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有姝颜(重生)》作者:柚研 文案: 颜姝自幼便订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可是成亲当日恰逢颜府遭难之时,未婚夫一家原形毕露,当众嘲讽她:颜府没落陈府强,贱妾怎配探花郎。 颜姝明艳喜服未褪,站在陈府门前慌乱不知所措之际,一双温热有力的手虚握上她指尖,安抚性的拍了拍。 太子向祈盔甲未褪,一身风尘,一把将新妇打横抱起,下一瞬就只听她那未婚夫杀猪般的惨叫,向祈一只脚正踩在他的脸上,居高临下道:“记清楚了,孤王的人,你高攀不起。” 未婚夫一家恶人先告状,大嚷道:“大家都看见了,太子任性妄为,当街抢亲了!” 回应他们的只是一声不屑的轻笑,“抢了,你能怎么着?” 人人都道太子性情暴戾,喜怒无常,可眼前这个对着颜姝笑的温柔和煦的明媚少年郎又是怎么回事呢? 上一世未及护你周全,这一世又怎能容你受半分委屈。 食用指南: 1双重生,时间线上男主在前女主在后,男女主视角都会写到 2女主脑袋受过伤,前期智力和孩子差不多,慢慢会恢复正常 3架空,真空的空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我把白月光宠进了东宫 立意:喜欢就勇敢去追,万一她也喜欢你呢。努力终有回报。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姝向祈 ┃ 配角:┃ 其它: 第1章 。 六月的雨,总是让人倍感沉闷。 昔日繁华无比的街道今日却格外安静,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喧闹。铁甲生寒的士卒在街巷中穿梭而过,在青石阶道上留下一串串涟漪。 “殿下,”滕子荆快步上前,顾不得擦去身上雨珠,“弟兄们已经在京城搜寻了四五遍了,颜姑娘若是还在京城,怕是不会遍寻不得。” 还有一种最糟糕的情况滕子荆没敢说出来,上万的兵力就差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了,若是还找不到,那怕是凶多吉少了。 滕子荆心中所想向祈又岂会不知,他知道那种最糟糕的情况,他只是不愿意相信。 尽管他收到消息就从西境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可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姑娘,遭人退婚,下落不明,想必定然是生意全无了吧。 “殿下” 向祈闻声回头,陆离已经带人快步赶了过来,恭敬的行了一礼方道:“我家漓王殿下听说殿下在找人,特命我等前来相助,我家殿下说了,自己夙疾在身,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但我漓王府的人手还是够的,我等听凭殿下差遣。” “有劳了,”向祈对着他们微一点头,刚要着人下去寻找,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 “你们知道小爷我是谁吗?敢拦小爷我的车,信不信小爷我宰了你们!” “太子殿下严令,过往车辆皆要严加盘查,违者,斩!” “你吓唬谁呢?”那人好似喝了酒,满车都是浓重的酒气以及刺鼻的脂粉味,这些个贵族子弟宿柳眠花也是常态,想来这人是刚从秦楼楚馆里出来。领头的那士兵被这味儿呛得受不了,刚想把他压下来盘问,就见向祈冷着一张脸快步走了过来,一脚将那马车卸了个粉碎,下一瞬马车中那人便被直直的摔在地上。 那人被雨水一淋,头脑顿时清醒不少,目光触及向祈衣服上的纹理配饰,连忙告罪求饶,向祈不欲和他废话,从随从递过来的木匣中取出一张画像,在他眼前展开道:“画上的这人,你见过吗?” “没有,”那人匆匆扫了一眼,慌忙摇头否认。 “真的没有?”说这话的是陆离,他缓步走上前来,对着那人道:“陈公子不妨看清楚了,画像上这位姑娘姓颜名姝,是一品上将颜将军的独女,也是从小和你定下婚事又在成婚当日被你当面退婚的新婚妻子,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她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知,陈公子倒是卧柳眠花逍遥惬意啊。” 向祈原本见问不出什么消息,已然转身欲走,听完陆离的话回过头来抬脚将地上那人踹出数米,地面上溅出道道白浪,不等陈致平缓过一口气,向祈的脚已经踩上了他的脖颈。 “原来你就是辜负了阿颜那小畜生啊,”向祈冷笑一声,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已然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我没去找你麻烦,你倒作死作到我眼前来了!” “没见过?”向祈一脚将人踹出去,再掐着他的脖颈将人揪起来,“知道吗?如果不是被你退婚,阿颜就不会下落不明,她是一个姑娘啊,你说娶就娶想退就退,有没有想过给她留一丝尊严,给她留一丁点活路!啊!” 向祈一拳招呼在他的脸上,当即打的陈致平口鼻出血,脸色青紫,不住叫饶,向祈充耳不闻,接连几拳下去,再重重的丢在地上提脚便踹,周围的人看了他的脸色皆不敢上前去劝,直到陈致平再发不出半点声音,口鼻中只余微弱的喘息。 “殿下,”眼见向祈情绪激动还在不住的踢打,滕子荆再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拉扯住向祈道:“殿下,再打下去真的要出人命了,宁国公府根基深厚,若是真的出了人命,宁国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啊。” “杀条狗还要看人脸色吗!”向祈犹不解气,推搡之间又是重重的几脚下去,直到陈致平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余下的不必多说,宁国公痛失爱子又岂会善罢甘休。向祈当街杀人,御史弹劾的奏折雪花一般飞入内阁,不知实情的百姓的议论纷纷,请废太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各地的藩王找准了时机趁势造反,以太子失德匡扶大义为名纷纷起兵。 向祈率军将各路反王逼至关外,对峙于洛水,可在决战的最后关头,却出了意外。 两军阵前尚未来得及交锋,宫中的内侍匆匆跑了过来,在向祈耳边低语几句,向祈猝然变了脸色,还未及他缓过一口气,那位攻势最猛的幽王满脸得意的让人拿了只香囊上来,悠哉闲哉的在指尖抛着玩。 “听闻太子殿下前些时日发了疯一般在京城寻人,见人便要问询颜姝的踪迹呀,”幽王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弧度,继续道:“皇叔怜香惜玉,知道太子殿下情意深重,帮您把心上人带回来了,可是皇叔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然殒命,遗容更是惨不忍睹,为免皇侄见之伤感,皇叔只能帮你把她的尸骨处理掉了。” “颜姝的骨灰,太子殿下想要吗?啊……” 幽王话未说完,向祈已闪电般扑至近前,众人还未看清他如何动作,幽王的右手已然被齐刷刷的斩断,向祈顺手接过装有骨灰的香囊,下一瞬,刀锋已经抵在了幽王的咽喉。 向祈的喉结无声的上下翻滚,目光就像一道锐利的刀子,紧紧的盯着那待宰的羔羊,他尽可能冷静的控制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嗓音喑哑的问:“谁做的?” 幽王早被断臂之痛折磨的几欲昏厥,哪里听得清他问的是什么,向祈见他久不言语,顺手了结了他性命,转过身来怒视众人,不知是对人言语还是说给自己听。 “既然没人回答,那今天在场的,一个都活不了!” 那一日,厮杀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殷红的血液染红了整个洛水。 硝烟终歇之时,向祈从装满骨灰的香囊中取出一枚烧的不成样子的九羽凤翎吊坠来,眼眶顷刻间便蒙上了一层薄雾,“真的是你啊?” 向祈不知自己心头是何滋味,他最想保护的人,最后竟一个都没能留住。 “殿下小心!”不知是谁在呼喊,向祈抬眼望去,不远处的那小卒正拿了把剑直冲他而来,他微微一笑,竟然迎了上去。 青锋穿颈过,残阳似血红。 温热的血液染红了身下的草木,也染红了他一直紧攥着的那抔骨灰,就好像他们真的不曾分离。 一众亲卫慌张错乱的扑了上来,不远处山峦之上观战许久的那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手指轻叩桌面道:“大局已定,起兵吧。” 身旁那女子还久久回不过神,半晌才道:“若非他自己了无生意,怕也不会死在这等无名小卒手里。” “人只要有了软肋,就不可能无坚不摧,”那人感叹道:“颜姝这颗棋,走的极好。” 为一人,覆一朝,虽然荒唐,却也可怜的让人心疼。 …… 西境主帐内,昏迷多时的向祈猝然惊醒,额上满是冷汗,正在施针的军医忙起身施礼,向祈摆手让他起来,心口没来由的一阵刺痛。 多年前的旧伤,早就不会疼了,可此刻却犹如麦芒在背,痛的人几乎喘不过气。 “殿下,”滕子荆挑帘进来,见他醒转过来眼中满是欣喜,刚想让军医再细细的为之诊治一番,却听向祈冷声吩咐道:“备马,回京。” “殿下,”滕子荆诚恳道:“您这才刚醒,不若好生休养一番再做打算?” “回京,”向祈翻身下榻,捂着心口再次强调道:“立刻。” 滕子荆是了解自家殿下说一不二的个性的,当年他一意孤行,非要来这西境吃沙子,皇帝都请不回去,现下这风风火火说走就走,又岂是他能拦得住的,是以也不再多言,匆忙起身下去安排了。 大漠中的星星仿佛格外明亮,映衬在人的身上直衬得铁甲生寒,向祈没那个耐心等着后续部队整装人马,只带了数名亲卫先行。 马蹄将地面震得飒飒作响,头顶的星月无声的为人指引着方向,向祈满脸寒气,将手中的马鞭抽的噼啪作响,只恨不能再快一点。 第2章 。 盛京,镇南侯府,满目张灯结彩之景,大红的喜字绸缎直晃得人眉目生疼,报喜的小厮来回跑了好几次,也不见陈家的迎亲队伍前来相迎,齐家老太太虽然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先安慰颜姝道:“致平那孩子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你且再等等,若那小子敢误了吉时,自有祖母替你出气。” 颜姝听了这话淡淡的,也无甚反应,事实上从她坐在这里开始,就如个提线木偶般乖乖的任人摆布,简直不能更乖,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不放心,齐老夫人把她的手放在掌心,耐心的和她说话,“昨天祖母叮嘱你的,可都还记得?” 颜姝愣了愣,随即肯定的点了点头,齐老夫人摸着她的脑袋笑了笑,二房的儿媳全氏不屑的将头转向一边,齐老太太扫了她一眼,全氏连忙端正了姿态,大房的儿媳崔氏一看气氛不对,忙催促着报喜的小厮再出去看看。 与镇南侯府的宁静不同,宁国公府那边老早就闹翻了天,宁国公大喜之日不见陈致平的影子,气得一口气险些背过去,眼见这接亲的时辰已经到了,也不敢再耽搁,忙召来庶子嘱咐道:“你先替那混账去齐府接亲,那齐家的老太太是个脾气硬的,记得跟齐家好好解释,等我找到这混账,一定亲自带着这小畜生上门赔罪。” 婚嫁之时,若新人不便,可先由新人的叔伯兄弟上门先把新娘子接回来,待新人归来,再行三拜之礼,陈致远是庶子,若放在平时,铁定是上不了台面的,可现在新郎官都不见了踪影,宁国公也顾不得那么些了,只能将新娘子先接进门,再做打算。 陈致远也明白情况紧急,向宁国公妥帖的告了一礼,收拾齐整先去了齐府接亲。门外打发出去找人的小厮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慌张道:“国公爷,找……找到了。” “那逆子人呢?” “小公爷在……在别院。” 宁国公满腹怒火,随手捞了一根碗口粗的棍子直冲别院而去,他那夫人林氏一看这情况,生怕宁国公手下没轻重再把儿子给打出个好歹来,也顾不得招揽客人,着急忙慌的提了裙角追了上去。 宁国公提棍进了别院,还没找到人就先被屋内一阵甜腻的声响恶心的头皮发麻,那小厮耷拉着脑袋垂立在不远处,显然是知情的,林氏匆忙赶了过来,纵是见惯了风雨,也被自己儿子这大胆的行事惊得不轻。 她看了眼宁国公的脸色,心下一凉,忙上前紧紧的握住他提棍的那只手道:“里边的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可别太冲动。” 宁国公单是听屋内的声响就知里面该是何等的荒诞行事,虽是气得青筋直暴,但也没法子直接推了门进去,只冲门内喊道:“丢人现眼的玩意,还不滚出来。” 屋内的两人听到这声音犹在难舍难分中,陈致平愣了一瞬,慌忙起身穿衣道:“我爹。” “瞧你那胆子,”娇软的女声传来,只见她无力的坐起,锦被滑落,香肩裸露大半,“刚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呢?我就知道你都是哄人家的。” “小姑奶奶快别说了,”陈致平随手将杂乱的衣物胡乱的丢给她,“先把衣服穿上。” 那女子将衣带缠在手上不住的绕圈,却并不着急穿衣,只娇嗔的冲着他道:“小公爷刚说要娶我过门的话,还作数吗?” “作数作数,”说话间的工夫陈致平已然整装完毕,胡乱的在她脸上啾了一口道:“小爷我在大婚当天做这事,你当我这亲还成的了?等着我跟颜姝退了婚,小爷我立马娶你过门。” 那女子得了这允诺心满意足,不慌不忙的起身穿衣,陈致平却是丝毫不敢耽搁,连忙出了门。 宁国公见了他二话不说,提着棍子冲着他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陈致平连忙躲避,林氏则赶忙上前来拦,宁国公将林氏推开,对着陈致平肩背就是一棍,直打的他嗷嗷叫,林氏却又心疼的缠将上来,劝解道:“致平他今日可还要成礼的,您要是把他打坏了,谁替他去成礼?” “谁说我要成礼了?”宁国公尚未说话,陈致平抢先道:“刚才爹也听到了,儿子属意的另有其人,这亲谁爱成谁成,反正我不成。” “你个孽障,订亲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过礼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现在人都要进门了你跟我来这套!我告诉你,这亲你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爹,您老搞搞清楚,我这是打小就定下的娃娃亲,您给我定这门亲事的时候我还在我老娘肚子里呢,您让我怎么说?我连那颜姝高矮胖瘦善恶美丑都不知道您就逼着我跟她成亲,凭什么?”陈致平躲在林氏背后道:“再者说,我可听说了,那颜姝可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活不活的长都不知道,算命的都说了,我这个命格怎么着也得中个探花,凭什么要娶这么个短命鬼。” “你胡说八道什么?”宁国公提了棍子显然还要再打,被林氏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陈致平瞅准了机会继续道:“还有啊,那颜姝就是个丧门星,这才多大啊就克死了自己的亲爹娘,谁知道她过了门还要克谁呢?你儿子我惜命,这丧门星我是不敢娶。” “颜将军是为国捐躯,你再敢胡言乱语,我打断你的腿,”父子俩在小小的院落里你追我跑的打将起来,不远处,那屋内的女子不紧不慢的站在墙角看戏,林氏一眼就认了出来,上前抓着她的手道:“你……齐茉?” 齐茉冲着她微微一笑,“国公夫人好啊。“ 林氏以手掩面,险些昏厥过去,眼前的这个不是别人,正是齐家二房长女齐茉,也是她未过门的儿媳颜姝的表姐! 这都什么事啊! 闻听这边的动静,宁国公提棍的手愣了一瞬,追问道:“你说她是谁?” 不等林氏出口,齐茉不慌不忙的迈下台阶道:“国公爷安好,您那未过门的儿媳颜姝该唤我一声表姐,唤我父亲一句舅舅,咱们可真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呢。” 宁国公是真没见过这般恬不知耻的人,跟着自己妹妹的未婚夫婿乱来就罢了,竟还这般口无遮拦的自报家门,当下也不知该如何接话,若是自己的儿子胡来,他还能挥舞一通棍棒出出气,可是眼前这个完全不顾及颜面的丫头,他是真拿她没办法。 林氏瞧着这些个人好容易都安静了下来,不由自主的替自己儿子解释道:“那谁婚前还没个通房侍妾什么的,我儿子以后是要中探花的,婚前收个丫头怎么了,大不了就效仿娥皇女英,一并抬了入府便是。” 宁国公气得直骂林氏糊涂,齐茉听的清楚,上前一步轻笑道:“国公夫人打的好主意,一张口就要了我们家两个姑娘,不过这两姐妹共侍一夫的情趣,我却是学不来的。” 林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连自己表妹未婚夫都睡了,还有什么学不来的。 林氏瞧着自己儿子挨打,对着这外来的狐狸精也没什么好脸色,气冲冲道:“那你想怎样?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你有意引诱,我家致平又岂会着了你这狐狸精的道!这事传出去我们脸上虽然不好看,但你们齐家的门楣上就有光了吗?” “我想怎样?”齐茉不理会她话中的讥讽,不甚在意的轻笑道:“我要你儿子解了婚书,娶我过门。” “你想都别想!”宁国公抬手将木棍摔成几截。 “话别说太满,”齐茉轻抚自己的小腹道:“我有喜了,你们陈家的,”陈致平闻言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齐茉回转头来继续道:“你们陈家的血脉,国公爷认吗?” 林氏眼珠子转了几转,儿媳妇娶谁过门都是一样的,可这肚子里有东西的那就不一样了,再者说自己儿子刚才说的也没错啊,那颜姝本就是个病秧子,娶过门来能不能生养都不一定,与其这样,倒不如把这现成的儿媳和孙子迎进门,当下看着齐茉也是顺眼了不少,还不忘撺掇着宁国公道:“既然有了我们陈家的血脉,那我们家倒是不好不负责的。” 宁国公气得不发一言,林氏回头牵着齐茉的手亲切道:“有身子的人一举一动都要小心些,千万不能动气,你跟娘说说,几个月了啊?” 齐茉嗤笑道:“这么说国公夫人是肯认我这个儿媳了?” “瞧这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何曾说过不认,”林氏说着还不忘回头去劝宁国公,“婚约嘛讲究的是父母之命,眼下颜将军夫妇都不在了,那这婚约哪里还能做的了数,依我看,这门婚事退了也罢。” 陈致平在一旁帮腔道:“娘说的对,退婚,必须退婚。” 宁国公气得哼哧哼哧往外吐气,“眼下新妇都要进门了,你们要退婚,你让别人怎么看我陈家?” “若是小公爷迎娶一个心智不全之人进门,国公爷觉得别人又会怎样看待你们陈府呢?”齐茉道:“颜姝她先前摔坏了脑子,现下智若幼子,国公爷知情吗?” 宁国公低头沉默,显然是知情的。 这两人的婚事原本三年前就该成了,奈何颜将军亡故,颜姝要为老父守孝,婚期就拖到了现在。 颜姝守孝期间,齐老太太心疼她一个孤女可怜,遂将之接到了齐家,在二人成婚之前,齐老太太曾来书信,将颜姝心智有失的实情告知,并谈及陈家若是不愿,那婚约就此作罢也好,但宁国公觉得,颜姝并无过错,哪有随随便便就悔婚的,那样岂不是显得他们陈家太不是东西,是以就自己做主,将这门婚事应了下来。 但是这么件事林氏却是不知情的,听到齐茉这么说,忙道:“你说什么?颜姝她是个傻子?” “他们齐家这是骗婚啊,哪有这样的?”林氏口齿都不利索了,“我儿子以后可是要高中探花的,你让堂堂探花郎去娶一个傻子,她颜姝配得上吗她?退婚!他们齐家知情不报,摆明了把我们家当傻子耍呢。” “你且安静些,”宁国公被她晃得头昏,扶着太阳穴道:“这事我知道,人齐家当初说的清清楚楚,这桩婚事是我应下来的,不关齐家的事,你少在这骂骂咧咧的。” “什么?你知道,你知道还让你儿子去娶一个傻子,”林氏原本也是小门小户出身,学识不高,此刻更是全然不顾形象,坐在地上不住的抹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你说,你是不是还对那齐灵念念不忘呢啊,当初你没能娶齐灵过门,你就让你儿子娶她那痴傻的姑娘过门,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齐灵,也就是颜姝的生母,颜色姝丽,才冠京城,当年曾引得贵族子弟竞相折腰,宁国公当年亦是心动不已,怎奈何齐灵当年择了摄敌大将军颜淮,这份遗憾也只能永久的埋在心底了。 宁国公当年给儿子定这门娃娃亲时是否有私心暂且不论,但是自打颜家夫妇双双亡故之后,他是真的打算把颜姝当自己女儿一样疼的,特别是得知颜姝心智有失之后,这种情绪就更甚,自己膝下无女,也只有陈致平这么一个嫡子,颜姝嫁过来就是长媳,于公于私,自己这做公公的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再者说,宁国公和颜淮当年交情深厚,对齐灵也是甚为欣赏,旧友的掌上明珠过门,他又怎会薄待了她。 只不过这时候得知真相的林氏着实不依了,坐在地上撒泼打滚道:“这门婚事非退不可,你能把自个儿子往火坑里推,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娶一个傻子做夫人!” 宁国公被她闹得一个头两个大,代为迎亲的陈致远已然带着接亲队伍到了齐府,礼数齐全的跟齐家诸位长辈见了礼,言明长兄恰逢大喜,一时高兴,昨夜喝多了酒,现下还未醒,为了不耽误及时,只能让自己代为迎娶新妇过门。 齐老太太虽然不大高兴,但面上却是不显,大房长媳崔氏刚好见着这一幕,笑着缓和气氛道:“致平这孩子也真是的,大喜的日子怎得喝那么多的酒,不过这吉时却是万万不能耽搁的,娘,您说呢?” 齐老太太沉默片刻方道:“你们小公爷尊贵,可是姝儿这孩子也是我的心头肉,大喜的日子本不该说这些,可是老身话多,你们也莫要嫌烦,姝儿进了你家的门,还望你们多多担待,若是姝儿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不劳你们国公府管教,把人送回来,我们齐家还养得起。” 陈致远心下明白,成婚当日新郎官不来接亲,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也不免有轻视齐家轻视颜姝的意思,也怪不得齐老太太心下不满。齐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也已经很明白了,其一,这门亲事不是我们齐家高攀,你们既然迎了我的外孙女入门,那就不要委屈了她去;其二,日后我的外孙女若是惹得你家厌倦,你们国公府的人打骂不得,我自己的孙女,自有自己照料。 陈致远略带歉意的笑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长嫂入了我陈家的门,就是我陈家的人,阖府上下敬之爱之还来不及,哪里会舍得给长嫂委屈受呢?” 崔氏也适时提醒道:“母亲,再不上轿,就真要误了吉时了。” 齐老太太点头,算是暂时不计较陈致平不来接亲的事了,陈致远终于松了一口气,手持红绸的一端小心的牵着新妇上轿。 等到下台阶的时候,新妇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往前跌去,陈致远眼疾手快的去扶她,盖头滑落些许,他刚好和新妇打了个照面,陈致远瞳孔微缩,脸颊霎时烧的通红,险些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眉如天边月,唇似梢头梅,整个人就如美玉雕刻成的一般,触感生温,好似轻轻一碰就会融化一样。陈致远只看了一眼,骨子中的自卑感便又忍不住生根发芽,只恨嫡庶尊卑有别。 “小公子,咱们能上轿了吗?”喜婆出声提醒,陈致远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的红意尚未褪去,结结巴巴的道:“嫂……嫂嫂小心。” 直到颜姝上了轿,陈致远还久久回不过神来,他的指尖似乎还残存着新妇的温度,让人沉溺其中,许久不能回醒。 与此同时,向祈率人星夜兼程,盛京城终于近在咫尺。 第3章 。 大喜的吉日,宁国公府却早就乱成了一团。 林氏当初之所以同意这门亲事,不过是因为颜姝的父亲高居摄敌大将军之位,朝堂之上亦是深受陛下倚重,自己的儿子娶了他的女儿,有这么个亲家帮衬,仕途一定是差不了的,可这新妇还没过门呢,颜家夫妇就接连出了事,她颜姝白顶个忠烈遗孤的名头,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啊? 若单单只是如此,大不了自己自认倒霉,待迎了新妇进门再给自己儿子物色几房好的通房侍妾也就是了,她又没个娘家倚仗,谅她受了欺负也没处说理去,自己也有个绵软的儿媳可以拿捏,这往后的日子真是怎么想怎么舒坦,可谁能想到她颜姝竟然摔坏了脑子心智不全?他诺大一个宁国公府,想要什么样的儿媳没得挑,怎能咽的下这口气迎这么一个傻子过门? 两人这般的争执不下,宁国公被她气得两眼一黑昏死过去,林氏赶忙将他扶进里屋,这还没喘得上一口气,外面就来了消息说是新妇到了让人过去接亲,林氏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先将这门亲事料理了再说。 林氏也不管自己仪容是否得当,只匆匆的提着裙角,拉着陈致平就出了府,陈致远看到人出来,冲他们恭敬的一拱手,不太舍得的将手中的红绸递给陈致平,却不见他伸手来接,抬眼看到林氏他们的脸色,才发觉这二人都是不大乐意的样子。 林氏只想着赶紧退了这门婚事,说出的话就有些不顾脸面了,竟当着众人的面嘲讽颜姝,谈及将军府已然没落,怎么够和他们公府做亲家,她颜姝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如何能做他们小公爷的正妻,所以这门亲事是做不得数的。 公府结亲,朝堂上那些有来往的官员几乎悉数到场,林氏当着众人的面说的这番话耳光可谓给的响亮,有些人也是和昔年的颜将军有些交情的,听她这么奚落人难免听不过耳,忍不住要帮新妇分辨一二,皆被林氏不顾脸面的骂了个狗血喷头,是以也在无人再上前去惹这晦气。 陈致远虽然只与新妇有一面之缘,但听了林氏这话还是替新妇不忿,忍不住上前轻声分辨道:“新妇并无过错,眼下嫂嫂既然已经到了门前,还请母亲和兄长顾及诸位颜面,迎嫂嫂入门。” “你一个庶子,有你插嘴的份嘛!”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陈致平讥讽道:“怎么着,父亲让你替我去接亲,你还真把自己当新郎官了?既然你那么心疼她,那你娶她啊。” 陈致远将指骨捏的咔嚓作响,终是不敢再多说什么,自己身份卑微,哪怕是别人瞧不上眼的,自己也万万不敢肖想。自己在公府生存多年,深知这虚有其表的光鲜亮丽下都是怎样的龌龊不堪,照今日这般情境,颜姝不进门倒也可以少受那些个腌臜子气,他陈致平不要,那是他配不上! 陈致平看着周围没人敢再插话,得意洋洋的朝颜姝走了过去,嘴角轻咧嗤笑道:“你刚才也听到了,这桩婚事就此作罢,你是自己回去呢?还是要我请你回去!” 颜姝听着周围人或多或少的议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祖母只告诉自己成亲之后要乖乖听话,依着公府的流程照办就是,可自己明明乖乖的啊,周围的人为什么要笑呢?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颜姝虽然脑子不太清醒,可还是生出了一种无所遁形之感,不住的后退,她好像听到了人群中的混乱,骚动,听到了金戈撞击的脆响,她不住的心慌,脚步失稳向后摔去,陡然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中。 那人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竟然硌的人肌肤生疼,颜姝隔着红盖头才看到那人手上的护腕,她心道,怪不得这么硌呢,颜姝觉得难受,忍不住推拒,可这样的力道在向祈那里就像是小猫瘙痒一般,轻而易举的就化解掉了,她听到他说,“别怕,我回来了。” 颜姝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可这个怀抱似乎让她格外心安,是以乖乖的不再挣扎,甚至讨好性的握住了他温热的手,向祈对他的举动似乎格外受用,他握住她的指尖安抚性的拍了拍,而后微微俯身,一把将新妇打横抱起。 颜姝戴着盖头,看不清周围的情形,只乖乖的依在向祈怀里不说话,她好像听到周围一阵骚乱,大家都在向太子殿下问安,可抱着自己那人却始终未说话。 向祈无视跪倒的众人,也不让人起身,抱着颜姝直奔陈致平而去,陈致平早被自己周围铁桶似的太子亲卫吓破了胆子,那些个人一身黑甲,头配獠牙头套,简直就像是阎罗殿的小鬼一般,那样围着自己,让人大气都不敢出,还没等陈致平松口气呢,就见向祈这尊阎罗王抱着颜姝直冲自己而来。 “啊……” 陈致平不住的惨叫,向祈一脚将其踹了个脸贴地,顺势将脚踩在他的脸上随意揉搓,陈致平被踩的头脑生疼,一个劲儿的求饶,周围的人看了这情状甚至都不敢大声呼气,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性情暴戾喜怒无常,若在此时开罪了他,那日后是必然没有好果子吃的,是以众人权当自己眼瞎,只老实的做一个木头人。 林氏看着自己儿子被踩得嗷嗷直叫,难免心疼,再看被向祈抱在怀中的颜姝,怒火更甚,当着众人的面颠倒黑白道:“大家都看到了,太子任性妄为,当街抢亲了。” 听了她这话,众人心里对陈家又多了几分鄙夷,陈家当街悔婚的丑恶嘴脸就在眼前,这怎么转眼就变成了太子抢亲了呢?这脸变得也未免太快了些。 向祈听了她这话倒是不甚在意,只不过踩在陈致平脸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眉目间多了几分张扬色彩,唇角轻勾嗤笑道:“抢了,你能怎么着 ?” 能怎么着?她还真不能怎么着,堂堂一个东宫太子,战场上的活阎王,她一个妇人,除非是嫌命太长了,才敢和一国太子当街理论。 眼见实力悬殊,林氏立马又换上了另一幅姿态,向祈今日此番作为,想来是和颜姝有那么几分交情,存心为她出气,既如此,林氏顺势下坡道:“颜姝她是忠烈遗孤,咱们家是高攀不上的,今日恰逢太子在此,不若请太子殿下做个见证,解了这桩婚事,从此两厢安好,婚嫁自便,太子殿下觉得可好?” “陈夫人这句话说对了,阿颜她是忠烈遗孤,你们家的确高攀不起,”向祈低头不屑的看着被自己踩得鼻青脸肿的陈致平,“你也记清楚了,孤王的人,你高攀不起。” “是是是,殿下说的都对,”陈致平再没了方才的气势,一个劲的求饶道:“是我高攀不起颜姑娘,还请殿下高抬贵手,留我一条贱命。” “留你一命,也行,”向祈微一抬脚,将人踢出数米,陈致平嘴角腥甜,当场呕出一口血来,林氏忙上前检查儿子伤情,却听向祈悠悠道:“你现在就跪下来给阿颜道歉,就说你痴心妄想妄图高攀,还请颜姑娘解了这桩婚事,从此婚嫁自便。” 陈致平低着头瞥了一眼周围议论的人群,在脸面与小命之间十分明智的选择了后者,抽出手扇了自己一巴掌道:“我痴心妄想妄图高攀,还请颜姑娘解了这桩婚事,从此婚嫁自便……” 趁着这个工夫,一旁有眼力见的忙给向祈搬了松软的靠椅上来,向祈将颜姝抱放在靠椅上,顺势掀了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红盖头,颜姝明显瑟缩了一下,向祈只当她是刚刚吓坏了,低声温语的去安抚她,陈致平打的自己脸都肿了,下意识的去看他想知道再打几下才算完事,却被倚在向祈身旁好似冰雕玉琢的颜姝吸引了视线。 口里那句‘还请颜姑娘解了这桩婚事,从此婚嫁自便’就再也叫不出口了。 自己成婚之前从未见过颜姝真容,对颜姝唯一的了解还是来自她的那位表姐齐茉,齐茉说颜姝生来多病,痴傻不堪,可她从未说过颜姝惊为天人恍若谪仙啊! 自己这是喝了什么糊涂汤弃了这么一位颜色倾城的小娇妻啊! 美,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像天边的明月,令星辰黯然蒙灰,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却又可望而不可即。眉间的那颗红痣如泣血红梅,活生生一尊现世观音。 陈致平好似突然间呼吸停滞,险些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向祈将他的失神看在眼里,出声提醒道:“继续!” 陈致平闻声回神,心中天人交加,最终还是忍不住道:“这门亲事我不退了!” 第4章 。 向祈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挑眉道:“你说什么?” “是我有眼无珠不识真容,”陈致平争执道:“但我和颜姑娘的婚事是两家长辈一早就订下的,哪能这般随意说退就退,还望殿下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愿好生照料颜姑娘一辈子。” 陈致平说的情真意切,好像刚刚那个百般不愿争执着要退婚的那人不是他。 向祈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在和当朝太子抢女人。 “不是,他胡说八道的,”还是林氏最先反应过来,不住的告罪道:“太子殿下莫要听这小王八蛋胡说八道,他一时情绪激动,口不走心,殿下切莫和这糊涂小子一般计较。” “我没……” 陈致平话未说完,在触及向祈的目光时便不自觉的败下阵来,他的眼角血红,满是杀意,陈致平毫不怀疑,自己这个‘不’字出口,这位太子殿下立刻就能让自己血溅当场。 向祈直觉今日发作这一通已经差不多了,看了眼陈致平的怂样转而望向颜姝,眉目间的冷意早被温柔和煦取代,只听他随口调侃道:“小观音,退了这桩婚事如何?” 向祈初见颜姝之时不知其名,但见其面似谪仙不染凡尘,眉间红痣似红莲般娇俏,脱口便是一句‘小观音’,直到颜姝将真名告知,向祈还时常拿这句小观音来调侃她。 颜姝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潜意识里觉得眼前的这人可以信任,是以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向祈轻笑一声,牵着颜姝起身,“大家都听到了,陈家虚有其表,德不配位,但好在陈致平有自知之明,自认配不上颜氏长女其姝,孤王今日就在这里做个见证,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向祈将颜姝抱放上马,带着人呼啸而去,不过却并未带人回转东宫,而是将之安置在承国公主的一处别院里。 齐家对于颜姝而言毕竟是外家,把人送回齐家没有把人带在自己身边来的放心 ;可若是将人带回东宫,免不了有损颜姝声誉,自己今日发作这一通已是不妥,这别院既是承国公主名下的庄子,倒是可以免了一帮嘴碎的人说三道四。 向祈将人安置在别院,瞧着她这一身喜服,刚想招呼人进来给她换身方便些的衣裳,却见颜姝像受了惊的小绵羊一般匆匆的扯住他的手,眼角的眼泪要掉不掉的,瞧着可怜的紧,他本想打趣一句怎么这么黏人,却听颜姝甜甜糯糯的嗓音中伴着一丝委屈道:“夫君要往哪里去?” 向祈着实被这句‘夫君’给吓得不轻,表情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凝重,他仔细回想了下,颜姝今天的确有点不太对劲,先前他忙着跟陈家人周旋倒是没怎么注意,现下看来的话…… 他微微低头与颜姝平视,指着自己问:“我是谁?” “你是阿颜夫君,”颜姝满是欢欣的答了这么一句,可眼眸触及向祈愈加凝重的脸色,声音中又不自觉带了些许怯意,“是阿颜做错了什么吗?阿颜以后乖乖的,夫君不要生气好不好?” 颜姝边说边用手轻轻的去挠向祈的掌心,笑容中满是讨好,向祈虚握住她的手,暂且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和疑虑,轻声安抚了颜姝一番,然后冲外低声吩咐道:“去请个太医来。” 那太医进来之后忙要告礼,被向祈提着领子揪了过去,声音冰冷道:“先看看她是怎么回事?” 太医瞧见颜姝一身喜服,心下便明了几分,今日陈府门前闹得那般厉害,宫里宫外早就沸沸扬扬传开了,想必眼前这位就是陈家未过门的新妇了,医者仁心,这位太医倒是没那帮人那般的嘴碎无聊,再瞧着身后这位太子殿下关切的模样,当下也不敢含糊,忙细细的切脉来诊治。 这太医诊治过后,斟酌了一番用词,这才委婉道:“启禀太子,这位姑娘可能是脑袋受过伤,又或是受了刺激,打击太大,一时失了心智了。” 受了刺激?谁给她受的刺激?这三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自己走之前这人分明还是好好的,怎到了自己回来的时候就忽然失了心智? 又是什么样的刺激能把人折磨到直接失了心智? 那太医瞧了一眼向祈逐渐冷下来的脸色,无声的为自己捏了把汗,思虑再三方道:“太子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若是好生将养着,不要让她情绪波动太大,还是有恢复正常的可能的。” “你先下去吧,”向祈冷冷的下了令,还不忘告诫道:“脉案上应该怎样写你清楚,若是有不该传的传了出去,你知道后果。” 那太医深吸了一口气,领命退下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齐家的人找上了门来。 颜姝在陈家门前遭人羞辱的时候,跟着颜姝的陪嫁丫头气得直跺脚,但碍于身份又不能上去跟着林氏对骂,只能先回齐府告知齐家长辈,齐家老太太最是疼爱这个孙女,得了消息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气背了过去,众人着急忙慌的给她顺气这才耽误了些工夫,随后齐家众人去陈家怒气冲冲的解了这桩婚事,等到要接颜姝回家的时候才得知颜姝已经被太子带走了。 齐老太太这才携一家老小上门,一来谢过太子对颜姝的照拂,二来接颜姝回家。 管事的先请齐家众人在主厅落座,让人去请了向祈来,向祈则让人帮着颜姝换了身便服,这才不紧不慢的带着她去了主厅,齐老太太瞧见颜姝安好,也才安了心。 齐老太太先是谢过了太子出手解了颜姝的窘境,粗略的寒暄了几句,这便要带颜姝回去,不过这时向祈却是不依了。 向祈和人说话倒也算是谦和有礼,没有拿着自己的身份刻意压人,齐老太太跟他交谈不多,但观其交谈的姿态,本以为是个好说话的人,谁知在提到要带颜姝回去时,这人脸色变得这般快呢。 “太子说笑了,”齐老太太随口笑道:“姝儿她是我的外孙女,不跟我回去,难道还能一直在这叨扰太子不成?” 齐老太太这话虽说的含蓄,可常人听了这话也就明白别人的意思了,顺势把人送回去卖个顺水人情也就是了,可向祈愣是刻意装傻,“孤王不觉得叨扰啊。” “久闻太子殿下为人清正,没想到竟也学来这土匪一般的做派,我妹妹她尚未出阁,整日和殿下您待在一处你让旁人怎么看?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没人敢说三道四,可我妹妹的清誉又往何处搁?”说这话的是齐家长房嫡子齐冉,说话向来口不过心无所顾忌,齐家的几位小辈听完他这话已然变了脸色,不由得抬眼悄悄打量这位太子殿下。 “齐公子说的哪里话,”向祈缓缓道:“孤王的长姐觉得阿颜投缘,特意嘱咐孤王将阿颜带来别院畅谈诗词字画,又有什么值得旁人说三道四的呢。” “你……算了,我舌头笨,说不过太子殿下,但人,我是非带走不可,”齐冉转身扯过颜姝的手道:“姝儿,跟哥哥回家。” 向祈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刚要有所动作,就见颜姝猛然挣脱齐冉的手,脚步轻盈的跑到自己背后,只露出小半张雪白的脸来,嘟着小嘴道:“阿颜不要回去。” 向祈脸上终于带上了些许笑意,抬手将人护在背后,悠悠道:“既然阿颜自己不愿意回去,那诸位还是请回吧。” “姝儿听话,跟祖母回家好不好?”齐老太太试探着向她伸出手,可她越是上前,颜姝就躲得越是厉害,口里不住的嘟囔道:“二舅母说了,嫁出去的姑娘,是不好一直往娘家跑的,会让人笑话的,阿颜刚嫁过来第一天,不能回去的。而且夫君他人很好,祖母不用担心的。” 齐老太太听她说‘嫁过来第一天’‘夫君’,就知道这孩子是认错了人,轻叹了一口气道:“姝儿认错人了,太子殿下他不是你夫君。” “他揭了阿颜的盖头,就是阿颜夫君,”颜姝边说边可怜兮兮的摇着向祈的手道:“是不是啊?” 向祈没想到她错认自己为夫君竟是因为自己揭了她的盖头,可现下又无比庆幸自己揭了她的盖头,否则自己还真拿不出什么正当的理由理直气壮的把人留下来,不过颜姝若是自己愿意留下来,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于是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道:“是。” 是什么呀是,睁眼说瞎话,太子殿下这谎话说的未免有些太顺溜了点。可是颜姝不愿意走,众人也拿她没办法,总不能强行把人捆回去吧?可颜姝现在这情况,又的确受不得刺激。 眼见齐家众人面漏犹疑,向祈适时道:“孤王跟颜大将军昔日曾有些交情,颜大将军不幸身故,孤王也深表遗憾,阿颜既是颜大将军遗孤,孤王也必定好生照看,必不会让她受了委屈去,且孤王这里的太医估计要比贵府上的得用些,阿颜留在这里寻医用药倒也方便,齐老太太觉得如何?” 向祈这话说的清楚,也没有回避自己知道颜姝病症的事实,宫中圣手众多,若是有宫中的太医出手,这病说不定真的会有转机。 齐老太太不接话,似是在考虑,向祈又道:“不过孤王宫里的人阿颜瞧着眼生,想来使唤起来也不会太习惯,不如将阿颜常用的丫头一并留下来几个,阿颜使唤起来也熟捻,您也放心不是?” 向祈这话里的意思也清楚,您对我不放心,那您自己府里出来的人总该放心吧,有这么几个人盯着,您还怕我轻薄了姑娘不成? 齐老太太跟他交流不多,但私心觉得这位太子殿下不会是这样的人,他虽然任性了些,但说话也算是有理有度,举止倒也得当适宜,想来不会像登徒浪子那般胡作非为;再者说颜姝的病,若是真能得宫中御医出手,说不定真的会有转机呢? 还有就是自己家里的那档子事也实在糟心,齐茉现在还在祠堂跪着呢,齐老太太到陈府退婚的时候听林氏说漏了嘴,这才知道齐茉早就跟陈致平那小王八蛋搅合到一起了,颜姝现在这情况又受不得刺激,把她接回去若是有那些管不住嘴的在她面前胡说八道,这孩子指不定要怎么样呢,她现在错认了夫君,虽然算不得是好事,但若是能尽早把陈致平忘了,倒也不算太坏。 齐老太太的脸色不由得松动些许,向祈趁势又下了一剂猛药,“老夫人若是实在不放心,随时来探望也就是了,若是阿颜在我这受了一丁点的委屈,您大可把人带走,孤王绝不阻拦。” “阿颜不委屈的,”颜姝在一旁听了半天,虽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还是发自内心的为向祈说好话,“夫君他人很好的。” 一国太子,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齐老太太也没什么可争执的,再看自己外孙女对他依赖的那股子劲,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实在不行自己稍后给这位太子使些银钱把这别院买下来,专门用来安置颜姝也就是了,所以最后齐老太太只能拱手告了一礼道:“如此便有劳太子殿下了。” 齐老太太将打小就侍候颜姝的丫头留下几个,又好生叮嘱了一番,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带着齐家众人退下了。向祈瞧见颜姝正开心的摆弄窗边的几株花草,顺手召来一个丫头道:“孤王记得你从前就跟在阿颜身前伺候?” “太子说的是,姑娘六岁的时候我就在跟前伺候了。” 向祈点头,也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了当道:“既是打小就在跟前伺候的,阿颜的情况你自然比我清楚,我只问你,阿颜此前可曾受过什么刺激,因何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第5章 。 清音犹豫了几分,向祈冷声提醒道:“还要孤王说的更清楚一点吗?好好的人,因何会突然变得心智不全,你们这些在跟前伺候的人不会不清楚。” “太子殿下息怒,”清音叩首道:“我家主母和将军亡故后,齐老夫人瞧我家姑娘可怜,特意让人将我家姑娘接到齐家,只不过路上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 “姑娘的马车遭野狗冲撞,疾驰不止,我等看顾不利,让姑娘从马车中摔了下来,”清音小心翼翼的瞧了眼他的脸色,小声道:“姑娘再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向祈刚想问颜姝出了意外,自己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可后来又想到,出了这样的事,齐老太太想必是不愿让旁人知晓的,是以将一肚子的火气全撒在那冲撞人的野狗身上,“谁家的废物连只牲畜都看不住!” “承恩公府李小姐的爱犬,”清音的语调更低了,“我家老夫人听闻出了这样的事本来也是气愤难当一心要讨个说法,只不过承恩公亲自登门礼数周全的道了歉,又处置了一干人等,咱们倒是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承恩公府?”向祈一张脸冷到了极点,“还真是不消停啊。” 在向祈这,赔了礼道了歉这事就想翻篇,那显然不可能,不过他还没狭隘到跟一个女子计较,是以这笔帐就算在了承恩公府头上,可是就算发作了这些人,颜姝短时间内还是不可能恢复正常。 想到这,向祈颇为郁闷的换了个话题,“那阿颜之前可有受过什么刺激?” 清音被逼问的都要哭了,连忙叩首道:“奴婢不知啊。” 向祈眼见问不出什么来,抬手让她下去了。那之后向祈又问了其余几个丫头,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向祈将目光转向窗边,看着颜姝没心没肺的样子,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却见颜姝回头对自己笑的眉眼弯弯,更郁闷了。 太医说如果能知道颜姝当时受了什么刺激,适当的加以引导,有助于她恢复神智,可眼下这情况,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刚巧这时颜姝的另一个丫头红袖奉了煎好的汤药上来,向祈索性不再去想这烦心事,只端了汤药一匙一匙的喂给她。 颜姝这回倒是听话,向祈喂一匙她便喝一匙,直到向祈注意到她紧缩的眉头,这才温声询问道:“很苦?” 颜姝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飞快的摇了摇头,向祈见这情形,也不去追问她,只自己尝了一匙,顿时被苦药汤子的味道冲的舌尖发麻,作势嗔怪道:“既然觉得苦,为什么不说呢?” “二舅母说吃药的时候要乖乖的,不能耍小脾气的,不然二舅母会生气,”颜姝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他,试探性道:“阿颜已经很乖了,你是不是生气了?阿颜以后乖乖听话好好吃药好不好?不要生气了嘛。” 向祈这会儿的确是生气,不过这火气却不是冲着颜姝的,他放下药碗,挑了颗蜜饯喂给颜姝道:“这个甜。” 向祈瞧着她没心没肺吃蜜饯的样子,适时的哄着她道:“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这么乖,你可以耍小脾气,觉得不高兴了也可以直接跟我说,怎么自在怎么来,知道吗?” “真的吗?”颜姝眸子里满是光彩,“药汤好苦的,阿颜可以不喝这个药吗?” 这个……恐怕不行。 “那我帮你想想办法,”向祈嘴里答应着,心下却有些疑惑,这药颜姝喝的时日应该也不短了,怎得不见半点成效?当下吩咐人道:“去找太医瞧瞧,重新配张药方来。” 侍奉那人领命退下,走到门口险些被门槛绊倒,抬眼便看到一个高立窈窕的身影,他忙起身施礼,那人却略过他,提着裙角大步迈了进去,边走边笑道:“我家太子殿下今日好生英武啊,让本宫看看这是被什么样的颜色迷了眼睛。” 这便是向祈的嫡亲姐姐承国公主了,景和帝与皇后子嗣稀少,膝下也只有承国公主和向祈一女一子,这姐弟俩年纪相差不大,又是一母同胞,自然是比旁人亲厚些,说起话来也犯不着讲究那些虚礼,怎么随意怎么来也就是了。 说话间的工夫,承国公主已然在屋内站定,抬眼扫视四周道:“你那小心肝呢?舍不得带出来给长姐开开眼?” 承国公主话音落定才看到向祈背后有一娇小的身影正胆怯的打量着自己,她心下了然,想必这就是自家弟弟今日带回来的新嫁娘了,这般夺目的颜色,纵是承国公主在宫中见惯了各色美人,也不免要道一句世所罕见,也怪不得自家弟弟行事恣意,就这般肆无忌惮的将人给抢了回来。 “她胆子小,长姐别吓她,”向祈请她在厅堂落座,让人换了新的茶水上来,承国公主瞧着颜姝亲切,刚想把人拉过来多问几句话,抬眼却瞧见自家弟弟紧张的神色,已经伸出的手又尴尬的缩了回去,嘴里打趣道:“罢了罢了,你的小心肝我可不敢碰,要是磕了碰了,太子殿下反过来不依本宫了可怎么是好。” “长姐说笑了,”向祈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温声回头嘱咐了颜姝几句,转而让清音先妥帖的带人去院里玩,这才回头跟承国公主说起了正事,“长姐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来了?” 承国公主故作讶然神色,“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这别院是父皇和母后给本宫的陪嫁吧,你鸠占鹊巢本宫没跟你算账就罢了,太子殿下还质问起本宫来了?” 姐弟俩相视一笑,承国公主这才放正了姿态道:“你这一走就是三年,这好容易回来了,不先去跟父皇母后问安,反而风尘仆仆的跑去抢亲,还嫌那些个御史不够编排你的吗?” 向祈不甚在意的勾唇一笑,今天的事是陈家有错在先,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御史上书弹劾也不过是背后有人操纵,不过背后那人这回估计要失望了,等过几日自己腾出手来,向祈倒要看看还有哪些人敢兴风作浪。 “这个无妨,左不过是那些个御史闲着没事干了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向祈淡淡道。 承国公主看他不想提这个,自觉的换了话题,打趣道:“怎么?太子殿下要养外室还要养在本宫的别院里不成?你名下的庄子别院比着本宫只多不少,怎得突发异想把人养在本宫的别院里了呢?” “我可舍不得把她当外室养,”向祈突然正了神色道:“说到这个,我还想请长姐出面,帮我一个忙。” “跟长姐还客套什么,直说就是,”承国公主随手拨弄手上的描金杯盏。 向祈的眼中却带上了几分认真的姿态,耐心解释道:“我今日行事一时情急,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将人带了回来,传将出去有损人姑娘家清誉,孤想请长姐出面,就说是长姐瞧着颜姝贴心,所以特意把人留在了别院相伴,您觉得如何?” “你都把人安置在我别院了,我能说不好吗?”承国公主一向觉得自家弟弟在情爱这事上就是块榆木疙瘩,倒是没想到他能为人考虑到这份上,当即应了下来,“你好容易朝我开一次口,我能不答应吗?放心吧,保证给你办的妥妥贴贴的,决不让你那小心肝清誉受损。” 向祈点头谢过,这才放下了心。承国公主继续道:“那把人安置好之后呢?她总不能一直住我这吧,你要是真喜欢她直接把人迎进太子府封个承徽,昭训也就是了,身边也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之前母后给你挑人你还不要,怎得自己中意的也不带回去呢。” 向祈道:“我没打算让她做妾。” “什么?”承国公主手心失稳险些将杯盏摔出去,她觉得自己这弟弟简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舍不得让人做外室,又没打算让人做妾,那便只能正儿八经的迎娶进门做太子妃了,这不声不响的闷葫芦心里盘算的门清。 不过承国公主心里清楚,自己这弟弟脾气够犟,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上次还不是因为给他定的婚事不满意,竟就赌气跑去了西北平叛,请都请不回来。所以与其在这考虑这门婚事合不合适,倒不如想想怎么把这门婚事给定下来,免得自己这弟弟心里不顺意又抽风,他要是再跑个三年五载的,这朝堂上的事谁来处理? “那咱们就商量个日子早些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吧,也是时候给礼部找点事做了,父皇那边好说话,母后那边我去说也就是了,你也早早的给我娶妻生子,别整日的不是平叛就是剿匪,吃不够沙子还是怎么的。”承国公主也是个通人情的,只要自己弟弟喜欢,这事没什的么大不了,而且颜姝是忠烈遗孤,这个身份也不算太差。 “这事不急,”向祈悠悠道:“我还要问问阿颜的意思呢,她未必乐意。” “你说什么?她还不乐意?”得亏向祈拦的快,否则承国公主这会儿定然已经找到颜姝好好说道说道了,不过就算是拦了下来,承国公主的情绪还是激动非常,“你跟本宫说说,她有什么不乐意的?我弟弟气宇不凡,文武兼济,我弟弟是太子,未来的储君,储君你知道吗?你出去问问京中有哪家姑娘不愿意给储君做正妻的,太子都瞧不上,她是想嫁个什么样的?” 向祈被自家长姐的一通虎啸震得脑壳疼,等她发泄完吸气的空档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悉心解释道:“孤王也不瞒长姐了,阿颜她之前受了刺激,心智不太成熟,我现在娶她,岂不是趁人之危。” 承国公主颓然的坐了回去,变动来的太快,竟不知是喜还是忧,喝了口茶水压下心头的惊惧方道:“那不行,太子的正妻,未来的皇后,怎么可能让一个心智不全之人来做呢?这事不说父皇母后,朝堂众人那关你都过不去。” “孤王娶妻,何须看那帮老头子的脸色?长姐知道的,朝堂上那帮老酸儒镇不住我,只要我喜欢,心智不全又如何,我看谁敢说一个不字?” 承国公主又岂会不知自己弟弟的脾气,就他这不管不顾的性情,还真有胆量把天捅一个窟窿,莫说是朝堂百官了,天王老子来了怕也降不住他。可这么好一个姑娘,怎得偏偏就心智不全呢? 承国公主反驳不得,急道:“她是你什么人啊?值得你这般为她打算?” “三年前若不是她,你弟弟就算不毒发身亡也得活活被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她于我有恩,我对她有情,”向祈望着窗外那笑的比花还烂漫的人影,“她是我此生不可多得的良人。” 承国公主瞧见他的眼神,便知此事多说无益,再者说就算颜姝心智不全,可是宫中圣手众多,怎知这病情就毫无转机了?罢了,若是此病可医,这也算是一桩不错的姻缘,况且自己弟弟都二十有一了,好容易遇见一个合眼缘的姑娘,自己又何必去棒打鸳|鸯泼人冷水,索性就由着他去吧。 第6章 。 向祈送走了承国公主天色已经微微擦黑,他估摸着颜姝应该饿了,当即命人摆饭。颜姝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确实饿的不轻,手里捏着一只八宝蒸饺一口一口的吃的开心,向祈看她这小馋猫的样子又帮她盛了碗紫米百合粥,嘱咐她慢些吃,颜姝这才注意到他没怎么动筷,忙把自己手中的蒸饺往他口中塞,“夫君也吃啊。” 向祈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这才好笑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乖乖吃。” “哦,”颜姝失落的地下脑袋,随即又马上抬头,苦恼道:“阿颜还不知道夫君叫什么名字呢?” 向祈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这就已经赖上我了,不过还好,赖对了人。 向祈有意逗她,“你出嫁之前不知道自己要嫁给谁?” 颜姝垂下小脑袋认真思索了一番,最终还是认命的放弃了,“祖母跟我说过的,可是阿颜忘了,阿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记不住东西,夫君会嫌弃我吗?” “忘了就忘了吧,”向祈想,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忘了更好,于是又追加了一句,“我不会嫌弃你。” “可是阿颜想记住夫君的名字,”颜姝眨巴着一双眼睛望着他。 “我姓向名祈字望归,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望归,”颜姝将这两个字默默的念了两遍,总觉得这两个字好熟悉,可又实在记不清楚了,向祈索性拉过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在她掌心写字,末了才道:“想起来了吗?” 颜姝诚恳的摇了摇头,老实道:“可我还是比较喜欢叫你夫君。” “随你,”向祈心里不免有些好笑,若非自己了解颜姝的性情,他都要怀疑颜姝故意来占自己便宜了,反正早晚都是自家人,自己也不算吃亏。 “叫完了以后要对我负责的知道吗?”向祈补充道。 颜姝不知道负责是什么意思,但下意识的觉得夫君这般俊朗的人说的话都是对的,于是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向祈十分受用,但又不免有些伤感,等你清醒之后还能这样黏人就好了。 与这边的宁静不同,宁国公府早就闹翻了天,先是林氏和陈致平嚷嚷着退婚让人看了笑话,然后被向祈这一通指教可谓将里子面子全丢了个干净,最后则是齐家众人怒气冲冲的上门解除婚约,自此,这门婚事算是彻底黄了。 宁国公被今日的这些个事整的脑壳子疼,原本是大喜的日子,结果让自己的儿子整了这么一出,自己拉下脸面去跟齐老太太赔不是,可齐家愣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再看自己家里这乌烟瘴气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宁国公头痛之余索性也不操心这些琐事了,既然自己管不了,干脆随你们闹去吧。 不过这个时候林氏的心思又重新活络起来了,跟颜姝的婚事既然已经黄了,那也是时候可以考虑一下齐茉了,自己虽然不见得对齐茉有多满意,可她肚子里毕竟已然有了自己的孙子,等齐茉嫁过来,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抱大孙子,这么想着倒也不算太坏。 林氏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也的确是这么说出来的,一心撺掇着宁国公再让人去齐家提亲,但这个时候宁国公正在气头上,被林氏这般聒噪着更是心烦气躁,当着众人的面也没给林氏留什么面子,只道:“你还嫌不够丢人的吗!你儿子跟齐家刚黄了一桩婚事,转眼又去向齐家另外一个姑娘提亲,还嫌外面的笑料少吗?要去你自己去,我要脸!” 宁国公这么说,林氏心里也不乐意了,“我怎么就不要脸了,我还不是为你们陈家着想吗?那齐茉肚子里已经有了咱们陈家的血脉了,早些将人迎进门那也就罢了,你真要等过些日子显了怀,那别人就都知道你那好儿子婚前就把人家姑娘的肚子给弄大了,以后还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敢嫁进来啊!” 林氏说着还不忘推搡陈致平,“这会儿倒成闷葫芦了,说话啊。” 倒不是陈致平不想说话,他这会儿心里正大罐大罐的灌后悔药呢,他原本觉得齐茉的模样就已经算是顶好的了,可跟颜姝一比,方显齐茉上不得台面。陈致平挑人不看家世性情,只看容貌一条,要不然当初也不会稀里糊涂跟齐茉鬼混到一块,可今日骤然得见颜姝真容,顿生一种有眼无珠悔不当初之意。 陈致平肠子都悔青了,简直想拿头去撞墙。 林氏瞧他不说话,接连推了他好几下,才见陈致平猛然回过神来,口里支支吾吾道:“颜姝可回齐家了?儿子已经知错,心中更是悔恨不已,还请爹带儿子上门给颜姝赔个不是。” “你想干什么?” 宁国公和林氏几乎是异口同声,不过一个是怕他再整什么幺蛾子,一个则是看出颜姝和太子关系匪浅,担心陈致平想一出是一出惹出什么祸患。 陈致平被这四只眼睛盯得头皮直发麻,半晌才硬着头皮道:“儿子之前不懂事,给爹娘惹了不小的麻烦,可是儿子刚才已经想通了,既然是打小就定下的婚事,说退就退岂不是太过随意,颜姝虽然心智有失,但儿子是真心实意想照顾她一辈子的。” 宁国公冷哼了一声,自己的儿子,他动动嘴皮子自己就知道他接下来要什么屁,但这小兔崽子今天这般作为已然惹出了大祸,就算自己拉下脸面亲自带着他去齐家赔罪,这门亲事也是不可能了,听闻太子将颜姝给带了回去,齐老太太亲自上门都没能把人给接回来,这么一个蛮不讲理的主,自己是招惹不起的,好好的一门亲事,现在也只剩下遗憾。 林氏心中更是惶恐,今日向祈在门前发作那一通着实把她给吓得不轻,自己看人看了大半辈子了,向祈对颜姝的那点心思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自己家这胆大包天的现下竟还想着跟太子抢人,最后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即毫不含糊的把陈致平给骂了回去,告诫他趁早绝了这念想,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小混账和齐茉的事解决了再说。 再说向祈,这会儿心里也正不知如何是好呢,好容易哄着颜姝去睡觉,自己帮她盖好了被子刚要回去休息,就见颜姝紧紧攥住了他的袖子,一双明亮的眸子就那么定定的瞧着他,嗓音无辜又可怜的紧,“夫君不跟我一起睡吗?” 一起睡?自己空顶个假夫君的名头,既无三媒六聘,也无明媒正娶,怎么睡? 第7章 。 向祈虽然有时任性了些,但心底却自有几分君子骨在作祟,自己对颜姝虽有情意,但把颜姝接过来也真的只是方便照顾而已,且不说自己心里干干净净根本没起什么邪念,就凭自己打小学到的圣人教诲,也做不来这趁人之危占人便宜的事。 是以面对颜姝亮晶晶的眼睛,向祈也只是微微一笑便把手抽了出来,顺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道:“乖,自己睡。” 可是这个时候颜姝不依了,眼泪蓄在眼眶里委屈巴巴的望着他,“夫君是不是不喜欢阿颜了?祖母说了,成亲之后两个人就是要一直睡在一张床上的,如果不睡一起,那就是夫妻之间起了隔阂,要请家中长辈说和才好呢。” 向祈被她闹得失笑,连自己要嫁的人是谁都记不住,却能记得掀了自己盖头的就是夫君,成亲之后不睡在一起就是起了隔阂,这是只记自己想要记住的吗? 向祈出神的工夫,颜姝已经抽泣着掀了被子下床,光着脚就往门口跑,地上凉气重,这又是个身子骨弱的,向祈哪能真让人就这么跑了,连阻带劝将人给拦了回来,边帮她擦眼泪边道:“正好好说着话呢,怎么委屈成这样?” “夫君不喜欢阿颜了,阿颜要回去找祖母。” “我怎么就不喜欢你了?”向祈知道她不能受刺激,是以哄起人来也格外的有耐心,随口胡诌道:“咱们成礼第一天,你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跑回娘家,合适吗?到时候你祖母嫌我亏待了你,若是找上门来跟我算账,你都不心疼我的吗?” 颜姝听他这么说,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这么俊朗一位夫君,若是祖母真的找上门来跟他算账,自己铁定是要心疼的 ;可是自己夫君成婚第一日就和自己分房睡,这铁定是和自己起了隔阂了,不是不喜欢自己了又是什么?祖母说过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他不喜欢自己,那自己又何故在这里平白惹人厌烦? “夫君都不喜欢阿颜,阿颜不要在这里惹得夫君厌烦。” “我没有不喜欢你,”向祈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那夫君为什么不跟阿颜一起睡?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的什么姑娘,要在新婚之夜跑出去找别的姑娘幽会?”颜姝又生气又委屈,活像个小包子。 小傻子,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前后两世都死心塌地的认准你了,哪来的别的什么姑娘,向祈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逗逗她,于是抬手在她鼻子上轻刮了一下轻笑道:“我若是喜欢上了别人,你待如何?” “那阿颜就再也不跟你好了,”颜姝答得干脆利落,活生生一个一点就炸的小河豚,眼见又要掀被子下床,向祈哪里还敢跟她开这般玩笑,手忙脚乱的将人按了回去,耐心诱哄道:“你祖母说的不完全对,夫妻成婚之后也不是要一直睡在一块儿的,就比如你现在,身子骨太弱,那咱们就可以先分房睡,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再搬回来跟你一起住。” “真的吗?”颜姝嘟着嘴跟他求证。 “真的,”向祈转向屏风外道:“不信你问你带来的丫头。” 于是颜姝又向清音求证,“真的是这样吗?” 齐老夫人临走之前到底是放心不下颜姝,曾对着这几个丫头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们好生照料,清音不忘使命,刚才把自己不常用的剪刀都翻找了出来,红袖更是把自己袖中的簪子磨了又磨,盘算着万一太子殿下敢胡来,她们两个就上来拼命,可她俩万没想到,胡来的不是太子,而是自家姑娘。 不是太子要占自家姑娘便宜,这是自家姑娘要占人太子便宜啊! 清音是万万没料到会出现这般状况,正盘算着该怎么办呢,就等到了颜姝这番问话,当即十分肯定的答道:“太……咱们姑爷说的都对,姑娘身子骨弱,按理是该分房睡的。” 向祈把那俩丫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两人都忐忑小心的把手中的利器往袖子里塞,忠心护主,虽然胆子大了些,但只有这样的人护在颜姝身边,向祈才最放心,是以也懒得和这两个无知的丫头计较,颜姝倒是看不出三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只是在得了向祈和清音的准信才展颜一笑,勾着向祈的手指道:“那等阿颜身体养好了,夫君要搬回来跟阿颜一起睡的。” “好,”向祈这回倒是答得干脆,颜姝却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略带歉意道:“阿颜刚才不该说跑就跑,夫君不要生气哦。” “不生气,”向祈故意拉下一张脸逗她道:“但你要是再说跑就跑,我可是要生气的,咱们是要长久的过日子的,你这动不动就回娘家,像什么话。” 这句‘要长久的过日子’不知道戳到了颜姝哪根神经,脸上一红把脑袋缩在被子里轻声闷笑,而后再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去打量向祈,向祈把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意,起身帮着她放好了帷幔,刚要出去,却见颜姝撒娇般的朝自己张开双臂,“阿颜要夫君抱抱。” 向祈上前轻轻的揽了下她的肩膀,心道:“这个人是我以后要娶进门的,只是抱抱,不算太过分吧。” 齐府,齐茉已经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了,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那厚重的雕花木门,齐茉竟生出了些许恍惚的感觉,她的双腿早就失去了知觉,头脑也昏沉的厉害,但她却并不后悔抢了颜姝的婚事。 齐家空有一个侯府的名号,早不及当年风光,自己的父亲庸碌无为,到现在连个一官半职都混不上,整个齐府都要靠着大伯撑门面,照现下这个情形,自己的婚事也不会太过如意,可自己攀上了宁国公府这棵大树,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她齐茉心高气傲,决不能忍受嫁一个无名小吏从此碌碌一生,她选择不了出身,可自己的婚事,她还是能尽力争取一把的。想到这,齐茉心中又不自觉的泛起了醋意,她颜姝凭什么! 凭什么她一出生就是一品将军的嫡女,生来就高人一等?凭什么她打小就能和公府定下这么好的婚事,而自己的姻缘还要靠自己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去抢她的?明明自己才是齐家的嫡亲孙女,她一个外家,为什么还要来分自己的宠爱? 她曾以为上天是公平的,颜将军夫妇双双亡故,她颜姝也一时不慎摔坏了脑子,说是从云端跌落到烂泥里也不为过,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齐老夫人把她从颜家接到了齐府,待她若从前更甚,府里的人从上到下都可以那么喜欢她,自己费心讨好的堂兄齐冉始终对自己不屑一顾,可为什么她一来就能让齐冉高看一眼?还有陈家,明明颜姝已经摔坏了脑子,可是宁国公竟能毫不在意的给自己的儿子迎娶一个傻子进门,凭什么!自己究竟哪里比她颜姝差了?又究竟有哪里比不上她? 所以不怪自己要抢她的婚事,是她颜姝亏欠自己的! 齐茉出神的工夫,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缓缓的打开了,自己被一众婆子使役粗鲁的拉了出去,粗暴的丢在外头的空地上,面前坐的是齐家的诸位长辈,一个个的板着一张脸申斥着自己的诸般罪过,什么婚前失贞,不知廉耻,什么女德女训,什么齐家宗法,那不过是那帮人用来惩戒自己的借口。 “请家法——” 齐茉冷眼瞧着他们请出了丈长碗口粗的家法,在心中鄙夷的冷笑一声,自己的生母全氏已经不管不顾的扑将上来,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同时不住的向齐家的诸位长辈求情,“娘,各位叔公,茉儿她纵使有错,也使不得此番教训啊,这一棍子下去,茉儿她还能有命在吗?” “你让开!”说话的是其中的一位长辈。 “娘,茉儿她此番犯下大错,是儿媳平日教导不周之过,儿媳情愿代她受了这棍杖,还请娘顾及她年纪尚小,饶她一回吧。” 齐老夫人虽然不忍,但是家法就是家法,再加上齐茉这回干的这档子事着实让人闹心,齐家不止她一个姑娘,她自己不知自爱败坏了名节倒也罢了,若是传将出去,平白带累了其他姑娘声誉,是以齐老夫人虽然心痛,可也免不了要给她吃些教训,当即吩咐人道:“还不快把她拉开。” 大儿媳崔氏一边捶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一边支使着丫鬟婆子将全氏拉开,还不忘规劝道:“弟妹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茉儿此番犯下大错,免不了要让她受些教训的,弟妹向来通情达理,怎么到了这时候开始犯糊涂了呢?” 全氏全然不管别人推搡劝阻,只一心将齐茉护在怀里,不过这个时候齐茉突然将人推开站了起来,她跪了许久,双腿早就麻木了,是以脚步有些不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齐茉高傲的环视众人,随即抚向自己的小腹,讥诮道:“我肚子里的这个,是宁国公府的长房嫡孙,诸位要处置我,是不是要先问一下宁国公府的意思呢?” 第8章 。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皆是说不出的难看,与人私通就罢了,还珠胎暗结,现在还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齐老夫人简直想一棍子敲死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孙女了事。 在乡间若有这般婚前失贞珠胎暗结之事,浸猪笼游街都是轻的,可眼下的这个人是自己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是气齐茉搅黄了颜姝婚事,而是气齐茉不知轻重,气她不自爱,更气陈致平不值得托付,一个成婚前都能跟自己未婚妻的表姐搅合到一块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齐老夫人本想打她几棒子让她吃些教训,日后将她送到尼姑庵里清心养身倒也罢了,谁知道她肚子里竟还揣着个孩子?这倒让众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难不成将那未出世的孩子一块棒杀了了事?可又有谁能狠心到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下手? 齐茉显然是知道齐老夫人软肋的,看她面露犹豫神色畅意轻笑道:“祠堂我也跪了,权当是让祖母您消气,但我身怀幼子,这棍杖是万万受不得的,您说呢?” 齐老夫人和齐家长辈面面相觑,正在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听小厮来报,宁国公夫妇登门拜访。 宁国公夫妇此时登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因着原先那档子事,齐老夫人曾跟宁国公放了狠话,两家恩怨两讫,自此不相往来,可是看眼下这个状况,齐老夫人犹豫了。 他让人先将陈家夫妇请到了主厅,而后摆手让众人先回去了,只留了齐茉一人在祠堂。 诺大的祠堂转眼只剩下祖孙俩,齐老夫人心里带着气,也懒得和她绕弯子,直接了当道:“陈家此时登门,用意想必你也明白,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我让人将你送到尼姑庵里去,从此青灯古佛,了却一生;另一条……” “我选第二条,”齐茉跪在地上抬头和齐老夫人对视,“我要嫁进陈家。” 齐老夫人叹了口气,似乎也在意料之中,“你打小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不过陈致平那人在我看来并不值得托付,我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有劳祖母费心了,但路是我自己选的,茉儿绝不后悔。” 齐老夫人盯着她看了半刻,瞧她并没有悔改的打算,无奈的去安排了。 陈家夫妇已然在正厅落座多时,齐老夫人满身疲惫的由人搀扶着迈了进来,对着陈家的人,她是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两厢只尴尬的见了礼,宁国公虽然被林氏攀扯着过来,但因着之前的事,也没什么脸面说话,林氏倒是不在意这个,娓娓道明了来意。 齐老夫人听罢又让人请了齐茉的父母过来过来,齐茉的婚姻大事,他们当父母的也该过来拿个主意,这两个人一个一心想着攀龙附凤,一个又是个目光短浅的主,一看攀上了宁国公府这棵大树,哪里还顾得上脸面,皆是满脸的谄媚神色,齐老夫人懒得看她们在这丢人现眼,不耐烦的将他们打发了出去,自己做主将这门婚事给定了下来。 原本依着林氏的意思,齐茉这样的出身是做不得她们家的正房大娘子的,可是因着自己跟齐家刚闹黄了一桩婚事,自己也觉理亏,倒是不好意思提让齐茉做妾的事了,也算是让她白捡了一个便宜。 大事已定,齐老夫人没心情和陈家夫妇过多寒暄,陈家夫妇也是满身的不自在,十分识趣的借口回去,也免得在这招人白眼。 送走了陈家夫妇,齐老夫人这才想起了心头的另一桩事,眼下颜姝还在承国公主的别院里住着呢,依着齐老夫人的意思是直接把别院从承国公主的手里买下来,一来这别院成了自己的,太子就算再尊贵,总没道理赖在自己的院子不走吧;二来,单置一个宅子免了府中嘴碎的人在颜姝面前胡说八道,用来安置颜姝倒也方便。 齐老夫人听过清音的回话,知道太子是个守礼规矩的人,但是自己的外孙女跟太子住在一个别院里,也确实让人心头不大自在,齐老夫人不敢耽误,让人简单的收拾一番,匆匆登了承国公主的门。 不过这事倒没有料想中的那般好办。 承国公主是个心思活络的,待人也是热情周到,虽然身份尊贵,但却平易近人的紧,这七弯八绕的愣是跟齐老夫人攀上了交情。齐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了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嘴,今上和皇后是起兵勤王平定叛乱才入主京师的,当时承国公主不过还是个襁褓中的奶娃娃,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跟一个奶娃娃哪来的交情? 寒暄间的工夫,承国公主已让人奉了新的果茶上来,只热情的招待着齐老夫人,更是尊称她一声‘侯夫人’,自打府中日益衰微,自己是许久没听过这样的称呼了,承国公主这一声自然又带三分敬意,叫的人心里颇为熨帖,但还不至于让齐老夫人忘了正事。 眼见承国公主还在不住的催促自己品尝各类果品,齐老夫人适时的答谢推拒说起了自己想买别院的事。 “别院啊,”承国公主故作讶然神色,随后恍然大悟般的掩唇一笑道:“哦,这个本宫知道,依着咱们的交情,哪里还用得着侯夫人亲自跑着一趟拿着那俗物来赎买,您开一声尊口,本宫让人给您送府上也就是了。” 齐老夫人连称不敢,但自己再提拿银钱赎买时,承国公主却犯起了难。 “我这正想跟您说呢,”承国公主拉着齐老夫人的手,简直要多亲切有多亲切,“前些日子我那胡闹的弟弟把颜姝安置在了我的别院,说是他一个外男照顾起来多有不便,托我来照看,这我当然是乐意的啊,但我是想着齐老夫人您是颜姝的祖母,您若是照管起来肯定比我亲厚,所以我就想着让人把房契翻找出来给您送去,您这照管起来也方便不是?可是我这让人一找才发现,这房契竟不知何时丢哪里去了,我这也正着急呢。” 承国公主话里有两层意思,一是您放心,颜姝现下住在我的庄子里,又是顶着本宫亲自照顾的名头,绝对不会累及颜姝声誉;二是房契不是我不想给,而是我找不出来,我这干着急也没办法不是? 这话一出口,齐老夫人也明白今天这事难办了,你总不能说人一个公主睁眼说瞎话就是不想卖给你吧? 眼见在此徒留无益,齐老夫人也只得告礼回去再做打算,承国公主面带笑意礼数周全的招呼人将其送了回去,这才吩咐人将那房契给翻找了出来。 承国公主接过房契随意看了两眼,随手招来一个小厮道:“给本宫那弟弟送去吧,告诉他,本宫这回可帮了他大忙了,让他想想该怎么谢我。” 齐老夫人的用意承国公主有什么不明白的,把别院卖给齐家,自己弟弟总不好没脸没皮的赖在别人的院子里不走,不过自己弟弟好容易遇到一个合心意的姑娘,承国公主又怎会放任旁人活拆了这对小鸳|鸯。 侍奉的丫头奉了新的茶水上来,瞧着承国公主的脸色随和道:“齐老夫人也真是的,像咱们殿下这般清正守礼的人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人家担心的也没错,”承国公主心情好,也高兴和她随意攀扯几句,“不过本宫有时候真恨不能撕了那不争气的弟弟身上的君子皮,那样好的一个姑娘,还是他最喜欢的,你说他是怎么做到恭敬守礼毫不逾矩的?” 那小丫头死死忍住,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垂着眉眼道:“这……奴婢也不知道。” “不争气,简直太不争气,”承国公主恨铁不成钢,“这若是换了旁人,这会儿恐怕婚事都办完了,他倒好,算了,不提这不争气的玩意。” 承国公主对自己的抱怨向祈是丝毫不知,公主府的小厮把房契送到别院的时候,他自己的那档子事也还没理清呢。 第9章 。 齐老夫人买别院的事泡汤,别院那边向祈又扣着人不放,镇南侯这回也来了脾气,一纸折子递到了御前,面见今上告起了御状。 自己的目的很简单,我自个的外甥女,我还不能接走了? 镇南侯府奉行清流准则,齐炳虽然顶着个侯爷的名头,但基本上不掺和朝堂上的那些琐事,平时也甚少在御前走动,人家好不容易走动一回,提出的又是接自己外甥女回家这种合理的请求,皇帝没理由不给这个面子。 但可能是家庭内部因素的影响,这位皇帝陛下装傻充愣的本事也是一流,闻言先是大吃一惊,“啥?我儿子抢了你的外甥女?他还把人安置在别院不打算放人了?” “这小崽子,刚野回来就给朕兴风作浪,”皇帝十分懂得安抚老臣之心,明确表示您放心,这小崽子朕还是能管教的了的,您回府静候佳音就好,朕一定把您外甥女完好无损的给送府上去。 齐炳得了准信,这才放心的告礼退下了。不过齐炳可能没想到,皇帝当他的面表示会好好管教这兴风作浪的小混蛋,但齐炳前脚刚走,后脚皇帝就十分悠闲的躺回了龙椅上,脸上满是傲娇的神色,“这小崽子,随朕,不错,有朕当年的风范。” 景和帝当年还是藩王那会儿,看上了郑老将军家的嫡女,那时候皇城的局势已经有隐隐大乱的趋势了,今上当时身份又太敏感,郑老将军不太愿意让自己的掌上明珠掺和到皇室的腥风血雨中,今上摆足了姿态诚意拜访了好几次,郑老将军还是没有松口的打算,今上当时年少气盛,脾气也上来了。 景和帝当年土匪似的深夜闯入郑家小姐闺阁,二话不说将人抱了就走,郑老将军虽然知道是谁干的,但为了自家姑娘的声誉也不敢把事情闹大,私下里找到当时还是藩王的今上都快把嘴皮子磨烂了,今上这才答应放人,不过当时抢走的是一个,把人放回来的时候肚子里又多了一个,买一赠一,郑老将军哑巴吃黄连,这门亲事不答应也得答应。 向祈抢亲这回事皇帝早就知道,不过皇帝懒得管教,反而有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他能胡闹到什么地步的打算,到时候再帮着他收拾烂摊子也行,不过眼下齐炳都告状告到御前来了,表面工夫还是要做的。 皇帝大手一挥,‘恶狠狠’的让内侍宣了向祈进宫来申斥。 那内侍宣向祈入宫觐见的时候,向祈正打发着尚衣局的人帮着颜姝裁剪新衣呢,对于内侍的到来,向祈十分真挚的表示:不欢迎,不待见,您请便。 这内侍是御前的人,平时在宫中说是横着走也不为过,那些个后妃宫嫔到了他跟前也得给他三分薄面,但现下的这位爷,自己确实招惹不起。 向祈直接忽略他,他也十分有眼色的充当隐形人,不过他见向祈一匹布料挑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挑完,这心里也开始着急了。 “殿下,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您呢,您看这……”内侍忍不住出声催促。 “闭嘴,”向祈呵斥完他又转向尚衣局的那些人,“挑的孤眼花,每匹布料都给孤做一件。” 内侍和尚衣局的人几乎同时吐槽:那您挑这小半天是干嘛? 每匹布料做一件,那位大尚宫眼含热泪,笑的比哭都难看,她拿着软尺刚想给颜姝量完尺寸好快些开工,就听向祈冷冷的出声提醒,“手往哪放呢?” 大尚宫一个哆嗦收回了手,小心翼翼的看着太子的脸色,“这个尺寸,臣总是要知道的。” “不用你,”向祈一把夺过软尺,“孤亲自来。” 颜姝乖乖配合,太子殿下亲自动手帮着她量了腰围,想着还是要弄些吃的好好补补,可是再往上…… 太子殿下不知看到了什么,耳朵尖突然红了。 如果周围的人观察仔细,就会发现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眼神飘忽不住躲闪,面色虽然还算正常,但是从耳朵到脖颈已经红成了一片,同时那双手颇有种无处安放之感。 向祈默念了几句清心咒,顺手把软尺甩给了大尚宫,自己则倒了杯茶压惊。 大尚宫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快,不过自己只想早些量完了尺寸早点交差,一直等尚衣局的人忙完了差事依次退下,那宫中来的内侍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向祈这回倒是没难为他,只让人下去备马,不过一直安安静静的颜姝突然开了口,“夫君要到哪里去?” “进……”战骁默默把那个宫字咽了下去,简言道:“我爹找我,我得回去一趟。” “那阿颜也去,”颜姝双手握住他的手,“祖母说了,成婚第二日就要面见公婆敬茶的,夫君一直没提,阿颜也不敢说,既然夫君要回去面见公爹,不如带着阿颜同行,否则少不得要被人指点礼数不周的。” 向祈又一次感叹,该记的没记住,乱七八糟的记得太清楚。 向祈是真有心带着颜姝过去露个脸,顺便看看那二老会是什么表情,不过转念一想,又被自己给否决了,自己宫中的眼睛又不是白长的,齐炳进宫告状的消息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皇帝召自己进宫,想也知道为了什么。 今天的这顿骂,铁定少不了。 “我回去挨骂,你跟着干什么?”向祈故意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会有一个好凶好凶的老头一直数落你,你怕不怕?” “不怕,”颜姝把他的手攥的更紧了,“那阿颜更要跟着保护夫君。” 这话说的向祈心头一暖,他抽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我可舍不得你跟着挨骂,乖乖的,回来给你带云片糕。” 向祈跟着那内侍来到宫中,皇帝不出意料的拉着一张臭脸。 皇帝嫌他来得迟。 回来几天了?老子不让人请你你都不知道进宫来问候一下老子吗? 向祈深知敌不动我不动,问了礼后就老实的待在一边不在开口,皇帝等了半天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还知道回来啊,”皇帝口气里满是埋怨。 “西境的沙子太刮脸,”向祈答得诚意满满。 “少贫,” 皇帝冷哼一声,不再跟他计较这个,转而道:“听说你都给自己张罗上太子妃了?” 该来的躲不过,再者说向祈也没打算躲,索性也就大大方方的认了,“原本应该带着她来跟父皇见个礼,可她最近身体不适,若是过了病气给父皇就不好了,等过两天她身体养好了,再带过来给父皇问安。” “用不着,你要选谁当太子妃问题不在朕这,自个找你母后说去。” 皇帝惧内,这些年被郑皇后指教的服服帖帖向祈也是知道的,向祈望向皇帝的眼神略带同情。 “你那是什么眼神?”皇帝终于忍不了了。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没什么,就是觉得父皇您这些年饱受欺压,发自内心聊表同情,当然,如果您想重振夫纲的话,儿臣肯定坚定的站在您这边。” “少在这挑拨离间,”皇帝面带笑意道:“不过你要是想让你母后松口呢,其实也简单。” “儿臣洗耳恭听,”向祈支着耳朵道。 皇帝看着他的眼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母后不一直想要个小娃娃嘛,你自己看着办。” 向祈望向皇帝的表情一言难尽,皇帝却读懂了他的意思,鄙夷,满满的鄙夷。 “父皇您当年这事干的倒是顺溜,现在外公和舅舅他们还把您当土匪看呢。” “你什么意思?敢嘲笑你老子?你当街抢亲的事干的就光彩了?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咱爷俩半斤八俩,谁也别瞧不起谁,”说到这个,皇帝陛下略显郁闷,“再说你老子我当年只想抢个人而已,谁知道你母后色心那么大,她都那样了,我能把持得住吗我?” 向祈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正想再多听几句,皇帝陛下却生硬的转移了话题,“还把我当土匪,你老子我当年只想做一个偏安一隅的藩王,是你母后非逼着老子勤王起兵的,谁比谁更土匪啊?” “对对对,父皇说的都对,”向祈道:“那颜姝……” “随你便,既然都把人带回来了,那就别委屈了人家,”皇帝表情慵懒,“不过人镇南侯告状都告到御前了,朕也不好置之不理,待会儿陪朕做场戏。” 向祈自然知道这做的是什么戏,这戏又是做给谁看的,自是欣然应允,还不忘献宝,“过些时日就是父皇的寿辰了,儿臣新得了一幅墨宝,刚好拿来给父皇贺寿。” “哼,”皇帝露出一个算你有点良心的表情,“朕还以为你带十万大军回来给老子贺寿呢。” 向祈听完这话没有丝毫紧张,甚至轻声一笑,老顽童又在开玩笑了,他可不上这当。向祈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道:“儿臣那几位皇叔会进宫贺寿的吧?” “原本是要过来的,可是就你回来这几天刚递了折子,说是行至中途水土不服就先回去了,只让人送了寿礼聊表心意。” “儿臣这刚回来,几位皇叔就同时病倒了,儿臣难不成和几位皇叔八字相克?”向祈嘴里这般玩笑着,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都走了一半了,想回去,哪有那么容易。 自己父皇仁善,不忍心对自己的手足下手,但自己的那几位皇叔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皇帝膝下只有自己和承国公主一子一女,自己在西北一待就是三年,这些个老油头免不了生出了别样的心思,否则怎会这么巧,齐哄哄的入京贺寿,自己刚一回来,就又齐刷刷的病倒了呢? 第10章 。 向祈出宫的时候,父子俩依照商量好的主意,给镇南侯府演了一出戏。 传闻父子俩拍桌摔盏闹得不欢而散,皇帝气向祈不服管教,头痛的老毛病都犯了,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让内侍给镇南侯府送去了礼物好生赔罪,言明逆子不服管教,颜姝估计还得在别院多住几天。 皇帝的意思也很明白了,你看,不是我不管,我管了他不听啊,而且朕气得头痛都犯了,你总不好再入宫叨扰朕了吧。 镇南侯气得一肚子火没处发,他算是终于知道向祈随了谁了,这摆明了就跟他老子一样,一肚子坏水。 不过镇南侯也只敢默默腹诽这么几句,齐老夫人急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啊,我的姝儿总不能一直跟他住在一个院子里吧?” “娘,您先别急,”镇南侯对外吩咐道:“备车,咱们再去别院走上一趟。” 向祈十分不能理解齐老夫人心念孙女的心情,相反,他这会儿心情十分松快,甚至颇有兴致的去了京中一家糕点做的颇好的点心斋,给颜姝挑了好几样零嘴,不过当向祈回府的时候,这份松快的心情就荡然无存了。 家将来报太医已经在府中等候多时,向祈先让人将小点心带给颜姝,自己则先去见太医,那药颜姝吃了那么久也不见好转,向祈便让太医看看重新配服药来,他原以为是药配好了,不过见完太医,他的脸色阴冷的能杀人。 那太医小心道:“老臣配药总是要考虑药性的,查了药方倒是没问题,可太子殿下让人送来的药渣中凭空多加了几味药,清心安神的药生生给改成了乱人神智的啊!” 谁做的?向祈的目光中满是灼热的杀意,她都已经变成这样了,究竟是谁,还不肯放过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镇南侯和齐老夫人再次登门拜访。 “来得正好,”向祈勉强压制住火气让人将他们请进来,对太医吩咐道:“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跟老夫人复述一遍。” 向祈之前也曾称他为老夫人,若说当时还存几分敬意的话,现下这份敬意算是荡然无存了。 齐老夫人听完不知是惊大于惧还是惧大于惊,和镇南侯面面相觑,久久不能言语,向祈阴沉着一张脸道:“颜将军夫妇过世后,阿颜在这世上最亲近的应该就是二位了,孤现在就想知道,阿颜她哪里得罪了你们,你们明知她心智有失还给她吃这乱人神智的药!” 齐老夫人心疼颜姝的心情未必就比向祈差半分,得知颜姝的药中被人动了手脚他们也是懊悔不已,不过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究竟是谁在药里动了手脚,安的又究竟是什么心思。 颜姝平日用的药都是在本草大药房抓的,向祈直接带兵抄了大药房,大队的官兵将药房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抓药的掌柜何曾见过这种架势,吓得话都说不清楚,只不住的告饶。 向祈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强迫他抬头,另一只手将一张泛黄的药方在他眼前展开,“这张药方熟悉吗?” 那掌柜憋的嘴唇青紫,尽力去辨认药方上的字迹,伸着手不住的比划,向祈暂且松开他,那掌柜咳嗽了一阵不住的叩首道:“贵人饶命,我这也是一时见钱眼开,被猪油蒙了心了,贵人饶命啊。” “谁让你做的?” “小的不知道啊,”那掌柜不住的叩首道:“那位姑娘面罩轻纱,根本就看不清脸,她给我银钱首饰,告诉我每月的十五若是有人照着这张方子来抓药,就让小的不动声色的多添几味药进去。” 齐老夫人也听明白了,每月十五是府上派人过来给颜姝抓药的日子,知道抓药的时间和药房,还对抓药的丫头了如指掌,想来定是内鬼无疑了。 “你添了什么药进去?”向祈继续发问。 那掌柜的根本就不敢看他的脸色,结巴道:“乱……乱人神智的。” 如果可以的话,向祈这时候是真的想杀几个人来冷静一下,那掌柜的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爬到抽屉边拉出一个小盒子来,他一个不慎,那盒中的东西散落一地,确实都是些银钱首饰,那掌柜的不住嘟囔道:“这都是贿赂我那姑娘给的,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只求贵人饶小的一命啊。” 向祈随意捡起一个镯子看了看,冷脸转向镇南侯道:“这人没法查,这首饰二位应该认得吧?” 镇南侯和齐老太太能猜出是内鬼,向祈必然也猜到了,他道:“是侯爷您亲自查呢?还是要孤王帮您清理门户?” 镇南侯看着那熟悉的首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巍巍道:“老臣的家事,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他们都是颜姝的家人,就算是气得要杀人,到底还是要留上几分颜面,听完他的回话,向祈也不多言,算是由着他去了。 齐老太太本来还想着接颜姝回家,这下算是再也开不了口了,向祈一个外人都能发现那药有问题,自己这个做祖母的,竟由着人给她喂了那么长时间乱人心智的药,简直不能更失职了。 向祈将这边的琐事料理干净,大步回了别院,颜姝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正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玩的开心,见到向祈回来伸着脆藕似的胳膊欢快的朝人扑了过去,嘴里甜甜的唤着夫君,向祈抬手紧紧的将人锁在怀中,像是要将人融进骨血一般。 颜姝被他匝的腰间生疼,忍不住抬手去推拒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位俊朗的夫君今天脸色好像格外差,也不敢多做挣扎,只是忍不住泛着哭腔道:“疼。” 她这么一说,向祈就自觉的松了手,关切的问她,“哪里疼?” 颜姝不回答他,反而抬手抚上他眉心,声音软糯软糯的,“夫君不要皱着眉头嘛,阿颜害怕。” 对着眼前这张天真的脸,向祈再大的火气都得歇菜,心中无声的嘟囔了一句‘小傻瓜’,这才对着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似是讨宠一般,“那你哄哄我啊。” “好了好了,哄哄你嘛,真拿你没办法,”向祈就在她面前半蹲着,颜姝抬手轻抚他的额头,倒是真有几分哄人的样子,向祈忽而抬头望着她,浓密的眼睫掩住了眸中的情绪,“咱俩究竟谁更幼稚?” 颜姝不知道幼稚是什么意思,向祈也懒得和这小笨蛋纠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来,里面是一颗颗小小的糖果,他捏出一颗递给颜姝道:“牛乳糖,还爱吃这个吗?” 颜姝就着他的指尖将糖果含入口中,香甜的滋味在舌尖间化开,开心的冲着向祈笑的眉眼弯弯,向祈也无奈的对着她一笑,心中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忽而喃喃道:“对不起。” “什么?”颜姝不解的抬头望着他。 “没事,你吃糖,”向祈眸子中的光彩逐渐黯淡下来。 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第11章 。 镇南侯府,全氏正在和齐茉商量出嫁的一应事宜,考量到齐茉的肚子,两家的意思都是这事办的越早越好,因着先前的那桩婚事,迎娶齐茉过门已经够落人口舌了,若是再让人知道她婚前就大了肚子,这两家还不得被众人的吐沫星子喷死。 全氏一边翻看聘礼的单子一边默默的对女儿抱怨,“这陈家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先前迎娶颜姝那傻子都能给六十六抬聘礼,轮到了你,他这是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呢?不行,我非得找那林夫人说道说道去。” 齐茉有时候真是气急了全氏这目光短浅的样子,只道:“你姑娘只要做了公府的正室夫人,日后想要什么没有,何须在婚前争这么些短长,你上门去抠搜那么些聘礼,平白惹人笑话罢了。” “我是在争这么点聘礼吗?我这是在给你争脸面呢,”全氏拿手戳她的脑袋道:“怎么就分不清好赖呢。” 这母女俩正在吵闹,那边镇南侯和齐老太太派人来请,全氏忙正了神色道:“我估摸着是商量你那嫁妆的事呢,当初颜姝出嫁的时候你祖母可没少给她陪嫁好东西,待会儿给我长点心,给我可着劲的要。” 齐茉无声的翻了个白眼,因着先前那档子事,齐老太太这几天正是不待见自己呢,那陪嫁的东西又不是什么大事,齐老太太心里必然有数,哪里需请自己过去商量,所以此番走这一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齐茉跟着全氏去了正厅,厅内还有齐家的其余几位长辈,齐老太太先是说起了齐茉嫁妆的事,言明自己给家里的三位姑娘一共准备了三份嫁妆,你大姐姐出嫁时一份,剩下的两份则分别是给颜姝和齐茉备下的,这三份嫁妆不分薄厚,都是一样的。 听到这三份嫁妆不分薄厚,全氏已然掩饰不住微微翘起的嘴角,毕竟齐茉前面这两位出嫁时的嫁妆有多丰厚,全氏可是一早就见识过的,当下心内喜不自胜,不过当她看到嫁妆单子时,这脸色又不觉拉了下来。 “娘,”全氏忍不住争辨道:“娘说这三份嫁妆不分薄厚,那大姑娘咱们就不提了,那姝丫头先前出嫁时的嫁妆可远比这单子上的多,娘这嘴里说着不分薄厚,这实际上不还是厚此薄彼吗?” 听她这么说,齐老太太也不乐意了,“三个丫头的嫁妆在我这都是一样的,姝丫头的嫁妆多那是她爹娘生前给置办的多,你若是有本事,也给你姑娘置办去!” 齐老夫人一句话将全氏堵得无话可说,她若是有那本事置办,还用在这里跟她争那么点子嫁妆吗? 齐老夫人眼瞧她没了刚才的声势,垂眸道:“嫁妆的事既然没问题了,咱们就来说说另外一件事,”齐老太太让人将那贿赂药房掌柜的银钱首饰拿了出来,让人拿给齐茉道:“你怎么说?” 当时堂内的长辈都正是疑惑呢,齐茉的心头倒是清明,也没开口辩解,齐老夫人气得拿拐杖把地面敲的不住作响,“你妹妹她究竟有哪点对不住你,让你费了那么大的心思贿赂药房掌柜给她换了那乱人神智的药!” “她哪里有对不住我?”齐茉勾唇笑道:“姐妹间的恩怨哪里能算的那么清楚,我见不得她好,不行吗?” 堂内长辈皆是一惊,全氏反应过来连忙去捂她的嘴,着急忙慌的解释道:“娘快息怒,茉儿她胡说八道的,这几样首饰虽然是茉儿的,但早些日子就不知丢到何处去了,指不定是别人拿了茉儿的首饰办下错事反而赖到了茉儿头上,娘您一定要明察秋毫,还茉儿一个公道啊。” “还她一个公道?”齐老太太反问道:“那被她收买的药房掌柜现下正在大理寺的昭狱中待着呢,要不要请那掌柜过来和她当面对峙啊!” 齐茉轻飘飘道:“我又没否认,祖母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你承认了?” “是我做的,”齐茉答得干净利落。 “为什么?”齐老太太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生气多一点还是痛心多一点,这两个都是自己的孙女,她们当中任何一个出了事,自己这个做长辈的都是会心疼的,更何况是齐茉这样直接对自己的妹妹下手! 为什么?齐茉的心里想了很多,见不得她生来就高人一等,见不得她摔坏了脑子还能讨那么多人的欢心,更见不得她得嫁高门,自己这辈子见了她都抬不起头…… “不为什么,”齐茉满不在意的道:“我见不得她好,恨不得她一辈子都痴傻不堪,恨不得她立刻去死,我只不过换了她的药罢了,仔细追究的话,我其实算是很仁慈的……啊……” 齐老太太这一巴掌丝毫没有收着力道,齐茉当即被打的一个趔趄。 齐茉随手在嘴角抹了一把,全氏忙蹲下去劝她,“快给你祖母道歉啊,快啊。” “我只是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我为什么要道歉啊?” 齐老太太懒得再看她这副疯癫样子,只转向齐家的诸位长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今日请诸位来也是想请诸位做个见证,齐茉接连犯下大错,有违齐家家训,特将之从齐家族谱除名,日后齐茉与我齐家再无半分干系。” 齐霖在一旁听了半天,瞧着齐老太太的脸色实在不敢说话,只是这时候实在忍不住,求情道:“娘,茉儿她还小,她不懂事啊。” “我没追究你教女无方之过,你还敢来求情?”齐老太太这次却是铁了心肠的,“再多说一个字,你也不必做我齐家子孙了。” 此言一出,齐霖和全氏直接瘫倒在地上,齐霖虽然出身侯府,可是自己本人实在不争气,蹉跎了大半辈子也没混出个一官半职来,平日里仰仗侯府和自己的兄长,别人才会卖自己三分脸面,若真是除了族籍,谁还会把自己看在眼里。 齐霖向镇南侯投去求助的目光,见自家兄长没有要为自己说话的意思,也不敢再多言,齐茉环视一周方才冷笑道:“祖母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把我去除族籍,孙女正想说呢,我出嫁之后,和齐家再无瓜葛,此生不入齐家门。”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全氏着急忙慌道:“你犯的哪门子倔,快给你祖母认错,你认错啊!” “我没错,”齐茉梗着脖子俯视众人。 “行,你有骨气,”齐老太太咳嗽着被人给扶了下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对于齐家的这场风波,颜姝一概不知,向祈几经思量,索性直接把她带进了太子府。 第12章 。 当初把人安置在承国公主别院,也不过为了给那些嘴碎之人做个样子,免得那帮长舌之人说三道四,现下既然抢亲风波已然过去了,那将人带回太子府中照料倒也方便,反正现下那些人都还以为颜姝在公主府做女官呢。再者说,经过上次的事,向祈估摸着镇南侯府怕是没脸再来找自己要人了,一来有助于颜姝休养;二来,齐府那是非之地,向祈是真不愿将人送回去平添烦扰。 向祈前一世和齐家来往不多,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齐家二房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颜姝现在这个情况,送她回去怕是只有受人欺负的份。 若是想要名正言顺的照顾颜姝,娶她过门无疑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可是等到颜姝头脑清醒之后,会和自己置气吗? 向祈心里乱的厉害,支着额头斜倚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片刻后,太阳穴上逐渐传来温润的触感。 向祈睁眼正对上颜姝的一张笑脸,温热的指腹还在他的太阳穴上轻和的揉动,鼻尖则充盈着她身上浅淡的药香,向祈深吸一口气,头更疼了。 “夫君好像精神不太好,你乖乖的不要动,阿颜给你按一按就好了,”颜姝的声音甜甜糯糯的,可向祈这个时候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握住颜姝的手臂止住了她的动作,认真道:“我若是现在不管不顾的娶你进门,以后会生我气吗?” “可是夫君已经娶阿颜进门了啊,”颜姝不解道:“难道夫君要再娶阿颜一次?” 向祈无奈扶额,心里乱,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在颜姝心里,自己掀了她的盖头,现在已经是他的夫君了,于是就顺着颜姝的话往下接,“那如果我再娶你一次呢?会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呢?”颜姝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夫君模样生的好看,再娶多少次我都愿意。” 向祈颇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是该感谢爹娘给了幅好相貌? “你以前……”向祈愣愣的望着他,无意识的重复下面的话:“你以前没这么肤浅的。” “那阿颜之前什么样?”颜姝双手支着下颌等他的答案,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随从在车前行礼道:“殿下,到了。” 颜姝这些天听那些人称呼自家夫君,不是太子便是殿下,颜姝早就见怪不怪了,一个称呼罢了,她也懒得过多纠结。她出神的这个间隙,向祈已经跳下了马车,一手挑帘一手已经伸到了她跟前,颜姝轻笑一声握上他指尖,向祈还记得她刚才的问题,温声道:“你之前很好,现在也很好。” “那夫君是更喜欢之前的阿颜还是现在的阿颜呢?” “都喜欢。” 少女听了他的回话两颊不自觉染上了些许绯红,抬头不太好意思的冲着向祈轻笑了下,他触及她的视线,便也跟着笑了。 两人在府前下了马车,那太子府的管家已经飞快迎了出来,那管家先跟向祈告了个礼,不动声色的将一旁的颜姝打量一番,虽然她戴着长帷帽看不清真容,但自家太子带回来的想必不会差,于是恭敬地告礼道:“小贵人也好。” 他这么说不打紧,出门迎接的丫鬟杂役齐刷刷的跪倒一片,弄得颜姝心下惶恐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的望向向祈,向祈一直握着她的手,见她紧张笑牵着她的手轻轻的晃了晃,温声安抚道:“别紧张,你受得起。” 向祈牵着她进了门,这才回过头对着刘管家道:“赏。” 刘管事遂转向众人,让他们起身下去领赏,又匆匆的追上向祈,跟他说着府上的一应事宜,向祈三年未归,现下看着熟悉的景色,倒是有一种阔别日久的放松感。 “府中上下都已经重新命人打扫过了,被褥也已然换上了新的,保管干净暖和,屋里重新放置了熏香……” “先带阿颜下去休息,”向祈开口打断了他。 “哦,”刘管事顺着他的话往下安排,“小贵人的屋子呢,咱们昨天刚把东厢房给收拾出来,要不老奴现下先带小贵人过去休息?” “不必了,她住我屋,”向祈淡淡的下了指令,刘管事瞬间有些搞不清楚这是个什么状况,按理说之前没这先例呀,要不要让宫里的人先把起居册预备上?虽然没名份,可记档这事断不能出了差错,正当他犹豫的时候就听向祈继续吩咐道:“将书房收拾一下,把我的被褥搬过去。” 刘管事听懂他的意思了,但还是有些为难。 自家殿下向来洁身自好,别说往府中带人了,就连那些个乐姬伶人都没召见过,今儿个破天荒的头一遭往府里捎人,刘管事已经够大跌眼镜了,现在居然将人安置在自己的寝殿……刘管事想了想连连摇头。 宫里边自己要不要回个话啊?皇上皇后问起来自己又该怎么说?太子殿下要养个把红颜知己那很正常,可是把人养在自己寝殿那就很不正常了,这是一个没名没份的女子该有的待遇?再者说,自家殿下日后还要娶妻的,若是让未来的太子妃知道这殿下的寝殿里之前住过别的女子,这两口子日后还有太平日子过吗?岂不要闹得后宅不宁? “这好像不合规矩,”刘管事小心道。 “府中谁做主?”向祈反问。 瞧他不说话,向祈扫向众人,是说给刘管事,也是说给一旁侍立的那些人:“孤的内宅日后只会有这么一个人,明白了?” 刘管事再不敢多言,已然将颜姝当作了未来的女主人,带着三分敬意将人重新审视了一番,忙下去安排了。 向祈这么做用意也很清楚,自己虽然将颜姝带回了府中,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照应周全,要是有人趁自己不在给了她委屈受,那绝对不是向祈想要看到的,把颜姝安置在自己的寝殿,有眼力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第13章 。 向祈先让人带颜姝下去休息,后又给府中上下训了话,其实不消他多说,这些人在府中伺候了这么多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是很清楚的。处置完这些,他料想颜姝应该也饿了,让人摆了膳食,又喂她用了太医开的新药,这才放她去药浴。 这也是太医想出的主意,颜姝打小体弱,再加上现在心智有失,每天药罐子似的几味药往下灌,索性就将有些口服之药改为了药浴,剩下的汤药由太医出手制成了丸药,外面包裹了一层山楂和枣泥,服用起来倒是不会像先前那般苦了。 不过这药浴嘛,颜姝泡的时间长了,便觉得没甚意思了。 “还要泡多久嘛,”颜姝委屈的拍打水面,带起点点水珠。 “再泡一刻钟,”屏风外的向祈背对着她面不改色随意翻看手边折子。颜姝一个人在里边害怕不放他走,向祈索性就在屏风外陪着她,颜姝继续耍小脾气,“我不要泡了,我要出去。” “听话,别闹,”向祈头都没抬,丝毫不为所动。 里面的颜姝安静了一会儿,就在向祈感叹这会儿怎么这么乖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水花四溢的飞溅声。 向祈紧张到了极点,丢下折子转向屏风里,只见颜姝突然从药水中站了起来,指尖撩起点点水花,溅在向祈身上竟带出些许热意,一个不知所措,一个则满是恶作剧成功的喜悦。 颜姝身上只罩了一件月牙色的小中衣,现下全被水给打湿了,粘腻的贴在人的身上,勾勒出少女最曼妙的曲线来,白皙的肌理朦朦胧胧若隐若现,明明隔了一层中衣,可偏偏更引人遐想。 灼热的红意攀附上人的脖颈、耳尖、甚至连手指都不知该如何安放。向祈呆呆的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恶作剧的那人这才发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慢吞吞的将自己整个的埋进水里:“我错了。” 颜姝认错态度诚恳,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似的将自己埋进水里,只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来,嘴巴则咕嘟咕嘟的往外吐着泡泡。 “水里全是药材,你不嫌苦啊,”向祈神色晦暗,喉结无声的上下滚动,趁她出水的间隙扯过屏风上的素白外罩将人整个包裹住,转而让清音她们进来伺候。 待到颜姝收拾齐整,向祈才重新从门外迈了进来,手中则多了一个红线串着的小银铃。 这是他特意让人去护国寺的方丈那求的,听说是辟邪祈福,可保平安。向祈从前不信这个,可现在却有些犹疑了,颜姝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敢是自己杀戮太重,全都报应到这小家伙身上了不成? 颜姝瞧见这小银铃却是欢喜的紧,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便由着向祈将之系在了自己的脚腕上。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点点火花,灼热的感觉沿着人的指尖直达心底,向祈系好了红线,松开她的脚踝,视线则逐渐上移,停留在她左手手腕那道浅显的伤痕上,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三年前的场景。 那年向祈遭人算计,身中毒箭,体力不支的倒在一处雪地中,阖上眼的最后一副景象,是不远处的一座观音庙。 就像没料到自己有此一劫一样,向祈也没想到自己还能绝处逢生。体表逐渐传来雪地中不可能存在的温度,向祈缓缓的睁开眼眸,入眼便是一张菩萨般慈和的容颜。 那年的颜姝正值豆蔻,面若春水,眸似星河,脸上稚气未褪却又饱含少女独有的风情,更惹人注目的是眉心那颗活灵活现的红痣,让向祈一度以为自己遇见了活观音。 “你是天上的观音娘娘不成?”向祈迷迷糊糊有此一问。 少女眼中不知是娇是羞,只掩唇不语,冲着他腼腆一笑,只这一下,向祈心都要化了。 “你既然醒了,说明那药引子还是有些用处的,你自己再用些吧,”颜姝将手中的小玉碗给他递了过去,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大雪封山,我们实在没法子去请大夫,你先将就着喝这个吧。” 向祈将药碗接了过来,满是浓重的血腥气息,更为浓烈的,是自己口腔中愈发浓重的血腥味,这药引子实在古怪,向祈无声打量一周,那观音似的活菩萨倒是无甚反应,只旁边那两个丫头,目光愤愤的瞪着自己,活像是要吃人。 “这个药引子……” 向祈话未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小丫头打断,“怎么,你还嫌弃不成,我们是没办法去请大夫,可你喝的是我家姑娘的血,我家姑娘本就体弱,这都是第三碗了,连句谢谢都没有还在这挑三拣四,早知道就该把你丢雪里喂狼!” 那丫头嘴跟连珠炮似的,完全无视旁人制止的目光,堵都堵不住。向祈发誓,自己是真没这个意思,眼下更是顾不上解释了,他将自己面前那小观音细细打量一番,果然见她左手手腕处缠着一圈纱布,也证实了刚才那小丫头说的没错。 向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他没欠过别人人情,也不知该如何去还。他只知道,眼下的这份恩情,自己这辈子怕是都还不完了。 看着娇娇弱弱一个姑娘,对自己下手也太狠,看着自己手中的药引子,向祈实在是良心难安,半晌才喃喃道:“你不要命了。” “箭上有毒,我们下不了山,就请不了大夫,事出紧急,我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那少女耐心解释道:“我打小就是个药罐子,入口的药材多了,血里也就沾染了药性,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救你,既然你醒了那就是命不该绝,你且先喝这个,等雪化了我们再帮你请个大夫来。” 傻的让人心疼,素不相识,却能为人做到如此地步,该是多温柔一个姑娘。 “多谢姑娘照应,我已然无碍,”向祈诚恳道:“所以你也不必再割腕给我配这药引子了,恩情太重,无以为报。” 那少女久居陋室,平日里连人都少见,更别提与外男交谈了,是以听了这话脸微微一红,轻声道:“你叫我颜姝就好,报答就更不必了,举手之劳,何须言谢。” …… 向祈的目光在她手腕处停留了许久,细腻的皮肤上一道浅红的旧疤尤为显眼,颜姝自然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莹白的指尖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不说话了?” “没事,”向祈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她脖颈上的九羽凤翎吊坠上,转移话题道:“这个东西你还留着。” 颜姝愣了一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还记得这个东西是谁送你的吗?”向祈继续问。 颜姝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她不记得这个东西是谁送的,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她只知道送自己东西的那个人,只要想起来,心内便隐隐抽疼。 颜姝脖颈上的吊坠,也是曾经扎在向祈心口的那枚暗箭,他将暗箭的尾部剪下制成吊坠,这是曾经最接近自己心口的东西,但是他希望,有一天最贴近自己心口的,会是颜姝。 第14章 。 翌日清早,滕子荆和裴铭早早的便到太子府求见,汇报军情。向祈回京之时情况紧急,只带了数名亲卫先行,滕子荆则留在西境处理后续事宜,留了一部分兵力驻守西境,剩下的十万兵马则听从向祈的吩咐带回了京师,只不过大军行程到底比不上一人单骑,是以现在才来汇报军情。 滕子荆将一应事宜汇报完毕,这才认真道:“殿下怎么突然带这么多兵马回京,是京中要有大变吗?”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几只耗子不安分,顺便收拾了而已,”向祈淡淡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裴铭道:“属下听从殿下的吩咐,轻装简从绕道幽州,果然在当地一处偏僻的小镇内发现了一处黑作坊,属下带人查扣了里面的黑|火|药、军械以及相关人手,里面管事的受不住酷刑招的干干净净,这处作坊虽然是幽王名下的,但与常山王、长平王均有诸多来往。” 裴铭说着将手中的口供递了过去,向祈接过翻看几页便听门外传来一阵银铃脆响,在这样的清晨显得格外悦耳。 颜姝许是刚起,一头乌发直垂腰际,手里拿着一只犀角梳呆呆的站在门外,怯怯的打量着里面陌生的两人,向祈放下口供大步迈下台阶,顺势在她面前蹲下来帮她把鞋子穿好,这才起身道:“怎么连鞋子都没穿好就跑出来了?” 裴铭和滕子荆无声对视一眼,一个满脸疑问,另一个却像是早有预料,裴铭暂且压下心中的疑虑,不动声色的打量门外那人。 那少女左不过十七八岁,因着清晨刚起的缘故,眉眼间还带着些许倦意,发丝未束却不显凌乱,反而带了些姑苏山水的味道,眉眼含黛,丹唇娇羞,一袭素衣反衬得肤色更白嫩了些……再观自家殿下对她的态度,裴铭默默腹诽了句“红颜祸水”。 他刚刚回城,可向祈抢亲的消息还是不免多听人说了几嘴,按理说自己一个下属不该有所置喙,可自家殿下千里奔袭就为了一个女子,裴铭着实理解不了,他的殿下是国之栋梁,杀伐决断毫不留情,战场之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他何曾见过自家殿下为了一个女子冲动到如此地步,又何曾见过此刻少有的温情模样。 殿下有几个红颜知己正常,可是娇宠到如此地步,就很不正常了。 刘管事这才匆匆忙忙的带着一帮小丫头追了上来,着急忙慌的解释道:“我说殿下您正忙着,可小贵人非要过来,咱们实在是拦不住啊。” 向祈抬手让刘管事下去了,顺便用帕子将颜姝额角的细汗擦拭干净,温声道:“怎么跑的这么急?” “想你,”颜姝刚醒,是以嗓音中还带有一丝起床气,软糯的紧。 向祈这便笑了,颜姝将手中的犀角梳放在他掌心,向祈继续笑道:“你是让我帮你束发?” 颜姝肯定的点了点头,向祈便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室内的花梨木交椅上,耐心的帮她打理起头发来,裴铭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见状忙要起身告退,向祈摆手道:“这里没外人,继续。” “哦,”滕子荆生硬的将话题转了回来,“咱们刚说到,对,说到那个口供了。” 向祈手上动作不停,片刻的工夫已然帮颜姝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来,他头一回帮别人束发,虽然简单,倒也挺像模像样,就在滕子荆感叹好好的一双手用来拿刀不好吗?就听向祈缓缓开了口:“这口供来的正是时候,孤王那几位皇叔前些日子要入京为父皇贺寿,可这行至中途竟不幸抱恙,孤王实在挂心的紧,不若你代孤王前去探探病。” “殿下吩咐便是,”滕子荆笑道:“殿下放心,属下就算是抬也把几位王爷抬到京城来。” 向祈点头,帮着颜姝系上了束发用的发带,随手挑了几样发饰询问颜姝想戴哪个,颜姝支着小脑袋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锁定了窗台上一株淡蓝色的小花。 “你倒是挑剔,”向祈满是笑意的折了两朵娇嫩的小花来,帮她戴在头上,笑言:“这么几朵花可霍霍不了几天。” “那我戴这个好看吗?”颜姝笑转向他,眸子里满是光彩。 向祈对着她浅浅一笑,“阿颜怎么都好看。” 裴铭没心思看他们在那束发,从向祈突然带兵回京再到查封幽州黑作坊,还有现在对几位藩王的态度,已然琢磨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来,他生硬的将话题转了过来:“殿下是打算对藩王用兵吗?要不要属下带兵去幽州早做准备?” “也行,”向祈帮着颜姝将最后一缕头发束好,淡淡道:“多雨路滑,大军难行是常有的事,就借幽王叔一片宝地歇息几日。” “你先去用饭,今早青州刚送来一批鲜鱼,肥美的紧,我让他们煮了海鲜粥来,你去尝尝看喜不喜欢,”向祈将颜姝送了出去,顺手从抽屉的暗格中取出一份名录来递给裴铭,沉声道:“用兵的事不急于一时,这上面的人先给我盯住了。” 裴铭仔细翻看了一遍,这上面的人有朝中官员,军中将领,甚至还有一些是街头巷尾毫不起眼的门店掌柜,不免疑惑,向祈淡淡解释道:“这些年那些个藩王埋在京中的暗线,孤王那几位皇叔既然要进京,孤也该送份大礼不是。” 裴铭道:“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向祈脸上露出了些玩味的笑意,“先将人盯住了,等藩王进京后,听令行事。” 裴铭这才打起几分精神来,临走的时候想起刚才那姑娘,随口问了句:“殿下,那姑娘是?” “太子妃,”或许向祈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有多愉悦,可裴铭的表情却更难看了,他有此一问,也不过看看那姑娘在自家殿下心中分量几许,因着抢亲那回事,那些御史成日对向祈议论纷纷,自家殿下沉溺软玉温香为人所议,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总该多多规劝,可看眼下这情形,规劝怕是不顶用了。 裴铭满脸烦躁的随滕子荆出了府。 “老裴你这什么表情,怎么跟你亲爹出殡似的,”滕子荆强行哥俩好的攀过裴铭的肩膀,“怎么回事,跟兄弟说说呗。” “滚,你亲爹才出殡呢,”裴铭玩笑两句,忽然正了神色,“你说刚才那姑娘……” “哦,”裴铭话未说完说完就被眼前这人不由分说的打断,随口揶揄道:“看不出来呀老裴,色心不小,未来太子妃的主意都敢打。” “滚一边去,再胡说八道老子揍你,”裴铭忽然停下步伐,正色道:“殿下千里奔袭就为了抢这么个人,你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意外什么?”滕子荆反问道:“你不会也相信那帮穷酸御史肆意攀扯,说咱们殿下胡作非为坏人姻缘吧?” “那帮御史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只是见不得咱们殿下被人诟病,”裴铭气急道:“就为了这么一个女子,值当吗?” “兄弟给你交个底,这事你别操心,”滕子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咱们殿下行事自有分寸,你以为他真被色相冲昏了头不远千里就为了抢人新妇?” 裴铭在这事上就是个愣头青,眼里直直的写着难道不是吗? 滕子荆无助的摇了摇头,他们俩虽然同为向祈嫡系,但一个负责贴身护卫,另一个主管外部事宜,是以这事滕子荆知道的比裴铭稍稍多些。 他道:“三年前殿下遭人算计,身负重伤,还记得吗?” 裴铭点头,那年他们中人圈套,向祈涉险失踪,两人搜寻了半月有余,最后还是滕子荆率先找到了人,带着人回京。 滕子荆继续道:“殿下身重毒箭,被隐居深山的颜家姑娘所救,当时大雪封山,那姑娘请不了大夫,拿自己的血做药引子,给咱们殿下足足灌了三碗下去,你刚也看到了,那姑娘身子骨弱,足足三碗,莫说是一个娇弱的姑娘,怕是一个精壮的男子都受不了。” 裴铭闭口不语,他倒是不知道两人还有这层交情,常言道滴水恩涌泉报,更何况险些去人半条命的三碗血,向祈向来重情重义,若说那二人在那期间生出些朦胧的情愫,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滕子荆见他不语,继续问:“还是三年前,殿下执意去西境,你可知是为何?” “难道不是因为跟承恩公家的婚事闹黄了,不愿留在这伤心地吗?” 滕子荆心道我就不该跟你废话,但还是忍不住轻嗤道:“她也配!不愿留在伤心地是真,不过却不是因为她。” 所谓的跟承恩公家的婚事,也就是向祈和承恩公府的小姐李云柔,皇后见他们年龄相仿,有意撮合,承恩公家的那位千金倒是千肯万愿的,不过向祈一直没答应;也是巧了,颜姝和宁国公家的婚事原定的也是三年前,只不过成婚前夕颜姝父亲亡故,因着守孝服丧的缘故这门婚事也只能延期,撇过这些不提,向祈当初去西境前曾去见过颜姝一回,两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不过之后向祈便铁了心思要离开京城了。 滕子荆整日跟在向祈身边,又岂会不知向祈对颜姝的情意,况且有了颜姝的救命之恩在前,后来的两人往来密切,向祈就差带着颜姝面见皇帝请旨赐婚了,只是后来颜老将军回京,看出了二人的情意,也不知跟她说了什么,颜姝这才跟向祈渐渐疏远起来。 至于向祈去西境前跟颜姝说了什么倒不难猜测,左不过是看颜姝成婚在即,自己挽留不成,选择了成全却又看不得昔日的心上娇颜与他人喜结连理,这便选择了逃避,这一逃,便在西境待了整整三年。 “殿下抢亲虽然是事实,但那陈致平大喜之日当面悔婚也着实不是个东西,”滕子荆道:“殿下当年选择了成全,不过是愿意相信陈致平会对颜姑娘好而已,可你看看他成婚当日干的事,欺辱颜姑娘无异于打殿下耳光,你觉得殿下能忍?” 裴铭哑口无言,自己的心上朱颜被人欺负,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人都忍不了,更何况是当朝太子。 滕子荆适时劝解:“所以兄弟劝你,这档子事用不着咱们操心,殿下虽然宠颜姑娘,可这恩情在前,情意在后,只不过是娇惯了她一些,有错吗?再者说殿下行事自有分寸,不过是那帮闲着没事干的御史逮着了机会刻意夸大而已,也值当放在心上。” 裴铭还想再说什么,滕子荆打断他道:“我知道你见不得殿下被人议论诟病,可这一来是殿下的私事,咱们不便插手;二来,殿下自己都不在意,你操的哪门子心。再者说,你也跟在咱们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了,可曾见过殿下像今日这般喜笑颜开?喜欢一个姑娘而已,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泼人冷水?走了,别想那么多,兄弟请你喝酒。” 裴铭被他强拉进了酒馆,推杯送盏之间听见周围的人议论纷纷,随口打听了一句,这一打听才知道宁国公府今日娶亲,娶的还是齐家的姑娘,众人茶余饭后又多了项谈资,退了自己的新婚妻子,转眼就娶人表姐进门,一个真敢娶,一个真敢嫁,这究竟是俩什么奇葩? 第15章 。 宁国公府因着刚退婚不久的缘故,这回的喜事也没有脸面大操大办,而齐茉先前被齐老夫人逐出了族籍,再加上上次退婚之事,齐家众人对陈家着实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勉强撑着颜面将人打发出门就算完事。 不过就算陈家这次的事办的再低调,也依然抵不住大家议论纷纷的嘴,更何况陈家的事办的的确不地道,成婚当日当面悔婚也就罢了,转眼就能娶人表姐过门,这也算是人干的事? 陈致平和齐茉转眼便被人顶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众人在鄙夷这两人的同时,不免对颜姝又多了几分同情,好好的一个姑娘,真真是可惜了。 和上次一样,陈致平依旧没有上门来接亲,不过这回倒不是因为他胡闹,而是因为他实在动不了,听说是出去喝花酒的时候不慎摔伤跌到了筋骨,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摔伤的时机未免太巧合了点。 太子府,向祈打发走了滕子荆等人这才寻着机会去陪颜姝用膳,却见桌上的膳食都没怎么动的样子,向祈自然而然的在颜姝身旁落座,握住她捏着汤匙的手尝了一口,皱眉头道:“咸了,撤了重做。” 刘管事一边应着一边打发人将咸了的粥撤了下去,刚巧膳房新做了蟹黄汤包,向祈顺势取了一个来递给颜姝,“我记得你之前是喜欢吃这个的,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颜姝却是心神难安的样子,向祈就算再迟钝也看出来不对劲了,握住她的手道:“怎么了?” 向祈心头也隐隐有些不安,今日是陈致平成婚的日子,莫不是颜姝想起了什么来?想到这,向祈莫名的烦躁,丢了筷子道:“膳房的人做饭是越来越敷衍了,做的什么东西都敢拿来糊弄孤?全撤了,不会做就换人!” 可巧外面一阵爆竹轰鸣,颜姝手一抖丢了汤匙急忙缩进向祈怀里,牙关打着颤说害怕。 向祈给一旁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一手捂着颜姝的耳朵一手在她背后无声安抚,轻声道:“不怕了啊,一会儿就没声音了。” “是打雷了吗?阿颜害怕,”颜姝双手紧紧揽着向祈的腰,小脑袋无措的埋在他的胸/口,向祈只能低声诱哄,“没事了,不是打雷,待会就安静了。” 待颜姝情绪缓和一点,向祈试探性的问道:“今日陈致平成亲,你……你是不是不开心?” 颜姝的眼神慌张又无辜,“陈致平是谁?阿颜为什么要不开心?阿颜不要听打雷,阿颜害怕。” 向祈无声的松了口气,可是膳房的人却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主事的那人小心问:“都不合口味吗?我这尝着没问题呀。” 刘管事随手尝了一口撤下来的饭菜,不紧不慢道:“你也不用慌,殿下今日心情不好,你且再做些拿手的来,待会儿我再帮你说上几句好话也就没事了。” “哎,”那主事的一边应着一边又有了难题,“刘管事您有所不知,那煮粥用的汤底得用鱼骨和虾头足足煨上一个多时辰呢,还有那煮粥用的虾仁、蛤蜊、墨鱼仔收拾起来也颇要费些工夫,我这要是上的慢了殿下岂不又要生气?” “脑子转转弯,你不会先做些简单的来?”刘管事提醒道:“我瞧着小贵人的口味要清淡些,那道荔汁蒸蛋就很不错,按照小贵人的口味来,小贵人高兴了,你还怕殿下找你麻烦不成?” 那主事的口里应着忙去准备了,一边道着谢一边追问道:“殿下今日因何事生气啊?还望老哥提点一二,免得我这一不小心再把殿下给吃罪了。” 刘管事轻声一笑,“听着外面的动静没?” “您是说爆竹?这不是已经停……”主事的立马反应了过来,连声道谢。 与此同时,太子府的家将将府外的道路全封了,说是府里丢了件罕见的夜明珠,正在盘查窃贼,迎亲的车队要打门前过,被告知只能绕道,同时禁鸣烟花爆竹。 车队中为首的那人拿了几个喜封过去讨好道:“成亲不走回头路,还望各位大哥通融一二,我这是办喜事又不是奔丧,哪有不放爆竹的道理?这是什么时候定的规矩,咱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太子殿下今日定的,”那家将把手中的喜封丢了回去,“有问题你去找殿下理论啊?” 为首的那人忙道不敢,去喜轿旁低语一阵,小声道:“稳妥起见,咱们还是绕道比较好。” 那轿中的女子气得直跺脚,委屈道:“我这是哪里得罪了太子不成?值得他在我大婚当日给我这般难堪,我……” “姑娘慎言,”陪嫁的丫头急忙出声提醒。 整个车队停滞不前,都在等她拿个主意,齐茉虽然不服,也只能愤愤道:“绕道。” “真的绕了?”说话的那人眉目俊朗,肤色偏白,看起来似乎是血气不足,白衣玉带,愈发衬得整个人纤尘不染,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人不良于行,只能借助于轮椅。 陆离道:“那太子府的家将悍匪似的,谁敢跟他们理论?而且人家大喜的日子,他不让人家放烟花爆竹,说是太子嫌吵,殿下您瞧瞧,这简直就是蛮不讲理嘛。” 向煦手上动作不停,唇角微微一勾,在那双巧手的雕刻下一支红玉发簪已然见了雏形,尾梢处刻了一只灵动的小狐狸,在日光的映射下仿佛被踱上了一层柔光,晃眼的紧。 “小惩大戒罢了,宁国公府要是真带脑子这会就该收敛些,这么大张旗鼓的张办婚事,向祈能饶了他?”向煦淡淡道。 陆离道:“殿下您不知道,宁国公府压根就没敢大肆操办,我听说陈致平摔伤了筋骨连迎亲都没去,人家就放了几串爆竹太子就看不过眼了,愣是把路给封了不让过,您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致平前些日子娶颜姝的时候也没有去迎亲,现在他起不来床,迎不了亲,很公平嘛,宁国公府觉得自己已经很收敛了,可向祈觉得他大肆操办了,那他就是得颜面扫地,”向煦不甚在意的转了话题,将手中的红玉发簪递了过去,询问道:“好看吗?” “殿下您这就难为我了,我哪懂这个,不过殿下您亲手雕的,那肯定好看,”陆离没头没脑的揉着脑袋,“过几日就是陛下大寿了,殿下您该不会是想送这个吧?” 向煦瞥了他一眼,将红玉簪拿手帕包了仔细的收在袖中,随口道:“你去库房挑件合适的就行。” 向煦自己滑着轮椅走远了,陆离更为难了,送兵器不吉利,送字画容易被人抓住把柄,送丝绸还容易让人动手脚,金银又难免俗气,算了,还是挑块玉吧。 另一边,迎亲的花轿弯弯绕绕的也终于到了宁国公府,所幸没有误了吉时,今日到场的宾客不多,再加上新郎官起不来床,齐茉在大厅见过了宁国公夫妇也就送入洞房了,齐茉因着白日里的遭遇哭哭啼啼的扯着陈致平的袖子诉苦,陈致平原也是很吃这一套的,可现在却被她搅闹的烦躁的紧。 齐茉这才注意到他脸色不对,再借着火红的蜡烛一看,陈致平何止是伤了筋骨,脸上更是被糟践的鼻青脸肿,齐茉慌张道:“这……怎么摔成这样?” “摔个狗屁,老子这是被人打的,”一提起这个陈致平就一肚子气,自己好好的走着路,被人套上麻袋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揍,白白吃了个哑巴亏,连个鬼影都没瞧见,等他好不容易被人抬回了家打算跟自家老爷子诉诉苦让他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出气,结果自己话还没说完了,就被自家老爷子指着鼻子一顿教训,还说让自己忘了这回事,这些日子消停点,他简直就没处说理去。 齐茉却咂摸出些许不对劲来,宁国公知道陈致平吃了亏还让他消停点,说明他知道动手那人是谁,而且那人凭着宁国公府的实力得罪不起,再加上自己今日被太子没来由的一阵发作…… 太子?莫非是太子? 可是自己扪心自问连太子的面都没见过又谈何得罪了他,值得他这般教训? 齐茉暂且压下心头的疑虑,调整了面色道:“不说这些了,夫君今日可曾涂药了?不若妾身帮夫君擦药吧。” “我不用你,隔壁我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你早些过去歇了吧,”陈致平指着屏风处一个长相娇俏的丫头道:“过来帮我擦药。” 那丫头乖顺的拿了药瓶过来,齐茉快步上前挡在两人中间,气愤道:“陈致平你什么意思?” “你冲我喊什么?”陈致平受了伤转动起脖子来颇有些费力气,他解释道:“我新收的通房,叫采蓝,只要你懂事,名份上她总归不会越过了你去,自己看着办吧。” “今日是你我的大婚之夜!这是我的喜房我的床!”齐茉歇斯底里的咆哮。 “提起这个就晦气,自从打算迎你进门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待会儿别忘了拿柚子叶洗个澡,”陈致平毫不在意道:“还是那句话,你既然有了身子,我们家总归不会轻慢了你去,只要你听话懂事,名份上没人能越过了你。” 齐茉红着眼睛瞪着他,“陈致平,你娶我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还以为你清楚呢?没这个孩子你进得了我家的门?”陈致平耷拉着脑袋趴在软枕上,“我困了,你赶紧去休息,我娘等着抱孙子呢,我劝你识相点。” 陈致平说罢就阖上了眼,这是打算睡觉的意思了,那名叫采蓝的丫头出生提醒道:“时候不早了,姐姐快去隔壁歇了吧。” 齐茉也知多说无益,采蓝送她出门,结果齐茉抬眼瞧见她那张娇艳的脸抬手便是一巴掌,“采蓝是吧,我记住你了!” “姐姐消消气,”采蓝轻声笑道:“这府里小公爷收的通房小妾又不止我一个,外面那些秦楼楚馆里跟小公爷不清不楚的女子更是多了去了,姐姐若是个人都要费力去记岂不是要累死。” 齐茉抬手还要再打,反被采蓝抬手抓住了手腕,“我要是姐姐呢,就老老实实的把孩子生下来,最起码还有些富贵可享,姐姐火气这么大,若是福薄留不住孩子,那还真不知以后会是什么境遇呢。” “你这个不知廉耻贱人!” “贱人?不知廉耻?”采蓝轻蔑一笑,“姐姐骂谁呢?姐姐当初是怎么进的这家门心里还清楚吗?大家梅香拜把子,谁又比谁高贵。” “擦个药怎么磨磨蹭蹭的,”陈致平出声提醒,采蓝嘴里甜甜的应着,冲齐茉扯出一抹得意的笑来,“姐姐也看到了,我还有事要忙,您请吧。” 第16章 未婚妻 我才是你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皇帝过寿那天,向祈本想带着颜姝同去,藏了这么些日子,也是时候在皇帝和皇后面前露个脸,可一想到郑后的脾气又打消了这念头,自己三年前说走就走已然惹得郑后不快,回来这么些天闹出这么大动静却单没有去自己母后宫里拜见,也不知那边会是个什么态度,既然是自己惹的祸,郑后一个当娘的骂骂自己儿子也就罢了,何苦带着颜姝去触霉头。 向祈出神的时候,颜姝正在帮着他系腰带,这事本是侍候在一旁的小宫婢做的,可颜姝瞧着好玩非要自己动手,向祈索性由着她去,可这九龙盘扣实在复杂,颜姝琢磨了半天也没摸出个门道来,于是略带歉意的冲着向祈一笑,“我多练练就知道该怎么系了。” “拿什么练?”向祈回过神来,屈指在她额上轻轻一点,“你可别忘了,你的腰带都是我系的。” “我……” 颜姝话未说完向祈便打断了她,完全就是一副蛮不讲理的姿态,“我可不管,是你非要抢这活计做的,今天不管你系成什么样,我可都是要穿出去的,好好系。” 颜姝委屈巴巴的,一双玉手无措的扯着一根腰带在向祈的腰间穿梭,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向祈的胸前拱来拱去,时不时磕碰到他的下巴,发丝和那人身上的药香更是像一把小刷子一样,挠的人心里痒痒的。 向祈怕痒,在颜姝戳到他痒痒肉时忍不住逗弄她道:“让你系个腰带,你都快把我给摸个遍了,占我便宜呢?”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颜姝更委屈了,指着侍立在一旁的宫婢道:“我才是你妻,给你系个腰带就占你便宜了?她们和你非亲非故的,每天帮着你洗漱穿衣,岂不是天天都在占你便宜?” 向祈被这突如其来的小脾气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颜姝将手中的腰带往一旁的托盘中一扔,“不系了。” 旁边的宫婢见这情景忙要上前帮向祈系腰带,向祈接过腰带摆手让她们全下去了,自己干净利落的将腰带系好,还不忘出声去哄颜姝,“我自己系的,没让她们动手。” 颜姝将小脑袋转向一边,显然还没消气,“以后也不准让她们动手。” “不准不准,”颜姝说什么向祈答应什么,“以后我就为你守身如玉了,谁都不给碰好不好?” “只能给我碰。” “只给你碰,”向祈耐心诱哄,“不给你碰给谁碰。” 颜姝终于缓缓将自己的小脑袋转了过来,向祈这才松了一口气,“消气了?让我闻闻还醋不醋了?” 颜姝不太好意思的去勾向祈的手指,两颗贝齿咬着咬着下唇慢悠悠的往外吐字,“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讲道理,我就是受不了她们离你那么近,我不想发火的,以后我乖乖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生气?颜姝肯为他吃醋向祈心里怕不是早就乐开了花,还有那句我才是你的妻,这般宣示主权的言论在颜姝清醒状态下怕是永远也不可能听到的,以至于直接惊得向祈呼吸加速,耳廓微红,小心脏扑通扑通。 “你这样很好,我不生气,”向祈这般哄着,刘管事那般在门外催着,“殿下,宫里都来人催了好几次了,陛下大寿,您这误了时辰总归是不好的。” “那你赶紧去呀,”颜姝松开他的手,“快别跟我胡闹了。” “不急,”向祈朝人吩咐道:“药煎好了就端上来。” 颜姝平日用的药都被太医制成了枣泥山楂包裹的药丸,这味道她吃起来倒不至于太抗拒,向祈说的药是是他专门让人给颜姝煎的补药,颜姝吃惯了酸甜的药丸,这药便有些入不了口了。可惜这药和山楂相克,若是用了山楂,只怕会削减药性。 刘管事将药碗递了过来,向祈伸手接过,颜姝以手掩口往后退,“你先把药放下,等它凉了我自己会喝的。” “嗯,”向祈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你喝还是门外那株七月红喝?” 颜姝瞳孔微张,“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颜姝每次倒药都倒在同一株七月红上,还没靠近就是浓郁的药味,硬生生把那株七月红补的花枯叶落,向祈除非是瞎了才能看不到。 越惯越娇气,现在就连喝碗药都要跟向祈耍小聪明。 向祈重新将药碗递了过去,眼神示意她喝,颜姝转身跑开,“好苦,阿颜才不要喝。” “你不喝我就不进宫,到时候要是去的晚了,惹得皇上不高兴,他骂我一顿事小,若是再克扣我的俸禄,就没钱买你爱吃的云片糕了。” 颜姝低着脑袋似是在犹豫,向祈心道拿云片糕来唬人果然好用,就听颜姝轻声开了口,“那皇帝骂人凶吗?” 向祈倒没想到她是担心自己挨骂,但是颜姝既然这么问他就得顺着台阶下,遂道:“凶,我被他训的时候可害怕了呢。” 颜姝再不废话,接过药碗喝的一滴不剩,“你赶紧去,快别跟我胡闹了。” 向祈往她嘴里喂了颗牛乳糖,这才不紧不慢的入了宫。 正宴还未开始,向祈见过了皇帝以及各位宗亲大臣,免不了要到皇后宫中拜见,向祈三年前不告而别,回来这么久都没来看望她这个母亲,郑后心中原本是憋着气的,只是见到向祈的那一刻,就算有再大的怨气也都消散了个干净,到底是自个儿的亲生儿子。 向祈瞧着比三年前更加挺拔了些,宽肩窄腰,整个人显得愈加消瘦,脖颈上那块不太显眼的疤痕许是又添的新伤,虎口处的茧子看上去又厚又硬,这是常年握刀留下来的,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有不心疼的道理。 郑后将其上下打量了个遍,最后只让身边的掌事姑姑去库里取些难得的补品给他送府里去。 向祈和郑后简短寒暄了几句,前面派人来请,向祈不免要过去支应一二,这便起身向郑后辞别,向祈前脚出门,后脚郑后身边的一个姑娘便紧紧的追了出来。 “太子哥哥,”那姑娘小跑着追赶,向祈不免驻足,停顿道:“有事?有事说事,叫哥哥就不必了。” 那姑娘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也顾不上仪态,大口的往外喘气。这便是承恩公家的小姐李云柔了,也是三年前郑后为向祈定下的未婚妻,她知道向祈要划清界限,可她没想到向祈吝啬到连句哥哥都不肯让她叫。 其实向祈说的也不错,李云柔的母亲当年只是郑后身边的一个婢子,景和帝起兵勤王,郑后遭人暗算,是那婢子替她挡了刀抵了命,郑后感念那婢子的恩情,在入主京师后,便抬举李云柔的父亲做了承恩公,因着郑后爱护的缘故,他们兄妹俩幼时的待遇更是等同皇子公主,平日里更是恩赏无数,若非有些人人心不足认不清自己的地位,其实把她当作妹妹疼也无妨,可是三年前李云柔跑到颜姝面前胡说八道…… 向祈无声的握紧了指关节。 “有些话孤三年前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今日不妨再跟你重复一遍,你母亲于我母后有恩,我感念你们的恩情,你想要什么,只要不过分,能满足的孤尽量满足,但是婚姻之事就大可不必了,孤对你没那个意思,你也不必每日缠着我母后吹耳边风,孤不想娶,没人能逼的了我,懂吗?” “是因为颜姝吗?”李云柔追问道:“我听说太子哥……我听说殿下回京后搅黄了颜姝的婚事……” “与你何干?”向祈和她没话说转身欲走,李云柔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在触及向祈冷峻的目光后又不舍的松了手,只道:“殿下不喜欢我过问,我就不问了。只是我哥哥前些日子与人起了争执,不过打断那人几根肋骨,大理寺那帮刁奴居然捉拿我哥哥下狱,我哥哥现在还在狱中呢,还望殿下能给大理寺递上几句话。” 这事向祈是知道的,甚至是向祈授意的,否则就凭着郑后这些年对这兄妹俩的恩宠,大理寺也不敢大着胆子拿人,当初得知颜姝被承恩公家的野狗冲撞,再加上承恩公家的仗着当年于郑后有恩愈发胡作非为,向祈就让大理寺挑上那么一两件发作一二,不多时,李云柔的哥哥便入了狱。 “你想让我递什么话,”向祈反问道:“蓄意滋事伤人,他不该罚吗?” 李云柔自然而然的接道:“区区一个贱民罢了,不过就是一些皮外伤,也配让我哥哥受罚。” “大胆!”向祈居高临下道:“我朝的子民在你口中就是贱民,大理寺君权所属,直辖京中治安,在你口中竟成了一群刁奴了,那你是什么?你又比旁人高贵在哪里?” 李云柔这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安,“殿下,我……”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哥哥犯错就罚不得了?”向祈冷冷道:“好自为之!” 第17章 委屈 颜姑娘受了好大的委屈 滕子荆和裴铭早早的便在宴席上等着向祈了,瞧见他过来忙起身向他招手,“都让人催了好几次了,殿下怎得现在才过来。” 向祈淡然一笑,“阿颜缠得紧,我走不开。” 滕子荆小幅度的瞥了下嘴唇,表示自己并不是很想听,可是向祈这时候却很想说,“她不肯吃药,我多哄了几句,没办法,太磨人。” 滕子荆还能不了解他家殿下那心思,嘴巴里唉声叹气,实则还不是哄得很开心? 几个人寒暄几句,这便入了席。寿典开始,先由向祈率百官向景和帝贺寿,都是往日里的那些套路,玩不出什么花样来,歌舞美酒,俗套的很。 几杯冷酒下肚,从旁的内侍递了个新的杯盏上来,向祈看也没看便入了口,放下杯盏方才疑惑道:“东阿阿胶桂圆羹?” 那内侍弯腰为他布菜,小声解释道:“皇后让殿下少饮些酒,山东今年呈送上来的阿胶不多,但绝对都是顶好的,皇后说殿下喝这个总比喝那黄汤强。” “挑些好的送我府上去,孤记得库里还有几根化了形的山参,也一并送过去,”向祈不紧不慢的下令,还不忘嘱咐道:“要白参不要老参,别弄错了。” 那内侍谦笑道:“不消殿下吩咐,皇后娘娘刚让身边的掌事姑姑送了些大补之物去殿下府上,老奴瞧着阿胶白参都不少,娘娘这般疼殿下,可真是羡煞老奴了。” 向祈转向郑后,郑后冲着他微抬下巴,示意他将那阿胶喝干净,向祈拿过汤匙尝了几口,末了调皮的将玉碗翻了过来,表示自己已经吃干净了,郑后无可奈何的冲着他一笑,提醒他注意仪态。 宴至过半,向煦推着轮椅过来给向祈敬酒,旁人瞧着这幅兄友弟慈的画面,免不了要夸赞几句太子和漓王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漓王是先镛帝与楚后之子,年纪上要虚长向祈那么几岁,当年大将军王驰篡权乱政,欺镛帝辱楚后囚太子,逼的先皇和楚后双双自尽,幸得现在的景和帝起兵勤王诛杀逆贼,救下了当时年仅五岁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漓王。 漓王那个时候腿脚受了伤,遍寻名医救治却不得成效,我朝有着残损者不得为帝的不成文规定,再加上当年的漓王年纪尚幼,遂主动呈递玉印,请当年起兵勤王的景和帝入主京师,三拒三请之后,景和帝终于领受玉印入主皇城,封先太子为漓王,待遇与皇子公主等同。 撇过这些不提,景和帝和郑后这些年对漓王亲厚有加,漓王对帝后亦是谦逊有礼,太子和漓王平日里也算和睦友爱,是以在旁人看来,这一对跟亲兄弟也没什么区别。 向祈和向煦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俩人脸上一直挂着笑,看起来一时半会儿竟有些说不完的话,不过这俩人不急,旁边却有三只蚂蚁急得团团转。 向祈回京的时候让人顺道绕了趟幽州抄了幽王的黑作坊,但就这么搁置着也不做处罚,让人心里不上不下的,别提有多难受了,再者说幽王这些年的僭越之举也不止这么一件两件,向祈他究竟知道多少,又打算如何论处?幽王心里实在是没底。 自己犯的都是足以杀头的大罪,就算景和帝仁厚不会对自己的兄弟下手,那向祈那个小狼崽子呢? 就说这回为皇帝贺寿,幽王听说向祈回京吓得半路便称病不前,可谁能想到这小狼崽子居然派人请自己入京,嘴上说的倒是和顺有礼,可他手上拿着自己这些年黑作坊的各项账目,幽王他敢不来吗? 自己躲他都来不及,可偏偏有只小狼崽子耀武扬威的往自己脸上扑。 幽王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胆大妄为的事向祈知道多少,单单查获一处黑作坊幽王还有言可辩,总不至于即刻送了命,若他知道自己在京中安插眼线豢养私兵意图不轨,那自己怕不是真的活到头了! 和幽王一样,常山王和长平王心中亦是忐忑难安,黑作坊的事都是幽王经手的,他们二人不过是跟着图个利,谁能想到向祈突然杀出来来了个一锅端?断人财路便罢了,若是因为这么点蝇头小利送了命,那便不值当了。 这三人忐忑的望着向祈,殊不知向祈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们,看着这三人满脸愁容,向祈无声的嗤笑一声,好日子到头了,该收债了。 向祈给自己斟了杯酒,笑着朝那三人走了过去,嘴里嘲弄道:“孤王刚一回京,就听闻三位皇叔病了,孤王实在挂心的紧,就擅自派人将几位皇叔请了过来,几位皇叔不会怪孤吧?” “岂敢岂敢,”这几个人随口附和着,掩不去额上细密的汗珠,“有劳太子挂念,眼下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向祈点头道:“要不然孤王这刚一回京,几位皇叔就齐刷刷的重病不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孤命带煞星专克皇叔呢。” 向祈故意咬中了那个克字,听的那几人腿软,也不知他究竟是几个意思,但尽管如此,这几人好不容易找着搭话的机会,还是不敢忘了正事,自然而然地提起了黑作坊的事,也好探探向祈的口风,谁知向祈居然随口带过,“今日是为父皇贺寿,不提那些不相干的,这样吧,明日孤王在府中设宴,好好款待几位皇叔,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 这怎么越听越像鸿门宴呢? 在府中埋伏上精兵,待他们几个入了翁,来个一网打尽,事后再随意给他们安上一个什么罪名,反正欺负死人开不了口,这事向祈绝对干的出来。 “皇叔?”向祈催问道:“怎么不说话?” “我明日……” 幽王话未说完向祈便张口打断了他,“几位皇叔若是明日不方便那咱们可以等后日,皇叔若是摔了磕了跌了碰了,那孤就派人将皇叔抬过来,总归不会委屈了皇叔去,如何?” 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你不是死了,明天就给我老老实实赴宴。 “皇叔?”向祈随和一笑,露出几颗整齐的白牙来,却看的那几人不寒而栗,只能麻木的点头应是。 向祈应付完这边道了句失陪重新回到席上,那边太子府的小太监已经着急的在一旁等上多时了。 “怎么回事?”向祈问。 “承恩公府上的小姐来咱们府上闹,颜姑娘受了好大的委屈,”那小太监慌里慌张的叩首谢罪,“殿下您快回去看看吧。” 向祈撂下了杯盏起身便走,不忘回头交代那小太监,“去帮我跟父皇告个罪,就说我有急事先回去一趟,改日再入宫给他赔罪。” 太子离席实在是太显眼了,承国公主叫他不应,只得先拦住那小太监,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那小太监一五一十的招了,承国公主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家这弟弟怕 是没救了。 第18章 冲突 承国公主瞧她合眼缘所以留在了自…… 李云柔之所以来府上只不过是因为今日被向祈那一通斥责心中难免不安,自己的哥哥还在大理寺关着,自己又惹得向祈不快,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李云柔也自知自己言语失当,有心给向祈赔个不是,奈何宴席上始终找不到机会,正好皇后着人给太子府上送东西,她便借着机会一起跟了出来,哪想她竟在这里见到了颜姝呢? 许久不见,颜姝出落得愈加惊艳,那小皮肤细嫩的像敷上了一层凝脂一般,简直比拨了壳的鸡蛋还要细滑,也是,被东宫太子这般藏娇,倾举国之力娇养之,她又怎会有不好的道理? 呵呵,承国公主瞧她合眼缘所以留在了自己身边照料,这居然都给照料到太子寝殿了? 李云柔本就和承国公主不睦,现在对她的怨恨又加上了一层,皇后之前有意撮合自己和向祈,承国公主她不知道吗? 即便向祈多番重复自己对她没那个意思,也不会娶她,可是在李云柔心里,皇后还是疼自己的,只要皇后出面,自己和向祈的婚事说不定会有转机,因此,在向祈的婚事没有着落之前,李云柔始终是把自己当作东宫的太子妃来看待的,自己前几日还和相熟的小姐姑娘们开玩笑,笃定这太子妃之位迟早是自己的,可是今日自己就在向祈的寝殿看到了颜姝的身影,此刻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颜姝对向祈什么意思李云柔不清楚,可是三年前的向祈对颜姝那可真是掏心掏肺,多亏了当时自己和父兄合计……李云柔无声的叹了口气,终究是白筹谋了,即便是自己当时拆散了他们又如何,现在的向祈疼她还不是更胜从前? 可是凭什么?自己的母亲当年为皇后挡了刀,这么大的恩情,自己现在只是想要一个太子妃之位,过分吗?向祈他为什么连这么一点点小小的请求都不肯满足? “东西送完了吗?你怎么还不走?”颜姝正剥着一颗汁水饱满的荔枝,这是今年到的头一茬荔枝,数量极少,只供帝后和少量皇亲食用,自个府上都没有,想来向祈是真的挺疼她的吧。 经颜姝出声提醒,李云柔这才拉回思绪,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几乎是冲到颜姝身边握住她的肩膀道:“你不是要嫁给陈致平了吗?为什么还要来纠缠我的太子哥哥?三年前那野狗为什么没有咬死你?从马车上掉下来怎么就不摔死你呢……” “你弄疼我了,”颜姝委屈的紧,有眼力见的内侍早把李云柔拉开,颜姝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嗓音糯糯的,“送东西就送东西嘛,这么凶巴巴的做什么?” “你不认识我了?”李云柔刚刚被气昏了头脑,这会儿才发现颜姝的不对劲来。 “你不就是来给夫君送东西的嘛,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啊?”颜姝刚被她攥的肩膀疼,此刻嗓音无辜又可怜,可李云柔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还待要冲上前去,却被一旁的内侍一把拽住,忍不住声嘶力竭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才是她的未婚妻,我才是!” “松手,”李云柔冲身旁的内侍大喊,“你们敢对本小姐不敬,等我禀明了皇后,你们统一个也别想活。” 内侍见她没有要动手的打算,这才撒开了手,只是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她冲撞到颜姝,向祈回来找他们这些侍候的算账,可是颜姝这时候却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你说你是夫君的未婚妻,那他有喜欢过你吗?如果他真的喜欢你,那他为什么不娶你呢?清醒点,夫君他现在的妻子是我,他喜欢的人也是我,你有问题去找夫君说啊,跟我胡搅蛮缠什么?” 一旁的内侍死死忍住,想笑又不敢笑,李云柔平日里仗着皇后的喜爱,从来不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今日终于有一个人能把她堵得哑口无言了;李云柔更是愣了好长时间说不出话,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让她清醒点? 李云柔反应过来又要去拉着颜姝吵闹,余光瞥到什么,整个人猛然向后一倒,撞断了栏杆,直直的摔进了身后的池塘里,那水倒不见得有多深,只是池子里养了荷花,下面全是淤泥,李云柔扑腾起来颇费了些力气。 “殿下,殿下救我,”李云柔费力的把头仰出水面,“殿下救我啊殿下……” 颜姝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站在原地,一群的内侍也惊呆了,等到向祈慌里慌张的上前,先是将颜姝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事后才送了一口气,而后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将颜姝脸上的薄汗擦干净,还不忘回头训斥底下人,“早吩咐过了阿颜怕热,都是木头吗?这么热的天不知道多加几盆冰?” 那帮内侍一边告罪一边又加了几盆冰上来,倒腾完这一切总觉得忘了点什么,等到李云柔重新扑腾起来,这才反应过来要下去救人,水不深,李云柔确信自己不会出事,本还期盼着向祈能下来救她,因此内侍来拉她的时候还颇不乐意的往后躲,可她看到向祈帮颜姝擦完了汗又打了盆清水来帮颜姝擦洗手指甚至颇有闲情的帮她剥起荔枝来,自知在水下多待无益,不情不愿的被内侍给拽了上来。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殿下,”李云柔说一句话咳嗽一声,她整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我不过是跟颜姑娘起了冲突多说了几句,她居然推我下水,我……” “是吗?孤没看见,”李云柔话未说完就被向祈给打断了,而颜姝看看这个再望望那个,显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最终认命的去吮自己手里荔枝的汁水,反正自己听不懂。 可是李云柔明显不甘心,自己这一身衣服的料子是为了皇帝寿宴特制的,价格自然非比寻常,再者说,今天这水自己是白落的不成?于是忍不住擦拭着眼泪继续道:“虽然是颜姑娘推我下水,但我相信颜姑娘肯定不是故意的,殿下您可千万不要怪她。” “嗯,知道了,”向祈将一颗剥好的荔枝递给颜姝,脸上依旧无甚反应,颜姝更是傻乎乎的将一颗最大的荔枝喂给向祈,“这个最甜,你尝尝。” 向祈一口咬下,酸甜的汁水充斥舌尖,随口吩咐道:“确实不错,下次再进献荔枝的话,挑些好的到我府上来,阿颜喜欢吃。” 李云柔肺都要炸了,可面上依旧不显,像是丝毫未注意到自己多余似的出声道:“殿下,我有点冷,能借我一件衣服吗?” 若是自己能穿着向祈的衣服出府,她就不信旁人不会误会,到时候事情传开了,自己再添油加醋的跑到皇后面前一说,这桩婚事准能成,就算是颜姝住进了太子府中又如何,这太子妃的位置依旧是自己的。 向祈像是没听到她后面那句话似的,吩咐左右道:“送李姑娘回去。” 向祈都下了逐客令,她若是再待在这,那就真的是自讨没趣了,眼见李云柔走远,刘管事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小太监道:“还是管事的您聪明,我按照您教我的那么一说,殿下果真回来了。” 刘管事心道这不是废话,都说了颜姝受了好大的委屈,向祈能不回来吗?当时眼见这两人起了争执,奈何他们一众人都不敢管,一个有皇后撑腰,一个有他们家殿下护着,哪个伤了他们都吃罪不起 ,刘管事没办法就让人去给向祈报信,让那小太监把颜姝说的越委屈越好,果不其然,向祈听了就立刻回来了。 “怎就这么怕热?”向祈边说边帮颜姝拭去额上的细汗,刚擦过不久的皮肤又透着明显的玫瑰色,向祈道:“去拿碗酸梅汤来解暑。” “要加了冰的,”颜姝紧跟着加条件。 “没你的冰,”前些日子吃冰镇芋圆,颜姝贪凉多吃了几口,结果当日就闹起了肚子,向祈自那之后就不准她吃冰,可是这时候颜姝却是不依了。 “夫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啊,”颜姝委屈的小模样中又透着几分可怜,“刚才那姑娘说她是你的未婚妻,你既已娶了我,怎得还有一个未婚妻?夫君是厌弃了阿颜,打算休了我娶她过门吗?” “别听她胡说八道,”向祈解释道:“我哪里有厌弃你,再者说,我跟她没半点关系。” “还说你没有厌弃我,人家都找上门了,你都不帮我说话,”颜姝胡搅蛮缠一通这才引出重点,“而且你现在连冰块都舍不得给我吃!” 得,今天这冰是非吃不可了。 向祈被她缠的无奈的紧,最终还是迁就道:“那就拿冰水湃了再端上来吧。” 一碗酸梅汤上来,向祈先尝过了不算太凉这才递给她,颜姝喝的十分满足,这才解了些暑气。可是另一厢,受了委屈的李云柔哪甘心咽下这口气,连衣服都顾不得换,直接就把今日的事闹到了皇后跟前。 第19章 助攻 您的儿子您还不清楚,他要是想宠…… 外面的宴席已经散了,李云柔一身湿衣服入宫,上面甚至还沾着零零星星的泥点子,皇后见到她这副样子免不了要关切一番,李云柔见状哭的更起劲了,“姨母,我今日被人这般羞辱,可真真是没脸再活了。” 准确来说,皇后和李云柔并没有这层血缘关系,只不过李云柔小时候是和承国公主等一众皇子公主一起在宫中养大的,能得皇后亲自教养,李云柔自然是沾沾自喜,为了显出与旁人的与众不同来,就唤了皇后一句姨母,皇后也乐意迁就她,因着这个称呼,平日里京中那些姑娘小姐们都把李云柔当作皇后的半个公主敬着,李云柔别提有多开心了。 “姨母,您可一定要为柔儿做主啊,”李云柔伏在皇后膝盖上哭的声泪俱下,皇后哪有不心疼的道理,一边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一边安抚道:“不哭啊,先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这么黏在身上要着凉的,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姨母为你做主啊。” 李云柔由宫中的女官带着去浴房梳洗,承国公主这个时候也到了,连喝了两盏茶都没有要走的意思,皇后忍不住出声道:“你今日怎么这么闲?” 承国公主玩笑道:“母后是看不惯女儿,要赶女儿走了吗?” “你这张嘴啊,”皇后指着她笑了笑解释道:“今日柔儿也在我这,你俩一贯不对付,她今日又受了委屈,你待会儿见了她稍稍让着她点,嗯?” “母后待她当真是比我这亲女儿还要亲呢,您这般偏心,我可是要吃醋的,”承国公主没答应皇后但也没拒绝,皇后问起话来一味的拿玩话搪塞过去,皇后也拿她没办法,最后只能道:“多大的人了,还争这口醋吃,也不嫌牙酸。” 承国公主笑了笑没回话,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小口,正是因为李云柔在这,她才要来。 宴席上向祈慌张离席她是看在眼里的,问清楚了缘由她原本没当回事,宴席散了她也就打算回去了,可她还没出宫就见李云柔哭哭啼啼的求见皇后,这个时候见皇后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承国公主又怎能由着她给自己母后上眼药水。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云柔终于收拾停当重新来见皇后,看到承国公主先是一惊然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最终还是忍着恶心不太情愿的见了礼,承国公主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轻笑了一声没跟她计较。 “过来给我瞧瞧,”皇后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入座,温言安抚道:“这又是谁得罪你了?委屈成这样?” 李云柔拿帕子擦拭眼睛,眼见还要落泪,“我今日去太子府见太子哥哥,结果……” “奇了怪了,”承国公主未等她说完便出言打断了她,“今日父皇过寿,太子一整日都在宴席上,你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得跑到他府上去说,又不是小孩子了,避嫌都不懂吗?” “姨母,”李云柔委屈的掉眼泪,可是皇后吃她这一套,承国公主可不认账,貌似无意的继续追问,“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得不顾脸面的跑到太子府去说呢?” “我今日言语失当惹恼了太子哥哥,宴席上不方面,我就想趁着姨母给太子哥哥送东西,去他府上坐上一时片刻,等太子哥哥回来好给他赔个不是,结果我就看到……” “是赔不是还是求人情呢?”承国公主再次打断了她,转而面向皇后,“母后您不知道,李云涛那小子街头斗殴,险些去了人半条命,最后还搬出了您来撑腰,再加上承国公从中施压,京中衙役根本不敢管,最后还是我那太子弟弟,见不得母后您名誉受损,这才授意大理寺小惩大戒一番,结果咱们柔儿姑娘就看不下去了,非得让太子给大理寺递话,把她那不争气的哥哥放出来不可。” “本宫说的对吗?”承国公主转向李云柔,“你们兄妹俩仗着我母后的名义胡作非为,出了事更是搬出我母后威压苦主,太子一来看不得皇后声誉受损,二来为民做主,维护我朝律法威严,有什么不对吗?你哭哭啼啼的缠着太子放人究竟是何居心?” 承国公主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了,李氏兄妹有错在先,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太子,出面管教名正言顺,而且这对兄妹肆意行事累及的是母后您的声誉,母后您就算再偏心,这件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皇后望向李云柔,“这事是真的?” 李云柔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皇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让本宫说你们什么好?本宫说了多少次让你们收敛点,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柔儿知道错了,哥哥也知错了,以后再不会了,”李云柔也知道此事多说无益,转而换了另一件事,她原本就是为着颜姝的事来的,怎奈被承国公主多次打断,以至于到现在才提起。 “姨母您可知道,太子哥哥在府里藏了个人?说起来公主您也应该知晓的,”李云柔告状的同时还不忘把矛头指向承国公主,“太子哥哥回京的时候搅黄了颜姝的婚事,承国公主说瞧着颜姝合眼缘就把她带到公主府了,可是姨母您猜怎么着,我今日居然在太子哥哥的寝殿见到了颜姝,太子哥哥还未娶亲,寝殿就住了人,这要是让未来的太子妃知道了会怎么想?柔儿觉得颜姝住进太子哥哥寝殿终归是不好的,就出言提醒她几句,可谁知她一怒之下居然把柔儿推进了水里。” 皇后总觉得颜姝这个名字耳熟,李云柔适时的火上浇油道:“姨母您忘了,三年前太子哥哥就是因为她才去的西境,以至于让您和太子哥哥母子分离三余载,这样挑拨人家母子情分,怎么能轻饶了她!” 皇后想起来了,三年前向祈高高兴兴的跑来跟自己说,他中意一位姑娘,叫颜姝,想请她这个做母后的做主,撮合这门婚事,可是那时候,她私自做主,定下了向祈和李云柔的婚事,结果向祈死活不肯,一走就是三年,自己这当娘的亲自派人去请都请不回来,简直比头犟牛还犟。 这么些年,皇后也一直在反省,自己当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三年前的向祈跟自己提起和颜姝的婚事的时候,笑的比满天星辰都灿烂,那是皇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笑的那么开心,可当他得知自己私自做主给她预备了李云柔做太子妃,一张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失望和颓废,皇后每每想起都心疼的喘不过气。 皇后欠着承恩公府的恩情,因此将李氏兄妹视若亲子,这些年他们想要什么,她都尽量满足了,因此当年十六岁的李云柔羞答答的提起喜欢自己的太子哥哥时,皇后也是乐意撮合的,亲上加亲,也没什么不好,可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愚蠢的决定,伤自己的儿子那么深呢。 皇后心里明白,向祈虽然回来了,可颜姝的事就是卡在他们母子之间的一根刺,自己苦心修复的母子关系根本就经不起折腾,向祈虽然敬重她这个母后,可是事关颜姝,他这个儿子绝不会让步。 而且,一个做母亲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好,她已经伤了自己的儿子一次了,并不想再伤第二次。 “姨母?”李云柔轻轻晃动她的胳膊,皇后这才缓过神来,口里应道:“哦,住在一起也挺好,颜姝那孩子没了父母又被陈家人这么欺负也挺不容易的,太子身边也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就是向祈这孩子不懂事,还缺个名分呢怎就把人这么带回去了,改日我说说她,好歹给颜姝那孩子一个名分。” 一道晴天霹雳直接拍在了李云柔脸上,给……给个名分?她没听错吧?皇后就这么接纳颜姝了,那她又算什么? 承国公主瞧着李云柔的惊噩的脸色不动声色的摇头笑了笑,这人想做太子妃想疯了,到这个时候还不死心呢,三年前自己的弟弟不情愿,皇后觉得亏欠了李云柔,早就帮衬着她张罗别的婚事了,虽不及太子尊贵,但也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豪门贵族,是她李云柔挑肥拣瘦瞧不上眼非要一厢情愿的等着做太子妃,怪得了谁? 她总以为有皇后做主,太子就算再不愿意也不至于下皇后的面子,可她也不想想,皇后就算再疼她,终归向祈才是皇后的亲子,怎么忍心看自己的儿子被一桩不幸福的婚事蹉跎到死。 皇后看李云柔的神情还是低声哄她,“你是个好孩子,本宫也明白你的心意,可是太子他不愿意,就算本宫撮合你们,那你们整日像仇人一般相处又有什么意思?你放心,本宫会出面给你张罗一门好婚事的,一定不会委屈了你,至于颜姝她失手推了你,本宫知道你委屈,宫中新进了一批浮光锦,本宫知道你喜欢,特意给你留着呢,等你待会出宫顺便带回去。” 李云柔浑浑噩噩的,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如何出的宫,等到宫里就剩下皇后和承国公主二人,皇后才出声道:“特意赶着来看戏,今天的事你早就知道?” 承国公主没否认,解释道:“李云柔跟着母后送东西的人混进了太子府,不想竟撞见了颜姝,她心高气傲,一心觉得太子妃之位十拿九稳,哪里肯忍,就跟颜姝争执了几句,刚巧太子回府,李云柔故意摔进池塘,本以为太子会救她,结果母后您也知道,我那弟弟眼里只有颜姝一个,哪里注意的到她,她在太子那里受了气就跑到母后跟前来闹,我不放心,就跟过来看看。” “你呀,”皇后摇了摇头,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那颜姝……” 承国公主道:“母后您放心,那姑娘我见过,模样性情都是顶好的,绝对不像李云柔说的那般,再者说,我那弟弟这么多年都心心念念的人,怎会差的了,母后您还怀疑弟弟的眼光吗?” “那就好,”皇后终于安了心,“但是好歹给那姑娘一个名分,现在这没名没份的算怎么回事?岂不委屈了人家姑娘?” 这话承国公主不好接,若是颜姝愿意,自己那弟弟怕是早就敲锣打鼓的将人迎进东宫了,哪里还需要她们来提点名分的事,可是现在颜姝这个样子,这事终究是急不得。 “这个不急,”承国公主搪塞道:“那姑娘身子骨弱,等再过些时日再说吧。” 她这么说,皇后也点了头,张罗着让人挑些补血养气的罕物给颜姝送去,身边的女官笑着回她,太子早让人挑了些顶好的送府上了;既然补品已经送过了,皇后就寻思着送些时鲜的瓜果,却被告之太子早让人传了话,如果有好的,直接挑些送他府上去,皇后颇有些沮丧,自己有心给未来的儿媳妇示好,奈何自己儿子不给机会啊。 承国公主看透皇后心中所想,不由得在一旁笑,皇后嗔怪道:“你还笑,不帮我想想办法,还有心情在这笑。” “您的儿子您还不清楚,他要是想宠谁,旁人有插手的份吗?”承国公主劝道:“反正这些东西都是从宫中出去的,也算是承了母后您的情了。” “那怎么能一样,”皇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就让宫中的巧匠给那孩子打几副头面吧,你托人去太子府中问问,样式让那孩子自己挑,费用就从本宫私库中扣,告诉那孩子多挑几套,不用给我省钱。” “行,您姑娘我亲自走一趟,保证把这差事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皇后终于欣慰一笑,“还有,给那臭小子带句话,别把人藏着掖着了,有空把人带进宫给我瞧瞧,本宫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 “行是行,”承国公主随口胡诌:“跑腿费呢,反正打头面的钱是母后您出,那索性多打几套。” 皇后抬手轰人,“赶紧走,差事办好了本宫有重赏。” 第20章 惊魂 “这是把我当成谁了?你这是恨不…… 夏日的天气格外多变,午夜已过,黎明未临,天空中却林林密密的下起了暴雨,尤为可怖的是那响彻云霄的震雷,向祈被雷声惊醒,半刻不敢耽误,迎着暴雨径自去找颜姝。 一道惊雷在窗柩上划出天光,刚好映射出颜姝一张惨白的小脸,一身象牙色的小中衣,在床榻边的角落缩成一团可怜模样,双手抱膝还不忘紧紧捂着自己胸前的吊坠。 门开的那一刻,颜姝下意识的往后退,紧张到甚至牙关都在微微发颤,向祈顾不得擦去身上水珠,快步上前将不断发抖的可怜人儿揽在怀中,慌乱的腾出手去捂她的耳朵。 “你胡说……骗子……滚!” “杀了他!求你帮我杀了他!” 颜姝的脑袋里乱的厉害,下意识的咬上自己脖颈前横亘的手臂,那股恨极了的劲险些生生把一块肉咬下来,向祈不知道颜姝在说什么,只能安慰般的把人揽在怀里。 “不怕了啊,我在,”向祈实在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只能温言出声安慰,轻拍着她的肩背帮她顺气。 屋里重新点了灯,一众人侍立在屏风外面,大气都不敢出,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歇,颜姝意识逐渐回笼,咬在向祈手臂上的力道也轻了。 “出气了没?没出气换个地方继续咬,”小麦色的手臂上一圈带着牙印的咬痕格外显眼,不断往外渗着血丝,向祈不甚在意道:“下口还真狠。” 颜姝清醒了些,可是却更委屈了,她发病的时候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她不想伤人的,更何况伤的还是自己最喜欢的,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捧着向祈的手臂,还没说话,眼泪先下来了。 “我这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委屈成这样?”向祈从旁边人手里接过热手帕,先帮她把脸擦干净,然后唤人进来帮她把衣服换了,颜姝红着眼扯着他不撒手,向祈只能先哄:“我待会儿再回来。” 向祈冒雨前来,这身衣服也早就湿透了,免不得要去换一身来,等一切都收拾停当,颜姝拉着他在榻边坐下,取出刚管他们要的金疮药,这是要帮向祈上药的意思了。 向祈本想说这么点伤不至于,但瞧着颜姝满脸愧疚的样子,索性由着她去了,用玩笑般的语气道:“这是把我当成谁了?你这是恨不得把我生啃了啊?” 但是很可惜,就像颜姝发病的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颜姝这会儿也实在记不起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她只隐约记得,也是这样的天气,一直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新嫁娘,被绊马索撂倒的马,还有一张看不清轮廓的男人的脸…… 说起来也奇怪,在自己记忆中分明恨极了那人,可却实在记不起他的样子。 向祈怕刺激到她,眼见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索性也不再多问,只温声道:“离天亮还有小半个时辰,再睡会儿?” “你别走,”颜姝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脖颈,乍一看是个极为亲密无间的姿势,向祈却感受到了了单薄身躯的颤抖,颜姝牙关打颤道:“我怕。” “我不走,我就在这守着你,”向祈诱哄她把手松开,扶着人躺下,帮她盖好被子,安慰道:“我就在这,睡吧。” 颜姝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眉头微蹙,还时不时的说上几句梦话,向祈一直守着她,破天荒的,这一觉居然睡到了午时。 府里的人原本不敢这个时候来打扰的,可是眼下的事他们底下的人实在拿不定主意,刘管事只能硬着头皮在屏风外通传,向祈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刚想轻轻的将颜姝紧握自己的五指掰开,可是颜姝却握的更紧了,这么一折腾,颜姝自然而然的也就醒了。 “吵醒你了?”向祈拿手去贴她的额头,昨晚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着,颜姝有些微微发热,还好现在已经不烫了,“昨晚上没睡好,你要是还困,就再睡会,要是不困,就起来用点东西?” 颜姝点头,这是要起的意思了,向祈喊人进来帮她梳洗,自己也终于得空起来伸了个懒腰,因着颜姝睡的不安稳,他这一夜都没敢怎么动,腰腿酸麻的厉害,刘管事见他出来,这才终于寻着了机会道:“几位王爷到了,在前厅等着呢。” 向祈想起来了,也是时候把这几个给料理了。 “传膳,请他们入座,”向祈打了个哈欠,“孤马上过去。” 向祈回过头,颜姝早已收拾齐整,他道:“我前边还有点事,我让他们做些你爱吃的,你先用着,待会儿回来陪你。” 向祈转身欲走,颜姝却突然跑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腰,向祈无奈,只能转过身来把人抱在怀里哄,“还害怕?” 颜姝不说话,但也不松手,反正就是不让他走。 “怎么这么黏人?我待会儿就回来了,”向祈好笑道:“带你一起过去?” 主厅之内,幽王他们几个久等太子不至,原本忐忑的心里更添了几分惶恐,一时也搞不清楚太子究竟是几个意思,本想问问身旁伺候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太子府的人出了名的嘴巴严,刚巧刘管事过来,幽王他们几个一起迎了过去,刘管事尴尬的笑笑不做言语,他总不能说颜姝昨晚上受了惊吓,太子正忙着哄他那心肝吧。 又过了片刻,终于听人通传太子到了,幽王他们忙起身见礼,向祈带着颜姝在众人眼前迈过,在主位落了座,接着将长帷幕放了下来,遮住了内里风光,而后才不紧不慢的唤他们起身。 “几位皇叔久等了,”向祈寒暄道:“上菜吧。” 侍候的小厮鱼贯而入,一道道精美的珍馐被摆上餐桌,可幽王他们几个却实在没什么吃饭的心情,尤其是在看到桌上的一盘炭烤兔肉时。 幽王属兔,平素用餐的时候是绝对不食兔肉的,向祈究竟是真的不知还是故意的?他上这么一道菜来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幽王无声的拭了一把冷汗。 向祈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笑道:“这些兔子都是庄子上养的,打小喂的就是各种蔬果,烤兔肉用的炭也是上好的果木炭,皇叔快尝尝可还合胃口。” 幽王踌躇许久,终是举筷挑了后腿上较小的一块肉,硬着头皮直接吞了下去,放筷子的时候右手都在微微发抖,其余两位王爷的神色也都说不出的难看,可向祈权当不知,依旧是一幅温良无害的模样,“皇叔,好吃吗?” “好……好吃,”幽王不知他到底几个意思,只能随口附和。 “合皇叔的胃口就好,”向祈随手指了一个小太监,“皇叔喜欢,你去伺候皇叔用膳。” 那小太监依言上前,从托盘中取了一把小刀来,幽王顾不上体统,狼狈的脸上写满了失色,挣扎着便要后退,正在他紧张的时候,向祈却突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那笑声清脆响亮,可幽王他们几个心里却愈发的忐忑难安,向祈打趣道:“帮皇叔处理兔肉罢了,皇叔想哪去了?总不会以为孤王要在这结果了皇叔吧?” 向祈刻意咬重了后面几个字,幽王回过神来,也跟着尴尬的笑,“臣失态了,让太子见笑,罪过,罪过。” 谈话间的工夫,那小太监已然上前帮忙处理兔肉,他手法娴熟,先是用刀干净利落的将那兔头切了下来,看的幽王神经紧绷,丝毫不敢放松,而后是兔子的四肢,最后再将肋骨上烤的焦香四溢的肉一片一片的剔下来……幽王掩在袖中的手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他突然想起一个词,凌迟! 向祈正帮颜姝处理一条鲫鱼,这鱼虽细嫩鲜美,但就是刺太多,处理起来颇要费些工夫,颜姝喜食鱼,但你要放她自己吃,她宁愿不挑刺也绝不吃一口鱼,是以这活计就落到向祈这了。 向祈将挑出的一小碟鱼肉放在颜姝面前,嘴里淡淡道:“既然喜欢,何不多用些?” 幽王大着胆子往帷幕里瞥了一眼,奈何什么都看不清,随后又和常山王他们两个对了下眼色,那两人动唇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幽王却看懂了他们的口型,“快吃。” “臣谢太子殿下,”幽王说完这句,也顾不得体统,筷子都没拿,只用手大把的抓着兔肉往嘴里塞,一口未嚼直接生吞,中间噎呛了好几次,可向祈却像没看见似的,中间还甚有闲心的帮颜姝剥了只肥美的大闸蟹,等到一盘兔肉见了底,幽王勉强控制住自己不露怯道:“承蒙太子殿下盛情款待,臣实在是吃不下了,关于殿下查封黑作坊的事,臣还有言要辩。” 向祈放下最后一只蟹壳,终于憋不住了吗? 第21章 玲珑 这小丫头平时聒噪大胆的很,也就…… 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不知过了多久,向祈终于缓缓开了口。 “皇叔怎说是有言要辩呢?”向祈一脸迷茫的样子,“咱们昨晚不都说清楚了吗?这作坊是常山长平二位皇叔开设的,皇叔您只是依言办事跟着赚点小钱而已,咱们都是自家人,孤又岂会抓着这点小事不放?要孤说,皇叔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昨晚居然还特意跑来请罪,弄得好像侄子是什么凶神恶煞一般。” 此话一出,不光幽王脸色变了,常山王和长平王也跟着变了脸色,这黑作坊是幽王名下的产业,他们兄弟俩才是想跟着赚点小钱反而被连累的倒霉蛋好吧,怎么等到幽王跟向祈请罪的时候,就突然变了味了呢?这烫手山芋谁不想早点抛出去,合着他为了脱罪就把他们兄弟俩卖了?怪不得今天这混蛋这么不对劲,做贼心虚吗这不是! 幽王更是无辜,自己昨日想到今天要见向祈,实在是睡不着,想到自己从眼线那听到的消息,说是太子得了个美人,宠的不得了,幽王私心里想着讨好了太子的身边人也就是讨好了太子,于是就让人给颜姝备了份重礼悄摸送了过来,只盼今日向祈能对自己从轻发落,自己只是送个礼而已,这怎么就变成了自己为了脱罪不惜拉自己的二位兄弟下水了? 幽王偷偷打量常山长平二王,二人皆是十分厌弃的把脸撇开,幽王实在心累,这两人是信了向祈那小王八蛋胡说八道并且恨上自己了。 向祈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不动声色的继续道:“孤王也清楚,几位皇叔开设作坊不过是想赚点小钱而已,按理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孤还能怀疑几位皇叔不成?” 那几人短暂的松了一口气,可没等这口气松完,就听向祈继续道:“可是旁人就不这么想啊,更何况几位皇叔开设作坊居然生产火/药和军/械,这可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啊!皇叔想赚点小钱,你说生产别的什么不好,非要生产火/药,不知道的还以为几位皇叔有不臣之心呢?这就不好办了不是?” “臣万万不敢啊,”这几人皆是立刻叩首请罪,向祈笑道:“皇叔这是做什么,孤还能不相信皇叔不成?” 常山王眼珠转了几转,心道,反正幽王已然把他们兄弟俩卖了,他也没必要再帮他打掩护不是,这黑作坊几人都有参与,大不了大家一起亏,总比赔了命强。 “殿下,”常山王叩首道:“殿下说臣等有不臣之心,臣等百死莫赎,可臣实在是冤枉啊,臣愿将这些年作坊中生产的所有火/药,军/械悉数上交朝廷以表忠心。” 长平王附和道:“当如常山王所言。” 向祈不说话,只是抬手拦住了颜姝拿酒的手,将之换成了解渴的冰镇酸梅汁,又帮忙剥了颗小青芒给她,这才不紧不慢的拿了帕子拭手。常山王见他没反应,狠了狠心继续叩首道:“臣愿罚黄金五千两抵罪,封地岁赋再加一倍,只求太子殿下从轻处置。” 京官犯错有罚金抵罪的先例,更何况这几个都是堂堂亲王,此时若在揪着他们不放,倒显得向祈不近人情了。 向祈觉得今日这戏也演的差不多了,适时收了手,和煦笑意未敛,“孤自然是相信几位皇叔的,这样吧,罚的太重也非孤王本意,封地岁赋再加一倍便可,罚金就不必了,否则旁人还以为孤对皇叔有多严苛呢。” 堂下的几人终于松了口气,向祈又派人将几箱罕物抬了上来,这都是昨晚幽王送来的,向祈淡淡道:“孤说了不必罚金,也该一视同仁才是,昨晚幽王叔送来的,如数奉还,只是孤有必要提点一句,大家都是同宗,互相抹黑就很不必了,皇叔说是吧?” 向祈这话说的巧妙,警示的同时又将幽王提前送礼陷害兄弟的事拉出来鞭尸了一波,也算是给那两位王爷提了个醒。 幽王心里更是冤枉,自己只是提前送礼讨好,经向祈这么胡编乱造,自己倒成了那个事情败露拖兄弟下水的卑鄙小人了,再看常山长平二王的脸色,幽王恨不得上去堵了向祈的嘴。 你少说几句,我们几兄弟自然和睦。 一直悬着的事有了处理结果,几位王爷片刻也不想在这阎罗殿多待,皆是客气的领命告退,常山长平二王率先离去,幽王有心解释误会,奈何现在根本就说不清。 眼见众人离席,向祈吩咐左右:“告诉滕子荆,交代他的事可以办了。”等处理完这些,向祈这才转向颜姝,“吃饱了吗?” 颜姝将手中最后一个虾仁放下,点了点头,向祈拿了帕子帮她擦嘴,“昨晚你也没睡好,待会儿是想去午睡还是带你出去玩,京郊有处跑马场,原本是给你准备的新婚贺礼……” 向祈止住了话头,“不提这个了,想不想去跑马?” 马,颜姝又记起来了,暴雨天,新嫁娘,突然被绊倒的马,记不清轮廓的男人面孔,暗无天日的地宫……她的脑袋疼的厉害,这种抵触和抗拒是向祈万万没想到的,他不敢再刺激她,只能先带她回去休息,心下却隐隐有些不安,颜姝受伤是和马有关吗? 可是颜姝骑术并不差,她的骑术是向祈手把手教的,向祈当初还夸她学的快,可是一个骑术精湛的人又因何会为马所伤,这中间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满月楼,琵琶好似在弹奏者的手中活过来了一般,时而激昂,时而柔美,时而急促,时而缓和……长平王举杯先敬了常山王一杯,常山王却不接酒,好似想什么出了神,经人提醒这才接过酒杯,犹豫着道:“你说向祈真的放过咱们了?” “估计是年纪小好糊弄吧,再者说,封地每年再加一倍的岁赋,他也该满足了,”长平王含糊道:“不提这不痛快事,喝酒。” 常山王却实在痛快不起来,向祈回京的时候带了十万大军,拿着多雨路滑什么的当幌子,现在刚好停在他们封地的边境线上,就像是一把尖刀刚好插在自己脖子上一样,别提有多难受了。 提到这个常山王又想起了幽王,若不是受他蛊惑跟他一起弄了个黑作坊还刚好被向祈给查封了,现在哪来的这档子事,现在出了事,那王八蛋倒是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自己头上这个黑锅是注定摘不掉了,总而言之,倒霉的全是自己。 二人又多碰了几杯,酒劲上头,不由得又把幽王拉出来骂,这个时候乐音突然停了,二人一同望去,那伶人索性把琵琶翻给他们看,“弦断了。” 那伶人的语气淡淡的,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可那身段和样貌又是截然相反的味道,轻纱罩面,看不清容颜,单是一双美目就已然将纯与欲演绎到了极致。 男人喝多了酒都是一副鬼样子,长平王已然摇晃着去扯她的袖子,那伶人不动声色的将人推开,为两人重新斟满了酒,语气依旧冷淡的紧,“二位爷言语间很是不快,是我们满月楼招待不周吗?” 常山王不做理会,奈何长平王一心讨美人开心,将今日太子府发生的事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末了又将幽王骂了一顿,扯着那伶人的衣袖道:“美人怎会招待不周,我这是跟幽王那老匹夫生气呢。” 伶人将自己的袖子扯了出来,道:“我这倒是有几个问题,二位王爷和幽王本应是一条船上的人,数十年的交情,理当情谊深厚,怎得听完了太子的一面之词就与幽王站在了对立面呢?还有,幽王贿赂太子的钱财,太子若真有意拒收,什么时候还给他不行,为何要当着二位的面退还,二位可有想过?三位王爷内斗不睦,最后得利的又是谁呢?” 这伶人话虽不多,可句句直击要害,让人不得不多想,究竟是太子蓄意挑唆还是幽王有心出卖呢? 常山王一时之间还真得不出什么定论,太子蓄意挑唆是有可能的,幽王这个老匹夫他也确实信不过。 他们之间虽然有数十年的交情,但情谊深厚还真谈不上,背后互相捅刀子的事谁也没少做,万事讲究一个利字,有利自然聚,无利自然散,就是这个道理。 长平王一心和那伶人搭话,更是顾不得想这些,已然开始出言挑逗,“姑娘大好年华,怎能在这名利场中这般蹉跎,本王买处宅院安置你如何?” “不好意思,这名利场正是我名下的产业,王爷要断我财路不成?”那伶人也不客气转身就走,“二位有事吩咐,失陪了。” “不带脑子的东西,自个都小命难保了,还有心思在这操心别人,”那伶人随手扯下面纱一脸嫌弃的远远丢开,楼下的小丫头急匆匆的上来寻她,脸上满是怯意,玉玲珑立刻会意,这小丫头平时聒噪大胆的很,也就那人来的时候能安分一时片刻。 “我先去换身衣裳,待会儿过去,”玉玲珑吩咐那小丫头,“你把我前些日子挑出来的芽尖给冲泡了,记得要过三遍水,屋里的熏香就不要点了,他最烦那个,多摆些水果就是了。” 第22章 往昔 我的阿颜定然要做世上最幸福的新…… 玉玲珑推门进来,只见那少年凭窗而坐,一身白衣衬得他愈发的清冷寂寥,发丝稍乱,玉带飘飘,手边则是险些被薅秃的紫穗槐。 “又祸害我的花,”玉玲珑把花盆抱走,顺便把窗台清理干净,适才门外那小丫头奉了新茶上来,看到向煦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手忙脚乱的倒了两杯茶就自觉退下了。 室内的氛围说不出的诡异,玉玲珑定定的打量他半晌,这才下了结论,“你又欺负她了?” “阿姐偏心,”向煦委屈道:“阿姐每回都认定是我欺负了她,可我分明什么都没做,她自己见了我就跑,怪我吗?” “要不是你每次见了人都摆着一张冷脸,她能见了你就跑?” 向煦赌气道:“明明就是阿姐爱她更胜于我,所以每每都觉得是我欺负了她。” “你跟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玉玲珑好气又好笑,“她今年十三,你多大了?” “十三不小了,再过个两三年都能嫁人了,”向煦道:“凭什么她十三岁的时候衣食无忧有阿姐百般爱护,我十三的时候夜夜噩梦时刻担心屠刀悬颈。” 向煦说着便红了眼睛,王驰乱政那年,向煦才六岁,那逆贼听信妖妃谗言,偏爱拿孩童取乐,昔日尊贵无比的太子自然成了首当其中的戏耍对象,他们发明了投壶站桩术,命幼童持壶单脚站立在巴掌大小的木桩之上,逆贼和妖妃投壶取乐,而那木桩上的孩子,不是被箭刮伤就是从木桩上跌落,出了人命反而更能刺激那逆贼的玩性,小向煦就算命大,也经常被折磨到半死。 那妖妃为了讨好逆贼,还想出了个将人和狗关在一个笼子里,不给投食看谁活的久的昏招,向煦每每噩梦惊醒便是那饿狗从挡板的另一端朝自己扑过来的凶相,小向煦心惊胆战了整整五天,最后趁着那恶狗同样疲惫,解下自己的腰带,用尽全力勒上了挡板另一端的脖颈…… 此后的十余年间,噩梦连连。 向煦眼含泪花,“阿姐是我一个人的阿姐,我只是想让阿姐更疼我一点!” 幼时的阴影需要用一辈子来治愈,两人相依为命十余年,玉玲珑又岂会不疼他,这个时候任何的安慰都显得微不足道,只能等他情绪稳定,玉玲珑才缓缓说起了正事。 幽州黑作坊的事向祈重拿轻放本就惹人生疑,再加上那边境线上的十万大军,由不得人不多想,玉玲珑道:“向祈那性子,八成要动手。” 向煦点头,“单单一个黑作坊便也算了,我的人还打听到幽王豢养死士,扩充军队甚至连龙袍都做好了,咱们能打听到的消息,向祈又不傻,怎会轻饶了他?就是不知道是一家下雨还是三家一起端?” “打个赌,三家,”玉玲珑唇角微扬,又想起刚才那两人:“两个没脑子的被向祈逗得团团转还感恩戴德谢太子不杀之恩,若向祈真的有意放过他们,就不会蓄意挑拨他们和幽王的关系了,无非是等他们内斗的差不多了,坐收渔利而已。” “总归这局面不是咱们能控制的,必要的时候添把火就是了,”向煦不再聊这个话题,转而从怀中取出一枚做工精致的红玉簪来,上面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打眼的紧,他道:“刚才不该和阿姐置气的,这个给阿姐赔罪。” “送东西就送东西,说什么赔不赔罪的,手艺不错,收了,”玉玲珑打趣道:“多大年纪了还时不时的耍小孩子心性,日后得娶个什么样的姑娘才能治得住你。” 向煦不答话,只道:“满月楼这么些年也挺招眼,被人盯上就不好了,不若趁还没出事,遣散人手,阿姐随我入府去住也就是了。” “满月楼太招眼,满月楼的老板住你府上就不招眼?”不等向煦反驳,玉玲珑又道:“行了,我心里有数。” 太子府中,向祈席地而坐,正拿了一堆小竹条帮颜姝编织些小物件,自从那药方改过来之后,颜姝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神智也愈发清明了,今日也不知怎么,竟想起从前向祈拿小竹条帮她摆弄小物件的事了,缠着他给编,向祈招架不住又乐意惯着她,让人拿了小竹条来挽起袖子便动起手来,不多时,一只栩栩如生的竹编小老虎便被递给了颜姝。 这小玩意儿摸上去凉沁沁的,又带着竹子的清甜,颜姝欢喜的紧,得寸进尺的提要求:“向祈,要两只。” 向祈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释然,手上动作不停,轻笑道:“怎得不叫夫君了?” “不知道,”颜姝将手中的小老虎抛起又放下,最后心烦意乱的揽在怀里,“这几日晚上总是做梦,脑子里乱的厉害。而且你当日只是揭了我的盖头,三拜之礼未行,我私心想着,那么叫你可能不太合适。” “小傻瓜越来越聪明了,”向祈感叹一句,心里想着娶你的话何止三拜之礼,若你肯嫁,我定当江山为聘,三书六礼,我的阿颜定然要做世上最幸福的新嫁娘。 “那梦里都有什么?有我吗?”向祈继续发问。 “你不要我了,”说到这,颜姝垂着脑袋,神情说不出的落寞,“我站在望枫亭,看着你率大军远去,心里期盼你再回头看我一眼,只要你肯回头,不管任何人阻拦我都要陪你走,”颜姝哽咽了一下,“可是我从正午等到黄昏,等到大军消失在最后一个山峦,却只等到了你的背影。” 颜姝你没有心!向祈停下手中的动作深呼了一口气,想出声质问却又担心吓到眼前这人,当年信念不坚定先放弃这段感情的人是你!说自己要嫁人让他不必再等的人也是你!你把我心肝肠肺捅了个稀巴烂,最后告诉我你舍不得…… 向祈咽下眼中的情绪,尽可能的淡然道:“知道吗?当时你哪怕叫我一声,就一声!我哪都不去,就在京中守着你!” 人都有那么一点倔性和傲气,更何况他是一朝太子,被人捧在掌心金尊玉贵了十几年,当年头一遭春心萌动,就被现实狠狠的甩了一巴掌,能勉力压制住情绪尽可能淡然的处置这段感情,已然是最大的让步。 “那你现在还会守着我吗?”颜姝问。 向祈反问:“这得问你自己现在还愿不愿意陪着我?” 颜姝的脑袋乱的厉害,事实上这些天颜姝时而清醒,时而纷乱向祈都已然习惯了的,只是刚才颜姝重提当年旧事,两人的情绪都有些失控了,现下反应过来,向祈自嘲的笑了一声:“等你彻底清醒,咱俩再慢慢算帐。” 恰好小厮通传,说是孙阁老求见,向祈便把小老虎重新塞到颜姝怀里,“剩下的小老虎先欠着,你先玩这个,蟹粉酥应该做好了,让他们带你去尝尝。” 颜姝脑袋还是懵懵的,抱着小老虎糊里糊涂的跟人走,在月亮门处又被向祈叫住,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自顾自的摆出了一幅认真的姿态:“颜姝,我一直守着你!” 第23章 筹谋 。 孙阁老之所以到太子府走这一遭,不过是因为内阁收到了幽王请辞的折子,内阁这群人也不是瞎子,这些天通过向祈对这些个藩王的态度,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论理群臣上交的奏折先经内阁,由内阁的这些人分出个轻重缓急来,寻常的折子批复下发,剩余的再呈送皇帝,原本幽王的那封折子是要呈送给皇帝的,可孙阁老多长了个心眼,也算是给向祈卖个好,就先拿着折子来请示一下向祈的意思。 向祈接过奏折粗略的扫了两眼,前面提及什么久不见天子真颜本应在京中常住以示恭敬全是废话,向祈直接翻到最后,幽王这才缓缓提及幼子病重,思念之情切切,望陛下允准回封地之云,向祈轻嗤一声,也算是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不是什么大事,就不必叨扰父皇了,”向祈淡淡道:“皇叔思子心切,孤岂有不允准之礼。” 孙阁老心下了然,口中应是,略带歉意道:“太子殿下事务繁忙,臣也不好一直来打扰,只是这封折子发下去,常山王和长平王想必也是要递交辞呈的,如何处理,还望太子殿下明示。” “孤久不见两位皇叔,想留他们在京中多住几日,”向祈抬头瞥向孙阁老,“此次多谢阁老特意往孤王这府中走动一遭,阁老照我说的办就是,出了事怪罪不到阁老您身上。” 向祈的意思很明白,领了他人情的同时也免了他的忧虑,孙阁老的目的达到了也不好再次逗留,告退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踩在了脚下的细竹片上,旁边则是只编了一个老虎脑袋的竹制玩物,向祈出声解释:“闲来无事,摆弄些小孩子的物件,阁老见笑了。” 孙阁老口中应着哪里,心下却隐隐有些猜测,这玩意虽然精致,可外边叫卖的也不少,哪里需要眼前这位殿下亲自动手,他也不是有那么多闲工夫摆弄这些物件的人,再想起坊间传闻太子夺人新妇,娇藏东宫……孙阁老叹了口气,罢了,不是自己该操心的。 可巧这个时候裴铭求见,二人对视一眼,向祈便知道事成了,他让人先将地上这些物件收拾起来,转而带着裴铭去了书房。 “刚听孙阁老说殿下准了幽王离京的请辞?”裴铭不解道:“殿下放过他了?” 向祈冷淡道:“他回得去吗?” 裴铭心下稍一琢磨也就明白了向祈的意思,自己依着向祈给的名录,将这些年藩王安插在京中的眼线拔了个干净,却独独留下幽王的人手,偏偏这个时候向祈又准了幽王离京的请辞,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前些时日向祈刻意挑拨幽王和其他两位藩王的关系,那两位估计心中还尚有疑虑,可是今天这事一出,那两位就要仔细掂量掂量究竟是向祈蓄意挑拨还是幽王有心出卖了。 “把他们的人都给我盯住了,”向祈吩咐道:“不管他们两位动不动手,帮他们一把,总而言之,幽王不能活着走出京师。” “殿下是要借幽王之事钳制常山长平二王?”裴铭心下稍一思忖道:“恕末将直言,这些个藩王虎踞一方,势力怕是不容小觑,万一真把他们逼急了,鱼死网破,也未可知。” “孤要的就是鱼死网破!”向祈抬眸,深邃的眼神中满是杀意,“他们若是不反,孤拿什么由头收拾他们!” 皇帝仁善,若非不可宽宥之重罪,多半不会对自己的手足下手,可是陛下顾念手足那些藩王就能善罢甘休了吗?上一世三王之乱犹在眼前,这一世若非自己突然归京,这些藩王怕是早就按捺不住了,与其等他们动手,不如自己先发制人。 驿馆内,长平王急匆匆的往常山王的院子跑,刚好撞见同样神色慌张的常山王,常山王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基本上就明白了个大概,“进来说吧,咱们着急的,怕是同一件事。” 常山王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你也被人抄了家底了?” 长平王郁闷的同时又带着一些气愤,“我在京中也就这么几只眼睛,全没了!” 一夜之间,能把他们安插在京中的眼线处理个干净的,除了上边那位,旁人怕是没这个本事,可是向祈这些年远在西境,边境的事务处理起来怕是都劳心费力,哪来的精力去揭他们这些藩王的老底,既然如此,就是有人存心出卖了。 可巧上面允准幽王回封地的消息传出,这两位藩王心下即刻就有了猜测,疑心的同时同样给内阁递了封请辞的折子,当日便被驳回,内阁的人还特意传话,这是上边的意思,请他们二位稍安勿躁。 “幽王这老匹夫,老子宰了他!”长平王气急便要动手,被常山王眼尖手快的给拦了下来,这倒并非是因为他心肠仁善不忍动手,实在是因为这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幽王,未免过于巧合,巧合一多,这事情的可信度便大打折扣;再者,若真要对幽王动手,后面的事也该早做打算才是,万一被人查出来什么,自己的身家性命怕是就此终结。 其实自打上次三人在太子府宴饮之后关系破裂,幽王倒是有心解释,奈何他们二人气急攻心,什么都听不进去,后来幽王眼见和解无望便也作罢,可是此时,常山王倒有心想听听幽王如何辩驳。 不巧,幽王被向祈请去了太子府,接待他们二位的是幽王的一位贴身内侍,唤作列英,得知幽王不在,常山王好似不经意的发问:“你们王爷近来和太子关系挺好啊?” “王爷说笑了,”列英眼神躲闪,不住的瞥向不远处的小火炉,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道:“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就太子那个目中无人的性子,我们家王爷可高攀不起。” “你眼睛往哪看呢?”常山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么热的天,你生火做什么?” “我……” 列英还未答出个所以然来,常山王已然快步上前,将火炉旁的一本名册拿在手里,列英抢夺不及,眼见他拿在手中翻看。 常山王看罢,怒急反笑道:“你家王爷着实仗义!” 那上面赫然是自己被拔除掉的眼线的名字。 直至二人离去,太子府的内侍才从房梁上翻跃而下,列英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已然照你们交代的做了,我愿以性命担保我家王爷决计没有不臣之心,还望诸位高抬贵手,留我家王爷一条性命。” “倒是个忠仆,只是可惜了,”一名内侍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右手所持匕首已经捅进了他的心脉,列英满脸的不可置信,那内侍这才幽幽道:“对不住了兄弟,咱们也是领命办事,太子殿下有令,但凡手上沾了血的,一个都不能留。” “收拾干净,”为首的那人冷静的吩咐左右,“常山王应当是往太子府去了,你们先去告知殿下一声。” 这人说的没错,常山长平二王刚到太子府门前便被裴铭拦了下来,二人表明了来意,裴铭也十分干脆利落的拒绝,“恕末将直言,殿下现在怕是不想看见二位王爷,二位还是请回吧。” 他这个冷硬的态度便让常山王心中一慌,裴铭是向祈帐下居首的副将,也是他的贴身内侍,按理说的确用不着对自己这个藩王恭恭敬敬,可这个毫不客气的态度也不免让人心中多想,他的态度多半也就代表太子的态度,那向祈现在连表面的和气都懒得做,究竟想干什么呢? 常山王不敢往最糟糕的那种结果上想,腆着脸继续陪笑道:“裴将军说的哪里话,太子殿下不想见我等,咱们本不应在此叨扰,可是臣等实在是有要务与殿下相商,还望裴将军通融一二。” “那末将就直说了,”裴铭冷眼道:“王爷若是因回封地之事要面见殿下的话,末将劝您,早点死了这条心。藩王在京中培植眼线乃是历代君王之大忌,殿下只拔除了您的关系网而不责问王爷您,已经给足了您脸面了,这个时候王爷您还想着全身而退,是不是有些太不知好歹了呢?” 裴铭话中的意思分明,你在京中培植眼线我知道,我把你的那群废物处置掉了也不介意告诉你,好好在京中待着,封地你怕是回不去了。 常山王回去的时候脚都是软的,长平王更是气得直跺脚,口中止不住的大骂,叫嚷着要杀了幽王那个背信弃义的老匹夫,常山王被他烦的头疼,提醒他安静些,可这么一说长平王火气更大了,直嚷道:“兄长能咽下这口气,兄弟我是绝对咽不下的,那老匹夫把咱们卖的干干净净,自己倒想全身而退,我动不得太子,难道还动不得这个老匹夫吗!” 常山王质问道:“你想干什么?我再告诫你最后一次,安分些,不要轻举妄动!” 他出言提醒倒不是因为自己动了慈悲心肠,实在是把他们拘在京中根本不是向祈的性子,他总觉得向祈还有后手,可又想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是以想静观其变,随机应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分守己,莫要行差踏错,被人抓到了把柄。 可是,长平王的脾气,又岂是他三言两语能劝得住的。 第24章 孤局 我的人呢? 满月楼,玉玲珑斟了杯清酒不紧不慢的听人汇报从外面探听来的消息,当听到向祈只准幽王回封地之后,心下略一思忖,便将向祈的心思猜了个七八成,语气似是疑问又似笃定:“我怎么觉着幽王他回不去呢。” “主子的意思是那两位要动手?”下首那人提醒道:“容属下多一句嘴,常山王心思缜密,即使有滔天的怒火,多半不会在这个时候下手落人把柄,主子若真想趟这趟混水,不若属下去推波助澜一番?” “不必,”玉玲珑确信道:“常山王做事滴水不漏,可这不还有个长平王吗?再者说,你真以为向祈会放他们走?咱们见机行事即可。” 那下属点头,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玉玲珑让他们盯紧太子府,他也是今早才得到消息,常住太子府那位姑娘貌似带着两个丫头往后山去了,玉玲珑即刻便来了精神,斥道:“派人跟上去了吗?怎么不早说?” 这下属心里也是委屈,一个姑娘而已,更何况还是个神智不大清醒的,犯得着这么在意吗?紧盯太子府的眼线说起这回事他都没太在意,是以现在才说起,玉玲珑却是十分紧张,垂眸沉思片刻道:“老天爷给机会了,我不动手,都对不起我自己。” 若出府那姑娘真是颜姝,那可真是机不可失。 “再帮我办一件事,”玉玲珑吩咐道:“事成之后撤回所有人手,直接将人送给常山王,做的干净些,别让人查到咱们这边来。” 另一厢,幽王得了允准,片刻都不想在这京中多待,再加上自己的心腹下落不明,心中实在难安,草草的打点一番便出了城,岂料离京不久便出了事。 正如向祈所料,长平王早早派人在必经之路上埋伏,裴铭率人紧跟其后盯着他们,放任他们自相残杀,等到混战结束,幽王被人斩杀,裴铭等人犹如天降般将动手的那些人当场扣押,回京复命。 向祈早上被人请进了宫,直到午时方回府,还未及歇上一口气,便被裴铭等人请了过去,那些行刺之人暂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向祈找了张干净的椅子坐定,也不废话,开口道:“你们领谁的命行事,孤清楚,你们更清楚,今日之事招与不招结果都是一样的,是想痛快些画押,还是想将诸般刑具尝试个遍,自己选,不过孤要强调一点,在这儿,想求死,是万万不能的!” 这些人原是不肯招认的,可向祈当着他们的面对他们的同伙用刑,惨叫哀嚎之声不绝于耳,诸般酷刑更是不忍直视,若有受不住断气的便换下一个,如此反复,这些人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溃,老老实实的签字画押。 向祈将供词丢给裴铭,取出手帕将十指挨个擦干净,这才不紧不慢的吩咐道:“准备动手吧。” “殿下,”太子府的管事匆忙的跑了进来,来不及让人通传便叩首请罪道:“颜姑娘她出事了!” 驿馆内,长平王急匆匆的找到常山王,老实道:“我给你交个底,咱们怕是无路可退了。” 派出去的人手迟迟不归长平王便料想出了事,他此刻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自己这是钻进别人设好的局里了,而这京中有心思和能力给他下套的人除了向祈还有谁?诛杀亲王罪同谋逆,他可不觉得向祈会放过自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长平王道:“反正这谋反的罪名已然坐实了,与其等着向祈来追究,不如咱们顺势反了,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常山王在室内来回踱步,恼道:“我告诉你不要动手,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反正现在结果已然是这样了,”长平王满不在意道:“向祈那小崽子设了这么一个套,这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兄弟我,眼下幽王已然没了,兄长觉得那六亲不认的混小子会放过你吗?” 常山王沉思片刻,觉得他说的也没错,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反与不反都是一样的,反正横竖都是死,赌一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把人带上来,”常山王沉声吩咐,自有随从将颜姝带了上来,上次在太子府长平王曾偷瞄了颜姝一眼,此刻又见故人,先是一惊,后是一喜,末了和常山王对视一眼,“或许这就是天意?” 若颜姝真如传闻般得向祈偏爱,那他们兄弟俩也不算是无路可退。 太子府中,向祈得了消息便将颜姝常去之处搜了个遍,因着事关女子声誉不宜声张,向祈没有惊动京畿大营只让自己的亲卫去寻,此刻苦寻无果正是气恼,常山王的书信就送上了门。 “拿女子做文章,”向祈冷笑一声,随手将书信烧掉,“也就这点本事了。” 筹备许久,眼见事成在即,怎可因一个女子功亏一篑,裴铭适时建议道:“殿下,咱们的人刚拦下常山王送出京的书信,末将依着您的吩咐照旧让人给送了出去,可是信中常山王已然明令封地诸军拔营开动,咱们若是此时收手,到时候他们内外联动,咱们只怕更加被动。” “孤有说要收手吗?”向祈好似生来便带着一份沉稳和镇定,哪怕他心里的担忧和急切溢出胸膛,可神情和言语却从未表露半分,他从容不迫道:“传令诸将,计划照旧。” 裴铭闻言刚定了心神,便听向祈继续道:“皇叔既然递了请柬,我不去未免显得礼数不周,孤去会他一会。” “殿下!这摆明了是鸿门宴,铤而走险恐生祸患啊!” 向祈将最后一张令牌发了下去,反问:“谁说孤是铤而走险?怕生祸患的是他不是我。” 裴铭眼见劝解不得,只得提出与他同去,向祈果断拒绝:“你这就去幽州和滕子荆汇合,驿馆那边疾锋与我同去便可,等孤处理完这边的事便去幽州。” 众人纷纷领命,京中单是京畿大营和巡防营便有数万兵力,晾那些藩王也不敢乱来。 各人依计划行事,不出意料的,向祈刚到驿馆外,一众亲卫便被拦在了门外,疾锋当即便要拔刀,被向祈不动声色的推刀回鞘,向祈跟他低声吩咐几句,不等他阻拦,只身进了门。 只放向祈一人进来是常山王一早就吩咐过的,以免人多生变,可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只面对向祈一人,自己心内的惶恐还是无法掩盖的,到底是刀光血海中磨砺出的一尊杀神,那通身的气度与从容,终归是自己比不了的。 “我的人呢?”向祈在室内站定,睨向常山王,常山王也不多言,让人带了颜姝进来,向祈先是将她上下打量个遍,见她无碍,这才稍稍安了心,又见她身后那人弯刀出鞘,正抵颜姝细白的脖颈,向祈不悦道:“你邀孤前来商谈要事就这么点诚意?孤劝你,利刃还是收起来比较好,若是她伤了一星半点,那咱们就真没得谈了。” 常山王笃定他们二人翻不出什么花样,是以给那下属使了个眼色,那下属收刀后退几步,颜姝没了束缚,呆呆的朝向祈走了几步,在室内环视一周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给我添麻烦,你还想给谁添麻烦?”向祈伸出左手握紧她的右手算是安慰,冷静道:“别害怕,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长平王嗤笑出声,“太子殿下,您是太看得起自己呢还是太低估你皇叔我呢?我现在一声令下就能让你们两个血溅当场!” “那你敢吗?”向祈紧紧的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孤就站在这里,你敢吗?” 长平王和他对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是因为骨子里的怯懦,更是因为他想活着回封地,若非迫不得已,他并不想跟向祈拼个鱼死网破。 “太子殿下给你皇叔我设了好大一个局啊,”常山王适时的出来缓解气氛,既然彼此都做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也用不着绕弯子了,他道:“我们请殿下过来不过是想求条活路,太子殿下要人,我们要命,那不若咱们各退一步,由太子殿下送咱们出京,过往的那些既往不咎,如何?” 向祈从颜姝那里取了条手帕来,细致的帮她蒙上了眼睛,这才悠悠道:“那皇叔凭什么觉得孤会答应你呢?” “就凭殿下的命现在捏在我们手里,”常山王沉声道:“给我拿下。” 室内顿时乱作一团,向祈左手紧握颜姝,另一手从那劈面而来的内卫手中夺过弯刀,顺势结果了他性命,电光火石间,带血的弯刀已然抵上了常山王的脖颈,向祈居高临下问:“皇叔还要跟我谈条件吗?” 常山王大气都不敢出,一众的内卫皆不敢妄动,静默片刻,长平王突然出声道:“别听他的,拿下他咱们还有活路,快,活捉向祈!” 室内又一次陷入一片嘈杂之中,向祈也没想到这人自私到如此地步,眼见众人袭来,先是一脚将常山王踹开,而后拦腰将颜姝护在身后,手持弯刀劈出了一条血路。 门外疾锋依着向祈的吩咐,先是通知了巡防营的人来将大门团团围住,计算着时间这才率众人杀了进去,血战至亥时,这才将一众人等全部拿下,常山王长平王收押入狱。 向祈一身血衣未换,再者颜姝需要早点带回去休息,只得先让疾锋去宫中报个信,京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连巡防营都惊动了,景和帝哪里睡得着,正要召人来问话,疾锋就来了,听到藩王谋逆,皇帝正奇怪好好的怎么就反了便听疾锋继续言向祈亲赴驿馆捉拿逆贼,景和帝再顾不上想那些有的没的,忙问:“太子可有受伤?” “没有,”疾锋道:“太子还让末将带话,今夜过后,他打算亲赴封地平定叛乱,请陛下莫要忧心。” “陛下,”景和帝的贴身内监匆忙的跑了进来,“幽王在离京途中遇袭身殒,京中常山王长平王谋逆被当场拿获,朝中诸位大人人心惶惶,恐封地有异动,请陛下早做准备。” 景和帝尚未回话,疾锋不太好意思的搔鼻子道:“这个应当无碍,滕将军数日前就去封地守着了,裴将军今日也已赶赴封地,再者,殿下带回那十万大军就在封地边上,再加上地方守备军,晾那帮乌合之众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等等,”景和帝理了一下思路,“藩王今日才反,为何太子一早就派人去封地守着了,他一早就知道会生事对不对?他人呢?你让他来跟朕说清楚。” 疾锋犹犹豫豫道:“今晚……可能不大方便?” 景和帝一愣,刚要发火便听疾锋继续道:“那什么……颜姑娘受了惊吓,殿下陪着呢。” 第25章 好眠 不知道家里那位什么时候能给个名…… 颜姝亦步亦趋的跟着向祈回了太子府,想开口解释又见今晚向祈好似格外忙碌,不时有人来拿各种事情请他拿个主意,颜姝怕惹他心烦再加上实在找不到开口的机会,俩人直到回府也没正经的说上一句话。 向祈牵着她的手将人送回了寝殿,刚才混战中怕伤了她,心里始终吊着一口气不敢撒手,现下手都僵硬了,向祈松开她的手,指骨的骨节都在微微发麻,颜姝情况也不比他好到哪去,原本葱白似的指节现下红中透着青,还有些不知何时沾染上的污秽血迹,向祈手劲大,握的她腕骨都是疼的。 “打盆热水进来,把我的衣服拿过来,半个时辰之内都别来烦我,”向祈抽了腰带,又开始解外袍上的盘扣,颜姝将要出口的话又堵在了嗓子眼,两个眼睛瞪得铃铛一般大,被褥上好似有针扎她一般,吓得她床都不敢坐了,麻溜的躲到了屏风的另一边,只露出小半张脸小心的打量向祈。 他……他把衣服脱了? 等等,他脱衣服干嘛! 因着向祈这两日格外忙没空陪她,颜姝从刘管事那搜刮来了好些话本来看,话本里那人脱了衣服都干什么来着……颜姝没忍住小脸一红。 若是放在往常,颜姝八成就依了,若是向祈不肯,颜姝估计还会缠着他要。可是现在颜姝的小脑袋一日比一日清醒,她愈发觉得自己和向祈不像是正经的夫妻,当然也不会是搭伙过日子的人,若真要把他们的关系理的清楚一点的话,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向祈瞧着自己可怜,把自己带在身边解个闷。 可若不是正经夫妻,怎么能做这种事? 更何况是眼下这种情况,是因为自己给向祈惹了麻烦,所以他要惩罚她吗?那向祈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吧,就因为自己给他闯了祸,所以他就要亲身上阵给自己点教训? 向祈终于解完了衣扣,用外袍将手上的血污擦拭一二,随手丢在地上,外面的人送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来,向祈拧了热帕子擦手,屈指在颜姝额头上轻敲了一下,“衣服脱了。” 颜姝吃痛回过神来,果断的拒绝:“我不!”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没你想的那么随便。虽然我是给你惹了麻烦,但是个人就会闯祸,你用不着这么罚我吧?咱们俩未经三拜之礼,当然也不算正经夫妻,你礼义廉耻都学到哪里去了?你收留我照顾我,我领你的恩情,但是……”颜姝想了一下,随后鼓起勇气义正词严的训斥道:“但是你不能轻薄我!” 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申斥劈头盖脸的砸在向祈脸上,直接把当朝太子殿下给整懵圈了,他有时候是真的好奇,颜姝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他不由分说将颜姝紧紧抱在胸前的手给拽了出来,拿热帕子将上面的血迹一点一点的擦拭干净,心平气和道:“你脑子里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今天真没空陪你胡闹,半个时辰后就得走,这沾了血的衣服你要不嫌难闻的话那就一直穿着吧。” 颜姝双颊的红意直接蔓延到了脖颈,向祈心里坦坦荡荡,反倒是自己想歪了,然后自己还把人家给骂了,这还怪难为情的。 向祈帮她把手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眼见她整个人从嫩白变成熟虾色,担心她不自在,处理完这些便丢了手帕,拿起那未成形的竹编小老虎继续摆弄起来,答应她编两个,拖了这么久,今晚是一定要赶出来了。 颜姝慢悠悠的靠了过来,支着小脑袋看竹条在向祈指间穿梭,不太好意思的解释道:“我去后山是有缘由的,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你当日并不在府上,我就想着先去看看,不想就出了事,我不是故意要给你添麻烦的。” “哦,”向祈接她的话茬道:“你去后山做什么?” “后山是不是有一座观音庙?我从前是不是在观音庙中住过一段时日?”颜姝曲起膝盖朝他凑近一些,“还有,虽然我基本可以断定你不是我夫君了,但是咱们从前是不是见过?咱们的关系是不是不一般?” 向祈停了手中的动作,抬指将扒在自己手腕上的小爪子弹开,反问道:“知道我不是你夫君还敢离我这么近,你又不怕我轻薄你了?你说咱们关系不一般,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不一般法?” 颜姝瞧了下左右无人,凑近了在向祈耳边吹气道:“我该不会是你养的外室吧?” 向祈噎呛了一下,没说话。 可他不表态的态度让颜姝愈发觉得就是这回事,又想起上次来府中同自己纠缠的李云柔,追问道:“你家有悍妻,所以你不敢把我带回家,可是你又实在喜欢我,所以只能把我养在外面,当个没名没份的外室,你不敢带我拜见家中父母也证实了这一点,对不对?” 向祈简直无语:“你说对就对吧。” “你不能这么敷衍我,”颜姝磨道:“好好回答。” 向祈叹了一口气,顺着她的意思往下答:“你说的对,我家有悍妻,常带着点孩子气,时而温婉可意甜言蜜语,时而六亲不认聒噪的我头疼,高兴的时候唤我夫君,不高兴的时候名字都懒得叫,心眼小问题多常吃醋爱怄气,除了我估计没几个人能受得了她那脾气。” “那你为何不休了她?”颜姝问。 玖拾光整理 “舍不得。” 颜姝又问:“为什么舍不得,你妻分明一无是处。” “因为我妻名唤颜姝,”向祈抬眸与她对视,“一无是处也是我一个人的。” 颜姝的小脑袋又有点转不过来了,既然想不明白那就索性不去想,打着哈欠抵在向祈的肩膀上昏昏欲睡。向祈也不知她听没听着,像是自言自语,“我待会儿要出趟远门,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你若是闲来无聊,我就让皇姐来府上陪陪你,但你若是出府,必得挑一批能干的家将跟着,明白吗?” 颜姝不知何时已枕在他的腿上,闻言也不知听没听到,梦噫般的咕哝一声,向祈瞧着她的睡颜无奈的摇了摇头。拖欠许久的竹编小老虎终于成了形,外面刘管事小心的将门推开一道缝,低声道:“殿下,已经丑时了,大军已待命多时,疾将军让老奴来请示您的意思……” 向祈指了指颜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刘管事点头悄声合上了门,向祈拿手忱着她的脑袋,小心的将腿抽了出来,而后拖着她的膝弯将人拦腰抱放在啵啵床上,将满头的珠翠一一拆解下来放在托盘上,如瀑的黑发被人拢到而后,薄被轻遮,颜姝舒服的蹬了下被褥。 室内的灯火又被捻熄了几盏,只留上两盏微弱的以供照明,帷帐倾泻而下,掩住了最后一点月色,而那床帐中间的人儿,美梦正酣。 向祈换上了一身轻裘,边绑护腕边往外走,不忘嘱咐那两个小丫头,“她今夜睡的晚,明早就不用着急叫她起床了,饮食上你们多上心,太医开的新药记得每日煎给她吃,火候要把握好了,这药必得煎了口服效果才好,记得给她蒸上一碗酥酪,喂完了药给她解苦。” 两个小丫头应了,向祈又转向刘管事,“明日去皇姐府中走一趟,我不在府中事务劳她多多照应;上次阿颜刚出府就出了事,焉知不是府中内外又长了别人的眼睛,再给我里里外外彻查一番;还有,无论孤在与不在,以后闲杂人等一律不准放入府中,我内院的当家人只有一个,她叫颜姝。” 嘱咐完这一切,向祈方才安心上马,月色正明,星辰略显稀疏,偶尔一阵轻风拂过,带着些许凉意,可即便如此,疾锋还是困得直打哈欠。 对他们这些人来讲,黑夜行军本是常事,原不该这么困的,奈何他摊上向祈这么个主子,这些天把他使唤的跟个车轱辘似的连轴转,自己已经三四天没怎么阖眼了,现下在马上都想闭着眼睛好好睡一觉,奈何自己刚打个盹,马鞭就不轻不重的抽了过来。 “再睡掉下去了,口水还不擦擦,”向祈满是嫌弃,疾锋闻言使劲揉了揉眼睛,打趣道:“殿下,牲口也不是这么使的。” 向祈道:“牲口也没你话这么多,这段忙完了给你几天时间休息,随你怎么快活。” 听他这么说,疾锋也来了兴致,“殿下,您是单对我一人这么苛刻,还是对颜姑娘也这么苛刻?颜姑娘若是困的起不来床,您也一鞭子给抽醒?” “去你大爷的,再打趣她一个试试,”向祈这话里带着几分笑意,少了些威严,是以引的这小子愈发大胆了些,“说说呗,您是怎么叫颜姑娘起床的。” 向祈没理他,驱马快走了几步,嘴角不知不觉带上了些笑意,刚才颜姝枕在自己膝上睡的香甜,自己鼻尖好像还萦绕着她身上带的药香,皮肤相触的地方好似沾染上彼此的温度。向祈不禁幻想了下,抱着这么个可心人睡觉怎么舍得叫她醒呢,就是不知道家里那位什么时候能给个名分,自己能名正言顺的抱她好眠。 第26章 周旋 咱们殿下房里好像有人了吧,殿下…… 因着向祈早有准备,是以藩王之乱平定的还算顺利,常山长平二王在京中就已被扣押,封地内群龙无首,凭着几封京中来的信件慌慌张张的起兵谋反,原想着陈兵边境给皇帝一个威慑,让他早些放人,岂料刚起兵那些因连日大雨患了热疾一直在幽州边境行进不前的士兵立马就变得生龙活虎,自己这满腔热血还未能迎回旧主,就迎来了向祈这尊瘟神。 太子亲临军中本就士气大振,西境带回的那些兵马是向祈一早就用熟了的,指挥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再加上地方那些守备军,这一仗赢的毫无悬念,叛贼抵抗不过半月就潦草投降收场。 向祈处理完这些,又顺道走了趟幽州。 幽王的尸首已经运回了幽州,对外只说是二王密商大逆之举被幽王撞破,遂对同胞兄弟下此狠手,定下了一些追封事宜但闭口不提爵位承袭的事,因而现在幽州境内是幽王世子向潜主政。 灵堂内,府中的那位侧妃娘娘已经不是第一次跑来和向潜闹了。 刚点上的香被人掰断了丢在地上还上去踩了几脚,那侧妃满心的火气,“你现在摆弄这些有什么用,死人的事就不要操心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向朝廷请封,早些让你承袭王位才是要紧事。” 向潜不接话,心平气和的重新点了香祭拜,常山长平二王之乱已经平息,剩下一个幽州独木难支,依着向祈不留后患的性子,幽州能太平多久都是个未知数,更别提请封了,这位侧妃娘娘富贵了大半辈子,自然不愿意轻易撒手。 那侧妃最看不得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他点香她就索性掰断的所有香,他烧纸她干脆连火盆一起踢了,闹到最后向潜实在是来了脾气,“侧妃娘娘,父王平日最宠爱的就是你,现下他尸骨未寒,你不来祭拜,还在他灵堂里撒泼打滚,究竟是何道理?” “我这还不是为你考虑,操心一个死人的身后事,不如多操心操心你的爵位!” “我看是不如多操心操心侧妃娘娘您的富贵吧,”向潜转向她一字一句道:“若非嫡庶尊卑有别,这爵位轮的着我去请封,若非九弟年幼,这王位轮的着我来坐?” 这位徐侧妃被他戳中了心事,脸色一时有些难看,向潜说的没错,嫡庶尊卑有别,庶子贸然请封,依着向祈那执意削藩的性子,怕是直接夺了幽王世袭罔替的尊荣,这也是幽王在世时她不敢撺掇着废嫡立幼的原因,庶子加幼子,她自己都不敢拿来说事;再者,自己的儿子刚刚七岁,实在不是能成事的年纪,否则她早就鼓动着兄长舅父跟着常山长平二王一起反了,自己何妨拿着身家性命为自己的儿子赌一把? 只是现在生子年幼,自己只能鼓动着向潜先把幽王的爵位承袭过来,也算是保自己一时富贵,自家父兄大权在握,向潜若想坐稳这个王位,必得向自己这个继母示好,到时候自己操控他就像操控一个傀儡般简单,哪承想这小子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性子。 “幽王宠妾灭妻,那位徐侧妃的父兄更是掌控着幽州的军政大权,当年徐侧妃恃宠生娇,逼的幽王妃抑郁抱病而死,现下幽王世子向潜是幽王妃留下的嫡子,属下听说这两人的关系是有些不大对付,”滕子荆道:“眼下幽王暴毙,这幽州境内恐不知怎么乱呢。” 向祈问:“那向潜性子如何?” 滕子荆道:“属下在幽州的时日不长,打听到的消息也不算多,听闻幽王不喜王妃,连带着他这个嫡子也不大受待见,王妃的母家也不似徐侧妃般势大,不过这位幽王世子好似颇受朝中老臣倚重。” “这样的境况能无病无灾的长大成人,还能在朝堂上插上一手,”向祈嗤笑,“可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 几人说话间的工夫已经到了幽州境内,向潜听闻消息忙带着满朝文武出城相迎,向祈高坐马鞍,将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众人中间为首那年轻人应当就是向潜了,只见他一身缟素,头戴重孝,表情淡淡的,但言谈动作恭敬有礼,让人挑不出错处。 滕子荆小声的和向祈低语,指着人群中的某人道:“向潜身后那位蓄须的老者是幽州的左相徐章,也是那位徐侧妃的娘家爹,他旁边那位着重甲的是徐侧妃的哥哥,虎威将军徐携,剩下那几位年长的多是朝中的老臣,依附于右相慕和,大多是支持世子一党的人物。” 向祈看他们的站位,倒真是泾渭分明,又问:“向潜娘家无人可依吗?” 滕子荆道:“幽王妃家势弱,这些年又饱受徐侧妃打压,死的死伤的伤,朝中基本无人。” 向祈点头,让众人起身,又见向潜上前,恭敬道:“臣已在豫章宫设下酒宴,请太子殿下和诸位将军移步豫章宫。” 向祈既到了幽州境内,相对幽王来说又是晚辈,免不得先去灵堂上柱香,同时劝解向潜节哀云云,向潜话也不多,二人上过了香,就请向祈前往豫章宫用膳,推杯送盏之间倒也算一团和气,只宴至中程,那位徐侧妃也不让人通传,大模大样的闯了进来。 “太子殿下大驾,妾身实在有失远迎,特来向殿下告罪,”徐侧妃乐呵呵的说完,忽觉堂内一片静谧,厅内众人止住了动作也不言语,那位高居主位的太子殿下更是尊贵的令人不敢逼视,徐侧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平生第一次尴尬的想钻地缝。 向潜有些厌恶的撇开脸,平日里幽王宴请群臣这人便时常喜欢出来露个脸,以此来彰显她在幽王心中的地位,也让朝中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看清风向,以前幽王宠她也乐意纵着她,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还敢出来丢人现眼,一个妾室都能登堂入室了,自己丢人还嫌不够,偏拉着整个幽王府一起丢人。 向祈放下杯盏,故作不解:“这位是?” 徐侧妃眼见和太子搭上了话,当下喜不自胜:“妾身侧妃徐氏,是幽王第九子的生母。” 向祈点了点头表示会意:“幽州徐氏名门望族,孤听闻徐氏众人皆克己守礼,恭谨有矩,今日见侧妃方知传言非虚,左相果真教女有方。” “妾身谢殿下夸奖。” 堂下众人硬生生憋着,想笑又恐失了体面,徐侧妃观众人神情,方知自己失了脸面,向潜刚想找个借口让人把这妇人带出去,就见徐章起身尴尬道:“老臣教女无方,让殿下见笑了。” 徐章趁这个工夫飞快的给那位徐侧妃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其实不消旁人多说,她是片刻也不想在殿内多待了,告礼都忘了,逃也似的溜了。 只不过宴后免不得又去找向潜大闹了一通。 徐侧妃斥道:“你是存心看我在太子面前出丑是不是?” 向潜不卑不亢:“是我请侧妃您去的豫章殿?是我逼着您在太子面前耍猴戏?” “好啊你,刚搭上太子就不把我这个庶母放在眼里了,”徐侧妃本想训斥他,但眼下免不了还要用他,遂转了话头:“我知道你跟太子交情好,可这毕竟隔着亲呢,你跟珂儿才是正儿八经的亲兄弟,既然你搭上了太子,何妨给咱们也引荐一下,对你我都好,你说是吧。” 向潜不知她从哪看出自己和太子交情好,但是未免她闯祸,还是对她说了一句平生唯一一句掏心窝子的话,“那太子可不是个善茬,我劝你少招惹他吧。” 向潜说的是实话,可是奈何这俩人互相算计惯了,徐侧妃不信。既然向潜不肯帮忙,那她就自己想法子,而且当晚就着她想出的绝妙的法子,一窝蜂似的给向祈挑了一堆颜色俏丽的丫头送了过去,当年她就是这么讨好幽王的,反正都是男人,这么讨好太子应当也没什么错处。 另一边,向祈还在和人商量从谁下手,幽王身死多日,自己故意给京中递了消息,迟迟不提爵位承袭事宜,原指望这位徐侧妃为争这王位闹腾起来,自己逐一击破也好下手,可谁知这人倒挺能沉得住气,向祈不便在封地久留,既如此,就需要自己动手帮他们一把了。 幽王世子含蓄内敛,恭敬守礼,向祈今日只和他打了个照面便知这人不好对付,反观那位徐侧妃,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可巧,向祈这边刚打个哈欠,那位徐侧妃就立马给送了枕头来。 徐侧妃送来那十来个姑娘整整齐齐的站在院里等候发落,疾锋又管不住自己那张嘴了:“哎呀呀,不愧是常在幽王身边伺候的人,果然懂事,不过咱们殿下房里好像有人了吧,殿下,应付的了这么些吗?” 他这么一胡闹,滕子荆也跟着起哄:“可不是吗,殿下房里还有个可人疼的巴巴的等着呢,一个苦守春闺孤单寂寞,一个逍遥自在莺燕环绕……” 向祈一脚踹了上去,“你俩没完了是吧!” 滕子荆往远处蹦跶了几下,赶忙憋出了刚才没说完的话:“殿下,记得多给我点封口钱,我怕自己管不住嘴跑去颜姑娘面前胡说八道。” “何须封口,直接灭口省事,”向祈陪着他们说了几句浑话,也算是给众人玩笑提神,而后才敛了神色,“办正事了,有人上赶着给递把柄,还不把那徐侧妃给孤拿下。” 疾锋还没胡闹够,百般不情愿的拖延:“殿下,拿人总得给个理由啊。” 向祈道:“就说孤王遭人行刺,那人招认是徐侧妃授意而为,先把她扣了问话。” 疾锋活动了下肩膀带着人往外走,指着院里那几朵娇花道:“来呀,先把这几个刺客给本将军拿下。” 第27章 出手 难不成竟真是自己身上杀戮太重,…… 向祈的人动作迅速,那位徐侧妃当晚便被拿下,她的一个陪嫁侍女哭哭啼啼的回了徐府,将事情的原委告知,徐左相原本都要睡了,闻言又是急又是气,那徐侧妃若非是自己女儿,他简直想一棍子敲死了省事。 “我说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不是,我就怕被人抓到错处告诫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她倒好,上赶着去给人递把柄,”徐章说完又转向那侍女,“还有你们,她糊涂你们也不清醒啊,怎就不知道劝着点。” 那侍女抽泣着哭诉:“只是送几个人而已,谁也不成想这般严重,竟被人说成了刺客,太子身边都是铁一般的家将,咱们侧妃娘娘若真有意行刺,又岂会派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分明就是那太子没事找事,有意发作!” 徐章气得吹胡子瞪眼:“知道人家有意发作还上赶着送把柄,巴不得人家抓不住错处。” 那侍女一时也没了主意,只会一味的哭:“求相爷和国舅老爷想想办法吧,侧妃娘娘她也是为咱们珂主着想啊,她是好心办了坏事啊。” 自己生的女儿什么德行徐章还是清楚的,早些年仗着自己得宠,把人家嫡系一脉打压的毫无招架之力,现在眼见幽王没了,自己又笼络不住向潜,十成又动了巴结太子废嫡立幼的心思了,可她也不想想那向祈是什么人,是她能招惹的起的吗? 幽王之死究竟是何原因本就存着疑,徐章不是没有怀疑过向祈,是以向祈幽州一行有什么目的徐章也一直在观望,可谁想到自己那糊涂女儿就这么出了手,送了人这么大一个把柄,照着眼下向祈这刻意发作的态度来看,幽王之死怕是和向祈脱不了干系,他要的不仅仅是幽王的命,他要的是整个幽州。 再往深一层想,恐怕从幽王出事到二王之乱再到现在兵发幽州,都是别人一早就设计好的局,向祈的胃口这般大,无论自己如何行事,怕是都无法独善其身。 “备马,”徐章思索道:“去见向潜。” 向潜还守在灵堂,见了徐章虽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倒也在意料之中,遂将人请到了里屋说话,徐章将自己的猜测一一告知,末了提出联手博一条活路。 向潜忽而感觉有些可笑,自己的母亲因徐家人抑郁抱病而终,他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和徐家人坐在一起心平气和谈话的一天,徐章说的那些他不是不知道,相反,他知道的比徐章还要详细。幽王虽对自己说不上善待,但好歹是自己的父亲,可恨向祈这个杀父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没机会下手,自己恨不能灭了徐家满门,却没那般实力。 徐章见他不说话,催问道:“世子觉得如何?” 向潜像是在犹豫,但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就按相爷说的办吧。” 徐章见他应了,方才放心回去安排,向潜召来心腹,吩咐道:“给那位太子殿下递个话,徐家人要反。” “可您刚不是答应左相……” “答应了就得照做吗?你以为咱们现下的所作所为逃得了向祈的眼睛?”向潜认命般闭上眼睛,“我给你说一句实话,向祈早就动了杀心了,咱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向祈那也得了消息,裴铭一五一十的汇报军务:“那位徐左相估计已经猜出了殿下的意图,八成不会坐以待毙,末将已在相府附近埋下重兵,就等着他动作。” 向祈闭眼假寐:“那位幽王世子呢?” 裴铭老实道:“他倒没什么动作,刚才还让人传消息说是左相要对太子出手,提醒您早做准备。” “这么能沉得住气?”向祈活动了下手腕,“但也不是个善茬。” 上一世三王之乱,自己可没少在军中听到向潜的名字,可惜这小子出手太阴,向祈基本没和他正面交过手,还有那位徐左相,跟着幽王犯上作乱,朝中军中可没少为幽王出力。 自己行事虽然狠戾了些,但这些人也不算冤。 “还有件事,”裴铭道:“那位幽王世子说这城中有座缘佑寺,香火旺盛,灵验的很,不少人都要去求个姻缘什么的,问殿下您要不要去看看?” “这位向世子远在幽州,倒对京中的消息知之甚详啊,”向祈提点道:“他怎么知道孤想求段姻缘呢?” “那末将去回绝了他。” “不必,”向祈的眸子中透着寒意:“我巴不得他出手,终于坐不住了吗!” 这二人约好了时间,十五那日由向潜亲自带路去缘佑寺,向潜瞧他今日带的人手不多,不免心中生疑,向祈主动开口解释:“孤王还要多谢世子将徐相意图不轨的实情告知,孤让裴铭他们去料理徐相了,由世子保护孤的安危,没问题吧?” 向潜略安了心,恭敬道:“自当为殿下效劳。” 向祈不动声色的冷笑一声,每月的十五正是香火鼎盛的时候,可这一路上人丁寥落不说,见到的可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位幽王世子可当真是费心了。 二人在缘佑寺外驻足,向潜看着他身后的随从欲言又止,向祈大方道:“世子但说无妨。” “请恕小臣直言,”向潜小心道:“这佛堂是清净之地,诸位将士身披大刀重甲,杀戮太重,恐惊扰了菩萨,这就不好了。” 向祈好像信了他所言,转向疾锋:“带人庙外休整。” 疾锋还待再劝,便听向潜吩咐身后的将士:“你们也不必进去,就留下和众位将军做个伴,只有小臣和殿下进去,疾将军总该放心了吧。” 疾锋瞥了眼向潜带来的那群人,只盼待会儿解决起来不要太麻烦,另一厢,向祈和向潜已转身进了寺庙,向祈状似无意道:“都说佛前是香火最鼎盛的地方,可因何孤王不闻佛香,反闻刺鼻的血腥杀戮之气呢?” “殿下说笑了,请吧。”向潜带着人继续往里走,外面的两拨人马已然动起手来。 庙中的住持率人亲迎,向祈放眼望去,除了一堆秃瓢和满殿的佛像,竟无一香客前来参拜,那住持帮向祈点了香方便他祭拜,恭维道:“殿下居然也是潜心修佛之人,小僧拜服。” 向祈不像是来拜佛的,反倒像是来给佛祖长脸,把手里燃着的香随意往香盘中那么一插,就算是拜过了,口中含笑道:“你错了,孤杀佛却不拜佛。” 向祈从袖中抖出一把短刀来,直接结果了那住持性命,居高临下的睨向众人:“身上的血腥味都遮不住了,就别装和尚了吧,还有你,都到这份上了,还在这装什么善男信女呢!” 被人撕破了面皮,向潜也懒得再装,后退一步给那群和尚使了个眼色,只见那僧人皆从僧衣中翻出短刀利刃来,劈头盖脸的朝向祈袭来,哪里还有半分出家人的样子。 向祈边应付这些人边道:“你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了对吗?” “难道不是吗?”向潜阴冷道:“那些人都太贪心,才会反折在殿下您的手里,而我要的不多,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拉着殿下您一起?” “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向祈话音刚落,裴铭便带人冲了进来,向潜当即神色大变,眼中写满了惊惧:“你不是带人去相府了吗?” “料理一个小小的徐章,费不了多大工夫,”裴铭轻嗤道:“末将料理完了他,现在轮到世子您了。” 庙外向潜带来的那些人也已经处理掉了,疾锋带人来庙中和众人汇合,没费什么力气就拿下了一干人等,向潜拿着一把剑不肯就范:“太子殿下深谋远虑,我认栽,但是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殿下可敢与我较量一番?” “家里有人等着呢,没工夫陪你玩,”向祈轻笑一声,刚要吩咐人将之拿下,就见向潜袖中抛出银丝,极为细长,肉眼几乎微不可见,向祈呵斥左右:“闪开!” 众人闪躲间的就见那玩意儿将身后的门户捅了个窟窿,向潜眼见失手,重新调整角度去拿向祈,向祈侧身躲过,不知从谁的腰间抽出一把刀来,用力抛掷出去,直接断了他一臂,而后那刀在空中翻转,居然将殿内金像的一截手指刮了下来。 疾锋默念了声罪过,在佛堂大开杀戒也就算了,还损了菩萨金身,向祈是不信神佛,可是他信啊。 “你是真的阴,”向祈面不改色,丝毫不理会那人的痛苦狰狞,吩咐人道:“拿下,再敢玩阴的把他另一只手也给我剁了。” 眼下尘埃落定,疾锋拿着那断掉的金手指,琢磨着怎么把它重新粘回去,回头正要找人帮忙,就见向祈的目光在殿内的金像上挨个扫过,疾锋忙跳下来,像护着自己祖宗父母一般:“殿下,这金像可没惹你,咱们在佛堂动手已然是很不好了,就别再招惹这金像了吧?” 向祈心道这玩意儿要真有用,就保佑颜姝早点好起来,到时候别说把这佛堂翻整一新了,自己给他叩头赔罪都成,可惜了,满殿都是一堆没用的金疙瘩。 疾锋看出他的不屑:“殿下,我知道你不信,可咱们这些人杀戮太重,有些时候还是常存些敬畏的好。” 向祈当然不信,可心中还是不免生出了疑问,难不成竟真是自己身上杀戮太重,全都应承到了颜姝身上? “殿下,这寺中的住持来了,您可要见见?” 第28章 归程 家中娇妻体弱,取福袋以驱邪…… 既到此处,免不了要见见那住持,向祈遂让人带了他进来,那住持看清殿内的情况,道了句阿弥陀佛,而后平和的朝着向祈施了一礼,向潜原本将这庙中的僧人全都控制了关在庙中一处偏远的柴房,这些人也是刚被打扫的将士发现放出来的,向祈遂转向这住持:“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吗?” “阿弥陀佛,”那住持双手合十:“凡事由心而生,施主信之则自然有,施主不信则万物消。” 一本正经的胡扯八道,简直比外面的神棍还能蒙人,尽管如此,向祈还是道:“有开过光的福袋香符之类的吗?” 住持观他面色,诚恳道:“施主不像是信佛之人?” 向祈嫌他麻烦,要个福袋怎么这么多问题,直言:“家中娇妻体弱,取福袋以驱邪。” 那住持遂取了两个福袋来,扯断手腕上的佛珠,一个福袋中放上一颗佛珠,封好了恭谨的递给向祈,向祈虽不太信,但这次还是存了几分敬畏,仔细的收进衣襟,琢磨着回去给颜姝挂在床头。 只是向祈主动求取福袋之举被几个下属看在眼里,回去的路上被人好一通取笑,疾锋更是打趣道:“殿下,您都在佛堂大开杀戒了还能信这个?不若给了我罢,属下/体弱,必得得福袋以驱邪。” 滕子荆跟着凑热闹:“殿下这是给娇妻求的,你是娇妻吗?” “倘若殿下不嫌弃的话,”疾锋捏细了嗓音说话,听起来刺耳的很:“属下绝对是可娇可野的,我能打仗,还能帮殿下洗脚暖被窝。” 向祈满脸都是嫌弃:“劳您把嘴闭上,快吐了。” 众人哄笑一片,可巧颜姝托人送了氅衣来,说是入秋天凉,让向祈及时添衣,万勿着凉,更是引的这群混小子更加放肆,各种拿这两人开玩笑,向祈远远的躲开,恨不能拿东西堵了这群聒噪玩意的嘴。 太子府,颜姝没甚精神的趴在桌子上,看着手边的两个竹编老虎发呆。刘管事将没动过几口的糕点撤掉,让人换了新的糕点上来,依着向祈的吩咐,这些糕点和茶水由府中的小厨房亲自打理,每隔一个时辰撤换一次,一天都不带重样的,只是这两日颜姝精神始终怏怏的,没什么胃口。 刘管事劝道:“老奴瞧着小贵人午膳没怎么动筷子,不妨尝尝这次的糕点合不合胃口,若是饿瘦了,咱们殿下回来要心疼的。” 颜姝才不管这个,只问:“东西送去了吗?” “老奴让人快马加鞭去送的,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殿下手里了,”刘管事乐呵呵的道:“贵人放心,决计不会让殿下受了凉。” “他受凉是活该,谁让他一走这么些天不回来的,”颜姝嘴里这么说,但心下还是免不了担忧,“那向祈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直呼当朝太子名讳,刘管事活了大半辈子,也就眼前这位贵人敢,但是说实话,他也确实没见到自家殿下对谁这么上心过,既然殿下都不计较,那自己又何必多事,遂恭敬道:“依着消息应该快了。” 颜姝点了点头,向祈不在瞧什么都没意思,每日到哪都有一大推人跟着,爬个梯/子都有一大堆人说不可;玩个水都让自己离水远些;太医新换了药,自己不想喝那苦药汤子,这些人倒好,直接跪倒一片,还说殿下回来会怪罪。每日个个诚惶诚恐小心谨慎动不动就是跪地大呼不可,简直没意思极了。 守门的侍卫跑来跟刘管事低语了几句什么,刘管事跟颜姝告了礼,免不得要出来看看,就见那李云柔正在门口闹呢。 向祈临走前交代过,说自己后院的女主人只有一个,叫颜姝,还特意交代莫放那些无关紧要的进去扰了颜姝清净,现下哪个敢放她进去?刘管事算是瞧明白了,寝殿里住着的那位才是自家殿下的心尖命根子,自己把颜姝照应好了准没错。 刘管事嘴角带着得体的笑意迈下台阶,跟她解释说自家殿下不在,让她晚些时候再来,琢磨着先把人忽悠走,等着自家殿下回来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就是,谁知李云柔压根没把他放眼里:“你一个家养的奴才也敢拦我?我今日不找太子,我要见颜姝,你若是识相就给我早些起开,否则我告诉皇后,直接棒杀了你这混账奴才!” 这话一出口,门前一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这些人出身不好为人奴婢,可是奴才也是人,由不得人随意打骂,更由不得被这么一个目中无人的丫头动辄辱骂,更何况,太子府中的管事,出去前朝后宫,哪个不卖他三分薄面,就连承恩公见了他也得留着几分客气,哪由得她一个丫头这般折辱。 “家养的奴才?”刘管事轻笑一声:“老奴不才,原先是跟着皇后娘娘的一等内监,后来被指派到了咱家殿下身边伺候,承蒙殿下不弃,在这府里也算能说的上几句话,姑娘今日口出不敬,往小了说是折辱老奴,往大了说您是在打皇后和太子的脸面,姑娘若是再闹,不若跟着老奴去皇后面前分辨一二?” “你当我怕你不成?皇后视我为己出,当年更是有意为我和殿下指婚,我……” “当年有意为您指婚,这不是还没嫁进来的吗?”刘管事嘲弄道:“不让您进门可不是老奴的意思,是咱们殿下的意思,说是不让那些不相干的进去扰了咱们颜姑娘清净,老奴愚钝,姑娘您说说,这不相干的人是谁啊?” “你放肆!”李云柔气得要动手,可巧承国公主来太子府拜访,顺势将她拦了下来,众人皆叩首见礼,李云柔虽然不忿,但还是不大得意的见了礼,道了句公主来了。 “吵吵闹闹成什么体统,”承国公主斥责道:“怎么回事?” “劳公主您大驾光临,也没什么事,”李云柔心不在焉的将乱了的头发拨到耳后,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听说颜姝身体不适,我这好心前来拜访,这群奴才拦着不让,公主说,这是什么规矩啊?” 这人话里话外都在找茬,承国公主懒得和她计较,只道:“客随主便,既然颜姝不大方便见你,你还是先回去吧。” “客随主便?”李云柔扯出一抹轻蔑的笑容:“她颜姝算哪门子的主子?没名没份的跟着人胡混,礼义廉耻不知学哪里去了。” 话音落定,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朝她望过来,李云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气急,居然将向祈一道骂进去了,连忙开口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提醒本宫了,礼部那群官员整日无所事事,是该给他们找点事做了,”承国公主转向她,声音算不上温和:“闹够了就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李云柔有心争辩,但到底还是矮了一截气势,这些年因有皇后疼爱,京中的那些小姐姑娘早把她捧的找不着北了,她也乐于享受那种高人一等的滋味,可她不得不承认,尽管她看不惯承国公主,在她面前还是会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自卑感。 李云柔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连行礼都忘了,气冲冲的往回走,身后的丫头忙上前告了一礼,说自家姑娘有口无心,请承国公主不要计较,承国公主哪有工夫理会她们,摆手让人退下了。 那丫头忙追上李云柔,口中劝道:“小姐今日实在不该跟承国公主争这个短长,那毕竟是太子的亲姐姐,还有那刘管事,都是太子殿下打小就跟在身边伺候的,您把人全得罪了对咱们实在没有什么好处啊。” “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李云柔心里正存着气,甩手赏了她一巴掌:“本姑娘用你一个贱婢来教我做事吗!” 承国公主看这情景轻嗤一声:“这么多年没半分长进。” “可不是嘛,”说话的是公主身边的掌事姑姑穗玉,“一门心思的想当太子妃,却只想着巴结皇后,就她眼下这个张扬跋扈的样子,也配得上咱们殿下。” 承国公主轻声一笑,当年李云柔仗着皇后喜爱,以为自己马上就是太子妃了,跑到军营中耀武扬威,指使着疾锋、滕子荆等人帮她端茶倒水,跑腿送东西,还各种找茬挑刺,这些都是跟着向祈的嫡系,平日里哪个见了不是礼让三分,何曾受过这等闲气,后来向祈知道了,严令禁止女子入营,怒斥承恩公教女不严,着令思过,整个公府都跟着她一个人没脸,奈何有些人这么多年了,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不把向祈的身边人恶心个遍决计不会罢休。 外面风大,刘管事将承国公主请进府内,颜姝立在赏心亭正拿了鱼食喂那湖中的鲤鱼玩,瞧见承国公主先是一愣,然后回想自己曾在哪见过,一时竟想不起来,但还是礼数周全的问了礼,命刘管事上茶。 刘管事趁着上茶的空隙悄声跟颜姝打了声招呼,颜姝这才想起眼前这人是谁,亲自给她奉了碗茶来,因着二人见面的次数不多,颜姝不免还是有些拘礼胆怯,口中言道:“公主请用茶。” “我可不敢使唤你,快坐吧,”承国公主边打趣人边亲切的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回头把你使唤坏了,有人要心疼的。” 承国公主待人亲切有度,先是问她在这住的习不习惯,饮食可合胃口,又见她太过守礼,只笑着道:“公主公主都把人叫生分了,你只叫我姐姐便好。” 颜姝哪里敢应,承国公主估摸着她一时也不适应,又指着身后的一位长者,瞧着约摸四五十岁,虽然穿着简单了些,但眉宇间倒是平添了一丝贵气,她道:“这是本宫的乳母,也照应过太子几年,现在原是跟着母后的人,母后怕你一个人在这不适应,就特意挑了人来方便照顾,你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问她。” 那人瞧公主说完了话,也忙上前见礼:“奴婢章氏,贵人如若不弃,以后就由奴婢照应贵人的日常起居。” 颜姝病情虽然见好,但脑袋有时还是不大清醒的,见眼下这情形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先让人起来,谦逊道:“皇后身边的人,如何使得?” “贵人不嫌弃奴婢这把老骨头就好,”章氏跟在皇后身边,见多了李云柔的张扬做派,这次听说要来照看太子的心尖尖,原以为也是同李云柔一般跋扈无人的人,岂料见了颜姝,方知是自己多虑了。 颜姝长相温和,身上少了些凌厉之气,平易近人,倒让人平添了几分好感,章氏赞许般冲她一笑,得太子这般盛宠却能不骄不躁,谦逊守礼,的确难能可贵。 颜姝推脱不过,只能笑着道了谢,承国公主牵着她的手,刚要说上两句体己话,就听院内嘈杂,月亮门处的杂役们抱着一堆的绿菊正往这边来,那花都开的碗口大,通身翠绿,一时间廊下开出了一片绿色花海,刘管事笑着上前:“殿下回京途中瞧见这玩意儿稀罕就让人买了些给姑娘您解个闷。” 承国公主被入目美景震撼:“这花是墨玉吧?” “公主好眼光,”刘管事笑着赞叹。 承国公主摇了摇头,实在不是自己好眼光,只是刚巧前两日驸马也弄了两盆一样的花来,说是花匠栽培出的新品种,难得的紧,一盆就值百金,自己还因那两盆花欢喜了许久,再看眼下这一片花海,承国公主觉得自己可能要和驸马好好谈谈。 颜姝的注意力却不在这花上,只问刘管事:“向祈是不是要回来了?” “应该就是这两日了。” 第29章 回京 见过了长辈,那是不是离成婚就没…… 向祈入京那日老远便见一直心系那人持了伞在马车旁等待,两世的情景重叠在一起,不过上一次是送他远走,这一次终于也有自己挂念的人肯在这等着自己,守着自己了,向祈哪里还能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思念和等待刺激的人眼眶微红,终是再无可抑制,策马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颜姝不明白他为何反应这么大,但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人本就该如此亲密,虽然她已经知道向祈并非自己的夫君,可他抱自己的时候,她没有半分抵触反而还很留恋,自己见不到他的时候分明也是牵挂着的,想着他,念着他,就连梦里也全是他。 虽然自己脑子还不算太清楚,可以前自己和向祈,必然是相识的。 手中那沾了雨花的油纸伞不知何时被人遗弃,颜姝懵懵的抬手环住他的腰,枫叶似火,雨点如媒,入耳只闻雨打枫叶的萧萧声,半分清醒,半分沉醉,却引得人分外入迷。 裴铭早早的打发人带了人马从别处绕道回京,可偏有两个不听话的特意绕回来跑去偷看,裴铭管教不了,只得在远处轻咳一声,也算是给向祈打了个招呼。 这般近的距离,好似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颜姝逐渐有些受不住了,嘟哝道:“硌。” “一边去,正看着呢,别动,”树上那二人互相推搡,一个没留神双双跌落,还不忘拿颜姝开玩笑:“颜姑娘,哪硌啊?” 颜姝还以为他们真的是在发问,老实的指着向祈的臂缚和腰封,“这个好硬。” 两位大将军笑的险些直不起腰,胆子愈发大了:“就只有那两处硌吗?” 向祈作势要打人,那两人一溜烟跑了,自从滕子荆拿着自己和颜姝的事与疾锋一说,这两个臭味相投的可真是找着了同党,闲来无事便要扯上两句浑话,向祈拿手包裹住颜姝微凉的指尖:“那就是两个混球,不用理他们。” 秋天的雨点打在身上还是有点凉意的,眼前这个又是个受不得冻的,向祈不再耽误时间,带着人往府里赶。 院内的绿菊开的正好,颜姝引着向祈穿过了月亮门,随口道:“我听公主说这花一盆可抵百金,你一次弄了这么些来,岂不浪费?” 向祈反问:“那你喜欢吗?”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但一次买了这么些也太过破费。 向祈看她表情就知她是喜欢的,遂道:“瞧着稀罕,就让人给你送回来逗个乐,你若喜欢,也不枉这花白开一回。” 两人并排往里走,颜姝听他这么说羞涩一笑,转而换了话题:“等过两日你能带我去后山的观音庙看看吗?我最近做梦总是梦到那里,想去求证一下,还有,我想去看看我祖母。” “好,”向祈答应的果断,料理完了藩王的事,颜姝的病情更是要放在心上了,上次太医说现在颜姝的心智其实恢复的与常人无异,但可能是由于之前受过刺激的缘故,导致之前发生的好多事颜姝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现在既然颜姝主动提出求证,向祈自然乐意奉陪。 膳食是一早就备下的,洗澡水也是早早便烧好的,章氏出来请示向祈的意思,问他是先用膳还是先洗澡,颜姝则站出来解释:“这是公主前些时日送来的人,说是跟着皇后的老人了,这些时日就是嬷嬷一直在照顾我。” “乳娘,”向祈轻唤了句,章氏忙又见了礼,玩笑道:“太子再这么叫,可真要折了老奴的寿数喽,皇后娘娘知道殿下府中添了人,担心那些毛躁的丫头伺候的不好,就打发老奴来照应一二,只盼殿下不要嫌弃我这把老骨头才好。” 向祈笑道:“怎会,嬷嬷来了,孤就放心了。” 章氏点了点头,又道:“娘娘的意思是殿下若是有空,不妨带着颜姑娘去宫中走动走动,也给姑娘定个名分什么的,凡事好商量。” 皇后主动示好,向祈又岂会听不出来,不过眼下不是自己不给她名分,是看颜姝愿不愿意给自己一个名分,现在不管不顾的把人娶进门,万一颜姝清醒了和自己闹,又当如何? “我知道了,”向祈不说同意,但也没否认,自觉岔开了话题:“去烧水吧,孤先洗澡,还有,摆膳吧,阿颜今日怕是饿坏了。” 章氏听了他的话也不多言,只管先下去准备,向祈遂转向颜姝:“让他们摆了膳,你若是饿了就先用,我得先去洗个澡。” 向祈吩咐完就让人先带着颜姝下去了,自己则转身去洗澡,一连操劳这么些天,卸甲的时候骨头都咔嚓作响,他单手揉捏眉心,整个人浸没在热水中,久违的舒缓和放松。 藩王的事也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事明日早朝议定之后再做处置便可,不过是几杯毒酒,总之这几个祸患不能留;封地那边自己回京的时候虽然留了大军驻守,但总还是要指派位信得过的京中将领前去驻守,京中驻军和地方守备军互不干涉,赋予同等的遇事裁量权和上奏权,以免一方势力过大出了乱子,只是这驻军的将领……向祈皱了下眉头,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 水温渐凉,向祈揉了揉太阳穴不再多想,从沉香木雕牡丹屏风上拿过换洗的衣物,整理好了仪容方去前厅用膳。 因是在自己府里,向祈便寻了件宽松的常服,墨色宽袍上零零星星的用银线绣了几条小蟒,简单却不失大气,外罩一件深蓝色卷云纹狐毛披风,半湿的头发随意拿一支白玉簪子挽了,虽还是生人勿近,但到底还是带上了几分柔和的气息。 哐当一声脆响,颜姝手中的银筷不知何时落了地,向祈接过一旁侍候的人递过来的新筷在她旁边落了坐,随口打趣:“筷子都拿不稳了?用不用我帮你布菜?” 颜姝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被调侃了,只呆呆的盯着他:“你今天真好看。” “这话说的,我往日不好看?”向祈笑着反问。 “不是,”颜姝连忙辩解。 好看自然是都好看的,只是往日向祈要么就是一身盔甲,要么就是繁琐的太子朝服,美则美矣,就是让人看了都不大敢靠近,而今日这一身装扮,虽然简单,可却看的人心里扑通扑通的。 向祈瞧着桌上的饭菜都没怎么动,估摸着她也没吃饱,帮她夹了两筷子素炒乌枞菌来,时令性的东西,吃的便是一个新鲜,为了尝这口鲜,向祈可没少花银子使唤人手,但是挑出的鲜脆爽口的也就得了这么一盘,他将那青玉小碟往颜姝那边推了推:“拿鸡油裹了火腿香干炒的,尝尝?” 颜姝无暇尝这个,只呆呆的盯着向祈看,目光从那骨节分明的指骨游移到他的喉结,发上未干的水珠沿着向祈的下颌线滑落,在喉结和锁骨上流连,最后没入那墨色的衣襟中消失不见。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颜姝这么想着不敢再看,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视线,却控制不住在脑海中回想刚才的画面。 “你脸怎么这么红?”向祈拿手背去触碰她的额头:“有点烫?发热了?” “我没事,”颜姝眼神闪躲,拿筷子夹起那碟中的脆美的菌干,却是吃的心不在焉。 颜姝吃的不多,由人带着在院里消食,向祈瞧她走了也没什么胃口,索性撂了筷子,先将那从佛堂求来的福袋仔细的系在床帐上,随手拨弄了两下,期盼这玩意儿能有点用,随后让人将这些天积压的奏折搬到了书房靠窗的小矮榻上,刚好能看到颜姝摆弄院里的菊花。 向祈坐的稳当,原本还算专注,可也耐不住院里那娇小的人影不住的偷窥,遂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向祈起身拉着她的手引着人在对面坐下,“手这样凉还不知道进来也不怕受寒,你知道太医每月要到我府上跑多少回吗?” “你心疼太医跑来受累?” “我心疼你,”向祈反驳道:“弱不经风的小身板补都补不回来,咱就别糟践自己了成吗?” 颜姝自知理亏也不回话,向祈瞧她安分了,打发她道:“给我倒杯茶来。” 刘管事就在一旁候着,哪敢真让她去倒茶,万一烧着烫着的可了不得,所谓的倒茶也就是他们这些侍候的将茶冲泡好递给颜姝再让她转交而已,颜姝将茶盏放在紫檀木雕花小案上,转而对那案上的奏折起了兴趣,随手取了一本拿来翻看。 刘管事刚想出声提醒这东西碰不得,就见向祈摆手让他退下了,这东西颜姝根本懒的瞧,拿来也只是摆房子玩罢了,向祈拿着奏折心思却不在这上面,转而想起章嬷嬷的话来,遂开口问:“你想去见见我爹娘吗?” 皇后既然动了妥协的念头,那让颜姝常去走动走动也没什么坏处,不过这也得看颜姝愿不愿意。 “好啊,”颜姝答应的很快,“你陪着我我就去。” 向祈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扬,见过了长辈,那是不是离成婚就没有多远了呢? 第30章 殿下,咱们赌一把,未来…… 翌日,早朝。 景和帝还未到,向祈刚一入殿就见几位大人在悄摸的打量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向祈微一挑眉,大大方方的朝几人走过去:“有事?” 那几人互相推搡了一番,最后推举了一位大人出来,那人同样的支支吾吾,大着胆子问:“小臣愚钝,昨日的奏折可否有不妥之处,还望太子殿下明示。” 这几人担惊受怕的一晚上也没想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以往的折子出了问题好歹是朱批后退回来自己再照着改动便是,可昨天自己压根就没收到退回的折子,只说是让重写,这几人免不了心内惶恐,自己好像也没写什么过分的东西吧?怎得连折子都不下发就让重写了呢? 他这么一说,向祈想起来了,昨日颜姝拿着奏折摆房子玩,后来摞的太高那折子直直的掉落下来,撞翻了桌子上的茶水,有几份折子沾了水,墨迹有些不清了,向祈没法把那沾了水的折子退回去,只得让那几位大人重写,可看现在这几人惶恐这样,终归是自己考虑不周了。 “无事,”向祈随便想了个由头:“家里的小猫淘气弄洒了些水在奏折上,是孤昨日没有交代清楚,几位依着原样再誊录一份便是。” 这些个大人这才安了心,景和帝在上方的龙椅落了坐,众人皆高呼万岁,向祈则将藩王谋逆的事由写了封折子附带罪证一并递了上去,景和帝看罢,让身旁的贴身内监拿了在朝臣之间传阅。 朝堂之上满是众人的议论之声,有按捺不住的率先站了出来,直言藩王受我皇天恩,不思感恩,反而行此悖逆不道之举,请景和帝严惩。 附议的声音不在少数,向祈看了看众人,又转向宁国公:“国公爷觉得呢?” 宁国公也不知为何被突然点了名,但还是老实道:“臣私以为众位同僚所言甚合情理,相信陛下和殿下心中自有论断。” 这话明显是随大流,答得含糊,但你也挑不出过错。向祈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不禁猜测,他是真的和藩王毫无勾结,还是刻意撇清干系呢? 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向祈的思绪,后排的一位官员站了出来:“臣御史台四品监察御史梁永有本要奏。” “讲。” 梁永遂转向向祈:“臣听闻殿下回京之时带了十万的兵马,一直滞留在幽州的边境线上,难道殿下早料到藩王会谋逆,是以特意屯兵边境以防意外?” 一句话而已,向祈不能确定这人的棍子究竟想往哪敲,只道:“孤王又非神仙,岂能未卜先知,只是大军行至幽州数里恰逢连月暴雨,道路泥泞,将士和马匹都病倒了一大批,不得已原地休整而已。” “那可能真的是巧合吧,”梁永这般附和着却又抛出了一事:“就像幽王离京那日突遭二逆王派出的暗卫行刺,殿下派出的人马刚好扣下了那行刺的暗卫却没能救下幽王一般,真的是太过巧合了啊。” 众臣之间已经出现了争议,有的认为藩王谋逆证据确凿何须如此废话,有的却认为那梁永所言也不错,这巧合未免也太多了点,倒像是人刻意安排好的一般。 向祈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随和的一笑:“这个确实不是巧合,幽王叔离京那日,孤心中挂念,又怕王叔多心,特意派了府中的家将暗中相送,不想竟遇到了二逆王行刺,未能及时救下王叔,孤王也深表遗憾。” “那好,就算二逆王悖逆之举证据确凿,那幽王世子向来安守本分,怎得太子去幽州走了一遭,那向世子就突然造了反呢?”梁永问:“太子殿下说说,这也是巧合吗?” “这话你该去问那谋逆的乱臣贼子!”人群中不知是谁站了出来:“二王谋逆之举证据确凿,梁大人不思治罪逆贼警示众人,话里话外倒是有些为那逆贼开脱的意思,这般的咄咄逼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梁大人您是逆贼同党呢!” “臣冤枉啊!”梁永跪地叩首,“臣只是据实而言,藩王谋逆之事自始至终朝中未见一封奏报,太子殿下早早的屯兵边境,京中藩王刚被扣押,太子便迫不及待的出兵边境,甚至未及向陛下请示,不知太子殿下此举可有将我皇看在眼里?军权持重,历代之大患啊陛下!” 向祈心内一笑,胆子真够大的,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 “事急从权,延误了军机你担待得起吗?”又有人站了出来:“太子殿下及时察觉荡平了诸王之乱,回来还要受你这挑拨离间的小人质疑吗?” “我是小人那你是什么?你句句以太子为倚重,不知将我皇置于何地?”梁永道:“莫非大人的心中只有太子没有皇上?” “你放屁!” “都给朕闭嘴!”景和帝气得直咳嗽。 不消向祈使眼色,自有懂事的内监递了温热的茶水上去,向祈面不改色,诚挚道:“事出紧急,未及向父皇请示,还望父皇恕罪。” “朕知道,”景和帝用了茶水,稍稍顺了气,“朕是让你们处理逆王的事,不是让你们来挑拨朕和太子,朕就这么一个儿子,不以太子为依仗,你们让朕去依仗谁?” 梁永眼珠子一转,慌忙跪了下去,目光在漓王身上稍作流转,只见他端坐轮椅,垂着脑袋捏自己的手指,好似根本不关系朝中事务,无奈又将目光转了回来,叩首道:“臣一时口不过心,言语有失,还望陛下恕罪。” 景和帝是真的气急了,虽说言官不治罪,可这人的胆子也忒大了些,居然敢明目张胆的挑拨自己和太子的关系,这要是不敲打,若引得朝中众人争先仿效,还不引得朝内动荡。 “你既知错,朕也不宜处罚过重,就罚三个月的俸禄吧,”景和帝道:“朕累了,太子留下,退朝吧。” 眼下只剩父子二人,说话也不必顾及那么多,景和帝直接了当道:“藩王的事,你插手多少?” 向祈不正面回答,只道:“儿臣虽然确实设计了他们,但这些个藩王在京中培植眼线,扩充军队,豢养死士,私造违禁品都是不争的事实,这等祸患不除,日后必成大乱,儿臣只是想办法提前料理了他们罢了。” “主意真大,”景和帝叹息一声:“你既早有打算,为何不早些告诉朕?” 向祈反问:“若不是此次藩王谋逆,父皇可舍得料理他们?” 景和帝垂眸沉思,自己的手足不多,若非他们谋逆,多半也是敲打一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都是同胞兄弟,何至于下此狠手呢? 向祈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道:“父皇把他们当手足,可他们可有将父皇当兄长?父皇既然下不了手,那只有儿臣出面料理了他们。” 景和帝不发一言,良久,方道:“既然证据确凿,那便赐毒|酒吧,给他们留最后一份体面。” 向祈离宫的时候被那派去行刑的官员拦了下来,那人道:“常山王长平王皆已就死,可那幽王世子打翻了毒|酒,非要见您,您看?” 向祈微一颔首,随他去了。 牢房内透着一股死一般的冷寂,这是专门用来关押王公贵族的牢房,已经许久无人踏足了,向潜背着向祈席地而坐,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已然再无往日的尊贵可言,闻听脚步声,向潜动了动那干裂的嘴唇:“是你杀了我父王对吗?” 向祈并不回答,向潜继续道:“你知道我父王和他们私造火|药,可你故意引而不发,为的就是引得他们互相猜疑、内斗,你放我父王回封地,却驳回了其他两位王叔的折子,引得他们对我父王下手,又趁机拿下了动手的刺客,逼的他们不得不反,而太子殿下顺理成章的平定叛乱诛杀逆贼,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们留活路,是不是!”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你很聪明,”向祈动了动唇角。 “为什么?”向潜又问。 “究竟为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向祈质问:“这些年你爹和那些个藩王是如何行事的?培植眼线、扩充军队、豢养死士,连火|药都造上了,下一步打算干嘛?造反吗?你自己说,孤可有冤枉了他?” 向祈情绪激动:“不论这些,就凭你爹还欠我一条命,孤没活剐了他,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欠他一条命?这话说的向潜不太明白,他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整了整衣冠,回头对向祈扯了一个勉强的笑意来:“多谢太子殿下特意走这一遭为我答疑解惑,不过殿下不会真的以为铲除了我们这些人您就能保证江山永固后顾无忧了吗?殿下,咱们赌一把,未来我朝必然动荡,你的江山坐不稳的!” 向潜状似疯癫,口中喃喃道:“有些东西总归要物归原主的。” 向祈还没想明白他是何意,就见那人目光微转,直直的朝不远处的墙上撞了过去,尸身沿着血迹缓缓坠地,很快又归于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第31章 恍惚 别管其他人,我只问你,我要娶你…… 料理完了藩王的事,向祈难得的闲暇,索性带着颜姝到观音庙走一走。所谓的观音庙也只是山中几间简陋的瓦舍,正屋中间的案台上拿香烛供奉了座观音像而已。 向祈从前搞不明白,颜将军膝下无子,也只有颜姝这么一个女儿,既是嫡女又是独女,因何会住这么清寒的地方,后来向祈渐渐想明白了,大约还是孤独吧。 听闻当年颜夫人难产而逝,只留下这么一个幼女,初时颜将军既当爹又当娘,可是一个领军大将怎能常住京中,想必幼时的颜姝住在那诺大的将军府,守着那绿瓦红墙,从日出等到日暮,年复一年的瞧着旁人阖家团圆自己却孤苦无依,滋味定然不会好受的。 这瓦舍虽小,可有忠仆相随,依稀记得当年梁上黄莺环绕,墙角野兔活泼,窗边花草繁盛,竹林青翠,到底是比京中更有人情味。 屋内摆设倒是没变,只是比从前更破旧了些,多了些蛛网尘灰,向祈驻足将手边的蜘蛛网处理干净,随口道:“不是一直想来看看吗?想起来什么了吗?” 颜姝在室内踱步,入目皆是熟悉的陌生感,她倚在窗边,无意识的想:“你这院中该种些红梅的,否则这满地银妆反倒少了些活泼意趣。” “你是天上下来的观音菩萨不成?” “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小观音,你脸怎么这么红。” “别管其他人,我只问你,我要娶你,姑娘肯否?” “京郊那处跑马场就当我送你的新婚贺礼吧,就当咱们从未遇见过。” …… “这桩婚事就此作罢,滚远点,别脏了咱们门前的路。” “你爹死的不明不白,你真的不想为他报仇吗?” “你我联手,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东西叫千蛛醉,毒发后如千蛛蚀骨,万蚁锥心,没人能扛到半个时辰,你真的想试试吗?” “带我走,”颜姝紧扣窗柩,好像还未从刚才的刺激中回过神来,“求你带我走。” “冷静,”向祈握住她的手腕,严肃道:“观音!” 颜姝的意识逐渐归拢,手指还在止不住的颤抖,向祈上前抱住她,单手抚上她的发丝,低声诱哄:“不开心就不要想了,别害怕,我一直在。” “不会是你,”颜姝双手环住他的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你不会那么疾言厉色。” 向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还是耐心哄道:“咱们不想了,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有我呢,我照顾你。你不是想去看你祖母吗?我陪你,咱们现在就去,我陪你好不好?” 待到她情绪终于稳定,向祈依着先前说的,送她去了镇南侯府,因着未让人提前通传,守门的小厮看到太子牵着戴了长帷帽的颜姝下车,大吃一惊后便着急忙慌的要入府通传,却被向祈给拦了下来:“孤随意走走,不必通传了。” 那小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焦急的脸上写满了为难。向祈视若无睹,带着颜姝下车,绕过了好几道回廊,穿过了月亮门,再往里便是内院了,外男总归要避嫌,便嘱咐颜姝:“就送你到这了,什么时候想回去,就出来找我。” 颜姝点头,熟门熟路的往里走,恰巧遇到今日回府做客的齐茉。 齐茉回府,免不得要给齐老太太问礼,可老太太不待见她,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被人给打发出来了,现下见到颜姝也是一愣,目光有那么瞬间的凝滞,随即便又转化的颇为自然,半是讥讽半是玩笑道:“老太太正念叨着妹妹呢,你惯会讨她老人家欢心,不像我,带着孙子来给她老人家请安,茶都喝不上一口就被人撵了出来。” 颜姝望向她的肚子,已然颇为圆润,看起来足有六个多月大了。颜姝打量着她,她也在打量着颜姝,许久不见,她的气色是愈发的好了,皮肤瞧着倒比那新生的婴儿还要滑嫩,不过也难怪,被当今太子这般千娇万宠着,又能差到哪里去。 齐茉不由得感叹一声,有些人是真的命好,生来就高人一等便罢了,自己不好容易抢了她颇为为人艳羡的婚事,可哪承想,人家转眼又攀上了太子那根高枝,真就让她踩进福堆里了不成? “妹妹怎么不说话,莫不是怪姐姐抢了你的姻缘?”齐茉上前拉着她的手情真意切道:“姐姐也不是有意的,我刚跟他在一起那会儿并不知他是谁家的儿郎,等到知晓后已然铸成大错,这样想来,其实妹妹怪罪姐姐也是应当应分的,只是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妹妹本就体弱,若是因此事伤身,那倒真是姐姐的罪过了。” 颜姝刚刚情绪波动太大,这会儿脑壳正疼,是以也不想跟她废话,只道:“能轻易被人抢走的,可见也不是什么值当放在眼里的货色,表姐不嫌弃,那便凑合着过活吧。” 以前任自己揉圆搓扁的人今日居然学会顶嘴了?齐茉心念一动:“瞧妹妹这话说的,许久不见,妹妹口齿倒是愈发伶俐了,想来那病已然大好了?” 颜姝不回话,齐茉继续道:“妹妹可别怪姐姐多嘴,既然妹妹已然大好了,那凡事还是得多长个心眼,太子虽然现在宠你,但到底是未来的储君,以后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只有妹妹一个,那些不安分的丫头侍婢啊,还是早早打发了好。” “窥视太子,依我朝律,笞五十;妄议储君,罪加一等,杖三十。姐姐,隔墙有耳,祸从口出,”颜姝告诫道:“我还要去给祖母问安,就不奉陪了。” 颜姝进入内室给齐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许久未见过她,此刻见到了真人,接连揉了好几下眼睛才确定这不是在做梦,而后也不要人搀扶,拄着拐杖上前想要去抱抱颜姝,颜姝先一步扶她坐下,亲切的唤了句“祖母。” 老夫人牵着她的手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气色比住在自己府里时还好一些,这才放了心,犹疑道:“那太子……” “向祈他待我很好,”颜姝直入主题:“祖母,我和他之前是不是认识?” 齐老太太见她问出这个问题,将颜姝重新审视了一遍:“你这病?” 颜姝老实交代:“除了忆不起我和他的过往还有些细碎小事,别的还算清楚,只是夜间噩梦缠身,病情时好时坏也是有的。” “这已经很好了,”老太太险些激动的哭出来,颜姝又问:“姝儿不敢去问别人,只敢来问祖母,姝儿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祖母得先问你,”齐老太太双手捧住她的手:“太子,你现在还喜欢吗?” 喜欢应当是喜欢的吧,住在他府中的那段日子,是她体会到的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只是梦里的那些东西越来越清晰,有些东西颜姝必须知道,她问:“我以前也很喜欢他吗?” “何止啊,”齐老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之前和他都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你爹知道后特意从边境赶了回来……” …… 另一厢,向祈左右闲来无事,索性就在前面的园子逛一逛,遇到齐冉在演武台练武,向祈看了片刻,一个凌空从场边的护栏上翻了上去,出手甚是凌厉,齐冉瞧见他先是一愣,随即也不含糊,你来我往的切磋起来,但向祈就像天克他似的,自己还未出招就让人看透下一步的动作,应付起来很是吃力,后来甚至被人一脚踹下了演武场,齐冉不服,还待再打,就见镇南侯匆忙赶了过来,一边和向祈请理问安一边斥责齐冉。 “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镇南侯恭敬道:“殿下请移步寒舍,吃杯茶吧。” “那便叨扰了,”向祈接过人递来的帕子擦手,剩下的两句话是对着齐冉说的:“基本功挺扎实,只是缺少实战经验,招式太过死板,不知变通,想不想去军中历练一番?” 齐冉原本输了比试,心中还存着气,听他这么说那点不服顷刻消散了个干净,喜色直接写在了脸上:“真的?微臣谢过太子殿下。” 向祈道:“先别急着谢恩,我只是把你丢到军中,造化如何看你自己,有功自然赏,但若是出了差错,孤王照罚不误。” 齐冉激动道:“末将但凭殿下吩咐。” 向祈不慌不忙:“孤平定三王之乱后在封地留了大军驻扎,只是缺少一个领军之人,你不妨过去历练历练,暂任从三品云鹰将军职,领驻军事,干得好年底转正,干不好……” “干不好末将提头来见,”齐冉抢先答话。 从三品,齐冉甚至想掐自己两下看看是不是在做梦,要知道自己的爷爷老爹历经两代也只是承袭了个二品军侯的爵位,现下更是逐渐淡出朝堂,自己刚一从军便是三品,虽然是暂代,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到底是年轻藏不住事,镇南侯摇了摇头,考虑再三方道:“承蒙殿下厚爱,只是犬子年纪尚浅,恐怕难以担此重任。” “无妨,孤王用人自然有孤王的道理。” 关于封地驻军的人选,向祈其实没少考虑,那些个老将大多身兼重职,调动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新生代小将里边向祈琢磨了许久,也没定下个合适的人选,今日见到齐冉倒是正合适,这一身好本事也算过硬,正是想要出头的年纪又何妨给他个机会,也能让他感念自己提携之恩,更重要的是,这人是颜姝的表兄,自己用起来也放心。 再考虑的长远一点,自己以后若要娶颜姝,免不得要找一个跟颜姝亲厚的在她耳边多提提自己的好处,自己今日给了他这么大的恩典,向祈不信他日后敢胳膊肘往外拐。 第32章 向祈嗤笑一声,当着自…… 齐老太太和颜姝说了会儿子话, 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等着,祖母有东西要给你。” 老太太起身往内室去了,颜姝的两位舅母一同来给老太太请安, 全氏也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 她刚已经听齐茉说过颜姝的病情已然好转了,颜姝这个时候回来, 全氏免不得要来探探口风,看她是打算常住还是怎么的。 眼见老太太不在,全氏寻着了机会:“姝儿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来了,舅母这连个准备都没有, 这次回来是要在咱们家住下了吗?” 颜姝不回话,全氏虽尴尬,但还是继续道:“有些话舅母得说在前头,这府中突然多个人, 那开销可不是一般的大, 你现下应该还用着药吧?你不知道你那些药都是顶好的,银子花的跟流水似的, 你说你要是回来住,这吃饭抓药的银子谁给?” “我给!”说话的是颜姝的大舅母崔氏, 原本崔氏是不想开口的,可这全氏说话也忒难听了点,都没听说过谁家的姑娘回自己娘家住还要给钱的, 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崔氏牵着颜姝在自己身旁坐下:“别理你二舅母, 她说话向来口不走心,跟你开玩笑呢,尽管回来住,有什么缺的用的, 告诉舅母,我给你添置,丫鬟婆子们使唤着不顺心,也来告诉舅母,我倒要看看有我在,谁能欺负了我家姝儿!” 全氏不乐意了:“大嫂,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搞得好像谁苛待了她似的,再者说,你的银子不也是从咱们府里出去的吗?左不过是太子刚提携了你们家冉哥,你就处处向着这丫头说话,”全氏意有所指阴阳怪气道:“到底是咱们颜姝脸面大,也不知给太子吹了什么风,上来就给自己兄弟博了个三品的差事,咱们这些老实本分的,终归是比不了。” 向祈刚提携了齐冉?颜姝是真不知道,不过她现下懒得解释也不想解释,崔氏却是看不过眼了,斥道:“你好歹是长辈,说话也没个分寸,待会儿娘出来,你还敢这么说?” 提到齐老太太,全氏瞬时像打了霜的茄子般老实了,老太太拿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香盒出来,看到这几个人出奇的安静,也不在意,只从盒子里取出一串成色极好的赤红珊瑚珠来:“这是祖母的陪嫁,前些日子特意拿去佛前开了光的,你戴上,以后保管无病无灾,平平安安。” 老人家的心意,颜姝不想辜负,配合的给戴在了手腕上,全氏又气又眼红,可终究是不敢多说什么,齐老夫人亲切的拉着颜姝的手:“既然回来了,那就留下陪陪祖母,你住在别院的时候,祖母本想将那房契买下来的……算了,都过去了,就留下来陪陪祖母好不好?” 颜姝尚未及答话,全氏先被那鲜嫩的茶水呛了满嘴,不住的咳嗽,颜姝想了想,还是委婉的推拒了:“孙女以后常常来看望祖母,只盼祖母莫要嫌我烦才好。” 齐老夫人眉眼间有些失望:“我知道你对太子有情,他对你有意,可你们两个都尚未婚配,你神志不清的时候便也罢了,现下还住在一处不合适。” 颜姝道:“我已经想好了,请祖母托人将观音庙打扫出来,我过几日想搬过去住。” “不行,”齐老夫人果断拒绝:“马上就入冬了,山中严寒,你这身子怎么受的住,搬回来,跟祖母住。” 崔氏也跟着劝:“好容易回来了,就留下来好好陪陪你祖母。” “娘,姝儿她不回来自有她的道理,咱们又何必强求呢,”全氏生怕颜姝留下来,忙道:“再者说,那观音庙清净,正适合咱们姝儿养病。” 齐老夫人反问:“观音庙既然清净,那把你家茉儿送去养胎?” 全氏不说话了,颜姝不想听她们争执,找了个由头说许久不回来想去小花园里走走顺利脱了身,却不想遇到了不速之客。 陈致平在自己府里总被国公爷逼着准备明年的春闱取士,他实在受不了了就找了个接齐茉回去的由头跑来的镇南侯府,不想却在这里遇到了颜姝。 大婚那日,他曾和颜姝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悔的肠子都清了,奈何向祈在场,找不到说话的机会,此刻又见颜姝,陈致平忙朝她奔了过去。 不远处,齐茉和自己的侍女静悄悄的打量着她们,那侍女道:“夫人不去管管吗?” “怎么管?冲上去大吵大闹?”本来陈致平就不待见自己,现在闯上去对自己半点好处也无,侍女本以为齐茉就这么放过她们了,就见她笑道:“今日太子也在府里吧,你去请太子来。” “颜……颜姑娘,你还记得我吗?”陈致平忐忑道:“咱们曾有婚约的。” 那日颜姝倒是没怎么注意他,后来还把向祈错认成了夫君,听他这么说方才想起来,口中冷淡道:“不记得。” 颜姝转身要走,却被他慌里慌张的给拦了下来,嘴边带着讨好的笑,想着颜姝之前摔坏了脑子,不记得也正常,陈致平满嘴堆笑道:“不记得也没关系,只是咱们好歹也是有过婚约的人,我就想问问……” “问什么呀?”向祈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拽着颜姝的手将人扯到身后,冲着陈致平道:“有问题问我。” 见到向祈的那一刻,陈致平便怂了,心里暗骂他怎么这个时候来,可是现在就走吧自己好不容易遇见颜姝一回,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壮着胆子道:“殿下也在啊,我就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颜姑娘。” 向祈斜眼睨他:“问。” 陈致平遂深呼一口气,转向颜姝道:“你现在过的还好吗?我跟你说,咱们好歹是有过婚约的人,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养你。” 向祈嗤笑一声,当着自己的面说这话,看来上次还是打的轻了。 “你是要养她吗?”向祈轻蔑道:“那咱们就得好好算算了,阿颜她一顿饭开销也不多,差不多也就抵你老子半年的俸禄;还有,她在我府上每隔一个时辰便要换新的点心花样,一天也就一百四十四道点心不带重样的,一天的点心加上付给厨子的报酬,也不多,像你这样的纨绔,一年内不吃不喝劳作不息,应该可以勉强付个点心费;除此之外,阿颜的衣服用的都是千金难得的皎绫纱,首饰的话,也不算难,就是有钱也买不到……” 陈致平听的浑浑噩噩的,这是养了个吞金兽吗?他奶奶的,有钱了不起呀! 他虽心里这么想,可到底是不敢说出来,向祈看他这怂样也懒得跟他废话:“还有问题吗?没有就滚。” 陈致平本想在颜姝跟前卖个好,可谁承想,没能博得美人好感,反倒被人用银钱砸了脸,恨不能扎个地缝钻进去,听到向祈那么说刚想麻溜的滚蛋,就听颜姝道:“等等,婚书呢?” 陈致平忙转了回来,从怀中取出两张纸递给颜姝解释道:“我一直收的好好着呢,都贴身收着,从不让她们碰的。” 可颜姝看也不看,干脆利落的将两张婚书撕了个粉碎,纷纷扬扬的撒了一地,陈致平眼泪都要急出来了,趴在地上试图将那一片片碎纸重新粘起来,这婚书是自己和颜姝有关的唯一的东西了,他一直以为婚书在,自己和颜姝就不算彻底断了联系,可谁能想到,这颜姝怎么轻飘飘就给撕了呢。 “以后咱们没关系了,”颜姝说罢又转向向祈:“我们走吧。” 向祈扯下自己的披风帮她穿上,颜姝也没推脱,边系带子边道:“我过几日想搬去观音庙住。” 自己与祖母住在一处,尚还引得全氏怨恨,要和自己算算药汤茶水钱,那她这些时日在向祈那边蹭吃蹭住岂不是更不像话,虽然她觉得向祈并不会这么想,可是自己这么一个犯起病来谁都记不得的人,又何必给人凭添麻烦呢。 向祈想帮忙的手僵硬的缩了回来,愣了半刻方道:“是我招待不周吗?” “你很好,”颜姝望着他的眼睛,满脸的真诚和歉意,“咱们之前的事我听祖母说了一些,当年是我胆怯退缩,对不住你了,现在,托你照应,我这病虽然好了很多,但还是记不起咱们之前的事,这对你不公平,”颜姝尽力扯出一个笑来:“我这条命是拿药吊着的,给不了你什么承诺的。” “照顾你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需要你给我承诺。” 两人的眼角都有些红,向祈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率先服了软:“就算你想出去住,那观音庙收拾出来总归需要时间的,现在,先跟我回家。” 马车内二人分坐一边,一时间落针可闻,向祈尝试着开口缓和气氛,却不想没头没脑的问了句要不要去马场跑马,话一出口方觉失误,单看颜姝之前的反应,她应该是怕马的,向祈真不是存心带她去找刺激,可是今日心不在焉的明显不止向祈一个,颜姝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居然就那么懵懵的答应了。 向祈一时间进退两难,真的要去跑马吗?颜姝回了趟镇南侯都跟变了个人一样,万一去了马场再受到什么刺激…… 第33章 冲撞 你乖乖的,睡一觉就起来好不好?…… 颜姝的情况一天更胜一天, 可齐茉的日子并不多如意。 自己抢了颜姝的婚事,享受了应有的风光,可背地里的苦也得自己受着, 宁国公本就不待见自己, 成日里就当府中没自己这号人;陈夫人肯高看她一眼也全是因为自己腹中这个婴儿;还有那陈致平…… 自己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带着个丫头在自己喜房中乱来, 齐茉忍了,可他陈致平变本加厉,什么样的妖/精都敢收,什么样的货色都敢往家里带, 齐茉挺着个肚子每日还要受这种气,整日里还要装着个慈和的大娘子的款,可是背地里齐茉几次三番想冲上去撕烂那些小妖/精的脸。 这日,齐茉刚从镇南侯府回来, 就见那府中的一个小管事哆哆嗦嗦的将她拦了下来, 口中支支吾吾道:“夫……夫人,小奴的娘子去了小公爷房里插花, 现下还未回,夫人方……方便的话能不能去看看, 催……催催她。” 齐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怒气冲冲的提了裙角大步往内院走,他陈致平是越来越不挑食了, 府里的女眷除了他老娘, 怕是没有他陈致平看不上眼的了!齐茉穿过小门,刚要吵闹却硬生生忍了下来,换上了那惯用的温音柔嗓:“夫君,我回来了。” 床上的那人一惊, 扯着旁边那妇人的头发就将人往床底塞,低声斥道:“别出声,躲好了。” 陈致平这番做法倒真不是怕了她齐茉,只是这事若被自己家那位撞见了,免不了要拿到宁国公面前说嘴,自己那老爹本就看他看得紧,若知道自己还这般不务正业,以后怕是更没好日子过了。 玩归玩,闹归闹,只是别被自己那老爹瞧出端倪就好。 齐茉推门进来,只见那陈致平拿被褥将自己裹得严实,藏起来的衣服都没收好,余光再往那床榻下一瞥,齐茉皱了皱眉,却全当没看到,笑言:“夫君大白天睡什么觉,可是身子不大舒服?” 陈致平只想早早打发了她:“没有,我读书累了,休息休息。” 齐茉点了点头,又问:“夫君脸怎么这样红,可是这屋里太热?”说罢又使唤门外那小厮:“小公爷嫌热,还不快把这火炉子撤了。” 陈致平阻拦不得,眼睁睁瞧着人把炭火抬走,弄得室内半点热气也无,他没穿衣服,虽然裹着被子,可这骤然降温,还是冷的直打哆嗦,心内祈祷那婆娘快走,可齐茉却像是在凳子上生了根,居然不紧不慢的品起茶来。 马上就要入冬了,他陈致平打小被林氏娇养着,如何受的这般冷,不多时便被冻的打喷嚏,可那齐茉用罢了茶又吃起了点心,看来一时半刻是走不了了,他这光溜溜的,屋里还藏个人,也不好意思起身去撵她,最后迫不得已给门外那小厮使了个眼色,好在那小厮机灵,不多时便跑回来传话,说是林氏请齐茉过去。 “算你们运气好,”齐茉心里这样想着,她前脚刚走,后脚陈致平便让人请了大夫来,齐茉让人留意着这边的情况,见到身边的丫头过来报信,说那妇人已经回去了,便又问:“那妇人情况如何?” 丫头据实而言:“奴婢瞧着嘴唇都冻紫了,瞧着没甚精气神的样子,八成是要病上一场的。” “不死也去你半条命,”齐茉嘱咐道:“告诉城中的大夫,谁都不许给她医治。” 陈致平身边野花不断,齐茉原就想好好的整治一番,既然这人自己撞上来了,那也怪不得她不留情面,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子而已,死了就死了,刚好能给那些心存妄念的人长长记性。 另一厢,向祈瞧着天气晴好,便依着先前的提议,带着颜姝到马场随便看看。 这处马场原是颜姝当年嫁给陈致平时向祈给预备的贺礼,之所以准备这处贺礼向祈也是有私心的,在这处跑马场,两人曾度过了彼此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或许是希望颜姝在新婚大喜之余,不要忘了他这个曾在她生命中留下的笔墨不多的人吧,可是后来婚事没成,这份贺礼也就这么搁置了。 向祈出神的工夫,颜姝已然由人引着换好了骑马装,还是当年的那套,赤红色,亮眼的紧,向祈愣了片刻,方才伸手去牵她,可是颜姝明显还是排斥的,自己稀里糊涂的答应向祈来了马场,换好了马装,但颜姝还是免不了会想起在梦里自己坠马后那种无助和痛苦。 “别怕,我一直在,”向祈出声安慰几句,转向那马场的小太监,“将孤给阿颜预备的那匹马牵过来。” 那小太监支支吾吾的,脸上写满了为难,不等向祈出言问清楚怎么回事,便见不远处李云柔一身劲束的骑装配着一匹枣红色的温顺马驹乘风而来,正是向祈给颜姝预备的那匹。 那小太监慌忙叩首谢罪:“殿下恕罪,李姑娘她咄咄逼人,奴才实在是吃罪不起啊。” 李云柔的性子向祈还是知道的,摆手让那小太监退下了,可是那人明知向祈不待见她,却偏要往人跟前凑,甚至颇为得意的骑马在颜姝跟前炫耀,颜姝紧紧的攥着向祈的衣袖,目光中的无助和恐惧一如当年。 “不怕了,咱们回家,我带你回家,”向祈小心的去牵颜姝的手腕,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向祈自责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来这,不怕了啊,咱们回家。” 向祈耐心的去哄颜姝,可是那马却突然发了狂,直直的朝二人冲撞而来,马背上的李云柔吓得惊慌失措,汗泪直流,马场上一干侍奉的人也早变了脸色,着急忙慌的去救人,眼见那马要撞上颜姝,向祈慌乱之下环上她的腰在马场上翻滚几周,躲过了那马蹄的践踏,顾不得看自己身上被细沙碎石擦出的伤痕,却见怀中的颜姝不知何时昏了过去。 “颜姝!”向祈脸都青了,将颜姝上下仔细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伤痕,另一边,那发狂的烈马终于被众人制服,李云柔脸色惨白坐在地上大哭,显然也是吓得不轻,向祈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神色慌张的抱起颜姝往外走,斥道:“都是木头吗?愣着干什么,请太医啊!” 被吓到失神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动作起来,向祈顾不得众人议论,直接抱着颜姝策马回府,这么冷的天额上居然给急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催促道:“太医是死半道上了吗?” “已经去请了,”刘管事道:“太医都上了年纪,腿脚不便,殿下莫急,应该马上就到了。” 向祈又气又急无处发泄:“你告诉他,阿颜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孤直接卸了他那把烂骨头。” 太医刚进门就听见这句,脚下一个失稳差点把自己给摔了,还没来得及腿软呢,就被向祈提溜着领子拽到了榻前:“看孤干什么,看她!” 那太医紧张的擦了擦汗,待看清床上那人,刚松下的一口气就又给提到了嗓子眼。 又是这姑娘。 太医无声的给自己捏了把汗,号脉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抖,自己给人瞧了大半辈子病了,就没像现在这般恐惧过,这太子府就是阎罗殿,眼前这姑娘就是自己的催命符,太医是真的怕了她了,每次遇见她自己都得折一半的寿数。 向祈那么冷静的一个人,这会儿更是急的话都险些说不清楚:“孤检查过了,没外伤,你给看看是不是伤到里边了。” 太医心道:这我怎么能看的出来,自己这也没号出什么来呀。 “殿下,恕臣直言,”那太医大着胆子道:“臣才疏学浅,实在是没看出什么,不若请别的太医再来看看。” “你是废物吗?孤看你这太医院院判不想干了是吗?”向祈怒道:“不会治就换人,滚!” 那太医哆哆嗦嗦的往外退,刘管事适时的出言安慰:“看不出什么也不是坏事,说不定颜姑娘只是一时惊惧过度昏过去了,说不定睡一觉就好了,殿下也别太忧心了。” “睡一觉就好了?” “哎,”刘管事见不得他这么疯魔,只得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接,向祈却像是信了他的话,呆呆的倚靠在榻边,喃喃道:“睡一觉就好了,你乖乖的,睡一觉就起来好不好?” 第34章 惊魂 当年向祈不计后果都要为颜姝讨…… 颜姝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在梦中, 明明是大喜的吉日,可那新嫁娘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更让人诧异的是, 那新嫁娘居然长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睡梦中的颜姝额上起了一层薄汗, 无声的攥紧了指关节,她继续往下看, 梦里的那个自己面色冷淡,好像今天的婚事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一般,只见她紧紧的攥着自己胸前的吊坠,眼神中是说不出的落寞:“向祈, 我要嫁人了,可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高兴呢?” 画面一转,颜姝由人簇拥着上了轿,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 是呀, 她一个无所依仗的孤女,能够攀的上他们宁国公府的门槛, 着实是自己高攀了,可是颜姝没想到, 陈致平他连自己的盖头都没揭,甚至连门都没让她进,就这般不留情面的, 当着众人的面退了婚。 纵然蒙着盖头, 可颜姝还是觉得众人锐利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割在自己身上,或轻或重的议论几乎让自己无所遁形,自己一夜之间,沦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天下之大, 却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是属于自己的。 颜姝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她只想拼了命的离开这恶语伤人的孤城,那天的雨很大,青石地砖那么凉,可颜姝赤脚踩在上面,却好似没有半分知觉,她整个人都被雨水打湿,粘腻的乌发垂下来,黏着着人的脖颈衣衫,赤足踩在粗糙的地砖上,血色和赤红的一摆逐渐融为一体…… 颜姝突然好想祖母,想她的爹娘,还有……向祈。 如果向祈知道自己出了事他会回来吗?思念牵引着自己再见他一面,可是理智和最后的一丝骄傲却告诉她,这般狼狈的样子,还是算了吧。 她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在向祈的记忆里,她绝不想在最爱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和落魄。 她策马离京,拼了命的逃离,可那畜生为什么就不肯放过自己呢。 那绊马索好像自由和噩梦的分界线,明明近在咫尺,可却怎么都逃离不了。从那么高的马背上摔落,颜姝肺腑生疼,还未及从烂泥中挣脱,利刃已经抵在了白皙的脖颈。 黑暗中一张看不清轮廓的脸,混合着嘈杂的雨声和冷淡的男人嗓音:“颜姑娘,恭候多时,别来无恙啊?” 自己被人带回了暗室,眼蒙黑布看不清周遭情形,还是那道清冷的嗓音:“得罪了姑娘,既然将你请了过来,不如咱们来谈谈合作的事?” 颜姝故作镇定:“你究竟想干什么?谁要跟你合作!” “合作的事不急,”那人道:“或许颜姑娘愿意先听我讲个故事。” “青涯关一战,令尊的兵力三倍于蛮人,最后令尊战死,七万大军输的稀里糊涂,”那人反问:“颜姑娘不觉得奇怪么?” 青涯关一战颜姝不是没有怀疑过,当年颜淮打算出其不意,绕道青涯关,出兵不幽城,打蛮人一个措手不及,可是蛮人却像早有预料一般,提前在青涯关埋伏重兵,最后七万大军惨败,颜淮战死,副将安义南不知所踪。 那人瞧颜姝犹豫,继续道:“蛮人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若无军中的密报,怎会提前设防?令尊的行军布防图除了军中几位将领知道,也就只有朝廷的那位才清楚了,颜姑娘,明白吗?” 颜姝神色动容,那人趁机又下了一剂猛药:“行军易生变,出卖军情对那些将领没什么好处,至于朝廷那边嘛,令尊忤逆圣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军权在握本就惹人忌惮,你当真以为陛下能容得下他?向祈能容得下他!” “你胡说!” “我胡说?”那人笑道:“是我胡说还是你被向祈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连杀父之仇都不管不顾了!” “你我联手,我帮你报杀父之仇,如何?” 地宫内寂静了半刻钟,颜姝突然开了口:“是向祈容不下我父亲,还是你容不下我父亲?弄到一份行军布防图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漓王殿下?” 那人愣了一瞬,突然笑了:“真不好意思,被你猜出来了。” 那人上前扯了颜姝蒙眼的黑布条,因着久不见光,颜姝乍一面对跳动的烛火还颇有些不适应,那人言:“不过你父亲的死和我还真没有什么关系,你我联手,我可以帮你报杀父之仇,陈致平负你,我也可以帮你宰了陈致平,你助我荣登九五,我不会亏待你的,如何?” 颜姝摇了摇头:“不会是向祈。” 当年向祈不计后果都要为颜姝讨个公道,今日的颜姝也义无反顾的选择相信向祈。 她怒斥向煦:“帝后二人视你若亲子,向祈敬你为长兄,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幻想着谋朝篡位!呸!冷血的畜生!” “我狼心狗肺?我谋朝篡位?”那人情绪亦是激动非常:“知道吗?倘若没有王驰乱政,现在向祈拥有的一切原本就该是我的!” “当年王驰祸乱朝纲二载有余,他威逼我父皇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他欺辱我母后的时候你们又在哪?我姐姐清乐公主,当年还不满十四岁,被那畜生逼到投湖自尽,你们又在哪?现在你们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有错吗!” “可是欺辱你的是王驰那逆贼,不是陛下和向祈!”颜姝道:“陛下除逆贼稳朝纲匡扶正统,许你亲王之位悉心教养你二十年,现在竟养出你这么个冷血无情的畜生。” “夺了他侄子的江山就拿个亲王之位来堵住悠悠众口吗?”向煦指着颜姝道:“他既然要勤王救驾为何不早点起兵?我的至亲全没了他还来皇城做什么?” 向煦勉励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惯用的淡然神色:“我没耐心跟你废话,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帮我除了向祈,要么我现在就处理了你,你来选?” 颜姝忽而笑了:“你怕他?” 向煦猛的被人戳到了痛点,本要发火最后却生生忍了下来:“对,我是怕他,是个人都不可能无所畏惧,我只是忌惮一个比我更强的人而已,有错么?” “那你杀了我吧,”颜姝淡淡道:“我选向祈活着。” “你会后悔的,”修长冰冷的五指攀附上颜姝的脖颈,他迫使她张口,随即丢进去一粒小小的药丸,眼神中写满了无辜和从容:“这东西叫千蛛醉,慢慢享受吧,相信你会感谢我的。” 千蛛醉,取一千只剧毒赤红长绒蛛置于同一炉鼎,放任它们自相残杀,直至最后一只,取其毒液,制成丸药,据说毒发时如千蛛噬骨万蚁锥心,偏不会让人即刻丧命,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颜姝的衣物都被冷汗浸湿,身上时而如烈火灼烧,时而又如置身于冰川,躯干关节止不住的颤抖挛曲,明明痛到恨不能即刻来个了断,却偏偏咬紧了牙关不肯求饶。 “忘了告诉你了,这玩意没有一个人能扛到半个时辰,这才刚发作呢,待会儿有你受的,”向煦心不在焉的把玩手里的一把短柄弯刀:“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杀了我……啊……我要杀了你……向祈会杀了你的……” 颜姝的头发全被汗水浸湿,凌乱的黏着在人的身上,十指扭曲到几乎变形,身旁那下属上前看了两眼:“她已经神志不清了,怕是撑不过这一时片刻了。” “她自己一心求死,怪得了谁,”向煦笑道:“向祈现在疯狗似的满京城找人,你说他要是知道颜姝死了,会不会心疼死啊?” “不过这可不怪我,她自己受不住的,” 向煦摊手表示无奈,转而回头吩咐下属:“幽王不是要造向祈的反吗,再等一盏茶的工夫,她若是不求饶,就给她个痛快,把尸体处理好了送过去,本王倒要看看,向祈交战时看到颜姝的骨灰会是什么表情。” 可是谁又能想到,向煦随手走的一步棋,成了击溃向祈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扭转整个战局的关键呢。 …… 夜半时分,颜姝一个颤栗从梦中惊醒,额上蒙了薄薄的一层细汗,她稍一侧眸,就见身旁那安静的睡颜,那人在梦里睡的也不安稳,颜姝抬手去抚他轻蹙的眉心,那人本就浅眠,感受到来自指尖的凉意,带着困意微睁了眼,正对上那同样注视着他的容颜。 颜姝眼角微红,眸中的热泪要掉不掉,冲着向祈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许久的思念,未知的等待,万般的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向祈再压制不住内心的情思,抬手将人拥入怀中,笑的像一个吃到了饴糖的孩童:“你让我好等。” 那夜,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柩洒在那随风浮动的流苏帐幔上,初冬带来的凉意也不再是那般的冰冷刺骨,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观音,此后的路也不再那么孤单。 第35章 共枕 温柔乡 向祈抱着颜姝, 一时之间竟像有着说不完的话,嘴边的笑和眼角挂着的泪花就没下去过,最后还是颜姝喘不过气小幅度的出手推据向祈这才不太舍得的松开了手:“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太高兴了, 出手没个轻重,委屈你了。” 颜姝摇了摇头, 看到他脸上的憔悴神色和眉眼间的红血丝,本想催促他回去休息,可是话未出口便反应过来,自己这小半年住的正是向祈的寝殿, 哪有在人家主人的屋子里赶人家走的道理,而且向祈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让他回去休息,他多半也是睡不着的。 颜姝自觉往里挪了挪, 将一直空置的一个枕头拿了过来, 拍了拍那腾出来的大半床铺:“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你要不要先躺下休息会?”玖拾光整理 如果这是梦的话, 那向祈可能情愿溺死在这温柔乡里。 他掐了自己一下,是真的。这两日他也的确困了, 以至于躺下的时候久不伸展的骨头都在咔嚓作响,他有好多话想问,想问问颜姝自己不在的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想知道她因何会神志不清?更想知道, 经过了这三年, 当日那未出口的答案确定了吗? 良久的沉默,终归是没能问出口,他怕触碰到颜姝心里脆弱的伤疤,更怕那个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比起残酷的现实,其实自欺欺人也挺好的。 但是向祈心中还是存了一丝侥幸,若有那么一点可能,那个答案是自己可以接受的呢?不问不甘心,问了又怕自己难以面对,自己生平就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问题。 无处安放的指骨触碰到颜姝的指尖,向祈顺势包裹住那微凉的柔荑,与她十指紧扣,颜姝也未睡,心中无数个问题不敢开口,此刻更是莫名的烦躁,她索性翻身面朝向祈,向祈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而后故作镇定道:“关于那马突然发狂的事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过两日一定给你个交代。” “那……谢谢你,”颜姝驴唇不对马嘴的往下接:“不单是这个,这段时日谢谢你照顾我,给你添麻烦了。” 向祈朝堂之上面对那些言官都没怂过,这会儿却像是舌头打了结,刚清醒过来就说谢谢,是不是还是因为不够爱啊,给自己爱的人添麻烦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不然她还想麻烦谁? 这话向祈没接,被帷帐遮掩的一小方天地又陷入长久的寂静,颜姝自觉情况不太对,自以为还算聪明的转移了话题:“你觉得向煦这个人如何?” 这人表面上温柔和煦令人如沐春风,可谁又能想到这副慈悲面皮下藏着个修罗恶鬼呢?颜姝本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顺便给向祈提个醒,可向祈凉了一半的心好像直接给坠到了冰窟。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这俩人有交集吗?没有啊。 纵然心里千般不愿,可向祈还是诚挚道:“我劝你离他远点,这人城府极深,绝非良善之辈。” “你既知道,为何不早些处理了他?”颜姝道:“百密终有一疏,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向祈被连戳数刀的心好似又突然活络了过来,嘴角带上了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你想让我杀了他?” 颜姝虽未回答,可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向祈屈指弹了弹她的小脑袋瓜,而后颇为闲适的重新躺了回去,阖上眼轻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向煦这些年贤名在外,深受百姓拥戴,朝堂之上虽话语不多,但也颇有分量,支持他的那些人尤其是那些前朝的老人决计不在少数,一双巧舌更是哄的帝后二人都对他深信不疑,这点向祈都自愧不如,再者,向煦还有个在西北领兵的舅舅,是前朝楚后的嫡亲哥哥,这些年安分到险些让人忘了还有丹阳侯这号人,但是若要动人家的外甥,那人又哪里肯依呢。 “要动他免不了一场恶战,西北那边紧邻离林十二部和索塔人,要动向煦,丹阳侯必反,如果离林人和索塔人趁势作乱,没有足够的兵力压制不下去,到时候内忧外患被动的是咱们,”向祈轻叹一声,但却没有半分哀愁:“但是要动他也不难,谁让他遇见了我呢。” 这话虽然自大,但也确实不是胡言乱语,否则在梦境中向煦不会怕向祈怕成那个样子,以至于最后要拿颜姝来做文章。 向祈道:“他若安安分分的,我犯不着劳民伤财的去找他麻烦,但他若是不老实,就算调动西、北两境二十余万兵力我也要和他碰一碰,我倒想看看,他能讨到什么好处!” 这俩人谁都没想到,原本是心上人重逢互诉衷肠的感伤时刻,最后话题居然能偏成这个模样,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将视线转向一旁,向祈拿小拇指轻勾她的手指:“先睡吧。” 翌日清早,向祈早早的被人请到了宫里,上次那马突然失控向祈着人去查,现下刚出了结果皇后就将人请了过来,向祈见过了礼,皇后却像是不知如何开口似的,沉默了片刻方才问道:“我听说颜姝那孩子受了惊吓,她现在怎么样了,可有伤着?” 向祈摇头:“谢母后挂念,现下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皇后点了点头,斟酌着词句道:“那马失控伤人的事查出来了,原本母后是不该开这个口的,可是……” 可是皇后也是为难,她也是今早才知道,李云涛那小子得知向祈要带颜姝去马场玩,跟人打听了之后就在颜姝要骑的那马的马蹄放了几颗痢疾,那马剧痛难忍,如何能不发狂,此举原本是冲着颜姝去的,结果阴差阳错的自家的妹妹上了那匹马…… 皇后这边欠着承恩公府的人情,那边颜姝又是向祈的心尖命根子,她也是左右难办,处置了李云涛有负故人救命恩情,不处置又对不住颜姝,皇后几经思量之下痛风的老毛病都要犯了。 “你看这李云涛害人不成也算是自食其果了,本宫听说云柔那孩子受了惊吓,高烧现在都未褪,”皇后为难道:“本宫知道不该开这个口,可是那俩孩子的亲娘毕竟对本宫有着救命的恩情,你不若就高抬贵手,饶这小子一次?” “可是颜姝对我也有救命的恩情,”皇后为难,向祈又如何不为难。 这兄妹俩并非第一次对颜姝下手,上次承恩公府恶狗冲撞颜姝车驾,向祈事后查明,分明就是这兄妹俩有意为之,当时向祈惦念着他们家的恩情,没有深究,只是挑些小事对李云涛发作一二而已,可是这些混账拿着那些恩情当保命符,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伤人,向祈若是不追究,难不成由着他们肆无忌惮吗? 皇后也自知自己理亏,这两兄妹这些年胡作非为她不是不知道,大多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是他们偏偏去招惹颜姝,皇后思量许久,终归还是求情道:“本宫知道颜姝那孩子受了委屈,你看这样如何,就罚李云涛那小子闭门思过,就当是给他长个记性,以后他若再犯,本宫绝不插手,由着你处置,你看如何?” 皇后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这个面子向祈不能不给,向祈虽然答应了,可这心里终归不是滋味,他曾发誓再不让颜姝受半点委屈,可这次到底是对不住颜姝了。 向祈出宫的时候见到花丛旁有一鬼祟身影,让人上前将他揪了出来,正是李云涛。 这人自知闯下大祸,一大早就面见皇后求情,他知道皇后召见了向祈,不大放心,就悄摸的藏这等等看,此刻看见向祈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险些连话都说不清楚。 本就是个仗着家族荫庇作威作福的酒囊饭袋,平日在外面肆意妄为也就算了,哪里敢在向祈面前胡来。见了向祈他当即便怂了:“表……表弟,不不不,哥,你是我亲哥,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吧。” 向祈揪着他的领子将人按在墙上,吓得那人腿脚都在发抖,向祈紧紧的盯着他道:“孤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你也不必去找我母后求情,孤直接宰了你。” 向祈将人推开大步往外走,一旁的随从忙递了擦手的帕子过去,向祈一边擦手一边吩咐道:“去查查孤带阿颜去马场的事是谁传出去的,这人不必留了。” 马场的事只有太子府这些人知晓,现在李云涛都有能耐提前在马上动手脚了,那必然是有长舌的传了不该说的出去,其实自打颜姝出事这些贴身侍奉的人就将府里排查了一番,除了在书房外洒扫的两个小丫头不见踪迹外,旁人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那随从试试提醒道:“眼下那俩洒扫的丫头已然不见了踪迹,府里剩下的这些人还要再查吗?” “去查查那两个失踪的什么来历吧,”向祈斟酌道:“大肆排查就不必了,府里这些大多都是跟着我的老人,别没得让人寒心。” 漓王府,向煦闭目养神,修长的手指轻叩轮椅:“处理掉了?” 陆离点头,瞧着他的脸色道:“其实属下觉得咱们没必要赶尽杀绝,咱们只是让人透了消息给李云涛,事是李云涛自己做的,那俩丫头也只是被咱们收买,平素和咱们并无关联,向祈就算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你觉得我太狠了,连女子都不肯放过?” “属下不敢。” “别怪我狠,”向煦自己动手推着轮椅往外走:“本王只相信死人。” 第36章 眉心吻 “嫁我不嫁?” 太子府, 向祈刚一回府便直奔寝殿去寻颜姝,却见殿内已然被翻整一新,颜姝走了吗?她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毫无留恋的离开了? 他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心情, 恐慌?失落?担忧?害怕?抑或是都有? 他本想立刻去追, 最后却不受控制的瘫倒在榻边,手指紧扣那白玉瓷镂空雕花的摆件, 无助的像个丢了最心爱的糖果的孩子。 颜姝神志不清的时候,他还可以用求医问药当借口把人留在身边照拂,可是现在,他又该拿什么把人留下来呢? 两人的关系暧昧又疏远, 那点仅有的暧昧还有可能是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在颜姝心里,自己究竟算什么呢?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向祈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别过脸斥道:“滚出去!” 他见那人久不动作, 这才抬眼去看,便见颜姝愣在原地无措的紧, 向祈失落的目光中重新染上了光彩,他忙起身, 脸上是掩不住的欢欣,略带歉意道:“我不是冲你,是不是吓到你了?” 颜姝摇头, 总觉得他今天不太对劲, 她道:“寝殿已经帮你打扫过了,谢谢你这半年一直照顾我,一直在这叨扰你,我……” “你是来跟我辞行的?”向祈嘴角的笑意逐渐凝固, 他前进,她便往后退,他越是步步紧逼,她便越是游移躲闪,最后撞在身后的木施上,向祈抬手垫在她脑后,这下彻底的退无可退了。 颜姝垂眸不敢看他,若在平时向祈铁定就已经心软了,可是今日他的情绪大起大落,他早就快被自己心里的患得患失给逼疯了,他今日只想求一个确定的答案,不管是或不是,他都求颜姝给个痛快。 向祈紧紧的盯着她,他道:“我的心意,你向来都是知道的,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就喜欢,有些话我三年前就问过了,现在我再问一次,我要娶你,姑娘肯否?” 不是想娶你,而是要娶你,带着点不讲道理的蛮横。颜姝眼角微红,眼泪要掉不掉的,瞧着可怜的紧,向祈硬着心肠把脸别开,颜姝知道,今日注定是躲不过去了。 “我喜欢你,”颜姝迎着他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我三年前就很喜欢你。” “真的?”向祈帮她拭去眼角泪痕,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更想亲亲她。 颜姝垂着脑袋,不由自主的想起三年前自己父亲说的那些话。 当年,颜淮知道了他们俩的事,特意从边境赶了回来,他说,太子是未来的储君,日后身边必然不可能只有自己女儿一个,现在信誓旦旦非你不娶,可是以后呢?等一个接一个的妙龄佳人被抬进了东宫,太子可还能保证,待颜姝如初,真心不变呢? 再者,颜淮也不是不知道,皇后属意承恩公家的姑娘来做太子妃,太子虽金尊玉贵,可自己的女儿也是自己的掌上明珠,更是齐灵丢了性命才留下来的骨血,自己最珍爱的女儿必然不可能为人妾室,而且,姑娘家嫁人,一个好的婆母有时候比夫君门第更加重要,皇后现在都看不上颜姝,那日后颜姝入了他皇家门,又能得几分好? 是以,颜淮更倾向于和自家门第相当的宁国公府,自己和宁国公二十多年的交情,自然信得过他的为人,既然宁国公为人清正,那他教养出来的儿子必然也不会差到哪去,再者说,还有自己在呢,那混小子若敢欺负颜姝,自有自己来替自己的宝贝女儿出气。 可是谁又能想到,颜淮身故,颜姝成亲当日遭人退婚,沦为万人笑柄,最后帮自己收尸,替自己出气的人是向祈呢。 颜姝心道:爹,你替女儿选的路女儿试过了,现在女儿想遵从自己的心意,换条路来走。 向祈轻捧她的脸颊,手指都在微微的颤抖,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两人的嗓音都有些沙哑,他催问道:“嫁我不嫁?” 颜姝注视着那双晶亮的眸子,小声但坚定的往外吐字:“我不做妾的。” 向祈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哪个说让你做妾了?我舍得吗?” “还……还有,”颜姝抬手扣住他的手腕:“你日后还会娶别人吗?你若是娶别人,我便再也不跟你好了。” “我谁都不要,这辈子就要你一个,”向祈温声道:“还有其它问题吗?有顾虑就告诉我,嗯?” 颜姝摇了摇头,向祈微微低头和她平视:“答应我了?” 颜姝敛眸,显然是默认了,离的太近,两人都有些情难自尽,向祈俯身去吻她眉心红痣,辗转研磨到了鼻梁,正要往下的时候,颜姝小声的开了口:“我腿麻了……要站不住了。” 向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这人竟一直踮着脚,就这般站了这么久,不麻才怪,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俯身将人抱放到榻上,一边帮人揉腿一边道:“怎么这么笨,你踮着脚做什么?” “你又说我?” 向祈不解:“什么叫又?” 颜姝适时的帮他记账:“你之前说我心眼小问题多常吃醋爱怄气,还说除了你没人能受得了我的臭脾气。” 完犊子了,记上仇了。 颜姝又道:“其实你受不了我可以换个人的。” “你再说一句?”向祈作势要去挠她的咯吱窝,胡闹了一会继而又带上了几分认真神色:“我这苦守多年,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别吓我了成吗?” 颜姝像是寻求安慰般握住他的手指:“主要是我怕我自己不够好,不是,主要的你太好了,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 “我明白,”向祈将人揽在怀里,轻声道:“可我这辈子就认准你了,你说怎么办吧?” 颜姝忽而很想哭,人这一辈子,只要有一个人觉得你值得,那便够了。向祈哪能料到这小家伙这么能哭,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打趣道:“怎么跟芝麻酥似的,待会儿眼睛肿了心疼的人是我,故意惹我呢是吧?” 门外,刘管事瞧着门没关,原以为没人,哪知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忙告了个罪退了出去,可这心里终归是不大放心,瞧这俩人刚才的情形,这该不会是…… 他虽私心觉得自家殿下是个克己守礼的人,可这颜姝本身就是个例外呀,向祈在她身上破的例还少吗?他本不该管这档子事,可瞧着颜姝刚才哭的那样厉害,该不会是这两人头一回没轻没重的给伤着了吧?自家殿下之前屋里没留过人,是以无从参考,但那颜姝口不离药,确实不像是个能受的住的。 刘管事踌躇了片刻,还是大着胆子重新折了回去,俩人年纪小都害羞,万一伤着了不好开口那便不好了,他深吸了口气,屈指叩响了门。 “怎么了?” 向祈背着手出来,神色坦荡。刘管事忽而觉得不大好开口,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要请个太医过来吗?” “你请太医做什么?”向祈心道:颜姝哭那是因为自己,请太医能有什么用。 刘管事又道:“那要差人准备热水吗?” 向祈点头,颜姝刚哭的跟小花猫似的,遂吩咐刘管事:“去打盆热水来。” “一盆热水就够了吗?”刘管事颇有些不解。 更疑惑的是向祈:“你今日话为什么这么多?” 刘管事本打算闭了嘴的,但仔细想了想还是道:“那要差人把起居册拿过来吗?” 成年皇子的府里大多都有起居册,但是向祈屋里一直没人,这东西放着也没用,刘管事见状就给收起来了,照着眼下这情形,是到了起居册该重见天日的时候了吧? 向祈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味了,好气又好笑的解释道:“你们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我没把她怎么着,去打盆热水来,我帮她擦脸。” 第37章 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太子妃,我亲你的时…… 颜姝似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全哭出来似的, 向祈拿了热手帕帮她敷脸还不忘打趣道:“这金豆多贵啊,咱省着点花啊。” “你还笑我,”颜姝作势要打, 向祈丢了帕子止住了她的动作, 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仔细端详了一番:“眼睛有点肿了,要不拿个热鸡蛋帮你敷一敷?” “不用, 显得怪矫情的,”颜姝不要他帮忙,自个儿把眼泪抹干净,还不忘把沾了鼻涕眼泪的小手在向祈衣袖上抹了一把, 向祈好笑道:“怎么愈发跟个孩子似的?” 颜姝不想跟他说这个,转而道:“我刚进来的时候你脸色好难看,”颜姝试探性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走了?” “何止,”纵然向祈刚才心情大起大落, 但是这会儿还是颇有闲暇的和她开玩笑:“我还以为我那薄情寡义的童养媳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又溜之大吉了, 吓得我险些就此颓废一病不起,哎, 你说说看,有些人她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呢?” 颜姝才不信他的鬼话:“谁是你童养媳。” “好歹养了你小半年呢?怎么不算。” 不提这个还好, 一提起这个,颜姝又想起那太子府养的吞金兽了,算了, 好歹童养媳比吞金兽好听一点。 颜姝叹了口气, 还是缓缓说起了正事:“我仔细想了想,我现在还是搬出去住比较好,”怕他多心,颜姝又忙补充了一句:“咱们都那样了, 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哪样了?”向祈好笑道:“我照料你这么长时间,可曾有半分逾矩之举?” 颜姝气鼓鼓的瞪着他,这人占完了便宜不认账,她急道:“你刚才明明就……亲我了。” 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可惜咱们太子殿下耳力极佳,他凑近了低声调笑道:“太子妃,我亲你的时候你明明就是愿意的。” 他说的没错,颜姝没法否认,自己刚刚确实是愿意的,可是现在被他这么一说,自己被他亲过的地方好像沾上了火星子一般,撩拨的人心口都是滚烫的。 瞧她这可怜的小模样,向祈也不忍心再逗她,只道:“你若是觉得住在这不方便的话,我在京中还有几处宅子,待会儿我让他们将房契拿过来,你随便挑,但那观音庙咱就不要回去住了,你身子骨弱,那边连个地暖都没有,如何能受的住。” “不用了,我家在京中的宅子也不少,只是……” 只是空荡荡的,半点人情味都没有。颜姝打小没见过亲娘,亲爹常年在外,一年都难见上两面,现在颜将军夫妇都没了,颜姝更是不想去住那伤心的地方了。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向祈屈指去刮她的鼻梁,调笑中偏又带上了几分认真神色:“太子妃,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别,我祖母年纪大了,你这贸然上门别再吓到她老人家,”颜姝道:“反正我待会儿都是要先回去拜见祖母的,你容我先跟她通个气。” “也好,”向祈点头:“你既答应了,我可就让人把咱们的婚事置办上了?” “都听你的。” 这话说的向祈心中颇为熨帖,连日来的疲惫好似一扫而光,他抱着人舒缓的转了好一圈,要不是颜姝头晕,他怕是还不舍得将人放下来,笑的傻乎乎的往外走,更是直接撞在了门板上,他回头笑言:“去换身衣裳吧,我让他们备马,待会儿送你回去。” 颜姝知道他不会让自己空手而归,但出门的时候瞧见他给备的礼还是吓了一跳,直言:“未免太多了点吧?” “多吗?”向祈诚恳道:“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你再帮我瞧瞧,第一次进你家的门,我得给你祖母留个好印象。” “无事献殷勤,”颜姝逗弄他:“我祖母怕是会觉得你居心不良。” “拐带她的宝贝孙女,确实居心不良,”向祈扶着人上马车,亲自将人送到了家门口,今日是她们祖孙俩叙旧的日子,向祈不好在此叨扰,只将人送到了门前,颜姝冲他勾了勾手指,就在向祈低头来听的时候,她却突然跑开,冲门内大喊道:“祖母,我回来了。” 向祈无奈的摇了摇头,有的人呐,越宠越坏,但谁让自己喜欢呢。 颜姝好容易回府,齐老太太喜不自胜,吩咐人做了一大桌子好菜,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了顿团圆饭。席间说起向祈送她回来的事,老太太数落道:“你这孩子也不懂事,都到了家门口了,怎得不请人进来。” “他那么大个人想来就来了,哪里需要人去请,”颜姝含糊带过,转而拨弄自己碟里的开胃小菜,齐老太太摇头笑了笑,自己这个孙女啊,表面上越是风轻云淡,心里就越是在意,更何况这小半年来太子的作为,老太太活到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老太太略过这茬不提,只让人去库房挑了好些东西当作回礼送了回去,惹得全氏很是不快,老太太只当没看见,气得全氏没吃几口便借口不舒服拉着自己家那位回去了,颜姝这才缓缓说起了正事。 她转向镇南侯,神色诚恳道:“舅舅,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崔氏打趣道:“这孩子愈发见外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求不求的,说说看,你舅舅要是敢推脱,自有舅母帮你收拾他。” 餐桌上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颜姝笑道:“ 我想请舅舅帮我找个人,舅舅应当见过的,他叫安义南。” “安义南?他不是你爹的副将吗?”镇南侯仔细的想了一想:“这怕是不好找,这人自当年那一战之后便再未露过面,说不定早就死在战乱里了,不过你放心,既然你提出来,舅舅自当竭力去寻。” 颜姝道了句谢,当年那一战输的蹊跷,梦境中的事又太过惊骇,没办法拿到人前来说,可颜姝总觉得,找到这个人,一定能查出当年那一战的真相,自己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颜姝必须要求一个真相。 老太太瞧着颜姝情绪不太对劲,遂转了话题,跟她说起了这些日子的琐事,一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老太太嫌人多聒噪,开始不耐烦的往外赶人:“姝儿留下,你们且退下吧,我们祖孙俩说些自在话。” 众人依言退下,侍奉的人铺好了床榻,放置上了新的熏香,颜姝刚刚沐浴过,穿着件单薄的雪白小中衣,齐老太太赶忙掀了被子让她上来,不忘嗔怪道:“身子这样弱,怎就不知道多添件衣裳。” “想祖母了,就想快些来,”颜姝说话的工夫,老太太已将人上下打量了个遍,瞧着颜姝的气色比先前在自己府上时还要好些,便知太子将她照应的不错,只不过这身子骨还是单薄,老太太作势责怪道:“太子就是这样照应人的,这一身的骨头硌的我手疼。” 颜姝慌忙开口解释:“他有好好照应我的,药膳吃食都是顶精致的,是我自个身子骨弱,哪里是那么容易能补起来的。” 齐老太太瞧着她忽而就笑出了声,颜姝不太好意思的扑进她怀里,红着小脸道:“祖母戏弄我。” 齐老太太顺势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不再逗她,言辞间带上了几分认真的神色:“祖母问你,你是真的喜欢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颜姝本就打算说这件事的,是以也没打算否认,只点头道:“我三年前就喜欢他,现在更喜欢,祖母,爹爹给我定的婚事,我一点都不喜欢。” 别说颜姝不喜欢,齐老太太也不喜欢陈致平这糟心玩意,听闻府上妻妾相争,齐茉小产,这王八蛋风流成性,死性不改,当初怎就瞎了眼给颜姝定下这么一桩婚事,她不想在颜姝面前提这个,遂问:“你既喜欢太子,那他呢?他是怎么打算的?” 颜姝小声道:“他说要准备婚事,我答应了。” “既然是你自己选的,祖母也不拦你,”齐老太太道:“你告诉他,咱们家的姑娘虽然不及太子尊贵,但绝不为人妾室,日后他若敢薄待了你,你让他写封和离书来,自有祖母照应你,算了,下次把人叫过来,祖母亲自跟他说。” “他不会的,”颜姝低着头道:“他说娶了我以后不纳妾。” 齐老太太翻了个白眼,这还没嫁人呢,就这么护上了。 颜姝又道:“他说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还说要风风光光的迎我过门,”余下的颜姝没好意思说,向祈曾言:要让颜姝成为人人艳羡的新嫁娘。 “三书六礼是应该的,风风光光也是应当应分的,太子娶妻,这么点牌面都拿不出来吗?”齐老太太还要再说,瞧见颜姝那护短的模样自觉噤了声:“算了,谁让我那傻乎乎的孙女喜欢呢。” 颜姝扑进她怀里,甜呼呼的唤:“祖母。” 齐老太太摇了摇头,自己拿这个孙女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第38章 商议 你成了亲再来找我商量得了 颜姝那厢说通了齐老太太, 这厢向祈也没闲着,礼部的一众官员一大早便被请到了太子府,众人正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的时候, 就听向祈直接了当道:“孤要娶妻, 一应事宜可以着手安排了,婚期定的越早越好, 但是诚意要足,礼数要周,具体的你们看着办,谁那出了岔子, 孤王的脾气,你们清楚。” “成亲?这也太突然了吧?” “哪家的姑娘啊,你们清楚吗?” “你这不是废话吗?还能有谁?当日……”那人低声道:“当日殿下搅黄了谁的婚事?你说他要娶谁?” 向祈将众人的议论看在眼里,他召人是来谈正事的, 不是听他们嚼舌根的, 遂沉声道:“诸位有意见?” 那必须不敢有。 礼部一位主事的官员缓缓站了出来:“殿下的婚事马虎不得,这婚礼的一应程序又实在繁琐, 殿下不若让我等先议定一个章程出来,再来向殿下禀明?” 向祈道:“就在这议, 今日之内给孤拿一个章程出来。” 那主事官员想了想道:“殿下娶亲须得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旁的暂时不论,这新人的生辰八字总得足以匹配并且将庚帖请示了神灵才好啊。” “问名和纳吉便省了, 孤现在就告诉你, 我俩的八字天造地设的合;纳采礼和纳征礼,孤粗略的拟了个清单出来,孤初次成婚,不懂这些, 你们帮孤看看可有不周到的地方,再添置上去便可,总之不能委屈了阿颜,”向祈这么一说,六礼程序顿时简单了许多,他又道:“你们只需商量着把婚期定下来便好。” 众位大人心中有口难言,成亲哪有这么着急的,不像是成亲,倒像是怕新娘子跑了抢亲一般,各人在心里这般腹诽着,又去看那向祈列出来的彩礼清单,一眼望不到头的彩礼单子瞧的各位大人脑仁疼,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看罢,向祈放下茶盏:“可还有不周到的地方?” 不周到那倒没有,可这也未免太周到了。 “启禀殿下,这单子倒是并无不周之处,”说话那人看了眼向祈的脸色,小心道:“只是这么多的聘礼,未免有些逾制了。” 向祈列出的这份彩礼清单,比帝后大婚聘礼的两倍还多,这是要拿聘礼狠狠砸他老子的脸吗? 他们父子俩感情深厚,到时候陛下追究起来,还不是他们这些跑腿办事的挨骂。 “孤让你看有没有少的漏的,你倒跟我追究起逾不逾制来了,”向祈转向那人,满是神采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屑:“怎么?你觉得孤拿不出这些聘礼?” 那官员慌忙跪地叩首,向祈近来心情好,懒得追究这些,只道:“今日之内把婚期给孤定下来。” 料理完了这些,向祈又顺道走了趟宫里,帝后二人正在用午膳,可巧,承国公主也带了家里的小公子入宫拜见,人数倒是齐全。向祈见过了礼随意找了个位置就坐,把小锦棠从承国公主那接了过来不紧不慢道:“我要成亲了。” 景和帝当即噎呛了一下,听听,听听这语气,这不是来商量的,这是来给他们二老下通知的。 “舅舅要跟谁成亲呀?”小锦棠奶声奶气道:“是上次在舅舅府里见过的那个很漂亮的姐姐吗?” 舅舅和姐姐,这都是什么称呼? 向祈耐心解释给他听:“你该叫舅母。” “咳咳,”景和帝咳嗽两声,拼命给向祈使眼色,没看到你母后还板着张脸吗?你说两句软话又能怎么着。 皇后撂了筷子,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漱口,承国公主将那杯盏接了过来,亲自服侍她,不忘缓和气氛道:“成亲是好事啊,礼部那些人一直闲着,是该让他们忙乎起来了,不妨将那些个人召进来,咱们一块议一议。” “我今早找他们议过了,他们择了三个婚期上来,”承国公主给了台阶下,向祈适时的插话:“母后不妨跟着选一选?” 皇后终于开了口:“别呀,你主意这么大,怎么不等你成了亲再来找我说这事呢。” 皇后心里也存着气,成亲这样大的事,向祈招呼都不打一声自己就这么安排上了,先跟自己交代一声,自己是不会答应他还是怎么着? 皇后这些时日也听承国公主说了,那颜姝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向祈年纪也不小了,既然他喜欢,又何妨顺着他,带着颜姝过来和和美美的给自个请个安,把这婚事一定这也就成了,这小子可好,闷不做声的自己就把婚事张罗上了,感情今天这就是来知会自己一声的。 他这不是请示自己的意思,这是给自己下马威呢。 向祈不说话,景和帝惧内,这事全凭皇后拿主意,承国公主眼瞧着也接不上话,最后还是小锦棠从向祈怀里跳了下来,软糯糯的扯着皇后的手:“祖母,舅母可好看了,你就答应舅舅嘛。” 皇后率先绷不住了,去揪小锦棠软乎乎的脸蛋,余下的那句话是对向祈说的:“本宫那儿媳妇呢?藏了这么些时日,都要成亲了不带来给本宫见见?” 向祈心内一喜,他没想到这次皇后这么轻易就松了口,转而又带上了些不易察觉的紧张:“改日我带她来给母后问安,只是有些事儿臣提前说清楚,婚事是我定的,主意是我自己拿的,您有火冲着我来,别去迁怒她。” 皇后要出口的话堵在了嘴边,自己当初就是养个萝卜也比养这么个便宜儿子强,儿媳妇还没进门呢,在自个儿子心里,自己就已经是个恶婆婆了。 “本宫突然就不想搭理你了,”皇后作势抬手轰人:“走吧便宜萝卜,你爱什么时候成亲什么时候成亲,本宫懒得操心。” 皇后嘴硬心软,向祈又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遂和顺的讨论起婚期的事。刚才礼部的诸位大人择了三个婚期上来,因着向祈催的急,这头一个好日子便是十二月二十七,但向祈私心觉得未免太赶了些,而且天气严寒,颜姝的身子怕是受不住,是以向祈自个便把这个日子否了。 “还有两个日子,三月二十二,另一个是五月十四,”向祈讨好道:“母后来定吧。” “赶的这样急,礼数上出了差错可怎么办,本宫断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儿媳妇,”皇后瞧了那便宜儿子一眼,作势道:“不妨让礼部的人再来选一选,秋日不冷不热也很好嘛,而且礼数上不至于太过仓促出了差错。” 向祈颇有些郁闷,定在秋日,都快要拖上整一年了,你儿媳妇委不委屈不知道,你儿子快要委屈死了。 “秋日的话未免太迟了吧,”向祈道:“其实儿臣觉得春日里就很好,虽然的确仓促了些,但儿臣自己的人总归不会委屈了她去。” 皇后心内暗自偷笑,这得亏自己生的是个儿子,若要是个姑娘,这般的‘恨嫁’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皇后看着他在那干着急,但面上仍是不显:“那不行,我儿子担心我欺负了他那心尖尖,我这婆婆本来就恶毒,这礼数上可千万不能让人挑出差错,慢慢操办,以免忙中出错,不然我儿子要记恨上我了。” 承国公主忍不住笑出了声,向祈也是刚才太着急了,一不留神就被自己母后给耍了,眼见众人都笑了,向祈泄气道:“母后?” 皇后见状也不在逗他,正了神色道:“那就三月二十二,通知礼部去办吧,告诉他们,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媳妇,务必给我办的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虽然时间上是赶了些,可谁那出了岔子打了本宫的脸面,那本宫也不必给他留脸面。” 向祈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刚想去抱抱她以表感激,就见皇后伸出一只手嫌弃的将他推开,同时不忘嘱咐小锦棠:“以后长大了娶媳妇儿可千万不要跟你这便宜舅舅学,知道吗?” 小锦棠听的懵懵懂懂的,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锦棠以后也要娶舅母那样的姑娘做媳妇儿,祖母,舅母眉心的红痣可好看了。” “有眼光,小家伙,你前途无量啊,”向祈听的高兴,拿手指去弹他的脑袋壳,承国公主见状打趣道:“既然喜欢,自个儿生个玩去,单欺负我儿子干什么,有本事欺负你自个儿子去。” 皇后也道:“小外孙本宫已经有了,还缺个孙女,成亲之后你们看着办吧,如果是孙子本宫也不嫌弃,只要别随你就成。” 向祈笑了笑没接话,颜姝她身子不好,这事倒是不急,左右先把婚事办了再说。 摆平了这边,向祈心情大好,打算寻个日子亲自去下聘,不过,李云柔听说太子要成亲的消息,着实是不依了。 第39章 长公主护短啦 谁惹了我弟媳心里不高兴…… 上次在马场那马突然失控, 李云柔受惊不小,高烧整整三日方褪,连日来更是噩梦连连, 好端端的一个人愣是被自己给折腾到精神恍惚, 这还没等她彻底好利索呢,就听人传来向祈和颜姝的好事, 李云柔苦等那么多年,又哪里肯忍。 是以当日李云柔便强撑着精神,由人搀扶着去求见皇后。 刚好那日承国公主也未离宫,瞧见她便知她打的什么主意, 是以也不急着回府,只让人多上了几样茶点,刚好听听她怎么说。 李云柔话还没出口,眼泪便止不住的先落了下来, 她抽泣了一下, 先从自己母亲为皇后挡刀抵命说起,言明自己年幼失怙, 处事不易云云,这些话承国公主听了二十年余年, 再大的恩情这个时候也显得有些寡淡如水了,再者说,因着这档子恩情, 皇后这些年待她视若己出, 她若是处事不易,那这世上怕是没有比她行事更容易的人了。 自己这一家欠着他们人情,这些年也在竭力报答当年恩情,可有些人妄想一次又一次的以恩相挟, 这便说不过去了。 “母后今日乏了,你有话不妨直说,”承国公主实在是看不惯她在这演苦情戏,二十年如一日,不嫌累的吗? 李云柔偷偷打量皇后的神色,见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也乖觉了些许,遂恭敬的叩了一首道:“求皇后娘娘看在当年恩情,了却臣女多年夙愿,臣女愿侍奉太子左右,甘为妾室。” 承国公主轻嗤一声:“上赶着给人做妾的,倒真是少见。” 李云柔本就不期望能从承国公主嘴里听到什么好话,只乖乖的讨好皇后:“臣女自小便喜欢殿下,为了殿下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蹉跎至今,求娘娘看在臣女痴心一片的份上,就赏臣女一个侍妾的位份,臣女能远远的瞧见殿下,便心满意足了。” “为了太子蹉跎至今?”承国公主反问:“是太子拘着你了?是太子不让你嫁人了?你话里话外倒是太子耽搁了你的大好年华,攀污储君,你该当何罪!” “臣女不敢,”李云柔慌忙请罪,皇后觉得承国公主言辞有些过了,刚要开口就见承国公主上前安抚性的按住她的手,低声道:“母后,我那弟弟苦等多年终于得偿所愿,你想看他再疯一回吗?” 其实何消承国公主提醒,皇后心里也明白,今日李云柔所请着实应不得,自己的儿子脾性如何她还是清楚的,再者,这才刚定下东宫和颜姝的婚事,自己就给向祈指个妾室过去,这是在打颜姝的脸面吗? “只是个妾室的位份,颜姑娘大人大量,应该不至于和我计较的,”李云柔哭诉道:“娘娘若是担心颜姑娘不肯答应,臣女愿亲自上门,跪求颜姑娘。” “收收你的小心思吧,别出去丢人现眼了,”承国公主态度强硬:“我警告你,别去扰了颜姝清净,东宫的太子妃只有一个,本宫的弟媳也只有颜姝一个,谁惹了我弟媳心里不高兴,那本宫也必然不会让她痛快!” 承国公主虽然向来和她不睦,但是像今日这般毫不留情的撕破脸面还是头一回,李云柔眼见惹不起,遂又哭哭啼啼的求皇后成全。 承国公主冷眼瞧着她,不忘出声提醒道:“母后,颜姝虽然看着娇弱,但性子却是个刚烈的,你今日准了她所请,不出片刻颜姝的退婚书便会上门,最后伤的最深的,是我那情深不移的弟弟。” 皇后抬手将李云柔牵了起来,语气温和可说出的话却不容人反驳:“你是个好孩子,只做个妾室委屈你了,回去吧,本宫会为你指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李云柔还要再闹,承国公主斜眼睨向左右:“还不送她回去!” “母后今日也累了,”承国公主平和道:“早些歇息吧,这边的事我来处理。” 皇后被她闹腾的心烦,简直求之不得,这么多年,皇后第一次对李云柔生出一种莫名的厌恶,她明知向祈的心意,明知颜姝的性子,却偏要在二人议亲的时候跑来闹腾,是非要把自己一家子折腾的不得安宁才算完吗! 李云柔眼见皇后离席,苦于抓住最后的一点希冀,四五个宫婢险些拉不住她,承国公主快步上前,干净利落的给了她一巴掌:“清醒了吗?” 李云柔直接被打懵了,她生来骄横,哪里吃过这种亏,偏偏现下只能白白忍下这口气,承国公主瞧她安分,这才不紧不慢道:“本宫不妨直截了当的告诉你,凭着你娘当年的那点恩情,只要你不作死,本宫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但你要上赶着找死,也别怪本宫不留情面,母后肯迁就你,本宫可不饶你!” “还有,我那弟媳身子不大好,你最好识趣点,别去冲撞了她,若是让本宫知道谁敢去她面前搬弄口舌是非,本宫不论其它,只拿你一人是问。” 李云柔头昏脑胀的入了宫,又稀里糊涂的被人请出了宫,她原以为皇后还是疼她的,只要皇后肯出面,这件事不说十拿九稳,八成的把握总归是有的,可谁又能想到,一向惯着她的皇后,这次也不肯依着她了呢。 再说这承国公主,颜姝还没进门呢就这么护短,知道的说是太子娶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颜姝契若金兰呢。 纵然李云柔气愤难当,但也只敢在心里默默腹诽几句,她原本是有意要去颜姝面前挑拨上几句的,可是承国公主的话犹在耳边,她突然觉得和口舌上的痛快相比,还是命重要。 承国公主料理完了这边的事,又顺道走了躺太子府,向祈这段时日都在忙活着订亲的事,她这做姐姐的也理应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却发现这满院的聘礼摆放的险些站不住脚,向祈见她过来满脸欢欣的去迎她,却被那聘礼的箱子绊了一脚,承国公主眼疾手快的去扶他:“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向祈玩笑道:“这不是见到皇姐太高兴了嘛。” 承国公主才不信他的鬼话,高兴是真的高兴,但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战场上再骁勇又能如何,遇到喜欢的人还不是得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 向祈将聘礼单子拿给她看:“皇姐瞧瞧,可还有什么缺的漏的?” 承国公主将那厚厚的聘礼单子拿在手里掂量了一番,着实的够分量,再看这满院子的聘礼,便知自己这第弟确实是用了心了,不过这也是应当应分的,不拿出点诚意来,怎么敢登门求娶人家的掌上明珠呢? “暂时倒是瞧不出什么疏漏来,”承国公主合上了聘礼单子,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不过我是不大懂这个的,不妨再拿去给礼部的那群人瞧瞧,头一次登人家的门,莫要有礼数不周之处,轻慢了人家姑娘。” 向祈原也是这么想的,承国公主又道:“我听说近日外边有些不好的流言扯到了颜姝。” 向祈点了点头,这事其实原跟颜姝是没什么关系的,只不过宁国公府婆媳斗嘴,这两人骂出来的话有些不大体面,林氏本是骂齐茉来着,只是这颜姝和齐茉沾着表亲,同样都是他们齐家的姑娘,有些人不免觉得这齐茉人品有失,不知道这颜姝又如何? “孤已让人去盘查过了,再敢有胡言乱语的,见一个收拾一个便是,”向祈道:“齐茉是齐茉,颜姝是颜姝,阿颜人品如何由不得他们来品评,孤倒要看看,册封的旨意一下,哪个嫌命太长的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就是这个道理,”承国公主点头:“外面的流言越是厉害,咱们便越要把婚事办得风光体面,他们越是造谣,咱们越要把颜姝好生护着。” 向祈沉声应了,承国公主见他心中有数,转而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打算托谁上门提亲呢?我和你姐夫左右闲来无事,不妨去齐家走上一遭?” 承国公主身份尊贵,她若是肯登门,已是给足了齐家体面,向祈委婉的推拒:“劳烦长姐了,只是孤打算亲自去。” 一国的储君亲自上门提亲?承国公主本想说这荣宠未免太过了,可是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向祈的意思,旁人越是低看颜姝,向祈便越是要给她尊贵和体面,向祈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这就是孤亲自上门也要宠的姑娘,谁也不准看轻了她。 瞧着他心意已定,承国公主也不多劝,转了话头道:“过两日便是雍老王妃家孙儿百日,颜姝若是得空,不妨随我去坐坐,一来认认人,二来,也去沾沾喜气。” 向祈明白承国公主的意思,颜姝既是议定的太子妃,那便是未来的皇后,以后有的是场面要她应付,承国公主既然有意多带她走动,那向祈自然乐意承这个人情,遂干脆的答应下来:“那便有劳长姐了。” 第40章 提亲 敬个交杯可还成 向祈让人清点了好几次聘礼单子, 确认没什么疏漏之处,这才择了个晴好的日子,亲自入齐家提亲, 传闻那成箱的聘礼从长街这头排到了那头还不算完, 而且都是实打实的金银玉器,珍珠玛瑙, 直看的众人连连惊呼,何曾见过谁家下聘拿得出这好些的聘礼的? 颜姝知道他要让人来提亲,但谁能想到他要亲自来,妆都没画完, 这便匆忙的跟着齐家众人出来迎她,齐老太太显然也没料到向祈要亲自入府下聘,她斜睨了颜姝一眼,颜姝那无措的表情明显是不知情的, 那这便是太子自个的主意了。 齐老太太高兴之余不免又有些慌乱, 高兴的是他肯亲自入府下聘足以说明对颜姝的重视,这点倒是难得, 可是这人既要亲自来,怎得不提前打声招呼, 也好让自己阖府上下有个准备,像今日这般匆忙,着实有些不像话了。 老太太瞧着人齐了, 忙要带着众人见礼, 颜姝刚曲了膝弯便被向祈抬手给扶了起来:“别跪。” 向祈低声说完,面不改色的转向众人:“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我是个晚辈,诸位不必拘礼, 随意便好。” 太子说随意那是客套,众人哪敢真的随意,还是礼数周全的见了礼,请向祈移步主厅,当着众人的面,颜姝不大好意思和向祈走的那么近,几次要开溜,都被向祈重新牵着手给拽了回来,低声调笑道:“太子妃,去哪啊?” 颜姝挣脱不开,斜眼去瞪他,向祈便抬手去抚她轻蹙的眉心:“眉毛有些淡了,不过我家太子妃姿容俏丽,驾驭的住。” 何止是淡啊,颜姝刚要梳妆这人便来了,以至于就简单的挽了个松散的发髻,颜姝都感觉这样有些失礼了,遂嗔怪那罪魁祸首:“你要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刚起就这么巴巴的赶过来了。” “还没来得及梳妆啊?”向祈轻笑一声,逗弄道:“那我来的正是时候,来我瞧瞧,这跟梳了妆也没差别啊?” 颜姝躲不开他的目光,又被他的视线撩拨的心口滚烫,只好抬手去挡自己的脸,岂料甫一抬手就被向祈给拦了下来:“长得又不丑,还怕人看啊?” “咳,”镇南侯装了一路的瞎子了,这都到了正厅门口了,就算是再瞎这会儿也该重见光明了,遂尴尬的轻咳一声:“殿下,里面请。” 向祈适时的松开了她的手,颜姝终于寻着了机会,一溜烟躲到了齐老太太身后,不大好意思的垂着脑袋,向祈见状也不再逗她,直截了当的同众人说明了来意。 院里抬聘礼的人一波波手忙脚乱的,唱单的人这会子都换了三个了,可那聘礼单子就跟念不完似的,累的人嗓子冒烟,可这低头一看,还有那么一大串呢。 偏院,卧床养病的齐茉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时不知心头是何滋味,当初她费尽心思抢了颜姝的婚事,本以为就此飞上枝头,可是嫁进去才知道,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窝,林氏为人刻薄,说翻脸就翻脸;宁国公永远不待见自己,哪怕自己并无错处;还有自己千挑万选的如意郎君…… 齐茉无声冷笑,那就是个畜生! 陈致平的身边永远不缺新鲜的颜色,自己挺着肚子被林氏训诫的时候,他在秦楼楚馆里快活买醉,自己被人设计小产,陈致平莺环燕绕好不自在,孩子没了,这人没半点温言软语,居然怪自己福薄无用。 可若不是他带回来的姬妾,自己的孩子又怎会说没便没了,杏仁固胎,桃仁打胎,这两者外形相似,被人偷换了她又如何分得清,怀胎八月,诞下死婴,丈夫怪自己福薄,婆婆骂自己无用,可齐茉想要那姬妾给自己那可怜的孩儿抵命都做不到,自己的孩子刚没,那人便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阖府上下都因新生儿高兴,可是谁又记得自己刚刚没了一个孩子。 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齐茉缓声开口:“外面念了多久?” 她问的是向祈让人念的聘礼清单,那侍奉的丫头瞧了眼她的脸色小心开了口:“将近两个时辰,中途换了五个人呢。” 两个时辰,这么多的聘礼,亲自上门提亲,想来太子是真的挺宠她的吧。自己生来好强,不甘居于人下,当初之所以抢颜姝的婚事也是想压她一头,尝尝高人一等的滋味,可是齐茉今天才明白,自己才是被踩进烂泥里的那个,而她颜姝始终高挂枝头,不染尘埃。 主厅内,向祈和众人议定了成亲的一应事宜,又被齐老太太和镇南侯请进了书房,颜姝巴巴给自家舅舅使眼色:你别难为他。 镇南侯不作理会,向祈却是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别担心,我要是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了,怎么敢来登门提亲。你若闲得无聊,就去摆饭吧,到你家来,茶都还没喝上一口呢。” 颜姝被他逗的笑出声:“别说咱们礼数不周,那茶就摆在你手边,你还等着谁敬你不成?” 向祈倒是想喝,这一大家子人问东问西的,自己哪能找到机会,闻言倒也不恼,只凑近了低声道:“在等你敬我个交杯。” 颜姝小脸一红,没甚威慑力的瞪了他一眼,匆忙跑开了,向祈等她背影消失,这才不紧不慢,抬脚入了书房。 刚在外面聊的都是正事,有些私事没法放到台面上来说,向祈觉得老太太还是对自己不大放心,果然,老太太一开口便道:“请太子过来呢,是有几件事想问问殿下。” 向祈态度诚恳:“洗耳恭听。” 齐老太太道:“殿下身份贵重,但我家姝儿也是老身千娇万宠长大的,是以这桩婚事我们姝儿不算高攀,日后若我那孙女有行事不周之处惹得殿下厌烦,不劳殿下管教,自请殿下写封和离书来,咱们两厢安好,婚嫁自便,如何?” “不好,”颜姝唤她一句祖母,是以向祈也跟着称呼她为祖母,只这态度实在强硬的紧:“阿颜嫁我,晚辈求之不得,这桩婚事天作之合,自然算不得哪家高攀;无论阿颜如何行事,我自当宠之敬之,何来厌烦之说?只这和离一事,祖母,我在这跟您许诺,若是我短命福薄,自当允准阿颜改嫁,可若是晚辈命硬,这和离一事就请休要再提,那我俩注定白头偕老,百年之后都要葬在一处。” 言下之意,只有丧偶改嫁之说,绝无和离的余地。 镇南侯和齐老太太对视一眼,老太太也觉得下聘的日子说和离的事不吉利,是以略过这事不提,又道:“不知家中的诸位可还好相处?” 向祈笑道:“祖母应当知道的,我家里关系简单,家母长姐都是和气的人,再者,还有我在呢,阿颜入了我家的门,我自当护她周全。” 向祈说的这些齐老太太都是知道的,皇后话冷心热,长公主待人亲和有礼,也是个难得的和善人,可齐老太太不是想问这个啊。 许久没人说话,向祈耐着性子问:“是晚辈说错了什么吗?” 镇南侯一个武将,不会那些弯弯绕绕,也不想和他绕弯子,壮着胆子道:“我只问你,家中几妻几妾?可有外室?喝花酒吗?有无私生子?我告诉你,若是有,早早的把你那些通房侍妾打发了,我家姝儿不受这委屈。” 齐老太太低头不语,这话问的也太放肆了点,镇南侯说的时候痛快了,这会儿心里也有点发怵,只是有陈致平这么个先例,有些话他必得早早的问清楚,不然他也不放心就这么把颜姝交给他。 瞧他不言语,镇南侯告了一礼道:“老臣说话莽撞,还请殿下大人大量宽恕则个,只是这些事,老臣必须得问个清楚。” 向祈低笑一声,冲着门口道:“别躲了,进来。” “要听就大大方方听,躲躲藏藏的做什么?”向祈上前将要开溜的颜姝拉了回来,轻声道:“既然都听到了,自个儿跟祖母和舅舅说,我府里几妻几妾?外室几何?” 一屋子六只眼睛都在盯着自己,颜姝早知道这样就不来偷听了,被人瞧的不自在,颜姝只想早点摆脱这尴尬的气氛,大大方方道:“他府里没收人。” 镇南侯不大相信,颜姝重申了一遍:“真的没有。” 向祈补充道:“舅舅不信的话到我府里坐坐?” 这回轮到镇南侯尴尬了,他竭力为自己找回一点面子:“现在没有,那以后呢?” “有啊。” 几双眼睛同时望着向祈,镇南侯表情丰富,结巴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紧巴巴的憋出了一句:“我就知道这不会是个安分的……我这……我……” “舅舅别着急,”向祈十分贴心的帮他顺气,却又不忘牵着颜姝的手去气他:“阿颜入了我家的门,这不就有了吗?” 镇南侯被堵的说不出话,自己这好好的问着话,却被一个后生给逗弄了。颜姝顺势给他找了个台阶下:“舅舅,我饿了,咱们先去用膳嘛,有话待会儿再问?嗯?” “刚巧我也饿了,”镇南侯转向太子:“今日我饿了,就先不为难你了,殿下既然来了,就请一道用些吧。” 第41章 私会 夜半翻窗会娇娘 镇南侯簇拥着齐老太太往外走, 懒得回头去瞧他俩。颜姝眼见没人注意,轻扯向祈的袖子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怎么那么长时间?” “你不是偷听到了吗?”向祈反问。 确实是偷听到了,但颜姝只听到一点, 偷听还不能听个全, 抓心挠肝的别提多难受了。向祈见状故意逗她道:“在说你以后改嫁的事呢。” 颜姝的小眉头蹙成了一个川字:“我还没成亲呢?改什么嫁?” “你祖母问的啊,她说日后咱们若生了什么龃龉, 自让我写封和离书来,”向祈瞧着她越皱越深的眉头,紧接道:“我就告诉她,除非我死了, 准你改嫁,不然咱俩到死都要葬在一处。” “呸呸呸,”颜姝气急:“胡说什么呢没个忌讳。” “这有什么可忌讳的,”向祈满不在乎:“放心吧, 你家夫君我命够硬。再者说, 就算是为了我那没过门的小媳妇儿别在我死后被人磋磨,我也得努把劲跟她白头偕老。” 颜姝恨不得堵上他的嘴, 偏偏向祈逗弄的更起劲了:“唉,你说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 我那小媳妇改嫁的时候还能遇到像我这般宠她敬她的人吗?要是让我知道她被人欺负了,我八成要气得掀了棺材板,不对啊, 那不就诈尸了吗。” 眼瞧着颜姝有些生气了, 向祈适时的去哄:“跟你开玩笑呢,我那苦等了多年的薄情寡义的小媳妇还没过门呢,我怎么舍得出事。不过说真的,日后咱们若真生了什么嫌隙, 你不想跟我过了,直接拿刀捅了我算了,我恕你无罪。” “我现在就想拿刀捅了你,”颜姝气愤道:“我还想拿针把你嘴给缝上。” “怎么缝?”向祈凑过去,趁颜姝不注意,在她唇角轻啄了一口:“这样?” 颜姝屈指掩唇,小心往周遭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这才安下了心。怕这人再放肆,快步和他保持两步远的距离,心里盘算着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之前明明挺正经的一个人,怎么刚要成亲便换了副德行? 午膳是早就摆好了的,他们两个晚辈不好让人久等,遂快步往里赶,众人皆以落座,余下那两个紧邻的位子便是他们俩的,颜姝担心他在人前无状,刚想和人调换位置,便被向祈拽着在身旁落了座,转而向人扯出一个讨巧的笑意来。 颜姝还记得这人刚说自己口渴的事,自以为并不惹人注意的盛了碗银耳红枣汤来放在他手边,对面的镇南侯轻咳一声:“今日这菜也太咸了点,齁的我口渴。” “舅舅尝尝这个,”颜姝重新盛了一碗递给了镇南侯,向祈原本要喝汤的手顿下了,颜姝斜睨向他,眼神发问:“喝啊?” 不是向祈不想喝,可要是就这么喝了,自己和镇南侯不是没什么分别了吗?他这会儿就想显摆自己在颜姝心里的与众不同来,是以就算口干舌燥,也决计不去碰那汤羹一口,在桌子底下握住颜姝的一只手,在她的手掌上写了两个字。 掌心传来麻痒的触感,顺着人的四肢百骸直传到心底,颜姝被那甜汤噎呛的嗓子发腻,一个坏笑,一个惊慌,她被呛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无声的朝着他做口型,向祈却无师自通般看懂了她的意思。 “渴、死、你、算、了。” 向祈挑眉:“逼我?” 颜姝不理会他,这是在自己家,她才不信他敢乱来呢。 向祈突然站了起来:“舅舅,那道清蒸鲫鱼麻烦递我一下,阿颜要吃。” “这孩子,你要吃就吃啊,自己家客套什么,”镇南侯简直莫名其妙,但还是将手边的菜递了过去。 “舅舅,你不懂,”向祈一边拿着筷子挑刺,一边不紧不慢道:“阿颜要吃什么,从来不会直接开口,从前在我府上的时候,明明就喜欢吃鱼,但我若是不给她挑刺,她是决计连一口都不会尝的。” “惯出来的毛病,”镇南侯转向颜姝:“要吃就自己夹。” “我没说要吃,”颜姝刚要开口解释,向祈就已然将那挑出来的细嫩鱼肉放在她身前的小白玉碟里:“挑完了,尝尝?” 颜姝只当自己没看见,略过了那鱼肉去夹自己前面的青菜。向祈笑着转向众人:“从前在府里都要我喂的。” 颜姝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打量众人的面色,甫一开口就被人塞了满嘴的鱼肉,这回是真的说不出话了。镇南侯瞧着他们俩,忽然就觉得今天这饭有点不大好吃。 向祈照顾起人来别提有多细致了,鱼肉帮你挑骨去刺,热汤帮你吹凉了喂进嘴里,嘴角的残渣都帮你擦得干干净净。颜姝越是推脱,他便越是放肆,镇南侯原还训斥颜姝自己吃来着,后来他开窍般的发现,多余的好像是自己。 不到一刻钟,众人纷纷借口离席。颜姝终于找到了机会,也想随着众人开溜,岂料刚一起身,脚下就被人绊了一跤,某人在她倾斜的瞬间无辜的抬手扶她:“太子妃,小心点。” “你故意的!” 向祈突然觉得自家这小媳妇儿可爱极了,说出来的话没一点威慑力便罢了,偏偏还做贼似的四处打量,被人瞧见了又能怎么着,再者说,经过自己刚才那般作为,这会怕是没哪个不识趣的会过来。 “我就想吃你盏茶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颜姝遂重新倒了盏茶来,重重的摔在他手边。 “太子妃,这待客之道未免粗暴了些。” 颜姝不理他,这人刚让自己敬他个交杯,当着众人的面,颜姝除非是疯了才会敬他,虽然现在四下无人,但颜姝这单薄的面皮绝对做不到的。 向祈原也只是打算逗逗她,并没打算她真的如何了,见她为难直觉今日的玩笑开的差不多了,适时的收了手,端过那茶痛痛快快的一饮而尽:“你家的茶真好喝。” 嗯,苦叶丁,香味浅淡,但苦味绝对十足,拿来给人提神用的,你口味挺独特。 “府里还有点事我得亲自处理一下,今日就不逗你了,”向祈伸了个懒腰起了身,顺手在她脸颊轻扯了一下:“我都要走了,不给个笑脸啊?” 颜姝不语,比了个请的手势,向祈也不难为她,边往外走边道:“过两日有个生辰宴,跟着皇姐去凑个热闹,嗯?” “嗯,”这算是应承下来了。送走了向祈,颜姝随着崔氏往回走,顺道说起了齐茉的事,崔氏道:“她刚失了孩子,又与婆母不睦,这两日便先担待着她点?” 这事颜姝听人说过几嘴,说是齐茉在婆母家树敌颇多,常喝的杏仁茶被人换成了桃仁茶,稀里糊涂的孩子便没了,偏生那陈致平是个薄情的,不管这档子事,她那婆母肯高看她几分也是因着她腹中的胎儿,现下孩子都没了,便愈发的不待见她了,齐茉和林氏吵了一架,一时气愤便卷着东西搬回了娘家。 至于崔氏所说,颜姝并没接她的话头,左右亲事是她自己抢的,是福是祸她都得自己受着,自己并不亏欠她的,至于担待不担待的,只要她不来招惹自己,那颜姝只当没她这个人便是了,且看他们宁国公府自个闹腾去吧,总之这事一时片刻怕是没完。 颜姝陪崔氏说了会儿子话,午后又去瞧齐老太太,看着人打珠络玩,直至用了晚膳,方回自己的闺房,因着刚沐浴过,是以只穿了件象牙色的素缎小中衣,外罩着件还算厚实的雪白银狐裘,倚着芙蓉小榻发呆。 清音拿了干布帮她仔细打理微潮的发丝,红袖则奉了新的汤药上来,颜姝心不在焉的接了过来,刚尝了一口便被苦的眉头紧皱,原样放回去再不肯尝一口。 红袖打趣道:“姑娘这是被人给养刁了,从前喝这苦药汤子姑娘可不会这样的。” “谁说的?这药太烫了,待会儿凉了我自会喝,”颜姝开始往外撵人:“你们快去休息嘛。” 两个小丫头相视一笑,摇摇头退了出去顺便帮她带上了门。颜姝瞧了眼那苦药汤子,从前喝的时候那人分明会给自己备上蜜饯饴糖的,还真让那俩小丫头说着了,离了他,现下这药都入不了口了。 不知他现下在做什么?颜姝合上了书卷,却无半点困意,白日的时候撵他走,这会儿倒是有些睡不着了。 窗柩被人轻叩了两下,颜姝闻声回神,只见那人倚靠在那窗边,墨色的长袍下修长的双腿懒散的搭在窗台边上,屈指支着下巴,端的是悠哉惬意,不是向祈又是谁? “小娘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颜姝盯着那人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道:“你翻窗?” “这话说的,我那薄情寡义的童养媳又不给我开门,我不翻窗怎么进来啊。”向祈从那窗台上一跃而下,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在自然不过的事了。 “堂堂太子殿下夜半翻窗闯人闺房,这话传出去你名声就毁了。” “这要传话嘛就得传个清楚,”向祈朝人逼近两步:“ 我翻的是谁家的窗?闯的又是哪家小姐的闺房?那闺阁中的娇娘心里是愿意的吗?” 颜姝还未来得及开口,门扉被人轻叩了两声:“姝儿,睡了吗?” “我祖母。” 颜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偏生某人淡定的紧,揽着她的腰将她抵在不远处的木施上。 第42章 口舌 自己就算再怎么落魄也不是什么东…… 这大冷的天, 颜姝额上愣是给急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不住的抬眼打量四周,好似在想将向祈塞去哪处合适, 柜子、屏风, 颜姝突然灵光一现:“你先躲床底下。” 可是正如颜姝无法理解向祈这么淡定一样,向祈也不明白她这么急做什么?还想着把自己塞去床底下, 弄得自己好像见不得人的小白脸。 “不去,”向祈果断拒绝:“搞得跟偷情一样。” 好歹是下了聘过了文书的,这点底气向祈还是有的。可是颜姝并不这么想啊,待会儿让老太太瞧见了, 自己这十几年的闺阁之礼算是白学了。 向祈看透了她内心所想,一时不知是气还是笑,自个儿把她当童养媳惯着,她把自己当见不得人的偷情的汉子, 既如此, 向祈也不白担这虚名。 他静静的打量着她,玉指帮人将凌乱的发丝拢到了耳后, 颜姝受惊微动,便撞到了身后的木施架子。 老太太见没人回应, 原都要走了,这会儿闻听动静又折了回来:“姝儿?” “祖母,”颜姝瞳孔微缩, 却是向祈俯身吻在了她眉心, 她一动不敢动,彷佛呼吸都是凝滞的。 “睡了吗?祖母进来了?” “别,我……” 别?向祈调笑一声,动作愈发大胆了些, 从她的眉心游移到鼻尖,最后流连至耳垂,启唇含了上去。 “祖母,我已经睡了,”尾音是颤的,向祈拿贝齿轻磨她耳垂,微痛中又透着些许的麻痒,眼珠不停的打转却要掉不掉的,眼角更是透着不正常的红意,再映着微黄的烛光,可怜的紧,却也勾人的紧。 “不舒服吗?”齐老太太听她嗓音不对,颜姝顺着她的话往下接:“祖母,我不太舒服,已经睡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老太太漏夜前来,可是颜姝着实不敢请她进来啊。 这是个身子骨弱的,老太太也舍不得她开门受风,左右无什么大事,便在门口道:“明日是雍老王妃家孙子百日,长公主要带你一块去的,可莫要贪睡。” “孙女省得了,”余音被某人带着不讲道理的蛮横堵了回去,苦涩的药香漫溢开来,松散的狐裘坠地,向祈触到她微凉的指尖,这才如梦初醒般,不舍的松开了掌中人,转而直接将人抱放在榻上。 炭炉中被人添上了新炭,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室内便重新暖和起来,向祈将那银丝雕花的小火钳搁置在炭炉边的案板上,略带歉意道:“怪我,可还冷?” 颜姝拢了被子屈膝坐在啵啵床上,感觉自己汗都要出来了,哪里还察觉的到冷,她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他们在做婚鞋,不知道你的尺寸,就跑来问我,可是我也不知道啊,”向祈道:“本打算偷只绣鞋让他们照着做的,可谁知我那太子妃想我想的觉都睡不着呢?” 颜姝眼神躲闪,自己刚才确实在想他来着,突然被人戳破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向祈原只打算随口逗逗她,见她这个样子竟是真让自己说中了不成?他温声笑道:“想我什么呢?” “不闹了,你再胡闹我明天真要晚起了,”颜姝转移话题道:“长公主要带我去生辰宴呢。” “起迟了便让他们等着,说说,想我什么呢?” “你不着急走了?”颜姝反问。 “你一直赶我走做什么?”向祈更是疑惑:“还没成婚呢这便看厌了。” 颜姝索性不理他,背过身去拿被子将自己严实的包裹起来,向祈又孩子胡闹似的去揪人的被子,眼见颜姝是真的困得懒得理他,向祈很识趣的想起了正事:“算了,不闹你了,脚给我。” 有人在装睡,向祈便自个儿去拽,握住人的脚踝,拿手上去比了个大致的尺寸,挣扎之间,银铃脆响,向祈这才注意到那脚踝上的一串东西,他记得这玩意还是当初自己系上去的。 “还留着呢?”向祈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自言自语:“你这手上倒是空荡荡的,改明给你送几套手钏来?” 颜姝愤愤道:“你干脆打副大金链子把我栓你身边得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向祈故意道:“我回去就让他们安排去,在床头打副大金链子。” “你敢!” 向祈逗了她这半宿,心满意足的翻窗溜了,只是苦了颜姝,第二天天没亮便被人拽了起来,眼底带着倦意,施了好些脂粉才压下去。长公主亲自上门来接她,颜姝不敢让人久等,匆匆收拾一番便随她登了雍王府的门。 长公主为那孩子送过了贺礼,开始为颜姝一一引荐这席上的人,她为人亲和,待人都是一样的不分薄厚,弄得人心里都颇为熨帖,年纪大的便嘱咐人好好保重身体,对着那些小辈也没有刻意摆架子,甚至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的女眷她都能叫出名字来,倒是使得众人心头都感念的紧。 颜姝随着她,基本将这席上的人摸了个大概的底,册封的旨意刚下,长公主身边跟的是谁众人心里都心知肚明,是以对着她也格外客气,雍老王妃知道这是个身子骨弱的,不敢让人久站,寒暄一番也就将人请到了楼上的雅舍,倒是清雅自在的紧。 身旁没有别人,长公主倒是随意了许多,握着她的手道:“冷吗?让他们多加些炭火来?” 颜姝摇了摇头,长公主又道:“昨晚没睡好吗?” 昨晚向祈跑这胡闹了半宿,颜姝怎么能睡好,但这话又不能当着承国公主的面说,只含糊的说是做了梦没怎么睡。 长公主关切的一番,着人去取了些百合花制的香囊,让她带着安神,这便又跟她说起了那些个女眷的事,从出身、性格、喜好说到了夫家的门第、师从何处、可还得用,哪些是需要笼络的,哪些是不太打紧的,还有一些便是要刻意防着的了。 “你以后总归是要应付这些的,提前跟你说你心里也好有个数。” 颜姝道了句谢,承国公主只说她太客气,怎么随意怎么来便是。 楼下那些个官眷也聚成一桌,左右也没什么事干,也就议论起旁人的那些个闲话来了。 “听说了吗?宁国公府,那林氏婆媳俩前些日子打起来了。” “不是说只是争执吗?真动了手了?” “你没瞧见那林氏眼窝下面的抓痕吗?还说是不小心跌的,谁信啊?” “那这齐茉也还真是个厉害的,”那人小声道:“那准太子妃和齐茉是表亲,你说这……” 没人接她这话,这人瞧着气氛不对,随和的转了话题:“要说这宁国公府也是倒霉,自打齐茉过门以后,这不如意的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宁国公现在就是个空架子,虽然还没废了他的爵位,但到底是没什么实权了,还有那林氏,前些日子刚被褫夺了诰命夫人的尊荣,眼下家里妻妾相争,婆媳大打出手,倒真是热闹了。” “谁说不是呢?”众人吃茶逗乐:“还有承恩公府的那位,从前仗着皇后宠她,自以为这太子妃之位十拿九稳,咱们这些人平日里可没少受她的闲气,可是现在呢?皇后宠她又如何?人家太子瞧不上她啊。” 众人笑作一团,有位官眷道:“我还听说啊这册封的旨意下过之后,那李云柔曾跑去皇后宫中闹腾过一回,说是甘愿做妾呢,可惜啊,皇后被她闹得头疼不做理会,长公主和她一向不对付,她自个儿闹了个没脸巴巴的被撵回了府里。” “要说还是长公主眼睛毒,我方才可瞧见了,那准太子妃人品性情哪一点不甩承恩公家的十条街,有这么个珠玉在前,长公主瞧得上她才怪了。” 李云柔还未进去便听得众人议论,本想与人争执,可是理智却劝她生忍了下来,她气急往外走,忽地撞上一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道:“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活腻了吧你。” “我当是谁呢?”李云柔看清那人方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妾室都在你家登堂入室了,居然还有心情出来闲逛。” 听她这么说,齐茉也不恼,只道:“姑娘想嫁入太子府狠狠打那些人的脸吗?” 李云柔将信将疑:“你什么意思?” 姑娘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能达到这个结果的方法有很多种。齐茉凑近了在她耳边轻言几句。 李云柔明显不太信,齐茉也不管她,径自往外走,身旁那丫头道:“她说话那么难听,夫人何苦还要帮她?” “帮她?”齐茉轻嗤一声,自己就算再怎么落魄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来踩一脚的,有些人总归是要为自己的胡言乱语付出代价的。 第43章 下狱 承恩公府起不来了 李云柔将齐茉的话仔细考虑了一番, 终是狠心拿下了主意,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又有何妨? 自己已然沦为京城众人的笑柄了, 还有什么可怕的?再者, 今日恰巧向祈来接颜姝回去,平日里他是绝不允许自己靠近他的, 像现在这样的机会决计不会有第二次,还有,今日宾客众多,到时候自己只要想办法把事情闹大了, 向祈他就算为了顾全颜面也不得不委屈应承下来,皇后她本就欠着自己母亲的恩情,应当不会多说什么。 至于颜姝,她倒真想看看届时她会是什么表情? 打定了主意, 李云柔这便让人开始着手安排。向祈原就是来接颜姝回去的, 前院都是女眷,他不大方便过去也懒得去凑那个热闹, 自让雍王府的人寻了处僻静所在倒也自在。 王府的小厮摆了新的茶点果品,向祈算了算时辰, 估计宴席还要过些时候才能散,遂取了些茶点来打发时间,岂料吃下去没多久, 便只觉全身燥热的厉害, 他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回是遭了人的算计了。 “来人,”向祈压制住心神,冷净吩咐道:“把裴铭给孤叫来。” 那摆茶点的小厮应当没那么大胆, 雍王府的这些向来恭顺,想来不会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不过万事也无绝对,既如此,向祈倒要看看,究竟是谁非要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可巧,一阵香风拂过,恶心的向祈头皮发麻,不是李云柔又是谁? 那人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的,向祈只觉她擦了十斤脂粉都不止,呛得自己眼泪都要出来了,一开嗓便是温言软语,“殿下。” 同样的腔调,颜姝说来便顺耳的很,眼下向祈只觉聒噪。 李云柔倚靠过来的瞬间,向祈不留情面的将人推开,看着地上那人,再瞧瞧自己刚用的茶点,眼中瞧不出喜怒:“你做的?” 他这个态度让李云柔心里咯噔一声,按理说这药劲足够强,更何况自己还特意多放了剂量进去,向祈他就算意志再坚定也耐不住这个药劲吧?可他现在这般做派?刚才那茶他究竟是喝了没喝? 她小心的抬眼打量向祈,只见他耳后颈边都已染上了粉色,额上更是出了一层薄汗,偏那眼里还强撑着几分清明。既然都喝了那药了,那还装什么装,李云柔胆子大了些许,她倒要看看他能撑多长时间? “殿下,”这人又不依不饶的缠将上来,“殿下只把我当作颜姝便好。” “滚!”指甲被狠狠的镶嵌入肉,向祈拿起杯盏泼了她满脸:“你也配学她?” 茶水入眼,刺得人眼睛微痛,李云柔一时之间倒是不敢妄动了。向祈强自镇定道:“知道吗三年前,如果不是你跑去阿颜面前胡说八道,我当时就娶她过门了,哪里轮的着陈致平去羞辱她?” “阿颜的车驾遭野狗冲撞,重伤失智是谁设计的?” “跑马场那马突然失控又是谁安排的?” 向祈撑着那扶手站稳:“能容忍你们兄妹活这么久,倒真是孤过于仁慈了。” “殿下,”李云柔终于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来,她稀里糊涂的听了齐茉出的破主意,这时心里早将齐茉骂了千万遍了,她只想着若此事可成,自己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嫁入东宫,狠狠的踩颜姝的脸面,可她倒没考虑,若是这事不成呢? “殿下饶命,”李云柔噗通跪地叩首告饶道:“臣女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了,求您看在我母亲的面上,臣女再不敢了。” “若不是惦念着你母亲当年的恩情,你早死了千百回了!” 裴铭收了消息便匆忙带人赶了过来,瞧这屋内的情况方觉不大妙,他看了眼向祈的面色,先是上前稳住了他低声道:“要请个太医吗?” “来的正好,”向祈沉声道:“李云柔居心不良,谋害储君,承恩公教女无方,同罪论处,去给孤抄了承恩公府,相关人等一并拿下。” 李云柔还待告饶,向祈懒得多做理会,迁就了她这么久,有些人倒真把当日的恩情当作保命符了,他吩咐道:“送孤回府,告诉阿颜,宴席散了,让皇姐送她回去。” 前院,承国公主得了消息便匆匆带着颜姝往回赶,颜姝故意崴了一下脚,趁着承国公主回头的瞬间略带歉意道:“殿下先回去看看,臣女稍后便到。” 眼下倒是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得先去看看向祈是个什么情况,遂和随从吩咐了一声,拨了人留下照应颜姝,见她走远,颜姝方轻声询问身边人:“怎么回事?” 红袖低声道:“听说承恩公家的那位给太子下了药了。” 颜姝问:“向祈他如何?” “姑娘放心,就是些不入流的药,殿下无碍,已然回府了,还嘱咐人先送姑娘回府。” 颜姝沉思了片刻,“今日之事还有旁人知晓吗?” “在自己家出了这种事,雍王府应当是不希望人知道的,是以前面那些宾客应当还不知道,但奴婢听说太子让裴将军抄了承恩公府,闹出这么大动静,这事总归瞒不了几天。” 自己要作死,她遮掩的住吗! 颜姝道:“找几个生人,就说承恩公府蔑视皇恩,谋害储君,把消息给我散出去;还有,告诉舅舅,承恩公府这些年恣意妄为得罪的人不少,正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让舅舅留意着些,既然要除了他,便不要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红袖嘴上道着知晓,可打量颜姝的眼神总归是不一样了。 承恩公府早就乱作一团,承恩公半碗饭都没扒完便被人连拖带拽的压入了正院,哭喊的求饶的乱作一团,李云涛和他对视一眼,委屈道:“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承恩公也正不明就里呢,他指着那大队的官兵咒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了,要撒野也不找对地方,黄汤喝多了吧,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大人息怒,”裴铭悠悠的率人从正门迈了进来:“省着点嗓子,有什么话咱们到牢里再说。” 这人是向祈的副将,承恩公也是识得的,他舔着脸赔笑道:“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嘛,裴将军,咱们都是自己人,你这突然带这么些人来是什么道理?” 裴铭将他的手弹开,顺便嫌弃的抖了抖衣角:“别套近乎,咱们只领太子的命。” “拿下!” 颜姝到太子府的时候,承国公主正和向祈说话,她虽担忧的紧,却也不好进去打扰,只安静的站在门外等。承国公主瞧着自己弟弟难受的样子就心疼,止不住破口骂道:“下作的玩意,什么昏招都想的出来,这幸亏只是……这要是毒|药呢?自己作死,这回谁也保不住她!” 药劲发散不出去,向祈难受的很,也顾不得听承国公主说什么,余光往门外瞥了一眼,勉力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些,招了招手道:“外面冷,进来。” 承国公主这才瞧见门外的颜姝,既然比自己更得用的人来了,那她倒也不用在这碍事,只带了人出去顺便嘱咐颜姝:“那药劲不弱,进去瞧瞧他吧。” 颜姝这才看清向祈现在的模样,头发黏黏腻腻的粘在他的脸上,脖子上早就红成了一片,领口处被他扯松了些许,她知道他不好受,一时之间倒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站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向祈玩笑几句,兀自倔强道:“我没事,先让人送你回去,明日我去看你。” 颜姝小跑出了门,向祈说不清是放松还是失落,这般狼狈的样子,他是真不想让颜姝瞧见,是以还在雍王府的时候便早早的嘱咐人送颜姝回去;可是她居然就真的轻飘飘的走了,向祈感叹一句:“白疼了。” 殿内只剩自己一人,向祈索性脱了那玄色的外袍,让人将炉火撤了出去,可心头的那股火就是降不下去,他烦躁的倚在芙蓉小榻上,阖了眼想着撑过这一阵便也罢了,可额头上传来的凉意偏偏撩拨的人心头发痒,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蛮不讲理的想要更多。 向祈抬手虚握住颜姝的手腕:“知道你心疼我,但是你这真的是在撩火,听话,先回去。” 颜姝眼神示意:“我特意打的凉水。” “可我瞧见你便心猿意马,”这下两个人的脸都红了,向祈本想抬手拦下她动作,岂料举手间那手掌中的抓痕暴露无遗,皮肉都破了兀自往外浸着血,颜姝当即便红了眼眶,握住他的手便要帮他上药,她做事仔细,怕他疼边上药边轻轻的吹气安抚他,只是苦了向祈,声调都要不稳了还要受这种极致的折磨。 向祈抬手将人拽进怀里,和平日的温柔小意不同,这次一上来便强势霸道的紧,颜姝险些招架不住,约摸杯茶的工夫,向祈略松了些许放她喘气,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声音都有些失稳,他道:“我待会儿会更疯,怕不怕?” 这个更疯指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闺阁礼仪的束缚告诉自己不该如此,可他难受成这样颜姝终归不忍心撇下他不管,她尝了口嘴角的腥咸,血液好像格外能模糊人的理智。 “不怕,”她坚定的摇了摇头。 向祈这便笑了,握在她腰间的手松了几分力道,颜姝不解的抬头瞧他,只见他大大咧咧往后一靠:“不怕我也先舍不得,乖,先回去。” 刘管事端了些金银花茶来,瞧见他们二人险些把手里的托盘摔了,颜姝忙从向祈腿上起身,刘管事倒了杯茶来:“据说能清火,殿下不妨用些试试?” “还有事吗?”向祈瞧瞧刘管事,再去看颜姝:“找几个得用的送阿颜回去。” 刘管事点头应了下来,顺便将外头的情况告诉他:“殿下不知,这承恩公家也是活该,这边刚入了狱,那边弹劾的折子便一封接一封的飞入内阁,据说连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都翻出来了,他们家平日里得罪人不少,眼下这出了事,可不是人人都要来踩一脚。” 颜姝听了这话沉默不语,向祈却只道他们自作自受,自己想收拾他们不是一次两次了,岂料因着当年的那点恩情数次纵容,竟就养出这么群无所顾忌的东西。 “给母后递句话,就说孤庆幸这次喝的不是人兑了毒|药的茶。” 颜姝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皇后从中求情,也是在逼皇后做个决断不要再插手他们家的事。颜姝望着窗外逐渐下沉的日光,承恩公府起不来了。 第44章 真相 孤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承国公主从太子府出来便直奔皇后宫中, 皇后这会儿也是气得厉害,睨向随侍的人问:“祈儿如何了?” 承国公主摆手让人都退下了,端过茶水帮她顺气:“那药性不弱, 总归是不大好受的, 太子的意思是希望母后别再插手他们家的事,女儿也是这么想的。” “母后因着当日的恩情, 这些年对他们诸多优待,可这些人不思感激,一而再再而三的铸成大错,早就惹得朝臣非议, 眼下群臣激愤,母后若还要为他们求情,您让天下万民如何议论?” 皇后尚未回话,宫中的女官在屏风外低声道:“臣听闻承恩公府的小姐入狱后吵闹不休, 犹如泼妇, 嚷嚷着要见娘娘一面,少卿大人派人来请示娘娘的意思, 可要一见?” 皇后问:“她怎么说?” 那女官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李姑娘说自己心慕殿下, 那只是一些用来迷|情的药罢了,并非有意谋害,求娘娘看在当日恩情, 恕她无知之罪。” “她无知?并非有意谋害?”承国公主气急道:“本宫难不成还要谢谢她没在那茶里撒了砒|霜?” “行了, ”皇后摆手让人退下:“本宫现在不想见她,如何处置自有朝臣论断,你让她好自为之吧。” 上次那兄妹俩对颜姝出手,向祈肯宽恕他们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可这次他们居然敢直接对向祈下手,那是自己的亲儿子,皇后岂有不心疼的道理,这个时候开口求情,莫说朝臣不服,自己儿子心里怕是也会有怨恨,自己就算再迁就她也不可能为了她闹得群臣不满阖家不睦。 见着了皇后的态度,承国公主也算彻底安下了心。此后的几日,上奏弹劾的人数不胜数,可是皇帝始终未有论断,直到几日后,有位故人叩响了向祈的门。 那人衣衫褴褛,满身污垢,整个背驼成一个弓字形,十指以极为可怖的姿态扭曲成一个不正常的形状,更为可怖的是面部的大块烧伤,很难让人与哪位故人联系起来,直到那人顿地叩首道:“臣安义南求见太子殿下。” 东宫的守卫这才慌了,安义南这个名字他们都是听闻过的,据说他出身乡野,十七岁时铁甲银枪一战成名,此后的二十余年间一直跟在颜淮帐中效力,战功赫赫,也曾让他们这些后辈敬仰的紧,直至当年青涯关一役,颜淮战死,七万大军惨败,副将安义南不知所踪。 因着这人容颜尽毁,而且原本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足有六十多岁,东宫的这些人确定不了他的身份,只能去请示向祈的意思。 向祈瞧见这人也是一愣,那人恭敬的叩了三首,将贴身不离的腰牌擦拭干净递给那家将再让人转交给太子,人的模样大变,但这腰牌做不了假,向祈遂让人先安排他下去梳洗,那人却急道:“臣有要事启奏。” “有事待会儿再说,有人要见你,别冲撞了她,”向祈吩咐左右:“去请阿颜来。” 颜姝来的路人听人说了几句,因着走的急,赶到太子府的时候大冷的天愣是出了一层薄汗,向祈拿出帕子帮她拭汗,颜姝追问道:“真的是安义南?” “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向祈扳起她的下巴:“说到这个,不打算跟我解释点什么吗?” 颜姝满脑袋的雾水。 “找个人还要麻烦你舅舅?”向祈道:“太子妃,下次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麻烦知会我一声,你家的这位还活着呢。” “心眼愈发小了,这么点小事都要醋一醋,”颜姝反问:“我就算没告诉你,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吗?” 主动说的和从别人那听来的能一样吗? 可巧,那家将带了安义南过来,那人看到颜姝先是一愣,随后缓缓的上前,满怀着歉意叩了一首久久未起,口中不断的重复着“对不起。” 眼前这个安义南和颜姝印象中的实在是相差太远,面容尽毁,声音更如寒风中的刀子一般粗粝的紧,颜姝一时不敢拿他和印象中的那个安伯父做比较。向祈乜他一眼;“外面冷,有什么话进来说。” 众人移向室内,那人也不落座,只口中不断重复着“我有罪”,他望着颜姝,眼底的愧疚更甚,最终声泪俱下道:“当年青涯关一役,微臣有详情要禀。” 颜姝听到青涯关三字条件反射般的起身,被向祈抬手止住了,那人似在犹豫该如何开口,半晌才落寞道:“当年一役七万大军惨败,那军情是微臣泄露出去的。” 这下不光是颜姝,向祈也险些压制不住心底的怒意,那是活生生的七万条人命! “承恩公以微臣老母幼子性命相挟,微臣不敢不从啊!” 安义南眼底老泪纵横,不由得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当年,承恩公府的人找到安义南,言及他武艺谋略并不亚于颜淮,难道就真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吗?那人言他只需要透漏一丁点军情出去,等到颜淮战场失利,京中自然问责,到时候由承恩公出面在圣上面前说上几句好话,他还怕没有出头的机会吗? 要说当时没有一点动心是假的,安义南出身乡野,是由颜淮一手提拔起来的,就算自己再对他感恩戴德,可是若有出头的机会,自己又怎甘心屈居人下,不过安义南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出头的机会多的是,他不屑于用这种方式。 直至后来,承恩公态度强硬,要他在颜淮和自己的老母幼子之间做个选择。 承恩公说,自己只不过看不惯颜淮战功赫赫的样子,想让他尝尝失败是什么滋味,削削他的声势而已,又不取他性命,他问安义南:难道真要为了一个毫不相干之人置自己的老母幼子于不顾吗? 安义南踌躇了许久,终于下了决断,颜淮吃了败仗又不会丢了性命,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也只是想护佑自己的家人无恙而已。 他别无选择,将青涯关一役的作战计划透漏了出去,可是谁能想到,承恩公转头就将军情出卖给了蛮人,七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他拼死从那炼狱爬了出去,等到的却是自己满门覆灭,自己被人通缉追杀的消息。 他拿炭火烧伤了自己的脸,甚至吞生炭改变自己的音调,他把自己折腾的破落不堪,从一个人人敬仰的英武将军沦落到浪迹街头无人识的乞丐,只为苟活下来还原当年实情,他本无颜再面对故人,可那七万冤魂就像压在自己心头的枷锁,不为他们洗雪冤屈,黄泉路上,自己没脸去见他们。 安义南涕泗横流几度哽咽:“殿下,老臣百死莫赎,可老臣恳求殿下诛杀那逆贼还我那七万个兄弟一个公道啊!” 颜姝久不言语,她恨这些人,是他们夺走了自己的父亲。她扑上去,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撕扯着他的衣襟不住的抽噎道:“还给我……你把我的爹爹还给我!” 向祈瞧着她失控、发疯,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的安慰都是微不足道的,等她闹得累了,向祈才上前帮她擦去脸上泪痕,不知是说给颜姝还是旁人:“孤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第45章 处置 发盒饭了 翌日清早, 向祈带着安义南上朝,让他将当年自己和承恩公是如何勾结的、军情是如何泄露的、七万冤魂又是怎么没的重新复述了一遍,听的满朝上下无不震惊愤慨, 皇帝大怒, 诏令三司据他所述重查当年一事。 颜姝亲自和承恩公对峙于堂前,看着那么娇弱的一个姑娘, 愣是把承恩公说的哑口无言,再加上有安义南出面作证,当年往来那泛黄的信件犹在,承恩公抵赖不得。 向祈静坐侧首, 除了必要的时候搀扶颜姝一把,多数的时间只是默不作声听他们辩驳和百姓议论,到了最后,那三司主审拿着最后的结果来请示向祈的意思, 向祈也只是轻言:“律法该如何处置, 那便如何处置。” 他解下大氅帮颜姝披上,温声劝解道:“你今日累了, 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我来处置。” 颜姝依他所言, 待人走远,向祈乜向那主审的官员:“勾结朝臣,出卖军情, 当以何罪论处?” 那官员据实而言:“当处斩刑。” 向祈还未说话, 承恩公突然挣扎大喊道:“我夫人是皇后娘娘的救命恩人,娘娘曾亲口许诺,如无大过,举家皆赦之, 殿下,你斩不得我!” 堂内有官员听不下去了;“你为了一己私怨置七万条人命于不顾,这也能叫无大过?” 承恩公哼笑两声,望着向祈颇有些得意道:“殿下,知道你想为那小娘皮出气,但是皇后娘娘许诺过啊,我承恩公府上下,铁器不悬于颈上,鲜血不溅于地面。你今日斩了我,又要将皇后置于何种境地?” 旁听的百姓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纷纷出声议论,安义南也颇为垂丧,自己活的半人半鬼,东躲西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为那冤死的英魂讨一个公道,难道就真要为了皇后的一句话放了他吗! “母后的话孤还是要听的,放心,孤不斩你,”堂内的众人皆变了脸色,承恩公更是要将眉毛都翘到天上了,只听向祈幽幽吐出了接下来的话:“那就将承恩公处以烹刑。” “你敢,”承恩公望着他深沉的眸子,说这话时明显底气不足,“我要见皇后,我要求见皇后。” 向祈不理会他,着人去准备用刑的器具,承恩公瞧着那忙碌的人影、燃烧的旺火,这次是真的慌了,他这么多年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也全是因为皇后的那句话,自己就算把天捅了个窟窿,这些人也奈何不得自己! 可是向祈这小狼崽子不按套路出牌啊! 向祈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紧不慢道:“承恩公莫慌,孤保证,铁器不会悬在您的脖子上,待会儿用了刑,半点血都不会见,绝对不会违抗母后的允诺。” 那人脸色煞白,当即瘫软在地上,向祈继续道:“你们阖府上下这些年恣意妄为,惹得民意怨怼,这些时日参你们的折子雪花似的,随意扯出来一件便是死罪,孤可有冤了你?” “臣死不足惜,可是涛儿和柔儿还小啊,”承恩公眼见自己求生无门,索性叩首求情道:“当年的事是我安排的,涛儿和柔儿接连犯下大错也是老臣纵容的,求殿下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留他们一条活路吧。” “李云涛接连犯下数罪,今日便和大人同罪论处,剩下的,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漓王府别院,向煦听着陆离的回话,眼中不辨喜怒,陆离低声垂问道:“虽然这人没什么实权,但到底也算是一把不小的助力,殿下可要帮他一把?再者这些年您跟他来往也不少,万一他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出去?” “向祈决意要他死,本王何苦要跟他过不去?”向煦反问:“东西找的怎么样了?” 陆离老实道:“还差几封要紧的信件。” “别找了,”向煦淡淡道:“直接放火烧了承恩公府岂不省事。” 那日,承恩公父子皆被处以烹刑,据传那哀嚎方圆三里可闻,刚开始这父子二人还在不住的谩骂,后来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再到最后一切归于寂静。承恩公府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安义南在诸事了结之后,自刎于旧友墓碑前。 向祈直视了行刑的全程,自始至终面色依旧,哪怕承恩公骂他恩将仇报,骂他坐不稳这万里河山。向祈倒是奇了怪了,向潜死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料定这江山自己镇不住呢? 颜姝则抽空走了一趟大理寺昭狱,自己并非什么心慈手软之人,承恩公父子既已了解,她也是时候去送李云柔一遭。 数日未见,李云柔再无昔日的金贵可言,可是再见颜姝,依旧恨不能即刻掐死了她。 “知道你忧心父兄的情况,承恩公出卖军情,通敌叛国,罪无可恕,处以烹刑,”颜姝和她隔栏相望淡淡的补充道:“是太子亲自下的旨。” “太子哥哥不会的,都是受你这贱人挑唆,”如果不是牢门被锁,李云柔简直恨不能出来撕了她,她咬牙切齿道:“当年那野狗为何就没能咬死了你,从马车上摔下来怎么就摔不死你呢?我早知今日,当日就心狠一点直接了结了你?” “你还不够心狠?”颜姝反问道:“承恩公对我父亲下手,是你挑唆的吧?” “是,”李云柔答得果断:“太子瞧得上你不就是因为你家的军权吗?没了你父亲,殿下连你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我偏要让你一无所有无所倚仗,我要看看当你不值一提的时候还有谁能高看你一眼!” “颜姝!你父亲是因你死的!青涯关的七万冤魂也是因你亡的,背着这么多条人命呢?你晚上可还能安枕?” “冤有头债有主,始作俑者还好好的,我为何不能安枕?不过既然你提到了,”颜姝一字一顿道:“不若就用你的命来超度那七万英魂?” 李云柔往后退了两步:“我告诉你,皇后视我如亲生,你今日敢动我,皇后不会放过你的!” “皇后若真有意救你,怎会放任你在这狱中不管不顾?”颜姝不宜在此多留,只让人端了白绫和毒|酒来,没甚表情道:“自己来还是我让人帮你?” 李云柔撕了白绫倒了毒酒,不住的吵嚷着要见皇后,显然是不肯就范的。颜姝遂乜向那大理寺卿:“我嫌吵。” 大理寺卿斟酌着她的意思,左右承恩公已然没了,剩下一个李云柔死与不死都没什么分别,眼前的这位又是未来的太子妃,自己没理由在这个时候吃罪了她,遂招来几个狱丞吩咐道:“还不赶紧处理掉。” 那白绫和毒|酒都被她打翻了,几个狱丞遂寻了截麻绳来,李云柔还待挣扎,可那点力气在几个粗汉面前终归是微不足道的,几人没费什么力气便了结了她。大理寺卿望着那人要凸出来的眼珠,怕再把颜姝吓出个什么好歹来,和气的劝道:“下官已依着贵人的意思处置了她,这牢房污|秽,贵人不若移步他处?” 颜姝斜睨向他:“你刚说什么?” “下官已依着贵人的意思处置……” 颜姝冷冷道:“我可没让你处置她,大人慎言。” 大理寺卿迎着她的目光,为难道:“那若是皇后问起来,微臣便回这李家小姐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尽可还好?” “随你。” 颜姝出大理寺昭狱的时候,地面上已然拢上了一层白霜,她这才想起来,过几日便是年关了,她抬手去触那雪花,红袖怕她受凉,忙拿了厚实的狐毛披风给她系上,刚要出口打趣她贪玩,便见颜姝一个失稳倒在雪地里。 皇后宫中,那随侍的女官据实相告:“太子殿下处置了承恩公父子,刚刚少卿大人上了奏章,说是李云柔在狱中畏罪自尽,不过奴婢听闻颜姑娘曾去狱中探望。” “探望就探望吧,”皇后岂会不知她是何意,换位而言,若自己是颜姝,恐怕也学不来那宽容做派,她沉默片刻,吩咐道:“找块好地方,把那孩子葬了吧,就不必惊动旁人了。” 那女官领命,正要着人去办,就听皇后继续道:“颜姝那孩子也是不易,你去告诉陛下,看看她家中可还有什么得用的叔伯兄弟,给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安慰了。” “娘娘多虑了,”女官笑道:“太子殿下已经着人去办了,听闻殿下要让人在青涯关旧址建万人冢,给那七万英魂一个安身之处,颜将军追封定安侯,颜姑娘的那些舅兄表亲,在朝为官的官职各升一品,未入仕的也都赏了其它的物件,那好些东西,奴婢看了都羡慕呢。” “应该的,”皇后点头:“告诉太子,马上就是年宴了,那姑娘若是无事,带来本宫这坐坐吧。” 那女官会意,皇后这次是彻底的接纳颜姝了。 第46章 心念 等我功名傍身,新妇早作他嫁…… 颜姝是被外面的爆竹声吵醒的。 室内只零星的点了两盏灯, 瞧着周遭都模糊的紧,可颜姝还是能分辨出一张熟悉的轮廓,她抬手抚了上去, 有气无力道:“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多点几盏灯?” 向祈遂起身, 仔细的将殿内的灯一盏盏全点上,一时间暖融融亮堂堂的, 颜姝这才看清这并不是在自己的闺阁,她问:“我怎么又到这来了?” “睡了几天还记得吗?” 颜姝不语,她觉得这语气有些不大妙。 “身体不适就好好休息,那么大的雪跑出去做什么, 这得亏是让我遇见了,不然你想指望谁?你那个小丫头,见着了事就只会哭哭啼啼的,半点主意都拿不了, ”向祈气道:“身体刚养好一点, 你就好好的作践你自己吧。” “我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啊?”颜姝主动示弱。 向祈冷哼:“我让你好好养病你又不听,还指望我干嘛?” “那我指望别人?” “你敢!” 颜姝微微一笑, 朝他招了招手,向祈虽然还带着气, 但也不好去下她的面子,俯身来听,侧脸传来温润的触感, 是颜姝在吻他。 一吻方毕, 颜姝拿自己的手指轻勾他的,讨好道:“别气了,嗯?” 顶着这么个病弱的身子还偏要来撩拨自己,向祈将人抵在榻上, 收了个长长的利息:“下次亲对地方。” “不气了?”颜姝瞧他缓了脸色,遂问:“我在你这住了几日了?我祖母知道吗?让人去报信了吗?” “放心,都知会过了,”向祈帮她沏了杯茶来:“不过你今日还是住我这,宫中年宴,你祖母舅舅他们估计都还没回府呢,回去也没人照顾你。” 颜姝原想瞧瞧外面的光景,奈何向祈将窗户关的严严实实,她喃喃道:“已经过年了吗?你怎么不去赴年宴?” “不去,”向祈抱怨道:“你不知道,每年年宴,长姐带着我那姐夫在我面前能有多过分,今年原想带着我那童养媳去气气她的,奈何有些人身子弱还偏往雪地里跑,她起不来我去不了。” 颜姝乐意迁就他:“什么时辰了?我现在陪你过去?” 皇后原也传了话来,让向祈带着颜姝去年宴上露个脸,儿子都要成亲了,可自己这当娘的连儿媳妇的面都没见过一回,向祈本来也是打算带她过去的,可事不凑巧,某人偏偏病了,向祈舍不得来回的去折腾她,只让她先把病养好。 可巧,宫里赐了菜来,皆拿小炉子煨了送来,瞧上去热气腾腾的,向祈也不让人下床,只在榻上支了小桌子,再将那佳肴一道道的摆放上来。颜姝披衣支起身子:“我哪里用得了这么些?” “我也没吃,”向祈将那银筷递给她:“再陪我用些吧。” 守岁的好日子,饺子是必吃的,颜姝刚吃了第一个便被硌了牙,随即从口中吐出一枚金瓜子来,向祈瞥她一眼,打趣道:“呦,中头彩了。” 那随侍的女官出口解释道:“皇后娘娘听闻民间过年有往饺子里包铜钱的习俗,谓之讨彩,遂特意让膳房准备了这碗饺子来,也给姑娘博个好彩头。” 虽说是好彩头,但颜姝也不能吃一个便被硌一次牙,她毫不怀疑,皇后为了让自己吃到这个彩头,怕是让人在每个饺子里都包上了金瓜子,而且这每一个饺子都是不同的馅料,可见皇后是真的用心了。 颜姝将那大半碗的饺子推给向祈,自己转而去夹别的菜吃,那炙羊肉又暖又辣,肥美的紧,在这样的天气吃来倒是正好,颜姝每样都尝了几口,最后再拿那新鲜的蒸乳酪来解辣,倒也惬意。 街巷上灯火通明,爆竹流光溢彩,大家在欢声笑语□□庆新春,偏颜姝被拘在这殿中,连窗户都给关的严严实实的,向祈瞧她无聊,又想她睡了那么些天眼下怕是不困,遂让人取了红纸和剪刀来。 “想出去踏雪是不可能了,”向祈将一把小银剪递给她:“剪纸会吗?” 颜姝从前在观音庙中无聊的时候多半就是借着剪纸和针线活来打发时间,剪纸不说有多活灵活现,但胜在灵巧,从她手下裁剪出来的小兔子、小老虎倒是逼真的紧,不多时,各式各样的花样便堆满了桌子。 向祈瞧了一会,好看归好看,但是没什么意思,他从她手里取过剪刀:“给你剪个别的花样。” 颜姝还真以为他要剪什么新奇的玩意,眨巴着眼睛认真去看,可这越看便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向祈仔细的将成品展开,上面倒是没什么新奇的,只一个大红的喜字,只下面剪的那两个小人,那分明就是缩小版颜姝和向祈,那小人姿态极亲密,颜姝只瞧了一眼,那脸色倒比那红纸的颜色还要深一些。 “不夸我手巧吗?”向祈拿着红纸在她眼前晃悠:“像不像?” “不理我?”向祈逗弄道:“那我拿去给别人瞧瞧像不像?” “像,”颜姝小声道:“别闹了。” “那拿个荷包给你挂在身上?” “我不,”颜姝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也确实是这么说出来的,把这东西带在身上,万一哪天荷包丢了被人瞧见,怕是要指点自己秽乱宫闱,颜姝她丢不起这人。 “真的不?”向祈打颜姝的七寸一打一个准:“不挂就不挂吧,我瞧瞧是贴在床头还是贴窗户上比较好?” 颜姝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攥成了拳头,耐着性子道:“我突然发现这小人挺好看的。” “然后呢?” 然后?颜姝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算你狠,她笑道:“不若殿下就割爱把这东西给了我罢。” 向祈心满意足的拿了荷包将那小人装了给她系上,垂问道;“是打算出门就扔了吗?” “怎么敢。”不扔也得压箱底。 两人又胡闹了一阵,直到晨光熹微,新的一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到了。 颜姝的病情反反复复,年前的时候又着了凉,向祈着人好生照看,直到三月才将身子骨养回来些,面色也比先前红润了许多,依着先前定下的日子,待到春闱开科取士之后,便是二人的婚期了。 此次春闱,陈氏两兄弟皆去应考,出考场那日,宁国公早早的在考场外等候,等到那兄弟二人出了考场,满是欢欣的带人回府,吩咐众人先摆宴为两兄弟接风。 等着众人设宴的工夫,宁国公将那两兄弟叫到了跟前,慈和道:“考场上应对起来可还得心应手?” 陈致平满脸的不自在,自己在考场上憋屈了这几日,早想找个花楼出去快活快活了,哪承想自个老爹在考场外抓人,闻言满脸的不耐烦:“爹,算命的都说了,我这么个命格怎么说也得中个探花,您瞎操什么心啊。” “我家平儿啊打小就聪明,哪次应试的结果不让人称心如意了?我前些时日烧香的时候见那燃气的青烟啊状若莲花,这可是个好兆头哦,我家平儿啊铁定差不了,”林氏吹嘘完自家儿子又转向陈致远:“就是不知道那些个小娘生养的如何了?” 宁国公瞥了她一眼,林氏不太服气的闭了嘴,刚巧陈致平在这不自在,林氏就索性寻了由头带着自家儿子出去透气。待到屋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陈致远突然跪了下来向宁国公叩了一首。 “儿子有一事相求,”陈致远诚恳道:“望父亲成全。” 宁国公示意他接着说,陈致远虽然有些忐忑,但自己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纵然这事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但是等待和未知的滋味太难熬了,这个时候他不能打退堂鼓。 陈致远小心翼翼的从贴近心口的衣襟中取了张画像出来,像是生怕惊扰了那画上的人一般轻轻的展开,那画上的女子一身喜服,盖头微掀,只露出鼻梁到下巴的小半张脸,但宁国公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颜姝。 “儿子知道这于理不合,可是长兄当日三拜之礼未行,这桩婚事便做不得数的,儿子自知出身微贱,今日所请确实高攀了颜姑娘,儿子不求父亲即刻上门提亲,但是若他日儿子能榜上有名,仕途有望,还望父亲能请家中长辈登门说和一二,成与不成,儿子绝无怨怼。” 自己的儿子有这心思宁国公是真不知道,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反问道:“颜姝要成亲了,你不知道?” 陈致远如遭雷击,直接愣在了原地,他这些时日都在用功苦读,只盼来日若有功名傍身能有些微底气上门提亲,可奈何颜姝竟要成亲了吗? “三月二十二,太子大婚,娶的正是颜姝。” 宁国公一句话绝了陈致远所有念想。他拼了命的靠近,可有些东西终归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奢望和幻影,他们之间的鸿沟注定是无法跨越的。 第47章 大婚 今日不敬我个交杯吗? 三月二十二, 诸事顺遂,宜嫁娶。 那铜镜映射出新娘姣好的容颜,笑意就未从嘴角褪下去过。凤冠上的珠翠随着人的微颤碰撞交杂, 弹奏出独属于这一日的喜乐。章嬷嬷仔细的帮她将衣领裙角整理好, 瞧着没什么不妥之处,这才罢了手。 崔氏则端了一盏汤圆来, 那汤圆数量也讨巧,不多不少刚好四个,里面包了红枣、花生、桂圆肉、糯莲子四种馅料,因考虑到颜姝胃口小, 厨子包的也小巧,每个汤圆只有指甲盖大小,刚好一口一个。 “这事原该你母亲来做的,如今舅母自作主张把这活计揽了来, 你可莫怪, ”崔氏笑着喂了颗汤圆过去,颜姝每吃一颗众人便笑着起哄问她是什么馅的, 直闹得新娘的脸色倒比那火红的嫁衣还要红艳。外面传来迎亲的鞭炮声,众人这才放过颜姝, 转而去逗弄今天的另一位主角。 新婚有拦门的习俗,不过向祈的身份在那摆着,虽是玩笑作乐, 众人也不敢太过放肆, 只随意做了做样子也便放他进去了。 他今日这身装扮倒是鲜亮的紧,赤色的婚服给整个人都添上了几分活泼的意趣,若隐若现的金线在阳光下显出麒麟纹的模样,搭配紫琉璃金冠愈发显得贵气逼人, 直看的人不敢逼视。 颜姝趁人不注意绕过了月亮门去偷看,原以为拦门要好一会儿,哪想到众人这么轻易就放他进来了。四目相对,颜姝以手掩面,下意识便要跑,可那婚服太过繁琐,风冠又太沉,她一手提裙一手扶冠,还没跑几步便被追上来的向祈拦住了去路。 她直直的撞上了那人的胸膛,刚要有所动作额头便又和下巴磕在一处,疼的颜姝眼泪直打转,她还待再跑,便被向祈拦腰扯进了怀里:“躲什么躲?你什么模样我没见过?” 他抬手触碰她的额头:“撞疼了?” “哎呦,两位祖宗怎么在这撞上了,这不合规矩啊,”章嬷嬷慌慌忙忙的追了出来,手忙脚乱的对着向祈见了一礼:“殿下稍待,娘娘快随我来。” 向祈瞧着他们一个两个惊慌失措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章嬷嬷竟还拿了盖头去挡她的脸,自己这新娘子的面也见了,盖头也不是第一次掀了,还这么躲躲藏藏的做什么。不过话虽这么说,向祈还是自觉放慢了脚步,给她们留下打扮的时间。 颜姝额上出了层细汗,章嬷嬷帮她重新施了粉,又点了胭脂,待到一切收拾停当,由崔氏、章嬷嬷、并两个全福娘子各执了盖头的一角,仔细的帮她盖上。向祈入了闺阁,刚好一切妆点完毕,那新娘端坐梳妆镜前,完全看不出刚才调皮的模样。 章嬷嬷将大红绸缎的两端分别递给两位新人,向祈带着她去慈安堂拜别齐老太太并齐家众人,齐老太太笑握着颜姝的手,还没嘱咐几句话眼泪便要先掉下来了。大喜的日子,老太太无意去惹颜姝伤心,只简短的交代了几句便将颜姝的手递交给了向祈:“老身便把姝儿托付给殿下了。” 向祈笑应:“祖母放心,阿颜入了我家的门,晚辈必当悉心以待。” “该上轿了,”人群中有人催促道:“新娘子上轿前脚不沾地,劳烦齐公子背人走一段。” “来,”齐冉这次是专程赶回来为两人贺喜的,闻言只是大大方方的蹲下来拍了拍肩膀:“哥哥背你上轿。” 颜姝笑着攀上了他的肩膀,齐冉趁着众人起哄的机会低声嘱咐道:“你这性情是顶好的,只有一点哥哥不太放心,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千万不要压在心里,尽管告诉哥哥,太子虽然尊贵,可是任谁都不能欺负我妹妹。” 颜姝点了点头,齐茉觉得这一幕太过刺眼,只看着人将颜姝送上了花轿便借口不适回了府。她本就不愿来凑这个热闹的,但毕竟有那么点血缘关联,她若是不来,免不得被人指点礼数不周,可就算来了,齐茉心中仍旧堵得慌。 向祈为了给颜姝体面,出动了自己当年在西境的嫡系亲军来迎亲,怕是百年之内都无人能有这份尊荣,再看齐老太太给颜姝备的大半条街的嫁妆,直看的那些宾客艳羡连连。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不外乎此。 同样都是成亲,可自己成亲的时候吝啬到爆竹声都没有一响,颜姝成婚的时候却能有满城尽欢。齐茉她不是嫉妒,是恨,倘若自己当初并未去抢颜姝的婚事,那现在被踩在公府那烂泥里的,会不会是颜姝呢? 依着大典的流程,向祈先得带着颜姝去太庙祭祖,由宣礼官告知天地神明;而后要去宫中拜见帝后,受人祝祷;最后这仪仗队还要绕城三周这才算完。刚开始倒还算顺利,虽然盖头遮面看不清周遭情景,可好在向祈贴心,万事由他引着颜姝倒也省事不少,可爬了那么多层阶梯连叩带拜的,颜姝逐渐有些吃不消了。 等到了宫中见过了帝后,向祈像是料到她会累一样,直接将人抱放上马,礼部那些个官员急的舌头打结:“殿下,依着规矩,这仪仗队还要绕城三周方能入府呢?” “绕啊,”余下的这句话是说给颜姝听的:“带你骑马?” 颜姝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仪仗队该怎么走还怎么走,只不过自己由向祈带着先行入府而已,她这会儿是真的困了,当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是以听到向祈的提议轻快的点了点头。礼部的那些大人倒是不依了,只是向祈肆意惯了,哪里听得进他们废话,这边一句于理不合还未出口,那边连人带马早就跑出了数丈远。 随从的官员呆呆的问了一句:“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我知道怎么办啊?”礼部那位大人气得直跺脚,从没见过这么蛮横的,不像是成亲,倒像是抢亲一般,他气急道:“绕,给本官绕满三周。” 不远处的阁楼上,陆离瞧着这人的做派不太赞成的摇了摇头:“新郎官都开溜了,带着个空轿子绕个什么劲。” 向煦屈指轻叩轮椅,目送那两道艳丽的人影消失在转角,他问:“喜服好看吗?” 陆离显然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他又道:“你说如果阿姐穿上那套喜服是不是也很好看?” 接连两个不着边际的问题问的陆离有些不知所措。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难不成是自家殿下孤身多年瞧见向祈成亲了也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不,我会把凤袍捧到阿姐面前,”向煦抬眼睨向他:“过几日便是春猎了,去安排一下吧,本王不想再等了。” 太子府,向祈抱着颜姝下马,不顾满堂宾客诧异的目光将人抱回了寝殿。承国公主显然也被他这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忙道:“那夹生的饺子煮好了吗?合卺酒备上了吗?还不催促人再去看看。” 待回了寝殿,向祈先在宫中教习嬷嬷的指引下挑了那红艳的盖头,两人并排而坐,听宫中那嬷嬷说了几句祝语,又有个穿着喜庆的丫头端了一碗饺子来,那教习嬷嬷将饺子递给向祈:“劳烦太子殿下亲自喂给娘娘吧。” 向祈不是太懂这些,不过她们这么说应当没错,是以夹了个饺子便喂到了她的嘴边,颜姝刚要启唇便听那教习嬷嬷道:“错了错了,殿下你得问生不生。” “生不生?”向祈重新喂了饺子过去,颜姝只咬了一小口,转而吐在了旁边的红漆木小托盘里,微微抬眼轻描向祈眉目,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生。” 众人这便笑了,那教习嬷嬷又嘱人拿了喜饼、喜面和合卺酒来,看来这一时半会儿算是没完没了了。 向祈瞧了眼那愈加绯红的脖颈脸颊,再看这边兴致正高的众人,原是体谅她辛苦才提前将她带回来的,可谁知道回来了也是片刻不得安闲。向祈瞥向起哄的众人:“东西放下,人都散了吧,孤有些乏了。” 这虽不合规矩,不过太子发话了,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片刻的工夫殿内的众人退了个干净,最后还贴心的给带上了门。 只剩下他们二人,这便自在的多了,颜姝早就有些坐不住了,左右这殿内都是自己人,颜姝也不跟他客气,自个抬手卸了那颇有分量的凤冠,又活动了下酸疼的脖颈这才算完。 向祈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捏了块喜饼随意嚼了嚼:“都是些糊弄人的玩意,怎么自在怎么来吧。不过,太子妃,今日不敬我个交杯吗?” 颜姝这回倒是未推拒,亲自倒了两杯酒水,二人交臂对饮。末了,向祈意犹未尽:“不再敬个皮杯?” 颜姝握着酒杯,懵懵的瞧着他,显然不知他话中何意。向祈凑近了在她耳边低笑蛊惑,只见他自己又斟满了一杯,将酒水含在嘴里却并未咽下,带着点恶劣的笑意一点点向颜姝逼近,直到两人间再无半点间隙,清甜的酒水绽放在人的舌尖唇齿。 他太坏了,颜姝脖颈的红意蔓延到了耳根,好像是被酒水呛的。向祈适时收了他的神通,让人送了些热气腾腾的饭菜来,嘱咐颜姝先用,自己免不得要去前厅会会宾客,颜姝只来得及劝解:“你不许多喝。” 向祈在门框处止住了脚步,眸中晦暗难辨,好似带着深沉的蛊惑,末了咽下翻涌的情绪道:“都听夫人的。” 第48章 花烛 …… 前厅的席面流水似的, 一波接着一波。向祈敬了众人一杯,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与裴铭他们几个自在的吃酒。这几个皆是混账, 逮着他就是一顿猛灌, 最后还是承国公主看不过眼让人斥了几句这才作罢,不帮着挡酒就罢了, 居然还带着头起哄。 宴至中程,几位朝中的大臣过来敬了向祈几杯,他一一回敬,向煦也笑敬了他一杯, 顺便道了句恭喜,最后陈致远也上来敬酒,这倒是向祈没想到的。 若非他自报家门,向祈压根认不出眼前这人是谁。宁国公府最近消停的很, 自己大喜的日子也只是派了人上门送礼道贺, 陈致远这人自己平时也是惯没什么交情的,不过来者是客, 他既知礼向祈自然回敬。 这人也是个实诚的,向祈喝一杯他敬了三杯, 最后犹不尽兴似的拿着酒壶喝了个一干二净,向祈直觉这人脑子有些不大正常,不动声色道:“孤本应回敬的, 不过孤今日喝的已经不少了, 让他们陪你喝吧。” 疾锋十分有眼色的揽过人的肩膀:“好酒量,来来来,哥哥我陪你走两杯。” “小臣头有些昏,就不扫将军的兴了, ”陈致远望着向祈婉拒:“小臣今日只为道喜,喜酒已饮,便祝殿下和娘娘百年好合,白头不渝。” 疾锋瞧着他的背影直接了断的下了结论:“这人有病。” 夜色越来越深,不时有宾客起身告退,裴铭适时道:“时候不早了,殿下莫让娘娘久等,这边有咱们兄弟几个照应着呢。” “多谢,”向祈说着撂下杯盏。疾锋那醉鬼还要胡闹,被人按着脑袋塞到了桌子底下,这才欢欢喜喜的老实了。 向祈一身酒味,没敢直接去颜姝面前讨人嫌,仔仔细细的沐浴了一番,又用青盐漱了几遍口,这才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柔和的烛光洒在床榻间那一小方天地,勾勒出睡梦中那人静谧的侧颜。向祈放轻了脚步上前,不免有些好笑,不让自己多喝,这倒是睡的挺香。 向祈拖着她的肩膀,想帮人调整一个舒适点的睡姿,岂料他这一动颜姝便跟着醒了,不大情愿的半撑着坐起来,边打哈欠边揉眼睛,嗓音软软糯糯的:“怎么才回来?” 颜姝已经换上了一身赤红色的中衣,如瀑的鸦色长发直垂腰际,在昏黄烛火的映衬下整个人倒是比平日俏丽了许多。向祈没说话,俯身吻了吻她眉心红痣,继而和她额头相抵,嗓音好似格外低沉:“还困吗?” 颜姝乖觉的摇了摇头,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想也知是何意,本来就是你情我愿迟早的事,她不想装傻,只来得及道:“把烛火熄了。” “我不,”向祈今晚好像格外的不讲道理,从她的鼻尖、脸颊辗转到了耳垂,似乎是在惩治她的不专心,贝齿轻轻研磨,颜姝被那麻痒到极致的感觉逼得眼角都染上了浓重的胭脂色,便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玖拾光整理 □□|凤|喜烛不知疲倦的燃着,帷帐倾泻而下,遮盖住了内里旖旎,最后一点遮挡也被人扯落。颜姝不知是羞的还是热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看着那人愈加晦暗的眸色眼角的红意更甚,索性别过了脸不去看他,又被人蛮不讲理的重新弄了过来和他鼻尖相抵:“你羞什么?” (删了,别锁了) …… 殿外微风习习,月色正好,殿内春暖意浓,美梦难消。 最后一滴烛泪滑落,灯芯萤火虫一般劈里啪啦挣扎了一番彻底熄灭了,若有若无的青烟也消散不见,可那人好像犹不知疲倦。透过那摇摆的帷帐传出的不知是谁的闷哼,又是谁的抽泣,夹杂着不时传出的银铃脆响,好似格外的引人沉醉。 不时灌进的冷风驱不散心头的热意,颜姝指尖都是麻的,可与她交缠的十指好像犹没有停止的意思,她实在太累了,最后连那点喘息都变得沙哑,微弱到几不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那小人儿的倦意,向祈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手,起身随意捞起地上那被揉弄的不像话的中衣披上,重新点上了烛火,又唤人送了热水。 空气中弥漫着荒唐的味道,颜姝已然睡的熟了,向祈拧干了帕子帮她擦洗,岂料刚一触碰便见她明显的颤栗,好似敏感的紧,被褥间的那点点红梅像是在提醒自己刚才有多混账。 向祈简单的帮她擦洗了一番,又换了新的被褥,重新将人拥入怀中,感受着枕边人平稳的呼吸,自己却好像怎么也睡不着,他捏着颜姝的指尖轻咬了一口,刚才搭在自己脖颈间的手有多销魂,向祈现在还回味无穷,颜姝那动情的模样只有自己能看得到,隐秘的心思得到了满足,整个人愈发的精神。 翌日清早,两人是被外面的敲门声吵醒的,章嬷嬷原是不该来打扰的,可是今日还要入宫给帝后二人敬茶,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她在门外低声叫了两句,寝殿内那两人这才悠悠转醒。 昨晚倒是没觉得怎么,这会儿再看向祈身上被自己抓挠出的痕迹,不免有些害羞,偏这人还要胡闹,颜姝拿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的捂起来,发号施令道:“你先起,不准让她们进来。” 正值新婚燕尔,自然是有求必应的,向祈知她还不太习惯,也乐意迁就她,自个儿先下了床穿戴整齐,让人将梳洗的一应用具都摆在屏风外,亲自伺候颜姝梳洗。 他将干净的衣物递给颜姝,心情大好道:“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这是不肯回避了。颜姝也不知自己别扭什么,明明昨晚顶亲密的事都已经做了,这个时候换个衣裳还害羞个什么劲,她不去看向祈的脸色,尽可能快的将一件件衣裳穿好,正要去穿鞋子,却见向祈在床榻前半蹲了下来。 他虚握住她细白的脚踝,青紫色的筋络都格外的清晰,本是要帮她穿鞋的,鬼使神差的,向祈抬指在她脚踝的银铃上拨弄了一下,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响动,颜姝当即便烧红了脸,配合着眼角那尚未消退的醉人胭脂色,效果绝佳。 这玩意儿昨晚上响了大半宿,以至于颜姝现在听到这声音都隐隐颤栗。 颜姝作势要摘了这东西,向祈抬手止住了她动作:“闺房情趣,有什么好羞的。” “你当时说是庙里求来给我祈福的?”颜姝吃惊道:“拿着佛堂里的东西做这事?” “亵渎神灵,不冲突啊,”某人脸不红心不跳:“你说是吧?观音?” 颜姝懒得和他争执,反正也争不过,自己穿好了鞋子站起来,结果腿一软直接栽进了某人怀里,她忿忿的望着那罪魁祸首,岂料那人满嘴的坏笑:“疼吗?我昨晚收着劲呢。” 颜姝手忙脚乱去捂他的嘴,像做了亏心事一般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眼见周围没人,这才安了心,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不信。 “你这是什么表情?” 颜姝往门外瞧了瞧,带上了几分正经神色,低声道:“我问你件事,你老实告诉我?” 向祈见她神色认真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见这人酝酿了半天情绪憋出来一句:“你昨晚没吃药吧?” 向祈无声的翻了个白眼,简直不想搭理她。 “真的没有?” 向祈忍无可忍:“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用得着那东西?” “别生气啊,”颜姝不太好意思的解释道:“主要你精力太好了,还……还折腾那么狠。”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向祈拽着人的手将人按在梳妆镜前,下巴搭在人的肩膀上低声道:“再胡说八道我就好好的折腾折腾你。” 向祈瞧了眼那镜中的娇颜:“眼尾已经够红了,就别涂胭脂了吧?画眉吗?我帮你?” 他说着便伸手去捏她的手,颜姝才不信他会画眉,不敢留着他在这添乱,手忙脚乱的躲开他。 “你别裹乱,”颜姝捏着眉笔轻轻描摹:“待会儿要画歪了。” 某人搭不上手,郁闷的支着下巴在一旁叹气:“你知道吗?你刚来我府上那会儿连头发都是让我梳的,现在嫌弃我裹乱了。” 向祈想到哪说到哪,搭不上手嘴也不能闲着:“我家那小没良心的刚来我府上的时候,管我叫夫君,着实把我给吓了一跳,我就掀了你的盖头,这姑娘也太不矜持了点吧,我当时就想着,不能让人白叫,必须得负责。” 得了便宜还卖乖,颜姝睨他一眼:“谁让你乱掀盖头的。” “嗯,后来倒是不叫夫君了,管我叫殿下,说实话,叫的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颜姝咧着嘴轻笑,向祈继续道:“后来更过分,连名带姓的的叫,我还以为我哪招待不周惹您不高兴了呢。人家都是循序渐进越来越亲密,怎么到你这就刚好反过来了呢?” “夫君,”颜姝把他的那点心思摸的门清,想听这么一句话还得拐弯抹角跟自己绕半天弯子,“劳您去嘱人驾车,不然待会儿真要耽误时辰了,章嬷嬷都催了好几遍了。” “得嘞,”向祈被这么一句叫的心满意足,凑近了在人小脸上啾了一口,“慢慢画,我等得起。” 最能裹乱的那个人走了,颜姝自个收拾起来倒是快了许多,章嬷嬷眼瞅着已经误了时辰了,索性便帮着颜姝好好打扮,带着两个小丫头帮她梳头穿衣,颜姝本就生的白,是以穿着杏红色的愈发衬得整个人都更加鲜亮,章嬷嬷将人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拿着脂粉在人脖颈间好一通忙活,虽不能完全遮掩住,好歹也不至于那么显眼。 收拾了差不多小半天,这下算是彻底迟了。 第49章 道贺 到底怎么回事?别是卧柳眠花起不…… 新婚第二日, 这对新人必然是要入宫奉茶的,是以帝后二人早早的便在宫中等着了,可是这左等不来右等不至, 景和帝不免有些着急:“这孩子, 都什么时辰了?” “你急什么?”郑后倒是淡定的多,还颇有闲情逸致的摆弄起自己的指甲来:“昨晚上洞房花烛, 这会儿起得来就怪了。” “不至于呀,那小子平时挺正经的,朕那会儿还生怕他一时想不开跑去出家当和尚了呢,”景和帝恨铁不成钢道:“刚成了亲就这样, 一点都没朕当年的风范。” “你刚成亲那会儿比他强不到哪去,”郑后白了他一眼,瞧着自己的指甲还算满意,又捯饬起自己的妆容来:“本宫今日头一回见儿媳, 快帮我看看仪容可还得当?” “一大把年纪了, 你还能倒腾出朵花来不成?”景和帝话音刚落便觉失言,瞧了眼郑后的脸色, 赶忙闭了嘴。郑后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却看的景和帝心底发怵, 她问:“陛下嫌本宫老了?” 景和帝连忙摇头,那必须不敢嫌。 “说实话?” “皇后比之当年风采依旧。” “那便还是不如当年喽?”郑后以手扶额撑靠在芙蓉软榻上:“谁不喜欢娇嫩的颜色呢,陛下一声令下, 还怕美人难求吗?” “我多大岁数了, 别臊我了成吗?” 景和帝年轻那会儿不是没动过别样的心思,皇后虽好可是谁不喜欢新鲜的容颜,从前在他跟前侍奉的老太监为了讨好皇帝,就帮着出了个主意, 正宫地位不倒,背地里偷个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更何况自己还是皇帝,连个妾都不让纳,有这么憋屈的皇帝吗? 是以那老太监琢磨着皇帝的心思,不久就给挑了个顶好的美人送进了景和帝寝殿,还特意瞒着郑后。可是景和帝这边见了美人衣裳都没脱一件呢,殿外小承国公主带着小向祈哭的活像没人要的小野猫,景和帝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刚哄好了俩孩子,这一打听才知道皇后回娘家了。 这还得了?景和帝孩子也顾不上了,骑着马就追呀,南面多雨路滑,皇帝折腾那么一趟人没接到倒把自己弄得起了高热,好容易拖着疲惫的病体回了宫,却见自家媳妇对着几个唱戏的小白脸赏识有加。 自己只是一时起了贼心想偷个腥,媳妇这莫不是要玩真的啊。 景和帝打发了那美人,郑后也十分上道的遣散了那群小白脸。自那之后是老老实实再不敢胡闹了,偶尔憋屈的受不了了,郑后便请一堆小白脸来进宫唱戏,更何况还有那么俩小不点在,景和帝算是彻底绝了那念想。 “朕年轻时都没干过的事,这都多大岁数了,你还不放心啊?”景和帝亲自给郑后倒了杯茶水来顺气,可巧终于等来了向祈他们两个,他这才稍稍安了心,有儿子儿媳在场,今日这一页算是暂且翻过去了。 托向祈的福,皇后催了那么多天今日还是第一次瞧见颜姝真容,她今日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宫裙,眉目间带着点初为人妇的娇羞,那般依在向祈身侧,真真一对壁人。 皇后对这儿媳满意的紧。 两人依次给帝后二人敬了茶,又依着规矩收了敬茶礼。眼见已经到了午时了,皇后估摸着这两人起的晚直接便过来了,索性命人在宫中摆饭,颜姝开口解释:“臣妇梳妆耽搁了些时间,让父皇母后久等了。” “你不必替他遮掩,”皇后瞧了眼那便宜儿子,再看这乖巧的儿媳愈发的喜欢,她问:“那混小子昨晚没少折腾你吧?” 颜姝当即便烧红了脸,这事怎好拿到明面上来说。皇后瞧她脸红知她面皮薄,含糊的拿其他的话岔开了话题:“你们小夫妻辛苦,便不必讲究晨昏定省那一套了,闲暇的时候入宫陪本宫说说话就好。” 景和帝也随之附和:“你母后说得对,咱们家不讲究那些虚礼,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的就好。” 颜姝笑着应了,几人说话间的工夫宫人已经添置好了午膳,向祈牵着颜姝在身侧落座,她略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大多都是些补气血的东西,想来是皇后费心了。 颜姝今日也是头一遭见皇后,原还因着李云柔的事担心皇后不好相处,直到见了面方才消了心头的不安,皇后面冷心热,处事既不刻意也不疏远,尺寸拿捏的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着不舒服,也是个和善人。 皇后也是一样的心思,之前李云柔和承国公主一个拼了命的在自己面前诋毁颜姝,一个则适时的劝解卖好,到底是没见过真人,是以今日在见颜姝之前皇后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这千挑万选的儿媳妇万一不合心意又该怎么办? 两人这厢见了面,疑虑尽消了。 皇后将提前炖好的红枣枸杞乌鸡汤盛了一盅着人递给颜姝:“这鸡汤小火煨了三个时辰呢,尝尝可还合胃口?” 向祈从旁小声补充:“母后的拿手菜。” 皇后将那边的动静收进耳朵里:“就你话多。” 颜姝清冽一笑,品了一小口心下满是赞许:“母后劳累了。” “这有什么累的,你们过来,我乐意下厨,”皇后随和道:“想吃什么了告诉母后,比之宫中的御厨也差不到哪去。” 景和帝点头:“这些年没旁的事干,净琢磨吃了。” 皇后一个眼刀扫过来,景和帝立马闭了嘴。郑后也是无奈,有心在儿媳面前卖个好,这两个混账连环拆自己的台。 景和帝自知不妙,起身拍了拍向祈肩膀:“用好了跟朕来书房。” 向祈也跟着起了身:“陪母后说说话,待会儿来接你。” 拆台的都走了,这便自在的多了。可巧承国公主入宫,嘴里笑着招呼道:“知道你们夫妇俩今日要入宫请安,特意晚了些赶过来,没打扰你们叙话吧?” 颜姝忙要起身,承国公主上前按住了她的手,嘴里笑道:“自家人,不讲究那些虚礼。昨晚可还习惯?” 其实不消颜姝回答,只看那眼角眉梢间都藏不住的喜色便知一切都好,她的面色和承国公主初见她时一样红润,又带着些别样的滋润,好似一朵在暗夜悄然绽放的红玫瑰。 承国公主这么一来总比那两个拆台的强,三人之间的关系瞬间拉近了许多,几人顺带说到了过两日春猎的事,承国公主捉着她的手问:“让太子带着你去玩玩,会骑马吗?” 颜姝点了点头,她的骑术还是向祈教的。 “这便好玩了,本宫也会一点,要不要比一比?” 皇后轻咳了两声嗔怪道:“那么些稳重的你不学,你带着人去骑马。” 承国公主这才反应过来,这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了,颜姝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打了好几个哈欠了,想来是自己那兄弟刚成亲不知道心疼人。可巧向祈应付完了书房的事来接颜姝,接连遭了家母长姐两遭白眼。 “山东巡抚刚进奉了些东阿阿胶,你带着姝儿去挑些好的,”皇后赶着承国公主她们俩走,向祈也要跟上去,皇后又紧道:“你过来。” 向祈虽然着急可还是老老实实坐过来听训,皇后想了想道:“本不该说这些的,可你也忒不知节制,新婚第二日有把新娘子累成这样的吗?那孩子坐我这一会儿的工夫都直犯困。” 房中事向祈也不想拿到明面上说,听了这话只尴尬的默不作声。皇后又道:“那孩子面皮薄,本宫就不跟她多说什么了,知道你正值新婚,可你好歹也体贴着人家点。” 感情是儿媳妇面皮薄来训儿子了,向祈这会脸皮也厚不到哪去,只想赶快听完这顿训回府,是以皇后说什么都一律应是,时不时添上一句知道了。 瞧他受教,皇后这才打发人出去。颜姝已经在殿外等了一会儿了,见她出来欢欢喜喜的迎上去环住他的手:“长姐说过两日是春猎?” “嗯,”向祈故作夸张道:“给你猎一只大狮子好不好?” 春猎的规矩颜姝还是知道一点的,每年必要由储君猎上一只雄狮以祈国运康泰。皇帝年岁见长,今年这差事八成是要落到向祈头上,到底是凶物,颜姝只能嘱咐他小心顺便想着回去帮人准备一套厚实的臂缚。 向祈怕她担心,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疾锋他们几个都会跟着,拿箭猎兽又不是近身肉搏,出不了什么乱子。” 向祈说的是实话,猎头雄狮算不上麻烦,难缠的是那林中的狼群鬣狗,成群结对的,一旦被缠上甩都甩不掉,简直恶心的紧。不过颜姝向来爱胡思乱想,向祈便不拿这些事给她平添烦扰了。 两人出了宫,又陪着颜姝随便逛了逛,这便回了府。院内几个扎小狼辫的人东倒西歪惬意的紧,见了向祈方才摆出了一幅正经样子,为首的那人将礼单拿给向祈过目:“咱们紧赶慢赶的还是迟了一点,王爷让咱们来给殿下娘娘道贺。” 向祈看都没看将那礼单丢到一边:“苏仲疾呢?孤王大婚,那臭小子呢?面都不露不太合适吧?” 苏仲疾也就是现任的镇北王,和向祈年岁相仿,也是个混不吝的小子,当年两人一个在西境一个在北境,战场上互相照应过那么几回,也算是过命的交情。 今朝的异姓王不多,能得向祈信任的更少,向祈的几位亲叔叔都死在自己手里,这位异姓王能得向祈这般嘉重倒也是难得。 那人像是早就知道向祈会有此一问一样,笑言:“咱们王爷说了,他一个异姓王进京那不是找骂吗?别说奏折了,诸位御史大人随便动动嘴皮子都能把他给淹死了,他惜命不敢来。” 向祈才不信他这套说辞:“到底怎么回事?别是卧柳眠花起不来了吧?” 颜姝瞥了他一眼,玩笑也没个度。道贺那人却是不在意,解释道:“咱们家王妃刚给添了位小世子,殿下你懂的,王爷走不开啊。” 得了,到手的贺礼还没捂热又要飞了。 那人清了清嗓子殷勤道:“殿下,您看看这满车的贺礼,您在瞧瞧这两匹好马,我们王爷着实是下了血本了。” 东西倒是其次,那马倒的确是难得,向祈只看那马的成色便知那混小子的确是割爱了。 向祈道:“说吧?他想要什么?” 那人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咱们王妃醉心诗画,倘若能得师弼的姑苏烟雨图一观,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个倒是不难,颜姝吩咐那管事的:“去库房里找找吧。” “谢过娘娘,”那人施了一礼:“也谢过殿下。” 第50章 狩猎 狩猎要开始了,早做准备吧 邙山春猎, 左右金吾卫随行护卫,帝后二人乘舆居中,向祈向来自在惯了, 又刚得了两匹好马, 免不得要拉出来遛遛。说起来也是凑巧,那马一个通体生黑, 一个遍体雪白,皆没有半点杂色,凑在一起来看养眼的紧。 颜姝受不了马车中憋闷,索性乘了那小白马来和她并驾齐驱, 这两人走的极近,向祈时不时的拿出帕子帮她拭汗,亦或是将她凌乱的碎发拢在耳后,再不济也要开几句玩笑逗她取乐。承国公主掀起轿帘看了一眼, 愤愤的吩咐左右:“给本宫找匹马来。” 谢驸马调转马头凑近了哄她:“别闹。” 若单只是一个人骑马便也罢了, 谢驸马眼神示意,这马车里还有个小不点呢。这小鬼从出门起就黏上承国公主了, 她现在要骑马,小锦棠铁定是不依的, 若带着这小不点一起胡闹,皇后那通训斥绝对少不了。 “麻烦,”承国公主抬手去抢那马的缰绳:“你儿子你自己带, 把马给我。” 谢驸马颇有些好笑:“这不是你儿子?” 承国公主揪着儿子的衣襟丢小鸡似的将他塞给谢驸马:“现在是你儿子, 马给我,烦死了。” 小锦棠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承国公主已经抢了马痛痛快快的跑远了,他手里拿着布老虎, 单手环着谢驸马的脖颈,两人大眼瞪小眼,谢驸马冲着儿子一笑:“你娘不要你了。” 承国公主则策马追上了颜姝:“说好的跑马呢?陪我跑一圈?” 颜姝自是欣然应允的,向祈这突然被人横插一脚自然不乐意,阻止的话还没出口,就听承国公主打发孩子一样:“后面找驸马玩去,锦棠找舅舅呢。” 这两人脚下生风一般,片刻便脱离了大队伍,承国公主原以为赢过颜姝不费事,可是跑起来才发现这人骑术了得,就这般你来我往的追赶起来。向祈眼瞧着是追不上了,只得放慢了脚程来等谢驸马,颇为无奈道:“管管啊?” 谢驸马尚未开口,便听小锦棠插话道:“舅舅你真笨,你看我父亲像是能管我母亲的样子吗?” 脸上冷不防被人拧了一下,小锦棠吃痛委屈的紧:“就知道欺负我,本来就怕还不让人说了。” 那边两个人追赶半日终于分出了胜负,颜姝略胜一筹。承国公主赞叹道:“不错啊,听闻颜将军骑术了得,是你父亲教你的吗?” “我父亲从来没有时间教我,”颜姝敛眸,嘴角带着些不太明显的笑意:“向祈教的。” 承国公主略有些尴尬,她就多余一问。不过要是向祈亲自教的,那今日她输的也不算丢人,不过她是不可能承认自己骑术不精的,顺势给自己找台阶下:“你这马倒不错。” “向祈刚得的宝贝,长姐若喜欢,送您便是。” 马确实是好马,不过这一黑一白看着便是一对,自己偏要撬过来一匹算怎么回事。承国公主推辞道:“待会儿把这马借我过过瘾便罢了。” 大队伍午时方至邙山,再加上安营扎寨一通折腾,众人都累的够呛。有那么几个精力旺盛的在靶场三三两两的射箭练手,颜姝盯了向煦一会儿,起身走了过去。 向煦也注意到了她,嘴角带着得体的笑意,以手作礼道:“小王腿疾在身,多有不便,还望太子妃见谅。” 颜姝的目光扫过那轮椅,又在他腿上打量了一番,貌似随意道:“殿下干坐着有什么意思,不去陪他们比划比划?” “小王不精骑射,难登大雅之堂,让太子妃见笑了。” 一个身有残损之人,瞧着众人射箭骑马,目光中没有半点的遗憾和羡慕;锦衣玉食,养尊处优,那虎口处和指节上的薄茧又是怎么来的? 她在打量着他,他同样不加掩饰的和她对视,一个满是怀疑,一个淡定冷静。 “怎么到这来了,太子到处找你呢,”两人闻声回头,谢驸马笑着和两人打招呼:“漓王殿下也在呢。” 向煦笑着拱手:“有礼了。” 谢驸马又转向颜姝,笑着起哄道:“这边都是男人的酸臭味,不怕你家那个打翻了醋坛子啊。” 颜姝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去寻向祈。谢驸马的目光重新落在向煦身上,与其说是看他,不如说是看他身上的荷包。 向煦大大方方的给他看,末了道:“驸马瞧出什么来了?” “没什么,”谢驸马咽下眼中翻涌的情绪,“殿下荷包上的海棠花是小臣的姐姐最喜欢的花样,只是姐姐的针脚粗,绣不出这么精致的荷包。小臣只是一时之间想起姐姐了,殿下莫怪。” “那时候总嫌她绣的难看,说什么也不肯戴在身上,”谢驸马苦笑道:“若是姐姐还活着,她就算给我绣串蜈蚣我也贴身配着。” 向煦没说话,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聊表安慰:“狩猎要开始了,早做准备吧。” 因着那匹小白马被承国公主借走了,颜姝只能和向祈共乘一骑,这倒是颇合向祈心意。只不过颜姝今日怪怪的,被人抱在怀里半分回应也无,向祈气不过故意驾马颠了她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做什么?” “你做什么?”向祈反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好歹给点反应?这才刚成婚就两看相厌了?” “我觉得向煦……” “第二次了,”向祈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总念叨他做什么?你信不信你念够十句我真宰了他?” “那你倒是宰了他啊?我没跟你开玩笑,”颜姝神色认真:“说正经的,他的腿什么时候废的?” “王驰乱政,”向祈答的不情不愿,含糊道:“他那会儿六岁?” 颜姝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你说他的腿是真的废了?或者说有没有被治好的可能性?” 向祈不语,似是心中也有犹疑。颜姝拉过他的右手看了看,指着他虎口处的厚茧道:“你这个东西是长期用刀磨出来的,他向煦若真有心做个闲散王爷,虎口处那么厚重的茧子又是怎么来的?” “殿下,”疾锋打断了两人道:“时间差不多了,该入山了。” “怎么这时候入山?”颜姝担忧道:“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历来的规矩都是这样的,”向祈安慰她:“用不了两个时辰我就回来了,我先送你回营地。” 颜姝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必须要今天去?” 向祈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颜姝也不要他送,自己翻身下马:“那你快去快回,这么点路我自己回去。” “你先送太子妃回营地,”向祈乜向疾锋。 “保护好你家殿下,”颜姝推拒道:“我回个营地还能走丢了不成?” 向祈看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勉强,左右这里距营地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况且有这么多金吾卫在,应当出不了什么岔子,是以只嘱咐她早些回去,自己则率人入山。 入山越深便越危险,向祈不想在这多做耽搁,只提醒众人小心的同时加快了脚程,尽快猎得雄狮回营便罢。这前半程还算顺利,虽然凶险,但也在众人的帮扶下猎得雄狮,只这回营途中,七万八绕的像是怎么都走不出去似的。 眼见天色越来越黑,暗夜中人的可视范围有限,可野兽却不一样,再加上不时传出的悉窣声和乌鸦的啼鸣,直听的胆小的人不住腿软,“这不是遇上鬼打墙了吧?怎么走不出去啊?” “哪来的鬼打墙,你让他给老子打一个瞧瞧?” “别吵吵,”向祈环视一周:“探路,孤怎么带你们进来就怎么带你们出去。” 众人这才止了议论,可那黑马却怎么也不肯前行,向祈正焦躁的时候只听一阵破风声,那箭射的歪了点,从他耳边擦过钉在身后的树上,高处那十来个黑衣人硕大的蝙蝠一般径自朝向祈扑来,他仓促拔刀应战,护卫的一干人等慌乱之中自乱阵脚,有几个人踩空当即被陷阱中的尖木捅了个对穿,正是刚那黑马怎都不肯行进的那处。 来不及细想,向祈持刀架住了破风而来的利刃,顺势了结了他性命,几轮纠缠下来,终究是黑衣人势弱,疾锋趁乱拿下两人,剩下的一看形势不妙慌忙撤退。 “别追了,手里的刀都给孤拿稳了,抱团走,今夜怕是还没完,”向祈吩咐疾锋:“审审那两个舌头。” 疾锋刚要问话,就见那两人脑袋一歪没了气息,他无奈摊手:“服毒了。” 另一厢,原本半个时辰就能出去的路程,走了两个时辰却怎么都出不去,颜姝直觉不太妙,她借口脚软倚在树旁休息,对红袖低声吩咐道:“待会儿找个机会自己走,想办法去营地找裴将军,跟着这些人走不出去。” “娘娘觉得这些金吾卫有问题?” 不可能全部有问题,但混入了别人的眼线是绝对的,好坏参半,颜姝哪里分的清。他们这么长时间不动手,只是把自己往丛林深处引,只能说明他们的目标不是颜姝。依着时辰,向祈也该返回营地了,若是发现自己不再定会派人来寻,可这么长时间不见人来,只能说明向祈被人绊住了脚。 这些人不敢正面交锋,那就证明他们人手不够,或是有什么目标未达成暂时不敢大动干戈,那什么目标又能比向祈更具诱惑力? 颜姝几乎可以断定,只要这些人不动手,那便证明向祈无碍,这局势还不算太糟糕。 “想办法出去搬救兵,”颜姝道:“如有可能,让裴将军提醒殿下多加小心。” 带队的那位曹中候朝两人走了过来,将手中的水壶和馕饼递给颜姝:“属下已经让人去探路了,娘娘如不嫌弃,可以先拿这个充饥。” “多谢,”颜姝接过水壶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她刚想问话,只听周围传来一阵狼叫,人群中不免有人尖叫,颜姝训斥道:“闭嘴。” 她从那位曹中候腰间抽了把刀来,强自镇定道:“把火把熄了。” 第51章 相见 这批人绝对不纯粹,小心点吧,太…… 遇上狼群并不意外, 但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狼群包围,还是不免让人人心惶惶。这群人依言熄了火把,屏气凝神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那位曹中候双手握拳, 低声命令众人:“围成一个圈,保护太子妃。” 与此同时, 营地那边也早乱了阵脚,太子和太子妃迟迟未归,帝后二人急的焦头烂额,催促着人入山去寻。承国公主虽然也着急, 但免不得还要先去安抚帝后二人,最后还是谢驸马看不过眼,寻了个由头将人骗了出来。 “锦棠呢?怎么好端端的就起了高热?”承国公主一边挑帐一边询问。谢驸马则帮忙倒了碗水来:“瞧你急的,眼睛都起红血丝了, 先喝点水休息会, 我待会儿亲自去找,一定帮你把弟弟找回来, 嗯?” 承国公主就着他的手喝了水,抵着他的肩膀不住的抹泪:“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本宫就不活了。” “胡说什么呢?你不活了让我怎么办,”谢驸马拿大拇指帮她拭泪:“好好休息一会, 明早我一定把太子给你原原本本的找回来。” 许是真的太累了, 承国公主倚着他的肩膀,不多时便真的睡着了。谢驸马将人安置好,挑帘出去正巧撞见裴铭整队入山寻人,他打了声招呼:“裴将军, 是要入山吗?我陪你。” 裴铭不多说,只恭敬的朝他施了个谢礼。虽是要入山寻人,但营地这边同样不敢放松警惕,景和帝让人拿着兵符去调了离此处最近的项城军来,护卫周遭安全,防止有人作乱。 向煦的大帐内亦是灯火通明,几个幕僚意见不一聒噪的他心烦,有一幕僚道:“向祈被困林中,裴铭带兵入山寻人,营地内防备正是薄弱,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拿下帝后二人,他向祈岂敢不乖乖就范?” “吴大人别忘了,项城军离此地不过两个时辰的脚程,两个时辰之内控制不住营地局势,等项城军围上来,您又打算如何?”这人质问道:“你不要命,难不成大家跟着你一起陪葬吗?” “你个胆小如鼠的孬种,只要拿下了帝后,谁人敢异动?至于那向祈,一把火烧了山林,我看他命有多硬,”这位被唤作吴大人的转向陆离:“将军,两个时辰,可能将帝后捏在手心里?” 陆离瞧了瞧众人,又看看向煦,诚恳道:“末将无能,并无十足把握。” “你……” 眼见众人还要吵嚷,向煦适时道:“都安静会,再等等。” “殿下,”那幕僚还待再劝,向煦抬手示意他不必再劝。 他对向祈好像怀着天生的怯意,向祈不死,他根本就不敢放开手脚大胆施为。 林中,红袖寻了个机会跑了出来,遇着裴铭带人入山寻人,她将大致经过讲了一遭,忙给众人带路。原来颜姝落脚的地方哪里还有人在,裴铭将周遭排查了一番,并无打斗的痕迹,红袖担忧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庆幸,没有跟狼群撕扯的迹象,最起码说明人是安全的。 颜姝知道这些人在将自己往丛林深处引,可现在除了跟着他们也没别的办法,一来,自己想要偷溜的话太过显眼;二来,即便跑出去了,在这虫兽遍布的地方,无异于找死。她只能等。 向祈带着人连续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眼瞧着人困马乏,只得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等天亮再做打算。可他们这些人刚落了脚,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枯木碎枝被踩断的声音,他忙将刀柄握在手里,却听到了颜姝的声音。 他本以为是自己太累了幻听,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他试探性道:“阿颜?” “殿下?”颜姝也在唤他,他燃了烛火,下一瞬便被人扑了满怀,颜姝双手环着他的腰哭的厉害,旁人见了这种情况只能尴尬回避,他帮她擦去眼角泪痕,温声道:“怎么脏的跟小花猫似的?没跟人出去?” “我害怕,”颜姝不回答他,只一味的哭,时不时还要加上几句害怕、想你,周遭的那些人直觉这不是自己该听的,自觉又走远了几步。颜姝趁人不注意,这才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有内鬼。” 向祈神色凝重,颜姝则指着那些金吾卫给他使眼色:“我不确定被人收买了多少?但这批人绝对不纯粹,小心点吧,太子殿下。” “这会子又不害怕了?”向祈打量她眉目间的调侃神色:“感情刚才全是装给我看的?” “你在我身边我有什么好怕的,”颜姝拿手指梳理他披风的肩带玩,脑袋靠在他胸前:“想想怎么办吧,我的好殿下。” “今晚怕是睡不安稳了,”向祈俯身将人抱了起来,颜姝反应过来刚要开口,便听向祈大声道:“怎么吓得腿都软了,抱好了,别摔下去。” 颜姝没甚威慑力的瞪他一眼,拿手指在他腰间狠狠拧了一把,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正形。 向祈找了块空地落脚,刚将人放下,那位曹中候忙上来请罪:“末将一时失察迷了路,没能将太子妃及时送出去,请殿下降罪。” “今晚大家都辛苦了,”他道:“找个地方休息,有话明天再说。” 今日狩猎的时候众人还狩了些野兔、野鸡之类,向祈原不想生火的,在林中生活能驱赶大多数兽类,但却易引狼群,他一点都不想被这玩意缠上。他原本打算就这么挨过一晚上就算了,一群大男人饿一顿又死不了人,但颜姝也大半天没有进食了。是以,他索性命人架火烤肉,待会儿快些将火熄了也就是了。 肉的香味很快四溢开来,这些人在林中奔波了大半日,这会儿都饿的眼中直冒精光,看着那滋滋冒油的野物个个直咽口水。疾锋将烤好的肉类递给向祈,他只接了一串过来,吩咐道:“给大家分了吧。” 这些人这会是真的饿了,也不讲究那么多,席地而坐大口吃肉,向祈又将水囊丢过去,因着水不多,众人传递着喝一口略微缓解口渴也便罢了。 向祈吩咐道:“吃完了将炭火熄了,好好休息,今晚大家轮流值夜,明早一定带大家出去。” 颜姝抱着个兔腿吃的正香,完全忽略了鼻尖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向祈颇为好笑的在她脸颊、鼻尖抹了几把,随后不知从哪摸出几个红彤彤的不知名小果子来:“解渴。” 两人倚靠在一处,颜姝将没吃完的兔肉递给他,自己则拿了那小果子来吃,酸酸涩涩的,不过好在汁水多。向祈倒是没怎么吃东西,只是瞧她吃的差不多了解下自己的披风帮她围好揽着她道:“委屈你在这凑合一晚上了,明天带你出去。” 颜姝瞥向那群金吾卫给他使眼色:“你还能睡得着?” “第一,我不知道谁有问题;第二,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第三,我就算想收拾他们也需要理由,”向祈和她目光相对:“第四,你男人亲自在这替你守着,老老实实睡你的。” “那你可得机灵点,”颜姝趁人不备,飞快的在他侧脸啄了一口:“好好守着。” “撩,使劲撩,”向祈将人揽在自己肩膀上,“记清楚了,出去了之后是要还债的。” 颜姝立马老实了,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因为有向祈在她心里踏实,她入睡很快。向祈却是睡不着,他掏出今日和自己擦耳而过的暗箭看了看,不免有些担心营地内的情况,换位思考,若自己是放冷箭那人,那目标可绝对不会只有这一个,控制了营地,那便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虽然凶险,但是很值得赌一把。 向祈抬头望天,只能期盼明天能顺利出去,现在担心什么都没用。他将刀擦亮了放在手边,又帮着颜姝紧了紧披风,谁知他一动,颜姝大半个身子都跟着倚靠过来,睡个觉都不老实,还当这是在自己府上呢。 向祈生怕吵醒她,再不敢乱动,后半夜被压的整条胳膊都是麻的,再看看自己怀里睡的正香的那位,算了,自己选的夫人,宠着。 第52章 出刀 被人压的,给揉揉? 初晨的薄雾未歇, 林中的这些人七倒八歪睡倒一地,向祈揽着颜姝,看似睡的正熟, 那位曹中候苦等一夜终于寻着了机会, 只要按计划杀了向祈,那自己主人便再也不用瞻前顾后了, 只要向祈没了,没有任何人能挡主人的路。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来,放轻了脚步缓慢的朝向祈逼近,越来越近了, 届时只要自己在他脖颈上轻轻那么一划,自家主人便再无顾虑。他在向祈跟前驻足,坚定的举起了刀,眼见差一点就能取了他性命, 可自己的右臂却被人从手腕处齐刷刷的斩断。 惨叫声惊醒的睡梦中的众人, 向祈将带血的刀插在地上,冷眼瞧着他道:“等你很久了, 终于憋不住了吗?” 疾锋早带人围了上来,向祈吩咐道:“看好了, 孤要活的。” 那位曹中候很快便被人制服,向祈顺势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膀子,颜姝跟了上来:“怎么回事?没受伤吧?” “被人压的, 酸麻的厉害, ”向祈将手臂伸过去:“给揉揉?” “殿下,没事吧,”裴铭带人搜寻了一夜终于找到了人,向祈示意人走到一边, 问了些营地的情况,得知项城军已经被调过来后稍稍安了心。谢驸马和那位曹中候对视一眼,转而来寻向祈:“太子没事就好,公主很担心你。” “只是迷路而已,让诸位担心了,”向祈环视一周:“回去再说。” 他将颜姝抱放上马,自己则帮她牵马,这一晚上大家都辛苦,是以脚程很慢。营地那边向煦同样一夜未眠,清晨的时候收到向祈无碍正带人往回赶的消息,算是彻底绝了念想:“把人手都处理干净。” 午时的时候,众人终于赶回了营地,向祈先送颜姝去洗漱休息,后又去面见帝后二人以免他们担忧,至于在林中遇袭之事倒是一字未提,只说是天黑走岔了路,等一切都安定下来,他本想去审那曹中候,可那人七窍流血,哪里还问的出话来。 疾锋跟他一同前往,当即便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半天方道:“殿下,我冤枉啊,我搜身都搜了三遍,他身上明明没□□|药,我这派人看的好好的,我……” “行了,若是别人铁了心要他死,又岂是你能看的住的,”向祈抬手按压太阳穴:“你也累了一晚上了,先去休息吧。” 疾锋愧疚的紧,连个人都看不住,也没脸去休息,只悻悻的往外走。向祈则去寻颜姝,她刚洗漱完这会还在犯困,向祈摸出林中的那枚暗箭和颜姝脖颈上的吊坠比对了一番,一模一样。 自己这是得罪谁了,这么些年仇恨未消一心要置他于死地。颜姝要去碰那暗箭,向祈制止道:“别动,有毒。” 她怯怯的缩回了手,指着自己脖颈上的吊坠道:“这两个东西好像哦。” 不是像,是完全一样。颜姝脖颈上那枚吊坠便是当年从向祈心口取出的那枚暗箭打磨成的,昨晚的那些人和当年那群人怕是同一批来路。 “这东西哪来的?” “昨夜遭人行刺,那刺客身上带的。”向祈道:“你脖颈上那枚吊坠是当年从我心口上取下来的,同一批人。” 颜姝仔细想了想,她现在最怀疑的自然是向煦,可是重生的事太过惊骇,她也不知该如何拿来说,只是从侧面旁敲侧击道:“若非王驰乱政,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本该是他的,没有人会愿意屈居人下。” 这点和向祈想的一样,能这么了解猎场动向并且在事发后有足够的能力灭口的人,当然不会是外人,若要在其中选一个嫌疑最大的,首选便是向煦,颜姝说的没错,没有人会愿意屈居人下的,再者,这人也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般老实。 可是还有一点向祈不太明白。 “假如你是向煦,在孤被困林中的情况下,你会怎么做?”向祈问。 颜姝仔细想了想:“若我是他,挟持帝后是最好的选择,一来,有帝后在手不怕你不听话;二来,也方便他借陛下的嘴稳住京中局面。我甚至可以在林中放一把火,来个意外失火太子暴毙,陛下膝下仅有你一子,若你没了,只要能煽动朝中的那些老臣,他甚至不需要大动干戈便能名正言顺的继位。” “真够狠的,不过跟我想一块去了,”向祈在她鼻梁上刮了一把:“不过咱们被困林中一夜有余,他却并没有什么动作,这我就看不懂了。” “或许是他人手不够没有足够的把握稳定局面,又或许是他怕你,只要你还活着,他便不敢太过放肆?”前世的向煦究竟有多怕向祈,颜姝毕竟是见识过的。 这次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他做的,可是这人,以后怕是不得不防着了。 颜姝问:“金吾卫中混进了旁人的眼线,可要彻底清查一番?” 查是自然要查的,只是不能明着来,否则查不到想要的结果不说,恐怕还会平白寒了那些旧部的心。 向祈叹了口气躺回榻上,想要料理了他可惜抓不住他的小辫子,再者有丹阳侯在,想要动他怕是免不了一番大动作,在此之前西境和北境的事要提前处理好,否则内忧外患太过被动了。 “我要去北境走一趟,”向祈将在自己太阳穴揉捏的葱白的指尖握在掌心:“有些事要提前安排。” 颜姝将他的话斟酌了一番,他虽未明言,可这是要对向煦动手的意思了。此次猎场遇袭,虽然对外只说的迷路,但是这哑巴亏不能白吃,向煦虽然这次及时收了手,可是暗箭难防,有再一再二,决计不会给他第三次机会。 丹阳侯的驻军在西北,若要对向煦动手,那西境和北境的事确实要早做安排。她问:“春猎要多久?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必须你亲自去吗?” “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想让我先回答哪个?”向祈调笑道:“我是打算亲自过去的,舍不得我了?” “谁舍不得你了,”颜姝实话实说:“我听说向煦刚刚借口不适提前回京了,你不在,万一他弄些什么大动作出来……” 他道:“他舅舅远在西北呢,他在京中可没那么大本领,再者说,林中那事若真是他做的,这会儿心虚收敛还来不及,怎么敢在这时候作死,所以,我现在出京安排,时机正好。” “那你打算去多久?”颜姝担忧道。 这个向祈也说不准,是以略过这个问题不答,只道:“要跟我一起去吗?” 他出京是为军事,颜姝一个妇人跟着作甚,是以她直截了当的摇了摇头。向祈却是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真的不去?你知道吗?北边的女子又野又飒,为人也不扭捏,特别够味。” “是吗?其实咱们京中的男子也不差的,”颜姝也不生气,脸上挂着笑道:“梨园新来了个武生,长得剑眉星目的,那扮相简直绝了,左右我闲着无聊,不妨请他入府来唱戏?” “你敢,”他瞧着那雪白的颈子,找了处脆弱的所在咬了下去,余声被人堵在喉间,可怜极了。 …… 狩猎的时日是一个月,依着原定的安排,等到春猎之后众人直接到清凉殿避暑。不过向祈显然是没这个好福气了,他带着旧部默不作声的朝北境走了一趟。 第53章 北境 要安排人暖床吗太子 满月楼, 在喧闹的花楼中这处倒是难得的安静和雅致。向煦轻轻描摹那通透的玉盏,敛下眸中的失意与颓废:“是我没用,让阿姐担忧了。” “你没事便好, 说这些做什么, ”玉玲珑道:“只是这么一来,向祈必然是要起疑的, 以后再想要动手,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起疑是定然起疑了,不过好在向煦及时处理了相关人手,他就算怀疑到他头上, 现下也做不了什么,这段时日只能小心行事,日后再找机会便可。 向煦无意在玉玲珑面前说这些,自觉转移了话题:“阿姐, 谢临他很想你, 你要见见吗?” “你告诉他了?”玉玲珑反问。 “阿姐不让,我自然不会说。” “那便不见, ”玉玲珑答的直接果断:“他谢临的姐姐是襄国公府的嫡女谢妤,不是这满月楼的陪笑歌妓。” “可是……” “没有可是, ”玉玲珑睫羽微颤:“谢妤早在王驰乱政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生不入谢家门,死不进谢家坟, 你能懂我吗?” 昔日公门贵女, 今朝卖笑歌妓。一人蒙羞就够了,何故要丢了整个谢家的脸面。 她父亲是镛帝七年的状元郎,拜太子师,当年宁一头撞死也不向王驰那逆贼谄媚卖好;她母亲是汾阳侯的独女, 逆贼当道,山河飘零,毅然选择一条白绫来保全最后的风骨;她玉玲珑苟活至今,不是来给家族蒙羞的。 从某种程度上说,向煦和她是极为相似的,一样的因为逆贼当政家破人亡,两人苟活至今皆是为了一样的目标,可谢妤还有个弟弟,自己除了谢妤什么都没了。 他对谢妤的感情本就是不一样的,当年若是没有谢妤的投食之恩,他压根捱不过那段难熬的岁月。他起初只把人当作姐姐,只要有她在,他心里就踏实,可是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相互倚仗,有些情感终归是不一样的。 “求你件事,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不要把谢临牵扯进来,”玉玲珑道:“他娶了景和帝的女儿,日后不管咱们事成与否,他总归是有条活路的。” 她听说谢临和承国公主夫妻恩爱,还有了孩子,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艳羡的,既然是弟弟喜欢的,她不想毁了这一切,也不想看着弟弟从中为难。 向煦明显愣了那么一瞬,眉目间似是无措,但最终还是应了下来:“我听阿姐的就是。” 北境那边,苏仲疾刚从战场上退下来便听家将说府中来了贵客,他一身血袍未换快马前往驿站,向祈正亲自拿了那草料喂马,他一时高兴,行礼都忘了,直接将人扑了个满怀,向祈嫌弃的将人往外推:“你他娘的我这身衣服刚换的。” “兄弟重要还是衣裳重要?”苏仲疾不忿道:“兄弟为了你的江山流血流汗,你他娘的还敢嫌弃我?” 向祈轻笑一声:“离林人还不老实吗?” 苏仲疾照实回答:“过一段时间就要总归是要来给我找点事干的,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掀不起什么风浪。等你钱粮到位,兄弟我把那离林人的老巢给你端了,把他们大汗的娇妻美妾给你整几车送宫里去。” “去你奶奶的,”向祈抬手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把,反被那重甲楔的手疼:“娇妻美妾你自己留着吧,有种把他们大汗的脑袋给我送过来。” “行啊,兄弟我早看那龟儿子不顺眼了,”苏仲疾揽过他肩膀:“去我府上,上好的秋月白,专门给太子您留着呢,咱们边吃边说。你也是,都到了兄弟我的地界了,我镇北王府的大门你是不认路还是怎么着?等着兄弟来请你呢?” “就等着你来请我,牌面懂不懂?”向祈插科打诨胡乱带过,他来的时候才知道苏仲疾在前境没下来,府中全是内眷,从前大家都是光棍一个,没什么可避讳的,可是现在却不能不避嫌了。 两人一道回了府,苏仲疾招呼人道:“兄弟我得先把这一身血衣换下来,太子殿下您请自便。” 说罢又嘱咐人道:“来贵客了,让王妃准备一桌好菜,把本王珍藏的秋月白全起出来。” “是郎君回来了吗?”一道娇柔的女声传来,从外室迈进来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子,并四个使唤丫头和两个老婆子。苏仲疾抬手去牵她:“窈窈,快来见过太子殿下。” 那妇人将向祈上下打量一番,屈膝盈盈一礼:“妾身见过殿下。” “嫂夫人客气,”向祈瞧她头戴抹额,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那么厚的衣衫,再想起前些时日镇北王刚得了世子,算着时日应当还不足百日,也不让她多礼,只道:“苏兄有福了。” “殿下正值燕尔新婚,岂非更有服气?”苏仲疾吩咐道:“去把世子抱来给殿下瞧瞧。” 小家伙被奶娘抱来的时候睡的正香,瞧着奶猫似的软乎乎的,向祈只在他脸上捏了两下,取出随身佩的羊脂玉来,算作添礼。苏仲疾则嘱咐那位唤作窈窈的妇人去摆饭,顺便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客房来。 不多时,两人便在矮榻前落了座,酒过三巡,终于说起了正事,向祈感叹道:“孤这次来想请你帮我个忙。” “客气,”苏仲疾重新帮他斟满了酒:“有什么事殿下吩咐也就是了。” 向祈将猎场的事大致讲了一遍,隐过一些细节不提,苏仲疾琢磨着他的意思:“你是打算对向煦动手了?” “我不去找他的麻烦,他却偏要来找我的麻烦,这个人不能留。”向祈诚恳道:“只是孤要动他,丹阳侯必然不会罢休,到时候北境动荡,还望苏兄能出手稳住局面。” “这个好说,北境有我你放心,”苏仲疾道:“我听说索塔人最近也不安分的紧,焉知不会趁机作乱,西境那边你怎么安排?” “那边好歹是我的嫡系,这点场面还是镇得住的。” 苏仲疾瞧他心中自有丘壑,也不再多言,只举杯敬酒:“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吩咐一声,我尽力给你办的妥妥的。” “多谢。” 两人不知喝了多少,酒瓶东倒西歪的散落一地,眼见时候也不早了,苏仲疾打着酒嗝招呼人去休息,坏心眼道:“兄弟要安排人帮你暖床吗?” “滚蛋,”向祈一把将人推开。 苏仲疾便指着人笑:“刚得了几个猫眼,新鲜着呢,你真不要?” “我谢谢你八辈祖宗,”向祈踉跄着往外走:“家里那位心眼小,你就别给我裹乱了。” 苏仲疾笑他没出息,这么快便被人给拿捏住了,乐着让人送他去休息,自己沐浴漱口后也回了寝殿。 王妃还未安置,见他回来忙起身帮他宽衣,苏仲疾知她操劳了一天,让她先去休息,王妃却是忧心忡忡的样子:“那位太子突然到访是出了什么事吗?郎君莫要诳我。” “妇道人家操心这些做什么,”苏仲疾将人拦腰抱起安置在里侧,抱着她道:“快睡。” “妾身听说太子性情阴戾,连自己亲叔叔都未放过,”王妃翻了个身面朝苏仲疾:“郎君虽得封王爵,可是身份到底敏感,倘若日后功高震主,焉知君心不疑?” “别胡思乱想,”苏仲疾拍着她的薄背安抚她:“太子只是来北境办事顺道来找我叙旧而已。” “郎君没有骗我?” 苏仲疾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本王何曾骗过窈窈。” 王妃似是信了他所言,苏仲疾抱着怀中人思绪翻涌。她说的他又岂会想不到,只是为臣者当行忠君之事,不管谁做皇帝,自己都是那个臣,相较于其他人,自己和向祈近十年的交情,自然更倾向于后者。至于功高震主,君心生疑,苏仲疾只能做好分内之事,他相信向祈的为人,也相信他即使坐上那个位置,君臣之心如旧。 他苏仲疾忠国、忠君、忠民,愿做这北境的盾,替他稳住这万里河山。 第54章 放榜 马上风,他可真够能耐的。 向祈在镇北王府只待了一宿, 次日便启程前往西境安排驻防事宜。苏仲疾是因为太子亲自到访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送走了太子不免还要亲自去应付紧张的战事。有些事情不必言语,他舍得放权, 他便愿为他做这北境最坚不可摧的盾。 向祈近日在西北两境来回奔波, 京中那边也不消停。春闱放榜那日,陈致平自以为十拿九稳, 可是随侍的小厮来回看了三次皆榜上无名,最终他气不过自己上去看,没见到自己的名字不说,陈致远二十三甲进士赫然在列。 这人考不上从来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回府之后先是带人冲着陈致远发泄一通,怪他一个庶子借了自己的运道,宁国公不在府上,林氏又惯是个偏心眼的, 自己儿子心里不痛快, 那索性就由着他发泄,这人动了半天手, 忽而从陈致远的怀里掉出一张画像来。 他匍匐着要上前去捡,却被人踩住了手用力碾压, 他吃痛的工夫,陈致平已然展开了画像,嘲弄道:“看不出来啊, 你色心倒是不小, 连自己嫂……不对,她颜姝就是老子不要的破鞋,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搭上了太子……” “啊!” 陈致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人掀翻在地,骑上去对着人的头脸就是一顿招呼, 一旁的小厮都看待了,这人平时只有逆来顺受的份,何曾敢还手,等这些人反应过来将人拉开,陈致平已迎面挨了好几下。 “没娘养的畜生反了你了,为了这么个贱人顶撞我,”陈致远被人架着挨了他好几下,最后陈致平犹不解气,当着他的面撕烂了那画像,末了还踩了几脚:“你以为你中了进士老子就不敢动你了是吧,你个妾生的贱种,老子不要的破鞋你也不配肖想。” 等他们发泄完离去,陈致远这才将地上的画像一点点擦拭干净重新收进荷包里。陈致平在这出了气回到自己屋对着齐茉又是没头没脸的一阵破骂,直言她就是个丧门星,娶了她就没半点如意过,最后无趣的跑去花楼找乐子,岂料当晚就出了事。 这人吃了些冷酒,又陪着那些个姑娘取乐,最后人事不省的躺在榻上,那些个姑娘原以为这人只是醉了,岂料他身体越来越凉,眼窝青黑凹陷下去,有大胆的姑娘上前朝着那鼻尖一探,方知没了气息,众人这才乱作一团。 林氏早哭成了泪人,虽有心杀了那些胡闹的小妖精出气,可自个儿儿子死的到底不体面,只一味的在灵前指着齐茉骂,齐茉却只是笑,盼了这么久,终于盼来这一天了。婆媳二人一个哭的撕心裂肺,一个笑的格外瘆人,最终竟毫不避讳的在棺椁前动起手来,蓬头垢面伤痕累累,哪还有半分仪态可言。 正是混乱时,那管事的却拽着一个哭哭啼啼的丫头并一些药渣子过来。她只是依着齐茉的吩咐给陈致平下药,哪知平常都没问题的,怎得今天就突然出了事,她心里怕的厉害,又见林氏和齐茉一个赛一个的疯癫,只得心虚的先将药渣处理了再说,哪知就碰上了管事的,拉着她就要去见官,她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还不待旁人问话,立时招了个干干净净。 林氏听罢气急攻心,还要去找那丧门星撕扯,谁料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是活活将自个儿给气死了,她大半生都寄在这不成器的儿子身上,如今儿子没了,她也没了指望。那管事的已然去报了官,齐茉疯疯癫癫的,躲避官府追捕的途中失足坠井,等到被打捞出来的时候哪里还有命在。 宁国公听到了噩耗便赶了回来,正厅中方方正正的摆了三口棺材。一时之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好似瞬间衰老了十多岁。镇南侯府的众人也收到了消息,老太太虽然立了誓老死不相往来,可这回的事毕竟是齐茉惹出来的,再者,那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孙女,免不得要上门吊唁。 颜姝本不想上门的,她和陈致平本就尴尬,和齐茉虽然沾着亲但于她还不若自己身旁的丫头亲厚,可是齐老太太都上了门,她一个晚辈不好推辞,再者,她也得跟着劝慰着些老人家。 这陈致平虽是齐茉药死的,可若不是陈致平太过混账,她一个妇道人家怕也做不来那么阴狠的事,两家都理亏,是以面子上还算和气。等到这人下了葬,齐老太太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保重。” 宁国公也不好多说什么,眼见这丧事也办完了,只是跟着客气了几句,让陈致远送齐家众人回去。他待人倒是恭顺有礼,送走了齐家众人,又让人拿伞送颜姝回去。 齐老太太的车驾坏了,颜姝便让人用自己的车驾先送老太太回去,眼见这天灰蒙蒙的飘起了小雨,也没和他推脱,道了谢又接了伞,得知他高中,不免又恭喜几句,这便回了府。 向祈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正让人抬了水在殿内沐浴,颜姝没设防,推了门进去,纵然已经是夫妻了,还是不免烧红了双颊,刚要出去便听向祈发了话:“把皂角给我递过来。” 她拿了皂角上前,尽量不去瞧他,向祈坏心顿起,趁人不备揪着人的手腕便将人拽进了怀里,水花倾泄满地,他抵着人的鼻尖坏笑道:“见着我就跑是什么道理?两个月没见就没想我?” “你把我衣裳弄湿了,”颜姝答非所问。 “赔你就是,”向祈按住了人的腰不让人起身:“先说说想我没?” “大白天的别胡闹,”颜姝越推搡,他便越放肆:“这就叫胡闹了?” 他轻声咬着颜姝的耳朵尖说了句什么,颜姝当即就要跑,奈何实力悬殊,被人按着蝴蝶谷重新压进了怀里,两片雪峰正好抵着他的胸膛,他道:“跑哪去了?大老远的回来见你,结果连个人影都没见。” 颜姝就将宁国公府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向祈轻嗤道:“马上风,他可真够能耐的。” 这事和两人关系都不大,是以很快便掠过这茬不提。颜姝顺势问起了北境的事,得知向祈亲自去找苏仲疾,眉头直接蹙成了一个川字:“你疯了?他一个边境王,万一他有异心呢?” 向祈却只是抱着人笑,下巴搭在人的肩膀上笑的浑身震颤,颜姝不解,他却开口解释道:“我总算知道镇北王妃见了我因何没有好脸色了,莫不是怀疑我去见仲疾心思不纯?” “我很好奇,你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向祈道:“这么跟你说吧,大家私下里打归大闹过闹,喝醉了酒互相问候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到了战场上就是值得交付性命的兄弟。我刚会拿刀那会就跟他打作一团,十来年的交情了,若是信不过他,又怎会亲临封地呢?” “你心里有数就好,”颜姝作势要起身,向祈不让,她便道:“我让人去摆饭,你不饿啊?” “是挺饿的,”他稍一用力,束缚的腰带如丝散落,裙摆似一朵绽放在水中的芙蓉,嫌她聒噪,索性含了那丁香尖拨弄,待人受不住震颤,方道:“先喂饱你,别没怎么呢就说饿。” 这一顿从浴池吃到了榻上,晚些时候,向祈要着人进来收拾,颜姝看着这入眼的荒唐痕迹又那里肯,什么东西都不在该放的位置上,那水漫的到处都是,浓郁的味道一时间怕是难以消散。颜姝没甚威严的瞪向那始作俑者:“谁弄的谁收拾。” 向祈得了便宜,此时正是心满意足,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个,果真就挽了袖子亲自收拾,等到料理完了一切,怕她还不好意思,索性就让人将膳食摆进了寝殿,又亲自帮人布菜,简直不能再体贴。颜姝则问起了向煦的事。向祈舒适的伸了个懒腰,渔网都撒好了,还怕鱼不上钩吗? 第55章 暗刺 她这是什么意思?太子不成了,打……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脂粉气息, 入耳的媚笑恶心的人头皮发麻,陈致远由人带着来到二楼一处雅间,带他来的人顺便阖上了门, 入目便只剩窗前的那位姑娘了。 他本不想来的。府中新丧, 他本不宜在花楼中抛头露面,可被那来人挟制, 他不得不走这一遭,此刻只想快些料理了这团糟心事回府,便见窗前那紫衣姑娘缓缓回眸,正是玉玲珑。 “借刀杀人的滋味还好吗?”她问。 几乎是瞬间, 陈致远额上便覆上一层冷汗,他强自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庶出的滋味不好受吧?嫡母不慈,长兄不友,一个得势的下人都能在你头上踩上一脚, 在你心里, 早就想杀了你那废物兄长千百次了吧?”玉玲珑轻勾唇角:“我说的对吗?” “他是我兄长,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做不来……” “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不还是放任你嫂嫂给你兄长下药吗?”玉玲珑反问:“齐茉给陈致平下药的事你早就知道, 非但不提醒,心里怕是还怀着隐秘的窃喜;至于陈致平突然暴毙呢,也很好解释, 不过是有人在齐茉准备的羹汤中刻意加重了那药的剂量, 我说的对吗?” “还有,你这么些年可没少受你那个嫡母的白眼,单单扳倒一个陈致平你虽然痛快,但是犹不解气, 那管事的突然开了窍一般去拿那下药的丫头,是你给报的信吧,为的就是在林氏心里再撒上一层盐霜。” 陈致远的后背早被冷汗浸湿了,他头一次干这事,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此刻被人这般直面戳破,心中早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毒|害|兄长,这是要是传出去,你那仕途还能走的稳稳当当吗?” 陈致远咆哮道:“那你去告发我啊,大不了我赔他一条命,你去啊。” “你确定?”玉玲珑嘴角依旧挂着笑:“若是国公爷知道自己的庶子因为一时不忿谋害嫡长子,甚至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嫡母,就他现在那状况,你觉得他还能撑几天?” “你究竟想做什么?”在府中,宁国公算是唯一一个肯善待自己几分的人了,陈致远并不想瞧着他出事。 “也没什么,既然您早晚都是要入仕的,为谁所用不是用,那不若为我所用?”玉玲珑终于道出了目的:“只要您肯乖乖听话,我保证,今日这笔账我会原原本本的烂在肚子里,我还可以保证,您日后前途无量。所以,要和我合作吗?” 陈致远道:“我凭什么信你?你又是听谁的命行事?” “您不用知道那么多,”玉玲珑倒了碗茶示意他去接:“您只要回答我要不要合作?” 陈致远犹豫片刻,终于接过了茶盏:“成交。”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也正闹得不可开交。 刚接到的加急文书,离林人和索塔人同时发难,来势汹汹。北边有镇北王亲自坐镇,倒是不急,可是西边自从向祈回京后,一直是他的副将代为行事,索塔人打的凶猛,难免有些镇不住局面了,几次三番的递交辞呈并请派兵支援。 支援是一定要支援的,可是这领兵的人选一直没定下来。 有一些人觉得,太子曾领西境事,对索塔人的作战部署知之甚详,由太子亲去再合适不过;可还有人觉得战场上刀剑无眼,太子天潢贵胄岂可亲自犯险。两拨人在朝堂上一时争执不定。 “太子自有真气护佑,战场上定能逢凶化吉,太子亲往,再合适不过。” “太子去西境,朝中大局谁来主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太子若是有个什么好歹,你负担的起吗?” “太子若怕出事,只需坐镇中军,鼓舞我军士气即可,哪里需要千金之躯亲临战况。” “若只需鼓舞士气,哪里需要太子亲临,漓王殿下也很合适嘛。” 突然被人点名,向煦有心装聋也装不下去了,他大方道:“小王虽腿疾难行,可是战事紧急,不容推脱,若实在无合适的人选,臣愿意亲赴西境,万死不辞。” 一个身有重疾的人都这么说了,向祈若是再不站出来就真要被人耻笑了。他道:“王兄说的哪里话,您腿脚不便,应当好生将养才是,这一战还是我去,孤虽然愚钝,可应当比王兄得用些。” 既然向祈自己站出来了,那旁人也不好多议论什么。他让人筹备粮草军饷,不日启程。向煦那边也没闲着,刚才那些朝臣说的也没错,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向祈若真是福薄无命,那也怪不得旁人。 西北两境同时发难正是天赐良机,只要除掉了向祈,景和帝膝下无子,加上朝中旧臣的支持,自己即位名正言顺,再不济还有丹阳侯的数万雄兵,到时候京中境外里应外合,他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的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他道:“告诉舅舅,时机差不多了。还有,告诉咱们京中的人手,早做准备。” 自己忍辱负重这么久,有些东西终于要物归原主了吗? 向祈是月末领军去的西境,前期倒是顺利,打的索塔人节节败退,可是后来却出了事。 向煦府中的暗信接着的消息倒比京中的密报还要快些,那人满脸欣喜跪地叩首道:“恭喜王爷,成了。” “细细说来。” 那人回道:“王爷放心,咱们的人亲自动的手,眼瞧着向祈毒箭正中心口,这回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陆离早已按捺不住了,他欣喜道:“王爷?” 向煦却是不急:“不,再等等。” 他让人紧盯着太子府的动向,没过两日又传来消息,说是颜姝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回来的时候虽然勉力支撑,可那眼角的泪痕遮都遮不住,打发着人将几箱重货往府里抬,帮着卸货那人虽然易了容,但还是被人给认了出来,正是本应在西境陪着向祈作战的裴铭。 那眼线继续道:“太子府中的人说是太子妃身体不适,让人乌泱泱的快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给请到府上了,都一日了,却不见那些个太医出来,想是被人扣下了。” 陆离嗤道:“太子怕是活不成了,他敢放那么多嘴巴出去胡说八道吗?” 向煦又问:“宫中情况如何?” “只听说前日皇后发了好大的火,又哭了好一阵,可是现下却像没事人一般,召了承国公主并锦棠小公子入宫陪着呢。” 陆离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太子不成了,打算立皇孙了?” 这还真说不准,好歹也算是他们家的嫡亲血脉。 太子府,皇后换了一身不太显眼的衣裳乔装改扮入内,听闻太子出事她便一直惦念着,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眼下好容易见到了人,他却是一副人事不省的模样,颜姝边拿了帕子拭泪边劝慰道:“母后且节哀吧。” 婆媳二人哭成一团,皇后哽咽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他是真的……” “那毒箭正中心脉,太医皆是束手无策,说是……”颜姝背过脸去,哭的双眼通红:“太医说只能听天由命了。” 颜姝拿帕子掩唇故作坚强道:“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局面,防止有心之人异动。儿媳的意思是先严锁消息,对外只说是太子在外御敌,尽早定下储君人选,以防江山动荡,可惜儿媳福薄,未能替他留下个一儿半女。” 言语未罢,又是一泣。颜姝哭诉道:“殿下中箭之时担忧京中有人作乱,已密令裴疾二位将军回京,母后有什么棘手的麻烦,嘱咐他们便是。” 皇后此时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愧疚,难为有一个这般懂事的儿媳,都到这份上了还在尽心为他们打算。只是到底是太子福薄,这才刚成婚就出了这样的事。皇后垂泪劝解道:“我知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些事情先不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你还年轻,若是愿意的话,本宫可以帮你贴补一份嫁妆,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颜姝的左手被人用力攥了一下,刚收回的眼泪差点又要疼的落下来,担忧皇后看出异样,她使劲在某人手上掐了一把让他老实,低垂着眉眼道:“母后说的哪里话,若真是上天不佑,臣妇索性就随着他去了。” 婆媳二人又哭诉着说了会子话,待到送走了皇后,颜姝终于松了一口气,斥责床上那人道:“难为你连母后都瞒着,日后母后若是发了火,你自己去解释。” 向祈这会也不装了,将那裹满了鸡血的绷带干净利落的扯下来随意丢到一旁:“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儿子还没死呢就怂恿着儿媳改嫁了,你说我是亲生的吗?” 颜姝这便笑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是我打算怎么办,是向煦打算怎么办,你安心瞧着吧,那小子的狐狸尾巴藏不了几天了,”他说罢冲着颜姝招招手,颜姝不解,凑近了去听,便听他低声道:“你刚说后悔没为我留下个一儿半女?” 低沉的笑意回荡在耳边,颜姝现在听见这笑声就腿软,他这两日躲在府上装病,反正也见不了外人,但凡寻着了机会便要折腾颜姝一番,这话里的暗示太明显,她刚要跑便被人握住手臂重新压在榻上。 “三天了,你还算是个人?”颜姝气急道:“我明天还要陪着他们作戏呢。” 向祈这便笑了,但并未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眼睛不够红,我帮帮你。” 第56章 造反 你真以为你的那点废物能控制住京…… 近日外面有些不好的传言, 可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慌了神,恰逢小锦棠六岁生辰,皇后的意思是大操大办, 太子的伤势越是严重, 越是不能让外面这些人起疑,最起码表面功夫要做足了, 也让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生辰宴是颜姝亲自操持的,承国公主趁人不注意过来劝慰了几句:“还能撑得住吗?不行的话就先回去休息,本宫来应付。” 颜姝摇了摇头:“我走了岂不是告诉那些人太子不行了,长姐放心, 我还能应付的了,也请长姐加强城中防备,以防有人作乱。” 承国公主安慰道:“驸马亲自守着呢,你放心。” 几位朝臣的家眷过来叙话, 颜姝强打着精神应付这些人。虽还未开席, 宴席之上已是议论纷纷。 “你说这太子妃也真是可怜,这才成亲几天啊, 太子就……那成亲时的阵仗可真是羡煞旁人,可结果呢, 还不是要草草收场。” “不是说太子在西境御敌吗?我听大家都在议论,是出了什么事吗?” “也就你信这话,”那长舌妇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人说啊, 太子在战场上遇袭昏迷不醒, 现下人在太子府上生死难料呢。一个小孩子的生辰宴大操大办的,这就是做给咱们看呢。” “你说的也是啊,你瞧瞧那太子妃,虽然勉力笑着, 可你瞧瞧那双眼红的,一看便知是刚哭过的样子,我刚过来的时候瞧见她险些连站都站不稳,也真是难为她了,太子出了那样的事,她还要为了顾全大局在这宴席上强颜欢笑。” “嘘。” 颜姝由人搀扶着从门外进来,众人连忙噤声,可是目光却直直的扫在她身上,那一双脚步走起路来都是虚的,可知是悲痛过度的缘故,这也正印证了众人心中所想。她由人搀扶着在宴席上落了座,不多时,帝后驾临,正宴这才开始。 宴过三巡,皇后率先开了口:“本宫知道近来有些不好的传言,本宫这就可以告诉你们,太子无碍,正领了兵在西境御敌,若再有那些不严不实的言论传出来,别怪本宫无情。” 众人嘴里应着,可心中几乎是更加笃定了。景和帝膝下仅有太子一子,太子这刚娶妻,自然也留不下什么血脉。众人不免动起了别样的心思,若太子真的出了事,日后江山动乱,还是要早做准备,这两日甚至已然有人开始偷偷的和向煦卖好。向祈将这形势看在眼里,可却并没有出手制止的打算。 颜姝在宴席上演了半日,回到府中倒是自在多了,向祈正拿了外面递进来的密报来看,颜姝凑过去看了两眼,开口道:“今日在宴席上,那些人可都在议论太子不行了,琢磨着开始押宝呢,你这再不出手,他向煦都用不着造反,这些个见风使舵的直接就能捧了他上位了。” “我撒了这么大的网,目标可不止他向煦一个,”向祈牵了她的手将人圈进怀里:“那些喂不熟的旧臣,没必要再留了,这些个见风使舵的,也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且由着他们闹去,孤倒要看看,这朝中还有多少养不熟的白眼狼!” 又过了两日,北边传来消息,说是丹阳侯异动,请示向祈可要出兵,向祈则只回了一个否字,像是要看看他们能放肆到何种地步。又几日,一则谣言在满朝上下不胫而走,不少朝臣公然站出来为向煦请封。 景和帝气得打翻了一摞文书:“太子尚在,你们就公然站出来让朕册立漓王,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陛下口口声声说太子尚在,那不妨请太子殿下现身一见?微臣听说太子身中毒|箭,此刻正被安置在太子府生死难料。陛下,储位空悬,江山不稳,为防万一,臣祈肯立漓王为储。”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太子重伤一事众人私底下也听到过些传闻,但到底不敢确信,可现在这人当着皇帝的面公然拥立漓王,难不成竟是真的? 还没等众人理清思路来,这人又道:“陛下若是不愿的话,那就请太子殿下现身一见,臣自当提头向陛下和太子请罪,如若不然,还请立漓王为太子。” 一阵金戈撞击之声,陆离率一众卫队直接围了朝堂,朝堂内诸位大臣人心惶惶,御座上景和帝也变了脸色:“你是漓王的亲卫?漓王呢?你想造反不成?” 向煦这才不紧不慢的从轮椅上站了起来,那双腿修长有力,行走自如,哪里像是残废的样子,在景和帝和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向煦徐徐道:“皇叔说的哪里话,太子出了事,本王心痛难当,可是未免江山异动,挽大厦之将倾,本王便只能站出来替他守住这万里山河了。” “你混帐!” “兄终弟及,天经地义,”向煦笑道:“皇叔莫不是忘了,若非王驰乱政,这皇位和太子之位原本就该是侄儿的。” “好一个兄终弟及,”皇后和承国公主牵着锦棠的手从殿外疾步走了进来,在景和帝身侧站定,面向朝臣道:“可诸位别忘了,兄终弟及前面还有个父死子继。”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她道:“诸位猜的没错,太子的确重伤未醒,可焉知他就真的无药可医了呢?就算太子真的福薄,可是父死子继,太子之位如何轮的着他来坐。” 朝堂上早已乱成一团,向煦顶着皇后的目光突然笑出了声:“皇后娘娘,敢问太子可曾留下血脉?” 殿内霎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在等着皇后接下来的说法,她定了定心神,缓缓道:“太子虽然重伤,可也有偶尔清醒的时候,刚才太子亲口告诉本宫,愿收锦棠为义子,若当真天命不佑,则由锦棠继任为储。再者,陛下尚在,漓王便迫不及待的为了个储位兵压朝堂了,你想造反不成!” “娘娘莫不是随意编了套说辞来诓咱们,”向煦一步一步的迈上那九龙玉阶,居高临下道:“不过娘娘有句话说对了,本王就是要反。”他转向景和帝,一字一句道:“皇叔,这皇位您坐的也够久了,不若让侄儿为您分担一二。” 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向煦脸上,可他不气反笑,外面诸军厮杀声已经传进来了,殿内有陆离带人守着,他看着堂下这些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简直有趣极了。 他道:“诸位也听到了,这城中已经乱起来了,刀剑无眼,万一混战中伤了诸位的家眷,那可实非本王本意。实不相瞒,本王的舅舅丹阳侯已经从西北起兵了,这城中的主力皆被向祈调去了西境,这座城守不了太久的,这皇位是让陛下来坐还是本王来坐呢?你们自己选。” “乱臣贼子!”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刚要冲上来和向煦同归于尽,便被陆离一刀抹了脖子。堂下的那些人被鲜红的血液吓得失了魂,向煦悠哉道:“对,本王是犯上作乱了,朝中的诸位大人中应当有不少人是镛帝年间的旧人吧?” 他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依次扫过:“本王倒很想问问,王驰他威逼我父皇的时候你们在哪里?那逆贼欺辱我母后的时候你们又在哪?知道本王的姐姐被那畜生欺负沉湖自尽的时候多大吗?她才十四岁啊!王驰那逆贼倒行逆施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装聋作哑,本王今日不过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成了你们口中的乱臣贼子了?” “王爷说的对。” “谁在说话?”向煦循着人的声音找去,那人正紧张的发抖,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永欣伯啊,本王还记得你,当年我父皇不嫌你们出身低微,曾有意把本王的姐姐许配给令郎来着。” 永欣伯头上汗大如斗:“王爷说的是,是犬子……犬子没这个福气。” “嗯,”向煦点了点头:“当年那逆贼作乱,可巧令郎颇得王驰青眼,我母后就求令郎看在以往情分上,送我姐姐出宫,不求富贵荣华,只愿能保住一命。可是令郎是怎么做的来着?” 永欣伯腿都是抖的,闭嘴再不敢言语,向煦适时提醒道:“令郎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转眼就把我姐姐献给了那逆贼!我母后原将我姐姐保护的好好的,就是因为信任才将姐姐交给你们,可到了你们手里,姐姐怎么转眼就送了命呢?” 永欣伯告饶道:“是犬子年少无知,对不住先皇后信托,他若是还在,老臣一定亲自带着他给王爷赔罪,可他现在下落不明,还望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老臣一回吧。” “那不行,本王生来睚眦必报,”向煦吩咐道:“来啊 ,给永欣伯个痛快,车裂了吧。” 那人早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被人拖出去的时候向煦还不忘出声提醒:“大人放心,令郎现在活的好好的呢,本王只是挑断了他的手脚筋又喂了哑药,卖到南边的下等馆子里让他也尝尝被人欺辱的滋味而已。” 朝堂内的众人早就慌了神,除了那些一直支持他的先帝旧人,不少人纷纷迎风而倒。若是太子还在,这些人定然不敢公然与景和帝唱反调,可是现在太子生死难料,储位迟早都是要变动的,既然向煦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那还不如提前效忠新君,也算是在他面前卖个好。 “诸位考虑的怎么样了?”向煦又问。 “臣以为漓王殿下所请,甚合情理啊。” 不知谁首先提了一句,余下不少人纷纷附和。连漓王才是正统,景和帝不过是帮侄子守了二十余年江山这样的话都搬出来了。不过还有一多半的朝臣力挺景和帝,痛骂他向煦就是个乱臣贼子的。向煦面不改色的夸赞道:“忠臣。” “王驰乱政的时候,朝堂上若有这般忠臣,焉知当年不能有另一番光景,”向煦沉思了片刻,忽而开口道:“不过诸位大人这般忠心,难不成为了和本王唱反调,连阖家老小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听听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本王控制住这皇城局势不过是时间问题。本王虽然感叹众位大人忠正良直,可是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推翻重来的,诸位不听话,待本王继位,完全可以换一批的,天下有才之士众多,众位不识好歹,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本王去提拔呢?” 景和帝气得抽出御剑要上去砍了她,被皇后忙乱的拦了下来,帮着他顺气。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不少人跪地祈请求立新君,向煦颇有耐心的陪着他们耗,就在他觉得胜券在握的时候,门外一阵骚动,向祈一身战甲神采奕奕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皇后又是惊又是喜,忙追着景和帝询问这是不是真的。向煦当即便变了脸色,朝堂上众人的脸色也是白一阵红一阵,他们反应过来什么,忙要跪地请安,向祈挥手不让他们跪,还不忘吩咐疾锋:“瞧清楚地上跪着的都是哪位大人,整一份名录给孤。” 陆离带着的人瞧见向祈的亲卫就像直接失了战力一般,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帝后二人早高兴的喜极而泣,站着的众人扬眉吐气,跪着的人了无生意的同时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众位大人有多难堪疾锋丝毫不能感同身受,拿着纸笔上前嘲弄道:“来,本将看看都有哪位大人吃里爬外,太子和陛下尚在,便迫不及待的拥立漓王了?” 向煦这才如梦初醒般:“你演我?” “不然呢?”向祈反问:“你真以为你的那点废物能控制住京中局势?” 第57章 丹阳 她的殿下绝不受人要挟。 向祈一步步迈上玉阶, 低声安慰了帝后二人几句,冲着堂下道:“拿下。” “保护王爷,”陆离喊了这么一句, 率先和人厮杀起来, 向煦虽然不甘心,但是留在这无异于任人宰割, 只能想办法先出去再做打算。 陆离护送向煦出去,率人关了殿门和殿内的这些人死战。裴铭开口道:“慌忙投靠他的叛军没几个忠心的,眼下形势逆转,谁也指望不上。” “留一队人稳住殿内局势, 剩下的跟我走,”向祈拉弓搭箭,顺势将陆离射了个对穿。承国公主忽而瞧见一个眼熟的背影,好奇心驱使他追了出去。 外面乱战正酣, 没谁能顾得上她, 混乱中两个小兵拿刀砍了上来,承国公主失神的瞬间已有人足尖掠过, 轻巧的将其抱放到安全的地方,正是刚才驱使她追出来那人。 这个怀抱太熟悉了, 她忍无可忍,抬手揭了他蒙面的布巾,除了谢临还有谁呢? 承国公主红着眼眶质问道:“你也跟着向煦犯上作乱?” 谢驸马无话可说, 有些事情注定是不能两全的, 他对妻子虽心怀歉疚,可是开口却也只是道:“抱歉。” “为什么?” “臣也是镛帝旧人。”眼见向祈的人已经追了出来,放她自己在这想是无碍的,他道:“公主, 刀剑无眼,快回去吧。” “谢临,你给本宫站住!” “谢郎!” 谢临在混战中打开了承天门接应向煦出去,和城外的一众暗卫汇合,丹阳侯带的兵马距京师不足百里,可是现在向煦几乎寸步难行,慌乱中,他将主意打到了镇南侯府上。 他带人挟持了齐老太太,逼得向祈一干人等不敢妄动。他谈条件道:“太子殿下,能给我空出一条路来吗?” 裴铭适时提醒道:“丹阳侯的兵马据此不足百里,若放任他们汇合,恐怕要有一场恶战,不划算。” 裴铭能想到的,向祈自然也想得到,可他心里还是犹豫了,沉思片刻,他终于道:“给他空出一条路。” “殿下!” “放了我祖母,”颜姝不知何时追了出来,她顾不得和向祈说话,紧张的冲着向煦道:“我祖母她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你不就是想要人质吗?我跟她换。” 向煦拿了齐老太太自然是为了用来要挟向祈方便出城,颜姝和齐老太太孰轻孰重不用动脑子就知道怎么选。他道:“你自己过来。” “姝儿,别过来。” “颜姝你敢!” 齐老太太和向祈几乎是同时出声,可颜姝却也只是回头冲向祈轻笑了下,毅然朝向煦走了过去,向煦也信守承诺的给齐老太太松了绑,越来越近了,短短的几步距离却像是拿了钝刀反复划在向祈的心头,他眼瞧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在咫尺之处,颜姝突然将齐老太太推给身后的家将,掏出袖中早就准备好的短刀,毫不犹豫的划向自己的脖颈,她的殿下绝不受人要挟。 清脆的一声撞击,短刀应声而落,向祈将弓箭丢开,刚要上前就见向煦的人已经反应过来将人制住。他虽然射得准,可她脖颈上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淡的划痕,不断的往外渗着血珠。 向祈身上冷汗未消,眼瞧着这状况厉声斥责道:“还不让路?” “不许让,”颜姝坚定道:“殿下,不能放他走。” “你给我闭嘴,等你回来再跟你算账!”他的嗓音都是颤的,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当着我的面抹脖子,长本事了是吧!” “放他们走!” 裴铭还要再劝,可惜现在的向祈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自觉的让开一条路。向煦抓住了机会带着人往外撤,玉玲珑带着人接应,好容易出了城,眼见追兵穷追不舍的,谢临自觉的站了出来:“王爷先走,我带人抵御一阵。” 玉玲珑一句话堵在了嗓子眼,还未及开口,谢临已然带着人马走远,他们姐弟俩,甚至都没能好好的说过一句话。 承国公主自己追了上来,向祈眼瞧着她情绪失控,只得先下了马劝解,承国公主抱着他的肩膀哭的毫无往日的威仪可言:“他就这么当着我的面跑了,追回来,把那混账给本宫追回来。” 向祈一阵苦涩涌上心头,颜姝还当着他的面抹脖子呢,他找谁诉苦去? “孤知道了,孤让人先送长姐回去。” “你答应长姐,不要杀他,”承国公主抓着他的臂膀恳求道:“把他带回来让我亲自处置,好吗?” 向祈答应了,可是承国公主还是不信,非要跟着他一起把人追回来才放心,向祈拗不过她,又被颜姝的事搅扰的心烦意乱,索性由着她去了。 谢临已然率人和追赶的一干人等动起手来,那人起初还劝他身蒙皇恩,拜驸马都尉,眼瞧着前途无量,没必要跟着反贼犯上作乱,可是后来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多劝,毫不含糊的和他对起了兵刃。 谢临刚开始还能一战,可是眼见双方兵力悬殊,不多时便败下阵来,他就算是有再大的能耐也招架不住这些人轮番进攻。承国公主赶到的时候,这人力尽气绝,不甘心的颓败倒地。 “谁准你们动手的?”承国公主帮他擦干净身上的血迹,抱着人悲痛欲绝,向祈站在原地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末了只得先强硬的让人送了承国公主回去,自己则率人去追。 向煦一应人等已经在丹阳侯府安置了下来,虽然摆了膳食,可谁也没胃口去吃,玉玲珑还在和他置气。 “阿姐,你消消气,”向煦歉疚的将手里的水壶递过去。 “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说过不会把谢临牵扯进来的!” 向煦不知如何作答,他和谢临很早就牵扯在一起了,这次事发突然,完全就是意外,可毕竟是自己理亏,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手下人突然来报,说是谢驸马殁了。 “阿姐,”向煦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玉玲珑脚步失稳,他刚要去扶,就见她反手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踉跄着夺门而去。 “王爷,您没事吧,”那下属一时还没搞清是个什么状况,只是见着他挨打难免不忿:“王爷也忒惯着她了,一个楼里卖笑的,给她脸了。” “我给你脸了是吧!”向煦抬手掐着他的脖子,看到人几欲窒息这才松了手:“滚出去,再敢胡言乱语本王割了你舌头。” 莫说只是挨了一下,只要她能消气,打多少下向煦都情愿受着,死的是她亲弟弟,她心里如何能不疼。 颜姝则被单独安置在丹阳侯府的一处空置的院落里,派了重兵把守,一阵喧闹过后,门被人打开了,陈致远端着些简单的膳食出现在她面前。 “你也跟着他胡作非为?” 若说是被逼的,她也未必肯信,况且做了就是做了,陈致远不屑为自己解释。不过现在他也挺庆幸跟着向煦来到这丹阳城中,也还能照应颜姝一二。 他将那些个清粥小菜一样一样的摆在她面前:“肯定及不上你在太子府的吃食,你先将就一二吧,待我联系上太子,会想办法送你出去的。” 颜姝不说话,也不肯动筷,他瞧了眼她脖颈上的划痕劝解道:“我知你不愿他们拿你要挟太子,但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刚你昏迷,我请了人来帮你看伤,大夫说你有身孕了。” 颜姝抬手捂住小腹,似是不太相信,陈致远则解下腰间的一把短刀递给她:“拿着防身,再过几日,我一定送你出去。” “你为什么帮我?” 陈致远编了个蹩脚的理由来:“退婚那事,是我们陈家对不住你,你就当我是在为兄长赎罪吧。” 第58章 奈何 本就是要坠落的太阳,谈何温暖呢…… 书房内, 丹阳侯和楚邶第一次起了争执。 “父亲为何还要帮他?”楚邶实在是想不明白:“若是太子当真出了事,父亲帮他那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可是现在向煦自己都成了丧家之犬了, 父亲何必去趟这趟混水?无论谁做皇帝, 父亲这个官职都已经封无可封了,何必呢?” 这就是楚邶最生气的地方了, 人都是有利可图的,可是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说不定自己捞不着好处还白惹得一身腥臊。向祈那小狼崽子是好惹的不成? “封无可封那便废而自立。” “父亲你是想……” “陛下承启先帝遗愿,除伪帝, 复旧朝,然旧伤复发,不久于世,本侯迫不得已, 愿为之重塑朝纲。” 若是大事可成, 他想杀了向煦自立为皇。 “可是万一不成呢?”楚邶忧心道:“西境的兵力,镇北王的兵马, 还有向祈所率的亲军,三角一般将丹阳城团团围困, 咱们并无多大胜算。” “那便捆了向煦出城受降,本侯都大义灭亲了,于情于理, 向祈都不至于太过难为本侯。” 哐当一声脆响, 丹阳侯父子循着声音推门而出,院中的家将已将那插翅难飞的黑影团团围住。楚邶认出了那人,低声道:“这人和向煦关系匪浅,刚不知听到了多少, 不能留。” “拿下,”丹阳侯冷声下了令。 丹阳侯已经起了异心,玉玲珑只想赶紧把消息传给向煦,他一心仰仗的舅舅,只是将他当作往上爬的跳板而已,因为心中的感情太过迫切,这满院的侍卫一时之间居然难敌,楚邶担心闹大了惊动向煦,索性抽了把剑亲自与她过起招来,玉玲珑本就力竭,不多时便落了下风,楚邶抓住机会,一剑封喉。 白皙的脖颈上那道伤疤又深又长,血液打湿了人的衣襟,黑红的血浆顺着人的下巴模糊了她的脸颊,像极了一朵在烂泥中挣扎的红玫瑰,可惜所有的不甘与希冀都是徒劳的。 不多时,连最后一点微弱的气息都几不可闻,楚邶丢下长剑,淡淡吩咐道:“把尸体给咱们王爷送去吧,就说她私交外敌,侯爷不得已将之斩杀。” 向煦已经一整日水米未进了,听到外面的动静本以为玉玲珑终于肯跟他说话了,满心欢喜的去开门,却见一队卫兵抬了蒙着白布的尸身进来,他心头猛跳了下。 楚邶思量许久还是亲自登了门,解释道:“她私交外敌,我原想着她是你的人,本应交给你处置的,可她竟奋起相抗,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且节哀顺便吧。” 惊雷劈到脑袋上也不过是这种感觉了,向煦只觉浑身冰凉,他竭力定了定心神,使自己看起来和往常并无异样,嘴角甚至还带着温和的笑意:“表兄说的哪里话,一个下属罢了,表兄处置了倒是免了本王不少麻烦。” 楚邶点了点头,看他并未起疑也不在这多待,门刚一阖上,向煦再压不住内心情思,蓦地呕出一口黑血来。 他沿着门框缓缓的颓坐在地,压抑的眼泪再无可抑制,明明疼到了极致,可偏还不能发出一点声响。颤抖的手举起复又落下,最终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像是怕惊动沉睡那人一样,缓缓的揭开了那蒙面的白布。 明明几个时辰前这人还在同他置气争吵,可现在却安静的让人害怕。苍白的面颊、沾着血浆和尘土的乌发、毫无血色的唇、还有脖颈上可怖致命的一道伤疤。 她见过他最狼狈的模样,他们曾并肩捱过最难熬的一段时光,十几年的隐忍蛰伏,他们之间不像是君臣,他也并非单纯的只把人当作姐姐,有些感情早已凌驾于亲情之上,可是谁也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收场。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第一次冲他发了火,有些事情总是始料未及的,他甚至未能好好的跟人说声抱歉。 他静静的抱着她,就像小时候被人欺负了那样,可是以后这个人再也不会站出来为自己遮风挡雨了,他触到她紧握的五指,忽然间神色一变。 五指被人一根一根的掰开,再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干上面干涸的血迹,在掌心中央,几道新鲜的划痕分外显眼,那是一个用刀划出的防字。 防?丹阳侯有问题吗? 丹阳侯虽为向煦的亲舅舅,但十几年未见,自然不如玉玲珑这样共患难的亲厚。是以丹阳侯说玉玲珑私通外敌不得已将之诛杀向煦心中本就存着疑,谁都有可能背叛自己,唯独玉玲珑不会。 倒是可惜了玉玲珑到死都在为他考虑,提醒他小心提防。 “阿姐” 向煦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那眼泪就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他就这么抱着她坐了整整一夜,感受着她的躯体逐渐僵硬,血液流尽干涸。 到最后阳光透过窗柩洒在人的脸上,向煦竟恍惚生出了些许恍若隔世之感。 煦,本是温暖之意,可是自己生不逢时正值朝堂动乱,而煦,日光将尽,墨色降临,本就是要坠落的太阳,谈何温暖呢? 有些结局是早已写好了的。 他这一生为很多人活过,却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楚后自尽的时候,教他忍辱负重,她教他牢记自己的身份,日后重振朝纲。幼时的向煦每一步路都是依着楚后的教导,活的谨小慎微,很早便学会了察言观色;后来,向煦遇到了谢妤,体会了这二十余年为数不多的温暖。 楚后要他走的路好累啊,有时候向煦甚至想着就这么算了,可是那时候他的身旁还有谢妤,他可以见不得光,可是谢妤不能陪着他永坠深渊;他情愿抛下一切做个闲人倒也逍遥自在,可是却不能不给谢妤一个名分。 她这一辈子已经很苦了,向煦只想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向祈娶颜姝的时候,他羡慕极了,倘若自己还是太子,假使自己身上并未背负这么多,那他这个年岁,应当早就和谢妤成亲了吧?说不定还会有几个小不点承欢膝下。他甚至偷偷幻想过,谢妤穿上那么一身赤红的嫁衣会是什么样子的?她戴上凤冠又会是什么样子?自己掀她盖头是时候她可否会娇羞呢? 可是谢妤走了,就好像将他浑身的精气神也抽走了一样。 “妤儿,”向煦捧着她的脸颊,凑近了在她眉心留下虔诚的一吻:“奈何桥上可不要忘了我啊,且等我一等,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又过了两日,向煦比前段时日更忙了,不时的召自己从京中带来的亲信、暗卫入内商讨一应事宜,虽没有刻意回避丹阳侯,但到底是跟人疏远了。 丹阳侯心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闲聊的时候随意跟楚邶扯了两嘴,可他却浑不在意:“那不就是他的一个下属嘛,听闻还是从花楼里出来的,也值当上心,他就算知道了又怎么着?难不成还要跟自己的亲舅舅翻脸?爹你就是想的太多了,说不定他只是想着怎么料理向祈呢?” 丹阳侯虽还是不大放心,但还是只能先压下心中的猜测。因着向煦和丹阳侯各自忙着,暂时顾不上颜姝这边,陈致远终于寻着了机会,偷偷给向祈传了封信件出去。 向祈连日来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此时乍然收到来信说是颜姝一切安好稍稍定了些心神,得知颜姝有孕更是喜不自禁。陈致远还在信中告知说是三日后会想办法送颜姝出城,让他想办法护佑她周全,向祈当即便要去安排。 裴铭本不想在这个时候泼他冷水的,陈致远跟着向煦犯上作乱,他的话如何能信。他道:“万一是陷阱呢?” 他能想到的,向祈自然也能想得到,只是这个时候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会去的,向祈望着帐外的月色,眼神中不知是何情绪,只吩咐道:“去安排吧,我想阿颜了。” 第59章 火势 你争取把我的心肝肠肺全捅烂了,…… 自打玉玲珑死后, 向煦和丹阳侯的关系说不出的怪异,明明这人还如往常一般的温和有礼,可丹阳侯还是觉得不对劲。他收留他的同时却又防着他, 两拨人马大有一种泾渭分明的架势。陈致远则趁着这个机会, 悄悄送了颜姝出城。 是夜,他趁着防备松懈, 药昏了看守的一干人等,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甲衣递给颜姝:“快换上,太子应当在城外等着呢,我这就送你出去。” 他关上门蹲在门外的台阶上替她守着, 听到吱呀的声响,见她已经换好了衣服,虽然看着瘦小了点,但是不仔细查的话应当看不出来, 只是这张脸太出挑了, 军中的甲士常年风吹日晒的,这差异未免也太显眼了点。 颜姝想了想, 抓了把灰涂在了脸上,有夜色作掩护, 倒是没那么容易分辨。 陈致远顺势放了一把火,等城中的人都来救火则带着颜姝从守备较为薄弱的西门外出,只是这一路上弯弯绕绕, 旁人均是去救火, 只有他们两个往外走未免太过显眼,极短的一段路程躲躲藏藏倒是耗费了不少时间。 火势蔓延,惊动了向煦和丹阳侯,两人对视一眼, 丹阳侯已经急切的着人去救火了,他就靠颜姝这张底牌和向祈谈条件了,向祈所率兵马三角一般把丹阳城团团围困,却久不发兵,怕是和颜姝脱不了干系,若是颜姝出了事,自己这数万兵力拿什么跟那小狼崽子抗衡。 向煦在周遭打量了几眼,突然低声问身边亲信:“看守的人呢?” 那亲信心中咯噔一声,坏了。 火势这么大这些个看守的人却不见踪迹,怕是早被人给料理了,那么颜姝…… 向煦大步上前拽下丹阳侯腰间令牌,麻利的丢给那亲信吩咐道:“立刻派人去四门通知严加防守,若有人要出城,无论是何缘由,一律拿了见我。” 丹阳侯问:“你这是做什么?” 向煦强忍着将眼前这人剐上千刀的冲动,压着心头的不适:“舅舅放心,本王会给您个交代的。”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索性亲自率人去追。 陈致远将颜姝藏在取水的队伍中,谎称是要出城取水,并将提前伪造好的手令递了过去,那守将打开水车上的盖子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实没有藏人,不过眼前这人是向煦从京师带过来的,丹阳侯前两日刚下了令要小心防范他们,这守将一时也拿不准究竟要不要放行。 “城中大火,此时正是急需用水的时候,耽误了救火你担待的起吗?”陈致远抱臂靠在水车上:“你不放行也成,你以为兄弟想干这大半夜取水的脏累活呢,我这就原路回去,王爷和侯爷怪罪起来,你去交代?” 那守将考虑了下,嘟囔道:“放行。” 门被人小心的推开了一条缝,夜色中向祈率一小队人马在城外埋伏了许久,他透过那焦急的探寻着颜姝的身影。陈致远刚松了一口气要送颜姝出城,突然有人策马上前高举令牌道:“关城门,拦住他们。” 那守将忙要关门,陈致远顺势了结了他的性命拿身体抵住那半开的门,嘱咐颜姝道:“走!” 颜姝也不跟他墨迹,道了句谢趁乱往外跑。城内向煦发觉不对已经率人追了上来,陈致远带的这十来个人在大队的人马面前毫无胜算。 向煦下令放箭,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现在无论如何都是难逃一死了,陈致远往外看了一眼,颜姝越来越接近那骑马的人影了,他突然丢了手中的利刃,用尽所有的力气去阖上那扇门,明明背上插满了羽箭,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在濒死的最后一刻,替颜姝堵上了那扇门。 城外向祈拉颜姝上马,城内陈致远的嘴角笑意永存:“安全了。” 等到向煦清理完尸首重新打开那扇门,哪里还能追得上呢? 大帐内,向祈抱着颜姝久不撒手,像是要将人揉进骨血里,目光从她凌乱的发到她灰扑扑的小脸再到脖颈上未愈的红痕,向祈满怀歉疚的刮了刮她小脸:“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颜姝倚进他怀里,坚实的臂膀好似格外让人心安:“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若在往日向祈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可是今日向祈突然松开了怀中人,抱臂居高临下的审视道:“是挺麻烦的,当着我的面抹脖子,颜姝,知道我那箭射歪一点什么后果吗?” “我错了,”这事颜姝理亏,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下次再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向祈重新将人按在怀里:“你就可着劲的吓我吧,我要是有一天英年早逝,绝对跟你脱不了干系,你争取把我的心肝肠肺全捅烂了,以后你就开开心心的守寡吧啊。” 这几日情绪大起大落的,此刻重新依在他怀中,颜姝突然想逗他一逗。 “你之前说过不会让我守寡的?” 向祈心头一热:“是,咱们两个铁定能白头偕老,到老都要葬在一处。” “我不是这个意思,”颜姝鬼灵精怪道:“你之前说过,准我改嫁的,现在不作数了吗?” “颜姝!故意气我呢是吧?”向祈匝着她的腰不准人作乱,刚想凑近那眉心却见颜姝不住躲闪,他挑眉:“不给亲?” “殿下能先施舍些热水吗?”颜姝指着脸上的泥:“如果你不想啃一嘴灰的话。” 向祈突然笑了,冲外吩咐道:“送些热水进来。” 颜姝沐浴过后着了一身藕色的小中衣,拿干布巾打理着微潮的发丝,继而乖顺的倚在向祈怀里,他将人圈在臂弯里,只在她的鼻尖上吻了吻略解相思,另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她小腹上:“这才几次啊?你这也太快了点?” 颜姝白了他一眼:“还好意思说,自己多能折腾心里没个数吗?” 向祈笑道:“我儿子怎么不动呢?” “你女儿乖巧爱静,”颜姝抿唇:“这才两个月,想什么呢?” 颜姝想了想,突然翻过身和他面对面:“你是更喜欢男孩吗?” 向祈怕她多想,吻了吻她的发丝道:“其实只要是咱们的孩子,男女无所谓。你生的,我自然都喜欢。” 主要是苏仲疾,近来喜得爱子,天天转着圈的在向祈跟前炫耀,弄得就他有儿子似的。向祈听的多了,刚才说的时候难免顺嘴了。 “睡吧,”向祈眯着眼睛道:“明日我让他们送你回京,等我料理完这边的事就回去陪你。” 颜姝却是睡意全无:“我听说谢驸马出了事,长姐她……” “回去多陪陪她吧,”向祈叹了口气:“出了这样的事,谁也没办法。好歹还有个小锦棠陪着,也算是一点安慰吧。” 翌日清早,颜姝陪他用过了早膳,向祈依着昨晚商量好的,让人备了马车送她回京。颜姝既然已经回来了,向祈再对丹阳城用兵便再无后顾之忧了,此番免不了一场恶战,颜姝在这多有不便,再者,回京养胎的话,有皇后和长公主帮忙照应着,向祈也放心。 向祈抱了抱她,帮她系好斗篷的系带,扶着她上马车又对着一众随从好一番叮嘱这才作罢。颜姝无奈道:“你也太小心了。” “天气转凉了,记得多添衣,喜欢吃什么吩咐小膳房去做就行,我让人新找了位厨娘,听闻做的汤水也是一绝,你回去尝尝喜不喜欢,但也不要吃太多了,没事多走动走动,我听说胎儿大了不好生。” “我知道了,”颜姝忙去捂他的嘴,怎么忽而当着满军营的面说这些。 这边风沙太大,向祈抚着她的侧脸,在人唇上印下绵长的一吻:“路上注意安全,等我忙完了就回去陪你。” “那我在京中等你。” 马车愈行愈远,直至消失不见。向祈在风沙中愣了好一会,启唇吩咐道:“召各位将军来我帐中议事。” 第60章 终章 这一笑,便再未移开过双眼。…… 丹阳城内早就人心惶惶, 这两日有不少人商量着要出城受降的,丹阳侯发现之后料理了一批,可是在绝对的劣势面前, 哪里是他杀几个人就能稳住局面的。 楚邶急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爹, 您快拿个主意吧,向祈他攻势那么猛, 咱们这座孤城守不了几日的,还有那苏仲疾,也不知道凑什么热闹,北境支援的兵力马上就要到了。” 丹阳侯有些犹豫了, 这几日他不断做噩梦,梦到以前的人和事,梦到自己的亲妹妹,她一身华贵的凤袍站在火光中, 质问他为什么不救她, 自己的亲外甥到了门口为什么还想着算计他。 他在心里默念了句抱歉,嘱咐道:“绑了他出城受降吧。” 楚邶刚要去办, 门被人从外踹开,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便被血溅当场。外面的两拨人马已然动起手来, 丹阳侯瞧着眼前这疯子,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身后的长剑,不忘周旋道:“你这是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反正这座城守不住了, 与其等着向祈入城, 不若我给舅舅来个痛快?”向煦挑飞了他即将到手的利剑:“原本让舅舅绑了我出城受降也无所谓的,您确实没必要陪我去死。不过,舅舅,您不该动我阿姐的。” 丹阳侯明白了, 这小子是在不计代价的报复。 “我是你亲舅舅,眼下大敌当前,你不思如何退兵,反而把刀尖指向自己的亲舅舅,究竟是何用意?” “你杀的是陪了我十几年的至亲!” 丹阳侯盯着他,内心不由得有些发怵:“你现在杀了我,对你没什么好处的。” “我不要好处,只要你的命,”向煦交谈间又是一刀:“大家一起死啊!” 门外的两拨人马还在内讧,向煦将两颗头颅扔出去,人群中暂时安静了些许。他毫不在意道:“人是我杀的,想替他报仇的,尽管上来找我,想出城受降的,现在尽可以走,想卸甲还家的,也随你们,给你们半个时辰,自己选。” 人群中重新骚动起来,众人议论纷纷,像是在努力分辨他话中的真伪。最终求生的欲望战胜了心头的那点恐惧,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论什么为谁卖命的,活着最重要。 有几个人率先丢了兵刃出城,余下那些飘忽不定的人看他并没有要下狠手的意思,陆陆续续的弃兵而逃,最后城中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向煦从京中带过来的亲信和暗卫。 “你们也可以走,”他道。 没人说话,也无人离去。向煦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依次扫过,没有感动,也没有丝毫的歉疚,终归只是困兽之斗而已,无所谓了,大家一起陪葬就是。 城外向祈的大帐,他正拿着城中的兵力布防图和裴铭商量着明日这仗应该怎么打,就见疾锋匆匆跑了进来:“降军,一堆的降军,殿下快去看看吧。” 向祈丢下手中的笔:“怎么回事?” 疾锋据实相告:“听闻是城中内讧,向煦杀了丹阳侯,让城中守将随意。” 裴铭满脸的疑问:“他疯了不成?” 不管他人疯没疯,这座城向祈算是拿定了。 城中所剩的兵马不多,不过半日,向祈便拿下了这座城。他率军入城,只见城内尸殍遍布,血流成河,整座城基本上都空了,在一处废置的院落,他发现了向煦。 他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通身贵气尽显,只那眉目间的疲惫神色怎么都掩盖不住,他整个人闲适的姿态坐在地上,手中则万分小心的抱着一个骨灰盒。 “太子殿下到了?”他掀眸瞥了一眼:“有失远迎。”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明明外面日光正好,他却疯疯癫癫的说太阳要落山了。 疾锋耐不住性子跟人窃窃私语:“这是真疯了吧?” 都到了这一步了,索性便给他留份体面。向祈淡淡的吩咐:“处理掉吧。” “阿姐,你不要害怕,”向煦抱紧了手中的骨灰盒,在裴铭上前的瞬间突然打翻了殿内的烛台,他提前倒了火油,火苗霎时窜起数丈高,呼啸着朝众人扑过来。他在那火光中时而痛哭,时而大笑,嘴里是无尽的诅咒与谩骂,伴随着第一声破风般的爆响,他在这满殿火光中归于沉寂。 “快走,”裴铭大喊道:“他在殿内放置了黑|火|药,保护殿下。” 一声接一声的破风声响起,大殿轰然坍塌,火苗蔓延的到处都是。向祈被那飞来的圆木砸了一下,一干部将手忙脚乱的带着他出城,裴铭帮他喂了些水,试图将人叫醒,疾锋一把将人推开:“一边去,我来。” 疾锋不知哪里学来的本事,那声音像极了嚎丧,他拽着人的衣领使劲晃道:“殿下,我的亲殿下嘞,您赶快醒醒吧,您要是出了事,那太子妃就得改嫁他人了,您想想您那未出世的孩子,他就得跟着别人姓了。” “我去你姥姥的,”向祈将嘴边沾上的灰尘呸呸两口吐干净,“晃的我头晕。” 苏仲疾支援的兵马也到了,向祈望了眼马上那人,不甚满意道:“你掐着时间来的吧?” 苏仲疾跟他对了下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然怎么看到殿下被人杀的这么体面。” “去你的,”说起来向祈也是郁闷,临了挨了这么一下,心里不痛快极了。 不痛快就要找人出气,既然兵马都带到这了,向祈索性又找着由头把离林和索塔人揍了一顿,兵力充足,开销有京中顶着,就是西北两线全境作战也没问题,苏仲疾和向祈配合默契,打的两境敌军节节败退,年关前后,离林和索塔人双双请降,向祈带兵回京。 鹅绒般的大雪洒满了天地,火红的灯笼挂满了整条街,端的是国泰民安,又是一年新岁,向祈卸下了一身重甲还家,府中的众人因着年节忙碌不停,廊下的颜姝对他笑的眉眼弯弯,就像初见时的那般,这一笑,便再未移开过双眼。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