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世界第一暗恋 作者:而今不多情 文案: 常今做为一个替身,长的高身材棒,能舞又能武,性价比一流。 这个剧组导演好,故事好,氛围也好。 唯一不好的就是有闻枝北。 人家不仅是投资人,还闲出屁了。五个月的拍摄有四个半月都在剧组。 怎么的?大少爷就不用上班了吗??? 还时不时地被眼瘸导演拉来和他对戏。 对床戏! 两个人上下交叠,腿缠着腿,脸对着脸。 常今:......我的内心真的好崩溃。 闻枝北:......这个姿势真的好熟悉,我们俩是不是在哪这么做过? 常今:!!!!!!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娱乐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常今 ┃ 配角: ┃ 其它: ☆、又见面了嘿 常今翘着一双长腿,露出来的一截手臂又细又光滑,五指修长,“唰唰唰唰”地翻着菜单。 旁边的服务员不耐烦了:“先生,您都看了二十分钟了,到底点不点啊?” 常今侧过脸,又大又黑的眼珠子从右挪到左,像小勾子一样把服务员从下到上都瞥了一眼。 服务员小妹立刻站直了,脸蛋涨的通红。这位客人先前一直低着头,头发又有点长,一直半挡着脸看不清楚。现在一露面,真有点春水初盛的意思。 不是很传统意义上的英俊,当然也不是不英俊。一个大男人,眉梢眼角都带着点很冷淡的媚态,这姿态把他的端正的五官都压下去,给人留下的印象就剩了一个好看了。 常今仰着尖下巴,微微颤动的鼻孔透露出了他内心的不安。 妈的!这家店里的东西怎么都这么贵! 翻来翻去连两道荤菜都点!不!起! 上一个剧组半道夭折,工资还没发出来制片人就跑路了。在找到下一个剧组前,常今兜里一共剩下七十二块五毛。 支付宝和微信加起来,勉强再能凑个一百块吧。 好在他长相清丽,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高岭之花的气质,很能唬人。服务员没能看破他穷光蛋的本质,还以为自己惹客人不高兴了,正在诚惶诚恐,就看见常今微微张开嘴巴。 服务员连忙凑近。 “……再来杯水吧。” 灌了一肚子水,朱骄终于到了。这厮戴了一副黑超,裹着一条黑围巾,还带了一顶黑帽子。一进门,就引起了众多顾客不解的目光:现在才刚入秋,裹成这样是神经病吧! 常今伸手:“这里这里!” 朱骄舒口气,再三确定周围的人都不认识自己之后,才解开围巾,像滩水一样化在椅子上:“我的妈,热死我了!” 常今:“……谁让你穿这样。” “没办法啊。骆姐说了,我这个月就能出道,让我在出道前一定要保持神秘感,最好不要在公众面前露面。这一路我走的那叫一个艰辛呐,就怕被人看见模样了。话说回来,你这么急匆匆地叫我出来是干嘛啊?” 常今低着头,下意识地抠了抠指甲。 朱骄不愧是他的直系学弟,注定了要混娱乐圈的高情商男子,瞬间领悟:“哦哦,你是说之前在微信上说的借钱那事吧,没问题没问题。我吃穿都用家里的,平常又不费钱,两万块还是有的。” 说着掏出手机就要转账:“我这就转你。” 常今的脸微微发红。好在朱骄了解他的状况,很自然地开口:“是你奶奶的病又复发了么?唉,老人家身体不好,又是吃药又是住院的,苦了你了。” 常今不愿意说这些,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下下个月就还你。”他怕朱骄不信,又重复:“下下个月一定还你。最近有个剧组在招人,我下午就去面试,面试过了就能进组了。” “你还在做裸替啊?” 常今“咳咳”两声:“不是裸替,就是替身!” 他和朱骄是一个高中的,比朱骄高两级,毕业后又进了同一家娱乐公司,都签在德人的名下。就是运气没朱骄好,还没等到出道,他们团就搁浅了,啪唧一下死在了娱乐圈的沙滩上,连点水花都没沾着。 朱骄现在的经纪人骆姐——大名叫骆诚诚,性别男——就是当初带常今他们团的总执行。 出道是没戏了,但生活得继续啊。熬到在德人的经济约结束,常今回头一看,自己都27了,再怎么美也不青春了,扎根在一群十七八的小鲜肉里,真是老黄瓜刷绿漆,装的自己都看不下去。 可他什么也不会。在德人当练习生的时候,学过表演,学过声乐,学过舞蹈,学过形体,就他妈没学会挣钱。后来还是骆诚诚一语点醒了他:“我觉得你形体特别漂亮,蛮适合当替身的。” 行吧,这也算半只腿上的脚掌挨到了娱乐圈了。 最需要钱的时候,常今给网剧里的女演员做过半替。裸着后背,衣服被拉到最下面,要露不露的,大半个臀部曲线尽显,鼓鼓囊囊的把衣服撑出一个饱满的弧度。 再往下的尺度常今就不肯了。 网剧的小导演劝他:“你一个大男人,还怕吃亏啊?就一咬牙一闭眼的事,脱了就完了,我们拍床戏也是有底线的,又不是真的上床。” 常今的脑袋摇成拨浪鼓。 他虽然长着一张高贵冷艳脸,本质上还是个保守的穷小子。脱光了让人拍他做不到。虽然替身的行业越来越不好做,大尺度意味着更广的路更多的钱,再说进了这行业也不该有这种顾虑,但常今还是坚守着,就好像守着这一层衣服,就能守着点什么似的。 但到底在守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好在他身段是真漂亮。腿又细又长又直,穿上紧身裤大腿结实,小腿纤长,往那一站就是现成的模特架子。可能是因为从小学武,身形流畅,去哪儿都是抬头挺胸,从不驼背,笔直的一条线。还是个天鹅颈,小脸蛋细脖子,穿高领毛衣的时候真是好看。 唯一不足的是肩有点窄,但最近花美男盛行,常今这样日常里稍微有点纤细的体型就格外吃香。 一个人的价钱,可替男可替女,你说划算不划算! 常今下午去面试的剧组就在附近,他吃完饭走路过去,下面的大门才刚刚打开。常今径直上了三楼,楼道里贴满了剧组的宣传照片。 《初蕊》。 据说是小说改编的。原著常今没看过,也不关心。 下面写着招替身的要求,身上不能伤疤,个子不要超过1米83,手长脚长,有一些舞蹈基础,吃苦耐劳。这些他都符合。 常今内心:稳了! 人陆陆续续地来了。替身演员的应聘在三楼,常今看着有点塞不下的走廊,有点茫然:这是招替身吧?不是招主演吧?我没走错吧? 他身边的是一个个子高一些的男孩子,大声回答:“没走错啊,就是这里。” “怎么这么多人啊?” 男孩子“哈”的一声:“你没看这片的导演是谁吧?” “好像姓邵,怎么了?” “早换了,现在的导演是郑忻!” 常今:“!!!!!!” 郑忻! 新晋文艺片导演!以一部小成本制作的《月亮之下》杀进金狮奖的大神!虽然最后和最佳导演失之交臂吧,但因为个性鲜明,影片风格独特等原因在圈内获得了一致好评。 他要来导这个片啦? 常今:妈蛋早知道去看看《月亮之下》了,还能在导演面前刷一刷存在感。他取了号,排在他前面的是个身材纤细的小矮个,常今目测了一下,感觉这大腿自己一个爪子就能掰折了。 听说郑忻的性格有点儿无厘头,也不知道他偏好哪一类型的。 算算还有半个小时到自己,常今溜去厕所,对着镜子摆了几个pose。想想又把外套的袖子再撸高点,衬衫的衣摆塞进裤子里。 他这么折腾,忽然听见身后的水流哗哗地响。 这男厕所是个大间,两头都是镜子和洗手池,中间一溜的隔间。背对着他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因为正在弯腰洗手的原因,西装的下摆牢牢地收住腰身,从背到臀,从臀到腿,就像绷紧了蓄势待发的箭。 宽肩长腿,真是个小妖精。 常今可不是个猥琐男。只是做替身久了,难免就对人的身材格外注意和挑剔。按照他自己的眼光来说,满分十分,这人只是后面的背影就能给打个9.9,肌肉和形态都绝了。 唔,看来这次来了个十分厉害的竞争对手。 常今脑海里警钟大响,趁着男人低头洗手的时候凑过去,在对方的腰上一拍:“兄弟,身板很正嘿。” 手感也很好,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肌肉的热度和力量。 满分! 男人的手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流水哗哗地从他的指缝间落下去。 常今侧着头,还想和对方套套近乎,就看见他肩膀微拧,朝自己的方向转了过来。 常今:“……” 男人:“……” 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沉默。 “好久不见,常今。” 常今脸皮僵硬,调动着自己的两侧嘴角,让它们努力向上弯:“好久不见,闻……闻枝北。” 真是很久没见面了。 现在的闻枝北更高了,常今估摸着能有186。肤色微深,额头饱满,眉骨到鼻梁是一个十分完美的折线。以前年纪小带着孩子气,下巴还有些尖,衬的还有些嘟着嘴巴的稚气。现在已经完全是个男人模样了,线条锋利的能劈开常今裤兜里的苹果。 眉毛也是又黑又长。常今想:这个骚包,出门前一定画眉毛了! ☆、小绵羊其实是大佬 那时候常今刚刚十七岁,瘦高瘦高的,被人在街上拦下来,问他愿不愿意去德人做练习生。 什么德人?没听过。不过常今去了。他学习不好,高考没过及格线,而且也没钱去念书,正想着趁暑假去打工呢,就碰上星探了。 于是常今收拾收拾,带着自己的破球鞋和大背包就搬去了德人的宿舍。 十年前的德人就跟个皮包公司一样,租了个三层的小楼,挤满了怀揣着明星梦被忽悠来的少男少女们。他们小心翼翼地挤在一起,有的是父母跟着来的,一律用看传销公司的眼光盯着骆诚诚:“你们这儿是正经公司吧?有营业执照没啊?备案了么?你是谁啊?” 大热的天,骆诚诚挤出一身的汗,肚子上的肉不停地晃荡:“是正经公司哈是正经公司……我?我不是老总,我姓骆……啊,对对,就是执行……你说叫经纪人也行。”轮到常今,他就问了一句话。 “你们不收钱吧?” 骆诚诚:“……不收。” 常今踏实了。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事啊!不收钱,还免费提供住宿,一楼的食堂也巨便宜,十二块钱自助餐随便吃。也不管你打不打工,每天按时上课就行。这简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 骆诚诚:“不过得先通过我们的面试。你有什么特长?”常今就在登基表上写:“舞蹈”。 其实也没正统学过。他们楼上住了一个舞蹈老师,人特好,看常今奶奶年纪大,经常过来帮忙抬个米啊送个菜啊什么的。常奶奶做了吃的,也都记得往楼上送一份。相处久了,常今就没事跟着舞蹈老师去蹭蹭课。他年纪小长的瘦,又因为活泼好动练出了一身肌肉,天生适合跳街舞的好苗子。 面试开始。常今是属于越害怕脸皮越白,越不动声色的类型,外人看起来他不慌不忙,淡定的一批,上来“垮擦”先来了个大劈叉。 骆诚诚:“……人才啊!”常今在台上各种跳跃翻腾,骆诚诚激动的胖脸通红。本来就是看常今长的好身条顺,所以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他拉过来的。 没想到人不是花瓶,还真挺有本事的。看他上台腿不抖嘴不颤的,大将之风!将来成团出道了就是个队长啊! 骆诚诚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给了他一个A+。 宿舍八个人一个大间,中间两个厕所分开,四个人一小间。常今去的最早,他后面来了一个比他矮点的哥们,长的眉清目秀的,叫徐枣,还有一个因为面试没通过直接退出了,剩下的那个,就是闻枝北。 常今第一眼看见闻枝北,嚯!好帅! 个高腿长,肤色健康,未语先含笑,头发柔软又蓬松。他夹着行李推开门的时候,常今就想起了窗外的阳光。 风风火火又措不及防,亮的像团火一样闯了进来。 当时特别流行那种青春文学,封面上的男主都是高大阳光,眉目含情,看他一眼就要坠入恋爱的深渊似的。常今就觉得闻枝北就是这种脸,完全可以等比例贴到封皮上,连身上的白T和球鞋都不用换。 帅的就只能用一个词形容了,妈的真帅。 常今占的是靠里的那张床,因为地方小,上铺已经堆满了别的东西,闻枝北就只能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和徐枣分外边的上下床。 徐枣鬼精鬼精,一屁股坐在下面的床上:“我腰不好,不能睡上边。” 闻枝北就好脾气地笑笑:“那我睡上边。”他嘴唇薄,一笑,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上面床窄,闻枝北个儿又高,躺上去就跟夹住了似的,翻个身都费劲。常今看着嘎吱嘎吱晃悠的铁架子,都有点担心这架子塌了。 来德人的人不少,但面试之后,他们这一届就剩下了20个。骆诚诚给他们排了课程表,上午学声乐,下午是形体,晚上还有舞蹈。每月一次大考核,平均成绩在A的人才能留下来签约,签约之后才能安排你进入团体出道。 这在之前,万里长征才开始了第一步。你既不知道将来是否能成为明星,也不知道你身边的人是对手还是队友,所以每个人的关系都有点微妙。 徐枣是表现的最明显的一个。 他跳舞和长相不如常今,唱歌和表演不如闻枝北,无论是个头上还是外貌上都找不着优越感,就特别喜欢拉帮结伙。因为自己是江西人,还建了个江西帮,每天练习完就呼喝着出去吃饭喝酒,一副老油子做派。 常今不太喜欢他。而且徐枣经常回来的很晚,劈里啪啦地弄出一堆动静,常今睡眠浅,一吵就醒。但常今不爱惹事,加上找了一个在快餐店打工的工作,每天在宿舍呆的时间也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闻枝北脾气好,特别能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有次徐枣中午回来换衣服,突然看见闻枝北的鞋放在自己床头的地上,一下子就发作了:“谁的鞋啊,有没有公德心啊?放这不怕熏着我哪???” 常今瞥了一眼。 鞋特干净,闻枝北有点洁癖,刷的干干净净的,刚一直放在水房,常今看见了就顺手拎回来了。 闻枝北:“是我的。”说着弯腰去拿。徐枣吸着拖鞋,吊儿郎当地把脚伸出来踩在鞋上:“就这么拿走啊?”他看中这双鞋很久了,但兜里没钱买不起:“借我穿两天呗。” 常今:“那你就不怕把脚臭传给人家啊?”他觉得闻枝北也太好说话了,好的都没什么血性了。明明长着一张热血漫画男主的脸,脾气却软的跟小绵羊似的:“鞋是我放的。你平时吃饭的垃圾都放枕头边,也没见熏着你。” 这时候装什么玩意,可把你矫情坏了。 徐枣暴跳如雷:“说什么呢你。我跟闻枝北说话,有你什么事啊。” 常今懒得说话。他打工时间快到了,没空啰嗦,伸手去就拿上铺的外套。 徐枣一推他:“想走啊?” 常今正踮着脚伸手,身上没有着力点,被他这么一推立刻往后倒,哗啦啦地桌上的东西撒了一地。腰窝正好撞在桌子尖角上,疼的他差点叫出来。 徐枣雷声大雨点小,看这动静闹出来了,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还没想好个台阶下,就看见常今大踏步地朝自己走过来。 闻枝北:“常今!” 常今拽住徐枣的领子,囫囵着带着转了一个圈,然后一拳捣在了徐枣的肚子上。 徐枣:“呕,呕呕呕呕。” 常今把他瘦弱的小身子扔在床上:“别碰瓷啊。我小时候练过武的,手里有数。”等出了门,常今龇牙咧嘴地扶住腰。他跟着老师学街舞的时候受过伤,腰一直不大好,刚才是真真撞着了,钻心地疼,弄得他一下子心头火起,没控制住。 身后传来脚步声。常今死要面子,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 闻枝北追出来:“你外套没拿。”他看着常今,小虎牙又露出来了:“谢谢你。” 所以有一段时间常今都以为闻枝北真是个小绵羊,软乎乎的。直到两天后他们下课出去买东西,被一群小混混堵在了后巷里。 常今不怕事,但更不喜欢惹事,第一反应就是跳墙跑。闻枝北拉住他:“墙那头在修路,你这么跳过去太危险了。” “那怎么办?” “那就打吧。”闻枝北活动了一下手腕:“一次性解决。” 常今:解决?解决谁啊?怎么解决?你没看见对方的人数比我们多三倍吗大佬! 十秒后,大佬一脚踹飞了对方的小头头,跟电影里的慢镜头似的。余下的小喽罗失去了主心骨,被闻枝北一脚一个,踢的哭爹喊娘。 常今:“……” 不知道说什么,就给你鼓个掌吧。 闻枝北很内敛地抿抿嘴巴:“其实,我从初中就一直学跆拳道,学的还不错。”也就市比赛进了前三的水平。 常今:“……” ☆、面试通过了? 郑忻比常今想象的要年轻很多,穿着一件兜帽衫,一脑袋的卷毛,比起新晋导演这个名号,更像是个刚刚走出校园的秀气的大学生。 郑忻推推无框的黑眼镜:“脱吧。” 常今:??? 为什么这话说的这么像逼良为娼的恶少啊???而且!为什么闻枝北坐在郑忻的旁边???刚才在厕所里,他还意味深长的说:“你是来面试的?那我们一会儿见。” 原来指的是这种见面吗?! 常今脱下外套。他穿着白衬衫牛仔裤,上面的口子松松地解开两颗,衣摆从裤腰里拽出一截,非常常见的打扮。可是耐不住他身材好啊,腕线过档,头小脸小,硬生生穿出了一股模特范。他的发尾有点长了,胡乱地支在衬衫领子上,再加上清冷的长相,整个人有点不真实感。 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像是个小说里的插图。 接下来还脱不脱呢?这得看导演的要求。有的戏里只需要背影出镜,有的还有裸戏,半裸戏,床戏。后者对身材和姿态的要求更高,一般在面试的时候都需要看替身演员的裸体的。 从海报上写的“皮肤不能有疤痕”等要求来看,常今觉得这戏是后者。 他的手放在衬衫的扣子上,忍不住朝闻枝北看了一眼。这一眼很快,快到别人觉得他只是眨了一下眼的功夫。 闻枝北端正地坐着,用手上的笔敲了敲郑忻的手背。 郑忻:“先等一下。” 常今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郑忻“哗啦啦”地翻剧本,有点粗暴地扯出一页,示意身边坐着的助理递给常今:“你看看这个。” 常今接过来。是一页写满了台词的打印纸,应该是剧本。最下面的四行用马克笔重重地画了横线。 郑忻:“给你三分钟,你揣摩一下,看看B的戏份怎么演。” 常今懵逼了。 我就是个替身,怎么还要演戏了呢?替身不是只用头部以下的部位就行了么,怎么还有台词?常今的内心第二次开始怀疑自己:我确实是走错面试房间了吧? 郑忻已经开始计时了。还是旁边的女助理看不过去,很温和地提醒:“这个B角是男主的第二人格。我们这个片子全部实景实物拍摄,所以后期会出现男主和第二人格同框的画面。”她猜常今没有看过原著小说,于是进一步解释:“男主的第二人格不仅会分化出来,而且会通过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意识,所以我们也要看一下替身对于这个角色的解读和理解。” 这都什么奇幻网络剧。时间过去一分钟了,他抓紧看剧本: 男主:我没有送他那把剪刀,我也不知道剪刀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床头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状若疯狂) 灯光渐暗。镜子的另一面出现了B的身影。 男主:你是谁,你是另一个我吗? B:(欲近不近) 男主:是你做的是不是,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把我拖进这深渊里。你一直在黑暗里凝视着我,一直要打败我,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走近镜子,想要把另一个自己拖出来) B:(勇敢回望,视死如归) 女助理:“时间到了。” 常今双目呆滞。写这剧本的是个人才,导演也是个人才。谁能告诉我怎么用一个背影演出视死如归?在背上刻“视死如归”四个大字么? 郑忻:“开始你的表演。” 常今想了想,从角落里拖出一把椅子。因为腰伤和自己的习惯,他不管是站是坐,一直都是很挺拔的,像颗小白杨。闻枝北和他认识相处的那几年里,就从没见过他耸脖子弓背的时候。 可是此刻常今低着头,肩胛骨透过衬衫立着,像两个小小的翅膀。他维持着这一个姿势,微微侧着耳朵,像是在听什么人说话。下一秒,他坐直了,圆润的后脑勺正对着闻枝北。 闻枝北看着他的脑袋越仰越高,然后定住了,极其小幅度地歪了一下,打招呼一样。 那黑色的发尾聚成一小团,在雪白的衬衫领子上蹭了蹭。 女助理:“ok。” 郑忻疯狂抖腿:“唔。闻枝北,你觉得怎么样?” 常今也去看闻枝北。他还是那副样子,冷静淡定,就跟不认识自己一样。 切。常今心里吐槽:装什么霸道总裁。哦,不,想想闻枝北的身家,人家确实是总裁。切,装什么霸道男子。 闻枝北:“你看过原著么?” “没有。”常今心想,凉了,我果然是演错了。 郑忻有点意外。他不太喜欢常今的表演方式,太粗糙,又太模糊,既没有表演专业的精准,又没有野路子出身的直击人心的震撼力。可是他舍不得常今的这一身皮肉,皮相是其次,反正也不露脸,但是骨相太好了。 原著里男主就是个清瘦禁欲,因为深受封建家族的迫害,把欲望都藏在心里从而催发了第二个人格的美少年。 郑忻的想象里,男主应该是个外表清丽端方,既冷淡又有独特的吸引力的人。刚才常今脱下外套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书里的男主走出来了。 所以他才让常今表演一下,想看看对方的肢体表达能力。可是结果不太好,他一犹豫,就开始强迫症发作,不停地抖腿,跟触电似的。 但是闻枝北的话提醒了他。 常今没看过小说。对啊,他还缺少理解,还没有经过打磨,仅仅是一页剧本能看出个什么东西。只凭一个三分钟表演就错过了这么好的替身演员,太可惜了。 “回去看看原著。” 郑忻说:“我的剧组里,哪怕是个替身,也要知道我想拍什么想表达什么,不要想着你站那不动就糊弄过去了,那不可能。” 所以就这么通过了。 常今出来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阵失望的叹息。 常今自己也糊里糊涂的,有种走在街上,莫名其妙地被彩票砸中的茫然。余光瞥见闻枝北,想了想还是追上去:“闻……枝北。” 这么全名全姓地喊有点别扭。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怎么喊的来着?枝北?不对,小北?不对。 阿枝! ****** 小混混事件之后,常今和闻枝北把徐枣堵在了宿舍里。他猜是徐枣不服上次挨打,故意找了人来整自己的。 徐枣一米七四的小个子缩成个没脖子鹌鹑,瑟瑟发抖:“不是我啊,真的真的不是我。”他哭丧着脸:“我都见识过你的身手了,哪还敢自讨没趣啊。你看,我连我们老乡群都退了,发誓要和那群狐朋狗友,游手好闲的人划清界限!以后我就跟着你们混啦。” “跟我们混?” “对啊,你一出手,我就知道是正宗的中国功夫,这气派,嘿,绝了。不瞒你说,我天天跟着那群人出去混酒,挺没意思的,就一群人侃大山,胡吹牛皮,我早烦了。以后,我就跟着你练武,我拜你当师傅!” 常今:“可拉倒吧。” 人还真不是徐枣找的,就是外面的小混混看闻枝北一身名牌,想趁机勒索。 常今一个正儿八经的穷二代,生平认识的牌子除了阿迪耐克安踏李宁,就是香奈儿和LV,当然不知道自己全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乘以二都比不过闻枝北的一双球鞋贵。 他想,闻枝北要是那么有钱,干嘛还来这么个(貌似)皮毛公司的地方当练习生啊?每天起早贪黑的,睡觉都得半侧着,腿都伸不直,图好玩吗? 徐枣:“就算不是富二代吧,也绝逼是个有钱人,很有钱!”此刻闻枝北不在,他就拉着常今看桌子上放的闻枝北的瓶瓶罐罐。 “看见这个没?驴牌的!还有这个,我的妈,澳大利亚进口货,上面写的什么玩意儿我都看不懂。还有这瓶洗面奶,啧,人都用洗面奶的,哪像你,一个肥皂洗完脸了洗手,糙不糙。” 常今眼花缭乱的,小瓶子上面都是鬼画符,连是洗脸的还是洗头的都不写清楚。 你说这要是用叉劈了怎么办? ☆、恐怖屋 徐枣:“我觉得吧,闻枝北挺仗义的,我上次推你碰倒了他不少东西,估摸着值不少钱,但后来他也没说让我赔。” 是挺好的。但是常今还是渐渐和闻枝北疏远了。 为什么? 这不废话么!人家富二代,从小练跆拳道长大的!有钱,有脸,有身材。每天愁的应该除了“我拒绝几个美女”就是“这么多钱我怎么花”了,常今呢?除了自己一无所有,和奶奶挤在筒子楼里,每天都要为块儿八毛的事情烦心。攒下来的钱也不能花,得一点点存下来。奶奶年纪大了,老人家腿脚不好,总得存点钱为她以后打算。 所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那真是天堑。 闻枝北人好,又不代表常今没有自知之明。这样的朋友,能交当然是运气,可是交不到,也是一种福气。 他冷淡的意思很明显,闻枝北又不傻,也没有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爱好,两个人的关系就只剩下“早上好”“中午好”和“晚上好”了。 最炎热的时候,骆诚诚终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层层筛选后,二十个人又淘汰了8个,剩下的十二人男女各六个。不出意外的话,年底就能打包分男女团同时出道了。 那时候娱乐业还没那么发达,常今对于出道也没什么概念。他进公司纯粹是为了省钱,出道是为了挣钱,温饱都成问题的人,谈梦想不是很扯淡么。所以常今觉得自己没什么梦想。 在德人是打工,在其他的公司也是打工,都是一样的。 他在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被练习生们抱着一起哭,哭完了又呼啦啦地吵着要去唱K。骆诚诚没管他们,这群人就疯了,世界末日似的在包间里上蹿下跳。唱歌是其次,他们每天都有声乐课,唱的都要吐了,主要是喝酒,两瓶下去徐枣就醉了,小脸煞白,搂着常今喊“男神”。 常今不动声色地把他踹到一边,徐枣挣扎着,差点把麦克风捅到闻枝北嘴里:“来,来,让我们声乐课第一名的美男子给大家唱一个!” 剩下的人嗷嗷起哄。 闻枝北推辞不过,笑着说:“那我唱一首老歌吧。” “梦里共醉,让我抛开挂虑,共你编织爱字句。 是错是对,几多悲欢散聚,梦里不必要绝对。 梦里相对,谁是你不想追,只想痴心暗许,不想去面对, 愿去梦里,让风吹干眼泪。” 他声音醇厚,常今也听不出这粤语标不标准,就是觉得好听。 徐枣喝多了,在一边干呕:“哇哇哇呕……” 常今:“……”没办法,只能扶着他去洗手间。这厮一滩烂泥一样挂在厕所门上,嘴里嘀嘀咕咕的,模糊能听见“妈”“我能挣钱了”“让我弟上学”这样零星的句子。 常今沉默了一会,找服务生要了个热毛巾敷在徐枣脸上,顺便不是很温柔地把他的泪痕给抹去了。 外面繁星点点,又是一个仲夏夜。 走的时候是闻枝北结的账。骆诚诚个老貔貅,听说要签单就假装手机信号不好溜了,好在闻枝北早有准备,还叫了车,把半醉不醉的人一一送走,最后常今说:“我就不坐车了,头晕。反正离公司不远,我走回去吧。” “我也走回去。” 两个人一个手插口袋,一个双臂抱胸,沿着小路慢慢走。月光也好,照的前面树影斑驳,像副画。 路过一个烧烤摊时,常今停住了。一晚上净喝酒,听他们扯着嗓子胡咧咧了,现在胃里空荡荡的一肚子水。烧烤特有的孜然和佐料的香味穿过大街传到他的鼻子里,勾人的很。 常今问闻枝北:“你晚上吃东西没?” 闻枝北摇头。 常今估摸了一下口袋里的钱:“走,哥请你吃烧烤。” 两个人坐在烧烤摊旁边的塑料板凳上,都得半蜷着腿。地上又是油又是纸的胡乱堆在脚边,常今从菜单下面瞥了一眼闻枝北,他脸色一如往常,丝毫没有觉得膈应的样子。 点了四十个肉串,二十个板筋,二十个豆皮,五个腰子和五个鱿鱼。完了之后意犹未尽,常今嗦着木签,还想点些什么,闻枝北提醒他:“晚上要节食的,不然容易发胖。” 老板娘过来算账,常今压下了闻枝北要掏钱的手:“说好了我请客。” 闻枝北:“不然一人一半吧,我也吃了不少。” 常今:“刚才唱歌不就是你一个人付的么,这算我的那份。”他不喜欢欠着别人什么。穷就穷呗,不能没骨气。因为总这么想,所以就爱把自己和别人划的明明白白的,泾渭分明,生怕别人觉得自己占便宜了被瞧不起。 闻枝北顿了一下:“行。” 就这一点来说,常今挺感谢闻枝北的。人一个大少爷,娇生惯养的,能这么为人着想这么体贴真是不容易。 德人破公司一个,不过确实是尽心尽力,特意租了个团队给他们拍出道纪实记录,准备在出道之后放出来。骆诚诚在一旁扭腰搓手:“等你们红了,再回过头来看看现在的生活,感想肯定特不一样。到时候你们在台上哭,粉丝在台下哭,这场面,嘿嘿,我都能想象的到。” 徐枣:“骆姐你这么确定我们能红啊。”娱乐市场不景气,但也没能阻止各大公司往里面扔钱的决心,每年出道的组合都有几十组,哪一个溅出水花了? 十年前红的是那批人,十年后依然红的是这批人。 骆诚诚:“叫我骆哥!当然能红啊,你们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爱岗敬业,吃苦耐劳,这样的人都捧不红,就没有天理了!” “骆姐说的对!” “骆姐威武!” “说了叫我骆哥了臭小子!!!” 刚开始面对摄像机的时候大家都有点不适应,除了常今和闻枝北。常今说:“就是工作呗,我以前在餐厅打工的时候,那老板怕我们偷吃东西,也爱放个摄像头偷摸监视我们,习惯了。” 徐枣:“……你是偶像唉大哥。” 闻枝北也是习惯了,走街上都能碰见偷拍的搭讪的,对于暴露在镜头下一点都没有不适应。他和常今,一个阳光一个清冷,一个擅长唱歌一个擅长跳舞,同样都是成绩优异的练习生,虽然住在一个宿舍但互动一般,所以有意无意地就成为了大家眼中的“王不见王”。 骆城城也特别乐见这种情形,不管干什么都爱把他俩分到一起。 下一个录制地点是在魔方公园,里面有一个魔方恐怖屋,以惊悚逼真闻名,在小情侣中间特别受欢迎。 摄制组脑袋一抽,呼啦啦地把十二个人都拉过去,说是要考验这群小偶像们的胆量,看看二十分钟之内能不能通关出来。出来后还要立刻测心跳,在平均值以下的才算是“恐怖屋之王”。 常今和闻枝北为两组的小组长,各带了两个人,凑成了一个六个人的大队伍进去。 刚踏进去就看见一个面孔狰狞的两人高的小丑玩偶,脸上戴了一个黑红两色的面具,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队伍里一个叫莫雪的女生吓了一跳,尖叫声高耸入云。 常今脸色铁青。 他其实是很怕黑的,就是长了一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自尊心又强,所以怎么也不肯显露出自己的害怕:“大家手拉着手,跟在我后面。” 六个人小尾巴一样排成一列,黑暗中也不管谁和谁一队了,胆大的往前凑,胆小的往后躲。常今抓住了一个宽大的手掌,掌心很暖,并不干燥,五指修长,把他的指尖都拢在手里。 “闻枝北?” “嗯。” 恐怖屋两边都是假山,凹凸不平,有几个上面绘了人脸,也不知道用什么做的,一靠近就发出“呵呵哈”的笑声,特别渗人。几个人刚开始走错了路,正撞上一堵墙,准备回头的时候,常今就瞧见那墙上面探出个人头,血红的嘴唇,跟刚吃了小孩似的。 有那么一刻常今吓的心都不跳了。 好在他后面就是闻枝北,他说:“是假的,别怕。” 常今眼前直发黑,站在原地喘了两秒:“走。”几个人往回走,擦肩而过的时候闻枝北快走了几步,不经意地挡在了常今的前面。 常今再也不敢逞强,妈的这恐怖屋要把他吓出心脏病了。快到门口的时候,几个人脚下的屏幕忽然裂开了,视觉效果上就好像要掉下去一样,莫雪“妈呀”一声扑到徐枣怀里,常今被她一推,正好撞上回身的闻枝北。 闻枝北以为常今也被吓到了,一只胳膊搂着他,另外一只手从他的后脑勺顺下来,在他背上一下下地轻拍:“不怕,不怕。” 就跟哄小孩似的。 常今呆住了。 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宽慰他,把他当个小宝贝一样。不待见他的爹妈没有,常奶奶也没有,闻枝北是第一个。 ☆、要拍床戏啊 为了做好进组准备,常今去买了《初蕊》这本小说。 做为一个替身,他能够接触到剧本的机会就那么点,可发挥自身的地方更少。没有人告诉他要看剧本,要去揣摩人物,久了常今自己也觉得没必要。 他就是一个不露脸的替身,又不是演员。 可当郑忻让他好好看看小说的时候,常今还是挺高兴的,有种被人重视的感觉,这感觉挺好。 《初蕊》写的是民国时,楚家小公子楚昉从国外留学回来,因为不愿继承家里的染坊和大姐吵了一架,从而勾起了他对压抑的少年时期的回忆。楚家教条的家规和刻板的行事,都让楚昉觉得窒息。他童年心仪的姑娘又被迫嫁给了他的叔叔,种种原因激发之下,楚昉终于崩溃,内心突生了另外一个人格…… 这是扉页上的故事简介。 常今不爱读书,翻开第一页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头皮痛,勉强看完了第一章,脑袋一歪睡过去了。第二天醒了一看都快9点了,赶紧收拾了自己,先去了医院接常奶奶回家。 老人家年纪大了,犯糊涂的时候连常今是谁都不记得,拉着他的手问:“小伙子,你看见我的垃圾袋了吗?” 常今:“在呢,在呢。”一边腾出手去接电话:“谁啊?” 电话里的人怒火冲天:“常今!今天的剧本讨论会你还来不来了?不想来就给我滚蛋!” 剧本讨论会?他一个替身也要参加剧本讨论会吗? 一直以来都是在各大网络剧里打酱油,第一次碰上正儿八经的剧组的常今顿悟了:啊,我要参加讨论会的! 郑忻挂了电话,把头发挠成一个鸡窝。他身边的人都离的八丈远,生怕被怒火波及。无奈,他只好抓住路过的闻枝北吐槽:“你看这什么破替身。” “这替身是你自己选的。” “你别给我扯犊子,我查过了,这小子以前和你一个公司的,德人。你俩还同一届,你敢说不认识他?” “认识。”闻枝北把他的爪子扒拉下来:“那又怎么了?” 郑忻:“不对啊,不对劲啊。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这么重情谊的一个人,但凡是你朋友,你都是能帮就帮的,怎么现在这么冷淡啊?你跟他有仇啊?” 闻枝北:“……”郑忻兴奋了,开始大幅度抖腿:“说来我听听,快,快。” “不想说。” 郑忻:“那不行。你做为新晋导演扶持计划的发起人,协助我拍好电影是你的义务。” “这跟你拍好电影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你不说,我心里就一直想着这事,想的抓心挠肺的,就没法专心,我不专心,怎么好好拍电影?再说,我做为你的朋友,老同学,关心你一下怎么了?怎么了?” 他这泼皮无赖的样子真的很辣眼。 闻枝北:“……我之前在德人是准备以偶像男团出道的。” “我知道。你从小都喜欢舞台嘛,当初非要去德人当什么练习生,把阿姨气的够呛。不过我是很看好你的,我觉得你要是那时候出道了,绝对比现在那个什么Sfairy要红的多。可惜没成。” 屋里的加湿器呼呼地响,闻枝北的食指在桌上敲了敲:“我们最后没出道,就是因为常今。” 常今赶到的时候,讨论会已经结束了。他一个人站在诺大的会议室里,和打扫的阿姨大眼瞪小眼。 第二天他到的就很早了,会议室八点开门,他带着小马扎和笔记本,七点半就在门口候着。门一开,他就找了个小角落坐着,既能听到导演说话,又不会挡着各位主演和群演的视线。 简直完美。 然后他就看见了闻枝北。和自己印着“爱我中华”的外套板鞋不同,闻枝北换了一身浅色的上衣,下半身是黑色的休闲裤和运动鞋,走进来的时候好像把外面的阳光呼啦一下子全带进了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常今觉得屋里的欢呼声一下就热烈很多。 闻枝北做为“新电影导向”和“新晋导演扶持计划”的发起人兼参与人兼剧组制片,地位和郑忻差不多,都坐在最前面。 常今每一次抬眼都能看到的位置。 郑忻一说话,常今就抬头,视线会不由自主地扫到闻枝北,在心里感慨一句:好帅啊。然后再回到郑忻的脸上。周而复始。 郑忻也能看到常今。主要是对方的表情太真挚了。这眼神又热烈又专注,特别像上学时候看到的,学渣对学霸的仰视和崇拜。 他想起昨天自己问闻枝北:“啊?不像啊,他做什么了?” “私联广告商,还有一些,好像是作风问题吧。”当时年纪太小了,听说解散都有些懵,稀里糊涂地就离开了。 “那你恨常今么?” 闻枝北:“恨?怎么会,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恨。他现在的路和当年选的路虽然不一样,但未必是不适合自己的。闻枝北只是觉得很遗憾,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那些没有出道,梦想就被活生生扼杀的少男少女们。 可始作俑者没有半分悔意,还是带着那样一副和从前一样的面孔和自己打招呼,问自己过的好不好。 那一瞬间,闻枝北觉得这个人真可恨。这么一副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心肠,根本配不上这样的容貌和身材。 但闻枝北做不出常今那样断人后路的事情。常今毕竟还是没有踩他的底线,闻枝北也就没必要去恶意打击报复。推荐他,只是因为觉得他适合《初蕊》这部戏,仅此而已。 郑忻几乎和闻枝北从小玩到大,知道他正直的近乎顽固,对于外人有着非常强大的包容底线,所以听闻枝北说完,常今在他的眼里就变成了个“利己主义,仗着好皮相践踏别人梦想的小混蛋”。 单看常今的长相,真是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进组的第一场戏正式开拍。 因为拍戏的进度并不是随着小说的进度来,要考虑场地时间等等因素,所以小说的后半程反而会提前拍摄。 小说后面男主角的幻想症愈发严重,经常会看见另一个自己,剧本中大段大段的两人戏,常今代表的第二个人格无处不在,甚至床戏的时候他也在旁边。 床戏? ??? 因为剧本目前还没有大改,几乎都是按照小说来写的,所以常今狂翻原著。在后半段男主角初恋嫁人的时候,男主在染坊结识了一个心仪的男子。 心仪的男子。 男子。 常今又刷拉拉翻到床戏的部分。原著中床戏写的还是很含蓄的,常今文化程度不高,但也能看明白这写的就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恋。 白纸黑字,明明白白。 不知道现在再去说自己不拍床戏还来不来得及。 “脱啊!”郑忻戴着个鸭舌帽,卷发不听话地从帽沿下边伸出来。他也懒得管,还是一副逼良为娼的语气:“今天要拍的戏你都看了吧?楚昉呢,深受封建家庭的迫害,不得不压抑自己,但是同时他又爱慕着一个男人。他觉得这是悖伦的不道德的,啊,在两种感情的拉扯下,他恍惚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郑忻一指常今:“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和男人在床上纠缠的画面。这就是拍摄的主要内容,听明白了吗?” 演楚昉的是一个新生代演员,名气不大,看起来比常今还小一点,叫焦韦炜:“听,听明白了。” 前面的戏很快过了一遍,剩下的就是床戏了。 原著的床戏一笔概括,剧本里的就详细多了,比如说要怎么躺在床上,露到哪里,手放在什么位置等等等等。 常今脱了上衣,背对着摄像机滚进了床上的大被子里,把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 郑忻:“干毛啊?” 常今看了一眼坐在摄像机旁边的闻枝北。摄影棚里很热,所以他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立领衬衫,袖子挽到手腕,听到郑忻这么说,不由得抬头看了常今一眼。 常今:“导演,拍床戏,不清场吗?” 郑忻暴躁抖腿:“只裸个背和腿,连胸都拍不着,清个屁的场啊!” ☆、你的梦想是什么? 摄像头拍了个长远景。 演楚昉的焦韦炜呆立在门边,手扶着门框,脸色苍白。 在他对面的木床上,两个人交叠着。上面的那个要纤细一些,又薄又轻的长衫退了大半,露出了一片肩头。那皮肤细腻又紧致,像是有呼吸一样生动鲜活。 一只明显要粗糙一些的手从肩头上慢慢滑下,顺着这曲线滑到腰窝处,然后暧昧地摩挲。 郑忻:“停!停!常今,你抖个什么玩意儿?” 常今耳朵红的能滴出血,不适应地说了声对不起。 趴在他身下的是饰演楚昉情人的老演员柏译,本身就以荷尔蒙和硬汉形象出道,对这样的情形很熟悉了,反过来安慰常今:“没事,第一次都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常今:“……”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这时候是导演讲戏的时间,可柏译也没起来,一条胳膊搭在常今的腰上,手指头弹琴一样在常今的身上点啊点,间隙还侧过脸小声说:“你皮肤可真好。” “你现在演的是谁?是谁?是另外一个楚昉,是真实的,充满着欲望的楚昉。他内心应该是什么样的?应该是狂热的,大胆又豪放的!是不顾礼教,不守道德的!你明白吗?你要再热情一点,主动一点,手放上来!对,摸着他的脖子,腿呢,来来,给腿一个特写,腿抬上来。” 闻枝北看了常今半天,在柏译的手越来越往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可以了吧,摄像机都等着。” “ACTION!” 常今知道摄像机只会对准自己的身体,于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脸。与此相反的,他的身体覆盖在柏译的上方,整个身体都用胳膊撑着,衣服已经被甩到了一边,光裸着背和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全身上下只在腰间裹了一条青色的被子。 柏译的手按在他的腿上,沿着小腿一路往上,渐渐没入了青被里。 剧本没写这么细致,下面的戏怎么演就看演员发挥,导演不喊停,就要继续下去。柏译的手在黑暗里摸到了常今的短裤边,还没来得及深入,就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常今俯视着他,长而亮的眼睛微微眯着,一片清明。 “CUT!” 郑忻烦乱地揉脑袋:“先留着这一条。”这就是不满意了。 常今披了个外套坐在床头,看柏译凑过来,冷静地从眼角瞥了他一眼。 柏译被这一眼看的呆了两秒:“我觉得你这条件做替身可惜了。要不要考虑签我们公司?”他手搭在常今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把他往自己身边拉:“我们可以私下谈谈这个事情。” 常今在“偷偷给他一拳”和“捏爆他的命根子”中间犹豫了下,就听见一个声音说:“我觉得不行。” 闻枝北:“直接在拍摄期间就挖人,不符合剧组的规定,所以不行。” 闻枝北背靠闻乐影视,业界都知道的集团公子,有才又有财,还是剧组投资人,论背景和资历都惹不起,柏译就笑笑,哥俩好的拍拍常今:“开个玩笑,就是觉得小常条件不错,想帮他一把,没有别的意思,闻少不要误会。” 闻枝北:“你能帮他什么。” 陈述句。一语中的。 常今以前觉得闻枝北软绵绵的,小太阳似的暖男,没想到小绵羊长成了大狐狸,一出口就能噎死人。 爽! 柏译脸色通红地走了。 闻枝北站在常今面前,他个子高,从这个视角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薄薄的胸脯,瘦,但是不柴,和屁股一样,还是有肉的。 只是胸上的是肌肉,屁股上的是…… 意识到思想跑了八百里远的闻枝北回过神,正对上常今的双眼。 “闻枝北!” 郑忻灵感突发:“你不是学过表演吗,我看你和常今就挺搭的,有火花,你和常今来过一遍这个戏。” 闻枝北“唰“地扭过头:死亡凝视。 郑忻开始抖腿:“你这个身形和柏译也像,就是高了点,不过能搭。常今太僵硬了,放不开,你不是和他熟吗,带着他走一遍。” 闻枝北大踏步地走过来,因为身材和容貌带来的压迫感让郑忻头皮一凉:“真的,我觉得你俩刚才那对视很有感觉,入戏了啊入戏了,来来来,灯光摄影准备,来!” 常今僵硬到手脚冰凉。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只是一个替身啊,怎么就演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闻枝北躺在他身下,和柏译一样半敞着胸。常今眼神乱飘,大腿拉到闻枝北的腰上,胡乱地蹭了蹭。 闻枝北:“……”两个人都有点尴尬。还是闻枝北先缓过来,手摸到常今的背上,顺着中间凹下去的骨线缓缓滑下去。 这触感让常今打了一个寒颤,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发抖,只能低着脑袋。两个人头顶着头,彼此的呼吸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监视器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触及到被子边缘的时候顿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伸了进去。 郑忻:“很好,很好。” 因为有青被挡着,所以也看不清那只手在被子里做了什么,可上面的人喘息的更厉害了。背上的肌肉绷的紧紧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青。 就像有根看不见的绳子,在半空中提着这具骨架一样。 常今撑在闻枝北身体两侧的手一软,“啪唧”一声摔下去。好在闻枝北反应迅速,一只手横过来拦在他的身前,另一只手挡在两个人的脸中间,勉强避开了这意外的亲密接触。 常今:“对不起啊。”他爬起来:“有点累,没撑住。” 郑忻摸着下巴:“还行,这条先留着。”到最后也没说用不用。他旁边的助理小孟捂着嘴,小声赞叹:“好帅哦,好配哦。” 郑忻:? 闻枝北去了厕所,郑忻立马屁颠颠的跟上。好脾气的大少爷生气了,他得去顺顺毛。 “哎呀,你不是也挺喜欢演戏嘛,就是让你跟人家搭个戏,没有调侃你的意思啦。” 郑忻说:“要不是阿姨不愿意,我真觉得你该进娱乐圈的。可惜了。那个柏译条件不如你,手脚也有点……” 这么背后说人也不太好,郑忻眼珠子转转,不经意瞥到了闻枝北的下半身:“哦哦哦。” 闻枝北:“……” 郑忻一副“我懂得”的死样子:“哦呦,难怪脸色这么差,说是不喜欢常今,身体倒是很诚实。也不怪你,男人嘛,看见符合自己心意的……” 一阵冷风迎面而来。 闻枝北右腿高抬,脚尖绷紧,擦着郑忻的头皮“呼啦”一声扫过去。 这动作比什么话都有震慑力,郑忻立刻闭嘴了:“大佬!” ****** “大佬!”徐枣五体投地:“闻枝北你真的是大佬,你怎么什么都会做啊?” 他们一行人从恐怖屋出来就被拉到山后面野营。肉和蔬菜都是没处理过,装在塑料袋里直接扔过来的,还冒着血丝呢。 练习生们小脸都白了。 最后还是最有生活经验的常今把做饭的活儿揽过来,拿着把大菜刀咣咣地在那剁。血和肉糊在菜板上,再加上他面无表情一片惨白(在魔方屋里被吓的)的脸,特别的有氛围。 加个片头就是恐怖片。 闻枝北就负责生火,搭帐篷,安排人手,洗菜,忙完了还在常今旁边支了个桌板,就着简陋的条件炒了一盘青椒肉丝。 徐枣:“大佬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闻枝北就笑。小虎牙在篝火的照耀下特别的闪亮,亮的常今心里乱成一片。 “我也有不擅长的。唔,比如刚才在恐怖屋,我还挺害怕的,多亏了常今在。” 徐枣咋咋呼呼:“对对,我师傅是挺牛掰的,里面那么吓人,他出来一量心跳,我操,跟我平常差不多。真是厉害!” 常今不说话。 那是量心跳的时机不对。如果在……在闻枝北对自己说不要怕的时候量…… 大概会破表吧? 吃完饭一群人围着摄像机做互动,常今和闻枝北去洗碗。闻枝北要高一些,蹲下来的时候就挤着常今的肩膀。 常今在水流声中沉默了一会,问:“你家境那么好,为什么要来吃苦?” 闻枝北:“不苦啊。和你们一起练习一起玩,我觉得挺舒服的。而且我也有梦想,我喜欢站在舞台上。你呢,你的梦想呢?” 常今想说,不知道。 非要说一个的话,挣钱,挣大钱。能让自己和常奶奶吃穿不愁过一辈子的钱。 月光那么皎洁,照在闻枝北的脸上。十几岁的年纪,风华正茂,一片真心都□□裸地看得见。 常今:“……和你一样。” 想和你一起,出道。 ☆、夏林满来了 想和你一起出道,想看看你的梦想。 想变成我的梦想。 当年的常今是这么想的。 他一直漫不经心的,对能不能出道这件事也是最不执着的,所以突然认真起来就特别引人注目,骆诚诚还专门找他谈话,问他是不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常今:??? 大清早的他没空搭理骆诚诚,一群人还得绕着公司跑步锻炼体力呢。在常今前面跑的是个特别瘦的男生,常今叫他老陶。 老陶在前面晃晃悠悠,喘气声大的隔着十米都听得见。常今快跑了两步,用手推他的后背:“坚持住,快到目的地了。” 话刚说完,就看见老陶身子一软倒下了。 骆诚诚刚开始没注意,听到动静了才赶过来,老陶已经脸白如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骆诚诚吓了一大跳,掏出手机就打120。常今在一边站着,脑袋发懵,一时间没有想明白自己只是推了他一下,人怎么就倒了呢? 闻枝北挤进来,先摸了摸老陶的心跳。心跳还在。他也不敢乱动,就站起来拉着常今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冰凉:“别怕,不是你的事。” 的确不是常今的事。 老陶是突然脑缺氧导致的昏厥。说危险也危险,说致命也不致命。可老陶的家人不干了,呼啦啦地带走了老陶。因为是属于合约上的“突发事故”,所以也没赔违约金。 可是团队少了一个人。 临近出道,任何变动都可能导致出道计划的夭折。尤其是在德人这样并不是很专业的公司。 所有人都心慌慌。常今眯着眼睛看楼下,骆诚诚穿着一件条纹卫衣,身后跟着一个人进了公司。 和前几天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同,骆诚诚笑的颧骨高高堆起,露出闪亮亮的一口白牙:“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新伙伴,夏林满。” “林满做为我们的候补练习生,个人的能力和资质也是非常非常出众的。虽然没有和老陶一样和大家经历了淘汰赛竞争赛,但依然是我们不可或缺的一员。所以呢,也希望你们做为老队员,发挥一下团结友爱的精神,说的就是你常今,别刷你的球鞋了,再刷刷都掉色儿了,啊,希望老队员呢,多带带他,啊,尽早融入我们的团队里。就这样。” 稀稀拉拉的掌声。 女生们无可无不可,反正也是一队的。男生除常今和闻枝北外,以徐枣为首,带着挑剔的审判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夏林满,甭管喜欢不喜欢吧,先得承认,这人外表真挺优秀的。 骨架纤细,下巴圆润,有点女孩子的轮廓。可是五官又很明朗,鼻梁挺直,嘴角上翘,一双桃花眼,特别特别讨喜的长相。 常今清冷,闻枝北阳光,这个夏林满就是介乎于他们中间的,秀丽,但是一点都不娘气。 声音也好听:“你好。” “你好。”常今觉得不太舒服。夏林满正对着自己,可是目光漫不经心,好像视线的终点压根不在自己身上。 闻枝北:“你好,我叫闻枝北。” “夏林满。” 夏林满握了一下闻枝北的手:“夏天的夏,树林的林。”夏林满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他文静但不无趣,有很多常今听都没听过的爱好,带来的行李里有一半都是书,看封皮常今就知道自己肯定读不懂的那种。 是个文化人。 常今做为一个学渣,对文化人总有种避而远之的敬畏。 可闻枝北就和他很聊得来。常今推门进去的时候,两个人正坐在一张床上探讨“清底”。 清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夏林满:“不是清底,是经地,是我们特别喜欢的一个作家,你看过他写的《黑暗之敌》吗?”常今当然没看过,他连这个人都不知道。 “推荐你去看一下,探讨人性的黑暗与光明,写的特别好,周六还有一个关于他的文学讲座,我一直想去,可惜没订到票。” 闻枝北:“你也想去么?正好我有两张票。” 夏林满很高兴,圆润的鼻头微微皱起,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猫:“那太好了。” 常今挠挠额头,莫名觉得自己像一个破坏气氛的第三者:“那个,阿枝。”那个时候他和闻枝北关系还可以,他不想像徐枣他们那样喊他大佬,也不喜欢喊他名字的后两个字,索性就以家乡的习俗叫他:“阿枝,还去不去游戏厅了?” 闻枝北站起来:“去。”看见夏林满还坐着,出于礼貌问他:“下午没课,要不要一起去玩一会儿?” 夏林满很可爱地笑:“我不去了,游戏厅太吵,又在餐厅的后面,全是油烟味,我闻不惯。”他想了想:“下午咱们去打保龄球吧。我好久没去,都快忘了怎么玩了,你不是说你以前打保龄球打的特别好吗?教教我呗。” 去保龄球和去游戏厅不是一条路,也不是一个世界。 常今:“那你们去吧。” 闻枝北:“要不一起?” 常今觉得保龄球没什么好玩的,一群人拿个圆球扔来扔去,没意思,浪费时间还浪费钱。但他想和闻枝北呆一块,夏林满来了之后,他都好久没和闻枝北一起单独撸串玩游戏了:“行。” 三个人打了2局后,常今就不玩了,百无聊赖地看他俩在那算分。最后谁赢了他也不知道,就看见闻枝北迈着长腿去买水。那估计是夏林满赢了。 常今和夏林满并排坐在场馆外面等,天气有点凉,行人寥寥无几,只有个老婆婆在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翻垃圾。 她穿的很薄,花白的头发打绺地缠在一起,弓着背步履蹒跚。垃圾桶又太高了,她艰难地惦着脚,颤颤巍巍地去够最上面的那一个塑料瓶子。 常今刚想站起来,就听见夏林满说:“老人家真可怜。” 语气很平缓。人家说“小猫真可爱”或者“今天的饭好难吃”,或高兴或愤怒,都是带着情绪的。夏林满说这老婆婆可怜,声音中没有什么感情,就是把看到的事情说出来,仅此而已。 常今看了他一眼。 闻枝北带着水回来了,夏林满喝完水又想去看看附近的展览,他腿长步子大,和闻枝北越走越快,最后只剩下常今跟在后面。 常今有意缓了两步,把一直捏着的水瓶子攥在手里,递给了那个老婆婆。 他要是年纪再大一些,再成熟一些,也许会毫不顾忌地走过去帮她,告诉夏林满,捡垃圾没什么不好,他就是被捡垃圾的人养大的。 职业有高低,人没有贵贱。穷人也有穷人的生活方式。 可他没有这么做。贫穷长大的人大多都会有自卑的心理,有的因为它而更自怜,变的唯唯诺诺任人欺负,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有的却变的更自傲,在外表涂上一层保护膜,和别人牢牢地划开界限,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绝不能占人家的便宜,被人看不起。 常今就偏向后一种。 夏林满来了之后,常今才发现了很多闻枝北的另一面。他阳光开朗,大度能干。可在这些表象下面,他也是个兴趣广泛,品味很高,喜欢时尚和油画的人。 好像是个分界线。之前的闻枝北是那个和善亲切可以接触的阿枝,后面的闻枝北是个看名家讲座都不用提前订票的大少爷,还有一堆常今听都没听过也不敢有兴趣的爱好。 常今喜欢闻枝北,之前的之后的都喜欢。 可闻枝北不会喜欢常今。他不会喜欢一个买瓶水都要挑三拣四货比三家的穷孩子。这点自知之明常今还是有的。 这注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不过常今不太难过,他独立太久了,独立到觉得这喜欢和闻枝北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也挺好,还不会被人拒绝,不会令自己和对方都难堪。 只要能和闻枝北一起出道就行。看着他发光发亮,看着他长成一个梦中情人,看着他拥有完满的爱情。 常今想,能这样就好了。 ☆、受伤了 《初蕊》的下一个拍摄场景定在姜水镇,也是原著中男主楚昉的老家。 姜水镇是在A市尽头的山村里,地处偏僻,只有一条马路能开进去。偏偏今天又是个阴雨天,司机不敢开太快,一行人坐在车上,郑忻看闻枝北的脸色,阴的和外面的天有一拼。 “还在为前几天的事生气?你不像这么小气的人啊。” 不是生气。闻枝北只是有点迷茫。 他不是一个很沉迷于欲望的人——当然二十郎当岁的年纪,对这种事情还是有兴趣的——而且很自制,有十分固定的审美和取向。所以就特别不理解那天和常今试戏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有反应。 如果说男人都是生理动物,这种摩擦事件难免会擦枪走火,好像也说得过去。可是,为什么会觉得这场景很熟悉? 就好像在哪里发生过这样的事一样? 梦里?不是,这种感觉很逼真,没有梦境中的虚无感,真实的他隐约能想起自己一个翻身把常今压下去的画面。所以真的发生过?更不可能,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当年在德人,他和常今的关系也一般,常今那时比现在要骄傲的多,只和徐枣玩的好,对其他人都爱答不理的。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哎呦我操!” 剧组负责人很着急:“不能拍?今天不能拍?你们拢共只给了我们一天半的时间啊,今天还不行,那明天半天我们也拍不完啊。” 姜水镇现在已经是旅游景区了,天大地大,景区领导最大:“这不下雨嘛,园区不给开放了,太危险。”没办法,只能先去景区后面的野森林拍外景。 阴雨绵绵,泥巴地又湿又滑,踩下去就是一个深水坑。常今深一脚浅一脚的,顺带扶了一把东倒西歪的焦韦炜。走在他们前面的柏译回过头:“小常啊,来帮我撑下雨伞呗,我系个鞋带。” 常今就当作没听见。 身边跟了四个助理,排场比导演都大,用得着自己帮他撑伞么? 焦韦炜捅了常今一下,趁人不注意小声说:“你小心点,别离柏哥太近。”话也不好说的太明白。那天闻枝北和常今搭戏,完了之后柏译的脸色就特别难看,还吐槽说:“装什么几把玩意,多高冷似的,被那个闻少爷一摸,还不是浪成那样。” 常今的戏份很快拍完,剩下的就是焦韦炜的部分了。 他穿的是一身很薄的青衫,现在已经湿的彻底,细腰薄胸都很明显,黑发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闻枝北看了他一眼,让导演助理小孟给他递了个厚毯子,想了想又说:“这边有电暖扇,来这儿坐吧。” 常今就坐在他旁边的小板凳上。地方小,两个人腿挨着腿,常今怕自己的湿衣服弄脏了他的,就往旁边躲。闻枝北看他包裹在毛茸茸的毯子里,缩成那么一小团,侧脸在光晕下像远山云雾一样,愣了一下。 腿上传来了很温暖的触感。常今低头一看,自己的腿又和闻枝北的挨在一起了。 闻枝北个高体强,连腿上的温度也是暖烘烘的,从接触的那一片皮肤开始,热度传到了全身,让常今觉得整个人都明亮了。 “CUT!” 焦韦炜也冻得够呛,眼镜片上都是雾蒙蒙的。他站的远,小跑着过来拿干毛巾,也没看清脚下的路,忽然一滑,整个人朝后仰翻过去。 小孟:“啊啊啊啊啊!” 焦韦炜手胡乱抓了两下,感觉到一个人冲过来抱住了自己,然后就是天旋地转。 闻枝北坐在最里面,所以比常今慢了一步,冲过来的时候就瞧见两个人抱在一起消失在了山坡边。郑忻:“尼玛还愣着干吗?救人啊!!!” 闻枝北:“来不及了。”然后在郑忻惊恐的眼神中跳了下去。 焦韦炜吓的够呛,等停下来了还缓了半晌:“常今?”常今压在他下面,觉得后背火辣辣地疼:“你先起来。” 还好他眼疾手快抱住了人,要不就焦韦炜这小身板,这么骨碌下来还不得一身的伤。下面石头又多又密,指不定就割破哪了,割破屁股没事,要是割了脸咋办?演艺生涯不就毁了么! 焦韦炜:“谢谢,谢谢你啊,你没事吧。”常今爬起来,长衫都破了,后背暴露在湿哒哒的空气里。焦韦炜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伤口……” 头上的树枝哗哗作响,闻枝北身上又是泥又是土,黑发凌乱不堪,顺着痕迹一路找过来,总算看见了常今他俩。可是心还没落下来,就又高高提起:“常今!” 常今原先光滑的后背上划了一道食指长的伤口,皮肉都翻了起来,外圈都有点泛白了,看着特别狰狞。 闻枝北的怒火一下子烧了八丈高,语气不由自主地严厉了:“你是个替身!”要靠皮相吃饭的!现在划伤了自己还怎么拍戏?还怎么拍《初蕊》? 焦韦炜吓的一哆嗦。 常今也愣住了。对啊,自己可是个替身啊,本来就该比平常人更爱惜自己的皮肉才对啊。 闻枝北脱下外套裹在常今身上:“我背你上去。”又转过头看毫发无伤的焦韦炜:“能爬上去么?能的话就跟在我后面,不能就呆在这儿,等上面的人下来接你。” “能能能!” 常今搂着闻枝北的脖子,树獭一样瘫在他背后面。其实常今不怕疼,这点疼压根也算不了什么,就是有点职业焦虑,担心饭碗没了。 可是现在靠着闻枝北,两个人的距离近的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还能在青草香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的味道,先前的忧虑也像夏天的露水一样,“噗嗤”一下蒸发了。 要是能永远这样多好。 闻枝北:“疼么?” 常今没反应过来,闻枝北就低声说:“别怕。” 别怕。就像当年说的那句话一样。常今想,时隔那么多年,第一次对我说这句话的人是你,第二个人居然还是你。 好奇妙。 郑忻疯狂地抖腿:“怎么办?伤成这样怎么办?”剧组的随行医生说:“伤口倒是不严重,就是恢复需要时间,想跟以前一样怎么也得好几个月吧。” 好几个月,那《初蕊》早杀青了。 医生掏出针管,要给常今打止痛针。闻枝北就靠在常今的后面,察觉到他的肌肉猛地一僵:“不用了吧。” 抖腿的频率越来越大的郑忻:“先打一针,这离医院远着呢。别忍疼,也别太担心,万事有我呢。” 常今一把拽住闻枝北的手指,力道之大让闻枝北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常今的小脸苍白,瞳孔放大,又薄又好看的两片嘴唇也没了颜色,分明是很害怕。 “算了,我现在就开车送他去山下的医院,来回也要不了多久,能忍着吧?”常今立刻点头。 伤口确实不大,消毒包扎后没多久就结疤了,可是痕迹很明显。致力于全实景实面拍摄的郑忻抓狂挠头,不知道怎么把常今替身的部分解决掉。 闻枝北下意识地去看常今,发现他皱着眉头,虽然受了伤但坐姿笔直又端正,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没能给他染上一点点血色。闻枝北觉得以常今的个性,他应该会主动提出离开。 就跟以前一样,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也不麻烦别人。 闻枝北:“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郑忻:“有什么好屁要放?” 闻枝北:“《初蕊》里面男主分化出第二个人格是有很明显的时间线的。就是在遇到喜欢的人之后,他不肯正视自己的感情,所以分裂出了一个性格完全不像自己的人。我觉得,既然性格不同,那么外貌上也是可以有一点区分的。” 智商不够的常今没听懂:“啥?” 闻枝北:“男主楚昉内敛又无趣,但他内心向往的是欲望外露,敢于表达自己的人,这样的人,即使和楚昉一样的身材容貌,也不会甘于和他一样穿着保守的长衫,梳着刻板的发型吧?” 郑忻的腿不抖了:“可以给常今在背上弄一个纹身。” 这个主意很不错。散会的时候郑忻跟在闻枝北后面:“大佬。” “你对常今很好唉,看见他掉下山坡脸色都变了,我跟你一起共事这么多年,真的很少看你这么失态的样子。而且,你提出纹身这个主意,直接和我说就行了,没必要在会上特意当着大家的面这么说吧,其实你是在变着法子替常今解释,怕人家以为他还能在剧组呆下去是因为有后台,怕他受排挤,对吧?” 闻枝北扭头看他。 郑忻抱头:“大佬腿下留人!!!” ☆、我会对你更好 纹身师是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人,技术一流。常今趴在椅子上,听着机器“嗡嗡”的声音,昏昏欲睡。闻枝北坐在他左手边,看着他露出来的肩膀和手臂:“常今?” “嗯。” “我……” 闻枝北难得露出犹豫的神情,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这时纹身师出去喝水,只剩下两个人在小屋里。闻枝北:“那天我们试戏……” 常今一下子清醒了。 “试戏的时候,我总觉得我们俩好像以前……”这个话题不太好继续开展下去,闻枝北干咳一声:“以前好像就这么做过。” 哪样做过?上床么? 常今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不可能吧。”闻枝北笑了笑,同时心里有点诡异地酸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失落:“我想也是。” 纹身师进来了,两个人终止了这个话题,又开始了之前的沉默。 常今扭过脸,心跳的砰砰响,声音大的他不得不捂住心口,生怕这声音被闻枝北听到了。 他记得?他怎么可能记得?不可能不可能,一定不可能的。 常今背上刺的是一支白兰,伤口就是花的枝干,欲开不开的一束,配着他的皮肤和身材,有种妖艳又禁欲的美。 纹身师自己也特别满意,给常今比了个大拇指。 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早,闻枝北问:“我送你回去?”常今住的地方离这里还挺远,也不好打车,常今就没拒绝。闻枝北的车和人一样,低调型的,干干净净,半个小时的路程一会儿就到了,常今:“再往里面都是小路,不好开,我就从这里下吧。” 闻枝北在附近停下,然后和常今一起下了车。常今不解,闻枝北笑:“以前也没怎么听你提起过家人,所以一直没见过,现在都要到家门口了还不去瞧瞧,也不太好吧。”他弯腰把后备箱的水果拎出来:“怎么说我也是你朋友,见见老人家是应该的。” 是朋友。 常今看着他的背影,呆呆的站着,等人走出几步了才醒悟过来,连忙追上去。 如果能一直是朋友,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筒子楼又小又暗,抬头看都是晾的裤衩内衣,往下看是坑坑洼洼的积水,还弥漫着一股又酸又难闻的气味。常今看了闻枝北一眼,他脸色正常的很,就好像走在外面的街道上一样平常。 两个人走过小巷,前面的路稍微宽敞点,两侧排着几个垃圾桶,再往里就是居民楼。垃圾桶旁边站着一个老人家,头发在脑袋后面挽成一个髻,看不清长相但穿的很干净。 常今一下子停住了。 有几个打扮流里流气的小青年蹲在垃圾桶旁边扔空水瓶,一看就是故意的,那老奶奶也不动,就巴巴地站在旁边等着。 常今:“喂。” 小青年正愁没事做手痒痒呢,一抬头,面前的人长相清丽气质清冷,看着不像筒子楼里好欺负的人,于是又胆怯了。 再往后面一看,人后头还跟着一个人呢,那个子足有186,腿长的能到自己的肩,立刻不敢吭声了,乖乖地把瓶子丢在地上就跑。 常今把瓶子捡起来,顺便接过老人的垃圾袋:“奶奶。” 闻枝北很意外。 他猜到常今的生活条件应该不是很好,当年一起做练习生的时候,常今就是打工最多,平时也最在乎钱的那一个。填出道梦想,人家有的填当明星,有的填热爱舞台,就他写了俩字:挣钱。 可是常今长了一张还挺有钱的脸,总是能让人忽略他是个穷鬼的事实,所以闻枝北有点吃惊,他长腿一迈,和常今并列而行。 常今低声:“我奶奶她,生过一次大病,现在记性不太好。” 常奶奶:“小伙子你拿我垃圾袋干啥啊?”人还是笑眯眯的,一看就是个性格很开朗的老人家。 闻枝北和常今扶着老人上了三楼,里面的家具都很老旧了,地方也狭小,外面是客厅,里面是个卧室,隔开了一间当卫生间。厨房是公用的。 闻枝北在哪都是安然若素的,不管是在高档酒店还是地下餐馆都是平常的样子。他放下水果,很自然地被常奶奶拉着聊天。聊着聊着,老人家又清醒了,一转眼看到常今:“今今回来啦。” “奶奶。” “哦呦你身上怎么这么脏的,快点去洗洗澡,今天给你做包子吃。” 闻枝北忍不住出声提醒:“你肩膀现在还不能沾水。” “没事,我就洗洗下半身。” 闻枝北:…… 常今:…… 啊啊啊啊,我这是什么屁话!好在常今体质特殊,脸红也看不出来,抱着换洗衣服就钻到洗手间去了。他们家的热水要等很久,期间常奶奶拉着闻枝北,她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说的也是漫无边际,上一秒在说常今,下一秒就又跑到自己年轻时候去了。 好在闻枝北足够耐心,也不插话,常奶奶很久没遇到这么听话好看的年轻人了,拉着他去里屋,要给他找常今小时候的照片看。 相册很薄,里面的照片也不多,大部分都是成年后的常今。 清清冷冷的,站在那儿也不用什么打扮,就已经很好看了。 可是奇怪的是,照片里也没有出现常今的父母。只有几张是小时候的常今,小尖脸,剪着齐刘海,脸颊嘟嘟的,睁着大眼睛有点迷茫地盯着镜头。 闻枝北:“怎么没有常今的爸爸妈妈呢?” 最后一张终于有了。 常今站在中间,左边是个相貌老实的年轻男人,右边则是个眉目很艳丽的女人。应该就是一家三口了。 可是三个人的身体都离的很远,脸上也全没有一点开心和高兴。 常奶奶拍拍相册:“格女人!” 闻枝北听不懂:“什么?” 常奶奶:“格女人坏的很咧,男人也不是个好东西,看常今长的不像自己,就老怀疑不是自己的种。” 闻枝北看着照片,常奶奶又说:“还老打他,后来离婚了,被什么什么委警告了一下,孩子就判给了那个女人。这女人心肠毒哦,不敢当着邻居的面打孩子,就拿针扎他,那么粗的针哦。” 常奶奶抹抹眼泪:“我就是在垃圾桶捡到今今的,才这么大,好可怜,瘦的一把骨头。” 难怪! 难怪常今从来不提自己的父母,难怪他那么怕打针! 闻枝北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就好像有个人把他的心剖开,往里面浇了一勺沸腾的开水,烫的他眼睛发红,嗓子眼堵了棉花一样难受。 常今神清气爽地出来,想了想,掏出一件干净的衬衫穿上。对着镜子一看,显得脖子太长了,又换了件立领的,又衬的太白了,没什么男子气概。最后穿了个普通卫衣。 出来没看见闻枝北,常奶奶吃着闻枝北给削的苹果,说:“小伙子去给我们做饭吃了。” 闻枝北做饭的手艺相当好,当年已经是吊打所有练习生了,现在经过时间的打磨更加厉害,简直媲美业界大厨的水平。 五菜一汤,撑的常今直翻白眼,就这样闻枝北还不停手,不停的往他碗里夹菜。 “我都吃饱了。”又夹了一只鸡腿。 常奶奶笑眯眯:“吃嘛吃嘛。”常今闭着嘴,怕自己一开口饭就从嗓子眼里跑出来:“真的……吃不下了。” 常奶奶:“小伙子人真好,做饭好吃,人也长的好。” 常今:“是啊,阿枝……我是说他,以前就是最会照顾人的,对谁都特别好。” 闻枝北:“你还是叫我阿枝吧。”顿了下又说:“我以后会对你更好。” 常今:“……” 他咽了口口水。觉得今天像做梦一样,他和奶奶,还有闻枝北坐在这里,一起吃饭聊天,还可以叫闻枝北的名字,还能够听见他说要对自己好。 这真的不是梦吧?他把手伸下去一掐大腿,疼! 窗外的光很吝啬地从小窗户照进来,斑斑驳驳地落在闻枝北的脸上。他转过头,对着常今笑了。 第二天。 郑忻斜着死鱼眼:“你说什么?你要去找骆……骆什么玩意儿?” “骆诚诚。” “啊对,你找他干嘛?” 闻枝北:“我想问问他,当年到底是为什么解散了德人的练习生。” “这重要吗?” 郑忻腿抖的整个身子都在晃动:“都解散多少年了,原因还重要吗?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么关键的时候你给我跑了,我不同意!” 闻枝北不理他。 郑忻看了一眼他健美的大腿,又开始怂了:“夏林满是小说作者指定的编剧,人又是因为你才接的这个活,千里迢迢地飞回来见你。你说你不去接人家就算了,还把我一个人落在这接待,是不是有点不够意思?” ☆、你又受伤了? 说曹操曹操到。 门外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郑忻疯狂眨眼暗示。 闻枝北:“请进。” 来的果然是夏林满。他头发剪了很多,十分自信地把完美的五官全部显露出来,穿着简单,浑身上下没有什么配饰,只是在右手的食指上戴了一个戒指:“枝北”,然后再转向郑忻:“郑导,好久不见。” 亲疏立见。 郑忻:“小夏回来啦,哎呀,我正和闻枝北说你呢,我俩最近太忙了,都没抽出空去机场接你。你这一路过来挺辛苦吧?” 夏林满:“没关系,机场离这儿也不远。再说以我和枝北的关系,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我和他也快一年没见了,这次能有机会回来,我也特别开心,别说只是隔了个太平洋,就是跨了半个地球,他要我来,我也愿意的。” 郑忻:“呵呵。” 这小话说的,滴水不漏,硬生生地把他和闻枝北捆在一块,自己反倒像个外人了。 郑忻是喜欢聪明人的,打起交道来方便。可这个夏林满就是太聪明了,锋芒毕露,反而让他不喜欢:“那行,你们老友相见肯定有很多想聊的,我就不打扰了。下午四点咱们开个会,再讨论下剧本的事情。” 他带上门,随手点了根烟,然后看见了不远处的常今。 “常今,伤口怎么样了?” 郑忻又开始嘴贱:“脱下来让我瞧瞧。” 常今面无表情,但耳朵尖已经红了。 郑忻嘿嘿乐,感觉到了调戏美人的快感。乐完了又想,常今哪都好,就是太钝了,不是不聪明,就是在人情世故上不够圆滑,这点他比不过夏林满。可除了这点,他觉得常今哪哪都比夏林满好。 “抽烟不?” 常今摇摇头。他和常奶奶住一起,如果抽烟被看见了,常奶奶会担心的。 “那挺好,烟不是个好东西。” 郑忻说:“不过这玩意有一点还行,就是难受的时候能稍微有点安慰,脑子放空了似的,不用去想那些烦心的事。” 常今笑:“那不是和喝酒一个道理么,清醒了该烦还是得烦。” 郑忻:“那我不如你,你连这片刻糊涂都不要,我可没你这勇气。不过小常啊,太清醒了未必是好事。你看你吧,年轻,长的好,有前途,所以就觉得什么事自己都能搞定,都不用麻烦别人。其实世上的事都是一堆糊涂账,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欠着欠着,这关系网就欠起来了。你太清醒,那就是个异类。” 常今看了一眼门里。 现在,夏林满应该正在和闻枝北叙旧呢吧。 郑忻注意到他的视线:“你就比如说闻枝北吧,从小被他妈,也就是我阿姨教的,绅士教育,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抗,以为自个儿是个超人,久了久了,自己的真实性格就被藏起来了,别人都觉得他温暖阳光,只有我还记得小时候抢他一个玩具,这厮过了半年还把我摁墙角一顿揍。可闻枝北就难得糊涂,他也知道自己什么样,但做个完美的人有什么不好呢?事业名气都有了,家人舒心朋友开心,多好。” “那阿枝……那他自己开心么?” “开心啊,你瞧这厮一副圣父的样子,其实心可狠了,你没惹着他底线,他就世界和平春光灿烂的,你真惹着他了,那绝对是翻脸不认人,说踹就踹的。你没被他踹过吧?啧啧啧,可血腥了。”他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所以对付这种大男子主义,有英雄情结的人啊,不能太逞强,你哗啦啦把事情都干完了,自己默默咽下苦和泪,你以为是拍电视剧呢?不管用。就得让他知道你多累多伤,让他心疼死。” 常今点点头,忽然又意识到不对。郑忻……不会是在教他怎么泡闻枝北吧? “我和闻枝北就是普通朋友。” 常今自认为别的好处没有,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知之明。当年的自己就配不上闻枝北,现在的自己满目苍夷,一身铜臭,连曾经可以拿出来说道的自傲也没有了,就更配不上了。 郑忻:“哈哈哈,我知道啊,我就这么随口胡说的。” 《初蕊》的剧本基本没有什么大改的空间,拍摄也水到渠成地进入了中段。闻枝北当然不需要时时刻刻在剧组待着,正好闻母身体欠佳,他就请了两周的假期,等他回来的时候,剧组已经从拍摄地离开了,正在准备下一阶段的拍摄。 中间闻枝北还陪闻父出国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带了当地的特产茶果子,给剧组的人都发了,还剩下一个硬盒子。 郑忻:“什么好东西这么沉一包?给我的?” “不是,常今呢?” 郑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闻枝北莫名地想打他,手指头在盒子上摸了一下:“怎么没看见人?我记得今天通告有他的戏。” 郑忻:“他腿受伤了,在后面休息间休息呢。” “怎么又受伤了?”察觉到自己声音有点大,闻枝北又低下声音:“怎么回事?” “你自己去问呗,人就在后面。” 门没关,闻枝北推门而入的时候,常今正岔着腿,一只放在高凳上,另一只缩在胸前给自己上药。 从闻枝北的角度,真是一览无余。 常今:“……”他耳朵通红,过了两秒才想起来把腿放下去。闻枝北脸也红了,他不像常今,一害羞就特别明显,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两颊上很明显的红晕。 两个人四目刚一接触,又都分开了。 “腿受伤了……怎么伤的,现在还好么?” “没事,就是我吊着威亚的时候不小心擦到树了,不过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小伤完全不用在意,没事没事。” 闻枝北蹲在他面前:“不要逞强,我帮你涂药。”他的手掌大,完全地包裹住了常今的脚腕。掌心炙热的温度传过来,常今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没跟人这么亲密,或者说是暧昧过,下意识就要缩回脚。闻枝北察觉到了他的抵触,用力地握住了,不让他抽回去。 常今忽然想起了那天抖腿导演说的话。 ——“所以对付这种大男子主义,有英雄情结的人啊,不能太逞强,你哗啦啦把事情都干完了,自己默默咽下苦和泪,你以为是拍电视剧呢?不管用。就得让他知道你多累多伤,让他心疼死。” 闻枝北把他的腿拉到自己膝盖上,用手把药膏捂热了,再慢慢地从脚骨推上去。 常今就看着那根修长有力的手指,从脚侧到脚背,然后到脚腕。抹平了,再推开,然后再抹平。 “疼么?” “不疼。” 闻枝北好像轻轻笑了一声,抓住了他的小腿,然后握住往前压,一直抵到常今的胸前。 常今:!!! 他呆子一样任闻枝北欺身逼近,直到两个人脸对着脸,一伸嘴就能打个啵儿的时候,闻枝北:“试试脚腕能不能动。” 常今:“啊,啊,能,能动。” 又是一阵沉默。闻枝北把他腿放下来,又不死心似地问:“还有哪伤到了么?” 常今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一眼:“没了。” 闻枝北出去的时候,又碰见了郑忻。郑忻:“礼物送出去了?” 闻枝北:……全忘了。 他转个弯儿就去找了夏林满,没等夏林满开始寒暄就问:“我之前看过剧本,根本没有什么威亚戏,这一段是你加的么?” 夏林满:“我是编剧,修改剧本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看闻枝北脸色严肃并没有笑意,于是也收敛了喜悦的表情:“是我。你是在为常今受伤的事情怪我,对么?” 闻枝北皱眉:“郑忻也同意这么改?” 夏林满的脸色变了:“你在质疑我?枝北,我是为什么没有完成学业就回来,原因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接下这个剧本。碰见常今是意外,我不敢说我完全没有私心,毕竟。”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毕竟当年就是因为他,才毁了我们一起出道的梦想。可是,我的目的并不是这个,我希望你负责的第一步影视剧能够成功,而且希望自己能够参与你的成功,这是我最大的希望,你怎么能够这么质疑我对你的感情?” 最后一句话有些暧昧了。闻枝北:“朋友之间的感情。” 夏林满:“不要把我当傻子了,你也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谈话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的。我喜欢你,枝北,我也适合你,无论是兴趣爱好还是家世,我都很适合你。聪明的人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路和人,不是么?” 闻枝北转身就走。夏林满追了两步,只看见他一个侧脸:“可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不缺我一个。” ☆、当年那一夜 镜子里倒映出夏林满的脸。 常今真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在厕所里找自己说话。明明挺干净的一个人,老爱在厕所堵人是个什么意思?不嫌说话串着一股臭气么? “常今,修改剧本是我的主意,但我没有想到会导致你受伤,这件事情我有责任。”他笑了笑:“我不是替身,也没有过多的考虑到你的感受,其实替身演员都需要注意的点,更应该是我们剧组极力去避免的。所以你有什么意见或者不合适的,都可以和我说。” 常今想了想。夏林满又说:“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不用避讳什么,更不必绕过我去和闻枝北告状。没必要。” 常今:“……你发什么癫?” 好好说人话不好么,天天在放屁。 当天晚上常今就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德人,还是在厕所里夏林满对自己说话的那天。那时候已经快到冬天了,天气很冷,德人的财政就和这鬼天气一样,到处是危机。 练习生每天徘徊在“明天就出道”和“明天公司就破产”的极端心情里,那滋味简直太酸爽。骆诚诚找到了常今,说有广告商看中了他,想和他签长约。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把常今给砸晕了:“长约?多少钱?” 骆诚诚:“我哪知道多少钱,但人家是做全国服装品牌的,是大客户,关系着我们的资金链呢。你说二十个人里面,客户就挑中了你,说明你资质不错,有红的潜力啊。你好好收拾,后天一早就去面试,我在客户那儿等着你啊,千万别迟到!!!还有,能少说话就少说话,你这闭着嘴吧,还有点贵公子的气质,能蒙人,一张嘴就完犊子了,彻底暴露你是个文盲的事实。” 常今晕晕乎乎地去了厕所,正好碰上从隔间出来的夏林满。等他解决完出来,夏林满还在:“常今。” “啊?有事找我?” “你喜欢闻枝北吧?” 常今停住了。 “我说的不是那种朋友之间的喜欢。就是男人对女人,女人对男人,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喜欢。你是喜欢闻枝北,对吧?” 常今没有说话。夏林满:“你不用怕,你已经藏的很好了。是我自己觉得奇怪,就偷偷注意你,发现你经常看着他,也许你自己都没察觉到,你看他的眼神和你看别人的时候很不一样。” 夏林满:“就像一直生活在地下的人看见了阳光一样,又向往又不敢接近。听起来挺美好是吧?”他冷笑一声:“不过有够恶心。” 常今冷冷地瞪着他。 “你要是个普通人,喜欢另一个很普通的人,那这也没什么。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也都不管我的事。可你是要和我们一起出道的人,你想让偶像男团出现一个有同性恋,你是想毁了我们所有人。而且你喜欢的人是闻枝北,哈,你凭什么喜欢他?你了解他吗?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你都不知道。你连他爱看的书都读不懂。常今,他在你眼里只是一个符号吧?只是因为长得帅家世好心肠也好,所以就被你盯上了,变成了你的臆想对象,不是么?” “你有什么资格喜欢他,把他也拖下水,变成一个和你一样恶心的人!” 常今摇摇头:“你真应该……” “什么?” “应该感谢你有个有钱的爸妈。”常今胸口起伏:“要不是把你打伤了要赔钱,我真的会揍你一顿。” 夏林满个子体型都和他相仿,虽然没有像常今一样学武,但也是个经常锻炼的,所以根本不怕他。 两个人斗鸡一样对视,直到门口响起了“吱嘎”一声。 徐枣尴尬地露出半边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是想上厕所来着……”他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够讲义气,立刻站到常今旁边表示支持:“夏林满你一天天的净放屁,常今是直男好吧,再说他这模样什么天仙娶不到啊,用得着你在这意淫他喜欢男人吗?你一个空降,了解他多少啊就在这跟心理专家似的嘚啵嘚啵,其实是你喜欢闻枝北吧?” 夏林满一直觉得徐枣的智商和他的个子成正比,完全和自己不在一个交流线上,所以压根就不搭理他,转身就走了。 徐枣追了两步:“妈的我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了,天天昂着脑袋多清高似的,谁都瞧不上。人闻枝北也是有钱少爷,怎么就不像他一样,什么玩意!这小子估计嫉妒你是队长,故意诽谤你呢,我去把他逮回来,省的他跟骆姐告状。” “算了。 常今口是心非:“反正他说的不是真的,我又不喜欢闻枝北。” 心里的那个小人偷偷冒出个脑袋,简笔画似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大声地嘲笑他:傻冒!假话!你明明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徐枣:“我就说嘛!你这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我要有你这资本,什么漂亮妹妹泡不到啊,你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呢。我瞧那个夏林满娘里娘气的,又骚包,其实他才是那个吧!” 说着比了个下流的手势。 常今翻了个白眼:“别拿这种事开玩笑。这就跟吃东西一样,比方说你喜欢吃苹果,我喜欢吃香蕉,这是每个人的喜好问题,我没强迫你吃香蕉吧?也没耽误你吃苹果,是吧?你管人家爱吃什么呢。” 徐枣芝麻粒大的脑子不能支撑他弄清楚这个逻辑:“可我也挺喜欢吃香蕉的。” 常今:…… 常今:“行了行了,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也别到处乱说啊。我警告你,咱们快要出道了,一丁点扰乱人心的消息都不能有,更不能让骆姐知道。这个事情的严重性你是知道的吧?” 徐枣疯狂点头,但想了想还是不甘心:“那就这么放过夏林满啦?这孙子这么跟你说话,是不是得教训教训?” 常今已经走出厕所,只听到了个大概,远远地回应:“你随便吧,别闹出事啊。” 此时临近假期,夏林满的室友都是本地人,除了他全都回家了,闻枝北知道他父母都在国外,所以特意给他送了吃的过来。 夏林满坐在床上,看着闻枝北弯腰给他拿东西,突然说:“你对谁都这么好么?老好人。” 闻枝北笑:“对你好还不行啊?还得受你数落。” 夏林满也笑:“你这样的是不是对外人都很好,只是对自己亲近的人才特别严厉啊?” “你什么时候修心理学了?” 夏林满看见阳光洒在闻枝北的身上,他的黑发上一圈圈淡淡的光晕,特别温暖:“你这么好,以后一定得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女孩子,要长的好,还要有修养有才华。可惜我没有姐妹,不然我一定介绍给你。” 不管是谁,都不能是那个除了长相一无所有的常今。 闻枝北拿起他桌上的一瓶水:“借你一瓶水喝。” 夏林满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哦,你喝吧,我还以为这水是你买的。” 要回家的还有徐枣。他收拾了行李,特别得意地坐在闻枝北的床铺上,两只脚伸下来一晃一晃:“我要走了,别太想我啊。”看常今不搭理自己,小声又得意地说:“那个夏林满啊……” 常今抬头。 “我想了个招治他。他不是老看你不爽嘛,还说你配不上闻枝北,我就觉得你配得上。他老是这么说你,估计是自己心里面有点啥。嘿嘿,我就在他水里面下了点东西……” 常今皱眉:“你别乱来。”他明天要去面试,所以特意找骆诚诚借了个微型录像机,想对着镜头练练表情和动作。可摄像机太小,放哪儿都不合适,最后还是夹在对面上铺的床褥中间。 徐枣这么说的时候,常今手一抖,摄像机红光一闪,开了。 徐枣:“我晓得啊,现在他们屋没人,能出什么事。”他从上铺一跃而下:“走了,我心里有数的。” 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闻枝北。天气不热,闻枝北却脱了外套,松散地披在背上。 徐枣没出大门,而是拐了个弯到夏林满的屋外。从窗户朝里望,先看见了空荡荡的水瓶,再瞧见夏林满一个人躺在床上后,反手就把他的门从外面锁住了。 做完这些,徐枣得意地用手指弹了弹门锁,走了。 常今看见闻枝北的脸,有些吃惊:“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啦?” 闻枝北也不知道,他迷迷瞪瞪的,心里火烧一样,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碍着外人在,他不好做出什么不雅的举动,勉强抑制着自己:“还好,我去冲个澡。” “现在冲什么澡啊,也没烧热水。估计就是感冒了,我先给你找体温计,你量量体温。唉,公司人都回家了,也不知道老于走没,他家是开诊所的么,还能给你瞧瞧。” 闻枝北皱眉,两颊上酝着红晕。 常今极其的瘦,蹲下来找东西的时候肩胛骨高高凸起,露出一截又细又长的脖子。闻枝北的视线从上至下,看见了他的脚踝。 好白又好细,右边一个小小的痣。 常今听到了身后沉重的呼吸声,他一回头,对上了闻枝北烧的通红的眼睛。 ☆、回老家不 早上10点。 常今醒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知道现在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自己仍是那个德人的小练习生,抑或是不知道未来在何方的替身。 好像又都没什么区别。 起来的时候头有点晕,浑身上下的关节吱嘎吱嘎响,跟跑了两千米似的。梦里那种被压制住,无法喘息的感觉还在,让常今刷牙洗脸的时候都懵懵的,直到接了郑忻的电话。 作妖导演在电话里说剧组要去铖县拍一个宣传片,问常今要不要去。 常今不解:“拍宣传片也要替身吗?” 郑忻:“铖县不是你老家吗?你的资料里写的。朕这不给你一个回家探亲的机会嘛!” 除了工作人员和几位主演,去的居然还有闻枝北。他今天换了一件青绿色大衣,戴着平底眼镜,双腿交叠,一副总裁派头。 常今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问:“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忙?” 拍戏五个月,四个半月他都在跟组,比导演还敬业。 虽然常今很想看见他,但也不愿意他的时间被白白消磨,尤其是知道郑忻特别蹬鼻子上脸,怕他仗着闻枝北好欺负压榨闻枝北。 闻枝北沉默了一下:“……《初蕊》本来就是我负责的第一个新晋拍摄项目,费心点是应该的。”看常今恍然大悟的样子,忍了一下,又问:“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 不过这句话说的很轻,正往车屁股后面走的常今并没听到。 铖县是个小县城,地方不大但风景挺美,尤其是当地的铖山,往下俯拍真是青山淼淼,水烟含雾,令人心旷神怡。 剧组很快拍完了短片,一群人休息的休息,吃饭的吃饭。常今沿着山路慢慢走,突然听到了脚步声。闻枝北长腿跨了两步就追上他,两个人并肩而行。 常今:“铖山上还是挺美的,你不多呆一会?” 闻枝北摇头。山上虽然风大但是阳光充足,再往下就有点冷了,山脚处一排的小商贩,再往里是一条水泥道,两边都是二层高的小楼,有的楼下圈了一片地,种了蔬菜和水果。 常今看见有小孩在地里蹦来蹦去地捡东西,忍不住笑了笑。 闻枝北:“你小时候也这样玩?” “没有。其实我挺小就离开家了,对这儿就模糊记得有一个铖山。就是咱们拍宣传片那个,好像小时候经常过来爬山玩。其他的都不怎么记得了。” 闻枝北想起那天在常今家里,常奶奶对他说自己就是在垃圾桶里捡到常今,然后带着他离开的。那常今对铖县没什么印象也很正常。 常今:“不过有个地方我想去瞧瞧。” 两个人顺着小路往北,因为常今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所以左拐右拐,转了半天才在一家破旧的小店后面停下。 常今大概记得这里原先是一个小店铺,卖点零食和小孩玩具的,现在可能是要拆迁了,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家具还没搬走。 有人看见他俩,就走过来问找谁。 “我想找一个姓任的爷爷,以前在这卖东西的。” 那个人摆摆手:“早搬走了。”说是因为年纪大,被家里人接到隔壁县了。 常今早就料到了,所以也不失望,和闻枝北解释:“小时候的邻居。人特别好,经常给我塞点吃的喝的,从来不收我的钱。” 在常今的记忆里,任爷爷应该是对他最好最好的人。他不像自己的爸妈那样打他,也不会骂他,甚至还会在他被赶出门的时候收留他,帮他说话。 可惜他被毒打的那天任爷爷并不在,年纪还不大的常今没有依靠,也不敢回去,只能缩在垃圾桶里捡吃的。好在他遇见了常奶奶。 所以常今有时候想想,觉得老天爷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也没有对自己太坏。他没给自己很好很好的过去,但起码没给他一个最坏的未来。 也挺好。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远远地瞧见了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胳膊挽着胳膊,看起来很亲密。 闻枝北对人脸的记忆力不强,因此走过去后才觉得这女人的脸有些面熟,就是那天在相册上看见的在常今左边的那个人! 对方不知道是没有认出来常今还是故意装作没看到,和她身边的看起来是她女儿年纪的人渐行渐远。 闻枝北看了一眼常今。 他眼里的担忧实在太明显,常今低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她长的有点像?其实她是我……”常今犹豫了一下:“算是我妈吧。嗯……她对我不太好,也不喜欢我,所以我很小就跑出去了,后来才遇到的奶奶。其实,常奶奶也不是我亲奶奶,我是后来才随了她的姓,给自己改名叫常今的。” 他不怎么爱说自己家的事情,模糊间好像是觉得只要自己不说,那些往事总有一天会在脑海里消失掉一样。但常今也不想瞒着闻枝北。 以前年纪小,喜欢人不敢说,讨厌人也不敢说。生怕自己被别人厌恶了。渐渐长大了才明白,那些伤害自己的错误,完全没必要由自己来承担。 活的坦率,是很简单的四个字,做到却很难。大概只有闻枝北这样的天子骄子才有这样让人羡慕的勇气和能力。 常今对闻枝北,从来都是坦诚的。大概只除了自己喜欢他这一件事情。 闻枝北:“对不起,之前我并不知道你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常今:“没事啦。”两个人原路返回,此刻正路过一个大坝,下面江水滔滔,有夹着湿冷的风吹过来,常今闻到了熟悉的腥气。他伸了个懒腰:“我早就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闻枝北嗯了一声。 常今:“老跟过去较劲没什么意思。他们生了我,但也没对我做出什么好事情,现在想想,我还是很讨厌他们。你瞧,我走了,他们也有了自己的生活,这样也挺好,各不相干。以后他们老了病了,有自己的子女去照顾,跟我也没关系,我过的是好是坏呢,也都是我自己的事,他们也不用管。这样就行了,我姓常,他们姓王,早就不是一家人了。” 这些话常今翻来覆去地想过很多次,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可是也从来没对人说,以前常奶奶问他要不要回老家认祖归宗,他也没回答。可是现在就这么自然的对闻枝北说出来了,毫不犹豫。 而且说出来后,总有种卸下了包袱的解脱感。 说出来并没有那么容易,可也没有那么难。 闻枝北望着常今。他额头上的头发被吹的乱七八糟,外套里也灌满了风,鼓鼓囊囊的,好像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那个曾经骄傲自矜的常今,变成了现在坦然面对的常今。原先在自己的印象里扁平又模糊的那个人,渐渐地丰满起来,灌满了血肉,终于成了面前的这个人。 一瞬间,闻枝北有种时光倒流的恍惚感。 “常今。”闻枝北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在湍急的水流声里也格外明显。 “我喜欢你。”常今脸上错愕和不敢相信的表情让闻枝北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你很好。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爱你喜欢你,发自内心的希望你能开心快乐,真的。” 他想了想,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了常今的:“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焦韦炜是南方人,还不习惯北方这湿冷的天气,此刻缩成鹌鹑一样躲在车里。他看见常今迷瞪着爬上车,眼看着就要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手机上,赶紧拉住他:“常哥!” 常今“哦”了一声,瞳孔涣散。 他的□□虽然坐在这里,灵魂却漂浮在天上。空洞的,四面漏风,每个空出的洞里,都在呐喊着“闻枝北喜欢我” 。这个念头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处,以至于让常今怀疑起来,在大坝上,闻枝北的确是说了喜欢自己没错吧? 不会是自己的臆想吧? 他这一生中,快乐的时候很少很少,悲伤的时候也不太多,大多数都是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的,就如同中国人推崇的“中庸之道”一样,没有任何稀奇。 唯一例外的,就是遇见闻枝北和喜欢上闻枝北。 他像一架脱轨的列车,忽然地闯进了常今的人生里。常今能做的,就是收拾收拾被他撞乱的人生,再勉强地沿着自己既定的轨道走下去。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这架列车会并行到自己的轨道,然后一起前行。 因为这听起来实在太像个梦想了。 常今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 ☆、你是不是瞎 闻枝北的确挺忙。从铖县回来后他就回了公司,只给常今留了一个手机号,说如果有事可以直接找他。 郑忻在旁边,也不知道听到没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常今的戏份越来越顺利,很快就拍到了戏中的高潮。也就是男主在第二人格的蛊惑下,怂恿男二自杀的戏份。 焦韦炜饰演的楚昉懦弱又爱逃避,始终不敢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在几次三番看见幻象中的自己和男二的纠缠后,终于崩溃。在第二人格的刺激下,选择怂恿患有抑郁症的男二自杀。 “楚昉”跌跌撞撞地走进门,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对面的镜子一分为二,把世界隔成了虚幻和真实两个对立面。 镜头里的“楚昉”脸色苍白憔悴,黑发凌乱不堪,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他对面的背影□□,在一片斑驳的光里晦暗难名,只有左肩的白兰花,妖娆又清冷,透着诡异的美。 “CUT!” 郑忻点着下巴:“演的不错。” 焦韦炜是个很谦虚的新人,得了夸奖也不自满,还趁着常今过来的时候小声说:“谢谢常哥的配合。” 柏译刚才一直在外面抽烟,进来的时候视线先在常今的肩头流转了一圈,才故作亲密地揽住他的肩膀:“小常的背可真漂亮,纹的花也好看,是什么花来着?” 常今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被他搂住的那部分就跟沾了鼻涕虫似的难受:“白兰。” “白兰好啊,又香又冷的,跟你一样。”后面的四个字说的很轻,只有离他最近的常今和焦韦炜听得到。毕竟在剧组里,柏译也不敢做的太过分,朝常今抛了个自以为潇洒的媚眼就走了,把常今恶心的够呛。 晚上剧组一起吃饭,这厮死皮赖脸地贴在常今他们那桌,司马昭之心明显的郑忻都看不下去,大声说:“你不是有自己的工作餐吗,跟主演一个待遇的,就别跟常今他们挤了。” 柏译就装醉当没听见。他虽然不当红,但毕竟是电影圈常见的脸,资历深人脉广,郑忻这个新晋导演还真拿他没办法,只能一个劲地朝常今使眼色,让他少喝点。 常今也不想喝,他用胳膊抵着柏译的腰胯,一只手捏着他的手腕,在心里已经将柏译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时,套间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闻枝北穿着深色的短外套,夹着一股清风走进了。 常今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手上的劲儿没控制住,捏的柏译“嗷”一声,闻枝北立刻扭头。两个人一个在最左,一个在最右,隔着满屋子的剧组人员遥遥相对。 那一瞬间,常今特别俗气的想起了一个词。 一眼万年。 那种从血液里流动的爱情,充斥了他全身每一个毛发。尽管全世界都不知道,可惜全世界都不知道。 他“蹭”的站起来,给柏译赔不是。柏译的手在桌子底下捏住了常今的:“没关系没关系,小常就是年轻,喜欢跟我开玩笑,哈哈哈哈哈。” 闻枝北还没看清这边的情况,站在身后的夏林满已经拉住了他。两个人跟郑忻打了个招呼,闻枝北起身去洗手间,夏林满追了两步,就听见郑忻在身后不冷不热地说:“追的很紧嘛。” 回头看,他正抖着腿玩手机呢,屏幕上两个马赛克小人你追我赶,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夏林满冷笑一声,他不爱跟外人费口舌功夫,推开洗手间的门,闻枝北正对着镜子整理仪表。 尽管对闻枝北的感情掺杂了友谊,占有欲,共同的兴趣爱好,家世等等一系列的因素,但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闻枝北都是一个很优质的对象。 不管是做朋友,还是□□人。 夏林满的眼神并不露骨,但闻枝北还是察觉到了:“?” “下个月我妈妈的生日,我想请你去我家。”夏林满挑起一边眉毛,他的脸庞浸润在灯光下,五官完美,气质沉静:“以我的恋人的身份,可以吗?” 闻枝北转过身:“这是个玩笑?” “当然不是。” “那就更不好笑了。” 夏林满:“枝北,我是认真的。”他脸上的表情依然轻松而且游刃有余,显然不把闻枝北的拒绝当真。 闻枝北:“夏林满。”他想了想,说:“也许是我前几次没有和你说清楚,那我道歉。以前,我是说很久以前,我刚刚发现自己性向的时候,我的确想过你是一个很合适的伴侣,不仅仅是适合我,而是很适合我的家人。” 夏林满微笑:“那你眼光不错,我的确很讨家里老人的欢心。” “可是鞋子到底适合不适合,只有脚知道。人生的路还这么长,你没有必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也一样。夏林满,你想要的是适合自己的人,而我想要的,是自己喜欢的人。咱俩就是两只尺码不一致的鞋子,没有必要因为都是鞋子而硬凑在一起。你往外面看看,卖鞋子的到处都是。” 夏林满的脸色难看起来:“可你没遇到喜欢的人。” “我会遇到的。”闻枝北终于有点不耐烦了:“你也会遇到的。所以请你不要先扼杀了这种可能性,我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你反复纠缠。” 夏林满胸口急速起伏,终于在闻枝北伸手开门的时候忍不住问:“是常今吗?” “常今?” 夏林满:“不是常今?也对,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根本就配得上你。” 无论是外貌还是才华,他有什么配得上闻枝北的!如果连自己这样的人闻枝北都不愿意,那还有什么人值得闻枝北喜欢! 闻枝北皱眉:“夏林满,你的偏执症越来越严重了,我之前就建议你请个医生看一看,你没有这么做对不对。这件事情和常今没有关系,你更用不着这么贬低他。我反倒觉得,他自立自强,从以前到现在从来都没有变过,一直能保持本心,就这一点,就比你和我都强。” 他推开门,顿了一下,又说:“如果真要说,也应该是我配不上他。” 宴席已经进入了尾声,闻枝北并没有看到常今,柏译倒是还在:“常今呢?” 郑忻抖腿:“走啦。柏译非要灌他酒,说不喝就是不给面子。小常也是够猛,跨擦端过来就给干了,你是没看见当时柏译那脸,绿的就跟你那大衣似的。” “那常今人呢?” “回家了啊。” 闻枝北扭头就走。郑忻“哎哎”地拦:“逗你的,我亲自给叫的车,说了一定要把人安全送回去。不是我说,你跟小常什么关系啊,听说他有事就急赤白脸的,你犯得着吗?你一个大少爷,没必要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你干不出来这事,太没品了,我都干不出来。” 闻枝北:“胡说八道什么。我跟夏林满就是普通朋友,刚刚都和他说清楚了。”他知道郑忻虽然吊儿郎当,但人还是靠谱的,他说了常今没事那就肯定没事:“夏林满他,性格太拧了,有些事情和他说了他也未必听的进去,但我很清楚,我对他,没有那种感情。” 郑忻乐了:“那可太好了。” 早就看不惯那个白莲花了! “你既然想的这么清楚,那想明白自己对常今是个什么感情了吗?” 郑忻叹口气:“小常不容易,替身这行业不好混,他又是这么个长相……今天有一个柏译,以后就会有十个柏译。你要是对人家没意思,就别上赶着当护草使者了,瞎给人希望,又不给人结果,还不如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呢,挺没劲的。” 闻枝北:“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我觉得你对小常太过关心,关心的都有点过界了。你这个人吧,看着跟中央空调一样,其实自己就是个制冷机器,无情的一批。你有后路,到时候不喜欢了拍拍屁股就走,你让小常怎么办?” 他絮絮叨叨的,闻枝北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常今喜欢我?” 郑忻倒吸一口凉气:“你这他妈的不是废话嘛!你不是也喜欢他吗?我当初追女生的时候要有你对常今一半上心,我至于现在还是条单身狗吗?” 妈的好像不小心说出了一个秘密。 郑忻:“……我算是明白当年的校花为什么没追上你了,合着你是个瞎的……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小常要是不喜欢你,我把头拧掉给你踢。” ☆、再遇故人 常今醒了。 车窗外的霓虹灯不停地闪烁,红的黄的紫的绿的,转的人想吐。 考虑到自己现在在出租车上,如果吐了可能要赔司机钱,常今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师傅,我胃里不舒服,要不你就停这吧,我走回去。” 司机沉默了一下:“那可不行。”他阴森森的压低声音:“我要把你绑到村里卖了换大钱。” 常今:“??????” 后视镜里一双熟悉的贼眉鼠眼,还对常今wink了一下。 常今:“你是……徐枣???” 徐枣:“就是我啊!常今!师傅!你一上车我就认出你啦,结果你一句话没说睡过去了,我都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常今:“你怎么……喂喂喂,你别扭头啊,好好开车,看着路啊!” 最后去的徐枣家。他在城南租了一个小公寓,虽然又小又凌乱,但也是个落脚处:“没办法,本来在老家呆的好好的,工作也还行,我女朋友非说出来挣点钱准备结婚,所以就过来了,白天在她叔叔的公司打工,晚上就开滴滴,赚个烟钱。” 说着掏出一根递给常今。常今摆摆手。 “哦对,你不吸烟。挺好的,这玩意儿多摧残人,你看我现在,又老又肥,跟过去水灵灵的样子没法比。你就不一样了,这模样气质,跟十年前都没什么区别,怎么弄的啊,吃仙丹啦?” 常今笑:“我倒是想。工作限制,必须得保持身材。” 徐枣熟练地点烟:“送你出来那个好像是个导演吧?我听到有人喊他郑导。行啊,你现在也是踏入娱乐圈了,不错,比我们强。” 一时间气氛有点沉默。两个人当年关系好,可那也是当年了。十年过去,中间隔的不仅是时间,还有阅历眼界和理想。 都不一样了。 徐枣:“你说这世界也真小,刚离开德人那会儿,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聚一下,可是那时候穷啊,也没手机,人散了就是散了,天南海北的怎么都见不着。现在没这么想了,嘿,还就碰到了。前段时间我还见到了骆姐呢,人家现在可威风了,当红男团的经纪人,我刚开始都没敢搭话,还是人主动问我过的咋样。” “骆诚诚?” “对啊,他还问起你呢。说你在德人呆了十年,糟蹋你了。”他吐出一口烟圈,往后一仰:“你怎么在德人呆那么久啊?” 是啊,十年。 最好的光阴都浪费进去了。 可那时候的常今并不知道。他一觉醒来,看见的是闻枝北的脸。离的那么近,近的连毛孔都看得清。现在恬静安睡的闻枝北,和昨晚疯狂毫无理智的闻枝北,似乎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 他伸出食指摸了摸闻枝北的脸,对方睡的很沉,皱着浓黑的眉毛翻了个身。 常今沿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用眼丈量他的肩宽臂长,甚至还想再去看看他的臀围。 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浑身上下嘎吱作响。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绯红,脖子上都是吻痕,胸前又红又紫,没有一块好肉。 这个时候常今才意识到了不妙——这副样子怎么去面试? 好在骆诚诚也是人精,看见包的严严实实的常今之后就意识到了不妙,把他拉到角落一看,瞬间就明白了:“你先回去吧,广告的事以后再说。” 这就是黄了。 可常今没死心。大概是因为和闻枝北的这一夜冲乱了他的头脑,常今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情——他按照名片上的电话和地址找到了广告商,想最后一次争取这个机会。 他想和闻枝北一起出道。 然而夭折了。和广告商在一起的,还有德人当时的大老板。常今还没来得及因为“私联广告商”这个罪名而为自己辩解一下,就被骆诚诚的下一句话惊呆了。 “练习生计划流产了。德人内部要重组,所有的练习生原地解散。”骆诚诚整天咋咋呼呼,一点屁大的小事都能急到秃头,可真遇见大事反而安定下来了:“算公司解约。但你违反公司约定,越过经纪人联系厂家,是你违约在先。按照协议上写的,你得赔钱。” 常今哪有钱。他一无所有,只有青春。 十年长约签下来之后,他就连青春也没了。 事情来的太仓促,他再回到德人那破旧的小二楼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徐枣不在,闻枝北也不在。两个人曾经纠缠过的床上冷冰冰的一片,只有一个白花红底的被单。 他想闻枝北,想常奶奶,然后想起了骆诚诚对自己说的话:“常今,我对你太失望了。虽然不能出道,但你其实一直是我很看重的一个人,我还和老板信誓旦旦的说,只要签了你,你就一定能红。可是我错了,你压根就不适合当个偶像,你太自我了。” “哦对了,我没跟练习生们说实话,只说因为一些原因,所以出道搁浅了。我不想他们对德人失望,也不想他们对我失望。我虽然爱钱,推你们也是为了钱,但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真心把你们都当家人看的,我还想过,我要是能把德人接过来,就把你们都找回来,还想办法让你们在一起。可哥做不到了。” 小时候看小说,里面有一句“十年梦一场”。 说的真好。 十年,就真的像一场梦,晃晃悠悠地就过去了。 如果没有再次遇见闻枝北,常今的生活会这样就既定下去,那一夜就湮没在时光里,等到常今很老很老的时候,再默默地翻出来,一想,啊,我曾经和我最喜欢的人在一起过。 虽然很短暂,但是很幸福。 常今从回忆里回过神,看向了窗外。徐枣吐出烟嘴:“骆姐还给了我一箱东西,说是你的,你当时说不要了当垃圾扔,可他没舍得,说挺有纪念意义的,让我碰见你的话就还给你。” 他从里屋拖出来一个纸箱,里面都是一些CD相册日记本什么的零碎,还有一个小摄像机。 “留着吧。”徐枣叹气:“现在想想以前还挺快乐的,每天上课练舞,虽然累的跟狗一样吧,但是有劲儿有奔头儿,多简单啊。现在有钱有家了,反而没意思,里里外外的每天都是钱和关系,全他妈是瞎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活的没劲透了。” 常今就把东西都抱回家了。 常奶奶惦着脚在吃药。常今给她量了血压,又做了饭,还陪着看了一会儿电视。常奶奶的身体时好时坏,今天的还精神不错,小品看到一半就歪着睡着了。 常今把她抱回屋,自己蜷着在沙发上将就睡了。 梦里来来回回的,一会儿是闻枝北温柔缱绻又多情的脸,一会是夏林满抬着下巴对自己说“你配不上他”,甚至还梦到小时候自己吃不饱时偷偷跑出来,躲在垃圾桶后面看着天上的云朵。 那云朵又大又软,像棉花糖。 最后还是一阵敲门声把常今给惊醒了。他脑袋发懵,看着门外的闻枝北:“……” 闻枝北的视角里,常今头发乱蓬蓬的,脸色发红,眼神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和记忆里总是冷静自持和别人界限分明的样子很不同。 也很可爱。 常今胡乱地摸了一把脸,慌张地把人让进来。 闻枝北:“昨天你走的很匆忙,我也没得及和你找个招呼。早上打你电话还没人接,我担心你有事,所以过来看看。” 常今在沙发里翻到自己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常奶奶从里屋出来,她不记得闻枝北了,只一个劲儿催促常今去做饭,闻枝北站起来:“奶奶我去吧。”楼下就有个小超市,闻枝北买了一只鸡,又买了常奶奶喜欢的西葫芦,炒了三个菜一个汤。 常奶奶吃的笑眯眯:“阿枝做饭真好吃,比今今厉害。” 这是又想起他是谁了。 常今胃里火烧火燎,八成是昨天那杯烈酒闹的。他勉强吃了几口,又扶着常奶奶去午休,出来的时候正瞧见闻枝北在收拾桌子,背影宽阔,身体修长。 从窗户跳进来的光照在他背后,空气中传来冷冷的花香。 冬天快来了。 ☆、报复 闻枝北有点洁癖,几个碗碟都刷的锃光瓦亮,白的能反光,常今转了一圈无处下手,开玩笑似的说:“比口袋都干净,出门遇到打劫的怎么办?” 闻枝北:“那就揣块砖。” 两个人都笑了。这是他们当时还在德人当练习生时候的一个段子,人人都能调笑两句的那种。 常今:“我昨天还遇到徐枣了,他晚上开出租,我正好坐他的车。” “徐枣?” 虽然徐枣和闻枝北住一个屋,但闻枝北和他关系一般,所以听书了也就点点头:“那是挺巧。”他洗干净手,和常今坐在外屋的沙发上。 电视上放着一个当红的综艺节目,里面一群人前仰后合,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沙发小,闻枝北坐在旁边,像是一个移动的发热体,让常今坐立难安。 闻枝北:“那是什么?” 常今:“我昨天拿回来的箱子,里面都是一些不要的东西。回来的晚也没来得及收拾,就搁沙发上了。”他把箱子抱过来,闻枝北在里面看到了一盘刻印的dvd光盘,封面还有“实录”两个字。 常今:“这好像不是我的东西唉。” 他有一个二手的笔记本,因为老旧几乎没怎么用过。此刻就拿了出来,把DVD塞进去,居然能放。看的出来是新刻的,片源很清晰,一群花样少男少女,眉眼青涩。 常今:“这是我们?” 他们当年的确拍过出道纪实这样的片子,可是后来出道黄了,这段拍摄也就此尘封,谁也没再提过。谁知道骆诚诚还有这个闲工夫,时隔多年又给翻了出来,还给刻成了光盘呢。 镜头里的一群人都很青涩,束手束脚地挨个自我介绍。 常今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他顶着一头现在看来略显土气的发型,小脸又尖又瘦,带着刺儿头似的不忿和冷漠:“我叫常今,性别男,没什么喜欢的爱好。”他眼珠子向左边转了转,应该是接收到了经纪人的疯狂暗示,不得不改口:“喜欢看电影和听歌,身高178,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 背景是徐枣的声音:“你这是在自报家门吗?” 电脑前面的常今羞愧了,好在他表情正常,闻枝北也看不出来,还点头赞许:“你很上镜,很好看。” 下一个介绍的就是闻枝北。 他形象和性格都像是团队的领军人物,镜头也很懂的给了一个大特写,把所有人的表情都笼罩在其中。闻枝北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镜头角落里的常今。 他很专注地看着自己。 印象里的常今总是有点冷淡的,对除了挣钱以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也不介意能不能出道。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认真的表情,这么认真的看着一个人。 闻枝北想起郑忻说过的话。 ——“小常要是不喜欢你,我把头拧掉给你踢。” 后面的片段就很零散了,有他们一起去鬼屋的,有一起野餐的,还有一起上课的。当时的课程里有“表情管理“这一门,就是要他们时刻都注意自己的形象,不管是哭是笑都要保持一个好看上镜的状态。教这门课的老师说:“大家先哭一个,让我看看你们失控时候的状态。” 镜头给到常今的时候,他哭不出来,无论老师怎么引导,他都没有悲伤流泪的意思。闻枝北说:“你有没有特别喜欢,一看就想哭的电影?” 常今:“电影里的不都是假的么。” 一时间课堂哄然大笑,连拍摄的镜头都跟着抖了两下。 电脑前的常今更尴尬了,伸手去按电源键:“别看了吧,没什么意思。”闻枝北伸手拦住他:“我觉得挺好看的。” 两个人手掌相握,暗暗较劲。 常今一翻身,“啪唧”把笔记本合上了。闻枝北不甘示弱,抢过笔记本然后利用体重优势压制住常今,又反手把他的手肘给扣住了。 常今翻腾半晌,终于敌不过从小就学跆拳道人高腿长的闻枝北,蔫蔫地不动了:“你厉害。” 闻枝北笑了。他的头发松散地垂下来,盖在常今的眼睛上。 常今吹了口气,看见闻枝北低下头,额头抵着自己的额头。两个人呼吸撞着呼吸,胸膛抵着胸膛,四双长腿叠在一起。 常今:“……”他不敢动,全身上下只有手指头敢用力,暗暗扣着沙发上翘起来的皮子:“你,你不难受么。” “还行。” 哦我日! 常今内心呻吟了一声。 你说还行,那你肚子下面戳着我的是啥子哦! 最要命的是,自己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 闻枝北:“我总觉得……我们这样的姿势很熟悉。”说完自己也觉得荒谬:“难道真的是在梦里么?呵,这样说感觉我好像是个变态一样。” “什么?” “明明都是男人,可是却好像一直在意淫你,想着我们是不是曾经也这么亲密过。常今。”闻枝北叹了口气:“常今。” 他毛茸茸的头发擦着常今的嘴唇,痒的很:“今今。” 常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激动的:“你别这么叫我。” 闻枝北闷笑了一声:“有反应了?” 常今眼睛都红了,别过脸不回答。闻枝北:“你为什么哭不出来呢。”这话题转的太突然,常今没反应过来:“就是,不想哭啊。” 闻枝北:“可是。”可是你明明过的那么艰难,受了那么多苦,为什么哭不出来呢。 常今:“也不是没有想哭的时候,忍忍就过去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难受了就撒撒娇有人哄的,掉眼泪只会更难过,一点用处都没有。” 眼泪不是武器,是只会让自己更加软弱的东西,常今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那个……要不咱俩先起来再讨论这个问题。” 闻枝北:“你可以哭的,难受的时候也可以跟我说。” 常今:“我知道,你在鼓励我嘛。” 闻枝北:“是鼓励,也是追求。”他双臂用力,把自己稍微支撑起来,以便和常今对视:“我叫闻枝北,今年28岁,喜欢做家务喝红酒和运动,不爱抽烟不爱看电影,人缘很好。虽然有点小小的毛病,但大体上是一个体贴专一爱照顾人的人。” “所以常今,你愿意接受我的追求吗?” 常今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了闻枝北一分钟,然后在他的嘴巴上亲了一下。 他用力地睁着双眼,里面亮晶晶的。 闻枝北:“如果想哭的话,完全不用在意我的。” 常今:“我才不哭。”他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恶心的难过的,都没有哭过,现在终于等到了幸福的时候,为什么反而去哭呢? 胆小怯懦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幸福。只要你敢往前踏出一步,试着去相信别人。 两个人依偎了一会,直到常奶奶醒了。老人家觉浅,觉得胸口又闷又堵的不舒服,到处找药。常今看药只剩下一点点,就要出门去买。 “我和你一起。” 常今:“没事儿,离这不远,你陪奶奶坐着吧。”他嘴角弯弯,自己都没留意到现在的表情活像盛放的玫瑰花:“等我回家。” 常奶奶:“今今很高兴哦。”看常今出门了,还特意重复:“真的很高兴哦。” 闻枝北也笑。他把dvd退出来,又看到箱子里的微型摄影机。很老旧的款式了,按了一下也没反应,再按一次,得,好像卡住了。 闻枝北没再管它,等陪常奶奶说了一会儿再回来,发现摄像机上红光一闪。这次按开机,居然真的打开了。 小小的界面上出现了常今的身影。因为常奶奶在,闻枝北也不好打开声音,只能看见常今走来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了。再出现时,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闻枝北皱眉。 这个人是自己。 下一秒更不可思议的画面出现了,闻枝北看见自己抱住了常今,两个人翻滚到了小床上。 “啪!” 常奶奶:“怎么啦?” 闻枝北脸色铁青,半晌才说:“没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常今也不知道吗?不可能,那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静谧的空气里传来“嗡嗡”的声音。常奶奶:“哦呦,今今的手机忘带了。”她不会接电话,着急地看着闻枝北。 闻枝北压抑住怒火和不解:“喂?” “喂?常今,是我徐枣啊!” “徐枣?” “对啊,昨天你不是给我留了电话嘛,怎么这么快就忘啦?” “我是闻枝北。”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忆闻枝北是谁。 “你和常今还有联系啊?”徐枣说:“挺意外的,毕竟当年他被人误会喜欢你,我挺生气的,还干了件特别二的事儿,给人下药了,嘿嘿,不过幸好也没成,估计药贩子骗我的。”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闻枝北只记得大概:“下药?”他试探着问:那常今知道吗?” “知道啊!”徐枣大大咧咧地说:“他可是直男唉,被人这么误会,肯定特别生气要报复回去啊。” ☆、世界第一暗恋 常今回来的时候家里只有常奶奶在。 他给闻枝北打了个电话,对方关机。常奶奶也问:“阿枝呢,怎么走了呢?” 常今:“他很忙所以先走了。”想了想又说:“他以后会经常来看您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电视机里忽明忽暗地光照在常今的脸上,他双目炯炯有神,全都是快乐的神采。 常奶奶犯嘀咕:“从没看见你这么高兴哦。” 第二天也没有常今的戏份,他在片场转来转去,没有看见闻枝北,反倒是柏译杀青了,捧着助理送的鲜花,热热闹闹地要请众人去吃宴席。 “夏编剧呢?打电话请他一起来啊,还有闻少爷,这么多天都在跟组多辛苦啊,一起来放松放松嘛。” 有人打趣:“那都是柏哥请客啊?” 柏译虽然生活作风不检点,但人很大方:“那必须的。” 常今忽然有点紧张了。他在酒店的楼下转了两圈,用自己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一朵白兰。他想自己的纹身也是白兰,这支白兰送给闻枝北,也就是把自己送给他的意思。 是属于他和闻枝北之间隐秘而不为人知的事情。 因为是寻常聚会,所以穿着套装拿着花的常今就特别突出,尤其是柏译,视线一直在他身上转来转去,还挺露骨。 常今找了一圈没找到闻枝北,最后还是听焦韦炜说:“他好像去二楼了。” 二楼一般是会议室,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的时候脚印就留在柔软的绒毛里,一步一个。 常今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好像这条路一样,虽然不是特别平坦,但是只要有勇气走到尽头,就一定能遇到一个真心等待自己的人。 他敲了敲门。 “进来。” 闻枝北果然在。他把短发全部梳上去,袒露着锋利而流畅的五官,戴着一副平光眼镜,外套的扣子只系了一个,膝头摊着一本书,整个人很松散地靠在沙发上。 “常今?” 常今舔了舔嘴唇。 他上楼的时候很担心自己的发型不好,状态不好,还担心因为睡的太晚而有点浮肿的状态不能看,可是看见闻枝北的第一眼,这些担心都没了。 “阿枝。” 他把背在身后的白兰拿出来,平举到闻枝北的面前:“送给你的。” 虽然不是很值钱,但是全部都是他的真心。 常今:“我不太会说话,也不会什么甜言蜜语。我就是想说,你昨天说的那些话,我真的真的特别开心。”他深吸口气:“能再遇见你其实我挺意外的,也没想过能和你在一起,就像做梦似的。我奶奶老说我运气不好,小时候没人喜欢,长大了除了长的还行也没什么优点,我脑子笨,又不会来事儿,就连做替身也没别人放得开,挣得都是最少的那份钱。” “我就总觉得,我哪有那个运气让你喜欢我啊,你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做饭还好吃,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啊,所以我从来都没敢想过。” 常今有些羞涩地低头,挠了挠脸:“昨天我一夜都没睡好,做梦梦里都是你。我想,哪怕我的好运气从此都用完了也行,值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啊,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其实就是……闻枝北,我喜欢你。” 常今一直觉得喜欢这个词挺廉价,也挺沉重的。 廉价在谁都可以说,他去买菜的时候收银台小妹都能调笑着说一句“帅哥我好喜欢你啊,下次记得还来我们家店哦”,说完了也就没了,两个人还是陌生人。 可也很沉重。小时候挨打了不敢哭,吃饭不敢吃饱,怕黑也不敢要大人抱,就是为了他们的一句“我喜欢你”,可一直也没等到。 以前从没听过,长大也没听到什么真心的喜欢,所以常今就好像失去了把“喜欢”说出口的勇气。 可那个人是闻枝北。 是全世界他最最喜欢的闻枝北。 常今:“我喜欢你。”他怕对方觉得这四个字的告白太轻,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去瞧他的每一个反应。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常今没有回头瞧,但很快听到了夏林满的声音:“看来我不小心见证了一段很感人的告白。” 常今有点急切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可是闻枝北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从眼镜下面撇着常今,又浓又黑的眉毛微微向中间聚拢,像是在判断常今说的这些话里有多少真心。 常今犹豫了一下。 他不是很喜欢张扬的性格,尤其不喜欢把自己的感情暴露在外人面前。可是闻枝北的迟疑让他犹豫不安,捏着白兰的手指也跟着在抖。 夏林满:“常今,你喜欢男人?” 常今:“不是。”他看了一眼闻枝北,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心捧出来:“我只是喜欢你。” 夏林满斜靠在门上:“好感人。要不是你对面的人也是我追求的对象,我都想给你鼓鼓掌了。”他下颚绷紧,白净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气的。 他和常今!一起追求闻枝北! 常今这么个一无所有的笨蛋穷小子,凭什么能跟他站在一个起点上? 夏林满:“常今,虽然我不想这么伤害你,但是麻烦你心里有点数好不好,你这么平白无故地冲上来告白,真的让人很困扰。你多大了?快三十了吧,怎么还是跟十年前一样,万事都是想当然的,你这套把戏,很适合对着那些没有见过世面,只要看见帅哥就捧脸尖叫的女孩子,但不适合枝北。” 他叹口气,曲起食指瞧瞧自己的额头:“你手里拿的花,应该去送给一个和你一样眼界和生活的女孩,或者男人也行,然后就这么老老实实的过一辈子。这不是挺好么?枝北值得更好的,这个人不一定是我,但一定不是你。常今,人要有自知之明,这是你唯一的优点,你可别把它都丢了。” 常今的脸涨的通红——虽然夏林满从他的脸色上看,跟之前也没什么区别——他大声说:“我和闻枝北是两情相悦的!” 闻枝北从常今进门就没有说过话,此刻,他抬起手,在常今期待的眼神中,合上了自己膝盖上的书本。 “常今。” “嗯。” 闻枝北微微抬起下巴,大概是因为反光的原因,常今看不太清他的表情:“我最讨厌被人骗。我一直以为,我虽然不了解你,但你是一个诚实可靠,淳朴善良的人。可你太让我失望了。” 常今愣住了,他有点不可置信地微张着嘴巴重复:“我骗了你?” “十年前你做了什么,你还想骗我多久?难怪我一直觉得……”他看了一眼站直了身体仔细倾听的夏林满,闭了闭眼睛:“你想要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企图?这也是你计划里的一部分是么?” 一直在骗我! 十年前下药让我跟你发生了关系,十年后捧着一朵白兰说喜欢我! 都是假的! 都是这副人畜无害的表象下的戏码! 闻枝北忽地站起来。他个子高身材修长,站起来时候的阴影把常今完全笼罩住:“我不会喜欢一个满口谎言的人,更不会接受他的告白。常今,不要痴心妄想了。” 夏林满嗤笑了一声。 他捏着那朵白兰,想把它从常今的手里抽出来。可是常今却还是把它拽回来,大踏步地追上闻枝北的身影,颤颤巍巍地递上去:“我送给你的……” 夏林满:“哈?你到底想干什么?需要我叫保安吗常今?” 常今张大了眼睛,再一次重复:“我买来送给你的……” 用了我身上全部的积蓄,买了一支我身上纹的白兰。 卖花的小姐说,白兰的寓意是真挚的爱情,是常今这一生都信仰却不敢相信的爱情。 “我……”常今还想说话,却被夏林满一把推了出去。 他踉踉跄跄的,看见夏林满精致的侧脸在门口一闪而过,他说:“真可怜。” 门关上了。 楼下的人们发出一阵阵欢笑,光怪陆离。 唱片机里传出模糊而悠长的声音,常今听到身边经过的人问:“还挺好听的这歌,叫什么名字啊?” 回答的人张开了嘴巴:“世界第一暗恋。” ☆、真心爱你的人 外面下雨了。 又细又密,打在脸上有点凉还有点疼。 常今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是形容狼狈,脸色灰败,因为出租车司机不断地从后视镜里瞥他:“去哪儿啊?” 常今的大脑就像迟钝了似的,想了半天才能把司机说的话组成句子拼成一句完整的话:“……春江桥。” 可能是因为天气的关系,桥上也没什么人,过几分钟才有一辆车驶过。常今下了车才想起自己没钱,全部的钱都买花了:“我身上只有这个……” “微信也没钱啊?” 常今缓慢地摇头:“要不你加我微信,我有钱了就转你。” 司机“啧”一声:“算了算了,算我倒霉,你把花给我吧,我拿回去送老婆。”常今的衣服都湿了,倒是那朵白兰浸了点雨水,格外娇艳。 常今“唉”了一声,司机更不耐烦了:“一朵破花,还不舍得了,那你付钱啊。” 常今眨了眨眼睛,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被打醒了,伸出去的手也猛地缩回:“不,你拿去吧。” 他真心真意想要送花的人,已经不想要它了。 下雨天的夜有点冷,常今抱着手坐在石墩旁边,看着桥下湍急的水流发呆。这是他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每次挨打了或者被骂了,就喜欢躲到能听见流水声的地方,就像别人喜欢听歌放松心情一样。 他坐了会儿,因为身子有点麻了,就挪动了一下,上半身不受控制地一歪。 下一秒他的腰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拦住:“你疯啦!!!” 是郑忻。 郑忻的卷毛也被打湿了,东一缕西一缕的贴在脑门上,有点好笑。常今嘴角歪了歪,郑忻更生气了,拽着他的腰拼命往后拖:“你妈的吓死我了,不就是被甩了吗,用得着跳桥吗?!要不是我从这经过,你就嗝屁了他妈的!” 常今任他拖着自己:“我没想跳。” 他摸了摸被淋湿的刘海:“我还有工作没做完,还有奶奶在家等着我,我一点都不想死。” 老天对待贫穷的人都是很吝啬的,连可以伤心的时间都只有一点点。他还要养家,还要挣钱,还要继续给常奶奶找医生看病,还是要沿着自己的轨道往下走。 “其实我也没那么伤心。”常今的声音在雨里面有点模糊:“可能因为本身就挺梦幻的吧,他一直对我就没什么感觉,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喜欢我了呢。我就是太高兴了,把假的也当成真的了。” 他看了看郑忻:“我老想着你跟我说的那些话,觉得是我自己太弱懦了,喜欢也不敢说出口,所以才会错过他。呵呵,其实哪有什么错过啊,就是我自己太不自量力了。人家就是随便说说,只有我一个人傻不拉几的当成救命稻草。老实说我刚才有点后悔,如果我没说,好歹也不会这么丢脸,被人指着鼻子扔出去。不过现在想想也没什么,说明白了也好,省的还给自己留个念想,就这么吊着也挺难受的。” 郑忻张了张嘴,觉得心里堵的难受。 常今:“我得回去了,奶奶还在家里等我呢。”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就嗡嗡两声,常今:“喂。” 郑忻看他脸色不对,连忙问:“怎么了?” “我奶奶……被送进医院了。” 常奶奶是突然陷入昏迷的,还好住在楼上教过常今跳舞的那位舞蹈老师来送东西时发现了,把人送到了医院。 常今和郑忻赶到的时候,常奶奶刚醒。医生拦住要进病房的常今:“你就是病人家属?” “是。我奶奶怎么样?” “不太理想。”医生年纪五十岁左右,因为看惯了生离死别,所以口气也很淡然:“老人家年纪大了,心脏功能也不好,以前动过手术吧?” 常今点头。 “这次的摔倒呢,导致病人颅后出血压制神经系统,加上病人年纪太大,不适合手术,也不具备手术条件,所以……”医生叹口气:“凡事想开点吧。” 常今第一次看见常奶奶的时候,她就在捡垃圾,佝偻着背,很和蔼的一个老太太。她问常今从哪里来,为什么不回家,还问他多大了记不记得家里的电话。 常今吃了她递过来的面包,硬硬的,也不香,但是是他这一天来吃的第一口食物。他跟在老太太的后面,走一步跟一步。 老太太就说你回去吧,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老婆子拐人咧。 常今没说话。他瘦,一把骨头肉眼都看得见,小脸脏兮兮的,脖子上腿上一片红肿,都是针扎留下的痕迹。老太太就叹口气,用口袋里的手绢给他擦了擦脸。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常今不爱往回看,也不喜欢回忆过去。老太太也说过,人是要往前走的,一步接一步,没有倒着走的道理。 可常今看着昏昏沉沉躺在病床上的常奶奶,就忽然想起了那些往事。 他摸到了常奶奶枯树皮一样的手,才意识到,啊,她真的真的已经很老了。 常奶奶挣扎了一下,睁开眼:“今今?” “我在呢。”常今凑过去,像小时候一样把头挨在她的脖颈旁边:“奶奶,你好好养病,等好了咱们就出院,你不是说明天要吃水豆腐么,我买了,就放在冰箱里,等回去我就给你做。” 常奶奶:“吃不到啦。”她咂摸咂摸嘴,有些留恋地说:“吃不到啦。” 窗户外面的树开花了,白白的一小朵,开花了就得结果子,可惜等不到了。常奶奶在心里叹口气,眼珠子缓慢而沉重地转向常今:“我就是放心不下你。” 她说:“你跟着我,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老婆子捡破烂,让你在学校里还被欺负,被人家骂,我都知道。你被人打了我还骂你,其实是不想你惹事。命贱呐,没有法子。唉,当初我捡你,也不是图什么,就是想着能有个人给我养老,陪着我解解闷。你一直很孝顺很听话,吃苦了也不说,是个好孩子,可我没照顾好你,连累你有家也回不去,你,你怪我么?” 常今摇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是希望啊,能找个人好好照顾你,你苦了二十多年了,该享点福气了。要不老婆子死了也不安心,也得给你朝老天要个公道啊。你之前说遇到了喜欢的人,那个人呢?她也喜欢你吗?” 常今弯下腰,痛到整个身子像虾米一样蜷缩着:“喜欢。” 常奶奶长吁一口气:“好啊,太好了,可惜奶奶见不到,她什么模样啊?” 她花白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脸色蜡黄,说话有气无力的,是肉眼都能感觉到生命力的流失。常今呆怔了一会,掏出手机,拨通了闻枝北的电话。 “喂。”常今的手冰凉,软的几乎没有握住手机的力气:“我是常今,我奶奶她,她想听听你的声音。”他把话筒凑向常奶奶,贴在了她的耳边。 常奶奶费力地歪着头,眼前模糊一片。她的意识有些混沌了,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听筒里传来的是“嘟嘟”的断线声。 这声音在静谧的病房里格外明显,常奶奶微笑了一下:“我听到啦。” “她说她特别喜欢你。” 有带着凉意的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起来,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常今也听不懂的家乡话。 常今抓住了她垂下来的手指,直到医生进来的时候也没有放开。 “花开啦。”常今把脸贴在她的手背上:“奶奶,我给你做花糕吃。” 郑忻跟在小护士的后面,看见医生和护士用白白的床单蒙住了常奶奶的脸。和那些悲痛万分的家属比,常今显的冷静的多,他顺从地走出病房,在通知书上签字,然后乖乖地坐在走廊上等待护士整理。 郑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终于还是开口:“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他回来的时候,常今已经蹲在了地上,双臂抱着膝盖,整个人蜷成了小小的一个。走近了才听见他在哭,不是嚎啕的那种哭法,是特别隐忍的,像是痛到实在是忍不住了,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哀嚎。 特别细小,断断续续的,用力到连肩胛骨都在抖。 好像一只濒死又不甘心在挣扎的野狼。 常今听到了走廊上人来人往的声音,带着烟火气的,可是怎么也填不满他胸口的大洞。 没了。他想,什么都没了。 连这世上最后一个肯爱他的人。 ☆、其实很简单 《初蕊》正式杀青。 天气也渐渐地凉了,站在街上抬头看的时候,云上就像蒙了一层布,灰沉沉的,怎么都看不清楚。 试片会就定在这么一个时候,郑忻少见的打扮了自己,把黑发染成了浅浅的淡灰色,看起来不是那么的书生气了。上台的时候他还特意在观众席中逡巡了一下,并没看见常今。 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什么别的情绪,身边的闻枝北也停顿了两秒,好像也在找人。 但其实常今是在的。 他一反常态穿了一身黑色的卫衣,宽松的休闲裤遮住了身形,还带了一个鸭舌帽,站在台上往下望黑压压的一片,还真不容易找到人。 《初蕊》被媒体形容说是“跨时代的爱恋”“封建时代禁锢的文学巨作”,初映的时候已然是一个巨大的噱头。 郑忻的手法和他平常的为人一样意识流,常今看的半懂不懂,但从身边的人反应来看,应该是不错的。尤其是他拍的第一场戏——焦韦炜饰演的男主楚昉看见自己和男二在床上纠缠时——达到了顶峰,常今甚至很清晰地听见了左边女生的抽气声。 巨大的屏幕上,他的身形被数倍放大,肩脖和颈,弯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然后再从腰部那儿凹下去,山峦峰叠。 虽然两个人的头部都没有出镜,但常今还是认出了自己身下的人不是柏译,而是闻枝北。 旁边的女生小声赞叹:“好美哦。” 常今笑了笑。等到电影结束的时候他侧过头,对那个女生说:“谢谢。”女生一脸的莫名,常今站起来,跟着人流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常今!” 郑忻和闻枝北前后脚站着,拼命招手。 常今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只是一段时间没见,他好像又瘦了,脸颊白的像玉,微微凹陷,于是原本就尖的下巴更突出,整个人更加的清冷,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闻枝北:“我听说了常奶奶去世的消息。” 闻枝北皱眉。常今这话说的也没什么毛病,可他就是听着不舒服。就像是一座沉默的火山,任凭里面烧的多么沸腾,你也看不到摸不着,平白着急。 郑忻:“你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找你半天。首映礼的票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常今拉了下帽子:“我不去了。”他神色坦然,显然是已经想了很久:“今天已经看完了,我也没什么遗憾的,拍的特别好,我都没想过自己还能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荧幕上,谢谢你,郑导。” 郑忻不自然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烟,闻枝北的眉毛皱的更深更紧。 “我把原来的房子卖了,虽然钱不多,但是应该够回老家开个小店的。奶奶还在的时候我就这么想过,可是她身体不好,这么搬来搬去的也不方便。现在我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牵挂和顾虑了,回去挺好的。” 闻枝北脱口而出:“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常今松了口气:“不回来了。郑导,你的电影一定能大卖的,等你以后成了国际大导演,我也算是跟着沾光了。闻枝北,”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秒,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好像又没什么话可说。 最后只有一句:“再见啦。” 郑忻就忽然想起了第一次看见常今的时候。 又瘦又高,身材好长的好,但总是有点清冷阴郁的,没什么生气,比起鲜活的人更像是一副画。现在的常今倒像是个普通的年轻人了,就是有点有气无力的,好像生活一下子已经走到了尽头。别人都在往前走往前看,他却已经到达终点了。 有点难过。 闻枝北:“常今!” 常今已经湮没在了人群中,郑忻低声说:“大佬。”他拉住闻枝北:“别追了。” 闻枝北心里说不出的烦躁:“你说什么呢。” 郑忻:“我说别追了,你看不出来吗,常今玩不起!对于你来说,这可能就是一段插曲,可有可无,没了你也照样是闻少爷,还有个夏林满跟在你屁股后面跑……” 闻枝北:“……” “……可是对常今来说,这已经是他的全部了。大佬,你如果真的不喜欢他,就放过他吧,你还有那么多条路可以选择,别把他的最后一条路也给堵死了。” 因为这里禁烟,郑忻只能惆怅地揉着烟盒:“那天我看见常今哭,心里挺难受的。夏林满这么骚扰你,也没见你翻脸,可常今就是做错了一点事,也可能什么都没做错,你就把他给踢出局了,大佬,你有时候真挺残忍的。” 闻枝北不说话。他看着常今离开的方向,心事重重。 “咱俩一起长大,小时候我拿你个玩具都能被你记仇仨月,摁着一顿揍,但我知道你是把我当自己人,你后来不是拿零用钱给我买了一个新的嘛。可常今不是我,你把他赶走了,人就回不来了。” 有记者过来采访,郑忻舒了口气,挤出一个营业笑容:“大家好,各位朋友们好。” 闻枝北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按照平常的习惯,他应该是打开电脑,将明天要做的事情标记好,然后听听音乐,再洗个热水澡好好放松一下。 可是做不到。 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常今最后离开时的脸。 他想不明白。明明是常今错了,明明是他骗了自己,是他在撒谎,最后却像个受害者一样离开,连郑忻都在为他鸣不平。 为什么? 越想越烦燥,闻枝北干脆翻身起来,找到那天在常今家里拿走的DVD,放进电脑播放。上一次和常今只看了前半部分,一群人从鬼屋出来之后就退出了。视频正好从那里再次开始,举着摄像机的大哥摇着镜头从众人的脸上一一闪过,最后对准了他们身后的一座小桥。 闻枝北记得,这好像是在德人附近的一个废弃工厂后面。 当年在练习生中很流行的,说在那座桥上刻下心愿,以后就一定能实现。果然摄像机下一个镜头,就是他们纷纷在桥上刻字,完了还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 闻枝北自己刻的好像是家人平安,还是顺利出道?记不清楚了。反正当时就是当作玩游戏,没有当真的。只有常今,侧着身子挡的严严实实,他旁边的女生问他:“写的什么啊?让我们看看呗。” 镜头里的常今垂着眼睛:“让你们看见就不灵了。” “切,跟真的似的,不就是玩嘛。” 常今:“不一定。”摄像机给他切了个特写,少年俊美,连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就当成真的呗,反正许愿又不要钱。” 闻枝北忽然站起身,拿着外套就外走,还恰好碰见了夏林满,他正等在电梯口,看见出门的闻枝北有点差异:“枝北?” 闻枝北没理他。晚上喝了酒,现在被风一吹,有点儿晕。可闻枝北没管这些,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心里不甘心,他下车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大晚上的跑到废工厂这边了。 着魔了么? 原先的工厂拆了,好在桥还在,上面满满的全是涂鸦。痕迹也从深到浅,从大到小各种不一,居然还有人用颜料涂了一首《长歌行》。 闻枝北:……这都是什么鬼。 大半夜的他披着外套弯着腰一路摸过去,在别人看来肯定很像一个猥琐的跟踪狂吧。 好在没多久他就找到了,自己刻下的“顺利出道”,沿着这一圈,他看见了常今的。 字迹潦草歪歪扭扭,特别有辨识度和学渣风范。 常今果然刻了很多行,有挣大钱,希望奶奶身体健康,不要生病,顺利完成手术。 最下面是:和他一起出道。 常今想了那么多,提到出道的只有这一句,还是和他。 就好像有人解开了一团棉花线,闻枝北忽然就明白了。他想来想去,所有想不明白的,其实一句话就可以解释。 常今喜欢他。从十年前就开始了。 ☆、世界第一暗恋 大巴车九点整出发。 现在还有三个小时,常今裹了裹围巾,把下半张脸都围的结结实实。旁边坐的是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因为天气冷,所以肥嘟嘟的脸颊上带着两团红。 大早上的车站稀稀拉拉,常今又坐在最里面,视线被拐角处的建筑挡个正着,所以在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方长腿一迈,一堵墙一样站在自己前面:“啊?” 闻枝北:“我听说你是今天上午的车。” “对,九点发车。”常今想了想:“你是来送我的么?” 闻枝北哽住。 抱着婴儿的女人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转,犹犹豫豫地站起来:“你坐这儿吧,我去对面。” 闻枝北:“谢谢。”他坐下,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等到屏幕上的时间跳动了一下,才低低地说:“我去找过徐枣了。” 常今知道他说的是当年徐枣对夏林满下药的事情。其实严格说起来,这件事情中自己也算是受害者,可常今没这么觉得。从心理上说他喜欢闻枝北,从生理上说大家都是男的,也不算白占便宜。 反而是闻枝北自己,迷迷糊糊地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对不起。” 闻枝北愕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误会你了。” “常今,以前咱们还在德人的时候,你们都喜欢说我是老好人,脾气好,对谁都不会生气。其实不是的,我只是不在意,大家并不是什么朋友,也算不上有多好的交情,没必要为了一分一毫来回翻脸。如果是我真正很在意的人和事情,我就会变的很较真。” 他侧过头,看着常今:“那天在你家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后来那么伤你,是因为我以为你骗了我,是我的错。你愿意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吗?” 常今没说话。 从闻枝北的角度看,他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神悠远,自己说的好像根本没有送进他的耳朵里:“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常今!” “闻枝北。”常今的下巴在围巾上蹭了蹭,呼出一团雾气:“能听到你这么说,我还是挺高兴的,算是给这十年画上一个句号吧,挺圆满的。” 车辆发动的声音响起,闻枝北伸手拉住了常今的背包:“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相信。那天你在我家里说的是真的,在酒店里说的也是真的,我都相信。” 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可是爱会有消失的那一天,恨也是。常今觉得自己已经等不起了。 常今:“还是咱俩不合适吧,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很贪心,如果真的和你在一起了,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可能甩都甩不掉我,到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啦。” 闻枝北只剩下一个念头,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走!但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被一声尖锐的叫声打断了。 是先前坐在常今旁边的那个女人。她半躺在地上,死死地拽着一个男人的大腿,之前她抱着的婴儿则在那个男人的怀里。 “救救我啊,大家救救我,有人要抢我的孩子!” 男人又高又壮,个子可以媲美闻枝北。这么冷的天也只穿了个薄长袖,肌肉成块状凸起:“呸,你个不要脸的,离婚就离婚了,凭什么把孩子也带走,判给你了吗妈的。” 围观的人一听是家务事,本来想上前的也停住了。 闻枝北还在说:“常今。” 可常今的注意力已经没办法集中了,他冲过去挡住那个男人要落下的拳头:“好好说话,你一个大男人,有理就讲理,没必要动手吧?” 常今个子高但纤细的很,看起来并没什么威胁性,所以男人毫不在意地伸手扒开他:“他妈的管你屁事啊!”常今侧过身子,对方反而被带的一个踉跄。女人也赶紧爬起来,趁机把孩子抢回自己怀里。 这下男人彻底恼火了。因为有不少旁观的人,所以他不好直接对女人和孩子动手,但现在常今这么一个年轻人撞上来,可不就成了他的出气筒。 于是目露凶光,太阳穴鼓起,一副无事生非今天就是要和你找茬的样子。 闻枝北站在常今旁边:“常今,别和他纠缠,直接叫安保来。” “叫啊,谁怕谁,老子有理怕你们啊!” 看到男人被安保人员围住调查之后,常今才稍微安心。可闻枝北一直跟在他身边,常今无奈:“你不是要跟我回去吧。” “……” “那就没意思了。”常今想了想:“也没必要这样。我……小心!”闻枝北背对着的方向里,那个男人一把推开周围的人冲向门口,闻枝北猝不及防地被撞到一边,踉跄了几步。 常今:“站住!”他腿长人轻,几步就追过去,飞起来用膝盖顶住男人的脊背。可对方蛮力太强,常今制不住他,反而被掀翻在地。好在闻枝北立刻接住了他,把他挡在身后。 常今知道闻枝北从小学跆拳道,身高体重和力量都摆在那里,两个自己加起来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所以并不担心。那个男人生猛地扑上来,然后被闻枝北一脚踢开。 身边的人一阵惊呼,脸上都是惊恐和不安,甚至纷纷后退。 常今:“?” 好像时间突然被拉长了,四周哄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空旷。他的视角里,只剩下一个分明的闻枝北,和他腹部鲜红鲜红的血。 “闻……枝北。”常今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反正他自己听不到。他的耳朵嗡嗡的,一时间嘈杂,一时间安静。 腿也软的站不住,看起来比受伤的闻枝北还虚弱。 “我没事。”闻枝北轻声说:“常今,我问你的事情,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常今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发都要炸起来了:“这个时候为什么还问别的!医生!叫医生!”他不敢碰闻枝北的伤口,也不敢看伤的有多重,只知道有好多血,涓涓地流个不停,把自己的手都染红了。 “就是割破了皮肉,没有伤到骨头。”闻枝北有点歉疚:“吓到你了吧。” 常今的手抖个不停,连掏手机的动作都做不到,手机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屏幕上的一颗水滴晕染开,顺着左右的纹理慢慢滚动。 闻枝北制止了身边人要挪动他的动作,有些艰难地欠身,在常今冰凉的脸上轻轻碰了一下:“你哭了。” 郑忻赶到的时候,闻枝北已经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常今脸色苍白,埋着脑袋坐在一旁。一时间郑忻有点错乱,感觉自己最近在医院和常今碰面的次数真是不少。 常今:“你坐。”他不安地搓手:“我去上个厕所。” 闻枝北的目光一路跟随着他,直到人不见了才收回来。 郑忻抖腿:“得了吧,现在装什么情圣呢。”闻枝北袒露着上半身,腹部那里缠绕了一道又一道的纱布。 “真受伤啦?就你这身手能伤成这样,那人得是国家队的吧?还是专业练的?” “伤不重,就是常今太担心了,所以才包扎的这么严实。” 郑忻扭脸。 妈的最讨厌这种秀恩爱的人了! “不重你就别耽误医疗资源,赶紧出院吧!你没看常今都吓成什么样了,那小脸白的,一点血色没有。” 这话说的有点暧昧。闻枝北的眼神危险的在郑忻身上打量了一遍,觉得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还是身材自己都完胜后才说:“不这样怎么把他留下来。” “……妈的我就说你怎么可能被人捅,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闻枝北没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郑忻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来,恰好常今推门而进,还以为他要走了:“不多坐一会?” 郑忻:“……” 闻枝北:“他忙,还有电影的发布会要参加。” 于是被迫提前参加电影发布会的郑忻就走了。背影萧瑟,脚步迟缓。 闻枝北把常今招过来,捏了捏他的手:“常今。”想想又换了一种说法:“今今。” 常今别扭地躲了躲。 “常奶奶不在了,可我以后会像她对你一样好,甚至更好。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话可能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我恳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当,”他顿了顿:“就当给十年前的你一个结果,行吗?” 常今看着窗外。 冬天要来了,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可是四季轮回,冬天会过去,春天会回来,周而复始。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给你买中午饭。” 闻枝北的眼神瞬间亮了:“你答应了。” 常今把手抽出来,摁下要起身的闻枝北,对方趁机把他拽进怀里,迫不及待地告白:“我爱你。” 常今沉默。 闻枝北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可是也不气馁,嘴角微提,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就像当年他初入德人的时候,突然闯入的能融化一切的小太阳。 常今笑了下。这笑容短暂又迅速,他知道闻枝北在等待什么,可是他没有说,顺着着闻枝北眷恋的目光关上了门。 郑忻虽然不靠谱,但有一句话他说的对。恋爱中先妥协的总是弱势,所以这一次他不要开口去说。 这才是属于常今的。 世界第一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