知是来打秋风的。 卫宴微微点头不再理会。转头道,“阿母,瞧这只鸲鹆,会说人语,把它挂在廊下让它陪你。” 顾阿纤溜了一眼,黑不溜秋的,不就是只八哥嘛! “是吗?快拿过来我瞧瞧。”曹夫人微笑着说。 鸲鹆站在笼中的木杠上,紧紧闭着它的鸟喙,不管卫宴怎么逗弄都不出声。 “想来鸟也有脾气,把它挂在廊下,喂些水米兴许就叫了。”曹夫人温言安慰,不忍败了儿子的兴致。 卫宴皱一下眉头,伸手拔下身边一名侍女头上的发簪,朝笼中一捅。鸲鹆吃痛连忙大叫,“美美美!夫人实在美。” “打一下,动一下。”卫宴眸光冷冷,将发簪随手丢与地上。侍女散着发,也不敢捡。 顾阿纤忍不住缩了一下,都说这个时代是礼乐崩坏的时代,世家门阀恣意妄为变态极多。历史书诚不欺人。打完这次秋风,她可不再来了。离勋贵们远远的,将来找个老实人,过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去。 “这可叫了。快,挂起来吧!”曹氏忙说,“阿宴,今日怎回来的这样早?” “想回来陪阿母。”卫宴笑了一下说。 “我儿至孝至纯。”曹氏发自肺腑的赞道。 顾阿纤很想吐一下舌头,表示她的不认同。 “对了,今日怎么又没喝汤?是不合胃口吗?要不再换个厨子试试?”曹夫人问。 “不用折腾了,我身体很好不用进补。” 曹夫人长叹一声,不敢再劝。 “世子,夫人是为你好。这补汤是一定要喝的。”曹素娥忍不住帮腔道。 卫宴皱眉,眸光泠泠地扫过去。 曹素娥只被扫了一眼,就觉手心冒汗,心头仿佛被无形的压力笼罩。她垂下眼,再不敢说话了。 顾阿纤心里叹口气,打秋风本来就是变相的乞讨,装出长辈的模样教训人,可不就惹人讨厌了? “阿母,不早了,往常这个时间都已经午歇了。”卫宴看了眼屋角放置的漏刻道。 这么一提,曹夫人才感觉疲惫。 卫宴将鸟笼递给侍女,伸手将曹夫人搀扶起。 曹素娥总算还有点眼色连忙告辞。她推了一把顾阿纤。 顾阿纤一点都不想刷存在感,但也只得跟着重复一边告辞的话。嗓音软糯,仿佛甜米糕。 卫宴猛地抬眸。 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小姑娘,声音跟他梦中的小白兔一模一样。 第2章 顾阿纤坐在犊车里看着窗外。 高大的府邸被甩在身后,越来越远。犊车一路碾着宽敞平稳的官道跨过朱雀桥,驶向低低矮矮的南城。 南城居住的都是贩夫走卒。昏暗潮湿的巷陌交织,被称为臭虫之地。顾家做梦都想搬入北城,虽然没有卫家那样的世家大族,但也都是七品以上的官员或是富商,干净整洁,遍地桑榆。 不像她们家,连名字都透着一股腐烂味,泔水巷。 犊车颠颠簸簸终于停在了逼仄的巷子口,家家户户门口都堆着杂物,车进不去。里面的路坑洼不平,开化的雪水混着泥土染成泥浆。曹素娥一路骂骂咧咧拎着裙摆踮着脚回到家。 家里也不比外面好多少。 两进的小院子,像个锯嘴的葫芦。内外院都是一堂两室。 曹素娥一进门就脱下绣履,在院子里将上面粘的泥巴一点点抠下。 顾燕女和顾莲女迎了上来。一眼看到顾阿纤头上的金蝶,跺脚道,“怎么全给了她?” 顾阿纤晃晃脑袋,翅膀煽动着发出金属的悦动声,莲女更气了。她今年十五岁,正是臭美的年纪。燕女十二岁,一向是阿姊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曹素娥伸手从顾阿纤头上拔下钗子,“回来让你们阿父看,高兴高兴。” 知道不是单给顾阿纤一人,莲女放下了心,“看过之后呢?” “看过之后阿母就要贴补舅父了。”顾阿纤抢先答道,并且在曹素娥发怒之前跑了出去,“我去煮饭。” 大京朝一日两餐,顾胡图自在官署用饭。因他不在家,曹素娥便不让做荤腥,从来都是水煮青菜配饭。如今春菜未下,就用咸苴下饭。 顾阿纤从罐子里捞出腌好的萝卜咸苴切成丝,煮汤准备做糗糒吃。 糗糒是用蒸熟的米饭晒干做成的,吃的时候用热水或汤一冲即可。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家提起糗糒都是一脸鄙夷,认为猪都不吃。但是曹素娥为了省材薪,顿顿吃这个。只有顾胡图在家时才蒸顿豆饭。 “今天不吃糗糒了。”曹素娥从篮中取出一条五味腊,切了鸡蛋大小的一块,“剁碎了煮粥吃。” 顾阿纤忙接过来。她最喜欢吃腊肉了,难得今天阿母这么大方。 一时做好了粥端上去。肚中许久没有油,吃起来格外香甜。 吃完一小碗,顾阿纤站起来正欲再盛。曹素娥忙接过来,“我来给你盛。” 她走到隔壁的庖屋,故意用勺刮着锅壁发出刺耳的噪音,“哎呀,没有了。” 顾阿纤疑惑,记得今天煮很多啊。但是瞬间明白过来,又好气又好笑。舍不得她吃,剩那些粥难不成要藏起来? 自然不藏起来。曹素娥先是自己喝了好些,然后轮番叫莲女、燕女去庖屋谈话。两女实在吃不下,屋外又传来顾阿纤的询问声,“阿母,我要洗碗了?” 曹素娥连忙喊道,“不用你。” 顾阿纤偷笑,不再理她,自去歇息。 第二日天光破晓,巷子里面刘婆婆家的鸡发出高亢的鸣叫,顾阿纤眼皮动了动,悠悠转醒,坐起身来撑着额头叹口气。 她又做那个梦了。 梦里面自己是只小白兔,跟黑兔子一起吃草,三瓣嘴不停的蓊动,好像永远也吃不饱。 从四年前穿越过来,这梦就时不时来一场。除了可以肆意吐槽,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意义。而且醒来以后特别疲惫。也有可能是一晚上都在吃的缘故。 * 大而通透的屋子里,门窗、壁带、枋楣都用檀香木制成,香气飘溢。轻纱幔帐被风拂过如同云烟一般轻柔。 婢女南雅快步走过去关窗,尽管她光着脚一点声响也无,卫宴还是缓慢睁开了眼睛。 他轻轻叹口气,单手撑着床榻坐起来。墨玉一般的黑发流淌在洁净而明朗的白色寝衣上,敞开的衣襟露出宽直的肩膀。 诱人的线条从锁骨划过胸膛,隐藏在精瘦的腰肢后面。少年眸光冷淡,薄唇轻抿。眼尾下的朱红小痣带出一抹迤逦。明明是惊心动魄的风情,却让人无端生出一股敬畏和不可亵渎之感。 南雅听到声响连忙从屏风后绕过来。她目光一顿,睫毛眨了眨,脸颊滚烫地低下了头。 卫宴眉头微蹙摆了摆手,南雅便躬着身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从四年前开始,他就时不时梦到自己是只圆嘟嘟的黑兔子,在开满金雀花的山坡上跟一只白兔子吃草。一整夜一整夜的吃,就像永远也吃不饱。梦里的小白兔总是爱冲他倒苦水。他想回应,但是嗓子里仿佛缺了块东西似得发不出声音。 他知道她在家里总干活,吃的不好。阿母喜欢贴补兄弟。阿父的梦想是纳个小妾。还有姊妹无论大小都喜欢抢她的东西。 这听起来就是一个跟他一样,现实中的人。这么多年,他苦苦寻找,想知道这个梦的原因。想知道梦中的小兔子是谁。都毫无结果。 直到那天他听到了来家里打秋风的小姑娘的声音。 卫宴拢了拢衣襟,眼眸里闪过一丝波动。 南城的一处书肆是卫家的产业。 一大早掌柜就战战兢兢,他不清楚郎君怎么会到这儿来。像他们这种勋贵,只会在北城的繁华之所玩乐。若说来看书吧?这儿哪里比得过卫府的私藏。 就这么想着,一个俊秀的郎君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搬着一盆花的侍从。这是车骑将军之子,他家郎君的好友顾弦。掌柜认了出来连忙迎上去,“郎君在楼上。” 顾弦点点头,上了楼。 一大早他就被卫府的管事吵醒。问有没有金雀花。金雀花?春季未至,哪有什么金雀花。就是家中的暖房,也只养兰花、水仙、洛阳锦。 等他好不容从亲戚家找到了花,卫家管事已经急的满头冒汗。 顾弦心中好奇,干脆跟过来看看。等进了二楼的雅室,立刻被满屋的鲜花吓了一跳。“这是要做什么?”同时有点委屈,“阿宴,我不是你的唯一啊?我以为你只要这盆花。” 卫宴不理他,站在窗边向外看。 顾弦丝毫不计较,他随意拨弄了下花瓣,“我好不容易才弄到,你怎么谢我?” 卫宴看到拐角处出现了一个杏黄色的身影,嗓音疏懒,“好了,你可以滚了。” “太绝情了吧?”听到他这么说,顾弦更不想走了,凑过去,“你在看什么,一个小娘子?” 卫宴嘴唇抿出不悦的直线,一双桃花眼没有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好啦,好啦,我走就是。”顾弦嘟囔着转身离开。 顾阿纤拎着竹篮忐忑地走进书肆,见一位陌生的郎君从楼上下来,她连忙垂首让到一旁。那人好奇地盯着她看了一眼,突然眼露疑惑停了下来。 顾阿纤心中吐槽,看什么看。等那位郎君走了后,她才在掌柜的指点下上了楼。 阿母让她买鸡蛋,才刚走到街角就被人拦了下来。说他是汉安侯府的人,郎君要见她。 卫宴?想到那个外表俊美却行事狠厉的少年,她就有点害怕。 昨天除了从他家顺走点金子,似乎没做什么呀。 慢慢吞吞地爬上了楼,顾阿纤蹭进房间。 一进去就看见卫宴,一袭白袍,坐在各色鲜花围绕的书案后。姹紫嫣红,都不及他一双净如琉璃的双眸。 顾阿纤忙垂下眼,“郎君找我何事?我还要去买鸡蛋。”花香扑鼻,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这个时候,还有花啊?” 卫宴嗯了一声,“温室养的,你喜欢哪一株?” “我?”顾阿纤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你帮我选一株,我来丹青。”似乎瞧出她疑惑又补充道,“我有些犹豫,正好瞧见你。所以想你帮我选。” 顾阿纤有些无语,好闲。她每天起来有做不完的活计,而这些勋贵却可以在温暖的室内陶冶情操。本想随便指一株。但是目光触到那盆金黄色的花,她顿了顿,“这个。” 卫宴睫毛微微颤动,遮掩住波动的情绪,“金雀花,你喜欢它?” 顾阿纤点点头,其实也不是喜欢,她只选熟悉的。 卫宴把花放在案头,调好颜色,“你觉得应该怎么画。画一支?两支?” “满山坡。”想起梦里的景象顾阿纤脱口而出。 甜糯糯的嗓音让卫宴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挽起袖子,开始落笔。 顾阿纤歪头看着他认真绘画的模样,心下微动。但是片刻她就在心里把自己爆打一顿,别胡思乱想,你还没人家长得好看呢。有可能是选择困难症才找人选的。 满山坡的金雀花在微风中摇曳着金色的花瓣,卫宴停下来,“然后呢,再添点什么?”他侧着头,阳光将他的睫毛染成金色,眸子温柔的像一汪春水。 顾阿纤心头一阵慌乱,“添,添蝴蝶。” “蝴蝶?”卫宴顿了顿,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越与纸上,“还有吗?” 卫宴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喉结的弧度以及如寒玉般修长的手指,每一样都好好看。这些画面加在一起让她的脸颊热度不断上升。听到他甘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心跳更是加速,“不,不需要了。这样就很好看。” “不需要了?”卫宴稍稍有些失望,他回转头看着画纸,眼眸黯淡了一些,“这画送给你吧。” 第3章 今日顾胡图休沐。因他在家中,曹素娥终于舍得用柴火蒸了一陶釜豆饭,配着水煮菘菜蘸虾酱,以及两样咸苴,韭菜和萝卜丝。 顾阿纤舀了半勺虾酱拌饭,觉着不够准备再舀一点。抬头发现曹素娥不满的盯着自己看,于是立刻放弃改夹咸苴。曹素娥这才恢复脸色。 “好了,你们少吃点,小娘子都讲究窈窕。”曹素娥见顾阿纤还想再盛点豆饭开口道。 燕女莲女听话的搁下箸。顾阿纤也只好收回手。 直到顾胡图吃饱了离开案几,她们才散去。 后面几天,曹素娥突然找出一大堆活儿让顾阿纤干。而且一到了吃饭的时候就不停地念叨女儿家要苗条。 好了,现在连吃糗糒都吃不饱了。 顾阿纤怀疑是因为自己那天多吃了点虾酱导致招来曹素娥的怨恨。 这日干完活,她溜进庖屋想看看有没有剩饭。但是屋子里收的极干净,柜子也都上着锁。 她叹口气从没想过自己会为饿肚子烦恼。她揉揉肚子走出家门。走到巷口见到地上扔着一堆不要的干白果。大概秋天晒了太多用不完就扔了,这东西一般是入药的。 顾阿纤犹豫半响还是捡了两把。她回家取了火镰和火绒便出了城。家离城门很近,不过几百米就走到了。 到了城外,她捡了几块大石头垒在一起成为一个简单的灶。又拾了点枯树枝点燃。把白果通通扔进去然后蹲在旁边等着。 白果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响。她见外壳炸开后,便熄了火用树枝将白果们够出来。等稍凉些,剥开皮,里面翠绿的果仁发出诱人的清香。 这玩意有微du,不能多吃,一次不能超过十枚。但不管怎么说,肚里填了一点东西到底是不那么难受了。 等春天到了就好了,遍地都是野菜。秋天到了更好了,哪里找不到点吃的?还用受曹素娥的拿捏? 她往嘴里扔了一颗白果仁。 一辆华丽的犊车从身边掠过,但没几步就退了回来。少女柔和的嗓音从犊车中传出,“樱桃,去看看她在吃什么?” 一个穿水红衫子的婢女应声从车里钻出,几步走到顾阿纤身旁,拿眼辨认了一下大声道,“女郎,是白果。” “这也能吃?”车中少女笑问。 顾阿纤皱了皱眉,只有出身显贵的人,才能说出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白果为何不能吃?饿极了什么都能吃。 “买两枚来瞧瞧。”车中传出少女吩咐的话语。 “诺。”樱桃取出几枚铜钱。 顾阿纤此时心情正不好,扭着头看也不看,“不卖。” “多给她些。”少女又道。 樱桃索性从身上背的褡裢里抓了两把,“这下够了吧?” 顾阿纤瞥了一眼,足有二三十枚。 谁能跟钱过不去呢? 她收了下来,尖尖的下巴翘起,“拿吧。”惹来犊车里少女温和的笑声。 樱桃拾了几颗白果递给车里的人之后,便驾着车走了。 “女郎,你为何多给那个小娘子钱?” 顾明蓉纤指捏起一枚烤的乌黑的白果。车厢里弥漫着又苦又甘的香气。她轻声道,“靠这个果腹怎么能饱。” 樱桃不再言语,她家女郎心肠最好了,那个小娘子也确实可怜。 车夫甩了一下鞭子,黄牛速度加快了一些,犊车微微摇晃,太阳照耀着车楣上挂着的顾字木牌流淌着金色的光芒。 顾阿纤注视着犊车远去的背影,攥着那几十枚铜钱抿了抿嘴。 犊车穿过荒野朝城门驶去,樱桃突然瞥见车外的一个身影忙指给顾明蓉看,“女郎快看,世子在那放鹰呢。” 顾明蓉忙直起身看了看,抿嘴一笑,“靠过去。” 车夫听到后调转方向朝卫宴驶去。 “卫郎,你在做什么?”顾明蓉在窗后露出半边脸,巧笑倩兮。 卫宴扭头见是顾弦的妹妹,淡淡回道,“放鹰。” 顾明蓉点点头,沉默了一下又笑着说,“你送来的孔鸟我可喜欢呢。开起屛来好像一把大团扇。阳光底下看,绚丽极了。” “阿弦托我找的。”卫宴依然一副淡漠的模样。 “那我也只领你的情。”顾明蓉温柔的浅笑。可惜卫宴根本没有扭头,专注地梳理着白鹰的羽毛。她咬咬嘴唇坐回去,吩咐车夫回家。 “世子他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樱桃低声道,“不过,他从不曾跟别的女郎说话,我觉得世子对女郎你很特别。” “别乱讲。他只不过是因为跟阿兄要好,对我大概只当做妹妹看。”顾明蓉眼睛恢复了几分神采,“我们快些回去吧,阿母见不着我该担心了。” 另一边,顾阿纤仔细地把钱币收好,准备到集市上解决一下腹中空空的问题。 她心情不错地走在荒野上,刚刚干枯的风景立刻变得好看起来。有了这些钱,她可以吃米糕、吃水引。阿母一定想不到。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鹰鸣,顾阿纤连忙抬头,一只硕大的白鹰在天空盘桓了一下,突然朝不远处的郎君身上扑去。 她惊得后退一步,刚要大声提示,白鹰就直直落在那人带着的皮手套上。再仔细一看,那不是卫宴吗?瞧那只鹰与他亲昵异常,应该就是他养的。 卫宴显然也发现了顾阿纤,朝这边望过来。衣袍被荒野上的风吹的猎猎舞动,桃花眼轻眯着,眼尾红色的小痣染出三分迤逦风情。 顾阿纤犹豫了一下还是遥遥行了个礼。 卫宴薄唇轻抿,转头对侍从流光低语一句。流光立刻奔过来。 “女郎,我家郎君请你过去。” 顾阿纤微怔一下跟着流光走过去,心里有些疑惑。 “你来这儿做什么?”卫宴将鹰再次放飞,微仰着头看着飞向空中的白鹰。 “不做什么。”顾阿纤不好意思讲自己饿肚子的事。 她也抬起头目光随着白鹰盘桓了一会儿,感觉那几枚白果仁已经消化完了。饥饿的无力感又浮现上来,本想跟卫宴告辞,脱出口的却是,“它平常吃什么?” “吃肉,偶尔放出来也抓田鼠或者兔子吃。” “吃兔子啊......”顾阿纤喃喃道。 卫宴瞥了她一眼,因为这句回答,心中激起一片涟漪。 第4章 曹素娥一大早就催着三个女儿梳妆。 昨日她收到汉安侯府的请帖,高兴的一宿没睡。觉得自己从此挤入了建康的上层,曹夫人的闺中圈, 她瞧请贴上并未写人数,就动了带仨女上门蹭一顿的打算。 莲女分外高兴。顾阿纤去汉安侯府让她眼红不已。因此,她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 她们刚进入府邸,就听到前面有两个少年郎君笑着说,“阿宴怎么请了这么些女郎?” “是啊,真真奇怪,他叫得出女郎们的名字吗?” 一路碧瓦朱甍,层楼叠榭,数不尽的穷极伎巧,繁华千种。莲女、燕女恨不得长出八只眼。 宴席设在花园的暖阁中,阁中摆着许多花草,营造出春日即将到来的感觉。 顾阿纤见到这么多珍馐,觉得在角落里不会有什么人注意,遂快速小口的吃起来。曹素娥虽动作缓慢但也吃了不少。燕女年幼看到这样好的食物自然忍受不了。 仨人的这幅模样到底还是被附近的两个贵女发现了,她们掩着嘴不出声的笑,交换着目光。这些肉羹不是家中常食的东西吗?即便有几道复杂的菜肴,也用不着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吧。 其实仨人的吃相没有任何不妥。唯一不妥的是,贵女们在宴席上只是浅尝辄止。吃很多就是异类了。 莲女好不容易参加一回宴席,巴不得装出自己也是个贵女才好。她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衫,学着贵女的模样品尝食物。那些鄙夷的目光她自然看到了,面上发烧,恨不得离曹素娥等人远远的,装出不认识她们的模样。 “你怎么了,在家里吵闹着吃的不好。今日这么多肉羹怎地不吃?”曹素娥从自己食盒里夹出一块肉放到莲女的碟中,“这个顶顶好吃,你尝一尝。” “是啊阿姊,”燕女也扭头道,“这肉可好吃呢,我从没这么大块的嚼,真痛快。” 那两个贵女眼中的兴味更浓了。莲女脸红的要滴血,恨不得钻进案下。 宴后,婢女们撤去食盒换上茶汤和酪,好让贵妇们自在交谈时润喉用。 郎君女郎们则到了西边的厢房玩耍。 这里极阔,高大的柱子顶着房梁,柱身上绘着浅绿色的卷草纹。左右两边墙壁上镶满糊着轻纱的格窗。日光倾泻进来,照耀在地板上铺的席子上,显得异常艳丽。 莲女燕女暗暗称奇,平常人家的席,坐的时候才会用。而卫家竟拿来当做地衣,只为脚踩上去不被地板冰到。 因怕别人笑话,只敢跟着顾阿纤行动。见她做什么,她们俩就做什么。毕竟顾阿纤来过一次。 她们坐到了摆着小食的案几旁。 顾阿纤因为席间吃得很饱,因此只捡了几粒梅子吃。而燕女尝完酪又去尝蜜饯,连腌橄榄都不放过。莲女打定主意不吃,她坐的端端正正,就像旁边那些聊天的贵女一样。 卫宴漫不经心地与郎君们玩投壶,目光时不时掠过角落。因他分了神,羽箭就没有投中,落到了莲女脚边。 莲女的脸瞬间红透,犹豫着捡还是不捡。 “阿宴,你怎么回事?投个壶还能投不准,咱们都要输了。”顾弦不满的唠叨着,“我可不管,彩头由你出。阿父要知道我输了一匹马定会打得我屁、股分五瓣。” 卫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纷纷打趣,“为何是五瓣?而不是八瓣,十七瓣?” 莲女终究还是拾起羽箭,小声询问,“我要不要送过去?” 顾阿纤扭头看着她,眼神中透着古怪,“为何要送过去?地上羽箭还少吗?也不见谁捡起来啊。” 燕女也笑,“阿姊,你瞧我们穿的这样,土死了,干吗要惹人嫌。是蜜饯不好吃吗?还是梨脯不够甜?” “可是卫郎每次都能投中,怎么单单一次投不中就扔到我旁边呢?”莲女眸光闪闪,她低头想了想,低声道,“就是送过去也没什么。都扔我脚旁了,我装作看不见也不好。” 顾阿纤刚想出声阻止,莲女就捧着羽箭走了过去。 “郎君。”莲女含羞带怯地将羽箭递到卫宴眼前。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莫名其妙的目光对准了她。 卫宴迟迟不接,也没说话,面无表情的在手指间转动着一支羽箭。 莲女觉得脸颊热气直冒,眼眶开始泛红。 顾弦嗤笑一声,转身投了一支,正中壶中,“阿宴,该你了。连中我们就赢了。” 卫宴点点头,很随意地将手中羽箭抛出,双耳壶发出叮的一声响。周围郎君们轰然叫好,开始热烈地议论输家交什么马出来好。没有人再注意窘在一旁的莲女。 莲女低着头捏着羽箭失魂落魄地走回座位。 贵女们掩着嘴露出讥讽的目光。好大的脸。世子向来不与女郎们说话,想出这样的招数搭话,也要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 就在这时,一个婢女走进来低声禀报,“庄子里送来了几只小鹿,夫人问,郎君昨日提到要一只养在院中。现下如果主意未变,就挑只温驯的留下。” 卫宴颔首,“挑两只牵过来,我看看。” 婢女应下躬身退出去。 “阿宴,你要鹿养在寝院做什么?”顾弦颇感奇怪地问。 “作画,清晨醒来看到小鹿衔草嗅花,不觉有趣吗?”卫宴淡淡地说。 “咦,的确有趣得紧,”顾弦赞道,“那我回去也养一只。” 卫宴是顶级世家的郎君。他随手做的小事都会引起争相模仿。于是其他人也纷纷称赞雅致表示自己回去也要养一只。甚至争相攀比,要养两只、三只。 “这可不是几只的事,”顾弦笑道,“阿宴要养小鹿那就绝对只能是小鹿。” 这话一说完,空气立刻安静下来。众人皆知小鹿长得很快,如果一直是小鹿的模样,一年下来,得换多少只啊。有些家境不足以支撑如此奢侈举动却夸下海口的人,立刻面红耳赤不敢再说话了。 莲女燕女则在一旁暗暗瞠舌。莲女原本已经熄灭的心又重新燃起来。这种富贵,只要见识过一次,就不想再放开。 一时小鹿被婢女牵来,懵懵懂懂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一室的人,歪着头可爱极了。女郎们立刻围了上去,又摸又搂。 顾阿纤一点都没想过去凑热闹。她知道她们姊妹三人在这里并不受欢迎。因此燕女拉她和莲女过去时,她只站在外圈看看而已。 不成想,卫宴却将一只小鹿牵到她面前。 顾阿纤怔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 阳光从窗棂撒进来,给卫宴如墨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温暖又柔和的光泽。手指干净修长,白的都有些透明。长袍如雪,牵着小鹿看着她。 “你喂给它,它就会吃。”卫宴从婢女手中的托盘拿起一片薄饼交给顾阿纤。 顾阿纤捏着饼愣在原地,想起前几日在荒野上面容冷峻放鹰的卫宴,立刻觉得不真实起来。 “卫郎,她恐怕都不知鹿为何物。给她看就是暴殄天物。”一个红衣女郎眼含妒忌之色嗔道。 “就是嘛,还不如让我们看。”粉衣女郎撅起红唇。 “你们怎知她就没见过鹿?”顾弦斜睨。他对顾阿纤很有好感,那日书肆就觉得非常面善,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似得。听到旁人讽刺,想都不想就呛回去。 “瞧她的衣衫,那是前几年流行的样式。我猜她只能分清鸡鸭。不信的话,就问问她,这两只鹿何为雌雄?”红衣女郎用手指点着小鹿。 “呦,这可难了。这可是驯鹿,雌雄都有角。”穿绿色袍子的郎君笑道。 众人翻来覆去地看着两只几乎一样的小鹿。 卫宴轻笑一声,看向顾阿纤,“你就说,雌鹿旁边是雄鹿,雄鹿旁边是雌鹿。” 众人恍然大悟。 “卫郎干嘛要帮她。”红衣女郎不依的跺着脚。 “阿宴愿意帮谁就帮谁。”顾弦立刻维护。 吵吵闹闹中,顾阿纤感到手中的薄饼动了动。她低下头,见小鹿仰着头蓊动着嘴,一点一点的啃食薄饼。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可爱极了。 她目光暖了下去,伸手摸了摸小鹿的头。 卫宴眼尾染上一层温和的薄光,“你把那天的鹰忘掉吧。” 顾阿纤闻声抬头,才知道卫宴把鹿牵过来的原因。他是觉得那天吓到她了吗? 为什么这么温柔啊。 她垂眸看着小鹿,耳朵尖偷偷地红了。 * 青青河畔,白兔子一反常态,一声不吭地低头吃草。黑兔好几次停下来探究地望过去,但是白兔子还是只顾吃草。 哪里就这么饿了? 黑兔子纳闷地看着对方。 白兔不是不想说话,她只是觉得,白天的事情就像甜甜的小秘密一样。即使这是梦,她也羞于说出口。 * 次日天光破晓,卫宴悠悠转醒。他光脚走到书案边,拾起昨夜临睡前画的兔子食草图。定定看了一会儿,微不可闻地叹口气,用手一揉将画捏作一团。 看来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顾阿纤:打滚儿卖萌求收藏~拿出你们的小手手点一点,给作者君一点鼓励。让她有力气熬夜,更卖力的写~ 第5章 这日顾胡图拿着一张请帖回到家。帖子是青灰色的,中间竖贴着一张红纸条写着顾胡图的官职和姓名。 “过几日大将军的嫡女及笄。你们都收拾收拾,一起去。” “可是卫家东府?”曹素娥一脸欣喜地接过帖子,因她不识字,只能翻来覆去地瞅。 顾阿纤正在低头剥蒜,听到这句停了停。上次去汉安侯府,阿母就告诉她,卫家分两府。卫宴的父亲卫丞相封汉安侯是西府,他的胞兄卫炆是东府。卫炆是卫宴的大伯。拜大将军,封广安郡侯,统辖各州政事,自收贡赋。所以说,建康的许多郎君仰卫宴鼻息,溜须拍马是有原因的。 “明年又要评级了。”顾胡图叹口气。 “我那里攒下了一点体己。”曹素娥道,“年底找找门路,送些钱帛......” 顾胡图摇摇头叹口气,“我们家才有多少钱?往上爬又岂是你这点体己能办成的事?” 曹素娥陪着叹气,目光突然瞥到一旁的顾阿纤身上,“夫君真是守着金玉当瓦砾,快来这边,我与你好好说。”她拉着顾胡图走到侧屋去。 顾阿纤连忙起身靠近门边,曹素娥声音压得极低,“若想门户珍瘁,何惜一女?我听说东府的长子......送去作妾......” 听到这两句后,立刻手脚冰冷。 这个时代的妾极没地位,高门大族养妾就像养宠物。他们热衷养妾,因为既可享乐又可展示财力。养几十个妾,偶尔跟朋友互换或让妾去服侍宾客,都会被奉为雅事。甚至还有人拿妾换马。 顾阿纤坐回案边,手指不听使唤,一颗蒜也剥不下来。 突然间,平淡如水的生活被狂风吹起了褶皱。露出水底隐隐的淤泥。 到了东府女郎及笄这天。顾胡图特意跟官署告了假。其实不只是他,朝中大部分人都会去参加这场及笄。毕竟卫大将军权倾朝野,为众敬畏。且摄威擅势,没人想得罪他。 用过朝食,曹素娥嘱咐三女去换过衣衫过来给她看。 看着三人款式陈旧的衣衫,她转身取了曹夫人给的那对蝴蝶钗,插在顾阿纤的发髻上。 “阿母,我的呢?”莲女迅速跳脚。 “你戴什么?阿纤皮肤细白戴了才好看。你今日就老老实实在席上吃肉。”曹素娥眼皮都懒得撩一下。 “阿母,你怎地突然偏心起来,真真奇怪。”莲女瞪大眼睛。 顾阿纤低垂着眼帘,手指绕着衣带,结合那天听到的隐隐觉得不妙。只能边走边看了。 几人进了府后,按男女宾客分开。曹素娥自领了女儿们去招待女宾的厅堂。 东府平时便是漆瓦金铛、珠帘玉壁。而今更是裁红点翠,一团锦簇。 女宾室里设着百塌,华冠丽服的命妇们携自家女郎坐在这里,与相识的人交谈。 五十名青衣侍女流水一般上着茶点蔬果。隔壁的院子被辟为临时的茶房。另设了几十名婢女看着茶炉煎茶、分茶,水汽氤氲的看不清脸孔。 莲女、燕女比去卫宴家那天还要拘束。想装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但是动作僵硬,慌起来甚至同手同脚。 反观顾阿纤,跪坐在榻上,云淡风轻的倒像是个贵女。 莲女心中的嫉恨很快就被一室的锦绮粲烂打散了。为了不被贵女嘲笑,她下意识学着顾阿纤的模样,挺直腰腹,把视线固定在案几的茶点上。 曹素娥花蝴蝶一般在室内打了个旋,该问候的贵妇一个不拉。 “走吧,我带你们去后院跟女郎道个贺。” 三女惊讶地抬起头。曹素娥嘴里的女郎自然是今日的主角,卫大将军的嫡女卫盈。只是,过会儿就是及笄仪式。现在卫盈院中道贺的人一定极多。她们与东府丝毫没有关系,怎么好意思去女郎的屋中? 曹素娥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她压低声音,“不认识又怎么样,她能把你们赶出去?只要过去道个贺露个脸,将来就能与她说上话。快点,别磨蹭。一会儿人该更多了。” 三女无法只得跟上去。比起厚着脸皮这回事,她们无一人是曹素娥的对手。 几人来到卫盈房中,里面果然有许多命妇和贵女。曹素娥拉着几女挤过去给卫盈道贺。 卫盈挑着丹凤眼朝她们脸上溜了一眼,心中诧异,但还是稳稳地接下祝福。等曹素娥心满意足带着女儿们离开,她轻声交代了侍女几句。 过了一会儿侍女回来了,“女郎,查过了。是西府曹夫人的远亲。平日惯常上门打秋风的。” 卫盈心下理会,微微一笑。 直到回到女宾的厅堂,顾阿纤脸颊还是粉粉的。别人及笄,她们什么礼物都没带,只带着一肚子的祝福。曹素娥还振振有词,“咱们贫家小户,拿出来的东西岂不是要笑掉别人大牙?不如不拿。心诚就行。” 曹素娥还想再说,一队队捧着佳肴的侍女鱼贯而入,打断了她的话。 上菜侍女的衣裙都是丝罗。莲女燕女看直了眼。 “阿姊,她们的裙子好好看啊,一看就很贵。”燕女天真地说。 莲女都快紧张死了,直直盯着周围人的反应,同时轻斥燕女,“你莫要露出这幅模样,别人还当你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 燕女奇怪,本来就是小门小户啊。 顾阿纤看了看食案上的佳肴,无一不是四方珍异。 食具也非常精美,就连盛酒的杯耳两端都镶着两颗明珠。 曹素娥趁人不注意,下死力把珠子掰下来藏进怀中。她还想让三女也这么做,但是室内吵杂,三女都装作听不见的模样。曹素娥刚想发脾气,耍百戏的伶人们就走了进来。 有的弄剑有的舞蹈,非常热闹。舞姬的宽袖里飞出来的全是事先藏好的花瓣,轻轻旋转带出来,香气四溢,周身舞动。 这个笄礼,几位公主都来了。更不用提高门大族的贵妇们,几乎汇齐了建康所有顶级的人家。 席中间,莲女突然内拉着燕女陪她去恭房。 不多时一个婢女来到顾阿纤身旁对她道,“女郎的阿姊污了衣衫,请女郎过去。” 顾阿纤微微蹙着眉不想去,想起那天听到的话,只觉得这件事怎么这么巧? 但是曹素娥不依,连声催促,“不过让你送件衣裳罢了,我腿脚疼,若是走得动也不用你了。” 顾阿纤无法,只好起身拿着预备的衣裳跟着婢女出去。 第6章 顾阿纤被婢女带着,渐渐走进了花园深处。她瞧着一路怪石嶙峋,且布满干枯的爬墙虎,虽在阳光下却感到皮肤发冷。 “还没到吗?” 这花园太大了,东绕西绕,早已望不见女宾的厅堂。路上连个人影也无无。婢女只管闷头带路,她心里涌出一阵不安。 “我不去了。”顾阿纤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走。 “就快到了,”婢女伸手欲拽,“那位污了衣裳的女郎着急等呢。” 顾阿纤侧身躲开,奇道,“你干吗拉人?我瞧她没你心急。贵府就这个规矩吗?一会儿寻个管事问问。”她随口唬道。 婢女手一抖没敢再拉,“求小娘子了,恭房就在那边。”接着伸手遥遥一指。 顾阿纤随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皱起眉头,“你不是说在北边的水榭吗?”这分明是南边。 “不是水榭......”婢女吞吞吐吐。 “罢了,你去吧。”一个头戴漆纱笼冠的郎君从假山旁走了出来。 婢女如同大赦,连忙扭头跑没影了。 顾阿纤知道挨了骗。她后退一步睫毛慌乱地蓊动,手心冒出湿冷的汗。 卫鸿是卫大将军的独子。虽是庶子,却早已认在嫡母的名下。东府里人人当他是未来的府君。卫大将军愁到不行,府里的女人都快塞不下了,也没有一个能生出男娃。他只好认命准备为卫鸿请封世子。 卫鸿志得意满,自觉已经走在了金光大道上。正在人生春风得意之时,有人跑到他这里走门路。看到那人是熟人领来的,他勉强点头,答应看一眼,若没相中就领回去。 他自上而下地盯着顾阿纤,只把对方看得瑟瑟发抖。 纤腰婀娜,脖颈洁白细腻。真想好好摩挲一把。后院就缺一朵清新的小花。“今日你就留下吧。你阿父的事,我会替他办妥的。” 顾阿纤微微睁大眼,立刻知道了这是谁的安排,眼眸中水光涌现。 卫鸿耻笑,“哭什么?难道你还不愿意?与其将来嫁给普通士族,不如乖乖跟了我。再过不久我就是世子了。你哪里还用抛头露面。只需乖乖待在房里......” 顾阿纤又气又怕,身子直抖,“我不愿意,就是阿父也别想把我送出去。” 卫鸿见多了这种事情,一点也不介意地笑道,“你将来就不会这么说了。只会埋怨怎么不早点把你送过来。” “我新得了一个琥珀钏,价值万金。你皮肤白细,戴在臂上一定好看。”卫鸿轻佻地打量少女红润的嘴唇、楚楚可怜的小模样。他喝了不少酒,浑身燥热,恨不得立刻就把人搂在怀里。 “有多好看啊?让我也瞧瞧。”卫宴从阴影中走出来冷冷道。想着出来散散酒意,却冷不丁听见一个少女在哭,一个年轻男子在说荤话。他觉得少女的声音有些熟悉,结果发现是顾阿纤。本来不想搭理。既然她不是小白兔,那就跟他毫无关系。但是这些污言秽语实在听不下去。 “真是相鼠有齿,人而无止。”卫宴嘴角扬起嘲讽。 卫鸿知他在骂他不知耻,连鼠都不如,心下恼火,“阿宴,你知我是你的兄长吗?” 卫宴唇角一勾,嗓音愈加得冷,“兄长?认在嫡母名下,就忘了皮肉里塞的是庶子的骨了?” “卫宴,你不要太狂妄。”卫鸿满面阴鸷,双手紧握。他平生最恨就是庶子两个字。眼下他马上就要成为世子了,怎么西府还瞧不起他? 卫宴嗤笑一声不再理他,瞥了旁边人一眼,“还不走,留着与人做妾吗?” 顾阿纤愣了一下,抹掉眼角的泪,小跑着跟上他。 身后卫鸿暗恨不已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直到走出很远,卫宴才停下脚步,“你怎会到这儿来?” 顾阿纤揉了揉眼把父母联手把她送来做妾的事告诉他。 卫宴凝视她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既是你父母的主意,躲了这次还会有下次。” 顾阿纤低下头不语,已经消失的泪花重新又浮了上来。 “带帕子了吗?” 头顶突然响起不那么冷淡的嗓音。 “带了。”顾阿纤忙拿出一条雪白的帕子,托着给卫宴看。 “给我做什么?”卫宴笑了一下,“让我帮你擦啊?” 顾阿纤这才知道,他是让自己把眼泪擦干。 她用帕角轻轻按着眼角。 卫宴见她将脸匀净了,朝左一指,“你自己往那边走吧,走到头就是。” 顾阿纤点点头,正准备走突然想起还未道谢。顿了顿,她微不可闻地说,“谢谢。” 换来卫宴疏懒的一声嗯。 顾阿纤回到女宾厅中,发现莲女和燕女已经回来了。身上的衣服就是早晨那套并没有脏污。 莲女瞥了她一眼,“阿母说你去找我,你找哪去了?该不是找借口去偷偷溜到男宾那里吧?” 顾阿纤一怔,刚刚受了惊吓,现在后背都是湿凉一片,腿也有些发软。她坐下来稳住嗓音道,“那个婢女指错了方向,等我找到地方,发现没有人只好回来。” 曹素娥一脸古怪地瞧着她,眼里露出不解的疑惑。 顾阿纤心中冷笑,果然是他们的主意。把她逛过去,若是卫鸿瞧中了正好留下。没瞧中也不会让她发觉,从而伤了亲情。但是他们没想到卫宴暂时搅黄了这件事。 宴席结束后,依然是三女一辆车,顾氏夫妇一辆车。 顾胡图自上了车就不停叹气。“你不知道,李郎中狠狠将我骂了一顿。” “这是何故?我见阿纤去了一趟又回来,卫家郎君没有相中她吗?”曹素娥一脸疑惑,“不能啊。阿纤这幅面貌就是进宫都能做个妃子。” “我也不知,李郎中只说卫鸿告他,一女不二送。”顾胡图揪着胡子,“不就送了他一个人吗,还送了谁?” 曹素娥想了一回想不通,“夫君,反正阿纤回来时一副不知道的模样。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再找下一条。高门那么多。阿纤貌美,怎么可能送不出去?我听闻夫君的上官酷爱纳妾?” “不妥。”顾胡图摇头,“胡子一大把了还喜欢折腾小姑娘。卫郎好歹年轻俊美。我怎能把阿纤推进那种火坑?” 曹素娥不吭气,眼角泄出一丝算计。 第7章 回到家,曹素娥发现阿兄曹武青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一问才知,原来母亲想念几个外孙女,正巧曹武青来建康办事,顺道接她们过去住两天。 顾阿纤知道这位舅父少时脚有病,成年后不能出仕。为了养家只好当垆卖酒。 这个时期的商人地位低下,做买卖时额头系一个白贴,写着贩卖的东西和自己的姓名。且一只脚穿白鞋,一只脚穿黑鞋。用双足异履来表明他们低人一等。 “既如此,明早再走。”曹素娥转身看着三女,“你们收拾好衣物,别走的时候东忙西忙。” 顾阿纤没想到还有自己。其实她并不愿去。那边对她就是个面子情。但是想起白天的事,又觉得舅父来的时间真妙,她恨不得马上离开建康出去躲两天。 次日,吃过朝食,曹武青便驾着犊车带着三女离开建康,驶向石头城。 曹家人口简单,只有曹武青一家并一个老母。曹武青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曹月牙和一个五岁的儿子曹阿虎。 曹武青的妻子刘氏看到顾阿纤,眉头一皱,不大愿意起来。本来填了人口就多费粮食,她那小姑真是会算计。 “阿纤也来啦,月牙再去淘碗米。可着人数做的。真是,夫君也不提前说一声。”刘氏嗔道。 顾阿纤知道刘氏在想什么,笑眯眯道,“舅母不必费事。既然这顿没做我的,我不吃也没什么。下顿再做的时候数清楚就可以了。” 刘氏的笑容僵了僵,正欲回嘴,曹氏走了出来。 “既没数清楚,就再数一遍。”她瞪了刘氏一眼,这个儿媳最是小气。也不想想姑爷好歹是个官,慢待他的亲女,他知道了能乐意吗? “快来,让外祖母瞧瞧,”她笑逐颜开地把顾阿纤抱在怀里,“越来越漂亮啦,将来定能说门好亲。” 顾阿纤暗笑,除了曹素娥以外,没人知道她不是顾家亲女。若要是知道了,保准会换副面孔。 “外祖母,你也不瞧瞧我和妹妹,我们才是你的亲外孙女。”莲女不乐意了。 曹氏一手把着一个,“都成大姑娘了。”她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家中热闹,只不过儿媳怕费口粮,总不愿意去接这几个外甥女。 刘氏到底也没去淘米,她那话是故意的,一般蒸饭都会留出余地,哪里会不够吃。 饭后,曹月牙拉着她们来到自己房中。“你们瞧,这个月牙簪子是阿父特特买给我的。还有这对耳铛,这个珠子圆不圆?” 莲女心中发酸,小声对顾阿纤说,“这个耳铛我记得去年就见过,现在还拿出来显摆。” 顾阿纤早就认出来,闻言笑了笑。 曹月牙立刻面颊红透,把匣子一盖,“说起来,你们三个怎么回回头上光秃秃的就来了?” 莲女自中午吃饭时就不太痛快,因为舅父掏出一对蝴蝶金钗让舅母收起来。知道阿母又开始贴补,她就死劲吃肉,吃的刘氏直咧嘴。 “那也没办法呀,谁让我家的东西都长腿跑到你家来了。” 曹月牙知道她定是因为那对蝴蝶钗不满,眼珠一转拉住莲女的手,“好阿姊,我家中困难,姑母也是怜惜我们。这样吧,明日是盼春节,我们出去玩。你在我的首饰里挑一样戴好不好?” “是借还是给我了?”莲女立刻忘记心中不满,睁大眼睛问道。 “当然是给阿姊了。”曹月牙一脸真诚地拉住莲女的手,“我与阿姊要好,什么都愿意给阿姊。” “拿我若要你这只新钗呢?”莲女拿起月牙钗问道。 曹月牙的目光闪了闪,脸上显出挣扎的意味。 顾阿纤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她们两个上演姐妹情深。觉得曹月牙不过说说而已,不见得舍得把最好的首饰让出来。 曹月牙瞥见之后,咬咬后槽牙更加深情地说,“阿姊,明日盼春节你就带这只月牙钗,保准没人比你好看。” 莲女正一脸欣喜地在头上比划,听到这句话有些沮丧,“我就不去了,也没有郎君帮我系彩条。” 顾阿纤心下了然,盼春节的风俗是女郎们相约在树下,给枯枝上系祈愿彩条,祈求莺飞草长之时愿望能够实现。如果有郎君愿意帮你系,那么这个愿望多半是能实现了。其实实不实现无所谓。关键是如果没有郎君帮你系就会很丢人,会被嘲笑是无盐女。 “那怎么办?”曹月牙皱着眉,“我倒是有郎君约好明日帮我系了。” “哪个郎君?”莲女忙问。她觉得曹月牙的脸像个月牙,比她还不如。怎会有郎君约她。 曹月牙有些羞怯,“隔壁的陈小郎君。” “他?”莲女眼中露出一丝原来如此。忍着笑,“真让人羡慕啊。” 顾阿纤也抿嘴笑,脑海中冒出一张青春美丽疙瘩豆的脸。 曹月牙不敢挤兑莲女,只能把气冲着顾阿纤去,略怜悯的对她说,“你是不会有郎君帮忙系带子了,不过不打紧,还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女郎没人搭理。你们站在一堆也不寂寞。” 莲女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她也没有郎君帮,是不是也要跟人站在一堆了? “阿姊你莫要担心,”发现莲女脸色不好,曹月牙忙道,“我现在就去问问陈小郎君,看他的朋友得不得空。” 莲女最爱面子,也实在担心明日落单难堪,听到这里推脱两下就答应了下来。 顾阿纤只觉得好笑,她一点都不在乎有没有郎君帮她系带子。她现在只担心阿父为了明年的晋升,还会想办法把她往出送。 夜晚,她又梦到到熟悉的地方。金黄色的花朵丛中,黑兔子歪着头在看她。 “咦?我不在建康也能做这个梦吗?”她疑惑的看着周围。 “我现在在石头城哎。” 黑兔子听到这话眼睛眯了眯。 她蹦跶着跳了一圈,不停地说着,“真神奇,想来这个梦无论去哪都不改变。”跳够了,她停了下来,跟着黑兔子吃了一会儿草,“明日盼春节,虽然没有郎君帮忙系彩条。但是愿望还是要许的。”她顿了顿,“希望阿父不要为了升官把我送给人做妾。” 她曾想过偷偷离开家。但也明白这是不现实的事。她面容姣好且年纪小,是人贩子最心仪的目标。而且没有过所,哪也去不了。过所可不是想开就能开出来的。 垂头丧气之间,她低下头啃了两口草,做人怎么这么难啊,还不如真的做只兔子。 第二日,吃过朝食曹月牙就催着出门。曹氏知道她们是去参加盼春节,笑着问,“想来除了燕女太小以外,你们都有约好的郎君帮忙系彩条了。” “纤阿姊没有。”曹月牙笑着说。她昨日问了陈小郎君,陈小郎君说自己的好友得空。因此莲女今天也有伴。 “那怎么行?”曹氏有点着急,“没有郎君帮忙系,会被别的女郎嘲笑的。”她扭头责怪曹月牙,“知道你的表姊要来,为什么不提前帮忙找好?” “祖母,”曹月牙一副被冤枉了的神情,“莲女阿姊就有,纤阿姊没有,可见不是我的错。郎君们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按着头啊。” 曹氏不认同,“显见是你在作怪。”她知道自己这个孙女一直嫉妒顾阿纤的容貌。 曹月牙红了眼眶,祖母就是偏心。怎么顾阿纤的爹爹是官,顾阿纤也跟着了不起了吗? 顾阿纤忙道,“外祖母不打紧,全在各人心诚。我自己系就好。” “唉,”曹氏叹口气,“原本没什么。但是现在愈加攀比起来。你没有肯定是要被人嘲笑的。” 顾阿纤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出了家门,隔壁的陈小郎跟他的友人正站在门口等着。两个人一个跟豆芽一样细,一个像木墩子一样矮胖。陈小郎脸上抹着细白的粉,耳边簪着朵绸花,看见她们来了,蹙着眉细声细气地抱怨道,“怎么这么晚?让人好等,腿都站麻了。” 顾阿纤恶寒地抖了抖,她知道时下流行男子阴柔美,胡子剃光,傅粉施朱。但是因为周围都是讨生活的平民,穿戴都以保暖方便干活为主。所以,猛然见了这么一个活的美人,有点接受不了。 曹月牙有些害羞地不敢看陈小郎,“别生气嘛,一会儿请你吃水引。” 陈小郎这才勉为其难地露出点笑脸。曹月牙脸更红了。 莲女不太高兴地看着木墩子郎君。木墩子郎君则眼睛放光的盯着顾阿纤,粗声粗气地问道,“这位小娘子是谁,怎地从未见过?若不嫌弃,一会儿我也帮小娘子系丝带吧。” 顾阿纤险些笑出来,个子还没她高,怕不是一会儿还得她帮忙。 几人走出巷子朝河边走去。今日全城的女郎都会去系彩条祈福。 到了河边,到处都是衣着靓丽的郎君女郎。莲女虽然嫌弃木墩子郎君,但是当人人都成双成对时,木墩子就显得比较重要了。而孤单单的顾阿纤就很异类了。 第8章 阳光徐徐地洒向河畔,风很轻,到处都是欢笑的身影。 曹月牙把准备好的彩条交给陈小郎,莲女也忙把彩条拿出。两个人顾盼神采地看着单身的女郎自己系彩条。优越感油然而生。 “阿纤,你怎么还不系彩条?一会儿我们去吃水引了。”莲女掩嘴笑道。 “阿姊,我听人说,彩条绑的越高愿望越容易实现。”顾阿纤目光注视着木墩君。 莲女也瞧见了,她的彩条被绑在最低的枝头,松松垮垮。感觉随便一阵风就能吹下来。她眉头一拧,但是看到木墩君不耐烦的神情,就放弃了。 那也好过自己系,莲女心道。 顾阿纤笑了笑,从荷包里取出彩条。找了一处比较高挑的枝杈,踮着脚把彩条举了起来。 一双洁白修长的手将彩条抽走,选了更高的地方。 顾阿纤惊讶地回头,入眼就是卫宴的一张俊脸,无比认真地系彩条。 周围的女郎都看傻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俊美的郎君,好像天神下凡。 莲女微张着嘴,不停地揉着眼。觉得自己大概是瞎了。 卫宴系完后,微微清了一下嗓子,有些不自然地说,“过来办私事,正好瞧见你一脸费劲的系丝带。” 他等了等,见顾阿纤仍呆呆地看着自己,表情更不自然了,转身便走。 旁边一个瞧热闹的女郎忙问,“这是谁?” 曹月牙脸色僵硬道:“只是好心的过路郎君罢了,我阿姊哪能认识这样的贵人。” 顾阿纤终于回过神,听到这话抿嘴一笑,“我认得的,是汉安侯府的世子。 众女郎惊讶,“汉安侯府世子,卫宴卫郎君?” “胡说,卫郎在建康,怎能到咱们这儿来?”一个女郎发出疑问。 “为何不能?建康离这里很远吗?”另一个女郎反驳道。 “确是卫郎。我曾有幸见过他。”一个颇有见识的女郎点点头。 众女郎立刻哗然,“原来真是他啊!”纷纷笑着说自己好运,竟然见到了江左风华第一。 曹月牙脸色难看极了,小声嘟囔着,“才不是,骗人的。” 一旁的莲女叹口气,“是真的,阿母带我去过汉安侯府。”同时直冒酸水,刚才不应该让木墩君系彩条的。不然,出风头的就该是她了。 “那样的贵人,为何会帮她系?”接受了事实的曹月牙,仍不死心的找理由。 莲女又叹口气,“那是因为卫郎心地好啊,才让她捡了一个便宜。” 曹月牙这才舒服了一点。 经过这次小小的风波,几人都无心待在河边玩耍。 “不是说好请我吃水引吗?”路过水引摊时,陈小郎突然问道。 曹月牙翻了个白眼。吃吃,就知道吃。吃的满脸都是痘痘。 她自打见过卫宴,陈小郎就不够看了。豆芽似的身材顶个大脑袋。涂脂抹粉的,比她还娘们。 “行吧,拿五碗肉臛水引。”她不情愿的掏出荷包。再怎么说,也是她找来的两位郎君。再另外,莲女和顾阿纤是客也不能付钱。 “六碗。”陈小郎伸出兰花指比了一下。 “怎地六碗?”曹月牙瞪大眼睛又数了一遍。五个人啊。 “我吃两碗。”陈小郎掏出帕子掸了掸席子上的灰。 撑不死你! 曹月牙气呼呼地去付钱。 * 卫宴回到犊车里,心砰砰直跳。 他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彩条的粗糙仍停留在手上。 真的是她。 果然是她。 他唇角勾起,眸光中印出浅浅笑意。 * 几人回到家,燕女年纪太小没有去,自在家里玩耍。刘氏早就把饭预备好了。 “饿了吧,收拾一下就吃饭了。” “不吃了,刚在外面吃过水引。”曹月牙硬邦邦地说。那个陈小郎能吃,他的木墩友人也能吃。吃完还继续要,吃大户吗? “啊,是那两位郎君请客吗?”刘氏笑眯眯地问。 “不是,是我付的钱。” 刘氏立刻眼睛一瞪,“你又装大方,回头买不起绢花胭脂,别跟我诉苦。” 顾阿纤垂眸,阿母真是扶弟魔。明明对方家里日子比她们过得好多了,还成天贴补。得到点什么好的,忙不迭往过送。 刘氏瞧曹月牙还是一脸不高兴,一边择菜一边说,“你也学学你的两位阿姊,举动文静。你这么闹闹渣渣,将来哪家要你?” 曹月牙立刻酸意十足地跳脚,“我如何和阿姊比?人家有贵人。我有什么?” 刘氏听这话没头没尾,一头雾水道,“什么贵人?” “你们都说我不给纤阿姊约郎君系彩条。谁知人家根本就不需要。自有世家门阀的勋贵来帮忙。” 刘氏还是不明白。莲女只好忍着酸意讲了一番,末了道,“卫郎只是心眼好。” 刘氏立刻心动起来,热络地问,“阿纤,怎么没领你妹妹过去认一下?” “舅母,”顾阿纤眼中都是无奈,“就像阿姊说的,世子只是心眼好。碰巧遇到的的。” 刘氏满眼不信,只当顾阿纤藏着私心。 余下的几日,刘氏总拿言语挤兑顾阿纤。正巧曹武青去建康办事,顾阿纤便要跟着回去。莲女燕女见她回,也只得跟着一块回。 回去后,曹素娥没料到她们回的这样早,惊讶道,“好不容易去一次,还不住段日子?” “还不是她,”莲女指着顾阿纤,“舅母不过略略说她两句,便受不了了。” 一听惹着了娘家人,曹素娥忙道,“阿纤,为何惹你舅母生气?” “舅母话里话外总说我,回嘴不得,还不能躲躲了?”顾阿纤几日的火憋得难受,扭头便回自己房里了。 曹素娥瞪大眼睛,“这才几日,脾气就这样大了?改明儿你要得了势,还不爬我头上去?” “阿母,你莫说她了,”莲女掩嘴笑,“她得了桩奇事,就神气起来了。”她添油加醋的把盼春节讲了一遍。 曹素娥听后却眼睛一亮,“当真?”她一点也没有信莲女的话。什么心地良善。卫家那样的顶级门阀若心地良善早就不复存在了。他们那样的人,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是有原因的。 若是送进汉安侯府为妾,也能帮上夫君的忙。 快到三月,天气一下变得暖和起来。 这日顾胡图在家,曹素娥把三女都叫了过去。从箱柜中拿出三块布,“这是我自己体己,快到春日了,你们各自选一块拿去做袄裙。除了燕女年幼尚得我来做以外。你们两个,”她指着莲女和顾阿纤,“这些年来女红也学了,自己裁衣吧。过几日上巳节踏青好穿。” 顾阿纤心道,真是天下红雨,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她转头看向那三块布。 两块绢,一粉一黄绣着花草,绣工非常粗糙。还有一块浅蓝色的葛麻布什么花样也无。 就说嘛,这块麻布自然就是给她准备的了。 “阿纤,你先挑。”曹素娥温和地说。 顾阿纤踌躇一下,一旁的莲女不满挑选的顺序,脸上带出了些许不满。 “你阿母让你先挑你便先挑,自己家人不必扭捏。”顾胡图以为女儿是害臊。 顾阿纤故意盯着那块黄色的,才刚要说话,曹素娥立刻道,“你肤色白,艳色压不住。须选些冷清的颜色方显得气质娴雅。” 顾阿纤心中冷笑,就知道是个假大方。 “我一心为你,你可不要多想,”曹素娥道。 顾阿纤简直都能看清她心里想着什么。 拿最好的布。她就会说我一腔真心为你,你反倒以为我在哄你。阿父就会觉得这个女儿真不识好歹。 选不好的布,那就是自己选的,好赖过后怨不得别人。 哎,何苦来,她本来就打算选葛布的。 “我听阿母的,就选这块蓝色的布。” “你自己愿意选哪块就是哪块,可别说听我的。”曹素娥皱着眉道。 真是一点责任都不想担。 顾阿纤点点头,“是我自己选的,不干阿母的事。”她想好了,葛布就葛布。阿母好不容易松口给她做衣服,她去岁的春衣已经短小,如不做新的就要没衣服穿了。 莲女、燕女高高兴兴挑了自己喜欢的颜色。 选完布后,顾阿纤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一边想着做什么样的衣衫,一边把布料抖开。 “咦?”突然间她觉着有些不对,仔细瞅了几眼布,接着上手量了量。 刹时心凉了半截。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儿卖萌求收藏o(^▽^)o 我会好好写的~ 第9章 原来这布根本不足以做一套袄裙,最多只能做件短袄。布的中间夹着烂麻头,所以外表看起来很厚实的一堆。 顾阿纤用手抚了抚布,气得想笑。总是这样,在这种小事情上动手脚。想来也准备好应付她的理由了。 如果去找阿母,她定然不承认,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而且上巳节拿不出整套的衣裙,一定还有后招等着她。 现在怎么办?她去哪儿变得出额外的布来做裙呢? 青青河岸边,白兔子烦恼的将布匹的事讲给黑兔子听。黑兔子埋头吭哧吭哧吃草,两只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次日用过朝食后,同在一条巷子里居住的鱼婆来串门了。她本姓李,因为长年累月帮儿子卖鱼,大家私下都叫她鱼婆。 曹素娥把三个女儿唤了来,“李阿婆是有名的裁剪好手,当年是在宫中做绣娘的。”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老了哪里拿得动针,天天风吹日晒的卖鱼,丝线都要被我刮起毛了。”鱼婆哈哈笑着,伸开一双老茧遍布手给大家看。 “虽拿不动针,但是裁剪手艺还是在的。”曹素娥恭维了一句。 “那倒是,”鱼婆点点头,“年轻的时候就是靠这个拉扯大几个孩子的,现在老了只能做别的了。”她把目光移向顾阿纤等人,“你们阿母说给了你们布料做衣服,让我帮着看看,且把布拿来吧。” 等候取布的时候,鱼婆先去看曹素娥给燕女剪裁的衣裙,二人比着讲究一番。 一时顾阿纤和莲女来了。莲女嫌鱼婆手指粗糙怕勾下几根丝来,推推搡搡不太乐意。鱼婆看出来后也不生气,随意指导了几句就去看顾阿纤的布。 她并未展开,只是用手摸了摸,“这布做个短袄和多折裥裙最好了,既文静又干净。我今日本是来还上次借的筐子,没想到你们阿母倒央我帮忙。”她将布卷了卷,“你若信我,我拿回去替你裁一下,过两日你去取。现下我得回去卖鱼了。” 顾阿纤自然没有异议。她本想告诉鱼婆布不够做一整套的,但是后来想等鱼婆回家展开布自然就会知道。 莲女趁着顾阿纤去送鱼婆的时候问道:“阿母,你为何要把体己拿出来给她做衣穿?只给我们两个不就行了?” “这哪里是我的体己,”曹素娥笑,“我嫁过来时,那几个箱子除了塞了些旧衣外,剩下的都装着大石块。你那亲父,活着的时候把家败个精光。我现在存的东西都是嫁进来后才攒的。” “那又如何?”莲女不服气道,“阿母持家辛苦,那都是应得的。” 曹素娥摸了摸莲女的头。自己的女儿自己疼。她若不攒点体己,将来如何给两个女儿置办出丰厚的嫁妆?女人没有嫁妆,去了婆家也得不到尊重。 顾阿纤送完鱼婆心情有些低落。她还是发愁衣衫的事。 “阿纤啊,葱娘子的女儿找你来了。”院子里想起曹素娥的声音。 葱娘子的女儿指的是隔壁的张彩云,与顾阿纤一般年纪。她家是卖葱的。一车葱值绢三匹。虽然日子过的宽裕,但是曹素娥却以官娘子自居,瞧不起她家。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打秋千玩吧。”张彩云走进顾阿纤的房中开口道。 “改日吧,”顾阿纤闷闷不乐道。 “怎么了,你阿母又让你做活了?”张彩云扶着顾阿纤的肩关切地问道。 顾阿纤叹口气,也不隐瞒她把布的事情讲了一遍。 “这还不简单?”张彩云笑着说,“我今年刚做了件葛裙,就是浅蓝色,借与你穿不就行了?” “可是颜色能一样吗?”顾阿纤眼睛一亮。 “哎呀,”张彩云一摆手,“看着差不多就行。不就为了过你阿母那一关吗?”她瞧了窗外一眼,压低声音说,“说起来你阿母可真坏,总是下套子刁难你。还有你那两个姊妹。可偏偏你阿父只信她们的话。” “唉。”顾阿纤又叹一口气,“等我长大就好了。” “你长大?等你长大她还要拿捏你的婚事。”张彩云皱着眉替她发愁。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罢,先解决眼前的问题,”顾阿纤推着她往外走,“快去把你的裙子拿来看看一不一样。” “着什么急?”张彩云笑,“你先陪我去巷口打秋千,我就给你拿。” 正好今天并没有什么活儿,顾阿纤便允了。二人一道去巷口顽。而后又移步张彩云家。 张彩云找出自己新做的裙子,果然跟她的那条很像。 “你要怎么拿回去?” 顾阿纤想了一下抿嘴一笑,“我穿在裙子里面。” 张彩云拍手笑道,“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回去脱下来,你阿母也瞧不出来。” 又过了两日,顾阿纤如约去渔婆家取布。 谁知,鱼婆竟拿出一套完整的浅蓝色袄裙。袖口和裙边还绣着一串连枝花蕾。 “阿婆?”顾阿纤微微睁大眼睛,圆溜溜的眸子中闪着疑惑的光。 “好孩子你收起就是了,不要与人说。”鱼婆道。 “可是......” “你常帮我抬鱼的,我都记得。正巧有这么半块布就与你做条裙子。” “帮阿婆抬鱼是顺手的事情,”顾阿纤眼里露出认真的光,“这个我不能收。” “你这孩子,你不收不就白费了婆婆的心意?我家又没有女孩,岂不是浪费吗?”鱼婆扳起脸。 “阿嫂可以穿。” 她想起鱼婆的儿媳妇。 “你身量多少,你阿嫂身量多少,真是个傻孩子。”鱼婆笑,“没有用多少布,快收起来吧。” 顾阿纤拗不过她只好郑重谢过收下来,只得想着以后要多帮阿婆的忙。 回家后,曹素娥叫住了顾阿纤问她鱼婆裁的怎么样 顾阿纤犹豫了一下说鱼婆帮着都缝好了。 “缝好了?拿来我看看。”曹素娥惊讶鱼婆竟然这么快的速度。 等顾阿纤把袄裙展开,曹素娥又愣了。她明明给的是半块布,怎么变出一阵套袄裙了?但看颜色确实是那块浅蓝的布啊。 莲女则心下不忿,那个老太婆惯会藏手艺。没想到竟然作出这么精致的袄裙,哪里还能看出是块廉价的布?绣上的花纹简直弥漫着花草的清香,剪裁也十分别致,针脚更是细腻。 顾阿纤走后,莲女跺着脚发脾气。早知道就把自己的布也送过去了。 而曹素娥还在暗自疑惑,难道是她记错了,那布其实是一整块的? 顾阿纤回到房间对着烛台仔仔细细看着袄裙,她突然觉得有点什么不太对劲。手摸了又摸才恍然,怪道她觉得这袄裙特别好看。原来经线是丝,纬线是麻。猛地看上去还是葛布,但是穿上身才能感觉到一半丝线带来的轻柔。 阿婆人真好,她感激地想,阿婆竟然给她换了一块新布。要知道,原来就是半块粗糙的葛布。 * 鱼婆的儿媳回家后,看见桌上放了许多酒菜笑问,“阿母,今日有什么喜事,竟买了这些东西?” “神仙送钱。”鱼婆笑眯眯道。 饭后她回到自己房中从怀里掏出那串钱,数了数竟有两百枚。脑海里闪现出那个管事模样的人,嘱咐她去把顾阿纤做衣服的布诓出来。 “不要让顾小娘子发觉,要让她没有芥蒂地收下。这钱就是你的。” 鱼婆把钱放回罐子里封好,嘟囔道,“年纪大了,真真看不懂了。” 第10章 晚间,卫府灯火辉煌。浅云居里却只点着三两盏灯,这点星光在宽广的居室内只能窥见一点边角。 纱帐被一层层地放下,梳着高髻的婢女提着小巧的香薰炉,在各处释放着助眠的香气。 卫宴刚阖上眼就听见屏风外婢女轻声禀告,“顾家小娘子收下了。” 卫宴依然闭着眼,轻嗯了一声。 屏风外就没了声音。 一股静谧的甜香弥漫,他彻底放松下来进入梦乡。 还是那片开满金雀花的草地,白兔子眼睛眨啊眨的,朝他诉说对鱼婆的感激。 黑兔子撇了撇嘴,突然想起了神话故事里的田螺姑娘。 那他是什么,田螺少年? 三月莺飞草长,贵女们纷纷相约踏青。莲女燕女自然收不到贵女的邀约,但是贫女们也会相约踏青。 一大早,用过朝食,曹素娥嘱咐三女去换过衣衫过来给她看。 换完衣裳,莲女对顾阿纤又重新嫉妒了一回。 顾胡图摸着胡须,看着顾阿纤清新娇嫩如兰花骨朵一般,“你阿母果然会选颜色。” 曹素娥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勉强笑道,“我就说这块布极衬她。” 一直到了秦淮河畔,莲女都绷着脸。她跟燕女穿得粉粉黄黄,上面绣着大片的芍药,简直就像两个村姑。反观顾阿纤衣衫,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比她们的丝绸还像丝绸。 草地上,贵女们用紫丝布做步障,衬上绿缕里子,凉爽又私密。周围仆役婢女成群,人人捧着各种器物。有衣服,有巾帕,有食物,还有榻、案什么的,仿佛搬家一样。 没有贵女们那样几里长的帷幕,贫女们只在洛水边铺着草席,拿出自带的小食。馒头或是自家腌的梅子。 透过帷幕,贵女们瞥到了贫女们穷酸的食物掩着嘴,指指点点。而她们面前则放着花糕、蜜饯、甜脆脯、甜酒和各种美味小食。 顾阿纤和莲女、燕女三人围坐在席上。曹素娥给她们准备的膏环,用糯米粉和蜜水和出的面,搓成长条首尾相连,放进油锅里炸。金灿灿的宛如镯子一般,又香又甜。一些贫女看到她们带的食物,露出艳羡的目光。 莲女瞥见之后,得意极了。自觉自己跟帷幕里的贵女也无甚区别。 顾阿纤知道,这完全是沾了莲女、燕女的光。阿母为了不使她的女儿丢面子,必然会倾尽全力做好的带上。 远处传来马蹄声,众人眺目远望,原来是建康的郎君们出城赛马。 顾阿纤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卫宴。虽然她见过几次,但是每次见都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与卫宴精雕细刻相比,其他人就像女娲随手甩出的泥点子。 不单单是她,卫宴几乎吸引了全部女郎的目光。 这个时代,无论男人女人老人稚子都极崇尚美,遇到美丽的事物和人都大大方方地去看。更有甚者,在街上遇到美少年,还会手拉着手将人围起来,看够了才会放其离开。 一个穿水红色罗裙的少女,羞羞答答地走过去跟卫宴说话。 “那是谁?”莲女一脸不爽。 “那是临川公主。”有见识的女郎回道。 莲女的表情立刻怂了一下,目光变得艳羡起来。 顾阿纤把目光收回来,之前卫宴对她十分友善,她自己也生出丝遐想。但是同时心里明白,自己跟汉安侯府世子之间,隔了不止一个建康城。 城南到城东,她永远只有上门打秋风的时候,才能靠近那里。 卫宴转过头,眸光里捻着少女的清影。看到她穿得宛如一朵清新小兰花,嘴角微微一勾。 “阿宴,别磨蹭了,再不比就到中午了。”顾弦催促道。 “你急什么?”卫宴嗤笑一声,“回回输得衣不遮体还这么有劲头。” “我今日换了马!我叔父亲自给我相的。必赢你!”顾弦一脸自信地大笑,“看看今日谁衣不蔽体!” 周围的少年郎们哈哈大笑,起哄声,调侃声乱成一团。 “今天跑什么道?”有郎君发问。 “还用问吗?捋着官道跑,到青山脚下为胜。” 贵女们立刻跑到道边站好,准备为心慕的郎君鼓劲呐喊。 卫宴瞥了一眼浅蓝色的身影,遥遥一指,“从那跑,到叶桃渡为胜。” 顾弦朗笑道,“羊肠小道,这个新鲜。” 贫女们立刻高兴起来,因着贵女们把官道占了,她们只能在外圈挤着。这羊肠小道不就在她们旁边吗? 顾阿纤看到卫宴骑着玉骢马靠过来。微翘的桃花眼尾一点朱红小痣,皎皎如星,溶在三月的春风中。 她低下头,卫宴的眸光灿若星辰,总是让人不敢对视。 似乎呼吸声都把她笼罩进去。 不消多时,少年郎们纷纷驾驭着自己的爱马飞奔出去,顷刻间堤岸旁尘土飞扬,四蹄生风的骏马很快就变成远方的一个个小点。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们远去,女郎们才收回目光,谈笑起来。结伴在河边用兰草蘸水点在身上,驱除邪气。 待到中午日头高高挂起,陆陆续续登车返家。 顾阿纤才刚看见莲女、燕女携手跑到树底下,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她想先寻到犊车,但是车马太多了根本找不到。直到马车纷纷散去,仅剩十多辆车马时,她才发现,自己被恶意的撇下了。 随着马车越来越少,顾阿纤站在树下想,实在不行就走回城吧。反正吃饱了,走回去就当锻炼身体加消食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婢跑过来,“小娘子,奴婢的主人问你要不要一起走?” “你的主人?”顾阿纤一脸疑惑的问。 “奴婢的主人是吴郡顾氏的女郎,我们曾见过面的,小娘子忘了?白果。”小婢笑着说。 顾阿纤这才想起来,这个婢子不就是买她白果的人吗? “小娘子要不要来?我家女郎就在那辆犊车里。” 顾阿纤顺着小婢指的方向看过去,犊车里一位女郎正在窗里露着半边脸友善的望着她。 眼看河边的车马都走的没影儿了,中午的太阳也越来越晒,而且走回去确实又累又傻。顾阿纤不再矫情,立刻做出蹭车的决定。 就在这时,赛马的郎君们回来了。 “阿蓉,等等我一起回家。”远处传来顾弦的呼喊声。 车中女郎惊喜地向后看去,“阿兄。”目光越过顾弦,直直盯着他身后的郎君。“卫郎。”脸颊慢慢红起来。 第11章 “咦?”顾弦勒马停下来,瞧着站在犊车旁的顾阿纤,微微睁大眼。“你就是那天书肆的那个女郎?”那天因为觉得顾阿纤似曾相识,他还停下来仔细看了看。后来发现并不是认识的人。 顾弦微微一笑,心中涌起莫名的好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小娘子面容亲切,就像以前就该认识似得。 “阿兄不要吓着她了。”瞧着顾阿纤微微往后退,顾明蓉连忙道。“你快上来吧,我阿兄回来了,我先送你归家。” “咦,你家的犊车呢?”顾弦惊讶地问,随后发现对方衣着朴素,估计家中没有犊车。他挠挠头咧嘴笑道,“你快上车,我骑马在旁跟着,包管安全。” 哎呀,要是自家妹子就好了,这粉嘟嘟的小脸,真想捏一把。 “过来,我载你归家。”卫宴疏懒的声音传来,几人同时转过身去。 “你们认识?”顾明蓉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 “快点。”卫宴嗓音没有回答她,只懒洋洋地催促。 顾阿纤踌躇一下,转身上了犊车,“我跟女郎走。” “怎么办?”顾明蓉用团扇掩住嘴,眼睛弯弯。 “阿宴,你并没有我想得受欢迎啊。”顾弦也哈哈笑,吩咐车夫驾车,自己拍马跟上,唯恐对方追上来。 卫宴骑在马上看着逐渐远去的车,身下的玉骢马不耐地移动着蹄子。 犊车慢悠悠的前行。顾阿纤感激地对谢明容一再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顾明蓉细声细气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里?”她微不可查地打量着顾阿纤,眸光盈满笑意。 “我叫顾阿纤,十四岁了,家住南城的泔水巷。” “泔水巷?怎会有住人巷子叫这种名字?”婢女樱桃嘴快道。 顾明蓉微微皱眉,看了樱桃一眼,“你若再这么口无遮拦,我以后就不带你出来了。” 樱桃立刻吐吐舌不敢再说话了。 “年岁与我一样,但你似乎更显小些。”谢明荣弯弯眼睛,眼波动人,“既然我们年龄相近,以后你唤我阿蓉,我唤你阿纤可好?” 顾阿纤点点头,禁不住又感谢道,“今日要不是阿蓉你把我捡上车,我就要走回去了。” “怎么会?”谢明容噗呲一笑,纤纤玉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刚还见卫郎要载你归家,以为你们是邻居呢。” “我家女郎才跟世子是邻居,门对门的。”樱桃又忍不住口快,在瞥见顾明蓉不悦的眼神后,用手捂住嘴。 “阿母是汉安侯夫人的族人,曾带我去过一次......”顾阿纤谨慎地措辞,不想人误会他们。“世子大概瞧我可怜,没有车才要载的。” “原来如此,”谢明蓉笑着点点头。 “世子待女郎们向来冷淡。”樱桃捂着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谢明蓉不认同的摇摇头,“别人不知,其实卫郎是面冷心热的人,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顾阿纤也不知该点头还是不点头,她也没打算跟卫宴相处久了。 “对了,我们这就算认识了。改日我下帖子请你来家玩。”谢明蓉朱唇轻启笑意盈盈道。 顾阿纤刚要回绝,就听到顾弦在外面说,“阿蓉,巷子到了,你请那位女郎下来吧。只不过这巷口狭窄,犊车是进不去了。” 顾阿纤连忙再次道谢下车。 “就这么说定了,”顾明蓉拉住她的手,殷切道,“得空我下帖子,你一定要来。” 顾阿纤只得点点头。两人身份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平等相处。她觉得大概是这位贵女觉得她新鲜好奇,也许过会儿就觉得没趣了。所以暂且应下。 回到家,莲女燕女看见她吃了一惊,“你没在家啊?我们把你拉下了吗?” 装的可真像。 顾阿纤懒得争吵,转身回房。 “不过阿姊,她可回来得真快。像长了四条腿似得。” 身后传来燕女的嘟囔声。 * 自打踏青结束,莲女就似中了邪。天天在家模仿贵女们的行径。她捡了一张写着诗词的花笺。就迷上了。天天嚷嚷着自己写字的纸不好。 “那些贵女都用熏了香的华美笺纸写字。阿母你常说要把我培养出贵气。现在机会来了,我用了上等的花笺写字,就一定会染上贵气。你快给我钱去买。” 曹素娥头痛不已,贵不贵气不知道,但是笺纸一定很贵。 花笺都由名家制成,非常昂贵。通常都是用花的汁液用料煮成糜来浸染。而一些更讲究的贵女是把普通笺纸,用香料熏染出属于特别的香气来用。这两样,哪样都不便宜。 “就你那狗爬字还好意思用笺纸?”她实在忍不下去训斥道。 莲女听后特别伤心,于是换了一招,学着贵女的模样大晚上不睡觉在院子里望月悲伤。 但让人头痛的事不止一件。 莲女突然开始嫌弃家中的食物粗鄙。 并且一天要换十几方帕子。吃饭时每擦一下嘴就换一方新帕子,喝茶换两方。 顾阿纤还来不及捡乐,就又多了一个洗帕子的活。 曹素娥自那天炸了写膏环后,饮食上更吝啬了。三女暗暗叫苦。 夜里顾阿纤就忍不住跟黑兔子发牢骚,“阿母都快抠死了。她把粥熬好后,放冷分成两块。两餐各一块。这样可以少费些材禾。但是又难吃,又吃不饱。” 次日,曹素娥就收到汉安侯府的请帖。 “又要开宴?”她看着大大的请帖满脸疑惑,“这次是什么名头?” “春日宴。”莲女念道,“阿母,带不带我?” 曹素娥踌躇一番,“明日你和燕女在家,我把粥熬好分成块,你们好吃。缸里有咸菹,捞出来切成丝......” “阿母,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莲女一脸哀怨打断她,“你怎么总带顾阿纤?” “你懂什么?”曹素娥嗔道。 不把顾阿纤送出去做妾,夫君怎么晋升,怎么给你们攒嫁妆?家里就这么一个长好看的,又不是亲生的,不拿她换好处拿谁? 第12章 顾阿纤昨夜给曹素娥熨衣裳起晚了点,曹素娥便不乐意了。不住地唠叨,“不过让她帮着熨些衣服,就故意起这么晚给我脸色看。要知道今天是去赴宴。三个女儿中我只带了她一人,我的亲女都撇在家中。还要我怎么样?” 顾胡图连忙安慰老妻,从怀中掏出一串钱来,“这是昨日有人办事孝敬的,我跟几个同僚分了分。你拿去给莲女、燕女一些,别让她们觉得你做事不公。” 他叹口气,本来打算自己花用的。罢了,夫人付出这么多。 曹素娥掂了掂钱,心里冷笑,若不这么着还不知道你藏私房钱。 顾胡图走后,她连忙将钱收起。 分给两个女儿?那是不可能的。由着她们乱花,什么时候能攒下嫁妆。 顾阿纤吃过朝食便和曹素娥坐车去汉安侯府。 到了汉安侯府,曹夫人惊讶地睁大眼,不记得给曹素娥发帖子呀?今日来的都是显贵。 但也有可能记错了,难道是发了? 顾阿纤瞧见卫宴也在厅堂。看到他望过来,忙把目光错开,假装对侍女端上来的茶汤很感兴趣。 曹素娥见到卫宴连忙轻轻推着顾阿纤让她过去,口中嗔道,“世子上次还帮你系彩条,怎么见了面连话都不说一句?” 顾阿纤垂眸不语,心中自然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哦?什么时候的事?”曹夫人听到后疑惑地看过来。 曹素娥笑眯眯地将莲女的话,添了一些自己的想象进去。但是她也知轻重,着重讲述世子心善这点。 除了觉着自家儿子有光环的曹夫人以外,其他人都能听出郎有情妾有意。顿时一些贵女看向顾阿纤的目光就不客气了起来。 曹夫人欣慰道,“阿宴从小就心地良善。” 同时眉头微微皱起,可是他对女郎们不是一向很冷淡吗? 她望向顾阿纤,虽然看惯了卫宴的俊颜,也能看出顾阿纤十分清秀美丽。她又将目光移向饮茶汤的卫宴。 奇怪的感觉更浓烈了。 平时他根本不耐烦陪客,今日是怎么了,竟然坐了这么半天? 曹夫人隐隐有些猜测。 春日宴选在花园里的草地上。刚刚长出的草芽像绒毯一样柔软。红木做的榻和案几刷着明亮的漆。上面绘着繁复的花纹鸟兽。宽大的青庐帐支起来,淡青色的仿佛无边的天幕。 曹素娥啧啧称奇,羡慕卫府的富贵。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顾阿纤弄进来。她曾见过高门的婢妾。琉璃串、珊瑚珠、明月铛,怎么贵气怎么戴。可见,做了妾,在年轻貌美时,是多么的风光。 那时,她就能名正言顺地进来,给她女儿攒嫁妆了。 宴席设了两处,一处是夫人们的青庐帐,一处是郎君女郎们的绿幔帐。 女郎们纷纷跟自己熟悉的人坐在一处。 顾阿纤正准备坐到末尾,一个小婢走到面前,“女郎,郎君请你过去。” 卫宴?她有些纳闷,跟着小婢走过去,以为有什么话要讲。 但是卫宴只是指了一下身旁的案几,便扭过头去跟顾弦说话了。 顾阿纤更纳闷了,既无话,干吗叫她过来? 她睫毛轻轻蓊动,准备返回去。却赫然发现那边已经坐了一个郎君,正不自然地左右环顾。 顾弦乐不可支,“阿宴,你可真坏。你把张郎支到那边坐,周围全是女郎。他最爱害臊,岂不是让他吃不下东西了?” 顾阿纤心中猜测,卫宴让她坐在这里的原因,大概就是为了作弄那位郎君。 一些女郎瞥到这边,再联系彩条的事情,心中万分不舒服。其中一位绿衫子的女郎上下扫视了顾阿纤一番,突然道,“你这衣服是葛布做的吧?葛,不是奴婢才穿的吗?” 众人立刻把目光投向顾阿纤。蓝色的袄裙,双螺发髻上扎着同色的细带,耳垂上什么饰物都没有。阳光透过纱帐柔柔地撒在她身上,袄裙上一片月泽。 顾阿纤也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她不觉得葛布有什么不好,在后世这可是麻,贵死了。她刚准备大大方方地承认,就听一位女郎突然出声,“这不是葛布,这是冰蚕丝兑着银麻织的布。” 这话一落地,众人立刻炯炯地盯着顾阿纤的衣裳看。 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位女郎更得意了。 “冰蚕丝织出的料子太薄了,不适合春季穿。普通的麻又粗糙,但是银麻就不一样了,细腻柔软。这样一半丝一半麻,织出的布料又轻柔又透气。上面一层光泽像月光一样。” “这种布料大多是送进宫中去的。上次我进宫,阿姊就给了我一块。”女郎顺便炫耀了下自己的嫔妃阿姊。 顾阿纤心中大惊,认错了吧?这就是卖鱼的阿婆家中剩的半块葛布。哪里是什么冰蚕丝兑银麻? 一下子,众人看她的目光就变了。 尤其是郎君们,纷纷打量,心中猜测这是谁家的女郎。衣袍内敛,不戴首饰。跟其他满头珠翠的贵女相比,一丝浮华之气都没有,如空谷幽兰一般。 时下人们都追求潇洒脱俗,不羁洒脱的自由态度。在这群郎君眼中,顾阿纤根本没有刻意就做到了他们追求的东西。不禁眼放光芒。 绿衫女郎更嫉妒了。她狠狠地打量顾阿纤的衣服,绝不承认是自己走了眼。 开宴后,她更是眼不错地盯着,企图发现不一样的地方。 顾阿纤小口小口地吃着,一丝不妥的仪态都没有。绿衣女郎眼睛都盯得酸疼了。 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几个婢女搬着一个大的平底釜进来。里面放着炙好的乳羊。婢女用匕首将乳羊脸上的肉切成一小片,用叶子裹好放在每个人面前的碟子里。 顾阿纤闻着味道很香,把叶子挑开,用箸夹着咬了一小口。 “你还猜她是高门的贵女。贵女会连乳羊脸是用来擦匕用的,都不知道吗?”绿衣女郎故意大声对同伴说。 顾阿纤心下无语,她从没说过自己是贵女啊?乳羊脸上的肉这么嫩,用来抹刀,真浪费。 眼见自己又成为众人关注的目光,她轻轻叹口气,放下箸准备开口回应。 “羊脸肉嫩,当然是用来吃的。”卫宴漫不经心地用箸挑开叶子,夹着也咬了一口。接着吩咐婢女,“将擦匕的肉上来吧,不然有些人不会吃。” 绿衣女郎的脸立刻变得通红。 婢女会意,另切了肉片端上来。众人纷纷擦拭匕首。 接着,另一个婢女将乳羊分成若干块,每人面前放一块,供大家自己切着吃。 顾弦笑着说,“各家有各家独特的习惯。以己之眼界,度大千世界,才真真可笑。” 绿衣女郎又恨又羞恼,她的同伴也觉得丢人,扭过脸不理她了。 顾阿纤心下明白,其实她才是错了的那个人。 但是为什么卫宴会主动帮她解围呢? 她悄悄瞄了卫宴一眼。 第13章 卫宴察觉到那抹探寻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把目光对上。但是顾阿纤立刻就很怂地撤回去。 卫宴嘴角微微勾起,梦里是只兔子,现实里也像,胆子真小。 宴席结束后,不知绿衣女郎的同伴跟她说了什么,她追上顾阿纤,尖酸刻薄道,“看来你真得很喜欢这件衣服啊。上巳节那天也穿着这件。怎么,脱不下来了吗?” 顾阿纤再忍不得,实在不明白哪里惹着这个女郎火气。总是冲着她来。 “这件衣服是位长者赠的,我十分喜欢。回家便会脱下来,出门就穿上。你还有什么疑问吗?索性通通说出来,省得憋得难受。” 绿衣女郎刚要反唇相讥,她的同伴就拉了她一把,使了个眼色。 卫宴正朝这边走过来,已然听见并且神情不悦。 谁都能看出来卫宴对顾阿纤的维护,绿衣女郎也不傻。先时只是不忿,但心里明白厉害,瞪了顾阿纤一眼转身便跟同伴走了。 卫宴此时心情非常不好。 老者赠的,这句怎么听怎么不爽。不过绿女郎倒是有句话提醒了他。 他注视着顾阿纤的背影目露思忖。 过了几日,顾阿纤正在院子里洒扫,鱼婆就敲门进来对曹素娥道,“不知你家女郎哪个闲着,帮我搬些鱼去集市吧。那边要的太急,我弄不动了。” 嗑松子的莲女和燕女忙把手中的壳藏起来,一个拿帕子擦窗,一个拿着布兜装模作样收拾东西。 搬鱼?弄一身腥味,傻子才去。 曹素娥为难,鱼婆才帮了剪裁也不好意思拒绝。她眼睛一转看到顾阿纤。 帮了谁的忙,谁就去。但她还没说话,顾阿纤就主动道,“阿婆,我这边已经忙完了。我去帮你吧。” 她同时心里也有些疑惑,就是关于身上衣服的事。 走出门后,她轻声问道:“阿婆,你知道你给我的袄裙是冰蚕丝混着银麻织的料子吗?” “呃,不知道。”鱼婆有些尴尬,当时衣服送来的时候她就认了出来。这样的好料子她只在宫里时摸过。心里发愁这么贵重的衣衫她要怎么送出去?还好顾阿纤不识货。但是现在怎么又知道了? “阿婆,我听人说这料子极贵。你是不是不知道,误给我做了衣衫?” 鱼婆嚅嗫了半天,“可能是陈年旧料了,我不记得。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既做了你就穿嘛。” 顾阿纤默不作声,只觉得另有蹊跷。 到了鱼婆家,鱼婆给她指了一下,“诺,把这个搬到犊车就行了。” 顾阿纤仔细一寻找,才发现是角落里那个非常小的鱼篓。里面全是一指长的小银鱼,用来做鱼酱的。 她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地搬上车。 “上来吧,”鱼婆率先坐上去,“一会儿还得劳烦你再帮忙搬下去。” 顾阿纤上了车,见车上有许多鱼篓。 这才对嘛,不然就那么一个小鱼篓,找她搬什么。 犊车驶向市集停了下来。 鱼婆的儿子迎了上来。他认得顾阿纤,憨厚一笑,也不用帮忙,一手提着一个就走。 顾阿纤刚要帮着搬,鱼婆就拉住她,“不用管,我儿自会搬。叫你来是为着另一桩事。” 她指着前方的一个布肆,“那家最近赌博戏。赌对了就能得身好衣服。”她推着顾阿纤,“大概就快结束了,也许能赶得上。” 樗蒲可以说是全民游戏了。很多商户为了招揽生意,就与人对赌,赢了就把货物拿走,经常有大批人群围观,很是热闹。 顾阿纤不想去,鱼婆语重心长道,“你年岁见长,不穿得漂漂亮亮,如何能有人上门求娶。你那阿母我是知道的,只会为她的亲女考虑。这博戏换物也不能天天能有的,也要看你的运气。我是为你好,你自己想。” 顾阿纤心知鱼婆说得很对,只是去试试,博戏全靠运气。 两人到了一间布肆。顾阿纤一看这个规格立刻心生退意。 这里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来的地方。哪里是那种靠樗蒲来吸引客人的摊子? 布肆的管事看见鱼婆眼睛一亮,迎来上来,“玩博戏吗?”躬着身往里让,生怕她们跑了的样子。 “生意不好。”鱼婆低声道,接着推着顾阿纤过去,“她来玩。” 管事笑眯眯点头,“我们有很多适合小娘子的布,尽管赢。” 他取来五枚两头尖圆、形如杏核的掷具。每个掷具都有正反两面,一黑一白,绘着牛犊和野鸡。之所以被称为樗蒲,是因为这套掷具是用樗木做的。 “掷出卢。”鱼婆鼓劲道。 顾阿纤知道,五枚子掷到全黑的一面就是卢,就像后世都掷到6点一样,非常难。 “小娘子不必掷到卢。”管事忙道,“哎呀,我们生意不好,有客就高兴的不得了。小娘子只要掷出杂彩,不是塞就行了。” 鱼婆微不可查地咧了一下嘴。樗蒲分卢、雉、枭、犊、塞。分别是全黑、四黑、三黑、二黑、一黑。杂彩是指不是全黑。只要没有掷出一黑,就算顾阿纤赢。这样傻子也能赢。 顾阿纤有点疑惑,生意这般不好吗?赶着往出送布。她再蠢也不会掷出一黑来。她呼口气,将掷具拢在手中,摇一摇掷出。 一黑四白。 管事和鱼婆同时脸一黑。 管事哈哈大笑,“第一把不算。忘了说了,第一把通常只是试试。再来。” 顾阿纤又一掷,还是一黑四白。 管事的面皮轻轻抽了抽,这是什么绝世霉运,“小娘子一定是紧张了,再来一把。哈哈,反正我们也没生意。” 顾阿纤点点头,她也不相信运气这么差。 这次终于掷得四黑一白。 “太好了。”管事拍手笑道,“小娘子明日来取袄裙就好。” 总算是完成郎君交代的事情了。 郎君真是料事如神,说只要杂彩就算赢,他还觉得放水得过于明显。现在想来,要不做得这么明显,衣服都送不出去。 “我来取,你万事不必操心。”鱼婆也高兴地说。 又要有几百钱入账了。 顾阿纤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微蹙着眉头往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从明天开始恢复中午十二点更文的惯例。早晨九点我发现太赶了,有时候想捉一下虫都来不及。 这章是过渡章节,主要为了给阿纤换点装备,也让她存下疑惑。明天的情节比较重要。 第14章 第二日,鱼婆果然送来了五套精美的华服。曹素娥瞪大了眼,“这,这是......” 鱼婆笑眯眯地把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阿纤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真羡慕你家啊。” 曹素娥眼睛瞪得更大了,还有这好事?她有心抢下两套,但是大女儿高且粗壮,小女儿身量不对。最重要的是顾胡图在家,她没敢下手。 莲女酸得眼睛都红了,帕子都快拧成一股绳。 “那这样,我带着莲女燕女再去一趟,也弄点衣裳穿穿。”曹素娥心中一动。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顾阿纤目送她们的背影,。她抚了抚新制的衣衫,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 果然,一个时辰过后,曹素娥气呼呼地回来了。 她们兴致勃勃去了,结果被很冷漠地告知,生意变好了,不需要樗蒲来引客了。 曹素娥眼珠一转决定还从顾阿纤的衣服上下手,莲女不能穿,过两年燕女就能穿了。但她还没有开口,就有管事模样的人送来请帖。 是吴郡顾氏的女郎顾明蓉。 顾阿纤翻来覆去看着那张淡黄色的花笺。 莲女更生气了。她做梦都想要张花笺。怎么好东西都是顾阿纤的? “吴郡顾氏?”曹素娥眼睛一亮,那是仅此于卫氏的世家大族。“快快把新制的衣裳收起吧,明日挑喜欢的穿上。”顾家也有个年龄适合的郎君。她喜得笑逐颜开。 莲女满脸嫉妒,“你怎么能认识这样的贵女?” 顾阿纤笑了一下,理了一下鬓角的发丝,“多亏了那日踏青你们把我丢下,顾女郎才把我捡到的。” 莲女气结,没想到想恶心别人一下,最后气到了自己。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 她气得原地跺脚发泄郁闷。 次日顾府的犊车来接,顾阿纤依旧没有首饰。 丁香色的广袖短襦,曳地长裙。抱腰束着纤纤细腰,垂下两条长长的衣带。风一吹,衣带飘飘,显得非常灵动清丽。一对双螺,系着同色的丝带。 顾明蓉等在内院门口,笑盈盈地看着她,“好一个貌美小娘子。比初见更好看,我都不敢认了。先来随我见过阿母,咱们再去玩。” 顾阿纤点点头随她进入堂屋。 顾夫人正在看账册,冷不丁眼前冒出一对美娇娥,她微微睁大眼,“不知道,还以为是对双生子。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顾明蓉笑嘻嘻地抱住顾夫人的胳膊,“阿母,这是我刚认识的女郎,叫顾阿纤。” “哦?也姓顾,可是本家?”顾夫人温和地望向顾阿纤。 “不是夫人的士族,就是普通顾姓。”顾阿纤轻声道。 顾夫人笑容不减,“我瞧你面善的很,心中喜欢。”她拔下头上的一根鸟雀簪插到顾阿纤头上,端详两下,“真真好看,这幅面容倒像是曾今见过似得。” “阿母真大方,”顾明蓉微微睁大眼睛,“这根雀簪是去岁阿父找人做的,那位匠人已不再做簪子,这是最后一根。” 顾阿纤一听连忙要拔下来,顾夫人压下她的手,不甚在意道,“簪子是死物,不管是第一根还是最后一根。带着好看就是它最大的作用。” 顾明蓉嘻嘻笑道,“是啊,阿纤,我就说说,你别在意。你带着确实好看。”接着她又滚进顾夫人怀中,“我现在要陪阿纤玩去了,阿母等我回来一起食饭。” 顾夫人怜爱地抚摸她的头发,点点头。 两人走出堂屋朝顾明蓉住的院子走去,“你跟顾夫人的感情真好。”顾阿纤有些羡慕道。 顾明蓉抿嘴一笑,“她是我阿母,自然最疼我。”她还想再说什么,突然瞥到不远处的树下,一个身形妙曼的女子正遥遥望着她。 顾明蓉脸色一变,那女子见她不悦,立刻惶恐地转身离去。 顾阿纤心中涌出疑问,但也知道窥探别人的隐私是不对的,因此只能藏在肚里。 顾明蓉的神色一直很难看,这种难看直到走进望月居才消散。 顾阿纤四下环顾,见院子极大,种了许多珍奇花卉,后边还有小池塘和两只随意行走的孔雀。 屋子宽敞明亮,似乎顾明蓉极喜欢明快的颜色,玫红配中绿,桃红配中黄。屏风,陶瓶,就连小小的隐囊都极度的温暖明亮,令观者愉悦。 两人分主宾坐下,婢女端上煮好的茶汤。 顾明蓉让人拿糖给顾阿纤吃。 “我最爱吃糖,但是阿母不许我多吃,怕坏了牙。托你的福,我可以打着待客的名目吃一些。”她捡了一粒裹着饴糖的松子放进口中,眼睛一眯,“好甜。” 顾阿纤也捡了一粒放进嘴里。 糖在这个时代士奢侈品,因为得来不易,所以并不是什么人家都能享受的起的。她看着面前这十几种各色饴糖暗暗想。 食过糖后,两人有些无聊,顾明蓉又取出画卷给顾阿纤看,“这是小时阿父带我游玩时画的。”她将画卷展开来,有江上泛舟、名山大川,也有普通的市井人家。 “阿父每带我去一处,都会画成画给我。他说,多看山水,人也会变得旷达。” 顾阿纤看着画卷,心中羡慕不已。自己的父母只会想她值多少钱。才不会管她的心理教育。不摧毁就不错了。 “你真幸福。”她真心的感叹。 顾明蓉稍稍有些惊讶,“阿纤,你父母对你不好吗?” 顾阿纤不想提及烦心事,只缓缓地摇了摇头。 顾明蓉想起她家那条昏暗的巷子,没有再多问。她半是安慰半是低语道,“父母缘分有时也不能强求。就像我,时常会想,如果她还活着,那我会是什么样子?” 顾阿纤没有听清后半句,因为那声低语弱得仿佛微风。 顾明蓉轻轻一笑,“不说这些了,我再给你看个我最喜欢的东西。” 直到用过昼食,顾明蓉才放她回家。临走前还道,“改日闲了我再给你下帖子。” 顾阿纤出了顾府,顾弦正好进门,“咦,你不是那个被阿蓉捡到的小娘子吗?怎地来我家了?是阿蓉找你玩吗?” 顾阿纤局促地点点头。 顾弦绽开笑容,“阿蓉友人极少,你常来吧。” 卫宴倚着车窗,手支着下巴,眼中充满兴味的看着他们。 “阿宴,”顾弦扭头道,“我回去好好练练,明日再与你比试,你可别想逃。” 他这么一说,顾阿纤才注意到,旁边停着的那辆犊车里,身着黑袍表情冷漠的郎君。 作者有话要说:o(^▽^)o小可爱们看完记得收藏啊~ 我会好好写哒~派世子出来求个收藏。 卫宴微翘的桃花眼轻轻一撩,“切。”转过身去。 好吧,他不愿意,那派萌萌哒的小女儿出来卖个萌。 顾阿纤双手合十,小鹿眼睛眨啊眨,“求,求收藏......” 第15章 天光破晓时,卫宴掀开锦被,有些烦躁地坐起来。白兔子的话犹然在耳畔。 “好羡慕阿蓉的阿母和长兄啊,顾夫人温柔大气,顾郎君也极爽朗亲和。” 爽朗?亲和?顾弦? 卫宴轻呲一声,目光落在案几上的几盘蜜饯。 想起白兔子有一次无意间提到,说她阿母总是偷着给姊妹吃零嘴。她最喜欢吃腌梅子了,酸酸甜甜的。 卫宴想到顾阿纤眼巴巴的模样,微微一笑。随即又很气自己,觉得这个田螺少年做的真没劲,顾弦什么都没做,站那傻笑几声就得到个爽朗的评价。而他呢?从没听过她赞卫郎怎么怎么样。 翌日下午,曹素娥煮了茶汤,悄悄把莲女燕女叫入屋中,“你们小声点,莫让她听见告了你们阿父。” “阿母怕什么?这可是阿母自己的体己。”莲女不服气道。 曹素娥有点心虚,这可是顾胡图的钱。“好了,让你们小声就小声,不知道闷声发大财的意思吗?” 她拿出一个食盒,里面有好几样蜜饯,“诺,昨日才买的,知道你们馋,快吃吧。” 她怜爱地看着女儿们欢快的神情,倾身倒了两盏茶汤。 “这个蜜腌梅可真甜。”莲女舔着手指。 “这个酥才甜呢。”燕女两颊塞得鼓鼓的,左右手还握着一枚酥。 顾阿纤在水井旁用软布擦拭着草席上的灰。曹素娥刚给她安排的活儿,让她立刻就做。 “她在外面干着活儿,我们愉快地吃吃喝喝。”莲女突然找到了一丝贵女的感觉,透过窗棱看着顾阿纤忙碌的身影,一脸满足地说。 燕女也嘻嘻笑,阿母就买了这点子蜜饯,她才不要多个人来分。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人拍响,“顾小娘子在家吗?我家夫人说与小娘子投缘,赠给她一席茶点。”卫家管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曹素娥连忙起身相迎。 只见两个着青色罗衣的婢女各搬着一张单人的案几和席进来。婢女们向她行过礼。接着从食盒中取出各色蜜饯和小点心。上面都是用鲜花点缀,十分精致美丽。 一个婢女在席旁架着小泥炉煮起了茶水。这煮茶的水也是她们自带,取自新鲜的山泉。 不多时茶水就滚着气泡,水汽淼淼。婢女将橘皮、橄榄沫、椒、姜、桂以及盐倒进釜中。待煮好时,茶沫沉下,汤华浮上,色泽鲜似春日的百花。 婢女请顾阿纤坐在席上,另一个婢女早就用团扇将一盏茶汤扇温。 莲女和燕女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食法,看得眼花缭乱。想起自己刚才喝的浑浊茶汤和劣质蜜饯又心生嫉妒。 顾阿纤满头雾水的在婢女的服侍下用着茶点。她虽去过汉安侯府,但除了行礼外与曹夫人说话从未超过五句。这就投了曹夫人的缘了? 茶点的样式多,数量少,每样只食一两枚就没有了。整个案几刚刚是一个人的量。管事笑眯眯地在旁看着,莲女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气鼓鼓地看着。燕女咬着手指头,嘴角一点晶晶亮亮的口水。 那个酥看起来又脆又甜。那个腌梅子怎么那么大,果肉好多。还有那些又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啊。 莲女则嫉妒顾阿纤享受到了贵女般的服侍,这是她最梦寐以求的。她眨眨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春日灿烂,微风吹起幔帐,贫女们羡慕地看着她用茶点。用过茶点,俊美的郎君邀她上犊车一道游玩。她浅笑,露出满足的神情。 啊啊啊,这才是人生啊,而不是现在这样看着别人吃吃喝喝。 曹素娥始终未发一语。末了心平气和地将卫府派来的人送出巷口。 “阿母,怎地曹夫人就送了她一人的吃食,我和妹妹就没有?这是故意欺负人吗?”莲女噘着嘴埋怨道。 “莫要胡说,”曹素娥皱了一下眉,“你没听见管事说她投了曹夫人的缘吗?” 莲女第一次因顾阿纤挨说,嘴噘得更高了。 曹素娥只能安慰说给她们裁衣裳,莲女才罢休。 顾胡图今日在官署受了人欺负,回到家就一脸恼火地絮絮叨叨。 曹素娥叹口气,“还不是朝中无人,才被人欺负。” 说起这个顾胡图更恼火了,“想当初你嫁进来前说得清楚明白,曹夫人跟你同族且来往密切,让我不必担心仕途。如今却又说朝中无人。” 若是平常,曹素娥早就气的翻白眼了。但今日不同,她笑眯眯道:“夫君不必忧虑。你不知道,今日曹夫人派人送来好精致的吃食给阿纤,说与她投缘。夫君知道的,我哄曹夫人开心最多也只能讨些银钱。但是这仕途唯有亲近的人提才有用。” “上次卫家东府就出了问题,你现在又想西府?”顾胡图皱着眉,“我看算了吧,况且我也不想拿阿纤换仕途。你不知道.....” 顾胡图欲言又止。 曹素娥等了一等,见他把话咽回去了,也没在意,“夫君心善,但是阿纤这样的好样貌,就是把她嫁与普通士族,她的夫君恐怕也护不住她。而高门的正妻,我们门户低微根本高攀不上。” “所以为了她好,送进高门做妾是最好的路。再说了,她一旦得了宠爱,夫主的仕途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顾胡图皱着眉沉吟不语。 曹素娥笑道,“夫君不必管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如果再像上次那样看不上,我们就绝了这个心。” 顾胡图叹口气。 自从那天茶点送上门后,又接连送了几天。莲女从一开始的嫉妒愤恨,到后来一脸麻木。 这也太投缘了吧?送得没完没了。顾阿纤究竟做了什么取悦了那位夫人?她也想照着做一遍啊。 顾阿纤在屋子里拆开一张请帖,是顾明蓉写的。邀她明日去顾府做客。 她叹口气,把请帖放下。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顾夫人给她的金雀簪。那日从顾家出来她就把簪子取下来了。不然回到家,水过地皮湿,曹素娥一定不会放过。说不定下次再去外祖母家,就发现雀簪在曹月牙头上了。 她小心地摸了摸,脑海里闪过顾夫人温和的笑颜。 第16章 顾阿纤到了顾府,顾明蓉正在丹青,纸上画着几丛花和落在花上的蝴蝶。 “阿蓉,你画得真好看。”她由衷地赞道。 “我画的不算什么,卫郎画得才好呢。”顾明蓉笑道,“我拿他画的给你瞧,我这里收着一幅。” “去把那副春江夜渡图拿来。”她回头吩咐道。 不大会儿,婢女便取来一卷画。摊开来,平静的江面漂浮着一艘画舫,上面隐隐能见着几个人在饮酒谈话。远处青山浮现,寒月悬空。清冷的色泽下,唯有画舫上的灯光是最明亮的存在。 “你瞧,这是我,这是卫郎,还有我阿父、阿兄。”顾明蓉纤纤玉指点了点画纸,“回来后,卫郎画了这幅画赠与我阿兄,但我讨了来。”她脸颊一下飞起一片红。 顾阿纤瞧着画上那几个高谈阔论的人,说不清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顾弦拿着淘来的小玩意来寻妹妹,一进门就看见谢明容正跪坐于榻上,手肘支在案上,嘴角含笑地看着什么。 他一瞥,轻哂一声,“怎么还看那幅画?不腻吗?” 顾明蓉听见声音抬起头,唤道,“阿兄。” 顾阿纤连忙站起来行礼。 顾弦点点头,“白日越来越长,有女郎来陪你,很好。”他将一个红色的漆盒放到案上,“见到一个墨玉做的盏,你瞧是不是你说的那种?” 顾明蓉笑着打开,果然是一个造型古朴的墨玉碗。她拿出来在手中转了转,玉质细腻,光可鉴人。“这正是我要的。” 顾弦松口气,“那就好,我担心找不着你回头再跟我哭鼻子。” 顾明蓉嗔道,“又不是稚童。” 顾弦笑笑摸摸她的头。等他离开后,婢女接过墨玉碗收起来,“郎君真疼女郎,有什么好的都会往这边送。” 顾明蓉笑着说,“我阿兄嘛,自然最疼我。对了,不知阿母在做什么,我应该和阿纤过去一下。” “女郎不必忙。”婢女有些踌躇,“今日是那位的祭日......” 顾明蓉脸色一沉,“知道了。” 每逢这个时候,阿母心情就不好,谁都不想见,把自己关进佛堂一整天。 顾阿纤见气氛突然变得凝结,有些奇怪,跟着沉默下来。 中午的时候,顾明蓉没有留饭,只赠了她一盒糕点便遣人送出去。 快出府门的时候,正巧见到顾弦出门,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落在卫宴眼里,眸光突得变冷。 “阿宴,你要去哪儿?”顾弦看见犊车里的卫宴一脸惊喜问道,“带我一个......”后半句还没吐完,卫宴的犊车就驶出了巷口。 顾弦挠挠头,一脸纳闷。 顾阿纤上了犊车,一路平稳地朝南城驶去,但是半路上突然被一辆犊车逼停。车夫刚要责骂,突然像见了鬼一样闭紧了嘴。 顾阿纤双眸微动,就见车帘撩开,一身玄袍的卫宴坐了进来。 “接着走。” 虽然不是自家郎君,顾府的车夫也不敢违逆。鞭子一扬,黄牛悠悠地跑起来。 顾阿纤连忙往里缩。 卫宴拿起她身边的匣子打开一看,“没有留饭?就一匣破点心?”他腔调微沉,手一扬点心匣就从窗口飞了出去。 一群在墙角晒太阳的乞儿飞快地扑上去抢夺。 顾阿纤微微一怔,忍不住抬眼看他。四目相接,须臾,她移开视线,“你干吗扔掉?” “我家的点心不够你吃吗?”卫宴坐了过去。 顾阿纤往角落又缩了缩,吃人嘴短,声音就有些底气不足,“那,那也不能扔啊,多浪费。” 卫宴瞧了瞧她,觉得这袄裙穿在她身上像枝头绽放的丁香花,紫嘟嘟的。他微微勾唇,随即又皱眉,“为什么你会跟阿弦一起走出来?” “顾郎君吗?”顾阿纤微微睁大眼,“我也不知,出门时正好遇到了。” 卫宴闻言神色一松,“你今日不该去阿弦家,”他顿了顿,“顾夫人的亲女出生没多久就生病去了。每年这个时候,他们家都死气沉沉的。阿弦也会出门祭奠。” 顾阿纤微微一愣,“顾夫人还有一个亲女?” “顾夫人就一个亲女,哪来的还有?” 顾阿纤更奇怪了,“阿蓉不是吗?” 卫宴轻笑,“她倒情愿是。她是妾生女。顾夫人亲女亡后伤心不已,之后也没有再育子女。可能为了纾解思念,就把她记到名下,亲自养大。” 顾阿纤脑海里隐隐浮现出,榆树下那抹妙曼的身影。 “那顾郎君是夫人的亲子吗?”她又问。 卫宴点点头,随即皱眉,“你问他干吗?” “我瞧着顾郎君对阿蓉很好,彷如亲妹一般。” 卫宴轻嗯了一声,“阿弦确实对他妹妹极好,顾家男儿很多,女郎却只有顾明蓉一个。” 犊车终于驶到了泔水巷口,卫宴往外望了一眼,“你回家吧,过几日是我外祖母的生辰,想来你阿母也会带你去。如果没收到请帖,我会派人补送的。” 他轻轻一跃跳下车,微翘的桃花眼溢出些笑容,映得眼尾那颗红色小痣如宝石一般璀璨。“记得穿那件鹅黄色的罗裙。” 一辆犊车驶了过来,卫宴上了车。 顾阿纤认出车上那个卫字挂牌,想来他的车一直在后面跟着。 回到家后,曹素娥一脸惊讶地张大嘴,“这么这会子回来?顾家没留你用饭?” 莲女幸灾乐祸地咬着箸,“准是她惹恼了顾家女郎,人家不喜欢她了。” “顾家今日有祭事,阿蓉大概是忘记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曹素娥一脸鄙视,“这都能忘?吃什么脑袋瓜子?”接着她拿起勺刮着锅壁,“哎呀,你也不说一声给你留饭,没有了。我再熬点?” “不必了阿母,我不饿。”顾阿纤瞧出她抠劲又犯了,知道就是回答再熬一锅吧,她也能找出别的理由。 “唉,咱家穷啊,”曹素娥叹口气,“把莲女送进高门做妾就好了。就能给你和燕女炙肉吃。” “阿母,我愿意。”莲女忙大声道。 “你愿意?人家高门大户不愿意。”曹素娥没好气的说。懒得看自己女儿平凡的面孔泛着春光。她以为高门大户就等于卫宴吗?那可是江左风华第一的郎君。汉安候世子。那样谪仙一样的人,怕是连阿纤也看不上。 第17章 顾阿纤不明白卫宴为什么让她穿鹅黄色的罗裙。她对着井边照了照,头上两个小揪揪,垂下两条黄丝带,整个人像只毛茸茸的小黄鸭。 曹素娥喜气洋洋地催促几个女儿快点梳妆,不要去晚了。 莲女把顾阿纤挤开独占井口,她挑剔地看来看去,艳粉色的绫罗,料子倒是好料子。可是上面的刺绣很粗糙,款式也陈旧。 “我穿着这个,站在阿纤旁边活像个婢女。” 曹素娥无奈地替她整理一下裙裾,“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好东西,谁让你不穿上次新做的那件?” “那件踏青时穿过了,”莲女审视着自己,突然发现袖口处有个虫蛀的洞。再看看娇嫩的顾阿纤,狠狠一跺脚,“为什么我的都是烂东西。” 到了曹府,卫宴的外祖母曹老夫人早就不理事了,整日逗弄小孙子孙女,看花看鸟享受天伦之乐。 厅里都是恭贺生辰的人,一派锦绮粲烂闪得曹老夫人眼晕。她轻声询问婢女,“阿宴说的那个女郎在哪?” 婢女四下环顾,正巧曹素娥带着几个女儿走进来。 “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记得我吗?我是阿娥呀。小时候,老夫人还给我糕吃呢。”曹素娥抢上前说。 “老夫人,就是这个穿黄色罗裙的女郎。”婢女悄悄道。 曹老夫人连忙睁大眼睛,掠过曹素娥等人看向顾阿纤。 嗯,鹅黄色,裙上绣着卷草花纹,梳着两个小揪揪。“你叫什么名字?过来让我看看。”她笑眯眯地伸出手。 曹素娥原就没期待曹老夫人理她,只不过为了打个过场混顿饭吃。突然听见对方询问,立刻喜不自禁地把顾阿纤推过去,“这是我的二女儿,叫顾阿纤,老夫人看俊不?” 老夫人点着头,“嗯,俊,跟阿宴那家伙比是差了点,但是也是俊的。”她拿起案几上放置的一个扁匣子,“这个给你,要漂漂亮亮的啊。” 曹素娥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曹老夫人指着她,“你不准拿。若让我知道准饶不了你。” 顾阿纤一头雾水地接过来,只觉得整个厅堂的人都瞪大了眼,竖起八卦的耳朵。从没见过贺寿还能领东西的。 曹老夫人松口气,这下阿宴该高兴了吧?我把他交代的事情办妥了。唔,这个闺女还挺好看的,莫不是阿宴给自己选的小媳妇? 曹老夫人年纪大了,心态越发天真烂漫。只要卫宴喜欢的,她就跟着喜欢。 坐在堂下的羊曼娘看到这一幕,神情僵硬地垂下眼帘。 那日春日宴,因为顾阿纤她遭到了好多白眼。谁知道葛布不是葛布而是月光锦? 她死死攥住杯盏,手指用力到发白。她有心想针对对方给些厉害瞧瞧,但是见曹老夫人这热情劲,又担心万一对方真是自己惹不起的贵女。 羊曼娘心下暗自谋划,眼睛骨碌一转,瞅到了不远处的临川公主。 眸光闪动,再大也大不过公主吧? 临川公主今日除了贺寿就是来看望自己的阿姊。她阿姊福月公主是曹老夫人的孙媳。想到卫宴,她脸颊有些发热,自己有没可能成为外孙媳呢? 心中正想着美事,就被一声“公主”给打断了。她神色不悦地扭过头。心中的不爽非但没有减轻,还被羊曼娘带来的消息点的火气蹭蹭上涨。 卫郎竟然维护一个女郎 她眼睛轻眯盯着宾客中那抹鹅黄色的身影,长得还挺不错的。 “就连曹老夫人都对她另眼相看,那眼神,简直在瞅外孙媳妇。”羊曼娘轻声细语,“也不知是谁家的贵女,得了世子的欢喜。” 外孙媳妇?那是她的位置。 临川公主细眉一挑,浑不在意,“贵女又怎么样?你跟我来。” 二人带着婢女一直走到了环廊才停下来。 临川公主见周围无人方打量着羊曼娘,“你来找我定是有主意了。不然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呢?” 羊曼娘想了一下说,“我确实看那个顾阿纤不顺眼。但更是为了公主。都说圣上有意将公主许配给卫世子,那个顾阿纤还夹在里面。这气若是不出,连我也为公主憋屈。” “既有主意就快说吧。”临江公主见她总顾左右而言他,有些不耐烦。 “我们使人往她的饭食里面多多的下芥末。用冬日加滚水保温的食盒。汤也给她换成热汤。保准她吃得汗流浃背,丑态百出。出了这样的丑事,谁还敢找她做外孙媳妇?” “若是她说出食盒有古怪呢?”临川公主不放心。 羊曼娘胸有成竹地笑道,“我们只比别人多放一点芥,够出汗就行。至于食盒,这么多人的宴席,谁家的食盒够用?不都是冬日和春日的食盒混用吗?那食盒只要不拿起来是无人发现有什么不同的。” “只不过现在的难处是,怎么找人把食盒动个手脚?”羊曼娘一脸为难。 临川公主心下鄙视,这不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吗?既想把别人当出头的椽子,又不想担责任。岂能有这样的道理。 她心下冷笑,也不畏惧。若真露了馅,看别人是信你还是信我。 “罢了,少不得我出手了。”她转头吩咐自己的婢女去办。 卫宴就坐在廊下的侧屋里看书。他嫌今日人多,在这里躲个清净。没想到书未看完,就听到这样的对话。 “听到了吧?”他将书卷放下。 “听到了。”侍从流光立刻说。他刚刚偷摸从窗缝上看了眼是谁这么有才华,出这么个馊主意。 “那就去办吧!把食盒换回来。”卫宴嗓音透出一丝冷意。 “换给哪一个?”流光用手左右指指,是公主还是那个羊曼娘?他这两个都讨厌。见了郎君就像狼见了羊一样。就差流口水了。 “出主意的那个。”卫宴淡淡地说,又重新展开书卷。 流光答应下来,正准备推门出去,就听疏懒的嗓音响起,“从后门走。” 对对,前门容易被人瞧见。 流光转身之际瞄了一眼卫宴。 郎君从来都懒得理会女郎们,却接二连三的因为顾小娘子破例。啧啧,瞧那卷书半天没移地方,郎君在看什么? 卫宴修长的手指停留在书卷上,上面写着纤阿去嵯峨。手指摩挲着字迹,眸光未动,心先动。 第18章 一时婢女们安置好了案塌,女乐歌伶也严整以待。婢女们又将食盒一份份地放在众人面前。 顾阿纤看了一眼,食盒是很长的彩绘木胎漆盒,边缘装饰着小巧的鎏金铜扣。盒旁放置着双耳杯、匕、勺,箸。盒内放置着盛着佳肴的十数个巴掌大的盘子。 其中一个稍大点的盘子里,用鱼泥堆做群山,肉类植成林木,果肉绘成花朵,另用蔬菜雕成凉亭,轻舟。好似一幅山水画,却色香味俱全。其余菜色也都用翠绿的小枝或鲜花装点着,即雅致又美味。 主食是水引,韭叶状的扁面条浇上煮好的肉臛汤汁,十分鲜美。 婢女将佳酿倒入每个人的杯中,鼓乐声声,丝竹入耳。 临川公主一直目不转睛望向顾阿纤,她都想好如果顾阿纤吃得汗流浃背她要如何引人注意。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顾阿纤都面不改色,妆面未花的小口用着饭。似乎还胃口很好的模样。她正疑惑是怎么回事时,突然听见羊曼娘小声唤她。 她不耐烦地回头,眼睛立时瞪圆了。 羊曼娘不停地用丝绢擦试着额头,但即便如此汗还是不断得往下流,前襟后背因衣料纤薄也透出大块的汗渍。 “公主,这食盒......是动过手脚的那个......”羊曼娘拭着泪,不过才吃了一口,差点没把她齁死。又是盐又是芥,仿如一道闪电,从鼻腔直冲头顶,顿时让人泣涕横流。不是说好少量的搁吗? 还有食盒,底下是双层的,里面注着滚水。原是冬日防止饭菜凉才用的。现在饭食和汤因为这个食盒热气腾腾。就是光坐在这里就汗流不止。 “你小声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临川公主又惊又怒,“别停下,给我吃!”她压低声音威胁道。 羊曼娘不敢不听,只能一口一口吃着,苦不堪言。 但是她的异状还是让周围的人发现了。一些女郎已经开始偷着乐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临川公主除了疑惑,更多地是惧怕。她在公主中并不得宠,能将食盒置换的人一定是曹氏族人。难道那位女郎有什么特别的来头,真的是为卫郎选择的新妇?若是因为这件事得罪了曹氏和卫氏...... 她瞥了一眼羊曼娘,心下暗恨不已。 顾阿纤从人群中的缝隙望见了女郎们嘲笑的所在。一眼认出是那日春日宴上追着她不放的女郎。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满头大汗不停用帕子擦着汗。 莲女好奇,“这人吃饭举止怎么这么粗俗?”连她都不如。 顾阿纤摇摇头,“可能那位女郎容易出汗吧。” “真丢人。这么多人看着呢,还有夫人们也在。想来那位女郎将来不好说亲了。”曹素娥撇撇嘴。 “哎呀,好惨啊。”莲女幸灾乐祸地捂着嘴笑出声。 夜晚,白兔子把这个当做新鲜事说给黑兔子听,“我觉得很奇怪,春日的饮食大都是温食,就连水引也过了一遍冷水,那位女郎怎么能吃得大汗直冒呢?” “我猜啊,她一定是得罪了谁,饮食被人动了手脚。”白兔子一边说一边摇晃着自己的耳朵。 黑兔子瞧着那双晃动的尖尖耳,真想把它抱在怀里,捏一捏它的长耳朵。 也许,他该养只兔子? * 过了几日,刘氏突然带着曹月牙来了。说是曹武青到建康送酒,顺便来看看她们。 曹素娥连忙掏出钱让顾阿纤去买只鸡回来。曹月牙一听也要去,她还没怎么逛过建康的市集呢。 曹素娥刚要拒绝,就听刘氏道,“让她去吧,总也不出门,圈在家里怪腻的。莲女、燕女也去,舅母给你们些钱,你们边逛边吃点好吃的。” 曹素娥头次见刘氏这么大方,分外诧异。 刘氏这边刚把几个女孩送出去,回头就抱着曹素娥跪下大哭,“阿姊救救夫君......” 顾阿纤本想快去快回,但是多了这么些人立刻拖慢了速度。 曹月牙对什么都感兴趣,很多摊子顾阿纤觉得跟她们那边的也没什么区别啊。 就这样,走三步回头催一声,催得催得,那几个人就不见了。 顾阿纤连忙回头去找,但是集市上人多,哪里还有她们的身影。她慌张地四下环顾,落在一些人眼里,就成了跟家人走丢的小娘子。 顾阿纤注意到身后有几个青壮一直跟着,脸上挂着不怀好意地笑。 她心脏砰砰直跳,步伐加快。 跟了一会儿,泼皮们发现顾阿纤果是一个人,便不再犹豫,围了上去。 心慌之下,顾阿纤连忙对着前面的一位年轻郎君喊道,“阿兄,我终于找到你了。”然后不管不顾的快步前去一把揪住那位郎君的袖子。 男子回头,却是顾弦。 顾弦见到神情慌乱的顾阿纤先是惊讶了一下,再看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几个泼皮便了然于心。 “你怎一个人在这里?”他笑着问。 “我与姊妹们走散了。”见他没有把自己撇开,顾阿纤连忙说。 顾弦又望了一眼刚刚那帮泼皮,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发现一直跟着的女郎找到了熟人,且对方衣饰华贵不像自己能惹得起的,便退散了。 “不怕,你随我来。”顾弦温和道。 顾阿纤随顾弦走到一颗梨树下,见有辆犊车停在那里。 “我送你回家吧。”他指了指车,目光和煦,像对自己的小妹妹一样说话。 顾阿纤点点头,心中欢喜,真是如春风和气的郎君,人好好啊。 顾弦也笑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一声“你们在干吗?”打断。 两人同时回头就见卫宴大步走过来。 远看像只小黄鸭,再走近些,可不就是梳着双螺的顾阿纤吗?见她微仰着头看着顾弦,卫宴心中一下子莫名的烦躁,想也不想就走了过去。 “阿宴。”顾弦一脸惊讶,“你不是从那边走了吗?怎么,难道是舍不得我?”他咧嘴笑道。 卫宴用微冷的眸光瞥了他一眼,而后转向顾阿纤,“你在这儿做什么?” 见他语气隐隐带着些质问,顾阿纤一时觉得莫名。但因为吃了对方不少菓子,只好干巴巴地答道,“逛集,与人走散了。” “我是问你跟阿弦在这儿做什么?”见她回答抓不住要点,卫宴又问一遍。 “刚被几个混子跟着,如不是遇到顾郎君,怕要吃亏。” 卫宴神情柔和了些,点点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顾阿纤不敢不听他的,吃人嘴短嘛,只得老老实实地随他走。留下顾弦一脸意味深长地瞧着他们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顾弦撇撇嘴:瞎吃啥醋?我是你大舅子。 卫宴:!!! 第19章 在犊车上,卫宴告诉顾阿纤自己要随母亲去一趟广陵,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你若有事便拿着这个去我家,我安排了人,自会帮你做到。”他递过一枚羊脂玉佩,两只镂空的鹤对衔着一片云。鹤嘴和云朵正好是一抹自然的红色。 顾阿纤接过来,玉佩温热,残留着卫宴的温度。她睫毛轻轻扇动,低声道,“郎君为什么总帮我?” 卫宴一怔,心跳乱了一拍,立即板起脸,“大概瞧你可怜吧,父母不慈,姊妹不睦。” “可是像我这样的有很多啊,郎君都会一一帮助吗?”顾阿纤抬起眼眸,里面闪着疑惑的光。 “你当我很闲吗?”卫宴笑,微翘的眼尾撩得越发俊朗。 “那为什么......”顾阿纤嘟囔了一句。 眼见前面就是泔水巷口,卫宴头一次希望顾阿纤快点从他车里下去。 “郎君......”顾阿纤微蹙着眉,似乎不问清楚不罢休。 卫宴无奈地长叹,“你快下去吧,莫问我了。”问就是谁让我们都是兔子呢? 顾阿纤无法,只得下了车。转头就看见犊车迫不及待地消失在巷口。 真奇怪啊。 她朝家走去,突然想起来莲女她们,也不知道回来没有? 她走到门口正准备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舅父的哭泣声,“阿姊,你若不帮我,我恐怕就家破人亡了。” “你让我怎么帮?谁让你跟人耍博戏的?你是那块料吗?被人哄了都不知。”曹素娥压抑着愤怒,“何况,我全家都卖了也凑不出这么多钱。三十万贯!三十万贯啊。” 门缝中传出刘氏大哭的声音,“那陈麻子说,再余十日,还不上钱就把月牙带走,能卖多少算多少。再把我卖掉、夫君卖掉,婆母也卖掉。” “阿姊救我们啊。” 顾阿纤听着里面愁云惨淡的哭声垂眸沉默。 良久才听到曹素娥鼻音沉重,“先收拾一下,一会儿她们该回来了。” “阿姊?” “让我好好想想。” 顾阿纤心中一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她想了想,轻手轻脚走到巷口,打算等莲女她们回来了再一起进去。 莲女刚到巷口就看到顾阿纤站在大树下,她立刻哼道,“让我们好找,你却早早就回来了。也不知突然消失掉是去会哪个情郎?” 顾阿纤心慌了一下,刻意得在嗓音里带出三分抱怨,“我何尝没有找你们?想着你们已经回去了,才回来看看。” 莲女撇撇嘴,扭头对曹月牙说,“你不知道,如今阿纤可富裕了。曹老夫人给了她好大一匣金子。” “果真?”曹月牙眼睛瞪大,看向顾阿纤多了一丝热切。接着就闹着回去看。 几人回到家中,顾阿纤偷偷瞥了一眼堂屋,见那几人若无其事地闲聊。甚至还询问她们市集上逛得怎么样。跟无事人一样。 曹月牙催促顾阿纤拿出扁匣,她看着扁匣里的东西眼睛突然睁大。匣子里放着一套精致的花型钗环,上面镶嵌着宝石。一看就贵重无比。 她一把抓起一对钗跑出屋子,“阿母,你瞧我带这个好看吗?” 刘氏看着那闪闪发光的金子,眼睛一亮,瞥了曹素娥一眼。还跟我哭穷,就连阿纤都这么多首饰。 曹素娥皱皱眉,放下茶盏,“那是曹老夫人特特赏给阿纤的,快还回去吧。” 曹月牙不肯,一个劲儿的把钗环往刘氏面前伸,“阿母你看,她们有这么多金子。” 刘氏脸色更不好了,认定曹素娥不想帮忙。 顾阿纤冷淡地瞥了她们一眼,“舅母快带表妹看医。刚才疯了一般跑出去,莫不是脑袋得了急病?”她伸手把钗环拿回来。 曹月牙觉得手一空更着急了。再过几日拿不出钱她就要被债主卖掉了。想到秦淮河上那些画舫娘子,就齿冷的打颤。嗓音也带出了哭腔,“阿母......” 曹素娥见莲女、燕女投过疑惑的目光,清了清嗓音,“月牙不要闹了。我已跟你阿父阿母商量妥当。” 商量妥当 曹月牙像做梦一般把目光移到她脸上,眼睛欣喜若狂地亮起来,半响才恢复清明。 顾阿纤不明白商量妥当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发现自己忘记买鸡,曹素娥都没有责骂,那种感觉就更不好了。 梦里她忧愁地跟黑兔子说了白天的事情,黑兔子凑过来蹭了蹭她的脸。 “你也在安慰我是吧?”她望向黑兔子低声道,“我不怕。”想起卫宴给她的玉佩,声音有了一丝支撑,“还有郎君帮着我。” 黑兔子竖起耳朵,眼神突然不善。 过了几日,用饭时曹素娥突然道,“明日你舅母来,说要去鸡鸣寺还愿。我抽不出空来,你陪着去一趟吧。”她停了停又道,“她家最近不顺,但愿这次可以顺心如意。” 顾阿纤放下箸抬眸看向曹素娥,见她似乎眼圈发黑,神态也很疲劳。 她回到房中翻出玉佩,握在手中。但仅管如此还是心中忐忑。忍不住在梦里跟黑兔子说,“但愿是我多心。” 次日,刘氏带着曹月牙早早就来了。 “阿母,我也可以陪着舅母去啊。”莲女满脸写着不高兴。 曹素娥没有说话只是白了莲女一眼。 刘氏热情地攥住顾阿纤的手,后者皱着眉头将手抽回去。 刘氏笑容僵了一下又笑道,“鸡鸣寺最出名的就是鸡鸣水饼了,一会儿舅母买来给你吃。” 曹月牙也热情道,“阿姊我们快走吧,我都要流口水了。” 莲女在一旁酸道,“大概忘了自己亲外甥女是谁了。” 鸡鸣寺被万亩桃林包围着,宛如世外仙境,或红或白的桃花浓淡相间,织就了一片花的云锦。 散落在道边有几个卖饮食的小摊子,刘氏要了三碗鸡鸣水饼。 顾阿纤垂眸看着面前的面条,心事重重,一点胃口都没有。 似乎刘氏和曹月牙也没有胃口,挑着吃了几口便放下箸。刘氏勉强笑道,“看来这水饼有点言过其实。这样吧,一会儿回去的路上,我们再买点荤食。” 三人离开水饼摊走进寺庙中。 顾阿纤始终不离刘氏曹月牙一步。眼睛紧紧盯着。直到她们偶遇一对母子。 第20章 那是一个穿着华丽袍子的郎君,含着手指流着口水嘻嘻笑。旁边两个仆从一左一右搀扶着他。他的母亲满头金饰,眼神挑剔地扫了一眼顾阿纤和曹月牙。直到刘氏跟她打招呼才慢慢收回目光。 “陈夫人来了,带公子来拜佛?”刘氏忙不迭地的问好。 陈夫人用鼻音应答了一声,又看向顾阿纤和曹月牙。 刘氏忙把曹月牙拉到一旁,讨好地笑道,“这是我的女儿月牙,那是我的外甥女顾阿纤。” 陈夫人点点头,又死死盯了顾阿纤两眼,眼中露出一丝满意。刚要开口,刘氏就打断她,“夫人,我们到这边说话。” 顾阿纤一看连忙要跟上去。 “阿纤你就和月牙在这边等一等,我和陈夫人有些事要谈。”刘氏慌忙道。她给了曹月牙一个眼色,后者笑眯眯地拽住顾阿纤,“阿姊,我们就在这边等等吧。” 明明天气很好,太阳也暖洋洋的,顾阿纤却觉得心底直冒寒气。她摸了摸腰上悬挂的双鹤玉佩,考虑怎样传信到汉安侯府。 “呀,阿姊这个玉佩质地可真好,这得多少钱啊?”曹月牙眼睛瞪得圆圆的。 顾阿纤没有理她,转身朝寺外走想雇犊车。她心慌慌地,感觉十分不好。 “阿姊,”曹月牙一把拽住顾阿纤,“阿母让我们等她,你不能就这么......”话未说完就被一声“阿纤”打断。 两人一起回头,只见卫宴脸若冰霜大步走过来,衣角都激得飞扬起来。 曹月牙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松开手。 顾阿纤则眼睛睁的溜圆。 他现在不是在广陵郡吗? 卫宴眼梢划过痴郎君和他的仆从。 痴郎君倒是毫无感觉,还在嘻嘻傻笑。他的仆从却不约而同缩了一下。 “跟我来。”卫宴对顾阿纤道。 曹月牙不敢再拦,眼睁睁看他们走远。 卫宴走到一个偏僻处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顾阿纤,温声道,“没事了,不用怕。” 顾阿纤有无数个问题要问,听到他这句话后,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卫宴有些疲惫地揉揉额角,他昨晚梦中听完她的话,醒过来后连收拾都来不及就往建康赶。路上嫌犊车慢,换成马车,颠得骨头都要松了。终于在天亮之前到达建康。 接着安排人手,一刻都没停歇。 “那对母子是建康有名的富户,虽是士族却做着买卖。因此士族里很难找到愿意结亲的人家。再加上那个陈郎君从小有痴病,就更无人家愿意将女郎嫁过去了。”卫宴说到这里停了停,眸光触及到顾阿纤腰间的玉佩,闪过一丝柔和。 顾阿纤发现他在看玉佩,忙要取下,“你回来了,玉佩还你。” 卫宴按下她的手腕,微微一笑,“你带着吧,很好看。” 顾阿纤耳尖一下子变得通红,好一会儿才小声说,“这个玉佩一看就很贵重,请郎君收回。” “我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这种事。”卫宴轻笑,“好了,别打断我,说哪了?唔,你那个舅父被人设套欠下一大笔钱,知道陈氏愿意用三十万贯彩礼找新妇的事情后,就自荐上门。” “要拿我换钱吗?”顾阿纤愕然。 “嗯。”卫宴点点头。 “我要回去找阿父。”顾阿纤眸光染上一层薄怒。阿父虽然起过拿她换仕途的念头,但是绝对不会允许大舅子家拿她顶债。 “不必。”卫宴笑,他刚准备说话,就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声。 顾阿纤侧耳听了一下,“是我舅母,在找我和表妹。” 她连忙朝大殿走去,卫宴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刘氏跟陈夫人谈完价钱后,心事一消而净。她一点都没有做了亏心事的歉疚感,更不管大姑子将来如何跟她夫君交代。只要自己的小家没事,管他洪水滔天呢? 她喜气洋洋地走出来,准备带女儿和顾阿纤回家。但奇怪的是,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就连陈家郎君和他的仆从也不见了。 陈夫人同样感到奇怪,但她心里并不慌张。那两个仆从都有武艺傍身。何况,光天化日之下,谁会劫一个痴儿? 顾阿纤的出现,让刘氏眼睛一亮。但是随即就看见她身后的卫宴。刘氏虽不认识卫宴,但是也知对方身份高贵。 陈夫人倒是认出来,忙上前行礼,但是卫宴只冷淡地扫了她一眼。陈夫人知道自己身份低微,讪讪地垂下目光。 “阿纤,你表妹呢?”刘氏问道。 顾阿纤同样感到奇怪,她四下环顾一圈,“刚刚还在呢。” “这丫头,跑哪儿去了?”刘氏嘟囔道。此时她心情极好,过几天陈家就来下聘,她就可以把钱还上了。生活又重新回到正轨。 正在筹算间,几名寺人快步走了过来,满面怒火,“佛门清净之地,二位施主竟然纵容子女做下这种羞耻之事。” 刘氏和陈夫人满头雾水地仰望着僧人,“师傅是在跟我们俩说话?” “自然是你们,难不成还有别人吗?二位的子女现在就在厢房里。我师弟发现他们的时候,衣衫不整,正在行丑态之事。” “这不可能!”刘氏大叫。她的女儿怎么可能看上那个傻子? “这不可能。”陈夫人也摇头,“小儿得了痴病,那种事情一点都不通的。” 寺人冷笑,“可不可能,请两位看看便知。” 一行人到了厢房,寺人用手一指,“就在里面。因为那个女施主衣衫不整,我们也不便进去。二位请吧。” 刘氏和陈夫人对视一眼,争相挤进去,顾阿纤才要随着一块进去,卫宴拉住了她的袖子,“那位郎君也衣衫不整。” 顾阿纤倏地停下脚步,身后响起卫宴的低笑。 几乎同时,厢房里响起刘氏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和曹月牙的“阿母救我。” 顾阿纤呆愣片刻,把目光投向卫宴。后者一派云淡风轻地欣赏一棵美人蕉。 厢房里,刘氏一边流泪一边手忙脚乱的给曹月牙穿衣服。曹月牙早就腿软的无法动弹。陈夫人瞄了一眼床铺,嘴角微微翘起。 第21章 “你这挨千刀的,作甚害了我的女儿?”刘氏泪流满面,眼睛通红地瞪着痴郎君。 “我的儿子什么也不懂,你怎么不说是你女儿自甘堕落勾引得他?”陈夫人反唇相讥。 “胡扯!”刘氏气得脸红脖子粗,“男子本就比女子力气大。一定是你儿子起了邪念才对我,对我清白的女儿......”她实在说不出口,呜呜的哭。 “是吗?”陈夫人冷笑,“那你倒是告诉我一下,谁家清白女儿未出阁就被破了身子?”她指着床铺,“落红呢?” 刘氏悚然一惊,连忙去看床铺。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落红? “也许,也许是在别处?” 陈夫人冷笑,“屋子就这么大,寺人说他们并未去别的地方,你找吧。” 刘氏不信,开始绕着圈地看。但是屋子里除了一方矮榻就是两个蒲团,哪里有别的东西。她看向自己的女儿。 曹月牙哇的大声哭出来,“是,是隔壁的陈小郎君。他哄得我,哄得我交给了他。阿母,”她扑过来抱住刘氏的腿,“女儿早就是陈小郎君的人了,阿母不要把我嫁给别人。”她知道厉害,宁愿说出真相,也不想嫁给傻子。 “你......”刘氏脑门一震差点晕过去,半响才爬起来大声痛哭。哭自己命苦摊上这么对父女。 陈夫人站在旁边看着她不住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么一个欠下赌债的父亲、贪财的母亲,女儿也好不到哪去。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刘氏又哭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关键,她死死盯着曹月牙,“月牙,你究竟是怎么跟这位郎君到了厢房?” 陈夫人也竖起耳朵,她的儿子痴傻,问是问不出来的。 曹月牙一阵茫然,“我不知道,我正在门口等你。表姊被卫世子叫走了。再后来,有几名香客从身边走过去,我就有些晕。再醒来就到了这里。” “那几名香客你记得住脸吗?”刘氏抓住关键连忙问。 曹月牙凝神想了一会儿,突然又哭了起来,“想不起来。” 没用的东西,刘氏气极。 陈夫人倒是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窗外。但是这种事,她儿子并不吃亏。所以她也没有进一步追究的想法。但是她明白,那个顾阿纤是没缘分做她的儿媳了。她脑海中浮现出卫宴看似一副毫不在意,实则余光一直注视着顾阿纤的画面。 她不傻,不然她们家是怎么做到建康最大的富户?她若没些手段早被那些高门吃了。 刘氏扶着曹月牙走了出去,再羞耻再想躲避,也不能在人家厢房呆一辈子啊。 “舅母。”顾阿纤迎了上去帮她扶着曹月牙的另一只胳膊。 刘氏有心迁怒顾阿纤,但瞥到一旁的卫宴立刻怂了下去,打算回去再做计较。 卫宴没有跟着一起走,只站在原地,默默看着顾阿纤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她们走出鸡鸣寺,看到树下停着的一辆犊车上跳下一个人,正是卫宴的侍从流光。他上来行了礼对顾阿纤道,“女郎,郎君嘱我在这里等女郎,好送女郎归家。” 顾阿纤点点头谢过他,目光移向刘氏。虽然她讨厌刘氏,但是也不好越过长辈做决定。否则传出去不好听。 刘氏虽气她,但是犊车还是要坐的。不然等她们雇车回去,要等到哪百年 坐在车里,顾阿纤悄悄打量曹月牙。刚才厢房里的对话她都听到了,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令她惊讶的是,曹月牙竟然早就不是完璧之身。她立刻担心起刘氏和陈夫人的协议还做不做数。 回到家,又是一顿鸡飞狗跳。 顾胡图不知从哪里得知这件事的,急急跑了回来。他万分气愤,当即把刘氏和曹月牙赶了出去,甚至扬言休妻。 “你娘家兄弟欠了钱,倒要我的女儿去还债,这是什么道理?既然你一心跟着娘家过,不如我一纸休书成全你。你好好跟他们过吧。” 曹素娥吓了一大跳,当即大哭自己没有二心,都是刘氏巧言偏辞哄了她。再加上莲女、燕女一左一右抱着顾胡图的腿哭着哀求。顾胡图终究心软败下阵来,但是也发下狠话,“你若不想走,今后不要跟他们往来。” 曹素娥自然不想走。她属于二嫁。倘若回去再没有人愿意要她。她艰难地点点头。 顾胡图把顾阿纤叫进屋中,沉声叮嘱,“以后若再有这种事情,一定要来跟我说。我是你的亲父,岂有不向着你的道理?今日若不是世子派人告知,我还被你阿母闷到鼓里。” 顾阿纤垂眸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阿父不是想把我送进高门做妾,好换取仕途吗?我不敢跟阿父讲。” 顾胡图怔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她竟然都知道了。 他清了清嗓子,但到底是件亏心事,老脸发红说不出话来。 “阿父,”顾阿纤膝行一步,“阿父为何只把目光盯到高门?我若为妾,虽然可解阿父一时忧难。但非长久之计。高门不缺美人,宠爱得不到维系,终是井中捞月。阿父不如找一个有前景的小士族。这样可以对阿父有所益助,阿父登门也不用看人脸色。” 顾胡图摸着长须,一脸认真。他不是没想过这样做。但是他想到埋起来的那件东西,总觉得是个隐患。但是长久的抚养,亲情也不是假的。想到阿纤小时候伸着两只藕节肉胳膊,喊着他的模样,他就硬不下心肠。 良久之后,他点点头,“你说得不无道理,是我糊涂了,我会为你留意的。” 顾阿纤稍稍安下些心。但也明白,阿父喜欢朝令夕改,及其墙头草。说不定哪天又会被阿母说动。所以,她得自己留意,若有合适的,就来游说阿父。 日子突然就这么平静了下来。曹素娥一改跋扈,突然装起鹌鹑来,企图重新博取夫君怜惜。 这日,顾胡图回家,突然领进来两名妙龄女子。曹素娥心下大惊,手指颤抖,“夫君这是何人?是家里的亲戚吗?” 顾胡图笑,“说是亲戚也沾点边。她叫雪盏,她叫爱珠。是世子送我的两个婢妾。” “世子?”曹素娥脑海里浮现出卫宴那张冷漠的俊脸来,“可是汉安侯府世子?” 顾胡图点点头,满心都是欢喜。 曹素娥努力维系表情不让它变狰狞,“夫君想纳妾本是正常的事,但是咱们家哪里养得起这样娇嫩的人?还是送回去吧。” 顾胡图又笑,“夫人不必忧心。世子将我荐与卫丞相,我现在已经升官了。是正七品的长秋寺丞,何愁养不起家人?” 曹素娥又怒又喜,搞不清自己先要做哪一种表情。盼了那么多年,以为顾胡图要老死在这个官位了。谁知却突然升职了。但是...... 她望着一个清冷,一个妩媚的少女,心里惊怒交加。不明白为什么顾胡图突然就搭上了汉安侯府这条线。而她一个二婚妇人,青春不再,如何争得过美丽的少女? 第22章 自从两个侍妾来了,顾阿纤感觉曹素娥彻底扭转矛头,寻到了新的目标。她反应能力也快,立刻想出了拿捏侍妾的方法。吃饭时让她们站着,还要求给她布菜。 顾阿纤心里暗笑,就那几样煮青菜蘸酱,布个什么菜? 曹素娥白天耍足了威风。但到了晚上,顾胡图进了小妾的屋子,就气得她一宿一宿睡不着觉。 这天,她突然发现爱珠的耳垂上挂了一个新耳铛。金子做的,上面缀着一颗小珍珠。这下可不得了,她撸起袖子当即就要拽下来。雪盏连忙过来阻拦,莲女看见二打一觉得母亲受欺负了,也加入战局。 顾阿纤立刻把院子让出来,站到门边吹着小风看热闹。 曹武青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曹素娥看见自己阿兄吓了一跳,她现在岌岌可危,绝对不能让阿兄惹了顾胡图的不满。 “你怎么来了?” “刘氏和月牙被债主发卖了,宅子也抵了出去,现在我和阿母还有你大侄子,租了半间院子勉强住下。阿妹,你还有钱吗?”曹武青用袖子抹着泪呜咽道。 曹素娥唬了一跳,“怎么就被发卖了?那陈家没给钱吗?” “陈家给了一千贯,说月牙不是完璧,他们不负责任。若想做妾也行,那一千贯就没了。” “月牙不是说是隔壁的陈小郎哄了她吗?” “陈小郎家嫌月牙跟别人有了首位,不肯娶。草草给了一千贯做补偿。”曹武亲叹口气,“最后卖了她们俩,加上宅子和家里的财物,勉强凑够了三十万贯。现在真是一文钱都没有了。” 顾阿纤没想到刘氏和曹月牙,最终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但是曹武青的冷漠也很让人惊讶。他的哭更像是为自己的迷惘未来哭。 她叹口气,不想再待在院子里,走了出去。 在巷口发现了卫宴的车。 卫宴单手支着下巴,嗓音疏懒,“准备叫流光去唤你,你倒自己出来了。上来。” 顾阿纤犹豫了一下没有动。 卫宴一双桃花眼溢出些笑意,“你要站着这么跟我讲话,不怕别人看见,我是无所谓的。” 顾阿纤想了一下,也是。只好上车。 一上车就“呀。”的睁大眼。 卫宴膝上站着一只松鼠,大尾巴一撩一撩,捧着一个橡子在啃。 “它在吃东西啊,我第一次见。”顾阿纤跪坐在一旁惊叹。 卫宴轻笑,瞥见松鼠把橡子的皮啃干净后,伸出两指捏着一拽,就把橡实抢走了。 顾阿纤猛地抬起头看他。 卫宴重新拿了一颗橡子塞到松鼠怀里,“接着剥。” “你怎么这样......”顾阿纤满眼都是无法置信。 “因为这是我的橡子啊。”卫宴嗓音懒洋洋的。 顾阿纤更惊叹了,头一次见人欺负小动物,欺负的这么理直气壮。“给它吃一个吧。”她央求道。 松鼠太可怜了,咔吧咔吧地啃着皮,啃完就被抢走了。 卫宴抬眸笑着说,“你同情它?像这样的小奴隶我有许多只,每天都得替我啃橡子。” 顾阿纤辩不出这话真假。但是想到一群松鼠排着队啃橡子,给卫宴打工,就觉得松鼠好可怜。细眉微微蹙起。 “逗你的,这只是在等你的时候,自己跳进我车里的。”卫宴抬眸笑着说,“来了就想顺走一颗橡子,哪那么容易?” “将车赶远点。”他吩咐车夫。 “要去哪儿?”顾阿纤有点担忧地问。 “不走太远。”卫宴又从松鼠那抢出一颗橡实,重新往松鼠爪爪里塞了一颗橡子。 顾阿纤垂眸看松鼠咔嚓咔嚓开始啃,“那件事多谢你。” 从卫宴出现在鸡鸣寺,到曹月牙和痴郎君被堵在厢房。以及后来的阿父带着怒火及时赶回来和小妾。她都明白一定是这位汉安候世子动的手脚。但是唯一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一无恒产,二无家世。虽然长相还不错但是跟卫宴比就像丫鬟和小姐。他图什么呢?还是人家本就觉悟高,高风亮节。 “你打算怎么谢我?” 顾阿纤微微蹙眉,怎么谢?她也不知道啊。她没有的卫宴有,她有的卫宴看不上。突然间,她想到自己在另一个时空会做小糕点的事。大京朝这个时代饮食并不发达,就连馒头都做不好。谁家的馒头要是蒸出来后上面裂开花,就会被尊为珍馐。视为家族的机密。 馒头开不开花是看发酵的程度。而发酵也是高门大族用生命捍卫的东西。 想起卫家送过来的糕点,大多数就是合了蜜的面蒸出来,加上核桃枣仁梅子什么的蜜饯干果。跟后世的糕点根本不能比。 “我明天送你自己做的点心吧,”顾阿纤轻声道,瞅见卫宴好笑的神情连忙道,“我做的不难吃,你尝尝。”她有些心虚的垂下眼帘,“我拿不出值钱的东西谢你......” 就连做糕点的材料她还不知道从哪里弄。 “好啊,那我就等着了。”卫宴摸摸松鼠的大尾巴。后者讨好的摇摇尾巴。 犊车饶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泔水巷,顾阿纤下了车目送犊车消失在拐歪处。 她怔怔站了一会儿回到家中。雪盏和爱珠正在被曹素娥指使着,一个洒扫院子,一个煮粥。自从她们两个来了,彻底解放了她的双手。一下子闲下来,突然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了。 她回到自己房中,打开衣箱,拿出一个精致的小荷包。那是有一次曹素娥带她们去一个高门做客,主人家赏的。本来里面装着两条小银鱼,但是被曹素娥拿走了。 她捏了捏荷包上的两颗珠子,拆下来,又出了门。 两颗珠子换了一百文钱,她买了一些赤豆和糯米粉。 第二日,食过朝食后她拿着东西来到隔壁的张彩云家。 “借用我家的庖屋?你要做什么?”张彩云一边领顾阿纤来到庖屋,一边好奇地问。 “我想做些小点心谢一个人。他帮了我许多。”顾阿纤道 张彩云把火捅着后问,“要先做什么?” “煮红豆。”顾阿纤一边说一边把装着粮食的小布袋拿出来。 张彩云兜着手在一旁看她把红豆煮熟、摘皮、撵成面。接着把赤豆面过筛,剔出细面。 张彩云还偷偷把她母亲珍藏的蜜拿出来搁了一勺。但她不敢搁多,因为蜜实在太珍贵了。 顾阿纤谢过她。这个时候的蜜是非常珍贵的食物。这一小勺已经是张彩云搭着挨骂的风险。她把赤豆面和糯米粉拌好后又上火蒸熟,晾凉分作数十个小球。 “可惜没有模子。”顾阿纤轻叹口气,注视着红色的小球们,“其实这样也行。” 张彩云闻着香气点点头,“我觉得十分好看。” 顾阿纤将一个小球塞进张彩云嘴里。后者惊叹地睁大眼睛,“好面,好好吃。” 顾阿纤笑了一下,又给对方塞了个小球。 可惜配料太少,这不是真正的红豆糕。 “我给你留下一些。”她指着红豆球说。 “不不,”张彩云连忙摆手,“你是知道我阿母的,嘴特大。回头再跟你阿母嚼舌,你怎么解释?” 顾阿纤一想也是,也就不再坚持。 她拿出一个小匣子,这是卫宴家女婢送糕点的时候不小心拉下的。她家没有别的器物,只好拿这个装红豆球。 卫宴果然如约来到巷口。 他看着顾阿纤递过来的刻着卫家印记的食盒有些微怔。 “我家没有合适的盒子装。”顾阿纤脸颊有些微红。 卫宴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掀开盒盖,桃花眼微微睁大,“这是什么?吃的?样子很古怪。” 顾阿纤声音低了两分,“是红豆球。”她本想大显神威,但没想到自己能买到的东西只有红豆和糯米。这个时代没有白糖,只有黑色的蔗糖。那样做出来点心颜色会很难看。蜜又太贵。更买不到牛乳。 “算了,你别吃了。我再想想谢你什么好。”她有些丧气地想把东西端走。 “别急,我先尝尝。”卫宴笑着伸手取了一个,咬了一口。 “太粗糙了是吧?”顾阿纤嗓音干巴巴的给自己搭了个台阶。 “红豆和糯米,还不错。”卫宴微微一笑把手中剩下的红豆球吃掉。接着他又取了一个。 顾阿纤看着他轻垂着羽睫,修长的手指在光线的照耀下显出半透明的光泽。他一点也没嫌弃食物的粗糙,宛如食用珍馐。 “等我将来有钱,一定好好给你做一次红豆糕。”顾阿纤心里颇为感动。 “红豆糕?”卫宴有些疑惑地微蹙眉头,刚刚不是说红豆球吗? “嗯。”顾阿纤点点头,更加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是糕。但是我没有模子,所以只能搓成球。” 卫宴轻笑,“原来是这样。但我觉得还挺好看的,没有见过。”他点点头,“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顾阿纤努力点一下头。 她从犊车上下来告别卫宴准备回家,却看见巷口的梨树下早就停了一辆犊车。 顾明蓉坐在车里,似乎看了他们很长时间。 第23章 “阿纤,”注意到卫宴稍带凉意的目光,顾明蓉扬起笑容,“我路过这里想起来你住这儿......” 她注视着卫宴隔着窗子低声嘱咐了顾阿纤一句话后离开,笑容淡下来。她仔仔细细瞧着顾阿纤的脸,卫郎当真喜欢这种女郎吗?家室单薄,只不过长得楚楚可怜。 “阿蓉,你要来我家吗?”顾阿纤发出邀请,同时计算着自己剩的那些钱可以去市集上买些什么菓子待客。 顾明蓉瞥了一眼阴暗的巷子,鼻腔似乎闻到了奇怪的臭味。她掩盖住眼里的鄙夷,摇摇头,“还是你去我家吧,那里宽敞,咱们好说话。” 顾阿纤眸光变得有些暗淡,她也知道自己家用来待客实在拿不出手。 “来,上车吧。”顾明蓉伸出纤纤玉手催促道。 顾阿纤微微踌躇一下,终是上了犊车。 到了顾家先去见过顾夫人。顾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她脸上泛着柔和的神采,温和地说着话。让顾阿纤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像顾家这样的高门,顾夫人却丝毫架子都没有。 “你们去玩吧,”顾夫人笑着说,“今天有新鲜的鹿肉,昼食我叫人做捧炙给你们吃。” 顾明蓉笑着说,“阿母总事事想着我。” 顾夫人怜爱地摸着她的发,“谁让我只有你一个女儿。” 顾明蓉心道,永远都只有我一个女儿就好了。 她拉着顾阿纤离开堂屋到了她的院中。婢女蹲在院中烧茶。“这是我阿父与友人爬山时偶得的一株茶树,味道极好。一会儿你尝尝。” 顾阿纤看了一眼正在往茶汤里加橘皮、橄榄、姜末和盐粒的侍女,立刻就不对这茶抱有什么期望了。 “阿纤,”顾明蓉把顾阿纤让进自己房中,拉着她坐下,像亲密的闺中好友一般挽着她的手臂,“你是不是喜欢卫郎?” 顾阿纤想起卫宴如夏日灼热般的笑颜,内心有一丝涟漪掠过,表明却镇定地摇摇头,“不喜欢。” “你别害臊,”顾明蓉笑着说,“喜欢卫郎又不是一件羞耻的事。” 顾阿纤再一次坚定地摇头,卫宴好几次帮了她的大忙。但她明白身份是一条不可僭越的鸿沟。在这个崩乐崩坏的时代,贵贱之间有如天堑。 所以她也不许自己妄想。她的目标只是新兴的小士族。 顾明蓉幽幽叹了一回气,“那我就放心了。阿纤,我们是好友,我没法瞒着你。我阿父一直有将我许配给卫家的打算。我不想自己的好友成为跪在我面前的婢妾。那样,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你。” 顾阿纤猛地抬眸看着她,心里有些被优越感碾压的不舒服。 “我家就在卫家的对面,从小时记事起就往卫家跑着玩了。我阿兄更是卫郎的挚友。阿父阿母亦与卫丞相和夫人极为亲近。我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说与卫郎听,他总会为我办到。在我心里,他是无所不能又对我极好的人。” 顾明蓉叹息着拉住顾阿纤的手,“我不知道卫郎为何对你格外不同。但我知道,只要你没有存着做妾的心,你就不会再去回应他,对吗?” 顾阿纤垂下眼帘,原来阿蓉也喜欢他。她微微皱眉,惊讶自己竟然用也这个字。 “我当然不会做妾。”她想起自己在阿父那里说的话和打算,声音坚定的说。 顾明蓉脸上微露喜色,声音更加柔和,“当然不能做妾,阿纤你不知道......”她娓娓讲述她听到的各大世家里妾的悲惨故事。 中午,顾夫人那边准备好饮食叫人唤她们过去。这样的人家自不会是吃两顿饭。因此正常的昼食要比阿纤家晚一个时辰。 她和顾明蓉分别坐在顾夫人的两旁,看仆人做捧炙。 捧炙要用火专烤一面,肉的颜色变白立刻割下来吃。吃完了,再烤另一面。这样能最大限度的保持汁水肥美。如果等肉全部烤熟,就韧得没法吃了。 淋了大量蜂蜜的鹿肉被火烤的色泽金黄。顾夫人食的极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喝白粥。 “阿母从来都是食素食多,食荤食少。”用过饭后,顾明蓉轻轻解释道。她微微皱眉回首看着堂屋,即使得到了阿母的大部分怜爱,她也总觉得她得到的不多。阿母肯为她的亡女食这么多年素。细想想,她真嫉恨这种感情啊。 顾阿纤自从明确了自己的道路后,就下意识跟卫宴划分了距离。有时卫宴使人来找她,她也十次有一次回应。久而久之,卫宴就不再派人过来。 时间如水一般的淌过,也如水一般的平静,连丝波纹也不见。 就这样到了五月,天气越加炎热。冬日消失的知了早早地就回到老地方,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 顾阿纤在院中有一下每一下摇着蒲扇,忽然听见曹素娥唤她。 “家里没有盐了,出去买一点回来。” 这种出门的事没法指使小妾们,只能她来做。 顾阿纤应了一下,接下钱,拿着小篮子走出门去。门外热浪一下子扑来,没有了树荫的遮挡,似乎整个人都要被烤化了。 她皱着眉,用手挡在头顶,才不过走出巷口就被人拽进犊车中。 顾阿纤被这股大力拽着,倒进一个人怀中,她慌忙推开对方,心下怦怦乱跳。 微翘的桃花眼,眼尾小小的红痣,面无表情的俊脸,不是卫宴又是哪个? 见他一双桃花眼没有什么情绪地看过来,顾阿纤想起这些日子自己单方面的冷淡有些心虚起来。 “利用完了就不理我了是吗?” 头顶响起卫宴不悦的嗓音。 顾阿纤思及对方给予的帮助,心里更虚,“最近很忙。”她嚅嗫出几个字。 卫宴冷哼一声,“在家中摇着扇纳凉的确很忙。” 顾阿纤惊讶他怎么知道,微微睁大眼。 “我若想知道,什么都能知道。”卫宴淡淡道。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装鹌鹑你的少女,突然道,“顾明蓉跟你说了什么?” 顾阿纤又是一惊,心下一动鼓起勇气反驳道,“你不是说你若想知道,什么都能知道吗?干吗还问我......” 卫宴微怔,转而失笑,眸光柔和了一些,“辩得不错,你很适合清谈。” 顾阿纤对于清谈只知道是名士之间对于玄学的辩论。她掠过这点,转而说道,“我还要去买盐。” 卫宴轻笑,“以前我每每遇见你,你都要买东西。怎么?看我好说话,劫富济贫吗?” 顾阿纤回过味来,知道对方调侃她总用他的钱买东西。脸颊飞红,“我有钱,我自己买。” “哦,有钱了?那我的红豆糕什么时候兑现?” 顾阿纤知道他故意歪曲她的意思,有些无力道,“先用别的还你,将来再做红豆糕。” “怎么还?”卫宴似乎看着对方主动跳进他挖的洞中,心情不错地问。 顾阿纤茫然地摇摇头。她只是说说,又不是真的要现在还? “这样吧,我给你一个选择,”卫宴大方道,“你做我一日的婢女,我就放过你。” “婢女?” “嗯,”卫宴点点头,“我正要去赴约,走得太急没带婢女。想来想去,就你还欠我一些东西。” 是这样吗?顾阿纤轻轻打量他。不过就是服侍一日而已。她点点头同意下来。 卫宴似笑非笑,“可不要后悔。” 顾阿纤立刻后悔起来,难道不是她理解的那种婢女? 第24章 犊车出了建康一路向东驶去,驶过秦淮河朝青山奔去。 顾阿纤注视着奔流的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宛如跳跃的金鱼。随着窗外景色越来越荒凉,她有些不安,看向卫宴,对方正闭目而歇。 犊车停在了青山脚下,半山腰上有条蜿蜒而下的溪水,是名人雅士曲水流觞的所在。即便不是上巳时节,建康的诗会饮宴也喜爱在这里举办,借山风溪水的清凉,带走夏日的暑热,十分畅快。 卫宴感到车停了下来,慢慢睁开眼,狭长的眼廓微微上挑,泻出极致的风情。他望向窗外,那里已然有不少车马驻足。眼波微转,他将目光投向顾阿纤,后者连忙错开目光。 卫宴从袖中取出一条白纱丢给顾阿纤,“把脸蒙上。” “为何?”顾阿纤不解地拾起白纱。 卫宴轻笑,“如果你想将来被人认出曾做过我的婢女。” 我不想,我还想嫁人呢。顾阿纤连忙把纱巾展开叠了一下系在脑后。 她委委屈屈地从车上爬下。车夫将一个很大很厚重的提盒交给她。 顾阿纤接手的一刹那,双臂猛地往下一坠。 这都装了什么? 她努力往上拎。 卫宴率先朝山口的石阶走去,宽袖随之摆动,轻逸得如同清风。 他是潇洒的两袖清风,顾阿纤却步伐沉重,几步一歇。 “怎这样慢?等你爬上山恐饮宴都已结束百年了。”卫宴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 “哪有那么夸张......”顾阿纤喘着气。努力的把食盒上一个台阶,她也上一个台阶。 卫宴瞧在眼里,微微一笑。 “卫郎。”一个着秋香色飘逸纱袍的年轻郎君从下面扭了上来。傅粉施朱,弱风拂柳,神态如同年轻小娘子。 卫宴凝神看了他两眼,认出是太子詹士陈镐的次子陈淼。 “卫郎不记得我了?上月我们还一同喝酒来着。”陈淼有些委屈。 “自然记得。”卫宴皮笑肉不笑。敷的这样厚,能认出是个人就不错了。 陈淼大喜,“同行?”他就知道,似他这种俊美的郎君,卫郎怎会不记得? “不必。”卫宴淡淡道。 嘤嘤嘤......卫郎拒绝我了!陈淼感到小心脏大受伤害,用宽袖遮脸,伤心地奔跑而去。他身后的两个壮实的仆役连忙拎着食盒跟上。 顾阿纤忍住笑,虽然这个时代男扮女装是种时髦,但是每每看到这种郎君,她都觉得好笑。实在是太娘了。 “别磨蹭了,我不想跟人寒暄。”卫宴瞥了她一眼。 顾阿纤只好继续拎起食盒往上攀爬。但是裙裾太长了,她想反正蒙着脸,丢脸也是卫宴丢。就放下食盒将裙裾扎了个大疙瘩,露出双脚,果然好走了。 “有辱斯文。”卫宴对她的裙子疙瘩评价道。 “没办法啊,我拎不动。”顾阿纤嘟囔道。 但即便如此,速度还是很慢。卫宴为此被不断赶上来的人搭话然后被超过。先时,他还耐心地回两句,后来发现都是顾阿纤搞的鬼,便闭上嘴,冷凝着脸色瞧她。 “我是真没力气了......”顾阿纤讪讪道,“我们扔些东西吧!” 卫宴不语。 “或者把里面的东西吃点?”顾阿纤又提议道。 卫宴还是一脸沉默的表情。他抬头看了看望不见尽头的石阶路,走过去将食盒拎起。心中郁闷,吃了将近一个月的冷眼,本来是想作弄她一下,但最终还是得自己受。 半山腰上有座亭子,名唤青溪亭。狭长弯折的溪水沿着亭下缓缓流淌,溪水清澈见底,两旁碧草如茵,厚重的如褥子一般。 文人雅士皆着轻薄的纱袍,束着冠,坐在溪水的两侧。旁边数十个侍女、姬妾、仆役穿梭着忙碌。奏乐的鼓吹、丝竹声声入耳。伶人在旁跪坐着吟唱西曲,“耶婆尚为眠,肝心如推橹……” 溪水中沉着许多甜瓜和串起来的莲蓬供人随时取用。每隔几步还有一个盛酒的大瓮。 “阿宴,你没带塌?”顾弦惊讶道,“就带着一个侍女?” “你不是带塌了吗?”卫宴在他身边坐下。 “可我一会儿还要搂着美人喝酒呢。”顾弦不乐意地说。 卫宴侧过脸看了一眼他说的美人,“这样的美人抱在怀里,不怕恶梦成魇吗?” “那我瞧瞧你的?”顾弦恼火道,伸手就要揪顾阿纤。 卫宴一把掐住他的手腕,皱眉道,“谁你都敢碰。” “阿宴,”顾弦一脸惊奇的瞧着他,“这是什么珍珠宝贝,怎么就看不得了?你什么时候对我这样吝啬了?” 他心中好奇,频频望向顾阿纤,“为何白纱覆面?” “长得丑,怕吓着人。”卫宴回答道。 “眼睛挺美。”顾弦又看了一眼,见卫宴冷冷瞥来,只好歇下心思。他伸出空了的酒盏,美姬连忙将酒斟满。 为什么感觉似曾相识? 他趁着卫宴没注意,又扭头瞧了一眼,若有所思。 顾阿纤自从看见顾弦就一直垂着头。她不想被认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尤其不想在顾弦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卫宴瞧她这样,立刻猜出是因为顾弦的缘故。心中涌出几分烦躁。 顾阿纤瞧见别的郎君面前堆满了食物,记起自己的任务,忙从食盒中取出酒盏,倒好酒放在卫宴手里。又将食盒盖子扣过去,把盛着腌橄榄、鲜羊枣、葵仁的盘子放上去。 “你的这个法子好。”顾弦赞道,也让美姬将食盒盖子作案,放上下酒的小食。 忙完这一切,顾阿纤环顾四周,见像她这样单纯只是服侍的婢女几乎没有,大部分都身兼数职。比如妖娆着坐进自家郎君的怀里。她想起卫宴那句别后悔,突然有所明悟。偷瞄一眼,发现卫宴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一位在郎君怀里扭着撒娇的美姬。 顾阿纤一阵恶寒,悄悄离卫宴远了点,生怕他提出什么奇怪要求。 卫宴看出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你倒是想得美,咱们俩,谁占谁便宜?” 顾阿纤眨眨眼,看着他的俊颜,竟然有种被他说服的感觉。 对面一名男子酒至酣畅处,等不得婢女斟酒,干脆自己捏着杯子伸进翁里去舀。接着搂过一旁的美婢,将杯中残酒喂于美婢口中。 “我是不喝那翁酒的,”顾弦低声道,“谁知道那里面沾了多少人的涎水。幸好我自己带了素酒。” 宴至中,伶人已唱完一遍欢闻变歌,开始唱西洲曲。“忆悔下西洲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这么好的日子吟什么哀哀之音?”在山下见过的陈淼突然对伶人发难,掷过去一大块香瓜。伶人躲避不及,被香瓜直直扣在脸上,瓜瓤瓜子连同汁水滑下来,可怜狼狈极了。 陈淼平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扔起香瓜时举止威猛,丝毫看不出哪里无力。 其他人非但不同情伶人,反倒直呼有趣,有人还立即做了一首香瓜美人的诗引来众人赞赏。主人觉着丢脸,叱责了伶人命她换一曲欢快得来。伶人用袖子拂去汁水,含着泪换了一首浓艳的曲子。 顾弦身边的美婢脸上露出一副兔死狐悲的神情,“那个伶人原先也是名士的姬妾。但是年纪大了渐渐不复宠爱,被名士随手赠了出去。” 顾弦道,“这算什么?我阿耶在北地时,因东道主的美妾劝酒不喝,东道主便抽剑当下斩杀美人,又换一美妾劝酒。” 美婢听的身体一颤,“那后来郎主喝是没喝?” “那我就不知道了。许是喝了,许是又添一美人头。” 顾阿纤听了戚戚然,更坚定了绝不做妾的想法。 卫宴见她沉默,以为顾弦说的事情血腥,吓着了她。他想了想,将一小碟松子糖推到她面前。 顾阿纤瞥到他的动作微微一怔,他是以为我害怕所以拿糖来安抚我吗? 她捻了一枚放入嘴里。甜丝丝的,她杏眼弯成了月牙。 卫宴撇了一眼,暗暗记下她吃糖就会很开心。 饮宴结束时,顾阿纤觉得自己简直累瘫了。山其实并不高,只是弯曲的道路太多。下山比上山还要费力。她看着自己的裙子,上面尽是在草地上沾染的绿色草汁,皱的不成样子。 车驶回建康,路过一处叫卖梨花饴糖的小摊时,她注视了两眼。卫宴瞥见后让车停下。 “想吃?”他一路看她心事重重,有心想让她高兴起来。 顾阿纤想到有次生病时,阿父给她买来梨花糖让她喝完药含着去苦味。因为这个,曹素娥还跟他吵了一架,嫌乱花钱。到底是从她这里分走一半。其实阿父除去胆小、贪婪,还是对她不错的。 她轻轻点点头。 卫宴微微一笑,准备吩咐车夫去买糖,但是顿了顿,还是自己亲自去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种事情不能假手旁人。 顾明蓉从一间书肆出来,后面跟着抱着书的婢女樱桃。见顾明蓉突然停了下来,一脸疑惑,“女郎?” 顾明蓉冷冷看着街对面停着的那辆犊车,顾阿纤满面笑容地从卫宴手里接过荷叶包裹的事物。她打开取了一枚放入嘴中。卫宴嘴角噙着一抹笑,是从没见过的热望。 “我许久不去参加诗会了。”顾明蓉轻声道。 “女郎你不是不喜欢参加吗?觉得那些女郎都没有才学附庸风雅。”樱桃有些疑惑,不明白女郎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有些时候,诗会是传播消息最快的地方。这也是它的优点。”顾明蓉轻笑,目送那辆犊车离开。 就那么想做妾吗? 第25章 越到六月,天气越热。没钱买冰,曹素娥让雪盏用井水把院子的地泼湿降温。但是不过顷刻间,那点水分就被蒸发干净。 “今年不是要大旱吧?”曹素娥瞥了一眼太阳,“这都多久没有下雨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吃用井水败凉果子的莲女,“那东西凉,少吃点。” “我去不了大户人家吃酪冰,还不能吃点凉果子?”莲女有气无力地摇着扇子抱怨道。 曹素娥知道莲女又在嫉妒去顾家做客的顾阿纤,叹口气,“人家自己凭本事结交的贵女,有什么办法......” “真羡慕她,”莲女嘟囔道,“顾家肯定不缺冰,在那待着可比家里好过。” 顾阿纤此时并不好过。顾明蓉除了邀请她,还邀请了几名高门的贵女。贵女之间都相互认识,顾明蓉只好歉意地对顾阿纤笑一笑,然后细细地介绍了一下她。 “阿纤是我的好友,虽是小士族,但是见识并不低。” “我就说嘛,”羊曼娘欣喜地瞪大眼睛,“哪里觉得怪怪的,这么一说就不怪了。” 顾明蓉眨眨眼,柔声道,“这是什么意思?无头无尾的。” 见她询问,羊曼娘绘声绘色地把卫宴在春光宴上维护顾阿纤的事说了出来。“所以我当时奇怪,还以为她是什么高门的贵女。结果是个小士族。” 顾阿纤皱了皱眉,“我从没有说过自己是高门的贵女。我也不觉得小士族怎么样不好。谁会嫌弃自己的家族呢?” 羊曼娘撇撇嘴。 一个女郎盯着顾阿纤恍然道,“怨不得我最近听说卫郎要纳一个小士族的女子为妾,原来就是你啊?” “你不要乱说,阿纤门第虽不高,但也不至于给高门做妾。”顾明蓉皱着细眉维护道。 “我没有乱说。听说那女子家住泔水巷,因为家境贫困,主动勾引卫郎。也不知卫郎吃了她什么钩心肝的药,就同意了。” 不等顾阿纤开口,顾明蓉先板起脸来,“阿细,话可不能乱说。你这是当面诋毁阿纤的名节吗?” “做什么诋毁她?我跟她第一次见,也没仇怨。这都是我听别人说的。” “别人是谁?”顾明蓉又问。 被叫做阿细的女郎皱皱眉,“就是王将军家的女郎告我的,不过她也是听别人说的。” “若说卫郎纳妾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另一名女郎道,“不过我半个多月前就知道了,只是不知是哪家女郎。” 顾明蓉神情大变看了顾阿纤一眼,“阿纤,你莫要急,这事还没定论。回头我让我阿母查一查。” 顾阿纤点点头,我没急啊。倒是阿蓉你看起来比我急。 她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正又不是真的。但回到家后,才知事情的严重。 顾胡图早早回了家把她叫了过去,声音严肃道,“阿纤,你告诉为父,你是不是私下跟汉安侯府世子订了终身?” 顾阿纤本垂着眼帘想心事,听到这个猛地抬起脸,“阿父听谁说的,绝无此事。阿父知道我根本不想做妾的。何况私下约定做妾,更是无稽之谈。” 顾胡图定定看了她两眼,似是不信,“这事已经传了一个月了。如果你没有做,那是谁传的?你先告诉我,你私下有没有跟世子有过接触?” 顾阿纤呆怔了一下,她想开口说世子帮了她一些事情,但是突然想到帮的那些事都是冲着曹素娥去的,连忙闭上嘴。 “你可真糊涂。”顾胡图叹口气,“这种事无论是真是假损害的都是你的闺誉。传出这种事,以后还有哪家士族敢聘你为妇?倘若汉安侯府根本没有这个心思,就等于把你公开架到火上烤。倘若有,你是做妾还是不做妾?” 顾阿纤这才知道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阿父,我该怎么做?” 顾胡图沉吟半天,叹气道,“似乎只有做妾这一条路。传这话的人心思真狠毒。你做不做妾,都没有后路。做妾也是自己上赶着要做的。也不知道汉安侯府那边是怎么想的?” * 卫宴刚回到家中就被曹夫人唤了过去。 “阿宴,我听人说你要纳妾?”曹夫人神色奇怪地瞧着她的儿子。 纳妾?卫宴觉得有些好笑,“阿母,我尚未娶新妇,怎会纳妾?” 曹夫人松了口气,“我就觉得是这样嘛,也不知道是谁传的。既没有我们就不用理会。” 卫宴皱皱眉头听出一丝不对,“阿母,是何人传的我要纳妾,纳谁?” “传的人已经找不到了,你知道这种事都不知道过了多少人的嘴。”曹夫人道,“但是都指向曾来过我们家打秋风的那个顾家小姑娘,顾阿纤。” 卫宴放在膝上的手握起来,垂眸道,“阿母,没有的事。”微动的睫毛下,掩盖的是冰冷的眸光。 “嗯,我就问问你。若有我就给你张罗,没有就不理它了。”曹夫人点点头。 卫宴走出堂屋,招来流光道,“去查,看看都怎么传的?” * 这边曹素娥也知道了,不住冷笑,“我说嘛,怎么汉安侯府世子关心起夫君的私事,原来是惦记着我们家的阿纤。哎呀,现在可怎么办,要真去做妾吗?” 顾胡图听出她的讥讽之意,瞪了一眼,“没有出主意的脑袋,只有说风凉话的嘴。” 曹素娥知道她如今在顾胡图那里宠爱接近没有,怕被小妾上位,忍了又忍,终是闭上嘴。 顾胡图又叹气,目光隐隐打量着院子里的那棵树。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拍响。顾阿纤走过去打开,见是流光。 “女郎,郎君就在巷口。” 顾阿纤听得蹙起了眉,这个时候来找她是嫌她流言不够盛吗?但是她也明白,卫宴很可能就是为了流言而来。 她点点头,随着流光来到巷口。 卫宴果然在犊车里,面无表情,单手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四周光线暗淡,唯见一轮弯月远远挂在天际。 第26章 顾阿纤走到犊车旁,卫宴让她上车,她摇摇头。 卫宴扫了她一眼,尽管隔着浓浓夜色也能感觉到她的抗拒。大抵明白她在想什么,“虽然我派人去查,但是这是一个月前传起的。已找不到源头。”他非常自责,传话的人很聪明,只选择内宅。等他知道了都已是传了很久的消息了。 顾阿纤点点头,没有说话。 卫宴犹豫再三,他想跟她说不必急,再给他一点时间。但是顾阿纤的门第太低,之间的差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顾阿纤弯弯眼眉,“郎君不必忧虑。我会说服我阿父将我许给寒门。虽然士庶不婚,但是民间这么做的也大有人家。充其量就是不被士族瞧得起罢了。但是个人冷暖,各人知。” 卫宴皱皱眉,心里那种烦躁更加明显。眼里也渐渐露出一抹阴郁。 “多谢郎君这么久的照顾,以后我就不再见郎君了。”顾阿纤笑容轻快,“我记着与郎君的约定,有朝一日有了钱一定好好做顿红豆糕还给郎君。”她最后盈盈行了礼,转身离开。 卫宴看着黑漆漆地巷子将顾阿纤的身影完整地吞进去。他神色复杂,轻声吩咐流光,“派人盯着这里,见到冰人就打发掉。” 顾胡图有心想等传言自己消下去,但是官署里越来越多莫名的眼光,让他暗自心惊。也不知道这传言已加料成什么样了?如果他再任其发展下去,顾阿纤真得上门自求做妾了。 他请了假回到家,让曹素娥请了一位冰人来家。但是还未开口,冰人就说这事很难。 “不瞒顾寺丞和夫人,顾女郎如今已是建康后宅茶余饭后的笑料。卫世子是江左风华第一的郎君。想与他家结亲的人家不知多少。自荐为妾,实在是太荒渺不经了。” “谁说小女是自荐为妾的?”顾胡图瞬间勃然变色。明明之前他才听说是卫世子有意纳妾。 冰人道,“传言就是这样,曾有传言逼死人的也不少。顾寺丞还是早做打算。” “我做了啊,这不是请你来了吗我们也不需要士族,寒门都可以。只要对方愿意,我愿多多地出嫁妆,只求速嫁,好平息传言。难不成真要把小女逼死吗?” “夫君,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女儿呢。”曹素娥听到顾胡图要多出嫁妆着急道。 顾胡图连白眼都懒得给她翻一个。 冰人叹口气,“我尽力吧,顾寺丞也可以将顾女郎嫁到远一点的地方。虽然往来不再方便,但是胜在流言传不过去。” 顾胡图沉吟良久,点点头。 冰人虽然答应下来,但是她刚准备说亲,就有人送钱上门。冰人得了钱,哪里还管有没有等她。 因此顾胡图等了许多天也等不来。 他叹口气走进顾阿纤的房中。见她正在缝一双罗袜。 顾阿纤抬起眼,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布,笑盈盈道,“阿父,今日怎这样早归家?” 顾胡图拿起那箩筐中的东西瞧了一眼,不懂装懂道,“手艺越发好了。” 顾阿纤抿嘴一笑,“给阿父缝的罗袜。” 顾胡图一怔,又重新看了一回筐里的东西,点点头。环顾着狭窄逼仄的小屋叹口气。 “阿父可是冰人没来?”顾阿纤问,她拿起做了一半的罗袜接着缝制,“冰人想来也为难,哪有推出去不做的生意?阿父不必担心,总有好转的一天。人的运气也不可能永远都是差的。” 顾胡图见明明是她最受伤害,她却反过来劝他。他将视线移到院中的大树,停了停道,“那树还是我娶你阿母时种的。现在已经长到这么壮了。” 顾阿纤跟着也瞥了一眼,点点头。 顾胡图又叹气,也不知道那东西取出来是福是祸? 他又坐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拿了小花铲来到树下。铲了许久才撅出一个坑。 曹素娥听到动静隔着窗棂纳闷地看着自家夫君,大晚上刨个什么地? 顾胡图感到铲子突然挖不动了,知道到了地方。放下铲子三下两下用手刨出一个小木盒。用袖子拂去上的土,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朵手指长的白玉折枝花。两只萤火虫飞过来,映出白玉无暇。 第二日,他就拿着去官署到处问人,想拿着换钱给女儿做嫁妆。有人问他须钱几何?他就答道,“只需万金。” 一时被传承笑谈。一个玉佩,又不是古物,即便玉质再好也不值万金,是不是疯了? 这日,顾胡图刚回家中,曹素娥就一脸喜色地迎上来,“夫君今日有冰人来家。” 顾胡图摆摆手不耐烦道,“告诉她,我不嫁女了。” 曹素娥皱眉,“不是阿纤,是莲女。” “莲女?” “是啊,虽然对方是个小士族,但是胜在家中富庶。”曹素娥唠叨个不停,“莲女年纪也到了.....” “你自己决定吧。”顾胡图有些不感兴趣,那东西拿出这么多天,怎么都没人问呢? 曹素娥正在高兴,冰人去而复返,“夫人,我把你的话传回去,那家突然又不做亲了。” 曹素娥大惊失色,“这是为何?你都对他们说了什么?” “哪里是我说什么?是那家人打听到了你家女郎死缠着汉安侯府世子,非要做妾的事情。” 哪里非要做妾了?曹素娥一脸迷茫。都穿成这样了? “那家夫人说,姊妹之间相互影响,哪个都跑不了。所以不结亲了。” 曹素娥瘫软在地上,喃喃道,“不结亲了?” 房间里,莲女哇地哭出声,“都怨你,要不是你恬不知耻,我哪里会结不成亲事?” 冰人一见,怕被迁怒,忙偷偷地溜走了。 曹素娥顾不上找冰人的茬,她在院中拍腿大哭,“我的莲女哦,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家中出了这么一个女郎,剩下两个可怎么办呦。” 顾胡图本就烦躁,被她弄得心烦不已,正要张口训斥,又有人上门了。问这是不是顾寺丞的家? 可真是热闹。 他不耐烦地回头去看,却见一个装束讲究的老者恭敬地递过一张请帖。 他接过来,抽出里面的纸张,眼里闪着一丝畏惧地光,“顾司空?” 第27章 曹素娥见顾胡图脸色惨白地跟着那位管事出门,心里不禁忐忑起来。如果顾胡图犯了什么事,再加上顾阿纤这个扫把星,这日子没法过了。 雪盏和爱珠聚到一起嘀嘀咕咕,曹素娥愈加心烦,推开门进去大骂。雪盏和爱珠不服气,联手顶撞。再加上莲女时不时在旁边抽泣,顾阿纤双手撑着脸看着渐渐变暗的天色,叹口气。 顾胡图回来的时候一脸放松。曹素娥见状轻轻松了口气,顾司空是八公之一,位高权重。她真担心夫君得罪了人家。 “可是什么事,这样急急忙忙地叫人去?” 顾胡图没有理会她,看了顾阿纤一眼,“阿纤,你来。我有事情与你说。” 顾阿纤有些疑惑跟了进到堂屋。 顾胡图目光复杂地看着顾阿纤,直把后者看得浑身不自在。“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今后的路,你自己走吧。” 顾阿纤觉得莫名其妙,干巴巴道,“阿父这是何意?怎么出去一趟回来说的话就让人不明白了?” “明早顾家会来人。验过你后背那个胎记后。你就是顾家女了。” “阿父在说什么?我本就是顾家女啊。”顾阿纤结合以前偷听到的,隐隐猜到了一些。但是还是不敢相信。 “你非我亲女。我和你阿母成亲后一直生不出孩儿。当年将你捡回来时,瞧你冰雪可爱,虽然动了留下来的心思。但是你的衣衫和衣衫里的玉佩都让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是奇怪的是,我左等右等都没有人寻。暗自打听过,建康城也没有哪户人家丢女。所以,就把你留了下来。” “这次出了事情,我拿出当年放在你包裹中的玉佩,假意换钱。终于引来了你生身父母的主意。” 顾阿纤疑惑地蹙起眉,“顾夫人。可是她的孩子不是亡了吗?” 顾胡图点点头,“那就是他们家的秘辛了。想来明日你去了后,就会告知你。”他脸上带出些笑意,“认回你去之后,顾家会往外宣布因为你出生后高僧给批了命,须得暂时斩断亲情,等及笄后方认回去才能永保安宁。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只等长大后归家。” “这样宣布,传言就不攻自破。一个高门的贵女,疯了才会自甘堕落去自荐做妾。” 顾胡图说完后,脸上俨然一片轻松。 院子里静地只能听见急促地喘息声。曹素娥等人做梦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个结局。顾阿纤竟然是顾司空的嫡女,真正的高门贵女。 第二日顾家果然来了一位婆妇和几名婢女。 婆妇请顾阿纤更衣。 顾阿纤突然有些忐忑,她并不知道自己后背有没有胎记。万一没有,万一阿父弄错了?她犹豫着把外衫脱下来。 婆子凑近盯着看了一会儿,拿起湿帕子擦拭。 帕子又湿又冷,顾阿纤轻轻颤了一下。 “胎记是真的。”婆妇平稳的嗓音出现了一丝波动。那个女婴出声不久后病亡,是顾府上下人人知道的事。怎么突然又活了过来? 尽管心中惊赫,婆妇还是面上平稳地服侍顾阿纤更衣。 “女郎有什么要拿的吗?”婆妇估计这次十有八九是真的,毕竟当时她见过那个小女婴背后的胎记。“女郎只拿自己喜爱的东西即可。其他的自有夫人准备。” 顾阿纤点点头,她的衣物不多因此打包好也不显眼。再就是曹老夫人赏她的头钗,和卫宴画的那副画。 婆妇瞧着那个不大的包裹点点头,自有婢女去拿。 顾阿纤扭过头,见所有人都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雪盏和爱珠一如既往地恭敬,她们被卫宴送过来时就得了命令。自然不敢忘。燕女只知道顾阿纤要去做贵女了。贵女是什么?那是可以住在蜜饯垒成的屋子里,随手一抓就是一把。 莲女至今还像做梦一样。她年纪比燕女大,自然知道高门的贵女代表着什么?那代表着无数的罗衫和镶着宝石的金饰。代表着以后踏青将坐进贵女们的阵营,享受贫女们羡慕的目光。那是无数奴婢服侍的生活、是跟高门郎君相伴的生活,更是子孙后代永享富贵的生活。 莲女眼睛通红,身子微微发颤。顾家过来的婢女们看了,心里暗叹,女郎和她的姊妹感情可真好。瞧这一位,悲痛不舍得都要晕过去了。 曹素娥僵硬地保持着笑脸,仔细叮咛,“阿纤啊,去了顾家不要忘记我们。常回来看看。莲女、燕女都会很思念你的。你从小吃不得苦,我太担心你不适应新家了。赶明儿,我定带着燕女、莲女去看你。” 一名婢女朝她望去奇怪地眼神,吃不得苦跟是不适应新家有什么必然联系吗?难不成顾家还会让自己嫡亲的女儿受苦? 顾阿纤看了一眼站在树下沉默不语地顾胡图,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个个小圈圈。 她瞧着顾胡图头上增添的白发,这一刻记不起来他利益蒙心想把她送进东府为妾的事情。她只能记得,刚来的时候她害怕发病,是顾胡图半夜跑出去请医。细细熬了药喂她喝。怕她嫌苦给她买了糖块。 她只记得趁曹素娥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他带她去食肆大吃特吃。 她只记得曹素娥训斥她时,他总是替她找遍理由。至少在最后一刻他都是向着她的。 “阿父保重。”顾阿纤对着顾胡图行下大礼。 顾胡图红了眼眶,“哎哎”地答应着,背过身去用袖子擦着眼角。 犊车载着她驶出泔水巷,这个让外人嘲笑的巷名,却承载着她许多记忆。从南城到东城,她看到无数个自己。说实话,曾今的苦难并不让她害怕,而未知的事情才令人胆怯。也不知道顾家上下对她的到来是什么样的反应。 想起顾明蓉、顾弦,顾夫人以及从未见过面的顾司空。这种不安再一次攥住了她的心脏。 汉安侯府里,卫宴垂眸打着棋谱,身旁一只大尾巴松鼠正勤勤恳恳嗑着橡子。“消息准确吗?顾阿纤真是顾府病亡的那个女婴?” “是,郎君。顾女郎确是顾家的嫡女。” 卫宴并未停顿,手不错地布着棋子。 许久之后,侍从见他并无别的吩咐,行了礼后离开。 卫宴顿了顿,抬眸看向棋盘,已然不认得自己都下了什么棋。 作者有话要说:阿纤换新地图了o(^▽^)o 第28章 顾明蓉心情复杂地跪坐在一旁等待。她抬眼看了一众人的神情。阿父一脸平静、阿母神情焦急、阿兄满脸期待。 她垂下眼帘,心中寒冷至极。那个住在泔水巷的贫女,初始自己只是觉得她认识卫郎而对她产生好奇。 后来逐渐发现找她来打发时间还挺好的。她喜欢给别人看自己收藏的小玩意,但是给别的贵女看会得到眼皮子浅的评价。给顾阿纤看,不用担心这点,每次都能得到她的称赞。 还有她最羡慕自己的父母阿兄,每每从那眸光中就能看出来。这让她非常愉悦。一种意外的满足感。 但是现在...... 顾明蓉目光阴沉,真可笑,那个病死的婴儿又活了。谁信啊?反正她不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随着堂屋外纷乱地脚步响起,婢女们惊喜地喊道,“女郎回来了。” 她指甲抠进了掌心。这群势利眼,阿父阿母还未承认,她们就已经开始阿谀讨好了。什么女郎?她才是女郎。 顾夫人慌忙站起,推开欲扶住她的婢女,几步奔至门外。扶着门框,未语先落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顾司空把她扶回座位上,她才稍稍找回些神志。 顾阿纤走进堂屋,看着各种望向她复杂的目光,一时有些无措。 堂屋寂静无声,直到顾司空的声音响起。 “看过了?” 接顾阿纤来的婆妇忙躬身回答,“回郎主,确认了,确实是女郎。” 一名婢女拿着一碗水跪下来举过头顶。顾司空有些犹豫,见大家都盯着他,遂拿起银针扎破指腹挤出一滴血到碗中。 顾阿纤明白这是要滴血认亲。古人就信这个。她拿十个胎记出来都不顶一滴融合的血令人信服。甚至还有滴骨认亲。把先人的骸骨挖出来,血滴上去若是融进骨头,就是至亲。 她拿起银针也扎破手指,挤出一滴血进去。几乎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盯着碗里的两滴血。顾明蓉更是握紧了手。 所有的目光汇集过来都快把碗扎破了。 只见两滴血相互靠近,渐渐融成一片,不分彼此。 顾夫人立刻扑过来抱住她大哭,几个婢女过来扶着她们,一边抹着泪一边低声劝慰。顾司空表情复杂,说不清是喜是悲。顾弦将头扭向一边,眼角似有泪光。 顾明蓉深深呼吸后,挂着一抹欢喜的笑上前扶起顾夫人,“阿母这下该高兴了。往常总是记挂着妹妹。年年到了那天都茶饭不思。” 接着她又拉住顾阿纤的手,笑容更加真挚,“我说为什么看见你十分亲切,原来我们本是嫡亲的姊妹......”这句话未说完她立刻滴下泪来,哽咽着,“早点把你找回来就好了。” 顾阿纤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顾夫人又把她搂怀里了。 顾明蓉目光晦涩地闪了一下。 等到众人都平复下来。顾司空将婢女仆妇都遣出去,这才对顾阿纤道出当年原委。 “那时,你才出生月余。我与你阿母因为一些事起了口角。你阿母想不开便带着你去江边。” 顾夫人愧疚地满面通红,“那时我确实气昏了头。但到了江边看见你睡得那样香甜,我便不忍心了。只把你放在树丛下,希望你阿父发现不对时追来能把你带回去。”她试着泪,“谁知,谁知我跳入江中没有死,而你却不见了。” 顾司空叹口气,“我的人找遍了那片林子,连块布片都找不到。都道丛中野狐多,八成是被叼走了。” 顾夫人像是回忆到当时的场景,又掩着面哭起来。 “因为怕你阿母跳江的事惊动你的祖母,就暂时把你阿母送到周边的庄子休养。然后接着派人找你。找了月余都没有消息。再不回京恐被人猜疑。只能对外说你病逝。希望你祖母不要因此迁怒你的阿母。”顾司空双手交握,目光露出一丝痛苦,“我是真不知......” 顾阿纤默然地听了半天,心下暗叹,我能说什么呢?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孩子还可以再生,可是流言不能起。说来说去,一个婴儿如何选择自己的命运?何况我一个半路穿过来的,更没立场指责。 她刚要张口说些漂亮话,顾明蓉就抢先道,“妹妹,你莫要责怪阿父阿母,他们也很痛苦。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想的。好在你终于被找了回来。如果你有怨气就冲着我来。”她突然落下泪,“毕竟是我占了你的位置,替你享受了这么久的疼爱。” 顾阿纤有些讶然,她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啊。为什么阿蓉要这样解读? “我不怪,不怪阿父阿母。”她还是有些不习惯就这样改唤不熟悉的人。“我还觉得这样挺好的。如果没有被捡走。也许我现在被娇惯坏了也有可能。” 听到这句话,顾明蓉目光一下变得阴鸷,但瞬间就恢复成温暖的色泽。 顾阿纤就在她对面,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定了定神,接着说道,“总之,所有的磨难都是有理由的。上天这样安排必有它的道理。何况我不是被找回了吗?我现在只有无限欢喜。” 顾司空点点头,“你这样想很好。我的女儿就是要有豁达的胸襟。” “过来,让阿母好好看看。”顾夫人无限怜爱地伸出手。 顾阿纤依言坐过去。顾夫人捧着她的脸,瞧着这张柔美的面孔,才想起为什么当初看顾阿纤那么眼熟?这不就是年轻时她的脸吗?想着面对面都没有认出是自己的孩子,她泪如雨下,“阿母一定会加倍补偿你的。” 一旁的顾明蓉因为这句话一下子攥紧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讲个南北朝时期滴骨验亲的故事。梁朝皇帝萧综的母亲,先跟了南齐的皇帝(这个时候她就已经怀孕了),后跟了梁武帝。七个月后梁武帝喜当爹。 萧综长大后听到自己不是梁武帝的亲子传言后产生疑心。大半夜挖开齐王坟墓,拽了根骨头出来滴血验亲。结果发现血能融进去。他不信邪,又把自己刚生下的亲儿子弄死埋进墓里,几天后挖出来再滴。血再次沁入骨头。他才终于信了。(是个狠人。) 其实这个不准的,只要骨膜朽损,不管什么血都能沁入。骨膜完好,亲属滴血也不会吸收。但是在孝亲至上的大背景下,滴血验亲也不足为奇了。 第29章 中午用饭时,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但是大京讲究一人一案的分餐制,所以还是每人面前放置一个食案。旁边跪坐着一队乐伶,顾夫人嫌吵闹,但是排场还是要的,因此她们只在旁边安安静静待着。 顾阿纤暗暗把这点记在心里,门阀士族底蕴深厚,很多规矩她都不懂。只能一点一滴地观察。 饭后,顾夫人亲自领着她去选好的院子,顾明蓉连忙跟上去,虚扶着顾夫人。 “太匆忙了,我也没来得及怎么布置。不过,女儿家自己慢慢布置房间才有意思。你先勉强住着,不急,慢慢来。” 顾阿纤弯弯唇,两个笑涡深深地显现出来,像两颗甜蜜豆,“阿母布置的一定很好。” 顾夫人笑容更甚,脚步也不由得加快。 沿着石路走到一处院子,顾夫人有些抱歉道,“这院子原是一处走累歇息的地方。但是大点的空院落太远了,我想你离我近点。这院子虽不大,但是胜在小巧别致。”最好的院子是顾明蓉住的那处,但是顾夫人不想动,怕伤了对方的心。 “我瞧着很大啊,阿母,我只一个人极够了。”顾阿纤笑道。 “傻孩子,还有伺候你的婢女仆妇,全塞进去就挤得慌了。我想着这旁边不是有座杏子林吗?不如砍掉,把院子扩出来,再造些下人们住的房子就够大了。只不过要辛苦你一阵了,白日会非常吵闹。或者,你先移到别的院子住,等这边休整好了......” “阿母不必麻烦,这不知道比我住的地方好了多少。我很喜欢。” 顾夫人听到她这样说,心下的难过更甚,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补偿给她。“为了你,我再不嫌麻烦。” 顾明蓉看着这幕母子情深,若不是顾及还扶着顾夫人,她又要指甲抠进掌心。 一行人走入院中,除了正面一栋二层的楼阁和两边供下人居住的房舍,便是院中的小池了。池中植着莲蒲,架着莲花灯,旁边还有张石榻。 “这院真是不大,”顾夫人又开始懊悔,“连个后院都没有。这样吧,明天就叫人把后面那座杏林砍了,扩进来。” “阿母不用,”顾阿纤连忙阻止,“我最喜欢吃杏子了,阿母不如找人砌座可以赏林吃杏的亭子。” 顾夫人刚找回爱女,哪里舍得违背她的想法,连连点头。 阁楼一层大而通透,除了待客的地方就是临窗的书案和矮榻了。二层分为内外室,设有四扇屏风塌床。用具无一不精。 顾明蓉看着墙上的八宝阁放的东西皆是自己没见过的珍品,心里暗恨,还说最疼我,这般藏私。这些好东西怎不见拿出来给我摆?眼见是嫡亲女儿回来了,就忙不迭地拿出来。 顾夫人指着九名侍女,“这是一等的两名,二等的三名和三等的四名。外面还有处理杂事的小婢和仆妇共二十名。你自己看着,若不喜欢就换掉。” 顾明蓉又嫉妒了,那一等侍女里的璎珞正是顾夫人自己身边的得用人,真是偏心偏到沟里去了。 顾阿纤则在暗暗心惊,怪不得阿母说院子小住不下。这加上她,足足有三十个人了。 “你先休息吧,累了一上午。”顾夫人替顾阿纤把鬓角的碎发拢了拢,“下午再来阿母这儿。不懂的东西问璎珞。” 等顾夫人一行人走了,顾阿纤才觉得自己浑身疲惫。绷了一上午的弦,终于松开了。 她坐在榻上,抬头看向这九名侍女,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把目光移到璎珞脸上,后者立刻善解人意道,“女郎,除了奴婢外,另一个一等叫碧圆。二等侍女有初云、初月......”随着她的话音,每个被提到名字的侍女,都躬身行礼。 顾阿纤连忙暗暗记下。 接着璎珞打开身边的一个大箱子,里面全是铜子,“这是夫人给女郎准备的花用。还有这个,”她打开另一口小很多的箱子,里面放着几十个荷包,“这些荷包里有的放珍珠,有的放小银鱼。留着给女郎赏人用的。” 顾阿纤瞬间领会,点点头,“你替我挑出一些赏下去吧。” 几名侍女齐齐行礼谢过。 璎珞没忙着去领赏赐,先把顾阿纤送上楼休息。看她躺下后,将帷幔放下,又往熏炉中添了把安息香才轻手轻脚地离去。 下了楼后,她又安排人上去守着。这才开始整理顾阿纤带来的东西,以及分发赏赐。 顾明蓉表面平静,实则内心疯狂翻涌着回到自己的院落。以往她极喜欢的屋子,现在看哪,哪都不顺眼。 那插着花的陶瓶比得上顾阿纤的玉花觚吗?那刷着漆的木榻比得上顾阿纤的琉璃榻吗? 现在夏日炎热,她的席是用桃枝编的,顾阿纤的却是用象牙劈成丝编的。就连顾阿纤身边的侍女都比她的有地位。那个叫璎珞的侍女,其父就是府里的二管事。其母管着庖屋。绝对的好帮手了。 正在暗自恼恨时,侍女梅子轻声道,“女郎,王小娘请求拜见。” 顾明蓉身子轻轻一颤后,嗓音挂上一层凶狠,“她来做什么?” 她还不嫌现在乱得慌吗?明明此刻我最应做的是拼命朝顾阿纤示好,死死抓着父母的怜惜过活。可是她来了,就是提醒全府,我是妾生子。终究要回到原有的位置。 “许是为了新来的那位女郎吧。”梅子低声道。哪里不知自家女郎现在最大的心病是什么。 顾明蓉听到这句话心中奇异地平静下来。她低着头久久思忖,半响才低声道,“唤她进来吧。” 顾夫人出自王氏一族,王小娘是她嫁过来时带的媵女,是她的庶妹。算是最得顾司空宠爱的妾。加之她不争不抢,性格随和,在主母经历丧女之痛后,主动把自己出生不久的女儿送过去之后,地位直线上升。 顾明蓉神色复杂地盯着王小娘一步步走进来。她曾听过婢女议论,她走路的姿势跟王小娘很像,都亭亭妙曼的。因此她硬生生改了,绝不让自己跟那个妾有一点联系。 “你来做什么?是昭告所有人我失了阿母的宠爱吗?”她目光怨毒地盯着对方,这一刻,她好狠自己不是阿母的嫡亲女儿,为什么她要托生在那个肚皮里? “女郎没有失去宠爱,”王小娘急急地说,“妾来是告诉女郎,稍安勿躁。女郎只管安心生活,剩下的都交给妾。” “交给你?”顾明蓉眼中露出蔑视,“你能做什么?一个养在后宅的妾。” 王小娘丝毫没有介意,“就算是一根藤蔓、一只鸟雀,也会有它的作用。妾不会让女郎大好前途被人毁掉的。” 顾明蓉挑起眼梢细细地打量她,打量她没有被时光眷顾的柔媚脸庞,还是瞧不起地冷哼一声。 王小娘不急不躁,又拜了一拜转身离开。 “以后你不要再来了,被人看见不好。” 身后传来顾明蓉凉薄的嗓音,王小娘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她也知道来找她不好,但是这是她的女儿,她十月怀胎受尽苦难生出的女儿。知道这件事,她第一时间担心她是不是受了委屈。按耐不住想来看看。 院后的白孔雀不知怎么跑到前院来了,歪着头看她。 她敛了敛心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女儿走她的老路,做别人的庶姊妹,长大后被当做媵陪送出去。 她的女儿必须拿最多的嫁妆,嫁最好的郎君。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铜子,明清开始银子才作为流通货币。在这以前,银子的数量不多,价值太高。金银都做装饰品来用。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买东西用铜钱,朝廷发俸禄有的朝代给钱,有的朝代用布帛、粮食和田地来代替。田地不许买卖,离职的时候交回去。 嗯,所以顾夫人给这一箱铜子,其实很多了。随便抓一把赏人,爽歪歪。 第30章 顾阿纤午觉醒来后,璎珞将一盏蜜水奉到她面前,“这是荆条蜜水,不知道女郎喜不喜欢。如不喜欢,还有紫云英蜜、枣花蜜、苕子蜜,桂蜜。” 顾阿纤捧着蜜水愣了一下,蜂蜜是非常奢侈的食物。像她们家从不买蜜,有这钱不如买粮食。而这里,光蜂蜜的种类就有这么多种。 她抿了一口,将盏交给璎珞。她知道这是富贵人家睡醒时润喉的,不能一饮而尽。她初来驾到,并不能使人信服,说不定还等着笑话她。只能每行一步想一想。 “这个就好,不用换了。”她说完有些自嘲,从来到这里不过半天,她不知道说了多少句这个就好。想来用不着多久,她在别人眼里就能得个随和的印象。 璎珞将她扶到妆台前坐下,拿起象牙梳将她的双螺重新整了整,别了两朵小珠花,“这些首饰都是夫人为女郎特地挑选出来的。” 顾阿纤瞥了一眼旁边堆放的几匣首饰,金光灿烂几乎没闪瞎她的眼。 “女郎,带这个米珠耳铛如何?”璎珞选的是跟头上珠花很相似耳铛,但是珠子如同米粒一样,串成几朵指甲盖大的小花。 顾阿纤点点头,对璎珞增添了一些好感。她刚来,如果满头珠翠必会被人小瞧。璎珞这样做非常妥当。 璎珞最后给顾阿纤敷了一层薄薄的粉和胭脂,又抿了口脂。略整理一下顾阿纤早晨穿来的裙裾,“女郎,好了。” 也不知道这口脂是怎么调的,好甜啊。顾阿纤极力忍住舔一下的冲动,带着璎珞和二等侍女初云来到顾夫人的院子。 这里离她的院子果然很近。站在门口的婢女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殷勤地服侍顾阿纤脱掉锦履和罗袜进入屋子。 顾夫人笑着伸手让她坐在身边,“过些日子,阿母举办个宴席,请些亲朋,正式向他们宣告你的归来。” 顾阿纤带出一丝紧张。 顾夫人拍拍她的手,“不用担忧,你是顾家的女郎。除卫氏外还无人能高过我们家。你可随心所欲,不必理会他人目光。” 顾阿纤点点头。高门贵女就这点好,无论做什么都有家族兜着。不像她以前,因跟卫宴见过面就被流言逼着做妾。想起卫宴,她目光微动,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她的事。 顾夫人接着又询问了她一些习不习惯,侍女好不好的问题。顾阿纤都点着头说好。 顾夫人叹口气,“你这样讲我就知道你以前过得不好。” 顾阿纤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没有讲她以前的事情。 到了晚间,顾夫人留她吃过饭,亲眼看着她出了院子才回去。 顾弦拿着两个盒子,自从多了一个妹妹,他买东西就变成两份了。但世上很少有一样的东西,为了平衡,他选了半天到家天都黑了。 他先去了顾明蓉的院子。才刚进去就瞧见灯光昏暗,顾明蓉坐在窗前在掉眼泪。他慌了一下,连忙过去摸摸她的头,“阿蓉,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顾明蓉抬起头低声唤道,“阿兄......”眼泪掉的更加凶猛。她是在为暮食顾夫人没有叫她一起吃而哭。但是这种事她怎么好意思讲出来,引人猜疑。 顾弦倒是猜到一点。他心思虽然粗狂大条,也知道顾阿纤的归来,让这个敏感多思的妹妹多心了。他拿出盒子里的九连环递过去,“你原来那个不是碎了吗?我又给你淘了副新的。这个比那个更精致。” 顾明蓉低头看了一眼玉制的九连环,每一个环都被雕刻上了花纹。“这个就我有吗?” “当然。”顾弦点点头。阿纤的是别的东西。这个可不就是单她一人有了? 顾明蓉破涕为笑,“阿兄你对我最好了。我好担心你有了嫡亲的妹妹,就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顾弦认真道,“你永远是我的妹妹,哪怕历经百年也改变不了。” 安抚完顾明蓉,他又来到顾阿纤的院落。摸摸汗,这年头做阿兄都这么累吗? 但是顾弦还是动了一点小私心,给顾阿纤买的东西贵了一些。他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妹妹太多。想到她上巳节踏青没有犊车接送,可怜巴巴蹭别人车回家,就觉得很难过。还住在那种阴暗的巷子。 她本来应该在父母兄长的疼爱下生活。顾氏女郎,想要什么得不到?可是他打听了,顾阿纤平时连吃块饴糖的愿望都满足不了。她的继母为人苛刻,总指使她干活。想到这里,顾弦心中火气直冒。同时也更加坚定,自己的妹妹要自己来保护。 他越想脚步越快,恨不得快点见到自己的妹妹,告诉她不用担心,以后阿兄在,没人能欺负你。气势汹汹地走到藕香阁门口,看到里面温暖的烛光,他就一下子怂了。 迟疑着在门口停下来,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畏惧,近乡情怯起来。 六月的蚊虫很多。不大一会儿,守门的仆妇就被他不住拍打地“啪啪”声吸引了过来。 “郎君?为何站在这边?”仆妇探出半张脸瞪大眼睛。觉得顾弦活像跳大神的婆子。 “呃.....”顾弦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刚要询问顾阿纤是不是在里面,就听一个婢女高声道,“女郎,是郎君来了。” 没想到顾阿纤就在院子里纳凉,听到脚步声,顾弦险些夺路而逃。 “阿兄。” 一道软糯糯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顾弦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少女笑眯眯地看着他,“阿兄是来看我的吗?”顾弦脑海中有一瞬的空白,不自觉的点着头,直到发现自己随着她走进了院落。 顾弦有些懊恼自己平时的胆子哪儿去了,他把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嗯......给你的......” 顾阿纤一脸惊喜地接过来,打开看,里面有一只半只手掌大的白玉铃铛。铃铛下挂着一张薄木片,上面是顾弦用笔画的一个举着剑的小人儿。 “这是我,”顾弦言简意赅道,“你把它挂在廊下,保护你。妖魔鬼怪都不怕。” 辟邪是吗?顾阿纤笑眯眯,哪有人会把自己的小像制作成辟邪的东西? 她拿在手上又翻来覆去看了一阵,交给璎珞。后者立刻指挥人挂在了廊下。 一阵微风吹来,铃铛晃动,发出悦耳的声响。在夏日的夜晚显得格外清脆。 “我,我走了,你早点休息。”顾弦挠挠头。 “好,阿兄也早点休息。”顾阿纤点点头。 走出门外,顾弦才后悔起来。明明想了那么多的话,怎么一句都没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顾弦:啊啊啊,自己的妹妹要怎么讨好啊? 卫宴(笑):交给我啊。 顾弦:== 送上迷你小剧场,双手合十求收藏~ 第31章 顾府这天一大早就十分热闹。 管事们指挥着下人们将花房的花都搬出来,装点宴席。婢女们装束一新,端着各样水果川流不息。 顾夫人在藕香阁看着侍女们给顾阿纤装扮,不停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她昨日就从库房找出来一个金花冠,每一条枝条上都挂着金子做的叶片,衬托着宝石镶嵌的花朵。轻轻晃动,叶片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 “阿纤真美。”她赞叹道。 阿纤这个名字她和夫君一起商量过,想着用原来起的名字顾玲珑,但是阿纤自己不愿意,说习惯了。也好,只要人回来了,名字什么都不重要。 顾明蓉本来不想过来,想宴会开始的时候再到。 她眯了眯眼睛,其实宴会都不想去。不用想都可以预见,今日对顾阿纤是多大的盛赞,就是对她多大的侮辱。 但是王小娘派人过来劝她去。 她并不傻,仔细想想就知道若按着自己心意来,后果非常严重。不但阿父阿母会对她心有芥蒂,宾客们也会说她心胸狭窄。 只有阿兄...... 她眼中闪过一丝温暖,只有阿兄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一直记挂着她。知道她的九连环摔坏了,就补了一个更好的。 似乎有了这层慰藉,她胆量增加了一些,感觉再也不怕了。带着至少还有阿兄的想法,走进藕香阁。但是一进去,那个花冠就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这个花冠她并非没有见过,小的时候就在库房看到过。她一直以为这个东西最终是她的。等她长大了阿母就会给她。但是她现在长大了,那花冠却带到了顾阿纤的头上。就因为她是亲生的吗? “女郎?”一名端着壶的婢女走进来,看见门口呆立的顾明蓉有些诧异。她的声音引得屋子里的人都扭过头来。 顾明蓉收敛了一下神情,笑盈盈地走过去,“阿母我也来帮忙,包管把妹妹画得美美的。” 顾夫人笑容更甚伸手拉她坐在身边,心里同时涌上一层歉疚。 这些日子因为阿纤的到来,她忽略了顾明蓉一些。但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怎么不疼?她接过婢女递过的蜜水给了顾明蓉,“大热天走过来,快润润喉。”接着又吩咐人打扇。 顾明蓉心里对这种不值钱的小恩小惠嗤之以鼻,但是脸上露出几分感激,“不热,挑着阴凉处走过来的。”她又把目光投向顾阿纤,“怎么样,紧不紧张?想来这是你第一次作为主人经历这样大的场合。没关系,一会儿我跟着你,不认识的人我提点你。” 她说的真诚,即使里面含着一丝恶意,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顾阿纤点点头,“多谢阿姊。”她一直对顾明蓉有些歉意。回到顾府这么长时间都不见顾明蓉来,她就知道应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本想着主动上门,但是阿母派来的仆妇不断得教导她礼仪和规矩,一时腾不出来时间。 * 顾弦一路小跑着追在卫宴后面,“你不能进去,那是女眷的后宅。”他双手拦住卫宴。 卫宴瞥了他一眼,“又不是没进过。” “那可不同,今非昔比。以前是我妹妹没回来,现在她回来了,你就没有资格了。” 卫宴呲笑,“以前她不在的时候你怎么特别欢迎我进去,还恨不得把我推进顾明蓉的屋子?” 顾弦哑巴了一下,“那不是不同吗?更何况我阿母正生你的气。那阵子流言她也听到了。如今很不想妹妹与你有瓜葛。若论我阿母现今最讨厌的人,非你莫属。要不是咱们是邻居,都不想给你家下帖子。” 卫宴微怔,俊眉皱起,“顾夫人不喜欢我?”他只听到这句。 “其实吧,我也对你很不满,”顾弦道,“你看你把我妹妹弄得,险些就要变成你的小妾了。” 卫宴强忍住撇嘴的冲动,他如今处于劣势,不得不忍着。同时暗想,她做小妾?她继母做小妾也轮不到她。表面柔柔弱弱,实际内心自有一股倔强的傲气。 “所以吧,你现在就乖乖得离我妹妹远远的。”顾弦接着教训卫宴,“别看咱俩是至交,我也不会同意她跟你在一起的。” “为什么?” “你真的喜欢她啊?”顾弦讹出他想要的回答,露出一脸得意的奸笑。 我早看出来了,哈哈哈,卫宴,你也有求着我的一天。 卫宴沉默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你不同意?” “你哪儿好啊?”顾弦轻呲一声,接着他看着对方冷漠的俊脸顿了一下,“好好好,你还有张脸能看,是个优点。其他的,论家世、论财力,我们也有啊。” 卫宴没有说话,他暗想着,其实还有一点,他们是同一片山坡的兔子。 “哎,所以放弃吧。”顾弦拍拍他的肩同时警告,“我今天会好好看着你的,一步也不错地跟着你。你别想绕过我去见谁。” 卫宴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从小就擅长黏糊糊的好友,若以顾弦的黏度,他还真绕不过去。何况还分男女宾席。 “不过,你们是怎么突然认定她就是顾家嫡女?不是说病亡了吗?” 顾弦迟疑一下,不想瞒着好友,但也不便多说。便半吐半露,“我阿母和阿父有一对一样的玉枝花。当年我阿母投河带走她的那枚。把妹妹放到树丛下时,就把玉塞进了包着妹妹的小被里。等我阿父赶过去救了我阿母后,我阿母让他快去寻妹妹时,河边就什么都没有了。” “当时我祖母还在世,阿父怕她责怪,就谎称妹妹得了重病养在庄子。等阿母身体养好了回京时,就对外放出妹妹病逝的消息。这些年我们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世上,阿母将另一枚玉花给了我。嘱咐我这辈子都不要放弃寻找。” “阿纤的养父说,当时他路过河边听到婴儿哭声,捡了回去养大。知道这回流言四起,他想着也许玉花可以帮到阿纤。拿出来四处问价,企图引起阿纤生父母的注意。” 顾弦在那边感慨良多,卫宴却因为这番话皱起了眉。就是被野兽叼走也该留有一丝痕迹。顾夫人跳了河都能被救起,可见顾司空赶来的很快。那么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孩子呢? 除非有人前脚看着跳河,后脚就把孩子抱走。 顾阿纤此刻正在内堂见顾夫人的娘家女眷。因为外祖母王老夫人年岁已高不便前来。王家就派出了几名儿媳带着孙媳和女郎们过来捧场。 顾阿纤被这一连串的称呼弄得头晕脑胀。 “不打紧,过两日去见你外祖母时,再记吧。”顾夫人笑着说。 顾阿纤点点头。不是她记不住,实在是王家人太多。而且都是单字的名字,长相也颇相似,是在难记。 顾夫人看介绍得差不多了,且到了开席的时刻,便领着众人去待客的厅堂。 今天来的命妇和女郎们自有消息渠道,对顾阿纤这个名字早就听说了。那离奇的身世转变,如今是全城议论的焦点。但是亲耳听见顾夫人说,还是感到内心震撼。 她们细细打量着那个美丽少女的脸庞,再移到顾夫人脸上。嗯,一模一样,这才彻底信了。富贵人家因为命理去深山隐居的也不是没有。所以对顾阿纤在小士族家长大的理由很快就接受了。 临川公主瞪了一眼不远处的羊曼娘,这个蠢货,险些让她得罪顾家。辛亏有人把食盒换了。不过想起那个跟卫郎有关的传言,她神情又凝结起来。 羊曼娘表面笑着跟友人们八卦,实则心中又恨又怕。恨的是,她是贵女。怕的是,她竟然真是贵女。怪不得当时春日宴上,她的罗裙那样昂贵。 顾阿纤跟随着顾夫人去见贵妇们,到了卫宴的母亲曹夫人时,她不知怎么,呼吸都要紧张地停止了。 曹夫人一脸笑容,“我们是邻居,闲下来要与你母亲一起来啊。” 这句话本没什么,但是顾阿纤却从中听出一丝对她的不喜欢。好像在警告她不许独自去卫府。 顾夫人也听了出来,她笑容不变地回道,“哪里还有时间闲逛?这就准备给她看人家了。” 大京的女郎十四五岁相看人家,实属平常。这么说也不算错。 旁边的贵妇连忙问,“已有了人选?” “哪里那么快?”顾夫人笑道,“得先打点嫁妆,首先我的私房就要给她拿去一半。” 众人皆惊,顾夫人出自琅琊王氏,当年她出嫁时十里红妆,望都望不见头。一般夫人的嫁妆大半都是留给儿子,很少有平均分配的。顾夫人的嫁妆竟然给顾女郎一半?那另一半就是顾郎君咯。再加上顾家的那份...... 有些贵妇开始心里计算起来,想给自己的儿子定下来。 开口就提金钱是世家的大忌。只有暴发户才会这么说。但是这个场合又不同。顾阿纤刚刚归来,大家都看着她能在顾家得到什么样的地位。毕竟那么长时间的亲情缺失,也担心娶了这样的儿媳没有益处。 曹夫人面无表情,再也无话。 一旁的顾明蓉险些绷不住表情,她紧紧咬住牙,果然那些母女之情都是假的。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顾阿纤,恨意不断滋生。 她几乎都能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对她的怜悯。这一刻简直像在被公开刑处。 作者有话要说:顾夫人正在花园散步,一只黑兔子扑了上来,左跳跳右跳跳好不可爱。 顾夫人一脚踢飞,“卖萌也没用,给老娘滚得远远的。”她怀中动了动,一只小白兔探出脑袋,长长的耳朵摇啊摇。“心肝,”顾夫人眼露疼爱,“麻麻要好好保护你。” 第32章 顾阿纤似乎觉得身边的人有一瞬间的僵硬,她轻轻撇过头看,顾明蓉冲她温和一笑,“是不是累了?” “有些热,出汗了。”顾阿纤不太舒服地皱皱眉。 顾明蓉笑着说,“刚才被众人围着自然会流汗,阿母不是给你预备着衣衫吗?我去陪你换一下吧。” 顾阿纤点点头,看她去向顾夫人禀明,然后带着侍女过来。璎珞不放心别人跟,自己跟着去服侍。 她们走到不远处的一处房舍,因为热,顾明蓉就没叫闭门,她坐在门口一边摇着团扇一边跟顾阿纤闲聊。 说话间,顾阿纤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脱去外衫,两条玉臂露出来,“不穿就好了多凉快。” 璎珞微笑,“女郎嫌热,一会儿我跟在旁边打扇。等回去咱们的院子就好了。多放几盆冰就凉快了。” 真真奢侈。顾阿纤由着侍女低下头解着腰间的带子。夏日的冰价值千金。而顾府却很随便一间屋子就能放几盆冰纳凉。也不知这些冰能不能食用?等下了葡萄冻点来吃。 她正由着思绪乱飞,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尖叫。 顾阿纤下意识就抓着衣服闪到帷幔后面。透过纱,她看到顾明蓉慌乱地跑进来,外边一个男子跌坐在地上。 璎珞连忙挡在纱幔前,顾明蓉带来的侍女则忙保护她家女郎。 “你是谁?为何来这儿?这是女眷的院子。”璎珞斥道。 “他看到了吗?阿纤正在换衣裳。”顾明蓉扭头道。 “女郎!”“我什么都没看见。”璎珞和男子同时道。 璎珞眉头皱起,蓉女郎这样说,很容易让人误会。万一对方没看见,听到这句说自己看见了,自家女郎的终身就毁了。 顾阿纤在纱幔后将衣衫穿好,上下检查了一番,款款走了出来。蕙带荷裳,长裙盛雪。 男子连忙低下头,嘴里念叨着,“我什么都没看见。” “去请阿菊婆来。”顾阿纤吩咐道。 阿菊婆是阿母身边的得力臂膀,找她来不会在宴席上惊动旁人,同时会处理的很好。 “女郎......”璎珞有些不放心顾阿纤身边没有人。 “我阿姊在这里。” 就是因为女郎你的阿姊,我才不放心啊。 但是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璎珞最终答应下来,又盯了男子一眼才离开。 “郎君为何一个人来到这里?”顾阿纤温声问道。 男子仍低着头,“我不晓得,我正四处寻恭房,一个侍女说她知道地方。女郎,”他抬头恳切道,“我看见门口有人就停下了脚步,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他抬起头来才让人看清脸孔,很清秀很老实的模样。 顾阿纤微笑着点点头,表示相信了他的话。 “没看见就太好了,”顾明蓉拍着胸口松口气,转过头对着顾阿纤急急表明心迹,“都怪我,只顾跟你说话,没有看见有人走过来。不然出了什么事,都是我的错。” 阿菊婆来了后,顾明蓉也是这样说了一遍。 阿菊婆看了她一眼,确认过顾阿纤没有事后,带着男子离开。 “阿纤,都怨我。我应该再机灵点就好了。”顾明蓉满脸自责。 顾阿纤虽觉得奇怪,毕竟一个大活人走过来,再怎么样都会有点动静。但是顾明蓉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发出质疑。只能暗暗在心里留个疑问。 宴席结束后,阿菊婆把心中猜疑告诉顾夫人。顾夫人摇摇头,“许是你多想了。阿蓉是我养大的,我能不知道她的性子?若说有些嫉妒阿纤是可能的。但是出手陷害却绝无可能。何况,她哪能预料到陆家郎君这个时候去恭房?” 想到陆家郎君,顾夫人微微一笑,“是那个爱画成痴的陆湛路郎君吧?此人我知道,性情高洁,什么外物都不想,每日只想着画丹青。画的也实在好,一画难求。这样的人说没看到,自然就是没看到。” 阿菊婆也笑了一下,“吴郡陆氏倒是一个不错的结亲对象。” 顾夫人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这节,“再说吧。今日宴席上那样说是为了堵曹夫人的嘴。阿纤,我还不舍得这样早把她嫁出去。”她拿出一份单子,“你把这个连同单子上的事物给阿纤送去。今日收的礼,除了她不能用的都在单子上。她也大了,没有一份私房怎么能成?改日我亲自教她治家。” 阿菊婆点点头,拿去不提。 顾明蓉回到院中气愤不已。王小娘出的主意是想害顾阿纤还是帮顾阿纤?吴郡陆氏?幸亏她认出来及时呼喊,不然就让顾阿纤得一个好亲。 她刚坐下,王小娘身边的侍女白鹭就走进来,“女郎,小娘让奴婢告诉你,只要不是卫家郎君,不管她嫁谁都好。” 顾明蓉心下一惊,王小娘怎么知道我心悦卫郎?她斜睨了白鹭一眼,“她可真关注我。” 白鹭不敢回答,低着头默不作声,心道,你们是亲母子,她不关注你关注谁?只不过你嫌弃不肯认罢了。 “告诉她,我知道了。”顾明蓉道,其实心里却不这样想。 不管嫁谁?她夺走了我的一切,还想嫁入高门?天底下还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吗?我要让她什么出身出来的,就什么出身回去。 顾阿纤前脚刚回到藕香阁,后脚阿菊婆就带着人来了。望着手中的礼单和不断卸下的金银饰物、布帛锦缎,她微微有些惶恐。这些东西将来都是要还礼的,都给了她可以吗? “女郎不必多想,夫人是想你现在大了,手里没有私房不行。若是女郎从未离开,手中的东西怕是比这些多多了。请女郎安心收下吧。”阿菊婆道。 顾阿纤听她这么说,心里涌起一股温暖。最初她很担心到了顾府会因为亲情缺失,过得尴尬。但是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却是多余的。 阿菊婆走后,侍女们都暗自高兴。刚开始她们也是忐忑怕跟上不受宠的女郎,虽然夫人把璎珞派过来稍稍让她们松口气。但是夫人今天这样做,彻底安下了她们的心。 次日,早晨梳洗时,璎珞从那堆礼中找出一只八宝镶金臂钏,给顾阿纤戴上。薄衫中,金色的圆环紧紧的扣在雪臂上,若隐若现,令人遐想。 去顾夫人那里吃早饭时,顾明蓉瞥了一眼臂钏,“你这样戴很好看,我也有只类似的,改日我也这么戴。” 顾夫人记得没给过顾阿纤臂钏,便知是礼单上的,“是东平侯夫人昨日上的礼吗?我记得是只镶红宝的。罗衫薄,阳光下会更好看。” 顾明蓉手一顿,状似无意地说了句,“阿母特意从昨日的礼里面挑出来的?果然适合妹妹。” 顾阿纤摇摇头,“阿母把大部分礼都给了我,让我自己学着管理。” 大部分礼? 顾明蓉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表情,言不由衷道,“哦,那可真好。也是,你大了,这些事该学着了。” 顾弦大步走进来,看见两个妹妹都在这儿,有些惊讶笑了一下,“阿母,一会儿我去鸡鸣寺将给阿纤供着的牌匾撤了。” 顾夫人点头,“这是正事,随便再多捐点灯油钱,为你妹妹点个大海灯祈福。” “阿兄,我也要去。”一听出门,顾明蓉连忙道。说不定能碰到卫郎,他们俩总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 “去吧,”顾夫人道,“阿纤也去,如今白日长,待在家里怪闷的。” “我?”顾阿纤咬咬箸尖,其实她根本不想出门,她最怕热了。屋子里有冰,凉凉快快的,多好。再吃点水果,美滋滋。 看着顾弦一脸期待地表情,“好吧。”她点点头。不忍这位新得的阿兄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不买股,就是给黑兔几一点压力^o^ 第33章 除了顾弦外,顾阿纤和顾明蓉每人带着一个婢女,坐上一辆只容两人的小型犊车。顾弦则骑在马上。虽然说士族出门都坐车,嫌骑马粗鲁。但是顾弦从不顾及这些,他就喜欢飞驰的感觉。 “阿兄,你可别一会儿把我们弄丢了。”顾明蓉探出头笑着说。 “丢了你不怕,丢了阿纤可不行。”顾弦笑着回答。 顾明蓉脸色微微一沉,这话若是放在以前她一定会笑着回句更厉害的。如今却总觉得对方话中有话。见左右仆妇都瞧着,她干巴巴地回了句,“阿兄偏心。”便缩了回去。 犊车一路西行,顾弦果然很快就跑到看不见了。顾明蓉和顾阿纤的车一前一后也渐渐叉开一些距离。不大一会儿,一辆犊车插在了两辆堵车之间,车夫没有在意。但是在一处拐弯的路口,这辆犊车把她们逼停了下来。 顾阿纤正纳闷这么快就到了,只见车门一开,一位宽衣博带的郎君钻进来坐在顾阿纤身旁,淡淡扫了璎珞一眼,“你出去。” 车厢本就狭窄,卫宴挤进来,璎珞半个身子已经出车外了。她认出是汉安侯府世子,想起前一阵的流言暗暗心惊,死活也不肯出去。 卫宴冷冷一笑,“你这侍女还挺忠心。”他肩膀上窝着一只松鼠,见到主人不悦,立刻对着璎珞张牙舞爪起来。 “你先出去吧,”顾阿纤有些无奈,“不妨事,车门开着就是了。” 璎珞见此只能退出去,坐在车夫身后。但是她刚一出去,车门就被关上了。 “女郎。”她急忙去拍门。 里面传来卫宴疏懒的嗓音,“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家女郎。” 卫家郎君极为霸道,以前她就听说过。再加之父母皆惯着,其他郎君捧着。如今看来果然是个难缠的。 璎珞寻思是不是应该告诉夫人一声,但是一奴不为二主。她既来服侍女郎,就不能背着她这么做。一时间,难的她直皱眉。 卫宴环顾了一下,笑着说,“这车厢真小,要不,去我车里?” 顾阿纤听他这话怪怪的,自然不肯,“一会儿阿兄看不到我该急了。” 提起顾弦,卫宴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日宴席顾弦就差抱住他了,恨不得时时刻刻跟他贴着。根本无视其他人或惊讶或暧昧的眼光。 想到这里,卫宴又打量了一下顾阿纤,双螺变成了单螺,上面斜插着一枚步摇,长长的金穗垂下来,因为他的注视,不安地互相碰撞。 “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又似乎没变。”卫宴勾勾唇。他本在家思索如何破除流言,顾家就传出这么一个惊天消息。正好解了他最大的困境,不必再为她的家世发愁了。 顾阿纤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她一直不说话,卫宴许久没有的烦躁又涌了上来,“怎么,现在成了顾家女郎就不想理我了?”眼波流转,他又道,“你忘了欠我的红豆糕了?” 顾阿纤突然想起来,对啊。但是,他就是为了红豆糕来的吗?她有点想笑,“自然没忘。” “没忘就好,你可要记得做。”卫宴谆谆叮嘱。 又有机会跟她接触了。 他肩头的松鼠似乎感觉主人心情突然变好,开心地吱吱乱叫。 卫宴从荷包里拿出一颗橡子递过去,松鼠立刻欢快地接过来。 “你还没放走它啊?” “怎么赶都不走,大概瞧着我家橡子多吧。” 见顾阿纤似乎很喜欢的模样,又道,“给你吧,让它剥橡子给你吃。” “我不要。”顾阿纤摇摇头。 “那你要什么?”卫宴有点好奇,现在她成了顾家嫡女,也不知她还想要什么。 顾阿纤耳朵尖悄悄红了起来。 我想要个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郎君。没有姬妾,只有我。 “想到什么了?”卫宴轻笑,“怕我给不起吗?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 车厢狭小,似乎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到。层层叠叠的衣裾缠绕在一处,如此亲密。 看到她纤细的手指不停绕着衣带,细润如脂仿佛美玉雕成。 真想握在自己手里。 卫宴眼神灼热。 她的耳朵尖又红了。 顾弦早就到了鸡鸣寺门口,等了好半天才见一辆犊车徐徐驶来,但是这是顾明蓉的车,那阿纤呢? “一直就在我身后跟着的,”顾明蓉道,接着她有些抱怨,“哎呀,热死了,阿纤到哪儿去了?一定是路上贪玩下了车,一个做妹妹的,倒叫我们等她。” 顾弦连忙安抚,“这怎么能怪她?一定是车夫的问题。要不就是车在路上坏了?我去看看吧。”他不放心地说。 “阿兄别走,留我一个人,我该害怕了。” “这大白日的,又在城里,有什么怕的?”顾弦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反正我不让你去,”顾明蓉跺脚道,“你就在这儿陪着我。” 顾弦又担心阿纤,又对顾明蓉没辙。就在他想办法的时候,顾阿纤的犊车驶了来。 “我就说她没事嘛,阿兄总偏心想着她。”顾明蓉看着犊车不高兴地说。 “阿纤。”顾弦没有回应顾明蓉的抱怨,忙跑过去,“你下车慢点,外面太阳大。太急容易晕。” 他殷勤地等在车旁,谁知门开了,先下来的却是卫宴。 顾弦瞪大眼睛一副见鬼的模样看着对方伸手扶着自己阿妹下来。“你你,你怎么在车上?” “我我,我怎么就不能在车上。”卫宴学着顾弦回道。对这个友人不满至极。防贼似得防着他。 “阿纤来阿兄这里。”顾弦把顾阿纤扯到自己身边,“与你住一个巷子可真倒霉。”一举一动都被监视得严严的。 卫宴扯一下嘴角,对这句抱怨毫无感觉。 不远处,顾明蓉看到这一切,手紧紧攥起。从小到大,卫郎身边没有一个女郎,除了她,他都不耐烦跟任何一个女郎多说一句。刚刚那个小心扶着顾阿纤下车的郎君,险些让她以为认错了人。 这真是卫郎吗?那个总是淡漠着看人的卫郎?嫌女郎麻烦的卫郎? 为什么好东西都是顾阿纤的? 她原本拥有的一切,阿父、阿母、阿兄,还有卫宴。现在都被这个叫顾阿纤的女子抢走了。就是因为她的出现。没错,王小娘说得对,顾阿纤就是个厉鬼,是个讨债的。她会把她所有的希望都抢走。她决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再发展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卫宴:我想要...... 顾弦:想要什么?咱们兄弟之间,你说,我什么都给得起。 卫宴:想要你妹妹。 顾弦(笑):没问题,阿蓉~ 卫宴:.......?! 继续求收藏~o(^▽^)o 第34章 顾弦让寺人将牌位撤下,他看着上面写着顾敏的木牌,心有感叹。每年他都会来这里祭拜,想着无缘相见的那张脸,能难过一整天。 “你原名叫玲珑?这可起错了,你憨憨傻傻的,跟玲珑可不沾边。”卫宴心情不错地调侃。 顾阿纤看了他一眼,“我就喜欢我现在的名字。” “嗯,我也喜欢。”卫宴轻笑着说。 顾阿纤耳尖又红了起来,不明白卫宴为什么总说这些容易让人误解的话。她要是花痴一点,早就被撩走了。 一旁的顾明蓉银牙都快咬碎了。她想了想,偏头看着卫宴,“卫郎,你送我的那对孔鸟如今长得可好呢。我每天醒来,一眼就能从窗户上看见它们。闲庭漫步,好不优雅。” “嗯。”卫宴很淡地回应了一下。 “阿纤,你是不知道。我当时想要孔鸟都把阿兄难为成什么样了。还只要白色的。多亏了卫郎,不过几日功夫就帮我弄到了。” 顾阿纤眼眸微微暗淡,卫宴似乎对女郎们都很好啊。 一直关注着她的卫宴皱了皱眉,更加冷淡道,“阿弦央我,我不好回绝。” 顾明蓉用力捏了捏帕子,神情更加柔和,“嗯,卫郎一向是把阿兄的妹妹当自己妹妹看待的。” 卫宴扫了她一眼,懒得再做回应。 顾弦又看着寺人供好祈福的大海灯,这才转过身对着两个妹妹说,“鸡鸣寺的水引不错,你们吃不吃?” 顾阿纤想起上一次吃水引就是被刘氏骗来的。若不是卫宴及时赶来她恐怕如今就是陈家妇了。 “我让人把船舟停在旁边,昼食让庖人做鱼羹吃吧。”知道顾阿纤吃不下水引,卫宴早早就安排好舟船。 顾弦还在犹豫,总觉得答应了,正合了卫宴的心。不答应以卫宴的心眼,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主意。 “好啊,”顾明蓉拍手笑道,“记得有一年,阿父带着我和阿兄,跟卫郎一起泛舟湖上。夜风很凉,我们喝着清酒谈天说地。那情景还犹在眼前。” 听到这里,顾弦也觉得在船上吃鱼羹比在食摊上吃水引强。遂同意了。 顾阿纤见他们都赞成,更没什么意见。 一行人移到船舟上面。 这船有两层,舵工和庖人都在下层,只留几个婢女在上层服侍。不大一会儿,鲈鱼脍和莼菜羹就上来了。 未进入秋季,此时的鲈鱼还不够肥美,但是胜在刚刚捕捞出来就烹制。味道非常鲜。 四人坐在船上,四面皆是围栏,江景尽收眼帘。他们在赏江景,江上别的船只上的人也在看他们。 曹月牙穿着轻薄的罗衫,肩膀毕露,站在船舟上跟着其他妓子朝那艘漂亮的大船张望。突然间,她双手握紧围栏,十指用力到泛白。 那个白衣胜雪的女郎,那张脸,化成灰她都认得。若不是顾阿纤,她也不会沦落成妓。她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去嫁给痴郎君? “芍药,看什么看?还不去给张郎倒酒?”妓母过来拧了她一下胳膊,“那样的郎君女郎也是你能够张望的?若是今夜再没人选你,我就把你降到次等席去。” “阿母不要。”曹月牙连忙告饶。次等席接的客都是贩夫走卒,那般恶臭的人举止粗鲁。根本不会像有钱人家的郎君怜花惜玉。 她最后狠狠盯了一眼顾阿纤,暗自发誓,迟早有一天要把自己尝到的都还回去。 转过身,她柔媚地扭着腰肢拿起酒壶,“张郎,奴给你斟酒。张郎喝了这杯酒,晚上一定要点奴陪你。”她伏在男子肩头,娇声道,“昨日啊,奴新学了个花样......” 顾弦终于安全把两个妹妹送回家,松口气,狠狠瞪了一眼对面卫府的门子。成天盯着他们家的动静。狗一样的鼻子。 才入厅堂,就发现家中来了客人。 一位郎君并一名命妇。来者正是吴郡陆氏。 陆湛见到两位女郎进来,忙垂下目光,心里不住念叨,非礼勿视。 陆夫人正与顾夫人闲谈。虽然昨日陆湛回家,发毒誓什么都没瞧见,但她总觉得唐突了顾氏女郎。因此带上重礼登门致歉。 听见动静,她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两个女郎,一个明媚大方,一个清秀甜丽。“想来这就是顾氏女郎了,”她看向陆湛,神情严肃了一些,“阿湛,那日惊吓了两位女郎,你给她们赔个不是吧。” 陆湛依言,站起深深拜下去,“湛,唐突女郎们,是湛的不是。”至始至终,目光都不敢乱瞧。 若是别人说没看到,顾夫人心里必然打个折扣。但是吴郡陆氏这样说的话,她却绝对信服。毕竟,陆氏家规极言,远近闻名。陆氏族人皆品行高洁。 “好了,都过去了。我深信陆郎人品。”顾夫人笑着说。 中午顾夫人留饭,宴席摆在临水的阁楼里。 顾弦挨着陆湛坐,对这位千金难求一画的画痴万分好奇,“陆兄,你什么时候有空,帮我画张画吧。” 顾明蓉掩着嘴笑道,“阿兄,你什么时候也喜欢起丹青了。” 顾阿纤微微皱眉,瞥了顾明蓉一眼。 “有空,今日就有空,”陆湛忙道,“顾兄不嫌弃,一会儿我就可以画。” “好啊。”顾弦大喜,等他得了陆湛的画就去阿宴那里显摆。他不是自诩擅丹青吗?这可有位真擅的。 饭后,顾弦连忙拉着陆湛去书房。顾明蓉也要去,遂拉着顾阿纤作伴。 在陆湛作画时,不断地在旁点评,什么“这处浓色微加点缀,实在是精妙。”什么“这处笔力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 作画本求安静,陆湛被她夸得直皱眉,但因为对方是女郎,所以并不好意思说什么。 “阿姊,这边好热。我们去窗子那边坐着饮冰酪好吗?”顾阿纤见状只好道。她实在替顾明蓉尴尬。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好了,我们都知道你学识渊博。但是,显示渊博也要看时机啊。 顾阿纤有点无奈。 一时,陆湛画完了夏荷图,顾弦和顾明蓉立刻大声称赞起来。 顾阿纤不懂画,但是也觉得画得很好。点头附和。 陆湛抬起眼,看着顾阿纤,干巴巴道,“顾,顾女郎,你也觉得我画的好?那,那我给你画一幅好不好?” 顾明蓉看着耳朵通红的陆湛和欣然点头的顾阿纤,满心奇怪。什么时候,一画难求陆郎君的画,变得这么廉价,开始满世界送画了? 她皱皱眉,她捧了那么久的场,怎么不送她?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入v,届时有万字章节和红包雨掉落。 推介一下我的预收文《带着系统去春秋建城》,专栏里就可以找到,双手合十求收藏~ 文案如下: 雯萝穿越成一个偏僻小城主的女儿。 正值战乱、又是荒年、四面受敌。 看着老城主留下的残破小土城,雯萝愁容满面,这怎么搞? 要不她收拾一下细软跟着本城富户一起跑路吧。 “叮”的一声,她绑定了一个图纸系统。 农业、城建、守卫,应有尽有。但是只有图纸怎么破? 想起老城主救过的一群墨家子弟今日就要离城。 她眼睛一亮,跑到墨家巨子面前,对着坐在木制轮椅上一脸淡漠的墨染流,小声道,“我给你做个新轮椅好吗?电动的。” 总想跑路的女城主X心理扭曲残疾大佬 Ps:男主腿会好。 第35章 顾夫人送走陆氏母子后,阿菊婆看着她们的背影道,“这位陆郎君真不错,至始至终都不敢把目光放到两位女郎身上去。” 顾夫人点点头,“陆氏族人的品德是人人称道的。”她想了想又道,“要说结亲,陆郎君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就是陆氏家教严,恐阿纤过去受约束。” “哪里有不受约束的新妇,”阿菊婆笑道,“重要的是婆母要好,就不会受磋磨。” 顾夫人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这倒是。” “今日听说隔壁府的卫郎君叫人将女郎的车拦下,然后同车一起去了鸡鸣寺。”阿菊婆道。 顾夫人皱眉,“卫家到底想做什么?他家夫人不喜阿纤,他家郎君倒总追着阿纤跑。卫宴不是眼光高得很吗?往日阿蓉与他说话都懒得搭理。如今这是怎么了?” 阿菊婆笑,“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也很难说。很多时候,人总会对喜欢自己的不屑一顾。不喜欢自己的却如痴如醉。” 顾夫人冷哼一声,“曹氏年轻时就眼高于顶,她儿子真真随了她。可惜,我偏不喜欢他。”她顿了顿,“给陆夫人送份回礼。东西要好好挑。给陆郎君也送份礼,也要好好挑。” 顾阿纤回到自己屋里,把陆湛画的画交给璎珞收好,她抬头望了一眼那片金雀花山坡的画。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卫宴画的这幅。 离开泔水巷的家时,她除了几件衣物和首饰,就剩这张画了。那些衣物,大部分璎珞禀告过她后都处理了。这画她日日看着入睡早已习惯,所以璎珞叫人裱过后,依旧挂在墙壁上。 她想起梦中那只听了她许多苦水的黑兔子,它一句话也不说,大概就真的只是兔子吧。其实这样也好。若是跟她一样的人,她估计就羞惭的把自己埋土里了。因为她真的什么都说。连小日子来时,曹素娥让她数九寒天洗衣服肚子疼都说了。 过了几日,王老夫人派人来催,问为什么还不去。 顾夫人本来天气嫌热,不想动弹。想着母亲那边的亲戚已经见过一次了,晚些日子再去也没什么。但是对方催得紧,她只好答应次日就去。 她让人把绿小豆熬的汤给两位女郎送去,顺便告诉她们明天去外祖家的事情。叫她们准备好衣饰。晚间带过来给她看。 顾阿纤收到消息后,就让璎珞去准备。 璎珞挑出三条罗裙让她选,“女郎清丽,穿素色裙子显雅致。” “蓉女郎最喜素色袄裙。”碧云插了一嘴,端上加了桂花蜜的绿豆水。 顾阿纤托腮想了想,“穿那件橘色和墨绿相间的间色裙吧。” 她总觉得阿蓉比起刚认识时,似乎哪点不一样了。虽然嘴上念叨着自己多了个妹妹多高兴。但是她觉得对方并不感到高兴。为了避免矛盾,还是穿艳一点的衣衫吧。 “女郎何必退让?”侍女碧圆道,“女郎是夫人的嫡亲女儿。这些日子,蓉女郎总是阴阳怪气,可不就是因为女郎回来了,她认为抢了她的位置......” “碧圆,”璎珞沉下脸,“这些话能在女郎面前说吗?” “我就是提醒女郎。”碧圆不服气的嘟囔。谁家的女郎谁心疼,何况她们这种依靠女郎的婢女。自然是女郎越好,她们也跟着水涨船高。 顾阿纤叹口气,不过穿件衣裳,也有这么多的故事。 晚上吃过暮食,顾夫人看过顾阿纤的衣饰。再把目光投向顾明蓉的,眉头一皱。 比起顾阿纤的宝石花、东珠双钗、明月耳铛,流云佩,顾明蓉的首饰只有一支做工不错的金钗和一对玉珠金耳铛。 “怎么就这么点?你的其他首饰呢?” “那些是已经戴过的,奴婢想着明日去见老夫人,所以就挑些王家女郎没有见过的饰物。但是,挑不出来。”婢女樱桃忙道。 “阿母,没关系的,这些就已经足够。”顾明蓉道。 顾夫人默然,这些日子确实是忽略了阿蓉。“去把我房中那个梨木雕匣拿过来。” 匣子里是套金镶琉璃首饰,步摇、珰、钿、钗、簪,应有尽有。 “你素日喜淡,这套你戴正相宜。等回来了,再给你和阿纤多做些衣衫。” 琉璃难得,十分珍贵。尤其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格外引人注目。 顾明蓉心满意足地搂着顾夫人撒娇,“阿母最好了。我先替妹妹谢过阿母给我们做衣裳。” 顾阿纤没想到顾明蓉新打的首饰只有这么几个,等离开顾夫人院落后,她追上顾明蓉,“阿姊,我那里还有许多阿母给的首饰,一会儿拿过来给你分些,咱俩一起戴好不好?” 顾明蓉有些惊诧地停下来,扫了她一眼,将夏风吹乱的一抹发丝别在耳后,慢条斯理道,“不用了。阿母新给我了。”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顾阿纤,“我只担心,以后我少的东西,不只是这点首饰。” 顾阿纤怔了一下,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垂下眼帘。 “阿姊在怨我抢了她的东西吗?”她轻声道。自从来了顾府,她一直担心顾明蓉会对此心有芥蒂。 “女郎从未抢过任何人的东西。”碧圆正色道,“真正抢东西的是蓉女郎。这府里的庶子都没有到夫人跟前露脸的机会。她占了那个位置十多年,心早大了。女郎要提防她。有人看见近些日子王小娘的侍女与她走得很近。” “她们本是母子,这有什么奇怪?” “女郎不知,蓉女郎一向忌讳别人在她面前提起王小娘。她也从不与那边有什么联系。王小娘能做到将亲女送到夫人身边一眼不见,足见心志坚定,为达目的不折手断。而且,”她顿了顿,“有一点本不该说,但是不说出来,女郎必然不知道她想要什么。高门的贵女最后比的是夫家。蓉女郎就是担心女郎你夺了她的好姻缘。” 顾阿纤有些默然,她要的从来就不多,也没想过争什么。成为顾家嫡女,她第一反应就是不用没日没夜担心被送出去做妾了。有了父母兄长的庇护就是最大的幸福。但是似乎高门也有高门的烦恼。 “我不想比夫家,就找个差不多的可以吗?” “差不多的?”碧圆一脸思索,跟顾家差不多的,那就是,“对门的卫家。” 卫宴? 顾阿纤心跳错了一拍,“不不,不要卫家。”她从不敢肖想那种全建康女郎钦慕的郎君。 “我就要正常的,然后人正直一点。” 正常的,人正直?碧圆转转眼珠,拍手道,“那日来的陆郎君。满建康也找不到那样正直的人家了。” 陆湛? 嗯,人有点憨憨的,这倒没什么。喜爱画画,非常正常的喜好,而且已经闯出一定的名头,有了销路。千金难求证明会经营自己,知道饥饿营销。将来落难后可以用来养家。我为什么要想落难?哎,总之技多不压身,倒是不错的郎君。 顾阿纤举起手,挡住直泻而下的阳光,那些金子似斑驳的光晕,让她觉得生活也挺有盼头。 顾夫人的娘家是赫赫有名的世家琅琊王氏。家中族人众多,仅王老夫人这一房,就有五个儿子,八个女儿。如今儿孙满堂,人丁相当旺。 顾阿纤被领着一顿舅父舅母叫下来,得了大把的赏赐。表姊表兄也多,且王家相貌上佳,这一圈下来,炫目到令人记不清都叫了谁。 大家笑嘻嘻地看着她,纷纷道,“跟小姑子长得真像。”“我觉得长相倒颇似祖母。”“我这妹妹真真可怜,如今长到十四了,才被认回来。” 王老夫人攥着她的手,不住地抹泪,“你阿母可怜,你也可怜,如今想来,可见老天还是厚道的。人呐,这一生若过得太顺利了,也不好。你就当把磨难已经都过了,以后只剩福气了。”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顾明蓉站在顾夫人旁边笑得脸色僵硬。 她往日就不喜欢来王家,她不是正经嫡女,王家眼睛都高高在上,很瞧不上她。如今正主归来,她就像个没用的替身,只剩下无尽的嘲笑。 顾夫人似乎感到她的不适,轻轻握住她的手。 顾明蓉这才感觉心情好点,不管怎么样,她一定不能丢失属于自己的东西。 因来得早,还不到吃午饭的时辰。年轻一辈干脆叫婆妇们把轻舟架出来,放到园中的人工湖上赏莲玩。 “阿纤,给你。”一位衣着最骚包的表兄递过一只莲蓬。 “我帮你剥?”圆圆脸表姊忙道。 “我自己来就好。”顾阿纤很熟练地剥着莲子。穷人家的孩子没有零嘴,因此下莲蓬的时候,这就是她们最好的食物。 “我来帮你捅莲心。”另一位尖尖脸表姊道,拿起一柄镶着宝石的银锥子。 大家都围着她,生怕她受半点委屈。把最漂亮的荷花给她采上来,让婆妇把水中的鸥鹭赶过来,给她解闷。 顾明蓉沉默地坐在船尾,看着顾阿纤被众星捧月围在当中。 那个王家最出众的表兄素日连面都懒得露。如今却挽起袖子给顾阿纤采莲。采了二十个了,还问够不够。干脆采一车吧。 顾阿纤瞧见顾明蓉面无表情地望过来,见她手上什么都没有,而自己都快被那位热情表兄用莲蓬埋了。她捧起一把递过去,“阿姊,给你。” 顾明蓉冷冷瞥了一眼,“你吃不了就给我?” 顾阿纤微微一怔,连忙缩回手去,莲蓬上的水滴落在罗裙上,晕开小小的圆圈。 圆圆脸表姊脸色立刻一沉,“妾生子就是妾生子,哪怕姑母养了那么久也是白费功夫。” “可不是?那些妾生子啊,最擅长歪曲别人的好意。嫡女就会有这样狭窄的胸襟。”尖尖脸表姊扭脸接道。 其他人虽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光眼神就让顾明蓉手足无措,恨不得把刚刚的话塞回来。 顾明蓉窘的脸色通红,紧紧抿着嘴,指甲把掌心抠出一个个白色月牙。 都怪她一时被嫉妒蒙住了心智,这样的错误都能犯。眼下不应该跟大家一起捧着顾阿纤吗? 她有心想回转一下,但是大家早就把目光收了回去。尖尖脸捅了一大把莲子,放在莲叶上给顾阿纤吃。其他人则指着鸥鹭嘻嘻哈哈地笑闹。 她只得讪讪地也将目光投向鸥鹭,假装没看见婆妇婢女们揶揄的笑容。 一直到宴席开了,表姊表兄们都没有给顾明蓉一丝好脸色。 顾夫人知道王家不是很看重顾明蓉,怕她不自在,吃饭时就把她叫到身边来坐。 顾明蓉这才感觉稍稍好些。 她拿着箸迟迟不夹菜,心里暗想,那个珞表兄也算是自己从小倾慕的人,才华横溢,是众多表兄中最为出彩的。自从知道他对自己无意后,才死心的转为其他人。 这样的郎君竟然对顾阿纤那么好? 她万分不解,不明白自己差了哪点。卫宴、王珞,似乎就连那个画痴陆郎君都对顾阿纤有一丝不同。他们都被喂了什么迷魂酒? 她眼波扫过顾阿纤那张月眉星眼,清丽无双的小脸。 泔水巷的水井那么养人吗? 饭后,王老夫人把顾夫人叫到室内,“阿纤有十四了。虽然你现在忙着处母女之情。但是亲事也该留心了。过两年到了年纪,着忙要嫁哪家?再大一点,还留在家里是要被人笑话的。还有你家那个阿蓉,你打算怎么办?” 顾夫人点点头,“已经再看了。至于阿蓉,”她皱皱眉,“夫君是想跟卫家联姻。早就在卫丞相跟前探过话了。” “我看难,”王老夫人淡笑,“以前你家里没有别的女郎,只有她一个。卫丞相只能屈就。现在来了个花儿一样娇嫩的嫡亲女儿。阿蓉,怕是不成了。” “那阿纤更不成了,我没想着给卫家。”想起那日曹夫人的嘴脸,她就气不打一出来。 王老夫人笑呵呵,“我是想着,你若怕别人对阿纤不好。嫌她是贫家养大的。不如嫁回咱们家。那么些子侄,还没有你看中的?” 顾夫人想,这也是个办法。只是,别人嫌弃,娘家嫂嫂就不嫌弃了吗?她本想着,多在她身边待一待,也许外人就少挑剔一些。否则,总会说她在贫家养大,不是大家闺秀。 “再看一看吧。”她叹口气,就算她多多的赔送嫁妆,那些没落的士族自然举双手双脚欢迎。可是如王家、卫家、陆家这样的大族可看不到眼里。她们更看重新妇的品德、教养以及后宅本事。 阿纤,如今最缺的就是这个啊。 饭后众兄姐聚集在一起玩握槊。 顾阿纤瞧了一眼,其实就是打双陆。投骰子,看谁的棋子在棋盘上先走完就算赢。 她看见那位采莲蓬的珞表兄解下一枚墨玉佩做彩头。与他对下的圆圆脸表姊则从头上取下一柄金发梳。 王珞拿起骰子递给顾阿纤,“借你的好运气用一用,第一下你来扔。” 圆圆脸表姊嘻嘻笑,“阿纤,你要小心了。仔细他输了赖你。” “怎么不说我还有机会赢呢?”王珞笑。 围观的众人纷纷凑趣,有让阿纤投的,也有让她别投的。 顾阿纤微微含笑,将骰子摇一摇掷出来。 “还不错。”王珞将棋子走了五步。 一局下来,圆圆脸输了。 王珞拿起金梳子递给顾阿纤,唇角微扬,“见面分一半,全赖你那一下神助。” 顾阿纤自然不肯接。圆圆脸带头劝她。表姊表兄们七嘴八舌,如蜜蜂一般,就差不听他们的蜇人了。 惹不起,惹不起。 顾阿纤连忙收下。 这一收,就如同开启了机关,王珞接二连三的赢,其他人不服又战。金耳铛、金貔貅、金扇坠,金头钗。一片金光灿烂。 “阿纤,你是个小福星吧?”王珞笑声抒怀。 其他人跟着捧场,“阿纤就是小福星。”“阿纤可不是有福吗?祖母都说过了。她老人家会看人,再不错的。” 顾阿纤心里暖暖的,来之前还害怕王家人不喜欢她。现在看来,表姊和气表兄大方,也太好了吧。 顾明蓉被这场景刺痛了眼,眼圈微微一红躲到外面去,眼不见心不烦。 过了一会儿,顾阿纤出来找她,“阿姊,你怎么跑外面了?外面太热了,我们进去吧。再玩一会儿就该走了。” 顾明蓉冷笑着瞥了她一眼,“有句话要奉劝你。阿母出嫁前跟舅母们相处极好。出嫁后更是对子侄们好的不得了。大家都喜欢她。所以,你不要以为你招人喜爱。那都是托了阿母的福。” 顾阿纤怔了一下,“我自然不会那么想。全赖阿母我才能到这里。我只会加倍惜福。阿姊,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早就想问这句话了,顾明蓉三番两次口出恶意。她又不傻,只能感觉不出来? 顾明蓉细细看了她几眼,突然扬起嘴角,灿然一笑,“你头发乱了,阿姊给你整一整。”她身后,圆圆脸探出头看了一眼,“阿纤,那么热,快回来。” 顾阿纤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碰触,细眉蹙起。 顾明蓉没有在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说,“妹妹,多谢你出来叫我,我们进去吧。” 顾氏母女离开王家时,王老夫人说,要补偿阿纤这么多年的空白。因此,丝罗、吃食、玩意,大包小包装了一犊车。 回到家后,顾明蓉忙让顾阿纤快去收拾外祖母给的那堆好东西,她来送阿母回院子就好。 看着顾阿纤的背影消失后,她嘴角一弯冲着顾夫人说起小秘密来。 “阿母,你可不许告诉阿纤是我说的,不然,她要生我气了。” 顾夫人微笑,“好,阿母给你保密。” “今天呐,我看见珞表兄对阿纤可好呢,给她摘了好大一堆莲蓬。要知道,平常珞表兄是多么养尊处优的人。”顾明蓉大惊小怪道。 “嗯,你珞表哥大概是觉着阿纤才认回去,所以想好好做出一副兄长样。” “才不是呢阿母,我们在小堂里玩握槊,珞表哥明的暗的帮着阿纤赢了许多彩头。平日他可不是这样的人。”顾明蓉顿了顿,看顾夫人沉默不语又道,“我想着,今日看外祖母舅母她们都好疼爱阿纤。还有那日宴席上,阿母你说现在就要帮阿纤相看了。我才替阿纤留心看了看,我觉得外祖家就不错。”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顾夫人一眼,“阿纤受了那么多年苦,就是我也不舍得再让她以后在受苦了。” 顾夫人叹口气,“你说的都对,但是阿珞是你大舅母的心肝肉,且是王家的嫡长孙。阿纤是绝对不会被考虑的。” “那其他表兄呢?我瞧着都对阿纤很好。” “再说吧。”顾夫人摇摇头。 顾明蓉微微弯唇。 得到了她想要的回答再满意不过。她就担心阿母会动了把顾阿纤嫁给珞表兄的念头。跟她想的一样,大舅母怎么可能答应呢?就算她在疼惜顾阿纤,也不会拿自己的儿子做人情。那么接下来,哪个有可能,我就打消哪个的念头。 顾阿纤回到自己院子,看到仆妇们已经卸下那一车东西。碧圆给她端上一盏茶汤,她隔着窗子看璎珞领着人整理。 面前摆放着一套十五个小格的食盒,里面放着各色蜜饯和饴糖。以前眼馋的东西,现在已经没胃口吃了。这才多久啊。 她有点感叹自己腐化的这么快。 顾夫人身边的侍女璎蝉走了进来,璎珞笑了一下迎过去,“你怎么过来了?是夫人有什么事吗?”她看着昔日的同伴问。 璎蝉点点头,“泔水巷的顾家母女来了,说思念女郎,想见女郎一面。” 璎珞心里一沉,扭头看向顾阿纤,但是对方神色平静,安静地喝着茶汤。 璎蝉暗暗赞赏顾阿纤的表现,不愧是夫人的亲女。这般沉得住气,倒无法使人小看。 “夫人怎么说?”璎珞皱着眉。 “夫人说,看女郎自己。愿意见就让她们进来,不愿意就打发回去。” “你觉得呢?”璎珞又问。 璎蝉笑,“放心,我替你仔细看了夫人神色,并无不悦。我觉得,女郎应该见一下。否则传出去,要说女郎凉薄。” 璎珞点点头,“多亏有你。”她得了顾阿纤的眼色,拿了一只装着小银鱼的荷包送璎蝉出去。 “咱俩之间还用这个?”璎蝉拿着荷包。 “这是女郎赏你的,不好总白用你。” 璎蝉笑嘻嘻,“那你一会儿替我谢过女郎。”停了停她又道,“夫人对女郎极内疚,所以你大可放心。” 璎珞点点头,这点她也知道。送走璎蝉后她回到房间,“女郎?” 究竟见不见泔水巷那家,还要看女郎自己的想法。 “让她们进来吧。”顾阿纤放下茶盏。从她离开泔水巷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一天。凭曹素娥的贪婪,怎么可能不来揩一下油? 莲女一路进来,都快被闪花了眼。她只去过卫家东西两府。那已经是仙境了。但是顾家亭台楼阁,架山跨水。那些楼阁,或临水或倚山,或映衬于花木之中,分外别致。她心想,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推开窗就能看见满院景致,该有多么的幸福? 莲女抓着曹素娥的袖子不断地低声问,“阿母,我们真能住在这里吗?” “一会儿你好好求求你阿姊,说得可怜点。”曹素娥叮嘱道。 一行人走了很久,终于走到藕香阁。还未进门就被浓浓的杏子味吸引了。 后面那一大片杏林到底是被扩了进来。出去左边砍去一小片盖了下人住的屋子。剩下的林子修出一条小路直通中间。然后在那里筑了一座小亭,闲时可以烹茶赏景。此时正是六月底,杏子熟透,香飘十里。 她们仨被领进了院子,顿时被院里堆着的锦缎、吃食,用具什么的吸引了全部目光。 顾阿纤这可真是发财了啊。 顾阿纤让人设了榻上了茶汤和点心。 曹素娥连忙一口饮尽,大太阳下走了这么久她早渴了。她咂咂嘴,这茶汤是怎么熬的,怪甜的。见顾阿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老脸一红,险些把早晨就打好的腹稿忘了。 “阿纤,如今你出息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啊。你这两个妹妹还没有出嫁,一切还得靠你。” 顾阿纤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得出这番话的。想起冬日在井边洗衣裳冻得十根手指跟胡萝卜似得,想起送她做妾时那丑恶的嘴脸。不要忘?她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她没有搭腔,目光越过窗棂看向收拾东西的婢女们。 曹素娥迟迟得不到回答,咬咬牙顺着顾阿纤的目光也向外望去,眼睛一亮,“快入秋了,你两个姊妹的秋衣还没有准备。另外,莲女也大了,我想你帮着她相看相看,最好找门士族,门第要比我们高些。” “还有吗?”顾阿纤都快被她气笑了。这才盛夏,哪来的快入秋了?还给莲女相亲?当她是什么? “还有就是,燕女说她很想你,想在你这边多住一些。”曹素娥忙推了一把燕女。 “是啊阿姊,我好想你,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哭了。”小姑娘撒谎不打草稿。“知道阿母带我来看你,我心里好欢喜。”她目光贪婪地在食盒上舔了一圈。 想我什么?想我这边的吃食还差不多。 顾阿纤端起茶汤浅浅地抿了一口,还是不接腔。 旁边的侍女不知她什么主意,也不敢轻易开口。 曹素娥叹口气,“你就这两个姊妹,你不看顾的她们些,如何说得过去?别人都要指你脊梁骨的。我也是为你好。更何况如今你是高门的贵女,这点子小事能费你什么功夫?”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好好想想。”顾阿纤放下茶盏,眼神冰冷。 再由着她说话,指不定多难听的话也要蹦出来。她不用问都知道对方怎么想的。既想拿好处,又想给她添堵。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有了硬气来找她?要知道,顾胡图是决不允许她这样胡闹的。 曹素娥一听立刻高兴起来,她就知道,顾阿纤还如以前那样容易拿捏。 “那我今天先拿走些东西,燕女也给你留下。” “何必这么心急?”顾阿纤淡淡一笑,鬓边垂下的流苏晃出点点柔和光晕,姿态高贵,让曹素娥微微一怔,一时不敢造次。 “你先回去,你们三个人抱着一大堆东西走出院子,看着不像,会让人议论眼浅。连我也要笑话了。不如改日我让人拉一车东西过去,又实在又好看。” 曹素娥听着这个高兴啊,但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你们三个人?不是说好要把燕女留下吗?她刚要张口询问,顾阿纤就让人送客,碧圆、初云速度又快,连掺带扶把话堵了回去。 “看着她们好好的出去了再回来。”碧圆面无表情低声对小婢吩咐道。暗地里对这个老虔婆咬牙切齿。就是夫人都没有这么跟女郎这样说话,她算个什么? 曹素娥看大部分心愿都已满足,决定见好就收,临走前她留了一句,“你早些派人送东西过来,我好给燕女莲女缝衣裳。” “知道了。”顾阿纤眼神愈加冰冷。 知道曹素娥这个隐患不解决,就如同吸血虫一样敲脂吸髓,永无宁日。若是她只随着心意不理会她,她就会到处乱说,毁人闺誉。之所以就这么把她打发出去,也是忌讳曹素娥如同烂泥一般的性格,她真能做出撒泼打滚的事情来羞辱她。 想彻底解决她,最好能使顾胡图直接将她休掉,这样,她和她那两个女儿就再跟顾家没关系了。但是如何去做这件事呢?要知道,她一个女儿家,开口就是破人一门亲,将来被人知道了,难免会被议论。 她左思右想,只能从顾胡图下手,晓以利害。顾胡图自从把玉佩送回,顾司空很是照顾他。不仅将他的官升了一级,还给了他许多钱财。想来,为了依靠顾家这棵大树,他也会帮着她。 碧圆派出的小婢看着曹素娥母女都出了府,才高高兴兴回去回话。她没注意,不远处的树荫下,也有个不起眼的小婢,站着看了会儿转身离开。 那个小婢回到了一处种满紫藤花的院子,向一名大婢女轻语了几句。大婢女拿着一陶罐鲜花进到屋子中,放在案几上。然后恭敬地对王小娘道,“曹素娥母女刚刚离开。” 王小娘点点头,素手拂过花朵,尖尖的指甲掐下一朵,神情淡漠撕着花瓣,“能拿着多少,就看她们自己的本事了。我是个妇道人家,什么不都不懂,只知道她们母女可怜,没有衣穿。” “小娘素来心善。”大婢女低声赞了一句。 * 夜晚,顾阿纤带着忧思入梦,又来到开满金雀花的山坡。 黑兔子好久不听白兔跟他抱怨,两只耳朵认真地竖得直直的。 唔......唔......是这回事啊,这也值得忧愁?他轻轻呲呲牙。 白兔叹口气,垂下脑袋,完全没有心情吃草。把黑兔子看得好不焦急,低头看看自己两只小爪爪,叹口气,要是变成人就好了,可以摸摸她的头。 曹素娥? 黑兔子眯眯眼。 上次送两个小妾过去,她真是一点都不吃教训啊。 过了几日,顾阿纤终于找到出门的机会。她让车夫把车赶到泔水巷口停了下来。 明明只是月余,却好像经年累月。她提着裙裾,让碧圆在车上等她,独自一人下了车。 站在原来的家门口,她放下准备推门的手改为敲。不过两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妇人的答应声。 开门的是张陌生的面孔,年轻而温柔的女子。 顾阿纤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敲错了门。 “女郎找谁?”女子看了一眼顾阿纤的装扮,非常恭敬的问。身后传来顾胡图的声音,“是谁啊?站在那里不动弹?” 女子移开一点距离,顾胡图瞥见了门口站着的人,神色立刻变得欣喜,“阿纤?”他几步走过来把门打开,“怎站在门口?快进来。” 顾阿纤走进去后,他往出探探头,见没有别人后关上门。“阿纤,你怎么来了?可是家中有事?” 顾阿纤张张嘴,“阿......” “莫叫我阿父,让人听见该瞎想你了。如今你唤我一句顾叔就好。”顾胡图语重心长道,“你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巷子里的贫家女了,一言一行要符合如今的身份。” 知道顾胡图说的都对,她点点头,“顾叔。” “哎,这就对了。”顾胡图一脸欣慰,“你能记着我,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顾阿纤微微笑了一下,把头转向那个陌生女子。 “她是我的新妇,叫阿眉。”顾胡图笑着摸摸胡须。 “新妇?”顾阿纤睁大眼。 “哎,说来话长了。你进来,我们慢慢讲。”顾胡图将顾阿纤让进厅堂,吩咐阿眉去煮茶。 阿眉点点头,恭顺地行了礼,在廊下生了小泥炉,煮起了茶。 廊下茶水咕嘟嘟地冒着泡,顾阿纤端正地跪坐在草席上听顾胡图说话。 “曹氏贪婪、狠毒,以往我只以为她喜欢往娘家揣钱,扶持兄弟。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我也由着她。但是没想到她平日趁着我不在,就偷偷虐待你。不让你吃饱,指使你干活。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 顾阿纤手指绕了绕细细的衣带,望了一眼认真煮茶汤的阿眉。 一听这就不是主要理由。要说她受虐待这件事,曹素娥再谨慎,再小心也不能瞒这么久。你多多稍稍都会知道一点。但是大概觉得女儿家做家务活天经地义就没有管。 “唉,是我失察了,世子告诉我时我万分惊讶......” “卫宴?”顾阿纤打断他。 “是啊,”顾胡图因为她的打断显得有些发愣,但是立刻又变得语重心长,“阿纤,不可直呼世子名讳。” “可是他怎么知道?而且为什么还告诉你?” “呃,这我就不知道了。世子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唔,”顾胡图沉吟一下望了顾阿纤一眼,眨眼间,他这个养女出落得清丽无比。他点点头心里有了一些猜测。 “世子给我荐了一位卫氏女,”他转头看了一眼阿眉,眼神里有了一丝柔和,“她父母早亡,跟着叔父过活,也是个可怜人。” “那曹氏呢?”顾阿纤问。 “她啊,带着她的两个女儿改嫁了。”顾胡图漫不经心地回答。 改嫁?这么快?“嫁给了谁?”她追问道。 “呃......”顾胡图哑然了一下,“谁知道呢。”他有些心虚地别过了头。 饮完茶汤,顾胡图热情地送顾阿纤出门,“再过些日子我就搬家了。搬到北城去。到时候我叫人送新址给你。你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就去那里找我。”他脸上洋溢着一股获得新生的笑容。 顾阿纤点点头,“好。” 才出了门,就听斜对门发出激烈的打闹声。 “你这个蠢妇,煮粥都能煮糊了。以前没干过活儿吗?我真真后悔娶了你。若不是你勾搭我,我现在也不会这么倒霉。说,你什么时候去汉安侯府赔罪?你是怎么惹上那样的贵人的?” “砰!”院门弹开,曹素娥摔了出来,“夫君饶我,我再不敢了。我实不知怎么惹了他啊。” “还有你们这两个懒货,只知道嗑松子。还不干活去?”又一声吼,莲女燕女忙出来将已经呆愣的曹素娥扶起。随即,三双眼睛都瞪大了。 “顾阿纤?” 顾阿纤也很惊讶,她瞥了一眼尴尬的顾胡图,原来真正换新妇的原因是,头顶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 “呃,若不是世子告我,我还一直被蒙到鼓里,唉。”顾胡图重重叹口气。 好在他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摆脱这个恶妇,过新的生活了。搬到那个他一直眼馋的北区,那里干净整洁,遍地桑榆。 顾阿纤回到犊车上,心情突然变得异常轻松。那块压在心口的大石头永远消失了。曹素娥再不能打着幌子来折腾她了。 她的运气怎么这么好?简直心想事成。 不过,唯一令人疑惑的是,卫宴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部分我早点更,今天晚上十二点更,6000章节奉上。晚睡的小仙女可以直接看到,早睡的小仙女起来就能看到了。o(^▽^)o依旧有红包雨,谢谢大家支持~ 第36章 犊车一路行驶,路过一座彩牌楼时停了下来。 顾阿纤有些奇怪,刚要问,就听车夫道,“女郎,是郎君。” 她向窗外望去,只见顾弦高兴地站在二楼冲她招手,旁边站着卫宴。 “阿纤,上来啊,阿兄带你看好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窗外接二连三传来顾弦呼喊的叫声。她捂捂耳朵,哪有这样的阿兄,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妹妹的闺名。为了避免他还叫,只能下车去。 刚进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皱皱眉上了楼。 “阿纤快来,一会儿看你阿兄的威武将军大发神威。”顾弦笑道。 “威武将军?”顾阿纤迟疑道。 “一只鸡。”卫宴在旁懒洋洋道。 “不是一般的鸡,威武至极,啄变天下无敌手。”顾弦连忙补充。 原来是斗鸡场啊。 她明白过来。 她环顾了一下,虽是二层也就一层半,并不高。房间的墙壁上挖了一个方形的大洞,安了栏杆,从这里可以看见一楼的大堂。有钱的郎君包下二楼的房间,即可欣赏到楼下的斗鸡,又不用跟观看的人挤在一处。 “好,我今天就看看阿兄的威武将军有多威武。”顾阿纤抿嘴一笑,坐到窗边。 顾弦立刻蹿了一步坐在她旁边,然后拍着自己的另一边对卫宴道,“你做这儿。” 卫宴清曜的眸光从顾阿纤身上扫过,有些无奈地坐在顾弦指定的位置上。 不过只一会儿,楼下的人就多了起来。贩夫走卒、富家子弟聚在一起。二层楼只有四间隔间。 顾阿纤一下就发现对面的隔间里坐着王珞和他的同伴。 “咦,珞表兄?” “啊,真的是,他怎么也来了?莫非抱着他的撒毛将军来了?”顾弦皱皱眉。 “什么傻帽将军?”顾阿纤忍住笑问。 “他的鸡一上场就先把自己身上的毛一顿啄,可不是撒毛将军。” 原来是这么个撒毛啊。 顾阿纤抿抿嘴,“那为什么要先啄自己的毛啊?不疼吗?” “那谁知道他鸡什么毛病,可能想先声夺人?”顾弦猜测。 “因为他在鸡身上涂了狸膏,不仅对方的鸡闻到狐狸味不敢冲过来。他自己的鸡也产生了自我怀疑。所以不停啄毛。”卫宴道。 “啊,”顾弦一拍大腿,“好狡猾。幸亏我给我的鸡翅膀上下涂满了芥,啄起来辣不死它。” 顾阿纤一顿,暗自撇嘴,半斤八两嘛,谁也别嫌弃谁。 “珞表兄真有趣。”她随口赞道。 卫宴因为这句话,眸色微沉。 一楼的中央,被围栏出一个大圆圈。主事者抱出两只鸡,顾弦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啊,那是我的威武将军,”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迟疑,“还有珞表兄的撒毛将军。” “哎,怎么偏偏遇上这只狐狸鸡。”顾弦狠狠拍着大腿。 对面的王珞发现了这边动静,目光望过来,在顾阿纤身上停留了一下,微微一笑。 卫宴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沉郁。 随着两只鸡高亢的叫声,楼下楼上都兴奋不已,大声鼓噪。只见鸡毛乱飞,羽翼互扇。斗鸡们泛着凶狠的眼神,朝对方狠狠扑过去。 “戳它,啄它,哎呀,别躲啊。”顾弦不停大叫,恨不得自己上场。 顾阿纤甚至都不用欣赏斗鸡了,看顾弦一个人就足够了。 王珞时不时将目光投过来一下,他每看一次,卫宴眼神就不善一分。不过几次,他就觉出不对,心下纳闷。不记得自己有得罪过卫宴啊? 到底顾弦的威武将军还是输了,被王珞的撒毛追的满场乱跑,狼狈不堪。也不威武了,可怜的叫都叫不出。 “真气人。”顾弦咬牙切齿,“下次跟他比斗鹅。” “鹅还可以斗?”顾阿纤惊讶地问。 “何止鹅,鸭子都可以斗。”顾弦道。 这时,门被推开,王珞走了进来,笑眯眯道,“行啊,你约时间。阿纤,到时候你给我们作见证。再输了,阿弦你以后可别出来了。” “有本事别涂狸膏。”顾弦不满道。 “你也可以涂啊,让它俩对熏。”王珞满不在乎道。 顾弦不屑地扭脸。 “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还有正事。”王珞看了一眼顾阿纤,“改日,阿兄带你去玩点不一样的。” 顾弦等王珞走了才敢说,“什么正事?无非勾栏......”他突然想到顾阿纤在这儿,连忙捂住嘴。 “珞表兄很与众不同。”顾阿纤笑道。 总是穿得很绚丽的颜色。 “他还爱穿女郎们那种大撒花裤子上街呢,不仅他自己穿,还做了几十条给他院子里的仆从们穿。”顾弦哼道。 顾阿纤用团扇掩住笑颜,珞表兄真放,荡不羁。 “你以后离他远点,他最会哄小姑娘。”顾弦谆谆教导。 “我觉得珞表兄很好,那天玩握槊,他分了我好多彩头。”顾阿纤弯弯眼,两颊露出两个小酒窝。 “走吧。”卫宴突然道,嗓音冷淡,眸光深处压抑着不悦,率先走了出去。 顾弦用眼神向顾阿纤询问,他怎么了? 顾阿纤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只知道他看起来不太高兴。 回去时,顾阿纤和顾弦一辆犊车,卫宴一辆。两辆犊车一前一后回到了甜水巷。卫宴面无表情下了车。 顾阿纤本以为他会直接回卫府,谁知他突然停了下来,“别忘了我的糕。”说完就走进卫府。 “什么高?”顾弦看着卫宴的背影不解的问。 “红豆糕。”顾阿纤小声道。 “你还会做点心?”顾弦睁大眼,“怎么不先做给阿兄吃?” 顾阿纤笑,刚要回答他,又一辆犊车停了下来。 兄妹俩一起望向那辆犊车,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车上走下来。顾阿纤认出那是王小娘的儿子,阿父的庶长子顾明觉。璎珞曾隐晦地告诉她,夫人和郎君都不喜欢顾明觉。 顾弦眸光微沉,“我们走。”话音刚落地,就见顾明觉从车上扶下一名妖娆的女子。 顾阿纤视线一顿,眼睛猛然睁大。 曹月牙? 曹月牙扭着腰肢走过来,福了福,嗓音娇滴滴,“顾女郎安好。” 若不是那张脸,顾阿纤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这明明是曹月牙,但又不是。以前那个有些刁蛮的少女脱胎换骨,变成一朵柔媚的花。尖尖的眼尾淌出淡淡妩媚。连嗓音也不同了,如春睡刚醒般的娇懒。 “你不是,被你阿父卖了吗?”顾阿纤道。 “是啊,多亏了郎君,”她对着顾明觉妩媚一笑,“郎君怜惜奴,赎了出来。” “我们走吧,与这种人多说什么。”顾弦丝毫不意外顾明觉买个勾栏女回来,这是很多郎君们常做的事情,家中姬妾几十人,也不过被人艳羡一句风流而已,谈不上品行问题。只不过他不喜欢。 曹月牙丝毫不介意顾弦对她的态度,她笑吟吟地看着顾阿纤被顾弦拉着走。 这顾府可真大,真好。以后这也是我的家了。 她舒服的叹口气,更加用力的环上顾明觉的胳膊。 郎君还没有孩子没有正室,她要赶个先,抢在正室进门剩下长子,她就站稳了。 顾明觉把曹月牙安顿好后,来到王小娘的院子。 “小娘,人接回来了。” 王小娘心疼地递上帕巾,“不是什么急事,你擦擦汗。” “那女子有什么好,小娘干吗非要我赎她?”顾明觉接过来拭拭手。 “还不是为了你妹妹。”王小娘道。 “阿蓉?”顾明觉冷哼,“她见了我从来一句阿兄不叫。眼睛只盯着顾弦。她可没当我们是亲人。” “你妹妹可怜,若不是新来的女郎,我何必替她打算。”王小娘叹道。 “小娘你已经为她打算过一回了。再说现在她也没损失什么,还是顾家的嫡女。管她干什么。” 王小娘不语,半天才说道,“你哄好曹月牙就行了。” 顾明觉笑道,“哄个女子有什么难?不必担心。” * 顾阿纤回到房间,眼里有丝沉闷。 没想到又见到曹月牙,还是在这里。说实话她对曹月牙被卖掉一点都不感到同情。也知道曹月牙对她的恨意有多明显。 再仔细想想,为什么就偏偏被顾明觉赎回来呢?想到碧圆说的,顾明蓉和王小娘从不见面,因为她回来了,突然联系紧密起来。 不管怎么样,加份小心是没错的。 就这样过了几日,奇怪的是,曹月牙一直很安分,也没有到处乱逛。 顾阿纤觉得有些奇怪,以她的性子哪里会这么安静。就在她猜测的时候,顾弦带过来一个食盒。 “阿宴叫我给你的。”顾弦表情有些奇怪。 顾阿纤打开看,里面却是空的。她正在讶异的时候就听顾弦道,“我就说嘛,轻飘飘的。阿宴做什么给你个空食盒?” 顾阿纤明白过来,抿嘴一笑,“阿兄,他是在提醒我做红豆糕。也不知庖厨在哪里?我现在就去做吧。” “他叫你做你就做啦?”顾弦似有酸意。 顾阿纤微微一愣,笑容轻快,“做好后就先给阿兄送去。剩下的再给卫郎君。” “那,行吧。”顾弦神情恹恹,勉强同意。 这回不用那么抠抠搜搜了。 顾阿纤带着碧圆来到庖屋。婆子们见到她连忙迎出来。 “我要做一样点心。” “女郎想吃什么尽管吩咐。”掌管庖屋的卢婆子忙说。 “我自己做。”顾阿纤笑着说。 婆子们面面相觑。有点不太敢。这万一有个烫伤呢?以夫人对女郎的重视程度,还不扒了她们的皮? “不知女郎需要什么?奴婢给寻出来。”卢婆子说。到底是管事的,比别人多一份从容。 顾阿纤点点头,要来泡好的绿小豆和赤小豆。让婆子把它们蒸熟将皮摘去。然后她接过来用勺碾碎。接着又让卢婆子将蜂蜜、麦芽饧和醍醐找出来。 听到顾阿纤要醍醐,卢婆子的脸皮立刻抽了一下。 顾阿纤微微一笑。 这个时候没有素油,只有荤油。虽然也有麻油,但都只能用于燃灯不能食用。鹈鹕是用牛乳熬成酪,酪生成酥,生酥成熟酥,再出醍醐。非常珍贵。 卢婆子找出一罐醍醐,异常小心的放在台上, 顾阿纤将碾碎了的绿豆面和赤豆面过筛后,剔出细面。淋入蜂蜜和熬化的麦芽饧和醍醐放入搅拌。拌好后上火蒸熟,分作数十个小球,放入木头做的模子中,再叩出来。红色黄色的小方糕摆在那里非常好看。 顾阿纤将做好的绿豆糕和赤豆糕分作几份,“把这些给阿母和阿兄送去。”接着她让碧圆将带来的钱抓了两大把,“辛苦你们了,这些你与她们分了罢。” 卢婆子脸上开满了花,一边接一边说,“奴婢们也没做什么。” 顾阿纤让碧圆用带来的食盒把剩下的糕装进去。走出庖屋才说,“你再去阿兄那里一趟,把这个给他。” 碧圆虽然有点疑惑,不是已经让人去给郎君送一盒了吗?怎么还送? 心里这么想,但是还是乖乖地捧着食盒走了。 顾阿纤独自一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才走到月亮门边,就听见花荫下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顾女郎。” 在自己家连姓一起唤她女郎的只有一个人。顾阿纤转过身来,看着穿着水粉色金线绣花的曹月牙。 她站着未动,曹月牙摇摇摆摆地扭过来,“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种境遇?” 顾阿纤微微一笑,“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种境遇。” 曹月牙表情扭曲了一下,然后迅速恢复,娇笑道,“我现在有什么不好能成为顾郎的妾,真是不知道有多开心。比我以前的生活好的太多了。你瞧,我现在也住在顾府了,跟你一样呢。” 顾阿纤淡笑道,“你是妾吗?” 曹月牙脸色一变,有点恼羞成怒。她现在只能算家妓,跟妾沾不上边。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的讨人厌。”她细细看着顾阿纤的脸,心里万分嫉妒。如果这张脸长在她的脸上就好了。 “我不与你说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吧。”顾阿纤转身离开。 “你也要好自为之。” 身后传来曹月牙嘶哑的警告声。 顾阿纤知道这种敌意是永远无法消除了,曹月牙把命运的不幸归结为她的原因。在她这种自私自利的人眼里,任何人不肯为她做出牺牲都是有罪的。 回到藕香阁,刚进院就听见婢女们细细哈哈的拿着小盒子不知在看什么。见她回来,璎珞连忙迎上来,“女郎怎么一个人?碧圆呢?” “在这儿呢,你是不是以为我去玩耍了?”碧圆突然从顾阿纤身后跳出,指着自己鼻子道,“女郎刚刚让我给郎君送点心去了。要不然我怎会抛下女郎一个人?” “是,知道了,你很忠心。”璎珞笑道。 顾阿纤心情突然清朗起来,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已经不是泔水巷的顾阿纤了,她有父母兄长,还怕一个小小的曹月牙? “你们在做什么?”她笑眯眯地问。 “女郎,今日是七月七乞巧节,奴婢们在抓喜子。”初云捧起漆盒让她看。 顾阿纤本能的一闪。那不是蜘蛛吗? “女郎怕喜子?”初云惊愕道,“都怪奴婢......” 顾阿纤笑着摇摇头,“我何止怕喜子,只要多腿的虫子我都怕。” 璎珞捧着一个大一点的漆盒过来,“女郎怕喜子,那是奴婢帮女郎挑,还是女郎自己挑?” 知道那盒子里一定装满刚抓的蜘蛛,顾阿纤忙道,“你来吧。” 这是乞巧节的风俗,抓一只蜘蛛放进盒子里,第二天看谁的网结的密,谁就乞到了巧。预示会越来越心灵手巧。 “那奴婢给女郎挑只最大的。”璎珞拿着一双玉箸低着头在盒子里夹夹夹的。 顾阿纤想到盒中的情景,就觉得头皮发麻,立时躲回屋子里。 到了傍晚,璎珞给她梳了一个朝花髻,斜斜的插了一支金雀步摇。雀儿衔着一串金穗,走一步摇几下。连耳铛也是指甲盖大小的金雀,又别致又活泼。 到了厅堂,顾明蓉早就到了,正依偎着顾夫人说笑话。见她走进来,眼神立刻黏过去,“阿纤这支步摇和耳铛别致,一定又是阿母给的,阿母偏心。” “你阿母也没少给你东西,阿纤刚回来,这样盯着没有阿姊样。”一旁的顾司空道。 顾明蓉立刻坐直身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阿父以前虽待她严厉,但是还是个慈父。怎么顾阿纤一回来就立刻变了?阿母也没有这样快。 “好了,今日过节。”顾夫人道,接着扭头对顾明蓉说,“前两日才给了你一套琉璃首饰,你不是很喜欢吗?” 顾明蓉眼圈更红了。 阿母以前也不这样的,不过一套首饰,值得不停地提吗? “喜欢雀样的头钗?改日阿兄给你弄一支。”顾弦连忙息事宁人。 还是阿兄对我最好,顾明蓉垂眸心道。 这时,几个婢女搬过一座用锦结成楼殿,五六尺高。陈以瓜果酒炙,以祀牛女二星。 顾夫人笑着说,“今年的乞巧节我们家有两位女郎,那么让谁去祈福呢?” 顾阿纤看顾明蓉低着头不语,于是说,“让阿姊去,阿姊往常做习惯了,一事不烦二主。” 顾明蓉也知这时必须谦让,她不情愿地抬头道,“让妹妹吧,妹妹刚来,自然以她为先。”这个祈福,每家牛女二星只能听见一人的愿望,再多许就不灵了。谁不想年年有个好兆头? 顾夫人拿起案几上的一个白玉小盒,“这里面有两尾七孔针,谁丝线穿的最快,就让谁去。” 穿针乞巧,这也是传统了。顾阿纤和顾明蓉都欣然点头赞同。她俩一人手拿一枚金针和一根丝线,在婢女敲响手中小锣时,同时穿针。 但是顾明蓉素日从不做活,每日只吟诗作画,哪里比得过阿纤。顾阿纤穿好后交给顾夫人查看时,她还在那笨手笨脚的往针眼里怼。 “我输了。”她放下针,极力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那就阿纤去祈福吧。”顾夫人笑眯眯道。 顾阿纤看了顾明蓉一眼,见她神情平静,便点点头走向锦结成的楼殿。 “祈福不可贪心,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顾司空温和道。 许什么呢? 顾阿纤跪在席上,看着夜空。想了想,闭上眼睛。 希望有一位郎君,可以与我一起蹒跚漫步。在夕阳西下,白头到老,相濡以沫。即便红颜消逝,也不会被厌弃。他最喜欢我,只喜欢我。 祈福完毕,婢女们为每个人奉上食盒,动清商之曲,丝竹声声。 “今日听闻阿觉带回的那个女子与你说话了?”顾夫人忽问。 顾阿纤微微一怔,有些忐忑道,“阿母,我做错什么了吗?” 顾夫人笑着温言道,“不算做错,只是那种家妓,你回应她便是掉了身份。下次她再与你搭话,不要理会就是。”接着她又沉声道,“阿觉也是,不好好管教自己的下人。” 顾司空皱皱眉,“我会说他的。” 顾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婢女们忙来斟酒,气氛又回到刚刚的舒缓中。 顾阿纤刚想割片炙肉吃,就听顾明蓉笑道,“说起来也不怪那个家妓。毕竟妹妹与她熟识,岂能不打个招呼?” 顾夫人一愣,看向顾阿纤。 顾阿纤轻轻捏捏衣带,瞥了顾明蓉一眼道,“你倒对我了解的清楚。”她看向顾夫人,“也不是什么熟人,是我养母的外甥女。因为家中欠债便把她卖掉了。谁知被大兄买了回来。也真是巧。” 她隐瞒下鸡鸣寺的事情。虽然逃出一劫,但是并不光彩。这段事情对高门来讲甚至是耻辱的。她料定这些是王小娘告诉顾明蓉的,也知道曹月牙一定不敢讲鸡鸣寺的事情。因此并不担心。 顾明蓉咬了一下唇,又笑道,“哪里是巧,不过顺手买个奴婢,这也能被你猜疑。”她说完这话再不敢挑衅,老老实实低头吃饭。 顾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俩一眼。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乐女先上舞艺,气氛又归为和谐,一家人守着明月笑语晏晏。 宴席结束后,顾阿纤回到藕香阁。 临睡前璎珞往她床边小几上放了一个巴掌大的白玉小盒。她知道里面是蜘蛛忙道,“放远一点。” 璎珞抿嘴一笑,拿走准备放在窗子边,却露出下面压着的一封信来。 “这是哪来的?”顾阿纤问。 “是郎君着人送来的。” 阿兄?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她疑惑地拆开来。里面没有字只有一张小画。画上画着一只荷花灯,飘在茫茫水迹上。右下角有个小小的宴字。 顾阿纤心脏跳错一拍,卫宴? 璎珞搁好白玉盒,看着窗外的明月道,“八天后就是中元节,到时街上很热闹,女郎可以去放河灯了。” 顾阿纤这才知道卫宴那封信里的灯是什么意思。 他要约我去放河灯吗? 有些困倦的顾阿纤迷迷糊糊想。 第37章 中元节是纪念先人的日子,需要吃寒食,否则不敬。所以,早晨的饭食都是冷食。 初月将案几摆放至窗前,低矮的沙棠树伸进几只枝条,上面结着小朵黄色的花,温柔而美丽。 “虽是寒食,但是好在现在是夏日。”她将饭食一一摆上,请顾阿纤来用。 朝食有干枣和胡桃瓤馅的蒸饼。豆粥、芋粥、几样白水煮菜,礁着肉酱和虾酱吃。还有环饼。一种用蜜和牛乳做的饼,入口就碎,又冰又脆。 用过饭,顾阿纤去祠堂跟着父母兄长给祖宗上供新米,祈求福禄。 “今晚上,江边有造法船,还有酬神表演,叫你阿兄带你去看。”顾夫人温和道。 “阿母,我也要去。”顾明蓉忙道,如果阿兄去的话,那必然会约卫郎。 “都去,带好仆妇,不要走丢了。”顾夫人笑道,接着她又转头问阿菊婆城外的施粥棚设好了没。“上元节,地府会放所有魂魄归家,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他们的祖先归来,看到他们还有饭吃,没有饿肚子必会放宽心。这对我们也好。” 阿菊婆点点头。中元节,由高门施粥也是一种风俗。 傍晚来临,碧圆服侍顾阿纤用完饭食后,期期艾艾地问她要带谁去。 顾阿纤故意说,“带初月和初云,已经带过你一次了。” 碧圆小脸立刻垮下来,“我知道女郎不喜欢我了,可我还是喜欢女郎,永远听女郎的话。” 顾阿纤素日就喜欢碧圆直爽的性格,刚才不过逗逗她。婢女们常年待在深宅,出去一趟都像过节,仔细想想也蛮心酸。 “哄你的,我只带一个仆妇,然后把你和初云初月都带上如何?”初云和初月是对双生子,顾阿纤很喜欢去哪儿都带着她们。 璎珞要看家自然不去,三个小婢女听说要带她们出去,都欢喜的牙合不拢。 才换好衣衫,顾弦就派人来催了。 顾阿纤带着一个仆妇三个婢女走到府门时,管事正领着仆从在门口插满点燃的香,这叫布田。插的越多越好,象征五谷丰登。 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回头就见顾明蓉也带着婢女过来。 “听说昨日你做了糕?”顾明蓉问,“怎么谁都送了,单单不送我?可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顾阿纤发现顾明蓉说话不会给别人留一线,凡事都挑明了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在高门中非常罕见。贵女命妇们打交道都是弯子拐了又拐。恨不得山路十八绕。 “阿姊自然心里清楚,何必我多说。”顾阿纤也不跟她明说,只让她猜去。 果然顾明蓉脸上显出一丝心虚,嘴上仍强撑道,“我可不清楚,想来就是你没事找事罢了。” 顾阿纤微微一笑,也没跟她计较。心里思量她刚刚那一抹心虚是出于什么? 顾弦这回没有骑马,而是坐在犊车上。巷子里一溜的犊车,唯独不见卫府的。顾明蓉眸光闪过一抹失望。 顾阿纤带着碧圆上了车,其他人自去寻找自己的车。车夫吆喝着,黄牛脖颈上的铃铛作响。 顾阿纤刚坐稳,就见景物倒退,犊车欢快的奔跑起来。一路驶出东城,朝城外奔去。沿路每过百步就有一座香案,上面放着瓜果和一种鬼包子。桌后的道士不停唱着祭鬼歌。日落黄昏下,青烟淼淼,晚霞如烟火般燃烧着整个建康的天空。 到了江边,已然非常热闹。江中布满河灯,有荷花样的,有方形的,还有圆形的。一片灯火辉煌,不停地有人往里放,看着河灯飘走,寄托哀思。 江中心还有几艘纸扎的法船,里面放着吃食,最后会放火烧掉。 顾阿纤下了车,虽然江边灯多,但是天越来越黑,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被灯光映衬的忽明忽暗。刚刚身边还站着初云,再一扭头就是一张陌生的大叔脸。 顾阿纤连忙回头找人,来江边放灯的人太多了,几乎是拥着她往前走,没把鞋踩掉就不错了。慌忙间,一只温暖的手牵住了自己。 她眼睛猛然睁大,惊慌失措地抬头看,同时想甩掉那只手。但是当看到那双微翘的桃花眼温柔的眸光时,她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就像汹涌波涛上的小舟停靠在了安全的港湾。 但是手上的温度又一下提醒她,她忙抽出手,脸颊不争气地红了。幸好光线昏黄,看不出来。 卫宴眸光似水,笑意微漾,“刚刚就见你慌慌张张。怎么阿弦把你弄丢了?” 对啊,阿兄在哪里? 她连忙四下环顾。 “不用找了,反正咱们两家也对着,我又不会丢下你。”卫宴笑道。 顾阿纤想想也是,瞬间放下心。 两人走到江边,看着水波上灯火如星光一般,无数盏河灯蔓延千里,壮观至极。 “你要放河灯吗?写上你老祖宗的名字,再许个愿望,说不定能实现。”卫宴道。 顾阿纤怔了下,点点头。 卫宴微微一笑,去旁边树下卖灯盏的小摊上买了一盏正方形的小灯。他又问摊主借了笔墨。 “写什么?” “我自己来。”顾阿纤接过来,写了几笔。 卫宴轻笑,“这写的什么?像字又不是字。” 方瑜。 另一个时空的她。 上面写着,我过得很好,不要担心我。 她将河灯点燃,轻轻放入江中,看着那盏灯摇摇晃晃地飘远,与壮丽的灯海汇到一处。这一瞬,眼睛湿润,她彻底接受了身在古代的命运。几千年前的秦淮河和几千年后的秦淮河在这一刻融合在一起。 卫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情绪低落,他有心想让她开心起来,就讲了一个关于中元节的鬼故事。 “我要回家......” 顾阿纤听的心底发毛。 “唔。”卫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效果,小姑娘都这么胆小吗?郎君们一般听完都会哈哈大笑,跃跃欲试地捉鬼去。 为了多留顾阿纤一会儿,他环顾四周,终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瞅到了一处食摊。 “吃米饭饼吗?”卫宴问, 顾阿纤摇摇头,只惦记着找到自家的犊车。 “我饿了,你陪我去吃一点。”卫宴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腕往食摊走去。 顾阿纤有些无奈地随他坐下,卫宴要了两碗。 摊主把粉糊倒入用牛角和细绸缎做的兜子里,在沸水锅上临空挤压兜子,粉糊从兜子的小孔里露出来,像白玉一般洁白。煮好后,摊主又浇上肉臛汁,端了上来。 “这个要下到奶浆或芝麻酱里才好吃。”卫宴道。 “小摊里哪里有这些?”顾阿纤笑了一下,低头吃了一口。细密黏软,肉汁鲜美。 两人不声不响地吃着米粉饼,时间如细细的流水一般缓缓流过。昏暗的灯光下,内心十分的安宁舒缓。 “我吃饱了。”顾阿纤道。 卫宴点点头,一碗饼吃完,他再找不到可以逗留的理由。 二人沿着江边慢慢走,卫宴突然道,“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了。” 顾阿纤歪头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要礼物,她抿嘴笑道,“我送你什么好?” “哪有人直接这么问的,生辰礼要的不就是一个惊喜吗?”卫宴抱怨道,缓了缓,他又道,“你上次做的糕就很好。再做一次吧。”那盒糕他一直舍不得吃。夏日炎热,不过搁了几日,就长了厚厚的一层毛。当然,他并不敢提这茬。 “太简薄了。”顾阿纤道,再加点什么好呢?卫宴什么都不缺,送金玉等物他也看不上。 “你自己看吧,多做些也不错。”卫宴心情不错道。如今她回了顾家,他连登门的机会也没有了,也不能像过去一样在巷口堵她。 两人一路走,走到了挤满犊车的地方。卫宴四下环顾,看犊车在哪里。 顾阿纤却一眼瞅到柳树下买兔子的小摊,“呀。”她奔过去,看着十数个绒球在竹篮里互相挤。 卫宴心下一动,眸光越加柔和,“你要这个?” 顾阿纤目光一直黏在兔子身上点着头。 卫宴看了看,一手抓着一只提溜起来。恰恰是一黑一白。他把黑色的塞进顾阿纤怀中,“你养这只,”然后看了另一只白色的道,“我养这只,好不好?” 顾阿纤摸了摸黑兔子的毛,“好。” 卫宴看她不停地摸着黑兔子,眼中泛起一丝温柔的涟漪。 “我的兔子起好名了,”他笑道,“就叫阿纤,看我把它养得肥肥的。” 顾阿纤一皱眉,“我的这只也有名字了,叫阿宴,我也要养得肥肥的。” 卫宴笑,“好啊,无所谓。反正我的阿纤一定是天底下最肥的兔子。” 两人正在斗嘴,身后顾弦带着顾明蓉找了过来。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我弄丢了。”顾弦脸色苍白。 “阿纤,我们辛辛苦苦找你,连河灯都没顾上看。你跟卫郎约好了,也得告我们一声啊。”顾明蓉蹙着眉道。 顾阿纤刚要反驳,就听卫宴道,“败坏自己妹妹的闺誉对你有什么好处?” 顾明蓉红唇微启,睁大眼睛,像不相信一样看着卫宴。 卫宴黑如点漆的眸色之中,满是冰冷,“我没有约谁,你应该庆幸我遇到阿纤,不然人群拥挤,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或者说最好丢掉,这才是你希望的?” 顾明蓉眼眶通红,嘴嚅嗫半天却说不出来话。 顾弦也皱着眉,“阿蓉,这实不该是你说的话。” 连一向最疼自己的阿兄也这样说,顾明蓉再也忍不住,一边用手抹去泪水,一边扭头奔到自己的犊车上。 卫宴又看向顾弦,“阿弦,你这个妹妹,真该多注意一下。” 顾弦有些尴尬,他也知顾明蓉近些日子有些过分了,总针对阿纤。一开始只当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关注被分走。但是现在看来...... “谁是你的嫡亲妹子,谁才需要你爱护,你应该更清楚。” “我自然知道。”顾弦道,他看了卫宴一眼,眸光中自有戏谑,“今天多谢你了。那么快就把我妹妹找到了。说起来真奇怪,我们才下犊车,转头人就不见了。” 卫宴也笑,当然快了。挤开顾阿纤和仆妇的人就是他派过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晚点更,大概在9点以后~ 第38章 自打顾阿纤把小黑兔带回去,藕香阁像多了一个主子。这兔子脾气极大,似乎总忘了自己是只兔子。叶子有一点焦黄就不吃。睡觉不愿意睡在碧圆给它安的窝里,就喜欢蹦到顾阿纤床上去。 “这是带回来一个祖宗。”侍女们都笑道。 顾阿纤也笑。她极喜欢这只兔子。它总让她想起梦中那片金雀花山坡。最近好久没有做梦了。她摸摸黑兔子的耳朵。 * 卫宴也极喜欢他的白兔子。 现在院中的奴婢都知道,白兔子是郎君的小心肝。同桌吃饭,同床共寝。甚至郎君每日都要给白兔子作画,一边画一边乐。也不知道都画了点什么? 今日是郎君的生辰。一大早,婢女们不忙准备卫宴要穿的衣服,先给白兔子把新鲜的菘菜放了满满一盆。 卫宴还未醒,白兔先从被子里拱出来,露出两只尖耳朵。 卫宴迷糊着,觉得下巴有点痒,睁开眼宠溺一笑,“原来是你啊。”伸手一捞,又把白兔子捞了回来,继续睡。 “郎君,今日宾客们来得早。”婢女南雅在屏风外低声禀告。 卫宴不耐烦地翻个身,白兔子趁机往外跑,但是一把就被他揪着耳朵逮回来,“知道了。” 南雅忙跟另一名侍女进来服侍。 * 顾阿纤拿着自己备好的礼跟着父母兄长去卫府。走出大门的时候看见卫府门口停满的犊车心里感到好笑。像他们这种走路赴宴的高门也是独一户了吧。 见到大家都上礼单,也有个别的人把生辰礼单放到一边。她便让璎珞也把礼放过去。 宴席仍分男女宾。顾阿纤跟着阿母和顾明蓉,由婢女带着进入女宾的厅堂。 曹夫人依然对她们不冷不热。 顾明蓉偷偷对顾阿纤道,“以前我以为她只对我这样态度,没想到她对你也如此冷淡。想来是不同意与我们家结亲的缘故。” 顾阿纤稍稍避开些距离正色道,“阿姊别把我算进去。本来也没有说定。阿姊成天把无影的亲事挂在嘴边,是想坏我们顾家的名声吗?”顾阿纤对顾明蓉的一次次忍让已经到了尽头。 顾明蓉有些惊讶,正要张口,就听顾夫人轻声道,“阿蓉,阿纤说的没错。这样的话若让别人听到,你羞不羞臊?” 顾明蓉脸色一下子通红,忙低下头想把眼泪憋回去,免得其他贵女看笑话。 宴席开始后,顾明蓉才好点,她明白,顾阿纤怕是已经对她心有芥蒂了。 一个婢女过来斟酒时,不小心斟得过满,酒溢出来浸湿了顾阿纤的罗裙。婢女忙跪下请罪。 顾阿纤让她起来,毕竟在别人家做客,又不能惩戒别人的婢女。 “让璎珞陪你去换一身吧。”顾夫人道。 顾阿纤点点头。 除了门璎珞蹙着眉,“女郎,婢子总觉得事有蹊跷。斟酒的婢女都是严训出来的,怎么会出这种错?” 顾阿纤点点头看着前面领路的婢女,笑道,“你去问问,八成是要领错路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竟不像卫家东府那次感到害怕。难道因为是卫宴的家吗? 璎珞拦住领路婢女,“你要把我们领哪儿去?” 婢女眨眨眼,“女郎不是裙子湿了,要换一件吗?奴婢领的路就是通往换衣室。” 璎珞冷笑,“换衣室都是方便女宾,哪会走这么远的路?不如我们去你家管事那里问问?” 婢女并不害怕,且有点无奈,她从腰间掏出一支玉花,“这是顾郎君给我的,说女郎如果不信就拿出来。” 顾阿纤一见果然是阿兄的玉花,这支玉花她也有,就是顾胡图拿出来的信物。 “女郎放心,我家郎君也在。这么做就是怕其他人怀疑。女郎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见她仍一副怀疑神情,婢女又道,“女郎放心,这条路常有人经过,并不偏僻。” 顾阿纤见她口齿清楚且胆量很大,多看了她两眼。除了面容俏丽一些,并没有不同。 最终她还是点点头。 又走了一小会儿,婢女指着前面一个小院说,“就在这里。”见顾阿纤并不迈步,她又道,“女郎等奴婢一下,奴婢去唤顾郎君。” 她说完转身走进院中。 不消一会儿顾弦便走出来,“阿纤,放心,阿兄在这儿。快进来吧。” 顾阿纤有些无奈,“阿兄做什么这样神神鬼鬼?” 顾弦扯扯嘴角,“那厅堂都是女宾,哪个敢直接大咧咧地跟你说,卫宴找你?” 顾阿纤顿了顿,“卫郎君?他找我做什么?” “许是问你要生辰礼吧?”顾弦瞄了一眼手中空空的顾阿纤。 “那礼让我交到门口了。” “南雅,去取来。”卫宴闻言走出来道。 那个领她们过来的婢女立刻应声而去。 不消一会儿就取来一个食盒。 卫宴打开,是一整盒金黄色糕点,每块上面还有一片花瓣。“这是什么?” “橘子糕。”顾阿纤道,怕他不喜欢,忙从盒子的夹层中取出一个薄薄的木片递过去。 “这又是什么?” 卫宴觉着有些好笑,差遣牌? “嗯,”顾阿纤有些腼腆,“就是如果你有想让我做的事,就给我这个木牌。只能使用一次。”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忙补充道,“比如,你又想吃糕点啦、或者有什么.....”她说不下去了,觉得自己这个礼一点意义都没有,堂堂汉安侯府世子有什么事情办不到? “知道了。”卫宴收进自己的荷包中,脑海中有了一百种使用木牌的方法。 “好了,”顾弦拍手道,“东西拿到了,可以放我妹妹走了吗?出来这么久,别人该怀疑了。” 卫宴点点头,“我送你出去。” 顾弦有些无语,就这么几步路还要送出去? 顾阿纤刚走出门就被一个人逮了个正着。 “我就说有什么婢女会蠢到给人裙子上浇酒?刚刚你说我什么?你再看看你自己。”顾明蓉一脸得色,“我倒不知,孤男寡女待在一起,这是不是羞耻的事?” “阿蓉!”顾弦从屋内走出来,脸色铁青。他第一次知道顾明蓉对阿纤的恶意如此严重。他像第一次见似得看着她。 “阿兄?”顾明蓉声音突然中止,眼瞳收缩。阿兄怎么在这里? “阿蓉,以前我只以为你被家人宠坏,偶然有些刁蛮,但至少是无害的。但现在,倘若我不在这里,你打算拿阿纤做什么?” 顾明蓉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阿兄,如今却是眉眼之中一点温度都找不到。不由心中既怕又悔,一步一步往后退,嘴里嘟囔着,“我只是吓吓她,谁让她刚才说我......阿兄你别生我气。” 顾弦笑了一下,“阿蓉,我不是三岁稚童。你的话只能骗骗你自己。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偷偷见王小娘的婢女,我跟阿父阿母都知道。你若思念你的生母,想回到她身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阿兄,我没有,我再也不见她了。”顾明蓉扑过去抱住顾弦的腿,“阿兄饶了我,我再不敢了。”她以为做的很私密,却人人皆知。就像当众被扒了衣服一样。如果没有嫡女这个头衔,她什么也不是。说不定会和王小娘一样成为顾阿纤的陪嫁。这还不如让她去死。 顾弦冷冷看着她,“不想我说出去也不难,你以后管好嘴。如果再让我听到那样的话,我就当从未有过你这样的妹妹。” “好好,我再不说了。”顾明蓉连连点头,胡乱擦着眼泪。 顾阿纤看到这样的顾明蓉,再想到初见时那个明媚张扬的贵女,竟如同两个人一样。 走出院子时,顾明蓉讨好地冲顾阿纤笑了笑,“阿纤,你衣服未换,我先陪你换衣服再一起回去如何?” 顾阿纤瞥了她一眼,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回到宴席,顾明蓉一反常态,老老实实,再不作妖。 宴席结束后,顾家人告辞回家。 顾阿纤刚回到自己院子,就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纤细的人,穿着水粉色。曹月牙?她又来做什么? 想起阿母的话,她淡淡吩咐了初云一句,就带着剩下的婢女走过去。 “女郎。”曹月牙微微躬身行礼,她抬起手将发丝别在耳后,露出一只镶着宝石的金镯。黄橙橙的,在阳光下闪着光。 顾阿纤没有理她,径直进去。曹月牙刚想跟上去,就被后面的侍女拦住。 “你是什么人,也想进我们女郎的院子?”碧圆瞪起眼,一个家妓如今也这么大摇大摆满府晃荡了吗? 曹月牙脸色一变,转身对着已进到院子里的顾阿纤喊道,“女郎,你真该管教一下你的奴婢了。” “该管教的人是你吧。”阿菊婆跟着初云走过来,她身后跟着三四个粗壮的仆妇。 “你们要干什么?”曹月牙满脸惊恐地朝后退。她不过是新得了一个金镯子,想来顾阿纤这边显摆一下。她以前就有这个毛病,得了好东西不嘚瑟就难受。但是,也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吧? “我要告诉郎君去。”被捆绑成粽子的曹月牙,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哑的哭腔。 “呵,何必这样麻烦?”阿菊婆冷笑,“大郎君正在夫人那等着你呢。” 第39章 顾夫人严厉责骂了顾明觉,他没有管好自己的后院,任由姬妾打扰女郎。但到底也不能惩罚他什么。只能抽了曹月牙十鞭。罚了王小娘半年月钱。 曹月牙恨不得食顾阿纤的血肉。 顾明觉则委屈,“又关小娘什么事?” 但是顾夫人这么雷厉风行的一处理,后院倒是安静下来。原本想起幺蛾子的姬妾也不敢动弹了。 事后,顾夫人对顾阿纤讲,“你这次做的很好,你是顾家的女郎,尊贵无比。凡事不用亲自动手。只需吩咐奴婢去做就行。” 顾阿纤点点头,“我明白了,阿母。” 顾夫人怜爱地摸摸她的脸,毕竟在贫家长大,凡事还要慢慢习惯。 顾弦走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眼神柔和了一些,“阿母,平时我刚到堂前你就知我来了。怎么现在有了妹妹,你就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大咧咧地坐下来,拿起一盏茶汤“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哪里就这么渴?”顾阿纤笑着又替他倒了一盏。 顾弦拿起抿了一口,“从明日起,阿宴每日来与我一同练射艺。”他看了顾阿纤一眼,脸露讨好,“好阿纤,你做的糕儿好吃。你多做些,我们练饿了好吃。” “又要到重阳节射艺大会了吗?”顾夫人扇着羽毛团扇,“阿纤,你上次做的糕确实好吃。你阿父都赞你手艺。” 那糕也没那么好吃,不过这个时代不知道做法,所以觉得新鲜。 “那我就每日做些给阿兄送去。也给阿父和阿母送些。”顾阿纤甜甜地笑道。 “为何不给你阿姊呢?”顾夫人有些好奇地问。 顾阿纤和顾弦同时沉默下来,空气一时安静地有些瘆人。 顾夫人若有所思地瞧瞧他们。 第二日,顾阿纤用过朝食就带着碧圆去庖屋做了莲子酥。 分配完给阿父、阿母送酥的人后,她让碧圆拿着食盒与她一同去校场。 来到校场上,卫宴和顾弦很专注地拉着弓对着靶。他们的侍从站在旁边同样注视着靶。 树荫下支着一处庐帐,里面案、榻俱全。上次在卫府见过的那个领路婢女南雅,正守着茶炉扇风。旁边还有几个顾家的婢女。见顾阿纤过来,纷纷行礼。 顾阿纤抿嘴笑一下,将食盒放在案上。 这时顾弦已经注意到她,有些惊讶地将弓交给旁边的侍卫,大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虽是八月,仍有暑热,害了热病怎么办?” “我过来看看阿兄偷没偷懒。”顾阿纤笑意盈盈道。 “有阿宴督促。”顾弦坐在塌上,碧圆连忙揭开食盖。莲子酥层层叠叠,散发着清香, “这点心长得奇怪,一层一层的,像被子。”顾弦夹出一个放在碟上,正准备吃,冷不防一只手把碟子抽走。他抬头刚要骂,就见一双微翘的桃花眼似笑非笑望着他,立刻就把话憋回去了。 “欠你的。”从来都搞不定好友,顾弦只能自认倒霉重新夹一个。 顾阿纤笑眯眯地在一旁替他们把茶盏满上。 顾弦吃了酥,喝了茶,小风一吹,立刻感到神清气爽。觉得还能跟卫宴大战三百回。“练箭,练箭。” 卫宴慢悠悠放下杯盏,微微一笑,“我去练箭了。” 顾阿纤下意识回应道,“好。” 碧圆偷偷吐吐舌,女郎和卫郎君这个对话简直就像对小两口。练箭还要禀报一声。 之后几日,顾阿纤都遣人去送。直到一日,她去给顾夫人送点心时,意外的在厅堂见到了陆氏母子。 陆湛见到顾阿纤未语脸先红透了,“顾,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阿父前日去做客,见陆郎君独自在家练射艺。便邀他前来跟阿弦他们一同练。”顾夫人解释道。 “这样麻烦贵府真是惭愧。”陆夫人道。 “不麻烦,”顾夫人笑道,“他们年轻郎君在一起,彼此交流,射艺可以精进。” 陆夫人点头称是。 “既这样,阿纤带陆郎君过去吧,”顾夫人道,“正好你也要去送点心,一事不忙二主。” 顾阿纤没有解释自己好几天不去送了,只点头应诺。 她领着陆湛走到校场,期间陆湛一直想说话,嚅嗫半天只能把自己的脸憋得更红了,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诺,就在那里。”顾阿纤指了一下。 陆湛被白嫩的指头闪的晃眼,忙垂下眼,嘴里胡乱答应着,“是,好。”而后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顾女郎不一起去吗?” 顾阿纤以为他害臊不敢过去,便好人做到底,“行吧,我也过去。” 陆湛立刻扬起笑容。 “陆郎君还画画吗?”顾阿纤跟他并肩往过走,随口问了一句。 “画,日日都画,一日不画就像没吃饱饭。”陆湛忙道,谈起他得心应手的东西,一下子感到没有那么拘束了,“顾女郎是有什么想让我画的吗?我的画具就在犊车上,立时就可以画。” 顾阿纤没想到他人到哪,画具也跟到哪,果然是爱画成痴。“嗯,我想想再告诉你。” 陆湛忙叠声答应,“女郎一会儿也会看我们射箭吗?” 顾阿纤刚想拒绝就听他又道,“我只认识女郎一个,女郎走了我就不知道跟两位郎君说什么了。” 顾阿纤心想,我也跟你不熟吧。也就比阿兄多见两回而已。 见陆湛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左右有无事可做,她只好松了口答应下来。 卫宴早早就放下弓,清曜的眸光眯起,看着走过来的一对人。 顾弦见他突有异样,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呀,陆兄。阿宴,你不是自诩丹青好吗?跟陆兄比如何?上次陆兄来时还给我画了荷图,我拿出去好不风光。对了,他给阿纤也画了。” 卫宴握着弓的手指紧了紧,“是她要求的吗?”嗓音带出一抹冰冷。 “当然不是,我妹妹才不是那种喜欢占便宜的人呢。是陆兄主动问的。” “嗯。”卫宴声音缓下三分。 顾阿纤带着陆湛走过去,“阿兄,阿母让我带陆郎君来。以后每日都跟你们一起练箭。” “好啊。”顾弦很高兴多一个受卫宴摧残的人。他都快被卫大神箭手比到沟里去了。每天来校场都是一场自我怀疑和鄙视。 “顾郎君、卫郎君,打扰两位了,我射艺不好,请多担待。”陆湛陈恳道。 顾阿纤则自去庐帐休息。 卫宴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里涌出一丝酸意。 她只来过一次就再不来了。原以为她怕热。怎么陆湛来了,她就不走了? 他仔仔细细打量陆湛,心里一阵怀疑。 难道她喜欢擅丹青的?现在弃箭练画晚不晚? 顾阿纤坐在庐帐里看三位郎君练箭。卫宴永远是那个最惹人注目的人。神情专注,身形挺拔拉弓带来的力量的美,惹得婢女们捂着脸痴痴的笑。 羽箭破空而出,正中白矢。 卫宴连射五箭,箭无虚发。顾弦翻个白眼,陆湛则不停地鼓掌叫好。 卫宴很想回头看看庐帐里那个人的反应,身形微微一动又生生顿住。但下一刻,他就毫不犹豫将角弓扔给流光,大步朝庐帐走去。 “卫,卫郎君,你不练了?”陆湛惊讶道。 “快让他歇歇吧,有他在场你还想射箭吗?一点信心都没有了。”顾弦忙道,生怕把卫宴唤回来。 本来就是为了多见她几面,不然干吗大热天练箭?相见又不敢见,还来每日来做什么? 卫宴彻底想通,在顾阿纤略带惊讶的目光中坐到她身边,“我渴了。” 渴了? 顾阿纤呆愣愣将自己面前的茶盏往过一推。旁边的碧圆张嘴欲阻止,那可是女郎自己的杯盏。 等卫宴拿起时,顾阿纤才反应过来,悔得直掐手心。 “怎么了?”卫宴似有察觉。 “没,没什么。”顾阿纤连忙摇头,反正也用的是另一面,就,就当不知道吧。 南雅意味深长地瞥了顾阿纤一眼。 “我生辰那天收到的差遣卡,我想到用途了。”卫宴突然道。 这么快? 顾阿纤有些紧张的揪着衣带,睁大眼睛看着他。 卫宴瞧她这样不由轻笑,“怕什么?也不是为难的事。等重阳节那日你送我个亲手缝的荷包就行。” 荷包,怎么会要荷包?他身边没有专门的织娘吗? 顾阿纤手指绕绕衣带,蹙着细眉,“行吧。” 卫宴支起下巴点点头,嗓音疏懒,“还行,没有赖账。” 练箭结束,顾阿纤一心念着荷包的事情,甚至都忘了陆湛要给她画画的事。急急忙忙带着碧圆离开。 离重阳节没几日了,她手速慢,想做好一个不丢人的荷包从现在就得开始。 身后陆湛弱弱地唤道,“顾女郎,画......” 卫宴淡笑着拍拍他的肩,“下次再画,陆兄。” 出来时,正好看见一个妖娆的女子扭着腰责骂着一个小婢,从校场前经过。 卫宴微翘的桃花眼轻轻眯起,曹月牙,她怎么在这里? 曹月牙也注意到这边,她脸色僵硬,似乎回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匆匆冲郎君们行礼,便逃也似得带着小婢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接档文《带着系统去春秋建城》求收藏~在作者专栏里。 喜欢的收藏一下,谢谢大家~文案如下: 雯萝穿越成一个偏僻小城主的女儿。 正值战乱、又是荒年、四面受敌。 看着老城主留下的残破小土城,雯萝愁容满面,这怎么搞? 要不她收拾一下细软跟着本城富户一起跑路吧。 “叮”的一声,她绑定了一个图纸系统。 农业、城建、守卫,应有尽有。但是只有图纸怎么破? 想起老城主救过的一群墨家子弟今日就要离城。 她眼睛一亮,跑到墨家巨子面前。 对着坐在木制轮椅上一脸淡漠的墨染流,小声道,“我给你做个新轮椅好吗?电动的。” 总想跑路的女城主X心理扭曲残疾大佬 Ps:男主腿会好。 第40章 顾阿纤自打领了缝荷包的任务后,就天天埋头于小箩筐里。她做活细致,因此速度非常慢。 这天,正在扎绣纹的时候,许久不见的顾明蓉上门了。 顾阿纤懒懒抬眸看了她一眼,表面工作还是得做一做。便吩咐人煮茶汤。 碧圆早就看顾明蓉不顺眼,总是话里话外说她们女郎不好。因此也没用小婢女,自己撸起袖子就去煮茶。 哼,放多多的盐,齁死你。 “阿姊不早不晚来做什么?”顾阿纤一边认真地缝着手里的东西一边问。 “无论多亲的姊妹,不常走动也会生分。所以我来看看你。”顾明蓉笑着说。 她如今在府里尴尬,连最疼她的顾弦都渐渐冷淡了。所以不得不做出一些样子来。 “咦?这里怎么放进来一只兔子?”她惊讶道,同时伸出手去想摸一下。 “阿宴,快过来。” 黑兔子闻声朝顾阿纤怀里蹦过去,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卧下。有些不屑地瞥了一眼刚刚想揪它尾巴的女人。 阿宴? 顾明蓉眼神不善地眯了眯。接着又恢复笑颜。 “这扎的什么花?”见顾阿纤不理她,她也不气馁,笑着端详道,“看配色是给阿兄做的吧?” 顾阿纤任凭她口若悬河地赞荷包样式灵巧,纹样好看,一句腔也不搭。 顾明蓉有些恼恨的抿抿嘴,正巧这时茶汤奉上来了。说了这么久口干死了。她拿起杯盏抿了一大口,还未咽下就一口喷出。 幸亏顾阿纤躲得快,不然一定会被淋一头一脸。 但是绣布来不及拿,全被喷湿了。 “阿姊的来意我明白了,想来是来捣乱的。我几天的功夫都白搭了。”她有些生气地说。 顾明蓉做出这种粗鲁的举止,早就窘得脸色通红,嘴嚅嗫着,“不是,这茶怎么这么咸?” 顾阿纤不想理她,满心都是还得再做一遍工的烦闷。 其他婢女见主子这样反应,待顾明蓉更敷衍了。尤其是碧圆,收拾被喷湿的器具时还嫌顾明蓉挡了道。一边用布巾擦一边没好气地说,“女郎,让让。” 顾明蓉觉得受到了侮辱,好你个顾阿纤,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却作出这幅态度。还纵容吓人欺负我。 见这里人人都冷着脸,她再待不下去,决定奔去王小娘那里寻安慰。 看来看去,还是小娘真心疼爱我。 顾明蓉恨恨想。 顾阿纤见她走后,方问起茶水的事。碧圆立刻跪下承认是自己做的怪,“奴婢见容女郎总阴阳怪气地与女郎说话,所以......” 顾阿纤知道碧圆衷心为自己,惩戒她会寒了人心。但是什么都不说,所有人以后都模仿她,就会被人说她不会治理院落,奴婢们骄纵的没样子。 “她是女郎,你这么做若被知晓便是我的不是。非但不会解气,还会把你自己搭进去。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碧圆又愧又感激,她光想着为女郎解气了,却没想到还有可能给自己和女郎带来麻烦。 其他人见着了顾阿纤的态度,更明白了以后该怎么做。 日子就在做荷包中飞快地过。 重阳节的前一日,顾弦突然唤人叫顾阿纤到他书房去。 顾阿纤收尾了荷包上的线,然后放好。虽然觉着奇怪,但是还是带着碧圆去了一趟。 来到书房,卫宴和顾弦正在看陆湛画画。陆湛瞧见顾阿纤进来,脸又变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女女女郎,吃吃吃了你这么多日点心。明日就就......” “就重阳节了,他给你画张画答谢。”顾弦听不下去替他说全了。 “对。”陆湛道。 顾阿纤笑一笑,“好啊,那先谢过郎君了。” “说起来,加上这幅你都得了陆兄两幅画了,怎么不见你挂?墙上还是那副山野人画的奇怪的山坡。”顾弦道。 山野人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阿宴干吗眼神冷冰冰地瞧着我? 顾弦纳闷。 顾阿纤却因为顾弦这句话红了耳朵。她不敢去瞧卫宴,心里祈祷希望对方不要记得当时画什么了。 卫宴看着她怯怯的小模样,轻轻勾了勾唇角。 * 九月里,天高气爽,风轻云薄。到处都弥漫着淡淡的秋意。乡下的人家把菜圃地筑结实了作为打谷场。用泥涂抹芦苇编成粮囤,修治储存种子的箪和土窖,准备秋季的来临。到处都是繁忙的景象。而一百里外的都城建康却是与这不一样的热闹。 这是整年里最重要的节日之一,重阳节。 古人将九定为阳数的最大,九九重阳节是阳数的最极。这一天,天地之气会交汇到一起,邪气到达鼎盛,为了消除邪气,躲避九重之厄,人们就需要站在高处。 因此这一天会有许多天潢贵胄举办登高饮宴。而今年的重阳节又和射艺大赛重叠在一起,因此更为盛大。 顾家一大早就来到西明门外的大校场。这里除了将台和高台外又临时搭建了几座低矮的木台。校场外重兵把守,寻常人连靠近都不行。 吴郡顾氏与琅琊王氏的人一同坐在将台左面的高台上。高台共两层,男郎们在上一层。女郎们在下一层。顾家王家人口众多,官位亦都不低。此外还有各房的家眷。顾阿纤被顾夫人拉着一通介绍。已数不清喊了多少句伯母婶子。 也不是所有的士族都可以在高台观看。高台只有几座,分别让王、谢、顾、卫占去。临时搭的木台坐着阮、斐、陆、殷氏。其他士族直接在地上铺上笙或塌。 突然,宏厚的牛角号吹响,一架六匹马拉着的金根车驶了进来,前面由建康尹率领一队十二乘的侍卫引导。有五时副车,皆架四马,侍中做奉车郎。后面还有属车三十六乘。 顾阿纤还未看清皇帝长什么样,就被顾夫人拉扯手臂跟着跪了下去。一时皇帝和皇子公主上了将台。她才偷偷望过去。皇帝看上去就是一个很温和的中年人。甚至还不如阿父威严。她又看向皇后,卫宴的阿姊。 果然是个倾城美人,跟卫宴很是相像。据说皇后是继后,前面还有一个先皇后,因病去了。 顾阿纤还在观察皇后,校场上已经鼓声阵阵,射箭比赛开始了。皇帝先射,臣属从后。接着才是郎君们正式的比试。 举目望去皆是清俊的郎君。但任清俊再多也不过是卫宴一人的陪衬。卫宴就如同混在沙砾中的明珠,让人只能注意到他。 轮到卫宴射箭时,四周看台明显传来女郎们的嗡嗡声。有些大胆的女郎为了看得更清楚些,都站了起来,在家族皆坐的情形下尤为明显。曹夫人掩唇而乐,心中得意之情犹胜。 卫宴连射三箭,箭簇劲透牛侯,场上场下立时叫好。 “每年的射艺,卫郎都会拔得头筹。”顾明蓉小声道。 顾阿纤没有理她。 顾明蓉撇撇嘴,真能装。 “卫郎风神高迈。”“卫郎容仪俊爽。”周围的女郎们纷纷赞美。 “也不知谁家小娘子最后能拔得头筹?” “我猜是顾家女郎。只有顾家家世堪配卫郎。” “我猜是桓家女郎。” “桓家不是一直属意王七郎吗?” “对啊!还有王七郎。” 正巧校场上轮到了女郎们口中的王七郎射箭。 王珞今日又是骚包的装扮。他轻松将弓拉至满月,箭无虚发。女郎们的心和赞美又立刻倒戈到王珞身上。 随着王珞从高台下经过去还弓,女郎们纷纷将手中的茱萸或香囊扔给他。顾阿纤瞧扔的人多,也解下今早佩戴的填满茱萸碎末的香囊丢下去。 射艺结束后,她想着给卫宴荷包,里面塞满了茱萸碎末,正好是重阳节这天用的。想到昨天卫宴临走前偷偷塞到她手心的纸条,上面写着今日见面的地点,以及荷包两个字。 她只好找借口跟顾夫人说要去北街买花糕。 虽然家里什么糕没有,但是顾夫人想她少年人喜欢玩耍。只嘱咐她带好人就放她去了。 到了北街,犊车刚刚停稳,车门就被打开。 碧圆瞅见卫宴,立刻麻溜地滚到车厢外坐,把地方腾出来。 卫宴神色冰冷,似乎刚刚在射艺大会上拔得头筹的不是他。 不管怎么说,先把荷包给他。 顾阿纤取出一个淡蓝色绣着云纹的荷包递过去,“做好了。” 卫宴没有接,仔仔细细看着她,半响才冷冷道,“这荷包你做了许多个吧” 顾阿纤一头雾水,“就一个啊?之前还有半个被阿姊毁了。” “一个?”卫宴冷笑。 一个浅黄色的荷包扔到了顾阿纤裙上。 顾阿纤疑惑的捡起,赫然发现,这不是今早她别在身上的,后来扔给珞表兄的荷包吗?怎么在卫宴这里? “这是一个?”卫宴又问,神情略带嘲讽。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在女郎身上栽跟头。女郎们之于他还没有打棋谱和行猎有意思。直到遇到顾阿纤,事情总不按他的想法走。 明明他觉得自己也不差劲,可为什么她的目光总在别人身上? ! 第41章 顾阿纤愣了愣,“这是我自用的荷包,是侍女给我做的。” “那为何扔给王珞?”卫宴逼问。 “大家都扔了,我不扔显得不合群。”顾阿纤弱弱地说,睫毛微微颤动。卫宴一直给她的感觉就像一道春风,总是在她危急关头破解一切冰霜。而似今天这样的寒风却非常陌生。因此,心里有点畏惧。 “别人自挂枝头,你也跟着自挂吗?”卫宴冷哼,“你不知道扔荷包就是表明心迹的意思吗?” 这叫什么话...... 顾阿纤有些无奈,“那怎么能一样?这只是一个随大流的事情,珞表哥也不会真的捡啊。” “别人也给我扔了,怎么不见你随大流?”卫宴仍是烦躁。 “我不是单独给你做了一个吗?”顾阿纤灵机一动拿出那个蓝色荷包,“你瞧,布是我剪的,也是我缝的,不比珞表哥那个好吗?” 她将荷包的抽绳挑开,“你看,就连里面的茱萸沫都是我亲挑的......” 顾阿纤声音突然中止,眼瞳收缩,尖叫一声把荷包甩到地上。 只见荷包中歪歪扭扭地爬出几只蜘蛛和多脚的蜈蚣。 “流光!”卫宴神情肃穆,嗓音透着一股冷意。 车门瞬间打开,流光四下环顾瞅见地板上那团东西,立刻用剑挑了出去一一戳死。 碧圆还没来得及看,车门又被关上了。只能焦急地在外面轻声询问。 卫宴已经顾不上去吃黄荷包的醋了,他担心地看着顾阿纤,看她小脸煞白,眼眶通红,呜呜咽咽颤抖着别过脸去。好像一只受惊吓的兔子。 “别怕,没事了。”他轻轻揉揉她的头发,既悔又责。 顾阿纤在卫宴的安抚下渐渐不那么抖了。但是想到刚刚自己隔着荷包薄薄的布料,触碰过那些样子可怖的虫子,又恶心又害怕。 “今日谁给你拿的荷包?”卫宴轻声问。 “是婢子。”碧圆在车外听到连忙回道。 卫宴看了顾阿纤一眼,顾阿纤摇摇头示意不是碧圆做的。 卫宴脸色越发阴沉。这不是处理鸡鸣寺的曹月牙母女,更不是泔水巷的曹素娥。那些动动手指就能摆平。而荷包涉及顾家后宅,他又进不去。 顾阿纤蹙起眉,荷包一直放在箩筐里,说起来谁都有机会摸一下。 卫宴靠在窗边撑着侧脸,想了想道,“其实也简单,这荷包一看就知道不是你自用的,她们猜不到我,顶多猜到阿弦身上。不管是谁指使的,往荷包里塞虫的人就在你院子里。” “你回去后把阿弦叫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并且主动拆开荷包。放虫的人见没有虫一定会有异样。让你信得过的人查看其他人的神色。如果没有异样,那就是你信得过的人有问题,这范围就小了。绑了挨个问就行了。” 被卫宴这么一说,顾阿纤立刻觉得迷雾散去。她惊喜地睁大眼睛,“我回去后再给你做一个荷包,不,两个。嗯,太少了,你还要什么?” 卫宴毫不客气道,“先做两个荷包吧,剩下的我想到再告你。” 又多了一个正大光明约她的借口。 “至于找出放虫的人怎么办,你想好了吗?”卫宴又问。 顾阿纤本想说,交给我阿母,后来又摇摇头。 卫宴轻笑,“你不想让你阿母知道?” 顾阿纤惊讶地看着他,我又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 她点点头,“我确实不想让阿母知道,但我知道那个人肯定很想阿母知道。无论是阿兄发觉去找阿母,还是我,都是那个人想要的结果。” 卫宴笑,“好聪明啊。”他又伸手揉揉少女的头发,像揉家里那只兔子似得。 “有时候我会想,那些后宅的阴私手段,我一点也不希望你会。如果有一天你学会了,那多半是因为我护不住你。”他声音略有些低哑,骨节分明的手拂过顾阿纤的脸庞,轻柔的像微风一样似有似无。 “可是你一点都不会,我又担心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你。人真是矛盾啊。” 顾阿纤怔怔地看着他,这样的卫宴也是陌生的。以前的他十分守礼,就像一个温和的邻家哥哥。而这个卫宴毫不掩饰眼中的占有欲,一种奇特的感情涌上心尖。 卫宴见达到目的,见好就收。他捡到荷包的时候就反思了一下,是不是有时候太温和了,让她把自己当成跟阿弦一样的角色那既然这样,他就得慢慢释放一下感情,免得给别人做了嫁衣。 他守护的姑娘,最后也只能是他的。 “言归正传,”卫宴正色道,瞬间回到了那个霁月清风的郎君,“就像你说的,你若是将人交给顾夫人,多半是没结果的,会被反咬一口。那个人肯定已经想好了后续对付你的方法。” “你只需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行了。给放虫婢女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她再把虫放回去。那个人自然知道是你做的,但她只能将苦水咽进肚里。而这个放虫的婢女,你什么都不用做,对方就先不敢用了。她会怀疑婢女已经成了你的人。你将来再找借口弄出去就行了。” “或者留着也不错?”卫宴靠着窗支着下巴道,“用她做个内奸。让她去向幕后之人哭诉,说都是你逼她做的。然后那人会将信将疑再用一次。你就可以借此反将一局。” “不过,如果是我,我会告诉顾夫人。” “为什么?”顾阿纤问道。 卫宴笑,“因为我很好奇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跟我阿母做场戏?”顾阿纤立刻明白过来。 “我们阿纤真的太聪明了。”卫宴笑容洋溢地赞叹道。忍不住再次揉揉少女的头发。 顾阿纤被他摸得脸蛋红扑扑。 碧圆在外面听得瑟瑟发抖,这个郎君好险恶,女郎哪里是他的对手? “那么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卫宴笑道,“不过在你回府之前,我们先把重阳节过了。我等这天就是为了跟你一起登高、吃花糕,喝菊花酒。” “菊花酒?” “嗯,”卫宴点头,他转转念头又想出一个让顾阿纤欠他的招,“你酒量怎么样?我们可以拼酒,谁输了,谁就得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顾阿纤咬咬唇,她以前酒量很好,就不知道现在了。毕竟酒是用粮食酿造的,是奢侈的东西,曹素娥连粥都快舍不得熬了,哪里会买酒? “你输了,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卫宴笑。 “好,”顾阿纤点点头,“我酒量很好的。” 一个时辰之后,酒量很好的顾阿纤被卫宴扶着放回车里。 “女郎没事吧?”碧圆担心道。 “没事,酒劲不大。回去给她含着醒酒石,煮点醒酒汤喝。”卫宴嘱咐道。 等碧圆出去后,他有些发愁地看着顾阿纤,才不过三杯就倒了。 醉酒中的少女脸颊粉红,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卫宴看着近如咫尺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忍不住靠过去,再靠过去。 少女嘟了嘟唇,嘟囔了句什么。 他连忙坐直。 再扭头,那个人又睡过去。 他笑了一下,再次接近。轻轻地,轻轻地,无比珍惜地,在红润的唇上,如同蝶翼一般轻盈地点了一下。 不够,再一下。 良久,他嘴角微微翘起,“原来是这种感觉,好甜。” * 顾阿纤睡到傍晚才醒。 懒懒地伸个腰,她手掩着口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下一瞬,手指不自觉按在唇上。 好奇怪,为什么会做被卫宴亲吻的梦? 她睫毛轻眨,那个梦好真实,似乎连呼吸都是真实的。卫宴的眸光溢满温柔,无比宠溺地看着她。 她忙摇摇头,两手拍拍脸。 快醒醒,还有正事没有做呢。 不过说起来,她现在又欠卫宴两个要求了。还一个,欠两个。感觉像滚雪球。 叹口气,她坐直身子,“去唤阿兄来。” * 曹月牙吃过晚饭,将自己又打扮一番,一会儿郎君要到她这边来。今夜她一定不能放过他,她小日子刚走,正事怀子嗣的好时候。她已经买通了送断子汤的婆妇。说什么也一定要怀上。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荷包,决定再往里加点催情的草药。那是她在勾栏里学的。好用得很。但是下一瞬,她抛掉荷包,疯狂地尖叫一声。 “怎么了?”婢女小环连忙跑进来,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曹月牙问道。 “去找小娘去。”曹月牙咬着牙一字一字道。 该死的王小娘。她都说了不做了。这下好了,对方还回来了,让她找哪个去? 她瞪着荷包中慢慢爬出的蜘蛛和蜈蚣。 她已经不想找顾阿纤麻烦了。她现在只想生一个孩子在这顾家站住脚。她怕卫宴。她怕站在顾阿纤身后的那个郎君。 那天校场一见,又让她想起鸡鸣寺的事情。她知道,如果她再做什么,卫宴一定有办法让她生不如死。一如他当初做的一样。 王小娘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曹月牙。 “小娘,小娘,我不想再做了。我已经不恨顾阿纤了。”曹月牙抱住王小娘的腿。 “不用怕,”王小娘温柔地捧着她的脸,“一会儿夫人叫你过去,你全部认下来就是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曹月牙不太信地问道。 “是,这次过后,我就让你怀上阿觉的孩子。” “真的?”曹月牙眼中放出神采,找回了一丝胆量。 第42章 顾阿纤坐在顾夫人旁边,看曹月牙痛哭流涕地求饶。 “夫人,奴再不敢了。奴只想报复女郎。谁让她上次告诉阿菊婆,害奴挨了一顿打。还有以前奴和女郎也有嫌隙。加在一起,奴就昏了头。真的只是奴自己的主意,没有人指使。” 顾夫人冷笑,“你自己的主意?你自己的主意倒是挺正的。” “真是奴的主意,夫人可以问莲子,奴用一枚银头钗贿赂的她。” “阿母,管她呢,拉出打一顿发卖了。”顾弦恶狠狠道,他瞪着曹月牙,阿纤能找到阿母这里,证明她已经看过荷包了。想来一定被吓得不轻。想到这里他就气到发抖。觉得阿纤的继母真是奇葩的一家,以前欺负人还不够,现在竟然欺负到他家了。 顾夫人不急不躁地看着曹月牙,只把对方看得低下头不敢直视,“既然你愿意自己承担下来,那么以后也不要后悔。来人,把她用鞭责打五十,关进柴房。如果明早活着就算她命大,拉出去配了庄子上的汉子。如果死了,那也是自找的。” 一个奴婢,也不知道谁给的胆子。她朝厅堂外望去,看向那片隐隐冒着灯光的后宅。 曹月牙像杀猪一般喊叫着被人拖下去,她挣扎力气太大,求生欲望浓烈,竟然挣脱出来朝顾阿纤扑过去。 顾弦猛地站起,一脚踹开,挡在自己妹妹前方。 曹月牙撞到柱子上,差点痛的昏了过去,她勉强爬起来,看着那片淡黄色的衣角道,“阿,阿纤表姊,救救我,我不敢了,再不敢了啊。” “好啊,那你告诉我,谁让你做的。告诉我了,我就求阿母饶你。”顾阿纤冷淡地声音从顾弦身后传过来。 曹月牙刚要张口,想起那句允她生下郎君子嗣的话,又生生憋了回去。 “不,没有,都是奴自己的主意。”她的声音愈加低下去,最后微不可闻。 “真是倔强。”阿菊婆摇摇头,使了个眼色,婆子们再次去拖曹月牙。这次,曹月牙没有挣扎,任有人把她拖了出去。 小娘一定会救我的,郎君也一定会救我的。她答应了。 郎君...... 曹月牙脸上泛起甜蜜的微笑,那夜夜的柔情,一定不是假的。 “阿母,就这么把她关起来吗?”顾阿纤问道。 顾夫人点点头,“不用担心,这不都是那人计划中的吗?阿母也想知道她要做什么呢。” 顾弦撇嘴,“要我说,就直接把王小娘绑起来发卖了。天天派人在阿蓉和阿觉院子里窜,她不累吗?” 顾夫人没有说话。她现在只有点心寒。王素,她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无论怎么对她,那颗心就像石头一样坚不可破。 * 次日,顾阿纤醒来,迷迷糊糊地被初云、初月服侍着洗漱,喝蜜枣水。 突然一个小婢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了,那个家妓跳井了。” 顾阿纤一下清醒,没拿稳杯盏,掉到地上去。 薄玉做的杯盏,一下子跌得粉碎。 “做什么这么蝎蝎螫螫?”碧圆斥道,“吓着女郎怎么办?” 初云跪下收拾碎掉的杯盏。初月则忙着查看顾阿纤的手有没有伤着。 “不妨事,”顾阿纤抽出手看向那个小婢,“你慢慢说,曹月牙什么时候跳的井?” “半夜的时候,”小婢答道,“今早被人发现的,都,都泡......” “住嘴,”碧圆骂道,“出去吧,这里知道了。”她下意识看了顾阿纤一眼,怕她被吓着。 顾阿纤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不是不讨厌记恨曹月牙。如果当时不是卫宴,她就要被曹月牙母女联手卖掉了。当时曹月牙笑嘻嘻拦着她不让她走的表情,至今还能回忆起来。 但是一个昨天还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她还是有点恍惚。不过,细细想来,以曹月牙的性格,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着也不会寻死啊? “璎珞,跟我去阿母那里。” 璎珞忙应到。 两人来到正堂,顾夫人正在那里跟阿菊婆说着什么,看到顾阿纤有些惊讶,连忙伸出手,“快来阿母这里,是不是吓着了?”她断定顾阿纤一定是听到了些消息。 顾阿纤依偎在顾夫人身旁,任由她轻轻拍着自己的背。 “不怕,阿母在这里。” 一时顾夫人又问,“用过朝食没有?” 顾阿纤摇摇头。 顾夫人有些着急连忙命人摆饭。 顾阿纤还是记挂着曹月牙的事,但她刚开了口就被顾夫人拦回去,“饭前不要为这种事坏了心情。不用担心,有阿母在,阿母是不会让任何人把你的东西夺走。” 顾阿纤蹙了蹙细眉,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不容她细想,朝食就摆了上来。 她不再讲话,小口地用着饭食。 才吃了几口,就看见顾明蓉冲了进来,满脸带泪,“阿母,阿母放过小娘吧。她全是为了我啊。” 顾夫人放下箸,面无表情地瞥了顾明蓉一眼,“阿蓉,你如今是越来越不守规矩了。” “阿母,我不管,我让你放了小娘。”顾明蓉哭道。 “哦?”顾夫人像是从没见过这个女儿一般看着她,“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命令我?我王莹的女儿,还是王素的女儿?” 顾明蓉松开顾夫人的裙裾,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我是谁的女儿。”她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你们谁都不喜欢我,不管是阿父,还是你,还是阿兄,还是卫郎。以前都是我的,为什么顾阿纤来了以后就变了?” 顾夫人被她这番言论气到心口疼,她有些痛苦地弯下腰,顾阿纤忙过去替她轻轻拂着。 好一会儿,顾夫人才缓口气。她看着顾明蓉,后者显然被她刚才的状况吓坏了,知道自己闯了祸,瑟瑟发着抖。 “如果阿纤没有弄丢,你只不过是顾氏的庶女,跟王小娘从前在王家一样的身份。主母怜惜你,是你的福分。不管你,你也得生受着,毕竟你是妾生子。” “可你跟别人不同,生生享受了属于嫡女的荣光十几年,还不够吗?你扪心自问,阿纤回来后,我可曾把你赶到庶子居住的院里吗?” 顾明蓉呆滞着摇摇头,眼泪茫然地流着。 “你的院子比阿纤的大,我曾今把顾府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在我的亲女回来时也没要回来。我只想着,你毕竟在我身边待了那么久,那些亲情也不是假的。以后你顶着嫡长女的头衔出嫁,说实话,还是你占了便宜。但是,为什么你这么不知足?”她冷漠地盯着顾明蓉。 “我不知足?”顾明蓉惨笑,“你让我怎么知足。你把一个富足的人的宝藏全部夺掉,你说他会不会疯?那些我已经习惯了啊,要我怎么舍去?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不能不回来?她不会来,我就是顾家唯一的嫡女。什么都是我的。” “你这么想,可见是我白养了你一回。”顾夫人寒心道,“带王小娘进来吧。”她吩咐道。 阿菊婆答应着,退出去。 一时间堂中十分安静,只能偶尔听见顾明蓉的抽泣声。 顾阿纤彻底没有食欲,推开食盒,轻轻叹口气。 没想到,顾明蓉对她的怨念这么多这么沉。 “阿蓉,我从来不想夺去你的什么。我们以前就要好,我以为我来了以后,我们会成为真正的姊妹。” “姊妹?”顾明蓉冷笑,“永远不可能。你是什么人?一个长在泔水巷那种肮脏巷子的女子,也配与我做姊妹?我以前找你玩,只不过看你可怜,又奇怪地引着卫郎的注意。所以想看看你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不过就是给我解闷的东西。” 顾夫人别过头去,彻底对顾明蓉失望。 王小娘被带了进来,她发髻糟乱,未施妆面,又苍白又引人怜惜。她进来后,一声不响地跪在那里。 “王素,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顾夫人问。 王小娘笑一笑,“夫人一心想治我的罪。我说什么也没有用。” “我知道你就不肯承认。”顾夫人点点头,“若不是一早抓住正在散播阿纤谣言的人,恐怕现在,阿纤逼死养母外甥女的消息,就传遍建康的高门了。” “我不知夫人说的什么。” “你自然不会认。就像当年,我的婚事刚刚定下,你就将自己给了夫君。阿母原本要给你订一门小士族做正室。你却偏偏要做别人的妾氏。事后跟我说,你从未心慕夫君,你就为了与我做永远的姊妹。阿素,你以为我真信了你吗?你虽然没有跟我抢过什么,但是每每我得到什么新首饰,你贪婪的目光藏都藏不住。” “我始终记得是你的生母跳入河中救了我,却失掉生命。我记得她的恩情,所以一直对你宽容。甚至还将你的女儿视为己出。” “难道不是你自己生不出来,所以拿我女儿当个替身养着吗?”王小娘冷笑。 顾夫人叹气,“所以阿素,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顾明蓉那样忘本。因为有你这样的娘,就由她那样的女儿。另外,”她眼神一下变冷酷,“我的女儿为什么不见了,那不是你的手笔吗?” 第43章 王小娘慢慢抬起她的脸,露出一奇异的笑容,“我虽然一直嫉恨你,但是我从未想过迫害你的孩子。” 顾夫人冷笑。 “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天夜里,我的确跟着去了,但是......”这时,顾司空大步走了进来。王小娘重新低下头,“我去的时候,河边什么也没有。” “夫君。”看到顾司空进来,顾夫人连忙起身。顾阿纤也站起来。 顾司空扶着自己夫人坐下,也让顾阿纤坐下,扭头看着堂下的王小娘母女,神情复杂,“我以为我待你不薄。” 王小娘头伏得更低。 “一命偿一命。你并不比那个家妓高贵多少。”顾司空接着说。 王小娘消瘦的肩隐隐颤抖着。虽然嘴上说着不怕,但是听到这句话,还是害怕地发抖。 “阿父......”顾明蓉流着泪唤道。与其说她怕王小娘被问责,不如说她更怕这府里连唯一愿意帮她的人都没了,以后她该怎么办? 顾司空没有看她,目光越过去,对这个女儿失望之极,“你是知道王素要做什么。但是你一声也不吭。” 顾明蓉重新抽泣起来。 顾司空看着王小娘,“你安心走吧,只要阿蓉以后不犯糊涂,她还是顾家的嫡女。可以嫁入高门。” 王小娘听完这句之后身子不再颤抖,她给顾司空磕了一个头之后,就任由婆妇把她拖了下去。 顾夫人长长地叹口气,望着王素消失的地方没有再说话。 * 顾明蓉几乎是一路哭着回自己院子的。她眼睛几乎不能视物,全凭婢女扶着她。回去后,她趴在床上接着哭。直到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 她一激灵坐了起来,警惕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顾明觉丝毫没有介意,他哀切道,“阿蓉,这府里以后就剩我跟你相依为命了。” 顾阿纤看着他只有声音哀切,眼睛里一点悲伤也没有不由替王小娘不值。她尚且还哭了一哭,这个从小被王小娘抚养大的顾明觉,却一滴泪都没有。 “阿蓉别怕,以后阿兄保护你。” “你能做什么?一个庶子。”顾明蓉瞧不上他。 “我现在是庶子,如果你愿意,我将来就不是庶子了。” “这是什么意思?”顾明蓉眼神忽闪着看着他,心里一阵恐惧。 顾明觉轻声道,“只要顾弦死了,作为庶长子的我,哪个能争得过?”他声音冰凉,像一条蛇缠的顾明蓉透不过气。 “你想杀死阿兄?”她惊恐地看着对方,觉得这人疯了。 “他们都能杀死小娘,我们为什么不能?”顾明觉笑着说,他仔细看了看顾明蓉的神情,“你别做梦了。你以为顾弦还当你是他唯一疼爱的小妹妹吗?他最近可曾去你院里看过你?没有吧,很久没去过了吧。” “阿兄是因为......”是因为对我失望。顾明蓉猛地低下头没有说出口。 “看吧,就是这样。所以,你能依靠的人,现在只有我啊。” “那为什么不能弄死顾阿纤?”顾明蓉仰起脸。 “弄死一个女人有什么用?”顾明觉笑着说,“只要我掌握了顾府,以后她是圆是扁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顾明蓉没有说话,她垂下眼帘,两手交织着沉思。 * 卫宴在山顶放鹰,顾阿纤站在他身旁,一起仰头看着天空翱翔的那只白点。山风吹着他们的衣袍,猎猎舞动。 “你要小心顾明觉。” “为什么?”顾阿纤转头看着他,“因为他生母是王小娘吗?你觉得他会报复?” “只是有这个可能。我也会提醒阿弦。”卫宴道,眸光流转看着顾阿纤,从她的眉眼慢慢移到红润的双唇上。 “你在看什么?”顾阿纤有些不自在,双手搅着衣带。 “看一个使我心悦的所在。”卫宴轻笑着将她耳边的碎发别过去。 顾阿纤被这个亲昵的动作弄得浑身僵硬。脸一红,稍稍退了一步。 卫宴微微勾唇,转身看着远处庐帐道,“出来这么久了,我们回去吧。” 顾阿纤松口气,点点头。 庐帐里有几对少男少女正在玩射覆。看见卫宴和顾阿纤回来,相互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目光。 卫宴以前身边不都是跟着顾弦吗?现在换成顾弦的妹妹了? 婢女端过来果子做的甜汤,顾阿纤用一根银勺搅着小口吃。 汤汁浓稠,一不小心溅到手背上一滴。她刚准备用帕子擦去,只觉身边一个身影俯下,手背上被唇舌轻轻允吻,炙热滚烫。 她一惊之下猛地一抬手,甜汤扬了那人一脸。 庐帐里原本笑意盈盈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凝结。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顾阿纤。 卫宴素来待女郎冷淡,且脾气算不得好。他的手段只有经历过的才知道。不然顾弦那个刺头为什么一看他不悦就想遁地逃走?建康其他郎君也都甘愿俯首。再加之他身份尊贵,没人愿意惹他不悦。 这下扑的一脸甜汤,想必顾女郎一会儿要从青山上滚下去了吧? 女郎们偷偷幸灾乐祸,卫郎是建康女郎们的梦中人,被无数少女肖想。今日见他身边竟然破天荒站着一个少女,女郎们的心立刻碎成渣渣。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女郎们高兴地想,这下好了,卫郎仍单身,我们又可以继续做梦了。 顾阿纤也很害怕,她知道卫宴爱洁,可她也不是故意的啊。谁让他突然,突然...... 这可怎么办?一定会生气的吧? 就在大家暗暗猜测,顾阿纤什么时候开始表演叽里咕噜滚下山时,卫宴抽走顾阿纤手中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掉甜汤。靠过去,嗓音依旧炙热,“真甜。” 顾阿纤脸颊轰然变得通红,手指捻着衣带怔在原地。 卫宴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是庐帐才多大,所有人都听到了,面面相觑,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原来那个传言是真的。在顾家女郎还养在贫家的时候,卫郎就看中她了。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传出纳妾的消息?想来定是口口相传,越传越离谱。卫家在顾家对门,一定很早就知道顾家女郎养在外面的事。所以...... 女郎们一阵心酸,卫郎本来是属于大家的。谁都能看一眼,顺便做做春梦。但是打这以后,就只属于顾家女郎的了。哎,从来没有见过卫郎这个模样,冰雪初融的笑颜真好看。 郎君们则在暗想,卫家果然有和顾家结亲的想法,这朝堂格局又要变了吧?回去赶紧告诉阿父。 傍晚,郎君女郎们三三两两散去。虽然卫宴用清水洗了脸,顾阿纤仍觉不安,跟着走到犊车边。 “上来啊。”卫宴伸出手。 顾阿纤小兔般的眼睛看着他,“我刚才不是故意的。都怪你吓了我一跳。” 卫宴听着她这种半推卸责任的认错笑了笑,“我知道,是我的错,下次会提前告你。”他略略弯腰把顾阿纤一把拉上去。 下次? 顾阿纤咀嚼着这个词,为什么这种事还要有下次?想到那个吻,就觉得手背滚烫炙热。那个吻想烙铁一般,直直烫入心底。 犊车驶回建康城的路上,卫宴轻轻握住少女的柔荑。 顾阿纤连忙挣扎,想抽出来。卫宴的手灼热的仿佛要把人烤化了。 “阿纤,我让阿母上门提亲好不好?” 顾阿纤猛然顿住,连挣扎都忘记了。她呆呆地看着卫宴,像听不懂一般。 “我想过了,我等你喜欢上我似乎要等很久,在这期间也许我还未等到,你就嫁给别人了。” 卫宴看着她,“你是不是看中了陆湛?” 顾阿纤心脏猛然一跳,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你看,我说中了吧?”卫宴扭回头注视着前方。他自然知道,不然这几日不会那么心急。 那晚的梦依然清晰可忆。 小白兔一跳一跳在他旁边撒欢,他本来很高兴,许久没有在梦中见她了,谁知她开口就说她想嫁到吴郡陆氏。 吴郡陆氏,陆湛? 卫宴眸光有些暗淡,“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陆湛为人单纯,陆家重信诺,且不准纳妾......其实不止你,很多女郎都想嫁到陆家。谁希望自己的夫君纳一堆婢妾呢?但是,阿纤......” 他的手紧了紧,火热滚烫,“你又怎么知道,我就不能为你做到呢?” 顾阿纤回到家后,人还有点蒙。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卫宴的话仍环绕在耳边。 卫宴说他喜欢我? 仿佛一朵烟花突然在心尖炸开。 * 卫宴回到家中没有回自己的院落,直接就去了后院。 他跪在曹夫人面前,央求她去顾家求娶顾阿纤。 曹夫人有些诧异。卫宴总是早出晚归,她在家中除了苦等夫君就是苦等儿子。等了半天等来一个求娶顾阿纤? “你是因为跟顾家的阿弦要好,才要求娶他的妹妹吗?”曹夫人微笑,“他那妹妹在贫家养大,想来没有多少高门愿意求娶。是阿弦央你的吗?你真是糊涂,朋友义气岂是这么用的?” 见阿母歪曲自己的话,他一点也不气恼,这是早就料到的。“阿母,是我心悦顾家女郎,我想求她做我卫家的新妇。” “不行。”曹夫人脸色冰冷,“那个半路来的女郎,如何做得我卫家新妇?” 卫宴沉默了一下,“阿母,我只想求娶顾阿纤。从很久之前就想。从她未回到顾家时就想。想了很久很久了。” 猛然听到儿子这番剖白,又气又妒,有种白菜白养了马上要被猪拱了的感觉。 哼,顾家那个半路货,想都别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晚上6点还有一章 第44章 顾阿纤回去后,跟顾夫人腻歪了一会子就回自己院去了。 顾夫人看着她的背影问,“今日卫家郎君又把阿纤拐走了?” “是,”阿菊婆回道,“派去的人回来说,是去青山玩耍。同行的还有别的郎君女郎。” 顾夫人的神色这才勉强好转,“看紧点,若是他们二人独自出去,就想办法把阿纤唤回来。” 阿菊婆有些不解,想要询问又不敢,嘴嚅嗫了半天。 “你是奇怪我为什么不让他们在一起吧?就卫家夫人那个爱儿如命的劲,阿纤嫁过去了,还不被欺负死?她自己是不许夫君纳妾的,当然,也没管住。但是她可赞同她儿子纳妾。”顾夫人冷笑。 “哪比得上吴郡陆氏?”她沉吟一下道,“去取名帖给陆家送去,后日请他们来做客吧。” 一时顾明蓉走了进来,神色颇有些小心翼翼。自从那日撕破脸后,她就一直待在自己院中,没有人唤她,她也不主动出来。 “阿母......” 她走到一半停了下来,没有像过去一样黏过去撒娇。 顾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是阿蓉,有什么事吗?” 顾明蓉垂下眼帘,阿兄说的果然是对的,现在没人再把我当回事了,心里不由暗暗恨上了整个顾家,“阿兄收到卫家东府世子的请帖,请咱们家后日去庄子玩耍。在青山脚下,有温泉,还有.....” “你跟阿觉自己去吧,替我谢谢世子好意。”顾夫人打断道。 顾明蓉咬咬唇,“阿母,那日还请了太子殿下......” 顾夫人双目如电一般盯着顾明蓉,只把她看的手足无措。 “我竟不知,阿觉现在这么有本事了。”她沉吟一下道,“知道了,你也回去收拾收拾吧。”她看着一动不动的顾明蓉一挑眉,“怎么,你还有事?” 顾明蓉听到对方这么冷淡的语气,委屈的想哭。她努力憋回去,又道,“我刚刚见金玉楼的管事来了,是不是,是不是......” 每到换季的时候,金玉楼的管事都会来请她去挑时新的首饰。但是这回她根本没听到消息。 “你还惦记这个?我以为你小娘留给你的首饰就够用了。”顾夫人接过侍女递的茶汤抿了一口。 顾明蓉满脸通红垂着头不敢吭声。那些首饰都被顾明觉拿走了。说要结交什么大人物。 “知道了,明日你和阿纤去吧,正好后日好戴。” 顾明蓉心满意足,点点头告退。 她走后,阿菊婆有点犹豫,“夫人,要让郎君和女郎也去吗?” 顾夫人点点头,“那位失去亲母后性子阴晴不定。如果不去,又怕顾明觉到时乱说什么。不怕,有阿弦在,阿纤不会有事。况且我觉得他们也没那个胆量。”停了停她又道,“陆家的帖子先不送了。等他们回来再议。” 阿菊婆点点头。 顾明蓉回到院子,看见顾明觉正坐在她屋子里喝茶。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是下一瞬就是满面笑容。 “怎么,她答应了?”顾明觉问。 顾明蓉点点头,也坐了下来。她脸上有些疑虑也有些害怕,“你,你真要顾弦死吗?” “当然不是我,是他自己。”顾明觉笑,“你知道东宫的隐秘吗?” 顾明蓉摇摇头,并不想听。既然是隐秘,知道的越多就越有危险。 “这还是我从世子那里知道的。”顾明觉探起身贴在顾明蓉耳边轻声道。 顾明蓉被他的呼吸打的一哆嗦,心中厌恶更甚。但是下一瞬她就愣住了。 “东宫有隐疾。” 隐疾?她瞪大眼睛,用口型问。 顾明觉点点头,满脸都是消息灵通的优越感。 “是什么?” “他面对女人使不上力,但是对男子......”顾明觉暧昧地笑笑。 顾明蓉胳膊上泛起一层小疙瘩,她眼睛瞪得更大,“你是想让顾弦......” “我要让他生不如死,甚至自己放弃活下去的勇气。”顾明觉满脸扭曲的笑容,“事若成了,东宫必会想办法瞒下这件事。让顾弦自己咽下苦水,但是以后他就逃不开那位的纠缠。这样,他就完了。他那么骄傲,堂堂顾家嫡子,这件事必会摧毁他。” “会不会怀疑我们?”顾明蓉问。 “不会,世子说灌醉了顾弦,会将他引到竹林那边的温泉。那位每晚有食鹿血的嗜好。两下里一凑,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顾明蓉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的另一种光芒。 当晚,顾夫人叫人传话到藕香阁。 顾阿纤听到以后,手不禁握紧。 卫家东府?世子? 她想起了唯一一次去卫家东府的经历。想起卫鸿那张泛着油光的脸,她就害怕。一点也不想去。那一次,若不是卫宴,她险些回不了家了。 不过说起来,每次她遇到危机的时候,卫宴就像从天而降一样。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 犊车离开金玉楼,慢悠悠地朝北街走去,“阿纤,可不可以先去一下前面的鸡鸣寺。我跟一个人约着,说句话就回家。”顾明蓉挂着小心翼翼地讨好,“你不用下车,你就在车上等我就好了。” 顾阿纤瞥了她一眼,“你约了谁?” 顾明蓉脸微微一红,垂下头,“一个友人,”接着她抬起头急切道,“不耽误你,就一小会儿。” 顾阿纤轻轻点点头。有婢女和车夫还有阿母派的侍卫,她倒也不怕顾明蓉做什么。 “谢谢你阿纤,”顾明蓉感激道,“你挑的那套钗环好适合你,真的,我觉得做成桃枝的模样,好别致。” 顾阿纤别过去脸,不想搭理她。 顾明蓉声音低了下去,也不再说话了。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车外轮毂碾压泥土的吱扭声。 到了鸡鸣寺外,犊车停了下来。后面那辆坐着两人侍女的车也到了地方,顾明蓉的侍女樱桃连忙下来扶她。 “你待在这里。”顾明蓉低声交待后,朝密实的桃林走去。 顾阿纤瞧她走进去,觉得奇怪。 碧云靠过来轻声道,“女郎,是不是我去看一看?” 她摇摇头,不想管闲事。刚准备闭目歇一歇,身旁篮子的盖突然被黑兔子顶开。 “你是不是待着闷啦?”她笑眯眯地抱着黑兔子出来,今日给他配了条细细的金项圈。映在黑色的皮毛中,金灿灿的好看极了。 “女郎给我吧,怪重的。”碧云伸出手,“这兔子喂得快成了个球。” 顾阿纤笑笑,递给她。 黑兔子的毛滑不溜丢,碧云一时没搂住,让它跳到了车外。 “呀,”她失声叫道,“快抓回来。” 侍卫、车夫、侍女齐动手。但是黑兔灵巧,蹦跶两下就钻进了桃林。 所有人都傻眼了,他们担忧地回头看着顾阿纤。 “还不去逮?”碧云道,她愁眉苦脸,若是弄丢这个兔大爷,想必自己也不用在藕香阁待了。 顾阿纤看着一下散尽的众人,有些无奈。只能也提着裙摆走进桃林。 桃林密实,分不清哪里是路。她看不见兔子,也看不见找兔子的人。胡乱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女子的哭泣声。 她停了停,转个方向,不想惹事情,但是下一瞬,那个声音让她顿下脚步。 “卫郎,你若不救我,我就再无活的希望了。” 是顾明蓉的声音。卫郎? 她神情有些凝结。 “你会寻死?” 卫宴凉薄的嗓音穿过来,顾阿纤确定无疑。手指微微一缩。 “大兄要把我送给东府的世子,我不愿意。他说这是唯一可以帮我脱离顾家的方法了。可是,我拿什么嫁给卫鸿?我不过是一个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女罢了。” “这不正好吗?卫鸿也是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子。” “卫郎,我不想嫁给卫鸿。我.....我心幕你。” 声音突然停了下来。顾阿纤心一紧,却怎么也听不见后续的声音。 短短的时间如同过了一年,他不是在亲她吧? 她开始胡思乱想,不然怎么没有声音呢? 似乎桃林里有了一点动静,顾阿纤心一乱,连忙轻手轻脚逃开。 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这种偷窥他人的事怎么看都很猥琐。 顾阿纤胡乱找着路,想快点出去。但是她心早乱了,虽然告诉自己不必在意,但是还是很难过。也不看方向,就朝更深的林子走去。 真是个大骗子。他怎么不决绝她?他还说要求娶自己。 顾阿纤提着裙摆走着,眼眶慢慢变红。 突然间没了声音,那一定是在接吻啊。大京民风开放,经常有草堆、林间的风流韵事传出。高门又一向作风混乱。说不定......说不定。 她手指紧紧捏着裙裾,用力到发白。 “卫郎,你亲亲我。” 顾阿纤又一顿,今天是怎么了?卫家郎君们都出来会情人吗? “阿瑶想我了?” 不对,这两个声音听起来岁数大很多。不想年轻的女郎郎君。 她小心地移动脚步,慢慢靠过去。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杈,那个深红色的衣裙,那张侧脸,怎么有点像...... 卫宴的阿母? “许久没来,这屋子你叫人洒扫了吗?” “赶紧得很,你不来,我也常来的。”男子道。 “哼,想来是为了会哪个俊美的小娘子吧?” “你吃醋了?那有什么小娘子。你不知道从很久以前,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那有什么用?”女子冷笑,“再怎么想,我现在还不是你的弟媳?我的好大兄。” 顾阿纤如同被天雷劈重,天灵盖都麻了。就是现在黑兔子突然跳着草裙舞,从林子里钻出来,都不能吸引她。 弟媳?卫宴的阿母跟他的大伯在偷人? 第45章 这个发现简直惊悚。 顾阿纤觉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哪怕已经离开那里很远了,她还能听到“砰砰”的跳跃声。 以前从历史书上看到过这个时代礼教崩坏。但是再崩坏,事情发生在熟悉的人身上,还是接受无能。 等她钻出桃林,碧圆正抱着兔子焦急的等着她。看到她归来才放下心。 顾阿纤接过黑兔子上了犊车,坐稳后,她才略略松口气。 透过车窗望向那片密实的桃林。 卫宴不知道他阿母的事吧?想来一定不知。曹夫人估计也没想到她儿子回来这边。想到这里,她沉下脸。因为透过窗户,正好看见顾明蓉走出来,身旁跟着卫宴。 卫宴看见站在犊车旁的碧圆,还有什么不知道。 他眼神由冰冷变得寒峭,“这就是你约我来的目的?” 顾明蓉扬起惊讶的眸子,“卫郎想必知道我家最近出了事情。我轻易不能出来。好不容易阿母允了。我的目的你已经拒绝了,我还有什么目的?” 卫宴瞥了她一眼,“顾明蓉,你莫要玩小聪明了。你怎么想的彼此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想给她添点堵。如果让她对我添了芥蒂那就更好了,是吗?” 顾明蓉不再装模作样,掩嘴笑道,“真是瞒不过卫郎。但是瞒不瞒得过,又能怎么样?一会儿我再编两句,想必卫郎以后解释也解释不明白了。” 望在外人眼里,俨然是一对璧人,在微笑着说着情话。 卫宴沉默了片刻,嘴角一弯,“也许吧。” 顾明蓉得意地仰起头,刚要再说两句俏皮话,就见卫宴大步朝犊车走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顾阿纤揪下来,塞到自己车里扬长而去。 这场突来的变故惊得婢女侍卫和车夫目瞪口呆。 顾明蓉在惊讶过后,狠狠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口。痛地捂着嘴蹲下来。 这边犊车里,顾阿纤被卫宴掳过去,本来就松散的发髻彻底散下来。金钗碧玉簪也叮叮当当掉下来。 顾阿纤瞪了卫宴一眼,一一捡起。一边捡一边发愁一会儿怎么梳头发。 卫宴看着她柔顺的长发披下来,微微一勾唇,“还记得我在中元节给你讲的故事吗?” “我不是女鬼。”顾阿纤将首饰摆在裙子上,将一侧的头发别在耳后。“我若是女鬼,吓不死你。” 卫宴轻笑,“女鬼香艳,求之不得。最好夜夜来吓。” 顾阿纤微微扭头,又轻瞪他一眼。 卫宴从未见过这样的顾阿纤,一嗔一怒都那么鲜活,一种天然的媚感,从眉梢眼间流转而出。 在犊车内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他跟她离得如此近,近到他可以闻到她秀发上散发的淡淡花草香,那是种自然的香气,令人闻了心旷神怡。 想起那个柔软的唇,他喉头微微一动,伸手将人扯进怀中。 顾阿纤撞进他的怀中,心跳都快要吓得停止了。腿上的钗环又重新滑落在地。从对方的胸腔中,她听到了强壮有力又急又快的心跳。 “阿纤......” 卫宴嗓音炙热低哑,手也不安分地抚上柔软的腰肢。 顾阿纤忙把他推开,缩到角落,“好好说话。” 卫宴看她这个模样,不禁勾起唇角,“好。” 他略略定定神,突然神情严肃,“今天是顾明蓉约我出来。她说,她说她知道你和陆湛的一些事情,问我想不想听。如果今日不停,她明日大概就全忘了。” “所以你信了?”顾阿纤问。 “我,”卫宴顿了一下,看见顾阿纤突然眼神冰冷,他一下就慌了,又想伸手扯人。 顾阿纤万分无奈,这车厢狭窄,真是躲都没处躲。卫宴手劲又大,轻轻一拎,她就过去了。 “说话就说话,总动手干吗?”顾阿纤双手推着他。 卫宴假装听不懂,他发现这个姿势真不错,她现在眼里只有慌张,再无恼火了。看着红润的嘴唇,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吻了再说。 顾阿纤这回是在清醒的状况下。 眼睛一下睁大,只觉呼吸都吓得停止了。 但是那温柔的触碰才停留了一瞬,就立刻分开。 “你吃桃了?”卫宴脸色煞白。 “对啊,在金玉楼吃的。”顾阿纤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流光,拿水!”卫宴连忙叫停犊车。 车门打开,顾阿纤见卫宴铁青着脸下车,满脸都是莫名其妙。 他怕桃子? 过了好一会儿,卫宴才回来,脸色依然不好。看着顾阿纤无辜的双眼,他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从小时就不能碰桃。”他轻声道。 “不能碰?也不能吃?”顾阿纤睫毛微眨。 “嗯,小时吃桃子嘴角肿了,接着就浑身起红斑,上吐下泻。一次以为是撞邪,但是每次都这样。我阿父阿母认为桃子与我冲撞。从此全府再也找不出一颗桃子、桃脯。我只要看见桃子就会全身发痒。”他停了停,全身弥漫着被桃子支配的恐惧。 “那,你今天会不会又肿了?”顾阿纤用手指指嘴角。 卫宴眼神一暗,又想把她揪过来,但是想到她被桃子护体,这个念头就立刻打消了。 “我用水洗过了,回去喝些汤药,再请高僧念念,应该没事。” “哦,原来你不怕女鬼,你怕桃子精。”顾阿纤想乐,就是桃子过敏嘛。 卫宴闻言微微一笑。 这么一打岔,刚刚要说什么两人全忘了。 直到快到北街的时候,卫宴才叫车夫放慢速度。 “阿纤,我那天说的话不是假的。”他没有提自己母亲的态度,那是他该克服的问题。“你,耐心等等我好吗?” “今天的事呢?”顾阿纤还是有些纠结。 “顾明蓉故意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让你误会。她还准备跟你再挑拨几句,但是没想我直接把你带走了。” 听起来确实是顾明蓉的风格。她抿嘴一笑,不再纠结。 卫宴稍稍放下一点心。 顾阿纤又道,“明日我和阿兄要去东府的庄子做客了。”她一面简单挽着头发,一面道。 “东府的庄子?可是那处带温泉的?”卫宴紧锁眉头。 顾阿纤点点头,“是顾明觉和顾明蓉跟阿母提的,说东宫要去。” 卫宴眸光微沉,轻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明日也去。” 顾阿纤点点头,样子乖极了。卫宴心头一热,又想做点什么。但是犊车停了下来,到家了。 顾阿纤把最后一枚珠花别上,突然手一顿,脸色煞白。她立刻四下找来找去。 卫宴觉得奇怪,“丢了什么?我帮你找。” 但是犊车就那么大的地方,怎么可能是掉在这里呢?顾阿纤手脚发软。那是一对在金玉楼挑的珠花。金丝花瓣倒没什么特别,特别的是叶子是两片美玉。她极喜欢,当时就别在了头上。但是现在只有一只了。 那另一只呢?不会掉在桃林了吧? 想起桃林,想起自己听到的隐秘事她就害怕。这若是被人知道了,足以灭她三百回了。希望是掉在别处了。希望有人捡到卖钱了。 “阿纤?”卫宴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她虚弱地笑了笑,强装出一副姿态。这件事决不能让卫宴知道。他那么敬爱他的阿母,若知晓了,说不定也会加入灭她的一员。她可没办法对付他,那心窍天生就比别人多几孔。 卫宴自然不信,他轻笑,“你最好还是告诉我。” “我要下车了,你今天这般行径,说不定阿蓉回去会乱说。我要赶紧跟阿母解释。”顾阿纤逃也似得下了车。 卫宴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顾阿纤回了家,果然顾明蓉在顾夫人那里正坐着不知说什么。见到她,顾明蓉慌张一笑,忙道,“阿纤回来了,让我好担心。” 顾阿纤冷淡地瞥她一眼,没有回话,直接绕过她去顾夫人身边坐。 顾明蓉看着她,手指紧握。她想起顾阿纤出来的时候,作为宾客,就坐在自己现在这个位置。而今,却取代她享受嫡母的宠爱。 平日最爱喝的酪也喝不出味道了。她放下杯盏告退,但是堂中无人应她。 简直就如同丧家犬,她悲愤地想。 顾夫人看顾明蓉走了,轻轻摸摸阿纤的头顶,“阿蓉说卫宴带走了你?可有什么事?” 顾阿纤心道,就知道她回来会乱讲。 “无事。” 她不知道怎么把卫宴想要求娶的话告诉阿母。 顾夫人沉吟一下,“改日我会请陆夫人和陆郎君来。你不是素喜陆郎君的画吗?正好有时间可以请教。” 顾阿纤蹙蹙眉,她讨教什么?只会画沙雕火柴小人的水准。画出来还不笑死陆湛? “你自己觉得陆郎君如何?”顾夫人温和问道。 顾阿纤听这话不一般,连忙抬眼去看对方。 “你知道,陆氏不许儿孙纳妾,只有过四十没有子嗣才准纳妾。这天下哪个女子希望与旁人共享夫君?你这十几年过得苦,阿母都知道。所以,阿母要为你铺好接下来要走的路。不能走错,否则错的是一辈子。” 顾阿纤想到卫宴,突然很想哭,在她灰暗的那段生活中,卫宴是唯一的光芒。 “阿母,他说,他说他也可以做到。” 顾夫人温柔地点点头,“少年人初始都会这么讲。他现在心里眼里都是你,自然只想要你一个。但是阿纤,将来呢?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青春不在,他位高权重,还会始终如一吗?男人的嘴最不可信。” 顾阿纤不说话了,她知道这都是实情。人心怎么可能恒久不变呢? “卫宴惊才艳艳,是江左风华第一的郎君。这样的人,如何能抓得住一辈子呢?何况就是他愿意,他的阿父阿母岂能愿意?阿纤,婚姻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 “你看王小娘,你要记住,妾氏永远是不安分的。与其整日担心你的孩儿,不如嫁给根本没有这种事情可担心的郎君。陆湛不好吗?虽然没有卫宴长相俊美,但也是清秀的男子。且才华横溢。” 说到这里,顾夫人笑一笑,“我们在这里挑来减去,还不知道陆家这么想的。说起来,陆家占着不准纳妾这条,不比卫家好进呢。但是,阿纤,你要先答应阿母,不可再和卫家郎君有瓜葛了。陆氏家教极严,我知道年轻男女,情到深处难以自持。你若被他哄得做出傻事,阿母再难替你周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依旧双更,晚上6点第二更。 第46章 顾阿纤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全是卫宴和顾夫人交替说话的场景。理智上顾夫人说的全对,但是卫宴站在感性的小人旁边,只轻轻牵住她的手,她就没招了。 不过一旦想到她青春不在,卫宴却左拥右抱,她就下狠心甩开卫宴的手。脑海中那个俊美的郎君,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眼中布满阴鸷。 折腾到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睡着,以至于第二日被婢女们服侍时,还昏昏欲睡。 “女郎喝口这个。”璎珞递过一盏浅绿色的汁水。这是薄荷的枝叶煮的汤,清心醒脑。这个时候薄荷另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夜息香,也叫银丹草。 顾阿纤接过来抿了一口,立刻辣地闭紧了眼。 初云一边给她头发上别着珠花,一边笑,“女郎这下该清醒了。” 嗯,醒了。顾阿纤把杯盏放到一边。觉得舌尖都清醒麻了。 果不其然,朝食无论吃什么味道都怪怪的。全都在薄荷的支配下强行改变了味道。 收拾完毕后去厅堂向顾夫人告别,顾弦、顾明觉、顾明蓉也在那里。顾弦面无表情,顾明蓉始终垂着头。只有顾明觉一脸兴致盎然地谈天说地。顾夫人脸上挂着淡漠的笑在听。 见顾阿纤进来,顾夫人和顾弦脸上才显出真挚的笑。 “快来阿母这边。昨夜睡得可好?”顾夫人担心地问。她一夜懊悔,不该说的那么透彻。小女儿失魂落魄走出的样子她不是没见着。但是如果不这样,建康的女郎,哪个能抵挡得住那种郎君的攻势? 他只需笑一笑,想必阿纤就丢盔弃甲了。哎,实在是长得太好看。 几人见到齐了,便向顾夫人告退。 顾弦走在顾阿纤身旁,低声问,“最近阿宴总找你吗?” 顾阿纤一愣,以为顾夫人告他的,“阿兄放心,我再不应他了。”这话说完,心尖有点点刺痛。 顾弦也一愣,良久点点头,“这样也好。阿宴......根本抓不紧他的。” 出了府,见又得跟顾明蓉一辆车,她皱皱眉头。以为顾明蓉又要聒噪。但一路上,顾明蓉比她还要沉默。 带着一丝奇怪的感觉,来到了青山脚下。这里就是卫家东府庄子的所在。说是庄子,更像一座山水园林。天然的青山做屏障,亭台楼阁,架山跨水。金珠玉贝随处可见,非常奢华。 卫鸿在门口等着他们,看见顾阿纤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还没来得及招呼,就见又有两辆犊车驶来。看着卫家的标徽,本以为是家里人送东西来了,下来的人却赫然让他一惊。卫宴? “你怎么来了?”卫鸿和顾弦同时道,只不过一个厌恶一个惊喜。 “怎么,不欢迎?”卫宴道。他目光立刻越过所有人,黏在了顾阿纤脸上。但是对方微微避开,让他眸色一沉。 “欢迎,当然欢迎了,”卫鸿哈哈大笑,“今日殿下也在,想来比我更欢迎。” 东宫跟皇后不睦,人人皆知。顾弦紧锁眉头,担忧地望了卫宴一眼。 卫宴丝毫不介意,“哦,殿下也在,可真是热闹。” 东宫太子正在厅堂坐着饮茶。旁边坐着一个着罗裙的清秀男子,笑眯眯地小声说话。 听见卫宴来的消息,司马澈淡淡“唔”了一声。但是罗裙男子却惊喜地“呀”了一声。 见司马澈看他,方抿嘴一笑,“奴素来只听卫郎大名,却无缘一见。也不知是怎样的绝美俊颜?” 司马澈眸光阴郁,他是见过,那又怎么样?想起与皇后相似的那张脸,他就无比厌恶。 “殿下会不会见到卫郎后,就嫌弃奴了?”罗裙男子妖娆地扭着腰肢,撅着嘴。 “怎么会?”司马澈微笑着拧一下他的脸。手指间肌肤滑腻,他轻捻指腹。两人之间气氛暧昧无比。待男子将头枕在他腿上,他的眸光重新阴沉下来。他是喜欢男子,但不代表是个男子都喜欢。 卫宴?呵,卫家西府的人都该死。 顾阿纤跟随着兄长走进厅堂,对卫宴的目光一路熟视无睹。她只想着快点把这天凑合过去,以后回家,她老老实实的,再不出门了。 众人向司马澈行过礼,得到他的允许起身。 司马澈环视众人一番,最终停留在卫宴脸上,嘴角略带讥讽,“宴弟别来无恙?” 顾阿纤才想起来,卫宴是太子的便宜小舅子。只不过,看起来两人之间并不和睦。 卫宴淡淡一笑,“托天家的福,还不错。” 司马澈笑,“很好,孤就希望你还不错。这样母后也会放心。” 顾阿纤看着他们这幅明明都盼着对方快点死,面上却是一家人的和睦,隐隐有些不安。 司马澈除了跟卫宴有一两句话,对其他人看都未看。包括庄子的主人卫鸿。 卫鸿丝毫不以为意。等众人入席,他笑着朝左右招招手。顿时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一群人,丝竹声声,舞姬们穿着罗裙光着脚,扭起了腰肢。 顾阿纤本在观看,但是怎么看看怎么觉得不对劲。这些舞姬,腰肢虽然柔软,眼神虽然妩媚。但是实实在在是一群男子。她环顾周围人的表情。除了司马澈和卫鸿兴致盎然,其他人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顾弦脸露不耐,眼中全是厌恶。 顾阿纤喝了一口樱桃酒,把目光从舞姬上移开。只觉厅中有两道视线一直黏着她。一道是卫宴,她自然知道。但为什么太子身边那个罗裙男子也一直笑眯眯地盯着她呢? 他们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此时厅中灯火耀眼,厅外却只有一弯月隐在云朵中。 樱桃酒甜但是劲头却不小,顾阿纤只喝了一点,就觉头晕晕的。她连忙食些素菜。这才压下心慌慌的感觉。 耳边全是卫鸿的高谈阔论,不停地说着哪家郎君俊美,哪家郎君与家僮暧昧。 眸光也偶尔瞥到,卫宴淡淡地品着酒的模样。 司马澈待卫鸿喝酒润嗓的间隙问道,“那位女郎就是卫司空养在外边的女儿吗?”他目光如电扫过来。旁边的罗裙男子微微皱眉。 卫鸿笑了一笑,“殿下,就是那位女郎。”他目光黏糊糊地在顾阿纤身上转了一下。引起卫宴和顾弦同时沉下脸。 司马澈随意点点头,没有再关注。 顾弦松口气。 东宫那个传言已久,虽然已有了太子妃,但是良娣却差一人。据说天家正在考虑从世家大族选一个。这无疑是把人推进火坑。他听闻太子连碰一下女子的手,都会心生恶心。 他不由得考虑起今日卫鸿邀请他们来的目的。 十有八九与他和阿纤有关。 想到这里他瞥了一眼顾明觉。若是这个烂人敢打他和阿纤的主意,他必让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将盛满酒的杯盏轻轻推了推,这一晚,打定主意滴酒不沾。 卫鸿见他并不饮酒,微微皱眉,对着旁边斟酒的美姬施个眼色。美姬立刻柔柔地劝酒。但是顾弦立刻厌恶地避开。 卫鸿这才想起,这美姬是男的。他摸摸鼻子,光顾讨好太子了。忘了其他人都不好龙阳。 不过好在菜里也下了料,虽然没有酒那么烈。 除了丝竹和舞乐,以及卫鸿聒噪的嗓音。其他人无一出声。司马澈感到无聊,便想早早散了,好去泡那个据说有药理之效的泉水。 卫鸿素擅察言观色,忙道,“殿下舟车劳顿,不如早早休息。” 司马澈微微一笑,“也罢,你们乐吧,我是有些累了。” 其他人也巴不得快点散了,只有顾明觉不住的看着顾弦。顾弦滴酒未沾,他简直快急死了,恨不得过去硬灌。 太子离去后。大家纷纷站起。顾弦刚一起身就觉头晕脑胀,身子一斜就要歪倒。 卫宴飞快地扶住他,迎着顾阿纤担忧的目光道,“无妨,我来照顾他。” 顾阿纤点点头。 顾弦也不吭声,直到卫宴把他扶回了房间才低声道,“阿宴,饭食里搁了东西。” “我知道。”卫宴目光冷冷,取冷水浸过的帕巾给他擦脸。 “你觉得怎么样?是头晕还是身体燥热?若是后者,我这就去找个婢子救你。” 顾弦若不是身体软趴趴都想给他一拳,“别闹了,我就是头晕。你别管我了,去看看阿纤。我怕他们是冲着阿纤来。” “不用担心,我安排流光过去了。” 想到流光徒手能捏碎石头的神力,顾弦点点头,“还是你周到。” 卫宴又笑,“阿弦,今日我若不管你,怕是过几天就要喊你顾良娣了。你在宫中,可要照顾一下我阿姊啊。” 顾弦一怔,顿时明白过来。又气又恼,立刻就想去活剐了顾明觉。 “阿纤呢?” “怕是这回只冲着良娣你,阿纤倒不妨事。” “真气死我了。”顾弦恨恨道。脑中开始转着一万种剐了顾明觉的方法。 “没事,过了今日,慢慢算账。”卫宴安慰道。 * 顾阿纤带着璎珞跟着提着小灯笼的婢女,随着羊肠小道朝住所走去。 山风在耳边呼呼地叫着,周围的树影被刮地支离破碎。 “没想到山脚下的山庄,风这样大。” 话音过去许久都没有听到回应,顾阿纤奇怪地扭头,哪里还有璎珞的影子? 第47章 顾阿纤出了一身冷汗,就这么条窄窄的路,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她刚准备朝领路婢女询问,可是前方哪里有人。 山风呼啸着,顾阿纤抱紧自己,害怕地靠在一棵树上。耳边除了风声,还有细细地泉水流淌声。 她抬眸去看,只见树影深处似有点点灯火的光晕,似乎在欢快地冲她招手。 她瞬间想到卫宴讲的鬼故事。那丛林深处的破庙,点着隐隐烛光。专门等着迷路的郎君送上门,好张开血盆大口饱食美味。 鬼,她是不怕的。在这世上,人比鬼可怕。 “阿纤。”顾明蓉从底下的阶梯一层层上来。 看到她,顾阿纤立刻全身绷紧。 “卫郎去照顾顾弦了,你在这边做什么呢?”她嘻嘻笑道。 顾阿纤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什么时候你开始直呼阿兄的名字了?” 顾明蓉不在意地撇撇嘴,“从他不再把我当成妹妹开始。” 顾阿纤见她脸上充满凉薄,冷冷道,“若不是你接二连三地让他失望......” “行了,如今我还是你的阿姊,远远轮不到你来教导我。”顾明蓉不耐烦地打断道。 顾阿纤不再说话,只静静站着看她。 顾明蓉提着灯笼指着前方隐隐灯火道,“我现在要到那边去了。你去不去?”她泛起温柔地瘆人的笑意。 “罢了,你一个人待着吧。不过要小心啊,有时候山下的庄子也会钻进兽类。经常有婢子莫名失踪的传言。等找到的时候早就被啃的面目全非。” 似乎为了呼应她的话,不知从哪里传来野兽的叫声。 顾明蓉嘻嘻一笑,转身离开,隐进黑暗中。 顾阿纤等她走了一会儿,方静下心思考。虽然知道前方的灯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待在这黑漆漆的地方也不是好主意。尽管知道前方有恶意,她也只能提着裙裾,轻手轻脚朝灯火走去。 随着越走越近,泉水流淌的声音也渐渐变大。一座殿宇出现在面前。她知道这是专门建在泉眼上的殿。 原以为殿外或许有婢子什么的,但是除了草木,什么都没有。 她只能硬着头皮再往前走了几步。 “女郎。”一个声音轻轻响起,就像故事中女鬼的微叹。 顾阿纤汗毛竖起连忙回头。只见席间那个罗裙男子就站在身后,朝她露出盈盈笑意。 “女郎打哪来?殿下在殿宇里。”他的声音还是很轻,像羽毛一般轻轻落下。见顾阿纤不吭气,甚至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他叹口气,“女郎不记得我了吗?有一年蝗灾,女郎在城外予过我饭食吃。” 顾阿纤这才记起,那是她刚穿过来的事情了。蝗灾泛滥,一些临近的城乡百姓涌到健康城下。但是守卫并不放他们进去。哪怕饿殍满地也不开城门。 那日她去南街拿布帛换粮,回来时顺着城根走,却看见一根皮包骨头的胳膊,努力从拳头大的墙洞下刨着泥土。 她蹲下往外看,那只胳膊似乎感到了动静,立刻缩了回去,换成一只胆怯的眼睛。 她知道对方是想挖个洞进来,便怜悯道,“你别挖了,这底下的城垛都是混着稻草和糯米汁,根本挖不动的。” 那只眼睛眨了眨,忽然淌下泪来。很无力的闭了一会儿。见那人要离开,十有八九会变成饿殍中的一员。她有些不忍,伸手在篮中抓了两把豆子,从那个小洞送出去。墙外没有声响,只能隐隐看见瘦骨嶙峋的手指,颤颤巍巍一一拾起豆子。 “女郎不记得我了,我却记得女郎的脸。靠着那两把豆子,我贿赂了每日出城送金汤的大叔。藏在他的金汤桶里进了城。后来机缘巧合,我进了东宫成了殿下身边的奴婢。靠着这张脸过的还不错。” “昨日宴席上见到女郎,我一眼就认出了。女郎的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眼里闪着光,深深地行下礼去。 顾阿纤慌忙闪开,避开那个礼。那两把豆子对她而言不算什么,那件事也没被记在心中。她没认为自己能救活那个人。现在心里也只觉得惊讶而已。但对方的背景却让她有点忌惮。 “女郎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东宫正在选妃,若是传出女郎的流言,怕是不好。”男子恳切道。 顾阿纤还是对这个人怀有疑虑。 “这个给女郎。”男子递过一盏提灯,“还沿着阶梯下去往右走,那边就是房舍。沿路很多婢女,女郎不用害怕。” 顾阿纤顿了顿,还是接过灯。在她转身之际,身后传来男子低低的声音,“我叫郑樱桃。” * 按照郑樱桃的话,果然走到了有人的地方。唤了一个婢女带路,她找到了自己的房间。走进去,仍然没有璎珞的身影。她正在着急间,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她吓了一跳,才记起自己匆忙间竟然没有锁门。但是下一瞬看清那郎君的面容时,她才松口气。 “卫宴?” 卫宴愣了一下,转而轻笑,“你什么时候唤起我名字来了?” 顾阿纤情急之下没有思索,下意识叫的。此时听他这样说,脸微红了一下,“我阿兄呢?” “睡着了,不用担心他。”卫宴走到案边坐在榻上,倒了一盏茶汤,“烛火茶汤用具,我都叫人查过了,没有事,你用吧。” 顾阿纤在他对面坐下,“我的侍女不见了。” “嗯,”卫宴点点头,“她现在正在隔壁睡着。”见顾阿纤扬起充满疑问的眸子,又道,“我的人去晚一步,你就朝温泉过去了。幸好那个郑樱桃没有对你怎么样,反而给你指路。”他也露出疑惑的目光。 顾阿纤只能讲过往给他讲了一遍。 卫宴解了惑,微微笑道,“原来是你一时善念造就的缘分。”他手指在案上微敲,“他是那位最宠爱的奴婢。不管他有没有施放善意,你还是离他远点好。” 顾阿纤点点头。 卫宴瞧着从进门就沉默,甚至不朝他望一眼的少女,眸色又沉了沉,伸手欲捉住柔荑,却被闪躲开。 “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顾阿纤记着阿母的话,摇摇头,“太晚了,你让人把璎珞叫醒,我想休息了。” 卫宴一怔,似笑非笑看着她,“可是你家人说什么了?多半是你的阿母,她不喜我是吗?” 顾阿纤没想到这么快被他猜着,心里暗叹,阿母说的真不错。这样的郎君,我如何抓得住。 她停了停道,“我阿母要给我相看亲事了。”说完这句话就连忙垂下眼,不敢去看那人的神色。她手指绕着衣带,忐忑的等待。但是等了许久都没有一句话。她忍不住抬起眼看过去,卫宴脸上殊无笑意,隐在阴影处看不清神色。 顾阿纤开始后悔为什么只点了一支蜡。 “是陆湛对吗?”卫宴终于出声,薄唇微抿,带出一抹嘲讽。 顾阿纤点点头。 “你心悦他?”卫宴又问,嗓音带着一股冷意。 顾阿纤被冻得一颤,这回没敢点头。 卫宴眸光稍稍和缓了一些,“别答应你阿母,也别见陆湛。” “阿母说陆氏家风严谨,不让我再见你了。”顾阿纤想了想,搬出顾夫人委婉拒绝。 卫宴微微勾唇,“你说不见,就不见了吗?我住你家的隔壁,只要你出门,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掳到车上,拉得远远的。” 顾阿纤有点无奈,“我想听阿母的话。” 卫宴沉默一下,“这也说得通,毕竟女子都希望永无纳妾的烦扰。在顾夫人眼里,陆湛真的不错。但是阿纤,为何你就信不过我呢?只要再等等我......” 顾阿纤心头紊乱,只不断低声回道,“我要听阿母的话。” 空气又沉默下去,许久之后,卫宴轻轻道,“我明白了,”嗓音里透出一丝疲惫和沮丧,“在你心里,顾夫人特别重要。”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挡住所有烛火。 顾阿纤以为他要走了,顿时松口气,也站起身准备送他到门口。但是还未迈步就被一把拽住胳膊,拉进对方怀中。剎那间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到彼此的心跳都听得到。 温润的唇贴近耳畔,伴随着呼吸,那唇越贴越近,耳垂被轻触,近乎亲吻,她禁不住轻轻战栗着。 年轻的郎君动作轻柔,话语却重重砸到她的心底,“我只愿你,永远不会后悔。” 揽着她腰肢的手松开,她没有支撑顿时跌坐在地。但卫宴看都未看,转身推门走入夜色中。 顾阿纤呆呆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被人扶起,“女郎。”抬头看,却是璎珞。 “婢子就在側屋,但是一直被卫郎君的侍从制着无法乱走。那些话,婢子都听到了。”璎珞迟疑了一下问,“女郎,你没事吧?” 顾阿纤摇摇头,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卫宴说完那句话,她确实后悔了。 “对了,女郎。你没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庄子的奴婢慌乱地往南边跑,听她们说,有位女郎闯入了太子殿下的泉殿,被宠幸了。”她仔细看了看顾阿纤,“婢子还担心那个人是女郎。” “不是我。”顾阿纤有点疑惑。 被太子宠幸?太子不是弯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提示:不虐不虐不虐不虐,就是黑兔子闹点小别扭。他哪里会那么快放弃╮(╯▽╰)╭晚上6点还有一更。只要我有时间我就会多写点^o^ 第48章 次日离开山庄,所有人都在却没有顾明蓉。顾阿纤正在奇怪,就听一个人唤道,“等一等......” 那人跑来,却是东宫的侍官。他气喘吁吁,停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说,昨日事有蹊跷。有话要问诸位。” 顾弦冷冷一笑,“我也觉着蹊跷,正要回去禀告阿父。想来有人看不惯我吴郡顾氏,想要搞出些流言来。” 侍官汗颜,“郎君误会了。殿下也是想把事情弄清楚,贵府的女郎不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留下吧?” 卫宴从犊车中下来,轻笑道,“的确,搞清楚也好。” 顾阿纤听到他的声音,头垂得更低了,万分不想与他碰面。 但是卫宴却大大方方把她看了又看。 一行人移回厅堂,司马澈满脸阴沉,郑樱桃在旁给他倒着茶汤。看到顾阿纤进来,他笑眯眯眨眨眼。 得到司马澈授意,侍官问道,“顾女郎,昨日有人看见你闯入殿下的泉殿。不知女郎是去做什么?” 顾阿纤有丝恼意,“我也想知道,山庄的婢女领路到一半就不见了,再转头,我的婢女也不见了。后来听她说,有人打晕了她放在树后。” 侍官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 “然后就被我遇到了。”卫宴道。 顾阿纤猛地转头看他,他却连个眼梢都不给,懒洋洋地接着说,“阿弦被下了药,整个人晕晕乎乎。我只能受他所托出来寻他妹妹。” 侍官一脸严肃,“顾郎君被下了药?” 顾弦冷冷一哼,偏过头去。 “另一位顾女郎说,是你把她诳过去的。”侍官接着问顾阿纤。 顾阿纤刚要反驳,就被卫宴打断,“如何诳?就算诳得过去,她自己看到泉殿,还不止步吗?” 顾阿纤不知道他今日为何频频帮她,疑惑不止。 “顾女郎说自己被人打晕送进泉殿。” 卫宴嗤笑刚要张口,就听郑樱桃道,“那她就是说谎。奴亲眼看见她走进泉殿。神志可清醒呢。” 司马澈偏头看向他。 郑樱桃妩媚一笑,“奴从不说谎的,殿下一向知道。” 司马澈点点头。 顾弦道,“顾明蓉的话可不可信,殿下向我阿父询问便知。她嫉恨阿纤回来,处处刁难。把自己逼得在家中没了位置。这回想来是鬼迷心窍盯上了良娣的位置。我顾家出了此女,万分羞愧。殿下随意就是。我回去禀明阿父,会将她逐出顾家。” 司马澈又点点头,昨日的事想起他就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原以为进来的事卫鸿精挑细选的男美姬。喝过鹿血,他浑身燥热哪里分辨的出来。等清醒后才知对方是个女娇娥。 竟然敢算计到他头上?原先忌惮着顾家,听完顾弦的话,他微微松下心弦。 因着郑樱桃的作证,司马澈放走了他们。 在路上,顾阿纤与顾弦一车,她满头雾水,“阿兄,顾明蓉为何出现在泉殿?” “是阿宴。”顾弦轻声道。车外轮子碾着泥土的吱扭声,和黄牛脖颈的铜铃声混在一起,正好掩盖住了他们的交谈。 “他?”顾阿纤微微睁大眼。 顾弦点点头,“这次他们应该是算计的我,但是不知为何,顾明蓉临时改了主意,引你过去。想来,是想坏了你的名声,让你不得不嫁与东宫。阿宴让人将她打晕送进去,成全她一片好心。这次若不是阿宴,你怕是难逃一劫了。” 顾阿纤睫毛蓊动,“不是,我当时碰到了郑樱桃,是他给我指的路。” 顾阿纤咧嘴笑笑,“流光那时已经找到你了,若是有人对你有恶意,一定逃不了。郑樱桃应该庆幸他没有起坏心。否则,也不知是他的脖子硬,还是石头硬。” “那时太子的宠婢,流光敢吗?” “你应该问阿宴敢吗?”顾弦满不在乎道,“区区一个太子宠婢,卫家还没放在眼里。” 顾阿纤垂眸不语。 “其实,阿宴怕也是动了真心了。”顾弦轻声道,“这与我认识的他很不像。” 犊车飞快的向前跑着,这句说完,两人再没有话说。 回去后,顾司空做了几件大事。 先是将顾明觉软禁在偏僻的庄子里,接着处理了他和顾明蓉院中的人。之后对外宣布顾明蓉在顾氏除名。 东宫那边也很迅速,既然顾明蓉不是顾氏嫡女了,那就没有理由册封良娣。司马澈把她打发到一座殿宇做起了最低微的宫女。但是没多久就被郑樱桃要了过去。 “奴从没被贵女伺候过,觉着新鲜。”郑樱桃笑眯眯地对司马澈说。 一个宫女而已。司马澈自然准了。 “这回,顾明觉是永远出不来了。”顾弦道。 顾阿纤跟他行走在的小道上。已是十月,阳光慵懒地洒在他们身上。 风有点凉。 “阿父就当没有他这个儿子。打算永远关在庄子里。”顾弦想起来还是有些愤怒。竟然差点被这对庶子女联手算计。还险些搭进去阿纤。 “多亏阿宴去了。” 顾阿纤一怔,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那日过后,不管她是跟人出来还是独自出来。再也没有碰到过卫宴。 在山庄为她辩护,似乎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哎,你们还不说话?”顾弦又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问他他也不答。”顾弦觉得自己有点贱,嘴上说着不许卫宴再去找阿纤。但是卫宴真不找了,他就觉得很不爽。 “不过更奇怪的是,陆湛定亲了。而且过程古怪,是被一姑娘撞下水的。不过那姑娘是高门贵女,倒也不辱没他。” 顾弦对陆湛很有好感。他很喜欢这个说画就画的郎君。 不过...... 他叹口气,偷偷瞥了一眼顾阿纤。 本来两家已经有意思要议亲了,突然出了这档子事。 顾阿纤没有说话。全家为此都很苦恼。就像煮熟的鸭子突然被人抢走了。生气吧,上面已经被啃了一口,无法回转。 顾弦望着大殿深处,“想来珞表兄已经来了。” 今日就是王珞邀他们来拜佛。说阿纤运气太背,转转气运。 他二人走进大殿,王珞果然在这里。正四处看着墙上的壁画,与一名僧人交谈着。见他们进来,王珞笑道,“快拜了佛,咱们好去吃炙肉。” 旁边的僧人一脸无奈。 拜完佛后,顾弦问,“你要不要抽签?” 最好抽个姻缘签,解解惑。 顾阿纤略想了想,“抽也可以。” 僧人取了签筒给她。顾阿纤抱着签筒跪在蒲团上,闭眼想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用力摇签筒。 顾弦在一旁眼都不眨的盯着签筒,“出来了,出来了。”一枚木制的运势签落在地上。 她拾起来,看到签的上写着,劝君把定心莫虚,途姻清洁得安时。到底中间无大事,又遇神仙守安居。 翻到后面又有一行字,上中签。 “是好签吗?”顾弦问。 “上中签。” “那也不错了。”顾弦笑着松口气,刚刚他一直担心抽到下下签该如何劝慰。 两人走到解签人那里听签意。 “这是姻缘中第三十六道签,此签预示你的美好的姻缘,已经现于眼前了。你应该尽快把握,不要犹豫。这段姻缘若以诚相待,一定会佳偶成双的。若互不信任则会导致节外生枝。所以务必要把持好自己。” “现于眼前?”顾弦疑惑着瞥了一眼正在观看宝相的王珞。 他还想再问,但解签人摆手道,“姻缘之道也是天机,若露出太多反失了积攒的福缘。” 顾弦无法只好付了钱币离开。 “那人实在吝啬!多讲几句又不会少块肉。”他抱怨道。 见他们开口肉闭口肉,若不是因为都是大香客,僧人都快忍不下去了。 顾弦瞥见僧人表情噗呲一笑,“莫急,我们还没有听讲经呢。” 走到听音阁门口时,顾阿纤没有进去。顾弦知道她不耐烦听讲经,点点头,“你就在外边等好了,鸡鸣寺除了水引出名,有座菩萨六壁也很出名。反正无事,你可以去看看。” 顾阿纤点点头,因跟着顾弦出来就没有带婢女。一个人逛傻傻的,但是呆坐着更傻。因此她向领路僧问了路,打算去看看那座有名的壁画。 绕过几座宝刹,她来到寺后,那座壁就在鸡鸣寺的后门。走了这么远,她有些后悔来了。站在菩萨壁前,这种后悔感更是优胜。她不懂画,看两眼就感到无聊了。 “这是西域高僧绘的。” 一道疏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阿纤不敢转头,因为这声音太容易认出了。 卫宴。 他怎么在这里? “我来听经。” 身后的人道。 似乎卫宴永远能猜得到她在想什么。 “这是什么?你抽签了?” 顾阿纤连忙回头,只见卫宴手里拿着一枚签正在疑惑地看着。一定是从袖子里掉出的。想到对方若是知道她抽姻缘签,她就面颊如火在烧,踮起脚来伸手去夺。 卫宴根本懒得避让,他只需抬高手就够了。 顾阿纤仰着头气得眼眶都红了,但是无论怎么抢都抢不到。 “好了,还给你。”见她真的要哭,卫宴忙将签递过去,“抽的什么好签,这般小气,看都不让看。” 顾阿纤忙拭拭泪,接过来收好。 那么短的时间,字又小,想来一定没看见。 第49章 见她低着头不语,卫宴又道,“做什么那么生气?知道你抽到了好签,羡慕一下也不行吗?” 顾阿纤不想理他,转头就走。 顾弦和王珞迎面走过来。 “阿宴,你怎么在这儿?”顾弦惊喜地问。 卫宴的目光凉凉地在王珞脸上扫了一下,没有回话。 “我们要去江边炙肉,一起去啊?”顾弦热情道。 “你们先去,我还有件事要办。” “你总有事。”顾弦抱怨道。自从那日从山庄回来后,卫宴就变得非常忙。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阿弦,既然卫郎有事,那我们就先走吧。”王珞道,无视那道凉凉的目光。 卫宴注视着他们离开,这才朝解签的大殿走去。 刚刚匆忙间勉强记下了签文,也不知道究竟抽的是什么签? * 江边支起硕大的庐帐,数十名婢女捧着食具穿梭。账外竖着火架,几个庖人在淋着蜂蜜炙烤乳羊。 顾阿纤随意吃了几口便跟顾弦说,要去江边走一走。 顾弦知她最近心意不顺,散散心也不错,遂点点头,“不要走远。” 十月的江风有点大,裙裾、衣带迎风飞舞,看起来就像要飞走一样。顾阿纤走到两棵树交织的地方避风,正巧有两位女郎也在这边。一个是熟悉的羊曼娘,另一个是她的女伴。 羊曼娘见顾阿纤过来,声音突然变大,“哎,阿蓉好惨。听说在东宫的日子可惨呢。连奴婢都不如。以前是高门的贵女,现在去侍奉一个娈童。” 顾阿纤瞥了她一眼没有吭声,转身准备回庐帐。 “这真是晦气,没见过这样的姊妹,生生把人逼进宫去。” 顾阿纤猛地回过头,“你在说谁?” 羊曼娘尖酸地笑着说,“谁心虚就是谁。” “你知道事情经过吗,就这样空口白牙的诬蔑人?”顾阿纤逼问道。 羊曼娘嚅嗫了一下,又硬气起来,“不需要知道。你没回顾府之前,阿蓉明明好好的。都快要跟卫宴定亲了。” “你说谁要跟我定亲了?” 三人同时僵住,转过头来,就看见卫宴从树丛后绕过来。 羊曼娘立刻像咬着舌头一般,用手捂住嘴。她的同伴也忙低下头。 卫宴目光不经意掠过顾阿纤,在她脸上轻轻顿了一下,轮到羊曼娘和她的女伴就是寒峭的睥睨了。 “怎么不说话了?” 羊曼娘的同伴忙推推她。羊曼娘只能勉强笑道,“卫郎,我们说着玩,当不得真的。” “当不得真?”卫宴嘴角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你不知三人成虎吗?言语如刀,不愧是长舌妇人的利器。” 听到被形容成长舌妇,羊曼娘脸立刻红的滴血。 “顾明蓉已被阿父除名。具体情由也不便向羊家一一禀明。但是有一点,她若没做错事,也不会落此结果。”顾阿纤道。 羊曼娘自然知道,除名是大事,建康哪家高门没有听说?只不过不好打听,都在暗暗猜测顾明蓉究竟做了什么。她哪里会为一个被家族除名的人说话,只不过是看顾阿纤不爽而已。 盯着卫宴冷淡的目光,她没脸再待在这里,嘴里喃喃道,“我再不说了。”拉着同伴就向庐帐跑去。 顾阿纤看向卫宴,后者却一句话没有,直接面无表情地离开。 她一时僵在原地,实在不懂卫宴前面维护她,后面就一副陌生人的表情。既然不想见她,干吗还替她说话? 回到庐帐,卫宴坐在案边正听顾弦叨叨。见她进来,目光立刻转向一边。 “阿纤,快来,刚烤出的乳羊。”顾弦殷勤地将盘子推过去。 顾阿纤漫不经心夹了一片,没想到炙肉滚烫,她一下烫到嘴唇“呀”了一声,慌忙扔下。 “怎么了?烫到了吗?”顾弦问道,忙起身要看。 但是卫宴比他速度更快,绕过来单膝跪在顾阿纤面前,捧起她的脸,低声道,“我看看。” 顾阿纤被他辖制的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任由他抚摸自己的嘴唇。 卫宴素日爱武,指腹粗粝,唇瓣柔嫩,被他触碰后更红了。 他微微皱起眉,“是红了一点。” 顾阿纤只觉嘴唇麻麻酥酥的,脸颊飞红,不停地推他。 顾弦瞠目结舌,从头至尾嘴就没合过。 卫宴确认没太大事后,松开手只淡淡讲了一句,“烫就不要吃了。”就起身回到原位坐下。 顾弦的头始终随着卫宴的方向转动。见卫宴占完自己妹妹的便宜回来了,心里那股不爽又出来了。“你故意的吧?” 全庐帐的郎君女郎们都看到了,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他想起幼时他们玩的游戏。卫宴把要猎的动物通通印上卫字,不许其他人碰。就像打上他的烙印。 刚刚还有郎君在阿纤旁边转圈,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卫宴不理他,只给自己斟满酒。 王珞若有所思地看看卫宴,看看顾阿纤。 顾阿纤满脸羞恼,什么都吃不下了。 黄昏时,众人准备散去。顾阿纤好不容易盼到这个时候,也不等顾弦跟人周旋说话,第一个出去。 当她在几十辆犊车中寻找自家的车的时候,一股大力把她拉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卫宴!”顾阿纤怒目圆睁,扬起头看着把自己困在车厢旁的那个人。不明白他一会儿对她热情,一会儿对她冷淡是为什么。 “阿纤,我阿父昨日去跟顾司空露出想联姻的口风,但是被拒绝了。”卫宴的眸子再没有那样璀璨的光,暗淡的仿佛无边的黑夜,“阿父让我放弃,说他不会再提第二次。” “但是阿纤,我舍不得。” 温热的呼吸连同话语,在耳畔落下。顾阿纤立刻想起那天夜里,若即若离的亲吻,脸一下就红了。 “你,你先站好,不要离我那么近,好好说话。”她慌乱地去推,但是卫宴的唇就这么顺着耳垂滑下来,在脖颈处温柔且贪婪地流连。 “卫,卫宴。”干推不动,顾阿纤急地开始滴泪。她浑身发软,第一次知道情愫是那么撩人。 感觉到她在哭,卫宴停了下来,捧着她的脸用手指抹去泪水,眸光里捻着少女的清影,“我让你害怕了吗?”见她胡乱点着头慌张地如同一只小兔,他勉强勾勾唇重新把人拥进怀里,“谁让你背着我跟人去抽姻缘签。” 他解决了陆湛,原以为就水到渠成了。但是似乎顾夫人不是一般的不喜欢他。没有陆湛,万一还有王湛、肖湛。 “阿纤,再等等我。” 声音透过胸腔闷闷地传过来,顾阿纤叹口气,感觉脑中被搅得一团糟,“我阿兄怕是要来了。”她只得先提醒卫宴把她放开。 卫宴松开她,但是目光仍黏在她身上。 顾阿纤感觉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等了一会儿,甚至都听到顾弦说话的声音传来,卫宴都没有说出口。 卫宴轻轻叹口气,牵着她的手,帮她找到犊车。没有再说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顾阿纤觉得今日的卫宴实在古怪,但是究竟为什么她也想不明白。知道第二天,顾弦来找她,她才知道,万事总有因。 “锺离城?”她喃喃道,“那里现在不是正在打仗吗?”即使她再不关注朝政实事,也知道此时锺离正发生战事。 因为锺离是临傍淮水的军事要塞,且地近建康,扼守淮南险要,一直是势力必争的战略要地。 顾弦点点头,“此次虞军来势汹汹,阿宴的大伯就是这次率军的统帅。”他叹口气,“卫家都急疯了,谁能想到阿宴不声不响跟着走了。” “他去做什么?打仗是要死人的。”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了,他十五岁的时候就跟他大伯上过战场。那一次把曹夫人急死了。回来后看得他严严的,哪都不准去。” “哎,”顾弦叹口气,眼里却是与叹气完全不相干的憧憬。阿宴太厉害了吧?他也想去啊,像话本里那样建功立业,是每一个爱武男儿的梦想。 “阿兄,你不会也想去吧?”顾阿纤怀疑地看着他,“卫宴有自家大伯护着,自然无事。你可不准胡思乱想。”锺离城总是被打,她有些不以为意。但想起卫宴的大伯,又有点不确定起来。 “我哪里敢,”顾弦苦哈哈道,“十五岁那年,我其实也要去的,但是才收拾好行囊就被阿父发现了。” “然后呢?”顾阿纤忍笑道。 “然后我就拥有了一个不对称的屁,股。”顾弦将茶汤一饮而尽,发觉似乎这话在妹妹跟前说有些粗鲁。他连忙打着还有事的幌子跑了。 锺离城的消息一天天通过顾弦的口传过来。 大京的守军在洛口溃败之后,北虞的将领想乘胜荡平东南,包围了锺离城。等卫大将军率二十万大军赶去,锺离城已经被包成了饺子。 卫大将军只得连夜在锺离城外筑起一座营垒。但是虞军占据优势,连连攻营。只把卫大将军打的连连后退。离锺离城越来越远。 当夜卫大将军派出数支队伍突袭,纷纷折损。只有卫宴率领的八百骑兵突袭出去,并且绕到敌側焚烧营垒和桥梁,为大军夺得了通向锺离城的路。 一时在双方军队中,声名大振。 这日,顾阿纤又在听顾弦带来的消息。 “阿宴好了不起,他在虞军进攻时,佯败后撤,将虞军吸引进埋伏圈;然后从侧翼派出两支队伍,绕到虞军背后,奇袭了虞军的最后一道防线。现在锺离城已被救下,陛下给卫家连连发下赏赐。等阿宴回来,我想以他的军功,必能分个什么将军做做。” 顾阿纤看着顾弦跃跃欲试的模样,抿嘴笑道,“那这样看来,很快就打完了,阿兄你别想着去了。” 可好消息还没过去多久,卫家再次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六点还有一更,ps:阿纤下章就要换地图了,有个比较重要的角色出场^o^ 第50章 “不是已经把城夺下来了吗?”顾阿纤惊慌道。她以为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北虞的平阳王元恪率领二十万大军压过来。战况立刻趋于胶着。阿宴奉命夜袭截断粮草,但是元恪直接让人点燃了粮草。” “听说,是消息走漏,虞军宁愿焚失去自己的补给,也要烧死阿宴。”顾弦声音低沉,目光隐隐透着悲痛,“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也许阿宴没事。” “卫家已经派人去了。这两日你不要出门。乖乖在家待着。”有句话顾弦没有说,曹夫人伤心欲绝,扬言让顾家女郎陪葬。她认定如果不是为了求娶阿纤,卫宴不会去钟离城。 顾夫人也怕卫家得了失心疯,真会拿阿纤出气。嘱咐顾弦时时去看着阿纤,让她这段时间不要出门。 顾阿纤心慌了一阵,渐渐静下心来。她抚摸着膝上的黑兔子,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卫宴没有死。 顾弦仔细瞧了瞧自家妹子,他最担心的就是阿纤对卫宴动了心,那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就太大了。 顾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她比平日更加关心,各种吃食换着送过来。担心阿纤憋闷,甚至还叫了王家的几个外甥女过来住几日。 一日天蒙蒙亮,顾阿纤被隐隐传来的哀音吵醒。见她询问,碧圆连忙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 顾阿纤沉下脸,碧圆才颤颤巍巍道,“女郎,是隔壁的卫家。卫郎君殁了。” 顾阿纤猛地一栽,碧圆忙扑过去扶住,“女郎节哀。”她总是跟着女郎出门,岂能不知道女郎和卫郎君那些事? 顾阿纤捂着心口,半天才缓过劲来,“谁说的唤我阿兄来。”她等不及,干脆自己去找。 碧圆在后面追道,“女郎,你没有穿鞋。” 顾阿纤自己却觉察不得,光脚踩在石栎也不管,一心想去问个清楚。卫宴,那样清风俊朗的郎君怎么会死?他说要她等他回来的。 “阿纤。” 顾阿纤迎面撞上了正朝着藕香阁来的顾弦。他看着她这幅披头散发的模样,皱起眉头,“你怎么穿的这样单薄?” 身后碧圆拿着鞋追了上来。顾弦才知她连鞋也没穿。他叹口气,接过来,俯下身为她穿好鞋。 兄妹俩对视良久,顾弦终是轻声道,“阿宴走了。” 卫宴走了。每个人都这样说。曹夫人伤痛欲绝在家中昏倒好几次。他们拿不到卫宴的尸骨。因为虞军将他高高挑于阵前。烧的乌黑的尸骨,已面目全非。 那样如玉的君子啊。建康的女郎们几乎哭肿了眼。 王珞突然来访,官家下达旨意,命王玄率三十万大军援助钟离城。 “后日我就跟阿父一起北上,来见一见你,怕你有什么交代。” 顾阿纤跟他漫步在花园中,已是十一月中旬,南地的空气愈加湿冷。 “表兄,你肯带我去吗?”她紧了紧披风低声问。这个想法萦绕她心头好几天了,如果不亲眼去看,她实在无法死心。 王珞却丝毫不惊讶,“我猜到你就要这么说,不过,不行。你想看什么,我替你去看。” 顾阿纤蹙起细眉,“表兄,我想亲眼看。” 王珞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钟离城虽然经常有战事,但是这次不同。北虞似乎狠了心,不断派出兵力。那里太危险了。” “我不会给你惹事的。”阿纤小心翼翼道。 “但你会给我添麻烦,”王珞笑,“你想啊,每日战事吃紧,我就是披上战衣也会不住的想,小阿纤在做什么?有没有人给她委屈吃?她好好吃饭了吗?这样不停的想,我怎么会认真打仗?” “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只待在钟离,哪也不去。”顾阿纤想了想,“我还可以照顾表兄。表兄回来总得喝点热水吧?” 王珞露出笑颜,“听着倒是不错。可惜我受用不得。我在钟离喝你一盅热水,回来姑母就得把我按滚水里。” “表兄,除了你我再想不出肯愿意帮我的人。现在阿母把我看得极严。表兄,我不甘心。”说着说着,顾阿纤就流下泪来。 王珞笑意散去,他看着旁边的一棵梧桐道,“那日我就看出了,卫宴他心悦你,你也不讨厌他。”接着他叹口气,“想来我将来是逃不过开水浴了。” “表兄,你答应了?”顾阿纤来不及拭泪,惊喜地问道。 王珞看着她缓缓点点头,“唔,不答应又能怎么办?我担心我不带你去,你再想别的法子独自上路。” 顾阿纤笑了一下,她确实这么打算的。 “又哭又笑。”王珞摇摇头。随即正色道,“后日四更天,我在城门口安排犊车等你。寅时大军开拔,你若没有来我就不管了。”他停了停又道,“你自己想办法出来。出不来就死心吧。” 顾阿纤知道王珞一定有办法让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出府,他这样说还是不想自己去。 “表兄放心,我有法子。”她点点头。 王珞看她一眼,长叹口气,表情哀怨。 * 四更天,夜浓稠的看不清一丝景物。顾阿纤束着发,穿着一袭男袍,快步朝城门走去。此时,碧圆正瑟瑟发抖躺在她床上,等瞒过半夜检查的嬷嬷,她再换回衣服,等天亮的时候喊。女郎不见了。 顾阿纤弯弯唇,步履更快了。 到了城门,果然有一辆犊车在那里。一个侍卫一般的人坐在车辕上发着呆,见她过来,上下打量了两眼,“顾女郎?” 顾阿纤点点头,在他示意下上了车。 犊车立刻慢悠悠地前进起来,被侍卫驾驶着出了城门,汇入出征的大军里。 在前后都望不到尽头的蜿蜒的队伍里,顾阿纤静静地待着。直到中午的时候,太阳寡淡地洒下并不暖和的光。大军原地休整,兵士们纷纷从腰间绑的布袋中掏出干粮吃。 车门一开,王珞钻了进来。递给阿纤一个荷叶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摞油煎紫菜包裹的粳米糕,里面还夹着核桃仁。 “快吃吧,临走时给你带的。等去了钟离就吃不上了。”王珞背对着她坐在车门间,一条腿盘起来,另一条腿在车外晃荡着。 顾阿纤拿起一块,“表兄,你吃了吗?” 王珞没有回头,“嗯”了一声作答。 顾阿纤这才低头小口吃起来。一时吃完。王珞又递过一只水袋,“凉的,凑合喝点。我不想让你来,也是这个原因。” “表兄,我不怕吃苦。” 王珞点点头,下一瞬露出一点笑颜,“你想不想吃苦,如今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我只要求你一点,去了钟离,一定要听我的话。还有,避着我阿父点。若让他知道我把你拐过来,怕是没等回建康,我先被他扒了皮。” 顾阿纤抿嘴笑,知道他说的是她大舅舅王玄,此次的统帅。这个舅舅虽见的不多,但是也最疼她。总是让人给她送东西。还有一次,送了一对可以骑的麋鹿。在淮水边骑着,招来无数羡慕的目光。 “知道了。” 见她好好的吃喝一顿,王珞放下心,“你在车中休息吧,我要去前面了。这是我的车,不会有人过来查看。有什么事,就找吉安。” 顾阿纤知道是早晨那个侍卫,她点点头,目送王珞离开,然后好好地关上门躺好。犊车晃晃悠悠,颠颠簸簸,她看着车顶,渐渐有了睡意阖上眼。 大军一路疾行,终于在第十日的时候到达锺离。 锺离城在邵阳洲,旁边就是淮水天险,易守难攻。北虞在淮水对岸筑起大营,烟雾弥漫,只能看见密实的栅栏,和木制塔楼。 锺离城因为之前的攻击,城外的沟堑都被虞军用泥土填平了,此时正有士兵和部分百姓在重新挖开。城墙也因为被冲车撞击而多处损毁,一个将领正领着壮年们用泥土敷填。 顾阿纤放下卷帘,叹口气。 进了城,街道上除了兵士几乎见不着百姓,路上泥泞破败,到处都是石块。 王珞把她安置在分给自己的房屋里。这原是富户的大宅,如今已经被征用,住满兵士。“平时不要外出,等我回来。”见她想要张口,王珞打断道,“我知道你要看什么,我会带你去的。但是今天不行。”话说完,匆匆忙忙就走了。 顾阿纤把包袱放到案几上,手指轻轻一擦就是一层灰,她环顾了一下,这间房还有个側房,不大,有窗。 她谨记着不要给表兄添麻烦,哪里都没有去。到了饭时,吉安送来两张蒸饼。她只吃了一张,另一张仍搁在盒子里。 入了夜,她走到側间枕着包袱躺了一会儿。不多时,门被推开,她忙探出头看,见是王珞才放了心。 王珞浑身尘土,看见食盒里的蒸饼,一边拿起来大口吞咽一边道,“饿死了,我被派去挖沟了,”他看了一眼顾阿纤又道,“一会儿我还得走,说不定今夜虞军又要攻城。你乖乖地待着,不要害怕。有事找吉安。” 王珞走后,顾阿纤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竟然到了许久不见的金雀花山坡。她觉得奇怪,这梦有段日子没有了,来了钟离城的第一晚就梦到了。 黑兔似乎看见她很惊讶,欢喜地蹦过来,围着她不停地转,亲昵地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她有些惊讶也有些欢喜,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黑兔子总是一脸淡漠地啃草,懒洋洋地听她讲话,或者嘴里叼着一朵小花眯着眼睛晒太阳。 “原来这梦不分时间地点啊,”她欢喜道,“锺离城也能梦到。” 黑兔子睁大眼睛,停了下来,无比惊讶地看着她。 第51章 到了半夜,顾阿纤被轰隆一声巨响震醒。她慌忙爬起来,只觉墙壁和地板都在晃动。推开门向外望去,只见远处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灰尘和血腥味。 院子外不断可以听到脚步声非常吵杂地跑来跑去,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幼儿的啼哭声。她心开始不由自主地乱跳。但到底还是害怕,紧紧地关上门。 轰隆声响了一夜,直到中午的时候王珞才回来。一进屋倒床就睡,俊脸上不满灰尘,手上还有血迹。 顾阿纤忙拿浸湿的帕巾给他擦,所幸手上并不是他的血。刚松口气,就传来砸门声。 “阿珞,开门。” 顾阿纤吓了一跳,正不知是不是要摇醒王珞,王珞迅速睁开了眼,眼神中含着一丝恐惧,“快躲起来,是我阿父。” 顾阿纤慌不择路,这小小的屋子哪里有躲的地方?她只能避进側间,贴在墙上。 “阿父?” “你慢慢悠悠做什么?可是藏人了?” “阿父!” 听到王玄的声音,顾阿纤吓得几乎要把呼吸闭住。 “听说你受伤了?” “没有,是别人的血。” “嗯,这样......” 外间的空气突然静下来,顾阿纤有点疑惑,努力竖起耳朵。突然门被推开,她忙把尖叫用手堵回去,用袖子盖住脸。 “哈哈,”身边传来王玄的笑声,“让我逮着了吧?我说你怎么每天往屋里跑,原来藏了只兔爷。” 一顿“啪啪”声夹着王珞的求饶声,“打仗带着娈童?” “阿父,阿父别打了,我不敢了。”王珞满屋乱蹦。 “养娈童?”王玄怒不可遏。 听到王珞在挨打且击打声不断升级,顾阿纤实在听不下去,袖子放下一点点露出眼睛,怯怯道,“大舅舅......” 王玄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那里,慢慢转过身子。接着快速上前把顾阿纤仍挡着脸的胳膊拉下,眼睛猛然睁大,退后一步,声音颤颤,“阿纤?” * 王玄气呼呼地坐在榻上,顾阿纤坐在他的左侧,只有王珞站在当中。 “你长本事了?学会这些手段。你就没想想你姑母此时怕是要急疯了吗?”王玄气的胡须都要飞起来,“钟离城这样乱,万一有个闪失,你叫我如何去见你姑母?” “大舅舅......”顾阿纤弱弱地张口。 “阿纤没事,舅舅没有怪你,”王玄忙扭过脸露出和煦的笑颜,“舅舅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见到你万分欢喜,但是现在真不是时候。舅舅宁愿在顾府见到你。” 顾阿纤羞愧地低下头。 “不过你为何要来锺离?”王玄疑惑道,接着又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顾阿纤和王珞怀疑地看着他,知道了?这怎么能知道的了。 王玄则一脸感慨,王珞竟然也有小娘子追了。还一路追到钟离。哪怕打仗都不畏惧。哎,这表哥表妹的真难搞,不过也不奇怪。他和夫人就是表兄妹。想来,定是已经爱得难舍难分。等回到建康,怕是要和妹妹商量亲事了。 顾阿纤不知道王玄已经脑补到明年成亲,三年抱俩的地步,她还有点惴惴不安,“大舅舅,你不会把我送回去了吧?” “送?送哪?”王玄有点无奈,“今日送你回建康,明日我就能得到虞军把你抓住的消息了。不过,”他转头看看屋子,“你得换个地方了。”跟阿珞住一起,年轻男女,血气方刚。万一弄出点什么事来,怕是妹妹不肯饶他。 顾阿纤点点头,她也觉得日日跟王珞在一个屋子不是回事。 送王玄离开后,王珞眼睛弯弯,“你不是问什么时候带你上城楼吗?” 顾阿纤微微睁大眼。 “走吧,阿父既然已经知道,那就没事了。” 王珞率先走出去,顾阿纤忙跟上去。 白天的街道比晚上更显恐怖,到处都是血迹,路边的屋子房门大开,能看见很多伤兵在里面。 “那个元恪就像一个疯子,一到夜里就进攻。北虞的人都是疯子,爬上来被我们刺中,像圆木一样滚下去。其他人就踩着尸体往上爬。”王珞眼中有一丝恐惧。 “元恪?” “嗯,平阳王元恪,此次北虞的大将军。很年轻,不及弱冠。”王珞点点头,转而嘴角露出一丝讽刺,“说起平阳王元恪,还有一段香艳的故事呢。十二岁的时候跟他阿姊被篡权的逆臣收进后宫,闲时让他们献上歌舞,兴致来了,就令他们同时侍寝。被长安百姓成为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虽然后来他的阿兄复国将他们解救出来,仇人也剔骨抽筋。但是元恪被亡国仇和辱身恨折磨的怨毒丛生。性情极为残暴。”就是这么变态,卫宴才一直在那挂着。不用猜就知道是元恪的手笔。听说他夜夜在底下喝酒赏月。 王珞叹口气,带着阿纤上了城楼。“元恪纵容部下杀戮,他的部曲是打仗中,我们唯一不想碰到的。”他指着浓雾散尽的北虞大营,“你瞧吧,就在那。” 顾阿纤扑到城墙上,看着河对岸那个一动不动挂着的人。直看得泪水簌簌落下,“表兄,我还是不相信。” 王珞轻叹,“卫宴的角弓被捡了回来,上面挂的玉珏就是他们卫家的。” “只是一把弓而已,你自己也说,那人被烧的面目全非。”顾阿纤反驳道。 “那你怎么才会相信?”王珞有些无奈。 “表兄,”顾阿纤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北虞的大营,“我想离得近近的。” 王珞略一沉思,“其实也不难,每次战后,双方都会派几个人打扫战场,抬回伤重的士兵。这个时候,基本都会默契的休战。” 顾阿纤扭头看着他。 “我们就趁这个时候看一看吧。”王珞摸着下巴,觉得应该万无一失。 * 当晚虞军又开始攻打锺离城,次日天光破晓,王珞叫上提前换好兵甲的顾阿纤来到城门下。他将顾阿纤的头盔往下压了压,给她脸上抹上灰,在把布巾系紧一点。“好了,放松点,跟着那几个人,他们做什么我们做什么。一会儿就能回来。” 顾阿纤点点头,跟着他和几名老兵走出城去。 城外血腥味和灰尘更浓郁。嘴上虽然缠着布巾,但是还是呛鼻。顾阿纤看着遍地尸体,害怕的不敢靠近。 她也不敢一个人走到北虞大营附近,只跟着王珞和老兵们。时不时装出一副辨认自己人的表情,低头查看一下。但是多半也是闭着眼的。就这样,逐渐靠近了北虞大营。 “阿纤,看一下就回来。”王珞跟一名老兵搬着一名还没咽气的士兵放到推车上。 顾阿纤点点头,再靠近一点大营,微微扬起头。寒风夹着砂砾席卷着荒原,那具破败的尸体就在竖起的高杆上摇摇晃晃。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有道粘稠的视线盯着她。不小心踩到一个人的手,她连忙收回脚,瑟缩着慢慢倒退,准备到王珞身边去。 突然北虞的营门打开,几个骑兵冲了出来。她怔了怔,背脊窜起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刚才那道粘稠的视线如今无比清晰,就是那支骑兵为首的鬼面看过来的。 那道视线把她钉在原地,明明脑中喊着跑,但是却一动也动不了。耳边传来王珞疯狂地呼喊,她眼睁睁见骑兵冲过来,速度快到她只能闭上眼等待被踩成泥的命运。 耳边呼得刮起一阵强风,她感觉腰间被一股大力猛地卷起,身子一轻坐在温热的马背上。脸被冰凉坚硬的铠甲硌的生疼。耳边王珞的喊声渐渐远去。她抬起头,只能看见鬼面下面如玉的脖颈。 当北虞大营的门慢慢关上时,心底涌起无限的绝望。 * 顾阿纤被那个将领扔进一座帐篷里,她摔倒在坚硬的毡垫上,七荤八素。还未回过神就又被拎小鸡似得拎起来按进角落的水盆里。她呛了水,拼命挣扎。但是脖颈被死死钳着,根本无法动弹一分。 就在她以为要被溺死在盆里的时候,那人又把她提了起来丢在地上。她拼命咳嗽,一块布巾又捂了过来。她以为又要来。谁知那人动作突然变得轻柔,一下一下的擦拭。这样反复无常的变态,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元恪......” 将领动作顿了一下,鬼面具后面传来低笑,“我这么有名吗?” 真的是? 顾阿纤瞳孔微缩,人也惊恐地缩成一团。 元恪粗粝的指腹捏了捏她的下巴,鬼面后面传来被金属面具阻隔的低沉声线,“果然,我就觉得奇怪。脸涂得那样黑,手却白白嫩嫩。不敢靠近尸体,却敢抬头去望杆子上挂的干尸。卫宴是你什么人?” 顾阿纤轻轻一抖,对这种心窍天生比别人多几孔的人,无比畏惧。 “呵,没听说卫宴娶妻,家中庶妹也不像。王玄是你什么人?” 顾阿纤眼睛微微睁大。 元恪又笑,指腹顺着她的下巴摸到喉咙,“猜对了?其实我蒙的。不过并不完全蒙。卫家军来时没有见你。卫宴被挂起来也没有见你。王玄的大军一来,你就出现了。” “卫宴,那个真的是卫宴?”顾阿纤喃喃问。 元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面具后,嘴角慢慢勾起来。 第52章 “是啊,那个迎风飘荡,晃来晃去的干尸,就是闻名天下江左风华第一的卫宴。”元恪恶劣地嘲讽,“前不久他还生龙活虎的给我捣乱,没过多久就被烧成了干碳。” 顾阿纤忍着泪意狠狠瞪着他。却不知这幅模样在元恪眼里,就像一只可爱的装凶的小兽。 他噗呲一笑,顺势盘腿坐在毡垫上,“你来大营附近不是就想看他吗?一会儿我叫人放下来,让你看个够。”他靠近了一点,声音隔着面具不怀好意地传过来,“你愿抱着睡也可以。” 说完后,他顿了顿,帐篷外突然吵杂起来,有侍卫禀报了一句什么。他朗声道,“知道了。”站起身从案几上拿了一卷羊皮,大步朝帐外走去。 等他走了,顾阿纤瑟瑟地待了一会儿,听见外面非常乱,好像有谁攻打过来。她心中升起希望,又见元恪也没有绑着她,她干脆站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掀开门帘的一角朝外望了望。门外的守卫冷冷瞥了她一眼,枪头闪着尖锐的光,她忙缩回去。 回过头,看这间帐篷。空间很大,但东西不多,沙盘、挂灯、案几和床就是这里的全部东西。 她没敢坐床,只在毡垫上跪坐下来。心里暗暗猜测是不是大舅舅来救她了?一时又想元恪把她抓回来做什么?从珞表兄的话语中能够知道,他是一个顺毛捋的人。也是一个暴戾、阴晴多变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期间守卫进来,将沙盘边的挂灯点着后又出去了,看都没看她一眼。 又过了很久,门帘再次被撩开,元恪走了进来,一手提着一个食盒。他将食盒放在案几上,瞅了顾阿纤一眼,一声不吭地倒在床上睡觉了。 顾阿纤缩了一会儿,从早晨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胃空的难受,嗓子也火烧火燎的。耳边传来帐篷外的虫鸣声,她大致判断现在外面天黑了。 食盒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好像是什么动物的肉。她吞咽了一口口水,继续缩在角落。直到肚子发出“咕叽”一声的抗议,元恪大笑着坐起来,“你饿了?干吗不告我,还让我等你?” 原来他根本没睡。 顾阿纤不理他,轻轻把身子扭到另一边。 元恪把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一盘烤肉和一碗酪,“我们北地只吃肉和酪,你吃不吃得惯?我知道你们南人是吃稻米的。” 顾阿纤垂下眼帘,装作没听见,谁知道那是什么肉。 “快来吃,刚烤完我就给你拿过来了,热乎乎的。”元恪招呼道。但是半天都不见顾阿纤有什么动作。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 隔着鬼面,也知道他此时极为不悦。 听说北人多残暴,生起气来就吃人。顾阿纤又怕又饿又委屈,眼眶一红就掉下泪来。 元恪极为无奈,他走过来将她拉起,“我什么都没说,你哭什么?你瞧,你来我的大营做客,我拿酪和肉来招待你也不简薄了。要知道这是战时。” 做客? 顾阿纤抓住这两个字,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会放我回去吗?” “看你听不听话了。”元恪答道,看着她小兔子一样的眼神,心中有些痒痒,“也许我心情好,明天就送你回去。”顿了顿他又道,“你们南地的女子都这么娇娇软软的吗?” “真的吗?”顾阿纤睁大眼,没有理会他后半句话,小手抓住元恪的胳膊,仰起脸。 她本身就白,睫毛又纤长,清丽的想随时就可以采撷的花骨朵。 元恪喉结上下动了动,嗓音暗哑了一些,“去吃东西吧。” 顾阿纤忙点点头,乖乖地跪坐在案旁,拿起匕切了一片肉放进嘴里。“这是什么肉啊?”很好吃啊,她一边切一边问。 “刚抓的野兔。”元恪坐在她身旁,手支着下巴看她吃。 顾阿纤手一顿,匕就掉在案下。 “怎么了?” 顾阿纤看着那坨肉,感觉再也吃不下去,“我,我从不吃兔肉。我家里就养着兔子。” 元恪嗤笑,“我家里还养着人,饿的时候我就吃人。”见她眼神有些惧怕,忍不住伸手捏了两下她的下巴,“随便一句都信吗?” 顾阿纤连忙躲开,但是又怕他生气,端起碗掩饰,“我喝酪好了。” 元恪轻嗯了一声。 帐篷挑开,一个女奴端着水盆进来,上面搭着帕巾。 “你出去吧。”他冷淡地吩咐。 女奴放下盆,弓着腰退了出去。 顾阿纤举碗的手顿了一下,偷偷用余光看着他慢慢摘下面具。一张俊美潋滟的脸露了出来,眸光中溢满万事都无所谓的散漫。 顾阿纤重新用碗遮住脸,这是她唯一见过可以跟卫宴一争高下的面容。但是不同的是,卫宴虽然看着冷漠,但是是无害的,是高岭之花。而元恪却是外表美艳内心凶厉的罂粟花。 帐篷又安静下来,元恪脱掉战甲和外袍,只穿着单衣坐在床上,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顾阿纤吃东西。他就像一只安静观察猎物的野兽。不紧不慢,也不心急。 顾阿纤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为艰难的饭了。这一小碗酪她几乎是抿着喝的。但无论她速度怎么慢,也没办法喝一夜。 碗底很快空了。似乎元恪的耐心也到了尽头。他走过来把碗一把抽走,单手就把顾阿纤拦腰抱起。顾阿纤吓得要哭不停推打他,但是就像打在坚硬的石头上,元恪根本没有反应。 他把她放在床上,解开她的束发,头发如黑瀑一般直泻而下。他轻轻摸了摸柔软的发丝,把她放倒,搂着腰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眼。 顾阿纤心砰砰直跳,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他的脸,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敢动,即使姿势并不舒服也不敢。闻着陌生的气息,她又想哭了。这是除卫宴以外第二个人对她做这么亲密的举动。想到卫宴,她努力眨着眼,把泪憋回去。软弱并不能帮上忙。 “你叫什么名字?”元恪闭着眼问。 “阿纤。”不敢激怒他,顾阿纤低声道。 “姓。” “吴郡顾氏。” 元恪睁开眼,低低地笑,“原来是吴郡顾氏,听闻在建康,顾氏与卫氏是邻居。怨不得你来锺离。你们两家定亲了吗?” 听到定亲,顾阿纤脸红了红,“没有。” “唔,原来如此。你放心,我定遂了你的愿,叫你好好地看看他。”嗓音恶劣至极,藏着无数恶意。见顾阿纤并不吭声,他又道,“王玄是你舅舅吧?今日他来攻打大营,可惜就像我打不下来锺离一样,他也没法将我几十万大军全部歼灭。” 顾阿纤心中一动,看着他,“你不是说明天就让我回去吗?” 元恪勾勾唇,“但是我又改主意了。” 顾阿纤心凉了下来,“为什么?” “因为,卫宴让我很嫉妒。他即使变成风干肉,也有人不远千里来看他。你就不怕死吗?不怕我也把你挂起来?”他眸光里溢满了毁灭的欲望。似乎只有杀戮才能让他愉悦起来。“卫宴在火中滋滋作响,那声音可真动听。” 顾阿纤握紧拳,忍不住道,“那也比你强。” “哦,强在哪?强在他是块炙肉吗?” “卫宴品行高洁,是江左风华第一的郎君。他的消息传回建康有无数人为他哭泣。他至始至终都干干净净,哪怕最后战死也是没有向你求饶,他是个大英雄。” “干干净净?”元恪声音沉下来,目光中立刻染上一抹黑暗,轻轻一推顾阿纤就滚到地上。“我心情不好,不想抱你睡了。”他走到挂灯边,灭掉蜡烛,帐篷中一片黑暗。 顾阿纤感觉他上了床,松了口气。她本来也不想他抱。不过,干干净净这个词怎么惹着他了? 十一月的寒风猛烈地冲击着帐篷。她躺在毡垫上缩成一团,地底的冰凉慢慢渗透上来。冻得她手脚都麻了。她只能不断地缩紧自己,祈求热度不那么快散完。 迷迷糊糊她又变成了白兔子,刚出现在山坡上,就看见黑兔子向她扑过来。奇怪最近黑兔子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热情。她轻轻一抖。梦境的太阳毕竟是假的,她还是好冷啊。 “帐篷里好冷啊,我也不知道说错什么了,元恪就把我推地上了。”她略委屈道,“不过,我才不想跟他一张床。他把我推下来真是太好了,就是冷。” 黑兔子静静看着她,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如同淬了冰一般。 “他说他嫉妒阿宴,嫉妒有人不远千里只为看阿宴一眼。他原本要送我回去的,但是突然改变主意了。他还说想把我也挂起来。”她害怕的发抖,红红的眼睛一片水光。 梦境散去,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爬起来一看,元恪早就走了。她还躺在地上,只不过身上盖着狐裘。 怪不得这一夜睡得安稳,也没有冻醒。她摸摸狐裘柔软的毛峰。 门帘被掀开,元恪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把狐裘给顾阿纤裹好,把她抱起,“一会儿将领们要过来,我先把移到别的地方。说不定你舅舅要晨袭了。呲,真烦,你在这儿又不会有事。”他边走边说。 出了帐篷,兵士们都对他抱着一个少女偷偷投来好奇的目光。顾阿纤把头埋下,元恪视线锋利地朝周围一扫。那些好奇的目光立刻不见了。他把顾阿纤带到一件不大的帐篷里,指着食盒,唇角一勾,“吃吧,吃饱了,我好带你去看你的阿宴。” 第53章 顾阿纤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元恪将食盒打开,取出一碗粳米粥和一盘煮熟的菘菜,“听说南人晨起吃得清淡。”他皱着眉用勺搅了搅粥汤递给顾阿纤,“怨不得你如此纤瘦。我们北地的女子都高挑美艳,可不像你这样感觉风一吹就刮跑了。” “我也不会被刮跑。”顾阿纤嘟囔了一句。 远处传来擂鼓声,元恪无奈叹口气,“以前是我晚上扰他,现在是他晨时闹我。你舅舅不吃朝食啊?这也太早了吧。” 见顾阿纤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他不由一笑,“我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帐篷又被撩开,几个女奴将硕大的木桶搬进来,不停往里灌热水。 “我昨日忘了,想来你一定不习惯没有沐浴就睡。今日补上。” 顾阿纤咬着勺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滋味分外复杂。 她不惯陌生人帮忙,便叫女奴们出去。水汽腾腾升起一片细雾,进到水里才知道昨日到现在,身心有多么疲惫。热水舒展着毛孔,她叹口气趴在木桶边缘。瞥了一眼门帘,始终担心有人闯进来,草草洗了洗便出来了。 案几上放着女奴留下的衣服,她穿上还是略大,只得把腰带死劲系。宽大的衣袍,更显得腰肢盈盈一握。女奴进来给她挽了发髻,要给她上妆,她忙摇头。私心里觉得素颜还安全一点。殊不知她本身就清丽,不施粉妆更显娇嫩。 水桶被搬走了,她跪坐在榻上耐心等着元恪打败仗的消息。 但是看着元恪依旧笑意张扬地进来,顿时有些泄气。她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元恪大步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还未说话就一把搂住她的腰肢,把她带入怀中。 “元恪,你,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话。”顾阿纤怕极了这个动不动就上手的人。他不是卫宴,卫宴这样做她一点也不排斥,心底还隐隐有些欢喜。对于元恪,她只有恐惧。她总觉得,元恪是那种一边笑着,一边动手把人脖子扭断那种人。 元恪充耳不闻,他霸道自私惯了,从没有女子会拒绝他,或者敢拒绝他。他低头靠在她脖颈处,低笑,“你很像我儿时吃的糖糕,白白糯糯。声音也像,你再叫声元恪,不,叫阿恪。” “你松开我,我就叫。”顾阿纤忙道。 元恪很听话地松开她。这一瞬间,他又像一个天真的孩子,等着糖果吃。 “阿恪。”顾阿纤低低道。 “你让我想起了我阿姊。”元恪有些怀念,眸光柔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唤我了。” 顾阿纤立即想起那段传言,他和他阿姊被囚禁在后宫。眸光不由得变得有些同情。 元恪勾唇一笑,“别对我露出那种表情。忘了跟你说了,你舅舅被我射伤了,怕是有一阵不能过来捣乱了。” 顾阿纤呼吸一滞,声音带了些颤抖,“元恪,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元恪似乎对这个评价颇满意,“你知道就好。”他满脸无所谓,“对了,答应你的事情差点忘了。走吧,该去看你的心上人了。” 顾阿纤被他钳住手腕,拉扯起来。在出帐篷的时候,他顿了一下,把地上的狐裘拾起来给她披上。 元恪将她带入一个大帐门口。大帐四处漏风,账外站着几名士兵把守。对面停下一辆犊车,一个年轻的小将跳下来,车门打开钻出四五个美艳的女奴。小将看见元恪立刻热切地唤道,“将军,到了几个新的美人。今日得胜,将军挑两个喜欢的带回去吧。” 元恪无视女奴们殷切的目光,淡淡道,“不用了,我有了。” 有了?小将纳闷,但是看到元恪身后的那个披着狐裘的美人。方才明白。他艳羡地望了一眼,再回头看着几个,立刻觉得没了兴趣。 顾阿纤随元恪进到大帐里,看见地上那具黑乎乎的东西,连忙惊叫一声闭上眼。耳畔传来温热的呼吸,“怎么,这不是你的情郎吗?那么朝思暮想,现在又不敢看了。” 他轻笑,“干干净净?你瞧他现在怎么样?还是你心中那个如玉郎君吗?” 顾阿纤慢慢睁开眼,飞快的瞥了一眼,还是害怕地闭上眼睛,“你骗人,这不是阿宴。” “不是?”元恪慢悠悠道,“战袍是他的,角弓也是他的。不是他是谁?” 顾阿纤又微微睁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卫宴还活着,这个就是个西贝货。但她也无法反驳元恪的话,只得闭上嘴不说话。 元恪笑笑,“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今晚,你就在这里陪着你的情郎吧。” * 夜凉如水,风肆虐横行。 顾阿纤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帐篷里挂着一盏风灯,但是摇摇晃晃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灭。 那个黑漆漆的人就躺在地上,灯光晃在他身上尤其吓人。 那不是卫宴,不是卫宴。卫宴到底在哪里? 顾阿纤瑟瑟发抖,闭着眼。嘴里无助地轻声喊着阿宴。下一瞬,她就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在。” 她几乎吓得要闭过气去,这声音......不就是卫宴吗? “你,你真死了?那个人是你,你来看我了对吗?”话虽这样说,但是抖得要晕过去。 “阿纤别怕。”来人温柔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你睁开眼,看我是谁。” 顾阿纤哪里敢睁眼,不断地摇着头。一定是鬼。她错了,一定是她不断地否定那个人是卫宴,卫宴才来找她的。 “你摸,我的手是温热的。你看看我的影子,鬼没有影子。” 顾阿纤将信将疑,慢慢睁开眼,入眼就是卫宴温润的笑颜。她哪里还管这是鬼是人,立刻呜咽着扑过去把他抱紧。 “不怕,没事了。”卫宴的话就像细润的流水,很轻易的就让人忘记恐惧。 “你真没死?”顾阿纤彻底回过神,死人哪里会这样温暖。 卫宴刚要答话,身后响起一道凉凉地嗓音,“你果然在我的大营中。” 顾阿纤惊恐地抬起头,元恪抱着双臂,眼神嘲讽。 卫宴不紧不慢站起来,把顾阿纤挡在身后,盯着来人,“是啊,让你失望了。借你的大营养养伤。” 元恪嗤笑,“你藏在哪?”他上下打量一下卫宴的衣着,“你虽然穿着士兵的衣服,但是绝不可能藏进兵营。他们每支小队都有把总查看,相互间也认识。我猜,你藏在那群南人奴隶里。” 虞军抓了不少周围的南人,让他们每日做苦工,挖壕沟。 元恪有些疑惑,“但我派人查过了,你这样的脸,如何藏得住?” 卫宴轻笑,“两个地方我都住了住。你这么信任你的士兵?” 元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轻嗤一声,“别挑拨了。” 卫宴淡笑不语,知道已经给对方心底丢下一颗不信任的种子。只等某一天合适的时候,就会生根发芽。 “不过,你就算藏得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自己钻出来了?”元恪冷笑。 顾阿纤心紧了紧,轻轻揪住卫宴的袖子。 卫宴温柔地回身摸摸她的头,旁若无人根本不在乎身在虞营。 元恪脸色一沉,他伸出手,对着露出一片衣角的少女道,“过来,你想陪葬吗?不回锺离见你舅舅了?” 卫宴眸光立刻变得寒峭,一眼就看透了对方想要什么。 “我不过去,你本来也不打算放我回锺离。”顾阿纤摇摇头。 “你来,”元恪声音放柔了一点,“我自然会放你回去。我答应你的事不是都做到了吗?” “那你可不可以也放过阿宴?” “他?”元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他今日就真要变成死人了。” 卫宴淡淡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薄薄的庐帐突然映出外面冲天的火光,虞营轰然嘈杂起来,到处都是人在喊“走水啦!” 元恪脸色一变,他辨别了一下火光的方向,“你的人烧了后营的粮草?” “是你的人。”卫宴笑。 “胡扯。”元恪目光凶恶,“你想趁乱带走她?”火光映着他的脸色忽明忽暗,不等对方回答,下一瞬他拔出剑袭了过去。 顾阿纤被卫宴轻轻推到一旁,也拔出剑与他缠战到一起。 顾阿纤看着庐帐外救火的士兵,担心这里被吸引过来。卫宴一定有脱身的法子,只要把元恪拖住。思及此,她朝卫宴喊道,“阿宴,他们果然来了,我先走了。” 元恪心下一惊,不管卫宴下意识就反手去抓顾阿纤。身后要害露出,卫宴的剑袭来,他只得偏了一下硬扛下来。左臂一痛,他顺势滚出庐帐大声呼喊同伴。 眼见救火的士兵们马上要围过来,顾阿纤连忙朝元恪扑过去,搂住他的腰,同时喊道,“阿宴快走。” 卫宴顿了顿,看到庐帐外不断晃动的人影,眸光深深,转身跃出去。 北虞的士兵冲进庐帐,但是里面除了那具焦尸,空空如也。 元恪目光阴沉,知道卫宴穿着北虞士兵的衣服,此时人翻马仰乱作一团,有黑夜作掩护根本抓不着。他低头看着伏在身上的顾阿纤,轻声道,“你放走的人,只能那你自己赔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二更╮(╯▽╰)╭ 第54章 顾阿纤被这句话吓得几乎一晚上没有合眼。但是元恪一直在外面忙粮草的事,直到第二日天亮才回来。 顾阿纤困得迷迷糊糊被他扯起来,不知道他想干吗。直到被他放到马背上。 “你要放我回去?”她揉揉眼睛。 元恪勾唇,“我要带你去北虞。” 北虞? 顾阿纤瞬间清醒,立刻就想跳下马去。“我不去。”开什么玩笑,北虞,千里冰封之地。 “听话,我带你去盛乐。等你玩够了,再把你送回来。” 听到他还想哄自己,顾阿纤气得眼睛睁的圆圆的,“我做什么要去那么远?我现在就够了。” 元恪充耳不闻,旁边三十几名随从也上了马。 顾阿纤这才觉得不对,“那些人不走吗?”几十万大军就抛在这儿? “陛下昨日派来了新的统帅,锺离久攻不下,准备撤出南地。”元恪顿了顿,“我知道卫宴回去以后肯定会想办法救你。我先走,大军过几日开拔,他一定料不到。”他胳膊紧了紧,“别挣扎了,你乖点,我不想打晕你。” “我不要去北虞。”顾阿纤哭唧唧道。 “嗯。”元恪将狐裘给她紧了紧,一夹马腹,从后营奔了出去。 寒风呛过来,顾阿纤只能闭紧了嘴,心里又憋屈又绝望。她朝那些随从望去,见有两名随从怀中似乎也抱着女子。心里立刻升起疑惑。那是谁? 马队刚进入密林,就遇到伏击,最前面的骑手被绊马索连人带马翻了过去。元恪一点都不紧张,他们北人骑术好,纷纷越过。紧接着,树林中钻出数十名弓箭手,但是似乎心有顾忌,箭矢并不密实。 慌乱间,顾阿纤瞥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卫宴?她刚要张口呼喊,元恪就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随后,马队分成三队,分别朝三个方向奔跑。顾阿纤这才明白那两名女子是做什么用的。她拼命挣扎,但是元恪的手劲极大,连呜咽都透不出来。 “该死。”元恪低骂一声,鞭子狠狠抽着马臀,玉骢马简直要飞起来。 顾阿纤扭头,眸光正对着卫宴铁青的脸色,他到底还是认出了她,带着几十名随从追赶在后面。 元恪的随从纷纷落后一步为他拖时间,顾阿纤只觉那只胳膊要把自己胸腔都勒断了。 当甩得后面的追兵不见的时候,顾阿纤心中又生出一丝绝望。元恪突然抽出一块帕巾塞进她嘴里,紧接着勒停马抱着她跳下来,狠狠一抽马臀让马儿自行奔跑。他则揪着顾阿纤往山林的深处走去。 顾阿纤被他拽地跌跌撞撞,山地越走越高,隐约可见深涧。 “别怕,翻过这座山就好走了。”元恪喘着粗气道。 顾阿纤早把帕子取了出来,“你何必呢,你自己走多好,我没力气了。”她刚说完,就觉身体一斜,脚下一空,还来不及尖叫,人就从滚了下去。意识消失的前一瞬,她只恍惚看见了元恪扑了过来。 睡梦中,她一会儿梦见自己是只兔子,一会儿梦见卫宴是只兔子。画面变化之间,她站在甜水巷里,看见对面卫府张灯结彩似乎在办喜事。她着急要过去,顾夫人拉住她,“别去了,你久不回来,卫宴问我们要人,我们拿不出来,只好把你阿兄嫁了过去。” 顾阿纤瞠目结舌,“阿兄,阿兄与卫郎都是男子。” 顾夫人撇撇嘴,“你不懂,如今建康就兴这个。” 她大惊之下,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入目就是昏暗的光线,黑漆漆的山壁。她艰难坐了起来,只觉嗓子火烧火燎一般的干渴。四下一看,这是一个不太大的山洞。元恪阖着眼就躺在不远处,衣衫破损。 她坐着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动都不动。只可惜现在外面天色昏暗,不然倒是可以偷偷溜走。 天色愈加昏暗,山风呼啸。这洞不深,所以不断有风灌进来。她有狐裘,倒还可以忍受。但是元恪穿着棉袍,且很多处刮坏了,估计冷的够呛。但是,都这半天了,为什么他一动也不动呢? 顾阿纤有点害怕,嘟囔着不会是死了吧?慢慢移过去。用手试探了一下鼻息,有气但是...... 她把手移到他的额头,手心滚烫。 他生病了,还病得不轻,我可以跑了。 第一反应是这个,然后就是焦急,天怎么还不亮? 她回到一开始醒来的地方坐下,时不时看一眼元恪,再看一眼洞外,心急如焚。到底没办法睁着眼一整夜,所以后半夜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睁开眼,天空泛起鱼肚白,密林里一片静谧。元恪还是一动不动。顾阿纤轻手轻脚走过去看了他一眼,用手再次试探鼻息。还活着。她松口气。想了想,她把狐裘脱下来盖在他身上,转身离开山洞。 她在外面找了根木棍,一面拿在手里做个依仗。但是不过才行了几十米,她叹口气又返了回来。到底不是这回事。她虽然能走,但是元恪留在这里多半是活不成了。他人发着烧,也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伤势。等她回到锺离找人,怕是很难再找到这个偏僻的山洞了。 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她还是很难狠下心看着元恪孤单死去。 回到山洞,她简单查看了一下元恪的身体,发现除了手部擦伤,右肩上上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想来定是因为这个才发起烧来。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从元恪腰间把匕首拔,出来,将自己的裙裾割下来好大一块布条,给他扎上。忙完这个便手足无措了。 他不会死吧? 她抱着膝坐在一旁,忧心的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元恪勉强睁开眼睛,沙哑着问,“你在哭什么?可是饿了?”他幼时桀骜不驯,因为反抗经常被关起来不给饭吃。饥饿的时候,整个胃都像在搅着劲翻腾。他觉得顾阿纤娇娇软软一定是受不了这个才哭的。 顾阿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她瞧着元恪脸色惨白显然是快要死了。再加上天又要黑了,她又冷又饿又后悔,禁不住就呜咽出声。 “你好了?”她惊喜地扶住他,转而一想,我高兴什么?他好了我不就跑不了了。 元恪栽了一下,昏昏沉沉,他勉强坐起来看了一下摸了一下绑的那块东西。顾阿纤为了不让他的腿再流血,用了好多布,绑成了一个大疙瘩。 他动了一下,顾阿纤马上道,“你要解开是吗?解开又要流血了。” 元恪费力地从腰间的荷包摸出一个小扁匣。顾阿纤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是褐色的粉末,“敷到腿上是吗?” 元恪点点头。 敷好药,重新绑上布帯,元恪气色似乎恢复了一丝,“你怎么不跑?” 顾阿纤低下头不语,悔的肠子都青了。 “真可惜,”元恪嘴角挑着嘲讽,他拾起身后的一个不大的布囊,从里面掏出几条肉干递给顾阿纤,“没有水,你再忍忍,明日翻过山就有河,到时让你喝个够。” 顾阿纤扁扁嘴就想哭,她知道她错过最好的逃跑时机。早知道他会醒过来,又有药又有肉,她还管他做什么? 元恪见她不接,干脆塞进她手里,捡起地上的狐裘盖在她身上,然后走到洞口坐下。 顾阿纤知道,这是防止她逃跑。洞口不大,她要迈过他的身体,以习武之人的明锐,一下子就会察觉。 “我要回锺离。” 元恪嚼着肉干,没有理她。他现在体力不支,头还昏昏沉沉,只不过强行撑着而已,就是顾阿纤都能轻易把他撂倒。他装出一副好了的样子,就是为了迷惑对方。 第二日,他恢复了不少,立刻揪着顾阿纤赶起路来。 顾阿纤觉得他简直不是人。那伤口之于他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丝毫感觉不到痛苦。他右肩虽不能动,但是左臂依然强劲。她连挣扎都挣扎不了。 两人翻过山,到了山下的一个小县里。 元恪没有进县城里去。他带着顾阿纤去一条岔道等着,等犊车过来,把顾阿纤推倒在路上逼停了犊车。 “你,你怎么能这样?”顾阿纤难以置信,“他们都把车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人?”她简直不敢回想,浑身发着抖。 “不杀了他们,难道等他们回去报信说有人抢了犊车?这里不是北虞,说不定卫宴就在哪里等着。”元恪懒洋洋地驾着车,脸上丝毫没有一丝杀人的自责。 顾阿纤这才明白王珞评价元恪的话。刚才元恪把人揪下去,让她上了车。他很平常地走过去,抽出匕首,面色平静。就好像这是与呼吸一样稀松平常的事。再无需诧异。 “卫宴绝不能留着,”他自然自语道,“我从没见过这么了解我的人。在他面前,我根本藏不住秘密。这样的人留着,是北虞的灾难。” 他瞥了一眼顾阿纤,嘴唇微勾,“他还是会来找你的吧?我们得早点回盛乐。不然,怎么热情款待建康最盛名的郎君呢?” 第55章 盛乐远在漠北,环山绕水,一马平川。这里支流众多,是水土最肥沃的地方。 “可惜你来的时候是隆冬,不然我可以给你摘沙棘吃。”元恪笑着说,“你吃过沙棘吗?像豆子一样小,非常酸。把它的汁水挤出来放进酪里,淋上蜂蜜,又酸又甜。” 顾阿纤把头扭到一边,鼓着脸不理他。 也许是快到盛乐,元恪心情很好,不住地给她讲着北虞最美味的食物。但是讲来讲去,不是炙这个的肉,就是炙那个的肉。 “我们北虞盛产牛羊,不像你们大京,杀头牛都要抓起来。” 顾阿纤把头扭到另一边,还是不理他。 “别着急,你的卫郎很快就会来了,只不过不知道他要怎么来?”元恪笑一下,“你说,他是偷着来,还是正大光明的来?” 卫宴是正大光明来的。 大京的皇帝窝囊,过惯乐偏安一隅的好日子,怕北虞来年春天再战。他们这回是托了卫宴设计焚烧粮草的福。但是北虞兵强马壮,杀回来是迟早的事。大京皇帝连忙献上黄金、布帛和美人。并且派使者送来一名公主和亲。 卫宴就是护送的一员。 顾阿纤被元恪安排到他院子的隔壁,一座小阁楼里。 北地的院落没有南地精致,但是大开大合却是一派自在山水。她在这里哪里都可以去,想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可以出府。 这里的人从不喝茶汤,只饮酪浆。为了让她更习惯点,元恪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南地的女奴,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却煮得一手好茶汤。 盛乐的商市繁盛,胡商众多,什么都能买得到。有时候元恪不忙了,也会带她去四处走一走。饿了就去胡人的食肆里喝羊汤吃胡饼。 虽然自在,但是她还是极度的想家。 一日,她正在羊汤摊喝汤,突然听到大京使臣来访的消息,极度惊讶。 元恪拿着胡饼的手顿了顿,狠狠咬下一大口。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放下勺子问道。 “提前一个多月就知道了。”元恪眸光透着一股狠厉。 “那你的大礼包送出去没有呀?”顾阿纤笑着问,她成天称元恪准备的阴谋诡计是大礼包。 “卫宴的行踪透明极了,几乎无从下手。”元恪皱着眉头道 顾阿纤听完险些没笑出声来,“哎呀,那可真糟糕。” 元恪斜睨她一眼,她连忙低下头乖乖喝汤。 回到府邸,她的高兴劲就随着不速之客的来访消失了。 若说来北虞最不舒心的事情就是这个福玉公主了。 这位公主是元恪的妹妹,最为黏兄,且为人霸道。福玉公主认为她是元恪掳回的女奴,却不曾想元恪对她极好。这让这位公主的鞭子几乎毫无用武之地。因为公主每次都想给她一点教训,每次都会被元恪呵斥阻止。 “阿兄听说了吗?那位建康最盛名的郎君来了。”福玉公主一改往日的跋扈,竟变得有些小鸟雀跃。 元恪冷冷瞥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福玉的兴致丝毫没有打消,她扬起脸纡尊降贵道,“哎,你是南人,你听说过卫宴吧?” 顾阿纤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听过啊,江左风华第一嘛。” 福玉更雀跃了,“那你见过他吗?可真如传言里说的那样,俊美无比?” 顾阿纤仔细想了想,“嗯,很俊美,就连你阿兄都比不上。”元恪最不喜欢人拿他与卫宴相比,顾阿纤这句比不上一天要说八百遍。 于是不等福玉公主雀跃地再多问一句,顾阿纤就被元恪揪着后脖领进去了。 “照这个速度,我很快就要有小外甥了。”福玉公主看着他们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我都说过了,我不要再听到各种比不上卫宴这句话。” “阿宴就不会这样限制我说话,你在这点上真比不上他。”顾阿纤嘟着嘴。 “我也没有限制你,我只求你别再比较来比较去了。”元恪试图讲道理。 顾阿纤瞥了他一眼,“阿宴就不会不让我比较,这点上你真比不上他。” 元恪简直想把走了的福玉公主叫回来,然后借她的鞭子用一用。 两人斗着气刚进入内堂,就听到大惊使者来访的消息。 “是阿宴吗?”顾阿纤猛地扭头看向管事,嗓音里都透着激动。 “把她带回听音阁。”元恪沉下脸道。 顾阿纤看见朝她走过来气势汹汹的女奴,连忙道,“我回,我回,我自己会走。”平常她惹烦了元恪,后面就是这个待遇。 临出门时,她还善解人意的扭着头对元恪道,“你别老生气啊,生气容易生病。阿宴心胸可宽广呢,你在这点上比不上他,自己学着想开点。” 元恪单手撑着脸,看着顾阿纤的背影叹口气。缓了缓心神,示意管事请人进来。 大京孱弱,南人喜好奢靡,早就没有上进的意志。元恪一向瞧不起南人。认为北虞迟早吞并天下。但是每次见到卫宴,那双眼都似乎明白地告诉他,别异想天开了。卫宴在他看来,就一个威胁。一个必须除掉的威胁。 他看着卫宴一袭白袍,没有奢靡地着锦衣,也没有披着狐裘。但是贵气这种东西,似乎就出自卫宴骨子里,哪怕衣饰简单也无法阻挡。 “你来得太晚了。”元恪勾唇笑笑,“我对阿纤一见如故,已向陛下禀明,择日迎娶她做新妇。你只来得及喝杯酒水。” 卫宴淡淡笑了一下,“酒水是一定要喝的,但恐怕新妇要换人了。” 元恪皱皱眉头,没有回应,想看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次除了给陛下送和亲的公主,也给王爷带来一位可做新妇的公主。已跟陛下禀明,身形跟阿纤很像,连嫁衣都不必另做。”卫宴道。 元恪斜睨讥笑,“你想的可真周到。就不怕我们已行夫妻之事?” 卫宴神色不改,“王爷这样问,就是还没有。请将阿纤还我。” 元恪笑笑,“不急。等公主入主上平宫,自然将阿纤原原本本地还给你。我说话一向算数。” 卫宴也知跟元恪有的扯皮,他虽然带来大京皇帝的手谕,北虞皇帝也答应放人。但是答应放,什么时候放,却是对方说了算。他也不敢逼得太急,以免元恪真的做出什么事。 卫宴走后,一连数天,顾阿纤都没有听到他再来要人的消息。元恪告诉她,最近卫宴被福玉公主缠上了。 “福玉伶俐可爱,想来卫宴已经把你忘了。那日他上门要人,我看他也没有很坚持。”元恪道。 “你别挑拨离间了,你在心计上原就比不得阿宴,挑也白挑。”顾阿纤心烦意乱道。 元恪这回没有生气,他很认真地问,“卫宴要带你走,你是跟他走还是留在北虞?” “当然是跟他走了。”顾阿纤觉得他这话问的古怪。好像谁巴不得赖在这里似得。 “你留在北虞,我也不会强迫你。只等明年春天路好走了,我亲自送你回建康。阿纤,我这回再不哄你。”元恪认真无比。 “不用麻烦你了,阿宴带我回就可以了。”顾阿纤觉得这种古怪的感觉愈发强烈。 “我再问你一遍,”元恪停了停,看着她的眼睛问,“让我送,还是他送?” “他送。” 元恪眼神由熟稔慢慢变得冰冷,但他还是有点不想放弃,“离开之前,还有一段时间,你再好好想想。”说完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顾阿纤百思不得其解,她觉得说给卫宴,他一定明白。但是自从卫宴来到盛乐,她就被看得严严的。连园子都不让去。 下午的时候,元恪来看过她就进宫去了。她正百无聊赖地在纸上胡乱画着画。福玉公主冲了进来,拉住她的手腕就往出拽。“卫郎说北地的食物吃不惯,你上次不是做了南边的糕嘛,又甜又糯。快给我再做一次。” 顾阿纤原本不想去,但是一听给卫宴做糕,当即允了下来,“公主,不是我自夸,就是南地都找不到像我做糕这般好吃的人。” 福玉公主一听喜不自禁,觉得这回一定能讨好卫郎了。但是在门口,她们被拦了下来。 “你们眼睛瞎了?敢拦我?”福玉公主感觉受到了侮辱。这些奴隶,最下,贱的人,敢用她们肮脏的手来拦她? “公主算了吧,她们可厉害啦,手劲特别大,别把公主打伤了。”顾阿纤忙在旁边煽风点火,“虽然,我觉得公主的鞭子更厉害。” 这句话提醒了福玉,她立刻毫不犹豫劈头盖脸地用鞭子抽起所有敢拦她的人。 “公主好厉害啊,我在盛乐谁都不服,唯独服气公主的鞭子。”顾阿纤忙道。 福玉公主抽得更来劲了。 那些奴婢对付顾阿纤有一手,但是却不敢真的碰福玉公主。不消一会儿就全都缩到角落不敢再阻拦了。 福玉公主大发一顿神威,又得到顾阿纤的吹捧,立刻觉得神清气爽,“没想到你这个人还挺知趣。要不我问我阿兄把你要过来,你给我做个大管事吧?” “女子也可以做管事吗?”顾阿纤好奇地问。 “在我的公主府,我说了算。”福玉神气道。 “那公主可以去跟王爷试试。”虽然她觉得大概率没可能。这个公主白长了一副脑袋,跟元恪没法比,也许今天她就可以见到卫宴了。 她看着意气风发的福玉公主,心里有了主意。 第56章 福玉公主把顾阿纤领到庖屋,“做吧。” 顾阿纤笑着说,“公主不知道,这糕凉了就不好吃了,必须现做现吃。” “如何现做现吃?” “这简单,我把面揉好,再带个小泥炉,公主和郎君一边聊天,我就在旁边现做糕点给你们吃。这样还显得公主对吃食十分讲究。” 福玉公主眼睛一亮,“就这么办。” 在路上,她骄傲道,“这次多亏了我,你才有幸见到江左风华第一的卫郎。一会儿你要好好做糕,不要丢我的脸。” 顾阿纤忙点头称是。 福玉公主将卫宴请到她的公主府。卫宴看见福玉公主后面的顾阿纤,眸光一动,险些站起来。他刚准备说话,就看顾阿纤抱着她拿包东西跑到角落里了。他疑惑地看过去,却迎来福玉公主喜滋滋地目光。 “卫郎,我给你找来南地的女奴,她可会做糕点了。” “女奴?”卫宴重复道,意味深长地看向角落里的那个人。 “对了卫郎,你上次问我的河道图,我偷偷给你拓来了。”福玉公主歪着头道,“说好了,来年春天,等冰开化了,你要带我去垂钓。” 卫宴轻轻“嗯”了一声,接过河道图。 福玉公主又高兴道,“你送我的玉马真好看,好多女郎都羡慕呢。” 顾阿纤一边扇着小泥炉,一边心中愤愤不平。又是玉马又是垂钓,怪不得左等右等等不来。她很生气的往其中几团粉面里死劲加盐。 等糕点烘好后,她低着头端过去,将其中一份放到卫宴身前的案上,另一份给福玉公主。 福玉公主不太信任地捻起一块,很勉强地尝了一点点。下一瞬眼睛睁的大大的,这也太好吃了吧?怨不得卫郎吃不惯北地的东西。这个甜甜糯糯的是什么啊? 卫宴毫不犹豫咬了半块,眉头立刻皱起,下一瞬就直接咽下去了。 顾阿纤连忙低头,肩膀颤抖,忍笑忍得辛苦。 卫宴面无表情地拿起酪一饮而尽,这才抬眼去看顾阿纤。但对方根本不看他,装出一副恭顺的模样,垂眸不语。 期间福玉公主出去了一下,卫宴轻声道,“阿纤,我们提前走吧。” 顾阿纤猛地抬头,“为何这样突然?元恪他允我跟你走了。” “我现在的身份是使臣,无论我在这儿还是回去的路上,出了事情北虞都无法推脱。可是只要我不跟使团一起走,就没这个顾虑了。元恪就是这样打算的。他答应放你走,但是会无限拖延。等使团要返回都不会放人。” “这样,我一定会留下。元恪就会再拖一段时间,等使团走远了才会放你我走。那时,恐怕我们就永远回不了建康了。” 顾阿纤大惊,这才明白元恪不停地询问她,跟谁走是什么意思。他确实是有意送她回去,但是必须要卫宴死。如果她执意跟着卫宴走,那他就只好一个都不放过了。 “我想着,与其等着落入他的安排,不如我们提前走,在使团前面。这样元恪只有追兵,而来不及在路上设防。恐怕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如果你跟着使团走不就没事了?”顾阿纤问。 “他知道我不肯的。”远处传来福玉公主的声音,卫宴知道马上没有时间了,他轻笑,“你为何放那么多盐?” 顾阿纤知道被他瞧出端倪,脸红了一下,没有说话。 福玉公主就进来了。 * 顾阿纤回到平阳王府,元恪正在正堂等她,“福玉带你出去的?”他嗓音阴沉沉的。 “是啊,你管着点你妹妹,她拿我当女奴,唤我做糕。”顾阿纤埋怨道。 元恪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瞧着她。 “我饿了。”她忙道。 “嗯。”元恪轻轻应了一声,转头吩咐人开饭。 见到搬来的是两个食案,她才知道元恪没有吃饭,一直在等她。 他要不这么坏就好了,她暗暗想。 又是几天过去,似乎那日见卫宴是她想象出来的事一样。再没有一点动静。 顾阿纤正在暗自烦恼,福玉公主又持着鞭子闯了进来。 “走啊,那日的糕点做的不错,今天再做一次。” 顾阿纤一听就是卫宴的主意,忙收拾东西跟她走了出去。 她们这回没有去公主府,而是来到城中的一间食肆。 “卫郎说这里的酒浆好。”福月公主嘟囔着。 顾阿纤瞧了一眼食肆的位置,离城门非常近,只有一百米左右。她心砰砰直跳,大概明白了卫宴的用意。 她随福月公主上了楼,二楼没有房间隔断,只有一张张食案。整座食肆没有别的食客,一看就是福月公主都把他们赶跑了。 “卫郎,我把人带来了,你还给我接着讲建康的事情好吗?”福月公主推了一把顾阿纤,让她躲远点做糕,自己则坐到卫宴对面,双手支着下巴,等着听故事。 顾阿纤没有心情做糕,也没有心情听故事。她不断偷偷瞥向卫宴,看他有什么暗示。但是直到糕点端上去卫宴都没有反应。似乎讲故事讲上了瘾。 顾阿纤刚气馁的靠着墙,打算打一个盹。那边福月公主就倒下了。 卫宴轻轻拍拍福月公主,唤了两声,但是全然没有动静。他站起来,顾阿纤紧张地看着他。 卫宴大步走过来拉起她,“别说话,跟我走。” 两人迅速下了楼,奇怪的是门口的守卫也不见了。“我让人把他们暂时引开一会儿。我们得赶紧走了,我不信元恪一点都没有察觉。”卫宴轻声道。 顾阿纤被他拉着一直走到食肆的后面,那里停着一辆马车,流光在上面坐着,见他们过来连忙跃下。 卫宴带着顾阿纤坐进马车里,直到马车驶出城,她的心都跳得厉害。 卫宴始终没有笑容,他似乎在等着什么。 马车驶出官道,驶进冰冻的河道。卫宴带着顾阿纤在这里下了车。流光递给卫宴一个包袱后,再度上了马车,将车赶着朝东边跑去。 “他去哪儿?”顾阿纤问。 “如果元恪追来,流光就会拖他们一会儿。”卫宴一边说一边从干枯的树林里牵出一匹马儿。 “你在这里藏了马?”顾阿纤更惊讶了。 “嗯,我们总不能靠两条腿回建康。”卫宴这个时候有了一点笑模样。他将顾阿纤抱上马去,然后自己也上去。 顾阿纤有些恍惚,之前,她一直被元恪这样带着来了盛乐,如今背后的人却换成了卫宴。而她终于要回家了。 马儿才跑出没多远,就听到东边的方向传来叫嚷的声音,像是谁追着谁。 卫宴搂着顾阿纤的腰越发的紧,马儿像风一样奔驰。 顾阿纤不得不闭上眼,觉得脸颊都被寒冷的风,刮地生疼。 没过多久,睫毛也挂上了一层冰。 卫宴用大氅紧紧裹住她,但即使这样,也冻得够呛。尤其两条腿,几乎没有知觉。 冬日的夜来的很快,卫宴带她来到一处农舍,破败的土屋让她不敢相信这是住人的地方。卫宴推开门,点燃桌上的一盏油灯,虽然没有生活,但到底是个避风的地方。 “来的时候,我给这所房屋的主人一点钱,让他把屋子赁给我十日。我们不能进城去,估计用不了多久,整个北虞都是抓我们的人。我们只能走河道,避开元恪。” 顾阿纤点点头。 “你饿吗?”卫宴从包袱里拿出肉脯,“这个顶饿,好保存。你随便用些,到了下个城镇,我想办法给你弄吃的。” 顾阿纤摇摇头,她走进旁边的庖屋翻了翻,竟然让她找到一些豆子。“我们用一些,我给你熬豆粥。”她从身上翻出几枚北虞的钱币,笑着说,“多了就没有了。” “收起来吧,也许以后用得着,我给的钱足够多了。”卫宴道。 顾阿纤立刻收起来,会建康路途遥远,有一点北虞的钱说不定能顶大用。 她在家时就做惯了活儿,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不大一会儿就熬出两碗豆粥。 “可惜黍米不多,不然能黏糊一点。”她皱皱眉。 “已经很好了。”卫宴道。 两人饿了一日,路上担惊受怕,此时有碗热乎的豆粥喝,简直太幸福了。 如果没有追兵就好了,也不知道流光有没有事?她心想。 卫宴看了看床铺,上面铺着一个破毡垫。他皱了皱眉。顾阿纤忙道,“没事,我睡得,这就不错了,来北虞时,我还住过山洞呢。”她突然闭上嘴,意识到山洞是和元恪一起住的。 卫宴看了她一眼,“你把大氅盖上,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那你呢” “我来守夜。”卫宴淡淡道,略把门口的灰弹弹就坐到那,靠着墙。 “那你不睡吗?一夜不睡明日赶路受得了吗?”顾阿纤问。 “我也睡,但是我觉浅。这样坐着睡有动静会及时发觉。”卫宴将油灯熄灭,屋子一下子变得漆黑。 顾阿纤躺在床上,盖着大氅,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大氅带着卫宴身上的淡淡的焚香味。这一夜有卫宴在,恐怕她要失眠了。 第57章 第二日天未亮,卫宴就把顾阿纤叫起来。两人草草啃了一点肉脯,用雪水擦了脸,便骑着马离开了农舍。 不能走官道,只能挑山间小路和河道走。顾阿纤早就被方向转晕,全身的骨头也快被颠散。他们白天赶路,晚上借宿民舍。有的时候就只能在野外找个避风的地方。 卫宴知道她这样风餐露宿迟早得生病。便在黄昏时到了厌次城。他早早做了准备,路引是化名,且大氅上面有帽兜,可以挡脸。两人分开进城,倒是很顺利。 “这城大,真有了什么,也跑的开。”卫宴道。 顾阿纤点点头,她此时只想好好躺一躺。 两人来到一家邸店,可惜客房爆满只剩一间次房。卫宴付了钱问,“为何爆满,可是城中有什么节日?” 店家笑眯眯道,“明日是腊日,家家户户祭祀祖先,街上悬挂彩灯,很是热闹。” 卫宴点点头,与顾阿纤上了楼。 “已经腊日了?”顾阿纤环顾着客房。不大的一间房,没有床铺,只有地板上铺着席。一道帷幔隔成内外两间,外间放着一张案。 卫宴去买来饭食,虽然是简单的粥菜,但是天天吃硬邦邦的肉脯,猛然吃到这个简直暖化了味蕾。 饭后向店家买来热水沐浴,洗去几日的风尘,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见她喜欢,卫宴提议,“我们在这儿多待几日吧。” 顾阿纤眼里露出些许犹豫,她怕元恪追来。 “今日是腊八,想来他也需要祭祖的。”卫宴道,“眼下到了厌次城,再往前就是泰山郡,那是大京的地界,就不用担心他了。何况他也不一定知道我们在这里。” 顾阿纤很开心地点点头,马上就回大京了。突然间就像一直绷着很紧的弦,突然松开,浑身都是疲惫。 卫宴打量着被帷幔隔成内外的房间,笑道,“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顾阿纤点点头,她将两人的被褥铺好,隔着一层帷幔,能很清晰地看见卫宴的身影。下一瞬油灯熄灭,窗外的星光,显得屋内漆黑无比。 “卫宴?”她有点害怕,低低地喊道。 “嗯。”卫宴应道。 她安下心,但是没过多久又唤了一声。 手被卫宴轻轻握住,“别怕,我在。” 卫宴的手心温暖,她与他手指相扣,立刻感觉心平静下来。但是她这边安心了正准备阖眼睡,那边卫宴却因为碰着了心上人的手,再无睡意。 “阿纤。”他低低唤道,也许是快到大京,一直绷紧的心松懈了不少,同时黑夜放大了心底的欲望,一伸手就把人捞了过来。 顾阿纤“呀”了一声,跌入温暖的怀抱中,卫宴清冷的呼吸压了上来,瞬间夺走她全部神志。 “阿纤,我们回去后就成亲吧。”卫宴嗓音沙哑,似乎压抑着什么。 被吻的七荤八素的顾阿纤,眼下卫宴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卫宴的手再次不安分起来,顾阿纤感觉他似乎在解她腰间的带子,顿时清醒过来,“卫,卫宴,我有事要告诉你......”她忙按住他的手。 “什么事?”卫宴轻笑,“可见是哄人。”他压住她的手,轻轻一挑,衣带就散开了。 “是,是你阿母......”顾阿纤慌不折言,说完才后悔。 “我阿母?”卫宴有些奇怪,“她怎么了?可是你担心她不同意我们?没事,我阿父一直想和顾家结亲,阿母她最听我阿父的。” 听完这句,顾阿纤更没底气了,“那,那就算了。” “什么算了?”听出她话中有话,卫宴追问道。 “没有什么,我,我刚刚骗你的。”黑暗中,她虽然能藏住神情,却不能藏住声音最后难过的情绪。这点伎俩根本瞒不过卫宴。 “你最好说出来。”他声音微沉,“我阿母怎么了?可是你看见过什么?” 见他总是猜的一针见血,顾阿纤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宴翻身坐起将油灯点燃,昏暗的光线中,他的脸色也忽明忽暗。 顾阿纤知道就是今天不说,卫宴也有办法让她明天说,索性把那日桃林的事全盘托出。说完后,偷偷瞥了他一眼,但是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想什么。 顾阿纤有点紧张,这种秘辛,她死十次都不多。卫宴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干掉? “阿宴。”她忐忑着拉拉对方的手。 卫宴垂眸看着她白白嫩嫩的小手,许久轻轻叹口气,把她重新拥入自己的怀中。 “阿宴,你不生我的气了?”她抬起脸寻找着对方的眸子。 “往好处想,你不嫁我也不行了。”卫宴轻声道。 “你信我说的话吗?”顾阿纤问。 “嗯。” 顾阿纤搂紧他的腰,“我很后悔那日进桃林。” 卫宴没有接她这句而是轻声问,“你说你那日落了一朵珠花在桃林?” 顾阿纤点点头。 卫宴静默了一会,摸摸她的头发,“睡吧,我们明日就起程,早日回建康。” 他没有放顾阿纤回帷幔那头,只是轻轻拥着她入眠。但是顾阿纤迷糊中觉得,卫宴似乎睁着眼睛,一夜没睡。 次日天光破晓,他们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街道上已经提前挂好了各种灯笼。卫宴牵着马缰拉着顾阿纤穿梭于大大小小的灯笼间。 恍惚间,顾阿纤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元恪抱着双臂靠在一道墙壁上,找寻着什么。 几名官兵进入了他们刚刚出来的那家邸店。 她瞳孔微微一缩,脊背立刻窜起一股寒气,“阿宴,他,他来了。” 卫宴脚步微顿,没有顺着她的视线去看,而是果断拉着她朝一个巷口拐去。 但是元恪似乎觉察出一点什么,朝他们刚刚进去的巷口投过去一道视线。片刻,他对手下低语了一句。 十多个百姓装束的壮汉立刻朝巷子围过去。 卫宴拉着顾阿纤越走越快,巷子阡陌交织,如同蛛网一样。突然经过一家开着的房舍,卫宴一顿拉着顾阿纤走了进去。院子没人,只在房间里有一对老夫妻在说话。 卫宴将院门轻轻闭上,拉着顾阿纤从墙根贴着走到后院。后院堆着一个硕大的材禾堆,卫宴两下掏出一个洞,将顾阿纤塞进去,再把洞口堵上。 “阿宴?”顾阿纤惊慌道。 “不用怕,他们抓不住我的,乖乖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接你。”说完,卫宴就转身走了。 顾阿纤抱膝缩在材堆里。外面非常地静谧,什么声响都没有。她感觉自己待了很久,久到外面的天色也昏暗下来。 阿宴一定是被捉到了,她眼眶发红地想,心里充满绝望。伸手轻轻移开堵在洞口的材禾,钻了出去。 那对老夫妻已经开始煮饭了,庖屋中冒出淼淼青烟和淡淡的米粥香气。 她一天没有进食水,若是平常,早就饿得不行了。但是今天,因为卫宴生死未卜,她全部思绪都被慌张、无措、迷茫填满,即使肚子在不停地叫,也感觉不到饥饿。 她走到前院,推开虚掩的门,刚准备出去就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但是这怀抱同时还有股血腥味。她抬起头,眼睛睁大,笑容一下子绽放开,“阿宴。”下一瞬就缩缩鼻子,瞳孔微缩,“你受伤了?” 卫宴雪白的袍子上晕染开大片的血迹。他拉住她的手,一边朝巷外走去一边低声道,“只是划破一点皮肉,大部分是别人的血。” 她放下一点心,“要去哪儿?现在应该整座城都在搜寻我们吧?我们,是出不去了吧?”元恪一定会下令封,锁城门,设下天罗地网,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不怕,我找着出去的方法了。” 他们从巷子里穿梭,虽然顾阿纤对卫宴从未有过怀疑,但是此刻也不禁觉得有点异想天开了。她仰头望着远处高高的城墙,绝望地想,这么高,除非一跃十米,不然根本就没有出去的希望。 卫宴带她来到一棵树下,那里停着一辆简陋且朴素的犊车。车中钻出一个人,一张骄傲且美丽的脸,嗔道,“怎么才来?叫我等了好久。” “福玉公主?”顾阿纤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看卫宴,又看看福玉公主。这该不会就是他说的办法吧?可是,福玉公主怎么会到这儿来?又怎么会愿意帮助他们? 福玉公主挑剔地看了一眼,“哎,罢了,既然卫郎喜欢,本公主就不说什么难听话了。仔细想想你还是有优点的,至少糕儿做的确实不错。”接着她又将目光投向卫宴,眸光立刻洒满星光,“卫郎,我在车里放了许多你喜欢吃的东西。将来若有机会,我去了建康,你要带我曲水流觞,带我吃好吃的水引。” “答应公主的,自不会忘。”卫宴温和道。 “嗯嗯,”福玉公主努力点着头,侧身让开,“你们上去吧。守门的将领是我的亲侍,但是一会儿阿兄找不到人,一定会怀疑到我。你们能跑多远就看造化了。不过,我觉得夜色愈加浓厚,你们一定能跑得掉。” 城门悄悄开了一道口子,福玉公主站在树下看着犊车慢慢出了城门,隐入夜色中,心中充满惆怅。 第58章 车夫一路驾着犊车驶出官道,浓重的夜色几乎与车混为一体。 卫宴从福玉公主准备的包裹中拿出一小瓶上药,解开衣襟,顾阿纤忙转过头去,但是想到卫宴不方便敷药,又扭了回来。 她毕竟是穿过来的,那个时空什么样的腹肌没见过?哼,一会儿转过去时,就大大方方地把他扫一遍。 思索清楚,她一下转过去,从卫宴手里抢过药瓶,“我来。”但是下一瞬,脸颊就轰然变得通红。 卫宴扯下一半衣服,肩膀到腰部的曲线一览无遗。一丝赘肉也无,腰身精瘦,白玉无暇。还自带一股禁欲气质。 她极力把注意力放在他的伤口上,想将药粉敷上去。但是心跳得厉害,连累手也在抖,就像得了帕金森似得,伤口没沾上多少药粉,全倒衣服上了。 卫宴也不催促,也不动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知道,拖得越久越糟糕,逼着自己把注意力全放到伤口上,把药粉哐哐一倒,然后把卫宴的衣襟一掩,遮住那白花花的一片。 呼口气,“好了。” 卫宴微微一笑,嗓音甘冽,“多谢。” 顾阿纤垂眸,捏着药瓶还给他。 卫宴把药瓶塞回她手中,“晚上还得劳烦你。” 顾阿纤想到那一片如玉的色泽,干脆扭过身去,用药瓶给自己的脸降温。 身后转来卫宴轻笑,“以后怎么办?” 顾阿纤刚要扭头还口,卫宴就从后面拥住她,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卫宴就“嘶”的一声吸了口冷气。 顾阿纤慌忙查看他的伤口,见衣襟上溢出了血迹,脸顿时一垮,“都怪我......” 卫宴板起脸,“没错,都怪你,以后不许躲,老老实实让我抱。” 见越说越不像样,顾阿纤哼道,“还是不疼。” 犊车一路驶进了泰山郡,卫宴这才悄悄松口气。他一路逗着顾阿纤就是不想让她太担心。其实随时都有被追上来的可能。 到了泰山郡,卫宴没有找邸店,而是直接去了郡守的府邸。泰山郡守大惊,他有一年去建康述职的时候拜访过卫丞相府。何况此次送公主和亲,使团是经过泰山郡的。 见到卫宴乘坐如此简陋的犊车,且看起来还受了伤。他虽然一直用闪着无限求知欲的目光注视着卫宴,到底还是没有敢问。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卫宴在泰山郡修养了几日,便准备继续赶路。 泰山郡守派出了足够的人手护送,水粮备足,将人送至城外十里地,才返回去。 一路犊车又换行船舶,当建康金城千里的城郭出现在视线中,顾阿纤才幽幽地叹口气。总算是回来了。 顾夫人老早就得到消息,自从阿纤被掳走,她就日夜啼哭,寝食难安。顾司空和顾弦则等在叶桃渡口。见到船头那对谪仙似的男女,顾司空轻轻对顾弦叹道,“怕是你妹妹在家也住不久了。” 顾弦正搭着手遮在眉前眺望,听到这话立刻问,“为何?” 顾司空打量了顾弦一眼,“唔,也不能那样快,你都尚未娶妻,阿纤就不能嫁出去,就怕他们已经......” “已经什么?”顾弦又问。 顾司空白了他一眼,这种傻儿子,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 “我不同意,”顾夫人道,“当初若不是阿纤去找他也不会被掳到北虞去。他是一点事没有,我的阿纤却受尽了苦。” “如今怕是你不同意也不行了,”顾司空道,“刚刚卫宴跟我说,他不日就会让人来提亲。你听这话,怕是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顾夫人睁大眼睛,半响才道,“这可如何是好。” 顾司空倒是没她那么多想法,顾卫两家门户相当,且又是对门。阿纤如果受了欺负隔墙喊一声他们就能听见。抄家伙冲过去都来得及。而卫宴这样风华的郎君做女婿,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顾阿纤不过才休息了一天就被皇后宣进宫去。目的是为了笼络世家,以及看看卫宴不远万里救回的这个女子长什么样? 顾阿纤跟着顾夫人来到魏坤宫,顾夫人常来自不陌生,她稍有写拘谨,但是见皇后温和如春风一样,她才渐渐缓下来。 皇后长着和卫宴一样的潋滟的桃花眼,看起来非常亲切。她笑眯眯地问了顾阿纤许多问题,但是没有一句探问去北虞的事情。大多数都是问平常在家都做什么,喜欢吃什么,喝什么。 末了,还赏赐了她一柄金如意,“如今苦难过去,剩下的就都是福气了。愿你今后的日子,就像这如意一样,万事顺心。” 顾夫人瞧今天的架势,知道这婚事基本是定了。皇后如此亲切,显然是非常满意。 母女俩一同告退,才行到离宫门还有一半的路,就被人唤住。回头一看,竟然是顾明蓉。 顾明蓉穿着奴婢的衣服,眼有怨毒的瞧着她们。 顾夫人淡淡瞥了一眼,根本不予理睬。身后顾明蓉阴阴地笑,“有日陪殿下出宫,偶然见到有人再找寻一枚珠花,我瞧着怎么那么眼熟?仔细一看那不就是你在金玉楼定的首饰吗?我想着万一有什么要紧的人想找你,便给他露了一个小小的口风。” 顾阿纤微微侧头,正好瞥见顾明蓉得意地目光,“我就要嫁给卫宴了。”这句落下就见顾明蓉身形一僵,脸色惨白。 她没有再理会,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手缩进袖口,紧紧握成拳。 “阿纤,她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犊车上,顾夫人无不担心的问道。 “阿母,不妨事,不用听她胡说八道。”顾阿纤虽然这样说,但是心中揣揣,现在曹夫人必定已经知道了。她知道她那样的丑事,曹夫人如何放得过她? 果然才不过第二天,坊间就有传闻出来,顾司空的嫡女顾阿纤被北虞的平阳王元恪所掳。两人孤男寡女独处一处好几个月,早就做下夫妻之事。如今虽被卫宴救回,但到底是破败之身。可怜可叹。 顾夫人在家中听到这些话,气的摔坏好几套杯盏。“去查!看是哪个杀材嚼的蛆。” 但没等她派的人查出什么,卫家就上门提亲了,因为顾弦尚未娶妻,就只交换庚帖互换信物,定了下来。这事一经传出,谣言不攻自破。若是顾家嫡女破败之身,卫家怎么会迎娶做宗妇? 顾夫人在这边还在奇怪是怎么回事,那边曹夫人就摔碎好几套杯盏。 卫宴那冷冷地质问的面容还一直在眼前晃荡。 “阿纤的谣言是阿母放出去的吧?”不等她反驳一枚珠花放到案上,“阿母想是在找这个?” 她瞳孔猛地一缩,腿一软,跌坐在地。这个从小疼爱的儿子,如今看起来却是陌生的紧。那像极了她的眼眸,却用冷淡极的视线看着她。 卫宴让所有人都出去,闭上门。他瞧了她很久,才慢慢道,“阿母,希望那日桃林是最后一次。” 她犹如大赦,忙抬头,急迫道,“阿宴,我那次就是,就是要跟他断掉的。从此以后,再不会了。你,你千万不要告诉你的父亲。” 卫宴淡淡道,“但愿......” 她对顾阿纤暗恨不已,狠不能食其骨。 “阿母,我虽原谅了阿母,不会将这事告诉任何人。但是阿母未来的儿媳却未必。她可受不得一点委屈。要知道,她的娘家就在隔壁。若是心情不好,少不得多回几趟娘家,与顾夫人说说心里话......” 她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瞧着他。 “阿母,我爱她极深,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必定活不下去。”顿了顿,他扭头看着她,“阿母也是我极重要的人,我已在寺中供上两盏祈福的海灯。祝福母亲长命百岁,还有阿纤......” 她虚弱地撑着地,半响才道,“我明白了。” * 卫宴将顾阿纤约出来。刚刚订了亲,她瞧着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做什么?”她找了个舒服的角落靠了靠。犊车往前奔跑着,因着天冷车内铺上了厚厚的羊毛毡。一黑一白两只兔子窝在她的膝上,阖着眼,头靠头打着呼噜。 卫宴轻轻摸了摸小白兔,眼神温柔。他从身旁拿出一个盒子,“快到你生辰了,我提前送一份生辰礼。” “为何提前送?”顾阿纤一面好奇地问,一面揭开盒盖,眼睛一下睁大。盒子里面有一对耳铛,坠子是白玉雕成的指甲盖大小的小白兔,眼睛是红宝石,有小巧又别致。还有一个鹅蛋大小的摆件,也是兔子。质地跟耳铛上的兔子一样,眼睛也是红宝石。 “你真的好喜欢兔子啊。”顾阿纤惊叹道。 “嗯,十分喜欢。”卫宴温柔的说,他伸出手将人圈进自己怀里。 “我有一件事一直很奇怪,”顾阿纤在他怀里仰起脸,“你为什么非我不可呀?我觉得我在建康的女郎中也没有很出众。” 卫宴轻柔一笑,因为我们都是兔子啊,我不宠,谁宠? 不过这句话他是永远不会说的。这层兔子皮他要永远地披下去。时不时能听到她的小秘密,这简直是讨好心上人的利器。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就完结了~明天有番外~会把没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o(^▽^)o 第59章 虽然才五月初,天气已经炎热的如同盛夏。 蝉声鸣鸣,顾阿纤带着璎珞朝曹夫人的堂屋走去,才走进屋子,就听曹夫人很不爽地对侍女道,“好好的孩子起个兔奴做名字,而且动不动就送去对面住。十天八天不回来。也不知道这孩子姓卫还是顾?” “夫人不必担忧,明日就是端午,总得把小公子送回来过得节吧?” 曹夫人刚准备说些什么,余光瞥见顾阿纤走了进来,心里更窝火了,才不过几年,这些奴仆都另拜山头了。 “阿母。”顾阿纤行礼道。 “你总是讲这些虚礼,”曹夫人瞬间换上一副笑盈盈的面孔,与刚才的满腹牢骚判若两人,“在我眼里你就如亲女一般,以后别这样了啊。” 顾阿纤并不接这话茬,如果她哪一天忘记某个礼数,曹夫人一定会满府的抱怨。 “阿母,明日端午的粽子我提前让人调出一些馅来,阿母尝尝,可要填补什么?”顾阿纤让璎珞把食盒端上案几,她亲自把几个婴儿拳头大的小粽子剥开,露出里面晶莹的糯米小三角来。 粽叶的清香和糯米的香气混在一起,“这个是赤豆馅的、这个是板栗馅的、这个是蜜枣馅的,这个是鲜肉蛋黄馅。” 曹夫人用匕切了一块鲜肉蛋黄的,放在嘴里一脸满足,“你定下就好,你做的吃食我万分满意。” 顾阿纤抿嘴一笑,她靠着比这个时代多一点的烹饪手段,征服了全府的胃。曹夫人平时看她极不顺眼,在吃食上却挑剔不出来什么。 “兔奴何时接回?”曹夫人一脸期待地问道,这个大孙孙像极了阿宴小时候,漂亮极了。小嘴那个甜的呀,就像时刻含了一嘴的蜜糖。叫起来脆声声的,祖母,祖母。简直就是她的心肝命。 顾阿纤略为难地蹙眉,两家人为抢这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昨日刚送过去,说好在顾府过端午,这就接回来,怕是她阿母得立刻提不上气。 “明日吃过昼食就接回来。”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道。 曹夫人立刻脸色一沉,刚想张口训斥,就想到以前卫宴说过的那些话。她脸上立刻重新挂上笑容,“行吧,明日吃过昼食就接。”她顿了顿又道,“罢了,刚吃完饭就动,身体不就完了?你等他歇过中觉再接也不迟。” 顾阿纤笑笑,“好,就依阿母。” 见该说的,该禀报的都已结束,她像曹夫人告辞后就带着璎珞离开了。 曹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连气都没法生。这个女人拿着她的把柄,岂不是要压她一辈子?那谁谁谁家的婆母,没事就把儿媳叫来训斥一顿立威。 而自己却得挤出笑脸,生怕惹她不高兴了。也不知谁是婆母? 顾阿纤回到自己院中,看见院中草池滚了一地的兔子,白的、黑的、花的。她嘴角弯弯,顺手抱起最近的一只,“你是哪一辈的啊?曾孙还是曾曾孙?” 碧圆在旁听到,笑着说,“那两只太能生了,管不住就是一窝。”她指着兔群中间那两只带着金铃铛的大白兔子和大黑兔子。 顾阿纤把手中的小兔放回去,“等一会儿太阳烈了,就让它们进庐帐里去打滚吧。”院子后面有一大处草坪,支着庐帐,又清凉,又敞亮。 她进到屋子,坐在榻上,刚拿起一盏绿豆水,卫宴就走了进来。他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案上后,伸手一捞,就把人捞进了怀里。周围的侍女连忙退出屋子,把空间让给他们。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不是要去行猎吗?”顾阿纤扬起脸问。 卫宴蹭向她的脖颈,“路上想你了,我就回来了。” 她觉得痒,忙躲开他的亲吻,“你就这样回来,别的郎君不会说什么吗?” 卫宴把她搂地更紧,笑意带着呼吸扑在她耳畔,“我说,家中夫人爱醋,不许我走远,规定了回家的时辰,晚了就进不得门了。若是去行猎,怕是不能及时赶回去。” “你又胡说,我何曾说过?”顾阿纤笑着抓他,却被对方抓进机会连连吻着指尖。 “现在全建康的郎君都在笑我家风严,你如何陪我?”卫宴问。 “还不是你嫌每次酒宴都有美妾攀上来,所以拿我当个借口。”顾阿纤笑道。 卫宴眸光中带着欲望,干脆把人抱起来去床上。 “呀,”顾阿纤睁大眼,“这是白日。” “我只对你一个人有兴趣,白日黑夜都不觉够。”卫宴抱着佳人穿过一层层幔帐,走向深处的床。 想到马上就可以把娇娇软软的人压在身下,为所欲为,让他感到无比满足。但是,刚上了床,就觉得不对,他一下掀开被子,一只小花兔歪了歪脑袋看他。他忍住火气,揪起兔子耳朵提溜到地上。 “解决了。”他重新压过去,但是胳膊碰到一旁的抱枕,抱枕倒下,一黑一白两只兔子蹦了出来,“又有?” 卫宴无奈,一手抓着一双耳朵放到地上,回头看顾阿纤,对方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兔子太多了。”他抱怨道。 “你不是最喜欢兔子吗?”顾阿纤笑着问。 “我喜欢的是另一只兔子。”卫宴把她搂入怀中,眉眼噙满了温柔。 “哪一只?”顾阿纤挑眉。这些年她不是没怀疑过,卫宴就像住在她脑袋里似的,万事万物都替她办得妥妥当当。有些藏着她心底的小秘密,对婆母的吐槽他都知道。而且万分喜欢兔子。 本来她就怀疑梦中的黑兔子是跟她一样现实中的人,只不过找不到证据而已。某一日,她做完山坡吃草的梦醒过来,卫宴也正巧睁开眼。她心中一动问他做了什么梦,他说梦到了你。这进一步加深了她的怀疑。 卫宴看她不停地发呆,有些不满,咬了她手腕一口。 顾阿纤轻轻“呀”了一声,揉揉手腕,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夜晚入梦,黑兔子依然热情,虽然不能口吐人言,但是总在她身上蹭啊蹭的。 白兔子悠悠道,“每年端午都是我给阿宴编五彩绳,如果今年阿宴能给我一个他编的五彩绳就好了。我觉得一整年我都会无病无灾。” “不过我觉得很难,阿宴别的事情都做得很好。女红他就笨手笨脚了。哎,”白兔子无比忧伤地伏在地上,“我怕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第二日,卫宴一大早起来饭都没吃就去书房了。 顾阿纤起来,收拾妥当便吩咐侍女摆饭。这时卫宴进来,二人慢慢吃着饭。顾阿纤还给他剥了个粽子。 吃完饭后,顾阿纤拿出编好的五彩丝线给卫宴带上,叮嘱道,“遇到第一场雨水才可以扔啊。” “偏你主意多。”卫宴笑道,平常人也就端午带一天便解下了。顾阿纤却坚持让他带到下雨那天再扔,说这样灾厄就会随着雨水一道被冲走了。 “换你给我带。”顾阿纤拿起另一条五彩线递过去。 卫宴犹豫了一下,从荷包中取出一条编的歪七扭八像虫子的东西。 “这是什么”顾阿纤惊讶地睁大眼睛,不要告她是五彩线啊? 卫宴清了清嗓子,“唔,五彩线。” “你编的?”顾阿纤眨眨眼,捧着这条丑绳子。 “嗯。”卫宴垂眸笨手笨脚地给她系在手腕上,“第一次编,多编几年就好了。”如果阿纤带了他编的彩绳可以去病去灾,就是让他天天编他都愿意。 “特别好。”顾阿纤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心里面暖烘烘的。她知道他是谁了。她也知道以前那么多巧合是为什么了。一到她遇到难事,卫宴总能即使站出来,为她解决。 原来他就是那只黑兔子。 怪不得他这么喜欢兔子。 “下午要去接兔奴回来。”想起兔子,她心里就冒出一张粉嘟嘟的小脸。 卫宴皱皱眉头,“不是说好在那边住他个十天半个月吗?”那小子一回来,阿纤就不喜欢他了。想起那张与他相似的脸得意地咯咯笑,他就觉得不爽。 “阿母说想念他。”顾阿纤道。 “这样。”卫宴眉头松开,心里有了主意,“那就让他去阿母那边住吧。” 下午,日头落下,暑气散了一些。顾阿纤来到顾府,迎面就碰到福玉公主蒙着眼睛在和兔奴玩儿捉迷藏。 兔奴五岁了,身段极灵巧,福玉公主被他气得嗷嗷叫,“今天你不许回去,抓不住你,我跟你姓。” 顾阿纤“噗呲”一笑,福玉公主连忙摘下蒙眼布,看清来人,脸红了一红,知道那些胡话都被听到了。 “让阿兄陪你玩嘛,阿兄可喜欢捉迷藏呢。” “胡说八道。”顾弦过来弹了一下顾阿纤的脑门,“不要逗你嫂嫂了,她爱害羞。” 顾阿纤悄悄翻了个白眼,那个爱拿鞭子抽人的彪悍公主爱害羞?谁信啊,也就哄哄你罢了。 扭头去看福玉公主,果然如阿兄说的那样,一下子变得特别小鸟依人。 “夫君,我在陪兔奴玩耍,你要觉得太闹腾,我就陪他玩别的,嗯,画画好了。”福玉公主忙凑上去干巴巴道。 顾阿纤又是一乐,福玉公主跟她的水平一样,只能画画火柴人。而兔奴才五岁已经会画山水了。 见顾弦没说话,福玉公主搅着双手更鹌鹑了。婆母总嫌她不够庄重,虽然夫君从未这样说过,但她总担心夫君喜欢明媚温柔的建康女郎。何况自从嫁进来,她一直无出。婆母塞过来的女子,夫君都给退回去了。她对夫君又佩又愧。 “做你喜欢做的。”顾弦摸摸她的头。 那年大京北虞交好,北虞派使团来访,妹妹跟他说,跟着来的北虞公主是阿宴的狂热粉丝。他不知道粉丝是什么东西,但明白狂热。大概是说公主非常心慕阿宴。 他原本跟着去看热闹,谁知正好救下了被失控马儿颠得惊慌乱叫的福玉公主。从此他就明白了妹妹的那句狂热粉丝是什么意思。 每日清晨,福玉公主必羞答答地来他家门口报道。他去哪她就跟到哪儿,也不靠近,就远远地看。如果他跟她说句话,她就脸红扑扑,两手捂着脸一直笑。无论他说什么无聊的话,都能换来她银铃般的笑声。 “你吃饭了吗?” “嘻嘻嘻。” “那里路抖,看着点。” “嘻嘻嘻。” 阿宴说他喜好清奇。也许吧,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栽入这个傻乎乎地姑娘裙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更,在15点~ 推介一下我的接档文《带着系统去春秋建城》,专栏里就可以找到,双手合十求收藏~ 文案如下: 雯萝穿越成一个偏僻小城主的女儿。 正值战乱、又是荒年、四面受敌。 看着老城主留下的残破小土城,雯萝愁容满面,这怎么搞? 要不她收拾一下细软跟着本城富户一起跑路吧。 “叮”的一声,她绑定了一个图纸系统。 农业、城建、守卫,应有尽有。但是只有图纸怎么破? 想起老城主救过的一群墨家子弟今日就要离城。 她眼睛一亮,跑到墨家巨子面前,对着坐在木制轮椅上一脸淡漠的墨染流,小声道,“我给你做个新轮椅好吗?电动的。” 总想跑路的女城主X心理扭曲残疾大佬 Ps:男主腿会好。 第60章 刚过了端午,宫里下发宫人们的夏衣,各个场合穿的一共四套。顾明蓉分到手的却只有一件。她秀眉蹙起,将新衣收到箱笼里就去找分派衣裳的大宫女。 大宫女阿秀正坐在自己屋里,让位份低的宫女捶腿。她分派了一天衣裳,自觉累得要死。见顾明蓉进来,也不过是挑了一下眉而已。 “阿秀姐,为何我只有一套衣裳?宫里人人都是四套的。” 阿秀将碎发别在耳后,瞥了顾明蓉一眼,慢条斯理道,“你活儿做的不好,讲究还挺多。一套衣服怎么了?够穿不就行了。” 顾明蓉秀眉气得快要竖起,她自小娇生惯养,自打进宫后倒受了无数委屈。 见她生气,捶腿小宫女忙打圆场,“阿蓉姐,或许是尚衣局数错了件数,才少的,也怪不到阿秀姐头上。” 阿秀微微一笑,件数到没错,是她故意扣下的。每年她都会欺负一些没权没势的宫女,借机扣下一套两套她们的衣服。然后等有需要的宫女,再便宜卖出去。只不过这顾明蓉,她手黑了点,扣了三套。 “罢了,我知道有人不讲道理,我去掌事姑姑那里问去。”顾明蓉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 “阿秀姐,没有事吗?”小宫女讨好地问道。 “让她去,不会有人向着她的。郑郎君吩咐过了,不必把她当人看。” 想起太子殿下身旁那个身段柔软,五官妩媚的郎君,小宫女抖了抖。听闻郑樱桃偶尔一次看见太子妃亲近殿下,竟把殿中摆设乱砸一通,气得太子妃直哭。太子却转身去追着郑樱桃哄。 郑樱桃在东宫异常跋扈,连太子妃都退避三舍。也不知道顾明蓉是怎么惹着他的。 顾明蓉自然讨不着衣裳,不仅讨不着,她还被张氏姑姑一顿训斥,说她想要那么多衣裳做什么?可见是个不安分的人。 她受了这样的气,立即回房大哭一场。一个小宫女走到她的房间门口叫道,“郑郎君想吃梅子糕,你去御膳房要一下吧。” 她抬起泪蒙蒙的脸,现在就连一个普通小宫女都敢指使她了。郑郎君?呵,郑郎君肯定没有吩咐过,就是这些懒货不想跑腿反推给她。但是若去问郑樱桃,得到的一定是没错,我说的这种回答。 郑樱桃默许所有的人欺负她。 她擦干眼泪爬起来,朝御膳房走去。 转过一处大殿,前面一对男女让她顿下脚步。男子一身玄衣,眉目间柔情无限,伸手扶着女子走下步舆。 卫宴? 她眼一亮,卫宴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风华绝佳的郎君。她脸色突然沉下来,卫宴都来了,那么那个人就是顾阿纤咯? 顾阿纤微微扭头,发髻间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险些闪瞎顾明蓉的双眼。她眯起眼看着这个昔日的姊妹。 看到那张清丽的脸,她就气得想咬人。若不是顾阿纤,她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明明该嫁给卫宴的是她啊。那些宝石也是她的。 顾阿纤也注意到了顾明蓉。她上下打量一眼顾明蓉,看着她穿的宫装,袖口都磨破了。 顾明蓉忙把手背到身后,目光里含着一丝耻辱。她见顾阿纤根本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卫宴更是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她心底恶意立刻冒出来,“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弄丢吗?” 顾阿纤微微一顿,偏头看向她,“难道不是你的小娘做的?” 顾明蓉嘶嘶地笑,笑得眼泪都飚出来了,“我小娘那天虽然跟去了,但是扔掉你的却不是她。你真想知道吗?这世上恐怕知道真相的,除了扔了你的那个人,就剩我了。你来求求我,好好的求。求得我满意了,或许会告诉你。” “不用了。我不想知道。”顾阿纤扭回头去,不甚在意地跟卫宴往皇后的宫殿走去。 顾明蓉半张着嘴,直到人快走远才喊道,“你回来,我告诉你。只要你把我弄出去。这对你不难啊。” 但是,顾阿纤再也没有理会她。 顾明蓉暗恨不已,气咻咻地去弄糕点。 梅子糕拿回来时,郑樱桃要了过来,拿出一瓶药水,每只都抹了点。盖好盒盖推了推,“去给太子妃送过去吧。”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着惊恐和退缩的目光。 郑樱桃嘴角一勾,溢出一抹嘲讽,“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送去吧,殿下一直想要个孩子,我给不了他。太子妃知道。” 原来是催情的东西。顾明蓉这才明白。 想来是郑樱桃在这件事上妥协了,但是殿下虽然想要孩儿,但是他实在不愿碰女子。 端着这盒糕点,她突然心里突突一跳。殿下现在在书房,如果她去把糕点送过去,殿下会不会? 她需要这个孩子,比太子妃还需要。 * 顾阿纤坐在席上,垂眸抿了一口茶汤。对面的顾胡图还在眉飞眼笑地说话,说他搬到北宅后的生活,显然非常满意。 “顾叔,”她打断道,“我想听你把捡回来的事情。” 顾胡图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道,“你突然问这个干吗,那么远了,我都不记得了。你当时小小一只,包在被子里睡得香香的......” “我不是想听这个,”她微蹙眉头,“我想知道是谁把我丢在江边的。我觉得,你一定看见了。” “我可没有。”顾胡图讪笑着,低头喝了一大口茶汤,却不小心把自己呛着了。连忙扭过头大声咳着。 她并不着急,静静等他咳够了才说,“我如今是汉安侯府的世子妃,卫郎对我十分好。” 顾胡图点头道,“我如今也全托世子的照顾。” “顾叔,我也会照顾你。” 顾胡图点点头,注视着窗外,良久才叹口气,“那夜,扔掉你的,是顾司空。” 顾阿纤心下一颤,明知顾胡图给不了她答案,还是问了遍“为什么?” 顾胡图面露回忆,但是同时目光又很疑惑,“我也不知道,我那是正在小解,躲在树丛中。记得他的神情很愤怒,就像看一个不洁的东西。所以后来我把你身上那个玉佩拿出来,其实是很忐忑的。我只能装着并不知道你生父是谁,拿出玉佩到处问人买不买。” 离开顾胡图的家,她有些茫然地坐上犊车。 阿父对她怎么样,简直都不用多说。她嫁去卫家,阿母给她配送的已经极多,但是阿父又给她加了许多土地和庄子。生怕她受委屈。这样的阿父,实在想不出来,是那个丢弃她的人。 下了犊车上,她恍恍惚惚走着,直到一声“阿纤,你怎么回来了?”在背后响起,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走到了娘家。 顾司空大步走过来,皱着眉上下看了看她,“可是卫宴让你受了委屈?怎么失魂落魄的?” 她呆呆看着顾司空,摇摇头。 “或是你的婆母?” 她又摇摇头,突然间眼泪簌簌落下,心头涌起无限委屈,“是阿父你。” 顾司空神情愕然,“我?” 她更难过了,抹着泪,“我知道了,当年是你扔的我对不对?什么找不着,堂堂大京的司空做什么找不到一个婴孩?你根本就没有去找。王小娘她知道,所以将顾明蓉认到阿母名下也是你的主意。你怕她将你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所以算作给她的补偿。怪不得,你那么痛快就打杀了她。一丝情分都没有。” 顾司空默默看着她,许久才道,“你随我来。” 顾阿纤跟在他后面,一边抹泪一边走,泪眼婆娑中,看见他的身躯弯了很多,白发也比以前多了。这么一看,泪更是止不住。 到了书房,顾司空把所有人都遣出去。他看了一眼窗外,就像看着遥远的过去,“你阿母年轻的时候是建康最负盛名的女郎。在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都传她要入宫做太子妃。圣上也很喜欢你阿母,常常约她出来在江边玩耍。” “但是后来,当时的皇后选了别的女郎做太子妃。王家就迅速给你阿母挑选了人家。但是我知道圣上并不死心。他总是偷偷去见你阿母。” 顿了顿,顾司空叹口气,“你阿母怀你之前,曾今去城外的寺庙烧香,但是那夜雨太大,江水上涨,便留宿寺里。事后我才知道,那日圣上也在。你阿母回来后,我便处处怀疑。后来生下你以后,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我的亲子。” “那夜你阿母跟我负气离家后,说要抱着你跳江以证清白。我没有拦她,只偷偷跟在她身后。看到她将你放在树丛下就跳江,连忙救人。但是你,我一心认为你是孽种,便拿着放到江边,想着你动一动就会自己掉下去。就此一了百了。” “谁知,你被找回来后,与我的血相合。我才知道,你阿母从来也没有骗过我。我只能加倍补偿你,以求少一点内疚。” “阿纤,阿父错了。” 顾阿纤离开顾府,回到自己家。兔奴蹦蹦跳跳过来,抱住她的腿,脸在上面蹭啊蹭,“阿母去哪了,怎地这会儿才回来?” 顾阿纤摸摸他嘟嘟的小脸,神色温柔了下来,“阿母去问一个问题,这不就回来了。” 兔奴立刻吵着要看连环画。 连环画是她画的火柴棍小人打恶龙的故事。 “解救公主,冲冲冲。”兔奴握着小拳头喊道。 看着他可爱的模样,她心中的伤心顿时减少了许多。 璎珞快步走进来,在她耳旁轻语,“宫里传出消息。顾明蓉死了。” 顾阿纤猛地抬起头。 “听说,这回是东宫发怒了,亲手将她鞭死。陛下万分愤怒,说要太子残忍,要废太子。已经宣各个大臣进宫了。” 顾阿纤沉默了一瞬,太子与他们有嫌隙,如果这次可以废掉,皇后的儿子六皇子上位,那么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件大喜事。 她搂过兔奴,“你喜欢你六阿兄吗?” “喜欢,六阿兄上次说等我再长高一点,要带我骑马呢。”兔奴笑着说。 “嗯。”她捏捏兔奴的小脸蛋。只要你平安一世,阿母就再无所求了。 夜晚入梦,黑兔子又开始绕着白兔撒欢,死劲往她身上蹭。把采来的蘑菇用嘴叼着往她身边放。 她觉得有些好笑,白天里,卫宴最正紧不过,风华绝代翩翩佳公子。一到梦里,可能以为自己披着一张兔子皮,就肆无忌惮起来。 “阿宴天天画画,他能不能少画些兔子,画一次我啊。”她笑着提要求。 黑兔子耳朵竖得直直的,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闪出些,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的意味。 第二日,顾阿纤就被卫宴拽到书房,“坐这儿,”把她按到一张席上。旁边低矮的窗户开着,旁边沙棠树伸过来开满小花的枝杈。 “这是要做什么?”她看着他把纸铺开,调颜料的模样问。 “画你。”卫宴笑着说。 她适时地露出惊喜的目光,“呀,你不画兔子啦?” 画兔子专业户还不知道马甲掉了,微翘的桃花眼溢出些许温柔,“不画了,以后就画你。”看着对方仿若星辰的眸子,暗喜,以后要捂好兔子皮,这真的是讨好妻子的利器啊。 微风吹来,纱幔如云烟一般拂动。顾阿纤看着那个认真画她的郎君,愉快地翘起嘴角。 她的郎君,一点都没变呢,一如当年在书肆里,画金盏花山坡的少年一样,眉眼温柔,沁着往日时光的芳香,永远都专注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