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好食记(美食)》作者:苗五 文案: 宁歆歆一朝穿越,成了个嫁给病弱太子冲喜的和亲公主,还跳车悔婚不成弄得人尽皆知。 公婆不喜,权贵不耻,百姓厌弃,夫君......夫君倒没说什么,但病得太重。 唯一的欣慰就是还随身带了个食材系统。 宁歆歆叹了口气抡起炒勺,想做点好吃的让夫君多吃两口。 这是根大腿,她得抱。 到后来—— 皇上夜间批折子时的浓茶换成了香味浓郁、加倍醒神的咖啡。 皇后平日里看戏的标配生瓜子变成了奶茶、爆米花。 城中贵妇们翘首祈盼:想再去太子妃处喝个下午茶。 百姓也在她的食肆前排起了长队。 传言中那个行将就木、水米不进的病太子梁彦昭,也变得脸色红润,跟在身后央她:歆歆,我今日想吃惠灵顿牛排。 宁歆歆:说了一万遍这么麻烦的菜不要天天点…等着,我现在就去做。 自己的老公,当然要自己宠啦~ * 梁彦昭自知年寿难永,亦不赞成联姻,早早便备下了放妻书,但是自宁歆歆嫁过来,他身子和心境却一日日地好了起来,再未有厌世念头。 这日他偷摸焚放妻书被人抓了正着—— 宁歆歆:不是说不耽误我,要放我走? 梁彦昭:歆歆,为夫悔了… 【沙雕小太阳×温柔病太子】 1.架空,架很空,多私设,勿考据。 2.先婚后爱小甜文,吃吃喝喝谈恋爱;1V1,he。 3.文中中医知识、菜谱大多来源于网络,少部分来源于生活经验。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美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歆歆,梁彦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吃吃喝喝谈恋爱 立意:美食最治愈 第1章 牛奶麻辣烫 我穿越了? 宁歆歆觉得好奇怪,鬼也有五感吗?她怎么跟小蝌蚪害头风一样,全身酸痛,哪哪都不舒坦。 耳边不断传来女人的哭声,她以为妈妈在哭,叹了口气,心里难受得很,花了家里这么多钱,还没让爸妈享上福就丢了命。 她生于厨师世家,中药学研究生在读,放假跟同学拼车回家,结果碰上了高速车祸,旁边车道的满载后八轮突然爆胎,几吨重的大货砸过来,当场就断了气。 女声渐渐清晰,“公主,公主,您快醒醒吧,求您了,睁睁眼睛,不要丢下奴婢......” 这人谁? 宁歆歆想要睁开眼瞅瞅,没想到还真让她做到了,她看见头顶是绸缎承尘,全屋古早中式装修,旁边的女孩子穿着汉服叫她“公主”,那么她应该是—— 穿越了?! 为了套出处境、伪造失忆,她回想着穿越文桥段,戏精夺舍一般一秒入戏,双手抱头崩溃道:“我...我这是在哪儿啊?啊!我头好痛!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公主,公主,”旁边的女孩子看她醒了,反而哭得更厉害,而且语无伦次,“您别急,我说,我都告诉您,醒了就好,公主醒了就好。” 宁歆歆支着脑袋听了半个多小时,才从这女孩子的前言不搭后语里摸清楚自己的境况。 原主也叫宁歆歆,是北铉公主,五十五公主还是五十八公主来着,数字太大了没记住,来和亲的路上自马车上跌落,一直昏迷到了现在。她们如今身在南潞国阊都的一处别苑里,吉日一到便与南潞太子成亲。 太子梁彦昭自幼体弱,阊都的女子都怕嫁给这个短命秧子,不等及笄便纷纷定亲。 皇上无法,只能派了信使出使北铉,希望可以给儿子求娶个公主。 北铉男子素来三妻四妾,大王更是有上百姬妾、几十个女儿,想来也不好意思拒绝。 果真,北铉大王接见完信使、点了点聘金,马上就乐呵呵指了宁歆歆。 原因无他,出身对口,她生母是南潞派去和亲的大臣之女,这般操作也算女承母志,下岗再就业。 这些乱七八糟的都可以忽略,宁歆歆真正在意的只有一条:我马上就是太子妃了! 不错不错,开局身世拉满,当真不虚此行。 丫鬟红苏见她笑出了声,刚刚缓和的脸色又耷拉下来,“公主,您还笑得出来?听说这个太子活不了多久了,照南潞律例,太子薨逝正妃需要殉葬的.......” “?”宁歆歆满口脏话呼之欲出,不是冲喜吗,怎么就成殉葬了?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红苏又要哭了,“来不及了公主,外面守卫森严,咱们上天遁地也无门路,您当时就是不想客死异国,才想跳车自杀,结果还是被人救了回来。” 原来是不想嫁人才跳车的,宁歆歆问道:“那南潞这边知道跳车原委吗?” “应是知道了吧,赵嬷嬷嘱咐我这几日莫要出门,说是公主悔婚惹了众怒,好多百姓都自发堵在了别业门口。” “南潞太子病得严重吗?” “不太清楚,只是听人谈闲话说是太子近日隐隐现了下世光景,水米难进。” 这就有点难办了。 宁歆歆瞑了瞑眼,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虽然自己还在上学,没有正儿八经坐堂上岗,但好歹学了六年中医,多少能给太子救上一救。 但也不能太乐观,像万历皇帝那种的慢性痢疾还能努努力,林妹妹级别的肺结核真的回天乏术。 想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又晕了几天没吃饭,宁歆歆实在饿了,便让红苏出门传膳。 红苏刚离开,她脑中就亮起来一个购物大屏,机械声同时响起:“好客南潞欢迎您!宿主宁歆歆,恭喜当选太子活命计划首席执行官,准备好开始你的古代奇幻之旅了吗?” 宁歆歆冷笑一声:“怎么?我没准备好的话,还能让我穿回去?” 系统:“倒也是不行,本GM只是来友情提醒你,可以通过触发系统购买食材、道具,虽然你也没钱……” 话还没说完,另一个温柔女声响起:“叮~用户宁歆歆到账十万金。” 系统:“行吧,那期待您的光临哦亲。” 都开始用敬语了,这副嫌贫爱富的嘴脸真的够了,宁歆歆忽然灵光一闪,“系统带医院吗?” 系统:“医药功能正在开发,敬请期待哦~” “那怎么触发系统?”服了,合着这个系统只能买菜。 “亲切地喊三声’口袋宝贝’即可,另外……”系统顿了顿接着说,“不只是能买菜,个别日用品也有呢。” 这什么鬼名字… 还有,为什么心里话也能听见?!宿主就没有人权了吗! 就在这时,十来个丫鬟捧着各色吃食进了门,旁边一个年长的婆子垂着手回话:“老奴不晓公主口味,便各种吃食都上了一些,公主若有饮食偏好,尽管吩咐老奴。” 宁歆歆仔细看了看端来的吃食:食材都是好食材,做法也精细,就是太清淡了。 红苏低声提醒:“这是太子府的赵嬷嬷,暂时来照顾您的起居。” 听到这话,宁歆歆计上心头,便问道:“请问嬷嬷可否带本宫见见太子殿下?” 眼下,抓紧见到太子才是正理,治病这事宜早不宜迟。 赵嬷嬷却马上否了这个请求,“公主恕罪,大婚之前男女见面,实在不吉利,还请公主再耐心候上几天。” 宁歆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再不吉利,还能比你们太子快死了更不吉利? 说着话她瞧见了桌上的饭菜,作为一个仪式感极强的人,今天是穿越、重生的大日子,吃这些就太不讲究了,“那本宫用一下贵府厨房,总不至于不吉利吧?” “自是不会,公主请便。” 在厨房里晃悠了半圈之后,她决定做牛奶麻辣烫。 这种被父母长辈定义为垃圾的食品,实在是快乐的源泉。 本来应该用现成的火锅底料,但是她刚刚瞄了一眼系统首页,物价奇贵,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下单的。 反正也能自己做个简易版的:把干辣椒、麻椒和草果、香叶等香料用温水泡软,石臼捣碎备用。 没有现成的牛油,就用猪油代替起锅,下葱姜蒜爆香,加入捣好的辣椒碎,小火炒制一刻钟左右。 红苏在灶下烧火,要她火大就能火大,要她火小就能火小,灵敏程度堪比现代煤气灶。 炒完捞出香料渣,下豆瓣酱、剁碎的鲜辣椒、盐、糖、酱油,炒出香味后加入两大碗水和一大碗牛乳。 最后加入厨房备好的净菜,豆腐、肉丸、鸡肉、猪肉、各类青菜,宁歆歆还切了一个番茄,抓上了一把挂面。 起锅前,洒了一把芝麻碎,点了陈醋,宁歆歆低头一闻,这香味熟悉又不太熟悉,自己做的火锅底料到底是差了点意思。 厨房里的旁人可不这么觉得,她们还从没闻过这样诱人的香味,心里正琢磨着呢,炖菜不是只加油盐酱醋就行吗?未来太子妃怎么加了这么多料,甚至还有牛乳?把人的馋虫都要勾出来了。 看见大家纷纷翘首,宁歆歆表示十分满意。毕竟是俘获无数少男少女芳心的食物,这样的反应才足够排面。 她吩咐红苏盛两碗带走,红苏盛完见锅里还剩下不少,脸上尽是可惜的表情。 “当着大家的面做的,一锅端了实在不仁义,剩下的便给这些仆妇吃了,”宁歆歆悄悄对红苏说。 见二人走远,厨房里的婆子甚至来不及拿碗,一人一副筷子就撸袖子开捞了,奶白色的汤汁上缀着点点红油,各类荤素菜品浮沉其间,食材本身的香味混着牛乳香、大料香直钻入鼻腔,诱得人胃口大开。 宁歆歆远远地回头一看,大家倒是吃出来了火锅的气势。 真是应了那句话,麻辣烫是一个人的火锅,火锅是一群人的麻辣烫。 回到住处、酒足饭饱后,宁歆歆擦了擦嘴,扭头问红苏:“几号大婚来着?” 红苏难舍最后一滴,正抱着海碗喝汤,猛咽了一口才说:“本来是五日前的,但是公主您一直没醒,皇上就派钦天监赶工重算了个吉日,就在三日后。您看,南潞还是很看重您的,奴婢可是听说好多人家把新娘抬着拜堂呢。” 这不废话吗,要是把她抬进去,那还是她当冲喜娘子吗?那是皇上那个宝贝太子当冲喜郎君了。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宁歆歆带着红苏在别业吃吃喝喝,很快就到了亲迎之日。 这日晌午前,她的嫁妆就绕完城进了太子府,拢共一百担,数量是不少,但是北铉大王孩子实在太多了,金山银山也不够分的,所以她的嫁妆里并没什么值钱玩意儿。 真正值钱的东西现在都堆在她眼前。 早就听说南潞多矿,举国上下富得流油,红苏诚不我欺。 二十多个婢女端着漆案齐刷刷站了一屋,她的嫁衣里外几层,每一件都是金线、雀羽的满绣工艺,极其贵气,极其奢华,充满了金钱的迷人气息。 还有一顶烧蓝镶宝嵌珠的赤金底凤冠,十几盘足金镶各色宝石的首饰。 听说聘礼还有二十万两黄金,十万给了北铉国王,剩下十万留在她私库里,就是刚刚到账那十万。 现在也算南潞半个儿媳妇了,她也算知道家里有矿是什么体验了。 谢邀,人在南潞,大婚在即。体验大概就是钱多得数不过来吧,可能每天琢磨着怎么花光钱都能想出脑血栓。曹公怎么说来着,白玉为堂金作马,珍珠如土金如铁,大概就这意思,反正懂的都懂。要非说感觉就是朴实、无趣又快乐吧。 唯一的遗憾就是手边没有个手机,她真的好想发朋友圈。 红苏在给她戴耳环,赞道:“公主今日可真是仙女下了凡,奴婢从来都觉得,北铉七十二公主里面属您生得标致。可惜大王子女太多,从来也未注意过您。” 穿过来那天,宁歆歆就发现原主的长相属于明艳挂,天生媚态,美得非常有侵略性。可能不太符合当下审美,但是宁歆歆本人非常满意这个颜值,愿称之为苏妲己南潞分己。 梳妆结束已有一会子,头上那个十几斤重的凤冠快给她压出颈椎病,吉时也马上就到了,却一直不见太子的接亲队伍出现。 宁歆歆心里咯噔一下,太子别就今日过去了吧,红事变白事…… 完蛋,这才真是不吉利。 第2章 蜜三刀 太子他老人家还活着 她在里间着急,外面的礼官比她还着急。皇家最注重时辰,若是误了吉时,皇上怪罪下来那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可是万一太子爷今日不好,吹吹打打过去不也触了皇上的霉头? 左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几个主事的礼官商量了半刻,终于决定了:起花轿,出发! 宁歆歆抱了个粉彩瓷瓶坐在花轿里,竟也徒生出一种出嫁离家的悲戚,要是爸妈看见自己这个相亲相亲不行、恋爱恋爱不中的女儿竟然嫁人了,该会喜极而泣吧。 她打起轿帘、挑起盖头吩咐随行的赵嬷嬷:“嬷嬷,还劳烦您催促队伍快些行,晚了怕是赶不上冲喜。” 赵嬷嬷今日穿得喜庆,一件红色的短袄,外面搭了件碧色比甲,心里头七上八下,太子是她一手带大的,说句僭越的话怕是比她亲生子还更亲厚些,此刻实在担心得紧。 正伤着神,就听见轿子里的祖宗说了句“赶不上冲喜”,赵嬷嬷的担心悉数化为了怒气,恨不得当场冲过去撕烂这小蹄子的臭嘴。 她双拳紧握,忍了又忍才压住气,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公主身为女子,还是当矜持些。虽我们太子殿下芝兰玉树、英俊潇洒,您迫不及待亦是人之常情,但是婚仪婚制有礼有据,平白却也催不得。” 宁歆歆笑了,她起底也看了一千万字宫斗宅斗文,叫人拐着弯骂了还能听不出来? 谁稀罕你们这个在棺材里仰卧起坐、要死不活的太子啊,要不是为了保命,才不稀的催你。 说完痛快话的赵嬷嬷却紧走两步赶上了为首的礼官,言说吉时将误,队伍脚程要快些。 宁歆歆虽看不清外面轿夫的步子,但是听动静应该是开始小跑了,轿子颠簸也越发厉害。 还好,这赵嬷嬷虽嘴上不饶人,却是个拎得清的。 轿子不多久就停下了,看来那个别业离太子府并不远。宁歆歆探头一看,太子府还是一片衔红挂绿、张灯结彩的喜庆装饰。 谢天谢地,太子他老人家还活着。 有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面带急色,快步走来跟赵嬷嬷耳语了几句,听得赵嬷嬷连连点头,旋即对着宁歆歆说道:“公主,太子今时抱恙,怕不能与您行拜堂之礼,老奴先引您前去住处安置。” 太子没有出来迎亲,轿夫自也没有压轿,但听了这话的宁歆歆却按不住了,把那什么“世世瓶安”扔下,一个跨栏动作出了轿,捉裙就往府里冲,很快就寻到了太子住处。 太子的益安居里呈了种与外面喜庆截然不同的哀戚,宁歆歆人还没进屋,就被浓浓的药香扑了满脸。 她抬腿进了里间,就看见地上乌压压跪了一群人,看衣饰估计是丫鬟、内侍还有医官。 床前站了个人,把横在床上的太子挡了个严严实实,一身明黄衣袍,过肩的五爪金龙刺绣,应该就是南潞建平帝。 床沿还坐着个捧着药汤、哭得倒不上气的中年美女,不用问就是皇后。 “昭儿,就当是为母后喝一口,喝了药就好了,”皇后拿勺子舀了勺药喂过去,却因为哭得打颤泼了大半勺。 宁歆歆越过人走到床前,待看清太子状态,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嘶—— 这是什么大型哮喘发作现场。 太子正躺在床上,一身婚服,身体消瘦,面呈紫绀色,一阵接一阵地无缝干咳,呼气时还带着明显的哮鸣音。 宁歆歆有点头疼,前几天还乌鸦上身说太子别是肺结核,没想到竟然是哮喘。 垃圾系统真是开玩笑上瘾,哮喘,这是个古代能治的病?太子都憋成这样了,这个年代又没有沙丁胺醇,实在有些棘手。 反正不管有没有气管扩张药,躺着是不行的,喂药是更不行的。 “我多少会点医术,”宁歆歆拎着裙子,气喘吁吁,“让我试试。” 见无人喝停,她便冲到床头把太子扶坐了起来,伸手捋胸膛给他顺气,但是太子的病应该发作了有些时辰了,半坐也缓解不了呼吸阻滞,坐起来之后咳嗽并没有减缓,还咳出了好些泡沫痰。 和亲公主半路悔婚让南潞皇室里子面子丢了个遍,皇后本来就对宁歆歆颇有成见,见她把儿子这番倒腾就更不乐意了,哭着喊着要把宁歆歆拉开,“快来人啊,太子呕白血了,快来人救救我的昭儿……” 倒也没什么人来了,司医监数得上号的医官都跪在这儿呢,就是没一个敢抬头罢了。 建平帝皱着眉将皇后揽进怀里,声音略略发颤,“姈儿,先别急,昭儿不会有事的。” 而后他转头盯着宁歆歆,语气里有刻意压抑的怒气,“五十五公主,你当真懂歧黄之术?南潞太子的性命可容不得你儿戏!” 好的,这次记住了,我是五十五公主,宁歆歆想着,懂歧黄之术的都跪着呢,有人有办法吗?你现在只能信任小可这个二把刀。 她头也没抬道:“这是世外高人授我的法子,若这也不能活太子命,那世间便再无方法。” 突然,她发现太子已经开始心脏停跳,便问地上的医官:“有没有纱布?” 宁歆歆怀疑跪在地上的医官们已经死在太子前面了,半天过去竟没有一个人回话,皇后又只知道哭,建平帝只知道哄。 真是要命。 没有纱布就没有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把太子放倒,三下五除二就把太子上衣解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开始胸外按压。 皇后看到自己儿子遭人如此“轻薄”,又开始嚎哭,地上跪的人也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自戳双目。 宁歆歆真的快被皇后吵死了,忍着脾气做完胸外按压,她准备给太子做人工呼吸。 以前她经常看到医学生路边救人,也幻想自己能碰到这种情况上个新闻,就练熟了心肺复苏,没想到第一次用就是救自己的“老公”,真是天意弄人。 还好,太子长得还是非常可以的,就算没有纱布她也能下得去嘴。 刚趴下准备对嘴开吹,头上那顶大金冠就借上了离心力,差点给她带到床底下去,宁歆歆粗鲁地把发冠摘了下来,盘好的发髻也撕扯了个乱七八糟。 皇后见她解了儿子衣服、下了自己发冠,眼看着就要当着满屋的人用强,全身血液呼呼冲上天灵盖,拈着兰花指戳了她半天,一声“悍妇”还没说出口,就觉眼前一黑,登时就气晕了过去。 建平帝黑着脸瞪了宁歆歆好几眼,之前她悔婚跳车还勉强算作人之常情,但今日轻薄太子在前、气晕皇后在后,怕不是北铉派来的细作。 若昭儿此番不测,便是与北铉撕破脸也要与她新仇旧账一道清算。 瞪完就抱着皇后走了,也带走了大半的医官、下人,一下子清静了许多。 宁歆歆进行到第三次胸外按压的时候,太子殿下终于把那口气倒上来了。 见他不咳嗽,开始缓慢送气,宁歆歆觉得是时候吃药了,便疲惫地吩咐一个医官:“不去根节的麻黄、未炙的甘草、不去皮尖的杏仁各五钱,水一盏半,姜钱五片,同煎至一盏,快点端上来。” 这药名叫三拗汤,属于哮喘急救药方,但是效果因人而异,太子能不能指望上这个药,看他本人造化吧。 不一会儿医官呈上了药,宁歆歆闻了闻、又尝了点,确定没有掺假,才掰开太子的下巴给他灌了进去。 眼见着太子气喘得越来越匀,面色也由紫转白,宁歆歆知道药已起效,精神马上就放松了下来,像条死长虫一样瘫在床脚。 一个人做心肺复苏的工作强度比起钳工也不遑多让,差点就给她累废了,饿得前胸贴后背。 看了不少古言,她相当清楚大婚这天多半新娘都会挨饿,昨晚上就做好蜜三刀揣进了怀里,这是她妈妈最拿手的点心之一,小时候她饭量小,在幼儿园老饿,妈妈就会做蜜三刀让她带着吃,抗饿水平堪比士力架。 用清水和油和面做底,麦芽糖、清水和油和面做酥皮,两块面团醒发至松弛后,用擀面杖擀成一样大小的薄片。 在酥皮那面刷一层水,粘上白芝麻,之后切成麻将块,每块上浅浅切上三刀。 用白糖、麦芽糖和水小火熬制糖浆,熬到沸腾并有浓密气泡时起锅备用。 最后,宽油炸制麻将块,炸好沥油后放进糖浆里浸泡,蜜三刀就做好了。 视之浆亮、触之不粘,拈了一块放进嘴里,蜜糖的甜味裹挟着芝麻的香味在唇舌之间荡开,带得人整个都熨帖了起来。 服下药不久,太子梁彦昭就悠悠转醒,皱着眉看了看自己大敞的前襟,整理好后睨着瘫在床脚、妆花鬓散、吃相喜人的宁歆歆,看到那身与自己相配的婚服,他便猜到这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北铉五十五公主,问了句:“是公主救了孤?” “不用谢。” “………”梁彦昭本来没想言谢的,听到这话只能勉为其难说了句:“还是要谢的,在下梁彦昭,谢过公主救命之恩。” 宁歆歆见梁彦昭还在看自己,以为他也馋蜜三刀,就嗦了嗦手指递过油纸包:“整点?” 洁癖的梁彦昭忙摆手道:“不用了,谢过公主美意。” 联想到前几天,探子报来“公主不欲成婚,跳车自戗”的消息,他眸底深了深,探手摸到袖兜里的一封《放妻书》,淡淡开口:“公主相救之恩,孤无以为报,不知公主想要何谢礼?” 普天下应无人想要殉葬,她只要开口,立时就能拥有自由。 宁歆歆歪头琢磨着梁彦昭的话,赏赐……她想要回到21世纪,太子又赏不了;北铉那个把女人当玩具的夭寿国家肯定也不能回,想来想去还是待在南潞得劲儿。 之前她想的还是,包办婚姻不可取,自由恋爱永远的神,等给太子治好病就和离。但是看见梁彦昭真容之后… 她的想法就有些动摇。 再者说了,上辈子活了二十三岁,这辈子也有十七,大姑娘上轿还是头一回,好赖不济先把婚礼全须全尾地搞下来。 这是仪式感达人应有的修养。 “什么谢礼都行?” 宁歆歆问完话,凝神等来了梁彦昭的回复,声音很好听却不带一点感情,像极了学校门卫大爷那台半导体收音机。 “只要孤能做到。” 第3章 耳光炒饭 咱先把堂拜了 “那行,”宁歆歆爬起来,扑拉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南潞秋冬高定礼服,“劳烦您打起精神,收拾收拾自个儿,咱先把堂拜了。” “......”梁彦昭把掏了一半的《放妻书》,又不动声色地塞了回去。 皇后转醒后踏进益安居,就看见宁歆歆和梁彦昭分坐在桌前,由人伺候梳妆。 眼下她对宁歆歆的成见已去了大半:这公主虽行事出格,却有一手过人医术,昭儿的病总算有治了。 想到这,她拖着皇后礼服迤逦行至梳妆台侧,“好孩子,刚刚真是多亏了你,我们昭儿能娶到你,那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宁歆歆被她吓了一哆嗦,“这个....这都是我,不对,这都是臣媳,也不对......”实在太紧张了,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自称。 皇后却没有一点给她解围的意思,只顾一脸慈爱地含笑看她,仿佛在看为了救白血病老大生下来的、刚取了造血干细胞并配型成功的二胎。 倒是梁彦昭孺子可教,戴冠间隙说了句,“南潞北铉礼制有异,亦无需入乡随俗,按你习惯来称呼即可。” “母后,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宁歆歆想来想去,还是现代汉语的第一人称“我”用起来顺嘴。 这句“母后”显然让她十分受用,当即从手上退了一只镯子下来,“这是母后当年嫁与你父皇时的陪嫁,镯子上镶的是星芒石,这在我们东垚是福神的化身。今日母后把这个送给你,希望你与昭儿日后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星芒石?宁歆歆接过镯子一看,镯子上镶满了一圈粉色、白色、黄色的石头,每颗大概花生粒那么大,看质地像是水晶,但是手上角度一换,竟折射出了漂亮的火彩。 太子他妈给的见面礼竟然是一只鸽子蛋彩钻手镯。 天呐,宁歆歆心里在呐喊,在呼号......我婆婆太好了!我婆婆好有钱! 她恨不得现在就撸起袖子,戴上镯子出门走个秀,但想了想还是得客气一下,显得懂事,“可是,母后,这实在太贵重了,歆歆不能收。” “收下吧,我这也有些星芒石,改日拿去给你打条项链配成一套,”这是梁彦昭的声音。 他此时心绪难宁:自幼便知年寿难永,亦不愿拉人陪葬,是以活了二十六年,身边除了照顾起居的赵嬷嬷,连一个贴身丫鬟都不曾有。 但这个五十五公主,却大喇喇地冲进了他的生活,给他经年筑起的寡欲结界撕开了一条巨缝,当听到她说“先把堂拜了”的时候,他心情复杂,有惊奇,有快意,也有惭愧和鄙夷。 拜堂成亲既已是板上钉钉,那不如助她积累些资财,星芒石一斛可沽万金,便是个不错的选择。待日后自己不好、用放妻书还她自由之后,她也能过得安适些。 当然,宁歆歆是不可能探知到梁彦昭心里这些弯弯绕的,她现在满心都是“婆婆送了我钻石手镯”、“老公要送我钻石项链”......哎呦,你说说这事闹得,还非得让收下,蛮不好意思的。 相由心生,财迷人设不倒的她一不小心又笑出了声。 梁彦昭被这声笑搞得摸不着头脑,心里想的是:莫非,她是真心想嫁?委实不应当。 建平帝、皇后大喜过望,心说这个儿媳妇是真娶对了,出身好,长得好,医术好,最重要的还是胆子大,嫁给我们儿子也不知道害怕,妙极妙极! 梁彦昭只需重新束发上冠,早早就收拾妥当,便坐在圈椅上静静等宁歆歆。 宁歆歆化妆间隙偷偷看了太子好几眼,这也太帅了吧,这张脸到底是怎么长的? 不夸张地讲,这些年看的古言男主一下子全有了脸。 浓黑剑眉直到了鬓角,眼睛是千年后也会流行的狗狗眼,卧蚕清晰可见,睫毛如黑色鸦羽一样浓密纤长,薄唇微抿,格外诱人。 宁歆歆不争气的泪水险些从嘴角流下来。 她不由暗暗感叹道,南潞的女孩子真的惜命,太子这样俊美无俦的面貌,竟然也没蛊惑几个颜狗非他不嫁。 等宁歆歆重新盘完发、上好妆,俩人就被人簇拥着去前堂过礼。 出了房门宁歆歆就被盖上了红盖头,她记得之前给同学当伴娘的时候,盖头是绣花的红纱,遮头上也能看得清路。 这样一比南潞的盖头就太实在了,触感丝滑、质地厚实,以至于盖上之后她觉得自己需要一条导盲犬,并且不自觉地就伸出了双手探路。 红苏扶住她,在旁边悄声提醒:“公主,快把手收回来,新娘子手要牵住红绫的。” 宁歆歆也侧头悄悄回她:“我知道啊,但是我一看不清路,忍不住就想伸手。” 身侧有刻意压制的咳嗽声,还伴着一股子药香,却是梁彦昭听见了主仆二人的谈话,一人把住了红绫,走近了想牵她一把。 双手握住的一瞬间,俩人都不自觉抖了一下。 梁彦昭的手掌宽大而微凉,捉住的那只手却小巧而温暖,他轻轻咳了一声,这次却是装的。 幼儿园之后就没牵过适龄男生的宁歆歆也开始脸热,连心跳也带上了加速度。 梁彦昭刚发了病,步下还虚浮,宁歆歆此时又难视物,二人执手同行颇有些残疾夫妻不离不弃的味道,便这般扶持着行至了正堂。 虽然拜堂左不过就天地、高堂、对拜,但是喜乐奏起、亲朋相贺,一下子就有了气氛,宁歆歆藏在盖头底下,觉得眼眶都有点湿润。 随着礼官的一声“礼成”,梁彦昭拥着宁歆歆又回到了益安居,洞房之前还有最后一道程序。 宁歆歆安坐在喜床上,被帅气扑克脸梁彦昭手持喜竿挑了盖头,她往外一看,天已经黑尽了,这一天又是救人、又是成亲,忙忙碌碌折腾到现在,起码已是晚上九点。 几个全福婆子端来了两半个瓠瓜,瓠瓜上还系着编织复杂的红绦,赵嬷嬷举案过首,扬声道:“新人共饮合卺酒,共一生长长久久。” 梁彦昭端起合卺酒,仰头饮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宁歆歆也有样学样,优雅地端起瓠瓜喝了一口,却马上就喷了出去—— “这什么鬼东西,这么苦……” 蹲身在宁歆歆正前方的赵嬷嬷惊魂未定,刚刚要不是她老当益壮身手敏捷,这会子就被这离经叛道的太子妃给洗了头了。 真是见鬼,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把合卺酒喷了一地的妇人,“合卺酒本就是苦瓠装甜酒,取的是个夫妻二人同甘共苦的意头,太子妃此举却是坏了规矩。” 宁歆歆有点尴尬,她平时最怕苦,但是今天是好日子,绷不住实在不应该,低头一看瓢里还有点酒底子,她端起来就准备喝。 梁彦昭脸色如常,手上动作却不慢,夺过了瓠子放到案上,“既不爱喝,便无需勉强,习俗之事本就不必尽信。” 同甘还说得过去,自己这副身子骨,凭什么要求好好的女子与自己共苦?随后他起了身,嘱咐宁歆歆道:“孤先去前厅宴客。” “那我可以先卸妆、换衣服吗?” 这一句,应该是新妇必问。本来前面还应该加句“夫君”,但是很遗憾,宁歆歆叫不出来。 听到这话,梁彦昭轻轻勾了勾唇,怎么刚刚还一副混不吝的样子,现在倒突然乖觉了起来,“嗯,沐浴更衣后就先休息吧。” “那你少喝点。” 梁彦昭点了点头便带着仆从出了门,只留了红苏伺候。 宁歆歆换了件舒服的常服,带着红苏直奔小厨房。许是听说她喜欢自己下厨,梁彦昭刚刚告诉她太子府的大厨房离得不近,可以在益安居小厨房开火。 那今天就吃耳光炒饭吧,顾名思义,就是打耳光都不肯放下碗的炒饭。 先剥两颗咸蛋,分离蛋白、蛋黄,用勺子背碾细备用;烧一锅沸水,捏进一小撮盐巴,取一把豌豆焯水。 洗上十几只海虾,说起来这还是梁彦昭发病的罪魁祸首,剥壳留尾,虾背划开,之前都是用牙签剔虾线的,这里没有,红苏搉了根细竹签子,洗干净了递给她,也很好用。 小厨房还用木桶温着米饭,盛两人份出来,拌上打散的蛋液,充分搅匀。 烧火热锅,下冷油炸虾头,捞出虾头后加入咸蛋黄碎和虾仁,加大火候放米饭进去,翻炒几下加咸蛋白碎和青豆。 装盘时点上香葱碎,耳光炒饭就做好了。米粒颗颗晶莹,半裹着浅色蛋花,虾子只只完整,加盐煮过的豌豆颜色碧绿,虾子熬油味道香浓,混着葱香悠悠飘散。 宁歆歆隐约听到红苏咽口水的声音,她虽说是公主身边的大丫头,却像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享过什么福,从这一手烧火功夫上就能看出来。 估计跟原主相依为命久了,也不讲究什么主仆之分,在别业让她坐下吃饭,一点都没客气。 也是个命苦的,宁歆歆感叹了一句,先递了一盘子给红苏。 正解着围裙,就看见个小厮小跑进来行礼道:“奴才砚青拜见太子妃。” 第4章 雪梨肉饼汤 大婚之日小登科,别说丧气…… “你是?”宁歆歆还没见过这人。 砚青双手奉上了一只锦盒, “奴才砚青,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厮。殿下嘱咐奴才把私库钥匙给您,说日后由您管理。殿下还说,若您不在住处,泰半会在小厨房。” 温柔女声再次响起,这次的金额宁歆歆虽没听清楚,却还是不由得惊了一下,梁彦昭竟然这么有钱! 系统察觉她的心理活动,又提醒了句: “这只是太子财产里面属于配偶的那一半哦~” 这系统还挺懂法。 拿人手软,做好的过敏原炒饭梁彦昭也不能吃,那不如搞一个快手夜宵送去。 宁歆歆用食指支住下巴、在脑海里稍检索了一下,决定做雪梨肉饼汤,这是非常快手、口感也不错的一道汤,江西人经常会在早餐时配拌粉吃。 瘦肉剁成肉糜备用,生姜剁成末,用纱布挤出姜汁淋在肉糜上去腥,之前她都是用破壁机打葱姜水的,现在仅挤姜汁这道工序便多花了至少三倍时间,宁歆歆不由感叹,科技真的是第一生产力啊。 用清水和好淀粉慢慢加入肉糜,用筷子顺时针搅打、给肉糜打上劲,加一点点油提香。 香梨洗净,之前做的时候,她害怕农药残留,每次都会削皮,这个年代就不用了,去核、切片就能用。 找个炖盅,将肉糜平铺在盅底,沿盅壁缓缓加清水,放入梨片、无花果、百合片,上笼蒸,等到肉饼浮起,加盐调味即可。 梨子拿来炖汤真是一绝,虽然香味并不浓郁,但是这道汤入口爽淡,回味清甜,早晚食用也不会加重肠胃负担,梨还有清肺润燥的功效,正适合梁彦昭饮用。 主仆二人也没回住处,汤炖上之后,就在小厨房吃饭,宁歆歆边吃边琢磨:婚礼到现在就算是圆满了,洞房什么的,起码今天还是算了吧,关系没到那份上,希望太子也能有这种觉悟。 事实证明,太子还真的有这种觉悟。 宁歆歆吃完饭回到住处,洗完澡也不见梁彦昭回房,便让红苏出门打听打听。 不一会儿,红苏就小跑进来汇报 :“回太子妃,太子殿下举着杯白水在席上转了一圈就去了书房,估摸着今日不会过来,您先休息吧。” 这会儿就开始叫太子妃了,这小丫头还挺有眼力见,宁歆歆忍不住在心里夸了红苏一句。 然后她回味了一下红苏的话,越想越不对,什么叫太子今日不过来了 ?大婚当晚老公不在房里,这是甜文女主该拿的剧本? 更何况,她如今处境本来就难,大婚夜分房睡的消息传出去,不更是雪上加霜? “红苏,你把汤给太子送去,传个话让他过来一趟,就说我要给他诊脉。”还好这汤盅是紫砂的,现在也还保着温。 梁彦昭过了好一会儿才过来,来的时候裹了件元色滚金边的披风,映得那张禁欲的俊脸更加苍白,乌发半湿,只用了根发带松松揽住。 他进门后便脱了披风,露出有些松垮的里衣,笔直的锁骨和白净的胸膛隐隐约约,平白惹人入非非。 宁歆歆的眼珠子都差点钉他身上,这么鬼斧神工的肉/体,试问谁人不想先吸溜为敬? 但是正事还是得办,她抬袖擦了擦嘴角,提过中午刚问医官要的药箱,取出来个迎枕示意梁彦昭把手腕搭上。 要不说彦昭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从太子这个搭腕手势来看,那也得是个老病秧子了。 宁歆歆以手切脉,眉头皱起,眼神晦暗,从太子的脉象来看,虽然小毛病一大堆,但都不致命。 本来嘛,人体器官就归属五行,相生相克,若有哮喘这个老大哥前面带路,别的脏器也不愁找不到毛病,或多或少有点问题倒实属正常。 这些都可以先放放,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找到过敏原,尽量减少哮喘发作的次数。 梁彦昭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仿佛在过问路人甲的病情:“如何?” 宁歆歆实在不好回答这俩字,不答反问:“你今天哮病发作前吃了、或者接触过什么平时没接触的东西吗?” “可是需要报菜谱?” “倒也不用,就是有没有吃什么海里的东西啊,或者是牛奶、乱七八糟的蛋之类的……” 梁彦昭想了想,“只早间用了碗肉粥。” 宁歆歆觉得有点奇怪,听这话该是今天就吃了早上一顿,但是肉粥里不该有致敏物才对,又追了句:“里面可有别的?” “大约是厨子手误,粥里可能掺了些海蛎子。”梁彦昭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还是叮嘱下面人小心些,”宁歆歆道 ,“之前像今天这样发过病吗?” “咳嗽常有,这般严重未曾有。”梁彦昭如实回答。 日后得把太子的饮食抓起来了,宁歆歆暗道,她要想活,那得先曲线救国护住太子的命,“对了,有没有脉案和起居注?” “脉案是有的,应是存在司医监,起居注不曾有。” “那明日开始给你记录起居注可以吗?这样可以通过排查法来找出你的过敏原,嗯……过敏原就是会引发哮病的东西。” 梁彦昭点了点头,“太子妃安排就好。” 得到了首肯,宁歆歆一拍大腿,“行了,今日份望闻问切结束,咱们睡觉吧。” 梁彦昭叹了口气,他本想躲开今日圆房,却又被人叫了回来,想来也是,太子妃千里远嫁至此,若不全了礼数,该如何在这人言可畏的异国立足? 他悄悄往床里侧挪了挪身子,给宁歆歆腾好了地方。 然后,他就看见太子妃抱了床被子,直直躺到了贵妃榻上,末了还不忘抬头招呼他:“灯在你床边,麻烦熄一下。” 梁彦昭:…… 宁歆歆躺在贵妃塌上,远远看着梁彦昭躺着的那个做工考究、体制极大的千工拔步床,心里羡慕不已,却还要强行安慰自己:还是贵妃榻巴适,这合适的尺寸、熟悉的软度像极了宿舍的床,完全不会有择席的困扰。 虽然没有择席的困扰,但是身为月亮不睡我不睡的熬夜小标兵,现在还没到她睡觉的点儿。 于是,她打开了话匣子,准备强行拉梁彦昭进入聊天室。 “太子,你睡了吗?”这人躺那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别是已经秒睡了吧。 “还未。”梁彦昭本就睡眠不好,又是二十啷当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房里多了个活生生、话又多的正妻,入睡这事就变得更困难。 宁歆歆:“那,要不然,聊两句?” “聊什么?”这可碰到了梁彦昭的知识盲区。 “都行,现在在你家,你先打个样。”两人是既跨了时空又跨了次元,宁歆歆也不知道聊什么,扭头又把球踢了回去。 梁彦昭回想今日种种,片刻后开了口:“你,似是喜欢星芒石?” “对啊,这么漂亮又值钱的物件儿,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呢。” “既如此,明日孤便发信给姨母,再向她讨些星芒石供你把玩。”梁彦昭说话的语气远没有他说出的内容让人心动。 宁歆歆还没有搞明白夫家的亲戚关系,试探性地问了句:“姨母?” “可是不曾知晓南潞与东垚的关系?”这就轮到梁彦昭奇了,屿州大陆共有五国,国土相邻,互通有无,皇室间的关系连垂髫小儿都如数家珍,怎么北铉公主却一无所知? “是这样的,之前来南潞的路上我不慎坠车,醒了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宁歆歆把搪塞红苏的说辞又搬了出来,说完就后悔了,原主坠车就是因为不想嫁梁彦昭,她这话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抱歉,联姻非孤本意,亦不曾想到你又同意嫁。”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说明他什么都知道了,“呃……是这样,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我坠车其实不是有意为之,真的只是不小心,我其实并不排斥嫁给你的。” “为何?”梁彦昭倒不是咄咄逼人,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太子妃是不是真的脑子不好。 “因为……”要了血命,总不能说等她穿越过来就已经别无选择,便睁眼说瞎话:“因为我听说南潞太子光风霁月、博古通今,又玉树临风、渊渟岳峙,哪个女子不想嫁呢?” 宁歆歆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踩雷啊,我说的这些可都是网文太子标配,要是梁彦昭没中,只能说明他垃圾。 梁彦昭视她的迷魂汤若罔闻,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在暗处缓缓开口:“南潞与东垚也有联姻。东垚盛产星芒石、锦缎等物,亦行一夫一妻制,女子地位还更高些。东垚当今女帝,名唤司徒婧,是母后的胞姐,孤的姨母。 孤每年都会去东垚小住,有现成的别业和仆从,也已拟好放妻书一则,待孤身故,你可以去那里定居,姨母她们会好好待你。” “呸呸呸,大婚之日小登科,你在这里说什么丧气话,快敲敲木头。” 宁歆歆今天已经被这个病太子感动了好几波,见他并没有听话照做,便光脚下床跑过去,拿起他的手瞧了瞧床沿,又呼呼呼跑回去钻进了被窝。 天儿已入秋,跑这一遭还挺冷,宁歆歆裹住被子打完了几个寒颤,才开口道:“你今天都病成这样了,我不也给你救回来了?神医在手,天下你有,想活多大年纪你说个数,我保你只多不少。” 这牛皮吹得委实过头,宁歆歆自己心里也清楚,但见他这副厌世模样,还悄没声地给自己安排好后路,她忍不住就想安慰他。 梁彦昭本也以为今日便是大限,甚至还有些终于解脱的感觉。 这口气吊了太久,他实在是累了。 没想到竟又堪堪从鬼门关处逃了回来,宁歆歆的医术他自然是信得过的,但是他从懂事起,希冀便是活一日赚一日,活到多少岁的问题却是想也不敢想。 这个问题真的把他问倒了。 宁歆歆在床上辗转反侧、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梁彦昭的答案,也不能怪他娘们儿唧唧答不出来,毕竟是被整个司医监判了死刑的人,可能从来没琢磨过这回事。 今天实在是心力交瘁,瞌睡来得也比平时更早一些,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梁彦昭想事情一向十分专注,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还没等他想出来到底该活多久,就被一声软物坠地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借着月光凝神一看,是那位神医的被子掉在了地上。 第5章 美龄粥 这锦盒,是用来装喜帕的…… 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人十七岁了还在踢被子,印象中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过,梁彦昭轻声披衣趿鞋下床,把被子给宁歆歆盖上,还用力掖了掖被角。 又脱衣躺回床上,还没开始琢磨问题,熟悉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这次他长了个心眼,盖好被子也没走,就站在榻脚等着。 然后,只见宁歆歆一个翻身,锦被就顺利地掉下了榻。 梁彦昭渐渐摸索出来了原理,倒不是他拉偏架,确实也不能只怪宁歆歆睡相不好,锦被实在有点滑,而且贵妃榻也太小了。 他开始想辙:夜已深了,叫人进来换一床被子太过兴师动众;她睡得这样香甜,叫起来去床上睡不合适;今日发了病,亦没有气力抱她过去…… 最后采取了个十足十的下策:重新穿好披风,自围屏后面搬了个小杌子出来,在贵妃榻旁坐定。 干坐一旁,给人盖了一晚上被子。 翌日一早,赵嬷嬷带着一众丫鬟敲开了梁彦昭的门,她穿得比前一日还更喜庆些,准备欢天喜地迎接预示着周公之礼已成的喜帕。 梁彦昭堵在门口没打算让人进,“嬷嬷,太子妃现在还未起身,有什么事吗?” 赵嬷嬷一听这话更了不得,脸上平白都多笑出来了两条褶子,太子眼下乌青,太子妃又日上三竿还未起床,小夫妻果然是干柴烈火,蜜里调油,“老奴来取喜帕,还要呈给皇后娘娘看的。” 身后的一众没经人事的丫鬟听见这话也都纷纷臊红了脸,低下了头,心里暗暗道,谁说我们太子快不行了,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我们太子殿下真真是龙精虎猛,年富力强。 “嬷嬷此地稍等,孤入内去取,”梁彦昭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赵嬷嬷接过了梁彦昭递过来的锦盒,好像已经抱住了皇太孙,吉利话说了满满一箩筐才带人告退。 心里的喜乐翻动起伏,赵嬷嬷下颌高抬、脚下没留神,出月亮门时打了个趔趄,手上的锦盒便飞了出去。 锦盒的搭扣不知何时开了,现下就见得那白得晃眼的喜帕轻飘飘落在了跟前,哪儿有一点点敦伦过后的痕迹,既如此,太子的憔悴模样却是为哪般? 赵嬷嬷气血上涌,一时间天旋地转,险些就要栽倒,得亏身侧人多才给她扶住了。 待她缓缓转醒,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在心里把宁歆歆的家里人以爹娘为圆心,亲戚为半径问候了个遍:我老婆子早就看出来那个五十五公主不是个正经人,老天爷啊,我们太子这一夜到底是受了怎么样的大罪啊...... 她很恨地攥起拳头砸了砸地,随手抓了个壮丁吩咐道:“你,去把太子妃喊起来,就说今日还要去宫里敬茶,陛下和娘娘一早就等着了。” 小丫鬟本来是想近身扶一把嬷嬷讨个巧,结果巧没讨到还接了个烫手山芋,这会儿都吓得都结巴了:“嬷……嬷……嬷嬷饶命,奴婢不敢去……” 赵嬷嬷活像个年久失修的风箱,四处撒气,“你这小蹄子,还想反了天不成,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小丫鬟怀着断头的决心哭哭啼啼地走了,倒没料到却也是个有福气的,刚到了前厅便被太子告知太子妃已然起身,随后便让她退下了。 彼时梁彦昭正在前厅与刘医正叙话。 前情是这样的,梁彦昭早上本想唤了侍卫周扬把奏本取来,以便他守着宁歆歆阅折子,结果一推开房门,便看见周扬正与几个外院洒扫的丫头相谈甚欢,猥琐笑容堆了满脸。 三人成虎大概便是如此,昨日在内间跪着的丫头甲传的明明是“太子都快不行了,太子妃把衣服给他一脱,然后亲了亲,太子就醒了”;丫头乙往外传的就成了“太子都咽气了,太子妃把衣服给他一脱,然后就把太子亲醒了”。 后来又不知道经过了几个丫头丙丁戊己,反正到了周扬这里,传言就变成了“就算是人都死透了,只要太子妃亲一亲,保准能活”。 周扬如实把他听到的传言说给了梁彦昭听,就看见太子的脸黑得直逼锅底。 梁彦昭语气里满是不善,“刘医正今日来府上了吗?” 周扬就算再是个武夫直肠子,这会儿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夹紧尾巴小心回复:“已经到府上了,需要传刘医正吗?” “让他速速来见孤,”他昨日几乎完全昏死过去,完全不记得宁歆歆是如何救的他,道听途说不可取,还是要听在场医官的说法。 刘医正听到传唤,拖着中年发福的身子、甩着一头的大汗匆匆赶来,刚落座,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听见太子冷冷开口:“刘医正,昨日太子妃是用了何种法子医治孤?” 刘医正的汗下得更密,这......这让刘某人如何开口?他举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声音也开始哆嗦:“回殿下,昨日里......昨日里太子妃先是将您的前襟撩开,而后按压了胸膛,再然后,就......就......” “就如何?照实说来。” “就开始亲您,三亲两亲的,您就醒了!”刘医正咬着牙、闭着眼说出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你说这级别的宫廷秘辛这么就让自己知道了呢,这不是造孽吗? 他静静等待着太子发落,结果先等到了正主梳妆完毕来了外间。 宁歆歆穿过来这几天,每天都睡不好,滑出溜的绸缎被子老是自己下床,搞得她夜里总也冷醒几次,但是昨晚竟一夜无梦,今天起得都格外早,“哟,这大清早的,气氛怎么这么凝重?” 见她出来了,梁彦昭扭头吩咐刘医正道:“你先退下。” 幸福来得猝不及防,刘医正喜笑颜开、点头哈腰地行礼,“诶诶诶,好嘞,臣这就退下了。” “诶,刘大夫别走啊,我昨天借你的药箱还没还你呢,”宁歆歆往前几步,想叫住刘医正。 开玩笑,这个是非之地能多呆?刘医正脚下仿佛踩起了一对风火轮,三步并作两步退到了屋外,只有声音远远传来:“能被太子妃启用是臣之药箱荣幸,还望太子妃惠存,此后便不用还了......” 不还就不还吧,宁歆歆心里想着,反正她来的这几天,不是在白嫖,就是在白嫖的路上,也不差一个药箱。 “怎么了,哪个不开眼的惹我们太子爷生气了?”宁歆歆坐到梁彦昭对面,把脸凑过去,眨巴着眼睛问道。 梁彦昭睇她一眼,心说不开眼的可不就坐对面呢吗,“太子妃给旁人诊病也是用给孤诊病的法子吗?” 给人活生生亲醒? “没有啊,我还没毕业,不对、我还没出师就被拉来跟你结婚了,目前就接诊了你一个病人,”宁歆歆又凑近了点,火速开始自吹自擂:“不瞒你说,我可能是华佗转世。” 就治过我一个,听起来还凑合,梁彦昭脸色稍霁,“下面人,怎么都传孤是被你......被你亲醒的?” 宁歆歆眉头一皱,从动作相似度来说,嘴对嘴确实也算亲;但是拔高立意、从医者仁心的角度来说,这可就玷污了她高尚的医德。 “也不能算亲吧,我用的法子学名叫心肺复苏,嘴对嘴是为了给你送气、帮你恢复呼吸,不是为了占你便宜。” 梁彦昭颔首,“知道了。你有过人医术,以后若想坐堂问诊、悬壶济世,孤不会阻拦,但是有一点,不准给别人做心肺复苏。” 宁歆歆喝了口茶,在心里偷笑,少点头算是应下,又问道:“早上吃了吗?” “还未用早膳。”梁彦昭断了一早上案,忘了早膳这回事。 “那你在这等着,我去厨房做一点。” 厨房有准备好的白粥,是糯米和粳米一同熬制的,虽然火候差了些,拿来做粥底也合用;虽然有石磨,但是现泡豆子是来不及了,宁歆歆叫来了厨房的小厮,让他去市集打上两碗不加糖的豆浆回来。 末了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记在府里的公账上。 今日准备做美龄粥,相传是宋美龄胃口不佳时厨师做来给她开胃的。 她之前去南京玩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这个粥,好喝还开胃,适合做早餐吃,更适合梁彦昭这种病弱人士。 铁棍山药去皮,切成小段上锅蒸;白粥和百合片放进沙煲里小火熬煮,时时搅动防止粘锅。 山药蒸熟后用勺子背碾碎,并着买来的豆浆一同倒进沙煲,待到粥表面熬出小气泡,那就成了,加上些冰糖调味,装碗时点缀几个枸杞子就成。 梁彦昭端坐在桌前,一手执勺,吃相极其斯文。 宁歆歆也吃了一勺,觉得很不错,有点南京大牌档的味道,她拿手肘蹭了蹭梁彦昭,在线讨一个夸奖:“这个粥怎么样?” 梁彦昭掀眼看了看她:“太子妃,岂不闻食不言、寝不语?” 歪理达人宁歆歆上线:“反正一只羊也是哄,两只羊也是赶,你都已经开了口,索性就多说一句,这粥口感怎么样?” “很是适口。” 不单是适口,今岁入秋之后,他肺疾缠身、身子日渐虚弱,饭食难进,便是勉强咽下去,也会因为咳嗽呕出泰半。 但是昨日吃了宁歆歆的药,夜里咳得少了,晚上的肉汤也没再呕。 这还差不多,宁歆歆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厨子来说,食客的正向反馈实在是重要。 “用好了?”见宁歆歆放下了碗,梁彦昭才开口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安排吗今天?” “去宫里请安。” 哦对,今天结婚第一天,得给公婆敬茶,搞不好还有改口费收。 二人带着仆从浩浩荡荡赶到宫里的时候,帝后正在下棋,棋盘旁的高几上放着一个锦盒。 宁歆歆瞧着有点眼熟,就拉了拉梁彦昭的衣角,“诶,你看那个锦盒,我们房间好像也有一个。” 梁彦昭以手握拳轻咳了一声,耳根子有些发烫,“这就是我们房间那个,用来装喜帕的。” 第6章 油泼辣子 改口礼 装喜帕的?宁歆歆突然想起来一件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还珠格格》里面就有喜帕桥段,当时可给她好奇坏了,抓人就问,为什么结婚的时候要在床上铺白手绢啊? 长大明白了之后,恨不得把自己抽死,跟现在的心情一模一样:让你多嘴,房都没洞、喜什么帕? 宁歆歆想往回找补一句,就尬笑道:“哦哦,这样啊,帕子是好帕子,可惜的就是没派上用场。” 这句实在没水平,就跟在班级群发考试答/案、怕被老师发现又刷了一溜黄图无异,都是先损一千,又损八百的蠢路子。 梁彦昭:……… 帝后赶在梁彦昭全线脸红之前下完了那盘棋,皇后取过锦盒,拉着宁歆歆的手坐下,慈爱的笑容如百花盛开,和风骀荡。 “好孩子,母后就知道你是个知冷暖、懂进退的,我们昭儿身子骨还弱着,只能先委屈你了。你也别太着急,昭儿很快就会好了。” 宁歆歆披着职业假笑,得体端坐,乖巧点头,心里:? 建平帝也用那种“咱老爷们儿都懂”的眼神看着梁彦昭,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梁彦昭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他存了满满一腔“我时日无多,何苦耽误她”的陈词,终是在这父慈子孝、婆媳和睦的美满氛围里,全部哑了火。 四人又在一起叙了会儿话,皇后陈词,宁歆歆捧哏,建平帝、梁彦昭点头称是。 终于等到司膳监的人来报,午膳已布好,可以入座,皇后才从众星捧月的演讲中回过神来,“看我,真是年纪大了,光顾着说话,险些把正事忘了。” 捧哏主力宁歆歆迅速接茬:“哪有?母后青春不老,芳龄永驻,压根看不出年龄呢。” 一席话又把皇后哄得合不拢嘴,“歆歆啊,你是不知道,昭儿这孩子从小心思重,活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我跟你父皇年轻的时候,就想着,要是能有个叽叽喳喳的小女儿,那该多热闹。你看,老天这就把你送来了,以后啊,你就是母后的亲女儿。” “嗯,谢谢母后,”宁歆歆声音略略哽咽,眼睛也有点酸,皇后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妈妈。 她好想妈妈。 梁彦昭坐她身侧,察觉不对劲,便转头向皇后说道:“母后,把您的赏赐传上来吧。” 皇后拍拍手,就有宫娥端着黄花梨的嵌宝匣子上了殿。 改口礼共十盒,两盒錾金首饰,两盒点翠首饰,两盒珍珠,两盒各色宝石,两盒阳绿、辣绿的翡翠。 “本来还准备了星芒石的,但是昭儿昨日跟我说宫里现有的那些成色一般,他自会去东垚寻给你,我便换成了珍珠,仓促之间也没收拾多少,等以后有了好的,母后再补给你。”皇后言语之间还有点亏待了宁歆歆的意思。 宁歆歆却不这么觉得,钻进钱眼里的她已经忘了刚刚的乡愁,开心到原地托马斯回旋,当即就想跪下谢恩,却又被皇后拉住让她“无须多礼”。 梁彦昭对自己的作为很满意,眼瞅着就要掉泪,几盒子珠宝就哄好了。 他自幼少言,却善于观察人,把控人心的本事比起今上也不差几分。昨日里他便隐约觉得宁歆歆有点小财迷,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倒也是很可爱。 送好了礼物,帝后便带着小夫妻二人进了膳堂。 许是为了照顾梁彦昭的身子,今日午膳全是些清淡菜色,虽也味道鲜美,但无奈宁歆歆无辣不欢,对着这些还是有些吃不下饭。 梁彦昭早就听下边人说宁歆歆有些嗜辣,估摸着今日饭菜不会合她口味,便低下头轻声说了句:“若是不喜欢便先对付两口,回府再吃,或者自己去厨房做一点也可以。” 宁歆歆由人伺候着拭手,“真的可以自己去厨房吗?” “我陪你一道去”,梁彦昭起身与父母说明了情况,便带着宁歆歆走了。 “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合规矩?”宁歆歆跟在梁彦昭后面,能感受到他刻意放缓了步子。 “家宴而已,无需遵从那么多规矩。” 其实他从小受到的教养是入座后非情况特殊不得离席,但是宁歆歆既与他过了堂,身为丈夫便应宠她、护她,就如父皇待母后一般,稍稍逾矩算不得事。 原来皇家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嘛,宁歆歆心里盘算着,虽然没什么感情基础,但是这个形婚也还不错。 宴已布下,另外起油锅也费事,不如搞点蘸水,就油泼辣子吧。 虽说她单方面把油泼辣子归为了蘸水,但是人家地位可远不止此,陕西八大怪,油泼辣子一道菜,各家各户都会做这个,只是配方却不尽相同。 宁歆歆之前跟着不同的美食博主试验过很多版本,最后还是挑了个最简单的。 辣椒面准备粗细两种,粗的两大勺,细的一大勺,一大勺生芝麻,一小勺食盐,把这些全部放入一个瓦罐内。 取一个大炒勺,放入少量的桂皮、八角,之前她老把不住量,香料的味道会压住辣椒的香味,然后在炒勺内倒入油,要保证油可以把瓦罐内的辣椒面盖住。 “你离远一些,马上要生火、熬油,会呛的。” 听到这话的梁彦昭,往外退了一步。 宁歆歆明显对这个距离不满意,又摆了摆手。 梁彦昭又退了一步。 “退到门口去,”宁歆歆下了最后通牒,太子爷的身子骨宛若一盏夜色里摇摇曳曳的美人灯,那可是得小心仔细地呵护。 红苏已经熟练地生好了火,探头探脑地小声嘀咕,“府里早就传您做的饭食绝顶美味,太子估计是想看您做饭呢。” 宁歆歆拿着炒勺放到火上,自以为很小声地跟红苏说:“养好身子、多活两天,什么东西都来得及看。” 站在门口、耳力过人的梁彦昭:...... 做油辣子,前面的辣椒面比例都是小事情,最重要的是要把控好油温:熬至冒烟便可以离火,但是这时候泼上去辣椒面就焦了,做成的辣子也发黑发苦;等的时间久了,油温不够,又激不出辣子的香味。 宁歆歆的经验是,等一分钟——端着油勺从一数到六十,而后把油分三次倒进瓦罐,温度就刚好。 最后,趁热加一小勺香醋,用酸味逼出更深层次的辣椒香味。 “哇,太子妃,好香啊。”红苏正在给灶熄火,忍不住赞叹。 “回府多做一点,你跟小姐妹分一分。”宁歆歆端起瓦罐,走向梁彦昭。 罐子还挺烫的,宁歆歆重新整理了一下广袖,用袖子隔热。 梁彦昭瞧见后,自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垫在手上主动接过了瓦罐。 俩人还没进门,就看见帝后正依偎在一起,你侬我侬地说着小话。 宁歆歆不禁感叹,要不说父母是原件,家庭是复印机,孩子是复印件呢,营销号诚不我欺。爹娘这么恩爱,教出来的梁彦昭也很体贴。 然后,她听见皇后说:“我早就说过了,阊都的女儿,个顶个地靠不住。莫说我昭儿去日无多是虚言,便当真如此,以昭儿的条件,那也是她们高攀了……” 宁歆歆琢磨着,这就大可不必,爱情再重要,能有命重要? 皇后接着说:“歆歆看着倒像个好孩子,就是不知道……唉。” 建平帝许是懂了她未尽之意,神色温柔地安抚道:“还在挂怀悔婚之事?昭儿不是说了,那是他拜了天地的发妻,他一日在世,便要护那公主一日周全。便是为了儿子,也不要再存芥蒂。不单如此,既是为人父母,外头那些流言,我们还要替他们挡上一挡。” 宁歆歆有点沮丧,本来还以为皇后真的看她做女儿,原来不过皇家人的逢场作戏,到头来只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 想来也是,悔婚这种前科哪儿能轻易便掀过去呢,皇后愿意与她维持面上和睦已经算是好性子了。 梁彦昭立在她身侧,压低声音道:“抱歉,孤本来安排了卫队按下消息,不巧那时发了病,出了岔子。” “怎么能怪你呢,是我之前做得不对。”虽说在座的都是皇室浮沉的老手,但谁还不是中央戏精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呢? 宁歆歆拍了拍脸颊,登时扫空阴霾,换了一张笑脸。 建平帝先看到他俩,坐直身子,重新披上了端严威仪的马甲,正色道:“回来了?入席吧。” 与刚刚那个爱河遨游的中年男子判若两皇。 皇后扭着头,想找到香味的来处,她生于临海的东垚,气候湿润,国人均食辣祛湿。南潞的食辣文化就差了许多,丈夫和儿子也不能吃辣,为此她已好些年没有放开食辣。 梁彦昭把装了辣子的瓦罐端过去,“母后试试。” 皇后拈了只银勺取了一勺辣子,竟直接空口吃了一口。 宁歆歆想拦住皇后,陕地配方的油泼辣子虽比江西等地的辣酱柔和许多,却也不是能空口吃的东西。 若是呛到了,会怪罪厨子吗? 梁彦昭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果然,皇后不光没有被辣到,反而食指大动,又取了几勺辣子直接整了一碗红油拌饭,还招呼皇上也试试。 这豪放的吃法……干饭人宁歆歆直呼内行。 见此情景,梁彦昭不禁失笑,母后平素都要求他食不言,今日竟自己破了防。 红油拌饭的吃法建平帝是扛不住的,似宁歆歆一般蘸着吃还行,他入口一尝,发现这油辣子辣中带香,又有酸味调和,确实下饭。 一家人围坐一处,和乐融融,今日的米饭蒸得略硬,正是碳水大户宁歆歆喜欢的口感,一碗饭也很快见了底,不由得琢磨着该怎样不着痕迹得再添一碗呢?毕竟,大家看起来食量都不太大。 她还没想好说辞,就看见身旁的梁彦昭只吃了两口,就撂下了筷子。 皇后坐在梁彦昭对面,婉言相劝:“昭儿,再多用一点。” 今日里赵嬷嬷禀报说太子妃熬了肉汤和米粥,太子用了不少。月余来都不曾见身子这般好过,如今既能吃下东西,还是要多吃一些才能养好身体。 梁彦昭接过宫娥呈上的帕子拭了拭嘴角,轻轻摇头。 宁歆歆抓着筷子陷入了沉思,老公吃这点儿鸟食,衬得她吃一碗都显得饭量大,怎么还好意思肖想下一碗? 这不行,她举起筷子挑挑拣拣,把桌上好消化的菜给梁彦昭堆碗里,拽了拽他袖口,嘟起嘴巴、捏住嗓子撒娇:“再吃一点点嘛~只吃菜,不吃饭也行。” 梁彦昭还从没受过女子这般指教,羞涩之余,额角也直抽抽,却仍然重新提箸将宁歆歆给夹的菜都吃了,还顺带多用了半碗饭。 虽然有点小插曲,但是宁歆歆这顿饭吃得还是很美,但是当她坐上了回太子府的马车,她才发现—— 上天给你的一切恩惠,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钱…… 第7章 发面馒头 绾发 同乘一车,宁歆歆很快便发现梁彦昭脸色不好,额上也沁了不少汗珠。 “可是身子不舒服?” 梁彦昭轻轻摆手, “无妨,应是胃滞,老毛病了。” 宁歆歆想了想,今天的米饭稍硬,梁彦昭又比平时多吃了些,该是不消化了。 本来嘛,只说让他多吃些菜,谁让他把碗里的米饭也吃了? 不过,也跟自己当时存的私心分不开。 她往梁彦昭那边凑了凑,伸出手就开始给他推腹,顺时针揉了一会儿,又拉过他手来推拿,清胃补脾。 “好些了吗?”宁歆歆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轻声问道。 梁彦昭这次学乖了,“好多了,谢谢。” 待到了太子府门口,二人下了大车便见府里的青毡小车已停在了门口,准备载二人前去内院。 宁歆歆吩咐车夫驾车先走,转头看向梁彦昭:“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太子爷,咱们一起走两步?” 梁彦昭从没听过这句话,心想太子妃不光歪理多,打油诗也是顺手拈来,真是个奇女子,腹内虽还发胀不适,却不禁展颜道:“荣幸之至。” 二人相携回到了益安居之后,梁彦昭去了书房读书,宁歆歆便带着红苏去了小厨房。 红苏不解:“太子妃,已经用过午膳,还要做什么饭食吗?” 可不就是因为吃了午饭吗,宁歆歆洗着山楂干和鸡内金,“给太子煮点消食的水。” “太子妃,您跟太子殿下感情可真好。” 嗯?有吗? 我难道不是因为想要自己活命吗? 鸡内金和山楂干洗净又炒干,下水煮开后再用文火煲一会儿,起锅加一点冰糖盖住鸡内金苦味就好了。 她从来就有午睡的习惯,中午吃得又多了些,早就开始犯食晕,强撑着煲了汤水,嘱咐红苏去送,自己便回了卧房。 如果梁彦昭不午睡的话,她是不是可以试试那张千工拔步床? 可等她进了内室,就发现梁彦昭换好了寝衣,一手执卷,正斜倚在床上看书。 宁歆歆上前打招呼:“不是说去书房读书了吗?” 梁彦昭笑得温和,“本来是要的,后来想起赵嬷嬷提过你有午睡习惯,便回来陪你。” 宁歆歆:“……”可以,但没必要。 这时,红苏通传了一声进了内室,刚想回禀说并未在书房寻到太子,就看见太子正一身寝衣躺在榻上。 红苏福至心灵,二话没说,放下食盒就立马告退。 见她跑得这般熟练,宁歆歆苦笑一声,盛了碗山楂水递到了梁彦昭跟前,“给你煲了健胃消食的糖水,喝上一点再睡。” 想到之前父皇生病,母后都是亲自喂药,鬼使神差的,梁彦昭束住了手没有接碗。 宁歆歆瞌睡上头,头昏脑胀,自是领悟不到梁彦昭心里这些弯弯绕,她强把碗塞到他手里,脚步虚着飘到了床上,被子都没来得及盖好就睡着了。 梁彦昭饮下山楂水,心里有些委屈。父母恩爱让他仿佛糖窝里长大,虽不觉得天下间夫妻都应如此,至少自己与夫人应该这样。 心里虽还憋屈着,但抬头看见宁歆歆的豪迈睡相,还是放下碗,又过去给人盖了被子。 他素无午憩习惯,躺在床上也无法入睡,索性坐了起来,定睛看着贵妃塌上熟睡那人。 太子妃此人,性子便如五官一般明艳、张扬,他一向喜静,却对聒噪的她讨厌不起来。 大婚日初见如金风逢玉露,如今更贪恋的紧。 于他而言,这大约并非好事,父皇母后富有四海,自不需他挂念,怕只是若真的动了情,身故后留宁歆歆孑然一人于世,那条孤寂的黄泉路,他定然无法安心前往。 梁彦昭自嘲地笑了笑,举起书卷,虽看不进去,满腔思绪却也算有了个落处。 不多时,红苏敲门进来,躬身行了个礼道:“殿下,太子妃嘱咐奴婢过上半个时辰来唤她起身,言说午后还有事要忙。” 梁彦昭闻言轻轻点头,然后就看见宁歆歆顶着个乱糟糟的发髻起了身,迷迷瞪瞪地往妆台走。 红苏扶她坐定,便拆了发髻开始顺发。 梁彦昭穿好氅衣走过去,接过了红苏手里的梳子,“孤来吧。” 虽然宁歆歆之前也蓄了长发,但是比起原主这头浓密黑亮的及腰秀发还是短了不少,这头青丝好看是好看,就是打理起来忒费劲。 但是梁彦昭梳头的技术竟然非常老到,宁歆歆回头看他,不由伸出了大拇指,“太子爷的手法可以啊,是在自己头上练出来的吗?” 真想看看太子妃脑子里都是装的些什么东西,这时候她不应该含羞带怯地说句“有劳夫君”吗,梁彦昭失笑,“就算是吧。” 他身边没有梳洗丫鬟,更衣束发大都是自己完成,日子久了自然就掌握梳发不断的窍门了。 然后他取了一根白玉雕花的长簪打底,熟练地挽好了一个妇人圆髻,又拉开妆匣取了两支珍珠排簪做装饰。 宁歆歆取了一面小镜子放在脑后,自梳妆镜内看了看发式,梁彦昭梳的这个高配丸子头真不错,起码比自己梳的强多了。 “太子,你每天都在自己头上练习妇人髻?”语气中是满满促狭,男人,你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梁彦昭摇了摇头,苍白的面上泛起一丝潮红,如实回答道:“这是母后让我学的,言说日后定用得上,女子可为夫君红袖添香,身为男子,也应为妻子描眉簪发。” 当时他刚加冠,身子虽不似如今这般颓败,却也病弱得很,婚事颇艰,那时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得结秦晋,更觉得学这般手艺无甚用处。 全因着不想母后失落才勉强看了几眼,倒不想天可怜见,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还会描眉?厉害厉害。”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别人的婆婆吗,太子他妈可真是八面玲珑,又懂得□□儿子,又懂得全人面子,还很大方。 “太子妃今日要画眉吗” 说实话宁歆歆是想试试的,但是早上入宫已经描了眉,擦了重画太麻烦,便拒绝道:“不了不了,今日还有事,改天。” 听了这话,梁彦昭心里竟涌出一丝丝淡淡的失落,仍问道:“太子妃今日要忙何事?需要孤作陪吗?” “我找刘医正要来了你的脉案,今日要大致梳理一下,改日再跟他们开会,哦不对,合议。还有,不要老叫我太子妃,好奇怪哦,叫我歆歆就行了。” 梁彦昭淡淡弯唇,“好。那你以后可以称呼我遇明。” 是“我”,不是“孤”。 宁歆歆歪头想了一会儿,红苏好像说过太子今年二十六岁,那就应已加冠,“遇明是你的表字吗?” 虽然自己已经二十三岁了,但是原主只有十七岁,严格论起来梁彦昭是比现在的自己大九岁的,年上党宁歆歆在心里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 梁彦昭颔首,“正是。” “很好听,彦昭也很好听,”宁歆歆顿了顿,“你要是要一起看脉案的话,就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把面发上。” 梁彦昭也跟上前,“我也去看看。” 南潞这边的主食是米饭,梁彦昭的胃不好,吃馒头会更养胃一点,所以宁歆歆今日准备蒸一锅发面馒头。 她是北方人,更习惯吃老面馒头,但是制作面引子需要时间,而且面引子发面的效果比酵母粉要差一些,如今秋凉,发起来怕是有难度。 是以,中午头她就召唤系统买了一包酵母粉,小包装的酵母在现代只要一块五,系统不做人,张口就要价一两银子。 她尝试跟系统讲价,结果系统说不要把它当做菜市场摊贩,要把它当成自动售卖机。很明显,售卖机不接受砍价。 到了厨房,她拿着装酵母的油纸小包叹了口气,之前明明不是这个价的,看来下次用什么东西一定要提前买好。如今虽然不缺钱,但是也不能常花这种冤枉钱。 她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净手后取了个海碗,里面放了牛奶和砂糖,糖是喂给酵母的,牛奶可以让馒头更喧软,然后一点点往里兑热水,酵母在二十五到三十五摄氏度的时候活性是最高的,这个年代没有测温计,拿手背碰一碰,比体温稍凉一点的温度就差不多,搅拌均匀备用,酵母水不一会儿就会冒出气泡了。 把面粉放入大瓷盆里,将酵母水少量多次地加入,边加边用筷子搅拌,等盆里没有干粉,面也变成絮状时,水就加的差不多了,然后就可以上手揉面了。 揉面是宁歆歆的童子功,她很小就跟姥姥学着发面、揉馒头,只不过后来家里买了厨师机,就彻底解放了生产力。 想不到,如今又操起了旧业,姥姥的教诲仍在耳旁“揉面有三光,面光、盆光、手光”,她左手扶住盆沿,右手开始揉面,用手指将面团往怀里翻,然后用手掌根发力压面。 在姥姥的老家,这个动作叫做“揣面”,不得不说,劳动人民的动词使用也是出神入化,往怀里搂可不就是揣吗。 揉一会儿面,就要用右手把盆壁粘着的面搓下来,用左手把右手上的面也搓下来,再用大面团把这些面絮包进去,如此反复几次,就可以做到“三光”了。 这时就要把面团移到案板上了,案上还得提前撒上些生面防粘,把面揉到表面光滑,就可以排气了。 排气的方法有很多,老宁家用的方法是把面团抻开、折三折、再搓长,如此重复几次,等到面团不粘手就是排好气了,这时候如果切开面团,就能看见内部细腻且没有气泡。 宁歆歆像她外婆一样,不愿面团上沾铁腥气,从来不做刀切馒头,都是用手揪剂子。 揉馒头可能比揉面还有技术含量,因为既要用手掌跟压面,还要用大拇指收口,如果功夫不到家的话,馒头底上的口就收不好,最后蒸出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宁歆歆做的馒头就难看了好长时间。 她刚揉完一个,举起来端详了一波,发现手艺并没退步,就听见梁彦昭在门口说了句:“歆歆,我也想试试。” 第8章 面点杂烩 会越来越好的 梁彦昭在门口已经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要下手了。 玩面团这事儿好像永远对人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又或者说是,男儿至死是少年?总之不管怎么样,这样不过分的要求总让人不好拒绝。 “那你先去洗洗手,”宁歆歆道,“回来我教你。” 她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带梁彦昭揉馒头,还不知道要学多久,不如教点别的。想来想去,觉得花卷和刺猬馒头都是不错的选择。 她分了一半的面团出来,用擀面杖擀成了一张方形的面饼,倒上了层油,然后揪起面饼四角对折后展开,保证面饼的每一个角落都沾上油。然后把花椒面、细盐和切好的香葱碎均匀洒上。 为了保证梁彦昭的参与感,做到这步她就停下了,又去洗了一小把绿豆和一把厨房剪刀。 梁彦昭洗手回来就准备上手,但是他今日穿了件广袖的氅衣,实在不方便。 宁歆歆见他要脱衣服,马上制止道,“这里风大,脱了衣服又病了怎么办?” “可是,穿这衣服不方便上手。” “傻瓜,”宁歆歆从身上解下来襻膊,给梁彦昭系了上去,她今日穿了窄袖的衫子,挽起袖子也不耽误干活,“我这两日听府中下人说你谋算过人、缠绵病榻也能用雷厉手段处理朝事,现在看来也是个憨憨。” 梁彦昭也觉得自己近日有些反常,就拿中午来说,往常吃再苦的药他眉都不会皱,今天却突然想让宁歆歆喂自己喝糖水。 这些心思,实在没有来处。 他一时想不通,就索性岔开了话头,“不是说做馒头,怎么又改成做饼了?” “不是饼,是花卷,”宁歆歆又去洗了手,站到梁彦昭身侧,“你按我说的做。” 南潞并不怎么吃面食,梁彦昭只知道馒头,就问:“花卷是什么?” “别急,做好了不就知道了?”宁歆歆指着靠近身体的那端面饼,“来,从这边开始卷。” “卷得尽量紧一些,边卷边收口。” 毕竟是能画眉的人,梁彦昭卷得还是非常规整的,宁歆歆拿起刀在面卷上斜切了两刀,指挥梁彦昭道:“把剩下的也切了吧。” 看他切完,宁歆歆取了两根筷子,在面剂子正中一压,然后把压扁的两头捏在一起,一个秀气的花卷就做好了。 她动作快,梁彦昭没看清,就央着她再做一个,言说这次一定能学会。 宁歆歆放慢速度又做了一个,梁彦昭果然就上了手,做完还不忘给整整形,当艺术品对待一样,倒比宁歆歆这个师父做的还规整。 案板足够大,宁歆歆索性不管剩下的花卷剂子,站到另一侧开始圈剩下的半块面,揪好剂子后又揉成了椭圆形的面团。 梁彦昭看着这些也不像馒头,就问道:“歆歆,这些是要做什么?” 然后就见宁歆歆举起面团,用拇指和食指把一头捏尖,尖头两边各按上一个沾水的绿豆,又用剪刀在面上剪出尖尖,一个刺猬馒头就做好了。 她小时候不爱吃饭,姥姥就总爱把面食做成各种形状,刺猬、兔子、小金鱼……还会加上豆沙馅、枣泥馅、三鲜馅。 刺猬是最简单的一种,只是今天太匆忙,来不及拌馅,只能先做成馒头了。 “是刺猬馒头,学会了吗?”宁歆歆问道。 梁彦昭已经做好了花卷,接过了剪刀点头道,“学会了。” 不得不说,梁彦昭在做手工方面真的天赋异禀,宁歆歆虽然厨艺过人,面点却不太在行,做得总不那么美观,饶是姥姥这样疼她也觉得她资质不行。 梁彦昭应该会是姥姥眼里的好学生。 宁歆歆把做好的馒头花卷挪到笼屉上,笼屉上铺的不是纱布而是槲叶,她第一次发现厨房有这个的时候非常惊讶,还道是厨房有人精通面点,结果红苏说这是用来烧火用的。 真是暴殄天物。 槲叶有一种非常独特的香气,用来蒸馒头、肉龙等都别有一番风味,但却越来越难买,姥姥买到一点槲叶都会留着过年蒸黄米年糕。 还有一些地方会用槲叶代替苇子来包粽子,也会给糯米更增一分香。 梁彦昭今日还有些不过瘾,见案头还有一小块面就要下手揉,“歆歆怎么还落了一块面?” “诶,别动,”宁歆歆盖上锅盖,“那是我故意留下的,用来做面引子。” 南潞的气候不算湿润,秋日里更燥,把发酵好的面团晒干盖在厨房,下次发面时直接掰碎了拿温水冲开就能发面了。 老面馒头比起酵母馒头还更劲道好吃一些,更重要的原因是,系统的酵母卖得太贵,宁歆歆决计不再入手。 “面引子是什么?” 感情这里吃的都是死面馒头,“面引子呢,就是可以让馒头变软的东西。” 红苏已经拿好了火钳子在灶头就位,托着腮看着二人有来有往地对手戏。 宁歆歆低头看了看,发现红苏这副样子简直像极了cp嗑上头的自己——这个世界所有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我的cp是真的! “红苏,你是歆歆身边的一等侍女,无需做烧火这种粗活,唤别人来即可。”梁彦昭也发现了红苏。 “不不不,殿下,奴婢都是心甘情愿的,”红苏状若惊兔,心道太子可别让别人短了我这烧火的活计去啊,那就吃不到太子妃做的好饭了,“奴婢愿随时跟在太子妃身侧。” “倒是忠心,”梁彦昭笑笑,看向宁歆歆,“我让赵嬷嬷选了一批得用的丫头,歆歆改日去挑几个,太子妃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传出去会让人以为太子府苛待了你。” 宁歆歆探了探锅里水温,把笼屉放到了锅上,“让红苏去挑就行,反正挑来还是要听红苏支使的。” 红苏忙忙摆手:“奴婢不敢。” “慌什么,你听我支使不就行了?”宁歆歆扫净案上的生面,又嘱咐红苏道:“起一点点火维持这个水温,看到馒头变两倍大就大火烧水,水开后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减火,焖上半柱香时间起锅。” 说罢就拉着梁彦昭离开了厨房,马上就要生火火,梁彦昭的脆弱肺多待一会儿就要变窝囊肺了。 梁彦昭存疑,“说这么多,红苏能记住吗?” “哎呀,人家聪明着呢。”这几日宁歆歆已经摸清了红苏,心思活络、做事麻利,虽然没念过书,却有个好记性。 估计原主的娘是个识人的,北铉的公主们虽然只能有一个丫鬟,但原主这个丫鬟却安排得极好。 进了益安居,宁歆歆展开脉案开始翻看,好些字都是繁体,她猜了几个就懒得动脑了,索性抓壮丁,不认识的就直接问梁彦昭。 这本脉案是梁彦昭安排司医监的人赶了几个大夜整理出来的,详细的脉案存了一柜子,不知道要查阅到什么年月去。 梁彦昭坐她旁边也捧了一沓折子翻看,手持朱笔时不时批注,间或凑过头去帮认几个字。 两盏茶的时间便看得差不多了,宁歆歆抓了支毛笔开始整理梁彦昭的慢性病:风寒、腹泻之类的小病不算在内的话,有胃脘痛、不寐、乳蛾、肠痈,累时交病。 她咬着毛笔杆子,思索了片刻才翻译出来这些病,大概就是胃炎、失眠、扁桃腺炎、阑尾炎,亚健康。 跟她把脉的结果大致吻合。 唯一不好确定的就是,她第一次见梁彦昭时,完全是支气管哮喘的发病症状,但是无论梁彦昭本人回答,还是脉案记录都只有肺咳。 她想到了曾经见过的一个特殊病例,看症状是支气管哮喘,但是老板把脉说只是支气管炎症。 宁歆歆毕竟没有老板的资历,把脉水平也差了许多。到底是哮喘还是肺咳,还是得听听肺。 然后她凝神召唤了系统,买了一根橡胶管和一只气球,系统这次只收了一吊钱。 宁歆歆大喜,隐约觉得自己摸到了套路,突然兴起想买的东西,系统是来不及涨价的。 好的,学会了。 她刚想问问梁彦昭哪里有可以做铁器的铺子,准备自己做个简易听诊器,就看见他对着自己面前的宣纸,做出了一副复杂的表情。 宁歆歆看了看自己的字,虽说十几个字用了两张纸,字体也确实丑了点,但是也无需做出这么一言难尽的表情吧,难不成你们才子都是生下来就会写字帖的? 接着就听梁彦昭不无疼惜地说了句:“早就听说北铉女子地位低下,便是公主也不例外,连读书的机会也不曾有。歆歆偷着习字,该是吃了好些苦吧。” 原来是这样,刚刚她还纳闷呢,穿过来不是可以继承原主的技能吗,怎么还是这么一把丑字,感情其他姐妹都不识字。 全靠同行衬托,自己还成了尖子生。 宁歆歆嘴巴一瘪,生生做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也还好,嫁过来之后,日子就好过多了。” “会越来越好的。”梁彦昭看向她,神色认真仿佛在指天立誓。 “对了,是不是还要拿这个跟医正合议?我给你誊一份。”梁彦昭放下朱笔,重拿了支狼毫蘸墨,边誊边说:“日后你若想读书习字,我便教你。” 终于离开了学霸宿舍内卷的宁歆歆表示:不,我不想学习。 之前不是在上学就是在考试,连早恋的机会都没抓住。现在十七,努努力还能赶上趟。 见她没说话,梁彦昭用手扇了扇宣纸上墨迹,笑道:“若是不想学,便结交朋友多出去走走,南潞与北铉风物差别颇大,该是会有乐趣。” 只是,如今她在坊间风评尚未转好,还需再等他运作些时日。 丽嘉 宁歆歆却疑惑反问:“在家玩不也挺好吗?” 有人伺候,吃饱穿暖,不用担心挂科,也没有人催婚,还有帅哥养着眼。 家…… 这个字在梁彦昭的心头陡然开出了花,如今的太子府有了女主人,不再是他梁彦昭一人苟活的栖处,而是他二人共同经营、携手风雨的港湾。 他压住心绪,轻轻点头,“都好,随你心意即可。” 第9章 玉子烧 成亲的滋味 梁彦昭把誊好的病书放到一旁,又提起了朱笔。氅衣的广袖滑倒了小臂处,露出清瘦骨干的手腕,顺之而上,便见得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在指间那支玉笔的映衬之下显得越发好看。 手控……不对,什么都控的宁歆歆,色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鬼使神差地伸出不安分的爪子摸了上去。 惊得梁彦昭笔下一晃,折子上洇了一片殷红,“歆歆,你这是……” “咳咳,”宁歆歆脸上稍有些挂不住,嗑纸片人嗑久了,碰上这么好看的三次元,没小心丢了分寸,索性又开始演:“遇明太瘦了,还是要好好将养身子,莫要太过操劳。” 闻言,梁彦昭轻轻勾了勾唇,“知道了。” 宁歆歆拿过病书来看,不由赞叹道老梁这把字可真漂亮。 之前她去博物馆看过不少清朝的折子,最喜欢的就是道光帝的字,老梁的正楷简直就是道光本光。 她从病书里抬起头, “对了,我想出去找个铁匠,锻一个小零件。” “何须出府,你把图画出来,我给你打。” 南潞多矿,冶铁工艺亦是屿州五国翘楚,梁彦昭师承大师,是铸造锻造的好手。 听到这话,宁歆歆很快画好三视图,她想要的是一个圆柱和圆台连在一起的物件,内部挖空,上下不封。上端接上胶皮管,下面覆上气球,就是个简易听诊器了。 “不对,我还是找别人去打。锻造的高温要烧大火,对你身体不好。” 再发起病来,受苦的是梁彦昭,受累的是宁歆歆,两头不落好。 梁彦昭拿起宁歆歆自以为画得非常棒的三视图,端详半晌道:“歆歆这图,拿出去怕也不好找工匠。” 古代的识图和现代还是有区别,这图虽画得清楚,却不符合工匠识图习惯,少不得要费许多唇舌去解说。 “图和成品是等大吗?若是等大,我现在就去制模,后期化铁、浇铸让周扬去做。” 宁歆歆想了想,周扬好像是梁彦昭的侍卫首领,那应该信得过。而且,古代应该是翻砂制模,没烟没火的也不影响身子,就点头同意。 梁彦昭拢好折子,起身进了内室,宁歆歆忙小步跟上。 “歆歆,我可以自己更衣,无需劳烦你。”梁彦昭脱下氅衣挂好,自衣柜里取了件元色束袖的右衽圆领袍子。 “不用客气,我可以帮忙,”这人嘴上说着帮忙,身上却没行动,就只坐在圆凳上,顶着一对星星眼、双手托腮看他更衣。 梁彦昭失笑,想着她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夜间也共宿一室,看便看了,也没说什么。 然后,他就听见宁歆歆似是在喃喃自语:“可惜太瘦了,要是个肌肉男就更好了。” 他不解,“歆歆,何为肌肉男?” 这么小声都能听见吗?这么好的耳朵不捐给国家搞研究真是浪费了…… “就是,呃,跟你完全不一样的男呢,”宁歆歆讨好地笑了笑,口是心非道:“放心,不是什么好男。” 她奇思妙想颇多,这几日梁彦昭也已有些习惯,此刻已经换好了衣裳准备去锻造房筑模,宁歆歆也小跑跟了过去。 锻造房离益安居颇远,二人一路行过去碰上了不少丫鬟婆子。 “太子也太好看了吧,为什么当时选秀不从府里选啊,让我跟了太子,我死也愿意。” “呸,你那张脸跟让狗刨了一样,连太子妃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大白天发什么梦。”这是一个吃到宁歆歆麻辣烫的管事婆子。 “我怎么了?不比……”那丫头刚想骂回去,抬头看见是管事嬷嬷,“嬷嬷教育得对,我醒了我醒了,我这就去打扫。” 小恩小惠最能收买人心,宁歆歆做的饭食总是乐于分给下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评价已经越来越好。 行至一半,宁歆歆抬头望天,只见金乌沉落,西天里红霞一片。 “不行不行,我不跟着去了,我得去张罗晚饭,”宁歆歆捉裙就往回跑。 梁彦昭笑着摇摇头,终是一个人去了锻造房,反正就算跟去了厨房也搭不上手,还得贴壁角站一旁。 到了小厨房后,宁歆歆就发现有个面生的小丫头蹲在灶台旁,红苏换了件与午后不一样的衣裳,正倚在门上与那小丫头说小话。 红苏办事效率还挺高的,宁歆歆走进问道:“这便是新来的吗?” “回太子妃,正是,”红苏摆出来了大姐头的谱儿,催促那丫头道:“愣着干嘛呀,还不赶紧给太子妃请安?” 那丫头站起来,瞧着很是局促,在衣摆上搓了搓手,深深福了一礼,“奴婢红露,拜见太子妃。” “起来吧起来吧,”说完宁歆歆走向砧板,“不必拘礼,多跟红苏学学,放开一些。” 红苏悄默声地跟在宁歆歆身后,小声汇报:“太子妃,这丫头虽然年纪小、胆子也小,但是眼睛清澈,娘娘说了这种人没有花花心思,放在身边最是合用。” 原主的娘对红苏有知遇之恩,以致红苏总是见缝插针地歌功颂德,宁歆歆自然明白她话里的娘娘是谁,便调笑道:“我阿娘当年就是这般评价你的吧?” “对啊,太子妃您真厉害,失忆了也能猜出来,”红苏挠挠头笑笑,“还有一条就是,我觉得我们俩有缘分。您看啊,我叫红苏、她叫红露,都姓红。” 都姓红可还行? “太子不是说选了一批人,怎么就挑了一个回来?”怕人听见伤自尊,宁歆歆又把音量压低了些。 “人多了,菜不就不够分了吗?” “你这小算盘,打得真是噼里啪啦响。那你现在不要人,之后忙起来了有你受的。”红苏现在的主子可是有两个。 “不会,之前在北铉,我不光要照顾您起居,采买管账烧火沏茶这些都也是我一个人做,而且......”红苏狡黠一笑,“虽说我现在还有太子这个主子,但是太子从来不要丫鬟伺候的,只有一个赵嬷嬷管内院,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厮。” 宁歆歆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的?” “砚青跟我说的。” 入了太子府不过两日,竟连这个都打听到了,红女士的社交能力还挺强。 中午梁彦昭顶了胃,晚上的饭得做得更仔细,宁歆歆站在砧板旁构思了一下晚上的菜谱。 先把粥煲上,小米淘一遍放进砂锅,墩在小火炉上,塘里填松木、起小火慢慢熬煮。 红苏不用烧火,却也闲不住,端起淘米水就打算泼出去。 “淘米水别倒,我有用。”宁歆歆连忙唤住她。 “哦哦,知道了,”红苏退回来,“太子妃,淘米水有什么用吗?” “洗脸啊,洗头啊都行,美容护发。”宁歆歆正在切一个老南瓜,随口答道。 其实淘米水还可以做肥料,妈妈有段时间喜欢自己发酵淘米水,用来给阳台上的几盆油菜施肥,那个味儿实在太冲了,简直能跟网购的发酵鸡粪打个平手。 把切好的老南瓜上锅蒸,这次要用到大铁锅,红苏准备过去烧火,却被红露抢了先,“红苏姐姐,我一个人可以照顾两个灶的,你休息吧。” 还有这种本事?点不着火的现代人宁歆歆表示厉害厉害。 宁歆歆扔给红苏一截藕棒:“那你刮藕吧。” 红苏拿起把刀去皮,下了两刀就被宁歆歆叫了停。 “按照你这削法,一斤藕得去半斤皮,”供给太子府的藕十分干净,削皮走个过场就行,宁歆歆拿了根四角竹筷子给红苏,“来,用筷子刮,刮完切成丁泡水里。” 趁着红苏处理藕,宁歆歆磕了十个鸡蛋打匀,准备做玉子烧。其实她跟梁彦昭并吃不了那么多,但是厨房里站了俩,窗户台上还趴着好几个呢,吃饭这种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也乐得分给大家尝尝鲜。 取一块鸡腿肉剁成泥,一把小青菜、小葱剁碎,搅在一起放上一点点盐,把这些都拌进蛋液加一点点胡椒面提味。 到了卷厚蛋烧的时候就比较麻烦了,现在没有专门做玉子烧矩形小煎锅,只能靠锅铲强行定型,还好宁歆歆是老手了,最后做出来的成品虽然翻车,却不严重,把两头切掉之后也还能看。 宁歆歆看着装盘后的玉子烧,突然想到,改天可以让老梁做个玉子烧专用锅。 这时南瓜已经蒸好了,取出来把瓤刮出来,弃皮,用勺子柄碾细后放进小米粥内接着熬煮,见水还热着,宁歆歆又把先前蒸好的馒头花卷放上了笼屉,靠余温热上一热。 做完这些后起了锅热水焯藕丁,用焯水的间隙调糖醋藕丁的酱汁:一勺酱油、两勺陈醋、三勺白糖、一小撮盐拌匀;另取一碗调淀粉水。 热锅凉油,油热后加入焯好的藕丁,翻炒几下加入糖醋汁,然后加入水淀粉,大火快炒几下,出锅撒一点葱花即可。 宁歆歆吩咐红苏把做好的饭菜装进食盒,留下了半盘子藕丁和大半盘子玉子烧就离开了厨房。 “红露,你在前面带路,我们去锻造房找太子。”宁歆歆说罢又回头看向红苏,“别不舍得给别人吃,少谁的也少不了你的,记得给红露留点儿。” 主仆二人行至锻造房里,便看见周扬在炼铁,脱去了外衫还热得一头大汗。 梁彦昭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手上还捧着盏茶,脚边有个不大的木盒,想来应是他做好的砂模。 这么一看,梁彦昭好像是个地主老财梁扒皮。 宁歆歆站在门口轻笑出声,傍晚的霞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她唤道:“遇明,回去吃饭了。” 梁彦昭放下茶盏,对她一笑:“就来。” 原来成亲是这般滋味,柴米油盐,烟火羹汤,她立黄昏,言说饭菜已温。 第10章 酸辣粉 偷吃被抓现行 益安居。 红苏已将饭菜摆在了桌上,宁歆歆不喜有人布菜伺候,便催促着红苏、红露二人也下去用晚膳。 在圆桌前坐定,梁彦昭看着桌上的饭食:一篮馒头,一盅米粥,一盘藕丁,剩下那盘却不知是什么,只能大概猜到是鸡子做的。 宁歆歆盛了一小碗米粥递给梁彦昭,“这是南瓜小米粥,我熬了好久呢,快尝尝,要是喜欢喝甜些的的我下次就加点糖。” 梁彦昭看着碗里的米粥,之前厨房不是没给他煮过这粥,不过那粥看起来米粒分明,南瓜也是切成了小丁混着其中,虽也有养胃的功效,吃到口里却嫌寡淡了。 他取了一勺入口,粥熬得到位,不会过于粘稠却十分香浓,小米已经熬煮地开了花,南瓜糯糯的瓤把米粒包裹在其中,没有加糖却也有几分甜味,于他而言刚刚好,“不用加糖,这样就很好。” “那以后就这么做了,这个南瓜真甜,”宁歆歆掰了一半花卷递给他,“来,这是你的劳动果实,但是不能多吃,就只能吃半块。俗话说早餐吃好,午餐吃饱,晚餐吃少。” 这人中午就消化不良,晚上再多吃两口怕是连觉都没法睡。 这又是什么农谚?还挺押韵,梁彦昭点头应了,指着个玉子烧问:“歆歆,这是何物?” “这个叫玉子烧,也叫厚蛋烧。严格说起来,还是个舶来品,”宁歆歆夹了一块放在梁彦昭碗里,“其实啊,就是摊鸡蛋饼卷起来,我还在里面放了点鸡肉。你现在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先拿这个解解馋吧。等你好起来,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玉子烧入口,是比炒鸡蛋更滑嫩的口感,再嚼就是稍稍硬一些的鸡肉末,而后是青菜的爽脆,胡椒和葱香味又把这三种层次口感不一样的食材拢成了一个整体。 梁彦昭道:“现在做的这些,就已很好吃了。” 宁歆歆拿着花卷,把藕丁咬得嘎嘣脆,含混不清道:“遇明你可真好喂。” 好喂,这不是农家用来形容牲口的话吗? 梁彦昭也不恼,只笑着摇摇头,看着宁歆歆用膳直如风卷残云,心说这还不知是谁更好喂。 他也挑了几筷子藕,偷偷拿牙关试,怎么试也吃不出宁歆歆那么大的动静。倒是这藕丁酸酸甜甜,比起平日里油盐烹制的好吃上许多,而且颇为下饭。 手里的半个花卷很快便吃完了,他探手想要再拿一块,被宁歆歆一筷子打在了手上:“不准再吃了。” 这一筷子打得是真疼,梁彦昭不服:“母后她们都嫌我吃得少,歆歆怎么还拦着不让吃?” “你要是能消化,爱吃多少吃多少,”宁歆歆吃着玉子烧白了他一眼,“才刚刚咽了几天人粮食就想学饕餮,哪能一口吃个胖子呢,把碗底那口米粥喝了就行了。” 与宁歆歆在一起虽才几天,但是梁彦昭已经习惯她不太雅观的吃相以及用膳话多了。 他大约也是不清楚,在现代,一家人白天上班上学,全指望晚上这顿晚饭联系感情,宁歆歆家的晚饭努努力可以演化成一场群口相声。 吃完饭后稍坐了会儿,梁彦昭想起下午时还剩下些公务没有处理,就跟宁歆歆打了声招呼去了书房批阅奏疏。 听闻他要走,宁歆歆喜笑颜开,连忙站起来相送,“走好。” 他前脚刚走,红苏就从门缝里鬼鬼祟祟地挤了个脑袋进来:“太子妃太子妃,太子殿下走了!” 宁歆歆火速接头:“怎么就你自己来了,去叫上红露,冲呀!” 她一向是个口重的,但是为了照顾老梁,今日吃的晚餐却比早餐还清淡。所以她早在准备晚餐的时候就通知了红苏,晚膳少吃点,入夜加餐。 宁歆歆是北方人,他们那的夜宵只限于夏天夜里哈啤酒撸串子,但是她假期跟着南方同学住了几天后,便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本来嘛,一天三顿饭平白多出来了一顿,谁能不喜欢呢。 到了小厨房后,宁歆歆先抓了些花生黄豆,安排红苏二人宽油炸酥、舂蒜泥、切姜末。 然后把肥瘦三七的猪肉剁碎,葱姜、粗辣椒面、大料下锅爆香后加入肉末,翻炒变色后加盐调味,最后加入高汤备用。 起了锅热水,把芡粉和红薯粉拌成糊糊,把糊糊倒进漏勺里轻轻晃,入开水锅就是粗粉条了,煮熟后捞出控干。 见宁歆歆取了三个碗出来,红苏凑上前,“太子妃,我还许诺砚青,说带他一起吃来着。” 闻言,宁歆歆又拿了个碗,“那你去叫他过来,省的端过去烫手。” 见红苏一溜烟跑了,红露在一旁小声道:“太子妃,奴婢跟您一同用饭,怕会失了礼数。” “你不说,我不说,红苏更不守规矩自也不会说,”宁歆歆在碗里布着佐料,抬头对她一笑,“别人又怎么会知道。” 四个大碗底下各铺了一层蒜泥、姜末、酱油、陈醋、盐,泼上一勺半热热的高汤,分进适量的红薯粉条,加入花生米、黄豆。 想了想还差些东西,宁歆歆闭上眼、忍住恶心在心里喊了三声“口袋宝贝”,召唤出系统来买了一包酸豆角和一包榨菜丝。 刚把小咸菜加到碗里,红苏就带着砚青回来了。 “好香啊,”砚青还没进门就感叹了一句,紧接着冲宁歆歆行了个礼。 宁歆歆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这么多事儿,马上就要唏哩呼噜一起嗦粉了,还整这些虚礼就没意思。 “红苏,上次给你做的油泼辣子还有吗?”只有肉末的辣味明显不够重口。 红苏自厨房格子里取出来个封口的小陶罐:“还有呢,就在这放着。”取完又招呼砚青和红露在角桌入座。 宁歆歆掀开封口布,给自己挖了一大勺,还不忘吩咐砚青和红露:“听说南潞不常食辣,你俩少加一点,悠着点来。” 砚青猴急,此刻已经捧起碗,不住点头道:“诶诶,知道了太子妃。” 待他挑起一筷子粉,眉头就不禁拧了起来,这粉...…咋是黑的啊?能吃吗? 他砚青自问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太子妃不至于拿吃食针对他吧。扭头一看,红苏碗里也是一大碗黑粉。 这…...他捧着碗,不知此粉当吃不当吃? 唉,红苏误我! “快吃啊,愣着干啥?”红苏呲溜滋溜开嗦,烫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催促砚青。她在别业里已经吃过一次酸辣粉了,对这个味道念念不忘,今天可算又吃到了。 看孩子这样,应该是没吃过红薯粉,不知道这玩意儿就这颜色,宁歆歆也说:“砚青尝一口,不好吃算我的。” 红露也觉得,这粉条实在没长出个能吃的样子,但是作为一个受过良好规矩教育的忠仆,她深知太子妃肯赏脸做吃食给她,别说就一碗黑不溜秋的粉条,便是致人死地的毒药,她也得连汤不剩地吃完,末了还得夸上一句“太子妃好手艺”。 抱着壮士断腕的心态,红露吃下了第一根红薯粉,薯粉劲道弹牙,浸透了酸酸辣辣的味道,肉沫和高汤的香味也紧随其上。 好吃! 她又挑起来一大筷子粉条,学着宁歆歆和红苏那样,嗦地呼噜呼噜,粉里夹进了肉沫、榨菜、黄豆和酸豆角,比单吃粉口感更丰富,酸辣咸鲜的味道也更浓郁。 红露不太能吃辣,这几口粉下肚,鼻尖已经沁了些汗珠,郑重道:“宋管事,真的很好吃。” 砚青也是个心思活络的,见红露能与太子妃一道吃饭,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句“宋管事”他可再受不起了,便道:“跟红苏一般叫我砚青就行。” 语毕便开始吃粉,他还没吃过这般滑溜的粉,味道也好,一口还没咽下便开始贪图第二口了,只是辣味浅了些。 红苏刚好要加油辣子,他便端起碗来也讨了一勺。加完辣子猛嗦一大口,满足地眯起了眼——够味。 红露碗里的榨菜很快挑完了,跟宁歆歆说道:“太子妃,这个黄黄绿绿的菜可真好吃,真脆生。” “这个叫榨菜,你喜欢吃吗?”宁歆歆撇头见她捞着找榨菜,便从自己碗里挑出来给她,“我碗里还有,给你。” 红露激动不已,险些要掉泪。 然后桌头畅快嗦粉的四人便听见一声:“砚青,你不是说晚膳吃得好饱吗?” 说这话的人是周扬,他身前还站着冷脸下视的太子爷。 话说梁彦昭今夜本打算去批折子,后来想到还没给宁歆歆要的物件脱模,便叫上周扬去了锻造房。 二人脱模、打磨完往回走,行至院里便被饭菜的香味吸引,走近小厨房一看,却是太子妃带着下人开小灶。 太子突然现身,几人都愣了,砚青嘴角流了一串红油都没顾上擦。 还是宁歆歆先反应过来:偷吃都能被抓现行,怕不是水星逆行? 她拿起袖口擦了擦嘴,跑过去黏在了梁彦昭臂上,声音是更甚往日的甜腻:“遇明,入夜天寒,出来怎么没穿件披风?” 梁彦昭看着她袖口擦嘴的动作,一丝嫌弃在心头划过,却终是忍住了别开她手的冲动,只说:“行得急,忘记了。” 宁歆歆挽住梁彦昭,“那我们回房吧。” 剩下几人纷纷行礼相送,周扬走到砚青身边,“还有吗?给我也来一碗。” 砚青一摊手,表示一滴也没有了。 已经走了的宁歆歆又从梁彦昭肩侧探头回来,吩咐道:“红露,再给你们周首领下一碗。大家一会儿记得收拾厨房,辛苦啦~” 第11章 番茄鸡蛋面 传说中的爹系?…… 佳辰清夜,弯月如钩挂在林梢,光华倾泄,二人并肩行在路上,心思各异。 少顷,梁彦昭低头看宁歆歆,笑问她:“我先前还纳闷,为何我说要去书房歆歆便那般高兴,原是早约了他们一道加餐。” 宁歆歆揪着衣角、忐忑发问:“你没有生气吗?” 平心而论,如果梁彦昭背着自己偷吃,那她会很生气。 梁彦昭不解:“为何要生气?” “因为我…”偷吃二字在嘴边划了两个圈,还是没有想到更妥当的词,宁歆歆只能心虚道:“因为我偷吃。” 看她这般鹌鹑模样,梁彦昭反笑了起来,“没吃饱是因了将就我的口味,怎能再反过来怪你?要实在难熬,与我分席而餐也未尝不可。” 这话说出来,他就有些后悔了。 常言道由奢入俭难,这些年在南潞、东垚二国轮住,自认也经了不少厨子,但是能似宁歆歆做出的这些,既能照顾他身体有疾、又能全了色香味的吃食,却是少之又少。 他虽不重口腹之欲,但是昔日里咽得少、呕得多的滋味,委实不好受。 更何况,歆歆此人,仿佛是修了什么不得了的术法,与她一处用膳,不知不觉便能多吃许多。这几日来,肺疾得控是一回事,身子见好、心情舒畅是又一回事。 但也不能就此赖上人家,若她想自己用膳,自也要尊重她意见。 梁彦昭的心思在这一会儿时间里转了千回,却看见宁歆歆摇了摇头,“不要,我喜欢跟你一起吃饭。” 人生百味,跟红苏她们一起痛快吃辣是享受,用梁彦昭的俊脸佐餐又何尝不是福报? 听见这般回复,梁彦昭又笑,嘴角扬起后他愣了愣,此前还从来不知自己这般爱笑, “那便如此说定,以后你若想吃辣,直接端上桌便可,无需像母后一般顾及我的口味。” 宁歆歆觉得当着个不能吃辣的胃病病人吃辣太不做人,便摇头拒绝:“不行不行,那就太残忍了。” 更何况,晚上吃夜宵的滋味,实在妙不可言。 梁彦昭不再坚持,还是那句——“都行,你开心便可”。 倏忽有风吹过,刚刚嗦粉嗦了一身汗的宁歆歆觉得背后一阵凉意,忙催促道:“快点走吧,起风了,别一会儿着凉了。” 二人步下都加了速,宁歆歆微蹭着梁彦昭的肩头望天,天穹墨黑,星子零落,在现代时倒是很少能见到这么清晰的星图。 要是老梁身子骨硬朗些,这会儿他俩就能跟电视剧里面一样,拎着壶酒上房顶,观星谈天,真正体会一波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的境处了。 再等等吧。 “今日要早些安寝,明日是你三朝回门的日子,少不得要早起梳妆。”梁彦昭可能是为数不多、见过自己妻子大婚当日梳妆的男子了,那一套工序下来着实费时。 显然,宁歆歆完全不记得还有这个规矩,“回北铉吗?”那未免也太有诚意了吧。 “回北铉也可以,但是北铉多风沙、气候干燥,我的身体可能受不住。母后便择了阊都最北的一处别业充作你的娘家,”梁彦昭手指微凉,握住宁歆歆的手抱歉道,“委屈你了歆歆。” 宁歆歆大方地拍了拍他肩,颇有绿林好汉赏识下属的气概,“没事儿,都行,都好,都可以。” 这些日子她断断续续从红苏的口中听说了北铉种种,更加坚定了当时想法——这个夭寿的国家不回也罢。 二人沐浴完回房后,梁彦昭主动站到了贵妃榻旁,“歆歆,今日你睡大床,我睡榻上即可。” 白日里他已经着人换上了细布被子,今夜该不会掉落了。 宁歆歆大喜过望,却还虚情假意地客气了一番:“诶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睡床舒服些,你先躺下,我来熄灯。”梁彦昭铺着被子招呼她。 昨夜被盖被子支配整宿的恐惧还笼在梁彦昭头顶,他虽失眠日久,但通宵却还更难受些。 还是让歆歆睡床,她好我也好。 语毕他抬眸一看,那个说着“怎么好意思”的人早已手脚并用爬上了床。 宁歆歆呈大字趴在锦缎床褥之上,低头深吸一口:啊!百子千孙拔步床,古代床中的爱马仕,我来了! 梁彦昭走到灯下,垂眼看她,明明行事出格,却有百般可爱。 “歆歆睡好些,我要熄灯了。” “等下等下,”宁歆歆本已钻进被子躺好,又坐起身,抱着个帛枕拉梁彦昭坐在床沿上,“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回?我打算下午与医官们合议。” “明日估计不行,虽三朝回门并无时辰规定,但一般都要在酉时前回夫家,与舅姑、夫婿一同用过晚膳才算礼成。” 梁彦昭借着烛光看她,桃花眸子里面泛着波光,朱唇微微翘起,一头墨缎般的秀发垂在葱白寝衣上,贴身的绛色肚兜若隐若现…... 他慌了—— 罪恶的种子于暗处粗暴发芽,梁彦昭忙起身熄了灯,给遍身通体的羞赧留了最后一个藏身之地。 那人却不罢休,犹自拉住他的寝衣一角,“怎么就熄了灯?我还没问完呢。” 梁彦昭转身把她手拿开,自她怀里拿出枕头摆好,声音喑哑又有些发颤:“熄了灯也能说,夜凉了,快盖上被子躺好。” 宁歆歆问道:“那我们明天几点回来?” 梁彦昭努力平复心情,躺好后答道:“明日只是走个过场,等在别业里的只有送你出嫁的几个北铉官员。我想的是,明日午时前便回,在府里用膳更自在些,也不耽误你午憩。” “行,都听你的。”宁歆歆打了个呵欠,入睡前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老梁可真周到,这就是传说中的爹系? 莫说联姻不可取,父母包办也很香。 听着宁歆歆已经打起了轻轻的酣,梁彦昭平卧着开始默背清心咒,刚刚睡着,却又咳醒了。原来昨夜未咳只是因着没有睡觉,一旦入睡就还是会咳。 他怕吵着人,披衣起身打算去书房睡,走路时不慎带倒了个圆凳,发出砰的响声,宁歆歆却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 这小姑娘,睡眠可真好。 梁彦昭扶起凳子,又躺回了榻上,这夜虽咳得厉害,却也睡得安心。 次日一大早,宁歆歆自然醒。 之前她喜欢调戏手机语音机器人,深夜问它“我为什么睡不着觉”,机器人总会回答“把我放下你就能睡着了”。 看来真是这样,离开手机真就提前踏上了早睡早起的养生之路。 洗漱之后她直奔小厨房,红苏带着红露也紧跟在后面。 “太子吃过早饭了吗?” “殿下说时辰还早,等您醒了一道用早膳呢。” “那他去哪儿了?”醒来也没见梁彦昭人,这么励精图治的吗,起得比鸡都早。 红苏道:“许是在书房,砚青说太子大半时间都会在书房批折子,或是读书。” 宁歆歆给番茄划了十字,放在盆里往十字口浇热水,吐槽道:“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好好养病,身子骨虚成那样,看那么多书干嘛?给自己起草墓志铭吗?简直无语......” 看这架势,后面应该还有半篇吐槽小论文。 红露抬头看见梁彦昭,对方摆手示意她莫要出声,她只好站到宁歆歆身侧,小声劝着:“太子妃,别说了。” “我说的不对吗?”宁歆歆没抬头,熟练地给番茄剥了皮,放在案板上开始切小丁,“百病生于气,思则气结。磨刀不误砍柴工,他呀,就该跟咱们几个学学,吃吃喝喝、养好病再干活。” “知道了。”一直站在小厨房门口的梁彦昭开了口。 宁歆歆拿着菜刀抬起头,好家伙,这是说人坏话又被抓现行了? 但是,输人不输阵,何况她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就是难听些罢了。她挺了挺胸脯,故作镇定道:“知道就好,那你以后要早些睡觉、晚些起床,少皱着眉头批折子,多看些闲书怡怡情。” 梁彦昭轻轻点头应了。 原来成亲之后被人管束竟这般熨帖,难怪刘医正日日叫苦说家有河东狮,脸上得意满足的笑却藏也藏不住。 梁彦昭凑上前问:“歆歆今晨打算做什么?” 宁歆歆刚填到嘴里一块西红柿,见他凑过来又拿起一块来递给他,“做西红柿鸡蛋面,煮得软烂一些,你吃了也舒坦。” 其实宁歆歆喜欢吃筋道的面,但是为了梁彦昭她可以稍微牺牲些。没办法,爱护老弱病残孕是华夏人民传统美德。 梁彦昭伸手准备接下那块西红柿。 “张嘴,拿手接了还得洗手,麻烦。”宁歆歆直接把西红柿塞进了他嘴里。 柔嫩的手指不经意划过嘴唇,梁彦昭负手细品,竟比那酸甜多汁的番茄更有滋味。 “甜不甜?”他听见宁歆歆问。 “甜。”他答道,但是歆歆更甜。 “这里的西红柿真的好甜哦,原生态真的棒棒,”宁歆歆道,“遇明你别站风口上,回去等着吧。” “不用,”梁彦昭摇摇头,“我就在此地等你。” “行吧,”宁歆歆环视四周,指了指方桌一角,“那你坐到那里去,那是上风口,不呛。” 安顿好梁彦昭,宁歆歆捏了一点盐、打散了几个鸡蛋,下锅炒熟后装出备用。 热油爆香葱姜蒜,下刚刚切好的番茄小丁,炒出红油后加一点点白糖和酱油调味,然后下鸡蛋一同翻炒。 翻炒几下后加水,烧开后下面,点上几次凉水,起锅前加食盐调味、香油提香。 宁歆歆掀开锅盖,葱姜和番茄的香味就飘了满室,锅里的水咕噜咕噜滚着,鸡蛋块和番茄在水里上下浮动,面已经煮的有些透了,红白黄三色相间,色泽动人。 红苏递了个托盘过去,宁歆歆盛好两碗面准备端去膳堂。 梁彦昭接过托盘,“不如就在此处用膳吧。” 砚青、红苏他们能在此处吃得,歆歆能在此处吃得,那他也能吃得。 第12章 藕粉 老梁真是技术流 见梁彦昭坚持要在小厨房用早膳,宁歆歆便唤红苏取热帕子给他净手,后又嘱咐红露把锅中余下的面盛到盆里去分一分。 二人在桌前坐定,早膳方用了一半,砚青便闻着味来了,离好远就开了嗓:“红苏,今日太子妃留了饭没?” 走到门口才看清小厨房里的人,躬身行礼,狗腿地凑上前:“爷,您也在这儿吃啊。” 梁彦昭昨儿咳了半宿,现下嗓子都是哑的,虽眼前朝食色香味俱全,却始终提不起多少胃口,正抓着筷子犯愁,又碰上砚青蹭吃食,掀眼皮看了眼他,怎的,不可?” 见碰了个软钉子,砚青脚底抹油就想跑路,摆手道:“没有没有,爷您先用着。” 宁歆歆打圆场道:“砚青,面还剩了好多,去找红苏她们一起吃吧,肯定给你留了。” 砚青谢过宁歆歆后就告了退,心道:太子妃可真是人美心善,而且殿下如今竟然能在灶头用膳了,这景儿属实难见。 “可是胃口不济?”宁歆歆看向梁彦昭,反正总不会是她的面面味道不过关的,“对了,今晨听你嗓子都哑了,是不是昨晚又咳了?” “是有些食欲不振,大约是昨夜没休息好的缘故。” 宁歆歆道:“你的肺病我有点摸不准,现在不敢盲目给你换药方,明天,等明天我跟医官们合议完就重新开药,你再等等。” 梁彦昭抓着筷子看她,答了句“好”。 “咽不下去也别勉强自己,”宁歆歆三口两口吃完碗里的面,起身道,“你稍等我下,很快。” 胃口不济的人,若是硬逼着他咀嚼吞咽,便会反胃作呕,这种时候最适合吃流食。 之前在别业的时候,她闲来无事与红苏一起做了些藕粉,从洗藕、刨丝到过水、沉淀,忙忙碌碌一整天,磋磨了十斤藕才出了不到一斤藕粉。 之前还遗憾没有在藕粉里面加坚果,现在想来倒是歪打正着,谁知道梁彦昭会对哪种坚果蛋白质过敏呢。 宁歆歆泡了碗藕粉给梁彦昭,点了些蜂蜜调味,这样简单冲泡更能保留藕粉的原味。 “尝尝,”宁歆歆把调羹放到碗里,将碗推到梁彦昭眼前。 “入口爽滑,滋味清甜。”梁彦昭半勺入口,认真道。 他这点极好——捧场王,从来没有别别扭扭、口是心非的毛病。 藕粉想来是很合他胃口,梁彦昭又用了几口,抬头问道:“歆歆,这是何物?” “这是藕粉,”宁歆歆道,“把粉藕刨成丝,煮开后取上层浊液,沉淀一夜后去上层水,将下层晒干碾细得的粉,有滋阴养胃之效,喜欢吃就多吃点。” 梁彦昭未曾想过这碗粉白色不起眼的糊糊做起来这般费事,便舀了一勺藕粉递到宁歆歆嘴边:“辛苦了,歆歆也吃一些。” 宁歆歆其实是不太喜欢吃藕粉的,她老觉得这是老太太食品,做这个的本意也只是打发时间,但还是凑过去,就着手吃了一口。 咦?今天的藕粉怎么突然就好吃了起来? 一定是因为这是自己做的,染上了劳动的芬芳。 一碗藕粉梁彦昭用了大半,属实是不错的成绩。宁歆歆把碗泡到盆里,二人相携往回走。 她是个活泼的,路也不肯好好走,一路叽叽喳喳、蹦蹦跳跳。梁彦昭自幼沉稳,如今年纪更是老成持重,一手牵着她,步下是一步赛一步的稳当。 这样情形在外人看来,活像是英年早育的父亲带着不肯消停的长女去上学塾。 周扬、砚青两人腹中饱胀,一同散步消食,远远便看见梁彦昭二人同行。 周扬不禁道了句:“咱们主子爷对太子妃可真是宠。” 听他这样说,砚青意见稍稍相左:“我觉得,爷跟太子妃是互宠,卯着劲儿呢,谁也不肯输上一分。” “那还是咱们爷更宠,跟了爷这么多年,何曾见他进过厨房,更遑论直接在灶边用饭。”周扬反驳。 砚青也不乐意了,“那我觉得太子妃更宠,咱们爷身子不好,太子妃想破脑袋哄爷吃饭,还找医正商议爷的病情。你周扬这辈子便是供养十座佛塔,来世都未必能修来如太子妃一般知冷知热的媳妇儿!” 好好说着话,为什么开始人身攻击? 周扬道:“我是修不来,那你便修得来吗?!” 二人都是不肯服输的,在此处争得不可开交,直到梁彦昭差人唤砚青前去伺候,才暂时休战。 梁彦昭虽与宁歆歆宿在一处,衣物却都放在了东侧的厢房里。他估摸着宁歆歆该准备地差不多了,便起身前去正屋,行至门口又担心那人还在更衣,便轻轻敲了敲门框。 “是遇明来了吗?”宁歆歆在内室应着,“快进来。” 梁彦昭进门,便看见拔步床、贵妃榻、圆桌上都摆满了各色宫装,屋内各处还零零散散地放着腰带、霞帔、绣鞋等物。 宁歆歆盘好了头发,穿着中衣站在中间指点江山。此时实在是头疼,她的衣服基本可以说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常服大多是原主从北铉带来的,布料一般、做工一般、颜色也灰扑扑的,刚好适合下厨。 但是南潞给她准备的宫装就不一样了,刺绣繁复、描金绣银、拖尾超长、色彩纷呈,全摆出来简直就是欢天喜地七仙女衣帽间纪实。 见梁彦昭进门,她拉他过来,“遇明,你快来给我看看,哪件比较好看?” 一向爱好整洁的梁彦昭看着堆了满室的衣物,只觉得一个头似有两个大。选衣服这活儿他可做不来,便和稀泥道:“我觉得这些都不错。” 宁歆歆一屁股墩在圆凳上,双手托腮,愁容满面,抬头看着梁彦昭,委屈得不行,“可不就是呢,都挺好看,所以才选不出来嘛。” 日头早也升了起来,晨光穿过雕花的楹窗、路过精美的菱花镜子,最终落脚在宁歆歆头上的星芒步摇之上,星芒的切面将光打散,细碎的光影点在宁歆歆白净的脸颊上,点在她晕了绯色胭脂的桃花眼角,点在她施了丹朱的樱唇上。 如今正又心焦时刻,眉头轻轻蹙起,其下眸中似有波光流转,更是风情。 梁彦昭有些恍惚。 几息后他回神,指着一件大红色金线暗云纹的宫装说,“不若,就这件?” 适才他突然想到,母后出席宴会时总喜欢与父皇搭着穿,这套衣服与此刻他身上的袍子比较相配。 宁歆歆看了看梁彦昭今日装扮,一袭玄色长袍,袖口和下摆处绣了掺金线的红色祥云纹,金冠犀带,长身玉立。 与这套红色云纹宫装搭得很。 选得真是妥帖,网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种爱情叫做你的领带是我裙子的颜色。 大概就是这个原理吧。 宁歆歆满意拍板: “好,那就这件。” 由人伺候着换上宫装后,宁歆歆抱起裙摆坐到了妆台前,“遇明,快来画眉。” 她梳妆已毕,只拦下了红苏不让她描眉,想看看梁彦昭手艺如何。 梁彦昭取过螺子黛,却兀自紧张了起来,许久不犯的手足乏力却像是在此刻又卷土重来。 宁歆歆瞪大眼睛擎等着他下笔,见他迟迟不动,便催促:“遇明,快些快些,时候不早了。” 二人此刻相隔不过几寸,梁彦昭入目入心全是圆润的耳垂、如玉的颈子,起伏的少女身段,勾人的体肤馨香。 还道他是走神,宁歆歆伸出食指,戳了戳他腰侧,“快点快点。” 好不容易稳住的心神再次破防,梁彦昭苦笑,举起眉黛开始描画。 之前皇后画眉时说让他学,他便用心看了几次。到底是没下过手,只能凭着自己绘画的底子走笔,还好宁歆歆生的一副规整的柳叶眉,只需稍稍添色即可。 画完后,梁彦昭还仔细对比了两边,又添补了几笔,才道:“画好了。” 宁歆歆已经在他画眉的过程中做足了心理建设,脸上便是添两只蚕宝宝也没在怕的,大不了不就是擦掉再来。 当她转身面向铜镜,又凑近了仔细看,却发现眉画得流畅自然,于妆面有增色却并不过于突兀。 “第一次画,不太熟练,歆歆多担待。”梁彦昭还觉得自己描的眉配不上她的好颜色。 第一次画吗?宁歆歆不由得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感叹老梁真是技术流。 —— 今日的回门仪典由皇后亲自拟定。 母后思维跳脱、甚至稍显浮夸,还与歆歆一样不按常理出牌,梁彦昭出门前便有种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 果不其然,刚拥着宁歆歆出了门,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便扎了他的眼,准确地说,这是一辆花车。 雕花的车顶,描花的柱子,四面挂的是花团锦簇、雀羽刺绣的纱帷,还用白玉钩环各挂起了一半。人坐其间,足够被沿途百姓四面八方地观赏。 好好的回门,怕是要变成游街。 梁彦昭忍不住扶了扶额,上这辆车,他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 刚想找砚青去换辆马车来,就听见身侧的宁歆歆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哇——” 然后就看她扯着裙摆,三步并五步冲下了台阶,匆忙间还踩到裙摆险些摔跤,骇得梁彦昭抓紧过去扶了一把。 那人却不以为意,径直冲到车前,细细端详后回身对着梁彦昭粲然一笑:“遇明快过来,这辆车好漂亮,我好喜欢!” 第13章 回门 彦昭护妻 见宁歆歆这般兴奋,梁彦昭实在不忍心扫兴,终是硬着头皮下了台阶,抬手扶她上了车。 南潞皇室富裕,储君仪仗也颇壮观。前有华盖、掌扇遮尘蔽日,后有丫鬟侍卫随行护驾。宁歆歆与梁彦昭并排而坐,直到马车缓缓行了起来,还在激动地搓手手。 梁彦昭低头笑问她:“歆歆今日快意吗?”语气里颇有些打趣的意味。 宁歆歆却浑然不觉,穿过来之后她还没有逛过街,此刻正忙着看街景,只觉处处新鲜。便不住点头:“快意啊快意啊,今天可太快意了。” 出了太子府所在的巷子,便到了阊都城最繁华的长街。此刻刚过了用朝食的点,街边商铺、檐下摊位、走街货郎都齐齐开了张,各家各户也来到了街上采买。 百姓们从掌扇数量便看出是太子仪仗,纷纷停下了手上的活计,砍价的不砍了,叫卖的不叫了,担货的也住了脚。 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南潞储君,一年里泰半时日要前去东垚休养、传闻中行将就木、令阊都女儿闻风丧胆的彦昭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有几个凑得近、眼也尖的中年妇人先逮着纱帷晃动的间隙窥见了太子真容,有一个忍不住一拍大腿,“哎哟亲娘嘞,咱太子长得也太俊了。” “可不是?那些提前订亲躲开太子的小妮子,若是看见这模样,今日间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去。” “你们这些人,眼皮子一个赛一个浅,脑子里只有皮相。我们家那口子跟我夸了多次,说太子拟令减赋税、开善堂,当真是把咱们百姓放在心上的。” “对对对,我们家那口子也说过。” “我倒是想起来了,金枝娘,你们金枝不也是没及笄就定了婚事?赶明儿我就去看看金枝的肠子是个啥色。” “哼,给谁看也不给你个不下蛋的母鸡看!” “你他娘的骂谁呢?!” 纵是两侧都有侍卫隔开,也隔不去四五十岁的妇人唢呐上身的大嗓门,这些不入耳的话被车上二人听了个七七八八。 梁彦昭被如此编排,还担心宁歆歆听了会在意,便解释道:“歆歆,百姓相谈,言语是会粗些,莫要挂怀。” 宁歆歆不明白这有什么粗的。她舍友,祖安文科状元,为了对线还专门去练了双拼输入法,她有幸见识过几次,那话才真是粗。 “粗倒还好,就是……遇明,你这是头一次在百姓面前露脸?”她就说嘛,以梁彦昭的长相,肯定能有几个颜值死忠粉爱生命更爱美人的。 “嗯,我身子不好,极少外出。便是出了,也都在密闭的马车里,从不曾露面。” “甚好甚好,”宁歆歆十分庆幸,太子妃这个金饭碗实在是香的不要不要的,若是梁彦昭早早露面,万轮不上她来捡漏。 车往前行了不远,忽然有个声音尖利的妇人问了句,“不对啊,太子旁边那女人,是不是那个北铉公主?” “算起来,今日是三朝回门日,应该就是她。” “哼,一看就是个狐媚子,这种货色还敢看不上我们太子,真不知是谁给的脸!” “不光这样,听说北铉公主们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呢。” “那如此说来,北铉那个什么公主不就更配不起我们太子了?” 众人犹在叽叽喳喳,虽是在为梁彦昭抱不平,但他听罢这些话,周身气压还是一点点变低,脸色越来越难看。 “始乱终弃,跳车悔婚,把我们南潞的脸面按在地上磋磨,哪里来的胆子再出来游街?” 听到这句,宁歆歆扶额思忖:始乱终弃这词,貌似不是这个用法吧? 还没等她想出原来用法,就听见一声“呸,什么东西”,紧接着眼前一晃,有个物事就飞进了车厢。 “卧......”宁歆歆懵了,一时间只想到吐脏字,都忘记要躲开。 “槽”字还未出口,梁彦昭就挡在了她身前,自袖篼中取出来一把折扇,打开挡住了飞来之物。 一个鸡蛋碎在扇面上,蛋白蛋黄混在一起,正顺着扇骨流动滴落。 担心马匹受惊,车夫已经勒了马,四周侍卫也纷纷拔刀。 梁彦昭起身,轻拍了拍宁歆歆发顶,温声道:“歆歆莫怕。” 宁歆歆以为梁彦昭要命人抓起暴民问罪,便双手拉住他,轻轻摇头道:“不要为难这些百姓。” 她自认并非圣母,此刻也十分恐惧,仍要说情不过是因为原主有错在先,才致使她坊间风评不堪。 若梁彦昭今日再为了她惩治百姓,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布衣之怒远不是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失了民心必招祸患。 况且,皇室之人受万民供养,她手头的体己自也来于百姓,端碗吃饭、撂碗骂娘的事不能干。 “放心,为夫心里有数。”梁彦昭语气坚定,眼神诚挚。 此时此境的一句“为夫”,便如雪地夜归的行人终抵达了属于自己的一盏灯火,倏忽便熨帖了宁歆歆一整颗心。 她在异世举目无亲,梁彦昭却是她倚靠的巨树、遮风的垣墙、挡雨的屋檐。 梁彦昭俯身出了车厢,负手而立,朗声道:“太子妃今朝回门,诸位适逢其会,孤与内子当与民同乐。”言罢给了砚青、周扬一个眼神。 二人得令后,当即安排人自后面的马车上抬出来八只樟木箱子。 箱子一开,里面是混在一处的铜板、珍珠和碎银角,梁彦昭容色温和,声音却清冷:“此为内子一点心意。” 百姓怕误伤,自梁彦昭站出来便无人再扔菜叶鸡蛋,拦路准备闹事的人也主动站到了路旁,此时更是眼睛放光,有些商贩甚至悄悄离开了摊位往前凑了许多。 梁彦昭转身坐进车内,车又行了起来,八个侍女站到箱子旁,沿路撒着银钱。 侍女的撒钱手法颇到位,都是往远、往后撒,聚集的人群很快就散开前去抢钱,车队畅行无阻。 “你别说,这个太子妃还挺上道。” “哎呦,可不是吗,简直爱民如子嘞。” “你们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懂什么,北铉穷成那个鬼样子,这些肯定都是咱们太子的钱。” “看不上?看不上你别抢啊,人家两口子一口锅里吃饭,还用得着分这么清?” 宁歆歆看着银钱撒出如同流水,心脏仿佛是被人攫住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靠在梁彦昭身上虚弱道:“遇明,你是怎么想到要备钱的?” 刚刚站出去吹了风,梁彦昭咳了几声,方道:“本想着以防万一,却不料真的用上了。” “你是预感百姓可能会对我有过激行为吗?可是南潞百姓不是很富裕吗,为什么会想到用钱解决啊。” 梁彦昭咳得脸面微红,“歆歆,岂不闻越是富裕越是爱财?” 宁歆歆撇了撇嘴巴,这话不假,如今她宁某人也算是很有钱了,但是想到撒出去的都是夫妻共同财产,里面有她一份,就还是很难过。 但是平心而论,如果没有老梁留这一手,她今天想整整齐齐出这条街都难。 嗐,钱嘛王八蛋,没了咱再赚。宁歆歆在心里强行安慰着自己。 她突然想起来个事,转头问道; “对了,深秋了怎么还带着扇子?”而且怎么还有扇子能挡碎鸡蛋? “那扇子的扇骨和扇面都是玄铁制成,一般暗器难以穿透,聊作防身之用。”说完这几句,梁彦昭又咳了起来。 太子真是高危职业,宁歆歆有一丝丝心疼,便轻轻拍着他背,“遇明,入秋天燥,等回家给你熬一些秋梨膏喝。” “嗯,好。” —— 回门的仪式完成极快,不过就是一群北铉礼官宣读些文书,教养嬷嬷说几句吉利话,最后梁彦昭以驸马的身份打赏,而后把给岳父岳母的礼品留下。 不过在梁彦昭要带着宁歆歆离开的时候,有个嬷嬷托了红苏引见,上前行礼道:“公主若是得闲,还请多与娘娘通通书信。您这一嫁,娘娘一人在宫里实在孤独。” 好歹是借了人家女儿的身子才得以返生,替人家尽孝道也是应有之义。 宁歆歆点头道,“本宫知晓了,多谢嬷嬷。” 梁彦昭低声嘱咐了砚青几句,便带着宁歆歆回了程。 “遇明,你刚刚嘱咐砚青什么事呀?” “让他安排几个礼官回北铉,务必将回礼送到岳母手上。如若不然,怕是会被北铉大娘娘短了去。” 北铉大王的姬妾间争斗虽不算严重,手头却都不富裕。宁歆歆的生母排名不高,如此厚礼怕是抢不上。 宁歆歆心里的甜像石子入水般荡起了一层层涟漪,嘴上却不会表达,只是坐得离那人又近了些。 “歆歆,天色不早,回去张罗午膳怕来不及,去酒楼用膳可好?” “好的好的,”宁歆歆抱住梁彦昭胳膊,疯狂点头。 谁不喜欢下馆子呢?尤其对厨子来说,既能观摩学习,又足口腹之欲,实在一举两得。 为避免人群骚动和其他不必要的麻烦,周扬安排好酒楼后,就直接引着他二人自后门上了包间。 安排的是和味楼,阊都城名气最大的酒楼。 宁歆歆取过菜单,听着嘴皮子利索的店小二舌灿莲花,还挺有意思,听完后才开始点菜:“要一只白斩鸡,一个炖肘子,一个白灼青菜,再来个菌菇汤。” 她算是看明白了,南潞人都是养生咖,吃菜讲究个原汁原味,少油少盐,如此虽更健康些,却实实在在与她的重口味背道而驰。 小二迎来送往的,早就看出来这家人是宁歆歆说了算,便推销道:“小店今日来了批海货,来时都拿盐水养着,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下锅水煮能鲜掉舌头。夫人要不要试试?” 看吧,又是水煮。 梁彦昭道:“歆歆,南潞、北铉均不临海,这也算稀罕物,可以试试。” 宁歆歆交还菜单,示意小二退下,“不用了,你吃海货过敏,反正点的菜也够多了。” 第14章 宴舅姑 发挥全部厨艺做饭给他吃…… 菜上齐,梁彦昭给宁歆歆盛了碗米饭,又给自己打了半碗汤,刚要喝就被宁歆歆拦住,“先吃饭,不要先喝汤。” 用饭先饮汤会觉肠胃舒展,好些人还喜欢汤泡着饭吃,不过那样吃起来“呼噜呼噜”不太雅观,梁彦昭从未试过,他问:“为何?” 宁歆歆没法跟他解释这样吃会稀释胃酸,增加胃的负担,只说:“这样吃对胃不好。” 歆歆是小神医,既她说对胃不好,那便当真如此,梁彦昭又重新盛了些米饭。 宁歆歆撕了一根鸡腿,剥掉油脂放到梁彦昭碗里,“这个鸡做得不油腻,可以吃一点。” 梁彦昭刚夹了青菜,“刘医正他们不让我食荤。” “太油的是不能吃,但是白斩鸡可以吃一点,”宁歆歆又扯了根鸡腿自己啃,边啃边催眠自己说这是吮指原味鸡,“现在我才是你的主治医师,听我的。” 主治医师?这又是歆歆发明的词汇吗,倒是十分恰当。 “好,”梁彦昭拿起筷子开始拆鸡腿,动作虽文雅,速度却不慢。 果然,没有谁可以拒绝大快朵颐。可怜老梁身为一国太子,却连口肉都吃不上,委实惨了些。 宁歆歆衔着鸡腿叹了口气,又从肘子上扒拉了几块瘦肉给梁彦昭,“今天就吃这些哈,不能多吃。” 说罢自己也尝了口肘子,可惜了,肘子还是要红煨才好吃啊。 出了酒楼,宁歆歆暗暗发恨,一定要快点把老梁的身体调养好,把全部的厨艺都发挥出来做饭给他吃。 -------- 午睡醒来,宁歆歆顶着个繁复的发型换上工作服准备钻厨房。 虽然老梁说回门日给公婆做饭不过是个形式,高门小姐会煲个汤都算顶顶贤惠了,大部分还是让厨娘全程代劳。但是赵嬷嬷说,皇后娘娘自敬茶日就开始期待儿媳的手艺,今日还特意出宫来团聚,万望太子妃用心烹饪。 是以她午睡前就用小火煨上了母鸡汤,配料是麦冬和沙参,算作是给梁彦昭的一道清肺药膳。 算一算,今天晚上四个人吃饭,按口味可以分成两拨,那么就做香菇酿肉、红烧肉、水煮牛肉和辣子鸡丁,再炒两个小青菜,做个山楂山药。 今日做席面,清汤寡水说不过去。老天爷保佑,老梁的肠胃千万要挺住。 听说她晚上要做好些菜,除了红苏、红露两个烧火小公主外,厨房里其他的婆子也都凑过来帮忙。 你择菜、我打皮,你切肉、我剁馅的,很快就把菜备好了。 宁歆歆几乎要流下感动的泪水,想当初爹妈让她独立完成年夜饭,差不多的菜量她忙活了整整一天。 眼看时间还早,还余下了好些山楂,宁歆歆便同大家一起洗好山楂又用布巾擦干。 三碗糖配一碗水,加一勺白醋让甜味突出,中火起锅将糖水熬出小气泡,放山楂进去均匀裹上糖浆,等温度降下来,雪花山楂球就做好了。 这个年代糖是稀罕物,便是普通的粗红糖都价格昂贵,遑论是细白糖。 一众下人看见宁歆歆不要钱一样撒白糖,心里都倒吸了口凉气:果然,主子就是主子,但是,山楂又不是什么稀罕物,真的配得上这么多白糖吗? 宁歆歆试了试温度,用个小白瓷碟子装了碟雪花山楂,又把剩下的都盛进个铺了细布的小竹筐里,招呼大家:“快来尝尝。” 她端着碟子刚要抬步,就看见红苏拔腿出了门,好奇问道:“红苏你干嘛去?” “我去叫砚青也过来尝尝。”说话间人已经跑远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宁歆歆感叹着,然后端着山楂坐到梁彦昭旁边,言笑晏晏,“刚做好的小吃,遇明快尝尝。” 厨房里的婆子都是粗人,吃起东西来本就飞快,又加上这雪花山楂球酸甜适口,令人口舌生津,一个接一个压根停不下来,一筐山楂很快就下了一半。 红露边吃便往外看,红苏姐姐再不回来都要吃不上了,便着急道:“嬷嬷们,你们慢些吃,仔细噎着。” “看你这丫头说的,吃个山楂咋会噎着,倒是你,别让核卡住嗓子哟。” 日头向西游走,暮色也在铜壶滴漏的“滴答”声里自四方天穹寸寸合拢。 梁彦昭便在日暮下,石凳上读书,抬眼便是被两根叉竿撑起的厨房窗屉,可看到宁歆歆忙碌的身影。 饭菜的香味悠悠溢出,屋顶炊烟袅袅邈邈,眼前糖球尚有余温,心中是无以复加的安适,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眼看时间差不多,父皇母后的车架也该从宫里出发了,梁彦昭合上书,起身行至厨房门前,“歆歆,忙得差不多了吗?” 宁歆歆看了看灶上,如今只剩个水煮牛肉还没撒料、泼油,其他都完成得差不多,她转身夹了块山药走过去,“啊,张嘴。” 红苏、红露见此场面都别过了脑袋,几个婆子也捂嘴偷笑,砚青直勾勾看着,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宁歆歆虽然母胎单身,但是性子活泼,基友一大群,喝多了兴起时还会跟铁子勾肩搭背、唱着《男儿当自强》压马路,喂口吃的对她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梁彦昭却有些迟疑,避人喂他吃食他自是求之不得,但眼下周遭众人的反应却让他不太自在,他暗暗往后退了一步,“歆歆,我自己来吧。” “也行。”宁歆歆倒没有这么多百转千回的小心思,就索性拿个小碟装着递给他,见他吃完才道,“我这里都已经收拾妥当,现在可以去梳妆。” 走在路上,梁彦昭才道,“歆歆做的山药好吃。” “看你那样,我还以为不合你胃口。”宁歆歆道。 不好吃是不可能的,她的山楂山药摆完盘还剩下了不少,大家吃了都夸好吃,有个姓周的嬷嬷还说要回去做给小孙子吃呢。 “没有,歆歆做的饭食都好吃。” 脸上活似打了霜,嘴上却像是抹了蜜,还挺带感的是怎么回事? —— 宁歆歆前去内室更衣,梁彦昭非常守礼地留在了外室。 红苏取了桂花油篦着头发,宁歆歆手支下颚神思翩翩:好像就这么相处,也还不错? 本来还说等他好全乎了就和离,奔赴自由恋爱的天地,但现在看来,再找一个不一定有梁彦昭条件好不说,还得从头适应脾气性格,有点麻烦。 而且,她来自异世,跟这时代颇多地方格格不入,旁人对她的包容度未必有老梁这么高。 只是,他们俩如今是个什么关系呢?饭搭子、舍友、好友,又或者是异性兄妹? 好像都沾了一点边,又好像都不完全是。 “太子妃,头梳好了,起身更衣吧。” 红苏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闻言起身,心想算了,想不明白干脆别想,管它什么关系,总归是种让人很舒服的关系,这就够了。 “遇明,我换好衣服啦!” 话刚落下,梁彦昭便进了内室,抬眼看见宁歆歆当下装扮,眼前一亮。 与先前的一身火红不同,她如今换了件玉色描金绣藤萝花的长袄,放量颇大,更显亭亭,下着一条鹅黄色妆花山河马面裙,发间几柄木兰花岫玉簪和珍珠步摇,端的是素净清雅。 卿本姝色无双,自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他上前,赞道:“歆歆这般穿着好看。” 若仔细观察梁彦昭对宁歆歆的评价,会发现开头都是“歆歆”,定语全带个“好”字——总之就是个夸。 情场浪子若这般言语,少不得要被批油腻,偏梁彦昭是个未沾情爱的,字字肺腑、情真意切,回回都让宁歆歆受用非常、心花怒放。 尤其她之前狐朋狗友一堆,个个牙尖嘴利,且以毒舌互怼为终身爱好,回回都要争个面红耳赤。 这样一比,梁彦昭就更招人稀罕。 —— 皇上和皇后相携而至,酉时正开宴。 侍女呈上了五菜一汤,红苏行在最后,手中漆案上是一个装了滚油的双耳陶罐。 宁歆歆取下陶盖,用两块方巾垫着拿起陶罐,将热油一股脑浇在水煮牛肉之上。 早就撒在表面的麻椒粒、辣椒面、葱姜蒜末被热油的高温瞬时激发出一股浓烈辛辣的香味。 众人都盯着滋滋作响的一盆红汤,诧异非常。 宁歆歆有些庆幸,南潞人大多经商,耕牛自也没有多高地位,虽难买些,却不至于食之违法,要不然还吃不上这菜。 赵嬷嬷站到皇后身旁准备布菜,梁彦昭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歇息。 嬷嬷曾得母后口谕教导太子妃礼仪,若被她看见歆歆的豪放吃相,少不得又要严加管教。 歆歆未必吃得了这般苦。 “父皇母后请用膳,”见赵嬷嬷退下,梁彦昭开始招呼父母,“今日膳食均由歆歆一人掌勺。” 一席饭菜卖相极佳,建平帝赞许道:“太子妃是个能干的。” “太子妃好手艺,我昭儿有福气,”皇后虽心有芥蒂,面子功夫却不含糊。 刚刚那个油泼菜看着颇新奇,满盆的红油瞧着也喜人,皇后将牙箸探向了水煮牛肉。 入口第一感觉是烫,滚油、热汤都附在肉上,烫得舌头都想跳起来,细品便觉肉质滑嫩非常,不老不柴、嚼着并不费力,刚泼了油却丝毫不腻,只有麻辣鲜香的滋味于口中百转千回,“这是鸡肉吗?” 宁歆歆道:“回母后,这是牛肉。” “牛肉还能做得这般嫩,”皇后又夹了一筷子,尝出确实不是鸡肉,便招呼皇上,“陛下也试试。” 宁歆歆掰了块花卷递给梁彦昭,看着皇后说道:“这菜名为水煮牛肉,牛肉先浆了后用辣汤烫熟,就会更嫩些。” 见父母都赞不绝口,梁彦昭也持箸准备尝尝,却不料宁歆歆手更快,拦住他筷子说道:“那个太辣了,你不能吃。” 说罢又夹了一筷子香菇酿肉在他碗里,“尝尝这个。” 第15章 醉酒 辣子鸡丁,红烧肉炖鲍鱼,香菇酿…… 香菇素有“菇中之王”的美称,食药同源,有健脾平胃,安神补气之功。 肉馅里的大料加得少,最大还原猪肉本身肉香,与香菇的独特味道混在一起,更是妙极。 先煎香菇,后上锅蒸、最后浇汁的做法还能去掉油腻,入口就只余味美香浓,滑嫩多汁。虽是道家常菜,却十分下饭。 梁彦昭细细咀嚼,而后抛出了万能句式,“歆歆,这个好吃。” “好吃就多吃一些,”宁歆歆道,“香菇对你身体好。” 这时,建平帝夹起一筷子鲍鱼问道,“红烧肉里怎会有鳆鱼?” 经过厨房嬷嬷的指点,宁歆歆已经知道鳆鱼就是这个年代鲍鱼的名字了,她在厨房里备菜时看见木桶里养了不少,便一同炖进了红烧肉里。 “回父皇,红烧肉可同许多食材搭配,如蛋类、洋芋、胡萝卜等,菜沾肉香,也具风味。” 皇后也尝了一块,轻轻点了点头,想来十分满意这味道,而后问梁彦昭道:“可是东垚别业送来的?” 鲍鱼是海货,大都出自东垚。 梁彦昭面上云淡风轻,只道了句:“是堂兄送来的。” 皇后却登时变了脸色,眼神中有压抑的厌恶,声音也稍稍提高了几分:“他?” 建平帝拍了拍她手,轻轻摇头。 “他”后面那句,皇后终究是没有说完。 宁歆歆不禁感慨,这又是什么皇家秘闻啊?好好奇,好想知道哦,自己要是穿书过来的就好了,手握剧本明明白白,也省得在这里百爪挠心。 空气安静了几瞬,梁彦昭先开口破了冷场:“母后,这鳆鱼可是适口?那儿臣也试试。” 皇后扯了个笑在嘴角,“我儿多吃些,只要你好好的,旁的糟心事母后都可以不计较。” 好家伙,又是话里有话,但是宁歆歆却也只能从皇后的只言片语中感觉出来这个堂兄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对,梁彦昭要吃鲍鱼?她想拦着,却没下得去手。皇后脸色刚刚好了些,这时拦着实在不合适。 算了,就让老梁吃一个。 万一,不会过敏呢?就算真的过敏,大不了就是再忙活一通,反正吃得少,应该不会特别严重。 宁歆歆突然想起来她表姐家儿子,那个蛋白质过敏的小外甥,每次新加辅食都是一次未知的探险,为了找出不能吃的东西,爹妈就一样一样地试了过来。 老梁啊,我为你,真的付出了太多。 梁彦昭夹了一箸鲍鱼优雅入口,也点头道:“口感密实、味道鲜美,此般做法倒不常见。” 他向来捧场,宁歆歆现在对他的赞美已经深深免疫,如果不整出点花样来,轻易也不能撼动她的决定,“不常见也不能多吃,吃一块过过瘾就得了,肉也得挑瘦的吃。” “好,”梁彦昭转头看她,脸上笑容如杨柳微风拂过,足可化掉池里数九的寒冰,“知道了。” 皇后已尝了口辣子鸡丁,今日鸡丁用的是歌乐山的做法,典型特征是得从辣子里面挑鸡,视之色泽鲜艳,入口是个甜咸适口,麻辣鲜香,酥脆非常。 一块入腹,皇后眼神一亮,又一连吃了几块,此时方觉辣味回涌,火辣辣的感觉从舌尖蔓延到了整个口腔,“昭儿,着人上酒。” 宁歆歆心下一喜,诶!这就对了,可算有人提这茬了。 她看向梁彦昭,脸上是故作的平静,眸底却是翻涌起伏的期待:搞快点,美酒佳酿招呼起来! 梁彦昭宠溺地看她,也用眼神回道,莫急,马上就来。 侍女上了两壶酒,四人一同举杯,宁歆歆尝了尝,是金秋桂花酒,清香绵长,柔和醇厚。 之前她跟闺蜜结伴去水镇自由行,买了好些自酿酒,在民宿里醉生梦死了三天,闺蜜最喜欢桑葚酒,她就最喜欢桂花酒,今日的酒许是因着古法酿制,倒比水镇那些更为适口。 “你那杯是什么?”宁歆歆问道,梁彦昭还在服药,该不会也在喝酒吧。 “是白水。”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宁歆歆招手让红苏过来,低头嘱咐了几句,红苏便应诺退下。 酒篓子碰上了酒,嘴巴就像上紧了发条,宁歆歆举起酒杯,挨个敬酒,吉利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皇后棋逢对手,有来有回,婆媳二人商业互吹,酒像白水一样灌。 皇后的酒量梁彦昭是知道的,海边长大的女儿自也是海量,至于歆歆……好似,北铉女子并无甚机会饮酒。 梁彦昭有些担心。 这时红苏回来,手上拿了个双层雕花的银壶,斟至酒杯里便见淡紫色的浊液。 “这是何物?”坐在梁彦昭上首的建平帝也瞧见了。 宁歆歆笑容得体,态度恭顺道:“回父皇,这是葡萄牛乳。” 晌午自酒楼出来后,宁歆歆看到路旁有个白头老妪在卖葡萄,心下不忍索性包圆,想的是回来酿上几坛葡萄酒。 午后无事又仿照古人的法子尝试着熬了些葡萄膏,现下见梁彦昭喝白水刚好先兑了牛乳给他当饮料。 梁彦昭抿了一口,对这味道喜欢至极,清新的果味混着香醇的乳香,入口甜却不腻,爽口宜人,就把杯子凑过去,“歆歆也尝尝。” “真甜啊。”宁歆歆就着他手喝了一大口,满足得眯起了眼睛,纯天然绿色食品永远的神。 “来人,换杯子,朕陪太子用葡萄牛乳。”建平帝决定陪儿子饮牛乳,这婆媳二人斗酒,他还是不参与的好。 安顿好梁彦昭,宁歆歆手持酒盏严阵以待,边喝酒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安排梁彦昭喝汤,叮嘱他多吃些绿叶菜,不准再吃花卷。 喝了几杯又提醒砚青在《起居注》内记下太子今夜食了鳆鱼。 眼看她已经三壶酒下肚却面色不变,言语流利。 梁彦昭的担心又悉数收了回去。 皇后与宁歆歆一同对饮到了明月高悬之时,桌上盘倾杯倒,空了不知多少酒壶。最后是梁彦昭与建平帝对了个眼神,才叫停了这场豪饮。 临别时,皇后还拉着宁歆歆的手,话虽有些说不利索,但眸中莹亮,情深意切,颇有些相知甚晚的意味,“歆歆,好儿媳,母后改日……改日再约你一同饮酒。” 桂花酒度数虽低,却也经不起这个饮法,如今酒劲翻涌上来,宁歆歆脚底虚浮,看人也有些重影,晃悠悠活像条咽了雄黄的大长虫,倚在梁彦昭身上挥手道别,“母后!母后啊……您且慢些走,歆歆改日还要做饭与母后吃!” 送走父母后,梁彦昭半抱半拖地把人运进内室,又唤了红苏等人进来替她更衣梳洗。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宁歆歆瞌睡全无,只余下浓烈的撒酒疯欲望,一双含水眸子眨了又眨,直看得梁彦昭心里发毛。 梁彦昭叹了口气,取过桌上醒酒汤哄着喂她,只不过平生实在没有伺候过人,宁歆歆酒后又肯安生,一碗醒酒汤倒洒了半碗在他身上。 此刻正更深露重,府内下人几乎都已就寝,入耳只有秋夜里的清风簌簌之声。 内室灯火昏黄摇曳,织花地毯上身影几重。宁歆歆满头青丝全放了下来,直垂到了腰下,身上是身鹅黄色的寝衣,脚蹬一双软底红缎的睡鞋,正站在床下闹着不肯歇息。 梁彦昭无法,想着洗漱更衣后再做筹谋,谁料那人便似一块天热化了的麦芽糖,黏在他身上撕扯不下来。 好容易洗漱完换好了寝衣,她又一下扑了上来,眼神似火燎原,如狼如虎。 梁彦昭心下一惊,这可如何是好?现下开始念《清心咒》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歆歆早晚是要离开的,这般伤害她的事不能做。 咒文尚未念两句,宁歆歆就已经放开了他,而后手臂轻扬,转身回眸,媚眼如丝,与之相应的悠悠歌声也响了起来:“红枣树~家乡的红枣树,随着那蹉跎的岁月,你是否依然花香如故……”(1) 歌声不可谓不凄婉,远嫁的辛酸似乎都在这廖廖几句里起兴。 梁彦昭有些自责,有些心疼,握住宁歆歆的手道:“歆歆可是想家了?今日是我的过错,本应带你回乡,却只能在城北走个过场,待我身子好些,我定……”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那边就迫不及待切了歌。 宁歆歆双手握拳抬臂,左右脚尖上前轻点,双手展开左右摇摆,反方向扭胯出脚,歌声也随着妖娆的舞姿而渐渐高亢——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2) 梁彦昭:…… 大概是颇为喜欢这首,单曲循环了两遍才带着浓浓的不舍进入了下一曲。 新的一曲不光是歌声与舞技闪亮登场,戏瘾也随之亮相。 宁歆歆颊上霞飞、细眉轻锁,眼神哀怨而涣散,明眸深处是一片极其动人的潋滟水光。梁彦昭几乎要溺死在这片水光里。 她轻抬绣臂、抓着梁彦昭的手一同举高,径自在二人举成的门下进了又出,灵巧若游鱼入水,蝶戏花丛—— “哥哥我等你三年又三年,才知你去了个地方叫永远,生也等你,死也等你,可你怎么忍心让我受着孤单……”(3) “孤单”二字落地,宁歆歆也换了舞姿,开始舞着双臂绕梁彦昭转圈,她本就是个共情能力极强的人,这首歌里的生死绝恋,她想哭很久了。 一滴泪落在了梁彦昭寝衣袖上,迅速归隐于织物的纹理内,只洇了山果大小一片水印,却在他心头激起了惊涛骇浪。 一向过目不忘、记忆力惊人的他,甚至忘却了适才“酒醉的蝴蝶”的荒唐。 潮水一般无边又无言的难过自四面八方汹涌而至,他从未料到,若自己身故,歆歆竟会悲伤至斯。 生也等你,死也等你…… 看着她如今凄惶神色,梁彦昭恨不得马上冲到书房撕毁那张薄情寡义的《放妻书》,他闭了闭目,有几乎难查的水珠自眼角滴落,他既非铁石心肠,又如何忍心让这样真诚热烈的女子忍受孤单! “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4) 平地一声雷。 炸光了梁彦昭眼角的泪,也炸光了他满怀愁索。 第16章 花甲粉丝 无人察觉的心事剖白 谁?谁是女王? 酒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乖巧可人的歆歆竟也扬言要称王称霸。 梁彦昭身子一震,待从惊骇里回神就马上冲过去捂住了宁歆歆的嘴巴,“歆歆,天色晚了,快些安歇吧,明日再唱。” 他甚至惊出了一身冷汗,谋逆是死罪,今日之事若遭败露,便他是一国储君也保不住她。 见她终于消停下来,梁彦昭才把人安置到床上,转身走到门口查看院中情况。 幸而他平素不喜人夜间伺候,宁歆歆也心疼两个丫鬟早起不让她们夜值,外室、碧纱橱内都无人守夜,红苏等人的居处也离寝室甚远,该是听不见此处歌声。 梁彦昭一口气终松了下来,关紧门窗又回到了床边,就见得宁歆歆双手交握,躺得规矩,见他过来,双眼微眯,平时在心里喊的称呼也秃噜到了嘴边:“老梁,唱歌哄我睡觉吧~” 听得出她心情十分不错,尾音轻快地上扬,甚至还划了几个圈,勾得梁彦昭心中发痒。 但是,为什么是“老梁”?他很老吗? 梁彦昭无从知晓这是宁歆歆与发小喝完酒睡在一处的固定节目,正确的操作是揪起她的耳朵来一首声嘶力竭的《忐忑》,为酒醉后的演唱会来一个安可。 他拉过棉被给人盖好,而后熄灯坐在床沿,沉默了几息。 他虽擅奏琴,却从未曾和着琴声歌唱。 夜色蒙蒙,照不见他胀红的脸面与颈子,白日里的矜持克制都在更鼓声中纷纷休憩,少顷他壮足胆子开口,是一首《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宁歆歆此刻已入眠,楹窗虽闭,帐帏未落,她身披月色,眉目恬然。 好可惜错过了这场连歌者本人也不曾察觉的心事剖白。 —— 翌日晨起,宁歆歆迷迷糊糊睁眼,宿醉的难受密实地包裹着全身,不情愿地坐起身后,用一声肠胃抗议的干呕开启了新的一天。 “太子妃,您起身了?”红露恰好端着铜盆进来伺候她洗漱。 “几时了” 红露拧了热帕子递过去,“回太子妃,已经巳正二刻了。” 宁歆歆掰着手指头“子丑寅卯”地算着,哦,大概十点,喝了大酒还能上午起床,好棒棒。 “太子去哪儿了?”起床没看见梁彦昭,还有点不习惯。 “今日有朝会,殿下卯时刚过便去宫里了。” 起这么早......宁歆歆道:“他之前也会去上朝吗?早上可用了饭?” 红露也算是太子府的老人,多少知道些主子爷的习惯,便答:“殿下兹要是不需卧床休息,便会按时进宫议事,只是一般不会参加朝会,站立太久,殿下身子受不住,多是在偏殿旁听。早上大厨房准备了早膳,但是殿下没用几口。” 宁歆歆听完觉得实在不可思议,这么身残志坚倒也不必…… 红露后又笑着补了句:“依奴婢看,太子爷是吃上了太子妃准备的饭食,便看不上大厨房的手艺了。” “那也不是,他早上就是食欲不济的,想让他多吃两口得跟他商量着来,”宁歆歆一股脑说完,才想到红露又不是照顾梁彦昭起居的,好端端的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眼下她人是醒了,脑子却还没醒,总觉得有什么事儿忘下了。 等坐到了妆台前,宁歆歆才想起来,昨天梁彦昭吃了鲍鱼,自己不光没观察过敏反应,还喝高了。 她紧张地抓住红露,“红露,我昨夜没干什么丢人事儿吧?” 她醉酒喜欢唱歌,曲目大都不太正常,本科散伙饭曾经一人包揽《保卫黄河》的轮唱、齐唱部分,自此一战成名。 不知道昨夜是拉着梁彦昭“爱拼才会赢”了,还是“大河向东流”了。 红露却会错了意,脸上发热,面露难色,“太子妃,昨儿个夜里是殿下亲自照顾您的,奴婢......奴婢实在无从知晓房内发生何事。” “那行吧,”宁歆歆道,“早上让你红苏姐姐给我冲碗藕粉喝。” 红露虽腼腆寡言,红苏却是个十足十的社交达人,这二人如今已经姐妹相称。 只是今天的藕粉却跟昨天梁彦昭给的藕粉又不一个味道了,不似昨儿香,也没那么甜,还觉得有些糊嘴。 宁歆歆忍了又忍、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才全部吃完。 果然,这还是她不太喜欢的老年人食物。 ——— 皇宫,奉天殿内。 有内侍嗓音尖细,拖长了尾音通传,“陛下驾到~” 梁彦昭放下手中把玩的玉盏,起身行礼接驾,心中还纳罕怎么父皇今日下朝这般早。 建平帝脸色颇难看,由两个内侍扶着进了门,边捶腰边招呼梁彦昭起身,“太子免礼。” “父皇这是......”梁彦昭面露赧色,莫非是.....他心里晃过一个极荒唐的念头。 建平帝挥手让满室宫女内侍退下,见门掩上才稍稍探身问道:“昨夜里,太子妃可安稳?” 不提还好,一提起昨天的“歌舞盛会”,梁彦昭额角就抽抽得停不下来,“回父皇,不是很安稳。” “哦?”建平帝来了兴致。 “唱了一晚上曲儿,说她是酒醉的蝴蝶。”梁彦昭扶额,手心全是汗,刻意掩去了“姐就是女王”的部分。 建平帝听到“酒醉的蝴蝶”也不由笑出声,却也只说,“倒也还好。” “那不知,母后昨夜可否安寝?” 建平帝啜了一口茶水,又深深吸了口鼻烟,目光深邃悠远,半晌才道:“昨夜里,你母亲想到与朕东垚初识那段时光。朕与她约好城外纵马,不想突然下雨,怕湿了她的绣鞋,朕便背着她在雨里漫步。” 梁彦昭是知道父母当年一见钟情,多年来鹣鲽情深,倒不知还有如此甜蜜的过往,“而后?” “而后?”建平帝无奈地笑了笑,“而后昨夜里,寝殿无端降雨,到处水洼,你母后喊了半宿“瑄哥哥”,朕便背着她在寝殿里转了半宿。今早起来,腰就这样了。” 梁彦昭眼神里是浓浓的同情,得用食指抵住鼻尖才能遮住笑意,“原来如此,母后起身了吗,儿臣过去请安。” 同情过后心里却有些发酸发涨,为什么母后醉酒唤父皇“瑄哥哥”,歆歆醉酒却唤自己“老梁” ? “朕来上朝时,你母后尚未起身,不如等晌午再过去,”建平帝不信邪,又问,“太子妃竟早起了?” 这话问得梁彦昭有些不好意思,“儿臣进宫之时,她还未起身。” 建平帝点点头,这才对嘛。丽嘉 他忽然想起初遇司徒姈之时,她年方二八,明艳张扬仿似一朵四季常盛的娇花,嫁过来之后有了皇后身份的禁锢,美还是美的,却失了活力,许久没有似昨日那般放松快意了。 日后,还是要让太子妃多陪陪她。 —— 午时前,梁彦昭便着人送信说有事未毕,午膳便在宫里用。 宁歆歆一听这话放飞自我,立马叫来红苏、红露,主仆三人便在府里倒腾起了花甲粉丝。 这些蛤蜊子也是堂哥送来的,虽然他听起来不像个好人,但是小花甲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她沉思片刻,三声“口袋宝贝”急火火把系统叫出来,“要龙口粉丝!郫县豆瓣!火锅底料!韭花酱!腐乳!生抽!耗油!还有绵阳米粉!麻姑米粉!长沙扁粉!”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全买下,省得日后麻烦。 “诶,买了这么多能打折吗?” 系统:“再跟你说一遍我不是菜市场。” 但是结账的时候,宁歆歆还是看见了明晃晃的九折,什么系统发言人,工具人罢辽。 锅里下热油炒郫县豆瓣,倒入菇子、洋葱碎、蒜泥、生姜末和辣椒碎,把蛤蜊放进去翻炒,已经养了好些天也不用额外吐沙了,实在方便。 下黄酒、酱油、耗油、醋和白糖,加清水没过食材,炖上半盏茶的时间就好了。 可能所有的地摊王者都是这样,好吃、上头让人欲罢不能,做法却又简单得出奇。 说起来,宁歆歆都想去摆地摊了,也不图赚大钱,就是想完成一个靠美食养活自己的夙愿,改天得跟老梁说道说道,还得琢磨琢磨怎么变装易容。 主仆三人抱着海碗嗦粉,秋冬之交都吃得鼻尖冒汗,汤汁颜色红亮,入口酸酸辣辣,蛤蜊鲜嫩多汁,一口咬下去鲜味、咸味、酸辣味齐齐向味蕾发起攻势,整个人都要在这股子美味里缴械,菇子本不吃盐,此刻却也劲道有味得很,粉丝滑溜弹牙,一口嗦下去,都借着力往嘴里跑,浸着满满的汤汁,刹那入魂。 “嘶哈,”红露吃辣是新手上路,辣得一头的汗,“太子妃,太好吃了,越吃越想吃。” 宁歆歆把几块花甲肉放到一起,一勺子吞下后嘱咐道: “不能吃辣就少吃点,当心一会儿胃疼。” 红苏也道:“就是就是,反正跟着主子总也有好吃的,不差这一顿。” 红苏吃着吃着便开始感慨:之前在北铉时,公主就会些厨艺,都是娘娘教的,味道尚可但是绝不这样惊艳。听公主说是晕了那几天里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有两个极美貌的仙女姐姐,一人授她厨艺,一人教她医术。 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该说不说,公主这车坠得好! 她发呆的功夫宁歆歆已经吃完了,作为嗦粉吃面小达人,她从来都是暴风吸入,速度快到可以去做吃播。 眼下正蹲在橱柜前端详几口锅子,一种是是铜锅涮羊肉用的,一种是涮鸳鸯火锅用的,做得非常不错,高于她的预期。 那日收到梁彦昭打得小零件后,她就花了这两种给他,不曾想梁师傅出活这么快,好感度加一。 少顷,她起身招呼红露,“让采买去购些羊肉,晚上炖羊肉锅子吃!” 第17章 合议 下灶抡勺可不是储君正妃该干的活…… 宁歆歆午睡醒来,抬眼便看见梁彦昭坐在内室圆桌之前,正捧着本书看得入迷,身形瘦削却挺拔,宛若一丛修竹。 “手不释卷?”宁歆歆鞋也没穿,跑过去盘腿坐在梁彦昭身旁笑问。 “看些闲书打发时间,”梁彦昭道,说完便放下书卷走到床边,自脚踏上取回宁歆歆的绣鞋给她穿上,“天凉了,可不好只穿袜子乱跑。” 由人帮着穿完鞋,宁歆歆蹬哒着腿左右看,怎么看怎么舒坦,“那你看吧,我收拾收拾去跟医官们碰头了。” “我陪你一道去。” 宁歆歆想了想,也行,他的病本就不算严重,让他对自己的情况多了解下也好,就点头,“那你稍等我下,很快。” 二人一同行至正堂的时候,司医监的几个大医正已都到齐了。 宁歆歆只跟刘医正比较熟,便给他使眼色,意思再明白不过:快带个好头,让大家自我介绍一下。 “咳”,刘医正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衣襟,行礼道:“下官司医监大医正刘近平,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而后一个身形高瘦、两鬓斑白的医官也行礼道:“下官副医正杜如廉。” 紧接着,是一个蓄了长髯的医官,“下官副医正辛华。” 最后是一个年轻公子哥儿,人也腼腆得很,往前一步行礼都红了脸,声如蚊呐,“下官司医监副医正沈京,此次是来旁听学习。” 宁歆歆完全没有在意他“旁听”的言外之意就是“无需太过在意在下”,随即反问道:“为何?” 刘医正师从沈京之父,如今又收沈京做了徒弟,再清楚他性子不过,便解围道:“沈医正资历尚浅,也未曾与过太子殿下诊过脉,但他既位列医正,便应参加今日合议。” “哦,”宁歆歆小声嘟囔,“我还以为遇明的病是整个司医监全力医治的呢。”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落在司医监人耳中便是“医治太子未尽心力”,往严重里说那便是“欺君”,四人齐齐跪下,以额触地,“下官惶恐!” 梁彦昭知道宁歆歆没这意思,她只是单纯口直心快而已,虽说皇室容不下这样的单纯性子,但他却觉得这般不谙世事便很好,随即摆手示意医正们平身入座,又对宁歆歆解释道:“沈医正擅长女科,自是不会为我诊治。” 宁歆歆闻言“啊”了一声,然后对着沈京咧嘴一笑,“对不住对不住。” 沈京的脸更红了。 自我介绍完,合议便正式开始,众人都见了宁歆歆之前把梁彦昭从阎罗殿拉回来的本事,自是不敢怠慢,有问必答,答必详尽,还时时发问、各自带了手札随笔记录。 宁歆歆也带了手札,不过执笔的是梁彦昭罢了,他若遇到不解的词句还会转头问清楚再落笔。 几个医正都觉得自己眼花了,这还是那个呛咳着摆手让医正退下,拒进汤药说“孤无妨”的太子殿下吗? 原来太子妃不光能治太子身上的病,连心里的疙瘩都能解开,真乃神人。 众人从最不紧要的小病论起,时不时还取过迎枕给梁彦昭号号脉,最后得出的一致结论是太子如今的身体已经越发向好,好些药可以停了用药膳代替,还一同拟了个药浴方子辅助治疗。 宁歆歆对这个会诊结论非常满意,梁彦昭早起食欲不振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吃药太多胃气失和,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少吃自然最好。 她点头道:“诸如胃脘痛之类的小毛病,本宫可以慢慢给太子调理,总归也急不得的,但是,唯有肺部,本宫却始终不能确定是何疾,还望各位医正点拨一二。” 终于到了重头戏,各位医正连同梁彦昭脸色都沉了几分,刘医正道:“太子妃请讲。” “本宫与殿下初见之时,发病症状有咳嗽、喘息、气促和明显哮鸣音,本宫当时怀疑是哮症,但是之后几日咳嗽症状却未见缓解,大婚前七日是哪位医官问诊,劳烦找出脉案来重新捋一下症状。” 刘医正上前道:“太子的肺疾向来是下官料理。” 宁歆歆眉头轻轻蹙起,“那之前可曾出现过这种情况?” “禀太子妃,不曾。”刘医正翻出脉案,指着其中几页道,“大婚前半月,南潞天气转凉,殿下便出现了咳嗽、流涕等症状,臣以风寒方子疗之,略见效,大婚当日情况却急转直下。” “红露,去厨房取把黄豆来,”宁歆歆吩咐道,而后又从身侧荷包里掏出来她准备的“听诊器配件”。 根据病历、脉象和当日发病的情形来看,支气管有病症是板上钉钉了,但是只发作过一次的话,那就要考虑是喘息性支气管炎而非支气管哮喘。 她不知道当今时代有没有将两种病症分得如此清楚,但是此刻听听肺,如果还是有罗音,那基本就能确定是支气管炎。 红露取来黄豆后,宁歆歆找了个大小合适的堵住胶皮管,勾了勾手示意梁彦昭坐近一些,梁彦昭闻言照做,而后就被人拨开了前襟,一双柔荑也旁若无人地伸进了前襟。 虽然知道她医术过人,此刻定不会胡闹,但是..... 梁彦昭还是背过了身,各位医正也纷纷摇头侧脑看向了旁处。 堂内突然安静,饶是个简易听诊器仍是听到了肺部的干、湿罗音,宁歆歆暗自点头,是支气管炎那就好办多了。 她扭头看向医官们,一脸坦然,邀请道:“我手上这个小物件可以扩大身体内部的声音,帮助判断病情,当前太子肺部出现的声音一般不会是哮症,只是出现了炎症,诸位要来听听吗?” 所谓“望闻问切”,听声于中医而言自然是非常重要,听说太子妃有扩大声音的法子,在座的医官都想要一试,但是看见太子隐隐带着威胁的眼神和瞬间黑下来的俊脸,众人还是连忙摆手:“多谢太子妃抬爱,此番就不必了。” 改日让刘医正来借,不香吗? 经过几人重新号脉,一番讨论,决定还是以健脾补肾,扶正祛邪为主,用以六君子汤、玉屏风散。 定下方子之后,宁歆歆起来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想到还有旁人在场,忙又收了一半。 梁彦昭合上札记,也不怪她不守礼节,只笑着看她。 “今晚就可以给你换药咯,”宁歆歆看向梁彦昭,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希望梁彦昭能快点好起来,今日合议无异于让她看到了一条曙光霞云遍布的通天大道。 她又招呼各医官:“大家今日辛苦,天色不早了,就在府上用饭吧。” 几位医官都是日日来太子府报道的熟客,对太子妃不输医术的好厨艺也有耳闻,听到这话自是欣喜,但这府上的主子毕竟还是太子,几人都未答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梁彦昭。 见太子也点头允了,才行礼谢恩道:“下官谢太子妃。” 只有刘医正除外,他努力组织着说辞,“下官,那个......内子还在家等候,下官还是回家用膳。” 同僚们都纷纷憋笑,刘医正惧内的美名几乎要传遍整个阊都,这般行止实属正常。 “那行,那本宫便不留你了,”宁歆歆大方松口,“惧内”是一种美德,刘医正很是上道,不错不错。 刘医正收拾药箱、札记刚要离开,砚青便进来通传:“刘医正,尊夫人来寻,此刻正在门房处等候。” 大家都齐齐看着刘医正,眼神里尽是揶揄,刘夫人这是怕他暗度陈仓,特来太子府巡岗? 刘医正瞅了瞅四下,心里叹了口气,拿手抹了把脸,想要行礼告退。 “哪有要人在门房等着的道理?若刘夫人方便,不如一道留在府上用膳。”宁歆歆道。 刘医正点着头、哈着腰,“多谢太子妃厚爱,那下官去问下拙荆。” 众人都倒吸了口冷气,这老刘当真胆大,太子妃好意留膳,还得去问问你家夫人的意思。 你家夫人再金贵,还能盖过太子妃去不成!? 宁歆歆却没恼,这个年代就妻管严的好男人凤毛麟角,他想问就去问吧。 不多时,刘医正便领了个妇人进门,约莫双十年岁,身量娇小,银盘脸、小梨涡,长相甚是甜美。 正是刘医正的续弦刘许氏。 刘许氏虽看着年纪尚轻,礼数却不含糊,无论是给太子、太子妃行叩礼,还是给夫君同僚行福礼都行云流水,落落大方。 简单会面后,宁歆歆起身,“诸位大人先在此地吃茶歇息,本宫先去趟厨房。” “孤也同去,各位自便。”梁彦昭撂下句话也跟着宁歆歆一同离开。 其他医官都放松了绷直的背部,稍稍瘫坐在了圈椅上,太子妃属实厉害,这一下午合议事项密集,脑力耗费颇大,竟比昔日求学时还累上几分,这样的杏林高手若能进了司医监,那才是南潞之福。 刘许氏只道是太子妃医术精湛,便悄悄掐了刘医正一把,小声问道:“老爷,太子妃怎么去了厨房?” 下灶抡勺可不是储君正妃该干的活计。 刘医正一点其他几个医官,“你以为这几个为什么浆糊黏住屁股一样不动弹?都是听说太子妃的厨艺,等着尝上一尝呢。夫人今日来得巧,也一同试试。” 刘许氏心里忐忑,上次周夫人亲自下厨宴请她们,她吃了没几口菜跑了一宿茅房,苦药汤子连灌了好几天。 贵妇的做饭手艺哪能真的一绝呢?不过是周遭众人的吹捧罢了。老天爷保佑,她要求也不高,太子妃能把饭菜弄熟就行。 第18章 火锅 大型真香现场 厨房里的高汤是用了筒骨和鸡架一同炖上的,已经用文火煨了一个下午,沙煲盖上冒出汩汩白气,掀起盖来便见得水泡咕咕,汤也浓稠发白,饶是个开放的厨房也刹那充满了香味。 宁歆歆挠着下巴,碰到了不太好解决的问题,如果只有她二人和四位医官,那开两席用两个锅就可以,但是又留了刘夫人用饭,那怎么分配: “我是用三个锅还是两个锅呢?” 其实也好分配,男女分席使扇螺钿屏风隔开就是了,但是宁歆歆想要跟梁彦昭一席,这个分法自也不会在选择之列。 “那便分两席,”梁彦昭从这句里听出来她的顾虑,“南潞女子地位不低,出嫁妇人也可上席。” 要是别的妇人,大约还要扭捏、矜持一番,但是刘医正的夫人未出嫁时便是阊都出名的“小辣椒”,主持家业好些年,生意应酬不输男子。嫁人后又被刘医正宠上天,家里的席面大多是她镇场,应会大方接受这个安排。 念及此,梁彦昭觉得自己比起刘医正来,那委实差得远。 听到这话,宁歆歆才道:“那便,咱们两个一席,刘医正他们一席。” 想了一瞬,她转头看向梁彦昭,眼神里带着撒娇和讨好,鸦羽一般的睫毛忽闪忽闪,“要不然,太子爷您今日便与民同乐?那我就可以做一个清汤、一个红汤。” 分离式鸳鸯锅,美滴很。 两扇睫毛扑簌得梁彦昭心湖起波,想到几个医正都不是拘谨之人,便是同席也不会影响几人胃口,便点头道:“也可。” 烧红银丝炭放到锅子中心,把高汤分至两个铜锅里,一个锅里加上大葱段、红枣和枸杞,另一个加上切好的辣锅底料,上桌煮开便可以涮。 四位医官并刘夫人都已到了膳厅,现下正在扯闲篇,刚聊到刘医正玉雪可爱的小儿子,就看见一群捧着食案的丫鬟进了膳厅,待把案上食材放到桌上时,众人才看清精致的青釉盘子里面放了许多不同的食材,品类颇丰富。 荤菜有牛羊肉,都切成了薄片,整齐地码在盘子里,肥瘦相间,红白绿三色衬映煞是好看,还有些肉丸、鸡卷、鹌鹑蛋;素菜有茼蒿、白菜、藕片、土豆、豆腐片等。 还有个瞧不出荤素的,那盘子抹布怎么也上桌了?东宫的下人怎么办事的? 不对,这些食材怎么都是生的?今日要茹毛饮血不成? 后来的丫鬟又呈上了几个花瓷小碗,里面装了些不知什么酱,黄糊糊的让人倒胃口。 这些小碟里装的是宁歆歆全家公认最好吃的麻酱料,麻酱澥开后,挑一筷子腐乳,加一勺山韭花酱,一勺生抽、一勺蚝油、一勺醋,末了加一点辣子、花生碎,南潞人不常食辣,今天就去了辣子,红汤锅底也只做了微微辣。 各个医正虽听说过宁歆歆厨艺过关,但毕竟不曾亲眼见过,而且这人今天也跟大家一同合议,有时间下厨那才真的奇怪,可这般糊弄却......倒还不如放他们各回各家。 刘许氏拉着丈夫的衣襟,忐忑问道:“他爹,你说现在走还来得及吗?”几盘子生食入腹,窜稀跑肚倒还是小事,怕就怕半条命都折在这一遭里。 “想来,是来不及了吧......” 刘许氏面上戚戚,袖口都被攥出了褶子,而后就看见两个小厮拿托盘送了两个颇大的铜釜进门,看着有些像带了烟囱的土楼,样子颇为新奇。 而后梁彦昭和宁歆歆也前后脚入内,俩人都换了衣袍,一人穿的是天青色翠竹刺绣的方领窄袖袍子,玉冠犀带,一身清贵,身形稍显单薄,却更有餐风饮露的出世气质。 宁歆歆则穿了件绣四时花的琵琶袖红绫短袄,下着一条雀蓝色十二幅的神鹿妆花裙子,发髻高高挽起,一支錾金镶宝石的步摇直夺人眼,她娇笑着进门,脸上笑容却比步摇更耀目。 刘许氏看怔了,她曾在宫宴上见过太子几面,本以为太子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应是个清冷如梅的才女才配得上,司军幺女陆千澄便是这样的人物,已嫁盛郡王就委实让人遗憾。 今日看来,有个娇俏的小女儿把太子拉下凡尘,反倒更合适。 “今日仓促,只能备个涮锅,大家便当吃个新鲜,”宁歆歆嘴上谦虚着,内心想的却是:凡人们,准备好接受味蕾暴击了吗! 大家嘴上说的是“多谢太子、太子妃款待”,却无一不在腹诽:既是仓促,还留我们做什么? 但毕竟都是人精,话音落下就纷纷落好了座。梁彦昭坐主位,右下首是宁歆歆,而后是刘许氏、刘医正夫妇,其余人顺次坐下。 小厮见主客落座,便开了铜锅锅盖,大骨、土鸡熬汤的鲜美全数迸发开来,锅内汤正沸着,各类调料浮动其间,热气升腾中还氤氲着淡淡的药草香和辣椒大料的辛香。 宁歆歆先取了片羊肉在清汤锅子里示范,清汤锅里飘着葱段、红枣、枸杞,她还另加了些压火的中药,似有若无的药草香便是从此处而来,厨房的大师傅刀工了得,这羊肉切得极薄,只消在锅中转上几圈、红色肉片转褐色便是熟了,如时辰再久些、煮老了反失了味道。 肉夹起来之后,宁歆歆放到梁彦昭面前的料碗里,她本意就是演示,自然要把工序做全套,就把肉片裹满麻酱后直接夹了起来,“遇明,张嘴。” 没眼看,几个医正都低下了头,实在没眼看。 太子虽待人绝不严苛,日常却也是清冷威仪、不苟言笑,何时做过秀恩爱这种不入流的勾当,好生生的,跟那臭老刘学什么学。 周遭众人的眼神让梁彦昭有些不自在,却不愿在别人面前拂了宁歆歆的面子,闻言便启口吃下了那片羊肉。 入口第一直觉不是沸锅出来的热意,而是麻酱微凉却厚重香醇的口感,逼人的谷物油脂香味裹挟着一丝咸美、一着酸鲜,迅速俘虏全部的味觉,再嚼就有了羊肉片的带着热意的柔嫩、花生碎的脆香,口感丰富,回味悠长。 “大家也试试。”他浅笑招呼。 秀恩爱尖子生刘医正迅速响应,也学着涮了片羊肉举到夫人面前,含情脉脉、语气温柔,“芸娘,你吃。” 管他的难吃好吃,宠妻的排面先支棱起来。 芸娘也是个配合的,刚要张嘴,就听宁歆歆迟疑道,“刘医正,你这.....没熟啊。” 虽说打人不打脸,看刘医正个装腔作势的样子便知道这是打算一战成名,若此时拆穿实在不仁义,但刘许氏毕竟无辜,宁歆歆明显看到刘医正涮肉时筷子夹住的部分颜色鲜红,麻酱也没裹上,生吃羊肉难免要闹肚子。 几个同僚纷纷捂住嘴巴,但是有些东西就算捂住嘴巴也会从指间流出,一时间“嗤嗤”的笑声不绝于耳。 臭老刘啊臭老刘,你也有今天。 刘医正略显尴尬:“芸娘,待为夫再给你涮一块。” “放下去之后,筷子要挪一挪位置,这样才能保证各个部位都涮熟,”宁歆歆又伸进红汤里演示了一遍。 梁彦昭一心等着她再夹给自己,虽说当众被喂有些不自在,但是心里却痒痒的、麻麻的、甜丝丝的,像饮了陈年佳酿一般让人沉迷上瘾、欲罢不能,他似是有些理解刘医正了。 “看,这样就能吃了,”宁歆歆全方位展示了一下涮好的羊肉片,然后裹满了麻酱填进了自己口中,满足地吸了口气。 梁彦昭:...... 芸娘也终于吃到了夫君涮的肉,拿帕子掩了掩嘴道:“很好吃,太子妃娘娘好手艺。” 大家先前还以为太子是给太子妃面子,强装好吃,但是既然试菜的人都这样说了,那还等什么。 众人抄膀子就准备开涮,但是宽袍广袖实在是施展不开,转头看向太子夫妇,怪不得俩人都换了衣袍,还道俩人是贵人事多,看如今身着窄袖游刃有余的样子,才知人家换的乃是“战袍”。 芸娘是个心思巧的,当即从头上取下了两根发带,一左一右扎住刘医正的袖口,而后便见刘医正一番操作猛如虎,兹要是锅里的肉,甭管谁下的,统统到了芸娘碗里。 “老刘,干嘛呢,别动我肉!” “就是就是,我下的也被这厮捞了。” 宁歆歆已经离开了羊肉片的战场开始涮毛肚了,嘴里数着“七上八下”,涮出来的毛肚脆生生、软弹弹,麻酱里滚过一遭后,连毛刺上都裹上了醇厚的料汁,棕黄的麻酱里还夹着一些红汤,咸鲜麻辣,牛肚本就耐嚼,加了重重酱料就越嚼越香。 上一世,她约的最多的就是火锅局子,称一句火锅下菜时间管理大师也非过誉,不光自己吃了个舒坦,还把梁彦昭的菜也包揽了。 毕竟人家有偶像包袱在,到底放不开。 二人吃差不多,宁歆歆就拿了个漏勺开始捞土豆,肉要涮,菜要煨,刚开始她就把菜下了,现下捞出来吃刚好,她捞了块土豆给梁彦昭,“吃火锅时候,可以把这个当主食,不会有肠胃负担。” 土豆煮的时间久了,边角已经煮得软烂,甚至成了圆角,用筷子尖轻轻一碰就变成了几块,挑其中一块入口,便觉土豆已经浸满了香浓的骨汤味,口感微沙,舌尖一抿就化了,简直妙不可言。 梁彦昭还待接着吃,宁歆歆又捞了一筷子茼蒿给他,“茼蒿可是好东西,安心气,养脾胃,消痰饮,还能解乏,改天可以给你做个鸡丝蒿子杆。” “歆歆,你也吃,”梁彦昭怕她抢不过旁边几匹荒野饿狼,毕竟看那边筷子都快打起来了。 “我吃饱了呀,”她虽爱吃,胃口却不大,吃火锅、烧烤饭量更小,也就碳水炸弹能让她的饭量提上去些。 “大家别光吃清汤锅,肉在红汤里更好吃的,”宁歆歆转头招呼大家,“还有半盘毛肚呢,大家怎么不吃呀。” “毛肚”这个词一出来,大家脸色就变了变,都是当医生的,自然知道这是牛的胃,只不过它被切成了个抹布样子,大家楞没认出来。 牲畜腑脏,脏污难言,不堪入口! “可以一试,”梁彦昭吃得差不多就被宁歆歆下了禁口令,眼下正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觑着几个医正,仿佛在说“刚刚不也觉得这锅子不能吃吗,现在抢得也欢实得紧呢”。 瞧得众人心里一阵发虚。 沈京看着羞涩,在吃食上却不含糊,几人里他第一个试了辣锅,入口才发现那一锅红汤看着唬人,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辣,而是重在香、有点麻,辣味就在二者之中,仿佛是隐而不发,只有多吃几口后,辣味才从舌尖蔓延到整个口腔,火辣辣、烫呼呼,疼得想停下筷子、手却又不听使唤。 毛肚入口,裹着辣味的脆爽口感,让他一下子就爱上了。 等其余众人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涮了毛肚,眼神一亮准备大快朵颐时,便只余了个空碟子。 “小沈啊,吃独食可不好。” “可不是呢,要记得尊老爱幼啊小沈。” 沈京辣得嘴唇通红,不停张开嘴吸气,实在抽不出唇舌理会这几个老大哥。 宁歆歆见状,便让人上了凉茶,担心这几位一通胡吃海喝回去闹肚子,虽大家都是医生能给自己开方子,但传出去总归是不好的。 至于梁彦昭,他那个风雨飘摇的五脏庙是受不住性寒的凉茶,宁歆歆给他上的是兑了石榴膏的热牛乳。 看那人的表情,想来也是很满意。 这一顿锅子直吃到了华灯初上之时,各位医正的袖口、前襟都沾上了油星子、麻酱点子,一个个只想瘫着,却碍于太子还在,努力维持着并不太雅观的坐姿,头脑也整个放松下来,里面只有对刚刚大餐的回味。 刘许氏解下了刘医正袖口的发带,又拿手帕沾了水细细擦净他衣上的麻酱,最后抚平他衣褶才收了手。 刘医正炫耀的眼风全场乱飞,看到众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心里就更加得意。 就差直言:看!我,刘近平,人生赢家。 宁歆歆也从旁偷摸看着,说句老实话,她要是个男人,也得好刘许氏这口,温婉若水、绕指柔情,学到了学到了。 其余医正都在盘算,下次太子妃合议是什么时候呢,到时候也让夫人来接,也得一起吃饭,定将今日受的屈成倍还回去。 唯一一个没有娶亲的沈京,神色怔怔,满腹倾羡悉化酸水,像打翻了老陈醋缸子。 第19章 家书 “我想你帮我写。” 入夜,宁歆歆洗漱完在床上滚来滚去,古代人都没什么乐子的吗?平时还可以去做点夜宵吃,但今天火锅吃得不少,实在没胃口。 好无聊啊。 “红苏,你们晚上一般玩什么?” 红苏放下手中的针线,捂住嘴巴打了个呵欠,“不玩什么啊,现在晚上就做做绣活。之前在北铉的时候,娘娘的份例少,晚上就要早早睡,要不然灯烛不够用。” 宁歆歆完全没有这部分记忆,谨慎问道:“之前,我们过得很难吗?” “也不能说难吧,我们娘娘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不了生了皇子的娘娘,但是比那些没有子嗣的娘娘却又强多了。现在的日子可真是掉到福窝里了,有肉吃,有灯点,有首饰,有漂亮衣服,搁之前,想都不敢想。” 红露在一旁给红苏劈线,听得一个楞一个楞的,实在不敢想象公主的待遇竟然是这样,南潞也有个公主,仗着圣人宠爱,在整个屿州横着走。 “那我阿娘识字吗?” 想起娘娘,红苏眉眼间都染上了骄傲,“当然会,娘娘那一笔簪花小楷,连大王看了都赞不绝口呢。” 宁歆歆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现在无事,我来去给阿娘写信。” “公主,您写呀?”红苏脸上带着些迟疑,公主天资一般,练了多年的字也无甚长进,间架结构一团乱麻,一个字有斗大,若真要执笔还不知要寄多厚的信件回去,少不得让人嘲笑。 “我写字不成,不是有人写字好吗,”宁歆歆穿上绣鞋,“太子呢,太子去哪儿了?” 红露抬头,“殿下在书房批折子呢。” 宁歆歆瞧了眼围屏旁的铜壶滴漏,已近亥时,早到了古人该睡觉的时间,梁彦昭却一点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红苏、红露你们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宁歆歆道,“我去太子书房一趟。” —— 宁歆歆走近书房,就看见周扬、砚青一边一个站门口,估计是刚打了什么机锋,各抱住双臂,眼刀子飞来飞去,活像哼哈二将。 见她来,二人行过礼,砚青就进去通传。 梁彦昭与砚青一同出来,将宁歆歆迎进了书房内,“歆歆今夜怎的想起过来?” 宁歆歆拉了把椅子坐在梁彦昭旁边,“想着过来给我阿娘写封信。” “应当的,”梁彦昭自笔架上取了管笔,又递给她方端砚和一刀上好的竹叶笺,“待你写好后,我让人发私驿,到得更快些。” “不要,”宁歆歆又将纸笔推回去,“我想你帮我写。” 娇女远嫁,家书万金,梁彦昭搞不懂为何还要他代笔? 宁歆歆读懂他的疑惑,便解释道:“你看啊,我之前做了些荒唐事,还险些丢了小命,我阿娘远在北铉自是担心我,怕我与公婆夫君处不好关系,日子过不上去,我便是在信上写明我过得如何如何好,阿娘也会以为我是报喜不报忧,若是你执笔,她就会放心许多。” 自己既是借了人家女儿的身子回魂,便是一个因缘,替人行孝也是理所应当。梁彦昭代笔,便是她在异国生活尚可的一个有力证据。 梁彦昭点点头,宁歆歆心思细腻、肯为人着想他是知道的,他将手头未处理完的折子摞到一旁,提笔道:“那歆歆口述,我来写。” 一大摞奏疏看得宁歆歆眼花,便道:“你还有这么多折子要批,要不然改日再写吧。” “折子哪有批完之时,就现在写吧,早些寄出,岳母便少担心一日。”大不了晚上再熬一会儿。 宁歆歆点点头,也对,只要南潞不灭国,奏折肯定就少不了,“那你就写,阿娘莫要担心,我在南潞过得很好,吃得好、穿得好、睡得也好,希望阿娘多多照顾身体,努力加餐,心情舒畅。” 梁彦昭抬头看她,眸中尽是不可思议,“照这落笔?” “当然不是,”宁歆歆立时否定,忙跑到他身后监督,“我说的这是中心思想,你再给润色修饰一下,我阿娘也是文化人,要写得有文采些。” 梁彦昭被她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笑到,刚刚本就是逗她玩的。 而后就感觉她的脑袋从左肩处探出,温热的鼻息一阵阵扫过耳畔和颈侧,酥酥麻麻,连带着胸腔某个角落也痒得厉害,整个人似要平地漂浮起来。 他展开信纸,蘸墨提笔,笔体细劲,结体疏朗,瘦硬的瘦金体配着笺上浅浅竹纹,煞是好看,并未费多少时辰,便书就了一封家信。 宁歆歆自他身后取过信纸细阅,文采斐然却不失温情,定能让原主阿娘放心,她看见信末落款“小婿遇明女歆歆 书于九月既望夜二更鼓”。 看着“小婿”二字,宁歆歆心里泛起了一股子没来由的欢欣。 她另取一张纸,挽袖提笔、大开大合地写下:“阿娘,女儿书法不济,便由遇明代笔,改日将字练好些,再提笔写信。”饶是尽了十二分的力往小处写,这几个字还是占了满满一页。 梁彦昭看过轻轻笑出了声,倒不是笑这字体,主要是写信语气实在可爱,估计岳母看后便能想象出女儿站在自己身前絮絮叨叨说小话的样子。 他不禁想,若有一日他也外出,需要驿寄梅花、鱼传尺素,歆歆是否也会写封这般可爱的家信给他呢? “笑什么?”宁歆歆气鼓鼓地看他,心说这人颇不地道,上次不还说偷摸习字辛苦了,今天怎么又笑话上了? “觉得歆歆措辞活泛而已,”梁彦昭正色道,“岳母看到后面一页,定会比看到前几页更开心。” 这还差不多......宁歆歆把信装进梁彦昭写好的信封,歪头想了些什么,掉头就跑,“遇明,你在这等我一下。” 再回来时,她把几张千两的五国通兑银票塞进了信封,有钱能使鬼推磨,多附些银钱,多买些烛火,让原主她娘在北铉王宫搞他个彻夜通明。 梁彦昭看她这举动,便想到北铉大王姬妾明面上不分位次,却以生育子嗣定排名的不成文规定,生下长子自是排名第一,生下皇子越多排名越靠前,其次才是生育公主的,最次的是无子嗣的那些。 宁歆歆母妃仅育她一个,日子估计不会特别好过,有了回门日的那些礼物,会稍好一些,但是银钱的确比礼物实用得多。 —— 后来,宁歆歆母妃听说女儿家信至便去寝宫门口迎接,映入眼帘的竟是半车金银,取出信纸又掉落了几张大额银票。 出使的内侍是梁彦昭的亲信,毕恭毕敬行了礼后道:“奴婢请娘娘金安,太子妃带话给您说,娘娘此后无需担心银钱,怎么舒坦怎么来即可,白日吃食不可凑付,夜间烛火无需熄灭,锦衣华服该买就买,缺什么少什么便去信,南潞自会着人送来。” 杨妃神色激动,眼圈泛红,她还道是女儿此番在南潞凶多吉少,担心得食难下咽、夜不成寐,便是回门礼送达也以为是礼数应当,并未宽心半分。 如今从女婿书信里得知女儿如今过得好,衣食无忧,夫君疼惜,便比什么都高兴,钱财这些身外物反不那么重要,她拿手帕拭了拭泪,回道:“多谢使官,但是这金银还是劳烦带回去,留给贵国太子妃傍身。” 同宫室几个出来看热闹的妃子都惊掉了下巴,都知道南潞有钱,但是送封家书就附了这么些钱,简直不敢想。 杨妃就更离谱,她得知女儿坠车后大病一场,身子亏虚得很,多亏回门礼里的珍惜药材才慢慢好身子,在这宫里缺什么都不能缺钱,哪还有把银子往外推的? 哼,狗鼻子插大葱,在这装什么象呢。 使官毕恭毕敬:“娘娘恕罪,银票确是太子妃娘娘附的,但是这车金银却是太子殿下属意,若是再带回去,奴婢怕难交差。” 杨妃听到这话又犯了难,她身旁拢共就一个嬷嬷伺候,一下子多了这么些个进项,怎么想都护不住。 那内侍已经安排小内侍利落地搬箱下车,走到她身前问道:“不知娘娘住在哪处宫室?” 宋嬷嬷带着人往里走,使官又跟在旁边对杨妃低声道:“太子殿下心知钱财外露并非好事,带来这几个丫鬟内侍都会些拳脚,娘娘无需担心歹人惦记。北铉大王那边也已打好了招呼,几人都已在内务处造册登记过。” 杨妃是个心思玲珑的,听到这已懂了女婿对女儿的心意,自己也是沾了爱屋及乌的光,但心里仍旧七上八下,当下过得好并非长久过得好,这一辈子,且还长呢。 迟疑几息她才开口,“敢问使官,贵国太子身子可好些了?” 若问别人兴许不清楚,但这人却知之不少,“娘娘安心,殿下的身子如今是愈发向好。” 得知女儿无性命之虞,杨妃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这事传开后,杨妃在北铉后宫风头无两,连大王都开始频频出入她处。 几个生育皇子的妃子酸倒了后槽牙,生了儿子又怎样,不还是扒拉不出北铉这财物奇紧的一亩三分地,哪像人家祖坟冒烟,孵了个金凤凰飞到了南潞那富庶地,这不就回来报恩了吗。 —— 信发出已过了亥时二刻,宁歆歆准备回房,却看见梁彦昭又翻开了奏折。 “不去睡吗?”宁歆歆拧起眉头问。 “啪”的一声爆了个灯花,梁彦昭自文山书海中抬头,橙黄色灯光下他眉眼温和,笑容和煦,带着几分心虚,“还有几份折子,批完就睡。” 宁歆歆抱臂站在书桌前,从高处往下睨他,“折子哪有批完之时?”把他适才的话又原原本本给还了回来。 梁彦昭不再坚持,揉了揉眉心,随即合上折子站起,眼神扫过书桌,颇有些依依不舍之意。 推开门,夜风便忽的灌了进来,宁歆歆缩了缩脖子,问梁彦昭:“今日药浴了吗?” 梁彦昭路过衣架拿了披风,顺手披在她身上答道:“尚未,本打算批完折子再去。” “哦,那今晚就是不打算睡觉了?”宁歆歆语气不善。 梁彦昭此刻活像个忘记做功课,等待夫子打手心的童生,“也不是,晚些睡而已。” “梁!彦!昭!”宁歆歆声音不大,火气却不小,“深秋了,你大半夜泡药浴把寒气湿气全泡到身体里,除了帮倒忙还有什么用?说了一万遍让你少思虑、早睡觉,全当成耳旁风!一边费心调理,一边可劲祸害,你在这玩呢!” 吼完这几句,宁歆歆掉头就走。如今她算是理解老板为什么因为不遵医嘱喝酒的病人大发雷霆了。 是真的生气,压根收不住。毕竟她也不知道梁彦昭曾经拖着病体给她通宵盖被子,只觉得他身体稍好一点就开始炸毛。 梁彦昭忙跨步追了上去。 见人走远,黑暗中两人蹑手蹑脚走了出来,正是听到开门声就利落躲开的砚青、周扬。 殿下这般,莫名让人想到刘医正,砚青若有所思道:“老夫少妻,是不是都这样?” 周扬明显对这个“都”字心领神会,破天荒地附和了一次,“应该是吧。” 第20章 仙豆糕 他的脾气怎么这么好啊! 梁彦昭直追到了房里,就看见宁歆歆扔了披风、脱下外衣就躺下了,侧身向内一言不发。 宁歆歆此刻心也乱得很,刚刚脾气来得急,她没有任何迟疑就吼了梁彦昭一通,要说是出自一个医生对自己病人的负责,好像又不完全是;但不论出发点怎样,此刻她却是有点后悔了。 梁彦昭是一国太子,处理政事对他而言便如学生要上课,社畜要上班,他宵衣旰食才是万民之福,而且,本来就是自己去扰他,才耽误了时辰。 但又不想去道歉:皇权社稷再重要,那也得有命拿,他这样对自己不负责,做得也不对,不是吗? 恶魔小歆和天使小歆在脑子里吵得不可开交,宁歆歆更烦了,算了算了,干脆直接睡,不会做的题就空着,想不通的事就跳过。 梁彦昭坐在床沿,也不恼,只是静静坐着。内室里四下寂静,仅滴漏声声,和偶尔爆灯花的声音。 二人就像在进行一场精神的角力,最后还是宁歆歆拜了下风,她气呼呼坐起,语气却不自主软了下来,“刚刚我不该吼你。” “本就是我错了,”梁彦昭认真看她,说道,“我之后一定注意,好好将养身子。” 他本就生得俊美,虽然人前清冷又带几分疏离,但在宁歆歆身边时却温和得不像话,此刻这般专注看人,眸底犹带几分歉意,仿佛是他把人欺负得紧了一般,直把宁歆歆瞧红了脸。 他的脾气怎么这么好啊,宁歆歆心底狂啸。 半晌,宁歆歆捂了捂发热发烫的脸颊,才道:“那我们约法三章,你以后最迟就是亥正二刻回房休息,在这前得把药浴泡好。要是违规,那我就不许你进房间。” 明明前头还有十二分的气势,后面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她想到大婚夜时,人家本来就想分房睡,是自己为了好过一点才把人叫回来,要是他此刻说句“求之不得”,才真的不好收场。 “不会,我既应了你,定然在亥正二刻前回房,”梁彦昭嘴角轻轻勾起,眼眉也染了层笑意,“既是三章,余下两条呢?” 宁歆歆撅了撅嘴巴,“我暂时还没想到,到时再说。” “好,都依你,”梁彦昭探手把她头上簪发的芙蓉玉簪子取下,又取下发梳顺了顺她发,“天晚了,睡吧歆歆。” “那......晚安。” 梁彦昭帮她放下纱帷,也笑着回:“嗯,晚安。” 大约是已经洗漱过了,梁彦昭直接去了贵妃榻处脱衣躺下,来的路上他想了半天该怎么哄人,最后只想到了个乖乖认错,不料效果还不错。 可能也是因为,歆歆实在好哄。 —— 又一日晨起,宁歆歆洗完脸问红苏:“太子又走了?” 红苏取走用完的帕子,“殿下还是卯时出发去的宫里。” 饶是已经习惯了他朝起早、夜眠迟的作息,宁歆歆还是不由得“哼”了一句。 “怎么了,太子妃?” “啊,没什么,”宁歆歆道,“太子早上用膳了吗?” “您昨儿夜里吩咐的香菇滑鸡粥,殿下用了大半碗,还吃了块仙豆糕,赵嬷嬷说这算是顶好的胃口了。” 他最近身子是壮实了不少,念及此,宁歆歆脸色稍霁,又去厨房蒸了份米糕,配着用了半碗鸡肉粥,便取了纸笔准备画锅具草图。 边画边想着,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宁歆歆,见了铜锅,就忍不住肖想更多锅子,这几日断断续续已经画了雪平锅、厚蛋烧锅、煎饼鏊子、烧烤炉、烤肉架。 今天准备画的是双层壶,如今一天凉过一天了,双层壶里放些奶茶、果茶或者是酒,中间留出夹层和上下开口,开水一灌,不久就温热了。 这个不太好描摹,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画。 画了一半,砚青便上来通传说有客来。 “刘夫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宁歆歆熟络地上前打招呼,上次聚餐她直觉刘许氏该是个挺好相处的人,而且,没准跟她玩两天也能学到柔情似水的技能呢,且不论用不用得上,单想想就很兴奋。 刘许氏站起来笑着行礼,心里却也直打鼓,虽说太子妃娘娘上次弄的那个锅子确实美味,看着也是个好性子的,但身份实在差得多了些,她娘家白身,出嫁后丈夫也没多高官职,让她跟公主、太子妃交游,纵是在商场上摔打出来了几分胆量,仍有些发怵。 但是太子都放下身段跟丈夫提出让她来陪陪太子妃,她还能不来? “这几日天气晴好,想着约太子妃一道去街上转转,”刘许氏神色还有些拘谨,“就是不知太子妃娘娘可否得空。” “真的吗?”宁歆歆可太有空了,她早就想去逛街买买买,“那你稍等我下,我去换身衣服。” 行了两步,宁歆歆又踅回来吩咐红苏道:“把昨儿个做的仙豆糕端来给刘夫人尝尝。” 宁歆歆兴高采烈,一阵风儿似的走了,刘许氏手上托着块糕,细细端详:这糕点方方正正,应当是六个面都烙过,大部分都是金黄色,仅外沿一圈泛白,还有个面点了几粒芝麻。 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只瞧着外表朴实无华,没个精细模样。 红苏在一旁介绍:“刘夫人,这点了白芝麻的是绿豆沙馅,点了黑芝麻的是黑芝麻馅,太子妃娘娘说绿豆馅许会更好吃。” 拌馅时,宁歆歆就说过,做黑芝麻馅的纯粹是因为芝麻香味霸道,可以激得人多用几口,芝麻还有养胃的效用。 那时,红苏还忍不住感叹:为了给殿下养胃,太子妃可谓使尽浑身解数。 刘许氏点头表示记下了,但已经拿起了块黑芝麻的,便还是用帕子托着轻咬了口,仙豆糕已凉了,外皮极薄,内里包裹的满满的芝麻馅,用舌尖抿开,能觉出有细细的芝麻粉,稍粗些的芝麻碎和完整的芝麻粒,嚼之不觉口感单一,芝麻浓郁的油香很快便会俘虏所有味觉,细品还有淡淡乳味和甜味,沙软细腻,香甜可口。 芝麻馅都这么好吃,绿豆馅还了得? 连口茶水也没用,刘许氏又捧起个绿豆馅的,绿豆的味道比起芝麻就柔和清淡了许多,倒更显砂糖的甜味,一丝豆腥也无,只有绵软豆香,入口即化。 要让刘许氏品评,这两种口味难分伯仲,待她吃完第三个时,宁歆歆换了件稍隆重些的衣服出来了。 “吃好了吗,咱们走吧,”她热情招呼刘许氏,红苏提了个食盒跟在她后面。 二人共乘一辆马车,到了车上,宁歆歆用湿帕子净了手食盒打开,取出来一盘子糕点和一把银壶。 “刘夫人,尝尝这个,”宁歆歆递给她一块紫薯米糕,因着是早上才做的,现下还温热着,适才忘下了,就带上马车想给人尝个新鲜。 宁歆歆就是这样,交到新朋友第一反应就是给人做吃的。 刘许氏恭敬接过,尝了一小口,米糕绵软柔香,来自粳米的清甜和源于白糖的香甜浑然一体,在唇齿之间碰撞出美妙的共鸣,中间夹层是香浓的紫薯味道,沙沙糯糯,略带药香的甘甜又让整块米糕的口感更上层楼。 要是刚刚出牙的小宝也能吃到这个,该多好。 迟疑片刻,母爱最终是战胜了难为情,刘许氏开口:“太子妃,臣妇斗胆,可否容臣妇带一块米糕回去给家中幼子食用?” “可以呀,我早上吃好了,带这些本来就是给你吃的,”宁歆歆笑吟吟道,“上次聚餐我隐约听到大家谈论你家小儿子,离得远没听真切,如今多大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概便是如此玄妙,宁歆歆之前朋友虽多,但关系最铁的只有两个,有一个天天吵架、头花都薅掉了无数个,从幼儿园打到了初中才握手言和,从此后两肋插刀;另一个发小则是她刚搬家,宁歆歆就凑上去跟人玩,十几年都未曾红过脸,她穿过来之前还在发微信跟她约下午茶。 就像刘许氏,宁歆歆第一眼见到这人,直觉就告诉她,此人长了个我未来好友的模样。 又比如,宁歆歆之前爱好便是舔纸片人、叫老公,但是放眼三次元的男性帅哥朋友,却无一例外的被她发展成了铁哥们儿,追女孩时她是僚机,打游戏时她是辅助,总之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情侣关系。 但是,她曾想过若有朝一日,梁彦昭诸病皆愈,哪日出门一见钟情个可以与他花前月下、赌书泼茶的世家小姐,讲真话,她不会去帮忙,甚至还想给搅黄。 人的心思真的太复杂了,难懂,实在难懂。 她遐思刚毕,刘许氏就道:“如今刚刚满了十一个月,还不懂事呢。” “那改日你来就把孩子一起带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又离不开母亲,”宁歆歆道,十一个月应该还没断奶,她记得家里几个小外甥母乳吃到了快两岁。 刘许氏不太敢应,“正是好动的年纪,怕会冲撞了太子妃。” “男孩子不都好动,且得活泼几年呢,我会做好些小娃娃的吃食,明日做了着人送你府上去。” 不知道梁彦昭小时候会不会也上树掏鸟玩泥巴呢,单看他现在这样子,够呛。 宁歆歆这样说,刘许氏也不敢托大,便道无需着人特意跑一趟,改日她带孩子登府便是。 见她答应,宁歆歆也开心,梁彦昭几日前便忙了起来,她一个人待在府里实在无聊,可以找人聊聊天,顺便吸吸娃就再好不过了,她真的好喜欢小孩子,话间又取银壶倒了杯果奶,“刘夫人,尝尝这个。” 银白的雕花杯子里被倒上了橙黄色的液体,闻着有柑橘清香,刘许氏啜饮了一口,觉得里面似乎是加了牛乳,但又不敢确定,毕竟这年代牛乳还是用来补身子的,多是又膻又腥,难堪下咽,这个却是口感酸甜、入口醇滑,橘子的香味混着乳品的厚重包裹住唇舌齿缝,让人不舍吞咽,“太子妃,不知这是何物?” “是加了橘子膏的牛乳。” 橘子汁富含维生素C,若是直接榨汁加入牛奶会导致蛋白质变性,牛奶会变成豆腐渣状,宁歆歆就稍改了下宋代制水果膏的法子,将橘瓣研细后过粗筛滤去皮、筋,汁水果肉加入麦芽糖入锅熬煮,熬成粘稠膏状即可入罐保存。 刘许氏饮尽杯中果乳,拿帕子试了试唇道:“太子妃好手艺,不知......” 宁歆歆已猜到她想说什么,便制止道:“刘夫人,小娃娃可不能喝这个,等他过了周岁才能喝,改日他来我给他做别的吃。” 牛奶里蛋白质分子过大,不满周岁就加这个当辅食会腹泻,要再有个乳糖不耐受,就更麻烦。 见她说的头头是道,刘许氏满心赞叹,欣然同意,“太子妃若不嫌弃,称我芸娘便可。” 一口一个刘夫人,让她听得不太自在,毕竟人家是太子妃来着,她应该被称作“许氏”。 宁歆歆知道她娘家姓许,便问:“你的闺名是唤作许芸吗?我叫宁歆歆。” 芸娘自然不敢直呼太子妃名讳,只解释道:“也不能说是叫许芸,只是取了个芸字,在家叫做芸姐儿,出阁唤作芸娘,大多女子都是如此。” 原来是这样吗,宁歆歆给自己套了一下这个称谓公式,那她现在应该是叫歆娘。 嚯,可真够难听的。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眼见西风起,到了裁冬衣的时节,二人准备去锦绣缎庄看看。 下马车便见一白衣女子由人扶着进了马车,只在秋风里留了个清冷如画的侧颜和翩飞的一角衣袂。 宁歆歆直接大呼神仙姐姐。 但是为了显得自己见过世面,她刻意未提及此人,芸娘倒先出了声:“不曾想能在此处遇见盛郡王妃。”语气里隐有仰慕之意。 盛郡王不就是梁彦昭的堂哥梁正晖?那刚刚是梁彦昭堂嫂? 那个堂哥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真可惜了神仙姐姐。 宁歆歆还在脑子里捋亲戚关系,芸娘已经开始挑选布匹,先是选了几块颜色鲜亮的软缎给家里小宝,又挑了几块宝蓝、石青色的潞绸给丈夫,最后才挑了几匹云锦给自己。 这样一比,宁歆歆一顿操作猛如虎,只给自己选料子,格局就太小了。 《做人老婆应有修养》加一则,出门买布莫忘老梁。 她依葫芦画瓢,又开始给梁彦昭挑,这人长得俊,穿什么颜色都好看,索性多挑一点,最后没收住挑了二十多匹,马车都装不下。 还好掌柜的会来事,吩咐伙计直接给送到太子府。 约好估衣铺子的绣娘后,二人在如意坊分开,临别时宁歆歆还招呼芸娘:“改日一定要来~” 第21章 宝宝辅食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 梁彦昭回府时已未时二刻,脚一踏进益安居就看到院里一堆人在......玩泥巴? 宁歆歆在一群人中间蹲着,见梁彦昭回来就支着两只糊满泥巴的手飞奔过去,语气似嗔似喜,“怎么才回来啊。” 其他的“泥猴”也都纷纷行礼,梁彦昭没见过如此阵仗,太阳穴仿似挨了几锤,突突直跳,他摆摆手示意大家免礼,离他远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不用问,玩泥巴这事肯定又是歆歆带头,他分明能从底下人的心虚中分辨出一点“我背后可有人撑腰”的意思。 梁彦昭掏出帕子擦了擦宁歆歆额上细汗,问道:“歆歆这是在做什么?” “在做烤炉,”宁歆歆仿佛是个刚刚从幼儿园放学的小朋友,絮絮叨叨开始讲今天他不在时自己都做了什么,“早上起来芸娘就来找我玩了,我们一起去如意坊逛了布店,我买了许多匹料子,可以给你做好些冬衣,芸娘家有个不到周岁的奶娃娃,她说明天要带来给我玩一下,我想着给孩子做点小零食,这个年纪该添手指食物了。但是府上还缺个烤炉,我就叫了周扬、砚青他们一起帮忙。” 梁彦昭平日入宫都是带着长随福生,福生此刻看见太子妃一身泥点子站殿下旁边,一向喜洁的殿下却没有一点嫌弃之意,还拿自己帕子给人擦脸,不由得往天上瞧了瞧,想知道今日里是否落了红雨。 烤炉的底座已经搭好,黄泥也糊的差不多,宁歆歆想了想,又给炉子顶加了两只猫耳朵,炉膛处还需加一块木盖板,索性将把手做成鱼的形状,刚好凑一套。 “谁会木雕啊,来把这个板子雕成条鱼,”宁歆歆问道。 周扬刚想说“我会”,就看见主子爷已经拿起木板坐定,登时就闭了嘴。 梁彦昭:“我来吧,歆歆要什么鱼?” 宁歆歆眼里直放光,眸底全是崇敬、钦佩,“遇明,你怎么什么都会啊,你为什么这么厉害啊,好棒棒,真的好棒棒。” 梁彦昭耳根渐渐发热,心也可劲扑通,这些年来他听了无数赞美,有直抒胸臆型、抛砖引玉型、写诗作赋型......但都不如今日这几句大白话来得动听。 宁歆歆又往他跟前凑了凑,索性把头靠在梁彦昭肩上看他下刀,“什么鱼都行,只要是你雕的,肯定都好看。” 她头顶的碎发裹挟着山茶油香蹭过耳朵,传来一阵一阵似有若无的轻痒,像灵虫轻移,搔挠无功,梁彦昭心猿意马,只木然点了点头。 福生负责联系宫内事务,不常在益安居当差,也不太清楚二人的相处模式,见太子妃一身泥就往太子爷身上靠,担心主子发火,便想上前劝太子妃换身衣裳,人还没上前就被砚青拉开,“福生你今天瞧仔细,在太子妃面前,咱们爷可不是过去那个爷了。” 砚青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福生咂么了半天没明白,但还是很听话地站住了脚。 然后他就看见,太子妃蹲在殿下身旁捏泥巴,倒腾半天才捏出个丑得要命、人畜难辨的泥人,而后递到殿下面前说:“遇明,看!我捏了一个你。” 殿下便笑着点头,说:“好看。” 福生挠头,哪儿好看了? 听到鼓励后,太子妃娘娘一鼓作气,又捏了个头上带辫子的泥人,“遇明,这个是我。” 殿下还是笑着点头,“这个也好看。” 得到肯定后,宁歆歆飘得不要不要的,兴致起来火速开始背诗:“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槨。” 感情虽没到位,场景却很相似,背个《我侬词》不过分吧。 梁彦昭还道是这人在表白,脑中嗡嗡,神思出游,手下一晃,刀刃就在手指上划了个口子,血珠子流了一长串。 宁歆歆当时就慌了,夺下刀就把手指塞到了嘴里给他吸住,“别弄了别弄了,跟我进去包扎。” 这下不光是福生,大家都震惊了,过肩蟒袍上明晃晃的泥巴手印,太子殿下绛若猪肝的面色,太子妃吮吸的动作,气吼吼的模样,本该是一副离谱的场景,现下却一点都不违和,甚至还有一些莫名的温馨。 “红苏帮我把泥人收起来,”宁歆歆吩咐了句,拉着梁彦昭往卧房走,边走边数落,“拿刀拿针千万不能走神,下次可一定给我记住了。” 完全没有点火之人该有的觉悟。 —— 安顿好梁彦昭,宁歆歆就洗手换衣去做辅食,路过看见还有些黄泥,就叫人去大厨房取了几只处理好的整鸡,去掉头尾腌好,才进了小厨房。 见她去了小厨房,梁彦昭便让周扬把藏起来的木板递给他,藏在房间里开始做木雕。 宁歆歆打算给芸娘家小宝做磨牙棒、溶豆豆和米饼,溶豆要用到奶粉,虽说自己也能做,但是比成品配方奶可溶性低、颗粒也太大,势必影响溶豆的颜值和口感。 于是她默念三声“口袋宝贝”,把系统召出来买了一袋二段配方奶,刚要结算,话多的系统就像个抓住丈夫出轨的怨妇般开了口:“你为什么要搭黄土烤炉,找我租烤箱不行吗,我这里的热风循环,可定时,可温控......” 宁歆歆:“然后我再找你租个发电机是吗?请问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系统:“难道不是吗?”讲道理,宁歆歆的钱甚至比大风吹来得更简单。 宁歆歆:“当然不是,那是我辛辛苦苦结婚换来的,你快点闭麦结账。” 新搭的烤炉要试温度,磨牙棒制作简单,就用这个试,两根香蕉去黑心后碾成泥,加两颗蛋黄和适量面粉,擀平切条就可以进炉。 做的时候宁歆歆突然想到,这种用香蕉和面的方法与生敲鱼面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改天可以给梁彦昭安排一下敲鱼。 磨牙棒分了三炉,第一炉焦了一半多,第二炉稍好点,第三炉时宁歆歆就把握了技巧,一根也没焦。 在场的都有“从炉之功”,此刻闻着香蕉和蛋黄的香味飘了满院,忍不住就想讨一根来尝尝,宁歆歆无奈道:“这个可不好吃,只是闻着香,是给小奶娃磨牙齿用的。” 太子妃做的饭食哪有不好吃的呢,大家都以为是她太谦虚,直到入口差点没崩掉门牙,尝了半天仍旧觉得没滋没味才晓得宁歆歆说的实话。 宁歆歆看着大家的苦相,笑得不行,端着剩下的磨牙棒又回了小厨房,打了几个鸡蛋黄出来,准备打发,打了一分钟手就酸得不行,还好几个厨房的小丫头自告奋勇要接力,很快就打发好了,把奶粉翻拌进蛋黄就可以裱花。 担心大家问及塑料裱花袋的来处,宁歆歆特意做了几个油纸裱花袋,用起来倒也还顺手。 做溶豆的手下功夫要麻利,要不然蛋黄消泡就会变成饼。烘焙时间也短,烤上十几二十分钟就行。溶豆刚刚做好,梁彦昭就捧着雕好的鱼型把手出来了。 “我还以为你在房里看书,原来还是倒腾这个,”宁歆歆抓过梁彦昭的手,仔细查看包扎情况。 梁彦昭状若无事道:“伤在左手中指,不耽误雕刻。” 他存了私心,想要宁歆歆每次打开烤炉,都能握着他做的物件。 总归生米煮成熟饭了,伤口似乎也无碍,宁歆歆就捏了个溶豆塞他嘴里,笑问:“好吃吗?” 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在嘴里荡开,有牛乳的膻腥,又有蛋黄的天然怪味,二者交织在一处便腥上加腥,便是入口即化的口感也挽不回味道的缺陷。 梁彦昭拧了拧眉毛咽下,不忍打击宁歆歆,硬着头皮道:“好吃。” 二段的配方奶里面并没有像三段、四段一样加蔗糖、香精,蛋黄溶豆豆的口味实在过不去,之前宁歆歆照着辅食书做的时候,尝了一口就吐掉了,但是小外甥却一口一个吃得十分起劲。 人类幼崽的味蕾发育不充分,觉得好吃也可以理解,但是这个断奶二十多年的梁彦昭小朋友也觉得好吃,那就……… 宁歆歆突然笑出了声,“遇明,你怕说了不好吃,我会伤心是吗?” 梁彦昭点头。 “可是这个东西它本来就不好吃啊,”宁歆歆越笑越开,给梁彦昭解释道:“但是很有营养,奶娃娃舌头不灵敏不会觉得难吃,吃这个刚好。” 梁彦昭若有所思,皱着眉又点了点头。这个年代还没有辅食添加保护味觉的概念,他大约不能理解为什么明知不好吃还要做给崽崽吃。 宁歆歆伸手揉开他锁起的眉头,心里感叹着:好家伙,怎么这么可爱啊。 “等下做的东西稍微好吃一点,但也不会好吃太多,我还挺喜欢吃的,一会儿你试试。”宁歆歆说着话往小厨房走。 刚刚她已经炒熟了大米让下面人去舂,这会儿应该已经过了细筛,把剩下的三个蛋清加几滴白醋打发到硬性发泡,与加了南瓜泥的米粉一起翻拌均匀,烤出来就是婴儿米饼。 梁彦昭见她玩裱花袋,提出也想试试。想来手艺梁技术过硬,宁歆歆便点头同意,只嘱咐他动作要快。 不得不说,梁彦昭挤出来的确实更匀实些。 婴儿米饼可能送不出手,要先问问芸娘有没有给小宝加全蛋蛋羹,要是蛋清过敏,那这个就不能吃。自己做的米粉也没有添加铁元素,在现代是不太推荐小孩吃的,但是这个年代没有高铁米粉,又只是当零食,应该没事吧。 大不了就自己吃嘛,宁歆歆想着,反正她还挺喜欢吃宝宝米饼的。 米饼很快就出炉了,加了南瓜泥的米饼又香又脆,既有大米的清香,又有南瓜的香甜,吃起来着实有点上瘾。 梁彦昭这次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好吃,其他人也这样觉得,眼看着一盘米饼只剩下来半盘,宁歆歆连忙喝止:“给孩子留点吧,改天我做大人吃的米饼,保证更好吃。” 众人这才作罢。 宁歆歆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欠下的吃食:秋梨膏、六物膏、鸡丝蒿子杆、生敲鱼面、雪饼…… 着实是不算少。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干脆把生敲鱼面和鸡丝蒿子杆做了。 第22章 叫花鸡 敲鱼 瘦是瘦,有肌肉 下厨做饭,时间管理很重要。敲鱼面之前,宁歆歆先把腌好的五只鸡腹里塞满了香菇、板栗仁和洋葱丝,用竹签封住口,拿荷叶多包上几层,砸开的时候就不会因为没有锡纸而在鸡肉上粘黄土。 宁歆歆准备做的是因洪七公和黄蓉而闻名于世的名吃——叫花鸡,但其实这道还是正儿八经的御膳,“六鸡四鸭”之一的富贵叫花鸡。 之前的黄泥是纯水和的,如果直接往荷叶上糊就会有土腥气,宁歆歆又加了烧酒和黄土重新和匀,这样烤出来的叫花鸡会有淡淡酒香,叫花鸡烤上之后,她转头去厨房里敲鱼面,这可是个体力技术活儿。 取几条鱼去头去皮去内脏,用指腹慢慢摸索出鱼刺所在,再一根一根抽掉。在案板上铺满淀粉,把切成小块的鱼肉放在上面用力敲打,直到敲成提起来不会破的一整片,在鏊子上烙至两面发白再取下切细即可。 一张鱼面敲完,宁歆歆已经满头满身的汗,手臂也开始哆嗦。 梁彦昭跟着她转了半天,见她乏力便想过来试试,宁歆歆本想着他虚弱,就给他玩一下意思意思,结果那人一口气敲了几张也面不红、心不跳。 要不是亲自号过脉,宁歆歆都会觉得这人是装病,但身体真的有疾还如此大力,莫非就是男女之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见他玩得上瘾,宁歆歆也不多话,径自去一旁切鸡肉,只留了只眼睛偷偷瞧着鱼面那边,一旦发现梁彦昭体力不支,她就得抓紧叫停。 等她吊好汤,炒好蒿子秆,梁彦昭也已学着她的样子把鱼面敲好、烙好了,红露和红苏两人凑在一起给他烧鏊子,伸头缩脑嘟嘟囔囔,笑容略显猥琐,大概率是在嗑西皮。 年轻小女孩,大好时光可不就是得嗑西皮吗?宁歆歆表示,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这一晃成了个有名无实的正主,感觉还有点奇妙,有点甜兮兮的,挺奇怪。 —— 下午一通忙活,宁歆歆和梁彦昭二人坐定用晚膳时已经酉时二刻。 为了封住叫花鸡的香味,宁歆歆特意把那泥巴蛋子抱进了膳堂,准备开饭再砸,她抡圆了胳膊上手,动作幅度极大,霎时土星四溅,黄土飞扬,染得周边织花地毯都成了黄灰颜色,梁彦昭的额角又抽了抽。 但是荷叶打开的一瞬间,梁彦昭就觉得再粗鲁、扬尘的前奏都是值得的。 酒香味混着荷叶清香袅袅散开,再一层层去掉荷叶,只见里面鸡皮嫩黄,油光锃亮,烘烤的鸡肉香、填腹抹皮的料香伴着热气蒸腾开来,引得人口水直流。 宁歆歆撕了根鸡腿递给梁彦昭,在她们老宁家,鸡腿代表的可是无上宠爱。 梁彦昭撕了一小条鸡肉品尝,鸡皮滑嫩,皮肉间似裹了一层浅浅的鸡油,鸡油里又有酱料的咸鲜,肉焖得软烂,不柴不腻,肥美多汁,腌得也入味,并不会吃着吃着就失了味道,而是越嚼越香,一条一条撕到后面,才发现竟可以轻松脱骨。 从未听说过的做法,从未体验过的口感。 一根鸡腿入腹,他眼巴巴看着宁歆歆,眼神里透露着“歆歆我还想再来一块”的期盼。 宁歆歆不像梁彦昭这样吃相儒雅,她手拿鸡腿正吃得满嘴流油,见他这般就含含糊糊道:“别光吃那个,尝尝生敲鱼面,你的劳动果实。” 梁彦昭许久没有痛快吃肉,这点定然不够,但是胃还不好,实在也不能多吃,免得待会儿又要受罪。 他听话挑起一根敲鱼,鱼面宽约半指,似家常手擀面,但颜色玉白而微微剔透,入口细品,只觉是与寻常手擀面完全不一样的爽滑和柔韧,甚至还有些许脆生,细嫩无比,不知今日吊的是何种高汤,颜色奶白,裹在鱼面上鲜香逼人,汤底里还加了胡萝卜丝、腊肉丝和香菇丝,肉香、菇香纠缠一处,直把人眉毛都要鲜掉去。 “歆歆,今天的汤底似乎格外鲜美。” “可以啊遇明,”宁歆歆赞许道,“今天的高汤是用鱼和羊肉一同炖煮的,鱼有腥味,羊有膻味,但二者到了一处就会相互克制对方的气味。” 她拉过梁彦昭的手来在他手心里写了个“鲜”,“你看,鱼和羊凑到一处便得个鲜字。” 梁彦昭又喝了几口汤,脸上露出满足神色。 宁歆歆已经吃好了,挪了挪身下的圆凳凑到梁彦昭身边,夹了一筷子蒿子秆放到他面前的接食盘里,“尝尝。” 凑得近了,美男在旁,宁歆歆两只小手就开始不安分,最后落到了梁彦昭的左臂上,手感不错,邦邦硬,想不到老梁瘦是瘦,有肌肉。 她记得当时梁彦昭是用左手敲鱼的,就边揉边问:“遇明你手酸吗,我给你揉开就不会酸了。” 梁彦昭盯着她手看了半天,没组织好拒绝的语句,就放下筷子说了句:“还好,当下还不酸。” 宁歆歆哪儿舍得放手,有油不揩,天理难容,“还是揉一揉,明儿怕会酸呢。吃好了吗?吃好了就出去散散步。” 梁彦昭点头应好。 二人出了膳堂上了抄手游廊,角灯已明,红色灯火照得廊旁花木影影绰绰,约会氛围即时拉满。 “遇明你知道吗?这个蒿子秆还有些说作。” “哦?甚么说作?” “有个大文学家叫做曹雪芹,写了本书名曰《红楼梦》,里面男主人公叫做贾宝玉,身侧有个娇俏可人的丫鬟叫做晴雯。这个晴雯有多受宠呢,她不慎跌扇教贾宝玉训斥了几句,回头贾宝玉就寻了一堆名家的扇子给她撕着听响儿,自己常用的那把也献出去了。晴雯就喜欢吃个蒿子秆,拿肉拿鸡或者拿面筋炒都行。” 梁彦昭听罢,认真道:“我的扇子也可以给你撕。” 宁歆歆想到那把可挡暗器的折扇,摇头道:“你那把扇子我可撕不动。”我只是个鱼面都敲不明白的弱女子,可不是什么金刚芭比。 “我还有别的折扇可以给你撕的,”梁彦昭还是一本正经。 谈话的走向为什么成了这样? 宁歆歆琢磨了琢磨,大概是因为梁彦昭把重点放到了“给你撕扇就是宠爱”上,而她的重点只是“这道鸡丝蒿子杆很有名”。 不过,摸着良心说话,梁彦昭对自己已经算是宠了吧,时时事事为她考虑,给她铺后路、挡流言,扛着皇后、赵嬷嬷的压力任她在这府里胡闹。 最重要的是,还给她这么多小钱钱。今天去布庄扫货她简直买出了江浙炒房团的气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对对对,除了这几匹不要,剩下的都包起来”。 多好的男人啊。 一阵炽热而浓烈的感动来得排山倒海,宁歆歆双手抱住梁彦昭胳膊,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处,轻轻唤:“遇明。” “嗯?”梁彦昭低头看她,正如同一只驯化的温顺小兽般伏在自己身上。 “贴贴。”她在梁彦昭胸前又蹭了蹭。 梁彦昭笑着摸了摸她发顶,没有说话,胸膛却起伏得厉害,心脏扑通扑通跳,一下快过一下,宁歆歆软糯的口吻,亲昵的动作便如春阳照过,他心上的残雪悉化一汪春水,自此后花开虫鸣,万木长青。 宁歆歆听着梁彦昭颇有些紊乱意味的心跳,笑得促狭又无声。 第23章 吸娃 嘴都没亲过,生什么孩子?…… 暧昧又甜蜜的气氛在二人身边形成了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巨球, 这个巨球在行至小厨房时骤遭外力、怦然破碎。 剩下的四只叫花鸡都留给了红苏他们,宁歆歆还用鱼羊鲜汤给大家煮了面,益安居当值的人不少,小厨房许是坐不下, 大家便点上了灯在门外拼了两张桌子一道用晚膳。 桌上的叫花鸡已被拆解得七七八八, 周扬伸手去够最后一根鸡翅时, 砚青仗着近水楼台的优势一把抢过,周扬当场就不愿意了,撒丫子开撵。 就有了眼前这个鸡飞狗跳、“他逃他追”的场景。 二人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走近, 哼哧哼哧叫喊着跑了几圈,砚青体力不济, 上前一步把鸡翅给了红苏,红苏也不跟他作假, 接过来就咬了一口。 周扬看在眼里, 心里又酸又气。 不远处的梁彦昭和宁歆歆相视一笑, 眼神里尽是旁观者清的了然。 “周扬,”梁彦昭扬声, “膳堂还有叫花鸡, 去拿来分分。” 也不能怪底下人上不得台面, 歆歆做这鸡肉,委实好吃,他现在还能自齿间咂么出一点余韵。 众人听声行礼, 宁歆歆凑到红露、红苏中间问:“好吃吗?” 红露拼命点头, “太子妃, 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鸡。” 宁歆歆转头看红苏,“怎么样红苏, 好吃吗?” 红苏挣扎着一拧脖子咽下口中鸡肉,“好吃啊,可好吃了。” “那我改天教你做这道菜,待日后你嫁人了,”宁歆歆跟红苏说着话,眼睛却瞟到了对面的砚青身上,笑得欣慰又带点打趣意味,“你便可以做给你夫君吃。” 砚青离得近,自然听到了这话,当场就低下了头。 红苏亦羞亦恼,脸上热气蒸腾,扭捏半天才说了句:“公主您说什么呢。” 看来是八九不离十,紧张地都开始叫“公主”了,宁歆歆做了坏事一般捉裙跑走,撞了梁彦昭一个满怀,梁彦昭忙伸出双臂揽住她。 她索性在他怀里放肆地蹭了几下,踮起脚尖凑近他耳旁问:“遇明,若红苏和砚青结亲,你说我该准备些什么贺礼呢?” 那两人八字尚无一撇,就有人给操心贺礼了,梁彦昭勾了勾唇,拥着宁歆歆往回走,顺着她心意发言:“你准备嫁妆,我准备聘礼就是。” 这句简直答到了宁歆歆心坎上,“那行,就这么说定了。” —— 又一日晨起,又是不知道梁彦昭几点起身上班的一天。 宁歆歆盘腿坐在床头,肉眼可见的沮丧,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早睡早起了呀,怎么老也赶不上跟他说句“早点回来”呢。 今日伺候的是红苏,宁歆歆起身洗漱完问她:“太子又是卯时刚过离开的?” 红苏应是。 “太子今早吃了什么?”宁歆歆又问。 “厨娘用您昨日吊的汤又煮了敲鱼面,殿下用了小半碗。” “知道了,”宁歆歆坐下梳妆,伸手拦下了红苏手里的步摇和宝石耳环,“今天用根素簪绾发,颈上、耳上不用饰物,手上就光戴那对紫玉镯子吧,衣裳也选套不带金线的。” 红苏问道:“会不会太素净了?”这几日也没听说哪个主子殁了呀,太子妃这身打扮是要去送奠仪? “一会儿刘医正的夫人会抱着孩子来府上玩,首饰、金线怕会伤到孩子。”宁歆歆激动搓手,没有人可以拒绝软软萌萌的人类幼崽,就像没人能忍得住吸猫撸狗。 宁歆歆早膳也用了一小碗鱼面,她已经习惯早上与梁彦昭吃一样的饭食,就好像俩人曾一同用膳一样。 刚撂下碗筷,芸娘就抱着孩子到了府上,小宝刚进堂屋就挣扎下怀要自己下地走,估计是刚学会走路,还新鲜着。 小宝头戴一顶六合一的瓜皮小帽,脖子上挂着个赤金长命锁,上身穿了件红绫福字纹夹袄,手上是一对银镯子,小手肉乎乎的全是福窝,下身一条宝蓝色暗纹开裆裤,脚蹬一双软底虎头鞋。 宁歆歆拦住芸娘行礼,蹲下身张开手臂迎着小宝,小宝咯咯笑着、跌跌撞撞往她怀里扑,宁歆歆便抱起他转了几个圈,小宝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怕他笑多了打嗝,宁歆歆才意犹未尽地抱着孩子坐下,身上已经起了层薄汗,转头对芸娘道:“这孩子带得极好。” 玉雪可爱,白白净净,身子也重实,不怕人,芸娘肯定是上了十二分心的。 “太子妃娘娘才是有孩子缘呢,”芸娘啜了口茶,孩子不在身上她乐得清闲,“老人都说小孩子天眼没闭,最能分得清善恶,太子妃娘娘是好人。” 宁歆歆让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笑了笑就开始专心逗小宝,半晌才想起来还做了辅食,忙吩咐道:“红苏,去把做给小公子的零食拿上来。” 担心辅食吸潮,宁歆歆统一用小陶罐封好保存,红苏把三样辅食都倒在了花型白釉盘子里,橙色的米饼、嫩黄的溶豆颇诱人,带的不太美观的香蕉磨牙棒都好看了些。 宁歆歆取过红露递过来的热帕子给自己和小宝净了手,捏起一块米饼,“小宝叫姨姨好不好呀?” 这孩子也早慧,这年纪上已经会说不少话,伸着两只小手去够米饼,“咦咦咦咦”叫得可欢实。 芸娘却坐不住了,按辈分倒是能叫声“姨”,按礼数这可是大不敬,她搓了搓手,起身道,“太子妃娘娘,这可,可使不得。” “刘医正几年如一日地医治太子,整个太子府都要惦念他的功劳,小宝叫一声姨姨怎么了,便是让他叫遇明叔叔,遇明也会高兴应下。” 芸娘神色还有些不安,却看小宝已经磨完了都一块米饼,从怀里探手去拿第二块,在家里吃点心可不敢给他吃这么多,他爹说吃多了零食嘴刁,日后不好吃饭。 她想着上前阻拦,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是太子妃亲手做的吃食。 宁歆歆看穿她顾虑,“芸娘,不用担心孩子吃了这个就不好好喝奶、吃饭,我这些里面一没加砂糖,二没加荤油,撑破天也就是些蛋黄、牛乳、南瓜、香蕉和大米,口味……也挺过不去的,养不刁嘴巴,不信你试试。” 芸娘先是尝了块米饼,香倒是挺香,甜就差了些,估计上水蒸个老南瓜都比这个甜,总之就香香脆脆,没滋没味。 又拿了根磨牙棒,一口咬下去,差点没给门牙崩掉,讪讪地放下剩下半根磨牙棒,又捏个溶豆,脸色登时就苦了起来,忙喝两口茶水才压下去口里的腥味。 却看小宝,正趴在几案上吃溶豆,一口一个,吃得是要多香有多香。 “大人的味觉更灵敏,对吃食的色香味要求更高,小娃娃的味觉是慢慢发育的,添饭时要注意少少佐料,尽量让他们感知食物本来的味道。”宁歆歆好为人师,把当年表姐给的辅食书上的话组织了组织背了芸娘听。 这番理论芸娘还不能特别理解,但是好像跟孩他爹不谋而合,不由赞道:“想不到太子妃曾贵为公主,却在养育孩子上如此有造诣。” 宁歆歆把小宝往上托了托,“哪个深宅内院能比皇宫孩子更多呢?” 芸娘心说,我们南潞可就彦昭太子一个,后来想了想北铉情况,又觉得太子妃说得对,就也挺不容易,“太子妃娘娘既然如此喜欢小孩,那不如趁着年轻与太子多生几个。” “咳咳咳,”宁歆歆听了这话,被一口口水呛到。 嘴都没亲过,生什么孩子? 第24章 装病失败 婚内追夫,开始! 好容易缓过劲, 宁歆歆笑了笑,对芸娘道:“我与太子,一向是相敬如宾。” 芸娘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相敬如宾难道不好吗?这跟要孩子又有何种瓜葛, “夫妻间相敬如宾是福气, 多少人穷其一生都求不到。” 宁歆歆抱着小宝, 乖巧地像个大宅门里的小丫鬟,想了想才道:“不是你以为的那个相敬如宾,就是……用在这里不能算是个好词儿, 我们更像是朋友。” “莫非……莫非是您与太子尚未行……”芸娘快被自己的猜测惊掉下巴。 宁歆歆疯狂点头,防止她接着说下去, 这可太羞人了。 “那臣妇斗胆问一句,您想与太子不再相敬如宾吗?”上次一同晚膳她就看出来了, 明明是襄王有情、神女有意, 偏生二人都不自知, 戳破这层窗户纸,这不就到了自己擅长的部分。 “应该……是想的吧。”梁彦昭又帅又好又温柔又有钱, 傻子才不喜欢。 “那臣妇便先说说当年, 我与孩他爹的事儿……” 许芸娘恋爱课堂足足讲了半个多时辰, 要不是小宝闹觉,还够呛能这么快收尾。 她以自己为例:一个遭人退婚的商贾女气急攻心发病,家人寻医得丧偶的司医监医正仗义出手, 几番问诊后情思暗结, 但医正觉得鳏夫还得寡妇配, 不欲白白糟蹋了黄花姑娘而一躲再躲,最后在商贾女的坚持不懈下二人修成正果,还生了一个儿子, 小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讲完又开始传授《芸娘追夫好多式》,到了这部分时,宁歆歆甚至找来了纸笔,一个大字一个大字地记了多页笔记。 收尾时芸娘还谦虚了一下,“这只是臣妇一点拙见,太子妃娘娘若真想学,不如将各个贵妇组织起来打听,妇人间本就喜欢聊些衣裳首饰、丈夫孩子,兹要是有人起了头,不愁她们不交代 。” 宁歆歆深以为然,表示等她将今日的知识点消化个差不多,就去信给刘府,届时还请芸娘务必帮她把人张罗起来。 ———— 梁彦昭回府时已至黄昏。 刚踏进益安居,一团人影就扑了他个满怀,低头一看,宁歆歆正倚在他身上,极其做作地捂着额角,语调虚弱仿佛大限将至,“遇明怎么办,等你太久了,头好晕哦……” 芸娘追夫第一式:让他心疼!惹他怜惜!苦肉计安排起来! 梁彦昭一脸急色扶住她,歆歆一向身子最壮实,怎会突然头晕,莫不是染了什么大病,他转头吩咐:“砚青,速去请刘医正。” “诶诶诶,”宁歆歆也不造作了,语调迅速恢复正常,“砚青别去。” 刘医正一来,不就发现她装病了吗? 梁彦昭近来身子妥帖了许多,他弯下腰,打横抱起宁歆歆就往卧房走,蹙着眉头轻声哄她:“歆歆,不可讳疾忌医。” 宁歆歆双手揽住梁彦昭的脖子,窝在他精瘦却宽阔的胸膛里,用力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药香,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公主抱,是公主抱! 芸娘,我最好的朋友,这招也太好使了!爱你爱你啵唧~ 进门后,梁彦昭给她除鞋抱上了床,拉过棉被来给她盖好,刚刚做完这些,呼哧呼哧跑的砚青就带着同样呼哧呼哧的刘医正进了门。 宁歆歆眼前一黑,完蛋,天要亡我。 刘医正号了号脉,皱了皱眉,犹不放心,又号了号脉,又皱了皱眉。 梁彦昭在一边快被吓出个好歹,“刘医正,太子妃可有什么疾病?” 能有什么疾病?刘医正皱眉是因为太子妃这脉象显示她无病无恙,健康得很,搞不明白这么着急唤他过来是为了个什么。 要非说有疾,那大约是太子妃这眼睛进了沙子,搁这眨巴半天了。 他恭敬回禀:“回太子殿下,从脉象来看,太子妃身子康健,并无疾病,观其面色,也是红润非常,想来最近心情舒畅,四体俱安。” 宁歆歆气厥,是我刚刚暗示地不够努力吗?你稍微说我有点小病能掉块肉? 她想了想,决定给自己挽回一波,“刘医正,本宫倒是听尊夫人说之前她也曾头晕乏力,需你时时陪伴才能好些,本宫大约也是患了那种病。” 刘医正不愧是直男中的战斗机,想到爱妻之前行径,他挠了挠头,羞赧一笑,“下官惭愧,内子之前,乃是装病。” “噗嗤”,是砚青没忍住笑出了声。 宁歆歆万念俱灰,一把拉过被子蒙住头,累了,毁灭吧。 第25章 老梁哄妻 “ 现在还叫我小歆歆,他日…… 梁彦昭心里也憋着笑, 脸上却未显现,只示意砚青和刘医正退下。 门轴转动,待门合上、人走远,他才轻轻拍了拍被子, “歆歆把被子掀一掀, 莫憋着。” “不要!我没脸见人了。”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的话音。 宁歆歆又羞又恼, 芸娘把自家夫君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怎么连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她装病。 好赖不济她也是个挂名太子妃, 不要面子的吗? 梁彦昭又轻轻拍了拍,她就把被子裹得更紧, 还严严实实压在身下翻身向里。 “歆歆可是在恼我?”梁彦昭说话的尾音都有些上扬,被她的孩子气逗得忍俊不禁。 “恼你什么?”这句给宁歆歆整迷惑了, 他有什么好被恼的, 那个不开眼的刘医正才让人恼。 “恼我许多日都傍晚才回府, 害你一人在府中无聊。” 这句一下给宁歆歆打通了关节,对啊, 她装病的初心难道不是想泡梁彦昭吗?既然是要泡, 那总得天时地利人和, 人都不回来,泡谁? 她蹬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坐起,顶着乱糟糟的发髻, 神情哀怨又彷徨, “对, 就是恼你。刚成亲时还是午后回来,几日功夫便成了傍晚,日后怕不是要彻夜不归?现在还叫我小歆歆, 他日是不是该唤我梁夫人?自古便是多情女子薄幸郎,可怜我二八年华嫁与你,却迟早要落个秋扇见捐的下场……” 再也不能说看的小说点儿用没有,理论实操诚然有壁,但戏瘾上来的时候,撒泼台词是念得着实顺溜。 眼下这一通数落,火铳强弩一般把梁彦昭打了个手足无措,剑眉拧起,从头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未尽人夫本分。 想了半天,发现最近确实因为调查一起牵扯甚广的贪墨案而冷落了她,前几日晚睡惹她生气也是全因此事,但是已经调查了一半,断无收手之理。 “也好,总归三媒六聘礼毕,八抬大轿也收不回去,如今我自是别无他法,只能在这异乡高墙之内荒芜余生。”宁歆歆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侧身低眉,拎起被角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芸娘追夫第二式:哭!卖惨!大凡男子对你有情,定看不得你流泪。 第二式补充说明,要是真哭不出来,就假哭,但是要演得像。 刚刚想到哪儿了?梁彦昭的思路被完完全全打乱,听着眼前人的哭腔,心里仿佛百鸟迷途,四处冲撞,呕哑嘲哳让人烦乱无序,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他,人设崩了。 他慌张伸手想要替宁歆歆擦擦眼泪,宁歆歆就扭着身子躲开,一副气头上避他不及的样子。 开玩笑,要是给他擦,不就发现自己没哭了吗?翻车二度?那不行。 梁彦昭还道是自己把人气得紧了,讪讪收回手,“歆歆,我知你恼我,但是我近日回府晚,的确是因朝中事,绝非移情。” 宁歆歆小心论证、仔细推敲:绝非移情,那不就是说,有情,且情在我? 小宁,趁热打铁,支楞起来! “那你以后会早些回来陪陪我吗?” 梁彦昭面露难色,行百里者半九十,如今审案到了后期,黄昏回府已是他争取过、且要晚上赶工的结果,之后半月怕会越来越忙。 他迟疑道:“怕是不能……” 宁歆歆冲天翻了个白眼,那她俩刚刚是聊了一个寂寞吗? “不过,要是你在府上实在无聊,可以去宫里转转,母后时常会约人推牌九、斗叶子,或者是听戏听曲儿,要是你不愿参加这些,也可在我幼时居住的重华宫里折腾吃食。” 梁彦昭顿了顿,有些忐忑,仿佛接下来的话要占人大便宜一般,“若你去宫里,我便与你一同用午膳,待你午憩后再去议事,傍晚接你一道回府。如何?” 这听起来还有点“邻班异地恋”的感觉,当然非常棒啦,宁歆歆傲娇地抬了抬下巴,笑得既不显山也不露水,“那好吧,明日我跟你一道去。” 见她松口,梁彦昭终于展颜,“我去得早,不需跟我一道,安心睡醒了再去。” “嗯,”宁歆歆乖巧应下,一头扎进梁彦昭怀里,双手环住他精瘦的腰肢,“刚刚生气费了好大心力,需要一个抱抱。” 芸娘追夫第三式:多多争取身体接触,身体比嘴巴更诚实! 梁彦昭身子一僵,颇生硬地回抱,右手抬起半天,直到看够了手相,方鼓足勇气抚了抚怀中人的脊背。 二人一处许久,直到一声五脏庙抗议的声音打破了欲说还休的暧昧气氛。 梁彦昭揉了揉怀中人发顶,轻笑出声,“歆歆还未用晚膳?” “还说呢,忙忙活活一下午,可就是等不到你来吃这口面。” 考虑到梁彦昭并非哮喘,膳食里可以渐渐加些海货,她今天烤了大地鱼吊汤,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抬了几个小时的粗竹竿子,擎等着他回家给煮一碗云吞面。 可这一等,就等到了天擦黑。 “是为夫之过。” 这是他第二次这般自称,听着比回门日时又更悦耳了几分,宁歆歆强压住疯狂上翘的嘴角,“算了算了,不生你气了。走吧,今天煮超级好吃的面给你吃。” “慢着,”梁彦昭拉住她,轻轻解开她发髻,用手梳顺后重新绾好上簪,“可以了。” 宁歆歆简直要化作一滩蜜水,这老梁,真犯规。 第26章 云吞面 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梁彦昭看着碗中的面, 色泽金黄,微曲,还有同色面皮包的馄饨,皮薄个大, 隐隐发红。 这汤底闻起来实在馋人, 他拎起调羹先尝了一口汤, 这汤看着湛清,入口是醇美柔和,甘甜味浓, 许是加了鱼来吊,却一点腥味也无, 鲜美非常。 之前他身子不好时,母后也曾安排厨娘炖各类汤品给他进补, 只是那些补汤要么味道寡淡, 要么药香太过, 大都让人没有胃口。 若当时是歆歆炖汤,他定乖乖饮用。 “歆歆, 今日这汤与昨日定又不是一个吊法, 更醇厚悠长些。” “这个呀, 是用焗过的大地鱼粉、猪骨、瘦肉、虾壳一起炖的,古书里说是闻香翻马,”宁歆歆喝了口汤, 慢慢道:“你知道大地鱼是什么鱼吗?” “不知。” “是比目鱼, ”宁歆歆觉得这俩名, 还有另一个名字鲽鱼,都很一般,不知怎么就有这么好的典故,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就是那个比目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彦昭一个云吞没捞好,“吧叽”一声又落回了汤里。 “虽然名字一般,但是真的好好吃,云吞面少了比目鱼,那就不是云吞面了,”宁歆歆一口咬开个云吞,馅料里露出半只虾子,“遇明,你吃呀……” 梁彦昭回神,挑起面条入口,全蛋碱水面爽滑脆韧又弹牙,碗底的猪油把碱水的味道完完全全掩盖,只剩下裹满汤汁、勾了豉油的鲜甜。 “别光吃面,尝尝云吞,我包了好大个的虾进去,”宁歆歆从自己碗里舀了个云吞给梁彦昭。 云吞入碗似金鱼入水,梁彦昭咬了一口,外皮与竹升面相同来处,入口爽滑,外皮弹牙有嚼劲,内里猪肉馅肥瘦相宜,橙粉色虾球居其中,绵中带脆,油肉皆香。 他还在慢慢品味,宁歆歆就已经一通风卷残云连碗里的韭黄也吃掉了,太舒坦了,实在不辜负一下午抱竹子压面的艰辛。 不多时,梁彦昭也吃好了。 宁歆歆瞧了瞧碗里,吃得还行。知道梁彦昭有时候也会贪嘴想多吃几口,她每次都算好了量一点点往上加,怕他一下子吃多肠胃受不了。 “遇明,你要去书房议事吗?” 梁彦昭脸上带了些歉意,犹豫地点了点头,怕宁歆歆又会生气。 “那你去吧,我去小厨房看看。” 梁彦昭一走,宁歆歆就迫不及待地把系统招出来,“我要最好看的信纸,还要一支硬笔。” 系统:“你要写信吗?” 宁歆歆:“怎么?不可以吗?” 系统:“可以是可以,就是太土了。” 宁歆歆(震怒):“不要哔哔赖赖,快点拿东西,结账,谢谢!” 写情书这招可不是芸娘教的,全靠宁歆歆自己在身边人的恋爱大环境里耳濡目染自学成材。想当年,她暗恋高三学长,掉书袋、拽大文写了近两千字的情书。 最后只感动了自己。 柳暗花明又一村,谁能想到错过了早恋快车的她竟然遇到了梁彦昭呢?若是颜值和情书字数成正比,那她现在应该为老梁写一篇十几万字的论文。 论文是写不出来,但是,一封情深意切的情书总要得。 一把被各个语文老师夸奖的硬笔行楷终于派上用场,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她攥着笔开始构思,只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平日看的小说、背的诗词完全无法拼凑到一起,脑里生拉硬扯也没捋出几句,一晚伏案毫无成果。 待到梁彦昭遵从两人约定,亥时回房之时,她眼前的信纸上也只有半阙词,还是为了试笔练字写的。 梁彦昭凑近了看,纸上分明是行楷,却不是歆歆日常书法的张牙舞爪模样,笔迹纤细、遒劲有力,颇为悦目。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1)” “歆歆在做什么?”梁彦昭问。 反正也没写出什么东西,不怕看。宁歆歆随口道:“啊?我吗,在练字。” “这样。”梁彦昭弯了弯唇角,恁是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这两句倒像是说的他。 —— 又一日,秋高气爽、惠风和畅,宁歆歆一改前日里艰苦朴素的带娃穿搭,可劲往华丽张扬里打扮。 原因无他,今日要进宫,排面必须有。 绾了个飘逸灵动的飞天髻,斜插两支花丝烧蓝颤颤步摇,髻间一支星芒镶就的正凤,口中还衔了红玉细珠的流苏串子;耳上是鳌鱼流珠金耳环,与颈间祥云鱼纹的镂空璎珞锁将将配成了一套。 一身浅红满绣的宫装,既不显老,又够贵气,紧紧束了条缀满南珠的腰带,乍一看去,纤腰不堪一握,却更显其上峰峦起伏。 宁歆歆在赵嬷嬷班主任一般的严苛目光里袅袅娜娜上了马车,守己本分地入了宫。 进了坤宁宫时,皇后正在逗一只肚皮湛蓝的虎皮鹦哥,认真讲是蛮可爱的,如果宁歆歆没有尖嘴恐惧症的话。 那个烟嗓鹦鹉正叫得欢实,依稀分辨地出是在背一首酸掉牙的情诗。 “太子妃来了,”皇后一个回眸,云堆翠髻,靥笑春桃,年过不惑仍是风韵万千,“快来瞧瞧本宫这鹦哥儿,陛下前儿才寻了来,今日便已习得了好些话。” “儿臣适才便听到了,父皇选给母后的,自是样样顶尖,”宁歆歆上前施礼,暗暗感谢皇帝皇后的绝美爱情养出这么个会疼人的梁彦昭。 皇后扔下两颗薏米,带着宁歆歆入座,问长问短间三句不离梁彦昭病情与胃口,宁歆歆乖巧地一一回答,皇后不断点头。 她之前便听赵嬷嬷说过,太子妃虽行事出格,心肠却不坏,人也和气,认真论起来还是个颇得人心的主子,益安居的下人们都对她赞不绝口;若要她管理偌大东宫,怕是会有些吃力,但是要说照顾太子殿下,放眼整个南潞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较她还妥帖。 罢了罢了,年纪轻轻做点糊涂事也是在所难免,若她一味揪着人家悔婚的事情不放,郁气内结白白损了容颜不说,这般作为与话本里的恶婆母又有何异? 婆媳二人闲聊半晌,虽未曾冷场,却也不甚热络,想来都已忘记醉酒那日的情深意切、恋恋不舍。 眼看着已到了巳正二刻,宁歆歆有些坐不住了,她还惦记着给梁彦昭做午饭呢。 皇后也是个爽快人,没有虚情假意地留她用午膳,只说:“今儿一早昭儿便安排了一队宫人收拾重华宫,动静不小,想来是预备着给你作宫内休憩之处,去看看吧。” 听说还找了几个会泥瓦手艺的内侍专门拾掇小厨房,儿子、儿媳势必要一起用午膳了,要是能记得给她送一口那就更好,上次昭儿带进宫的那个敲鱼着实味美。 宁歆歆方起身,皇后又补了句,“午后会有戏班子进宫,可以一道来听听。” “儿臣定准时赶到,”宁歆歆屈膝,“母后,儿臣告退。” 第27章 进宫 金钱蛋、豆腐丸子、爆米花…… 梁彦昭应事先打点过, 整个重华宫的宫人都毕恭毕敬,各司其事,像太子府一样有序。 而且,赵嬷嬷也留在了坤宁宫, 这里岂不就成了自己的山头?宁歆歆含笑颔首与行礼的宫人打招呼, 心里大呼巴适, 真的巴适。 她早问过梁彦昭用午膳的时间,现下时间可不宽快,她略琢磨了下, 飞快拟定了午饭菜单。 梁彦昭回宫,恰好赶上她上了最后一道菜。 “遇明回来了?先去净手, ”宁歆歆看着梁彦昭,脸上不由得溢满了笑, 他该是参加了朔日朝会, 头戴九旒冕, 身着过肩龙纹玄衣、四章纁裳,腰饰金钩玉珠佩绶, 端的是贵气天成, 不怒而威。 梁彦昭笑着应了, 预备先除冕,福生刚要上前伺候,就被狗腿的宁歆歆抢了先, 拆金簪的时候, 她稍一垫脚, 附在梁彦昭耳旁低语,“遇明,有没有人说过你生的十分好看?” “好看”可不像是称赞男子的词, 旁人自没有太子妃这般大的胆子,梁彦昭摇摇头,“不曾。” “那你听好,今天起就有人这般说了,”宁歆歆道,“遇明,你长得真好看。” 梁彦昭心里甜丝丝的,犹有一丝羞,“歆歆也是。” “快点吃饭啦,”宁歆歆收好冠冕,与梁彦昭一道净手落座。 今日时间紧,午膳也简单,一道豆腐丸子汤,一碟蒜香金钱蛋,一碟白灼菜心,勉勉强强算是肉蛋蔬菜合理安排。 主食是米饭,却是宁歆歆亲自加水计时煮的,不粉不硬,软糯贴胃,梁彦昭下午还要接着议事,吃了硬米饭再不消化就更难熬。 朝会站了一整个早晨,此刻腿脚酸软,口干舌燥,梁彦昭下意识想先尝丸子汤,忽的想起宁歆歆用饭莫先饮汤的叮嘱,便执箸夹了一块金钱蛋。 金钱蛋外是一层稍硬且薄的皮,其上裹了层透着葱姜、蒜末、蒜苗香气的蛋黄油脂,内里是去了油气的白煮蛋味道,蛋腥被豉油和酱油压制,只剩下了酱香。 这菜其貌不扬,做起来却也不简单,需得把鸡子煮熟过了冷水,剥皮后用棉线切成厚片,而后裹上蛋清宽油煎制保证蛋黄、蛋清不分家,最后再用带了蛋黄的熟油大火爆炒。 宁歆歆盛了碗丸子汤放在梁彦昭面前,也尝了口金钱蛋,“这菜上点辣味会更好吃,等你肠胃好些再加辣椒炒给你吃。” 鸡子这般做法并不常见,梁彦昭已觉这菜咸香慰口,颇为下饭,听到这般说词,却又想试试加了辣是何种滋味,他身子不济被迫口淡多年,在宁歆歆的调养下越发见好、日常膳食也更有滋味。何为辛辣?他想要一试。 梁彦昭道:“肠胃如今已然大好。”言下之意,快加辣椒炒给我尝尝。 宁歆歆挑眉,眼里尽是对他这话的不认同,当下便拒绝道:“还要更好些才行。” 反正歆歆医术过人,肠胃失和又非大病,治愈只是时间问题,念及此,梁彦昭平了心情,探手舀了一个丸子。 能尝出是肉丸子,肉质却不发紧发硬,瘦肉馅并不黏连一起,内部松软散口,咀嚼也成了一种享受,不知是加了什么配料吸去了肥肉的油腻,却保留了肥肉的滑软口感,清清淡淡又鲜香袭人。 咽下肉丸紧接着饮一勺飘着萝卜丝的鲜汤,只觉从喉舌一直暖到了脾胃,秋日的燥气和凉意统统化成了熨帖。 “歆歆,这丸子口感妙极。”梁彦昭道。 “这个呀叫豆腐丸子,三七肥瘦的肉馅里加上碾碎的老豆腐、红薯淀粉、鸡蛋液,搅打上劲下水汆的,这个清淡,可以多吃两口。” 这一桌菜,连那白灼的菜心都绿嫩鲜甜合胃口,但是梁彦昭许是上午太累,终究也没吃到宁歆歆的期望饭量。 这么多天来,除了那次家宴,梁彦昭头一次比宁歆歆先吃好。 看他脸色也不太好,宁歆歆有点心疼,准备午间少睡一会儿,早些起身给他做些点心垫肚子。 宫人撤了桌后便鱼贯而出,重华宫正殿里只余他二人,梁彦昭帮宁歆歆拆了发髻,坐到床沿上给她盖好锦被,后又将帷帐落下遮光,“歆歆睡吧,待你睡着我再离开。” 日光被掩了对半,宁歆歆自下而上看梁彦昭,眉眼温和带笑却难掩其间深深倦意,她往里挪了挪,“别坐着了,躺一躺权作午休,下午还有得熬呢。” 梁彦昭稍一迟疑,对上了宁歆歆真挚而期望的眼神,天人交战将将开始便鸣金收兵,他点了点头,“好。” 宁歆歆睡眠质量相当不错,拉梁彦昭躺下也只是为了让这人休息,心里一丝旖念也无,没一会儿便睡熟了,沉睡中察觉身侧躺了人,就一点点挪了过去,抱住那人的胳膊睡得更香。 午睡时间稍长些,醒后便会有种恍然隔世、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宁歆歆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手里抓着梁彦昭的外袍,歪着脑袋,心说这算什么,怎么留下件袍子人却跑了。 坐着稍缓了会儿,她起身将衣裳挂在衣架之上,绾了个圆髻去了小厨房,梁彦昭将此处整治得十分妥帖,连烤炉都给她搭好了。 今日既然是要听戏,四舍五入那也算是看电影了,奶茶、爆米花可不就得安排起来。 她先烘上了一炉椒盐一口酥,一口一个吃起来更文雅方便些;而后取了半瓢玉蜀黍粒入锅,加了黄油、奶油、砂糖、黑芝麻后就迅速盖上锅盖,一手按盖、一手打着圈晃锅,锅中很快就响起了爆竹一般噼啪爆破的声响。 重华宫的宫女比益安居众人守礼得多,只敢垂头做事、悄悄听音,猜想太子妃娘娘莫不是在耍什么江湖把式? 过了一会儿,噼啪声的频率低了下来,许久听不见声响,宁歆歆又晃了几圈锅子,知道差不多是爆好了。 她打开锅盖,油香、甜香、奶香交织一处迅速溢开,除了锅底零星几个粟米粒,大部分都已经爆成了花,本应是奶白的爆米花上裹满了糖浆、奶油和黄油,外表是一层喜人的嫩黄颜色,其上还点缀着炒香了的黑芝麻。 宁歆歆捏起一个尝了尝,外皮略油稍脆,内里蓬蓬软软,又香又甜,是热量炸弹给的快乐。 “红苏,红露,”她招呼道,“端一盘下去给大家分分。” 若在益安居,许是早有人扒住窗台等着投喂了,这里的小丫头们偷偷吸鼻子、咽口水,手上的活计却没停过,连往前凑凑都不曾,宫里的规矩确实更严些。 大家跟着红苏走远后,宁歆歆把爆米花的锅子用水泡上,又起一锅放上白砂糖、正山小种一起小火炒制,待炒成棕红色的焦糖茶浆后,加一点点水兑上牛乳,滤去茶叶就是焦糖奶茶。 上一世时宁歆歆试着煮过许多种奶茶,国产茶里还是正山小种最为香浓,远超大红袍,羞煞金骏眉。 担心梁彦昭饮过甜的奶茶会胃酸,她又煮了一锅糖粉减半、茶叶加量的奶茶,这人中午肯定没睡,茶味浓些给他提提神。 本想让出身宫内的红露去奉天殿送食盒,忽想到梁彦昭曾多次嘱咐入宫一定要让红露随身伺候,宁歆歆便改了主意,找了个小宫女带着红苏去了。 她自己则带着红露去了御花园旁的戏台子处。 第28章 奶茶 爆米花 一出《茂陵弦》 宁歆歆赶到时已到了不少宗妇, 里面有几位是大婚那日的全福妇人,想到那日喷了一地合卺酒的事,她顿时有些头大,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寒暄。 赵嬷嬷已经得了皇后的旨意走到了宁歆歆身后, 正挨个介绍各位宗妇的情况。 “太子妃来了, ”皇后抬手招呼, “坐到本宫身旁来。” 在座之人皆站立行礼,宁歆歆听从指点回了几个礼后坐上了皇后旁边的座位。 “今日是一出《茂陵弦》,戏码不算新奇, 班底却还不错,”皇后举起三才杯, 拨弄了几下茶沫,啜饮了一小口, 茶是好茶, 只是淡了无味, 浓些却就涩了。 她近日逢程姬之疾,总觉腹下隐痛, 带得整个人都恹恹的, 胃口也差了许多。 撂下茶杯, 又抓了把生瓜子,不光是不好剥,吃到嘴里也无甚味道, 又把瓜子扔回了盘中, 兴致缺缺。 而后, 她看见宁歆歆拿了个精巧的银壶出来,往雕花银斝里倒了两斝,瞧着像是北铉游牧人常喝的奶茶。 “太子妃做的这是奶茶吧?”皇后问道。 宁歆歆不曾想皇后竟能认出这个, 点头道:“正是。” 皇后脸色变了变,到底是没去碰那银斝。 建平帝有个封号淑惠的小堂妹,南潞皇室几辈才出了一个的公主,年纪较当今太子还小,生了个男儿性子,花信年华便将屿州五国游历了一个遍,那年她打北铉回来,就在宫里做了次奶茶。 皇后闭了闭眼,当时那种腥膻黏腻的口感直至如今还能被舌头清晰地想起。 淑惠公主自也觉得不好喝,只是觉得这种做法十分新奇,而且听说喝了之后提神、抗饿还暖身,于当地牧民而言倒也不失为个好东西。 宁歆歆已经再喝了,边喝还边感叹:银斝已经是她能找到比较深的杯子了,却还是差了些意思,改天又要麻烦老梁打上几个深口奶茶吸管杯。见皇后迟迟没有下手,就往另一只银斝里插了根苇管递过去,“母后尝一尝吧。” 皇后看她喝得起劲,又记起她人人称赞的厨艺,便拿帕子掩着,学她那般吸了一口。 奶茶入口是清新的茶香、醇浓的乳香,二者并行于唇舌之间,茶叶原有的涩味被乳味压制,乳品本来的腥膻也被茶水悉数化解,这里面还加了砂糖,只是不知怎的,糖的甜蜜之味中还掺了一星并不甚重的苦味,却显得甜味更浓。 跟当年那口子咸奶茶真真不是一种东西。 用苇管吸着喝的法子也稀奇,比直接用杯子更过瘾,皇后攒劲吸溜、小口吞咽,不多时,一斝子奶茶就见了底。 正待唤人再斟一斝,就看见宁歆歆又取出来了个竹编小筐,里面的东西一颗一颗、色泽金黄,实在是诱人,“太子妃,这是何物?” “是玉蜀黍加上糖、油爆成的花,”这个时代的奶油应该是叫酥,但是她用的是在系统里买的现代奶油,索性就笼统地说是油。 皇后看向左右,有宫人上前试毒后重新呈回。 至此,皇后才捏了个银勺舀了一粒,表皮有些酥脆,稍不注意还会咬出些声响,与酥脆一处来袭的还有浓甜和乳味,内里蓬软又有谷物原香,咀嚼几下还能尝出黑芝麻炒制过后的油气与香气。 达官显贵都食细粮,甚少食用玉蜀黍,她还未见过这般奇巧又美味的做法。 皇后一粒下肚,立即又续上了一粒,味甜之物仿似带有神力,热乎乎的奶茶和甜蜜蜜的玉蜀黍花入了腹,身子的乏恹都减了几分。 “太子妃有巧思,”皇后赞道。 “母后喜欢,儿臣便常常做来,”宁歆歆不似皇后斯文,怀里抱着个爆米花小碗,笑得乖巧。 见她眼神清澈,并无搪塞之意,皇后点点头,“前几日昭儿入宫带了些索饼,样子无甚稀奇,煮出来却是滑嫩弹牙,鲜香逼人。听昭儿说也是你做的,太子妃有心了。” “母后可是说的敲鱼?”宁歆歆思考半天,索饼就是面条,滑嫩弹牙应该是说的敲鱼面。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皇后笑了笑,眼角处能看出几道浅浅细纹,不似岁月如刀催人老的印记,却像是被人经年呵护宠爱的见证。 “那个是遇……”宁歆歆突然想起来这是在古代的婆母面前,按古代夫为妻纲的传统,她不该直接称呼梁彦昭表字,就拐了口风道:“是殿下亲手做与母后的,颇费了些力气。” “你们俩呀……”皇后脸上似嗔似喜。 昭儿成亲也有月余,她断断续续打听到些关于太子妃的传言,与婚前不同的是,这次却全是些好名声,无论是昭儿、医官们还是东宫下人都说她随和大度,甚至连陛下都说她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早听闻敲鱼是昭儿做的,看儿子想把功劳记她头上,皇后自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太子妃此人却实诚,或者她还存了几分帮昭儿挣脸的意味? 不论发心如何,从她适才刻意改口时的面色羞红来看,二人的夫妻生活应是颇滋润,之前担心她负了昭儿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念及此,皇后脸上笑容未变,眸底却添了几分真诚和慈爱,“歆歆日后若是得空,便多来宫里陪陪本宫。” 宁歆歆不知道皇后为什么突然态度好了这么些,只能点头道:“知道了母后。” 第29章 留宿宫内 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见异思迁的…… 《茂陵弦》讲的是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 便是放在现代也十分出名,高门小姐为了穷书生当垆卖酒,后遭其变心,不卑不亢写下《怨郎诗》、《白头吟》、《诀别书》, 后又将人挽回, 知道大意就不难听懂。 且她小时候跟着姥姥在央视十一套跟我学、过把瘾, 还能唱得出不少名段,诸如“天波府里走出来我报国臣”、“来世变犬马我当报还”之类。 今日这出,她也听得是有滋有味。 那厢, 梁彦昭却担心宁歆歆不喜此道,今日议事毕就匆匆赶来漱芳斋, 想要早些将她带走。 还未靠近戏台,他就看见最前头的两张圈椅上坐着母后与歆歆, 二人各捧一只小碗, 听戏听得聚精会神。 梁彦昭苦笑一声, 倒是他多虑了,歆歆本就是个活泛主儿, 这种场合怎会应付不来? 一群宗妇看到太子殿下到, 纷纷起身行礼, 都是皇室之人,梁彦昭自也要回礼。 皇后看得起劲,并未起身, 只命下人看座, 招呼梁彦昭道:“昭儿入座吧。” 眼下才申正二刻, 比梁彦昭素日回府的点儿早了快一个时辰,宁歆歆既惊且喜,怀中瓷碗都来不及放下就跑过去, “遇明你怎……” 一语未毕便听见两声明显刻意为之的“咳咳”,不用问,这是赵嬷嬷嫌她没规矩了。 宁歆歆皱着眉毛,撇了撇嘴,放下爆米花上前规矩福礼:“妾身见过殿下……” 梁彦昭看着宁歆歆对赵嬷嬷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轻弯薄唇,将人扶起来后,也如她一般正经道:“太子妃免礼。” 宁歆歆看出梁彦昭幸灾乐祸,就冲他做了个鬼脸,用仅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哼”了一声。 梁彦昭笑意更深,一双狗狗眼都笑成了下弦月。 旁边的宗妇撂下生瓜子,手里拎着帕子状似无意地交头接耳,之前太子总是面色惨白,连三伏天里也得披着氅衣,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今日里却不一样了,好像是三魂七魄得了召唤归了位,总算是有了人气儿。 这种场合甚少见太子参与,秋凉又有阵阵西风,他的身子怕是受不住……各位宗妇都猜太子不过一会子便会借故离开,却见他撩袍入座,大有风雨不动安如山之势。 眼下正演到精彩的一折,梁彦昭看宁歆歆入迷地爆米花都忘了吃,边听戏嘴里还念念有词。 梁彦昭凑近一听,隐约是“哼,渣男”,“女孩子还是得有文化啊”,“这种人居然写得出《长门赋》”,“我要是卓文君,我可不原谅”。(1) 不曾想歆歆对于情之一字竟专执如斯,梁彦昭倒吸一口冷气,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见异思迁的坏毛病。 爆米花小碗被宁歆歆随意撂在腿上,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梁彦昭便顺手取了过来。 今日奉天殿上,年轻御史与守旧老臣意见相左,就贪墨案涉案众人的定刑争执不休,双方俱是面红耳赤、口沫飞溅。 争到后面走向就不大对了,彼此都忘了辩论出发点,只奔着吵赢而去。 刚巧这时,宁歆歆送的下午茶到了。建平帝索性暂停合议,着众臣饮几杯茶润润嗓子,也平平心气,梁彦昭见食盒里的吃食数量不少,便分了些给各位大臣。 奶茶提神爽口,椒盐一口酥咸美掉渣,爆米花酥酥脆脆,奶香逼人,大家俱是吃得身心爽畅,眉开眼舒,对峙的戾气消弭对半,再次合议便冷静理智了许多,比平日里早结束了一个时辰。 梁彦昭看着手中爆米花,今日里它还算立了一功,不对,这一功合该记在歆歆头上才是,他拈了个爆米花递到了宁歆歆嘴边。 宁歆歆看得入迷,感觉到有人投喂张口就吃,还不小心咬到了梁彦昭的手指。 见此情景,各位宗妇以帕掩面,帕子下面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一直佯装专心听戏的皇后难掩唇边笑意,也捏了个爆米花入口,嗯,儿媳妇的手艺委实不错。 今日这《茂陵弦》并非全本戏,很快便谢了幕,梁彦昭携宁歆歆拜别皇后便动身离开了漱芳斋。 宁歆歆头次在戏台子前听戏,又坐在了前排,连伶人的妆面和身段都看得清清楚楚,现下正是十二分的兴奋,“遇明,母后说明日会演一出从东垚传过来的戏,邀我一道来听。东垚的女子地位更高些,想来戏码也会更新奇。” 梁彦昭站住脚,问她:“那不如今日便宿在宫里?” “行倒是行,只是……”宁歆歆犹有些迟疑,“我没有换洗衣物。” 听她这般说,梁彦昭便晓得这是今日玩得开心想留在宫里,就拉着人掉头往重华宫的方向走,“莫要担心,宫里有衣裳。” 在太子府时,宁歆歆午睡醒后会习惯换身舒服便利的衣服下厨,梁彦昭便找绣娘赶工了几身合适的衣裳放在重华宫,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我要穿那种很简单、很方便的衣裳呀,宫里肯定没有的,”宁歆歆想到太子府在婚前给她准备的七仙女套装,那可不是下厨房能穿的。 “宫装和便装都有,都是按照你的身量准备的,”梁彦昭探手拨开宁歆歆身侧的枝桠,轻轻将人往石子路中心揽了揽。 我的尺码?宁歆歆的思路又开始跑偏── “遇明,”宁歆歆似羞似喜,方卷睫瞧了梁彦昭一眼,又迅速垂下眸子,不由自主捏起了嗓子:“你是不是趁人家睡觉时……”偷摸丈量了人家的身子? 梁彦昭大致能猜到她突然娇羞是为哪般了,身后还有一群宫人内侍,他是男子倒不怕些什么,就是怕歆歆日后坏了名声,就忙打断她:“歆歆,我只是寻了你两套合适的衣服给了绣娘而已。” “哦,好吧,”宁歆歆有点恼火,这没来由的失望是怎么回事? 看她脸面倏的泛起了红晕,脚步也加快了不少,梁彦昭眉眼间也染上了深深笑意,回头示意宫人们跟得远些,大跨步追了上去。 第30章 梨膏棒棒糖 给没有童年的彦昭小朋友一…… 重华宫正殿没有贵妃榻, 梁彦昭便背着下人移去了罗汉床上的矮桌宿在了上面。 宁歆歆第二日晨起,就见得矮桌又回到了罗汉床上,甚至还逼真地放上了漆盘茶具;自己身侧则是收拾好的帛枕和锦被。 好一幅夫妻同寝后,丈夫早起上朝、纵溺幼妻迟起的和谐景象。 “唉, ”宁歆歆轻叹了口气, 夫君这般守礼、又如此细致妥帖, 真是让人不知该喜还是忧。 早膳用毕,宁歆歆琢磨着在重华宫内部转转,看看梁遇明自小长大的地方都布置、藏匿了些什么东西, 会不会有小男生都玩的弹弓?还是书本、手札里也会有上课无聊时画的小人? 在书房逛了半天,也只看到些正儿八经的“工具书”, 横平竖直的读书札记,连砚台、笔洗之类都是端方肃正, 连个活泼些的雕刻图案都不曾有。 只有抽屉里有个九连环和鲁班锁, 该是梁彦昭幼时的玩具。九连环玉珠的润度与油脂感都非常高, 应该是被把玩过很久,但是却保存地非常好, 没有磕碰破损的痕迹。 宁歆歆很快就逛厌了, 乘兴而来, 败兴而归,将东西原样放好后扭头出了书房。 书房旁边是个上了锁的锻造房,锁头纤尘不染, 想来近期还有人来过, 宁歆歆便想进去看看, 问了问宫人却说只有太子殿下有锻造房的钥匙,也只能作罢。 两个膀子架着个头转悠了半个时辰却一无所获,宁歆歆叹了口气, 想到了去故宫旅游时导游说的清代皇子一天学习十几个小时,一年休息六天,可能天下皇子都不配拥有快乐童年吧。 她净手进了小厨房,之前许诺了梁彦昭许多东西,时至今日也没做,今天先给小可怜做个秋梨膏。 小厨房刚好有汁水丰富的砀山梨,宁歆歆着人搬了小半筐出来,约莫得有十斤,梨子加热会把汁水逼出来,这十斤梨熬成膏顶多也就两罐,洗净后与红苏等人围坐在一处边聊天边削皮。 梨子削好皮后去核切丝,再切上些姜丝、对半劈一把红枣、碾细些川贝,拍碎两颗罗汉果,加上块□□糖一起入锅,冰糖无需放太多,梨汁本就甘甜,红枣和罗汉果也具甜味,混在一起熬煮恰好能将姜丝的辛辣和川贝的苦味压制。 锅底起大火翻炒上一盏茶的时间,而后熄火放凉,待梨汤不烫手就取出来用纱布挤出汁水,去掉梨渣。 即便是用细布过滤,还是会多少带些梨渣,所以还需要用细箩再筛过一遍。将过滤好的梨汁放入锅内大火煮开,然后转中火熬制,待到梨汁变得浓稠、颜色变深后就要开始搅拌,小火熬至表面起了密集的小泡,颜色也像红烧排骨时熬的焦糖色一样就可以关火。 秋梨膏在温热的时候流动性还是比较强的,所以要趁着热度抓紧装罐贮藏,等到放凉便会粘稠成膏状。 陶罐是提前洗净、在滚水里煮过的,这样不单更卫生些,也会延长贮存时间。熬好的秋梨膏装了个九分满,锅内还剩了些底子。 宁歆歆喊来红苏、红露,取了几个碗冲好秋梨膏分发了下去。 收到秋梨膏冲水的宫人们无不千恩万谢,太子妃熬的这膏子甜兮兮,实在是好喝得紧。上一次吃到这么甜的吃食是什么时候来着?想了又想,却是记不清了。 这个年代的糖是稀罕物,好些主子都还会把琥珀糖等物发给婆子丫鬟收买人心。宁歆歆倒没这么多小心思,左右她如今处境不错,也不需额外费这个脑子,只是觉得这天气一天天地燥了起来,给大家分一些润燥之物是“天要下雨”一般自然的事情。 看着大家喝得起劲,她心里也觉得开心。刚要洗手出小厨房,忽瞧见门口处放着一块十分平整光滑的石板。 据她的经验,这种石板用来烤肉是足够的。那......是不是能用来做棒棒糖呢? 行动派宁某人迅速开始洗梨削梨,心里想着到时候试验一下,万一糖浆倒上起不下来,不是还有系统里租的防粘烤盘兜底吗。 这次她只切了三个梨,没有放川贝母之类的中药材,只加了老冰糖和麦芽糖。三者放到一处熬制,表面大气泡转成小气泡时起锅,倒到在石板上放好的竹签上,晾凉凝固后拿小铲子铲下来就可以了。 想不到还真的成功了,手上带着竹签的棒棒糖晶莹剔透呈琥珀一般的颜色,虽然没用模具没有什么造型,但是这般圆溜溜的朴素模样也很喜人。 宁歆歆开心地快要跳起来,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奉天殿给梁彦昭塞嘴里。 快到中午了,梁彦昭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拢共十来根,实在是不够分,她悄咪咪把棒棒糖收了起来,准备给没有童年的彦昭小朋友一个惊喜。 第31章 鸡汤小馄饨 “忙完便早些回来。”…… 梁彦昭今日回来得晚, 步履也匆匆。 “怎么还赶了一头汗?”宁歆歆掏出帕子给他揩去额上些细汗,后又招呼福生把窗户关上,嘱咐梁彦昭道:“下次可不要这么急,仔细吹着风再闪了汗。” 梁彦昭只是笑笑, 说了句:“今日回得迟了些, 担心你久等。” 他没说今日议事正到了要紧处, 建平帝与诸位议事大臣都直接在奉天殿的偏殿处用膳,预备着对付两口就接着合议,省的夜间还要点灯熬油地赶工, 平白让人受累。但他之前允了宁歆歆要回来陪她用午膳,便匆匆赶来, 想着快些吃完再赶回去,脚下自要快些, 便走了一身汗出来。 他往常都是卧在榻上也虚汗不断, 这样实打实地因着行动出汗实在少见, 纵是中衣微湿,凉凉贴于脊背, 却也并不难过。 更何况, 家中有人布餐等候, 本就是件叫人身心发暖的幸事。 “等一下要什么紧的,”宁歆歆跨出门槛往小厨房走,刚刚听见宫人通传太子到了宫门处, 她就把小馄饨煮上了, 红苏正看着火, 现下将人迎到了,她也得过去瞧瞧。 看梁彦昭跟上,宁歆歆又住了脚, “遇明,你就别过去了,留在屋内下下汗,马上就能开饭。” 她忽然想起些什么,小步跑到一旁的雕花几上取下了个花梨木食盒,自里面拿了根秋梨膏棒棒糖藏在身后,“梁遇明,张嘴。” 梁彦昭知她定又做了些十分满意的吃食,便听话照做。 一根竹签子从眼前晃了下,口中被塞进了个滚圆之物,梁彦昭用舌尖品了品,梨子的清香袅袅悠悠散开,口感清甜却不腻不齁,直让人口舌生津,身心俱舒,该是歆歆拿梨子做的糖。 糖吃多了会引发咳疾,他自幼便吃得少,如今元服年岁都过了许久,却又被人喂起了糖。 梁彦昭不由失笑,歆歆这是将他当成小娃娃了。 “给,自己拿着,”宁歆歆拿起梁彦昭的手捏住竹签,笑问:“这是给你做的梨膏棒棒糖,甜不甜?” “甜。” —— 因着早上折腾了半天秋梨膏,时间紧,又连吃了几天炒菜,想着给梁彦昭换换口味,宁歆歆便包了半屉小馄饨作午饭。 等她到了小厨房,就见锅里的小馄饨已经都浮了起来,可以出锅。 宁歆歆取了两个粉彩瓷碗,拿筷子尖点了一点猪油,又撒上些虾皮、紫菜,而后浇上满满一大勺滚沸鸡汤。猪油碰上热汤会瞬时激发出香味,可以让鸡汤底更鲜浓味美,但是梁彦昭肠胃又受不住大油,只能点上一点结个味;干紫菜有着来自海洋的气息,泡发后鲜味更甚,盐浸的小虾皮又会给这种鲜味更大助力。 末了点上切细的小香葱,撒一点点胡椒面,既增香味,又暖身子。 “遇明,开饭啦,”宁歆歆进门,身后是端着食案的宫人。 梁彦昭起身给宁歆歆拉开圆杌,而后重新落座打量着眼前的小馄饨:与那日的云吞面不一样,馄饨皮薄了许多,未包馅的面皮边呈薄到近似透明,颜色也是泛着一丁点黄的米白,一颗一颗漂浮在清澈的汤底之中,汤的表面是或大或小的油花,与翠绿的葱碎、深紫的紫菜、微粉的虾皮一道构成了幅色彩颇好看的画。 空气里飘着霸道的葱香,浓郁的油香,鲜美的汤香,结合眼前之景,更让人口涎欲滴。 持勺捞上一颗馄饨入口,只觉馄饨皮软、滑且韧,馅是肥瘦三七的猪肉馅,有些肉还是块状,腾起来肉馅的间隙,口感不会发紧发硬,层次也更丰富,再嚼上几口还觉肉汁饱满,在口中迸发,那是宁歆歆加入的一点猪皮冻。 舀上一勺汤,勺子里最好再挂些紫菜,捎些虾皮,汤色清却不寡淡,鲜美配菜与猪油鸡汤底相得益彰,单这一口汤就足够把人的眉毛鲜掉了。 二人一餐无话,宁歆歆吃得快,就撂下勺子托腮看着梁彦昭吃。 这个人,怎么吃个饭都这样好看?斯文却不过分端着,一举一行都无比从容。好像不是在吃馄饨,而是引净瓶玉露一般。只有额前一丝薄汗能让人知道这人跟自己吃的是一样的吃食。 吃完馄饨,梁彦昭又饮了几勺汤,正所谓是原汤化原食,胃里填了缝,温暖熨帖得紧,身上热意涌动,方才谢了的薄汗又悄摸起了一层,议事一上午的口干舌燥和头脑乏力都被这几口汤抚平。 见他吃好,宁歆歆便递过了盏茶给他漱口,之前看电视总觉这般是丫鬟行径,现在做起来却顺手得很。 梁彦昭自觉心里有愧,道是:“歆歆,今日怕不能等你睡着再走,奉天殿此刻议事正紧,我马上便要返回去。” 宁歆歆已然知道了自己心意,正对梁彦昭依赖得紧,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与他绑在一处,听他说马上要走,心里飘过一阵不清不楚的酸意,但也没多现在面上,只是给他擦了下汗,重理了理衣襟,送人到了宫门处:“忙完便早些回来。” 也不算亏,往日里早晨没机会说的话,总算是在今时中午头说上了。 第32章 三合一 第一个吻。 午憩起身, 宁歆歆收拾了下就要去漱芳斋听戏。 刚出了正殿门,皇后身边的月嬷嬷便过来传话说皇后今日身子抱恙,午后的戏码取消。 宁歆歆想了下,回道:“母后身子不适, 本宫合该前去侍疾。烦请嬷嬷带路。” 月嬷嬷垂首称诺。 一行人进了坤宁宫内殿时, 沈医正已经在了。 皇后头戴宝蓝色镶珠抹额倚在两个软枕之上, 墨发散开,脸色苍白,左手捏着巾帕, 右手搭在迎枕上由沈医正号脉,见宁歆歆进来便抬手示意她无需行礼。 不多时就看见皇后眉头深深蹙起, 手中巾帕用力捂住了唇,宁歆歆本在床前静候沈医正的诊脉结果, 见状便眼疾手快抄起了脚边的痰盂。 皇后对着痰盂干呕许久, 却什么东西都没呕出来, 呕到最后乏了力,索性由下人伺候着躺平了去, 此刻看宁歆歆的眼神却比昨日更慈爱了些。 人呀, 从来都是只稀罕进入体内的东西, 却无比厌烦打体内出来的物什。 刚刚见她反胃,宁歆歆第一反应不是后撤而是递盆,这便是大多儿媳都无法做到的事。 高门贵府是有不少媳妇吆喝着侍疾日久, 其实不过是往床边站站, 说出去便是尽足了孝道, 煎药有大夫,伺候有仆妇,哪儿轮得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亲自上手?皇后自是懂这个道理的。 沈京诊完脉只说是月事不适, 开了个温经化瘀,理气止痛的方子,收笔突想起宁歆歆在场,便上前作揖道:“太子妃娘娘可要再号下脉?” 宁歆歆是有这个打算的,她又走近几步,试探性地叫了句:“母后?” “不用如此兴师动众,”皇后以手扶着太阳穴,苍白的嘴唇扯出个不明显的弧度,“歆歆,母后这是老毛病了。” 话虽这么说着,却还是将腕又搭上了迎枕,孩子们的心意最不能辜负,何况儿媳确是杏林奇才。 宁歆歆将号脉结果与照顾皇后起居的月嬷嬷对了一下,又同沈医正一起核对了脉案,脸上挂着笑说道:“母后这本算不得病,只是一种体质,便如有人体质湿热、有人体质虚寒一般。这种体质本质也是寒性,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冷美人体质。"(1),全因这种体质只见于女子,且多见于美貌、聪慧的女子。月事期间格外难熬便是表征之一,还会手脚冰凉,时常反胃作呕。” 皇后听了诊断,还颇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都现了点红云,“你这孩子,惯会哄母后高兴。” “那可不是哄您高兴,却是有这种说法的,”宁歆歆走到桌前提笔写药方,抬头笑道:“母后若是不信,且看疗效便是。沈医正的方子治标,儿臣的方子治本,程姬之疾(2)愈后,您若觉得身子爽利,那便是儿臣的方子奏效了。” 皇后见宁歆歆写完一张纸,又拿过了一张,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这个冷美人体质莫不也是个要命的病?如若不然,怎么单方子就写了两张? 宁歆歆提溜起两张纸费劲巴拉地把墨迹吹干,没办法,她到现在还不能准确把握每次蘸墨的数量,总想着多多益善,就更难吹干一些,半天才把手里的方子递给沈医正。 就递的时候晃了一眼,皇后的心就放到了肚子里,方子上药倒不多,主要是儿媳这把字委实是大了些,还略微丑点。 她抬手抚了抚心口,默默安慰自己:人无完人、人无完人。 已有下人去煎药,月嬷嬷便凑过去问道:“娘娘,是否需要用些饭食垫垫肚子?” 宁歆歆问:“母后午间没有用膳吗?” “禀太子妃,娘娘身子不适,并未用午饭。” “母后可是要用些点心?”宁歆歆问道,“儿臣去做些滋补的糕点,可好?” 皇后笑着点头允了。 宁歆歆便随坤宁宫的宫人去了小厨房。 过了会儿,皇后想起来些什么,抬手唤月嬷嬷近身,吩咐道:“去跟太子妃说一声,让她再做些昨日的奶茶来。” 月嬷嬷福身离开,心里激动不已,诚如娘娘所言,今日这遭属实是老毛病,每个月里都要闹上一次,这么多年何曾见娘娘主动要些什么东西吃,今日里竟有了想吃之物,实在是让人欢喜。 —— 宁歆歆到了小厨房,照例是红苏、红露给她打下手,还有两个坤宁宫的婆子主动要求帮忙,宁歆歆便与她二人客气说是不需帮忙,那二人却无一点离开的意思,说什么都要围着她转。 这时宁歆歆才恍然,这二人定是怕她在食物里动手脚,才特地过来监督的,皇家嘛,正常。 想通了内里关节后,她就干脆放开手教两个嬷嬷做这点心,今日是要做枣泥山药糕,大枣补中益气悦颜色,山药健脾益胃、滋肾益精,二者结合一处便是道十分滋补养颜的点心,皇后体质最适合多吃些,她们学会了也方便。 做枣泥山药糕最好是选取铁棍山药,营养价值高不说,含水量也比较少,用做外皮比较容易成型。将山药打皮切成段,而后上笼蒸熟。 蒸山药的功夫可以取些糯米粉上锅炒,白色糯米粉稍微变黄,米香激发的时候就是熟了,等下用来洒到模具上防粘。 然后挑上些大红枣,个头越大越好,洗净后上锅煮熟。将煮好的红枣去皮去核,这就是为什么要选大红枣的原因了,个头越大越好剥皮。剥好皮的枣子过细箩,然后加入些油、红糖一起小火慢炒,炒至光滑细腻、抱团的样子放凉备用。 山药在这时也已经蒸好了,取出碾细,加些煮开的牛乳和一点点砂糖团成光滑的山药团,瞧起来倒是与面团无异,但山药的香味却像带个小勾子一样,要不是还在坤宁宫,宁歆歆就要先揪一小口尝尝。 山药泥和枣泥分成小剂子,用包广式月饼的手法虎口慢收,让山药团完完整整把枣泥馅包住,放进木质模具压实里再卡出来便成了。 刚装盘要走,就见月嬷嬷小跑过来说:“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说想喝您做的奶茶。” “知道了,”宁歆歆应着,奶茶又不难做,经期饮些红茶也舒服,“糕饼已经做好了,趁热吃更好些,麻烦嬷嬷先呈给母后,本宫做完奶茶便过去。” —— 却看奉天殿那边,议事开始得早,如何定刑也已商议了个差不多,听到宫人来报说是坤宁宫传了医正,建平帝便将进度又加快了些,迅速拍板而后散了合议。 建平帝、梁彦昭心里都挂念着皇后,还特意传了轿辇,不多时便赶到了坤宁宫。 进去就看到凤榻之上支着张矮桌,皇后斜倚在床头,面前是坐在小杌子上的宁歆歆,婆媳二人正......吃得欢快? 一人手中捧着个银斝,咬着根苇管正喝着什么,建平帝分明看到太子妃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还是他的姈儿更斯文些。 等等,那么大块糕饼,姈儿竟两口就吃完了吗? 建平帝哽住,看见有宫人呈上了药汤,便嘱咐道:“给朕吧。” 梁彦昭走到床前,细心询问母后的情况,皇后看见建平帝来了,也不愿与儿子多说,只说:“歆歆给母后号过脉了,无甚大事,过会子让她与你细说。” “儿子知道了,”梁彦昭福至心灵,拉着宁歆歆离开了床前。 “拉我干嘛?”宁歆歆不明所以,还想着甩开梁彦昭,“我在那坐得挺舒服的。” “嘘,”梁彦昭以手点唇示意她不要做声,悄悄指了指床边。 宁歆歆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就见床边圆杌之上早换成了建平帝,眼下正端着药碗、拿着瓷勺一点点地喂皇后吃药。 真好呀,宁歆歆不由感叹,虽说中药这种东西更适合捏住鼻子一口闷,但是有情饮水尚能饱,苦一点怕什么。 然后就听见皇后抱怨道:“方才刚吃了歆歆做得枣泥山药糕和热奶茶,就显得这劳什子更苦了些,本就不是什么大病,为何非要吃药?” “大凡良药必是苦口,”建平帝又舀起一勺药汤递过去,哄道:“不过......太子妃是个有本事的,改日让她琢磨琢磨怎么把药也做好喝些,姈儿先忍耐几日。” 一行描红加粗的问号自宁歆歆头顶滚动而过,谢邀,并没有这个本事。 梁彦昭自也听到父皇这句明显是哄骗母后的话,笑着摇了摇头,转头问宁歆歆:“歆歆又在饮奶茶?” “对啊对啊,”宁歆歆把银斝推过去,“喝点吧,还热着呢。” 推过去又想到这是自己用过的苇管,好像不太好哈,尤其听说梁彦昭还有点洁癖来着,伸手又想往回收,却发现那人已经自若地举起银斝开始喝了。 虽说议事时都有茶水,大家却都顾忌更衣会落下进度,举起茶盏也只沾沾唇,哪会有人放开饮茶,梁彦昭此刻正干渴得紧,奶茶入口后才觉从喉咙到全身都活络了起来。 “那个……”宁歆歆支支吾吾,“那根苇管我用过了。” 梁彦昭笑了笑,“在下实在是渴了,还请太子妃可怜则个,便将这杯赏与在下罢。” “哼,油腔滑调,”宁歆歆飞给了他个蘸糖带蜜的眼刀,“秋天千万要多喝水,若是不够,壶中还有。” 那边,皇后一碗药饮尽,从内到外苦成了块黄连,建平帝正捧着个六格攒盒给她挑蜜饯。 梁彦昭放下奶茶走过去,自怀里取了个油纸包出来,“母后尝尝这个。” 宁歆歆看见是她做的棒棒糖,悄悄问梁彦昭:“你什么时候还拿了根棒棒糖走?” “本是打算下午吃的,但无奈带了根老长的竹签,实在太过显眼,到底没找到吃的机会。” 满足、甜蜜都一齐涌上心窝子,这人竟就这样揣了一下午的棒棒糖,怎么办,怎么这么可爱。 宁歆歆伸出食指在梁彦昭手心轻轻挠了几下,却很快就被人将整只小手捉住,牢牢攥在了手心里。 还是听到皇后唤:“昭儿,快过来喝些奶茶,尝尝歆歆新做的糕点。” 梁彦昭方才意犹未尽地松了手。 他走到矮桌前拎起一块山药糕,最外层是干粉,所以并不粘手,糕点入口,先是能品出些微糯米香气,却是一瞬即逝,而后便尝到软糯清香的山药泥,还带着纯正的奶香和砂糖甜味,最后才是枣泥的味道,红枣和红糖大约是最妥帖的组合,这般搭着做成的枣泥香甜沙软,直让人口舌生津。 糖虽搁了两种,甜度却把握得合宜,最起码,梁彦昭便爱极这口味。 皇后见丈夫、儿子都吃得开怀,心里也高兴,再加上馋虫作祟,纵是刚饮了不少汤药,仍没忍住又给自己倒了斝子奶茶,“倒是奇了,明明是同时做的,怎么山药糕都凉下来了,奶茶却还有些烫口?” 梁彦昭拿手背探了探银壶,“应是歆歆给夹层换了热水,”他拔开银壶夹层的盖子解释道:“这壶上有夹层,若是内里饮品凉下来,可在夹层注入滚水来加温。” 皇后笑道:“我儿倒是清楚。” 宁歆歆走到梁彦昭身后扶住他双肩,“这个壶本就是他打的呀。” 梁彦昭拍了拍她手,“是歆歆的巧思。” 建平帝与皇后交换了个眼神,彼此心下了然,眸中笑意又更深了些。 —— 虽没去漱芳斋听彩唱,皇后还是找了几个伶人到了坤宁宫,让人清唱了出《十八相送》,婆媳二人凑在一处听得入迷。 建平帝与梁彦昭便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对弈。 人在舒坦闲适的境处,时间就流逝得飞快,一折戏毕,一盘棋休,眨眼便到了晚膳时分。 梁彦昭携宁歆歆拜别帝后,相携回了重华宫。 “遇明,你今儿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梁彦昭回道,歆歆脑中仿似装了无尽的菜谱,成亲这些日子以来他还没怎么吃过重样饭,一样更好吃过一样,若是点些吃过的,岂非失了尝鲜之机? “我想想……”宁歆歆在小厨房踱步几圈,翻了翻菜篮子,“就做个文思豆腐、三杯鸡。” 梁彦昭轻轻点头,果然,这两道菜都还未曾吃过。 梁彦昭一直在窗屉外看着宁歆歆,软塌塌、水扑扑的嫩豆腐到了她手里,仿佛是突然定起了型,唰唰几刀抖下去,就都变成了发丝粗细。 歆歆当真好本事。 因着厨子手脚麻利,这两道菜拢共也没费多少时辰,不多时便端上了桌。 宁歆歆挑了块鸡腿肉放到梁彦昭碗里,“遇明,尝尝三杯鸡。” 这菜一进门便盈了满屋满室的香味,梁彦昭低头看向碗里,鸡肉是泛着红色的酱黄,外皮油亮,入口又甜又咸,但这两种看似对立的味道却彼此契合交融,鸡肉不柴不烂,柔韧耐嚼,咀嚼间不断溢出霸道又复杂的香味,却是品不出究竟加了何种香料。 “歆歆,为何叫三杯鸡?” “大概是因为这道菜的主要佐料都可以装进杯子吧,”宁歆歆咬着筷子想了想,又更进一步解释:“一杯麻油,别的油一滴也不搁,香味就会非常浓郁;一杯米酒,可以让提鲜去腥,也能让肉质松散些;一杯酱油,用来调味增咸。” “对了,还有这个,”宁歆歆挑起一筷子金不换,“金不换也是这道菜的灵魂呢。” 梁彦昭很喜欢这道菜,又自己夹了几次,米饭都下了一小半:“歆歆,我明日还想吃这个。” “好好好,”宁歆歆看他逮住不撒筷,开始担心他晚上的消化问题,“如今可算是开了荤,怎么都收不住的?快尝尝这个文思豆腐。” 文思豆腐是淮扬菜,淮扬菜讲究一个最大程度地突出食物本身鲜美,口感大多柔和,吊汤也颇讲究,在烹饪理念上倒与南潞有些不谋而合。 豆腐丝里混上了同样粗细的香菇丝、冬笋丝和青菜丝,白褐绿三色细丝纠缠混合一处,颜色极好看。 梁彦昭取了个瓷勺尝了一口,豆腐本就软嫩,切成细丝后更是入口即化,抿化了豆腐丝却还需咀嚼其他食物,冬笋丝脆爽鲜利,香菇丝劲韧香浓,青菜丝也完全破除了土腥之味,口感丰富有层次。汤底勾了层薄芡,清澈通透如无色琉璃,高汤的应有香味却丝毫不含糊,直把所有的细丝都严丝合缝地裹上了鸡汤味道才肯罢休。 “歆歆,为何叫文思豆腐?”梁彦昭问道,想不到这道菜竟有个这么文雅的名字。 宁歆歆一愣,今儿这是怎么了,梁彦昭怎么成了个好奇宝宝?难不成是棒棒糖吃多了吗? “你是想问为什么叫文思吧?”宁歆歆咽下一勺豆腐丝,“听说这道菜是个名叫文思的出家师父发明的,但是我对这个说法存疑,出家人不是应该不吃荤腥吗,这道菜可是用的鸡汤做底。” “诶,”她好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双手合十顶了个礼,“没准这个文思和尚同济公一样,食之是为了度之呢?(3)四十八愿度众生,九品咸令登彼岸。(4)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梁彦昭看她如此虔诚模样,不由弯了弯唇,“大约,便是这个道理吧。” 宁歆歆:“不管来源如何,反正这个豆腐真的很好吃是吧?” 梁彦昭点头。 “那明天还是做这个,”宁歆歆突然起了促狭的小心思,想要逗逗梁彦昭,“又好吃,又健康。” 梁彦昭突然抬眼看她,眼神里还有点......委屈? 他坚定出声:“不要,还是要吃三杯鸡。” 小计得逞,宁歆歆笑得开怀,“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 用罢晚膳,二人一同在罗汉床上看书,梁彦昭看的是本《荣枯鉴》,宁歆歆则看了本《剪灯馀话》。 人要是吃饱了,发发食晕在所难免。宁歆歆先是盘着腿看书,后来就把头歪在了梁彦昭肩上,又不多时,脑袋已贴住了身边人的胸膛,再过了会子,索性躺在梁彦昭的大腿上,手上的书也盖在了脸上。 担心宁歆歆此刻睡过去会耽误夜里入眠,梁彦昭把书从她脸上挪开,轻轻挠了挠她下巴。 宁歆歆拍开他手,“哎呀,好痒好痒。” 梁彦昭正待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敲门,先是拍了拍宁歆歆示意她坐好,方提声道:“进。” 宁歆歆坐好,看门尚未打开,凑过去又在梁彦昭下巴上挠了几下,这种揩油占便宜的亏,她可得成倍讨回来。 梁彦昭摸了摸适才被挠的那处,好像仲夏里水气氤氲的芦苇扫过,是酥麻,是微痒,是恬适,又是快活。 敲门的是红苏,手里还捧着个信封,“太子妃,大喜。” 宁歆歆蹙眉,无意识的烦躁,她与梁彦昭之间的暧昧正呈几何上升,猝不及防就被打破了,“什么大喜?谁结婚?” “是娘娘的回信到了。” “哦?这样吗?”宁歆歆探身接过信封,挤到梁彦昭身边展信,“遇明,一起看呀。” 杨妃之前找不到路子寄信,母女俩相隔两国搭不上线,如今用上了梁彦昭的私驿,再怎么于措辞遣句处精简,这回信到底是短不了。 梁彦昭与宁歆歆凑在一处看了许久,信里先问了建平帝、梁彦昭等人好,而后叮嘱宁歆歆要孝顺公婆、尊敬夫君,遇事莫急躁,莫使小性子;后又说天气凉,要加衣添饭注重保暖。 虽无可避免地用了许多敬语,显得有些生分,但字里行间的关怀与温情却还是让宁歆歆看得眼眶胀红。 在信的末尾,杨妃落笔道:送往北铉的银钱都已收到,金银实在太多,她久居宫墙内也无多少使钱的地方,下次莫要再送;留下的几个仆从都是踏实肯干有眼力见的,希望太子妃代自己多多谢过太子殿下。 宁歆歆吸了吸鼻子 ,不对啊,她只给了几张银票,哪里来的金子?还有,仆人又是怎么回事? “遇明,”宁歆歆抬头看向梁彦昭,带着点儿哭腔问:“除了我塞的银票,你又给阿娘现金现银了?还留了几个宫女内侍?” “怎么还哭上了,”梁彦昭有些慌乱,掏了两次才把帕子取出来,一点一点、小心仔细地把宁歆歆眼角的几滴泪拭干。 “你先跟我说是不是嘛!”一句话出口,又带下来两行泪,方才的泪全也白擦了。 梁彦昭又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看人不流泪了才解释道:“给银票不是不行,但是在宫内不好流通,不管是打点下人还是托人出宫采买东西,都还是银锭更方便,使上刚剪、戥子(5)就能分成碎银子用。金锭则是为了让岳母应付他人生辰及节庆之用。银钱多了,就不好看家,就又派了几个会拳脚功夫的宫人过去。” 听梁彦昭解释完,宁歆歆索性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呜呜咽咽,膀子也一抽一抽的,她甚至搞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就这么想哭,仅仅是因为感动吗?那远不至于此。 那又是为了什么?她此时却不愿去想。 这下,梁彦昭彻底慌了神,踌躇半晌,还是伸出手来笨拙地抚着怀中人的脊背,放轻声音不住哄着:“歆歆莫哭,莫哭……” “梁彦昭。” 宁歆歆突然从他怀里挣扎着坐正,眼圈通红,眼眶里蓄满的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一脸泪痕斑驳,好像是风雨过后独立荷塘的一枝艳红菡萏,伶仃又迷人。 梁彦昭怔怔盯着看,想不通自己到底是何处惹恼了她,莫不是嫌他自作主张? 正百思不得解之时,就看到宁歆歆张开双臂扑过来,双膝也顺势跪在了他的腿上,有点硌,但他不敢作声,瞪大了眼睛,心内翻腾的,是不安,更是不敢宣之于面的欢喜。 脖子被人发了狠抱住,梁彦昭可以清楚地看清她脸上泪珠走势、沾露带水的两扇睫羽、以及,眼眸深处对他的炙热情意。 “谢谢。” 这下梁彦昭终于明白,歆歆这是感动哭了。 但是不论如何,他不想看她哭,心疼。 他正想说“都是我应当的”,就感觉宁歆歆换了动作,双腿盘住了他腰,面前的人一点一点靠近,樱唇离他已不过寸余…… 梁彦昭的第一反应却是闭上眼睛,逆着自己心意地躲闪。 他可以尽自己的全部去对她好,却不敢有一丝一毫侵犯、占有的想法。仲秋日月余的身子爽利并不足以令他掉以轻心,于他而言,真正难捱的关卡,是在寒冬。 他这性命便如不慎沉没海底的细针,宁歆歆是海岸之上、手牵磁石的仙子,纵是上天眷顾得以捞得起他一次,又哪能次次遂人愿呢? 她的爱意,他不敢接,也不能接。 若哪日身故,他希望歆歆能够如何清清白白进入他的人生,便怎样干干净净离开他的世界。 宁歆歆察觉他逃避,却不认为这是他对自己无情,她双手捧住梁彦昭的脸颊,一本正经地问他:“梁遇明,你愿不愿意与我……” 后面这半句该怎么接?宁歆歆犯了难:谈个恋爱?耍个朋友?处个对象? 灵光乍现,电光火石间。 “愿不愿意,与我共赴一场情深?”便如寻常夫妻那般,恩爱不疑,至死方休。 她实在摸不准梁彦昭会不会同意,索性用身子去试探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后撤几寸后,她一把将人推倒在罗汉床上,就在梁彦昭的愕然中,抬起下巴,捉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由宁歆歆完全主导,没有女子的轻柔与温存,只有发狠的压制与征伐,横冲直撞,不得章法,她吃了秤砣铁了心:今夜,誓要让梁彦昭认清自己的心意。 欢愉却是属于参与其中的两个人,爱意的缠绵与弥散让二人都得了趣,宁歆歆使坏地轻咬梁彦昭的唇瓣,对方吃痛却一声不吭,慢慢地,也开始学着回应,伸出双臂环住了她的腰。 见他开窍,宁歆歆用不太熟练的动作轻轻探开了他的牙关,紧接着唇。。舌交缠,难舍难分。 柔软与柔软相遇,心意与心意相通,身旁是绝世至宝,脑中是爱海驰航,俩人共抵极乐之处,飘飘然欲仙,恍恍兮似梦,如至蓬莱宫。 这一场入侵,止战于两个新手的呼吸不畅。 宁歆歆翻身,躺在梁彦昭身侧气喘吁吁,“遇明,你早已学会了做一个好女婿,却怎么迟迟学不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梁彦昭反思许久,问她:“歆歆,我待你不够好吗?” “平时足够好,但若要论刚刚那般,就不够好。” 一不做,二不休。梁彦昭听懂了话外之音,翻身过去,欺身压下。 新的一局,该他主导了。 —— 皇后一直在寝宫休养到了葵水走净,这期间虽未能去漱芳斋听戏,但却找了个几个极会说书的女先生。 宁歆歆每日间做做饭,去坤宁宫听听说书,日子倒也滋润。 这日,皇后觉得身子爽利得很,便召了戏班子入宫,正是东垚传过来、上次未得演的那出《怜香伴》。 今日并未叫上其他宗妇,宁歆歆就放开了些,直接说道,“母后,我不太懂戏,今日这出怕是听不懂。” “放心,好懂的,”皇后拍了拍她手,示意她无需担心,“若是真听不懂,便问母后。” 行吧,宁歆歆坐定,掏出了食盒,今日她做了糖炒板栗,饮品还是做的奶茶,但是换成了茉香奶绿。 “歆歆今日又做了什么?”皇后凑过来问,这几日宁歆歆前来侍疾,又将她的胃口养刁了几分,对吃食倒比对戏码还上心。 宁歆歆掀开食盒盖子,“母后尝尝。” 皇后对奶茶格外有兴趣,便先试了奶茶,发现今日的杯子比往常用的酒斝更深,顶上多了个盖子,盖上钻了个孔刚好用来插苇管,不得不说,用这样的杯子喝起来是更畅快些。 皇后捏住苇管吸了一口,茉莉的花香、绿茶的清香、牛乳的奶香、并着砂糖的甜香相携而至,这味道清甜却不腻口,内里还藏着一丝微微的苦味,大概便像是做糕饼时加入些食盐,反倒让甜味更加出挑。 “歆歆,之前你与本宫说正山小种奶茶的苦味来自焦糖,今日这奶茶的苦味又是源自何物?” “今日这个呀,名叫茉香奶绿,是用茉莉花茶兑了牛乳做成,我又在里面加了些茶粉,这苦味便是来自茶粉。” 她用的并非是系统内购买的抹茶粉,而是用茶饼自碾而成。宋代的文人四雅为“焚香、挂画、插花、点茶”,点茶还与泡茶不同,是将茶饼碾细过箩,后用茶筅击拂茶汤打起沫饽。宋徽宗是点茶大师,曾说银制茶碾最佳,宁歆歆便也用的这种。 但她并不会注汤击拂,自也斗不起茶,只能把碾好的茶粉放到奶茶中,既添一分绿意,又烘一丝甜意。 皇后听罢,又吸了一口,越发欲罢不能,“好喝。” “母后,改日我再做些小料加进去,没准更好喝呢。” “还有如此做法?”皇后惊喜道,“那便辛苦歆歆了。” —— 天渐渐短,夜渐渐长,暮色四合之时,梁彦昭回到了重华宫。 “饭还要等一下哦,今日里去听戏,回来得晚了些。”宁歆歆小跑过去接下梁彦昭的氅衣,按他坐在桌前,把一碟小食放在他面前,“这是今日听戏吃的小零食,给你留了一些,先尝尝。” 是糖炒板栗。 板栗性甘味温,有养胃、健脾、补肾强筋之效。之前在现代,几乎是一年四季都有板栗卖,但是最对味还是秋末冬初,最顺应季节的时候。西北风卷地不疲,板栗的焦糖香味却让这寒意包裹上了甜蜜与期待。 约上友人二三,漫步街边,分食一袋糖炒板栗,真是要多巴适有多巴适。 几年前的糖炒板栗还是开了口的,但是后来陷入炒栗石、粗砂不干净的争议,大多数板栗摊子就不开口了,遇上炒得不到位的,压根剥不下壳,吃起来就麻烦许多。 自己做却不会有这种困扰,宁歆歆手拿直背菜刀,下手稳准狠,一刀豁一道大口。黄油混着白砂糖一同炒化,加入洗净、开口的板栗均匀翻炒,直至每一颗都裹上油亮的糖浆,加水没过板栗,煮干即可出锅。 彼时,板栗上的一道狭窄口子已经裂得很开,露出大半黄亮诱人的板栗仁,拿手轻轻一掰,便可顺利将板栗仁完完整整剥出,果仁肉质细密,口感粉糯,原香甘甜。 梁彦昭吃了一颗犹觉不足,很快又剥了下一颗…… 宁歆歆本已走到小厨房,后又想起些什么,捉裙又回了内殿,便见得梁彦昭面前已有了一小堆栗子壳。 幸亏又赶回了,她就知道。板栗虽是百果之王,营养价值丰富,但是一旦吃多便会阻滞肠胃、腹胀烧心。宁歆歆瞧着这堆栗子壳叹了口气,所幸她前日里熬了罐六物膏,看来饭后要给梁彦昭冲上一杯。 “遇明,板栗可不能多吃。”宁歆歆把装着板栗的碟子一把收走,“有人是吃这个撑死的呢。(6)” 梁彦昭:“……” 看到梁彦昭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宁歆歆轻笑出声,“好了好了,怪我,都怪我,我没有事先说清楚。” 她端着碟子转身要走,又后退几步,俯身低头,在梁彦昭的嘴角处轻轻啄了一下。 既不是嘴唇,又不是脸颊,偏生是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地处,勾得人着实难受。 梁彦昭只愣了一瞬,便探出右手一把搂过宁歆歆的后颈,仰起脖子深深地吻了上去。 起底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宁歆歆才得以鬓发微乱,呼吸急促地往小厨房里跑,唇上仍是火辣肿胀之感,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亲成了香肠嘴。 宁歆歆仰头望天,欲哭无泪。老房子疯狂着火,老铁树拼命开花,真真成了她甜蜜的负担。 耽误了这么些个时辰,今儿又得更晚些开饭了。 第33章 临川藕丝 “喜欢你。” 晚膳迟了得有一盏茶的时间, 梁彦昭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疑惑道:“歆歆,今日是又做了文思豆腐吗?” 与三杯鸡一同出现在餐桌之上的,还有一盘白色细丝, 像是昨日的文思豆腐, 却又没那么像。 “不是, 这是临川藕丝,”宁歆歆拿着盆里的公勺舀给他一勺,“快尝尝。” 藕丝入口, 没有平日里吃到的脆爽口感,而是丝丝绵柔, 口感粘滑,不知歆歆这次吊的是何种高汤, 倒像是浆糊一样将细如发丝的藕丝粘在了一处, 食之觉汤藕一体, 品之得肉味醇香。 藕丝虽绵软却又不至酥烂,舌尖轻抿亦不能化开, 稍稍咀嚼, 还感到些似有若无的脆, 实在爽口。 “好吃吗?”宁歆歆捧着饭碗笑吟吟问他。 “好吃,歆歆,这菜里可是掺了什么高汤?” “是兑在一起的鸡汤和鸽子汤, ”今日的两道菜都属于赣菜, 赣东地区好像对鸽子汤格外偏爱, 怀孕了要喝,做完手术要喝,坐月子还得喝。 梁彦昭又吃了一勺藕丝, 赞道:“歆歆的汤,每一道都吊得极好。” 宁歆歆咬着筷子没有说话,她是北方人,煲汤的技术实在算不得多好,但是梁彦昭好像很喜欢喝汤,为了他苦练一下,好像也不是不行,对吧? “那我改天专门煲汤给你喝,但是现在……”宁歆歆睨了一眼梁彦昭夹起的不知第几筷三杯鸡,“不能再吃肉了,吃个六七分饱就差不多了。” 何况,刚刚他还吃了那么多板栗。 梁彦昭举着筷子,瞧着还有些可怜,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吃三杯鸡。 宁歆歆抬眸看了一眼,没忍心再看下去,却也不打算更改主意,她会趁着揩油偷偷摸脉,自是知道梁彦昭如今的胃病并未痊愈。 到底什么时候能给他养好肠胃啊?愁死个人。 —— 晚膳用毕,二人一同散步。 时近深秋,实在不是饭后遛弯的好时节,但梁彦昭几乎整日不在寝殿,晚间归来,二人自是想要多腻歪一会儿。 两人各穿一件披风,偷偷在衣物之下牵手,暧昧难言,竟比夏夜里闲游更妥帖几分。 宁歆歆突然想到海子的诗:“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于是她驻足,踮起脚尖,凑过去给了梁彦昭一个“啵唧”。 只不过“啵”的位置又不很妙,梁彦昭比她高一个头还多,她轻轻踮脚,也只是亲在了他的喉结处。 虽此刻四下无人,却总归未在室内,拥人恣意亲吻这种事,梁彦昭实在干不出来,只能强忍着心头慢慢起势的火苗,摸着适才被亲吻的地方,哑着声道:“歆歆别闹。” 见他苦苦忍耐、束手束脚的样子,宁歆歆坏心起来,笑得没心没肺,还迅速换了话头:“我们什么时候回府呀?” 梁彦昭无奈地笑了笑,这姑娘引了火就跑,端的是个风流潇洒,却仍是跟着她思路走:“什么时候想回了,就可以回。” 宁歆歆想的其实是,宫里属于公公婆婆家,太子府才是她与梁彦昭的小家。宫里纵使万般好,却还是不如自己家,毕竟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她想了想,“再住上两天就回吧。” “好,都依你,”梁彦昭道,“对了,还有个事……赵嬷嬷几日后过生辰,会回家待上几日,明日大约会回太子府收拾细软,后日一早便离开。” “真的吗?”宁歆歆惊喜出声,“还有这种好事?” 赵嬷嬷虽然从来不会体罚她,但是周身的气质跟高中班主任太像了,凡做些出格、不守规矩的事,嬷嬷递一个眼神过来,就够宁歆歆鹌鹑上半天。 实在是,歆歆苦赵久矣。 一听赵嬷嬷要休年假,这还了得?宁歆歆激动不已,抓着梁彦昭的双手摇个不停,“明天,我改主意了,明天就回府!” 梁彦昭笑出声,曲起手指刮了刮她鼻尖,“就这么害怕赵嬷嬷?” 宁歆歆:“坏学生不是都怕教书先生吗?”怕怎么了,我怕我骄傲。 “歆歆可不是坏学生。” 虽然但是吧,宁歆歆听了这话心里还是美,“遇明,我今日与母后一道听了出《怜香伴》,是自东垚传过来的,新奇得很。” “哦?”梁彦昭听说过这出戏,却并没有在意过内容,他平素不喜喧闹,也从来不曾听戏,上次陪宁歆歆听了半折《茂陵弦》已是破天荒头一遭,他问:“如何新奇了?” 想到戏的内容,宁歆歆又开始激动,这出戏实在是姬情四射。开放,真的开放! 她还说呢,为什么今日听戏皇后没有叫上其他宗妇,听完才琢磨过来应是怕被人说离经叛道。 “这戏说的是,新妇崔笺云入庙祈福碰上了乡绅小姐曹语花,二人相互吸引,彼此爱慕,顺了个道就在神佛菩萨面前私定了终身,但是俩人该如何长久厮守呢?我该如何日日欣赏你的诗才,你又该怎样时时嗅到我的体香呢?” 宁歆歆特意兜了个圈子,笑问:“遇明,若是你,你该如何呢?” 听到这里,梁彦昭眉头已经锁了起来,这个问题明显是那个小坏蛋设的陷阱,怎么看,怎么不好回答,他只能如实道:“不知。” “要不说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呢,”宁歆歆背起手来,绕着梁彦昭转了一圈又站在他面前,接着道:“后来,崔笺云设局,让自己的丈夫娶了那曹家小姐。二人名义上是共事一夫的姐妹,其实是暗通款曲的.....那啥呢。” 宁歆歆到底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二人关系,眼下又复盘一遍情节,只想大呼一声好家伙! 不知是不是错觉,梁彦昭竟然在宁歆歆的激动兴奋之余,看出来了些向往的意思......他忍不住将自己代入到了那个监生身上,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宁歆歆却浑然不觉,抱着他的胳膊,犹在胡言乱语,“厉害厉害,古人真的好会啊!” “歆歆,莫非你也喜欢......”喜欢女子? “啊?”宁歆歆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后面半句,“喜欢什么?”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完美答案,踮起脚、下巴卡在梁彦昭肩头,对着他耳畔轻轻道:“喜欢你。” 第34章 豆腐脑 玄关吻别 第二日, 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宁歆歆难得早起了回。 方睁眼,梁彦昭便看见宁歆歆已端了早膳进门。 梁彦昭身子不好,若醒了就立马起身便会眩晕, 便坐起来问道:“歆歆今日怎么起这么早?”若不是看见了时辰, 他还以为是自己起迟了。 之前宁歆歆也尝试过早起几次, 还找了两个贴身丫鬟叫早,但都被梁彦昭制止了,眼看宁歆歆睡得这么香, 起那么早做什么?总归他早膳吃什么都一样的。 宁歆歆挑眉,得意之态溢于言表,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你明明不让红苏和红露叫我起床, 我还能起这么早?” 梁彦昭慢慢起身, 也笑:“我总是想让你多睡些时辰的。” “靠我自己, 肯定是起不来的,”宁歆歆拿过梁彦昭的衣裳递给他, 本来是想帮他更衣的, 却实在不熟练, 还不如让人家自己穿,“我威胁红苏,要是她不把我叫起来, 我就给砚青另指个良缘。” 梁彦昭拢好衣襟往净室走, “红苏也委实实诚, 大凡有点花花心思,定能知道你这是哄人的话。” “哄人不哄人的,管用不就行了, 这不就把我给叫起来了吗?快些洗漱,豆腐脑要凉了。” “歆歆,这是何物?”梁彦昭洗漱完坐下,看着眼前的饭食,又是不曾见过的样式。 “咸口豆腐脑。” 大清早起来就吃油炸的东西怕梁彦昭肠胃顶不住,宁歆歆忍痛放弃了豆腐脑的绝美西皮油条。 豆腐脑素有咸甜之争,引得南北网友争议不休,但是宁歆歆倒觉得这两种各有各的好处,早上起来她会喜欢吃个咸豆腐脑,午后却爱吃甜豆花当作下午茶。 便是咸口豆腐脑,东北、华东、秦岭淮河以南的做法却又不尽相同,区别主要还在浇头上,宁歆歆今日使的是东北的做法。 凉油热勺炒香鸡肉碎,加上同样切碎了的香菇、木耳和小白菜和小米粒粗细的葱姜末,卤子要提鲜,便少不得要有系统里买的海鲜酱油,加入适量鸡汤,最后勾芡到大米粥程度,放上芫荽,卤子便做好了。 与卤子比,豆腐脑的做法便简单了许多,点豆腐脑用的葡萄糖酸内酯拿水化开,这时还要打上个生鸡蛋,如此操作做出来的豆腐脑才能不伤水(1),加入磨好后滤掉豆渣的豆浆,按比例兑上水煮开加入葡萄糖酸内酯,静候三分钟便可成型。 宁歆歆拿过梁彦昭的那碗,用调羹背将卤子细细碾开,方又推过去,“遇明尝尝。” 梁彦昭舀了一勺豆腐脑入口,先是能尝到最表层的卤子,又咸又鲜,浓稠滑腻,一下子便叫醒了沉睡整夜的唇舌,而后才抿到温热嫩滑的豆腐脑,甚至比水豆腐还更嫩上几分,不见一丝豆腥气,只有满口豆香,几乎是入口即化,压根无需动用牙关,甫一入口便尽数滑进了腹中,整个胃部都温暖了起来。 吃到这时,卤子中的各类配菜便彰显了十足十的存在感,木耳、白菜脆生、香菇筋道,口感极具层次,所有的配菜都已深深入味,咀嚼起来满口增香,实在妙哉。 这还是梁彦昭婚后头一次吃到宁歆歆清晨现做的早膳,不管是身、还是心都好像是得到了充分的奖赏,他开始思索,自己真的是吃什么都行、并不注重口腹之欲吗?好像不是。 但是要让歆歆为了自己整日早起?唉,那还是不要了。 宁歆歆吃着豆腐脑还留了只眼睛看梁彦昭,发现他好像胃口还过得去。这人啊,午膳、晚膳总得仔细他吃多,早上却需盼着他多吃两口。 “好吃吗?” “嗯。” 宁歆歆张了张嘴,还是把那句“那我以后每天都给你做早饭”给咽了下去,说下了却没做与做了却没说,中间差得可多了去了。 “对了,你中午时间宽快吗?”宁歆歆问。 “嗯?”梁彦昭闻言抬头。 “你要是时间充裕能回太子府,那我便一会儿就回,若你时间不充裕呢,便用罢午膳再回。” “应是来不及回府的。” 宁歆歆捂住嘴打了个呵欠,“那我一会儿先去母后那里坐坐,午睡醒了再出宫。” 看她呵欠打得双眼迷离模样,梁彦昭取了帕子给她蘸了蘸眼角,“莫等午憩了,待会儿便睡吧,醒了再去母后宫里。” 宁歆歆顺势抓住他手,歪了歪脸趴在他掌心,“也行,回笼觉养人。”顿了一顿又问,“你什么时候也能睡回笼觉啊?拢共就成亲时歇了三日,这么久了也不见你休沐。” 察觉她言语间的些微抱怨,梁彦昭心里也泛起了歉意,用大拇指轻轻划了划掌中侧脸,说道:“再等几日,很快便可以休息了。” “那等你休沐,我们去逛如意坊吧,上次直奔了布庄,好些地方都没来得及逛,看着还挺好玩的。” “好,休沐时你待去何处,我便陪你去何处。”梁彦昭轻笑,“但是现在,真的要出门了。” 一遭小话说下来耽误了不少时辰,若再不出门,怕是要起个早五更,赶上个晚集。 梁彦昭推开房门,一阵凉风裹挟着经夜的露气扑面而来,他没防备,握拳轻咳起来。 宁歆歆见状,迈小步蹬蹬跑回了内室,取了件石青色银绲边绣苍松纹的披风出来,是用布庄买的布新裁就的,她拍了拍梁彦昭肩,“诶诶,蹲下些,我够不着。” 还有那么点嫌弃面前人没眼力见儿的意思。 梁彦昭弯唇,听话半蹲,由着人给他把披风披上,又见她伸着小手仔细地搭上了细银链子。 他低头,仔细端详这柔荑,底子实在好,便是日日浸在厨房倒腾吃食也未见粗糙半分,白嫩细滑得像她点出来的鲜豆腐,未蓄长甲,也不染蔻丹,却仍是如此好看。 他曾无数次与之交握,自是知道这双手还软的很,柔若无骨。母后曾说,手软的孩子都是有福气的。 穿好披风后,宁歆歆抚了抚他肩头,却没放下双手,而是顺势伸手搂住他脖颈儿,带着自己也向上几寸,轻轻吻上了他唇,柔声道:“早些回来。” 好耶,玄关吻别成就达成! —— 要不好多人都说早起毁一天,宁歆歆这回笼觉一气儿就睡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还是红苏担心她过了觉、午间会不好睡,才生生把她叫醒。 饶是这样,宁歆歆起身还是觉得神清气爽,早起时全身的不得劲儿总算是压了下去。 待坐到坤宁宫时,皇后身边的管事嬷嬷只有月嬷嬷一人,想来赵嬷嬷已经离宫去收拾行李准备归家了,想到这,宁歆歆的通体舒爽又上了一个台阶。 皇后招呼道:“歆歆来了,快坐到母后身边来。” 宁歆歆乖巧落座,“母后,儿臣今日便打算回太子府去了。” “也好,”皇后斜倚在软枕上,笑着看她,“偌大的太子府总要有人主事,你与昭儿在宫里住两天便得了,总归是要回去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倒是也巧,赵嬷嬷今晨刚出宫,你便来了。” 宁歆歆心说这有什么巧的,她可不就是因为赵嬷嬷要回家才忙不迭地准备回家嗨吗,但嘴上却没说心里话,只道:“竟有这事?那着实是巧。” 皇后摆了摆手让满室宫人退下,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她才轻点了下宁歆歆的额头,“还在这里与母后装……依本宫看呀,你定是知道了赵嬷嬷要归家,才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松缓松缓,还是昭儿给你透的消息,是也不是?” 心思无处遁形,宁歆歆略有些尴尬,但是见皇后言语间并无责怪之意,索性答道:“母后当真料事如神。” “赵嬷嬷是严厉了些,但她一举一行都是为了昭儿好啊。”皇后眼神悠悠,思绪也飘远,“昭儿幼时曾在宫里迷路过一次,数九寒天里跌进了一处偏僻宫室旁的花园水塘,险些送了命,当时把他救回来的,就是赵嬷嬷。那时,她还是个打理花草的粗使宫女,走了小路将昭儿送回重华宫,却掉头就跑开了,本宫寻她寻了好久,费了好些心思才一步一步将她调至坤宁宫。” 语毕,皇后似是疲惫,轻轻闭上了眼,脸上表情复杂,让人无法准确捕捉她此刻心情。 这段话里信息实在太多,宁歆歆许久未回复,慢慢捋着里面的关节。 梁彦昭贵为太子,身边自是少不了伺候的人,他又不是顽皮性子,若迷路只能是有人做局;赵嬷嬷走小路应该也是怕人再次加害……不对,赵嬷嬷此举明显是坏了别人的事,她走小路、转身离开,应该也是保命之举。皇后一点一点将她调到身边,亦是在保护她。 这些都好解释,但是赵嬷嬷明显不想借着救太子而飞上枝头,那又为何要犯着生命危险去救梁彦昭呢?总不能是因为梁彦昭长得好看吧? 宁歆歆的心思拐了个弯,偷偷想着:虽然老梁生的确实很好看哈。 少顷,她问:“母后,不知赵嬷嬷为何要犯险相救?” 皇后睁开眼,“本宫当年也问了她这个问题,不过是因为她受人欺负时,昭儿曾命人过去帮了她一把。大约这便是,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2)吧。” 第35章 奶黄包 长寿面、寿桃包、猪猪包…… 宁歆歆午睡醒来便回了太子府, 刚下了宫装换上便服,便见红苏跑进来禀报,说是赵嬷嬷的儿子要提前来接人,大约酉时前后便会离府, 赶着回家用晚膳。 若是之前, 宁歆歆现在大约要找身男装预备着出府逛街了, 但是今日听皇后讲了那些过往,她对赵嬷嬷的心思却复杂起来。 怕,倒还是怕的, 但是,若无赵嬷嬷, 她便遇不到这样好的梁遇明,是以又平白生出了许多感恩之情。 梁彦昭和皇后定不会少了赏赐, 宁歆歆思来想去, 还是束起攀膊去了小厨房, 准备给赵嬷嬷蒸一笼寿桃包,下上碗长寿面。 虽说两样面点都要和面, 却不能图省事和上一盆。常言道软面饺子硬面汤, 寿桃包得用发面, 面要更软些;长寿面是“一根面”,讲究个劲道弹牙,要和硬一些, 还得是死面。 且, 同样是发面, 寿桃包因着要造型,与之前做发面馒头的步骤又不一样,须得省去二次醒发的步骤, 免得表皮起了凹斑不好看。现下时间紧、也不好出错,宁歆歆拿起装了面引子的陶罐又放下,最后还是叫出系统买了现成酵母粉。 想到豆沙馅、枣泥馅都太过常规、无甚新意,宁歆歆把内馅定为了奶黄,总归也不难做,鸡蛋、牛奶、白糖、白面一处搅匀,拿黄油炒成型便好了。 擀开剂子用虎口包包子,成型后拿手捏尖,取片厚些的竹篾印上道口子做出桃子状,再贴上菜汁和面的绿叶,最后于桃子尖处刷一点煮开的花汁。 为人做寿,九这数字比较吉利,但宁歆歆准备的料有些多,为了显得精致些,寿桃包个头也没很大,眼下还剩不少料。 她下手擀皮,不多时包出来了几个绿鼻子、绿耳朵的猪猪包,不伦不类却又有点可爱,送给老梁。 趁着寿桃包发酵的时间,她又和一盆面,劲儿上得足足的,略微抻了几下刷油盘起来备用。 面是用了阳春面的做法,猪油、酱油泼上滚烫的高汤,最后点上香葱,卧进了一个浑圆的荷包蛋。 两样做完,刚好赶得上赵嬷嬷挎起包袱出府。 宁歆歆现下一身油烟,又是府上女主人,自是不方便亲自去送食盒,便遣了红苏、红露同去,叮嘱二人一定将话说得场面些、好听些。 二人应是,拎着食盒、在府门处遇到了方欲上马车的赵嬷嬷。 红露跑得快,上前一步道:“嬷嬷请留步。” “怎的了?”看她两人冒冒失失,赵嬷嬷脸色便沉了下来。 红苏提着食盒紧跟其后,福了个礼,笑道:“还望嬷嬷莫怪,是太子妃做了几样吃食着我二人给您送来。太子妃说了,您生辰的正日子不在府上,只能提前送了。祝嬷嬷生辰喜乐,福寿绵长。” 又笑着补充:“嬷嬷,太子妃做这长寿面只有一根,您吃的时候可莫要咬断呢。” 红露也道:“面刚出锅,嬷嬷趁热吃才好。” 这二人走远,赵嬷嬷又盯着府门看了会子,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还是听见她独子段武催促“娘,该上车了”,方才回神道:“诶,就走了。” 段武驾起车,语气不悦,“刚刚那俩丫头瞧着面生,应该是北铉过来的吧,嘴上不实诚。说什么太子妃做的吃食,金尊玉贵的主子,如何能够做这活儿?” 赵嬷嬷打开食盒,里面是碗瞧着朴素却香味逼人的寿面,还有一碟造型惟妙惟肖的寿桃包子,这般巧思,阊都难见,只能是出自那人之手,她没有解释红苏二人的身份,只说了句:“确是太子妃做的。” “哦?”段武疑惑了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未信,只认真驾车不再言语。 食盒第一层便是那九个寿桃包子,模样惟妙惟肖,顶上尖尖泛着浅红色,下边儿还粘上了两片划了脉络的绿叶,瞧着便喜人,使手一探还是滚烫的,归家路途不算太远,便先放着,家里的孙子、孙女定会喜欢。 再掀一层,便是红苏所说的“一根寿面”了,清汤里带了酱色,面上缀着翠绿的小香葱和或大或小的油花,葱香、汤香、酱香、板油香味交织一处,很快便充满了不算宽敞的马车车厢。 赵嬷嬷拿起食盒里的竹筷,在车帘之内挑起一根面,面不算细,但入口爽滑、韧性十足、颇为弹牙,定是在揉面时下了大功夫,酱油咸、猪油香,混在一处便是顶顶美味的鲜汤,裹着面,包着暖,热气熏腾间,赵嬷嬷品到的是满足与动情。 她听了红苏的指点,含着面不肯咬断,小口小口吃着,半碗入腹,方打起车帘递出碗筷:“我儿,太子妃赏的吃食,你也尝尝。” “娘,这面不是不能咬断吗?您咋还分给儿子吃?” “傻孩子,娘的福寿分你一半还不好?” —— “哎呀,舒坦。” 宁歆歆让人在院子里置了个躺椅,躺在上面支着脚晃悠,带得竹椅也前后摆动。午后阳光并不刺眼,打在身上还多少生了些暖意,她双手交握,看着眼前碧蓝苍穹,心里全是安适。 赵嬷嬷若还在府上她可不敢如此造次。 忘了在哪里看过,一院一人,是为“囚”。宁歆歆想着,也不知道是哪个神仙发明的这种理论,嗨呦,抓紧把我囚起来吧,囚得越久越好。 没成想,躺了一会儿就给她晃得是头晕脑胀,只能不情不愿地从椅子上爬起来,乖乖去准备晚膳。 梁彦昭回府就看见宁歆歆在院中绕着棵树转圈,不知在做些什么,别是想爬树罢? 他刻意住脚,想瞧瞧这姑娘意欲何为。只见那人站在树下摇了摇头,该是放弃了爬树的打算,然后便开始她东跳跳、西窜窜,却又瞧不出她现时间想做什么了,只能隐约感觉到那人兴奋非常,不肯消停。 他不再观望,跨步走过去,轻轻擦去宁歆歆额上细汗,笑问她:“歆歆今日如此高兴?” “嗨呀,还行吧,”宁歆歆轻快笑出声,还不忘反思是不是快乐得太明显了些,又拉着他往膳厅走,“赵嬷嬷不在,我就格外想造反,恨不得趁这几日把所有她看不惯的事情都做一下才好。就是有一天教书先生不在,坏学生就想上天的那种感觉,你能理解吧?” 梁彦昭还没答话,她便想起之前在重华宫书房看到的那些,陈列整齐的四书五经,书法渐次进步的札记,条分缕析的策论……无一不彰显着:他梁彦昭,是个顶好顶好的学生。 跟她这种成绩尚可却皮出天际的人,有壁。 宁歆歆撇了撇嘴,“不对,你是好学生,你不能理解。” 梁彦昭没有反驳,他幼时也确实非常努力。越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久,就越是想要留下些什么,夫子的赏识,父母的夸赞,漂亮的文章,干净的时论……都可作为他早夭后曾至世间一遭的证据。 便只是宠溺地点了点宁歆歆额头,“你呀,什么话都让你说净了。” “啊?你也觉得我话多吗?”宁歆歆有点委屈地看他,眉毛都塌了下来,“有人曾说过我,宁歆歆话这么多,真不知道这张嘴能不能使得下来这辈子。” “怎么会?”梁彦昭揉着她发顶,笑出声,“歆歆声音好听,要多说几句话才不辜负。” “是吧,我也觉得。”宁歆歆高兴了。 到膳堂,宁歆歆神秘兮兮,献宝一般拿出那笼绿猪包子给梁彦昭,她的手工一向不成,今日里也算是超常发挥了,寿桃和猪猪竟都做得很成功。 “歆歆这包子……”梁彦昭组织了组织语句,“色彩搭配倒非常别致。” 听出梁彦昭无处下嘴的夸奖,宁歆歆白了他一眼,拿起一个包子递过去,“讨厌,人家是因为绿色面团没地方安排了,才做成了绿猪,这种从不浪费的美德就很值得夸了,而且,我也属猪,就当我们染了身绿猪毛,不行?” 猪猪虽然不太可爱,但是好吃啊,当然要喜欢猪猪,还得吃猪猪。 梁彦昭被她逗笑,接过猪猪包,“行,歆歆说什么都行。” “遇明,你属什么呀?” “寅虎。” 宁歆歆啧啧两声,“真好,扮猪吃老虎,有缘分。” 梁彦昭:? 这两句怎么听怎么不像好话,梁彦昭索性没接茬。他咬了口手上的绿猪包子,虽绿得不正常,却也憨厚可爱,他还做了做心理建设才下了口。 包子应还是用上次歆歆所说的发面包成,个头饱满,喧软蓬松,组织细密,单品面团便可察觉微微甜味。内馅是从未见过的金黄颜色,口感细腻,舌尖抿开是微微沙软的口感,乳香浓郁,香甜可口。 宁歆歆问:“奶黄包好吃吗?” “奶黄包?” 宁歆歆却会错了意,“好吧好吧,绿猪奶黄包,可以了吧?” 梁彦昭失笑,他有时真想修习个缩身术,好进歆歆脑子里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可是这馅料名叫奶黄?” “对啊,是牛奶、鸡蛋做成的,所以叫奶黄馅。好吃吧?” “好吃。” “那我下次做了给你做早膳。” “好。” 第36章 煎饼果子 这便是辣味吗? 这日, 宁歆歆又起得早,实在是给自己厉害坏了,开门方见晨光熹微,她叉了叉腰, 径直去了小厨房。 今日早餐, 煎饼果子。 昨儿夜里, 趁着梁彦昭去书房理事的时间,她点灯熬油地炸了辣条、薄脆,还做了两盒午餐肉。本来是打算做火腿肠的, 但肠衣实在不好解决,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红露早已将鏊子烧上了, 这鏊子的图是她仿着姥姥那个摊杂粮煎饼的画的,与街上那些煎饼果子摊子上的鏊子还多少有点区别。 若是一次不成功, 那……便只能在煎饼上再糊一层了, 怎么着也得把料都包起来。 要说煎饼果子, 那还得看天津卫。找个居民区,看见某个并不起眼却人满为患的煎饼铺子, 揣上俩生鸡蛋去那里来上一套, 保管好吃。 宁歆歆虽只去天津旅游过几次, 却也认真琢磨过在家做煎饼果子,虽与买的比起来仍有差距,却也算得上美味。 做煎饼以绿豆面最佳, 却也得加上些白、面增加粘性, 用鸡汤和面、掺上一点五香粉, 饼皮便也有滋味。 秸秆烧鏊,拿干净的巾帕于鏊子上蹭一层薄薄的油,舀上一勺面糊后迅速使竹板打着圈推开, 没想到还摊得挺成功,宁歆歆又想叉腰,不停感叹:我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厨房小天才。 在略成型的煎饼上磕个鸡蛋、撒上葱花和熟芝麻粒,翻面后刷酱,搁上煎过的午餐肉,自己炸的薄脆,这便类似于天津传统小吃馃箅儿,包起来自中间切开,包上油纸就是梁彦昭的早饭了。 后做的那份才是她自己的,里面得包上辣条才行。 做好后,宁歆歆连食案都没用,一手捧着一个便回了正屋,红露在后边端着甜豆浆跟着。 “遇明~”还没进屋,宁歆歆就开始扯嗓子叫人,总归赵嬷嬷如今不在府上,没在怕的。 梁彦昭开门,“来了。” 宁歆歆塞了个煎饼果子递给他,“我做了煎饼果子,快点快点,趁热吃。” 话说完,她自己倒先一屁股墩凳子上,二话不说便开始吃,一口下去“咔嚓咔嚓”,两口下去蛋香四溢,三口下去,嘴角都沾上了酱汁和饼碎,腮帮子塞的满满的,颇像只藏了坚果的小松鼠。 梁彦昭找了帕子给她擦净嘴角,哄她:“慢些吃,仔细噎着。” 宁歆歆摇摇头,“不行,就要快些吃才好吃,若噎着了不还有豆浆嘛。遇明你别光看我,你也吃。” “嗯,”梁彦昭答应了声,也学着宁歆歆的样子,拨开油纸咬了一口,“咔嚓”一声,他立时就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这动静实在太大,不斯文。 宁歆歆斜眼偷偷瞧他,不住发笑。 咀嚼速度虽放慢了,梁彦昭却依然能品到个中滋味。饼皮稍软,其上附了层有些韧的蛋皮,里面包的是软韧的肉饼,肉与大料的比例掌握地极好,并不压制彼此香味而是互相成就,油煎出一层硬硬的外皮,激得香味更甚。 那个咔嚓作响的东西有点像馓子,却不是一条一条,而是一整片,又酥又脆,微咸却香,口感独特。里面还加了点什么酱,说不清味道,却把这外面里面的东西都归拢在了一处,和谐美妙。 吃着煎饼果子,热乎气都卯着劲往身体里钻,口舌、肠胃一道得了安慰,梁彦昭咀嚼的速度也不由得慢慢加快。 慢着……煎饼果子的香味里,怎么还隐着点辛辣味? 梁彦昭发觉不对,问道:“歆歆,你那个里面是不是还加了旁的东西?”好香。 宁歆歆从煎饼果子里拎出一截辣条,“多了辣条啊,怎么了?” 看着眼前人的表情,宁歆歆懂了梁彦昭的意思,递到他嘴边,“只许咬一小口口哦。” 梁彦昭真的只咬了一点点,油炸过又刷了红油的腐竹十分劲道,可以嚼到整颗的孜然粒,麻辣辛香,滋味厚重,还带着一丝异域风味。 全数咽下去,霸道的香辣味仍驱之不去,明明刚才吃过,却又立刻开始想念。 原来这便是辣味吗?竟如此过瘾。 梁彦昭又看向宁歆歆,眼神比适才还更让人无法拒绝些,“歆歆……”再吃一点可以吗? 宁歆歆看着也心疼,原则却不变,她伸手探了探脉,小手一挥冷酷拒绝:“不行。” —— 回府千般好,就是梁彦昭中午回不来,着实有点烦人。 宁歆歆的回笼觉又睡了个把时辰,醒来后迷迷瞪瞪也不愿下厨,便去大厨房逛了一圈,预备着点点菜,让大师傅们做。 太子府的大厨房在东南角,离着益安居着实不算近,照这个年代的食盒保温水平,秋冬天里传菜,到了梁彦昭桌上肯定是温凉的,他的胃病没准也跟这有关系。 若真如此,那他这胃脘痛还是个富贵病,宅子小的人家想得还得不上。 宁歆歆到的时候发现有管事招呼着小厮搬着些什么,凑近一看,发现是拿木桶盐水养着的海货。 可真是巧了,昨儿她才刚把府上仅剩的那些蛤蜊炖了,今儿就又送了新的来。 宁歆歆叫住管事,学着皇后当日的说法,问道:“这海货可是东垚别业送来的?” 殿下对这位太子妃的态度大家有目共睹,管事自是不敢怠慢,便恭敬行礼道:“回太子妃的话,这海货都是盛郡王命人送来的。” 盛郡王?梁彦昭的堂哥梁正晖?若是牵扯上他,这事就不是一个“巧”字盖得过去的了。 联想到之前提起他时,梁彦昭一家三口的不自然,宁歆歆眼珠滴溜一转,心生一计。 她扬声,“盛郡王可真是有心了,只可惜啊,殿下身子虚,吃不得这海货,那日食了一口,哮症发作险些将本宫骇死了去。到头来,这稀罕物却是泰半都入了本宫的腹。” 语毕,她环视四周,人够多,便是梁正晖派来的细作不在此地,定也能传到那人耳朵里去。 她又与大厨房处点了几道菜,便回了益安居。 钩已下了,有没有鱼不久便可见分晓。 —— 午憩前,宁歆歆便派了周扬、砚青将益安居内的闲杂人等支了出去,对外只说是太子妃今日体乏得很,待要好好歇息,随后就将院门栓了个严严实实。 过午,她便带着红苏、红露她们在院子里包起了水饺。 馅料暂定了三种,一种是经典口味猪肉大葱,一种是家常首选三鲜馅,还有一种……是从梁正晖送来海货里拎出来的鲅鱼馅。 饺子是北方人的家常面食,年节、供奉都少不了它的身影。若是熟手,从洗菜择菜到饺子出锅,三刻钟就能全部搞定。 但今日做的数量多,宁歆歆也不敢称呼着说三刻钟便能完工,申时二刻便洗手开始和面,温水加上点盐可以增加面皮韧性,无需发酵,和得软些,盖上湿布醒着,趁醒面的时间来拌馅。 她如今摸不清小厨房里是否有异己,便只留了红苏、红露、周扬、砚青四人。砚青、周扬力气大,便倒着手剁肉馅,红苏、红露就负责洗菜、切菜,捣葱姜之类的轻活。 虽说这几人的比厨房婆子出活慢,但胜在安心;再者,包饺子这种可以作为团建活动的事,都是熟人,也比较放得开。 宁歆歆拌三鲜馅和猪肉大葱比较熟,取了剁好的肉菜,三下五除二便调好了味。 相比之下,鲅鱼馅就复杂得多了。宁歆歆选了条个头非常大的鲅鱼,去头、去皮、去骨、去红肌之后,一手压住白嫩的整块鱼肉,另一只手拿菜刀,刀刃垂直将鱼肉刮成鱼糜。 这样还不够,还需再来回剁上几轮,将肉筋也齐齐斩断,入口才更细腻。 剁好的鱼糜里吸水性很强,分次加上葱姜捣碎、加了花椒粒泡成的水,将海鱼腥气压住,加入盐、糖调味。 担心料酒会破坏鱼肉鲜味,宁歆歆加的是糯米酒,既加甜味,又增清香;到这一步,便要顺着搅打,让方才所加的调料都实打实地吃到鱼糜里去,直打到上了浆、浮了白油才行。 几乎所有的饺子馅最后都要加明油提香,鲅鱼饺子也不例外。调馅的最后一步便是加上韭菜末、化开的板油、花生油一道搅匀,鲅鱼馅方才算是调好了。 麻烦是麻烦了些,但是鱼水饺的口味也是真的绝。 宁歆歆有个大学同学是胶东半岛人,去人家家里小住时,她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吃同学妈妈做的鲅鱼饺子,便也是在那时候学会了这馅。 拌好馅后问了一圈,那四个人都不会擀皮,宁歆歆只能自己切剂子,擀皮,让那四人凑一处包饺子。 纵是手把手教了半天,那四人包出来的饺子仍是探头出脑、七扭八歪的模样,比当年的自己还差上许多,宁歆歆深深叹了口气,心想:要是遇明在这里,这会儿肯定都能包出工艺品了,他也定会喜欢这活动。 “算了,难看便难看吧,又不是不能吃,”眼看方才攒下的饺子皮也都造没了,宁歆歆重新拿起擀面杖,“但是先说好,自己包的自己吃。千万记得捏严实了,实在不行就在饺子皮上涂点水,要不然晚上怕得喝面片汤。” 说着话的功夫,宁歆歆拎起个剂子使手压平,左手食指、拇指捏住剂子边缘转圈,右手擀面杖转得飞快,不过几下,一个浑圆且中心厚、两边薄的饺子皮便擀好了。 自己擀的皮跟买的皮不一样,干面撂得少,不需要蘸水涂边便能黏住。边缘薄会更好捏边,中心厚则不容易漏汤。 见手边饺子皮攒了一堆,再不快点包恐要粘在一处,宁歆歆便也下手包饺子,边包还边说,“要是遇明今日也与我们一处包饺子就好了。” “恐怕不成……”砚青迟疑道。 周扬也说:“殿下不来,没准是好事……” 宁歆歆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为何?”梁遇明最喜欢玩面团了。 砚青索性直言:“太子妃,刚那鱼还活蹦乱跳的,您这三下五除二就给剥皮抽筋剁成泥了,殿下若看见,恐会不忍。” 有道理…… 宁歆歆点点头,深以为然:“对,君子远庖厨,这种杀生坏功德的事儿,不能让遇明瞧见,别回头再不吃饺子了。” 第37章 细作 红尘一遭,竟有百般逍遥 益安居的院门直至申时末才打开, 却仍未见太子妃身影。 众人不禁开始想,照太子妃那闲不下来的性子,至今未出院门,估计是真的身子抱恙, 今晨在大厨房见她, 精神便萎靡得很。 果不其然, 门开后不久,太子妃身边的陪嫁丫鬟红苏便去了大厨房,“今日晚间还是由大厨房准备膳食, 多呈些清淡好克化的,二位主子一道用膳, 记得煲上盅太子殿下爱吃的咸肉粥。” 众人:“唔,这么爱做饭的人都不做了, 铁定是病了。” “诶, 也不对……病了怎的不请医正来府呢?” “咳, 糊涂了糊涂了,太子妃自己不就是个杏林圣手吗?” 红露假装步履匆匆, 在府上转来转去, 将下人的传言悉数报给了宁歆歆。 宁歆歆正盘着腿儿、坐在圈椅之上啃苹果, 精神面貌是完全不同于外面传言的好,红露的汇报令她十分满意,点头道:“行了, 让周扬、砚青活动吧。” 她轻哼一声, 无缝衔接地往府上送稀罕物, 若说只是为了给臣民留个兄友弟恭的美名,不论别人信不信,反正她宁歆歆不会信。 虽说梁彦昭大婚之日发病的真实原因只是风寒引起的上呼吸道感染, 但那却是合议之后的结论,除了在场几人外并无旁人知晓。 大婚日可巧“误食”了海货,估计是让有心之人以为奸计得了逞。 费劲心思养活了海鲜频频送来,打的也不过是,多来上几遭哮症,让年寿难永的彦昭太子早日归西的主意。 想到这里,宁歆歆用力地攥起了拳,心里又气又疼:这样好的梁彦昭,不该承受这些歹人的算计。 虽她来自现世,宅斗、宫斗上比不得古人有造诣,但若是有人想要加害梁彦昭,她便是挣了死劲儿也断不让人得逞。 若是今日事成,那揪出细作便可过上好一段安生日子。 若是不成……宁歆歆揉了揉太阳穴,那她便每日每顿岁岁年年地做饭与梁彦昭吃,不给外人丝毫可乘之机。 好在,并不多时辰,便听得益安居院门处一阵骚动。 宁歆歆小跑出房门,瞧见周扬砚青各押了个人进了院门,吩咐红露又关起院门后,她走上前,发现是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和个看起来还算老实的婆子。 “不会是什么死士吧?”宁歆歆问道,“就一咬毒丸,人就没了的那种?” 周扬抱拳,“回太子妃,属下已将这二人的下巴、膀子都卸了。” 不愧是梁遇明的贴身侍卫首领,宁歆歆竖起大拇指,赞道:“周到。”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发现底下跪着那俩人耷拉着下巴“噜噜啦啦”想说话,宁歆歆烦的不行,当即瞪了那俩人一眼,“没问你俩。” “砚青,你说。” 砚青上前回复道:“回太子妃的话,我与周扬照您的吩咐关注着大厨房那边的动静。而后发现,待肉粥煮上后,”他瞧了眼下面跪着那婆子,“这贼婆便使了各种法子将众人支开,一时间厨房便只剩了她一人,而后她便给殿下的肉粥里掺了东西,一切做妥当后,那小丫头得了消息待往府外送信,后便被我二人齐齐绑了来。” 宁歆歆舀了勺肉粥入口,而后便冷笑一声扔下了勺子,“怕不只是加了海货吧,旁人都说本宫厨艺了得,照本宫看,咱们府上才真正是卧虎藏龙......大黄如此重的味道都被掩了个七八,若非本宫熟悉此药,这番还尝不出来。” 梁彦昭本就体质虚寒,在他的饭食里加上泻下清热的大黄,其心可诛。 “把这锅劳什子倒掉去,”宁歆歆吩咐,“将这俩人关起来,派人严加看守,余下的,等殿下回来再说。” —— “遇明,快来。” 梁彦昭刚回府,便被人抱住了胳膊往柴间走,他还道是歆歆与他备下了什么惊喜。 推开柴间门一看,却是既无惊、亦无喜,被五花大绑起来、蜷缩在一处的那俩人,分明是盛郡王府的两个眼线,如何被却歆歆擒了起来? “歆歆,这是?” “这俩人加害于你,被我捉了个正着。” 宁歆歆有点烦恼自己的不争气,若她是个古代土著,那此刻便能开始刑讯逼供,猫儿刑、盐水鞭都给招呼上,不消几时便可让人招出背后主使,再不济也能直接结果了这俩人泄愤,总归是奴籍,杀了也不犯国法。 可她异世而来,终是做不来这些。 倒也不是觉得古代这种等级制度值得学习,只是她发现自己即便是抓出来了细作,却仍不知如何处理,明明已气得狠了,却只生出了满心无力感。 见她愠怒,梁彦昭执起她手轻轻摩挲几许,后行至那二人面前,冷声发问:“想不想活命?” 那二人此刻已失了投药时的胆量,看着太子眸色如漆,天人一般俊美的面上不见喜怒,却令人徒生凉意,不禁双股战战,拼命点头。 “孤可以寻个由头送你二人去别庄当差,也可助你们切断那方关系,你二人可愿意?” 这就是打算留她二人性命,还要助她们得个自由。 那二人涕泪俱下,五花大绑着仍一个响头接一个响头地磕着,若非受制于人,谁又乐意过陷害储君这般脑袋别腰带上的日子? 宁歆歆在一旁听着,不乐意了,她觉得梁彦昭这般实在是糊涂,如此放纵仇家、做软柿子,以后不是谁都要来捏上他一捏?害上他一害?一时里满心愤懑无处开释,便抬起腿狠狠地碾了梁彦昭一脚。 梁彦昭吃痛却未显于面上,只安抚一般探出手去将人揽进了怀里,接着低头道:“那你二人只需闭紧了嘴。若孤听到了与太子妃相关的流言,那边如何处置弃子,孤定还有狠上一万倍的法子。” 语毕便牵着宁歆歆离开了柴房,不愿她在此地多待半刻。 如今他已从砚青、周扬口中得知了此事经过,歆歆虽是个机灵的,却天真了些,能发觉有细作已属不易,还能下套诱人上钩就更令人诧异,法子虽算不得高明,时机却选得够准。避人的功夫也尚可,后续封口无需费太大周折,该能稳妥。 他莫名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但不是欣慰,而是怅然。 本来还想着,能尽全力护她天真不变,却不料她成长得这般快。 “为什么?!” “嗯?”梁彦昭回神,低头看宁歆歆,“什么?” “我、是、问、你,”宁歆歆一脸怒气,语气不善,“为什么这么轻巧地就放了她们?为什么不问问是谁支使的?我等你来处理,是为了让你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是让你来施恩的!这遭放了她们,谁知明日会不会有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再来害你?今日是大黄,明天变砒霜。早知这样,我还不如自己去审问,便不能永绝后患,起码能杀鸡儆猴过几天安生日子。” 周扬、砚青死死低着头,一言不发,听着太子妃连珠炮一般地数落主子爷,腹诽便未断过:这天儿,是真变了,太子爷往日里哪儿吃过这样的瘪? 无论在哪儿,说一不二的才是真主子,以往这太子府是爷说了算,以后便是太子妃的老大咯。 紧接着他们便见太子爷俯下身,低声哄着太子妃,“先回房,我与你细讲。” —— “好了,说吧。”宁歆歆板起脸来瞪着梁彦昭,想听听这人到底打算如何解释。 见她一副秉公办案、明镜高悬的样子,梁彦昭还未答话,便先弯起了唇角。 宁歆歆白他一眼,正经道:“严肃一点。” 梁彦昭又笑,“我早知这二人底细,也知她身后主子姓甚名谁,再去审问岂非多此一举?” “可是盛郡王?” “你看,”梁彦昭就坐宁歆歆对面,见她此般聪慧,实在喜欢得紧,便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颊,“歆歆不也知道是谁。” “这只是我的猜测,总还想着审上一审、验证下的,万一还有同党呢?” 梁彦昭摇头,“没有了,仅这二人。” 太子府虽不说是固若金汤,却也不好往里送人,这俩人已经是梁正晖努力多年的结果,还早早就被梁彦昭识破了去。 “你既什么都知道,为何不早早打发走?非要让这些歹人接二连三地加害于你,”宁歆歆带了点哭腔,寻常人许不怕那大黄,可对梁彦昭来说,取他命走绝非难事,她尝出来后便一直后怕到此刻,“若是你......” 后面那半句到底也没说完,宁歆歆背过身去,眼眶发热。 若是梁彦昭真着了这道,她在这异世可怎么办啊。 梁彦昭察觉她声音有异,便起身走到她那侧,坐定,轻叹了口气,将人拉进了怀里。 宁歆歆还气着,自不那么听话顺从,抡起拳头就冲梁彦昭胸膛一顿砸,却还顾忌他身体,手上没敢使上劲,每一拳皆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歆歆,我......”梁彦昭想要与宁歆歆解释,话到嘴边了,却不忍再说。 他该如何解释说,他之前失了求生意志,以至于查出来了细作也并未动作,还放任堂哥支使他们几次三番加害与他? 明知粥里掺了东西,却还是吃下。明知堂哥打了取而代之登大宝的主意,却不曾对外人言过分毫。 他不单知今日那二人的来处,亦知其苦衷。不论良籍贱籍,均是南潞子民,他身为储君,何忍过分苛责受人胁迫的苦命人? 但这事确实是他不对,歆歆嫁过来之后,他本想抽个时间将这些人都打发了,但却被政事缠身,一时没来得及,才出了今日乱子,他回想起来也难免心惊,若今日这事传出,有人将矛头对准歆歆,那才麻烦。 “歆歆,”梁彦昭清了清嗓子,“之前,是我觉得活着无甚意思,在许多事上,知道了也全当作不知道。” 这句是真真刺痛了宁歆歆,她犹记得初见梁彦昭之日,那人周身的病痛、形容的枯槁,眼睛若一口死井,无波无澜,死气沉沉。 一滴泪下,她问:“那你现在呢?”还是一心求死吗? 梁彦昭侧身低头,轻轻吻住了那颗泪,“现在觉得,红尘一遭,竟有百般逍遥。” 他啊,哪里还舍得早早撒手? 第38章 饺子(1) 补肾? 宁歆歆不再挣扎, 展臂回抱住梁彦昭,伏在他怀里轻声问:“那你以后都会陪着我吗?” 梁彦昭手臂又收紧了些,下颌挨着怀中人的发顶,山茶油的花香入鼻却引他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良久, 方哑声道:“自是想的。” “想, 就可以了,”宁歆歆见他话不敢说满,心里也不好受, 换了个姿势,将整张脸都埋进了他胸膛, 眼泪无声洇进梁彦昭的长袍前襟,鼻音浓重地说话:“那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我以后每天每天努力去查古籍、研菜谱。 你时时刻刻配合我努力加餐饭、调体息。 “好。”这个诺, 梁彦昭还允得起。 听到这句, 宁歆歆心情才算好了些, 她晃头晃脑,鼻涕眼泪蹭了梁彦昭一身, 然后才抬起头看他, “饿了吗?我们去用晚膳吧。” “还好。”适才的话题带得梁彦昭心情也颇沉重, 现下并无多少饥饿感。 “不饿也要吃,居有常、业无变,”宁歆歆又抹了一把脸, 故作打趣, “我看你学习札记记了几十本, 却怎么连开蒙的《弟子规》都忘下了?” 梁彦昭没接她这茬,只是掏出帕子一点点拭着她脸上泪痕,脸上的心疼藏也藏不住, “近日怎的老爱哭?” 但宁歆歆便就没发现人家的情绪。 一听梁彦昭说她爱哭,这可不得了,她好像是点着了捻子的炮仗,一下子就在贵妃榻上蹦了起来,“我哪有?我没有!谁爱哭我都不会爱哭!” 梁彦昭不成想还能因为这句惹着她,笑着摇头,伸手将她带进怀里,“莫恼,是我说错了,歆歆不爱哭。” “这还差不多……”宁歆歆嘟囔着。 曾经的她,“专业第一虎妞”的美名在外,铁骨铮铮真汉子一枚,明明共情能力非常强,却每次都能忍住不哭,导致她到现在还有个“不爱哭”的偶像包袱。 但是细细回想,诚如梁彦昭所言,她近日好像确实哭得多了些,回回都忍不住。 怎么突然就娘里娘气起来了?实在离谱。 刚刚还说着要按时吃饭,可坐到梁彦昭怀里,她又不想动了,勾住他脖子,蹭蹭下巴,又蹭蹭胸膛,亲亲嘴角,又亲亲脸颊,巴不得时间就冻结在此刻才好。 天地间一切都停止运转,只有她宁歆歆活动自如,抱着梁彦昭揩油不休。 “歆歆,我听人说你下午身子不适,都不曾出院门?” 宁歆歆本来就没对外称病,砚青和周扬自也没汇报,梁彦昭入府下马车时听到门房议论,本想进门就问,但却遇上了好一通折腾,现在才刚抽出空来问。 宁歆歆倚在梁彦昭身上,音调是十足十的慵懒,“我可没说我病了……” 她手上绕着梁彦昭的一缕头发,玩得津津有味,“我把院门关得严严的,又让大厨房备膳,他们就开始猜我抱恙,没这个障眼法,那俩人才不会忙不迭下手。” 话毕,她突然笑出声,攀住梁彦昭的脖子问,“遇明,我是不是给你做的饭太多了?让人下药都寻不到机会,可真是讨厌。” 听着像自嘲,实际却在邀功,梁彦昭被她逗笑:“话可不是这样说,歆歆让人喜欢得紧。” “你也是!” 宁歆歆一把抱住梁彦昭,抬起下巴便吻了上去…… —— 待二人恋恋不舍地分开,天色已擦黑。 宁歆歆并未觉得自己太缠人,只起身看了看天色,道了句:“哎呀,这天是一天比一天短了,黑得这样早。” 梁彦昭也坐起来,摩挲着嘴角,默不作声、含笑看她。 “愣着干嘛呢?”宁歆歆跑过去拉着梁彦昭起身,“起来去吃饭了。” 梁彦昭理了理袍角准备出门,“我安排人去大厨房传膳。” “傻瓜,你还真信我没做饭啊,”宁歆歆拉住他,“这么些个歹人,我哪儿能放得下心?跟我来,给你煮水饺吃。” 到了小厨房,宁歆歆掀开一张张白色纱布,里面被保护着防止外皮干裂的水饺便露了出来,她指着三个盖垫上形状不同的饺子一一介绍:“遇明你看,这个月牙饺是猪肉大葱馅的,柳叶饺呢是三鲜馅的,元宝样的是鲅鱼饺。” “歆歆包的饺子竟有这么多花样。”梁彦昭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饺子原来叫“娇耳”,据说是东汉名医张仲景发明,用来防着冻耳朵的。后来经过上千年的继承与发展,拥有了无数的名字,“角子”、“偃月馄饨”、“扁食”等,包饺子的样式和馅料的花样也跟着多了起来。 有些是在饺子皮上做功夫,用兑了菜汁的绿色面团包住白面团,包出来便是翡翠饺子,火龙果内皮榨汁和面,包出来便是粉色饺子。 包出来的样式也被历代巧手艺人发展改良,除了宁歆歆今日包的这几种外,还有什么三角饺子、蛤蜊饺子、金鱼饺子、波浪饺子等。 馅料更不消说,几乎到了万物皆可做馅的地步,陆地上的食材发掘的差不多了,人们便开始往海洋探索,海参、干贝等也在黄花鱼、鲅鱼、墨鱼之后加入了馅料大军。 “要是你也在,肯定能比我做得更好看的,”宁歆歆扁了扁嘴,说不清是在怪梁彦昭最近太忙,还是嫌自己没等着梁彦昭一起包,“下次包饺子一定等着你。” “好,届时还请太子妃不吝赐教。” 宁歆歆飞了他个眼刀,“哪样的吃几个,快些挑。” 在北方,饺子一般都是年节里一家人一道吃,算着人头包好,直接齐刷刷下锅,便是要剩下,强行分一分、派一派,每个人多吃一两个也都能消灭,实在吃不了那才会分开留着下一顿,或是蒸一蒸,或是煎一煎。 但梁彦昭这样子,谁敢硬派给他吃?那便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所以宁歆歆还是用了南方吃水饺的法子,点餐制,要吃几个先说好,吃几个就煮几个。 梁彦昭点了十个出头,宁歆歆点头:还行,她为了多包些馅,剂子留得挺大,饺子个头自也不小,十来个能吃个六七分饱吧。 就是馅料不一样,怕串味,得分开煮,拢共没几个还得费三次火,不划算。 宁歆歆蹬蹬跑到橱柜前的小案上,将红苏几个人的包的饺子取了出来,预备着一道给他们煮上。 梁彦昭一看盖垫上一堆老弱病残的饺子,眉头就皱了起来,能看出来这些都是仿着歆歆那些的模样来的,差别却实在是大了些。 “皱什么眉啊,”宁歆歆洗了手不好给梁彦昭揉开眉心,便抬脑袋顶了他一下,自己却也笑出声,“人家红苏几个包的不就是丑了点吗,第一次都很正常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南潞手艺梁呀。” 好在灶多,三锅饺子一同煮,不多时便都煮好了,宁歆歆挑了自己包的那些装了盘,又指着锅里余下的那些:“你看,这些扁扁的,是红露包的,她怕收不住口,就少放了许多馅儿;这些个大但是歪歪扭扭的,是红苏包的,她包得慢但是放馅多;这些打了补丁的,是周扬的。” 梁彦昭问:“砚青不是也一道包了吗?” “这些面片,就是砚青的呀,”宁歆歆“咯咯”笑,“也不容易,十个饺子恨不得破了十一个,今晚上就让他喝汤吧。” “他可以吃红苏的。” 宁歆歆轻哼一声,“那你还没包呢,不也可以吃我的吗?” 闻言,梁彦昭俯身,轻轻吻住她鬓角,凑近轻声道了句:“多谢夫人。” —— 吃饺子,肯定少不了蘸料。 宁歆歆今日做了三种不同的蘸料,一碟是米醋点香油,且酸且香,是北方传统做法,几乎是专给梁彦昭准备的;一碟是醋泡小米辣,酸辣清口。 还有一碟就比较豪华了,冷锅冷油炸一勺花椒粒,烧出香味后去花椒,把热油泼进放了葱花、蒜末、小米辣、粗辣椒面和白芝麻的小碟里激出香味,最后加上生抽、醋和白糖,淋一勺面汤就成了。 这一碟,既可以做蘸料、也可以倒进带面汤的饺子里做成红油水饺,曾被网友戏言是蘸鞋底都好吃,可以为了一口蘸料包一顿饺子。 “遇明,快吃呀,”宁歆歆把香油小碟推到梁彦昭面前,“可以先空口吃一个尝尝味,再蘸醋试一试。” 梁彦昭先拈了一只三鲜馅的水饺,白色的饺子皮过水煮熟后微透,略能看清内里黄绿颜色,瞧着十分诱人,入口先是韭菜的气味,断了生之后不那样刺鼻冲人,柔和了许多,但却未失了汁水,吃起来仍是鲜嫩口感,鸡蛋碎炒得很熟,微微硬,被韭菜的汁水一中和反而恰到好处,里面还放了脆韧的虾仁,裹上了调料的香味,是一口一个的满足。 再夹一只饺子去醋里滚一圈,滑嫩的饺子皮上也带了芝麻香油味和米醋醇厚悠长的酸味,外皮更适口,口中余香对内馅也多少起了些影响,食之口感更加清爽。 “我今天用的是小嫩韭菜,”宁歆歆见梁彦昭先吃了三鲜馅,便也跟着他吃,边吃还边要解说:“我没在韭菜里放盐,包了油之后把菜汁都给它锁住了,吃起来就更嫩。韭菜是好东西,健胃补肾,遇明你多吃点。” 补肾? 吃得正起劲的梁彦昭听到这句,举着筷子,愣住了。 第39章 饺子(2)(二更) 我宁歆歆与《荣枯…… 宁歆歆却一点都未曾察觉梁彦昭此时的尴尬, 还自顾自在一旁叨咕,“你知道吧遇明,韭菜还能烤着吃呢,烧烤用的韭菜老粗老粗了, ”说着她还拿手比划了一下粗细, “可是我觉得那种的不太好吃, 长那么粗就老了,还是今天这种好吃,嫩生生、也不塞牙。” 结合着刚刚“壮阳”的前提, 宁歆歆此番言语、动作成功将梁彦昭的尴尬送上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梁彦昭握拳轻咳几声,想掩饰一下自己的局促, “知道了,歆歆快些吃吧, 一会儿该凉了。” “怎么又咳了?耳根也红了, 可坏了, 别是发热了......”宁歆歆放下筷子走过去,伸手探了探梁彦昭额头, 又摸了摸自己的, 许是觉得这般比算不得准, 便直接将自己的额头贴住了梁彦昭的,几番比较下来,她嘟囔:“不烧啊。” 梁彦昭苦笑, 他知宁歆歆的思路肯定又跑偏了, 却无可奈可, 只又按她坐下:“我没事,好好吃饭。” 宁歆歆仍是狐疑,担心梁彦昭身子不适还要瞒她, 定定地打量他半天,“那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讲,要是被我自己诊出来了......”她攥起拳头在梁彦昭眼前挥了挥,“那咱们就走着瞧!” 梁彦昭笑着抱拳告饶,“不敢不敢。” “这还差不多,”宁歆歆得意了,“尝尝这个鲅鱼饺子,可好吃了呢。” 宁歆歆夹起一个鲅鱼水饺,入口不腥,口舌间全是鱼的鲜味,鱼肉分离又重组后是另一番奇特口感,较之前的组织纹理更密实了些,却不死不硬,由于里头掺了猪油和韭菜碎,一口咬下去鲜嫩爆汁,美味非常。 这样的饺子,只适合空口吃,宁歆歆没舍得蘸她的豪华蘸料,担心会盖了鱼馅的鲜味。 “唉,”宁歆歆感叹,“遇明,这还是盛郡王送来的呢,我之前吃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现在知道了他居心,平白生出来了些吃嗟来之食的感觉。我知道这样想不对,但就是忍不住。” 她的“强说愁”落在梁彦昭眼里却又是另一种可爱,“无妨,若你不乐意吃,倒掉去、送出去或者赏给下人,都可以。” “可是,我虽然觉得膈应,却也觉得好吃......” “那我吩咐府上,不许再收盛郡王府的海货,你若乐意吃,便让东垚别业送来。” “那行,”宁歆歆又吃了个鲅鱼饺子,浑身上下舒服得不成样子,夫君家大业大,可真好啊。 她又夹起个猪肉大葱的水饺放进豪华蘸料里,猪肉馅由肥瘦三七分的猪五花剁成,剁馅过程中血水会包在馅里,过了沸水煮后肥肉也会多少化成油脂,再加上点的明油,这饺子一口咬下去便是个又鲜又嫩,肥美多汁。 唯一件不好的便是,虽说大葱也可解腻,却拦不住这些汁水几乎全是用油组成的,连吃一盘,少不得腻口。 可蘸了料就不一样了,红红的蘸料裹着白胖的饺子入口,米醋化解油气,又酸又辣、又麻又鲜的料汁也能将人的胃口唤醒,你且吃着,如何吃都不会腻。 梁彦昭瞧着宁歆歆面前艳红的料汁,十分想要一试,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看得宁歆歆实在不落忍,便用筷子蘸着红油,在他盘里的一个猪肉大葱水饺上写了个“一”,“只有这一口,再不能多吃。” 一阵美妙的香辣味在舌尖崩出痛意,不过多久便化了无形,胃部没有任何不适,心里却惦念得紧。 梁彦昭想要再吃一口,却也知无法动摇歆歆的决定,也不能怪她,谁让自己身子骨不争气呢? 宁歆歆吃完自己盘中水饺,喝了口饺子汤,舒服地出了口长气,“好吃不过饺子啊。”忽又促狭地笑起来,“遇明,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她歪着脑袋看梁彦昭,暗忖道: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是不是也知道后面那半句浑话呢? 梁彦昭自是知道的,但那句实在太粗鄙了些,男人们之间说这个都不合礼数,何况是在歆歆面前,说出来实在太过轻浮,便摇头道:“不知。” 宁歆歆信了实:想不到他还真的不知道。 她也没有在梁彦昭面前口出狂言的底气,就马上在心里换了一句,双手托住下巴,眉飞色舞道:“后半句啊,是好看不过老子。” “你呀你,”梁彦昭失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脸颊,“是是是,你最好看了。” —— 晚膳后突然起了风,俩人牵着小手没溜达几步便回了屋。 夜色似墨,秋风正劲,扣得雕花楹窗呜呜作响。益安居正堂外间灯火通明,宁歆歆和梁彦昭分坐黄花梨罗汉床两侧,共用灯烛读书。 看了没一会儿,宁歆歆就只穿着袜子跑到了梁彦昭那侧,装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往人怀里钻:“遇明,风好大,好像人哭,我害怕。” 梁彦昭换了个坐姿,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而后眼睛便重新落到了书页上。 好家伙,这就是“坐怀不乱”吗? 我宁歆歆与《荣枯鉴》孰美? 我美甚,《荣枯鉴》何能及我也。 她决定先勾搭为敬:“遇明,你怎么天天看这本啊?” 梁彦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荣枯鉴》,又看了看宁歆歆手头的《剪灯馀话》,问:“歆歆这几日不是也一直在看这本吗?” 宁歆歆本来就是没话搭话,不成想又被人问了回来,只能闷闷道:“可是我这本好看呐。” 她看了几眼梁彦昭那本,字都认识,凑一堆儿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荣或为君子,枯必为小人。君子无及,小人乃众,众不可敌矣。名可易事难易也,心可易命难易也......” 看着看着,宁歆歆打了个哈欠,这是古代绕口令吗?什么难难易易的...... “你看这个干什么呀?”宁歆歆问,手上小动作不停,可劲捣乱。 梁彦昭捉住她手,单手将书本反扣于矮桌之上,而后双手抱住怀中人,低头解释:“最近在查一起贪腐案,不久该要审始作俑者,看看这书兴许有启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宁歆歆把后颈担在梁彦昭臂弯处,仰着头问,“可是为什么看这个有启发啊,我刚刚看了一段,什么心也命也,也没说怎么治理贪腐啊。” 梁彦昭又拿起书,翻开在宁歆歆眼前,问她:“歆歆可是说的这段?” 宁歆歆点头。 “这段说的是,显贵之时或许可以成为君子,但人若落魄必定会成为小人。君子人数极少,小人却有许多,人多的那方不可战胜;名声好改事情却难改,人心好改命运却不好改,既然如此,人便应当担心自己是个君子,而别害怕自己会成为小人。” 宁歆歆摇摇头,这实在太深奥了,翻译过来了还是听得迷迷糊糊的,隐约能感觉这些话跟主流价值观相悖,却好像又挺有道理。 梁彦昭将宁歆歆托得高些,问:“还是不懂?” “有那么一丢丢不懂,就很少一点。”宁歆歆捏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划给他看,竭力证明自己还是很有慧根的。 “这本书的作者叫冯道,历四朝、事十君,本人圆滑至极,是个极具争议的人物,有的史官评价他不知廉耻、奸臣之尤,但也有不少人将他的理论奉为圭臬。我觉得里面的许多言论,该能体现贪腐案中人的心迹,便拿来读读。” 这么神奇? 宁歆歆放下自己的话本子,拿起那本《荣枯鉴》翻看,“你刚刚说,过两天便去审案了?” “大约就在这三两日里,”梁彦昭道,“主谋是南潞边境弋江郡的郡守,案发时险些逃了,费了好大力气才捉拿归案,囚车还在来阊都的路上。” 这位郡守入仕多年,政绩平平,年届不惑才升郡守,右迁后自请去别人都不乐意去的穷郡,还因此高提了一级,三年郡守期满后又请留任,在朝中赢了好一片美名。 梁彦昭在朝宴上见他,虽面颊凹陷一脸清苦之相,官袍下的中衣袖口也隐约见得着补丁。但他腹部隆起得诡异,眼下乌青,眸内满是血丝,全然是一副耽于酒色的模样。 宴后梁彦昭便与建平帝商量着派密使前去查办,御史还未出阊都,便接到了游历至弋江的淑惠公主来信,言说弋江郡民不聊生,贫窘非常,望皇兄速速拨放银两。 而彼时,赈灾银已拨了两次。 查案御使换成了缉拿御使,马不停蹄地赶往弋江郡,还险些让他逃了,实在不知他拿银钱疏通关系到了哪一层。 于是便有了这样的局面:阊都内德高望重的人,不敢用,怕也收过那人好处,最后功亏一篑、重罪轻刑;资历尚浅的,不能用,这郡守为官多年、城府极深,怕压不住他。 只能梁彦昭这个太子做主审,静待他入阊都。 宁歆歆琢磨着他的话,突然笑出声,“那你之前说的,忙完便休沐几日陪我的话,还作不作数?” “自然作数,”梁彦昭低头,“我答应你的话都会作数。” 不敢保证的诺,他不会许下。 “啊,”宁歆歆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神佛菩萨保佑,这案子快点结束吧,信女好想让夫君陪着出去玩哦。” 第40章 烤鱼 出门推磨。 宁歆歆在厨房里发现了一挂玉米, 突然兴起,想找个石磨推上些玉米面给梁彦昭做糊糊喝。 “红苏,你去问问砚青,这周边有没有石磨?” 红苏不解, “太子妃, 我们府上不就有一台石磨?您上次不还磨豆子来着?” 此石磨可非彼石磨, 宁歆歆比划给红苏看,“是那种好大一个的石碾,得拄上根棍子、推着棍子转, 便转边扫干粉的那种。” 红苏没怎么听懂,但是记下了宁歆歆的描述, 觉得砚青总会明白。 不多时,红苏便回来复命:“太子妃, 砚青说太子府西边有个石磨巷子, 巷口便有您说的那种石碾。” “快快快, 红露你去安排几个婆子把厨房那挂玉蜀黍剥下粒来,找个瓢装着, 再去寻摸根木棍, 带上把小扫帚。” 宁歆歆安排好厨房那边, 就拉着红苏往她房间走,“红苏,你把北铉带来的那几身灰扑扑的衣裳找出来, 我要穿。” “太子妃, 你这是要干嘛啊?”那几身衣裳难看不说, 料子也粗糙,红苏自己都不穿,怎么太子妃却突然间要忆苦思甜了。 “变装易容, 出门推磨啊。” 红苏:“啊?” “对了,”宁歆歆住脚,又叮嘱:“你跟红露也穿得朴素些,不单绣花要少,衣料也选差一些的,要不然不好跟别的推磨妇人打成一片。” “哦,这样啊,”红苏恍然大悟,“知道了太子妃,我一会儿就去通知红露。” 宁歆歆出门之心似箭,火急火燎地催促,一刻钟刚出头大家便在门口碰了头,她左顾右盼,“砚青,今日怎么不见周扬?是不是与遇明一道入宫了?” 周扬不单是梁彦昭的贴身侍卫首领,还在宫里头挂了个禁卫军副首领的头衔,偶尔也会随梁彦昭一同进宫。 砚青回说:“没有,刚刚还见他来着,应是有事出府了,我找了别的侍卫随我们一道出去。” “那行,记得让他们跟得远些。”宁歆歆道。 “还有最后一件事,”宁歆歆端着半瓢玉蜀黍,眼神扫过红苏三人,“快来演练下,叫我什么?” 红苏、砚青硬着头皮喊:“三妹?” 宁歆歆点头,“诶,对对对,红露你呢?” 红露支支吾吾:“三......三姐。” “也还过得去,要能再自然、流畅些就好了。走吧走吧,全军出击!” 砚青领着红苏跟上,举起袖子擦了擦汗,悄声说了句:“这要是让赵嬷嬷见了,得扒了咱几个的皮。” 宁歆歆人逢喜事精神爽,狡黠一笑,回过头去对着砚青说了句:“大哥,我可听到了哦。” 砚青陪笑,“太......不对,三妹你别生气,我这,没别的意思。” “有别的意思也没事,”宁歆歆拢了拢耳旁碎发,还挥手跟门房打了个招呼,“也就是看赵嬷嬷不在府上,我才敢这样造次。谁不怕赵嬷嬷呢?” 说着话,她三两步跳下阶梯,府门外的阳光洒在身上,都是撒欢的味道。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石磨胡同,那盘石碾还挺俏,有一户人家正推着一碾绿豆,石磨旁几块石头上还坐着几个排队的妇人,正磕着生瓜子唠家常。 红苏打量了下推磨众人的衣料,好像与太子妃执意要大家穿的衣裳差不多,所以,她们几人来了,大家也都没太大反应,要真着了绫罗绸缎往这一站,这会子白眼已经飞满天了。 宁歆歆也学其他妇人,端着瓢坐在了石头上。 有个扎了蓝头巾的妇人凑过来与宁歆歆搭话:“小娘子看着面生。” 宁歆歆一笑,“我们一家刚搬过来没几久,不怪婶子面生。”而后她指着砚青几人介绍,“那是我家大哥、二姐和小妹。” 被点到名的那几人忙笑着打招呼。 那妇人抓了把瓜子递给宁歆歆,“小娘子怎么称呼?” 宁歆歆接过瓜子道谢,想到芸娘曾教她的称谓公式,回道:“您便称我歆娘吧。” 不知道是不是奉承,那妇人还赞了句:“这名字好,几条街还没见个重名的,我姓田,你叫我个田婶子就行。” 宁歆歆数了数,排她前头还得有五户,便问:“田婶子,咱这等着推磨,要等几时啊?” “很快的,你别看人多,手上活也快,还要赶在晌午前给家里男人烧饭,没得空在这里磨洋工。” “那便好。” 田婶子又问:“歆娘,你家男人是做什么活计的?” “他呀,”宁歆歆脸上飞起了片红云,“你家男人”这话真听得人发羞,“粗识了几个字,给主家做账房先生。他肠胃不太好,我便想着,来推点玉蜀黍面儿,给他熬糊糊喝。” 砚青隔老远听见,心说这太子妃说起胡话真是不打草稿,我们爷怎么就粗识几个字了?那是汗牛充栋、学富五车;怎么就又成账房了?管着整个南潞银钱的账房么...... “糊糊是养胃,我家那口子也喜欢,”田婶子抓了把她瓢里的玉蜀黍,拿拇指推开细看了看,点头道:“嗯,是今年新下的,好些米面店都会买些去年的棒子,费劲巴拉推成了面子,下锅一熬全是澥汤寡水的,出去采买可得掌好了眼。” “诶,知道了婶子,我记下了。” —— 便如田婶子所说,各人都推得极快,尤其中间还有几户是碾黄豆的,颗粒碾得挺粗,估摸着是要回去做菜豆腐吃,这样便更快了。 宁歆歆一行人端着玉蜀黍面儿往回走。 红露突然开口:“太子妃,还挺有意思的。” 红苏同红露一样,七八岁上便进了宫,之后便辗转于各个府第,还未曾这样轻轻松松地出来玩过,也说:“真的,挺舒服的。” 宁歆歆何尝不喜欢出来乱跑?便回说:“若是喜欢,咱们便趁着赵嬷嬷不在府上多出来几次,玩到就是赚到。” 提起赵嬷嬷,红苏叹了口气,这个嬷嬷可太严格了,小声嘟囔了句:“要是赵嬷嬷能回宫里当差就好了。” “那可不成,”宁歆歆还是能拎得清的,“偌大的太子府,下人、账目无数,我可管不来,还得靠赵嬷嬷。不过......若是憋得难受了,我就去央遇明给赵嬷嬷放假。” 这下连砚青都眼神放亮,“好主意!” 刚拐进太子府所在的巷子,宁歆歆一抬头看见了什么,忙拉过砚青:“快看看,那是不是周扬?”旁边还有个一身劲装的姑娘。 砚青往前凑凑:“是周扬,没错。” 宁歆歆放低声音:“旁边那个女孩,你认识吗?” “认识,是淑惠公主。”砚青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了。 “嗯?”宁歆歆捂住嘴,侍卫×公主,这配置有点香...... 大约是嗅到了八卦的气息,红苏也凑过去,拐了砚青一胳膊肘:“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快解释解释。” “淑惠公主闺名玉瑾,今年大约是二十岁,是先康郡王的老来女,今上唯一的妹妹。五岁丧父,十岁丧母,而后便被接进了宫里,由皇后娘娘教养。” 宁歆歆大吃一惊,“那要是,周扬娶了淑惠公主,我与遇明不是要叫他声姑父?” “算起来是没错,”砚青鬼鬼祟祟道,“但是公主哪儿是那么好娶的呀?这俩人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宁歆歆跟那三人对了对眼神,“我们往前面凑一点,听听壁角,怎么样?” 红露面露难色,“太子妃......这不太好吧。”那可是南潞唯一的公主啊,今上宠她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是听壁脚被发现了,她们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别怕,”宁歆歆拍拍红露,“天塌下来......” 砚青也不敢,便说:“太子妃,天塌下来,您顶得住?” “我也没说我顶着啊,”宁歆歆傲娇地笑了笑,“天塌下来,让梁遇明顶着,他个高。” “那行,我去。”砚青当即同意,淑惠公主虽年长一辈,却比太子还小上几岁,往常在南潞时最听太子的话。 太子爷绝对顶得住。 “嗨呀,”宁歆歆舒服地感叹一声,领着那三人、贴着墙角鬼鬼祟祟往前凑。 有人给撑腰,真不错嘿。 只可惜,还没待那三人一步一挪地过去,便听得淑惠公主大喝一声:“周扬,你岂敢如此!” 周扬面色不变,只是行了个恭敬的跪礼,“属下告退。” “本宫让你走了?”见他如此,淑惠的面色更差。 宁歆歆几人贴着墙根儿,竖在一旁动也不敢动,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嘛。 听到这话,周扬未置一词,只是跪在那里,头脸低得更甚。 淑惠突然自腰后取出了一柄缠金长鞭,手扬起,鞭子在半空挽了个漂亮的鞭花,眼看着就要落在周扬的脊背之上。 宁歆歆从旁看着,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姑姑,好辣! 但那一鞭却堪堪擦着周扬发顶而过,落在了一旁的青石板路上,发出一声清响。 淑惠收好鞭子翻身上马,留下一声重重的“哼”便绝尘而去。 墙角那四人分明看见,这时的周扬仿佛被抽走了全身气力,怔怔坐在路上许久才起身。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宁歆歆心里不落忍,她分明听到淑惠那声“哼”都带上了哭腔,转头吩咐砚青,“我中午做点好吃的,你把周扬叫来一起吃饭。” __ 等周扬踉踉跄跄地进了府,宁歆歆四人才从墙角的阴影处出来。 回府的这几步路里,宁歆歆已经决定中午做家庭版香辣烤鱼,吃辣时产生的痛觉刺激可以多少舒缓些心情,吃鱼时众人围坐一处的气氛也能让人放松些。 回府之后,她遣了大厨房的采买去鱼市买条草鱼回来,叮嘱说要四五斤左右,河里捕的那种,万莫选塘里养的。 他们就五个人,四五斤的鱼处理干净,怎么也得有个三斤出头,再多放些配菜,肯定能够吃。 那采买是个妥帖人,鱼带来回来的时候已经杀好、刮了鳞、去了内脏。 宁歆歆将鱼两边展开平铺到个大平盘里,把盐、糖、孜然、辣椒面、花椒面、豆油通通招呼上,又取了些桂皮、八角、草果等香料,放进臼里捣碎后一并撒了上去。一通按摩,让香料的味道、调料的味道通通渗进肉里,再放一旁腌上一会儿。 趁这个功夫,便可以去烧烤炉。 鱼腌好后可以是入油锅炸、也可以是进烤箱烤。宁歆歆比较习惯烤制,一来因着炸鱼时难免溅油,滋滋啦啦还得躲着;二来,这样也更经济,省油,烧几把火要不了钱,但这年代的植物油可是金贵物;三来则是因为烤制后的鱼有一种淡淡的焦味,她对焦糊的蛋白质香味毫无抵抗力。 虽然这样好像容易致癌,但是,快乐和健康本来就很少能兼得。 烤鱼的过程中另起一锅,油要稍微宽些,加上葱姜蒜爆香,炒开一块火锅底料,点一点生抽、盐调味,烤鱼的灵魂配菜芹菜也可以在这时候一起下锅炒,可以让芹菜的清香发散更加彻底。 最后,将炒好的料汤浇到配菜上,加水煮到沸,铺上烤好的鱼,加上辣椒、炸花生米、熟白芝麻,热油一泼就可以上桌。 宁歆歆闭上眼睛拼命嗅着烤鱼的香辣气味,不停咽着口水,跟梁遇明一道清淡了太久,想辣想得紧。 半晌,她又去把自己酿的葡萄酒搬了出来。 何以解忧,唯有黄汤。 让周扬喝上点,醉一醉可能就好很多。 —— “我说了我没有胃口......”都已经被砚青拉着走到了饭堂门前,周扬还是别别扭扭想要回房躺着。 砚青却不肯撒手,生拽着人往里走,“太子妃设宴,肯定有好吃的,没准你看见饭菜就有胃口了。” “我真的没胃口......”周扬还在挣扎。 宁歆歆正在饭堂内点着烤鱼铁盘下蜡烛,见二人那般,便回了句:“没胃口不妨事,坐下来看着大家吃。” 这话说得实在损,周扬整张脸都拧成了个疙瘩,“太子妃......” 宁歆歆如何看不出来他的不自在,但总不能放任他忧思成疾不吃不喝,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情是大吃二喝一顿解决不了的呢? 如果有,那只能说明吃得还不到位。 她抬起下巴点了点圆凳,示意周扬:“坐。” 虽然平日里玩在一处,但主子毕竟是主子,周扬只能顺从落座。 “好了,人齐了,”宁歆歆招呼人落座,霸气挥手,“动筷子!” 照顾到周扬心情不好,宁歆歆拿着公筷打鱼肚子正中戳下来一大块鱼肉放到他碗里:“尝尝。” 周扬怔怔抬头:“太子妃怎么突然......”后面的话他没好说,改了口风说了句:“多谢太子妃。” 这下,宁歆歆也察觉到自己好像是有些刻意了,便抬起筷子每个人碗里给夹了一块,“好久没一起吃饭了,都多吃一点哈。” 周扬心里的疑云才算消除。 他尝了一口鱼肉,入口是直击味蕾的热、辣与微麻,再然后是醇厚的酱香、浓重的油脂香、淡淡的大料香,奇怪的是,鱼肉被各种味道拥在一处,却难掩其鲜,能吃得出来是河里的活鱼现杀,无丁点土腥味。 略一咀嚼,可发觉鱼皮微焦略硬,靠近鱼皮处的肉更加紧致,内里却是鲜嫩异常,许是已经炖煮过些时辰,便是鱼已烤过也仍旧十分入味,让人胃口大开。 味美是一回事,更重要的却是香辣过瘾,竟让人陡生一种发泄的快意,一口吃下,便迫不及待地自夹了下一筷,只是这次他却没有夹鱼腹,而是挑了个靠近鱼尾的地方。 他本意是挑个不那么好的部位多吃几口,却不料这部分浸了更多汤汁,虽鱼肉质地差了些,吃起来却更加过瘾。后面几块,他还特意蘸了蘸汤,一口又一口的辛辣冲击着舌尖,他死死抿住嘴,不肯吸气,不放痛感离开半分。 见周扬低头吃饭不肯做声,宁歆歆给砚青使了个眼色。 砚青得令,贱兮兮地凑过去问周扬:“你这吃法,挺别致啊,吃肉还带蘸汤的......” “自己试试。”周扬今日没有兴头,也不愿多跟砚青呛呛。 “行吧,那我便听你的,姑且一试,”砚青碰的这个甚至算不得钉子,往常与自己拌嘴逗乐的周扬突然蔫了,他看着也不舒服,只能学他蘸汤吃了口,“好吃,这样好吃。” 他又挑了个刺少的部分,蘸汤夹给了红苏,“快尝尝。” 说完又胳膊肘拐了一下周扬,“可以啊老周,行家。” 周扬抬眼皮看了他下,没有接话,碗里米饭却下得快。 “底下还煨着菜呢,肯定都炖入了味,”宁歆歆拿公筷夹着菜分给众人,给周扬的多了些。 红苏夹起碗里的土豆棍,红油包裹下的土豆炖得软烂,一戳即碎,汤汁的味道已经深入了最里层,酱香浓郁袭人,却不过于咸,麻辣贯穿内外,却不特别辣。 砚青碗里则是块豆泡,这豆泡瞧着平平无奇,甚至都未曾变色,但一经入口却不得了,滚烫又麻辣的汤汁在口中完全四散开来,砚青连忙捂住嘴巴怕自己失态,待其在口中转寰半天终于咽下去后,眼圈都红了,辣的,也是烫的。 但是却也真够味且爽,一块豆泡入腹犹觉不过瘾,砚青马上又自己挑了一块。 他折腾半天的功夫,红露都已经吃了好几截芹菜,菜筋分明、脆脆爽爽,自带的蔬菜清香中和了重油、重麻、重辣的口感,芹菜本身又并不太吃味,外面挂的那一层红油酱料足够调味,却又没那么辣,最适合她这种刚吃辣的新手。 见大家吃得差不多,宁歆歆便取出了几坛葡萄酒。 这些葡萄还是回门那天在路上起意买下的,如今酒都酿成了有些日子,这样一算,跟老梁成亲好像也很久了。 但是很奇怪,她以为的时间,却比他们实际成亲的时间还要更长些。 大约,日月交替从未慢下,倒是她对梁彦昭的依赖,升的过于快了。 她发酵葡萄酒(1)用的是酵母发酵法,葡萄洗净晾干,抓碎后掺上活化了的葡萄酒用酵母,这样的法子比传统的、仅添加白砂糖的成功率更高些,为了保证口感,她还斥重金跟系统租了糖度计,按照比例把糖度加满了二十五度才放心。 葡萄碎、糖和酵母菌混在一处后密封保存,一个月左右便能酿好。 为了配今日的葡萄酒,她还特意从私库里翻出来了几只透色的花型琉璃盏,粉紫色、清亮亮的酒液入盏轻荡,精致又风雅。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见大家各自斟满盏中酒,宁歆歆高举酒盏,“来来来,走一个!” “太子妃好文采啊,”砚青不由感叹,都传北铉公主都不识字,哪料咱太子妃还会作诗呢! 宁歆歆有点尴尬,又举了举杯,嘴边扯了个假笑,“一般一般,快喝吧你。” 说什么文采好不好,还不都是朗读并背诵全文的功劳。 语毕,宁歆歆饮尽杯中酒,可从余液看得其微微挂壁,葡萄香味浓厚,口感醇厚丰满、柔和丝滑,真好喝啊。 大家说着临时组织的吉利话共饮了三杯,之后便随意了,如宁歆歆般能喝者、爱喝者便多饮些,不能喝也不爱喝的,如红露,三杯过后便换了茶水。 还有一种最要命,那便是不能喝还非要喝的,比如此刻的周扬。 毕竟是练家子,周扬平日里酒量起码是武夫里的中上水平。但众所周知,酒量这东西,与天生禀赋、勤饮不辍、心情好坏都有联系。 人呀,兹要是心里难过,醉得便格外快。 砚青一开始看他喝得凶,还在抻量着到底要不要劝周扬少喝几杯,但还没等他做好决定,就听得“嘭”一声—— 周扬连手上筷子都没来得及放下,便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看样子是睡着了。 宁歆歆也是在酒桌上见过大世面的,歪头打量了周扬一下,便吩咐砚青:“找几个侍卫把周扬抬回去,留下一个照顾着,让他睡上一觉。” 虽然没有搞清楚周扬与淑惠公主之间到底有着何种牵扯,但毕竟相处得和睦,看他这般,宁歆歆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不过......宁歆歆又尝了口葡萄酒,这也没多少酒味啊,劲儿这么大吗? 第41章 三明治 早安吻 是夜散步结束, 梁彦昭拿了一沓贪墨案涉事官员人物生平,在益安居正堂外间翻看。 本来,处理公事应是在书房完成的,但是梁彦昭的书房人境庐内装修比较简单, 一应物具皆是实木, 宁歆歆喜欢在他身边钻来钻去, 弄得他无心做事,老要留一只眼睛在她身上,时时要担心那些木椅会硌到她。 后来, 便把晚上处理公事的地方挪到了益安居。 不多时,砚青奉了封密信进来。 梁彦昭自卷宗里抬头, 接过密信捻开,阅毕放在烛火上焚了, 才问:“周扬呢?” 以往, 管理鸽房和信件往来的大多是周扬。 周扬未告假便醉酒, 属玩忽职守,砚青便知道主子爷不是个严苛的, 此刻却仍有些头皮发麻, “回殿下, 周扬午间酒醉,现时还睡着。” 梁彦昭又低头翻阅卷宗,“知道了, 下去吧, 早些休息。” 砚青应诺退下。 待门合上, 宁歆歆一改适才端坐模样,爬到梁彦昭背后,手勾住人脖子, “遇明,不能怪周扬,是我拉着大家一起喝酒,他才喝醉的。” “莫担心,”梁彦昭翻了一页,拍了拍搭在眼前的手以示安抚,“不怪他。” 今日午膳时,他便听说小姑姑昨日回了阊都,想必是今日便已来府上晃过一遭,这俩人也必定是又搞了个不欢而散。 歆歆此举,应也是为了给周扬疏解心情。 过一会儿,宁歆歆回过味,从梁彦昭身后绕到他面前,抬头问:“遇明,你怎么好像早就知道周扬会醉酒一样?” 当时明明勘查了周遭情况,看见周扬和淑惠公主的就他们几个。 梁彦昭正看到要紧处,眉头都锁了起来,又将存疑那段重顺了一遍,方才回了句:“左不过是,海上有方医杂症,人间无药治相思(1)罢了。” 宁歆歆歪头:哟,听听人家彦昭太子这话说的,还真是老那啥戴那啥,一套一套的呢~ “梁彦昭,你这......挺有经验啊,”宁歆歆道,“别是个人体悟吧?” 歆歆这话听着实在是酸里酸气—— 梁彦昭还是没抬头,唇边却染了抹笑,道:“眼前人即心上人,有什么好相思的?” 犯规!简直犯规! 宁歆歆胡乱抢了梁彦昭手上的卷宗放到一边,双手双脚齐齐发力盘住梁彦昭,樱唇檀口霎时便凑了过去,“这劳什子有何好看的?看我看我,快看我。” 梁彦昭笑得无奈,伸手扶住她腰,“好,看你看你。” 宁歆歆手上脚上更加用力,缩缩脑袋轻笑了下,“遇明......” 梁彦昭得令,侧头便吻了上去—— 二人如同一双交颈鸳鸯,在一处纠缠许久方歇,还是因着梁彦昭内里起火,怕难自持而出声叫停。 梁彦昭又执起卷宗,抚着宁歆歆的头发道:“歆歆,我明日大约会晚些回府。” “晚些是几时?” “约莫是赶不上晚膳,你自己吃,莫等我。” 宁歆歆长出一口气,语气是满满的憋屈,“那好吧。” “别不高兴,”梁彦昭低头,捏了捏她脸,“明日去审案,再不要几天便能了事。” “那我姑且再等你几日。”宁歆歆气儿稍顺,“对了我托芸娘帮我约了些个官家妇,明儿过午一道吃茶赏花。” 但她没好意思说,是为了跟别人于夫妻之事上取经才组织的下午茶。 “你一人在府上也无聊,若能多结识几个说话投机的,自是极好。” “也不光是这样,”宁歆歆道,“我这可是在太(2)......夫人社交,床笫之间少忌讳,没准能给你搂到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夫人社交? 梁彦昭又笑,“喜欢就去,不喜欢便不去,万莫要勉强自己。夫人便是不社交,为夫也另有法子知道的。” 宁歆歆抬头看梁彦昭,真是爱极了他这般游刃有余、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却还兀自腹诽:看给你能的。 少顷,她又问:“明日可是不去朝会?那几时出府?” “比平日晚些罢,辰时二刻左右出门。”囚车到的不会特别早,便这个点过去也还有不少时间准备。 辰时二刻?七点半?这么晚?! 那,明天还要一起吃早饭! 宁歆歆穿鞋就往门外冲,她突然有了明日早餐的灵感。 梁彦昭抬头,见人已跑到了门口,忙问:“歆歆做什么去?” “我去准备明天早饭,”宁歆歆回头,“你老实看书,不用跟来。” —— 翌日早,梁彦昭晨起洗漱毕,便见得宁歆歆又一手抄一个油纸包走了进来。 “遇明起啦?”宁歆歆走过去,连手带纸包一同背到身后,给了梁彦昭一个吻,“这是早安吻哦。” “来而无往,非礼也,”梁彦昭双手捧住她脸,也学她的样子吻了她嘴角,“歆歆,早安。” 这两个吻若蜻蜓点水,短暂而纯净,并未掺杂丝毫□□,却仍让人如饮美酒,一度醺醺。 宁歆歆简直满意死了,果然,学霸学什么都快,真不错。 “今天早上做了三明治哦,”宁歆歆把手中的油纸包递给梁彦昭,刚坐下便又站了起来,“糟糕,我炖的牛乳忘拿了。”这句说完又是拔腿就跑。 梁彦昭放下手里刚拿到的“三明治”,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追了出去。 “遇明你怎么过来了?” “来帮一下你。” “诶呀,好男人啊,”宁歆歆感叹,她家里好些老爷们儿都是黏在沙发上铲都铲不下来的主儿,看见梁彦昭还会主动分担家务,便觉他当真是当代男人典范。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梁彦昭有多厚的滤镜。 本是随口的一句话,梁彦昭听了却有些不好意思,曲起食指蹭了蹭鼻尖,见宁歆歆将小锅里的牛乳倒进了碗里,便端了个漆案过来,“歆歆,我来吧。” “好滴好滴,”宁歆歆由着他把奶碗端上案,捧起来走了。 她跟在梁彦昭身后,看晨光打在他着了金云纹玄袍的高直背影之上,只觉怎么瞧怎么顺眼。 入室,梁彦昭又拿起油纸包,“歆歆适才说,这叫三明治?” “对啊,”宁歆歆道,“我突发奇想取的名字,是不是很特别?”她没法解释这是英文音译,只能瞎蒙了这么个说辞。 梁彦昭点头,他总是信她的,“是挺特别。” “那你快尝尝。” 为了方便取握,油纸只包住了三明治下端,上面露出的部分能看得见有许多层,再仔细分辨,能隐约瞧见西红柿、黄瓜片、煎鸡子,还有那日煎饼果子里、歆歆所说的午餐肉,只是这几层白色的是什么? 馒头片嘛?又好像不太像。 他端详了半天,挑了个看起来最薄的地方下口,牙关先能碰到外面那层白色面食,外皮微脆,焦面香十足,内部却又绵软可口,油煎的鸡蛋和午餐肉亦是差不多口感,这些都是干物,本应是有些噎人,但加进去但西红柿片和黄瓜片又嫩又水,刚好便解决得了这个问题。 诸物齐齐入口,有爽脆、亦有绵软,有肉蛋的浓郁、也有蔬果的清新,口感极其丰富,用作早膳实在是令人胃口大开。 “歆歆,这里头似还加了酱?与食物添在一处颇和谐,却也能品出其酸香浓郁味道。” “嗯,”宁歆歆先应了声,待咽下一口三明治,才道,“是我用牛奶、鸡蛋还有枸橼(3)汁熬的酱。” “原是加了枸橼,怪不得有股酸味。” 宁歆歆擦了擦嘴,问梁彦昭:“喜欢吃三明治吗?” “喜欢。”梁彦昭点头。 “那你以后若是想多睡会儿,我便给你做三明治带上马车吃,”宁歆歆道,“反正三明治方便好带,稍微凉点也好吃的。” 梁彦昭却摇头,“还是不要,断无我睡懒觉,却还赖你早起张罗早膳的道理。” 宁歆歆看着梁彦昭一本正经拒绝的样子,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看势头是要直奔头顶而去。 救命啊救命,宁歆歆在心底呼喊,我早晚有一天要被老梁给撩死。 见梁彦昭吃差不多,宁歆歆伸手探了探装牛奶的瓷碗,温度已降得差不多,“遇明,喝点牛乳。” 梁彦昭有点抗拒,母后之前寻过牛乳补身子的偏方给他喝了许久,他实在不喜那味道。 但一样的事在歆歆嘴上过一圈,便是心存不愿他也仍会去做。 粉彩瓷碗里的牛乳上已结了张奶皮,梁彦昭执勺戳了一小块奶皮入口。 “喜欢吗?喜欢奶皮吗?”宁歆歆问得着急,忽又想到梁彦昭硬着头皮说好吃的样子,又补了句,“说实话。” 梁彦昭苦着脸,说得尽量委婉:“不是特别喜欢。” “嘿,那可太好了,”宁歆歆喜笑颜开,“请问太子殿下,妾可以食您碗中奶皮吗?” 小时候家里给订了玻璃瓶牛奶,取回家煮开便有一张奶皮,她最喜欢吸溜奶皮了,便是后来长大要减肥,知道这奶皮全是脂肪,仍然无法抗拒。 见她又皮,梁彦昭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子妃请便。” “诶,就来了,”宁歆歆挑起奶皮,不由分说便将两个碗里的都吸溜了个干净。 真好吃啊。 她转头看向梁彦昭,“好了好了,剩下的总可以喝了吧。” 梁彦昭无奈,又持勺饮牛乳,但这牛乳味道清甜,并不膻腥,与之前单喝的那些不一样。 “早上时间紧,只能加点糖凑合,”宁歆歆没同梁彦昭一样用勺,直接端着碗喝,“下次有时间把牛乳放到温热,加些蜂蜜会更好喝。” 梁彦昭放下勺,也学她样子端起碗,“好。” 第42章 下午茶(1) 太子哥哥? 送走梁彦昭, 宁歆歆便开始张罗下午茶的茶点。 今日请了还不到十人,人多怕招待不周。社交这事本也急不得,徐徐图之吧,总归日子还长。 宁歆歆想了想, 觉得倒不需要弄得太复杂, 搞一个巧克力火锅、烘上一炉蛋黄酥, 一壶龙井配上牛乳、砂糖让人自己调着喝。反正下午茶嘛,吃个新鲜、吃个闲适,也并非奔着吃饱而去。 那上午只需做个蛋黄酥就行, 多做点,给梁遇明留上一些。 反正时间还充裕, 她决定从豆沙馅开始做起,在系统里买不是不行, 但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低糖的卖, 市面上常见的那些普遍甜度偏高, 会压了豆沙的香味,自己做还好控制些, 分次加糖、多尝两口就行了。 做包子、粽子、面包要用到水洗豆沙馅, 但是做月饼、蛋黄酥之类则是用油性豆沙馅。 虽有这么个区别, 前面的流程却也是大差不差,洗净的红小豆下锅煮,一直煮到饱饱涨涨、一捏便粉的样子, 便算是好了。煮好的红小豆下石臼舂至泥状便移至锅里炒, 分次加入白砂糖、老红糖和麦芽糖, 每一种都不要太多,加白糖和红糖是为了让豆沙馅成品的甜味不单一,加麦芽糖则是为了增加馅的粘性, 更易塑性,方便之后裹咸蛋黄,加完糖后炒至微干,再分次加入板油,待豆沙完全吸收油脂便可关火晾凉。 宁歆歆拿勺子分了几勺豆沙馅出来,一勺入口,豆味浓郁,又香又甜。 猪油可真是个好东西。 自己那碗吃完,宁歆歆又舀了一碗递给正在烧烤炉的红苏和红露,“还热乎呢,先吃点。” 而后便要去和面了,蛋黄酥的“酥”便在于面上,好吃却也委实麻烦,单是面皮便要准备油皮、油酥两种。 不漏酥的油皮应是得像面包面团一样揉出手套膜,若是手揉,其过程必定不会太短,起底也得一盏茶的时间。面粉、板油、水、白糖置于一处,剩下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地开揉就是了。 与油皮相比,油酥反倒简单些,面粉和猪油混合到没有干粉、也不出油的状态便可。 古代没有现成的真空包装鸭蛋黄卖,宁歆歆是拿黄泥咸鸭蛋一个一个磕出来的,蛋清便放去大厨房给人炒了吃。油皮与油酥醒面时,便可以去烤鸭蛋黄。 在白酒里浸一会子后入烤炉,颜色由橙红发亮变浅就已熟了。 待面团醒好,便分好剂子,用油皮包好油酥,拿擀面杖擀成牛舌状,卷起来接着醒,如此重复两次,油酥与油皮便已分了许多层次,便可以卷好擀平包馅。先用油豆沙馅包住咸蛋黄,而后将其放置于擀好的面皮中心,左手压馅,右手轻柔地缓收虎口,一点一点将面皮推至馅料顶部,慢慢包合。 最后,用软毛刷子在蛋黄酥顶上刷一圈蛋黄液,撒上黑芝麻,入烤炉。至此,如此好吃却也如此麻烦的蛋黄酥方才算是做好。 想想之前,若非过命的交情相邀,宁歆歆轻易不肯下手做蛋黄酥。今日却愿意为了一群陌生人做。 看来,人若闲了,心境的确会变许多。 —— 下午茶饮宴设在花园旁的风荷院。 芸娘来得最早,先是去了益安居请安,嘱咐宁歆歆切不可提早到宴饮处,一来,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不能让人觉得太子妃有意巴结她们,有人拿乔那便更不美;二来,若她们到的比太子妃还晚,会让人觉得失了礼数不自在。 还说风荷院那边只需安排好手脚麻利、有眼力的下人,余下的包她身上。 宁歆歆听了,深以为然,确然等到开宴时间将至,才预备着踩点过去。 益安居去风荷院路程不近,要打花园里穿过去,宁歆歆行至花园,便见得之前在如意坊见到的仙女姐姐陆千澄在花间踟蹰,看样子像是迷了路。 虽说她是梁正晖的老婆,但怎么有人可以忍住不喜欢神仙姐姐呢?一想到这么个人儿竟嫁了盛郡王,宁歆歆心里不忿,对仙女姐姐的好感还更强了几分。 宁歆歆挪步上前,本想着带着陆千澄一起去风荷院,还未接近,便听得陆千澄开了口。 她抚着枝叶,问身旁人:“云栽,你还记得这株将离吗?” “自是记得,”云栽低眉回复,“只是,这花已过了花期,不如去赏赏旁的。” “旁的花,哪儿比得上太子哥哥与我一同栽下的这株呢?”陆千澄苦笑了声,“我的花期,也已过了。” 宁歆歆这次真的无意偷听,但是无心插柳,竟还吃瓜吃到了自己老公身上,一时间,浑身上下都变作了个大写的问号。 这时,却又听那婢子道:“王妃也莫要这样说,自小一处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是旁人轻易比不得的,若不是当年那档子事儿,如今主事太子府的人......” 话里话外的,还把宁歆歆牵扯了进去,那个“旁人”,怎么听怎么像是说的她。 话没说完就被陆千澄厉声喝住:“放肆。” “婢子知罪。” “罢了罢了,”陆千澄摆了摆手,眼角分明有晶莹滴落,“我自知你是为我抱不平的,但言语还是要谨慎,仔细祸从口出。” 紧跟着又叹了口气,道是:“命也运也,总归是强求不得的,便不成眷属,也自会盼他岁岁年年、时时日日安好。” 宁歆歆听明白了,这个“他”,说的是梁彦昭。 这一会儿功夫,她便已脑补出了一出大戏:青梅竹马的恋人因为世俗羁绊不能牵手,时光流转几年,她嫁做人妇,他亦另娶妻,手植芍药花业已亭亭,伊人故地重游,捻得枝叶不能言。 如果,这事没有摊到自己身上,宁歆歆这会儿想必已经嗑拉了,非得背上两首《钗头凤》才算完。 但是,还就偏偏牵扯上了她。 诚然,感情从无先来后到,但却有礼义廉耻。陆千澄这样大喇喇地在太子府里回忆与夫弟的旧情,真是糟蹋了自己也恶心了别人,是打量着她这个太子妃已经死了吗? 你青梅竹马我管不着,都各自结婚了,麻烦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有感情可以啊,非到处说?不说能憋死? 宁歆歆快被气炸了肺,真是茶的可以。哕~(1) 气过之后,却又有些难受,心里酸酸涨涨。从男人角度来看,陆千澄确实是白月光、解语花,那梁彦昭见过了她,有什么理由再去喜欢自己呢? 那这算什么,成亲以来的日子,难不成都是蜃景? 她现在都希望自己是吃狠了醋,但却很清楚,她这不只是吃醋,更是自卑。 红苏、红露也从头到尾听完了这些话,眼见着陆千澄已带着云栽行远,红苏试探地说了句:“公主,要不然,咱不过去了。” “去,为什么不去?”宁歆歆深吸了口气,“她就是把天说下来,这府上的女主人也是我,人都约了,好歹把这一场应付下来。” —— 宁歆歆今日里着了件粉紫色宋锦绣榴花的长袄,灵鱼戏画的十二幅妆花裙子,裙下必藏了双缀了金铃的膝腿儿裤,走起路来铃铃作响,活像是给头上的金乌扶桑步摇配的乐。 待她左拥右簇到了风荷院的湖心亭时,众位大臣妇已喝着茶水聊起了天,她仔细分辨了下,发现陆千澄在这些妇人里的名声确然不错,不错到她险些以为自己误入了“陆千澄专属拍马屁锦标赛”现场。 她走到主位落座,“实在不好意思,本宫来迟了。” 众人齐齐行礼看向宁歆歆,能看得出来太子妃年纪是这些人里面最小的,一身粉紫更是衬得娇俏可人。只不过...... 比起一身白衣胜雪,仅簪了一柄白玉簪的盛郡王妃,就稍显艳俗了。 但这些人精哪儿会表露心里话呢,“哪有哪有,时间刚刚好呢。” “就是就是。” 宁歆歆也不多牵扯,拍手,示意婢子将备好的下午茶端上来。 一众臣妇瞧着端上来的小锅、小碟,看着是挺新鲜的,就是不知如何下手,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等着有个出头的问问这些到底怎么个吃法。 宁歆歆看着众人这般,只微笑不言,倒是陆千澄端坐一处,眼神里并无甚好奇,仿佛真是个靠喝露水喘气儿的主。 眼神递来递去,递到了芸娘那里,芸娘叹气,张口问:“太子妃今日这又是做了什么?您这一日日的巧思不断,显得臣妇着实没见过世面。” “这是怎么说话?”宁歆歆拎着帕子掩嘴笑,“这个呀,是甜点锅子,便与你上次来府上吃的那锅子一样的原理。” 她翘着兰花指拈了只银签子,叉起了块香蕉放到小锅里,绕了一圈后掩着帕子入口,吞咽后又蹭了蹭唇角,方又道:“便是这样的吃法。” 虽说赵嬷嬷教的这些个规矩端的人实在难受,但却是优雅又唬人。 芸娘又问:“那旁边这水碗又是作何用处?” “这个呀,是冰水,”宁歆歆另寻个签子叉了块苹果,去锅里转了一圈后却未入口,而是立即去冰水碗里浸了一下,又探了身、挑着递给芸娘,“从冰水里过一遭,这个酱便成了脆壳,就又是另一番口感。” 芸娘接过那块苹果,笑得坦然:“臣妇多谢太子妃抬爱。” “若是真想谢本宫,”宁歆歆复又倚回圈椅,慵懒一笑,“那便把小宝抱来府上玩玩,有些日子不见这小子,本宫挂念得紧。” “诶,知道了,”芸娘道,“明日便来。” 第43章 下午茶(2) 巧克力火锅、蛋黄酥…… 宁歆歆方才示范的, 乃是巧克力火锅的吃法,众所周知,巧克力火锅可是下午茶界的顶流存在。 锅最好是选陶瓷的,这样的锅化巧克力不容易糊底, 也没有怪味。巧克力的选择也有讲究, 代可可脂的小块巧克力才最好化, 加了棕榈油那种就不行,还不能选黑巧,牛奶巧克力才更适口。待巧克力化开, 便在锅子下头燃个矮根蜡烛慢慢加热,维持住巧克力酱的流动性, 便就是巧克力火锅。 她这次不单准备了切块水果,还准备了苏打饼干和手指饼干, 蘸上巧克力酱别提多美味。 这小锅里熬的也不知是个什么酱, 黑乎乎、黏唧唧小半锅, 瞧着忒不喜人,众人嘴上不言语, 心里却有些膈应, 但奇的是, 空气中却漫散着诱人的甜香,来源便是这小锅。 加上方才太子妃和刘夫人都过了口,眉眼舒展, 看来是好吃。 各位贵妇方打消了疑虑, 也都有样学样, 叉起水果在巧克力里荡了下入口,入口是如丝绸、似锦缎一般的丝滑口感,略微能品出一点细微到几不可查的颗粒, 甜甜蜜蜜的口感蔓延于唇舌之间,似有若无一点苦味,却也足够给清口多汁的水果染一层味道极正的甜美。 也有人学着宁歆歆一般,去冰水碗里过一遭,那甜甜滑滑的酱像被施了什么术法,竟登时便结了层壳。方才离得不近,也未曾看清,现下亲眼所见便觉得委实神奇。 脆壳入口,轻轻一声“咔嚓”,可真羞人,却又立时在唇舌间化开来,一样的香甜,一样的丝滑,真妙。只是—— 有人便问:“如今夏日已过去了,太子府竟还存着冰吗?” 宁歆歆笑回:“使了个法子制了点冰,雕虫小技罢了。” 这制冰之法还是古人研制出来的,唐代末便已出现。小罐里面装净水,外套个大罐子,大罐子里装上生水和硝石(1),小罐里的水便能结冰。 瞧着众人面色,宁歆歆又笑,“诸位夫人可是不信?” 大天白日、空口白牙说自己会制冰,这岂非是在违逆四时节气?众贵妇定然是不信的,嘴上却还反驳,“哪有哪有?没有的事。” “不信也无妨,”宁歆歆道,“待本宫改日禀了太......” 想起适才事情,她心里一阵恶心,便改口道:“待本宫改日禀了皇后娘娘,若是得宜,便将这法子布告开来。” 众人应是,又将心思放在了吃食上。 见着芸娘蘸着饼干吃,有人便也效仿,刘夫人不愧是与太子妃走得近,接受起新鲜玩意儿就是比这些人强。这饼干酥酥脆脆,却不太甜,裹上酱便是刚刚好的口感。 看众人吃得欢快,宁歆歆身为主家,自没有与人家抢吃食的道理,便只唤人切了个蛋黄酥,银勺舀起小口吃着。 芸娘见状,也拈了个准备尝尝,“太子妃,这糕点又唤做什么名?” “蛋黄酥。” 芸娘仔细端详:这个糕点圆溜溜、胖乎乎的,顶上凝成一层的艳黄色蛋液和黑色芝麻粒相映,瞧着就讨喜。 她拿手帕托着咬了一口,再看手上余下半块,最中心是黄橙橙的咸蛋黄,甚至有些泛红,外层是绛红色的豆沙馅,最外才是酥软的面皮。 再品口中味道,蛋黄微咸,把红豆沙的甜味又烘出几分,口感厚实细腻,因为烘烤而泛出一点点油气,味道便更加香浓,有几层薄薄的外皮粘到了上颚,才发现这外皮竟一层一层薄如蝉翼,各种口感和味道在口中交织开来,不会过咸,也不太甜腻,味道实在妙,她还从未尝过这种糕点。 原以为前面那水果火锅便足够美味了,这个蛋黄酥却又更合她胃口些。 见她又拿起了个蛋黄酥,宁歆歆担心她撑着,便说:“再吃个得了,吃太饱怕会耽误了晚膳,若是喜欢,一会儿带上些走,记得别给小宝吃就是。” 芸娘也没不好意思,只应:“诶,记下了。” 宁歆歆揉了揉眉心,本来是想来个夫妻感情交流研讨会的,但是大家沉浸在吃吃吃中,眼瞧着竟没几个腾得出嘴来说话。 罢了罢了,反正她现在也没心情听这些,爱谁谁吧。 倒是陆千澄,当真好本事,见大家吃得这样起劲,却只浅尝几口便撂了叉子,仙女儿就是不一样吗? 宁歆歆于银杯里兑了龙井茶和牛乳,又添了一勺糖慢慢搅着,似是招呼陆千澄,话里却夹枪带棒:“盛郡王妃如何不吃?可是不合胃口?倒是本宫招待不周了。” “太子妃多虑,”陆千澄放下茶杯,“臣妇只是爱极了娘娘的绿茶。” 这话回得,倒是也没多客气。 真真是,我见堂嫂多讨厌,料堂嫂见我应如是。宁歆歆现在恨不得冲上去把盛郡王妃的头花都给薅下来,估计那人也不会多喜欢她。 她自也不肯认输,便笑着说了句:“哦是吗?本宫倒觉得这龙井再好,也茶不过王妃十一。” 陆千澄堪堪把住脸色,没有冷哼出声,“臣妇不懂太子妃娘娘何意。” “何意?”宁歆歆道,“左不过是夸赞堂嫂人淡如茶罢了。” 她刻意叫了“堂嫂”,言下之意非常明显:叫你二舅老爷的“太子哥哥”,那是夫弟,你叔叔!(2) 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却不一样了,还道是彦昭太子与盛郡王果真是感情好,太子妃都肯叫郡王妃“堂嫂”。 陆千澄听出了宁歆歆的阴阳怪气,只道了句:“太子妃娘娘谬赞。” 众人心惊,这是怎么话说的?阊都第一才女,往日里七窍玲珑的盛郡王妃此番着实有点不识抬举了。 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国姓,人家妯娌间有什么过节也不是她们这些小官小宦家能打听的,还是吃东西吧,外面买不着,吃到就是赚到。 宁歆歆分毫不让,“可别介,王妃当得。” 虽吃了个软钉子,陆千澄却不好发作,只低了头,不再言语。 也是啊,当时本就是听到这北铉公主过来,才刻意将那些话说给她听,不成想她瞧着大大咧咧,还多少有点脑子,这番是自己轻敌了。 虽然由着性子怼了一通,宁歆歆却不曾好受分毫,心口处好似塞了团湿水的棉絮,卡在要紧地处不上不下,又涨又堵,要不是怕在陆千澄面前落了下风,她马上就要装不下去了。 默念着“输人不输阵”,宁歆歆又换了张热络的笑脸,“大家尝尝这龙井,口味还成。” 芸娘抬眼,“太子妃,您这杯里,也是茶?” “倒上半杯茶,兑上半杯牛乳,添一勺糖,”宁歆歆道,“万记得搅匀来。” 芸娘照做,饮了一口后眼神放光,“太子妃,好喝。” “那便好,回家也可以做,大家都试试。” 众人也依样画葫芦兑了奶茶出来,哟,这口感,丝滑浓醇,茶香乳香交织,怎的这样好喝?太子妃娘娘可真是个妙人儿。 念及此,有几人偷偷瞥了陆千澄几眼,这盛郡王妃好是好,却太冷了些,咱们这些俗人到底与她合不到一处去。 太子妃热情又端庄,模样也俏,还有这么多倒腾吃食的巧思,若能与太子妃深交,那以后的口福...... 看看刘医正的夫人便知了。 —— 这场不怎么愉快的下午茶,在众人对茶点热情的加持之下,竟持续了有近一个时辰。 送完客,宁歆歆的脸终于垮了下来,这一下午假笑,腮帮子都扯得疼。 芸娘拎着食盒,走在了最后一个,临别时,她问:“太子妃,您今日心情可是不佳?” 虽然行举得宜,却总觉得不那么自然。 宁歆歆还觉得自己装得好,没想到还是被芸娘看出了端倪,但这事儿却也不好对人言,便道:“午间睡得少,身子乏了些,并无大碍。” 不等芸娘回复,她又催:“快些回府吧,出来了这么久,小宝在家该闹了。” 芸娘犹不大放心,“太子妃,若是心里不舒坦,可定要说出来,莫憋着。” 宁歆歆笑,“知道了,知道了,快些走吧,今日怎么这样啰嗦。” 听了这话,芸娘笑得不好意思,这才离了府。 人走后,宁歆歆坐在妆台前,出气一般胡乱卸了珠钗,回头吩咐红苏,“你去问问砚青,那陆千澄与梁彦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别说是我问的。” 今日间陆千澄那席话,把红苏、红露也气得不轻,红苏现在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坚定出声:“太子妃放心,奴婢这就去!” 不多时,红苏回来禀报。 进了内间,便见得天色犹未暗,宁歆歆便已去了外袍、下了妆面,三千鸦青悉数垂下,正抱膝坐在床上出神。 来了南潞这么些日子,被百姓蹲守、攻击时,也未曾见公主现过这般脆弱模样,真看得人心疼。 方才问到的那些,红苏有些不忍说。 “回来了?砚青怎么说?”宁歆歆掩在纱帐的阴影处,轻问。 “公主......” “我没事,你说。” “据砚青说,当年陆司军的女儿确实是与太子殿下和盛郡王一同长大,关系......与殿下关系还更亲厚些,殿下身旁相熟的女子,除了淑惠公主,便是她。朝中朝外虽未名言,但大家都默认她便是未来的太子妃,但是后来,老盛王妃突然请皇命,赐婚盛郡王与陆千澄,之后盛郡王妃也曾再来过府上,殿下便都避而不见了。” 是了,给人伤狠了心,如何能再见呢? 宁歆歆似被人抽干了气力,滑倒在帛枕上,她现在,得重新审视下她与梁彦昭的关系了。 “公主......” “我没事,”宁歆歆回身朝里,“帮我把床帏落下吧,我睡上一会儿,晚膳不必叫我。” 第44章 误会(二更) 到底意难平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益安居内室却未掌灯。 宁歆歆在床上辗转反侧,思来想去却总得不出个结果。 为什么会这样呢?原以为与梁彦昭双双剖解了心意便可长长久久地过日子,怎么却又突然冒出来了个郎情妾意、青梅竹马的白月光呢? 如今这是什么情况?狗血替身梗照进现实吗?照进现实也不该选她啊,她宁歆歆跟陆千澄除了性别一致, 哪儿还有一点似处? 外面风声渐疾, 不多时竟起了惊雷, 噼噼啪啪的雨声随之便来。 真是绝了,怪不得上学时做阅读理解都得强调个环境描写的作用,烘托悲伤气氛, 反衬主人翁心情。 这雨一下,本来就烦躁的心情就像桐油沾了火点子, 愁上加愁。 宁歆歆突然想起句,“生事萍无定, 愁心云不开”(1)。 她在这个时代活得这么舒坦, 说来说去还是靠着梁彦昭。若与他闹掰, 倒也不是不可以听了他的,拿着封《和离书》与大把钱财远走高飞, 自此后一拍两散, 再无需管他死活...... 只是这样一来—— 宁歆歆有些痛苦地掩面, 指缝里溢出的眼泪顺着手背往腕子上滑。 到底意难平啊。 —— 梁彦昭几乎是卡着亥正二刻的点儿回的府。 内室漆黑一片,这还是他从未见过的场面,以往, 益安居都是热热闹闹, 灯火通明, 歆歆这会儿早已扑上来,还得瘪着嘴巴问他“今天怎么又这么晚”。 他晃开火折子,点了门口处一盏罩灯, “歆歆?” “我在内室。” 方一日未见,竟也想念得紧,梁彦昭大跨步往内间行去,心里满是毛头小子一样的急切,甚至没来得及秉一支烛。 入内仍是漆黑一片,梁彦昭借了窗外的光行至床侧,“怎么没点灯烛?” 宁歆歆已从床上坐了起来,“睡过了头,刚才醒。” 梁彦昭本想如平常那般过去抱抱她,但低头看见赶路淋的一身雨水,只好作罢,颇有歉意道:“歆歆,今日回得晚,怕不能药浴了。” 宁歆歆无声苦笑,这人与他那绿茶心上人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那厢刚过来示了威,这边便连拥抱都省了。 她背过身,摸黑拢着棉被,“无妨,吃晚饭了吗?” 问完便后悔了,梁彦昭吃不吃晚饭,干她宁歆歆何事? “已用过了,”梁彦昭答了句瞎话,“歆歆晚膳可用了?” 宁歆歆也一样撒谎:“用了。” 话说完,她的被子也理好了,抱起来就走,“我今日午间睡多了觉,晚上怕睡不着。不吵你了,我去红苏那里凑合凑合。” 梁彦昭皱眉:歆歆今日里,好生奇怪。似是在生我气?难道是因我回府过晚?但是我昨日明明已经提前与她说过的。 他伸手想要拦住宁歆歆问个究竟,胃部一阵剧烈疼痛袭来,整个内腑都开始翻江倒海。在歆歆的调养下,多日不犯的胃脘痛,偏生犯在了这时辰。 如此,宁歆歆出去睡倒成了好事,省得担心。 梁彦昭的手到底是没伸出去,只在暗处扯了个笑,“去吧,夜间记得盖好被子,莫要着凉。” 眼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这人竟连拦也不拦,宁歆歆冷声撂了句,“知道了。” 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外间雕花木门一声轻响,将宁歆歆与漫天风雨俱隔在了门外,梁彦昭紧紧压着胃部,歪在了贵妃榻之上。 —— 听到门响,红露趿拉起鞋去开门,见门口站了宁歆歆,不由大吃一惊,忙接过被子问:“太子妃,您怎么来了?” 听到这话,红苏也跑出来,“外面这么大雨,公主您没淋着吧?” 宁歆歆摇头,“没有,我打抄手游廊上绕过来的。今晚跟你俩挤挤。” 本来是想另寻一间厢房住,但鼓了半天劲儿还是不敢,便还是来了她俩处。 红露已经铺好了床,又自柜子里取了个新帛枕出来,“太子妃,这还是您前日赏给我的,还没用过,今夜您便用这个。” 宁歆歆稍显木讷地点头说好。 红苏叹了口气,上前替她褪了寝衣外头的披风,“公主,外面冷,先进被窝暖暖。” 照顾着宁歆歆进了被窝,红苏才又打开妆奁匣子开始解发。 “红苏,你俩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晚?”这两人都要早起伺候,以往都是亥时刚过便就寝,现在已近亥时末了。 “砚青今天随太子殿下出去办事,刚刚才回府,说是为了赶工还未吃晚饭,我去小灶上给他弄了些吃的,刚刚才回来。” 宁歆歆试探,“就他自己没吃晚饭啊?” 红苏又叹气,她与宁歆歆一道长大,如何能不知道她真正想打听的是什么,便说:“哪儿能呢?从太子殿下到一应官员、随从,都也没用晚膳。城西大牢离府上远,说是为了赶时间,殿下还特意弃了马车骑马回来,半道上却下了大雨,便是忙不迭穿蓑衣,大家也都全身湿透了,也不知道赶的什么时间。” 赶时间......该不会是赶那个,允了她回房的时间吧。想到这里,宁歆歆烦躁地裹了裹被子,出气一样。 还有,梁彦昭也没吃饭,他还好吗? 更烦了,宁歆歆蒙住头,眼眶又开始酸胀。 红苏想着宽慰宁歆歆一下,特意没熄灯便上了床,这才发现宁歆歆的被子贴身那层竟然是棉布,“公主,您就盖这个啊?” 寻常家里的贵人小姐,哪个不是缎被锦褥? 红露凑过来,“这被子怎么了?” 红苏心绪不佳,“这是棉布的被子。” “红苏姐姐,你说这个啊?”红露道,“这好像是太子妃刚入府时做的吧。那时间里我还在花房当差,去给绣房送东西时刚好听到绣娘们讨论这个,这可不是普通棉布,是阊都的特产飞花布,比锦缎还贵上些,贴身睡最舒服,也不会滑下床去,是殿下专门嘱咐绣房做的。” 红露伸出手去摸了摸,细布的手感真的就是不一样,果然是钱多了买的盐都咸,不由小声嘟囔,“我当时还以为殿下是做给自己的呢。” 宁歆歆想到了突然穿越过来的情景,因为睡相不好,又不习惯锦被,每夜每夜地掉被子,红苏盖都盖不及,一晚上总要冷醒几次。 从别业来到了太子府,却每晚都睡得香甜。 她清楚地记得,成亲第二晚才睡了拔步床、换了新被子。那么,第一晚呢?第一晚又是因为什么? 还有,便是虚与委蛇、逢场作戏,梁彦昭现在也该来寻她才对,为什么还不来? 太多疑问悬在心头,宁歆歆起身,摊牌也好,求解也罢,她得回去一趟,面对面地搞清楚、弄明白。 “我先回去。” 红苏跟过去想拦下,“公主,您若是忘下了什么东西,婢子替您去拿。” “不用,你俩早些睡,”宁歆歆穿上鞋、披好披风准备出门。 没出去两步,驻足想了想,又折返把被子也带上了。 —— 门未闩。 外间门口,梁彦昭方才点上的灯昏昏黄黄,足够照亮进内室的路,宁歆歆站在灯旁,却提不起迈步的勇气。 直到内间里响起压抑又痛苦的作呕声。 内室未点灯烛,借着廊下渗进来一点微光,她看见梁彦昭一手压着腹部,一手持帕子捂着嘴干呕。 他在忍。 “这能忍得住吗?”宁歆歆扔掉被子冲过去,粗暴地扯掉他手里的帕子,自脚踏旁取过盂盆,“吐。” 在作呕的间隙里,梁彦昭断断续续艰难发声,“歆歆......你先......出去。” 这狼狈样子,他不想让她看见。 宁歆歆却没照做,只拢了拢披风,坐到了贵妃榻旁边的圆凳上,她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应该是要多冷漠有多冷漠,如今,也不过是秉着“医者仁心”的教诲,全把他当成个病患而已,“天这样黑,我看不清的。” 她就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听着。 看梁彦昭深深地弯下了腰,看他的身体被胃部痉挛带着耸起又落下,听着他因身体不适而一阵阵投射到喉舌的声音。 心里没有一丝嫌弃,毕竟学医多年。 但为什么会心疼呢?泪珠涌上眼眶又被强着压下,如此往复。 良久,梁彦昭那边没了声音,宁歆歆起身过去,蹲下问他:“吐干净了?” 梁彦昭掩住嘴,点了点头。 见状,宁歆歆倒了杯冷茶过去,“别喝,漱漱口。” 说着又伸手探了探梁彦昭的玄色衣袍,果真都湿透了,适才不明快竟没发现,她去取了身换洗衣裳扔在贵妃榻上,质问梁彦昭:“衣服湿了为什么不换?” “胃痛,”梁彦昭擦了擦额上冷汗,“一动便想呕。” “把衣服换了。”宁歆歆冷冰冰地撂下这句就要去端盂盆。 梁彦昭猛地向前拉住她,险些摔了,把她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宁歆歆吼他。 “歆歆别动......”梁彦昭嗓音有些沙哑,“脏。” “要你管......”宁歆歆一把打开梁彦昭的手,端起盂盆就走,“快点换。” 洗了盂盆净了手,宁歆歆蹲在廊下失神,外面风雨已缓了许多,凉意却顺着西风往四肢百骸钻,一番折腾下来,脚上的软底睡鞋已全部湿透,月白的鞋面上尽是泥点。 看着这双狼狈的睡鞋,宁歆歆突然便落了泪。 抽噎声里思绪飘远,她想到文人一问:千古情场得失,究竟是男子之过?还是女子之过?(2) 几经思索不得结果,却想通了另一件—— 那便是,情之一字,谁先认真,谁便输了。 凭什么? 她深深埋下头,到底凭什么啊。 第45章 和好 只喜欢你,不喜欢她 蹲了有一会儿, 许是想进房换一双鞋,许是担心梁彦昭还要吐,宁歆歆擦了擦脸,起身回了房。 梁彦昭已换好了衣裳, 也学宁歆歆的样子中衣外披了件披风, 端坐在贵妃榻上, 似在等待什么。 见人进门,他抬头,“歆歆今日心情不好么?” 宁歆歆把盂盆又放回贵妃榻旁, 坐在梁彦昭对面,满腔的疑问争先恐后向外狂奔, 却齐齐堵在了喉头。 她颇恨这时的自己,平时一天到晚嘴叭叭的, 到了正事却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外头风雨声声, 却敲不碎内间冻结的沉默, 几息,宁歆歆起身点上了灯, 暖黄灯光下, 梁彦昭的脸色显得更难看, 双唇干裂,冷汗涔涔。 她收了火折子、剪了灯芯,走到贵妃榻前, 摸上了梁彦昭的脉, 而后又用手背探了探额头, “你发热了,我去做点吃的,你垫垫肚子准备吃药。” “夜已深, 不用麻烦了歆歆,我......”梁彦昭心里酸涩不已,前日里她也曾试他是否发热,那是额贴额,今日却只用手背轻贴了一下。 话没说完,宁歆歆便打断了他,“这时候了,还要再扯那些你已经吃过晚饭的鬼话吗?” 方才盂盆里的东西,她看得清清楚楚。 梁彦昭低下头没说话,讪讪放下手,十分沮丧。自己定是惹狠了歆歆,否则她怎会如此生气?但为何生气,他却摸不透,想要哄人,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忽见着宁歆歆脏了的睡鞋,梁彦昭费劲在唇边扯了个笑,“稍等下。” 他撑着贵妃榻的扶手缓缓起身,去柜子里取了新的鞋袜出来,蹲下身慢慢给宁歆歆除了鞋袜,见她双脚都被雨水浸得冰凉,便又搓了搓,捧进怀中暖了暖才又给换上新的,“去小厨房记得走游廊,莫再湿了鞋,寒从脚入。” “同居”了这么些天,宁歆歆知道梁彦昭衣裳在何处,梁彦昭又何曾不晓得她鞋袜收哪里呢? 梁彦昭正发着热,手心是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滚烫,宁歆歆脚上舒服,心里却难受。 她吩咐:“躺下等着吧,我很快就回来。” 梁彦昭抬头看她,眼神都似被烛光镀上了层柔和,“有劳歆歆。” 当他躺下,宁歆歆才发现,这张窄窄小小的贵妃榻根本容不下梁彦昭的身量,他还需蜷着腿。 这样的睡姿,他竟坚持了这么久吗? 宁歆歆吸了吸鼻子,一把拉他起来,“你,去床上睡。” 梁彦昭支起身子,摇头,“不要,这里不好睡,还是你睡床。” “让你去你就去。”宁歆歆色厉内荏。 梁彦昭苦笑,顺从起身去了床上,盘算着过一会儿再躺回来。 —— 幸亏宁歆歆秉承着“求人不如求己”的古训与红苏学了生火,要不然这大晚上的准得抓瞎。 益安居有间药房,常见药材里面都有,宁歆歆抓好药煎着的功夫便去张罗饭食。 前日里碾的玉米面用凉水和开倒进锅滚水里,再煮沸后改小火,待玉米糊糊熬至浓稠便可,为了让这糊糊顶饿些,她特意兑得挺稠,待这些凉下来,估摸着可以凝成一整个。 今日烤蛋黄酥时还带了一炉云朵吐司,本预备着明日做火烧云吐司,不料又是晚间便用上了,将这吐司分切成片,烧鏊子小火慢烘。 不多时,药也熬好,她没装碗,取了个保温更好些的陶罐盛着,吃完饭再喝也不会凉。 熄了灶火,宁歆歆想了又想,还是只端了梁彦昭一人的饭走,她现在看着梁彦昭,便能想到他与陆千澄吟诗种花的场面,膈应得很,肯定咽不下饭。 进了内间,宁歆歆挪了张矮桌放在床上,把食案往桌子上一墩,“快点吃,吃完吃药。” 语气神情不像是催人吃饭吃药,倒像个监牢酷吏催着梁彦昭吃了断头饭抓紧上路。 梁彦昭没动,只问她:“歆歆,你可用了?” “不是跟你说过,我已经吃了吗?”宁歆歆生气转头,却不料肚子好巧不巧咕噜一声叫。 梁彦昭把食案往前一推,“歆歆先吃。”大有一副“你不吃我也不吃”的样子。 他没有当场笑出声,宁歆歆多少还有些感恩,她转身出门,“你先吃,我还做了自己的,这就端来。” 等她又取了饭回来,却见梁彦昭仍是盘腿坐在桌前,面前碗盘一动未动。 “怎么不吃?”宁歆歆问。 “怕你哄我,”梁彦昭苦笑,至今也没问出她因何生气,去煎药那会儿,梁彦昭都担心她会趁这雨夜、扔下自己离家出走,便又问了次:“歆歆,可是我惹着你了?” “吃完再说。”宁歆歆没抬头,小口小口喝着玉米糊糊。 玉米糊糊是北方常见。宁歆歆幼时曾跟着姥姥、姥爷在乡下生活过几年,每年下了新玉米时,姥姥都会把头茬熟的棒子掰了晒干,拿一个平口螺丝刀铳下一排玉米粒,然后再两只手一齐把剩下的粒儿搓下来,拿去石碾上推成面儿,她就能比旁人都早喝到新糊糊。 熬好的玉米糊糊色泽金黄,越是新鲜颜色越好看,浓稠却不粘,煮好了便不能用勺子搅了,否则会澥,水和面会分层。舀一勺喝到嘴里,是暖暖滑滑微微一点颗粒的口感,玉米的香味充盈齿间,咽下之后还有一点淡淡的回甘。 宁歆歆现在还记得,姥姥一边搅锅一边跟她讲:日子过不上去的时候,大家都喝四个眼的糊糊。 她那时小,便问:什么是四个眼儿的糊糊啊? 就是稀得像水的糊糊,往碗前一凑,都能照出人影,可不就是四个眼的糊糊了。每说到这个,姥姥大多还会加上句,你们这些孩子呀,赶上了好日子。 想到家人,宁歆歆又哭,眼泪水吧嗒吧嗒直往碗里掉。若还在现代,梁彦昭若敢这样欺负自己,定会叫姥姥抡棍子打断腿。 梁彦昭见她哭,放下勺子,欲言又止。 宁歆歆抬袖擦了擦泪,语气不善,“吃你的饭。” —— 在夜宵时间里用完了晚饭,二人心里都不痛快。 梁彦昭挪开矮桌与食案,“歆歆,今日到底怎的了?” 这大概便是梁彦昭的温柔之处,不知缘由遭了冷遇,他不会恼,问却无答,他也不会逼迫,只会静待下一个时机。 方才一餐饭的时间,宁歆歆多少理出了些思路,抬眼道:“我问,你答。要说实话。” 梁彦昭点头,“好。” “你跟陆千澄什么关系?”宁歆歆被情绪冲昏了头脑,现在方才想明白陆千澄一面之词未必可信,梁彦昭与之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她想听听梁彦昭怎么说。 “幼年玩伴,现时堂嫂。” 宁歆歆大怒,谁让你简答了?我要你论述!“说具体点,什么时候认识的?玩的时间长吗?有没有想娶她?后来为什么不见她?”她顿了顿,又加了句,“有没有跟她一起种过花?” 若非梁彦昭强行挑起了十二分的精力,这番还记不住这么多个问题。 “父皇与陆司军,也就是陆千澄之父曾是同窗,便从小一起玩。” 宁歆歆脸耷拉了下来。世代之交,青梅竹马么? “我自幼身体便不好,整日不出宫,身边同龄,也就是堂兄、淑惠姑姑和她。” 宁歆歆脸更黑,明白了:就玩的可好,感情甚笃是吧? “但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娶她作妇,若要强论,顶多是将她看做妹妹,”梁彦昭苦笑,“歆歆,便是迎娶你,当日我也是不愿的,多半会要早夭的人,做什么要耽误旁人?” 宁歆歆平了脸色没言语,这些话不是她第一次听到,她也知道,梁彦昭甚至将《放妻书》都备好了。 “父皇母后确实是想过立她为太子妃,尚未拟命,伯母却先为堂兄求了赐婚,加之我确然不愿结亲,她便嫁与了堂兄。与堂兄成亲后,她还会独身来府,我担心旁人非议,便次次避之不见,久而久之,她也便不来了。” 宁歆歆心情稍好,又问:“你有没有跟她一起种过花?一株芍药?就花园里那个。”说起来又来气,芍药就芍药,非得扯什么将离,摆明了就是在讽刺。 梁彦昭凝神想了片刻,“我从未种过花,更不曾与她一起种过花。但她确曾向我讨过一株球花芍药,我命花匠替她寻了来,她却又种在了太子府里,说这样稀有的品种种她府上也活不了,那花最后到底有没有养活,我就不知了。” 宁歆歆咬牙,“活着呢,活得比我都好,明天就刨了去。” 明明白白听完这些,宁歆歆已经开始后悔,后悔在梁彦昭病里还冲他发脾气,后悔没有好好照顾他,后悔自己听了谗言便不信他。 若要姥姥知道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磋磨人,定会抄起笤帚撵她。 虽这样想着,却还想要个更稳妥的答案,她问:“那,我与陆千澄,你喜欢哪个多一些?” “这问的什么话?”梁彦昭伸出左手碰了碰她哭肿的眼睛,“只喜欢你,不喜欢她。” 宁歆歆索性拿他手背又擦了擦刚掉的泪,“此话当真?” 梁彦昭举起右手,“我梁彦昭在此立誓,若适才所言不实,此生必定,上铁围山,下大阿鼻。(1)” “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宁歆歆慌忙伸手捂住他嘴,声如蚊蚋,“便是你当真不喜欢我,我也还是想你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莫怕,我句句肺腑,遭不了报应。” 第46章 共枕眠 今晚就跟梁彦昭一起睡了 见宁歆歆终于卸了防, 梁彦昭也展颜,将人拉进怀里也盖上被子,“不生气了吧?” “嗯......”宁歆歆见他被误会也不愠怒,反还回过头哄自己, 心里不是滋味, 伸手搂住他腰, 声音越来越小,“可是,可是我还有几个问题......” 梁彦昭笑出声, “无妨,你问。”总归六十四拜都拜了, 也不差眼前这一哆嗦。 “就是,砚青说你们赶时间才没有用晚膳, 还弃了马车骑马, 才都被雨淋了, 赶的什么时间?回房的亥整二刻吗?” 梁彦昭点头,“本就一日不在府里, 若再违了诺, 恐你不悦。” “可我还是对你发脾气了, ”宁歆歆低下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都怪陆千澄, 在我面前给你上眼药。” 宁歆歆戏瘾起来, 从梁彦昭怀里挣出来,仿着陆千澄的样子开始无实物表演,“旁的花再好, 又如何比得上太子哥哥与我一同种下的这株呢?我的花期,”她翘着兰花指捂住胸口,“也过了啊。” 一气儿演完,宁歆歆吐舌,“看得我都要吐了。” 梁彦昭轻笑,这学得还挺像,“她如何进了府?” 宁歆歆撅嘴,“烦死了,我请人喝下午茶,不小心带上了她。” “那以后便不让她来了。” “嗯,”宁歆歆道,“但是我还有问题......” 梁彦昭失笑,这到底是攒了多久的问题,“你问。” “我来府第二天才换了棉被,可为什么,我第一天晚上也睡得很好啊?” 梁彦昭咳了几声,似有些难为情,“当日天晚,我发现你睡锦被会滑落,一时里想不到别的合适法子,便就只能给你盖被子。” 宁歆歆眼睛瞪得老大:“盖了一晚上?!” 梁彦昭苦笑着点了点头,又强调:“我当时身子不好,若是现在,我便不会这样傻气,会直接将你抱到床上去睡。” “熬了一整晚,好辛苦吧?”宁歆歆又扑回梁彦昭怀里。 “还好。” “好傻,真是个绝世大傻瓜,”宁歆歆吸了吸鼻子,“还有,为什么一定要卡着亥正二刻?晚一点便晚一点,赶不及吃晚饭难受的不还是自己?若是我俩有约我却未至,你是不是还要学尾生抱柱?” “那不会,见不到你,我不舍得死。” “闭嘴,一天到晚的净捡些不吉利的说,”宁歆歆起身,“气得我差点忘了让你吃药。” 梁彦昭笑,“怪我怪我,以后不说了。” 宁歆歆把陶罐里的药汁倒进碗里,稍微探了探,还好,不算凉,她一手执勺,一手端碗,“要不,我喂你吃药?” 上次,建平帝就是这样喂皇后的,梁彦昭应该不会怕苦吧。 虽然今夜折腾了好一通,但是能换来歆歆喂药,也算是赚到,梁彦昭满意极了,“那便有劳歆歆。” 宁歆歆还未干过这样的活计,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勺子也刮不干净,药汁到处滴,梁彦昭便拿着个帕子给她接着,如此喂了还未有半碗,宁歆歆自己倒先烦了。 “张嘴。”宁歆歆道。 梁彦昭闻言照做,便见宁歆歆把整个药碗都怼在了他嘴上,“大口喝,对碗吹吧。” 梁彦昭:...... —— 吃完药后二人又去洗漱,一通忙碌后时间已近子时。 宁歆歆抱着自己心爱的小棉被站在床下,思考着是去贵妃榻上,还是直接在床上睡。一番心理拉扯,她决定去贵妃榻。 刚要转身,便见梁彦昭强撑着支起身子,面颊是不自然的绯红,只唤了句,“歆歆......” 两个字便让宁歆歆破了防,把被子往床上一扔,当即决定:今晚就跟梁彦昭一起睡了。 总归他都烧成这样了,应该不会有事发生。 “哎呀,比刚才更烫了,”宁歆歆端了冷水、浸了帕子回来,“别怕哈,我给你吃了退热的药,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她把冷帕子搭在梁彦昭额上,又熄了灯,才蹑手蹑脚地爬到床里侧去。 二人虽分躺两个被窝,宁歆歆却仍然紧张地连呼吸都开始不顺畅了,心脏有一下没一下地跳着,她直挺挺地躺着,动也不敢动。 少顷,梁彦昭背过身剧烈地咳了一阵,再回身,身子发抖。 宁歆歆起身探过去,扶着他肩膀问:“是不是冷?” “还好。” “快来快来,”宁歆歆掀开自己的被子,“来我这边,我的被子好好睡哦,被窝里也好暖。” 梁彦昭犹有些迟疑,觉得对她太过冒犯,“歆歆,我......” “你什么你,快点,”宁歆歆又掀了掀被子,“再不过来,我被窝里的热气都跑光了。” 梁彦昭这才把自己的被子整好放去床尾,进了宁歆歆的被窝。 宁歆歆抬手给人正了正额上的帕子,看他安然平躺、双手交握的样子,表示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可以有人睡相这么好?难道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吗? 她往梁彦昭那边蹭了蹭,因着药力已经昏昏沉沉的梁彦昭费力掀起眼皮,“怎么了歆歆?” “我就是在想,”宁歆歆以手作刀,在梁彦昭左肩处划了一下,“你要是杨过就好了。” 杨过?何人? 梁彦昭又咳,半晌歇下来才问,“谁是杨过?” “谁是杨过不重要,重要的是——”宁歆歆又往他颈窝处靠了靠,“他没有左臂。你看,我想抱着你睡,但是你这胳膊也太碍事了些。” 梁彦昭实在是累极倦极,嘴角已扯不出多大弧度,心里却十分想笑。 “这有何难,”他用右手托起宁歆歆的颈子,左臂伸到了她脖子下面,“如此便好了。” 枕着胳膊吗?宁歆歆心里窃喜,梁遇明你可真是个老机灵鬼。 她埋在梁彦昭颈窝里偷笑,双手双脚齐齐搭在梁彦昭身上,又拍了拍他,“快些睡吧,别嫌我重,我搭一会儿就放下来。” “怎会嫌呢?” 再也不需过那些翡翠衾寒无人共(1),欹枕愁听四壁蛩(2)的日子,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快些睡吧,明天早上起来就好了,”宁歆歆拍着梁彦昭,学着小时候大人哄她的说辞,“狗来了,猫来了,吓得遇明睡着啦~” 不多时,梁彦昭呼吸虽粗重却平稳起来,宁歆歆知他已睡熟了,方才放心入眠。 丑时左右,梁彦昭又起了高热,还吐了两次,宁歆歆起身照顾他半天,再躺回去便失了睡意。 高热之下,梁彦昭迷迷糊糊并不清醒,却也不好过,身上冷汗起了一层又一层,便还被梦魇住,口中呓语不断。 凑近了听,费大力才能依稀辨得是句“歆歆莫恼”。 听完,宁歆歆伏在几近昏迷的梁彦昭身上,又哭又笑。 —— 翌日,梁彦昭身子虽还不爽利,好歹是退了热,早早便醒了。 刚欲起身,便被凭空伸出来一双手臂抱住,“不许走,我还想睡。” 昨夜记忆断断续续,但他依稀记得整晚都是宁歆歆在照顾他,“辛苦你了歆歆。” “那给我一个亲亲不过分吧,”宁歆歆眼睛没睁,搂住梁彦昭脖子不动弹。 梁彦昭亲亲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学她日前的口气道:“早安。” “不要早安,”宁歆歆伸出一只手捂住梁彦昭的眼睛,“砚青好懂事,见你不出房门定会帮你告假。快跟我一起睡个回笼觉。” 她可是想让梁彦昭睡回笼觉,想了好久了呢。昨夜确实没睡好,她说话间便又睡了过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宁歆歆才又苦着脸醒来,坐在床上闷闷不乐。 梁彦昭也随她起身,拨了拨她额间碎发,“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没有,”宁歆歆揉着眼睛、扁着嘴巴一副十足十的委屈模样,“我没有睡够,但被饿醒了。我好想睡觉,可是也好想吃饭。” 这个委屈的理由...... 梁彦昭失笑,“那先起来用早膳,用完接着睡可好?” “好吧,”宁歆歆虽坐着,却又歪着脑袋闭起了眼睛,“让我缓缓,让我再缓缓。” 梁彦昭起身自己穿好了衣裳,又打开柜子帮宁歆歆取了套衣服出来,复走回床前,“歆歆伸手。” 宁歆歆打了个呵欠,“嗯?”再睁眼发现梁彦昭展开了她的衣裳预备帮她穿。 她眼睛一下子便瞪圆了,跳下床踩在鞋上,乖巧地展开了双臂,抬起的下巴上都写满了开心。 东王公、西王母,老天爷爷、泰山奶奶,弟子真的跪下磕头了,弟子何德何能,摊上这么好的男人啊! 晕了晕了晕了...... 洗漱结束,梁彦昭又帮她描了眉,挽了髻,宁歆歆高兴地简直要原地起飞。 “遇明,你在这里等着,先喝点温水,我去张罗早饭。” 宁歆歆说罢,便像只小麻雀一样快乐地飞出了房门。 “早啊红苏,”宁歆歆在院子里看见浇花的红苏,“快过来看看殿下给我挽的这个髻顺不顺,你说他也是的,非帮我梳头,我又瞧不见后脑勺,万一梳不好岂不是要丢丑?” 又往前行两步,看见刚自院门处回来的红露,“红露,大早上的去哪儿了?诶诶诶,你快过来看看我这衣裳后头有没有抻平?遇明头回儿给我穿衣裳,你看我这还挺不放心的......” 红苏、红露:?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47章 泡鲁达 “这个呀,叫情人粥。”…… 在红苏、红露面前秀了半天, 宁歆歆心满意足,哼着曲儿飘进了小厨房开始准备早饭。 今天早上,可以做一个泡鲁达。 泡鲁达常见于云南,但却是起源于缅甸的一种甜品, 听说一般是男孩子买来送给心爱的姑娘, 因为里面会泡面包干, 意思是“面包会有的”,饮品本身十分清甜,寓意“爱情也会有的”。 宁歆歆先是煮上了一锅西米和小米, 这两样都适合久病虚乏者食用,可以健脾平胃。其实泡鲁达里面应该是放西米和紫米的, 但是紫米不适合胃不好的人吃,便只能自己改良一下。 煮着米的功夫, 也把做好的云朵吐司切块烤上, 烤得干干脆脆但却不焦, 泡起来更好吃些。 趁这功夫开个椰子,加上等量煮开的牛乳兑好, 加炼乳到合适的甜度。 稍候片刻, 把煮好沥干的小米、西米加进椰奶里, 最后泡上烤好的面包干就好了。 因为泡鲁达这样美好的寓意,宁歆歆特意翻箱倒柜找出来了对粉瓷花型碗。 回房时,梁彦昭又在看书, 宁歆歆放下食案推着他坐到桌前, “别用功了, 快点坐下吃早饭。饿了吗?” 因着她睡懒觉,今天早膳比以往迟了许久,宁歆歆还有些担心会饿着梁彦昭。 梁彦昭摇头, 又问:“歆歆,这是什么?” “这个呀,”宁歆歆狡黠一笑,“叫情人粥,只能做给心爱的人吃。” 听到这名字,梁彦昭心里涌起一阵暖意,疾病在身的虚乏都去了不少,他先是尝了一口浮在面上的面包,从小厨房至正室这会儿,面包已经被泡透泡软,一经入口,泛着椰香的甜味牛乳一下子爆开,面包却是即时便化了,这牛乳比前日里单加了糖的那种又清甜适口许多,梁彦昭想着舀一勺喝,勺子入碗内一探却又挖出来了些西米和小米,西米爽滑弹牙、小米却面甜软烂,一同混在牛乳里面,口感便更有层次,更丰满,更令人难舍。 这碗“情人粥”并不算烫,吃净了一碗却也可出一层薄汗。 “好吃吧?”宁歆歆咬着勺子看着梁彦昭,一脸痴汉相。 “好吃,”梁彦昭取帕子擦了擦汗,“这个牛乳好喝。” “你喜欢的话,改日单独兑椰乳喝,”宁歆歆道,“我刚刚煎上了药,红苏正看着火,吃完先休息下,一会儿准备吃药。” 刚说完,砚青便敲门进了,行过礼后便问梁彦昭:“殿下,共事的各位大臣都已赶到了司狱监,您看,咱们几时出发?” 发着低热还想着出门?宁歆歆轻哼了声。 梁彦昭没答话,转头看向宁歆歆。 宁歆歆叮叮当当收着碗筷,看了看梁彦昭,又瞧了瞧砚青,“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青梅竹马,说话不好使。” 砚青想起昨天红苏问他的那些事,一下恍然。老天爷,这下可给主子爷捅了大篓子,他苦着脸望向梁彦昭,眼神是满满的愧疚与自责。 梁彦昭摇摇头,也用眼神回着他,示意他别慌,小场面,都解决了。他握拳轻咳一声,与砚青吩咐道:“你着人套上马车,将各位大人接到府上议事吧。” 砚青得令,重重点头,“是,殿下。”说完还十分有眼力见地把桌上的空碗收走了。 梁彦昭这才凑到宁歆歆跟前,讨好地问:“歆歆,如此安排可还合适?” “还行吧,”宁歆歆压着上扬的嘴角,“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一转身出门,便立即笑出了声。 —— 用完早膳,又吃完药,梁彦昭去人境庐与诸位大臣议事,宁歆歆便去找红苏和红露玩。 二人围着她问长问短,宁歆歆都一一回复,红苏这才把称呼换回了“太子妃”,看了看手边实在无甚趁手的家伙什,便举了举针线笸箩,扬言道:“下次,下次那郡王妃再想进府,我第一个拦着。” 宁歆歆想了想,上次着了陆千澄的道儿,多少还是落了下风,以后不让她入府也不成,总得挑个老梁也在府上的时辰再把她叫来,好歹出口恶气。 但见红苏这样子,也不好背了她好心,便说:“这事容后再议,现下最要紧的,先跟我一起去把那株芍药刨了去。” 三人雄赳赳、气昂昂赶去花园,二话不说就把那花给刨了,只是这花种了有些年岁了,一经出土便留了好大个坑,属实是难看。 花匠在一旁苦着脸问:“还请太子妃明示,这地方该再用什么花木填起来?” 宁歆歆拍了拍手上的土,“改天我让太子给你参谋参谋。”本来就是他惹的事,最后合该他出面收尾。 花匠却以为宁歆歆是在敲打他没个眼力见,登时便跪下了,“太子妃折煞小人了,小的不敢。” “嗯?”宁歆歆看了看手上,到底也没拍打干净,便打消了拉人起来的念头,“快起来,我说真的,我不懂花,这里种什么还是由着殿下定夺。还有这芍药,也别就这样扔了,看看府上谁愿意挪回家便给了谁去。” 长这样好的花,没必要因为人的龃龉遭无妄之灾。 花匠连忙点头应是。 —— 把花除了,宁歆歆的开心又上一个新台阶。 回院便去了小厨房,先发面给梁彦昭蒸上一笼牛奶小馒头,又煮了皮蛋、腌了肉丝,拿砂锅炖上了一锅白粥,预备着做皮蛋瘦肉粥。 正巧,这会儿砚青也从书房过来,“太子妃,殿下说午间要与众位大人一道用膳,晚膳再陪您一起用。” 他现在很忐忑,不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如何,当时殿下避人将他叫到一旁,嘱咐他传话时一定要好好拣字酌句,莫惹得太子妃不高兴。 “真的吗?”宁歆歆击掌,“太好了太好了。” 梁遇明真是懂事,他如今病了,餐食必要比平时更清淡,这种病号饭,宁歆歆是真的不乐意陪着一道吃。 砚青:为什么会是这样?主子爷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我们今天中午吃烧饼夹炸串吧,”宁歆歆招呼红苏、红露,“你们一会儿把周扬也叫过来一起吃。”话说完又看见砚青正眼巴巴看着她,“砚青你先回去当差,大厨房是午时开宴吧?你提前两刻钟过来一道吃。对了,别给遇明吃茶,提醒他多饮些温开水。” “诶,好嘞,谢太子妃。”砚青又行礼,回了人境庐。 刚好适才多和了不少面,可以分一半出来做烧饼,烧饼这东西,有馅的没馅的,油煎的火烤的,种类还不少,今天既然是夹炸串,那必定是不能有菜肉馅,但是却可以做些油酥包进去,如此一来香味更甚不说,自中间劈开夹串儿的时候也更方便。 油酥烧饼是山东的名吃,灵魂便在于油酥。但是油酥的做法,每家每户却又不一样,有人加糖,有人加盐和花椒面,有人习惯搁五香粉,有人用生油,自也有人用熟油。 宁歆歆比较习惯的做法是植物油里面加一勺猪油,炸上几段葱,葱到焦黄便捞出弃用,油温不能太高,将将要冒烟便正好,将熬好的油泼进掺匀了盐和花椒面的面粉里,搅匀放凉备用,油酥无需太厚,油需比面稍多些。 然后便可以将发酵好、排好气的面团擀成一张大饼,抹上油酥后重新卷起,分好剂子收好口,擀平又卷起,喜欢层数多些的,便多卷几次,宁歆歆今日要夹串串,无需太多层,便只卷了一次就收了手。 其实烧饼也可以做死面的,但是发面的口感却更软暄适口些,挨个擀好、整型之后,便可以入烤炉。 宁歆歆敲定了几种炸串的配菜,又安排红苏几人去劈竹签子,洗菜、切菜、串串,她自己去准备调料。 一样的菜、一样的油,百家炸串摊子便有百种味道,说来说去,区别还是在炸串的酱料上。 在现代的时候,宁歆歆做炸串必用的一种粉料便是现成的烧烤料,买来时全是图的一个方便,但她倒也不是不会配,现下多得是闲工夫,不如自己调一个。 炒熟的腰果、白芝麻,油炸过捏净皮的花生米,晒干的辣椒,还有各种炖肉用的香料,如小茴香、桂皮、八角、白豆蔻、草果等一道入石臼,用大力舂得细细的,而后加上熟黄豆粉、白糖、胡椒粉一起拌匀,这便是烧烤料了。 而后将做好的烧烤料、白芝麻粒、粗辣椒面、孜然面、盐、甜面酱、蚝油置于个大碗内,泼上热油后拌匀,便是炸串料。 这个料的辣椒面加得多,考虑到红露还不太能吃辣,她又拿油泼了一份不加辣椒面的微辣酱料,到时候大家可以斟酌着自己的口味刷酱料。 做好的酱料颜色棕红,红油之上飘着一层白芝麻,看着便喜人。 泼油的时候,热油的温度将酱料的香味悉数激发,空气中满满飘着的都是霸道的咸香之气,里面加了的各种香料你追我赶、不让分毫,踩着咸香味向高出攀升,复杂的香气一波又强过一波,闻得人直咽口水。 还未炸串,大家便都开始吆喝饿。 第48章 炸串(1) 不愧是小吃街扛把子…… 考虑到炸串油烟过大, 在小厨房里操作会伤皮肤,宁歆歆便索性在院子里架起了油锅。 虽说她不是个以色侍君的主吧,但是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呢? 况且,陆千澄比她还长了几岁, 皮肤却保养得那么好, 不蒸馒头, 也得争口气不是? 锅里下了宽油,油温五成便可以下锅炸,串着竹签的各类菜肉顺次入锅, “呲啦”一声过后,竹签前端便起了呼噜呼噜冒着的油泡泡。 炸的时候一定要记得起小火控制油温, 串好的串串还是非常好熟的,还要记得用勺子舀起热油照顾到并未完全浸到油里的部分, 一定要谨慎油温过高, 否则外面都焦了, 里面还是生的。 炸串这种一旦出现便会成为各个小吃街、美食城、夜市扛把子的食物,必定是有它的过人之处, 单说这香气, 便足够出挑, 浓郁的油香、经过炸制后的肉香和菜香混在一处,更并着方才调好的霸道酱香,在院中是一味地横冲直撞。 大家还未吃到炸好刷酱的串串, 却已经开始在心里构思它们的味道了, 一时之间, 吞咽口水之声不绝于耳。 院中人如此,略开了点窗户的屋内,其间之人也不强上多少。 人境庐虽在益安居一角, 离小厨房门口实在算不得近,但却拦不住这味道又冲又香,不多时,各位参与议事的大臣便有些坐不住了,虽面上仍是一副端方肃正、议事不苟的样子,心里却在琢磨,太子府的厨子当真厉害,这香味......啧啧啧,不饿都开始馋了。 快点议事结束吧,早点开始午宴,闻着都如此香,吃起来还得了? 梁彦昭自也闻到了这味道,知道肯定是歆歆又在琢磨吃食了,偏头一看,砚青垂手站在一旁,伸头缩脑...... 想到砚青与周扬素来喜欢与歆歆一道吃饭,大约也明白砚青的躁动来于何处,便抬手摆了摆,示意砚青无需在此伺候了,抓紧去吧。 砚青简直没有一丝犹豫,行了个礼便躬身退下了—— 老天爷,太子妃这又是做得什么神仙吃食啊?怎的如此香?得跑快些,周扬那厮守在门口,去的肯定也快,万一晚了一步,红苏够呛能从周扬手里抢到吃的。 周扬大步,砚青小跑,最后俩人前后脚到了油锅前。 这时,宁歆歆正在刷料,将炸好的串串并排码到个大烤盘上,手上的粗毛刷子在酱料里转上一圈,而后轻轻在串上刷一遍,又点点戳戳把稍粗些的料都打在串串上,翻个面,重复之前的操作,便就可以吃了。 她本来是想着,等烤炉里的烧饼稍凉些,让大家把串夹进去吃,但是看见大家一个个口水直下三千尺的样子,罢了罢了,炸好了便先吃吧,吃爽了、吃过瘾了,再用烧饼填肚子也不迟。 “可以吃了,”她招手,又看着周扬和砚青说,“你俩来得倒是巧,能掐会算似的。” 周扬挠挠头,“也不是会卜算,闻着香,便过来了。” 砚青也说,“可不是吗?实在是香,我在书房都站不住了,主子爷看不下去,便让我出来了。” 这句惹得红苏和红露都笑了起来。 宁歆歆也笑,“那你得投桃报李,快些吃,吃完去给遇明送饭,今日有外臣,大厨房备膳必定少不了荤腥,你可记得提醒他饮食清淡些。” 砚青点头应是。 “别愣着了,快些吃吧。”宁歆歆指了指小厨房外的桌椅,示意大家坐下吃。 “太子妃,您去哪儿啊?”红露问。 “炸物太油,我去做几杯果茶来给你们解解腻。” 余下四人看着宁歆歆转身忙碌的背影,热泪盈眶,太子妃也太贴心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主子啊,咱们真的没有在做梦吗...... “诶,怎么就你手快呢?” “废话,手不快能抢得过你个饿死鬼?” 红苏和红露还没感动完,就看见砚青和周扬已经一手一串开始抢着吃,两人也随之坐定,迅速加入了战场。 周扬第一串抢的是里脊,外面裹着一层又浓又厚的酱汁,泛红发亮,点点白芝麻跃然其上,肉片切得没多厚,油炸过后显出了一条一条的清晰纹理,边缘稍薄的地方炸得颇脆,从上到下扯上一口,能看见肉丝断开的样子,这肉在腌制的时候许是加了淀粉浆过,嚼之可感肉汁在中,软嫩非常。 酱香四溢、油香逼人,间或嚼破一粒芝麻,那又是另一种风味,吃着吃着,他发现横着拿签、从尾部下嘴,便可以一口一串,便更过瘾。 可是,这一串是刷了辣味酱料的那批,一口一串虽够过瘾,辣味却又加倍了,直辣的他不停“嘶哈”,头也不住地往小厨房那边转,太子妃不是说去做喝的了吗,怎么还没回来呢? 砚青为了不落人后,拿的是离他最近的一根兰花串,一大片厚厚的豆排,其上是斜着走的沟壑,外头一层炸的酥脆,一口咬下,“咔嚓”一声,甚至觉得细细的豆排碎都轻轻飞起来了,内里是半中空的模样,要是能把酱料灌到里头去,那便更好了。 虽然料汁没灌心,但却结结实实藏在了每一根沟壑里面,又咸又香,又酥又辣,孜然和其他香料的味道挤在其中,热乎又妥帖。 不行不行,砚青又伸手,这个豆干可真好吃,我得再来一串。 红苏是个吃辣能手,也从更辣的那一堆里挑了一串,她挑的是一串年糕。个头并不算很大,只有两寸余的一小节,为了蘸上更多酱料,太子妃方才还在两侧朝下切了几刀,倒有点像鱼鳍的样子。 糯米锤制而成的年糕串外面被炸出来了一层硬硬的金黄色米皮,嚼起来非常筋道,但这样一来却也就挂不住酱料了,沾油的粉料虽还附着其上,那层红油却顺着年糕一行行地往下滴,担心弄到衣裳上,红苏连忙吸了一口,嘿,真辣,真香。 刀切的纹路里面藏了满满的料,从切口处咬上一口,糯唧唧、软粘粘的年糕里混足了香辣浓厚的酱汁,美味便开始在舌尖和牙关跳跃。 与红苏相比,红露吃辣的本领便差得多,她就挑了个不太辣的午餐肉串,听太子妃说这是用肉酱做成的串。 红露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做得方方正正的肉酱,不免多打量了几眼,这肉酱块颜色绛红,瞧着挺厚实,要不说,还真想不出是肉酱凝成的,咬上一口,口感便明显地分成了两处,一处是炸制后微缩发紧的外皮,一处是细腻软嫩又厚实的内里,配上外面虽然非常香、却不怎么辣的料,那真是一口赛一口的满足。 大口吃肉,真舒服啊。 —— 宁歆歆觉得自己手上功夫挺快,回来时却发现这四人吃干净的竹签已经攒了一小把,这战斗力真的可以。 见这四人都吃得满嘴满手都油,她也懒得倒手,便放下食案,把给大家做的果茶放到各人面前,挨个杯子插上了苇管。 周扬第一个吸了一口,爽!这哪儿是一杯果茶啊,这是把他从辣到快要自焚的火烧火燎里拯救出来的一场甘霖! 待嘴里的辣味消了个七七八八,从牛饮换做了细品,他才尝得出这果茶的味道,不是热茶,甚至还有点子冰冰凉凉的,茶香清冽鲜爽,应该是绿茶,水果的果香穿插其中,酸酸甜甜,饮之令人口舌生津,果然是爽口又解腻。 见大家都还沉浸在吃串的酣畅中无法自拔,周扬便提醒道:“这个茶真好喝,你们快尝尝。” 反正大家一人一杯,无需争也不用抢,索性就提一嘴做个顺水人情。 另三人也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重油、重辣、重盐的炸串刚刚已经给了唇舌一批重火轰炸,现下来上一杯清凉解腻的果茶,热与冷相冲,甜与辣相逐,安适又满足。 宁歆歆也一手炸串,一手果茶杯子,这茶是她特意冰过的,果然,不管春夏秋冬,冰饮才是炸串的最佳拍档。 肠胃失和是明天的事儿,今天先爽了再说。丽嘉 “也别光吃炸串,不吃主食,半下午就得饿,”宁歆歆取了个烧饼自中间劈开,把什么豆角串、鸡米花、土豆片、午餐肉一股脑地放在烧饼里,左手使劲攥住烧饼两片就可以把竹签抽出来,夹完犹嫌不够,又展开烧饼加了足足的酱料上去。 这饼夹的,是稍微有点厚了……但是吃货歆歆不怕困难,她活动了活动嘴角,再下口,吃着便非常顺畅! 豆角的皮炸到起泡,现在已经有些发软,菜筋却还韧着,土豆片也炸到软烂微透,鸡米花外皮酥脆,内里肉紧,厚片的午餐肉软嫩细腻,浓重的酱料在饼间流走,所到之处便是麻辣咸香,最外层的油酥烧饼正热着,一层一层酥脆掉渣,香却不咸,夹上串串味道才刚好。 红苏几人也学她那般挑着自己喜欢的炸串夹起来:这个搭配真是绝了!太好吃了!怎么会有这么妥帖的吃法! 再配上一口果茶,舒坦,真的舒坦。 第49章 炸串(2) 沉浸式陪我玩?…… 小厨房那边吃得这样香, 人境庐这里可就不一样了。 方布膳,各人落座,一众议事大臣瞧着与平日里吃食相比也无甚稀奇的一桌饭菜,陷入了沉思。 这个......这好像是比值房的饭菜精致不少, 但是怎么不香呢?外头刚刚飘的那油香, 激得我口水直冒, 怎么上桌就不一样了呢? 这时恰赶上砚青提着食盒回来,打开食盒将牛奶小馒头和皮蛋瘦肉粥给梁彦昭布好,附身低声道:“爷, 太子妃格外给您备了些好克化的吃食,叮嘱您记得少沾些荤腥油腻, 午膳用毕回房吃药,再休息休息。” 梁彦昭点头应下。 靠近上首的几个大臣可闻见了, 太子殿下的长随身上, 可不就是外头那香味吗?原来, 那样香的饭食竟然是给下人们吃的吗? 又瞧了一眼桌上饭菜,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备什么席面啊, 把给下人的饭食给他们吃也可以的。 这样浓重袭人的香味, 梁彦昭自也闻见了,便问:“歆歆中午又给你们做了什么?” “回爷的话,是炸串。”回想适才炸串的美味, 砚青嘴角不由得疯狂上扬, 没忍住嘚瑟, 压低声音悄声道:“可好吃了。” 梁彦昭看了看桌上的大臣,都是近年来中举的朝中新秀,年纪也不长他许多, 适才香味飘来时,大家的心不在焉他都瞧在眼里,又回头问砚青:“可还有多的?” 他记得歆歆做什么饭食都爱多做许多分发出去来着。 “有是有,”砚青有些迟疑,“但是太子妃说您不能吃这个。” “不是孤,”梁彦昭抬头,“给诸位大臣尝尝鲜吧。” 砚青走后,梁彦昭便同大家一道用饭,宁歆歆今日给他备的是肉粥和馒头,虽比起前几日,实在清淡了不少,但是比起之前他生病时常用的白粥来说,已经强了不少,那些日子可无人敢在他的粥里放肉丝。 梁彦昭自认还挺知足,低头看那粥,其上有一层薄薄的油光,显得米粒都格外晶莹,里面翻滚肉丝、菜丝,还有一种棕绿色、如琉璃一样透的食材,不知是什么。 入口一尝,粥熬煮得十分到位,软烂黏滑,米粒泛着甜味,与粥里后加的一点薄盐咸味却不冲突,菜叶熬煮后却依然鲜绿,脆生生的,间或嚼到一口便很清爽,虽加了肉丝,却无一点腥味,吃着只有滑嫩的肉味,那个微透的食材尝着有点像鸡蛋,但是却与水煮蛋是完全不同的口感,爽嫩弹滑,味道有点奇怪,却很美味。 各类食材搭配一处是恰到好处的鲜美,半碗入腹,梁彦昭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这时,砚青也捧了个大烤盘进了门,油香酱香一下子便充盈了满室。 梁彦昭侧头一看,正是歆歆张罗的“炸串”,这味道也当真是霸道,他都隐约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笑了笑,抬手,“诸位随意。” 各位大臣也并未与他作假,一人一串便开始吃。 有人拿了串脚板,刚到手上还嫌自己手臭,怎么挑了个鞋底一样的东西,吃到嘴里才发现这吃食的妙处,尝着像是豆制品,许多层堆在了一处,边缘部分已经被炸得酥脆、一层一层仿佛开了花,浓香的酱料便夹在这些褶里,十分够味,靠里的部分却是香软口感,微微泛油,未沾太多料汁,倒更显豆香。 还有人拿了串鸡柳,边缘处被炸的很脆、微焦,鸡肉串外面金黄,扯下一口可以见得斜向的肉质纹理,颜色发白,嫩的不像话,腌制时应该加了辣椒,内里也有微微辣味,却仍比不得外层香辣过瘾。 陆陆续续,又有人拿了茄子片,鱼排,素鸡......这些拿签子串着的串又油又香,麻辣咸爽,比起少油少盐的席面不知过瘾了多少倍,大家的进食速度都在不知不觉中快了起来,纵是宁歆歆送来的炸串数量不少,仍是不多时便见了底,许多人都炸串配着米饭吃了个半饱有余。 梁彦昭本还觉得自己午膳已经够好,瞧着诸位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方觉得,自己的肉粥好像,也没有那么香。 一盘串吃完,大家也都放缓了用膳速度,抓着筷子琢磨着,要是下午接着议事,那太子殿下是不是会留他们用晚膳呢?如果可以的话,晚膳还想吃这个炸串。 正想着,便见太子殿下喝净了碗内最后一勺粥,咽下了手头最后一角馒头,接过巾帕拭唇后慢条斯理开了口,“大家今日辛苦,但上午对账结果与供词仍有出入,赈灾钱粮处无差,那便只能是赋税有失。大家下午去司户查阅下相关年份、郡县的黄册(1),明日一早再来府上进行核对。” 完了,听完这话,各位大臣心都凉了。 一来,这翻查黄册实在是个苦差事,开库房、寻书架、翻年历、找郡衙、分旁类、勘数额,一下午的时间实在算不得宽快,少不得要点灯熬油打夜作。 二来,晚膳在太子府上用的希望也落空了呀。 饶是如此,口上却还要恍然般应下、再夸一句“殿下英明”。实在是呜呼哀哉。 待众位大臣离开,梁彦昭才把周扬、砚青叫入书房,“账房为了自保一般会做两本账,找自己人去查弋江郡六年内任职账房。” 话毕,他曲起手指揉了揉眉心,忽想起句说书手的话,“是连阡陌者空无籍,无立锥之家籍辄盈野”(2),户房胥吏的作弊能力由此可见。 弋江郡守瞒天过海搂了这样多的银钱,定也与当地胥吏少不了牵扯。 梁彦昭再度开口,“户房胥吏也一并查了去。” —— 再回房,宁歆歆已经换好了寝衣,正百无聊赖地溜达。 梁彦昭见她这样便想笑,歆歆实在是把睡眠看得颇重,哪怕中午只憩那么点时辰,也要下了珠钗、换了寝衣正儿八经入睡。 “你可算回来了,”宁歆歆扑过去,趿拉着的鞋都掉了一只,“我等你等的都快睡着了。” “用完膳又吩咐了些事情,”梁彦昭捡起睡鞋,又蹲身给人穿上,“下次等不及便先睡。” 宁歆歆摇头,“那可不行,我得看着你吃药。”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逃药,”梁彦昭笑着摇头,歆歆明明比他小上许多,却总爱操着长辈的心。 “不是不是,”宁歆歆卖了个关子,“你先把药吃了。” “嗯?”梁彦昭照做。 一碗药刚喝完,还未来得及擦嘴,宁歆歆便飞速伸手塞到他嘴里一个什么东西。 齿间一动,甜的。 是糖。 但是这个糖却与素日常见的糖不一样,甜味不高,果香却十分浓郁,最奇的是这个口感,软软弹弹却不沾牙,既不似软黏的麦芽糖,也不似旁的些个硬糖。 一块糖咽下,梁彦昭问:“歆歆,这糖也是你自己做的?” “当然咯,”宁歆歆得意挑眉,“我拿藕粉和水果汁液蒸的,是不是很厉害?”她又摸了一块放在梁彦昭手里。 梁彦昭张手看,一块方方正正的物件儿躺在手心,颜色深红发紫,视之晶莹剔透,如琉璃、似琥珀,原来这糖吃着美,瞧着也好看,他拈起这块糖递到宁歆歆嘴边,“歆歆不是一贯都这样厉害吗?” 宁歆歆就他手张口吃下,“也是。” 吃下糖,宁歆歆倒了两盏茶给她二人漱口,催促梁彦昭道:“哎呀,不要磨蹭了,快些睡觉,下午不是还要接着议事吗?” 梁彦昭憋着笑、由她推着往床上走,待二人一道躺下了,方支起身子问她:“谁与你说的,我下午要接着议事了?” 宁歆歆:?! 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捧住梁彦昭的脸,语气既惊且喜,“你说什么?下午不要去议事?”那不是可以沉浸式陪我玩? 梁彦昭瞧她这样,心里也跟着一同欢喜,便点头。 “这样啊......”宁歆歆盘住腿,双手扳住双脚,歪着脑袋思考,“那我们下午去哪儿玩呢?” 良久也未见梁彦昭答话,宁歆歆伸出手在他跟前一通乱晃,“哎呀快说啊,我这问你呢。” “都可以,先躺进来,”梁彦昭捉住她手,又把人捞进被窝,“听你的,你说去何地我便陪你去何地。” 宁歆歆进了被窝,又趴在了帛枕上,“太匆忙了,容我想想......” 去推磨?让街坊四邻、姑婆婶姨都看看“她男人”?哎不行,推磨老费力气了,老梁现在病着,可不能干这体力活。 去秋游?也不行,都这个点儿了,好像是有点来不及准备野餐。 梁彦昭见她凝神思索,像极了平日琢磨一日三餐吃什么的样子,猜想她大约是真的不知道该去哪玩,便提醒:“不是说,要去如意坊逛逛?” “诶,对对对,是这样,那我们下午就去如意坊,”宁歆歆换了个姿势翻身躺下钻进梁彦昭怀里,还顺势伸手拧了他腰侧一下,“你坏死了,早就有了主意,也不说出来。” 如今只隔着层寝衣,便是未下重手,挨这一下拧也还是多少有点疼,梁彦昭却不觉一般,心里还喜滋滋的,把下巴抵在宁歆歆发顶,轻声道:“怕歆歆有更好的想法罢了。” 宁歆歆饮下了他这碗迷魂汤,喃喃:“哦,也是。” “快些睡吧,歆歆,”梁彦昭揉着她发顶,哄道。 宁歆歆又往人怀里挤了挤,埋在梁彦昭胸膛里,“嗯,好。” 第50章 逛街 有猫啦! 午憩醒来, 宁歆歆起身梳妆毕,又押着梁彦昭喝了些温开水,便拉他一同出了门。 马车行进之时,宁歆歆轻轻问梁彦昭:“我们此行, 会有人认出我们吗?” “应该不会, ”梁彦昭道, “如意坊与回门日游街路线离得不近,又多是些管理严格的大铺子,该不会有人特意赶过去凑热闹。” 宁歆歆起了疑, “你不是说甚少出门吗?”怎么这么熟悉路况? “我出宫次数是不多,但却也参与了阊都内的布防, 若是不来城里转转,岂非落了纸上谈兵的窠臼?” 成亲以来, 单是宁歆歆见梁彦昭做过的事情, 便已有批奏疏、查贪腐、审案犯、监工事、督吏治, 现在又加了一个布城防,虽说不需事事都亲力亲为, 但管得也太多了些。 “哎呦, ”宁歆歆苦着张脸, “怎么这么辛苦哦?当太子什么都要学的吗?” 那还是当太子妃比较舒坦,放眼世间,还有哪个职业能香过富贵咸鱼呢? “以往倒不觉得有何辛苦, ”梁彦昭笑, 伸手捏了捏宁歆歆的鼻尖, “今日听歆歆这样一说,好似是有些苦。” 宁歆歆小声嘟囔着“本来就很辛苦,”想到他以往拖着病体上朝那副身残志坚的样子, 内里涌过一阵心疼,凑上去环住梁彦昭的腰,“不要难过,有我疼你的。” 闻言,梁彦昭薄唇微勾,侧颈吻过宁歆歆小巧浑圆的耳垂,“不难过。” 如意坊很快便到了,梁彦昭先下了马车,随后越过车凳直接将宁歆歆抱了下来。 宁歆歆内心喜悦爆棚,死死抿住嘴巴担心自己笑出声,就抱这一下的功夫里,她已经脑补了一部《掌中娇宠:霸道太子爱上我》的绝世甜文。 被梁彦昭稳稳放下后,她还装了副娇羞模样,拍了拍双颊、拢了拢耳旁碎发,凑到梁彦昭耳旁道是:“这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偏要抱人家下车,简直羞死人了。” 南潞民风甚是开放,夫妻一同上街游玩算不得稀奇事,些微肢体接触也不会引来旁人异样目光。但是,宁歆歆那些小心思如何能瞒得过梁彦昭? 梁彦昭牵着身侧人往前走,只附身道:“若是歆歆不愿,下次便不了。” “别呀别呀,”宁歆歆一把抱住梁彦昭胳膊,语气微急,“我愿意,我愿意的。” 等梁彦昭轻笑出声,宁歆歆才反应过来刚刚是故意逗她玩的,不由得又羞又恼,抬起抱住他胳膊的手,顺势扭了他小臂一把。 听得梁彦昭“哎呦”一声,方才算是出了气,拉着人转身进了家经营玉石首饰的铺子。 一脚刚跨入店门,便有满脸堆笑的年轻的伙计迎了上来,“二位贵客今日要看些什么?” 看些什么? 宁歆歆也不知道,她本来就什么都不缺,出来逛街也只是想做这么个事情,是以,来的时候并未想好要买什么东西。 见人未搭话,梁彦昭拍了拍宁歆歆手,吩咐伙计道:“带我们上二楼罢。” 一听这话,伙计大喜,嘴角又咧开了几分,这一看就是个行家。 这家铺子名为金玉记,至今已有百年传承,一楼多是些真品,俱也是货真价实,但品相、做工上都是中等水平,面向的是小富之家。 二楼则全是些珍品、稀品、孤品,做工、品相均是上乘,一样仅一件,佩戴出门绝对不怕同人撞款,相应的嘛,这价格自也是水涨船高。不夸张的说,若是两位贵人能从二楼包一件走,这伙计吃上半年没问题。 上了二楼,宁歆歆撒开梁彦昭的手便开始逛,这次她有了经验,先从男子的款式逛起,挑了半天,选了一只烟紫色和田玉佩和一只晴水发冠。 她倒也不懂玉石冰糯种之类的讲究,就是觉得好看,家里的衣裳挺配这个,便命人直接包了起来。 梁彦昭背手跟在她后头,见她先紧着自己,受用非常。 逛到女子饰物处,却不那么满意,大约是皇后和梁彦昭给她备下的首饰太多,她瞧这个、看那个,都多少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最后只看上了一套血玉的头面,但是有些遗憾,她最喜山茶,这套却是海棠。 但来都来了,便还是收了这套,只是在伙计兴致冲冲跑走算账的时候对着梁彦昭低声咕哝了句:“这套发饰若是山茶花的,就更好了。” 这一说,梁彦昭想起来重华宫锻造房内即将完成的手工,是时候收尾取回了,他安抚宁歆歆道:“无妨,总会碰到合适的。” “嗯,反正先买了这套再说。” 出了金玉记,装盒的玉件儿也由店里伙计送上了马车,梁彦昭二人继续向前。 见前头有人耍把式,宁歆歆拉着梁彦昭便要上前去,可惜围观的人不多,没费多大劲就到了前排,近前才发现就是耍了把大刀,实在没什么看头,怪不得人少,她还以为得有个什么喝酒喷火、蒙眼飞刀、胸口碎大石之类的。 虽没见得新鲜,但她想起多年前看的连续剧里面,女主在人群最前排,吆喝着看不清,非站男主肩上看人耍把式的一个桥段,登时便笑出了声。 “歆歆笑什么?”梁彦昭正暗自庆幸这里没人表演胸口碎大石,表演这活的男子大都不着上衫,他不想歆歆看见。 “我嘛,”宁歆歆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在想,要是我站在后面看不见,遇明你身量高,我可不可以站你身上看?” “嗯?”梁彦昭有点被这个不怎么有理据的问题问住了,几息才回,“这样好似,有点危险,但歆歆若是想如此,我可以试试。” 宁歆歆拉着梁彦昭往外走,“逗你玩的,若是看不见,我便往前挤挤就是了。” 梁彦昭这么高,要是站在他肩膀上,他撑不撑得住尚且不论,单是想想那个海拔,便足够让人窒息了,小宁不敢。 —— 午间睡醒时间便不早,又还想回府张罗晚饭,二人没逛多久便得回府,梁彦昭心里还觉得亏欠了宁歆歆。 反观宁歆歆,倒觉得没什么遗憾,有一则有二,梁彦昭日后肯定会有别的机会陪她的。 抵达太子府门口时,天色仍未擦黑,二人一下马车便见得门房处几人凑在一起,不知中间围的是什么。 宁歆歆好奇心起,凑到人中间问,“在看什么呀?” 突然出现的女声把众人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宁歆歆,便都行了礼道:“回太子妃,是有一只尾巴受伤的小野猫,连着三日来府门口转悠,奴才们喂了几次,但总归不是个常法,日日要当差,也没时间养它,正商量法子呢。” “让我看看。”宁歆歆走上前蹲下,眼前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小三花猫,长得是眉清目秀,可惜有点脏,但若真是野猫,这也得算干净,挺小一只,瞧不出是几个月大,但是肯定满了月。 “遇明,你快过来,”宁歆歆唤,“我们养了它可以吗?” “歆歆,你若是想养猫,我可以另给你寻一只……”梁彦昭有点犹豫,野猫在外生存,难免遭人欺负嫌弃,攻击性会比较强,他担心这猫会伤到宁歆歆,且,这猫看着不小,万一养不熟又跑了,歆歆怕会伤怀。 “另寻一只做什么?这只便挺好的。”宁歆歆伸出一只手揉着猫的后颈,小病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跟她小时候与姥姥捡的那只小三花一样。 那猫捡到时也挺大了,却也在家养了十来年,最后是老死的。猫死后,她哭了三天,从那后再也没养过猫,身边可以养的宠物,除了小乌龟,大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在前头,养出感情再生离死别,捱不住。 虽不会自己去找猫来养,但是这个小可怜来了便是个缘分,不如留下。 梁彦昭见她已全身心软了下来,不好拂了她愿,只好点头,“那便留下。” “好耶,”宁歆歆伸手想把猫抱起,被梁彦昭拦下。 梁彦昭道:“我来吧。”这猫尾巴伤了,万一不小心碰到伤处,可能会抓人,万一要抓,那抓他总比抓歆歆好。 “也行也行。” 梁彦昭抱起猫往府内走,宁歆歆雀跃尾随,还回头冲着门房几人扬声道了句“谢谢呀”。 嚯,这可是折煞了众人,大家伙忙躬身行礼,“没有没有,太子妃不必谢的”。 入了益安居,梁彦昭便先找人给猫洗了个澡,宁歆歆还往澡盆里扔了些澡豆,洗完后,整个猫都散着淡淡馨香。 擦干后的小猫毛毛蓬松,还多少显得体格大了些,虽然是只三花,面上却无黑色,身体上花纹分布也很和谐,越看越漂亮,宁歆歆越看越喜欢。 她举起猫,伸头过去看了看屁/股。 梁彦昭:? “是个小伙子啊,为娘的好大儿,”宁歆歆把猫抱在怀里,回头跟梁彦昭说,“回头让辛医正过来给儿子接个骨,尾巴好像断了。” 梁彦昭蹙眉,辛医正接骨正骨的功夫在整个司医监都是顶尖的,找他来给猫接骨也不是不行…… 但是,怎么就成了儿子了? 他不理解。 还未搭话,又听见宁歆歆问:“儿子,得给你取个名……” 一听这个,梁彦昭便想去人境庐翻书,既然是男孩子,那便得从《楚辞》中取…… “既然你是只三花,那便叫三三吧!”宁歆歆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取得非常有逻辑,若是个小姑娘,这会儿就可以叫花花。 梁彦昭又皱眉,“歆歆,这名字……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宁歆歆白他一眼,这人也太正经,是不是还想着给猫儿子取个表字呢,“嗨呀,你懂什么,贱名好养活。” 梁彦昭噎住。 “那我们现在商量一下,你是跟爹姓,还是跟娘姓,你是个大孩子了,可以自己决定,”宁歆歆戳了戳猫嘴嘴,小猫顺势伸舌舔她手指,给她舔得咯咯直笑。 梁彦昭从旁看着,竟还陡生出种岁月静好之感。 “那这样,你要是想跟娘姓,就叫一声,想跟你爹姓,就叫两声。” “喵~” 宁歆歆大喜,刚要吼出猫猫的全名,就听梁彦昭道:“换个问法,若你想跟爹姓,便叫一声,想跟娘姓,便叫两声。” “喵~” 梁彦昭摊手,“歆歆,你看……” “梁遇明,你玩赖,”宁歆歆龇牙咧嘴扑到人身上,上下其手,挠来挠去,“就姓宁,就姓宁,就要叫宁三三!” 梁彦昭虽不太怕痒,却也受不住这么闹腾,当即投降:“好好好,听你的,姓宁姓宁。” “你让让我,下一个再跟你姓。”宁歆歆这才高兴,看着梁彦昭,眸中有光。 听这话,梁彦昭便笑,下一个,总不能还是只猫了吧…… 第51章 做猫窝 菌菇鲜虾面,话梅小番茄…… 宁歆歆又在房间里跟猫玩了一会儿, 便把猫抱出去介绍给红苏、红露,“这是宁三三,我的新儿子。” 红苏、红露:?? “太子妃,这, 这好像不太好吧……”红苏颤颤巍巍发声, 按说她也不该置喙, 但是如果这是宁歆歆的“儿子”,岂不就是南潞皇太孙?这会儿她是不是得跪下了…… “我儿子这个头衔,仅在益安居内生效, 就是一只可爱的小猫猫而已啦,”宁歆歆把猫抱给红苏, “帮我照看一下,记得不要碰到它尾巴, 我去做饭了。” 红苏接过猫, 脸都皱成了一团, 深深叹了口气。 “红苏姐姐,”红露倒是很喜欢这猫, 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 “跟了太子妃之后的日子, 是我活了这么些年最舒服的日子,以往我不是在做工就是在做工,现在竟然有时间玩猫了。” “这么喜欢, 那你抱着吧, ”红苏对这猫有点接受无能, 倒完手还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上有没有粘上猫毛,“还行,不掉毛。” 刚把猫递到红露怀里, 红苏就看见到了小厨房门口的太子妃掉头就往回跑,给红苏吓的,还以为她发现了自己嫌弃她的猫。 刚想认错,就看见宁歆歆越过她和红露,径直往正室跑去,一脚跨进门槛,身子倚在门框上,张嘴叫了声“它爹”...... 红苏、红露在外头,愣住了。 梁彦昭听到这句,也疑惑地蹙眉,伸手指了指自己,“歆歆,你在叫我?” “对呀,要不然呢?”宁歆歆笑出声,“给猫儿子做个窝吧,它爹。” 梁彦昭放下书起身,笑得无奈,“知道了,这就去。” 唉,便当是提前适应角色了。 红苏看着这猫,心情复杂,殿下都认下了这句“爹”,那这便真是小主子了,以后且好好伺候着就是了,你说说这—— 这猫也太会投胎了些。 —— 本来是想着先做晚饭,但抬头一看,天色尚早,不如先给宁三三做顿好吃的。 做猫饭有点像做饺子馅,并不麻烦,但是这个年代并没有冰箱,折腾半天只能做上一两顿的量,就显得时间成本有些高了,但是宁歆歆现在最多的是什么?最多的就是闲工夫。 鸡胸肉去掉筋和油脂后洗净,里面混上一副鸡胗、鸡心,加上几只虾一起剁碎,边剁边加水,最后混上一个蛋黄上锅蒸熟便可以了,蒸好后的猫饭会有许多汤汁,可以让猫猫在吃饭的时候顺道补充水分。 如果在现代,喂猫之前肯定要在猫饭里放点银粉,再不济也得挤进个维生素胶丸,但现在是古代,宁三三已经是同类小伙伴里吃得比较好的了,不加应该也没事吧,宁歆歆安慰自己,对的,肯定没事,我的儿子,吃这些就足够维持身体健康了。 给猫儿子蒸好饭晾上,宁歆歆才开始做自己和梁彦昭的晚饭,今晚做个菌菇鲜虾面,好多人都会把这个面做给小宝宝当辅食,因为面条本就容易消化,菌菇和虾仁的味道又都非常鲜美,不加太多佐料也很好吃,暖暖呼呼又养胃健康。 刚刚给猫儿子做饭时便捞下了不少虾,把虾肉处理干净,拿点盐和黄酒腌一下去腥增咸,锅内下葱花炒香,加入虾头、一勺黄酒一同炸出虾油,待虾香四溢、油色变深就加水大火熬煮,此时另起一锅,薄油把杏鲍菇片煎出香味,捞出后同锅炒虾仁至变色。 待虾油锅子里水煮开便捞出虾头,再加入切好的白玉菇、金针菇、蟹味菇、胡萝卜丝接着煮,煮上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加上龙须面,点上一次凉水,最后将熟了的杏鲍菇和虾仁放入锅子,加盐调味即可出锅。 早先担心梁彦昭胃口不好,还特意给他渍上了一小碗话梅小番茄,也可以一道端去膳堂。 宁歆歆想了想,又给自己拌了一盘香辣藕片。这下齐活,一人一道小菜,不偏不倚刚刚好。 锻造房离益安居不近,梁彦昭也没有特意赶到那边去,便捡了材料在廊下做猫窝。 宁歆歆出了小厨房,便见梁彦昭扎住袖口在叮叮当当做猫窝,不时拿起两块木板比量,大约是在对榫卯?她不懂木工,但却觉得老梁认真起来的样子,真是帅爆了。 “做得怎么样了?”宁歆歆蹲到梁彦昭身侧问。 梁彦昭拼起来刚刚那两块木板,“大约,还需夫人多宽限些时辰。” “也不要很精致的,”宁歆歆知道梁彦昭为人,兹要做了便得求个尽善尽美,就商量说:“就做个盒子,铺上层褥子就可以很好睡。” “我是想着,冬天就快到了,还是做个带顶的猫窝,可以更保暖些,”梁彦昭道。 “啊,这样啊,”宁歆歆倒没想那么多,以前天冷,她的猫都是直接钻她被窝,现在有了梁彦昭,这条路好像是封死了,“那也先别做了,洗手吃饭,吃完饭我给你打下手。” 梁彦昭起身应好,预备着用完晚膳再赶工。 宁歆歆去小厨房端食案,边走边琢磨:让一国储君给自己做猫窝是不是有点杀鸡用牛刀了?自己心里多少也得有点不好意思吧。 可是好奇怪,一点都没有呢。 毕竟,他可是我最最爱的老梁啊。 —— 晚膳上桌,梁彦昭才后知后觉自己腹中饥饿。 眼前青瓷碗中是龙须细面,顶上是米白芝麻和翠绿青葱,虾仁与菇类浮于面上,各类菇子的清香混着虾子的鲜味一同往鼻里钻,勾得人发馋。 挑一筷子细面入口,面条煮的滑软,内里一丝硬心也无,仅有浓郁的鲜味和淡淡的咸味,再饮一勺金黄色面汤,虾味十足却不沾腥气,菌菇味藏于其中更加醇浓,几口入腹,吃的是舒适,饮的是饱暖,平去了风寒病气,摒除了深秋燥意。 “我今天给你多盛了些面,煮了好久,应该会好消化的,你现在病着,还是多吃一点,才好得快,”宁歆歆咔嚓咔嚓嚼着辣藕片,藕虽然煮到断生,却仍然非常脆,藕片切得有些厚度,外面裹着厚厚的香辣红油,大片入口不要太爽。 一大片藕吃完,宁歆歆想了想,又道,“但是也别强迫自己,觉得顶就不要吃了。” “好,”梁彦昭笑,歆歆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肯费这么些个心思照顾他,实在令人窝心,“知道了。” 见梁彦昭吃完面,宁歆歆又舀起个话梅小番茄递到他嘴边,“尝尝这个。” 梁彦昭张嘴衔了那颗小番茄入口,外面一层滑滑浓浓的汤汁,大约并不来自于小番茄本身,虽略厚重却也清爽适口,酸梅气味萦绕其间,却又有醉人的甘甜,咬开一口小番茄,内里熟透了的汁液悉数崩开在舌尖,酸酸甜甜果味十足,吃了一个便想着吃下一个。 “这个啊,冷了更好吃,”宁歆歆也吃了一颗,“待到明年夏天,你养好了肠胃,我就给你做冰镇小番茄。” 梁彦昭吃着小番茄,隔着灯火看宁歆歆,在自己面前,她总是大大咧咧的,一点端庄模样也无,却总有言说不尽的可爱,自己真是爱惨了她这调调。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总爱说,“待你好了我便如何如何”,“待过上几日我便如何如何”,这种憧憬前路、期待来日的感觉,真好。 —— 晚饭后起了风,宁歆歆和梁彦昭把午后没做完的活计搬到了内室,多点了几盏灯接着做猫窝。 宁三三也被红露送了回来,找了个高几卧着,居高临下瞧着地上的“长工”,猫眼微眯,慵懒闲适,十足十一副“猫扒皮”模样。 宁歆歆煎药回来,便见得这副情景,猝不及防心里竟涌起了股子“辛劳老父啃老儿”的酸涩,“遇明停停手,先把药喝了。” 梁彦昭一手木屑,准备先去净房净手,动身却被人拉住。 宁歆歆抱住他胳膊,讨好地笑,“不用,不用去洗手,今天你辛苦了,我来喂你。” 想到那夜喂药情景,梁彦昭连忙摆手,“不用了歆歆,我可以自己来的......” “哎呀,这次不要你对碗吹了,”想到自己之前行径,宁歆歆也觉得不好意思,今日便已想了个绝妙的法子挽回,怎么还肯放梁彦昭自己喝药。 梁彦昭仍存疑,“真的?” “当然,”宁歆歆挑眉,变戏法一样摸出来了一根苇管,伸到药碗里递过去,“来,遇明,喝药。” 梁彦昭:......认真讲,这并没比对碗吹强上太多。 虽说法子馊了些,但苇管喝药还真的挺快的,好像也没那么苦了。梁彦昭甚至在想,若以后歆歆次次这般喂他喝药,倒也不是不行。 见人痛快喝完,宁歆歆塞他嘴里块糖,又比了个大拇指,“遇明真棒,我跟你一起做木工。” 说是陪着梁彦昭一起做,手残一族宁歆歆还真没什么地方能帮上忙。非要论起贡献,大约便是中间给人倒了几次水。 又忙活了半个多时辰,一个小房子样的猫窝才堪堪算是完工,宁歆歆抬起来跟宁三三比了比,“遇明,这猫窝好像有点大了......” “歆歆,它还要长大。” “哦哦,也对也对,”宁歆歆取过红苏做好的小褥子铺进猫窝,又把宁三三抱进去,“乖儿子,认认门,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宁三三“喵呜”一声,约莫是挺喜欢这新家的,窝进去便不肯动换了。 “太麻烦了,”蹲了半天,宁歆歆腿都有点麻,边往内间走,嘴上还不断咕哝着,“养只猫都如此麻烦,养个儿子那还了得,不行不行,不得行.....” 梁彦昭快步跟上去,他得好好问下歆歆,为何不行?养个儿子怎么就不得行了? 第52章 漏奶华 梁兄你愿不愿意配鸳鸯?…… 清晨。 宁歆歆悠悠转醒, 眼睛尚未睁开便开始往身侧摸索,摸了半天,凉的,没人。 起床气一下子就上了头, 她盘腿坐起, 开始鹰眼一般巡视屋内, 正巧碰上梁彦昭更衣、洗漱结束后自净房出来。 “梁遇明,你背叛了我。” 一句话把梁彦昭骇得立在原地,满头雾水, “怎么了歆歆?” “你为什么不等我,自己就起身了?”宁歆歆气鼓鼓, 这种级别的背叛,跟闺蜜背着自己出门喝奶茶有什么区别? “也曾叫你了, 但没叫醒, ”梁彦昭哭笑不得, 走过去用被子裹住宁歆歆,“见你睡得香, 便先起了。” “那我不管, 你要再陪我躺一会儿。”宁歆歆搂着梁彦昭的脖子、使了大力把人带倒在床上, 又提醒,“快点,自己把鞋脱了。” 虽又拉人躺下, 却也早没了睡意, 宁歆歆不甘心, 狠狠箍着身侧人的窄腰,暝着个眼说小话,“遇明, 你今天什么安排?可还有人来府上议事?” 梁彦昭手上有一下无一下地抚着宁歆歆的发,又低头轻轻吻了一吻,“该是无人来,督事大臣都去查阅黄册,如今还未得结果,可能还需再忙一天,早膳后我得去趟宫里,案子有了新的进展,需得向父皇禀报。” “我要陪你一道去吗?”若是梁彦昭中午不回来,那她就去重华宫等着,总归现在属于梁彦昭许诺她的假期,过了这个村还不知道几时再碰上个店,她得把自己拴那人身上才行。 “不用,顶多一个时辰,赶得上回来用午膳。”梁彦昭没言尽,汇报账目问题一盏茶功夫足够了,或者今日不说,待查账、捉拿有了眉目一道汇报也无不可,他今日入宫的真实目的,本就是给重华宫锻造房给那套山茶花样子的星芒首饰收尾。 大婚后不几日便收到了东垚送来的顶级星芒,他见宁歆歆平日里头油、澡豆,胭脂香粉都多是山茶味道,便将首饰打成了山茶样子,昨日里才知自己猜对了。 既是做这事儿,哪能让歆歆跟去呢? “那也行吧,”宁歆歆又不舍地在梁彦昭怀里蹭了几下,才起身,“那我去做饭,你早点吃完,吃了药再进宫。” 梁彦昭一把将正欲离开的宁歆歆拉进怀里,在她额间、脸颊细细密密落下几个吻,方才松手,“去吧,歆歆。” 宁歆歆站在小厨房开始打鸡蛋,边打便痴笑,老梁最近开了窍,变成了一大只亲亲怪,哎呀妈,好喜欢。 今天早上想给亲亲怪做个漏奶华。 烤炉搭起来后,宁歆歆便隔几日便要烤吐司,绵软好吃易消化,做法还多样,实在是居家必备良品。 不说后期加工的花样,单吐司这食物便有多种做法,她最近常做的是牛乳云朵吐司,但还可以做红豆吐司、全麦吐司、葡萄干吐司,红茶奶酥吐司...... 还有一种非常美妙的吐司,名曰黑钻吐司,内心是面包,外头包裹的一层是可可蛋糕,乍看上去平平无奇,但那口感——真的谁吃谁知道。 宁歆歆边打鸡蛋边神游,想到黑钻吐司的味道便不住流口水,别说她这种碳水爱好者,估计没几个人可以拒绝那种味道。 改天一定要安排一下。 打散鸡蛋后把厚切的吐司六个面都沾上满满蛋液,放进化了黄油的小锅内小火慢煎,待到各个面都出了焦糖色便出锅备用,其实到这一步的吐司已经非常好吃了,法式煎吐司便是这样做法。 黄油、炼乳、牛乳一处熬至起了密集小气泡的浓稠样子,便是奶液。 两块煎好的吐司叠放至一处,用勺子背压上个小窝窝,把奶液倒进窝里,筛上一层阿华田粉粉便好了。这个茶餐厅小名吃只能做给梁彦昭吃,因为别人会问这个棕色粉粉是什么东西,但是梁彦昭顶多会问“这个叫什么名字”,不解释来处、或者干脆打哈哈糊弄过去也没关系。 一穿过来便遇上梁彦昭,真是福报。 想到他前日说喜欢椰乳,宁歆歆又开了个椰皇,倒出椰汁,磨了椰肉又滤去渣,加了热乎乎的甜牛奶兑到一处,用个奶茶杯子装好。 凉椰汁和热牛奶兑起来刚好是温热口感,用苇管喝刚刚好。 —— “遇明,吃饭啦。” 梁彦昭听见声便去门口接宁歆歆,最近天越发凉、加上他又着了风寒,宁歆歆不许他再跟着去小厨房,他便化成了一块应声而动的望妻石。 “今天早上又吃面包哦,不过换了种做法。”宁歆歆把一碟漏奶华放到梁彦昭面前,手拿刀叉,演示给他看,“你看,拿小刀从中间切开,奶液就会流下来,再切下一角面包蘸着吃。”说着就把蘸好奶液的吐司块举到梁彦昭嘴边。 梁彦昭就着她手吃下,心下惊喜,这般吃法他还从未见过,歆歆方才下刀之时,混着褐色粉末的奶液自面包顶上倾泻而下,直如山间一处细小瀑布,立时盈满盘底,叉子叉起面包块蘸上一蘸,白色奶液混着星点棕褐,齐齐附在金黄的面包块上,看着便足够诱人。 入口滋味更是美,面包块外皮微紧、内里松软,经奶液一浸便奶味四溢、香甜可口,唇齿间滋味醇厚又丝滑。 这毕竟是道甜品,用来做早餐怕梁彦昭嫌甜,宁歆歆边吃边问:“会不会太甜了呀?”她在做时就记下来炼乳的量,若梁彦昭说太甜,下次便减去一些。 “刚刚好,”梁彦昭又叉起一块,“歆歆,很好吃。” “真的?”宁歆歆犹在存疑,梁彦昭这人爱哄她,怕她便是做了夹生饭,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吃完赞一句“好吃”,所以她得再确认一遍。 不过—— 老梁还挺洋气啊,第一次使刀叉就用得熟练,左右手分配也是正确的。 梁彦昭看着人,认真点头,“真的。” “那我以后就这么做了,”宁歆歆凑近苇管喝了口椰奶,“遇明,你昨儿个说好喝的那个,我又榨了些。” 闻言,梁彦昭又喝了口椰奶,入口微微温热,椰子清香袭人,果液微厚却口感清爽,是他喜欢的味道。 宁歆歆又道:“其实这个椰乳兑咖啡也很好喝的,味道有点奇怪但是很上头。” “咖啡?” “嗯......咖啡就是茶叶的兄弟,喝了比茶水还更提神一些,”宁歆歆道,“但是你现在睡眠质量刚刚才好了一点,暂时还不能喝。” 梁彦昭瞧着她笑,“那我便再等上几日。” 咖啡—— 歆歆身后,应是藏着些秘密的,许多稀奇古怪的烹饪方法、食材,还有治病医人的法子,都不是北铉、南潞该有的,甚至不像是这个年代能够出现的。 但她既不愿说,那必定有自己的理由,他便也不问。 何时她想说了,那他定给她个怀抱、倾耳听。 —— 早膳后不久,辛医正便来了府上,许是梁彦昭提前打过招呼,辛医正并未对他要给一只猫诊治的事情显示惊奇,只是淡定地使了些法子让猫安静下来。 诊治过程整体还算顺利,辛医正不几久便绑好纱布离了府,说是过几日再来查看。 虽是为了治病,但是宁三三还是多少吃了些苦头,宁歆歆心疼不已,抱着儿子不撒手,挪到了院里的摇椅上,带着宁三三一道晒太阳。 猫猫最喜欢晒太阳了,宁歆歆也是。 一人一猫一同瞑着眼,宁歆歆一把一把撸着宁三三的毛,少顷开口,“儿啊......闲着也是闲着,为娘给你唱个曲儿听可好?但是就会两句,你别嫌弃。若你是个人,便能知道,只听一遍就能会两句已经是顶顶聪明了。曲儿里的人也姓梁,我们姑且给这取名为《你爹之歌》~” 一通絮絮叨叨之后,宁歆歆清了清嗓子开唱,“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唱到这里,宁歆歆一个抖机灵改了词,“歆歆若是女红妆......” “愿意。”后头那句还没唱完,便被人出声打断。 梁彦昭方才便回了,见歆歆躺得舒坦闲适,没舍得上前打扰,只在院门口处倚着身子静静瞧着,在听到“你爹之歌”时还险些笑出声,那时他便隐约猜到歆歆想唱哪一出。 待人开嗓,果真是那段,此前在坤宁宫处听的那出清唱——《十八相送》。 宁歆歆把猫放到躺椅上,自己跑过去扑进梁彦昭怀里,还装腔作势地锤了人几拳,“梁遇明,你讨厌!” “哦?我何处讨厌了?” “人家拢共就会这一段,你还非要打断,不让人唱完去。” 梁彦昭低头笑着瞧她,问:“那歆歆以为,我方才答得可对了?” “哎呀哎呀,”宁歆歆在梁彦昭怀里扭动,羞得直跺脚,本来想在猫儿子面前卖弄一波,却被梁彦昭逮了个正着,还好死不死说什么“你爹之歌”,又被人给抢答了,简直不要太尴尬,“对了对了,答对了,总行了吧。” 未来得及唱出的那句是,“梁兄你愿不愿意配鸳鸯”。 第53章 炸鸡(二合一) 喜欢就是喜欢,藏不住…… 方才唱的时候还不觉怎样, 待躲到梁彦昭怀里,宁歆歆才后知后觉,“配鸳鸯”...... 这三个字组一起去,怎么听怎么香艳, 禁不住越琢磨越羞, 蹭在梁彦昭怀里半天不肯露脸。 到最后, 连宁三三都看不下去,“瞄”了一声跳下躺椅,迈着猫步施施然回了房。 梁彦昭见她如此, 笑意渐渐攀上唇角,“歆歆, 你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啊?”宁歆歆这才发现梁彦昭手上有个精致的木盒,“是什么呀?” “打开看看。” 宁歆歆接过木盒打开, 哇, 这么闪吗? 盒中是一套山茶花样式的星芒石首饰, 细看过去是耳环、项链、一对镯子,样式大方却不失精致, 花叶缠绕一处, 花心俱是缀了星芒, 花瓣尖儿处薄如蝉翼,煞是好看。 “遇明,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山茶的呀?”宁歆歆拿起单件首饰挨个查看, 越看越欢喜。 “见你用香多是茶花香, 巾帕、荷包也多是山茶纹样, 便猜想你喜欢。” “你这是在哪间铺子买的呀?”宁歆歆把手镯套到腕子上,竟然刚好合适,量身打得一般, “上次去金玉记你就说能碰得上,不料今日就买到了。”说着又取下了现下戴的耳坠。 梁彦昭从盒里取出山茶耳坠帮她戴上,“不是买的。” “不是买的?”宁歆歆戴上耳坠开始晃脑袋,山茶花下坠的大颗星芒随着她的摆动幅度碰上下颌与耳后,她突然顿住,抬脸凑到梁彦昭面前,“不会是你做的吧?” “嗯,”梁彦昭笑着道。 “我的老天爷啊,”宁歆歆喜出望外,抱住梁彦昭又蹦又跳,嘴里还咕咕哝哝,“遇明你好厉害啊,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天呐天呐......” “不对,”宁歆歆又拿起项链,“你除了进宫上朝,就是在府上,我没记得你去锻造房啊,你什么时间做的啊?” 说起宫里,她突然想到那个落锁的锻造房......当时,宫人们说只有太子殿下有钥匙。 宁歆歆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是在重华宫做的!对不对!” 梁彦昭点头,接过项链给宁歆歆戴上,“这段时间确实忙了些,姨母早把星芒送来了,我却过了这么久才做好。”言语间竟又带歉意。 “梁彦昭。”宁歆歆一把抱住他腰,“怎么办啊,好想亲亲你。” “在这里,怕是不太好。” 语毕,梁彦昭弯腰横抱起宁歆歆,大步向室内走去。 —— 昨日得了那套新首饰,宁歆歆便想着去做几套新衣裳配,项链这样好看,得要领子大的诃子裙。 梁彦昭听了她的想法,十分不赞同,直言天越发冷,这样穿容易着凉。 哪样美丽不冻人呢?宁歆歆不从,拉着他闹腾半天,闹得他无法,便找人去约了绣娘。 今日,梁彦昭要去司狱监一趟,来往路程不近,宁歆歆便让他用了午膳再回来,赶得上吃药就可以,他前脚出门,绣娘后脚就到了府上。 来得这几个绣娘手上利索,很快便量好了体,听了宁歆歆的要求后便粗画了形制、花样出来,得了首肯便携着料子和图离了府。 送走人,宁歆歆便更衣去了小厨房,准备做些炸鸡当午饭。 炸鸡种类不少,宁歆歆每一样都爱吃,今天先做蜂蜜黄油炸鸡。 蜂蜜黄油炸鸡是韩式的做法,最好是用鸡翅中、翅根的部分,完整也好入味,但是古代不像现代的肉食店一样会将生鸡各个部位拆开卖,单独买到许多鸡翅并非易事,所幸府上的采买得力,驾着车出去逛了一圈,倒也寻了不少回来。 把洗净的鸡翅用竹签子扎眼,这样操作不会像刀切那样影响美观,也更加方便入味,用盐、胡椒面和牛奶腌起来,且得腌上一会儿。 这功夫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做个黑钻吐司。 黑钻吐司虽然说起来不过就是可可蛋糕包面包,但却可以算得上是烘焙师最讨厌的吐司之一,一来它工艺复杂、不好量产,二来,烘焙界各种错误都能巧妙地出现在它身上,缩腰、空洞、没型......等等等等。 总之是个非常麻烦的家伙,难搞程度不亚于能把烘焙小白“气疯”的戚风。 宁歆歆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加油鼓劲,之前成功过那么多次了,这次肯定也不会翻车的,就算万一翻车了......也没人会看见的。 不要虚,不要虚。 因为醒发需要时间,得先做面包体部分,面粉里加上牛奶、盐、糖、酵母粉、鸡蛋先揉出厚膜,然后加上隔着温水软化的黄油揉出手套膜,放一旁发酵至两倍大左右,手戳洞洞不回缩就可以,然后卷起面团放进吐司模具里,待做好蛋糕糊给填起来。 吐司模具也是梁彦昭打的,但是宁歆歆悄悄找系统刷了不粘涂层。 这时可以去做外层的可可蛋糕,先做蛋黄糊,宁歆歆比较习惯用后蛋法。先将气味不重的植物油和牛奶混合,然后加可可粉、低筋粉、淀粉和糖一处搅拌,最后再加上蛋黄,搅拌的手法也由有讲究,要用“之”字型手法,否则容易起筋,一直搅拌到浓稠巧克力酱的状态。 蛋清放到无油无水的盆里,加一点点淀粉减缓消泡,宁歆歆其实更习惯用白醋或者柠檬汁,但是手头刚好有做炸鸡和蛋黄糊时备下的淀粉,就直接拿来用,省得麻烦。 蛋清手打是个大工程,纵是梁彦昭已经依着她的图做出来了打蛋器,比之前绑筷子顺手了许多,仍是找了几个小丫头跟她接力才打发到了干性发泡。 最后用翻拌手法把蛋黄糊和蛋白霜混合,加了可可粉的蛋糕,翻拌的操作难度就更大。因为蛋白霜不稳定,时间一长必定消泡,若是浅黄色的蛋黄糊,就大概翻一翻,也看不太出来匀没匀,但是可可蛋糕不一样,中间有一点蛋白霜没拌开,蛋糕的切面都会混上白点,烤出成品会非常明显的难看。 面包入炉,鸡翅也差不多腌好,要把盆中多余的牛乳倒掉,宁歆歆还挺心疼的,要不是里面掺了盐,她就把牛奶浇花了。在鸡翅盆里磕上鸡蛋、倒进面粉后用手抓匀,将挂好面糊的鸡翅沾满淀粉就可以下锅炸。 油温还是以伸进筷子起泡为准,下鸡翅小火炸熟捞出,再起中火,待油温升高后进油复炸一遭,这样可以让鸡翅表皮更酥脆。 做到这一步的炸鸡几乎是万能炸鸡,依据酱料的不同,可以做今日宁歆歆准备做的蜂蜜黄油炸鸡,也可以做甜辣炸鸡、蜂蜜芥末炸鸡、雪花炸鸡、蒜香炸鸡等等。 这时便可以去熬蜂蜜黄油酱,黄油炒香蒜末,加入砂糖、生抽熬至粘稠,起锅时淋上蜂蜜、洒进白芝麻,将炸好的炸鸡入锅均匀滚上酱料便成了。 眼看天色还早,宁歆歆就先去了房间换衣服,一上午油炸火烤,身上味死了。 刚换完衣裳出门,就有人迎着淑惠公主进了益安居。 淑惠还是与前日宁歆歆初见她时一般穿了身劲装,但样式又有不同,是天青色荷叶纹搭着鹅黄绲边的窄袖衣袍,既有邻家女儿的灵动,又兼具不让须眉的飒爽。未梳发髻,长长青丝用鹅黄缀银铃的发带扎作了个高高马尾,腰后还是那柄缠金长鞭。 宁歆歆上前施了个小辈礼,“淑惠姑姑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淑惠抱拳算是回礼,“奇怪,你二人成婚我并未回来,你怎知道我?” 宁歆歆低头一笑,不好意思说自己早也听过人家的壁角,便只答道:“曾听殿下提过姑姑。” “哦......”淑惠这个“哦”字尾音拉得长,不晓得她是信了还是未信,又问:“梁彦昭出门了?” “去司狱监办事了,午膳后才会回来。” “他这个人真是......”淑惠抱住手臂,面色不悦,“我这几日在倒腾公主府的布置,一直未出门,昨日听说他病了,今日里赶来他却又去办事。少他一个,南潞还是南潞,身子不好还要这么逼着自己,真不知道图什么。” 这些话真是说到了宁歆歆的心窝子上,对淑惠的固有印象一下子就从扬鞭策马小辣椒变成了知心解意小天使。 “总归他是太子,努力才是好事,父皇、母后看着心里也欣慰的。”宁歆歆无奈道。 “皇兄也曾是太子、皇嫂是东垚帝姬,都是自幼被当做大统继承者,他俩便是再心疼彦昭,也是会先将国事放在前头的,”淑惠笑了笑,“我这种仰仗恩荫过活的富贵闲人,大约永远理解不了他们。” 听这话,宁歆歆也笑,她何尝不是个富贵闲人?又何尝不是理解不了梁彦昭不顾惜自己的拼命呢? 眼看午膳时分将近,宁歆歆便道:“姑姑若是不嫌弃,便在府上用个便饭吧。” “行。”淑惠答应得爽快,这些年她在五国转悠着玩,每次见了稀奇的布置都会依着倒腾公主府,这次仿的是西植民居,但工匠改工了几次也难令人满意,她索性放手不管,出来躲个清闲。 可宁歆歆手头做的只有炸鸡和吐司,招待第一次入府的长辈好像不太合宜,便安排了红苏去大厨房传膳。 淑惠没拦着,太子府的大厨房她熟,味道还是非常不错的。 二人在院中也说了许多,便准备一同移步至屋内,方行几步,一阵风自院门处吹来,携着浓浓的烘焙奶香和炸鸡香味就扑了人一脸。 淑惠脚下一顿,开始转着头寻找香味来处,方才她便闻到了些许,但时有时无并不真切,现下终于分辨出香味是自小厨房处来,“什么东西这么香?” 宁歆歆领着她往小厨房走,指着一盆炸鸡和一块面包,“是侄媳刚刚做的些零嘴儿。” 站到炸鸡面前,淑惠觉得自己都快被香晕过去,但还是礼貌问了句:“可以吃吗?” “姑姑说的哪里的话,当然可以。”宁歆歆道。 “那不用传膳了,吃这个便可,”淑惠出国门游历时也曾见过外族人不吃果蔬,顿顿吃肉和饼子,听说这样还更抗饿些。 宁歆歆点头,又吩咐红露去大厨房处把红苏叫回来,后端起炸鸡和面包,与淑惠商量:“那我们去膳堂吃?” 淑惠透过小厨房窗屉瞧了瞧外面的天,“天儿这么好,不如去房顶吃?” 宁歆歆:? 稍顿了下,宁歆歆才点头,“也无不可。” 下人搬梯子的功夫,淑惠突然问:“侄媳,有酒吗?” “有是有,但......”宁歆歆有些迟疑,虽说她挺喜欢喝酒,也不排斥上房顶,“但是在房顶上喝酒,好像有点危险吧。” 淑惠拍胸脯打着包票,“别怕,我身上有功夫,保你掉不下来。” “那......那行吧。” 见她犹有迟疑,淑惠又道:“我之前去旁的国家游玩的时候,曾与一个女游侠萍水相逢,当时我心情不好,她心情也够差,我们俩便切了二斤酱牛肉在房顶喝酒,”说着话,淑惠抬头看了看益安居房顶,“那楼比这高,我起先也有些害怕,但后来酒劲上来便也不怕了,坐得高了,心也开阔,许多想不清的事,上去多少能看开些。” 宁歆歆心说,我现在蜜里调油、过的是要多好有多好,完全没有想不明白的事......但是想想淑惠与周扬的纠缠,还是点点头,“行,上房顶。” 也算是个无畏布施(1)了。 太子府的下人们也是实在周到,把酒杯酒坛、炸鸡和面包送上房顶后,还专门安了个卡在屋顶上的桌子,又备下了拭手的帕子、吐骨的碟子。 坐到房顶,秋风偶过,俯瞰太子府的中轴对称结构,珍草异木葳蕤,下人来往有序,宁歆歆斟满了两杯酒,觉得心里果然开阔了些。 淑惠已迫不及待,坐定便拿了根鸡翅,也是自己来得巧,这鸡翅估计刚炸好不久,上手还是温热,外面挂了一层橙红色的酱汁,夹杂着星星点点白芝麻,酱汁之下是炸出了金黄颜色的面糊,瞧着便得挺酥脆。 入口先能品到酱料的味道,复杂又美妙,酱汁粘稠,有淡淡的蒜香,有赤酱的咸香,再抿着品,还有若隐若现的乳香,咸味之上腾着一股香甜,大约是加了糖?不对,应是蜂蜜。 咬下去是“咔嚓”一声,这外面的面糊果然是如所见一般酥脆,鸡翅腌得入味也炸得到位,一口咬到内里靠近骨头的地方,便见得横着走的白嫩鸡肉里无一点红气,只有四溢的汁水,包着油脂又浸着咸香,实在是人间至味。 “侄媳,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淑惠很快吃完一个鸡翅根,把鸡骨头扔盘中想夸人两句,但这“侄媳”的称谓实在显得生分,毕竟她还有个不太喜欢的“大侄媳”,得叫名字区分开来才好。 “宁歆歆。” 淑惠又拿了一根鸡翅中,“我之前是特意打听过的,但是日子隔得久,就忘下了,你别怪罪。” “这有什么的,淑惠姑姑不必挂怀。”宁歆歆倒觉得没什么,毕竟她刚穿过来的时候连自己是第几十公主都没记住。 淑惠又道:“我叫梁玉瑾。” 宁歆歆点头,“我记下了。” “歆歆你这鸡翅炸得真好吃,我自认也跑了许多地方,还从未吃到过这样好吃的鸡,彦昭有福气。” “他呀,”宁歆歆道,“他肠胃不好,这些油炸物都沾不得的。” “彦昭现在比前几月好多了,不光是身子骨,整个人都好多了。我听皇嫂说都是你调养的,皇兄还有意让你去司医监挂个虚职,若是碰到什么疑难杂症便与各位医正出出主意。我是没见过你的医术,但你这鸡翅炸得是真好,若是去坊间盘下爿铺子卖,定能赚个盆满钵盈。” 开生意门卖小吃,这个想法倒是一直在宁歆歆脑子里盘着,但却还不是时候。 “开食肆这事,我是想过的,但还要等遇明身子好些,”宁歆歆饮尽了杯中酒,每每聊起梁彦昭的身子,她的心情总难免沉重,半是心疼,半是忐忑,“我现在每日都想着如何医药、膳食双管齐下给他养身子,实在分不出心力去操心旁的。” 梁玉瑾连饮两杯酒,喃喃,“真好,真好啊。” 这句完,二人都敏感察觉气氛微妙变化,一度无话。 少顷,梁玉瑾看宁歆歆在吃吐司,便也拎起一片问:“歆歆,这是何物?”像饼不像饼,像馍不像馍,外圈还黑乎乎的,内里倒是挺白净。 “这是面包,和好面进窑炉烤的。姑姑可以尝尝,单吃鸡翅不顶饱。” 梁玉瑾各国游走,见过许多奇怪的食物,接受新鲜事物比一般人都更快些,当即就塞了一角入口,这口感...... 外面这圈黑色的,闻着有蛋香、奶香,吃着却只有香甜绵软,几乎是入口即化,微微一点苦味不减口感却解甜腻,与外面的糕酥完全不一样,不知加了什么佐料,回味是浓郁又醇厚。内里那圈白的有点像馒头,却比馒头更松更软,而且有滋味,甜丝丝,香喷喷。 梁玉瑾又拿一块,“这面包好吃。” 宁歆歆笑,“遇明也喜欢吃。” 此时一坛酒已经下了肚,梁玉瑾心里的分寸也开始瓦解,好奇心终是要绷不住,“歆歆,你与彦昭在大婚之前该是不认识,现在,现在怎么就能如此琴瑟和鸣?” 宁歆歆也饮了近一坛,“嗯?姑姑到底想问什么?” “梁彦昭看着好相处,其实他的心是锁住了的,”梁玉瑾直接拿起酒壶喝酒,饮了一大口又道,“陆千澄被赐婚给梁正晖的时候,我以为他会难过,因为我跟别人一样以为他喜欢陆千澄,他就应该娶了陆千澄。但是他没有,我反复确认过,真的没有。我甚至想过,他是不是不喜欢女子。但是回来之后我听了许多传言,我觉得,他心上那把锁,该是被你打开了。” 宁歆歆拿着酒杯没有说话,静静等着梁玉瑾的下文。 果真,梁玉瑾问她:“是不是成了婚,便就能有了情?” 见她问这个,宁歆歆突然想起她与梁彦昭敞开心扉和好那日,在心里大吼“青梅竹马怎么了?我先婚后爱第一个不服!” 但是,成婚后有情与成婚便有情明显不是一个概念。 于是她回:“我也不清楚,但我觉得好像不是的。” “那你与彦昭,是缘何有情?” “遇明如何,我不清楚,但我晓得自己。许是一见钟情、许是日久生情,时间我记不清了,但是遇明是我此生见过顶顶好的男子,我被他吸引,想要向他靠近,越是靠近,越是难以自拔。当然,也会闹矛盾,也闹笑话。” 宁歆歆说了她因为不知道十几年前的过往,被陆千澄三言两语带偏,与梁彦昭冷战的事,“我整个人都被错过十年的遗憾和嫉妒烧疯了,平时也算冷静,那时却不管不顾,想发脾气、想躲避、像孩子哭着要糖一样找存在。” 也说了她与芸娘取经学习,装病失败的事,自己说着也笑,“但是怎么办呢,情爱本就是愚人国度(2),喜欢就是喜欢,藏不住的。” “藏不住的……”梁玉瑾点头,喝下一大口酒,“你说的对。” 顿了顿,她又说:“几乎全阊都知道淑惠喜欢周扬,但周扬偏就装作不知道。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他就推说等你大了便不喜欢了,后来我大了还是喜欢他,他又说等你见过了足够多的人,就不会喜欢了,听了这话,我便去各国游玩,与人起篝火、对觥筹,听别人的故事,也讲自己的。疯了这么些年,才明白自己漂泊在外总是过客,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乡。 前日里,刚抵阊都我就跑来见他,我说周扬,你跟我一道去骑马吧。他又回我,公主贵为云,卑职贱为泥,不敢僭越。我气不过,挥了一鞭子便跑,还没到公主府,就又开始想了。也不是没想过随便找个世家子弟成婚,但一想到都是下降,驸马为何不能是他?” 梁玉瑾眼里泛着水光,端起酒坛子一通牛饮,直看得宁歆歆心惊。 想到那日梁玉瑾离去后周扬失魂落魄的样子,宁歆歆虽不敢挑明却也安慰道:“淑惠姑姑,你也不要灰心,或许周扬也是喜欢你的。” 梁玉瑾怔怔道,“他心里有大苦,便是喜欢,也断不肯轻易接纳我的心意,更不会吐露自己心声。而我想要的,不止是心里有,还要嘴上说。” 宁歆歆这才明白,梁玉瑾眸中水光既是为自己伤怀,也是心疼周扬。 梁玉瑾突然一拍大腿,“不过,你那装病的法子不错,改天我也试试。” “可是我当日失败了啊。”每每想起这事,宁歆歆都尴尬地脚趾抠地。 梁玉瑾可是明明白白记得宁歆歆说芸娘成功了,“那不是有人成功吗?到时你帮衬帮衬我,万莫似你一般漏了馅。” 造了什么孽,这样馊的点子竟然还薪火相传起来。 宁歆歆苦笑点头,“知道了。” 第54章 猪肚鸡(1) 若我十几岁上与你定亲,…… 梁彦昭一回益安居, 便看见屋顶上歪着俩人,中间一个桌子,桌上全是东倒西歪的酒坛子。 那俩人可不就是歆歆和淑惠? 这俩人如何趁他不在府上玩到一处去了?还在屋顶上喝多了? 梁彦昭一个脑袋两个大,他一时间甚至分不清楚是到底哪个带坏了哪个。 屋顶上, 宁歆歆见他回来, 便踉踉跄跄站起来同他挥手, “遇明你看见我了吗?我在这里!” 她今日穿的是套带拖尾的衣裙,站起来时还得拎着裙摆,给梁彦昭吓得脸都要白了, “看见了看见了,别动, 歆歆别动,我马上上去接你。” 也不知到底是喝了多少, 宁歆歆眼下的兴奋让梁彦昭隐约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她在房顶, 双手做成喇叭状,大声喊:“好!的!我!等!你!哦!” 梁玉瑾歪在瓦上, 又换了个姿势, 朝着宁歆歆不耐烦摆手, “别喊,别喊,我要聋了。” 宁歆歆才不管, 朝她做了个鬼脸, “就喊, 我就喊。” 却说地上,一众仆从见梁彦昭要上梯子,扑通扑通就跪了一大片, 嘴上呼着喊着:“殿下不可,殿下,万万不可啊。” 房顶上那俩一个会武功,一个颇灵巧,这房顶上便上了,主要还是那俩姑奶奶都是闹腾起来不听劝的主儿,便是劝了,也够呛劝得住。 殿下却自小身子骨就不壮实,哪儿敢让他爬梯子啊,来上点大磕小碰大伙儿都要吃挂落,幸而殿下一向是深明大义,努努力,能拦得下。 但深明大义的殿下这次也没听劝,抬手让大家不必多言,便上了梯子。 底下扶着梯子的俩人心脏都快跳出喉咙眼了,连忙多叫了几个人一起扶着,周边围了一圈人张手等着,一个赛一个紧张。 好在,太子爷还是非常稳的,不单自己顺顺当当下来了,还把太子妃也带下来了。 一落地,梁彦昭打横抱起宁歆歆就要往室内走,他实在是怕略一耽搁,歆歆就会在这院子里舞上一曲“酒醉的蝴蝶”。 他边往室内走,还不忘吩咐一旁的人,“找两个妥帖人将淑惠公主接下来,送她去常住的小院安置。” 旁边人应了,屋顶上的淑惠却不应,“不要妥帖人,只要周扬来,他不来我便不下去。” 不得不说,撒泼可能是公主们的职业技能。 宁歆歆揽住梁彦昭的脖子,窝在他怀里傻笑,也不管旁边是不是有人,嘟着嘴巴便一通乱亲。 直看得周遭仆从捂眼都捂不迭。 梁彦昭被亲得脸面通红,却也知此刻与她讲不得道理,是以并未制止,只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又瞧了瞧房顶人,深深叹了口气,吩咐左右道:“去,请周首领来接淑惠公主。” —— 待宁歆歆午睡醒来,已经过了申时,梁彦昭倚着床头坐在她旁边,手上捧着卷书正在看。 “遇明......”宁歆歆挪着身子往上蹭了蹭,抱住梁彦昭脖子,趴在人胸膛上又闭上了眼。 “醒了?”梁彦昭放下书卷回抱住宁歆歆,侧头看着她,“可头疼?要不要喝点水?” “不疼,”宁歆歆摇了摇头,“等下再喝,先让我抱一下。我本来也没有喝多少......” “得喝多少才算多?”梁彦昭曲手指轻轻敲了宁歆歆一下,“你们俩喝了六坛,还是在屋顶上喝的,我回来都快吓死了,下次可不好这样,喝酒可以,得找个平地喝。” “我那不是看她心情不好才陪陪她的吗?”宁歆歆揉了揉脑袋,“这么人美心善,你非但不夸奖,还要敲我头。” 听了这话,梁彦昭又凑过去吹了吹适才敲过的地方。 “好了好了,现在不疼了,”宁歆歆又亲了亲梁彦昭嘴角,准备起身,“淑惠姑姑醒了吗?” 梁彦昭也随她一道起身,拿起床边绣鞋给她穿上后又道:“醒了,适才让人过来传话,说是府上动工乌烟瘴气,要在太子府住上几日。” “那晚上不是可以跟她一起吃饭?我听见你叫周扬接淑惠,那俩人一道回房,保不齐这会子就有了什么首尾,她是不是因为周扬才留下的?我们要不要叫着周扬一起?” 梁彦昭笑着看她,“午间是权宜之计,总不能看她在房顶上不下来。晚膳你想叫便叫了,但若周扬不愿来,也不许摆架子强迫人。” “知道知道,我好懂事的好不好,”宁歆歆知道梁彦昭还记得上次她押着周扬吃烤鱼的事儿,上次大家都当不知道,还没什么说的,但是这次如果让淑惠与周扬同席,那大概真是会把人别扭死,“那我去厨房逛逛,看看晚上吃什么,你就在房间看账本吧。” —— 宁歆歆在大厨房发现了处理好的生鸡,突然有了灵感,就吩咐采买出去买一副猪肚回来,晚上可以做猪肚鸡火锅。 先把生鸡去头去尾,把胡椒粒包在小纱布包里,并着几片姜一同塞入鸡腹。 处理猪肚的过程就比较虐了,这个东西首先味儿有点大,其次手感滑腻,让人不太喜欢。宁歆歆先把猪肚上的油脂细细地切下来,而后又里里外外煎上一下,这样处理过后就会比较容易清洗,也有人喜欢用盐、料酒和面粉搓洗猪肚,但是搓洗的过程本身也很煎熬,还是煎一下比较简便。 宁歆歆一边处理,一边感叹:想吃上口好的,可真难。 猪肚和鸡都处理好之后,要把整只鸡塞进猪肚里,宁歆歆透过小厨房的窗屉喊红苏:“红苏,给我寻一根做被子的大粗针来,记得穿上白棉线。” 红苏远远应了。 趁这功夫,宁歆歆又处理鲜虾,剥出虾仁后剁碎后加上黄酒、淀粉、蛋清和盐,顺着一个方向搅拌均匀,再摔打起劲,虾滑就做好了,稍微整整型,等下锅时用竹板拨就可以。 不多时,红苏纫好了针过来。 宁歆歆刚好又做了个小调料包,里面放了黄芪、枸杞、党参、白芷、沙参、白果、玉竹和粗粗的白胡椒粒。见红苏拿线过来,就凑过去问:“红苏,你是不是可以用牙把这棉线扽断?”电视上“慈母手中线”的桥段都这么演。 “太子妃,”红苏脸色一言难尽,“这么粗的棉线,真要咬断怕是得把牙都带下来吧。” 宁歆歆点头,嗯,也对。 由于自己手工活实在不成,宁歆歆便让红苏把料包、猪肚收了口,而后扔锅里开始慢炖。 炖上猪肚鸡,宁歆歆掉头回了益安居,进门便拐进了碧纱橱,因着没有下人守夜,碧纱橱里便置了书案、书柜,梁彦昭写画对账常在此地。 进去就见得梁彦昭左手边一个精致算盘,右手执笔,正在对账,宁三三伏在案上,下巴颏儿抵着个大笔洗,正打瞌睡。 “父子”和谐相处,宁歆歆瞧着都欣慰。 “我也要来,”宁歆歆跑过去坐在梁彦昭大腿上,“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她动作幅度太大,带的梁彦昭手上一抖,墨滴都甩了一溜出去,梁彦昭无奈笑,“歆歆,我们不若去外头罗汉床上。” “就这一下,”宁歆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保证不乱跑,不乱动,就坐你身上,安安稳稳。” 梁彦昭笑了笑没说话,算是默认。 嘴上信誓旦旦是一回事,真落到实操就又是另一回事,宁歆歆一靠近梁彦昭,就像突然有了多动症,这会儿戳戳人喉结,那会儿揪揪人耳垂,待下抚抚人鬓角,顺道再亲亲人嘴角...... 梁彦昭一手执笔,另一手还得揽住她防她掉下,腾不出手打算盘便改成了心算,就更没空制止她的小动作,只能由着她动手动脚。 本想着她玩上一会儿便能消停,哪料这人竟越玩越起劲、不停不休。 “歆歆,”刚被人扯着亲了半晌的梁彦昭撂下笔,无奈发声,“不是说好不乱动吗?” 宁歆歆眨巴着眼睛,歪着脑袋一脸无辜,“可能因为,太喜欢你了,实在控制不住。” 梁彦昭本就不生气,听了这话更是软了下来,低下头拿鼻尖蹭着宁歆歆的鼻尖,“你呀......怎的如此磨人?” “不喜欢吗?”宁歆歆轻哼。 “没有,我只是在想,若我十几岁上与你定亲,现下定是废人一个。” 宁歆歆不解,“为何?” 梁彦昭伸出食指点着宁歆歆微微红肿的唇,说得含蓄:“有你这般红袖添香,我可看不下书......” “哎呦,我可戴不住这祸国妖姬的高帽子,”宁歆歆挺了挺身子坐正,清了清嗓子义正辞严,“我这是日行一善。” “嗯?”这小女娃实在歪理多,梁彦昭搞不清这般玩火为何又成了“行善”了。 “你知道吗?”宁歆歆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凑近梁彦昭耳畔,“有人曾跟我说,若是在爱人病中与其亲吻,可以渡来病气,爱人病就好啦~岂非就是日行一善?” 说完后,宁歆歆得意非常,这话忘记是什么时候看见的了,当时觉得离谱非常,现在倒成了小情、趣,真不错。 梁彦昭听了这话便皱了眉头,他如今风寒未愈,确实有过人风险。 略一沉吟,他起身抱起宁歆歆放到外间罗汉床上,认真道:“歆歆,今日起至我风寒好全,不许再......”他没接着说,只是指了指二人唇角,意思再明白不过。 而后,便毫不留情地转身回了碧纱橱。 气得宁歆歆在外头转圈,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 第55章 猪肚鸡(2) 老梁吃味。 “梁遇明!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宁歆歆推开碧纱橱的门, 怒气冲冲。 “歆歆,待我好了,就可以了。” “哼,”宁歆歆跺脚, “谁要跟你可以!登徒浪子!” 骂完却又不自主地进了碧纱橱, 还是坐到梁彦昭腿上, “不亲就不亲,猪肚鸡还得炖一会儿呢,我在你身上休息休息总行吧?” 这话落地, 宁歆歆突然想起来,梁彦昭别会把她抱出去床上休息吧......忙紧紧抱住梁彦昭腰, 又补了句,“再把我抱出去, 我会生气!” “那你可记得好好忍忍。”梁彦昭又笑, “莫忍不住。” “忍就忍。”说完这句, 宁歆歆真的窝在梁彦昭怀里一动不动,看梁彦昭时而执墨笔写写画画, 时而换朱笔圈圈点点, 古代又没有阿拉伯数字, 一个又一个中国大写看得人眼晕。 抬眼还能看见宁三三个小不争气的,睡得那叫一个香,连肚皮都翻了出来。 宁歆歆听着它的“呼噜”白噪音, 不多时, 又在梁彦昭怀里睡了过去。 直到红苏看着猪肚鸡好了进来叫她, 宁歆歆才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床上,梁彦昭在床边支了书桌,又换了个地方算账。 “不是有督事大臣会算吗?这么辛苦干什么呀?”宁歆歆起身盘在梁彦昭背后问。 “这次涉及的银钱数额太大, 我有些不放心,自己算一算比较稳妥。” “那你再算一下,一会儿吃饭了。” 宁歆歆说完便去了小厨房,找了个大竹笊篱捞出猪肚,稍晾了会儿拆了棉线,鸡肉斩块,猪肚切条。 随后将高汤滤到砂锅内,猪肚、鸡块也一道放进去,淋上一点点牛奶。猪肚鸡是广东菜,广东人一般是不会在汤里放牛奶的,因为猪肚汤单是用热水起大火熬煮便可以成白色,但是宁歆歆对自己的鸡汤没有这样的高要求,加点牛奶可以增香、提鲜、让汤底更白,她乐得去放。 打火锅之前加上盐、白胡椒粉调味,撒上一点枸杞、红枣就可以上桌。 至于配菜,宁歆歆选了小嫩白菜、玉米段、香菇、藕片、豆皮、虾滑和手打牛肉丸,又另调了两种蘸料,她吃辣的那种,梁彦昭吃不辣的,淑惠便让她自己选。 开膳前叫了周扬一嘴,遭婉拒,宁歆歆便放弃了,虽然她也曾女追男过,可以理解淑惠的感情,但是这种事不兴强按牛头喝水,还是本人下场比较好。 这顿饭最终还是三人列席。 梁玉瑾坐在桌前,并未对这种下面燃烛、上面炖肉的锅子表现出太多惊讶,她走南闯北惯了,也曾在一个村子里见过类似吃法,不过那地处偏僻,吃法虽新奇,但食材、配料却都差了点意思。今日这般香的锅子,说实话,没见过。 浓浓的白胡椒味道袅袅而上,锅子进屋不多时便盈了满室,另还有着些微药香,炖煮过后的肉香紧随其后,实在是鲜得特别。 搭眼瞧那锅里,奶白色的汤底咕噜咕噜,冒着或大或小的米色气泡,汤中翻腾着肉块、枸杞,红黄白交织一处,热气腾腾,给这深秋添了一分暖意,锅子周遭是处理好的生食,许是要下锅一道炖煮。 “淑惠姑姑,”宁歆歆递过两碟蘸料,“调料分了辣和不辣两种,您看着用。” 梁玉瑾瞧了瞧,把带辣椒圈那碗留在了面前,“我喜欢辣的。” “我也喜欢辣的,”宁歆歆说着,又舀了一勺猪肚鸡汤放在梁玉瑾面前,“这是猪肚鸡汤,秋冬日喝了暖身暖体,最是合宜。” “真的吗?我试试,这个汤可真香啊。”梁玉瑾接过,对着碗就喝了一大口,江湖气十足,女好汉的形象跃然眼前。 宁歆歆瞧了就觉得喜欢,对梁玉瑾又亲近了几分,“姑姑,怎么样?” 这汤极美极鲜,肉香醇浓,药味有,却不似药膳那般涩口,最最重的是白胡椒的味道,微微刺激,入腹之后激出了通体暖意,喝后只觉通体舒展,热意涌动,将将冒汗,整个人如置温汤,是从头到脚的舒坦与熨帖。 “好喝,”梁玉瑾点头肯定,“我再来一碗。” 宁歆歆也笑,“好。” 梁彦昭在一旁看着这俩人一来一往,虽初相遇、似故人归的样子,竟是将他这个大活人生生晾在了一旁,心里不免开始吃味,在平日,歆歆都是这般照顾自己的,怎的今日却换了人? 他开口,“歆歆......” 眼神都带着委屈与不悦。 梁玉瑾爽朗一笑,“哟,梁彦昭,可是吃味了?”当真新鲜,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瞧得见梁彦昭这般吃瘪的样子。 听了这话,梁彦昭又迅速披上了素日示人那副清冷疏离面具,仿佛适才是被何处邪祟突然上了身,“小姑姑,食不言。” “我与歆歆方才说了这样多话,你怎不早提醒?现在啊,晚了,”梁玉瑾笑得促狭,虽没约到周扬同席多少遗憾,但能看到梁彦昭这般也算有乐子,便又回头对宁歆歆道:“歆歆,你性子好,做饭也好吃,我俩既如此投缘,公主府又迟迟不能完工,不如我便在这太子府常住,你以为如何?” “姑姑愿意,自是好的,我也有人陪了。” 梁彦昭出声:“怎就迟迟不能完工?孤明日便安排司工监与司礼监加派人手,这月里务必完工。” 梁玉瑾不与他接着呛呛,只冲他做了个鬼脸,没再说话。若把他惹急了,别说这月里,三天完工也不是不可能,到时不单吃不到好饭,也见不到周扬。 宁歆歆将两人的对手戏看在眼里,只偷偷笑,浅浅舀了半勺汤把碗塞到梁彦昭手里,“只能喝一点点哦。” 梁彦昭没接。 三十来岁的人了,平日里二五八万、装的什么似的,这会儿倒闹上了小性子。 宁歆歆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满满的自豪感,之前的梁彦昭太过孤冷,这般有人气儿是好事,便舀了一小勺递到他嘴边,“本是不该让你现在喝的,但是这个汤现在喝是一个味儿,一会儿涮了菜就又是另一个味儿,便先给你尝一点点。” 梁彦昭就着手低头饮了几勺,方抬头,“司礼监、司工监近来也忙,便不再差人去为你修缮府邸了。” 梁玉瑾可不承这个情,只白了他一眼,“这么些年,头次见你如此小气......” 梁彦昭正欲说什么,就被宁歆歆藏在桌下的手拧了一把,“来者是客。” “知道了。”梁彦昭反握住宁歆歆手,轻蹭了两下道。 见俩人腻歪一处,梁玉瑾只觉得扎眼,实在懒得看,便开始自己张罗着涮菜,旁的都好说,这碟子肉饼子怎么下? 无奈,她又举起碟子问宁歆歆:“歆歆,这碟是......怎么个吃法?” “这是虾滑,”宁歆歆取了块竹板,拨下一角虾滑,稍微弄圆了些下了锅,“就是这般吃法。” “虾肉丸子现汆?”梁玉瑾曾见过食肆老板手挤肉丸下锅,瞧着便是这样工序,不过侄媳用竹板拨拉,瞧起来就更干净讲究。 “这般讲也不错,”宁歆歆又连下了几个虾滑。 待虾滑熟了,梁玉瑾取小竹笊篱捞进料碗里,虾滑在里面滚过一圈再入口,酸辣咸浓之味冲人,是与方才浓汤迥然的美味,虾滑嚼起来微脆,筋道弹滑,虾香四溢。 “歆歆,你这料好吃,又酸又辣,颇适口。”梁玉瑾随口赞道。 梁彦昭看了看自己那碗不辣的料,便把宁歆歆刚捞给他的虾滑夹了出来,又放到宁歆歆碗里蘸了一下,“嗯,是好吃。” 他动作太顺畅,宁歆歆发现时木已成舟,只能在桌下踢了他下,又凑近低声道:“只此一次。” 说罢又把烫好的白菜心放到梁彦昭碗里,“待你风寒痊愈,我便找医正们再合议一次,你的身子如今已好多了,须得再减减药,再等等吧,我觉得养好肠胃也就这两月。” 梁彦昭点头应好。 “有酒吗?”梁玉瑾吃得呼啦呼啦,完全没有公主该有的端庄气,像个打长工的粗汉子,比宁歆歆刚穿过来时还更不像话。 梁彦昭看她这样就皱眉,每次出去回来,她都能比前一次更不讲究礼数,“晌午不是刚饮了酒?” “吃好的就要配酒,一个绿林好汉教我的,某深以为然,”梁玉瑾捞了段玉米出来,右手执筷稳准狠插进中心,举着筷子边吃边说,“中午那炸鸡可香死了,得喝酒,晚上这锅子也鲜,自然也得喝酒。” 梁彦昭无奈摇头,唤人上了酒。 酒一上桌,宁歆歆就扯着梁彦昭袖子摇摆,脸上尽是撒娇讨好:“遇明......” 梁彦昭懂了她意思,“喝吧喝吧,”反正有他在旁边看着,也不用担心这俩人再喝了酒上房顶。 “姑姑,干了!” “歆歆,爽快!” 这俩人气势冲天,仿佛马上就要提刀子拉肉、歃血结义,给梁彦昭看得太阳穴都突突跳,却没料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只各饮了一壶。 酒足饭饱之后,梁玉瑾起身,方才还红光满面、清醒异常,走到门口便开始踉跄,一把扶住门框,冲着门口值守的周扬道:“本宫醉了,劳烦周首领送本宫回去。” 正相携起身的梁彦昭与宁歆歆:...... 梁彦昭负手皱眉,“歆歆,你是不是教了淑惠些什么?”这样流利地装醉,莫名让人想到歆歆当日装病。 宁歆歆连忙摆手,“冤枉冤枉,我教的明明是装病......” 第56章 双皮奶 海誓山盟,从今结了,永效鸾凰…… 周扬毕竟是武夫, 没得那么多弯弯绕,还以为梁玉瑾当真是醉了,加上心里有愧,还道是自己惹人心伤, 便未作迟疑, 上前接着人回了常住琅云轩。 梁玉瑾走遍五国学了一身唬人的本事, 装起醉来不着痕迹,只从周扬肩头处回首,冲门口立着的梁彦昭、宁歆歆挤了个眼。 梁彦昭无奈摇头, 宁歆歆以手攥拳示意她:加油!看好你! 待周扬二人走远,梁彦昭二人才回了益安居。 梁彦昭依旧是在对账, 宁歆歆被下了禁令,不好动嘴动脚的, 就拿了一沓宣纸, 挑了一管中毫准备练字。 梁彦昭看她在一旁磨洋工, 看样子是想磨墨,却玩了半天水丞也没见动砚台, 便问:“歆歆今日怎的想起练字?” “啊?”宁歆歆回神, “哦对对对, 我要磨墨练字。是阿娘来信问我歆儿如何还让殿下执笔,可是平日练字懈怠?懈怠是挺懈怠,但我不能直说啊, 所以要抓紧练起来。” 梁彦昭闻言便从身后书架上取了几本字帖下来, 自宁歆歆上次放话要练字始, 她便寻好了字帖,只等人哪日心血来潮起笔,“歆歆看看想临哪一本?” 宁歆歆翻了翻几本字帖, 老梁许是觉得她现下水平练旁的吃力,挑的都是名家写的楷书,选择倒是也没错,只是—— “梁遇明,我喜欢你的字,我要你写了我临。”宁歆歆又凑过去,咧嘴一笑纯情无公害。 “嗯?”梁彦昭展颜,对这个要求有些意外却满意非常,“歆歆要练哪几个字?你的名字?” “开蒙小娃娃才要从姓名练起,”宁歆歆嘟着嘴巴,心里不悦:老梁头在这瞧不起谁呢,人家的硬笔书法也很棒的好吗,“你写个‘永’字吧,我就练这一个字。” 她习练硬笔书法时便用过“永字八法”,听说这套练字笔法起源于王羲之,本就是为软笔楷书行笔之用,一个“永”字里点横竖钩提撇捺兼具,一字练好便可触类旁通。 宁歆歆瞧着梁彦昭暗笑,心说我要偷偷成才,然后惊艳所有人。 梁彦昭也知“永”字难写,各部分不好把握是一回事,间架结构难以调节又是另一回事,他担心在娇妻面前失了面子,便先寻了旁的纸,认认真真练了半页,方在案上重铺就一张生宣,悬肘提笔书下个“永”字道:“歆歆,可以了。” 宁歆歆咋舌,这人咋这么实在呢?说要临你的字,你就真的写完就拉倒了?不送个手把手教写服务吗? 罢了罢了,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遇明,我执笔手法好似不对,你教教我。” 梁彦昭想到她曾抓着毛笔写大字的样子,好似真的不太得要领,便凑过去,掰着她右手手指放到正确位置,又以己右手覆上。 宁歆歆能感觉到他手心处传来的温度,不至于烫,微温却令人安心,也能感觉到他附身,下巴便抵在自己发顶,左手撑在桌沿,身上墨香、药香氤氲,想到自己如今正蜷在人怀里,不由心猿意马。 虽说心意早已敞开,拥抱有时,亲吻亦有时,但此般假做学问、真搞暧昧的情景,却又更令人面红心跳。 梁彦昭动了动自己的手腕,提醒道:“歆歆,腕上松些。” 宁歆歆回头看他,发顶在他下巴上划了小半个圈儿,忍住,忍住,再亲又要被叉出去了......便道:“哦好,知道了。” 梁彦昭一笑,腕上起力,笔走龙蛇,一个笔体方正雄强的楷书“永”字便落在了纸上。 宁歆歆正欲撒手夸上两句,便见得梁彦昭手上未停,宣纸上很快便落了另三字,连起来看是“永效鸾凰”。 “永效鸾凰?这又是什么说作?”宁歆歆举起宣纸打量,老梁的字可真好看啊,想达到他这水平不知得练到几时。 梁彦昭又撩袍坐回了账簿前,低头似不经意背了半阙词:“满堂珠履飞觞。看花烛、迎归洞房。海誓山盟,从今结了,永效鸾凰。(1)” 不经意读到的一阙词,行间情真意切、内容羞于人言,竟真有因缘诵与妻听,天可怜见。 宁歆歆一琢磨,这......好家伙,有点香、艳吧,梁遇明个老不正经的—— 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 兵贵神速,想要偷亲,那必须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她一猛子扑上去把梁彦昭吻了个结结实实,二人几番探索切磋早已熟悉对方套路,宁歆歆不废大力便带的梁彦昭随她一同沉沦。 待梁彦昭回神过来,已不知过了几时。 他沉下脸色,“歆歆,又胡闹。” 宁歆歆不服,冲他做了个鬼脸,“是你自己说要入洞房的,有贼心又没贼胆,颇不要脸皮。” 这地儿是不能让这小坏蛋待了,梁彦昭起身正打算把人“送”出去,便听得门响,砚青在外出声:“爷,有信到。” 门外人也真是硬着头皮敲门,这时至黄昏后,两位主子关在碧纱橱内,便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在做什么避人的事儿,可周扬命好被淑惠公主套走了,这样煞风景的事只能他来做。 夭寿哦,实在夭寿。 梁彦昭听见声,掏帕子细细拭净了宁歆歆溢出唇畔的口脂,又匆匆擦了擦自己嘴唇,收好帕子,方提声:“进。” “殿下,”砚青双手举信筒齐眉,“密信在此。” “嗯,早些休息。”梁彦昭接过。 得了这句敕令,砚青倒退几步,狗撵一般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梁彦昭启了漆印、捻开信纸,纸上细细密密几行小字,他阅后便焚了,此后眉便蹙了起来,翻看账簿、写写算算不休。 “怎么了?”宁歆歆撂下笔,走到梁彦昭身后,上手一下一下捏着他肩。 手法到不到位、捏得舒不舒服不知道,但是遇到同类情况,小说里的女主角都爱这么干。 梁彦昭拍了拍放他肩上的手,“查案又有新进展,没有对上的账在慢慢平,牵扯的人也越来越多。” 宁歆歆手上没停,“哦,那是好事啊,愁什么。” 梁彦昭轻笑了下,出声安慰宁歆歆:“没愁。” 今夜信里牵扯之人,是陆千澄之父,梁正晖泰山——老司军陆铭。 这起贪腐案,怕是比如今料想还更复杂。 不多时,宁歆歆收了手,字也不想练了,今日里锅子没吃饱,现下有点饿,得去弄点夜宵吃,老梁手头的事儿看着挺棘手,还装着没什么大事,做点甜的给他也分几口,吃个双皮奶吧。 “我饿了。”宁歆歆蹭在桌角,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去做些东西吃。” 梁彦昭抬头,“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我很快回来。”宁歆歆拒绝,自己走了他才能更静下心来想事情。 “嗯,当心。有事便叫我,听得到的。” “知道啦~”说这话宁歆歆已经跑出了碧纱橱,似是路过外间还抱上了宁三三,因为梁彦昭听到她说,“儿啊,你爹忙,你跟娘走......” 梁彦昭想到下午一人一猫呼呼大睡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复又开始对账:若是如今情报属实,那之前弋江郡守的供词便不能尽信,陆铭此人不是他区区一郡守敢招惹的..... 宁歆歆抱着宁三三到了小厨房,找了个暖和地界把猫儿子放下,开始加砂糖煮牛奶,煮开凝出奶皮就在靠近碗边的地方拨拉了一个小口把牛奶又倒回锅里,这时,顶上的奶皮就贴到了碗底,万字粉彩瓷碗底便覆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奶黄色膜和一点点牛奶底子,轻轻晃碗,奶底子便在奶皮拢起的小空间里打转,还挺好玩。 若是热牛奶里加蛋清就会变成蛋花汤,得让牛奶凉下来,虽说深秋时节牛奶凉的并不慢,但是宁歆歆性子急,还是拿了凉水镇了镇,加了蛋清搅匀、撇沫去泡后又倒回碗里奶皮之下上锅蒸,若是不锈钢玻璃锅盖还得在碗上加层保鲜膜防止水滴到奶里,但是竹制的蒸笼就完全不会有这种困扰,只需敞着碗蒸熟便好了。 蒸双皮奶的功夫,她又用刚刚的小奶锅给宁三三热了一点牛奶。 下屉后,两小碗双皮奶白白嫩嫩,奶皮瞧着孱弱却也组织细密,放上柄瓷勺也可稳稳托住,宁歆歆取了日前做的蜜红豆和糖桂花淋上,一份红艳甜蜜,一份金黄缀花,更是好看。 虽说梁彦昭不太喜欢吃奶皮,但是据宁歆歆的丰富吃货经验,便是不喜欢吃奶皮的人,也难抵挡双皮奶,今晚让他试试。 两碗双皮奶、一碗温牛奶一道放到食案上,宁歆歆端起,低头叫了声宁三三,“走了,崽~” 要不说相逢即是缘,宁三三真的很灵,又很贴人,听到叫它便起身跟着宁歆歆走了,一直跟进了碧纱橱。 宁歆歆先把牛奶碗放到地上给宁三三,又把食案放到桌上,手腕划圈一指,“双皮奶,请君品尝。算了,你没洗手,我喂你吧。” 说着便挖了一勺奶、又带了几颗蜜豆,伸手喂给梁彦昭吃,问:“怎么样?” 梁彦昭细品,双皮奶舌尖一抿便化了,奶味浓郁,又嫩又滑、细腻香甜,蜜豆沙软、微甜不腻,二者搭配一处口感妙极,温热口感又似会驱散周身烦躁,便点头:“好吃。” “那再尝尝这个,”宁歆歆又舀了一勺糖桂花双皮奶递过去。 双皮奶还是一样的味道,但是加了糖桂花后又染了花香,给甜味加了层次,口感更丰富,梁彦昭点头,“也好吃。” “那你做事吧,我抽空递给你一口,早点算完早点睡觉,”宁歆歆就坐梁彦昭旁边,自己吃一口,喂人一口。 宁三三就在桌角处,舌舔牛奶“嘚嘚嘚”,夜已深了,听着动静还不小。 宁歆歆边听便想,这动静不会影响他爹算账吧,便低头,“儿啊,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好吗?” 宁三三听见人声抬头,小小的猫脸上写满了大大的疑惑,伸舌头舔了舔嘴边,又低下头开始“嘚嘚嘚”...... “唉,”宁歆歆叹了口气,这孩子不争气的样子,真是像极了自己。 梁彦昭听到身边人叹息,埋在书册里的脸上,笑意满满。 第57章 披萨(1) 一门双病号。 又几日, 梁彦昭风寒大好。 宁歆歆挑了个他在府上的时间约着众位医正又合议,距离上次合议也有月余,中药方虽是治本之用,但是方子是否对疾、合宜, 十天半月间却也能见分晓。 一直拖到今日才讨论着换药方不过是因着宁歆歆每日里都有诊脉, 且梁彦昭中间得了风寒、发了胃疾, 总是耽搁了些时日。 梁彦昭抱着宁三三往正堂走,宁歆歆甩着手、潇洒迈步在侧,禁不住扭头瞧他俩:老梁今日间穿了件玄色暗紫纹的过肩蟒袍, 头戴金冠,脚蹬云履, 端的是个贵气天成,怀里抱了个猫还挺有反差萌。 宁歆歆不由嘴角后咧, 何其有幸啊, 一门双病号。 厅里都是熟面孔, 也省了一一介绍。 宁歆歆看了看梁彦昭,又抬下巴指了指宁三三, “你俩, 谁先?” 梁彦昭低头示意, “它先吧。” “也行,”宁歆歆笑出声,把宁三三抱上案几, “辛医正, 劳烦您再来给看看尾巴。” “太子妃可折煞老夫了, ”辛医正上前仔细查看宁三三半晌,直言:“恢复不错,照这般养着便是。” “那行, ”宁歆歆把宁三三放到地上,猫儿子愿意去哪儿玩便随它,“我们开始吧。” 梁彦昭端坐圈椅,撩起袍袖露出手腕,轻车熟路放到迎枕之上,几个医正挨个上前号脉,宁歆歆排在最后。 她先头也像旁人一样,以手切脉、眉心微蹙,一副十足十的认真模样,后来许是号得差不多,手指便开始乱摸,最后挠了挠梁彦昭手心,才收手正色道:“本宫也诊好了。” 她撂了话,刘医正便上前问:“殿下近日咳疾可曾犯过?” 宁歆歆扭头看刘医正,答得自然:“前日里淋雨着了风寒,夜间咳得厉害些,但总体问题不大,已佐了止咳清肺的方子,也见疗效。” 刘医正点头,略一沉吟,又问:“风寒之前,咳疾可曾犯过?” “本宫曾为殿下听肺,服用六君子汤后半月有余,咳疾便不再犯了,”宁歆歆复道。 梁彦昭闻言抬头,自己的药汁确是歆歆在张罗,但她何时听过肺?莫不是趴在他身上耍赖的时候听的?这女娃娃......想到便不由轻笑摇头。 辛医正又上前,“敢问殿下,不寐之症可好些了?安神药物是否有疗效?” “夜间还是眠浅,但入睡也算快,也少梦魇,应是比之前强多了,安眠药物可以停了,换成安神香、安神茶之类便足够,”又是宁歆歆回复。 虽然两口子睡在一处天经地义,但太子妃如此实诚地汇报殿下的睡眠问题,咳咳,几个医正都清了清嗓子,一把老骨头了,还在这想七想八的倒显得不够坦荡。 杜医正最后发问,“不知殿下的胃脘痛与肠痈之症可有改善?” 梁彦昭前两次还妄想抢答,后来发现歆歆对自己的病情了如指掌,便也不再答,只端了盏茶不断撇着茶沫。 果然,宁歆歆又开口:“前一阵儿饿了半天,回来犯了次胃脘痛,还呕了几次,如今已养了回来,肠痈倒未曾犯过,还需再观察。” 沈医正主女科,并未参与问诊,只拿笔记个不停。话说到这份上,几个医正忍不住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心里都想到了一处去:太子妃既然如此熟悉殿下身子,又都调理好了,还假模假式叫大家来合议作甚? 下刻,便听见宁歆歆开口,“殿下如今身子大好,眼下在服的方子自也要换,但我毕竟从医年岁短、经验不足,换成何药、减哪些药,心里到底是没个谱,还望各位医正不吝赐教。” 闻言,刘医正频频点头,杜医正点着桌面,辛医正捋着长髯,沈医正手上札记又翻过了一页—— 太子妃医术过人却又如此谦虚谨慎,实为我辈表率! 但是宁歆歆还真的不是谦虚,学医也有几年,单个病症击破难不倒她,但毕竟诊的病患少,综合全身用药实在经验不足,所以才想出了合议的法子。 几人凑在一处商议半晌,重新敲定了新药方,宁歆歆拿着方子递给梁彦昭,笑得又开又甜,“遇明你看,只有这么一小页哦~” 梁彦昭将晾凉、撇净茶沫的茶杯递给宁歆歆,又接药方过来端详,见眼前人如此开心,竟是比他这个病患还更激动,不免窝心不已,抬手抚了抚人发顶,笑道:“全仗歆歆。” “没有啦,全仰仗大家。”宁歆歆还有些不好意思。 几个医正看在眼里,都迅速低下了头,如若不然,这口牙怕是要被酸掉了去。 “对了,父皇有意让你去司医监挂个虚职,歆歆可愿意?” “哦,”宁歆歆抬头思索了下,“淑惠姑姑跟我提过一嘴,我都可以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若是去了是不是就可以与大家一道上朝了?” 刘医正拱手,小心提醒:“太子妃,司医监众人无需上朝的......” “哦,这样啊,”宁歆歆心说刘医正还真是直男中的战斗机呢,她是真的想跟司医监众人一起上朝吗?她是想跟梁遇明一起上朝啊! 梁彦昭察觉她隐约的失望,捉着她手揉搓,低声哄道:“便你当真去司医监挂职,我又如何舍得让你日日点卯?左不过是给你个名正言顺出入司医监的名头,不致你一身才华蒙尘罢了。” 听他这般讲,宁歆歆心里顿时好受了不少,“好,我答应了,我要进宫找父皇复命吗?” “由夫君代劳也是一样的。” 宁歆歆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下弦月,“那便有劳夫君。” 几个医正听了这酸话,脸都皱做了一团,不禁觉得自己身在此处实在多余。 正腹诽着,便听门口有人奏报:“刘夫人到府上。” “芸娘来啦,快些请进来,”宁歆歆吩咐了底下人,又转头与梁彦昭说:“是我请芸娘来的,她还真是会掐点儿,来得不早不晚。” 刘医正听了这话,抬起下巴环视了周边同僚一遭,神色颇欠揍。 旁人还未来得及眼神反击,便听见外头人奏报—— “杜夫人到府上。” “辛夫人到府上。” 宁歆歆、刘医正、沈医正:? 梁彦昭想起上次合议那日刘医正耀武扬威的样子,便猜到了几分,这是想着携家带口来尝歆歆的手艺,顺道在刘医正面前扳回一成,便扬声:“快请。” 门口人小跑走远,梁彦昭才低声询问:“歆歆,晚膳准备得可还够?若不成便安排大厨房传膳。” 宁歆歆一向喜欢往多里做,今日也准备了好些,还预备了周扬等人的晚膳,只用手掩着嘴巴低声问,“够是够的,但是......怎的今日这样巧,竟一起来了?” 梁彦昭轻笑回她,“你且看着。” —— 今日是早就打算留诸位医□□上用晚膳的,宁歆歆提前准备好了披萨,也安排了红苏、红露带着厨房婆子烧火入炉。 午前便做好了许多饼底,牛奶和面加上酵母,揉成团后加入软化黄油揉至光滑,发酵完排好气,铺在烤盘上扎好排气孔烤至半熟,这样的做法成品非常香,而且不会干。 其实披萨作为由面包演变而来的闻名意大利食物,不论是尺寸、用料还是工序都非常讲究,这般做法便草率了些,但是自己在家做无非吃个好吃,便不需要求那么高。 大部分都是普通饼底,单也有几个做了芝心卷边、薄脆。 披萨准备了四种,一种薯角鸡蛋薄脆披萨,芝心卷边的做成了鸡米花披萨,普通饼底的做了孜然牛肉和海鲜至尊,又起油锅炸了些鱿鱼圈和薯条,烤了些鸡翅,煎了几块牛排切好,想来该是够吃。 南潞不重农耕,吃牛自不犯国法,但同样的,养牛的人也少,这次能买到还是多亏了出门推磨遇上了田婶子,她消息灵,便告诉了宁歆歆有人家宰牛的消息。 彼时,田婶子还问她:“歆娘,怎的总见你兄弟姐妹,却未曾见过你家那口子?” 宁歆歆当时回了句“他做工,素日忙呢”,心里却琢磨着什么时候能把老梁带出去炫耀一番,这样好的样貌,天天闷在家里,实在是暴殄天物。 却说三位医正家夫人还未迎进门,梁玉瑾却晃着鞭子先到了,她每日出城策马,又或者校场比试,虽在太子府上住下了,却也不常见人,只卡着饭点回。 进门一见这阵仗,便笑着问:“哟,今儿什么日子,司医监到的这样齐整?” 几位医正纷纷起身行礼。 宁歆歆迎她坐下,回道:“一同来给遇明诊病。” “是么?”梁玉瑾接过底下人递的茶水,仰脖子喝了个干净,“我乖侄儿身子如何?” 梁彦昭从旁看着她,眉头皱得一刻比一刻更深。 宁歆歆伸出一根手指抚上梁彦昭眉心,又与梁玉瑾讲:“越发向好了。” “哦,那便好,”梁玉瑾撂下茶杯看向宁歆歆,“那你可以好好琢磨下开食肆的事宜,总归他这边也无需再多上心。” 梁彦昭:? 宁歆歆却轻摇头,“还是再等等。” 第58章 披萨(2) “我很老吗?” 说话间, 三位夫人已到了正堂,顺次行礼后便坐到了各自夫君身侧。 杜夫人、辛夫人明显都已上了年纪,想来也难与她们玩到一处,难怪芸娘上次约人下午茶并未叫她俩, 只是, 这三位医正夫人今日打扮实在是有些—— 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怎的一人头上扎了二根发带? 虽说南潞女子也用发带饰发,但是除却这个,还有各类钗环梳插、步摇翠翘, 三人均是如此打扮实在是巧。 但这也不好问,稍寒暄了几句, 宁歆歆便言说天色不早,提议大家移步膳堂用膳。 杜医正与辛医正携夫人与刘医正夫妇同行, 想到待会夫人也可拆发带为己束袖, 脸上是难以抑制的笑容洋溢, 不由得下巴都抬了起来,很快就能扬眉吐气便通体舒爽了。 但到了膳堂, 这俩人便笑不出来了。 先说, 这桌上全然不见那日里锅子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五颜六色的大饼子,太子妃手艺再好,饼子也终究是饼子, 那能香得过锅子? 再者说来, 吃饼子也用不到夫人解发带扎袍袖啊, 一腔心机筹谋,终是错付了。 怪不得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这遭也没去换衣裳呢,唉, 这话说的。 众人进门依次入座,梁玉瑾今日出城策马一遭饿得够呛,此刻也懒得在人前装样,接了帕子净了手,便指着一桌披萨问:“歆歆,这饼子便似街边胡饼一般手拿着吃吗?” “我备了银叉,”宁歆歆指指梁玉瑾手边小碟旁的叉子,“姑姑可以用叉子,”略一顿,又补了句,“当然,姑姑若是想拿在手上吃,也是可以的,更方便畅快些。” “哦......”梁玉瑾瞧了瞧那叉子,还是伸手取了角披萨,人手又称“两双半”,五指便似两双半的筷子,用起来那自然是事半功倍,她还曾见过有人拿手抓饭吃呢,看着便过瘾,更何况,饼子这种东西本就该用手拿着吃。 虽说“亲有过、谏使更”,但梁玉瑾毕竟是长辈,梁彦昭不好在这么些人面前讲她,可她吃相实在是不雅,看她半晌,眉头又锁了起来。 宁歆歆正招呼大家吃,见梁彦昭这样,便知道他是又在头疼淑惠,想到刚穿过来时,自己在梁彦昭面前拿袖口擦嘴,他也曾这样嫌弃过,虽不似今日这般明显,却也能感觉到他不喜。 如今赖于赵嬷嬷的□□,自己也勉强能跻身底层闺秀之流,老梁却又遇到了新的难题...... 宁歆歆想到便不由发笑,便给梁彦昭叉了块孜然牛肉披萨放碟里,“怎的老皱眉,仔细老得快。” 老得快? 梁彦昭又想到宁歆歆醉酒时唤他“老梁”,想到自己确然年长她近十岁,心里不免发堵,便用只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问:“我很老吗?” “哪儿老了?便是因你年轻,才会说要你当心老了。”宁歆歆干脆笑出了声。 “可你那日醉酒,叫我老梁......” 宁歆歆简直想抽自己大嘴巴子,都怪自己总爱在心里叫人家“老梁”,才会在醉酒时说秃噜了嘴,可别再给孩子整自卑了。 就凑近了,往回找补了句:“你懂什么,那是爱称。” 闻言,梁彦昭脸色才好,取了手边小刀切了块披萨入口。 馅料悉数盖在饼上,上面放了菇子、牛肉块,牛肉经过炙烤增了木火香气,腌得也入味,咸香油嫩,嚼到便肉汁四溢,孜然味道上头,与牛肉在一处是难以言说的契合,虽知是牛肉,但他还未尝过如此香嫩的牛肉,饼底又香又软,与馅料相得益彰,馅料之上还混了一层厚厚的黄色厚膜,质地潮润紧滑,乳香浓郁。 几口入腹,梁彦昭侧头赞道:“歆歆,这个好吃。” 见他吃过一次漏奶华便熟知刀叉用法,宁歆歆心里的崇拜又升腾起来,闻言回道:“这个颇顶饱,再尝尝别的,别逮着一样吃到饱。” 梁彦昭点头应了。 芸娘手上是块鸡米花披萨,鸡米花外皮炸得酥脆,内里却香嫩多汁,与香软的饼底搭在一处妙极,吃到芝士边上还拉了老长的丝出来,给她一惊,“太子妃这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牛乳制品,叫乳腐(1),”宁歆歆也在吃芝心披萨,没法解释她是在系统里买的现成马苏里拉芝士,只能凭借星点的古代乳品知识睁着眼睛说瞎话。 大家都晓得太子妃是北铉公主,北铉那地界儿惯会弄乳制品,听她这般说大家也未存疑,还道是自己见识少了。 “这样吗?”芸娘又吃一口,又拉了好长的丝,当着这么多人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每次来太子妃这里,吃到的吃食都是新鲜又美味。” 沈京先吃了一块海鲜披萨,发觉入口惊艳,便狼吞虎咽吃完又取了第二块。 这小子年纪轻轻,却实在会吃,另三个年长些的医正看他这般便也纷纷去尝海鲜披萨。 几人边吃边感叹,太子妃娘娘属实不将他们几个当外人,这饼子上满满当当堆着的可都是海货,要是在酒楼里可不得花大价钱,太子妃竟就做成饼子给大家伙上了,可真是—— 豪气中带着真挚,质朴中透着奢华。 辛医正的夫人也在感叹,这饼子也太香了,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子,又咂摸起芸娘适才的话,便问:“刘夫人,你来过几次了?” 芸娘:“有好些次了吧,上次合议时我也来了。” 怎么办......辛夫人和杜夫人对视,都流露出羡慕的眼神,但这羡慕落到口舌上,还真不知从哪开始白话。 二人终是无言,只默默又叉起了一块鸡翅,这鸡翅大约是烤的,周边有星星点点的焦脆之处,外皮瞧着是金黄泛橙的颜色,凑近了能闻到果木香气和淡淡乳香,竟是拿牛乳腌制吗?太子妃出手可真大方,入口微甜,回味稍辣,整体香味神秘又诱人,肉质嫩滑,汁水颇丰,越是靠近骨头那地儿,便越是好吃。 那边,宁歆歆叉起了一块牛排,为了照顾大家的口味,煎了个七分熟,饶是如此,中心处仍是有点艳红颜色,怕梁彦昭心里头过不去,她便亮出切面先问了句:“遇明,你要尝一下吗?不是我没有做熟,是刻意为之,这样口感更嫩。” 梁彦昭没回话,只就着手吃下,品过之后才道:“这也是牛肉?比方才饼上的那些更适口。”方才那些太熟,反失了汁水、欠了口感。 “你喜欢吃呀?”宁歆歆十分惊喜,老梁竟然这么洋气的吗?咳,她早该从他善用刀叉时就看出他隐约的一点西餐胃来的。 “嗯,”梁彦昭点头。 宁歆歆又给他取了一块,笑嘻嘻地凑近梁彦昭耳畔,“那我改天给你做惠灵顿牛排吃好不好呀?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梁彦昭也凑近问,“那又是甚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宁歆歆卖了个关子。 梁彦昭正欲问她“改天”是“哪天”,便听得梁玉瑾“咚”一声放下手头酒盏,举着手中的一角薄脆披萨叫嚷:“歆歆,这脆饼也太好吃了!明明是素馅,却也这么好吃!” 说是素馅,倒也没什么问题,宁歆歆没在这鸡蛋薯角披萨上加培根,可不就是素的,但这披萨做起来也不比旁的那些简单。 先说薯角,那得是洗干净切好的土豆,拿油、盐、黑胡椒拌了入炉烤出硬皮才能用,再说上面铺的一层鸡蛋沙拉,先煮熟、后剥皮,蛋黄、蛋清分开,蛋黄捣碎加上沙拉酱,还得再跟捣碎的熟蛋清拌在一起,最后一步则是将薯角、鸡蛋沙拉、芝士碎全部铺到饼底之上入炉烤。 最后出来的成品味道也非常美妙,鸡蛋沙拉上铺满了一层芝士,蛋香、奶香、甜香交织一处、彼此勾连,鸡蛋沙拉与芝士的口感相似又不相似,微微沙、微微紧、香浓酸甜,薯角仅用盐与黑胡椒调味更能凸显土豆原本香气,外皮略硬,内里却软,饼底是又薄又脆又香,顶上底下便有了迥然口感,这体味便似钩子一样勾住人唇舌,赖着你吃了一块、又想吃一块。 宁歆歆也最喜欢这薯角薄脆披萨,便回了梁玉瑾句:“姑姑喜欢就好。” 梁玉瑾嘴巴忙着没空回她,只隔空举了举酒杯,示意她——都在酒里了。 宁歆歆也隔空一举,仰脖饮了,今日饮的是清香宜人的四果酿,最能解腻。 芸娘也敬了宁歆歆一杯,饮罢又问,“太子妃可有意再办个茶宴?上次散后,臣妇陆续收到了不少帖子,都是问您何时设宴的,许是不好直接问您,便问到了臣妇头上。” 下午茶吗?宁歆歆想了想:上次出了个恼人插曲,自己辛辛苦苦张罗半天却没尽兴,虽说现在她不需与各位夫人取经,但上次针锋麦芒,到底算她待客不周。 再补一场,是应有之义。 想通,便回说,“这次便不劳芸娘了,本宫也要学着自己下帖子了,待准备好定先通知你。” “那臣妇便让各位夫人静候佳音了。” 一听这话,辛夫人、杜夫人纷纷敬酒,“届时,太子妃可莫忘了叫上我等。” 宁歆歆一听,上次没叫人家好似是有些不好,更何况,如今要挂职司医监,说来还是人家夫主同僚,便忙点头允了。 “什么茶宴?算我一个。”梁玉瑾一通猛吃,总算是歇了下来。 “是叫着夫人们一道饮茶吃点心,”宁歆歆回头看她,眼神里带了疑惑,昨儿她才刚说过不喜这般场合的。 梁玉瑾读懂了她眼神,回说:“有好吃的,我便可以。” 酒足饭饱后各人离府,方入了马车,辛夫人和杜夫人便纷纷开始埋怨自家丈夫:好歹来面见太子、太子妃,什么钗环不行,非得弄一对发带,显得小家子巴拉,还嚷嚷着有用处,你倒是说说有何种用处? 辛医正与杜医正都忙不迭认错,本是想在刘医正面前扳回一成,哪料今日秀得最狠的竟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明明上次合议还不是这般模样的,怎就突然放得开了?时时处处耳鬓厮磨、那小话简直说个没完...... 不过,刘医正此番倒也落了下风。 算了算了,不输便是赢。 第59章 肉丝粉 粉得嗦啊! 昨夜饮了薄酒, 宁歆歆醒得比前几日都迟些。 梁彦昭风寒告假虽尽了日子,今日却要在府上议事,无需上朝自也不着急起身,晨间初醒见身侧人仍睡得香甜, 便索性抱着宁歆歆又阖了眼。 后来反是宁歆歆先醒来, 眼未睁便开始声声唤:“遇明, 遇明,遇明......” “怎么了歆歆......”梁彦昭被叫醒,人还混沌着, 声音也微微哑。 宁歆歆挪了挪身子贴住梁彦昭,双手环住他腰:“我今天竟然比你醒得早。” “嗯, 不小心又睡着了。” “多睡些,对身体好, 你往常就是睡得太少, 生把自己熬坏了, ”宁歆歆说着话,一个翻身, 腿便搭在了梁彦昭身上。 咦?梁遇明腰际挂了个什么东西?怪硌人的。宁歆歆不死心, 还活动着腿上上下下又蹭了蹭...... 梁彦昭躺在一旁, 一动不动,呼吸却突然急促了起来。 不过一刹那间,宁歆歆的神识也醒来, 突然便想到那是什么了, 要死了要死了, 碰到也就算了,还来回蹭了蹭算是怎么回事。 她立马翻了个身躺正,双手交握、双腿也老老实实放平, 一通动作下来却仍拦不住面上发烫如火在烧。 眼角的余光能看清梁彦昭现下模样,脸颊、耳根、脖儿颈一溜通红。 尴尬的气氛自二人之间袅袅溢出,顺着锦帛软枕、沿着细布棉被往上蹿腾,绕到描花房梁之间,又打回绣花地垫之上。 几息无声。 少顷,宁歆歆讪笑几声,“遇明,身子挺好的,越发好了......” 据她博览网文的经验,身子当真不好的男孩子,早上该没这个反应。 “咳咳咳......”梁彦昭被这句话呛住,咳了半天,才道:“还过得去。” 又是无话。 宁歆歆在一旁思索,总归现在话赶话到了这份上,那不如,就讨论一下什么时候把洞房花烛提上日程?她是现代人,那肯定比较开放,这种事由自己提出来才不算欺负人,但是如何起这个头呢? 难不成要祭出金句“可以吗”?这话也太让人难以回答了,老梁要怎么说?“欢迎光临”? 不行不行,这句不行。 但是要说别的,她还真是不会。 梁彦昭躺在那边,也是既懊悔又难为情:近来真是倦怠得很,明明之前身子骨更不爽利的时候也有,但却没得像现今这般迟起、睡回笼觉过,若自己今日早早起了身,便不会有这样尴尬的事情发生,日后还是要勤勉起来才好啊。 但是,今日这遭,又该如何盖过去? 二人同床异思、齐齐绞尽脑汁,不约而同决定直接岔开话题。 “我......” “我......” “歆歆先说。” “我起身去张罗早饭。” “那我起身去洗漱。” 起了身,宁歆歆才又懊恼,嗨呀,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这般浪费掉了,委实可惜。 —— 宁歆歆昨晚答应了淑惠,今早做肉丝粉。 先做肉丝码子,肉得用猪腿肉,这一块的肉比较瘦、组织细软,格外好吃,切成粗粗的肉丝,起锅焯水去腥;起热锅,上冷油,炒出糖色后呲上半锅水,加八角、桂皮、姜片煮开,而后放入肉丝,汤再滚时加入盐、胡椒面、老抽调味,撇去浮沫,炖上半个时辰。 而后煮米粉,肉丝粉得用湖南宽宽扁扁的米粉,才对味。 碗里下盐、葱花、化开的猪油,用整鸡、猪腿骨一同吊成的高汤一泼,这汤得小火熬上几个时辰,是大厨房的厨娘炖的,加上泡好的米粉,肉丝码子和肉丝汤就成了。 吃粉讲究一个“一烫顶三鲜”,就得趁热吃才行。灶前现泡现嗦才最合宜,但是现今天凉,小厨房里撒风漏气,还是不让梁彦昭经这趟霍霍了。 宁歆歆泡好米粉便着人去叫了淑惠,见人到了才端着食案去了膳堂。 待宁歆歆进门,梁玉瑾和梁彦昭已然入座。 梁玉瑾正一手一根筷子刮着玩,像极了街头巷尾处等待两文钱一碗素面、赶着吃了上工的长工。梁彦昭坐她旁边,不住摇头。 “等急了吧?”宁歆歆招呼身后人放下食案,将三碗粉放到各人面前。 “没有没有,”梁玉瑾应了句便低头看向桌上,三个一模一样的广口瓷碗,汤汁浅褐、点点油花和葱花点缀其间,米粉纯白,叠交在汤里,筷子粗细的肉丝堆在最上头,猪肉纹理清晰可见,肉丝旁还卧着个金黄浑圆的煎蛋。 凑近一闻,猪骨浓汤的香味、猪油香味、葱香、肉香混在一处,搭着腾腾热气,还未入口,便已觉安适。 桌上另还有三个冰裂纹小碟,一碟红艳艳、辣椒种子遍布的剁椒,一碟黄橙橙点星星红色的萝卜籽,一碟浅绿的酸豆角。 “姑姑,这些小菜可以加到粉里去吃,更有味些,”宁歆歆提醒。 好像湖南、贵州、江西这一片儿都喜欢在粉面里面加这些小菜,种类也都差不多,实话实说,加了之后好像确实别具风味,味道更重、更冲也更过瘾。 担心梁彦昭有样学样,宁歆歆又补了句:“遇明就莫加了,这三样都有些辣的。” 梁彦昭正拿了勺要加小菜,闻言顿住,皱眉发问:“歆歆昨日不还说我胃脘痛已好了许多吗?” 梁玉瑾闻言,“噗嗤”笑出声,大约是不好意思,又摆手与梁彦昭解释:“你继续,我不是故意的,没忍住,没忍住。” “是好了许多了,但是我们还是保守一些,不如这样......”宁歆歆与梁彦昭商量道:“一会儿从我碗里拨你一点尝尝?” 梁彦昭这才应了,挑了一筷子米粉开始吃。 今日里的米粉是宽粉,与坊间常见的圆粉并不一样,却也并不见硬心,口感滑溜鲜嫩,直往喉头蹿,裹挟着热气与香气一道入腹,滚烫的感觉好似是在舌尖一触即逝,额间薄汗与后心暖意却实在地彰示了它的存在。 宁歆歆偏头看了看梁彦昭的吃相,不得行啊,怎么能吃粉呢,粉就该嗦才对!唏哩呼噜入腹那才对呀! 后来想想,梁彦昭毕竟是太子爷,偶像包袱和自幼礼教两座大山还齐齐压在他肩头,再者说,嗦粉必定会少了咀嚼,别到时候再不消化了,算了算了,吃粉就吃粉吧。 好在还有梁玉瑾深谙嗦粉之道,那动静大的,宁歆歆都得击节赞叹、自愧不如。 “歆歆,你这粉,是我走南闯北吃过的最好吃的粉,”梁玉瑾又端起碗呼噜呼噜牛饮了一大口汤,“嚯,这也太香了!若是放到早市上卖,生意绝对好。但是,出门卖可不能放这么些肉,仔细亏本。” “做着其实不难,碗底放料、泼高汤肉汤、泡上粉就成了,”宁歆歆擦了擦嘴,又道:“其实许多食物都是这样,做着未必多复杂,但简简单单却也有烟火香气、足以抚慰人心。姑姑若是不够,便再泡一碗。” 梁玉瑾一口吃掉了个煎蛋,咽下去又道:“行。歆歆你别嫌我吃相难看,出去游走,若还斯斯文文的,会让人瞧不上。” “怎么会呢?姑姑喜欢吃我做的饭,我高兴还来不及,”宁歆歆这话不虚,美食本就带有令人快乐的魔力,为人做饭的成就感也来源于此,食客开心,厨子自然也开心。 “怎么不会?”梁玉瑾又给梁彦昭上眼药,“有人啊......可看不惯呢。” 梁彦昭慢条斯理饮了口汤,拭唇后放下勺子,抬头道:“那也是姑姑太过分了些。” 其实梁彦昭便看不惯,眉头不展也断不会落到口舌之处,倒是得了宽宥的梁玉瑾总喜欢逮住机会就与他呛声。 宁歆歆这几日里也想明白了二人相处方式,初遇她时,梁彦昭便也是这样波澜不惊、闷声不语的样子,梁玉瑾这般作为,不过是想他多说几句话,多提些精气神罢了。 梁玉瑾虽看着大大咧咧也无甚礼数,本人却十分通透,对梁彦昭的感情不似姑侄、更胜兄妹,在宁歆歆错过的十数年间里,多亏了她时时与梁彦昭逗乐。 这于宁歆歆算恩,她记下了。 她拍了拍梁彦昭,“少说两句,”又挑了几筷子微微辣的粉放到勺子里,递给梁彦昭,“不是要尝尝辣味的?来,张嘴。” 先前便记着要给梁彦昭尝尝,她刻意少放了剁椒。 梁彦昭张口接下,能尝出加了小菜的米粉确实口感更丰富,来自剁椒酱的辣味充盈了口腔,未经过火的生辣椒味鲜爽无比,舌面像是燃起了点点火星,不至于过分灼痛,却仍是过瘾,辣味过后多了一丝酸,应是酸豆角的味道,粉里还夹上了些萝卜籽,经过汤汁浸泡后已失了外部酱汁,只余入口的微咸脆爽,这一口,着实让人欲罢不能。 梁彦昭开口,“歆歆,还要。” 梁玉瑾听了这话,便装模作样地转悠着脖子四处寻:“哟,这是谁家的奶娃娃在要糖吃呢?” 宁歆歆在给梁彦昭挑粉,闻言开始低头憋笑。 这人,如何就这么欠......梁彦昭被人拂了面子,抬头皱眉,直直盯着梁玉瑾。 “哎哟哎哟,我怕死了,我去找人给我续一碗粉......”话虽如此,梁玉瑾嬉皮笑脸哪儿有一点惧色。 宁歆歆提醒:“姑姑可以自己去,砚青等人正在小厨房吃着呢。” 她这话说得含蓄,梁玉瑾却懂了,砚青等人,可不就是说周扬也在小厨房么。 “歆歆可真是姑姑的解语花,”梁玉瑾端碗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挑衅了句,“梁彦昭,大约这就是赖汉娶好妻?” 第60章 家宴 黑蒜子牛肉粒,糖醋鱼,黄豆炖猪…… 梁玉瑾出去了便没再回来, 想来是在小厨房接着吃了。 毕竟,逗惹梁彦昭哪比得上逗惹周扬更合她心意呢? 用完早膳梁彦昭便要去人境庐议事,宁歆歆站在门口,伸手为他理了理衣襟, 垫脚一吻, 正欲蹭在梁彦昭怀里缱绻片刻, 门外便响起了福生的声音—— “殿下,皇后娘娘传话说,请您携太子妃、淑惠公主午间去坤宁宫用膳。” “孤知道了。” 福生离去的脚步声响起, 梁彦昭低头也吻了吻宁歆歆,“歆歆, 我现在便过去,午间与你一同入宫。” “遇明, 你有没有想过......”宁歆歆突然问。 “嗯?” “没什么, 你快些去, 我在房里等你。” 待梁彦昭走了,宁歆歆又懊恼, 不是说自己是现代人要更开放吗?怎么就问不出来呢?不是专业第一虎妞吗?怎么就是支棱不起来呢? 爱意满盈无处安放, 便总想着更进一步, 去接触去探求,去索取也去给予,至灵至肉, 彼此无间, 从此契合。 怎么偏生就碰上个这么能忍的夫君呢?竟能在如狼似虎的年纪上这般清心寡欲。 实在愁死个人。 —— 宁歆歆到了坤宁宫便直奔宫内私灶, 大家虽没人好意思直说让她掌勺,但她也多少能料到众人心思,见时间来得及, 便主动揽下了午膳这个活儿。 她今日入宫的时候,特意把自己买的牛肉带上了。今日午膳五个人,那便做个黑蒜子牛肉粒,糖醋鱼,黄豆炖猪蹄,辣椒炒肉,再炒个酸辣土豆丝,经过她今天上午观察,梁彦昭现在吃微微辣是完全没问题的,这个菜少加点辣椒给他换换口味,再加个炒蔬菜。 作为一个北方人,宁歆歆一度以为类似于豆角炒肉的菜就是炒蔬菜,直到一个南方同学义正言辞地纠正她说:“只有不加肉炒出来的才算炒蔬菜。” 后来,她在南方见识到了只加油盐炒出来的空心菜、上海青、油麦菜、菜心......打眼一看还以为一样的菜,吃起来却又不尽相同,她才彻彻底底信了那同学的话。 梁彦昭喜欢喝汤,她便努力在练,今日便来炖一个萝卜老鸭汤,秋冬季饮用清热祛燥又滋补养人,春夏也可以饮用,下火解暑,是四季皆宜的汤品。 有着私灶厨娘的帮忙,宁歆歆的六菜一汤很快便上了桌。 皇后今日叫了梁彦昭三人来,本是有事相商,但实在是太久没尝过宁歆歆的手艺,满满一圆桌菜布在面前,她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先吃上一会子,这天里菜凉的快,走了热气怕碍了口感。 她一向嗜辣,第一筷子便夹了小炒肉,这里面单辣椒便用了三四种,吃起来势必够味。 小炒肉入口,浓浓蒜香与香辣味便俘虏了唇舌,肉块是不老不柴,又嫩又滑,油却不腻,辣椒的搭配非常到位,不是干辣而是香辣,不上舌头、也不肿嘴唇,辣味里面好像又分了层次一般...... 皇后拿起筷子,又挨个尝了下盘中的辣椒,细细的线椒辣味又重又纯,一经入口便冲得不得了,带着褶皱的螺丝椒辣味不重,尝起来有一种奇异的花木香气,红色鲜辣椒的辣度介于前面二者之间,肉更厚实些,辣中还带了些鲜甜。 想不到,瞧着如此平常的一道小炒肉,也含了这么些心思在里面。 这各样辣椒口感迥然,用勺舀了放进饭里该会更好吃。皇后这般想着,手上也照做了,各色辣椒拥着油嫩瘦肉、兑着黄黄褐褐的油酱汤汁盖在米饭之上,一口下去便是个满足,实在下饭。 晓得梁彦昭喜食牛肉、偏爱西式做法,今日这道中西合璧的天津特色菜——黑蒜子牛肉粒便是专门做给他吃的。 宁歆歆曾在天津卫一家老字号餐厅里吃到,入口惊为天人,回家倒腾研究了半天,才算堪堪挨了人家做的那菜的边儿。 所谓蒜子,便是去掉头尾的蒜瓣,若是蒜瓣对半劈,便先失了一筹;牛肉也有讲究,得是刀背砸断筋膜的牛里脊肉,鲜美好嚼,切成大块肉粒后加小苏打、葱姜水、蚝油、老抽、黑胡椒碎、面粉、淀粉一同把牛肉浆上。 不管是之前的水煮牛肉、还是今时的牛肉粒,亦或是其他牛肉的做法,浆牛肉这步都非常关键,可以让牛肉更加滑嫩适口,浆好便可封油备用。 而后起油锅,七成热炸蒜子至金黄,这一步得需是大火快炸,让表皮迅速变色,时间拖得久了,便会流失内部水分,缩了皮。 捞出蒜后,同锅下牛肉粒,浆牛肉时放的淀粉这时便起作用了,一遍过油定型,复炸后外皮硬挺,淀粉便是肉粒外酥里嫩的关键所在。 炒酱汁得用黄油,这便是中西合璧的“西”,炒化黄油加蒜末、胡椒粒炒香后,淋上生抽和黄酒,加上蚝油和白糖一同熬成粘稠状,放牛肉粒和蒜子一同翻炒均匀便得了。 今日在宫里,宁歆歆稍端着了些,没直接给人送嘴边,而是拿了银箸、银勺取了牛肉粒放在梁彦昭面前的天青釉描金碟子里,“遇明,你尝尝这个。” 梁彦昭撇头看她,笑里带些揶揄,这女娃在舅姑面前装乖实在是一把好手,瞧半晌才去尝碗里肉粒。 这肉粒外头裹了层稠酱,颜色深且亮,大粒胡椒附在其上,入口,牛肉粒外皮焦酥内里柔嫩,口感扎实却不难咀嚼,味道奇怪却和谐,先是一层甜香,甜味不轻还和着一丝乳香,后是一层辣味,是胡椒的冲又迟的辛辣,蒜香紧随其后;最后才是浓郁酱香。 总的来说,是梁彦昭非常喜欢的味道。 “这个菜是我专门给你做的哦,你定会喜欢的,”宁歆歆趁低头夹菜的功夫,轻轻出声。 梁彦昭闻言弯唇,状似无意撂下筷子,腾出右手来在桌下轻轻握住了身侧宁歆歆的左手。 俩人对面,建平帝正瞧着糖醋鱼,这鱼做的是个色泽金黄诱人,鱼口衔了颗红果,竟还站了起来,实在是巧思,就是太完整了些,让人不知该如何下筷。 许多人都会以为糖醋鱼是本帮菜或者杭帮菜,其实不然,这菜是地地道道的鲁菜,宁歆歆今日这糖醋鱼,便是取了济南府的做法,改刀后外皮裹浆,下宽油炸制定型,淋上糖醋酱汁上桌。 在现代时,许多饭店会躲懒,用现成的番茄酱代替手熬糖醋汁,成品便不那么利口。 “太子妃,这鱼......”建平帝与那鱼对视半晌,终是开了金口。 “用筷子拆解开来便可,”宁歆歆抬头一笑,带着些赧然,谁能料到做了个好看的菜竟把公爹难为住了...... 身边红苏早得了她指点,只等各位主子下令,闻言便左右手各执一根公筷,上前利落地把鱼分了。这鱼炸得到位,拆解也不费大力。 “父皇,可以多蘸些酱汁吃,”宁歆歆提醒。 建平帝尝了一口糖醋鱼,外皮酥脆,鱼肉鲜嫩,酸甜适口,实在是嗅之鲜香,品之味美,吃得他不住点头。 “皇兄、皇嫂,”梁玉瑾嘴里啃着块猪蹄儿,又自盆里舀了一大勺汤汁,混着炖煮面烂的黄豆一同拌进了米饭里,“这个猪脚,好香好香,弹嘣嘣,糯唧唧,还不腻口,你俩快尝尝。” “瑾儿,”建平帝脸上是与梁彦昭无异的眉头深锁,“多少也收敛些,总还要嫁人的。” 梁玉瑾把猪骨头吐在桌上,不以为意,“那我找个不嫌弃我的夫君,不就好了。” 如果能拿下周扬,那他肯定不会嫌弃的。 毕竟,他人那么好。 那年鼻涕眼泪流的他满脖子都是,他都好像没有觉察一样,眸中尽是万物看过的淡然与包容,十几年过去了,他冷面可以伪装,眼神却依然如故。 皇后本也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也没说出来,只也尝了块猪蹄,外皮是经了浓油赤酱的红亮,吃起来确实是滑弹又软糯,炖得颇入味,不见酒味却闻酒香,咸香适口,油却不腻,便对着梁玉瑾点头,“确实好吃,瑾儿多吃些这个,美容养颜。” 南潞人其实不常食猪脚,毕竟这四个蹄子常年接触些个米田共,许多人都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但东垚女子为尊,自是将这些个美容养颜的方子、法子研究了个透彻,炖猪脚也算得家常菜。 皇后嫁来南潞后也命厨子做过几次,比着现成的方子做,味道也算差强人意。 歆歆今日做的这道,才当真是人间至味,便抬头对儿媳道:“歆歆,母后听你父皇说你去司医监挂了个医御的衔儿,你看哪日得闲也来宫里挂个食御的职务,总归你这厨艺丝毫不逊医术的。” 宁歆歆正给梁彦昭挑土豆丝,闻言便回道:“母后随叫,儿臣随到,歆歆愿做母后的专人食御。” 皇后笑着看了宁歆歆一会子,没再搭腔。这孩子说话真是中听,却又不敷衍,能觉察到她真心实意。 常言道是相由心生,心性又何尝不能投到手上的活计上去呢?若是芯子坏,定做不出这般可口的饭菜来。 皇后有时都在想着,那个悖逆礼教、跳车悔婚的北铉五十五公主,与眼前言笑晏晏、乖巧可人的儿媳,当真是一个人吗? “歆歆,这个好吃。”梁彦昭终于被准了吃辣,虽不特别辣,却也够他高兴一阵儿,这个土豆丝口感并不复杂,蒜香葱香、酸味辣味而已,却是鲜脆爽口,让人欲罢不能。 “是吧?”宁歆歆也吃酸辣土豆丝,“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家常菜之一呢。” 第61章 午后(二合一) 蛋糕芋泥乌龙奶,咖啡…… 午膳用毕, 宫人撤了席面,皇后才招呼着人到了坤宁宫正堂,开始说今日叫大家进宫的正事。 “昭儿、歆歆,”皇后有些迟疑, “按往年来说, 这时候是该去东垚了, 但是司医监众人都说昭儿如今身子大好,你俩看看,今年是不是......” 建平帝也沉了脸色, 拉过皇后的手,用力握住再没松开。 自梁彦昭不大起, 便每岁寒冬都得去东垚过,如若不然咳疾反复, 总是凶险非常。 只是, 大年夜也在凛冬之时, 他已多年不曾与父母一同过这团圆节,便是有姨母一家共度, 但年宴散去, 他一人总也是孤灯独坐, 形影相吊的。远在南潞的帝后,自也是开怀不起来。 皇后实在想问:若是身子大好,今岁又添新妇, 是不是可以留在南潞过个团圆年?但却总觉得这要求过分了些。 梁彦昭最怕的就是这个。 曾几何时, 他对自己的身子和性命都不曾真正上心过, 左不过是天地间一过客,多待些时日或少活些年岁,无甚差别, 最终归处不过都是黄泉路一遭、孟婆汤一碗、打奈何桥过、自孽镜台望,看遍恩看尽怨,奔着未了缘劫重回六道而已。 可他无法无视父母的挂心,便逆着心意饮苦药汤子,希望能苟活一日,再多一日。 纵是如今身子已大好,看到母后这般模样,心下还是难受,颇难受。 连一向多话的梁玉瑾,也低头看着茶盏,没抬头,也没搭话。 “今年在南潞过年,不出意外,日后都不需去东垚避寒了。”宁歆歆目光熠熠,语气坚定,“母后,您信我。” “那便好,”皇后闻言才笑开了,却有清泪自眼角滑下。 建平帝抬手,轻轻给她擦去了。 梁彦昭皱眉,“母后......” 皇后佯装嗔怪,“傻孩子,母后这是高兴,你皱什么眉。”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宁歆歆凑近梁彦昭耳畔轻轻诵,“我在此处,便由不得你做那形单影只的南飞雁。” 梁彦昭总算展颜,握住她手,珍之重之,“怎不连前头两句一同背上?” 宁歆歆轻哼,“当着父皇母后的面儿,我拉不下这个脸。” 这老梁......人家只是看他心里难受、想哄他开心,谁想当着公公婆婆的面跟他调、情?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梁彦昭道,“那便由为夫来背。” 建平帝与司徒姈恩爱秀了多年,不曾想今日竟被亲儿子反炫了一脸,霎时生了些只许州官放火的心思,轻咳两声,“昭儿留在南潞过年,再好不过。还有一事,不日便是瑾儿二十整生辰,必要大办。朕已下了帖子,各国才俊届时齐聚一堂,瑾儿你好好相看相看。” 这就是在公然招婿了,宁歆歆一惊,以为梁玉瑾会登时拒绝。 哪料梁玉瑾只耸了耸肩,“一切听凭皇兄、皇嫂安排。” “那便如此说定了,”建平帝又回头看向皇后,“姈儿到时也掌掌眼。” 皇后现下心情美得起飞,便笑着点头应了。 —— 到了重华宫,宁歆歆才问梁彦昭:“淑惠姑姑不是对周扬情根深种吗?怎么父皇给她安排招婿宴,她却应得如此爽快?” 而且,建平帝这哪儿是与人商量,帖子都下了,充其量只能算是个通知。 “答应得爽快,却不一定会听话选婿,如若不然,怎会二十岁上还未婚配?”梁彦昭笑着刮了刮宁歆歆鼻尖,“不用为她抱不平,她鬼着呢,断不会让自己吃一点屈。她不点头,父皇也不能强按她上花轿。” “这样啊......”宁歆歆道,“那,父皇母后岂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这话,说的不会太僭越吧。 “是这么个事,却也不能这样说,”梁彦昭抱人坐下,“淑惠十来岁上便被父皇母后接进宫教养,又比我还小上几岁,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是当得的,淑惠自己不着急,父皇母后却不能不为她筹谋。” “那父皇、母后不知道淑惠姑姑喜欢周扬吗?” “自是知道的,但却也知道周扬不肯点头。强扭的瓜不甜,押着周扬做驸马不是不行,却总是失了皇室气度,也轻贱了淑惠姑姑。” 宁歆歆恍然,“所以才不停安排相亲,碰碰运气,想的是万一淑惠姑姑能与旁人看对眼呢?” “正是。” 要这么说的话,宁歆歆私下想着,那公公婆婆可真是一双好人...... “好了歆歆,该午憩了。”梁彦昭催她,若这会子再不睡,起迟必碍着晚上入眠。 “还再等等,”宁歆歆张开手伸到梁彦昭面前,示意他把钥匙放上,“我要去看看锻造房。” 梁彦昭起身,从桌屉里拿了把小巧精致的黄铜钥匙给她,顺道拉她起身,“我与你同去。” 重华宫这个锻造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式各类的用具不比太子府差,宁歆歆在房内转悠,于工案一角的脚料箩筐里瞧见了许多打好的錾银山茶花。 “好好的花,怎的扔到了废物篮里?”宁歆歆回头看向梁彦昭。 “当时打样子做的,大抵形状是有,却不够精致,便弃之不用了。” 宁歆歆拈起一朵端详,是比梁彦昭给她打的成品首饰差了些,但这花样做工却也足够在金玉记一楼展卖了,辛辛苦苦打出来的东西,却要面临个融成银锭的结局。 怪让人心疼的。 宁歆歆想了想说,“遇明,我的奶茶杯子太素了,不如把这些银花安上做装饰,下午你去找父皇禀事,我便在宫里择选,你以为如何?” 老梁的心血手艺,她可是一丁一点都不想浪费。 梁彦昭笑着拉她回房,“都听你的。” —— 午憩起来,宁歆歆便开始倒腾吃的,先前便许诺过皇后,要在奶茶里加些小料,今日便做个芋泥蛋糕乌龙奶。 先蒸芋泥,荔浦芋头和紫薯蒸熟了放进一处,加入牛奶、淡奶油、炼乳一起按压、搅拌至浅紫色丝滑糊状。有人吃芋泥喜欢吃颗粒比较大、口感比较清晰的那种,但是宁歆歆本人比较喜欢细腻的芋泥,这样不用喝完奶茶额外吃小料,丝滑香浓的芋泥与清新宜人的奶茶完美融到一处,能为彼此添一份丝滑与香气。 蛋糕酱的做法也不麻烦,蛋糕粉、淡奶油、纯牛奶加一点盐,盐的量要稍多一点,才能更烘出香甜味道,全部混到一处后用力搅打,打到成型、可以交叠的程度就做好了。 作为一个只懂奶茶不懂茗茶的人,宁歆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觉得大红袍是红茶,铁观音是绿茶,后来才知道这两种都是乌龙茶。 今日的奶茶底便是用的大红袍,下锅煮开后汤色橙黄明亮,兑了奶颜色也更好看,最妙的是,大红袍先天具有一种兰花香气,闻着香,品着更香。 品种选的是曦瓜(1),在懂茶爱茶之人看来,用这茶做奶茶必是杀鸡用牛刀了,宁歆歆边这样想着,边心安理得地煮——我老公这样有钱又宠我,我用这个也不过分的。 因着上下层小料都有甜味,乌龙奶茶便不额外加糖了,芋泥打底,倒入奶茶,上面封了蛋糕酱,酱上撒一层碾细的白糖,拿火燎一下(2)便是起了一层焦糖边、香气更浓郁的厚烧蛋糕酱。 自古甜咸出西皮,那午后的小点可以做个梅干菜饼。 午睡前便安排红苏等人发上了面,现在做刚好。梅干菜泡发切细,与肥肥的猪肉糜一同入锅,加黄酒、生抽、糖调味,出锅就是馅。 面团醒发好就切剂子擀圆包馅,收口后用擀面杖擀成牛舌状,要尽量擀薄,表皮破了也无妨,漏出来的那些梅菜、肥肉星儿经了炉内火烤还会更香上几分。 在等烧饼出炉的功夫,宁歆歆与身侧红苏、红露闲聊,“殿下几时离的宫?” 红露抵着下巴想了想,回道:“回太子妃,午间是奴婢在值守,您与殿下从锻造房回了寝殿不久,约莫一盏茶功夫,殿下便离宫去了奉天殿。” 听了这话,宁歆歆陷入了沉思—— 她明明记得,老梁中午总是会待她睡着才离开,那她才一盏茶功夫就被哄睡着了吗?这睡眠质量,未免太好了些...... 想到梁彦昭的经年不寐之症,她真的好像一个对照组。 见她凝眉思索,红苏便关切问:“怎的了太子妃?” “没有没有,”宁歆歆回神,摇了摇头,心想遇明午间不睡,这时辰得挺困倦吧,他肠胃已好了不少,做杯拿铁给他送去提提神。 “红苏、红露,你俩瞧着火,我去去就来。” “奴婢省得,”二人同时应声。 宁歆歆回了小厨房,去系统内买了现成的咖啡豆,本可以自己买来现炒的,但是咖啡豆刚炒好有燥感,酸味尖锐,甜感差些,非常涩口,最好要养豆几天,现在炒肯定来不及。 磨豆、折滤纸、加粉、焖蒸、冲泡,兑上奶,单放上糖碟,一阵工序下来耗时也不短,还与系统租了套工具。 宁歆歆提着食盒递给红苏,“你去奉天殿交给福生,就说这饮品是给陛下和殿下准备的,碟子里有糖,可自己斟酌着加,我做了不少,记得提醒殿下莫饮多了。” 待红苏出门,宁歆歆又开始担心,老梁别会□□不耐受吧,虽说是拿铁,但她还是有点不放心,可人都走了,也不好往回追。 想了想,宁歆歆嘱咐红露:“晚上提醒我问下殿下,下午身子可好。” —— 梁玉瑾晌午便宿在了坤宁宫,宁歆歆进门便见她正与皇后在一处喝茶谈天。 “母后,姑姑。”宁歆歆行了礼过去,手上食盒也撂在几上。 “让我看看歆歆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梁玉瑾起身便去开食盒。 “之前答应母后要做些带小料的奶茶,今日里总算是填了话,”宁歆歆取出奶茶杯放到皇后与梁玉瑾面前,又打开杯盖,各插了根管子进去。 “今儿这管子比苇管粗了不少,”皇后开始以为奶茶上盖的那层便是小料,瞧了瞧银吸管,又道:“杯子里头怕是另有乾坤。” “上面这层是蛋糕酱,杯底还放了紫薯芋头泥儿,母后可以全搅匀了喝,也可以先尝尝顶上的料,”宁歆歆说着,又递给了皇后一把银勺。 “好侄媳,你不早点说,我这都搅和开了,”梁玉瑾呼噜呼噜吸着奶茶,口中是馥郁的兰花茶底馨香,香醇乳香,芋头泥且甜且滑,口感密致沙软,蛋糕酱口感香浓又丝滑。 齐齐入口只觉甜味丰富,口感颇具层次,又香又浓,却不腻人齁人,只有带着暖意的满足。 本以为这般已经是神仙饮品了,却听着还有别样吃法,为免遗憾,便也拎了只勺子、抬头看向皇后,“皇嫂,我尝尝你杯中的蛋糕酱可以吗?” 她十来岁上便住进了宫,几乎是在皇后膝下养大,与其格外亲厚,撒娇耍赖皆是常事。 皇后嗔怪地瞧她一眼,还是递过去自己的杯子,“馋猫儿一样的,下次可不敢这样心急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梁玉瑾嘴上应着,手上却已经贴着杯子边挖了一勺蛋糕酱入口,没有经过奶茶稀释的蛋糕酱十分厚实,无论是甜度、还是香味都也加了倍,天边云朵入口顶多也就这口感了,油脂香气、牛乳香气混在一处直冲上颚,顶上焦糖脆皮就更妙,清甜味苦嘎吱脆脆。 “歆歆,这个酱空口吃,可真好吃啊!”梁玉瑾又回味片刻,让甜味在口中多转了几圈,方开口赞叹。 “这个呀,”宁歆歆怕腻,就还是搅匀了喝奶茶,“这个酱加点果干拿冰镇镇下会更好吃的。” “真的吗?”梁玉瑾搓了搓手,“可是这天里两头不着,拿什么冰镇啊。” 皇后笑,“瑾儿,让你侄媳给你露一手。” 自打上次宁歆歆与皇后汇报了制冰之法,宫内便已开始用了,但考虑到成本、安全性等问题,便还未开出布告,此刻坤宁宫里是备着硝石的。 怕今日不够喝,宁歆歆特意多备了小料和奶茶,听到皇后的话,便舀了蛋糕酱放到小碗里,用硝石制冰的法子降了温。 梁玉瑾眼瞧着碗外的水渐渐结冰,不由惊奇道:“真是奇了。歆歆,你不如把这方子高价卖给其他国家的贵族,肯定能赚一大笔。” 皇后笑得无奈,“瑾儿,你皇兄与本宫自认不曾亏待过你,王府的资财亦全在你名下,怎还整日往钱眼里钻?” “我倒不是喜欢钱,我只是喜欢赚银子的过程,我太闲了啊皇嫂,”梁玉瑾挖了一大勺蛋糕酱冰淇淋。 经过冰镇后,流动的蛋糕酱便凝成了抱在一起的酪状,吃着也是乳香四溢,甜度似有削减,但却更加清爽,她禁不住舒服地眯起了双眼,咂么了半天才又接着说,“我现在就盼着歆歆能开个食肆,我便去给她做掌柜的,既能找到事情做,又天天能吃好吃的。” “歆歆允了你?”皇后问道。 奇怪,儿媳竟会盘算着去开食肆?怎没见她提过。 梁玉瑾摇头,脸上尽是憾色,“没有,她说她忙着伺候梁彦昭,没空。”顿了顿又补了句,“但我在努力策反她了。” “再过些时日吧,”宁歆歆道,说着轻轻拍了拍额际,“光顾着说话了,我还做了梅干菜锅盔,凉了可就不脆了。”说罢忙从食盒里拿出梅干菜饼来递给皇后和梁玉瑾。 皇后捏了一角梅干菜饼入口,面皮极薄、极脆,小麦被烘烤后迸发出似焦不焦的原香,馅料也被擀得很开,处处都有酱,却并非每个角落都有馅,梅干菜和猪肉末都是细细碎碎,却是非常有味道,偶尔能吃到一口烤出了焦边的肥肉丁,丁点油汁迸开在齿间,就更香了。 “母后,我还备下了辣酱,若是嫌不够味,便刷上一层。” “不必,”皇后摇了摇头,她虽一向嗜辣,却担心辣酱的霸道味道遮了梅菜香气,到时反得不偿失。 “好吃好吃,”梁玉瑾两只手捧着饼,啃的“咔呲咔呲”,塞了一大口又凑头过去拿管子吸口奶茶,真是舒坦啊。 午后闲适时光,美食佳饮相伴,这日子安逸得都不太真实。 “歆歆,”她开口,“你这管子当真方便。” 宁歆歆也在喝奶茶,闻言抬头一笑,“是遇明做的。” “嗬,梁彦昭还有点用处嘛,”梁玉瑾实在不太会夸梁彦昭,与他呛声早烙进了习惯,想夸他也总带了些阴阳怪气。 “姑姑......”宁歆歆没说全,这俩字里却也带足了怨念,听得出来是想给自家夫君找场子。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梁玉瑾无奈投降。 “瑾儿,日后可要收着些,昭儿如今可是有人撑腰了。”皇后似是在敲打梁玉瑾,一双眼却盯着宁歆歆,眼神有打趣、有欣慰。 宁歆歆也辨得清事态,羞笑低眉,没再言语。 —— 奉天殿上。 如今贪腐案件正在往不可控方向走,现下竟将老司军陆铭牵扯了进来。 要知道,陆铭与今上幼时同窗、少年同袍,情谊深厚。如若不然,建平帝也不会想着招他的女儿做太子妃。 今日参与议事的全是建平帝心腹,人数比前几日又减了不少。 饶是如此,大家却也都忌惮陆铭的身份,说来说去都是些车轱辘话,谁去查、如何查、怎么办处,没人敢依着律例撂句准话。 头顶乌纱帽要紧、脑袋在脖子上更要紧,郡王泰山、今上同袍,今日遇事、明朝山起亦说不准,一旦他翻身,今日里的人哪会有个好果子吃。 建平帝以手支颐听了半天,加上午后困倦,心里便更烦躁,索性叫停,让大家出去透透气、饮饮茶,休息片刻再继续。 福生此时便提着食盒入了内,“禀陛下、殿下,这是太子妃送来的饮品。” 梁彦昭与建平帝各举一杯,看这杯里褐褐浑浑,似是一杯泥巴汤子,卖相着实一般,闻着倒是挺香的,虽然辨不出是何物香气,但是是香的。 只是,这香味里头怎么盖了一股焦糊味,还这般浓烈? 但是,太子妃的厨艺有口皆碑,若非是好东西,她定不会送到奉天殿来。 见二位主子未动作,福生又提醒句:“太子妃说这饮品可以加些砂糖调味。” 闻言,建平帝与儿子交换了个眼神,互相鼓励了一番,各自加了勺砂糖搅匀,便共同举杯饮了下去...... 这饮品入口,噫......该怎么形容,闻着焦糊,喝着也有这股味儿,但却一点都不令人生厌,反倒有些上瘾,入口是微苦,却不见涩口,而是如丝般顺滑,回味带些酸,又被砂糖压了些甜,应是还加了些牛乳,尝着颇浓郁。 建平帝喝了一口,一会儿子又喝了一口,越喝越喜欢。 旁边的梁彦昭也一样。 “太子妃可说了这饮品唤何名字?”建平帝问。 福生跪地相答:“回陛下的话,太子妃只道这饮品可做提神之用,还......还叮嘱太子殿下莫多饮。” 建平帝啧了一声,瞥了儿子一眼,点头道:“太子妃有心了。” 梁彦昭感受到身侧投来眼神,低头笑了笑,嘱咐福生:“回去告诉太子妃,孤知道了。” 待福生离开,梁彦昭想起了宁歆歆先头的话,便道:“这饮品,应是叫咖啡。” “哦?”建平帝转头看他,“太子怎知道唤这名字?” 明明方才还与自己一样抻量着下口,一副头次见的样子。 “之前听她提过一嘴。” “这名字,倒是别致......”建平帝若有所思。 “歆歆喜欢起名字,各式各样的,都很新奇,”梁彦昭帮宁歆歆掩饰,“前日里捡了只猫,取名还要讲究个贱名好养活。” 父子二人啜饮咖啡,避开人又重新讨论了下陆铭的处置法子,不能不依国法,否则会引发百姓怨念,也不能全依国法,否则会凉了百官的心。 其间的度啊,当真难把握,建平帝也只能从梁彦昭处听到肺腑之言、可行之法。 饮完咖啡又议事,建平帝才发现这饮品也当真神奇,饮下之后竟真的有如神助,一整个下午竟都不曾再困倦,比往日里酽茶可管用的多。 —— 坤宁宫三人正在一处听女先生说书。 宁歆歆看到金乌西沉便想回去张罗晚饭,又被梁玉瑾拉住,“总得听完了再走。” 只是说书还未结束,福生便进宫来传话,说是殿下晚间仍有事要处理,便在奉天殿处用膳,请太子妃莫等。 福生前脚走,后脚奉天殿那边也来了人,言说是陛下与众臣晚间仍要议事,便不回坤宁用晚膳,还有一句,晚间请太子妃再备些下午的饮品送去。 “既如此,那歆歆晚间便在母后这里用膳吧,瑾儿也在这用。” 宁歆歆本想着今日能回府,便没带上宁三三,听这话便问:“今夜估摸着要在宫里宿下了,母后,儿臣着人去把府上的猫接进宫来可以吗?” “自是可以,”皇后笑,“这般小事还问什么问。” 宁歆歆想了想,“府上还有东垚别业送来的海货,也可一并带进宫来,今晚可以吃海鲜大咖。” 第62章 海鲜大咖 皇后:天凉了,我儿该圆房了…… 宁三三第一次来宫里, 还有些认生,把头都深埋进宁歆歆怀里,死活不肯下地。 宁歆歆看它这怂样就想笑,在府上恨不得都爬老梁头上去, 搞半天就是个窝里横。 “歆歆, 这是从哪儿得的猫崽子?”皇后凑过去问。 梁玉瑾看了宁三三一眼, 语气颇埋怨,“捡的,平时就赖着梁彦昭和歆歆, 正眼都不肯给我一个。”说罢绕着宁三三转了一圈,又戳了戳它小脑袋瓜。 复抬头跟皇后吐槽, “彦昭和歆歆颇宝贝这猫儿,歆歆每日里给它做猫饭, 吃的恨不得比我都好, 睡觉的窝也是梁彦昭亲手做的。” 皇后听了只笑, 宁歆歆也有些不好意思,宁三三确实是视梁玉瑾的逗弄为无物,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今天你爹议事, 你娘做饭,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办。”梁玉瑾又伸手戳宁三三脑袋,说出话来也是幸灾乐祸。 话没说完,她就看见宁歆歆转身把宁三三抱给了红苏, 那祖宗竟然一点抗拒的意思都没有。 梁玉瑾眯起眼睛思索, 觉得自己一定是去太子府住的时日不够, 没培养出感情来。 “让本宫看看,”皇后朝红苏招手,示意她把宁三三抱过去。 “母后, 这猫儿性子野,仔细伤了您。”宁歆歆犹有些迟疑。 “不妨事,”皇后还特意摘了护甲,抱住宁三三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这小东西挺乖巧的。” 宁三三在皇后怀里找了个合适的姿势,伏下便不动了。 梁玉瑾这下搞不明白了,难道是她与宁三三八字不合?它怎么就单与自己不对付呢? “歆歆,你去忙吧,这边......”皇后低头用下巴指了指宁三三,“有母后照顾着呢。” “哎,”宁歆歆点头应了,便告退去了小厨房。 梁玉瑾懒得在这里讨没趣,也跟着一道去了。 二人走后,月嬷嬷才出声提醒皇后,“娘娘,老奴似是听到淑惠公主说这猫儿认殿下做父?” “本宫也听见了,”皇后凝眉琢磨,既然如今昭儿身子已大好,那是否也该尽早圆房了? 眼见他也二十六了,寻常男子到这个年纪上,怕是老二都满地爬了,先前身子不好落了人后,现下可不就得抓点紧? 虽说如今盛郡王成婚多年也未有所出,群臣顾忌这个、不好上奏说些什么,但他那情况本就特殊,昭儿断不会与他一样...... 思虑半晌,皇后开口,“昭儿大婚时的锦盒可还在宫里?” 月嬷嬷一下便明白了皇后的用意,太子素来知礼守矩,周公礼成定不会瞒而不报,此番定是尚未与太子妃圆房,娘娘这是想助他二人一臂之力哩,便答道:“还在呢。” “在就好,”皇后弯唇一笑,招手示意月嬷嬷凑近来。 一番耳语后,月嬷嬷笑容满面,福了个身告退:“老奴这就去办。” —— 到了小厨房,宁歆歆瞧了瞧府上送来的海货,有鲍鱼、蛏子、蚬子、花蛤、大虾、钉螺、花螺、螃蟹、扇贝,种类还蛮丰富的,数量也不少。 说起来花蛤和蚬子真的好像,若不去仔细分辨壳上眼神,还以为是兄弟俩呢。 把这些海鲜捞出来洗净处理,鲍鱼要划上花纹,大虾要剪去虾枪,钉螺要去顶,倒是蚬子和花蛤已经吐了几天沙,反不需再额外处理。 将处理好的海鲜一同上锅蒸熟,等待的时间里先取一个大个的烤盘,一层金针菇、一层粉丝铺好备用。 处理的时候宁歆歆发现有几只鲍鱼个头格外的大,好奇心起,便唤宫人找了小秤来称,果不其然有几只都过了三两。 按照“千金难买两头鲍”所用的司马斤(1)来说,这几只都是两头鲍了,早就听说两头鲍稀少,非达官显贵不可用,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在现代这么些年没见过的稀罕物,穿过来没几天便得了这么些个。 一般鲍鱼个头越大就代表着生长期越长,肉质便越好,营养成分也越高,当然现代也有人专门挑个头小的鲍鱼买,是觉得那样的肉质更嫩些。 蒸上海鲜后开始炒酱汁,常见的海鲜大咖口味也就蒜蓉、麻辣两种,前一种适合带着老人、孩子一起吃,后一种则比较得年轻人青睐,想到她们三人都是能吃辣、会吃辣的,宁歆歆今日便做麻辣口的海鲜大咖。 但是便是麻辣口味,炒香蒜蓉也是不可缺少的一个步骤,热锅冷油,加入大量蒜蓉和葱姜爆香,后加入八角、花椒、切成段的干辣椒再翻炒一阵儿,闻到香料的香气被热油激发出来就可以加入火锅底料,待到完全化开炒出红油加水炖煮,点上生抽、蚝油、盐、鸡精、白糖调味,白糖可以去腥提鲜但无需加太多,因为蚝油也会有些甜味。 如此这般,酱汁便做好了,另一种蒜蓉味的其实也不麻烦,做好灵魂蒜蓉酱就几乎全线胜利了,做蒜蓉酱的小窍门便是生熟蒜蓉兑在一处,金蒜蓉香,银蒜蓉辣,二者搭配便刚刚好。 酱汁调好,蒸好的海鲜也下了屉,分门别类地码在烤盘上,泼上酱汁,酱汁就会在海鲜底下的空隙里迅速充满整个盘底,把金针菇和粉丝泡得透透的。 最后将葱花、干辣椒、白芝麻高高地洒在表面,泼上热油便可以上桌。 按道理说,吃这样的大餐合该配酒,但是海鲜配酒、痛风套餐,宁歆歆便做了些玉米糖水来配,鲜甜又解辣。 眼瞧着要入冬,并不是玉米上市的季节,而玉米糖水又得用鲜玉米来做,这时候便只能求助物价奇贵的系统,所幸宁歆歆现在已经慢慢接受自己非常有钱的事实,虽然还是财迷,却不像刚开始那样扣扣搜搜了。 两广爱吃糖水,南宁街头多糖水铺子,玉米糖水算是其中的基本款,便宜又好喝,自己做也不麻烦:鲜嫩的甜玉米洗净剥粒,锅内水烧开后加玉米,放一点点冰糖调味,再拿冰降下温便好了。 将码好海鲜的烤盘上桌,下面燃上矮烛,便可以开吃。 “哇,也太奢侈了,这可是南潞啊!”梁玉瑾伸着脑袋嗅着空气中的麻辣香气,咽了咽口水感叹道。 皇后是东垚帝姬,知道这般阵仗的海货,非亲自下手不能尽兴的道理,唤人重上了几块湿水巾帕后便谴退了左右。 门一关上,皇后便摘了护甲开了口,“歆歆,瑾儿,开宴!” 梁玉瑾先拿了个鲍鱼,这鲍鱼面上还划了菱格纹花刀,酱汁便沿着这纹理游走,白嫩的肉上跑出了一道道红褐色的小径,壳与肉相接的地方也留了不少酱汁,将这个头不那么大的鲍鱼一次放入口里,触之滚烫,又香又辣,各类香料和酱料的味道裹在外头又多少浸入了肉里,加上肉质肥厚鲜美,吃着是又辣又爽又过瘾。 皇后却是先拿了个花蛤,开了口的花蛤壳里已经灌满了汤汁,将蛤蜊肉严严实实地腌了起来,其上还缀了些葱花和白芝麻,口唇接住下层壳,启口用力一嘬,蛤蜊肉伴着满满汤汁便齐齐入了口,来自干红椒的香辣直击上颚,伴随着金蒜蓉的香气,花椒粒的麻味、大料的奇异香气,在唇舌之上展开了激烈角逐,哪一股味道都不肯退让分毫,俘虏着肥嫩鲜滑的蛤蜊肉去攀上一个有一个味觉顶峰,可最终,还是辣味胜了一筹。 宁歆歆也先吃了几个蚬子、蛏子,味道肥美诱人,口感浓郁爽利,吃过几个后,她便将目光投向了浸在汤汁之内的金针菇和粉丝,擦了擦手,拿起筷子、端起碟子便开始吃这个。 金针菇与粉丝本都不是容易吃进味道的食物,但无奈酱汁实在丰富、味道又霸道,用筷子挑起,金针菇与粉丝便夹在一起、难分你我,酱汁也便裹挟在其间,既浸了海鲜本身的香气,又掺了红油酱汁的辣味咸味,大口嗦下能察觉这二者属实滑嫩,仿佛是携手共赴喉头一样自己往前跑,带着热辣与鲜香,予人无上的过瘾与满足。 宁歆歆吃了一小碟犹觉不够,拨拉开眼前的海鲜,马上又盛了另一小碟。 她正嗦地过瘾,一抬头,便见梁玉瑾两根手指捏起一个钉螺左右端详半天,看样子是不知道如何下嘴。 “姑姑,”宁歆歆唤。 “歆歆,这个小东西,是怎么个吃法?”梁玉瑾不由皱眉,“我曾在一个临水的村子里吃到过水田里的泥螺,当地百姓都是拿根竹签子挑肉出来吃,但这个螺开口也太小了些,我此刻便是有签子也够呛施展得开.....” “这叫钉螺,”宁歆歆从烤盘上拿出一个螺来解说给梁玉瑾听,“我把顶上的尖儿去掉了,可以从上头吸。”说着便凑近螺顶,用力一嘬,把空了的钉螺展示给梁玉瑾看,“看,就是这样。” “哦哦,”梁玉瑾恍然,也学她样子吸了一下。 这一吸可不得了,这个螺两头通口,藏酱汁的能力自也出挑几倍,这张口一吸之下,一口螺竟然掺了两口汤,复杂又上头的酱汁入口地猝不及防,爽是爽了,可也实在太辣了些,若非梁玉瑾也是吃辣好手,这遭便要呛到了。 “嘶嘶.....”梁玉瑾不停吸着气、又用手扇着嘴巴降温,“好辣好辣。” 皇后刚才看见这糖水色泽金黄,触感冰凉便尝了一口,感觉非常解辣,便道:“瑾儿快饮些糖水。” 梁玉瑾听话照做,低头饮了一大口玉米糖水,这糖水肯定也是拿硝石制冰的法子镇过,冰冰凉凉,玉米的独有气味盈满水间,能尝得出来只加了冰糖调味,却也香甜和谐,解辣解腻。 实在称得上是这海鲜锅子的绝美搭配。 三人的晚膳吃得热火朝天,用毕已是月上林梢。 皇后擦净了手,坐在圈椅上拭汗,犹在回味适才的大餐;梁玉瑾抱着肚子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未用米饭,却怎么如此饱胀? 宁歆歆走近楹窗瞧了瞧外头,估摸着梁彦昭议事将毕,便告退要先行回宫。 议事一整日,想必得是个口干舌燥,重华宫的小灶上,她还给老梁煲着麦冬参鸡汤呢。 第63章 礼成 红梅映雪,纸染朱砂。 宫人掌了角灯在前面开路, 宁歆歆一路疾行回了重华宫。 但是她估错了时间,梁彦昭此刻并未回宫,瞧着灯火通明却空空荡荡的内殿,宁歆歆轻叹了口气, 抱起宁三三去了小厨房。 红苏、红露还守在沙煲前看火, 不知在聊些什么, 见她来,便纷纷起身行礼。 “你俩回去休息吧,天不早了, ”宁歆歆出殿时看了眼铜壶滴漏,如今已是戌时末。 红苏问:“太子妃, 这灶可要熄了火?” “不用,我在这里看着就行, ”宁歆歆抱着宁三三坐在了灶旁矮凳上。 红露不太想走, 别说如今是在宫里, 在何处都没得主子看火、下人休息的道理,“太子妃, 这不好......” 宁歆歆笑, “我待会儿还做些别的, 你们也帮不上忙,不如给我腾个敞亮地界。” 闻言,这二人才告退。 宁歆歆实在无聊, 便把宁三三放到矮凳上, 预备去做些明日早点。 如今现发面是来不及, 不如做些蛋黄肉松烧麦,做好就交给厨娘,若明日自己起不来, 上锅一腾就能吃,也不耽误梁遇明用膳。 烧麦皮得用烫面和温水和的面兑在一处,揉匀后搓条分剂,擀皮得用一种特殊的工具,名叫走锤,轻轻松松就能擀出褶子。 而后去准备馅料,糯米和生蛋黄的处理方式一样,都是上锅蒸熟,区别也不过是一个蒸得时间长些、一个时间短些,趁着蒸糯米的时间可以把香菇干泡上。 糯米下屉可以起油锅,大油和植物油兑在一处上锅,加入泡发、切丁的香菇炒香,猪油的香味与香菇的独特香气在一并蒸腾,实在香上加香,这时便可加入生抽、老抽、蚝油、盐糖调味,悉数炒匀后加入清水煮沸,把蒸好的熟糯米放入锅内,焖上片刻使其入味。 不需焖制太久,半盏茶左右,开盖加上肉松香油拌匀就成。 掀开湿布取出做好的烧麦皮铺在左手手心,挖一勺糯米肉松馅铺匀,上面搁上半个蛋黄包起,如此法子全数包完上屉,蒸上一刻就行。 宁歆歆起身交待厨娘,叮嘱她们明日煲一盅白粥给殿下做早膳。 一通忙活下来,宁三三都已经在矮凳上睡了过去,沙煲下的灶里还亮着细细微微的火,它所在这矮凳委实是个睡觉的好地处。 只是,这眼瞧着要亥正,梁遇明怎的还不回宫? 不过,他最近是真的忙,如若不然,建平帝也不会大晚上的还要上咖啡,若他今日真的赶不上回房时刻,自己也不会与他发脾气。 宁歆歆出了小厨房,无聊地在院中晃悠,这样的话,等梁遇明回宫,她便能第一时刻瞧见他,如此想着,这院中闲逛就又不无聊了。 今日天好,皓穹月色打在院中如水澄澈,树影婆娑交织其上,竟真的像是《记承天寺夜游》那般所言“藻荇交横”。 宁歆歆踢着脚边一颗小石子,心说古人真会写。 约莫半盏茶时间,宁歆歆听到宫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 紧跟着,梁彦昭在重华宫宫门处遣散了随行内侍,一人大跨步进了宫门。 宁歆歆在树影里头站着,没做声,就看着梁彦昭走在院中的青石板路上,行色匆匆往内殿赶,玄衣大氅,身披浓黑夜色,有着说不出来的迷人。 瞧得虽入迷,却不够过瘾。 宁歆歆自暗中跑出,到梁彦昭的眼前,勾住他脖子纵身一跃,双腿便盘住了人腰身,“梁遇明,今日怎这么晚?” 梁彦昭眼中噙笑,慌忙伸手回托住她,“今夜提审,还担心要误了回宫时辰,好在赶上了。” “早就与你讲过了,迟一些便迟一些,不需赶那样急的,”宁歆歆搂住梁彦昭脖子,趴在他肩头细细耳语,忽又想起什么,忙从人身上又跳下来,“哎呀,我的汤,还有我的崽......” 梁彦昭笑着摇头,追着她小跑的步伐进了小厨房。 —— 二人自盥室出来,一同躺在床上,宁歆歆伏在梁彦昭腹上戳戳点点,问他:“遇明,我的煲汤技艺可见长进?” 说到这,梁彦昭便回味方才的麦冬参鸡汤,清甜有味,不油不腥,虽是药膳,却非常适口,但要他讲真话,却也没觉得有何进益,毕竟在他心目中,自一开始,歆歆的厨艺便已是登顶,想了想才说:“歆歆厨艺一向都是顶顶好的。” 这话听得宁歆歆心里舒坦,但是!起点高就可以否认她的努力吗?那不行。 “下次你再好好尝尝,肯定是有进益的,”宁歆歆说着还伸了手指戳他腰侧。 “好,”梁彦昭含笑应了,捉住宁歆歆不怎么安分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虎口,脸上是浓重倦色。 深夜热汤虽暖了肺腑,润了喉舌,可毕竟经了一整日的喧闹,此刻与妻躺在床上、下了心防,疲惫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宁歆歆察觉,便拍了拍他,“暝上眼,快些睡,我去熄灯,”担心他要起身抢着熄灯的活计,又道,“锻造房的钥匙我还没放回去,揣怀里怪硌人的。” 说罢趿拉鞋下了榻,拉开床前桌屉正欲放钥匙,却瞧见了个老朋友—— 这装喜帕的锦盒怎出现在了这里?明明今晨还没有的,怕不是自己长出了腿脚? 但无论它是如何来的。 来了,便是缘分,便是天意,便是良机! 宁歆歆拿起盒子转头望去,因住的不多,重华宫的内殿还是红绡帐、红被褥的寝具,拔步床外红烛摇曳,隐约照得见红帐内人影,若不说,任谁都会以为这是大婚之日。 补个仪式,不过分吧? 她捧着锦盒回了床上,打开展示在梁彦昭面前,兴高采烈,“遇明,你看!” “?”梁彦昭瞧见,心里便隐约猜到了是谁的手笔,却依旧皱眉道:“怎出现在了这里?” “要不然,用用?”宁歆歆凑近梁彦昭脸颊,深深浅浅地啄,似撩拨、似讨好,热热的山茶香气寸寸逼近,她呵出气声,“好好的东西,莫糟蹋了......” 兹要是个男子,只怕便受不住爱妻这般邀请。 梁彦昭呼气渐重,声音低哑:“歆歆......” 宁歆歆又在他身上蹭,声音极尽娇软,“可以吗?” 这话一出,她自己都惊了,恨不得把舌头咬断,先前明明已经否了这个方案,怎么到头来还是要问出这句,难道,这就是宿命吗? 梁彦昭哑然,许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宁歆歆更懊恼,就知道这句不靠谱,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今晚怕是要创业未半中道崩殂。 可身侧人沉默半晌,终是翻身,带着周身熏腾的热气吻了上去...... —— 梁彦昭仿佛只身到了最最广袤的冰原,眼前高耸雪山两座,皑皑一片,耀得他不想挪开眼却又不能全全睁眸,峰顶红樱两树,美丽动人,他愿攀高山去尽情采撷。 他的到来若一阵细密甘霖忽至,裹着濡热微风,两树朱樱便在这和风微雨里摇颤,秋冬之交犹系暖春相住。 人生如逆旅,梁彦昭亦是行人,他拜别雪山继续向前,拨开前路纱绡般迷障,抵开两条白玉似的冰棱,自曲径通往幽处,缘溪行至水源始地,窥眼前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万般诱人,大约是桃花源地? 他满心欢愉,四体战战不能自已。 于入口处徘徊逡巡,数次欲入不得其法,幸得这处茂林一片,良木成群,他本是顶尖匠人,见此嘉木便四里热血翻涌,当下便拿出十二分的技艺与耐性,一下下伐着木,去碰撞,去寻求,汗珠四下滴落都浑然不觉。 哪料这仙人地界儿灵气涌动,竟从这树里化了个貌美小精怪儿出来,看样貌,可不就是夜夜入他梦那女娇娥? 但那小精怪儿与在梦里时又不一样,没了娇憨、没了顽皮、没了有恃无恐,现下正红着眼、落着泪,伏在树下楚楚可怜,身子都在簌簌发抖,不堪一握的小腰也晃得厉害,惊了的小雀儿一般。 她抬眸瞧他,劝他怨他,求他告他,声声诉,声声唤。 遇明,昭哥哥,昭郎,仙郎...... 收下利器,莫再伐了,好痛好痛,你停一停,你住一住。 我本是这桃树化的形,你再这般下去,我也要被你劈成两半了。 梁彦昭闻言停住,不再敢动弹,却任那利器卡在树上。 小精怪儿又哭,遇明,仙郎,我皮上作痛,内里却虚空,你还是再动一动,取下来...... 梁彦昭没搭腔,实在是被她支配得失了方寸,踌躇间,她劣性却起了,飞身过来,冲他肩头便撕咬一口,咬完又开始掉泪。 梁彦昭道这小女娃定是水做的,怎这样会哭,也起了心,上前环住她,一点点吻干泪花。 但良木在前,何人忍得住不伐? 梁彦昭温言哄骗,说小精怪儿,便当为了我忍上一忍,我知你难受,可伐木又何尝是个舒坦活计,我也难受的。 语毕重拾利器,就地制隼做卯,他已尽全力温柔,却仍带着不容制止的利落,外头给了大力,本是分作两处的隼和卯,便如此一下一下、或浅或深地契合在了一起。 这是天地间最美好的吉礼,梁彦昭带着小精怪儿一道欣赏、一起赞叹、一同得趣。 几番温存与蜜语,梁彦昭总算把那小精怪儿哄开心,她平地腾云,带着梁彦昭一同越过了数座名唤欢愉的高山,直直飞上了九天仙宫。 再看人间,重华宫内,暖烟帐中。 红梅映雪,纸染朱砂。 第64章 蛋黄肉松烧卖 无师自通。 翌日起身, 宁歆歆感觉自己像个被二把刀拆装重组、安错部件的小机器人,全身哪哪都不得劲,大腿内侧好似是抻着了,腰也酸的紧, 那个说不得、碰不得的地方更是难受。 男子好似是对这事儿总是无师自通。 昨儿个夜里第一次, 梁彦昭没经住宁歆歆乱动, 早早便泄了身子,宁歆歆担心他是因着身子不好才这般,担心人自卑, 还软言安慰多时,不料却又激起了斗志、点着了火。 一夜里足足要了三次热水, 宁歆歆人都要没在这一遭里,最后累极, 被梁彦昭抱去盥室的路上便睡了过去。 今晨一起, 宁歆歆坐起来便想发脾气, 瞧着日头高升,必是迟了, 身侧空空荡荡, 梁彦昭个死没良心的铁定扔下她去奉天殿议事了。 越想越烦躁, 抱起梁彦昭睡过的帛枕便想往外砸。 重华宫的宫人们还有着端水递帕伺候主子的习惯,见她起便齐刷刷立在了床侧准备伺候,宁歆歆不习惯由人侍奉, 想起身自己前去盥室。 稍一动, 便全身酸胀发痛, 便还是歇了自己过去的心思。 梁彦昭正这时从外间进来,坐在床侧顺着宁歆歆的墨发,问道:“歆歆醒了?身上可还难受?” 宁歆歆抬眼, 见那锦盒已不见踪影,想必已被送去了坤宁宫里,加上昨日深夜要水,在场众人定都知道昨夜之事,梁彦昭个没眼力见的便还问句这个...... 她没搭话,却又羞又恼,脸面、脖儿梗涨红,使了大劲拧了梁彦昭一把。 梁彦昭“嘶”一声,从宫人手里接了支牙香筹(1)给宁歆歆,“歆歆,今儿便在这里漱洗罢。” 宁歆歆白了他一眼,还是怏怏接过,宫人适时端了净水、铜盂过来,待净了口,梁彦昭又绞了热帕子供她净脸,后取了香脂细细与人抹面。 一通拾掇完毕,红苏在床上支了矮桌,红露取了食案放于其上,后便带着众人告了退。 “可还难受?”梁彦昭又问。 宁歆歆气的别过了脸,问什么问,讨厌死了,便是她说了难受,又能怎样? 是能替她难受?还是晚上可以换成她做坏事? 想着想着又气憋,明明是自己起性子撩拨在先,怎么真成了事儿反是自己遭罪? 宁歆歆没搭话,换了个话题问:“遇明,你今天怎么没去奉天殿议事?” “担心你身子不舒坦,便与父皇告了假,”梁彦昭笑,这小女娃的起床气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越发觉得自己这假告得明智。 宁歆歆听这话却紧张起来,拽住梁彦昭袖子急火火问:“拿什么因头告的假?”别是是因着行云雨、鱼水之事吧,那她的脸面真的别要了。 “说是要回府取些手札查看,”梁彦昭略一忖便知她为何紧张,点着她鼻尖发笑,觉她实在喜人,顿了顿又说:“不过歆歆,为夫还是觉得昨日称谓更顺耳些。” 昨日称谓?宁歆歆努力回想,昨儿她快活得昏了头脑,乱七八糟的词句往外蹦......她叫梁彦昭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 昭郎...昭哥哥...仙郎...... 真是要了个老命,羞死人拉倒吧。 刚刚下去的脸色又红了起来,宁歆歆气鼓鼓瞪了梁彦昭一眼,“床笫间的话哪儿能放到青天白日里说,你且收收歪心思,少在这里想好事......我饿了,我要吃饭。” “遵命,”梁彦昭从善如流。 宁歆歆又白他一眼,才拿起个烧麦来吃,蒸熟之后的烧麦皮已经发透,带着些琥珀的颜色与光泽,微微发皱,顶上似是开了朵花,馅料便是那花心,散着诱人的肉香、米香与油香。 纵着咬上一口,可以吃到糯唧唧的糯米馅,还混上了猪油香气、酱油香气,能吃到韧韧的香菇,一粒一粒在舌尖蹦出独特味道,还有一丝一团的肉松,口感清晰,颇是耐嚼,最最往里才是咸蛋黄,咸香细腻,口感沙面,与熟软糯米嚼在一处的混合口感简直绝了。 再配上一口白粥,清甜微稠,米香四溢,与烧麦的浓郁香味相互压制又相互成就,暖暖乎乎,熨帖极了。 “呜呜呜,好好吃,遇明你快些吃,”宁歆歆整个人都被这早饭治愈,方才的起床气被驱了个干干净净。 梁彦昭点头称好,笑得宠溺。 用完膳漱了口,宁歆歆抱住梁彦昭腰,问他:“昭郎,你今天上午还有旁的事处理吗?” 这称呼让梁彦昭受用非常,便回了句:“陪你算吗?” “算,”宁歆歆心里被糖渍了一样甜,“那你再来陪我睡会儿吧,我身上不太舒服,也好困。” 毕竟,昨夜也是实打实折腾到了子时末。 梁彦昭落帐,除了外袍上床,伸左臂垫住身侧人后颈,轻拍了拍道:“睡吧,我在呢。” —— 坤宁宫。 月嬷嬷打开锦盒,里面露出沾了鲜艳的元帕,吉利话说不厌一般,说的最多的却仍是那句“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皇后笑得拢不起嘴巴,拿帕子掩着,却掩不住铃儿一样的笑声阵阵溢出。 “真好,真好,”皇后啧了几声,“去我私库搜罗些补品给歆歆送去,好好养养身子,本宫做梦都在抱孙子,如今可算是瞧见曙光了。” “娘娘......”月嬷嬷俯首在皇后耳畔低语几句。 皇后一听这话,笑意更甚,“甚好甚好,如此努力便再好不过了。”想了想又嘱咐身侧月嬷嬷,“着人去趟奉天殿,请陛下来坤宁宫里用午膳。” 不多时,有内侍返宫回话,“禀娘娘,陛下言说奉天殿事多,又恰逢殿下今日告假,午间怕走不开,晚膳再过来。” “哦?”皇后蹙眉,听这话头,奉天殿正忙的时候,昭儿万不该告假,想他往日里病得重了,由人搀着扶着都不曾缺席过,今日反常,想必又妖,便又问底下人,“可知殿下是因何告假?” 她想着,儿子没准是出宫公干,去些什么司狱监之类的地处了。 底下内侍回:“禀娘娘,奴婢问了,殿下说要查阅下府上的手札,今晨便先不过去了。” 查阅手札?皇后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借口委实蹩脚了些,议事这么久了,怎么还会有多了的手札留在太子府上没带进宫?再者说了,以昭儿的本事,命人取了来,一心二用,边议事边查阅也不是不行。 这小子啊,怕是心疼媳妇儿,正留在重华宫里陪人逗乐呢...... 罢了罢了,知冷知暖是好事,早点绵延子嗣,比什么都强。 关节打通,皇后又恢复素日端庄模样,“本宫知道了,”少顷又吩咐月嬷嬷,瞧着底下人道:“赏。” 这般好日子,阖宫上下都该得个赏才是。 —— 宁歆歆午憩醒来才绾发更衣,在床上用了两餐,又躺了大半天,身上总算是舒坦了些许。 梳洗毕,二人便一同歇在罗汉床上,宁歆歆没骨头似的伏在人身上,梁彦昭气定神闲地拿着书卷与人读书听,读的却不是什么遗忘在府上的手札,而是本《夜航船》(2)。 宁歆歆在书房里翻到这本“百科全书”,有点感兴趣,但自己看起来略吃力,梁彦昭便取来给她读,边读还边解释。 宁歆歆认真听着,越发觉得自己没选错书,理解得了便当真能发现这书妙处。 耳畔读书声不疾不徐,低沉迷人,颇具磁性,宁歆歆瞑着眼静听,心里平和又欢欣:老梁这人,怎么这么完美?这就是女娲娘娘用了心的作品么? 个头高,长相好,手艺棒,还温柔,连手和声音都是人中翘楚,这简直就是为颜控、手控、声音控,还多少对个头有要求的宁歆歆专门定制的老公。 便是那事儿上.......也挺给力的,她虽吃了苦头,却也得了趣味。 想到这里,宁歆歆拍了拍脸颊,试图驱赶脑中的黄色废料,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他真的是仙郎啊。 这还是自戏里学到的称呼,她只会“嗨,帅锅”,人家古代女子张嘴便是个“仙郎”,真是厉害。 读了不几久,外头便起了阵喧闹,又过些时辰,又是一阵,后来便一次更紧过一次。 “外头怎么了?”宁歆歆问。 “无事,”梁彦昭拍拍她发顶,又翻了一页,“天、地、人谓之三才,混沌之气,轻清为天,重浊为地。(3)” “这个我会我会,”宁歆歆一下子兴奋,念了半天什么“房日兔”、“角木蛟”,她脑海中压根跟漫天星辰对不上号,只能想起玩的游戏里的任务角色(4),这句她却熟,《三字经》里也有,“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对不对?” “歆歆厉害,”梁彦昭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她一下,以做奖励。 “那当然......”说她胖,宁歆歆马上就给你喘。 梁彦昭翻书欲接着读,外面又窸窸窣窣响起一阵人声,他却也只顿了顿,并没理睬。 宁歆歆却听不下去了,扬声道:“福生,外面出了何事?” 第65章 手冲咖啡 歧义。 福生进门来回话, “禀太子妃,是奉天殿那边催殿下回去议事。”说罢还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殿下先前便让他守好门,如今闹了这出, 他定算是办事不力。 “知道了, ”宁歆歆道, “福生你先门口候着,莫怠慢了人。” 待福生出门,宁歆歆才坐梁彦昭怀里问:“你早知道外头人是来催你的?” “嗯, ”梁彦昭点头。 “怎么不去?” “父皇叫我去,无非是着急陆铭的定刑, 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我去了也不能左右罪名, 更不能更改律例, 去与不去又有何异?”梁彦昭伸双臂环住宁歆歆, 侧头埋进她颈窝轻嗅,几息又出声, “更何况, 实在是想多在你身旁待会。” 朝堂波诡云谲, 十几年积弊因他身子转好开始显现,置于漩涡中间,便他步步为营、运筹帷幄, 不落人后却也劳苦倦极。 在歆歆这处, 能得一角天地, 卸防备,得心安。 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父皇是君, 却也是人,至今不肯依律处置陆铭的原因,梁彦昭可以理解,但却不能认同。 不如索性避过这一遭去,底下众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算盘,定会提议将陆铭先行收押,如此这般拖着,梁彦昭才有时间去验证心中猜测。 贪墨只是表相,籍没家财也仅算得上是小惩,查出钱财真正去了何处才是更紧要的事,陆铭眼下交待的,远远不够...... “陆铭?”宁歆歆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陆千澄之父。” 宁歆歆扁起嘴巴,“哦,他犯事了?” 梁彦昭点头。 “哦,”宁歆歆又点了点头,她虽不喜欢陆千澄,却与陆铭无甚交集,适才是顺口一问而已,并无闲心打听,但却关心梁彦昭的安排,便问:“那你就当真不去奉天殿了吗?” 梁彦昭摇头,“不去了,”他揽着宁歆歆一同歪在罗汉床上,以臂为枕,放松无比,“告假便该有个告假的样子。” “那我们去做点东西吃好不好?”宁歆歆叠在梁彦昭身上,双手托腮笑问。 梁彦昭清了清嗓子,“歆歆,稍挪开些......”这姿势实在过分亲密了,琦思抬头萌芽,少年便得的儒训却让他无法做出白日宣银的荒唐事,委实难受。 “啧啧啧,”宁歆歆偷笑,这端方君子脑子里的黄色废料看来不比自己少啊,心里头霎时舒坦多了。 她又往上挪了些,探头咬了咬梁彦昭耳垂,“那我去了,你要一起吗?” 。"去。。" —— “遇明,上次的咖啡你喜欢喝吗?”宁歆歆在厨房里摆弄着原料,问梁彦昭。 “喜欢,上次听你的提醒加了糖,这次想试试不加的。” “可以啊,”宁歆歆取出之前买好的咖啡豆,抱了只玉石杵臼给梁彦昭,“自己去研咖啡豆吧。” 梁彦昭在磨豆,宁歆歆就去做云朵舒芙蕾,这种酷似蛋糕,却又没有蛋糕那么耗时的小松饼,算得上是非常快手又美味的下午茶了,唯一不太方便的地方,就是接力打发蛋清太过费时费力。 宁歆歆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接触到这道甜品的时候,它还是叫做“梳乎厘”,是甜品界公认的最难的甜点,无数的甜品师学徒孜孜以求,想要做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完美的法式甜点。 后来长大了些,身边的人们便开始称她为“舒芙蕾”,虽都是音译,这个名字却明显好听些。 与之相应,舒芙蕾这道甜品也开始被改良配方、降低要求,成为了各大网红甜品、私房甜品的主推,就连各大厨艺软件、甚至社交软件上都开始疯狂涌现它的方子、视频,铺天盖地。 虽然做出来成品可能不那么正宗,但宁歆歆曾多次试过,就算是面糊消了泡,最后烙出来一锅牛奶鸡蛋面饼子,味道也是非常棒,若能保证不消泡、又把舒芙蕾堆得高些,能稍稍蓬起来,那口感就更美。 家庭版舒芙蕾的做法其实就非常常规了,经常在家倒腾烤箱、并已经成功解锁戚风蛋糕的人,做起来一定会得心应手。 如今,太子府、重华宫的小丫鬟们都已经可以非常熟练地接力打发蛋清,宁歆歆就放心地交代给了她们,总归只要是次数多、速度快,把握好滴白醋、加白糖的时间和量,打发蛋清就能成功。 她自己就去做蛋黄糊,蛋黄、牛奶、低筋粉用“之”字型搅拌方法拌匀,到顺滑无颗粒状就可以放一旁备用。 在这时间里,梁彦昭已经把咖啡豆研磨成了粉。 两人如今正分处小厨房两侧,宁歆歆看他正拎着木勺舀起咖啡粉慢嗅,一副入迷模样,便蹑手蹑脚走过去,抱住脖子就跳到他背上,“在做什么?” 梁彦昭早也习惯她蹦来蹦去的喜好,迅速放下手中木勺,双手卡进腿弯就将人背了起来,还往高里抬了抬,“在想,这咖啡粉末怎这么香?” “觉得香说明你喜欢啊,”宁歆歆从颈窝探头出去,下巴抵着梁彦昭脖子磨蹭,“有人不喜欢,就会觉得这什么怪味,糊里糊气,还苦的要命,实在难喝。” 之前,家里欣赏不来咖啡的长辈好像都是这么个说法,末了睡不着觉时还要再补一句,“人这一辈子啊,真是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 梁彦昭歪头问:“歆歆喜欢咖啡吗?”只见她给旁人准备过,好像不曾见她自己喝过。 “当然啊,”宁歆歆疯狂点头,“可喜欢可喜欢了呢。” “那便好,”梁彦昭说不出为什么说这句,但就是觉得她喜欢的自己也喜欢,就足够好。 宁歆歆跳下,“来,我教你手冲。”说完觉得这话颇有些歧义了,人家彦昭太子现下开了荤,要学什么手冲? 就又补了句,“我教你手冲咖啡。” 其实这句话也托大了,在手冲咖啡方面,宁歆歆顶多算是个门外汉,只是多少知道些程序而已,毕竟胶囊咖啡机那么方便,她又喜欢买着喝,就也从来不曾认真琢磨过手冲。 手冲咖啡的讲究多,时长、水量等都要注意,把握不好就一股纸味,或者是冲成了白开水;要留心过萃,否则味道容易过苦、过涩、过杂,容易口感不适;也要留心萃取不足,否则口感单薄,水感突出。 但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宁歆歆打算就把这热闹教出来,看看手冲的治愈过程,大概冲冲,走个仪式就行了。 宁歆歆拿出滤纸,折好,在滤杯上放平,手指压压边定位,而后绕水淋湿滤纸,下粉后轻轻搅拌一下,就可以开始计时倒水。 “遇明,你看呀,先绕着圈倒上一个杯底的水,然后数二十下,”宁歆歆在心里头默念,“然后在中心处注上半杯,再数二十下,就绕着圈注水,再二十下,在中心大水流注满,滴完就行了。” 她在前头拿着手冲壶演示,梁彦昭就在她身后环着她腰“听课”,待她讲解完,还晓得“随堂发问”,果然好学生,做什么都是好学生。 比如昨日,那叫一个勤勉,实在称得上句学海无涯苦作舟。 宁歆歆晃了晃脑袋,收住收住,我如今怎么这么脏了......“遇明,你方才问什么?” “我是问,”梁彦昭嘴唇蹭过宁歆歆的耳垂,呼出的热气燎的人心痒,“拢共数六十下么?” “不是不是,”宁歆歆反驳,“我算上了我说话的时间,若你直接数,便是数三个三十下。” 萃取的最佳时间是九十秒。 梁彦昭点头表示记下了,又拿起滤杯和手冲壶,“歆歆这些物件儿当真精巧。” 宁歆歆等着梁彦昭的后文,希望他能问出句“是从何处得的”。 如果这样,她就会和盘托出,告诉他自己来自异世,是借了旁人的身子还魂,会告诉他,在几千年后的那个时代、又或者是与今时平行的时代,有她的家人、朋友,那个时代很好。 但是这个时代有梁遇明,所以也很好。 都很好。 她早就想要坦诚,但却寻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平白说出来实在太突兀,所以从二人确定心意开始,她就一直在等梁彦昭发问,可他总不问。 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定早知她身上背了秘密,却不忍心发问,担心唐突了她,只等宁歆歆何时准备好了,自己坦诚。 但这口,又怎是这么好开的? “是吧,以后就是你的了,你学什么都快,肯定能比我冲的好喝。”宁歆歆最后回了这么句。 “好,”梁彦昭晃着杯中咖啡液,“歆歆,这样可以直接喝吗?” “可以的,”宁歆歆道。 梁彦昭倒了一小杯,不凑鼻尖却仍能感受到扑鼻香味,白瓷盏中液体颜色深棕,比那日的奶棕深沉不少,入口发苦,微微酸,却不怎涩,唇舌处荡过一圈还有回甘。 “怎么样?”宁歆歆凑近问,“好喝吗?” 梁彦昭抿着舌回味半晌,方点头道,“香味浓郁,颇为适口。” “那与前日我给你送的那些比呢?” 梁彦昭如是相告,“未加牛乳和糖,好似更能品得出咖啡原本香气。” 坚定拿铁一万年不动摇的宁歆歆:?! 拔刀吧,老梁!不加牛奶的咖啡,是没有灵魂的 第66章 舒芙蕾 呵,死鬼。 宁歆歆刚想反驳说上次的拿铁比手冲好喝, 又想到梁彦昭总是顺着自己的话头说,难得表露自己想法,好不容易说一次,就别跟他对着干了。 “喜欢喝也不能多喝, ”宁歆歆提醒道, “这个是让你品品滋味的, 可不是每天喝到过瘾。” 她认识许多喝手冲上瘾的朋友,因为□□过量摄入而心悸、哆嗦,肠胃不适、睡不着觉, 身体健康的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梁遇明这种一只脚刚刚踏入健康门槛的选手? “知道了。”梁彦昭笑得开怀, 他向来喜欢被宁歆歆管着的感觉。 “我去煎蛋奶酥,”宁歆歆想了想, 觉得还是直接说“蛋奶酥”, 这个名字也是舒芙蕾本来名字之一, 却比“梳乎厘”、“舒芙蕾”又更接地气,不会显得奇怪。 宁歆歆把小丫鬟们打发的蛋清和蛋黄糊翻拌到了一处, 而后便把锅墩到灶上准备去烙舒芙蕾。 烙制舒芙蕾, 锅底受热均匀很重要, 所以之前宁歆歆做的时候都会用燃气灶,而不会去选择电磁炉,现在的烧火灶也非常方便, 身边都是烧火小能手, 一个个灵敏着呢。 锅底也要厚一点, 导热慢,好控制,宁歆歆的厚底大煎锅也是梁彦昭做的, 她又自己刷了不粘涂层,一锅可以做四个左右的舒芙蕾,用着是委实顺手。 搅打到位的面糊非常丰盈、有弹性,质感很像冰淇淋,在锅里分的开些舀上四勺,再往上叠上一勺,灶里的火要小,舒芙蕾底下定型之后翻个面接着烙,待两面都烙成金黄、微微发褐色时,基本就熟了。 宁歆歆做了三锅,一共十二个,可以出三个摆盘。 取四个舒芙蕾高高低低、错落摆放,筛上糖粉,淋上糖浆,挤上奶油,如此这般搭配已算非常好看,但宁歆歆左右打量了半天,还是觉得搭上草莓、蓝莓等颜色鲜艳、带着果皮不会氧化的水果才算完美。 想了想,她心里默念,在系统里买了些草莓、蓝莓洗净,放到了其中一个盘子里。 而后,拿上其他两个盘子分放到食盒里,吩咐红苏、红露,“去找两个信得过、腿脚快的,分头送到奉天殿和坤宁宫去。” 舒芙蕾这种东西,必得趁热才好吃。 草莓和蓝莓都是这个年代没有的食物,若是出了重华宫,难免生事端,单准备给老梁吃就无需担心这个。 “梁遇明,尝尝,”宁歆歆寻了个叉子,叉下一块舒芙蕾蘸了蘸奶油递到了梁彦昭嘴边。 梁彦昭张口吃下,他方咽下一口咖啡,此时口中苦香四溢,便更显入口这糕点的甜蜜,有糕点内部淡淡甜味,也有面上糖浆粘稠的重甜,二者并不合辙,却又成就对方,把这甜味打造得更有层次,酪也附着其上,轻轻蹭上上颚,口感丝滑,浓郁动人,再品便觉口中乳香、蛋香浓浓,口感绵软却组织稀松,耙耙弹弹,像是吃了口能入口即化的棉花。 待口中甜品悉数入腹,梁彦昭预备着夸上一夸,宁歆歆却又叉住一个红彤彤的果子塞进了他嘴里。 牙关一合,酸酸甜甜的汁水便在口中迸溅开来,属于这种水果的香气在口中肆意游走,若细琢磨,还能觉察到一点点似刚才酪的香味,外层果肉又软又轻,中心却脆爽非常,实在是美味。 “歆歆,”梁彦昭叫了一声,“这点心和果子都各叫个什么名字?实在好吃。” “松饼和草莓,”宁歆歆咬了半颗草莓,汁水在齿缝间流淌,太巴适了,“好吃吗遇明?” 梁彦昭点头,“都好吃。” “你知道吗,遇明,”宁歆歆咽了嘴里半个草莓,“还有一种东西,也叫草莓......” 说着话,她俯身过去,一把撕开梁彦昭的衣领,在他锁骨靠下的地方用力嘬了下去。 梁彦昭只觉一阵温软濡热,而后便是发着紧、走着外力的一阵微疼,不好形容这感觉,有些疼、有些痒,却让人贪恋得紧...... 宁歆歆感觉力气使得差不多,应该种植成功、到了“果期”,才恋恋不舍得离开。 梁彦昭感觉到她做了坏事,却不晓得最终留了个什么样子,便不停拿手摩挲着那处,四处找家伙什,想要照上一照,看上一看。 宁歆歆取了铜盆,舀了瓢水进去,拉着梁彦昭过去,“看吧。”又去拿了一颗稍小些的草莓,在他颈下鲜红处比了比,对自己的技术颇为满意,毕竟第一次呢,“嗯,还可以。”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梁彦昭出声,一手揽过宁歆歆的纤腰,利落转身挡住窗屉,侧颈便凑了上去...... —— 重华宫内殿。 梁彦昭衣衫楚楚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支在矮桌上,不时呷一口手冲咖啡,间或叉一口舒芙蕾,正含着笑瞧宁歆歆。 宁歆歆坐在妆镜前,正扒拉着衣领瞧着颈下草莓,嘴里叽里咕噜埋怨,好像是只炸毛的小野猫。 “梁遇明,你真的好恶劣。”她扭头看梁彦昭,心里不忿,嘴上不饶。 “怎了?”梁彦昭侧了侧头,“莫不是嫌弃我技艺不精?” “登徒子,”宁歆歆嘴都要撅到天上去,“我裁的诃子裙就这几日送来,你搞成这样我怎么穿?!” “又有何妨?单在为夫眼前穿便是。”梁彦昭又吃了颗草莓,直直盯着宁歆歆笑,嚯,真甜。 “啊啊啊啊啊,”宁歆歆张牙舞爪扑过来,“我跟你拼了!” 冲过来却被梁彦昭一把搂住,牢牢圈进了怀里,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宁歆歆不禁回想她初遇梁彦昭之时,那个弱不禁风、面色惨白、我见犹怜的病弱美男,心里竟生了一股浓浓的怀念,想如今自己费了大力把他调养好了,调的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得到的报答就是体力压制欺负人? 这合适吗? “梁遇明,你近来总晓得欺负我。”宁歆歆扁着嘴巴瞪梁彦昭。 若在之前,他会掩唇轻咳两声,满脸歉意与无措,甚至脸面还会微微发红,问她:“歆歆,可是我做错了甚么?” 但现在。呵,死鬼...... 只见梁彦昭唇上笑意加深,凑近宁歆歆颈窝嗅着芳泽,口中呵出热气吹得人耳边随发摇动,痒痒酥酥麻麻,“实在冤枉,我欺负谁都不敢欺负歆歆的。” “那你倒是说说,我到时候要怎么穿着漂亮的诃子裙,戴着你给我做的山茶首饰搞夫人社交?给大家展示夫妻恩爱么?” 梁彦昭听她这般说,不由笑出声,半晌才道:“也未尝不可。” 宁歆歆没搭话,只是盯着他,眼神里的意思却显而易见:你再说一句试试? 梁彦昭投降,终于不逗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便先将衣裙取进宫试试,若有不合身处还可再返工改上一改,这几日便先住宫里,呃......养养。茶宴名单不是还未敲定,刚好让赵嬷嬷帮你参谋几许。” “那也行吧,”宁歆歆轻哼,总算说了句好听的,“对了,我把山茶花都挑出来了,我们去装饰奶茶杯子吧。” 做好就可以带去茶宴,与身上首饰同出一个系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 “走,”梁彦昭抱起宁歆歆稳稳放在地上,理袍起身上前,牵住人便往锻造房去。 —— “遇明,给我削个细木棍吧。” “遇明,铃铛要大些还是小些?” “遇明,鸭羽可以染色吗?” “遇明,这麻绳我解不开呀。” 遇明,遇明,遇明,遇明...... 叫的次数多了,宁歆歆也有些不好意思。 开始时明明说好了:梁彦昭给奶茶杯子贴花,宁歆歆给宁三三做逗猫棒,互不干涉,一起工作。 但是做着做着,就变成了梁彦昭放下手头的活计,直接过来帮宁歆歆做逗猫棒。 虽然梁彦昭并不能理解逗猫棒是个什么物件儿,但却可以解决宁歆歆每一个遇到的困难:削好了粗细合宜的主竿,理好、缠好麻绳,绑出圆润的毛球,拴好细小的铃铛,连鸭羽都染成了她喜欢粉红色。 待这些零件全部完成,梁彦昭也从宁歆歆的言语中想明白了成品的模样和用处,不多时便按她的想法组好了逗猫棒。 主竿上紧密绕了圈防滑、挡木刺的麻绳,重头戏在竿顶,粉色鸭羽飘逸,彩色毛球夺目,下缀金铃叮当轻响。 宁歆歆再次对梁彦昭的手工和悟性佩服不已,这个猫棒做得也太好了,要知道,老梁可是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啊。 粉色猫棒一出,别说宁三三了,宁歆歆都想让梁彦昭提溜这个起来逗逗自己先。 宁歆歆不禁想了想那个场景:梁彦昭衣冠楚楚拿个猫棒,她跳起来够...... “噫,”她不由嫌弃了自己一声,身上一阵恶寒,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玩意儿,这场景实在有够羞耻的。 “歆歆可喜欢?”梁彦昭把逗猫棒晃到宁歆歆眼前,问她。 好家伙,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想事成? 宁歆歆扯了一个假笑出来,“喜欢,挺好的,很满意。” “那就好,”梁彦昭笑,又拿着着逗猫棒在宁歆歆眼前晃。 宁歆歆简直要翻白眼,再晃下去,她真的要扑过去抓了! “快去贴花花,”宁歆歆一把从梁彦昭手里夺过逗猫棒,“我一会儿来检查。” 说完便捂着脸跑出了门,“我的宝贝崽崽呢?快来看看爹娘给你做的小玩具.......” 第67章 复刻幽兰拿铁 “歪打正着。” 宁歆歆带着红露在廊下逗宁三三, 小伙子尾巴折了也不减灵活性,逗猫棒稍抬得高些甚至能觉得它都要飞起来了。 真是个捧场小王子,妈妈的好大儿。 红露在一旁蹲着看,见宁三三高兴成这样, 也跟着开心, “太子妃, 您这玩具当真精巧,是下头人送来的吗?”以前便常听说宫里头奇宝异玩数不胜数,这东西该是宫里的物件。 “不是, ”宁歆歆见红露眼馋,便把手上逗猫棒递到她手里, “自己做的。” 红苏在一旁做针线,闻言抬头, “太子妃如今的手工是越发好了。” “哪儿能啊, 是殿下做的, ”宁歆歆坐到红苏旁边,见她在给宁三三做新的厚褥子, 伸手摸了摸厚度又说, “红苏你这手艺可真好。” “奴婢倒觉得还可以再练练, ”红苏重纫了线,话说得含蓄,“这女红做给宁三三是够用, 做给未来的小主子, 就不够看了。”顿了顿又说, “若是做不好,怕辜负娘娘的教导。” 小主子?宁歆歆听明白了,这是在催生呢。 亲娘不在身边, 婆婆想必也不好意思开口,却有这么个小姐妹时时刻刻将自己生孩子的大事挂在心上,说实话,宁歆歆这心里滋味......还有些复杂。 生孩子?这是花季少女该考虑的吗? 妊娠子痫、胎位不正、羊水栓塞等等,件件桩桩都能让人有个好歹。 便是这些意外都没有,妊娠反应、耻骨联合分离、手脚抽筋等正常现象也够人难受的,但最重要的还是,生孩子诶,那得疼成什么样? 这个年代,也没人给她无痛分娩啊。 思前想后,她还是摇摇头,决定逃避这个问题。 她倒不会刻意喝药避子,毕竟你真的爱他,就会想跟他拥有一个孩子,想要看二人的血脉基因在后代身上体现,而且老梁年纪也不小了,家里还有个皇位得继承来着。 却也不至于掐日子收公粮,还是苟一天算一天,她真的没做好准备,孩子嘛,来了是缘,不来是命。 “这事儿也急不得,”宁歆歆道,又把球踢给了红苏,“倒是你与砚青的婚事,着实得抓紧,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 这话当真管用,红苏马上就埋下了头,闭口不再提催生的事儿。 宁歆歆神清气爽,正想回锻造房看看梁彦昭的手工做得怎么样了,就见宫门口处一行人经了通传入内,打头两个赫然是赵嬷嬷与月嬷嬷。 “嬷嬷怎么来了?”宁歆歆起身过去。 二位嬷嬷行过礼便闪了身,亮出身后人手中大大小小的锦盒。 宁歆歆一头雾水,“嬷嬷,这是何意?” “是皇后娘娘专从私库里挑的补品,都是些对女子好的药材,说是拿来给您补补身子。” 宁歆歆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锦盒,陷入了沉思…… 刚刚还说婆婆不好意思催生,眼见着这不就来了,还出手阔气得让人说不出一句不是。 “有劳嬷嬷,本宫稍后便去母后处谢恩,”宁歆歆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端庄,一个头赛两个大。 “既如此,老奴便先回去复命,”两位嬷嬷应着。 身后内侍宫娥已跟着红苏去了库房。 “赵嬷嬷留步,”宁歆歆叫住赵嬷嬷,又转头对月嬷嬷道:“本宫还有些事要与赵嬷嬷商量,请嬷嬷先行回去罢。” 大约是得了梁彦昭的授意,大约是得了皇后的指示,反正赵嬷嬷如今对待宁歆歆已宽和得多,一月里竟有大半月会在坤宁宫当差,只有月初月末时,才会回太子府盘账,发月钱,点库房。 重华宫这边,便更不常来。 宁歆歆觉得梁彦昭说得有理,她第一次自己组织下午茶,该请哪些、不该请哪些都有讲究,找赵嬷嬷来掌眼肯定比找芸娘更合适。 阖上门,宁歆歆取了纸笔过来,“嬷嬷,把您叫住是想找您参谋参谋茶宴的宾客名单,您说,我来记。” “承蒙太子妃抬举,”赵嬷嬷略思索,开口,“第一个,淑惠公主梁玉瑾。” “应该的应该的,”宁歆歆点头,“淑惠姑姑过几天想必要与我一同回府,前些日子她也说要参加来着。” 见她落笔,赵嬷嬷接着说,“第二个,盛郡王妃陆千澄。” 这名字一说出来,宁歆歆就已经开始窒息,她举着笔,半天落不下去,半晌方叹息了句,“不怕嬷嬷笑话,我……我不太喜欢堂嫂。” 她简单说了说上次下午茶的事,“嬷嬷,我事后又仔细琢磨了琢磨,陆千澄应该是刻意说那些话给我听的。大家都道她聪慧过人,那她不可能不知晓遇明对她绝无男女之情,再说这些没有意思。况且,时间、地处也卡得那样合适,哪儿有这样巧的事情?” “老奴省得,”赵嬷嬷却未松口,“只是,您是当今太子妃,未来的国母,一举一行都关乎皇室的颜面,妯娌间便是再不睦,也断不能显于外人眼前。” “那好吧。”宁歆歆何尝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呢,只是有些侥幸心态而已。 赵嬷嬷又道:“若娘娘需要,老奴便回府同您一同打点茶宴。” 宁歆歆想了想,上次下午茶可不就是赵嬷嬷告假期间?听赵嬷嬷这话头,若当时她也在,那......“嬷嬷,您知道遇明与陆千澄的事儿,是吗?” “老奴知道不多,却也清楚殿下自始至终都不曾对郡王妃有情。侍奉殿下近二十年,这些还是看得出来的。” “那怎么大家都觉得陆千澄是未来的太子妃呢?” “因为,圣人和娘娘确实有这个打算。” “唔......”宁歆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赵嬷嬷这般说法倒也不错,但是总感觉她好像有所保留。 她打算开门见山,“嬷嬷,您也不喜欢陆千澄,对吗?”这话问得越界,但是宁歆歆却忍不住要问。 担心赵嬷嬷打哈哈糊弄过去,宁歆歆又讨好撒娇,“嬷嬷,我是将您看做长辈,才问出这般不合礼制的话,您可莫诓我。” 虽然赵嬷嬷从生辰假回来就与她接触得不多,但人与人之间总是有感应的,她能察觉赵嬷嬷现在对她态度好多了,甚至还有点喜欢她了。 如若不然,也不会问出这话,省的自讨没趣。 果真,赵嬷嬷轻轻点了点头,“嗯。” “啊,那就好!”宁歆歆这下开心了,“您到时可定要帮我把着关,别让陆千澄三言两语就把我唬住,又要做傻事。” “老奴定当竭力。”赵嬷嬷眼神坚定,心里忿忿,陆千澄这人,与她那早死的婆婆一般心术不正,算计来算计去,靶子都是殿下,这次得安排好人盯紧她,断不能由着她在府上生事端。 “嬷嬷,嬷嬷......”宁歆歆又叫,“您接着说呀。” 赵嬷嬷回神,“太子妃恕罪,老奴失礼了。” 宁歆歆道:“无事无事,下一个呢?” 赵嬷嬷于礼数方面仿佛是个上紧了发条的假人,之前只见她放松对宁歆歆的要求,何时见她自己这般失礼过? 宁歆歆在心里“啧”了一声,陆千澄这事儿啊,怕是不简单。 赵嬷嬷这才回话,“第三个是......” —— 直到赵嬷嬷说好名单离了宫,梁彦昭也还未从锻造房里出来。 宁歆歆想了想,觉得还是去做点奶茶,那样等梁遇明给杯子贴好了花,就可以直接用上了,岂不是美滋滋。 今天的奶茶做什么好呢? 她想了想,决定复刻一个幽兰拿铁,这个奶茶的店几乎是开到哪儿就挤到哪儿,已经成为了一个城市的旅游伴手礼首选,宁歆歆至少喝到过三四个朋友送来的、坐过高铁的幽兰拿铁。 不得不说,火是有火的道理的,便是经过了长途旅行,已经过了奶茶两个小时的最佳赏味期,也仍然一口入魂。 喝不到的日子里,宁歆歆就拿着手机逛各大平台找方子,想要自己在家复刻。 找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各个博主的方子都是大差不差的,看来大家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照这个法子做出来的奶茶虽说口感没有店里那么惊艳,却也相当接近,非常好喝。 幽兰拿铁的茶底是红茶,比较常见的搭配方法是锡兰红茶和阿萨姆红茶一比一掺着下锅去煮,煮开后焖一会儿,然后加上咖奶、纯牛奶和糖浆搅匀,挤上加糖打发的淡奶油顶,撒上山核桃碎即可。 煮好后,见梁遇明迟迟没出来,宁歆歆便将奶茶放到夹层银壶里,提着去了锻造房。 进门,刚巧看见梁彦昭贴好银花起身,宁歆歆手背在身后藏住奶茶壶,抬下巴凑到人面前,献宝一般道了句:“遇明,给你准备了一点甜甜。” 梁彦昭看着她背着手、仰着脸、嘟着樱唇的样子,先是一愣,而后马上反应过来,凑近吻了上去,吮汲芳泽半晌才离开,笑着回味道:“是很甜。” 宁歆歆也愣了,苍天明鉴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啊,便从身后拿出奶茶壶,指着壶、皱着眉告诉梁彦昭:“我说的这个甜,不是那个甜!” 看她又被人踩了尾巴一样,梁彦昭笑得更开,“倒是歪打正着了。” “哼,老流氓。” 嘴上虽不饶人,宁歆歆还是推着梁彦昭出门净了手,又挽袖洗了杯子,洗净后举着杯子左右端详,看得出来梁彦昭应该是给这些花重新加工了下,与她刚挑出来的时候不太一样,花蕊那里全部换过,看着比之前更精致。 梁彦昭拭着手问她,“还满意吗?” “满意,好好看,”宁歆歆用力点头,真的好漂亮,现在她的奶茶杯子跟旁人的都不一样了。 她把壶里的奶茶倒进杯子里,又挤好奶油、撒上坚果碎、插上吸管,“遇明,我的杯子就先让你用一用吧,这杯给你喝。” 她牺牲一下,再取个普通的奶茶杯子给自己做上一杯,宁歆歆心想,天呐,这真的是无上宠爱。 要知道,她可一贯是个“狗窝里存不住干粮”的人,什么东西买了就得用上,囤囤再说什么的,不存在的。 幼儿园时候得了一双新的运动鞋,因为是晚上妈妈下夜班带回来的,她甚至等不及明天早上上学,就穿着鞋睡了觉,结果一鞋底把妈妈蹬醒了,大半夜被拎起来骂了个好的。 “这么大方?”梁彦昭隐约觉得歆歆方才那句话里含了些壮士断腕的决心,还挺可爱。 “那、当、然!”宁歆歆挤眉弄眼、骄傲的不行,挖了一勺带着坚果的奶油送到梁彦昭嘴里,又开始着手做下一杯。 梁彦昭舌尖轻抿,这口油乎乎的酱当真好吃,昨天的蛋奶酥上也有这东西,歆歆说是乳制品,名字叫做酪,又香又甜,好像吃上一口都能驱散不快一般,入腹已久却仍有浓郁的牛乳香味盘旋于口中,小核桃碎便埋在这软甜香松的酪里,外皮沾了奶香,嚼起来咔嚓咔嚓,属于坚果的油香和烘焙后的微咸香气交织一处,又是别样美味。 捏着吸管喝一口奶茶,先觉红茶香味四溢,但这茶香却仿佛是分了层次,既有麦芽香、又有花香,口感也是介于浓郁与柔和之间,维持着一个美妙的和谐;再然后是浓郁的乳香与甜香,这味道好似是与前几次做的奶茶差不多,仔细品味却又不一样,总之是非常适口,让人沉迷。 “啊,好好喝,”宁歆歆猛嘬了一大口,忍不住感叹。 “歆歆够喝吗?”梁彦昭见她这般喜欢,就把自己手里的山茶奶茶杯子递过去,示意她不够的话就把自己这杯喝了。 宁歆歆就着喝了一口,又把杯子塞回梁彦昭手里,“够喝呀,我做了好些呢,红苏她们那份,早就拿走了。” “哎呀,天色不早了,”宁歆歆瞧了眼角落滴漏,抱着奶茶杯子与人商量,“我们晚上吃黄焖鸡,你觉得怎么样?我稍微给你加一点点辣椒。” “那又是什么?”梁彦昭一听,又是没听过的菜色,但是听说能吃辣,还是很高兴,就补了句,“都听歆歆安排。” “是一种焖到颜色发黄的鸡,”宁歆歆试着解释了一下,但是感觉说出来怪怪的,又补了句,“反正,就是很好吃的一种鸡。” 这样说好像还是不太行。 宁歆歆索性抱着奶茶杯子往外走,走到半路又回去,放下自己那杯,抱住梁彦昭那杯,“做出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到了小厨房,宁歆歆先蒸上了米饭,因为,黄焖鸡米饭。 做黄焖鸡得用鸡腿肉的部分,洗净后斩成大小均匀的块备用,洗一个干辣椒,去皮切几块姜。而后开始准备必备配菜,香菇切片,不怎么辣但却很清香的青辣椒切成马蹄状;再准备选配蔬菜,比如宁歆歆最喜欢的土豆,要切成滚刀块。 这菜与许多红烧的菜一样也得炒糖色,锅里放油和小块冰糖,灶下燃小火,锅铲不断搅拌,待油温渐渐升高,冰糖会化在油里,然后泛出棕红色气泡,这时便可以加入鸡块,加柴扇风起大火迅速翻炒,沿锅边烹入一圈黄酒去腥提鲜。 加入干辣椒和姜片继续翻炒,淋几勺生抽和老抽炒匀就可以加入没过鸡肉的清水,这时可以将香菇和土豆放进去一起炖煮,土豆必要炖得软软烂烂一夹即碎时才最最入味好吃,香菇也得早放些,才能让鸡肉与香菇的味道相互浸透。 盖锅盖焖煮前加一勺胡椒粉、一点盐调味,锅里清水煮开后转小火焖上半刻种,开盖放青椒并大火收汁,这时放青椒可以用它的生脆味道为黄焖鸡增一分清爽,汁不需全部收完,一定要留一点,等开饭时浇到米饭上。 到这步,黄焖鸡已经算做好,属于街头巷尾苍蝇馆子的香味就环绕在宁歆歆身旁,她用力嗅了一大口,咽了咽口水。 第68章 黄焖鸡米饭 想要一个黄焖鸡味的亲亲。…… 恰这时, 米饭也蒸好了。 宁歆歆特意寻了个小沙煲来装黄焖鸡,看着就更专业了些,黑色的沙煲里是黄得发亮的鸡肉,炖没了棱角的土豆块, 已由白色转黄褐色的香菇和青青绿绿的辣椒。 单看这颜色, 就已足够诱人。 更何况, 裹着油酱香味的肉香、并着清清爽爽的青椒香味并驾齐驱,在热气的熏腾和护送下直冲人面门,稍闻上一下, 人便饿了。 宁歆歆凑近又猛闻了几口,才恋恋不舍地去盛了两碗米饭, 隔着布与那黑色小沙煲一同放到食案上回了正殿。 “梁遇明,开饭啦!”宁歆歆进门, 步子又紧又密。 梁彦昭正在罗汉床上看些什么, 见状扔下书札就迎了上去, 接过食案才柔声呵斥,“进出要稳重些, 仔细门槛。” “知道了, ”宁歆歆放下食案, “吃饭吃饭。” 梁彦昭净过手,探手夹了一筷子鸡肉,犹在箸端便能闻得见浓郁袭人香气, 外皮金黄, 泛着油光, 入口可觉鸡肉软嫩香滑,不腥不腻,不需费多大力气便可去骨, 随后是越嚼越香,是酱香,是油香,沾了菇子香,带了青椒香。咸味之内还含混着星点辣味,不重却香,蕴在回味里,让人留恋。 宁歆歆舀了勺酱汤拌在饭里,原本黏在一处的米饭因着酱汁的到来各个分开,拌上几下却又因着酱汁的浓稠重新和在了一处,她先舀了半勺塞梁彦昭嘴里。 拌饭入口是比鸡肉更浓郁的口感,汤汁将鸡肉的鲜味、咸味、香味、辣味都成倍放大,拌着饭一道吃却不会太咸,只会觉得过瘾。 “好吃吧,”宁歆歆问,她正抓着个银勺大口吃米饭,手势好像是个幼儿园小朋友。 “好吃,”梁彦昭点头,又见她光吃米饭,便夹了一筷鸡肉,双手各执一筷将鸡骨剔出来,把鸡肉放到宁歆歆举起的、放满米饭的勺子上,“也别只吃米饭。” 他自己便看着宁歆歆的喜人吃相,心里是四里安稳的妥帖,之前都是歆歆照顾他吃饭,现在也该换他照顾歆歆了。 宁歆歆连鸡肉带米饭一大口吞下,两边腮帮子都塞得鼓鼓囊囊,随着咀嚼的频率动来动去,实在是可爱的紧,梁彦昭索性放下筷子,认真欣赏。 都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梁彦昭心说,那西子怕未必有歆歆这般鲜活生动。 若真要论,那歆歆是数九寒天里一炉跳动火苗,如赤乌入室,让人身心俱暖;也是草长莺飞时骀荡和风,挟着春意而来,明朗又满怀希望;更是肉他白骨的稀世良药,或来自于瀚海,或来自于仙山,是神迹,是恩赐,是此生再难舍弃的快意。 是尘世间,所有所有最最美好事物的化身。 想着想着,他便愣了神,直到一大勺米饭塞进了嘴里...... “吃饭不能想东想西,影响消化,”宁歆歆嘴角沾着点汤汁,故作人师模样,一本正经地教育人。 梁彦昭本想辩解句“并未想东想西,只是在想你”,但无奈这一大勺子米饭着实太过霸道,他吃下这一口就完全没得机会说话了,许是不需再担心他胃脘痛,歆歆一改往日喂鸟食儿的作风,近来的投喂方式简直与她的人一样实在。 只是他嘴虽占着,手却闲得很,见到宁歆歆嘴角汤汁,便拎着帕子给她擦干净。 宁歆歆被人伺候着擦了嘴,抓着勺子、咧嘴便笑。 “怎这么高兴?”梁彦昭总算是咽下了那一大勺米饭。 “吃到好吃的东西就会很高兴呀。”宁歆歆想了想,又道,“好像也不光是这样......你看,我喜欢你,我就会想做饭给你吃,因为知道你吃了会开心,想到这里我就也跟着开心。做的过程里,看着零零散散的食材最后变成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饭食,也会感到很幸福。 而且,食物同某种气味、某段乐曲一样,会唤出一段记忆。我下次再吃黄焖鸡,也会想到,初冬天气里,朗月已升,我俩对坐一处,我心悦于你,你恰好也心悦于我。” 语毕,宁歆歆恍惚想到了现代读书的时候,那时宿舍楼内有个学姐创业做黄焖鸡外卖,可以送到床头那种,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黄焖鸡都是她的午餐、晚餐首选。 外卖到了,盒盖一掀,所有的舍友都闻风而动,谈恋爱打视频的撂了手机、召唤师峡谷激烈开团的送了人头、追着剧嗷嗷喊老公的也按了暂停......都迫不及待地赶过来要薅一口舍友外卖的羊毛。 吃完砸砸嘴,又各自爬回床上,还不忘探出头来说一句,“果然,世界上最好吃的黄焖鸡,就是别人买的黄焖鸡”。 看她失了神,梁彦昭走过去坐到宁歆歆旁边,将人揽进怀里,“歆歆在想什么?” “我呀,”宁歆歆说不出自己现下的感觉,心里湿漉漉的,既怀念过去,又感恩当下,便窝在梁彦昭怀里,用力地呼吸,半晌才稍缓了些,“我在想,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当下,便是最好的当下,也是最应该的当下。” 梁彦昭学着宁歆歆的语气,提醒她:“忧思伤脾。” “我知道,”宁歆歆又往他胸膛里蹭了蹭,“我就是在想,何其有幸与你遇见。” “我又何尝不是呢。”梁彦昭摩挲着她耳垂,声音低沉又迷人。 宁歆歆探出头,“那我想要一个黄焖鸡味道的亲亲,可以吗?” 梁彦昭被她这句逗笑,宠溺又无奈地侧颈吻了上去。 —— 今日晚膳开始得虽不晚,结束得却委实不早。 宁歆歆与梁彦昭拖拖拉拉半天总算是吃完了一餐饭,用完晚膳去了坤宁宫谢恩,又回重华宫已是月上梢头之时。 梁彦昭今日还未吃药,宁歆歆便一人先去了净室沐浴。 刚穿来时,红苏还几次三番想要伺候宁歆歆沐浴,觉得应当应分。 但宁歆歆习舞多年,身子实在是软得不行,洗淋浴时都能自己伸手到背后无死角搓澡,不至于泡个澡还让人伺候,便彻底打消了红苏的想法。 现如今她泡澡,就是自己一个人泡在超级大浴缸里,想唱《我爱洗澡》也行,想唱《好汉歌》也行,好不痛快。 她又如往常一般褪衣,却在后头卡了壳—— 今日她并未似平常一样穿吊带的主腰,而是在内里着了件挂脖系带的兜衣,方才除衣时不小心拉错了系带,现下打成了死结,探手过颈后摸了了半天还是拆解不开。 “遇明,遇明,”她叫了两声。 想到这里说话唱歌内殿并听不太清,她便又提高了音量:“梁!遇!明!快!来!” “怎了怎了?”梁彦昭慌忙跑进来,他适才被宁歆歆的高声骇了一大跳,还道是她是滑倒了,之前朝中有个老臣就在沐浴时滑倒中了风,没几天人就没了。 “我......”宁歆歆有些难为情,指了指后头带子,“我的兜衣带子,解不开了......” “吓我一跳,我还道是什么出了什么事,”梁彦昭松了一口气,绕到宁歆歆后头,认真解开了系带,而后便松了手,又绕回她面前,“好了——” 然后,他就看着粉紫色的兜衣,失了系带的牵制,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滑落,很快便到了对面人的腰际。 宁歆歆低头,只看见自己已全然坦诚,当下便傻了眼,顿了几息才反应过来,绯色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漫了全脸,她慌忙拉起兜衣挡住,空出只手来把梁彦昭往外推,“叫你进来帮忙,哪儿是让你进来做坏事的?” 梁彦昭哪儿肯离开? 此情此景,不留下不是南潞人。 他走到衣架旁,旁若无人开始除衣,手脚之利索只让人忍不住赞叹,最后竟与宁歆歆前后脚进了浴桶。 宁歆歆在他解外袍时便已认了命,此刻只能偏守浴桶一隅,气鼓鼓瞪着对面人,“我这可是引狼入室?” 梁彦昭心里情潮翻涌,面上却笑得似殿外朗月,“可我这是,盛情难却。” “坏人坏人坏人,”宁歆歆听他换了个语句顺序,竟把一口弥天大锅扣在了自己头上,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从旁边几案上抓了一把澡豆就往梁彦昭身上搓,手法与冬日里腌腊肉无异。 边搓边念念有词,“把你个大坏蛋腌成山茶花味,顶着一身女子香去上朝,让大家都闻闻。” 得让你丢个大丑才是。 梁彦昭抬起双臂搭在浴桶边沿,由着她捣乱,“那众臣怕是会觉得,太子与太子妃实在恩爱。” “哼,”宁歆歆轻哼了声,把没搓完的澡豆全数扔进了桶里,这一局竟是又落了下风。 “歆歆,不是你问我,愿不愿意配鸳鸯?我当下也回了,愿意。”梁彦昭含笑道。 真不要面皮,那个配鸳鸯是指代,人家那是洗鸳鸯、浴的意思吗? “诶,”宁歆歆突然找到了反击机会,抬起下巴反驳,“我当时那句,可没问出来。” “可你确定是要问这句的,”梁彦昭伸手过去,摘下她锁骨处的一片艳红花瓣,“夫君如此解语,歆歆不开心么?” 说开心,那就输了,说不开心,那就假了。 宁歆歆没成想又吃了瘪,言语上终是斗不过,便渡过去找准他腰侧,狠狠拧了一把。 但拧这一把却被盆中水卸了泰半力道,落到身上便成了不痛不痒的点火。 直搅得梁彦昭不敢再以言语逗她,担心自己在此地便憋耐不住。 他速战速决沐浴完,从浴桶里出来着了里衣,而后便弯腰下去抱宁歆歆出了浴桶,布巾一裹便往内殿行去。 —— 直到被人打横放在床上,裹身布巾也滑落了七七八八,宁歆歆才陡然察觉危险来临,心里也开始害怕。 她提起布巾裹住身子往床角缩,声如蚊蚋:“遇明,今晚不歇歇吗?” 昨天整夜被支配、累到昏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今天实在是想请个假。 见她这般怕,梁彦昭实在是狠不下心,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抻开棉被把人带进被窝,带着凛凛威风躺在了她身侧,却是拦不住呼吸粗重,身子高耸。 宁歆歆以为他心疼自己,今夜许是要鸣金收兵,心内不由得泛甜,便蹭到梁彦昭怀里问:“遇明,母后是不是急着抱孙子?” 梁彦昭本就在竭力忍着,这女娃还不自觉,热乎乎的小手贴着他腰际不说,还要在他耳畔呵气如兰。 这时节讨论“抱孙子”这事儿,实在是应景,又不应景。 “母后自是想要的,”梁彦昭又深吸一口气。 “那你呢,遇明,你想要孩子吗?”宁歆歆又问。 “不是特别想要,”梁彦昭实话实说。 早年间他曾听母后提过一句,女子最好是过了花信之年再生育,要不然对身子不好,歆歆如今满打满算还不到双九年岁,还是再等等。 “为什么?”认真讲,虽然宁歆歆自己也没做好准备,但听梁彦昭说这句出来,她生气了。 臭老梁,竟然不想跟她要个孩子。 “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待你再大些罢,不急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宁歆歆转念,自己这副身子确实还未成年,掰着手指算算,还差大半年呢。 他若不急,那便最好,给她些日子做做心理建设,毕竟她真的喜欢小孩子,只是还不敢想象自己去生一个。 而且,二人世界她还没过够呢。 这下宁歆歆开心了,慌不迭抱着梁彦昭,细细密密地亲了亲他,“遇明,你怎么可以这么好呀。” 这一遭下来,梁彦昭是真的忍不住了,一个翻身便把宁歆歆压在了身下。 “你......你做什么?!”宁歆歆慌了,“刚刚不是还说不着急要孩子吗?不着急要就不必干这事儿的。” 梁彦昭无奈发笑,谁说的不要孩子便不需行房,“这理论是谁教你的?肯定不是为夫......” “那万一中招怎么办?”宁歆歆犹在挣扎。 “不记得昨日是怎么弄的了?”梁彦昭反问她。 是指他拿着热帕子一点点拭净她身上的浊液吗......那样也不保险啊! 宁歆歆小声反驳,“那样也不行的。” “别怕,还有旁的法子,”梁彦昭已俯下身开始亲吻她,“娇娇儿,专心些,可莫再打岔了。” 宁歆歆也不知他是给自己下了什么了不得的药,总归是三言两语就被人哄晕了头,连旁的法子是什么都未来得及问,便迷迷糊糊将自己交付了出去。 第69章 荷叶饼 藻井观星。 早起送梁彦昭去上朝后, 宁歆歆便抱着宁三三到了廊下玩。 立冬已有些时日,南潞的天气却不算很冷,食时已过,丹灵高升, 天幕碧蓝澄澈, 总给人一种尚在深秋的错觉。 宁三三沐浴在晨光里, 身上的毛都镀了一层亮色,小伙子对它爹给做的逗猫棒显示了极大的喜爱,这还没玩几天, 顶上的鸭毛都玩秃了几根。 宁歆歆仗着自己手长,用前端剩下的毛戳宁三三的小脸, 把孩子逗得都跳成了半环。 一人一猫正玩得起劲,梁玉瑾便风风火火跑进了重华宫。 许是早间习武方休, 梁玉瑾外袍之上打了一层霜气, 内里却涌动着热意, 额上汗涔涔的,许多碎发都贴在了一处。 她也不与宁歆歆作假, 抬腿跨坐在回廊之上, 低头问:“歆歆, 可还有早膳?” “还有的,”宁歆歆起身准备去小厨房,“倒是姑姑今日怎的来这边了?” 梁玉瑾以往都是在坤宁宫附近花园练武, 今日怎的兴致起来到重华宫这边了?单为了一口早膳, 那不至于。 “我打听到了周扬的上值时间, 与他刻意偶遇了一下。” 这倒是像梁玉瑾能做得出来的事,宁歆歆轻笑,后又问, “然后呢?” “你看看我这把剑,”梁玉瑾拔剑出鞘、晃悠着剑锋就递到了宁歆歆面前,“如何?” 宁歆歆被她这一招吓了一跳,后撤半步才又凑上前去看,看着是挺结实、挺锋利的,剑身刻着小篆体的“九方”,剑柄还镶了大颗星芒,看着不便宜,“我不太懂兵器,但这把似乎不是凡品。” “有眼光,”梁玉瑾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这把剑是周扬的。” 宁歆歆大吃一惊,“姑姑,不会您今日晨刚强抢来的吧?” “想什么呢?我好歹是个公主,怎会去做强抢这般掉价的事儿?若真喜欢,找人仿上一把就是了,都无需出宫,你那夫君就能揽下这伙计。” 好似,仿造一把也不是什么光明做派,不过是比强抢稍好些罢了,而且,遇明虽长于打造兵刃,却断不会接这活。 宁歆歆心里想着,却没明说,只换了个话头问:“那姑姑是怎得的?” “当然是他送的,”梁玉瑾挑了挑眉,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十来年前,我刚刚入宫,被人冷嘲热讽,连哭都得找个地方藏起来,怕被人说是不懂事。后来,藏着藏着就迷了路,周扬把我捡到了,然后就把自己的佩剑送给了我,还教我剑法。” 想不到在南潞横着走的淑惠公主还有这种难堪回首的过往,不过想来也是,她本就属旁支,又幼失恃怙,顶着旁人难以匹敌的圣恩进宫养在皇后膝下,肯定是会得其他皇族的冷眼。 且那时遇明身子该不太好,公婆总有看不过眼的时候,下人们苛待也属常事。 毕竟淑惠那时,名不正言不顺。 “我今日练的剑法就是他第一次教我的那套,”梁玉瑾说着跳下,当场便舞了两招。 “那姑姑后来怎么换成了长鞭?” “因为周扬不教了,有次练剑,我被教养嬷嬷找到,跪下来哐哐磕头喊公主,把周扬吓跑了,从那之后就再不肯教我,我那时才回过味来,原来开始时人家是把我当小宫女了。” “周扬这眼神也太差了些,”宁歆歆表情一言难尽,“不说容貌,从穿用也能瞧得出与宫女不一样啊。” “那时候他刚来南潞,还不太识人。你看到剑柄上的九方吗?那是周扬的家姓,东垚几大望族之一,人家也是过过好日子的少爷,不过是后来生了变故,才跟着梁彦昭来了这边,”梁玉瑾听到宁歆歆说周扬眼神不济,心里那叫一个不愿意,又接着给周扬往回圆,“况且那时王府散了,这边的宫人也不怎合用,我穿着确实一般,也就......比北铉的公主们强一点点吧,他认错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说着,怎么还开始拉踩? 宁歆歆皱眉提醒,“姑姑......” 梁玉瑾“噗”得一下笑出声,“侄媳,实在对不住,我忘了你也是北铉公主......”见宁歆歆并未与她真的动气,又催促,“快些去给我取朝食吧,饿着肚子舞了半天剑,人都要饿出个好歹。” 宁歆歆把逗猫棒塞她手里,“这就去了。” —— 不多时,宁歆歆端了个食案到廊下,案上有一碟土豆丝、一碟酱肉丝,还并着一小筐扇子样的白面饼子。 “姑姑,是在这里吃还是?”宁歆歆立梁玉瑾一旁,侧身问她。 梁玉瑾手上抓着逗猫棒,正跟宁三三大眼瞪小眼,想必是刚刚逗猫失败了。 “回饭厅去,”梁玉瑾把逗猫棒交给立在旁边伺候的红露,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起身道,“我眼不见心不烦。” 也是奇了怪了,这猫崽子怎就这么不稀罕自己? 宁歆歆摇头一笑,跟着梁玉瑾进了饭厅。 “歆歆,是把菜夹到饼子里去吗?”梁玉瑾拿着块荷叶饼翻来覆去地看。 这饼分了两片,中间并未切断,该是用来夹菜吃的,单看一片觉得像个扇子模样,两边展开来看又像是一大片荷叶,连荷叶边和叶脉也显得出来。 宁歆歆回说:“对的,这饼名叫荷叶饼,一大特点就是万物均可夹。” 荷叶饼是她在现代时经常吃的早餐,早餐车上立着几摞竹制小笼,里面是热气熏蒸着的蒸菜,比如鸡柳、竹笋之类,靠近车头处的大蒸锅里热着的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荷叶饼,面向客人那头是一溜保温盒子,里面装着各类炒菜。 摊主面前是个不锈钢煎板,拿油瓶喷上油,把客人点好的里脊肉、鸡蛋、火腿片一煎,香气就伴着“滋滋啦啦”的声音飘远了。 套上塑料袋,展开个荷叶饼,将蒸菜、煎菜或者炒菜一并夹在一处,若碰上口重的客人还会额外要淋上勺八宝酱菜或者辣椒油。 客人笑吟吟接过,再从打下手的老板娘手上接过一杯豆浆,新的一天便这般元气满满地开始了。 宁歆歆那时最喜欢三种搭配,一种是鱼香肉丝混粉蒸肉的,一种是京酱肉丝配酸辣土豆丝的,还有一种是煎里脊配蒸竹笋的,今晨起来时间比较紧,便炒了最快手的肉丝、土豆丝。 一般以她的饭量来说,最少也得买两个。 “这样啊……”梁玉瑾道,“那我先夹一个肉丝的、再夹一个一个土豆丝的,最后把两样菜兑起来夹一个。” 宁歆歆一听这话头,倒比自己那时胃口更好,只简单炒了两个菜反显得有些对不住她。 说着话,梁玉瑾已经把肉丝夹了起来,两手握住荷叶饼两端,紧接着肉丝便与饼子一道入了口,这肉丝炒得极好,又甜又咸,滑嫩多汁,酱汁浓浓裹在外头,却丝毫不嫌腻,口感是刚刚好,饼子也是又白又轻,蓬松喧软,被肉酱汁浸着,还更添一分滋味。 “真好吃,”梁玉瑾嘴里满满当当,说话含混不清仍要第一时间表达自己的赞美,“歆歆,当真好吃。” 她这一个饼子肉夹得多,肉汁便顺着荷叶饼两端的缝、沿着她手滴滴答答往桌子上淌,梁玉瑾难舍最后一滴,忙不迭把手上肉汁也嘬进了口里。 宁歆歆瞧她这般操作,突然觉得现代的塑料袋虽然不特别环保,但是真的有用。她之前也喜欢夹好些菜,一个饼吃完,红油和菜肉汁都滴到了塑料袋里,方便又卫生。 她思绪纷飞这一会儿,梁玉瑾已经又开始吃夹了土豆丝的饼,这饼的味道却与上一个截然不同。 若说刚才的肉丝荷叶饼是浓妆艳抹的美人,初遇便让人沉迷沦陷、挪不开眼,那这个土豆丝饼便是清秀淡雅的才女,初时不觉如何,细品才觉韵味。 土豆丝极脆、极爽,米醋的香味和酸味浸润其间,另还有着几不可察的辣味,刚刚断生的辣椒丝便混在这土豆丝里头,偶尔尝到一口便是格外的清新。 “这个也好吃,”梁玉瑾不由又加快了进食速度,很快开始夹第三个饼,“真得兑起来尝尝。” 把土豆丝和酱肉丝夹到一处时,她还特意拿筷子搅了搅、拌了拌,将那两样菜完完全全混在一处才停了手,迫不及待咬下一大口,哎呦这口感—— 像是才女、美人大和谐,自己正似别国男子一般享上了齐人之福。 不错不错,梁玉瑾忍不住边吃边点头,当真不错啊。 到最后,竟足足吃了四个饼。 宁歆歆都惊呆了,虽说她这饼比外头卖的小了一圈,但是四个……这饭量真的,不服不行。 梁玉瑾捧着腹,捏着苇管、吸着豆浆,侧脸问宁歆歆:“歆歆,这是梁彦昭今日的朝食?” 宁歆歆点头。 “这小子也太有福气了些……”梁玉瑾口气里有羡慕,也有不满,要不是这个小拖油瓶,侄媳早与自己去坊间开食肆了,定能赚他个盆满钵盈。 她不死心,又问了句:“歆歆,你这饼子可太适合摆摊子卖了,上几次说的开食肆的事儿,你现下以为如何?” 出乎梁玉瑾的预料,宁歆歆这次竟当场便答应了,“我在考虑了,不过这事也急不得。选铺、招工、试菜……里面的门道多着呢。之前,刘医正的夫人也与我提议过一次,她出身商贾巨富之家,说是可以帮忙选址挑铺子。” “招工和试菜,可以包在我身上。”梁玉瑾拍着胸脯保证。 “试菜的意义在于探索不同人群的口味,单是姑姑一个,肯定是不够的。” 梁玉瑾却认为没那么难,“身边爱吃你做饭的人多了去了,皇兄、皇嫂、梁彦昭、我,再加上太子府的人,总能够的。 不过,你怎么突然就同意了?” 宁歆歆抬头,“因为遇明现在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 甚至好得有些过了头,夜间几乎要把自己拆吃入腹了。 听了这句,梁玉瑾拉长尾音“哦”了一声,“也是,我听说你俩已经……” 知道她后头要说什么,宁歆歆慌忙打断她,“可以了姑姑,莫要明说。后日太子府茶宴,我已下好了帖子,到时我们再与刘夫人一同商议。” 见宁歆歆耳根都已泛红,梁玉瑾笑得大声,“那行,我到时一定到。对了,皇嫂说梁彦昭午膳定会在奉天殿用,让你稍后去坤宁宫用膳。” 早上走也没听梁遇明说这茬,宁歆歆不明所以,“遇明为何要在奉天殿用午膳啊?” “这还用问?”梁玉瑾打了个呵欠,“他昨日扯了个那样蹩脚的由头告假,今日回去,皇兄定不会放他走。” 患难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 “我知道了,”宁歆歆抿了抿唇,“一会儿就过去。” “那我回去睡一觉,你到坤宁宫做好饭,记得叫醒我。” 梁玉瑾撂下这句,便提起九方剑,离了重华宫。 —— 皇后预料的没错,梁彦昭不单是晌午没回来,甚至连晚膳都没赶回来。 待他结束一天的公务回了重华宫时,已过了人定。 他轻手轻脚走进内殿,见殿内灯火通明,宁歆歆手里捧着卷书、怀里抱着宁三三,一人一猫正一道打盹儿。 梁彦昭含笑上前,索性一把将那一人一猫一齐揽进了怀里,“歆歆可是等得不耐了?” 宁歆歆见人回来,便彻底被人抽去了骨头一般赖进梁彦昭怀里,伸手揉了揉眼睛,瘪嘴道:“这就是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吗?” 她突然想到很小时候看的八点档肥皂剧,身穿高档丝绸睡袍的贵妇,一脸浓妆已在无尽的等待里模糊,坐在落地玻璃大窗之前,怀里抱着金丝绒抱枕,看着窗外万家灯火,苦酒入喉、清泪滴落...... 自己刚刚那句虽是化用了歌词,可言语间怨气可不就是与这场景大差不差,想到这里,宁歆歆突然笑出声,马上就反驳了自己方才言论,“不对,我是爱上一个再晚都要回家的人。” “可是在家等得无聊了?”梁彦昭亲吻着宁歆歆额角、嘴角,低声问她,情义缱绻。 “是有点,”宁歆歆圈住他脖子温柔回应。 梁彦昭问:“今日天好,带你去旁的地方转转,去不去?” “去去去,现在就去。”宁歆歆穿鞋就想往外跑。 “稍等一下,”梁彦昭起身去了内间,开了衣橱拿了件夹棉披风出来,“外头冷,穿这身出去可不行。” 他展开披风,仔细地给宁歆歆系上肩带,又把兜帽给人戴好,才拉着人出了门。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宫内的祈恩殿,虽说是叫宫殿,其实更类似于庙宇,共设七层,顶楼有个藻井,制作颇精美,以透金色琉璃作封,天好的时候可以来此处观星。 此时入夜,又非祭祀之日,殿内仅能见得几个洒扫,灯火也稀,昏昏黄黄难辨真切,木质楼梯发出轻响,梁彦昭牵着宁歆歆缓步上楼,稳重又虔诚。 行至七楼,宁歆歆额间已沁了细汗出来,她立于地板抬头上视,下沉式的藻井似一口庄严大钟垂下,其间分了四层,有四大天王在底层托举,又有逼真楼宇于上层错落,黛瓦朱梁,好不精致。 最妙的还是顶上琉璃瓦,由之可窥乌蓝天幕上三千星辰,更加身侧是至爱,这事儿便更浪漫。 “歆歆,你看,”梁彦昭往一处指着,“这便是参星,是西方七宿的参宿,水猿。前日读《夜航船》里便有这个,可还有印象?” “有的,”宁歆歆顺着梁彦昭指的地方看去,“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便是这个吗?” “对,参星酉时会现于西方,商星卯时出于东方,无论是位置、还是时间来说,这两个星宿都难以碰面。” “这样啊,那这句诗说的情况,是好惨哦,”宁歆歆若有所思,“牛郎星和织女星也隔得好远呢。” 梁彦昭点头,“是啊,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1)” 宁歆歆“啧”了一声,“幸亏我们不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也不是牛郎和织女,只是梁彦昭和宁歆歆。” 梁彦昭把人揽入怀里,目光悠远,轻轻道:“是啊,当真幸运。” 他小时常来祈恩殿,但却多是在一楼正殿处,跪在神佛菩萨面前祈求,求菩萨开恩,快些把弟子收走吧,这世间太苦,弟子着实熬不住。 只不曾想没被神佛收走,却被怀中这小精怪儿给伏了。 第70章 金汤花胶鸡 愿与卿卿共赏。 宁歆歆这日又由红苏、红露帮着, 一同整理皇后给送来的补品,这么些个好东西总得要分类整理整理,留一部分放重华宫,大部分还是要带回太子府的。 对着单子整理到一半, 看时间差不多, 宁歆歆便拍了拍手, “红苏、红露,你俩接着理,我去小厨房看看。” 由于主仆三人实在都不勤快, 这些补品已经整理了两日,昨日里宁歆歆便发现了好些鱼胶。 鱼胶又叫花胶, 是鱼鳔的干制品,与燕窝、鱼翅齐名, 是“八珍”之一, 素有“海洋人参”之誉(1), 在美容养颜方面有奇效,价格不低, 且比之新胶来说, 老胶吸收好、腥味也低, 所以吃老囤新是许多人的常规操作,许多广东家庭会将这物放进女儿的嫁妆里。 但是,鱼胶也与燕窝一样, 是颇受争议的补品。 燕窝被说是只有唾液酸有用, 功效跟银耳差不多, 鱼胶也被说主要是蛋白质,连脂肪和维生素都可以忽略不计,反正说来说去, 谁买谁就是在交智商税。 宁歆歆都懂这些毁誉,但是咱们女孩子美容养颜、化妆护肤,玄学的东西多了去了,只要心里觉得它有用,那它就是有用的,旁人说什么都不好使。 比如,宁歆歆就觉得花胶可以美容,现在看着这一大堆鱼胶,都觉得自己已经美丽了起来......而且,花胶做好了,真的好吃啊! 所以,昨日一发现花胶,宁歆歆便泡发上了,这时来小厨房一看,果然已泡好,可以去做个金汤花胶鸡,孝敬一下超级大方阔绰的婆母。 她把泡发好的花胶拿了个广口盖碟装好,又回了库房,“红苏、红露,你俩在这里再辛苦下,我去趟坤宁宫,午膳便不回来用了。” 红苏点头应了好。 红露却上前一步,“太子妃,我与您同去。” 宁歆歆想到,遇明好像是说过在宫内行走定得将红露留在身边来着,便点头,又回头招呼红苏,“红苏你再找几个小丫头帮你。” —— “母后,”宁歆歆带着红露进了坤宁宫。 “好孩子,快坐到母后身旁来,”皇后现在看见宁歆歆,简直全身上下都写着高兴、舒坦、欣慰、期待,眼神竟还有些复杂,“这几日身子可好?” 宁歆歆脸色僵了一瞬,以为皇后又是在催生,便讪讪回道:“还好。” “昭儿头一遭经这事儿,过于热络再所难免,”皇后认真回忆着当年太后劝慰她的话,重新捡字酌句,准备再送给儿媳妇,“你多担待些,若实在受不住,也莫强忍着,你母妃不在此处,这些体己话只能母后说与你,都是女子,我儿莫不好意思。” 当年司徒姈从东垚嫁过来,大婚次日敬茶时,太后也是这般拉着她手嘱咐的,如今她总算也有机会说出这话,这种“十年媳妇熬成婆”的感怀委实让人激动。 她知道小两口蜜里调油,一直便等着什么时候昭儿回去公办,再找歆歆谈心,不想这孩子这样灵,竟先上了门。 宁歆歆听着皇后这话,脸都笑僵了,她心说您这不挺明白的吗?说出来确实是很尴尬,但也没见您止住话头。 “母后,”宁歆歆道,“遇明挺好的,真的挺好。” 当然,除了您说的这回事儿。 大家都是一世为人,怎么就有人精力那么好?白日在奉天殿埋头苦干,晚间在重华宫埋头苦干.......这般努力大可不必。 “那便好,”皇后算是松了口气,又问,“母后送去的那些补品,可要记得吃,对身子好。” 宁歆歆点头微笑,心里却想着,来了吗?现场催生终于要来了吗! 皇后本想着说“抓紧养好了身子,诞育子嗣要紧”,后来想到儿子专门跑来叮嘱过自己不可催着歆歆要孩子,便生把自己到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这臭小子的话? 她从前可不是这般三从四德的人,更何况如今陛下春秋鼎盛,万到不了“夫死从子”的地步,怎就叫这孩子做了自己的主心骨?他说什么,自己竟就真的听什么。 皇后这样想着,不禁弯了唇角,昭儿虽看着温和、似是很好说话,但却从来说一不二、不容任何人触碰底线,他以后掌权,怕是会比他父皇手腕更硬。 不过,这倒也是好事。 “歆歆......”皇后顿了顿,半晌挤出了句,“补品虽好,却也不要多吃,总归你比母后更懂这些的。” 忽然,她想到给的补品里还有好些花胶,南潞都不常见这个,北铉铁定更少,便又补了句:“母后给你的东西里头还有好些花胶,也算是东垚的特产,那可是好东西,滋阴养颜、延缓衰老,对女子极好。母后那些都存了好些年了,口感还会更好些,若你不会处理,母后便让月嬷嬷做给你吃。” “可不就巧了吗?”宁歆歆笑得甜,招呼身侧红露将盖碟掀开,“母后,儿臣恰会做一道花胶鸡,见到您这好东西,不想单吞独占,昨日里便泡上了,今日一发起来便想着来这边做了去,与母后和玉瑾姑姑一道用膳。” “你这孩子,”皇后听了越发欢喜,“真是讨人喜欢。” —— 皇后正在看账本,宁歆歆便没在正殿多呆,又聊了几句便来了小厨房。 她打算先处理花胶,这毕竟是鱼鳔干制而成,腥味十足也在所难免,去腥这步做好,就起码成功了一半。 先仔细洗去花胶表面杂质,而后在每一根花胶里面都塞上姜片,码进盘子后再于花胶上层平铺一层姜片,灶下燃大火,连蒸带焖一刻钟左右,这时掀开锅盖,金黄透色的花胶颜色会稍微便深一点,有些像凉透了的油条的颜色,且已经变得非常软。 这时动作须得迅速,将花胶迅速放入冷水中,这一步的要领是,千万别将姜片择出来,必得让它与花胶同时浸泡才行,浸泡最低时长一般都是三个时辰,宁歆歆泡得更久些。 今日取出时已是色泽浅黄、软软弹弹,完全泡发的状态。 既已到了这步,便切块备用即可。 切好便可以先去蒸南瓜,金汤的秘诀便在于南瓜泥,南瓜切块上锅蒸,蒸熟后加一点点水捣成泥,再过筛去掉比较粗的纤维。 第一个做出花胶鸡的人是没有给汤里加南瓜的,汤底的颜色也是浅金色,但是后来经过无数人的改良,加了南瓜泥的金汤花胶鸡反而成了汤界网红存在,却是以另一种方式将这汤发扬光大了,现在不光粤港地区,全国各地都开始饮用这道滋补汤品。 趁着蒸南瓜的时间可以去处理鸡肉,鸡要选走地鸡,脂肪少,肉质结实,做出来口感更好。广东是“无鸡不成宴”,许多饭店做花胶鸡选用的清远鸡,便是一种走地土鸡。 宁歆歆用了一整只去头的鸡,斩块后冷水下锅,同样加葱、姜、黄酒煮开,撇去浮沫、捞出备用。 南瓜块此时也未下锅,可以加了黄酒泡发一把干贝,可以给汤底再添一份鲜味。 待南瓜泥捣好,另起一个砂锅,将焯水的鸡肉段、切好的花胶块、南瓜泥、红枣、生姜片、葱结、枸杞、干贝连着泡发的水一同放入,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焖煮上半个时辰。 起锅前放上几朵香菇,点上盐调味,再炖上半盏茶时间便可以起锅,花胶鸡吃到一半,可以重加水燃烛做打边炉,加了切花的香菇便更有火锅的样子。 —— “嚯,好香!” 天冷之后,坤宁宫用膳便在内殿,花胶鸡进门时,梁玉瑾正窝在罗汉床上帮皇后打算盘,一闻见味儿就把家伙什丢下,冲着饭桌的方向便是一通猛吸。 皇后提起玉笔点了她额头一下,“这是哪儿来的馋猫,竟比三三还馋。” 宁歆歆安排身后人放下食案,垂手站在桌旁,“母后,姑姑,该用膳了。” 梁玉瑾先下了罗汉床,穿好鞋又去另一侧将皇后扶下来,而后便慌不迭坐到桌前准备开饭。 宁歆歆净过手先给皇后盛了一碗递过去,“母后尝尝。” 皇后打眼看着珐琅彩金边小碗里的汤,色泽金黄竟不比碗沿金边逊色多少,浅黄的鸡肉与花胶块浸在其间,便似一汪金色湖泊里耸起了座座同色礁石,湖面还缀着艳红船帆,便是那枸杞子了。 方才便闻得见鲜香,此刻碗便在眼前,香味便更加浓郁袭人,带着呼呼热气袅袅而上,熏腾得人尚未饮汤便先暖了起来。 舀一勺金汤入口,直觉又甜又醇,又浓又香,黏稠又充满胶质,缓缓入喉,是丝滑、是熨帖、是暖热。 鱼胶处理得极好,一丝腥味也无,竟比她从东垚带来的厨子手艺地道,花胶入口细腻软滑,分外鲜浓,美妙口感于齿间肆意停留,鲜味也在这逡巡里一点点地放大,舌头的每一个角落都被这鲜味俘虏,一时间悉数缴械。 果然,这鱼胶给了儿媳妇才不辜负它的使命。 皇后喝着汤,脸上的笑容慢慢溢开,眼角眉梢都染了一层放松与满足,“歆歆,这汤委实好喝。” 宁歆歆也刚饮了半碗汤,此时舒坦得连眉尾都在微抖,全身上下都是言说不尽的安逸,“母后喜欢,歆歆便常做给母后喝,”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儿臣可是母后的专人食御。” 有人将花胶鸡当汤喝,自也有人将花胶鸡当菜吃。 梁玉瑾左右开弓,一手夹着块鸡肉啃着,另一只手还拿着勺子舀了汤来泡饭。 鸡肉炖得软烂鲜嫩,轻轻松松便可脱骨,连最里层的肉都浸入了汤汁的鲜味,鸡肉的香与海货的鲜完美结合到了一处,吃着是一口一口的享受。 那碗里的捞饭便更不得了,色泽金黄诱人,吃着也是鲜味绝顶,米饭的黏与高汤的黏一同裹挟于其间,口感神奇、令人难以自拔,鸡汤将白米饭染浸一层鲜香,白米又是绝顶的搭档,生生将高汤的鲜味、咸味、香味、甜味又送上了另一个巅峰,不过眨眼功夫,梁玉瑾已吃了一碗米饭。 眼见她要添第二碗,宁歆歆便好意提醒:“姑姑莫吃这么急,后头还可以煮锅子的。” “哦,这样啊,”梁玉瑾放下饭勺,只又给自己自己添了一碗汤。 一口汤入喉,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而后便抬眼看向宁歆歆,眼神里是钦佩、是难以置信,“歆歆,太好喝了,这鸡汤,真的太好喝了。” 宁歆歆笑,“姑姑总是这样捧场的。” “皇嫂,我决定了,”梁玉瑾撂下碗,话说得慎重。 “甚么?”皇后抬头看她,心说这丫头又在整甚么幺蛾子? “公主府第先不修缮了,我就在太子府常住,之后我还要给歆歆的食肆当掌柜,住那里也方便。” “胡闹,”皇后也撂下碗,当即拒绝,有这么个活宝天天赖着儿媳,她得猴年马月才抱得上孙子? “皇嫂,”梁玉瑾口气马上软了下来,开始撒娇,她自是懂皇后的顾虑的,便又道:“我很乖巧,都只在饭点出现的,不信你问歆歆。” 皇后看向宁歆歆,宁歆歆认真点了点头。 “那行吧,”皇后才算是松了口,“不过府第还是要修缮的,这样大的工事哪能说停就停,平白失了皇家脸面。” 梁玉瑾点头,“知道了皇嫂,还接着修下去的。”不管怎么说,能让自己天天蹭饭就行。 三人又吃了一会子,宁歆歆便唤人锅下燃烛,重加开水,开始涮锅。 这种广式火锅名叫打边炉,便是在冬季严寒日,数人围炉而食,这锅子虽不如川渝火锅那样出名,却也是粤菜名吃。 如此奢华的汤底,涮牛肉才最合宜,鲜切牛肉从汤底里沸上一圈,褐上添金,又鲜又嫩,更激发本身肉香,虽足够清口却异常美味。 三人又在一处吃了半天涮锅,吃到最后,梁玉瑾全身是汗,忙找了人扒拉出来一把扇子扇风。 撤了席,三人一道歪在罗汉床上说小话,笑声不时溢出,气氛颇和谐。 不多时,外头通传说奉天殿里来了人,唤人进来,是福生。 福生怀抱一只白瓷宝瓶,瓶内插早梅三两枝,他跪地行礼后,双手举托宝瓶至额际,“今冬仅开了一树早梅,殿下折了来,着奴婢送与太子妃赏玩。” 宁歆歆唤人起身,又问:“殿下可用好了?” 旁人做花胶鸡一般都取半只鸡,她用了一整只,便是为了分一半送去奉天殿给梁彦昭。 “回太子妃的话,陛下与殿下都吃好了,”福生说着又取出一封素笺递给宁歆歆,“这是殿下给您的手书。” 宁歆歆展开一看,笑容登时便荡了满脸。 素笺之上是梁彦昭龙飞凤舞的行书,书曰—— 十数年不见南潞玄英(2),今朝偶遇,愿与卿卿共赏。 第71章 梦回夜市 炒面、无骨鸡柳、柠檬茶、雪…… 在宫里拖拖拉拉养“草莓”好些天, 总算是能见人。 宁歆歆这日用过早膳便与梁玉瑾一道回了太子府,下午里各位夫人会一同来到府上,来喝下午茶。 她早几日里便想好了下午茶主题——苍穹,灵感来自于现代的各类网红星空甜品。 二人乘车一道抵府, 方下车, 梁玉瑾便拎鞭子上马, 不知往何处行去了。 宁歆歆带着红苏、红露与其他益安居的厨房小丫头一道在厨房忙碌,预备着先把燕窝泡上。 皇后给她的补品里头也有好些燕盏,但全是价格昂贵的血燕, 这种燕盏的成因便是在现代也是众说纷纭,现在这个年代被人接受比较多的大概是燕子啼血而成。宁歆歆比较信的说法是燕窝山岩壁内部铁元素混进了燕盏, 才会因为氧化反应而现出褐红颜色。 但无论成因如何,血燕确实是在燕窝山最高、最深处才能产出, 攀爬岩壁时颇凶险, 这也注定了其稀有难得, 从来物以稀为贵,血燕的价格自是从古到今都居高不下。 她看着一大盒子血燕, 琢磨半天没舍得用, 最后是启了太子府的私库, 从里面挑了些龙头盏出来,这种燕窝与血燕比虽算不得贵,但与普通的三角盏相比却也不便宜, 因着这种的盏身较平, 多是依着墙面做出的, 不依着墙角底座便很干净,且非壮年金丝雀难筑此巢,营养价值也更高。 宁歆歆粗略估了估燕窝的用量, 泡上之后准备先干别的,毕竟得泡两三个时辰呢。 今日的苍穹主题既然是星空主题转化而来,那星空原料界的两大巨头——蝶豆花和黑枸杞,便必不可少。 蝶豆花又名蓝蝴蝶,可以提高免疫力、抗氧化,女孩子食用是非常好的,但是女子遇了喜或者来了小日子最好还是不要食用,宁歆歆在心里记着,想着下午时得先提醒大家。 趁泡发燕窝的时间可以用蝶豆花做一个雾霾蓝千层蛋糕,成品是稍稍阴时的天穹模样,柔和又美丽。 千层蛋糕做起来也不难,只是因着今日人多,起底要做三个,烙饼皮会稍微麻烦些。 将蝶豆花与牛奶一同煮开后,加入鸡蛋搅拌均匀,而后加入过了细筛的低筋粉和玉米淀粉,加适量砂糖和一点点盐调味,最后加入隔了热水融化的黄油。 将做好拌匀的面糊过筛三遍,静置半个时辰。 待面糊的时辰到了便可以烙饼皮,锅底烧热后灶下要改为小火,一平勺面糊入锅后迅速端锅转圈,而后将多余面糊倒出,锅子放回灶上数上十个数,便可以用薄竹篾轻轻挑起面皮外圈起锅,放一旁全然晾凉。 若是饼皮还温热着便夹奶油,奶油化了白白浪费不说,还会淌得到处都是,也把饼皮浸得失了风味。 宁歆歆初入烘焙时曾干了次这事儿,场面一度混乱到让她怀疑人生。 她大概烙了一个蛋糕的量,旁边的厨娘便跃跃欲试,宁歆歆索性把这伙计交给了身侧人,总归她的锅子是涂了防粘涂层的,兹要是会摊个鸡蛋饼,便能干得了这活。 她自己起身把先前烙好的面皮切成了一样大小的圆,边角料也给大家伙分食。 下午现打发奶油才更好吃,如今燕窝没泡好、饼皮不用烙…… 宁歆歆还真有点闲。 诶……她突然想到,若是有人刚好不适合吃今日的千层蛋糕,那不是只能食盏燕窝? 啧啧啧,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她突然有了想法,那便做个雪花酥吧,快手又好吃,便多做一样也不耽误张罗午膳。 但是做雪花酥无可避免要用到硅胶铲子、硅胶手套防粘,被人瞧见可能不太好,宁歆歆想了想,就寻了盒先头做好的果汁藕粉糖块交给几个烧火、摊饼的厨娘,着她们先下去歇息片刻,也将这糖给其他人分上一分。 众人千恩万谢地离了小厨房,宁歆歆才下了窗屉、掩了木门开始忙活。 雪花酥也是非常网红的一道点心,做法有点像牛轧糖,现在已从最开始的原味发展到了抹茶味、可可味、草莓味,甚至抹茶草莓味、咸蛋黄味…… 但是宁歆歆还是觉得原味最好吃,且许多商家批量生产的雪花酥甜度都偏高,吃着难免发腻齁人,还是自己做的更好吃。 做雪花酥的原材料选择很重要,宁歆歆曾买了许多种棉花糖、小饼干甚至奶粉、黄油,用控制变量法不断实践,最后终于选出了最合自己口味的原料。 奶粉要选择奶味浓郁、质地细腻,色泽微微发黄的那种。 若是实在不好选,那可以直接挑贵的买,黄油的的选择也可以参考这一条。 小饼干也要选择硬度较高、不容易碎、且咸度适中的,这样才可以中和棉花糖化开之后的甜与腻,口感也更丰富。 至于重头戏棉花糖,一定要选韧性比较好的,这样才能拉丝,吃到嘴里不那么干巴巴的,味道要香浓,但甜度却不能太高。 在系统里头买好材料,便可以借着方才烧好的不粘锅接着做,锅内加黄油加热至融化,而后加上棉花糖,用硅胶铲子不停翻、拌、压,直至融化到无颗粒模样,这时加入奶粉,迅速拌匀,若用铲子挑高,便能见得棉花糖拉出长长的丝。 到这一步便关火,基本上就已经做完了雪花酥。 宁歆歆往棉花糖里放坚果和饼干,手上硅胶铲子仍在大力翻拌,心里边却想着:嗨呀,这做着委实方便,之后若开食肆,这雪花酥必得在菜单里占上一席。 拌上一会儿,使手背探着觉得不烫手,便可戴上硅胶手套,像玩橡皮泥、史莱姆一样翻上翻下、拧来扭去至完全匀实,趁着余温整理成型,上下两面撒上奶粉,切成小方块就好了。 切好后还要彻底放凉才更好吃,宁歆歆找了个透气的竹屉盖住雪花酥,便出了小厨房。 众人拾柴火焰高,感觉做了这么多事,却犹不到准备午膳的点儿。 阿娘的信件前儿到了,可以先回房打个回信草稿。 自己的书法虽也有进益,却实在不大,待遇明回来还是得央他誊上一份。 —— 宁歆歆饮了盏茶、书了封信才又回小厨房。 回去时便见得先前没烙完的饼皮已由厨娘烙完切好,灶下熄了火,连锅子等用具都收拾妥当。 如今院里的人虽与她接触不少,胆子也大了些,却仍是非常懂事、得用,她不禁感叹,赵嬷嬷于□□人方面当真有本事。 方才在内间饮茶休息时她便拟好了午膳菜单,梁玉瑾不多时便会回府,今日午膳仅她二人同用,可以做些平素不太上得台面的吃食,比如,夜市小吃。 毕竟,梁玉瑾接受各类食物快,也与她年纪相仿,虽隔了一辈,却不似姑侄、更像闺蜜。 垃圾食品,不就是跟闺蜜一起吃的吗? 作为一个极其喜欢逛夜市的人,宁歆歆每到一地旅游,必得排出时间痛痛快快地逛一逛。 逛多了,便发现每个夜市都有个引领其他小吃冲锋陷阵、俘虏食客的扛把子。 根据各地地理位置与饮食习惯不同,这扛把子的身份也不一样。有些地方是油炸烧烤,有些地方是炒粉炒面,还有什么卤煮龙虾臭豆腐,面筋馄饨麻辣烫...... 炒面,一般常见于北方夜市。 这种食物的妙处在于可以随心所欲加料,几乎算是自己掌控味道,而且在家里可以轻易复刻,除了做不出外头独有的那股“不干净的味儿”,只要厨艺还过得去,怎么炒都能很好吃。 而且,由于夜市随买随走,“翻台”极快,一位食客顶多占用摊主半盏茶的宝贵时间,所以做起来非常快。 热锅冷油,油要宽些,讲究健康膳食、少油少盐便先失了夜市底蕴,锅内下入肉丝炒至变色、再加入打散的鸡蛋液,翻炒几下加入红辣椒段和葱花,经了宽油一炸,葱香已经扑鼻,这时便可以加入切块的西红柿和小白菜一同翻炒。 所谓复刻,那就要在细节处做到极致。 秉承着这个原则,宁歆歆特意没有像往常一样给西红柿去皮,追求的便是沉浸式夜市嘬面体验。 西红柿还剥皮?人家夜市才不惯你这个毛病。 愿意吃就吃,不愿吃就自己吐皮。 配菜都炒上了就可以把面和绿豆芽加进去,面得是上锅蒸熟了的圆面,绿豆芽得是事先炒过已经断了生的,最后加上生抽、老抽、孜然粉和盐调味。 要真在夜市上买这么一盘子,最后加盐的时候必定得用那个使得锃光瓦亮的大圆勺子加上一大撮鸡精和味精,那才真是个香。 为了真实还原,宁歆歆这次也加了。 而后再去做个香酥无骨鸡柳,这种推着小车四处叫卖的小吃,虽然在香味上不太突出,却也是不少夜市的中心位存在。 点上五块钱的鸡柳,摊主就会抓一把生鸡柳放在电子秤上称重,一般来说这一抓就差不多,而后拿个漏勺盛着进油锅炸。 炸好的鸡柳会放进一个小簸箕状的铁皮盒子里,加上孜然,根据客人的需求加上辣椒粉,垫上几下簸箕,各种粉就均匀地沾在了每一条鸡柳上,把这些倒入不透油的纸袋里,插上两根竹签,就够客人从夜市头吃到尾。 方才蒸面条的时候就腌上了无骨鸡柳,鸡大胸对半劈开后切成长条放置碗中,加上玉米淀粉、浓缩鸡汁、料酒、白胡椒粉、盐、糖,再点一点油、加一个蛋清进去,腌上半个时辰才可以炸。 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就可以把腌好的鸡胸肉沾上面包糠下锅。 许多人在在家做炸鸡柳也会像炸小酥肉一样去沾淀粉,但是宁歆歆仔细比对过两种不同做法,虽然内里的肉味是一样的,但是口感会影响味道,最后成品差别还是不小,两种尝下来宁歆歆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面包糠版本的。 但是裹面包糠单纯比裹了淀粉的更容易炸糊炸焦,所以要中火甚至小火炸制。炸好出锅,洒上孜然和辣酱面便好了。 再拿个透色琉璃杯子,以柠檬汁加蜂蜜做底,上头加上冰镇过的蝶豆花、茉莉花茶,如此一兑,蝶豆花茶的深蓝色便在柠檬汁的作用下变成了梦幻紫,下层却仍是黄白颜色,这般分层通过琉璃杯瞧得真切,实在好看。 眼瞧着午饭张罗完,梁玉瑾也挥着金丝鞭子回了太子府。 见宁歆歆布好膳,张口便是句:“来得早果真不如来得巧。” 实际她本就是卡着时间回,因着宁歆歆之前照顾梁彦昭用膳时卡点极严,若非遇见特殊情况,从不轻易更改开膳时间,这时辰不过几天就被梁玉瑾摸了个透。 —— 坐到桌前,梁玉瑾先是尝了口蝶豆花柠檬茶,原因无他,这小模样儿瞧着忒俊生,谁瞧了也想尝上一口。 入口冰冰凉凉,有绿茶清新、有茉莉芬芳,还有枸橼子的酸、百花蜜的甜,较之之前奶茶来说好像是不够浓郁,却胜在了一个爽口解渴,令人口舌生津。 她方从校场回来,练武出了一身的汗,正是口渴时候,这一苇管下去,便饮了足足半杯。 喝完之后便觉心满意足,眼睛微眯,长长出了口浊气,不由赞了句:“好爽好爽。” 而后又尝一大口面,这粗面条竟然是炒出来的,稀奇,还拿了盘子盛着,当真像是一道菜。 她学着宁歆歆的样子,将各类肉菜夹在面里一口吃下,可以尝到面条筋道微软,外头裹着一层油酱,咸味适中,鸡蛋经了油炸之后的边缘微硬,中间却厚重扎实,蛋香四溢,偶尔尝到一口瘦肉,那就是紧致滑嫩,口感格外出挑,此外还有炒出了红油的西红柿,酸酸甜甜,似是尝不到其汁水,又似是满口都是它的汁水;还有脆生生的绿豆芽,叶子软、帮子脆的小白菜...... 看着像一道菜,吃着便更像一道菜,不过这菜里孜然香味浓郁,各类口感、味道掺杂一处,复杂又美味,应还颇为顶饱。 梁玉瑾被香得不住点头,已经默默在心里给这炒面加入了食肆必卖清单。 在她埋头大口嘬面的功夫里,宁歆歆正慢条斯理地拿着竹签子叉鸡柳吃,白色的面包糠经过油炸之后已经变成了金黄颜色,外头是暗绿和艳红是细碎粉末,就夹在面包糠的粗糙纹理之内。 入口先是能品出星点辣味、孜然味,而后便是又酥又脆的外皮,吃着不紧凑、口感略松散,这种松散又可以将内里鸡柳的腌料味道放大,似是更加入味。 与酥脆外皮相较,内里的鸡肉却是又嫩又软,瘦且多汁,口感微咸,又带着一股高汤的浓香,实在是好吃、对味。 宁歆歆仿佛被这味道带离了当下,一下子就回到了现代的夜市里。 第72章 蓝椰拿铁 老梁娶我,真是有福。…… 下午茶的时间定在了未正。 午憩前, 宁歆歆就嘱咐好了小厨房打发奶油、夹好千层蛋糕,如今大家都是熟手,做起这些来得心应手。 宁歆歆自己也提前了半个时辰起身,正由红苏、红露伺候着套上那套雀兰色金线绣花缀南珠的诃子裙、披上樱粉色潞绸的广袖外披, 还未来得及绾好飞天发髻, 佩戴上那套星芒山茶的首饰。 便听得外头有人求见, 唤人进来却是早间与梁彦昭一同外出办事的砚青。 宁歆歆手拿着个菱花小铜镜,左右转着瞧后头发髻可否平整,转了脸问砚青:“不是与爷一道出去办事, 怎先回了?” 砚青答:“回太子妃,是爷说不多时便会回府, 让属下先行回来告知太子妃一声。” “真的?”宁歆歆撂下菱花镜子,起身大喜道:“遇明还有多久回府?” “大约再过一刻左右。”砚青道。 宁歆歆也不再管前头后头的发髻梳得如何, 只晓得一味催促红苏、红露:“快些梳, 快些快些, 差不多就行,总归多跑上几步路还会散的......” 遇明最喜欢喝咖啡了, 今日里恰有泡好的蝶豆花, 她还得赶着去调一杯蓝椰拿铁。 身侧二人在宁歆歆的催促下都加快了手上速度, 却担心发髻梳得不够结实,万一茶宴时散了发髻会让主子丢丑,就在主簪和步摇之外又加了好些仅嵌了小粒宝石的短钗。 本走的是实用路线, 却恰好与星芒步摇互相映衬, 于那华贵中更增了一分灵动。 将将穿戴好, 宁歆歆就拎着裙摆往小厨房冲,边跑边嘱咐身后人:“红苏、红露,你俩一个去请赵嬷嬷去茶宴处盯着, 一个去琅月轩请淑惠公主列席。” —— 由于这次时间紧、任务重,宁歆歆就直接在系统里买了现成的椰汁。 倒也不是说梁遇明差这口喝的,但是既然决定要做,那就要两头顾好,这边要做好拿铁,那边也不能耽误茶宴。 如果是在现代可以用糖水包或者糖浆,但是现在手头没有,却也不至于再去系统里买,总归稍想个法子便能解决,既然直接用凉水化不开糖,那便不用先前泡好的蝶豆花水,倒了热水重泡,再趁热化进砂糖就是。 取一半椰汁与泡好去了蝶豆花的水兑在一处,深蓝透色的液体不几久便成了黯沉沉的蓝色乳液,颜色与先前做好的千层几无二致。 将这蓝色乳液在琉璃杯中注到三一处,再加上等量的纯白椰汁,便现了下头墨蓝,中心连接处似蓝非蓝、模模糊糊、丝缕荡漾,上层却皑皑的模样。 这时再将挂耳冲泡而成的咖啡液倒入最顶上,一杯里便足足出现了三种颜色。 按理说,这般做法的风味咖啡必须得加了足足的冰块才对味儿,但是梁彦昭身子刚好,怕经不起孟冬里这一遭折腾。 宁歆歆探了探琉璃杯壁,冰镇的椰汁与少量的热水蝶豆花混在一处,手感仍是略微凉的,这温度该也可以,若再热些,许就会难喝。 她俯下身左右打量,觉得蓝色元素添进吃食就会秒变网红的定律真的是有迹可循,这么好看的饮品,便是为了以蓝天为背景、拍照发朋友圈也会想去打个卡。 不禁感叹道:老梁娶了自己,实在是福气,足不出户便可以解锁各类网红食品,节省了多少排队时间。 啧啧啧,真是不错。 后来又想,诶也不对,老梁的身份需要排队? 不管不管,反正他就是有福气......宁歆歆这般想着,端起食案出了小厨房。 红苏、红露已各自完成她交待的事侯在了门口,见她出来便接了食案,主仆几人一同向着茶宴所在的秋樨堂行去。 —— 梁彦昭今日特意早早出门,为的便是可以早点结束公干回府。 上次下午茶出了那档子事,他想起来仍有余悸,他本就不是多言多语、能说善辩之人,虽这日子以来哄人功夫强了许多,却实在是怵歆歆委委屈屈掉泪的模样。 听说这次盛郡王妃又在受邀之列,他自懂赵嬷嬷此举的思量,也知赵嬷嬷会亲自盯着,却还是不放心。 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回来一趟最是稳妥。 方下马入府,陆千澄便在影壁处不远拦住了他。 他适才恰好遣人问了盛郡王妃何时入府,门房回说抵府约莫一盏茶。 那便是知道自己要回来,特意等在此地了。 梁彦昭在心里冷笑一声。 “太子哥哥,你救救爹爹,求求你,救救爹爹,”陆千澄拉住他衣袖时还是眼圈通红模样,摇晃两下的功夫,已落了几行清泪。 梁彦昭后撤一步,甩开陆千澄的手,眼中划过一丝厌烦与不耐,“于公,郡王妃该称孤一句殿下;于私,也该唤孤声叔叔。令尊之案,自有司狱明断,还望郡王妃自重。” 这话便是在敲打她了,虽自己从不曾对她动心,却仍愿意为了幼时情谊给彼此留最后一分颜面。 只要是她还知好歹。 但陆千澄听了这话,却丝毫不见赧色,想必是被逼到了不归路上,竟“扑通”一声跪到了梁彦昭脚边,“殿下,不是这样的,爹爹不是这样的人......” 陆千澄最得意的便是这招梨花带雨,她有十分自信,放眼整个阊都,无几个男子抵得住这招。 只要她使了这招,梁正晖便什么都依她的、听她的。 太子哥哥应也是如此,小时候,她讨不到物件便也会哭,那时太子哥哥也会冷着面,将她想要的白兔毫玉笔、或者东垚带回的稀有砚台给她,哪怕是自己正用着的。 她那时便晓得,太子哥哥是对自己有意的,除了梁玉瑾,世间再无另一个女子得他这般相待。 虽后头她从了父母命,嫁与盛郡王,太子哥哥便再不许她入府。 但是话本子上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世人八苦有一名曰“求不得”,越是求而不得,越是心底执念。 太子哥哥如今对她的怨,何尝不是来自于情?只要她服软,那爹爹便有救。 念及此,她哭得更无声、愈动情,睫羽一颤,便似鲛人望月流珠。 “殿下,千澄求你,救救爹爹......” 先前歆歆掉泪,梁彦昭觉得心疼、心乱、惶惶不知所措,现今看到陆千澄哭嚎,他却只觉厌恶,一贯的涵养让他无法踢开陆千澄一走了之,只能蹙眉冷眼睨她:“若是陆司军可以将贪墨的银钱悉数交还,孤也不是不可以看在他为国效力几十年的份上从轻发落。” 悉数交还......那钱都已拿去......如何交还? 陆千澄心底一凉,却想着既然太子哥哥松了口,那是否还可再央他几句,大事化小?要知道,父亲一旦倒台,那他们这些年的谋划,均要付诸东流。 不甘心,她不甘心。 “求你了殿下......”陆千澄摇着头,又哭。 不似别的妇人一般哭天嚎地,也不是干打雷不下雨,她只是定定看你,眼泪水就能一点点攒起来,一行行落下去。 梁彦昭身后的几个随从看见,都纷纷别过了脸,这郡王妃,虽不够自重,却实在惑人,瞧她哭得这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样子,实在是让人不忍落眼。 见她犹无悔意,梁彦昭终是撤了脚,离开了她双手的拉扯,从高到低看她,“郡王妃以为自己与孤何等交情?竟还盼着孤为你徇私枉法?” 陆千澄手撑在石板地上,怔怔抬头,眼里全是不敢置信,她这一招从未失手,今日这般不应该。 况且,她是阊都第一才女,肯这般放下骄矜跪求,太子哥哥怎么着也该心软几分才是啊。 垂髫总角到二八年华,十数年的时间里,她真心动情过的太子哥哥,从来不该是这模样。 忽然,她看见太子哥哥眉眼柔和了起来,又是她熟悉的样子。果真,那十几年不曾错付,太子哥哥对自己,还是有情的,他愿意帮忙了。 “太子哥哥......” “歆歆。” 却只见梁彦昭唤了一声,撩袍便走,只给陆千澄留了句“好自为之”。 宁歆歆路过,便见得陆千澄跪在梁遇明眼前哭,心里不由涌过一阵烦躁,但看老梁那表情实在不悦,肯定是又被人招惹了。 梁彦昭上前拥住宁歆歆,她果真着那件整个脖儿颈都露出来的诃子裙,好看是好看,却不够保暖,便催促:“快些走罢,穿这样少,莫在室外多呆。” “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宁歆歆抓住梁彦昭手,抬眸问他。 “稍赶了赶进度。” “可是为了回来给我找场子?” “只是回来陪陪你。” “哼,油腔滑调,”宁歆歆挠了挠身侧人手心,“她跟你说什么了?” 梁彦昭回:“央我放陆铭一马。” 这次竟然没有来挑拨离间?宁歆歆还有点意外,她还以为陆千澄方才是像小说里的绿茶女配一样,是过来给自己破脏水、装可怜的,不曾想还是为了公事,倒也挺孝顺。 既然是公事,那宁歆歆便闭了口,没再往下问。 “我没同意,”梁彦昭忙表态度。 见他这般谨慎、求生欲爆表,宁歆歆心里痴痴发笑,面上却还端着,“你爱同意不同意。” 二人说说笑笑走远,陆千澄才由人搀着从地上起身,太子哥哥刚才的温柔模样,原来是现给那个北铉公主看的吗? 她哪一点比得上自己? 陆千澄恨恨离府,心里却起了旁的心思。 她是曾对梁彦昭情根深种十几年,如今也与梁正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但说来说去,她最珍重的,从来都是自己。 第73章 茶宴 雪花酥、星空燕窝、雾霾蓝千层…… 梁玉瑾今日里总算是穿了裙装, 一身鹅黄宫裙进了秋樨堂时,宁歆歆还当真眼前一亮了下。 周遭各位夫人也瞧见了,虽还端坐着,内心的激动却实在按捺不住, 交握一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就恨不得抱住隔壁的老姐妹们, 大声说一句:诸君,我好兴奋! 今日真算是来着了,什么时候在这种茶宴上见过太子啊, 更别说是这般身体健康、面色红润的太子了! 之前老见他一副病恹恹模样,美则美矣, 却没得生气,瞧着没劲儿。 现在可不一样了, 褪去病气的太子当真是如圭如璋, 龙章凤姿。观之恬静却非寡欲, 视之风仪却不拒人。 鬓角如刀裁,眉目若名画。静坐圈椅之上, 方褪了白缎金纹的银鼠皮外披, 现下已露出内里着的天缥色氅衣, 金扣大袖,翠竹石纹,一身清贵。 人却比那衣衫之上的竹石更挺拔夺目, 皇家经年里金堆玉砌的夺人气质, 全然凝在那一举一行之间。 就算没见着太子殿下, 能见到五国游历的淑惠公主也是顶顶稀奇的事儿了,更何况还是着了裙装的淑惠公主! 赶回头,又是极好的谈资。 宁歆歆也投了眼神给梁玉瑾, 意思显而易见:今儿什么日子,竟见到淑惠公主穿宫装了?那些个劲装、骑装怎齐齐入了冷宫? 梁玉瑾接到她的眼神询问,却没接茬,只施施然落座,双手交叠膝间,端着后脖颈,缓缓开口:“盛郡王妃突感身子不适,现下已然回府,”随后看向宁歆歆,“太子妃,可以开始了。” 这一番话更让宁歆歆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她转头看梁彦昭,悄悄捏了捏他手,想问问他今天淑惠到底是怎么了。 梁彦昭回手拍了拍她,眼神往一旁挑—— 梁玉瑾身后,赫然站着赵嬷嬷。 经了梁彦昭提点,宁歆歆突然就明白了,许是赵嬷嬷押着梁玉瑾回房换装,恰好遇见了陆千澄,便微笑颔首,说了几句场面话,拍手示意下头人把甜品呈上来。 “今日的茶宴主题是苍穹,所有的吃食几乎都与天空有关,”宁歆歆招呼着众人,“各位夫人莫要拘谨。” 众人顺着她的话往桌上看,只见各人面前均有一只透色高脚花边琉璃盏,盏内的吃食是燕窝,但做得却实在漂亮。 平常她们在家里偶尔也会炖燕窝,不过就是泡开了、挑了毛,兑上些蜂蜜或者糖吃,口感是还过得去,样子却一般。 眼前这盏里却是分了三种颜色:一侧是墨蓝色,一侧是金黄色,中间还是燕窝本来白蔼蔼、晶莹剔透模样,其上却又点了星点干桂花。 果真是天穹主题,这盏中所现,可不就是夜幕展开、星辰漫天模样? 再往前看,琉璃盏前还有个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汝窑的白瓷碟子,颜色卵白莹润,将将与内里的雾蓝色点心颜色衬映,那点心三角模样,边缘规则,形状挺括,与平素常见的糕酥模样差得挺多,不单是颜色蹊跷,切面竟也是一层蓝、一层白,堆堆叠叠了许多层,像是白云浮碧落,瞧着便足够淡雅宜人。 中间还有个铺了碎花细布的竹篾小筐,里头是一个一个的小方块,外头沾着层黄黄白白的粉末,侧面能看见里头加了许多东西,像是外头铺子里卖的夹了果仁的块糖,但却不透不亮,白色、浅黄色交织一处,间或一点红或者一点绿,瞧着扎实。 宁歆歆指着桌上的点心饮品一一介绍:“中间小筐里那个是雪花酥,琉璃盏内是星空燕窝,白瓷碟子里是千层糕。千层糕里头加了些花草汁子,若是逢了小日子或是遇了喜,就莫食用了。” 梁玉瑾本想下手去拿最块雪花酥,但抬眼看了下赵嬷嬷,还是拿了个小银勺取了一块。 这糕点入口,诶,梁玉瑾愣了一瞬,这口感实在有些奇妙。 嘴唇、上颚比舌尖早行一步,先品到了这糕点外头沾的粉末,甜甜的、香香的,触了舌尖当即就化了。 而后才尝到正儿八经的糕点味道,有点软、有点粘,但却不会粘牙,又颇酥、颇香,牛乳香味在口中荡开,又浓又醇,中间料夹得多,投映到唇齿间便是丰富、多层的口感,有脆脆的酥饼,口感微咸;有硬硬的果仁,越嚼越香;还有糯糯的、可以拉丝儿的、糖一样的物什,不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些都加到一处,便达到了一种巧妙的平衡,不会过甜、也不会过腻,只有让人想一个接一个吃下去的心动。 总之就是,非常非常非常好吃。 且这个糕点虽面上方正,却不会太厚,无需大大地张开嘴巴,还显得人挺淑女。 若这再大些,多吃几口怕要得赵嬷嬷提点。 “歆歆,”梁玉瑾做作地拎了帕子拭了拭嘴角,“这糕点可是叫雪花酥来着?” 刚刚只想着吃,只大概听了一耳朵。 宁歆歆拼命压着嘴角忍着笑,也一般端庄地回她:“正是。” “哦?”梁玉瑾仍在装着,翘着兰花指舀起一块雪花酥,“观其表面似银粟落地,品其味道确也香酥可口,当真担得此名。” 几个夫人听了这话,便也拿起来尝,不过片刻,溜须拍马之声便次第响了起来。 “淑惠公主着实好文采,两句话就将这糕酥特点说了个十成十。” “太子妃也着实巧思,这雪花酥臣妇竟是闻所未闻。” “想来必得是七窍玲珑之心,才能做出这般精美可口的吃食啊!” 有能言善辩的,也有实在构思不出来好话,一味附和的:“对对对,可不就是这个理......” “咳,我也说不出多好的话,就是觉得好吃。” “我也是,我也是。” 趁大家七嘴八舌的功夫,宁歆歆佯装擦嘴,拎着帕子掩着唇,微微张嘴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打趣梁玉瑾,“姑姑今日这般,竟像是吃错了药......” 梁玉瑾也举手至唇,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回她:“兹要是赵嬷嬷在,我次次都能表演吃错药给你看......” 听了这话,宁歆歆“噗呲”笑出声,忙看向大家,再弯唇便是大方笑容,“承蒙诸位夫人抬爱。” 竟生生掩饰过了取笑梁玉瑾的这事儿。 “没有没有,这都是臣妇的心里话。” “太子妃就莫要谦虚了。” 梁彦昭坐主位,看着宁歆歆与梁玉瑾有来有回,唇边也不时溢笑。 纵观全场,他手上这杯蓝椰拿铁竟是独一份,想到便不由满足熨帖。 这蓝椰拿铁入口,味道有些难以言喻。他是喜欢椰乳味道,也喜饮咖啡,但是这两者混到一处了,口感却实在是有些奇怪。 椰乳里的椰子清香虽可与牛乳恰到好处地质地交融、口味契合,这混合之物与咖啡却实在冲突地紧,是以刚入口时他还有些略微排斥。 但这饮品实在是漂亮,还分了这么些层,歆歆定是下了功夫、花了心思的,便冲着这份心意,他也得干干净净饮完。 谁料,又几口入腹,竟觉得这饮料有些上头,再多饮几口,还觉得怪好喝的。 清新的椰香、醇厚的乳香、凛冽的咖啡香交织一处,便成了口中绵绵回味的来源,越是咂么,越是上瘾。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不加牛乳和砂糖的手冲咖啡。 今日本就是潦草给公事收了尾,想来给歆歆撑场子,如今陆千澄已铩羽而归,赵嬷嬷在这里盯着两个活宝,各位夫人也用尽好话将歆歆哄得颇高兴...... 尽是妇人的场合,他在此地反不合适。 是以,梁彦昭默坐一旁,饮完杯中拿铁,便在宁歆歆耳畔低语了几声。 宁歆歆听后点了点头,又拽着他衣袖,小声问他:“你还未说,这拿铁好喝不好喝。” “晚间回房再说与你听。”梁彦昭捏了捏她手,起身与各位贵妇打了声招呼,便带人离开了秋樨堂。 各位夫人便见得太子殿下临走与太子妃说了句什么,太子妃的耳朵根儿便倏地红了。 大家都是过来人,屋帏之内、床笫之间的花活儿见得多了。 见太子妃这般,十个里有九个都在想:太子定是说了什么荤话。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 咱们太子殿下,还能干得出这样的事儿...... 不错不错,当真不错,身为男子嘛,就该当如此。 —— 梁彦昭走了,大家也才都活络开了。 除了仍呆在赵嬷嬷眼皮子底下,须得维持皇家颜面、万万不敢造次的宁歆歆与梁玉瑾。 “太子妃这身衣裙是当真好看,”辛医正的夫人正尝了一口燕窝,这燕窝似是比家里的燕窝好吃很多,用勺挑起便能闻得到清香的蛋白味道,入口滑嫩,燕丝晶莹、完整且粗。 除了燕窝本身味道,便只有甜味。这般单一口感反而更将燕窝本身的味道放大,吃着纯正,更易辨得其高品质。 听了辛夫人这番话,其他夫人也纷纷加入夸夸群,“哟,可不是嘛。” 虽说是现今已然入了冬,穿这般诃子裙大约是有些不合时宜了,但是却无人能违着心说句难看。更何况这裙子一看便用料极佳、做工上乘,配的其上繁复精美的刺绣,将本就年纪不大的太子妃衬得更加娇俏可人。 也无怪能将太子殿下迷成这般模样。 宁歆歆含笑致谢,心里却吆喝着:继续啊,继续啊,别光夸裙子啊,也夸夸首饰,搞快点! 要不说,有眼力见还得看芸娘。她放下勺子,笑着看了看左右,“我倒是觉得太子妃这套首饰更是精美耀目。” 茶宴虽设在室内,现下却是日头最亮之时,日光经了楹窗溜进室内,便在太子妃的一整套星芒首饰上驻足。 耳坠子随人动作一摇一晃,散着光、溢着彩;项链由颈脖子间欺霜赛雪的皮子映着,如一大片山茶正开在了皑皑雪地里;一双镯子掩在广袖之下,似现非现,不时莹光。 这一整套山茶首饰的绝妙处却不止是用了大量昂贵的星芒石,更是在于山茶花的精巧做工,乍看每朵都差不多,细看却每朵都不一样。 宁歆歆大喜,终于来了! 她努力压着嘴角,稍稍低眉,颊上霞飞,笑得赧然,“这套首饰,是殿下亲手打的。” 此话一出,各位夫人都放大了眼孔—— 老天爷哟,太子殿下竟宠太子妃到了这般地步。 早听说他师承大家,于锻造颇有造诣。更有传言说,东垚小皇子、他的表弟曾跟他身后央他半年,都未能讨到一把他亲手锻的兵刃。 瞧这首饰繁复模样,怕是锻十把剑的功夫都打不出一套。 啧啧啧,一时间心里既有羡慕、又还发酸。 当年太子妃嫁入南潞时,大家如何看轻她,此刻便如何被啪啪打脸。 那时,谁人不说句:那个什么北铉公主,怕是连盛郡王妃半根小指都比不上...... 皇家怕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才出了这么个下策...... 虽说我们太子着实身子不济,但好歹得找个过眼的太子妃,毕竟是未来国母....... 关键她还跳车悔婚! 孰料现如今,太子妃竟把妥妥要“守活寡”的戏码子唱出了蜜里调油的“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大结局。 倒也不稀奇。 毕竟,太子妃人这般好,单就说这吃食,放眼南潞,还有谁人张罗地出来? 这般好的女子,合该有这般好的因缘。 各人心里都琢磨着,先前背后编排人家着实是自己妇人之言,实在头发长见识短,造了那么些口业,改日须得去庙里烧烧香,于佛前做做忏悔,也替太子妃祈祈福...... 当然,还得求菩萨保佑,让太子妃多邀自己来吃几次下午茶。 芸娘与宁歆歆交好已久,没得这样震惊,当即便回道:“太子妃好福气。” 出嫁从夫,得了夫君疼爱便是顶天的福分。 梁玉瑾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歆歆有何福气?天天被梁彦昭那个小拖油瓶坠着,整日在药房、厨房打转,自己想拉她一同开个食肆都要前后思量、磨蹭这么些个功夫。 若真说有福—— 她开口:“本宫倒以为,娶了歆歆,才是彦昭的福气。” 身侧的赵嬷嬷听了这话,也在心里点了点头。 别的夫人一想,对啊,试想下,若自己能日日吃到太子妃做的吃食,那可不就真真好福气。这般福气,太子殿下日日都能享得。 一时间深以为然,忙不迭点头,“公主所言极是,这便是两好换一好了。” 众人又一处聊了会儿,吃着喝着聊着,气氛渐渐热络,便开始聊夫君、谈孩子,宁歆歆和梁玉瑾就多少有些插不上话了。 梁玉瑾尚待字闺中,虽轰轰烈烈追周扬,于男女感情之事上也有所得,但是赵嬷嬷正门神一般镇守一旁,便是向天再借上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吱声。 至于宁歆歆,方才已在夫君之事上出够了风头,再出来凡尔赛难免惹人厌,孩子她是没有,总不能聊三三小宝,这年代还没有把毛孩子当亲孩子的理念,说出来徒遭人取笑,索性闭上了嘴。 她端着笑看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抬头与梁玉瑾对了个眼神:姑姑,你无聊吗? 梁玉瑾摇摇头,也用眼神回她:这有什么无聊的?有吃的就不无聊。 她现下在吃千层蛋糕,吃着是凉而不冰,入口即化,奶香浓郁,口感细腻,那层蓝色面皮软软松松,但与其上下的酥相比,却又显得紧致,酥带着油油滑滑的甜香漫步口中,如世间最顶尖的绸缎划过,丝滑迷人。 宁歆歆在心底叹了口气,大概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吧,她是真觉得好无聊,咱们不一样啊...... 好在不多时,便有人问:“太子妃,这蓝色点心实在好看,不知是加了什么原料在里面?” “这里头啊,加了蝶豆花,性寒,所以本宫适才便提醒各位夫人,孕期、经期不可食用。”宁歆歆回。 又有人问:“那这燕窝里也是加了蝶豆花汁子吗?” 宁歆歆摇头,“燕窝里头是加了黑枸杞子,养肝润肺,滋阴补肾,比寻常红枸杞子还多个了美容养颜的作用。” 顿了顿,她又道:“蝶豆花泡水出来,或者研磨成粉都可以做色素添进吃食,黑枸杞子干嚼亦或是泡水饮用都可,本宫命下头人包上一些,与各位夫人做伴手之礼。” 芸娘抬起头看向宁歆歆,“太子妃,小娃娃能吃吗?” “小宝可不能吃,蝶豆花性寒,吃了伤胃;枸杞又太补了些,你家那小子一样都不能碰。”说起来,宁歆歆也好久没有吸娃了,现在每天撸宁三三就足够快乐。 芸娘苦笑,“原来如此,您上次教臣妇做的几样辅食,小宝都喜欢得紧。” 宁歆歆上次写了猪肝粉、鲜虾丸子和米糕的方子给了芸娘。 其他夫人一听是给娃娃吃的,当即便来了劲,“什么辅食?” 芸娘笑着与人介绍:“太子妃写给我了几个方子,我带回家照做,孩子喜欢吃,我们家大人也说给小孩吃最是合适。” 她家大人,可不就是刘医正?刘医正都这般说了,不学一学岂不亏了? 更何况,如今太子妃已挂了个医御的职务,瞧她适才对药性如数家珍,定是信得过,学学学,一定得学。 便是孩子大了当即用不上,谁晓得过几年会不会再要一个呢?便是自己不再要孩子了,孙子和外孙也能沾光呢。 众人七嘴八舌问着宁歆歆,一下子又把她捧到了中心位,她粗略讲了讲娃娃辅食要以保护味觉为先,根据年纪月份去调整,从糊状、泥状到块状、条状,要努力做到渐渐给孩子添加不同食材,也通过进食过程适应身体动作发展。 关系到孩子的吃食,各位夫人都听得认真,适才还说说笑笑的茶话会一下子便成了西席授课现场。 红露站在宁歆歆身后,也拿胳膊肘杵了杵旁边的红苏,“姐姐,好好听听呢,很快便用得上了。” 听说砚青主管这些日子频频出去约见房牙子,正准备聘礼呢,红苏姐姐好事定要近了。 红苏闻言伸手拧了她一把,也小声回她:“你个小促狭鬼,惯会胡言乱语。” 把中心思想介绍完后,宁歆歆又举了几个各个月份适合的辅食例子。 “太子妃,您只说了能做什么,可这些到底怎么做呢?” 宁歆歆道:“辅食做法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待我写好方子再着人给各位送到府上去。” 众人听了都道太子妃着实会讲话、处事也妥帖,说是三言两语说不清食方,其实是怕说了,这些人也记不住罢,还是写下来更稳妥。 吃饱喝足,还拿了回礼,各位夫人一遍遍道着谢离了府。 送人出门时,宁歆歆单把叫住芸娘又说了几句,大意就是说想把开食肆提上日程,约她改日再来府上一道商量。 第74章 梦魇 “我来自异世。” 晚膳后, 宁歆歆卧在罗汉床上、枕着梁彦昭的腿发呆。 今日里折腾太过,现在褪了华服、下了晚妆,又在浴桶里泡了半天,身上的乏累一下子便涌了上来。 她着急出来, 现下头发还未干透, 梁彦昭便铺了布巾在腿上, 仔细给她擦着头发,“可是累了?” “嗯,”宁歆歆轻轻点头, “主要是心累,好久没参加过这么多人的活动了, 有些不习惯。” 梁彦昭与她商量:“待头发擦干便去歇息吧。” 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刚过亥时,实在太早了, 宁歆歆摇了摇头, “不去, 我稍躺着休息下便可。” “对了,”她突然翻身朝里, 仰起下巴朝着梁彦昭问:“下午茶宴时你走得早, 也没吃什么东西, 我后来又叫砚青送了糕点给你,可吃了?” “嗯,”梁彦昭点头, “很好吃, 我最喜欢那个雪花酥。” 想到下午收到的点心, 梁彦昭就想笑,歆歆太过实在,竟连那燕窝也送了一盏去, 这不是妇人家美容养颜的补品吗?他还从未曾见过男子吃燕窝的。 但是歆歆让他吃,他也会乖乖吃。 “那等到初雪,我再做给你吃,”宁歆歆道,“你走的时候跟我说等晚上就告诉我,那现在说吧,喜欢蓝椰拿铁吗?” 梁彦昭擦好发,将湿了的布巾放到一旁,抱高怀中人,俯首在宁歆歆鬓角处亲了一下,“本想再晚些告诉你的。” 再晚些?可不就是上了榻后?食髓知味后的梁彦昭,实在是...... 宁歆歆也回吻他鬓角,而后唇角蹭过耳畔,小声叫了他声:“老禽兽。” “嗯?”梁彦昭挑眉。 宁歆歆咯咯笑出声,“难道不对吗?又老,又禽兽。” “我本还想说,既然歆歆今日体乏,便先歇上一天,”梁彦昭作势就要抱人去内间,“现在却不忍辜负夫人这般评说了。” “别别别,我错了我收回,”宁歆歆立马求饶,“你最年轻了,又俊又好,品行高洁。求求好汉饶我这一遭。” 梁彦昭这才把人放下,这些日子来,他逐渐起了歹心思,三五不时便想惹她一惹,逗她一逗。 方才便就是逗她的。 见人歇了心思,宁歆歆才又问:“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啊?” “喜欢啊。”梁彦昭摩挲着宁歆歆嘴角,笑得坦荡,却一语双关。 宁歆歆暗自翻了个白眼,这老不正经的...... “我是问你喜不喜欢喝蓝椰拿铁,”宁歆歆强调。 “喜欢,很好喝。” 得了这句,宁歆歆才轻轻“哼”了句,“那还差不多。” 梁彦昭轻轻拧了拧她脸蛋,开玩笑说:“被人瞧见了怕要说我惧内了。” 惧内怎么了?宁歆歆反问他:“怎了?不行?纵溺幼妻犯了国法?” 意思显而易见,长了我这么些年岁,你让着我,天经地义。 “不犯国法,”梁彦昭笑着道,“如何会不行?歆歆想怎样都行。” 宁歆歆钻人怀里偷笑半晌,突然又问,“对了,明儿什么日子了?” “十月十二,”梁彦昭还以为她是在操心梁玉瑾的生辰宴。 “哦,”宁歆歆若有所思。 农历十月十三,是姥姥的生日。 但是现在人去了那边,该过十月十六的冥诞,也没几天了。 宁歆歆心里担着事儿,思来想去,虽硬说着不睡,到底还是没扛住,在梁彦昭怀里又躺了些时辰便眯了过去。 —— 三更鼓过后。 梁彦昭被身侧人吵醒。 宁歆歆许是被噩梦魇住了,正浑身发着抖,声音呜咽说着梦话。 梁彦昭见状,当即就将人揽进了怀里,轻轻抚着宁歆歆后背,试图缓解她意识之外的恐惧。 但却,收效甚微。 不多时,宁歆歆还是大声哭叫着醒来,自梁彦昭怀中挣扎出来,坐着床上不住啜泣。 “怎了歆歆,”梁彦昭重新圈人入怀,用力地、紧紧地抱住,意图通过身体贴合递与她些许安心,“可是梦魇了?莫怕,莫怕,我在这里。” 宁歆歆由人唤着醒了神,怔怔擦了擦眼泪,察觉身边就是梁彦昭,却扑进他怀里,又开始哭。 “歆歆,”梁彦昭抱她坐到自己腿上,用身体严丝合缝地将她裹住,“可是做噩梦了?” 宁歆歆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噩梦……” 言罢哭得更凶。 梁彦昭知道自己大约真是哄不住她了,索性一下一下拍着她背,“哭吧,哭出来许就好了。” 宁歆歆此刻天人交战,心里有话想说,却又不敢,便如此进一步、又退一步,哭着想着,半天没言语。 梁彦昭也不吵,就圈抱住她坐着。 又过了些时辰,宁歆歆在暗处抬头,带着委屈的哭腔问梁彦昭:“昭哥哥,你可信鬼神?” 她想着,若梁彦昭说不信,那她便先不往下说了。 梁彦昭听了这话,还道她是平日里话本子看多了,此刻梦到了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本想安慰她说那些都是假的,乃世人杜撰、无中生有。 但琢磨半天也开不了这口。 现今世道,鬼神犹凌驾于道德、国法之上,百姓信鬼神,而后信国主。 祈恩殿上每岁祭祀,父皇犹要在天地前自称一句“总理山海臣”;遇见连年灾荒还需下一道《罪己诏》。 在君权神授的背景之下,身在皇家,他不可能不信鬼神。 梁彦昭也过了几息才回,“是信的。” 听到这话,宁歆歆稍松了口气,带着浓浓的鼻音对梁彦昭说:“遇明,我有事要与你讲。” 口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梁彦昭一惊,不好的预感缓缓升起,稳了稳心神才回:“歆歆,容我去掌个灯,可好?” 他需得借着灯光看着歆歆脸上表情,才好斟酌着、顺着她意愿回话。 “可以,”宁歆歆答应了。 梁彦昭把人从怀里抱到床上,低头浅浅吻她一下,“乖乖的,莫要怕,我马上就回来。” “嗯。” 梁彦昭晃了火折子,燃了紧挨着床的罩灯,随后又回床上。 这时他才看清了宁歆歆的模样,额上一层细汗,将碎发都黏了些许,眼圈、鼻尖俱也哭得通红,脸上泪痕斑驳。 一时里心疼不已,以下巴抵着她发顶摩挲,轻轻问:“歆歆,要说什么事?” 宁歆歆往后坐了些,定定看着他,认真告诉他:“梁彦昭,我来自异世。” “什么?”梁彦昭一时里没有反应过来,她此话何意。 “我是说,”宁歆歆又道,“我不是这个时代、也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我大概来自于几千年之后,我所在的那个国家,也不是南潞,是华夏。” “我……”宁歆歆闭了闭眼,泄了一口气出来,又抿了抿唇,才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是借尸还魂的。” 梁彦昭纵是极信鬼神,一时里也难以接受这个说法,但歆歆如今的神色,绝不是在说笑,她当真是在害怕。 这时间里,他第一要做的,是纾解歆歆的恐惧。 剩下的,他可以留出时间自己慢慢消化。 是以,几乎没做任何迟疑,梁彦昭就双手捧住宁歆歆的脸颊,回说:“那遇明要感谢宿命,给你这般因缘,予我这般恩赐。 谢谢诸天神佛,把你从千年之后,送到我的身边。” “梁遇明……”宁歆歆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就梁彦昭刚刚去掌灯的功夫,她已经做好了全盘托出的最差打算。 总归,梁彦昭此人,是断不会以邪祟为由将自己送上火场,顶多便是吓一大跳,自此疏远,甚至和离。 便真得了这后果,她也不怨。 秘密压在心头太久,憋坏了自己,也障了夫妻关系。 这样的虚假繁荣她不想要了,她想彻彻底底交代,从此后彼此再无秘密。 但她做好了最坏打算,梁遇明却给了她最好回应。 她听到梁彦昭说:“歆歆,我在。” “我在之前那个世界,也叫宁歆歆。不是十七岁,是二十三岁。 那个时代许多东西都比这里要先进,包括衣食住行、也包括医药交通,我在那里已学了六年中医。 后来我遭了车祸,明明是已经咽了气,可再睁眼便到了阊都别业里,正等着与你成亲。” 竟是如此吗? 怪不得她许多诊病法子都稀奇却管用,怪不得她的许多理念与当下医书相悖却有奇效,怪不得她会做奇奇怪怪的听诊器、各类锅具,怪不得她会做那么多闻所未闻的美味吃食,有那么多罕见食材……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梁彦昭含笑望她,“幸而是你来了,若你不来,此刻的梁彦昭已经死了。” 宁歆歆又掉泪,“我不许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快点呸呸呸。” “好好好,都依你,”梁彦昭嘴上应着,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 “遇明,你不怕吗?” “为何要怕?” “我来路蹊跷,你不怕我是什么鬼怪吗?” “娇娇儿,”梁彦昭叹气,也定定看她,“不管你是何来路,都是我梁遇明拜过天地的妻,我都当爱你、护你一辈子的。” 宁歆歆听了这话,瘪了瘪嘴巴,努力想憋下眼泪水,挤一个笑给梁彦昭,却还是失败了。 眼睫一颤,泪便又掉了下来。 “遇明,我刚刚梦见了我姥姥,就是我外祖母。”她抽抽搭搭,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梦境。 梁彦昭抱着她,没答话,等她接着往下讲。 “这不是噩梦,能梦见姥姥,我很高兴。” “明日是姥姥的时辰。我们那里有句话说,男怕生前,女怕生后。就是说人若是要走,男子多走在生辰前几天,女子却走在后几天。” “我姥姥走在十月十六那天。” “我是姥姥带大的,我好想她。” “刚刚我梦见幼时的小院,我站在院门口,看见姥姥在院子里忙碌,可是我身边没有你。我就想进去跟姥姥讲:我有了夫君,叫梁彦昭,对我极好,若是得空,便带他去见你。” “可是却怎么也进不去院门,我就在门口,却怎么都进不去……” “她走的时候还在说,活了一辈子也算够本,可惜是没见得我嫁人生子。” “我想让她见见你,或者只让她知道你就行,我想让她放心,让她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 “可我进不去,”宁歆歆痛苦地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流下,“遇明,我怎么都进不去……” “好歆歆,要不要再试试?”梁彦昭道,“我听人讲,若是想着之前梦境入睡,便可以将梦续下去。这次记得带上我,我去帮你敲门。” “我亲口去与姥姥说,遇明此生定将歆歆捧在手心。” “真的吗?”宁歆歆问。 “我也是听旁人说的,但何妨一试?” 也对…… 宁歆歆快速躺在枕头上,胡乱抹了一把脸,闭上眼睛嘱咐:“遇明我要睡了,你去熄灯吧。” 梁彦昭给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熄了灯。 随后上床,躺在宁歆歆身侧不再出声。 约莫是哭累了,约莫是带着念想努力入睡,宁歆歆不久便睡着了。 梁彦昭蹑手蹑脚下了床,取了湿帕子给人擦净了脸,重上了香脂。 再回床上,忆及方才种种,竟又失了眠。 —— 第二日起身,梁彦昭眼下乌青。 许久未曾失眠,突然来一次实在顶不住。 好日子过久了,倒开始思量先前日子是怎样过的了,其实不就一日一日熬过。 宁歆歆仍未醒,瞧着睡得也还安稳。 梁彦昭起身洗漱,扑了几把凉水,脑中混乱无序才稍好些,昨日里实在太过震撼,他思来想去,努力好些时辰才让自己把这当成常事看待。 戏本子里既然能写出来,说明借尸还魂、乘愿再来定非虚言,歆歆有这业力,是好事。 但他昨日所言,句句肺腑,他感恩,也愿护歆歆一世周全。 一个小女娃,孤零零来到异世,举目非亲,怪可怜的。 但他能接受,不代表旁人也能接受,还是要嘱咐她莫再对人言。 他打定主意,漱洗更衣毕又回房,宁歆歆已睡醒了。 “遇明……” 宁歆歆坐床上,眯着眼睛唤他。 “可睡好了?”梁彦昭坐到床沿,“时辰还早,若还睏便再睡一会儿。” “睡好了,”宁歆歆半起身,弓着腰走到床沿,窝进梁彦昭怀里,高兴地跟他说:“我昨日照你说的做,竟真把那梦续上了。” “那便好,”梁彦昭扯了被子过来,把她严实裹住,“外祖母可说了什么?” 见她这般兴高采烈,梦里应是进了门。 “姥姥说你很好,嘱咐我别欺负人,”宁歆歆边笑边说,“我说我才没有欺负你,姥姥说她不信。” “姥姥说得对……”梁彦昭道。 “你讨厌!”宁歆歆道,“明明是你主动让着我的。” 梁彦昭点头道是,又问她:“十六那日,可要去做个法会?” “可以吗?”宁歆歆本想着像父母一样,找个十字路口烧两刀纸,她也想着能做场法事,但没个由头,“但办法事总要有个说法啊。” “放心,我去安排。” “嗯,好。” 第75章 龙泉寺 丹灵光熠熠,如天恩加身。…… 这日, 梁彦昭与宁歆歆一并着了白袍,沐浴茹素后去了阊都城外龙泉寺。 龙泉寺背靠龙泉山,相传南潞开国皇帝于战时受重伤,死生一线, 最后竟在这龙泉山内挺了过来, 之后有如神助, 重整旗鼓打下了南潞巍巍疆土,登基后便于山顶建了龙泉寺。 世人便也由此传言这山内藏匿龙脉,视其上龙泉寺为方圆百里内一等一的殊胜地界。 如今龙泉寺已有数百年历史, 现高僧大德无数,香火旺盛一如初时, 几乎成了南潞的护国寺。 寺内现任住持乃上净下宽老法师,听闻业已开悟, 具大智慧。 梁彦昭与宁歆歆此次前去, 便是要与法师会面, 商量法会事宜。 二人于山脚下车,相互扶持、一步一步地走完了长长石阶。 梁彦昭低声告诉宁歆歆:“这石阶共有一千零八十阶, 应的是人世一百零八种烦恼。” “我在房里看见你的佛珠, 好像也有一百零八颗, 也是因着这个么?” 梁彦昭点头,“那串星月菩提,便是净宽法师惠赠。” —— 行至山顶, 有着了灰色僧袍的迎客僧将二人接引至寮房。 寮房门口小沙弥双手合十, 深深一鞠,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进。” 梁彦昭也道句“阿弥陀佛”,宁歆歆不知庙中礼仪, 本想也合十还礼,却被梁彦昭拦住,便只学他样子也道了句“阿弥陀佛”。 “歆歆,庙中行走规矩多,”梁彦昭道,“若未曾拜佛,便不可先对师父行礼。” 宁歆歆点头应下,又问:“哦,还有旁的吗?” “等下若进大殿,自左边进,便先迈左脚;自右边进,便先迈右脚。”梁彦昭又道。 “那我要是自中间进门呢?”宁歆歆心说,那我大概得蹦进去? 梁彦昭:“……不可自中间进,便是要拜佛,也需选择西方三圣前两侧蒲团。” “哦,知道了。” —— “小友,好久不见。” 进门,便见得净宽法师双盘在榻上,手捻一串凤眼菩提,未着袈裟,仅穿一袭海青,头点戒疤,慈眉善目,瞧不真切年岁。 “师父,好久不见。”梁彦昭带着宁歆歆过去,“这是内子。” 净宽法师抬眼看向宁歆歆,神色不明,“施主,阿弥陀佛。” “法师,阿弥陀佛,久仰大名。”宁歆歆也回。 “小友,今日怎来了?”净宽法师手指对面蒲团,示意他二人落座。 “净宽师父,遇明今日,有一事要问,有一事相求。”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净宽师父垂眸,话里话外却直指宁歆歆来处,“既来了,那便是该来。” 梁彦昭闻言仍不放心,又问:“师父,内子如此逆着时空而来,于阳寿或是其他,可会有折损?” “她本就为你而来,归处怎样,全看你福缘如何。” 梁彦昭此时便悟了,忙低头道谢。 后又道:“师父,遇明还有一事相求,内子之外祖已然西行,于近日入内子梦,遇明想求请师父做一法会超度。” 净宽法师现今年事已高,更多是闭门念佛拜佛,亦或是讲经说法,多年不曾亲自主持法会,但听梁彦昭这般相求,却也仍点头允了。 “师父,”宁歆歆拘谨又端庄地坐在梁彦昭一旁,小心开口询问:“外祖母入梦,可是像俗家说的那般,是在那边受了难为、缺了银钱?” 净宽法师看向宁歆歆,“施主,岂不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什么意思?宁歆歆有点不懂。 她试探着恭敬发问,“弟子愚钝,还望师父明示。” “梦境所现,常不在鬼神,”净宽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宁歆歆,“而在乎人心。” 宁歆歆还是没懂,却不好意思再问,只道了声谢便不再言语。 过后,梁彦昭与净宽法师细细议了仪轨,又论了一部佛经,弈棋一局,方带着宁歆歆拜别净宽离了寮房。 —— 二人先走过游廊,又绕回了前殿。 大雄宝殿之前有一巨型四方香炉,周遭燃烛,内里香灰压得平整密实,其上还插着其他香客敬的香,燃在一处的细香,或三、或四、或一,燃得或长或短,烟气发白,袅袅而上。 梁彦昭也取了四根香递与宁歆歆。 “不是都点三根吗?”宁歆歆用气声发问。 梁彦昭又自取细香,轻声回她:“供养佛、供养法、供养僧、供养各位护法。” 宁歆歆这一数,嗯对,那是得要四根。 她学着梁彦昭的样子,在烛焰上点燃细香,而后使手风扇去明火。 又以双手大拇指顶住,将燃着的细香夹在食指、中指之间平举至头顶,朝西方三拜。 梁彦昭在她身侧,口中诵着《香赞》,声音微提,语速缓慢、沉稳,一句一顿。 宁歆歆了然,这是要她跟着诵。 便也一句一句学着,“炉香乍爇,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 最后顶礼三称“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敬香毕,二人自左侧阶梯而上,抬左脚迈门槛,于西方三圣前端跪,双手合十说出所求所愿。 这一步宁歆歆熟,中考、高考前她都去求佛了,她跪在莲花蒲团上,先声明弟子宁歆歆,而后背上身份证号,最后开始絮絮叨叨跟佛祖求告:要身体健康,要家人平安,要老梁长命百岁,要南潞国泰民安…… 梁彦昭十念念佛之后开始求,心里默念:“三宝弟子梁彦昭,求阿弥陀佛、各位护法加持弟子发妻歆歆,平安喜乐,无病无灾,一生顺遂;若临命终,乘佛本愿,往生极乐。” 念完佛、发完愿、甚至已九叩毕,梁彦昭微微侧眼,发现歆歆竟还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眼眸禁闭,口中念念有词—— 竟不知到底要与佛祖求多少事宜。 又好久,他都不晓得自己念佛多少声,才看见歆歆如释重负一般,手撑蒲团,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后起了身。 虽实诚,却不太合规。 拜佛礼制不好口述,方才他拜佛时,歆歆正闭着眼认真求,应也没瞧见该是个什么模样。 罢了罢了,梁彦昭心想,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殿内不走回头路,二人一路跪拜又从殿右侧出了殿。 行在路上,梁彦昭提议,“歆歆,龙泉山后山景色宜人,可以稍去逛逛,午间在庙里用餐素斋再下山。” “可以啊,”不几步从后门出了寺院,宁歆歆才上前拉住梁彦昭的手,“去爬山,去爬山。” 许是这后山游客并不很少,枯黄草皮上已踩出了条二人宽的小径,宁歆歆由梁彦昭拉着上山,边走边问:“遇明,净宽师父今日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也不好意思再问第二次。” 眼前有处坑洼,梁彦昭将她揽在怀里迈过,“是说梦境那里吗?” “对,就是那里。” “我开始也没听懂,”梁彦昭拉着她继续向上,“后来,我想了个法子,与师父讨论《地藏经》上卷《忉利天宫神通品第一》婆罗门女那处,约莫是问得出来外祖母许已投生,听那话音还是去了好地处。若不在鬼道,便不能入活人梦,所以,你梦到外祖母并非因着她在那边收了难为......” 梁彦昭住脚,将宁歆歆揽在怀里,“大约只是因着,你太过思念外祖母了。” “真的吗?”宁歆歆吸了吸鼻子,“姥姥真的去了好地方吗?” 梁彦昭安抚她道:“《地藏菩萨本愿经》曾提到过,婆罗门女父母得承孝顺之子设供修福,连着出佛身血、毁谤三宝的大罪都能免除。外祖母一生与人为善,又得子孙供养三宝,怎会去不了好地方?” “原来你与法师论经,竟是为了问出这个吗?”宁歆歆用力抱住梁彦昭,带着浓浓鼻音发问。 “是啊,”梁彦昭轻轻抚着她的发髻,“若直接问,净宽师父大约会回说,不可说。只能这般迂回行事。” “那,既然已经投生,再做法会还有用吗?” “有用的,”见她眼泪收了回去,梁彦昭松开她,“法会,本就是度活人。” “这样啊,”宁歆歆扯着梁彦昭腰带跟上,“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与净宽法师很熟吗?他怎么不叫你殿下,不叫你施主,反叫你小友?” “我与净宽法师已相识十余年,偶也会一道吃斋、打坐,论经弈棋,他是何时从称我殿下改为叫我小友,却是记不清了。” “怪不得你这么懂,”宁歆歆牵着人手,高高甩起,像小学生排队春游,“好像什么都懂,还能论经问话,当真厉害。” 梁彦昭一笑,“并未懂多少,只是歆歆倾慕于我,才会觉得我厉害。” 他学佛,原是因着受了大苦楚,想自经书佛号里求一个说法,问一条出路。 不想现在却成了自己在娇妻面前惹来爱意的资本。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厉害,好厉害,比天下所有人都厉害。” 梁彦昭又笑,拉起她手,在手背上轻轻印上一吻。 —— 二人行至山顶,往下看便见龙泉寺顶朱墙青阶,琉璃瓦金黄,法相庄严。 宁歆歆原地四视,周遭是长青松柏,黢黯深渊,潺潺溪流,偶有鸟兽自眼前过,不见肃杀,只见旷静。 西北风凛冽,擦着耳旁、带着轻响,寒意些许,幸亏梁彦昭在山下便给她穿上了丝绵披风。 宁歆歆转身问:“遇明,你经常来这里吗?” 看他如此轻车熟路,肯定不是第一次来。 “嗯,小时经常上来,”梁彦昭道,“但第一次冬日里上来,感觉又不一样。” “你是上来思考人生的吗?”宁歆歆又问。 若她来,肯定是扯上一块格子布,观景野餐,但是梁彦昭,不是干这事儿的人。 “嗯,”梁彦昭心说,这样讲也不错。 想到他身体原因,宁歆歆牵着他手,“以后不要再上山思考人生了,待开春以后,我们另寻一座,也这样景色宜人、让人瞧了便四里开阔的小丘,我扯上花格子布,带你去野餐。” 梁彦昭点头,抬眼见丹灵光熠熠,如天恩加身,与往年往日,都不一样。 第76章 油炸糕 “那曲《酒醉的蝴蝶》就很优雅…… 农历十月十六这天, 宜祈福、宜纳采、宜祭祀。天蒙蒙亮,梁彦昭便与宁歆歆一道乘马车去了龙泉寺。 法会在大雄宝殿内举办,殿前已供好了花果、写好了牌位,净宽法师着了袈裟主持, 下头站了好些僧众助念。 梁彦昭与宁歆歆也学在家居士模样着海青, 跟着净宽法师的引导, 读《香赞》、念《地藏忏》、绕殿齐唱《大悲咒》。 殿内燃了好些香,香味浓重、烟气熏人,宁歆歆跟着人群在殿内绕着, 也恍惚生出了以香为信、沟通人间地下的错觉。 后又念佛,众人一同盘坐蒲团之上, 在木鱼声声里头恭念“南无阿弥佗佛”。 宁歆歆身侧便是梁彦昭,她悄悄睁眼, 见梁彦昭腰背挺得笔直, 双眼阖着, 掌结弥陀之印,认真又虔诚, 与平日里的温和或是清冷都不一样, 是真的如佛门弟子一样的悲悯与出尘。 她想到前日里, 为了虔诚尽心,梁彦昭未经下头人手,亲自去张罗法会用品, 选花择果时还边列单子边告诉她:“佛案上供的花果不能一样, 应的是个善因得善果, 恶因得恶果。” 本是自己张罗法会,忙前忙后的却是梁彦昭,宁歆歆心里颇过意不去。 毕竟自己是个十足十的大闲人, 梁彦昭这几日却忙得脚不沾地,每每检查完法事所需物品,还需再去书房忙碌,批奏疏、阅密信、找人议事。 但也没办法,作为大家族里由人爱佑二十余年的小辈,红白喜事、法事法会、甚至人情往来,宁歆歆真的一点也不会。 之前在现代时,家里也曾联系寺院做法事,但也只是出钱而已,一应事宜全由寺里处理。 便是到了法会当场,她也不曾认真学习仪轨,总也是跟着家里的长辈后面,由人指点着做事。 现在的梁彦昭,便如她长辈一般,却比长辈还更妥帖、更值得托付、依靠。 宁歆歆又恋恋不舍地望了梁彦昭一眼,才又学他一样闭目结印,暗暗祈求诸佛菩萨:万万给夫君梁彦昭一世安稳。 助念结束,发愿生西,代授三皈,《回向偈》念完,法会才算圆满。 有僧众开始收拾殿内用具,梁彦昭上前对净宽法师双手合十、鞠躬致谢,宁歆歆在一旁随他动作。 拜别法师离了山寺,上了马车后,梁彦昭将宁歆歆的腿脚架在自己身上细细按摩,“歆歆大约还没盘坐这么长时间吧,我先给你把腿揉开,不然明日怕会腿痛。” 宁歆歆觉得怪得很,她好歹还有些舞蹈底子在身,但也只能单盘。老梁却是盘了半个多时辰的双盘,就这样还在她起身腿麻的时候及时搀了她一把,他腿真的不麻? “你不痛吗?”宁歆歆弯下腰想帮也帮梁彦昭揉一揉腿。 梁彦昭捉住她手,“习惯了,不麻,”又重新放好她腿,“歆歆,坐好。” 老梁真牛,宁歆歆在心里想着,扯了个靠枕抵在马车壁上看梁彦昭给自己揉腿。 越看越欢喜。 —— “梁遇明,我要去做油炸糕。” 在马车上便已休息好了,宁歆歆回府就直接往小厨房冲。 却被人一把拉住,“我不饿,你先休息。” “不要,今天一定要做,我不累,”宁歆歆推开梁彦昭的手,“你去休息,去榻上歪一会儿,我很快就做好了。”说完就往外走。 今天日子特殊,宁歆歆想做油炸糕。 街上会有人推着车卖炸糕,但那个阿姨总会在放学前一个多小时叫卖,等宁歆歆放学就冷了,也不是说冷的不好吃,但就是想吃热乎乎的那种。 后来,姥姥便自己做,做好生饼子,卡着点下锅炸,她放学吃刚好。 白糖芝麻馅的油炸糕一度是她小时最喜欢吃的食物,还曾自己琢磨着做过,结果第一次做就忘记在糖馅里放熟面,炸的时间又稍微长了些,内里的砂糖全化成了糖稀,趁热一尝便烫了一嘴的泡。 姥姥气得一边数落她、一边扯着她后领子去医院,后来,又手把手将她教会。 只可惜十几年过去,油炸糕这种小吃已经很难在街头买到;她也因为长大了、有了变胖困扰,许久不曾自己炸糕。 南方的油炸糕多用糯米面做饼皮,但宁歆歆是北方人,所以她常吃的油炸糕是烫面做法。 烫面,顾名思义,便是开水和面,但只用开水那是馒头包子的做法。 若是要做烫面油炸糕,还需在水里加上植物油,一同上锅煮沸,搅拌均匀,而后将面粉缓缓倒进锅内,同时不断搅拌,直至将面粉完完全全与开水混合到一处,成一点颗粒、干粉都无的状态。 和好的面可以抱团、还颇有弹性,比用温开水和的面颜色更深更透,大约是因为原理也相似,成品竟很像拿热水、面粉调成的浆糊,也有些像颜色稍深的猪板油。 烫面和好不能直接用,得先放凉。 在这时间里,宁歆歆就先去泡了一壶茉莉花茶。 小时候,姥姥常带着她喝这茶,邻居见她都叫她“小茶客”。因为买来的茶叶便宜,所以少有芽,满牛皮纸茶叶袋子里全是大叶和梗,茉莉花骨朵虽不多,但也能将茶叶熏得极香。 取一个画着连年有鱼的大白瓷茶壶,放茶叶、冲热水,先倒出一杯来再又倒回壶里去,这一遭完了,壶里的茶水变成了浅橙黄色,喝着也许过浓,却也最香。 若是哪天茶梗过了滤嘴,站到了茶杯里,姥姥便会起身收拾屋子,因为坚信这般是“有客要来”。 想到这里,宁歆歆笑了笑,觉得自己当真命好,小时候被姥姥一家、奶奶一家还有爸爸妈妈疼着爱着,死了一遭还能再还了魂,又得了老梁的宠爱。 净宽法师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如此看来,也不知自己前世是积了什么德。 怕不是也与袁了凡先生一般行了上万件善事。 烫面晾好便可以上案板,板上放厚一点的生面,将面团放上,而后一点点按压、对折,将案板上的生面全压进面团内,后再拿块湿布巾盖上,到一旁醒面。 醒面的时候可以去做馅。 先起锅把黑芝麻放进去炒,炒到芝麻香溢满室内,芝麻发油发亮便出可出锅,拿厨房锅具用的小扫把清理下锅,生面粉还放这口锅里炒,炒到微微发黄有淡淡焦香便可离锅;最后拿个小碗将白砂糖、面粉、黑芝麻混到一处备用。 手上沾油将醒好的面团搓条、揪剂子,一手托着搓圆的剂子,一手伸出大拇指与食指一并发力将其做成窝头形状,皮不能捏太薄、还要尽量做到各处一样厚,馅料也不能放太满,否则炸制过程容易漏汤。 锅内下宽油,伸根筷子下锅会起气泡时便可以将包好、按平的糕饼下锅炸,饼子先是会沉底,不几久便会浮到油面上,浮起后要记得勤勤翻面,直到两个面都变成泛着红的褐色就可以出锅,颜色样子有点像小号的油香,中间鼓起的飞碟样子又有些像未夹馅时的铜锣烧。 控好油,又取个小竹筐子盛上,宁歆歆将油炸糕连着茶壶一起放到食案上去了内室。 —— “梁遇明,在干吗?” “在看书,”梁彦昭起身来迎她。 “不是让你歪一歪?”宁歆歆侧了侧身子,没让梁彦昭接她手中食案,“这几日你好辛苦。” 梁彦昭跟在她身后往里走,反驳道:“不辛苦。” 宁歆歆用眼刀剜了他一眼,可瞧着这样一张俊脸,终还是败下阵来,不忍再苛责,“快来尝尝。” 她坐下,拿过一个油炸糕,吹了吹凉,就撕成了两半,撕开时声音清脆,“嗤嗤啦啦”,从声音便能猜到这糕饼必定是极其香酥,边缘一圈最薄的地方颜色更深,撕开时还溅落了不少细碎的酥皮。 “给,”宁歆歆拿了一半递给梁彦昭。 梁彦昭接过,见这半个糕饼如同剪得只剩个底的水囊,有一层黑芝麻零星粘在内两侧饼皮上,再细看才能瞧得见内里白色馅料。 入口一尝,便听得同刚刚一样的“嗤啦”一声,外皮果真是异常酥脆,活似能在口中跳跃一般,还又香得要命,油炸面食的香味向来让人无法抗拒,稍后品到内里的馅料,能尝出白糖的甜、芝麻的香,能吃出这馅料定不是只加了糖,因还有些稠、有些厚,并不是流质,但甜味又非常正,不像是加了什么串味的东西。 热热乎乎,甜甜脆脆,虽经油炸却不腻口,是越嚼越香。 宁歆歆倒了口茶给他,“别光吃干的,也冲冲。” 这茶是茉莉花绿茶,冲泡时间、手法应都不怎么讲究,并未将花香、茶香最大程度激发出来,但却也适口,虽失了精致,又多了朴实。 “歆歆,为何今日一定要做这个?”梁彦昭问,随后又懂事地补了句,“不过确实很好吃。” 宁歆歆又拿了一块,“因为这是姥姥教我做的,今天就突然想吃了,还想让你尝尝。” “外祖母,定非常疼爱你吧。” 梁彦昭的外祖母、祖母都走得早,且都身居高位,极重礼制,与他少有亲昵互动,故而,对于隔代亲,他不是特别能理解。 “当然咯,”宁歆歆抬起下巴,眼光乱飞、语气颇骄傲,“我们那个年代也有重男轻女这一说的,但是外祖母疼爱我到什么程度呢,她有三个亲孙子,可她回娘家去灵岩寺拜佛时,只记得给我求平安符呢。” 许是觉得这一件事不够证明自己的无上恩宠,便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童年趣事,力图通过证据堆砌证明外祖母对自己的疼爱,以及自己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招人喜欢的小孩。 梁彦昭见她说得眉飞色舞,也跟着开心,便以手支颐认真听着,只不时附和几句。 “但也有一件不好,”宁歆歆道,“就是吧,我姥姥不喜欢我学跳舞,我每次一说要去上舞蹈课,她就说我一天天的就知道跳五跳六的。当然,原因可能是我学的那个舞种她不喜欢,她说那个舞跳起来像是抽了羊癫疯一样,她看见就想冲上去给我掐人中。她觉得吧,女孩子家,就该学古典舞或者民族舞。 我那时候好不赞同这个观点来着。若是知道我有朝一日能穿越过来当太子妃,那我绝对就去学那俩,到时候一舞动阊都,把你迷得七荤八素,从此懒政怠政、不再早朝,把祸国妖妃的名堂坐实去。” 宁歆歆自己说着都笑了,这种荒唐念头,说一说过过嘴瘾竟然也这么爽。 但是没学古典舞这事儿,再说起来,当事人还是非常后悔。 “歆歆现在会的舞就很好看。”梁彦昭好意赞美。 “什么?”宁歆歆满头雾水,她没记得自己在老梁面前跳过舞啊。 “那曲《酒醉的蝴蝶》就很优雅。” 宁歆歆:?! 第77章 灌汤小笼 却就独独对我好呢。 宁歆歆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 双手做了个要掐人的样子,冲着梁彦昭的脖子便招呼了过去:“啊啊啊啊啊!你怎么知道的!” 梁彦昭憋笑憋得实在难受,索性就痛快笑出了声,也不怕她假模假式的威胁, 却担心她跪自己身上一个不稳会摔跤, 连忙展开双臂将人圈在怀里, “就回门宴舅姑那日,你喝醉了酒,在房内边唱边跳。” 回门那日?好像是喝得有点多, 第二天十点多才醒。 梁遇明个老东西,可真能憋啊!现在才说。 “为什么不早说?”宁歆歆又羞又恼, 两只手到处找梁彦昭的软肉拧,“每天晚上睡前是不是还要回味我的舞姿, 乐呵够了再睡觉!” “不敢......不敢......”梁彦昭笑得话都要说不利索。 宁歆歆又瞪他一眼。 “只是偶尔想想, ”梁彦昭道。 “嗯?”宁歆歆眼下没得多好使的招数, 想了一会儿,琢磨出来个杀敌一千、自损七百的绝世损招, 扬起脑门儿就往梁彦昭额头磕了上去, 还口口声声念叨着:“老梁头, 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嗯?梁彦昭也蹙眉,不是老梁吗?怎么又成了老梁头了。 听起来还不如老梁。 但梁彦昭没来得及再多想些旁的,“咚”的一声, 他就觉得脑中即刻便响起了乱糟糟的蜂鸣声, 额上被歆歆撞的地方也生生地疼。 捂着额抬头, 发现歆歆也正双手捂着额头、苦着脸、撅着嘴巴吆喝:“要死了要死了,没收住劲儿,好痛好痛......” 看她这样, 梁彦昭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也顾不得自己,只把宁歆歆揽在怀里,轻轻揉着她已撞得发红的额头,低头笑着问她:“这是打哪里来的小傻瓜,怎还能想得出这招?现下吃到苦头,可舒坦了?” “你好烦,”宁歆歆窝在人怀里,还抡拳锤了梁彦昭一下,“就知道取笑我。” “我可没有取笑你,”梁彦昭道,“歆歆身子软,起舞的样子也好看,当时饮了酒、起了兴致,发挥得还格外好,连曲词都应景。” 老梁这话,连起来听确实是在夸人不假,但若真一字一句琢磨,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身子软? 那还不是因他点灯苦读,自画本子上习得好些了不起的姿势,亲身实践了才发现的自己身子软...... 曲词应景? 是说酒醉的蝴蝶?这不是磕碜人吗? 梁彦昭就是有这般本事,随时能撸袖子上岗与御史抢饭碗。 如今瞧来,说赢他实在是有难度,还是“家、暴”来得更快些! 不多时,二人便在榻上斗做了一团,若非因着今日刚举办了法会,还需忌讳些许,一场男女搭配的帐内耕种活动定是免不了。 —— 梁彦昭觉得自己心里的火折子隐隐有要点燃的趋势,便假托仍有事要处理,起身去了人境庐。 想到他说了明日要去早朝,宁歆歆便也去了小厨房,准备张罗明日的早膳。 今日起得早,又忙碌一整日,明日起身肯定不会太早,现做定是来不及,莫说还有个绊脚石梁遇明,没准他会直接拦住红苏她们,纵着自己睡到日上三竿。 那样便更抓瞎。 若今晚准备的话,可以再做包子,如今梁遇明身子好了,早起也不怕沾荤腥,可以做个灌汤小笼。 猪皮冻凝固需要时间,得先做,猪皮洗净、去毛,宁歆歆边洗边想,这猪毛可真硬...... 不知道老梁的胡茬是不是也这么硬呢? 这人实在喜洁,病得起不来床时也没见他耽误洗澡剃须,改天要趁他没剃须,先摸摸试试。 锅内放冷水,下猪皮,加入葱、姜、花椒粒和黄酒来去腥,水开后煮上一盏茶的时间,而后用筷子将煮好的猪皮取至案板上,刮掉两面的油脂,这样处理之后几乎就只剩下胶原蛋白,做出来成品的猪皮冻会比较清爽,不腻口。 切成小块的猪皮冻还得再下锅煮,这次不是为了方便去油,而是为了炖煮入味,锅内所加的调料也有不同,葱、姜、花椒还得有,另外得加上香叶、盐、糖和生抽。 如此炖煮半个多时辰,待肉皮已完全软化,可以用筷子戳破,汤汁也变成浓稠黄白的颜色时,便可以舀汤汁到碗中,彻底凉下来便是猪皮冻。 炖煮猪皮的功夫,也得把面和上,灌汤小笼不需要发面,盆里头放面粉,一头加开水搅成絮状、一头加温水搅成絮状,而后将两边的面絮混合到一处,挪到面案上揉至光滑,如此做出的面团比较有韧性,虽薄却不会破。 醒着面就去处理虾子,取出虾仁后加葱、姜、料酒抓匀,搓掉表面粘液,而后大概一剁,不能剁太细,以免失了口感。 后再取猪前腿肉剁馅,剁好后分次加入葱姜水。许多人更喜欢将葱花直接拌到馅里,但是生葱花放的时间一久,原本葱香就会被冲鼻的呛辣掩盖,非但不能增香,还多了一股恼人怪味。 像宁歆歆这般,今日包了、明日上笼的时辰安排,便不能直接搁葱花。 肉馅调味还是盐、糖、五香面、胡椒面、生抽、老抽、蚝油,调料加好后,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搅打上劲,这时可以加入虾仁拌匀,明油选择芝麻油,可以更增一分香。 这时辰里,猪皮冻也已做好,刀面顺着碗划上一圈,扣碗至案,一块完整的猪皮冻便落到了案板上。 颜色极好看,白中如有一丝浅绿,质地似透不透,像是一大块颜色稍差、质地却佳的岫玉。 曲手指轻轻敲一下,触感软弹,一击之下整块皮冻都开始小幅颤动,每次做猪皮冻,宁歆歆都能弹着玩半天。 好容易玩够本,她才拿刀把这些切成小块,与虾仁肉馅一道拌匀了去。 拌好馅,稍撂撂。宁歆歆取来醒好的面团,手下利索地切块、搓条、切剂子,小笼包个头一般都不大,皮儿还得要薄,许多早餐店都是买现成的饺子皮,提溜起边缘、两个指头捏出个尖便成了一个包子。 但是,自己在家不追求批量生产的快节奏,自然也不能是这么个做法。 宁歆歆按平剂子,左手捏着剂子带着其转圈,右手上沿着边缘滚动擀面杖,便用擀饺子皮的手法擀出了蒸饺皮大小的包子皮。 包包子这遭,可以好好秀一把。好看的小包子必须得有一圈细密匀实的褶子,宁歆歆苦练多年也算有小成:左手心托着皮和馅,左手大拇指从包子皮开口处伸进去按压肉馅儿,右手使着两股子力,一股子是微微向上、向外提拉面皮的力,一股是拇指、食指前后移动按压出褶的力,如此这般转弯一圈,一个褶子漂亮、造型圆润的小笼包便包好了。 手上小笼悉数包好,宁歆歆嘱咐了厨娘,才离了小厨房。 —— 第二日,梁彦昭醒来,轻轻唤着宁歆歆,“歆歆,起身了,不是说要起来用早膳吗?” “再睡十分钟,”宁歆歆连眼睛都不睁,箍住梁彦昭的腰又带人躺下,“陪我睡十分钟。” 梁彦昭实在不知道这“十分钟”是多久,但还是顺着她意思又躺下了身。 “歆歆,要不然你先睡,待你醒了再让厨娘做给你吃,”梁彦昭又躺了会儿,瞧着时间着实不算早,便想先起身,“我先去上朝,晚膳时分再回。” 正在努力醒来的宁歆歆:啊!老梁要上朝,又得早出晚归了,不行不行,起床,起床陪他吃饭。 见梁彦昭已坐起,宁歆歆便坐到人腿上,“我醒了,就起床。” “用完早膳再睡个回笼觉,”梁彦昭道,“我让外头人拦住淑惠,不许她来扰你。” 之前梁玉瑾都只在饭点出现,现在宁歆歆应了她要开食肆,她隔上那么一个、甚至半个时辰就要来益安居跑一趟。 听他这般说,宁歆歆吃吃笑,“你可真坏。” 却就独独对我好呢。 —— 二人一道坐在桌前,梁彦昭看着素缎桌布上的吃食:两笼小包子,外皮莹亮接近透明,并不特别圆,中间部分稍微有些塌陷,但顶上的褶子是当真漂亮。 面前还有一个拳头大的醋碟,褐色的醋汁刚好显现出底下的图案,是个憨态可掬的猫头,宁三三的模样。 “遇明,你瞧这碟子,”宁歆歆道,“是我去给三三订做食碗的时候顺道做的,成品真好看。” 果然,烧瓷方面,还是古代匠人牛。 “歆歆,这画样.....”梁彦昭觉得好像是自己的练笔,又拿不准。 有次在碧纱橱里,宁歆歆与宁三三在地上玩,他觉得那场景好看,便提笔画了下来,但觉画得太仓促、不够精细,便未展给宁歆歆看,只自己收到了橱柜里头。 “我给阿娘回信时取信纸,在橱柜里头找到的,便直接拿来用了,”宁歆歆歪着脑袋,答得顺溜。 “若你早说要用,我便好好给你画一个。” “可是,已经画得很好了啊,我拿去订碗的时候,瓷店掌柜还说要买我的画样以后批量生产呢,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给我开了个天价,但我没舍得卖,”宁歆歆认真给他讲当日情景。 梁彦昭还以为是歆歆不舍得夫君的画作,想要留在房内以供自己时时欣赏,不由感动非常。 而后便听宁歆歆接着说:“他就是出了开店以来最高的价格,也才给我十两银子。我早找人问过了,若你盖上个戳,我放到画轩去卖,起底能卖五百两。十两血亏,这生意我可不做。诶对了遇明,你的闲章放哪儿了?” 梁彦昭:...... 第78章 花式吃小笼 “在吗?胡茬给我摸摸。”…… 梁彦昭又想到宁歆歆刚刚过门时看见星芒石便挪不开眼睛的样子, 心道歆歆还真是不忘初心,便是手里攥着整个太子府的经济大权,甚至富可敌许多小国,却仍不改小财迷模样。 现下, 竟连夫君的练笔之作都想着拿到坊间卖了去。 梁彦昭叹了口气, 若歆歆真想凑这个热闹, 自己倒也不是不能画了、署了名、盖了章给她拿去卖,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她喜欢便由着她。 “想什么呢, ”宁歆歆举着筷子在梁彦昭眼前晃,“快点吃, 快点吃。” “在想着怎么让你个小财迷赚钱。” 听他说这,宁歆歆又道:“哦对了, 我已经约了芸娘和淑惠姑姑, 明日上午就与她们商量开食肆的事儿。” “我知你一手好厨艺、谁人吃了都赞不绝口, 但是开铺子做生意与灶间做饭又不一样,所以我们丑话说在前头, 你只当是寻个事做打发时间, 若到时赚不到钱, 也别心里难受。” 梁彦昭也不想开头就打击人自信心,可做生意从来没有定会盈利的法则。 刘夫人虽曾主持家业,但也已相夫教子几年, 对如今的行市把握未必还那样敏锐, 歆歆和淑惠又是实打实的门外汉, 这三人也都不缺钱,没有旁人那种非赚不可的内在动力,这门生意最后如何, 真的难说。 将丑话说在前头,也只是怕日后赔本,歆歆会难过。 他可真是怕极了歆歆掉小金豆,每每都会方寸大乱。 宁歆歆不同意他的说法,“我们肯定要做好万全准备再去开铺子的,才不会莽闯。” “可你们三人......”梁彦昭欲言又止。 “谁说只有我们三个的,夫妻同体,我的就是你的,所以这事儿你也得给我掌掌眼。”宁歆歆虽不管帐,却也看过府上的公账和梁彦昭的私账,早就听说梁彦昭做生意一把好手,不算南潞的本土产业,东垚的田庄、北铉的客栈还有旁的产业月月都在进钱,数目非常可观。 梁彦昭点头,“歆歆现在是什么想法?” “我先说一下哈,要是不对你就纠正,”宁歆歆态度一下子恭谦了起来,有些学生给老师汇报作业进度的样子。 “我想的是,我们做东家,出全部本钱,淑惠姑姑和芸娘做掌柜参与分红。虽然主观上肯定是要好好准备,但是总还有人力之外的不可控因素,这样算的话,亏了算我的,赚了大家一起分。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但是要提前说好,订立字据,亲兄弟明算帐。”梁彦昭也赞成这安排,想来歆歆是提前做过功课,这安排也算比较合理,还颇有些江湖义气在里头,“但是歆歆,若是掌柜,分红必不会太多,若后期生意起来,先前的合理就会变成不合理。” “啊,我还没想到这里。”宁歆歆有些懊恼。 “不如在字据里写明,本钱共多少、分成几份,固定的有多少份额,活动的有多少份额。若她二人日后想从你这里买股,便按照最初的价格折算卖给她二人,但只能购买活动股。” 这里的用意,宁歆歆懂了,“你是要保住我的东家地位?” 若是掌柜的股份超了东家,那东家和掌柜岂不是要相互易位。 “那我多留点吧,分十股的话,我留七,”宁歆歆顿了顿、想了想,“我不是贪财,我是有个不太成熟、甚至有点天真的想法。遇明你要听听吗?” 梁彦昭点头,“不要担心,所有的事情都可与我讲。再天真的想法,只要歆歆想做,我都尽全力帮你办成。” “我想的是万一食肆赚了钱,我是说万一哈,话不能说太满,我懂的,”宁歆歆实在是拿不准会不会赚钱,前面在梁彦昭面前强吹是一回事,但真正经讨论起来,她确实是心里没底。 毕竟家里往上数几代,都没一个做生意的,她本人也穿过来这么久,现在连算盘都打不利索。 梁彦昭攥住她手,“莫忧心,接着说。” “我想着把食肆盈利的钱全给到司医监,然后定期组织各地义诊。若是有可能的话,还可以在司医监下设官家药房,让各地官府排查家境不好却需要治病的人,登记造册、开出相关证明,凭证明去官家药房免费问诊拿药。能治愈最好不过,便遇见实在治不好的病,也能缓解些痛苦,走得不那么难受。” 这个想法其实是在效仿现代的扶贫政策和医疗保险制度,但便是已经简化许多,在当今时代操作起来仍然是有很大难度。 没有电子系统辅助,排查难度就会很高;可能会有人买通户吏,富户装穷骗药;也有可能因为低估贫户数量,食肆的盈利不足以支撑开支,拉垮太子府甚至国库;且推广肯定是从阊都向外,若是速度跟不上,就会陷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窠臼,反容易失了民心...... 便是上面的都不会发生,一时间又哪来这么多合适的大夫、哪来这么多药材? 宁歆歆敢跟梁彦昭说自己的想法,却也只是敢想想,知晓其难度,便不敢奢求其落地。 都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但她自认厨艺精湛,却对这些一窍不通...... 唉,还是老梁厉害。 梁彦昭半晌没有搭话,歆歆这想法确实极好,思路前沿大胆、于百姓大有裨益,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般胸襟远超一般女子,甚至不少朝臣。 只是操作起来却实在不简单,还得徐徐图之。 “歆歆,不若这样,”梁彦昭学宁歆歆往日做法,伸手揉开了她蹙起的眉头,“你先去张罗食肆,这事我再想想,既是好事,我们便尽力让它实现。” 他想的是,若真能商议出细则,选好掌事官员,便歆歆的食肆不能盈利或是利润不足,从国库和太子府走账也是一样的。 宁歆歆想的却是,老梁说的对,没老公聊什么孩子,总得赚了钱再考虑花钱的事。 —— “哎呦,”宁歆歆一拍大腿,说话耽误卖药,他俩人在这里叽里咕噜半天,竟然还没开始吃饭,本还想提醒老梁慢些吃,别被烫破了嘴,眼下看来也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歆歆子小课堂开课啦!我们今天的课程是——花式吃小笼。” 既然失了温度,那便要从花活上下功夫,费劲巴拉做出来的包子,起码的排面得有。 梁彦昭一听这话,心说这女娃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吃包子,不就是咬下来、咽下去,哦桌上还有个醋碟子,顶多再蘸个醋,何来花式一说? 他以手支颐瞧她,准备静静观赏宁歆歆的表演。 不几久,他便看服了,果真是花式—— 他眼瞧着宁歆歆先是夹起个包子,在皮上咬开了一个口,而后就把包子里的汤汁倒进了左手的勺子里。 梁彦昭这才发现,这包子里竟然裹了这么多汤汁,实在稀奇。 又见歆歆先把勺内汤汁喝下,当场便哆嗦了下,眼睛满足地眯起,两条秀气的柳叶眉都要飞起来,品味够了,才又吃下包子。 这吃得也真是香,那个汤有多好喝? “这是第一种,”歆歆子老师吃完做总结。 随后她夹起一个包子,还是先咬了个口,左手又拿起个勺子...... 梁彦昭心说,这第二种与第一种好像也没什么多大区别,而后便看见宁歆歆舀了点醋,就从咬出的那个小口里灌了进去。 还能这样?梁彦昭叹为观止。 宁歆歆把那个灌了醋的包子一口吃下,边吃边点头,“这是第二种。” 接着,她又夹起来个包子,醋碟子里转一圈,直接吞进了口里,“这是第三种,只有包子稍晾凉才能这么个吃法,要不然烫你一嘴燎泡。” 梁彦昭现在赶时间,便直接上手了第三种,反正歆歆说不会烫嘴。 他取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刚要蘸醋,便想起歆歆上次吃饺子时说到不蘸醋是另一个滋味,便直接入了口。 他还想着吃一半,省的一口吞下太不雅观,但咬了一半时,汤汁便顺着嘴唇往口里流,此时此景若不一口吞下怕难收场,幸而这小包子个头也没多大。 一个小笼入口,汤汁便溢了满口,又醇又浓,香气直想越过上颚往天灵盖顶,汤里微微带一点油气,却清利又爽口,丝毫不腻,猪肉香味和虾仁鲜味缠绕一处,见香却不见腥,馅料紧致却不发死,细密的肉馅裹着大粒虾仁,口感丰富具有层次,一口吃下,一口入魂。 梁彦昭总算知道歆歆为何吃地打颤了,实在太过味美,他也有这冲动,只不过是忍住了而已。 又食一个,他蘸了醋,先咬了口包子皮,这皮薄如蝉翼、蒸到透明,吃到口里又软又糯,加了姜汁醋的包子添了一分姜味、稍稍压制了油气,又多了一分酸味,吃着更加爽口。 但若要他评测,却也不能说加了醋的更适口,两种吃法各有所长罢了。 实在好吃,一个包子,竟也能做出上席面的水平。 “歆歆,这包子好吃。” 见他吃得开心,宁歆歆也高兴地眉眼飞扬,“以后早餐也给你调节,不能像以前一样只是粥啊面包啊,也给你加点荤腥。” —— 用过早膳,宁歆歆还是在门口处送梁彦昭上朝。 她垫脚,轻轻吻了梁彦昭一下,而后小手就摸上了人下巴,“遇明,你什么时候会长出胡须啊?” 梁彦昭琢磨着,歆歆莫不是口是心非,嘴上嫌弃他老,其实好的便是成熟稳重美髯公那口? “怎了歆歆?” “我就是今天摸到猪毛,觉得好硬哦,”宁歆歆道,“我还没摸到过男子胡茬呢,不知道是不是跟猪毛一样硬。” 小说里都喜欢写男主胡茬扎女主的脸,她想知道里面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猪毛真是挺扎的。 梁彦昭:? 第79章 酸菜鱼面(1) “今日食辣。”…… “我就体验一下嘛, ”宁歆歆嬉皮笑脸,手下轻轻摸着梁彦昭的下巴,好像是在期盼着此地一下子便能长出胡须,“没有旁的意思。” 都拿他胡须跟猪毛比了, 还说没有旁的意思, 若普通人说了, 这会儿牢饭都吃到口了,罪名便是大不敬。 但说的人是歆歆…… 梁彦昭在心里叹了口气,能怎么办呢?便她行事再出格, 不也还得宠着? 他唇边扯了个苦笑出来,“好好好, 改日给你体验,我得走了, ”他低头吻了下怀中人额头, “在家乖乖的, 稍后再睡一会子,我晚膳时分回来。” —— 上午时分还不觉怎样, 宁歆歆午憩醒来却开始觉得空空的, 到处都空, 把宁三三撸秃噜毛也无济于事的那种空。 大概是突然见不到梁彦昭综合症犯了吧。 她抱着宁三三,懊恼地想着:早知道就约淑惠和芸娘今日一起玩了,何苦要等到明日。 结果是说曹操曹操到, 梁玉瑾便就这时候进了益安居, 晃悠着那柄长鞭, “梁彦昭不在吧?歆歆,出去玩玩?” 她对梁彦昭有气,接连几日占着歆歆不说, 今日好不容易滚了,晌午前还让下头人拦着她不许进益安居,搞得她心里头好些个绝佳的点子想出来、又忘下去,也没能见到侄媳一面。 真是讨人厌。 她得抓紧拉着歆歆出去踩点。通过走街串巷了解坊间食客百姓口味,根据人流量和食肆面向的客群选择最合适的铺子。 当然,主要还是想出去玩。 她的生辰就要到了,马上就要被皇兄和皇嫂拘到宫里,养皮肤、学礼仪、裁衣裳,趁着还不入宫,得及时行乐。 “去哪儿呀?如意坊?”宁歆歆嫁过来这么些日子,拢共也就只去逛过如意坊。 “去那里做什么?”梁玉瑾不解,“咱们不是开食肆么?如意坊那里都是面向达官贵人的大酒楼,跟咱不搭架。” “我只去过如意坊......”宁歆歆道,“不如这样,姑姑带路,你去哪儿,我便跟着去哪儿。” 梁玉瑾轻哼了一声,当即吐槽道:“梁彦昭实在是不知冷暖,你嫁来也有三月了吧,竟只带你去过如意坊,亏他还布过城防,洞悉阊都角角落落,简直点儿用没有。” 宁歆歆心说,便是只去了两回如意坊,还有一回是芸娘带自己去的呢。 当然,这话也不能与淑惠姑姑说,不然她又要在这里说梁遇明坏话。 自己实在是听不得旁人说遇明一句不是。 遇明什么都是好的、都是对的。 且他刚养好了病,又去处理大案,本就好辛苦了。 “也怪我,总绕着厨房打转,也没多少出去的心思。”宁歆歆道。 梁玉瑾拧着眉看她,“你做的那些吃食,十之八九都喂到了梁彦昭嘴里,说来说去还是要怨他。” 宁歆歆:...... 罢了罢了,说多错多,淑惠姑姑总能七拐八拐怪罪到梁遇明头上。 —— 出府前,梁玉瑾嘱咐宁歆歆:“歆歆,你去找身没那么富贵的衣裳换了,等下去了坊间莫太扎眼。” “嗯,”宁歆歆回房,轻车熟路找出了自己之前推磨时那套“工作服”,耳垂上戴了对银丁香,腕间一只龙凤呈祥的银镯子,让红苏给绾了个妇人圆髻,髻上簪了个檀木簪子,簪顶一朵细小五瓣金花。 这装扮,大约就是个小户人家的俏媳妇,夫君可能是个铁匠、木匠,也可能是个账房、货郎。家底虽不怎么不足,银钱、好物件儿却都紧着俏媳妇一个人用。 梁玉瑾出门看她这装扮,都一惊,实在是专业。 跟自己这个习惯乔装打扮闯五国的人竟然不差多少。 太子府靠近皇城,在富人区中心,她们的食肆定不能选在这附近,远些的地方腿脚走不到。 是以,二人共乘一辆低调制小,不带一点标识的青毡小车,从后门处出了府。 二人此次的目的地是盛泽街,正处在富人区与贫民区的交界处。住在这附近的百姓虽谈不上大富大贵,却也不至于揭不开锅,便是食肆主要面向的客群。 宁歆歆的食肆定位不是高端酒楼,只是个中端、甚至中低端的美食综合体。她也从不巴望着在这里整出什么风雅、格调,只是想着有个地方能把美食带给大家,让来往之人吃个快活、吃个热闹。 在美食面前,起码在这个食肆里,无论贫富,大家都是平等的—— 都只是花不多银钱来此地购买入腹快乐的食客。 马车在一个街口外便停了,扮成小户人家俏媳妇的宁歆歆和扮成还未出阁大姑姐的梁玉瑾并排着往盛泽街走。 比起如意坊的高端井然,这边的喧闹与热络倒更让人舒服。 有穿着清素的卖花娘子,手上挎着筐,大方笑着,拿着枝水仙递到宁歆歆面前,“小娘子买朵花戴吧,这花虽没您漂亮,却也是早上才开的呢。” 宁歆歆一听,这能不买?买买买。 她掏钱收花,也笑吟吟地回了卖花娘子句:“前世卖花,今生漂亮,娘子前世定也是卖花人。” 又往前走,有卖糖人的铺子,橙黄发亮的麦芽糖在他手上好像是孙大圣的毫毛得了那口仙气儿,一下子便有了魂、有了命,手下的十二生肖、神仙角色都是个活灵活现。 宁歆歆看人捏糖看迷了,当即排队买了个寅虎。 梁彦昭属虎。 而后路过卖络子香囊的铺子,宁歆歆买了一个并蒂莲花的香囊;路过纸扎摊子,宁歆歆买了个彩色纸鸢;路过个挑担子的货郎,宁歆歆买了个錾银领坠儿;路过优场,都非得听上半晌才挪窝...... “歆歆,”梁玉瑾小声提示宁歆歆,“也稍微收一收,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见什么买什么。” 她二人出来是为了瞧街上吃食,以便取长补短、给自家食肆积累经验,歆歆怎么竟干些不相干的? 宁歆歆缩了缩脑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了姑姑,不买了,就不买了。” 她把买来的小玩具放到街角,一会儿便会有暗卫过来取走放回马车里。 一路行去,二人吃了香气浓郁的羊脂韭饼、便宜大碗的素面、软糯清淡的糟彘肉;又吃了软糯甜美、色如玛瑙的水晶皂儿,爽口宜人的甘豆汤,还有其他诸如醪糟元子、杏片、柿饼、药木瓜、鸡头酿砂糖等甜品小吃。 吃到最后几乎要走不动道,便是这样,瞧见那卖提瓶茶的老妇,还又一人来了一碗。 回去的马车上,宁歆歆在心里总结今日的所见所食,深觉南潞的普通吃食,诸如菜肉之类做法着实清淡了些,食肆一楼可多设些香气霸道、口味重油重盐的小吃,比如麻辣烫、炸串、臭豆腐之类,这样另辟市场,既保证自己的客源,也不会因为成为竞品而耽误其他商贩的生意。 好些人都是以这小食摊养家糊口,抢人饭碗不合适。 但是南潞的甜品发展却很好,种类丰富、口感也上佳,自己的食肆也做甜品的话,想如麻辣烫一般突出重围可能会有难度。 但她之前组织过几次贵妇下午茶,便是得了一条绝佳的宣传渠道,不做甜品又实在是可惜。 不能以口味、香味取胜,那便只能以新鲜取胜了。 回去得再琢磨琢磨。 —— 打盛泽街走的时候,宁歆歆竟买到了酸菜和粗面。 看来今晚做酸菜鱼面,是天意。 宁歆歆本来是想再买条鲈鱼或者草鱼、黑鱼走,但鱼市离得远,走过去还要好久,便歇了这心思,回府后从系统里买了处理好的龙利鱼。 反正,现代时连锁酸菜鱼面馆也大都是用龙利鱼,这种鱼只有中间的脊骨,刺少肉多,几乎没有任何鱼腥味,处理起来方便,吃起来更方便。 鱼片要片得大块一些,这样吃起来会比较过瘾,片好的鱼片用蛋清、鸡粉、盐、淀粉、黄酒浆上两刻。 热锅冷油,炒香辣椒、花椒后下入洗净切片的酸菜,放入糖和鸡粉炒匀后捞出备用。 若是宁歆歆自己吃,这干辣椒至少得放一把,但是考虑到与梁彦昭一道用膳,便只加了几根入锅,多少有那么点辣味便可。 再起一油锅,将带着鱼肉的鱼骨下锅煎透,此乃鱼汤奶白的诀窍。 通常脂肪含量越丰富,汤汁越容易熬煮成乳白色。油煎这一步便是为了提供脂肪,鱼本身蛋白质又可以做乳化剂,然后加水高温沸腾地煮就会发生散射,看起来就是乳白色的汤。 鱼汤沸后加入适才炒好的酸菜,放盐、糖调味,今日买的酸菜不是特别酸,宁歆歆便又加了些陈醋调味。 而后去个大笊篱放入酸菜鱼汤内,将浆好的鱼片放入笊篱内、似烫火锅一样,用筷子轻轻拨动至其烫熟,随后捞出备用。 这时便可下面,开锅后点两次凉水,又煮开再焖上片刻就熟了。 取一个大瓷盆,将粗面、鱼汤一道放入,把适才烫好的鱼片堆到最上层,撒上干辣椒、蒜末、五香面、葱花、白芝麻,热油一泼,热腾腾的香味霎时便四溢开来。 宁歆歆悄悄咽了口口水,带着鱼面进了内堂。 —— 彼时,梁彦昭已回府换了外袍,方净了手预备去小厨房寻宁歆歆,便见人已入了内室。 随她一道进来的,还有浓郁的食物香味。 在外跑了一天的疲倦和腹下饿意,一下子便被这香味唤醒了。 “遇明遇明,”宁歆歆跑过去接了梁彦昭递给她净手的热帕子,“今日食辣,开不开心?” 第80章 酸菜鱼面(2) “我有一根仙女棒。”…… “歆歆, 这是?”梁彦昭低头,看见食案上面一个好大的瓷盆,这大盆子跟歆歆往常和面的盆子差不多大小,若不是边沿上了青花, 他还以为是同一个。 “是酸菜鱼面, ”宁歆歆从食案上拿了个与瓷盆配套的青花小碗、并着勺、筷一道递给梁彦昭。 二人坐定, 宁歆歆挑了一大块鱼肉送到梁彦昭碗里,突然想到之前她母胎单身时常说自己的一个网络段子,想要分享给梁彦昭听, “遇明,你知道吗?还没有穿越过来之前, 我总与旁人说我是酸菜鱼。” “为何?”梁彦昭不解。 宁歆歆笑出声,想到梁彦昭毕竟是古人, 便是再聪明也不能自行悟透现代的用词, 便耐心给他解释:“你将这三个字拆解来看, 酸呢,就是羡慕旁人;菜呢, 就是能力不足;鱼是取的个谐音, 多余。” 梁彦昭闻言脸色一沉, “胡说,歆歆才不是酸菜鱼。” 虽然但是,这句话实在是怎么听怎么搞笑..... 宁歆歆自然是懂梁彦昭不喜欢听她坏话的心思, 感动是一回事, 但笑得停不下来又是另一回事。 梁彦昭脸色更沉, “歆歆需得看到自身长处,切莫妄自菲薄、更不可引喻失义。你容色昳丽、品性端庄,兼具杏林之才与庖厨之技......” 宁歆歆越听越想笑, 梁彦昭这是在即兴发挥、口述封妃诏书吗? 这人古板起来,可真是讨人喜欢。 不等梁彦昭的“诏书”接着念,宁歆歆便跑过去骑坐在他腿上,双唇凑过去便封住了他后面的话。 一番唇舌纠缠,好大一会子,二人才脸红心跳地、大喘着气分开。 梁彦昭又抱了怀中人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将人抱到了旁边的圆凳上。 宁歆歆方才便觉身下有异,此时分开,便低头往桌布与梁彦昭衣袍相接处瞟,只觉一丝似有若无的尴尬在二人之间游走,她又抬眼瞧梁彦昭,就这般上瞧瞧、下看看,又笑得揶揄,一来二去便将梁彦昭看了个耳根子通红。 梁彦昭握拳轻咳两声,又重新理了理衣袍,堪堪遮了过去才道:“歆歆,用膳吧。” 宁歆歆点了点头拿起牙箸。 梁彦昭本以为这事儿已然翻篇,却又听到宁歆歆开口,笑声里都充斥着发坏,“遇明,这有什么的?情难自禁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 见她这般顽皮,梁彦昭反坦然了,他提起牙箸,淡淡道:“那夫人便快些用膳,情难自禁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为夫这儿却亟待解决。” 宁歆歆心下一惊,毁了!完了! 想到床帏间,梁遇明老骥伏枥、龙精虎猛、花样繁多的一贯做派,宁歆歆不由头皮发麻,嘴怎么就这么欠呢,惹火烧身这种事儿一次两次的,还玩上瘾了。 见她一脸懊恼,梁彦昭低头,轻轻弯起了唇。 他夹起碗中鱼片,说是鱼片,其实个头大、块儿也厚,倒更像是鱼块些,先是纵着咬了一口,若是有鱼骨、鱼刺,这时便可以咬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鱼片里头竟然一根鱼刺都无,梁彦昭有些难以置信,将剩下半片鱼也吃进口里,才发现这一整片鱼果真都是无刺。 只是方才吃得太快,没来得及尝出味道,他立马又夹一块、仔细品味。 鱼片外头裹了一层略微浓稠的酱汁,微微酸、微微辣,十足香、十足弹,酸辣味道过后,再咀嚼便尝到了鱼片本身味道,毫无土腥之气,吃着是鲜弹爽滑,且又大又厚、还无鱼刺,令人忍不住要呼喊一句“过瘾”。 再啜饮一口奶白浓郁的鱼汤,这汤实在是妙,汤体微微浑浊发白,表面还游走着发亮的明油,裹挟着酸香麻辣之气,令人口舌生津;席卷着腾腾热气,让人四体发暖。 这般咸香宜人,若是拿来拌饭,必会是绝佳口味。 可惜了,歆歆今日配的是面。 梁彦昭又挑起根面,这面表面不甚规则,更粗一些,表面却是极滑,入口微微发轫、爽口弹牙,浸满了酸菜的酸爽,渗透了鱼片的鲜美,各类香味纠缠攀附其上,亦是至味。 没配得米饭,现下又一点也不遗憾了。 便连那酸菜也是好味道,经了腌制、发酵、油烹、炖煮之后,酸味淡了,香味却浓了,鱼鲜味同化、升华了其本身清爽,不论是软韧的菜叶还是脆口的菜帮,都添了一分浓郁,这复杂的酸味在舌尖肆意起舞,人都被带得活络了起来。 这酸菜鱼面,委实是美味,可这到底是什么鱼—— “歆歆,这鱼怎么都没有鱼刺?”梁彦昭抬头问。 “是龙利鱼,这种鱼只有背上有鱼骨,”宁歆歆说着还背身、伸手过去在自己的脊梁骨上比划了下,“就是这里。” 梁彦昭苦笑,这女娃娃,怎的老喜欢拿自己的身子比量。 “哦对了,”宁歆歆突然想起来什么,低头伸手从腰带里头取出来两个发白的物件出来,“梁遇明,伸手。” 梁彦昭照做,随后看着自己手上两片物什,瞧着是石头,但歆歆突然给他石头做什么,莫不是又有什么说作? “歆歆,这是?” “是龙利鱼的耳石,”宁歆歆伸出左右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一对耳朵,“大约就长在这个地处,游泳的时候可以控制平衡。就可惜了,龙利鱼,鱼长得扁,耳石也扁,没有大黄鱼的耳石好看。 你知道吧遇明,我小时候,家里吃大黄鱼都会把耳石给我,这代表的也是我的宠爱呢,要是哪个不开眼的表哥抢了我的,我就挨个长辈给他告状。 现在,我长大了,我要宠你。” 梁彦昭心想,你都长大了,我岂非更年长?怎还好意思受这般有家族传承意义的“宠爱”? 转念想到她曾做的棒棒糖,又觉得,歆歆大概是觉得自己并未如普通少年一般得到过这些,便想变着法子补偿自己。 一时里感动非常。 歆歆跨过时间、空间,从一个美满和睦的大家族来到自己身边,这个“宠溺她”的重任,自己当好好接过、完成,才算不负命运所托。 —— “歆歆今日去了何处?” 晚膳完、洗漱毕,梁彦昭低头问躺在他腿上的宁歆歆。 “去了盛泽街,那边比如意坊更热闹,就不单是人更多的热闹,是......”宁歆歆重组织了下语句,“是大家都卸了防备的那种热闹。” “如意坊内游走的人非富即贵,一个不慎失了礼数,第二日便会在圈子里传开,若是夫人行止不当,还会连累夫君,自然是会端着些、谨慎些,”梁彦昭道。 “但到了盛泽街那里,若是丢了丑,自己反还会先往外说,权当个笑话。阶层不一样,心态也不一样。” 宁歆歆点头,“那我还是更喜欢盛泽街那里,有烟火气、有人气,开食肆就得选这种地方。” 好吃就夸,不好吃就骂,痛痛快快喝汤、大口大口吃肉、呲溜呲溜嗦粉,不要端着,不作伪装,把对美食最直观的态度现在脸上、手上,宁歆歆喜欢这样的食客。 梁彦昭点头,盛泽街那里确实不错,热闹是一回事,主要是还离着阊都府衙近,时常有巡逻卫兵经过,更安全放心些。 他又问:“那便是已经定了大概的位置,只需要刘夫人找间铺子了?” “嗯,这算是第一个备选,还得再逛几天,万一还有更好的地处呢?” 梁彦昭本想说他在盛泽街处有个铺子,位置不错,地界也大,若没记错该是十一月底就到了租期,拿来开食肆刚好,听宁歆歆这般说,也觉得有理,就只说了句:“歆歆,你抽空可以看下府上的铺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做生意有个开门支出,即是这一日的工钱、租金。若是用自己的铺子,那开门支出岂不是直接去了大头?赚钱的几率不就更高? 老梁头真好诶,宁歆歆凑过去,使大劲“吧唧”亲了他一口,“等确定了地处,我就去找赵嬷嬷盘铺子。” “嗯,”梁彦昭点头,后又抬手开始给人捏腿,“腿还可疼?” 宁歆歆今日里出去走得太多,回来便腿脚发酸。 “遇明,你对我太好了些,怎的连捏肩捶腿的事儿都干了,”宁歆歆挑起一大片鱼肉放到梁彦昭碗里,开始给他扔送命题,“这个年代不应该是以夫为天吗?按理说该我伺候你才对.....” “那......”梁彦昭抬头冲她一笑,却不好分辨他是不是预备跳坑,“若我整日里回府便往榻上一坐,颐指气使、吆五喝六,让你过来为我脱靴除衣、端茶倒水,还要你整日里操持家事、侍奉舅姑,你可愿意?” 好你个老梁头,竟然整日里琢磨这个? 宁歆歆听着听着便黑了脸,瞪了他一眼,回了句,“愿意你个大头鬼。” 梁彦昭一下子笑出声,“那你既不愿意,我为何要让你这样做?” 宁歆歆心道好家伙,这不是钓鱼吗?三两句就把自己绕进去了,却还挣扎了一句:“可是,以夫为天啊......” “无需理睬,”梁彦昭道,“你嫁的是梁遇明,他说你只需随着性子做事,开心欢喜便可,旁的都不重要。” “那个梁遇明怎么对我这么好呀?”宁歆歆翻身抱住梁彦昭。 “那你要不要投桃报李?” 梁彦昭说着,将人打横抱起,便从外间罗汉床回了内间鸳鸯榻。 一番云雨过后,梁彦昭去了盥室清洗,后又打来热水、投了帕子细细为宁歆歆清理身上痕迹。 为人重新穿好心衣后,他才熄了灯重新上了榻。 “歆歆在想什么?” 梁彦昭今日怜惜了不少,宁歆歆也不像往日一般昏沉欲睡,可她从方才事毕,到现下熄灯都未发一言,眼睛左瞟一下、右瞟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想我小时候的一首儿歌。” “哦?什么儿歌?”梁彦昭来了兴致,心说娇娇儿会的曲儿当真不少,实在有才情。 宁歆歆开口:“我有一根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 方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梁彦昭一下子便懂了这曲词之后的真实所指。 一时语塞,半晌说不出句话。 倒是宁歆歆自言自语道:“完了,毁童年......怎么就想到这句了呢......” 第81章 群聊 惨遭催生。 这日一大早, 梁彦昭便出门去了司户监,仍是说晚膳时分回府。 宁歆歆起来与他一道用了早膳,又睡了个回笼觉,刚醒来不久, 芸娘与淑惠便一道入了益安居。 “来得是真巧, 我刚睡醒呢。”宁歆歆迎出去。 “可不是我们来得巧, 是有人啊......”梁玉瑾“哼”了一声,“怕我们吵着你睡觉,专门喊人通知我们, 让等你睡醒了再来呢。” 芸娘也说,“辛医正他们总说老爷宠妻无度, 现在看来,那纯属是上行下效呢。” 宁歆歆面上装着发愁, 叹了口气与那二人说道:“真是不好意思了。” 实际上, 心里那可太好意思了, 简直甜蜜到冒泡,开心的起飞。 下头人早也泡好茶呈了上来, 三人入座。 之后, 梁玉瑾目光便一直在宁歆歆身上转悠, 带着浓浓的探寻和好奇,像是要透过她一身厚衣裳直接看到芯子里去。 宁歆歆被盯得实在难受,便撂下茶杯, 直接问:“姑姑, 您这是看什么呢?”她自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裙, 好像没穿错啊,也没有污渍,有什么好看的。 “我在想, 你是不是有喜了......”梁玉瑾蹙眉看她,直接摆出了“姑祖母”该有的端庄与慈穆。 “真的呀?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芸娘激动的不行,“那这样,太子妃您就稳坐中军帐,日头下头跑的活计就别插手了。也不行,要不然咱们就先把开食肆的事儿撂撂,现下养胎才是最重要的......” “停停停!” 芸娘语速实在太快,宁歆歆半天才找到机会插嘴,“谁说我有喜了?” “方才淑惠公主说的呀.....”芸娘看了看宁歆歆,又看了看梁玉瑾。 梁玉瑾估计是觉得自己的猜想八九不离十,便挺了挺背脊道:“瞧我做什么,我肯定猜对了。你俩早就圆房,如今也该怀上了。 再者说了,若是没怀孕,梁彦昭这么紧张做什么?连睡觉都不让人吵你,你知道这几天我被拦在外头多少次吗?要不要把我画的。'正。'字拿来给你瞧瞧?” 宁歆歆发誓,自己真的是很认真地在听淑惠讲话,本想着逐个击破,去回复她的疑点,但事实证明,即便是认真听,也记不住。 她扶了扶额,只挑了条最紧要的回复道:“没有,没有怀孕。现在没有,未来一段时间也不会有,没准很久的以后会有。” “侄媳,”梁玉瑾脸上表情一言难尽,似是心疼、似是遗憾,又隐约有些愧疚,张了张嘴,发现身边还有芸娘,便凑到宁歆歆耳旁,小声开口:“梁彦昭不行是吧。但你能治好,是不是?唉,真是辛苦你了。” 宁歆歆:? “姑姑,”宁歆歆凑过去也小声说,“梁遇明那方面,没事儿,好得很。” “啧啧啧,多好的姑娘啊,就这样你都不嫌弃他,”梁玉瑾假模假式地抹了抹泪,“姑姑代表南潞谢谢你,真的,歆歆,谢谢你。” 宁歆歆气得直想跺脚,梁遇明个老东西真是没数,就说让他顺其自然,别搞那么多骚操作避孕,死活不听,觉得自己厉害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还信誓旦旦吆喝:放心,绝对不会有孕! 现在被人猜测不能人道,舒坦了? “没有,遇明真的不是不行,”宁歆歆没这个脸皮直接把“梁彦昭好厉害”的话往外秃噜,只能无力辩驳:“真的,我们只是暂时还不想要孩子。” 这句话声音稍高了些,被芸娘听见了,当下便震惊出声:“不想要孩子?” 坏了,宁歆歆突然想起南潞民众对皇室的无限拥戴,闭了闭眼,开始认命,准备接受暴风雨一般的谴责。 “梁彦昭个不孝子孙,我看他午夜梦回都会被列祖列宗吊起来打,”梁玉瑾愤愤,“歆歆,你知道梁彦昭多大了吗?” “二十又六。”宁歆歆有气无力。 “太子妃,您便是为了我们南潞,也不可不要孩子啊。”芸娘苦口婆心。 “就是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不能不要孩子啊。若是让百姓知道你避子,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梁玉瑾痛心疾首。 说完又补了句:“尤其是,此时不抓紧,别再过几年,想要也要不上了.......彦昭毕竟不年轻了。” 这就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吗?没出阁也这么了解子嗣问题? 而且,梁彦昭也不至于这么没用吧? “我知道了,知道了,”宁歆歆垂死挣扎,“我们马上把子嗣之事提上日程,你俩千万别声张,求求了。” 那二人又押着宁歆歆再三保证马上就要孩子,方才满意地将此事翻篇。 “好了,咱们说点正事吧?”宁歆歆松了口气。 “方才说的才是正事呢,”梁玉瑾认真道。 芸娘帮腔:“可不是嘛。” 宁歆歆现在是彻底麻了,扯了个假笑问那二人,“那咱们谈谈不太正的事儿,聊聊食肆?” 梁玉瑾、芸娘这才点头,“可以可以。” —— 梁玉瑾开口:“昨日去了盛泽街上,我觉得那地处不错。” 芸娘道:“那边是热闹,离府衙也近,就是不知道太子妃的食肆是什么样子的?若是像酒楼一样,必还是如意坊附近更合适。” “我的食肆吗?”宁歆歆搭话,“在很早之前我就大概构思过食肆的样子,但是我没有淑惠姑姑那般广的见识,也不像芸娘一眼商海浮沉多时,想法肯定不成熟,我们随想随改。” 说着,宁歆歆取了纸笔过来,边画边说:“我想要盘一间两层的铺子,一楼分为三层,最中间是大堂,再外层是窗口,窗口可以因着吃食种类不同划成不同大小。 窗口再往里是后厨,若是油烟大,可以使个隔断将其与窗口隔开,若是只清蒸之类的烹调方法,不隔开也无所谓,毕竟是入口的东西,能看得见的干净后厨,可以让食客更放心。” 她认识几个阿姨,选饭馆时会先围观后厨,见后厨干净才会进去吃饭。 梁玉瑾点头,“那二层呢?” “二层我想着开包间,虽然吃食不太高级,但来吃小吃的也未必少得了贵人,对私密性要求更高的就可以去。便不是显贵,若谈天不喜人打扰,也可去包间。 可能有人带孩子来吃,有个包间也省得孩子乱跑。也不用额外收取包间费用,毕竟我们是卖吃食也不是开旅店,设个最低消费,吃不够便外带就是。” “还有旁的没?”梁玉瑾问。 “暂时无了,就想到这些。” 梁玉瑾又问:“食肆是从朝食开始提供?” “大约不是吧,或者不全是,”宁歆歆想了想,“如麻辣烫、炸鸡之类的并不合适早上吃,但是粉、面、包子好像又合适?” “那这样,”梁玉瑾拿过笔,重取一张纸,“在食肆正门两侧,另开口朝外,对街这一溜窗口便卖朝食,门口支几张桌子,带走也可,就地吃也可。食肆可以晚一些开门,这几个窗口单独早开就是。” 芸娘极赞成这法子。 宁歆歆也点头,“我记下了,姑姑。” “太子妃,您不打算卖下午茶的那些甜品?”芸娘问道,“那些夫人可都喜欢得紧,若不做这个,有些可惜。” “我也想过这个,但是南潞的点心甜品已经做得非常美味,我怕竞争不过。” 芸娘却不赞成这说法,“怕什么?旁的点心虽美味,形式、样子却不出众。与之相比,您做的点心,好看好吃,也有格调,小姐们举办诗会、夫人们组织茶宴,来这儿都合适。” 宁歆歆犹有迟疑,“我本来打算是找间二层的铺子,若要做甜品,两层怕不够。” 与包间一同挤在二楼不是不行,但肯定还要在二楼辟厨房,又再分一些地界给甜品,最后肯定是两头都顾不好。 且,甜品区和包间区都可以分别承接不同风格的宴会,挤在一起便要舍去这条暴利的路子。 可沿街铺子里头,二起楼还不少,三起就实在不多,找铺子就更难,便是找到了,价格也肯定不低。 梁玉瑾突然接话:“我好像记得梁彦昭在盛泽街有个三层的铺子。” “啊?”宁歆歆心道,不会这样巧吧? “应该是没记错的,当时那个铺子谁租用谁赔钱,主家便折价卖了,梁彦昭买下来找人算了风水、重改了格局,现在铺子租价水涨船高,现在租户好像是东垚人,马上要回去,一时间也不一定找得着下家,我们拿来用刚好。怎么?他没跟你说?” “他名下产业太多,我看着都眼晕,更别说记住了。但他倒是说过若定了地界,便先去找赵嬷嬷盘一下他名下的铺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来着。” 宁歆歆说完这句,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凡尔赛了? 怪不得大家都在凡学之路上比学赶帮超呢,这也太爽了吧。 梁玉瑾与芸娘对这话却没什么感觉,毕竟彦昭太子有钱众所周知。本就出身皇家、家底深厚,又眼光毒辣,名下铺子大都是低价入、高价租,手上生意也鲜见亏本,赞句白玉为堂金做马也不为过。 梁玉瑾道:“反正我们都认定是盛泽街了,你回头去问问,若真到了租期,就抓紧留下。” “行,”宁歆歆点头。 芸娘补充道:“我记得那间铺子后门也修了道楼梯,现下已经弃置不用。若我们当真要在三楼做甜品,那便把楼梯重新修整过,方便不爱抛头露面的小姐们从后门进。” 宁歆歆一忖,有道理。 顾客就是上帝嘛,开食肆便要在细节处发力,想顾客之所想,急顾客之所急,不过—— “大家怎么都知道遇明手底下有哪些铺子?” 就自己这个当老婆的不知道,这合适? 第82章 臭臭套餐(1) 螺蛳粉,臭豆腐,芝士…… 芸娘笑, “旁的我也不知,但盛泽街这间实在是太有名气,在繁华地段三天两头歇业关门,任谁都要多关注几分的。后来经了太子殿下重装, 一下子便起了风水, 就更出名。” “也无怪旁人都晓得, ”梁玉瑾不似芸娘一般给宁歆歆留面子,“是你自己太不上心,账本子、地契递到眼前了, 你还得扔给赵嬷嬷。 以后入主中宫,阖宫上下的银钱物件出入都要过你眼, 若还这样惫懒,下头人岂不是要在你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别说了, 姑姑别说了, ”宁歆歆撅着嘴、抱住头, 她当然知道自己得把梁遇明的内宅给张罗起来,现下管太子府, 之后管南潞皇宫, 四处都打点得妥妥贴贴, 遇明在外头才好放心。 但是,这不识数的硬伤,真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 她单是想想账本子的模样, 就已经开始窒息了。 芸娘出声宽慰:“嗐, 也没人下生就会算账, 学习管家这事也急不得。现下开食肆便是个好机会,太子妃不如便从这开始学起。” 起手就管太子府难度确实太大,虽说这食肆的账面银钱也未必少, 管起来也总比管整个太子府轻松。 “对对对,”宁歆歆点头如捣蒜,“是这个理。” 梁玉瑾皱眉,嫌弃地瞧了宁歆歆一眼,“那我去跟梁彦昭说,让他盯着你学管账。” “嗯嗯,”宁歆歆乖巧笑着、轻轻颔首,一副纯良无害预备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模样。 心里却偷着乐:让老梁来监督自己学习?那不就等于不要学习?只要说句“不想学”,老梁一定会说“不想学便不要学了”。 梁玉瑾想了想,又摇摇头,“不行,梁彦昭靠不住,都不舍得让人扰你休息,还能指望他拘着你学管账?得让皇嫂来教才行。” 宁歆歆又扯了个生硬的笑出来,“......还是姑姑想得周到。” 三人又在一处讨论了些细节,眼看时间差不多,宁歆歆便起身:“晌午就在府上用吧,你俩在这儿先坐坐,我去张罗午膳。” “晌午吃什么?”梁玉瑾问。 “臭臭套餐吧。” 梁玉瑾、芸娘齐齐震惊出声:“什么?” 瞧她俩这样,宁歆歆笑得不行,“闻着臭,吃着香。若是吃不下去,便找大厨房传膳。”她说着就要起身。 “我也去。”芸娘随之站起。之前来太子府,总是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去过小厨房,如今是个绝佳的机会,她还是想跟着去看看,便是不能学上两招,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对对对,我也得跟着,”梁玉瑾也道。 都是要当食肆掌柜的人了,可不能一点厨房的事儿都不了解,传出去让人笑话。 —— 宁歆歆今日所做的臭臭套餐包含的有:螺蛳粉、臭豆腐、芝士烤榴莲。 她前些日子便将豆角和笋腌上了,现在取出来用刚好。 螺蛳粉的臭味其实便来自于酸笋腌制过程中的杂菌感染,好像若是腌得好了,便不会臭。 听说柳州街巷的螺蛳粉就是不臭的,但是宁歆歆还没来得及去验证真伪,便穿了过来,实在遗憾。 在现代没吃到过不臭的酸笋,现在自己腌出来的味儿也贼冲。不过,每一个喜欢嗦螺蛳粉的人,想必都不会排斥这种味道。 她想起来之前在宿舍煮螺蛳粉吃,一整个宿舍关起门来嗦得不亦乐乎之时,楼梯口有人大喊了一声:“谁特么上完厕所不冲马桶!臭死了!” 彼时,她的宿舍秒变鹌鹑笼子,四个人一个敢吱声的都没有,只默默打开了阳台的窗户。 后来,她们再煮螺蛳粉,都是把酸笋铺在碗底,将煮好的粉浇在上面,味道就小了很多,起码没人再问“冲马桶”了。 话说酸笋味道也实在是牛,就门底那一条小缝溜出去一点点味道,还能让楼梯口的人臭到怀疑人生。 汤底是昨日备好的,买来的泥螺刷洗干净、吐好沙子,锅内下菜籽油,将葱段、姜片、蒜片爆香,而后将螺蛳放入大火翻炒,炒好后与猪骨、鸡骨一道放入砂锅,加姜片、葱结、枸杞子一道煨煮上半宿,就成了棕黄浓郁的螺蛳粉汤底。 汤底里的螺蛳肉质虽还紧致,却十足入味,吃的时候可以取根竹签子将肉挑出来,也可以直接上口嘬,只需轻轻发力,整个螺肉便入了口,咬下前端吃掉,非常方便。 螺蛳粉用的广西米粉属于比较粗的米粉,虽然比新疆炒米粉的粉细上不少,但是比起麻姑米粉就粗了,比起南丰水粉就更粗。 这样的粉要多点上几次凉水,煮到筷子可以夹断的程度就捞出过凉水,如此一遭可以让米粉更加爽滑弹牙,在等着入汤锅的时候也不至于粘连。 撕了腐竹进油锅炸透炸脆,炸好花生米,泡了木耳切成丝,再烧热菜籽油泼一碗油辣子。 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妥当,便把先前煮好的米粉加入又兑了水的螺蛳肉骨汤里,沸汤里滚上一滚,加上配菜,放上酸豆角丁、木耳丝、酸笋,出锅入碗再撒上花生米、炸腐竹,淋上陈醋和红油。 一碗又香又臭、一嗦上天的螺蛳粉便做好了。 但是单煮螺蛳粉还不够,相信每个螺蛳粉人都会有自己的本命菜肉搭配,宁歆歆的是炸蛋、空心菜和卤鸭掌。 这些得都加进去,那才算是完完整整嗦过一场粉。 在现代时,煮熟旁的方便食品只需十分钟,自煮螺蛳粉却得花费半小时,宁歆歆原以为就已经够麻烦了。 直到自己从笋子开始处理,跨了月份做得成这口粉,才知道先前网上看到的国风美食博主到底有多不容易。 —— 梁玉瑾和芸娘非要帮忙,热情似火令人不忍拒绝。 但宁歆歆实在担心这俩人初次接触没多大抵抗力,别做饭途中就给这味道干哕了,只让她俩去烤炉处盯着芝士烤榴莲。 毕竟芝士烤榴莲本身不是什么复杂的甜点,时间主要花费在烧烤炉处。 许多人在做的时候会喜欢在榴莲肉里掺上糖、或者是先将榴莲肉抿成泥抹平再放芝士。 宁歆歆没得这些精细做派,她的做法只是炉子烧好、把榴莲肉上盖了马苏里拉芝士,放进烤盘里一道入炉。 她还见过有人图方便,带着榴莲壳烤的呢,成品带着一股浓浓的野性粗犷之美。 本想着是将最“香”的任务分配出去了,可梁玉瑾仍然捏着鼻子从外院子里冲进了小厨房,“侄媳,这也太臭了……” 只一瞬停顿,梁玉瑾怎么冲进了小厨房、便又怎么冲回了院里,难以置信,小厨房里头竟然比外头还臭,那个臭味怎么形容呢...... 就是恭桶和鸡笼混在了一处,虽然乍一闻都是扑鼻臭味,但仔细一辨发现还臭出了花样,臭出了层次。 举目四望,偌大的益安居,竟没个味道清新的容身之地。 梁玉瑾捏着鼻子在院里跺脚,“歆歆,你那里头怎么还更臭啊!” 宁歆歆瞧完了她一连串动作,笑得直不起腰。 趁着煮米粉的空档,她正架着油锅炸臭豆腐,黑色的臭豆腐浮沉在青油里头,咕嘟着细密的油泡。 若是仔细去分辨,会发现炸过的臭豆腐与之前的胚子比已经没那么臭了,但热度就是最好的散味剂,分子大肆活动,尽情放大间隔,炸好的臭豆腐味道却可飘得更远。 “因为我在炸臭豆腐啊,”宁歆歆笑着朗声回复。 她说着话,手下动作不停,将已经炸得中心鼓包的臭豆腐用个大笊篱捞出,在个大烤盘上挨个摆开,又提了根竹筷挨个把那鼓包戳开。 随后取了用孜然粉、辣椒粉、五香粉、蚝油、生抽、蒜末、白糖和盐一道煮开又勾芡的酱汁,一勺一勺直线浇过,灌在中心戳破的那块儿,也淋到炸得锋利的边沿。 再取罐八宝咸菜,用小勺舀着咸菜挨个戳进臭豆腐里,取根竹签子挑起臭豆腐码进盘子。 油炸臭豆腐,就也成了。 宁歆歆觉得自己这移臭豆腐的手法实在是到位,不愧是曾经连续一个月蹲守同一家臭豆腐的资深吃货。 —— 臭臭套餐齐活上桌,梁玉瑾与芸娘已经被熏得翻起了白眼。 若是久居病榻的人现了这副模样,蹬腿多半也就是一时半刻的事儿。 宁歆歆看她俩的样子,嘴角都压得难受,却先是挖了一勺芝士榴莲、又吃了一块臭豆腐,神色之满足仿似正置满汉全席前、任千金不换。 这个操作给捏着鼻子的梁玉瑾和芸娘看懵了。 而后便听她说,“姑姑,芸娘,也莫不好意思的,若真吃不下,我就叫人.......” 宁歆歆本想说“叫人去大厨房传膳”,可眼睛转了一圈,身边哪儿还有一个下人的影子。 益安居众人都被她宠坏了,平日里讨要饭食个个好手,眼见如今院里臭气熏天,脚底抹油的功夫也丝毫不含糊。 宁歆歆无奈,便改了口:“我就去找大厨房传膳。” 梁玉瑾与芸娘咂么着这话,觉得像是激将法,却仍是用力捏着鼻子,嘴也不敢张,若是张了嘴岂不是将这满院臭气吸入了腹?便只能眼神交流—— 梁玉瑾:刘夫人,你敢吃吗?看着好像还不错?歆歆应当不至于演给咱俩看吧。 芸娘:不会不会,太子妃秉性纯良,绝不会干这等不入流的事儿。 梁玉瑾:要不试试?歆歆厨艺一向不错。 芸娘重重点头:可以!试试就试试! 就她俩人“眉来眼去”的功夫里,宁歆歆已在她俩人对面滋溜呼啦地嗦了起来,瞧着—— 你别说,还真挺馋人的。 这二人终于是向宁歆歆的历来的厨艺好评和有口皆碑的实诚性子低头,带着小心谨慎的的试探和前路未知的踌躇,朝着离她们俩最近的螺蛳粉下了手。 米粉甫一入口,二人登时便瞪大了眼。 第83章 臭臭套餐(2) 恭桶翻了? 这也太好吃、太够味了吧! 米粉爽滑弹牙, 每一根上都挂着一层红油,红油透亮清澈,附在米粉之上便是香、辣、滑、爽,红油里头还掺着底汤, 有肉骨的醇, 螺蛳的鲜, 陈醋的酸,还有其他配菜味道的特别。 这些味道林林总总合在一处,给人的第一直觉是怪, 实在奇怪。 后退一步是臭,往前一步是香, 这怪味偏就正正好好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地处,虽描述不出精准味道, 但吃起来又觉得过瘾、上头, 想一口一口地一直吃下去。 碗里头还有好些配菜, 青绿短小的酸豆角,金黄色又浸了红油的腐竹皮, 黑色木耳细丝, 与腐竹颜色差不多的大块炸蛋, 深绿色连梗带叶的空心菜,棕色卤鸭掌,黄白笋丝…… 这配色, 瞧着是真鲜亮。 难怪太子妃要一手持筷嗦粉, 一手执勺吃菜呢。 许多人在嗦螺蛳粉时可能喜欢先把粉吃光, 最后吃配菜、喝汤。但宁歆歆是雨露均沾型选手,汤、菜、粉必须一样也不能少。 炸蛋本来体格庞大,现在却委委屈屈缩在碗中一角, 看着便可怜,得先吃。 它的做法比煎蛋更复杂一些,得先分离蛋清、蛋黄,在蛋清里头加一小捏盐打出鱼眼泡,而后转着圈倒进宽油里头炸,蛋清混着空气在热油里膨大,由白至黄,过程神奇有些像炸虾片。 蛋清定型后把蛋黄铺到中间接着炸,不几久翻个面就可以出锅,这样可以在吃的时候品出紧致蛋黄、蓬松蛋清两种口感。 若是打散整个鸡蛋一同入油锅炸,口感难免单一了些,倒不如顺道拿筷子戳散做了鸡蛋松下酒吃。 如此做出的炸蛋内里颇多气孔,如同一大块不怎么厚的海绵,在红油浓汤里头泡上一泡,既吸汤、又吸味。 每咬下一口,都有酸辣咸香的汤汁预备着自嘴角流下,让你不得不边吃边吸,接受油炸蛋香、醇浓鲜汤、滚烫热度的三重刺激,口口满足。 此时,本炸得酥脆的腐竹皮也被汤汁浸软,红红黄黄,是劲道、是香辣,间或能尝到一点脆意,与十分脆爽的酸豆角、酸笋、木耳丝,硬生又香的花生米一道入口,口感一下子便有了层次,复杂又美妙。 空心菜梗如同一根发生了虹吸现象的管子,汤汁都灌在了里头,不是炖煮入味,却比入味更来劲。梗上连了菜叶,此时已煮成了深绿,稍稍软,十分鲜。 鸭脚也卤得到位,它与鸡脚虽也算得近亲,却有着与鸡脚的劲道不一样的口感,脚蹼处薄如蝉翼,耙耙糯糯,一口吸过去,便可以轻松用唇舌脱骨出来,卤料的重味被红油和陈醋压制,吃着不咸不腻刚刚好,又被螺蛳浓汤感染,香上加香。 宁歆歆认认真真嗦了半碗粉,方觉肠胃、四体俱被安抚。 许多时候,一种食物都能让人想到一种时境。 嗦起螺蛳粉,她便能想到自己与舍友深夜加餐时的放肆,那种“吃饱了再减肥”的快乐,那种肝完作业来一口的熨帖,那种追剧无聊煮一包的合宜。 此时抬头,她才发现梁玉瑾和芸娘也是在认认真真嗦粉,冬日里仍嗦了满头的汗,外袍衣袖都被撸了起来,支着膀子学她一般左右开弓,好不过瘾。只是—— 如此一来,她的宝贝臭豆腐和亲亲烤榴莲就失宠了。 那不行。 宁歆歆左手挖了一大勺芝士烤榴莲给梁玉瑾,右手叉了一块臭豆腐给芸娘,“别光嗦粉,旁的也尝尝。” 那一大勺芝士烤榴莲还烫着,递到梁玉瑾口边甚至还拉着丝。 梁玉瑾吃的时候就顺道将勺子边沿的芝士丝给一并吞入了口中,芝士经了烘烤后已经化作了一层,如今表皮稍稍失了热度,有些发硬,吃到口中甚至有些筋道的意味,略一咀嚼,浓浓的乳香霎时便溢了满口。 下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像是水果,又像是地里生出来的某种蔬菜。闻着着实是臭,真闭着气、瞑着眼吃了,便觉得甜美细腻,味道醇浓,但这味却不是臭味,而是一种特别的香味。 上头的酪与下头的泥混在一处,牛乳香便携上了甜香,是别样的般配与妥帖。 梁玉瑾取了个勺子开始自顾自挖榴莲吃,“歆歆,上头是酪,下头是什么瓜果?” “是榴莲,出海的商人处买到的,”宁歆歆睁着眼说瞎话。 梁玉瑾五国都已游遍,单说哪个地名定糊弄不过去,索性说是海外来的,海外之大无奇不有,她没得考证。 “可是梁彦昭在东垚的别业那边送来的?”梁玉瑾轻点着头,“东垚临海,出海是会淘换到不少好东西。” 果真圆过去了,宁歆歆轻出一口气。 “这果子不错,”梁玉瑾又道,“说香不香,说臭不臭的,但还挺好吃。” 榴莲大概便是如此了,闻着是真不好闻,便是喜欢吃的也大多受不了。 她之前晚归,带了榴莲酥回宿舍,贴心地挂在了喜欢吃榴莲的舍友床头。 人家本来已经睡下,不一会儿又被榴莲酥给臭醒了。骂骂咧咧醒来,心满意足地吃完漱口才又接着睡。 宁歆歆点头,“榴莲本就是这样的,且好有营养,做法也多。可以空口吃,可以像这般加了酪烤着吃,也可以加上酥、包上蛋饼吃,像上次苍穹蛋糕一样做千层也可。” 这般多的做法,就是水果之王的排面。 芸娘听了她俩话音,也提了个勺子,“这样好吃吗?我也试试。” 太子妃方才塞她口里那臭豆腐是真好吃,如今冷下来已经不那么臭,外皮炸得脆硬筋道,内里部分却还保留着寻常豆腐的渣软口感。 中间炸蓬的部分灌了汤汁,鲜浓咸滑爆在口中,香味着实霸道,几乎要将臭豆腐本身仅存的那些臭味都掩了去。 八宝酱菜平时吃着也没觉得多好吃,与臭豆腐搭在一处了才觉出它的好,花生仁、瓜子仁香,萝卜籽、黄瓜丁脆,甜甜辣辣、酱香里还含混着清香,委实可口。 念及此,她又补了句,向梁玉瑾推荐方才的臭豆腐:“公主,您也试试那豆腐。” 梁玉瑾一拍大腿,对啊,还有一样没尝呢。 都怪这烤榴莲,简直要把她香醉了,吃起来便没个停。 刚吃了甜口的,再吃咸辣口的臭豆腐,便觉得更入口,梁玉瑾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外邦的男子,见一个爱一个。 见她二人已经彻底放开,两手不停地在桌上游走,叉一块臭豆腐、舀一勺烤榴莲,再回来嗦一口粉、喝一口汤,宁歆歆心里头别提多舒坦。 要知道,榴莲、臭豆腐甚至螺蛳粉,这类带着异味的吃食可不是每个人都消受得了的,现下内宅好友、未来合作伙伴也喜欢,这是何等“臭味相投”的福分啊。 她边想边乐,心情起飞,手下动作幅度也不自觉大了起来,夹了一大筷子螺蛳粉猛吸了一大口。 紧接着便是一声“哎哟”。 梁玉瑾刚往嘴里填了一整块臭豆腐,嘴里鼓鼓囊囊、含混不清地问她:“怎么了歆歆?” 宁歆歆撂下手里的筷子,双眼紧闭,右眼睛火烧火燎、辣得不行,闭上了眼也停不住流泪,“姑姑,姑姑帮我,我眼睛崩进了辣油,好辣好辣。” 而后,她觉得自己被人按住了后脑勺,眼睛也被一块细软的帕子小心擦着,外头使了力,眼睛内泪液也不断冲洗,渐渐的,火辣之感便下去了好些。 —— 梁彦昭回府已有一会儿,只不过,他刚到便闻到益安居内里阵阵臭味飘摇而来,险些将他掀翻,不由后退两步,琢磨半天没敢移步入门,往偏里站了站,想找个不那么臭的地方、抓个明白人问问。 可等了半天,不光没见着院内出来的,连在院中走动的人也无。 莫不是益安居的恭桶翻了,歆歆带着底下人出去躲味了? 福生立梁彦昭一旁,实在是受不住这味儿,外头皮匠的铺子也未见得有这里臭,想着自己本不是在益安居当差的,想先行离开,便捏住鼻子、旁敲侧击地说了句:“爷,有味儿~” 他琢磨着,以主子爷的体恤之心,定就放他先走了。 谁料,太子爷只是皱眉说了句:“爷闻见了。” 福生欲哭无泪,心说可坏了,爷被熏昏了头。 他还没想好下一个离开的理由,便听得院内一声“辣油进眼睛了,好辣好辣”。 随后,熏昏了头的主子爷拔腿就往院内跑。 福生在后头看着主子爷英勇就义一般的逆行背影,瘪了瘪嘴,没跟上。 —— 宁歆歆以为是梁玉瑾给她擦的,心说习惯舞刀弄枪的淑惠姑姑竟然待自己如此温柔,一时里感动非常,“姑姑今日当真不一般。” 随后,耳边便响起了一声发问:“可好些了?” 这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清雅迷人,宛如江河发源地的雪山口不停流出生命之水。 这声音来处—— 宁歆歆大喜:是我老公! 她抓住旁边给她擦泪的手,挣扎着睁开了左眼,一下子便扑了梁彦昭满怀,“遇明,不是说晚膳才回?怎么现在就回了。” 此时,她经了炸臭豆腐、煮酸笋,吃臭豆腐、嗦螺蛳粉,从发丝到衣裙,从钗环到足尖,身上每一处都是臭的。 这一扑带起一阵风,风也是臭的。 梁玉瑾眼睁睁看着梁彦昭被熏得闭了闭眼,却还是硬着头皮回抱住了宁歆歆,不由“噗嗤”笑出声。 梁彦昭低头看宁歆歆,只觉怪味冲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公事处理完便回了,歆歆,府上这是怎么了?” 第84章 臭臭套餐(3) 老黄人! “府上没怎么啊, ”宁歆歆笑得天真。 梁彦昭每次提前回府都能让她开心到起飞,抱住就不撒手,在人怀里蹭起来没完,也不顾身旁还站着梁玉瑾和芸娘, 总归她俩也不是外人。 只是她身上实在是味儿的要命, 梁彦昭此刻抱着她, 与抱着个恭桶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再这般蹭来蹭去,臭味便打着旋儿往鼻里冲。 纵是梁彦昭的洁癖已经好了许多, 也多少有些顶不住,眼见着脸都绿了。 一时里实在接受不了平日里满身山茶香气的娇妻竟浸染成了如今这般味道。 “他啊, 是问你院里为什么这么臭呢,”梁玉瑾看见梁彦昭这脸色, 笑得前仰后合。 “啊这样啊, ”宁歆歆总算从甜蜜里头回神, “是我们在吃的饭食有臭味,遇明, 快来尝尝。” 饭食臭?尝尝? 梁彦昭皱着眉, 实在难以理解。 “尝一尝嘛, 很好吃的,”宁歆歆拉着梁彦昭坐下,仿似并未察觉人家的全身心抗拒, 自顾自咕哝着:“先给你尝哪样呢?” 梁彦昭苦着脸坐下, 心说我倒是哪个都不想尝。 “就先尝螺蛳粉吧, ”说话间宁歆歆已经替他选好了,直接夹起一筷子米粉放到勺子里,还舀上了点汤, 挑了些配菜,塞了满满一勺子递到梁彦昭嘴边,“遇明,啊~” 梁彦昭从没有过拒绝娇妻的经验,强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终还是张口接下了这一大勺。 一口下去,竟不是臭的? 口中有米粉弹滑、汤底鲜浓、配菜脆爽,酸酸辣辣又很香,各种风味齐齐登场,舌尖一片盛宴,着实过瘾。 “好吃吗?”宁歆歆凑到他眼前,忽闪着羽睫问,眸中期待显而易见。 梁彦昭笑开,点着头道:“好吃。” 梁玉瑾从海碗里抬头,盯着梁彦昭瞧了一会儿,心说果然大家都一样,闻着味都想跑,吃到口都真香。 “那你直接吃我这碗,”宁歆歆把自己那碗螺蛳粉递过去。 没想到梁彦昭会回来,拢共只煮了三碗。 “歆歆吃,我让大厨房备膳即可,”梁彦昭却担心宁歆歆吃不饱。 “我吃得饱的,”宁歆歆没应,说着又指了指桌上,“还有旁的可以吃的。你要尝尝吗?” 梁彦昭方经了螺蛳粉的真香,便更不会拒绝,当即点头:“要。” 就这般,梁彦昭又与这三人一道用了餐午膳。 午膳用毕,又与宁歆歆在院门口处送别了回府的芸娘和回院的梁玉瑾,俩人还各带了些生榴莲和臭豆腐生胚走。 这个年代没有塑料袋,只能用油纸包着、盘碟托着,臭味便大剌剌地四处发散,众人说话的功夫也被迫嗅着,被熏得不行。 —— 送人离开,宁歆歆抱着梁彦昭手臂、粘在他身上回了益安居。 梁彦昭如今已经认命,先前的一丝嫌弃也泯然无迹。 一是因着已经闻惯了,久闻不觉其臭;二是深知自己经了一餐饭,必定是与歆歆身上别无二致的味道,没有立场嫌弃。 “过晌午还要出去吗?”宁歆歆问。 “该是不去了,今日本就是去督办过冬米粮仓储,没多少事。” “真的呀?”宁歆歆道,“那下午带我去看看铺子吧,淑惠姑姑和芸娘都说你在盛泽街上有个三层的铺子马上要到租期,刚好适合我们拿来用。你都不晓得当时有多尴尬,我们家的铺子我还没有旁人清楚。都怪你,也不早说一声。” “本来是想说的,但你后来又说盛泽街只是做个备选,我便想着等定下了位置再看,但已吩咐下头人暂时先不要向外租铺子,全都给你留着。” 宁歆歆心里偷着乐,心说这还差不多。 “那我们快些去午憩吧,早点睡、早点醒,早些出门。”说着便要拉着人往内室走。 “歆歆,等下,”梁彦昭住脚,想了想,还是弯下腰打横抱起人来,“先沐浴。” —— 再睡醒,宁歆歆起身,发现身旁已经无人。 她自床上坐起,把外间值守的红露、红苏叫了进来,“殿下呢?” “殿下起身有一会儿了,此时正在书房忙碌。” 就知道这人没这么闲能跟着自己睡午觉,宁歆歆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而后就被自己身上的浓浓山茶香味熏了一大口。 晌午沐浴时,梁彦昭抓起木案上的澡豆不要钱似的往宁歆歆身上搓,这会儿是真真腌入味了。 当时真的有那么臭吗?宁歆歆无奈,闻着还好啊。 算了算了,说一千道一万,香也总比臭好。 更衣梳妆毕,宁歆歆在人境庐内找到了正处理公文的梁彦昭。 “遇明......” 梁彦昭见人来,搁下玉笔起身,“睡好了?” 宁歆歆随人一道回了书案旁,而后便坐到了梁彦昭怀里,“睡好了。” “稍等我片刻,处理完这两份公文就带你出府。” “好,”宁歆歆道,“诶,对了,你的书房叫。'人境庐。',可是取自陶渊明那句。'结庐在人境。'?” 梁彦昭左手揽住怀中人,右手又提玉笔写画,“正是。” “是不是平素压力太大了呀?”宁歆歆依在梁彦昭颈窝处,轻声问他。 生来便有的金尊玉贵后头也是远超寻常人家的压力与重任,所谓触底反弹,向往田园之乐该是人之常情。 梁彦昭正盯着公文皱眉,听她这般问反倒展颜,“还好。” “好什么好,死鸭子嘴硬,”宁歆歆嘴里小声咕咕哝哝。 梁遇明的压力她都看在眼里的。 梁彦昭笑了笑没答话。 又一会儿,他将阅好的公文沓起,唤了砚青进来收好,拉起宁歆歆手,“走吧。” —— 马车一路向前,到了盛泽街,梁彦昭扶着宁歆歆下车,“歆歆,就是这间。” “我们进去合适吗?”宁歆歆问。 总觉得房东突然出现对租户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人家就算手上忙着,也还得腾出功夫来招待,不太好。 “无妨,店家不认识我,只识得赵嬷嬷和砚青,”梁彦昭拉着宁歆歆往店里走,“这家是卖香料和脂粉的,进去看看。” “那好那好,”宁歆歆小跑着跟上。丽嘉 哪个小仙女不喜欢逛美妆店呢? 这间铺子虽有三层,但三楼做了库房和住处,摆了柜台迎客的就只有下头两层,一层是脸面上使的胭脂水粉,时兴的颜色都有,还有些玫瑰膏子、染甲蔻丹;二层就是身上用的澡豆香粉之类。 宁歆歆逛完一层,身旁伙计手里已经拿了满满一案,各色口脂、胭脂、眉黛都要了不少,若是自己用不了,还可以分给红露、红苏和底下的小丫头。 说起来,砚青的聘礼准备的如何了? “遇明,砚青可看好了宅子?” “已买入了个二进院,离太子府就两个街口,”梁彦昭回,“现下已经在看家具了。” “砚青那么有钱?”宁歆歆震惊。太子府周边位置寸土寸金,置个二进院可不便宜。 “这些年的积蓄都拿来买宅子了,虽找了个相熟的房牙,价格已压得足够低,但买完宅子也不剩多少了,又找我支了五年的月钱。” “五年?!”宁歆歆再次震惊,“那红苏嫁他还得跟着喝五年西北风?” “那没办法,本也可以挑个偏僻些的地界买个三进院,但他担心红苏不舍得离你太远,咬牙买了太子府旁边。也不怕的,他成婚,我在贺礼上多补他些就是。” 宁歆歆叹气,“也不容易,我到时也多给红苏些体己钱。” 随后又吩咐身旁伙计:“劳烦去拿些给女子养肤的瓶瓶罐罐,多拿些,紧着好的拿,单独包起来。” 红苏马上就要当新嫁娘了,可得好好养养面皮。回府上也给她些燕窝、雪耳之类的补品,内服外敷一道招呼上。 伙计应是,小跑着去了一旁柜台挑拣。 宁歆歆拉着梁彦昭接着逛,见柜台里头有个小铃铛颇是精巧,两颗光滑金铃连在一处,像对连蒂而生的樱桃一般,晃起来却不响,难不成是个腰佩? 二楼怎还会有这种小饰品?不是说都卖些澡豆香膏? 她拿着这对小球回头,“遇明,你看这里还卖小饰品诶,”说着又在梁彦昭腰侧比了比,摇了摇头,“太女气了些,应该是给女子佩戴的。” 梁彦昭耳根子突然就红了,握拳轻咳两声,俯身轻声解释道:“歆歆,这是金勉铃,遇热便会震动,常用在床......” 待听完,宁歆歆嗵地将手中铃铛扔回柜台,脸面烫得不行。 老天爷,这哪儿是什么小饰品啊,这是古人小玩具! 真行,就这么大喇喇摆出来,专欺负她这种纯情小女孩。 不过—— 宁歆歆伸手又拧了正笑她的梁彦昭一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铺子两层都看得差不多,东西也买了不少,又出了这么个小插曲,宁歆歆推着梁彦昭火速去结了账,便出店门上了马车。 “歆歆,这铺子可还合适?” 宁歆歆点头,“嗯,店家是讲究人,打点的挺干净的,就是开食肆与开脂粉铺子不一样,修厨房、摆桌椅,少不得要大改格局。” “租期还有半个多月,你有什么想法便先列下来。待空了铺子,我们就安排人重装。”梁彦昭看着身侧人还是一副红霞漫天模样,便抚着人脸颊轻声问:“怎还在发羞?” 宁歆歆太抬头白他一眼,“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 什么都懂的老黄人。 梁彦昭笑出声,“对对对,是我的不是。时辰还早,歆歆想再去哪里玩一下?” “不知道,我今天就只想着出来看铺子的。” “不若,带你去城外纵马?”梁彦昭提议道。 盛泽街往南行不远,便到了阊都南安门,出南安门再行半刻,就到了马场。 “可以啊,”宁歆歆简直要举双手赞成,“遇明你还会骑马呢?真厉害!” 第85章 纵马 “就叫斑马。” “太子妃, 殿下可不光是会骑马,身上还有武功呢,不过是众人不知罢了。”驾车的长喜扬鞭回道在车外道。 长喜跟着梁彦昭已有十余年,是车夫、也是侍卫。 年年南潞至东垚的千里路途, 都是他负责驱车, 梁彦昭的骑射与武功大都是在东垚习得, 他自也比较清楚。 “这样呀,知道了长喜。”宁歆歆在车内扬声回复。 “你还会武功呀?”宁歆歆不住地捏揉着梁彦昭的两边脸,虽然这人实在是瘦, 捏半天也捏不出什么形状,“怎么这么厉害呀?” 梁彦昭抓住她不停不休的两只小手, 顺势将人带进怀里,“都要学的, 我也只是会些皮毛。” 宁歆歆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心想也对, 老梁头是太子呢,可不得什么东西都学学。 这样的话, 她突然想起件事儿, 虽然不那么急迫、但是非常重要—— “遇明, 以后我们的崽崽也会像你一样累吗?”她可不要做古代鸡娃大师,也不想自己的小孩没有童年。 梁彦昭抚着她的鬓发,静静想着:若是长子, 定是会如此的, 甚至可能会因为身体健壮, 学得更多。 实情虽如此,但看着宁歆歆一脸担忧模样,他却有些不忍心说实话了, 索性转开了话题:“怎又想到生养孩子之事了?” 这一句,果然成功给宁歆歆带跑偏了。 “嗐,主要是今天被淑惠姑姑和芸娘催了,你一言、她一语,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说你什么了?”梁彦昭平静发问,心里头却有些微微不悦,懊恼自己怎就只记得嘱咐母后,却忘记提醒淑惠不要催歆歆要孩子了? “说要是不早早要孩子,咱俩就是南潞罪人,半夜做梦都要被列祖列宗数落的,”宁歆歆说这句时还委屈着,后面想到了什么,又突然笑出声,“淑惠姑姑还说、还说......” 梁彦昭蹙眉,“还说什么了?” 宁歆歆却不答话了,窝在梁彦昭怀里笑得倒不上气。 梁彦昭无奈,只能等她笑声稍微歇了歇,才又问:“歆歆,淑惠说什么了?” “她说,”宁歆歆捋着胸膛给自己顺了顺气,复又道:“说要是现在不要,待过上那么两三年,你年纪大了,怕就要不上了。不行了我笑会儿哈哈哈......” 两三年?年纪大了?要不上了? 梁彦昭脸色黑如锅底,这个激将法委实带劲,相信普天下男子没几个乐意听这句。 若不是自己早已坚定要让歆歆年长些再怀子嗣,就要着了道了。 这个淑惠...... 梁彦昭轻咳一声,“不要听她乱讲。” 宁歆歆抬头看到梁彦昭脸色,又想笑了,使了大力气生生压住疯狂想要上扬的嘴角,逗惹梁彦昭道:“遇明啊,你现在是挺厉害的,但是两三年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毕竟,岁月真真是不饶人呢。” 见她逗惹自己,梁彦昭也不愿示弱,脸色沉下、一本正经问她:“若我两三年后真不行了,歆歆会嫌弃我吗?” 宁歆歆听闻这句,一个激灵。梁彦昭先前身子骨不济的时候恨不得天天交待后事,现下别又是触到他自卑恐惧的那根弦了吧,夭寿哦。 她当即摆着双手表明忠心,一副粉头模样,“不会不会,遇明永远是最好的,永远是最棒的,歆歆永远支持哥哥,永远爱哥哥!” 梁遇明眼看着朝不保夕时自己都不嫌弃,子嗣困难又怎么了!怎么了! 更何况,人家也不困难啊。 “既如此,怕什么?”梁彦昭问。 “话也不能这样讲......”宁歆歆有些心虚,“毕竟咱家确实有个皇位得继承啊,芸娘她们说的也不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再等等吧。”梁彦昭一锤定音。 “行吧行吧,”宁歆歆妥协。 夫君不着急子嗣大小算是福报,反正自己暂时也不想要呢。 流言便如天塌,也让梁遇明扛着吧。 —— 行至马场下车,宁歆歆有着十二分的好奇心,拉着梁彦昭左瞧瞧、右看看,一圈逛下来便吵嚷着要骑马,要骑马。 梁彦昭叫了马场管事近前,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马场管事便牵着两匹高头骏马行了过来,一匹毛色雪白,一匹颜色浓黑,并行一处看着倒般配。 梁彦昭接过马场管事递来的缰绳,一手牵着两匹马,一手拉着宁歆歆,绕着马场慢慢遛,边走边介绍,“黑色这匹叫乌云,白色这匹叫踏雪,都是我养了多年的马。” 宁歆歆藏在梁彦昭身后,探出手轻轻摸了下踏雪的马鬃,“我懂了,这是两口子。” “这般说也不错,”梁彦昭笑,“乌云刚产下一匹小马驹不久。” “我还以为黑的是公马呢,原来是匹黑牡丹。那小马驹呢?我可以看看吗?” 梁彦昭道:“自是可以,歆歆要先跑马还是先看小马驹?” “来都来了,先跑两圈吧,”宁歆歆信心满满,在现代她也骑着小矮马走过茶马古道,多少有点经验,不虚。 “那便骑乌云吧,”梁彦昭住脚,先是耳语几句、又伸手在马鬃处抚摸了一番,而后才招呼宁歆歆:“踩住马镫,我扶你上去。乌云性子温顺,从未尥过蹶子,莫怕。” “不怕不怕。”宁歆歆从马尾处绕过,边走边给自己打气。 梁遇明这两匹马吃的是什么好饲料?怎养的这样好?皮毛油亮不说,这个头也太高了。 嘴上说着不怕,可宁歆歆预备上马时,还是被两大扇马屁、股给吓到了,当场就开始晕马,哆哆嗦嗦抱住梁彦昭,“遇明,遇明,我不行,我不行了.......” “怕了?”梁彦昭松开缰绳,双手环抱住宁歆歆,又好笑又心疼。 “嗯,那两片马屁。。股也太大了。” 梁彦昭:“......那我带你骑?还是索性不要骑了?” “不行不行,来都来了,”宁歆歆瘪着嘴,“你带我骑吧遇明。” 梁彦昭叫人来牵走了乌云,后脚踩马镫、跨腿上了踏雪,松了缰绳,双手下探,一把将宁歆歆抱上了马。 “现下还怕吗?”梁彦昭以为宁歆歆是怕马,只轻夹马腹,踏雪便打着响鼻慢悠悠向前走。 “不怕,看不见马屁、股就不怕。”宁歆歆抓住马鞍,回头看梁彦昭,“遇明,快些跑,要跑起来。” 梁彦昭凑近问:“歆歆可坐好了?” “坐好了,出发!” 踏雪是良驹,速度虽快却稳,宁歆歆丝毫未觉颠簸,却眨眼功夫便已出了马场大门。 如今冬始,北风卷地、百草俱折、不没马蹄,踏雪不见减速,一路畅行。 耳畔是行进带起的风鸣,夹着些微寒意,身后是与冬风全然不一样的、温热的梁彦昭。 宁歆歆往后靠了靠,全全倚在了梁彦昭怀里。 两旁枝木山峦不断向后,前路一片开阔,抬眼天朗日清,心内无限安逸。 绕山脚跑了两圈,梁彦昭先行下马,又抬手抱了宁歆歆下来。“喜欢骑马吗?” 宁歆歆脸面都被风刮红,额前发也微乱,却不住点头,“喜欢。” 梁彦昭牵着她往小马驹所在的马厩走,“那改日教你骑马。” “不要不要,”宁歆歆又摇头,“我不要学,我晕马屁。我喜欢的骑马,是你把我抱上马、圈着我跑、又把我接下来那种骑马。” “好,不想学便不要学。有空便带你来就是。” —— “它叫什么名字呀?”宁歆歆站在马厩外头看,里头是乌云与踏雪的爱情结晶。 梁彦昭打开门,“还未取名。” 宁歆歆跟着梁彦昭进了马厩,感叹这小马站得可真稳当。 她回身,拉着梁彦昭问:“我起可以吗?” 这大概就是取名鬼才的倔犟,人菜瘾还大,见着个什么活物都想着亲自给人取个名。 “自然可以。歆歆想取什么名字?” 宁歆歆思索了一下,方才来的路上她便想着,按说黑白配、男生女生配,那小马驹该得是匹斑马的样子,见它跟母亲一样乌黑,还失落了一瞬。 既然没长出个斑马样儿,那不如—— “就叫斑马吧。”宁歆歆咧嘴。 “什么?”梁彦昭不明白,哪有人给马取名叫马的? “斑马,是我那个时代的一种外国马,”宁歆歆用手指在小马驹身上比划,“长得一溜黑、一溜白,这匹小马驹该长那样才对。” 梁彦昭一时语塞,半晌妥协:“行,那就叫斑马。” 宁歆歆取完名字神清气爽,一蹦一跳地出了马厩。 梁彦昭快步跟上,只在关上马厩门时,眼光复杂地望了一眼“斑马”,暗道了声:苦了你了。 —— 回府的马车上,宁歆歆躺在梁彦昭腿上,盘算着晚间吃什么。 “遇明,晚上做个五柳炸蛋吃好不好呀?” “五柳?” 宁歆歆点头,“没错,就是五柳先生那个五柳。” 五柳先生陶渊明,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梁彦昭向往的“结庐在人境”一时半会儿弄不来,搞一个原作者同名菜却不难。 梁彦昭从来没听过,“还有这种菜?” “当然咯,”宁歆歆说着还抬起了下巴,全身充斥着一种“看我好有文化”、“看我懂的真多”的骄傲。 “不过,字儿虽然一样,这菜却也跟陶渊明没什么关系,叫这名只是因为炒蛋的酱菜叫五柳菜。但是没事,我们可以强行认为就是有关系。” 不等梁彦昭回话,宁歆歆灵光闪现,又腾地坐起,“有了,我们今天晚上可以全做人名菜。” “人名菜?”梁彦昭不解,这又是什么? “就是带着人名的菜啦,名人都喜欢吃、喜欢做的菜,久而久之大家就会用他们的名字去命名,”宁歆歆想了想,“那今晚就再凑个东坡肉和左宗棠鸡。” 第86章 人名套餐(二合一) 东坡肉、五柳炸蛋…… 东坡肉要煮好些时辰, 中间煨炖的功夫足够做好其他菜了,所以要先做这个。 这道菜吧,做起来是真不难,主要是个麻烦。 说起来, 东坡居士实在是个精细人, 且不舍初心、不断提高, 听说东坡肉原名“回赠肉”,是苏轼在徐州任知州时创制,后于黄州进一步改良, 最后在杭州闻名于世,现在已归到了浙菜系。 做菜之初, 先将要用的香料、葱蒜准备好,葱姜切片, 等下左宗棠鸡也用得到这个, 要多切些, 冰糖碾成小粒,山楂片、八角、花椒码在小碟里头备用。 宁歆歆之前非常不理解这种做法, 觉得自己又不是饭店厨师, 时间不紧任务也不重;也不是美食博主, 不需要拍视频图个好看,这般早早准备实在没必要,现用现切还新鲜。 后来动手张罗了一顿年夜饭, 当即改观不说, 还生逼着自己一次就养成了事先准备配菜、配料的好习惯。 东坡肉需要选用一方块带皮的猪五花, 先将猪皮那面拿火燎燎,而后取刀将剩余的猪毛茬刮干净。 随后将整块猪肉冷水下锅,加了葱、姜、料酒一起煮上一刻钟, 大约焯至五分熟出锅。 而后炒糖色,锅内油稍多些,加入碾好的冰糖粒,灶下燃小火、手上不停搅拌,直至冰糖全部化开,熬成棕红色糖浆模样。 糖色炒好移至瓷钵备用,将先前煮好也稍稍晾凉的猪五花切成一寸见方的肉块,每一块上都打十字系上绳扣,以免之后的长久炖煮会变了形。 肉类若要达到一个入口即化的软烂境地,必不可少的一步便是长长久久的小火温炖,但这样也会带来一个炖散、不成样子的结局,所以有人提前在肉里插上签子、有人提前在肉外头扎上棉线。 但还是东坡肉所用的十字扎绳法子最是好使,济南府有一道名吃叫做把子肉,是炖卤的肥瘦对半甚至肥肉更多的大肉片子,只要是炖得到位了,无论怎么扎都也还会肥瘦分开。 扎好棉线后寻一个沙煲,在沙煲底下铺上先前准备好的山楂片、红枣、八角和花椒,将肉块皮朝上码在中间,淋上老抽、生抽、熬好的糖色、盐,取陈酿黄酒加至肉片的三分之二处。 制作长时间炖煮的菜品时,如果要用酒类炖煮,最好是选用陈酿,若是选用发酵时间不充足的酒,容易发酸发涩。 到了这一步,之后的步骤也就简单了,炖上二刻翻个面,如此翻上两次,勤看着沙煲内汁水,别烧干了就行。 炖肉的功夫里可以去做左宗棠鸡和五柳炸蛋。 左宗棠鸡其实也并非是左宗棠开发出来的菜品,而是建国后由一个厨师创制,后托名左宗棠,其实就是糖醋鸡丁,现在这道菜已经成为了国外中餐馆的名菜之一。 做法也不算特别难,整体过程多少有些像东北溜肉段和咕咾肉,口味也像,只是将猪肉替换成了鸡肉而已。 肉得用鸡腿肉,做黄焖鸡与鸡公煲也多是用这个部位,肉质紧致坚硬,不死不柴,但上面的脂肪得去掉,皮也不能留,改刀成小块之后用料酒、生抽、盐和蛋清腌制到一处备用。 随后调酱汁,生抽、老抽、米醋、白糖、盐,多加一些番茄酱,最后加上些水淀粉调匀。 这个年代已经有了黄豆酿造酱油的工艺,口感上更像老抽,酱味浓郁,鲜味却低。 作为一个精致的做饭人,色泽淡雅、味道鲜美的生抽是宁歆歆做菜时不可缺少的调味品之一,就只能让系统发这个财。 方才做东坡肉时便已备下了葱姜,如今备配菜只需再切些青红椒、剁些蒜末。 腌好的鸡肉裹一层淀粉,锅内下宽油,待到筷子尖伸入可以冒气泡,就下鸡块去炸,等到颜色金黄时捞出,灶下加柴,油温升高后复炸一次,保证炸熟的鸡块更加酥脆。 趁着高油温,将青红椒也放油里滚一遭。 后另起口炒锅爆香蒜末,煸炒出蒜香后依次下葱、姜、干辣椒,随后加入炸好的鸡块,浅淋一圈料酒,加入调好的酱汁大火翻炒收浓,最后加入炸至断生的青红椒,淋上芝麻油便可出锅。 最后再来个快手的五柳炸蛋,青菜配个蚝油生菜。 五柳炸蛋是一道传统的粤菜,灵魂便在于五柳酱菜,是酥姜、藠头、青木瓜、红萝卜、青瓜切成丝再用白砂糖和米醋腌渍而成的一道广式醒胃凉菜(1),五柳的叫法似乎是因为这五样菜切成了柳丝状。 这菜里的炸蛋与前日配着螺蛳粉吃的炸蛋做法又有不同,是将鸡蛋齐齐磕进碗里,也无需打散,便一股脑滑入锅中煎炸,而后整个捞出入锅炒。 炸好蛋得再调个酱汁,蕃茄酱、水、醋、糖、盐一道和匀,是与五柳菜一样的酸甜口。现在许多饭店做五柳炸蛋都不会加五柳菜,调个番茄酱汁就算完事,还美其名曰“五柳酱”,出来菜品的口感与加了五柳菜的还是有差别的。 锅内少倒些油,下五柳菜炒透,而后加入调好的酱汁一同熬煮至起了泡,把一整片炸蛋放入锅里来回翻面。 让蓬松多孔的炸蛋充分吸收来自酱汁的酸、甜和咸,直到渗透到内里,由内而外地浸满了味道,炸蛋也由刚出锅时的金黄变成了与酱汁相似的橙红,出锅装盘即可。 甫一出锅,宁歆歆便闻到了酸甜诱人的味道,红稠酱汁浇在蛋上,看着就很下饭,只是好奇怪,这样可口的一道菜,这几年却好像不怎么常见了。 蚝油生菜与五柳炸蛋比就更简单,焯水的生菜上淋上蚝油、生抽、盐、蒜末、水淀粉一道熬成的酱汁即可。 生菜焯水还有点小诀窍,那便是加一点油盐。盐可以提前给生菜入味,吃着不觉味道空虚,油则是为了保住其鲜绿色泽。 一通折腾下来,东坡肉也炖得差不多,大火收汁却也不能太过,还需留些酱汁拌饭。 看着食案上的四道菜,宁歆歆不停地在心里赞叹,太豪华了,真的太豪华了。 从小厨房到膳厅这几步,宁歆歆走在前面,清楚地听到后面的奉了食案的小丫头疯狂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回头问那俩人:“香吗?” 若是普通宅院内的下人,此刻定会双股战战、哆嗦开口说句“主子恕罪”,但益安居内的下人不这样,个顶个的实诚且胆大。 全是宁歆歆日复一日、水滴石穿惯出来的。 那俩小丫头又咽了咽口水,点头道:“嗯!香!太子妃,可香了......” 说话间进了膳堂,宁歆歆指挥着俩人放下食案,“小厨房里还留了一些,快些去抢,晚了怕没了......” 俩小丫头敷衍福了个身,也不讲究后退几步再转身了,掉头拔腿就跑。 嗬,这架势,宁歆歆笑了笑,像极了自己高中时候百米冲刺去食堂抢饭的模样。 梁彦昭恰好净手毕进了膳厅,听着扑腾扑腾离去的脚步声,瞧着门口处问宁歆歆:“歆歆,这是怎了?” “俩小丫头去小厨房抢饭呢,鞋都要跑掉几只。” 梁彦昭摇着头笑笑,递了热帕子给宁歆歆拭手,落座后问她:“这次可记得给红苏、红露留了?” 前几天忘记给红苏、红露留饭,俩人忙完手头的活计赶到小厨房里,锅都刷干净了。 俩人当时就不乐意了,偏还不肯直说,只在宁歆歆面前搞忧郁锦标赛,一个抱着三三垂眸不语,一个拎着绣绷长长叹气。 宁歆歆险些以为这俩人齐齐失恋了,想想也不对,红苏还有机会失恋,红露哪儿来的恋? 她跟在后头威胁、恐吓、哄骗、甜言多管齐下,才知道二人是因为没给留饭,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失了宠。 得知原因的宁歆歆哭笑不得,大方承认自己不对、忘下了这事儿,方才将此事翻篇。 不过一口饭嘛,红苏、红露也实在小气。 “记得了记得了,已给她俩留了一份,”宁歆歆也落座,“我现在每次都能把两个人精细小炒做出大锅饭的感觉,可能真的有天赋去宫里做个食御。” 梁彦昭提着筷子抬头,淡淡道了句:“为夫不准。” 宁歆歆:....... 怎么回事?小气吧啦在益安居还有了人传人现象? “好好好,不去不去,”宁歆歆挪着圆凳坐近,从梁彦昭臂弯处伸头进去,盯着他问:“素来听闻彦昭太子端方豁达,如今看来怎如此小气?” “有吗?”梁彦昭侧颈轻轻吻了脸前人一下。 “有啊。”宁歆歆不甘示弱,火速回吻。 梁彦昭耸了耸肩,浑不在意,“有便有吧。” 那彳亍吧......宁歆歆叹了口气,变了,这世道变了啊。 “遇明,你先......”宁歆歆的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先尝尝东坡肉吧。”毕竟这个做起来最麻烦。 梁彦昭夹起宁歆歆给自己放碗里的东坡肉端详,肉块在筷间轻轻颤动,好像每个部分都朝着不同方向,却还不会散。 认真瞧过去的第一感觉是漂亮,肉块方方正正,颜色红亮有如玛瑙,肥瘦相间,一层晶莹又一层扎实,颜色深浅,非常和谐。 只举起便已闻到扑鼻的肉香、浓郁的酱香,其间还夹杂着酒香,淡淡的,却诱人。 色、香已足够引人馋,只能迫不及待入口。肥肉部分经了充分的煎、煮后已析出了油脂,故而油而不腻、软却不烂,且几乎入口即化,猪皮部分筋道入味,瘦肉部分丝丝嫩嫩、瘦却不柴。 品肉同时,浓郁醇厚的酱汁也在口中荡开,伴着油稠却不腥腻的酱香、酒香四处发散,口感着实美妙不已。 “好吃吧?”宁歆歆也在吃这个,她不太能吃得了肥肉,东坡肉却是个例外,例外到她曾多次单方面宣布东坡肉和把子肉的肥肉是最好吃的肥肉,不分伯仲、并列第一。 “好吃,”梁彦昭倒不是不喜欢吃肥肉,不过是他刚沾荤腥,无甚机会机会吃,今日的肉块着实让他惊艳了一下,“歆歆说这叫东坡肉?” “对啊,相传是他创制,又因着自己辗转不同州府做父母官的契机,一步一步将这菜发扬光大的。” 宁歆歆又感叹,“他可真厉害啊。遇明你大概只知道他的词作一绝和仕途曲折吧,他当时发配儋州,米都吃不起,还给朋友写信说,当地的居民给我送了些生蚝,与酒并煮,食之甚美。 还不止这,他还吃小蝙蝠、小老鼠、小□□啊.......买不起米就吃山芋头羹,还觉得,诶好吃好吃,闲暇又帮着当地人改良酿酒工艺。 花甲之年发配到那么个地方,还有这么好心态,倒腾吃食、著书立说,真是不服不行。” 任他风吹雨打,吃货人设不倒。 梁彦昭撂下筷子,“歆歆若到同样境地,又会如何?” 看这话问的—— 宁歆歆拧着眉想了想,还是认真回复道:“我要是到了那里,可能会开个小食摊吧,那里啊有好些水果的,白天可以卖清补凉、椰子鸡、芒果饭,晚上就可以支个摊子卖海鲜烧烤......” “又有何异?”梁彦昭出言打断了宁歆歆的“热带发财畅想”。 “什么?” “我是问,歆歆这样好的心态,与东坡先生何异?” 心态好也就算了,关键还都是从吃食上入手,丁点儿区别不过是歆歆琢磨的吃食,好像不似东坡先生那般生猛? 宁歆歆这才明白梁彦昭言外之意,不由笑出声,“好像也是哈。本来就是嘛,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快快快,遇明尝尝这个,”说着又给梁彦昭夹了一块左宗棠鸡。 鸡块切得并不算大,色泽金黄,由筷间力道能觉察出是经了油炸过的,鸡肉外头裹了一层酱汁,尝着是酸甜辣咸、四种口味合了一处,复杂又和谐美妙,每一种味道都在舌尖重重下脚,不退不让,带着人攀爬一座座味觉高峰。 鸡块外皮酥脆,内里软嫩,经了大火煸炒已然十分入味,轻轻蒜香,浓浓肉香、醇醇酱香齐齐外溢,一时竟不知是肉质成全了酱料、还是酱料完美了肉质,只知这菜着实是开胃、美味。 “歆歆,你之前说这叫左宗棠鸡?那是何人?”梁彦昭问。 记性真好诶,听了一耳朵就能记住,宁歆歆默默在心里给梁彦昭点了个赞。 “是一代名臣,也是一代名将,但是我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收复边疆时曾扛着棺材出征,”宁歆歆道,“反正真的是让人肃然起敬那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志,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嗯,”梁彦昭身为上位者,希才之心与宁歆歆的单纯的敬佩又不一样,感慨更多,“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可不就是呢,”宁歆歆一边感慨,一边舀了勺东坡肉的酱汁拌进饭里,抓起瓷勺开始大口吃饭,“另一种形式的破釜沉舟......哎哟,真好吃啊。” 梁彦昭看着宁歆歆一勺接着一勺,无缝衔接地往嘴里怼米饭,就夹了块鸡肉放到她勺子上,“别光吃米饭。” 宁歆歆连着米饭吞了那口鸡肉,又舀了一勺饭递给梁彦昭,含含糊糊开口:“你尝尝嘛,真的很好吃的。” 梁彦昭探身过去接了那口饭,细细咀嚼后才出声:“是很好吃,但也不能只吃米饭。”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宁歆歆是碳水大户,很多时候吃到好吃的汤泡饭都不舍得连着菜吃,总觉得会毁了米饭的味道,也不光这样,喝粥也不能掺着菜吃,油花也会冲了粥的黏滑。 必须一样是一样、分批分次地吃才行。 小时候在姥姥家吃饭也这个德行,见人给她粥里加上炒菜就会吱呀怪叫,每到这时姥姥就会拿着筷子末端戳她脑门,“怎么?混着吃能给你染了肠子?” 所以,她嘴上答应着,手上一点夹菜的意思都没有,眼瞧着却已经下了半碗饭。 梁彦昭从旁看着,也不再言语,只在自己吃饭的间隙拨拉一块肉、夹上一块鸡给她。 一碗饭用完,宁歆歆舒坦地伸了一个懒腰,长出了一口气,“真是舒坦。” 只是方才肉汁拌饭吃得有些多了,因为吃得快,当时还不觉怎样,现在停了勺子回过味来,就稍微有些腻、有些顶了。 那吃个蚝油生菜吧。 青绿的大片生菜叶子浸在汤汁里头,酱汁咸香刚好可以掩住生菜本身的那一丝清苦,入口爽嫩清脆,实在解腻。 彼时,梁彦昭正在吃五柳炸蛋,汤汁浓红浸透了金黄蓬松炸蛋,一口下去便能爆汁,像是海绵里的水被大力拧出一般,炸蛋外皮脆却不焦,内里软软嫩嫩,蓬发如云,口感酸酸甜甜,实在是开胃。 自己吃着好了,也没忘记拨下一块递到宁歆歆碗里。 宁歆歆吃下后不住点头,“可以可以,这个味道,应该是养生南潞人会喜欢的,可以做成五柳炸蛋饭放到食肆里卖。” 听她说起食肆,梁彦昭便放下筷子,取了布巾拭口,“歆歆,可能不过多久淑惠便要入宫,若你一个人太忙碌,便歇上两天,待她过完生辰再一道准备。” 宁歆歆掰着手指算,淑惠姑姑的生辰在农历的十一月初六,等这日子过了,不到一个月便要进腊月,到时候都要忙过年的事儿了,尤其芸娘还要操持中馈,哪儿还有时间弄食肆?不行不行。 “没事,淑惠姑姑入宫了,还有芸娘陪我呢。我先趁着这几日把铺子重装的细节定一定,铺子十一月初到租期,姑姑出宫刚好做监工。遇明你觉得呢?” 梁彦昭点头,“也可。” “对了——” 宁歆歆也已经吃好,胡乱擦了擦嘴便扑到梁彦昭怀里,“给我一个铺子的建筑图吧,我得看着格局才好安排啊。” “明天我让砚青找来给你,”梁彦昭索性抱起人出膳厅回了寝室。 “还有......”宁歆歆舒舒服服窝在梁彦昭怀里,揪着他领下金扣又开了口。 “还有什么?” “我有想法但是不会画图,可是我还就想让我的食肆按照我的想法来装修,”宁歆歆换了一副讨好的表情,双手搓着看向梁彦昭,“遇明,我知道到了年底,你手里事多,平日忙碌,非常辛苦,可是......” “你把想法说给我听,我来画。” “好耶!” 这下宁歆歆高兴了,虽然我人菜瘾大,虽然我不会画图还想着自己搞设计,但我有人宠呀! 话说老梁也是真了不得,对外高岭花,对内解语花,现在都会抢答了。 真棒 第87章 手抓饼、串串香 今日恐育(99+/1…… “遇明, 等等......” 听到声音,正走到益安居门口的梁彦昭停步回头,“怎就起了?不多睡会儿?”眼下才不过卯正,天都还黑着。 宁歆歆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一包吃食并着个水囊, “刚做好的, 带着路上吃。” 梁彦昭皱眉, “不是说我走得早,不需准备早膳吗?” 方才他起身时歆歆还睡着,不过是去盥室洗漱又去书房取了本手札的功夫, 就连早膳都做好了,肯定是红苏进去叫醒的, 还得有砚青跟着一道通风报信。 “担心你在外头忙起来就忘记吃,”宁歆歆趁着天色暗悄悄掐了梁彦昭腰侧一把, “若再犯了胃病, 着急担心的不还是我。” “不会了, ”梁彦昭抚了抚宁歆歆身上的白绫袄,认真保证。 “那也带着, 就在马车上吃。” “好, ”梁彦昭伸手抱了抱宁歆歆, “我走了歆歆。” 宁歆歆踮脚,抬起下巴,“要亲亲。” 月光迤逦, 日光熹微, 昏昏暗暗的天色下, 梁彦昭看到一张素面,白净清秀,未着粉黛却别样动人, 许是在外间呆久了,脸颊、鼻尖都微微发红,似是谁在宣纸上淡淡晕了一笔朱红。 他抱着人回身避开了底下人,用一身大氅掩住怀中人身形,热烈又短暂地,吻了下去。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用完早膳先睡一觉,我晚膳时分回来。”梁彦昭松开宁歆歆,扶她站好道。 “嗯嗯,”宁歆歆心满意足,伸手理了理梁彦昭身上的银白大氅,理好后轻拍了拍,“去吧,早去早回。” —— 马车上早燃了暖炉,入内却也算不得多暖。 梁彦昭于车内坐定,伸手摸到歆歆给的油纸包,琢磨着打开看看到底给带了什么吃食。 油纸包里头躺着一张对折起来的饼子,饼皮金黄,瞧半边的模样能猜出上头的花纹是一圈一圈、如同树木年轮一样,咬上一口,浓浓的油酥香味便从齿间溢出,袅袅扬了满口,饼皮酥脆,因着烙得实在到位,脆得开始掉渣片,内里那层却是又油又软,又带着一层韧劲,嚼着并不虚,还需多少使点劲,这点劲儿用上,早起的混沌便被驱走了不少。 内里加了菜肉,梁彦昭凝神,认真从舌尖所品、齿间所触里分辨所夹的配菜。 那个初嚼觉外皮发硬,再嚼觉内里多汁,肉香四溢的是腌制又煎炸的里脊肉片;脆生清口,吃着难掩咀嚼声响的是新鲜的小生菜,比昨日的蚝油生菜更嫩些,不如外头买的叶片大。 梁彦昭想到宁歆歆在花盆里种的几盆小青菜,白日里挪到日头下面,入夜又搬回室内,养得实在上心,平日里宁三三在花盆边绕上两遭,都会被歆歆草木皆兵地抱走,生怕给她霍霍了。 竟还未长成就掐来给自己吃了吗? 想到歆歆早起,蹲着身子、借着灯烛光亮掰生菜给自己做早膳的样子,梁彦昭嘴角不自觉便弯了起来。 还有一种,虽然嚼着又大又厚,口感却细密软嫩的肉片,该是歆歆惯常喜欢做的午餐肉。 饼皮内侧还刷了一层酱汁,发咸泛甜,有浓郁厚实的酱香,夹杂着丝丝辣意,与内里夹的小生菜一同压制了饼皮油气,已吃了半个饼也不见腻,倒是越嚼越香。 早起未来得及饮温水,吃着吃着便有些口干。 他打开水囊塞子,正欲似往常赶路一般直接拎起来饮,便见水囊口处缓缓升上来一根苇管。 行路途中路况不一,马匹步伐再稳、赶车人技术再高超、车子防震再好,总免不了颠簸,若是饮水时恰逢坑洼,稍不留意便会洒一身,若用了苇管,便不会有这种困扰。 梁彦昭会心一笑,歆歆这个娇娇,整日里瞧着大大咧咧,心却比谁都细。 他捏着苇管吸了一口,温度也刚好,不怕烫口。 不过里头装的却不是温水,是化了蜂蜜的牛乳,甜味不浓,有淡淡花香氤氲其间,与牛乳的香味并不冲突,两者混到一处也不会过于香腻,饮着还颇为爽口。 这一餐饭食吃着方便又暖身暖心,马车还未行到地方便已用毕,只是这个饼叫什么名字,却还不知道。 梁彦昭心说回府可以问问歆歆,若还有早起外出的事宜,这倒是个十分不错的早膳选择,可让歆歆教会了厨娘,日后常带这个。 正想着,便听车帘外头的砚青扬声道:“爷,这手抓饼可真好吃。” 原来这饼叫手抓饼。 梁彦昭回:“怎么?太子妃也给你带了一份?” “哪儿能呢,早上时间这样紧,太子妃只来得及做一份,别说我的了,她自己那份都还没来得及做呢,”砚青道,“是红苏跟太子妃学着做,做好给我带上的,我琢磨着红苏初学都能做这样好吃,您那份儿肯定更好吃。” 梁彦昭在车内瞧不见,砚青在外头说得眉飞色舞,把身边只拿了个大厨房所做胡饼的长喜和周扬刺激得不要不要的,后槽牙都要咬碎几颗,嫉恨之火熊熊燃起,恨不得将寒天生生灼成热暑。 那俩人的眼刀嗖嗖飞来,经了寒风直往砚青心窝子上戳,给砚青戳的,那别提多爽了。 有家室就是不一样啊,半个家室也是家室。 像爷那样的待遇,就更厉害。 砚青正喜滋滋想着,忽听车内传来话音:“砚青,你那里头夹了生菜吗?” 主子爷怎么突然问这个?砚青一头雾水,却还是当即回道:“没有啊。怎么了爷?” “无事,”在车内的主子爷这才算满意,暗自笑了,心里更是熨帖。 —— 梁彦昭走后,宁歆歆带着红苏、红露一道吃早膳。 宁歆歆喝着蜂蜜牛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二人闲聊:“眼见着红苏就快要嫁人了,红露你有什么想法吗?” 红苏在一旁捂着嘴偷笑,心说这孩子如今没沾情爱,觉不出好处,若给她拉郎配,怕是无异于要她小命。 果真,红露坚定摇头,拒绝三连,“没有,不需要,这样挺好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遇见合眼缘的,也得试试,我这是在给你创造机会,”宁歆歆自己过得蜜里调油,尝到好处了就想给身边人都安排起来。 红露不小心从手抓饼里头带出来了一整片里脊肉片,正享受大快朵颐的快乐,空不出嘴巴来说话,只能疯狂摆手。 意思显而易见:谢谢太子妃好意,不用,真不用。 见太子妃还欲再劝,手上动作想必是太苍白无力,她着急忙慌咽下口中肉片,又喝了一大口牛乳冲了冲,才开口说道:“太子妃,吃完这餐,我俩是不是可以回房也睡个回笼觉?” 宁歆歆点头,“当然可以,可是这与你找夫君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若我嫁了人,此时张罗好早膳,伺候夫君舅姑用下,就该洒扫庭院、浣洗衣裳了。可我跟着太子妃,就可以回房再休息一下。” 宁歆歆张了张口,还欲再劝,愣是没找到切入点,这话虽说得离经叛道,却又还挺有道理,只能听红露接着说。 “这还不是最惨的,倘若之后有了孩子,伺候完老的,还得照顾小的,整日里围着灶台、院墙打转,偶尔的放风也不过是抱着孩子出门,寻一个南墙根,与周遭街巷的妇人一道说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方才还兴冲冲准备看热闹的红苏笑不出来了。 宁歆歆转头看到红苏脸色变了,便忙拍着她安抚:“别怕,只要你想,嫁了人也还在我这里当差,外头的宅子不住便不住,我单拾掇个小院出来,你们一家都住太子府。” 红苏听了这句许诺,脸色稍霁。 宁歆歆后又哄着红露:“也不能这样悲观。若你哪日与个哥儿瞧对了眼,带着情意去做这些灶台之事,便会觉得四里欢喜、动力满满,你看我就喜欢给殿下做饭。” “这我倒也知道,”红露想来早已打定了主意,说起话来条分缕析、句句在理,“可是,万一寻得自己心仪的郎君,少不得要生孩子,轻则受个罪,重则丢条命。倒不如学宫里月嬷嬷终生不嫁,反正太子妃决计不会委屈了咱们。” 话是这么说不错,有宁歆歆在定会护她们周全,便是有了变故也会安排好身边人的后路。 但是—— 生孩子丧命这事儿,也真不是危言耸听,这个时代可没有剖腹产啊。 宁歆歆脸色变了。 “太子妃,太子妃......”红苏、红露一齐叫她。 宁歆歆愣了愣,“生孩子真的会死人,是吧?” 她已经死了一次了,好不容易穿过来,再早早死一次,那可太亏了。 感谢梁遇明,感谢他孜孜不倦避孕。 红苏瞪了红露一眼,眼里无限责怪,做什么要在太子妃和太子殿下身强力壮要孩子的档口讲这个? 谁人还不知道生孩子一脚跨入鬼门关,但无后为大的祖训压在头顶,谁又能不要孩子? 红露缩了缩脖子不再讲话,她当时也没想这么多,只是想断了太子妃给自己寻婆家的念想罢了。 而后便听红苏姐姐开释太子妃道:“太子妃也莫太过忧心,您天生凤命、惯常行善,是有祖宗和神佛护佑的有福人,自会子孙满堂、福寿绵延。” 宁歆歆一想,对啊,我死了一次的人还能全须全尾儿坐在这里吃手抓饼,说明什么?说明我有福气啊。 老天爷不至于费劲巴拉把我送来,又着急忙慌把我送走。 “红苏说得对,”宁歆歆当下便放了心,但是要孩子的事还是再议。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本想招呼红苏、红露一道回房再歇会儿,却总觉得自己忘下了些什么事,想了一想,才记起是还没将买回来的护肤膏脂给红苏。 都怪自己扯闲篇,起头那句便说错了,跑题都跑到姥姥家去了。 “红苏、红露,你俩跟我来。”宁歆歆走进内室,掏出昨日买的瓶瓶罐罐摆了一整桌。 先把单独包起来的一包递给红苏,“这个是单独买给你的,回去记得用,多用,勤用,要上花轿了,可得把皮肤养好。” 后指着满桌对她俩讲,“多挑些,用不了便拿回去分给下头的小丫头,”后来想了想,让人挑什么挑,“算了算了,你俩干脆全部带走,反正宫里给的那些我也用不完,放在房里也积灰。” 那俩人也不与宁歆歆作假,笑着谢了恩便告了退。 —— 回笼觉睡了半个多时辰,宁歆歆重梳妆出了内室,便见得梁玉瑾正愁眉苦脸盘坐在外间罗汉床上,手里两只茶盏,正倒着茶水打发时间。 “姑姑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宁歆歆也除鞋上了罗汉床,坐在梁玉瑾对面问。 梁玉瑾苦着脸抬头,“我来与你告别。” 这话一出,宁歆歆便笑出了声,不知道的还道梁玉瑾即将离去千里之外,其实不过是要去宫里学几天礼仪罢了。 “今儿便要入宫?” “嗯,”梁玉瑾点头,“本来是上午就要去的,但我与皇嫂求了个恩典,她准我在府上用完午膳再去。歆歆,好侄媳,我未来好些天都吃不到你做的饭了,今儿中午说什么也得给我做顿好的。”说着话还上了手,拽住宁歆歆的袖子不停地摇晃。 “我想想,”宁歆歆凝眉,“午膳吃串串香怎么样?” “串串香是什么东西?”梁玉瑾不解。 “与火锅差不多,区别是所有的食材都是事先用竹签子串好的,吃着更方便、也更有趣味些,姑姑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我喊人一道串上。” 梁玉瑾跟着宁歆歆往小厨房里走,“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毕竟是蹭饭的,这种觉悟我还有。” “自家人说什么蹭饭不蹭饭的?没得生分。”宁歆歆伸手拽了件围裙下来穿上。 这围裙是她仿着现代洛丽塔服做的,边沿缀了一圈轻纱荷叶边,虽是件工作服,却也没失了漂亮。 “歆歆你这围裙不错,”梁玉瑾揪起来看了看,发现花边内沿还绣着细小的五瓣花,瞧着颇秀气,“果然,人要是巧了,从头到脚都是伶俐模样。” “哪有,这是红苏给我做的,要巧也是她巧。” “花样子总是你的,我走了这么些个地方,还是头一次见这般模样的围裙。” 见梁玉瑾坚持,宁歆歆也不再解释,只擦了手问她:“姑姑是要鸳鸯锅还是纯辣锅?” “要鸳鸯锅做什么,天冷了就是要吃辣,暖暖身子。”梁玉瑾在小厨房的方桌前坐下,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看清宁歆歆在灶上的动作。 听她这般说,宁歆歆突然想到了四川人的妥协:行行行,鸳鸯锅,鸳鸯锅总行了吧? 与这一个系列的还有山东人的妥协:行吧行吧,上啤的! 当即觉得好笑,就又问:“那姑姑午膳可要饮些酒?” 到这里,梁玉瑾就有些犹豫了,按说喝一点也无伤大雅,但是下午本就是要进宫学礼仪的,若是醉醺醺去了,岂不就先失了礼数? 管教嬷嬷定要不高兴的。既然这样—— 梁玉瑾回道:“那便稍微喝一点点,小酌怡情。” 宁歆歆如何不知她的小心思,定是心下害怕被嬷嬷教训,但又馋那口黄汤,“那便饮点三白酿吧。” 白水、白面、白米,此为三白,经过发酵后酒味甘洌清香,甚是怡人,宁歆歆藏的这些发酵时间都不长,且都取的是二道酒,本就是为了喝着玩的,度数自不会特别高。 “行。”梁玉瑾满口应下,总归有就比没有强。 宁歆歆出门叫了红苏等人去大厨房取菜肉,嘱咐若是没有牛肉便找采买出去买一些。 又喊红露带了几个小丫头削竹签、洗竹签、煮竹签。 都嘱咐好,才又回了灶前开始炒锅底,锅内下油、放郫县豆瓣酱炒出红油,再加进大量的葱、姜、蒜和干辣椒段继续煸炒,全部激发出香味后,加入掰成块的牛油火锅底料炒化,加上半锅筒子骨汤,点生抽、白糖和醋调味,煮开后,这锅底便做好了。 今日她用的是安在灶上的大铁锅,生生煮出了大半锅底汤,做上四五个小锅子是绝对够的。 益安居人如今被她带得都也食辣,今天中午可以全员吃串串。 她这边已熬好了汤底,下面削竹签的、洗菜、切菜、串菜的却不见多少进度。 宁歆歆不去与她们抢活干,便取了牛肉过来切成了小块,用干净的白帕子一点点吸净了表面水分放进干净的瓷盆里,后用蛋壳分出来了几个蛋清倒入肉块里。 热锅冷油,抓一把花椒粒、两把干辣椒段下锅炒香,后把炸好的麻辣油滤出来倒入肉盆里。 随后再往盆里加上碾碎的粗花椒粒、粗辣椒粉、细辣椒面、盐一道抓匀,到这一步,已经是许多串串店常用的麻辣牛肉了。 但宁歆歆喜欢吃的不止这样,腌好的牛肉块得再蘸上一厚层粗粗的、带着辣椒籽的辣椒粉,蘸完用手使劲攥攥,让厚厚的辣椒粉被肉汁、蛋清牢牢粘住才行。 她把做好的麻辣牛肉块平铺在个大烤盘里递给下头人去串签子,而后便又没了事做。 看着成堆的竹签子和大片大片的菜肉,纵是人手实在多,也还得串上半个时辰。 宁歆歆想了想,决定再做个锅巴土豆,这个算是狼牙土豆的近亲,都是巴蜀小吃摊和火锅店里的风云食物。 炕土豆的摊子上烟气冲得老高,老远便能寻得摊子所在,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子捧着奶茶围在摊子旁边,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土豆出锅。 土豆洗净去皮切成小方块,而后上锅蒸熟,趁着蒸土豆的功夫将小米辣切成小段。 锅内放油,油温烧至六成便可下入蒸熟的土豆,灶下须得燃小火慢慢煎,待到小方块各个面上都煎出了一层金黄、酥脆、微微发焦的外皮,就可以将锅内多余的熟油倒出。 然后将盐、辣椒粉、小米辣、花椒粉、孜然粉一道加入锅里,颠几下勺,让调料与小土豆充分接触,用热度将这些味道粘附在每一块土豆上。 她这次用的小米辣是坛泡野山椒,比一般的辣椒更辣,宁歆歆担心身边人受不住,便只放了一点点,为的只是结那个酸辣味道。 做好炕土豆,宁歆歆是真的没有思路去做旁的了。 见梁玉瑾已坐到桌前与大家一道开始串肉,她便也坐过去,指导着大家:要把豆腐皮卷着香菜一起串,肥牛片卷着金针菇一起串,鲜香菇也别直接串,在菌盖上切个花出来,会更好看...... 第88章 吃串串 好爽爽 见所有的串串都串好, 宁歆歆便将锅底挪入各个锅子里头。 本想着将火锅端入膳厅去用,却被梁玉瑾一把拦住了,“没那么多讲究,便在小厨房里用吧, 待会儿早些吃完早些入宫, 皇嫂还等着呢。” “也行, ”宁歆歆将其余四锅火锅分了下去,这次也未点上许多根矮烛,便直接抬了个黄泥小火炉墩在了桌上, 既是赶时间,用火炉更快些。 小厨房里的丫鬟虽也着急去吃自己的串串香火锅, 但该做的事情却也没含糊,开了几坛三白酿又灌进了小酒壶里, 一并码入小釜, 燃了星火慢慢温上方才告退。 宁歆歆与梁玉瑾分坐方桌两边, 各执一壶、一盅。 “姑姑,我也不太会说酒桌上的吉利话, ”宁歆歆举了一盅, 强压着笑意打趣梁玉瑾, “便祝姑姑此番入宫学业有成,他日国宴觅得良缘。” 梁玉瑾听完这话摆了摆手,“可拉倒吧, 要不是看这顿饭的面子, 这会儿我得掀桌子, 不会说吉利话好歹也说句好话,都不会说便别说。来吧歆歆,”她举杯, “都在酒里了。” 约莫是二人都许久未曾沾酒了,趁着串串在锅里沸滚的功夫,二人举杯连饮三盅,速度极快,几乎未停。 饮完暂歇去翻弄串串的功夫,宁歆歆才想起来,方才串串时只顾着与小丫头们聊天逗乐,竟把调蘸料的正事儿给忘下了。 不应该,实在不应该。 她慌忙起身,“姑姑,你先吃,我去弄点蘸料。” 梁玉瑾已经拿了串切得极薄的鸡肉片在手里,拎着签子一口吞下,感觉鸡肉又麻又辣,却并未失了原有的滑嫩肉香,鲜美肉汁会与外面裹着的红油辣汤一道在口中迸开,实在美味,可惜就是肉太小了些,终究不过瘾。 “还做什么蘸料?”她把吃完的竹签子放到一旁早已备好的竹筒里,喊着宁歆歆,“现在就已经挺好吃啦,歆歆别忙了,快坐下吃吧。” “姑姑先吃,我很快,”宁歆歆回头应着。 梁玉瑾常年习武,食量比自己大上不少,做个蘸料的功夫也不耽误什么,没准还能与她一道撂筷。 见她执意要做,想必是极重要,梁玉瑾也不再催促,只放慢了进食速度,一把小串、一盅小酒地等着宁歆歆。 宁歆歆预备做一个油碟、一个干碟,其实就像是在火锅店点好锅底和菜肉之后自己去调料台配小料一样,把喜欢的料加在一起拌匀即可。 油碟,香油为底,既可以增香,又可以解辣。现代的火锅店里头都会有成罐的香油,那种的一般不是纯芝麻油,而是与其他植物油混在一起的芝麻调和油,这样搭配大约是为了控制成本,就导致成品是比小磨香油的香气更弱、味道也淡。 却也胜在一个干净、方便,打开易拉环倒入小碟,里头加什么料可以随个人口味自由发挥。 经过宁歆歆在现代的多次实践,已经摸索出来了自己最喜欢的油碟配方:小磨香油为底,加香醋、蚝油、蒜末、葱花、辣椒圈、香菜、熟芝麻、花生碎。 比起油碟,干碟的用处就更多一些,但更常见于串串店,很多火锅店都不会提供干碟。 若是没有现成的粉料,自制干碟就会比自制油碟更麻烦些,等待时间就会更长,所以做好油碟宁歆歆就先给梁玉瑾上了,“姑姑,你先试试这个。” 彼时,梁玉瑾正在吃一串麻辣牛肉,牛肉非常非常之嫩,筋膜都已被处理,下口一咬便断了,表面粘了一层厚厚的粗辣椒粉,已下锅煮了些时辰也没掉多少,吃到口里颗粒感十足,又麻又辣。 过瘾是过瘾,但却是太辣了些。 见宁歆歆给了油碟,她便拿又取了一串在碟里转了一遭,如此一般操作过后,牛肉外头便又沾了一层红亮的油,瞧着更好看,入口可觉油又与肉表面的辣椒粉混在了一处,竟就没那样辣了。 真不错,梁玉瑾想着,果真在吃食方面,歆歆的所有决定都是对的,这蘸料属实不可缺少。 梁玉瑾蘸着油碟吃着正香时,宁歆歆便开始自制干碟。 干碟的辣椒最好是选成熟、晒干的二荆条,这种辣椒微微辣却十分香,而且辣椒籽比旁的品种更多,碾出来的辣椒面香味非常浓郁。 二荆条干椒、干花椒粒、生花生米、生黄豆、生芝麻粒、八角、小茴香和桂皮一道放入洗净的干炒勺里,灶下起中火快速翻炒,炒上大约一刻钟就可以发现辣椒干变脆,花生、黄豆和芝麻也被炒熟,散发出浓郁的谷物油香。 若在现代,这半锅炒好后便可以直接进破壁机打碎了,可如今没有这么方便的工具。 若是时间还来得及,也可以端到前头石磨胡同去用大石碾碾碎,可如今两样都不占,只能找一个大石臼慢慢杵。 宁歆歆本还想叫几个人进来帮着一道杵的,后来想想,如今人家肯定正吃得热火朝天,叫哪个过来都不好,还不如全自己动手,所幸干碟还是多少有些颗粒感才好,也不需要碾多细。 不多时碾好,宁歆歆先给了一碟给梁玉瑾,后站在小厨房门口,都未提高声量,只轻轻喊了一声“都过来拿下蘸料”,一呼百应。 各人捧着勺子、碟子和大盆的蘸料走了,宁歆歆才又落座,笑问:“姑姑吃得怎么样了?” “没吃多少,”梁玉瑾又从锅里捞了一串香菇出来,“你在前头忙着,我这也吃不下去啊,可算忙完了。” 她倒是没说假话,这串串的味道着实是好,本还要忌惮着太辣不能吃太快,可歆歆后来又送了个油碟来,连这点阻碍也没了,如今的速度已经是她刻意压了又压的结果。 宁歆歆抬眼瞧了瞧竹筒里的半筒竹签,忍着笑说了句极其违心的话,“等我做什么,敞开吃就是。” “来,歆歆,”梁玉瑾把吃干净的签子放到竹筒里,举起酒盅,“辛苦了。” “干了干了,”宁歆歆倒了盅酒,也没吆喝“不辛苦”,方才研干碟确实挺辛苦的,现在手臂都有些发酸。 饮完一盅便捞了一串罗汉笋,这笋被四川人誉为“素菜之王”,肉质非常厚,纤维又少,许多鲜笋苦味浓重,盐水泡上半天,再烹出来仍是麻嘴,但罗汉笋却一丝麻、苦都无,味道极鲜。 火锅、串串一向都是大火涮肉、小火煨菜,投射到九宫格火锅上便是中心处涮肉、旁边小格煨菜,这般操作全是因着久久炖煮对蔬菜入味来说非常重要。 这罗汉笋便是与其他蔬菜一样第一批下锅的,如今经了好些时间的沸煮,辣味已渐渐渗入内部,入口却仍是清脆爽口,红油仿佛是给本来鲜嫩味淡的笋子穿了一件赤色锦衣,将这笋装点得更加漂亮,且味道丰富,又香又辣,又麻又酸,让人欲罢不能。 又提一串,是鹅肠,若白若粉、曲曲卷卷的鹅肠带着满满红油出锅,先是在油碟里转了一圈,将辣味洗去一半,后在入口便无那么冲的辣味,辣得柔和、辣得温醇,未予唇舌多少刺激、却给了足量美味。 口感鲜嫩脆爽,咬起来咯吱作响,美味刺激味蕾,脆意熨帖牙关。 宁歆歆本还想接着拿一串千层肚的,但看着自己眼前刚刚盛好的两个干碟,又换成了一串小牛肉。 牛肉本就是发红,在纯干碟里蘸了几圈后颜色就更鲜亮,大粒的辣椒籽和粗粗的辣椒片粘在表面,光看这副画面便足够让人流口水了,这样画面就得被做成动图表情包,在子夜之后发送给最亲爱的基友。 入口的滋味一点也不辜负诱人的外表,麻麻辣辣,既香且软,十足的颗粒感与滑嫩的肉质结合在一处,冲突又和谐。 另一个干碟是加了原汤和过的,瞧着有些像汤底,口味却比红油锅底更足、更冲、更带劲。 这样霸道的蘸料,得选个不那么辣的肉来配,但是都自红汤锅里煮过一遭,真想找个不辣的绝无可能,如此想法也只是矬子里头点个将军出来。 想了想,宁歆歆选了一块里脊肉,肉切得不算薄,里头应该还未全渗进味去。 从原汤干碟里头出来的里脊肉的每一条肉质纹理里都填上了满满的辣味,这辣味.....有麻辣、有香辣、还有旁的、难以言说的乱七八糟辣,不单一、有层次。 厚厚大大的里脊肉与这股辣味简直绝配,让过瘾更过瘾,虽然非常辣却又让人停不下来。 吃完这个,宁歆歆又拎起一串千层肚,正要吃,就看见梁玉瑾已经举起了酒盅,“歆歆,来......诶你手里那是串什么东西?” 宁歆歆递给她,“千层肚。” 梁玉瑾当时便放下了酒盅,抬手接过了肚串,这个肚丝串得实在不讲究,像是串起了一大坨面条,但好歹虽不齐整却还挺好看,白白的一层又一层,入口一尝,脆、嫩、弹,嫩味尤其出彩,嫩得简直不像话,非常好嚼。 “歆歆,这个毛肚......”梁玉瑾说着又停,毛肚黑乎乎的,虽也好吃,却好像不若这个好吃,便改口道:“这个千层肚真好吃,好嫩。” “正所谓是,一口千层肚,脑袋要跳舞,说的就是这味道上头,”宁歆歆伸手抓出一把小串,边挑边说,“姑姑,我教你个吃法。”说着挑了四五串千层肚出来。 宁歆歆将这把串一道撸在梁玉瑾的油碟里,“姑姑,你试试像吃面一样,大口吃。” 梁玉瑾听她话,挑起一大筷子千层肚填进了口里,咀嚼之间觉得口中每一个角落都在叫嚣着“好爽、好嫩”,一口咽下,当即赞道:“当真过瘾,歆歆,你真是会吃。”说着又重新举起酒杯:“来来来,干了!” 宁歆歆举杯干了,又盯上了锅巴土豆。外头是色泽金黄、焦焦脆脆的锅巴,内里又是粉粉软软、热乎烫嘴的耙土豆,里外完全不不一样的口感本就诱人,外面撒的那些葱花、孜然粉、小米辣又将这诱人口感更送上另一层高楼。 梁玉瑾也跟着她吃这个,一口一块,吃得停不下来,本还想问歆歆怎的没有准备白饭,她下午去宫里学礼仪,那可是个体力活,吃不饱可不行。 谁料只吃了半碗小土豆,便觉腹内十分饱胀,想来也无需再要碗白饭。 一顿饭吃了半个多时辰方休,梁玉瑾预备离府,站在小厨房门口拉着宁歆歆的手依依不舍,眼神缱绻,“好侄媳,我真的走了。” 宁歆歆没接她的深情,脸上表情一眼难尽,“姑姑,先别急着走。” 梁玉瑾喜形于色,心说怎了?莫不是皇嫂又宽限了我几日? “身上味道太冲了,姑姑去换身衣裳吧,就别让教养嬷嬷跟着闻味了,不地道。” 梁玉瑾的心情刚刚起飞便马上跌落,怏怏道了句:“好吧。” 二人各自回院换了衣裳,宁歆歆一直送梁玉瑾到了太子府门口。 梁玉瑾站在马车前与宁歆歆商量:“歆歆,要不然你便与我一同入宫吧,我所在的锦蘅殿与重华宫离得不远的。” 宁歆歆想到梁彦昭近日鲜少入宫,多是带着臣下在外头办事,若夜夜回宫内过夜,少不得又要更早动身,如今便已经起得够早了,再早了她心疼。 可又不好直截了当地拒绝梁玉瑾,话里便多少留了些转圜余地,“待遇明回来,我与他商量商量。” “找他商量,那定是不会去了。” “姑姑放心,生辰宴前,我定先入宫陪你几日。” “如此,那便说定了,”梁玉瑾语毕,经人扶着上了马车。 —— 宁歆歆送走梁玉瑾回府,方进内院,便见两个小丫头闷着头往外冲,见她近前慌忙住脚行礼,刹得太快险些歪倒。 “先起身吧,怎么了?急匆匆的。”宁歆歆还伸手扶了一把。 “多谢太子妃,”两个丫鬟起身,“禀太子妃,奴婢二人是要去外头找大夫。” “府上谁人病了?” “是赵嬷嬷犯了腿疾,嬷嬷本应与淑惠公主一道入宫的,可眼下腿上疼痛难忍、无法下地,已托人向皇后娘娘告了假。” 宁歆歆着身边红苏去益安居内取自己的药箱,“本宫先去看看,”后带着那两个小丫鬟往内院走,边走边问,“这腿疾可是新得的?” “禀太子妃,不是。这是嬷嬷旧疾。” “那平日可有相熟大夫?”看病这事儿,一定程度上来说便像理发一样,相熟的理发师熟悉头型,不需过多交待便能理出客人满意的发型;相熟的大夫熟悉体质、病情,处理起病来也比新大夫要更稳妥。 “一直是由辛医正诊的,可是今日太子殿下不在府上,奴婢们怕是请不动,方才是想着去医馆寻个大夫。” “糊涂,”宁歆歆道,“殿下不在,本宫还不在吗?” 赵嬷嬷于梁遇明有恩,请个医正诊治并非逾矩之事,宁歆歆当即嘱咐身侧人:“红露,你带着本宫的名帖去寻辛医正,请他尽快赶来。” —— 到了赵嬷嬷在内院的住处,宁歆歆由下头人领着进了房内,陈设虽比一般的丫鬟好些,却也算十分朴素,比起红苏、红露的房间摆设还更少些。 房间也算不得大,因此一进门宁歆歆便看见了躺在一张青帐架子床上的赵嬷嬷,面色惨白、一头冷汗。 身边有个小丫鬟在与她捏腿,想来是收效甚微。 带宁歆歆回院的小丫鬟跑近前,“嬷嬷,奴婢带了太子妃来为您诊治。” “放肆,”赵嬷嬷轻声斥责了一句,马上就要挣扎着起身行礼。 说话间宁歆歆已到了床边,忙抬手拦住她下面动作,“嬷嬷免礼。” 赵嬷嬷知道太子妃一向暖心热肺的,但受些吃食还好说,劳驾金尊玉贵的人给自己下手诊治,这太违礼制了,便仍挣扎着要行礼,嘴上犹在拒绝,“承蒙太子妃不弃,只是这恩宠,老奴受不起。” “嬷嬷,”宁歆歆在床侧圆杌子上坐定,“我已唤人去请辛医正了,如今只先帮您缓解些个病痛。遇明若在这里,也会让我这般做。” 眼见宁歆歆将梁彦昭也搬了出来,赵嬷嬷终不再抗拒,只在床上行了个礼谢恩。 等待红苏取药箱的功夫里,宁歆歆问清了赵嬷嬷的病情,边问边皱眉,赵嬷嬷现下犹不到知天命之年,又是十几岁上便入宫,二十出头便提到了坤宁宫做上等宫女,日子虽说不上锦衣玉食,却也比一般小富之家还过得更安逸些。 如何会得这病?莫不是...... 只是身侧人不少,宁歆歆便没有直接问,只叫了身边的伺候丫头又燃些火盆、再寻了烫水打湿热帕子与赵嬷嬷焐着疼痛之处。 不多时得了药箱,宁歆歆便借口施针将身侧伺候之人遣去了门外,包括红苏。 “太子妃,这病还要施针?”如今经了一道又一道热帕子,赵嬷嬷的疼痛已稍缓了些,听到施针还有些意外,心说从前辛医正诊治时从没用过这法子。 宁歆歆正开药箱,闻言抬头一笑,还以为赵嬷嬷是在害怕,“嬷嬷别怕,本宫刚刚骗她们的。” 说着话已取出来了些蕲艾柱、晃燃了火折子,“艾灸还要避人,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赵嬷嬷低头一笑,“倒不是怕。” “嬷嬷躺好,”宁歆歆起身将火盆又挪近了些,掀开棉被,又稍稍撩起衣摆,先在关元穴处放了片戳好眼洞的生姜片,后在姜片上放了一柱蕲艾,“若是烫了,便与我讲一声。” “哎,”赵嬷嬷应着。 宁歆歆扯了棉被盖住赵嬷嬷上半身,后重撩裤筒,开始燃了蕲艾柱,顺次灸鹤顶穴、阳陵泉、委中穴、足三里等穴位。 这个年代没有能让艾烟倒流的橡胶艾灸贴,单用手持艾灸,过程便枯燥又漫长,宁歆歆一边灸着,一边问:“嬷嬷,您这老寒腿,可是年轻时候受了大寒?” “不瞒太子妃,确是年轻时受了寒。” 宁歆歆抬头,“嬷嬷,可是救遇明那次?” 赵嬷嬷苦笑,“不曾想太子妃已然知道此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殿下如今身子康健,日子也和美,往事也无需再提。” “是母后告诉我的,”宁歆歆换了一个穴位灸,“但当时时间紧,母后仅说您是遇明的恩人,当年他跌落结冰的池子里,若非您相救,早就......嬷嬷,当年到底怎了?” 赵嬷嬷张了张口,到底没做声,不知是不想提,还是不敢提。 宁歆歆又催促:“嬷嬷,您是知道的,若我去找遇明问,他铁定会尽数说于我听。但他小小年纪受这般苦,我却是不忍去问的。” 又过半晌,赵嬷嬷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方开口道:“这事儿说起来,已过去二十余年了,殿下那年才五岁......” 第89章 博山菜 想紧紧抱抱他。 宁歆歆盯着手上艾柱, 侧耳倾听。 赵嬷嬷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一处,眼神却随着思绪渐渐飞远,倏忽就飘到了房梁之上, “当时我也入宫好久, 却一直是个御花园里伺候花草的下等宫女, 侍弄花草这活儿,真是不轻松。那日不晓得哪根弦松了,本想在太湖石假山里头坐着休息一下, 不知不觉便睡过了,后被冷醒, 身上麻了,一时没动弹得了。 醒过神来, 就听到旁边有断断续续的人声, 说的大概就是几月几日几时已安排好, 到时会支开谁人,一定要得手。我虽不知道那些人在谋划些什么, 却晓得她们要支开的那俩人是惯常接送太子殿下的两个一等丫鬟。 我藏在那里大气不敢出, 也不敢贸然找到皇后娘娘跟前去, 那时我身份实在太低了,莫说是出入不了坤宁宫,便是出了御花园, 被人瞧见都要挨管事嬷嬷一顿鞭子的。 有次便是被人告了黑状, 遭责打时恰好被下学归来的太子殿下听见, 若旁人听见了,顶多站一站便走了,可殿下从小心善, 便让两个一等丫鬟过去说了几句好话,若非如此,我那次大约是凶多吉少了。” 宁歆歆听着赵嬷嬷说这些,难免心惊,她从现代而来,虽然在努力适应现下的规则,可终究不太能接受。 管事嬷嬷竟然可以因为手下犯错下死手吗?她是曾在小说里、电视剧里见过这些桥段,真听到人在面前说这些,就又是另一种更直观的情感刺激。 “所以?”宁歆歆听到自己发问的尾音都有些发颤。 赵嬷嬷也听出来了,只以为她与彦昭太子感情甚笃,此番是在后怕。 后又接着说,“我想了很多日,也没得什么办法。不到皇城不知官小,地位低了,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麻烦、复杂。思前想后,只能是找人换了值,在她们说好的日子里去御花园守着,自打殿下进了花园便一直偷偷跟在后面。” “她们竟然选在御花园动手?”宁歆歆不解,那里人来人往,实在不是个下手的好地处。 “自然不会,她们按照原计划把殿下身边人引开后,又找了个重华宫的宫女带着殿下往回走,却是走了偏路到了一处废弃宫室旁,而后一把将殿下推进了池子里,我当时着急啊,可她们人没走,若我贸然相救,只会与殿下一道......也幸好,有几个偷跑到那处宫室偷懒的小宫女,两帮人都听到了对方动静,一道跑开了。如若不然,我也不能凫水救出殿下。” “是谁要害遇明?”宁歆歆拧着眉,那时候梁正晖尚年幼,其父前太子已薨,若要说是不甘心,那便只有一个本应从太子妃升为皇后,却因为夫君意外薨逝而成了盛王妃的、梁正晖母妃,“是老盛王妃?” 若是遇明那次当着遭遇不测,她下一步的动作怕就是不停歇地谋害皇后,总归只有彻底掐断今上这一脉,她的儿子梁正晖才能顺利登基。 如此这般,便她年轻时未能如愿当上皇后,到老也能混个太后过过干瘾。 只是,彻底掐断今上一脉哪儿这样简单呢?她区区一皇室遗孀,哪儿来这样通天的本事? 真是人心起陡,跟着狗走。 宁歆歆如此想着,心里无端冒出来个想法:陆千澄与她这婆母,好像。 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像,听了三言两语就下这样结论,实在武断,宁歆歆摇了摇头,当即驱散了这个无稽想法。 “不错,她虽没露面,可陛下登基、皇后娘娘入主中宫后,她在宫内人脉远不如前,这种阴私又重要的事情,肯定是要找心腹去办的,”赵嬷嬷苦笑,“假山里交谈俩人里有一个是她的陪嫁丫鬟春桃,在老盛王妃还是太子妃时,眼睛恨不得生到头顶上,阖宫上下也没几个人不识得春桃。” 宁歆歆一噎,心说人果然得低调。 “遇明的身子应该便是从这时候坏了的吧,”宁歆歆早听说梁彦昭是七星子,生下来猫儿一样,虽不如一般婴孩康健,小病小恙也有,但一直以来被好好护持着,成长得却也顺遂。 后来就不行了,年年冬日要去气候更温暖湿润的东垚养病不说,还几次三番过鬼门关,说来便应是因着冬日落水。 “是,”赵嬷嬷点头,“当时那池子都结了一层薄冰啊,殿下被推下去的时候生生将冰面砸出了个大洞,连我这般粗人都落了病根,更何况是年仅五岁的殿下呢。” “后来,母后可下手对付老盛王妃了?” 这种深仇大恨,若是不报,说不过去。 赵嬷嬷摇摇头,“后面的事情,也是我提到坤宁宫之后听说的。据我所知,娘娘只是拿了些证据敲打了盛王妃一番。” 宁歆歆眉头深深拧起,“为何?嬷嬷,我不明白。” “盛王妃的夫君,先端懿皇太子,是为了救今上才丧命的。太子殿下当时情况虽凶险,却到底是挺了过来,陛下便是知道是盛王妃下手,也不可能会发作他们孤儿寡母。” 宁歆歆听罢,深深叹了口气。 若她早知道这些,便早也会防着盛郡王一家,总不至于接了他们好些海货才抓出了细作;若是早知道这些,也会更加倍地对梁彦昭好,他年少时吃了那么些苦,现下该多补给他些甜。 可惜,上次母后说与她时避重就轻,她回来也未再问梁彦昭。 梁遇明又不是话多之人,这些给人添堵的陈年往事,你不问,他绝不会说。 眼见着灸完了最后一个穴位,宁歆歆吸了吸鼻子,收了一应用具,给赵嬷嬷重盖好被子,“嬷嬷,如此便好了,内服的药还是等辛医正来了再开。” “老奴谢过太子妃,”赵嬷嬷起身。 “嬷嬷歇着吧,我先走了。”宁歆歆提起药箱开门,一脚已迈出了门槛。 赵嬷嬷在床上坐着,纠结几息,还是张口:“太子妃......” “怎了嬷嬷?”宁歆歆住脚回身。 “要当心盛郡王妃。” 这话委实僭越,以赵嬷嬷平素的为人来看,便是天上落了红雨,这话也不该从她嘴里说出来。 但是当年的皇后娘娘比太子妃有城府得多,仍会因掉以轻心被人算计,太子妃实在太过天真,没有害人之心不是歹事,失了防人之心却也绝非好事。 “我省得,”宁歆歆展颜,“嬷嬷好生休息。” 出了院门,恰遇见同提着药箱匆匆入府的辛医正,宁歆歆颔首,“辛医正,有劳。” 这话实在是让辛医正摸不着头脑,不像主子,倒像是个小辈,忙拱手行礼,“太子妃言重。” —— 从赵嬷嬷处出来,宁歆歆觉得心里像是覆了一块冰凉、湿透的帕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若是梁遇明此刻在这里,扑上去紧紧抱他一会儿,兴许会好受些。 可他此时又不在。 本是睡晌觉的时候,她此刻却一丝睡意都无。 宁歆歆沉着脸色回了益安居,嘱咐人莫要打扰,抱起宁三三便进了钻进了小厨房,门闩好,窗屉也落了。 “儿啊,”宁歆歆把宁三三墩在灶旁小杌上,对着它认真讲话:“你说你爹怎么就遭了这么些罪,为娘好心疼,你呢?” 宁三三掀眼皮“喵”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也会心疼,真是爹娘的乖崽。”宁歆歆说着洗了洗手,“给崽崽做个营养膏吃好不好?” 宁歆歆打定主意,这次避开了人,她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她就要租破壁机,买营养素,做就认认真真做。 心里有事开解不了的时候,沉浸式下厨总能让人释怀。 鲜鹌鹑肉、马鲛鱼、鸡胸肉、青口贝、牛肉、生鸡蛋一道下锅煮熟,高汤留着,把肉都取出来切成小块,马鲛鱼去骨去刺,过后一道放入破壁机中打成肉泥。 宁歆歆豪横地在系统里买了复合维生素、钙粉、牛磺酸,比着说明书、租了小台秤,认认真真地给拌进了肉泥里头。 拌着拌着有些稠了,便又在里头加了几勺高汤,做好后又分装肉泥放到了系统的冰箱里,只留了现下要吃的一份。 宁三三本都围着火炉打起了呼噜,熟睡中闻到了香味,竟活生生给馋醒了,拨楞着圆不隆咚的大脑袋到处闻。 这模样给宁歆歆逗笑了,把宁三三抱在怀里,取了小木勺舀着一勺一勺喂。 这孩子如今养出了一身富贵膘,抱着还挺沉,食量也大了许多,一小碗肉泥不多时便吃完了。 最后一勺入腹,宁三三抬起大脑袋瞧了瞧碗里,见已然是空了,便蜷起腿脚重卧下,在宁歆歆怀里又瞑上了眼。 看这孩子的懒劲—— 宁歆歆轻轻一笑,真是招人喜欢。 把睡着的宁三三送回了益安居的窝里,宁歆歆便又没了事做,坐在圆凳前饮了碗冷茶,又起身去了药房。 赵嬷嬷的老寒腿,需要勤泡脚,就先配个泡脚方子。 她铺开纸、取了秤,抓了熟地、当归、赤芍、川穹、伸筋草、透骨草、桃仁、红花、桑枝、桂枝、丝瓜落、薏苡仁、艾叶,分成了十包。 煮上一刻便可兑上温水泡脚,一天一包,足够用到生辰宴过后赵嬷嬷回府了。 配完这个泡脚包,又加加减减给梁彦昭配了些药浴包。 配好之后,宁歆歆也没拿纸包了了事,却抱着药回了房,取了针线笸箩、裁了纱布,想要亲手给梁彦昭缝上几个药浴布包。 捻针起手信心满满,心说我虽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红苏整日里捧着绣绷在廊下做针线,自己瞧了那么多时日,怎么着也得有点理论底子。 可在红苏手里无比听话的针线到了自己手上,就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先是棉线死活不肯进针孔,光线头剪掉十几段,也还是穿不上,逼得宁歆歆像个老花眼一样,挪到雕花窗下,借着午后日头、抬高手、眯起眼,费了老鼻子劲,才算是纫上了。 好不容易纫上,那棉线就得留的长长的,管他什么“懒老婆串长线”的民谚呢,实用为王。 可线长了,又半道打结,好不容易解开,又戳伤了手指...... 宁歆歆耐着性子缝了一个药包出来,指尖多了三个血洞,她低头一看,深觉自己真不是干这活的料。 干脆重裁纱布,每一块都比第一次裁的大了一倍不止,药材放到中心,直接拎起四边绑成个小包子样。 看着竟然比认真缝出来的那个,还更顺眼。 宁歆歆麻了。 所幸,经过这一通折腾,这个因着心气不顺而略显漫长的下午就已过去了不少时辰。 去厨房准备好晚膳,梁遇明便该回府了。 —— 宁歆歆坐在小厨房门口的石凳上,构思着今日份的晚饭,她想给梁彦昭做些硬菜。 想了有些时辰,她决定做一桌博山菜。 博山菜是鲁菜四大菜系之一,认真论起来算得上是鲁菜最接地气的一支,既有着鲁菜的咸鲜为主的鲜明特点,又有其独特家常韵味。 宁歆歆多年前过淄博,曾吃到过一桌价格便宜、但味道一级棒的博山菜,所谓是“吃了博山饭,围着天下转”,她当时就被惊艳到了,后便自己习了爱吃的那几道。 若要做博山菜,那必不可少的便是一道酥锅。 相传酥锅本叫“苏锅”,乃是由一个名唤苏小妹的女子创制,这菜的特点是加醋颇多,煮出来的肉类酥烂无比,便渐渐成了“酥锅”。 这菜一般是冬日里做,因为里头有一道必不可少的配菜,乃是小雪节气过后的大白菜。博山人过年,家家户户都会做酥锅,当真是穷也酥锅、富也酥锅。 大约便如,其他地方的炸菜、腌肉一般吧。 在现代时,大家做酥锅都多采用高压锅,省电省火也省时间,但味道却也差了些。 炭火炉、松木柴、老砂锅,这三样搭到一处才是制作酥锅的最佳选择。 菜品选择上,可以根据各家喜好自由搭配,但常规的原料大都是那几种—— 一个是海带,这海带还不能是麻辣烫、串串香里面常用的海带结,也不能是拌凉菜用的那种细细脆脆的海带丝,必须得是厚厚的、切做大块的厚海带。 一个是鲅鱼,鲅鱼得切成了鱼块、事先在油里炸过一遭去腥味。酥锅的这种制作方法衍生出了许多其他做法,酥鱼便是其中一种,小个头的鲅鱼处理干净炸透,用着酥锅的方子去酥,照样得许多人喜爱。 还有一种是带皮五花,酥锅也是需要长时间炖煮的,所以这猪肉块也得使棉线系紧防散。 自己在家做不会在味道、做法上讲究太甚,便是不用高压锅,也顶多就炖煮一个半时辰,但外头餐厅卷起来可就是另一番场面,听说有专做酥锅的饭店可以炖上五个时辰。 还有洗净切块、燎了毛,后又焯过一遍水的猪脚,切成厚片的、脆生生的莲藕。 最重要的一种便是白菜,不能是小白菜,必须得是帮子、叶子都极具水分的、嫩嫩的大白菜。 因为酥锅的一大特点便是不加一滴水,那长时间炖煮所需要的水分,除了液体调料供了一点外,大部分还是来自于白菜渗出的汁水。 配菜都准备好便可以往老砂锅里码菜,先在最底下码上厚厚一层白菜,上面铺一层猪蹄,撒一层葱姜,再铺一层海带、一层鲅鱼,撒一层葱姜,又一层莲藕、五花肉,最顶上那层再放白菜盖严。 取个小碗将酱油、醋、糖、盐调成汁倒入,再扔上几块八角、桂皮,大火煮开后,剩下的事就可以交给时间。 这功夫里便可以去做个博山炸肉,这个炸肉的特点便是硬,吃着非常酥脆。 肉得选用去了筋膜、肥肉的长条猪里脊,这个位置最适合做炸肉,切成长条后用清水淘一遍,水分渗到纤维里面,肉也会更嫩。 与巴蜀小酥肉用大粒花椒不同,博山炸肉得用花椒粉,这花椒粉还不能是市面买的研磨至极细的那种,得是自己连皮带籽炒香干花椒后用石臼杵成的粗粉。 将切好的肉条放入盆里,加入盐、料酒、生抽和研磨好的花椒粉,腌上半个时辰。 腌上肉,就可以着手去做豆腐箱,这道菜顾名思义,便是将炸成方块的豆腐去了芯,仅留一层金黄发韧的外壳,上面犹连着一层盖,便如百宝之箱,其内可藏百味珍馐。 说句实话,这菜做出来,样貌得说句平平无奇,但它却是御膳、是国宴菜品。 如此超凡地位虽是与它绝美口味有关,却也离不开其背后传奇。相传这菜是明末清初一个博山御厨还乡后所创,彼时三部尚书、帝师孙廷铨孙阁老也是博山人,省亲时想念京城口味便探访了这御厨。 老友相见自要佳肴美酒,酒过三巡,桌上美食下了泰半,御厨琢磨着得再上一个菜啊,天色也晚没得地方买菜,便用厨房里还剩下的豆腐、虾仁等物做了这个豆腐箱。 做豆腐箱,定型、装物非常重要,所以得用北豆腐。北豆腐就是常说的老豆腐,点的是卤水,出来成品切面不光滑、偶见气孔,却胜在质地坚实。 豆腐切成长方体块后下油锅炸,稍稍晾凉,便可以使小刀把豆腐芯挖出来。 随后去准备内里馅料,海米泡发,冬笋、猪肉、香菇全部切丁,生姜去皮切末。 冷锅热油,下姜末爆香,而后将所有馅料配菜放入锅中爆炒,加料酒、生抽、盐调味后出锅。 后取个小勺,将炒好的馅料一点点填满豆腐箱,稍微压一压,不可用大力,所有的都填好后便上蒸笼,水开后半刻下屉。 蒸好的豆腐箱还要淋一层芡汁,吃着才会不发干,更醇滑。芡汁做法也简单,蒜末爆锅,加胡萝卜、黄瓜丁配色,加生抽、糖、醋调味后勾上水淀粉即可。 淋好酱汁保上温,就可以去炸肉。硬炸肉的“硬”来自于外头裹的淀粉,用了面粉就不行。 腌好的肉条加入蛋清,将淀粉加入后搅拌均匀,标准便是面糊不稠不稀,让每一根肉条上都裹上,调好后稍稍醒上片刻。 第一遍炸出的里脊肉条虽颜色金黄好看,却有些湿湿的感觉,得高油温复炸一次,炸到外皮金黄色不变、挂糊比较薄的地方却显了猪肉本身浅红颜色时才算完工,打眼瞧去,便能看得出是外皮干酥,吃着定也会很脆。 本来还想着配个什么清炒小青菜健康一下,可想到今日实在不太高兴,放纵些怎么了?就不吃青菜。 宁歆歆打定主意,又掀了砂锅盖去查看了下酥锅内汁水的情况:今日所选的白菜实在嫩,炖煮许久仍还有着不少汁水。 其实炖到这也算可以,但她没熄火,嘱咐人给看着锅便出了小厨房。 酉正已过,天色擦黑。宁歆歆抬步出了益安居,她想去外院影壁处等着梁彦昭。 便仅早见一息,也是好的。 第90章 博山酥锅、硬炸肉、豆腐箱 我知你心疼…… 天色渐浓, 有夜风卷着冷意吹过,宁歆歆刚在小厨房里忙碌了一身汗,又未着件披风,只觉得冷气顺着不怎么高的长袄立领往脖子里头钻。 她又往影壁后站了站。 没过多久, 外头响起勒马的“吁”声, 紧接着门房处一阵声动, “吱呀”一声是朱漆大门开,一行人脚步声起,越行越近。 是梁遇明回府了。 宁歆歆却没再往前迎, 反又往影壁暗处撤了半步。 走近时,梁彦昭还在与身旁人交待事务, 有来有往,似是颇重要。 宁歆歆这下犯了难, 到底是出去呢, 还是不出去呢, 若再往旁边再躲躲,倒也不是藏不住, 后头再追过去就是了。 可若为了不想打扰他就藏起来, 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心里虽还纠结, 腿脚却实诚,还是又往后挪了一步。 紧接着,宁歆歆就听到说话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有人离去的脚步声, 她往前站了点, 想看看梁彦昭是不是走了,刚鬼鬼祟祟探出头去—— 便对上了负手在身后、正笑吟吟看她的梁彦昭。 身旁的砚青等人,却一个都不见了。 “遇明——” 宁歆歆如自己方才预想的许多遍一样, 冲上去便扑了梁彦昭满怀,双手在他腰后交握,紧紧箍住他的窄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听到了声音,便猜想是你,”梁彦昭抚住宁歆歆后背,轻轻吻了吻她发顶,“怎么穿得这样少?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出来得急,忘下了,”宁歆歆声音瓮瓮,“别动,也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 梁彦昭闻言不再言语,只拉开氅衣,将自己与宁歆歆裹在了一处。 半晌,觉得时间已过去好久,梁彦昭才凑到宁歆歆耳畔问她:“怎了歆歆?” 他不过一日没在府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今日,赵嬷嬷腿疾犯了,”宁歆歆道,“我去给她艾灸时,把身边人支开,问清了你五岁那年落水的事。” “歆歆,都过去了。” “我知道,但是......”宁歆歆藏着梁彦昭怀里,大口大口呼吸,闻着他身上已不浓郁的药味,墨香味,以及她特意给他择的熏衣檀香味,“但是我听了,还是很难受。” “祸兮福所倚,若无那年落水身子大伤,便不会有父皇发信北铉求娶公主之事,你便从千年外来了,也未必到得了我身边。”梁彦昭拍了拍她,“所以这是好事啊,我很感恩。” 宁歆歆向来耳根子软,登时又被梁彦昭带骗—— 哦对啊,若是遇明健健康康的,那现在的太子妃岂不就是陆千澄了? 不行,这不行。 落水真的是好事,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落水让我们相遇。 随即重重点头,“对,遇明,你说得对。” 梁彦昭一听这话便笑出了声,这娇娇实在太好糊弄,日后可得看紧了,否则怕是一个不注意便会被人骗走。 “不对,”宁歆歆听他笑出声才回过味来,心里一急便带上了哭腔,“总会有法子遇见的,做什么非要数九寒天里头落水,年年月月遭那么些个罪?” 梁彦昭听她带了哭腔,决计不敢再胡言乱语,只乱七八糟哄着人:“我说错了说错了,不是福气,怎能是福气呢?但不论是福是祸,都已经过去了,真的过去了歆歆。” 又几息,宁歆歆松开梁彦昭,眼圈红红、鼻尖也红红,却不见眼泪滑落,大约是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梁彦昭叹了口气,解了身上氅衣披在宁歆歆身上,“歆歆,人这一辈子哪儿能时时处处都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呢,如今境况,我已很满意。我知你心疼,但我不觉苦。” 说罢便躬下了身,大约是想裹严实了她,直接打横给抱回去。 宁歆歆一惊,那可不行,她虽算瘦,可这地儿着实远,老梁若咬着牙抱她回去,胳膊肩颈都得齐齐废掉。 便忙抓住梁彦昭胳膊,红着脸面与他商量:“遇明,你还没背过我呐。” 梁彦昭一笑,“好。”说着便半蹲了下来。 回益安居的路上碰见了不少丫鬟婆子、侍卫小厮,众人均是规规矩矩行礼,努力压着嘴角,却全然掩不住脸上激动、兴奋神色,直把宁歆歆给臊得脸面通红。 梁彦昭这件大氅还没有兜帽,藏是无处藏,躲也无处躲,只能把脸深深埋进梁彦昭颈窝,小声催促,“快些行,好些人瞧着。” 梁彦昭却不以为意,彼时亲迎他正病着,未能骑上高头大马、自阊都最繁华的街道上行过去迎娶宁歆歆,多少算是心头一抹遗憾。 如今这般,倒似是有些弥补过来了。 是以他嘴上应着就快些走了,足下步履却丝毫不见变化。 便这样,慢慢行着,听着耳畔似恼似羞的埋怨,比饮了世间最馥郁的美酒还要醺然。 —— “遇明,今日做的全是一个地方的菜哦,博山菜。” 梁彦昭正想问是不是“博山炉”的博山,因博山炉名字的由来是因着其外形如山,若在炉中焚了香,袅袅烟气便会自上端溢出,炉体朦朦胧胧、似真似幻,乍看上去便如传说中的海上仙山。"博山。"。 且相传确有博山之地,博山炉亦是发源自此。 而后便听见宁歆歆说:“就是博山炉的那两个字,但我说的博山是我那个时代的一个地名,不知道是不是与现在的博山一样。” 梁彦昭书房内曾有一个惯常燃着龙脑提神的错金博山炉,后被宁歆歆强行移到了卧房内燃了宁神香。 事情已过去好久了,当时梁彦昭还日日犯不寐之症,虽入睡困难却头脑昏沉,索性燃了提神香通宵达旦地处理公事。 宁歆歆看不下去他这般作为,便将龙脑、浓茶一并给他缴了,而后换成了宁神香、安神茶。 现在梁彦昭日日睡得安宁,博山炉也已闲置好久,此物历史还是宁歆歆在缴没时问清的。 随后,宁歆歆指着桌上的菜一一介绍道:“这个是博山酥锅,这个是硬炸肉,这个是豆腐箱。” 梁彦昭惯常先吃眼前菜,便先夹了一块硬炸肉,炸肉外皮发硬、发酥,咬起来嘎嘣脆,里面的里脊肉条显现出明显红棕色纹理,吃着却不发干,而是介于肉干与炖肉之间的一种居中状态,肉丝清晰、筋道发韧。 一块肉条吃下,丝毫不觉油腻,反觉酱味浓郁,酥麻咸香,硬外皮与软内里口感冲突,给了唇齿极大程度的抚慰。 “这个叫博山硬炸肉,这个地界还有一种软炸肉,腌制和炸制过程其实是差不多的,区别就是在面糊上,我比较喜欢吃硬炸肉。” 宁歆歆没有像梁彦昭一样用筷子夹炸肉,直接上手抓,一边吃一边倚在身侧人身上絮絮叨叨说话。 剖白心意之后,宁歆歆就再不肯坐在梁彦昭对面用膳了,无论是膳厅内圆桌、还是小厨房内方桌,她都要挪了凳挨着梁彦昭坐,偶尔条件允许,还得坐人腿上。 若是梁玉瑾用膳时也这般没骨头模样,梁彦昭多半是要皱眉让她坐有坐相。 但宁歆歆这样,他非但不会嫌她没有礼貌,还高兴得很,他就喜欢歆歆这般依赖他,甚至还嫌依赖得不够。 “遇明,”宁歆歆拎着一条炸肉给梁彦昭看,“这种炸货啊,用了好油才能美味又健康。你若是出去吃饭碰到炸物,便先看它颜色,如此这般金黄,颜色不黯的,才是好油炸出来的,如若不然,那便不要吃。” 食用油被多次高温加热,会产生很多脂肪酸聚合物,可使人的肝脏肿大,肝功能受损,严重时甚至可致癌。 虽说梁彦昭鲜少出去与人应酬,但也还是提前跟他讲好,万一哪天就去了呢。 “我记下了,”梁彦昭从自己碗里舀了一勺白米饭喂给宁歆歆,“空口吃了好些炸肉了,也配点饭。” 宁歆歆其实并不太饿,但被梁彦昭喂了口饭却点燃了她对碳水的热情,当即便坐正,准备认真吃饭。 梁彦昭此时已拈了一块酥锅,夹起的是一块猪蹄,猪蹄炖得酥烂,十分入味,外头那层皮软软弹弹,内里的肉几乎可以说是入口即化,味道有些稀奇,但却是好吃的,有些发酸,酱香浓郁,咸味、甜味并重,在舌尖占了几乎相同的份额。 宁歆歆也夹了一块酥海带,经了长时间炖煮,海带外皮虽还发韧,内里却已沙软,提溜起来还挂着棕色的汤汁,用来配米饭吃刚好。 “遇明你知道吗?酥锅可以两吃的,”宁歆歆又伸手夹了一块藕,藕的甜味似是比旁的配菜更甚些,如今已不再脆爽,而是也让人喜欢的一种糯感,糯感里头又几不可察地藏着一丝丝脆意,咬上一口,还能拉上挺长的一段丝。 梁彦昭正吃下一口带皮五花,感觉与前日的东坡肉虽完全不一样,但也是极好吃的酱香味道,当下便觉歆歆可真厉害,同样带皮、切大块的猪五花都能做出这么多花样。 正想着,便听她说什么“两吃”,梁彦昭抬头:“什么?” “就是这个酥锅啊,既可以做热菜吃,也可以做凉菜吃,”宁歆歆费劲巴拉寻了块鲅鱼给梁彦昭放碟子里,“做热菜吃,便是今日这般,吃起来油水颇重,香味浓郁。 若是放凉来吃,就会佤出一些晶莹剔透的冻冻,像猪皮冻一样的,先是裹在菜上,吃到嘴里便化了,感觉上就如喝汤,但与直接喝汤又多少有些不同,会更加清口。” 哦?竟还能这样吗? 梁彦昭又问,“那现下有凉的吗?”他想尝尝。 “现在没有,”宁歆歆瞧着他笑,心道果然猎奇心理谁人都有,“我可劲添柴,一直炖到你回府,老砂锅又保温,可凉不下来呢,明日,明日便有了。先尝尝这个豆腐箱,是我们那里的国宴呢。” 梁彦昭看着盘中的豆腐,豆腐块被炸得金黄,各个棱上都是尖利模样,其上还浇了层红亮浓郁的芡汁,豆腐块最上面那层已被切开,想必是又填了什么旁的馅料进去。 如此一看,这“箱”的名头倒真是恰如其分。 与外面发韧筋道的外皮不同,内里的馅料是极嫩的,许多小丁混在一处,吃到口里却各有各的口感和风味,并不难分辨。 梁彦昭吃出这里头有非常筋道鲜嫩、略有些硬的海米,有切得极小块却香味浓郁的猪肉碎,还有咯吱脆、又爽口的笋丁,应是事先过油炒过而非是单纯地加料加酱拌在一处,热油爆炒已将它们的香味完全激发出来。 初尝觉味道丰富,再品觉口感细腻,浓郁的香味溢了满口,便是已全部咽下,仍令人回味无穷。 不愧是国宴菜品。 —— 晚膳后,宁歆歆先行去沐浴。 待她洗完,给她擦干了长发,梁彦昭才撂下公文折子去了盥室。 他走之后,宁歆歆突然想起自己包的药浴包还未煮,便生火、拿着铜壶煮了药水出来,提着壶去了盥室。 盥室里头点了好些灯,在门外也隐约能辨得梁彦昭所在。 宁歆歆立在那里,心里开始发虚。 虽说上次梁彦昭进盥室“帮忙”,也泡过鸳鸯浴,但......但她自下生起,还未做过闯男生浴室的事呐。 “没事,梁遇明不是普通男生,他是我老公啊。做那档子事时偶也点灯,哪儿我没瞧过啊,他大腿内侧生的那枚小痣我都说得清具体位置......” 宁歆歆提着壶在门外,絮絮叨叨给自己加油打气,不像是个给丈夫送药浴的贴心妻子,倒像个头次做歹事、还无甚胆量的登徒子。 只是这厢她还未下定决心,便听得内里传来一声:“可是歆歆来了?怎不进来?” 听听,如此坦荡大方的邀请,试问谁能忍心拒绝?! 宁歆歆推门而入,“遇明,我午后做了药浴包,刚煮好了,给你加进去。” 梁彦昭此刻已散了墨发,正倚着浴桶边沿养神,热气蒸腾起来,他眉毛、睫毛都染了一层雾气,湿漉漉的,本是万般诱人模样,却被脸上的疲惫扫了兴。 听宁歆歆走近,他才掀了眼皮,懒懒说了句:“怎还亲自去煮了?天这样黑,该让下头人去做的。” “因为,我想给你煮。” 宁歆歆把烫烫的药汁沿着浴桶边沿小心得倒了进去,边倒便叮嘱梁彦昭:“别动啊,千万别动,我本来技术就不过关,再给你烫一身燎泡。” 梁彦昭笑,“不会。” 战战兢兢倒完药水,宁歆歆走到梁彦昭身后,指头上发了力开始给他按太阳穴。 这按摩手法是与辛医正和刘医正新学的,当时他俩在宁歆歆头上示范,按得她吱呀怪叫,觉得自己的头骨都有粉碎性骨折的风险,好在受了一遭洋罪,总是学会了。 怕把梁彦昭按疼,她还特意收了点力。 可她力道本来就小,再收上一收,这点力气对于梁彦昭来说几乎如同挠痒痒。 梁彦昭没回头看她,只双手覆在她手上,自己帮她加了些力道。 宁歆歆手上一顿,诶呦,瞧不起谁呢? “拿开拿开,”宁歆歆脱出自己的手拍了拍梁彦昭,“我是心疼你才刻意不使劲的,当谁没力气呢?来来来,今儿非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洪荒之力。” 梁彦昭收手,重泡进了药浴里,笑着道了句“好”。 可便是宁歆歆使了狠劲按摩,仍达不到平日里医正们的手力,梁彦昭却不敢再动作,只能闭着眼夸:“歆歆力道真大”。 “那当然......”宁歆歆骄傲。 “何时学会的?”梁彦昭不解,歆歆前些日子给自己捏肩的时候还丝毫不见章法来着。 “就前几天,辛医正他们来给宝贝儿子复查的时候嘛,”宁歆歆说着,探头过去亲了亲梁彦昭侧脸,“想着学会了给你按呀。” —— 宁歆歆在小厨房忙碌,抬手将窗屉支了起来。 大冬天的清晨,开窗委实算不得什么好体验,冷风吹进像细细小小的刀刃飞来,脸上擦了厚厚的膏脂仍能感觉到疼。 但是,开窗能看见梁彦昭在院中习武,这点小牺牲,算不得什么。 今日梁彦昭去的地方不远,也不需那么早出门,昨日夜里宁歆歆便央他舞剑给自己看。 梁彦昭本是想着拒绝的,因为他武艺并非绝顶,只会几套招式以作健体、防身之用,较他其他的本领来说,算得上是弱项。 可事发床、事之后,歆歆眸里汪着一泓清泉,唇上通红又莹亮,如着朱、似点蜜,就这般绕着他亵衣领子与他低声央求,哄得他像是被灌下了最醇烈的迷魂汤。 稀里糊涂,便答应了。 今晨只能硬着头皮上,所幸他习的几套剑法虽不很难,却非常精妙,不对战只表演的话,也能唬人。 所以,他在院里便能听见歆歆用手做喇叭状,边跳边喊,激动得仿佛是家里的丈夫金榜题名中了状元—— “遇明好棒!好帅!好厉害!” “哥哥勇敢飞!歆歆永相随!”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哥哥,我还要!” 本来还挺正经的,后面这个“我还要”,就有些变了味。 昨日里情正浓时,歆歆也说了这句。 梁彦昭这剑,到这里就彻底练不下去了。 索性收剑入鞘,走到小厨房窗前:“歆歆今日又在做什么?” “嗨呀,怎么不练了啊!”宁歆歆跺脚,“我还没看够呢。” 梁彦昭没好意思说自己心猿意马练不下去,编了句:“饿了。” “哦哦哦,”宁歆歆恍然大悟,“等一下哈,我做了小锅米线和喜洲粑粑,马上就好了。” 第91章 小锅米线、喜洲粑粑 歆歆这是要做什么…… “先进来帮我看下火, ”宁歆歆跑到益安居门口唤了个厨房小丫头进来,“米线煮到筷子能夹断了,捞出过凉水即可。” 此时她的粑粑刚做好生胚还未入炉,只需要叫人进来看着煮米线的火。 “怎了歆歆?”梁彦昭见她撂下手上活计, 不晓得她意欲何为。 “走走走, ”宁歆歆掏出帕子给梁彦昭拭了额上细汗, 又拉着他往内室走,“舞了一身汗出来,站风口怎么行?” 室内燃了几个银丝碳盆子, 虽说不上温暖如春,却也温度不低。 宁歆歆把梁彦昭按在圆凳上, 挪了几个火盆放他脚边。 梁彦昭以为她担心自己受风寒,要给自己烤火, 可自己如今康健许多, 怎还会起点汗就受风?便想着开口阻止, “歆歆,不必如......” “等我下哈, ”宁歆歆打断他, 转身去盥室打了盆热水回来。 把铜盆放到桌上, 她拧了块热帕子,言简意赅:“脱吧。” 梁彦昭:? “愣着干嘛?”宁歆歆见他不动作,便用半干的帕子擦了擦手, 擦完塞梁彦昭手里, 自己空出手来开始给他脱衣服。 梁彦昭:?! 大天白日的, 歆歆这是要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想岔了,也许歆歆并非是担心他着风寒。 毕竟,现在让他坐在凳子上, 还又打了热水来,莫非...... 用手应该不算白日那什么吧,不算的,梁彦昭自我安慰,应当不算。 只是,歆歆这是图什么呢?他有些想不明白。 在他自行脑补带色动作戏的功夫,宁歆歆已轻车熟路脱光了他上身,从他手里又取回了帕子开始给他擦身子。 边擦还边说,“下次晨练过后要记得擦擦身子,若不然,汗水都把亵衣打湿了,回头还得用自己身上的热度去焐干,容易生病。” 顾忌着室内温度,她手下动作极快,三下五除二便擦好了,拿了干帕子吸净残余潮意后给梁彦昭换了件新亵衣。 而后便拍拍手、端起盆,“好了,剩下的自己穿哈,我倒了水还得去做早饭呢。” 梁彦昭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心里头陡然涌起了一阵空空之感,酷肖失落。 —— 回了小厨房,米线已被捞出放在了箩里,宁歆歆开始着手烤喜洲粑粑。 喜洲是大理古城的一个镇,南诏时期“十睑之一”,白族人的聚居地。 宁歆歆去大理旅游的时候,一次便爱上了这种油花花爆发的碳水炸弹,在卖粑粑的小摊前头吃了买、买了吃,吃完这一顿后撑的好几顿都没吃饭。 喜洲粑粑全名是喜洲破酥粑粑,由白族民间面点家族杨氏创制,传到杨复兴时改良了做法,自此后闻名遐迩。 说来有意思的是,杨复兴这个极其具有年代感的名字并未被多少人记住,反倒他的小名“大苟”一直被传了百年。 粑粑一般都会有咸甜两种口味,甜的多是红糖玫瑰豆沙馅,好多人超级爱,但宁歆歆却喜欢不起来。 她觉得,同样作为出身云南的玫瑰馅吃食,冷着吃的鲜花饼可比甜口粑粑好吃多了,甜粑粑热乎乎、甜兮兮还包了猪油在里头,吃着稍微有些腻了。 但是几乎是同样的配方,只有馅料有区别的咸口粑粑却与甜口的完全不一样。 实在太好吃了,好吃到升天,好吃到爆粗口,好吃到扶墙出! 好吃到宁歆歆旅游结束之后险些因为这口咸粑粑害了相思病,连她本人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馋了,直到她听说有外国友人想让店主邮寄粑粑到国外,方才释然。 虽然这个小吃地域性极强,出了大理几乎就见不到,但是众所周知,没有研究不出来的菜谱,只有不努力的干饭人。 宁歆歆上网百般搜索,结合各个菜谱,多少算摸到了一点头绪,当然自己做的肯定不能与人家百年传承的家族手艺相比,顶多算是个平替,但日常打打馋虫也够了。 非常幸运的是,喜洲粑粑作为大理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不仅上过《舌尖上的中国》,还上过《非遗美食》等节目,有了采访手艺人的纪录片,再去综合不同的菜谱,做起来就简单多了。 因为自己的喜好问题,宁歆歆今日便只做了咸口粑粑,内馅无甚稀奇,便就葱花猪肉而已。 选取原料的时候,葱要选择不粗也不细的那种,这种的香味足够,却又不会特别辣;猪肉要选前上肉,即猪前腿四周的肉,这个部位因为运动量大而口感格外细腻,看着是肥瘦相间,有些像猪五花,但却不肥腻。 做粑粑,饼体的面团是准备工作的重中之重,发酵方法颇有讲究。 得先用酵母粉发酵一部分面浆出来,随后混上土碱增香,用筷子搅匀面浆后掺上干面粉揉成团,全部再发酵一次。 如今天寒,面也难开。宁歆歆用被子包住瓷面盆,寻了个温暖地处发酵了一宿。 今日晨起刚好发酵好,先在面案上撒上厚厚一层干面,而后净了手将面团从盆里挖出来放在生面上,先将面团揉匀,随后揪出大块剂子,压成有些厚的面饼。 饼皮压好,就在面上撒一层椒盐、挖一块猪油、加上生猪肉和葱花一道包起来,而后取把干净菜刀开始剁。 这一步是为了让馅料混到面饼里里外外每个角落,做出来的粑粑也会像千层饼一样,吃起来就口口带酥、口口生香。 剁好后、夹了馅的饼子要像做盘丝饼一样盘成圆剂子,此时下手一擀,粑粑就像梅菜扣肉饼一样,内馅在外皮上若隐若现,刷上层油,便可入炉去烤。 要说起炉子,那便是做粑粑的另一个讲究之处。 白族面点师傅大苟得了前人指导,创制了个炉底、炉盖两头烤饼的法子。 将粑粑放在浅口平底锅里,下头泥灶燃小火,此为子火;炉盖也有深度,里头放上烧着的木炭后将盖盖在锅上,火需大些,这是母火。 用如此子母火烤制,顶多半盏茶的时间粑粑便能熟透,需记得勤翻翻面就是。 只是炉底还好对付,炉盖就难寻了,宁歆歆没得这般专业的工具,便将之前梁彦昭给她打的煎饼鏊子倒过来用了,效果竟也不错。 掐算着时间,隔着两块厚抹布将顶上鏊子挪开,咸味粑粑的香味登时就混着热气扑了人满脸。 烤好的粑粑颜色金黄,肉丁、葱花若隐若现,从锅里取出后像切披萨一样均分成四块、六块、或者八块,盛在盘里煞是好看。 宁歆歆捧起盘子又深深闻了一大口,觉得这粑粑可比披萨闻着香多了。 此时,小锅米线也即将出锅。 煮好的米线需去锅里煮出味道即可,烙粑粑的间隙时间便差不多够用。 做小锅米线的小铜锅有些像小时候打散装酱油醋和白酒的舀子,都是在一边竖起根木棍拎着,区别不过是小锅底是圆的,号也更大些罢了。 小铜锅烧热后先以清水为底,戳一大饼肉馅放到水里,加一勺老酱搅开,扔一把韭菜段,戳一小勺猪油,把煮好的米线盖入,后加入牛骨鸡骨高汤将小锅填至八分满,加入陈醋、油辣子,点上盐调味即可出锅。 宁歆歆在云南的时候也试过饵丝、卷粉和面,但一瞬惊艳过后,再忆起来这小锅做法,想吃的就还是米线。 这个米线到底有多诱人呢,大概就是宁歆歆为了打包一份在出租车上吃,差点误了飞机吧。 当时还是从昆明回家,长水机场航站楼的单体建筑面积内地第一,她拖着二十六寸的行李箱跑出了风火轮附体的气势,觉得自己刚刚填满的胃简直要下垂到脚后跟。 但有幸赶上飞机之后,系好安全带瘫在座椅上大喘气时,宁歆歆还是觉得,买的值! 宁歆歆在小厨房忙碌,梁彦昭便在窗屉外等着。热气将香气扑到了窗外,他便站在香味的正中间,被包了个密实。 方才说饿了只是托词,现下闻着香味,却真是饿了。 —— 膳厅。 宁歆歆把一大碗小锅米线从食案上挪到梁彦昭面前,“这是小锅米线,”又指着青瓷平碟,“这是喜洲粑粑。” “喜洲粑粑?”以梁彦昭的往常经验来看,取这个名字,要不然是创始人叫喜洲,要不然便是发源地叫喜洲。 果然,宁歆歆拿了个大木勺子递给他后,开口道:“它的发源地是一个叫喜洲的镇子,与这个小锅米线是同省老乡。” 梁彦昭看她的小模样便想笑,歆歆近来做菜总喜欢凑个同类,“歆歆今日又是按照地界儿做的饭?” “当然咯,最近连做饭都带了逻辑呢,”宁歆歆抬着下巴,脸上骄傲神色都要溢出,“这俩都是我们那里云南省的小吃。我去那旅游的时候,还在心里给我吃过的几十种饭食评了个前三名出来。” “前三名里便有这两样?”梁彦昭问。 “遇明你好聪明,”宁歆歆呱唧呱唧拍手,“还有一种是包浆豆腐,今天我来不及做了,得改日。 当时我一到云南,当地的朋友就请我去了个很贵的酒楼里吃饭,里面全是云南特色菜,高级又精致,什么汽锅鸡、香茅草烤鱼、各种菌子,还让我搭着三七粉吃,那顿吃得确实很爽。 但是回家之后,想念的还是在街头巷尾与人拼桌而食的小吃。” 宁歆歆夹了一小块粑粑,接着说,“当时我把排名说给跟我一起去的朋友听,她说我就像碟狗肉,上不得台面。” 这话尚未落地,电光火石之间,宁歆歆突然记起她调侃自己是酸菜鱼时,梁彦昭的满脸不悦。 这人一贯听不得她的坏话,自己说都不行,何况是别人? 自己说这话,怕不是又碰了他的霉头? 趁着梁彦昭尚未变脸,她马上往回找补了一句:“那我肯定不能认同啊,当场便就小吃摊与大酒楼异同与各自优势跟她辩论起来,给她说的哑口无言,赢得是行云流水。” 随后,便见梁彦昭轻轻颔首,回道:“食物本无贵贱,歆歆喜欢什么,什么便是好的。” 呼——宁歆歆悄悄长出一口气,这遭可算是糊弄过去了。 “快些吃吧,”她催促。 说着话便开始低头嗦米线,低头便有热腾腾的白汽熏上了脸面,先饮一口汤,只觉汤底鲜醇浓郁,酱香味十足。 再品,觉咸味之中蕴藏着甜味,辣味身侧并立着酸味,肉馅现煮得了比较轻薄的肉香,猪油混入,又是另一种厚重的别样肉香。 挑起一大筷子米线,或许能夹上些煮到微软的韭菜,入口之后,米线软、滑、爽、弹,与发着韧劲儿的韭菜段配在一处同食,便又是更加丰富的口感。 若是没夹上韭菜,那带着滚烫热意的米线便如脚底抹了油一般,顺着舌直往喉头滑,你这里方咬断米线,正欲认真咀嚼,它们便已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入了腹。 随后,足以令全身毛孔舒展的温暖与舒适霎时便涌到了头顶。 食客便是口上不说,心里也要暗道一个“爽”。 宁歆歆暴风吸入之时,梁彦昭已拿起了一小角喜洲粑粑。 “粑粑”此物——梁彦昭细细瞧着,大约便是“油饼”的另一种地方叫法了,一块完整的圆饼被歆歆分为了六小块,吃着更方便些。 这粑粑瞧着外皮金黄,上面一层浅浅亮亮的油,自侧面看能瞧见绿绿葱花、红红肉馅。 持之入口,还未咀嚼便感受到面粉混了土碱的麦香味、肉馅的醇厚香味、油酥的浓重油香、椒盐的发麻之意齐齐溢出,把口腔占得满满实实。 齿间发力,能觉这粑粑外酥里嫩,外油内香,外脆里软。 细细咀嚼,一口更香过一口。 “歆歆,这粑粑着实好吃,”梁彦昭赞道。 宁歆歆看他没怎么吃米线,出门时间也紧,便建议:“你先吃米线,若还没吃够粑粑,便带些上马车吃。” 一日之际在于晨,早上吃点热汤热水的吃食,一整日都会发暖,可不能逮住干食吃个不休。 “知道了,”梁彦昭吃完手里那角粑粑,便拿帕子拭了手,拿起筷子开始吃米线。 入口便觉这米线酸辣又鲜香,着实开胃,便他吃得并不快,一碗用完也出了一个后背的细汗。 实在熨帖。 —— 早膳后,宁歆歆取了纸笔在内室画图。 虽说梁遇明会帮她转化成当代工匠能看懂的图,但是位置的安排、各个角落的布置,于细节处安放的那些小心机她还是想自己去张罗。 担心梁彦昭看不懂,她便左边横放一张纸用来画示意图,还于斜上角写了楼层和方向;右边竖放一张纸,是对左边图示的文字解释。 面前还有一盏刚刚调好的浆糊,待画完图也写好解释就把两页黏在到一处去。 纸张再往前、靠近茶具的地方是一小碟猫饼,做法非常简单,就是生熟七三分的鸡大胸剁成肉泥,捏成小团而后擀成薄薄的一层,看上去像还没有炸过的虾片就差不多,之后撒上奶粉入烤炉烘,不是烤制,而是小火烘干。 待到水分全部蒸发,饼饼边缘开始有些卷曲起翘就好了。 反正淑惠入宫、芸娘也去外头寻合作商贩,画图这事儿无人商量也不怎么着急,宁歆歆便画上一会子,就抱起宁三三来喂上片猫饼。 等到跟宝贝儿子亲够了,便放下它接着画。 如此磨磨蹭蹭上工,还未画到一层楼的一半,便见红苏、红露敲门进了内室,眉眼间难掩兴高采烈,“太子妃,下雪了!” 宁歆歆把毛笔放在笔搁上,抬头问:“下雪了?” “是,”红苏道,“您与我们一道出去看看吧,今年第一场雪呢。” “看架势得下好大,下得不是雪籽,大片大片像鹅毛一样呢,”红露补充。 “行,”宁歆歆取了张小毯子包起宁三三,“出去看看。” 三人一猫便立在廊下,看着大片雪花从天际飞下,地上、枝头正渐次被染白色,可雪势再大,一时里也堆不起雪人、打不了雪仗。 宁歆歆本不是浪漫人士,更何况身边站着的这几个,也不适合让她与之一道风花雪月。 还没多久,她就瞧厌了,后就把宁三三塞到红露怀里,“你们仨先玩着,我去趟小厨房。” —— 先前做雪花酥时,宁歆歆曾许诺梁彦昭,待到南潞初雪时再给他做一次,今时便再配上一壶奶茶,着人一道给他送去。 秋冬天适合热乎香甜的焦糖板栗奶茶。 雪花酥做好、切好块后,起两口煮锅,一口加水、加一捏盐煮板栗,煮好后剥壳。 有人可能习惯煮好后去炒锅里炒一下,这样可以让板栗内里那层软皮与栗仁分开,便更好剥些。 但是宁歆歆还是更习惯煮好直接剥,这时外头的硬壳已经煮软,直接剥并不困难,里面那层软皮剥起来也像剥鲜核桃的内层皮一样丝滑。 剥好的板栗仁颜色金黄,闻着实在是香,宁歆歆带着几个厨房小丫头边剥边吃,全部剥好后留了一部分出来做红茶栗子酱,还用纱布包了一些起来,准备留给梁彦昭回府吃。 剥好的板栗放入另一口煮锅,加上水和纱布包起的红茶包,煮到颜色变深停火,接着一边加着板栗红茶水、一边用小石磨将板栗仁磨成丝滑的酱。 磨好的酱入锅起小火,像炒莲蓉馅、豆沙馅一样的手法,将栗子酱炒成浓稠状态,而后加上黄油、淡奶油和白砂糖炒匀便可出锅。 宁歆歆将做好的红茶栗子酱拌入煮好的焦糖奶茶,装到夹层银壶后与装盘的雪花酥一道放入食盒,着人与梁彦昭送了去。 第92章 甜辣炸鸡 初雪落,余当归。 雪花酥和奶茶送到之时, 梁彦昭正在与一群大臣在司案监议事。 因为意见相左,参与议事的大臣已分成了两派,正激烈争论、分毫不让。 这片屿州大陆的五国已相安无事近百年,各国的兵力、国力虽也能据高低排出名次, 差距却实在不大, 都不具备吞并另一国的实力, 且各国边界均是易守难攻,这还是当年各国开国皇帝博弈争斗的结果,实在犯不上为个国境边上的小州小郡发起战争、折损国力。 倒不如友好通商、间或联姻, 在国富民强的康庄大道上齐头并进。 是以,各国都是以文立国, 武将实少。 可这文臣一多,事儿就不会少, 嘴皮子上纠缠起来, 可比真枪实弹地干一架费时多了。 梁彦昭端坐在上首, 手上把着个茶盏瞧着下头人,并未对哪一方表达支持, 甚至都未发表言论, 脸上看不出喜怒, 眸子深处如有一泓幽泉,谁也猜不到这泓泉水有何等深度。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如此,身为上位者, 要学会倾听, 也要学会给底下人充足的、酣畅的发表言论、各抒己见的机会, 这是尊重,亦是打探。 文臣间的辩论极容易上脸,为了显现才学、为了于事有益, 为了......能辩赢,话赶着话之间,不知不觉就能表露出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梁彦昭便用这置身事外的姿态垂眸看着,心里早已有了打算,却仍不准备叫停这辩论。 直到门外候着的砚青捧了个食盒进来,凑到他身侧一阵耳语。 梁彦昭脸上终于算是有了表情,唇边染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浅笑,伸手打开了绘了金边并蒂莲花的黑漆食盒顶盖,见得内里银壶一只,雪花酥一碟。 他想起之前歆歆许他初雪时再做雪花酥的诺,转头问身侧砚青:“外头落雪了?” 砚青垂首低声回复:“下了,还下得好大呢。” “知道了,”梁彦昭点头。 当着一群大臣的面吃零嘴是决计不能够的,梁彦昭看过食盒便打算合上盖子放到一旁,可刚拿起盖子便瞧见银壶旁有枚小竹筒,上头有个属于南潞彦昭太子的金色漆印。 梁彦昭脸上笑意又加深了许多,歆歆定是又去他书房转了一遭,不知道这次除了拿个漆印竹筒外,有没有留下些什么? 上次她去人境庐,在铺了桌布的案角写了“梁彦昭,我心悦你”。 而后,顶多三日便要换桌布的梁彦昭,一张桌布已用了快半月。 上上次她去,在青花笔架的一角上挂了个打着流苏的汉白玉同心锁,一把写了“歆”、一把写了“昭”,锁在一处,难舍难分。 而后梁彦昭便把这锁摘下来佩在了腰间。 上上上次,她在松烟墨下头压了一张纸,上头的笔迹是她漂亮潇洒的硬笔书法,写着“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1) 这纸条如今便在梁彦昭最常看的书里夹着,每日展书,必先见此。 上上上上次......梁彦昭不住想着,笑意越来越深。 下头的文臣看了他这意味不明的笑,心里直发毛,辩论的声量都收了好些。 梁彦昭眼都未抬,好像他并非是来主事、而是前来观礼,下头人说什么、如何说都与他无甚关系一般。 他自竹筒里取出张纸条,伸手捻开了看,上面是歆歆经过练习已进益不少的毛笔楷书:此时若是君在侧,何须与雪共白头。 至此,梁彦昭脸上笑意已全部收起,他慢条斯理将纸条折起收至怀里,随后握拳轻咳了声。 正喋喋不休的众臣登时便歇了声音,抬头看向上首储君,心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高见,这时再看,殿下脸上还是一贯清冷,众臣几乎要以为刚刚看见太子殿下含笑是花了眼。 紧接着,殿下开口,先是肯定了在座诸位的能力、看法,言说有各位栋梁在朝,实是南潞之福。 这话出口,大家听了都舒坦,莫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南潞江山迟早要交到彦昭太子手里,在座都值壮年,若卯足了劲活,混个两朝元老也非不可及之事。 能得未来君主赏识,乃天大的好事。 还没高兴完,便听彦昭太子用尽可能委婉含蓄的言辞指出了两方人各自的漏洞,两派人可着自己的优势夸、揪住对方弱点不放的事,都也被提了出来。 虽他已给大家留足了面子,但谁人又听不出来呢,众人一时里都有些赧然。 最后,彦昭太子以“孤之拙见”开头,重新以律法为依、往例为据提出了新的思路,并用句“劳烦各位回去再做思量,此事改日再议”收了尾。 后便在众臣的心悦诚服里离了场。 —— 梁彦昭在太子府门口下车时,刚好碰见宫里送了信来,见是梁玉瑾送来给歆歆的,便从门房手里接过带入了府。 进入益安居内室时,宁歆歆正抱着宁三三,盘着腿在罗汉床矮桌上写写画画。 还不时捏片吃食塞进宁三三嘴里。 “歆歆——” 刚刚还在咬笔杆的宁歆歆听到这句,转身回头,喜形于色,“怎么就回了?” 梁彦昭迈大步走到罗汉床边,俯身自怀里掏出纸条晃了晃,“回来赴约。” 宁歆歆想到自己写在纸条上的内容,缩着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天地良心,她在写下的时候可是只想抒发爱意,没想着催人归家。 但梁彦昭回了,便是意外之喜。 她从不担心梁彦昭会见色起意误了正事,这人自有将一切打点妥当的本事。 她放下手上毛笔,小声问:“那我可以到你腿上坐一会儿吗?” 梁彦昭爽朗一笑,撩袍落座,紧接着便将宁歆歆并着宁三三一道放到了腿上,揽进了怀里,“自然可以。” “那......”宁歆歆仰起头看向梁彦昭,“我可以亲亲你吗?” 梁彦昭这次没回答,而是以身体宣布答案,侧颈便吻了上去。 宁歆歆松开了宁三三,双手紧紧搂住梁彦昭的脖子,卸了防备、挺着身子全力迎合他,纵着他将这个吻加深,又加深...... 她抱得越来越紧,像是溺水之人奋力攫住活命的浮木,每一刻都贪恋。 梁彦昭觉察她手上发了力,便更将她托高,手指顺着她光滑优雅的后颈向上,在发间穿梭,“叮当”一声金簪坠地,发髻散开,如云墨发铺了他一臂。 本在怀里窝得好好的宁三三被人挤过来又挤过去,不多时便烦了,“喵呜”一声便跳下了地。 四只蹄子迈着标准猫步走向了外间、奔着它的温馨小窝而去。 内间的情景,不该是它,一只纯洁的小猫咪看的。 深吻乍休,宁歆歆窝在梁彦昭怀里一动不动,动作与方才在她怀里打瞌睡的宁三三如出一辙。 梁彦昭右手揽住她,左手探过去,用手指一下一下顺着她的三千青丝。 低头问怀中人:“歆歆,外头还下着,可要出去赏雪?” “不要......”宁歆歆在怀里翻身,又往梁彦昭胸前凑了凑,“雪哪儿有你好看呢?” 梁彦昭知她是躺舒坦了不愿意挪窝,便笑着道:“好,那便不去。” “何况......”宁歆歆又出声。 “嗯?” “我们定会相偕老去,一同白首,何须淋雪来充数?” 梁彦昭想到他们大婚之日,宁歆歆与他讲“神医在手,天下你有,想活多少岁你说个数,我保你只多不少”。 那时还以为是这女娃是因着没见过世面,过于自信才会夸得下如此海口。 不曾想,自己那幅枯灯将尽、日薄西山一般的身子,竟真被她治好了。 何其有幸。 现下宁歆歆再说“偕老”之言,梁彦昭便不会再惶恐,而是像平日里期待晚膳一样,满怀欣喜、满心希望。 “诶,遇明遇明遇明!” 宁歆歆腾地一下坐直身子,还将神思正飞的梁彦昭小吓了一跳。 “怎了歆歆?”梁彦昭稳了稳心神。 宁歆歆抓住他袖子,两眼放光,“我们去雪地里写字吧。” 之前出去旅游的时候,遇见沙滩,宁歆歆就会写那五个字,冬日落雪,碰见干净平整的雪地,她也会写那五个字。 “好。” —— “梁遇明,不准过来,”宁歆歆让梁彦昭站在自己对面,说是各自写各自的,没写完不准偷看。 二人便以益安居院中主路为界,梁彦昭站在“楚河”那头,点头应了。 不多时,宁歆歆吆喝,“我写好啦!”说着便跑到梁彦昭那头,看他在雪地上写的是“共老”二字,也不知是描了多少笔,竟能拿根树枝写出隶书。 只是,他书下这俩字,多少就显得自己有些不正经了。 “歆歆写的什么?”梁彦昭牵着宁歆歆往她那边走,一边走一边给她暖手。 “啊这,你看看就知道了,”宁歆歆两眼一黑,反正现在改也来不及,干脆认命。 梁彦昭住脚,看到雪地里横平竖直、间架结构无甚章法,却大得惊人的五个字,一串问号缓缓涌上了头顶。 “歆歆,”他回头看向宁歆歆,手指着地下,“我要生儿子?” 是的,宁歆歆在地上写的就是“我要生儿子”。 宁歆歆尴尬一笑,她没法解释这是许多年前流行的一个梗。 这梗之后,她见惯了家里娶媳妇欢天喜地、嫁女儿哭天抹泪的样子,就更将这句奉作了圭臬,时不时便要写一写,权作许愿。 并非重男轻女,只是不想自己承受女儿出嫁的那种伤感。 梁彦昭这般一问,她还以为那人是在臊她,便撅着嘴问:“怎么了嘛?写一写又不会怎样。” “为何不是生女儿?”梁彦昭皱眉。 女儿多好啊,南潞已经好些年没有长公主了,实在稀罕;何况有个奶娃娃梳着羊角辫叫“爹爹”的场景,单想想便让人觉得满心幸福。 她必是如歆歆一样的聪明、漂亮、古灵精怪,陪着她长大,便如参与了歆歆的人生之初。 她会是整个南潞最幸福的女娃娃,用金玉养着,在蜜里浸着,她便要天上的星星,只要开口央了爹爹,那梁彦昭也尽力去给她摘。 “就要儿子!”宁歆歆懂了,果然,直男都喜欢女儿! 此刻,她突然又发现了一个不能生女儿的重要理由:观察老梁头的根骨,早晚是个女儿奴,生个女儿绝对会跟自己抢老梁。 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莫说生上一个跟自己争宠,便是听到梁彦昭喜欢女儿,自己的飞醋便已吃起来了。 但若是儿子,一个跟老梁一样头脑好使的好大儿,便会天天与老梁一道变着法儿地争抢自己,让老梁天天吃醋。 那多爽啊,那才是人生赢家。 宁歆歆白了梁彦昭一眼,紧接着甩手离开,“就要儿子!早晚是我生,我说了算。” 梁彦昭愣了一瞬,心说生儿育女之事又非人定,便是自你腹中出来,那也不能是你说了算啊...... 抬眼见人已走远,便快步跟了上去。 —— 梁彦昭坐在罗汉床上,给自己和宁歆歆各倒了一杯奶茶,饮上一口,便觉板栗味香浓、红茶香四溢,焦糖微苦味道氤氲其中,饮一大口也不觉甜腻,奶茶还温烫,一杯入腹周身都暖了起来。 饮罢又问:“歆歆,为何不喜欢女儿?” 若她真是北铉公主,那便会因着不是男儿身在宫内受诸多委屈,想要得男也是人之常情。 可如今的歆歆并不是北铉的歆歆,是自异世而来的歆歆,怎还会想要儿子呢? 玉雪可爱的小女儿,不应该是大家都喜欢的吗?母后对淑惠这般好,也是因着自己无女儿,便将她当亲生的教养。 “不是不喜欢女儿,是更喜欢儿子。”宁歆歆没好气地说。 梁彦昭大胆设想,小心发问:“那便都要?” 宁歆歆又白他一眼,“虽然你长得好看,但不能想得美。若是你生,十个八个的我都给你养。” “那为何更喜欢儿子呢?”梁彦昭犹不明白。 “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宁歆歆说着,灵光一闪,唇边溢出一丝坏笑,“梁遇明,设想一下,你从小捧在手心的小女儿被旁人娶走,那不是戳你心窝子吗?” 梁彦昭一怔,他倒没想这么远,但歆歆说的也应提前考虑,便正色道:“既如此,那她若不想嫁人,我便一直养着,若她想嫁人,看上哪家小子,我便做招驸马与她一道住在宫里,反正总也不能让女儿吃一点屈的。” 宁歆歆一听这话,好家伙,还“小子”,女儿还没有呢就开始摆老泰山的谱了,听这话音是非要生出个女儿?生气了。 她从罗汉床上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梁彦昭也穿鞋追上,“歆歆去作甚么?” “做!饭!” “哦?今日晌午吃什么?”梁彦昭问。 “问了也没用,不做你的,”宁歆歆回头,“让你女儿给你做去。” 梁彦昭:...... —— 今日初雪,宜吃炸鸡,宜吃锅子,宜饮啤酒。 宁歆歆把鸡肉腌上之后就开始去准备部队锅,冬日里吃上这么一锅超级治愈。 部队锅的名字来由,听说是因着部队军人为了饮食上的便利,将豆腐、蔬菜、泡菜、面饼等物放入锅中一道炖煮,图的便是一个方便。虽带了个“锅”字,却与我们的火锅非常之不一样。 倒是有些像东北大杂烩,木火铁锅炖。 之前在现代时她也经常在家自己做部队锅,因为这锅子做起来实在是简单。虽有些时候是用来招待同学朋友,但更多时候还是煮上小小一锅,点开个下饭韩剧当夜宵吃。 那时候自己都是在锅子里头添纯净水,毕竟家里不像饭店,不会时时备着高汤,但今日做起来就可以加高汤,大厨房里可是会十二个时辰都煨着,随取随用,相当方便。 今日所用的食材大部分都是从系统里头买的,宁歆歆还买了一盒挂耳咖啡,准备送给梁彦昭。 吃醋是一码事,但是吃醋的根源不还是爱吗? 她总还是时时刻刻都想着梁彦昭的。 先调酱汁:碗里放上几勺韩式辣酱、生抽、白糖和辛拉面里的粉料,一道和匀备用。 而后便可以备菜,西葫芦切成片,金针菇去掉尾部撕成小把,香菇顶部切花刀,土豆切厚片,青椒、洋葱、大葱切段,午餐肉、鱼饼切块,再放一些鱼丸、鱼豆腐、肥牛卷、一口肠等,取出些芝士片。 准备好以上这些,部队锅便已经完成了一半。 时辰还早,不着急开煮,宁歆歆便提溜着一根蟹柳挪了窝,先去炸鸡块。 抬头看见梁彦昭一直坐在小桌处瞧着自己,不吵不闹,手上也没旁的物什,便就干坐着。 看得宁歆歆还有点心虚,不禁开始琢磨自己刚才态度是不是有些太差了? 然后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蟹柳,走过去,扯了一块塞进了梁彦昭嘴里,“这是一会儿要煮锅子用的蟹柳,空口直接吃也可以的,你尝尝。” 梁彦昭张口接下,发觉这蟹柳当真蟹味浓郁,口感鲜嫩又极富弹性,吃着还有一丝丝鲜甜,很好吃。 而后便看见歆歆已经开始炸鸡肉了,滋滋啦啦的声音响了起来,浓郁醇厚的香味也飘了出来,他凑到宁歆歆身后,想瞧瞧如此香气逼人的鸡肉是如何炸出来的,猝不及防又被塞了一块炸鸡在手里。 宁歆歆今日做这炸鸡与之前招待梁玉瑾的蜂蜜黄油炸鸡是一样的做法,但今日换了酱料,预备着做甜辣口味。 毕竟今日做部队锅现买了韩式辣酱,要物尽其用不是? 韩式辣酱、番茄酱、黑胡椒粉和蜂蜜和一点水调在一处备用,锅内用黄油炒香蒜末后加入调好的甜辣酱,待到炒出大气泡时便加入炸好的鸡块翻炒,起锅撒上白芝麻便做好了。 宁歆歆这次又炸了好多,留了足够数量的装在盘子里先放到了梁彦昭面前,而后便捧着剩下的炸鸡在窗屉处喊了一声:“有人要吃炸鸡吗?” 随后的场景简直让梁彦昭开眼,他明显看到益安居里各处跑出了人,纷纷吆喝着“要要要”往小厨房这边冲。 他与歆歆都不喜欢身边太多人伺候,益安居的下人比起其他王侯贵族的主院,数量已算不多。 今日全全出动——梁彦昭蹙眉,也不少啊。 且看这样子,绝对不是方才听到声才出来的,分明是方才闻到炸鸡香味便已准备好要冲了。 跑在最前头的,分明就是自己的侍卫总管周扬。 后头那个拽周扬衣领的,是自己的府内事务总管砚青。 见俩人为了口炸鸡开始当着下头人面撕扯,梁彦昭扶了扶额。 第93章 部队锅 又交杯。 把炸鸡分下去, 宁歆歆在荷叶边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准备回灶前煮部队锅。 路过小方桌时,她歪头看着梁彦昭问:“遇明,你这什么表情?” 梁彦昭把手从额上撤下来, “我在想着, 大家都见缝插针地夸你, 是有原因的。” 这话说的,宁歆歆已经猜到了后半句“吃人嘴短”。 仔细咂摸一下这句,好像多少还带了一点酸味? 不过, 她确实是几乎每顿都会多做点,给下头人分上一分, 如此说来,好像大家确实比梁彦昭吃的更多? 但是, 谁让他中午老回不来呢, 对吧? 宁歆歆倚在桌角, 挑了挑眉,“怎么?你曾不夸我吗?” “怎会?你若再把那个起居郎唤回来记录, 会发现我可是整日在夸你, 言辞都够整理装订成册了。” 刚嫁来南潞时, 宁歆歆找了个起居郎写梁彦昭的起居注,为的是寻找引发他“哮喘”的过敏原,后来经了会诊发现他并非患了哮喘, 便调走了起居郎。 “装订成册做什么?”宁歆歆笑他的求生欲, “留下来给儿子参考借鉴、朗读并背诵全文吗?不需要, 我的儿子能青出于蓝的。” 说完,便蹲身去橱柜里头找锅子了。 留下梁彦昭一个人坐在桌前,咬咬牙, 又咬咬牙,才忍住了反驳“是女儿”的欲望。 宁歆歆背着身,看不见梁彦昭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正沉浸在做饭之前的步骤安排中难以自拔。 做部队锅比较容易粘锅,所以选用的锅得是厚底,导热均匀、火力比较可控,不容易糊锅,今日准备了好些食材,得要大一些、深一些的锅子。 给红苏她们的便放到大铁锅里头去,让大家自己烧灶、自己取用。 寻出了个深口防粘大铁锅,宁歆歆取了切好的大葱段、洋葱块和泡菜,在锅底上厚厚铺了一层。 随后照着颜色搭配、区域划分,将各类菜肉整齐地码入了锅里,倒入方才调好的甜辣酱,加入刚好没过菜的高汤,最后将拆调料的辛拉面饼放到最上头,在上面盖了两片芝士片。 许多韩料店卖的部队锅习惯放许多马苏里拉芝士碎,待到煮化之后,便会如胶一样附在拉面上、粘在菜肉上,汤里也会飘上一层。 吃着是挺香的,口感也格外筋道,但取面取菜就会变得异常艰难。 对宁歆歆这种习惯“喝”面的碳水大户来说,太不过瘾。 所以她今日还是加了芝士片,待煮化后会给汤汁染上一层奶味,却也不粘。 部队锅得用大些的火认真煮,矮烛那点外焰不够用,她又燃了红泥小炉。 这炉子加上满满当当一大锅菜,她端不动,正与去门口找人进来端食案,梁彦昭便已伸手端起,“我来。” 宁歆歆偷笑着跟在梁彦昭身后,心说老梁头可真有眼力见儿呢。 —— 膳厅。 宁歆歆取了个小沙漏,倒立后墩在桌上。 梁彦昭不解,“歆歆,这是何意?” “沙漏漏完是一刻钟,”宁歆歆指着锅子,“这锅子炖上一刻钟便可以吃了,计个时。” 其实她也不是把不住时间,可这与心上人一道吃饭嘛,玩点花活才是应有之义。 “哦,”梁彦昭点头,歆歆总是这么多花样的,“对了。” “嗯?” 梁彦昭自怀里掏了信递给宁歆歆,“淑惠自宫里捎了信来。” “让我看看,”宁歆歆展信阅完,又递给梁彦昭,“姑姑说父皇母后要她去城内施粥三日,约我一道呢。” 梁彦昭一目十行看完,眉头拧起,这淑惠怎的什么事都叫着歆歆? “若是不愿去,我明日便帮你回了她。”他说。 “去呀,为什么不去?”宁歆歆兴奋搓手,“这是好事。” “我自知这是好事,”梁彦昭仍试图打消她念头,“可是外头天寒,粥棚仅有个顶盖,四面撒风,少不得要受冻,且往那里一站,少说也有一两个时辰,腿脚哪儿受得了?” 父皇母后的心思梁彦昭懂,无非是给梁玉瑾塑造个心善亲民的好名声,以为日后择个好夫婿添加筹码。 既如此,便绝不会允许她站一站走个过场,必是要她踏踏实实做完才行。 梁玉瑾常年练武自然好说,歆歆整日在府里养着,怕吃不消。 “若是受不住,我就装晕,”宁歆歆说着站起身,走到梁彦昭面前,猝不及防开始翻白眼,随后身子晃了几晃,“哐当”一声就倒在了他眼前。 她演技实在过分逼真,梁彦昭便知道她是装的,听到砸地那声仍是心疼不已,正欲扶她起来,她自己已经麻利地爬了起来。 拍了拍手,接着说:“到时,大家就会说南潞太子妃为了施粥晕在了粥棚里,实在令人敬佩。淑惠公主竟就一人撑住了场子,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你看,到时候怎么说,咱们都有面子。” 说完还自己鼓了鼓掌,“完美。” 梁彦昭:“......歆歆你装晕这招哪儿习的?” “读书的时候啊,我们那时候为了强身健体,得在太阳底下站好久,若晕了就可以去躺着,然后我就练了这招,还教了好几个人呢。” 宁歆歆说着,炫耀、自得之色溢于言表。 梁彦昭:...... 行吧,那她想去便去了。 “我觉得不光施粥吧,”宁歆歆与梁彦昭商量,“下午我去趟司医监,配些抗风寒的药包一道分下去,总归风寒的药材都不很贵。”说到这,她谨慎开口:“国库钱够的,是吧?” 梁彦昭笑得无奈,“够。” 说话间功夫,部队锅已经煮好了。 掀开锅盖,一股鲜鲜的辣味便大股溢出,能见得汤汁已成了略略浓稠的橙红色,正在各类食材的间隙咕嘟咕嘟冒着泡,上头芝士片已化了,铺在辛拉面上绘出了大片暖黄颜色。 宁歆歆取过小碗:“遇明,开动吧!” 部队锅里她最喜欢吃的是辛拉面,当场便夹了好些接着碗吃,辛拉面外面爽滑、内里筋道,甜辣汤汁裹与其上,芝士乳味亦是如此。 如今方出锅,吃着还是烫,这热度会放大那点子辣味,大口嗦下便爽上加爽。 梁彦昭却夹了一块蟹柳棒,这个与歆歆给他吃的时候已不一样,斜着的纹路处已被煮开,如一把两边出毛的刷子。 入口还是那般爽滑柔韧,口味鲜甜,不过这鲜甜里又染了高汤的微弱香气、并不冲人的辣意,便是另一种美味。 再尝一块肥牛卷,红白肥牛卷经过炖煮已变成了褐白相间的微卷肉片,夹起时还颤颤巍巍抖着汤,并不重味的汤底盖不住肥牛的本身肉香,却借由大葱、洋葱去了其腥气。 大约是因着在最上层,一刻炖煮也无太老的口感,吃起来微甜、微辣,挟醇厚乳香。 宁歆歆又嗦下一口拉面,递了块炸鸡给梁彦昭,“尝尝炸鸡,跟锅子的口味一出同源呢。” 看着鸡块上满满的酱汁,梁彦昭取筷子接过来。 宁歆歆睨了他一眼,觉得老梁的偶像包袱实在太重了,用筷子怎么啃鸡翅根? 等着,我来给你打个样—— 她撂下筷子,自己拿起块炸鸡,二话不说就开始啃! 啃的那个香,谁看了都得偷摸咽上几口口水。 啃的那个快,三口不过便脱出了一根完整鸡骨。 梁彦昭瞧着自己用筷子夹炸鸡的别扭样子,心说果然格局还是小了。 他也用手拿起炸鸡,只见这炸鸡色泽金黄,外皮上盖满了红色的粘稠酱汁,星点白芝麻附着其上,入口只听“咔嚓”一声,外皮极其酥脆,甜味、辣味并行,似是刚给了唇舌些刺激,转头便又予了些抚慰。 内里是与外皮截然相反的鲜嫩,白色鸡肉肌理分明,一口咬下便在口里爆汁,混着油气的肉汁瞬时便溢满了齿际。 “歆歆,炸鸡好吃,”梁彦昭总结发言。 “是吧,”宁歆歆也在啃炸鸡,“对了还有这个。” 说着,她从个冰裂纹小壶里头倒了两碗褐黄色的酒液出来,起身坐到了梁彦昭腿上,“这是我前些日子酿的酒,就等着初雪这天跟你一起吃炸鸡时喝。” 这是她碾了麦芽,用拉格法自酿的啤酒。 “我知你不喜饮酒,我今下午也还有正事,我们便仅抿上一口,全了这个仪式可好?” 梁彦昭自她手里拿过小酒碗,曲肘举起酒:“歆歆,干。” 宁歆歆懂了他意思,举着酒碗穿过他手臂,递到自己口边饮下。 交杯动作,竟比醇香酒液还更醉人。 —— 施粥日前夜。 宁歆歆晚膳用毕便又去了小厨房忙碌,梁玉瑾信上说“歆歆,若你应下了这事,万记得带上些吃食,我已有好些日子没吃到过出自你手之食,实在想念得紧”。 明日定是要在马车上吃了,那得是个可以用小炉子长久煨着的吃食,毕竟谁知道几时结束呢? 那便做关东煮吧,这种便利店王者最适合冬日吃了,暖身暖心。 一把把小串在汤里咕嘟着,越咕嘟越入味、越好吃。 关东煮其实便有些类似于串串香,汤底尤为重要,木鱼花和昆布缺一不可。 木鱼花就是深海鲣鱼片,味道绝鲜,是天然的调味剂,有厚片也有薄片,宁歆歆选用的是薄片。 昆布和海带是同目异科的近亲,长得也像,都是干干的大片,上面会析出一些白色的粉末,许多人总觉得不干净,做菜之前会先把这洗掉。 其实完全不需这样做,因为这些析出物乃是种有机物,非但不是什么对人体有害的不干净东西,反而是一种贵重的药用物质,学名叫甘露醇,是利尿剂。 泡好的昆布下锅煮至冒小泡,而后关火取出昆布,下木鱼花,泡上半刻后用包纱布滤出汁,在滤好的汤汁里加入味淋、淡口酱油、清酒、盐,底汤便做好了。 准备好汤底便可以去处理食材,关东煮的丸子可以随个人爱好去准备,但有几样食材却是必备的,比如萝卜。 萝卜得选用白萝卜,去皮后切成一指宽的厚片,去掉边缘棱角防止煮散,中心处划十字,防止煮裂。 切好的萝卜段与生米一道下冷水锅,大火煮开后再转小火炖上一刻钟,这样可以去掉其本身的异味。 冬日里吃萝卜其实最好,一来大部分萝卜都产自冬季,是顺应季节时令的蔬菜;二来萝卜确实有去痰、清热解毒、健脾理气、助消化的作用,保健功能不可小觑。 今日用的白萝卜是萝卜的众多种类的一种,除此之外还有青萝卜、心里美的红萝卜。 在葱省有一句“烟台的苹果莱阳的梨,不如潍坊的萝卜皮”,说的便是潍坊内外一样绿的青萝卜,辣中犹带甜味,吃着如同水果,便是不喜欢吃萝卜的人,也能多少生吃上两口。 处理好萝卜,便可以去炸豆腐,豆腐仍然是得选用香味更浓重、且质地更结实的北豆腐,趁这时间可以煮好鸡蛋剥皮。 随后将处理好的萝卜、豆腐、鸡蛋与现成的菜品,如切成细段的昆布、魔芋丝结、福袋、鱼丸等一道串上竹签,放入做好的锅底上炖煮便可。 炖煮起底得有半个时辰,趁这时间可以自制一个泰式甜辣酱。 其实这个酱完全可以买现成的,但是市售的酱汁添加剂多,虽吃起来口感更好,但却有身体负担。 她还想给梁彦昭吃的,还是自己做一些更放心、安全,反正做起来也不麻烦。毕竟老梁是古代人,不像自己一样百毒难侵,拍扁了就能得一张元素周期表。 先把大红椒、小米辣、大蒜切成大块。 切好后,宁歆歆走到小厨房门口看了看院外,万籁俱寂不见人影——那就省下自己费劲巴拉杵蒜了,直接租用破壁机,纵享丝滑。 打好的辣椒蒜已经成了泥状,挪到锅里后加入大量白糖,适量盐、白醋、柠檬汁、鱼露和清水,大火烧开后小火熬至浓稠、锅边泛小泡的状态,而后便可以晾凉出锅装瓶待用。 至此,今夜的准备工作便算是结束。 只待煮好的关东煮串在汤底里泡上一夜,明日在马车上点小火炉接着咕嘟。 —— 施粥第一日。 梁彦昭今日要外出公干,宁歆歆也要前去南安门处施药。 二人一人去南,一人往北,在府门口便分开了。 前日里下午宁歆歆去司医监与各位医正商议了施药所用方子,可做驱寒预防之用,也可用来治疗不太严重的风寒。 古代的风寒还是比较凶险的,治愈不及时或者控制不好病情,丧命也有之。 一副药未必起得了多大作用,但总也胜于无。 方子以辛温解表、疏风散寒为主,里头主要是麻黄、葛根、紫苏叶、防风、桂枝、白芷、陈皮、甘草等药材。 施药这事儿本是宁歆歆兴起,并未经了层层合议,自也没提前做好准备。 一时间需要上千上万份,寻药材倒比出银钱更难些。 司医监的药材存量仅够一半,剩下的都是建平帝和梁彦昭动了羽卫去阊都城内及周边州郡搜罗来的。 马车离府便一路向南,至南安门停车,宁歆歆下车,发现梁玉瑾已到了。 “姑姑——”宁歆歆走上前,“姑姑今日穿得好看。” 梁玉瑾今日的衣袍既不是平素常穿的劲装,也不是宴会常着的宫装,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琵琶袖袄褂并着花鸟百褶裙子,既不过分拖拉耽误做事,也未少钉珠刺绣,不会失了皇家威仪。 应该是皇后专门找人做的,便就是为了施粥所用,毕竟这几日,各国的世家公子开始入城了。 第一眼印象如何重要,大家都晓得。 梁玉瑾抬了抬手,“这衣裳当真不错的,漂亮也舒服,”随后她打量了一下宁歆歆,“还说我衣衫如何,我看你是在等着我夸回去。” 第94章 关东煮 不按常理吃醋。 梁玉瑾这话说得也不错, 宁歆歆今日穿得确实也巧,严格说起来,她这一身得算官服。 乍一眼看去与司医监的医正等人的官服并无什么区别,但若细细瞧来, 会发现其作为女款, 比医正的官服又更精致—— 一袭青色圆领的云雁纹补服, 广袖能藏住雪白柔荑,腰间一条仅二指宽的金花玉带,束得纤腰似不堪一握。 发绾灵蛇之髻, 一排细碎的星芒发梳别在发间,干净利落。 这身衣衫是她在司医监领缺之初, 梁彦昭找了宫里的绣娘单给她做的,也不盼着她真穿上去点卯, 不过想的是旁人都有, 自也不能缺了歆歆的。 不料竟还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这是遇明找人给我裁的官服, ”宁歆歆笑眯眯凑过去,“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梁玉瑾翻了个白眼, 在宫里看皇兄皇嫂恩爱, 出宫看梁彦昭和歆歆恩爱......该说不说, 是真扎眼。 她索性换了话头,“我前日里给你的信件可有好好看?今日做了什么带来?” “做了热乎乎的串串,便在车里煮着, ”宁歆歆道, “等下结束后去车里吃。” “行, ”梁玉瑾点头。 施粥、施药分了两个棚子,各棚前头都将分成四队,如今时辰虽还早, 却也有人陆陆续续来了。 “走吧,姑姑?” “走。” —— 常言道“坐诊”,便是说大夫出诊多是坐着,底下人自也给宁歆歆准备了圈椅。 但宁歆歆琢磨着,她今日虽是个大夫的角色,却干了个与梁玉瑾无多大差别的事儿。 她这头坐稳了,淑惠姑姑那边看了没准更觉得累。 于是便婉拒了下面人的好意,与其他人一道站着分发药包,“这药包只能治疗轻微的风寒,若是吃了不见好,还是要去医馆的。”宁歆歆递了串药包给一个老者,嘴上嘱咐着。 “好嘞,谢谢姑娘。”这老者衣衫之上虽层层叠叠打着补丁,却十分整洁,略稀疏的华发也束得仔细,想必是认出了官服,便对宁歆歆说道:“如今司医监竟来了女医正,不错啊,当真不错。” “陈秀才,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后头有人拉着老者衣衫提醒,“这可是咱们南潞的太子妃。” 陈秀才一惊,登时便要行礼,“草民陈......” 宁歆歆笑着扶了他一把,打断了他行礼动作,“本宫今日虽也口述了用法,可日子长了难免忘下。陈老先生既识文断字,若街坊邻居有人忘记用法,还望先生照着药包上所写指点些个。” 陈秀才拱手,“草民谨记。” “下一位,”宁歆歆含笑颔首与他道别。 这边药棚里气氛和乐,梁玉瑾那边粥棚也顺利。 其实,施粥施药最想面向的群体乃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若这类活动里掺了些乔装打扮的富人抢份额,便会让真正需要的人落了空子。 但那是指的国力一般、施粥还得掺水的国家,似南潞这般仓廪富足的国家自不需考虑这个。 富户想着领碗“皇粮”沾沾龙气也是人之常情,来便来了,来者不拒。 反正这边施着粥、那边熬着粥、后头还有粮车运着米,人多人少都管够。 —— 如此这般忙碌了几个时辰,宁歆歆感觉身体各处都已不属于自己,俱也现了散架的苗头。 只不过眼前还有尚未散尽的百姓、仍在忙碌的官员,捏肩揉腿伸懒腰的些个小动作自然不能做。 旁边的红苏、红露体贴地扶了上去。 宁歆歆举目,在忙碌奔走的人群中找寻梁玉瑾的身影,想约她一道去马车里用膳,找半天也没见到人。 “太子妃可是在找淑惠公主?”红露低声问。 “嗯,”宁歆歆现在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只轻轻出了个音。 “公主去更衣了,您到车上等吧,”红露道。 今日梁彦昭安排人给那个太子形制的巨大马车厢套了马,还唤了长喜赶车,最后却把这辆安排给了宁歆歆坐,自己换了辆普通马车乘。 宁歆歆抬步欲往车上走,于心里自言自语:快点走快点走,要去车上躺一会儿。 可行出药棚未有几步,便有个着缥碧衣袍的俊俏公子拦在了她前头,拱手行礼道:“北铉素赟,拜见太子妃。” 哦,原来是......老乡?那可得好好寒暄,显得自己懂礼,宁歆歆回了个礼,“素公子有礼。” 再抬头,宁歆歆在对面这人脸上捕捉到了丝失落、怅惘、自嘲......好像又有些欣喜? 这想法冒头,她自己都心惊,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被古代皇室生活打磨得如此会察言观色了吗? 厉害啊!宁歆歆想着,唇边也染了一丝自豪笑意。 对面素赟看她这般模样,心里苦涩更甚,顿了一顿,还是问:“太子妃近来可好?” “托公子的福......” 还未说完,便听得身边红苏低声提醒,“公主,这是长宁侯世子。” 哦哦哦......宁歆歆舌头打转,笑颜不变:“托世子的福,尚可。” “公主,这是长宁侯世子,”红苏又提醒。 我又不是没改口,怎么还说起来没完了? 宁歆歆正纳罕,突然想起,长宁侯世子,可不就是原身那个青梅竹马的小情郎?原身跳车便是安排了个死遁,预备着改姓埋名与这个世子双宿双飞来着。 可惜是技术不过关,死遁变成了丧命,这才让自己钻了个空子穿了来。 她穿来第一天时红苏便说过这事,不过那时候她心绪不宁没有认真听讲,连自己是几十几公主都没记住,如何会记住素赟这个名字,现在提起世子,她才想起来。 这......大庭广众之下,南潞太子妃会面昔日情郎?要是在现代,第二天妥妥的头版头条,热搜到爆。 宁歆歆觉得这样不行,得先溜,总不能辜负红苏两次提醒。 “如此甚好,甚好......”素赟脸上失落再不作遮掩,便明晃晃现在了脸上,他又拱手,“素某便祝公主良人在侧,一世嘉好。” 宁歆歆看着素赟红了的眼圈,感觉头皮发麻,原身的这些乱七八糟债也太多了,旁的接盘也就接盘了,情债她可接不起。 想到家里那个成了精的老醋坛子,今日之事若传到梁遇明耳朵里......宁歆歆头皮又一阵发麻。 “南潞风貌甚异北铉,世子既来了,便可好好游览一番,定不虚此行。本宫还有事,先失陪了。” “素某恭送公主,”素赟拱手送她,久久未抬头,站立之处的地面的颜色却深了些。 昨日之日不可留,能再见已是天地恩典,此番便作告别吧。 宁歆歆方才的疲惫仿佛是突然一扫而光,步速之快如同扛起了马车,一路火花带闪电。 —— 红苏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冒着不韪去与世子解释两句,她悄悄退下,跑到素赟身前,深深福了一礼道:“世子,承蒙多年大恩,奴婢感激不尽。 只是,公主坠车之后记忆尽失,现下也已觅得佳偶,与您的那些前诺怕再难践。若真有来世,奴婢定结草衔环,代公主、娘娘还恩。” 素赟侧了侧脸,声音略略发颤,“不必。红苏,你日后好好照顾她,莫再让她吃苦了。” “奴婢省得。” 得了这句,素赟回身,步伐不稳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 梁彦昭方才便已到了这地,预备着等宁歆歆散工,带她一道回府。 可没想到一下马车,便见她正言笑晏晏地与人热络交谈,对面那碧袍男子他认得,北铉长宁侯世子素赟。 大婚前,他的人曾递来消息:北铉五十五公主,似有心上人,名唤素赟。 棒打鸳鸯的事情他不屑去做,所以便预备着找人拦下接亲队伍,自行悔婚,可偏巧犯病失了先机,便又在大婚前日准备好了《放妻书》,想的便是送他二人一处双宿双飞。 最后是原来的公主早已香消玉殒,现在的歆歆全然是属于他的歆歆。 所以,按道理说起来,这醋......他不该吃。 可是,男女情意之事,从不能按道理说—— 他凝眸,看今日歆歆穿了青色补服、那素赟一身缥碧,衣饰搭配上,未免太过登对。 他看着自己身上、早晨歆歆亲自给挑的一身银色氅衣,脸色一沉。 且,素赟其人,方过元服之年,确实比自己年轻上不少。 梁彦昭想着,脸色又一沉。 而后,他听到前面梁玉瑾兴高采烈地问歆歆:“走这么快作甚?后头有狗撵你?” “别提了别提了,”宁歆歆摆摆手,心说人家世子本来就好可怜,再说人家是狗就过分了,“饿了,上车吃饭。” 梁玉瑾提裙,“好嘞。”正欲紧随其后上车,便被人一把拉了下来。 “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梁玉瑾骂骂咧咧回头,正欲发作,便看见了梁彦昭一脸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据她与其一起长大的情分来分析,梁彦昭现在心情不好,自己得先跑! “我就不上去了,我回我自己马车,回见。” 梁玉瑾摆手告别,捉裙就走,步伐比刚刚狗撵了的宁歆歆还狗撵。 马车上,宁歆歆打帘,“姑姑怎还不进来......”刚探头出来就看见了站在车外的梁彦昭,“遇明,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没看见我刚刚与那世子交谈吧...... “来了有一会儿了,”梁彦昭淡淡道。 “哦,这样,”宁歆歆有些心虚,心道那十有八九是瞧见了,“外头冷,快些上车吧。” 梁彦昭照做,上车后坐在了与宁歆歆相隔一拳有余的地方。 宁歆歆一看这样,便知道肯定是看见了,不由暗道了一声“完蛋”。 她心下一凛,正琢磨着从哪儿开始解释比较好,便听得马车外有小厮声音传来,声音极其哆嗦,“太......太子......太子妃,公......公主让奴......才过来取吃食。” 宁歆歆简直麻了:淑惠姑姑可真是不仁义,这时间派人来裹什么乱呢。 她悄悄侧眼,果真看到梁彦昭脸色比方才又黑了几分。 不仅如此,从宁歆歆的立场出发去看的话,老梁周身还充斥着一种“老子很烦劝你识相一点抓紧坦白从宽”的低气压。 她稳了稳心神,打了车窗帘吩咐:“打帘进车里取。” 那小厮也不知道是缺了什么德才被抓壮丁来干这么个活计,给自己鼓劲半天才有勇气掀帘,一打开便看见太子殿下在内正襟危坐,脸色黑如锅底。 小厮只觉眼前一黑,险些要当场瘫倒。 颤颤巍巍行礼后,端上炉、锅,转身就跑。 车帘又合上,宁歆歆绞着手指凑近梁彦昭,极娇极俏地唤了句:“遇明。” 梁彦昭转头看她。 见他脸色已见缓和,宁歆歆索性蹭到了梁彦昭怀里去,“我今日看到了一个人,是旧相识、又不完全是旧相识。” “嗯?” “是北铉长宁侯世子素赟,听说是北铉五十五公主的心上之人。” “歆歆不就是北铉五十五公主?” 宁歆歆坚定摇头,“我不是。我从异世穿越过来就已经到了南潞,与北铉的联系说破天也就只有个半道得的阿娘。我是宁歆歆,是千年后的女学生,是现世梁彦昭的妻子,南潞的太子妃。” 梁彦昭听了这话,伸手将她抱在了膝上,还未来得及回句什么,便听她又开了口。 “按说,那个世子长得也算不错、身世也过得去、听说他以前待五十五公主极好,也是个好人...... 可是怎么办呢?我与你成亲后,眼光便提高了上百上千倍,这般出众的贵公子站在眼前,也只觉他不及你十一。” 迷魂汤是一碗接着一碗,三两句便将梁彦昭哄了个飘飘无似。 梁彦昭臂上发力,紧紧箍住宁歆歆,唇与唇相贴、相战不过片刻,他便撬开了怀中香软的贝齿,舌尖往更深处探索,去汲取、去给予。 宁歆歆亦到动情之处,修长脖颈儿直直挺立,双手死死抓住夫君前襟,有断断续续的音节自唇舌交缠的间隙溢出,“昭哥哥......” 梁彦昭便用更炽热的吻去回应。 突然想到长喜还在外头守着,宁歆歆一阵害臊,使力推开梁彦昭,指着自己身上的云雁补子,一副公事公办模样,“下官今日乃司医监医御,殿下这般得算狎玩臣子!” “哦?既这帽子都已戴上,孤倒不如不作不休。” 梁彦昭低笑一声,又俯身吻住樱唇,却空出一只手来拨开了怀中人圆领官袍前襟的银扣,又扯开内里交领中衣,顺着细嫩脖颈向下,在白皙锁骨处点上了朵朵红梅...... —— 梁玉瑾一人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心里七上八下:梁彦昭顶着那副脸色上了车,该不会难为歆歆吧? 她愁从心头起,嘱咐外头人:“先别赶车。” 言罢蹙着眉头自锅里取了串炸豆腐出来,只觉外表油炸之气已被汤底煮化,入口一嚼便觉外皮发韧、内里香软。 豆腐内部的气孔里全被填上了汤汁,随着咀嚼在口中爆开,热热乎乎鲜甜味道登时便开始四处流转。 再蘸上一点红色的浓稠酱料,原本鲜味十足的豆腐就便成了甜甜辣辣味道,并不辣口、也不上头,却有言说不出的鲜味裹挟其间,一串吃完便觉额间沁汗。 真熨帖啊!冬日里就该吃这种吃食! 但是——歆歆真的不会被欺负吗?她对我这么好,我好歹作为长辈,是不是该前去说和一番? 梁玉瑾想着,又从锅里舀出来了一块萝卜,原本白色的萝卜已经被炖煮成了浅浅的暗红色,叉着入口丝毫不觉其本来的苦味、涩味和异味,只余一点点咸味甜味,原本的清脆也被软烂代替,入口即化。 她一向知道萝卜对身体好,却又接受不了那个怪味,今日这做法可算是让她彻底对萝卜改了观。 边吃着,她还念念有词:“多吃点,我得多吃点。” 可是,梁彦昭为什么生气?要不然,我去问一下?看这样子应该是歆歆招惹了他...... 梁玉瑾又开始纠结,而后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这汤底似鱼汤却无其腥味,似鸡汤却独得一股鲜味,混着热意入腹,只觉全身毛孔舒展开来,整个人都舒坦了。 她喝了一勺又一勺,说了几个时辰话的燥意俱被抚平。 “嗐,歆歆人这么好,做饭又这么好吃,谁人舍得开罪她?我真是杞人忧天了......”梁玉瑾终于吩咐外头驾车人,“回宫回宫。” 第95章 开水白菜 积德才生玉树苗。 梁玉瑾生辰宴的前两日, 宁歆歆与梁彦昭商量过后入了宫。 皇后要她出一个压轴的菜出来,宴请当日并不需她亲自下厨,只把司膳监的大师傅教会即可。 宁歆歆在府里想了些时辰,决定出一道“开水白菜。” 这名字听着就清汤寡水, 实际上成品做出来也是个清汤寡水, 但所有因名字与外貌所起的成见都会因着其出色的香气、味道而泯然。 常言道“百菜唯有白菜美”, 白菜与前日所用的萝卜一样作为冬日的应季蔬菜,均是拥有地窖的北方人过冬常备蔬菜之一,便宜时几毛钱便能买一斤, 贵的时候也不过一两块。 但即便是取用这样廉价的原料,开水白菜仍是国菜, 既如此,那便足够料想到其烹饪过程的繁复与其他配料的昂贵。 这菜的精髓处其实便在“开水”上, 这水并非是烧火滚沸的纯水, 而是高级的清汤。 肉汤一旦炖久了, 难免会变浓、会着色,若要高汤保持开水一样的质地颜色, 炖汤上的功夫一定得万分到家才行。 若是教初出茅庐的学徒, 宁歆歆定不敢选这道菜, 但司膳监的大师傅各个都有几十年吊汤经验,只要记住了配方,定会比自己吊的更出色。 吊汤要用到的主要食材有:猪肘子、土鸡、老鸭、金华火腿。 猪肘子得准备两样, 前肘和后肘各一只, 两只都要从中间剖开以便更好地焯水和煮制。 土鸡最好是选取一年以上的走地鸡, 去除内脏、鸡油和鸡爪后,仍是似处理肘子一样对半斩开;老鸭与土鸡的处理方法一样。 鸡鸭肉焯水之前最好是将胸脯肉先行取下放一旁备用,因为开水白菜的底汤炖好后还需“扫汤”, 说的便是将加水剁成的肉蓉扫进底汤里的做法。 最后是准备中式火腿,这种火腿的制作过程既有腌制、熏制,又有经冬至夏的发酵,到手难免会有些杂质粘在表面。 所以使用之前要先在热水里洗去外皮上带着杂质的油渍,而后在水中浸泡两刻,泡去多余盐分。 由于原料的数量多、个头大,所以第一道焯水时,要使个大铁锅,将所有鸡鸭肘子放入其中,半途加上泡好水的火腿块,水开后撇去浮沫,而后取出原料洗干净,清洗时不能用凉水,得用微微烫手的热水,为的是防止肉质发紧、影响炖煮口味。 司膳监的大师傅们得了宁歆歆的指示,一步一步跟着做过来,心说太子妃娘娘的做饭方法当真是豪气,不像个皇家出身的公主,倒像是个民间富户单使银钱砸出来的女儿。 鸡鸭肉齐齐往上招呼,这这这—— 终于是有人忍不住发问:“太子妃,咱这菜,得挺硬吧?” 宁歆歆到司膳监时便着意卖关子,并未先行告知大家开水白菜的做法、由来等,而是起手便指挥着大家按部就班制作。 大家没处猜要做个什么东西,烹饪过程便带了探索的趣味,真正得了成品时也会有别样的惊喜。 是以,此刻听人这样问,宁歆歆便知道大家的思索方向肯定是岔了,却也不纠正,只笑着说了句:“硬倒称不上硬,大家接着做做便知道了。” 得了句这般云里雾里的话,大师傅们也不再追问:便做吧,先瞧着。 炖汤最好的器皿其实还是沙煲,但这样多的原料实在是不好寻沙煲,宁歆歆便琢磨着不行就将就一下用焯水用的大铁锅吊汤,可能口感上多少有些影响,但应该也不会很大。 毕竟,现代的饭店里吊汤或者是米粉店熬汤,都也是用不锈钢的节能锅。 可出乎意料的是,得了她“开始吊汤”的指示后,几个大师傅竟合力抬出了口如小瓮一般模样的砂锅出来。 宁歆歆在心里给大家伙和南潞司膳监竖了个大拇指—— 可以,很讲究,很棒! “开水”的一个小技巧便是火小。 浓汤向来需大火,所以猪肚鸡汤需要大火熬制;清汤反之,需要小火,所以“开水”的火力必须保持在锅内微滚状态。 所有的原料并着葱段、姜块一道炖上,过半个时辰后要用筷子将葱段取出,炖得时间再长些怕会发酸,不小心便毁了一锅汤,夹完葱还需撇一道汤免上飘的暗黄色油花。 这步做完,便用着合适火力再炖上两个时辰便可。 趁着炖煮时间,便可以去制作扫汤所用肉蓉,扫汤的原料搅得越细越好,所以剁肉这步显得尤其重要。 几个大师傅轮番上阵用快刀剁了近一个时辰,才将鸡鸭胸和猪肉剁到了宁歆歆要求的细腻度。 底汤炖好后先用纱布滤上一道,冷却到温烫便可以进行“扫汤”。 扫汤的讲究是按照肉的颜色从深到浅扫,所以此番的顺序是鸭脯、猪肉、鸡脯,肉蓉煮熟后会吸收汤内杂质而后膨胀上浮,须得用纱布滤掉去。 三次以上扫汤后,才可将高汤沉淀备用。 至此步,“开水白菜”的长征总算是瞧见了曙光,宁歆歆也松了一口气。 各位大师傅都是明眼人,知道汤里已有火腿提供盐分,便无人问“还未加盐调味呐”。 不仅如此,从头到尾,除了那句猜测菜品的发问,各位都认认真真做事,从不自以为是指手画脚。 与聪明人共事便是这样惬意,宁歆歆内心表示非常满意,且若非是因着自己实在忙不过来,真来挂个食御也无不可。 之后的白菜处理虽与家常菜比起来也算是复杂,但与前头复杂的底汤比则是小巫见大巫。 无非是取一棵白菜焯水后过凉水,再上笼屉蒸上片刻,而后取下半部分剪出莲花形状,并于“花间”藏匿几个枸杞而已。 “荷花”摆在一白玉盘子里,宁歆歆舀了一大勺“开水”递给离她最近的一个膳正,“从花心处浇下去。” 膳正照做,而后围在白玉盘周边的众人便看到—— “荷花”开了! 内里花心嫩黄,周边花瓣雪白,瓣间花下犹带晶莹,藏匿的橙红枸杞也现了身,素白中点点红色,更显趣味。 先不说口感怎样,便单是这模样,就已够惊艳。 话又说回来,他们适才都已尝过那高汤,鲜得人眉毛舌头都恨不得一并掉了,使了那么些好东西,口感又怎会不成! “大家勤练几次,生辰宴那日千万莫出岔子。” 语毕,宁歆歆便在众人的钦佩眼神中离了司膳监。 —— 宁歆歆进了坤宁宫,正欲跨入正殿,在门口处便听得梁玉瑾与皇后道:“皇嫂,还是要催下歆歆,趁着年轻与梁彦昭抓紧要孩子。说一千道一万,眼下诞下皇太孙乃是最最重要的。” 这话一出,皇后便如哑巴咽了黄连,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她何尝不盼着抱孙子?她比谁都急。 可急有什么用?儿子已言明了此事不急,她连催都不好催。 门外的宁歆歆听了梁玉瑾的话,正琢磨要不要寻个“有东西落在司膳监”的由头躲开这催生现场,便听到皇后说了句—— “这事也急不得,总归是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1)。那俩都是好孩子,诞育子嗣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儿。” 梁玉瑾一听这话,嘴角便起了些讥笑。 皇嫂这话当真说得是有水平,“麟儿哪有神送到”? 这话若是被生前日日吃斋念佛求孙子的盛王妃和现在天天供灯供佛求子嗣的盛郡王妃听到,估计嘴巴都得气歪了。 陆千澄此人机关算尽,却如何也算不到自己会子嗣困难吧。 盛王妃也是吃了个哑巴亏,本想着是给梁正晖找了个极有权势的岳家,哪料娶了个不能生养的回来呢? 所以啊,人还是不能缺德。 正欲撤步的宁歆歆听了这句,也仿佛是咽了一颗定心丸,她笑着迈过门槛,“母后与姑姑在聊些什么?” “刚还在说你是给司膳监教了道什么菜,怎还不见回来,”皇后招呼宁歆歆落座,“可巧,刚说完你就来了。” 梁玉瑾知道皇嫂这是要将适才话题掀过不提,便抿了口茶没再接话。 “就吊汤的时间久了些,菜倒也无甚稀奇,”宁歆歆道。 “你经手的菜品,母后一向是信得过的,”皇后浅笑,后转头问梁玉瑾:“瑾儿,施粥几日可有瞧上眼的公子哥儿?” “并无,”梁玉瑾摇头,“当日光顾着施粥了,进来几辆外邦的马车都不晓得,哪儿还会注意什么公子哥儿?倒是见着几个眉清目秀的乞儿,怪可怜的,我还多给了半勺粥。” “也无妨,不需你见着旁人,让人见得着你就行,”皇后又看向宁歆歆,“歆歆可有替你淑惠姑姑注意些个?” 这话一出,宁歆歆便如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全身上下各个细胞都进入了战备状态。 “当时人实在多,儿臣个头又不算高,外围如何是一概瞧不见的,”宁歆歆扯了个笑,“倒是碰上几个文人风骨的老先生,儿臣还拜托他们给街坊邻居讲解药包用法来着。” “你们俩呀......”皇后看着她们俩,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几息又摆手,“罢了罢了,生辰宴那日我再带你俩偷偷过去看。” “淑惠/歆歆不去!”二人一道出声拒绝。 梁玉瑾琢磨着,生辰宴当夜月上梢头、烟花漫天,这样的良辰美景,最合适装醉离席,让周首领送自己回宫安置。 宁歆歆心道,千万别去,那里定会碰上素赟,少不得要触家里那醋坛子精的霉头。 “不行,”皇后语气更坚定,“瑾儿必须去,为你择婿,你的意见定是最重要的;歆歆也陪着,给你姑姑掌掌眼。” 听到这话,梁玉瑾与宁歆歆算是彻底萎了,只能一道应了是。 三人又在一道饮了盏茶,皇后简单与二人交待了下当日的宴席安排,见晚膳时近,便各自回了宫。 第96章 生辰宴(1) 生变。 十一月初六, 南潞淑惠公主生辰宴,酉正开宴。 席设两处,一席于外宴常设宫殿——保和殿,由建平帝、彦昭太子主持, 是为男席;一席于御花园处苳菱小筑, 由皇后、太子妃主持, 是为女席。 今日寿星淑惠公主也安排在女席之处。 男席所有酒水均是又烈又醇的翰潮酩,一般酒量的大约两壶便能醉,此乃建平帝着意安排:许多时候, 自酒品亦可窥得人品。 几两黄汤下肚就开始失态发疯的男子,不堪良配。 可这安排就是苦了一向不喜饮酒、酒量也一般的梁彦昭, 平素的内宴能不饮便不饮,都是本国朝臣自也不会有人死死劝酒, 以茶、以水代之亦无妨。 可到了这般外宴之上便不能这般做了, 旁的不说, 来访的皇子敬酒,总要接的。 宁歆歆早早就做好了硬糖块给他, 嘱咐他若是开始饮酒, 便将糖块藏在齿间, 多少管些用,醒酒汤也早早准备在了他手边。 与男席那边不一样,女席那边饮酒则只是意思意思, 便上了度数极低、味道却好的玫瑰酿。 席面共三道, 第一道是六冷盘、四小菜;第二道是八大热菜;第三道是三点心。 宁歆歆出的那道“开水白菜”在热菜的最后一道。 当时, 所有人都看着穿着玉色衣裙的宫娥捧案而入,食案上的晶莹玉盘放到各人身前横桌时,盘内白菜仍是一副佛手模样—— 实在看不出什么玄机。 若非教养在身, 怕是全场都要问上一句“这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可以做最后的大菜”? 众人虽未言语,面上神色却多少可见一丝端倪。 建平帝在上首、梁彦昭居其下右首,看着众人精彩纷呈面色,俱是一笑。 紧接着,各人桌前宫娥便提起了案上银壶。 为了给底汤保温,这夹层银壶内里盛了滚汤,夹心处也灌满了烫水。 是以,从司膳监到保和殿不近的距离,底汤并未掉多少温度。 清水一般的高汤带着醉人鲜香和腾腾热气,自那“佛手”的顶端缓缓浇下,只见原本闭合的瓜藕竟缓缓绽出了一朵莲花。 此景着实是奇,众人都还未曾见过。 惊讶、诧异、赞叹之色马上便取代了之前的不解神色,堂里渐次泛起了低声的交谈。 梁彦昭在上首坐着,便只能听得只言片语,却也知大家均是在称赞眼前这菜。 赞叹过后,众人纷纷持箸开始品尝这道“芙蓉引”。 这是建平帝为开水白菜取的新名字。 毕竟是为饭食,有色有香却还是不够,得尝尝才行,取之入口—— 嚯,这么鲜!菜鲜,汤更鲜! 几个先行尝到白菜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这“芙蓉引”看起来是清新淡雅,真吃到口中,又觉汤味香浓醇厚,肉香十足,却不油不腻,不淡不薄。 被鲜汤荡开的白菜芯色泽鲜黄,形态完美,柔美化渣,鲜嫩无匹。 这种观之不似佳肴、品之更胜佳肴的前后对比,让众人对其的评判又高了许多。 更何况,前头已经了七道大菜,食至此刻难免发腻,高汤浇白菜一入口,登时便将此前油腻一扫而光。 这般上菜顺序,实在是巧妙又体贴。 吃得众人别提多舒坦。 “陛下,”有人在座上行礼,“以鄙人拙见,这道芙蓉引乃今日最佳菜肴。不知哪位御厨有此巧思,当赏。” 建平帝朗声大笑,“不瞒贤侄,发明这菜肴者,乃是我南潞太子妃。”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诧异之色更甚。 开宴之初,皇后曾携太子妃与淑惠公主来保和殿带了几杯酒。 南潞太子妃容色昳丽,姿仪端庄,瞧着娇娇俏俏一人,想来得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主儿。 不曾想还有这等好本事傍身。 竟如眼前这芙蓉引一般,秀外慧中。 诧异过后,众人纷纷开始夸赞太子妃一颗七窍玲珑心,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梁彦昭听到这些赞美娇妻的话语,内心快活无以言表,便遥举酒斝,仰脖痛快饮下。 坐在下头的素赟也似众人一般干了杯中酒,眉头却深深锁了起来。 —— 苳菱小筑席面上至第三道。 这边与保和殿的席面乃是一道上的,那边定也已上了点心。 此时酒过三巡犹还不止,该有衣着暴露的舞姬上殿,和着曲乐穿梭于各人身侧。 该是时候过去看看了。 若说家世出身是此次选婿之宴的第一道选拔,酒品是第二道考验,那此时美人绕膝便是第三道人品考验。 见色起意的登徒浪子,绝不可选。 皇后与宁歆歆耳语交待了几句,便带着梁玉瑾离了席。 俩人一走,席上气氛便活络了不少,许多在太子府茶宴上与宁歆歆相熟的夫人开始与她搭话,宁歆歆也举着酒杯微笑回应。 不多时,有个二等宫女过来,附在宁歆歆耳侧轻轻道了句:“太子妃,奴婢乃坤宁宫二等宫女香穗。皇后娘娘派奴婢接您去那边。” 宁歆歆不疑有他,带着红苏红露起身,与席间人打了个招呼便离了席。 方才皇后走时便说了,三人一道离席太扎眼,一会儿再派人过来接她。 坐在下首的陆千澄瞧见宁歆歆跟着离开,面上表情未变,盯着酒杯的眼眸里却起了波澜。 她端起酒杯,自饮尽杯中酒,将唇边一丝得意也一道咽了下去。 今夜皇宫,注定要如一汪幽阒深潭,面上波澜不惊,水下危机四伏。 便梁彦昭如世间最杰出的水军将领,也绝驭不住这般险流。 眨眼功夫,他的心上人便会被暗涌拖进深渊,再难出头。 呵,她还曾以为梁彦昭的心上人是自己。 口中酒味回泛,陆千澄捏着酒杯细品,真苦啊…… 想到今日出府时对梁正晖说的那句,“郡王,今日若事成,那不需多久,这郡王头衔便要去了那郡字。” 口中渐渐起了玫瑰味道的回甘,真甜。 又苦,又甜。 —— 宁歆歆随着来人,打御花园行过,往保和殿走。 转过一座湖石假山,身后的红苏、红露却没有跟上。 还是香穗先发现了—— “太子妃娘娘,御花园为了公主生辰,重修了湖石假山,如今格局大变。二位姐姐怕是迷路了。 此地人多,灯火也亮,娘娘莫怕,先在这处一等,奴婢寻了二位姐姐便回。” 宁歆歆点头,别说这里不黑,就是真黑也无甚好怕的。 这丫头行止有矩,一看便是母后□□出来的,真不错。 “那你快些去,快些回。” 香穗福了个礼便小跑着走了,宁歆歆便在原处等着。 可没过多久,她便听得身后起了脚步声,正欲回头,便被人用块泛着甜香的帕子掩住了口鼻,拖着往假山深处去了…… —— 半刻之前。 红苏和红露正跟在宁歆歆后头,路过一个拐弯处,就被人用布巾掩住口鼻拖住了。 帕上是迷香! 红露心下一惊,当即屏住了气,却没敢出声,也没反抗,只学着身侧红苏的样子,闭着眼、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她虽有功夫在身,但此刻并不知对方多少人,需得先假装被药倒,而后据对方动作决定下一步行事。 这帮人明显是冲着太子妃而来,若被人识破她身上功夫,提前下手也说不定。 红露侧躺在地上,竖耳听着边上两个内侍对话。 “这俩丫头怎么处理?”一个问道,“是不是……” “上头只说拦住她俩,也没说要人命,还是莫要自作主张,多做多错,药倒了便可以了。” “真药倒了?”那人说着,走过来踢了踢红苏、红露。 “你真是裹乱,”另一人对这行为十分嫌弃,“这可是七朝醉,莫说是俩丫头片子,便是大罗神仙闻了,也得睡上半日。” “可是……” “可什么是?马上要放烟花了,守着她俩不如去凑个热闹。总归是收多少钱,办多少事,这点子银钱只够爷做到这步。” “行吧行吧……”那人妥协。 “再者说了,人命官司还是少沾,积点子德行,下辈子起码得个全乎身子。” 二人说着话走远了。 脚步声渐渐消失,“嗖”一声响,开始放烟花了。 红露大喜,刚刚还愁递不出消息,现下真是上天相助。 太子妃离开不足一刻,来得及,应该来得及。 她稳了稳心神,拆开双螺髻,自髻里取了两枚小巧精致的信号弹出来,夹在渐次绽开的烟花里送上了天。 —— 梁正晖看着素赟饮了不少酒之后,便安排了人候在了门口。 他在素赟的酒水里头加了利尿的药粉。 果真,不过多久,素赟便拢袍起身,出了保和殿。 梁正晖安排在门口的内侍适时迎上,捏着尖细的嗓音问:“世子爷可要奴婢带路?” “有劳,”素赟点头。 “世子爷客气,”内侍引着素赟去了茅厕,出来却领他走了另一条路。 “世子爷见谅,来时那条路现时在摆放烟花,奴婢带您走另一条。” “多谢。” —— 保和殿。 头先的乐舞起时,皇后便藏在帷幕之后瞧上了几个不错的,又与梁玉瑾细细讲了几番,方才决定找人去请宁歆歆。 眼看着时间不早,不如在赏烟花时再悄悄指与歆歆看。 见外头烟花起,皇后、梁彦昭不约而同地派人去寻宁歆歆。 派去的人均是回复:太子妃早已离席,不知此时身在何处。 梁彦昭眉头蹙起,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当即摸出腰牌递与周扬,低声嘱咐:“传孤旨意,阖宫羽卫出动寻太子妃,万莫惊动旁人。” 交待完,他出殿,负手立于建平帝身侧观礼,寒冬腊月里冷汗涔涔。 忽而,有竹笛声裹在烟花声里上了天,金黄、艳红的烟花里头也夹了两道紫色光束。 众人还以为是匠人新研制的烟花,纷纷赞叹道“实美”。 梁彦昭一惊,这分明是红露放出的信号弹 第97章 生辰宴(2) 过往。 红露是梁彦昭安排在宁歆歆身边的武婢。 当时他提出要宁歆歆再选上几个贴身侍女时, 便从宫中调了一批武婢出来,不管宁歆歆是选红露,还是其他人,最后都会留下一个武婢护在她身侧。 彼时二人之间并未生情意, 梁彦昭想的也不过是有歹人明里暗里针对自己, 担心宁歆歆作为自己的妻子受些无妄之灾。 不曾想相安无事几月, 早先做的这个布置,真用上了。 宫中养这批武婢,起初是因着皇后孕中遭人谋害, 险些落了胎,后便专练了这么一批婢女来保护皇后。 知道武婢这事的人也不多, 就建平帝、皇后、梁彦昭加上几个心腹而已。 每一个武婢都配了信号弹,声如竹笛, 发出光亮更甚烟花, 专为在主子遇难时告知同僚、寻求援助所用。 保护皇后的那一批, 手上信号弹是亮蓝色。紫色的信号弹只红露独有,代表的便是宁歆歆。 此信号弹一发出来, 便会有处于皇宫各处的武婢前去支援红露。 但是—— 这远远不够。 建平帝也分辨到了信号弹的发出之地, 御花园假山湖石重峦叠嶂之处。 宫内多少腌臜隐私、男女苟/且之事, 都发生在那处。 身后还有无数文臣武将、外邦后生,建平帝并未多言,只拍了拍梁彦昭的肩膀, “昭儿, 去吧。” 梁彦昭点头, 召回羽卫、领着禁军消失在了缀着绚烂烟花的深夜里。 —— 御花园假山后。 闻到甜香之后,宁歆歆发觉有异,便屏住了呼吸。待到被人拖到了地方、又扔到了地上时, 犹还清醒着。 扔完她后,那些歹人便散了去。 宁歆歆还纳罕这些人办起事来怎的如此不力?或者说这些人并非歹人,而是老梁想要趁此良辰,与她搞上一点趣味? 可待她看清了身侧状况,方才的那些侥幸与琦思便悉数退散。 留在心头的,只有无尽恐惧。 眼前这个假山明显是被人刻意改造过,大多数缝隙都被填满,几乎围成了一个密闭空间。 这个由假山围成的密闭空间正中,放着一盏六角琉璃宫灯,六个面上俱绘着男女交/合之像,灯里并未置蜡烛,而是放了一碗灯油。 随着灯油燃烧,有带着与方才一样甜香的烟气自灯顶袅袅溢出。 从灯油存量来看,这灯想必已燃了许久,以至于整个空间里都充满了这奇异甜香,无处躲、无处藏。 呆了不过片刻,宁歆歆已觉身上燥热更甚,这感觉也算熟悉,但此时却并非伴着甜蜜,而是深深忧惧。 可这,仍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在她的斜对面,有一男子脸面通红倚在假山上,看这样子便是已吸入了过量的催/情香。 这男子,是素赟。 “天要亡我,”宁歆歆闭了闭眼,脑中冒出了这么一句。 素赟对原主情根深种,加上催情香效力,要想忍住不对自己下手,实在太难。 而且,若没猜错,谋划此事的歹人多半是陆千澄与梁正晖,他们既然做了这般安排,必是已知道了或是猜到了原主与素赟之间的牵扯。 那么,只需卡好了时间,带着宫内众人以“寻找太子妃”的由头到此处,便可见到—— 月黑风高之时,南潞太子妃与北铉世子守着盏绘了春宫、燃了情香角灯独处。 这二人原是旧相识,谁知道有着多少年的首尾。 届时,即便当真未发生什么、即便自己与素赟全身是嘴,也解释不清。 宁歆歆往后退了几步,尽可能与素赟离得远些,轻轻叫了声:“世子。” “太子妃。”素赟声音嘶哑。 “你还好吗?”宁歆歆又问。 “尚可,”素赟道,“只是这假山不知是安了什么机关,素某已全部试过,从内部并打不开。” 许是药效上来,宁歆歆听得出他声音都在发颤,此时与他交谈绝非明智之举,可她并无旁人可以商量,便还是问:“那,那怎么办?” “抱歉,素某不知。” 宁歆歆身上如遭烈焰炙烤,燥意愈演愈烈,再看着对面素赟的痛苦模样,她知道:在药力与身体真实渴求的双重逼迫之下,破防只是时间问题。 不知不觉,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梁彦昭怎么还不来啊? 可是,他便真来了,会相信自己吗? “但请太子妃放心,素某绝不会做出冒犯太子妃之事。” 他今日称呼宁歆歆“太子妃”,是因为发现眼前这个宁歆歆确实不是他经年所爱之人。 他钟情了十余年的五十五公主,是个极怯懦的女子,时时处处都如一只受惊的雀鸟,惯常是羞答答地瞧你、声音细小地唤你,让你恨不得将此生温情都全数付与她。 而面前的南潞太子妃,张扬明艳,端贵大方,一如高贵无匹的孔雀,让人赞叹,却不引人怜惜。 与五十五公主一点也不一样。 而且,公主虽也与杨娘娘习过下厨,却也只局限于几个家常菜,如何能做出今日那道芙蓉引? 素赟不是没想过,今日这道芙蓉引并不是出自公主之手。 可,一来,君无戏言,南潞君主无需为这等小事说瞎话,且若要是说瞎话,今这日子说是淑惠公主创制,岂非更合适? 二来,到了南潞几日,南潞太子妃厨艺、医术双绝的事情,几乎是人尽皆知。 他的五十五公主,可是一点医术都不会。 “我信你的,”宁歆歆睁着眼说瞎话。 紧接着她就看到,素赟抬手,冲着块凸起太湖石,一下接着一下,重重划了下去,一时间鲜血淋漓。 宁歆歆怔了一瞬,而后启口:“谢谢。” 素赟摇了摇头,“无需道谢。”顿了顿,素赟又道:“素某只有一事相求,可否请太子妃告知,我北铉五十五公主,如今身在何处?” 宁歆歆做不出那般破皮伤肉的事,只暗暗掐着自己的身体保持清醒。 她是穿越而来的事情,可以告知梁彦昭,却不可告知素赟,“世子糊涂了,我就是。” 素赟的声音也染了潮意,“不是,您是太子妃,不是五十五公主。” 总角相识,他那样熟悉公主,她的一颦一笑都已深深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少年时,他与家族提出要求娶公主,被父亲严厉拒绝。 长宁侯府百年簪缨,需要一个受宠的公主做世子妃,一年只能见君上一面五十五公主,无论如何都不行。 再后来,她得了皇命远嫁南潞。 临行前,留信一封,说要坠车,假死以遁,“赟哥哥,来接歆歆回家”。 不敢想象,一向怯懦的她经了如何的天人交战,才出得这般下策。 素赟便再不赞成这个冒险的主意,也不得不去配合她,毕竟,得了信时,护送她的车队都已到了两国边境。 可,他最终也没赶上。 集结府兵被父亲发现,他被关在府上月余。 被放出来那日,他听人说:五十五公主坠车、险些丧命;五十五公主到了南潞便还醒过来了;五十五公主与南潞彦昭太子大婚,回门日花车游街,好不恩爱...... 一连串的消息将素赟彻彻底底打倒。 他将自己关在房里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烈酒如水一般灌着,却不肯进一口饭食。 三日后起高热,后缠绵病榻二月有余。 他用这场病,换了父亲答应他前往南潞,再见公主一面。 可千万里赶来,眼前人仍不是心上人。 素赟泪如雨下,“请太子妃告知,五十五公主今在何处。” 宁歆歆心里不忍,却不能多说半句,“昨日种种便如昨日死,自失忆那日起,原来的宁歆歆就再也不在了。” 素赟没抬头,只专注看着手上鲜血嘀嗒坠地,好久才说了句:“多谢太子妃。” 宁歆歆不知他是否接受这说法,正欲再解释几句,却听得接连“咚咚”之声。 她回首,便见得梁彦昭立在石块散落后的灰尘之内,明月高高跟在他身后,映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只稍显落寞。 他身后并无一人,百步开外却有许多宫灯扎堆亮着,一把把剑刃泛着冷光架在人脖颈之处。 梁彦昭此时脸色,更冷甚剑刃。 宁歆歆不知他此刻会不会相信自己,想冲进他怀里,又不敢,仍还呆呆坐在地上。 只叫了一声“遇明”,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梁彦昭脸上怒意登时便换成了心疼,他解下身上披风,蹲身裹住宁歆歆,随后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待看到素赟手上伤口与地上鲜血时,梁彦昭颔首,“多谢世子厚谊。” 素赟虚弱拱手,没再搭话。 梁彦昭转身,抱起宁歆歆大步离开,经过周扬时吩咐:“将计就计。” —— 宁歆歆感觉自己全身有无数虫蚁在爬行,这种麻痒难耐是从骨头深处散发出来的,若那些虫蚁间或咬上一口,那便痒上加痒。 身上灼热也没有丝毫减弱,甚至如同浇了桐油,要将人活活烧死去。 她卧在梁彦昭怀里,面上异常绯红,死死抓住梁彦昭前襟,细密的、难受的□□断断续续从齿缝间溢出。 “梁遇明,我没有,”她溺水一般扬起脖颈,眼眸里汪着水,一声一声地告诉他,“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梁彦昭自然会信她。 他只是在恼火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只是在后怕。 “歆歆,我信你的,是我不好,”梁彦昭闭了闭眼。 听到这话,宁歆歆又大哭,刚刚担心梁彦昭怀疑、生气,她便刻意止住哭声,想要认真解释。 可真的开始解释了,又发觉自己言语如此苍白。 “我好难受,”眼泪水扑簌簌下落,宁歆歆牢牢锁住梁彦昭的脖子,“昭哥哥,我好难受。” “好歆歆,再忍耐一下,”梁彦昭心疼不已,一下又一下吻着宁歆歆额头,“马上就到家了。” 今日这情香,名唤共巫山。气热性烈,极伤身,无解药,三个时辰内药力不散,当即撒手人寰。 早在二十年前便被列为了禁药,莫说宫闱之内,便民间都不常见。 今日再现身,竟是被下在了歆歆身上。 梁彦昭揽住因周身难受而不住扭动的宁歆歆,腾出右手轻轻拍着她背,口里温声哄着。 眉眼之间却全是狠戾。 宫中回府这条路,梁彦昭已走了近十年。 却是第一次觉得这样漫长,长到仿佛是过了一整个春夏。 第98章 鸡汤小米粥 解药。 一辆朱轮兰帷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口, 梁彦昭抱宁歆歆下车,改乘了辆辆青毡小车,一直行到益安居门口。 下车后,梁彦昭抱起宁歆歆便往内室走, 底下人都知趣地留在了外头。 屋内燃了火盆, 宁歆歆只觉自己身上燥热更甚, 开始撕扯衣领散热,领口处金玉搭扣被拨开,大片雪白脖颈儿露了出来。 方才一路, 梁彦昭都在忍耐,此刻终于到了房内, 他一手落下纱帐,紧紧抱住宁歆歆。 宁歆歆双目通红望着他, “遇明, 红苏、红露还未回来, 去寻她俩……” “周扬已将她二人找到,红苏中了迷药还睡着, 红露在照顾她。” “谢谢......”宁歆歆吸了吸鼻子。 “若我做好稳妥安排, 便不会有今日之事。”梁彦昭声音嘶哑, 手上动作不停,“以后不会了,歆歆, 信我, 以后再不会了。” 宁歆歆抽抽搭搭、委委屈屈, “我当时盼着你来,又盼着你不来,我想你来救我, 又怕你来了却不信我。” “怎会?”梁彦昭吻上宁歆歆不住落下的泪珠,“我总是信你的。” “梁遇明......”宁歆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断泛出的泪水氤得眼睛看不清眼前人,她在一片涳濛之中探手,摸索着梁彦昭的浆水玉带,几下便拨了开来。 “叫夫君。”梁彦昭呼吸渐渐粗重。 “夫君,昭哥哥,昭郎......”宁歆歆哭着撕扯,攀着梁彦昭的身子,寻上双唇,又烫又急又深地吻了上去。 梁彦昭也带着最炽热的情意激烈回应。 外头寒风正劲,内间春烟骀荡。 药力蒸腾之下,宁歆歆脸面通红,平日里欺霜赛雪的双颊如染绯云一层,眸中噙泪,檀口映春。 看得梁彦昭心疼不已,恨不得将歹人即刻碎尸万段。 可不管她是如何模样,梁彦昭总也觉她是尘世间最最美丽的景色,且在身边、在眼前。 如今年岁,他既有着少年心动的纯朴,又有着看遍人间的宽和。 于二人相处之事上,也是既有来自年长夫君疼惜幼妻的温柔与呵爱,又带着少年郎的不管不顾、勇往直前。 宁歆歆觉得自己头昏脑胀,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像入了罗刹地,这里有火马地狱、火蛇地狱,烈焰焚身。 又如到了离恨天上太虚幻境,此间此处,麝兰馥郁,环佩铿锵,是天地之间极乐地,而宁歆歆得以与夫君彦昭共知共享。 “遇明,”宁歆歆躺在人怀里,谨慎小心地开口,“素赟他……” 后面的话她不好接着说,说他是好人担心梁遇明吃醋,可他确实是好人。 “我知道,”梁彦昭语气温和,“我已派人送他回北铉了。” “我与他之间……”宁歆歆想重申他与素赟并无过往。 “我都知道的,”梁彦昭打断她。 “我一心所属,总也是你。与旁人都没有关系的,你要长长久久记得。” 梁彦昭低头吻她发心,口中喃喃,“傻女,我都记得,总记得。” “那便好,”宁歆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抬手摸了摸梁彦昭额头,后抬头看他,“夫君,我好像在发烧。” “不怕,是药力在散,很快便好了。”梁彦昭一阵心疼,渐渐起了谋划。 所有伤害歆歆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又解药,只觉是数九寒冰终化水,杨柳和风报春来。 宁歆歆平素体力难堪此任,可这情、香着实性烈,竟支持她清醒了大半个夜,翻来覆去,着力索求。 梁彦昭心觉亏欠,便纵着她胡闹,身体力行去哄她,慰她,令她得趣,拉她沉沦。 帐内嘤咛不止,房外热水不休。 好依依清池鱼戏水,恰啼啼碧落雁比翼。 安歇之时,更鼓已过三。 宁歆歆仗着全身最后一点子气力吻了吻梁彦昭,迷迷糊糊道:“夫君,我要睡了。”后便阖上了眼。 梁彦昭见她身上红晕悉数退去,脸上神色也算安详,知这大约是药力散了。 他一颗心总是收回了肚子里,又打湿了热帕子,为她认真清洗,看到她为了保持清醒而在手心里掐出的血印,也看到她自己掐到青紫的腿。 这些自予伤痕同梁彦昭才予她的红妆在一处,刺得人眼疼。 梁彦昭深吸一口气,收了帕子给人换上全新的亵衣,盖严棉被,落帐熄灯。 而后重穿好了衣衫,一脸肃冷出了门。 —— 外头皆传,十一月初六夜,淑惠公主生辰办得场面又顺利。 烟花雨过后,各邦青年才俊吟诗作对、弈棋作画,各显其能。 曲水流觞里斗飞花,两刻方休。 建平帝大喜,赏赐一重又一重,还盛情留诸位后生于南潞再游玩几日。 众人俱是欣然应允,仅一人例外—— 北铉长宁侯世子素赟。 当夜席面上了第三道,世子突发恶疾,急需回北铉取救命的药物,天不亮便持着彦昭太子亲签的路引出了阊都。 无独有偶,南潞太子妃当夜亦因病离席,彦昭太子随其一道离开。 —— 翌日清晨,盛郡王府。 梁正晖与陆千澄坐于书房,听着下头人回复: “北铉世子离开阊都确实是拿了太子殿下亲签的路引,授予路引时属下从旁看着,底下人似是掰开世子下巴喂了些什么。” “共巫山又没有解药,梁彦昭给的,怕是......”梁正晖看向陆千澄,放声大笑。 陆千澄皮笑肉不笑,“谁让那倒霉世子与宁歆歆不清不楚呢,怪不得旁人。” “接着说,”梁正晖下令。 “太子妃当时衣衫不整,殿下屏退了身边人,用披风裹起太子妃离开,脸色极差。 太子府如今大门紧闭,已放话出来说太子妃是得了重病。属下方才得到消息,司医监各位医正都已入了太子府。” 陆千澄嗤笑一声,“昨夜还活碰乱跳的人,怎今日就不行了?做戏做全套罢了。” “澄儿,你说的这招打蛇打七寸,当真可行?” “郡王,梁彦昭看向宁歆歆的眼神,妾身可太熟悉了。” “哦?” 陆千澄莞尔,“眼中尽是炽烈爱慕,可不就是妾身望向郡王那般? 所以,梁彦昭莫以为处理了宁歆歆便算完了,情不知所起便一往情深,宁歆歆没了,他自己也完了。” 听这话,梁正晖攥住陆千澄的手,“好澄儿,来日我登临大宝,定将世间所有荣华皆奉于你。” “郡王对妾身的心意,妾身一向懂的,”陆千澄面上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二人在上首一来一往,完全没有看到下头跪着那人双股发颤。 更是看不见其冷汗湿透中衣。 —— 益安居。 梁彦昭找了一整个司医监的医正前来与宁歆歆诊脉,担心有一丝药力残留,会损害宁歆歆的身子。 各位医正的诊脉结果全是药力已全部解除,并不会损伤太子妃贵体。 只是这药性烈,药力过后会有腰膝酸软、全身乏力之感,属正常现象,休养几日便可。 “这下你放心了吧,”宁歆歆走到眉头锁住的梁彦昭面前,照他胳膊拧了一把,“怎么又蹙眉?” 梁彦昭有个“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毛病,总喜蹙眉,好容易让宁歆歆改地差不多,经了昨日一事,简直一夜回到初遇之时。 自昨夜到今晨,眉头那块儿就未曾舒展过,连情浓之时都不例外。 梁彦昭没搭话,捉住她手细细摩挲。 险些失去过,再得到时,便更觉珍视。 “红苏昨日也受了迷香,我带医正们过去看看,”宁歆歆毕竟不是古代人,不熟悉迷香的方子,若真需开些方子服药,还得指望医正。 说罢,便带着刘医正去了红苏、红露所在的小院。 开门的是红露,见到宁歆歆过来,登时就扑通跪地,“太子妃恕罪,是奴婢没保护好太子妃。” 今日晨起时,梁彦昭已向宁歆歆言明了红露身份,也道若不是红露及时发出信号,他还不能那么快寻到她。 宁歆歆欲扶红露起身,“怪你做什么?对方人多,我们人少,如何也防不住的,若不是发射信号弹,我现在能不能站在你面前也未可知。” 红露多年习武,心思实诚得甚至有些死了,经了一夜的思虑,此刻已认定是自己失职才让太子妃身涉险地,自责愧疚不能自已,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只跪在地上一味摇头,“求太子妃责罚红露。” 宁歆歆瞧她这样,叹了口气,“若说是有错,那我看来得是殿下的错,如何不肯多派几个人给我?你等着,我去找他问了罪再回来......”说着话就要转身离开。 刘医正一听,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当场转身向壁,尽力假装自己听不见。 红露也被唬住了,当即麻利起身,“太子妃别去,奴婢知错,奴婢这就起来。” 宁歆歆这才笑了,拉起红露的手,“走,带我去看看你红苏姐姐。” 她想的是:红露对自己的大恩不是一点金银赏赐便可偿还的,给了反倒显得生分。 既然她不乐意嫁人,那便让她舒舒服服呆在自己身边。 入内,红苏已醒了,正在食粥。 宁歆歆早起就被人抓着号脉,现在想起来自己也没用早膳,见红苏吃才觉得饿了。 刘医正打开药箱、摸出迎枕,把过脉后又给红苏开了个方子,又交待几句便想着找托词离开。 也无怪自己失礼,只因太子妃胆子实在是太大,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往外秃噜。 她敢说,自己都不敢听。 与太子妃在一处,时时便得摸摸脖子,检查一下它跟脑袋相处得如何。 托词还没找好,便听得大胆无匹的太子妃叫住他:“刘医正,你来给本宫开道避子汤吧。” 宁歆歆把刘医正叫来红苏这里用意有二,一来确是想让他给红苏诊治一番;二来也是想寻个避人的地界找自己最为熟识的刘医正开避子汤。 诚如芸娘所言“不要孩子便是南潞罪人”,所以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昨日里情浓,巅峰之刻时自己牢牢攀住了梁遇明的窄腰,平素里常用的那个避子法子没能施展出来。 可昨日梁遇明饮了酒,万一时运不齐就这次中招,那就完了。 这可是古代,生个智力有问题的孩子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保险起见,还是再开一道避子汤为妙。 刘医正眼前一黑,心说这都什么人?南潞皇太孙至今没个着落,他们还一个二个急火火避子。 他拱手,恭恭敬敬回复:“开倒是可以开,只是,殿下已服用避子汤多日,太子妃其实可以不饮,这类伤身子的药,还是少吃为好。” 宁歆歆:??? “什么?你说殿下一直在服避子汤药?”宁歆歆凑近盯着刘医正,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 怪不得梁遇明说除了弄外头之外,还有旁的法子,原来是这个法子吗? 虽然他发心是好的,可是......开什么玩笑?还能有男用避子汤? 刘医正却以为太子妃准备开罪他,忙解释:“是殿下要求下官务必要开,下官亦是奉命行事。” 殿下自己非要吃,我就是个开药的,真的与我无关。 “是你开的药方?”宁歆歆又确认一遍。 刘医正擦了把汗,“回太子妃,是下官所开。” “写来与我瞧瞧。” 刘医正闻言照做,不多时便写好,马上双手奉给了宁歆歆。 宁歆歆看了一遍,愣是没看出个所以然,“当真是这个方子?” “下官不敢欺瞒,确是这个方子。” 宁歆歆带着满脸疑惑又看了几遍,才多少有些参透了这方子的来处—— 按照人体脏器五行来说,肾属水,脾属土,土克水。 所以,脾克肾。 明白过来之后宁歆歆笑了,所以这就是你们开个健脾的方子当避子汤的理由吗?(1) 这方子喝了,估计还没有喝一罐可乐来的更直接。 “太子妃莫笑,”刘医正道,“这可是司医监传下来的方子。” 宁歆歆一愣,不知道是哪个皇帝折磨医正,逼得人琢磨出这种剑走偏锋的男用避子汤,真是造孽。 她也不想把这“千古奇方”拉下刘医正心中的神坛,便摆了摆手,“还是给我开个避子汤,更稳妥些。” 刘医正垂首应诺。 —— 又回益安居。 宁歆歆进门,便见得梁彦昭坐在圆桌前,桌上有个砂盅。 瞧这样子,应该是盅粥—— 老梁头如今越发体贴了。 宁歆歆跑过去坐在梁彦昭身侧,“你怎么知道我饿了呀?方才瞧见红苏吃粥,可给我馋坏了。” 她用力嗅了几下,“好香啊,是大厨房煲的吗?” 梁彦昭没答她这句,只说:“时辰不早,先喝点粥垫垫,不多时就用午膳了。” “嗯嗯,”宁歆歆乖巧坐着,等梁彦昭给她盛粥。 她是真饿了,接过粥碗,礼节性一吹就开始吃。 幸而粥并不很烫,是咸口的小米粥。 米粥颜色比普通的更深些,表面却无油点。 应该是用鸡汤做底熬的,且还不是整鸡,是去了肉、去了油脂的鸡架熬出来的,香却不油,鲜却不腥。 小米香味与鸡汤香味交叠一起,一点薄盐又让这二种香味升华,热乎乎入腹,本来空虚的肠胃一下子便舒坦了。 宁歆歆一言未发用了小半碗,才舀着粥,状似无意说了句:“遇明,把那避子汤停了吧。” 此情此景,有些像劝导家里热衷于花大钱买保健品的老人,话不能说重了,还得有效果,其实有点难。 “怎的了?”梁彦昭不奇怪她知道自己饮避子汤的事儿,她如今已是医御,想知道这个再简单不过。 宁歆歆其实想说:你吃那个点儿用没有,是药三分毒,抓紧停了。 可话到嘴边,只胡诌了句:“我们顺其自然吧。” “再等些时日,还有些事要处理。”梁彦昭拒绝。 母后便是身怀有孕时遭人害,不能让歆歆也吃这种苦。 他如今已有谋划,若歆歆真的着急要孩子,也起码等到危险消弭、尘埃落定之时。 宁歆歆知道他是要去查昨日的幕后黑手,便点头,“也行,但你还是要把药停了。” “好,”梁彦昭应下,“粥好喝吗?” “好喝,还要一碗,”宁歆歆已经用完了一小碗,把空碗递给梁彦昭,“大厨房手艺一向不错的。” 梁彦昭又盛了大半碗递给宁歆歆,“是我做的。” 宁歆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喝什么粥呀! 她手脚并用爬到梁彦昭身上,骑在腿上,亲一下,又亲他一下,“是第一次下厨吧?” 梁彦昭轻轻点头道:“是。” “那你怎么这么厉害呀?第一次就做这么好吃。” 第99章 铁锅炖(1) 出手。 “是大厨房的厨娘吊好了汤, 我只是加了小米进去,”梁彦昭托住她。 宁歆歆伸出手指按住梁彦昭的嘴唇,“才不是……小米粥可不同于大米粥,极易沸锅, 能熬出来便很厉害。” “快些吃, ”梁彦昭说完, 抱起宁歆歆转了个方向,让她朝着桌面坐好,“吃完再去休息下。” 宁歆歆坐在梁彦昭腿上喝粥, 又回头问他:“一会儿还出府吗?” “不出,”梁彦昭道, “你安心休息,我就在人境庐, 若是醒了便着人去叫我。” “不行, 不能打扰你做事, ”宁歆歆摇头,“若我醒了, 就去准备午膳, 你要陪我吃。” “若是太累了, 便......” 宁歆歆打断梁彦昭的话,小声道:“不累的,我不累的。” “好, ”梁彦昭自她后背处抚着她发, 轻声答应。 —— 日子悠悠地走, 宁歆歆谨遵医嘱、夫嘱在府中静养。 逗逗宁三三、做做饭,陪陪梁遇明,画画图。 如此不过三日, 手上食肆的图便画好了,又三日,梁彦昭也将图誊就。 听说铺子在十一月初十那日便腾了出来,图一画好,宁歆歆便急着出门去看铺子,准备带着工人开工。 她提出这话时,梁彦昭刚放下画笔,正慢条斯理整理衣袖,闻言抬头,“歆歆不是说要淑惠姑姑做监工,你便在府上试菜?” “可是淑惠姑姑不是还没回来吗?”宁歆歆撅嘴,“芸娘这几日也不来,我都给她下了几道帖子了。” “许是她们有事,”梁彦昭道,“你先别急,改日进宫我去催一催淑惠。” “也行吧,”宁歆歆妥协,她确实也还有好些食谱没有整理出来。 —— 如此又过了十日,宁歆歆终于是憋不住了。 一早起来,她便拉着梁彦昭的皮弁服袖子撒泼打滚,说是在府上憋的发霉,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出门,还得先出去叫上淑惠姑姑和芸娘。 本以为梁彦昭会拒绝,以她身子尚未修养好的理由、以旁人都还忙的理由、以食谱还未准备好的理由,甚至以宁三三这几日瞧着不欢实,需多些陪伴的理由...... 宁歆歆都打算好了,若他今日还是各种找理由拒绝,那她就从胳膊上扯下披帛,在线给他表演一个“三上吊”。 可,今日许是着急去参加朝会,梁彦昭竟点头允了。 他抱住她慢慢嘱咐:“外头比不得府内,出门切记警醒些。我又安排了几个武婢进府,出门便当二等丫鬟带在身侧,万不可同往日一般只带红露二人便出门乱逛。 宫中的羽卫、府中的暗卫也会在暗处护你,但他们不会现身,也无需觉得不自在。” 原来他是担心自己再遭人陷害,才这般小心翼翼。 想来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前头一次失了手,定不会甘心,总会想着再试上几次的。 宁歆歆一时间里因自己的不懂事、无理取闹而羞愧,低头整了整梁彦昭腰间佩绶,小声道:“我记得了,这次玩够了,下次便等你得空再出门。” 毕竟,对梁彦昭来说,谁人陪着自己,都不如他陪着放心。 “好,”梁彦昭在宁歆歆额头落下一吻。 宁歆歆送他到门口,随后便重新换妆更衣,带着随从浩浩荡荡出了府。 —— 太和殿。 朝会伊始便宣读了对原司军陆铭的最终定刑:籍没家财,贬为千夫长。 他所涉的贪墨案数额巨大,籍没家财乃应有之义,可他多年经营,又有个做郡王妃的女儿,抄家也算不得什么。 仅贬为千夫长也是建平帝顾及了往日情谊与他的郡王泰山身份,一般人犯了同样的事,起码是徒刑、流刑。 他年岁见长,早晚是要将这司军职务交出来的,贬官也是给他早日乞骸骨一个理由。 此旨意宣读完毕,朝堂上陷入一片死寂。 建平帝见状抬手。 有立于他身侧的内侍得了令,手上拂尘一甩,开口声音尖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落,风纪司副司陈世手持象笏上前一步,“陛下,臣有本奏。” 建平帝点头,“准奏。” 陈世跪下启奏:“微臣请求重定罪臣陆铭之刑。” 此言一出,堂内哗然,梁正晖的脸色登时就黑了,恨不得此刻便将这破落地界儿考出来的杂毛风纪官撕个稀巴烂。 “风纪司月前收到匿名信,其间列举了罪臣陆铭侵占民田、私贩盐铁、科举舞弊等数十项罪名,”陈世自怀中掏出一封厚厚信件,双手高举过头。 有内侍小跑下来,举着奉给了建平帝。 见建平帝阅完信件,陈世才接着说,“这信里所写牵扯甚广,且有些案子时日久远颇难考证。风纪司全司前后求证月余,总算查明,信内所言,句句属实。” 这话落地,又有风纪司其他副司上前跪地,自怀中掏出手札:“陛下,物证在此。人证此刻便在殿外。” 案件多,人证数量自不会少,或是诉苦、或是认罪,单审问便经了近一个时辰。 陆铭贪墨案已拖了许久,如今眼看着要进腊月,许多案子都该及时结掉,总没有留着未决之案过年的道理。 是以,建平帝便传来罪臣陆铭,着司案监、司狱监、风纪司当场会审,其他文武旁观。 看架势,是想在今日里便结了这案子。 见人证物证俱在,又见往日里位阶低于自己的官员便如看猴戏一般盯着自己,陆铭几欲崩溃,很快便认了罪。 三司将会审结果奏上:罪臣陆铭,应籍没家财、流三千里。 建平帝允了。 这罪刑一定,朝堂上许多人都有隐隐快意,毕竟都多少被陆铭欺压过,见他下场这般,如何能不过瘾? 到了陆铭这个年纪,三千里的墙倒众人推,怕是出了阊都便要丧命。 梁正晖握紧了拳头,这么多证人悄无声息带入宫,肯定是梁彦昭出了手。 可转念一想,梁彦昭本人也是秋后的蚂蚱,没的几天可以蹦跶,宁歆歆“大病”了这么些日子,也差不多该“归西”了。 再瞧梁彦昭这般单薄孱弱的样子,已失爱侣,又失神医,“殉情”不过是早晚的事。 念及此,梁正晖脸色稍霁。 陆铭被人拖下堂后,建平帝捏了捏眉心—— 今日这出定是出自太子手笔,旁的不说,便说那封条理分明的检举信,能够比风纪司还快地查出这事的人,整个南潞只有二个,一个是自己,一个便是太子。 陆铭虽有个想要保他命的郡王女婿,却也有个更想要他命的太子。 他摇了摇头,发觉自己上了年纪后越发妇人之仁了,似昭儿这般杀伐果断反是好事,“司军之职如今空缺,众卿可有推荐之人?” 方才案子重申,老泰山被流三千里的定刑把梁正晖杀了个措手不及。 如今这个话题,多少让他回了点精气神——他的澄儿果然是女军师,早就指点他安排人举荐自己人做司军,如今推举的荐文都已背熟了。 总归南潞武将本就少,德高望重的少上加少,够格坐上司军位置的大都是陆铭嫡系。 行伍之间的情谊,比文臣的嘴皮子师徒关系稳妥得多,再加上自己的郡王身份......换来换去,司军还是自己人。 果真,很快便有人站出来推举。 陆铭这案子拖了这样久,各方都有谋划,早就选好了与己方有益的司军人选,夸起人来是一个比一个更丝滑。 虽被推举出的不少,要真说资历、能力都堪配者,还得是陆千澄授意梁正晖选定的那二人——副司军与都营长。 众臣心里明白,建平帝自也清楚。 见无人再推举,建平帝便召众臣讨论。 话音落下,便有两个御史先后跪地,一人一个参了方才举荐的副司军与都营长,又是一个条分缕析、人证物证俱在。 梁正晖傻眼,旁的大臣激动。 紧接着,一整堂都沉默的彦昭太子上前,“臣推举阊西营营长宋魁。” 他平静述了其生平、履历,竟不比副司军与都营长逊色多少。 这样的人物却无人推举,多少引人深思。 建平帝点头,“准。” 这下梁正晖是真的慌了,宋魁也是陆铭嫡系,能力犹在都营长之上,只是为人过于刚正,与身边同僚颇处不来,便屡屡被人穿小鞋,最后被陆铭扔到了最不景气、最没有油水可捞的阊西营。 这种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站到自己这边的。 几月里谋划,一朝便付了水。 散朝时,梁正晖连脚步都踉跄。 —— 宁歆歆这边却是与剑拔弩张的朝堂全然不同的热闹。 她出府之后,先找人去宫里请了梁玉瑾,又去刘府接了芸娘。 三人到了盛泽街的铺子时,梁彦昭找的工人也被砚青带到了。 宁歆歆拿着梁彦昭画好的图给梁玉瑾、芸娘解说了一遍,见二人并无异议,便又将图交给砚青。 “午膳去太子府用,”梁玉瑾招呼宁歆歆、芸娘上车,“我马上就搬回来,在宫里住着快给我憋坏了,可梁彦昭说你身体抱恙,死活不让我回来。” 芸娘也道:“还说呢,太子妃称病这些天,我递了几次帖子都进不得太子府,今日总算放心了。” 宁歆歆中迷香的事只有几个医正知晓,旁人问起他们却只道是太子妃得了颇严重的病,心肺出了问题。 这本也是宁歆歆生辰宴时的离席理由。 梁正晖与陆千澄的人已被梁彦昭所用,送到盛郡王的消息就比外头传言更离谱。 想来盛郡王夫妇如今已沉浸在了宁歆歆妇德有失遭厌弃、梁彦昭心思不宁得重病的自我暗示里,心情如至云颠。 宁歆歆不知外头传言,只小声笑着应:“之前是身子不太爽利,现在已好了。” “好了便好,”芸娘道。 生病的话题太压抑,宁歆歆便换了话头,提议道:“咱们中午吃木火铁锅炖吧。” 梁玉瑾和芸娘都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吃食,可她既是可以有精神折腾吃食,那便真的已病愈,是好事。 到了益安居,宁歆歆换了件衣裳便去了小厨房,梁玉瑾与芸娘便泡了壶茶,在小厨房的方桌上讨论招工事宜。 铁锅炖都是在饭桌上炖,宁歆歆过来小厨房也只是绾上几个花卷,和上一盆玉米面预备着做烀饼,再给排骨焯水处理一下。 都处理好,她便带着梁玉瑾与芸娘去了益安居外的膳堂。 “这地儿我还没来过呢,”梁玉瑾推门而入,四处瞧着。 “是这几日才改的,”宁歆歆回着,安排底下人把铁锅架上、火也燃上。 严格说起来,这间膳堂算是梁彦昭送给宁歆歆的“赔罪礼物”。 虽说他留宁歆歆在府上是为了保护她,可到底是惹她不快,便找工匠改了个膳堂哄她开心。 这个膳堂通风更好些,不易攒味,中间一张大圆桌,桌心挖空,下头连了灶,上头置了铁制锅托。 本来是专给宁歆歆烫火锅用的,现下却被她先用来做了铁锅炖。 铁锅上桌,热油爆香葱姜蒜,加入八角、花椒、香叶、桂皮、小茴香,下焯好水的肋排翻炒,待到排骨块的四个棱上微微焦黄,便可加入黄酒、老抽、生抽调味。 到这时候,肉香已经散发了出来,香得梁玉瑾和芸娘不住地大口吸气。 芸娘:“公主,臣妇还是头回见到在饭桌上现炒的吃食呢。” “嗐,谁还不是呢,可真新鲜,”梁玉瑾道,“说起来,我们二楼可以留几张桌子做这个。” “有道理,但是这个有油烟,位置得好好选,”芸娘道。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梁玉瑾火速开始构想,“可以在靠窗处安排……” 宁歆歆看她俩又开始讨论食肆事宜,觉得欣慰非常,被感染的手上翻炒都更有力气。 翻炒差不多,就可以加上没入肉块的水,而后加上木耳、白菜、豆皮、豆角干、粉条等配菜一道煮。 再在锅沿处贴上玉米面饼子,架个盖垫蒸上花卷,加盖烧开后再转中火炖上两刻就好了。 一通做完,宁歆歆坐到桌上二人旁边,“商量的如何了?” —— 盛郡王府。 陆千澄在正堂坐着,她在等梁正晖回府,带给她好消息。 她早知父亲这次难逃一劫,毕竟收了那么多银钱,定不能轻易翻篇,可是这些资财已换了更重要的东西,未来还能换得女儿荣登凤座。 丢一个司军位置,仍还是划得来,更何况继任司军还是自己人呢。 梁正晖尚未回府,却有下头人先来送来了消息—— “陆大人被判籍没家财,流三千里。” “什么?”陆千澄心里一惊,这惩罚虽对旁人属正常,可对父亲来说,未免过重了。 而后,她又听人汇报:“新司军人选,宋魁。” 陆千澄站了起来,宋魁在父亲手下受过屈,如何还能在站自己这边。 还没坐下,便又听得:“太子妃今日与淑惠公主相携出游,面色红润,病已痊愈,沿路有宫中羽卫与太子府暗卫相护。” “扑通”一声—— 是陆千澄不堪打击,一口气倒不上来晕厥了过去。 堂上登时乱作一团。 第100章 铁锅炖(2) 戒指。 “这个菜真不错, ”梁玉瑾夹了一大块排骨。 这排骨是肋排,如今已是红烧的色泽,这里的部位主要是瘦肉,仅稍微带上一点点油脂, 经了炖煮之后已达到了肉骨分离的状态, 咬住一点点肉便可以将大半块脱骨。 入口柔嫩不柴, 猪肉的纹理会在口中折叠、斩断,嚼起来非常轻松,酱香味十足, 味道虽不复杂却足够香浓。 芸娘也正吃了一块排骨,心觉这般软烂的排骨最适合自己年迈的婆母、过了周岁也扎了牙的小宝, 她问道:“太子妃,这菜叫什么名字?” “木火铁锅炖。” 这种铁锅炖是东北菜的一个十分流行的分支, 从最东北的三个省开始, 一路向南发展, 过了秦岭淮河线发展速度便缓了些,但直到最南的海南岛, 都能见得这菜的身影。 有的饭店会在桌边安一个倒计时的小电子钟, 计时二十分钟, 听到闹钟“滴滴”便可以掀锅盖开吃。 这菜的特点是个经济实惠、制作简单、吃着贼香。 香到什么地步呢?宁歆歆的一个东北朋友曾经这样形容过:就着这锅菜喝酒,能把你二大爷美得跟你拜把子。 这还是家常菜,家家户户都会做个铁锅炖大鹅, 跟“丈母娘疼女婿、一顿一个老母鸡”一样, 都是招待女婿的大菜。 就有个东北明星曾经说过自己的经历:去丈母娘家里, 刚进院子就听得院里的大鹅“鹅啦鹅啦”叫唤,实在闹腾。 后来第一顿夸了丈母娘做的铁锅炖大鹅,之后就顿顿能吃到。 后来发现清净不少, 出门一看,院里的鹅圈都被自己吃空了。 虽然大鹅、肋排之类才是主菜,但宁歆歆吃铁锅炖时,最喜欢的配菜是豆角干,鲜豆角还不行,就得是豆角干。 晒豆角干的初衷大概是为了长时间保存、以备过冬之用,同理还有干茄子,这俩也都是炖肉的绝佳配菜。 干豆角的制作方法是将洗净的新鲜豆角下锅煮,煮到发软后捞出晾晒,等鲜绿颜色变成深绿甚至棕色、外皮缩紧、水分尽失时便可装袋保存。 等到吃的时候拿出来,泡发上一个时辰便可切段下锅,无论是做铁锅炖,还是烧肉、炖汤都十分美味。 但是若是要用它烧肉,在泡发后、烧肉前还需再用猪油炒一遍,去掉多余水气后吃着更香。 在铁锅炖里的豆角干则不需要这一步,经了二刻的炖煮,汤汁已经完完全全浸入到了豆角干的内部,使其整体都沾了满满肉香、酱香,泡发后的豆角干嚼起来仍然是十分劲道,一口一口越嚼越香。 奇妙的口感、醇浓的香气交裹在一处,实在是绝,也无怪许多人赞它是“菜比肉香”。 芸娘吃了块豆皮,大块的豆皮也是入味却劲道,经过炖煮后,原来的黄白颜色已经变成了浅浅的酱油色,吃上一块,豆香和肉香便在口中一道泛滥,这般香却不干的菜,拿来下饭刚好。 可今日没有饭,倒那个黄色的饼子看着挺诱人的。 芸娘启了一块下来,发现贴近锅面的那边已经起了一层深色锅巴,带着焦香,嚼起来硬硬脆脆,上面金黄色那部分却全是玉蜀黍的香味,吃着稍稍劲道,香甜散口。 她还是想回家做给家人吃,便问宁歆歆:“太子妃,这个是怎么做的?” 宁歆歆正在吃用汤汁泡在碗里的花卷,煊乎、咸香,吃的时候汤汁在口里流开,却丝毫不会影响花卷本来味道。 果然菜汤泡面食,永远都好吃。 她吃得兴起,听到芸娘问话才抬头,“刚刚做的时候,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芸娘一向记性好,刚刚炒一遍足够她记住了。 “是看见了,可是......”芸娘顿了顿,“就如此简单?排骨不需额外处理?” “排骨焯一下水就行,”宁歆歆道,“很简单的。” “原是如此,”芸娘笑道,“还以为这样好吃的菜定得做着也麻烦,没曾想这样简单。” 宁歆歆也冲她一笑。 世间哪儿能都是繁琐佳肴呢?家常小菜,也有其独特魅力,自也可抚慰人心。 —— 这日,梁彦昭回府时早也过了晚膳时分。 他早就着人传了话,宁歆歆也没等他用膳,可心里总是想的。 是以,晚膳用毕,她便抱着宁三三在外间罗汉床上看书。 虽说是看书,眼睛却从始至终也没多在书卷上停留,连书生小姐、造化弄人的话本子也吸引不了她。 只假装无意地往门口处瞧,等着红苏、红露把太子殿下回府的消息递进来。 时过戌正,红露进了门。 宁歆歆立时抬头,“可是殿下回了?” “并未,”红露道。 “那你进来做什么?”宁歆歆有些丧气。 “奴婢是想着房内炭盆燃了许久,进来看看是否需要添炭,”红露也委屈。 宁歆歆摆手,“添吧添吧。” 红露添好炭准备退下,到门口又住了脚,“太子妃……” “怎么了?” “您的书,拿反了……” 宁歆歆低头一看,可不就是拿反了嘛,但被人提醒了,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心说就你眼神好,便糊弄道:“你不懂……倒着看书能练脑子,以后记性更好。” “哦,这样啊,”红露实诚,还真信了她的信口胡扯,“等殿下回了,奴婢再进来。” “行。” 又过半个时辰,梁彦昭才回了房。 宁歆歆早得了他入府的信,一分一刻地准备着,待房门一开,便只穿着袜子跑过去,扑了梁彦昭满怀。 梁彦昭本想着自己一身寒气,脱了外披再碰宁歆歆,但见她直接冲了过来,只能先抱人离地,“又不穿鞋。” “想你了,”宁歆歆顺势搂住他脖子,冲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一刻也等不得。” 宁歆歆心里有些骄傲,心说我可急色得紧呢。 梁彦昭如何不想日日与她腻在一处,但近来实在事多,且容不得一丝差池,必是要大量的时间来筹谋的。 他未在外间多做停留,抱着人径直去了内室。 宁歆歆心里美得紧,心说老梁比自己还急……真不错。 然后,她就被放在了床上。 此情此景,按道理讲得有一出欲拒还迎,她便赧赧开口,“遇明,这时分,多少有些早吧……” 知她定是想岔了,梁彦昭失笑,从脚踏处拿了双红缎软底鞋给她穿上,“歆歆,人境庐里还有人等我议事,我换身衣裳便要过去,你莫等我,先歇息。” 说完,便走到衣架前,换下了朝会穿的皮弁服,换了件外袍就要出门。 宁歆歆看他换完衣裳便要走,想到自己一腔情意错付,登时就不乐意了,坐在床上开始跺脚,“没劲,真的没劲!” 连刚穿好的绣鞋都踢掉了一只。 梁彦昭又蹲下身来给她把鞋穿好,起身后吻了吻她额头,温声哄着:“你在房里乖乖的,我准备了礼物,一会儿让砚青送过来。” 他早料到会有这出,提前便准备好了哄人物件。 遭人下药之后的歆歆越发粘人,还总爱使小性。这总归也是自己惯出来的,便一直宠下去就是。 “真的?” 梁彦昭揉了揉她发心,“自然是真的。” “那你去吧,”宁歆歆起身拉住梁彦昭的手,送他去外间,“我在房里等礼物。” 砚青一会儿便将礼物送了来。 宁歆歆打开锦盒一看,是一枚星芒戒指,戒托是山茶模样,硕大的星芒石便托在花心之上,制作颇精巧。 她早已学精了,也未多问,便知这肯定是梁彦昭亲手做的。 前几日里,她曾对其说过:在我们那里,夫君会送给妻子一枚星芒石戒指,便戴在左手无名指上,那里离心脏最近。 果真,取出戒指一套,可不就是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尺寸嘛! 宁歆歆尽力忍了,可笑意还是不经意攀了满脸。 饶是这样,她还似嗔却喜地腹诽:什么嘛,大钻戒都得老公亲手给戴上,哪儿有让人代送的?真是的。 不过……宁歆歆转念一想,他这几日都好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做成的。 低头一看,锦盒里还有张鱼子笺,展开一看,是梁彦昭漂亮的瘦金体:今日事忙,怕不能按时回房,夫人莫怪。 宁歆歆收好纸条,心说这人总是喜欢将各种事情往前算几步,怕是早就盘算着自己回不了房,早早做好戒指,擎等着堵她嘴呢。 “殿下要忙到何时?” 砚青垂首:“回太子妃,属下不知。” “知道了,”宁歆歆道,“砚青你先过去吧,爷那边就辛苦你和周扬了。” 待人离开,宁歆歆高举着左手、盯着无名指上戒指在房内晃悠,越看越欢喜。 改日得空,得摘下来让梁彦昭重戴一回才好。 如此走了几圈,她琢磨,来而无往非礼也,虽说她也没有打个男戒送给梁彦昭的本事,但做些吃食总要得。 后便起身,冲了一小杯无奶无糖的咖啡,使了小碟托上,提着食盒去了人境庐。 —— 人境庐前照样是周扬、砚青值守。 这次二人却没了往日里打机锋的兴头,砚青婚事将近,一天到晚的在琢磨婚仪婚典。 周扬却是因着淑惠生辰的相亲大会,有的人就是这样纠结,自己不敢要的,眼见别人得了,还是难受得不行。 这还只是相亲,若哪日梁玉瑾真的嫁作人妇,宁歆歆都不敢想周扬会是个什么模样。 见她来,砚青和周扬马上将她迎了进去。 “太子妃在此处稍等片刻,”周扬拱手,“属下现在便进去请殿下。” 宁歆歆点头。 不多时,梁彦昭出来,见着宁歆歆就问:“怎还不歇息?”后又捉住她手,“冷不冷?” “不冷不冷,我一会儿就回房睡。”益安居正堂寝室到人境庐拢共也没几步路,冷也就一会儿。 到这时,周扬和砚青就已识趣地退了下去。 “给你送些喝的来。”宁歆歆说着打开食盒。 梁彦昭低头一看,是一小杯咖啡,便问她:“不是说夜里不许我喝?今日怎么还自己送来了?” 宁歆歆晃了晃手上戒指,“今天开心,破个例。” “那以后还能喝得到吗?”梁彦昭环住她问。 “哪有这么多事情,做什么要天天熬夜,”宁歆歆嘟嘟囔囔。 “歆歆,年底了。” 许多事情都要在年底之前解决,陆铭这事只是第一件。 宁歆歆一琢磨,也对,年底确实是忙,自己的食肆也要在过年前收拾停当,这样才能赶上拐过年来开市的时候开业。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宁歆歆道,天天晚上喝咖啡熬夜可不行。 “好,”梁彦昭笑着看她,“我送你回房,回去就睡罢。” “不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宁歆歆摇头,“里头还有人等着呢,你先去忙。” 梁彦昭点头。 “还有......” “嗯?” 宁歆歆伸手拧了他一把,“不许宿在书房里,再晚都要回房睡。” 梁彦昭捉住她手,又轻轻吻她发心,“好,知道了。” —— 时近年关,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府上的采买开始准备年货,杂役开始打扫院落,赵嬷嬷从宫里回来开始准备着全府下人的过年份例,盘点一年流水。 红苏开始赶制自己的嫁衣,常常跟在宁歆歆身边的大多只有红露一人。 芸娘还是忙着招工,许多人都已找好、也谈妥了工钱,近期正在拟定书契,只等去官府过个明面、备个案。 食肆修缮一直是梁玉瑾在盯着,三层楼包给了三队工人一道开工,梁彦昭又从司工监找了工事老手来监工,如今进度已过了大半。 宁歆歆便整日在府上试菜、写菜谱,将各种配料的具体用量都细细摸索后记下来。 开店不比自己做菜,口味统一非常重要,由不得随心所欲。 担心太子府内众人习惯自己的做菜风格,试菜的意见不具参考性,她还抽空就乔装打扮去石磨胡同,打着要开小食摊的旗号找田婶子他们试菜,如今已混成了那里的大红人。 梁彦昭也是早出晚归,便是夜间回了府,也要在人境庐内忙碌到很晚,许多次都过了子时才会回房,每每夜深,太子府便开始人来人往,步履轻无声息,却各自匆匆。 府内的鸽房、信驿也是十二个时辰几乎不休。 若不是信得过梁彦昭与公婆的亲子关系,宁歆歆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谋划造反了。 成亲数月以来,她前所未有地对“自己夫君是太子”这个概念有了无比深刻清晰的认知。 虽她也在忙,可与梁彦昭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梁彦昭谋划何事她不去过问,只在他夜里忙碌时送些吃食过去,一碗扁食、一盅酥酪,偶尔是一杯咖啡。 极少时候,也会问问陪同议事有多少人,准备好合量的甜汤送去。 除了这些,她所能做的也就是在帐前给梁彦昭留一盏灯。 —— 眨眼腊月初五。 这一夜,梁彦昭在人境庐忙碌,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一封检举“盛郡王梁正晖私造重器,豢私兵三万有余”的奏疏递到了龙案上。 建平帝看完后,将这封放到了“按下不批”的那摞奏疏里,深深吸了口鼻烟。 腊月初七是陆铭流放的启程之日。 腊月初八是梁正晖的生辰,其时会有宫宴一场。 梁正晖手上那些脏事,自己建平帝如何不知?只不过因为他是先兄唯一的骨血,手上那点私兵也如何都翻不出什么风浪,才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昭儿此番出手,实在是过于着急了。 第101章 福鼎肉片 忘了孩子。 腊月初七日卯初。 梁彦昭这个点才忙完回房, 担心扰到宁歆歆睡觉,便先在外间落了座,预备着等人醒来。 这个时间,检举信想必已经送到了父皇案头。 但梁彦昭也并非是想用“豢养私兵”这事来扳倒梁正晖, 毕竟梁正晖就丁点大肝胆, 莫说手上只有三万私兵, 便是再给他五万凑,他也未必敢造反。 便避开胆量不谈,皇家之人都有生来的骄傲, 梁正晖尤甚,名不正言不顺地上位, 他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如今这些声东击西、暗戳戳的阴私手段,必定是那位“阊都才女”盛郡王妃的点子。 说实话, 前面经了那么多次大大小小的谋害, 梁彦昭也从未想过对梁正晖下手, 毕竟是堂兄,手足亲情仍要顾念, 梁正晖不仁, 他却不能不义。 可他们如今将歆歆做靶子, 那便再不能容了。 今日的检举信,梁彦昭便是在试探建平帝的对梁正晖的心思。 至于为何选这么个时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梁正晖夫妇选择淑惠生辰下手, 为的便是要让梁彦昭吃一个哑巴亏, 毕竟各国使臣都在, 若是生出了“太子妃与外邦世子苟且”之事,只能压下,然后以“重病”理由处理掉二人。 他将陆铭的流放之日定在梁正晖生辰前夕, 何尝不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就如同,他本可以当日就光明正大送走素赟,却仍是出了阊都就隐了他行踪,还要挟梁正晖的人向盛郡王府传递太子妃“病重”的消息,为的就是将计就计,让梁正晖夫妇升到即将胜利的快意巅峰后,再狠狠跌落。 便是这样,仍不够泄愤。 谋害歆歆所需付出的代价,远不止此。 眼下困倦干渴,梁彦昭从桌前倒了一杯冷茶饮下,冰冷刺激一番,却是舒坦了许多。 撂茶杯的声音惊醒了睡在外间的宁三三,看见梁彦昭回来,便跃到他身上开始“喵嗷”叫唤。 “嘘!”梁彦昭以手点唇,“别做声,莫吵醒了你娘亲。” 猜想宁三三大约是饿了,便抱起它,准备去小厨房里给它寻些吃食。 父子俩刚要出门,宁歆歆便揉着眼睛从内间出来了,“乖崽怎么了?” 揉完眼一看,嘴巴立即就瘪了下来,“遇明,你怎么才回来啊?” 见她出来,梁彦昭马上就放下宁三三,迎上前去抱住宁歆歆,“时辰还早,再回房睡会儿罢。” 宁歆歆迷迷糊糊歪在梁彦昭前胸,“我要你陪我睡。” “忙了一夜还未梳洗,身上脏。” “我又不嫌弃......” “好。” 这次,梁彦昭没有打横抱宁歆歆,见她已歪在了自己身上,索性就蹲身抱住腿弯,将她扛在了肩头。 这下给宁歆歆笑清醒了,双脚不断踢蹬,“放下,快放下我,这样好像在扛大米!” “胡说,世间哪有这样好看的大米?” 二人便如此说着小话进了内间。 确然是饿了的宁三三,惨兮兮一只小猫咪,孤零零立在地上无所适从...... —— 由着梁彦昭一夜未归,床前那盏灯便昏昏亮了一夜。 便在睡眠之中,宁歆歆仍是在等他回来,一直也没睡踏实。 眼下身边终于躺了人,一颗心便安安稳稳回了正地方,宁歆歆四个蹄子扒住梁彦昭,睡得是昏天黑地,头便窝在人颈脖处,许是阻了呼吸,还轻轻起了鼾声。 梁彦昭熬了大夜,本有些过了觉,太阳穴处也生生发胀,此时入睡颇有些困难。 但无奈身边小女娃睡得实在香甜,他唇边带笑听着她略显粗重的喘气声,不多时竟也睡着了。 这一次,竟然是宁歆歆先醒来。 睁眼一看,梁彦昭安稳躺在外侧,睡得正香,接连熬夜,昨夜还是个通宵,脸都瘦了一圈。 宁歆歆瞧在眼里,疼在心里—— 作为梁彦昭治病上膘计划的主要实施者,他掉的这些肉,可都是自己的努力成果啊! 她的手指拂过梁彦昭眼下的乌青,又轻轻拨弄他的睫毛。 以往都没发现,原来梁彦昭的睫毛这么长,大概是因为他温和却坚强,便会让人忽视睫毛这种意味着柔软的地方吧。 “好辛苦,”宁歆歆喃喃,“最近真的好辛苦哦。什么时候可以歇下来呢?” 她俯下脸,开始用樱唇描摹梁彦昭的脸部轮廓,平滑的额头,挺拔的鼻梁,入鬓的剑眉,紧闭的眼眸...... 然后发现梁彦昭嘴唇弯了起来。 正深情偷亲的宁歆歆当场就尴尬了,猛地推了梁彦昭一把,“什么时候醒的?” “你开始摸我的时候。” “做什么要装睡?” “本来是要睁眼的,可突然被亲,就不舍得睁了。” “真讨厌,”宁歆歆坐起,雷声大雨点小地开始锤他,“现下总醒了?醒了就快起来。” “不着急,我今日告了假,”梁彦昭伸出手臂,一把将宁歆歆又拉回了怀里,“再躺会儿,我好辛苦......” 宁歆歆:...... 老促狭鬼,这不就是自己刚刚说的话?再从他嘴里晃一圈出来,就全全变了味。 但她还是听话又乖乖躺好,本说是只躺一会儿,可大约是因着梁彦昭怀抱过于温暖、踏实,眨眼又睡着了。 再睁眼就到了巳初,头下枕着的也由枕头也换成了梁彦昭的腰。 梁彦昭早已醒了,正披着外袍、倚在床头看书,右手还有一下无一下地给宁歆歆拍着背。 “我醒了。”宁歆歆叫他。 “可是饿了?”梁彦昭又问起这句,才想起来早晨本是要去带宁三三找吃的,结果宁歆歆一出来,把孩子扔下就进了内室,“坏了......” “怎么了?”宁歆歆揉揉眼。 梁彦昭带着歉意笑笑,“早晨本是想带三三去找些吃食,见你出来就把这事忘下了。” “嗐,没事儿,饿不着它,”宁歆歆从被窝里出来,好冷哦——马上又钻回了梁彦昭怀里,“孩子大了,饿了知道去扒红露的门,说起来你改日让回事处给红露她们修修门吧,都快被宁三三刨穿了。” 梁彦昭不知道还有这事,一时觉得好笑,“知道了。”顿了顿又说,“干脆重新换上扇门,再让人在墙上开一个供三三进出的通道,开在避风的地处,内里加扇厚帘子,也不会灌冷风。” 宁歆歆一合计,老梁这个想法倒有些像现代里许多爱猫家族常做的“猫猫专用隧道”。 真不错,这就是手艺人的技术性思维吗?还是说,就单纯是因为老梁聪明? “这般就更好了,”宁歆歆答应,“但洞口要记得开大一些,这孩子越来越胖了,别过上俩月再给卡住了。” 梁彦昭笑出声,“好,我记下了。” —— 天儿太冷,得吃点热汤热水的东西暖身。 宁歆歆琢磨着便做个福鼎肉片,好吃、热乎,主要是它传说背后的寓意也好,两口子一道吃,吉利。 福鼎是福建的一个小城,这道肉片又叫肉羹、肉圆、滑肉,是当地一道传统美食。 相传是在明朝,有两个儿郎同时瞧上了一个姑娘,还同时上门求亲。 那姑娘两头不好得罪,便出了个类似于比武招亲的点子:从俩人带来的猪腿上各片下一斤猪肉,俩人各自取其做菜招待当日七八口人,谁人完成地更好,她便嫁与谁。 那个富家儿郎做了肉粥。 家境稍欠些的儿郎便做了这道肉片,最终赢得满堂彩,娶得美人归。 旁人问这菜叫什么名?新郎便说就叫肉圆,因为其圆了自己与姑娘的婚事,后来又叫做肉丸、肉片,一直传到现代,发展到了全国。 福鼎肉片做起来并不难,若非说有麻烦之处,那便在于剁肉了,可方才宁歆歆还未起身时,就着红露去大厨房找厨娘剁好了瘦肉馅。 如此一来,这反成了一道快手菜。 剁好的肉泥里加上盐、土碱、葱姜水抓匀,加土碱是为了利用其碱性提高蛋白质的持水性,可以使肉馅更蓬松、有弹性。 肉泥拌好后,便可以分次加入清水,用力地揉,揉上大约一刻,直到肉泥变得非常粘稠、甚至发出莹润光泽便可收手。 这时就可以加入淀粉混合均匀,待透粉色的肉泥变成略显厚重的粉白色时下锅去煮。 煮肉片一定是要开水下锅,否则肉汤便会非常浑浊,口感和视觉效果都会差上许多,肉片拨入锅后,很快便能浮起,这便是熟了,出锅即可。 碗中加上姜丝、香菜碎、盐、白胡椒、米醋和黄辣椒水,将煮好的肉片倒入碗里就可以吃了。 许多地方的福鼎肉片会喜欢加紫菜和虾皮,但是福鼎的福鼎肉片其实是不加这两样的。 宁歆歆没有加紫菜倒不是为了追求正宗,只是觉得加了紫菜的口感偏甜些,她个人更喜欢纯粹的酸辣口感。 见她做好出锅,梁彦昭马上端起了食案。 “福鼎肉片,”宁歆歆指着桌上她最喜欢吃的福建小吃之一,给梁彦昭介绍:“您的早餐、宵夜必备佳品。” 梁彦昭笑着道了句,“多谢宁掌柜。”她这般推荐的语气,着实有食肆掌柜的样子。 “不客气,”宁歆歆递给他个勺子,“但小可不是掌柜,是东家,掌柜是淑惠姑姑。” 梁彦昭接过勺子拱手,“在下记住了。” “快尝尝,”宁歆歆不再打嘴皮子官司,催促道:“遇明你快尝尝。” 梁彦昭舀起勺肉片入口,发觉这肉十分清口,虽然是猪肉做的,但却一点油气都不带,更是丝毫不腻。 不知肉馅里头是加了什么东西,吃起来滑嫩弹牙,嫩得不像话。 肉片本身是只有一点恰到好处的咸味,但吃起来却又酸酸辣辣,应该是得益于汤底。 这汤底看着清、闻着却香,入口有陈年的米醋香味,还有一些清爽的辣味,辣味分了两层,一层是微酸的香辣,一层是略冲的热辣,酸酸辣辣十分开胃,感觉整个人都被这味道唤醒。 汤底如今还是发烫,喝了让人通体发暖,晨起的倦意便被这暖意驱散了。 抬头一看,歆歆犹嫌用勺子喝不够过瘾,正端着碗海饮。 便这样呼噜呼噜地饮汤吃肉,早膳用毕已出了一身热汗。 宁歆歆取帕子擦了擦,似信似疑地问梁彦昭:“今日,可是真的不要忙了?” 梁彦昭点头。 “那用完早膳出府玩玩吧,”宁歆歆提议。 “是要去看看食肆的修缮?” “嗯,”宁歆歆点头,“去,但也去别的地方瞧瞧。” 第102章 赤豆小元宵 (一点七更) 用完早膳, 宁歆歆就准备再回小厨房。 “你要去人境庐忙一下吗?”她问。 虽她也是盼着梁彦昭能时时刻刻陪在自己身边,但却也知道他如今很忙,所以折腾吃食这种可去可不去的事儿,便不如省时间下来让他去处理公事。 反正, 一会儿出府玩的时候让他跟着就可以了, 好时间花在刀刃上。 “不用, ”梁彦昭起身,“我与你同去。”经过外间时,还颇有歉意地捎上了宁三三。 宁歆歆准备做的是赤豆小元宵, 秦淮八绝之一。 这是道南京城的小吃,甜甜蜜蜜, 极其适口。 正所谓是“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 南京作为六朝古都, 历史悠久。 历史一旦悠久起来, 流传下来的吃吃喝喝自不会少,今天这个赤豆小元宵大约是清末民初传下来的。 昨日里便打算好了要做这个, 赤小豆已浸泡了一夜, 如今拿来用刚好。 泡好的红豆入小砂锅, 加水煮上便可以去做小汤圆,宁歆歆曾经很喜欢在超市里买现成的速冻小汤圆,还会随包装附送酒酿, 实在不错。 但后来看了几个视频, 发现小圆子现搓也可以挺快手, 就改为自己做了。 糯米粉里加上少量开水,先用筷子搅拌成抱团状,等温度降下来再下手和匀。和糯米粉这一步其实挺关键, 若是水太少,就会发干开裂,若是水太多,又会软趴趴的搓不成形。 宁歆歆常用的是糯米粉五、开水四的比例,但是其实空气湿度、不同品牌、甚至手的温度都会影响面团的干湿度,所以除了掌握比例之外,还要学会看面团的状态,根据实际情况调节。 糯米粉和成的面团可能还不太明显,面粉和的面团差别就更大些,明明是完全按照了博主的方子来,可最后就是不一样,原因就是不同品牌的面粉吸水度不同。 比较理想的糯米面团状态大概就是,刚刚开封的超轻黏土样子。 梁彦昭抱着宁三三去了回事处,安排给红露她们换门的事宜,本来这种跑腿的小事无需他亲自去一趟,但方才煮红豆时眼见帮不上忙,就干脆去跑腿了。 眼下该是快回了,宁歆歆瞧了瞧窗屉外头,刻意没有开始搓圆子。 她得等梁彦昭回来,分给他一块面团,然后跟他比比速度。 虽说老梁是手工达人,但自己可是学了好多搓圆子的花活呢,如今搓得又快又好,今天定得压他一头。 是以,梁彦昭一回小厨房,就被人拉着去洗手,而后被塞了一块面团在手里。 宁歆歆从面团上揪了一小块下来,双手搓了个圆子递给梁彦昭,然后指了指他手上一整块面团,“把这一整块面团都搓成这样的小圆子,可以吗?” 梁彦昭点头。 “嗯,”宁歆歆也装模作样地点了点脑袋,“那好,比赛开始!” “嗯?”梁彦昭一头雾水。 “快点开始搓,我们比一下谁搓得快。” 梁彦昭:“哦。” 宁歆歆得意洋洋,她在博主那里学了一招:从面团上揪下一大块面团搓成条,而后从条上揪三个小剂子,放手心里一起搓,三五下就能搓好三个。 这简直就是与三支笔一起抄课文别无二致的神仙招式! 她已经隐约瞧见了胜利的曙光。 撇头一看梁彦昭,手上还是用的蒸馒头、包花卷时学的老套方法,切一块面,搓成长条,切小剂子...... 宁歆歆摇摇头,这法子不行,真的不行。 她兴冲冲地沉浸在自己的搓圆子小世界里,眼见自己进度过半,刚想言语刺激一下梁彦昭,便听得一句—— “歆歆,我搓好了。” 一听这话,宁歆歆心说:男人,你这话委实引起了我的注意。 只是,这么快么?不可能的,我搓了这么些年也没这么个速度。 她带着三分讥诮、三分不屑、四分漫不经心抬头,发现梁彦昭真的搓完了,而且搓得真的很圆。 宁歆歆:! “你怎么搓的,来给我演示一下,”她不由分说,就把自己剩下的面团塞到了梁彦昭手里。 然后就见得,梁彦昭用刀切好剂子之后散开,在剂子上洒了不少生粉,而后双手一道发力,几下就搓好了几十个。 宁歆歆闭了闭眼——我晕了。 “刚刚比赛无效,你玩赖,”宁歆歆撇撇嘴,端起小圆子下了红豆锅,暗暗立誓,再也不做跟梁彦昭比手工这种自取其辱的事儿。 梁彦昭笑着跟在她身后忙碌,伸手把她有些松垮的围裙系带重新系好。 赤小豆这时已煮至酥烂,加入糯米小圆子之后,再加入足量的白糖和一大碗淀粉水,煮至小圆子浮起便可出锅。 “尝尝,”宁歆歆先盛了一小碗给梁彦昭。 梁彦昭却先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了宁歆歆嘴边,“歆歆先吃。” 宁歆歆尝了一口,赤小豆绵软甜烂,已出了沙,豆香十足,汤汁黏滑浓稠,在口中划过便是安适,小圆子滑软弹牙,不烂不硬,是刚刚好的劲道。 不错,算是比较成功的复刻了。 梁彦昭吃罢也赞不绝口。 二人分食了半小碗,宁歆歆又盛了三碗出来,青瓷碗里不做处理,粉彩瓷碗里又添了一勺糖,白瓷碗里又添了两勺糖。 而后拉着梁彦昭出了小厨房。 —— “来,换上这个。” 回房后,宁歆歆自樟木箱子里取出来了套靛蓝色的直裰递给梁彦昭。 “这是......”梁彦昭拿过衣裳比量半天,才说了句:“这是拿的哪个杂役的衣裳?” 虽说样子还过得去、做工也算不错,可这布料实在是太差了,所以他才问是不是杂役的衣裳,因为府上的侍卫都穿得比这好。 “哪儿能啊?这是我比着你的身量找人裁的。”宁歆歆说着话,又熟门熟路地开始换自己去石磨胡同常穿的衣裳,嘴上还不住催促,“梁遇明你快些换,换完过来给我绾发。” 梁彦昭多少猜到歆歆这是何意了,左不过就是又要出去“与民同乐”。 上次砚青回来,便简单给他介绍了一下“歆娘”的家里人:大哥砚青,尚未娶妻;二姐红苏,亦未婚配;歆娘在家中行三,嫁了个账房先生,“粗识几个字”,身子骨一般,人却俊生;还有个老四叫红露。 自己手里这身衣裳,该就是个“粗识几个字的账房先生”该有的打扮。 他无奈摇了摇头,换好自己的衣裳后过去给宁歆歆绾了个妇人髻,还描了双柳叶眉。 随后,二人便带上准备好的食盒出了门。 第103章 牛肉火锅 账房夫君。 那方大石磨, 更像是周边婆姨媳妇的一个据点,是类似于各条街巷里南墙根一样的存在。 不光是有谷物要碾时会来,稍微有些空闲也都会于此处聚一聚,聊一聊。 便冬日里也不见少人, 反因着要交流年货采买价钱, 人还越发多了起来。 宁歆歆便是要带着梁彦昭去这石磨处。 今日里做的赤豆小元宵她有两样考虑:一是作为正儿八经的甜品小吃去卖, 二是作为开业几日免费赠送的甜品。 但不管出于怎样的考虑,必然是食肆里要上的,既如此, 便要综合众人口味写方子。 所以她做了三种甜度的小元宵带去石磨处,预备着带给众人尝尝, 让大家投投票。 当然,顺道也炫耀一下屋里头那个“极俊生”的夫君。 太子府离石磨胡同不太远, 宁歆歆便带着梁彦昭走路过去, 只指了个地处让长喜驾车去等着。 一路行去, 便是一身粗布夹棉直裰,仅用黑色布巾束发, 梁彦昭仍仗着卓然的气质与俊美的外形, 吸引了无数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 他却仿如未闻未见, 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宁歆歆,行得目不斜视。 “夫君,夫君, ”宁歆歆凑近道, “刚过去那俩小姑娘, 老回头看你。” “是么?”梁彦昭步伐不停。 “那当然,我瞧得真真的呢。”宁歆歆假意吃醋。 “我只瞧见了——”梁彦昭转身,盯着她道, “刚才过去那个短褐汉子,看了你足足七十五步。” 宁歆歆登时心虚,又一把搂住梁彦昭胳膊,“哦,这样啊......” 梁彦昭点头,“那当然,我瞧得真真的呢。” 宁歆歆:...... 二人还没行近,田婶子就瞧见了,于老远处打招呼:“歆娘来啦!” “哎,”宁歆歆也挥手回应,“婶子,我来啦。” 见她身边还有一个,田婶子忙叫左右一道抬头,“快看,歆娘旁边那个俊俏小哥,是不是她屋里头那个账房夫君?” “你这眼神怎么还时好时不好的,”周婆正把地上乱爬的小孙子提溜起来,“前日里还说纫不上针,隔这么远又能看清人脸了。” 何姥姥搭腔,“这就是你不懂了,咱们眼神便再不济,瞧见俊俏小哥也立时能好。” 这话一出,众人登时笑作一团。 “聊什么呢?这般高兴,”说话间,宁歆歆与梁彦昭已行到了石磨跟前。 “在聊啊,你家夫君真俊。”何姥姥道。 “大家过奖了,”宁歆歆拉过梁彦昭,“这便是我家夫君,遇明。” 梁彦昭颔首示意。 众人热烈与梁彦昭打招呼,目光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觉得这孩子是真的俊,歆娘没说瞎话。 “这俩人要是生个娃出来,指不定多俊呢。”有人啧啧出声。 “你可小点声,”另一个拉了刚说话那人一下,“歆娘夫君身子不行,哪那么容易要孩子?” 那人叹息一声,“唉,可惜了。” 她们自以为十分小声,可梁彦昭还是听了个真切,他皱眉看向宁歆歆,目光中疑惑显而易见:我不行? 宁歆歆陪笑一声,找了块大石头把食盒撂下、起开了盖。 这个动作便足够带偏话题—— 果真,带孩子的周婆先凑了上去,“歆娘今日又做了什么吃食?” “做了赤豆小元宵,”宁歆歆打开食盒取了勺出来,“大家尝尝,看哪个碗里的更合口味。” 众人各取了勺子围上去,一番品尝后都觉得粉彩瓷碗里的最合口味。 青瓷碗里的太淡了,白瓷碗里的又太甜了些。 但这只是非要三选一的结果,实际上,这三碗都非常适口,软软甜甜,香香滑滑,赤小豆和糯米这般搭配实在是妙。 这个结果与宁歆歆猜想的差不多,她与梁彦昭都不喜太甜的口味,他俩喜欢的,许会太淡了。 她倒也想过可以做无糖的,让客人自己加糖,只是这年代糖是金贵物件,让人自己加的话,成本太难控制。 周婆的小孙子阿留格外喜欢白瓷那碗,周婆正一勺接着一勺地喂,抬头问:“歆娘,这也是以后要放在食摊里卖的吃食?” 见众人都在吃她带来的小元宵,田婶子便从兜里抓了一把炒花生递给宁歆歆,如今她正给梁彦昭剥花生,闻言点头,“对啊。” “你这食摊到底啥时候开张?东西这样好吃,能自己买着吃才过瘾。” “可不就是说,上次吃了歆娘带来的那什么......花枝丸,我家小孙女嚷着要我去买,闹腾好几天,我可去哪儿给她买?” 宁歆歆笑,“拐过年来就开张。” “到时一定通知咱们,”田婶子道。 “一定的。”宁歆歆又塞了个花生给梁彦昭。 何姥姥见状,赞了句:“这小两口感情真好......” “可不么,”田婶子看向宁歆歆,“我多少懂些面相,歆娘啊,你这夫君有富贵之相。” “她看得准,”周婆也道,“她既然这样说了,那你夫君起码能当个掌柜的。” 听了这话,宁歆歆又看了看梁彦昭,笑得前仰后合,“那我便先谢谢各位吉言了。” 大家没理解宁歆歆为什么笑成这样,还打趣她:“你这丫头现在笑什么?等夫君真做了掌柜再笑也不迟。” 宁歆歆听这话笑得更厉害了,心说我老公,未来南潞大掌柜! 梁彦昭揽住她给她顺气,冲各位道,“内子惯如此,各位多担待。” “啧啧啧,你听听人家这话说的,念过书就是不一样......” “可不是呢。” 宁歆歆简直笑不活了,梁彦昭放进这种场合里怎么会这么好笑啊。 下次还要带他来! 众人吃喝的差不多,又把碗勺给宁歆歆放回了食案,“这里没水,便先不给你洗了。” 宁歆歆道:“无妨,回家洗也一样的。” 反正也不用我自己洗。 “对了歆娘,”田婶子突然想到什么,“你家人好像喜食牛肉?前街老六家又宰了头牛,可以去看看。” “诶,谢谢婶子,我就去。” 老六是宁歆歆常买牛肉的人家,他家肉实在不错。 宁歆歆今日又挑了许多回来,各部位都有,可以做个牛肉火锅。 —— 午憩醒来,宁歆歆换了身轻便衣裳,准备去手打牛肉丸。 上午买完牛肉,她与梁彦昭便去了食肆查看修缮进度,午膳便与梁玉瑾一道在旁边的饭馆里用了。 当时便说好晚上要涮牛肉火锅,邀着梁玉瑾、芸娘一道来吃。 牛肉火锅以潮汕地区的最佳,听说没有一头牛可以活着走出潮汕,在辣火锅独占鳌头的现代,这种以鲜取胜的火锅也仍是许多人心目中的白月光。 火锅店总会有一张图,仔细标注了牛的各个部位名字,让你照着部位点餐,越稀有的部位,就越贵些;还能照着部位涮锅,但一般也就是六到八秒。 汤底的特点是清汤起锅,先涮肉,涮完后清汤便成了浓汤,就可以接着涮菜。 午憩前,宁歆歆就熏烤了牛大骨,已经加了南姜片炖上了底汤。 在现代的时候,浓汤宝、各类底料都随处可见,火锅是不需要多久的时间准备的,但到了如今时代,宁歆歆反更习惯自己炖汤去涮火锅,麻烦是麻烦了些,但却比买的那些更鲜、更香。 宁歆歆去查看了下高汤,又在汤里加了玉米段和萝卜,现在准备去做个手打牛肉丸。 正宗的潮汕手打牛肉丸,得选用刚杀不过三个时辰的黄牛肉。但宁歆歆如今没有这个条件,虽说也是黄牛肉,但时间肯定早过了,只能在调味处多下点功夫。 黄牛肉剔除牛肉膜、牛筋、其他杂质,然后切成小块,用两支干净的铁锤反复捶打,捶打到牛肉出了黏连胶质,抓起肉酱不会掉落,那就算是好了。 时间超过三个时辰,肉质就会排酸、变硬,所以调味时所加的糖和生粉要多放一点,盐和胡椒粉照常放即可。 其他部位的牛肉也被厨房的大师傅切成了薄片,红红一片码在盘里,擎等着下锅。 蘸料准备的是潮汕风味,沙茶酱、香油、芹菜碎、酱油和蒜末。芹菜碎是其间的点睛之笔,清爽独特的芹菜香味简直就是牛肉汤底的绝配。 除了蘸碟外,宁歆歆还专给每人都备了个小碗,里头只装了小半碗切得细细的小香芹,到时候在碗里浇上半勺牛骨汤,那鲜香滋味真是谁饮谁知道。 备好菜后,宁歆歆又用红茶做底,加了梨子块、苹果块、柠檬片、蜂蜜泡了壶水果茶,准备用来给大家解腻。 宁歆歆总觉得自己和厨房的师傅做事算极麻利了,可她这边刚把火锅挪入新做的那间专吃火锅的膳堂,后脚就听门房通传说淑惠公主与刘夫人已到了府门口。 “大约是因为起得太晚了吧,”宁歆歆喃喃自语,梁彦昭往自己身边一趟,比吃安眠药还好使,睡下就起不来。 —— “累死了,累死了,”梁玉瑾一进膳堂,墩在凳子上就不动弹了,“一楼已经修缮地差不多了,二楼上厨房在收尾阶段,三楼订的那些桌凳,后日到店。” 梁彦昭抬眼看她,摇了摇头。 宁歆歆见状倒了杯水果茶给她,“姑姑辛苦了。” 芸娘取了一叠文书给宁歆歆,“太子妃,这是三楼、一楼所招工人的用工契书,您过目下。二楼还未招全,再给我些时间,年前一定办妥。” “不着急的,”宁歆歆接过契书,又给芸娘倒了杯果茶,“已经很快了,招工这事儿本就不简单的。” 说话又把契书倒手给了梁彦昭,“遇明你瞧瞧,我是看不懂的。” 梁彦昭接下,面无表情,轻咳了两声。 宁歆歆恍然大悟,立时给他倒了杯果茶,又递到了他手上,凑近耳边轻轻道了句,“劳烦夫君掌掌眼。” 梁彦昭喝了一口,点了点头,把契书收到了一旁。 梁玉瑾见状“嘁”了一声。 梁彦昭刚好了的脸色,马上又拉了下来。 “好了,人到齐了,”宁歆歆打圆场,“我们开吃吧!” 然后,她指着各人眼前的小汤勺、小笊篱,“先舀一勺汤浇到芹菜里,喝一口汤尝尝。” 而后拿了小笊篱,取了两片吊龙放在里头,在滚沸的锅子里转了一圈,“肉片变色便可以吃,涮肉最好是由瘦到肥涮,但自己人吃倒也不需要讲究这么多。” 约莫数了七个数,她捞出吊龙,放在了梁彦昭面前的蘸碟里。 “那我开始了,”梁玉瑾还贴心地给了个预告,然后夹了一大筷子吊龙、用笊篱兜着放在了锅里。 彼时,芸娘正在喝芹菜汤,这汤里有牛骨的鲜醇,带着一点炭火炙烤后的独有香气,一点玉米的甜香,浓郁的芹菜清香,滚烫入腹,鲜得人眉毛都要掉了。 “公主,你快尝尝,”芸娘招呼梁玉瑾,“这个汤着实好喝。” 梁玉瑾从一碗肉里抬头,看到芸娘喝得红光满面,应该是真的好喝,当即点头答应:“我来试试!” 梁彦昭在吃宁歆歆给他的吊龙,其实就是牛里脊,算是比较常见的部位,口感极嫩。 只是这吊龙还带着吊龙伴,多了这一块就比扑通的吊龙更加香滑可口,肉嫩多汁。 这锅子的蘸料味道也真是奇,有芝麻油的扑面香气,有轻微的甜、辣,有淡淡的海鲜咸味与鲜味,有浓郁酱香,还有蒜香、旁的什么谷物香,兑在一起复杂又鲜美。 吊龙蘸了蘸碟,香嫩又上一个台阶。 见大家都可着那两盘子吊龙吃,宁歆歆就又开始下手打的牛肉丸。 色泽如粉如红的牛肉丸,自锅里转了一圈后,就变成了灰褐颜色,吃到口里,能一□□汁,但这爆汁却不是内里包了什么东西的爆汁,而是单纯的肉丸内部藏着肉汁。 刚出锅着实烫口,引得你得边吃边吸气才行,肉丸极其劲道,咬下去先觉得丸子变了形,而后才能咬断,紧致弹牙。 今日牛肉实在多,大家都没有吃米饭,就一口肉接一口肉地吃,吃得是酣畅淋漓,吃得是爽到飞起。 半个时辰刚过,满桌子肉最后只剩了半盘肥胼,宁歆歆索性找了个大笊篱,将剩下都肥胼都下了锅。 肥胼的红肉侧边附着一层厚厚的油脂,入口后的整体感觉就是肥香,与这名字实在应和,天然的油香经了炖煮后香味加倍,若是刚开始吃,那必然是惊艳非常。 可大家都已吃了一肚子肉,再吃些这个,多少就有点顶了。 所幸所幸,还有壶酸酸甜甜、清清爽爽的果茶,解腻刚好。 第104章 石板烤肉 别庄看雪。 腊月初七。 宁歆歆卯时末刻醒来, 一个翻身叠在梁彦昭身上,拨弄着他耳垂问—— “今日要出门吗?” 她如今已经爱上了这种开盲盒的感觉,非要等到每日早起才问梁彦昭行踪。 若他说,要出去的, 那便是正常情况, 起来送他便是;若他说不出, 哪怕不是休息,只是在书房议事,那也是一天内的第一个好消息。 “不出去, ”大早上起来的,梁彦昭经不得这般撩拨, 双手使力把宁歆歆又放回了床上。 “当真不出去吗?”宁歆歆大喜,翻身又回了他身上, 右腿膝盖好巧不巧碰到那里, 还伸手轻轻弹了下, “连着两日不出去了呢。” 梁彦昭倒抽一口气,“歆歆别闹。” 又顿了顿才说, “明日也不出去, 晚间带你去参加宫宴。” 梁彦昭昨日已等了一整天, 奉天殿内任何消息都未传出来,若今日还是毫无动静,那明日夜里便要用那个不得不用的法子。 诚然, 那个法子失败、成功几率各半, 但也无碍, 毕竟也还留了后手。 无论如何,年前一定要让所有歹事消弭,潜藏不发的也不行。 “昨日, 今日,还有明日......”宁歆歆掰着手指头细算,“遇明,你竟然要在家里休息三天!” 这是什么概念!这是提前一个月过年吧! 高兴劲儿一下来,宁歆歆又开始失落,“怎么办,早知道你要休息这么些天,我就好好打算一下了。” 梁彦昭把她揽在怀里,问她:“歆歆,要不要出城去玩?” “好啊,”宁歆歆大喜,只要不是在家里蹲,去哪儿都是赚到。 “去收拾收拾吧,”梁彦昭拍了拍她,“我们在城外有个别庄,里头种了一院的红梅,后院修了温汤,可以住上一夜,明日再回。” “嗯,”说着话,宁歆歆已起了身,跨过梁彦昭下了床,走到衣架前开始穿衣。 听到今日能出去玩,起床也不怕冷了,动作那叫一个麻利。 梁彦昭坐起,倚在床头,双臂枕在脑后笑着看她,见她穿差不多方才起身。 “遇明,明日腊八,我们上午就回来,晌午就在府上带着下头人熬腊八粥,便当是过节了,晚间再去宫里。” “好。” “为什么明日宫宴啊?”宁歆歆穿了件外袍,有些想不明白,宫宴不应该是在小年、除夕左右吗?腊八就举办,也太早了吧。 “明日是盛郡王的生辰。” “哦......”宁歆歆出了一声便不再搭话,那句“我能不去吗”在嘴边转悠半天也没说出来。 她就是再不喜欢陆千澄,这种事儿总也多的去了,躲总不是办法。 人在世上总有自己的角色、自己的责任,这种事儿上该是容不得她使小性子。 就像那些大臣的夫人们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国姓”,面上的和谐总是要顾虑的。 “不想去?”梁彦昭问,似是读出了她此刻心里想法一般。 “也不是不想去,就是......”宁歆歆道,“嗐,也没什么,去就去了,在哪儿不都是吃顿饭么。” “就去这一次,以后不想去便不去了,”梁彦昭从妆台上取了根发带给她束住一头青丝,“歆歆,去洗漱吧。” 宁歆歆没有多想,还琢磨着是只去一次、给梁正晖一次面子即可,登时就兴奋了,“那可太好了。” 后便一阵儿风似的跑向了盥室。 梁彦昭一人留在内室更衣,心思百转千回,又将安排重新推演,重顺了一遍各个关节才算完。 —— 马车行出南安门,外头便飘起了小雪。 宁歆歆打帘,伸出双手接着雪花,各个模样的雪花初还能见着形状,落到手心便化了滴水。 她就探头在北风里,看雪花落了又化,乐此不疲。 梁彦昭在一旁看不下去,伸手把她拉回来,“仔细受风。” “哪儿能这么容易生病啊?我身子壮实着呢,”宁歆歆捧着自己手心的一小汪水给梁彦昭看,“遇明,你知道吗?每一片雪花都是独一无二的。” 梁彦昭摇头,“不知。” 宁歆歆擦了擦手,从梁彦昭手里接过手炉,后便顺势倚在了他怀里,“那现在你知道了。” 忽想到什么,又问:“别庄里会有好些雪吗?” “那里地势高,也比城里更冷,雪不易化,应会有许多积雪,”梁彦昭回她。 这只是听旁人说的,今年是他第一年在南潞过冬,也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冬日去那里,那个别庄冬日如何,他是一概不知的。 不过,别庄里旁的花开花都比山下更晚,想来是比城里更冷的。 宁歆歆拍手提议:“那我们可以堆雪人。” 她本是想提议打雪仗的,但是梁遇明身上有功夫,别到时候雪球扔得她头都抬不起来,就太跌份了。 让着她也不行,那就太不过瘾。 还是堆雪人比较好,风雅、文艺、童趣十足,还可以借南潞手艺梁的东风,一血自己十几年堆的雪人都人畜不辨的前耻。 梁彦昭笑着摸了摸她头,“怎么这么大了,还喜欢堆雪人?” 他好像,从来没有堆过雪人。 东垚冬日少雪,没有机会,可能有机会,他也不会热衷于这项活动。 “大概因为......”宁歆歆笑着往梁彦昭怀里缩,“女子至死是婴童?旁的女子不知道,反正你怀里这个女子是。” 听了这话,梁彦昭不由笑出声,暗自感叹歆歆如何这般可爱。 后一手抬高宁歆歆便开始吻她。 这个吻轻柔无比,便如外头正飘落在天地间的片片雪花。 宁歆歆也环住他的脖子热烈回应,一吻滚烫,如同车里正熊熊燃着的红泥小炉。 —— 平燕山庄坐落在半山腰上。 山庄占地面积不小,屋舍却不多,庄内种了大量的花木,这个时节大多枯了,只有主院的几十树红梅如火绽放,幽幽暗香环了半山。 除了主路外,地上积雪都未做处理,一眼望去皑皑一片,细瞧还发着荧荧光,与红梅相互映衬,煞是好看。 见宁歆歆盯着看,梁彦昭伸手遮了遮她眼,“莫盯着看,仔细雪盲。” 宁歆歆由梁彦昭拉着,在青石板路上走着,眼睛四处转着看,“遇明,我们便在这个院里住着吗?” 这路上虽无积雪,却沾了潮气,宁歆歆走着走着就险些滑倒。 梁彦昭一把捞住她,“歆歆,走路不可分心。” “不行,我就要分心,”宁歆歆停下脚,直接跳到了梁彦昭身上,“你背着我吧,我要看。” 梁彦昭无奈,往上托了托她,“抱稳了。” 宁歆歆就这般被梁彦昭抱进了内室,她下来转悠,发现这间卧房虽比不得益安居装饰豪华,却颇为素雅。 最大的优点还是屋子小,她总觉得屋子小了,爱人在身边的感觉就更强烈。 “遇明,我喜欢这个地方,”宁歆歆踢了鞋、躺上架子床,这个床也小,真好啊。 这么小的床,那不就可以紧挨着梁遇明睡? 她大方发出邀请,拍了拍自己身边床板,“夫君,过来躺躺呀。” 梁彦昭本欲叫人送热茶来,听这话便走到床边,将她适才甩飞的一对绣鞋摆好,后才除鞋上了床,拉过被子来盖住她腹部,“不是要去堆雪人?怎躺下了?” “见床小,就想躺躺。”宁歆歆趴在梁彦昭身上,把身上被子往旁边拉了拉,也盖住他,“遇明,你知道多奇怪?嫁过来的第一晚,你睡拔步床,可给我馋坏了。 你别笑话我哈,我当时就想,这么大张床,若是技术到位,在上面翻跟头都够了,睡起来得多舒服啊,第二晚你让我自己去睡,嗯,真的很舒服。 但是现在睡了这么久,我又在想,贫苦夫妻家床小,那不是可以夜夜抱在一起睡?我们家床就太大,我半夜滚着滚着就找不到你了。” “怎会找不到?”梁彦昭再次被宁歆歆脑子里千奇百怪的想法惊到,“你大约是不知道,你夜里睡着也喜欢找人,一个劲往我怀里拱,有好几次我都要被你赶下床,还得把你抱回床里头去睡。” 宁歆歆翻身到梁彦昭脸前,双眼放光,“真的吗?” “当然,”梁彦昭点头。 宁歆歆低头便亲了梁彦昭一下,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我可太争气了!” 梁彦昭失笑,揽她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后心,半晌才问她:“真不去堆雪人了?” “下午睡醒再堆,”宁歆歆抬眼一看铜壶滴漏,发现已是巳时末,便起身,“中午吃烤肉,我现在去准备。” 红梅映雪的琉璃世界,最宜割腥啖膻。 —— 宁歆歆打算做石板烤肉。 为着今日出来玩,她早膳用毕便做了万全打算,担心庄子里寻不到平整石板,连烤肉板子都从山下带了来,各种肉食也是早分类备好的。 五花肉切成了薄片,加了蒜末、生抽、芝麻油、黄酒、蜂蜜、辣酱和白芝麻腌起来。 牛里脊还是昨日剩下的,拿碗盖在室外,取来用时还带着冰碴儿,没坏,切好片后用洋葱丝、白芝麻、蚝油、黄酒、黑胡椒面儿、白糖、一点点油抓匀腌上。 不得不说,黑胡椒真是牛肉的最佳拍档。 除了腌好的牛肉,宁歆歆还准备了一些未腌过的,到时候烤了直接蘸酱吃。 鸡翅中洗净后前后两面划刀,加上蒜末、黄酒、生抽、蚝油、蜂蜜也腌上。 配菜的选择上,则是比较常规的西葫芦片、土豆片、莲藕片和豆腐片。 还洗了好些脆生生的生菜,是她自己种的那些,如今叶片已长了很大,便连着盆从太子府里抱来了庄子。 现吃现摘,新鲜得不要不要的。 仿着烤肉店的安排,宁歆歆也准备了两种蘸料。 一种是粉料,是用花椒粉、辣椒粉、白糖、孜然粉、芝麻、花生粒、盐,还有……桃酥,一道入杵臼,舂成稍微粗些的粉状。 桃酥便是里头的点睛之笔,会让蘸料的口感更丰富,口感更松,更香。 庄子上的老仆见宁歆歆要自己下手舂,便抢过了石臼上了手。 宁歆歆和梁彦昭从旁看着,人家确实是舂得又快又好,还顺道把烤肉酱料所用的苹果、梨、大蒜舂好了。 舂好后,宁歆歆拿油纸包了几块桃酥给他。 那老仆往后收起手,在背后衣裳上擦了又擦,还是没敢收,只一个劲地道谢。 还是梁彦昭接过桃酥递给他,那老仆才跪下谢恩,收下了。 待人下去后,宁歆歆歪着头问:“为什么我给他就不要,你给就要了?” “男女之防,”梁彦昭回。 宁歆歆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出了城人也野了,把赵嬷嬷教的那些都还给她了。” 二人又一处说着小话,宁歆歆又开始调烤肉酱料,用苹果、梨、大蒜一道捣出的汁液,加上盐、辣椒酱、豆瓣酱、甜面酱拌匀就成了。 见宁歆歆都准备好,梁彦昭便带着她到了角亭里,便在这处烤肉。 亭子建在了高处,远远高出了院墙,三面里都被垂下的挂布竹帘挡了风,仅留着对山那面,举目四视得见半山青松翠柏得了银装,颇悦目。 青石板下燃着火,黄铜小釜里温着酒。 宁歆歆取了各类肉片,整整齐齐码在石板上,不多时石板温度上来了,肉边上便些微起了白烟,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滋滋啦啦的烤肉声音。 五花肉片上的肥肉经了炙烤后便化了油,顺着有些倾斜的石板往一边流,宁歆歆便放了些蔬菜拦住,用这样的油去烤蔬菜,菜上便沾了肉香,格外好吃。 肉片翻上几次面后,原本带着酱汁的红色便成了发着亮的棕褐颜色,待到肉片微弯、边缘泛起了略略色深的脆边时,夹起来沾上酱料,裹着蒜瓣一同包入生菜叶子里,就可以吃了。 宁歆歆把包好的第一个烤肉包,递给了梁彦昭。 这般吃法又是梁彦昭没见过的,肉片炙烤后散发着淡淡焦香,醇厚的油香,嚼起来似是软嫩、又似是劲道,脂香肉香交织一处,吃着极为满足。 酱料香味复杂,有金蒜香,也有芝麻香,混着微微辣味、甜味、咸味,将肉片的适口又推进一成。 外面的生菜便是个解腻的角色,如此一大包肥瘦相间的烤肉入口,裹了这个竟丝毫不觉腻,只觉清爽菜汁与醇美肉油混在一处,各各相抵,各各成就。 “好吃吧,”宁歆歆翻了翻石板上的蔬菜,笑着问梁彦昭。 梁彦昭学她模样,也包了个生菜包递到她手里,“好吃,歆歆也吃。” 二人又吃了一阵儿,鸡翅中便也好了。 宁歆歆拿钳子取了一个在盘里,吹了吹,就开始心无旁骛地啃鸡翅。 以前她啃鸡翅,都是两边下口,效率极低,后来看多了吃播,便学会了从两头往下扯肉的法子,三两口就能吃完一根鸡翅,干饭效率当即得到跨越式提升。 吃肉就是这个样子,只要是好嚼,一口里吃得越多,那便越过瘾。 如今这个吃法,宁歆歆只觉鸡翅肉上的鲜嫩多汁、甜咸适宜都成倍增长,连稍稍发粘的蜂蜜口感都成了绝美陪衬,火烤之后的独特鸡肉香味和带着烟火气的肉汁味道便在口中激荡,每嚼一下,都是快乐。 梁彦昭还在愣着不知道如何下口的功夫,她已经啃完了三根。 见人迟迟不动,宁歆歆便刻意放慢了动作,专演示给梁彦昭看,“遇明,你看看我怎么吃的。” 梁彦昭看了半天,觉得这个吃法他实在接受无能,便还是选择了用手撕下肉来吃。 宁歆歆笑他端着,便把烤好的牛肉堆到他面前的料碗里,“你还是吃这个,比较过瘾些。” 梁彦昭瞧着被自己拆的少皮无毛的鸡翅,点了点头,开始吃烤牛肉。 炙牛肉也极肥嫩,所有味道里最突出的便是黑胡椒香,吃着总觉得是十二分的般配,酱料一裹,香却不腻,梁彦昭一气儿便吃了好多。 今日午膳没有用米饭,二人吃够了肉,又吃了些蔬菜填缝,后便执着酒杯窝在一处看雪。 “遇明,这样真好啊。” “嗯。” 第105章 腊八粥 “过节啦!” “遇明快来, 我把底座打好了,”宁歆歆拍了拍手,“剩下的你自由发挥吧。” 梁彦昭走过去,绕着宁歆歆“打好”的底座转了一圈, 再三确认她的底座就是两个雪球堆在一起的简陋模样, 才点了点头, “我试试。” 这个底座上下两个雪球竟然是差不多大的,便梁彦昭没有吃过猪肉,但也看过猪跑, 旁人堆的雪人,底下的雪球一般都得比上头的雪球稍大些, 这般堆出来才会稳。 上下一般大的,他真没见过。 歆歆常说自己手工不行, 果然不是自谦, 就是在说实话。 但与这个简陋的底座相比, 歆歆今日的装扮就是别样的精致漂亮了。 上身一件浅粉色灵猫戏画花样的绫袄儿,下身一副七彩凤尾裙, 裙底叮铃叮铃坠了银铃, 内搭一条十二幅的铃兰花样马面裙。 外头是一件火红色披风, 还戴着镶了圈银狐皮的兜帽,兜帽下露出一颗水滴形红宝石,便坠在眉心, 映得粉面如梅, 是白茫茫天地间极其难觅的景色。 因着刚才团了半天雪球, 身上大概是发了汗,双颊也洇了朱砂颜色。 梁彦昭便负手在一旁看着,简直入了迷, 待被人唤了才回过神来,而后就看见了这两个等大雪球。 他把手中早备好的怀炉递给宁歆歆,轻拍了拍她肩,“歆歆,去亭子里等着,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得嘞,”宁歆歆一溜小跑进了亭子,抱着暖炉看梁彦昭忙活。 这时候,她就有些后悔没有带宁三三上山了,若是把乖崽带来,现在就可以抱着个猫型手炉看人忙碌了,定能多些乐趣。 都怪梁彦昭,是他提议不带三三的,还累得红露也留在了府里。 红露如今还是小孩心性,来这里玩定会很开心的。 老醋坛子成精,这吃醋范围也太阔了,要命。 她心里本有气,但看到梁彦昭在雪间忙碌,不时哈气暖手的样子,又开始心疼,扬声道:“遇明,我去房里拿个东西呀,马上就回来。” 梁彦昭远远应了一声。 宁歆歆进了房间就去系统里要了套咖啡用具出来,回了亭子就开起了家庭咖啡馆,做的还是梁彦昭最喜欢的手冲咖啡。 从磨豆开始倒腾,一通沉浸式操作,待咖啡冲好,梁彦昭的雪人也到了收尾阶段。 他起身,递了两颗圆圆的黛色石子给宁歆歆,“歆歆去把眼睛点上。” “那你去喝咖啡,”宁歆歆接了石子往前跑,似梁彦昭刚才一样,绕着雪人转了一圈,然后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这真是自己那俩雪球? 梁彦昭不会是趁着她刚刚出去的时候,把那俩雪球给夷平了、重新做的吧? “梁遇明,”她立雪中回身,“这是我那俩雪球?” “自然,”梁彦昭正端着咖啡杯细品,眉目都舒展开来,“若非顾忌你的底座,我便塑一个你了,现在只能做个胖娃娃。” 听听这个退而求其次遗憾口气—— 宁歆歆眼前是个玉雪可爱的胖娃娃,藕节一样的胳膊腿儿,乌溜溜的大眼睛,不见多少头发,自也辨不得男女,却是十分漂亮。 她看了又看,突然蹬蹬蹬跑回亭里,坐梁彦昭腿上跟人商量:“遇明,我们要个孩子吧,定会似那个雪娃娃一般漂亮。” 梁彦昭放下咖啡,给她焐手,“歆歆着急做娘了吗?” “不是,”宁歆歆摇头,“只是着急给梁彦昭生个孩子。” “有何区别?”梁彦昭轻轻捏了捏她通红小巧的鼻尖。 “区别大了去了,”宁歆歆歪着脑袋、认真讲解,“着急当娘,是只要生孩子就行,孩子爹是谁不是重点;但是给梁彦昭生孩子,就是只能是你,必须是你,旁人都不行的。” 这话说得实在有水平,梁彦昭心里啖了蜜一般甜,笑着紧紧抱住她,“歆歆,再等等,好不好?” “行吧行吧,”宁歆歆轻轻启口,盯着院中雪娃娃,越瞧越喜欢。 —— 晚膳毕,又过了半个时辰。 梁彦昭带着宁歆歆进了平燕山庄的浴房。 这间浴房里有一汪天然的温泉,被掘出来后便在其上加盖了房室,与主院卧房连在一起,坐落西处,与东边素日用的盥室呈了个对称结构,从卧房行来无需经室外便能到达,自也不会冷。 宁歆歆早为今日泡汤备下了战袍,内里一件妃色绣着并蒂莲花的主腰,外罩了件雪青色肩绣藤萝的纱衣,阔袖仅七分,露出一双戴了烟紫和田玉镯子的白净腕子,下身一条玉色三裥裙子,却未着衬裙,步履之间隐约可见双腿轮廓。 出门时她对着落地铜镜照了半天,越发觉得这身配得好。 自己喜欢,梁遇明定也会喜欢。 “歆歆,笑什么呢?” “夫君,妾身今日好看吗?”宁歆歆抱着梁彦昭的小臂摇晃,着急讨个夸奖。 梁彦昭盯着瞧了一会儿,认真道:“好看。” “那是现在这身好看,还是午后那身好看?” 宁歆歆起了坏心思——送命题来了!梁遇明接招吧! “每刻都比前一刻更好看。” 听了这个回答,宁歆歆没再言语,只暗自给梁彦昭竖了个大拇指,牛哇。 说话间到了浴房,一个海棠样的池子居屋子正中,热气蒸腾,袅袅而上。 梁彦昭看了池子一眼,忽想起她最喜山茶,便道:“歆歆,若你不喜这样式,我便命人改成山茶。” “怎么会呢?海棠花也好看的,”宁歆歆除鞋站到池边,随后便开始褪衣,各色的衣裳顺着乳脂一般的肌肤滑落地上,紧接着她“扑通”一声就跃进了池子。 嚯,温度刚好,真舒服诶! 梁彦昭也除了鞋,走到宁歆歆方才站立的地方,把她衣裳一一捡起,刚放到一旁的衣架上,便被她一下拉入了水里。 宁歆歆眸子里汪了一泓泉,比身下这处还更澄澈,乌发微湿,或贴在额际,或贴在耳畔,卷曲出了藤蔓模样。 “遇明,遇明,遇明......” 她在水下解他衣裳,“咯咯”笑着,声声轻唤。 梁彦昭被她娇俏的尾音勾得晕头转向,一声一声应着,“在呢,在呢。” 不知不觉,外头又落了雪,内间却一如暖春,松木燃烧起了毕剥之声,温汤水荡划出圈圈涟漪。 —— 翌日朝食过后,二人乘车回府。 宁歆歆浑身酸软无力,枕着梁彦昭的腿躺在车里,语气不善:“梁彦昭,你下次莫再只顾着自己,我个弱柳扶风、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哪儿能受得住你这番磋磨?” “都连名带姓地叫了,”梁彦昭逗她,“看来是真生气了。” “这算什么?”宁歆歆扶着腰又翻了个身,寻了个更舒坦的姿势,“田婶子她们跟我说,素日与夫君相处,若脾气上来了,莫说是叫大名,还会叫什么遭天杀的、挨千刀的呢。” “歆歆也可以这么叫,避开人就是了。” “那不行......太不吉利了,”宁歆歆死命拧了他一把,“你就是吃定了我,打量着我不舍得,才惯是会欺负我。” 眼看话题又转了回去,梁彦昭笑着低头问她,“明明是两情相悦、你来我往的事情,如何就成了我欺负你了?” 想到昨日里自己抓住旁人窄腰叫嚷着“别走”,一次次娇声索求、一整夜色授魂与的模样,宁歆歆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确实,也是自己太无度,才遭了罪。 她翻身向内,扯了梁彦昭的大氅盖住发烫脸面,半晌才极小声说了句,“在温汤里,好像确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梁彦昭瞧着她发羞作赧模样,听着这小小声话语,不由朗声大笑。 待笑够了才学她样子小声道了句:“那以后便常来。” —— 休息了一路,宁歆歆感觉自己已经大规模回血。 所以,一进太子府,她就叫着红苏、红露等人,甚至还有赵嬷嬷一起去了益安居外的一个空院子。 这院子地处大,可以把大家都叫来煮腊八粥,当然光煮粥肯定也没啥好参与的,所以她还准备了不少发面面团,让大家自由发挥,做些彩面饽饽在腊八节里头图个乐。 过了腊八就是年,总感觉腊八粥一喝,就已经有了年味。 “大家今日一起过节,我们就在这里煮腊八粥喝,”宁歆歆站在个凳子上吆喝,“桌案上的面团大家自行发挥着捏,捏好了上锅一起蒸。还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大家商量一下,我们也尽量满足。” 她身边站着的是益安居小厨房和大厨房里的师傅,都也随着点点头—— 太子妃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 周扬被梁玉瑾拉着,早也到了人群中开始捏面团了,宁歆歆身边站着的就只有几个二等侍卫,各个都把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双手张开护着凳子上兴高采烈喊口号的这个祖宗,生怕一个不慎她摔了,大家都要跟着吃挂落。 下头人听到太子妃这样说,马上撸袖子开始洗手。 太子对下头人一向是宽和、大方,每年便是不在南潞过冬,也少不了大家伙的过年份例,起底也是俩月月钱,大家虽感恩戴德,但这年过得终究是太过冷清。 有了太子妃就不一样了,这般热闹的活动,莫说是过去的太子府,便是其他高门大院都也不会有。 过年过节,还是要热闹喜庆才心里舒坦啊。 洗着手,大家都小声交谈—— “太子妃说想吃啥喝啥都行,你有啥想吃的?” “我总听益安居的人说,太子妃那锅子香得要命,要不咱提议涮锅子?” “这......能行吗?” “这你就不懂了,太子妃人可是顶好,次次做饭都多做好多分给下头人呢,不过是咱们离得远没沾上光罢了。” “我觉得,先要锅子,若太子妃不允,咱们就说听凭太子妃安排。” “我觉得行。” 大家洗手的功夫里,宁歆歆便带着大厨房的师傅称谷量米,糯米、粳米、小米、黑米、红豆、花生、莲子、薏仁、核桃一同入锅,加了水后煮开,后转中小火慢慢炖就可。 腊八粥除了粥底的糯米、粳米外,其余的五谷杂粮和粥果都可以凭个人喜好和手头现成的材料去搭配,反正如何炖,都也是好吃的。 那边煮上粥,宁歆歆便带着小厨房的人开始给红枣去核、撕银耳、碎冰糖。 “大家还要点什么吗?”宁歆歆撕着银耳扬声问,“晚膳我要与殿下去宫里,咱们便中午把节过了。” 被人踢了七八十来脚后,那个提议吃锅子的人终于颤颤巍巍开口,“太子妃,可以吃锅子吗?”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宁歆歆抬头,“能吃辣吗?” “能!” “光你能吃辣可不行,”宁歆歆又转头笑着问下头众人,“旁人能吃辣吗?” 宁歆歆听到有人说“能”,有人说“不能”。 “那便吃鸳鸯锅,大家先玩着,我一会儿就回,”宁歆歆起身,留了几个人看着锅,便带着人走了。 大厨房的师傅们去准备菜肉、蘸碟,益安居小厨房的人与她一道去准备锅底。 大家自己做的饽饽便做主食,也有了粥,火锅当菜虽有点委屈了,却也合适。 锅子在府上已经做了好些次,大家都熟门熟路,不多时便又回了先前那院子,如今桌子还被占着,也没地儿撂锅子,便先将锅子放到了内间。 宁歆歆也带着人重坐下捏饽饽。 赵嬷嬷便坐她身侧,手上拿着块面团,愁眉苦脸地摆弄。 “怎的了,嬷嬷?”宁歆歆凑头过去问。 “太子妃,您给看看,我这马捏得像不像?” 宁歆歆瞧了瞧,不太像......驴不驴,羊不羊的。 “挺像的,嬷嬷,”宁歆歆开口道。 “总觉得差了点意思,”赵嬷嬷叹了口气,“太子妃,要不然您给我下手整上一整?” 宁歆歆一合计,以自己的水平,这羊驴到了手里,再出去怕就只能认得出四个蹄子了,便提议:“我手工也不太成,遇明手艺好,您等他来了,让他给整整。” 梁彦昭方才回府就去了人境庐,到现在还没过来,还把砚青一道带走了,搞得红苏的一双招子活像是长在了院门口处,巴望不休。 “行,”赵嬷嬷又开始倒腾自己手里的“马”。 宁歆歆秉承着有多大碗吃多少饭的原则,揪了块粉色面团捏了个心,再变形也不怕,总能瞧出模样。 不一会儿,大锅里的粥煮差不多,宁歆歆把撕碎的银耳、去核的枣子、洗过的枸杞和砸碎的冰糖放进去接着熬。 后便招呼着众人收拾东西,将捏好的面饽饽放到笼屉上,将桌子腾出来准备煮锅子。 也就这时,梁彦昭总算是带着砚青等人到了这处。 一进门,他就被宁歆歆拉住,“遇明,快去帮赵嬷嬷整整她的马。” 梁彦昭洗了手,走到赵嬷嬷面前,拿过饽饽开始捏,手上动作极快,不多时便捏好了还给了赵嬷嬷。 宁歆歆一看,这回就不是驴、也不是羊了,真的是马。 “嬷嬷,我记得阿荆是属马的,可是打算带回去给他?”梁彦昭问。 “正是,”赵嬷嬷低头一笑,“太子妃这里总有新奇吃食,见着了便总想带给小的看看。” 捏完饽饽,梁彦昭便被宁歆歆按到了个僻静角落里坐定。 随后,他便看着,歆歆如排兵布阵的将军一般,井井有条地安排各类吃食、锅具,大家也都听她的,指哪打哪儿,上百人也不见乱。 “谁说歆歆管不了家呢?”梁彦昭自言自语。 很快,大锅里的腊八粥便上了桌,鸳鸯锅子也沸了。 梁彦昭坐到了主位上,举起手中茶盏,却并未发言,而是转头看向宁歆歆,用眼神示意她—— 女主人,该说吉利话了。 宁歆歆得了他的指示,举起茶杯甜甜一笑,“过节啦!” “过节啦!”底下人举着杯子齐齐出声。 腊八粥香浓粘稠、甜蜜软糯,吃入腹里是无尽的安适;锅子或鲜或辣,煮得菜肉香气袭人,吃入腹里是真真的过瘾。 桌边的笼屉里还蒸着大家亲手做的饽饽,现已伴着腾腾热气传出了阵阵麦香。 笑靥如花的太子妃正在身体康健的太子身边撒娇,殿下唇边尽是宠溺笑容。 身边人都已吃得是红光满面,未曾饮酒却也觉微醺,连平素里最最严厉的赵嬷嬷也笑着与大家交谈,甚至开始说起家里的琐事。 太子府今年,一改往年冷清模样,是从未有过的热闹欢腾。 虽才腊八,大家却纷纷开始期盼新岁,越来越好的新一岁。 第106章 红烧狮子头 遇刺。 腊月初八, 申时三刻。 宁歆歆穿了极繁复的宫装,与梁彦昭一道乘车入宫。 虽宫宴在酉正才开席,但想到已许久未入宫,宁歆歆想先去坤宁宫里陪皇后坐着说说话, 皇后喜甜食, 她刚好做了些板栗玛德琳, 可以与奶茶配着吃。 左右是这般夜宴也难吃饱,便当提前垫垫肚子。 梁彦昭听她这提议时,略有些迟疑, 但还是点头允了。 马车行至宫门处,梁彦昭打车帘嘱咐了身侧周扬两句, 周扬得令,当即去了守卫处安排了些什么。 “遇明, 我脖子好痛, ”宁歆歆托着脖子、举着脑袋、瘪着嘴巴。 为了配今日的宫装, 她头上戴了顶九翟四凤冠,上面珠翠钿宝不计其数, 瞧着有点像成亲那顶, 多少又有些不一样。 但一样的是, 都很重,非常重。 尤其是随着马车颠簸,冠上的鸾啊凤啊珠啊宝啊就开始晃, 宁歆歆的身子只能跟着脑袋走。 她一时间感觉自己就像支重心全在头上的超大号棒棒糖。 梁彦昭问她:“可是发冠太重了?” “嗯, ”宁歆歆又托脖子, “真的好重。” 梁彦昭一笑,“该提醒你穿常服入宫,待到宫宴时分再换下衣裳的。”他借着车帘里渗进来的光, 将宁歆歆头上那顶凤冠取了下来。 “一会儿先去重华宫把衣裳换了,然后再去母后那里,可好?” 宁歆歆晃悠着终于解放了的脖子,不住点头,“可以可以。” —— 今日晚间有宴,建平帝未去奉天殿批奏疏,便也在坤宁宫里。 梁彦昭携着换好衣裳的宁歆歆进了正殿时,便见到建平帝与皇后正在主位上坐着。 进门那瞬,建平帝与梁彦昭目光相接,二人俱是一顿。 但也不过一息功夫,梁彦昭便携着宁歆歆一道行礼后落了座。 宁歆歆拿出做好的板栗玛德琳和奶茶出来,“母后,这是儿臣新做的,给您尝尝鲜。” 皇后先拿了个给建平帝,而后才自己尝了口,后便问宁歆歆,“身子可好些了?” 生辰宴那日的事儿,梁彦昭并没有瞒着建平帝和皇后。 “劳母后挂心,儿臣已无大碍,”宁歆歆倒了杯奶茶给皇后,“如今天越发冷了,母后身子可好?” “用了你的药就已调过来许多,加上泡着药浴,比往年舒坦多了。” 宁歆歆笑,“那便好。” 二人正欲再说什么,便见建平帝将皇后递给他的糕点放到了茶碟里,看向梁彦昭,叫了句:“太子。” 梁彦昭手上糕点也未动过,一直在掌心托着,似是在等着建平帝这句。 听到这句,便转头正色道:“臣在。” 两句话、四个字,便将父子二人近日关系挑破给了人看。 若要溯源,那便该是梁彦昭找人上了梁正晖豢私兵、造重器的折子,但建平帝按而不发之时。 梁彦昭要梁正晖死。 但建平帝想保他。 皇后与宁歆歆之间的和乐气氛也被这二句打破,二人同时住了口,拢了拢裙角坐正。 家人闲坐说这,明显就是起了龃龉,宁歆歆或许还不知其中原委,皇后却是门儿清。 可建平帝终也没说什么,只执起奶茶小盅,叹了口气,“罢了。” 这个台阶,梁彦昭却不肯下。 他将手上一直托着的糕点放到桌沿,起身道:“既如此,儿臣便携太子妃先行告退。” 言罢行礼,带着宁歆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坤宁宫。 皇后看着俩人离开,待雕花朱门合上,才叹了口气。 “姈儿……” 皇后起身,坐到建平帝身边,“陛下,臣妾知您心中所想。” 建平帝捉住皇后的手摩挲,妄图借这动作抚平心下落寞。 “幸而,朕还有你,你总是懂朕的。” 皇后自然是懂的。 先皇乾成帝,膝下有二子,长子乃元后所处,便是生前为盛王,后追封太子的梁允琮。 次子为继后所出,乃是显王梁允瑄,也是今时建平帝。 元后、继后均是难产而亡。 先皇忙于政事,后位空悬数年,少时的建平帝便是被这个异母兄长带大的,教他读书习字,教他排兵布阵。 后来,兄弟二人一道去巡矿山,碰上矿室塌方,离出口近的那个本是梁允琮。 但他折返回去,把弟弟推出了矿室,便这样走在了乾成帝前头。 梁允瑄就看着自己的兄长为了救自己被重重的山石泥灰淹没。 这是他心上的一根利刺,二十余年里早在心头扎了根。 他的命、他如今所有的皇位,都是长兄给的。 所以,不管先盛王妃如何跳脚、机关使尽,建平帝都一如既往地、大事小事均化为无。 在他心里,护佑妻儿是他唯一能慰长兄在天之灵的事。 “陛下,您能够几十年如一日感念先兄厚谊并佑其妻儿,乃大悌大义之举,臣妾亦钦佩非常,”皇后脸上还是一贯的端和笑容,“可是…… 站在昭儿角度去看,他未曾受过上一辈的恩情,却平白因着上一代的怨憎屡遭迫害,连心上之人也被牵连。 他想出手、想回击,也是人之常情。” 皇后仍是笑着,却将自己的手轻轻抽了出来,“陛下,臣妾这次,大约是要站在昭儿这头了。” —— 重华宫。 夜宴时刻将至,宁歆歆正由梁彦昭帮着戴上凤冠。 梁彦昭自菱花镜子里看她,问:“歆歆,若我做了坏事,你还仍会心悦于我吗?” 宁歆歆不以为意,“得看是什么坏事,你要是在外头有了旁的女子……” 她回头,“那我死也不会原谅你,还得顺道让你尝尝……”她以手作刀在梁彦昭眼前划过,“我老宁家的祖传有痛阉割术。” 梁彦昭失笑,“这定然不会。” 宁歆歆轻哼一声,“那就没事。” 不知道梁遇明说的是什么事,但是管理偌大国家哪能心慈手软呢,他芯子是好的,便做些坏事,那定也是形势所迫。 宁歆歆想,我总是信他的。 “但是……”宁歆歆又道,“遇明,我们那里有一句话。” “什么话?”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宁歆歆起身,盯着梁彦昭看,“所以,你要迫不得已做了什么坏事,我当然还是会一如继往爱你,但是会生气,可能还会骂你。所以……” 宁歆歆笑了笑,“你可千万捂紧了,别让我知道。” 不过也没所谓啦,政事公事那些,自己向来就不关心,梁遇明自幼习帝王术,做的决定肯定都是对的! —— 酉正,保和殿开宴。 今日虽名为君臣同庆,实则便是为盛郡王作生辰,如今已持续了十余年,各位大臣心照不宣。 若说多少有点不习惯的地方,那便是先前圣人右下首的位置由盛郡王夫妇改成了太子夫妇,盛郡王夫妇挪到了左下首。 这位置安排倒也没错,只是看着有些不舒坦,总觉得怪怪的。 照规矩,六冷盘上完,开始上热菜时便能动筷。 建平帝便也这时候携皇后起来带了三杯酒。 年年祝酒辞也都差不多,大约便是众卿今岁辛苦,来年还望继续;祈愿南潞风调雨顺、国运昌隆;贺盛郡王生辰之喜等等。 今日顶多加了句,“见太子身体康健,朕心甚慰”。 坐他下首那个“身体康健”的太子,脸上一贯温和,三杯接连饮尽,不见一丝笑意。 第二轮带酒,建平帝点了梁彦昭。 宁歆歆与他一同站起,听着身侧夫君文采斐然、行云流水的祝酒辞,直觉脸面贴金,个头都仿佛平白高了不少。 尤其是看得对面陆千澄嫉妒欲狂、滋啦冒火的眼神时,这快乐还要再翻一倍。 遇明往年不在,想必这时候带酒的该是盛郡王与她吧。 宁歆歆甚至还抬了抬下巴,遥遥对着陆千澄举了举杯,畅快饮下后笑意漫了全脸。 第三轮才是梁正晖携陆千澄起来带酒,宁歆歆头也没抬,扒拉着眼前凉菜,只卡着时辰饮酒。 还在心里啧啧出声:盛郡王这文采,起码落后老梁八十个大儒。 梁正晖带酒时,便死死盯着梁彦昭,见他悉数饮下,方才落了座。 宁歆歆只抬头一下,便看到了梁正晖锋利的目光落到了梁彦昭身上。 “遇明,”她悄悄拉了拉梁彦昭袖子,“盛郡王瞪你!” 梁彦昭笑着捏了捏她手,“他不是在瞪我,只是在看我有没有饮尽杯中酒。” “为什么啊?” 宁歆歆不解,梁正晖对酒桌礼仪要求这么高?是怕老梁养鱼? “因为他在酒里下了药。” “哦……”宁歆歆点头。 反应过来后她大惊出声:“不对!你说什么!” “莫怕,我已着人换了。” “吓死我了,”宁歆歆跺了跺脚,“真是讨人厌。” “莫气。”梁彦昭给她夹了筷子鸭信。 “你大概已经见怪不怪了吧,”宁歆歆忽然有些失落。 想到皇后和赵嬷嬷之前所言,梁彦昭自五六岁起便像升级打怪一样活着。 她又有些心疼。 “我可以偷偷抱抱你吗?”宁歆歆看了看下面乌压压一众大臣,轻轻问。 梁彦昭伸开双臂,“歆歆,你可以光明正大抱抱我。” 宁歆歆环视一遭,见人没看这边,快速双手抱住了梁彦昭,但也只是贴了一下就马上分开了。 可这悄咪咪、暗戳戳的一个拥抱,也足够使她心情变好。 此时热菜也上到了第五个。 宁歆歆数了数,“遇明,下一个是我的菜。” “嗯?” “就是上一次我去司膳监做芙蓉引时,听到御厨们在讨论这个菜,就与大家一同商量了商量,他们当时就说会作腊八宴最后一道热菜。” 说话功夫,“宁歆歆的菜”已经上了。 宫娥打开瓷盏顶盖,梁彦昭便已闻到了扑鼻香味。 是一道红烧狮子头。 底下的大臣也纷纷开始低声交谈,从前的最后一道菜也是狮子头,但南潞菜系喜清淡,所以做的是清蒸狮子头。 今日这红澄澄样子的肉丸儿,倒还没见过。 虽不知味道如何,但闻着似是比清蒸更香些? 主座上,皇后看了众人反应,会心一笑。 先前司膳监将宴席菜式与她过目,言说狮子头是太子妃的方子,她当日一尝便觉惊艳非常,底下人如今反应,大约便与她一样。 再下首,宁歆歆拿筷子切开狮子头,取一小块蘸了汤放到梁彦昭面前接食碟里,“御厨们说往年都是做清蒸狮子头的,正想着怎么把菜谱更完善些。 我便提议他们不如做成红烧。其实狮子头除了清蒸、红烧,还有蟹粉、龙眼等做法,但我比较喜欢红烧,就推荐了这个做法,又还在肉丸里加了香梨,口感就更松些。” 梁彦昭取了狮子头入口,只觉这肉丸虽团在一处口感却不发紧,酱香十足,还隐隐带着甜味,肥而不腻,肉质十分鲜嫩,软糯丝滑,几乎是入口即化,清醇味美,回味悠长。 的确,与清蒸相比,红烧的狮子头更容易让人满足。 梁彦昭撇头,看见底下人均在交头低语,隐约能辨得是在夸赞这菜。 开始上点心时,梁正晖端着酒杯、拎着酒壶过来了。 “殿下,今日乃臣生辰,”他举杯,“还请殿下给个面子。”言罢仰脖干了杯中酒。 宁歆歆低头撇嘴,生辰了不起啊,谁还没个生日了?还要端着酒杯过来,烦人。 按照规矩,“上门”的酒是一定要喝的。 她不想梁彦昭多喝酒,尤其不想梁彦昭被梁正晖逼着多喝酒。 “祝堂兄今日生辰欢喜,”梁彦昭却已起身,饮下了第一杯酒。 梁正晖问他:“生辰日不都该祝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殿下这句可是过于敷衍了。”说罢饮了第二杯。 梁彦昭没答他这句,跟着饮了第二杯后,再次斟满,举着杯道:“堂兄,新恩旧怨,尽泯于此。” 听了这句,梁正晖皮笑肉不笑,一口饮完后,拎着酒杯回了位置。 陆千澄问他:“如何?” “都是些慢性毒药,能如何?”梁正晖心里压着事,梁彦昭刚刚那话让他摸不着头绪。 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才道:“总归日子一天天过,早晚会起效的。” 正对面,宁歆歆正疯了一样往梁彦昭碗里堆菜,嘴上絮絮叨叨:“哎呀,他让你喝你就喝?喝一杯应应景就行,怎么这么实诚,喝得又急又多,回头该醉了,快吃些菜压压……” 梁彦昭反握住她执筷的手,“歆歆,无妨。” “那你也快点吃!”宁歆歆瞪他。 “好,”梁彦昭笑着应。 堆成小山的菜方吃了一半,梁彦昭看到对面梁正晖起了身,便低头对宁歆歆说:“歆歆,我去更衣。” “去吧去吧。”宁歆歆以为他要去散酒,还道这是好事。 梁彦昭伸手摸着她脸颊,眸中浓浓不舍。 “哎呀,快些去,”宁歆歆被他摸得脸面发痒,不住咯咯笑。 梁遇明当真是有些醉了,今日怎格外缱绻? 梁彦昭点头起身,“就去了。” —— 梁正晖拐过净房,便见得梁彦昭孤身一人,背手立在风中。 看样子是在等他。 “殿下,”他虚虚拱了个手。 “堂兄,想杀我吗?” 这句话一出,梁正晖便觉得自己脑子里疯狂涌动着句——“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我,”梁彦昭上前一步,“你就是南潞太子,多少年夙愿达成,泉下考妣也可得以慰藉。” 梁正晖被心里的想法惊到,往后退了一步,手却不自主地往右靴处探。 梁彦昭看见他动作,便知药效已经起了。 盛郡王如今在宫中并无多少亲信,找人办事多是靠钱财打点,无需费多少力便能查个底掉。 所以,梁彦昭截下了梁正晖给自己的慢性毒药,反手又给他的酒壶里放了东西。 这东西来自东垚皇室,是迷药的一种,可以逼得人将内心最想要做却不敢做的事做出,将最想说却不敢说的话说出,只有拷问犯事高官王侯时才用得上。 名字也直白,便叫做吐真言。 梁彦昭向皇后讨了来,用在了梁正晖身上。 梁正晖有一把短刃,是先考遗物,除了进宫搜身外,几乎日夜不离身,常藏在靴筒内。 进宫时他安排宫门守卫换值,为的便是放梁正晖带短刃进宫。 他其实是在赌,若梁正晖并不想取他性命,那便是赌输了。 所幸,眼下看来,应是会赢。 梁彦昭又上前一步,“杀了我,你就是南潞皇帝,杀了我,登上龙椅,得万人景仰,杀了我,拥这世间绝顶荣华……” 又几番逼迫,药力也更浓重,梁正晖残存的一丝清醒意识便彻底消磨在“杀了我”与“杀了他”之间,他此刻双目赤红,迅速从靴中摸出短刃,冲着梁彦昭直直刺了过去。 梁彦昭闪身,堪堪避开了要害。 但那柄短刃,还是不可避免地没入了他的下腹部,鲜血成股溢出。 就这时,本该寂静无人的净房处,突然亮起了几十盏灯,有人将梁彦昭扶到一旁止血,有人上来迅速制住了梁正晖,有人开始高声呼喊—— “快传医正!” “太子殿下遇刺!” “盛郡王刺杀太子殿下!” 呼号声一直传到了正歌舞升平的保和殿。 —— 见梁彦昭迟迟未归,宁歆歆便着了福生带人去寻,自己也借故去了殿门处等候。 所以,呼声传来时,她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待她由红露领着,拖着繁复的翟衣赶到时,便看见地上淋淋漓漓都是鲜血,梁彦昭由人扶着半卧一旁,捂着下腹伤口的白布已变了朱色。 那血,是梁彦昭流的。 意识到这点后,她腿一软,就瘫在了地上,被红露扶起后才踉踉跄跄赶到梁彦昭身边。 跌跌撞撞几步路的功夫,发疯一样涌出的泪水就已沾湿了前襟。 “遇明,遇明,”她把梁彦昭拦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痛不痛?你痛不痛?” 梁彦昭嘴唇煞白,眼睛费力睁着,“无妨。” 接着,宁歆歆看见被人制服在地上,口口声声念叨着“杀了梁彦昭,我就是皇帝”的梁正晖。 登时便怒不可遏,轻轻放下梁彦昭,起身抽了身边侍卫的佩刀,举着便要冲过去,“梁正晖,我杀了你!” 周扬给了个眼神,红露便死死拦住了宁歆歆,“太子妃,冷静,冷静……” 宁歆歆手里的刀铛啷一声坠地,又重抱住梁彦昭,看着周扬道:“给我看看凶器。” 有侍卫用帕子捧着短刃上前,宁歆歆抬眼,幸好没有生锈。 查完凶器,宁歆歆又低头,哭着与梁彦昭商量:“遇明,我们现在就回重华宫,我给你包扎,很快就不疼了好不好?” “歆歆,回府。” 这是梁彦昭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 第107章 事成 宿仇得报。 “好, ”宁歆歆点头,“我们回家。” 平素都是梁彦昭不遗余力护她,如今该到她为梁彦昭做些什么了。 宁歆歆擦掉眼泪,火速开始安排—— “福生, 召集所有医正, 府上会面。” 福生垂首应是, 带着几个小徒弟马上跑开。 “长喜,调动所有暗卫护驾。” 长喜领命,掏出怀中银哨, 鹤唳之声划破黑夜。 “红露,集齐武婢。” 红露利落地拆出信号弹, 竹笛声响,紫光直上。 这时, 已有亲信抬了担架来, 宁歆歆看着人小心翼翼地将梁彦昭抬到担架上。 “周扬, 这里交给你了。” 周扬跪地,“属下领命。” 宁歆歆撂下这句, 便带着梁彦昭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保和殿。 有内侍跑到建平帝身旁, 附耳禀了几句。 建平帝听后脸色一沉。 旁边的皇后看了他一眼, 撂下了手中牙箸,整了整裙摆,扶了扶发簪。 随后, 便见得建平帝叫停了殿内歌舞, 待伶人舞姬一道退下后, 便朗声向众臣道:“宫宴便到此为止,众爱卿回府安置罢。” 皇后听了这句,眸中浮起一丝失落。 果不其然, 知父莫若子。 众臣跪下行礼的功夫里,瞥见上首彦昭太子、太子妃、盛郡王都已不在座位上,心里涌上一丝疑惑,却不敢耽搁,礼毕便起身预备告退。 退出保和殿不过步余,便听得远处传来呼喊之声,因着隔的太远,声音传来隐隐约约,断断续续音节里,有“太子殿下”、“刺杀”、“盛郡王”。 刺杀…… 若是太子殿下对盛郡王下手,那不至于用这个词。 那便是—— 盛郡王刺杀太子殿下! 众人心下一惊,好些老臣甚至还踉跄了几步,堪堪被身边人扶住。 现下,大家是都知道为什么陛下紧急散了宫宴了,只盼着自己此刻便聋了,莫牵扯到这皇室纷争、兄弟阋墙的秘事之中。 各人均急着离开,便是百十名官员一道出殿,步履匆匆,有人歪、有人倒……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但,事总难遂人愿。 众臣还未散尽,便见有一行人举着火把匆匆赶来,堪堪堵住了余下大部分官员离开的路。 瞧着衣饰,还是陛下的羽卫。 “报!盛郡王刺杀太子殿下!” 众臣当即愣在当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盛郡王今在何处?”建平帝皱着眉,从主位行下。 “现已被我等制服,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明示。” 皇后也拖着裙摆跟着建平帝的步子下来,“太子殿下如何了?” “殿下下腹重伤,血流如注,”领头的羽卫顿了顿,“现已被太子妃带回太子府。” 皇后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她越过建平帝,走到羽卫身前,低头又问,“我儿,到底如何了?” “回皇后娘娘,”羽卫首领硬着头皮提了音量,“太子殿下离宫之时已然昏厥,如今情况不明。” 此语一出,满堂瞠目。 皇后的眼泪当场就落了下来,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太子府去。 但想到儿子先前叮嘱的话,还是倒退几步,又回了建平帝身侧。 梁彦昭当时说—— “母后,父皇一定会着力将此事压下,但儿子想要闹大,越大越好。” “儿子选的事发之处与保和殿约距半里,侍卫用了内力呼喊,足够让人听清,待到父皇到了才会停下。” “届时会有羽卫阻住各位大臣离开,羽卫说的那些关乎儿子的话,母后不可尽信,儿子总有安排的。” “母后只需随着父皇到梁正晖那处,便是帮了儿子大忙。” “功败垂成,母后万万要跟去。” 建平帝看着皇后垂泪模样,轻叹了口气,对着纷纷跪地的大臣道了句:“众卿先离宫罢,”又顿了顿,才补了句,“今夜之事,朕自会查明。” —— 人散尽,陆千澄方从惊诧中回神。 梁正晖这个草包,如何就能干得出这般蠢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她恨恨跺脚,预备悄悄离开,需得先回了郡王府,方能有后头谋划。 正欲起身,便被一行劲装婢女拦在了身前。 “烦请郡王妃同奴婢走一趟。” —— 经一番牵扯,建平帝与皇后约过了一刻才到了地方。 此地火把通明,几个侍卫制住梁正晖在正中,其余侍卫持刀肃立。 被环在中心的梁正晖不停挣扎,口中低吼着“梁彦昭,我要杀了你”。 便如得了失心疯一般。 建平帝一看这样子,便知他是被下了什么药,登时转头看向皇后,“姈儿……” 建平帝在东垚时,曾由当时帝姬司徒姈领着,见识过东垚迷药吐真言,中了药的人,与梁正晖此刻一模一样。 梁彦昭今日这出,皇后定是出了力。 成婚二十余年,他也未曾用这样冷的口气叫过皇后。 皇后丝毫不觉一般,来的路上她就已敛了泪水,如今脸上还是一贯的端庄笑容,盯着地上的梁正晖道:“陛下,臣妾早也说了,这次是要站在昭儿这边的。” “况且……”皇后转头看向建平帝,“陛下别忘了,这药名唤——吐、真、言。” 言下之意,若梁正晖本就不想除昭儿而后快,又如何会生得今日事端? “可今日是晖儿生辰。” 事发在今日,建平帝觉得对不住亡兄。 “臣妾自然记得,”皇后道,“臣妾犹是记得清楚,十一月初六是瑾儿生辰,四国来贺。” 便是那日,梁正晖找人给宁歆歆下了虎狼药,与旁的男子关在了一处。 其发心之歹毒,罄竹难书。 “可是……”建平帝语塞,“昭儿怎如此急?便不能等上几日?” “若陛下当日便批复了那道折子,盛郡王今日便可以个庶民身份,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过个生辰。 但陛下既选择不发作,便是逼得昭儿走上这条非行不可的绝路。” 皇后蹲身,从几颗光滑卵石上抹了些半涸状态的血,声音稍稍哽咽,“就是,苦了我儿了……” 建平帝看着地上淋漓血迹,心里也难受,他又如何不心疼梁彦昭? 只是对他而言,梁彦昭与梁正晖便是他手心手背,两个是一样的疼。 可对于皇后来说,她的儿子、甚至儿媳都是手中至宝,旁人损害分毫也不行。 至于梁正晖,比起侄子,他更先是仇人的儿子。 二人之间的沉默漫了许久,建平帝方看向侍卫中为首的周扬,“可有人证、物证?” “物证在此,”周扬捧起短刃。 其实所有在场的侍卫都可作为人证,但梁彦昭还是安排了几个老臣,“恰好”来了此地更衣,并“刚好”见到了盛郡王刺杀太子殿下的全过程。 是以,人证一站出来,建平帝便知此事再无转圜余地。 周扬手上捧的那柄短刃,名唤“鹡”,是先兄盛郡王的遗物,自己手上还有一把一样的匕首,名唤“鸰”。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1) 鹡鸰双刃是由南潞最顶尖的匠人打造,举世闻名,建平帝识得,皇后识得,在场的老臣自也识得。 可如今,鹡要杀鸰,鸰也要杀了鹡。 想到自己与兄长多年情谊,他心里一阵抽痛。 “关押盛郡王至天牢,”建平帝未再一一审问,“送各位大臣回府吧。” 皇后终于松了口气,她知道,几十年的积怨,今日终于了结在儿子手上了。 “瑄哥哥,”皇后伸手牵住建平帝,只轻轻唤了一声。 “走吧,”建平帝反握住,轻轻叹了口气,“去看看昭儿。” —— 回府的路上,宁歆歆已经采取了当下所有能采取的止血措施。 出宫时,梁彦昭的眼本都已经合上了。 宁歆歆就抱着他,哭着喊着叫他,“梁彦昭,梁遇明,夫君,仙郎,昭哥哥……” 见梁彦昭堪堪掀了掀眼皮,她便疯了一样,将平日里帐中才唤的“昭郎”,声声唤个不休。 眼泪水也砸了梁彦昭满脸。 “莫哭……” 梁彦昭又奋力睁了睁眼,吃力吐字。 其实他这次伤势并无众人所见那般重。 梁正晖出手之时,他侧了下身,刀刃斜插入腹,并未伤及脏腑。 止血也算及时,比起一般非贯穿刀伤来说,出血不算太多。 适才眩晕只是因他本就体虚,又逢天寒,进车里暖了些,又加之宁歆歆不停唤他,便也就醒了。 “遇明,遇明你醒了,”宁歆歆又哭又笑,“好,我不哭,我马上就不哭了。” 她胡乱摸了把眼泪,“你不要睡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也不要儿子了,就听你的,生女儿……” 话没说完,两颗大大的泪珠便又砸在了梁彦昭脸上。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能哭,明明眼眶已经生生发疼,泪水却根本停不下来。 眼眸深处如同藏了个活泉眼,一点一点,把内心的恐惧、心疼,都送了出来。 梁彦昭抬不起手给她拭泪,只费力说着—— “莫哭。” “莫哭。” —— 再回益安居,医正都已在卧房待命。 宁歆歆立在床边,看着砚青带着几个小厮拿剪刀剪开梁彦昭的衣裳,露出狰狞的伤口。 听着刘医正喊:“取大蓟粉来。” 又看杜医正切脉,说:“有形之血不能速生,无形之气所当急固。”(2) 还听见辛医正说,“当用独参汤。” 已经哭到脑袋发懵的宁歆歆,听到这句马上举手,“我去,我去煎独参汤。” 正欲离开,便被人拉住。 因为殿下在唤,“歆歆。” 宁歆歆马上坐到梁彦昭身侧,“我不去了,我就在这里的。” 内室已多燃了许多炭盆,包扎好伤口以后,梁彦昭由人服侍着换了衣裳,眼下已被盖上了两层棉被。 医正们也撤到了外间煎药。 宁歆歆除鞋上床,跪在梁彦昭身侧,伸手进被窝,一下一下搓着他的手心,轻轻问他:“还疼吗?” 梁彦昭缓缓摇头,“不疼了。” “骗人,”宁歆歆又开始哭,“你骗人。” “还疼的。” 宁歆歆一愣,哭得更大声,“怎么办啊?那可怎么办啊?” “歆歆,”梁彦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抱抱我吧。” —— 独参汤到时,宁歆歆还卧在床沿上环着梁彦昭。 刘医正送进来参汤后,问:“太子妃,可需臣等值夜?” 受伤之人易起高热,马虎不得。 宁歆歆起身接了参汤,“有劳各位在外间值守,内间由本宫守着便可。” “那太子妃注意给殿下做好保暖工作,”刘医正顿了顿,“还有......莫压到伤口。” “本宫省得。” 待刘医正出了内间,宁歆歆才搬了个小杌坐在床沿,舀起勺参汤慢慢吹着,少顷又道:“刘医正取笑我。” 定是刚刚看见她抱着梁彦昭,才会叮嘱说“莫压到伤口”。 梁彦昭满目含愁看着宁歆歆,“歆歆......” 熬夜守着病人太累了,若真需要守夜,让砚青带着几个得力小厮轮流就是,他不想宁歆歆守着。 “嘘,”宁歆歆寻了个干净帕子垫在梁彦昭颈下,给他喂了半勺参汤,“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值守,可是旁的人,我也信不过。” 说罢拎着自己的巾帕擦了擦流出来的参汤。 怎么办呢,便是梁彦昭已经很努力地在配合她吞咽了,可伺候人这种事她终究是做不习惯,只半勺参汤还又流了不少出来。 应该是角度找的不对......人还躺着,角度太刁钻了。 她起身蹲到了梁彦昭里头,拿着勺子比量半天,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对的位置。 后头虽也不那么顺利,可总也比第一勺强多了。 坎坎坷坷喂完一小碗,梁彦昭劝:“歆歆去洗漱,该睡了。” “我不能睡床上,真的会压到伤口,我就在床边歪一歪就行,你快点睡吧。”说着就准备熄灯落帐。 “不要,”梁彦昭坚持要她回床上睡。 “不行,”宁歆歆也不退让。 屋内大半灯烛都已熄了,有床前昏黄一盏。 从梁彦昭的角度看来,宁歆歆此刻发冠掉落、鬓发已散,脸上泪痕斑驳,身上翟衣血迹斑斑,实在是狼狈得令人心疼,今夜实在是吓到她了,这时她就该去泡个热浴,好好睡一觉。 但宁歆歆看来,昏黄烛光将梁彦昭此刻照得半分血色都无,这样虚弱难捱的时候,她必须得守在跟前才行。 二人守在烛光之下,一人枯坐,一人静卧,定定瞧着对方却不言语,如此僵持不下。 宁歆歆捉着梁彦昭的手,想着一会儿下点安神香给他药倒,天不早了,该好好休息才是,子夜之时,怕还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梁彦昭便由她握着,想着如何搬个救兵来,把歆歆早些带下去休息才好。 正在这时,外头有内侍声音尖细地通传—— “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梁彦昭大喜,救兵来了。 —— 建平帝进门,便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皇后快步行到床前,看了看梁彦昭,又看了看宁歆歆,一时里有些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哄起。 还是梁彦昭先开了口,“母后,儿子无碍,您先带歆歆下去梳洗一番吧。” 语气颇为无奈,似是在说,我的话她不听,您帮我劝劝。 皇后也猜想建平帝许会有话要与梁彦昭讲,便拉着宁歆歆,“好孩子,咱们先下去收拾收拾,看这小脸哭的,母后看了都心疼。” 宁歆歆点头,又回头看了梁彦昭几眼。 “昭儿,与你父皇好好说话,”皇后拉着宁歆歆,临走撂了这么一句。 从这,梁彦昭便知道,这事成了。 他当时让皇后一定要跟着去看,一来是不愿让皇后看见自己受伤的样子,以往他次次生病,皇后都哭,梁彦昭不愿她哭。 可谁料,竟让歆歆碰上了,还哭成了个泪人。 第二重打算,便是借母后这把温柔刀,划破父皇心里最后的防御。 那婆媳二人走后,建平帝起身,便坐到了宁歆歆先前坐的杌子上,叫了句,“昭儿。” 梁彦昭轻咳几声,回了句,“父皇。” “好好养伤。” “多谢父皇成全。” 第108章 喂药 凡身俗胎,怎会不疼呢? 皇后带着宁歆歆从东次间梳洗回来时, 建平帝已从内间出来,正坐在外间饮茶。 “瑄哥哥,”皇后撒了宁歆歆的手,上前先跟建平帝交待了声, “我先带歆歆进去看看昭儿。” 建平帝点头, “去吧。” 婆媳二人入内时, 梁彦昭正双手交握、平卧着不言语,不知是在想什么。 皇后坐到梁彦昭床前,见宁歆歆在场也未多说什么, 只给他掖了掖被角,说了句:“昭儿你且好好养病, 都过去了。” 梁彦昭仍不放心,“母后, 父皇那边......” 方才趁着宁歆歆沐浴, 皇后已传来医正问清了梁彦昭的伤情, 知道此次有惊无险,便放下了心。 这几日她才明晰, 为何自己近年更听儿子的话, 因为昭儿年岁渐长, 手腕心机远胜其父当年。 “母后无事,我儿放心。”皇后瞧着他笑,“来的路上, 你父皇便说了, 明日休朝, 今夜我们便宿在宫外。” 建平帝登基后,原来的显王府还留着,三五不时, 他便会带着司徒姈再回来小住。 因为司徒姈喜欢那个宅子,她远嫁南潞之后,最好的光景便是做显王妃之时。 是以,梁彦昭听到这,便放心点头,“夜间湿寒,母后出门记得加件衣裳。” 皇后笑着点头,起身道:“天不早了,我也带着歆歆梳洗完毕,你俩早些安置,母后先走了。” 刚刚给博山炉添了安神香的宁歆歆走过来,“儿臣送送母后。” —— 送完帝后,宁歆歆领着几个丫鬟带了铜盆热水进了内室。 她凭靠着仅几次被人伺候的经验,湿了牙香酬给梁彦昭净齿,又热水投了帕子给他拭面,脱下他巾袜擦过脚,还塞了个汤婆子在他脚边。 一通忙活完,水溅得满地都是。 几个丫鬟本还想着收拾一下,梁彦昭摆手,示意她们熄灯退下。 待人走后,宁歆歆方才轻手轻脚上了榻,躺在了梁彦昭身边。 方才她出去的时候,便向皇后言明:不敢与梁彦昭睡在一处,担心压到他伤口。 皇后笑着跟她说,“谁还不曾是个姑娘家呢?我年轻的时候晚间睡觉也不安稳,后来有了昭儿也就好了。担心压到孩子,心里都绷着根弦儿呢,哪敢真睡实在,你放心大胆睡他旁边就是。” 所以,宁歆歆今夜决定,斗胆一试。 万一失败了,就她还是睡得天昏地暗、哪吒闹海,那明晚她说什么也不会上床。 梁彦昭手伸过去,轻轻握住身侧一只小手,于浓墨般的黑夜里弯起了唇。 “我惯是不会伺候人的......”宁歆歆突然开口。 梁彦昭正想说无妨,反正总有下头人,无需她亲力亲为。 就又听见她说:“但我也不想学,我不想你再受伤,提前习了,太不吉利......” 听了这话,梁彦昭脸上笑意更深。 “待你以后老了,我再去学,”宁歆歆莫名其妙地又想哭,便吸了吸鼻子接着说:“我定不能让那些嫩得水葱似的小姑娘来伺候你的,你便是老了,身边也只能有一个女子,那就是年老貌美的我。” “怎会?”梁彦昭侧头,温柔地亲吻宁歆歆的耳垂,“歆歆小我这么多,待我老去,你也还是年轻貌美的。” “也对,”宁歆歆轻哼一声,“到时候你就提前退位,我天天推着你去树荫底下跟别的老头下棋。” “好,都依你,”梁彦昭笑出声,“歆歆,睡吧。” 安神香在室内袅袅燃着,床上俩人俱在假寐。 宁歆歆心上确然是绷了根弦,但这也导致她紧张过度,精神活跃,加之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脑子里转悠过来、转悠过去全是些繁复情绪,便根本睡不着。 但她怕扰了梁彦昭入睡,便绷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梁彦昭则是因着伤口太疼,他如往常一般平卧,思索着今日与建平帝的对话。 建平帝说:“昭儿,这次你是苦主,发落你堂兄的事,父皇便交于你。” 刺杀国储之罪,难逃一死,但建平帝既然说了“你堂兄”,那便还是想留梁正晖一命。 父皇既已经退了一步,虽是由自己与母后合力逼迫使得,但这个面子,梁彦昭还是要给。 但怎么个给法,又还有学问,他得好好打算。 只是无论如何,这事都拖不得,必须要在年前彻底了结,绝不能像陆铭之案一般拖那样久。 一番思考,梁彦昭心里渐渐起了谋划,这时他才听得耳边,歆歆的呼吸轻却不缓,明显是还未睡。 他也不做声,便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便瞑上了眼。 宁歆歆却一直在醒与浅眠之间兜圈子,大部分时间都还是醒着的。 这夜丑时过半,梁彦昭果起了热,不算太高,宁歆歆手一探便探得了。 她蹑手蹑脚下床,在靠门的地方点了支烛,披衣去碧纱橱里叫醒了其他医正。 再回内室,担心扰了梁彦昭睡眠,宁歆歆也没在室内点其他灯,只手举着个带罩灯台,用手捂了一半光,以供刘医正他们来把脉开药。 “太子妃,”刘医正用气声道,“并未大碍,煎一副药饮下便可。” “多谢,”宁歆歆轻声回。 刘医正出门煎药,宁歆歆便连手上烛台也吹了。 借着门口那一星灯光,她拿着棉帕轻轻蹭去梁彦昭额间冷汗,想着若他还是清醒,那定不会露出此般痛苦模样。 这人惯是如此的,受此重伤还要说不疼。 凡身俗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儿,怎会不疼呢? 她给梁彦昭掖了掖被角,起身重新灌了汤婆子,稍开窗通了通风,给博山炉里换了香进去,便去了门口候着。 不多时,刘医正捧着药碗进了外间,轻声道:“太子妃,药好了。” 宁歆歆接过药碗,“有劳。下去休息吧。” 刘医正见她转身,那句“殿下现下大约叫不醒,需要下官帮忙喂药吗”,到底也没说出来。 宁歆歆自也知道梁彦昭现在有些昏迷症状,一般喂药自是喂不进去的。 可他睡眠一直不好,她也不舍得就叫他醒来。 便坐到床边,给梁彦昭颈下铺好了巾帕,试了药温后含在口里,皱着眉头、忍着苦味,一口一口地哺了下去...... 第109章 阳春面、水蒸蛋 现时如何是寻常。…… “歆歆别喂了, ”梁彦昭迷迷糊糊睁眼,“苦。” 左右他已然是半醒的状态,宁歆歆索性扶起他头,抱着他喂药, 省的躺着吃药, 总担心他呛到。 一碗药喂完, 宁歆歆倒了清水、端了盂盆过来,“遇明,漱漱口再睡。” 梁彦昭就着她手漱了口, 而后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收拾好手头所有物什,宁歆歆才又回了床上。 眼看已是寅初, 宁歆歆瞧着梁彦昭的睡颜,才终是倦怠袭来有了睡意。 —— 再睁眼便是辰正, 宁歆歆睁眼, 见得梁彦昭正躺她身侧瞧着她笑。 “遇明, ”宁歆歆揉了揉眼,伸手探了探梁彦昭的额头, “已经退烧了, ”她凑过去亲亲身边人, “几时醒的?” “刚醒不久。” “我这就起身,等会儿给你洗漱。” “歆歆,我可以自己......” “嘘, ”宁歆歆以手点唇, “我乃南潞司医监医御, 听我的。”说着便起了身。 她如何不知道梁彦昭的伤势也勉强可以下床,不过是因着他身子本就还没养得非常好,又遭此重伤, 便想他好好将养着。 前头几天,最好是能不动弹、便不动弹,让伤口早些愈合。 毕竟,很快就过年了。 给梁彦昭洗漱之后,宁歆歆就犯了难。 按照他如今的伤势,在现代得是在住院,那就是穿病号服。 但现在是在自己家里,给他穿什么比较好呢。 宁歆歆打开衣橱开始翻。 “歆歆,”梁彦昭叫她,“在找什么?” “找你今天穿的衣裳,”宁歆歆低头答道。 她突然想起来《红楼梦》里,秦可卿生病时,见一个大夫便换一次衣裳,一日里倒腾四五身,尤氏瞧了都觉得麻烦。 选了半天,只觉冬日里的衣裳都太过厚重,躺下定然不会舒服,索性寻了件春秋日的褂子给他穿上了。 若是需要坐起来,便披上个氅衣就是了。 只是...... “遇明,”宁歆歆给梁彦昭穿好衣裳,陪着笑与人商量,“你这几日,便先在床上解决个人问题?” 从刚刚宁歆歆不打算给他穿下衫时,梁彦昭便觉出了一丝不对头。 “不行,”梁彦昭眼睛瞪得老大,躺床上坚定摆手,“歆歆,旁的都依你,这个绝对不行。” 他便是身子最不争气、几乎是起不来床时,也从未在内室解决过,更别说是在榻上。 如今不过是被把薄刃所伤,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那行吧,”宁歆歆脸上尽是妥协过后的失落,“那我扶你去。” “不行,也不行,”梁彦昭又拒绝,“让砚青扶我便可。” 凭什么?凭什么砚青做得,我就做不得? 宁歆歆扯着嗓子叫:“是砚青见你那地儿的次数多,还是我见得多?做什么要他去不要我去?” 这样羞耻的问题,梁彦昭是决然答不出那句“是你瞧得多”的,他脸面红得如个遭了炙烤的虾子,瞧着宁歆歆没有言语。 “果真是,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吗(1)?”宁歆歆再补一刀。 “好吧,”梁彦昭别别扭扭,纠结半天终于点着头答应。 宁歆歆这下高兴了,凑过去亲亲他,“傻瓜,我知你面皮薄,我不进去的,就在净房外等你。” 随后,她来到小厨房准备早膳,灶还没燃,心上便划过了大片大片的惆怅。 老梁这才好日子没过几天,竟又要开始过“吃宝宝辅食”的日子了。 还得三顿不落地吃药。 简直人间惨剧。 这种日子,唯一不算优点的优点,便是准备饭食简单了好多。 就拿今日里她准备做的阳春面和水蒸蛋来说,加起来也不过就两刻钟。 阳春面是江浙一带常见的早餐选择,做法极其简单,但成品鲜香逼人。 一碗好吃的阳春面,秘诀在于三烫,碗要烫、汤要烫、猪油也要烫。 所以,在高邮一带的阳春面铺子里,都会备上一口温着热水的大锅,便让搪瓷碗在热水里飘着。 这时再加入热猪油、老抽、生抽、胡椒粉、盐和小葱花,调料会融合地更好,原本的香气也会被更彻底地激发出来。 阳春面的味道全全来自热汤呲开调料,调料调好了,这碗面的味道就不会差。 煮面的功夫里,宁歆歆又去做了水蒸蛋。 水蒸蛋的最佳比例是水与蛋液三比二,水要取与体温差不多的温开水,里头加上盐融化后加入打散的蛋液里。 由于蛋液打散时会混入空气,便会生出好些气泡,加了水之后会消掉些。 将兑好水的蛋液过一遍箩,而后用调羹撇走剩余气泡上锅蒸,一刻钟左右便可下屉,划好十字刀,淋上香油与酱油即可。 宁歆歆端着食案进入内间,便见得梁彦昭已由砚青扶着坐了起来,身后摞了她二人平日里宿着的枕头。 “谁让你坐起来的?”宁歆歆把食案往圆桌上一撂,双手叉腰,眼睛瞪得像铜铃。 “给太子妃请安,”砚青一看架势不对,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草草行了个礼便溜之大吉。 留下梁彦昭一人倚在床头,躺下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歆歆......” 宁歆歆过去,掀开被子查看伤口,发现比她刚才离开时只稍渗了一点血出来,才瞪了梁彦昭一眼,“吃完饭、吃完药就马上躺下,知道吗?” 样子、架势比梁彦昭此生经历过的所有夫子都还唬人。 梁彦昭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听了这话,宁歆歆才端来炕桌和食案,开始与梁彦昭一道吃早饭。 昨夜里梁彦昭一直都在盯着梁正晖,酒水饮了不少,饭菜却食得不多,眼下是真饿了。 眼前的水蒸蛋口感滑嫩、组织细密,用勺子舀起时蛋块还颤颤巍巍,一点蛋腥气都无,和暖的蛋香里氤着淡淡咸味和浓浓麻油香气。 甫一入口便化了,仿佛化成汁水的蒸蛋挟着香气在齿间乱窜,梁彦昭还是头一次吃到这般滑嫩的蒸蛋。 阳春面与这蒸蛋走的是一个路子,都是简单中得至味。 猪油里氲着肉香,烫熟的葱香,荡开的酱油香一道合成了汤底,细、滑、微微劲道的龙须面便从这里出来,并挂上了鲜汤香气,一口食下,四体皆暖。 梁彦昭由宁歆歆盯着,也不敢食太快,可饶是如此,这热意仍是全身涌动,将昨夜发热过后的疲惫都驱散了个七八。 —— 若按照之前的安排,进入腊月又未至小年这些日子,宁歆歆是该带着写好的食谱去给食肆新招的师傅培训的。 可梁彦昭眼下在府上养病,宁歆歆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府上大厨房里找了几个红案、白案师傅,让这些师傅先比着菜谱做熟了,再由他们去培训。 至于宁歆歆自己,便就闷在府里,总归梁彦昭只要是待在府上,便足够成为她日复一日的快乐源泉。 她便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家雀,叽叽喳喳,围着梁彦昭乱转。 每日便做做饭、煎煎药,或者在扶着去梁彦昭更衣时逗惹他几番。 又或是,抱着宁三三躺在梁彦昭身边絮叨:“崽宝啊,都说是养儿千日、用儿一时,按理说你爹现如今畏寒,你便该去给你爹暖个手脚,可你是又沉又皮......” 说到这里得叹口气,“终是不顶用啊......” 给宁三三叨叽得是呼呼大睡。 梁彦昭便笑着问她:“歆歆,哪里来的养儿千日、用儿一时这话?” “我发明的,”宁歆歆撸着睡着的胖宝,下巴一抬,“不行?” 每日仅有一点点时间不太美好,便是给梁彦昭换药时,回回都是哆哆嗦嗦担心弄疼他,换完便是眼圈通红。 梁彦昭多少次要求她放弃换药这活计,她还又不乐意。 但总体来说,这日子还是过得滋润异常。 腊月十四那天,太子府进了个新物件儿,她的快乐便在日前基础上又翻了倍。 第110章 牛轧糖 诛心。 这个新物件, 是个轮椅,是备给梁彦昭不得已出门之用。 轮椅在这个年代还叫作“四轮车”,大约是仿着孙膑、诸葛亮领兵出战时的四轮车改装而来。 四轮皆是木制,其上绘了朱漆, 后面两个轮子大、前头两个略小, 轮上顶着个金漆花纹的椅子, 形制介于圈椅与玫瑰椅之间。 整体的样貌就非常对宁歆歆的胃口。 故而,车被刚周扬推进了益安居,梁彦昭人还没从床上下来, 便先被宁歆歆占下了。 但是她坐车上,却没觉得自己是诸葛亮。 只觉得自己像铁掌莲花——裘千尺。 说来也巧, 时近年关,桌上平素摆的瓜果也换成了花生、红枣、生瓜子。 宁歆歆坐上轮椅, 咬起了颗枣, 当即开始自娱自乐。 可扭头瞧了半天也没寻到靶子, 总不能对着还躺床上的老梁发射“红枣钉”。 她一低头,那就只能是你了—— 宁·公孙·绿萼·三三! 一红枣扔过去, 恰正好打在了宁三三肥硕的猫屁屁上。 本在地上乐呵呵玩布球的宁三三“嗷呜”一声, 扭头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作案两脚兽, 忿忿“喵呜”两声,扭头从自己的专用门里走了。 宁歆歆这时犹没玩够,转着轮椅轱辘往屋外行, 还不忘挥手跟梁彦昭告别:“遇明, 我去小厨房, 一会儿回来~” 可益安居并不似旁的宅子有供轮椅出入的各种通道,宁歆歆到门槛处就被拦住了。 无奈,她只能下了轮椅, 把轮椅搬出门,又重新坐上,再回头:“遇明,我这次真的走了~” 话刚说完,又噔噔噔从轮椅上下来,还得把门给阖上。 而后梁彦昭又听到了宁歆歆搬着轮椅叮铃哐啷下石阶的声音。 轮椅真正的主人梁彦昭:…… —— 自梁彦昭受伤,宁歆歆觉得自己照顾人的能力正在几何增长。 不光学会了喂饭喂药,照顾人净面漱口,学会了晚上睡觉不乱动,还变得有眼力见了! 比如,梁彦昭之前身后倚的是他俩睡觉时的丝织软枕,她便委托红苏,仿着现代的床头大靠垫做了个又大又厚的锦垫。 倚着看书,就舒服多了。 再比如,因着药苦,她便日日在做糖给梁彦昭药后荡口。 今天打算做一个,牛轧糖。 在现代时,牛轧糖也算是宁歆歆闻名家族的零食之一,上到五六七八十的姑婆大妈,下到长全了牙的外甥侄女,都超级爱吃。 每年过年,她们家茶几上的八宝格子里都得放上好多,给人当场吃,也给人带走。 如今也是要过年了,宁歆歆琢磨着,可以多做上一些,给大家伙都分分。 她转着轮椅往小厨房走,几个小丫头马上迎过来,“太子妃,这是怎了?可要传医正?” “这本是备给殿下的,”宁歆歆坐在轮椅上,热络地跟人打招呼,“挺好玩的,你们试试吗?” 几个丫鬟齐齐摆手,“谢过太子妃,就……还是不必了……” “也行吧,”宁歆歆自己转着轮椅进了小厨房。 牛轧糖做起来跟雪花酥差不多,都挺简单。 宁歆歆今日准备做两种口味,花生和黑芝麻,所以要先烘烤红皮花生捏去皮、把黑芝麻炒香。 备好这些,就在灶下起小火,无盐黄油融化后加一点点盐,将棉花糖放入翻炒,待到融成飘带状。 这时候的棉花糖炒制时长,就决定了稍后牛轧糖的软硬。 宁歆歆在现代的市场调查证明,大家都还是喜欢比较软一些的,所以她就炒到没有大颗粒棉花糖就熄了火。 而后加上奶粉拌匀,最后分别加入花生和花生黑芝麻,整形切块、包上油纸便可。 “红苏红露,”宁歆歆坐在轮椅上叫。 “哎哎哎,”俩人从廊下赶来,“太子妃,可是需要搬轮椅?” 她俩人已经习惯了宁歆歆暂时的“不良于行”,若是轱辘卡住了,就得过来帮忙。 “不是不是,”宁歆歆在小厨房里转轱辘,展示给俩人看,“我现在玩得可溜。” 又吩咐:“去把糖分分,”随后便带着牛轧糖回了益安居。 今日换了新药方,便是刘医正等人煎的药,宁歆歆进门时,刚好碰上砚青端了药站在床前。 “砚青,我做了糖,去找红苏拿,”宁歆歆把轮椅留在门外,抱着油纸包好的牛轧糖,一溜烟跑到床边,接过药案,“把药给我吧。” 砚青退下去找红苏,宁歆歆也端着药碗坐到床沿,拿了块糖给梁彦昭,“拿着,一会儿吃。” 随后便开始喂药。 梁彦昭认认真真吃完药,宁歆歆手下麻利地拆了糖塞人嘴里,问:“甜不甜?” 浓浓的、带着奶味的糖块被咬开,香软却不粘牙,里头又还有脆脆的花生粒、香香的熟芝麻,甜度也刚好,不会齁嗓子。 与糖相比,这个倒更像点心些,该也会比较饱腹,总之就非常适口。 “甜,”梁彦昭又拿了一块喂给宁歆歆,“歆歆,我一会儿进宫里一趟。” “啊,这个轮椅是为了你进宫啊,”宁歆歆后知后觉。 “嗯。” “刚好,我多做了许多糖,便跟你一道去,带给母后和姑姑。” —— 梁彦昭进宫之后就去了奉天殿。 木制轮椅轧着描金地毡缓缓行进,建平帝抬头看着由福生推着的梁彦昭,撂下朱笔,道了句:“该再加条毯子的。” 心里却道:如今这才几日?还由人推着来,实在太着急了。 建平帝在龙案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儿臣无碍,”梁彦昭从轮椅上下来,起身行礼后坐在了御案之下第二个座位上。 “是想好了?” 建平帝抬手着人上茶,后便下了御座,落座在了右边第一个官帽椅上。 “是。”梁彦昭答道。 “说说吧。” “儿臣这次,想听父皇的。” “哦?”建平帝挑眉,撇茶沫的手一顿,也未与梁彦昭客气,便直言:“为父的意见,是玉牒除名,贬为庶人。” 梁彦昭还是淡淡,“儿臣亦觉该当如此。” 毕竟手足,父皇定是要保梁正晖一命的。如若不然,刺杀当夜,他也不会把鸰刃留给自己。 鹡鸰在原,兄弟急难。 父皇这是在提醒自己:你与梁正晖,乃是兄弟,便你是苦主,为父将处置之权予你,也万不可赶尽杀绝。 所以,他才故意退让一步,让父皇把自己的想法推出来。 “只是……”梁彦昭放下茶盏 ,“儿臣想再附上一条。” “你说。” “囚居阊都,永世不得离。” “准。” 建平帝还以为梁彦昭是想拘梁正晖在身边,以便监视,防他东山再起。 这也是好事,毕竟自己的侄儿,留在阊都也方便他照拂。 梁彦昭一笑,“多谢父皇。” 自他下生起,就被迫站到了梁正晖的敌对一面。从来,敌人都最了解敌人。 梁正晖如此高傲心性,让他在熟识之人身边囚居,毋宁死。 这便是杀人诛心了。 父皇大约还以为自己这建议是为了监视梁正晖吧,毕竟他是叔父,对小辈的了解总带着身为长辈的局限,但很可惜…… 从准备反击开始,他就从来只想梁正晖死。 二十余年积怨,两代人的心不平,种种来处都是他,所以,他必须死。 这边一片并不对等的父子虚和,那边却是内外一体的婆媳同心。 “歆歆,随母后来。” 皇后领着宁歆歆,往渐暗的宫室深处行去。 第111章 地牢 发落。 地牢里漆黑一片, 只有墙顶拳头大的铁窗里渗出一丝光亮。 地上铺满了稻草,其上草席一片,陆千澄鬓发散乱,妆面斑驳, 跪坐草席之上, 正拿着个圆润的石块, 吃力地在墙上画“正”字。 今天是腊月十四,她被关进这个地方已经有六天六夜。 来的时候她被人蒙住了眼睛,七拐八拐便进了此地。 身边牢房不多, 除了她所在这间,其余全是空空荡荡, 外头没有牢头,便连油灯的光亮都没有。 唯一能见到人的时候, 便是一日三餐。 她便靠着头顶细微光亮去判断月升日落, 记录在这里的时日, 除此之外,也只能扑打席边虫蚁老鼠来打发时间。 若是一般高门女子, 碰到这样老鼠乱窜的场景大约会吓得大叫, 但陆千澄不会, 她心里有大希冀,可不眨眼地除去一切绊脚石。 人命尚不放在眼里,何况是虫蚁? 以她的经验来看, 这里并非南潞司狱监, 而是一处私牢, 大约是梁彦昭的地处? 莫怕,她安慰自己,可也只有一句莫怕了。 她心里清楚得紧, 覆巢之下绝无完卵,若是梁正晖得了个死罪,她最好也就是充作军女支。 那倒是还不如一刀来个痛快。 有条蝼蛄从面前跑过,她眼疾手快捉住,拿在手里玩弄,将它那脑袋转来转去,玩够了方才扭了下来。 后便盯着仍在动换的肢脚出神。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由母亲领着去宫里拜见曾姑祖,时宁安太后陆冶。 陆太后含笑将她拉到身旁,唤身边嬷嬷取了个双鸾玉佩给她,跟她说:“我陆家经历三代,总算又出了个可堪为后的好苗子。澄儿,日后定要读诗书、习礼仪,莫辜负老天爷给的好样貌。” 从宫里回来,家中便寻了顶尖的方士与她看命—— 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 千金难买午时女。 这两条,出生于六月初一的陆千澄都也占了,万人难出其一的顶好命格,天生凤命。 从那时起,陆千澄便由家人安排着学琴棋书画、女□□舞。 长至二八年华,论起样貌才情,阊都女子已无人可出其右。 她从小便喜欢彦昭太子,这是秘密,又不是秘密。 谁人不知,陆司军家独女,早晚是要做太子妃的呢? 但没人知道,那时的陆千澄是真真切切地、发了疯一样地倾慕着梁彦昭的,与父母安排无关、与身份地位无关,就是年少慕艾,仅此而已。 可她,终究是更爱自己。 所以,当盛王妃夜访司军府,言说彦昭太子年寿难永、断活不过当今圣人,想要替盛郡王求娶阊都第一才女、定许来日无上荣华时,陆千澄比陆铭心动得还更早。 心动到,明知梁正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连梁彦昭一根发丝都比不上,也还是嫁了。 可是等啊、盼啊,婆母解数使尽,思虑过度、油尽灯枯时,梁彦昭还是风雨飘摇地活着。 日子仿佛没有盼头,可陆千澄心里却有侥幸的欣喜。 后来,盛王妃大限将至,将陆千澄叫到床边,双目含泪对她说:“千澄,娘这一生,本该是太子妃、本该是皇后,可天公作弄,生生丢了。本也可求个太后尊荣,可身子不争气,也等不到那日了。 但你还有机会,待娘走后,你定要好好辅佐晖儿,来日登上大宝,娘在泉下也好安心。” 再之后,陆千澄便下定了决心。 她见了盛王妃含恨而终的凄凉,绝不想自己如她一样。 幼时爱慕被滔天欲望吞噬,她以陆氏为筹,起私兵、造重器、出毒计,在谋害心上人的路上越行越远。 走着走着,便到了今日,由着梁正晖个草包牵连,成了阶下囚。 陆千澄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这时,地牢灯烛被点亮,身着华服的皇后带着宁歆歆走到了牢房前。 牢门被打开,两个武婢押着衣衫不整、身体隐隐散着异味的陆千澄到了皇后面前。 看着宁歆歆的体面样子,六日六夜以来,陆千澄心底第一次有了局促之感。 “选一个吧。”皇后淡淡开口。 身后的月嬷嬷捧着个木案上前,内有白绫一条、毒药一颗,以及,法衣一身。 押陆千澄至此,乃是梁彦昭授意、皇后实施,建平帝也知情。 可如今陆铭倒台,建平帝也只在意梁正晖的性命,如何处置陆千澄,全是听凭皇后安排。 陆千澄此前的淡定从容不再,几日前她还有着为后梦想,绝受不了此时便要被迫殒命的结局。 如何会比婆母更惨?这不行...... “我不要,”她开始剧烈挣扎,“我哪个都不要。” 武婢用力押着她,她便再挣扎不休也无法靠近皇后一点点,更不能如她想做的一般去抓烂宁歆歆的脸。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蛮夷之地来的野丫头,什么都有了? “我天生凤命,大师说我日后定会母仪天下的,你们敢如此搓磨我,日后要遭天谴......” 皇后与宁歆歆便看着她胡言乱语,婆媳俩脸上是一样的波澜不惊。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这话也不可尽信。 奉天殿里,梁彦昭已与建平帝摊牌,梁正晖该是没几日活了。 梁正晖此人,野心有余而心计不足,做出这么些个脏事,全也是仰仗这位“贤内助”,陆千澄就更没必要留着。 月嬷嬷使了个眼色,有武婢上前使了大力扇陆千澄的耳光,一声比一声还更响亮。 很快,便有血迹自陆千澄的鼻孔、嘴角流下。 不多时,皇后抬了抬手,底下人马上停了耳光。 “本宫再问你一次,”皇后皱眉,“到底选哪个?” “我......哪个都不选......”陆千澄奄奄一息,咳了几口血出来,血里头还带了半颗牙。 “再关起来吧,”皇后带着宁歆歆起身,又叮嘱身边人,“无须费力送饭了。” 梁正晖上路那日,送她夫妻个泉下相见便是。 行在回宫路上,皇后拉着宁歆歆道:“歆歆,日后与昭儿好好过日子。” “儿臣记住了。” “说起来,”皇后又笑,“母后还得谢谢你,若非为了你,昭儿也不会有这般动作,母后多年仇怨得报,还是借了你的东风。” 宁歆歆笑了笑,没说话。 紧接着,有武婢匆匆赶来,“皇后娘娘,陆氏说,她选法衣。” 皇后嘴边闪过轻蔑一笑,“准。” 第112章 生疑 筒骨煨藕,腊肉炕豆丝,白菜炖粉…… 又回坤宁宫, 已近午膳时分,皇后便也没留宁歆歆,稍说了几句话便放她回了重华宫。 宁歆歆已经陆陆续续从皇后、赵嬷嬷、梁玉瑾处知道了不少事情。 比如,知道陆千澄此人机关算尽, 一腔才学悉化毒计, 还是个自幼便喜挑拨离间的主儿。 海鲜之事、情香之事定都少不了她谋划, 当日下场也称得上是罪有应得。 便如皇后所说,此人酷肖其婆母,恩怨算计薪火相传, 如今息事实属不易。 宁歆歆本也以为大仇得报,自己内心定然会是万分快意、百般欣喜。 可真到了事上, 她的心情却复杂了起来,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但总不是欣喜就是了。 但不论如何, 尘埃落定便好, 遇刺这种事,万莫再碰上了。 宁歆歆没再纠结, 扭头进了重华宫的私灶, 里头的宫人许久不见她, 都热络地与她打招呼,脸上欣喜不似作假。 她也热络地与人回话,如此往来几番, 心里便畅快了许多。 方才回重华宫的路上, 宁歆歆就已打算好了今日中午做什么, 梁遇明如今伤口还未愈合,饮食还需以清淡为主。 便做个筒骨煨藕、腊肉炕豆丝、白菜炖粉条。 筒骨藕汤是湖北的特色,讲究些的得用铫子去炖、炖上五六个时辰, 但宁歆歆没这个条件,便还是用了紫砂煲。 这道汤一般选用筒子骨,但筒骨上肉实在少,宁歆歆便肋排、筒骨对半放,一个吃肉、一个炖汤。 洗净血水后,将排骨凉水下锅,放生姜、黄酒去腥,撇去浮沫、出锅后温水洗净。 此时便取个沙煲,将排骨拿开水、生姜、黄酒先炖上,趁这时间去处理莲藕。 藕的选择也有讲究,不能选择脆藕,得粉藕才行。 挑选粉藕也有不少小技巧,一般来说表皮微黄、粗糙、带斑点的多是粉藕,有条件掰开瞧,那就是藕丝连接比较密的容易是粉藕。 宁歆歆之前在网上找挑藕攻略时,还找到了一条说“七孔是粉藕、九孔是脆藕”的,照这标准果然一选一个准。 等她到了湖北下馆子喝藕汤,便见得宣传单页上写着:“精选蔡甸九孔藕,够粉够细腻”...... 当场就给她整不会了。 但她琢磨着,蔡甸藕全国出名,可能就格外不一样吧,所以她之后便还是选七孔藕来煲汤。 莲藕去皮后切滚刀块,放到沙煲里与排骨一道炖煮,起锅点上盐、葱花和白胡椒面儿。 炖汤的功夫便可以去准备另外两个菜,这道腊肉炕豆丝也是湖北的名吃。 豆丝并非是豆皮切丝、更不是豆芽,而是一种面食,做法有些像杂粮煎饼,绿豆、大米、黄豆磨成粉,摊成饼后切作条状或者方块状。 做好的豆丝可以直接下锅,做成汤豆丝;若要是采取炕豆丝这种最具湖北味儿的做法,那就还要再过油炸上一道。 腊肉浸泡一刻左右,吸净水分后切做薄片,干锅下腊肉,小火煸炒至出油,倒入姜末、蒜苗炒香,加盐、酱油调味后倒入豆丝,翻炒片刻便可出锅。 这菜本是应加些辣椒的,但为了梁彦昭的身子,只能略牺牲些口味。 若他此刻身子康健,那宁歆歆的第三道菜本是可以做同为湖北名吃的皮蛋擂辣椒。 皮蛋、辣椒、茄子炒在一处,放到个铁钵里,用着木杵擂成丝,瞧着是灰灰绿绿实在不好看,但吃起来却是鲜鲜咸咸,又辣又爽,下饭实在一绝。 现在也只能是做个清淡爽口的白菜炖粉条,白菜只取里头嫩黄的菜心,与粉条炖在一处,也是家常的美味。 两道菜都炒好,只剩个汤还在炉上咕嘟着,眼看着也已近午时,却仍不见梁彦昭回宫。 宁歆歆解了围裙,不由得便走到了宫门处。 如今梁彦昭身上带伤,她便比平素还更挂心,卷睫以盼,心内焦急。 —— 与此同时,宫内天牢。 轮椅在牢门口处停下,梁彦昭由福生搀着下了层层楼梯。 与陆千澄所在私狱不同,天牢惯是囚禁重要犯人的地方,牢头众多,灯火也亮,各类刑具密密麻麻陈列了一墙。 牢内四壁俱是黑砖,昏昏暗暗中带着肃杀,空气中混含着潮湿阴寒,裹着浓重难散的铁锈味、血腥味、腐肉味,令人作呕。 梁正晖被禁在最中心的铁铸牢房之中,中间立着个木制十字,指头粗细的麻绳捆在其上,铁笼顶上垂着足以穿透琵琶骨的一双巨大铁钩,笼四角也伸出腕子粗的铁链。 梁正晖还是初八日那身锦衣,并未受到任何刑具捆绑,盘腿坐在木架前。 见人来,他站起身大喊:“梁彦昭,你害我。” 这几日里,吐真言药力已散,梁正晖清楚地知道自己当日做了什么。 大事未成他也知迂回行之,那般失控只能是被人下了药。 “堂兄莫不是忘了牵机之毒,”梁彦昭道,“是你害我。” 牵机药者,服之,前却数十回,头足相就,如牵机状。(1) 这药发作,人比用了比砒|霜还更痛苦,只是梁正晖胆子小,没敢下多少剂量,本想着以次数取胜,却仍被梁彦昭还治其身罢了。 事已至此,梁正晖已知大势已去,便索性吐露真言,“早知如此,我真该直接下上足量砒|霜。” “你不会得手的,”梁彦昭仍是淡淡,只转头吩咐福生,“宣旨。” 福生取出一张御笺,扬声道:“传陛下手谕:盛郡王梁正晖辜恩误国,罪无可逭,着玉牒除名、贬为庶人,钦此。” 宣完手谕,福生走到梁正晖面前,手举着御笺展给他看,又补了句:“陛下另有口谕一则:锁郡王府超制院落,您便还住其间,永世不得离阊都。” 刚丧父那时,建平帝曾亲自教过梁正晖功课,御笺之上这字,梁正晖识得。 但这口谕,明显是梁彦昭在搞鬼。 世间情谊从来都是人未走茶便凉,他若失势,平时盟友必成陌路,永居阊都便是化作了一抔尘,人人都要来踩上一脚。 这样的日子,定难过活。 梁氏男儿金尊玉贵,弯不下这扛着国姓的脊梁。 “梁彦昭,假传圣谕是大罪,你是太子也不能免。” “堂兄如何觉得是我假传口谕,”梁彦昭直接点明了是口谕,“天牢处处是父皇的人,我何苦为了个庶人寻不痛快。” 宫内羽卫由建平帝与梁彦昭分管,八成在建平帝,二成在梁彦昭。 天牢里全是建平帝的人,若无他点头,管着不少羽卫的梁彦昭连门都进不得。 梁正晖心知肚明,可无能为力,他恨恨瞪着梁彦昭,狠狠唾了口浓痰。 夹白带黄的污物便落在了梁彦昭的绣金云纹的皂履之上。 此举一出,福生当场就跳了脚,“来人,来人用刑,还反了天了你!” 梁彦昭抬手制止福生,起身对梁正晖道:“今日会锁好盛郡王府,堂兄便安心在这里再吃上两顿,权当提前过年了。” 再出去,可就吃不到这般好饭食了。 见梁彦昭转身要走,梁正晖突然冲到铁栏前头,疯狂地抓着铁棍摇晃,“梁彦昭,澄儿呢?澄儿在何处?” 说起来,梁正晖喜欢陆千澄,喜欢了二十年,小时是偷偷喜欢,年长是公然宠爱。 今朝下场,他已有求死之心,若说唯一放不下,那便是爱妻千澄。 梁彦昭没理他,由人搀着慢慢往外行。 陆千澄由着母后去处置了,他如何晓得?但想来,也是不会陪他一道过苦日子、遑论殉情。 若担心陆千澄有个三长两短,那真是多虑。 “梁彦昭,澄儿现在何处?” 梁正晖还在身后嘶吼,若有可能,他还想着走前再见陆千澄一面。 可梁彦昭仿若未闻,一步一步离开,而后天牢铁门重重关上,羽卫长鞭抽地,“闭嘴,吵什么吵!” —— 牢门外,梁彦昭全身气力仿佛被抽了个干净,嘴唇、脸色都失了血色,福生又带了个徒弟才合力将他扶到了轮椅上。 “去寻双靴子来。” 福生看着梁彦昭脸色,心都揪了起来,苦口相劝:“殿下,此地风大,回宫再换吧。” “就在此地吧,莫污了太子妃的眼。” —— “怎么才回来啊?”宁歆歆在宫门口溜达,见侍卫将梁彦昭的轮椅抬进了宫门,便小跑迎了上去,言语带嗔。 “与父皇议事,晚了些。” “脸色怎么这么差?”宁歆歆跟在他轮椅旁,探了探袖筒,“手也冰凉。” “无妨。” “嘴硬……”宁歆歆嘟囔一句,转头叮嘱福生,“带殿下进殿内去吧,添几个火盆,再灌个汤婆子。” 等宁歆歆又带着做好午膳回了正殿时,梁彦昭已抱着汤婆子在桌前坐好,脸色稍好了些,形容乖巧。 让人瞧了便忍不住想亲亲。 宁歆歆就真的没忍住。 “吧唧”一口,她给梁彦昭添了半碗饭,又盛了半碗汤,又笑着道:“外头好冷吧,我炖了汤,喝点暖暖身子。” “好,”梁彦昭笑着应她。 从天牢出来,他身子便十分不舒坦,伤口处疼痛又烈,身上一阵阵发冷,又觉是在起热,胃里开始痉挛,头脑也发昏。 现下实在无甚胃口。 可歆歆这汤实在是做的香,倒也可以略吃两口。 汤汁颇浓,白中带粉,面上飘着星点稀碎葱花,碗沿上滚了一圈极小的油星。 入口一尝,醇浓顺滑,鲜香逼人,却并不油腻厚重,带着浅浅白胡椒的味道,与热意一道入腹,方才外间寒意都被驱散,身上的不适也平了些许。 藕块呈淡粉颜色,咬开能见直立却软嫩的藕丝,并不刺口,吃着粉粉糯糯,又香又甜。 宁歆歆从汤里捞了块肋排,用筷子脱了骨,将嫩肉放到梁彦昭碗里:“就着肉吃点饭。” 梁彦昭本不欲吃主食,但也听她话,就着软嫩的排骨肉吃了几口饭,还吃了几筷子炖得极烂、散着鲜甜的嫩白菜。 宁歆歆自己在吃腊肉炕豆丝,豆丝由油炸过已成了金黄颜色,并不太入味,也不见油腻,但吃起来酥酥脆脆,五谷香味十足,一口一片,咔嚓咔嚓,嚼着带劲。 腊肉被煸至肥肉透明,吃着劲道又味重,也是宁歆歆喜欢的口味。 她瞧出梁彦昭胃口不济,也没逼着他多吃饭,只见他喜欢藕汤,就多为他打了几勺。 饭毕,她伺候着梁彦昭饮了药,便准备与他一道休息。 梁彦昭很快便睡着了,但睡得却不太踏实,宁歆歆觉得不对,探手一摸,果真又起了热。 左右午憩时间也不会太久,便放他先睡,醒了再吃药。 宁歆歆拍了拍梁彦昭安抚些许,起身投了温水帕子,撩开被子,卷起梁彦昭裤筒裹住了他小腿。 此时天寒,若用凉水帕子怕会惊醒他。 总归敷帕子是为了降温,面积越大越管用,温水帕子裹腿还更有效用。 如此蹲在床尾换到第三次帕子,她便觉得梁彦昭双腿迅速抽走,而后他探身出去,哇地一声开始呕。 宁歆歆吓了一跳,慌忙爬到床头去给他拍背,见他不再吐了,才取帕子给他擦脸,又取了水荡口。 “你先睡,”宁歆歆叫他往里挪了挪,“我等会儿叫人进来收拾。” “歆歆,对不住。” “傻子,说这个做什么,听话,再睡会儿。” 眼见他午膳便未进多少饭食,如今又连着汤药呕了泰半,若是在奉天殿议事,断不至于生了高热。 定还去了旁的地方。 待梁彦昭又睡着,宁歆歆起身,落下帐子,找了几个手脚利索的小丫头进殿收拾。 自己就在外殿端坐,唤了福生进来。 “福生,与我说说,殿下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 福生一听,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第113章 甜豆花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太子妃, ”福生支支吾吾,“奴婢,奴婢不知......” 当时主子爷三令五申要自己瞒着太子妃,他不敢说。 “现在胆子大了, 也不把本宫放眼里了, ”宁歆歆轻哼一声, “莫不是要本宫去请皇后娘娘来?” “这……这……”福生跪在地上,有苦说不出。 心说,皇后娘娘可都知道, 陛下也知道个大半,独独是把您瞒住了。 宁歆歆瞪着他, 拍了下桌子,“先起来, 别搞得像是我刑讯逼供一样。” 福生抖了抖。 “叫周扬进来, ”宁歆歆又吩咐。 “太子妃……”周扬进来, 瞧见低头垂眉、受屈小媳妇儿一样的福生,乐了, 偷笑着给宁歆歆行礼, “属下给太子妃请安。” “周扬, 殿下最近都在忙什么?”宁歆歆问,“政事细务无需交待,仅说他行踪即可。” 顿了顿又补了句, “从腊月开始。” 这下, 周扬笑不出来了。 愣愣杵在那里, 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眼神不住往内殿瞄—— 殿下,救命! “看什么看, ”宁歆歆起身,“殿下正睡着,且还得睡一会儿。” 见周扬、福生俩人一副锯了嘴的葫芦模样,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越是这样,越说明梁彦昭有事儿瞒着自己。 “都不说是吧,那我去坤宁宫问,坤宁宫问不着,我就回府问砚青……”宁歆歆动了真气,“我还就不信了,偌大重华宫、太子府,还能寻不到个我说话好使的地处!” 自己费劲巴拉养着护着,他不知去哪个倒霉地处逛了一圈,回来就起了高热,翻江倒海呕了半天。 宁歆歆想到梁彦昭的痛苦模样,心肠便在绞着痛。 周扬面带难色,眼神乱飘,与福生一样难为的眼神碰到了一处—— 要不然咱们说吧…… 你疯了?殿下怪罪下来你吃的住? 太子妃怪罪下来,莫说咱们,咱主子爷也顶不住啊! 有理…… 福生扑通又跪下,耷拉着嘴角、苦着脸面开口:“太子妃,奴婢都说,马上就说……” “属下补充。”周扬也道。 “先起来,”宁歆歆白他俩一眼。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宁歆歆才算是弄明白了这几日梁彦昭行踪。 原来,从十一月她遭人下药开始,梁彦昭便铁了心扳倒梁正晖,一来为着给她报仇,一来为着永无后顾之忧。 劳动手上所有人脉终于找出了梁正晖谋反证据,却被建平帝轻巧压下。 他便寻了皇后相助,出了个铤而走险的下策——以身为饵,诱梁正晖发狂。 众目睽睽之下刺杀皇储,便是铁板钉钉的谋逆。 到此,宁歆歆才总算是彻底明白了皇后那句“若非是为了你”。 也反应过来,为何梁彦昭在腊八那日会问“若我做了坏事,你是否仍会心悦于我”。 他是认为给梁正晖下药、除之而后快这事,行得太过卑劣吗? 人心鬼蜮,权谋战场,宁歆歆虽不赞同,却也能接受这个时代的规则。 况这一切发心,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啊。 梁遇明怕什么呢!傻瓜……世间第一大傻瓜! 心酸如潮水一般奔涌而来,无力感瞬时没顶,宁歆歆扶着椅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见她如此,福生又憋憋屈屈跪下,“太子妃,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务必瞒着您,就是怕您担心……” 话没说完,就被宁歆歆打断,“你们先下去。” “太子妃……”周扬也有些担心。 “下去吧。” 二人齐齐应,“是。” —— 梁彦昭醒来时已至申初,虽已沉沉睡了好久,身子却是越发不爽利,周身乏力、发麻,背脊一片湿黏。 是正在发热的不舒坦。 他醒来还需缓缓,并未做声。 又几息回神,才发觉右手处一片湿热,有水珠滴答滴答流过,顺着手心纹路往袖口里钻。 低头一看,是歆歆枕在他颈窝处,扯着他右臂捂住脸面,哭得正凶。 “歆歆,”这一声过于干哑,他顿了顿,等喉咙稍润才又开口,“怎哭了?” “我在生气。”宁歆歆抽抽搭搭回答。 梁彦昭把右手拿开,微微侧身给宁歆歆擦泪,“该是在生我的气。” “你不要乱动!”宁歆歆腾地坐起,吵叫着掀开梁彦昭的中衣,见裹上纱布上并未渗血才放了心。 气哼哼地说了句:“你认得倒快。” 梁彦昭便知她该是都知道了,本来这事也没打算从头到尾瞒着她,只存了侥幸,想着多瞒一刻算一刻。 歆歆聪明,总会顺着些蛛丝马迹察觉到什么,底下人都与她关系好,哄上一哄、吓上一吓,差不多也就交待了。 “我本来是想要生你气的,”宁歆歆抱着腿,把头深深埋进膝间,“但我又找不到立场生你的气,毕竟你也是为了护着我。但你这一招行得太险了,刀剑无眼,更何况梁正晖头脑虽差,却有一身莽力,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想到这里,我就还是想生你的气。” 梁彦昭浅笑着抬眼看她,“那歆歆到底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不知道,”宁歆歆红着眼圈抬头,“我若是知道在生什么气,也不至于躺这里哭了。” “那莫哭了,”梁彦昭抬臂牵住她手,“还是生我气吧。” 宁歆歆顺着他的力又躺下,“那也不行,我舍不得。但是,以后真的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都处理得当,以后不会了。” “那你先躺着,”宁歆歆躺了一会儿又起身,“我做了点吃的,你垫垫肚子准备吃药。” —— 宁歆歆知道梁彦昭胃口不济,但也摸不清他此时想吃什么,便磨了碗甜豆花准备碰碰运气。 他能吃几口算几口吧,吃了便比不吃强。 这次一入宫,宁歆歆便开库房选料子,让益安居的几个女红不错的小丫头赶制了大靠枕出来。 梁彦昭倚在床头,正由宁歆歆喂着吃豆花。 嫩豆花铺了平平一小碗,碗沿处带着些清澈微黄的汤水,顶上一分为二,一边堆着些煮得绵烂的糖渍红豆、花生、紫薯、红薯小块,如座彩色矮丘,另一边却是光秃秃的皑皑平地。 宁歆歆先从什么料也不加的那边挖了一勺豆花给梁彦昭,试探着问他:“还适口吗?” 半勺豆花入口就化了,梁彦昭便从余韵里回味,里面应该是只加了糖,甜味纯正,更好地衬了纯纯豆香,豆花吃着轻盈,又嫩又滑,勺里带的些浆水也清澈鲜甜,不厚重自也不给舌尖带来负担。 他此刻肠胃不适,带着口中也发麻发苦,若这时吃些需要认真咀嚼的饭食,定会吞咽困难,吃豆花便不会有这种困扰。 “嗯,”梁彦昭点头,“很好吃。” 宁歆歆听了这话,高兴的紧,便慢慢又给他吃了七八勺。 “还要尝尝这边的吗?”宁歆歆又指着另一边加了料的问。 梁彦昭点头。 这边的料应也是只加了糖炖得,十分绵烂入味,但味道却杂了些,又多少还需咀嚼几下。 梁彦昭咽下一口,便觉得腹中隐隐不适,便慌忙摆手,“歆歆,我吃好了。” “啊,好吧,”宁歆歆有些懊恼,早知便不给他吃这边的了,所幸也吃了不少,可以吃药了。 “歆歆,”梁彦昭唤她,“莫恼,很好吃。” —— 用完药,宁歆歆去书房取了本《诗经》回来,趴在床上跟梁彦昭说:“我来给你读书。” 梁彦昭看着一向只喜欢看话本子的宁歆歆,又看了看她手中《诗经》,笑着回:“好。” “咳咳,”宁歆歆清了清嗓子,“那我们就翻开一页读,翻到哪页算哪页。” 在现代时,《诗经》好多首都编进了语文课本里,宁歆歆学得还不错。 之所以没从前头开始读,是因为《国风·周南》第一篇就是《关雎》,太大众了,逼格不够高。 但实诚如她,明显还是低估了《诗经》的力量。 只见她随手一翻——《兔罝》,哦嚯,题目都不认识,再翻一次。 这次往后一点翻......《东门之墠》,哦还是连题目都不认识。 梁彦昭便看着她翻开书、皱皱眉,又翻开、又皱眉,猜想她大约是不认识字,便含着笑看她表演。 宁歆歆没在意梁彦昭,一门心思沉在书里,刚打算再往后翻,发现《东门之墠》后面是《风雨》。 好了,就你了,这个题我会,“既见君子”那一篇嘛。 “哦~”宁歆歆装作第一次翻到就准备读的样子,“是《风雨》啊,那就读这篇吧。” 梁彦昭忍着笑点头,“好。” “风雨凄凄,鸡鸣......”宁歆歆愣了,怎么还是有不会的?她闭着眼认半边字,就读“皆”吧,“喈喈。” 梁彦昭点头,嗯,蒙对了。 宁歆歆接着往下读,“既见君子,云胡不......” 这个字又读什么? “云胡不缪......”宁歆歆试着再读半边字,读完瞧了瞧梁彦昭。 “读作抽,”梁彦昭笑着看向她,“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不许笑,不认识字怎么了,”宁歆歆撇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次总读对了吧,”读完,宁歆歆把书往旁边一扔,再也不要自取其辱读这劳什子《诗经》。 “嗯,都读对了。”梁彦昭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宁歆歆俯身下去,轻轻吻住梁彦昭的喉结,认真表白,又读了一次,“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喜我生,独丁斯时。(1)” 梁彦昭开口,喉结也上下滑动,动情回应。 宁歆歆抬头看着他笑—— 听不懂。 “这什么意思啊?”她问完这句,便羞得埋在了梁彦昭胸膛里。 常常因为不怎么有文化而显得与夫君格格不入。 “我多么欣喜,能生在这个时代。” 这个你从千年之外选定而来的时代。 —— 是夜坤宁宫。 帝后都已梳洗完毕准备安寝,忽听得门外内侍来报—— “陛下,”下头人舌头打结支吾半天,还是咽下了那句“庶人梁正晖”,“盛郡王殁了!” “什么!”建平帝大惊。 “盛郡王在天牢内,吞金自戕了。” 建平帝穿衣起身,“朕去看看。”连个多余的眼色都没给皇后。 皇后也默然起身穿衣,准备跟着过去。 就这时,又有内侍来报——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高热不退,各位医正都已到了重华宫!” 第114章 人去 经年闹剧终落幕。 一个时辰之前, 天牢。 梁正晖在草席上躺着,回身向内。 现今已经入夜,明日一早宫门起钥,再出去他就是庶人了。 说真的, 他是无比想要再见陆千澄一面的, 总觉如此这般, 到下面去走那悠长孤寂的黄泉路时,才能有些念想,方不那么孤寂。 这一生仅许千澄几载荣华, 未曾践诺予她泼天富贵,梁正晖心里有愧。 若来世, 他再遇见个站在合欢树下接花瓣的白衣女娃娃,一定尽自己全力护佑她, 与她白头偕老。 如今这副落魄模样, 就莫再相见了。 技不如人、一招不慎, 是他自己的问题,输也输得起, 所以从腊八日进天牢起, 他未曾示弱、未曾服软、未曾落泪。 可想到陆千澄, 梁正晖身子却开始微微发抖,忍耐半天终还是落了泪。 他知道叔父也觉愧对自己,如若不然也不会放任他一次一次做歹事, 自己如今没了回头路, 千澄还有日后。 如果叔父见不到自己最后一面, 那便定会答应自己最后的请求。 他从草席上坐起,拨开身后稻草,咬破手指在黑石地上写着:“侄儿罪无可恕, 只求叔父善待千澄。” 写完一遍犹嫌不够,又下了大力一道一道地描着,堪堪将字迹描成了楷体,细看还与建平帝的书法三分相像。 梁正晖与建平帝学书法半年,也只能摹到这个程度了。 都写完,他盘坐在席上,自怀里掏出个长命锁,是他出生那年父亲找人打的,如今是护不住他长命了,护住儿媳长命也是一样的。 后便从怀里摸了块碎金子吞了下去。 梁正晖一直向后躺着,外头的羽卫也无心去查看他到底做些什么,等他因着腹内剧烈疼痛开始挣扎时,才有人过去查看后叫了医正,可医正还未到天牢,人就已经没了。 建平帝带人赶到时,便看到了这样情景—— 梁正晖四肢扭曲、面目狰狞躺在席上,不难见得死前痛苦,双目都圆睁着不肯合上,身侧孤零零落着个长命锁。 建平帝识得这个,那年长兄对着这个长命锁傻笑,跟他说:“瑄儿,我回去就给晖儿戴上,这锁请大师开过光,定能保佑他长命百岁。” 那时建平帝尚未遇见司徒姈,自无法感受长兄初为人父的欣喜,只嘁了一声道:“长兄如今婆妈了起来。” 兄长却说:“等你当了爹就知道了。话说回来,你作为小叔父,也是要疼爱我们晖儿一辈子的。” “好好好,”他不耐地甩了甩手,敷衍道:“知道了。” 那时相伴时日总道寻常,再一眨眼,长兄最放不下的晖儿便如此死在了自己面前。 建平帝像被人扯起了心,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轻诺的愧疚、对长兄的思念齐齐上涌,坐拥江山四海的一国帝王,就这样无力地在侄儿身前蹲了好久。 久到脸上伶仃几行泪痕干,才颤颤巍巍举起手合上了侄儿的双目,随后取了长命锁又给侄儿戴上。 “盛郡王的葬礼以亲王制,停灵后葬入皇陵,”建平帝吩咐身边人,“去寻上好的金丝楠木棺。” 底下人本想着说现打金丝楠木棺压根来不及,但看到陛下如此模样,也只能硬着头皮应诺。 说完,建平帝起身,低头看着地上血迹:侄儿罪无可恕,只求叔父善待千澄。 看着熟悉笔迹,眼里几乎又要涌上泪来,“摆驾重华宫。” —— 重华宫内。 整个重华宫内各人低头忙碌,却又井然有序,最闲的两个人,便是已昏迷在床上的梁彦昭与坐在床边眼圈通红的皇后了。 宁歆歆正皱着眉、执着笔,在圆桌处与几位医正商议梁彦昭的伤情。 皇后看了心里有些发酸,昭儿刚遇刺那日,歆歆还叫了一声“母后”便哭得睁不开眼,如今不过几日,竟坚强了这么些个。 但她能做的,却只有紧紧握着儿子的手,不时换下他额间的冷水帕子。 “发热是因着伤口发炎,”刘医正皱眉,“明明昨日里还好好的。” “大约是因为去了趟天牢,”宁歆歆道。 辛医正摇头,“那里潮湿阴冷还肮脏,确实......” “我想想,”宁歆歆拿笔杆敲着头,“让我想想。” 她记得有个极管用的外用方子,不过平素用不到、时间太久有些忘了,“内服的药方已经定了,外用的大家都写写,再择一个出来。” 想了半天,宁歆歆终于记起了外敷内服均见长的七厘散的方子。 众人商议一番,立即着手去准备了。 此时,内服药已煎好,皇后一手素帕端碗,一手执勺喂了半天也喂不进去,急得直掉泪。 宁歆歆走到床前,掏帕子擦去皇后脸上泪水,接过药碗,“母后,儿臣来吧。” 梁彦昭情况虽凶险,总也还在控制之内,宁歆歆深刻认识自己身上职责所在,心慌心疼俱也藏起来,还能对着皇后笑笑。 她俯下身,仿着之前的法子将药汁渡入梁彦昭口中,可这次,一碗渡完,梁彦昭也没醒。 宁歆歆眼圈红了一瞬,再抬头,又是如常模样。 建平帝到时,外间人来人往,切药、煎药不休,整个重华宫药味冲天。 入内殿,宁歆歆正给梁彦昭撩着衣衫,刘医正在细细给伤口上药,其余医正在一旁打下手。 伤口如今化脓发炎,是比前几日更可怖的模样,宁歆歆空出一手指着伤口边沿,犹在与刘医正讨论伤情。 皇后便没那般淡定了,由月嬷嬷搀着,立在一旁掩面低泣。 建平帝有一腔怒火在身,看到这般情景便熄了七八,只拉着皇后到一旁,“姈儿,晖儿去了。” 皇后已被心疼冲昏了头,撂下帕子,红着眼圈冷冷道:“怎么,陛下是要我昭儿去给他陪葬?也简单,让歆歆带着医正退下,不出一日,陛下便可如愿。” “姈儿,”建平帝上前一步,扶住她双肩,“我不是这个意思。” “陛下,我的昭儿,我的昭儿好疼......”皇后又举起帕子掩面,蹲身嚎啕大哭。 建平帝蹲身拉她起来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莫怕,昭儿不会有事的。” 那句“还许陆千澄郡王妃待遇”,到底也没机会说出来。 —— 那夜三更后,梁彦昭方才退了热,第二日便由宁歆歆带着回了太子府,自此闭门谢客。 梁正晖仍是玉牒除名的庶人身份,却用着最顶级的金丝楠木棺椁,葬入皇陵中、先盛王侧椁室。 葬礼也用了亲王仪制,虽未有宾客前来献奠仪,却仍让已出家的陆千澄守了三日灵堂,甚至还从民间过了个男孩过来摔盆。 建平帝为他取名梁敬,人这一辈子,需得有所敬畏,才能平顺安稳。 梁正晖不能生育这事,天下间四人知道,他本人、建平帝一家三口。 为他诊治过男科的大夫都被封了口。 查出这事,还是因着陆千澄嫁他多年都无所出,被老盛王妃明着暗着地嫌弃。 彼时,梁正晖还道是陆千澄不能生养,心疼不已,于是偷偷养了几个外室,想着在外头生个孩子抱给陆千澄养,可努力几番都无用处,再去问诊,原是自己不行。 此后对陆千澄的疼爱便又加了倍。 那时皇后严阵以待仿着盛王妃一家,轻巧便查出了这事儿,但梁正晖子嗣困难却与她无丁点关系。 “全然是天道好轮回罢了,”皇后当日饮了壶酒,唱了对着梁玉瑾说的那句皮黄唱词:“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 棺椁下葬后,陆千澄跪在地上求皇后,“娘娘,郡王如今有了子嗣,千澄愿在山下抚育孩子长大。” 她出家的那个无心庵,在城外五十里处最高的山顶上,二十余岁便一眼看到了青灯古佛相伴的余生,太苦了,她不想去。 “去吃斋念佛、发心忏悔,更是对盛郡王好,”皇后低头看她,“这个孩子姓梁,自有皇家抚育。” 至此日,经年闹剧终落幕。 第115章 糖瓜 天下之糖,未有甜及歆歆者。…… 每个地方的除夕都一样日子, 小年却不太相同。 有的地方是二十三、有的地方是二十四、二十五,南潞便是腊月二十三。 拘人者人恒拘之,今日就是腊月廿三,掐指一算, 梁彦昭已经被宁歆歆拘在府上近十日了, 便与淑惠生辰过后他拘着宁歆歆一般无二。 外头的人进不来—— 门房见了帖子惯是个冷面:“大人请回吧, 我们太子妃说了,天便是塌了下来也不能影响我们爷养伤。” 暗卫便只能趁着月黑风高时,蹲在墙头将来自各路的帖子收了, 战战兢兢地藏进人境庐。 梁彦昭再趁着宁歆歆做饭或者午憩的空档儿去批了,偷偷递出去。 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莫说是出门, 便梁彦昭由人推着在府里闲逛,不小心经过了影壁, 也会被一群忠仆抱腿劝谏:“如今天寒, 殿下这伤可万万受不住啊, 请殿下回房吧!”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怕他出门同旁人议事。 歆歆的用美食收买人心的计划已经在整个太子府铺陈开来, 放眼府上, 谁人没吃过太子妃烤的肉?谁人没得过太子妃做的糖? 那味道哦......啧啧啧, 妙不可言。 可若是谁放了人进来拉着殿下处理政务,亦或者是放了殿下出门去外头办事,那对不住, 饭食一律不再提供, 还要搞连坐。 所以, 府上众人便如打了鸡血一般,十二个时辰眼球锃亮,盯着梁彦昭不放。 梁彦昭听到这个计划时笑着摇了摇头, 众人爱吃歆歆做的吃食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冲着她女主人的身份。 底下人眼神亮着呢,谁是府上老大,谁能说一不二,门清。 “那你俩呢?”梁彦昭看向给他通风报信的周扬和砚青,“你俩可沐了太子妃的恩泽?” 周扬叹了口气,“说起来,属下还觉得有些对不住太子妃。” “可不是呢,”砚青也道,“我们明明吃着太子妃的东西,却还在暗地里帮您传条子。” “实在心下难安。”周扬痛心疾首。 梁彦昭瞧着他俩,“怎么?以后便只听太子妃的了?” 二人一看殿下黑如锅底的脸色,当即赔笑:“哪儿能呢?殿下做的俱是裨益万民的正事儿,我等自当赴汤蹈火辅佐殿下。” “怎么着又要赴汤蹈火了?”宁歆歆笑着进门,“大过年的净说些不吉利的,快呸呸呸。” “诶,知道了,”周扬、砚青齐齐低头,“呸呸呸。” 梁彦昭:...... 宁歆歆扶着梁彦昭起来,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了件石青刻丝的银鼠披风给他穿上,“遇明,咱们去挂灯笼吧,今天小年。” —— “遇明,你看看这里怎么样,可还正当?”宁歆歆在梯子上站着,挂好灯笼后回身后望。 “歆歆,抓好些,别老是回头。” 梁彦昭坐在轮椅上,披着披风,抱着宁三三,由宁歆歆分了个看位置的活计。 先前他还以为挂灯笼的意思是去看下头人挂灯笼,哪儿想到是歆歆亲自爬高就低,自己带着底下人一道看着呢。 早知道便不应下她了。 算了,她只要想玩,怎么着也能让自己点头,这种“早知道”,说着没意思。 下头人也怕,一群人在下头团团围住梯子,就太子妃真掉下来也好接着。 梁彦昭看着宁歆歆从梯子上探身出去摸钩子的花活,心都提溜到了嗓子眼,在下头不住声地喊着:“歆歆,扶好,扶好!” “知道啦知道啦,”宁歆歆回头对他笑笑。 然后,又往另一个方向探身出去,挂好了另一个灯笼。 梁彦昭:...... 明年,益安居便只挂两个主灯笼就是,要这么些个小灯笼作甚? —— 宁歆歆挂灯笼挂出了一身薄汗,粗粗去收拾了下便叫着小厨房、大厨房的人齐齐到了上次腊八过节的院子。 因着内里种了大片大片蔷薇,这个院子便叫莓蔷院,处宅子西南,属坤位,与大厨房相距不远,比益安居地处还更大些。 这本是整理出来给宁歆歆过门后住的。 那时梁彦昭想的是,面上夫妻,也无需日日相见难堪,不如就一人西南、一人西北地住着,大婚风头一过,《放妻书》一封,便也算救人出了火海。 可不曾料到,这院子终也没派上用场。 今冬他便索性把院子改成了一个供宁歆歆倒腾吃食的“大厨房”,这里炖肉,满府皆香,下头人都戏称这处为“肉香院”。 “歆歆今日要做什么?”梁彦昭被安置在莓蔷院内间,抱着宁三三问。 “做糖瓜。” “那是什么?”梁彦昭问。 “就是长得像瓜的糖,”宁歆歆伏在他腿上,絮絮叨叨与他说习俗:“腊月廿三,灶王升天。到了小年这天,灶王爷就会回天庭汇报各家各户一年来的善事、恶事,所以大家就会在这天做糖瓜上供,希望能粘住他的嘴,让他说不出恶话来,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这样,”梁彦昭点头,展颜一笑,“那我在此地等你。” 然后,周扬和砚青就会把要他批示的密信送过来。把糖做成瓜状,该会挺麻烦吧,那可以多阅两份了。 宁歆歆俯身亲了亲他,“好,别出去,外头冷。” 梁彦昭松开揽着宁三三的手,右手伸出按住宁歆歆的后颈,一点点加深了这个亲吻,待到甜够了,才放开了面红耳赤的宁歆歆,“去吧歆歆。” 宁歆歆遮着嘴唇往外走,到门口处才忿忿回头,撂了句:“我就是把你伺候得太好,眼见着身子骨日日强过一日,都能做坏事了。” 梁彦昭食指蹭过唇际,只宠溺看她。 确实,他虽被拘得狠了,伤口恢复却好,出宫后再没起过高热,现在已能由人搀着再院内走两圈了。 做这种轻巧“坏事”,自更不在话下。 —— 与梁彦昭所认为的完全不同,糖瓜做起来其实并不怎么繁琐。 宁歆歆带着厨房的师傅们起了好多灶,又落下了窗屉,厨房里温暖异常,温度高比较容易操作。 几个人守在一口锅前,将麦芽糖倒入,中火熬出白黄大泡后又转小火,熬成金黄颜色起小泡状,用勺子舀起可以拉出绵长糖丝,瞧着还有些像熬阿胶时的挂旗模样,这是便差不多好了。 为求万无一失,宁歆歆还备了几碗凉水在旁,滴一点糖进凉水,如果凝固的糖粒非常香脆,不粘牙,那就真的是好了。 关火后要等糖降温,只要不烫手就行,熬好的糖越热,就越好拉。 厨房里的大师傅手都耐热,不几久便开始下手拉糖,宁歆歆碰了碰觉得烫,再碰碰还觉得烫,索性就放弃了这项工作。 拉糖就如拉面,抻长后再对折,如此重复,糖会越拉越白、越拉越硬,待到快要拉不动的时候,就把半硬的糖棍放到案上,取了粗粗的白棉线将糖棍环切出圆润的切口。 做好的糖瓜整体看着像矮南瓜,切口看着像蒜头,白白嫩嫩,有一道一道的拉糖而成的均匀纹路,模样喜人。 府上人多,熬一锅肯定不够分,厨房师傅又熬下一锅的功夫,宁歆歆便带着拉好的糖瓜回了内室。 这时,梁彦昭正做贼一样批完了密信,刚刚将原件扔进了火盆里焚了。 此时正举着自己婚前书就的那封《放妻书》看,预备着看完便一道焚了去。要过年了,该处理掉了。 如今再看自己当时心迹,难免发笑,那种将死之人看淡世间种种的心情,他已很久没有过了,如今的自己只盼着能身体康健,与娇娇儿多过一日、再多过一日。 恰这时,宁歆歆推门而入,“遇明......” 梁彦昭一听这动静,便开始手忙脚乱地藏纸页。 宁歆歆哪儿肯依?知道又是他在偷摸处理事务,心里有气,便围着轮椅转,生生从梁彦昭后心里掏出来了已皱巴巴的纸页。 掏出来一看,哦......《放妻书》。 宁歆歆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在回密信......那些玩弄心术的事情太费心力,于养伤无益。 等等—— 《放妻书》? 这就好玩了,让我看看。 “某梁彦昭,谨立放妻书,”宁歆歆清了清嗓子,边看边读,哟,开头写得还挺谦虚。 可梁彦昭这厮,写的放妻书生僻字太多,她有点认不全。 “歆歆......”梁彦昭听她读,脸都红了。 宁歆歆抬头睨他一眼,“莫吵,吵得我都不识字了。” 本是存了逗惹梁彦昭的心思才读这个,可越往下看,她心里越不好受,便再念不出口。 “余身疾重福薄,难堪娘子良配。” “愿娘子相离之后,点蛾眉、逞窈姿、选高主,鸳鸯为伴,此生安顺。” “府内众人,但凭驱使。半数身家,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透过这薄薄一页纸,宁歆歆仿佛能看到那个温柔至极、却觉自身大限将至的梁彦昭,守着案头一灯如豆,批氅衣、执竹笔,一边咳嗽一边疾书的样子。 梁彦昭便是这样,对从未谋面过的妻娘子,都能将错误全全揽到自身、又安排好身后事的温柔和善男子,可他却为了护住自己做出了最不和善的筹谋。 说实话,宁歆歆此刻真的心疼。 她忍住泪意,将《放妻书》扔到了火盆里,轻轻坐在梁彦昭腿上,强撑着面色打趣:“你都要放妻了,那不然我现在就走?” “想得美,”梁彦昭吻住她,“身魂都也是我的,放妻书也烧了,还走什么走?” “等等等等,”宁歆歆起身,从手边罐子里倒出一颗糖瓜,举到梁彦昭脸前,“老打岔,我都忘了正事,我是来给你吃糖的呀。” “天下之糖,”梁彦昭又吻住她,“未有甜及歆歆者。” 说话间轻轻撬开了贝齿,鼻尖与鼻尖相碰,梁彦昭笑着道:“这才是正事。” 第116章 年味 煎饼、油角、麻叶、炸鱼炸肉。…… 年关一日近过一日, 已扫了房子、出了豆腐,府上年节所需的各类肉菜也采买得差不多。 坊间已闭市,各家各户都在家中忙碌,偶尔能有一串、或者一声炮仗响, 越过太子府的高高院墙, 余音便在内院消弭, 宁歆歆听在耳里,痒在心头。 但她现下忙得很,没有功夫去放炮仗。 今日已是年二十七, 得做炸菜了。 过年炸菜是北方的习俗,俗称“过油”, 取的是个“越过越有”的意头。日子过不上去的年代,犹还要切一块豆腐炸炸, 圆个形式, 生活好了, 炸菜的样式就更多,几乎就是万物皆可过油炸。 许多人家都是清晨早起, 吃过早饭便开始炸菜, 一直站在锅前炸到天黑, 总也得够吃到元宵节才行。 家里人流水作业,有人炸、有人运,炸好的菜用各种盆、箩盛着, 中间还得铺上层煎饼。 在油炸垫纸没有发扬开来时, 煎饼便是绝佳的吸油物件儿, 待到上头的炸货吃干净了,便将浸了油、干了边的煎饼掰碎,往水里一泡, 稍稍调味就是碗味道还挺不错的煎饼汤。 所以,宁歆歆在炸菜前,便先趁着底下人收拾菜肉的功夫开始摊煎饼。 按她一贯的经验来说,小米煎饼最好吃,但是玉米煎饼最吸油,就做这两种。 小米煎饼的浆是小米、大米、黄豆组成,蒸熟一份后与只经浸泡后的生五谷一道磨粉,加水调成糊状后,再发酵个把时辰而成。 玉米面煎饼则是纯用了玉米面,这样做出来的更吸油,但玉米面发酵之后非常酸,宁歆歆决定做出来碰碰运气,看看哪个有志之士慧眼识珠,喜欢吃这种酸口煎饼。 反正,当时她住村里,好多爷爷奶奶是挺好这口,不过她本人,一直接受无能。 就期待这个玉米煎饼能碰到它的有缘人吧。 梁彦昭给她做的鏊子好用,她也因着自研煎饼果子成了摊煎饼熟练工,两个鏊子一起摊,很快就摊好了两半盆面糊。 “遇明,给你,”她取了块新摊成的小米煎饼,叠成长方块给了梁彦昭。 梁彦昭展开这饼看,浅黄颜色,薄如宣纸,撕一角咀嚼,口感软糯,回味鲜香,五谷香气淡淡氤氲在齿间,隐隐带着回甘。 这般一条一条撕着吃,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他撕着煎饼吃的功夫,宁歆歆又拿了几片过来,这些是展开在明火上烘烤过的,颜色加深呈金黄色,不似先前软嗒嗒,是硬挺模样,如几块纸袼褙。 “我喜欢这样吃,”宁歆歆自己叼着一块,又递给梁彦昭一块,“遇明你尝尝。” 煎饼经了火烤之后,酥脆非常,弯折、咀嚼都有“咔嚓”响声,柚木火气将五谷香气全然激发,略带焦香,更是浓郁。 拿来做零嘴儿倒更合适了。 “这般更好吃,”梁彦昭道。 “那你吃着,我出去炸年菜,”宁歆歆起身,把剩下半块烤煎饼塞到嘴里,“咔嚓咔嚓”吃完,又嘱咐:“记得多喝水,这玩意儿干。” “歆歆......”梁彦昭叫住人,“我想喝咖啡。” 听到这句,宁歆歆回头,扯了一个极尽甜美的假笑出来,“不可以哦。” 梁彦昭在心里暗暗记着:这是歆歆第一十八次拒绝我! —— 今日的炸货分了甜咸两种口味。 甜的呢,就是麻叶、油角;咸的呢,就多了去了,暂定的有茄盒、藕盒、里脊肉、鸡肉块、绿豆丸子、豆腐片、带鱼块。 先前宁歆歆在摊煎饼的时候,厨房师傅们就把菜备得差不多,裹上面糊开炸就是。 挂糊的材料是面粉、淀粉、盐、鸡蛋和一点点胡椒面,调成厚厚的酸奶状便可。 鸡肉块、里脊条是一样的腌法,生抽、料酒、盐、糖、花椒粉,抓匀后腌上二刻,捞起来挂糊就可以下锅。 带鱼的腌制与挂糊稍稍有些不同,去掉头、尾、内脏和黑色筋膜之后,用盐、料酒、葱、姜腌上二刻,腌好后裹上面粉,下锅前裹蛋液,这样挂糊比较薄,不会掩住带鱼本身鲜味。 茄子和藕切成厚片,再自中间拉一刀,不切断,把肉馅包进去,裹上面糊入锅,待炸至金黄、漂在油上便可出锅。 宁歆歆从不拘着下头人,做事时插科打诨、扯些家长里短都无所谓。 作为上课说话专业户,她知道,这就是人的天性。 所以,有几个厨房的小丫鬟围坐在一处夹藕夹、茄盒,手上动作飞快,也没耽误聊天,看着就如同坐在一处做针线一般和谐。 说到宁歆歆感兴趣的话题,宁歆歆还凑过去问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不多时,藕和茄子都夹完了,肉馅还剩下不少,“太子妃,这剩下的肉馅怎么办啊?” 宁歆歆低头看了看盆里,还有半盆多,真不少,便问身边的厨房师傅:“府上今日吃什么?” 师傅知道这是在问下头人中午吃什么,便回道:“回太子妃,炒三丝,豆腐炖白菜。” “那把这些肉馅拿去,再添上一些,汆了丸子炖到白菜里。” “诶,得嘞。” 有许多人都听见了中午加肉,欢欣非常,谢恩之声一时不绝。 宁歆歆倒觉得没什么的,大过年的,吃点好的应当应分。 与这些简单粗暴的肉类相比,绿豆丸子这个实打实的素菜反成了老大难,主要是舂绿豆这步太过耗费人力。 泡好的绿豆舂成碎,后加入剁成碎的萝卜,加入盐、葱花、姜末、胡椒粉、五香粉调味,抓起绿豆馅儿虎口挤出,用勺子挖成球后小火炸制,万不可用大火,否则外头焦了,里头还不熟。 见着身边还有蘑菇,宁歆歆便叫了那个炸豆腐块的厨娘,言说一会儿把蘑菇也炸了,焯水拧干后挂糊下锅,出锅撒点椒盐可好吃。 见那厨娘应是,宁歆歆便开始着手做油角,这是广东过节常吃的一种饺子模样的甜食。 油角的馅料简单,面皮也简单,但这两样简单搭到一处便是万分和谐,美味。 馅儿就是花生碎、熟芝麻、椰蓉、陈皮丁、白砂糖。 皮儿就是用鸡蛋、温水加猪油和面,和好松弛上个两刻钟就能包。 醒面的功夫里,就去做炸麻叶。 麻叶不同与油角,乃是北方传统的小吃,不同省份还有不同的叫法,比如焦吱、排叉、焦叶等等。 甜口、咸口都能做,但宁歆歆自己比较喜甜口麻叶,便没做咸口。 毕竟咸口的炸了那么些鱼肉,也不差这口面点。 黑芝麻、白糖、鸡蛋、油和水一道和面,面得硬一些,到这步,这块面团便要去醒发了。 恰好前一块面团醒好,正能用来包油角。 这种包饺子的手工活哪儿能少了梁彦昭呢? 是以,宁歆歆转头朝着室内,扬声大喊—— “梁!遇!明!快!来!” 众人一听:好家伙,直呼太子殿下名讳,这还了得? 而后,宁歆歆便见得身边人如塔米诺骨牌一样,扑棱棱跪了一地,因为事发突然,好多人沾了油、面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撂。 宁歆歆:? 梁彦昭抱着宁三三出门,看见眼前场景,见怪不怪,“都起身吧,以后这种情况,就莫再跪了。” 这种情况,以后估计少不了...... 吩咐完,梁彦昭才放下宁三三走上前,“怎了歆歆?” “要包油角,就是一种饺子,”宁歆歆道,“想叫你一起来玩。” “好,等我去净手。” “诶,等下等下,”宁歆歆扯住梁彦昭袖口,悄悄问:“大家怎么突然跪下了?” “你刚刚唤我什么?” “梁遇明啊。” “就当着大家的面?” “哦......”宁歆歆恍然大悟,一下子捂住了嘴巴,“我,我没注意。” “叫便叫了,无妨,”梁彦昭道,“惧内、纵妻这二顶帽子,为夫戴的心甘情愿。” 宁歆歆搓着面团,低头偷笑:个老东西,可真会说话...... —— 油角外形像饺子,却又跟饺子的包法不太一样,不是褶边而是锁边,炸出来非常好看。 宁歆歆举着个擀好的油角皮演示给梁彦昭看,“我们先把馅儿放里面,手艺好多放点,手艺差少放点。然后把皮对折黏合,用我们的指甲发力,把边沿锁成麻绳状。” 说完,她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成品,“我这个边不太像麻绳哈,但是大概手法是没错的,你就想象一下这是麻绳状吧。” 梁彦昭清了清嗓子,忍着笑点头,“知道了。” “来,你来包吧!” 梁彦昭既然包上了油角,那自己就不能玩这个了,要不然,自己手工活不济的事儿,大家全也知道了,跌份儿。 宁歆歆开始切麻叶,这个活好干:把醒好的面团擀开切片,两片叠放一起,中间划三刀往外掏一下就行。 麻叶切好、翻好最好是当即就下锅炸,如若不然则会粘连,或者是醒发过度,模样就不好看了。 面皮薄,炸得也快,将将两刻出头,宁歆歆就炸好了两箩麻叶。 这时,梁彦昭的油角也全数包完,便一锅炸了出来。 炸完这两样,宁歆歆起身去泡了壶清茶,又端了麻叶和油角进屋。 “遇明,先吃点这个垫垫。” 梁彦昭先尝了个麻叶,酥酥脆脆,甜味清淡却很正,入口咀嚼可觉浓浓芝麻香气,油炸面点的特有的面香味也在口中荡开。 怎么说呢?这种零食就是你知道它用料朴素、做法也简单,但却不能否认它好吃这个事实。 宁歆歆担心他吃炸物坏了胃口,忙递给他一杯清茶。 梁彦昭饮了口,又开始尝油角,这碟里的油角大多模样周正,独见一个歪歪扭扭的,想必是宁歆歆“打样”那个。 没做犹疑,梁彦昭伸手拿了这个。 外皮酥脆掉渣,口感松爽浓香,猪油的妙处在面粉里得到无限放大,每一口都是醉人油香。 内里馅料香甜微烫,有五谷炒制后带着油气的浓香,有椰蓉的果味清香,最难察觉的味道深处,还氲着一丝丝涩味,便更能反衬香甜。 梁彦昭擦了擦手,称赞道:“歆歆,好吃。” “那也不能多吃,”说话间宁歆歆便收了盘子,“今天就吃这些吧。” 梁彦昭受伤之后发了几次热,吃了便呕,人瘦了一圈,好容易养好的肠胃也又给败坏了。 宁歆歆这几日将梁彦昭拘在府上一点点给他调理,一饮一食均要仔细斟酌,就怕他吃到什么再败了胃口。 油炸之物多油腻,这两口还是因着过节法外开恩,再多一口也不能有了。 “歆歆......”梁彦昭叫她。 宁歆歆端着盘子,站门口笑着与他挥手:“拜拜~” 梁彦昭知道宁歆歆的“拜拜”是什么意思,“我在家等你”,“要快点回来”,还有—— “你想的好美哦但可拉倒吧”。 他在心里又记一笔:第一十九次拒绝我! —— 午膳时分,梁彦昭看着自己大半碗鸡汤面,又看看桌上清淡小菜,再看看宁歆歆碗里一小口面条,便知道她与自己进完午膳后,还要去与红苏她们加餐。 但也没办法,拗又拗不过,只能挑起面来吃,这鸡汤吊得也好,鲜香却不油腻,旁人做的鸡汤面大多黏嘴唇,歆歆炖的却不会,入腹没什么负担。 可无奈太过清淡了,时近年关这几日,连府上的杂役都比他吃得荤。 尤其厨房众人现在都在院里忙碌,油炸肉香便顺着门缝、捋着窗棱从外头溢入,给梁彦昭馋的够呛。 先前未曾尝到过歆歆手艺时,他还不觉自己是个重口腹之欲之人,可人一旦是尝到了甜头,再由奢入俭,那可就难了。 想着想着,他就放下了筷子。 宁歆歆那一小口面条早就吃完了,正喝着汤,见他这样,便关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梁彦昭摇头,又问:“歆歆,外头在做什么?怎如此香?” 哦,是馋了啊。 宁歆歆假装没听出来他话音,只回道:“在炸肉呢。” 梁彦昭一日里第三次欲言又止:“歆歆......” 宁歆歆伸出右手食指摆了摆,拒绝的意思明晃晃写在了脸上,指着梁彦昭的面碗催促:“快些吃,吃完吃药,吃完药睡觉。” 梁彦昭低头,再记一笔,第二十次拒绝我! 今天一上午竟然拒绝我三次!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宁歆歆自己吃完,就坐梁彦昭旁边去,拿过一小碟盐水花生,剥出花生粒儿给人放到勺子里,“如果不是胃口不济,那就多吃一点呀。” 梁彦昭看着她,点了点头。 这时,红苏拿着个帖子敲门进来,“太子妃,是刘夫人送来的。” 宁歆歆擦了擦手接过帖子,“来,让我看看。” “怎了歆歆?”梁彦昭问。 “是芸娘,芸娘又有孕了,”宁歆歆起身,“这可真是大喜事,这孩子来得巧,食肆的事儿都处理完了它便来了,是个懂事儿的。” “红苏,去库房选补品,”宁歆歆吩咐。 “诶,”红苏掉头出了门。 “芸娘定是刚诊出来有孕便与递了帖子来,她平素不睡午觉,这会子定等我去找她玩呢,”宁歆歆低头亲了亲梁彦昭的额头,“你在家乖乖吃药、乖乖睡觉,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着便欢天喜地进了院,梁彦昭在室内都能听见她欢呼雀跃的声音—— “这些炸货,挑些模样好、刚出锅的给我装上些。” “前几日做的糖果点心,也取些来。” “红露,你去找红苏,让她别忘记带上那两盒子血燕。” “再挑上几匹软和的缎子,颜色要鲜亮点的。” 梁彦昭有些吃味儿,下午再去不成吗?做什么一刻都等不了,非要舍下自己一个人午憩。 一通忙活,宁歆歆收拾停当,伏在门口冲梁彦昭飞了几个吻:“午憩晚些起身,我还赶得及与你再眯一会儿。” 梁彦昭点头,“去吧,早去早回。” “那我走啦~”宁歆歆说话的声音与跑开的脚步声一道消失在了莓蔷院门口。 人走后,梁彦昭出门,看着满院忙活的人,和满院炸好的鱼肉,缓缓踱了过去。 见他一出来,底下人便拉响了一级警报。 太子妃方才走的时候,指了指炸肉、又指了指内间,悄声问大家:“懂了么?” 大家齐齐点头,用眼神回复:懂懂懂,不给殿下吃嘛。 太子妃点头,眼神回复:大家都很棒,那我就放心了。 所以,梁彦昭一过来,大家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把炸好的鱼肉挪地方。 他毕竟是主子,身上还有点包袱,转了几圈也没好意思开口要,只说了句:“砚青、周扬过来,孤有话要对你俩说。” 宁歆歆今日许大家端着碗来院里吃炸货,给大家美坏了。那俩人正捧着饭碗啃带鱼呢,如今已经是第三碗了,一听主子爷这话,二人便慌了—— 要完! 不情不愿撂下碗跟着主子爷进门,便听得句:“将太子妃炸的鱼肉,给孤拿一些进来。” 周扬踢了踢砚青:你去! 砚青回了一脚:你怎么不去! “怎么?”梁彦昭抬头,“如今孤......” 这话一出,二人齐齐转身,“就去就去,马上就去。” 见周扬、砚青疯狂扫荡鸡块、鱼肉,便有厨房师傅问:“周首领、宋总管,你们这是做什么?” 大家都猜想,这二人该是要拿去给太子殿下吃。 砚青、周扬二人呵呵赔笑:“外头风大,拿一些进屋里吃。” “哦,”几个厨房师傅点头好似是信了,其实心里已经开始打草稿,预备着在太子妃那里参他俩一本了。 梁彦昭很快便如愿吃到了香了他一下午的炸货,就着清茶,唇边带笑,心觉日子果真如此美好。 却看门口处,砚青问周扬:“怎么办吧,你说该怎么办?” “快别说话了,”周扬锤了他一拳,“趁着太子妃没回来,吃多少算多少吧。” 第117章 除夕 佛跳墙、芙蓉鸡片、梅菜扣肉、糖…… 转眼便是除夕, 宫宴酉时正席,席设保和殿。 如今距腊八刺杀不过一月,盛郡王下葬也不过才几日光景,当时便是在这殿外。 是以, 整个宫宴的气氛如由两个伶人拉紧了的弦, 静默又紧张, 无人敢高言、无人敢走动。 建平帝自梁正晖去后便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坐在上首撑着脸面带酒,第二道席面结束便离了席。 想到今日的宫宴去了歌舞、去了烟花, 也无甚看头,梁彦昭便也带着宁歆歆离了席。 保和殿西暖阁, 适才离席的皇后在等着他俩。 进门后,二人一道行礼。 “歆歆, 来母后这里, ”皇后招呼。 “来啦, ”宁歆歆学着皇后,也除鞋上热炕, 钻入了的雀金毯子里, “母后, 好暖和。” “昭儿来吗?”皇后问了一句。 心里倒是明白昭儿是不会上塌的,往年深秋时日,皇后也曾这样邀请过他, 但他总觉钻热炕是妇人才做的事, 平素都是正襟危坐、一点也不含糊, 自也不会应邀。 果真,梁彦昭摆手,“谢过母后。” 皇后笑了笑没再逼迫。 宁歆歆却不愿意, 支着身子问他:“为什么不上来啊?好舒服好暖和诶,底下这么冷,上来试一下嘛......” “我......”梁彦昭支支吾吾,不敢说他觉得除鞋上炕是妇人才做的事,若是开了这口,歆歆定然又要说教“男女平等”,便此刻不说,回府也得说。 皇后来了劲,看戏一般含着笑,看儿子准备如何应付。 “快来嘛,”宁歆歆又催。 “来了,”梁彦昭无奈,起身离座,除鞋上了热炕。 皇后那颗看戏的心如被泼了一桶凉水,儿子这招架之力也太差了,没劲。 “是不是很舒服?”宁歆歆把脚伸到梁彦昭那边去,轻轻蹬他,“是不是很暖和?” “是是是,”梁彦昭轻轻捉住她不停乱动的脚,后转身问向皇后,“母后适才并未进多少饭食,可需儿子留在宫里与您再进一次?” “对对对,”宁歆歆也搭腔,“我在宫外准备好了锅子带进来,火一燃就可以煮了。” “你俩的孝心,母后晓得了,”皇后浅浅一笑,“锅子留下,你二人还是回府去过节吧,是不是府上还准备了一顿?” “是,”宁歆歆笑着挠挠头,“什么都瞒不过母后。” 她早知道今日晚宴吃不饱,也玩不痛快,早早就安排好了府上的年夜饭,准备与周扬、砚青他们一道过年、守岁。 “那便早些回去,”皇后道,“你父皇心里不痛快,我去陪陪他。” 梁彦昭问:“母后,父皇那边如何?” 皇后道了句:“能如何?你心里多不好受,你父皇心里便多不好受。” 她何尝不知自己儿子心里含着屈,可如今梁正晖一死,她再面对的就不再是敌仇与至亲,而是自己的儿子与丈夫,哪头都要紧。 宁歆歆闻言,悄悄挪了挪位置,攥住了梁彦昭的手。 说实话,就以她儿媳的身份看去,建平帝此番也着实有些偏心了,谋逆之罪不曾追究,惹得亲儿子以身犯险算一处;贬为庶人仍下葬皇陵是一处;棺椁用的是皇帝仪制的金丝楠木棺又是一处;草草结束宫宴还算作一处。 诚然,今岁梁正晖新逝,可这也是十余年里面,梁彦昭头一次在南潞过的年,如此草率,实不应该。 宁歆歆瞧在眼里,都觉得不好受。 更何况是梁彦昭本人。 出门参加宫宴时,梁彦昭就提醒过她:可以早些准备府上饭食,宫宴不会特别久。 “为什么呀?腊八都过得那么排面,除夕不得翻倍?”宁歆歆不解,南潞没钱了? 待梁彦昭给她解释清楚原委,宁歆歆才扁着嘴巴嘟囔了句:“那拐过年来万寿节是不是也要因着哀思、一切从简?” “不会,来年是整寿,帖子今岁便发到了各国,定不会从简,”梁彦昭反过来安慰宁歆歆,“莫气,回府里过还更热闹些。” 宁歆歆越琢磨,就越心疼。 “母后这几日想了许多,”皇后抬手,给梁彦昭斟了杯茶,“感同身受这词无异于痴人说梦,你不会完全理解你父皇对你伯父的兄弟情谊,你父皇也不能真切感知你想要护着歆歆的决心。既如此,何不给对方多一分宽宥?” 梁彦昭端起茶杯,慢慢啜饮,一杯茶饮尽,才撂下杯子说了句,“儿子知道了。” “好了,你俩出宫吧,我回坤宁宫了。” 梁彦昭点头,知道母后这是准备再去开解父皇。 出了西暖阁,皇后向西,梁彦昭与宁歆歆朝南。 走出几步,宁歆歆突然唤了声,“母后。” 皇后拖着九翟华服拖尾转身看她。 “忘了说,”宁歆歆眼睛都笑成了下弦月,“母后岁除欢喜~” 皇后望过去,见自己的儿子立在灯笼红光之下,玄衣似漆,身型挺立,似方外之士,清冷疏朗,不染凡尘一般。 偏就有个小丫头,躲在他身后蹦蹦跳跳,晃着他胳膊絮絮叨叨。 他冷冷的面色被磨成了宠溺与无奈,也扬声说了句:“母后岁除欢喜。” 皇后笑着点头,后再转身离开,心里热乎乎的。 —— 益安居里,梁彦昭带着宁歆歆,还有周扬、砚青、红苏、红露、长喜、福生一道吃年夜饭。 “人齐了人齐了,”宁歆歆霸气扬手,“动筷!” 砚青夹起一筷子梅菜扣肉,肥瘦相间,油而不腻,先煎后蒸之后,酱香味充足、几乎入口即化,梅干菜的特殊香气伴着浓浓汤汁挂在发颤的肉片之上,每嚼一口都是浓香暴击。 嚼了几口,砚青热泪盈眶,抱着周扬大声感叹:“这就是肉吗?肉原来是这个味道的吗?” 周扬刚吃了一块糖醋小排,观之颜色红亮,白色芝麻粒点缀其上,食之酸甜适口,肉质极嫩,炖得也到位,可以轻松脱骨,浓浓糖醋酱汁在口中荡漾,简直是这人间极致享受,所以,砚青所说,他深以为然—— “对啊,这就是肉啊!肉怎么这么好吃啊?我感觉我已经有两辈子没吃过肉了!” “周兄,这几日来,我感觉我头上长的都不是头发了。” “我懂你,头上长的是面条吧,我也是!” 一桌子人看着他俩有来有往得说书,笑得前仰后合。 宁歆歆笑得脸都红了,伏在梁彦昭怀里直不起腰,“行了你俩,戏过了啊......什么两辈子,满打满算也就四天。” 炸肉那日,他俩给梁彦昭“偷”了半盘子肉,结果梁彦昭午后不消化倒腾了半天,宁歆歆找人一问就问清楚了。 梁彦昭作为错误源头,被宁歆歆拉住灌了半碗六物汤,又揉胃半天,最后侧腰被拧了好几把以示惩戒。 砚青、周扬从那后就被断了荤腥,一日三顿盐水煮面条,管够管饱就是没有油星,还让两人互相举报,检举对方吃肉成功后,就可以提前解除惩罚。 俩人熬鹰一样盯着对方,就这么生生从腊月二十七扛到了年三十。 在全府沐浴在太子妃的恩泽里头吃香喝辣时,他俩的惨状就格外出挑。 梁彦昭也没旁的办法,只从私库里多给二人拨了些月银,以作安抚。 他二人悄悄瞄了一眼梁彦昭,眼神哀怨彷徨,就差只说:爷,若不是为着您,我俩至于这么惨吗?可您这笑得也太开心了吧...... 梁彦昭察觉二人目光,伸手比了个数,那俩人登时就低头开始扒饭。 “打什么哑谜呢?”宁歆歆自然也想起他俩拿肉是为着什么,悄无声息冲着梁彦昭腰际又掐了一把。 “哎哟,”梁彦昭故作极痛,呼叫出声,宁歆歆果然就哼哼唧唧收了手,察觉这,他才笑道:“是我私下补给他俩的月银。” “应该的,”宁歆歆点头,伸手舀了两勺佛跳墙给他,“来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汤?”梁彦昭闻了闻,“好香。” “这呀,名叫福寿全,”宁歆歆抬头,“大家都尝尝。” 佛跳墙是道闽菜,原名真的是“福寿全”,但闵地方言里福寿全音似佛跳墙,加上“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的诗作,便以佛跳墙之名传了下去。 这汤发源于清末,是用绍兴酒坛装鸡、鸭、羊肉、猪肚、鸽子蛋、海参、鲍鱼等多种原料、辅料煨制而成,有“十八个菜一锅煮”的名头,十分滋补。 做法繁琐又讲究,得将不同原料分不同方法制作,炮制成具有煎、炒、烹、炸特色的各种口味,而后层层码到坛子里,加入黄酒和高汤,荷叶封坛后,武火煮沸,文火慢煨,三两个时辰后,菜、汤、酒都齐齐融做了一体,方才离火。 这般有着“天下第一菜”名头的大菜,最适合年夜饭时上桌。 梁彦昭看向碗里,汤汁浓稠、色泽金黄,味道究极鲜美,便如在舌尖绽出了一顿美味烟火,海参、瑶柱、鲍鱼浮沉其中,尝着软嫩柔润,荤香浓郁,但却丝毫不腻、味中有味,这一小碗不多久就吃完了。 宁歆歆再次感叹,能吃海鲜确实是很方便,便起手又给他添了一碗,“再吃一点。” “歆歆......”梁彦昭震惊,平时恨不得数着肉片给他吃,今日怎突然这样大方了? “今天过年,”宁歆歆笑。 她如何不想梁彦昭多吃几口,不过是怕他吃多了自己受苦而已,添完汤又给梁彦昭碟子里夹了块旁的,“一会儿尝尝这个。” 夹完自己也尝了一块,这是道“吃鸡不见鸡”的芙蓉鸡片,也是道国宴。 这菜得用鸡牙子肉,就是脊背两侧的栗子肉,因为吃起来就像栗子一样而得名;同着鲈鱼、荸荠、葱姜末一起拿刀背剁碎,鸡牙子肉不够嫩,若是不加点鱼肉调着,吃着可能会发柴,不加荸荠,就会发干,剁的过程中还需慢慢加入清鸡汤和盐。 剁好的鸡蓉缓缓加入蛋清,不能顺着一个方向打,搅打起劲不行,得左右晃着给它澥开,之后加点水淀粉过筛。 吊鸡片是三成油温下锅,舀进鸡蓉下沉,在锅底处摊成片,再往油面上一拉,鸡蓉就像下锅的虾片一样膨大、顺势飘到油面上,这就吊好了一片。 最后将所有鸡片在熬成白色稀浆糊状的汤汁里滚一圈,一盘子洁白的芙蓉鸡片方才算成。 做成的鸡片颜色雪白,有点像虾滑,却丁点不见虾滑脆意,只有松软滑嫩口感,几乎入口即化,可以让梁遇明多吃点。 这时,门口鬼鬼祟祟闪了个人影,周扬当时就扔下块鲍鱼,推开门、一手拔剑:“何人?” “别别别,”梁玉瑾拖着一身雀兰描金的宫装从描花立柱后面出来,“是我。” 说着就自顾自挪了挪座位,挑了个周扬旁边的位置坐好,面向宁歆歆抱怨,“你俩出宫也不叫着我,散筵后我回了坤宁宫,就看见皇兄皇嫂守着个锅子对饮,我哪儿好意思入席?还是皇嫂提醒我说你们在太子府聚餐,让我出宫玩。” “忘下了,姑姑见谅,”宁歆歆接过红露新取的一副碗筷递过去。 “这么多好吃的啊,”梁玉瑾探身深深嗅了一口,“这可比宫宴菜色好多了。”说着又看了看自己的广袖,太碍事,索性直接脱了外袍扔到了周扬身上。 宁歆歆偷偷瞧着周扬反应,只见他拿着外袍愣了愣,还是抿着嘴到一旁给她挂了起来。 口嫌体直......宁歆歆偷笑,悄悄对梁彦昭说,“你看周扬,可别扭死了。” 梁彦昭也凑近她圆润的耳垂,轻轻回道:“可不就是。” 又吃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宁歆歆便着人上水饺,年五更这顿,按风俗得吃素水饺,预示着来年素素静静,平平安安。 可大家都开始吃水饺了,周扬、砚青还在不停吃肉。 梁玉瑾皱眉,“歆歆把你俩关起来饿了几天?” 周扬没答话,砚青却回:“没饿着,馋着了。” “你俩收着点,素了好几天,一下子吃顶了仔细肠胃受不了,”宁歆歆笑着嘱咐。 “嗐,先吃过瘾了再说吧,”砚青说着,又吃了一块鸡片。 周扬也点头,伸手又是一块排骨。 “哎哟,”砚青看向红苏,“踩我......” 红苏一脸嫌弃,夹了个素水饺扔砚青碟子里,“快吃。” “诶诶诶,就吃就吃。”砚青登时就把饺子填进了口里。 “遇明,你也吃,”宁歆歆挑了个水饺给梁彦昭。 这饺子包得玲珑,一口一个也可,梁彦昭嚼着嚼着觉得不对劲,脸色微变。 见他这样,宁歆歆忙制止,“诶诶诶,别吐别吐,那是包在饺子里的琥珀糖,讨个新年好彩头的。” “里头还有糖?”梁玉瑾觉得稀奇。 宁歆歆笑回:“有几个里头包了糖,但不多。” “我来吃一个出来,”梁玉瑾说着开始挑,可连吃六个都没吃到,不禁懊恼,“我实在吃不下了,说起来这都是我吃的第五道席面了。” 周扬自梁玉瑾来了之后别说“说书”,连话都没说几句,这会儿仍是不作声,却悄悄夹了个水饺在梁玉瑾碗里。 包水饺的时候他在旁边,看到了有糖的水饺边沿被折了一下,水煮之后不明显了,但也能分辨。 “真的有糖诶!”梁玉瑾惊喜出声,今夜算是圆满了。 她又低下头,悄悄对周扬说了句:“大哥哥,新年欢喜。” 她初识周扬时,便这般唤他。 周扬还是绷着脸面,却仍回了句:“新年欢喜。” —— 吃完年夜饭,一群人来到院里放鞭炮、烟花。 宁歆歆空有一颗想放烟花炮竹的心,却没得这个胆量,只能死死抱住梁彦昭的腰,由人引着胳膊、举着香,恨不得炮捻子能有八丈长。 待鞭炮一响,便钻进了梁彦昭怀里,“啊啊啊,好响好响。” 梁彦昭就用手捂住她双耳,看连在一处的鞭炮一个接一个爆开火花、引出声响,红色纸片、白色烟气一路跑走,在这样一片聒噪中反觅得了内心安宁。 “福生,接着。”长喜大喊。 “什么东西?”福生一低头,是个已经点着了的炮仗,吓得他慌忙扔掉,随后便举着一长串鞭炮开始满院子撵长喜,扬言要把这些都在他身上点了。 笑过一通后,宁歆歆指着院里的烟花筒,“我还要放那个!” “走,”梁彦昭点着香,拉着她走过去,揽住她问:“歆歆抱紧了吗?” 宁歆歆从怀里露出半个头,“放吧放吧,抱紧了。” 梁彦昭被她鹌鹑模样逗得大笑,拿着她手点了烟花,随后抱着她迅速后撤一步。 只听“嗖”——“嘭”—— 闪着金光的红色烟花便在如漆夜幕中绽放,降落时又变成了淡紫颜色。 宁歆歆拍着手叫好,“好漂亮,我自己放的烟花,真的好漂亮。” 梁彦昭便站在她身后笑着看她,满脸宠溺。 打打闹闹已是亥时末,院里烟花炮竹都也燃尽,众人各个回房。 宁歆歆抱着梁彦昭的胳膊往内室走,与他讲自己小时候的恶劣事件,“在我们那里,有一种炮仗叫摔炮,往地上一扔就能炸开。过完年,我跟发小一起写功课,把摔炮仍在他的板凳上,他没看就坐下了。” 说到这里就开始笑,“然后那个炮仗就被他坐炸了,人都给吓傻了,过年新买的裤子也破了好大一个洞,坐我们家哭了半个时辰。” 梁彦昭闻言大笑,心说这倒是像歆歆能做出来的事,“后来呢?” “后来我外祖母就让我道歉,”宁歆歆哼了一声,“但是他不乐意,非要把我裤子炸了才行。我不服,又打了他一顿。” 梁彦昭笑着揉了揉她发心,暗暗许愿,若他有这么个小女儿,定养的比歆歆更骄纵。 二人沐浴、上床已到了子时,宁歆歆看了看滴漏:“坚持一下,子时正刻再睡,我便是守岁成功了。” “好,”梁彦昭支着下颌,侧身看她。 宁歆歆这话撂下还没半刻,上一瞬还在与梁彦昭聊着天,下一瞬就枕着人胳膊睡着了。 梁彦昭就搂着她,轻轻拍她,待子时正到,才轻轻在她唇边落下一吻,“娇娇儿,新岁欢喜。” 第118章 地锅鸡 食肆开张。 吃喝玩乐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南潞的规矩是, 腊月二十六封玺,正月初一行祭天大典,大典过后开玺,正月初四便要开朝。 梁彦昭的腹部贯穿伤, 若在现代可以缝合, 大约十来日便可以拆线, 可如今是古代,全靠自我修复,自没有那么快, 尤其中间还经了一次伤口感染。 可饶是如此,近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伤口愈合。 想到正月初四那日开朝, 也不会有多少政事要议,多是务务虚, 梁彦昭便早起去上朝了。 宁歆歆午睡后醒来, 发现梁彦昭果真已然回府, 正在她身旁看书,手里是一本《论衡》。 她爬到梁彦昭身上, 避开伤口、叠在他胸前啃他一口, “今日上朝站得久吗?身上可有不舒服?” “没站多久, ”梁彦昭将她散下的青丝别到耳后,“在府上休养这么些日子,早也养好了。” 年前被拘了十日有余, 年后又陪着宁歆歆整日里吃睡, 他如今身子的确已养得非常不错。 宁歆歆又问:“几时回来的?可稍睡了会子?” “回来有些时候了, 稍歪了歪,大约昨日睡得早,并不多困倦, 不多时便醒了。”梁彦昭认认真真答。 “那便好,”宁歆歆说着又翻身躺下,“再搂搂我。” “歆歆今日里有什么安排?” 明日便是初五,坊间开市,宁歆歆的食肆也要开张。 “淑惠姑姑已去了食肆查看,我想着等下带副对联过去,再添几张酒望。一会儿从石磨胡同里走,把印好的交子给田婶子她们送去。” 宁歆歆所说这交子其实是食肆自行印制、卡章的无门槛优惠券,为前期宣传之用,除了田婶子她们,梁玉瑾还发了不少给官家小姐,芸娘也派给了夫人们。 这有点类似于宋代最初流通的交子,尚未经官府认证,而由商人自行发行,宁歆歆便也叫它“交子”。 “对联可备好了?” “没呢,要不然我能放心大胆在这睡晌觉?”宁歆歆闭着眼,环着梁彦昭窄腰,“就等你回家现写呢。” 梁彦昭放下书卷,低头戳了戳她鼻尖,调侃道:“明日开张,现在才写,岂非是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 “非也非也,”宁歆歆也捏了捏他腰侧,“我这几日苦思冥想,刚才酝酿出个对仗颇工整的对子,合时合宜。” 真实情况是,她一直在回忆现代那些商铺的对联,有个她觉得吉利又顺口的,想了几天终于想了起来。 “那起身吧,”梁彦昭拍拍宁歆歆,“还有好些事情要做。” “行吧行吧,”宁歆歆不情不愿地睁眼,唧唧歪歪地坐起来,“那我要你给我绾发,给我画眉。” 梁彦昭自己穿上外衫,又从旁边衣架上拿了宁歆歆的衣裳,俯身笑问她:“还要不要夫君为你更衣?” 宁歆歆双手展开,扬起下巴大声道:“要!” 谁不想做个老公宝女呢? 嫁人吗?如同瘫痪那种。 —— 人境庐。 宁歆歆左右手各执一条洒金红纸,问梁彦昭:“要不要给你打一下格子啊?” 这么抽象的长度,应该不好控制字码间距吧。 梁彦昭正拿着个米黄釉砚滴调墨,闻言抬头,“不必。” “啊......”宁歆歆往前一步,“那是不是要折出印痕,方便落笔呀?” 梁彦昭从笔架上取了支中毫,又抬头,“不用。” 宁歆歆围着书案绕了个圈,把红纸铺到案上,“那怎么写?” 歆歆何出此问? 梁彦昭不解,便回道:“当然是直接写。” “哇哦,”宁歆歆凑过去,“来,让我看看。我如果在没有格子的纸上写字,就会往右上角飘,也挺好的,听说这种人都乐观。” “歆歆,何为乐观?” “就是,心态好,轻易不难过,积极向上,总能自己找到乐子。” 梁彦昭若有所思地点头,“确然如此,”后又问:“对联写什么?” “上联就写:生意兴隆通四海。” 梁彦昭照做,落笔纸上,一手行楷笔道流畅、潇洒多姿。 “哇,”宁歆歆提起写好的上联仔细打量,“间距真的一样诶。” 真厉害!果然,学霸就是干一样,行一样。 “下联是:财源茂盛达三江,”宁歆歆说完跑开,又取了横批的纸张过来,“横批就写,好大食肆欢迎您。” 是的,宁歆歆的食肆就叫做好大食肆。 关于取名这事儿,众人也是好一通纠结,叫什么吉利名如“恒昌”、“昌隆”之类不合适,叫酒楼常用的“知味”、“和味”又太普通。 倒可以学坊间大多数生意人,取个老板的姓氏叫某记,可巧了,宁歆歆、梁彦昭二人都是国姓,就也不行。 芸娘还出了个点子,说是用老板的特点作名字,如“矮子菜馆”之类。 宁歆歆采纳了意见并认真思索了下,问大家:“所以,叫太子妃食肆?” 思来想去,自己最大的特点,大约就是身份了。 众人齐齐摇头,这便又否了一个方案。 一个名字商量了半下午,宁歆歆烦了,一拍桌子,“就叫好大食肆吧,反正它这么大。” 众人一听,这区区二字还能咂摸出两种意思:非常大、和又好又大。 这个究极离谱的名字竟然就莫名其妙地全票通过了,当夜,梁彦昭就写了隶书“好大食肆”四字前去做匾。 “写好了,”梁彦昭撂笔,又落下袍袖。 “宁老板的谢礼,请查收。” 宁歆歆靠着书案,微微垫脚搂住梁彦昭的脖子,探身过去给了他一个温柔绵长的吻。 —— 正月初五又称“破五”,是送年的日子,也是将穷神扫地出门、喜庆财神生辰的日子。 大小商铺便在今日开门,食肆也在今日开张。 因着身份原因,梁玉瑾与宁歆歆都未在开业礼上现身,而是去了食肆对面的茶楼,上二楼靠窗的位置喝茶观礼。 典礼是由芸娘主持,本来大家考虑到她孕不满三月,不宜过度操劳,想寻旁人主事。 可芸娘这一胎月份虽小,胎相却稳,丁点孕期反应都无,加上婆母还把小宝抱去身边抚养,她一下子便闲了下来,就更上心食肆之事。 加上刘医正也点了头,大家便允了她主事。 这日,梁彦昭找人放了两挂一千响的红爆竹,还请了舞龙舞狮的队伍,食肆门口挤满了人,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待热闹够了,主事的芸娘简单致了几句词,食肆便开门迎客。 宁歆歆与梁玉瑾在对面楼上看够,便又回了太子府,待下朝的梁彦昭、随行的周扬回来,才又一道去了食肆。 大概是因着先头宣传到位,食肆的生意似是不错,梁彦昭与宁歆歆到时,一楼已是人满为患,好些香气浓重的窗口,如炸串、麻辣烫、炸鸡之类,甚至已经排上了不短的队。 宁歆歆进门后未直接去二楼,而是去一楼逛了几圈,眼看大厅的桌椅上已坐满了人,排队的人虽多却不乱,窗口内人员忙碌态度却仍旧很好,卫生维持也不错,方才放了心。 正欲上楼,听得一句“歆娘”,她回头,见是田婶子她们,便拉着梁彦昭过去打招呼。 “婶子,吃得还好吗?” “刚刚尝了尝门口的包子和打卤面,味道是真不错,好吃、干净,定价也公道,现在等着麻辣烫呢,吃到的都说好吃,”田婶子给宁歆歆看手中号牌,“等了有一会儿了,估计快到我们了。” 宁歆歆笑着回:“好吃便好。” “这还得多谢谢你的交子呢,”何姥姥道,“给的也太多了,我们几个在这里一通胡吃海喝,还能带几碗赤豆小元宵、几串花枝丸回去呢。” “这有什么的,不算多。” 听听这口气—— 周婆试探发问:“歆娘,这就是你开的食肆吧?” 三层楼的大食肆得投多少银钱?这想也不敢想。 “是我与旁人合伙的,你们该见到致辞那个夫人了,那才是老板娘,我就占了小头。” “哦。”众人点头。 宁歆歆与大家告别:“那婶子,你们吃着,我们就先上去了。” 待人走后,田婶子神神秘秘地开口:“我就说我会看相吧,看歆娘和他夫君的打扮,定然是他那账房夫君已升了掌柜了。” “有理有理,要不然哪儿来的钱投食肆?” “可那小郎君,怎么瞧着比先前面色更差了?怕是会……” 田婶子摇头,“你们信我的,从面相来看,这小郎君不单是不短寿,后头定还有大福禄。” “他婶子,回去也给我小孙子也看看呗。” “好说好说……” —— 二楼人虽也不少,但却不至于等位。 宁歆歆拉着梁彦昭于一处雅座坐下,问他:“我们中午吃地锅鸡,行吗?” “我听宁老板的。” 宁歆歆闻言偷笑,又唤来跑堂:“小二~” “诶,来啦~”有小二应声,搭着白布巾小跑过来,扫了桌子、满上茶,手下利索,“客官有......太子妃!” 话没说完就被宁歆歆打断,以手点唇,“嘘,要一份小份地锅鸡,微微辣。” 小二懂事点头,悄悄行了个礼,又跑出雅座:“丙字座,小份地锅鸡,微微辣!” 厨房师傅应声,不多时,地锅鸡便上了桌,便墩在桌中锅圈之上,下头灶口对外,有人倒了燃着的火炭进去。 小二极有眼色,这次便直接说了:“客官,您二位的地锅鸡,请慢用!” 宁歆歆掏出几枚大钱放桌子上,“多谢小哥。” “遇明,动筷吧,”宁歆歆说着,挑了一块蒜瓣肉放在梁彦昭碗里,自己撬了一块喝饼下来。 梁彦昭尝了一口地锅鸡,这鸡肉色泽红褐,油光发亮,吃到口里也是觉油汁四溢,先炒又炖的鸡肉软烂入味,嫩滑弹牙,微麻微辣、酱味浓郁,又咸又香。 “好吃吗?”宁歆歆啃着喝饼问。 当然好吃了,梁彦昭饮食清淡了许久,再吃这般口重的菜色,只觉得全身都被这重油重盐的香味给唤醒了,便点头:“好吃。” 宁歆歆讲给梁彦昭听:“这个地锅鸡呢是地锅菜的一种,这个文化里还有地锅鱼啊之类的,反正就万物可地锅。” 地锅菜起源于我们那里的微山湖,船上的渔民煮东西吃不方便,就取个小泥炉、墩一口小铁锅,烧柴炖菜,贴上几个饼子便也有了主食,这就方便了。 后来,这个菜发展越来越广,关于菜到底是起源于何处就起了争执。因为微山湖处在苏北、鲁南、豫东、皖东的交界处,尤其它之前属徐州,后来却划到了济宁。 这大概就像是有个学生先前在甲书院,后来转学去了乙书院,有朝一日高中状元,两个书院便都说是自己的学生。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因为地锅鸡好吃,大家才都会争嘛,这是好事。 南潞人口味比较清淡,我就改良了一下菜谱。” 梁彦昭道:“已经很好吃了。” “你再尝尝这个,”宁歆歆夹了一块喝饼给他,“先吃上面的四分之三,下头的四分之一蘸汤吃。” 梁彦昭先吃上面的,只觉贴着锅边的喝饼外皮酥脆,内里香软,麦香四溢,再将下面的饼饱蘸汤汁,又觉饼借了菜味,劲道耐嚼,一口咬下去酱汁便爆在了口中,着实令人满足。 暖暖的炉子燃在下头,热乎乎的地锅炖在眼前,这顿饭吃得梁彦昭热乎又舒坦。 “歆歆,我们以后可以常来食肆用膳。” 宁歆歆饮了口茶,“为何?” “这里的菜谱都出自你手,又省得你操劳。” “可是我喜欢给你做饭呀。” —— 因着价格公道、饭食新鲜又可口,食客之间口口相传,食肆生意一日好过一日,许多窗口都要提前半个时辰去排队才行。 宁歆歆、梁玉瑾、芸娘三人凑一起,看着账本子上的流水,拨拉着算盘,乐得嘴巴都合不拢。 可独独有一件事儿,惹得宁歆歆苦恼无比。 第119章 黑芝麻汤圆 我家小童。 食肆开门第二天一早, 对联不翼而飞,连那两张酒望都被人顺走了。 这事儿说起来,就让人觉得哑巴吃黄连。 认真论,不过一副对联, 按说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 被人揭了再上一副就是了。 可这对联和酒望, 是梁彦昭亲手写的啊,宁歆歆听完底下人来报,心里就一阵接一阵地不爽。 梁彦昭却像是未卜先知一样, 头先写对联就多书了几副备用。 连这个都能算到吗?宁歆歆坐起身琢磨,心里越发有气。 “歆歆, 还早,再睡一会儿, ”梁彦昭已起身准备去上朝, 过来把她按在床上躺好, “一副对子而已。” “行吧,”宁歆歆妥协。 可第三日, 对子和酒望又被人顺走了, 左右梁彦昭写的存货还有, 便又贴上了一对。 想到事不过三,到第四日,宁歆歆便难得早起了一次, 存了心思要看看到底是何人一次接一次地偷对联? 莫不是认出老梁的笔迹, 想要拿去沽个高价?那断不能够放任。 宁歆歆到食肆旁边的巷子口匿好身形时, 天边还泛着蟹壳青,一盏茶时间还未到,她便看得一群书生模样的人, 鬼鬼祟祟、伸头缩脑地到了食肆门口。 行近一看,还是食肆的常客,开门这几日天天报到的那些。 只见这些人行动颇有秩序,有人放风,有人打灯,有人拿着热汤壶熨对子,有人将浆糊软化的对联拿着小刀启下来...... 还挺讲究——宁歆歆边瞄边感叹。 不多时,刚刚取了酒望跑开的俩人又搬了凳子回来,还拿着个新换的热汤壶。 紧接着又有人踩着凳子,把横批给如法炮制摘了下来。 果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想不到,老梁写对子的时候没折痕印,现在他们倒认认真真叠好了,才用小刀按字码裁开。 宁歆歆看着,好气又好笑,眼见他们分好了“赃”,预备着收拾家伙什离开—— 出手便是个人赃并获,此时不抓,更待何时! 刚欲出去,宁歆歆便被人拉住了,转头一看,是梁彦昭不知何时来了此处,“歆歆,瞧这样子是准备回去临摹,便由他们去吧。” 宁歆歆转念一想,也是,既是存了临摹的心思求上进,确也不该这般打击人。 书生脸面薄、心气儿高,若非是实在喜欢这字体,断不至于早起做这偷鸡摸狗的事。 便点头应了,“那好吧。”顿了顿又问,“遇明,你怎么来了?” “时辰还早,我便拐弯先来看看你,”梁彦昭避开人,轻轻亲了亲她。 这就搞得宁歆歆有些不好意思,嗔道:“昨夜里还没亲热够么?大清早的还要当街如此。” “与你做这事儿,哪会有够呢?”梁彦昭调笑,“我去上朝,你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宁歆歆点头,二人便在盛泽街分开。 可回府后,宁歆歆却没有去睡觉,而是坐到了碧纱橱里,蘸墨提笔重写了对联与酒望。 因着自己的书法是梁彦昭教的,担心再被书生看上,还特意只现了八分水平。 当然,这全然是宁歆歆多虑。 书生们看了这字,不住地摇头,暗叹白白早起一日,这就是后话了。 —— 又十日,上元佳节。 正逢休沐,还在莓蔷院,宁歆歆带着梁彦昭等人在府上包汤圆。 好多年前,宁歆歆还以为汤圆、元宵本是一种东西,不过是地域不同、叫法才不同。 后来她在元宵灯会上见到了现场制作的元宵,是团好馅料之后过水,再丢入盛满糯米粉的笸箩里头滚,因着馅料微湿,便一层一层、越滚越大。 元宵滚完,煮了现卖,皮儿还是软的,馅料却硬实劲道。 汤圆制作则如包包子一般,和好糯米粉,在手中压成饼子包起馅儿,超市卖的多是汤圆。 她去过一次宁波,吃到了饭馆里的宁波汤圆,白瓷碗里头仅一个汤圆,个头大、样子扁圆,浸在微白原汤之中,顶上还撒了干桂。 要在家做,还是汤圆包着更方便些,且黑芝麻馅儿经典永不落幕,宁歆歆今日便也是包的芝麻馅汤圆。 红皮花生炒熟去皮,黑芝麻与核桃炒香,三种原料一齐舂碎后加上白糖、熟面粉,用温水和开的麦芽糖拌匀,馅儿便得了。 包的时候却不怎么顺利,人多力量是大了,可诸如周扬、砚青之流,玩得畅快,手下功夫却实在难以恭维。 宁歆歆瞧了瞧大家包的,心说大概率是要喝汤,便找白案师傅又给人返了工。 宁歆歆取了个小炉,端了两口小锅在旁,与梁彦昭道:“遇明,我们的要单独煮。” 梁彦昭看了看正在被红苏埋怨“包的什么鬼东西”的砚青,和一个比一个包得更离谱的周扬、梁玉瑾,忍笑点了点头。 膳厅里已备好了饭菜,汤圆不过是个应时节的点心,宁歆歆先水煮了一锅出来,后又起了宽油炸了不少。 砚青的汤圆由红苏帮衬着,多少保住了馅儿,梁玉瑾和周扬包的那些却是白案师傅也回天乏术,下锅便化了汤,开宴时便也腆着脸皮去蹭宁歆歆的汤圆。 水煮的汤圆外皮软糯,咬上一口觉得是糯米皮都变了形,而后,馅料便淌到了调羹里,凑上点原汤去喝,颗颗粒粒中蕴着香甜。 再将余下半个汤圆一口吃下,糯叽叽、甜兮兮的口感齐齐而来,一下子便甜到了人心坎里。 油炸汤圆却是另一番风味,外皮金黄酥脆,咬起来有咔呲轻响,过油之后的汤圆香气加倍,植物油脂与芝麻油脂混在一处,把那甜味又激发出几分。 梁玉瑾一口水煮汤圆,一口油炸汤圆,不多时便吃撑了,抱着肚子“哎呦”。 梁彦昭抬眼看了看,摇了摇头—— 还是自己好,被歆歆一通严厉管束,数着个给,虽未吃过瘾,却不至于腹内难受。 宁歆歆凑过去,关切问:“姑姑,可要我去煮些山楂鸡内金?” “不用,”梁玉瑾起身,拉着周扬,“周首领与我过两招便能好。” 周扬还是抿着嘴,由人拉着还要别别扭扭拒绝:“会吐。” “那你让着我些不就行了?”梁玉瑾话毕,拉着周扬走了。 —— 宁歆歆午歇醒来,便看见梁彦昭已然起身,正坐在桌前忙碌。 “在做什么呀?”她穿着帛袜跑过去,见梁彦昭手里是个极漂亮的花灯,山茶模样,颜料调得好,如粉如白,瓣上点金,花心是根根细烛,堪堪完工,浆糊都还未干。 见她未着睡鞋跑来,梁彦昭撂下灯,打横抱起她往床上走。 “你的伤!”宁歆歆惊呼出声,暗暗懊悔,若早知他要抱自己,刚刚怎么着也会穿鞋再过来。 “几步路而已,无妨。” 刚刚被抱起的时候,宁歆歆还顺手抄上了花灯,查看完梁彦昭伤口后,才坐在床上打量手上活计:“真好看……遇明,这是给我的吗?” “南潞旧习,上元这日,小童会持自家花灯上街,”梁彦昭笑道,“我家小童若无,怕会心里难受。” “讨厌……”宁歆歆捂住脸。 梁彦昭把她手拨开,想到刚才,眼内浮上几分促狭,“歆歆每次查看我的伤口,都似……” 宁歆歆听这话,想到自己手忙脚乱解人腰带、前襟的模样……可不就是着急采花的登徒子? 便横了他一眼道:“似什么?急色鬼?” 梁彦昭低低笑:“我可没说……” “老东西,”宁歆歆一下把他扑倒,寻着他的痒痒肉就开始挠,“你分明就是这般想的!” 第120章 灯会 “爹爹厉害!” 晚膳后, 梁彦昭带着宁歆歆去街上逛灯会。 马车出府却并未去灯会所在盛泽街,而是一路向南奔着南安门而去。 “遇明,”宁歆歆打帘四望,“我们过了盛泽街口啦。” “先去旁的地处看看。” 半盏茶时间犹未到, 长喜勒马, 马车停下, 梁彦昭将宁歆歆扶下马车,抬头见打树花正欲开始。 有暗卫开了路,梁彦昭牵着宁歆歆往人群中间走, 走近前,第一瓢铁水正正泼出来—— 霎时, 空中便迸溅出或是条状、或是星点的金光,如在打树花之人身际抛出了一道树冠, 比烟花还更炫目、更壮观。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 星如雨”,大约便是如此。 宁歆歆背靠梁彦昭, 回过头跟他讲:“遇明, 好好看啊。” 担心她被人挤着, 梁彦昭便把她圈在怀里,俯身轻声道:“喜欢便好。” 打树花持续了多久,宁歆歆便立在那里定睛瞧了多久, 都说是“富人放烟花、穷人打树花”, 可她却觉得这比烟花更好看。 这边结束, 才又回盛泽街,借着花灯会的东风,食肆夜间的生意也好了许多, 宁歆歆出食肆时,脚步都是蹦跳的。 梁彦昭今日仍是元色锦袍,配同色大氅,墨发由着个金冠束起,牵着身侧欢欣不已的娇娇儿,唇边含笑。 宁歆歆是这边买个香囊,那边挑个面具,左瞧右看玩得不晓得有多尽兴。 她今日梳了螺髻,髻上簪了缠枝木兰花并双蝶金钗,圆润耳垂上坠了对红玉髓珠子,上身着了鹅黄色琵琶袖短袄套黛粉色四时花比甲,下着条雀兰裙子。 当真是要多娇俏,有多娇俏。她本就不到二九年岁,这打扮便更显小。 尤其手上还提着梁彦昭给她做的山茶花灯,进了灯会便点了起来,提着这般精巧的灯笼行在街上,又加上模样俏,自少不了人目光追随。 梁彦昭一路数着陌生男子的目光,渐渐抿起了唇。 灯会尚未行至半程,面前有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童险些被人撞倒,宁歆歆便近前一步扶了一把。 “谢谢姐姐,”小童有模有样行礼。 宁歆歆蹲身,捏了捏小童小脸蛋,“不用谢,下次可要看路。” “知道了,”小童点头,后看向宁歆歆手上花灯,“姐姐,你的灯可真好看,不像我的。” 宁歆歆瞧那男孩手上的灯,亮是挺亮,就是多少有些瞧不出模样,像是猫,又像是兔子,却仍违心道:“你这个也挺好看的。” 小童摇头,“我爹爹手艺不好,可他已然尽力了。姐姐这灯也是你爹爹做的吗?你爹爹手艺可真好。” 宁歆歆回头看了看脸色如身上一般黑的“她爹爹”,憋了坏笑点头,“是呢,是我爹爹做的。” 小童见状,抬头看了看梁彦昭,躬身行礼:“伯父好。” 宁歆歆憋笑快要憋出内伤。 梁彦昭摆了摆手,小童才又与宁歆歆低声说了句:“姐姐你爹爹可真年轻。” “是呢。”宁歆歆笑出声。 “姐姐再会,我去前头寻我爹爹了。” “去吧,”宁歆歆也挥手,“慢些跑。” 人走后,梁彦昭沉着脸走到宁歆歆身侧,一言不发,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裳,心觉黑衣似是会显老一些,那以后还是要少穿。 “爹爹,可是心情不好?”宁歆歆笑着揽住梁彦昭,“平白高了一辈还不好?若有人叫我爹爹,我做梦都要笑醒的。” 梁彦昭:...... 再往前走,便有猜灯谜赢花灯的摊子,宁歆歆瞧上哪个便让梁彦昭去猜哪个,屡猜屡中,给她得意得不行。 走着走着,见许多人围在一个摊子周边,摊主站在高处,扬声道:“谁要能猜得出来这个,便能赢到我镇摊的花灯。” 下面一群男子振臂欢呼。 后边听到摊主缓缓报出灯谜:“来人竟是蓬莱客。” 这话一说,底下人不愿意了,“这摊主,你倒是说这打的是个什么东西,要不然怎么猜?” 摊主摇头,“要定了什么东西,不是教你们轻松赢走了我的宝贝?” “这边这边这边!”宁歆歆跳着举手。 众人看她这般,神色微妙,人群中隐有啧啧之声。 “歆歆,你会?”梁彦昭在身后低声问。 宁歆歆慌了,“怎么?你不会吗?”这不应该啊。 梁彦昭低笑一声,回她:“是山字。” “这位小娘子,可猜出来了?”摊主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想必这小娘子适才没听到他说的那句“各位老少爷们注意了”吧。 “是山字,”宁歆歆胸有成竹。 摊主闻言一愣,当即取下了最高处的灯笼,面上抽抽着递给宁歆歆,紧接着,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宁歆歆不明所以,乐呵呵接过灯笼,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这灯笼上画着四幅画工不俗的美人图,美人虽容貌、衣饰各异,却俱是衣衫半褪、坦胸丨露丨乳,着实让人遐思翩翩、脸面通红。 怪不得大家笑得这么欢。 宁歆歆登时又羞又恼,把灯往梁彦昭怀里一扔,拔腿便跑开了,梁彦昭当即大跨步追了上去。 没跑几步,宁歆歆又碰上那小童,他看着宁歆歆手上一把花灯,艳羡之情溢于言表,“姐姐,这都是你赢来的吗?” “不是,”宁歆歆心里还不舒坦,语气也生硬。 “那便是伯父赢来的,”小童若有所思,“姐姐,你爹爹可真厉害。” “是挺厉害的,”听到这句“伯父”,宁歆歆才笑了开来,“我手里太多了,你挑几个给我减轻一下负担。” 小童道谢,认真挑着。 梁彦昭立在一旁,冷脸听着宁歆歆夸“爹爹厉害”,手上还提着那“烫手山芋”,一转头瞥见砚青,便扔给了他。 砚青接过一瞧,脸色微变,趁着红苏还未看见,又马上扔给了周扬。 梁玉瑾还在身后,周扬哪里敢接?当即又扔给了后头俩二等侍卫。 那俩侍卫接过一看,大喜过望,声音都不由拔高了些:“还有这种好东西?谢谢首领。” 梁彦昭、砚青、周扬:...... —— 回府,梁彦昭扛起宁歆歆便往室内走,直把她扔在床上才算完。 他欺身下去,咬着牙问:“嗯?爹爹?” 宁歆歆乐不可支,并不知面前人的危险心思,犹在胡言乱语,“哎呀,你不懂,在我们那里,床笫之间常常会让对方。'叫爸爸。',爸爸便是爹爹,这是情丨趣。” 梁彦昭星眸微眯,手上却已开始解她衣衫,“哦?可还有旁的情丨趣?” “还有啊......”宁歆歆咬了咬食指,回想道:“我厉害吗?” “来,让我看看你厉害吗?”梁彦昭说着便扯下了她的下裙。 “老禽兽,”宁歆歆惊呼出声,“我还没说完,这些话都是男子问的!” “那你来看看你夫君,厉不厉害......” 第121章 惊喜 土豆烧排骨,金玉满堂,鱼香肉丝…… 这日入夜, 宁歆歆带着微微酒气、眼圈红红地回了益安居,红苏出嫁日近,今日她便是从红苏那里回来。 “怎了歆歆?”梁彦昭放下书卷,把她轻轻揽进怀里。 “刚刚与红苏吃酒谈天, ”宁歆歆蜷在梁彦昭怀里, “她与我说了好些话, 大多是不舍,原来真正准备要嫁人了,竟该是这般不舍心情, 她说着从北铉到南潞的旧事掉泪,我听着也不好受。” 梁彦昭想到他两人彼时赶鸭子上架一般匆促的大婚, 歆歆忙着救人、煎药,妆发散乱;又心急、恐惧、筋疲力竭...... 独独缺了寻常女子嫁人之时该有的娇羞、期待与忐忑。 梁彦昭觉得亏欠, 便道:“大婚未能许你个圆满, 是我之过。” “结婚还不就是为了过日子的, ”宁歆歆捂住他嘴,又讨好似地在他怀里蹭蹭, “能嫁与你, 是我莫大的福气。若要强求一个圆满, 那日我还喷了满地合卺酒......却是我对不住你。” “莫这样说。” “红苏父母双亡,十来岁上进宫,因着手脚不够利索才被分到了阿娘身边伺候, ”宁歆歆抱住梁彦昭的腰, 又道:“可阿娘非但不嫌弃, 还待她极好。 如今红苏觅得了好人家、大婚在即,总觉得没让阿娘亲眼观礼,是莫大遗憾, 说着说着便哭了。” 梁彦昭揽她在怀里轻轻拍着,又过了会子,才问:“洗洗睡吧?” “好。” —— 正月二十四日晌午,梁彦昭比前几日早了两刻回府。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呀?”宁歆歆穿着围裙从小厨房探头出来,“不过,饭菜倒也做好了,只差装盘。” “让下头人装,”梁彦昭迈进小厨房,“歆歆,去房里换身衣裳,我们今日带着吃食出去吃。” “怎么了呀?”宁歆歆解下围裙由他牵着走,“搞得神神秘秘的。” 进了门,梁彦昭才道:“我将岳母接进了阊都。” 宁歆歆一惊,刚拿出来的淡紫藤萝花长袄掉在了地毡上,“谁?谁来了?” 梁彦昭走过去,把长袄捡起为她穿上,系着金玉扣子又说了遍:“我岳母,你阿娘,北铉杨妃。” 宁歆歆这才反应过来,从北铉到南潞路途遥遥,快行需半月,慢走要四十天。红苏后日大婚,前几日还说遗憾阿娘不能来南潞观礼,怎么阿娘今日便突然就到了阊都? 难不成是—— “遇明,你是特意接阿娘来参加红苏成婚的吗?”虽然这想法着实荒谬,宁歆歆却还是问了出来。 “怎会?”梁彦昭抽开妆奁,搭着钗子往宁歆歆头上簪。 “二月初二是万寿节,去年便下了帖子邀请北铉大王,当时那边回的是大王将携刘娘娘一同来贺。” “那现今是换作了我阿娘同往?” 梁彦昭摇头,“是我看你与岳母书信往来频繁,该是十分思念母亲,便央父皇再下帖子,请北铉大王带刘妃、杨妃同往。 北铉回帖时,我已知你并非五十五公主,那杨妃大约也不能算作你生身之母,就按下了此事,未与你言明。 现在见你与红苏都期望着岳母来,我便提前将岳母接了来,如今便安排在如意坊后一处宅子里。 本还存了个给你惊喜的心思,可怕你不自在,就还是提前与你说清,免得见面尴尬。” 宁歆歆眼里漫了层水汽,轻轻问他:“北铉车队也到了阊都吗?” “仍在五十里外。” 怪不得他今晨卯初便出了门,一个上午间来回百里,去的时候定是骑了马。 宁歆歆起身抱住梁彦昭,声音里都往外渗着心疼,“赶路好辛苦吧?” “不辛苦,”梁彦昭揉了揉她发心,“不许哭,也不许言谢。我是你夫君,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言一句,我心悦你,行也不行?” 梁彦昭笑,“这般话语可以多说两句。”顿了顿又说,“若收拾好了就出门,还赶得上与岳母一道用午膳。” “这便走了,”宁歆歆撒开梁彦昭的腰,“我们瞒着红苏,给她一个惊喜吧。” “好,”梁彦昭牵起她手,“都听夫人的。” —— 此时,阊都内城一处三进的宅子里,杨妃正由老仆宋嬷嬷陪着,坐在正堂内惴惴不安。 五十五公主出嫁之后,北铉便未再拨新的丫鬟来了,从她忧思成疾卧床不起到堪堪病愈弱不胜衣,身侧也只余个宋嬷嬷。 彼时杨妃也不曾抱怨,北铉宫里的规矩便是如此,若仅育了个公主,公主出嫁后身边便留个嬷嬷伺候,无人例外。 二八年华阊都初识,她与北铉储君宁东阑一见钟情,决定远嫁北铉时便已做好了这种,日子许不会特别宽快,还要与数不清的女人共事一夫的准备。 如今时隔近二十年再回故土,心里有近乡情怯的激动,有追怀考妣的哀思,也有即将见到远嫁女儿的欢欣。 她一动不动坐在圈椅上等候,身边的茶盏热了又凉,她眼圈变红又如常,终也没调好心情。 想到今日,南潞太子带随从、策快马、披晨霜而来,从大王车内下来后,与她请过安便带着她上了南潞的马车。 在车上,梁彦昭恭敬行礼道:“岳母,小婿此番提前来接,全然是因着红苏正月二十六出嫁,歆歆与其皆盼岳母列席,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岳母莫怪。” 杨妃拉他起来,暗叹这车可真大啊,大到女婿与她相隔几步而坐、大到还能在这车上与她行礼,“殿下先起身吧,我本是南潞人,受不得这大礼。” “岳母受得,”梁彦昭还是一副恭顺小辈模样,落座后接着说:“红苏所嫁之人乃我府上主管,名唤宋砚青,年二十又五,无父无母、略有资财,品行正直,请岳母放心。” 若按他说这条件,红苏在北铉定是打着灯笼也寻不到,很多年前杨妃便想过,红苏在自己眼前长大,定要给她寻个好婆家的。 可她在北铉无母家,无人帮衬如何给红苏张罗?就算嫁了,多也是要嫁个穷苦人家,过比在宫里还苦的日子,可若是不出宫,便要与内侍对食,就更耽误了孩子...... 没想竟在南潞得了这姻缘,杨妃心下无比欣喜,点头道:“好极,好极。” “小婿还有一事,”梁彦昭欲言又止。 “殿下请讲。” 梁彦昭正色,“岳母,歆歆坠车之后记忆尽失、性情大变、还莫名习得了不少技艺。小婿也曾叩山门、拜大德,法师言说这既是命里劫数、亦是该得因缘。 若岳母察觉歆歆与先前不同,便是因着此事,还望岳母莫明问、多包涵,也省的她心里难过。坠车后歆歆受苦良多,她也不想如此。” 听闻这话,杨妃便明白了,红苏成亲不过是个幌子,只怕若无这茬,太子殿下也会寻个由头先来见她一面,便为着叮嘱她这些事,便点头,“殿下,我记下了。” 梁彦昭笑,“岳母还是称我为遇明吧,歆歆听了会欢喜。” 杨妃点头。 见状,梁彦昭又颔首作礼,后便叫停了马车,“岳母,那小婿便先下车了。” 梁彦昭接过手下人递过的大氅翻身上马,后头小马车上跟着的宋嬷嬷便此时由着驾车的长喜扶上了这辆车。 车队又行起来,宋嬷嬷才低声与杨妃道:“娘娘,您如今乘的这车,是太子妃形制的车架。赶车之人叫长喜,平素是给太子殿下赶车的。咱们如今这礼遇,怕是刘妃都得不到。” “歆儿是个有福气的。” 再下车便入了阊都内城,三进宅子里一应物事俱全,随侍守礼,护卫者众。 一看便是提前打点过的。 杨妃等了半个时辰有余,梁彦昭才带着宁歆歆又折返回来。 说起来奇怪,宁歆歆穿越过来后并没有原主的记忆,但许是因着书信往来,许是因着血脉吸引,总之她此刻非常期待见到杨妃,她能感到有种名为思念的情绪被生生放大。 是以,她刚过影壁便捉裙往内宅冲,口中大声唤着:“阿娘……” 梁彦昭提着食盒跟在后头,叮嘱她:“歆歆,慢些跑。” “歆儿,”杨妃听到声音行到门口,看见女儿飞奔过来的样子便掉了泪。 “阿娘,”宁歆歆冲进杨妃怀里,甜甜笑,“歆歆很想你。” 杨妃掏出帕子擦脸,又将宁歆歆拉到身前,“让阿娘看看。” 眼前的小女娃分明还是自己女儿模样,好似是抽了些个子,仍还是有些瘦的,纤腰袅袅,该丰腴的地方却也不含糊。 可又确然与自己女儿不太一样了—— 一改往日怯懦模样,娇纵外溢,眉目飞扬,那是由人宠着、金玉堆砌而成的底气。 便见她适才疯跑模样便能窥得一二,南潞礼重,旁人哪敢如此? 为人娘亲,见得女儿如此,自是高兴的,杨妃看向负手站在一侧的梁彦昭,眼神里头是感激。 梁彦昭察觉,亦颔首回应。 “个子高了,”杨妃又把宁歆歆抱在怀里,“更漂亮了。” “有没有胖了?” “没有,”杨妃笑,“我们歆儿身段极好。” “歆歆,”梁彦昭提醒,“岳母舟车劳顿至此,尚未用膳,不若边吃边说。” “对对对,”宁歆歆起身,“阿娘,今日午膳是我做的,不知你来,都是些普通菜色,我们略用些,午歇起来我带你去食肆玩儿。” 杨妃问她:“下午不回府上?” “应该不用吧……”宁歆歆看向梁彦昭。 梁彦昭还是一贯宠溺语气,“若是不舍,便在此地住下,待明日晚与岳母一道回府就是。” “爱你哦,”宁歆歆隔空给梁彦昭比了个心。 杨妃也笑,伸手指戳了她额头一下。 —— 今日午膳的菜色是土豆炖排骨,鱼香肉丝和金玉满堂。 宁歆歆坐在桌上,不知杨妃吃不吃辣,便给她夹了一块蒜香排骨,“阿娘吃排骨~” 又给梁彦昭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遇明吃鱼香肉丝,记得搭着米饭吃~” 杨妃手上这排骨是肋排,当场啃排骨她是做不出来这事儿,便试着用勺子、筷子脱骨,想不到竟轻轻松松便让骨肉分离了。 排骨颜色红红亮亮煞是好看,吃着也是酱味十足,软嫩可口,咸度适中,又稍稍带了一点甜味,肉香味浓浓,在口中肆意流走。 想到梁彦昭说的她意外习得好些技艺,想必厨艺便是其中之一,这也是好事,亏不了自己,也可取悦夫君,便赞道:“好吃,我儿能干。” 宁歆歆一愣,她只与阿娘去信说过自己开了间食肆,并未想好怎么说自己突然习得了厨艺和医药,但听这话,阿娘好似是已经知道了。 她看了看旁边安静吃饭的梁遇明——肯定又是他提前做好了安排。 梁彦昭也刚好抬头再夹菜,便冲她一笑。 这鱼香肉丝色泽红润,口味咸咸酸酸、甜甜辣辣,吃着还有股子鱼肉鲜味,却未在菜里见得海货,木耳丝、笋丝脆口,肉丝弹滑,不同的口感叠在一起,齿间溢香。 尤其他还听了宁歆歆的话,将菜盖在饭上吃,浓稠的酱汁便缓缓渗进了饭里,与米香一搭,又是另一番滋味。 杨妃起先还拘着,觉得食不言,可无奈宁歆歆话实在多,不是在讲,就是在问,她便也答,半顿饭不过就也放开了。 梁彦昭倒是话不多,只偶尔点头,见宁歆歆耽误吃饭便与她夹夹菜。 除非是实在忍不住,才会说句:“歆歆莫只吃那一道菜,多用些米饭。” 宁歆歆一勺接一勺地吃金玉满堂,越吃越上瘾,便嘟囔道:“好吃嘛,”说着咧嘴一笑,紧接着就给梁彦昭舀了一大勺在碗里。 这菜说白了就是松子、玉米、胡萝卜丁炒青豆,玉米粒金黄、青豆粒翠绿,观之如金簇玉,便唤金玉满堂。 虽说是菜,却更像甜品,吃着口感清甜,玉米香味浓郁,松子的坚果味道也混含其间,更添一层奇香,宁歆歆从小便喜欢吃。 杨妃也嗔道:“好吃也不能只可着一样吃,”说完便夹给宁歆歆一块炖土豆。 她适才尝过一口,发现这土豆炖得沙软入味,浸满了浓浓肉香,甚至比排骨还更好吃些。 宁歆歆大口吃下,抬头笑得甜美,“谢谢阿娘。” 午膳毕,梁彦昭要出门公办,宁歆歆送他到门口,问他:“你忙完会来这里吗?” 梁彦昭俯身,笑着捏捏她鼻尖,“歆歆想我来吗?” “自然是想的。”宁歆歆大方承认。 “那我自然是会来。” “可是,从这里出发上朝,略远了些......” “无妨,”梁彦昭在她唇边落下一吻,方才离开。 第122章 杯子蛋糕 万寿节。红苏出嫁。 转眼便是正月二十六, 整个太子府寅末便掌灯忙碌了起来。 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主管娶太子妃娘娘身边的一等丫鬟的大日子,加上这俩人人缘又好,大家都乐得早起张罗。 正月二十三那天,砚青便被赵嬷嬷赶去了先前置下的宅子里住, 一直也未回太子府当值, 说是拜堂前三日二位新人不能相见, 不吉利。 卯初刚过,宁歆歆便起了身,梁彦昭也随她一道起了, 预备着略陪陪她便去朝会。 二人一道稍稍用了些早膳,宁歆歆急着去接杨妃, 潦草亲了亲梁彦昭:“遇明早些回来,我们在砚青宅子里相见。” 梁彦昭看她, 笑道:“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哎呀, 反正你早些回嘛, 还来得及讨宋主管一杯喜酒喝,”宁歆歆把梁彦昭墨蓝大氅上的细银链子理了理, 撂下句“拜拜”便跑远了。 杨妃是昨日与宁歆歆一道回的府上, 安置在太子府中轴以西, 与中轴以东、红苏的木槿院离得极远。 昨夜,红苏还问宁歆歆:“太子妃,若是实在找不到全福夫人, 随便寻个小丫头给我梳头也可。” 她还以为是宁歆歆挑来挑去花了眼, 便想给她省了这遭麻烦。 宁歆歆诓她:“那怎么成?你不要挂着这事儿了, 我委托赵嬷嬷去寻的。” 杨妃跟着宁歆歆来到木槿小院,便在帷子后头住了脚,一向喜素净装扮的她今日破天荒穿了套紫色妆花长袄, 搭了暗红织金的马面裙,簪上了全套的宝石头面。 好似,旁的全福夫人都是穿得这般喜庆的。 宁歆歆自己进了内间,红苏已换好了衣裳,正由着赵嬷嬷给开脸,见她忍痛模样,便笑:“忍上一忍,都要经历的。” “您那时可都疼出泪了呢,”红苏转身瞧她。 “你这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宁歆歆走近瞧,红苏自绣的这身喜服着实是精致漂亮,衬得人更俊,“这边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便叫全福夫人来梳头。” 红苏点头,又抽出几根簪子来,赧然道:“这是砚青送来的。” 意思是待会儿全福夫人来了之后,大约只能用这些梳头了。 按理说这出嫁是该娘家出全新的首饰,可红苏本身没几个钱,宁歆歆各类赏赐给了一堆,偏偏就没给头面。 砚青虽知道红苏难处,可他积年身家都折腾在了宅子、聘礼和酒席上,只从牙缝里扣了些钱出来打了这几支细金簪子。 “那便一起用上,”宁歆歆说完转向外间,扬声道:“请全福夫人进来梳头吧。” “红苏,”杨妃叫了一声,从帷子后头走了进来。 红苏乍一听,还道是自己幻听了,心说赵嬷嬷找的这全福夫人声音怎与娘娘如此相像,又愣了几愣,才想起来回头看看到底是谁。 待看到杨妃时,她从凳上下来,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眼泪水扑簌簌往下掉,几息便泣不成声,“娘娘,红苏好想念您......” 杨妃拉她起身揽在怀里,跟着她一道掉泪,嘴上还劝着:“今日要出嫁,可不兴哭。” 宁歆歆与红露在一边看着,眼圈也红了起来。 “哭会儿吧,反正也没上妆呢,”宁歆歆给自己擦了擦泪,让红露取来了赤金头面塞到红苏手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没有头面?是阿娘说要带给你我才没准备下的。” 红苏抽抽答答,“谢谢娘娘,谢谢公主。” 几人凑在一起哭了好一会儿,红苏才重新坐到妆台前头,宁歆歆安排了两个小丫鬟举着冷帕子给她敷眼。 “娘娘,我不想敷眼睛,我想看着娘娘,”红苏小声央着。 她无父无母,心里早偷偷将杨妃当成亲娘,南潞与北铉相聚甚远,此时不多看两眼,娘娘明朝走了,再见又不知到了猴年马月。 “不成,”杨妃拒绝,“哪有肿着眼睛上花轿的新嫁娘?” “别怕,”宁歆歆凑近,“阿娘是来参加万寿节的,且得待上几日呢,够你亲近的。” 红苏这才放心,“那便好。” 杨妃询她意见:“红苏,今日给你梳个我当年成婚的发髻可好?” 红苏点头,“都听娘娘的。” 杨妃边梳头边与红苏闲聊,与她聊南潞风物、府内生活、聊砚青此人、也聊宁歆歆与梁彦昭。 “娘娘,我们殿下待公主,那真真是极好,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子可以这般宠妻呢,娘娘你可把心放肚子里。” “前有车后有辄,”杨妃道,“砚青既然是遇明身边的总管,这宠妻的本事还能学不到?你这孩子,跟歆儿一般有福气。” “娘娘......”红苏红了脸。 “说起来,北铉车队犹在几十里外,还是遇明提前去接的我。你可告诉你那夫君,日后在遇明身边踏实做事,便当是谢礼了。” “知道了,他做事一向踏实的,”红苏声音愈发小了,说罢又叫了一声,“娘娘......” “怎了?” “我与砚青都无父无母,您可不可以......”红苏想了想,还是觉得太僭越,便又收了口风,“没什么,娘娘,没什么。” “可是要让我坐高堂那位置?”杨妃问。 “嗯......” “遇明与歆歆早也找了我,一个为着砚青,一个为着你,我已应了。” 红苏感激地回头看向宁歆歆,“谢谢公主。” “别,别哭......”宁歆歆见她眼圈又红,忍不住头皮发麻,想转移她注意力,便假装刚想到什么似的,让人取了个锦盒来,递给红苏道:“阿娘已给了你新婚贺礼,这是我与遇明给你的。” 红苏打开锦盒,见里头是两页红纸,可是她不识字,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便求助似的看向杨妃。 杨妃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北铉公主都没有师父教习知识,她一个人分身乏术,便只教会了歆儿认字、也只教会了红苏女红。 如今看红苏识字困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便拿过两页纸,用手指着逐字念给红苏听,读完说了句:“这是你的南潞户籍书与房契。” 红苏先前是北铉奴籍,现下被放良,还购宅子给她立了女户。 “你之后呢,若是想与砚青并到一户,便去官府备案,若是不想,就还自立个女户,这是遇明给的,”宁歆歆道,“房契是我的贺礼,就在砚青那宅子前头,他们有宅子,咱们也得有。” “公主......”红苏又要哭。 “好孩子,妆都上好了,可真的不能哭了,”杨妃在给她簪挑心,“听话,憋回去。” 红苏仰了仰脖子,用力点头。 不多时吉时到,砚青带着几个伴郎吹吹打打来接亲,几个胆大的小丫鬟在院门口堵着,要砚青做催妆诗,还要他塞封红。 宁歆歆在一边看着,心说:是了,梁大才子可还欠着催妆诗呢,现如今利滚利,起码得做个几十首吧。 砚青虽识字,文采却一般,磕磕巴巴做了几首打油诗,里头小丫头却嫌不够,嚷嚷着“再来一首”。 周扬见他江郎才尽的样子,便吆喝着后头的兄弟,“咱们叫门作甚?翻墙翻墙,自己进去开门。” 侍卫若想翻个墙,估计也比走路难不了多少。 小丫鬟慌了,看向宁歆歆:“太子妃,他们要自己开门。” 宁歆歆上前一步,声音透过门缝传出去,“哟?我来看看谁要翻墙?” 外头人一听便慌了,“没人翻,大喜的日子哪儿能翻墙呢。” 而后,雪花一样的红封便从门缝里往里塞,几个小丫鬟赚够了,方才放人进来。 太子府好些人都去参加了喜宴,把砚青的前厅、小院坐了个满满当当,杨妃坐在主位上,受了砚青与红苏二人的拜、饮了二人的茶,复又给了两个厚厚的红封。 宁歆歆靠在梁彦昭怀中观礼,小声说道:“梁彦昭你好,我是你的妻子宁歆歆,初次结婚,请多多关照。还有,请把催妆诗先补上。” 梁彦昭以为她说着玩的,当即满口答应。 不曾想,到了夜里,竟真的被拦在了床下做催妆诗,宁歆歆坐在床上拿着毛笔画正字,扬言若不够数目便不让他上床。 逼得梁彦昭绞尽了脑汁,直做了二十余首,仍不见她满意。 饮下第五杯茶水后,梁彦昭又开口:“十步笙歌响碧霄,严妆无力夜迢迢。羞将双黛凭人试,留与张郎见后描。”(1) 宁歆歆认真听着,总觉得这首“笙歌”、“夜迢迢”的不太正经。 正回味着,尚未来得及催梁彦昭“再来一首”,便猝不及防被人压在了身下,梁彦昭吐息温热、声音微哑,“夫人,催妆诗已作,该当试云雨。” —— 二月初二,龙抬头、万寿节,举国欢庆。 白日已举办了一整日的庆祝活动,生辰宴设在晚间。 这次又是男女分席,宁歆歆已有了经验,知道肯定是男席那边有什么桃色安排,一时好奇,便偷偷与梁玉瑾商量:“姑姑,咱们偷偷去男席那边看看歌舞吧。” 两个离经叛道的人,一拍即合。 趁着皇后与杨妃一见如故,逮着梁彦昭、宁歆歆这两个好孩子一通猛夸,其他夫人迅速响应的功夫,宁歆歆与梁玉瑾悄悄地就离了席。 二人掐着点出去,藏在保和殿的窗外细瞧,如今天还冷着,舞姬却穿得着实清凉。 梁玉瑾在一旁看着,啧啧不休。 宁歆歆是现代人,却觉得也就那样,现代的舞服可比这奔放多了。但她存了心思,格外留心了舞姬转在席间敬酒的路线,见梁彦昭头也未抬,方才放了心。 就是那些各国使臣敬酒太凶,梁遇明不知道顶不顶得住,可这种场合,顶不住也得硬顶。 梁玉瑾也看见了在殿上守卫、还背过头的周扬,暗自点头。 席面到了第三道,梁玉瑾看着宫娥手里的点心问:“歆歆,这是你出的方子?” 宁歆歆点头。 “走走走,不看了,回去吃点心。” —— 保和殿上,众人都认真瞧着案上的点心。 白瓷描金边的碟子里盛着个拳头大小的糕点,精巧又漂亮—— 装糕点的托是红色万字纹漆盒,上头还贴了个金色寿字,糕点颜色金黄、面上平整,蓬发如天边云朵,瞧模样便知是得万分松软,顶上是金箔贴在纸袼褙上刻出的“鹤”,栩栩如生,如要飞天,还有两株同样由金箔刻成的苍松,几可辨松针。 这般糕点,便不是用来吃,仅应景亦属佳品。 可大家还是怀着试一试的心情尝了尝这糕点,吃着着实松软、绵密,蛋香味十足,甜度、油度都刚好,香软不腻。 就可惜太过袖珍了,吃着不过瘾,若能常常吃到,那便好极。 于是,有几个使臣开口问:“陛下,不知这点心是由哪位御厨创制?可否将方子分享些个?” 建平帝在上首哈哈大笑,“实不相瞒,这糕点名唤松鹤同春寿糕,乃是朕的儿媳,太子妃的献寿之作。” 说这话,他又冲着北铉大王举杯,“说起来,还要多谢东阑兄,将如此乖顺端方、心思玲珑的公主嫁到我们南潞。” 听了这话,梁彦昭也起身陪了一杯。 如此一来,不单是南潞、连着北铉也有面子,宁东阑受用非常,举杯畅饮。 恍惚间,宁东阑便又记起杨妃的好,其实他一直也还记得,当年幼臻乃是阊都第一才女,可嫁与她之后,就甘心埋没在了北铉的深宫之中,却默默教养出了五十五这样的好女孩。 明珠蒙尘,是他之过。 如今故地重游,合该好好补偿幼臻。 —— 散筵,梁彦昭酒醉,由人扶着出了保和殿。 宁歆歆早接到了消息,便在殿门口接他,也没回太子府,就宿在了重华宫。 回了寝殿后,宁歆歆遣散了下人,一个人伺候着梁彦昭更衣、洗漱,一勺一勺给他喂醒酒汤。 梁彦昭面色微红,此刻将睡不睡,酒品似还不错,不吵不闹,只小声嘟嘟囔囔,也没像宁歆歆一样载歌载舞。 宁歆歆暗叹,担心他酒后失态才让人退下,倒是自己多虑了。 成婚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梁彦昭饮醉,她给他擦了擦嘴边醒酒汤,埋怨道:“如何就喝了这么多?” “因为高兴啊。”梁彦昭看着她笑。 “你爹过生日,你至于高兴成这样?”宁歆歆说着,又喂了他一勺醒酒汤。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今夜所有人都在夸你,我好欢喜。” “我的歆歆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娃娃。” “我真的,万分万分,心悦我妻......” 宁歆歆心里一下子被甜蜜填满,凑过去亲亲他,“我也好爱好爱你。” 这便是酒后吐真言吗?宁歆歆摸着梁彦昭的脸颊想着,那以后是不是可以多灌醉他几次? 毕竟,他这般样子,可太招人喜欢了。 第123章 撑腰 “歆歆被小婿宠坏,还望岳父见谅…… 万寿节过后, 许多国家的使臣都渐渐回国,南潞的官驿里人越来越少,宁东阑便在建平帝的建议下搬进了如意坊后的宅子里,与杨妃同住。 宁歆歆早起, 送走梁彦昭便听到了这个消息, 便叫上红苏、红露, “咱们过去看看吧,缺什么短什么的,就从府上拿去。” 车行至一半, 宁歆歆喊住车夫:“去盛泽街绕个弯。”食肆里的软酪该是出锅了,带上些去给阿娘尝尝。 一刻后, 宁歆歆带着人进门,尚未踏进杨妃所在院子便听得里面传出两人细声细语交谈的声音, 她猜想大约是刘妃过来了, 听说北铉后宫妃妾虽多, 彼此间却并无多少过节,一派和乐。 如此听来, 好像确实如此。 挺好的, 阿娘的财物短缺如今已然补上了, 若平时不受气,也能算是过得舒心。 再往里走,宁歆歆便能听清内里说话的内容, 她听到刘妃说:“杨妹妹, 姐姐今日来找你, 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北铉所有妃妾的位份明面上相等,都是王妃,姐姐妹妹之间的称呼全是依着入宫早晚而定, 刘妃这般称呼也妥帖。 “大妃请说,”是杨妃的声音。 刘妃母家势盛,入宫伴君最早,育有王长子,宁东阑如今迟迟不回国,也是有意要看看长子的能力。 所以,宫妃均会尊刘妃句“大妃”,其他王子公主也会叫她声“大娘娘”。 听到这里,宁歆歆便暂时住了脚,这时进去好像不太合适,还是先在外间等等。 “我方才由下头人领着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这宅子当真是好,”刘妃道,“就可惜是位置好的院子都也被占了。留给我的院子实在有些阴湿,妹妹你知道的,姐姐身子不好,可受不住这潮气。” 位置好、面积大的院子给杨妃了一处、南潞太子妃占了一处、大王占了一处,她的院子虽不错,却也排出了前三甲。 刘妃出生于北铉望族,还是含着金汤匙的嫡女,入宫又是大妃。人生几十年,她还未受过这样的委屈,肯定是要与人换院子的,看来看去,只能与杨妃换。 听到这里,红苏低声哼了句,“大娘娘的身子若说第二,后宫没人敢说是第一,才不会怕阴湿呢。”更何况,三进的宅子,才分了三处院子出去便仅剩阴湿地处了?不过是强找的个由头。 宁歆歆看了看红苏,示意她小声。 杨妃声音不见波澜:“大妃的意思是?” “姐姐瞧你这院子,就不错。” 杨妃还是一样的语气,“大王如今住了进来,这宅子里便是他说了算,便由大王定夺吧。” 宁歆歆听了这话,以为是杨妃不乐意让出去,心里一阵舒坦,本来就是如此,在北铉由刘妃压着,没道理到了自己女儿家里还要让这让那。 刘妃却比宁歆歆更了解杨妃,知道这事儿已是八九不离十,说是让大王定夺也只是因为她素来守礼、想过个明面而已。 不多时,宁东阑进门,听完事情经过后,便问:“幼臻,你可愿意?” 北铉历任大王,后宫都不缺女人,所以驾驭后宫也是北铉储君必学的“帝王术”之一,诀窍便是将家事当公事处理,不带感情就能不偏不倚。 宁东阑登基几十年,处理起这般事情得心应手、举重若轻。 况且,他后宫女人虽多,却大都好相与,有的是本就性子平和、不与人争抢的,比如杨妃;有的则是在一日日紧巴巴的深宫日子里磨没了性子,实在合不了群的,早早便没了。 刘妃性子高,多少算个硬茬,可与她对上的妃子都性子软,比如今日的杨妃,只要有人愿意退一步,事情便也不难处理。 果真,杨妃点头,“妾愿意。” 宁东阑刚欲说,“那此事便这般定了”,宁歆歆却踩着这个点进了门,十数个仆从恭顺在她身后跟着,好不气派。 “父王,阿娘,”宁歆歆行礼,又对刘妃点头,“刘妃。” 从称呼上便显出了亲后,刘妃心里有气,却不敢声张:五十五原来都是跪地行礼喊她大娘娘的,如今嫁过来才几日,便只点头致意了?个死小蹄子。 “父王,”宁歆歆落座,“换院子这事儿阿娘虽应了,女儿却不同意。” “歆儿......”杨妃轻轻拉了拉她衣袖,虽她已出嫁,却也不好这样拂她父王的面子。 大王虽尚未言明,却明显是已允了刘妃。 宁东阑日日与建平帝饮酒对弈,自也知道女儿如今在南潞地位,可她翻出了天那也是自己的女儿,这般作为却有些不懂事了,正要发作,便听人通传,“姑爷到了。” 众人一道抬头,见梁彦昭大步行了进来,着了石青色苍松纹锦袍更衬他身形如玉,行止之间尽显渊渟岳峙。 “遇明怎来了?”宁东阑对这个姑爷喜欢得紧,招呼他:“快入座。” 梁彦昭行礼,“恰在附近公办,听闻歆歆到了,便也过来与岳父岳母讨杯茶吃。”说完便在落在了宁歆歆身侧,亲手给她递了杯茶。 宁东阑方才还欲逞逞父威,发作宁歆歆几句,到这便一下子没了脾气,女婿这哪儿是来讨杯茶吃的?分明就是来给五十五撑腰的。 五十五卡着时间进门,怕也是得了消息来给幼臻撑腰的。 宁东阑心里轻叹一声,如今横插两脚进来,他的职业端水生涯怕要经历第一次翻车。 靠山来了,宁歆歆胆子又长几分,“父王,阿娘这房里的物件儿全是我从遇明私库里取出来的,一点一滴布置许久,女儿愚钝,只能想到这般拙劣法子尽孝,还望父王成全则个。” 宁东阑看向梁彦昭,梁彦昭便轻轻颔首,表示确有此事。 实际心里正憋着笑,心说这小丫头诳人不打草稿,岳母搬来这处时还瞒着她,如何就成了她尽心布置而成? 刘妃轻易也难咽下这口气,便道:“若是舍不得这布置,便一道挪走就是了。” 宁歆歆语气变冷,“刘妃此言差矣,这院子所在也是请了大师看过的,风水与阿娘八字相合,若旁人无端进来,怕遭反噬也说不准呢。” 一张伶俐口把刘妃气得半死,嘴巴开合几次楞是没接上一句。 宁东阑却有些不乐意了,刘妃好歹是他北铉储君的生母,五十五这样说,实在太顽劣了。 可他还没说话,梁彦昭却先温声呵斥了句,“歆歆不可乱言。”呵斥到这便结束了,到底也没说让她与刘妃道歉。 后又对着宁东阑虚拱了拱手,赧然道:“歆歆被小婿宠坏,还望岳父见谅。” 对着人家亲爹说:您女儿被我宠坏了,这事儿做的就挺绝。 宁东阑一愣,不禁开始思索:自己是否未尽人父本分?是否该对五十五更好些?想来想去没个结果,毕竟他一向不太关心公主们,可也忍下了那句“快与大娘娘道歉”。 眼瞧着换宅子这事儿要黄,刘妃轻轻唤了声:“大王。” 话刚撂下,宁东阑还未回复,却见一直都未开口的杨妃突然起身,冲到了一侧的螺钿贝母鎏金屏风后面,紧接着便起了压抑的干呕之声。 半晌,红苏、宋嬷嬷扶着杨妃回来,宁歆歆倒了杯温水,问:“阿娘可是吃坏了东西?” 她简直怕死了,这几日她疯狂做饭,频频往阿娘这边送,这下好了,给人吃顶了。 杨妃脸色苍白,额上也起了冷汗,腹内还翻涌着,只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无碍。 宁东阑看在眼里,有些心疼,抬手给杨妃擦了擦汗。 宋嬷嬷却福礼后回道:“娘娘打今日晨起便胃口不济,仅食了半碗稀粥。” “啊没吃饭啊,”宁歆歆打开食盒,“我带了软酪来,阿娘要先用一点吗?” 杨妃一听,又用帕子掩住了口。 梁彦昭看得着急,心道这女娃娃的聪明劲儿怎么一阵一阵的?便提醒:“歆歆,给岳母号号脉吧。” 宁歆歆一拍脑袋,“哦哦,对对对。”随后便开始把脉。 可她当年妇科学得不咋行,把脉半天,脸上风云变幻几许,把周遭人看得揪心抓肝,最后得出结论—— “去把沈医正请来。” 第124章 杨妃有孕 “孤不懂。” 沈京来得很快, 一盏茶时间刚过,便拎着药箱进了门,且他年轻又吃得多,如此一通跑竟然片刻就调好了气息, 随后便取出迎枕头开始切脉。 边号还便问:“太子妃没先给娘娘瞧瞧?” 宁歆歆背着手、探身过去, “我把不准。” “确实是不太明显, ”沈京指下又加了些力道,不久后起了身,他实在是个腼腆主儿, 学不会说多场面的话,就僵直身子直言:“杨娘娘已有月余身孕了。” 宁歆歆大喜过望, 拉着梁彦昭蹦跳,“遇明, 你听到了吗?我阿娘又有身子了, 我即将有一个弟弟、或着妹妹。” 梁彦昭揽住她, 瞧着她笑,恍惚记得上次刘夫人有孕, 她也是这般开心来着。 杨妃此刻却悄悄红了脸面, 这孩子大约是在从北铉到南潞的路程当中怀上的, 可她如今上了年岁,都该当外祖母的年纪了,却当着女儿、女婿的面被诊出有喜, 太羞人了。 宁东阑却高兴非常, 他后宫的女子大多连字都不识, 弈棋读书的事情陪不了他,唯有幼臻一人可做他解语花。 但五十五出生后身子孱弱,幼臻一门心思扑在孩子身上, 他次次败兴而归,久而久之便不怎么去找她,五十五长大了,身子也硬朗起来,可他二人却生分了。 反正旁的妃子弹弹琴、唱唱曲儿的,也足够哄他开心。 现时杨妃有孕,他是期望能一举得男的:幼臻聪慧非常,自会培养个经世之才。 十几年前追生的愿望落空,不想这日得偿,宁东阑高兴非常,攥住杨妃的手,认真道:“幼臻,谢谢。” 杨妃有一瞬恍惚,好像当年阊都城外桃林初遇,她捡起他遗落的玉佩,用绣花的帕子托了还给他。 宁东阑回头,连着帕子接过玉佩,拱手躬身,笑着与她道谢。 那时的杨幼臻觉得,清风明月入怀,大约就是这般模样。 后来,便有了宫宴求娶,远嫁北铉,十几年光阴就在宫里总也不够燃的灯烛里面流走。 她从不曾怨怼,不曾后悔,也不觉是兰因絮果,只觉是她爱他,比他爱她又多上许多而已。 在一旁的刘妃瞧着大王与杨妃眼神来来往往,心里颇不是滋味儿,却只能干巴巴地道:“恭喜杨妹妹。” 杨妃红着脸面颔首致谢。 宁东阑瞧她这般姿态在眼里,觉得十几年岁月并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刻薄印记。 “赏,重赏!”宁歆歆霸气挥手,阔得像个矿掌柜,“沈京,你想要什么赏赐?” 沈京也不与这个“同僚”客气,瞧了眼桌子,“下官便不客气了,这盒软酪可以赏给下官吗?” 宁歆歆点头,“当然可以!” 这软酪做得漂亮,又白又圆,刚出锅便被带了出来,如今还温温热,袅袅乳香不经意间飘散,沈京进来就看见了,觉得肯定好吃。 刘妃也盯了软酪半天,本想着一会儿切入正题能尝上一块儿,没料到五十五直接赏给了医正,一口气险些又要倒不上来。 “青容,”宁东阑叫刘妃,“换院子的事儿便就算了,若你实在不喜你那院子,便去我那处住。” 宁东阑晚间多要处理公事,故而只见他去妃妾处留宿,却鲜少留人在自己院里,刘妃以为他在补偿自己,准自己与他同住,不由大喜,小声问了句:“那大王呢?” “我便与幼臻住在她处吧。” 听了这话,刘妃是真正坐不住了,瞧着桌布上的花纹都刺眼,起身福礼:“不必了大王,妾便忍耐几天吧。”言罢便告了退。 宁歆歆没管她,爱走不走,只低着头与沈京商议:“我阿娘这胎,便由你照料,可好?” “下官领命,”沈京写着安胎方子,又抬头,“就是不知,臣的饭食去何处领?” 宁歆歆最了解他不过,适才便想好了,“一日三餐外加午后点心就去好大食肆,全记我账上,可以带家属。怎么样?这个条件够你赴汤蹈火了吧?” 沈京笑着答谢:“在所不辞。” 这事儿定下后,宁歆歆又给院里拨了不少人来,侍卫小厮,丫鬟婆子多得人眼花,宁歆歆耳提面命,让大家务必照顾好杨妃。 刘妃心里却气得不行,生了换院子那事儿,她总觉得宁歆歆是在针对她,可又没个说理的地方。 毕竟,杨妃如今有了身子,从哪里说理,她都最大。 太子府里的补品成车成车地往这宅子里运,食肆里新出的吃食,也总会送来一份。 刘妃瞧在眼里,酸在心头:北铉太后都没这么个优渥待遇,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妃肚子里那个提前登基了呢。 红苏卷了铺盖常住了下来,如在北铉一样同宋嬷嬷住一间,夜间,宋嬷嬷像以前一样给她篦头发,篦得她满脸是泪。 宁歆歆起了“长姐如母”的范儿,整日整日待在杨妃身边,今日添补这个,明日添补那个,恨不得把弟弟妹妹嫁娶的物件儿都给备好。 若杨妃身子舒坦,宁歆歆便带着她上街游玩,金玉布匹不要命一样地买,搞得杨妃再不敢同她上街,就与宁东阑府上吟诗对弈。 这样一来,宁歆歆又担心她在府上闷坏了,便将同样有孕的芸娘接来同她解闷,她俩在一处聊着孕事做针线,宁歆歆便带着梁玉瑾在厨房里造。 做好吃的回去,宁歆歆没进门便问:“给老二做了什么?” 她私心是想杨妃有个儿子的,毕竟凑个“好”字,是大多数人心愿,但她怕给杨妃压力,便不说“弟弟”,只说“老二”。 “又叫老二,”杨妃抬头嗔道:“难听。” “好好好,”宁歆歆笑着改口,“给小二子做了什么?”都忙活了好几天了,不知忙活了个什么出来。 “刚做好,”杨妃招呼她过来,“试试。” 宁歆歆走近一看,才发现是给自己做的一件比甲,上头绣了许多花,怪不得做了这么多天。 她鼻子一酸,伏在杨妃怀里唤:“阿娘......” “多大人了,还撒娇。” —— 宅子里一派和乐,就越发显得太子府萧条。 梁彦昭今日有事,忙到亥时才回,回来便见卧房黑着,知道这是宁歆歆还没回。 自打岳母诊出有孕,歆歆都是用过早膳便“回娘家”,天都黑尽也不舍得回来。 一股子酸楚泛上梁彦昭心头,并开始飞速蔓延。 砚青就更惨些,成亲十来日便开始独守空房,让他宛如一个悔教夫婿觅封侯的登楼少妇,疾痛惨怛难以自已,整日长吁短叹,苦比王宝钏,惨比孟姜女。 一闲下来便在周扬耳朵边叫苦不迭,“周兄,我苦啊,你能懂吗?” 周扬烦得几次想要拔刀,每每冷淡回:“不懂!” 今日见梁彦昭在卧房门口驻足,看着漆黑内室沉默,砚青知道:主子爷一定懂他! 他凑上前,幽幽地问:“爷,您懂我的,是吧?” 梁彦昭知道他什么意思,却在廊下灯光里斜他一眼,口是心非,“孤不懂。” 第125章 午膳 酸辣虾,酸汤小酥肉,粉蒸肉。…… 虽还日日回府宿在一处, 但宁歆歆总觉得已有好久没见过梁遇明,回去洗洗便该睡了,早上一同用过早膳又要分开。 一整日里,拢共也没在一处呆几久, 杨妃来南潞前可从未有过这样的日子。 宁歆歆自然是想念梁彦昭的, 可母亲疼爱与夫君疼爱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她贪心,两个都想要。 想到这余生日日夜夜都可与梁彦昭相守,可阿娘离了南潞再见便难了, 宁歆歆还是选了杨妃这头。 只不住邀请梁彦昭来一道用午膳,但梁彦昭并不常常有空, 今日里总算应下。 “今天中午遇明会过来吃饭哦,”宁歆歆高兴得紧, 轻飘飘给正在交流花样子的杨妃和芸娘留下这么一句, 转头去了厨房。 宋嬷嬷、红苏、红露跟过去给她打下手, 梁玉瑾见状,也想撸袖子帮忙, 被宁歆歆按住:“姑姑坐一旁陪我说话, 万莫进门, 就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梁玉瑾轻“切”了声,“我可是掌柜。” “掌柜哪儿能进厨房呢?”宁歆歆抓住这话茬拒绝。 “也是,”梁玉瑾索性抓了把花生坐门口吃。 宁歆歆摆弄着这边厨房的锅灶, 比太子府的那些落后不少, 但也将就能用。 沈京给了个止吐偏方, 在手腕内侧绑生姜,想来真的有用,杨妃这几日确实呕得少了, 可胃口却十分一般。 宁歆歆做了不少梳打饼干,听说是孕吐神器来着,配着热茶水,杨妃能用不少。 梁彦昭还送了些桑葚到府上,酸酸甜甜、汁水四溢,大家都觉得味道好,杨妃却嫌不够酸。 这时代,人们尤其信奉“酸儿辣女”,是以,宁东阑听了这话,欢喜加倍,亲自去蜜饯铺子里挑了好些杏干梅子回来。 宁歆歆虽未曾怀过孕,可也知道只吃这些个不是常法,就还是在努力地想着给杨妃做些正儿八经顶饱,也能入得口的饭食。 前几日,她带着杨妃去食肆,发现竟也是个能吃辣的,再做饭便方便了许多。 今日就做个酸辣虾,酸汤小酥肉,再给梁遇明做个粉蒸肉,再让厨娘添补两个菜、一道汤,就算齐了。 酸辣虾提早做好比较入味,宁歆歆便先做这个,大虾洗净后加葱、姜、花椒、料酒下锅煮,煮熟后过一遍冷水可以让虾肉更加紧实,而后捞出去虾头、虾壳、虾线。 虾子的处理步骤也看各人喜好,像宁歆歆这样操作是一种,先去掉虾头虾线,煮熟了再剥壳的也是一种,总归是都不好剥壳,宁歆歆两种都试过,觉得没多大差别。 梁玉瑾主动包揽了剥虾壳的活,坐在石板凳上,晒着略有些刺眼但却暖呼呼的日光,剥着剥着就像想下嘴尝尝,然后就真的吃了,味道竟然还不错,不腥不说,还隐隐带着些甜味。 宁歆歆瞧见,也没制止,只拿了个小蘸碟倒了些生抽递给她。 而后准备些洋葱丁、枸橼片,芫荽叶撕碎,微微一点小米辣和小青椒切圈,只结一点辣滋味,后将准备好的配菜与剥好的虾肉一道放进个阔口琉璃盏里。 而后去调灵魂酱汁,很多菜尤其是凉拌菜,酱汁都是关键,一个好的酱汁挑出来,万物皆可蘸。 酸辣虾的酱汁是酸味的来源之处,调着倒也简单,就生抽、蚝油、陈醋、盐、香油和白糖、枸橼汁一道和匀,陈醋的酸味悠长醇厚、枸橼的酸味清新怡人。 腌上虾肉后,宁歆歆把这琉璃盏放到了温水屉上。若在她看来,酸辣虾或着是鸡脚,都要从冰箱里冷藏一晚再拿出来才好吃,可毕竟桌上还有两个孕妇,吃冷的不合适,微微温热该也不太影响口感。 腌好虾肉便开始做粉蒸肉,很多地方叫它做“米粉肉”,这也是道江西菜。 今天这一琢磨,宁歆歆发现自己真的给梁遇明做了挺多江西菜的,她跟闺蜜去江西旅游的时候,赣菜吃得飞起,真的觉得超级好吃,当时还一度纳罕,为什么这么好吃的菜,在北方却很少见呢? 直到两人排了老长时间的队,去一个网红连锁餐厅吃了顿饭—— 当时吃的时候只觉得“诶,挺辣的”,逛完街回酒店之后就开始胃疼,俩人并排躺在大床上灌热牛奶,宛若一对脱水的□□。 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江西同学说“正儿八经的江西菜开到北方去无异于谋财害命了”。 但其实江西菜里面也有许多不辣的,也都很好吃,之前的三杯鸡算一个,今天的米粉肉又算一个。 在现代做米粉肉非常方便,超市有现成的蒸肉粉卖,一包一块五,足够做一顿的,现在就得自己做了。 糯米与粳米一比一洗净后中火炒干,而后下香叶、八角、桂皮、花椒,再转小火慢慢炒熟,待到米颜色金黄即可取出,连大料带米一道用石杵舂成不太精细的粉状,便做成了蒸肉粉。 而后,取肥瘦相间的猪五花,用生姜、葱段、生抽、蚝油、老抽、料酒、豆瓣酱和白糖腌制一刻钟,腌好后加入蒸肉粉抓匀。 米粉肉底下得铺一层菜,古法粉蒸肉是铺菜叶的,习俗是在立夏这天吃,叫做“撑夏”。经过发展后的米粉肉就很少再用菜叶了,多是用块根、块茎类蔬菜,随着时令而变化,什么菜上市便铺什么菜,常见的有红薯、莲藕、南瓜。 现在冬春之交,还未数完九的时候,用窨子里存的黄瓤红薯最合适。 将红薯切块铺在盘底,上头铺上腌好的米粉肉,上锅得蒸半个时辰,趁这时间去做小酥肉。 小酥肉的酸汤跟酸辣虾的酸汤又不一样,是用西红柿熬出来的。 西红柿去皮去蒂后切小丁,热锅冷油下葱姜蒜爆香,而后将西红柿丁倒入锅中至翻炒出红油,加入清鸡汤煮开,加盐调味,放木耳丝和小酥肉,水淀粉勾芡后起锅淋点香油,加上芫荽,就这么简单。 当然,前提是有现成小酥肉,如果没有,那这个菜就复杂起来了。 如今只差个粉蒸肉没成,宁歆歆净手、摘围裙,出了厨房与梁玉瑾挤了挤,一道坐在太阳底下剥花生,“姑姑,我有个事儿想跟你俩商量。” “把芸娘叫出来,现在就说,”梁玉瑾说完就要起身。 “诶呀,别急别急,”宁歆歆拉住她,“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得先缕缕。” 梁玉瑾问:“大事儿?” “是不算小。” “那你跟我们商量什么商量?先跟你那眼珠子商量商量再说。”梁玉瑾白她一眼。 宁歆歆笑道:“已经跟他说好了,”眼珠子什么事儿都依着自己。 “哼,”梁玉瑾嫌弃得不行,“那什么时候说?” “今儿下午去食肆三楼商量吧,”宁歆歆道。 下午父王要领着阿娘出城进香。 “行,”梁玉瑾一口应下。 第126章 分店 蜂蜜黄油小面包 “今日里来得早, ”宁歆歆挽住梁彦昭。 “恰好在附近,省了路上的时间,”梁彦昭握了握她手,“穿太少了。” “没穿少, 刚刚跟姑姑剥花生吃来着, 手晾在外头, ”宁歆歆说着,从袖篼里掏出个浅紫色荷包,“给你。” 梁彦昭打开一看, 是一小把剥好的花生,他笑着揣进怀里, 侧颈在宁歆歆鬓边落下一吻。 说话间进了膳堂,杨妃等人已落了座, 见人进门, 便唤婆子拿了热帕子给二人净手, “遇明快坐,一路过来可冷着了?” 梁彦昭撩袍坐下, “谢岳母记挂, 今日天儿好, 并不多冷。” 宁歆歆张牙舞爪地给人布菜,先给杨妃舀了一小碗酥肉,“阿娘尝尝这个。” 杨妃胃口实在不济, 可也照单收了, 用丁点大的个白瓷调羹舀了小半勺汤尝了尝, 入口酸甜,满口皆是果蔬煮熟后的清爽,金蒜清香紧随其后, 汤中有油花一点,似只做点缀之用,咸味几分,口味纯正,勺里还带了根木耳丝,滑滑脆脆,倒是清口。 好像,肠胃并不反感这味道。 她试探着,又舀了一块小酥肉,小酥肉油炸后的外皮已经在酸汤的炖煮里去了油气,如今是耙软中带着劲道,还染着酸意与咸香,内里的里脊肉也是又软又嫩,肌理分明却不难咀嚼,每嚼一口都是肉香。 见她吃得不错,宋嬷嬷在一旁大喜,问:“娘娘可要再添些?” 杨妃把瓷勺落在碟里,轻轻点头,“我们歆儿下了心思。” 宁歆歆本来想说,这算什么,当年梁彦昭吃“鸟食”,辣也不能吃的时候那才是真下了心思,但怕当事人听了不舒坦,就还说:“左右都是家常菜,做着也不难。” 一转头,她便看见了正在吃第三块米糕的芸娘,心说这真是同人不同命,怎么都是怀胎,差别就这么大呢?芸娘几乎是整日都在喊饿,大有吃掉一头牛的架势,看着就喜人。 “芸娘,好吃吗?”宁歆歆脸色一抽,这也太能吃了。 “好吃啊,”芸娘点头,还顺道夹了一块给宁歆歆,又抬头对着杨妃,“这个米糕好吃,娘娘尝尝。” 杨妃也见了芸娘喜人的吃相,一时间羡慕不已,点头应道:“诶,知道了。”虽应着,却也没动作。 宁歆歆今日准备了米糕、花卷、米饭三种主食,想的就是若是杨妃喜欢吃哪一种那最好不过,便是不喜欢哪种,每样尝一尝,也能顶顶饱,便也劝了句:“阿娘尝尝。” 杨妃这才勉为其难尝了尝,这糕发得好,蓬松绵软,组织细密,没有什么杂味,只有米香和甜香,初入口时是淡淡砂糖味道,再嚼就是谷物本身甘味,味道淡淡,吃起来没有负担,确实挺不错的,便连着吃了半块。 红苏见她今日胃口似是不错,便试探问道:“娘娘要不要尝尝那酸辣虾?”她曾经尝过,觉得十分清口,又补了句:“一点也不腥的,不行您就先闻闻。” 本来,杨妃是不太想吃海货的,怕呕,但一听这“酸辣”前缀,便知也是女儿着意为自己做的,就应了:“那便尝尝。” 这一尝才发现,虾子竟然不是热的,仅微微一点温意,酱汁酸味复杂却清新,辣味一点,咸鲜却多,果味清香附在虾肉之上,初入口得口味复杂交织的调料味,再品是微脆劲道的虾肉,泛着淡淡的甜,爽口又美味。 见她吃着点头,宁歆歆又劝:“阿娘若喜欢,便多吃些。” “对对对,”芸娘摘掉虾尾,一口吃了三个虾肉,“这个好吃。” 宁歆歆看着她,心里开始迷惑:今日阿娘胃口不错,到底是自己做的饭食真的合胃口,还是因为看着吃播比较下饭? “想什么呢?”梁彦昭轻轻唤她,随后夹了一块米粉肉在她碗里。 这肉他刚刚尝过,外面颗粒的米粉里香料味浓郁、油润香糯,吃着还有些散口,内里肉片肥瘦参半,油却不腻,肉香里又并着大料香,醇浓袭人。 下面的红薯厚片里香甜里带着些咸味,还沾了顶上肉香,外皮微紧,内里沙软,也极为适口。 “在想......”宁歆歆吃了口米粉肉,幸福地半眯起了眼睛,“要是我阿娘有芸娘的胃口,那该多好。” 梁彦昭一愣,“那大约,有点难。” —— 梁彦昭午膳用毕便出去公办了,宁歆歆好一通不乐意,嘟嘟囔囔半天,“你都好久没同我一起午歇了。” “待忙过这阵儿就陪你,”作为一个合格丈夫,梁彦昭是绝不会说“那你还天天在娘家住着、不跟我一道午膳”的这种,有违男德的话的。 “那行吧,”宁歆歆还是撇嘴。 梁彦昭从怀里掏出先前宁歆歆给他的荷包,从里头取出个花生米,“哄哄你,但只能给一个,多了我可不舍得。” “讨厌......”宁歆歆一下子笑出声。 —— 午歇过后,宁东阑带着杨妃上了山,宁歆歆也与芸娘、梁玉瑾一道去了食肆。 三楼荷香雅间,三人面前各撂着一杯奶茶,中间放着一小筐蜂蜜脆底小面包。 宁歆歆开腔:“我今天叫你们俩来,是想说一下食肆开分店的事,我想在北铉开一个分店。” 梁玉瑾一听就皱了眉,“食肆满打满算也就开了两个月,是,目前是生意不错,但却也绝对不是开分店的好时候,太过冒进。” 芸娘已经一个小面包下肚,底皮酥脆、又油又香,吃着是咔嚓咔嚓的甜味,上面则是一层叠着一层的软瓤,乳香浓郁,喧软甜美,实在太好吃了,她吃得急,有些噎了,忙喝了口奶茶。 待舒坦了才开口,“我也不同意,别的不说,厨师从哪儿来。” “先把太子府上的红案、 白案师傅派过去,”宁歆歆道,“到那里再招人。” 反正之前食肆的厨师也是太子府的师傅们培训出来的。 “北铉人生地不熟的,谁给你招人?”芸娘摸了摸肚子,“这活儿我可接不了。” “遇明在那边安排的人会帮我招人,掌柜也选好了。” “啧啧啧,”梁玉瑾听明白了意思,这哪儿是商量,这分明是通知,“那你铺子是不是也找好了?” 宁歆歆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姑姑。不过,那边的铺子没有这边这个大。北铉的食肆是我送给阿娘和弟弟妹妹的礼物,我们这边往那里送钱物总也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手头有现成的方便些。若是亏了,便算我的,赚了便算我阿娘的。” 芸娘一听这理由,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只又开始吃面包。 梁玉瑾思索了几番,她没有爹娘了,看见别人孝敬就想着成全,便道:“我可以去那边给你做掌柜。” “那可太好了,”宁歆歆惊喜出声,梁玉瑾遍游五国,交游手段极厉害,食肆如今成就与这个掌柜分不开。 梁玉瑾又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姑姑请讲。” 梁玉瑾俯身过去耳语几句,宁歆歆听了就开始皱眉,“人家不一定同意啊。” “让你那眼珠子去给我说,”梁玉瑾双手抱胸往椅背上靠,“他都能给你打点了邻国的食肆,还能给我找不了一个副手?” “那好吧,”宁歆歆瘪了瘪嘴,终是妥协。 这事儿敲定之后,各人火速开始运作,分店一点点有了模样。 梁玉瑾还笑着与宁歆歆说,“这铺子小些,是不是可以叫好小食肆?” 逗得宁歆歆大笑,“那不行,小这个字不好听,我得让我阿娘取名。” 可是随着食肆这事落地,离别之期也渐渐近了。 宁歆歆心里不好受,相聚的日子久了,她几乎以为分离永不会来。 第127章 夜话 不喝酒的原因。 三月十四日夜。 明日是北铉大王回国之日, 建平帝宫内设宴与他践行,梁彦昭作陪。 如意坊后宅子里,宁歆歆与杨妃一同盘腿在罗汉床上,一个做绣活, 一个辟线。 杨妃手上活快, 不消半个时辰, 便绣好了件娃娃肚兜。 五十五公主出生的前几年,身子都不太好,整日进药石, 杨妃想给孩子多吃些好的补补,无奈份例太少, 难为无米之炊。 她便做绣活,允了抽成, 托采买内侍捎出宫去卖, 那时候宫内灯烛不够燃, 得攒着孩子夜间醒来用,她只能在白日里刺绣, 速度便这样提了上来。 后来, 孩子大了, 得避着人读书习字,她就在夜间无人时,帐内摆上炕桌, 燃上根昏烛看五十五公主写大字, 自己就在灯烛下刺绣, 经年累月熬坏了眼睛,就没再卖帕子。 这半年来,许是因着殿内灯烛亮了, 也许是因着南潞派去的医药婆子开的方子起了作用,眼睛竟又清明了起来。 现时间,室内灯烛通明一如白昼,她手上绣花针下得又快又准,动作一如翻花。 宁歆歆辟完线,就在一旁提溜着杨妃做好的小衣裳看,一个月来,杨妃做了得有二三十件。 颜色颇丰富,有男女都能穿的鹅黄、芽绿、浅金色、大红色,有单给男孩穿银灰、深蓝色,也有给女孩子准备的秋香色、粉红色。 款式也多,有小衣裤,小肚兜,甚至还有几件袄子棉裤,瞧这样子,大约要穿到周岁? 宁歆歆看着啧了几声,“阿娘,赶着做这些做什么?又不着急。” 杨妃从针线里抬头,莞尔一笑,“趁着身子舒坦多做些,省的再过几个月身子重了,就坐不住了。” 宁歆歆没亲自怀过孕,不知道真假,就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顿了顿,她又问:“阿娘,要不然,你就,等孩子生下来,坐好月子再回北铉?” 虽然沈京已告了假,准备一路随行;也早备好了马车,宽敞又舒适,车顶车壁都注了铁,内里用具一应俱全,还一层一层铺了许多雀金毡子;侍卫、丫鬟、婆子都有了人选,各样补品、金银也拟好了单子。 所有的人力物件儿都已准备好了离开。 可宁歆歆却没做好准备告别,所以,她才会在今夜,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再问一句“可以先不走吗”。 杨妃放下绣绷看她,轻轻摇头,“歆儿,不行。我自是嫁了你父王,此生便就决定与他同进同退,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合礼数。” 虽这也是意料之内的结果,但宁歆歆还是有些丧气,“阿娘,你嫁到北铉这些年,可曾悔过?” 生活拮据,远离桑梓,与若干女人共事一夫? “没有,”杨妃又摇头,“歆儿,阿娘不曾悔过。我与你父相遇之时还不知他身份,年少慕艾,一眼倾心。 我生于阊都,识得许多男儿,却不曾有一人如你父一般令我倾慕。待知他身份,已难以自拔。在同意他求娶时,我便已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歆儿,人活一辈子,总不能事事如意。我能嫁心上之人,已比绝大多数女子幸运,便不敢再奢求其他,雷霆或者春霖,都是我该有的果。 更何况,我还有了你,这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 就像你与遇明,心意相通之时,或许他还旧疾缠身,但你可曾想过离开?” 宁歆歆摇了摇头,“不曾,我只想努力治好他。” “你比阿娘有福气,”杨妃笑着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遇明是个好孩子,且只钟情于你一人。” 其实,宁东阑也未必对后宫那些姬妾有多大情分。 北铉地广,境内多部落,所以,北铉大王要在每一个部落里纳妃妾,生下子嗣成年后,再放回母族做首领,母亲便留在国都深宫内,以此牵制,再加上需要安抚朝臣,后宫妃子数量便越来越多。 深宫红墙内,只有杨幼臻一人,是本可以不纳,但却纳了的。 杨妃自觉,是整个后宫内唯一得到宁东阑真情之人。纵使她日子过得并不舒坦,可靠着他俩人初时炽烈情意,有情饮水饱,也足够她过活。 宁歆歆语塞,又顿了顿,才换了个话题问:“阿娘,怀孕生子,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她在现代时没来得及问,现在只能问杨妃。 “是非常奇妙、又令人幸福的感觉。” 宁歆歆不明白,“怎么会幸福?这胎怀得艰难,阿娘吃了好些苦。” 杨妃笑出声,把宁歆歆揽进怀里,“这胎可不算艰难,阿娘怀我们歆儿的时候,吃的苦可更多呢,一直呕到了生不说,发作时胎位也不好,挣扎了一天一夜。 你刚生下来时,身上都有些发紫了,小小的一团,我做的襁褓都嫌大,哭得也小声,小奶猫叫唤一样。” “生孩子更受罪,”宁歆歆下了结论,“不会幸福的。” “话不是这样说的,歆儿,你想一下,若有个小娃娃,长得像你、也像遇明,你们两人的血液在他一人身上融合、流动。 那种感觉阿娘说不出来,但看见他,你就会觉得咽下世间所有的苦,换他来这红尘一遭,也是值当的。” 杨妃一下一下拍着宁歆歆,母女连心,她强烈地感觉:眼前这个女孩子,虽模样未变,但大约不是自己的歆儿了。 可她又与自己的歆儿一样,乖巧、懂事、孝顺、冰雪聪明,值得自己竭尽爱意以待。 杨妃低头看向宁歆歆,目光慈和又温柔,眸中渐渐氲上层水气,“歆儿,不要惧怕生子。人这一辈子,光阴很短,苦乐很长。 阿娘用一天一夜的疼换来如此鲜活的一个你,想到你躺在阿娘怀里撒娇的模样,就是阿娘余生最大的快意。” 宁歆歆一直以来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地,又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她如今辨不清这种情绪,便又问:“阿娘,你生下我那年,多少岁?” “十八岁。” 啊,十八岁,宁歆歆想,今年七月过完生日,她就十八岁了。 —— 车队明日一早启程,宁歆歆与梁彦昭今夜便宿在这处。 亥正刚过,宁东阑与梁彦昭回府。 宁歆歆听见动静,起身把梁彦昭迎了进门,正欲拉他去饮醒酒汤,却发现他身上丁点酒气都无。 这不应该啊。 她凑近,又努力闻了闻。 梁彦昭被她小狗一样拱来拱去的模样逗笑,捏了捏她鼻尖,“别闻了,今夜当真没有喝酒。” 建平帝与宁东阑在青年时便就相识,多年交好,如若不然,建平帝也不能如此轻易又顺利地为梁彦昭求娶到北铉公主。 多年旧友相见,便是酒量一般的建平帝都会开怀畅饮、由人搀着回宫,更别说是千杯不倒的宁东阑,兴起之时甚至举着酒坛子直接灌。 宁歆歆今夜还一直担心:梁遇明今夜参加老丈人和亲爹的私宴,大约得被自己那个便宜爹灌个好歹,竖着出门、横着回家也不是不可能。 可现在,竟然滴酒不沾地回来了? 她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没出什么事,”梁彦昭支支吾吾。 “不说啊,”宁歆歆知道这是有事儿瞒着,作势要出门,“父王今夜宿在阿娘院里,我去问问。” “别别......”梁彦昭拉住宁歆歆,极其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张纸笺,展开铺在桌上,愣愣盯着叹了口长气,“你自己看。” 宁歆歆凑身低头,见纸上写着个药方:杜仲、黄精、龙盐、肉苁蓉、深海牡蛎—— 这是一副给男子壮那啥补肾的方子,看这用量,还挺烈的,大约得是个老大夫看见,就得捋着胡子说“年轻人不可操之过急”的药。 “这是?”宁歆歆迷了,今晚没吃饭,看大夫去了? 可照她的临床经验来看,梁遇明,似乎,并不需要这个。 “这是岳父给我的药方,”梁彦昭感觉脸上发烫,不由地举起双手捂住了脸,“筵席还没开始,岳父便拍着我肩头说:遇明,虽然我极喜欢你做我女婿,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儿受苦。” 宁歆歆转了个圈坐在梁彦昭腿上,大大的黑眼珠子里全是大大的迷惑:“我怎么受苦了?” 我本人怎么不知道? “我当时也没明白,岳父就掏出来这个药方,说是胡人的医僧给的方子(1),用过的都说好,他离开北铉时,便辛苦找人寻了来。” 梁彦昭粗通医理,自然知道这方子是用来治什么的。天知道他接了这个之后,度过了怎样如坐针毡的一夜。 宁歆歆有点明白“受苦”是什么意思了,“然后呢?” “然后,岳父说他年过不惑还能再添一子,我二人年纪轻轻,却成婚半年未得喜讯,多半是用得上这药。” 宁歆歆见梁彦昭恨不得扒拉个地缝埋了自己的样子,实在是格外想笑,但这样严肃的场合,笑出声太不做人,便问:“父王这是,怀疑你......”她斟酌了一下词汇,发现哪个都不委婉含蓄,就挑了个短的,“不行?” 梁彦昭羞愤点头。 道理是都懂了,宁歆歆却还不太明白一件事儿,“可这跟你不喝酒有什么关系?” 梁彦昭心灰意冷,“岳父大概是早与父王通了气,他俩人都没让我饮酒,岳父还让我今夜回来便吃上副药,借着药力......”他一咬牙,“行房。” 天呐,宁歆歆快憋笑憋出内伤了—— 惊!半年未见喜讯,彦昭太子是否难震雄丨风? 她轻咳两声掩住笑意,起身拿起方子就要出门。 单纯如梁彦昭,还以为宁歆歆是认为父亲所做所言有失偏颇,要去隔壁院子与其理论一波给自己找场子,便想着制止她,“歆歆,你做什么去?” 宁歆歆甩了甩手中药方,“出嫁从夫,临时从父。我谨遵父命,给你煎药去。” 梁彦昭躬身抱起她,大步行至床边,一把就把她扔到了床上,当即欺身上去,“今夜便让你知道,你夫君纵不用那胡僧药,也断不让你受苦。” 帐帷滑落,锦衾之下,宁歆歆热烈地讨好、回应梁彦昭。 经过今日与杨妃夜话,她已做好了决定。 刚好,今夜月近正圆,也正是容易受孕的日子呢。 第128章 离别 母女心意。 三月十五日一早, 宁歆歆满怀愁索地起身,还未梳妆结束,梁玉瑾就风风火火地敲起了门。 “来了来了,”宁歆歆过去开门。 然后就看见梁玉瑾一身银红雁纹骑装在身, 红绸发带高高扎了个马尾, 正倚着门槛打招呼, 意气风发。 与宁歆歆满脸的离愁别绪成了个鲜明对比。 “姑姑怎么这么早?”宁歆歆邀她进门,“离着出发还有一个时辰呢。” 梁玉瑾自顾自坐下,笑嘻嘻道:“来看看你们。” 梁彦昭正坐在桌前给宁歆歆盛粥, 见她进来,不咸不淡打了个招呼。 “乖乖侄儿, 姑姑就要走了,也不给个笑模样, ”梁玉瑾人逢喜事精神爽, 不光没觉得自己大早上起来闯人夫妻内房讨嫌, 还伸手抢过了梁彦昭手里的粥碗。 “你这些年不是一直在外面跑?”梁彦昭回嘴,取了碗接着盛。 “也是, ”梁玉瑾呼噜呼噜喝粥。 宁歆歆无视他俩人的机锋, “姑姑今日来, 怕是有事要说吧。” “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梁玉瑾转眼把一碗粥喝完,“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拿不下他我就不回来了。” 前日梁玉瑾提出要去北铉当掌柜, 附加的要求便是让周扬做副手。 这事儿, 是梁彦昭办妥了。 “拿不拿得下,也都得回来,”宁歆歆担心梁玉瑾话说太满, 抓紧又给她往回收了收。 “反正,我已经做好了周密的计划,下次回来一定让你俩把这句姑父给叫上!”梁玉瑾掷地有声。 这话听得宁歆歆和梁彦昭一愣,对视一眼—— 梁彦昭:以后,得叫周扬姑父? 宁歆歆:不要提,好烦。 但不得不说,经过梁玉瑾早起来这一通捣乱,宁歆歆倒不那么忧郁了。 昨日里她便与红苏商量好,早上送行的时候千万不能落泪,这种场景大都是哭一个就哭一片,太难受了。 现在来看,自己估计能憋住,希望红苏也能如此吧。 —— 送行的车队一直跟着行到了城外,十里长亭之处,两队人马俱住了脚。 分离,便在此地。 梁彦昭去与宁东阑话别,杨妃也由宋嬷嬷搀着下了马车。 宁歆歆上前,紧紧拉住杨妃的手,“阿娘,此去路途遥远,若有身子不适,万莫忍着,及时与沈京说,他虽为人腼腆不喜言语,却是个妥帖人,我与他也算同僚,阿娘可全信他。” “阿娘记下了,”杨妃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抬手给宁歆歆正了正发钗,手顺着往下捋了捋她垂着的汉白玉耳坠,“与遇明好好过日子。” 宁歆歆点头,“阿娘,若有机会,我就去北铉看你。” “好,”杨妃粲然笑开,“阿娘等着。” “阿娘,”宁歆歆鼻头有些酸,“再抱抱我吧。” “傻孩子,”杨妃把她搂进怀里,两滴泪轻轻洇进了宁歆歆后襟,再分开时却未见丁点异样,“等你再来,小二子都大了,会叫姐姐了。” “嗯。”宁歆歆轻轻点头。 梁彦昭这时已于宁东阑分开,走到了宁歆歆身侧,拉住她的手与杨妃道别。 “好了,天冷,你们早些回去,”杨妃转身,路过红苏时摸了摸她脸,“好孩子,帮我照顾好歆儿。” 红苏红着眼圈点头。 杨妃轻轻抱了抱她,又回头,“歆儿,阿娘走了。” 宁歆歆笑着与她挥手,见人上了马车,泪才扑簌簌掉下来。 北铉的车马一路向北,打头的侍卫、宁东阑的车架,居中的杨妃、刘妃车架,骑马的周扬、梁玉瑾,随行的医正、掌柜车架都在宁歆歆眼前渐次行过。 一骑接一骑,一辆接一辆,马蹄踏在官道上,扬起飘飘轻尘,又被北风吹散,达达之声渐轻渐远。 梁彦昭陪着宁歆歆在长亭里久久立着,见车队行远,越来越小,直如黑点一般再看不见,才与她商量:“歆歆,回吧。” —— 马车内。 杨妃捏着帕子,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宋嬷嬷见状,轻叹口气,低声劝慰:“娘娘,也不可过于伤心,还要为小殿下着想。” 杨妃抬头,堪堪扯了个笑出来,“本宫省得。” 宋嬷嬷拢了拢火炉,给杨妃满了杯温水,又提出个食盒出来,“娘娘,这是红苏交给老奴的,说是公主给您备下的。” 杨妃提帕子擦了擦不慎掉的几滴泪,打开食盒,发现上层是个八宝攒盒,里头装的都是她这些日子说好吃的点心蜜饯,有宁歆歆亲手做的,有食肆卖的,也有城内其他老字号里买的。 宋嬷嬷看在眼里,也暗道了句公主纯孝。 打开第二层,里头摆着封手札和书信,杨妃先展了信,桃花笺上的小楷虽还不算多好看,却也算得周正,仔细瞧还能看出与女婿书法的几分似处。 应该就是歆儿之前信件里所说的“努力练字”的成果。 “阿娘,展信悦。零嘴儿怕坏,只能保鲜几日,阿娘要努力吃,若是不够了,便叫随行的师傅去做。 下头手札里是阿娘喜欢吃的菜的菜谱,哪日想吃哪个,便圈出来交给厨娘。 女儿有一事瞒着阿娘,那便是在北铉国都里租了间铺子做食肆,掌柜是淑惠姑姑,大约两月后便可开张,届时,账本收益还望阿娘多掌掌眼。这是我给小二子的礼物。 还有,遇明与我说,若无意外,会带我去参加小二子的抓周宴,让我们一起期待罢。 阿娘记得天天开心。歆儿敬上。” 杨妃打开手札,里面熟悉的字体是出自女婿之手,上面密密地记着:米糕做法、酸辣虾做法、花生酪做法、枸橼红茶冲泡之法...... 到这,她再也不想忍了,抱着手札和书信,一下子哭出了声。 —— 回城的车队里,情况也不好上许多。 红苏哭得眼睛都睁不开,被砚青半抱上了马车。 宁歆歆比红苏能忍,区别也只是没有哭出声,上车后,就发现车上有个红缎包袱。 “来得时候好像并没有呢,”宁歆歆嘟囔。 帮杨妃放包袱的梁彦昭也盯着瞧了会儿,附和道:“是,来的时候没有。” 宁歆歆低头拆开,发现里面全是杨妃之前做好的小娃娃衣裳,一件不差,甚至还多添了昨儿夜里新绣成的一件。 不是说,不知道腹中胎儿性别,便各式各样都做些吗? 还说,赶着做是因为怕身子重了坐不住。 宁歆歆愣住了,原来阿娘准备的这些衣裳,从头到尾都不是给弟弟妹妹,而是给自己未来的小孩。 她怔怔抬头,嘴角耷拉,眼圈通红,开口就是浓浓哭腔:“梁遇明,我想哭......” 梁彦昭把宁歆歆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哭吧。” 她就真的这样,抽抽答答哭了一路,一直哭回了益安居还停不下来。 梁彦昭抱她在罗汉床上,取了帕子一点一点给她擦泪,擦不净,就不厌其烦地一遍接一遍擦。 抵府方过一刻,红露急匆匆跑进来—— “太子妃不好了,红苏姐姐哭晕过去了。” “什么?!”宁歆歆腾得一下站起,捉裙就往外冲,“我去看看。” 仅一个转身,便又是往日风风火火的模样,梁彦昭撂下帕子,笑着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第129章 全员怀孕 除了我。 “怎么了这是?”宁歆歆冲进门, “怎么还能哭晕呢。” 砚青急得也快掉泪了,说话声音都在哆嗦:“太子妃,您快来看看红苏。” 红苏经过被人不要命地死掐人中后,如今已经还醒过来, 脑袋还晕晕乎乎, 见宁歆歆进门, 挣扎着想起身,“太子妃,我无碍的。” “无不无碍的, 也不是你说了算,”宁歆歆按住红苏, 薅过她手腕子把脉。 啧啧啧,这脉相......往来流利, 应指还未如珠滚手, 却也似气泡汩汩, 可不就是刚刚受孕的滑脉? 要是日子往前倒退几天,宁歆歆或许还真的把不出来, 但是经历过杨妃那茬, 这种月份浅的喜脉, 她简直熟得不行。 仔细算算,他俩正月底成婚,如今也不过三月中旬, 成亲十来日红苏可就去杨妃身边伺候了, 合着还是个蜜月宝宝?这也太牛了。 看看人家, 再看看自己—— 也难怪那个便宜爹觉得梁遇明不行。 她一番心底感叹,完事儿略一沉吟,起了个捉弄人、兼具考验人的心思。 收了迎枕后什么也没说, 起身叫了砚青出门,“砚青,你要做好准备。” 梁彦昭正在外间饮茶,闻言一顿。 砚青更是傻在当场,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太子妃,求您救救红苏,我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都行,您都能治了殿下,肯定也能救得了红苏......” 宁歆歆抬手拉住他,“砚青,恕我无能为力,这一科,我不熟......” “啊?”砚青更慌了,又跑到梁彦昭面前,“爷,您去请刘医正来行吗?求您了爷......” 砚青没反应过来,梁彦昭却懂了话里意思,歆歆不太熟的科,乃是女科,红苏泰半是遇了喜。 见人慌成这样,梁彦昭瞧着不落忍,便抬头:“歆歆,人也考验够了,抓紧与他说实话吧。” “你怎么知道呀?”宁歆歆笑嘻嘻凑到梁彦昭身边,“砚青看你急的,我话还没说完,你要做好准备——当爹了,养孩子可好费银钱,你要努力做事。” “太......太子妃,殿、殿下,我进去与红苏说说,”砚青又开始结巴。 梁彦昭摆摆手,“去吧去吧。” “遇明,真好呀,”宁歆歆靠在梁彦昭怀里,脸上也带着笑意。 新生命的到来总让人充满欣喜与期待,足够冲淡离别的愁绪。 梁彦昭抱她在怀里,也在想,若自己有朝一日得到歆歆有孕的消息,是还如平日一般沉稳应对呢?还是如砚青一般激动不已连话都说不利落呢? 大约,是后者吧。 刚刚进门的砚青,这时又跑了出来,“爷,我想跟您告上几天假......”他脸面羞红,低着头小声说:“照顾红苏几天。” 梁彦昭瞧他这样就想笑,“准了。” 宁歆歆也大方表态:“红苏不用跟我告假,乐意休几天便休几天,抽空陪我玩玩就行。” 她顿了顿又说,“哦还有,阿娘的车队应该还没走远,你谴遇明的信使给阿娘报个喜去。” “诶诶诶,”砚青又回了内间,准备去告诉红苏。 这日傍晚刚过,杨妃的信便回了来,给红苏的信里表达了高兴、后怕,又零零碎碎写了好些孕期的注意事项,叮嘱她切莫再当值,好好养身子。 随信而来还有个种水上乘的葫芦玉佩,说是给孩子的见面礼。 另有个信使经了通传进了益安居,呈上了个锦囊,言说是北铉杨娘娘给太子妃的信件。 宁歆歆拆开一看,锦囊里的纸条上所写内容委婉又含蓄—— “歆儿,做好的衣裳若长久不穿,容易坏。” —— 如果说芸娘怀孕、杨妃怀孕、红苏怀孕都只是让宁歆歆做好决定不再避孕的话,那有一件事的发生,就是让她实打实地将要孩子这事儿提上日程的最后一击。 连着有好几日了,天要明不明的时候,就能听到来自墙头、房顶的凄厉叫声。 那时间刚好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候,被小孩嚎哭一样的母猫叫声吵醒,着实不是什么愉悦体验。 本就眠浅、还需早起的梁彦昭,被这猫叫声吵得又早起了半个时辰有余。 益安居其他人也是不堪其扰,黑眼圈都要耷拉到脚脖子去。 这事儿,思来想去没有解,毕竟春日发丨情也是自然规律,宁歆歆只能让大家伙儿熬一熬,过去这几天就好了。 可她又琢磨着,这孩子大了,在外头拈花惹草是猫之常情,但总得让人瞧瞧那“花草”是什么品种的吧。 是以,这日她早早起身,卡着“儿媳妇”踩瓦上墙的时间点,紧随着宁三三出了门。 而后,就看见自己那个奸懒馋滑、四体不勤的呆头傻大儿轻功上身,几步跳跃上了墙,紧接着就在院角避人的阴影处开始行那诞育子嗣之事。 宁歆歆惊了。 好一番缠斗过后,傻大儿打着哈欠打道回府,“儿媳妇”在熹微天光里回头,宁歆歆定睛一看,险些撅过去。 她以前一直觉得,小猫小狗都是随便长长都很可爱。 可是,“儿媳妇”精准地避开了她数量繁多如星子的审美点,是她委实欣赏不来的长相,但眼下,生米都煮成了熟饭。 不会好了,宁歆歆暗叹,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好了。 而且......这么看来,宁三三是不是要当爹了? 猫三狗四猪五洋六,仨月之后,她大概要升级为“祖母”?傻大儿这弯道超车水平,确实有点东西。 宁歆歆瘪着嘴巴回房,心里的挫败感直往天灵盖冲。 梁彦昭此时已洗漱完毕、换好了朝服,见她回来先倒了杯温水给她,关切问:“可看清了?” “快别提了,”宁歆歆灌了一大口水,“我不满意儿媳妇的长相。” 梁彦昭笑出声,“这也不是咱们说了算的。” “可不就是说呢,”宁歆歆愁了起来,“他们俩当着我这婆母的面儿,直接就开始......嗯,抱成一团,这样那样......遇明你懂吧?” 梁彦昭简直要被她笑死,平素不肯早起的人,今日早起竟看到了这般刺激精彩的戏码子,也算不亏。 “我懂,”梁彦昭唇边含笑,又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过上三个月就当爷爷了,”宁歆歆说着又开始懊恼,“但是爷爷却还没有生出自己的儿子。” 梁彦昭被这个理论逗乐,“我不着急。” “我!着!急!”宁歆歆大叫。 遍观身边人,朋友怀孕、发小怀孕、亲娘怀孕,可能连便宜儿媳妇都要怀孕...... 只有自己没怀孕! 从小到大,除了学习不攀比,什么旁的乱七八糟的都想攀比的宁歆歆,感觉到自己的内卷之魂正在熊熊燃烧,比学赶帮超的口号声声回荡在耳边。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这日开始,梁彦昭就过上了日日交公粮的生活,累并快乐着。 正谓是——摇曳春光铃好音,奋蹄阡陌寄情深。(1) 以至于,辛劳的日子过了十来日,歆歆突然疲了、夜间开始敷衍推脱之时,他还有些不适应。 总觉自己是否是色衰爱弛、秋扇见捐,失了夫人欢心。 第130章 老梁生辰(1) 给他惊喜。…… 可宁歆歆夜里力不从心的真实原因却实在与梁彦昭以为的相去甚远。 如今已是三月底, 离着梁彦昭的生辰仅有一月,她正忙着准备生辰礼物呢。 惊喜可以让礼物的珍贵程度直线上升,所以宁歆歆在准备礼物的同时还得注意保密措施,须得上下齐心, 才能把老梁头瞒住。 毕竟, 这人可太聪明了, 见微而知著,一点点蛛丝马迹漏出来,他就能顺着藤摸到宁歆歆给准备的大瓜。 这倒也正常, 毕竟是人老奸、蛇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嘛。 可这样一来,实在就是心力交瘁, 忙活一日后,宁歆歆觉得自己的骨头架子都隐隐呈现散架趋势, 自然没有多余气力再去干那档子事儿。 这日入夜, 宁歆歆用过晚膳又是早早上了床, 刚准备躺下,就被梁彦昭一把捞住了。 据他多日观察, 兹要是让歆歆头沾了枕头, 那必是立时睡着、绝不含糊。 “歆歆, 最近发生何事?怎这样疲乏?” 这话一问,宁歆歆心头警铃大作,当即戏精上身, 面色苦兮兮作泫然欲泣状, “食肆生意越来越好, 打理起来就更费心神。可是两个掌柜的,一个出游、一个养胎,留我一人又当爹来又当娘, 苦啊~~” 梁彦昭听了便皱眉,“若是实在辛苦,便再招两个掌柜。” “诶诶诶,可不行呢,”宁歆歆窝在梁彦昭怀里,诓人的话一句接一句往外蹦跶,“我每天看着那账上的流水,柜里的银子,笑得嘴角都快扯后脑勺去了,当真是累并快乐着。” 说这话,她轻轻笑了声,凑近梁彦昭耳旁,“就如你前几日一样。” 开了这个似有若无的荤丨腔之后,这晚便又糊弄过去了。 梁彦昭心里总觉得事情有异,可是每每问起歆歆,都是食肆好忙我好累。 他只能去问旁人。 问时时随侍的红露,红露说:“太子妃天天去食肆,前天还接了个诗会的单子,整个三楼都包下来了。” 问门房,门房说:“太子妃早上出门,确是去了盛泽街方向,傍晚也是从那边回的。” 问车夫,车夫回:“太子妃天天都在食肆守着,奴才的一日三餐也是在食肆解决。” 问红苏和砚青,俩人眼神里是激励、是嘱托,“殿下,太子妃最近忙着食肆的事儿,可累,您得要多关怀些。” 几番打探无果,梁彦昭便趁着在城内公办的机会查岗,进了食肆直奔宁歆歆的那间屋子—— 嗬,果真没在。 可出门一问,从跑堂到厨师,口里只有两种回答:“不清楚”、“太子妃去银庄兑银票了”。 问她几时回来,就是句“我们食肆流水多,大约得半个时辰”。 若全都答是“兑银票”,那反而可疑,这有人清楚、有人不清楚,合情合理,梁彦昭觉得不对,也没地儿去怀疑。 半个时辰......他想着,只要没出阊都,得了信都能赶回来。 这次突击,又以失败告终。 —— 转眼便到了梁彦昭生辰那日。 一大早,宁歆歆爬起来就往食肆冲,“遇明,我今早上不跟你一道用早膳了,食肆今天有人包了生辰宴,我得去盯着,一会儿就在食肆对付一口,你吃了早膳再出门上朝哈。” 因为生辰而休沐一天的梁彦昭:...... 歆歆竟然忘了今日是我生辰,还上赶着去给旁人过生辰? 可骄傲如他,又实在做不到拉住宁歆歆说:别走,今天是我生辰,你要陪我。 忘了,就忘了吧,反正生辰嘛,也不过是人在世间的普通一天而已,何况晚上还有宫宴,歆歆列席,便算是她给自己庆祝了。 梁彦昭见人跑远,坐下来自己安慰自己,轻叹了口气后灌了杯茶水,可真苦,大早上的冲这么酽的茶。 烦。 梁彦昭以手支颐,心内有点委屈:这可是婚后第一个生辰啊,歆歆怎么能忘了呢。 —— 益安居外,宁歆歆鬼鬼祟祟、压低了声音,问假装出来换茶水的砚青:“遇明怎么样?” “可不好呢,”砚青举着茶壶,也探头探脑地回:“脸黑的什么似的,都喝了几年的茶了,今早上突然就不好喝了,说让我换一壶。” 宁歆歆点头,“要的就是这种大悲后的大喜,欲扬先抑知道吧?”接着,她又吩咐:“砚青,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拖住梁遇明,留他在府上一个半时辰就行。” 砚青摇头,“太子妃,这事儿可难办呢。” “事成之后,我给你儿子打个半斤沉的赤金长命锁。”宁歆歆引诱道。 砚青后退一步,“半斤......那不得把孩子的脖子给坠断?” “给你半斤金子,你爱打什么打什么,这样行吗?” 宁歆歆打蛇打七寸,砚青结个婚把身家都倒腾了进去,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可诱之以利。 “那敢情好,”砚青笑歪了嘴,“太子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早饭后,梁彦昭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去食肆找宁歆歆,今天这日子,便她忘下了,自己也还是想与她待在一处的。 刚要出门,砚青便举着一沓密信进来了。 梁彦昭皱着眉头批完,刚要走,又有折子从宫里送了来。 “砚青,”梁彦昭极其不耐地再提起朱笔,“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吧?” “回殿下,今日是您的千秋节,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砚青当即行礼。 梁彦昭朱笔一撂,心里的气儿是格外地不顺,“孤是想听你说这个?” “那......砚青祝殿下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梁彦昭道:“孤是说,既然今日是孤的生辰,为何还有这么些密信、折子要拿来批?” 孤不想批折子,孤只想去找歆歆。 砚青也委屈上了,“这,这事儿属下说了也不算啊,属下可只管收发。” 讲道理,他实在也不知道太子妃是从哪里淘换的这些,这准备的着实周全,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 梁彦昭仿佛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内无奈,只扬扬手让砚青退下。 他想一个人静静。 —— 食肆内。 宁歆歆直接占了个厨房,红露在厨房门口给她盯梢,车夫在大门口给她放风。 为了给梁彦昭个惊喜,早上起来没给他煮长寿面,中午得补上。 面还是用做一根面,清鸡汤做底,上面得漂上几个字。 在现代时,可以买现成的“生日快乐”模子切火腿片,但是现在没有,宁歆歆就琢磨着,要不然我去学下雕刻,自己雕个胡萝卜吧。 但“生辰欢喜”这四个字,她练了半天也只练好了“生辰”二字。白折腾半天,最后还是找人打了模子,切的午餐肉片。 有传统的庆祝方式,必定也得加上外来的庆祝食品,双管齐下,给老梁安排得明明白白。 生日蛋糕是一定要有的,蛋糕胚用戚风蛋糕,中间夹上奶油与草莓,外头奶油抹面儿。 许多烘焙新手在做生日蛋糕时,坎儿是一个接一个。 先是被戚风“气疯”,而后是分片分不匀实,好不容易弄好蛋糕胚,外头抹面又成了大问题,怎么抹怎么不平,连胚子都盖不住。 所幸宁歆歆家里人多还捧场,给她足够多的练手机会,如今不但是可以抹平了,还学会了“一刀收”神技。 抹好面,再拿裱花袋和奶油挤出个小老虎出来,最后挤上“生辰欢喜”的字样。 宁歆歆穿过来之前,在各类现成的插牌、装饰玩偶广受欢迎的大背景下,奶油生肖的做法几乎已经失传,但是因为家里的一个姑婆整寿时想要这种古早味生日蛋糕,她受人之托,就找视频、找师傅学会了这门手艺。 当时学的时候,她也是好不乐意,觉得难学、还用不上。不曾想现在用上了,一时里满心都是对姑婆的感恩之情。 今日的主菜得玩点不一样的,照梁彦昭的饮食习惯来看,他比较喜欢吃西餐,今日就给他做个惠灵顿牛排。 复杂、豪华、好吃、排面。 先做酥皮,面粉、黄油、盐、糖、水和在一处,揉至光滑,而后擀开后包入软化后压平的黄油,再擀开、折叠,如此重复三四次,包布防干。 再取一整条牛里脊,选粗细均匀的中间部分切块,去掉筋膜,稍微晾一晾,用盐与黑胡椒腌制。 白蘑菇与香菇切碎,冷锅冷油加洋葱碎、蒜末一起翻炒,加一点百里香叶、酒和盐调味,出锅后摊开,让蘑菇酱更干一些。 此时牛排已经腌好,下锅煎制,各个面都煎三十个数,上下、左右,拢共煎四个面,通体上色后,趁热刷一层芥末酱。 这时,就要在案板上铺油纸,再上层铺一张酥皮,酥皮上面刷一层蛋液、贴好火腿片,再往上抹平蘑菇酱,将抹好酱的牛排放到正中,最顶上压一块煎好的肥嫩鹅肝。 全部包好后,放置两刻钟定型。 包好的牛排剥去油纸,再在酥皮外层刷一层蛋液。 都做这么久了,宁歆歆看着牛排包子叹了口气,竟然还没做完。 她本来是想沉浸式下厨,可这牛排做着实在太麻烦,逐渐就开始不沉浸—— “那些卖七十八一份惠灵顿牛排的餐厅,真的是在做慈善吧。” “这种的,难道不该卖七百八一份吗!这也太复杂了吧!” “梁遇明,我真的太爱你了,希望你能懂点事儿,余生不要你多指教了,听我一人的就行。” 可絮叨归絮叨,该干的活也还得干。 她取来第二张酥皮,拿起小刀开始划,其实是有专门的酥皮刀的,但就用这一次,不至于买把刀,自己划拉划拉也能凑合用。 划好后,拉成蜂窝状铺到牛排包子上,剪去多余部分,再刷一层蛋液就可以入炉烤。 烤两刻钟多一点,牛排出炉。 宁歆歆把做好的吃食交给底下人,“送到城外去。” 想到自己竟然卡着仨小时做了这么多吃的出来,她不由得心生骄傲自满,步子都轻飘飘的,一路哼着曲儿出了食肆。 准备回家去“绑架”老寿星。 第131章 老梁生辰(2) 歆歆有孕。 “让我看看我的老宝贝在做什么呀?”宁歆歆一溜烟跑回益安居, 倚在人境庐门口看梁彦昭。 一抬头看见“人境庐”的牌匾: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怎么这么快就回了?”梁彦昭抬起头来看她。 “因为啊......”宁歆歆走到书案前,甜甜看他,信口胡诌:“食肆里的菜不够了, 我得去城外买菜, 听人说你没走, 便叫你与我一起去。” 梁彦昭一听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听人说,听谁说? 都知道我没去上朝了, 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去上朝? “等我批完这两道折子吧,”梁彦昭开始拿乔。 宁歆歆不听, 拉起梁彦昭就往外走,“哎呀, 批什么批呢, 折子哪有批完的一天呀, 批折子有陪老婆重要吗?” 梁彦昭知道“老婆”的意思,就是夫人、娘子。帏内兴起之时, 她还叫他“老公”, 说是一对儿的称谓。 二人一道上了车, 宁歆歆就从怀里掏出来了根发带,是她特意找红苏做的,又厚又宽宛若腰带, 而后就将它蒙在了梁彦昭眼上。 她提前试过了, 这发带上眼, 变成盲人不是梦。 梁彦昭察觉便想撕下来,“歆歆,这是做什么?” “绑架你, ”宁歆歆笑着,轻轻亲了亲他。 梁彦昭知道这大约是准备带自己去看礼物了,心里头的甜蜜如江潮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心想前头那阵儿绝对是蒙自己的,歆歆指不定憋什么大招呢。 “那感情好,”梁彦昭不再撕扯发带,伸手寻着宁歆歆的脸颊吻了一下,“此生甘被娘子绑架。” “真懂事呢,”宁歆歆抱住他,胸膛紧贴在他耳旁,“遇明,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梁彦昭正试着从外头的喧闹声里辨别他二人此行的路线,听到她问,当即回道:“有耍把式的声音,大约是到了盛泽街附近。” 谁问你这个啊! 宁歆歆揪着他耳朵往自己心窝子上贴,“我是让你听外头人敲锣叫卖吗?我是让你听听,我这蓬勃跳动的一腔爱意!” 梁彦昭失笑,“现在听见了。” “哼。” —— 下车后,宁歆歆引着梁彦昭往前走。 他二人出了城后,便到了宁歆歆才买下的一处宅子边,宅子坐落在一处颇避人的地界,屋后便是大片竹林,宁歆歆先把梁彦昭领到了竹林里。 到了之后,她又谎称人有三急,扔下梁彦昭便往林子深处跑,“遇明,你自己揭开蒙眼布吧。” 梁彦昭听她话照做,密密竹林遮去了大半日光,长时间闭目后骤然睁眼也未感多大不适,待目光定下来,他发现眼前有一石桌石凳,桌上摆了张七弦琴并一张琴谱。 只是这琴谱......梁彦昭在心里顺了几遍,发现从未听过。 大约,这是歆歆为自己做的乐谱?以此做生辰之礼? 这个想法一冒头,他就给自己否了,歆歆能唱得出来、跳得出来,但谱曲这事儿,够呛。 那礼物便该是这柄仲尼琴,桐面梓底、流水断纹,轻轻一拨,音域宽广,音色深沉,并非凡品。 歆歆寻这琴,该也下了大力。 他坐下,照着宁歆歆的乐谱开始奏。 刚在竹林里头飞速换好衣裳和头饰的宁歆歆,听到外头古琴声起,马上便踏着舞步行了出来。 她头上梳了个望仙髻,先前在髻上的金玉发饰都取了下来,换成了垂在耳旁的一串几可乱真的紫藤萝绢花。 早上出门穿的长袄也换了下来,上身穿了件鹅黄开襟蝉翼纱小衫,内里是贴身的浅紫色抹胸,露出雪白的颈子和大片胸前肌肤,下身是条宋裤儿,裤上连了许多飘逸的花瓣形布片装饰,花瓣尖上坠着小银铃,随着宁歆歆的一行一动飘动不止、叮叮铃铃。 梁彦昭看迷了,手上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 “诶,别停别停,”宁歆歆站在林子中间跺脚。 梁彦昭回神,笑着应好,大约是他心里实在太开心,听着空灵悠远、哀而不伤的古琴声,竟觉比平日里常常听到的喜乐还更入耳。 他本是抚琴高手,第一遍接触的曲子也可以不打磕绊地弹下来。 宁歆歆又走近些,就跟着他的曲子、在他眼前起舞。 她给的曲子是《梅花三弄》,本以为这是古琴名曲,南潞该有现成的谱子,但问了半天竟当真没有,只能偷偷找了乐师扒了谱子出来。 当时选定古典舞的时候也是好一番思索,她在现代多跳拉丁和爵士,吃饱了饭就跳跳广场舞,但这几个舞种用来给这个时代的人做生辰礼物的话,不是庆贺,是逗乐。 民族舞倒也跳过,但那得追溯到小学,记不清了。 后来灵光乍现,她大学曾经被抓壮丁补缺跳过古典舞,便是这曲《梅花三弄》,排了三个月,每个舞步都印在了脑子里,旋律也完整记得。 于是,便有了今日竹林起舞这出。 这个舞蹲起的动作挺多,今日大约是太累了,或者是起得太早了,宁歆歆在曲子要终之时感觉有些乏力,起身时险些要站不稳,但她马上补了个动作掩饰,没让梁彦昭看出来。 一舞毕,宁歆歆跑到梁彦昭身边,跨坐在他身上,笑问他:“喜欢吗?” 梁彦昭薄唇弯了弯,一手揽住她纤腰,一手拥住她脖颈儿,深深浅浅吻了许久。 待宁歆歆脸面都红了时,他才离开,抵住她额头笑,“喜欢。歆歆,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 宁歆歆猜到了他后面想说什么,便慌忙捂住他嘴巴,“这才哪儿到哪儿?你随我来。” 梁彦昭得了谱子、得了古琴、又得了爱侣倾心一舞,本以为已是人间极乐,现在歆歆却说还有....... 他甚至有些受宠若惊,惶惶不知所措。 宁歆歆便这样牵着梁彦昭的手,从林子绕出,来到了宅子之前,“看,宁老板送你的宅子,喜欢吗?” 梁彦昭站在房子前看,这周边少人居,独门独户,僻静非常,正应得句“暧暧远人村”(1)。 宅子前柴门接着篱笆,绕篱种满了花花草草,庭院面积颇大,内里有草屋□□间,堂前是桃李树,屋后是榆柳荫,再往后是刚才呆的那片茂密竹林。 方宅十余亩,草屋□□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2) 这是歆歆按照陶潜之宅布置的。 梁彦昭想到很久之前,宁歆歆问他,“你的书房叫人境庐,是结庐在人境的意思吗?” 他当时点了头,歆歆竟就真的送了他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境庐”。 “这里呀,”宁歆歆拉着他走到篱笆旁,“以后会种满菊花,什么颜色的都种一点,到时我就采了黄色的煮茶给你喝。” 梁彦昭拉宁歆歆起身,紧紧抱住她,下颌摩挲着她发顶,“歆歆,谢谢,谢谢......” 谢谢你的生辰礼物,谢谢你把我放在心上,谢谢你记住我的喜怒哀乐,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宁歆歆挣扎出来,轻轻摸了摸他脸,张嘴就是煞风景的话:“昭哥哥,你饿不饿?” 梁彦昭一听这话,就笑出了声,“还好。” “但是时辰不早了呢,”宁歆歆道,“该用午膳了。” 二人相拥进房,梁彦昭才发现草屋是外头用茅草假假装饰了一层,内里的装饰与益安居也并无多大差异,都是照着他俩日常习惯来布置的。 屋子正中是个圆桌,桌上已摆好了今日的饭食。 “先吃面,”宁歆歆把长寿面推到梁彦昭脸前,“本来应该早上陪你吃的,但是我想要给你个惊喜,就给挪到了中午。” “歆歆,你早上是去......”梁彦昭用下巴指着桌子。 “对啊对啊,”宁歆歆道,“我这段时间,又要瞒着你倒腾宅子、又要找乐师扒谱子,又要练舞,又要给大家想好说辞瞒着你,真的好辛苦呢。” 梁彦昭侧头亲了亲她,“歆歆,谢谢。” 这句话好像有些苍白,但他除了这句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不要说谢谢,”宁歆歆嘟着嘴巴讨吻,“要说,歆歆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梁彦昭轻轻吻她,真的重复道:“歆歆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还要说好爱我,永远只爱我一个。” 梁彦昭把她抱怀里,“永远只爱你一个,最爱最爱你。” “哎呀,”宁歆歆笑着捂住脸,“我也是。” 梁彦昭端起面碗,自己吃了“生辰”二字,把“欢喜”二字喂给了宁歆歆。 见他要吃面了,宁歆歆忙提醒,“这个可不能咬断哦,一口吃下去才能无病无忧、长命百岁。” 梁彦昭听闻,便挑起面的一头给宁歆歆,自己衔了另一头。 这样一来,福寿是否同享尚未可知,但面吃到最后时,的确可一亲美人芳泽。 宁歆歆嘴上嚼着面,嘟嘟囔囔,“怎么好像你才是穿越的一样,这种婚礼上啃苹果、吃饼干的花活都会......” 梁彦昭笑着揉了揉她脸颊。 “我们来吃牛排吧!”宁歆歆从他身上下来,把惠灵顿牛排切好给梁彦昭,“这个做起来可太麻烦了,我真的做了好久,你必须夸!” 梁彦昭熟练拿起刀叉,开始尝牛排。 这牛排的内容着实是丰富,外皮一层,瞧着金黄,吃着酥脆,奶香十足,味道却是咸的,蘑菇酱浓郁辛香,再里面还包了层薄薄、咸咸又筋道的肉片,鹅肝油润肺嫩,牛肉鲜美多汁。 他定心去分辨,才能辨得出如此多的味道,但按照歆歆教的法子切开一并入口后,以上诸多口味都是混在一处的,这种复杂口感不好描述,只能感叹“好吃。” 然后,他就真的说了句,“歆歆,真的很好吃。” 这句虽夸得实在质朴,却让宁歆歆非常受用,她点点头,“对吧,我就猜你会喜欢的。” “以后还能吃到吗?”梁彦昭心说,这样好吃的东西能常常吃到才好,可歆歆刚才明确表示了“这菜做起来麻烦”,是不是不打算做了? 其实,宁歆歆还真有“干完这票就金盆洗手”的想法,但看到梁彦昭这般问,今天人家还是寿星...... 她咬了咬牙,回道:“能,你想吃,我就做。” 梁彦昭这才开心,“我就知道,歆歆总是向着我的。” 对着这样的一张俊脸,谁能忍心说出拒绝的重话呢?自己的老公,还不就得自己宠? 宁歆歆抱住他,“当然,你可是我的心窝子、眼珠子、心肝老宝贝。” 梁彦昭今天心情好,也没有在意那句“老宝贝”,只问道:“歆歆,那个盒子是什么?” “哎哟哟哟,差点忘了,我还给你做了生辰蛋糕,”宁歆歆起身打开盒子,把做好的蛋糕取了出来。 她在一旁忙活,梁彦昭就插空端详着那个生辰蛋糕,呈柱状,圆径约莫六寸,颜色是上次茶宴是所用的蝶豆花乌兰,顶上卧着只老虎,老虎眼前是排阳刻一般的红色小字,“生辰欢喜”。 “在我们那里呢,过生日是一定要吃蛋糕的,大家先唱生日歌,唱完点蜡烛,而后寿星闭眼许愿,许完愿吹灭蜡烛,神仙就会保佑你愿望成真的。” 说话,宁歆歆拿出来了一把细红烛,“本来呢,是应该多大岁数就插多少根蜡烛,可是我蛋糕做得小,插上二十七根,就把蛋糕戳成筛子了,要不然,我们取个尾数?” 鬼使神差的,梁彦昭竟然有点感激宁歆歆没有说“但是你年纪太大了”。 “就插一根吧,”他提议,“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过生辰。” 因为,去岁才遇见你。 “也行也行,”宁歆歆上手,把红烛插在了小老虎面前,又取了火折子点上,“可是生日歌只有我自己会唱诶,你不要嫌不够热闹哦。” “不会,”梁彦昭笑着看她,眼神温柔又缱绻。 一群人唱生日歌不觉得怎么样,可要一个人开口,还真有点难为情。 宁歆歆捂住脸,小小声唱完一段,立马就藏进了梁彦昭怀里,“小老虎,许愿吧。” 梁彦昭抱住她闭眼,嘴唇翕动,而后吹灭了蜡烛。 宁歆歆迫不及待问道:“你许的什么愿呀?”后想了想不太对,便又补了句,“诶,不能说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可又实在好奇,便转圜着问:“要不然,说个大概范围给我听听?” “总归是与歆歆有关。” 这下,宁歆歆舒坦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就行。” 切好蛋糕后,这二人坐在一处分食一碟,抹面与夹心的奶油丰盈细腻、浓厚香滑,厚重的乳味与恰到好处的甜味完美结合,方触到舌尖便足够让人感到快活。 内里还夹了草莓片,酸甜宜人,汁水四溢,独有的果味更让奶油添一分清新口感。 蛋糕胚子颜色金黄,蛋香浓郁,香软无比,蓬松软弹,吃在口里只觉浓香甜美却不会腻人,只让人想再多吃上几口。 梁彦昭想:无怪歆歆那里都会吃这个过生辰,这种好日子里是该吃这样让人快乐的食物。 两个人凑在一处吃了半个蛋糕,实在觉得顶了才撂了碟子。 而后,宁歆歆伸出食指,戳了一大块奶油抹在梁彦昭脸上,又诓他:“差点忘了,寿星脸上还得抹奶油呢,抹的可都是福气。” 她琢磨着,这样糊弄老梁头,老梁头就不会反击了。 但没想到,梁彦昭还是回手就抹了她一脸,并认真道:“想要歆歆也有这样的福气。” 宁歆歆:......大意了。 有时候,老公太向着你,也是一种甜蜜负担呢。 “遇明,你快来看看,”宁歆歆起身跑到床边,又在床上翻滚了一圈,“有没有发现这个床比益安居的小很多?我买下宅子修缮的时候特意问了别的村民,比着庄户人家床的尺寸打的呢。” 梁彦昭也除鞋上床。 宁歆歆一把搂住他,“床小,我就可以紧紧贴着你睡了。” “在府上,你也可以紧紧搂着我睡,”梁彦昭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真情告白:“歆歆,你知道吗?之前的日子,我总觉得生辰不过也罢,左右是过一个少一个,且形式古板、劳民伤财,实在没有必要。 但过了今日这样的生辰,我却想着,要是余生每年都如此,那可太好了......” 他自顾自说了半天,也不见宁歆歆答上半句,低头一看,原是早也睡着了。 梁彦昭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将刚刚许下的愿望说了出来,“想要年年与娇娇儿一道庆贺生辰。” —— 大约是因着早上折腾吃食、又乘车出城太累,宁歆歆午歇了一个半时辰犹觉没睡够。 晚间宫宴倒是吃了不少东西,但说是怕精神不济醉得快,就没喝酒,只饮了些果露。 梁彦昭瞧她恹恹模样,只道是自己过个生辰着实将她累到了,预备着明日起就拘她在府上,好好休息一阵子。 生辰宴结束时刚过戌正,二人一道离宫,车一行起来,宁歆歆就枕着梁彦昭的大腿睡得天昏地暗。 梁彦昭看在眼里,是说不上的心疼。 下车后,他也没把人叫醒,只换了小车一直行到了益安居门口,打横抱她进了内院。 赵嬷嬷垂手等在门口,想必是有事要禀报。 梁彦昭路过,眼神示意她在外间稍等,莫吵醒宁歆歆,待将人安置在床榻之上,才又回了外间,“嬷嬷可是有事?” 赵嬷嬷答:“殿下,太子妃近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是有些神神秘秘的,”梁彦昭再回想宁歆歆近日种种,唇边便泛起了笑,“嬷嬷,歆歆给孤准备了极其用心的生辰之礼。” “太子妃惯是将殿下放到心上的,”赵嬷嬷也笑,“但老奴想说,却不是这个。殿下是否觉得,太子妃近来颇有些嗜睡?” “大约是太累了吧,”梁彦昭深以为然,“孤明日起便按她在府上好好休养。” 听他这么说,赵嬷嬷有些无奈,但转念一想,殿下这么想倒也正常,一般妇人有孕都是泛呕在先,殿下如何知道嗜睡也是遇喜症状呢? 红苏一直养胎没有跟着伺候,红露又是个小丫头,整日里就晓得跟着太子妃一道玩,哪儿会注意这些呢。 想到这,赵嬷嬷就一阵头痛。若不是她月底回来察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发觉这事儿。 她也不兜圈子了,索性直说:“殿下,嗜睡也是妇人怀孕的症状,老奴今日去找洗衣房的管事,查了查记录说太子妃小日子推迟了近一个月了。要不然,还是请个医正过来看看?” 小日子推迟近一个月? 梁彦昭愣住,手上哆嗦一下,茶盏盖碗“吧嗒”掉在地毡上,发出声闷响,“嬷嬷,您说什么?” “老奴是说呀,”赵嬷嬷弯腰捡起盖碗,见梁彦昭这样就想笑,“太子妃大约是有孕了,殿下还是唤个医正来瞧瞧。” “哎哎哎,孤知道了,”梁彦昭起身,正想大声唤外间的福生去传医正,想到宁歆歆还在内间睡觉,便大步出了门吩咐:“福生,传刘医正。” 随后,他便开始慌乱地在外间踱步。 最初的震撼过后,梁彦昭心里便只剩了忐忑,怀了孩子自然是好事,但是妇人产子,一脚踏进鬼门关,他害怕,不敢赌。 他宁可此生不要孩子,只穷尽此生剩余岁月与她厮守,年老之时过一个旁支子来继位即可。 虽然歆歆总在衾被之内跟他说—— “我在司医监当值那几日,被几个医正轮着号过脉,都说我这体质不寒不燥,极易受孕呢。” “田婶子他们也说,我腰细胯宽,那啥,屁股也大,肯定好怀、好生。还说我年纪不大,身段却不错,生子该不会吃多大苦头。田婶子给好些妇人接生过,有经验的,咱们可以信她。” 就这么哄着他,一次次把炽热释放在她体内。 道理是都懂了,但如今事到临头,却怎么还是如此心慌呢? 梁彦昭开始悔恨懊恼,怎么就被歆歆哄得晕头转向?怎么就没把持住自己? 心间烦躁,越琢磨越甚,他抓住福生问:“刘近平怎么还没来?可是马车半路坏了?” 福生心说,这才多久啊,刘医正又不会飞......但瞧见主子爷脸上的慌乱,还是不住点头,“奴婢这就去催,这就去催......” 刘医正也参加了晚宴,此时刚刚到家,凳子还没坐热就又被人传了来,一路驱车疾行,一刻刚过便到了太子府上。 “殿下,下官到了,到了!”刘医正提着药箱,边跑边擦汗。 “快去看看太子妃。” “下官、下官领命,”刘医正进了内间,就着床边一盏小灯号脉,他虽不是最擅长女科,可妇人滑脉实在太好诊。 他咧嘴一笑,跪地行礼,“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太子妃这是喜脉!” 一般这种时候,就等着主子封赏了,家里老二快下生了,他可真是想多捞些银钱呢。 可等半天,也没听见殿下打赏,他纳闷,一抬头,便见殿下踉跄几步便要往后仰...... 这是要晕? 还好福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梁彦昭,惊呼:“殿下!” 梁彦昭扶着额头,脸色颇难看,又摆了摆手,自己站稳,“孤无事。” “怎么了呀?”宁歆歆揉着眼睛起身,“遇明怎么了?” 她睡得正香呢,就听见福生大喊“殿下”,尖细的嗓音电钻一样往她耳朵里钻,一下子就给她惊醒了。 刘医正拱手给她行礼,“恭喜太子妃,您有孕了!” 宁歆歆心里其实是有猜测的,隐约觉得是有了。原主这副身体养的极好,小日子准得像个上紧了发条的闹钟,现在确实是推迟了有几日了,但她近些天忙,没空找人号脉。 如今听到了确切消息,大喜过望,可巧,今日又是遇明生日,岂非双喜临门? 她咧嘴傻笑,“赏,重赏!” 刘医正领了赏退下,福生送他出门。 这时梁彦昭才坐到了床边,轻轻唤,“歆歆。” 宁歆歆扑了他满怀,“怎么样?他爹,还受得住吗?”她自然是知道梁遇明不想她怀孩子的。 梁彦昭实话实说,“不太受得住。” 宁歆歆笑出声,“不要怕,我问了好些人了,阿娘、田婶子她们,大家都跟我说孕期不要贪嘴,莫把孩子养得太大,临产时找几个有经验的产婆,时时正正胎位,就不会有危险的。你不要怕。” “歆歆,我......” “不许说不要他,”宁歆歆撅嘴,“我可是努力好久才怀上的呢。大家都怀孕了,只有我没有,显得我们俩好不行呢。而且,我也想给你生孩子,因为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 梁彦昭没搭话,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呀,这是好事,我们家以后会好热闹呢,”宁歆歆窝在他怀里笑,“想到有个小娃娃在眼前蹦跶,我就觉得好开心。 其实,我隐约觉得可能是有了,这些日子都没有饮酒,就怕影响孩子。 我这么疼他,你也得这么疼他。 但是,还是要最疼我才行。” 宁歆歆拿起梁彦昭的手,与她手叠在一起放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之上,“昭哥哥,初次见面,跟崽崽打个招呼吧。” 梁彦昭手上发僵,开口也生硬:“孤乃......南潞太子梁彦昭。” “跟自己的崽崽还打官腔呢,”宁歆歆笑他,又低下头,“崽崽,我是你娘,刚刚发声那个是你爹,不太会说话,你多担待。” 梁彦昭瘪了瘪嘴,还是不吭声。 “崽崽,我们以后每天都会跟你说话哦,你要认真分辨爹娘的声音,”宁歆歆期待这个孩子好久,做起这些事来轻车熟路。 梁彦昭却全身僵硬,感觉赧然,无法自处。 “好了,我们一起睡觉吧,阿娘好困哦,”宁歆歆抱着梁彦昭,“我想睡觉......” “睡吧,歆歆,”梁彦昭还是面对宁歆歆时比较正常。 宁歆歆抱住梁彦昭,在他喉结上啃了啃,撒娇道:“那你一会儿给我下晚妆、换衣裳好不好?” “好,”梁彦昭先给她除了外衫,后轻轻放她在帛枕上,“我就在这陪你,睡吧。” 不一会儿,她呼吸就变得绵长而平稳。 夜渐深,床际一披梧桐月影,窗间几缕丁香芬馥,梁彦昭拉着宁歆歆的手,静静坐在她身旁。 记忆恍惚,又是去岁九月,他想到自己,在遇见歆歆之后,总也盼着可尽力多活一日、好能再多陪她一天。 眼下她腹内有了他骨肉,他的欣喜藏在深深惶恐之下,不敢现形,可他知道,自己当真是非常、非常、非常开心,想长跪敬谢神佛、更想亲吻以谢娇妻。 观如今自己,已有娇妻、将有稚子,如软肋在胸,怕的更多了些、想要的也更多了些—— 纵长生难能如愿,也仍盼上苍垂怜。 他梁彦昭,想能与宁歆歆儿孙绕膝,相携白首,清茶粥饭,岁岁年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