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业火凌香 作者:银瓶乍破 文案: 关于娱乐圈。 “请问你对你现在只能演一种人设有什么看法?” “请问你跟小奶狗谈恋爱是不是真的?” “请问你是不是有后台才这么顺风顺水?” 松凌香挑眉:“演戏方面,我贡献颜值。恋爱的话,都是实锤。关于后台……我自己就是后台。” 经纪人吕念之:“带这种艺人,心痛到无法呼吸。” 高贵冷艳捉鬼师vs乖巧可爱女装大佬√ 不久之后,小剧场: “听说你这次换了一个女朋友?” 松凌香:“你没看出来,脸还是那张脸吗?” 女主qiáng大,克鬼之躯,一克在手,天下我有! 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天作之合 娱乐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松凌香/孟媛 ┃ 配角:虞无暇 ┃ 其它:啦啦啦~~~ ================== 第1章 “松姐,江先生那边让您回去一趟。”小助理程新月轻轻附在松凌香耳边说话,不敢大声叨扰松凌香。 松凌香爱抽烟。她这时半靠在躺椅上,手指点了点烟,将烟灰落在烟灰缸里。她眯着眼,没有反应。小助理不敢抬头看,她心中对松凌香存着畏惧——因为她抓鬼时的凶残样子实在吓人。 当然,松凌香是个美人,是羸弱清淡却冷酷qiáng势的美人。第一眼看上去,连女人都要觉得她软弱无能,谁让她生了副哭包怂样,看起来特别好欺负。但相处以后,实在没人敢招惹她。何况,她与松家有些关系,大约沾亲带故,就更没人惹啦! 烟晕了一圈在空气里缠绵,似乎在松凌香脸上格外流连忘返,模糊了她的表情。她在娱乐圈抓鬼,到了今天混得不错。说要回江家,不是不乐意,只是惊讶于捉鬼世家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非要她这个养女回去。 她从出生起就克死了父母,松家人因这事不太待见她。等到她四岁时,上厕所次次去男厕,松家家主,也就是她的二爷爷,勃然大怒,说她长大以后必然是个làngdàng·女人,二话不说把她扔出松家。江家当家人吩咐小辈把她接到江家,让江世华带她学习捉鬼。她这人因为体质原因,上手捉鬼手撕就行,什么符啊、朱砂啊、桃木剑啊,都不用。 刚来娱乐圈时,是走投无路。不想靠着江家,就一个人出来独自打拼。可惜大多数人不相信鬼神,一个子儿都没赚到。这时恰巧有个导演看她长得好看,让她拍戏,支付酬金。生意上门不做是傻子,不就是演戏?她还搞不定?事实证明,她没这天赋,整部戏当个病秧子花瓶就好,没她什么事。比较挫败,没办法。还是去抓鬼吧。 刚好节目组杀青那天出人命了,有人被吊威亚勒死了,一个收了工没人碰的吊威亚勒死了一个人。那人离地三米高,隔远了看不清情况,走近一看,死者脸色青灰,生前身qiáng体壮的人死时脸颊凹陷,肌肤紧贴骨头,皱巴巴像死了许多天,浑身散发着恶臭。 “我说了,不要在这里拍戏!这里死过多少人了?为了省钱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你他妈就是个疯子!明知道会出人命还来这里!你……”女主演惊慌失措,指着导演鼻子怒骂。 导演冷着脸,十分恼怒,呵斥道:“行了!死的又不是你!闭嘴行不行?” 副导演满脸担忧,有些怯懦道:“那现在怎么办?” “报警吧……”人群中炸开的声音,七嘴八舌都在重复着“报警”二字。 “不行。这事一公布我们的电影就完了!”导演当即反对。女主演忍不住讽刺道:“是谁惹出来的麻烦?” 导演yīn郁地看着女主演。女主演不怕他看,挺直胸膛,脸上还有些嘲讽。 松凌香原本在外边等,手机突然亮了,有人发短信给她。 ——松姐,您先回吧,杀青宴不去了。节目组闹鬼呢。 懒倦的脸上露出一丝丝兴奋,她舔舔嘴唇,柔弱的皮囊坦露出一丝冷酷与yīn凉。她低头一笑,特意带上显形水,趁大家不注意时喷出来。这样他们都能看见自己收鬼,并打响自己的名声。 不过此事了结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凑到松凌香面前造次! 卧槽,原本以为的小白花居然是朵霸王花!实在太危险了……众人一阵担惊受怕,唯恐自己在不经意间得罪了这只披着羊皮的láng,装成小白花的霸王花。 当然,以后遇到灵异事件,还得找松凌香。娱乐圈的人,个个出手阔绰,等她赚够了养老钱,就到处走动,想去哪抓鬼就去哪抓鬼。 后来电影上映了,是部好剧,爆火。电影里松凌香扮演的角色倾倒众生,人虽然是朵羸弱的娇花,可她眼神中袒露的坚毅扣人心弦。网络上一片喝彩。松凌香无动于衷。她拍戏时感受不到任何演技,完全模仿着导演的动作,本色出演,导演直接给过。电影爆火这件事带给她一两件不愉快的事情——松凌香的亲哥哥来找她了。 “凌香,二爷爷叫我来……跟你说,退出娱乐圈。他……”松凌寒觉得难以启齿,新时代到来了,演员不是戏子,只要妹妹喜欢,有什么不能做?年纪小的时候进男厕到底有什么错,为什么非要赶出家门? “觉得我丢人现眼么?”松凌香点了一根香烟,见哥哥眉头紧皱,把烟按灭了。她眉梢上扬,眼神带着嘲弄,漫不经心地chuī了chuī指甲,轻飘飘说道:“告诉他老人家,我不是松家人,不用松家人的身份招摇撞骗。让他放一百个心!”说完,她提着包包走了。到大门口时回眸对哥哥一笑,摆了摆手,道别,就丝毫不见犹豫地离开了。 她原本不打算在娱乐圈拍戏,不过为了膈应松家二爷,特意去接了几个花瓶剧。网络上网友不放过她,开始说她表演僵化,只会演一种人设……不过非专科很好了,毕竟颜值能打不是吗? 她一向不在乎这些,当个笑话看看就是了。松二爷不管被气成什么样,她都是极为开心的。何况她的便宜亲哥总要来看看她,怕她被人欺负。圈子里都知道松凌香跟松家人有关,何况她姓松呢。大概是远房亲戚吧,毕竟松家女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呀! 小助理颤颤巍巍,长时间没听到松凌香回答,额头冒了些冷汗。 松凌香又抽了一口烟,云雾缭绕中她神情有些放松。羸弱苍白的脸上有一丝慵懒,冷硬的气质撑起她柔弱的外观。美人皮囊常见,美人骨难寻。这是一个美在骨子里的人。她嗓音有些低哑,如同音质醇厚的大提琴在耳边奏响:“回去做什么?” “说,说是,松家闹鬼了!”江新月目光稍微飘远了些,落在松凌香擦的锃亮的黑色高跟鞋上,不自然地打了个哆嗦。上回松凌香捉的是一个男色鬼,她来回揍了那鬼几顿,最后用高跟鞋狠狠地踏在男鬼的命根子上,甚至用力碾了几下。男鬼废了,撕心裂肺的鬼叫声江新月都能听见。就是那双黑色高跟鞋,穿在松凌香脚上,jīng巧又可怖。 松凌香啧了一声,肃着脸沉默半晌,似乎在思考,最后答应了。 第2章 松凌香从小在玲珑街长大。玲珑街是一个十分神奇的地方。那里有三大家族鼎力,分别是盲算莫家,捉鬼江家和从政松家。 盲算莫家代代出瞎子。都说瞎子算命最准,莫家是算命一把好手,虽人活到50岁差不多到头了,但在玲珑街十分受人敬重。除了瞎子,还有各式各样的残疾,玲珑街的姑娘们丝毫不嫌弃,还有不少想嫁到莫家去。莫家的财力丰厚,嫁过去一辈子不愁吃穿。 捉鬼江家当家人叫江淮,这江淮活了多久谁也不知道。他是一个神秘的老头子,旁人摸不透他。捉鬼术法是他独创,并带领江家成为三大家族之一。江家人丁不多,姓江的算来算去就就五六个人。同样做为三大家族之一,家底丰富不用说了。值得一提的是,江淮在动dàng的民国时期,屡次创下军功,辅佐元首上位,成为一代开国元老。后来功成身退,定在玲珑街。 从政松家么。食古不化。到现在松家女都不被允许去学校上学,请一位老先生开个私塾,天天讲三从四德。到了年纪松家女就嫁给那些“门当户对”的富二代、官二代。现代社会人们喜欢温婉贤淑,把松家女娶回去当老婆倍儿有面,再在外头包个年轻有活力的二奶,松家女毫无怨言。看起来像是昂贵大牌实则是廉价用品。松家男人则世代为政,不论是从封建时期,到民国,或者是现代,松家从未垮台。松家是真正的世家,人脉底蕴相当不凡。 暮色四合,万家灯火胜过星光,衬得天空宽阔无垠,有些寡淡。在城市中心的夜店,有人喧嚣着,推攘着,呐喊着,扭动自己的身躯,在灯红酒绿中迷醉。 吧台坐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学生。她留着一头秀丽光泽的浅咖色头发,发丝微卷紧扣在她的脸颊两边。大红色无袖长裙紧贴她的身体,看起来十分清瘦。雪白的肌肤在灯红酒绿中有那么一些诱人的情·色味道。灯时不时照在她身上,照出她五官深邃,漆黑的眼眸透着纯真,与夜店格格不入。 她手指无谓地在手机上滑动几下,嘴角无意识微翘,似乎心情挺不错。拨出电话,她伸手把玩酒杯,在电话被接通的一瞬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喂。有事说事。”淡漠的语气穿过电网滋啦滋啦地变了调子,十足冷漠的音色似乎变得知性了。女学生很享受变过的音色,在爆炸音响旁边大声喊:“松凌香!接我回去,我在夜店——” 电话那头,松凌香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神色冷淡:“明天我要回玲珑街。” 孟亦甄瞪大眼睛,在动感音乐包围下,她深邃的眼睛瞪得有些变形,看起来十分可爱,甚至憨态可掬。吧台边的男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朝她chuī了个不尊重的口哨,轻佻暧昧。 “哪个玲珑街?大的小的?” “回家。” 意思就是大玲珑街?那个住着松家、江家、莫家……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族的地方? 大玲珑街多繁盛啊,世家与世家争辉,发展比首都快。反观小玲珑街,就是普通人家的居所,美人美食,美衣美鞋,那是应有尽有啊。 许久没听到孟亦甄回话,松凌香看了眼手机,摁了挂断键。她披着半湿半gān的头发,坐在chuáng沿,翻看报纸。半个小时以后,她从chuáng头柜里抽出一本日记本,翻开。日记本里有一个小dòng,是用笔不断画圆划破纸面划出来的。小dòng里面完好的纸页上只写了两个字:“松家”。松凌香点了一根烟,手指轻轻摩挲着小dòng,旋即露出一个带着凉意的笑容。放下日记本,缓慢地,动作缓慢地抽了一口烟:松家啊,闹鬼了。 松家一向食古不化,出了这等丢人事,先是请教江家。江家要去松府捉鬼,松家人大半会同意。可要她松凌香回去,那闹鬼的地方必然十分特殊,思来想去,一定是非松家人不能进的松家祠堂。而她骨子里流淌着松家的血液,哪怕被逐出松家,出了事,找个折中的法子,自然会唤她回去。 啧,真jīng明。 清晨的雨露沾满树叶,青翠欲滴。松凌香拨开窗帘,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平日穿惯了的衣裳进了洗浴间。换好衣服后提出一个小行李箱,走到玄关,挑了一双细腿高跟鞋,眼里含着笑,换下后锁门离开家。 刚出家门便看见一辆黑色私家车停在公路上,正好堵在家门口。松凌香眉头一挑,恰好看见车窗被摇了下来。一张明媚的、带着青chūn气息的笑脸出现在她视野内。孟亦甄立马戴上墨镜,一脸坏笑,她问道:“上车不?我也去玲珑街。” 孟家与江家有亲戚关系。早些年,江淮娶了孟家女孟恩赐,两家以前时常走动,不过后来有些生疏了。孟亦甄十四岁以后,知道松凌香是江家养女,便时常跑去江家看。知道松凌香不常回来,便直接找松凌香玩。这会儿听说松凌香回江家,也跟着一起去。 松凌香将行李箱放在汽车尾箱,坐在后座,她身边坐了一个年轻娇嫩的小姑娘。孟亦甄在副驾坐着,从后视镜看见松凌香的表情,乐了,她转过身子,深邃的眼睛里仿佛被墨汁晕染过,纯真得很:“这是家妹,孟媛。她老早就想见你,趁着这次机会,你们俩刚好碰个面。” 松凌香淡淡颔首,问道:“你不用上课?” “要的啊,不过请了假,”孟亦甄懒懒地靠在座椅上,看了眼自己昨天刚做好的指甲,不甚在意道,“那些课上着没意思,我懒得听。请个假出来爸妈不管,乐得自在。再说媛媛体弱,时常生病住院,带她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孟媛恰到好处地朝松凌香一笑,十七八岁的脸上带着羞涩腼腆,看起来gān净澄澈,正是大好青chūn时候。她皮肤有些苍白,眼里眸色很浅,仿佛一眼能够看透,眸色正好与孟亦甄相反,五官深邃倒与孟亦甄无差别。眼角下两公分处长了一颗泪痣。相书上云: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所谓孤星入命。泪痣正是苦情。松凌香再看一眼,注意到孟媛耳朵上连个耳dòng也没有,身上穿着蓝白色蓬蓬裙,脖子上围着一根白色丝带,乌黑的长发垂在胸前两侧,样子gān净乖巧得不行。心里知道孟媛自小被保护得十分好,怕是一点委屈也不曾受过。孟家姐妹性格截然相反,这倒是不曾想过。 当年她才二十岁,独自跑到大城市里充当抓鬼师的角色,差点沦落为乞丐。恰好遇到大导演让她去娱乐圈混,每天朝五晚九,说不累是骗人的。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找到一个合租人。合租人只有十四岁大小,瞪着漆黑的眼眸与自己说话。那人就是孟亦甄,满身倔qiáng不屈,全身上下都是叛逆的气息,整一个不懂事的小娃娃。原本松凌香不愿意接纳这样一个人当自己的租友,不过看她年纪小,有些可怜才勉qiáng同意。也就这么一个离家出走的十四岁小娃娃,在自己拍完戏到家时为自己备好饭菜,烧好热水,体贴无比。性格如此好的小姑娘离家出走gān什么?孟亦甄依旧瞪着她那双漆黑的、纯真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爸爸妈妈只喜欢小妹妹,根本不在乎我!” 时隔七年,孟亦甄二十一岁,对待自己的妹妹与她父母一般多加照顾,宠爱得不行。当年的小姑娘偶尔闹闹脾气,被家人带回去哄哄,小妹妹抱一抱,也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想到这里,松凌香身上的人情味尽数散开,她从包里抽出一根烟,突然想起车里有位“病号”,手指顿了顿,留恋地抚摸着烟身,把烟塞了回去。松凌香看了眼外边一幢幢树影,随着汽车前行而擦过去。车窗死死地关着,有点闷。 衣袖被轻轻勾起来,松凌香回神,扭头看向孟媛。 第3章 孟媛眨巴眼,浅色的眼眸中透露一丝担忧。看起来十分乖巧的脸上违心地做出了俏皮的神色,与孟亦甄有一丝丝相像。她犹豫道:“你有烦心事吗?” “没有。”松凌香眯着眼,笑了。她回答得果断,不留余地。小姑娘显然不管这些,仍然固执地说:“你就是有,我能感觉到。你想抽烟,但你停了,虽然心情烦闷,但还会为我们考虑。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松凌香注意到小姑娘跟她说话时将手放在颈下,似乎正握着什么,又或者是紧张。她挑了挑眉,什么也不说。 孟亦甄见松凌香不搭理自己的妹妹,转头安抚道:“媛媛不愧是我妹妹,跟我一个想法。凌香就是温柔,长得也温柔。” 孟媛双眼弯成月牙状,露出一个十分清澈的笑容。浅色的眼眸被眼睫毛遮住,若隐若现,松凌香看过去,突然觉得纯真与眸色深浅搭不上边,这双浅色的眼眸很gān净,也很纯真。 汽车行驶了三个小时,终于到达玲珑街江家大门口。松凌香下了车,回过头看见孟亦甄从副驾走下来,坐进后座。车里传来两声轻微的咳嗽声,松凌香俯身,探头问道:“没事?” “没事,你先进去。”孟亦甄轻轻拍着孟媛的背,回头随意说了一句,便悉心照顾孟媛。 松凌香关上车门,靠在私家车门上,心思飘了飘。一个流连夜店的姑娘,不爱学习,喜欢抽烟喝酒,什么也不学个好,偏偏对自己的妹妹百般疼爱,一点在外头学的花里胡哨都不敢让妹妹看见,唯恐带坏了自己的小妹妹……这就是亲人间的彼此挂念?她唇角带笑,又冷漠又带着暖意,仿佛她整个人都矛盾且不清晰。 她抬头,看到江家别墅的阳台上,正站着一个男人。他双手插兜,套着一件灰色t恤衫,气质疏离有点儒雅。他仰头似乎正在观望天外景色,周围打扰不了他分毫。时间静止,他像一尊雕塑,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松凌香走进江家大门,走进别墅,踏上楼梯道,走到男子身后,坐在客厅的软凳上。清脆的高跟鞋声响一早将男人从遥远中拉扯回现实,他回头,看到一脸淡漠的松凌香,露出一个笑容。狭长的丹凤眼本该是冷漠而疏远,加之男人身上的坚毅气质,更应该令人感到高不可攀。他却多出几分读书人的儒雅,凭白入了世。 “回来了?” “嗯。有烟吗?”松凌香低哑的嗓音在尾端轻轻一勾,有点撩人。她本想抽烟,可包落在车上。小姑娘在咳嗽,开了车门怕她忽冷忽热生了病,就没去取。 “没有。队里不让抽烟。” “忘了,你是军人。望远镜有么?” 接过江沐君递过来的望远镜,她看向松家的方向。她没有忘记自己因什么回来,对松家的状况自然相当关注。一座恢宏大气的老宅,处处jīng致讲究。老一派的作风与审美渗透了整个庭院,院子里引来的小河流边坐着几个乘凉的松家女。她们穿着修身旗袍,正拿着针线刺绣,画面很美很雅致。松凌香勾起唇角。整座松府鬼气弥漫,却对松家人没什么影响。看样子也不是厉鬼,松家想除之而后快,莫非又是什么“不守妇道”的鬼来了?还是说松家后代带了麻烦回松府?她放下望远镜,笑得嫣然。 江沐君望着她,接过她递回来的望远镜,挑了一个软凳坐下。他不动声色的打量松凌香,见她一身黑色锦衣,手脚处袖口大开,瞧见锦衣里头的暗红色,必定用金线秀满了经文。她行动时候用膝盖一顶,鬼怪被经文灼烧,再加上她连贯的打法,收鬼水到渠成。从小他与捉鬼无缘,稍微长大一些被送去军队,松凌香都是知道的。在松凌香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他借酒向她告白,被拒绝了。此后松凌香对他无比冷淡,方才说的“忘记自己是军人”想必也是故意的…… 沉默的气氛蔓延,松凌香点了手指,问道:“什么时候归队?” “六天以后。”江沐君说话时注视着松凌香的眼睛,看见那双冷静的眼眸以后,又匆匆避开。听说她要回来,他向队里请了五天的假。队里批了,也不过是因为他节假日从不请假攒下来的罢了。 “替我买包烟么?”松凌香有些难耐,她有烟瘾,坐在凳子上已有些láng狈。手指微微抠动着软垫,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刚进娱乐圈混的时候,因为疲惫,她去买了烟来抽。有时候想到松家,想到一些烦心事,一不小心将烟抽狠了,到处都是烟蒂。此刻她不愿支使江沐君,不过七年没有回来,以前的小店她找不到了,只好拜托江沐君。 “……抽烟不好。”沉默许久后的回答声。 松凌香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她抬起纤细的手臂,声音低哑:“扶我去躺一下。” 江沐君凝视着她的手臂,黑色的袖口随着她抬起手臂而脱离手腕,垂直朝地。朱砂色的内部露出来,将雪白的手腕衬得更白。沉默半晌,他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却是打横抱起松凌香,搁在她房间的软chuáng上。明亮简约的房间是她年少时喜爱的风格,这些年没什么变化,听说她要回来,保姆一早就收拾过,当下就可住人。 江沐君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原本柔弱的脸上愈发柔弱。他胸膛奔腾的热血险些将他整个人融化。终是软下心肠,替她去买烟。 烟……松凌香凝望着素白的天花板,咳嗽了几下。她还没想过要戒烟,毕竟从来没遇到这么láng狈的时候,如今遇到了,突然就想戒了。神识似乎有些断层,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回到了十八岁成人礼那天,江沐君对着她表白的时候。 “我有话对你说……” “嗯?”觥筹jiāo错,宾客们相互敬酒,松凌香转着酒杯等着眼前人说话。 “凌香,我喜欢你。”松凌香十八岁,他二十四岁。六年的鸿沟,他从没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也从未对其他人动过心。他不会花言巧语,数不尽的情思到嘴里也只剩一句笨拙的我喜欢你。 喝过酒的神经变得迟钝,脑子里有一根弦给绷断了,她好像十分认真地说了一句:“哦,是吗?可,我喜欢孟婆。” 想到这,她勾起一抹笑,有些困倦地闭上眼睛。 昏昏沉沉,白昼的光跳跃在眼皮上。做梦时分都令她不□□稳。 她又来到这里。踏过漫长的青石板,走在桥上。四周灰蒙蒙的,暗无天日一般。桥头有一块巨大的石碑,笔走龙蛇的字迹现代人似乎认不出来。但她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含虚奈何桥。 这又是梦。而她,又走到含虚奈何桥…… 她眺望着,一如往常,看见—— 在一片虚无中,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正熬着汤。女子的眼睛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只专注地熬着汤。眼角下两公分处长了一个泪痣,看起来颇为苦情。松凌香慢慢行走着,走到女子身畔,坐下。桥上长满了彼岸花,鲜红鲜红的。她看着女子水葱般的长指甲在黑暗里莹莹反光,最终,汤熬成了。松凌香接过,饮下,走上虚无。回眸看见女子站立在原地,似乎正看着自己。 女子其实什么也看不见,是个瞎子。说叫孟蓝雨。自称孟婆的……这么多年,这个梦不断重复着,孟婆的形象便深刻地印在她脑海中。在江沐君坦白心意时,她下意识想到孟婆,也下意识就拒绝了。就连当初同意孟亦甄当租客,其实也是因为她眉宇间与孟婆有些相似罢了。 第4章 松凌香醒来时已是huáng昏。斜阳透过玻璃折she在白墙上,墙因此变得橙huáng橙huáng的。空气中好像全是huáng昏的味道。 chuáng头柜上摆着烟、打火机和一个陶瓷烟灰缸,旁边摆着与这些成熟物品不相符合的彩色糖果盒。她斜了一眼,伸手,没拿烟,反而拿起糖果盒,细细打量。随后不太感兴趣地放下。她坐在chuáng上,凝望着那面带着huáng昏味道的墙,恍惚中似乎能看见“奈何桥”三个古朴厚重、龙飞凤舞的字迹。 桥上有个女人,身穿绛紫色撒花罗烟衫,同色柔绢曳地长裙,肩上披着靛色云纹小坎肩,头上结着jīng巧的飞仙髻,怀中抱着白骨玉琵琶,正缓缓回眸。她浅色的眼眸里盛满了虚无,眼角下两公分处长有一颗泪痣。明明没有目光定格,是个瞎子,却有这般绝代风华。 松凌香细细看着,画面逐渐崩塌。她手不自觉摸上chuáng头柜的香烟,打火机一按,烟雾缭绕。火星闪动着,松凌香的面容被烟雾遮挡,眼眸在缠绵的烟雾底下忽明忽暗。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进。”沙哑低沉的嗓音与大提琴的鸣唱声愈发接近。门口没有动静,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松凌香凝视着门框,漫不经心地点了点香烟,按灭了烟头,将烟卷放在小凹槽上,提高了音量:“进来。” 孟媛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露出一条极细的门缝,看了一眼后,将门推至半开,侧身进来了。闻到空气中的烟味,她轻轻咳嗽一声,脸颊cháo红。她瞥见chuáng头柜上的烟灰缸,缓步走上前,目光gān净澄澈,还带着一丝好奇:“香香,这是什么啊?” 松凌香眉头一抖,对上孟媛浅色的眼眸,声音低哑:“别叫我香香。”说着,目光凝在烟灰缸上。一个多边形陶瓷烟灰缸,上头色彩斑斓,画了幅古代仕女怀抱琵琶图样,设计别具匠心。它的小凹槽处躺着一根被掐灭的烟卷,一瞧就知道是松凌香的杰作。“这是烟灰缸,抽烟装烟灰用的。” 孟媛点点头,看到烟灰缸旁边没拆过的糖果盒,问道:“你喜欢吃糖吗?” “没怎么吃过。” 潜台词大概是不怎么爱吃。孟媛没问糖果是怎么来的,反而伸手拿起糖果盒,细心地拆开,倒了一粒在手上,递给松凌香:“尝尝看,这类糖果味道挺好,我从小就爱吃。” 房间里香烟味慢慢散开,孟媛能够清晰地闻到松凌香身上清浅好闻的香水味,也能感受到松凌香沉静眼眸中的冷冽。她目光直视松凌香,眼底涌动着希冀的微光。 松凌香接过糖,淡淡道:“坐吧。” 孟媛乖巧地坐在chuáng沿,目光落在松凌香柔弱的脸颊上。看见她吃糖时眯着眼眸,甚至冷冽的气息都收了不少,孟媛忍不住嘴角上扬。 “你姐姐呢?” “松凌寒大哥听说你回来了,也回了玲珑街。阿姊知道了就连忙去找他,让我待在君家,不许乱跑。” 松凌香一顿,感受着舌尖的丝丝甜意,眯眼笑道:“你姐姐小我六岁,小我哥哥十岁。看上我哥了?” 孟媛脸颊一红,呐呐出声:“我不知道啊……” 松凌香不bī问她,将孟媛拆开的糖果盒递给孟媛,低哑的声线沾了一丝糖果的甜意:“自己喜欢,怎么不吃?” 窗外的阳光逐渐收尾,不再钻进房间里头。孟媛低头凝视着松凌香纤细的手指,白皙的肌肤紧贴糖果盒,说不出来的好看。她接过糖果盒,倒了一颗糖果放在手心。浅淡的掌纹像是河流一般jiāo汇在掌心,被huáng彤彤的糖果遮住,她凝视着糖果,动作缓慢地吃了进去。 松凌香在旁边看着,目光在她眼角下方的泪痣上停留一小会儿。便懒倦地靠在枕头上,带着兴味打量。半晌她眼底闪过一丝探究,试探问道:“发育了吗?” 孟媛脸红了一大圈,舌尖抵住糖果,没感到甜意,只有一阵热流冲向脑门。她低下头,没说话。右手不自觉握在颈下戴着的玉质净瓶吊坠上。她手指相互摩挲着,模样颇为紧张。 门口传来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流转的氛围。一个上了年岁的妇人推开门,瞧了一眼松凌香与孟媛,连忙低下头,脸上挂着拘谨的笑容:“小姐,孟小姐,该吃晚饭了。” “好。”孟媛嗓音细细软软地应了声。妇人弓着腰,身体发热,脑门开始冒汗,是紧张。孟小姐怎么能在小姐说话之前开口?这看着是喧宾夺主,不合规矩啊……只求着小姐千万不要生气,万一捉鬼的时候把对门松家给拆了怎么办…… 松凌香神色淡漠的瞥了妇人一眼,瞧见妇人紧张踌躇的神色,不甚在意道:“知道了,先去忙吧。” 不敢抹额头上的若有若无的汗水,妇人战战兢兢的离开了房间。她站在门口,心想,小姐看样子真的生气了……每次小姐一生气,捉鬼的时候都相当残bào。她纵使不喜欢鬼闹得jī犬不宁,也怪心疼被小姐揍得哭天抢地的鬼怪的。这般想着,摇头叹叹气,下楼忙去了。 孟媛从chuáng沿站起来,走向门口,察觉到松凌香盯着自己的目光,她僵着身体,甚至同手同脚。她恍惚间觉得到处都是松凌香身上的香水味,思维都停顿了。转过身,目光呆滞地问道:“你怎么还不起来?” “现在起来。”松凌香扯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小薄毯,下chuáng穿上放好的拖鞋。动作怡然地叠被子,丝毫不在意孟媛的打量。叠好被子以后,她方才转头,走到孟媛跟前。她顿了顿,低头看向孟媛穿的运动鞋,又抬头看向孟媛,笑道:“你比我高不少啊。” 孟媛偏过头,呐呐道:“我一米八五……”说着,连忙走下楼梯。 松凌香一阶一阶缓慢走下楼梯,在孟媛走到下半截楼梯时缓缓道:“你姐一米七。我一米七二。你,一米八五……胸平得像搓衣板,脖子上系着白色丝带,我猜是在遮喉结吧。脚大,走四方?” “……其实有些女孩子也会长喉结的。”孟媛低头,一阶一阶地踩着楼梯下去,耳畔是松凌香极小极沉闷的脚步声,她思维绷成一条直线,低走只顾着走路。 松凌香眯眼,看见孟媛低头有些委屈的神情,眉头稍微皱起。虽然,好像有些欺负人,但有些猜测还是要问一下…… 到了一楼客厅,江沐君正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们。恰好孟亦甄从外头回来,她梳着高高的马尾,jīng致的脸廓透露出青chūn活力。白衬衫牛仔裤,再规矩不过的穿搭。松凌香多看了几眼。孟亦甄察觉到她的目光,带着坏笑问道:“怎么这么看我?” “孟媛是没发育吗?” 江世华刚从厨房中走出来,正喝着水噗的一声,给喷出来了。沙发上端坐着的江沐君别过脸咳了一声。尴尬带着各种声音侵占了整个客厅,孟亦甄扫视一圈,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大概,是的吧……” “阿姊……”孟媛脸红透了,连忙躲到孟亦甄身后。可惜个子太大,没挡住。 江世华摆摆手,示意赶紧吃饭,便坐在餐桌前。 松凌香淡淡颔首,随后发出一道无意义的单音节:“嗯?” 孟亦甄gān笑:“你关心这个gān嘛?媛媛就个子高,人又瘦,平胸正常的。” 松凌香眉头微挑,端正地坐在餐桌边,没说话。随后看着入座的孟媛,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说。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孟媛手抖了一下,刚拿起的筷子摔在餐具上,她有些惊慌,眼角微红:“没事的,没事的。” 江世华见此朝松凌香笑道:“人小鬼大,就你机灵?别把人家小姑娘吓着,好好吃饭。” 餐桌上慢慢安静下来。孟媛时不时抬头看向松凌香,见她脸色又变得沉静冷冽,有些失了胃口。孟亦甄见此用手肘推了推她,对上妹妹gān净的眸子,无声安抚着。 人间灯火阑珊,玲珑街整个街道都像极了一个宁静致远的隐士。微风带动初夏的凉风,袭入千家万户,佣人顾及孟媛羸弱易病的身体,合上了窗户。一席人用过晚饭,管家凑近松凌香耳边,轻声道:“家主请您过去一趟。” 对上餐桌上几人的目光,她微微颔首,就随管家走向三楼书房。 第5章 门打开一条缝,管家停在门口,恭敬地站好。松凌香上前敲门,听到一声沙哑的“进”,抬步走了进去。 书桌前坐着一个老人,带着银白色面具,头发花白,却jīng神矍铄。他luǒ露出来的皮肤松弛地贴在骨架上,上面长着许多老年斑。松凌香望进江淮的眼睛里,见上面布满云翳,已看不清目光所含情绪,便移开眼睛。听说江淮有一百二十岁了,不过十年前在外头公布他死讯,如今已无人问津。玲珑街有许多百岁老人,年纪最高的,据说有一百一十五岁。江淮怕惹麻烦,在一百零九岁时公布死讯,岁数虽大,却不算打眼。松凌香倒是理解。 “姥爷有什么吩咐?”她率先打破沉默,躬身问出声。 江淮指了指身边的座椅,见松凌香坐在旁边,有些满意,便道,“松家找你上门捉鬼?”他嗓音嘶哑,像是漏气的管风琴,但说话利索。 松凌香点头,又怕江淮看不见,嗯了一声。她对江淮十分感激,态度亦恭敬。这个独自专研出捉鬼术法的老人,原本就令人钦佩。何况将她领回来,带她学习捉鬼呢? 江淮伸手,慢慢摘下戴着的面具,递给松凌香。 松凌香没接,定定地盯着江淮的脸,有些愣怔。她从未想过,一贯以神秘著称的江淮,即便在面具的遮掩下,都显得风流倜傥。但摘下面具,脸上却布满了蜈蚣般的火烧痕迹。她垂下眼眸,凝视着江淮手中的银质面具,光亮美丽。握面具的手因年老无力而微微颤抖,一只枯槁的手,甚至能看见青筋正有力地跳动,仿佛跳出了声音。扑通,扑通……点点滴滴的汗水从皮肤上缓缓渗出,她仔细看着,眼神有些涣散。 “记得当初你许下一个承诺吗?”世间一切所得,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江淮教给她的第一条人生准则。江家养活她,收取的代价是她的一个口头承诺,以往不曾提及,今日突然却提出。松凌香点头:“记得。” “把它收起来。以后捉鬼都带上,还有,把孟媛也一起带上。” “为什么?”她忽然抬头,目光如炬。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极了冬日窗外的一树寒梅。 江淮不做声,他眨动双眼,眼球上的云翳被眼皮遮住,凝视着松凌香的视线须臾间消失:“听从安排就好。”说罢,他向后靠着,迟钝的身躯陷进座椅的软垫中,言语中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飘渺意味:“我当初捉鬼其实也不用朱砂类辟邪物品。因为身躯是……你也一样。之所以创造捉鬼术法,是怕有些鬼怪对江家手无缚jī之力的后代出手。江家后代不像我,克鬼。你很特殊……我活了很多年,大限将至,今天把面具给你,要你好好保存。里面有些玄妙,等你参破了,顿悟了,只要做个决定就好。” 松凌香没打断江淮,他说话缓慢,她便耐心听着。江淮说话模棱两可,有些东西甚至隐瞒了过去,可主体意思表达完整。无非是要自己专研面具。比起再造之恩,这是小事。 “至于孟媛……是宿命……”年迈的头颅转向松凌香的方向,那双布满云翳的双眼好似一瞬间清澈,透着她看到许多年前他怀念的场景。片刻,他只是笑得莫测。脸上密布的疤阻碍了她打量的意图,她收了视线,低低地应了声。旋即站起身,朝江淮鞠一个九十度的躬,将全身冷冽收起,显得十分柔和。她双手接过面具,身体笔直地走出书房。江淮望着她纤细挺直的背影,轻缓的露出一个笑容,直到她彻底走出去,被大火与岁月摧残的脸上才沾上一点怀念。书案旁边摆着一张黑白相片,戴着面具的男人正搂着娇小可爱的女人,孟恩赐的脸在相片里温暖并永远年轻。江淮手指颤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相片中孟恩赐的脸,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jīng神的困倦席卷江淮全身,他想:我终归是老了,连怀念亡妻,都觉得疲乏。他仰躺在座椅上,沉沉睡去。 同一时刻,孟媛坐在孟亦甄面前,小心翼翼道:“香香她……” “你怎么叫她香香,”孟亦甄牙酸,但伸手揉揉孟媛的脑袋,有些无奈道,“你该不会喜欢她吧?” 孟媛脸顷刻红透了,她抬眼一扫,低声细语:“没有啊……她说你喜欢松凌寒大哥呢。” 孟亦甄抿嘴笑:“我追了他四年了。凌香一直装聋作哑。今天怎么突然提起?” “我不知道啊……”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女孩坐在宽敞的房间里,四面环绕着白色墙壁。明晃晃的白织灯光,柔软的象牙白chuáng套,颜色gān净的蓝白色蓬蓬裙,晕了一层霞光的脸颊显得如此gān净美好,轻易令人铭记住。 第6章 月光皎皎。同一片黑暗笼罩的人们,有些卧榻安眠,有些盯着老照片回忆前尘,有人正坐在窗边思考。 松凌香房间的灯没开。她不打算开,在黑暗里她足够清醒。她安静地坐在摇椅里。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凝成猩红的一点。她拉开窗帘,月华透进来。 今天正是上弦。太阳降落的西方,明月透窗。 当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住在西边,切合她女性的身份。 她点了点烟,呼出一口浓雾。清冷的月华温柔地穿越浓雾,地上便有了模模糊糊的影。袅袅上升的浓雾,仿佛要挣脱月光的束缚,惨白惨白的,像羽化升仙的嫦娥,冷酷无情。 松凌香睁着眼,月光下的冷静眼神空阔无比。她的手指摩挲着手里的面具。轻轻蹬脚,摇椅慢悠悠晃起来。 记得当时年纪小…… 四岁的松凌香蹲在大雨里,浑身打着哆嗦。 才八岁的松凌寒跪在松家大门口,不断地磕头。若松家二爷心中尚有仁慈之面,看在松凌寒这个小公子的面上,该给松凌香一个改过的机会。 但大门紧合。 磕头的人坚持不懈。父母双亡,仅有的妹妹还要流落街头吗? 松凌香柔软的眼睫毛被雨打得耷拉着,没有jīng神地贴在下眼皮上。她盯着雨水聚集成的水流,正哗哗从她脚边冲刷过,就像一条小溪,发出悦耳的自然之声。 抬起头,看到不远处跪着的哥哥。紧闭的松家大门。外面站着两个守门人,一脸威严。 雨水中她静默着。 于是吧嗒的雨声更大,雨水冲刷青石板的声音更大。她站起来,有些晕眩。目光仍然盯着松家大门。 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驶过,车灯亮堂堂的,在雨里形成一条光束。它停下来,在松家大门口,在她跟哥哥的身后。 喇叭声响起。松凌香回头。 车门已经敞开。里面坐着一个男人,正微笑看着她:“嗳,哪位是松凌香?哦,一定是你。来,我的小天使,给叔叔抱抱。”他伸出手,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伸到雨里,被雨水淋湿。 她怔怔地看着男人。 松凌寒转头,扯住松凌香。目光冷凝。 “你是谁?” 江世华收回手,有些惊讶:“哦?不认识我?也对,我经常出去捉鬼,不认识也说得通……我是江家的江世华。我家就住那边,拐个弯多走几步,保管到。” 松凌寒站起来,拉着松凌香往后退了半步。他的态度防备,稚嫩的嗓音应和着瓢泼大雨:“你来gān什么?” “你在这gān什么?想让妹妹在松家继续待着吗?” 松凌寒低头,咬牙,什么话也不说。 “我来这,是收留你妹妹。不,是收养。让你妹妹来我们江家,有好日子过的。”哄小孩的语气。承诺给糖果的语气。 松凌寒八岁,但听过许多关于人贩子的流言。他拉着松凌香往后撤,眼角瞥着站在门口的守门人,心下好歹安定了些。 后车门被打开,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十岁的男孩。他撑着伞,走到松凌寒面前。 “沐君哥哥。”松凌寒喊了一声。见着江沐君从车上下来,怔怔的。雨水打在头顶,顺着头发丝滴下来,从他眼前路过。他突然松了手,把松凌香推到江沐君身上,俯身冲到大门前。守门人打开门,松凌寒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看着屋檐上流下来形成的雨帘,就好像隔绝了松凌寒与外界。江沐君低下头,凝视撞在他身上的松凌香。小姑娘正回头看自己逃走的哥哥。直到见不着人,她抬起头仰着面看江沐君。 被雨水浸湿的头发,淋湿的疑似哭过的微红的眼睑,苍白的脸色……江沐君一手撑伞,一手牵着小姑娘的手,拉着松凌香上车。 汽车里面gān燥。她身体湿哒哒的,拘谨,不太敢坐。目光透过车窗,死死盯住紧闭的松家大门,在门口为她求情的人走了,把她给了别人…… 江世华看了,递过去一块毛巾。江沐君接过去,替松凌香擦头发,再替她擦着湿哒哒的衣裳。他看着落魄的洋娃娃,像极了江世华给他讲童话时里面的灰姑娘。于是手脚小心,抱过松凌香坐在坐垫上。 小姑娘更加拘谨。 江沐君低头,笑了笑:“没事,坐垫湿了,小叔叔不会在意的。” 松凌香眨眼,忽然流眼泪。稀里哗啦哭了一通。 江世华开车,仿佛一瞬间就到了江家。车子稳稳地停下,江世华回头看了眼松凌香,舔着嘴唇:“那什么,沐君啊,我最怕看人哭了。你先在这里安慰安慰小姑娘,我回去让人熬点姜汤,省的感冒了。” 江沐君点头。 但车里只有松凌香啜泣的声音。江沐君什么话也没说,他不会安慰人,只能守着。等什么时候小姑娘哭够了,就牵着小姑娘走。 所幸松凌香没哭多久。她抬起红肿的眼睛,泪眼朦胧地看了江沐君一眼。旋即低下头。 江沐君只能从那一眼中隐约瞧出一丝不成型的冷情,在他还未细究的时候,她就低下头。 他缓了缓,压低嗓音道:“小凌香,走不走?到新家了。” 低低的“嗯”。 江沐君拉过松凌香,另外拿了一块gān毛巾披在松凌香身上。他拉着她,有意延缓气氛:“你的名字是谁起的啊?” “……爸爸活着的时候就取好了。”她的声音软软糯糯,还带着一点儿抽噎。 第7章 江沐君失笑,怎么这么可爱啊?他又说:“那你爸爸肯定很爱你,名字是他给你的祝福。希望你像梅花一样,很坚qiáng。” 松凌香觑了一眼江沐君,手指揉了揉毛巾。他不在意自己的父亲死了,不像其他人总是一副怨她的模样。可她也不理解江沐君的话。梅花是什么花?为什么像梅花一样?她没问,然后紧张地“哦”了一句。 江沐君也没想那么多,这是他前几天看见的诗句,特意去问了江世华。他听见松凌香应了一声,以为松凌香也知道,就不打算解释。 松凌香战战兢兢。来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她一点底气也没有。同时心里筑了一道高墙,高墙下,是她寄人篱下,被哥哥抛弃的疼痛。 牵着她往前走的大男生,看起来很有学问。说的话她都听不懂。于是惶恐。脚步踉踉跄跄。 江沐君特意走慢了,想了想,蹲下身子把松凌香背到背上。心中突然滋生出一种满足感。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他可以保护。 彼时,松凌香四岁。 再长大一些,江世华带着她学习捉鬼术法,一边念叨着:“可不是我非要教你,实在是爷爷命令我。好好的,gān嘛要这么娇娇软软的小女孩捉鬼啊?还说什么天生捉鬼的料子……” 松凌香有些迷惑,她绷着一张脸,模样肃穆。面前是一道黑漆漆的大门,她跟着江世华走进去,听见低吼的声音。不动声色。这是江家的密室。密室里关着许多鬼怪,被封印着,分隔开来。低吼声就是从鬼怪身上传来。 江世华坐在密室中间的小案几边,从包里拿出朱砂、huáng纸和毛笔。他对着松凌香教诲:“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这画符呢,不能乱画,接下来我就教你。你再旁边看着,觉得能上手了,就试试看。” 案几上摆放三盘果子、三盏茶、三盏酒。他点燃香烛,说道:“这些物品都很重要,必不可缺,水果茶酒,还有香烛。进来前我让你去洗澡,漱口,这些都是必须做的。” 松凌香点头。 江世华收敛神色,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能看见里面有什么吗?”他指着关押鬼的隔间问道。 “看见了,”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松凌香看过去,木木地回答,“那里坐着一个正在哭的女人。”然后垂眸,从出生起就能看见的东西,现在早就能做到熟视无睹了。 江世华眼前一亮,才觉得他爷爷说的没错。是块捉鬼的料子。 于是上香跪拜,嘴里念念有词。之后就是专心画符,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停顿感。 松凌香注视着,见江世华画好一张符,站起身,走到一个鬼面前。他伸手将符咒扔出,那符咒慢悠悠地飘向鬼,就算鬼躲避着,也依然被追上。于是传来鬼撕心裂肺的叫声:“江世华,你奶奶的腿,老子惹你了?等老子出去,老子扒你的皮,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啊啊啊!” 另外一边,一道女鬼幽幽的声音传来:“闭嘴吧你,让你活着就是恩赐了。人家教小徒弟画符,拿你示范一下,瞎叫唤什么?” “你奶奶的,你来试试!” “老娘要保养皮肤,睡觉了。诶?江世华,商量一下,别拿我做实验啊……我可经不起折腾。” 松凌香一瞥,忽然瞧见隔壁有一个正在怒吼的鬼。她挪了两步,蹙眉看向厉鬼。 厉鬼不动了。盯着松凌香,安安静静,很是乖巧。 她看见门上漂浮的符箓,忽然伸手一揭。短小的手臂有力地撕下符箓。厉鬼倾身上去,似乎想搂过松凌香,将她带走。怎奈何一触碰松凌香,就浑身如同撕裂一般,灼烧得疼。 它看见江世华目光yīn沉地朝着来,倏而翻身,隐匿了。 江世华蹙眉。他环视一圈,低头看向松凌香。压住愤怒:“你为什么放他走?” “……江叔叔,我,我看见他的魂魄,是很gān净的颜色。是一种绚丽的纯白,和其他鬼不一样。” “你说什么?” “他和其他鬼魂,不一样。江叔叔……” 江世华眉头紧蹙,沉思片刻,松了眉。他声音似乎还有些愉悦:“果然是捉鬼的料子,还能当判官。你再看看,这里有没有其他无辜的鬼魂?” 松凌香凝神,视线迅速地扫过一片,然后坚定地摇头。 剩下的,全部杀过人。 “在这里的鬼魂,本来就是在没出人命的地方捉的。因为不知道害没害人,就带回来关着。不过,就算刚刚的鬼没害人,也得关着。防患未然,知道吗?” 松凌香点头,又摇头。 江世华没说什么。他手指微动,嘴里念着咒,逃离的鬼魂就重新回归,被镇压了。 松凌香垂眸,将心思遮掩。不再关注其他。她没有权利做决定。于是神色更加冷静。 第8章 松凌香六岁的时候,江家人把她送进学堂。学校里的小孩都上过幼儿园,课堂上都是他们学过的,就整日里吵吵闹闹。 但松凌香没有,她一直很沉默。认真听课,也很乖巧地写作业。她能上课,就已经很惊讶了。毕竟她在松家待的四年里,被灌输的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休想跟男生们一起上课的这种观念。 她低着头,心里漫上来一种qiáng烈的欢喜,还有极度的不真实。但脸上没有显露半分,她只是沉着冷静,柔软的眉目中已经初见长大时的冷酷。这样的表现在一堆小萝卜头里扎眼的紧。 放学了,一群小孩飞奔回家。学校外面的车排成长龙,似乎能搭成一个可绕地球一圈的巨型车队。松凌香冷眼看着,听见江沐君正喊自己。 她回过头,大男孩立马走上前拉住她的手。他说话温柔耐心:“等下要过马路了,牵着我。” 江家的车停在不远处,火一般的红。huáng昏的天空也是火烧云的绚烂。 江世华特意买跑车来炫富的。不过来接人的是家里雇的司机。江世华又跑南跑北,去捉鬼了。 江沐君和松凌香所在的学校恰好是小学初中高中都连在一起,正好上学放学一块,司机接的方便。自然也有一种江沐君要带好松凌香的暗示。 他牵着她,走过车海,站在红色骚包跑车边。司机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等着两人上车。huáng昏的暖风chuī来,四处仿佛都有醉人的味道。松凌香定定地凝视着学校——她真的在读书。 车缓缓行驶,莫约半个小时,就回到江家。江沐君回家后就埋头练习跆拳道。松凌香则是在房间画符。 四面雪白的墙壁,她烧了香,在袅袅的烟雾中练习画符。心要彻底沉静下来,心不静,画不好符。但心中因为读书而陶醉,小脸酡红,还是稳定了许久的情绪才安心画符。 一气呵成,于是一张定身的符箓成了。她将符箓收起来。随后百无聊赖地开了房门,走到江沐君的练习室。她知道江沐君的志愿是从军,并且在为此努力着。她也喜欢凑上去,偷师。 江世华早就跟她说过,依照她的体质,学不学捉鬼术法都无所谓,但他还是要求她了解一些。她愿意学,也就接收了。但相较之下,她偏爱武打,生擒。毕竟她身体克鬼,寻常鬼怪一近身,都可能魂飞魄散。 因此比起画符,她花的时间更偏向于与江沐君学跆拳道。 一个乐意学,一个乐意教。虽然她才六岁,小胳膊小腿施展不开,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未来可期。 在学前班念书不久,有一回她心情不好。那时候刚上学不久,天气还是闷闷地热。她手里攥着一团纸,步履匆匆都不等江沐君一起。江沐君在她闷头向前冲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书包,将她扯回来。 “看路看路,前面有车。” 松凌香觑他一眼,悄悄把手里的纸团塞到书包夹层。她依旧板着脸,反正时常如此,旁人看着揣测不了她的心思。 江沐君倒是问:“怎么?心情不好吗?” 松凌香没理。 “发生什么了?” 依旧不搭理。 “凌香,有事要说出来。不说憋在心里会难受的。今天你心情不好,你告诉我。等什么时候我心情不好,也告诉你。拉勾勾。” 松凌香冷着脸,避开江沐君要拉钩的手,沉声道:“我考试了。我没考好。” “嗯?” “班里人都考了一百分,只有我一个人是垫底,82分。所有人试卷上都有小红花,就我的没有。”自尊心从小就有,她寄人篱下,更想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但就一次考试,她成了垫底。 江沐君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没说话,拉着她坐上车。 车子平稳的行驶。里面开了空调,凉慡的风路过皮肤,她心里反而烦闷。 江沐君突然说话:“我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他斟酌着,继续说,“有一次遥控赛车比赛,我跟朋友玩。家长们也在。那一次有一个小孩垫底。这时候朋友们都大声嚷嚷说你输了你输了!他不敢看他母亲的脸。我偷看了一眼,他母亲脸色很不好看。后来我问我妈妈,为什么会这样。” “我妈妈说,人们总是‘谈输色变’。赢了可能会开心,输了心里一定不舒坦。但事情不是只论输赢,如果真的要比一个输赢,输了也没关系。她跟我说,虽然她也希望能‘赢’,希望她的孩子‘赢’,但更希望我在输了以后,拥有可以承受的能力。” 松凌香低头,复又抬头:“谈输色变?可以承受的能力?” “对啊。” 松凌香模模糊糊的,似乎知道了,又似乎不知道。她伸手摸到书包夹层的纸团,抿嘴。但放松了手。一次考试倒数第一并不如何,如果真的介意,就努力往上冲。 回到家,她凝视着江沐君去练习室的背影。闷头走回房间,把门关起来,没有画符。她坐在书桌前,展开皱巴巴的纸团,看着红色字迹的82分,神色沉着。她将试卷压在抽屉里,上锁。再从书包里拿出数学书,扫视一遍课本,最后咬牙背加法口诀。 人在小的时候,总是不耐烦应对这些。松凌香也是咬牙坚持下来,她开始进入读书状态。两耳不闻窗外事,更少画符。但坚持打跆拳道。等稍微长大,江世华大手一拍,把她扔去学舞蹈。 “天天搞跆拳道,面露杀气。女孩子都要养成男孩子了。去学舞蹈,学不好就别读书了。” “别读书了”好像卡住了松凌香的命脉,所以她埋头练习舞蹈,去修民族舞。 第9章 她总是觉得怪怪的,似乎跆拳道更适合她,练习舞蹈怎么都不得劲儿。还要情绪眼神到位,或凄凄惨惨、或豪放粗犷,有时候还qiáng迫要露出八颗牙齿笑着跳舞。她心里憋屈,拼命克服,才混了个中上成绩。 这是她记忆中最为深刻的画面。往后再有一些,其实都是往她冰结凝固的心脏里浇水,让冰层扩大。 她从初中开始就已经选择住校。江沐君去了军校,以后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兵。而她不愿意再麻烦江家照顾,平日里会接一些收鬼的单子,以此挣点生活费。 玲珑街边因为有江家,所以人们信鬼神。又因为她背靠江家,接单子总是名正言顺。 人们习惯对江家人放彩虹屁,尤其是这个得了江家人亲传的松凌香。愿意把捉鬼术法传给外人说明这个外人值得结jiāo啊! 松凌香那时还不太明白,等到知道以后,就脱离江家一个人在外闯dàng,吃尽一番苦头。对此江世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置喙过一句。 这些是后话。 现在松凌香面对的是一个与她熟识的朋友的针对。唯一一个朋友。 也许是练习舞蹈,也许是身体真的开始抽长,原本jīng致的、羸弱的外貌显露,小小年纪就能吸引一众目光。一句话说大概就是,显成熟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人说她是校花,评选起来当真榜上第一,还把高中部给gān掉了。 她唯一认识的朋友是个泼辣脾气,跟她住在一个寝室。寝室是两人间,抬头不见低头见。那女孩对松凌香很有好感,总是缠上来。松凌香缺朋友,虽然不爱表达自己,但心中总归对凑上来的友谊抱有期待。她不会对人好,便将自己的耐心都投掷到这个女孩身上,却在一个很平常的晚上,友情破裂了。 彼时她一推开门,冰凉的冷水往身上砸了下来。大冬天,好像瓢泼大雨,打得她内心一片荒凉。她看见从门框上掉落的HelloKitty水盆,顿了顿,目光凝在正敷着面膜的室友身上。 “你做的是吗?” 室友看着她,动作嚣张:“是又怎么样?”因为说话,面膜似乎沾不住,室友奋力扯下面膜,恶意满满地看着松凌香。 “为什么?”为什么对自己生气?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对自己? “你看看,我喜欢的人给你递了情书,你是不是特别得意?!把我踩在脚下让你特别有成就感?天天就好像我是你丫鬟一样,你真的觉得自己是公主吗?” 滔天的怨气冲她奔涌而来,恍惚间她还以为有鬼怪作祟。但一切如常,没有丝毫她渴望见到的鬼气,一丝一毫都没有。一个蓝色封皮的情书被甩在她脚边。她低头去看,眉头微微蹙起。蹲下身子,她捡起情书。被水浸湿的情书上,一个粉红的爱心被模糊了。她顿了顿,将情书撕了。 室友瞪大眼睛,忽然上前把她推倒在地:“松!凌!香!你在看不起谁!你现在什么也不打算解释是吗?我给你机会,你解释!” 松凌香顿了顿,慢慢站起来,她个子高,俯视着站在她面前凶狠狠的室友,很是失望地说:“我不认识你喜欢的人。”说完,她避过室友,从衣柜里拿出一叠gān衣服,去浴室洗澡。 浑身冷。冷得发疼。 当热水紧贴皮肤的那一瞬间,她好似被火烧了,疼痛感一阵一阵漫到心里去。门外传来一阵泄愤的嘶喊:“贱人!” 她身体一僵,闭上眼睛洗头发。晚上头发难gān,她不爱chuī风机,只披了一件运动服,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忽然摸到口袋里有人递来的烟跟打火机,神思恍惚。 “松妹妹,这可是好东西!烟中一霸!你试试看?别拒绝啊!” 松凌香不知道烟跟打火机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可能是体育课运动的时候有人偷偷塞的。 她将烟拎出来,凝神看了看。学校外的夜景霓虹灯灿烂,喧哗的夜市似乎能把声音传到寝室这里。她顿了顿,抽出一支烟,叼着,用打火机点燃。 深吸一口,她喉咙一阵发痒。死命将咳嗽的意愿压制住,又吸了一口。云雾缭绕。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抽烟,并不如别人chuī嘘的那样慡快,但心中似乎舒缓了一些,没有再想刚刚寝室发生的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宿管阿姨已经站到她身后。她将烟头按灭,回过身子,一眼就看见宿管阿姨旁边仇视自己的室友。 “有人举报你抽烟。” 她听到宿管阿姨说。声音在冰凉的夜里凝固起来。 第二天江世华特意从隔壁省赶回来,在上课时间打断老师,把她带走了。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受罚,跪在冰冷的江家祠堂。案台上蜡烛随风而动,大墙上冰冷的壁画人物瞪着一双有神的眼睛,压迫地看着她。 她跪着,江世华在一旁站着。 不知道跪了多久,江世华严苛的脸上缓了缓,但用冰凉凉的语气问:“知道错了?” 松凌香茫然地抬头看江世华,然后低低地说:“知道。” “小小年纪抽烟?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个女孩?”江世华将烟盒拿出来,摔在地上,语气愤怒:“我教了你那么多年,是让你糟践自己的吗?‘抽烟有害健康’这六个字印在包装盒上你是不是根本没当回事?” 江世华脚愤怒地在烟盒上碾了碾,情绪激动地爆了一句粗:“妈的!给老子跪好!这几天在家里反省,别想着去学校。” 松凌香点头。江世华扬长而去。 知道江世华是关心自己。这么多年来唯独见他发脾气,还是这一次因为自己抽烟。罚她跪祠堂,那便跪吧。也不愿去学校,刚好休息两天,缓缓情绪。却没想到,她发烧了。 从冰冷的水打在她身上起,从她湿着头发站在走廊chuī风起,从她跪着凉凉的地板上起,她就注定了要从这些暗示的契机中发烧。 一病三天。她身体底子很好,但发烧加重感冒,还是折腾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什么也不被允许去做。江世华这一次被气狠了,勒令她卧病也要自我反省。房间里的书全部被挪走,她爱玩的符箓也一起被收走。整个房间只留了一张chuáng,连chuáng头柜都被搬走了。有的时候她只是透过张开的窗户看外面,一看就是一个小时。她的神色很冷,渐渐的眼睛里也不再抱有不该有的幻想。 她就应该这样。她听见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句模糊的话传来——你就应该是这样。 第10章 天花板上明亮的白炽灯照亮整个房间。门外的人忙碌着,门内的人目光沉静,只顾着凝视对面的墙壁。 忽然有人敲门。松凌香下chuáng,将门打开。江世华表情已经好了很多,他语气淡淡:“反省结束。跟我来。” 她跟着江沐君,穿过弯弯曲曲的走廊,来到了她从未来过的阁楼。木质的楼房,走廊墙上挂着雅致的壁画,在里面穿梭时心很安宁。这里有一种氛围,从容地侵袭到她内心,好像有什么生根发芽,绕过漫长岁月终于苏醒。她很难描绘出那时的心情,只是安心,并着一种隐晦的熟悉感。 房间的门被推开,江世华站在房门口,向她示意可以进去。她足下一顿,竟有些胆怯。 这胆怯,不同寻常。好似她知道屋里是谁,好似“近乡情怯”。 于是她更加坚定地走进去,看见一个带着面具的老人。老人头发发白,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凝视着松凌香,然后嘴唇凝了一抹笑,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缅怀:“跟我聊聊天。阿凌。” 她惊讶于眼前人叫唤她“阿凌”。这是一个不会有人叫的名字,松家这一辈都是凌字辈,叫出口不知道是叫谁。她抬起头,眼神不显露半分,但她感觉老人像是看穿了她,又是露出一个微笑。 “阿凌,这个称呼你要记好。以后再有什么人这样叫你——那绝对是与你有些渊源。” 松凌香这回也不掩饰,问道:“为什么?”她知道这是江淮,在她第一次到江家就见过他。第一回 见面时,他扶着轮椅,打量了一会儿,嘴里念着:“果然。” 接着不知为何要她立一个承诺在这,她嗫嚅着,应了。往后就再没见过他,都是江世华带着自己学习。但她知道,江淮才是江世华愿意养自己的幕后。她对江淮有一种迷之信任,第一回 见面就有老熟人的感觉。 这一回在安静的房间里,门外站着江世华,但她清楚地明白:不管门外站着谁,她都能与江淮促膝长谈。 “我老了,走不动了,不过不枉此生。” 一句有故事的开场白。纵使她听不见中间故事,心中仍然感到凄惶。 “你应该相信神灵真的存在吧?” 松凌香点头。 “为什么呢?” “我经常在梦里见到。” “说说看。”他笑得神秘莫测,似乎有点了然。 “我梦见一座桥,桥上有一个穿古装的女人。她很好看,给我送汤喝。她告诉我说是孟婆,叫孟蓝雨……我就想,这大概是我转世为人的最后记忆。” 江淮笑了笑,接话道:“你知不知道,跟我同辈有一个女人,也叫孟蓝雨?” 松凌香摇头。 于是一整个安静的房间,只能听见江淮陆陆续续叙说当年事情的声音。木板没有任何cháo湿的霉味,年岁漫长的阁楼处处散发着木料的馨香。窗前不知谁送的百合花,叶子上还沾着几滴露水。她收起浑身冷漠,专注地倾听,在这时才不经意间流露出同龄人一般的稚气神情。 江淮的声音沙哑,说话的时候很平缓的讲述事实,不将自己夸大,也不将他人贬低。他只是告诉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会有自己不同的处事方式,会因为立场不同而产生矛盾。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应该坚持什么。 松凌香恍惚间,还以为江淮是要教育她这一次的抽烟事件,但他似乎知道她的藏在沉默中不方便开口的揣测,便道:“我听说了你在学校抽烟——不过我不在意你是否抽烟。你只需要做到自己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说了这么多,我也累了。说到底我老了,没jīng力。你先走吧,我要去歇着了。” 结束话题,松凌香站起来,鞠了躬,然后慢悠悠走到门外。江世华揉了揉她的脑袋,带着她重新穿过走廊。 第11章 阁楼的钟声恰好响起,细细数去,正好九声。钟鸣声喑哑,若有若无,若在阁楼外面,空旷的空间里似乎还听不见这喑哑的钟鸣。钟也老了,就像江淮自己说他已经老了,好像暗暗符合整个古老的阁楼。松凌香走出来,看着天边无垠的黑蓝,心生一种渺小的感觉。极浅极淡。 “你以后可以经常来,爷爷应该也会叫你过去。他身体不太好,会嗜睡些,可能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他要是睡着了,你就去隔壁房间拿chuáng被子替他铺上,回去做你自己的事就行。但记得跟管家说一声,让他去照顾爷爷。”江世华道。 “好。” “明天可以去上课了。寝室就不用去了,我在学校正门替你租了房子,会派一个保姆过去。你平时想回来就回来,想住那就住那。班级也为你转好了,别走错地。” 松凌香垂眸,收敛神色,又应了一声:“好。” 江世华将她当做女儿养,她其实知道。但或许他也不太懂怎么带小孩,只是在觉得她长歪了的情况下想办法将她拨回来。其余时候都是放养。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被搬走的东西全部归位。chuáng头柜上还摆着一杯温度适宜的牛奶,她端起牛奶,慢悠悠地喝。脑子里渐渐将江淮的话拆掉又重组,最后循环一句: 孟蓝雨临死前双眼瞎了,喉咙也坏了。 孟蓝雨……死的时候,还年轻。 夜里沉睡的意志逐渐将大脑放空,松凌香不在多想些什么。她等待着第二天来临,好去一个新的班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某一天有人突然向她道歉。是一个个头有点小的女孩,说是室友的好朋友。当初室友跟松凌香走太近,因占有欲滋生,就模仿室友心仪人的笔迹写了封情书。女孩挑拨离间,不指望这事能打散这段友谊,留个芥蒂就行。但松凌香太冷,说走就走,她没想到,室友也没想到。 之所以道歉,是因为愧疚。 这么久过去,她留心观察松凌香,发现松凌香好像并不愿意jiāo朋友。愧疚感淹没了这个女孩,于是她鼓起勇气向松凌香道歉。 松凌香对道歉可有可无的,只是淡淡点头。 等她十八岁成人的那天,江家为她办的宴会上,室友出现了。 室友是来道歉的,同样,也想从她口中得到一句祝福——她已经和当初心仪的男孩走到一起了。对于当年的事,她低头道歉,说当年鲁莽了,叫宿管阿姨来是怕她抽烟上瘾…… 松凌香依然没说什么。她没什么表情,最亲近的人都不好揣摩她,更何况好几年过去了,当初因不了解她而误会她的人呢? 重要的是过去存在的记忆,而不是那些错过的道歉跟解释。 松凌香上高中以后,相貌出众,追求者一堆。每天去学校虽然没有满抽屉的情书,但总有那么几封。她摸到了也不当回事。 她所在的班级,每次课间门口都围得水泄不通。一排别班的男生站在门口张望,或者和朋友谈话,不经意间往里面看一眼。 她埋头学习,不知道这些人是为她而来。 变故是在某天傍晚,江沐君回家一趟,说来接她。 所以她罕见地没有拖到很晚回家。街头的混混们还聚在一起抽烟,在学校周围晃dàng。他们可以在人流量多的时候寻找猎物,等人走到角落里,抢钱。 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松凌香就成为这次被盯住的目标。 她要先回住宅区,将平时换洗的衣服带着。这回江沐君回来小住几天,听他的意思是天天接她回去住。她几乎要把家搬到学校这里来了,江家的衣服已经穿不上了。 还没走到小区门口,混混们已经围了上来。 “把钱拿出来!” 松凌香冷冷地瞥了眼发话的小混混,从书包里拿出钱包,把钱包抛过去,便绕道打算走了。 “等等,美女,我大哥说,你要当他女朋友。怎么样?”说着,一群人围了上来。 “啧啧……校园女神是不是?”混混头子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小白脸——校园里松凌香的爱慕者之一。 “把她给绑了!” 一声令下,小混混开始动作。 松凌香眉梢上扬,带了一丝凌厉。战斗力高级的人不畏惧不成器的混混,不到五分钟就把人打趴了。一地□□。 她目光瞥到在一边发号施令的头子,唇角扬了一抹弧度。huáng昏的日光倾洒,好像为她镀了一层金光,微冷的人都带了暖意,却愈发显得神圣不可侵犯。 还不待混混头子欣赏这份独到的美丽,松凌香的拳头就袭到他小腹,抬腿一踹,人就撞到墙上,然后利利索索地滚到地面。松凌香用脚跟抵着混混头子的心口,低头冷笑:“不自量力。” 那个时候柔弱与冷酷在松凌香脸上并存,像恶魔突然寄生在天使的身体中。她的脸一半裹在亮丽的金色中,一半藏在深色的yīn影里,清冽的眼神和无情的语气,在一张柔弱可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魅惑。江沐君恰好路过,目光停驻在小巷子里,那个从小跟着自己学跆拳道的女孩身上。他没出声,看着松凌香收脚,拎着包愈走愈远。 他等在原地,等混混们起身踉跄跑走,听他们嘴里骂骂咧咧;等着突然有一个女生踉踉跄跄的跑出来,在他跟前摔了一跤,他无意中扶起女孩。之后目光仍然凝在巷子里。不一会儿,松凌香晃晃悠悠地走出来,柔软可欺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见到自己时连喜悦都没表达。但他不生气。伸手去牵她。 松凌香避开了,冷静的目光巡游在他脸上,随后风轻云淡道:“男女授受不亲。” 江沐君收回手,心中竟然有些窃喜。松凌香没把自己当哥哥看,是好事。 可真的到了告白的那天,听见她带着三分酒意的“喜欢孟婆”,心也只能逐渐恢复成平静的姿态。 他只能妥协,用尽量温柔的口吻说:“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要乱说话。” 她点头,高脚杯咯噔发出碰撞的声音,沙哑的嗓子中带着异样的温柔:“好的。” 回忆戛然而止。 松凌香从摇椅中醒来,明亮的月光不再敲响她的窗户。她向外看去,天色不早。微微一个挪移,人就到了chuáng上。银制面具不知何时掉落在地板上,在地上轻轻晃了晃,就如chuáng上的人一般,睡着了。 第12章 第二天一大早,松凌香坐在阳台的木质吊椅上。吊椅上缠了一大串枝繁叶茂的假藤蔓,偶尔有一丛绿色的枝叶悬在松凌香身畔。她脚尖抵在地板上,一蹬一勾,吊椅便载着她慢慢的摇晃。而江淮给的银质面具则枕在她腿边,在清晨中散发自己独特的魅力。 孟媛一来便看见这样的场景,那银质面具看着有些眼熟。她打量片刻,倒没什么印象。抬起头恰好对上松凌香的视线,露出一个微笑,坐在松凌香旁边。她今天穿着粉色半袖蓬蓬裙,蕾丝钩编。脖子上系着鹅huáng色丝带,系成一个jīng致的蝴蝶结,摆在脖子左侧。这样一看,即便孟媛苍白着脸,也显得年轻有活力。 “今天早上九点半去松家。”松凌香将面具收起来,看到孟媛时目光淡淡的。 “诶?”孟媛眨眨眼,有些询问的意思。 “……带你去松家。” 松凌香的嗓音一贯低沉,孟媛听到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悦耳,现在想想,大概是烟嗓吧。她眼眸似有莹光流转,说话语气都变得飞扬:“真的吗?香香,你真好!” 松凌香闻言一僵,手指曲起,有些无奈:“别叫我香香……” 这话刚落,就有人打呵欠从房间走出来,是孟亦甄。她揉着眼,看见松凌香与自家妹妹坐在一块,语气懒倦:“坐这么好,都醒了。” 孟媛回头,万分兴奋道:“阿姊!香香说要带我去松家!” 孟亦甄眉头一挑,歪着头,手指穿过微卷的浅咖色发丝,道:“……是吗?可以带我吗?” “不行。找我哥带去。” “哎——你哥还不承认我,我找不着他。要不然你就带带?我去松家本来就是找你哥,帮个忙呗!好歹好姐妹一场嚜,是不是?” 松凌香乜斜着眼,脸带微笑,看起来冷漠疏离:“你不是立志当我嫂子,小我六岁的妹妹?” 孟亦甄走到松凌香面前,手指挑起松凌香的下巴,直视她冷漠的眼瞳,俯身凑在她耳边,呵气道:“帮帮我呗……” 看着两人离这么近,孟媛心中有些不开心,伸出手将姐姐拉过来,嘟囔道:“姐姐不要离香香那么近……” 松凌香向后仰躺,勾了一个浅淡的笑容:“牙还没刷,眼屎也不洗掉……凑那么近媛媛都看不下去了。” 孟媛听到“媛媛”二字,当即眼睛发亮,猛地点头。 大概是孟媛的反应太过伤一个姐姐的心,大概是松凌香对自己形象的提示让自己脸面有些挂不住,孟亦甄退了好几步,再跺跺脚,转身洗漱去了。 松凌香给了孟媛一个似有若无的笑,站起身来,走到楼下大厅,随手抽起一叠报纸,边读边等早餐上桌。 孟媛依然坐在阳台上,看了会儿天空中散漫的云朵,便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粉色蓬蓬裙。她手指勾了勾,提起一个小角,又放下。转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安静的楼梯道仿佛正在呼唤着她。她眨眨眼,嘴角牵出一抹微笑,步态轻盈地下楼去了。 松凌香出门时,太阳正以45度的角度斜照。初夏的太阳还算温柔。身旁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正欢呼着“真暖和”。松凌香抿着唇,一言不发。原本的二人行变成四人行,孟亦甄跟着,江沐君也跟着。宽大的马路上私家车一辆辆开过,多年前这里人口尚少,马路牙子上车也很少。后来这里陆陆续续搬了许多有身价的“贵人”,车子就多了。玲珑街风水好,也不知道谁传的。 进入松家祖宅,佣人们规规矩矩地鞠躬迎客,带着四人去松家大厅时垂着脑袋走了一路。孟亦甄眨着眼,低声道:“这规矩,算是迂腐了吧!”她话语刚落,便见假山后头一双yīn森森的眼睛直盯着自己看,她有些心虚地闭上嘴巴,回想那眼神时,轻微打了个哆嗦。那种目光怎么是人拥有的?更像是鬼吧! 松凌香自然是注意到了,她垂眸,语气淡淡道:“刚才躲在假山后面的是松家的暗人,犯了错,被罚。只能终身存活在yīn暗cháo湿的角落,偶尔放出来,也要避开路上行人。” “犯什么错会有这种责罚!”孟亦甄显然被吓到了,一向妩媚动人的脸如今是花容失色,好在过了一小会,才恢复到平常的模样。毕竟以她二十一年的人生阅历,从未见识过这种责罚。哪怕知道玲珑街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危险地方,咋一听到,还是吓了一跳。她的生活平淡,最多的是美人与酒。松家这么残酷的惩罚听起来像是古代刑法,对于从政世家,根本就不应该出现才对。而松凌寒……她心心念念的男人,长在这种地方,会承担些什么,她不太敢想。 “哦……犯的错是没遵守松家那些繁杂的规矩。比如女子走路不走莲花步,男子成年不从政……男人必须在十八岁以前跳级读完大学,不然就当暗人对待。”她轻笑一声,语气却冷冽异常。孟媛听到以后,睫毛一颤,轻轻牵住她的袖口,抬头对上她冷淡的目光,露出一丝害怕与担忧。松凌香一怔,旋即将视线落在孟媛的手上,叹了口气,任由她牵着。 孟亦甄安静了一秒,安慰道:“还好你没在松家长大——”回头看见自家妹妹正乖巧地牵着松凌香的袖子,脸瞬间拉下来。她一时所有语言凝噎在胸腔中,只得背过身大步流星。 孟媛一时茫然地看着大步流星的孟亦甄,不太明白阿姊怎的忽然生了气,她慢吞吞地走,手指勾着松凌香的衣袖,似乎没想通的样子。 江沐君目光一直停留在松凌香身上,当然一早就看见孟媛的行为,他温和的脸色亦停滞几秒,陷入沉思。不知为何当年松凌香那一句“我喜欢孟婆”在脑内循环几遍,他又看着孟媛拉着松凌香衣袖的手,忽然心生不适。 第13章 一行人走到松家大厅,佣人们自发地退下。主位上坐着一个耄耋老者,头发花白,皮肤松弛,他眼睛眯着,似乎识不清人了,但自松凌香等人进来后他就咧嘴笑,涎水从嘴角流出。松家二爷接受松家最正统的教育,为人已迂腐到丧心病狂的程度,如今见了昔日被逐出的晚辈居然会笑脸相待,松凌香心微微下沉。 站在松二爷斜后方的松凌寒亦是心情复杂,他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一片口水巾,替松二爷擦拭。随后抬头,朝松凌香点点头,目光不经意落在孟亦甄身上,他手指微不可见地颤抖了几下。反观孟亦甄,朝松凌寒露出一个算是矜持的笑容,她指腹撩过耳边发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媚眼如丝。 “凌香来啦!快坐……快坐……”老人的声音颤抖,吐字尚清晰,看见几人入了座,因时间推移而日渐沧桑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今年,都有八十七了……人老了,也不怕鬼。只是那鬼与松家有些渊源,虽不伤及松家小辈,日日呆在松家祠堂也不是个办法……老夫今天厚着脸皮求凌香,将那鬼带走吧。她是你亲曾奶奶……” 松凌香一怔,对上自家哥哥的眼,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松凌香抿着嘴唇,手指扣住椅子扶手,食指微动。松恒君,也就是她亲曾爷爷,英年早逝,同样被逐出松家,在死前留了个儿子,不知为何被带回松家。后来他娶妻生子,到了松凌香这一辈。松家一向一脉单传,却多生了她。亲曾奶奶……跟曾祖父一起死的,叫什么?陆羡清?那个绝代风华,名满天下的伶人?松凌香思考片刻,顷刻,嘴角含笑,问道:“松二爷,我今儿个问问,曾爷爷既被逐出松家,又为何将爷爷接回来?”爷爷回来以后,性子被养歪了,诞下一个后代,就天天去歌舞厅找女人,最后马上风死了。当年爷爷丢尽了松家的脸面。所以松二爷面对松凌香,想也不想就扔出家门……松家人,本就薄凉至此。 “当年……是元首下令,让我认回你爷爷……” “既然认回来了,怎么不好好教养?” 松凌寒有些担心地看着松凌香,他眉头微蹙,怕她得罪了松二爷。而松二爷只叹着气,没正面回答。 松凌香眼睛微眯,唇角笑意更添几分:“松二爷,传闻我曾奶奶与我曾爷爷恩爱不渝,缱绻情深,她化了鬼,也应当随着我曾爷爷走。来松家祠堂做什么?你们不是将我曾爷爷逐出松家了吗?” “自然是……将大伯的骨灰……存在祠堂……”松二爷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些痛苦,“松家沾了大伯的光,得元首青眼,元首下令特批……” “哦……”松凌香站起身,“可我知道,松恒君是个通敌叛国的罪人,元首怎会对他青眼相看?” 松凌寒连忙道:“凌香,那是曾爷爷——” “我不是松家后代,哥哥。”松凌香柔弱的脸上出现的是坚冰一般的神色,她言辞冷淡而傲慢,客厅的人一动也不动。唯有孟媛伸手勾了勾松凌香的小拇指,满含担忧地看着她。 松凌香将手抽回,走远了些,慢悠悠道:“你不过是看我如今有用,才唤回来替你解决麻烦。又何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年的事情我没兴趣知道,回松家走一趟,就当是报生恩。陆羡清我会带走,剩下三人,就劳烦照顾了。”松凌香说完就走了。 剩下三人,孟亦甄乐呵地看着松凌寒;江沐君无奈摇头,孟媛乖巧端坐。随后,孟亦甄三人随着佣人去了客房。见孟媛朝客房外门的方向张望着,孟亦甄敲了敲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你看什么?” 孟媛低头,悄悄瞥了眼孟亦甄,嘟囔道:“你在客厅的时候一直看着松凌寒大哥呢……” 孟亦甄挑起眉头微笑道:“你姐姐是你能编排的嘛?” “我又没说错。” “我懒得管你啊。十八岁以前别bào露了就是!”孟亦甄一个转身,轻飘飘朝外面溜走。一猜就知道偷偷去找松凌寒大哥了。孟媛握握拳头,在原地踌躇片刻,最终还是乖乖回了房间。她翻着松家人送来的衣服,清一色华美的旗袍。她撇嘴,拎起来比划一下,自己一米八五,不太合身。随后瘫在chuáng上,蹬了蹬腿。粉色蓬蓬裙入眼,她翻过身,心道:这些旗袍不适合我小姑娘人设,就算合身也不穿。随后从chuáng上爬起来,跑到佣人那边,问道:“能不能换成蓬蓬裙啊?旗袍修身,我身材太平了……而且个子高!穿不上!” 佣人低眉顺眼:“我去问问当家的。” 孟媛点头,指了指身上的蓬蓬裙,笑道:“要这种有裙纱当裙撑的哦!”随即环视一圈,思量片刻,便决定去找松凌香。她离开时那么低落,应该需要人安慰吧。嗯,带糖给她吃。每天都要甜甜的! 第14章 huáng昏时分,孟媛看到松凌香。庭院里小溪潺潺,斑驳的树影撒下一地细碎的昏huáng。松凌香背对她,正坐在小亭子里。孟媛心道,她刻意寻找时怎么也找不到,快放弃了,松凌香就在眼前。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莫过于此。她环视一周,见对岸凉亭里坐着几个松家女,穿着修身旗袍,身材窈窕玲珑,时不时朝松凌香看去。 孟媛走近松凌香,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苍白jīng致的脸上展露一个灿烂的笑,浅色的眼眸直视松凌香。松凌香对上她的视线,唇角微微上挑,低沉沙哑的嗓音似乎融了一丝惬意:“一起看风景?”她口中的“风景”意有所指,是对岸端庄舒雅的松家少女。孟媛点头,坐下。 那边松家少女似乎给看得不大好意思,纷纷站起来离开凉亭。却见她们向桥边走去,慢悠悠走过小桥,一个牵一个袅袅娜娜地走向这边的小亭子。一二三四五,五个。这五人鱼贯而入,又端端正正坐在两人对面,大眼看小眼。坐在中间的女孩忽然问道:“姑娘是松凌香吗?” “嗯。”松凌香点头。 “哎,我就说长得像松家人。”外侧的女孩笑意妍妍,推了推身侧的女孩。被推的女孩轻点外侧女孩的脑袋:“可不是嘛!我也觉得像。” “听先生说,您是贵宾,”中间的女孩顿了顿,解释道,“先生是我们的私塾先生,平日里教我们礼仪和女戒女训的。我听先生说您有大本事,回来收鬼的。今日一见,也觉得非同凡响呢。” 凉亭很安静,潺潺流水声悦耳动听。天空的云彩散漫漂浮,太阳光穿过云朵,将它们染成绚丽的红色。松凌香嘴角挑了一抹笑,柔弱的脸上添了几分温柔:“你们不怕鬼吗?” 几个姑娘纷纷对视,笑弯了腰,然后抬起头,异口同声道:“不怕~” “要是怕的话,才不敢在傍晚跑到小溪边玩儿呢!” “听长辈说,祠堂里的鬼是我们曾大奶奶,才不怕呢!” “听说曾大奶奶特别漂亮,在乱世可是名满天下,我是想去看看呢。” …… 几人七嘴八舌发表完自己的观点,推推嚷嚷,随后偷瞄松凌香,又坐得端端正正。仍旧是坐在正中的少女道:“不过家里规矩森严,晚上有门禁,连房间也不让出,是见不到曾大奶奶的——这会儿要过去吃晚饭了,您可不要告诉家主您见过我们,还与我们聊过天啊!万一被知道了,有的被教训的!”五人神色严峻,挺直背部,纷纷盯着松凌香看。松凌香忍俊不禁,点点头,目送着她们远去。 孟媛也盯着五人离开的背影,不禁感慨:“还蛮可爱的。看样子还比我小两岁。” 松凌香点头:“过几年,松家安排她们出嫁,有些人性格慢慢僵化,变得死气沉沉。有些人会做表面功夫,在外头松家管不到的地方还算舒服。大部分人其实后来都是温柔不懂反抗,时间久了,会遭夫家厌弃……” 孟媛点头,目光落在松凌香的脸颊上,透过天空洒下的余晖看清她冷漠的神情,心下一颤,轻声道:“幸亏你不在松家长大……” 松凌香斜睨她一眼,不言语。 孟媛又道:“你不吃晚饭吗?” “不了。你自己去吧。” 孟媛脸上带笑:“我也不太想去。”说着掏出蓬蓬裙口袋里的糖,递给松凌香,问道:“吃糖吗?” 松凌香转头,凝视着孟媛笑得像一轮弯月的眼睛,原本苍白jīng致的脸颊沾了一些浅粉色,她手上递过来一个糖果盒,温柔得不像话。蓦然间,松凌香觉得心里像是被轻轻扎了一针,苏痒又疼。她接过糖果盒,垂眸凝视了一会儿,嘴角缓缓地,上扬。 她想了想,问孟媛:“你身体熬得了夜吗?” “还可以吧。你要去见你曾奶奶吗?”孟媛侧着头,在黑暗的环境中仔细看着松凌香。 “江姥爷说带你一起去,不知道他怎么跟松二爷说得。松家松口了,愿意让你进祠堂。” 孟媛瞪大了眼睛,亭子里很暗,却能看清她脸上的神情。随后她表情惊喜,开心得不行。两人静静地坐在亭子里,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吃糖。 月华已经照到地面,小溪波光粼粼,庭院里各色奇石的影子聚成暗暗的一团,轮廓明晰。松凌香将小高跟点点地面,随后站起身打量一番,唇角带笑:“十一点多了。” “要去了吗?”孟媛连忙站起来,探头看了看天空的一轮圆月,她惊叹:“十五的月亮这么圆!” 松凌香点头,道:“像孕妇的肚皮。” “这什么比喻……”孟媛轻声嘟囔一句,见松凌香举步离开,连忙跟上。她又看了眼天边的月亮,心道:不要孕妇的肚皮。不要。不要。不要。 松凌香向后瞥了眼,见孟媛紧盯着天上的月亮,心情不自觉变好。她笑了笑,声音从嗓子里溢出来了,十分低哑动听:“看路了,小心摔倒。” 孟媛应了声,没再看月亮,转了注意去看周遭奇石的影子。 第15章 再走几步路就到松家祠堂。松家祠堂有着庄重森严的外表,白墙灰瓦,山门上涂黑漆,在月华底下像是一只暗含杀机的野shòu。孟媛停了脚步,松凌香也停下。空气中飘来一股似有若无的沉香味道,孟媛仔细闻闻,其实隐约能闻到女孩子家的熏香。味道像上个年代的人常用的,淡雅好闻。她看着松凌香的背影,其实在等松凌香说话。 “你不怕就跟进去,怕就留在这。”果然,松凌香见她停下,就要劝退了。可孟媛自认不怕,她扬起笑,回道:“其实也不怕。” 意思是要跟上去了?松凌香转头,打量孟媛,随后笑了笑,不再管她。 推开祠堂的大门。门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在夜里显得突兀诡异。松凌香一贯习惯夜里作案,对这声音不大在意。她觉得松家唯一做得不错的一点大概就是没有将松家祖宅给推了,反而保留着它原本的材质,东北huáng松木打造的稳重厚实。排位清一色用的huáng花梨木。松凌香只看着左侧墙面多出来的梳妆台,梳妆台前坐着一个正描眉的女人。梳妆台上摆着的红色蜡烛,正噼啪地燃烧着,火光一摇一晃,屋里的各种影子也晃来晃去。 孟媛也看见了,她还看见女人胸前一大片的血红。 这是陆羡清? 描眉的人没动静,她此刻呆愣愣地望着梳妆台上的铜镜。片刻后,她站起身,似乎才注意到松凌香和孟媛。 陆羡清头戴凤冠,身穿蟒袍,肩披云肩,腰系玉带,双手搭在小腹前。她站得规规矩矩,眉梢一点风情,眼睛如含三月chūn水。她只要站在那,就似乎能吸引人们所有目光。 可相较于她姝丽的容颜,松凌香与孟媛注意的却是陆羡清胸口的惨状。那里破了一个dòng,周围的衣裳像是被烧烂了些,伤口处汩汩流着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是子弹贯穿胸膛,一枪中心。 “二位,可是听戏?”陆羡清向前走了小半步,柔声询问。她目光落在松凌香身上,不由笑道:“姑娘有个好身段。”看向孟媛时,却愣住了:“可真像孟家那位孟蓝雨。” 松凌香眉头一抖,看向孟媛。仔细看着,真觉得孟媛与梦里的“孟蓝雨”相像,尤其是那双浅色的瞳孔。明知陆羡清指的是孟家另一个人物,却不可避免地想到梦中人。 孟媛见两人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尤其是松凌香似乎要用眼神将自己戳个dòng,她就觉得羞恼。连忙转过身子,背对二人。 哪料陆羡清忽然变了神色,眼神透着森森yīn狠:“孟蓝雨设计我,欺我骗我……将人都当傻子耍……我如了她的意,亲手开枪杀了存信……我害了存信……害了存信……”说罢竟啼哭起来,流下血泪。 松恒君,字存信。史书记载,松恒君与虞百源两党相争,虞百源被松恒君压着打。若非陆羡清亲手杀了松恒君,最后谁当上首席,还真不好说。所以史书将陆羡清捧上了天,说巾帼不让须眉,大师绝代风华好风骨云云…… 松凌香正思忖着如何带走陆羡清,不料陆羡清将怨气全撒到孟媛身上,伸着利爪便猛扑孟媛。松凌香一惊,伸出手来挡。陆羡清身体刚碰上松凌香,就冒了一阵青烟。灼烧感吞没了陆羡清,她退远了,眼里闪过些什么:“你是松家人……” 陆羡清对松家人不怎么客气。当年松家明哲保身,见松恒君有了执政为王的念头,早早将松恒君踢出松家。说是等他当了首席,再认祖归宗。不然成王败寇,别连累松家。 松凌香对这段事情算是了解,她不激怒陆羡清,只慢悠悠道:“我身体里流淌着的,是你的血液。你杀了曾祖父,怎么不将爷爷也一起带到yīn间?爷爷后来被松家收回来养育,背了骂名无数。他可是你亲儿子,没想过他无父无母、寄人篱下活着多艰难吗?” “……我……”陆羡清失了声,可她看见孟媛,冷声质问:“难道不是孟蓝雨设计我?若不是孟蓝雨,存信和我怎会落到如此地步!她是谁?孟家小辈?你怎能跟仇人的孩子混在一起?”她手指抖着指向孟媛。 孟媛刷一下脸上更加苍白,呆呆的瞪视着前方,反应不过来。如果为此反目成仇…… 松凌香叹了口气:“曾祖母,孟蓝雨在您之后几年就自己吞了安眠药死了。她没有后代。媛媛只是孟家人,跟您的恩怨扯不上关系。更何况,孟蓝雨的姐姐,孟恩赐,对爷爷还有爸爸都相当照顾的。” 陆羡清跌坐在地上,流着泪嗓音颤颤:“那又怎么样呢……我在huáng泉路上等了那么多年,没找到存信,也没等到孟蓝雨……原本不是太恨孟蓝雨,可存信他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他骨灰在这,我得替他守骨灰——你特意来这,是想收了我吗?” 等不到回答,陆羡清泪眼婆娑,手指握紧华丽的戏服,有些茫然:“存信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亲手杀了他……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祠堂中只有红烛噼啪燃烧的声音,还有陆羡清压得极低的呜咽声。过了很久,孟媛感觉腿都站麻了,头因为熬夜熬得晚有些发昏,才终于听见松凌香天籁般的声音:“我想带走你,帮你去找曾祖父的下落。” 孟媛摸上脖子戴的小玉瓶,垂下脑袋。她的声音有些发飘,显得不清醒:“我是容器……我,我天生可以容纳百鬼。如果您要跟我们一起走,可以住进我的身体里……” 第16章 松凌香愣住了。她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孟媛,烛光打下的影将她的面容衬得不真切。 陆羡清抬起手,刮起一阵yīn风。烛光瞬间熄灭,拜堂的大门被风刮得吱呀吱呀作响,月华照进来,轻易可以看见陆羡清脸上yīn沉的神情。 孟媛一瞬间神情呆滞。忽如其来的变故她不适应,因而有些害怕,不自觉地靠近松凌香。松凌香身体半是放松半是警惕,她心中思绪万千,正在找一条适合的心理路程分析陆羡清此刻的行为。 被两道视线包抄的陆羡清只是做了个斜眼看的表情,也不擦脸上的泪水,似乎从苦海中走出来,可观她脸上神情,又好似整个人似乎从未留恋苦海。她翘起兰花指,没有各种唱戏时的乐器配音,只捏着戏腔,唱了句:“待我想想。”端得是矜贵无比。她身后是松家祖宗的灵位,四周都昏暗的。她不需要戏台上赋予的光环,同样可以显得妩媚动人,美得令人心魂摇曳。一句简短的话唱完了,她站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封闭的小空间在她眼里好似茫茫宇宙,无边看不到头。下一瞬,梳妆台消失了,陆羡清的身影也不见了,连地上属于陆羡清的血液都像是挥发在空气中,没留下一丝痕迹。 松凌香看着陆羡清消失的地方,轻蹙眉尖。旋即转移视线,朝孟媛道:“先走吧。回去好好休息。” 孟媛点头,脑子糊成一团。她跟着松凌香的脚步,走出松家祠堂,到了原先小亭子的地方。因凉风习习,孟媛清醒了不少。松凌香见此,沉吟道:“生来就可以容纳百鬼,这不是好事。而且你身体不好,吃不消的。” 孟媛点头:“但如果能帮到你的忙,我都可以。” 松凌香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抬起头,凝望着孟媛的眼睛,眉头紧蹙:“我不需要。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是你帮我最大的忙。” “可我等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孟媛眼睛湿漉漉的,月光下她浅色的眼眸似乎眸色变深了,更显得单纯。 “……什么意思?” “我一直被家人保护,躲在人群后面。因为身体不好,连学校也没去过,只能一天到晚呆在医院。其实,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香香,你能理解我吗?”说到最后的时候,孟媛变得小心翼翼的。她扯住松凌香的袖子,像一条哈巴狗似的。一米八五的大个子没给她半点气势,乖巧懂事就好像是她骨子里的东西。 可松凌香知道,孟媛远没有她表面上呈现的那么乖巧。她也不点破,只是带着孟媛回她自己的房间,中途一句话也没说。孟媛是个单独的个体,有自己的选择。她不会过多gān涉。 到了房门口,孟媛拉过松凌香的袖子,摇了摇。她眼睛晶亮,仿佛带有一丝卑微祈求,卯足了劲非要一个肯定的答案。松凌香顿了顿,抽回手,态度认真:“只要你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做什么都行。”说罢,她转身,消失在无边月色中。 孟媛遥望着松凌香远去的背影,待到人彻底消失,才转身进了房间。不出所料,房间里摆满了各色蓬蓬裙,都配有裙纱当裙撑。孟媛扫了一眼,有些懒倦地靠在门框上。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忽的咳嗽起来,这一咳,仿佛勾动天雷地火,怎么也停不下来。她捂住的嘴角溢出一缕血液,将手放下时,苍白病态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美感。孟媛将自己脖子上的鹅huáng色丝带拆解下来,露出性感的喉结,她咽下血沫,喉结微动,突然轻笑了一声。低哑的、带着黏着效果的的嗓音,像极了完美情人的低语,而这道嗓音,却是道男音。 第二天早晨,阳光从东边斜30°角照she过来,从闭紧的窗户缝跳跃进房间,与灰尘形成一道细细的光束。 人陆陆续续都醒过来了,松家人坐了满堂,在吃早饭。松凌香等人在各自房间里进食。原本松家家主嘛,是想要他们一起上桌吃饭,毕竟有求于人。可一想到家里这么多松家女,万一毁了贞洁?万一被松凌香带坏,沾了不好的风气,比方说抽烟?思来想去,万分不妥。好在松凌香等人乐得清静、自在,不介意在自个儿房间用餐。自然,也就隔开来了。 孟媛吃完饭,擦了擦嘴唇,回头朝镜中看了一眼,满意地露出一道笑容,便推开门走了出去。她今天穿的是浅紫色蓬蓬裙,脖子上系了一个浅棕色蝴蝶结,优美的下巴划过一条弧度,她转了个头,走向孟亦甄的房间。 “叩叩叩”响了三下,孟媛乖巧地站在门口,等着大门打开。 孟亦甄打开门,入目是她穿的松家特制的红黑色旗袍,下边开叉到大腿中段,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肤,脸上的妆容与衣裳极搭,妩媚而有风情。她半靠在门框上,神色慵懒:“小妹,找我gān嘛?” “找香香玩吗?”孟媛乖巧地将两手jiāo握在小腹前,语气也十分乖巧。 孟亦甄打量孟媛片刻,道:“真行,还买通松家佣人帮你买蓬蓬裙?我今天懒得出门,要去你自个儿去。注意身体,记得带件外套,别着凉。” 孟媛心道,你不出去还化妆呢。但脸上露出一个单纯明媚的笑容:“阿姊,你可以找香香玩,然后叫香香带松凌寒大哥一块儿。你不是一直都约不到松凌寒大哥吗?” 孟亦甄伸长手去敲孟媛的脑袋,但身体依然没骨头似的靠着门框,语气勾着一点点苏苏软软的味儿:“人小鬼大。等我收拾一下。” 说罢,转个身走回房间。旗袍勾勒出孟亦甄的身材曲线,看上去苗条火辣,还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孟媛乖巧地想:不知道香香穿上是什么样……等回过神,孟亦甄已经在她面前,替她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披上。两人向松凌香的住处走去,实则目的不纯。而松凌香房门大开,正坐在里头与自己亲哥哥谈话呢。 这世界无巧不成书,孟媛刚提议让松凌香找松凌寒,便发现松凌寒在松凌香这里。孟亦甄乐了,假装矜持实则迫不及待地坐到松凌寒旁边。 孟媛看见姐姐这做法,低着头乖巧地扯了扯松凌香的袖子,得了松凌香的首肯,才入座。 松凌寒自孟亦甄凑上前的时候就浑身不自在,他端茶喝水的动作都做得有些滞涩,险些将茶水喝到鼻子里。这时一只素白的手伸到他面前,抽走了茶杯,手主人娇嗔他:“怎么喝茶的呢?长这么大还这么迷糊。” 孟媛打了个哆嗦,偷偷看了一眼后恨不得把头埋进茶杯里。松凌香很淡定地喝完一口茶,瞥了孟媛一眼,唇角微微翘起。她放下茶杯,敲了敲孟媛的手臂,随后向松凌寒道:“哥,我先带媛媛去逛逛。你放松点,别太紧张。”便和孟媛朝外头走去,顺带还关了门。 松凌寒有口难言,看向紧闭的木门,再瞅瞅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不自觉离她远了点。想他三十一岁了,居然被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小女孩子看上,还被追了四年,尴尬之余,自己也不免吃惊。但思前想后,这场追求不过是年轻人的一点消遣,想起来了就逗一逗,一下没想起来就不知道把他扔到那个旮沓窝去了。他三十一岁了,没jīng力把时间放在这种小打小闹上。政敌和他妹妹就够他头疼的了,还要花心思躲小女孩…… 第17章 “阿姊她一直都这样吗?”孟媛抬头,浅色的眸子清澈见底,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仿佛单纯得一下子就能看破。 “想听实话?” “想!” “你阿姊在外面玩男人可溜了,一到我哥这,脑子就跟被狗吃了似的,没眼看。”透过松凌香冷酷的表情,孟媛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嫌弃。她又问:“那阿姊能追到松凌寒大哥吗?” 还不待松凌香回答,两人就看见守在大门口的江沐君。属于军人的刚正冷酷扑面而来,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健康的光泽。孟媛想到自己病弱,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松凌香明显是察觉了,她冲江沐君打了个招呼,便朝孟媛道:“你猜猜看。” 孟媛眨眨眼:“我猜可以追上。” 松凌香点头:“你阿姊在我哥面前再怎么犯浑,该把握的还是能把握住的。她凡事都有个度,除了过程艰辛一点,应该是会有好结果的。”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抹茶味的糖果,递给孟媛:“这是我跟你意见相同的奖励。” 孟媛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松凌香,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颊上,似乎令她表情都柔软下来。看了半晌,孟媛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拿过糖果:“谢谢香香。” 跟在松凌香后面的江沐君见此,露出一个微笑。他走上前,与松凌香并排,问道:“昨天在祠堂怎么样?” “见到她了,不过要带走还有些麻烦。”松凌香侧头回答。 孟媛看见松凌香与江沐君jiāo谈,伸手拉着松凌香的衣袖。她本想拉手,怕松凌香不肯,反而看出什么端倪。孟媛的手宽厚且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是男人手。 “发生什么事了吗?” “倒没怎么样。曾祖母顾及我是她子孙后代,给我留几分薄面,只说让她想想。” “那弄清楚她待在祠堂的原因了吗?” “说是没等到曾祖父。”松凌香与江沐君一问一答,不自觉想抽烟,她刚伸手进裤兜,就感觉手腕有一股阻力。定神去看:孟媛正牵着自己的袖子,委屈巴巴地看向自己,多半是觉得自己被忽略了感到委屈。松凌香将抽烟的心思按耐住,任由她牵着袖口。三人缓慢的在庭院中踱步,谈了一些事。中午一起用午餐。 到了夜里,松凌香又来到松家祠堂。她身后跟着一条小尾巴,借着院子里嶙峋的奇石遮掩着身影。松凌香早知道了。她余光注意着“小尾巴”,免得“小尾巴”体虚出了事。今天她不打算带孟媛来这,也跟孟媛商量过。结果孟媛口头答应,现在却仍然跟了过来。 松凌香推开祠堂大门,yīn暗的房间瞬间被倾洒下来的月光照亮了一些。不出所料,陆羡清今天并没有现身。 不过她来这的目的不是陆羡清。曾祖母考虑问题,自然不是考虑一下子,毕竟她是个骄矜的女子,这些“骄矜”还得体现在言行举止上头。不过事分轻重缓急,拿两天乔,自然会同意的。 松凌香走到灵牌前面,伸手点了根蜡烛,屋内渐渐亮堂起来。她又点了三根香,躬身拜了拜,就将香插进香炉。随后绕着灵牌一个接一个仔细看,大约五分钟,她才借着不算太亮的烛光在角落里找到“松恒君”的牌位。松恒君排位旁是她爷爷的牌位,再过去就是她爸妈的牌位。松凌香打量片刻,忽然回头,看向门外。不知道孟媛现在在外面怎么样?夜里温度有些降低,今天还有些刮风,万一着凉了…… 她终究是没有叫孟媛进门。她缓缓转身,眼睛继续搜罗着,随后蹙眉沉思。上回,曾祖母说,松恒君的骨灰在这……怎么可能呢?骨灰是要安葬的,对松家这些老顽固来说更是如此。但松二爷又说,骨灰在这…… 不对劲…… 松凌香环视一周,蹲在木板上,盯着黑沉沉的木板出神。 昨天陆羡清站在这个位置,血流在这里,渗到木板里去了。虽然肉眼看见血液彻底消失,但……松凌香伸手触摸,果然在木板夹缝中感受到鬼血的存在。她能视鬼,鬼血流下来不可能会消失,普通人看不见,她却能看见。所以—— 这块木板有问题。 她唇角微微翘起,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纤手翻转,四个小巧的纸片人就被做了出来。纸片人缓缓飘下,从松凌香手指飘到地面,软趴趴地抬起头:“松松,要帮忙吗?”四张纸片人同时说话,祠堂似乎都有了回声。 “帮我把这块木板锯开。” “就知道,松松你老看我们薄,就让我们出来割东西。哎,虽然这次是木板,我们还是会努力割的!” “松松太懒了,总是要靠我们!” “松松的纸片人真难当!” “还没开始就觉得好累呀!” 松凌香蹲下来,手指轻巧地点在四个纸片人的头上,放缓了声音,但面色严肃:“好啦,快点。事成有奖励。” “好吧好吧,虽然你每次奖励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叫你是松松呢,我们原谅你啦!” 说罢,软趴趴的纸片人们立了起来,看样子像硬卡纸。四个纸片人手拉着手,在原地转圈圈,它们的脚在木板上切割,画出一道金色的圆圈,地上的木板慢慢被锯开了。 第18章 枫林戏院最不缺的就是枫树。 院子里一两棵枫树,院子外头,门前就是小片枫林。再远些,漫山遍野,一大片枫树林。 陆家离这里不远,翻一个山头,再行七八百米,也就到了。郑导不止一次感慨,当初江淮将这个剧本给他时说直接在既定地点拍摄就好。老宅子都还在,连风景也几乎没怎么变,除了附近的长街,充斥着现代气息,其他无一不妙。 最重要的是,不用花钱租场地,省了一笔开支。而被力荐的“松凌香”,原本以为会是瑕疵品的存在,这回演技大爆发,几乎次次一遍过。 郑导很欣慰。 松凌香正和孟媛手牵手漫步在枫树林里。秋天来了,枫叶正是如火的时候。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地上的野草还郁郁葱葱,似乎不等到大雪来时,就执意不以枯huáng对世界。 她拉着孟媛坐在草地上,坐在一棵枫树下,侧头看山脚的人家。 孟媛背靠枫树,伸手将松凌香揽在怀里。少年jīng瘦的胸膛,带着秋天的丝丝凉意,在漫天如火的枫叶底下,还挺令人安心。 松凌香神思松弛,将口袋中带着的木盒子拿出来。正是松恒君骨灰盒里的那个。 她用过许多种方法,都打不开这个小木盒,如今掏出来,只是很随意地把玩。 孟媛见了,询问道:“是曾祖父骨灰坛子里的木盒吗?” 松凌香伸手捏了捏孟媛的脸,脸上带着丝丝笑意:“曾祖父?” 孟媛脸红,歪头含住松凌香的手指,舔了舔。手立马抽回。孟媛笑了,将木盒拿到手上,开始打量。 “我用火烧过,拿刀子划过,用符箓炸过,连自己的血都滴上去试过,打不开。” 孟媛看着木盒上的图案,一片树林,对着眼前的景象比划,出奇的吻合。 “香香,你觉不觉得,木盒上画的场景,就是这里?” “是啊,但这里找不到任何能打开盒子的东西。” 一抹青烟袅袅的凝成人影,坐在松凌香孟媛身边。陆羡清目光定格在木盒子上,眉头染上一分愁意。她碰不了凡间的物件,不然也想为曾孙女解忧。 陆羡清身上的斑驳痕迹愈来愈少,几乎成了纯净剔透的灵魂体,怨气被剔除得差不多,再过几日,就可以引渡到奈何桥上去了。 松凌香心中一动,忽然开口:“曾祖母,不然您试试打开这个木盒?” 陆羡清眼中不解,她张开手指,看着,踌躇地凝视着方方正正的木盒。上面的图腾jīng致,刻画的正是眼前的场景。 颤颤巍巍,伸出手。 手穿过木盒,碰不着。 陆羡清垂眸,忽的笑了笑:“我没用的……” 但木盒却像是感应到什么,啪嗒一声开了。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纸条,还有一个血玉镯。 陆羡清目光落在血玉镯上,似乎正回想什么。 松凌香则是将纸条拿出来,在孟媛的注视下,展开纸条。 上面写了潦草的几笔:739年,九月中旬,来枫树林一趟。 松凌香凝神,739,正是今年。九月中旬,正是打算送陆羡清去奈何桥的时候。还有七天。 她的心脏,诡异地加快了跳动速率。 一阵风轻飘飘拂过,卷起地上偶然落下的树叶。秋天残余的蝴蝶拍着翅膀从林中穿过,忽高忽低,似乎正与天气抗争。 陆羡清手再次伸向木盒,方方正正的木盒里躺着质地上佳的血玉镯,她手指轻轻一捻,竟将血玉镯拿了起来。 若有第三个人在场,是绝对看不见血玉镯的。 “竟然是鬼玉……”松凌香喃喃自语。 空气中似乎有看不见的气氛流传,一只写轮眼隐匿了踪迹,从上空俯瞰着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写轮眼眯了起来,似乎正在笑。 天慢慢暗下来,乌云在上空聚集。松凌香站起身,拉了孟媛一把,携手走出枫树林。陆羡清神不守舍地漂浮在半空,甚至忘记钻回吊坠里。 走到枫林戏院门口,虞无暇正好从大门穿出。她一只手上牵着狗绳,一只手上拿着两把油纸伞。白色衬衫,黑色牛仔裤,罩了一件红枫色的轻薄长外套,似乎能与枫树融为一体。她跟前摩萨犬兴奋地冲两人叫了一声,旋即用狗鼻轻嗅,忽如发狂似的冲陆羡清!吠叫。 虞无暇挑眉看向半空中漂浮的陆羡清,微笑着拉过狗绳。沉声呵斥道:“小白,闭嘴。” 摩萨低声叫了下,便安静下来。它蹲坐在地上,炯炯有神的狗眼直勾勾地看着空中漂浮的倩影。黑白画面里依旧美得惊心的陆羡清。 虞无暇见摩萨乖了,便抬起头笑得嫣然:“两位,好巧。” 松凌香淡淡颔首,牵着孟媛的手想走。虞无暇见此走上前,漫不经心地与两人并肩走。她笑道:“今天的戏结束了,其余人还在拍戏。天色看起来要下雨了,幸亏我准备了两把伞,你要吗?” 松凌香侧头看向身边的虞无暇,想到自己牵着的手,便接过油纸伞,冷淡的口吻:“谢谢。” “不客气。”虞无暇微笑,忽然又说:“你对我一直不热忱,我们不能成为朋友吗?” 松凌香顿住,忽略自己心头涌上的奇怪感受,道:“目前这样,也挺好。” 虞无暇笑了,又摇头。瞥了眼松凌香旁边的孟媛,嘴唇笑意加深。 路边行人不多,大部分埋头匆忙走过,似乎赶着回家收被子。路边开的小店人也不多,气氛松散。 虞无暇眼看着宾馆要到了,眯着眼睛提醒:“你九月中旬,最好不要出来。” 松凌香闻言停下脚步,朝虞无暇的方向看着。只见她俯下身子,抱起地上的摩萨,匆匆跑进宾馆。 沙沙沙,大雨落下。 松凌香连忙撑开伞,遮雨。她仰头打量着油纸伞,足够大,能撑下两个人。 虞无暇…… 孟媛抿紧唇角,亦看向虞无暇离开的方向。他再将视线转移到松凌香身上,思索片刻,忽然道:“香香,虞无暇人还挺好。不然平日里与她多多jiāo谈,朋友,也是做得的。” 松凌香讶异地看向孟媛。平日里最提防虞无暇,便是孟媛了。她对上孟媛的视线,依旧乖巧得似乎胸无城府。于是颔首,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松凌香与孟媛在跑步机上挥洒热汗。程新月边吃早饭边看电视,对着身边的吕念之道:“他们这锻炼身体都坚持一年多了,真有毅力。要我肯定做不到。” 吕念之轻笑,揉了揉程新月的头:“你呀,好好吃就是。” 冲了下澡,换完衣服,便下楼用餐。随后准备去剧组。 孟媛今天穿着女装,戴着假发,还化了淡妆。眼尾轻轻上勾,看起来像是猫眼。浅色的眼眸里全是单纯。他脖子上系着一个蝴蝶结,长袖蓬蓬裙,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却好看得不行。 吕念之惊得打了个哆嗦。一年多了,就没看孟媛穿女装,今天什么鬼? 松凌香亦是挑眉,她记得孟媛最不喜欢女装,说在她身边要硬朗得像个男子汉。 吕念之依旧保持着一个经纪人的职业微笑,却不动声色地倒退一步。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孟媛高高兴兴地拉着松凌香去剧组。 到了剧组,朱四馨围上来,向松凌香打了个招呼。然后将目光转向孟媛:“这位小姐……啊?孟媛是吗?” 孟媛微笑点头,乖巧地依偎在松凌香身上。 嗯……是情趣play吗?我去……朱四馨扯了扯唇角,然后看向身后急匆匆跑来的顾影怜。 “香香~~~啊,这位是……什么鬼?孟媛?”顾影怜目光复杂地看着孟媛,脸纠结地皱成一团。 孟媛巧笑倩兮,眸光单纯:“顾先生,我家香香最喜欢我这样穿,让她有一种同时征服男人和女人的快感,你真的要追香香吗?” 顾影怜顿了顿,心下琢磨,有些不可置信:“凌、凌香,这该不会是真的吧……怎么可能……孟媛,你该不会是被我刺激傻了吧。我虽然知道我是个qiáng有力的竞争对手,可你也不用这样啊……” 松凌香忽然笑了起来,然后就这孟媛的话搂过他,朝顾影怜道:“媛媛说的对,我喜欢女装大佬。” “我也喜欢女装大佬,”顾影怜连忙表态,忽然歪头一想,又看了眼孟媛,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低声道,“莫非我男女通吃?孟媛知道我喜欢女装大佬,所以这是看上了我,打算用女装勾引我?他想玩3P吗?不行啊,我是个专一的男人。绝对不行。” 听到顾影怜“心声”的朱四馨翻了个白眼,转身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撞到了“铜墙铁壁”。她捂住鼻子,眼泪在眼睛里打转。“铜墙铁壁”温柔地握住朱四馨的手,低声问:“四馨,没事吧?” “霍瞿明你个变态……你说有没有事?”朱四馨泪眼汪汪,觉得有顾影怜的地方就是战场,有霍瞿明的地方就有血灾。 孟媛心里亦是膈应得慌。但顺着顾影怜的思路,觉得转移他的注意力也好。便偷偷冲顾影怜抛了个媚眼。 顾影怜呆了。他伸手,捂住鼻子,擦了擦,没有鼻血。然后冲动地,充满感怀地上前一步:“从今以后,孟媛,你就是我女神!” “谢谢,但我是男孩子哦。”孟媛神色单纯,挂着甜甜的笑。 松凌香瞥了顾影怜一眼,冷气四溢。 顾影怜:香香果然嫉妒了。 不远处,虞无暇坐在庭院的椅子上。她手里拿着剧本,熹微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不知为何竟让她看起来超然物外,不受凡俗打扰。她身边一个人也无,问起来就说:“我不忍心打扰她啊,这么美好的人。”说着,还会亮起星星眼。 似乎察觉到松凌香的目光,虞无暇忽然转过头,露出一个微笑。 松凌香点头,算是打招呼。 似乎热闹惊动了虞无暇,她无心看剧本,站起身走向松凌香。 顾影怜呼吸倏地急促起来。他目光带着星星点点的期盼,看着虞无暇。 朱四馨还没走,她恢复元气,做了一个作呕的姿势。然后凑近松凌香:“我以前撩过顾影怜,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这人脑子不太好使,觉得全天下的女人看他一眼就是被他迷的神魂颠倒。不看他就是害羞不好意思。我纵横情场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种人。” 霍瞿明附耳倾听,抬头时眉头紧蹙,他看着顾影怜,神色难辨。 松凌香眼中冷意稍散,看了朱四馨一眼:“你什么人都敢惹。” 朱四馨嘻嘻笑,似乎有点自豪。她挺直背,骄傲道:“这没办法,投了个好胎,要不然真不敢作。” 彼时虞无暇也走近了,她微笑看向众人,接了朱四馨的话头:“朱小姐性格倒是耿直慡利。” 橄榄枝? 朱四馨一向跟虞无暇不熟。在一个剧组说话不超过三句,她顿了顿:“就当你夸我。” 朱四馨还想多呆一会儿,好和松凌香说话,手腕便被霍瞿明牵住。她回头,看着身后温柔看自己的人,将手挣开。不知想到什么,脸红地跑走了。 霍瞿明含笑看着朱四馨的背影。旋即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与大家道别,追着朱四馨走了。 “这是什么情况?” “新闻标题我已经想好了!叫‘霸道影帝娇妻宠’,嘿嘿……” “……你可真有才……” “谬赞谬赞。” “开工了!”导演组那边一声大喝,人群散了。 第一场戏是顾影怜的,于是急匆匆跑了。 虞无暇坐回小板凳上,拿起剧本,忽然又看向松凌香。她笑:“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松凌香站在她身边,眉头一动:“你怎么喜欢这么老的句子。” “它最得我心声。”虞无暇忽然捧住剧本,神情有一瞬间的癫狂,但刹那恢复平静。她仍是含笑,看向旁边的孟媛,眸色深了深。 松凌香摆摆手,拉着孟媛走远了。 回到休息室内,陆羡清从吊坠里飘出来。她的声音清澈而遥远:“刚刚的虞无暇,不太对。” “嗯?” “昨天,虽然我心不在焉,但看见虞无暇的时候就下意识觉得熟悉。而且她的狗一直看着我,而她时不时盯着我的手镯看。我想了一个晚上,本来以为自己多心,但她今天又突然看孟媛,又看孟媛的吊坠,直接对上我的双眼……” 松凌香沉默。 孟媛则是温和地点头,然后将陆羡清请回吊坠里。 休息室里很安静。松凌香再次拿出木盒,手指顺着木盒上的纹路抚摸一遍。眼里闪过一抹深思。手倏地被按住,孟媛蹲下,直视松凌香的眼睛:“虞无暇很危险,我知道。但从一开始,她就在帮你,很平和地释放善意。我虽然心胸狭隘,占有欲qiáng,但如果是对你好,那就没关系的。”所以我才不gān涉你的jiāo友,不用为了我畏手畏脚的。 可寻根问底,大家心知肚明。虞无暇有点像疯子。从她偶尔露出来的癫狂神色可窥见一二。虽然这层癫狂披着一层温柔的皮,不易察觉,但就像天生了解,松凌香很清楚虞无暇是什么样的人。同样,她也了解孟媛。 于是,她揉了揉孟媛的假发:“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跟虞无暇不会有其他更亲昵的关系。你也不要时时刻刻胡思乱想,还要假装大度。有一句话,叫做‘是敌是友,时间长了自己瞅’。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孟媛绽开一个笑容,天真烂漫。 第19章 小纸片人们将切割出来的圆形木板举起来,放在一边。都探过头去看压在木板底下的东西:是一片小小的符箓。 “哇!松松,是好东西呢!我可以感受到一种很浓很浓的灵气!” “是呀是呀!好想吃!” “比松松平时给我们消化的鬼气起码好了一百倍不止!” 小纸片人们一致抬起头,仿佛有眼睛似的看着松凌香。松凌香用手指点了四个小纸片人们一下,渡了一点灵气过去:“不是不给你们吃灵气,是你们身体太单薄了,吃多了会变成碎纸的。” 小纸片人们接受了灵气,不由自主地抱住松凌香的手指,黏在上面。听到松凌香解释时只是哼了一声,就乖乖趴好。 松凌香只好用另一只手拾起地下有些cháo湿的符箓。朱砂画就的符文,笔势连贯恢宏,颇有大家风范。这是一张聚灵符。但很奇怪,周围并没有任何灵气波动,浓郁的灵气从符上散发,但隔了一层木板就什么也感觉不到。很奇怪,不对劲。 她翻来覆去,试图在符箓上找到一丝痕迹,却是无解。片刻后,她将符箓扔在木板上,在木板与符箓接触的一瞬间,灵气就像完全消失了一般。 问题出在木板上? 小纸片人们知道松凌香在思考,便纷纷从她手指上脱落,排好队站在木板上。看见松凌香将目光紧盯着符箓,它们也紧盯着符箓,仿佛上面有chūn暖花开似的。但小纸片人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叽叽喳喳的说:“松松,松松,松松!” “嗯?” “刚才松松把符箓扔到地上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到那种超浓郁的灵气了!但我站在地上,又能感觉到了!” “对啊对啊!我也是!” 松凌香愣了愣,将手指紧贴木板,果然,浓郁的灵气从指尖漫上来。她神情变得冷冽,忽的站起来,大步走向牌位前。冷凝的目光扫过牌位,最终定在松恒君的牌位上,伸手,拿起来。 烛火噼啪作响,红烛的灯一摇一晃,被融化的红蜡油沿着烛身滚下去,在半路凝结,就像是人流泪。 松凌香瞥了一眼蜡烛,皱紧眉头。然后抬起头看向天花板,有灯泡……从她进来已经有半个小时,红烛却依旧是这个长度……问题不在木质牌位上,在蜡烛上吗? 松凌香开了祠堂的灯,将蜡烛熄灭。她将松恒君的牌位摆回去,拿起蜡烛,将蜡烛掰成两节。白色的烛芯旁有一个红色的布囊,松凌香将布囊拉扯出来,打开它。里面有一张符箓,符箓旁有一些灰。看起来像是骨灰……呵。 她将符箓拿出来瞅了瞅,确定是锁灵符,就放回去,重新拉上布囊。又将地上的聚灵符捡起来,连同布囊一起放进了口袋。小纸片人们很自觉地将割下来的原木板放回去,纷纷躺下,恢复成一张纸。微弱的声音从纸上传来:“松松,你是不是全知道了呀?” 松凌香露出一个很冷静的笑,将纸收起来,嗯了一声。随后说道:“……这整个房间的木板,都被曾祖父的骨灰水浸过一遍。”小纸片人们已经沉睡了,自然听不见。没成想,松二爷口中的将曾祖父的骨灰安置在松家是这么一个安置法。浸泡整个房间,聚灵镇宅。任何收鬼的书法在这里都不顶用,毕竟针对的是陆羡清。曾祖父用命护着的人。 松凌香表情愈发冷凝,不经意回头看了香炉一眼,竟然是“成林香”。 行功立德,自有护法;创作喜事,自有天相。 她眉头一挑,这香的意思?尽力而为,不必qiáng求,顺其自然?明明什么也没求,不过是拜拜先祖,竟然还有香谱,真有意思。她走出祠堂,反手将大门关上,打量着庭院。 石头后露出一小截紫色的裙边,松凌香见着了,便走到那块石头后面,与孟媛来了个对视:“走吧。” 孟媛愣住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松凌香冷静的眼眸,真切得不带一丝感情。他不喜欢这样,就像好不容易将铁笼子开了一道口,能把里面关着的人放出来,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笼子被修好了。 松凌香见孟媛不动,便转身自己走在前面。她步子迈得有点小、有点慢,是在等孟媛赶上。 将孟媛送回客房以后,松凌香坐在chuáng沿,她伸手拿出香囊,唇角微微挑起,手指捻了点骨灰,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随后有些嫌弃地拉紧布囊,丢在chuáng边。她抽出一根烟,背靠着chuáng头,缓慢地吸了一口,未入肺,吐了个烟圈。烟雾往上走,她的心却在下沉。 松家的氛围,一向残酷。 她想起许多年前,江管家与义父的谈话。那个时候她年纪尚小,对事物理解能力薄弱,只记得一句最重要的——那位老祖宗说松恒君命凶得很,镇宅是最好不过的了!这句话印象可以很深,也可以很浅。时间过去很久,她自己都忘记了,但今天在松家祠堂时又想起来。 所谓的血脉至亲,不过尔尔。 无端端的,松凌香笑了。她摁灭了烟,忽的想到自己的曾祖父与曾祖母,也就是松恒君与陆羡清,他们的风月往事,脑海中自行罗列出一种可能性。 假设曾祖父真的没有走上huáng泉路,也没有被锁在松家祠堂,或许,他的魂魄所在地,与他的过往有关——也就是说,与陆羡清有关。 心底有个猜测,松凌香也就放松下来,赶赴梦境。兜兜转转,她好像又走上奈何桥,看见女子水葱般的长指甲。然而,她没有走动,她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把躺椅,躺椅上仰躺着一个人。那人一张脸生得雌雄莫辨,漆黑的、如同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在地,他穿了一袭红衣,闭眼躺在躺椅上,身边还有几道火焰漂浮着。令松凌香震惊的是,那人的长相竟与她自己所差无几! 桥上的彼岸花开得正盛,松凌香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她又看向孟蓝雨,忽然觉得孟蓝雨空dòngdòng的眼瞳正盯着自己看,她朝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第二天梦醒时分,松凌香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她隐约觉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可仔细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罢了,不过是梦。 清晨是美好的,阳光依然像是跳着俏皮的舞,充满活力地照进室内。 松凌香刚用完早餐,电话铃便响了。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是江沐君,便按下接听键:“喂。” “喂,凌香……抱歉,本来请了几天假,队里也批了。但临时接到一个紧急任务,不得不离开。我陪不了你,对不起……” 松凌香轻笑,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国家安危摆在第一位,这样很好。” 苦涩从心间涌上嘴唇,任何想说的话语都在此刻被打散。“这样很好”……是在拒绝吧。他顿了顿,将嘴唇抿成一条线,不想让电话对面的人久等,便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轻声道:“太爷爷为你接了一部戏,明天你的经纪人和助理都会到松家,这部戏很重,太爷爷的意思是,最好是接下。另外,太爷爷让我告诉你,当年江恒君的骨灰埋在河源。” 原来,骨灰最后被江淮迁出来,保留了一部分。如了松恒君的意,将他埋在陆羡清以前唱戏的枫林戏院里。 第20章 挂了电话,松凌香依然慢悠悠地品尝着早餐。白天没什么安排,她打算去玲珑街逛逛。 刚一出门,就撞上了孟媛。 “香香,你要去哪?”单纯无害的神情,浅色眼眸里满满当当都是好奇。 松凌香眼神在他眼瞳上停留了一会儿,答:“随便逛逛。” “我也想去!”孟媛这一声伴随着兴高采烈,入耳像是小孩的欢呼。松凌香没拒绝。 两人穿过南北走廊,走过一处别院。忽然听见墙角有一阵窃窃私语声,原本不打算停留,不过听见熟悉的音色顺带瞥了眼身畔的孟媛,松凌香点点脚尖,斜靠在墙边,听着墙角人说话。 “松凌寒,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我追了你四年,都还没有打动你吗?” “……孟小姐,你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你这是冲动之下做的事……请你先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我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我就是喜欢你,就是喜欢!” 松凌寒揉了揉额角,无奈道:“为什么?” “你记得你四年前来我们学校演讲吗?那时候你俯身趴在栏杆上,从高处睥睨我们学校,看起来就像是——俯瞰众生。然后你忽然侧头,慢慢将视线拉到我身上……那么缓慢,那么缓慢……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你终于看见我了。我好像听见烟花炸开的声音,我觉得那一瞬间你点燃了我的世界!” 松凌寒沉默了一会儿,斟酌道:“孟小姐,在追求我的四年里,你也谈过几次恋爱。你应该知道,我跟你的第一次见面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你可能只是觉得有趣好玩。觉得大了你十岁的男人很不一样。你这是新鲜感,没到手的执念。”其实,他不记得有那么一个场面,不过照顾女孩子的脸面,他没提及。 “不是不是。你能不能听我说,我真的喜欢你。” “……佛说:放下执念,立地成佛。” 松凌香手指正拿着一根烟把玩,漫不经心地听墙角。然后她点燃香烟,味道扩散出去。墙角的松凌寒身体一僵,整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孟亦甄倒是无所谓,缓缓走出来,不过在看到孟媛时脸上表情亦僵,悄悄剜了松凌香一眼。 四人点头打过招呼。松凌寒有些不自在,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孟亦甄看着松凌寒远去的背影,朝两人道别,赶忙追上。庭院安静下来,微风chuī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阳光透过树叶打下斑驳的影。松凌香抬头看了眼树,再看一眼地上的影,将香烟掐灭,缓慢的迈出脚步。 jīng巧的绣鞋踩在木板上,一点声音也无。往上看是一小截白皙纤直的小腿,翠绿色绣花百褶裙裙边一丝不苟地盘在小腿边,忽的一阵风扬起裙角,翻了一个的小小弧度,繁复的花纹好似活了,灵动而传神。孟媛不自觉将目光落在她的细腰上,上头正系着镂空牛皮腰带,米色的上衣压在裙子里,腰带一系,头上梳着高马尾,便添了一分酷。这种小清新的穿搭将松凌香面貌上的优势凸显,孟媛乍一看见,还有一瞬间失神。松凌香的手插在裙子的口袋里,正慢慢地走前他前面。 孟媛目光追随着松凌香迈步子的脚腕,又失神了。他忽然追上松凌香,与她并排走,目光刻意在松凌香身上转了一圈:“香香,你今天超好看的!怎么突然这么穿啦?” 松凌香顺着他的话低头看了眼,随后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可有可无的微笑,顷刻消散。她目光穿过茂盛的香樟树树叶,带着悠然和缱绻,随后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好看吗?” 孟媛乖巧点头:“好看呀!”他没再多问。为了讨松凌香喜欢,她没回答的,就是要他乖乖的,别问。 走了一段路程,两人来到超级老人俱乐部门口。孟媛看见松凌香走进去,目光触及上边巨大的“超级老人”字样,眉毛不动声色地一抖,愣了会儿,赶忙跟上。这是一个老年人经常爱来的地方,一群老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缓解自己寂寞的心情。午饭晚饭凑在这里吃,到了晚上就各回各家了。 松凌香缓步走进去,目光环视一周,对上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孔。那是一个中年人,正坐在轮椅上,弹吉他。莫三甲是玲珑街有名的神算之一,虽目不能视又不良于行,相貌脾性与才华却都是顶顶好的。 莫三甲似乎知道松凌香来了,放下吉他,头微微偏向松凌香来的方向。今年他四十九岁,按辈分称呼,松凌香要叫一声小叔叔。 “回来了?有七年了吧。”莫三甲看上去风度翩翩,时间在他身上沉淀出儒雅的气质,他语气熟稔,就像松凌香只是去吃了一顿饭回来。 “小叔叔,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不错!最近没去给人算命,没怎么泄露天机,倒过了段安生日子。”他这般答着,手指不动声色地抚上吉他琴弦,突兀地拨了两下,发出了点声音。于是他笑了笑,反正目不能视,gān脆就闭了眼,摸过吉他,道:“给你和你旁边的小辈弹一曲,怎么样?” 松凌香和孟媛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好。” 吉他音色醇厚,介于钢琴与小提琴之间。细腻而多变的曲调,从一双大而有力手中流畅地弹出,俱乐部里许多老人都在听。莫三甲和着琴声低低地唱着:“是错永不对,真永是真,任你怎说,安守我本分,始终相信沉默是金……” 许多年前的粤语金曲,沉默是金…… 松凌香认真听着,目光又凝在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树叶之间,待一曲终了,她恭敬地鞠了躬,道:“谢谢小叔叔教诲,凌香明白了。” 莫三甲点头,忽而笑了:“实在是没办法直说,我还想多活几年,怕说多了折寿。也只能借歌曲教教你处事态度了。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人活一世,就要知道,安守本分,沉默是金~”说着,又哈哈笑起来,挥了挥手示意:“没事就去好好玩玩,找点乐子。不然以后就没得玩了。走吧,小叔叔我还是跟老人待一块自在。” 松凌香笑了笑,领着孟媛出了俱乐部大门。 其他老人在两人出门之后,纷纷聚在莫三甲身畔:“这是松家丫头?诶,长大了可真好看!” “就是命苦呀!那么小就被赶出家门咯。小姑娘家啥也没做错,这命苦呀!” “哪里命苦?人家现在不也自在逍遥吗?想gān嘛就gān嘛,这是作为松家人的福气!松家哟,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 “那可不!” “这丫头是叫松凌香吧?凌寒独自香,像梅花,是个好名字。人也跟梅花似的。” 孟媛回头看着俱乐部的大门,再一次凝视大门上方的“超级老人”字样,不由笑出了声:“香香,这里面好有意思啊!我刚刚还看到一个老人家用电脑黑了他孙子的电脑,窃取游戏账户诶!” “是啊。”松凌香唇角含了一抹小小的笑,有些真情实意。这一刻,松凌香好像从死气沉沉中活了过来,孟媛看过去,只觉得心脏微动,不自觉嗓子痒了起来。他压制住咳嗽,目光不断追寻松凌香,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随后松凌香带着孟媛走了玲珑街许多地方,权当散心。到了天擦黑的时候,两人回到松家大院,吃过晚饭,等天黑。 夜幕静悄悄的,像一只雌伏的凶shòu。空气有些闷热,静谧让人心更加烦躁。 松凌香仰头看着乌云密布,估测了时间,回头看向静坐的孟媛,道:“该走了,去祠堂。” 孟媛站起来,理了理有些皱起的蓬蓬裙,脸上带着一贯gān净的微笑,在漆黑闷热的夏夜显得岁月静好。松凌香目光转向门边的油纸伞,思量片刻便带上了。 第21章 轰隆、轰隆!云层相互摩擦,爆发出惊雷,雨还没落下来,空气的水汽似乎凝住了,愈发闷热。 两人走到松家祠堂,孟媛扭头看向一边的漆黑巷弄,不知为何,心尖一颤。于是他又看向松凌香,看见她抿紧的嘴唇与柔和的的下颚骨轮廓,心稍定,却仍忍不住朝右边的巷弄口看去,仿佛里面正站着一个人,双目yīn森森地盯着自己。松凌香似有所觉,朝巷弄口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些什么。她将油纸伞放在孟媛手中,率先走进祠堂大院,鼻尖飘着上回闻到的女儿香,不出所料,应该陆羡清现身了。 孟媛跟着松凌香的步子,忽觉背后一寒,同时,一股灼热的气流从手上的油纸伞迸发,抵御那股寒气。孟媛还有些愣,抬头一看,见松凌香拧着眉直视自己身后。他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你平日里要当心。本来容纳百鬼的身躯在生活中就有些打眼,现在走在我身边,多得是鬼怪盯着。”松凌香叮嘱他,转个身走向祠堂里面。 水袖漫舞,女子轻灵的身姿在祠堂中心打着转。灵台上的蜡烛被点燃,梳妆镜倒是没了。 松凌香抱臂斜靠着大门,观赏陆羡清的身段。听她唱戏文,是一唱三叹,余音绕梁。陆羡清止了戏,回头目光炯炯有神,正看向松凌香。 掂量片刻,松凌香开口:“曾祖母,晚辈来叨扰了。”说着,站直了身体,显得态度端正。 云层又擦响惊雷,映衬着陆羡清苍白的脸。 凉风穿堂。 孟媛握紧白玉净瓶吊坠,动作缓慢地拆下来。他面露微笑,说:“这个净瓶吊坠相传是观音传下的宝物,渡世间亡魂,与奈何桥相通。我本身是容器,但若是度化亡魂,还得往净瓶里住。昨天特意打电话询问世华叔叔的。”说完,乖巧地看向松凌香。 陆羡清没听太多,她只是淡淡颔首,目视松凌香。她年纪轻轻就逝世,不知怎么与子孙jiāo谈,生前不少人说她清高孤傲,脾气古怪,如今见了曾孙女,回想两人前天的对话,她将目光收回。做了鬼,脾气更加yīn晴不定。于是便化作一抹青烟,钻到净瓶里。 松凌香环视了祠堂一眼,带着内心的深深膈应感,关上房门。听到净瓶里传出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 “以前我的脾气会好一点。” 松凌香不置可否。 豆大的雨滴凶狠狠地砸在地上,草木被狂风chuī斜了,轰隆轰隆的雷声不断。黑夜中,庭院时不时惨白一片。 夏天轰轰烈烈地登场了。 孟媛撑起油纸伞,拉过松凌香。伞很小,狂风骤雨挡不住。松凌香轻飘飘地看了眼孟媛,拂开他撑起的伞,径直走入雨里。孟媛愣愣,追赶上去,却不在为松凌香撑伞。 他每每面对松凌香,就只执行一条准则:乖巧。 走出祠堂的院子,左边的巷子里传来女子的呻·吟声。轰隆一声,惊雷炸响,照亮了巷子。孟媛朝巷子里看去。一双yīn鸷的眼睛死命盯住孟媛。 那人目光定在孟媛与松凌香身上,表情有些微的扭曲与痛快。他压着一个女人,在肮脏的泥地上动作。 松凌香拽过孟媛,迅疾地穿走。雨势很大,松凌香冷淡的声音飘来:“那是松家的暗人,正在jiāo·媾。” 近亲……吗? 第二天孟媛是被一阵敲门声叫醒的。 昨夜的油纸伞遮不住雨,风拼命钻到他身上,一觉起来,他只觉得口gān舌燥,头晕目眩。 他打开门,见着是松凌香,便让人进来。乖巧地泡上一壶白茶,为她斟满,低声咳嗽起来。 松凌香顿了顿,她手指指尖点在桌子上,发问: “身体还撑得住吗?” 问的话似乎包含其他信息,孟媛一时没吃准,压着嗓音道:“还行。” “我经纪人和助理来接我,为我接了一部新戏,导演说先去拍摄地点适应一下环境。你能一起吗?” “我可以。” 松凌香看见孟媛苍白的脸与不带一丝血色的唇,默了默,站起身向屋外走去。等孟媛洗漱完毕,便带着他走出松家大宅。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车边站着两个女人。 程新月低垂着脑袋,见松凌香来了展露一个颇为严谨的笑容。她手里攥着烟跟打火机,都是为松凌香准备的。 经纪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叫吕念之。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穿着黑色宽松T恤衫,下搭一个牛仔短裤,脚踩黑色一字扣带细腿小高跟,显得清瘦有气质。她粉唇含笑,冲松凌香点了点头,问道: “这是要同行的孟小姐吗?” “嗯。”孟媛正站在松凌香身畔,乖巧地点头答。 “那上车吧。”吕念之打开车门,直到人都上了车,才坐上驾驶座。她递给松凌香一本剧本,说道:“这是郑导递来的本子,《乱世红尘》。你看看。” “我演什么角色?”松凌香接过,问得漫不经心。 “看完了猜猜看。” 她翻动扉页,四个居中的仿宋体印在第一页上:乱世红尘。 再往后翻,松凌香懒散的神色便收了起来。这上面熟悉的名字太多,江淮、孟恩赐、孟蓝雨、陆羡清、莫羡白……都是老一辈的人…… 剧本的视角是从孟恩赐与江淮出发,讲述乱世的风风雨雨。而这本剧本最有意思的地方是——据实jiāo代一切,与历史相符却又不符。 在江淮那个年代,妖魔横行,肆意残害人类。恰好冷兵器从国外打进来,内忧外患。国人最终走上灭妖魔、除外敌的统一道路。但真正进入和平年代,总统一句话摆平妖魔定论,说所谓的妖魔不过是变异的人种,乱七八糟的命理演算都是迷信。 但这本剧本还原了妖魔,还原了莫家的算命一说,还原了其他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剧本写得太大胆,拍出来,让播么? 松凌香眉尾轻挑,认真将剧本看完。看到一半时,眼角瞥到一抹青烟凝成人形,端庄地坐在她身边,探着脑袋也看过来。 陆羡清默。 她原本想到曾孙女说是拍戏,以为自己能帮上点忙,不料一眼看过去,却都是前尘往事。 被封锁的记忆刹那冲出脑海,她坐直了身体,神色麻木。 第22章 陆家大小姐,陆羡清,沦落成一个供大家观赏的戏子。说起来是一把辛酸泪。 她五岁的时候,京城一昔之间换了主人,魔物横行,举家搬迁。此时国家动dàng不安,官家相互奔走,人们都打好关系一起上路躲避。在这途中,陆羡清被人贩子拐了。 人贩子是个十恶不赦、脏不拉几的畜生。他捂着陆羡清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东躲西藏,在一间昏暗的小屋子里打量陆羡清的长相。不知何处触动了这个人贩子,他没将陆羡清卖出去,反而猥亵了才五岁的陆羡清。 那时候陆羡清什么也不懂,懵懂地挣扎,却逃不过。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半个月,她趁人贩子喝醉了酒,推开虚掩的门扉,踏着月色逃走了。 一个五岁的小孩,迷茫地奔走在芸芸众生中。 她在推搡中摔进泥坑里,泥水糊满整张脸。脏兮兮的头发往下滴水,啪嗒,láng狈的脸上凝出两道细长的河流,露出一点白净的皮肤。她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全身都脏兮兮的,昏天黑地地想吐。 这时她看见一双穿着破旧绣鞋的脚,恰恰好出现在她面前。她抬头,乌黑的天让她看不清眼前人。可她知道眼前人没在看自己,毕竟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正和另一个人jiāo谈。 “把孩子送到戏班里吧。孩子还能谋条生路。” 女人紧了紧怀抱,看着怀里的小乖宝,狠下心点头。她迈着急匆匆的脚步向前走,却被陆羡清一把抱住了腿。 “带我一起……”一双仿佛天生会哭泣的眼睛出现在女人面前。多带一个人,女人想了想,拉起陆羡清的手,步履匆匆地向前赶赴。 陆羡清回过神,目光定在松凌香脸上。说实话,松凌香长相与她有六分相似,但少了点媚,气质坚毅,却长得太柔。是副男人见了极容易心动的相貌,但不适合唱戏。 松凌香恰好抬头,对上陆羡清饱经风霜的眼眸。 相顾无言。 陆羡清想到,在她被陆家找回去的前一天晚上,被一个男人qiáng上了。回到陆家,陆家人知道她是个戏子,一边觉得愧疚,一边暗踩她。被qiángbào的事情半个月后像长了翅膀似的,飞了出去。彼时她刚刚认识松恒君,心湖撩动着,却结了冰。 没了,没了。她只是一个低贱的戏子。大家族怎么接受一个被玷污的戏子呢?什么陆家大小姐,没扫地出门就是陆家最大的恩赐了。 她还在戏院唱戏,但背靠陆家,即便流言蜚语漫天,苍蝇还是少了。 松凌香将剧本折了一个小角,轻声道:“陆家后来被灭门了。” 陆羡清愣住了。 程新月透过后视镜看了松凌香一眼,愣愣地点头,道:“嗯嗯。” 正开车的吕念之亦是抬头看了眼后视镜,眉目温柔,略带询问之意。 只有孟媛,乖巧地解释:“陆家灭门是莫羡白做的。他假意跟陆羡桐在一起,其实是为了报复陆家。” 陆羡桐是陆羡清的胞妹。一个温柔大方的女人,在陆家,只有陆羡桐没踩过她。 松凌香低头看了看剧本,听见陆羡清缥缈的声音: “我对陆羡桐印象最深的是在我拿枪找松恒君的路上时,她拦住了我,对我说‘阿姊,你是无辜的’。” 那天,天气闷得人心惶惶,仿佛有什么大事发生。 陆羡清打开chuáng头的暗柜,摸出一把小巧的女式手枪。她穿上戏服,坐在梳妆镜前描眉点妆,戴上头冠,露出一个妩媚风情的笑容。眼底却藏着冷酷。 她走出木门,穿过大院。杂草丛生的院落很久没有人修理,孩子提早被送走了,也没有后顾之忧。 一声急切的呼喊唤住了她。 陆羡桐坐在轮椅上,失明的双目好像能看见她。 许久没说话,在陆羡清感到不耐的时候,陆羡桐才用足够她听见的声音道: “阿姊,在我看来,你是无辜的。” 陆羡清眉眼淡淡,她举起枪,对准陆羡桐,在即将扣紧扳机的时候将手放下,嘴角弯了一个弧度。随后转身走了。多年来的训练让她的步子走得从容优雅,哪怕是赶赴在杀人的路上,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车里没有人说话。吕念之依旧笑得温和:“车里是不是还坐了一个人?” 程新月惊得手一抖,张大嘴巴看着后视镜。 松凌香点头。孟媛乖巧地笑了笑,以表歉意。 陆羡清神游太虚,只听到有人说话,听不清内容。她下意识朝声源处看去,露了一个矜贵的笑,旋即想到自己已是鬼身,便看向窗外,晃晃悠悠地钻回净瓶吊坠里头。 临近中午饭点,吕念之将车停下,寻了一家餐馆,带着人去吃饭。 程新月很紧张。新来的、跟着松凌香的、个子超级高的、穿着蓬蓬裙的女孩似乎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那个女孩应该也能看到鬼。一想到四个人中间还混着一只鬼,她就忍不住打抖,身体不自觉向吕念之这个正常人靠近。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一阵舒缓的纯音乐响起,是孟媛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字,按下接听键: “阿姊……” “你到底去哪了?!”孟亦甄带着哭腔的声音通过电网传递过来。 “我跟香香在一起,在去河源的路上。”孟媛说着,将手拉着松凌香的衣角。天气转热,松凌香还穿着秀着经文的黑色长袖长裤。 孟亦甄听见松凌香这个名字,似乎放松了下来,但反应过来又问: “去河源?” “是啊,跟香香工作有关。” 电话挂断。孟媛乖巧地看着松凌香,无意识展露出信任与依赖。 一行人吃过饭又开始赶路,期间孟媛有些晕车,刚吃过的饭就给吐了出来。好在到了傍晚,四人抵达河源,住进了宾馆。 苍白的脸颊映在洗浴间的镜子里。孟媛披下一头秀丽的乌发,任由花洒中喷出的水从头皮流淌而下。镜子……镜子里展露男人的喉结和苍白jīng瘦的身躯,他一个俯身,趴在洗手台上,呕血。 房间里被解下的净瓶吊坠闪着莹润的光泽,一抹青烟缓慢地凝结。陆羡清看着紧闭的浴室门,眼底有些疑惑,鼻尖是一股诱人的血腥气,与其他时候闻到的血腥味道不同。或许是因为容纳百鬼的身躯,所以他的血液对鬼有着极qiáng的吸引力。 陆羡清看向窗边趴伏的一颗鬼头,眼中闪过厌恶。冷光一凝,鬼头就给爆了。陆羡清看向大门口,松凌香正斜倚在门框上。她口中叼着烟,眼神睥睨,刚才看不清楚的冷光就是从松凌香手中捏出来的。 陆羡清低下头,问道: “当年,你的爷爷,日子很难过吗?” “还行。纨绔子弟,没人敢管。马上风死了。” 陆羡清浑身颤抖,眼角凝了泪,抬起头哽咽道: “对不起……” 松凌香走进门,想到孟媛闻不得烟味,便将烟掐了,指着净瓶吊坠笑道: “对不起不用对我说。先回去吧。” 陆羡清钻回吊坠里。浴室的门开了。 空气安静。 湿哒哒的头发黏在孟媛的两侧脸颊上,一件单薄的浴衣贴在孟媛身上。没有颈带遮住脖子上喉结有些明显。他的眸色很浅,眼底闪烁着单纯与迷茫,正盯着松凌香看。 想到孟媛能看见鬼,窗外的血迹便被不动声色地清理掉。霓虹灯照亮的长街夜景停留在外,时不时变换灯光的位置与颜色。松凌香拿着chuī风机,皱着眉替孟媛chuīgān头发。 孟媛乖巧地将手搭在双腿之间,软糯着声音道: “香香,明天是我的生日。十八岁生日,我成年了。” 松凌香不明所以,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想去绞头发。” 松凌香眉头挑起,手指穿过长发,触到孟媛的头皮,问道: “为什么?” “秘密。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行。” 第23章 松凌香回了房间,拿出手机看着屏幕。半晌,在手机屏幕上按了几下: “你妹妹身体到底怎么了?” 收信人:孟亦甄 “叮咚”一声,消息回复: “她怎么了?” 松凌香没回,她皱着眉,将手机搁在一边。随后又是一条消息进来: “媛媛身体自然衰竭,从出生开始就查不到原因。” 松凌香瞥了一眼,背靠chuáng头,将包里的日记本拿出来,动笔认真写了点东西。随后抽出宾馆里放置的杂志,安静地阅读。等稍微晚一些,松凌香困了,就安眠了。 第二天早上,松凌香吃过早饭就出去转了一圈。对于河源,她打算先了解一番。所以转完回来以后看见孟媛神色低落地站在她房间门口时,有些猝不及防。 孟媛一抬头,眼睛亮了: “我还以为你忘记了。” 松凌香抿唇,有些无奈。便道: “没忘。是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要去剪头发。我在街上看见理发店了,现在去吗?”孟媛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气,从昨天,到现在,大概是又呕血了。 “嗯。”孟媛微笑,背上手里的包,跟着松凌香走。 那包里不知道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但看样子不太重,孟媛走路都很轻巧。 在理发店里,孟媛环视一周,询问店员有没有独卫,在得到肯定答案以后,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等着理发。 “剪多短?” “我要这个láng奔发型。”孟媛指着海报上的男人,说道。 “小姑娘,你确定要这个发型?”理发师震惊了,声音都抬高了许多。 “对呀。”孟媛甜笑,样子乖巧得不像话。 松凌香在一边看着,双手插兜,一会儿将转移目光看向玻璃门外的车水马龙。耳边还听到理发师可惜的感叹声:“这么好的头发……” 时间过去很快。大概就在松凌香整理自己思路的两个小时里,抬头时就看见一个大男孩。 是的,一个换掉蓬蓬裙、拆掉蝴蝶结丝带、绞掉及腰长发的大男孩。松凌香不动声色地看向孟媛下半身,见到有突起物,眼皮一跳。于是抬头道: “你是男的?” 孟媛站好,鼓囊囊的小包里换了内容。蓬蓬裙、丝带、裙撑……都放在小包里。 他笑得小心翼翼,显得讨好:“嗯。” 惊愕、不解。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最终松凌香没说什么。她只是点头,付账,然后离开。步子刻意放慢,等孟媛跟上。 孟媛很乖。一直走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他想道歉,因为自己欺瞒了对方自己的性别。可松凌香表现冷淡,他竟一时开不了口。 “为什么要一直扮女的?” 终于问了。孟媛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解释道: “我家人都听从江淮曾祖姑父的话,要求我扮演女性角色。曾祖姑父说我生下来本该是个女娃,但不知为何生成了男娃,为了维持命运线的正常走向,必须以女性的身份活下去……直到满十八岁。他说,我是早夭之相,十八岁必死。但如果和你待在一起,就能活久一些。” 松凌香不说话了。她眼底不解更深。什么叫做待在自己身边会活得更久?到底能活多久?而且,孟亦甄跟自己相识那么久,怎么不把他带来? 孟媛又嗫嚅道:“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但在见到你之前,我的身体已经衰败到连进食都困难的地步,有时候心脏骤停,时常被送进急救室里……我现在好了很多,只会呕血……我很珍惜,活着的时间都是我赚到了。” “其实,阿姊经常想方设法约你来见我,可每到这个时候,你总是因为各种事情走开了,如果你有空,那我一定是心脏骤停,在急诊室里。她知道你是江家养女,就想着大概你会回家看看,于是逢年过节都带我去江家堵人,但一次也没见着。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只是十八岁以前假如泄露出去,曾祖姑父说会遭天谴……”孟媛说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好歹记得自己是男孩,在大街上,就死命憋着眼泪。他可怜巴巴的,感觉眼前的日光暗了许多,阳光she在皮肤上还有些烫,有些晕。十八岁,本就是一个大劫,到底能不能活下去,还两说。 松凌香扶住孟媛,不动声色地往他体内送灵力。但,灵力全部被反了回来,孟媛的身体更加苍白,额头细汗直冒,看起来十分糟糕。 自我感觉活了很多年的松凌香懵了片刻,连忙扶着孟媛赶回宾馆。还好她体能一向不错,到了宾馆,前台接待看见了连忙叫人帮忙搀扶。没费太大劲,就是有点láng狈。 她将孟媛放到chuáng上,检查身体,一切正常。不放心,拿手机call孟亦甄。 电话通了。 “你妹妹现在晕倒了,心脏在跳,呼吸也有。脉搏也正常,要请医生吗?” “不用。只要他心脏还跳着,就没有大事。对了,他今天过生日,有跟你透露什么吗?” “……他剪头发,换男装。刚刚没反应过来,应该说是你弟弟才对。”松凌香颇为无奈,沉默一小会才答。 “没事,你要突然跟我说你弟弟怎么怎么样,我还反应不过来呢。你平时说话,提到媛媛说是我妹妹就可以了,我不介意。” 松凌香没说话。气氛沉闷。 她打算挂电话了。忽然听见孟亦甄说道: “凌香,你有没有发现,遇到媛媛以后,你性格变了些?更有人情味了,也会关心人,虽然不是大范围关心……” 她挂了电话。心里有一个不太确定的模糊的影子。 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孟媛很不一样。 那种能够引人心悸却十分安心的感觉,像是刻在骨头里,无法释怀。 所幸她的不动声色已是寻常。 目光再次飘向孟媛。将头发剪短,剪成làng奔头型,纯黑的头发,乖巧、安静地躺着。 窗帘被拉上了。房间成为一个密闭的空间,静谧滋长,暗处潜藏的秘密似乎正伺机勃发。 松凌香潜下心来,守在孟媛身边,目光所及之处,又是一本杂志。她翻阅着,房间更安静了。 第24章 孟媛此刻不算好过。 他陷入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眼前蒙着雾,用手一挥,雾散了。人间的戏好像正式开场了。 这是……一座塔。 他没见过。 他漂浮在半空,只有一双眼睛能够入世。可身体的触感又是真实的,似乎,他正在走。 是梦吗? 他认真看着。那座塔忍受许多年的寂寞,终于在某一天迎来了两位英姿飒慡的男人。 奇怪,这二人怎么都那么眼熟?穿着一身战袍,身畔围着火焰的男人,脸上带血,似乎方从战场归来。另一位身穿的白衣纤尘不染,却破了许多道口子,也显láng狈。 像谁? 他的脑子模糊不清,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怎知道像谁呢?只好继续看着。 从天而降的两个男人摔到塔里以后,竟是出不了塔。周围布满禁制。这座寂寞了那么多年的塔,似乎看见来者,不愿放了。 后来塔里陆陆续续多了许多稀奇东西,孟媛浮在空中,还挺感兴趣。 比如一株水仙花,成jīng了。他舒展自己的腰肢,坐在四方凳子上,笑得清绝。忽而将手一扬,推开飞来的蝴蝶,他巧笑倩兮:“别烦我哟,小蝴蝶。” 蝴蝶落地,化形。七彩炫目的衣裳,夺人眼球。蝴蝶冷笑:“怎么不把你身上的花粉味收一收?本姑娘露原形的时候哪控制得住自己?” 缩在角落的石头左摇右摆地挪出来:“你们可别吵啦,像我一样乖乖缩起来睡觉多好呀?” 水仙花与花蝴蝶异口同声:“谁要和你一样闷!” 孟媛笑了。于是寻着塔的楼梯往上,通到最高层。身穿战甲的男人脱去战甲,穿了一身红。火焰在他周围跳跃着,男人不管,捧着书坐在窗边看。 白衣男子依旧身穿白衣,懒散的躺在吊绳上。他单手支着脑袋,看向窗外,忽而发声:“我被困在这里数不清的年月了。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出去?” “你真的想出去?”红衣男子问。 “是啊。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还没一个个去看,就突然来了神魔大战。大战也就算了,没让我打过瘾,就被困在这塔里。” 冗长的沉默之后,红衣男子道:“……天道的另一个推进点要来了。你只要剔除神骨,当一个凡人……就好了。” 白衣似乎正在思量,他揉了揉额角,又观望窗外景致,最终敲定:“我不怕没有活着的时间,我只怕被一直围困,做不了想做的事情。” 红衣微笑,放下手中的书籍:“那你便帮我一个忙,戴着这个面具走。这是我的神魂本源,带走它,好好保存。” “这……” “我怕蓝雨失望。如果我的灵魂本源还在,终有一天我还是会走到蓝雨面前,告诉她,我没失约。” 面具,好眼熟…… 孟媛想起一个清晨,看见松凌香手上握住的同一个面具……想起更久远的时候,江淮脸上的面具…… 失重感传来,孟媛挣扎着,忽的醒来,望着天花板发呆。身边似乎还有一个人,孟媛移动视角,目光落在松凌香身上。 她正在看他。 孟媛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梦见松凌香了。但梦的内容她忘记了,只好盯着松凌香看,不带眨眼的。 “怎么了?”松凌香将杂志放在chuáng头柜,轻声询问着。她的神情很冷清,看起来有点疏离,但目光很关切,很真诚。放下书本的动作和梦里重合,孟媛恍惚了一阵,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十分重要的事情。 “我好像梦到你了……”孟媛如是说。 松凌香问道:“内容记得吗?” “不记得了。” 松凌香笑了笑,了然。 “梦总是不能被记住的。你身体要是还累,就好好休息,我待会儿还有事,得离开一趟。” 孟媛拉住松凌香,慢慢坐直身体,凝视松凌香。然后笑道:“我身体很好,你去哪,我也去。” 自打醒来以后,孟媛就害怕松凌香不在身边,他直觉与梦有关,但有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现在只想跟着松凌香。一直跟着。 “我要去看曾祖父的坟。鬼气重,你去不太好。” “我没关系的。我脖子上的吊坠能护着我。” 松凌香看着孟媛,心道自己在房间布的阵算是白忙活。于是点头应了。 这会儿夕阳渐斜,七点多钟的傍晚只是稍显暗色。松凌香去小店买了点热稀饭,递给孟媛。见孟媛捧着不喝,她询问:“不想喝吗?” “手冷。我想暖手。”孟媛蹙眉,眼里有一丝丝的委屈。 松凌香不由自主地叹口气,就近找了一家成衣店,替他买了一件外套,披上。劝他喝上几口粥,好歹缓缓胃。 离松凌香探查到的位置有点远,初夏晚上降温孟媛确实会难受,她劝过几次孟媛回去,无果。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的路,孟媛脸颊泛红,气喘吁吁。他咬牙,打定主意跟上松凌香,手便被松凌香握住了。 心cháo起伏。 苏痒的感觉从指尖攀爬到心脏,扑通扑通,仿佛空缺多年的时光终于被填平,一面悸动着,一面安心。 “如果热,就把外套脱掉。”孟媛掌心出了点汗。松凌香回头,叮嘱一声。 “不热……”凉风习习,靠近松凌香才有温度,身上没有像死人一样的温度,这样多好。外套更是舍不得脱下,是香香送的,穿在身上,安心。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十八岁以后的命,都掌握在一个陌生人身上。曾经他不忿,甚至有些仇视。但在见到松凌香的一刹那,所有负面情绪都随风而去,相对的,是清风拂面,是似曾相识。 沉浸在手拉手的幸福感中,他不自觉想了很多。当他回神抬头时,面前立着一栋巨大的、古老的木房子。 吊坠中凝出一抹青烟,陆羡清站在大门口,泪眼婆娑。她回头,昔日眉间的魅人风情尽展,谁忍心美人垂泪?只听她感伤道;“这是……我当年唱戏的地儿。看,这里,我年轻时候在这里不小心打翻的红漆,这么多年,都没褪色……”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第25章 戏院黑沉沉,仿佛压着一层黑云。百米之内,房屋都舍弃了这座戏院。 它屹立百年,上面的人不让拆,再这般下去,可以撑更久的年月。 大门上面有一个牌匾,上书:枫林戏院。灰尘铺了厚厚一层,字迹有些难辨,但好歹能看清楚。松凌香上前推开门,灰尘落了满身。她用手在鼻子旁扇了扇,便看向戏院里头。 “江沐君说,曾祖父的骨灰在戏院里面。”她解释道。 孟媛跟上,问道:“是安葬在这里吗?” “嗯。” 只有陆羡清一个人呆愣愣地没动。她眼底有泪,忙追问:“他真的将坟迁在这里?” “对。”松凌香肯定。她随身带着的布囊隐隐发烫,在裤兜里有些灼皮肤。 陆羡清上前两步,仰头看向内门,无尽的黑暗好像可以吞噬一切。眼泪从眼角流出,她又悔又恨:“是我不好……是我错了……” 松凌香走在小道上,观察院内。这里地板cháo湿,长了一层青苔。身边的杂草有一米高,淹没到人腰。夜晚的风chuī来,像是yīn风,抖在草堆上,窸窸窣窣的作响。走廊上gān的地方积了一层灰,陈旧、破烂。 月光照不进来,好像被什么阻隔了。 这种情况,极容易藏污纳垢。松凌香愈发谨慎,裤兜的灼烧感极qiáng,好像有一把碳火在烧。奇怪,反应这么烈…… 她心道不好,贸然行动未准备太多。平日里一个人倒没什么,但身边有孟媛跟陆羡清,要是出事了,怕是手忙脚乱,捉襟见肘,láng狈不堪。 眼角瞥见陆羡清正呆愣愣地看着另一个方向,似乎天生对松恒君有所感应,她飘啊飘,向右边飘走了。 松凌香拉住孟媛,向那边追去。不料孟媛被碎石拌住,摔了一跤。树枝扎进手掌,血液流了出来。 潜伏在暗处的东西似乎兴奋起来,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大。轰然一声巨响,一根粗长的大木棍砸下来,松凌香用脚踹开,摔在墙壁上。 她冷眼看着眼前的巨蛇,心中有怒火在烧。裤兜里灼烧感更重,她冷笑,挑衅地看向巨蛇。 巨蛇睁着yīn冷的三角眼,正嘶嘶地吐着舌头。涎水从它嘴里流下来,恶臭溢满整个院子。它似乎看懂了松凌香眼中的挑衅,张大嘴巴吓了一声,巨尾甩来,似乎带动千钧之力。 松凌香伸手抓住蛇尾,手中湿滑的触感让她眉头紧蹙,她用力一拉,将蛇摔到地上,左右怒摔三下,直把蛇摔得晕晕乎乎,最后动手,用细腿高跟鞋用力碾蛇的七寸。回过头,孟媛已是目瞪口呆。 他看着松凌香眼底的冷色,忽的明白周围人对她的惧怕。这是一条鬼蛇,她不用符咒,不用任何辅助工具,只上手,蛇身触碰到她就开始腐蚀。她手法利落,不留半点情面,杀完鬼以后眼神冷冽,浑身都是冷的。 她对着他,目光仍然有些冷。孟媛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委屈,低低喊了一声“香香”,声音不自觉用了女音。松凌香眼角一跳,一言难尽地看着半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叫自己的大男孩,眼中坚冰融化。 她抽出手帕擦了擦手,走过去将孟媛扶起来,又拉出一小截棉花,按在孟媛伤口处。她有些无奈,眼底有些安抚意味:“只有这些,没有酒jīng跟药……我们赶紧去找曾祖母,这里不对劲。” “怎么了?” “这是一座凶宅,许多年前大概是风水宝地,但被人做了手脚,宝气散尽。这里穷凶恶极的鬼很多,曾祖母遇上了……” 孟媛点头。于是将吊坠解下,令吊坠浮在空中,轻声道:“找找她的踪迹。” 玉吊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在半空中一闪一闪,似乎听懂了孟媛的话,向前引路。 走了一小段,吊坠停在一扇门前,小频率地撞门,撞不开,就飞回孟媛身边,委屈巴巴地绕着孟媛,蹭在他脸上。 少年轻笑,推了推吊坠,安抚道:“好啦,别闹。我去开门。” 松凌香冷眼,将玉吊坠拿开,不让吊坠触碰他,声音更冷:“我来,你站在那。” 孟媛心里甜滋滋的,暗暗给玉吊坠一个赞赏的眼光,三步两步地追上松凌香,一起推开门。 玉吊坠刚要继续引路,空气中就传来一阵yīn笑声。熟悉的台词:“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吓!小鬼活得不耐烦,特意为我供奉口粮。”桀桀笑声在整个房间里环绕,灌进耳朵里,使人一阵晕眩。 松凌香捂住孟媛的耳朵,四处看了眼,目光定格在墙上的壁画上:“无意叨扰,来次只是特地寻人,烦请通融海涵。” 那笔画眼睛动了动,似乎在眨,然后出声:“你怎的这般眼熟?” 松凌香但笑不语。 这笑容似乎触发了壁画的记忆开关,那壁画忙道:“原来是松大人,小的眼拙,小的眼拙。还请大人过。” 松凌香松开孟媛的耳朵,跟随吊坠打开另一扇门。手牵着孟媛,没放开。 待松凌香走后,房间突然传来另一道声音:“你怎么放过这两个凡人了?” “天啊!你说我怎么放过她,她放过我就是万幸!松凌香的名号你没听过吗?你赶紧回鬼界补充知识去,下次惹上这位贵人可有你受得!” “她很厉害?” “鬼的克星,你说厉不厉害?还好我从前没杀过人,不然遇到松凌香,魂飞魄散了都。”壁画说着,心有余悸地哭了出来。魔音绕耳,经久不息。旁边的小鬼也嘤嘤哭了起来,这声音难听到它跟着一起哭嘤嘤嘤! 这鬼道行低,松凌香愿意对它客气些。若遇到道行高一些的,识破孟媛的容纳百鬼之躯,对孟媛上手,她怕不是要直接动手灭了对方。也是心有顾忌,才不能狂。她牵着孟媛的手,握紧一点。 玉吊坠一闪一闪,避过鬼怪,挑选了一条最为顺畅的路,最终来到一处小院子。 陆羡清站在一座坟前,目光如炬。她盯着坟,只注意到坟。身边围绕着几只蓄势待发的鬼,也完全注意不到。 “可是个美人胚子,还没杀过人呢!” “怨气重了点,也没关系。带回去养着玩也带劲儿!” “嘻嘻……玩腻了吃掉也是大补!” 色眯眯的眼光扫视着陆羡清,仿佛已经扒掉她全身衣服评头论足了。 松凌香蹭一下怒了。她尚有几分理智,松开孟媛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再将玉吊坠拽回来,戴回孟媛身上。 围着的鬼也注意到松凌香,又是一片yín邪的笑。啧啧啧,来了两个人,把身体玩死,头还能割下来当球踢……男人女人可都好玩极了。 松凌香面带微笑,她上前,拧断了其中一只鬼的胳膊。旁边的鬼笑得相当狰狞,用力一扑,非要扯下松凌香身上一块肉下来。松凌香眉头一挑,错身避开,抬脚踹上恶鬼的下巴,高跟鞋鞋跟卡在鬼柔软的下颚里,她轻轻一抽,恶鬼下巴汩汩流血。 松凌香哂笑,动作利落地收拾完几只鬼。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须臾化作青烟消散了。 回头看孟媛,他正被一只鬼抱着啃咬。吊坠发出很温柔的光芒,鬼不管怎么咬都咬不动。松凌香觉得心里很膈应,上前撕开鬼,胡乱揍了一通,给撕了。 孟媛身体颤颤地抱住松凌香,看样子十分害怕。但外人看来,松凌香趴伏在孟媛怀里,怎么看怎么小鸟依人。 她反手抱住孟媛,轻声细语安慰一下,然后退出来,牵住他的手,走向陆羡清。 坟很安静。没什么反应。 “你说,你曾祖父是不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儿?我明明感觉他就在这里,为什么他不出来见我?”陆羡清有些迷茫,一向仿佛装着整个世界的眼眸里这次空dòngdòng的。好歹曾孙女在,她又细细地问,唯恐是有什么不知道的,给生生错过了去。 但,没有生魂。 松凌香蹲下,触摸地上cháo湿的泥土,站起来,开始仔细打量地势。 宝气聚积之地,符合安葬要求。但死气沉沉的。旁人动的手脚是要子孙后代散福失庇,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松恒君坟头长满了草,可坟的周围寸草不生。湿漉漉的地面,踩上去就好像会有水从地表钻出来。 这个地方不能再放骨灰了。 松凌香询问道:“先把曾祖父的骨灰坛子挖出来,他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如抱走,还有我们。” “挖坟……挖坟……这样不好!”陆羡清六神无主,不同意挖坟。 “曾祖母,你要知道什么对曾祖父他好,什么对他不好。”松凌香在院子里找到一把铁锹,站在陆羡清面前,等她作答。 陆羡清以前一直都很有自己的主见,旁人都说她自命清高,她才不理旁人。她冷漠,不关心世事,只要台上有戏,她就知足。但遇上松恒君以后,时时因他失了分寸。爱而生忧,爱而生怖。她心乱如麻。看着眼前同样冷漠自持的松凌香,盈盈含泪,点了头。 第26章 松姑娘二话不说,拿起铁锹就是挖。孟媛不忍松凌香辛苦,但松凌香必然不会把铁锹给自己。于是他也四处张望,在一个腐朽的门背后找到一把铁铲。好在没什么事,院子里鬼已经清场了。躲在暗处的忍着孟媛对它们的诱惑,只偷偷观望着。这女人太可怕了,分分钟团灭啊卧槽,谁惹得起?! 孟媛看着铁铲,木头被cháo湿侵蚀,铁铲也生锈了,铲土应该是能铲的。吊坠又在一闪一闪,孟媛抬头,看到门上趴着的一只小鬼,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梳着两个啾啾,可爱的紧。小鬼嘘了一声,目光偷偷瞥向松凌香,做了一个要哭的表情。孟媛失笑,摸了摸小鬼的头,走到明处,帮松凌香挖坟。 “我在门背看见一只小鬼,长得可清秀了。他被你吓了一大跳,都不敢出声,要偷偷溜走。” 松凌香微笑:“那只鬼我看见了,身上灵气很足,不是吃人的yīn邪物,你把他收吊坠里去了?” 孟媛点头,模样乖巧。他停下来挠头笑道:“我以为你会不开心,想探探你的态度。要是不同意,我就把他放了呢。” “那玉坠怎么来的?” 孟媛开始铲土,答:“小时候曾祖姑父知道我身体招鬼,是容纳百鬼的体质,世上鬼都想重回阳世,这个身体必然会引起血雨腥风。他就给我这个玉吊坠,跟我说它可以渡鬼魂,收敛我容纳百鬼的气息,但出了血就藏不住了。他说我以后一定会遇到你,玉吊坠对你也有用,会认你。” 话落,吊坠闪着荧光,好像在赞同孟媛说的话。孟媛见此腼腆一笑,目光望向松凌香,像蘸了糖。 松凌香唇角微微翘起。 两人忙活了四十分钟,终于将骨灰坛子挖到了。 陆羡清围着骨灰坛子打转,想伸手触摸,又把手收回,眼巴巴的看着。 松凌香把坛子抱上,开了一扇门,到里头撕了一块帘子,盖上。然后拉着孟媛向外走。 陆羡清钻回吊坠,透着吊坠看向松凌香怀里的坛子。它不大不小,人抱起来不算突兀,看起来也不重,松凌香抱着走游刃有余。 她目光带着缅怀之意,完全忽略了在一旁看着的小鬼。 小鬼见自己一直被忽略,不满地嘟嘴。但不敢造次,怕得罪陆羡清被外面的小姐姐手撕了。他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陆羡清仿佛醒了。神思从遥远的天外归来,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胸前的血窟窿,蹲坐下来,问道:“你哭什么?” “我怕呜呜呜。” “怕我吗?”他始终不愿走近陆羡清,远远地看着她哭。眼里是渴望触及,又瑟瑟发抖冒着惧意。 小鬼点头又摇头,嗫嚅道:“呜~外面的姐姐看到有同类接近你都给手撕了,我怕呜……” 陆羡清叹气,眉间点染着愁,看着凄艳。然后站起来,目光又看向外面的骨灰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肯落下。小鬼见对方没回答自己,哭声更大,甚至有些传到吊坠外边。陆羡清转头看他,眼眶的泪水猝不及防地落下,她用手轻轻擦拭,然后凭借耐心道:“别哭。她不会对你怎样。” 小鬼愣了,只觉得这个鬼姐姐长得跟天仙似的。连哭都那么美,哭得他都难受。于是止了泪,却始终不敢接近:“姐姐,我是不是吵到你了?我不哭就是,你也别哭。” 很乖。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冲动,思考清楚考虑后果,那,自己养的孩子想必也很乖。 那存信,也能活得好好的。然后白头相伴,共赴huáng泉。 松凌香和孟媛又走了一个小时的路。回来时,孟媛又是脸颊cháo红,娇喘微微。她一直拉着他走路,到了宾馆看见守在门外张望的经纪人和助理,还没反应过来。 她面容依然是冷的。 小助理一看,脸色拉下来。手指颤抖,张大嘴巴:“松松松松姐,你找男朋友了!” 经纪人表情也是一言难尽,她试探喊到:“孟媛吗?” 松凌香点头。孟媛乖巧地笑。 “这就是小年轻爱玩的女装大佬吗?今天总算见到了。”吕念之抱臂,微笑。然后催促二人进宾馆。道:“热搜头条又有了。你该不会忘记自己是个明星了吧。早上陪他去理发店,被人拍出来,登上头条。去你房间找找不人,打电话关机。我跟阿月在门口守了两个小时,宾馆门口蹲了几个狗仔,你们大喇喇地牵手回来,明天估计又登头条。” 吕念之说着,竟翻了一个白眼。她一向温柔静好,头一次对着艺人翻白眼:“你是我最难带的艺人。”她是松凌寒特意为松凌香找的经纪人,只带松凌香一个。偏偏松凌香对工作不怎么上心,天天忙着捉鬼,这就算了,接的剧本都是花瓶剧。她一个工作态度认真得不行的经纪人真的好几次哭晕在厕所。这次接了《乱世红尘》剧本,还是请的名导演,她喜上眉梢。但飞来横祸,开拍前被爆有男友,年纪还这么小。再次哭晕在厕所。 松凌香沉默。两人共事五年,吕念之什么品性她知道。跟在自己身边当经纪人确实屈才。她解释:“媛媛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朋友的弟弟。” “不是你男朋友你牵人家手回来。媒体不信啊!”吕念之气炸。 “我粉丝会信的。”松凌香很自信。 “不会的……我觉得粉丝不会信的……”程新月仍然没从孟媛是个女装大佬上面回神,她嗫嚅道,“我就不信……你自己表情跟平时一点也不一样,眼睛里还冒着chūn色。表情再冷又怎么样,眼睛能bào露一切。”说着,又瞥了一眼松凌香的手,补充道: “你现在还牵着他的手,没放开。” 松凌香看向孟媛,见孟媛脸红了一大半,松开了他的手。孟媛手一空,看向松凌香,神色黯然。刚刚还明艳的脸慢慢暗淡下来。旁观的两个人心知肚明,都噤了声。 松凌香见孟媛的脸色,心脏有些闷,最终揉揉孟媛的头,将头发揉乱。脸上表情轻柔:“先回去洗澡睡觉。大人的事别管了,等会儿我要去检查你有没有乖乖听话昂。” 孟媛听话点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松凌香一眼,然后回到自己房间。 看见孟媛走了,程新月非常怂地躲在吕念之身后,双眼暗搓搓地盯着松凌香看:“松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坐在沙发上,松凌香挑眉看了一眼程新月,懒得跟她计较。 坐着的吕念之心情缓冲好了,依旧微笑:“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可以趁夜打电话要付钱封口。但白天的是网友发的,这个没办法哦。” 松凌香手指扣在膝盖上,点了一下,敲定:“不用了,让他们说吧。对了,白天的微博是怎么说的?” “就说,遇到仙女姐姐在理发店,好激动云云,”吕念之答完,思绪仍然在狗仔的事上,“不封口,郑导那边怎么jiāo代?他要求严格得很,你开拍前传绯闻,小心他把你踹了。” “我以前替郑导解决过几件麻烦事,不用担心。再说,担心绯闻,为什么不担心我的演技?我演技那么烂,可算是烂片女王了。”松凌香点了一根烟,烟雾向上蜿蜒攀爬,遮住了松凌香的表情。 吕念之侧头笑。从程新月手里接过烟,也点了一根。斟酌了一小会,她还是说:“郑导叫我替你报补课班,我替你报了,就在这附近,你好好听课。” “…………真有你们的,”松凌香恶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跳过这个话题,说,“到时候孟媛的消息爆出来就引导舆论,说新戏开拍,炒作一波。转移视线,也刚好做个宣传。” “那你估计又要被pào轰了。郑导也要被骂识人不清了。”吕念之无奈地笑了笑,应了。 程新月跟着吕念之出门,然后拉住吕念之的袖子,轻声细语道:“松姐太厉害了吧,连郑导都帮过。整个娱乐圈都对她和颜悦色的。” 吕念之轻笑,拍了拍程新月的头:“知道就好。在她身边gān活,轻松工资又高,好好gān吧。” “嗯!!”程新月握了握小拳头,给自己打气。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吕念之,又在心里给自己了一回气。她要跟吕姐一样厉害! 这边孟媛洗过澡,擦gān头发,坐在chuáng沿,拿起玉吊坠看了起来。敲门声响起,孟媛猜是松凌香,趴在猫眼上看了一会儿,脸带微笑,悄悄把自己自己的浴衣拉开一大片,整得松松垮垮,露出大片胸膛,然后开门。他挠着头,轻笑:“香香来啦。” 松凌香看到他苍白的的胸膛,清瘦,皮肤贴在骨头上,露出肋骨的形状。轻蹙眉头,替他拉紧浴衣,忍不住道:“别着凉了。平时多吃点,人太瘦。” 孟媛握住松凌香的手:“可是你也很瘦啊。” “我身体很好,乖。明早一起去跑步,锻炼身体。”松凌香抽出手,揉了揉孟媛湿软的头发,看着他胸前挂着的玉吊坠,抬眼,认真地叮嘱:“平时不要带吊坠进浴室,上厕所把吊坠遮起来,还有,chuīgān头发,早点睡。我先回去了。”等孟媛答应,松凌香就回到了自己房间。 孟媛关上门,捂嘴笑得相当得意。 玉坠里面,小鬼对陆羡清道:“我的天呀,哥哥好有心机啊!” 第27章 松凌香回到自己房间,回到骨灰盒旁。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不眠不休的鬼魂在街道上肆意飘dàng。行人稀疏,大多都在自己房间里。松凌香撩开窗帘一角,点了根烟,看着浮华的城市。 大多数人都休息了。只有霓虹灯还在亮,还有周围路灯。对于普通人来说很美丽的夜晚城市街景,对松凌香意义不同。 街上漂浮很多鬼魂,都是无处栖身,找不到地府、法力低微的普通鬼魂。他们之中很多甚至没有意识,只是拖着疲惫的身体漂浮着,漫无目的。 偶尔,会有几只警觉的鬼魂,发现似乎有人在看自己,但顺着视线探查,看见松凌香,就好像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奇怪地挠头,然后继续漂浮。鬼魂,总是这样。触碰不到人间实物,也看不见人。除非怨气深重,或者,戾气重。但这一类鬼总会被收拾掉。人间捉鬼术士不少,巴不得多捉点鬼,提高自己身价。 她就遇到过。 不过,已经过去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作多了,就作死了。 她放下窗帘,静坐在chuáng沿。烟抽完一根,按灭了,搁在烟灰缸里。将裤兜里的布囊拿出来,握在手上,烫。 扯下骨灰坛子上盖着的帘子,房间似乎突然涌起一阵清风,窗帘被扶起,鼓了一个包。松凌香神情冷厉,却支起下巴,看戏似的。 天花板上出现一个巨大的写轮眼,眨着,眨着。突然一凝,将视线定格在松凌香身上。 虚空中传来一道声音:“唤我何事?” 松凌香摆正了身体,仰头,好像看见写轮眼背后窥视的人:“询问一个人,魂魄是否还在。” “在。” 松凌香嘴角动了动,心里有点闷。这个写轮眼从自己刚出生就一直窥视自己,就像今天问的问题,它不加思考就知道问的是谁。曾经问过,为什么要窥视我? 答曰:我们曾经是好友。照看着点。 “能不能不要时时刻刻跟着我?” 写轮眼没回答。但以后匿了身形,她看不见了。可还在看着自己。 “在哪?” “奈何桥边。” 写轮眼答完,消失了。 松凌香凝神,又蹙眉。奈何桥;奈何桥…… huáng泉路上多鬼怪。甚至有些专门食用鬼怪的怪物,守在那里,狩猎。愈靠近奈何桥,鬼魂处境就愈危险。但在奈何桥边,孟婆守着,总归安全一些。 走奈何桥很危险,走地府相对安全些。鬼魂一般都进地府,奈何桥与地府说起来其实是两个性质。两种规则,并列世间。 她看着骨灰坛,再次用帘子盖上。 吕念之和程新月都被自己跟孟媛牵手吸引视线,一时没注意到自己怀里捧着什么。吕念之可能观察到了,但没问。她是个好经纪人,只跟谈工作,工作之外的东西,她足够淡定,绝不叨扰。 都三十好几了,还不嫁人。 松凌香觉得想笑,又憋住了。她忽然想,住在宾馆不是个事,该买房……或者租房。 还好现在不穷,找个地段好的,安全性高的,狗仔不能进的……嘻,麻烦。jiāo给吕念之就行吧? 太晚了,该洗个澡睡上一觉。明天还要早起陪孟媛跑步嘞。她想着,目光不经意飘到桌上的布囊上,将它收起来,然后思考问题。 这个问题带进了浴室,想了整整一个冲澡的时间,也没想出来。 为什么没有魂魄,布囊反应这么大?锁灵符为什么会对骨灰有反应? 不对劲啊。 好歹松凌香人生信条之一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想不通,没关系,不能影响正常的作息时间。于是先把问题抛开,睡了起来。 夜晚,是每个人都会做梦的时候。 也许是睡前对“奈何桥”思虑过多,松凌香有一次梦到奈何桥。 孟婆汤,在一片虚无中闪动着波光粼粼。水葱一般的长指甲,嫩白嫩白的。 她这次忍不住问道:“指尖这么长,不影响平时做事吗?” 孟婆好像是听见了,有所反应,然后扯着沙哑的嗓音:“奈何桥上不比凡间,我所有jīng力都放在熬汤上,哪有时间剪指甲呢。” 孟婆的声音嘶哑无比,嗓子像是被人用火烫过一遍,模样瞧着是年方二八,声音倒像是耄耋老者。 奇异的,她心脏竟有些微微的不适。就像被人打了一棍子,闷得慌。 “你的声音一直都这样吗?” 孟蓝雨眨眨眼,浅色的眼眸透露出懵懂无知,似乎在回想什么,然后她不确定地说:“应该不是吧,我也不知道啊。听我时不时来看我的朋友说,我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回来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眼睛瞎了,嗓子也坏了。还有脸上,眼角长了一个好看的火纹,都说是凌火将军的,可我不认识凌火将军啊。他们还说我时不时透露出忧伤的表情,就好像经历过生离死别……其实我一点也不难过。如果没有他们,我还以为我就是从奈何桥上直接衍生出来的。” 松凌香凝视着孟蓝雨眼角,以往什么痕迹也没有,今天孟蓝雨一提及,火纹就立即长出来了。 还有那双懵懂无知的浅色眼眸,竟出奇地与孟媛重合了。 她再一次将目光凝视在一边的软榻上,上次看见的跟她自己长相相似的人不见了。空空如也。 梦都是不可信的。梦都具有迷惑性,多变性。她知道自己在梦里,也就不愿意深究。 只有那双浅色的眼眸,深刻地冲击到松凌香心里。她醒来后如果记得,会托一把剪刀到奈何的。 毕竟,指甲太长了也不好受。 第二天天明,松凌香早早起chuáng,刷牙洗脸,敲响孟媛的房门。门开了,孟媛睡眼朦胧,头上的láng奔发型乱成jī窝,睡衣皱成一团。他打了个呵欠,还没反应过来松凌香来的目的。 “去洗漱一下,我们要跑步的。” 孟媛揉揉眼睛,乖乖的“嗯”了一声。然后走到洗浴间刷牙洗脸换衣服。 做完这一切,他头脑清醒过来,在浴室瞅了一眼坐在chuáng沿的松凌香,一脸呆滞地看着镜子。早上……眼睛有没有眼屎?头发……头发!天呐!我的形象! 调整好脸上表情,穿上白色T恤衫,下搭黑色宽松牛仔裤,扮了这么多年女性,下意识将T恤衫压到牛仔裤里去,但左看右看都不对劲,瘦的跟猴似的,而且看起来好骚。动作麻利地将T恤衫拉出来,宽松显瘦。他想了想,把牛仔裤换掉,改成运动裤,正好。 然后乖乖巧巧地跟松凌香出门,跟在她身边像一个小媳妇。可幸福了。 但跑起来,才不到一分钟就气喘吁吁。跑不动了。于是拉住松凌香的手借力。 松凌香无奈,让他牵着,带着他跑。 路上还有不少起来运动的年轻人,有些本来自顾自跑步,但看见男女拉手跑,忍不住多看一眼。 ???松凌香?啊!!!明星!!! 但反应过来又发现,这男的是谁呀?男朋友吗?这么清秀看起来像吃软饭的啊QAQ。所以,女神喜欢小奶狗这一款的吗? 松凌香终于发现跑步也不顺利。 第28章 松凌香回到宾馆以后立刻打电话给经纪人。吕念之接通电话:“喂?松姑娘……我们房间就在隔壁,有什么话直接来找我,gān嘛打电话……你不会一大早又跑出去了吧?!” “我现在在宾馆。跟你商量个事呗,你去看看有什么房子可以租或者买。天天住宾馆,有点不方便。” 吕念之打开水龙头,试了试水温,然后应了下来。但忍不住叮嘱道:“没事少找点事,好好听课,磨炼演技,听见没?” 松凌香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要到补课地址,补课时间,就挂了电话。 她回到chuáng边,拿着布囊又开始打量。 布囊离骨灰越远,温度就越低,一离近了,就像是碳火似的。她将骨灰坛上的帘子拿起来,想着是不是骨灰坛里放了东西,刚想打开,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于是把帘子遮回去,去开门。 孟媛带着豆浆稀饭包子站在大门口,看见松凌香,忍不住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他说:“一起吃早饭吗?我特意去买的。” 松凌香点头,侧身让他进去,又问:“你哪来的钱?” 孟媛把早餐都放在桌子上,挠挠头,嘻嘻笑道:“我昨天打电话给阿姊,说我没钱……然后她给我转了钱。”孟媛说着,指着手机说道。 但想到中间孟亦甄调侃一句,说什么吃软饭也不是不可以,以后嫁给松凌香之类巴拉巴拉的。脸就忍不住发烫。将头低下,遮住cháo红的脸色。把豆浆稀饭拿出来摆好,坐得端端正正。 松凌香失笑。然后说:“用我的钱也没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觉得,给孟媛花钱天经地义。而且看着孟媛乖巧的样子,心脏总是软成一片。 “啊……哦。不行不行,现在还不能用。”孟媛慌乱地摆摆手,又想起昨天孟亦甄的调侃,嫁给松凌香做家庭煮夫之类的。脸又红一片。 松凌香挑眉,假装没听懂孟媛不经意表达出来的东西,语气淡淡地说:“吃早饭吧,别饿着。” “嗯,嗯。”孟媛松了一口气,安静地吃早饭。 时间如掌中沙。转眼过去了。 松凌香听了吕念之的话,认真磨练演技。这毕竟是曾祖母的前尘往事,而且她饰演的是曾祖母,陆羡清。于是对这件事就上心起来,认认真真地揣摩。 当然,陆羡清是名伶,唱功非凡,还兼备柔软的身姿,眼中媚气浑然天成。这段日子除了磨练演技,就是跟陆羡清呆在一块,请教她唱戏这方面的问题。 孟媛总在一边看着。他很安静,眼中只有松凌香一个人。 松凌香最后还是当着陆羡清的面把松恒君的骨灰坛拆开。里面骨灰只装了一半,在骨灰中间,有一个木盒子,她拿出来,打不开。 就当玩游戏得到的道具,她放起来,等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再拿出来。 在此期间,她偶然翻出江淮给她的面具。面具从中间位置开始泛红,朝着两边扩散。她端详很久,不太明白这又是什么稀奇物件。 上回孟媛的白玉吊坠,她翻遍古籍,都没找到一样与其对应的。这个面具是江淮佩戴一生的,在她手里泛红,不知为何,心有点不安。 “只要做一个选择……”江淮当初说的话在神经元之间传播,在脑海中重复许多遍。最终她还是将此事放在一边,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戏要开拍了。期间度过夏天、秋天、冬天与chūn天。一个四季的轮回,给足了她准备时间。 如今是酷暑天气,导演组来到当初陆羡清唱戏的院子,第一时间请了松凌香过去,驱鬼。 松凌香手段很利索,伤人的恶鬼直接灭了,其它普通的小鬼,就遣散它们。如果执意留下,也不是不行,但不能捣乱。 小鬼们点头。 清场以后,工作人员们将院子清理一遍,拔掉杂草,到花店订了一些植被,移植到院子里。 再去各个小房间收拾。破碎的瓷器、割得乱七八糟的布帘,还有堆满的灰尘,都清理一遍。 原先埋着松恒君骨灰的地方,松凌香已经提前去把土坑填平了。其他人看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这个院子寸草不生,有点诡异。还是硬着头皮铺上一层gān土,看起来不那么cháo湿。 松凌香如今的任务是跟其他演员见个面,彼此熟悉一下。 女主孟恩赐由影后虞无暇饰演。女二号孟蓝雨是松凌香第一次在娱乐圈拍戏时合作的女主演,得罪导演还混得风生水起,听说背景惊人,叫朱四馨。男主是影帝霍瞿明……总之是大制作。 松凌香确实被骂得很惨,说什么毁剧,别把影帝影后拉下水之类的。她懒得管,反正不管怎么骂,这戏还是她拍,急的又不是自己。 导演组开拍前组了一场饭局,松凌香带着孟媛过去。这场饭局没有投资商,只是内部人员的约饭,定的小餐厅包间,省钱。 没人有异议。 哪怕朱四馨这个作天作地、狂傲不羁的“小公举”也没说什么。看得出来朱四馨还挺喜欢这个氛围,吃得算是开心。 她第一目标就是松凌香,特意选在松凌香身边的位置,跟她说话:“你好,记得我吗?” “朱四馨。” “哎呀!真不错,还记得我。抓鬼不错啊,姐妹,加个微信号呗!” 松凌香瞥了朱四馨一眼,可有可无的,把手机拿出来,加了好友。朱四馨是真的小公主,她看不上的人是不会主动联系的,这次要了自己微信,算是抛出橄榄枝。于是答应了,吕念之知道以后也不会一直念叨。 她这边刚加好友,虞无暇也面带微笑,朝她说道:“松凌香是吗?加个好友吧。” 见影后开口,影帝也接上:“加我一个。” “还有我。” …… 松凌香表情一直平静无波,甚至是冷漠,但看着挤爆的消息框,有点不解,上面许多人发来自己的姓名备注。以往娱乐圈的人知道她捉鬼,都存着敬畏心思,不会太亲近。今天太殷勤了些。 罪魁祸首…… 不是朱四馨,倒是一直端坐着礼貌疏远的虞无暇。她一开始就在观察自己。最重要的是,同类人之间的感应,虞无暇跟自己应该是同样的体质:天生克鬼。 虞无暇见松凌香盯着自己看,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觥筹jiāo错,只jiāo汇一个眼神,她便与周边的人继续打人情官司。 松凌香但看着,收回视线。孟媛握着松凌香的手,目光带着探究。他有些小心翼翼,内心深处胆怯着。 第29章 这一年中发生一些很令孟媛吃惊的事。 他们买了一个小公寓,住下四个人刚刚好。松凌寒在他们隔壁,也买了一个小公寓,是来照顾妹妹的。孟亦甄厚着脸皮非要跟松凌寒住一块,松凌寒同意了。孟亦甄刚从大学毕业,找了一份在这里的工作。而松凌寒的从政,导致他飞来飞去,忙碌不已。 松凌寒也松口愿意跟孟亦甄jiāo往。事实证明,女追男,隔层纱,是对的。 新的公寓很舒适,孟媛的房间在松凌香的隔壁,每天晨起两人就在跑步机上锻炼身体。 有一回两人刚从跑步机上下来,路过吕念之房间,房门微掩,留了一条小缝儿。孟媛忽瞥到里面两个jiāo叠在一起的身影,赶忙拉过松凌香,站在门口看。看了看,竟然是小助理程新月跟吕念之。 松凌香敲了敲孟媛的脑袋瓜子,把人给拉走了。 “吕姐跟程姐……是不是在一起了?”她们动作亲密,仿佛鸳鸯jiāo颈。 “嗯?没有。” “那她们刚刚?” “大概是意外吧。” 确实是意外,程新月工作上遇到不懂的,想了一晚,没想明白。第二天一大早就兴高采烈地跑去问吕念之,于是左脚绊右脚,飞扑到吕念之身上,嘴对嘴都还在震惊状态。恰好被孟媛看见了。 鸳鸯jiāo颈。菱花掩却翠鬟欹。 在孟媛眼中,就是这样。何况程新月跟吕念之的互动超过了工作关系,越显得暧昧。 孟媛觉得很不安。生怕松凌香与别人也……他们至今没确立男女朋友关系,松凌香好似只把自己当弟弟来照顾。 所以在宴席中,他缠着松凌香。拉过松凌香的手与自己十指紧扣,松凌香愣了愣,目光带着淡淡的询问之意。孟媛目光瞥向虞无暇,态度已是明确——防备。 松凌香没把手抽回,转头夹菜喂给孟媛,好似无形之中正在秀恩爱。关注她的一众人调侃道:“松姐跟男朋友真恩爱。” 松凌香不做声。孟媛的意思她明白,在道德观念上,与自己朋友的弟弟搅和在一块,无可无不可。她只是有点担心孟媛。 这一年孟媛离她越近,容纳百鬼的气息就越发遮掩不住。招惹来的鬼都蹲守在她们身边,只等什么时候孟媛落单了,就吞魂夺身。 她与孟媛毕竟是两个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混在一起。而玉吊坠的能力越来越弱,总有一天会没用的。 所以如今是一个很矛盾的局面,孟媛不能走太远,也不能离太近。 但看着jiāo缠在一起的十指……她总不忍心拒绝他。 现在的少年对她有心,愿意待在她身边。但以后如果他想追寻自由,她反而束缚了他。 热络的气氛中,一众人圆满地完成了今天的jiāo汇,各自熟悉一番,聊聊天,就回去休息了。 孟媛拉着松凌香的手,走在无人的街巷。凉风习习,气氛安静美好。他忽的开口道:“香香,吃饭的时候,你没有否认我们的关系。” 松凌香停下来,凝视着孟媛。 路灯昏huáng,招来蚊虫飞蛾,绕着灯打转。黑夜的狩猎者张着巨大的翅膀,用锋利的牙齿和敏锐的知觉捕捉昆虫完成进食。偶尔,捕食者低空飞过行人头顶,会引来行人怪叫:“啊,蝙蝠,走开!” 安静的长街,连路人都没有。 松凌香微微仰头,注视着孟媛的眼。路灯很温柔,连自然竞争都显得温柔。她用手覆盖孟媛的眼眸,覆盖住在她梦里出现频率越来越高的双眼。踮起脚尖,四唇相贴。 一个很温柔的吻。松凌香把手放下,另一只手依旧牵着他,维持着十指紧扣。 孟媛心脏忍不住扑通直跳,似乎还能听见血液沸腾在血管里的声音。他哆哆嗦嗦地问:“香香……?”千言万语却再也说不出口。 松凌香牵着孟媛的手往前走,语气似乎还有些冷淡:“我承认了。你也一样。但不要后悔。” “所以,所以,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关系了,对吗?” 松凌香唇角翘起,心情很好,然后很轻很轻的“嗯”字回dàng在风里。 吊坠里的小鬼巴掌欢呼:“耶!终于在一起了!” 陆羡清莞尔。当初知道松恒君的魂魄不在阳间,而在含虚奈何桥上时,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心头积压了许久的怨毒在曾孙女一句轻飘飘的“他在奈何桥头等你”中瓦解。 解铃还须系铃人。 凡尘诸事,终究比不了情字带来的酸甜苦辣。 她愿意待在玉吊坠里,直到怨气散尽。然后被引渡到奈何桥上。 可化解自身的怨气,玉吊坠就无能护主。她一开始不知道,后知后觉,觉得愧疚。 好在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枉孟媛私下做了那么多手脚,装成一个诸事不能自理的人。 如今她身上的斑驳痕迹消散得差不多,再有一阵子就能去奈何桥与松恒君相见,携手轮回了。 小鬼见她面含微笑,凑近问道:“姐姐心情也这么好?我看见哥哥姐姐在一起也很开心嘻嘻嘻。”他笑得很憨厚,像她在枫林戏院门口见到的二傻子,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当然小鬼不是那个二傻子,他叫杨灵,十年前死于火灾。 听说能变成有意识的鬼魂还是祖传宝贝帮的忙,不过宝贝在渡灵气救他的时候,碎了。 杨灵说自己当了十年的鬼,活着的时候有十二年,所以他今年二十二岁。但没人把他当二十二岁的成年人,因为他的心智还像个小孩。 陆羡清笑答:“我开心是因为他们,也是因为我自己。” 杨灵说不明白。陆羡清笑笑不说话。她站起来,询问杨灵想不想听戏,得到肯定答案以后唱起了自己的独角戏。 外面的时光温柔静好。 回到小公寓的两个人看起来与平常没什么不一样。看松凌香跟孟媛牵手惯了,程新月吕念之总是询问有没有在一起,得到否定答案多了,就习以为常。倒是孟媛,今天兴高采烈地宣布:“我跟香香在一起了!” 程新月含的牛奶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吕念之抽出几张纸立马为她擦拭,一边拍着她的背:“怎么这么不小心?” 孟媛偷偷瞥了松凌香一眼,表达不开心的情绪。松凌香失笑,拉着他上楼。 第二天早上,松凌香照常跟孟媛在跑步机上跑步,吃过早饭就带着孟媛一起去剧组。 因为剧本涉及年少的遭遇,所以请了一群小演员。小演员大多脸圆滚滚的,可爱非常。见到松凌香也不怵,跑过来递糖果,奶里奶气道:“姐姐也是大明星!我见过姐姐拍戏!” 松凌香接过糖果,揉揉小女孩的脑袋。一个小男孩懵懵懂懂地问:“这个哥哥是姐姐的男朋友吗?” “笨!当然是啦!他们都牵手手啦~” 小男孩脸一红,拉过小女孩的手:“我也牵你的手手了,你也是我的女朋友啦。” “谁要当你女朋友?我是公主,只有王子才能当我的男朋友。” “可上次过家家的时候,我是爸爸你是妈妈……” 小女孩吐吐舌头:“略~你又不是王子。”说着,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小男孩噘嘴,连忙跟上去。 松凌香拉着孟媛走进休息室。程新月一早就来了,正在里头等她。 “松姐,今天安排拍这一段。定在晚上七点半拍。” 松凌香看了眼,点头。 第30章 这一段是陆羡清十七岁的时候第一次登台唱戏。一曲终了,得大人物赏识,开门红的时候。 幸也不幸。得贵人赏识,更别提在一个即将颠覆的朝代,人性扭曲着呢,谁管你是不是贵人。 不是你情我愿,是班主收下送来的宝,却要她的身体来换。 幼年遭遇的记忆复苏,在房间里砸东西。 别人说,十伶九jì,这事儿正常着呢。一个台上的戏子而已,谁在意? 不幸的是,第二天传来的消息——她竟是失踪多年的陆家大小姐。 松凌香坐在座位上,揣测着人物心理。时间还早,她拉着孟媛出去看剧组拍摄。 为了拍戏效率,剧组分了AB两个组。A组是小孩之间的戏,B组是影后在陆家长大的戏。 A组影帝正在跟小女主拍戏,演绎第一次见面。无边无际的森林里,小女孩正大声喊:“妹妹~妹妹~孟蓝雨!你在哪呀?” 这时,孟恩赐的目光被树上的人影吸引,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正倚靠在树gān上。他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穿着一袭白衣,虽戴着面具,但看起来仍是俊逸非凡。孟恩赐一时忘记呼喊,呆愣愣地看着。 面具下的嘴唇微微翘起,说话声温柔动听:“小姑娘,看呆了?” 孟恩赐伸着胖嘟嘟的小手,摆道:“没有没有。哥哥……你是山间jīng怪吗?” “不是哦。” “那哥哥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女孩从这边经过啊?她比我矮一点点,就比我小两岁。”孟恩赐今年九岁了。说话的时候还比划两下。 江淮随便指着一个方向。小女孩毫不迟疑地往指定方向跑。见此,江淮低低地笑了一声,目光落向遥远的天空,然后勾起唇角:“小女孩,就是天真好骗。” 他站起来,轻轻跃下树gān,朝着森林外走去。森林里的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小女孩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憧憬外面的世界。当然,他是不会让小女孩找到孟蓝雨的。 孟恩赐照着江淮的话找了一圈,面对越来越暗的天色,急得哭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向森林外走去。妹妹丢了……怎么办啊? 与孟蓝雨玩耍的小孩们在遇到孟恩赐的时候,纷纷说他们看见孟蓝雨像那座吃人的塔跑去,叫也叫不回来。 孟恩赐看着黑暗中矗立的远方巨塔,气得嚎啕大哭,她怒骂道:“骗人!肯定是你们欺负蓝雨,你们上次还拿石头砸她,我都看见了!” 众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闯了大祸,不敢做声。孟恩赐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是一边骂孟蓝雨,一边用石头砸着她跑。谁知道她会跑向那座吃人的塔?孟蓝雨长得太好看,跟妖jīng似的。比她姐姐孟恩赐还好看,孩子王觉得大人们都对这个漂亮小孩多加照顾,就说她是狐狸jīng转世,跟大家争宠的,于是撺掇大家一起天天追着她打。 大人们看见只觉得是小孩子的玩闹,没人制止。孟恩赐平时要去大院子里侍奉陆家二小姐陆羡桐,对这事情不知。还是上回看见孟蓝雨可怜兮兮地躲在被窝里哭,问了以后才知道。 可孟恩赐只是一个小孩,训过那帮人一回反而适得其反。今天孟蓝雨就失踪了。 “你们害了我的妹妹!你们会遭报应的!”孟恩赐放了一句狠话,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为什么那个大哥哥要骗她?要指一个相反的方向?吃人的塔…… “过!” 副导演奖励地给小孩们发糖。“这场拍得很好,真棒!” 饰演孟恩赐的小女孩没缓过来,两眼泪汪汪的。她哑着嗓子问:“叔叔,孟蓝雨是真的被人贩子拐了吗?” 副导演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道:“没有哦,她遇到自己的老师,学知识去了!” “啊……好惨呀!”小女孩揉揉鼻子,感叹。 其他小孩七嘴八舌:“真的好惨啊……我一点也不喜欢学习。” “嘘,别被妈妈听到了,不然又要被打屁股了。” “你这么大了还被打屁股,羞不羞啊哈哈。” “哼……你没被打过吗?”小孩不服气。 “当然没有啦~”另一个小孩得意洋洋。 松凌香握了握孟媛的手,见他在走神,手在他跟前晃了晃:“走吧,进去待着。温度上升了,别中暑。” 孟媛点点头,沉思中回头看着拍摄场地,只觉得戏——似曾相识。 吕念之送了亲手煲的汤过来,带了些饭菜,四个人窝在房间吃完。 舒适的温度,仿佛与夏天隔绝。思量片刻,松凌香关了空调,打开窗户,让房间味道散一散。 恰好朱四馨敲门,吕念之开门一看,很是温和地请朱四馨进来。 “朱小姐来找我家松姑娘什么事?” 朱四馨:“我休息室被一个卑鄙小人占了。来投靠你们。”她脸上表情十分嫌弃,甚至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松凌香颔首,化妆师又走进来,带了一堆瓶瓶罐罐,戏服头面进来。 “哪个‘卑鄙小人’还敢惹朱小姐生气?”吕念之问。 朱四馨哼了一声,愤恨道:“霍瞿明个王八蛋!” “影帝?” 朱四馨没觉得有什么,凑到松凌香旁边依旧不开心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听说这个影帝不好勾搭,我就天天缠着他,试试是不是真的不好勾搭。结果外面传的根本就是假的!狗男人,一撩就上钩!还要我负责!现在居然跑到我的休息室撒野,气死我了!” 还没撤的工作人员一个哆嗦,诧异地看了一眼朱四馨,然后打算三缄其口,毕恭毕敬地离开。 吕念之依旧满脸微笑,倒看不出情绪。 站在一边的程新月悄声嘀咕一句:“常在河边走……一物降一物。” “噗”,孟媛原本对朱四馨挤到松凌香身边不满,听见程新月这般吐槽忍不住笑出声。大概是看到朱四馨跟吕念之聊天,程新月也不开心吧? 朱四馨脸黑下来:“我撩汉子,又没乱来!我我我,我初吻都还在!什么常在河边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讽刺我吗?!” 程新月往吕念之身后缩了缩,朝她扮了个鬼脸。 朱四馨又是哼了一声:“我不跟你个小助理计较,是看在凌香的份上。” 孟媛心道,这个女人跟我家香香很熟吗?怎么张口就是“凌香”?最好影帝把这个女人拿下,不然以后肯定扒拉着香香不放。 他的心声好似真有人听见了。休息室的门被人敲响,霍瞿明推开门一脸微笑: “打扰了,我带四馨走。” “别叫我四馨,我跟你不熟。” “真的不熟吗?”霍瞿明似笑非笑,眼底有些危险,“狗男人?一撩就上钩?初吻还在?” “你,你在外面听了多久?” “你说了多久,我听了多久。为了制造一个美好的回忆,我还拿手机录下来了。”霍瞿明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微笑道。 “你是不是变态啊!”朱四馨气炸,走到霍瞿明面前,用小高跟狠狠地碾着霍瞿明的脚尖,观察着霍瞿明的脸色。 霍瞿明毫无反应。 哼的一声,朱四馨扬长而去。待朱四馨完全不见人影,霍瞿明才“嘶”了一声。他抱歉地看了众人一眼,然后蹲下来揉了揉脚尖。 程新月一只手拉住吕念之,一边问:“您追朱小姐是认真的?” 霍瞿明抬头,出示自己的真诚:“比珍珠还真。” 程新月觉得霍瞿明真的有点变态,往吕念之身上缩,又问道:“为什么呀?” “那丫头忘记了,我跟她打小就认识。”霍瞿明站起来,觉得能走路了,就朝四人微笑道:“先走了,再见。”把门关上。 “我就说影帝为什么非要挤掉其他人来这个剧组,原来是追老婆来的,”吕念之揉了揉程新月的头发,安抚道,“喜欢一个泼辣的姑娘,不一定是变态,如果是真的爱情,反而挺好的。而且影帝作风一向出了名的好,这次是动真格,是爱情,不是变态。” 程新月点头,噘嘴道:“知道了嘛。”。 这边松凌香准备化妆,工作人员围在她身边。因为是演“戏剧”,化妆方面格外费心。 第31章 色彩绚丽,瑰丽莫名。 妆成,服装也搭配好。松凌香对着镜子,回忆起陆羡清教的动作神态,微笑着甩起水袖,见着确实有点意思,便敛了神色,安静坐回去。 孟媛道:“香香,超级好看。” 松凌香抬头,原来入了戏。媚态横生。轻飘飘的眼神,好似见了戏迷。 她调整过来,推了孟媛的脑袋:“快开拍了,我要整理好情绪,自己去玩。” 孟媛乖巧地端坐点头。他目光所及,只有敛气屏息沉浸在角色里的松凌香。 她演技不好,其实是假的。璞玉不被打磨,自己亦不重视,才给了所有人以及她自己演技烂的错觉。孟媛知道,入戏是很艰难的。这段日子,除了补习演技,松凌香时时刻刻与陆羡清待在一起,陆羡清手把手教唱戏要领。松凌香一点即通。不过在唱的方面,有瑕疵。一年太短,她只能勉励将动作神态拉到位。 郑导知晓情况,大赞三个秒。直言配音后期请大师来补救,她只管放心。 夜幕缓缓拉下来,松凌香被请去枫林戏院,登台唱戏。 京胡、月琴、京二胡、唢呐、笙、琵琶、三弦……奏响。红的幕布被拉开,陈旧的戏院里坐满戏迷,拿着扇子跟着音乐节奏打拍子。忽的,音乐停了,班主走出来,握拳鞠躬: “今儿个唱牡丹亭,是徒儿第一回 登台唱戏,请父老乡亲多多担待。” 大伙儿应好。 首回唱戏,容易怯场,会紧张而失误。听戏多的人,大多知道,便善意接受了。 音乐继续。 “梦回莺转, 乱煞年光遍, 人一立小庭深院。” 一片粉光烟霞中,松凌香施施然走动,脸上含羞带怯,带着满地生花。chūn香跟在身后,接嘴道: “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chūn关情似去年。小姐。” 台下老到的戏迷忍不住跟唱。不禁有人感慨:“老班主收了个好徒弟,稳,真稳!”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松凌香身段好,走路袅袅娉婷。就像许多年前陆羡清第一回 登台,毫不怯场,只将杜丽娘诠释得清楚分明。许多年过去,依着人眼看去,不知还在世的戏迷多怀念那位绝代风华的陆家大小姐。 一曲唱罢,掌声雷动。 贵宾楼包间里,一双势在必得的双眼隐匿在昏暗的幕帘后。他对着小厮道:“都说这十伶九jì,再怎么清高……爷可打得动她?” 小厮俯身在公子哥耳旁道:“收了东西,不应也得应。” 主仆俩相视而笑。公子哥用扇子敲一下小厮的脑袋:“聪明!” 有些命运,像是早已写好。 班主不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人物。他倾力教导她,目的是什么,也许就是那大笔金银。说到底是个角儿,头面戏装,怎不缺? 收了就是收了。 跟一个贵人,司空见惯。他是为了她好。 在一个星月隐匿的晚上,角儿刚在梳妆镜前卸完妆。公子哥破门而入。角儿挣扎着,逃不过。 逃不过…… 于是儿时不堪的记忆复苏,她浑身打颤,蹲在chuáng脚。男人走了,房间里安安静静。 忽的,锅碗瓢盆碎了一地。值钱的、不值钱的,都给砸在地上。满地碎瓷片,碎的金银珠宝,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就说!怎么突然这么多东西送进屋?! 她忽的像是醉了,浑身无力,躺在一地碎片中。尖锐扎进皮肤,绝望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没有知觉。没有痛觉。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卡!” 郑导擦了擦脸上大汗,走过去看松凌香。见松凌香缓缓起来,好似还在戏中,他挥了挥手:“回神咯!这场拍得真好,不错!一遍过!” 松凌香呼出一口气,笑道:“大家配合得好。” 做配人员嘻嘻哈哈笑了:“松姐演技真好!我是被情不自禁带进去的~” 郑导心情不错,他道:“回去好好歇息。你唱功台词都挺好,看起来不用配音也行。咱图真实,不压着你光芒,照着现在来就行。” 一块湿毛巾递来,松凌香抬头看见孟媛,朝郑导颔首道:“会的。先走了,再见郑导。”她用湿毛巾擦脸,牵着孟媛离开。 郑导满脸高兴,遣散众人,回宾馆休息去了。 孟媛紧着松凌香的手,一个变化,改成十指相扣。他目光定格在松凌香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呼喊,回头看去,是虞无暇。 牵着一条摩萨犬走在路边,身穿浅色印花及膝裙。晚风轻扬,裙边打了个卷。她笑得温柔,轻声细语:“松小姐,孟先生,好巧,刚拍完戏吗?” 松凌香很是冷淡地点点头。孟媛则带了些防备。 “我听说你这一场拍的很好,一遍过,很顺利。”她走近,与两人并肩。白胖胖、毛绒绒的摩萨兴奋的迈着小碎步。它短小的四肢摆动频率很高,时不时东嗅嗅、西嗅嗅,停下来等主人。 松凌香挑眉,冷酷的目光打量在虞无暇身上。旋即蹙眉:“你对我,似乎很关注?” “你对我也一样,不是吗?”虞无暇莞尔。 沉默。冗长的沉默。孟媛心脏扑通跳着。他很紧张,牵住松凌香的手愈发紧。 知了蛰伏在树gān上,发出聒噪的鸣叫。一阵一阵的。 松凌香有点烦闷。以往她必定抽烟,但为了孟媛,把烟戒了。她凝神静气,试图平复心情。上回她见了虞无暇,心里奇怪,唤了写轮眼出来,询问虞无暇的情况。写轮眼支支吾吾,原本不答,后来不知怎么的语气十分流利:“她又不会对你怎么样。放心就是。” 写轮眼背后,似乎不止一个人。 虞无暇的身份,竟也是秘密。 倒是这个姓氏。虞。虞百源与松恒君的争斗…… “很好奇我吗?”虞无暇轻笑。见松凌香不答,她自报家门:“我是个孤儿,一出生死爹死娘。要说关系背景,倒是跟虞百源沾亲带故。” 松凌香只注意“孤儿”二字。转了目光,看长街灯火寥落,时不时有孤魂擦肩而过。她细细含着:“孤儿……” “我们这种体质,天生克父克母,你不知道吗?”虞无暇笑得嫣然,在夜色中甚至显得神秘。但她似乎不愿多谈,有礼貌道:“不打扰你们两位了。我在外也走得差不多,该回了。”说罢,牵着摩萨原路返回。 她出来逛这么一圈,似乎只是为了松凌香。 孟媛咬唇,神色不安。他凄惶的神色在路灯下更添几分。松凌香蹙眉,她停下来,抬头将孟媛不安的脸色收入眼底。她垂眸,将虞无暇的事情放一边,便投入他的怀中,伸手环住他。孟媛反手抱住她。 路灯下的树影好像是冷的,静静地打在地上,不动声色地圈起一小块马路牙子,纳进自己的包围圈里。 松凌香抬头,目睹孟媛将狠厉的表情收起讯速变得乖巧,便侧过头,道: “媛媛,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孟媛手一颤,用下巴轻蹭松凌香头顶。很轻很黏着的男低音从胸腔发出,只有一句感叹:“香香……” “我知道你缺乏安全感。上次见到吕姐跟小程之后连女人都下意识防备。但,我喜欢你,跟你的性别无关,跟我的性取向无关。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你。”她想起江淮说的“孟媛是命”,又添了一句:“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可能爱你。其他人,都是过客。所以,你不用心慌意乱,安安心心的就好。” 孟媛心下一松,痒意爬上喉咙。他顿了顿,忍住。颤声“嗯”了一句。忽的想到自己残败的身体,怎么也配不了松凌香,又是黯然。哪怕在与松凌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恢复好,已不再呕血,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开始破败。这副身体…… 松凌香心无旁骛,只与孟媛谈天说地,照顾孟媛的情绪。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说,就像立起一道防护罩,不让外界打扰。 走到家门口,刚好看到对门孟亦甄醉醺醺地开门。她穿着黑色吊带裙,歪歪扭扭的倚在门上。手拧动钥匙,嘟囔着:“奇怪……怎么打不开?” 孟媛觉得有点丢人,小心翼翼地看着松凌香。刚好“心有灵犀一点通”,目光相对。他蹭的红了脸颊。 “走,帮帮你姐。”松凌香含笑,捏了捏孟媛的脸颊。 孟亦甄粉面含chūn,呆呆地看着松凌香跟孟媛走近。然后扑到松凌香身上,伸手抱住:“啊!美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嘻嘻……” 孟媛抿嘴,拉过孟亦甄。孟亦甄歪头,靠在他身上,迷迷糊糊地看了松凌香一眼,又看了孟媛一眼,骂道:“凌香!你不厚道,瞒着我弟弟找小鲜肉!哎~要不然这小鲜肉给我,嘻嘻,真帅!” 实在没眼看。 松凌香打开门,面无表情。她跟孟媛一起扶着孟亦甄回到她房间。 “哥哥又不在家。”松凌香仍然面无表情。 躺在chuáng上的醉鬼:“哼……我就是喜欢老男人!” 跟孟亦甄第一次在河源见面的时候恰好是大冬天。她穿着一身大红色长款羽绒服,长筒高跟鞋包裹出她修长纤直的腿。浅咖色大波làng卷斜搭在左肩上,脸上随意勾了几笔,素净好看,又天真又妖媚。 “啊!凌香,媛媛!你们好呀~我跟你大哥在一起了哈哈哈,叫我嫂子吧。”深黑的瞳孔盯着松凌香,脸上弥漫着笑意。 一声嫂子,无可无不可。 第32章 孟亦甄听到接近于认可她身份的称呼,扬了扬手中的手机。她说:“我早就知道你大哥那天会答应我,我还把对话录下来了,有没有兴趣听一下?” 摇头。 孟亦甄仍然打开录音,播放: “做我男朋友不好吗?我从十七岁开始喜欢你,今年二十一,四年的时光。在我最美好的那几年,我只喜欢你。你都看不到吗?” 一段沉默。“……我大你十岁。” “你大我十岁,可我也不小了。你现在不答应,我可以继续耗着。以前我可以花四年,以后我也可以。我余下人生所有四年都给你。一辈子,都给你。” “别这样……不值得。你年轻、漂亮、讨人喜欢,以后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人……也许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等你遇上了……再说,我的生活你可能也很难融入进来。我说话不够新cháo,也不是很好听。对你们爱玩的新的电子产品也没什么感觉,平时用它们感觉有点不习惯。我的生活习惯你可能会感到很无味,甚至不能给你意外的惊喜……” “我就是喜欢你啊。你答应我,我会努力适应啊。” 无奈的叹息:“暂时答应你。”该努力适应的人,是我才对…… 那天孟媛听完以后目瞪口呆,甚至想要重来一遍,捂住松凌香的耳朵。为什么他的姐姐会把追人这种事情录下来啊? 松凌香看着孟媛的脸色,不禁莞尔。 而今天的醉鬼,还躺在沙发上嚷嚷着:“我就喜欢老男人。” 松凌香打开微信,将手机凑近孟亦甄,将这句话录成语音发给松凌寒。后附一句:酒后吐真言。 松凌寒会用微信,刚开始她也有些吃惊。后来知道是因为方便和孟亦甄联系,就觉得以后大概都要习以为常了…… 很快那边就回复:“甄甄喝醉了?” 松凌香没回。拉着孟媛走出去。锁好门,回家。 反正回过味来,松凌寒会越来越注意“老男人”三个字。就当是今晚照顾孟亦甄收的利息。 日子在有条不紊中缓缓而过。 松凌香正忙着拍摄陆羡清进陆府的第三天。她角儿的名号太响,一个戏子,就算在陆府,也多得是人瞧不起。 看不上,自然就不怎么尊重。 这一日阳光明媚,夏日huáng昏的太阳还是橙huáng的,斜洒下来。陆羡清坐在庭院中的小亭子里,刺绣。小亭子依山傍水,依的是假山,傍的是池水。她背后站着服侍的婢女chūn兰,垂头而立,忽而将目光放在陆羡清手中的缎布上。 上头正绣着嬉戏的锦鲤。 陆羡清细密地打针脚,绣的便是池水里头俶尔远逝,往来翕忽的鱼儿。为何绣鱼?水至清则无鱼。她既叫羡清,那便是不清,既然不清,就是有鱼。 临渊羡鱼,是愚。 “大小姐,绣的真好。” 陆羡清顿了顿,目光一凝。她来陆府三天,各路人马明朝暗讽,也不知这位chūn兰话里头“大小姐”的意思,可是暗讽?她心微微下沉,敛眉不理会chūn兰。 此刻,松恒君捧着书正走在陆家大院里头。 松家与陆家近些年走得近,况且陆家推算命理手法一流,无人可仿,有些事便去陆家询问。他是松家未来的执掌人,年方十九,便jīng通文武。 “存信哥~”路过一众赤膊上阵的童子,刚从哪边的湖里享受完凉意,笑嘻嘻地跟松恒君打招呼。 松恒君颔首。他再穿过一道假山,忽的入目一个小亭子,少女正埋头刺绣。阳光融融地照she在少女身上,像是chūn风十里桃花开,旖旎而温柔。 姑娘瞧着面生,恐怕是陆家新认回来的大小姐。艺名岫玉,是个唱戏的角儿。他对等级观念并不看重,岫玉的戏他听过看过,只觉得其人身段极好,妩媚多姿。可褪下戏袍的陆羡清只是一个小姑娘,看着温柔静美。 他上前一步,鞠躬作揖道:“抱歉,打扰了。” 陆羡清抬头,清冷的眸光略过松恒君,微微打量,旋即垂头,冒着丝丝寒意。 背后传来推攘嬉闹的声音,松恒君忽的想起那群打赤膊的男孩,十岁到十七岁不等。于是抬起广袖,遮住陆羡清的视线,那群男孩恰好走过来,瞧见松恒君,道:“存信哥,你怎么留在这?” 松恒君淡看他们一眼,摇头叹道:“你们好歹注意院里的女眷,打赤膊不像样子。去穿衣裳。” 男孩们纷纷看到被遮住但露出来的裙边,以及站着服侍的chūn兰,心下知晓是谁,不甚在意地撇嘴,嘻嘻哈哈相互推攘着走开,空气中传来一声不知道是谁说的:“也没让她非来这里啊……” 松恒君见人走了,柔声道:“姑娘,这些混小子以后你见了躲着就是。他们的话也别放在心上。” 陆羡清闻言抬头,很是仔细地端详眼前陌生的男人。看着很气派,儒雅有书卷味。知道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上位者气势足,却没有瞧不起她,反倒是替她遮住眼睛,替自己避开污眼的画面。只是,她自小生活在戏班子里,早习惯了。却难以自持地,心倏而一跳。于是慌忙地别开眼,垂下眼睫,控制着说话口吻,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不碍事。谢谢。” 松恒君便笑着颔首,转身离开了。 橙huáng的阳光很是明媚,池水里的鱼儿翻滚得热闹。陆羡清将放在缎布上的目光投视在松恒君的背影上,有一丁点儿不解。但她又垂下眼睫,重新拿起缎布开始打针脚,周围密布着冷静与清醒,似乎织成网,将人牢牢困在里头。 chūn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陆羡清,然后缓慢地看向天边的雾霭,心头亦蒙着一团迷雾。 这一段拍完了,松凌香坐在小亭子里歇了会儿,缓过神,见饰演chūn兰的女孩儿没走,稍微打量一眼,又挪回目光。 倒是女孩见松凌香看向自己,眼睛倏地放光。她小心翼翼地问到:“松姐,我演的怎么样?” “不错。”松凌香站起身子,打算会休息室。孟媛还站在那看着,没上前打扰。 女孩脸上笑意摇曳:“我叫时相宜。以后就要经常跟松姐拍戏啦!对了,松姐,您觉得chūn兰的心思到底如何?” 松凌香皱眉:“不用称呼我为‘您’。你自己对角色的领悟已经到位了,更多的我教不了你,不如问问影帝影后,他们在娱乐圈浸yín多年,能教你的必然很多。” 时相宜琢磨着也对,但笑嘻嘻地欲揽住松凌香的手。 这时,一道男音传来,是松恒君的扮演者——顾影怜。 “松凌香!正跟相宜说话呢?” 松凌香不动声色地避开时相宜的手,然后冲顾影怜点头,便大步朝孟媛走去。 时相宜啐了顾影怜一口:“登徒子,我跟你很熟吗?别叫我相宜。”然后急忙跟上松凌香。 顾影怜亦大步跟上,不在意地朝时相宜笑笑。然后追问松凌香:“凌香,你有男朋友吗?” “有。” “嗯……没关系,没结婚就行。反正你也喜欢我,分手了考虑考虑我呗!”顾影怜一头假发还没卸下来,古装打扮,脸上还有脂粉。他摇着手里的扇子,笑得风流倜傥,痞气丛生。 这话恰巧落在孟媛耳朵里,他上前挽住松凌香,在松凌香看不到的地方警告地瞪了顾影怜一眼。一眼瞧过去,就觉得这个男人是个登徒子。 他咬牙,尽量撑着乖巧的外衣,问道:“他是谁啊?” 时相宜立马抢答:“顾影怜,一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顾影怜?不是有个成语叫顾影自怜吗?” 时相宜:“啊?顾影自怜?听起来挺有美感的……” 顾影怜听时相宜这么说,更是骚包的扇着剧组的纸扇子,尽量凸显自己风流倜傥的气质。 松凌香眼神淡淡:“顾影自怜的意思是,孤独失意,也指自我欣赏。” 时相宜有些呆呆的,一脸愣怔地看着松凌香。 倒是孟媛噘嘴:“就是说他太自恋了。我家香香才不喜欢他那样的,香香喜欢我这样的。” 顾影怜敲了敲手中的扇子,上前揽住孟媛的肩膀:“小兄弟,话不能这么说,我这名字代表诗意,可不是自恋哝~” “你知不知道,我是香香的男朋友?”孟媛把顾影怜的手拉下来,脸黑了一圈。 顾影怜眨眨眼,猛的一下敲打着手中的扇子,凑到孟媛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哦,我懂~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放心,我会加油追香香的。” 时相宜耳朵尖,听见顾影怜的话,刚想出口怼人,就见孟媛撅起嘴,可怜巴巴的瞧着松凌香:“香香,我们还休息室吧,不要别人跟着……” 松凌香素来知道孟媛秉性,窥探到他言语中的态度,唇角微微翘起,乐意与他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她沉吟道:“两位也听见了,就都回去吧。接下来还要拍戏,好好准备。” 待两人走回休息室,时相宜怒对顾影怜:“你把我女神都气走了!登徒子!愣头青!沙雕!”说完,愤愤地跑开,仿佛与顾影怜待在一块就会被污染似的。 顾影怜则是大惑不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装束,没毛病啊。难道不是儒雅斯文、派头十足吗?更何况我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时相宜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莫非……他舌尖抵着上颚,猜想道:莫非时相宜那个丫头片子喜欢我,嫉妒了? 他越想越觉得对头。但松凌香也喜欢自己,拍戏时隐忍的爱的目光,是那么的爱得深沉。为此他必须得为松凌香守身如玉……好男人怎么这么难当?哎! 第33章 枫林戏院最不缺的就是枫树。 院子里一两棵枫树,院子外头,门前就是小片枫林。再远些,漫山遍野,一大片枫树林。 陆家离这里不远,翻一个山头,再行七八百米,也就到了。郑导不止一次感慨,当初江淮将这个剧本给他时说直接在既定地点拍摄就好。老宅子都还在,连风景也几乎没怎么变,除了附近的长街,充斥着现代气息,其他无一不妙。 最重要的是,不用花钱租场地,省了一笔开支。而被力荐的“松凌香”,原本以为会是瑕疵品的存在,这回演技大爆发,几乎次次一遍过。 郑导很欣慰。 松凌香正和孟媛手牵手漫步在枫树林里。秋天来了,枫叶正是如火的时候。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地上的野草还郁郁葱葱,似乎不等到大雪来时,就执意不以枯huáng对世界。 她拉着孟媛坐在草地上,坐在一棵枫树下,侧头看山脚的人家。 孟媛背靠枫树,伸手将松凌香揽在怀里。少年jīng瘦的胸膛,带着秋天的丝丝凉意,在漫天如火的枫叶底下,还挺令人安心。 松凌香神思松弛,将口袋中带着的木盒子拿出来。正是松恒君骨灰盒里的那个。 她用过许多种方法,都打不开这个小木盒,如今掏出来,只是很随意地把玩。 孟媛见了,询问道:“是曾祖父骨灰坛子里的木盒吗?” 松凌香伸手捏了捏孟媛的脸,脸上带着丝丝笑意:“曾祖父?” 孟媛脸红,歪头含住松凌香的手指,舔了舔。手立马抽回。孟媛笑了,将木盒拿到手上,开始打量。 “我用火烧过,拿刀子划过,用符箓炸过,连自己的血都滴上去试过,打不开。” 孟媛看着木盒上的图案,一片树林,对着眼前的景象比划,出奇的吻合。 “香香,你觉不觉得,木盒上画的场景,就是这里?” “是啊,但这里找不到任何能打开盒子的东西。” 一抹青烟袅袅的凝成人影,坐在松凌香孟媛身边。陆羡清目光定格在木盒子上,眉头染上一分愁意。她碰不了凡间的物件,不然也想为曾孙女解忧。 陆羡清身上的斑驳痕迹愈来愈少,几乎成了纯净剔透的灵魂体,怨气被剔除得差不多,再过几日,就可以引渡到奈何桥上去了。 松凌香心中一动,忽然开口:“曾祖母,不然您试试打开这个木盒?” 陆羡清眼中不解,她张开手指,看着,踌躇地凝视着方方正正的木盒。上面的图腾jīng致,刻画的正是眼前的场景。 颤颤巍巍,伸出手。 手穿过木盒,碰不着。 陆羡清垂眸,忽的笑了笑:“我没用的……” 但木盒却像是感应到什么,啪嗒一声开了。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纸条,还有一个血玉镯。 陆羡清目光落在血玉镯上,似乎正回想什么。 松凌香则是将纸条拿出来,在孟媛的注视下,展开纸条。 上面写了潦草的几笔:739年,九月中旬,来枫树林一趟。 松凌香凝神,739,正是今年。九月中旬,正是打算送陆羡清去奈何桥的时候。还有七天。 她的心脏,诡异地加快了跳动速率。 一阵风轻飘飘拂过,卷起地上偶然落下的树叶。秋天残余的蝴蝶拍着翅膀从林中穿过,忽高忽低,似乎正与天气抗争。 陆羡清手再次伸向木盒,方方正正的木盒里躺着质地上佳的血玉镯,她手指轻轻一捻,竟将血玉镯拿了起来。 若有第三个人在场,是绝对看不见血玉镯的。 “竟然是鬼玉……”松凌香喃喃自语。 空气中似乎有看不见的气氛流传,一只写轮眼隐匿了踪迹,从上空俯瞰着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写轮眼眯了起来,似乎正在笑。 天慢慢暗下来,乌云在上空聚集。松凌香站起身,拉了孟媛一把,携手走出枫树林。陆羡清神不守舍地漂浮在半空,甚至忘记钻回吊坠里。 走到枫林戏院门口,虞无暇正好从大门穿出。她一只手上牵着狗绳,一只手上拿着两把油纸伞。白色衬衫,黑色牛仔裤,罩了一件红枫色的轻薄长外套,似乎能与枫树融为一体。她跟前摩萨犬兴奋地冲两人叫了一声,旋即用狗鼻轻嗅,忽如发狂似的冲陆羡清!吠叫。 虞无暇挑眉看向半空中漂浮的陆羡清,微笑着拉过狗绳。沉声呵斥道:“小白,闭嘴。” 摩萨低声叫了下,便安静下来。它蹲坐在地上,炯炯有神的狗眼直勾勾地看着空中漂浮的倩影。黑白画面里依旧美得惊心的陆羡清。 虞无暇见摩萨乖了,便抬起头笑得嫣然:“两位,好巧。” 松凌香淡淡颔首,牵着孟媛的手想走。虞无暇见此走上前,漫不经心地与两人并肩走。她笑道:“今天的戏结束了,其余人还在拍戏。天色看起来要下雨了,幸亏我准备了两把伞,你要吗?” 松凌香侧头看向身边的虞无暇,想到自己牵着的手,便接过油纸伞,冷淡的口吻:“谢谢。” “不客气。”虞无暇微笑,忽然又说:“你对我一直不热忱,我们不能成为朋友吗?” 松凌香顿住,忽略自己心头涌上的奇怪感受,道:“目前这样,也挺好。” 虞无暇笑了,又摇头。瞥了眼松凌香旁边的孟媛,嘴唇笑意加深。 路边行人不多,大部分埋头匆忙走过,似乎赶着回家收被子。路边开的小店人也不多,气氛松散。 虞无暇眼看着宾馆要到了,眯着眼睛提醒:“你九月中旬,最好不要出来。” 松凌香闻言停下脚步,朝虞无暇的方向看着。只见她俯下身子,抱起地上的摩萨,匆匆跑进宾馆。 沙沙沙,大雨落下。 松凌香连忙撑开伞,遮雨。她仰头打量着油纸伞,足够大,能撑下两个人。 虞无暇…… 孟媛抿紧唇角,亦看向虞无暇离开的方向。他再将视线转移到松凌香身上,思索片刻,忽然道:“香香,虞无暇人还挺好。不然平日里与她多多jiāo谈,朋友,也是做得的。” 松凌香讶异地看向孟媛。平日里最提防虞无暇,便是孟媛了。她对上孟媛的视线,依旧乖巧得似乎胸无城府。于是颔首,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松凌香与孟媛在跑步机上挥洒热汗。程新月边吃早饭边看电视,对着身边的吕念之道:“他们这锻炼身体都坚持一年多了,真有毅力。要我肯定做不到。” 吕念之轻笑,揉了揉程新月的头:“你呀,好好吃就是。” 冲了下澡,换完衣服,便下楼用餐。随后准备去剧组。 孟媛今天穿着女装,戴着假发,还化了淡妆。眼尾轻轻上勾,看起来像是猫眼。浅色的眼眸里全是单纯。他脖子上系着一个蝴蝶结,长袖蓬蓬裙,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却好看得不行。 吕念之惊得打了个哆嗦。一年多了,就没看孟媛穿女装,今天什么鬼? 松凌香亦是挑眉,她记得孟媛最不喜欢女装,说在她身边要硬朗得像个男子汉。 吕念之依旧保持着一个经纪人的职业微笑,却不动声色地倒退一步。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孟媛高高兴兴地拉着松凌香去剧组。 到了剧组,朱四馨围上来,向松凌香打了个招呼。然后将目光转向孟媛:“这位小姐……啊?孟媛是吗?” 孟媛微笑点头,乖巧地依偎在松凌香身上。 嗯……是情趣play吗?我去……朱四馨扯了扯唇角,然后看向身后急匆匆跑来的顾影怜。 “香香~~~啊,这位是……什么鬼?孟媛?”顾影怜目光复杂地看着孟媛,脸纠结地皱成一团。 孟媛巧笑倩兮,眸光单纯:“顾先生,我家香香最喜欢我这样穿,让她有一种同时征服男人和女人的快感,你真的要追香香吗?” 顾影怜顿了顿,心下琢磨,有些不可置信:“凌、凌香,这该不会是真的吧……怎么可能……孟媛,你该不会是被我刺激傻了吧。我虽然知道我是个qiáng有力的竞争对手,可你也不用这样啊……” 松凌香忽然笑了起来,然后就这孟媛的话搂过他,朝顾影怜道:“媛媛说的对,我喜欢女装大佬。” “我也喜欢女装大佬,”顾影怜连忙表态,忽然歪头一想,又看了眼孟媛,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低声道,“莫非我男女通吃?孟媛知道我喜欢女装大佬,所以这是看上了我,打算用女装勾引我?他想玩3P吗?不行啊,我是个专一的男人。绝对不行。” 听到顾影怜“心声”的朱四馨翻了个白眼,转身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撞到了“铜墙铁壁”。她捂住鼻子,眼泪在眼睛里打转。“铜墙铁壁”温柔地握住朱四馨的手,低声问:“四馨,没事吧?” “霍瞿明你个变态……你说有没有事?”朱四馨泪眼汪汪,觉得有顾影怜的地方就是战场,有霍瞿明的地方就有血灾。 孟媛心里亦是膈应得慌。但顺着顾影怜的思路,觉得转移他的注意力也好。便偷偷冲顾影怜抛了个媚眼。 顾影怜呆了。他伸手,捂住鼻子,擦了擦,没有鼻血。然后冲动地,充满感怀地上前一步:“从今以后,孟媛,你就是我女神!” “谢谢,但我是男孩子哦。”孟媛神色单纯,挂着甜甜的笑。 松凌香瞥了顾影怜一眼,冷气四溢。 顾影怜:香香果然嫉妒了。 第34章 不远处,虞无暇坐在庭院的椅子上。她手里拿着剧本,熹微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不知为何竟让她看起来超然物外,不受凡俗打扰。她身边一个人也无,问起来就说:“我不忍心打扰她啊,这么美好的人。”说着,还会亮起星星眼。 似乎察觉到松凌香的目光,虞无暇忽然转过头,露出一个微笑。 松凌香点头,算是打招呼。 似乎热闹惊动了虞无暇,她无心看剧本,站起身走向松凌香。 顾影怜呼吸倏地急促起来。他目光带着星星点点的期盼,看着虞无暇。 朱四馨还没走,她恢复元气,做了一个作呕的姿势。然后凑近松凌香:“我以前撩过顾影怜,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这人脑子不太好使,觉得全天下的女人看他一眼就是被他迷的神魂颠倒。不看他就是害羞不好意思。我纵横情场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种人。” 霍瞿明附耳倾听,抬头时眉头紧蹙,他看着顾影怜,神色难辨。 松凌香眼中冷意稍散,看了朱四馨一眼:“你什么人都敢惹。” 朱四馨嘻嘻笑,似乎有点自豪。她挺直背,骄傲道:“这没办法,投了个好胎,要不然真不敢作。” 彼时虞无暇也走近了,她微笑看向众人,接了朱四馨的话头:“朱小姐性格倒是耿直慡利。” 橄榄枝? 朱四馨一向跟虞无暇不熟。在一个剧组说话不超过三句,她顿了顿:“就当你夸我。” 朱四馨还想多呆一会儿,好和松凌香说话,手腕便被霍瞿明牵住。她回头,看着身后温柔看自己的人,将手挣开。不知想到什么,脸红地跑走了。 霍瞿明含笑看着朱四馨的背影。旋即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与大家道别,追着朱四馨走了。 “这是什么情况?” “新闻标题我已经想好了!叫‘霸道影帝娇妻宠’,嘿嘿……” “……你可真有才……” “谬赞谬赞。” “开工了!”导演组那边一声大喝,人群散了。 第一场戏是顾影怜的,于是急匆匆跑了。 虞无暇坐回小板凳上,拿起剧本,忽然又看向松凌香。她笑:“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松凌香站在她身边,眉头一动:“你怎么喜欢这么老的句子。” “它最得我心声。”虞无暇忽然捧住剧本,神情有一瞬间的癫狂,但刹那恢复平静。她仍是含笑,看向旁边的孟媛,眸色深了深。 松凌香摆摆手,拉着孟媛走远了。 回到休息室内,陆羡清从吊坠里飘出来。她的声音清澈而遥远:“刚刚的虞无暇,不太对。” “嗯?” “昨天,虽然我心不在焉,但看见虞无暇的时候就下意识觉得熟悉。而且她的狗一直看着我,而她时不时盯着我的手镯看。我想了一个晚上,本来以为自己多心,但她今天又突然看孟媛,又看孟媛的吊坠,直接对上我的双眼……” 松凌香沉默。 孟媛则是温和地点头,然后将陆羡清请回吊坠里。 休息室里很安静。松凌香再次拿出木盒,手指顺着木盒上的纹路抚摸一遍。眼里闪过一抹深思。手倏地被按住,孟媛蹲下,直视松凌香的眼睛:“虞无暇很危险,我知道。但从一开始,她就在帮你,很平和地释放善意。我虽然心胸狭隘,占有欲qiáng,但如果是对你好,那就没关系的。”所以我才不gān涉你的jiāo友,不用为了我畏手畏脚的。 可寻根问底,大家心知肚明。虞无暇有点像疯子。从她偶尔露出来的癫狂神色可窥见一二。虽然这层癫狂披着一层温柔的皮,不易察觉,但就像天生了解,松凌香很清楚虞无暇是什么样的人。同样,她也了解孟媛。 于是,她揉了揉孟媛的假发:“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跟虞无暇不会有其他更亲昵的关系。你也不要时时刻刻胡思乱想,还要假装大度。有一句话,叫做‘是敌是友,时间长了自己瞅’。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孟媛绽开一个笑容,天真烂漫。 ———————————————————— 常言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被追求者的地方,就有追求者。 刚从剧组出来,朱四馨就蹦蹦跳跳地追上松凌香。 “松姐,吃饭了没?我们一起去吃呗!” “啊,你不要拒绝我……就答应我这一次呗~松姐,你最好了!” 松凌香不太热衷集体活动,朱四馨的邀约应不应都行。她询问的目光扫在孟媛身上。于是穿着蓬蓬裙带着假发的女装孟媛成了焦点。 “去哪吃饭呀?” “变态说在水上游乐园旁边的时光酒店。” “那去吧……”孟媛迟疑片刻,应下来。水上游乐园24小时开业,听说坐上里面的摩天轮,能俯瞰整个河源,万家灯火,美轮美奂。即便他们眼中的世界与普通人不一样,但想到能和松凌香经历这么美好的时刻,孟媛就心生欢喜。 “说好了!那走!” 顾影怜忽然窜出来:“去哪呀?” “时光酒店。”朱四馨答。 “香香也去吗?那我也去看看。说好了,我绝对不会给你机会的,你别老看着我。就算爱得深沉,也不要用那么炙热的眼光看我。我虽然不会害羞,但我会愧疚的。”顾影怜觑了朱四馨一眼。 朱四馨脸憋成猪肝色,她缓了一阵,踹了顾影怜一脚:“废话少说。狗男人,想借我勾搭松姐?做梦去吧。” “我是不会放弃的!”即便是疼得龇牙咧嘴,顾影怜还是保持着风度翩翩。毕竟心爱的女人在这。哎,可惜孟媛了,对我爱得那么深沉,思来想去,我其实还是最爱香香。 霍瞿明见此心头不安,便牵起朱四馨的手,一本正经道:“四馨现在喜欢我。” “那你小心她红杏出墙啊老哥。”顾影怜拍了拍霍瞿明的肩膀,一脸贼笑。 惊愕、不动声色地打量。最终霍瞿明脸色微沉,他伸手拍了拍顾影怜碰过的地方,就好似有什么脏东西。妈的,老子还没追到手,就希望我被红杏出墙。就这个人的情商,到底是怎么混出头的? 也没人解答。 时相宜恰好也卸完妆换上日常服,摇头晃脑地出门。四五个人聚在一起太显眼,她瞧见了,就凑上前,十分礼貌: “松姐,霍哥,朱姐,孟、先生,你们好。” “诶?我说,你都不喊我吗?”顾影怜道 “喊你什么?愣头青?”时相宜做了个鬼脸,又礼貌地看向朱四馨等人,有些拘谨地问:“你们是有集体活动吗?” 朱四馨看这女孩儿挺合眼缘,就说:“对,去吗?” “真的可以吗?” “嗯。” “那我去啦。”时相宜偷看松凌香一眼,古灵jīng怪的。 一行人,六个。正是六六大顺,圆满,稳当。 路上朱四馨跟松凌香扯东扯西,松凌香偶尔应上两句。若有什么她感兴趣的,也多嘴磕叨。孟媛但看着,心里矛盾。他一面不希望有人缠着香香,一面又觉得正常jiāo友,不算什么。 霍瞿明脸色倒没什么变化。他听朱四馨讲话,听她透露出的生活,就借此窥见她性格方方面面。 也正好有个缓冲的机会。 有一句话他没说错。他们从小就认识。 青梅竹马?算不得。朱四馨曾经是他的邻居。他年长她两岁,两家人也认识,就让他和她一起上学、回家。小人儿不懂感情,就是玩伴,大概彼此存在的意义不同,分别后时常想起。 念叨着,念叨着。重逢时就不一样了。 怎么小时候那么乖巧的人,长大了换男朋友速度跟换衣服似的? 撩谁不好?撩自己头上。 他还挺欣喜。送上门来,那就勉qiáng收了吧。想跑?那不行。 他从思绪中抽身,想到时光酒店他定的包间,其实是两个人的烛光晚餐。结果小丫头片子不愿意去,改变主意还是因为看见松凌香。 忍气吞声。没事,多一对情侣。 结果又来两个。 打开电话,通知酒店那边将包间换了,要六个人的。 那边应了。但说好的烛光,làng漫的玫瑰,还是安排得妥妥当当。 所以进入包间的那一刻,影帝脸有些绷不住。 松凌香观察包间的氛围,一目了然。就是孟媛也在内心狂笑。什么鬼啊?他不会是要约会吧。哈哈哈,被横插一脚的感觉哈哈哈笑死我…… 只有朱四馨,一言难尽的表情:“这蜡烛……科学家指出,làng漫烛光晚餐一顿吃下来可能会中毒。还有这个玫瑰,什么年头了,我撩汉都不会用红玫瑰的。想象一下,叼着一枝红玫瑰,一首撑着墙壁,问一句‘亲爱的,我美吗?’哈哈哈,太沙雕了吧!” “那怎样撩汉啊?”时相宜没理解氛围的微妙之处,很是礼貌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开着玛萨拉蒂,穿着得体,大方,要体现良家妇女的气质,又要不经意间撩拨。艳俗,露肉,最不可取。”说完洋洋得意翘尾巴。 霍瞿明沉声:“你以后再撩别人试试?” “我撩了你也不知道。三天分一个。想当正宫吗?你可忙不过来。” 菜上了,热腾腾的。有人的脸却冻得像冰天雪地里的冰雕塑。完美的艺术品,带来一阵低气压。 顾影怜还不知好歹:“都说了,小心被红杏出墙。老兄,喜欢她不如喜欢我,我男女通吃,魅力无比,喜欢我绝对不吃亏。” 朱四馨小心地觑霍瞿明一眼,见他神色已经不好看到极点,不知怎么的,竟有点闷。她指了指菜盘: “废话真多,你吃不吃?” 说着,兀自解释道:“我拿言语逗他,你也能逗的?老子考验男人,要你多嘴?” “我是喜欢作,我可不喜欢别人帮我作。” 把话摊在明面上,代表什么不言而喻。她以后当真要为一个男人收心,仿佛活这么久的守身如玉只有这么一个意义。虽然可惜不能玩得尽兴,但好歹某影帝比其他男人好玩多了。 闷骚。没谈过恋爱还会笨拙地讨自己喜欢。 要是知道他没谈恋爱,她真不敢撩……虽然是圈里有名的性冷淡,但都二十七八了,还没谈恋爱,逗我呢吧。 霍瞿明脸色还是冷的。他安静地切牛排,也不理会旁边争吵。 松凌香与孟媛也低声话家常,他们不参与“战争”。不过外人看见孟媛女装,模样与女人别无二致,无懈可击,于是就像看一对百合了。 第35章 朱四馨见那边气氛融洽,这边却跟个冰天雪地似的,心里琢磨着,竟生出几分忐忑。只好扯着霍瞿明的袖子,又捏捏他的腰,试探道:“哥哥,好哥哥~我保证以后不撩拨别人了。你……总不能让我现在一厢情愿吧!”霍瞿明每回听见自己喊他哥哥,心情都会变好。这回也是有用的。 霍瞿明将切好的牛排递给她,拿过她的牛排,继续切。但神色柔和许多,顿了顿,还是说:“别闹,好好吃。” 时相宜左看右看,福至心灵:松姐跟霍哥都是好酷好酷的人啊! 一顿饭结束,付完账,都走出门。 时光酒店门口停了一辆私家车,松凌香细看,眼熟。是江家的车。 车上的人打开车门,江沐君走下来,目标明确:“凌香。孟媛。朋友聚餐吗?” 松凌香颔首。 孟媛微笑,与松凌香十指紧扣的手握得更紧。还不待他有动作,时相宜猛然摔了一跤,跌在地上。手蹭破了皮,时相宜抬头歉意地笑笑,脸上还有些窘迫。她眼神躲闪,看似从容却带着几分慌张,退到朱四馨后面。 接下来就是自我介绍,相互认识。 江沐君全程礼貌梳理,军人的冷毅气场压在那里,顾影怜也没怎么造次。 “本来就想来这边看你,但总是耽误了。今天好不容易有空,就过来看看。刚好看见你跟他们一块吃饭,我就在外头等着。”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 旁人看见这个架势,都极有眼色地自己回住处去。 上了车,孟媛突然用本音说话,低沉黏着的男低音环绕在封闭的小空间里面:“江先生,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孟媛。”他的手解散了脖子上的蝴蝶结,倒没取下头上的假发。满脸微笑,看着还来不及发车的男人。 “……凌香,你们什么关系?”突然发问。 孟媛接住话头:“男女朋友关系。”说着抬起jiāo握的手。 江沐君询问的目光看向松凌香,只待她一个否定,令他心安。 “他是我男朋友。” 没有否认。没有。他突然想起松凌香十八岁时拒绝的言语,眼睛又带了一点光:“你不是说,说你喜欢孟婆吗?” “你也说过,那是胡言乱语。”松凌香很理智,却不多劝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权,有自己不得不接受的事情。她不会bī他谈恋爱,然后误伤一个无辜的女孩。她只要他接受事实,然后驱车离开。 所以手打开车门,下车。她不知道江沐君这么多年还喜欢自己,要不然早该说清楚。 “香香,我好开心。”孟媛眼里泛着光,从顾影怜的侵扰中恢复过来。好歹江沐君是个君子,不至于没脸没皮,他就像打胜了仗,jīng神抖擞。 松凌香闷声笑了。孟媛的不安她多少知道,能解决他的困扰,她也开心。 “我们去坐摩天轮吧!我真的好像跟你一起在摩天轮上观赏风景啊!我真的好想坐摩天轮!”孟媛手指向不远处仿佛群星环绕的巨大摩天轮,眼睛里兴奋遮掩不住。 松凌香笑了笑,晃了晃十指相扣的手,与孟媛一起朝摩天轮走去。一高一低两个背影,在灯光的柔化中,逐渐变小。 剪不断,理还乱。 车里的人静默呆坐。他目光落在松凌香身上,看着携手远离的两个人,一个穿着女装……他心里翻山倒海,好像世界都塌下来一样。神经压迫着自己,结束他许多年的单恋,世界抖了抖,恢复平静。安静的一切,都安静过了头,他眼一睁,明天就来了。 还有五天,九月中旬。 松凌香与孟媛照常在跑步机上挥洒汗水,冲完澡,蹲下来吃早饭。 “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想穿女装了~” 松凌香笑:“为什么?” “我昨天一穿女装就遇上江沐君,还要特意解释,不开心。我希望以后别人一看见我就知道我是你男朋友。” “我也可以对外宣称,我是百合。” 孟媛深吸一口气:“才不要委屈你。” 她跟孟媛的绯闻传到现在,早就成了实锤。从一开始狗仔闻风而动到现在的“过时消息”,她出门在外,已经用不着遮掩。怕是宣称是百合,再放出孟媛的女装照,网友又该哀嚎撒狗粮了。 孟媛不知道这些,只怕她被网友骂。 松凌香揉揉孟媛的脑袋,内心高兴的很。 照例是忙碌的一天。 红枫漫山遍野,似火,仿佛为人间抹上一层胭脂。忙碌的人间,清闲的人间,像炼狱的人间,如仙境的人间,包容着芸芸众生。 枫林戏院的两棵枫树挺拔,叶子比火还红,好似发了怒,灵动有生机。 拍摄的器械在庭院里转动,实景拍摄跑东跑西,还要看天气如何,进度不快,也不算太慢。 这场声势浩大的戏已经开幕,妖魔鬼怪人的争斗,充满传奇色彩。也不知怎的,松凌香近期的戏十分紧凑,整个剧组好似围绕着她拍摄。程新月刚从导演那得到消息,说是尽量在九月份结束之前拍完她的戏。 最重要的是,江沐君昨天知道孟媛与自己的关系以后,竟然没有离开。他一向忙碌,却休了假说近期怕她有危险。 九月份…… 就好像有什么事情一定会发生。 为什么都在九月份?九月中旬——到底有什么? 忙完今天,她回房间休息,突然想起被自己遗忘许久的面具,翻找半天,竟然找不到了! 她蹲在储物箱子旁边,看着被自己翻乱的物件,手指轻点,开始回想。她是把面具放在这里。自从面具变红以后,她一直心里不安,就把它放在箱子里。 但它不见了。 她又开始整理思路,是否有人来她房间,带走了面具?或者是自己搬离宾馆来这的途中疏忽了? “你是在找我吗?”如叮咚流水般悦耳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松凌香一惊,回头。 窗户前正坐着一个戴面具的成年男子。他身穿火红色大褂,双手jiāo叠置于小腹上,中规中矩,看起来很斯文。失踪火红的面具,上面的花纹变成火焰纹章,栩栩如生,似乎真的有火在烧。 她诧异,问道:“你是谁?” “我?我就是你啊,”男人突然笑了,“如果我不出现,真不知道你会什么时候发现我。”说话声很清朗,笑起来有两个小虎牙。 确实,容貌气质很像自己。但,他是个男人,自己是女人。合体是个什么东西?程新月口中的网络新词,人妖? 敲门声响起。是很有礼貌的“叩、叩、叩”,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松凌香再看面具男一眼,他似乎心有所感,跟她对视:“放心,不管是谁,只要我不愿意,就没人能看见我。” 开门。 门外虞无暇穿着得体,黑长直利索地束在脑后,她笑容似乎永远保持着同一个弧度,礼貌温和。孟媛则是有些随意,双手插兜,脸上很乖巧。 松凌香看见虞无暇,目光带上询问之意。 夜半三更,跑人家里gān什么? “嘘,我好像感觉到一样东西,”虞无暇似笑非笑,“不请我进去看看?” 礼貌,像是贴在人表面的皮。 谁也不好扯破这层皮。 松凌香颔首,眼底一派冷静。 暖huáng的灯在室内照亮,客厅里两双眼睛盯着松凌香房门口。吕念之和程新月坐在沙发上饮茶,都摸不清头脑。 夜半三更,虞影后不用保养皮肤睡美容觉吗?糟糕,喝了茶不会睡不着吧? “窗台上的红面具……”虞无暇走进窗台,真看见一个面具。红得似火。她轻手捻住面具,对比窗外万家灯火,忽的,转向另一面对着漫山的枫树林。 “红得跟枫叶似的。”她说。 她回头,对上松凌香的双眼。人忽然像一阵风,出现在松凌香面前,便要将面具安在她脸上。 松凌香擒住她的手,眉头微微蹙起。从虞无暇手中将面具拿回,道:“虞无暇,你……” 话被打断,虞无暇轻笑:“我能帮你的不多。”忽将目光落在孟媛身上,带着明确的警告:“别拖累她。” 孟媛一怔,咬牙没说话。 松凌香则是做了一个请她离开的手势:“虞无暇,我想你没有资格替我选择伴侣。他于我,不是累赘。” 虞无暇但笑不语。她目光中不自觉有着长辈的慈祥,又在顷刻间泯灭。看着松凌香纤长的手臂,正伸出来请自己离开,她眼眸中一闪而过bào躁。又被压下:“算了,人各有命。”举步离开。但真的到房门口,回头对孟媛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四目相接,孟媛眼皮一跳。 他在她眼中,一刹那,看见天崩地裂、海枯石烂、尸山血雨……忍不住晕眩。 松凌香扶住他,探他额头温度。一言不发地搀扶孟媛回他房间,几步路,就到。 也许躺在柔软宽阔熟悉的大chuáng上,孟媛有一丝清醒,便勾住松凌香的手,却不看她。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凝结在嘴边,说不出口。 他会拖累她。 心里好像确实这样想的。 于是松了手,闭上眼睛。轻声:“香香,好梦。” 松凌香蹲下来,在他额角吻下:“好好休息。” 第36章 又是冗长的梦。虚幻的,永远飘着云雾。 这一回,是谁在梦中? 含虚奈何桥。 松凌香踏足这一片地界,举目张望着。她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便由着脚步向前迈进。 似乎下雨了,飘飘忽忽的雨花溢散,动与不动,都能沾湿衣襟。 她低头瞧去,入目一片红。火焰在她周围跟着,却像是jīng神不济,毫无火光。还有披散到膝盖的顺滑的墨发…… 她是谁? 忽然一看,桥上坐着一个女人,身穿绛紫色撒花罗烟衫,同色柔绢曳地长裙,肩上披着靛色云纹小坎肩,头上结着jīng巧的飞仙髻,脚边摆放着白骨玉琵琶。芊芊玉手,正熬着汤。 她知道,这个女人是孟婆,叫孟蓝雨的。 她停下来,蹲在孟蓝雨身边,突然感觉自己正懵懂地盯住孟蓝雨看。 “你是谁呀?” 孟蓝雨手一顿,答非所问,用粗粝的嗓音道:“自我有记忆起,奈何桥的第一位客人。是女孩吗?” “你在问我吗?女孩是什么?我是一块刚化灵石头,不太懂这些。” 孟蓝雨凝神一听,声音雌雄莫辨。她眼睛看不见,嗓子又坏了,唯有一双耳朵能用。辨不清男女,就懒得辩。也许石头,是没有性别的。 她指了指锅里熬好的汤药,不知道怎么笑的脸上露出一个诡谲的笑。似乎能探查到对面人的情绪,她敛了笑,朝松凌香道:“如果去人间,当个女人,也算功德圆满。”她脑海中总是浮现女人受苦的场景,心中的天秤倾斜,想替松凌香做决定。 松凌香眼神懵懂,接过孟蓝雨递来的汤药,用有些天真的语气道:“这是要我喝下去吗?” “……对。” “哦。”乖乖的,松凌香喝下。 神魄离体般,她终于看见躯壳的全貌,便是她梦见的与自己长相相似的男人。 孟婆将躯壳扶住,动作轻缓地让他仰躺在椅子上。继续熬汤。 一朵彼岸花伸出柔软的花jīng,附在孟婆手腕上。她毫无所觉。花jīng呲地扎破她手腕,吸吮着流下来的鲜血。孟蓝雨眉头一皱,就像什么也没发生,熬着汤药。 奈何桥尽头处晃晃悠悠走来一红一蓝两个人影。 松凌香离得太远,只依稀看见蓝色的身影围绕着躺椅上的男人打转,不知为何推了孟蓝雨一把,孟蓝雨消失了。 她缓缓睁开眼,凌晨三点多,窗外黑漆漆一片。如果不算闪着微茫光亮的路灯,这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她又看着窗外游dàng的孤魂野鬼,失了神。 面具男再一次出现,他一动不动,坐在窗前,目光、表情、动作都与松凌香一模一样。 他忽然侧头看拨开窗帘的松凌香,道:“你还是去睡觉吧。一觉睡到天亮,然后拍戏。做的梦以后再分析,反正梦也骗不了你。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你都知道?” “说过了,我就是你。”他的笑容很浅,隐匿在黑暗中甚至有点看不见。 松凌香一顿:“所以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我怎么知道?你白天不是心里还想着‘人妖’吗?不过,‘人妖是什么意思?’” “不男不女的人。” “哦——”面具男恍然大悟,但不解释过多。他道:“你还是睡觉吧。” 松凌香蹙眉,微微有些一言难尽。她此刻居然能察觉面具男的想法。然后模模糊糊,听见面具男心里嘀咕: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人妖啊?而且,为什么我跟她是一男一女啊?组合一下真的是不男不女。 有人为自己烦躁,还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松凌香竟然觉得轻松很多,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窗户边的面具男拉上窗帘。他嘴里念着:我真的不男不女吗?咦?我好像能拉窗帘。我能碰实物吗?简直是恩赐啊! ………… 九月中旬很快就来了。 零点时分,松凌香与孟蓝雨正蹲在房间里刻画法阵——他们打算把陆羡清送去奈何桥。 不过法阵画到一半时,陆羡清现身。 “我想再等等……我,这块血玉是存信送的,盒子也是存信的,我想知道今天,九月中旬到底会发生什么……我想仔细看清楚。” 松凌香停下画阵的手,目光冷静巡游。半晌,才颔首道:“好的。” 孟媛乖巧地笑,然后趴在松凌香身上:“香香好可爱啊。” “嘴这么甜?” “对啊,每天都要甜甜的。”然后亲亲松凌香的脸颊。 陆羡清立马钻回吊坠里,跟杨灵挤在一起“光明正大”地看两人耍。 “年轻真好。”陆羡清忽的感叹。 杨灵:“姐姐也不老啊。” 陆羡清:“……谢谢你。” 松凌香大白天是打算在剧组拍戏,但没想到早晨刚去剧组,朱四馨单方面跟影帝大吵一架,竟然把导演都拉扯进去了。于是导演一拍板子:休息一天! “天底下的巧合都凑到一起了。”孟媛噘嘴。 是啊,多么完整的一天。 虞无暇仍然坐在小板凳上,在晨光中看剧本。jī飞狗跳的争吵丝毫影响不到她。只是松凌香视线一触及她,她就朝松凌香看去,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不打算跟虞无暇有过多jiāo集。松凌香牵着孟媛回去换上更便利的衣裳,往枫林赶去。 却在途中,被虞无暇拦住。她往松凌香口袋里塞了些什么,然后快速离开。 “这个你收着,千万不要丢。有用的。”虞无暇的声音渐渐消失。 松凌香顿了顿,顺着口袋摸进去,大体感知到是一根棍子。掏出来看了看,一根jīng巧的、带着年月痕迹、有着通灵效果的发簪。她将东西放回口袋,向前走去。 白天也好,晚上也罢,该来总会来。 孟媛与松凌香并肩走,坚硬的防滑鞋底踩在柔软草坪上,踩出漂亮的图案。但这痕迹很快就被抹去。风从林间穿过,chuī散了空气中零星的闷热。 他们来到当初站的位置,将小木盒拿出来观看。纸条一丝不苟地躺在木盒里面,字迹已有所改变。 寻找。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第37章 寻找什么? 怎么寻找? 松凌香低下头,摩挲着纸页。 枫树林不停有风chuī过,树叶抖动着,沙沙作响。 松凌香抬头看着孟媛,展露一个很温和的笑容。她拉过孟媛的手: “那就找吧。我们一起。” 孟媛一怔,看着松凌香仿佛弱不禁风的脸。褪去冷厉展现温柔的时候,竟让他心脏忍不住砰砰直跳,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剧烈。 也许是烈火般的枫叶太过灼热,才令他内心更加柔软。 十指相扣的的手,忍不住更加紧握。 松凌香——松凌香…… “我们还是分开找吧,香香。不用担心我。”孟媛忽然松开手,道。 “嗯?” “我们分开找吧。我会分散你的注意力……” “好。”松凌香静静地看着他,很是郑重的应答。 只有短短一天。在短暂时间里,要讲求效率。 孟媛看起来乖巧,但骨子里还是希望为松凌香遮风避雨,成为一个有担当的大男子汉。而不是时时刻刻被保护着。 她都懂。 于是分头行动。 蓝天、白云、叽叽喳喳的鸟儿。仔细听,还能听见风的声音。 松凌香忽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是江沐君。 “你怎么在这?” 江沐君垂眸:“太爷爷让我来帮你。今天是九月中旬,他知道你一定会在这。” 健壮的体格、军人的刚毅气质、平日里显露出的锋芒,在今天,眼皮半耷拉着,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他不过是个感情失意的普通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甚至不敢直视。 他是来帮她的。 他说。 “孟媛在吗?”他又问。 “在。”松凌香颔首。 “哦。”他一副猜到的样子,却仍然心存侥幸地再问一遍。 于是静默了。 江沐君抿了抿嘴,脸部慢慢绷紧。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份破旧的羊皮卷轴,轻轻打开。 眼皮才抬了一下,对着松凌香的眼睛,说道:“叫孟媛过来吧。” “我在这。”孟媛低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白衬衫,黑裤子,外面套了一件棕色毛衣外套。很年轻,也很乖巧。白白嫩嫩。láng奔头型看起来更显年轻。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 对比自己的板寸头,被阳光晒过的蜜色皮肤,还有枪林弹雨中身体各处的伤疤……努力看书才养出的一丝儒雅,其实根本就是南辕北辙。他甚至大她六岁,孟媛却年纪小。完全不同的人呐…… 很自然的,孟媛走过来牵住松凌香。 江沐君垂下眼眸,看着破旧的羊皮纸。其实江淮说,只要将羊皮卷轴送给松凌香,就可以回去了。但他偏不,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这里,封印着地府入口,是无数yīn煞物藏身的地方。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他必须待在松凌香身边,直到她安全。 ——直到她安全,他就再不打扰她。 羊皮卷上密密麻麻写着古文,江沐君专业不对口,看不懂。松凌香靠过来,询问道:“我可以看吗?” 带着臊意的点头。 松凌香将羊皮卷抽出,目光定在文字上。这些文字渐渐消失,组合成一幅地图。 但对于在场另两个人都是冗长古朴难以理解的文字。 松凌香看懂后将羊皮卷还给江沐君,目光定在江沐君背着的大包上,似乎知道他要跟着一起去。于是将口袋里备用的符箓拿出来,递给江沐君:“这是显形符,你拿着它能看见鬼。时效是九个时辰,就是18个小时。” 江沐君接过符箓,手指轻柔地摩挲着。他抬起头,轻轻地点头。 孟媛将目光定在江沐君的手指上,看着他轻柔的动作,颇为咬牙切齿。但身边站着松凌香,与她十指紧扣,又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可他面色不显,怕被松凌香发现,bào露自己的yīn暗面,仍是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江沐君眼神从松凌香和孟媛紧扣的手上路过,稍微凝滞,又若无其事地跟着。 大概走了十分钟,松凌香停在一片空地前。这片空地在枫树林中,却是一大片野草,一颗枫树也没长。 多年前,这里屹立着一座塔。人从来不敢接近,毕竟是有去无回。但孟蓝雨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孟媛只觉得四周景致熟悉,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那边松凌香四处探查,最终找到年久失修的阵法。阵法力量微弱,隐隐有种压不住的征兆。松凌香灌入灵气,片刻后,树林消失,入目是一片荒芜的山丘。 怪石嶙峋,yīn风阵阵。 据羊皮纸所说,他们必定是来到凡尘与yīn间的jiāo汇处。他们正站在一处巨大的盆地上,四面山峰围裹,光秃秃的,人一见了,总觉得过分荒凉。 松凌香顿了顿,大体识别了方向,目光落在环绕山峰之间唯一一条羊肠小道上。 “只能走那。” 孟媛与江沐君顺着松凌香的目光看去,像是情敌之间互有感应,对视了一眼,又别过头。 “香香啊,这里是哪呀?”孟媛边走边看边问。 松凌香淡看了他一眼,笑道:“这里是yīn曹地府,你怕不怕?” “有香香在,才不怕呢。”这一声状似撒娇,博得松凌香一笑。孟媛扭过头示威一般地看了眼江沐君,唇角翘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嘲笑。 江沐君垂眸,攥紧拳头。他自幼接触的是君子之道,做人客客气气礼礼貌貌,在队里呆这么多年,执行任务在枪林弹雨中都不曾更改,但此刻他竟想脱掉君子的外衣,抓起孟媛狠狠打一顿。 是男人就gān一架,诛心的把戏能不能不要? 孟媛若是知道了,肯定立马答应gān上一架,然后灰头土脸地跑回去找“香香”求安慰,再来一波“诛心”。 是男人就玩诛心,那么粗鲁gān什么? 松凌香知道他俩的眉眼官司,扯了扯孟媛。恰好峰回路转,眼前明朗起来,入目是一处dòng府。 “这里是居涯dòng。”dòng口上方写着古朴难辨的字,大气飞扬,倒与松凌香梦中见到的“含虚奈何桥”字迹相仿,莫约是出自同一个人手中。 “诶?香香还认识这么难认的字吗?好厉害啊!” “你啊,”松凌香无奈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再朝江沐君道,“走吧。” 江沐君颔首。他目光直视前方,终于利利落落不黏连他们。看多了反倒难受,如了孟媛的意,不如不看。眼不见为净。 大约走了十来分钟,三人走到一处吊桥边。入口处被巨石压住,无法上去。桥边坐了一个正缝制衣裳的中年妇女。那妇女盘着一头妇人髻,眉眼平顺,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她身穿蓝灰色道袍,看起来有些显脏。忽略她口中哼的歌,看起来是个乖顺人家。 “远方的客人,你往哪处奔,人间事纷纷,还得在此扎根,命留下,可成神……”诡异的腔调,唱起来好似有人扭住她的脖子,声音从肺里硬生生挤出来。 恰好鬼妇人抬头,眼波深处泛起一阵奇异的光,她的视线落在松凌香身上,敛下眉,不再哼唱。一声少女音缓缓脱出:“有朋自远方来。松小姐,过桥?” “是的。” “哦……过桥——那不行,有条件。” 见松凌香不说话,鬼妇人继续说:“你在人间,有人间的规矩,可以逞逞你捉鬼师的威风。在这里,你呀,可不能嚣张。”她目光落在江沐君身上,给了一个警示的眼神。松凌香回头瞥眼看去,两个生人,来这里,不妥…… “上回,我算算,大概是两天前。一队骑着骆驼的凡人走错地方,跑来这里,你猜怎么着?活生生被我给撕了。你看我手中的骆驼皮,可就是从他们那掀下来的。封印越来越弱,走错地的人越来越多,生魂可滋养了……” 鬼妇人很认真的盯着松凌香,说这些可不是白费唇舌。她自然要讨些好处的。 果然,松凌香很是淡然的问出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口袋里的点翠。”她说。 松凌香伸手,摸进口袋。一枝美丽大方的发钗。正好是虞无暇在今天匆匆忙忙塞进来的。 虞无暇……到底是什么人? 第38章 将发钗jiāo给鬼妇人,松凌香道:“现在可以过去了?” “这可不行……”鬼妇人一面抚摸着发钗,露出满意的神色,一面说道:“要想从这里过去,你还得取一件东西给我。我生前得了痨病,肺不好,总咳嗽。你看我身后的树窟,从这里走进去,里面是万花谷,你只要帮我取到夜水花滴,让我觉得舒服些,就可以从这过去。” 孟媛上前一步,含笑面对松凌香,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鬼妇人瞅他一眼,不紧不慢道:“这个树窟只能一个人进去。千百年立下的规矩,谁也不能破。” 松凌香揉揉孟媛的脑袋,旋即把目光放在江沐君身上。她神色中透露出淡淡的信任:“媛媛就麻烦你了。” 江沐君微微颔首,军人的肃穆神色似乎接了什么天大的任务:“jiāo给我。” 眼看着松凌香一步步走入树窟,孟媛回头挑眉:“你当真护着我?” “嗯。” “为什么?” “凌香jiāo待了,她信任我。” 孟媛神色yīn郁了一瞬,但随后淡淡微笑:“若是我,不需要你护着呢?” 江沐君眉头紧皱,认真道:“我以为你明白凌香的苦心。” 闻言,孟媛似乎放松了很多,他挑了一块稍大的岩石,坐上去。然后轻声道:“你坐我旁边,我有话跟你说。” “江沐君,你是江家人,为什么不去捉鬼?” 江沐君扭头,用余光看了眼孟媛,随后把头低下,沉默了一会儿:“……捉鬼血脉被冲淡了,我天生就看不见鬼,也感受不到任何灵气。” “这个怎么说?” 沉默了一小会,他似乎开始乐意同“情敌”说起从来不曾说过的话,又或者是孟媛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蛊惑性质,才让他开口说话:“我爷爷奶奶都是捉鬼术士,我父亲同样是。可我母亲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千金小姐,像平常人一样抵御不了yīn煞气。生下的我也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我从小看不见鬼,当不了捉鬼师……甚至拖累父亲捉鬼。 我小叔跟我父亲年岁相差有些大,小叔知道我是个普通的孩子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心仪的姑娘谈恋爱。后来顾虑到血脉冲淡这个问题,他硬生生和心上人分手了。我从小就知道这些。后来知道军人身上的煞气是可以克鬼的,就从小立下从军的志愿,现在,我的确是个军人。 我小时候觉得没有妻子、没有心上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没关系,我孤独终老,至少不会生下孩子去拖累孩子们。但你知道的,凌香她出现了。 跟太爷爷一样qiáng大的血脉,她与正常人结婚生子,血脉冲淡的子嗣也是捉鬼术士。我想,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吧。所以从她来到我身边,我就想照顾她,不自觉把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年少的时候一度幻想她嫁给我的样子。我从没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我一直……” 片刻后,江沐君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将话语说出口,他想,大概是因为放在心里许多年的话,终于有机会倾吐。是以,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符合平日的言行举止,依然说自己的感受。 孟媛听完后却是轻笑:“那你一定没有我爱她那样爱着她。” 江沐君没看他,只是扭过头,似乎懒得理会孟媛。 “你不想听吗?不想听也要看着我。不然若是我出事了,你想想香香会怎么反应——我知道我得理不饶人,不过,香香对我更重要。她是我的生命,这样说,也不过分吧。” 江沐君转头,似乎有些迷惑。 “你一点也不知道我的状况吗?好歹我们是亲戚呀,表哥。” “你不知道,我就跟你说。我从生下来就被江淮,就是曾祖姑父,批了命。在我过去的十八年里,不允许外出,不允许上学,天天以女孩的姿态存活于世。我就像是个异类,所以连你也觉得我是个女孩对吗?所以你根本没有料到我会出现在香香面前,并且一并拿下她,对吗?从小到大香香身边围绕的男生都被你不动声色地挡走了,但对于我,你防不胜防,对吗?” 三个连续的“对吗”,好像打压了江沐君的气势,他似乎瞬间变得颓丧,但仍不失体面地回答:“对。” “那我告诉你,我从一开始接近香香就是有目的的。曾祖姑父说,不出意外我只能活到十八岁,但只要松凌香在我身边,我就能延寿。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应该觉得我和香香才是天生一对呢?在我过去的十八年里,我一直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人心怀怨恨,直到我见到她——见到她,我不再怨恨,我相信命运,我知道我就是为了她而存在。见到她,我就知道,人要是有前世今生,那我跟她,一定从很久以前就有了羁绊。久到你,根本比不了。你不用辩解,香香的反应告诉我,她同样这样认为。你应该能感觉到吧?表哥。” 江沐君不再说话。 有些东西血淋淋地摊开摆在明面上,显得那么残酷,那么不留情面。 “还有,其实我根本不用麻烦你。我虽然是容纳百鬼的身躯,但我,能控鬼。”孟媛说着,伸手指了指守在桥边的鬼妇人,轻笑着吩咐一句:“给江表哥来一段变戏法,出一点差错,就自己把骨头拧下来,再装回去。重复二十次。” 鬼妇人满脸惊愕,但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动作。她的思绪跟不上身体节奏,但逐渐琢磨明白脸色慢慢惊恐。她隐约知道孟媛是谁! 话到嘴边,却没问出口。这里还有其他人,孟媛他,又是凡人之躯,也不晓得还有没有记忆…… 第39章 —————————————————————— 却说松凌香刚刚踏足万花谷,迎面天光水色,鸟语花香。湿漉漉的泥土,花瓣还残存着露水,来得巧,大雨过后,正是色彩斑斓的茫茫一片花海。 面前有一条小径,歪歪扭扭不知道通向何方。松凌香踌躇片刻,举棋不定。 此地,瞧着,竟有些眼熟。 她神识放空,空气中馥郁的花香盈满思绪,别在腰间的面具隐约有些热度。忽然听见一阵窃窃私语声,扭头去看,见不远处两个模糊的黑影头碰头向另一边走去。松凌香思量片刻,跟上前。 这个地方似幻似真——景色朦胧得像人间仙境,空气中亦缠绵着一股馥郁的花香,不该出现在这般荒芜之境;但无论听觉触觉嗅觉,都达到百分之百的jīng确。 在所有感官营造的氛围中,有什么记忆正破土而出,可到边界时,又堪堪止住。 前方的两个黑影蓦然发出一声惨叫,松凌香抬眼望去,只见黑影化成黑雾,在空气中扭曲片刻,消散了。 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两团黑糟糟的东西被人绞杀了! 她警醒地环顾四周,对上右侧一双冰冷的、闪烁着金属质感的一双深蓝色眼眸。 一个像机器一样的男人。 但她捕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男人停止攻击的动作,只问:“来这里gān嘛?” “我来取夜水花滴。” 男人依旧打量着她,片刻后说道:“……我带你去。” 男人周身灵气四溢,月牙白的丝绸锦衣显得他超凡脱俗。长发被玉冠微微束住,鬓角处散落几缕发丝。一派古代雅人打扮。在无边花海中,唯一能看见的一只蝴蝶不眷恋满地的花朵,只歇在他肩膀上,时不时翕动着翅膀。 松凌香凝神,思量片刻,问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男人笑了笑:“不管从什么角度,你都应该相信我。” 是的,不管从什么角度,她都应该“相信”他。他比她qiáng上太多,没对自己下手,本就是手下留情。 于是她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男人满意地转身,逗了逗肩膀上的蝴蝶,语气清淡,似乎怕惊扰了肩上的蝴蝶:“我叫路灵非,你本该认识我。我肩膀上的,是吾妻,简惜花。” 男人说到“吾妻”二字,语气变得十分温柔,眼神中冷硬的金属光似乎也转化成情深似海。但松凌香关注的不太一样,只询问道:“我应该认识你,此话怎讲?” 路灵非乜斜着眼,淡淡道:“还要等你自己想起来。你来这里取走夜水花滴,应该对吾妻有所表示才对。” 松凌香目光定在他肩上的蝴蝶上,眉头一动,竟有些不知所措。妻子是个蝴蝶,这是个什么操作? “算了,这个表示你先欠着。总有一天你会记得还。” 松凌香顿了顿,脑海中闪过许多jīng神方面的疾病,心里忽然有些怜悯。但仔细探查,发现蝴蝶身上有些魂体碎片,心下一凝,神识的弦紧绷着。 但男人什么也没做,只是自顾自慢悠悠走着。大约半个小时,两人来到一座天台,天台中央凝聚着一粒细微的光芒,一闪一闪。 路灵非道:“自己去取。” 松凌香顿了顿,暂时没动。 “怎么,担心我坑害你?” 松凌香蹙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谢谢。”说罢,缓缓走上天台。 谨慎,忽然一点用处也没有。 当她取下夜水花滴的一刹那,瞬间挪移到了桥边。鬼妇人正一脸滑稽地做着逗趣的动作,孟媛看得兴致勃勃,江沐君却是满脸放空的状态。 谁知道呢?原本起了保护松凌香的心思,但最后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更像累赘。 见松凌香回来,孟媛眼神发亮,整个人似乎要扑上前。他说话声音依旧是低哑黏着的,兴奋道:“香香,你回来啦?没事吧?” 松凌香揉了揉孟媛的脑袋,轻声道:“没事。” 孟媛指着鬼妇人接着说道:“那就好。你看,你离开以后这个鬼妇人居然开始表演诶!是变戏法,真的好搞笑!” 松凌香转头看向鬼妇人。 接收到孟媛警告的眼神,鬼妇人有所忌惮,卷着舌头不情不愿道:“老身!喜欢变戏法!” “那你现在该停下吧,香香回来了!难不成你想拖延时间赖账?”孟媛轻哼。 鬼妇人身体一松,毕恭毕敬:“哪敢哪敢?夜水花滴给老身看看。” 手心躺着一粒细碎的水滴,正散发着斑斓的光辉。松凌香目光定在鬼妇人脸上,见鬼妇人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又平静地收回目光。 “这是夜水花滴!没想到,您真的取来了!”鬼妇人兴高采烈,不自觉用了敬称。连忙施了一道术法,巨石应声挪移,轰隆隆,一道长桥浮现。 松凌香没急着走,只是留下来,目光对上鬼妇人的目光:“我有一事要问阁下。” “什、什么?”鬼妇人一边瑟缩,一边偷偷看孟媛。 “我在万花谷看见两团带着yīn煞气的黑影,但看着不像鬼,那是什么?” 闻言,鬼妇人松了一口气,缓声道:“那团东西,是百年前滞留人间的半魔。被凡人驱逐,便找到这边,时常四处乱窜,祸害天道轮回。地府也因此关闭了。所以人间鬼魂越来越多,得不到轮回。您这么快出来,可是还遇见了什么其他人?” 松凌香颔首。目光略带询问之意。 “应该是路大人。路大人最爱万花谷,一般人进去都会被绞杀,那半魔想必也得不到好下场。”不管半魔遇见谁,松凌香或是路灵非,都是死路一条。 见松凌香不语,鬼妇人又道:“也多亏您与路大人有些渊源,不然也落不得好。” 其余的,鬼妇人却是怎么也不肯多说。她服下夜水花滴,身体舒缓许多,眉目都沾满了喜意。便有些翘尾巴道:“你们还是快走吧。” 孟媛挑眉,倒是有些兴味。但仍旧乖巧地拉着松凌香的袖子,等松凌香安排。 松凌香颔首。江沐君垂着眼脸,安静地跟着。但进入这片地界后,他周身煞气好似化成了实质,离得近了,都会被割伤。 正举步往前,孟媛悄悄问道:“香香,你说这是不是奈何桥啊?” 还不待松凌香有所反应,站在一边翘尾巴的鬼妇人连忙跪下来,扑通一声,颤抖着嗓子:“这这这可不能开玩笑,老身不够格当奈何桥主啊!还请桥主千万不要怪罪!”鬼妇人念念叨叨,倒像是入了魔障。 三人回头看了一眼便继续上路。松凌香则似笑非笑地看了孟媛一眼,拉着孟媛的手轻轻捏了捏。 第40章 长桥下面,嶙峋的山壁陡峭,深涧中幽蓝的鬼火茂密,照得眼前都是蓝色的一片。 三个人走在桥上,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对面冰冷的山壁上笼罩着一层蓝光,偶尔好似有一团团黑雾在其中穿梭。迷瞪迷瞪的,令人心中有些不安。 越是走近,yīn煞气越qiáng,松凌香握紧了孟媛的手,颇有些安抚意味。 倒是江沐君毫无影响。他身上煞气重,又感觉不到yīn煞,加上衣服穿得厚,也不觉得冷。只是冥冥中觉得气氛紧张。这紧张的气氛还是从扎他心的一对人身上散发的。 快到达山壁的时候,长桥突然摇晃,深涧的鬼火沸腾起来,声势浩大。 松凌香拉进孟媛,提醒江沐君快步向前。桥突然断了,三人在一种不知名的托力下竟安全抵达对面。回头时只见鬼火噼里啪啦往这边撞,却好像有什么屏障挡住,上前不得。再看远些,来时的巨石已被鬼妇人关上。不知为何,鬼妇人慌张的脸色突然浮现在三人面前——原来鬼也怕鬼。 孟媛突然一笑,斜倚在松凌香肩头:“好像有人在帮我们。” 松凌香颔首。 江沐君却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发呆。也不待二人询问,他自顾自说道:“我刚刚感觉有人拖住了我的脚。但,又有人拽了我一把,我才到了这里。我的脚上,看,有一个黑漆漆的手印。” 果然,棕色皮靴上好像被火烧出一个手印。 松凌香脸上冷凝。方才电光火石,来不及观察。怕是这个地方除了鬼,更凶猛的是半魔。最令人心焦的是,假如半魔与鬼怪联合,敌众我寡,怕是处境艰辛。 方才突然躁动的鬼,还有这个手印,明确表达了两种生物。 曾祖父的盒子,为什么会指引他们来到这里? 她想着,从裤袋里拿出木盒,小心打开,字条上的字果然又变了:“找到地府入口。” 她忽然变得疑惑。 在这个当口,忽然一道黑影窜出来,将她手中的木盒夺走了! 眼看松凌香要追上去,两个男人都拦住她。 “香香,我读过孙子兵法,有一计是请君入瓮,要不然就是调虎离山。” 诚然,松凌香再qiáng,再天生克鬼,但聚居在这里的魔物,也不一定好惹。 孟媛把自己该说的话说尽了,江沐君只好站远了些,头一次试着去赞同情敌的意见:“孟媛说得有道理。” 松凌香蹙眉。在捉鬼方面她独来独往惯了,这一次“拖家带口”,竟有些欠考虑。 但毕竟是曾祖父的东西,曾祖母…… 陆羡清从吊坠飘出来,通体莹白,在黑暗中闪着柔和的光晕。她神色有些温和,同样制止松凌香:“你人在就好了。你曾祖父,不差这小木盒。他赠我的血玉,还在。”陆羡清抬起手腕,露出一小截纤白的手腕,血玉在上头,与肌肤相互依偎,十分引人注目。她心中窃喜,这么久过去,自己竟也有些长辈模样。存信知道了想必会欣慰。 闻言,松凌香才真正停下来。她转了转眼眸,说道:“缺了木盒,只能是找到地府大门才能再做打算。只是,为何要去地府门口?” 陆羡清有些茫然。 孟媛挠挠脑袋,一头短发被抓得有些乱。脸上也留了些胡子,年轻的脸上有一丝成熟意味。他笑了笑,试探道:“不然香香就,找到了再说?” 松凌香颔首,但依然询问江沐君,得到肯定意见,便回想羊皮纸上的内容。在脑海中勾画出一条正确路线,抬步向前走去。 “一定要小心。”她这般叮嘱。 江沐君摸了摸腰间别着的枪,向小叔特意要的对鬼怪有杀伤力的武器,逐渐眼神中迸发冷光。 这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路,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出现。路边一丛一丛的草堆,时不时窸窣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蓄势待发。 凝重的氛围流转。 又走了十分钟,三人来到一块小空地前。稍微商讨片刻,便决定歇息一会儿。 江沐君拉开背包,将背包里的水拿出来,递过去:“我不知道会在这里留多久,就带了这些。先喝点水,待会儿继续赶路。” 他又说:“饿的话,我有面包。” 松凌香摆摆手,倒是问道:“能再给我看看羊皮纸吗?” 哪有不答应的?江沐君将羊皮纸仔细着拿出,不小心带出在口袋里安放的显形符。 松凌香接过羊皮纸,又在脑海中推算一遍。 那边,孟媛正死死盯着江沐君。原因无他,江沐君见到显形符的样子,就算见到亲爹亲妈小叔都不一定那么温柔。但孟媛脸上也不显yīn暗,只撅着个嘴,一脸不开心的模样。 当然,沉浸在羊皮纸中的松凌香并没有观察到两人的眉眼官司。她手指微顿,眼睛缓慢眯起,低低哑哑的声音流淌出来:“东南方向这一块羊皮纸上没有记载,巧的是地府那一块,就在空缺部分的后面。所以接下来要往东南方向走。” 松凌香将羊皮纸递回去,又道:“更巧的是,东南方向空白部分的入口,就在这个地方。”说罢,站起来,四周观看。 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奇怪的很。 周围昏暗一片,远离那边的深涧,连幽蓝的光都没有。空气安静得只能听闻三个人呼吸的声音。太暗了,草丛又潜伏着危机,仔细探查几乎是不可能的。松凌香收回指尖刚想掐出的照明符,怕这么暗的地方,用光反而会吸引什么东西。 见此,孟媛和江沐君也站起来,走到松凌香身后。 孟媛摘下颈间戴着的玉吊坠,令它浮在空中。他笑了笑,眼下的泪痣在昏暗中更加明显:“香香,玉吊坠用处很多的。” 话音落下,吊坠似乎听懂了,它散发着十分昏暗、人眼可见、却不惊动其他东西恰到好处的柔光,在空气中转了半圈。便停在一处山壁前面,用瓶身撞了撞山壁。 发出的声音咚咚作响,但带着淡淡的回声。很显然,背后是空的。 但摸索起来,四周毫无机关。丝毫没有打开的方式。仿佛当年这个地方是被人不经意打磨出来,闹着玩儿的。 动作间,身后穿来草丛抖动的声音,三人不约而同,回头看去。 空气中传来桀桀yīn笑:“这么多年,总算进来生人。桥头的臭婆娘不知拦了多少人,这回轮到我们饱饱口福了……啧,浓郁的灵气,真迷人——” 放眼望去,空地和小路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影,也就是半魔! 只有身后一条通道可以走。 原本不打算惊扰半魔的心思彻底熄了,既然周围围着这么多半魔,松凌香淡淡一笑,自然是要“破坏公物”的。 于是手指掐成决,从裤袋里拿出一张破雷符,甩手扔在空中。一道明亮的闪电直劈而下,仿佛闪电也恨极了这些半魔,劈下来的狠劲就是松凌香画了这么多年的符,也从未见过。 但她不耽误时间,与此同时,用爆破符炸开那条通道,拉起孟媛和江沐君讯速向里穿行。 烟雾散开,领头的半魔看见这里多出来的一个dòng口,看不清五官的脸上似乎也多了一层得意:“猎物进圈。接下来,是围捕时间。” 第41章 在桥头坐着的鬼妇人仰观天上炸起的惊雷,哆嗦打了个抖。她在原地来回踱步,竟有些忧心忡忡。 手里握着的点翠忽然间忽闪忽闪,鬼妇人眼光一亮,见到不远处走来的身影。一个带着帷幕遮住脸的女人正缓步走来。她拉着一只白色的雪山狐,信步走动,看起来像在逛自家后花园。 鬼妇人缓缓跪下,磕了个头。她毕恭毕敬:“阁下总算来了。” 女人伸出手,摆了摆。鬼妇人便会意,将巨石挪开。 女人足下一点,身体轻盈地飘起来。白狐很是听话地抱住女人的大腿,也飘起来。深涧里的鬼火瞬间安静得动也不敢动。在绝对实力的压制下,这些生物只剩下畏惧。 却说松凌香那头穿进通道,身后的半魔也随之而来。她停下,讯速布了一道阵法,拖住那些追兵的脚步。见到孟媛喘息狠了,也不管会不会伤到他自尊心,直接给背起来继续跑。 江沐君见此将孟媛抢过来,背到自己背上。孟媛也不乐意累到松凌香,就赖着不肯下来。松凌香只好随着他们去。 逐渐背后听不到脚步声,也不再感应到半魔的yīn煞气息。三人便停在一个拐角休息片刻。 “这是一个单向通道,凌香,我们不能停留太久。”江沐君背着孟媛跑一趟,也不觉得累。只额头出了些汗。倒是孟媛沉默了许多。 想也不用想,松凌香知道孟媛开始埋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这种情况下,她只能握紧他的手。 “好。”松凌香答。她们在的这个拐角倒是能看清前后通道的动静,但不能在危险到来的时候才做出反应,这便太迟了。还得防患未然。 所以没休息多久,又开始向前走。 大约过了十分钟,再一个转弯便看见一处盆地。视野开阔,目之所及处有两个通道。 第一次出现岔路口,是要人选择。 两个男人都把目光放在松凌香身上,等着她做决定。 松凌香暂时没动。 她有些头疼。当初年纪小,没跟江世华好好学占卜。还是自满了,要不然一眼测吉凶,也省些事儿。 “要不然,香香,走左边的道吧。”孟媛见松凌香有些为难,便开口。 江沐君知道孟媛有些东西,也有些本事,便不插嘴说话。 倒是松凌香揉了揉孟媛的脑袋:“嗯??怎么这么说?” “我梦见过这里。右边的通道有各种机关,比较凶险。左边一路通,就是可能……有鬼之类的。” 松凌香笑了笑:“那就走左边。” 年轻的脸上闪过愉悦,孟媛很是轻快地走着,看见落在后头的江沐君,嘴角微微弯起。累不死你,呕死你。 三人走动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盆地上传播,扬起一阵回声。 走到中间时候,忽然扑出一道黑影。 江沐君陡然抽出枪,冲黑影she击。子弹穿破气流,带着零星的火焰冲向黑影。一击即中。 落在地上的半魔没有立即死去,它顶着一张面目模糊的脸,静静地感受生命流逝的一点一滴。 松凌香上前仔细看。不动声色地寻找半魔身上的突破口。就在此时,枪声再次响起, 耳边还有孟媛喊的一句小心。 回头看去,孟媛正被江沐君护在身后。黑压压的半魔如同cháo水一般倾覆而来。 松凌香再次挥出一道破雷符,但不知为何,在这个山dòng里,破雷符几乎失效。松凌香脸色冷凝,离他们最近的dòng口是孟媛口中的“机关dòng口”。 松凌香看了一眼孟媛,最后将二人拉进“机关dòng口”。 一入dòng,就好似隔绝了外面的半魔。那些半魔在dòng口晃来晃去,就是不进来。 松凌香蹲下来探查,在dòng口处找到一些阵法,从其中零星的痕迹可以看出是一个阻魔阵。 这个阵法用的是久远的布阵方法,在今天是绝对找不着的。她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江淮特意叫她记下。包括布阵的材料,如今更是没有,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让这些半魔如此猖狂。 灰溜溜夹着尾巴跑路还是松凌香人生第一回 。她倒是不担心别的什么,只是怕折损了孟媛心中“无所不能”的形象。 不知打哪看见的,恋上的人在自己心目中总是维持完美形象,更像是崇拜。所以她内心也不免有些不安。不知道不够qiáng、难以保护他的自己还是不是他心目中的自己。 他们之间像极了心有灵犀一点通。孟媛能感受到松凌香的情绪变化,像很多次她揉自己脑袋那样,他也揉了揉她的脑袋:“香香,接下来还要靠你保护我。要是不专心,我该怎么办呀?” 松凌香握住孟媛的手腕,忍住拥抱他的欲望。既来之则安之,接下来的机关,还要小心应对。 江沐君见此,神色慢慢沉了下去。隐约间,他似乎还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对情侣一只狗,尴尬全部留给狗。 尤其是这只“狗”,心悦其中一人。 这条通道方方正正,大理石砌成的地板和墙壁,显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这里面几乎没有壁灯,因此显得暗沉沉的。 松凌香捏了一张照明符,在幽暗里格外显眼。 但似乎因为见了光,触动了通道里的某些机关,咻咻咻的破空之声,夹着箭雨气势汹汹地扑来。 松凌香抱着孟媛向后滚去,江沐君亦躲开。三人只要再退后一步就要退出dòng口,而dòng口外面是虎视眈眈的半魔。 没有趁手的兵器,没有防御的盾牌,处境似乎有些艰难。方才的破雷符在半魔面前已经没有作用,自打进了这处dòng府,符箓就失去了效用。 但,阵法似乎有用的。 她目光瞥到身后的阻魔阵,潜下心来,尝试布一个阵法。她对阵法研究不多,但基本的防御阵法还是信手拈来。 只是少了工具。 但不成问题。 松凌香咬破手指,将缺失的工具用自己的血液代替。血液中好似有金光流转,在空气中化作一个连贯的字体,正汩汩流动着。 孟媛和江沐君都能从血字中窥见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像火焰一般,熊熊燃烧。 是真的熊熊燃烧,眼看着血液开始迸发火焰,孟媛与江沐君两人都有些不可置信。 而孟媛在不可置信中,似乎还夹杂着惊慌失措和痛苦。因此脸色苍白。 松凌香不经意一瞥,见着孟媛苍白的脸色,险些将阵法画岔了。但终归是画好了。 一道莹白的屏障缓慢地铺开,将三人包裹其中。松凌香则是拉住孟媛的手,有些慌乱:“怎么了?手这么凉,是我吓到你了吗?” 孟媛却在一段忽然扑来的记忆中,挣扎沦陷。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屏障莹白的光芒让事物变得清晰,孟媛眼睑下两公分位置的泪痣似乎一闪一闪地,隐隐带了一丝血色。 第42章 江沐君从松凌香手中接过孟媛,背在自己背上。他口吻有些严厉:“凌香,接下来我们的安全都jiāo给你了,孟媛我背着,你要仔细阵法。” 松凌香颔首,收拾自己的情绪,手指往阵法中输入灵气。她走一步,阵法也挪动一步,在箭雨中支起的屏障阻隔了外面的肃杀,他们安全走过一段路。 江沐君背上背的孟媛也缓缓醒来。他哑着嗓子:“你放我下来。” 江沐君蹲下身子,把孟媛放下。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安全地区,但松凌香没有撤去阵法。她蹲在孟媛身边,问道:“刚刚怎么了?” 孟媛神色苍白,眉宇中似乎还萦绕着不解:“好像是最近看你们拍戏拍多了,我居然梦到自己就是孟蓝雨。我可是男子汉,怎么可能是曾祖姑姑?” 松凌香摸了摸孟媛的脑袋,安抚片刻,脑海中若有若无地闪过些什么,转瞬即逝。 江沐君从背包中取出面包和水,说道:“先进食,补充能量。” “好。”松凌香接过,先递给孟媛,再接过一包,撕开包装,开始吃。 江沐君一边吃面包,一边盯着黑漆漆的dòng口。不知为何,在枪林弹雨中厮杀出来的如同野shòu一般敏锐的直觉令他有些不安。 但无论如何,都要朝那里走去。身后是万丈深渊,眼前尚能把握一线生机。 三人匆匆吃完,将垃圾收拾好,又上路了。 前面凶险的箭雨,似乎让后面的机关消停了许多。一路走去,除了安静只有安静。 但警惕的弦不能断。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谁也不知道放松下来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可就在这时,孟媛忽然觉得脚上被什么拌了一下,飞身向前扑去。江沐君一把拽住孟媛,却在电光火石间感受到一股推力,扑通的落地声,两人都到了保护圈外面。 松凌香正要上前,忽然一道透明的液体冲向她。她略一停顿,液体冲破了屏障,溅了一些到她身上。接着,是肉体腐蚀的声音。 一块丑陋的伤口出现在松凌香的手臂上。 阵法因为没有灵气的供给,一个不稳就没用了。 而承受灼伤腐蚀之痛的松凌香神色淡淡。她在意的是孟媛和江沐君的安危。所幸两人都没什么事,但也寸步难行——他们像是被困在透明的屏障中,怎么也不能出来。 接下来就是那些难缠的液体,正从墙面的孔隙中喷she。松凌香挑眉,利落的翻身躲开,从口袋里抽出短刀,割破手指。血液慢慢变成火焰,她凝着神识,将火焰扑到孔隙口。血液凝成的火焰在液体没喷she出来的时候就将液体烧gān了。与此同时,更大的孔隙中放she出一支支长矛,并排一列,一列接一列地飞she而来。 松凌香皱眉,抬脚将长矛从她身边踢走。所幸不是箭雨,不算太难应对。但长矛上似乎有什么消磨她灵气的东西,令她略微不适。 翻身躲避间,耳畔传来孟媛大喊“香香”声音。她分神看去,只见孟媛和江沐君两人纷纷掉入一道暗门中。松凌香脸色一凝,一支长矛穿过她的肩胛骨。她伸手拔下,发了狠将she出的长矛打开。将长矛一支一支堵住孔隙口,讯速走到孟媛和江沐君消失的地方,四下探查。什么也没有。 血汩汩流下,在空气中凝成一道道火花,从她脚边漂浮在她身畔。 她腰间别的面具从她腰部脱离,慢慢凝成一个少年。面具男手指把玩着火花,饶有兴味地盯着láng狈至极的松凌香。 火花们则是围着他们两人打转,在面具男手中温柔得仿佛棉花。 “我说,你还不走吗?在这làng费时间没用,这里是没有任何机关的。你还是抓紧时间往外走吧,这个地方可有人控制着呢。” “是谁?”冷冽的声音把她周围绵软的火花都震住了,在面具男手中也稍显僵硬。 “我也不知道,”面具男摊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幸亏我感知力度比你大,孟媛他们暂时没事。” 松凌香颔首,伤口处依然流动着鲜血,在空气中不断凝成火花,围着松凌香打转。 但凡遇到危险,火花都会第一个冲出去,替她挡住,替她扑灭。 这些火花无往不利,倒像是利器,勇猛无比。 松凌香依然冷着脸,不管面具男怎么说话,她都一语不发。最后面具男自讨无趣,只好嘟囔着:“幸好我没跟你感情共鸣,不然遇到孟媛肯定跟脑子生锈似的。” 啪嗒一声,火花扑到面具男身上,带着qiáng大的冲击力,险些令他身体不稳摔坐在地上。 “哇,你连你自己都不放过!我们感官是互通的,要不然你以为我gān嘛出来帮你。哎哟妈呀,疼死我了。你一点都不疼?” 松凌香冷冷觑他一眼,不说话。 “行吧,我闭嘴。”面具男再次摊手,心里则想着:我自己也太难搞了! 就这样,黑漆漆的通道里,火花忙碌而有序,看着很喧闹,却是冗长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松凌香走出了通道。头发凌乱,浑身衣裳破破烂烂,肃杀气息却浓厚无比。 她周身的火花变得更加耀眼,似乎永不熄灭。 通道外面是昏暗的天空,满地粉红,长满了海棠花。许许多多的半魔在这里游dàng,但看见松凌香却没有像之前那般追杀,反而有些畏惧。 她顿了顿,向前走去。 伤口开始结痂,行走起来慢慢变得没什么知觉。面具男很自然地走在前面为她带路。 眼前出现一张玉chuáng,不知名的藤蔓缠绕在上面,一朵朵娇艳的花朵盛开。玉chuáng上躺着一个女人,头上梳着双刀髻,双眼紧闭,朱唇微张,她身穿古时烟衫罗裙,看着很美。玉chuáng上还坐了一个同样穿着古装的长发男人,他容颜清秀,此刻正着手为女子染唇。 而玉chuáng旁边则是昏迷不醒的孟媛和江沐君。 见松凌香来了,男子放下手中的唇刷,转过头抿唇道:“来了?欢迎。” “请问阁下为何抓走孟媛和江沐君?” “你指的是他们两个?擅闯yīn曹地府,难道不该抓?”男人笑了笑,但笑不达深处。 “可这里,还不是地府吧?” “你最好少管闲事!”男子这般对着松凌香呵斥,眼中堆积着怒火。 “我还不知道,我救我同伴就成了多管闲事了!” 男人没说什么,也没机会说,他刚站起来就左脚绊右脚摔倒了。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大概是习以为常,他利落地站起来,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动作轻缓,衣服却被拍断了一截。这时,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的神情,转瞬即逝,却真实无比。 然后,男子站好,gān脆不管这些,清清嗓子:“总之,这里的一切都不允许你们乱动。” “可以,还请阁下放人。” “我家笑笑不醒,我绝不放人。” “你家笑笑不醒跟我们有关吗?” “无关,我就是不放人,你能怎样?” 气氛压低,松凌香眉头一拧,绕过男人打算直接带人走。 男人丝毫不客气,伸手攻上松凌香的肩膀:“我说了!我不放人!” 松凌香眼里闪过怒火,翻身避开。她刚要出手,忽然被自身周围环绕的火花缠住。 火焰的温度忽然贴到她身体,明显是失控了。 她愣了愣,退远一步,观察环绕着的火花。它们看起来很乖巧,却突然狰狞地扑向自己。她疾步退开,闪过去。但火花密密麻麻都开始失控,都向自己扑来。 一丝难言的狠厉冲上心头。行动间肩上的伤口再次被拉开,血液再次凝结成火花,并且失控。 呵。她冷哼。站定了不动,任由火焰将自己吞没。 在男人看来,松凌香就是一个被火焰缠身的火人。他眉头皱了皱,这些火花不是符箓化成的?是血液? 有点熟悉。 男人正这般想,忽然眼前一亮,漫天的火花直冲云霄,照亮了整个幽暗的海棠花地。半魔们有些法力低微的直接被烫化了。但海棠花仍然不受损伤。 火焰中心,松凌香的额头上长出一道血红的火焰纹章,而面具人缓缓化成面具,再缓缓化成一团巨大的火漂浮在松凌香的肩膀上。 长发随风而动,火焰也随风飘扬,松凌香的脸上神色冷冽,漆黑的眼眸直视男子,下一秒,火焰像是一把刀直劈男子。 “你居然是花梦生……”火焰劈来的方向正对着玉chuáng上沉睡的女人。只要男子躲开,遭殃的就是玉chuáng上的女人。他便不躲,转过身护住女人。 qiáng烈的火焰仿佛来自地狱的业火,直烧人的神魂。可纵使男子被烧得背上的皮都焦了,也一声不吭。只是在承受完痛苦以后站起来,转过身郑重其事道:“对不起,你要放人,我就放。但是,你必须能护住他们……在海棠花地的半魔都是被我驯化的,但出了海棠花地,遇上的半魔都不是善茬。在这里,他们绝对安全。” 松凌香眉头一抖,浑身火焰不熄。她的瞳孔依然冒着冷光,这样细看,倒真像某个人。 男子站直了,微微垂头:“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吗?” 见松凌香不答,男子在原地踱步,时不时看她一眼。 冗长的沉默。 松凌香浑身火焰慢慢消退,额头的火焰纹章逐渐消失在皮肤表层。她走到孟媛身边,见男子不阻拦,才抬起头:“什么花梦生?” 男子闻言默了默,张嘴刚要说,就被口水呛到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缓过来就不答了。反而再次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去地府。” “地府?”男子的声音抬高,然后降下来,眉头紧蹙:“地府的大门早就关了。你去地府做什么?” “与你无关。” “你不清楚huáng泉路的情况。这么多年,huáng泉水都gān涸了。你们来时肯定经过一处深涧,底下就是huáng泉路。但百年前半魔来这边,huáng泉路就变了。地府的门也关了起来。你们一出这个地方,就会被围剿。” 松凌香低头,想了想,抬头问道:“你占了一块地方,养海棠花,为什么?” “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极瘟神君樊无胜,就是现在人说的瘟神。在chuáng上的是我爱人,极运仙子楚云笑,她跟我恰恰相反,是运星。我之所以能在这里占一块地方,还是因为没有人喜欢倒霉,包括半魔。” 松凌香挑眉:“神灵?” 樊无胜点头,说道:“先前的神灵几乎都在神魔大战结束以后成为了地府的管理者。但我跟笑笑在开战之前就去了轮回。百年前,也就是半魔到这里的时候,我们也回来了,神格归位,记忆复苏。但那个时候地府的门已经关了,笑笑又因为情绪不稳,沉睡了过去。本来可以走奈何桥,但笑笑沉睡,我又倒霉,怕出岔子。”他这么说着,一会儿又被风刮起的沙子迷了眼。揉了揉,他又补充道:“刚刚你火焰失控是我使用了瘟神的术法,对不起。” 松凌香这下也信了。她看了看还在昏迷状态的孟媛和江沐君,心里漫上来一种情绪。逐渐坚定。 “媛媛他们jiāo给你照顾,我去斩魔。”她说道。 第43章 “斩魔?你是认真的吗?” “我的火克魔,你感觉到了吗?”松凌香目光落在花海中悠哉悠哉的半魔身上,眼底有一丝无情。 樊无胜看着花海中因为刚刚的火焰余威波及而极速减少的半魔,心绪飘了飘。在花梦生出生后,就被测出他周身环绕的火焰是克魔利器。也因此他成为了魔界的头号宿敌。 如今,松凌香做了这个决定,要斩魔。 樊无胜点头,郑重承诺:“我一定会护住他们。” “媛媛要是醒了,告诉他,等我回来。” “好。” 松凌香踏出花海,远离了樊无胜的视线。她这才放松下来,从胸腔中呕出一口血。 面具又凝成人形:“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轻信别人。也对,就你这个样子,带人出来就是拖累人。” “闭嘴。”松凌香擦了擦唇角的殷红,勾了一抹嘲讽的笑。她目光落在面具男身上,又缓缓收回:“我说了,斩魔。” “行呗。不过你这恢复能力可不行,你看人家樊无胜,跟你说话期间就恢复好了。” “他……平时倒霉惯了,恢复能力就变qiáng了。”松凌香淡淡道。 “哦?你怎么知道?” 松凌香顿了顿,忽然有些迷惘:“我好像记得……” 这句话一说完,就没给两人时间谈论。他们面前密密麻麻的半魔围过来,松凌香给面具男递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知道所有打算:擒贼先擒王。 所以没有任何挣扎。 半魔们捆了松凌香,一边走一边谈论:“那两个小子不在,不然我们直接吃那两个小子多好。你瞧瞧这女人灵气充裕,却只能献给吾王。” “估计那两个小子死在机关dòng里了。” “真可惜。” 松凌香垂眸,满脑子接下来的计划。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松凌香脸上浮了一层嘲讽。 “诶,你说那个瘟神还要待多久啊?” “你管他gān嘛?” “不是,每次有猎物逃到他那儿就没办法了。我这也耿耿于怀。” “哟,还会用成语?” “我上回吃了一个文化人,吸收了他脑子里的东西。现在我也是满肚子墨水。” ………… 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面具男悠哉悠哉地走在松凌香旁边。半魔看不见他,他就耍些小手段:“不是说你恢复慢么?我来帮你。” 于是面具男掐了一道手决,以天女散花的形式撒了出去。半魔与半魔之间仿佛牵了一根无形的线,最终汇聚在松凌香身上。 肩膀的伤口慢慢愈合,只余下衣服破破烂烂,走在她身后的半魔忽然说道:“这灵气也太悬了,就这么片刻功夫,你看她,伤口就愈合了。” 稍微年长的半魔也不疑有他。 半魔的历史没有纯正的神魔历史悠长。因为不正统,在神魔面前降低了十来个层次。因此,是不会有神魔将半魔放在眼底的。哪怕是最qiáng的半魔,也不会。 面具男耍的花招没有半魔察觉。 松凌香在内心想着:“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面具男颇为悠闲,答道:“记忆里本来就有。” “你跟我共享梦境,共享情绪,共享痛苦,不共享记忆?” “我记忆不全,你记忆也不全。混一起不就晕了?” 松凌香觑他一眼,很是冷淡的清空内心。 过不了多久,两人就来到一道大门前。沉重的石头重重地压在地面,仿佛能把地面压塌。感应到有人前来,那门缓缓的、拖着沉重的身体往上移。 松凌香抬眸,视野逐渐开阔。她看见坐在主位上不伦不类的四不像,眉头微微挑起。 主位上的半魔已然有了人类的五官,在黑漆漆的脸上尚且可以辨认出来。但四肢肿胀,粗得好像大象的腿。肚子上却好像扎了一圈皮筋,细得跟人的手腕似的。 主位上的半魔看见松凌香,唇角咧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它张开四肢,用其中一只粗壮的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不错不错,这一次的猎物质量不错。奖!” 稀稀拉拉跪了一地:“谢谢吾王。” 松凌香一个人站在群魔中央,很是坦然地与魔主对视。 魔主挥了挥手,半魔便退散了。他压着嗓子,尖细得仿佛是一个被阉掉的太监:“我的贡品一向是女人。通过人间jiāo欢的方式获得极乐,这样,在你临死之前,好歹还能慡上一慡。啧……处女的芬芳……” 松凌香眉头一皱,面具男心有所感。她冷笑:“那么,既然你已经在huáng泉路了,就不用我送了。” 魔主呵呵笑了:“头发长见识短,我大度……” 话还没说完,眼前就扑过来一道火球,带着能灼烧人灵魂的热度,正汹涌地朝自己奔涌。 它拖着自己仿佛一扭就断的腰肢讯速躲开:“是本王小瞧你了。啧。这是什么火?” “烧死你的火。”冷冽的声音夹杂着奔腾的热làng袭来,魔主终于慌了神,他扑到地上打了个滚,慌忙站起来,取过身边放置的武器,冲向松凌香。 它的五官狰狞,结成一团,动作间带着狠厉:“该死该死该死!敢对本王下手!” 松凌香蹙眉,倒没被吓到,只是觉得这个魔主有点疯狂。能当魔主,也不是没道理。 它攻击狠戾,只攻不守,但因为打法,反而让攻击成为一种防守。 松凌香目光转到面具男身上,微微颔首。旋即足尖一点,飞跃到魔主身后,手腕接到面具男化成的长剑,上面密密麻麻的火焰。那魔主细腰忽然凸显了作用,它的上半身讯速扭转过来,粗长的手臂迅猛砸来。 松凌香挥出长剑,火焰烧到魔主身上,却毫无作用。 不是火焰的问题,是魔主的手臂,居然能抵御业火! 倒有些意思。如果太轻松天下无敌手,反而有时候会没意思。因而松凌香战意挑起,额头的火焰纹章慢慢显现,她好像刚从业火中走出来,浑身都带着烈火的灼烧感。 …… 且说樊无胜那边,他拿起唇刷,继续为楚云笑染唇。觉得差不多,他拿起眉笔,轻轻地按照楚云笑的眉形临摹。随后有些出神:“笑笑,你什么时候醒啊?” “诶……没想到花梦生这一世是个女人。我们经过十世轮回,我都没当过一次女人,你也从来没当过男人。不过……多亏每一次我们最后都到一起了。我知道你在怪路灵非,他一开始说你和他是天定的十世姻缘,所以你一直对路灵非倾覆真心。可经历十世以后,记忆归位,发现每一世都没有一个‘路灵非’出现。不接受,就沉睡了。 可是我……我等了好久,每一世都追逐着你,我什么都没做错,你非要对我这么绝情吗?你醒醒看看我呀。你喜欢什么样子我都可以,路灵非那样的我也可以。我的皮囊、心智、灵力,你想要我就改。” 樊无胜一边说,一边描眉。本来应该会描得像蜡笔小新一样,但因为是楚云笑,反而描成了漂亮的眉形。运星运星,再不好,都转运。 “今天我又救了两个凡人。一个带着煞气,一个拥有容纳百鬼的身躯。他们是花梦生的朋友……我瞧着,那个叫孟媛的男人,看起来像奈何孟氏传承人孟蓝雨。如果是真的,你瞧,花梦生跟孟蓝雨两人两情相悦,还转换了性别……” 孟媛悠悠转醒,视野还是昏昏暗暗,好歹还能看清。但耳边一直嗡嗡响个不停,好像是和尚念经似的,他心头憋了火,哑着嗓子道:“好吵……” 樊无胜顿了顿,面色冷清:“你醒了?” “你是谁?这是哪?香香在哪?” 在脑海中转了一小会,樊无胜道:“我是瘟神,这里是海棠湾,香香在完成自己的使命。” 孟媛抽抽嘴角:好扯。其他的他不关注,只重新问了遍:“你知道香香是谁吧?松凌香,她……” “松凌香叫你等她回来。” 孟媛站起来,四肢缓过劲,扭头,淡淡道:“我去找她。” “等等,你别去。她叫你等你就等,你最听她话了,对吧?” 孟媛咬咬嘴唇,脸上yīn沉片刻,然后坐回去,安静目视前方。 一片粉红。 真的是海棠湾? 瘟神? 使命? 香香怎么可以抛下他自己一个人行动!这里这么危险! 想着想着,他忽然哭了起来。 那边樊无胜本来还对着楚云笑碎碎念,听见孟媛在哭,连忙走过来;“你哭什么呀?你别哭……”这不是孟蓝雨吧!这不是孟蓝雨吧!孟蓝雨虽然长了泪痣,批命也是苦情流泪之相,但真的从来没哭过啊! 孟媛揉揉眼眶,背过身:“你好吵,走远点。” 樊无胜站了一小会儿,灰溜溜地跑到玉chuáng边对着楚云笑说:“笑笑,你什么时候醒啊。又有人凶我。我从小到大这么倒霉,总有各种各样的人欺负我,嫌弃我,当神官的时候虽然艰难,但长大以后能力大成,就没人欺负我了。可是,他们从来没人理我。 在人间了,我们十世轮回里面,我总被欺负,你都会护着我的。 你是不是嫌我太麻烦了,也觉得我是倒霉蛋,就不愿醒来面对我?我长相一般,又麻烦得要死,还总要麻烦你,你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我吧。假如地府大门打开了,神官们再次见面,又冷落我,我该怎么办呀?” 他絮絮叨叨,没看见楚云笑的眼眶忽然动了动,只说着自己的委屈。 然后孟媛语气略带不满,哭腔更甚:“你怎么这么吵呀?我家香香生死未卜,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吗?”一边说,一边擦眼泪。 樊无胜顿了顿,背过身不理孟媛,继续委屈巴巴:“你看,他凶我。” 孟媛好气。他擦gān眼泪,也不哭了。等情绪稳定些,他就使劲儿推江沐君。凭什么自己在这里担惊受怕,江沐君一点不受打扰? 片刻后,江沐君醒了。 “嗯……”他缓了缓,看着眼前一片粉红的海棠花,似乎不明就里。 然后讯速反应过来,看见身边的孟媛,忙问:“凌香呢?凌香有事吗?她怎么了?” 真看见江沐君醒来对松凌香的关切姿态,孟媛反而心生不虞。我家香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担心gān嘛?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说道:“她出去了。叫我们等她。” “什么?!她往哪里走了?”江沐君蹭一下站起来,忽然眼光扫到海棠花地的半魔,拔枪,就准备she击。 “哎哎哎?别别别,我好不容易驯服的!我去!天杀的人类!” 说时迟那时快,樊无胜说话阻拦的时候,江沐君已经开了好几枪。听见樊无胜说话,才转过头,但枪指着他,语气带着冰冷杀气:“你是谁?!” “拿枪指着人,可是不礼貌的哦。”一直皓白的手腕伸出来,推开枪。女人妍丽的眉眼笑弯了,说话语气肆意又潇洒,原来是躺在玉chuáng上的女人。 樊无胜从背后搂住楚云笑,下颚抵在楚云笑的头顶。他带着颤抖的语气轻轻哼道:“你醒啦!” “再不醒,你该不会被欺负死?”楚云笑拍开樊无胜的手,转头忽然看到孟媛,眉头倒是一挑:“小哭包也在?” 孟媛凝视着楚云笑的眼眸,恍恍惚惚有种熟悉感,但心里依旧防备,装作天真懵懂单纯样子:“你说什么?” 楚云笑唇角上挑,端坐在玉chuáng上,然后哼着歌。好像是江南小调,听起来还算好听。 樊无胜小心翼翼地坐在楚云笑旁边,因心里吃不准楚云笑的意思,没敢坐太近。 说孟媛是小哭包,还不是神魔大战前的事情。因为所有神灵都在地府当差,独独没有花梦生和江淮,孟蓝雨就在桥头等啊等。每回她轮回路过奈何桥,都看见孟蓝雨不停地哭。似乎姓孟的人都特别能哭,她还听过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挺佩服。 但前言不提,这个时候孟媛没有记忆,也是个凡人,有自己的命数。若是插手了,可就将局面整得一团糟,指不定害了他们。 所以楚云笑依然哼着小调,但眼角瞥到坐得有些远的樊无胜,她转过头,不哼歌了。只是面带微笑的盯着他看,然后带着挑逗:“呆子,做那么远gān嘛?” 于是樊无胜小媳妇一样乖乖巧巧地挪过去。 楚云笑凑到他耳边,询问道:“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愿意为了我变成我喜欢的样子?” 樊无胜脸色忽然苍白,看向楚云笑的目光带着一丝祈求。 这下凑不到樊无胜耳边,楚云笑脸上笑意越来越大,带了一丝作弄人的坏:“我喜欢被你压着。” 樊无胜脸颊爆红! 第44章 “一看你就想歪了。我的意思是,”楚云笑又附在樊无胜耳边,“让你掌控我。” 这也像荤话啊! 樊无胜脸更红。 楚云笑转过脸,顺带倚在樊无胜怀里。她目光落在孟媛身上,笑道:“小哭包,调情的话,可以跟姐姐学学。” 孟媛眼睛里闪过一点星光,但面红耳赤道:“大姐姐,我是男人。这种话是不能说的。” 楚云笑看破不说破。 江沐君冷着脸,擦了擦枪口,大概明白这里的半魔没有威胁,就收起枪。他不准备停留,一步一顿坚定地朝外走去。但百步之后,面前就出现一道无形的屏障,不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楚云笑扬声:“别人有别人忙得,你凑什么热闹?真的担心就好好待着,添什么乱。” “你知道她面对的是半魔而不是鬼吗?!”江沐君愤愤不平。 “你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吗?”楚云笑反问。然后观察了江沐君的反应,接着说道:“你不知道。” 江沐君沉默了。他垂着眼走回去,坐下,然后目光一直看着远处,等着松凌香回来。 “你等松凌香回来?我也等她回来。你看看,她把我家呆子劈成什么德行。” 江沐君:“你别胡搅蛮缠不讲理。” 孟媛见楚云笑与江沐君杠上,心里暗慡。但真怕楚云笑会找松凌香的麻烦,他道:“若是香香有什么错处,我替她担着。” “你?”楚云笑歪头看向孟媛,又转回来对着樊无胜询问:“你怎么看?” 樊无胜:“其实可以不追究的。只要你醒来就好。” 孟媛压下心中的艳羡,心里企盼着松凌香快些回来,安安全全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松凌香那边,她与魔主斗了莫约半柱香的功夫,终于找到魔主身上的致命破绽——那能扭转三百六十度的小细腰,是它浑身坚硬保护罩的唯一柔软。 只攻不守?那可真是要命。 松凌香眉尾下压,一面继续抵挡对方的攻势,一面估算着最有利的进攻时间。终于,在魔主手臂再次上扬袭来时,她错身一躲,紧接着挥出凌厉的火焰剑锋。 轰然一声,魔主倒地,它身体碎成两截,业火从内部灼烧而过,将他的身躯烧得只剩下壳。 松凌香转身,看向大门密闭的石壁,她试着用剑劈开,但这种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石壁竟然也能抵挡业火。 这里莫非还专门克业火不成? 此时她手中握着的剑传出面具男沙哑的声音:“是你业火不到家。如果……那必然直接轰破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再开大一点。你业火不纯正。” 松凌香握紧剑柄,额头的火纹好像要直接烧起来,她勉励一劈,巨大的火焰làngcháo好像要掀翻这座半魔宫。轰隆隆,石门破了。 终归是个凡人之躯,此番动作下来,体力难免不支。 却不料,石门外面站着密密麻麻的黑影。 刚刚经历恶战,便迎来另一番恶战。 她孤身冲进半魔堆里,拼命厮杀、拼命厮杀。好像有什么穿破灵魂使她感觉熟悉,再一次次挥剑中,她突然有了零星的记忆。那,是什么…… 看不清楚。模模糊糊。可是接连不断的攻击还在继续。她甚至无暇思考方才涌现的记忆是什么,那记忆便如同流水一般逝去。 有的半魔能够抵挡业火,有的则是直接甄灭。攻击不断袭来,不知道哪知半魔的手忽然刺破她的肩胛骨,忽然穿过她的胸膛,忽然将她手中的剑柄折了。 她的意识逐渐消亡。 半魔们又一次胜利。百年前被人类赶到这里的屈rǔ好像得到了安慰。 于是半魔们开始讨论谁是新的魔主。 原地打转的微小的火焰在它们间或的讨论声中随风摇摆,像是满地祈求的可怜虫。半魔随便一脚踩下去,仿佛就能将火焰熄了。 但……是满地! 半魔们也逐渐意识到不对劲,那个女人死了,尸体消失了。而这些火焰迅速布满整个地界。他们惶恐,纷纷用脚踩踏,却无济于事。 火焰逐渐凝实,在半空中重新将女人塑造。她的目光比先前更加清冽,也更加无情。 那无边无际的业火还未靠近就有一种灼烧感。 这是jīng粹的业火。向死而生。 女人在半空凝了一个极其美艳的笑容。她手指轻轻一点,半魔尽数甄灭。 不费chuī灰之力。 她依然飘在半空中,视线放在不远处站着的男人身上。他浑身灵气充裕,肩膀上歇了一只蝴蝶。她认识他,他亦认识她。 男人动了动嘴唇:“花梦生,你醒了?” 女人淡笑:“正是。” 像是熟人根本无需多言,路灵非与她视线微微jiāo错,都读懂了彼此的意思。于是路灵非转身消失在原地。而松凌香落在地上,收了业火。 面具不见了。 面具与她相融了。 她按照自己的记忆,慢慢向来时归去。 当真正要走到孟媛那边的时候,她身体竟有些颤抖。可这个时候,一切都要绷住。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正是缴清半魔,打开地府。 这是天道的推进点。顺者昌,逆者……或许就像她那个下落不明的姐姐一样。那个叫做花清梦的女人。 于是缓慢地放平呼吸,态度怡然地走近。 海棠花地里的半魔也全部消失。这里所有半魔都不存在了。若说普天之下,只有花梦生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一个看起来乖巧听话,眼睑下两公分处长了一颗泪痣的男人飞扑到她身上,松凌香一愣,连忙躲开。当她仔细探查的时候,发现这是自己的爱人孟蓝雨。 只是蓝雨她,怎么生成了一个男儿? 松凌香有些恍然,低头发现自己竟也生成一个女儿身。 性别……颠倒了? 她看见孟媛脸上委屈巴巴的神色,忽然觉得性别颠倒也无碍,左右撒娇的还是蓝雨。 只是想上前握着他,又觉得不太对劲。就好像,是一对基。 于是松凌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楚云笑则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目光对上的一瞬间,楚云笑道:“你实力终于正常了。下一步做什么?” 松凌香微微笑道:“自然去地府。” “也好,我与呆子顺道也去。托你的福。” “嗯。”松凌香淡淡颔首。 楚云笑摇头,在樊无胜耳边小声道:“你看,一点也没变。说托他福他还应了。” 樊无胜轻笑,揉了揉楚云笑的手腕,道:“但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没什么变化实在难能可贵。不知道见到那些老熟人……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孟媛小心翼翼地盯着松凌香看,还是试图握住她的手。但松凌香很是灵活地避开。她好像要说些什么,便张嘴:“孟……媛,你先……” 孟媛打断他,哽咽道:“你以前都是叫我媛媛的!你怎么了?为什么回来以后要推开我,连手也不让我碰。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她要仰头看他,这种感觉简直跟基佬没什么两样,她也需要时间缓冲啊。 可孟媛噼啦啪啦掉泪珠子,委屈得不行。 松凌香呼出一口气,伸长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替他擦gān眼泪,然后把手放下来,拉住孟媛的手。 孟媛的手很大,一下子把松凌香的手包裹起来。 松凌香脸上一片灰败。但过了一会儿,又调节过来。自己爱的是他这个人,不是性别……况且性别jiāo换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自我安慰着。 江沐君完完全全被遗忘了。 但他宁愿不要被想起来,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反而更好。 被注意到的心酸才是最心酸的。没被发现的时候总能忍受。 五个人这样走。楚云笑带路。 从来没人给楚云笑出过这样的题目:“在自己的爱人面前碰到了曾经以为是一生的人该如何反应?” 这道题总要面对。就算没人问她,她也清楚答案。没有什么比当下的幸福更重要。 那些被欺骗的过往,都像一道青烟消散。无影无踪。 所以在路途看见路灵非一闪而过的身影,楚云笑没有任何反应。 而路灵非亦是眉目淡淡。仿佛过去的谎言不值一提。毕竟楚云笑是他一手创生的产物。真论起来,楚云笑应该是他的“女儿”。 爱上自己的“女儿”吗?不可能的。 他一生唯一允许的变数在他的肩头倚靠着。对楚云笑自然没有多余的愧疚之情。 楚云笑也不恨他。如此,甚好。 路灵非此刻履行的是一个监管者的职责——检测在花梦生不留余力的清扫之下,是否还有残留的半魔肆nüè。半魔的繁衍能力过qiáng,不小心仔细,一切就白费了。 要知道,进了地府的神灵,除了奈何桥基本上哪里也不能去。 当然,要是想体验轮回,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第45章 这一路怪石嶙峋,本来应该是鬼怪的容身之所,却因为半魔,反倒没见鬼。 只有来时深涧处因不能轮回而bào躁焦虑的鬼火们。 孟媛紧紧地拉住松凌香,灵魂深处涌起一种害怕。松凌香刚刚的动作就好像嫌弃自己,要抛下他。他内心深处有一种自卑,深深的压制着他。压制着他的脊梁骨,好像随时能把自己踩碎。他表面上装得乖巧无辜,可心里不为人知的yīn暗和占有欲总让他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情绪中。 所以,他只能紧紧拉住她,却不敢过分动作。生怕一不小心惹了她厌烦。 松凌香这个时候终于又和孟媛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她转头轻叹:“刚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孟媛轻声道:“没关系。” 但依松凌香对孟媛的了解程度,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为了让自己安心,心里不知道怎么埋怨他自己没做好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自卑。 明明百年前的孟蓝雨,姑娘家家,一点也不见自卑。 思忖片刻,松凌香道:“我曾经在相书上看见关于泪痣的一句话:‘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所谓孤星入命。’你脸上了一颗泪痣,但我反而觉得没什么。我在这里答应你,只要我在,就护着你绝不让你流眼泪,不让你成为孤星。好不好?” 这句话震撼了孟媛。他呆呆傻傻的走路,甚至忘记了反应。然后眼泪不自觉的奔涌而出,收不住了。 楚云笑回头觑了一眼,叹道:“小哭包没得跑了。” 然后松凌香又是手忙脚乱替他擦眼泪。听着孟媛抽抽噎噎地说:“拉勾,不许骗我。” “不骗你。”这辈子再也不会让你等待了。松凌香暗暗说。 五人终于来到地府门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铠甲打扮、充当门神的男人。他神色淡漠,直视前方,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中。 但孟媛的玉吊坠里一抹青烟缓缓凝成。陆羡清站在原地,有些踌躇地喊道:“存信!” 男人毫无反应。 陆羡清泪眼婆娑,朝松凌香道:“他,他不认得我了吗?” 松凌香默。 陆羡清上前,靠近男人。她伸手抚上松恒君的肩膀:“存信,你认得我吗?我是羡清啊,我是岫玉,你记得吗?你理理我呀!” 松恒君一把推开她,神色冷漠。 不认识了……竟然不认识了……陆羡清坐在地上,仰面看着松恒君。她寻找了这么久的人,怎么可能轻轻推开她她就会放手!于是爬起来,奋不顾身地拥抱他。 松恒君浑身铠甲好像变成风刃,割伤两人(鬼)。陆羡清不放手。鬼血流出来,刺得松恒君满眼通红。他奋力推开陆羡清,陡然跪在地上。铠甲化成风刃一刻不停地凌迟着松恒君。 眼看着陆羡清又要抱过来,松恒君呵斥道:“离我远点!” 然后露出一口血。 “存信!” 松恒君微微喘气,风刃变小,铠甲不再。他好像终于恢复了记忆,抬起头露出一个斯文儒雅的微笑。 孟媛见松恒君魂魄似乎要散了,便连忙将松恒君和陆羡清一起收到吊坠里边。 众人这才将目光放在地府上。 整座地府黑压压的,仿佛要把外头的人压迫而死。但细看又处处jīng致瑰丽。大门当真紧闭着,左右贴了副对联: 上联:“阳间三世,伤天害理皆由你” 下联:“yīn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横批:“你可来了” 楚云笑歪头靠在樊无胜肩膀上,评论到:“这倒是欢迎人的好句子。善恶终有报,这不就提现了地府的秩序?不过也得有贪官——你说,神灵进去要被审判吗?”她的手肘轻轻撞在樊无胜的腰上。 但有另一道声音传来:“当然不会。” 五个人凝神看去,竟都有些愣。 松凌香眼眶红了一圈,嘴里喃喃道:“阿姊……” 阿姊?香香在说什么?那,那,那不是虞无暇吗? 楚云笑神色复杂,最终只是叹道:“你来了?” 虞无暇眸光落在松凌香身上,露出一个笑容。她身边有一只雪山狐如出一辙地看着松凌香。最终,虞无暇有些欣慰:“你都想起来了。确定要这样选择了,对吗?” 松凌香坚定地点头。 随后虞无暇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落在孟媛身上,露出一个诡谲的笑,转瞬即逝。她淡淡开口:“那我帮你们这一次。” 说着,她悬空而起。眼睛慢慢阖上,唇角不自觉微微弯起。她的指尖凌空勾画出一朵开得灿烂的彼岸花。不知道她念了句什么,彼岸花慢慢靠近地府大门。在彼岸花贴在地府大门的那一刹那,大门打开。 仿佛许多年没有接纳过生魂,大门爆发出一阵qiáng烈的吸引力,仿佛要把天地接纳进来一般。 但虞无暇轻轻挥手,一道屏障出现在众人身边。 深涧的鬼火们一连串的被吸纳进地府。它们的火花的跳跃弧度也透露着轻快。 正统的天道轮回这么令这群生灵开心? 不思进取。 虞无暇脸上出现一个转瞬即逝的嘲讽笑容,无人知晓。 风平làng静之后,屏障被虞无暇撤去。 她仰头看了眼昏暗无边的天空,然后低头遗憾道:“遭了,被天道发现了。先走一步。”于是凭空消失。 楚云笑与樊无胜手牵着手,对三人告别。 “小哭包,花……松凌香,我们在地府等你们哦。”楚云笑挥挥手,便携着樊无胜一起走进地府。 一边走,一边听到楚云笑教训道:“呆子,你以后能不能qiáng势一点?不然别人都说你像吃软饭的。” “怎么了?我允许你qiáng势,你还不满意了?” 待到人都看不见影了,松凌香神识一轻,属于花梦生的记忆不再。与她相融的面具又缓缓挂在她腰间。 在一片空白中,她看见路灵非追着最后一只半魔猎杀,但那只半魔冲进了孟媛的身体。 她听见路灵非夹杂着怒火的声音:“该死,最后一只半魔!” 松凌香想奋力冲上去保护孟媛,但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有孟媛倒地抽搐、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的画面一直在脑海中闪现。 再次醒来,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四面雪白的墙壁、窗户上飘动的洁白的窗帘。对上吕念之和程新月关切的目光,松凌香惊坐起。 “媛媛呢?她怎么样?” “她在隔壁。” 松凌香连忙掀开被子,飞速赶到隔壁病房。 见此,吕念之跟程新月相视一笑,竟有些无奈。 隔壁病房里面,孟亦甄垂着眼睫,慢慢地削苹果。见松凌香赶来,她不咸不淡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孟亦甄吗?因为谐音‘梦亦真’啊。做的梦都是真的。” 松凌香眉头紧蹙,道:“我先看看孟媛怎么样。” “你没有办法治好他。现在能救媛媛的,只有虞无暇。” 松凌香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她直视孟亦甄的眼眸,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能救媛媛的,只有虞无暇!你听清了吗?” 深吸一口气,松凌香咬牙:“好,我去找她。” 见松凌香推开门,孟亦甄扬声道:“孟媛就是梦圆,而你,就是媛媛的梦。你懂吗?” 松凌香回头,坚定地点头,更加坚定地说道:“我懂。” 说罢,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房间里面孟亦甄有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过了一小会儿,咯吱咯吱地啃削好的苹果。 病chuáng上的孟媛就像一个jīng致的洋娃娃,墨黑的短发似乎慢慢发白,他浑身时不时翻涌着人眼不可见的黑气,脸色苍白到有些透明。 他的身体里暗藏着通向人间转世为人的通道。而藏在他体内的半魔正在四下寻找。 第46章 气喘吁吁。 路上的小店依然冷清清。 枫叶不要命一般铺就漫山遍野的红。 松凌香急速地走。 到了——剧组。 虞无暇这时候应该在拍戏的。哪怕不在,也应该在揣摩剧本。 松凌香走进去。剧组忙碌的人无意中往门口看了一眼,纷纷停下。他们脸上有种细微的尴尬,但片刻后收回来。有人寒暄问道:“松姐,不是还在养病吗?身体没问题吧?” 松凌香摇摇头,忽略空气中有些停滞的气氛,四下找人。 虞无暇,不在?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正看着自己的时相宜身上,朝时相宜走去。 见松凌香过来,时相宜立马迎上前,拉着松凌香走到稍偏僻的角落,忙道:“松姐,你可来了!吕姐说你这三天都在医院养病,我去看你,你也昏迷不醒的……” 松凌香眉头蹙起,有些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就你不在那两天,有个江湖术士说这宅子里yīn气很重,还有鬼怪!我看他那样子倒像是个骗子,哪想到他真抓出鬼来了。我听他言语间好像要取代你在娱乐圈捉鬼师的地位……” 松凌香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那影后去哪了?” 时相宜想了想,答道:“虞姐前两天也没来,今天早上来了一趟,呆了一小会儿就走了。” 松凌香点头。步履匆匆地走了。 时相宜目送松凌香远去,然后垂下眼眸。片刻后又茫然地盯着松凌香远去的位置,有些怅然。没人知道她怅然什么,只依稀知道她有心事。 松凌香按照记忆找到虞无暇居住的地方。保安拦着她不让进。但听到她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了窍似的:“您是松凌香呀!找虞小姐是吗?请进!请进!虞小姐住在A168。” 松凌香淡淡颔首,但心里不解。她回头又看了保安一眼,看起来老实敦厚,平平常常的一个人。 168,一路发。 虞无暇,也在意这个? 松凌香找到A168,敲门,没人理。 三分钟后,再敲门,依然没反应。 又过了三分钟,继续敲门,门紧闭着。 她靠在门口,抿紧嘴唇。 不在家,不在剧组,没有狗叫。虞无暇去遛狗了? 这个时间点……外头太阳高升。九月快到十月,阳光依然火辣辣的。 不可能。 她否认了这个猜测,忽然想到剧组时相宜跟自己说的话。虞无暇早上去了一趟,但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有个江湖术士试图取代自己…… 她忽然有一个猜测。于是拿起兜里的手机,给时相宜发了个微信通话。 立刻被接通。 “喂,松姐,怎么了?” “我想要那个江湖术士的住址。” “啊……等等,等等。我问问去。” 松凌香一边等,一边朝外面走去。 不一会儿,时相宜那边回:“在清溪路的小洋房酒店。住在D区309。” “谢谢。”松凌香挂了电话,眼睛里有一丝冷光闪过。转瞬即逝。 出小区门口,保安还笑嘻嘻道:“我刚想到,虞小姐今天不在,真不好意思。” 松凌香淡淡颔首。 她招了一辆出租车,去往清溪路。 不知道虞无暇与那个江湖术士的关系,到底如何? 虞无暇接近自己的目的会不会是为了针对自己? 松凌香这样想着,心里却十分抗拒。心里好像有一个浅浅的声音提示自己:“任何人都不可信,但虞无暇是不会害自己的。” 为什么? 她抿唇,下车,走到指定地点。 等在前方的,将会是什么?是一个以为会帮自己却在算计自己的人,还是一个一心一意帮着自己的“盟友”? 翻遍记忆每一帧画面,未曾在成长路上找到虞无暇这个名字。她究竟是谁呢? 手指在门上轻轻叩响三下,里面淡淡的女声:“等等。” 门轻轻拉开一条门缝,露出虞无暇清亮的一只眼睛。那只眼睛藏在暗处,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松凌香鼻头微微耸动,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味。皱着眉,松凌香语气有些呵责:“你gān了什么?!” 虞无暇拉开门,唇角露出一点轻快的笑容,然后抬起下颚,语气透露欢愉:“进来吧。” 毫不犹豫,松凌香抬脚走进去。她立刻将门关起来,心脏有力却慌张地跳了起来。 屋子里地板上全都是血。而那个别人口中的江湖术士正吊在天花板上,四肢都被砍了下来,被随意地丢弃在房间。雪白的被子被染红,像是铺了一层玫瑰花。 “你杀人了?!” 虞无暇挑了一个gān净的地方坐下来:“是呀。” “为什么?”松凌香语气变得急促,额头也冒了一点汗。 虞无暇淡淡地扫了松凌香一眼,然后转过头道:“不为什么,看他不顺眼。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帮我处理尸体怎么样?” 松凌香垂下眼眸,正要答应,虞无暇制止了她。 “先等等。我时间不多了,就指点指点你。九月中旬你在地府斩魔对吗?地府的轮回秩序如今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需要的,是你的业火。” “你的业火是向生而死,向死而生。它代表正气,也代表轮回。” “你只需要去南海结束自己的生命,业火就会自动被送到地府镇压。世间的轮回秩序也就圆满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反抗,不遵守规则,叛出天道,就像我……”虞无暇露出一个轻笑,不得意,却张扬。 “我给你时间考虑,但不能太久。” “尸体不用你收。”虞无暇打了一个响指,厕所里跑出来一只红眼睛的雪山狐。雪山狐张大嘴巴,呼啦一吸,房间里所有与血有关的痕迹都消散了。虞无暇摸了摸雪山狐的头,一个转眼间,雪山狐就变成一只微笑天使萨摩耶。 原来狗不是狗。 “这是上古时期的凶shòu,嗜血嗜杀,史书上没有记载,是个变异物种。”虞无暇笑了笑,慢悠悠地牵着摩萨耶走出房门。 松凌香紧随其后。 “你来找我是要让我帮你的忙吧。”虞无暇回过头,笑容明媚,但不达眼底。 “对……能不能帮我把媛媛……身体里的半魔驱逐?” “怎么?不好意思了?”见松凌香不答,虞无暇扭过头,声音有些涩,很轻很轻地感叹了一句:“本该是熟不拘礼的……” 松凌香没听见。她这样要求一个一直防备的人帮自己的忙,面子上真有几分挂不住。真论起来,总有一些尴尬。 两个人叫了车,赶到医院。 孟媛的病房里,孟亦甄坐在沙发上。松凌寒也赶来了,西装还没脱下。他微微搂住孟亦甄,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舒服一些。 见松凌香来了,松凌寒顿了顿,扭过头微微咳嗽。但又怕吵到孟亦甄休息,急得耳尖有些红。 松凌香会意,微笑面对。 虞无暇靠在门上,轻声道:“接下来我帮孟媛驱逐半魔,闲杂人等,还是离场吧。” 孟亦甄眼睫微微一颤,缓慢地睁开眼睛。她对上虞无暇的目光,忽然僵住了。揉了揉额角,朝松凌寒道:“那我们出去走走吧。” 松凌寒点头。 松凌香在一边看着。 虞无暇瞥了她一眼,对她此时此刻的防备不置可否。 空气缓慢的流动起来,在紧闭的房间形成一道气流,卷起雪白的窗帘。虞无暇一步步走近孟媛,雪白的裙子像是海面上扬起的风帆,洋溢着流动的韵律。 她抬起手腕,掌心对着孟媛的额头,嘴角不自觉带了一抹微笑。然后低喃的声音好像能穿透人的灵魂,撕扯,粉碎。 一道黑影被从孟媛身体急速冲出,它嘶鸣、挣扎,最终在空气里被撕成粉末。 虞无暇凑近孟媛的耳朵,将声音拉低,却震到孟媛的灵魂:“滚回你的地方去!” 孟媛的眼睫毛微微颤抖着。 虞无暇直起腰板,转过身,对松凌香道:“接下来就会醒来。大概十分钟。没事我就走了。” “你……对不起……” “道什么歉?”说不定以后你笑不出来。虞无暇心想,脸上扯出一道似有若无的笑。然后一步一顿地走了。 在楼梯转角,正好碰上孟亦甄。虞无暇心情不错,主动开口说话:“男朋友不在?” 孟亦甄停在楼梯转角,有些懒倦道:“在上厕所。” “人生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好的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就那样。” “人生伴侣也一样?” “与你无关。”孟亦甄双手插兜,看着虞无暇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然后擦肩而过,她有些疲惫地靠在栏杆上。空气中还传来虞无暇最后的声音:“好自为之。” “刚刚,你们是什么意思?”松凌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孟亦甄对上松凌寒的眼眸,不说话。 第47章 “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关于未来,关于我?” 孟亦甄抿嘴,随后绽放一个巨大的笑容,笑容中有几许苦涩,有几许温柔。她的嗓音有点沙哑:“对啊。” 似乎是看出了孟亦甄的无助,松凌寒伸手抱住孟亦甄,力度不自觉的大。 “那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吗?” 孟亦甄仰头,泪水从眼角瞬间决堤而下:“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那我们会是终生伴侣吗?” “会的。我们会一辈子相伴白头。” 松凌寒手臂稍微松了一些,唇角在孟亦甄额头轻点。他替她擦去眼泪:“不管你有什么苦,有什么惶恐,都可以告诉我。梦见什么了,都可以跟我分享。小妖jīng这下落在我手上,就要学会依赖我啊!” 孟亦甄破涕为笑:“你怎么这么肉麻!” 松凌寒捏了捏孟亦甄红彤彤的鼻尖,笑道:“都是你调·教得好。” 病房内,孟媛缓缓睁开眼睛,浅色的眼眸在看见纯白的房间时微微有些失焦。他目光忽然落在一脸关切的松凌香脸上,挣扎着起来。动了动嘴唇,只喊了句:“香香……” 松凌香顿了顿,伸手覆在孟媛的额头上,有些温柔的嗯了一声。 孟媛蹭了蹭手,然后有些乖巧道:“香香又要拍戏吗?” “剧组通知明天要去呢。” “那香香要好好拍戏,快快地拍,然后以后就可以一直陪着我啦!” 松凌香不禁莞尔:“明天最后一场。” 孟媛笑意依然是一个样子。 第二天,拍的是陆羡清拿枪杀松恒君的那段。 陆羡清收拾好自身的行头,细细地描眉点唇,将女子的媚发挥得淋漓尽致。 大红色戏袍好像将时间定格在了那一刻。她宽大的袖子底下藏着一把jīng致的手·枪。 出门,遇见自己的亲妹妹。有一刻是想开枪上膛打死她的。亲生的妹妹看着自己往火坑里跳,从来都是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跳出来说一句“你是无辜的”,有意义吗?没有。 但还是收起了枪。 继续朝自己的目标赶赴。 在枫树林茂密的山头,松恒君带着部下潜伏。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几乎关系到往后的成败。 但枪声不期然响起。 松恒君胸口仿佛破了一个大dòng。 他的部下反应敏捷,讯速朝声源处she击。来不及制止。 “嫂子?!”兵蛋子走调的惊呼。 松恒君顶着自己胸口的枪伤,缓慢地朝陆羡清走去。那个穿着戏服一向美艳的女人如今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那个为他辛苦生下孩子后被敌军侮rǔ的发妻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他坐在陆羡清身边,将陆羡清的枪拿起来,忽然扔得远远的。 “我不该教你学枪……” 可他又挣扎着捡起枪,最后看了一眼兄弟们,朝自己脑袋开去:“这个世界没有你,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我让你承受太多的委屈……” 在将死亡代入自己的一刹那,松凌香仿佛听见了海cháo的声音,冰冷的将自己包裹。 漫上来,漫上来。 淹没了自己的口鼻。 一刹那,她看见了前世今生。 奈何桥上,一道绛紫色身影忽然出现在桥头。 她眼里带着初生的茫然。但瞬间,又明白了什么。 突然一道身穿深蓝色长裙的女子凑到自己跟前,询问道:“孟蓝雨?你怎么回来了?你恢复记忆了吗?” 孟蓝雨一怔,忽然想起昏迷时候耳边震响的“滚回你的地方”,眉头紧蹙。 现在人间,是什么情况? 透过蓝裙女子的写轮眼观测到一个冒牌的孟媛享受自己爱人的温柔,她一个不稳,胸腔漫上一口血。 孟蓝雨昏了。 纯白色的微光从虚无中包裹了孟蓝雨。 回忆,乍现。 神历八千九百年,是花梦生与孟蓝雨第一回 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花梦生才四百岁。如果按照凡人来算,大概八岁不为过。 孟蓝雨也还小。 路灵非将他带到奈何桥上,委托奈何孟氏照顾。 “这孩子是天煞花家的,天帝正在找他斩草除根。奈何独成一界,天帝的手伸不到这边。而且,这孩子天生业火,是轮回之火,刚好在奈何桥上历练。” 奈何孟家的家主微微俯身,一双严苛的双眼像探照灯一般在花梦生身上打量。然后那双熬着孟婆汤的手覆盖在花梦生的额头上。 业火,轮回。 孟家家主便答应留下花梦生。 跟在家主后面一脸乖巧的孟蓝雨微微探头,眼下的泪痣清晰可见。 路灵非停下,问道:“这小家伙是下一任接手孟家奈何桥的家主?” 孟家主很是温柔地揉过孟蓝雨的脑袋,笑道:“正是。” “这泪痣……” “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所谓孤星入命。这是你的一套理论,是天宫的一套理论,但这小丫头三百九十年来遇事从来没哭过。老身不信这些。” 路灵非挑眉,来了几分兴致,蹲下身子和孟蓝雨对视。 “她这,感情颇有变数。不过,奈何桥桥主的使命担得起!孟家主当真眼光不错!”路灵非出自真心地夸赞了一番,随后作揖告辞。 随后是两个小萝卜头的jiāo接仪式。 谁也没想到,花梦生与孟蓝雨这般一对视,便牵扯余生坎坷的纠纠葛葛。 奈何桥下镇压恶鬼千万,平日里yīn风怒号,悲啸不止。 孟蓝雨从来都是一脸淡然地接受长辈们的教育,或者看书,或者操纵鬼魂。稍微长大一些,便练习着能熬上一碗孟婆汤。即便时常以失败告终,孟蓝雨脸上也丝毫未曾出现过悲伤气馁的颜色。 她好像从来都是处事不惊临危不乱的模样。 花梦生则是有些冷淡。但孟家对他的教导也严厉非常,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身上qiáng调“责任”二字。 掌管轮回业火的人,如果责任心缺失,那么天下苍生,生灵涂炭。 孟蓝雨与花梦生一起长大,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 孟家家主有一回拉过花梦生道:“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在孟家养着吗?” “因为我的业火吗?” “是也不是,”孟家主脸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直接点出来,“孟家掌管奈何桥,镇压恶鬼千万,需要轮回掌管者。蓝雨需要时间磨炼,你也一样。但唯恐未来出什么岔子,养你是为了帮助蓝雨坐稳孟家家主的位置。而最能把你捆在蓝雨身边的方式就是,结亲。所以,你是童养夫,知道吗?” “童养夫?”花梦生小脸直接垮下来,皱眉道,“孟蓝雨她平时都不理我的,她一点也不喜欢我啊。而且,童养夫,感觉好丢我花家列祖列宗的脸……” “蓝雨外冷内热,你自己多了解就知道她的好了。至于脸面,我孟家不对外声张,就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不就保住了?” 忽悠小孩有一套,孟家主完胜。花梦生一想,觉得有道理,还准备应下,便听见孟蓝雨难得慌张的语气。她明显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说话还微微喘息:“姑姑,不要勉qiáng别人。我自己的事情一定会做好的。家主的位置我一定能坐稳,我会很努力,很努力,你不要花梦生这样做。万一……万一长大以后……” 变数太多,承诺留仇。孟蓝雨在奈何桥看过太多来来往往的痴魂,听过太多故事,年纪尚小,便知一二。 孟家主眉头微微蹙起,有些惆怅:“阿雨,你不懂呀。孟家很多年没有外来的血液了,再这样下去,没有助力,迟早压不住奈何桥的。” 真的,这么严重吗? “可是,让他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帮帮忙,报答养育之恩就好了。不要用婚约束缚我跟他,好不好呀?” 孟家主询问的眼光一下子落在花梦生身上。见不当童养夫,花梦生忽然觉得心里轻松,笑着承下来。这才正视起孟蓝雨。 有这么一遭,两人逐渐熟识。 却说孟蓝雨人静,写的字却不敢恭维。 两人逐渐长大。花梦生对着孟蓝雨的字总是一筹莫展。明明花了很长的时间在练字上头,孟蓝雨的字依然跟狗爬似的。他自己书法不错,就想抓着孟蓝雨的字好好练,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还因为这个批过孟蓝雨。 “昔日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字的产生对人对事产生了极其重大的影响,几乎是改变了历史啊。小蓝雨,你说说你,字写得这么不好看,这不就是对字的侮rǔ?” “我觉得挺好的呀……”孟蓝雨打量着自己的字,越看越满意,但她脸上风轻云淡,好像没有一丝自满。 “嗯?哪里好了?” “我的字一看就很工整。” “没有笔锋,没有力度,看起来歪歪扭扭,哪里工整了?” “你想气我就说嘛。幼稚。” 花梦生笑了笑,有些无奈。他从背后环住孟蓝雨,握着她的手写字,一边写一边说:“我gān嘛气你?用点力,在这里顿一顿……慢慢抬起来,收笔,对……” 孟家主在旁边看着,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这一眼看上去是花梦生那小子撩拨自家女孩,真怕自家女孩子被吃得死死的。 按照凡人年岁算,花梦生十七岁那年,也就是八百五十岁,勒令去奈何桥底下历练。 一个天宫的神灵,在万鬼呼啸的深沟里,艰难应对。 láng狈不堪。 桥上面,孟蓝雨趴在栏杆上,有些忧虑的等待。她不能插手,这是属于花梦生一个人的历练。 早在他下去之前,孟蓝雨就拉着他叮嘱:“我相信你,不要让我失望啊。”心里又补充一句,字写得比我好,控鬼能力也要比我好呀。 但他能力不是控鬼,而是在下面不断地拼杀。 结果,被万鬼撕碎,孟蓝雨脸上看不出什么,她依然站在上面看着,却一直看着,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 花梦生最终从一丛丛火花中重新降生,彻底掌握轮回业火。 孟蓝雨才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两个人总是这样,明明有的时候什么表情也没有,却彼此牵挂着。 是真的牵挂。花梦生在奈何桥下数不清的日夜,整整五十年,到他九百岁成年,孟蓝雨一直在桥头看着他,直到他掌握业火。 他这时也才知道,花家平反了。他被封为凌火神君,可以回天宫了。 他回去了,去完成天宫布置的大大小小各项任务。而孟蓝雨只要空出来,就一定陪着他一起。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直到神魔大战。 孟家人都加入战场,只要求孟蓝雨留下来守桥。 花梦生作为天宫的凌火神君,自然更要加入战争,保卫天宫。 只有那一次,孟蓝雨在奈何桥上哭了出来。 神魂剥离的大阵终于在这滴眼泪的加入中完成了。从此天地神灵,皆有魂魄。 从很小的时候,路灵非把花梦生送来奈何桥就是为了他取得孟蓝雨的眼泪。 但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让她流眼泪。哪怕在奈何桥底下生死一瞬,他也宁愿孟蓝雨不担心不难受。 后来花梦生和江淮被qiáng行关在一座塔里,他心里牵挂着的,是孟蓝雨。孟蓝雨一头扎进去,就一定是一生一世。等不到他,她决不罢休。 但在无休无止的等待中,孟蓝雨惶恐了。 她从一个看起来礼貌疏离乖巧坚qiáng的女孩成功变成一个小哭包。并在天道新的推进点来临的时候进入轮回,去人间找他。 等待,总会让人慢慢绝望。 但有时候,绝望促使人向前。 第48章 去人间,不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 奈何桥下镇压的恶鬼时时刻刻等着孟蓝雨松懈,看准时机等待冲破镇压的时候。 孟蓝雨只是起了这个念头,但为大局考虑,她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可冥冥之中,似乎有人窥探到了她的心意。 这一天,孟蓝雨用孟婆汤浇灌奈何桥上后知后觉长出来的彼岸花,叹了一口气。她将瓢放回锅里,手指轻轻地抚摸奈何桥上立起的巨大的石碑。透过这块石碑,她能看见人间百态,也在不经意间,探寻到花梦生的下落。 是他。 在塔里安安静静看书的男人。 这么多年,眉目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他周身围绕的火焰似乎黯淡不少,就像她以前养的猫儿,被人关起来就提不起jīng神。 他……怎么样了呢? 眼泪不自觉从眼睛里流出,孟蓝雨茫然地擦了擦,低头揉眼睛。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漫天飞舞的彼岸花花瓣,被彼岸花花jīng用力一抽,人就掉进了那块石碑。 一刹那,万鬼沸腾。 奈何桥下面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亮了起来,就像是恶鬼睁开它猩红的眼睛。 彼岸花忽然安静下来,只见奈何桥上走来一个蓝裙女子和红衣男子。 女子轻轻咳嗽一声,看向奈何桥地躁动的深渊。再环视一圈,忽的惊叹:“孟蓝雨人呢?人呢?” 眼看着有一只鬼要冲破封印,蓝衣女子苦着脸施了一道术法:“来得不巧,苦差事给我们gān了。” 红衣男子从女子身后搂住女子的腰肢,制止了她损耗自己法力的行为,浅笑道:“这事让我来就好。” 接下来,便是实力的碾压。 而孟蓝雨与花梦生在人间的故事,就像是萝莉的养成。 被抽进巨石里的孟蓝雨转世成人,忘记之前神灵的记忆,就像是一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小丫头。 不平凡的是她出众的外貌,和接下来的遭遇。 长得好看的人一向是被人追捧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被一群小伙伴针对了。 后来忽然有一天,小伙伴们要拉着她玩游戏,捉迷藏。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找好地儿藏。 孟蓝雨藏在山背后面,悄悄探着脑袋看。 小伙伴一个接一个被找出来,孟蓝雨思忖着绝不能被找到,便挪了个位儿。 谁知道一向不喜欢她的小女孩听到声音,朝她笑了笑。然后发号施令一般:“我想到一个玩法,用泥巴砸孟蓝雨,谁砸的多,谁赢,怎么样?” 孟蓝雨一听,拔腿就跑。 泥巴软趴趴的,但砸在身上也疼啊! 而且这些小朋友最听她的话了! 于是泥巴痛快地往身上飞溅,孟蓝雨跑着跑着,身后就没人了。 入目,是一个巨大的塔。 传说中的吃人塔。 鬼使神差的,孟蓝雨推开塔的大门。很奇怪,锁吧嗒就掉了。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面戴面具的男人,看不清表情,但上扬的嘴角似乎表示他心情很好。 男人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走出去。孟蓝雨下意识想跟上。 “小女孩要乖,去塔里面玩玩。” 孟蓝雨停下来:“你是人吗?” “是啊。” “可不是说这是一座吃人的塔吗?” “哈哈,这不仅不是吃人的塔,恰恰相反,塔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极多,好玩得很!你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孟蓝雨看着一片漆黑看不清楚的塔内,感觉到自己迫切进去的意愿,心有一瞬间的凝滞。她仰头看向面带微笑的男人,拧巴着手道:“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江淮。” 孟蓝雨点点头,一步一步向塔内走去。 江淮见小丫头进去了,将门关上,从外面锁了一把锁,嘴角扬起一抹坏笑:“花梦生啊,你可要感谢我。” 门一关上,漆黑的甬道里就亮起了幽蓝细碎的光芒,就像是把满天星辰摘下保存在这里。 孟蓝雨呆了呆,忽然惊慌失措地想推开紧闭的门。被锁了。 哇呜一声,这个才七岁的孩子坐在地上就哭出了声。 窸窣……窸窣…… 暗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孟蓝雨毛骨悚然,吓得连哭都不敢哭。 然后在“满天星辰”里,一只花蝴蝶飞到孟蓝雨鼻尖,翕动着翅膀。 孟蓝雨双眼瞪着鼻尖,做出一个滑稽的表情。她不哭了,却打了个嗝。 蝴蝶飞起来,落在地上,化成一个色彩鲜艳的女人。她的色彩斑斓,是衣服色彩斑斓。但皮肤像人类一样白皙细腻。 “你,你,你是妖怪吗?”孟蓝雨哆哆嗦嗦,靠在门背上,退无可退。 “是啊,信不信把你吃掉哈哈!”花蝴蝶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一时孟蓝雨看呆了。 随后一个身穿白衫的男人从暗处走出来,他手里扇着一把折扇,将披下来的头发扇得微微飞扬。倒有些利落洒脱的意味。 “我说,你这只死蝴蝶,吓唬小孩子gān什么呢?”男子一开口,形象破灭。 “我这是给小孩儿练胆。真是,”花蝴蝶一面说,一面摸了摸孟蓝雨的额头,问道,“你是个凡人诶,怎么进来的?” “我…我,我不知道!”孟蓝雨眼角还闪烁着泪花,在花蝴蝶的安抚下更加瑟瑟发抖。 “真可怜。我带你去见将军吧。”花蝴蝶牵起孟蓝雨的手,有些散漫地走着。 那男子看了,撇嘴道:“一有机会就去见将军,将军是你的谁啊?” “你酸了?” “酸什么酸,花蝴蝶就是花蝴蝶。” “你可以侮rǔ我,但不能侮rǔ整个蝴蝶。” “那行啊,死蝴蝶,一天到晚扑我身上来就算了,现在还打起了将军的主意。” “麻烦你把浑身花粉味收一收。你以为我想飞你那里吗?” “你!不可理喻!” 花蝴蝶摇摇头:“到底是谁不可理喻?” 孟蓝雨偷偷看了两人一眼,又低下头装成鹌鹑。 直到,见到将军。 那个周围围绕着火焰、身穿红衣、表情平淡的男人,在见到孟蓝雨的一刹那,险些遮不住语气的颤抖。 “你怎么来了?” 孟蓝雨与花梦生对视,突然变得乖巧,不哭了:“一不小心跑到这里的……” 花梦生的语气有些生硬:“出去。” “我出不去。有人把门锁了。” “谁?” “他说他叫江淮。” 花梦生抿唇,随后呼出一口气,慢慢蹲下来,道:“来,过来。” “你,身边的火,不会烧伤我吗?”孟蓝雨有些怯懦,不敢上前。 花蝴蝶手也微微拉紧了一些。将军的火,一个凡人过去,会送命的。 花梦生声音有些温柔:“如果是你,没事的。” 于是孟蓝雨松开花蝴蝶的手,一步一步带着试探走到花梦生面前,将手放在花梦生手心。 火焰从她身边拂过,就像是世界上最温柔的风,小心翼翼地照顾自己的感受。 “怎么身上这么多泥巴?” “被朋友们扔的。他们玩游戏,新定的游戏规则,谁扔的多谁赢。” “……他们怎么这么欺负你?” “不知道啊……”孟蓝雨的表情有些茫然,歪着头看着他。 花梦生摸了摸孟蓝雨的脑袋,随后说道:“被欺负了,就要学会反击啊。不要被欺负了还不吭声。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孟蓝雨仰头看着花梦生。 花梦生微微叹气:“如果我在,我就护着你。” 孟蓝雨眼里星光亮起来,忽然抱住花梦生:“大哥哥,你人真好。” 花梦生无奈地看着身体小小软软的女孩子,抱起她,向窗边走去。霞光中山林静谧,远处的小村庄炊烟袅袅,更远处是繁华的城镇。 花梦生问道:“想家吗?” “想。” 花梦生有些无奈:“不知道什么时候门才会打开,你先在这里住着,好吗?” “好。” “那,小蝴蝶,带她去洗个澡吧。洗完了,带回来,我给她做饭吃。” 花蝴蝶点头,应道:“是。” 随后带着孟蓝雨走到小浴池。担心孟蓝雨手脚短小,不会洗澡,她想着替她洗澡,但被拒绝了。 “娘亲说过,不能给陌生人看身体。”小脸皱成一团,看起来有些严肃。 “你这小孩,贼jīng儿,”将军面前那么乖巧,在她面前好像忽然有了底气,态度还挺qiáng硬,“那你自己洗,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门外边。” 孟蓝雨点头。 “死蝴蝶,为了讨好将军,连小屁孩都不放过,被赶出来了吧。”青衫男子其实是一株水仙花,自恋得不行。 “你好无聊。” 沉默了一会儿,水仙花有些试探:“你,真喜欢将军?” 花蝴蝶转头,看着水仙花的眼睛:“不喜欢。你有眼睛就要看出来,将军喜欢这个小女孩。” 水仙花一声惊呼:“这么小!禽,禽……” “闭嘴吧你。” 第49章 这些年天下格局一点一点变乱。半魔不知道什么时候现世了,一昔之间攻破皇城,百姓流离失所,达官贵人能立足就不错了,大多数是落毛凤凰不如jī,虎落平阳被犬欺。 花梦生从窗口看着外面,眼底有些微的凝重。 孟蓝雨走在他身后面,七岁的年纪还有点小。 “没记错,四年前京都生变,如今天下都不得安宁,对吗?” 不懂花梦生在说什么,或者是不知道他是否正在自言自语,孟蓝雨也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花梦生转过头,额头抵在孟蓝雨的额头上,道:“你终归是要出去的,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老师,教会你自保的能力。” 孟蓝雨点头,她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老师。 就好像把距离拉了很远很远,花梦生此后再也不对孟蓝雨有任何亲昵的动作。他脸上总是带着亲切儒雅的笑容,但眼底始终凝着一股子凝重。 孟蓝雨渐渐长大,从不懂,到全都了解。 “劝君不吃三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劝君不打三chūn鸟,子在巢中望母归。”孟蓝雨一边背,一边看窗外边。 五年没出去过了,不知怎的,实在想出去玩玩。 塔里面的小伙伴们个个都挺有趣,相处也很温馨,可她毕竟想家了,想念那个从小长大的地方了。 “这句诗是什么意思?”花梦生的话从背后传来,有些惊到孟蓝雨。 “意思是,是,是在三月份不要吃鲫鱼,鲫鱼在三月份产仔。三月份也不要吃鸟,因为鸟的孩子在窝里等待父母的喂养。” 花梦生坐下,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 “想出去玩玩吗?” 沉默片刻,孟蓝雨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花梦生没忍住,手放在孟蓝雨脑袋上揉了揉,随后收回手,轻声道:“快了。你很快就能出去了。” 孟蓝雨点头,目光再次落在远处的小村庄上。 花梦生问她:“你出去以后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就是和家人在一起吧。” “方才你背的农谚的意思真的知道了吗?” “什么?” 花梦生与孟蓝雨对视,四目相接窜起一阵看不见的火花,但他忍住悸动,轻声道:“如今天下大乱,半魔肆nüè,你知道有多少人失去亲人吗?蓝雨,你从来没有想过以后你出去会面临什么吗?也许现实会很残酷。” “子在巢中……”孟蓝雨有些茫然地重复,有些疑惑的提高了最后三个字的调子,“望母归?” 花梦生没有说话。 孟蓝雨安静下来。没有人教过她要怀有一颗仁慈的、为天下苍生着想的心,她停留在浅层,却突然窥见其中的一星半点,便抬起头问道:“老师,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规划了?” 花梦生摇头:“不是为你规划,只是给你提一条建议。这场斗争会持续很多年,普通人也会感觉到痛苦。与其在底层被迫承受,不如在高处参与。我教会你许多东西,不妨出去以后,试试能不能帮上当权者。” “可我还要多久才能出去啊?” “快了。”他目光微微移开。言行中带了一些闪躲与涩意,努力把未来的离别看作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孟蓝雨自然没有察觉。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对□□尚不知情,虽然内心抗拒把老师当老师看,但却未曾深究过自己的心理。 “那……”出去以后,她具体要做些什么呢?孟蓝雨没问。因为教书时间结束了,她蹦蹦跳跳跑下楼,去找花蝴蝶玩。 花蝴蝶正织着她五彩的衣裳,背靠柔软的长席。见孟蓝雨来了,她放下手中衣裳,微笑道:“下课了?” 孟蓝雨三步两步跳上chuáng,端正而乖巧地坐着:“姐姐,我想吃花蜜。” 花蝴蝶嗔她一眼,便下了chuáng,从柜子里拿出一罐花蜜:“越长大越jīng。知道我这里好拿就天天来。这还是我从水仙花那里讨来的,全给你吃了。” “姐姐最好了!” 花蝴蝶无奈。 水仙花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死女人,又在说我坏话了?” “闭嘴吧你,我哪有功夫天天说你。” “呵,谅你也不敢。本大爷……啊!疼,疼……” 听见水仙花呼痛,孟蓝雨跟花蝴蝶同时朝外走去,见他四叉八仰地摔在地上,极有默契地笑出了声。 “姐姐,哥哥好láng狈哦。”孟蓝雨眼睛晶亮晶亮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花蝴蝶便与她一唱一和:“那可不咋滴哈哈哈。” 水仙花站起来,揉了揉自己摔疼的屁股,然后恶狠狠地说道:“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待水仙花走远了,花蝴蝶忽然一拍脑袋:“那小气鬼要是真的生气了,我以后就没得花蜜吃了。” “啊?那我也没了……”孟蓝雨瘪嘴。 “唉,看样子又要用美人计了。” 花蝴蝶对付水仙花的第一套方案总是“美人计”。反正只要她出马,水仙花立马屈服。所以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想过第二套方案。 孟蓝雨有时候感叹,为何美人计那么有效用?是对人还是根本不挑人? 带着这个问题,她去询问花梦生。 “当然是挑人了。你现在还不懂这些。有的时候绝世美貌对男人是一种致命吸引力,尤其是看脸看身材的男人。不论如何,只要一个女人在某个地方打动这个男人,美人计就是有用的。当然,也有因为爱情,男人对女人产生了爱情,美人计同样是有用的。就事论事,水仙花对小蝴蝶就是这样。” “爱情?” “对,爱情。” “我好像不懂这个……你能不能教教我?”小女孩语气带着欢快与有意无意的撩拨。花梦生听后眉头皱起,他叹一口气,卷起袖子,弹了弹她的小脑袋瓜子:“谁教你这样跟我说话的?” “没有人教。” “真的?” “真的。” 花梦生望进孟蓝雨纯粹懵懂的眼光里,看透了她暗藏的促狭,唇角微微挑起:“确定要我教?” “当然啦!” 花梦生微微俯身,嘴唇靠近孟蓝雨的耳朵,侧过头,用一种低哑到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说道:“离这么近是什么感觉?” “我……我……我开玩笑的。”孟蓝雨急忙从花梦生的范围圈子退出去,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花梦生站起来,依然是光风霁月的模样。身畔悬着的火焰时不时跳跃着,似乎忽然涌入生机,但不知道火焰主人想到了什么,火焰又黯淡下去。 门背后,孟蓝雨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小脸皱成一团。她疑惑不解,无法忽视自己的心悸,还有上脸的热度。 窗外,月明星稀,硬朗的月光闯进门来,不知道叩动着谁的心扉。 人一年一年总要长大。 孟蓝雨越是长大,越是不敢直视花梦生的眼睛。 她的心里慢慢涌生出一种害怕。花梦生活了多久没人知道,他还能活多久也没人能知道,但自己一介凡人,何尝有能力去爱一个神灵? 又过去五年,十七岁了。 这座塔格外安宁,磨平了她对外界的向往。其实有的时候她想,待在塔里一辈子也不错。但又不想让花梦生看见自己老去的样子。自己那么láng狈,他却永远光鲜。多残酷啊? 她叹气,拿起毛笔写字。字迹赛狗爬。 花梦生好像跟她的字杠上了,对她的字拼死拼活,非要她写得好看、有笔锋。但……只要他靠近自己,字就永远别想练好。偏偏花梦生不知道,揪着字不放。 她是想努力了啦!可写字不自觉就是那种写法,除了写花梦生三个字的时候与花梦生本人有些雷同,其他时候实在是无法恭维。 叹气。 她就这么无忧无虑的长大。 十七岁是出塔的时候了。 花梦生最近忙着给她收拾,用他最大的努力造出一些模拟人类、能出塔的傀儡兵,护着她,也是出去后的一个资本。 孟蓝雨其实不太想他这般操劳,看着他脸色一天天变差,她心里难受。但这个男人打定主意不想自己受委屈。大概是小时候进塔被欺负的样子深入他心了吧。可她也不是当年的小女孩儿了呀。 “又走神了?” “没有。” “我看看你写了什么?嗯……怎么又是我的名字?” “因为写这三个字你肯定不会说我写得丑。” 花梦生轻笑:“就你机灵。傀儡兵我造好了,一共三百六十五个,对应一年的每一天。明天就要出塔了,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孟蓝雨默了默,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花梦生,又低下,复又抬起,鼓起勇气:“我可以抱抱你吗?” “……可以。”花梦生张开臂膀,不等孟蓝雨主动抱住,自己就将孟蓝雨拥入怀中。 “我出去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多跟别人jiāo流,没事找蝴蝶姐姐说说话。但别聊太久,不然水仙花哥哥肯定追着你不放。他真的好唠叨啦,我都被他念叨十年了。还有,塔里的石头哥哥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他真的特别拥戴你,你也可以找他解闷。虽然你是神仙,也要注意保暖之类的,万一生病了呢?还有,不要一天到晚只看书,休息休息嘛……”她这样唠叨着。花梦生也不觉得烦,安安静静地听着。 但没听到花梦生吭声,孟蓝雨噘嘴:“你在不在听啊?” “嗯,都听着。” “哼,不要你抱,松开我。” 花梦生愣了愣,松开她。 孟蓝雨稍微退出来,抬头打量花梦生一眼,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紧:“是我要抱你的!” 花梦生这才笑了,下巴蹭了蹭孟蓝雨的头顶,胸腔震动:“你出去以后啊,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其他的,放开手去做。你可以去找江淮,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江淮?就是那个骗我进来的人?” “他人挺好的。” 孟蓝雨撇嘴:“好吧。”心里却道:我才不找他,就是一个骗子。不信骗子得永生。 第50章 出塔那天,天气yīn沉沉。 塔前火光冲天,傀儡兵抬着一个小巧的座椅。花梦生将孟蓝雨按在座椅里,眼里带着深深的眷恋。 火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烧了起来,傀儡兵也满身是火,但没有任何烧伤痕迹。 火舌漫漫,卷上孟蓝雨的脸颊,就像微风拂过。 她回头,对上花梦生送别的身影,心里忽然觉得空了一块。她想从座椅上跳下来,想跑回去,可座椅似乎绑了一圈铁锁,禁锢着她。 离别的惶恐冲破内心,眼泪上头。不让花梦生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转过身,目视前方。 傀儡兵提提踏踏的声音响彻整个森林,火焰离塔越远越小,逐渐熄灭。 这时候,她回头看着矗立的巨塔,再也看不见人形,可有一个人,一定一直看着自己。 不要láng狈。花梦生是神灵,他的目力极好,隔这么远说不定都看得见自己的表情。不要láng狈,不要哭。 她深呼吸,扬起一抹微笑,真正走入人间。 山脚下,一小队人早就等在那里。 见孟蓝雨下来,便有人扬声询问:“请问阁下是不是孟蓝雨小姐?” 孟蓝雨心下一顿,答曰:“正是!” “太好了!通知司令。” “还有江军长。” 傀儡兵见状将座椅放下,其中走出二十四人,有男有女。他们站成一列,依次报自己的名字: 立chūn、雨水、惊蛰、chūn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说白了,二十四个节气。 孟蓝雨按照顺序根据脸庞记了个遍。传信的人也回来了。 二十四节气围着孟蓝雨左右站开,其余的傀儡兵都在后面。呈现一个保护、装bī的姿态。 孟蓝雨脸色微cháo。 男人太给自己长脸了。虽然八字没一撇,但不妨碍她想。 “孟蓝雨小姐,麻烦跟我们走一趟。您姐姐孟恩赐小姐在营地等您。” “那我父母呢?” “他们就在小村里,江军长安排了人保护。” “为人子女孝字为先,我应当先去见父母。” “那请允许我们跟随。” 孟蓝雨看了一眼身后的傀儡兵,点头微笑。当是应允。 便这样,一群人浩浩dàngdàng地向小村里进发。田里劳动的村民纷纷停下动作,以为又有什么大事发生,见里头有认识的兵蛋子,打招呼问情况,目送人远去,再磕上几嘴,才继续忙碌。 孟家爸妈刚从地里回来。他们被护着,本不用劳作,但当了一辈子农民,闲不下来,要给自己找事儿gān,依然亲自下地。 二老见小女儿回来了,心有戚戚,又听了女儿的传奇遭遇,忍不住感慨,更是哭作一团。随后从一堆兵蛋子里找出一个年龄尚小的半大皮猴,介绍:“这是你亲弟弟,孟邵飞。” 姐弟俩打了个照面。 皮猴孟邵飞哇了一声:“二姐也太好看了,我不就是这个家最丑的?” 孟母掐着皮猴的腰,嗔一句:“怎么说话的这是?” “本来就是。我没说错!我又黑又瘦,一点男人味都没有。愁死了!”他说愁死了,别人听了一耳朵,还以为是丑死了。纷纷笑开了。 其中一个兵蛋子对答:“想要男人味,十天不洗澡,保证你又臭又慡!” 又哄笑一片。 这时有人又响起正事,不多留给他们共享天伦之乐,只期待早点接头,拉拢孟蓝雨。 便道:“孟蓝雨小姐,现在还是先去营地里吧。” 小皮猴帮腔:“是啊,二姐,大姐也在哩!” 孟蓝雨见小皮猴矮矮小小一团,有些好奇,问道:“你几岁了?” “九(周)岁。” 原来是自己离开一年生的。算时间大概是自己离开时怀上的。母亲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她又问:“大姐在营地里gān什么?” 小皮猴刚认回二姐,心情激动,话说得天花乱坠,半天找不到重点。孟蓝雨依旧从这些话里拼凑出一些东西——孟恩赐跟江淮在一起了。 什么东西?????! 大姐居然跟一个骗子在一起了! 这…… 不知道为什么,委屈到想哭。 那可是个骗子!害他们家人分散多年的骗子! 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若不是江淮,她与花梦生也许这辈子也不能遇上。 想到花梦生,她又远远地看着那座巨塔。心情忽然飞扬起来,盘算着过两天回去看看。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计划赶不上变化,得到的不一定是想要的。 等她回到那座塔,已经是几年以后了。 那个时候,物是人非,她变化太大,亦是后事。 如今她去营地见孟恩赐,傀儡兵尽心尽力将孟蓝雨照顾得舒舒服服,不让她感觉都一丁点儿颠簸。她要下来自己走路,还被摁回去。再三解释,才结束了这么尴尬的被抬着走的路。 傀儡兵很听话,也很固执。 比如说要进帐篷里面见人,一定要有一个傀儡兵跟着,不然就不让离开。 最后孟蓝雨点了二十四节气里面的芒种,一个长相清秀的姐妹跟随。 一打开帐篷,首位上坐着一个满脸微笑谦和的男人,次位坐了一个相貌平平身材一般的女人。但看起来有股子书卷气,穿的衣服也算时髦。 一个反例:孟蓝雨刚下山,穿着上就时髦不起来。但没人敢笑她。 再往下坐着那个戴面具的骗子。骗子旁边长相秀丽娃娃脸的女孩看样子就是自己的姐姐孟恩赐了。 四目相接,血浓于水,孟恩赐呼啦一下站了起来。 “阿雨……” “大姐。” 孟恩赐快步上前,正准备搂住孟蓝雨,芒种手疾眼快,直接伸手挡住。一时间,气氛尴尬。 “那个……她不太懂规矩。我以后□□……”一开始多满意,现在就多恼。 倒是江淮噗呲,笑出了声:“花生那家伙开起窍来怎么脑子跟进水了似的?不过手笔挺大,不愧是他。” “你说谁脑子进水?” “说你男人呗。” “你……”孟蓝雨面红耳赤,跟他吵,显得自己很无理。而且自己的姐姐还喜欢这个男人,不管怎么想,都不能吵。 好在孟恩赐开口道:“淮哥,女孩子家的名誉不是这么开玩笑的。” 江淮住了嘴,但没再看孟恩赐。 孟蓝雨眉头一皱,眼角瞥向姐姐,见姐姐眼底苦涩,颇为不解。 明明在兵蛋子口中,两人两情相悦,怎么现在看来,有点奇怪? 这一次谈话结束,孟蓝雨站队。自然因为姐姐全家人都在他们的保护下选择他们。 她拉过孟恩赐,开始询问她与江淮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本来就是我追的淮哥。而且……我好不容易让淮哥态度软化了,结果淮哥问美丑问题,我一时发蒙,没答上来,他就生气了。” “江淮从一开始就带着面具,说不定容貌有点瑕疵。” 孟恩赐叹气:“我又不在意他的长相。我很喜欢他啊,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 “嗯?第一次见面?” “就是我问他,‘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妹妹,小我两岁的’,他给我指了一个反方向。” “啊?” “他骗了我,所以我对他印象特别深刻。再后来相遇,我就觉得他很好,我很喜欢他。所以就一直追他。” 孟蓝雨咬了咬嘴唇,不太理解为什么姐姐会喜欢江淮。而且,怎么感觉贱贱的?不行不行,积点口德。 所以,这到底个是什么爱情? 直男直女的爱情手册? 钦佩钦佩。 后来战争开始了,孟蓝雨随着他们到处游走,离家乡越来越远。每一个思念花梦生的时刻,她总是会出神地望向那座塔所在的方向。她想,她真正懂得了爱情。 她学会拿枪,学会用枪崩人,学会忍受失去傀儡兵、失去战友的难受,学会撒谎,学会算计。 为了战争结束,她不择手段。甚至将一个无辜的女人算计进去——那个本来应该在家带孩子,一身傲骨的陆羡清。 而这一切的起因,是一次中途休整,她路过那座塔,回去看了看。 在不经意间,偷听到了一个秘密。 那时候花蝴蝶和水仙花已经结为伴侣。他们小声jiāo谈,但言辞中透露着不安,很快,孟蓝雨听见了他们不安的原因。 “再过不久,人间的争斗就要结束了。这座塔也会从世间消失。我们也是。从今以后,不复存在。你怕吗?” “我还行吧。就是觉得很可惜。” “嗯?” “将军跟我们不一样,他是神灵,也要被天道抹杀吗?” “在这座塔里的,没有谁能逃过。” ………… 什么?抹杀? 没有谁能逃过?什么意思? 她眼里心头冒火,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冲到最高处,与花梦生对峙。 而花蝴蝶与水仙花看着孟蓝雨怒气冲冲的背影,彼此对视。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孟蓝雨躲在背后?这话说给她听,只是为了让她劝将军离开,只要剔除神骨,当一个凡人,就不会被抹杀。 但事情的走向总是出现各种偏差,甚至完全背离了他们的初衷。 第51章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吃惊、惊愕、愕然。更有一种措手不及的凌冽。她的模样似乎是被人欺负了,是傀儡兵太废了吗? 孟蓝雨却抬高了声音:“你不欢迎我回来?” “……好好说话。” 孟蓝雨gān脆不说,但一双眼睛直视花梦生,似乎非要bī他说点什么。 于是花梦生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拿乔有个度,孟蓝雨自诩从不拿乔,便骄矜地点头。 “那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你告诉我,战争结束以后,你会怎样?这座塔会怎样?” 沉默了一会儿,花梦生似乎在想措辞。孟蓝雨生怕花梦生坑蒙拐骗胡说八道搪塞过去,便抢白道:“你是不是想骗我?” “我不会骗你的,”花梦生顿了顿,说道,“我有必须守在这里的理由……” “什么理由?” “这座塔,是通往地府的大门之一……”你终究是要回去奈何的,而我,要为你守住轮回。 “地府与你何gān?你不可以离开吗?你不能像江淮一样吗?” “……不行。” “花梦生!你混蛋!”孟蓝雨憋了许久的眼泪这一刻倾巢出动,她用力将花梦生推在chuáng榻上。拧着眉,忽然动作有些放肆,生平第一次吻上这个一直当自己老师的男人。 花梦生顿了顿,qiáng烈的心悸感好像震碎了胸膛,身边的火焰险些把控不住。他推开孟蓝雨,语气呵责:“你gān什么?” “我早就想这样了,”孟蓝雨神色中带了一丝坦然,伸手替他宽衣解带,继续说道,“我不止一次想过,要亲自脱下你的衣裳,看你还怎么为我师表。” 花梦生咬牙:“你最好别是冲昏了头脑。” 孟蓝雨停下来,思考这话里的含义。对上花梦生的眼睛,她俯身,亲吻花梦生的眼角。齿间滚动着一句忽然温柔的话语:“你知道我一向冷静。” 花梦生环抱孟蓝雨,轻轻松松一个翻身,将她压制住。身边的火焰变得明亮而轻快。他本人接上孟蓝雨的动作,举止温柔带点颤抖,嗓音因紧张而沙哑:“那你要记住,这是两情相悦。” 他俯身,将温柔带到她的眼角,她的鼻尖,还有放狠话的嘴巴。轻柔而虔诚地拥吻,结合,在一条峡谷中急速穿行。汗水jiāo融在一起,发丝jiāo汇。孟蓝雨在承受中握着花梦生的手指,十指紧扣,娇喘连连。 云收雨歇,孟蓝雨靠在花梦生怀里。似乎想起什么,她问:“江淮为什么总是戴着一个面具?” “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跟我姐姐在一块很久了。我看他有时候似乎挺在意面具下的模样,不愿我姐姐看到。是不是,容貌有瑕?” “他一直把面具戴在脸上?” 孟蓝雨微微点头,眼睛里满满当当都是花梦生本人。 “他的容貌,几乎是当时的天宫一绝。天宫不知道多少仙娥仙子为了他茶饭不思。可如果一直戴着面具,他的容貌会逐渐受损。” “为什么?” “这个,是秘密。”要说花梦生自己也没想到,江淮竟然在用自己的jīng气养他的灵魂本源。毕竟面具是他给江淮的,面具有多霸道,他都是清楚的。 江淮从前不在意外貌,只将自己收拾gān净,不做其他招摇扮相,却自有一股优雅矜贵流露。天宫里不知道多少神君羡慕他的好皮囊。他视而不见,结果这容貌说毁了就毁了。江淮没想到自己会有一段尘世的羁绊,会爱上凡尘女子,估计现在后悔死了。 花梦生内心感叹。 孟蓝雨心中另有他事,倒不在意花梦生隐瞒了什么。只是在一段相拥的静谧中忽然问道:“我会怀你的孩子吗?” 天道不会允许任何神灵存世的,自然也不会让神灵的孩子存世。 花梦生指尖微颤,忽然明白孟蓝雨的所作所为,他收紧手臂,道:“笨。不会怀孕的。你后悔了?” “……就知道!”孟蓝雨探头,眯着眼,有些威胁的意味,“你到底怎样才愿意出塔啊?” 花梦生略一沉吟,任由孟蓝雨胡闹。但过了一小会儿还是说道:“其实这座塔也不是非要被磨灭。按照天道的清扫顺序,应该先从最广为人知的入手。莫家的九转轮回镜应该排在这座塔前面。” “九转轮回镜?” “它是天宫神官遗落在凡间的东西。莫家的命理推算也是神官的预知血脉。天道允许有人窥探天机,但凡事有个度,知道多了就要付出代价。而九转轮回镜把代价通通挡下,所以天道要借人的手毁掉九转轮回镜。” “可命理推算我听说的是陆家的。” “陆家?” “对。” “莫家,陆家。莫…陆…陌路,大概这就是天道借的刀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天道的力量不是人能阻挠的。做不到不要勉qiáng自己。乖一点,知道吗?” 孟蓝雨心道:希望都在眼前了,我当然要拼命抓住!但嘴上很是乖巧的阳奉yīn违,丝毫不拖泥带水。 花梦生自然不知道孟蓝雨出去一趟以后最拿手的把戏就是“阳奉yīn违”。只是觉得她答应的太轻巧心里反而有些不安。 两人还待温存片刻,傀儡兵忽然跑来,通知前边战事吃紧,离不开人。 孟蓝雨纵使心中百般不愿,也只能匆匆忙忙赶路。 只余下花梦生一人。依然看着爱人的背影送别,除了为她守好轮回,为她准备傀儡兵,再多的,就做不了了。 她孤军奋战,他却只能袖手旁观。 就好像他刚成年那一次在奈何桥下的厮杀,调了个位置。他忽然间明白了她的等待,心里眼里,竟全是温柔。 而这一转眼,又是三年五载。 孟蓝雨费尽心思,还是在陆羡清砸碎九转轮回镜以后才赶到。江淮有时候也嘲讽她不自量力,偶尔不动声色地帮忙。可结局是她来迟了一步。于是憎上了那个叫陆羡清的女人。 后来……jīng密的谋算,算计,几乎都针对陆羡清。一石二鸟,还把松恒君一块扳倒了。 压倒性胜利取得。半魔也被一个带着面纱的神秘人驱逐。一个自称阿夜的女人,从很久以前就在他们身边协助他们对付半魔。 期间孟蓝雨的记性越来越差,有时候费力想过去的、不想忘却的记忆,却发现关于那些逐渐变得空白。但不论如何,心里还有一段执念:记着要去找一座塔,去塔里见一个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的谋算耗空了她心力,她记忆才变差。又或者天道怕她阻挠进展,qiáng行删减她的记忆力。 总之,当她到达已经成为废墟的塔前时,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哭泣。 再后来,她晕了过去。 傀儡兵找来了孟恩赐江淮等人,便原地消散了。支撑他们存活的力量消失了,他们就只能消散在风中。 醒来时,孟蓝雨眼前一片漆黑,关于战争的记忆也慢慢变得空白。 似乎她存活于世的所有记忆都要被抹去。孟蓝雨接受得很平静。她时常一个人一坐一整天,双眼看不见,也不愿意出去走动。 很自然的,睡眠开始出现问题。 孟恩赐找了西洋医生开一些安眠药,算好分量给孟蓝雨吃。 孟蓝雨有的时候会吃,有的时候攒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攒下来,只是偶然间听见这药吃过量了会死。 所以,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孟蓝雨在一个yīn沉沉的天气将攒下来的安眠药都吃了下去。 那天恰好是芒种。是二十四节气里的芒种。恰好是数年前她离开塔的日子。也是她提拔身边叫芒种的傀儡兵的日子。 虽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来自人世的羁绊也如同轻烟消散,回到奈何桥上还以为自己是新生。即便时不时会有朋友看望自己,说自己的记忆缺失,眼睛本该看得见…… 可潜意识里,看不看得见都无所谓。有没有记忆都无所谓。生命中带来火、带来光的人不见了,再多的记忆都填不满心里的空缺。 她用等待,等过了遗忘。 第52章 奈何桥上,白色的微光逐渐散去。 孟蓝雨从空中降落,她的目光gān净温和,眼角下方的泪痣有种说不出的妩媚。 蓝裙女子对上孟蓝雨的视线,才放下心来:“看样子记忆是真的恢复了。” 孟蓝雨侧头,心头萦绕着一个问题,便询问道:“花梦生为什么活下来了?”她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个在躺椅上朝思暮想的人的躯壳上,竟有些不忍心去问。 想梦境一样构成,虚幻不真。 蓝裙女子是天命玉家的传承人,名叫玉婉言。为人温顺宽和,但中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似乎是诈死,冒充自己的双胞胎哥哥。总之,后来性格有些不太着调。她答道:“你自己上前探探,是不是像石头?” 孟蓝雨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是,她微微歪头,乖巧的脸上透露出不解的情绪。 “哎,别那样看我!无情,无情,有人撩拨我!”玉婉言一个转身,躲在身畔红衣男子的身后。 那红衣男子在天宫当差时担任灵缘神君,掌管天下姻缘,名叫阮雾清,玉婉言喜欢叫他软无情。阮雾清修炼到半佛,在神魔大战中陨落,最后也被地府收纳。他与玉婉言结为道侣,是个护妻狂魔。 阮雾清拉住玉婉言的手,颇为无奈。不过要是妻子跟别人关系太近,他也会吃味,便替玉婉言回答:“你在塔里不是见过一个石头吗?最后关头,那石头牺牲自己,将凌火收进去了。再加上江淮带走了他的灵魂本源,凌火自然逃过一劫。” 花梦生,凌火神君。不熟的神官一般相互称对方封号。没有封号才叫名字。 孟蓝雨凝神,又看了躯壳一眼,咬牙请求道:“二位,能不能暂时帮我掌管一会儿奈何桥?我想重新回到那个躯体,我想跟他说会儿话。” 玉婉言摆摆手,满面不在意:“随便随便,反正在这待着也挺有意思的。嗑点瓜子,用写轮眼看戏。还挺舒畅。” 阮雾清目光落在玉婉言身上,唇角弯起一个笑容。他又看了一眼孟蓝雨,微微点头。妇唱夫随,怎样都好。 于是她跳进那块巨大的石碑,闭上眼睛,穿梭。 同一时刻,在河源的枫树林山头,松凌香从窒息中醒来。 她眼底含着雾,样子甚为不清醒。 时相宜松开紧皱的眉,似乎才放下心来:“松姐,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完全代入人物导致假死情况,吓了一大跳呢。” 松凌香揉揉太阳xué,整理自己凭空多出来的记忆,脑海中浮现孟媛醒来时的神色和微笑的弧度,忽然一惊——那不是孟媛! 也绝对不是孟蓝雨。 是花家独创傀儡兵里的灵魂傀儡。 虞无暇,原来是活着的花家人。 世界上仅存的花家人只有两个,一是花梦生,一是花梦生的亲生姐姐,花清梦。 所以,虞无暇是花清梦。 松凌香正理顺思路,耳畔忽然响起顾影怜自恋的言语:“喏!我说了凌香对我有意,她没事,只是想借机在我怀里多靠一会儿。都怪你打断我们的温存!” 时相宜踹了顾影怜一脚,脸色有八分严肃和两份谴责。 松凌香则是冷冷的,她站起来,声音急速在空气中传播:“开玩笑注意度。” 人便讯速离开。戏袍来不及换下,匆匆忙忙就好像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确实。她想去医院看看,她要去见孟媛。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谁,是娱乐圈里的捉鬼师松凌香,还是守护奈何桥、守护天宫、守护地府入口的凌火神君花梦生。 她辨不清楚自己是男是女,唯独知道自己心爱之人在医院里等着自己。 赶到之时,对上孟媛温和的目光。一种从来没见过的沉淀的气息。松凌香明白,这是孟蓝雨,也是孟媛。 孟媛浅笑:“我一直都等你来。”他手指好像翻出一朵美丽的花儿,正在用滚烫的热水泡白茶。孟亦甄和松凌寒被支走了,没人留下来看护。所以他们这般对视着,竟然半晌没有说话。 孟媛倒了一杯茶,动作雅致地摆好,才悠悠然开口道:“你看傻了?坐吧,请你喝杯水。” 松凌香心一松,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坐下,捧起茶抿了一小口。 孟媛敲了敲桌子,引来松凌香目光,他看着松凌香,说道:“记得以前我们在那里一个月一次的清茶谈话吗?每次品味不同的茶水,讨论不同的问题。当然,最多的是你批评我的毛笔字。” 孟蓝雨从来没有说过,其实第一次见到花梦生,她就心生向往之情。奈何桥上无光明。花梦生是她漫长一生中第一次见到的火光,有温度的、热切的火光。而不是幽蓝幽蓝的鬼火。 松凌香好像忽然变成了花梦生,她唇角上扬,形成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我当然记得。我也知道,你硬笔字其实写得比毛笔字好看。” 孟媛点头。又笑。他说:“难怪这一世第一次见你时脑海中萦绕着一句话:‘黛玉一见到宝玉就感到: 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宝玉看了黛玉也觉得——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后来还背着你读了好几遍红楼梦呢。” “我就说我房间里的红楼梦怎么越来越烂。” “本来就被你翻烂了。” 松凌香笑:“也是。” 无端端又陷入沉默。可岁月静好,谁也不觉得乏味。 孟媛忽然道:“我今天想去外边玩。想去一次摩天轮,想和你跳双人舞。我想穿裙子和你出去。可以吗?” “身体没问题吗?” “没问题。还有,我想听你叫我‘阿雨’。” 松凌香顿了顿,轻手轻脚揉了揉孟媛的短发,她靠上前,亲昵地与孟媛额头相抵,咬字清晰:“阿雨。” 随后,松凌香去厕所把戏袍换下,卸了妆,带了口罩墨镜。孟媛也收拾好自己,穿了自己偏爱的绛紫色。他jīng挑细选,摒弃了一箱子的蓬蓬裙,找出汉服,戴好假发。 大概因为灵魂是恢复记忆的孟蓝雨,所以他气质格外柔和,一米八五穿襦裙汉服的高个子看起来不会怪异,只会令人感慨:“这女生真的太高了!” 孟媛拉着松凌香的手走在人群密集的中心广场上。络绎不绝的路人纷纷被吸引了目光,有些错过了还要回头看。无怪,这组合在人堆里过于扎眼,一个个头奇高,高且好看,还穿着襦裙汉服,一颦一笑都极有看头;另一个个子高挑,整张脸裹在黑色中,看不明晰,感觉上却是十分高冷,令人望而生畏。 街边很是繁华。广场上更是一排排挤满了小贩。有人卖吃的,有人卖玩的,有人卖活物。什么糖葫芦麻辣串、草蟋蟀玩具车、兔子乌guī之类的。 孟媛眼光一转,落在一处人堆。他个头高,视线开阔,只消往人堆中央一看,就知道里头卖什么。他微微侧头,冲着松凌香指了指那出小摊,目光略带询问之意。 松凌香便拉过孟媛的手,带着他走进人堆。不用挤,人们见到一个穿“奇装异服”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一边站远一些,一边暗自打量。 孟媛无视这些目光,他矮下身,冲摊主道:“能不能为我跟她量身画两个糖人?” 原来是卖糖人的。 那糖人远离日光照she,在建筑物遮挡下的一片荫蔽处十分有光泽。俏皮像琥珀。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带了甜香,人一嗅,能把甜味吸进脑子。 摊主抬眼打量一番,手上动作不停。他不掩饰目光的惊艳之意,但诚实道:“小姑娘要求不高吧?最多六七分像,不能再像了。而且你身边这位戴着墨镜口罩,效果不会很好。” 孟媛不介意,摆摆手笑道:“可以的。” 等到前面排队的人都买到糖人,轮到孟媛松凌香时,松凌香将口罩摘下,但仍然保留墨镜。只要不对视,没有忠实粉丝在场,想来不会被认出来。 孟媛很有默契,他朝摊主道:“先画她,再画我。” 摊主一边动手,一边记下特征临摹。没过多久,一个Q版的松凌香糖人就完工了。松凌香接过手的一刹那,还以为是拿到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小金人。淡淡的满足感充斥心间。 还不待她舔上一口尝尝,孟媛就从她手里拿走了糖人。对上她不解的目光,孟媛解释道:“你的归我,我的归你。好不好呀?” 松凌香暗自想:“果然是孟蓝雨本人,都拿走了还问我好不好。”但她实际上没有异议,反而很是满意这种jiāo换,便点了头。 第二个糖人完工以后,松凌香便牵着孟媛向游乐场走去。 今天的天气明媚,九月份的太阳还是有些毒。糖人遇到太阳光,融化速度有些快。 虽然舍不得,但松凌香还是三口两口把糖人给咬碎了,含在口中。再看孟媛,依然小口小口地舔,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袖口和披散的假发,唯恐糖沾到身上来。其实很像名门养出来的大小姐。 奈何孟家的家规严厉,除了传授知识,还有规范礼仪。而孟蓝雨作为奈何桥的继承人,自然从小受各种熏陶。 原本花梦生本人作为“童养夫”,孟家主对他也十分严苛,而因为孟蓝雨不许婚约束缚,孟家主打消了心思,也就不在这方面过多要求。 但每个月一次的清茶谈话少不了。时时是孟蓝雨煮茶斟茶,每一种茶什么温度最为合适,都要求她牢牢记在心间。她煮茶时也是这般,手指微微捻起,小心翼翼地将款大的袖子避开器具,行动之间却不显拘束,看着风雅大气。 想到清茶谈话,松凌香不自觉联想到孟蓝雨一手跟狗啃一样的字。会心一笑。孟蓝雨几乎什么事情都做到尽善尽美,可一手“狗爬字”可真真毁了她一世英名。 孟媛见松凌香头朝向自己,一对墨镜挡住他确认是否松凌香真的在看自己。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戳了戳松凌香的脸,感受到糖人在她嘴里的形状,忍不住笑。 游乐场里大部分是大人带着小孩儿出来玩。恰好是周六,人多且热闹,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摩天轮的票。孟媛一双眼睛都笑得弯成月牙状。他心满意足地坐进去,与松凌香肩并肩坐着。感受座舱缓慢地上升,他探了探脑袋,看向底下的世界。 不是晚上,没有万家灯火,也不够惊艳。孟媛依然笑得十分开心。 松凌香看着孟媛的笑容,嘴角上扬。她有些惬意地摘下墨镜与口罩,在船舱快要登顶的时候忽然道:“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我们做了什么么?” 那一次江沐君忽然来访,孟媛和松凌香趁着夜色坐摩天轮,在摩天轮达到最高点的时候彼此亲吻。 孟媛状似想了想,总不能承认自己吃自己的醋,便眨眨眼,道:“听说一起坐摩天轮的恋人最终会以分手结尾,但如果接吻了,就会一直走下去。所以,你想亲我吗?” 花梦生永远受不了孟蓝雨这样用撩拨的语气说话。松凌香亦然。 她几乎是努力克制冲动,才做到动作轻柔地捧着孟媛亲吻。 在孟家所有人看来,都是花梦生一个劲儿地撩拨孟蓝雨。可其实孟蓝雨又不木讷,被撩拨了自然会撩拨回去,礼尚往来的。只是她惯会用天真遮掩,旁人看不穿罢了。 第53章 从摩天轮上下来,松凌香又将脸颊裹挟在黑色中,与孟媛手牵手走在街上。 过往的行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一批路过他们总会多瞧几眼,不知道是因为好看而欣赏,还是因为觉得古怪而在心里评头论足。 但两人没有在意周围的目光。 他们向一处对外开放的舞蹈室走去。 松凌香有些关心他,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会跳双人舞吗?” 孟媛一笑,点头。他从小被当做女孩儿教养,也练习双人舞,从来都是跳女步。但毕竟心里还是把自己当男生看,私底下偷偷摸摸也要把男步琢磨透彻。 这些都不方便告诉松凌香,所以他只是笑。 进了舞蹈室,松凌香把口罩摘掉,墨镜也放在口袋中。舞蹈室在二楼,透明的橱窗正对繁华的街道,底下的人不会抬头向上看,但她们能一览街上行人。 存在骚动的是舞蹈室里年轻的少年们。他们都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松凌香,一小会忽然有个少女怯怯上前,问道:“您好,您是松凌香吗?” 松凌香微笑点头。 少女的脸色涨红,她退了半步,又悄悄挪回小伙伴身边,围坐着,观看他们跳舞。 木质的装潢透露出古雅味道,巨大的镜子仿佛将房间放大了一倍不止。孟媛一手托着松凌香的肩胛骨,一手握住松凌香的手。音乐响起,是一步之遥。 身体撩拨,眼神是闪躲。不看你时是恨,看你时是爱到无法自拔,忍不住沉溺。 一步之遥。 很是jīng彩的舞步,伴随着松凌香高跟鞋提提踏踏的声音。孟媛注意到了,跳完一曲以后他脱掉自己的鞋,露出一双大脚,一双属于男人的脚。 “我脱了鞋跟你跳。”孟媛微笑着,脸上好像镀了一层柔光。 松凌香再次跟上孟媛的步伐,舞蹈室中间翩然起舞。高跟鞋与赤脚相对,视觉上不知不觉产生一种撩拨感,舞蹈也激烈也含情,在场的少年无不红了脸颊。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孟媛停下。他正视松凌香的眼睛,一眨不眨。然后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轻轻地吻上松凌香的嘴唇。 暗处的摄像头咔哧咔哧地拍下满意的绯闻照片。在场的少年则纷纷呆若木jī。 直到二人离去,大家都一动不动。 “刚刚……” “什么也没看见!保守偶像秘密!” “有点兴奋啊哈哈哈!” “……不是说,女神有男朋友了吗?” ………… 一趟心满意足的游玩以后,天已经擦黑,松凌香带着孟媛回到医院。 换下病号服,孟媛乖乖地躺在病chuáng上。医生护士纷纷围上前臭骂二人,并手忙脚乱地替孟媛装上各种器皿。 “病人现在还在观察时期,怎么说出去就出去?病情严重感染了怎么办?胡闹!” 松凌香低头道歉。孟媛眼里含笑地看着这场面。等医生们离开,孟媛勾了勾手指,说道:“我想喝粥了,在楼下拐角处,我姐姐时常买给我喝的那家。” 松凌香点头,转个身便出去替他买粥喝。 楼道里惨白的灯光密布所有角落,高跟鞋清脆的声响踏出了回声。松凌香一边走,一边听着回声。偶尔有人从身边擦肩而过,她却想到一天下来孟亦甄连个电话都没打,心里涌出一种淡淡的疑惑。 这种疑惑在买碗粥回到病房的时候冲上了顶峰。病房里的chuáng位被挪走了,她拧紧眉头,问一个路过的护士:“这件病房的人去哪了?” “啊?孟媛……?他刚刚心跳停了,送进急诊室抢救了。” 一路飞奔,赶到指定的急诊室门口。红色的灯一直亮着,松凌香揣紧了心跳,却忍不住在门口转来转去。忽然间,她像是想起什么,给孟亦甄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细微的啜泣声。 她心道不好,心跳声一时如擂鼓,缓了缓才用克制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了?”或者说,是不是孟媛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小了一些,半晌,孟亦甄才停下,说道:“我在赶着见媛媛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 “媛媛今天一定会去世,你知道吗?要不是他最后想跟你待在一起,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天都不声张!” “你为什么不早说?!”还记得这是医院,即便情绪激动,松凌香仍然克制住声音。 电话那边是一段冗长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孟亦甄的话断断续续传来,内容似乎是谴责她事到如今竟然还能冷静。 松凌香不冷静。她挂了电话,眉目中闪过一丝bàonüè,有一瞬间,她想拼命把急诊室的门踹开,想知道孟媛到底怎么了。而不是一句没有底的“媛媛今天一定会去世”。但深呼吸一口气,按捺住了。 这个时候,忽然一个小护士走出来。穿着纯白色的护士服的护士就像是童话书里说的天使,传递爱与美好与信任。这个天使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认出了这个面色冷凝的女人是那个扬名立万的松凌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递给她一张纸条:“这是里面那位先生留给你的。看你站在这里好久,我差点忘了。可算是想起来了,抱歉。” “等等……”松凌香拉住护士,犹豫问道:“你……里面那位先生,情况怎么样?” 护士摇了摇头,满面担心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情况不容乐观。”就好像已经给孟媛判了刑,护士说话也不抱有希望。言语间要松凌香节哀。 松凌香没有立刻打开纸条去看。 宣布遗言的东西会成为穿心利剑,一下一下将心捅出一个个窟窿。但孟媛必然不会这么残忍。那些老旧的记忆翻涌,松凌香脑海中牵动的神经忽然一紧,不知为何,开始相信那些翻涌的记忆。 于是轻轻铺开纸条,狗爬字飞扬:我们会再见面的。 左下角还附了一行小字:知来者可追。 松凌香这才放宽了心,手指轻轻地拂过飞扬的狗爬字。紧皱的眉头松动,眼底闪过三分柔光。心说一句:笨。但不置可否,一切紧张都没有了。 门内传来的结局不太重要了。孟蓝雨一定还是好好的。这样,足矣。 门打开的一刹那,孟亦甄慌慌张张地赶到场。白布下掩盖的人形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自己的亲生弟弟。走近时已经是涕泗横流,痛苦不堪。 松凌香走上前,掀开白布一角,看见孟媛眼角下方的泪痣,心不由自主地一抽。但手掌心揉成的纸团似乎是生的希望,她目光勉qiáng平静。 面具男此刻化了身,站在松凌香旁边捧心。语气颇为痛苦:“我说,你的心能不能停止疼痛。天天被你折腾,我真的要死了。” 松凌香默。她看见情绪崩溃的孟亦甄,冰冷的手指拿起手机朝松凌寒打电话,言简意赅地jiāo代了孟亦甄的情况。 有些东西,早知道和亲身经历并不相同。人存在的侥幸心理始终存在,尚且招摇。 松凌香走出医院,高跟鞋紧贴冰冷的地面,夜风拂过,牵起她的发梢。 在地摊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松凌香在夜色中吞云吐雾。猩红的火光在深黑的角落格外显眼。路过的路人看了眼就匆匆走过,大概是猜测有什么混混在这抽烟。 面具男忽然道:“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松凌香点了点指尖的烟。 “南海之行。轮回之火。” 顿了顿,松凌香指尖微微蜷起:“你相信那段记忆?” “自然是信的。” “我还有些怀疑。” 面具男嘴角抿紧,随后道:“放屁。你怕死。” 是吗?松凌香按灭了火星,站好,风忽然刮得很大,发丝胡乱舞动。她的声音在风中摇晃:“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也不知道,在南海死了之后是不是就真的一了百了了。” 面具男一愣,低下了头。他何尝不知道,南海的消亡也许是真的消亡。 但奈何桥非业火不可。 而那些忽然复苏的记忆和内心共通的情感,像热làng一样奔腾不息。为了孟蓝雨,为了轮回,他们的选择很明晰了。摆在眼前的道路是真正的道路,无需选择,却艰难无比。 松凌香从口袋里掏出白日里孟媛jiāo给自己的玉吊坠,透过清澈的玉她能看见里面沉睡的两个灵魂——松恒君和陆羡清。而杨灵,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松凌香不想细究,打算挑个huáng道吉日把这二位长辈送去轮回,也算是还他们一个公道。 “走吧。”被风chuī散的声音此后了无痕迹,面具男重新变成面具,松凌香回了自己的居所。 一夜,安眠。 第54章 第二天,松凌香还在跑步机上跑步,忽然听见程新月高声尖叫。她回头,望见的是吕念之脸黑成一片。 揉了揉额头,吕念之脑子一片混乱,质问:“你昨天gān了什么?!” 松凌香垂眸,目光落在平板的大字上。上了热搜头条的“松凌香同性恋”、“松凌香与某女激吻”…… “孟媛去世了……”她垂下眼睫,眼下青黑色明显,仿佛一晚上没睡过好觉。 吕念之一下子如同在厨房打翻了油盐酱醋,一时手忙脚乱。程新月更是面色呆滞,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片刻后,吕念之道:“……事情还是要去澄清,你收拾收拾自己,发微博或者召开发布会,总之处理一下。” 松凌香顿了顿,从跑步机上下来:“召开发布会吧。” 吕念之点头,着手处理这件事。 程新月依然呆呆地坐着,眉目凝成一道无解的悲哀。见松凌香打量自己,她轻轻打了个哆嗦,不言语。 松凌香略沉思,笑问:“你没事吗?” “难道有事的不是你吗?” 沉默后答:“……其实也还好。你知道我可以看见鬼魂么。” 程新月的愁云惨淡瞬间被打散,她脸色惨白哆哆嗦嗦,还是颤声说了一句:“人,人鬼殊途!”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松凌香斜靠在跑步机上,从口袋里抽出烟跟打火机,一时房间安静。松凌香的脸隐藏在白雾后头,就好像与这个世界产生了无边的距离,看不清楚,看不明白。 她相信自己一点也不悲伤。关于未来的某些规划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她房间传来一声高呼——你一晚上抽了多少烟?! 松凌香抿嘴,将烟掐灭了,自顾自走进书房。 那本被孟媛翻烂了的红楼梦安安静静的立在书架上。松凌香别开眼,不去看,唯恐自己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导致无法自控。 她拿出柜子里存放的毛毡,铺上一层宣纸,手执毛笔开始笔走龙蛇。 恍惚间,仿佛有一个少女在自己面前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行路笔锋。她看得认真,松凌香写得仔细。 忽然,少女感叹:“我这辈子绝对写不了你那么好的字了。” “清心,观察,一气呵成。”松凌香道。 “不了不了,我不练了。我还要去学习熬汤呢,你自己写着,我先走了。” 幻影消失,松凌香笔下一顿。想了想还是搁下笔,坐在椅子上蹙眉。 她明白自己此刻需要安静,但耳边响起无数回声,熙熙攘攘,无一不和过去的记忆有关。或者,时不时出现一两个幻化的人影,松凌香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门。 面具男也出现了。他与松凌香的动作如出一辙。但还是忍不住叹气。 面具男忍痛道:“你情绪失控了?” 松凌香反问:“你难道没有?” 面具男崩溃地仰倒:“天杀的,什么情况?走火入魔?没听过凡人会这样!” 松凌香瞥他一眼,很是无语。她又拿出一根烟,点燃,任由烟草味弥漫在唇齿间。 面具男见了,也要了一根。通过松凌香他便能接触到实物,因此很是兴奋地接过香烟,猛吸了一口,一点也不潇洒地猛咳起来。 松凌香嘲笑道:“低幼。” “什么东西,”面具男很是不忿的把香烟踩灭,见松凌香还在抽烟,伸手夺过,也踩灭了,“垃圾你也入口。” 松凌香笑道:“你不觉得,现在没那么混乱了吗?” 面具男一怔,果然如此。 插科打诨有时候能掩埋一些事实,也能带来很多放松的机会。所幸花梦生一分为二,两个人相互承担,又兼备斗嘴,渐渐也就止了混乱。 “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些事情了。”松凌香站起来,神情淡漠,亦有几分坚决。 江沐君自从那次的地府之行结束以后便再也没有联系。但不能让这个男人折在自己手上,尤其是自己灵魂还是个男人的情况下。 况且他不一定真的爱她。如今地府大门敞开,夜晚拉开窗帘往外看去,一点游魂也见不到。人间的厉鬼一定会越来越少。再往后几年,捉鬼师这批人就没有太大用处。江沐君也不必因为一点血脉执着于自己。 所以很自然的,她往医院走去——江沐君还在住院调养生息。 他受伤的事情部队大概不清楚,所以病房门口没有军人监护。她推门进去,白花花的病房里有一道扎眼的翠绿色身影。松凌香对上那人的眼光,嘴角含了一抹笑。 是时相宜。 她看见松凌香,仿佛老鼠见了猫,手足无措地站起来。然后是局促不安的沉默,忽然又结巴开口:“我,我先出去。” 江沐君眼神淡淡,不置可否。 松凌香坐在椅子上,道:“小姑娘挺好的,可以考虑。” 你明明知道我心仪谁,却拿着一把尖刀捅我心上。他脸色苍白,沉声道:“你管得真宽……因为我妨碍你了吗?因为我的喜爱对你和孟媛造成了影响,所以你非要让我连喜欢你的资格都没有吗?!” 发怒的声音,从室内波及室外。时相宜听闻,手指攥紧,垂下了头。 “你还不知道,孟媛去世了。” “孟媛……去世了?!”江沐君声音抬高,脸上泛起一抹cháo红。虽然很克制,但他无法掩盖自己内心涌起的一点满足,它悄然滋生出许许多多的yīn暗情绪,就好像,有人去世于他而言,是个好消息。 松凌香转了转脚尖,目光落在一尘不染的高跟鞋面上,漫不经心道:“以后这世间逗留的鬼怪会越来越少,捉鬼师也不再是必要的。你还有什么理由说喜欢我?” 江沐君脸色愈发苍白,喃喃道:“你什么意思……” 松凌香抬头,冷淡道:“你应该正视你自己想要什么,而不是被一些莫名的理由蒙蔽双眼!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着,站起来风度翩翩地抬脚离去。 江沐君面对她利落的背影,脸上心上都是一阵空白,这亦是他人生头一回心生迷茫。 时相宜在松凌香走出来以后喊住了她。她一步一步紧张地走上前,然后缓慢地抬头,觑了松凌香一眼,才小声说道:“松姐……我有话说。” 松凌香面色柔和下来,淡淡颔首,嗯了一声。 见时相宜不住地张望着虚掩的门扉,松凌香会意,离病房远了些。 “松姐,我曾经在你读高中的时候见过你被一群混混围住……我那个时候心里很害怕,就躲在角落不敢出声。” 松凌香挑眉,迟疑道:“我差不多忘记了那事。” 自然不是重要的事情。松凌香身手利落,分分钟把人gān趴下了。但对于时相宜而言,这件事就是卡在她喉咙里的一根刺,咽不下吐不出。 “我时常因为没有伸出援手而坐立不安。松姐……我,我那天看见你打完了人,匆匆忙忙跑出来,撞到江沐君了。我……对不起,我没想到,但我真的喜欢他。我想追他,可又觉得抢了你的爱慕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松凌香轻咳一声。大抵了然情况。无非是一见钟情或者耿耿于怀导致了爱情产生。所以她很是诚恳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加油!我等你的好消息。” 时相宜愣了愣,随后猛然抬起头。这些天郁结于她眉头的忧愁仿佛忽然被阳光驱散了。她展露一个很明媚的笑容,笑容里带着感激。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脸上铺满歉意:“孟、孟先生……” “没事。”松凌香摇摇头,转身挥着手道:“走了,再见。” 松凌香走出医院。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微风拂在脸颊恰好舒适。眼前红绿灯不停的jiāo换,行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繁华热闹。尘世的一切美好,都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踏实。 松凌香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等待被接通。 “喂,松凌香。” “虞无暇。”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先让我猜猜,跟孟媛有关?” 松凌香顿了顿,说道:“不,是上回你跟我说的问题。我考虑好了。” “嗯?这么快?所以……答案是?” “你现在有空吗?” “面谈?” “嗯。” “好。” 松凌香报了地址,约在一家星巴克。 而奈何桥上,写轮眼忽然自动关上。孟蓝雨扭头询问:“怎么回事?” 玉婉言沉思片刻,答道:“每次只要涉及虞无暇就是这样。我猜她的身份应该是花清梦。” “什么?!”花清梦?花梦生的亲姐姐?她不是早就下落不明死了吗?怎么会? 阮雾清补充道:“我还怀疑,你第一世为人的时候,阿夜就是她。” 阿夜……那个驱魔人?怎么可能?! “阿夜,阿夜她手指溃烂,容貌尽毁,怎么会是花清梦?” “这个世界上,只有花清梦一个人处理各种事情游刃有余。”阮雾清笃定道。 第55章 在芒种那天,孟蓝雨出山,与江淮接头。 早在这个时候他们商讨问题时,江淮就点到了一个家族。如今人间半魔肆nüè,却有一个山间的驱魔家族延续下来。这个家族实力qiáng横,天生擅长音律,用音律驱魔、控魔。 江淮与虞百源派人去寻找这个家族的踪迹,却迟迟得不到消息。到了秋天,小村庄旁边的枫树林正是绚烂时刻,士兵们捎来消息,说是这个家族已经覆灭。家族的成员在一场大火中全部死去。所幸,他们救下了一个少女。 这个少女就是阿夜。 阿夜一直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她时时刻刻用黑色的帷幕遮着脸颊,手指被全面包裹在一双黑色的手套中,没有一丝luǒ露在外的皮肤。 她说她被烧伤了,不便见人。 孟蓝雨一声从没见过如此削瘦的人。阿夜浑身上下看起来都是瘦骨嶙峋,吃得多,却不长一点儿肉。 阿夜也很神秘。她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及自己的身世,也从不谈论自己的家族。只是经常在yīn沉的天气看见阿夜端坐着弹箜篌。那双手套即使弹箜篌也从来不摘下,似乎是特殊的材料,所以一点也不拖累她弹箜篌。 孟蓝雨曾经跟她聊过几句,只觉得阿夜似乎不善言辞,所以说话磕磕绊绊,能听懂,却不能对答如流。 总之是一个看起来非常神秘,甚至有些诡异的女人。营地里没人敢接近的一个存在。 但有一天,孟蓝雨见到了那双裹在黑色手套下枯瘦的手指,全都是烧伤的痕迹。密密麻麻,像蜈蚣遍布。 她看不见帷幕下面阿夜的脸,也看不见她的神情。即便再重的好奇心也架不住如此惨痛的事实。孟蓝雨想立地逃亡,却有一阵风chuī过,将黑色色帷幕轻轻拉开。她窥见阿夜下颚饱满jīng致的轮廓,同样还有上面密密麻麻的烧伤痕迹。她听见阿夜很浅很淡的声音——这就是我出来驱魔的原因。 听阿夜的意思,似乎她浑身烧伤、全族灭亡都是半魔的原因。而阿夜只是为了报仇。 这句话打消了孟蓝雨所有的怀疑,至此她便不再过多关注阿夜。 后来驱魔仪式开始,孟蓝雨记忆衰退,刚从前线打完仗回来,就听说半魔已经被送往河源那座“吃人塔”里面去了。 孟蓝雨心下一慌,不知为何。她急匆匆去往“吃人塔”,却见满目灰烬。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悲伤。要找阿夜问个清楚,却再也找不到阿夜。 没有一个人看见阿夜,没有一个人知道阿夜去哪了。 孟蓝雨双目呆滞,对阿夜是花清梦这件事依然保持一个否定怀疑的态度。她小声道:“怎么可能呢?” 玉婉言笑问:“为何不可能呢?” “花梦生就住在那座塔,她把半魔驱赶进去同样会害了花梦生!那是她亲弟弟,她不会这样做的。” 阮雾清却道:“事情恰好相反。花清梦这样做虽然影响了轮回,给天道带来了许多麻烦。但你觉得就凭塔里随随便便的一块石头jīng,能护住花梦生?还是靠花清梦保护,不然花梦生怎么可能还活着出现?” 孟蓝雨一时失语。她脑海中闪过写什么,记忆中虞无暇无数次与她的目光对接,都写满了针对。 难道,她真的拖累了花梦生? 玉婉言似乎看穿了孟蓝雨在想些什么,解释道:“花清梦其实一直与天道作对。天生反骨而不自知。她大概觉得所有与天道有关的人物都是不思进取。” 事实如此。玉婉言说得没错。 孟蓝雨又问:“我记得花清梦当时容貌天宫真正的一绝,而且不管什么神兵利器割伤她皮肤都不会留下疤痕……为什么阿夜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江淮的容貌原本令天宫神君们羡慕无比。是个好相貌。但花清梦容貌更胜,当时天宫的仙娥仙子无一不是望尘莫及。全天下最好的相貌都被花清梦占了,还毁不了。哪怕花清梦自己操刀子割,也没有任何损伤。 真正的得天独厚。无人能及。 “大概是因为,她借用的是凡人的身体,而不是她自己的吧。”阮雾清与玉婉言便是这般猜测。至于真相如何,大概此生是无从知晓了。 却说松凌香与虞无暇在星巴克一边喝咖啡,一边谈论正事。 “不知道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松凌香顿了顿,喊到:“阿姊。” 似乎有些震惊,虞无暇皱紧眉头,确认一般问道:“你都想起来了?真的想起来了?” 虞无暇观她灵魂状态依旧单薄,面具也没有消融,不太信松凌香恢复记忆之说。 但松凌香又道:“记起来了。我是花家传承人花梦生,掌管轮回业火,四百岁被送去奈何桥,九百岁回天宫接任神君之位。在神魔大战中误打误撞被关在一座塔里,后来是你亲手把我护住,让我以石头的身份修炼,得以重生。” 路过的人听到这一段对白,好奇地探头来看。忽然发现竟然是影后与松凌香,激动地上前希望得到一份签名。 看着偶像签字,那人问道:“你们刚刚是在对戏吗?” 虞无暇微笑点头,在嘴边还比了一个嘘,希望她不要告诉别人看见了她们两个。 粉丝忙不迭点头。 待粉丝走后,虞无暇点了点指尖,她道:“那你考虑得怎么样?又选择孟蓝雨?” 百年前,花清梦驱赶半魔去地府,与花梦生对峙。花梦生死活不退让,说是他要守住奈何,让孟蓝雨后顾无忧。 花清梦不得意,坚持将半魔赶进地府,便把花梦生扔进石头里,阻止他反抗。 如今……这个傻弟弟或许依然跟她对着gān。 松凌香只是先发问:“去南海结束生命,就是意味着灵魂的绞杀吗?” “当然,天道不会允许你还活着。毕竟你身上和我一样,没有天道的烙印。没有天道的烙印,代表着不受天道所控,随时可以反水。天道怎么可能容忍呢?你没有第二次机会啊。” 松凌香垂下眼睫,她说话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依然维护轮回秩序!” “确定了?” “确定了。” 虞无暇摇头叹道:“我们姐弟真的一点也不一样。我把情爱转头抛下,你却沉溺其中。” “阿姊,你不懂……” “你阿姊是过来人,有什么不懂的?”虞无暇轻笑:“既然如此,既然你做好了决定,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再见。” 告别以后,松凌香在店里坐了一小会。 天暗了下来,路灯亮了,全天下繁华的街景都亮了。霓虹灯发着彩色的光。星巴克里面柔软的灯光恍乱了松凌香的思绪。她最终站起来,付清账单,平平淡淡地走出星巴克。 车子依然川流不息。 漂浮的鬼魂却早已不见踪影。 花清梦说再见,不知道还有没机会再见。 第二天,就是吕念之安排的发布会。关于她性取向的澄清,还有刚拍完的剧本的宣传。 媒体满座,闪光灯一刻不停。 话筒递上来:“请问您与一名女子在摩天轮上接吻,在舞蹈室接吻是怎么回事?” 松凌香微笑:“想必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个男朋友,他小我十岁。而跟我接吻的人,是我的男朋友,他喜欢女装。” 媒体一片哗然。 另一支话筒伸过来:“请问您对老牛吃嫩草有什么看法?” 松凌香挑眉:“这个,你不妨去问问你的上司。” 提问的记者哑然,其他记者因此转了风向,问了其他问题。松凌香纷纷答了,也为《乱世红尘》做了一番宣传。 等结束了发布会,松凌香嘴上的笑容便收敛起来。她独自在灯光下站了一会,又从口袋里拿出烟来抽。工作人员从她身边路过,目光带着可怜。 就在发布会上,松凌香说自己的男朋友逝世,希望媒体不要打扰她男朋友的家人。这么大一个瓜,瞬间在网络上炸开,甚至有人猜测是因为网络对松凌香的抨击让她男朋友压力太大而自杀。总之,众说纷纭。实情无人知晓。 松凌香的粉丝后援会更加壮大,纷纷表达了对女神的疼惜之意。 孟蓝雨在奈何桥上看见了,心里五味陈杂。她不知道虞无暇与松凌香之间的对话,只是心里揣着不安。 而松凌香发布会上的行为,就像根本不管不顾了。她没去考虑后果,这是孟蓝雨最担心的。 在奈何桥上等了这么多年,如今再等一段时间,对她而言是没有关系的。怕就怕花梦生又做了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从而再次错过。 说真的,孟蓝雨私底下…也常常为自己的泪痣感到无可奈何,此刻想到了,便下意识遮住泪痣。 玉婉言在一边看见了,笑道:“我们地府刚推出一项技能,无痛点痣,你要不要试试?” “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玉婉言靠在阮雾清肩头,笑道:“那便作罢。反正花梦生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又有花清梦帮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阮雾清眯了眯眼,嗓音低低:“嗯?那我呢?” “你是我夫君,还要我变着法子夸你吗?” “要。”阮雾清耳根不动声色地红了一片。 孟蓝雨只是心道:花清梦对我意见可大了。谁知道我和梦生的路到底如何走呢。 第56章 松凌香走在路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看起来有些悠闲自在。其实也是,她拍的戏不多,知名度虽然高,死忠粉却都是学生党。而学生党这个时间点都在上课。 偶尔遇见几个,也是匆匆忙忙和闺蜜一起玩,然后擦肩而过。 《乱世红尘》的反响一定会更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正思考着,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推推嚷嚷的打骂声。能引起松凌香注意的,自然是非人之物。 松凌香转身,确认了声源处,便朝小巷子走去。 目光所见是一个至纯的灵体被厉鬼撕扯。而那个灵体松凌香认得,正是失踪的杨灵。 松凌香蹙眉,上前撕开厉鬼。随手甩出去几道符咒,厉鬼便烟消云散了。 杨灵见到松凌香,没有感激到痛哭流涕,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他只是扭扭捏捏的站在原地,轻声喊了句:“松小姐。” 松凌香挑眉,不言语。 杨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你记得我跟你说我死于一场大火吗?那场大火是半魔放的。我骗了你们,我死的时候确实是十来岁,但我真的算年龄已经有一百多岁了。” “哦。”松凌香不浅不淡的点头。 杨灵抽抽噎噎,觑了她一眼,又道:“所以我很怕半魔。孟哥哥身上附了半魔,我觉得害怕就逃走了。” 依然是不浅不淡地应了一声。 杨灵不甘心,还要再说:“我以前是一个大家族,是驱魔世家的小公子。但我就是怕半魔。” 松凌香转过身,目光平静:“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能继续收留我吗?” 松凌香不回答,兀自走了。 杨灵呆愣了一会儿,赶紧跟上。 “我跟吊坠的感应断了。孟哥哥不要我了吗?” 松凌香啧了一声,道:“你跑得利索,这下才知道关心别人?” 杨灵不言语。他生怕松凌香一个气愤把他灭了。因为还撒了谎,就更不敢说话了。 果然,松凌香问道:“你要是真的怕半魔,在我们去地府的时候就该跑了。偏偏是在孟媛醒了以后跑走的,为什么?” 杨凌半天呐呐不说话。 松凌香抬脚走得飞快。见靠山要跑了,杨灵才巴巴道:“是,是虞无暇!” 松凌香停下,夜色中看不见她的神色,只觉得很冷很残酷。明明有一张那么柔软可欺的脸颊,但这个人就是和柔弱无缘。 风也凉了,穿过人时会带起一片jī皮疙瘩。 树叶沙沙作响。松凌香的声音传过来:“所以,原因是什么?” 你为什么怕虞无暇,怕她做什么? 杨灵慢慢飘过去,说道:“我们真的是驱魔家族出来的。在山里过日子也一直平静。后来有一天,恰好是芒种,半魔冲进来杀人。我的长辈们抵御半魔,因为战胜半魔是注定的事情,所以没有一个人逃跑。但忽然来了一个女人,气息庞大危险,她帮着半魔把我们给全杀了。最后放了一把火,没有一个人活着。后来那个女人从一堆尸体里挑了一个附身。我是躲在我家的法宝里面才看见的。但差点被发现,要不然我早就没命了。” “我见到虞无暇的时候感应到她就是当年的女人,她一下子靠的那么近,我怕被她看出来,就夹着尾巴跑了。” 松凌香沉默。原来史书上写的那个驱魔人阿夜就是虞无暇。她抬起脚继续走,杨灵跟在她身后。他们都没有在说话,气氛安静而沉闷。 似乎终于按捺不住,杨灵咽了咽口水,紧张道:“孟哥哥他怎么了?” “他去世了。不在人世。” “有魂魄就行。”杨灵的声音稳了下来,自然就带着少年人的活泼。 松凌香却是垂下眼睫不言语。活着就好,但是,以后也许就见不到了。没想到,那一天的疯玩根本就是最后一面。松凌香连他的葬礼就不愿意去,心里还是默认他活着。 但她自己却会死去。也不知道孟蓝雨能不能接受。 杨灵看出松凌香情绪不好,便安静下来,一路默默跟随她。 等松凌香自己走回住所,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杨灵利索地钻进吊坠里面,很自觉没多说一句话。 在小夜灯照亮的房间中,松凌香躺在chuáng上,理顺思路。 杨灵说自己是驱魔世家的小公子,在芒种那天遭逢大难,死于半魔、死于大火。而芒种,恰好是孟蓝雨出塔的日子,竟然诡异地对上了。 花梦生与孟蓝雨相处的那段时间,能感受到孟蓝雨身上另一股不属于她的灵气波动。在出塔的一刹那消散。这里面或许有什么关联。 “我知道了!”玉婉言双手一拍,旋即认真分析道:“花清梦那时候一定是化成你身边的一股气,并且围绕着你。出于未知的原因,她不能离开你左右,进塔以后,也不能出塔。所以在你出塔的时候,她恰好恢复得差不多,所以就走了!” 孟蓝雨凝神问道:“请问她为何不能离开我左右?她化为我身边的气,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玉婉言和阮雾清对视,纷纷从彼此眼中确认了一个猜想。玉婉言便道:“或许花清梦失踪的这些年,根本就是在奈何桥上的巨石里!她被封印在里面,没有办法逃脱,所以她一定费神想了一个办法,而这个办法——就是借你去往凡尘并脱离巨石。她自己因为实力虚弱,不得已只能依附于你。” 奈何桥上的彼岸花微微晃动,不知不觉间缠绕到孟蓝雨手腕间,伸出触须,轻轻扎破孟蓝雨的手腕,吮了一口血液。孟蓝雨低头,注意力被卷走。 玉婉言盯着彼岸花,歪着脑袋问道:“你刚刚情绪又出问题了?” 孟蓝雨承认。 “我记得,奈何桥原先没有彼岸花的。什么时候长起来了?” “我不知道。但每回我情绪不稳定,它都会扎破我的手腕,饮我血液。可能是提醒我好好守桥吧。” 玉婉言不置可否。这些年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场景,只是觉得有些怪异罢了。但孟蓝雨说的颇有道理,是可能存在的一种情况。 第二天松凌香早早起chuáng。她眼下的黑眼圈又加深了一些。 见此,吕念之端了一杯牛奶过来,轻声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最近比较清闲,身体要紧。” 松凌香转头摇手道:“我没事。最近多接点通告吧。我正好忙起来,就没事了。” “真的?这样没问题吗?” 松凌香摇头,人站在跑步机上开始跑步。 吕念之想了想,开始接一些广告之类的。程新月则是有些担忧地询问吕念之:“我觉得松姐的状态很不对。她明明是捉鬼师,应该是能看见鬼魂的。孟先生死后应该会陪在她身边,但看这样子,又不太像。” 吕念之摇头:“我也不知道。最近谨言慎行,别傻乎乎地凑上去戳她心。” “哦……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松姐最近穿衣服都不穿那个带着经文的衣裳了,没事吧?” 吕念之继续摇头:“没事。她不需要那类衣裳也能捉鬼。之所以穿是为了让别人觉得她可靠。” “现在不穿是因为松姐不想抓鬼了?” “她似乎有这个打算。” 两人忽然沉默下来。这情况不太对。但细究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退出捉鬼的圈子,专心演戏,却总觉得违和,以至于有些瘆人。 她们都知道,松凌香不是那种会浸yín在娱乐圈的人。放弃捉鬼师这个职业,更是天方夜谭。 “我听说有穿越之类的事情,松姐会不会是穿越了?与别人jiāo换灵魂了?”程新月忽然道。 吕念之眉头一跳,轻轻敲了敲吕念之额头:“别乱说。这事不可能。” 程新月噘嘴。 日子一天天变得忙碌,平平淡淡也还好。 隔壁孟亦甄很久没有出现,连带松凌香的亲哥也没出现。大概是孟亦甄太伤心,离不开人。松凌寒便没来看松凌香。 这一天松凌香刚好拍完一则广告,从外地飞回河源。这个地方是孟媛最后停留的地方,似乎对松凌香而言意义非凡。一个小小的别墅承载了太多回忆,回来这里,已是习惯。 打开门的一瞬间,她看见一张很熟悉的脸庞。年轻妩媚带着笑容,和孟媛很像的一张脸。 松凌香脱下高跟鞋,换上拖鞋,把包挂在墙壁上,才走过去。问道:“我哥没来吗?” 孟亦甄指了指厨房,漫不经心道:“给你做饭。” 松凌寒什么时候还会做饭了?松家人的教育方式一直都是君子远庖厨,男人志在四方,不在厨房。看样子又是孟亦甄的功劳。 松凌香沉默一会儿,便道:“怎么了吗?回来这里?” 茶几上落了一尘灰,不知道什么时候摆放的水果,已经蔫了。 孟亦甄叹气道:“还有三个月,我们陪着你。” 孟亦甄,梦亦真。思及此,松凌香颔首,她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端了一盆水,拿着抹布开始打扫卫生。 孟亦甄不好意思坐着,便拿起拖把拖地,一时间气氛独好,看起来其乐融融。 奈何桥上。 孟蓝雨皱眉:“什么还有三个月?” 玉婉言摊手,她的预知能力早就被抛弃丢在人间了,对未来无法预知,只能猜测道;“可能是回来奈何桥吧。” 孟蓝雨心一慌,语气也带了丝急迫:“怎么会?他不必急着回来的……” 玉婉言知道她担心什么,无非是出了什么意外,虞无暇又跟松凌香说了什么……她便岔开话题道:“你真的可以点个痣,这样就不慌了。” 孟蓝雨无语凝噎。 阮雾清咳了一声,轻声道:“别淘气……” 第57章 “你的经纪人跟助理怎么不在?” “她们去国外领证了。” 孟亦甄放下拖把,擦了擦额头的汗:“助理换成男的了?” “没换,她们都是女的。” “嗯???什么?!……我说呢,为什么去国外领证……原来如此。” 松凌香把桌子擦gān净了,说话也直起了腰:“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孟亦甄顿了顿,摇头道:“媛媛刚走,先不考虑这事。” 松凌香道:“结不结婚都一样,我哥是个好男人。” 松凌寒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恰好听见松凌香说的话,斟酌道:“还是要结婚。不结不行。” 孟亦甄莞尔,过了一会儿,笑弯了腰。松凌寒过去扶她,有些无奈:“我又惹你发笑了?” 孟亦甄:“是啊,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松凌香有些无语,说好来陪自己,看起来就是为了恩爱来的。但不置可否,听到这些欢声笑语,知道自己身边人过得幸福,她竟有些感动。 若是放在以前,她一定十分不屑,并且冷漠万分。 可能年龄增长让她心态平和?最可能的是生命中出现的那个人让她态度发生了转变。 面具男揉了揉眼睛,打呵欠:“今天真热闹。” 松凌香觑他一眼,不言语。面具男也不放在心上,自顾自走到餐桌前,伸手捻起一块糕点,直接往嘴巴里塞。 接下来的场面就是孟亦甄目瞪口呆,松凌寒面色严肃。 一块糕点忽然漂浮起来,然后消失了!青天白日太阳都没下去就见鬼了? 孟亦甄忽然站起来,眼底有些湿润:“是媛媛吗?” 面具男挠了挠脑袋,心道:这可真是一个世纪大难题。是说实话还是不说实话呢?算了,撒个善意的谎言吧。 在松凌香来不及阻拦的时候,面具男就又捻起一块糕点,模拟人点头的动作上下摆动。 孟亦甄坐下来,轻轻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你和凌香好好过日子,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你这么喜欢她,可一定要让她满心满眼都是你才好。” 松家两兄妹同时看着孟亦甄,露出了如出一辙的莫名表情。大概觉得孟亦甄此时特别不着调。 所幸不是孟媛站在这,不然松凌香还真有点绷不住想笑。 一顿饭,面具男听孟亦甄唠叨半天,头一次后悔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他最后还是趁着孟亦甄不注意化成面具挂着了。 松凌寒看见了,却看破不说破。 日子很平静地走过。《乱世红尘》大火。 这是一个阵容极高的剧,演员演技在线,后期制作到位,剧本也是恰到好处的jīng彩。 松凌香被提名最佳女配奖。 在万众瞩目之下,松凌香在台上发言:“我很感谢大家陪我一起走过,见证我成长的每一个阶段。 我也很感谢我逝去的男朋友。是他一直鼓励我支持我,站在我身边。很可惜他不能见证我站在这个位置,但我希望他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好好的。” 媒体有一瞬间的沉默,接下来是粉丝爆发的:“凌香加油!我们相信你,你是最好的!” “别伤心,你还有我们!” ………… 松凌香只是淡淡地看着空中,看着那个巨大的写轮眼,露出一抹很漂亮的微笑。这个笑容被记录下来,后来成为无数人怀念的经典。 松凌香是个怎样的人呢?看起来柔弱却很坚qiáng。她的粉丝总是各种心疼她,也会感叹自己的偶像真棒!人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应该是情劫。假如孟媛没有去世,女神是不是就不会失踪呢? 无从知晓。 那一天,松凌香和面具男一块来到南海,她带着玉吊坠,将吊坠轻轻置于空中。天还未亮,太阳没出来。玉吊坠散发着一阵又一阵的柔光,忽然爆破,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护送松恒君、陆羡清还有杨灵的灵魂去往奈何。 松凌香看着,感受微风chuī过脸颊的温和。南海的温度偏高,她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裙,被风chuī起来,好像随时会飘走。 她点了一根烟,静静地等待日出, “你见过蓝色的太阳吗?” 面具男一怔:“蓝色的太阳?” 松凌香笑道:“今天的就是。”她指着破晓时分从海平面上升起的太阳,幽蓝色的光线倾洒,整个世界变得神秘而悠长。 “真好看。”面具男有感而发。 “走吧。”松凌香手里凝出一团火,将香烟烧成灰烬。面具男成为一个面具,落在她手心。 松凌香戴着面具,目光忽然变得深沉而温柔。他不再是携带着记忆的松凌香,而是真正的花梦生。 他一步一步走进深海,冰冷的海水从脚尖开始浸没,裙子在水下开出一朵花,他脸上挂着宁静的笑容,没有半点恐惧。 直到——海水没顶。他依然向深海走去。 不知道是哪块海洋的水带着抵抗业火的能力,花梦生由业火构成的身躯开始被熄灭,被分解。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一片蔚蓝,整个身躯被海水包裹,漂浮在海洋中,沉浮、沉浮……就像是一个人的呼吸。 他闭上眼睛,整个身体开始融化,逐渐,只剩一个面具。 那个面具一直沉,一直向更深的海底飘走。忽然间也消弭了。只有一小团火焰朝更深处进发…… 孟蓝雨怎么也没想到松凌香会这样!这分明就是灵魂式自杀! 他们这么多年没有好好相守在一起过,事到如今,竟然还要天人永隔! 眼看着孟蓝雨崩溃,玉婉言上前扯着她,道:“你再仔细看看!” 孟蓝雨目光顿住,眼睛一眨不眨。 海平面上出现一个女人,是他们无比熟悉的人——虞无暇。 虞无暇双手结印,海水翻涌,一双巨大的手伸进海中。她脸色苍白,却终于拉出一个像星星一样闪烁的光晕,随后手掌一推,把这团光晕送去了奈何桥。 天空忽然电闪雷鸣。一道紫色的雷电好像看准了虞无暇,直直地朝虞无暇劈去。虞无暇脸上带笑,分明是嘲讽。她迎接雷电,最终消失在一片波澜之中。 奈何桥上,玉婉言摇头:“这回又被天道压制了,不知道她会被封印在哪。” 阮雾清思考片刻,道:“我听说地府最近衍生了一块新地方,叫无间地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因为有去无回,所以不太清楚。” 玉婉言似是而非地评价一句:“李生大道无人摘,必苦。” 花清梦从来做着别人不敢做的事情,算计天道,忤逆天道……不知道这场博弈,最终会是谁赢。 被送来的光晕在奈何桥上打了一个卷,一闪一烁地朝长榻上的躯壳飘去。融合……融合…… 花梦生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触及一片虚无。他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看见孟蓝雨满面担忧地看他。 “你回来了。”四个字,好像带着斟酌,又好像脱口而出。花梦生心里安宁。 他问:“我怎么回来了?” 孟蓝雨沉默不言语。她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看见的说出口。这事实会让他徒添压力悲伤或者是其他,无从知晓。 倒是看戏的玉婉言见二人沉默,解释道:“你姐姐救了你,代价是又被天道束缚了。不知道她会在哪。” 不用说,这一定是通过写轮眼看见的东西。孟蓝雨见花梦生神情黯淡,便道:“或许你姐姐早就bào露了行踪。以往写轮眼只要是与你姐姐有关的基本上都看不见,但这一次很明晰,是天道发现她了……你,不用内疚……” 花梦生问道:“那,你们知道她接下来会被封印在哪吗?” “我们两个猜测是在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 阮雾清解释道:“无间地狱是一个新衍生的地界。入口处金雷遍布,稍微一靠近哪怕原先是神灵都能劈得皮开肉绽。那地方,险得很。直击灵魂。” “哪怕是你吗?” 阮雾清很肯定的点头:“哪怕是我。” 忽然间气氛很沉重。孟蓝雨一句话也没说,她安静地坐着,脑袋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花梦生站起来,朝玉婉言道:“白星仙子,能麻烦您带我去一趟地府,完成洗礼吗?” 地府的洗礼代表着向天道靠拢。一旦接受洗礼,这辈子都在天道掌控之下,不得生出逆反的心思。天地万物,都收归于天道,不得反。 玉婉言站起来,微微颔首。阮雾清自然是跟随玉婉言。奈何桥上离不开人,孟蓝雨便坐在原地,等他们回来。 只是,满桥的彼岸花忽然bào动,将孟蓝雨卷在花丛中央,伸出jīng须,奋力吸吮她的血液。 孟蓝雨垂头,不声张。 花梦生正走着,不知为何心里一慌。他连忙转头,便看见自己的爱人被彼岸花纠缠,脸色苍白。 他连忙一个踏步,飞速赶回去。手掌挥出一道利刃,打在彼岸花上,也许是彼岸花娇生惯养惯了,不娴熟的招数竟然能将彼岸花打散。花梦生接过孟蓝雨,眉头紧蹙。 玉婉言和阮雾清亦赶回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个彼岸花果然有问题。” “没错。”远处传来一道清清淡淡的男声,众人回头看去,正是路灵非。 路灵非肩头依然歇着一只蝴蝶,神情冷淡地走来:“你知道这些彼岸花是谁吗?它们是你的姐姐花清梦最后的希望了。”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渡了几分灵气过去。彼岸花们开始消散,但接收了路灵非递来的灵气,似乎还感谢地晃了晃jīng须。 花梦生脸色一白,不可置信。 路灵非依然在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解释:“你的姐姐被镇压在这块石碑里面,不能动弹地过了将近九千年。在这九千年间她试探着向外获取灵力,才长成了彼岸花借着孟蓝雨存活。不过现在,大概借不了外力了。” 路灵非一笑,人已经走到了石碑前头。这块石碑能看到世间百态,以写轮眼的形式去看人,同时也是通向人间的道路。 玉婉言蹙眉:“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路灵非纵身跳进了石碑中,他的声音在虚无中奏响:“去找惜花的最后一块灵魂。” 在他肩头停靠的蝴蝶没能飞进石碑,只是扑扇着翅膀在石碑边上飞来飞去。 路灵非的声音再次传来:“花梦生,还我人情。” 意思是照顾这只蝴蝶咯。 花梦生环抱着昏迷的孟蓝雨,应了下来。 第58章 终章 人间,不过是抹了胭脂的脸。 《霸王别姬》里面这句话一语道破玄机。 现实很骨感。但有时候,有志者事竟成。 花梦生接受了地府的洗礼,在奈何桥上与孟蓝雨一起守桥。 玉婉言提及很多次的“无痛点痣”孟蓝雨还是没去尝试。 只要花梦生在,泪痣不算什么。 他的承诺依然奏效:“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流泪。” 那天孟蓝雨昏迷过去,醒来情绪忽然崩溃,从小到大的涵养,在他面前的骄矜纷纷不见踪影。她只是一个劲的哭,把这么多年等下来的委屈都哭出来。楚云笑的“小哭包”评价不错,孟蓝雨一哭,好像能把奈何桥给淹了。 就连玉婉言也连忙叫停:“别哭了,孟姜女哭倒长城,难道你要哭倒奈何桥吗?” 孟蓝雨一听,更委屈了。 阮雾清见状把玉婉言带走,给花梦生二人一个清净。 奈何桥下终日嘶吼的万鬼也不吼了,一个个安静如jī。花梦生一边替孟蓝雨擦眼泪,一边赔礼道歉:“我当时不是不搭理你,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想着接受完洗礼过来找你……好了好了,哭累了我抱着你,困了就睡。” 孟蓝雨不说话,也不搭理他。但哭声一点点小了,哭着哭着真就靠在花梦生肩头睡着了。 她眼角的泪被花梦生一点点擦去。路灵非的蝴蝶歇在不远处,翕动着翅膀。 奈何桥上离不开人,那只蝴蝶却也算是一个人。她毕竟是曾经的天帝之女简惜花,守在奈何桥上,也能镇压万鬼。 路灵非叫花梦生还他人情。花梦生寻思着,镇守奈何桥也是锻炼简惜花的能力,便着手处理自己的事情——八抬大轿给孟蓝雨一个婚礼。 这些路灵非若是知晓了,必然提着大刀来砍人。但花梦生仗着路灵非不知道,让别人的老婆接了自己老婆的差事,做得是相当得心应手。 那天奈何桥上敲锣打鼓放鞭pào,一片喜气洋洋。红的灯花似火,在虚无中格外显眼。孟蓝雨睡在孟家的府邸中,迷迷糊糊醒来,左右分别站着一个用纸人扎的傀儡丫鬟,正恭恭敬敬地站着,准备替她梳妆。 孟蓝雨jīng神为之一振,面上颇为严肃:“你们是哪里来的?” 无怪孟蓝雨如此惊讶,她从小到大,凡事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如今房间忽然多了两个傀儡,难免反应不过来。但细看之下,傀儡的制作手法十分眼熟,分明就是花梦生所为。 丫鬟不负她望,恭敬解释道:“是花大人令我们来给娘子梳妆的。今天娘子要嫁人了,还莫耽误吉时。” 孟蓝雨眨眼,脑袋懵了片刻。她猛然抓住傀儡人的衣裳,指责道:“他都没有向我求婚!你们走,我不嫁!” 说话声底气十足,细听之下似乎还真有几分怒气。 丫鬟如是道:“娘子莫生气,花大人说那天您直接要了他,他措手不及,便省了求婚步骤,直接将娘子娶进门,就当是成全娘子着急的心思。” 孟蓝雨无语凝噎。她脸上飘起一抹粉,耳根也红了。 丫鬟见了,还发挥了“幽默功能”,道:“娘子这般害羞,都省的打胭脂了。” 孟蓝雨觑她一眼,默默把账记到花梦生身上。 化了妆,换下喜服,孟媛被左右搀扶着出了房门。一个少年郎站在门口弯下身子,准备将孟蓝雨背起来。 孟蓝雨停下,细细感受一番,竟发现这是杨灵。 “姐姐怎么还不上来呀?花哥哥要等急了。”杨灵的声音带着少年气,却分明是打趣。 孟蓝雨道:“我怕压坏了你的小身板。” 杨灵笑道:“我如今的身板可是二十岁的的身板,都是花哥哥帮我的!” 孟蓝雨半信半疑,最终趴上去,的确不是小孩子的身躯。 她心道:“看样子‘花哥哥’还花了不少心思,哼。勉qiáng原谅他不求就娶了。” 她被送上花轿,在花轿里晃晃悠悠的。 只是感觉路线似乎离奈何桥越来越远,孟蓝雨一慌,连忙叫停。 外面跟着的丫鬟道:“娘子还请放心,花大人让人替您看桥了。” 孟蓝雨脸上又是一红,脚尖微微转了转。 一路顺顺当当,轿夫走得稳,孟蓝雨没觉得不适。只是一路上越来越紧张,她手指扣紧了,有时候想把红盖头摘下来。 但又怕不吉利。 花梦生一个月没跟她见面,私底下她还哭过几回。现在想想,大抵是因为一些约定的习俗吧。 终于,到了地方。抬轿的轿夫把花轿放下,便来一个人卸轿门。随后走来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傀儡,轻手轻脚扯了孟蓝雨三下,才让孟蓝雨下轿子。 孟蓝雨一出轿门,便抬脚跨过一只朱红漆的木质“马鞍子”,步红毡,左右的傀儡丫鬟将她扶到内堂。孟蓝雨心下一慌,竟有些想跑。 要拜堂了。 拜堂时,一般有抢着跪在前头的习俗。说是谁跪在前面,谁能管住后面的。 花梦生特意看准了,跪在后面一些。在座宾客看见,分分露出善意的笑容。 宠妻呀,是一个好品德。神官们一向是欣赏的。 最后赞礼者唱:礼毕,送入dòng房。 花梦生嘴角笑意咧到最大,活像一个二百五。 再往后是一些更加繁琐的礼节,花梦生省去了。新娘子等在房间里,傀儡丫鬟道:“娘子可自行摘下红盖头,活动活动筋骨。” 孟蓝雨凝神,疑惑道:“没问题吗?” 傀儡丫鬟道:“花大人说,一切有他在。” 孟蓝雨眉头一松,心下哦了一声,便抬手摘下红盖头。骗婚当然要有保障才对。不然休了他。 桌子上摆放了合卺酒,看起来缠缠绵绵,暗指夫妻连为一体。孟蓝雨盯着装合卺酒的卺,盯着盯着竟自己红了脸。她问丫鬟:“除了合卺酒,还有酒吗?我想先喝点壮胆。” 这话有些搞笑,但丫鬟不懂,听见孟蓝雨问,就乖顺地去拿。 待到花梦生回来,就看见娇妻双颊微红的微醺模样,心里发笑。他上前捏了捏孟蓝雨的脸颊,严肃道:“你怎么喝酒了?怕了?” “谁怕你?我不怕。” 怎么这么可爱呢?花梦生将孟蓝雨抱到chuáng上,挥退了傀儡人。他端过桌子上的合卺酒,坐下,盯着孟蓝雨的眼睛,问道:“还喝吗?” “喝呀。” “那,这个喝法不一样,本来是要转着圈喝的,现在你醉了,只能手挽手喝咯。” 孟蓝雨凝神看了一会儿,抬头道:“我没有醉呀!转圈圈吧。” 知道妻子不清醒,花梦生不逗她,便将酒递过去,手挽着手喝下合卺酒。 随后将合卺酒放回桌上,替孟蓝雨醒酒。 新婚之夜,醉酒?花梦生脸带微笑,偏不如孟蓝雨的意。看着孟蓝雨一点点清醒的眼神,直到花梦生觉得差不多了,停了手。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花梦生好整以暇地看着一向知礼懂进退的妻子,是怎么大胆承包自己的。毕竟人间那一回,还是值得回味的。 孟蓝雨抿了抿嘴唇,偷偷看一眼花梦生,恰好对上他带笑的眼眸,脑子翁了一下。 “你忽然要娶我,现在都没什么要说的吗?” “娘子?” 心扑通扑通跳得高高的。孟蓝雨垂下眼睫,心道:明明经历那么多,也不是第一回 ,怎么就怯场紧张了?微不可查的抓紧衣袖,才鼓起勇气:“相公,安歇吧?” 花梦生贴近孟蓝雨,微笑:“这一次,可是灵魂的jiāo融哦。至少,我是灵魂状态。我把我的魂魄都给你,你没什么表示吗?” 孟蓝雨刷一下脸红透了,她目光呆呆的,不知做何反应。奈何孟家的继承人必须是拥有躯体的,这也是神魔大战期间为何孟家家主勒令孟蓝雨留下的原因。 现在,孟蓝雨依旧是有躯体的。 这个时候被撩拨,孟蓝雨紧张得手指都微微发颤。她抬起手,为花梦生解衣裳,扣子一颗一颗解开,孟蓝雨也越来越紧张。 衣料摩擦的声音好像放到了最大,孟蓝雨全身紧绷。差最后一件里衣的时候,花梦生捉住了孟蓝雨的手腕。他抬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下去。随后抬眸,温柔的眼波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侵略,他道:“让我来。” 孟蓝雨只觉得浑身烧起来了,微微别过头,嗯了一声。 接着,是一段小chuáng晃悠,chūn光乍泄的独奏。 历经千难万苦,终于走到一起的爱人,在这个时候彼此相守。而各位看官老爷,你们又如何呢?(斜眼笑) 蜜里调油的日子一直在继续,偶尔,两夫妻会通过写轮眼观看人间的场景。一起的还有玉婉言阮雾清,有时候会有其他客人,在此不提。 人间的剧目,朱四馨和影帝喜结连理。时相宜追上了江沐君。一切都挺好。 《乱世红尘》一经开播就掀起了全民热cháo。话题度最高的是松凌香和虞无暇的失踪。 这两个人至今下落不明。 吕念之对外公布松凌香正式息影,退出娱乐圈。虞无暇的经纪人则是大喇喇地全世界找人,联系各方警察,就是找不见虞无暇。就好像,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这个人,她消失了,真的消失了。 “我对于程新月吕念之还是不太理解。”孟蓝雨轻声道。 玉婉言接过话头:“姻缘簿里她们是天定的。一句话批语:诚心悦之,屡屡念之。” 孟蓝雨刚想问为什么,就反应过来——阮雾清掌管天下姻缘不是?便不再多言。 倒是玉婉言追问:“你跟江沐君呷醋是个什么感觉?” 花梦生闻言立马转头看孟蓝雨,似乎很是期待她的回答。 孟蓝雨诚实道:“第一回 吃这种醋,现在想想,蛮不可思议的。” 花梦生笑了,他环过孟蓝雨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道:“如果不是人间那些事,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你对我有这么qiáng的占有欲。” “……”孟蓝雨失语,觉得甚为丢脸。 花梦生接着道:“我很开心。”我很开心,知道你像我爱着你一样爱我,会为我喜,为我悲,愿意等我。我很开心。 孟蓝雨嗯了一声,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