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辅臣》作者:故宅骑士 【文案】 霍承纲是东宫辅臣,却看上了太子的女人。 一个鹿眼清澈,貌似无邪的‘单纯’女孩。 【食用须知】 1.男主言情,双本地土著,无穿越无重生。 2.男女主非善类,非善类,非善类!非甜宠文,请谨慎跳坑。与其说男女主在谈恋爱,不如说男主在一步步收服女主这个妖精。(或者说是救赎?) 3.有强取豪夺情节,雷者右上角点叉,请严格区分二次元和三次元的界限。区分不了请右上角点叉。谢谢! 4.作者不吃人参,笔芯~ 5.虽然是男主言情,但男女戏份一样多,甚至女主戏份多一些。标男主言情纯粹是因为女主三观不正。【真诚眼】相信我,是真三观不正。对,就是你想象的那种三观不正。所以慎点,不喜欢就弃。别勉强自己,也别逼着我改人设。不存在的。 6.谢绝任何形式的指点江山。请自己开坑,谢谢!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霍承纲、华锦萼 ┃ 配角:太子韩霐、鲁王韩霆、楚王韩霄、郭璟、董谦玉 ┃ 其它: ================== 第一章 华锦萼 作者有话要说:请抬头看文案排雷,这个文特殊情况。必须排雷。 【写在最前面】 我不想让读者难受,因为生活中让人疲惫的事已经有很多了。我不想让他们看小说放松时也那么心塞。 可我也不想让自己难受。生活处处受限制,如果写个小说我都不能随心所欲,畅所欲言。那也太折磨,太痛苦了。 答应我,遇到不喜欢的地方就弃。让我们愉快的放过彼此好吗。 晋江作者千千万,总能找到你喜欢的哪一款! 看书图一乐,开心点,爱你们,笔芯~ 最后,祝你们在晋江看文愉快~ 将将入夏,日头过了晌午。 元熙二十三年的盛京格外燥热,太子府窗户的棱纱还未更换。听闻半个月前内务府已经开始给各宫更换窗纱。连幽禁长春宫的皇后宫都没有怠慢,却偏偏遗忘了太子府。 年前宫里传出消息,皇上有意让太子搬回东宫,迁宫一事却迟迟被搁置。太子府里宫女太监都惶惶不安的,太子迁宫是大事,太子府的人不会全都带回宫的。 太子都回宫了,建在宫外的太子府还有什么意义。 宫女太监们纷纷为自己的去留感到忧心。 宫人们各怀心思,有想留在东宫清闲养老的,有想回皇宫奔前程的,有不舍旧主情谊的。 底下人各有各的心思,诸位主子何尝不是。 太子府内,如今除却太子妃杭心姝。 另有新纳的三名侧妃,镇国公华明琨华大将军的嫡亲孙女华锦萼,通政司誊黄右通政靳晟嫡次女靳慕兰,蓟州按察使周奕嫡长女周莞菀。 三位侧妃都是元熙二十二年秋天选入东宫的。除了贤德妃内定的华锦萼,靳慕兰和周莞菀皆是从众多秀女中杀出重围的。 抄手游廊上,太子韩霐身穿大红冕服,远远指着水榭里的杏黄色软娥宫衣女子道:“那便是华春奕的次女。” 太子摇摇一指,水榭里的姑娘立即有所感似的回头。又惊又喜的看着太子,芙蓉面上情难自喜,神采飞扬。起身正要过来见礼。 太子近身服侍的小周公公上前道:“侧妃娘娘,太子殿下同内务府的几位大人有要事相办。您看……” 华锦萼立即起身道:“劳公公回禀殿下,臣妾这就换个地方。不叨扰殿下和诸位大人。” 小周公公为难道:“太子和几位大人要还要在太子府上下兜游几圈。”他委婉劝道:“您还是回房歇着去吧。” 华锦萼美眸一转,清澈的鹿眼,纯真无辜。她试探地问:“可是太子迁宫一事有进展了?”天真烂漫,口无遮拦的。 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小周公公自扇一个嘴巴,连声道:“华侧妃说笑了。”他退下道:“别让太子久等了。” 华锦萼若有所悟的朝游廊处看了一眼,大红冕服旁站着广储司、营造司的几名总管太监。另有工部侍郎携工部给事中、工部员外郎几位大人。 华锦萼目光一一从众位大人官服中扫过。倏地,在营造司几位太监总管中,注意到一个格外与众不同的人。 他身穿藏蓝色带有营造司标识的太监服,黑靴白底的皂角靴崭新如洗,鞋底边缘连磨损都很少。他比一般太监要高出一个头,在人群中很打眼。几乎比太子还要高半头。 太子身材挺拔欣秀,本就比常人高不少。 华锦萼立即意识到这个太监可能是假的! 太监能进七司三院的,大多自幼阉了调-教,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爬上去的。故而太监大都不高,长的也略显秀气。太监卑躬屈膝惯了。在主子面前伺候,从不会腰板笔直,挺的比主子还魁梧,个头还高。 华锦萼笑着向小周公公行礼,袅袅而行。余光不断注意着这位异于常人的营造司大人。 他五官轮廓明显,线条刚柔并济,皮肤显白。有种阴秀温润之感。和太监的阴柔不同,他身上有种逸态,风仪严峻。 太子身边怎么会带着这样一个人。 他真的是太监吗? 若是假的,他秘密入宫,所谓何事。还要混在营造司里,一步不差的跟着太子。 华锦萼在观察着霍承纲的同时,霍承纲也在打量着她。 华锦萼生的不算天姿国色,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美。她长的十分小巧精致,眉目如画,琼鼻玉梁,雅致红唇。颊粉若桃羞,眼神怯怯。 若只是这些,华锦萼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枚标准的美人儿。芙蓉相貌、玲珑身姿,和世间娉婷婀娜的美人并无什么不同。 霍承纲第一眼看见华锦萼,先看见了她的眼睛。大大的杏眼如点漆般繁璀璨,眼角微微下垂,显得十分无辜。 她鹿眼清澈,貌似单纯无邪。言语间天真又欢喜,像个被家里宠坏的小姑娘。——十分地符合镇国公娇惯的嫡亲孙女该有的模样。 华锦萼婷婷袅袅的穿过红柱回廊,时隐时现在红柱回廊下。眼见着要入拐角,估摸着这里是视线死角。 大胆的朝那人望去,没想到撞进一道漆黑明亮的星海里。 霍承纲目光明亮,鹰目坦荡。 四目相撞,两人都惊愕了一下。转瞬,他若无其事的挪开视线。仿佛只是观看园子时,无意中和贵人眼神相撞。 华锦萼则暗暗收回目光,将此人的身材形貌记在心里。打算找机会汇报给大公主韩霏。 入宫前,楚王殿下和大公主特意叮嘱华锦萼。注意太子韩霐身边有没有出入不同寻常的人。 为此,华锦萼经常打着争宠的名义,想方设法往太子书房凑。 她当然知道太子书房是进不得的。只是为了观察,经常进出太子书房的都有哪些人。 抄手游廊上,一行人缓缓散步。 太子殿下和工部、营造司商量着几株重要的梅树如何迁。东宫迁移的马车怎么走,章程怎么办。 几位大人商量时。霍承纲悄无声息靠近太子,目光盯着最近的一颗白梅树枝干。他道:“太子殿下这位侧妃,长的不像北人啊。” 北人女子多明艳大气,南方姑娘多小巧精致。 太子道:“这正是我疑惑之处。华春奕的夫人是京城官宦女子,祖上也没有南人。这华锦萼长的倒是精致。” 华春奕是镇国公华明琨的三子。 霍承纲笑了笑,不予置否道:“不是说镇国公夫人是定州人士,许是隔代遗传呢。” 太子笑了笑道:“不急,总能揪出她真面目。”侧目问小周公公:“说了吗。” 小周公公道:“哎呦喂,太子殿下放心。奴才一五一十全说了。” 太子殿下面露笑意道:“东宫上下都知道你爱碎嘴。倒也合情合理。”他指了树荫下一处地道:“跪那吧,凉快。” 小周公公喜不自禁的了应是,欢天喜地的去跪了。 太子训他一顿,“受罚还这么高兴?” 小周公公立即换了副表情,耸拉着眉眼,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唉声叹气的。 太子韩霐今天及冠,方满二十岁。早上同礼部几位大人庆贺过后,中午便和工部内务府的几位大人回太子府。安顿太子府迁宫事宜。 从太子建府在外,搬出东宫开始。朝廷上的质疑之声便层出不穷。史上除了废太子,还从没有太子在宫外单独建府的先例。 太子却浑不在意,只淡淡说了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安静迅速的搬出东宫。并没有过多自怨自艾。 太子迁府是大事,利弊各半。利端,搬出去自立府邸,游走六部。可暗暗营系自己的门客和幕僚。弊端则是远离皇城,远离皇上。除了每日晨昏点卯,很容易被圣心忘了。 不过,太子韩霐已经不在乎了。 皇上若真对他和母后有半分怜悯之情,断不会如此对越国公一族痛下杀手。 不消半日,小周公公被太子罚跪在花园传遍东宫上下。大家都议论纷纷,猜测小周公公这次又犯了什么事了。 这小周公公是太子亲信,打小服侍太子殿下。为人忠厚,认主,旁人轻易收买不得。跟了太子之后,连皇上皇后使唤他做什么,他都充耳不闻,几次差点被打死。都是太子殿下护下了。 小周公公什么都好,唯独嘴碎,油嘴滑舌。问一句说三句。太子为此也不敢让他在书房近身服侍。 今日又不知说错什么话了,眼见天色渐晚。太子还没有让他起来,服侍华锦萼的白果道:“估摸着要跪到明天天亮了。”她惋惜一声,果然伴君如伴虎啊。 太子殿下这半君如今都不好伺候。平日小周公公那么受宠,说受罚就受罚,连个饶恕的余地都没有。谁都不许替他说情。 华锦萼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些表面手段罢了。无非是让我知道太子搬府已成定局。小周公公也是个可怜人。替太子吃苦,以后少不了他的好。” 白果迟疑道:“那明天你还去见大公主吗?” “当然见!”华锦萼微眯着眼睛,夕阳暮光照过眼睛,无辜鹿眼有种灵动的狡黠。丝毫没有心术不正的恶毒之相。 白果想着惨死的月岚,垂下眼睛。 世上的恶人不都是面目可憎之人,有一种人的恶,是外人无法拨开浓雾的窥见的血海。 华锦萼甜甜地笑道:“我有要事给二婶婶说呢!”目光一暗,脑海中浮现出藏蓝色太监服,营造司大人的身影。 白果看见华锦萼这个眼神,把托盘放在桌上。不动声色的背着身,掩饰自己手的颤抖。 大公主韩霏十九岁嫁给镇国公嫡次子华明皓,华春皓是华春奕二哥。作为华春奕女儿的华锦萼,自然能称大公主一声二婶婶。 太子书房,韩霐从书架上抽出海棠印花的木匣,递给霍承纲一封密信。招呼小周公公的徒弟,小春子在茶房泡壶秦巴雾毫过来。 茶叶是太子单独给小春子的,言下之意溢于言表。小春子领命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霍承纲苦笑着拦下太子,“如今特殊时期,还是别留人把柄了。” 太子不以为然道:“我这个太子当的再窝囊,让霍先生喝上一杯爱茶的能力还是有的。” 霍承纲无奈,只能笑着受了。两人叙着闲话,提及近日新纳的侧妃。 霍承纲合上信,把玩着茶杯道:“这个华小姐可真是个妙人。出嫁前寻死觅活,身边服侍的一应丫鬟婆子却被打死。我还以为是怎样一个厉害人,今日一瞧,才觉名不副实的厉害。” 太子淡淡笑道:“总归是贤德妃指定的人罢了。” 第二章 曹玉珠 这次太子纳侧妃,是楚王党和太-子-党斗争下的产物。 霍承纲在‘大考翰詹舞弊案'重击贤德妃和楚王党。 楚王一派吃瘪,贤德妃不甘于此。谗言皇上,要为太子殿下府上添侧妃。实则添上自己的眼线。 曹玉珠知道偷偷摸摸办事反倒显得她的心计和皇上不喜,太子殿下也会用计谋驳走她的眼线。 既然如此,曹玉珠干脆故作天真的求皇上。不想兄弟阋墙,想了个法子和太子和好。提议把华将军的三房的嫡次女纳给太子殿下。 公主韩霏嫁的是华将军的二儿子,是华锦萼的二婶婶。两家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女眷吹吹耳旁风,兄弟哪有不合的。 曹玉珠道:“照我看,太子殿下如今处处和霄儿作对,就是太子妃挑唆的。太子平日最温和不过,尊兄爱弟,自打他成婚以后。越发和兄弟们远了起来。” 只字不提太子的不是。 元熙帝本就极其厌恶这位太子妃,当初他给太子挑的儿媳妇,并不是杭家这位闺女。后来不知怎么的,阴差阳错,点了这位杭心姝。 整个太监房异口同声的说他当日的确翻的是杭心姝的牌子。应礼太监唱名的时候,也重复了一遍杭心姝的名字和家世。 皇上当时也没说什么反驳的话。 元熙帝只好以为是自己翻错了。最后还是不解恨,找借口处决了当日记名和唱名的太监。 而这位杭心姝自打进东宫以来,对元熙帝都是尊敬有加,亲切不足。 杭心姝觉得很委屈,她跟公公还要怎么熟,怎么亲切?又不是扒-灰。 提及太子妃,太子笑了笑,黯然遗憾道:“这件事倒是让她受委屈了。” 太子初婚,尚无子嗣。在越国公满门抄斩,皇后半幽禁长春宫这个敏感时刻。太子急需一个嫡子来稳定人心。 而太子太子妃大婚还不足两年,东宫便添了三个新人。确实是对不住太子妃。 霍承纲沉默片刻。说起来还是他的不是,当时太子纳侧妃。东宫收到消息时已经太晚了,事情已成定局。能挽回的局面实在甚微。 若真只让家世背景雄厚的华锦萼进府,和太子妃打擂台。那东宫就乱了套了。搁民间,贫妻贵妾也是家宅不宁的下场。 太子妃不过是普通世家女子。哪比得上尚了公主的开国勋贵华家。 何况宫里还有贤德妃撑腰。 霍承纲是陪着太子从陈家灭顶之灾走过来的。霍承纲把帝心看的清清楚楚,元熙帝活着一日,就不愿意看着手下朝臣势力盘结在他儿子身后。 当年太子如履薄冰,他身边并不需要一个母族如何强势的女子。太子只需要一个安静、听话、懂事。身家清白,识大体的好姑娘。能替他接管内宅,让太子了无后顾之忧的人。 霍承纲挑人一直是往这个方向挑的。在家世上便勉强了一些,不强求嫡系亲信,只要和楚王一派无染即可。 贤德妃出身低微,儿女亲事都用来笼络朝臣。 除了鲁王之外,大公主韩霏尚给了镇国公嫡次子。楚王和太子同年选妃,定了河间忠武侯的长女张妍。 楚王成亲后,元熙帝便流露出对贤德妃的疏远。 元熙帝不喜欢杭心姝,是针对这个人。不喜欢楚王妃,则是明晃晃针对河间忠武侯的身份。 太子母族越国公一家都被打压了,楚王一派却是越发繁荣了。 朝臣都开始揣测圣心。元熙帝不满之心已久,对贤德妃的举措很是冷淡。 贤德妃何其敏锐,一哭二闹三哄劝。将元熙帝哄的服服帖帖,不断的说自己如何出身卑微。如何没有安全感,如何怀念和元熙帝在宫外琴瑟和鸣的日子。 百般手段才挽回帝心。若非如此,贤德妃也不会在太和殿除草役一事上动手脚。更没有后来的是是非非。 华锦萼也就不会进东宫了。 霍承纲心里叹了气。皇上想废太子,改立楚王。也得太子在这个位子上犯错才行。 楚王和贤德妃二十年都没能如愿。 太子少年时便谨言慎行,从不犯错。让人不可思议。 人常说,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太子韩霐偏偏是那位不湿鞋,不带泥的。 连太子母族,越国公一家问斩。陈家满门男丁,无一人活下来。太子都未行差一步。 贤德妃为此暗恨已久。 华锦萼进东宫,是开局,也是收棋。 从小泉之死、太子受罚、大考翰詹、太子侧妃。一环扣一环,每一局都是太-子党和楚王党的一场互殴。 * 次日天一亮,大公主韩霏受诏进宫,在钟粹宫向贤德妃问安。 中午,钟粹宫的大太监来东宫请华侧妃过钟粹宫,陪大公主说说话。 华锦萼让白果带着钟粹宫大太监的小徒弟,去请示太子妃杭心姝。杭心姝事先受过太子叮嘱,没说什么同意了。 杭心姝对白果道:“让华侧妃好好陪陪大公主。无事便早些回来。女儿惦记娘家无可厚非,全一全念想。到底嫁入东宫了。明白吗?” 白果苦笑,眉低目顺的应是。和小太监退下去。 华锦萼换了一身宫装,乘着大公主恩赏的青帷小轿进了钟粹宫。 贤德妃是位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人,她年轻时五官出众,半老徐娘时仍存风韵。和大公主长的不是很像,和鲁王殿下到很是相像。 华锦萼猜测,大公主长的应该像元熙帝。 元熙帝先后娶了两名妻子。 发妻姓曹,名玉珠。父亲是一名穷秀才。两人在民间育有一子一女。 嫡妻陈妤是晋国的开国皇后,和元熙帝韩懋之一起在泰山进行封禅大典,接受沐赐。 韩懋之称帝后,派人回老家接曹玉珠进宫。曹玉珠三番五次不愿,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民妇,蒲柳之姿配不上当今天子。能伺候过皇上一场,已是她莫大的荣幸,岂敢再奢求更多。 元熙帝大为感动,派人赏赐她无数金银良田,让她过上富足的生活。 可曹玉珠若只是满足于此的话,又哪来今天的贤德妃呢。 曹玉珠聪明无比,新帝封禅,她当然听说皇后和她的丈夫一起在泰山接受沐赐。 当今皇后是何人。绵昌候的孙女,越国公的嫡长女,簪缨陈家的千金小姐。 曹玉珠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位陈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她一介民妇,在乡间操劳多年,以这般姿态进宫见皇上,能有什么好下场。 昔日相公的怜悯之心能存几日? 曹玉珠选了个聪明的办法,以退为进,先用皇上的怜悯之心换取富足的生活。然后开始从头到脚改造自己,从粗糙的手指,到干如柴的枯发,还有生过两个孩子的松垮皮肉。 曹玉珠整整花了两年时间来调养自己,从谈吐到礼仪,吃饭到走路,她无比以最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 直到她听说皇后有孕了,曹玉珠这才意识到自己眼皮有多么浅薄! 根贵虽然是皇上的长子,可根贵从小长在民间,大字不识一个,哪里会是皇子的人选。曹玉珠赶紧示弱,连夜弄病儿子。假模假样的叫郎中来看病,私下偷偷倒干净儿子的药。 直到根贵病重垂危将死的时候,曹玉珠才跪求皇上派来照顾她的人,声泪俱下的说:“这到底是韩家的血脉,老韩家的第一个儿子。无论如何,请让皇上来见儿子最后一面。” 元熙帝得知儿子病重,连夜出宫,去探望曹玉珠母子。 这一探望,不仅探望出旧情来。曹玉珠还成功把自己的一儿一女送进宫去。便是如今的大公主韩霏和鲁王殿下韩霆。 韩懋之的称帝之路,不择手段。 曹玉珠的进宫之路,同样称得上不择手段。 这夫妻二人,某种程度上还真是有夫妻相。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卑鄙程度一个比一个更甚。 曹玉珠锦衣玉食调养两年,早已非昔日姿容。 韩懋之娶曹玉珠为妻时,就是看上她的颜色。后来韩懋之见的世面广了,千金小姐,名门贵女,各个都是花容月貌。 韩懋之这才知道,所谓的双筒镇第一美女,也不过尔尔。称帝后,想接曹玉珠母子回宫。也不过是本着一个男人的责任,念及旧情。 曹玉珠拒绝后,韩懋之也没坚持。毕竟他称帝了,也不想对过往有太多染指。他以后的子嗣是要继承整个晋国的,不再是家门口那十亩薄田。 韩懋之便给了曹玉珠母子锦衣玉食的生活,之后忙于国事,不再过问。 这次因为长子的病情来探望。元熙帝看见一名美妇人坐在榻旁掩帕轻泣,元熙帝一阵恍惚,这是曹玉珠? 曹玉珠回头后,元熙帝更惊喜了。原来他的发妻还是这样美貌。他真是慧眼识珠,当年的眼光,放在今天也不赖嘛。 曹玉珠少女时漂亮,脆生生的像个鲜藕般,让人垂涎欲滴。成为少妇后,更加成熟有风韵。昔日的念想席卷心头,元熙帝手搭在曹玉珠肩上。 曹玉珠却拉着他的手摸向根贵滚烫的额头。元熙帝大惊,什么旋旎的心思都没了。“儿子怎么会病成这样!” 曹玉珠抹着眼泪道:“我不清楚,药也吃尽了,大夫也看遍了。病就是不见好。我怕他熬不过去这一关,才豁出命求您来的。” 曹玉珠扑在元熙帝腰里嚎啕大哭,不住的说着什么本不愿意再打扰,苦于无奈之类的话。元熙帝被曹玉珠丰满温软的身子抱住,刚才搂肩不成的遗憾瞬间被弥补。 第三章 贤德妃 元熙帝搂住曹玉珠不住轻哄:“根贵是朕的长子,不会熬不过去的。民间都是什么三脚猫大夫,朕将你们母子接进宫去。让御医亲自给他诊治,儿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出人意料,曹玉珠再次拒绝了元熙帝。只让元熙帝把儿女接回宫。她住宫外就挺好,曹玉珠道:“陈家姐姐样样都胜于我,再适合当您的皇后不过。皇后贵为国母,国母有孕,您这个时候接我进宫恐怕不合适。” 她抹抹眼泪,坚强一笑:“何况,玉珠一介民妇。过惯了这简简单单粗茶淡饭的日子,怕是不适应宫里。” 此话一出,元熙帝感慨良多。 为帝两年,他的确会怀念以前简简单单的生活。曹玉珠这话简直说进了他心坎里。 曹玉珠觑着元熙帝的神色,故作惊慌,小心翼翼道:“皇上若恼我,惦记我。就常出宫来我们的小家看看。玉珠一直在这里等您。”羞涩的低下头。 从此,曹玉珠这里成了元熙帝寄托另一个念想的地方。对韩懋之有着特殊意义。 再之后,曹玉珠怀孕。这次元熙帝再不顾她反对,强势的把她接进宫。 元熙四年立太子的时候,太子韩霐才将将满周岁。楚王殿下还在贤德妃腹中尚未出生,连男女都不知。 而韩霐被立为太子的第十日,贤德妃肚子里的楚王殿下悠悠诞生。 比预产期整整晚了十五天。 而这一切,是‘人为’的。 曹玉珠抱着小儿子在钟粹宫嚎啕大哭,委屈不已:“都说立嫡立长,霄儿是嫡,霆儿是长。到最后却是长春宫那个贱人的儿子立为太子。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宫女们乌泱泱跪成一片,玉菊知道曹妃娘娘是气傻了。捂着主子的嘴掉眼泪道:“主子快别说了,别说了!皇上还在外面呢,您好好休息。” 曹玉珠十指紧紧抓着锦衾,大哭道:“我十四岁就嫁给他。十六岁为他生下霏儿,知他要去参军。怕他有个好歹,韩家断了后。不顾霏儿才周岁,硬生生又生了霆儿。” “那陈妤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半道上捡了金山傍上了。如今她的儿子却要压我的一头!” 玉菊不住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曹妃娘娘您受苦了。”玉菊替她擦着眼泪缓声道:“无论如何你要保重身子啊。你才刚生了小皇子,月里正虚着。哭不得啊。” 玉菊一劝再劝,“您便是气,你打我骂我也好。这样落下了病,苦的还是您跟小殿下。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如今立太子已成定局。如今把您气死在这也无济于事。长春宫还要得意呢。” “小殿下还这么小。您若不在了。失了母亲的庇佑,小殿下孤零零在这后宫里。如何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说着,玉菊也潸然泪下。曹玉珠慢慢被劝住了,是啊。她的儿子还小,未来的日子还长着。 立太子怎么了。立了太子之后还能废太子呢。 曹玉珠遂不在哭,安安稳稳的调养好身子。温柔乖顺的听从元熙帝的话。 比起不断施压的陈家,让韩懋之倍感压力的陈妤。曹玉珠的温顺让韩懋之又满足又怜惜。 韩霐周岁立太子后没多久。元熙帝为了弥补曹妃,晋曹妃为贤德妃。曹妃刚满月的幼子封为楚王。 自此楚王党和太-子-党,成为朝廷争执不休的两个党派。 * 长春宫的陈皇后知道曹妃生下了个儿子。又心惊又后怕,抱着刚满周岁的小韩霐,满殿里乱转,哄慰。 掌事嬷嬷无不庆幸道:“还好娘娘当机立断,不然让曹妃的儿子生在立太子之前。这还得了。” 陈皇后触碰着儿子稚嫩的小脸,摸摸他身上的软黄色小缎褂。“是啊,老天保佑。” 陈妤贴着儿子奶香的小脸,喃喃道:“你是娘泰山封禅回来没多久就有的儿子,命定的天子。谁也抢不走。” 掌事嬷嬷殷殷道:“可不是么。不然不赶早不赶巧,偏偏是泰山回来后就有的小殿下。偏偏生下来是个小皇子不是个小公主。这可不是命中注定嘛!” 陈妤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当年她若知道皇上早有妻儿,说什么也不会嫁的。 要嫁,也会将曹氏处理干净再嫁。 陈家从皇上‘借道任邱,夺幽州的时候’就跟着皇上。 当年越国公还不是越国公。只是绵昌候三子,普通的世家子弟。 绵昌候和元熙帝韩懋之达成协议后。不仅同意借道任邱,还做主把自己的孙女,陈呈恺的嫡长女陈妤,许配给韩懋之。 当时韩懋之并没有说,自己在从军前已经有妻室,还育有一子一女。 绵昌候问他:“韩大人可曾有婚配?” 韩懋之说,“已捐身报国,不敢谈儿女私情。” 绵昌候哈哈大笑,对眼前的青年才俊很是满意。 后来韩懋之一路挥兵向东。灭卫国,立新晋。成为晋国的开国皇帝,元熙帝。 绵昌候的孙女陈妤自然而然被封为皇后。其父也赐丹书铁劵,封越国公。 * 皇家的过往辛密无论何时都格外吸引人。廿七曾只是在豫让阁的案几前看这些情报。尽管知道,有朝一日,她会和名单上遥远的人近距离接触。 真的见到本尊,华锦萼心中还是颇为震撼。 贤德妃和大公主在说话。华锦萼并不敢打扰,看着自己脚下猩红织锦文软毯,颜色很接近正红。 就这么明目张胆的铺在钟粹宫大殿。任谁进来都能看见。 华锦萼若有所思。大红色是嫡妻方有的待遇。贤德妃已经这么不遮掩了吗。 不过元熙帝若没有当皇帝,陈皇后没有跟他接受泰山封禅沐赐。这嫡妻之名,还真轮不到陈妤来当。 再怎么说,陈妤都是后进门的。薛平贵先娶了王宝钏,后娶了西凉公主。最终接王宝钏回去,也只是和稀泥说做平妻,和西凉公主不分大小。 一如华锦萼,背靠华家,家世背景高于杭心姝。难道在东宫就真能和杭心姝平起平坐了不成? 显然不是。华锦萼出趟门,见个人都要禀告杭心姝。经她允许,方能见客。 麻烦就麻烦在陈皇后是和元熙帝一起在泰山封禅的。 史上从来只有皇帝封禅登顶泰山,谁听过哪个皇后也在泰山接受沐赐的? 陈家助韩懋之夺得半壁江山,让女儿以嫡妻的身份。享受这史所未有的殊荣。 封禅是要告天的。 比起韩懋之和曹玉珠在城隍庙对着城隍爷嗑的三个礼头。陈妤和韩懋之的封禅祭祀大典,可要隆重的多。 华锦萼脑中跑马,脚下站的酸疼。竖起耳朵听贤德妃和大公主在说什么。 方才引她进来的宫女是贤德妃身边的掌事宫女玉菊。 这就意味着,贤德妃是默许她进来的。华锦萼进门时,贤德妃和长公主也并未避着她,停止说话。 华锦萼就当自己同意被听了。 大公主韩霏摇头道:“……说不清楚。长春宫如今大门紧锁,外面的消息进不去,里面的消息出不来。也就是这两日太子要太子府搬回东宫了,长春宫叫了内务府的人过去问了几句。” 内务府? 华锦萼心里敲边鼓,七司三院就是隶属内务府。她一下子想起昨天那个不同寻常的营造司总管太监。 挺拔魁梧的身影在脑海中萦绕不散。 华锦萼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心跳到嗓子眼。该不会皇后在久居长春宫,寂寞空虚,召宫外的进来侍……奉? 华锦萼赶紧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晃出脑袋。 贤德妃蹙眉道:“这么说,迁宫一事已成定局。”口气很是不满。这时才刚看到华锦萼一般,召她上前说话。 华锦萼笑盈盈的上前行礼,甜甜道:“方才见娘娘和大公主正在叙旧。不敢打扰,一直杵在旁边没有见礼。臣女华锦萼,给贤德妃见安,给大公主见安。” 大公主韩霏给华锦萼使个眼色,华锦萼心领神会。上前道:“先前我在东宫水榭歇息,恰好遇见太子殿下带着内务府和工部的几位大人。去量舆排章程……”将小周公公受罚一事说了。 贤德妃恨的咬牙切齿。她现在眼皮子没那么浅了。只有身无长物的人,才会盯着皇上的宠爱不放。 韩霐这个狗东西。明着太子被擢出东宫,可韩霐放出去和六部一起参政议政的时候。她的儿子还在太学读书。 鲁王已经废了,楚王再窝囊,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挣头! 第四章 美人恩 贤德妃让大公主和华锦萼先退下,叫玉菊去请一个叫周正的太监过来问话。 华锦萼和大公主齐齐应了声是,避在偏殿说话。 大公主韩霏问她:“在东宫可还适应。” 华锦萼道:“谢长公主关心。一切都好,只是太子防我防的厉害。我什么都接触不到。” 大公主韩霏淡淡道:“别心急。你以这样的身份嫁入东宫,太子若对你丝毫不防备。我们就要怀疑你带回来的消息真假了。” 华锦萼垂首道:“是。” 大公主韩霏摘下腰间绣着玉枝莲花的碧色荷包,递给华锦萼道:“回去把这个荷包拆了,照做两个送回来。” 华锦萼看着熟悉的玉枝莲花和鲜草绿色,做了个口型‘楚’? 大公主道:“这段时间,你先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做。有什么变动,我会通知你。以后这个荷包,我就不拆了。过段时间我就要离京了,隔一段时间会派人从雲州送些特产过来。以后要是发现拆过的。你就不用看了。” 大公主这是把她直接交给楚王了。 华锦萼有些不安,踌躇道:“您要是不管,那鲁……” “噤声!”大公主冷冷道:“这是我们商量过的。你无需担忧。” 商量过的……华锦萼叹气道:“是。” 大公主又问了她几件东宫的事。“我知道,你如今的情况接触不到什么紧要的事。挑些旁的无关的事说说也好。” 华锦萼犹豫片刻,将营造司那位太监给韩霏说了。 大公主韩霏沉思片刻,“此话当真?” “什么此话当真?”一声爽朗的笑意,贤德妃笑着走进侧殿,神色轻松。看来刚才那个叫周正的小公公给她带来了好消息。 华锦萼笑着道:“我在东宫这些日子,听闻一个极有意思的消息。说太子妃杭心姝是太子自己选的姑娘。幕僚府的人没少在其中出力。”轻描淡写的揭过刚才的事。 大公主韩霏困顿片刻,配合华锦萼。拖长音调,迟疑的问:“哦?难不成幕僚府有人是从涿州过来的。” 涿州是越国公的地盘。 华锦萼心中一凛,这下真好奇了。诧异的问大公主:“这是何意?”东公主怎么就认定是涿州,而不是其他地方。 大公主韩霏道:“太子议亲,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当年陈家还未倒,奉皇后之命。私下将江南所有的世家女子底细摸了一遍。” “是啊。”贤德妃半是感慨半是羡慕道:“那时秀女还未采选,陈家就把人先筛了一遍。” 华锦萼恭维道:“娘娘何必说这样的话。先筛了一遍又如何,太子妃小门小户,难当大任。哪及的楚王妃容貌出众,身份尊贵。” 大公主也搂着贤德妃的胳膊说:“是呀是呀。你看,弟妹又美丽又孝顺。待三弟也好。你尝尝着紫苏蜜枣糕多好吃啊,又补身又滋养的,还是王妃亲手做的,孝敬您的呢。” 不知为何,贤德妃的眼里的愁余并未散去。只是安抚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华锦萼默默看在眼里,私下揣测,贤德妃赖以依靠的元熙帝,可能并不怎么喜欢这个身份尊贵的儿媳妇。 华锦萼默默在心里给元熙帝打上一个难伺候的标签。 这元熙帝可真奇怪,身家清白的太子妃不喜欢,身份尊贵的楚王妃也不喜欢。都是他自己赐的婚,临了态度怎么这么反常。 大公主韩霏道:“太子深居东宫,住在皇城根里。幕僚府能养些什么人,无非是些奴才太监,微末小官。稍微有品有阶都在詹事府任职,正经科甲出身。手能伸到太子妃人选里的,只怕不是底下臣子举荐上去的谋士。” 大公主韩霏目光一定,冷冷的盯着一处,“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人是涿州陈家秘密送过来的。” 选太子妃是元熙二十年的事。 元熙二十年正是越国公一家,陷入泥潭之际。 华锦萼沉吟片刻道:“我若是陈家,大厦将倾之时,既然有能力将一个有甘罗之才谋士送到太子手上。不如保下陈家最后一滴血脉。” 她隐晦道:“我听闻越国公灭门之祸下,男丁全部处死,无一活口。” 大公主韩霏道:“绝不会,越国公一脉只有一个男丁。午门斩首时,楚王派了密探盯着,亲眼看见陈棠被处死。为了防止他们在牢里对囚犯动手脚,陈棠死后,楚王派人滴血验亲,确保死的人是陈家血脉。” 华锦萼心中嗤笑,不认同道:“大公主不会不知,这滴血认亲,是可以动手脚的。” “自然。”大公主韩霏道:“所以陈棠死后,密探盯了乱坟岗两年。看看有没有人去祭拜。” 华锦萼追问道:“有人吗?” “当然是有的。陈家男丁皆死,女眷可还活着。”大公主道:“所以,后来又进行过一次骸骨验血。再次佐证,陈家余孽没有存活。” 这是把白骨挖出来了啊。 幸好这陈家无余丁存活,否则哪有贤德妃和楚王的好日子过。 华锦萼心情复杂不已。陈家无余丁,太子身上流的半边血可是姓陈。 越国公这一脉子嗣单薄,仅有一儿一女,是对龙凤胎。 女儿陈妤是晋国皇后,儿子陈颉没有袭爵受功,反而走了仕途,在文华殿任职兼任礼部尚书。 陈颉膝下有一儿两女,儿子陈棠死在陈家灭门惨祸下。陈棠的两个女儿都入了妓坊。 坊间知道教坊司这两个姑娘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身价高的很。 听闻两个世家子弟,为了一夜春宵大打出手。都察司一纸诉状直达圣听,元熙帝听闻坊间是因为‘皇后亲侄女’名号才如此。很是厌恶。 元熙帝心思难测,整治了陈家。却没有废皇后,一夜夫妻百夜恩。他不愿让皇后成了市井宵小,荒淫之徒茶余饭后的谈资。下旨停了两个姑娘的生意,如今让教坊司白养着。 夺嫡之争,变成血海深仇。 纵然如此,华锦萼也了无退路。她不是真正的华家二小姐,背后了无仰仗。没有说退出就退出的权力。 大公主若要杀她,甚至都无需自己动手。只要将她冒充华家二小姐的事情抖出来。她只有死路一条。 华家和大公主都能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她不能。 毕竟,华家为此牺牲了一个真正的女儿。 廿七代替了华锦萼。真正的华锦萼,自然是要死的。 华家恨廿七恨得要死,屈服大公主和楚王殿下的淫威下,不敢妄动。 大公主对此很乐见其成。 廿七被华家逼的越紧,廿七能依靠的只有她。这种紧密关系构成的忠诚,才最为牢固。 恐惧,是驯服的关键。 * 近晌午时,楚王殿下来拜见贤德妃。钟粹宫正在摆午膳,华锦萼本就不在被留膳的人选之内。大公主却临时被赶了出去。 贤德妃道:“霏儿,今晌就不留你用膳了。你去建章宫看看你弟弟,你们打小要好,兄妹两也聚聚。” “是。”大公主笑着福身,脸上没有一丝不满。 贤德妃连一句免礼都没来得及说,急匆匆出去迎接楚王殿下了。 外面传来楚王殿下的问安声和贤德妃的欢声笑语。宫女太监都一应十分高兴,气氛比刚才还要活跃。 大公主韩霏瞥了华锦萼一眼,淡淡道:“瞧见么,半路进宫的。总比不过落地就在皇宫的金疙瘩。”重重咬在‘半路’二字上。 华锦萼心虚的低下头,再抬头时。大公主已经离开了。 听说大公主和鲁王殿下都是在民间生的,韩霏进宫时已经十二岁,韩霆进宫时已经十岁。 楚王殿下三岁识文,五岁开蒙。汉儒大学士亲自授课,京卫都督佥事亲自教习武艺。龙生九子,各个不同。 时也,命也。 从钟粹宫出来,华锦萼沿着翠湖小道往东宫走。白果搀扶着她,一路竖着耳朵,细听宫鞭的声响。 还好一路上没有遇见什么贵人。华锦萼回东宫后,先去向杭心姝销假。姿态做的极低,贤良恭顺。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杭心姝咸咸淡淡问了两句,便打发她回去了。 华锦萼敏锐的察觉到杭心姝急于送客的心思,佯装不懂,赖在正厅诉起了苦。她捏着帕子,半泣半泪的说着自己的为难。 “手心手背都是肉,做女儿为难,做东宫之妾也难。太子太字妃情深义重,我给娘娘绣了多少衣裳,缝了多少袜子。巴巴的,想落太子一眼。怎么就这么难。” 雕兰槅扇后,霍承纲似笑非笑的看着太子,韩霐脸色微霁,霍承纲做口型道:“难消美人恩啊。” 太子韩霐唯有苦笑,他重重咳一声,对着槅扇淡淡道:“华氏,孤与太子妃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 “呀——”华锦萼急急站起来,声音又惊又喜:“太子爷。”一把好嗓拿捏的分寸极好,又甜又润,纯真的欢喜。 隔着屏风,霍承纲都能听出其中的期待之意。 杭心姝沉声道:“华锦萼,还不退下。” “是。”甜甜的女声俨然变成失望,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华锦萼走后,杭心姝难安的走进来,忧心忡忡道:“爷,这可如何是好。”她不确定华锦萼刚才进来是否发现了霍承纲。 太子韩霐安慰她道:“无妨,孤会为你做主。”太子妃房内有陌生男人,确实容易引人非议。 杭心姝急道:“妾身不是担心这个。妾身是怕,华氏发现了霍先生!” 太子和霍承纲都没有说话,杭心姝默默在屋内站了一会儿,拿着针线避到耳房。 太子哂笑道:“女人家,就是太爱操心了。” 霍承纲道:“太子有福。得妻如此,足矣。” 第五章 霍先生 太子笑了笑,没有说话。眉眼郁色难退,“母后的身子越发不济,你这样三天两头进宫不是办法。” “还能怎么办。我若不去圆这个谎,只怕皇后娘娘连今年冬天都挨不过去。”霍承纲沉默道:“让娘娘心存个念想,知道陈家还有一丝血脉存活。总是好的。” “这也太危险了。” 霍承纲笑了,“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 两两把话说尽死胡同,索性不再多提。转而议起了其他事。 太子韩霐道:“雲州的人回来了。东宫的这位太子侧妃,除了进宫前寻死觅活的在家里闹过一场外,再没有什么异样。闺阁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来华家也不敢拿来个假的滥竽充数。” 霍承纲道:“是不是个烂竽我不关心。我更担忧,这个华锦萼是不是个细作。镇国公何苦弄个假孙女来戏弄您。伤了太子的脸面,也就是伤了皇家的脸面。他担不起这罪。” 太子沉吟片刻,立即明白霍承纲的意思。“假如有非换不可的理由,这个‘华锦萼’必然有不同寻常的过人之处。”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霍承纲道:“姑且按兵不动,先看这个华小姐能在东宫翻出什么风浪。等皇后娘娘病好些,我亲自去趟雲州,探探这个华小姐的底细。” 霍承纲道:“若她真是贤德妃放在东宫的一个耳报神,倒也无法。怕只怕,”顿道:“此人不简单。” 昨日她看他那个眼神,霍承纲至今印象深刻。那道探究的目光,绝非一个鹿眼清澈,纯真无辜女子应有的眼神。 只是这话霍承纲不好对太子说罢了。 太子道:“耳报神还无妨?”他摇头笑道:“霍先生此言差矣,您在大考翰詹一事上重挫了贤德妃和楚王党一派。如今他们连个幕后凶手都揪不出来,自然要放个耳报神在我身边。” 霍承纲温眸如海,颔首道:“我会谨慎的。”他丝毫不后悔对贤德妃出手一事。 陈家灭门,太子受辱。君辱臣羞。不把这口气找回来,霍承纲愧对太子门下。 这一切,要从一年半前说起。 * 元熙二十一年,秋。 五更刚过,天际熹光初露。 太子府上下一片肃穆之气。太子韩霐沉默起床,敞开双臂,由太子妃服侍穿上朱红色阔袖蟒袍,束腰香包、玉佩一应按规制佩戴。不敢有半分逾越。 服侍的侍女皆屏气敛息,太子日前才被皇上责骂,这几日心情不大好。连太子妃都打起精神小心侍奉。婢女奴才更是战战兢兢。 太子妃杭心姝看着太子眼下的淤青,心里直叹气。昨夜太子便没怎么睡,握着书卷在床边坐了一宿,连灯都没敢点。近寅时才褪衣在床上倒了倒哄哄旁人。 太子昨日才在勤政殿被训,贤德妃离间圣心,使皇上重斥太子。在大殿内跪了半日,直到戌时才归。夜里在府里又静坐一宿,怎能不憔悴。 太子府里人多眼杂,一大半人都是从宫里赐过来的。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以为太子对皇上训斥心生不满,明着受教暗里不忿,是个表里不一之人。 太子离圣心便越发远了。虽然……也从来没近过就是了。 太子尚未梳洗完,太监施曙进门道:“太子殿下,霍大人在门外求见。” 杭心姝闻言看向太子,“天色尚早,霍先生可是有什么急事?”说着起身就要避开,“太子如今建府在外,离皇宫较远。时辰不敢耽搁,臣妾退到侧室,好留出地方给殿下和霍先生。” “不必。”太子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太子妃被幕僚看去。他对施公公道:“请霍先生进来。”然后对太子妃解释道:“霍先生是自己人,你不必害怕。” 太子妃笑盈盈的应是,对这个霍大人也是好奇的很。 杭心姝嫁给太子三年,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见霍承纲。 霍承纲是太子门下最受宠信的宾客之一,太子十分信任他。 杭心姝对霍承纲闻名以久,听父亲说,当年太子之所以选了他们杭家的姑娘,就是因为这位霍大人的建议。 施曙领命而去,不多时带来一名二十出头的男子,看起来比太子大不了几岁。 杭心姝暗暗吃惊,这位霍大人竟然这么年轻。 以前远远见过几次,没打过照面。杭心姝一直对霍承纲的印象是沉稳持重,不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宠臣,倒像是个饱经沧桑,历尽世间苦难后而豁达的中年人。 霍承纲面容明朗俊秀,身材颀长,穿着一件绀青色素面缂丝直裰,头冠羊脂玉簪。周身朴素,再无他物。 杭心姝粗粗看了几眼,便避开了。她是太子妃,不好把视线在外男脸上过多停留。于礼不合。 霍承纲进门向太子太子妃行礼,看着太子眼下淤青道:“昨夜我便太子劳神,一大早赶来。果然如此。太子妃在的正好,劳你把梳妆用的物什拿出来。太子这样去上朝可不行。” 太子皱眉道:“堂堂男子,朝会大殿,怎么能在脸上涂脂抹粉。” 霍承纲道:“太子妃擅妆面,金陵城谁家不知。如今嫁入皇家,太子妃可没把本事撂下。太子且看再说。” 杭心姝感激的看了霍承纲一眼,霍承纲已经避到外间。夫妻间描眉画粉的事,他一个外人还是不参与的好。 杭心姝和太子关系不算亲近,太子待她一直不冷不热。倒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杭心姝总觉得,太子心不在此。 恰好府里也没其他人,故而杭心姝也一直不多事。如今在床第之外,有机会和太子亲近。杭心姝有些慌,给太子点眼妆时,手一直在抖。 韩霐以为是他刚才的话吓到杭心姝了,安慰道:“你不用怕,该怎么画怎么画。孤不会责怪你的。” 杭心姝这才平稳下来,她不敢浪费时间。仔细将太子眼下的淤青遮的不露痕迹,没有半分点妆的意思。连用脂粉都挑的没有香味的。 女子妆容讲究,皇家忌讳多。逢国孝期间、贵人避讳某种香味,而不知情时。这些无色无味的脂粉都是最好的,中规中矩,绝不会出错。 涂脂在男子脸上,恰到好处遮了颓废累意。却又没有脂粉气腻人。 待杭心姝给韩霐画完,端来黄铜镜一看。韩霐这才明白霍承纲的意思,感慨的握住太子妃的手,低道:“心姝真是秀外慧中。” 杭心姝害羞一笑,心里记着时辰,没敢缠着太子腻歪。而是吩咐宫女道:“请霍大人进来吧。” 韩霐对杭心姝的懂事很满意,他不喜欢太娇气腻歪的姑娘。 霍承纲没有再进内室,候在外间。 太子出来后,霍承纲见太子眼下黑青尽数遮掩住,面容平和,精神尚济却没有过多颓丧之色。满意道:“太子这样正好。” 太过精神奕奕倒显得一点不将圣上的训斥放在眼里。 送走太子,霍承纲起身去了抱石水阁。 抱石水阁是太子私人幕僚会面议事的地方,由太子私库出银子,常年包下来。地契一应还是原主人的,旁人查也查不到太子头上。 抱石水阁的主人是一个喜交朋友的人。平日自己家都是门庭若市,为人也大方。任谁向他接游园待客,他一应豪爽借了。抱石水阁人来来往往,也从不引人注意。 霍承纲与这位抱石水阁主人亦有私交。太子被斥后,抱石水阁便开始办起了赏菊宴、秋蟹宴。兴致起的时候,一日能办两三场。 这已经是霍承纲参加的第七场宴。 门房处,霍承纲递出邀帖,门房仔细查对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派一名管事出来面见霍承纲。 这名管事认识霍承纲,寒暄了几句,确认无误后。才引霍承纲进去。流程从不含糊。管事也从不因为霍承纲是熟脸就放松警惕。每次都要问一些上次两人才知道的事,才肯放人。 水榭旁摆着几个瑞金熏炉,里面燃的是艾草。水榭固然诗情画意,恼人的是水蚊子太多。霍承纲细皮嫩肉,深受其扰。为此,没少遭幕友笑话。 霍承纲到时,水榭里已经坐了两三人。穿葛红茧绸的男人叫鲍云敬,任左春坊学士,是霍承纲的熟人。 鲍云敬起身引荐道:“霍大人,这位是郑铉海郑公子,在工部任职。”然后指着一位穿素面青褂的中年男人道:“这位是通政太常方雍方大人。” 通政太常,正四品,在三品四品遍地走的京城算不得特别。 可通政太常掌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地位可见一斑。 鲍云敬在左春坊任职,掌管皇后和东宫事物。 霍承纲是正三品太子宾客。 郑铉海职务最低,在工部司务任职。平日里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大人物,鲍云敬今日带他来,不为别的。只因郑铉海知道些许内情。 霍承纲恩了一声,示意他们坐。拱手道:“多谢三位拨冗前来。闲话不提,霍某就开门见山了。” 鲍云敬和方雍坐着不说话,面带笑意,一派温善的样子。 郑铉海忙回礼道:“岂敢岂敢,霍公子折煞小人了。”在场身份最低的便是正九品的郑铉海,言语动作间难免有些殷勤。 第六章 抱石水阁 太子受圣上责罚,整个东宫的上空都愁云惨布。 整件事要从太子接手,‘太和殿’和‘保和殿’庭院及屋顶上拔除杂草说起。 这件事先来的就蹊跷,本来是该内务府监造的事,却扔给太子去办。 说句大不道的,就算是勤政殿和东西六宫要除草役。也该是钦天监和工部的差事。太子顶多兼个督办。 月前,皇上却突然把太子叫到勤政殿。说三伏天快到了,太和殿和保和殿屋瓦上的杂草再不除,枯在瓦顶上。瞻者不雅,有损皇家体面。 宫廷内务本该是皇后的差事,奈何今年来,皇后的身体越发不济了。 皇上本想把这事交给贤德妃去办。可皇后和贤德妃素来不睦,唯恐皇后得知后身体越发不济。只好让太子,这做儿子的代为效劳一次。 太子为人孝顺,知孝悌,性绵慈。也不嫌差事小,辱身份。权当做儿子的,为父母操持庶务。丝毫没提从手下调一个人过去督着,亲力亲为,将事情办的一丝不苟。 百密一疏。太和殿屋顶拔除青草时,有两名太监起了口角冲突,不知怎么的动起手来。从房顶上滚了下来,两个人都摔死了不说。还不偏不倚摔在前来巡视的皇上脚下,惊了龙驾。 太子被皇上重斥,“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把你手上的事先放放,去工部跟几位大人先学几天!” 平日里都是太子幕僚被安排到某部任职,如今太子被皇上呵斥,和幕僚干一样的活。这对太子来说是莫大的耻辱。却只能受下。 宫中肮攒事多,太和殿出事后,霍承纲和幕僚府的人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贤德妃和楚王殿下。 皇后和贤德妃的恩怨来源已久。 就因为立太子之日和楚王诞辰只有一日之差,贤德妃到现在对皇后和太子都恨之入骨。 元熙二十一年,是太子母族晦暗的一年。 自太子母族越国公一家,被满门抄斩后,太子和整个东宫都不好过。 太子外家越国公一家被杀,昭文皇后面临着被废的危险,在宫中岌岌可危。太子和整个东宫的日子都不好过。 贤德妃和楚王却是越发嚣张了。 这次太子殿下倒霉,最高兴的莫过于楚王一派。 可他们再高兴又能如何,差一步终究是差一步。 太子被皇上训斥也好,皇后被幽禁也好。楚王一派最终的目的无非是废太子,只有太子韩霐被废,楚王韩霄才有重新被拥立太子的机会。 霍承纲此行来抱石水阁,并不是为追究前因而来。若这一切真是楚王殿下所为,皇上调太子去工部,也必定是计中一环。 太子在工部一定会遇到心有诡图之辈,明里暗里的办砸太子差事。好让皇上进一步厌恶太子。为拥立楚王做铺垫。 霍承纲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一切。他不仅要让太子稳稳当当在工部呆下去,还要让太子接手的每一件事,都办好!办漂亮! 让人无话可说,挑不出一点毛病。 这也是霍承纲授意鲍云敬,今日宴请方雍和郑铉海的重要原因。 可郑铉海不知这些,他一心想和在坐的三位大人攀上关系。尤其是太子红人霍承纲,便自作聪明的揣测霍承纲心意,迫不及待道:“霍大人可知从房顶上摔下来的太监是什么人?” 哦?霍承纲还真不知道。他把玩着酒杯,觑着眼前微末小官的殷勤。太子被训至今,传的满朝文武,人人皆知。那两名被摔死太监的身份,却被瞒的死死的。 霍承纲费尽手段,才查到一名太监是洗衣房的杂役。身份普通,背景干净。查不出什么异样。而另一名太监的身份却始终查不到痕迹,连哪个宫的都问不出来。 眼前卑微谨慎的郑铉海却深知内情。可见这微末小官,在关键时候也能起大作用。 霍承纲笑道,令人给郑铉海添了杯酒,朗笑道:“郑大人但说无妨。”扬袖一挥,坦然道:“在这抱石水阁,就不用拘什么官场俗礼了。” 郑铉海忙道是是是,接过杯中酒一饮而尽。几分醉意熏陶下,不敢懈怠的吐出实情。他看了眼三位大人,压低声音道:“死的两名太监,一个是洗衣房的杂役,没有什么稀奇。可另一个人,是鲁王殿下在宫外是就跟着伺候的太监,小泉公公!” 鲁王殿下,便是贤德妃在宫外时和尚未称帝的皇上所诞下的长子,是楚王殿下的亲兄长。官名韩霆。 方雍皱眉道:“郑大人此话当真?小泉公公是鲁王殿下的亲信总管,除杂役这种小事,怎么会落到他头上。” “正是,正是。”郑铉海忙不迭是道:“本该是这个理。可事情蹊跷就蹊跷在这了。鲁王殿下性情憨厚,对小泉公公依赖心极强。自小泉公公去世后,夜不能寐,每饭必泣。整个人昏昏沉沉,日日在发癫。” 霍承纲陷入沉思,先前他一直在想。皇上如此重斥太子,是因两个太监摔死时,刚好惊了龙驾,贤德妃又在其旁吹枕头风的缘故。 如果真如郑铉海所言,那就能解释皇上为什么要严令宫内上下对小泉公公的身份保密。 死的是这样一个敏感的人物。很难说清是贤德妃心狠手辣,借嫡信之手陷害太子。还是皇后一派居心不轨,联合太子巧设诡计,故意铲除鲁王殿下身边所依赖之人。 郑铉海用词谦恭,称鲁王殿下憨厚。 憨厚的另一层意思就是愚钝,痴傻。 鲁王殿下幼年那场大病,终究是将他烧成了傻子。智力宛如八九岁孩童,平日衣食住行,都得让人照顾。 小泉公公这一死,对鲁王殿下当真是致命打击。 霍承纲一时也不敢确定,这不是太子的手笔。他敛下眼神,做自斟自饮之态。心下风云变动,骇然异常。 这件事太子殿下没有和他商量过。但不意味着太子不会做这种事。 越国公一门惨案对太子打击重大。也许调借小泉公公是个巧合,但太子发现了这个巧合。将计就计,摔死小泉公公。未尝不可能。 毕竟于世人而言,堂堂太子殿下故意摔死一个小太监,办砸差事,惹得皇上所不喜。是件再滑稽不过的事。 任凭讲给谁听,谁都会觉得太子殿下是被人陷害的。 可不得不说,如果鲁王因小泉之死,从此一病不起。甚至,病死。 那也算挫一挫贤德妃的锐气,暂消心头之恨。 霍承纲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越国公一门,死得冤啊。 开国勋贵落得如此下场,庙堂之上供奉的丹书铁劵都成了一场笑话。皇宫之上的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更是笑话中的笑话。 皇上训斥算什么耻辱。贤德妃一手卸掉皇后母族,打的太子殿下毫无还手之力,才是奇耻大辱!! 主辱臣死。 霍承纲闭上眼,说到底,是他无能。他不能力挽狂澜,救下陈家三百七十二条性命。 霍承纲久久不语,郑铉海一时噤声,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郑铉海期期艾艾的望着方雍,希望方大人帮自己说句话。 方雍轻咳一声道:“铉海,还不住嘴!皇上都忧心着鲁王殿下的病呢,作为臣子的。你我不为圣上分忧。反倒说起了鲁王殿下的不是。” 鲍云敬也在一旁搭腔道:“得了得了,左右这里也无外人。逾越便逾越了吧。” 霍承纲笑着回神,连连成是,朗声笑道:“我早说了,在这抱石水阁,不必居于俗礼。大家畅所欲言,畅所欲言。” 郑铉海紧绷的身子微缓,到底没有敢再放肆。 霍承纲又问了郑铉海些工部如今的人员分布,和这两年的人事调动。这些郑铉海都很熟悉,渐渐放松下来,夸夸其谈。 末了,霍承纲才着重问了工部近期在办什么大事。 霍承纲要知道,太子去工部后,最有可能办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郑铉海一一答了,期间水阁侍女端上来八只大秋蟹,郑铉海的目光频频落在一位眼角长红痣的妙龄女子身上。 霍承纲不动声色吩咐一声。 不多时,抱石水阁主人前来,引着红痣少女对郑铉海引荐道:“小人冒犯,实在是我这婢女心野。方才为几位贵客上蟹。回来便对我说,郑大人温文卓雅,饱读诗书。内有腹才,心敬不已。” 抱石水阁主人拎着红痣少女皓腕,往郑铉海面前一推道:“我这丫鬟略通文墨,郑大人府上可缺磨墨丫鬟。她可胜任。” 方雍、鲍云敬一时哈哈大笑。指着郑铉海道:“郑大人才俊出色,还不快快收了。你看看,你我四人一同在这桌上。这婢女偏偏要向你毛遂自荐。” 郑铉海一时被美人砸中,语无伦次。惶恐的不知所以,想推辞,方雍鲍云敬偏偏在一旁起哄。 最后郑铉海求助般的望向霍承纲。 霍承纲微微一笑,含蓄道:“今儿我倒见证了一场红袖添香的佳话。” 水榭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第七章 小泉公公 天色渐暗,霍承纲回到幕僚府。想了再想,还是去见了太子。望了眼天色,谨慎起见,霍承纲先让贴身小厮去问问太子睡下没有。 小厮很快回来道:“太子在书房,还未睡下。” 这个时辰了还未睡?霍承纲倏地起身,疾步去了书房。 太子韩霐在书房枯坐,鎏金莲花的油灯跳动着豆苗大的火光。霍承纲一进门便道:“霍先生,皇上要为贤德妃在毓坤宫盖一座玉房。” “什么!”霍承纲咬牙道:“皇上他疯了吗。” “是啊。父皇他疯了吗。”太子倒在太师椅上,心里也很茫然。 比起国库哪有银子让贤德妃折腾,韩霐更震惊父皇会纵然贤德妃这么奢靡无度。难道父皇真的中了蛊了。从元熙二十年开始,他就接二连三的办傻事。 太子道:“……是年初的事。折子被中留,一直没漏出来风声。今日我去工部和季时良讨论秋汛疏浚一事。工部年年都要在河东河西砸钱,今年也跑不了。” “季时良冒死觐见。将劝谏折和给我,让我出个主意。” 霍承纲想起下午郑铉海说的话,询问道:“可是明面上皇上中止了盖玉房的念头。私下还在进行。” 太子温和疲倦的目光望着霍承纲,“你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工部的郑铉海同我说,从三月开始于阗、蓝田两地不断有籽玉送往京城核验。怕是明年就要开采玉山。” 太子嗤笑一声,目光冷意森森。一扫颓丧之意,倏地道:“如此劳民伤财。和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有和区别!” 元熙帝是个昏君吗? 霍承纲觉得他很难下定义,元熙帝灭卫纣,立新晋。化田亩,平地税。开商路,通友邦。在位二十余年,大免过三次赋税,赦过两次天下。 可如今的元熙帝,开始老了。渐渐的,也糊涂了。自私、荒唐,年轻那些乱糟糟的事。堆积到今天。 一桩桩,一件件,全成了隐患。 尤其是元熙帝这位‘褒姒’——贤德妃曹玉珠。 霍承纲想到这位贤德妃,心中冷笑。后槽牙恨意十足。 元熙帝是个荒唐之人。皇后和贤德妃谁先进门,至今还没有个定数。 太子和楚王之争,更是从两位殿下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儿时就开始了。 谁都知道,以当年元熙帝宠贤德妃的架势,楚王殿下早生十天,这太子之位花落谁家还不一定。 清晨,照例送走太子殿下后,杭心姝便妆点妆面,去长春宫向皇后娘娘请安。 近一年来,皇后娘娘身体越发不济。人也被禁足在长春宫,除了杭心姝,没有人能进去探望。 杭心姝探望的权力还是太子殿下和霍承纲一起争取来的。 为此,霍承纲还暗中操动北直隶官场的人员调动。将贤德妃和楚王殿下一手安排的人士名单全部大换血。 贤德妃和楚王殿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和霍承纲已占上风。贤德妃不敢引起皇上的主意,遂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没多久,便出了太子殿下操持宫务,办砸皇命,被训一事。 杭心姝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长春宫里,皇后陈妤双手合十站在玛瑙石璧桌前供奉的丹书铁劵前。目光清清冷冷,这是陈家当年协助皇上夺下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后。皇上亲自赏赐的丹书铁劵。 尔今不过区区二十余年,当年拥有丹书铁劵的人家,死了有十之八九。当年的免死金券,如今已然成了道催命符。 若有的选,皇后陈妤绝不会选这幅丹书铁劵作为奠祭的工具。可皇上不许她在宫内为陈家祭祀,陈妤无法。只能将陈家当年日日夜夜供奉的丹书铁劵拿出来。 一日三香,每日必拜。 每每皇上说什么时候,皇后便淡淡道:“臣妾铭记皇恩,供奉皇家赏赐也有错了?”噎的皇上哑口无言,只觉得恶心。 韩懋之知道皇后是故意的,她故意在恶心他。骂他朝令夕改,骂他出尔反尔,骂他过河拆桥,无耻之徒。 可那又怎样。这天下是韩家的天下,不是陈家的!陈家立了不世之功又如何,他们就可以肆意扰乱朝纲,卖官鬻爵,将他这个皇帝不放在眼里吗。 帝后之间的事,杭心姝向来不敢过多探究。对这两位身份特殊的公公婆婆,杭心姝能做的只有敬而再敬。 杭心姝向皇后见礼,问过皇后一日三餐后,又问她身体是否安好。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她去办。杭心姝尽可能的坐好一个儿媳的本分。 平日皇后话不多,常常让杭心姝放心。留她用过午膳后,便放她回去了。 今日却有些特别。用过午膳后,皇后特意留了她一会儿,面对杭心姝诧异的目光。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道:“再等等。” 等什么? 杭心姝茫然不已,却只能笑着应是。约莫未时的时候,终于有个老年宫女装扮的女子,附耳在皇后耳旁说了窃语几句。 皇后点点头,对杭心姝道:“回去转告太子和霍先生。死的另一名太监是韩霆身边伺候的小泉公公。若太子不在,可先行告诉霍先生。切记,不要耽误。” “是。儿臣遵命。” 杭心姝心里诧异,这位霍先生,到底为太子出谋划策了多少事。竟连母后也如此信任他。 明面上霍承纲是元熙二十年冬月里才拜在太子门下的。 现在看来,只怕这位霍先生早在为太子效力。只是不知因何故,一直藏在不为人知处。越国公家败,皇后没落,太子处境艰难,他才挺身而出。毅然而然扶持在太子左右。 这份勇气和心性,也难怪太子如此看重他。 杭心姝心里不禁肃然起敬,对这位霍先生可谓是敬佩至极。 回府后,杭心姝命令婢女丹露去请霍先生过来。霍承纲很快赶到,两人隔着屏风对话。 杭心姝道:“皇后娘娘让我转告霍先生一句。那死的两名太监,确有蹊跷。其中一人是贤德妃身边大太监的干儿子。” “那小太监此前是照顾鲁王的,粗名小泉。入宫前一直就跟着鲁王殿下。有次鲁王殿下贪玩,在民间冲撞了位屠夫。 那时陛下还没有将贤德妃母子认回,孤儿寡母,人善可欺。屠夫举起鲁王就要摔死。 后面的话杭心姝有些不好说。遂用帕子掩了掩鼻子,示意丹露上前说。 丹露继续道:“小太监拼死抱住屠夫,让鲁王殿下跑回家。自己确被屠夫打的鼻青脸肿,踢断了命-根-子泄恨。” “后来陛下接鲁王殿下进宫时……小太监想着自己有这半根东西,不如没有。索性切了,进宫继续服侍鲁王殿下。人称小泉公公。” 丹露忍着羞意,说过最难说地方。 杭心姝接过话头道:“贤德妃身边的大太监是原勤政殿的一名侍笔。后来被圣上拨给贤德妃使唤后。祝公公为了讨好贤德妃,遂才认了小泉公公为干儿子。” 霍承纲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闻言沉思,笑道:“原来还有这般渊源。”仿佛第一次才知道一般,并没有提自己在外面获得的消息。 杭心姝长叹一声,“可不是吗。这样身份不一般的太监,哪个总管会指使他去太和殿的屋顶上除草。宫里多少粗使杂役用不得,偏得用他。” 杭心姝叹了口气,“可鲁王一口咬定,是内务府总管说人不够使,借人借到他宫里。鲁王为人粗枝大节,他身边只识得小泉。其余人一概不识,也不知吩咐小泉去叫人。竟直接把小泉拨给总管使唤。” 霍承纲无声地笑了,恰好有宫女送上一杯热茶。霍承纲瞥了宫女一眼,宫女心一跳,热茶差点泼在霍承纲身上。 幸而霍承掌阔皮厚,揽住茶杯稳稳拖住。宫女连忙跪下,霍承纲看也不看她,径直对杭心姝道:“太子妃殿下,我敬你是太子正妻。才抛下太子幕僚身份来见你。你若吩咐别的也就罢了。若是为打探太子的事。恕霍某无可奉告!” 杭心姝心领神会,给丹露递眼色。忙柔声道:“霍先生莫气!” 丹露沉着脸走出去,对那名奉茶宫女道:“你跟我来。” 奉茶宫女战战兢兢的跟着丹露走了。到了茶房,丹露沉着气问:“今日谁轮值?” 茶房里死寂一片,走出来一名挽着圆髻的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她不卑不亢道:“奴婢知秋,是今日茶房的值班宫女。” 丹露让奉茶宫女上前,不紧不慢的问:“你认得她吗。” 知秋上前仔细辨认片刻,摇头道:“不认得。”接着对丹露一福身,“丹露姐姐莫气,容我问问旁人。” 丹露‘恩’了一声。知秋转身,颇有气势的点了茶房几个妇人的名字,问:“你们上前好好看看,认识这个人吗。”接着,转身沏了一杯茶,欠身问丹露,“丹露姐姐喝茶。知秋斗胆问一句,可是这名宫女犯了什么事?” 第八章 秦巴雾毫 丹露也不瞒她,只道:“太子妃房中有客。客人落座时茶房里便令宫女奉上了秦巴雾毫。茶房规矩,每一炷香换杯热茶。换茶前,先禀小门,丫鬟在门口撩帘,向我询意。经我们丹字辈的人授意,方才能进门。” 看好戏般瞥了眼被茶房众人盘问的宫女,抚掌称赞道:“你茶房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经能分毫不差的避过我的人,直接上去换茶。” 丹露也不提太子妃如何,也不提客人生气如何。只把架子高高摆起,落地有声道:“我要问问,是她不把我丹露放在眼里。还是你们茶房不把我丹露放在眼里。怎么,觉得我前两天被太子训斥了。没脸面,谁都想在我脸上踩一脚了?” 知秋忙道:“茶房绝无此意!待我们盘问清楚这丫鬟是谁,一定给丹露姑娘一个交代。” 丹露冷笑一声,“交代我自然是要的。我丹露固然被太子爷训斥了,却是宫里皇后娘娘赐下来的。太子妃尚且不曾说过我什么,你们这群小蹄子尾巴先翘上天了。想要踩在我头上,爬到太子妃房里去露脸。也不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是是是。”茶房众人忙赔着笑脸道:“一定给丹露姑娘个交代。一定给交代!” 知秋若有所思的看着震怒的丹露,微微一笑道:“姐姐,我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儿。东宫也好,太子府也好。我们都是一路跟着主子爷的,谁也没有旁的心思。大家各司其职,姐姐管着太子妃房内。奴婢管着这茶房上下,虽然贵贱有别。到底都是一样的。” 丹露面色微缓,知秋再接再厉道:“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谁手下没有几个攀高枝的,姐姐管着正房便好。这茶房的不规矩的人,尽管扔过来。自有我们收拾她。” “你倒是个沉稳的。”丹露满意起身,不紧不慢道:“你也说了,我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这奉茶的事,我以前也常干。 丹露道:“这奉茶奉的眼色,奉的是规矩和一颗玲珑心。别的从宫里出来,连看家的本事都忘了。下次我再遇见这种事,可不这么好说话了。” 知秋道:“一定。晚膳前奴婢一定将这人审的清清楚楚,好给丹露姐姐出口气。” 丹露在茶房大闹天宫的时候。杭心姝和霍承纲还在慢条斯理说着话。 霍承纲放下热茶,招呼门口的丫鬟端来痰盂。将口中的茶吐了出去,啧道:“果然不是太子妃的手笔。” 霍承纲喝茶只喝秦巴雾毫,其他茶叶一概难以下口。 霍承纲盯着茶碗里的铁观音,无声笑了。铁观音是好茶,贵人们不喜别人知道自己喜好时,也常点龙井、铁观音、普洱、金骏眉、碧螺春。 霍承纲这一年多常住幕僚府,听了不少阿谀奉承的办法。其中待客奉茶之道,便有提到这些常见的名茶,他们浑称贵人茶。 即请上司喝茶吃酒,点这些他们不喜欢,也不会讨厌。 奉茶宫女到也算有心思。只是好巧不巧,遇上的是霍承纲。 杭心姝对太子府的人员杂乱也颇感头疼,按着眉道:“让霍先生见笑了。” “无妨。”霍承纲道:“刚才说到总管从鲁王手里借走小泉公公。” 杭心姝继续道:“是啊。鲁王草包世人皆知。他越是草包无能,皇上越是心疼他在民间受的苦。” 她嗤笑一声,“宫里一直有传言说,鲁王是陛下的嫡长子,若非流落民间多年。他才应该是皇位的继大统者。哪还有太子和楚王什么事。” 霍承纲冷笑一声:“可笑之极!昭文皇后和陛下行过宾天大礼,在泰山接受封禅赐沐。鲁王算什么狗屁嫡子。” 竟是不以为然的口气。 杭心姝心里叹口气,说来说去都是皇上当年不检点的事。可如今他贵为天子,没人敢说他的不是。可怜的都是底下人。 杭心姝道:“鲁王如今一口咬定,他以为自己借给总管的人。借去也是为管别人的,哪能想到小泉会被当粗役赶到房顶上去除草。” “如今人摔死了,贤德妃还在一旁添油加醋。说谁人不知鲁王离开不小泉公公。鲁王也装出一副多日体弱的样子。实在气人!” 霍承纲喟然道:“贤德妃和鲁王也是够狠心啊。” 小泉若是在入宫前就跟着鲁王,那少说也有二十年多了。 鲁王今年已有二十八岁。他可真舍得啊。 杭心姝叹道:“若不是因为贤德妃和鲁王在从中作梗。堂堂太子殿下,摔死一两个太监。断不至于重罪至此。” 霍承纲问:“太和殿屋顶上可查到了什么?” 杭心姝道:“查出来,真的是意外。” 不会吧。 霍承纲有些不相信。 意外。 这个答案谁都不会接受。不仅霍承纲不相信,太-子-党不相信。连鲁王、贤德妃也不会相信。 * 第二天,霍承纲又在抱石水阁下了贴。设秋蟹宴,款待各路豪杰。 霍承纲要在工部拉大绳绊倒太子前,先给楚王党一个教训。 皇上要给贤德妃盖玉房,如此大兴土木,不可能一直秘密行事。想要打消皇上的念头,与其让老臣朝前死谏,抱柱劝君。不如让元熙帝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霍承纲盘着手珠,阖眼沉思。越国公陈家当年是因为卖官鬻爵,祸乱朝纲被处斩。 曹玉珠作为一介普通民妇,又无娘家势力傍身。单凭皇上宠爱,怎么让楚王和太子殿下在朝中平起平座。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霍承纲主动找贤德妃麻烦。派人事无巨靡的差楚王党系最近行踪举止,有任何逾越之处,都汇总到抱石水阁。 由霍承纲和幕僚府的人决议,从哪下手给贤德妃一次重击。助太子一洗耻辱。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三个月的调查。终于发现一件临近,不用翻旧账的就可以给楚王党定罪的脏事。 每六年,翰林院都会组织朝廷组织翰林院的翰林、詹事府的詹事们进行一次考试。一考定终生。 过关,前途远大,总督、巡抚、尚书、侍郎。都是翰詹考试毕业生。考不过就是“穷翰林”“黑翰林”。对仕途意义重大。 霍承纲的人私下里查到,曹玉珠勾结外臣,操纵翰詹大考。 楚王门下有一个叫喻广涛的,甲子刻进士,任礼部员外郎。在东林胡同西三门,公然办诗墨会,声称自己能篡改翰詹考的成绩。 幕僚府的人卧底在其中,佯装成要捐考的官员。终于摸清期中的流程。 原来不是在大考时如何作弊,是在阅卷后动手调卷。 考试阅卷共三天,第二夜里,会去考房找交了钱的官员。让他重新誊写一份试卷,再带回去重新装订。原卷销毁。收钱办事,装订试卷,腾朱墨笔一整套班子都是楚王殿下的人。 霍承纲派人在翰林院盯着,人赃并获。找出阅卷房被销毁的原卷,一核对才发现,两份试卷笔墨用砚完全一致。不可谓不精细。 感慨之余,将一应证物秘密交给督察翰詹大考的太傅梁秀庆手里。联合都察院御史监,礼、刑、大理寺四部会审。 清考了本次大考翰詹的成绩,将一应主犯从犯并罚。楚王临危弃卒保车,由礼部的喻广涛和国子监祭酒段哲栋一同认了罪。 关键时刻,詹事府左春坊学士鲍云敬拿出一份礼单和一张票据。 单据上清清楚楚的显示,喻广涛在如意阁打了一副价值一万三千两的赤金缀珠掐丝金凤凰的头冠。两个月后,出现在楚王妃生辰的礼单上。 从头冠的用材、手工和打造来看。这幅头冠价值最多八百两,冠上如意阁的牌子,顶多一千五百两。 一副不足两千两的头冠,是如何卖出一万三千两的身价的。 这里面就大有文章了。 明面上,元熙帝没有追究楚王。只是重罚了并举楚王和喻广涛的官员,说喻广涛攀咬亲王,罪加一等。私下却把礼单和如意阁的票据拍在楚王韩霄面前,在钟粹宫狠狠斥责了楚王一番。 到底是给韩霄留了脸面。钟粹宫是贤德妃的寝宫,外人也无从得知是,是天家共享天伦。还是元熙帝痛责楚王。 楚王震惊,自己府上的礼单怎么会落在太子的人手里。谁是内鬼?却始终查不出来太子背后的人是谁。 * 霍承纲的思绪渐渐从半年前飘回来,他说不清楚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如果华锦萼没问题,那是他多想了。 如果华锦萼真的是个细作,贤德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这步棋。——华锦萼,究竟是不是华春奕的血脉? 怎么他刚在‘大考翰詹舞弊’一案上重挫楚王党。楚王党就把华锦萼这枚棋送入东宫。 仿佛准备好了多年,就等着这一手似的。 霍承纲沉默的走回自己庑房,太子搬回东宫后,时常会把他留宿。太监房处施曙的干儿子专门给他腾了一间卧室。 霍承纲心里有些担心。如果华锦萼真的是贤德妃准备多年的棋……也许他要更加谨慎的提防才是。 不知想起什么,霍承纲微微一笑,漆黑的目光在夜色下显得神秘莫测。 第九章 涿州陈家 夜晚。 杭心姝服侍太子洗盂后,太子靠在床边,对着烛光手握一卷书。杭心姝知道太子有心事,假以书本掩饰自己停滞的视线。 刚成亲那会儿,杭心姝也以为太子有夜读的习惯。每每太子来她这休息,都靠在床边看书。杭心姝心里难掩失望,还是不敢打扰。 可渐渐的,杭心姝就发现。每逢太子‘夜读’后的夜晚,床笫间便格外凶残。几次太子箍着她的肩膀,眼泪落在她肩头。 太子却谎称是汗。 杭心姝哪里就分不出汗和泪了,可太子不想让她知道,她只好就装作不知道。杭心姝心痛的抱紧太子的背,怜爱极了。 日子渐长,一次太子双手撑在杭心姝颈侧,低声坦白道:“孤的老师是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陈颉陈大人。孤幼承聆训,要敬字爱书。读书前不净手洁案,也应态度严肃。哪有躺在床上看书的道理。” 陈颉是太子的亲舅舅,当今皇后的龙凤胎弟弟。 “可宫里人多眼杂,孤不大愿意让旁人知道孤在想事情。陈大人便教了孤一个法子,拿本书遮挡视线。这样旁人就知道孤是看书还是在想事。” 杭心姝心悸不已,颤声道:“太子殿下愿意让我知道。”美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太子指尖在她满头青丝中游走,漫不经心道:“你是孤的妻。”再无他话。 杭心姝颤抖着玉臂,拥抱住太子宽厚的背部,将脸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杭心姝和太子提起霍承纲:“皇后娘娘竟也知道霍先生。” 太子韩霐胸腔震了一下,笑道:“母后自然知道霍大人,当年越国公被满门抄斩。母后急得不了,孤调动所有力量也未能力挽狂澜。” “霍先生凭一己之力,将事态拖了小半年。争取周旋时间,企图救下陈家满门。” 太子不疾不徐道:“当时想的法子有两个。一是陈家伏法认罪,怜求皇恩,为陈家留下一丝血脉。由老越国公和陈大人伏法认罪。为陈家其他人争取生机。” 杭心姝静静的听着,她嫁入东宫快两年了,从来没有听过太子主动提及越国公一家被斩之事。杭心姝柔声问:“然后呢?” 太子从锦被中伸出胳膊,轻轻搂住杭心姝的肩头道:“起初孤和母后商量,无论如何要把孤的表兄陈棠保住。” 太子道:“陈棠是越国公这一脉唯一的独子,他若死了。陈家就彻底绝后了。孤想着,便是拼了这个太子之位,也要把表兄保下。” “霍先生不答应。誓要为陈家洗清罪名。不让一人伏法受罪,保下陈家满门。他以为能凭一己之力保下陈家上下。以至丧失良机。”顿了良久,怆然道:“最后谁也没保住。” 呀。杭心姝心惊的坐起来,害怕的依偎在太子怀里。这个霍承纲太自负了! 杭心姝顿时对这位霍先生的好感全无。 这么自负自大,害得主家连最后一丝血脉都没有保住的幕僚。要他何用! 杭心姝不明白太子为何还要重用霍承纲。不过她不敢直接质疑。 杭心姝不解道:“霍先生凭一己之力,怎么忤逆圣意?” 太子喟然道:“是啊,连你都知道的道理。他却看不明白。” 太子的语气重重沉了一下,头埋在杭心姝的肩头。 闭着眼,卸下肩头沉重,低声道:“最后越国公一门三百七十二口人,男丁全部被处斩。女子全部流放教坊司。连母后的龙凤胎哥哥,仅有的一子二女也没有保住。” 杭心姝冷不防被压上这股重量,觉得喘不过来气的同时,觉得和太子更亲密了。她紧紧抱着太子的腰。 太子被她的动作惹的一阵轻笑,松开她道:“霍先生有愧于孤,遂托身报效东宫,同意入府为幕僚。若非如此,霍先生闲云野鹤惯了,不受世事约束。孤也奈何不了他。” “只是,若能再选一次。孤宁愿不要这个人,也想陈家平安无事。” 杭心姝不予置否,从太子告诉她的这些话来看。她实在看不出这个霍承纲有何过人之处。是个祸害到不假。 反正她是不会重用这样的人。 提及往事,太子有无限感慨。无意间觑见杭心姝神色,太子轻笑道:“其实霍承纲没错,也不是贤德妃手段多厉害。只是陈家失了圣心罢了。”顿了顿,良久没有下文。 杭心姝急急催促道:“太子?” 只是,元熙帝不想有一个岳家,和他共享大晋天下了。 太子笑了笑,没有回答。转移话题道:“孤的表兄陈棠。只大孤两岁,却要比孤出色太多。” “表兄七岁越父袭爵,十二岁时仅带涿州国公府一千府兵,捣毁岐岛水寨。十六岁识破卫王朱曦阴谋,献计安定平安之乱。闻名盛京与涿州的小国公陈棠。” 太子自嘲的笑了笑,“孤十六岁还在太学读书呢。整日同太傅们纸上谈兵的论国策,讲治国。除却这个太子身份,天下又有谁人知韩霐其人。” 杭心姝听得出太子对陈棠的欣赏,有意讨他欢心。好奇道:“表兄是元熙二年生人?” “是啊,元熙二年四月十六生人。孤小时候,最欢喜的就是表兄来长春宫。同我讲外面的所见所闻。只可惜表兄不大来京,常年住在涿州。” 杭心姝家在金陵,又是闺阁女子。对京城之事所知甚少,奇道:“越国公府上不在盛京吗。” “在。”太子并不嫌弃她什么也不懂,耐心道:“老越国公年纪大了,恋乡。不大爱呆在京城,皇上特批恩旨准他还乡。人老寂寞,老越国公回乡前,把陈大人的一子两女全都带回涿州,含饴弄孙去了。” “陈大人为什么不袭爵啊?”杭心姝觉得很好奇,她虽然对京城之事所知不多。却也知道,父亲品德没有大瑕疵,通常是不会发生越父袭爵这种事的。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良久后他道:“舅舅走了仕途,在文华殿任职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回去袭爵,内阁和礼部的事都得放下了。” 杭心姝越发觉得怪怪的。总疑心太子有什么隐瞒。 陈颉大人的龙凤胎姐姐是当今皇后,越国公一家是开国勋贵。这样的人家,不走荫庇,去考仕途。怪可惜的。 陈家又没几个儿子。 想了想,杭心姝鼓足勇气问:“表兄……真的死了吗?” 这话有点逾越,并不是适宜刚嫁给太子,新婚不足一年的杭心姝。她屏着气,等待着韩霐的答案。希望韩霐可以进一步为她剖析心声。 帐内静了许久,久到杭心姝以为太子都不会回答了。 太子哑然道:“死了。”他道:“我的人和韩霄的人都在场。上法场前,陈家儿郎先进行了一场滴血验亲。表兄死后一年,白骨仍被挖出来。和其沦落教坊司的亲妹妹,又进行了一场白骨验亲。” 杭心姝抱紧太子,将头靠在他胸膛上。她懂了,太子固然有千万手段,楚王也防着这千万手段。 楚王,更害怕死的陈棠有假。 第十章 铜镜 华锦萼被杭心姝明撵暗赶的轰了出去。 回到汀香苑,华锦萼发脾气将所有人都轰了出去。只留白果在外面守门,拿剪刀将大公主给他的锦囊拆了。 锦囊内里绣的是简字,拆骨见心。华锦萼很快就拼出楚王殿下的命令。一,观察杭心姝是否有孕。二,调查太子里一个姓霍的人。 简字用的是藏针绣,活口一抽,整个面线都会脱落。 华锦萼一边把锦囊缝回原样,一边绷花,按照大公主的吩咐。绣两个新的。 太子立储,子嗣是大事。太子太子妃大婚两年,杭心姝肚子里都没有消息。楚王殿下为何突然让她关注杭心姝的肚子。 华锦萼想到最近太子府上下动荡不已的传闻。太子要搬回东宫去住了。 太子府本就是当初皇上厌弃韩霐的时候,设在宫外的。一直被朝堂各方视为废太子的先兆。 请废太子的折子如雪花般飘落在元熙帝的御案上时,元熙帝却阴晴不定的降了请废官员的官职,革了俸禄。并没有处罚太子。 连废后无德的折子一并中留。陈皇后幽禁在长春宫,皇上重宠贤德妃。每月初一十五,却还是会去长春宫歇着。 皇上的心思华锦萼实在看不懂。 华锦萼手一顿,皇上三个儿子,鲁王殿下、太子、楚王殿下。如今膝下,没有一个有子的。连个孙女儿都没有。 如果杭心姝有孕,皇上一个高兴,让太子搬回东宫未尝不可能。楚王殿下不会无缘无故让她调查杭心姝的。 华锦萼心里有些不舒服,有些不希望杭心姝有孕。她可以杀人,但不想杀一个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小孩子。 这让她觉得罪孽深重。 想了再想,华锦萼决定还是先逃避这个她不喜欢的任务。先去调查太子府上姓霍的人。 直接一个个问太蠢,如果她能接下府中中馈就好了。哪怕临时管一个月,府上银钱发放呢。 放银子这种事,姓名年龄都要核验上了才放钱。查一查府上有几个姓霍的,再一个个盘查岂不省力。 楚王殿下也真是,只说姓霍。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概没有提示。 第二天,华锦萼给各方送了一碟点心过去。说是钟粹宫赏的,昨夜回来的晚了,忘了。 杭心姝盯着盘子里的点心,哭笑不得。这华侧妃是真傻啊,还是假傻。吃的这么敏感的东西,也敢打着钟粹宫的名义随便乱送。 吃出个好歹算谁的? 杭心姝想了想,东宫打官司,打到贤德妃和皇后娘娘身上可不是一件美事。派医婆将糕点齐齐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去。 又过了几天,府里放月钱。华锦萼又闹幺蛾子,揪着管事嬷嬷在杭心姝面前哭诉,管事嬷嬷克扣她丫鬟月钱。 杭心姝头痛的看着华锦萼,百般解释:“太子府不会克扣人月钱。这是皇家的体面。” 华锦萼理直气壮,“为什么靳慕兰的丫鬟锦橙每月是二两七钱,周莞菀的大丫鬟也是二两七钱。我是太子侧妃,我的丫鬟怎么和两个良孺一个身价。” …… 丹露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这也就是华锦萼背后靠着华家。能干出这种事了,稍微知点情趣的人。都知道这是太子妃的敲打。 你虽贵为太子侧妃,终究不是太子妃。良孺也好,侧妃也罢。都是伺候太子妃的。没什么两样。 没想到这个华小姐是个二货,就这么大咧咧的闹腾起来。 丹露轻咳一声,眼神请示杭心姝后。托着华锦萼的收到:“侧妃娘娘息怒。这东宫凡事都是有定律的,宫女太子丫鬟小厮放月钱都是按等级来的。和您没关系。” 说罢,招呼人拿来账册给华锦萼。丹露翻到自己那一页,指着第一年道:“奴婢初来的时候,也是一月二两七钱。奴婢还是太子妃跟前伺候的呢。” 华锦萼一噎,眼神有些委屈。看看丹露,又看看太子妃。她劈手夺过账册,呼啦啦翻了半天,越翻越委屈。 华锦萼屈膝道:“请太子妃责罚。” 丹露赶紧给华锦萼递台阶下,“侧妃娘娘言重了。你也是护奴心切,太子妃怎么会怪罪您呢。”给白果使眼色,“还不带侧妃娘娘回去休息。” 白果行礼,赶紧搀着华锦萼走了。 出正院的时候,迎面遇上太子韩霐和霍承纲走过。丹露送客,拉白果噤声,一行人悄无声息的行礼,送太子经过。 回汀香苑的路上,华锦萼不住发愁。太子府大大小小姓霍的有十来个。楚王殿下让他找的是哪个姓霍的? 这还是保守估计。之前华锦萼想差了。太子府放月钱的账册可能不止这一本。 脑海里突然闪过太子,华锦萼蓦地顿住脚步。刚刚……刚才太子旁边那个男人,是不是营造司的那个太监! 华锦萼激动的坐下,如果能知道他是不是姓霍就好了。 回屋后,华锦萼思来想去一个晚上。要查太子身边的人,已经不是她现在能力范围能触碰到的事了。 华锦萼决定适当利用一点身份的便利。太子府人员盘据的一个好处就是,华锦萼可以很轻易从各方势力中,找到属于贤德妃势力中的人脉。 白果在洗衣房找到一个被茶房管事知秋,轰出去的婢女,叫红惠。据说是因为太子妃在待客时,擅自闯进去,欲在主子身边冒头,被丹露打压下去的。 华锦萼沉吟片刻,“想办法把她调到我房里。动静不要太大。” “是。”白果没有摆任何困难的应了。 小半个月后,红惠顺理成章的被调到汀香苑洒扫。 雲州也派人送来几箱东西,说是带给华侧妃的特产。华锦萼拆开箱子后,沉默许久。打发人把太子太子妃的贺礼送过去。 独自在屋里坐了一宿。 * 夜深人静,圆轮明月。 初夏的夜晚凉气沁人,华锦萼拢着身上的薄纱,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瑟瑟发抖的问白果:“能看见我胳膊上的小疙瘩吗?” 白果苦着脸点点头。华锦萼气的叉腰,望着天色,马上亥时了。 亥时人定,太子若还不过来。今天就白等了。华锦萼双手环胸,靠在梅树枯干上发呆。 不对啊,今天工部和吏部御前对账,河西的工程除了纰漏。太子不该这么早就睡下啊。 一阵凉凉微风袭过,华锦萼冷的打了个哆嗦,对白果说:“回屋给我拿件披风,速去速回。” “是。”白果盈盈一福身离开了。 白果走没多久,靳慕兰的丫鬟提着食篮经过。远远看见华锦萼轻纱薄罩,左手提宫灯,云鬓柳面,掐着婀娜细腰倚在梅树枯枝处等人。 锦橙轻哼一声,不屑的避开。华府二小姐又如何,手段也不过如此。堵的住太子爷算她本事! 锦橙一回屋,就迫不及待把这件事当笑话给靳慕兰说了。靳慕兰来了月事,脸色苍白的靠在床上。锦橙端出求爷爷告奶奶的,膳房才勉强给煮的红糖荷包蛋。 靳慕兰小口小口喝着暖红糖水,蹙眉咽下。真真是人如其名,娴静如兰。靳慕兰道:“此言差矣。你行过来时都亥时了,四下黑漆漆的。入夏梅早枯,寻常人站在那枯梅林里。黑漆漆的一幢影,你没把她当女鬼。就不觉蹊跷。” 锦橙想了想,“是啊。我打眼望过去,昏灯明月,只看到一个穿淡紫衣裳的月下美人。幽幽的,似仙似魂。倒也不吓人。有点出尘缥缈的意思。” “这不就是了。”靳慕兰道:“早些时候,我听闻雲州给华小姐送来几大箱特产。帮忙搬东西的太监回来说,箱子死沉死沉的。有人偷偷撬开盖子看了一眼,里面全部都棋盘大小的铜镜。” “铜镜?”锦橙不解的接过空碗。 靳慕兰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腹部热流涌柱。她道:“你把梳妆台的铜镜端过来,站在蜡烛旁边对我照着试试。” 锦橙照办了。蜡烛暖黄色的灯光,顺着铜镜折射道床帐上,再落在靳慕兰脸上。锦橙吃惊的张大嘴巴。 靳慕兰所躺的床上,明亮清晰。靳慕兰苍白泛黄的脸上,罩上一层柔柔的光,看起来肤泽细腻,五官柔美无比。 “这,这。”锦橙赞叹道:“小姐,你比平时看起来都要美。” 靳慕兰笑着摇摇头,“放下吧。所以说,看事情不要只看表面。华锦萼手段粗糙,是因为她在太子府立的事天真活泼的样子。率真毫无心机,一切随心所欲。不受宫规束缚。” 靳慕兰眼神一暗,淡淡道:“这并不意味着她心计粗糙。这个人,大意不得。” 锦橙一默,知道靳慕兰的意思。华锦萼从钟粹宫回来,拿着点心送给各房。说是贤德妃赏的,除了太子妃,靳慕兰和周莞菀都吃了。 没多久,两人便都来了月事。都伺候不了太子。 两人齐齐叹息一声。 梅树下,华锦萼搓着胳膊。心戚戚哀哀的想,太子再不来,她估摸着就要冻成老寒腿了。白果也是,拿个披风还拿不回来了。 正怨念着,华锦萼听到一阵脚步声,还有悉悉索索的说话身。她整理整理披帛,将宫灯提高一点,确保照在自己脸上的灯光是暖柔的。 华锦萼心里默默数着步子,听闻脚步声近身了,盈盈水眸一抬头。顿时僵在原地。太子韩霐同霍承纲正一脸诧异的看着华锦萼。 太监施曙低着头,眼睛不敢乱瞟。 “呃……”华锦萼看看太子,又看看太子身边的熟悉的营造司太监。她福礼道:“太子殿下千安。”顿,迟疑的看着霍承纲:“这是营造司的公公?” 霍承纲身长玉立,飒飒如风站在对面。面带微笑道:“侧妃娘娘,对我很感兴趣?” 华锦萼唬了一跳,赶紧撇开这波污水:“不曾不曾!只是依稀觉得大人有些眼熟。” 这营造司公公跟她有仇,好端端的说的好像她对他有意,欲曲款暗通似的。 霍承纲却不依不饶的,“哦?娘娘何时在何处见过我,竟记忆尤深至今。” 太子无奈的看了霍承纲一眼,霍承纲但笑不语。 华锦萼立即撇清干系:“大人说笑了。我乃东宫侧妃,久居深宫。何曾见过外男。”说罢,一门心思的把注意力放在太子身上。 “殿下可是要回去休息了?” “恩。”太子淡淡道。 霍承纲挑眉,无声道:如何,你这位侧妃今后可敢再探听我的消息。 你呀你。太子指指霍承纲,轻轻开口对华锦萼道:“时候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说罢,眯了眯眼,质问华锦萼:“此处为何如此亮眼?”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太子今天绿了吗? 华锦萼:没有。 霍承纲:快了。 第十一章 书阁(捉虫) 华锦萼灰头土脸回道汀香苑,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小厮,手里分别抱着铜镜、白色瓜形纸灯笼等物。 白果惊愕的站在门前,“主子这是?” 身后的小太监问道:“白果姑娘,这些东西放哪。太子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 白果忙安排丫鬟带他们去归置东西。华锦萼进屋先喝了杯暖茶,白皙的手抱着茶杯发呆。华锦萼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被释放了缓刑一样。 白果回头,看着华锦萼放松样子。半阖着眼睛,神情闲适,像只餮足的小猫。白果进门,在她耳旁低声道:“主子,是红惠。她刚才过来,说有重要的事给你说。我这才耽误了。” 华锦萼闲谧的时光被打扰,睁开眼睛,口气略微不善道:“她才来几天。这就着急了?先晾着,服侍我盥洗。” 白果一边服侍华锦萼脱衣,一边灼急道:“小姐,你可不能这样。万一耽误了大公主和楚王殿下的大……”事。 华锦萼目光冰冷的看着她,淡淡地道:“我尚且不怕被罚,你担忧什么。”白果呐呐闭嘴,拿来一件月白色的寝衣,搭在屏风上。 试了试水温,安静的服侍华锦萼洗澡。 太子书房里,霍承纲和太子促膝长谈,河西浚道工程是忠武侯和定南侯两家庶房包的工,都是无本生利的行当。嫡系在朝为官,承接下来河道的生意,交给庶房去办。 霍承纲道:“河西忠武侯的嫡女如今嫁给了韩霄,响当当的楚王妃。如今张妍肚子里怀着胎,别说没有这个孩子。单凭翁婿交情,也得把这事接了。” 说着一笑,拍着大腿道:“我还说呢。曹玉珠从那抱上忠武侯的大腿的,感情是老侯爷自己靠上去的。” 太子显得有些沉默,韩霐道:“这么大的案子,他们竟压了两年。” 霍承纲道:“无妨,我明天给你引荐个人,你就安心了。” 太子霍然抬起头,“你派人去河西了?” “然也。”霍承纲悠悠道:“行一步看百步。从前在陈家的时候,老越国公时常点醒我们这一点。您和楚王先后大婚,我派人去了雲州查华家二小姐的时候,顺道让他们去了趟河西。” 霍承纲英眉一挑,俊秀的脸廓透着阴郁张扬之色。“路过河西的时候,老林头路上捡了个钱谷师爷。那师爷姓赵,从前在河道任职,因打的一手好算盘,会写股文和制艺,被张镇岩调过去管账。” 张镇岩石忠武侯三房的长子,这次也进京了。 太子韩霐眼睛一亮,“霍先生,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霍承纲轻咳一声,意有所指道:“这太子府,连一个小侧妃都能使唤那么多人,设计一场梅林偶遇的香艳。太子每天要忙的事太多了,这等小事,就不必拿来打扰了。” 太子脸色微霁,不悦道:“连你也敢戏耍孤。” “哪能啊。承纲这不是羡慕太子的艳福吗。” 太子冷笑,道:“霍先生既如此欢喜,孤做主,明儿给你说门亲事。省的你念的慌。” 霍承纲被人掐住了七寸,大惊。连连正色,扯回话题道:“太子说的哪的话。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个赵师爷现在拎出来才能起大作用。半年前拎出来只会打草惊蛇。” 霍承纲叹气,进一步解释道:“太子有所不知。赵师爷遇见老林头的时候,正被人追杀。身上被砍了七八刀,一个文弱书生。躲在身上老林里,血都快流枯了。” “老林头救了他,他心生感激。觉得老林头是个好人,把账册给他,求老林头帮忙交给大理寺铁面无私的章大人。” 霍承纲道:“老林头是老江湖了,东西一看就知道此人不简单。说什么也把人留了下来。一路遮遮掩掩带出河西,藏在京郊丰台的乡下将养着。” “南苑丰台?”太子修眉微挑,淡淡地道:“霍先生可真是料事如神啊。” 太子目光冷冷,深深地看着霍承纲。目光中带着探究、钦佩、震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皇室传统,夏秋在南苑丰台围猎。还有三天皇上就要出发去南苑。河西一事暂且搁置下来。满朝文武都等着皇上秋闱归来,再奏此事。 事关楚王,元熙帝也乐得躲个清闲。 太子却不甘于此。事缓则圆,夜长梦多,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楚王翻盘了。韩霐正盘算着怎么在不惹怒父皇的前提下重提此事。 霍承纲已经在南苑安插下如此重要的一枚棋子。 如此高瞻远瞩,不由得让韩霐喟叹。 霍承纲察觉太子情绪,立刻道:“丰台一事真是凑巧。霍某受陈家大恩,如今为太子分忧。如何能不上心。” 霍承纲道:“老林头在丰台有个相熟的郎中。赵师爷带到京城动静太大,远离盛京,又怕有事来不及支援。两两折中,这才将人安置在那。” “罢了。”太子韩霐压压手,表示不必解释。他道:“孤,只是感慨。并无怪罪你的意思。” 霍承纲遂不再多言,低头喝茶。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太监来禀,是送华侧妃回院的小太监们回来了。 太子抬头道:“怎么才回来。”顿了顿,又问:“还有何事?” 施曙推门进来道:“华侧妃……”眼睛瞥了眼霍承纲,没有说下去。 太子听见华锦萼的名字就皱眉,绷着声音道:“无妨,直接说吧。她又怎么了。” 施曙道:“华侧妃沐浴时从木阶上摔下来了。” 太子眼皮突突的跳,霍承纲在一旁端茶遮挡,掩饰笑意。太子问:“人如何,可还有事?”语气的透出十足的不耐烦,只差明说,无事就歇着去吧。 施曙丧着脸道:“恐怕不太好。华侧妃的大丫鬟说,人伤的不轻。要请太医。禀到太子妃处,太子妃说这都什么时辰了。宫禁都下了,让华侧妃忍忍。派了个医婆给侧妃娘娘先瞧瞧,止止疼。” 施曙悄摸摸一指门外,哭丧着脸道:“这不,华侧妃的丫鬟来找您告状来了。” 霍承纲听到此处,知趣的退下,拱手道:“这后宅之事,承纲还是避一避。”语气调笑。 太子瞪了他一眼,摆手放霍承纲离开。 出门,有小太监殷勤的递给霍承纲一盏灯。霍承纲笑着接过,朝东走去。路过书阁时,霍承纲敏锐的听见里面有细微地动静。 他立即提高灯笼,质问道:“什么人?”灯笼所照之处,一片明亮。一两声猫叫从矮林中传出。 霍承纲挑眉,这等小把戏来糊弄他? 霍承纲目光落在东边的书阁上,太子书房有两个。设在东边的主做书阁,存放些藏书。办事批朱公文在西边,暗处有重兵把守。寻常人靠近不得。 霍承纲手中的灯笼,不是为了照路,是为了照命。他若遮遮掩掩,不让侍卫看清自己的脸。恐怕都出不了这积微堂。 至于东书阁嘛…… 霍承纲抬头一看,今夜月儿不大亮。书阁里刚刚熄灭的蜡烛,袅袅升起一股短烟。因人靠在近窗户下,糊窗的高丽纸清楚的倒影出青烟的影子。 霍承纲笑道:“原来是只猫啊。吓了我一跳。”他随意的走进书阁,吹熄蜡烛,把灯笼随手搭在高丽纸糊窗的台沿上。 长筒灯笼滚在窗边,晃晃悠悠的,一碰即掉。窗里的人不敢擅自开窗,暗叹一声,朝书架深处溜去。 吱呀,开门声。 华锦萼屏息靠在墙壁上,怨念的看着霍承纲。这营造司的大太监八字克她是吧。怎么哪哪都能碰见他。 霍承纲闲庭散步,悠闲的叫来小太监把书阁的灯点上。华锦萼瞪大眼睛,气的七窍生烟,只能咽下恶气,悄无声息的把自己影子藏好。 华锦萼眼尖看见小太监点完灯,忘记关门。从书架上顺手摸了块拇指大小的琥珀章,刚弹灭蜡烛,正打算趁黑溜出去。 手刚搭在门上。 霍承纲不紧不慢的关上门,手不偏不倚的搭上一只软玉温香。霍承纲吓了一大跳,怎么是个女人! “你是谁?”他厉声道。 华锦萼猛的被攥住手,溜之不得。情急之下对准霍承纲的脖子,借着微弱的月光,刀手狠狠砍下去。 霍承纲闷哼一声,没有反应。他活动活动脖子,按住她整个胳膊,将人按在月光之下。啧啧道:“手劲还挺大。” 被他看到脸就完蛋了! 刺啦,华锦萼倏地蹲下,撕下霍承纲一截袍角。挡住自己脸,娇声道:“太子。” “你叫我,太子?”霍承纲新奇又好笑的看着她,屋子里暗影幢幢的。霍承纲不大看得清女人的面貌。不过,那矫揉造作的声音,依稀有点耳熟。 霍承纲肯定他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华锦萼脑子飞转,太子后宫笼统一个正妃三个侧妃,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人。冒充靳慕兰和周莞菀是行不通的。 华锦萼捏着嗓子,娇声娇气道:“奴婢是太子府的一名小宫女。”她低着头,抱紧霍承纲的腿,央求道:“奴婢是避着主子们来的。奴,奴想要同太子一起回东宫。” “奴婢从前就在东宫服侍。后来又随太子一起来到太子府服侍。如今得知太子要搬回东宫了,奴婢实在为太子高兴。奴婢不求太子恩施雨露,只求还能再服侍太子几年。” 声音越听越耳熟。 霍承纲道:“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底下一片沉默,霍承纲试着把脚拔-出-来,他道:“你不说清楚。我如何向太子妃禀明,将你留下?” 华锦萼脑中飞转,“……奴,杂役房的洒扫,垂柳。” “杂役房的?”霍承纲语调微扬,故意引她多说点话。腿被箍的难受,霍承纲再次抽了抽腿脚,还是没抽出来。 嘶,手劲还挺大。 霍承纲沉声道:“松手!放开我的腿。起来说话。” 梆——梆——梆—— 三更的梆子敲过,屋外传来一大群脚步声,远远靠近,又渐渐离开。像是太子带着一大波人走了。 华锦萼心中警铃大振。这韩霐怎么也不按常理出牌呢。 他不是应该去正院看杭心姝吗。华锦萼刚和杭心姝抬过杠,正是争宠的时候。太子这时候去汀香苑,不是打太子妃的脸吗。 别啊,太子没这么看重她吧。 第十二章 验身 华锦萼心急不已,急于脱身。放开霍承纲的腿,不待霍承纲逮她,身手敏捷的躲开。瑟瑟发抖的躲在书架后。 霍承纲沉声道:“出来!” “奴婢不敢!”华锦萼一边颤音,一边捏着嗓子,拿腔捏调的说话。目光四下在书架上寻找着,一心三用。 赵岳聿的账册不在河西老家,人也消失了半年多。家里妻儿老母一应不知其去向。楚王暗影查出太子的人在秘密照顾赵岳聿的家人。 赵岳聿是张镇岩的师爷,手里捏着张镇岩所有的把柄。楚王令华锦萼争宠侍寝,在床笫之间套话。 可惜华锦萼梅林勾引太子不成,只能另想他计,探一探太子的书房。——尽管她并没有得到消息,河西的账册在太子书房。 华锦萼只是想挣扎一下。来碰碰运气,企图捞到一星半点有用的消息。 毕竟入府这么久了,她既没有查清楚太子府里姓霍的人。又办砸了河西的差事,再这么下去。为了不惹怒楚王,华锦萼只能对杭心姝的肚子下手了。 红惠调到汀香苑后,带给华锦萼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正房有半个月没有没让洗衣服插手杭心姝的衣物了。 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华锦萼没想打听太子妃,一切得来全不费功夫。 华锦萼叹了口气。入太子府之前,她看过太子府的营造图。得知太子府里设有两个东西两个书房,东边藏书,西边议事。 华锦萼等到二更,太子和霍承纲还没有休息的意思。只好临时出此下策,搞了一出和太子妃打擂台的傀儡戏。 华锦萼原想着,太子爱重杭心姝,无论如何会去给杭心姝长脸面。借着骚乱,她从东书房窜到西书房,看看有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没想到东书房还没翻完,半路上便遇见‘营造司’这个程咬金。 华锦萼一边躲藏,一边想着法子脱身。 “不敢?”霍承纲冷笑一声,“我看你什么都敢。” 霍承纲何尝不知这个丫鬟有蹊跷,擅闯太子书房。遮遮掩掩的不敢露面。还和他打机锋。霍承纲信她是个宫女才有鬼! 华锦萼目光落在西边的支摘窗上,东书房里拢共三个窗子。两扇格子,靠玉石摆件处的西北角,有扇通风的支摘窗,下半扇未关。 华锦萼急急道:“太子,奴婢知错!”一边说话一边后退,一只手刚扶住支摘窗下缘,一只弩-箭,叮的一声钉在华锦萼落手处。 幸好华锦萼反应过,及时收手。不过还是被伤到无名指,淡淡的擦破了一点皮。华锦萼立即闪身,东书房上下已经被包围了。 霍承纲听到动静,大步追来,“还想跑!你把这当什么地方了。” 东书房门被踹开,乌啦啦进来一群暗卫。为首的人,持刀道:“霍大人,书房里还有谁。” 霍承纲拎着华锦萼的领子,淡淡的扔出去。“这个宫……” 话未说完,华锦萼一头扎进霍承纲的胸膛里。将脸埋的严严实实,霍承纲一愣。 为首的侍卫隐隐约约看见那里有两个人,招呼手下点灯。 他果然姓霍! 华锦萼激动难耐,想到他那日身着营造司太监衣服的样子。他究竟是不是太监?华锦萼听到暗卫手下掏出火折子,去点蜡烛的动静。 她知道逃不掉了。 华锦萼伸手在霍承纲身下摸了一把。手下膈着异物,他果然不是个太监!华锦萼眼睛一亮,霍然抬起头。 霍承纲猛然被人拿住男人要害,浑身一僵。 此时屋内灯光大亮,霍承纲低头一看。华锦萼璀煜生辉的眸子,荡漾着清澈的泓泉,鹿眼机灵,灵巧狡黠的看着他。 霍承纲浑身冷汗,惊吓之余。下意识的将她头按在自己怀里,把华锦萼的脸遮的比她自己刚遮的都严实。 太子侧妃! 居然是华锦萼。 霍承纲脑中嗡嗡,半晌回不过神来。胯-下残留的软玉触感让他惊魂之余,还有一丝丝怀念。一想到这双软玉他也握过,霍承纲更觉得如临大敌。 不能让太子的人发现这是华侧妃! 霍承纲脑海里只剩这一个念头,理智维持着他紧张之余的反应。他身为太子幕僚,东宫辅臣和太子侧妃在太子书房内偷欢。 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霍承纲对为首暗卫道:“让兄弟见笑了。”他把华锦萼推进暗影处,整理整理衣袍。朝暗卫走去,拱手低声说着什么。 华锦萼被对着众人,在墙脚阴影里,若有似无的啜泣。低低绵绵的声音,倒像是霍承纲强了她,她又被众人撞见,没脸见人了似的。 霍承纲额角突突的跳,这太子侧妃怎的如此骚-浪。堂堂华家二小姐,竟当众往男人身下摸。 霍承纲咬着后槽牙,面带微笑的应付暗卫。打算送走这些人之后,再和华锦萼秋后算账。 墙角里,华锦萼也背着身,偷偷用衣服擦着手。明明就隔着衣服碰了那么一下下,硕大炙热的手感残留在手上挥之不去。 华锦萼也是无奈。她也不想这么冒险,可她若不摸这么一下。霍承纲会像吓破胆一样,护着她,不被暗卫发现身份吗? 何况,想要验证这个霍大人是不是营造司的太监。除了私下调查之外,摸一下是最快的法子。一举双得,华锦萼的认知里,这样的事没有做不得的。 虽然有些恶心就是了。 华锦萼表情淡淡的,擦着手一言不发。 霍承纲冷不防走到华锦萼身后,“侧妃娘娘,您不是从浴桶里摔了吗。深夜来此,有何贵干。”重重咬在那个摔字上。 人送走了?华锦萼若无其事的转身,淡淡道:“哦。诚如你所见。本宫并无大碍。” 霍承纲似笑非笑,阴郁的脸上透着古典式的英俊,余韵悠长。“本宫?你当得起这两个字吗。”他捏着她方才碰过‘要害’的手,嫌恶之下,又留恋手感的细腻。 华锦萼淡淡的抽回自己手,将自己方才撕下的半截袍角扔还给他道。“那你就去给太子告状,说华锦萼勾引于你,和你在太子书房内寻欢。看看太子会如何处置我吧。” 霍承纲劈手逮住自己的衣袍,冷冷道:“侧妃娘娘倒是无所畏惧。” 华锦萼回头,展颜一笑,柔柔道:“本宫知道,霍大人也惜命的很。这事说出去咱两都不光彩,霍大人把今天的事忘了吧。” 霍承纲阴沉道:“若我不呢。” 华锦萼一笑道:“听闻太子府内有一霍姓之人,十分受太子看中。想必就是时常跟随在太子身边的霍大人您了。” 华锦萼踱了几步,走到霍承纲身边道:“我知道,以您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这件事,你逃的掉,我逃不掉。不过,霍大人若执意让锦萼死在‘不守妇道’罪名下。” 话锋一转。 华锦萼道:“锦萼只好禀明大公主和贤德妃娘娘,长春宫召内务府常去问话。而内务府营造司有一名假太监,时常冒充进宫,‘服侍’皇后娘娘咯。” 霍承纲瞪着她。 华锦萼神情越发无辜,眨着长长的羽睫道:“你说,素来和皇后不合的贤德妃娘娘,会不会加以利用此事,将长春宫一举拉下马呢。” 霍承纲目光如炬,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鹿眼清澈,神情无辜的单纯小姑娘。 华锦萼抿着嘴笑道:“霍大人不要这么看着我。锦萼怕死的很,为了保命什么都做得出来。您老人家若让锦萼死在‘不贞’的名声之下。我也只有拉着皇后娘娘垫背。这样才不辱我生为华家女儿一场。” 霍承纲讥笑道:“你是华家女儿吗。”如今放-浪不堪,哪像个千金小姐。 华锦萼心一跳,面色如常,镇定自若道:“霍大人若不愿意忘了今夜之事,咱们两便鱼死网破吧。”说罢,低着头离开书房。 临走前,华锦萼驻足,最后留下一句:“霍大人,咱两都是有秘密的人。谁也别饶过谁罢。”微微一笑,自信满满。 霍承纲追出门口,华锦萼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或许还没走远,但霍承纲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如此有章有法,难怪能不惊动暗卫,混到东书房来。 霍承纲嗤笑一声,将灯笼提进屋,重新点燃。阖上门,缓步悠闲的回到自己住处。 华锦萼,我记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今天绿了吗? 霍承纲:没有。 华锦萼:好像绿了? 第十三章 河西 华锦萼有惊无险的回到汀香苑,白果小声告诉她道:“太子去了正院。” 华锦萼点点头,意料之中。她对白果道:“打点热水过来。看看箱笼里有没有三七粉。” 白果惊吓道:“小姐,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华锦萼握着左手手腕,无名指内侧不断渗血。伤口还算隐蔽,十指并拢便无大碍,看不清有伤。 白果儿很快打来热水为华锦萼擦洗伤口,伤了药粉后,用布帛裹住。 华锦萼垂帘靠在床边,沉吟道:“叫红惠进来。” “小姐?”白果扑扇着杏眼,犹豫的看着华锦萼,“您不是说,先晾她一阵……” 华锦萼苦笑一声,叹气道:“谁让我无能呢。”目光飘渺,落在远处。“只能对孩子下手了。” 不然她怎么对楚王和大公主交代。毕竟……现在鲁王又不管她。 “是。”白果退下,转身去叫红惠过来。 太子正院叫极明堂,取列星而极明之意。是皇后娘娘赐名的,隐含着对太子的期盼。希望太子走过这晦暗沉沉的岁月,早日拨开黑夜,见到天亮日晖。 太子韩霐大步跨进正院,彼时杭心姝正困倦的靠在大迎枕上睡着了。杭心姝刚查出有孕,正是爱犯困的时候。 丹露心疼的看着太子妃,先是半夜华侧妃吵闹。接着太子又来看望太子妃,杭心姝知道太子要来,执意要等。 谁知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还是睡着了。太子进门,丹露正要叫醒杭心姝。太子对她摆摆手,示意丹露跟他到耳房去。 太子压低声音问:“华氏可吵到太子妃了?” 丹露心里不忿,正要告状。念及杭心姝的叮嘱,不甘不愿道:“倒也没有。只是华侧妃身边的大丫鬟不懂事,执意要吵醒太子妃请御医。” 到底心下不平,还是讲过错怪到白果身上。 太子对施曙道:“明日带林御医去汀香苑。另外,从我书房把《金刚经》带过去。让华侧妃手抄十遍,养病之余,顺带着养养性子。别把东宫当成华府,任她撒气。” 韩霐又给极明堂下了几道禁令。今后几位侧妃不能再随意派大丫鬟过来禀事。全权给了丹露等丹字辈大丫鬟,守住正院的金牌借口。 南苑丰台,霍承纲在一处民居秘密接见了赵岳聿。 赵岳聿一身干净崭新的灰布袍,他为了等今天,已经等了半年多了。赵岳聿磕头对霍承纲姓大礼,未开口,声先泣。“霍大人,求您为河西百姓做主啊!” 霍承纲平静的接受了赵岳聿的叩拜,等他发泄好情绪。霍承纲沉声道:“请赵师爷慢慢道来。” 老林头扶起赵岳聿,给他拉了把玫瑰椅。赵岳聿坐下,缓缓道:“河西疏浚河道的账册超支,是因为张镇安挪款疏浚、裁弯北运河。取直直通大运河主流。在河西务加设钞关口,扼住漕运码头。” “河西百姓却因此遭了秧。自元熙帝继位,在河西设水关吏,帮助当地修理河渠,疏浚河道,引水灌溉。百姓年年受惠。张镇安为设关卡取材,这一截弯。惹得河西百姓三万亩良田枯竭无水。” “朝廷税收不减,百姓无粮可浇。除了朔山,酒泉能引融化的雪水灌溉。还算安定。河西两岸的百姓已经举兵造反,声讨忠武侯。却被镇压。” 霍承纲握紧拳头,一言不发!河西出了这么大的事,工部现在报上来的只有河西浚工的账对不上号,比往年超支的厉害。只怕满朝文武都以为是河道官员贪污。 谁又想张镇安是挂羊头卖狗肉,拿着河西疏浚的款,在河西务疏浚淤泥,改航道,加关卡。 河西务被誉为‘津门首驿’,京东第一镇。军需官俸无不仰给江南,楚王加设钞关,使其无形中成为出入京师的水旱码头。 只要皇上不发现,把底下人按住。楚王捞一年钱算一年。 楚王要争储,要立太子,养暗卫,养私兵。处处要花钱。 听闻楚王和大公主在雲州还办了一个流孤堂,名义上是收养孤儿。私下都当刺客、细作培养。堂下男男女女都不是善茬。 霍承纲曾派人唐行卧底其中,唐行潜伏两年。一路从外堂摸到内堂,谁知他刚入内堂一月。便被楚王的人发现,揪出来当众刮尸。 据探子汇报,发现唐行的人,是一个代号廿七的人。流孤堂外堂的人称其为‘贵客’。至于缘由,霍承纲无从得知。 只知道‘贵客’从不轻易露面,是流孤堂主心骨人物之一。唐行未死之前,曾陆陆续续提及过这个人。 说是‘贵客’是流孤堂五大主事中,唯一一个从底层爬上去的人。也是五大主事中年纪最小的一位。资历却仅次于大主事。从流孤堂设立其便在了。 霍承纲黯然伤神,心痛河西的百姓。葬身于楚王的一己私欲之下。 赵岳聿道:“原先我们也过告御状,直达圣听。却屡屡被拦。在张镇安的授意下,地方官员派人抢走上京者的盘缠。甚至养着打手“专殴上诉之人”,将人打的半死不活,扔到家里能安宁半年。” “河西漕工之民,控告无门。群情激奋之下,民间已经组织了义军,打算揭竿造反。”赵岳聿满腔激愤,说到伤心处,潸然泪下。 赵岳聿道:“我们同乡有个秀才叫苏程立,念过几年书。通宵事理,苏兄记得元熙帝的恩惠,不愿相信陛下会突然改令,这么折磨河西百姓。” “苏兄四下走访,找到了我和一名讼师。我们三人拟了份状书,交由苏兄,赴京告御状。我们得到了乡邻百姓的支持,加上苏兄为人机敏。一路有惊无险逃出河西。成功搭上了赴京的商船。” “半路上遇见官府查船。苏兄只好在涿州下船,宿在平安客栈。当夜却不知道怎的,被涿州官府的人抓走。说是天字号房的客人,因为东西被窃而告官。指控苏兄是窃贼。” “狱卒将苏兄包袱翻了个底朝天,连衣物都褪下了。最后搜走了银两盘缠,还有苏兄揣了一路了的诉状。苏兄求助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状纸搜走销毁。” “因为没有赃物,证据不足,当天夜里被当庭释放。因偷窃未遂,遣回原籍,两年内不得再次入京。”赵岳聿说着沉默下来,“苏兄一路乞讨回乡。乡亲们得知苏兄没有告成御状。都谴责于他。让他偿还送他入京的银两。” “乡亲们把家底都拿来补贴苏兄了。老人的棺材本,小媳妇的嫁妆,他背着十里八乡的祝愿,灰头土脸的回来。连苏兄的娘也日日责怪于他。” 赵岳聿哽咽一下,“最后苏兄耐不住千夫所指,跳河自杀了。” 霍承纲听了久久沉默,眼眶依然泪湿。男儿有泪不轻弹,霍承纲没有哭。只是一时心有怆然,不知该怪愚昧无知的乡亲们,还是官官相护的恶官们。 苏程立没有死在京城的大牢里,没有死在乞讨回乡的路上。最后,却死在了乡民们的埋怨里。成为大运河下的一抹冤魂,含恨而终。 霍承纲从丰台回来,心情极为沉重。原来用来打压楚王的利剑,突然沉的他有些拎不动。河西疏浚账面上的亏损都是小事,背后压的民变,才是大荒唐! 官官相护,背靠楚王。一场从河西直跨涿州、盛京的阴谋。 太子府,汀香苑里。 华锦萼正在埋头抄《金刚经》,宫女托着梨花木红漆托盘,来给华锦萼添宣纸。宫女问她:“华侧妃,不要不要裁纸?” “不必了,你下去吧。” 宫女不动,依旧笑吟吟的问,“华侧妃要不要裁纸?” 华锦萼抬起头来,宫女摘下腰间的锦囊,取出一枚玉扳指。华锦萼瞳孔一缩,盯着那烟松水墨纹,鲁王殿下。 华锦萼推开所有窗门,令屋内一览无余。同样,屋外景色动静,也尽收华锦萼眼中。 华锦萼淡淡的道:“鲁王殿下有何吩咐?” 宫女一边问华锦萼裁纸要裁多大的,一边回答道:“鲁王殿下说,你不要碰杭心姝肚子里的孩子。殿下说了,伤小孩的命,作孽太大。不值当。” 华锦萼低下头,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眼眶微湿。眨了眨眼,眼底恢复清明。黑白分明,宛如水中养了两枚黑丸。 宫女道:“鲁王殿下已经让人帮你抄好了八遍金刚经。殿下令你早点接触足禁,明儿侧妃娘娘给太子殿下服个软,太子妃有孕。此次南苑之行,太子势必会在您和靳、周三人之中选一个。” 华锦萼道:“我会争取的。” 宫女微微一笑,“鲁王殿下也会帮您的。”她福身道:“此次南苑之行危险。还请侧妃娘娘好好保重。” 华锦萼微怔,脑子转了片刻。鲁王知道楚王向他下达的三个任务,不让她碰杭心姝的意思是——赵岳聿在南苑? 此时,霍承纲在太子书房正对韩霐道:“无论如何,必须让皇上在丰台和赵岳聿见一面。” 太子沉默道:“霍先生,你知道。孤若出面,这件事味道就变了。” 霍承纲何尝不知!太子若插手此事,楚王一定会反咬一口,赵岳聿是太-子党派来给他泼污水的。 这件事就成了楚王党和太-子党的互殴。 太子韩霐叹息道:“罢了,孤来安排。”顿,目光望向窗外,“为了河西的百姓……”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十四章 南苑 南苑围猎之行就要动身。 杭心姝从宫里回来,对太子道:“……娘娘问了东宫的仪程,皇上和贤德妃娘娘的意思是让华氏作陪。路上也有个晚辈能陪贤德妃娘娘说说话。” 太子韩霐冷笑一声,不悦的驳回:“不必了,告诉贤德妃。华氏在府里抄经书,暂时出步不得门。至于陪娘娘说话的事,还是交给楚王妃吧。” 杭心姝迟疑片刻,小声道:“我没有告诉娘娘华氏受罚一事。” 闻言,太子挑眉哂笑,自嘲道:“原来在太子妃心中,我这太子也是无能之辈。华氏嫁到东宫,孤连打罚的权力都没有了。可真是请了个祖宗!” 杭心姝连忙跪下,“太子息怒!”极明堂正屋外屋的宫女跪成一片。 太子对杭心姝道:“你腹中尚有胎儿,别跪着了。不爱惜自己,也爱惜爱惜孩子。”高声叫施曙过来,“你亲自去趟宫里,回禀贤德妃。华氏日前对孤不敬,孤正罚她禁足,在屋内抄经书。” 顿了顿道:“南苑之行,孤会带靳氏和周氏去。”这句话是对杭心姝说的。 杭心姝愕然,柔顺的颔首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太子松了口气。底气足了些,他就怕杭心姝心里藏气不说。对施曙淡淡道:“去吧。” 施曙应声离开,极明堂里静悄悄一片。杭心姝见太子又拿着书靠在床边细看,挥散丫鬟,让她们都守在室外。自己避在碧纱橱外,给太子留片刻安宁。 丹露离开前,小声对杭心姝耳语了两句。杭心姝睁大美眸,“什么,霍先生?” 霍先生连太子内宅都管吗。杭心姝心里犯嘀咕,太子也太听霍承纲的话了吧。几乎有点言听计从的意思。 丹露说,是霍先生建议太子南苑之行不要带华锦萼的。 杭心姝想了又想,叫来丹露拿来这季度外院的账册。给霍承纲的衣食住行又添了一等。不管霍先生的目的是什么,都帮到了她。 杭心姝实在不敢想象,华锦萼在府里若受宠,她的日子要怎么过。 汀香苑里,华锦萼恭恭敬敬的把十遍《金刚经》交给太子妃身边的丹露。华锦萼倒是想直接交给太子,可汀香苑外的守院把她拦着。不许她外出。 华锦萼只好塞了荷包,让他们请太子过来。结果,最后请来的却是太子妃身边的人。 华锦萼摸摸鼻子,悻悻作罢。 太子妃收到杭心姝抄完的《金刚经》,让底下嬷嬷检查过,无碍后,解了杭心姝的足禁。 两日后,太子带着靳慕兰和周莞菀去南苑围场陪皇上狩猎。杭心姝奉太子之命,去长春宫里陪皇后娘娘小住几天。 偌大的太子府,一时间只剩华锦萼一个主子。 霍承纲特意迟了一天启程,他守在太子书房处。等着华锦萼再次现身。——上次华锦萼要找的东西没找到。霍承纲不相信她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金色夕阳沐染在汀香苑内的桃树桠上。华锦萼躺在院子内的摇椅上,悠悠荡荡的晃着。鹿眼微阖,盘算着太子如今的路程。 霍承纲失算了。华锦萼压根没想着再探太子书房,前几日鲁王殿下派人来送《金刚经》。华锦萼秘密回报了一份霍承纲的半身像。 华锦萼找出姓霍的人之后,并没有先通知楚王。而是先把消息回报给了鲁王。 楚王殿下,鲁王殿下,大公主虽同为贤德妃所出。可鲁王殿下和大公主才是真正的从民间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进宫,相互扶持的兄弟姐妹。 贤德妃偏心溺爱楚王,大公主和鲁王嘴上不说。私下早已办起了流孤堂和楚王打擂台。 大公主韩霏当年下嫁华春皓,全是因为贤德妃需要给年幼的楚王铺路,笼络一个镇守边疆,手握兵权的武官。 从来没有人问过韩霏愿不愿意。 华锦萼名义上隶属流孤堂楚王旗下。私底下从属鲁王殿下和大公主。 大公主韩霏操建流孤堂,是瞒不过贤德妃眼线的。韩霏索性投其所好,直接禀明贤德妃,流孤堂是为楚王韩霄所建。并例举了重重好处。 明示了贤德妃后,大公主和鲁王一明一暗的操持着流孤堂的事务。 鲁王殿下在京郊有消息网,华锦萼把霍承纲的画像交给鲁王以后。鲁王的人立即查出日前霍承纲曾秘密去过丰台。 如此一来,华锦萼就没有再去太子书房的必要了。 赵师爷人在丰台,想必账册也在丰台。即便账册先前给了太子做投名状,太子如今随圣驾出发,已经去了南苑。 华锦萼知道,她的战场在丰台。 华锦萼手中的团扇一顿,只是可惜,她不能亲临战场。 白果从前门进来,在一旁小声叫醒华锦萼:“侧妃娘娘,楚王的人来了。” 华锦萼睁眼,“人在哪里?” 白果招呼小宫女带进来个太医,迎上前对太医道:“华侧妃先前身子就不大好,这两天越发没有胃口。”忧心忡忡的。 太医年过四询,精神抖擞的,上前行礼。为华锦萼诊脉,他跪下,离华锦萼特别近。华锦萼清清楚楚的看清他贴在脸上的胡子。 华锦萼惊喜的压低声音道:“顾先生,你怎么来了。” 顾子君道:“楚王殿下让我来协助你的。他说你不能离开太子府,让我听你的命令,代为解决此次丰台之事。” 华锦萼问:“可查出了人在哪。”太子离京后,华锦萼便把太子秘密派人前去丰台,可能面见赵岳聿的事说了。 顾子君道:“还没有。不过我们先查出了赵岳聿先前窝藏养身的乡下。还抓到一个叫老林头的人。” 东书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霍先生,霍先生。” 霍承纲眼神一变,起身开门。一名身穿短打的朴实小厮道:“霍先生,老林头被几个江湖人士抓走了。” “江湖人士?什么样的江湖人士。”霍承纲凛然道。 小厮道:“不清楚,看身手像是关外的。手段狠辣,进门什么都没说。先把屋子里搜了一遍,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就擒住房主和房主儿女,逼老林头现身。” “老林头不想伤及无辜,便让我在家守着。说他两个时辰若还没回来,就让我来盛京找您。自己去赴了会。” “我在家熬了两个时辰。老林头还没回来,赵师爷先前住的房子被烧了。我和村民去救火,火灭了。屋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霍承纲安慰他道:“你别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两人一起去马概,路上,霍承纲问他:“你没去赵先生的新住处吧?” 小厮一抹眼泪,摇头道:“我哪也没去。老林头叮嘱过我,这些人就是来找赵师爷的。我直接来找您的。” “好孩子!”霍承纲赞赏道。 汀香苑里,顾子君一边给华锦萼开着药方,一边道:“人现在我城隍庙的后巷里关着。我们没敢聘宅子,也没敢租客栈。怕官府的人查。反而显露了踪迹。” 华锦萼道:“不行,不能藏在城隍庙。你现在立即去客栈租个二进的小院,把人吊在井里。不要给吃不要给喝,带几个功夫底子好的人守着。如果有人跟你们去抢人,直接把绳子割断,老林头不必留。” 顾子君皱眉道:“不行,官府的人查起来怎么办。” “呵,怎么办?”华锦萼冷笑道:“太子是皇上的儿子,楚王就不是皇上的儿子吗。听我的,你们要防的不是官差,是城隍庙附近流浪的乞丐。” 另一边,霍承纲匆匆醮墨写信,通知南苑的人马。南苑丰台的千户荣均炜是太子的人,令荣均炜召集三伏镇所有流浪的乞丐,和各大镖局的人。问问丰台这几日没有生脸出没。 乞丐流浪各地,镖局走南闯北。然而他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都是盘据当地的地头蛇,黑道白道没有他们不熟的。 皇上南苑围猎,丰台早半年都被官府清了三遍。这时候有生脸露面,朝镖局和丐帮打听,一问一个准。 小厮愕然道:“为什么不让荣千户直接带人去查。再不济请官府的人出面。就说丰台出了流寇,恐对皇上不利。大张旗鼓,挨家挨户的查过去。总能将人揪出来。” 他愤慨道:“到时候我们带着老林头和赵师爷一起告御状!把楚王的底细抖个干干净净。” 霍承纲脸上蒙着一丝阴沉道:“行不通。能在官场上混出头的人,没几个省油的灯。这个时候,别说荣均炜是我们的人。就是楚王的人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官员最擅推诿扯皮,等他们你推我桑的敲定主意,老林头的尸体都凉了。” 霍承纲道:“再说了,我们敢抓流寇,他们……” 汀香苑,华锦萼翘着嘴角,对顾子君道:“……我们就不敢杀‘流寇’了吗。就许他太子担忧皇上抓流寇立功,不许楚王担忧圣上安危,杀几个江湖败类?” 顾子君喟然,“好吧。我这就去办。” “等等。”华锦萼拦住他道:“朝楚王支银子,找当地镖局的人给你们找屋子。你们是生脸,先是在丐帮盘据的城隍庙露了面。无论怎么转移地方,总会有人记住你们的行踪。” “找镖局。镖局最讲信用,作为保客。他们有权为客人保守秘密,便是太子的人走江湖的路子查上你。镖局也能为你拖延一段时间。” 顾子君道:“好。我回去就写信。鸽子飞的比人快。圣驾走的慢着呢。保准皇上到丰台的时候,把赵岳聿给解决了。” 马概,霍承纲将鸽子高高朝空中一抛,鸽子展翅而去。霍承纲翻身上马,和小厮各骑一匹。直奔丰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现在22:22,可能二更跨夜。但不会鸽。 尽量赶在凌晨两点前发。 爱你们,比心~ 第十五章 围猎 “林镖头,谢谢了,谢谢啊。”谭金宝握着林镖头的手,送走威林镖局的人。瞬间变了脸色,从马车推搡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 身旁还有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掺着老男人,一口一个爹的,叫的极为亲热。 老林头昏昏沉沉的被拖进兴泰客栈旁边的小宅院,谭金宝用两只粗的大-麻-绳拴着一个桶,将老林头放进桶里,吊着放下去。 妇人担心的问谭金宝,“这样结实吗?” 谭金宝嘿嘿笑道:“他不动自然结实。”说着坐在井边,拿长杆捅了捅老林头,也不知道戳到哪。 老林头尖叫一声,骂道:“王八羔子。有种放了爷爷出来打一场。背后下药算什么英雄好汉。” 谭金宝悠悠道:“谁给你说我是英雄好汉了。老子是个孬种,比不得你硬气。”他状似无意的和妇人闲聊道:“你可别小这深井,夜里凉着呢。冷水水气森森的直往上腾,多硬的骨头,熬上一晚上,都得熬脆了。” 对着井口道,“瞧见吗。这可快入秋了。夜里霜露重,能那水汽渗到骨头里去了。便是活下来,遇上阴天雨天,天冷天凉,下雪降霜,骨头缝都吱吱的疼。老了到了棺材里了,也不绕过你。隔三差五的,在阴曹地府都要让你疼上三回。” 妇人配合的打着寒颤道:“那可真是活受罪啊。或者还不如死了。”说着,软声对井下道:“我说老先生,你也别嘴这么硬了。那赵岳聿和你无亲无故的,你何苦为了他糟蹋了自己身子骨。” “你看啊,我们也没想伤害你。我们只是想知道赵岳聿人在哪里。你说与不说,我们找到人只是早晚的事。你又是何必呢。” “我呸!”井里悠悠回荡出一道愤世嫉俗的声音。 丰台十里亭,荣均炜带着十于名卫所的亭口迎接霍承纲。秋沙风大,荣均炜都喝了两壶酒了,还不见霍承纲的踪影。 “来了,来了。霍大人来了。”一名卫所小兵前来禀告道。 荣均炜立即起身迎接,远处两匹马,渐渐从一个黑点,清晰到一人一马。荣均炜不知哪个是霍承纲,抱拳道:“在下丰台卫所千户荣均炜,敢问哪位是霍大人。” 话是如此说的,所谓人看衣服马看鞍。荣均炜的眼睛却是盯着身穿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的男人。 果不其然,穿鸦青色直裰的男人沉声开口道:“我是霍承纲。” 荣均炜面露喜色,立即迎霍承纲下马。两人在十里亭边喝酒边说事。三杯酒下肚,荣均炜略略摸清些霍承纲脾性,遂不在废话。 开门见山道:“收到霍先生的信,我就立即派人去三伏镇问当地的衙差打听当日着火之事,此外照您的吩咐也找了丰台附近的流丐和镖局。” “衙门说三伏镇着火一事,并无人报案。衙门也没受理。乞丐的倒是说了一点有用的消息,说是有三个男人一个女人曾短暂的在城隍庙歇过脚。后来就走了。” 荣均炜道:“至于镖局的人,遇到点麻烦。威林镖局给接了那些江湖人士的保单,给他们聘了座宅子,还在外围保护他们的安危。我们实在靠近不得。” 镖局黑白两道都吃的开,卫所无令捉拿镖局人士。镖局可以一纸诉状告上衙门的。荣均炜是军户,自然是不怕衙门那三猫两狗。说这话诉苦的意味较多。 霍承纲了然,一边安慰一边赞赏道:“让荣千户为难了。衙门的人何足畏惧,只是那镖局下保单的人来历不一般。我们不得不提防。” 果然!荣均炜眼光微闪,亲自给霍承纲斟了几杯。这霍先生,两个字通透! 荣均炜早就猜到背后的人和楚王有关,原本还想着,怎么才能让霍承纲给他透句实话。没想到霍承纲这么够意思。 荣均炜道:“霍先生够兄弟,荣某在此谢过。有霍先生这句话在,荣某也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事关天家,卫所不能明着出面。霍先生有何吩咐,你只管说话,荣某出人。私下都给你办妥了。” 霍承纲问道:“丰台有几个镖局?威林镖局不会接来路不明的单子,既然猜到上保的人不简单。还是接了,摆明是想富贵险中求。借机和楚王搭上话。” 霍承纲耐心的敲着酒瓶口,问:“卫所不好出面,就让威林镖局的对家出面。镖局对镖局,各自做各自的生意。我看谁那么不长眼色,敢往镖局背后摸。” “霍先生懂行。威林镖局确实不是省油的灯。威林镖局的大当家是在天威镖局做镖头出身。在天威干了二十年镖头,出来自立门户。短短五年间,成为丰台第二大镖局。” 霍承纲拊掌称赞:“妙哉。我们就找天威镖局出面。” 汀香苑,华锦萼解下鸽子小腿上的信箍。展开两指宽的便条,顾子君说。天威镖局的人出面和威林镖局打擂台,还把客栈住址卖给了一个荣彪的人。 荣彪是个屠夫,没什么特别。可他大的大侄子是丰台卫所的千户。荣均炜父亲这一脉没入军户之前,和荣彪是亲兄弟。 老林头嘴里还没吐露出赵岳聿的消息。 华锦萼沉吟道:“太子的人插手了。”反应可真快。 思索再三,华锦萼飞快的提笔回信。信鸽从太子府飞出,直奔丰台而去。 顾子君进门对谭金宝道:“廿七说,井里的人既然不肯说,留着也没用了。直接杀了吧。” 谭金宝提着大砍刀对着后院的粗麻绳重重砍了三刀,听见扑通一声,桶沉下去。这才回去复命。 与此同时,顾子君派妇人去和威林镖局交涉。他们也不让威林镖局和天威镖局的人为难了,只要威林镖局帮忙找出老林头这几日可在三伏镇其他地方租房聘宅。 这单保单就算成了。 院外威林镖局和天威镖局的人,铿铿锵锵打成一片。 威林镖局的主事听了,点头同意了。 驿道,一辆乌油马车正急速奔驰而过。沿路茶馆的客人吃了一马蹄的土,扬眸正欲破口大骂,被同桌的客人拦下。 指着架马车的两名体格健硕,目光凌毅非常的小声道:“那两人一看就不是马夫。”有那眼尖的,看到马夫脚下的靴子,是丰台卫所的。更是闭嘴不言。 赵岳聿在马车里颠的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了。舌尖顶着上颚,愣是不敢多说一句。 顾子君谭金宝等人拿到赵岳聿藏身的新地址,却扑了个空。屋子里早已人去楼空。 三伏镇,兴泰客栈后院。 天威镖局的人带着霍承纲荣均炜等人疾步跨入后宅,从井里打捞出来老林头。 老林头睁眼看见霍承纲第一眼,破口大骂道:“霍先生,我可替姓赵的那家伙遭了大罪了。” 老林头浑身泄劲,他举着木桶衡撑在井里快有半个时辰了。终于胳膊酸腿酸掉下去,以为自己快淹死了,霍承纲带人来了。 老林头道:“霍先生你要再来晚一点,就没我了。” 霍承纲抱着浑身内伤外伤血糊成一片的老林头,哑声道:“先生受委屈了。” 老林头哂笑一声,摆摆手问:“赵师爷怎么样。” 霍承纲望了望日头道:“算时间,荣千户的人应该带着赵师爷到行宫了吧。” 老林头松了一口气,人到行宫便好。到了行宫,见了皇上,一切就真相大白了。老林头提着的心的放下,头一偏,晕倒了过去。 霍承纲就地续租了兴泰客栈的后院,将老林头安置在这里。派人去请郎中。 盛京,太子府。 华锦萼失望的合上信,居然还是差了一步。她闭上眼,如果她是太子的人,会把赵岳聿往哪安排呢。 ……行宫! 皇上约莫还有半日到达丰台,时间不多了。等皇上到南苑,再大张旗鼓对赵岳聿下手就不容易了。只怕刺客还会被太-子党拿来大做文章。 华锦萼立即写信给楚王,从流孤堂调人行刺。华锦萼在心中反复强调,嘱咐:无论何人,寻出赵岳聿,杀之。勿需纠结账册,勿需审问耽误,直接灭口。不许拖延! 放飞信鸽后,华锦萼沉下心来。不禁目露沉思,不知太子那边的指挥的人是何方神圣,动作反应这么快。行事干净利落,果断有胆魄。调人用度都有自己一套章法。 华锦萼法子内心钦佩那人用人调遣的能力。 有机会的话,倒真想见上一面。 谭金宝收到顾子君指示,第一反应,廿七糊涂!不搜出账册,杀了赵师爷有何用。只要有账册在,张师爷李师爷拿着账册去面圣,一样可以控告楚王无德。 谭金宝不以为然的对手下说:“流孤堂的人都是死脑筋。除了杀人什么也不懂。你们找到赵师爷后,无论如何先逼供出账册,再动手杀人。万不可像流孤堂的人那般,先伤了人性命。” 底下人抱拳领命,齐声应道:“是!” 另一边,兴泰客栈。霍承纲也在嘱咐太子的属臣,“你们在行宫附近照看着赵师爷,随时听候指令。账册和人,你们分别保管。一旦出事,先保赵岳聿性命,再说其他。” 霍承纲叹道:“赵岳聿可是个关键人物啊。” 有他在,才能将楚王一击致命。十本账册比不上这一个人啊。 老林头身子发寒,他年纪大了,内伤外伤受了一通。人有些吃不消,如今人昏昏沉沉的睡着,一把老骨头还在不住发颤。 霍承纲半眯着眼,目光冷冷。雇请威林镖局的是个叫谭金宝的人。 谭金宝背后的人是楚王无疑。可介于楚王和谭金宝中间那条线上,指挥谭金宝等人对老林头下手,又追杀赵岳聿的幕后指使是谁? 霍承纲颇为好奇,此人手段阴辣,毒情毒性,行事果决。霍承纲和楚王党派手下交手多年。头一次对楚王手下这位幕僚极为感兴趣。 他有些迫不及待两人的下次交手。 这次,他们可还没分出胜负呢。 第十六章 突变(修订) 华锦萼正焦急的在府内等顾子君的消息,杭心姝突然回来了。白果儿跪在门外道:“侧妃娘娘,太子妃马上就要进府了。请您去正门迎接。” 华锦萼诧异的抬眸,白果平时不这么说话的。定睛一瞧,门外果然有个丹字辈的丫鬟陪着她。 极明堂里华锦萼只认识丹露一个人,其他丹字辈的都只混了个脸熟,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华锦萼静静神,淡然地问:“靳慕兰和周莞菀去了吗?” 白果头低的更低了,“靳良孺和周良孺一炷香前就去了。” 华锦萼叹了口气,对白果道:“服侍我换衣服。” 太子府外,杭心姝在女官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丹露恭敬的在一旁伺候的,丹晨使眼色问丹露,那是什么人。 丹露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特意陪太子府回府住几天。” 太子府正院青黛廊坊前,铺着青砖小路。大门正对的正道处,设有六尺高的神运石。华锦萼就跪在神运石六步远的处。 被靳慕兰和周莞菀顶在了前面。首跪其冲,杭心姝一进门就先看见华锦萼。 华锦萼心里也是苦哇,扮谱摆架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华锦萼来的时候,靳慕兰和周莞菀已经挑好位置跪下了。远远的只留了大门正跪的位置。 华锦萼觉得叫周莞菀跪在前面去,自己缩在后面。面子上有点挂不住。索性自己跪在第一位。 华锦萼跪了约莫两炷香,杭心姝终于回来了。太子妃匆匆进门,看都没有看几位侧妃一眼。 只留丹露笑着对三位侧妃说了一句,“有劳侧妃娘娘,靳良孺、周良孺。太子妃舟车劳顿,需要休息。今日的请安就免了,三位娘娘回去休息吧。”说罢,转身离开了。 “白跪了半天,还得千恩万谢的不成。”不知谁在后面说了句。 华锦萼扶着膝盖站起来,再次感叹,做侧室做到贤德妃这样的。天下恐怕也没有几个人吧。 华锦萼回头,靳慕兰面色如常,周莞菀神色微有不忿。 华锦萼觑见这两人,才想起来自己的人设。却没有搭腔,意有所指的看了周莞菀一眼。转身离开。 周氏今年才十四岁,真正的天真单纯。一点心机和小算计都写在脸上。相较之下,靳慕兰就要沉稳的多。 谁都知道华锦萼在府中是个骄纵的炸脾气,仗着自己家世好背景高,受不得一点委屈。芝麻大点小事都闹的天翻地覆的。 显然是个被个家里宠坏的小丫头。 周莞菀想挑拨‘受委屈’的华锦萼和杭心姝叫板。最好闹到太子再不喜华锦萼,关进汀香苑里禁足。就更解气了。 华锦萼此刻没心情和周氏玩这些小小把戏,她一颗心都吊在南苑。杭心姝突然回府,她出来迎接之前,临时放了鸽子,示意顾子君不要再让鸽子传信。 只是,最后一只鸽子能拦住顾子君之后的信。之前的,可怎么办。 华锦萼回到汀香苑,一直担忧的看着天空。乌澄的眸子里闪满飞鸟的倒影,突然,一只灰白相间的鸽子扑腾腾朝太子府的方向飞来。 华锦萼还不待反应,一支利剑穿空而过,在鸽子飞入汀香苑前。射落在太子府的花园内。 上次奉鲁王之命来给华锦萼传信的宫女,提着鸽子微笑的从汀香苑的门口走过。 华锦萼见状微微松了口气。端起一杯雪芽茶轻呷一口,还未咽下。 汀香苑外忽然传来侍卫走动的声音,又是两道利箭,侍卫从花园射下两只鸽子。提着往正房走了。 华锦萼满目愕然,端着茶碗僵住了。她第一反应是,南苑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变动要如此紧密的连发三只飞鸽。其次才想到,这些鸽子落在杭心姝手里怎么办。 华锦萼和顾子君通信用的都是密语,一时半会到不怕杭心姝发现什么。她更担心的是,杭心姝突然回府,是奉了谁的命令吗。 太子? 还是那位霍先生? 华锦萼想起太子对霍先生的重视。如果杭心姝是奉命回府。十有八九就是太子采取了霍先生的建议。让杭心姝回府盯着。 顾子君那边到底是什么回事。全部落到太子的手里了,把她供出来了?还是霍承纲发现她什么了。 不对啊,霍承纲远在丰台。怎么会知道她在京城的动静……府里的眼线? 华锦萼一时有些拿捏不准。按理来说不会,太子府里的重要的人都被带走了。华锦萼要不是有把握楚王的眼线能把控住府中的局势。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在府里放鸽子。坐镇指挥。 再说了,让她指挥顾子君在丰台行事。是楚王的命令。 楚王应该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不待华锦萼想明白,杭心姝就让人禁足了三个侧妃。气势汹汹的,华锦萼这才知道带回来的那个女官是干什么用的。 皇后娘娘大约怕杭心姝压不住华锦萼,派自己一等女官来给杭心姝助威来的。 华锦萼不知南苑发生了什么事。此时一静不如一动,她没有做任何反抗。 只在午饭时不高兴的闹了场脾气,嫌膳房送给的午膳不可口。让白果去重新点。意料之中,白果被拦在汀香苑外。 杭心姝没有过于刁难,宫女仔细问过白果,重新点了膳单,厨房再送了一次。 华锦萼慢条斯理的用着饭,白果在一旁焦急道:“小姐,我们要不要找楚王,或者找鲁王?丰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外面什么情况。” 白果在屋里急的团团转,“我们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才好。” 华锦萼摇头道:“不必。我们什么都不需要知道。该知道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她微微一笑,说完方才觉得有些故弄玄虚。 华锦萼轻笑,疲于解释。 极明堂,丹露给杭心姝倒了杯茶,“汀香苑那边终于安静了。” 杭心姝叹了口气,抚着平坦的肚子靠在碧丝缠枝的行绸大迎枕上。蹙眉忧心忡忡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太子怎么突然让我看管起三位侧妃。” 说着坐起来,问丹露,“可看见那鸽子是朝哪飞的。华锦萼的汀香苑,靳慕兰的棠梨苑?还是周莞菀的清芷苑。” 丹露摇头道:“不知道。鸽子落在了花园,三位侧妃的院子都在南边。一点都看不出朝谁那飞的。” 丹露大着胆子猜测事因,“会不会某个侧妃和人曲款暗通。” 杭心姝摇头,“不大像。那我们回来就是来捉-奸的,而不是坐在这里等消息。”她问道:“门房可说霍先生什么回来。” 算时间,皇上也该到南苑了。太子要陪皇上狩猎,回来的只能是霍先生了。 丹露道:“许是快了吧。太子妃你也别担心了。您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外面的事自有太子爷操心。” 南苑,丰台。 圣驾半个时辰前到达南苑行动。楚王的人和太-子的人都暂时消声匿鼓。 赵岳聿到达南苑行宫附近的太子住所,人还未住下就被人劫走了。霍承纲派人去追,人还没追到。太子紧急下令,令霍承纲迅速撤离。 同一时刻,流孤堂的人也收到楚王的命令。撤退。 流孤堂是大公主的产业。 皇上已经到达南苑。流孤堂的人没有在皇上到达丰台之前解决赵岳聿,这件事已经砸手里了。 流孤堂此刻在在丰台多留一刻,就多一份可能被太-子党捉住把柄。 霍承纲是在派人追踪赵岳聿过程发现,擒住赵岳聿的是两拨人。一拨人意志坚定,手段狠辣,直取赵岳聿性命。毫不犹豫! 另一拨人,则和同伙意见相冲。一直护着赵岳聿性命,想方设法的提审他。 进而给了霍承纲营救赵岳聿的时间。 营救赵岳聿的过程中,霍承纲的手下发现一只受伤的鸽子。经调查,鸽子是从京城飞来的。 霍承纲还在信箍上发现一张乱码的便笺。一时半会儿霍承纲还破译不出来里面写了什么。 但是霍承纲发现,便笺上的用墨是牛皮胶的油烟墨。内务府特供,太子府上、楚王宫里、鲁王宫里普通的书墨都用是这样的墨块。 不知为何,霍承纲脑海中鬼使神差的就闪现出华锦萼的音容笑貌。霍承纲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件事和华锦萼有关。 只是冥冥中有种第六感,是她。这件事和她有关系。 霍承纲把这个揣测告知太子。太子韩霐十分信任霍承纲,闻言一点都不觉得霍承纲是危言耸听。立即写信让杭心姝回府盯着。 杭心姝怀有身孕,如今密不声张。太子临走前,特意把杭心姝留在长春宫陪皇后娘娘。就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如今紧急调回,也是迫不得已。 正当霍承纲焦头烂额时,给鸽子治伤的花鸟兽医,前来求见。 霍承纲立即请进,问来人,“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花鸟大夫苦笑道:“也不是什么新发现,是老夫家中小孙儿提醒了老奴。大人送来的鸽子,不是自己受了伤,像是被人为的,强行用石子、弹弓打出来的伤口。” 他谨慎措词道:“至于是有人故意打伤鸽子,还是附近的小孩儿顽皮,误伤了鸽子,老奴就无从得知了。” 闻言,霍承纲陷入久久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 还欠6K,我尽快补上。 第十七章 清誉 太子府,极明堂里。 丹露汇报道:“汀香苑那边挺镇定的,华侧妃也不见异样。吃了睡,睡了吃,比乡下圈里的猪都自在呢。” “哦?”杭心姝问道:“华锦萼就没有派人出去打听什么吗?” “打听了。”丹露叹气道,给杭心姝腿上搭了个小褥子:“和靳良孺、周良孺派人打听的差不多。都是问发生什么事了,打听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自由活动。” 杭心姝垂下眼帘,人都有好奇心,华锦萼会是这个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不知是出于对华锦萼身份的忌惮,还是太子纳侧妃以来,华锦萼跳的最高。府内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杭心姝都在怀疑华锦萼。 或者说……希望始作俑者是华锦萼。 杭心姝说不清自己的心思,只嘱咐丹露吩咐底下,将华锦萼看的再紧一点。 过了中午,小春子来报,“霍先生回来了。求见太子妃。” “快快请进。”杭心姝站起来,在厅堂接见霍承纲。 霍承纲进门行礼道:“太子妃受累了。” “霍先生快快请起。我这边还担心先生着,□□叨着先生什么时候回来。这下总算安心了。”杭心姝追问:“南苑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太子可还好?” 霍承纲道:“太子妃放心。太子那边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忧。之前太子吩咐……” 杭心姝立即接话道:“我已经派人将三位侧妃看守起来。府里侍卫还在院□□-下三只飞鸽。丹露,拿上来。” 丹露带着三名小宫女捧着托盘进门。丹露红漆托盘上放着三张两指宽的便笺,三名小宫女托盘上都是身上带着血的死鸽子。 霍承纲检验了一下鸽子,又取过便笺,闻了一下上面的用墨。果然和他在丰台发现的用墨是一样的。 霍承纲皱眉道:“内务府送来的油烟墨,府上都是杂用的。各位主子和太子殿下收藏、赏赐的名墨名砚都是各自珍藏。我们府上如此,想必楚王和鲁王殿下那边也相差无几。” 杭心姝闻言沉思片刻,应声道:“霍先生说的是。内务府制墨于外人来说是个稀罕东西,在太子府和各王宫里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玩意儿。平时底下登记造册用墨,虽取墨有登记,到底难以追查。” 言毕,话锋一转问霍承纲,“霍先生突然查这个干什么。可是府里三位侧妃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霍承纲扯唇轻笑,“出格的事?是出人命的大事!”霍承纲来之前请示过太子,对杭心姝没有任何隐瞒。 直言道:“河西张镇安的案子另有隐情,太子手上有一重要人证。原本打算安排他在丰台,趁皇上南苑围猎大捷之际告御状。将楚王党在河西一带干的龌龊事尽数抖搂出来。” 杭心姝心揪起来,紧张的叫了一声:“呀。楚王怎么会放过这个人!” “正是。他们抓了老林头审问,使诈买通当地镖局供出赵岳聿下落。一路追杀至南苑行宫。我们的人紧赶慢拦,才险险将人救下。” 霍承纲沉重道:“只可惜,半日前皇上到了丰台。太子和楚王都不敢在这个紧要关头沾腥。我们紧急收手,赵岳聿如今还在楚王手上,如今生死未卜。我们的人还在追击。” 杭心姝听得心惊肉跳,平息了几瞬,才缓缓问道:“这和我们府上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三位侧妃中有人是内奸。” “不是内奸,是幕后主使。”他道。 霍承纲温眸藏厉,漆黑的眼中泛着不知名的情绪和兴奋,有种棋逢敌手的兴奋。“这次楚王和太子南苑伴驾,谁手上都不敢沾腥。此次他们虽然人在丰台,一直指挥谋杀的人,却坐镇京堂。” 霍承纲道:“和楚王无半分关系。楚王至始至终不曾插手,不曾询问动向。甚至,此时此刻,韩霄都不知道赵岳聿这个人解决了没有。” 杭心姝紧张的问:“那太子知道吗。”既然最好的掩藏,是真不知情。杭心姝生怕太子落人一成。 霍承纲淡淡道:“我回京前见过太子。”隐晦的承认太子知道一切。 杭心姝眉眼难掩失望之色。霍承纲见状,喟然片刻,劝慰道:“知道有知道的好处。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太子妃不曾陪太子走过陈家灭门之灾,有此担忧实属正常。” 顿了顿,霍承纲道:“太子性隐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且信任他。” 杭心姝闻言沉默,她想起太子两年来的温润隐忍,淡笑寡言。想了想,杭心姝问:“霍先生是怀疑这件事和华锦萼有关?” 霍承纲撩袍轻笑道:“狭隘了不是。因华锦萼的出身和身份,你我对华侧妃都心怀不忿。实不相瞒,臣知道鸽子和京城有关,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华锦萼。” “可怀疑归怀疑。臣,并无证据证明华锦萼就是坐镇京堂的那个人。而且,华锦萼是镇国公华将军嫡亲孙女,从小娇生惯养,脾气刁蛮。” 霍承纲悠悠笑道:“说她敢以下犯上,对太子不敬,太子妃不敬。府里上下,没人会不相信的。可你要说这么一个小姑娘,能遥隔几十里,指挥一队人马精准刺杀。谁会相信?” “可是信鸽……” 霍承纲摇摇头道:“信鸽,只是一个通信手段。太子妃执掌府内上下人事,亦曾掌管东宫中馈,和内务府詹事府打过交道。自然知道这驭人之难。” 霍承纲反问道:“华锦萼一个深闺小姐,既不是男儿,也不是世子。手下从何可以使唤一队精英刺客。又是凭什么坐镇京堂调度。” 丹露一敲手道:“是啊。这刺杀又不是绣花。这华侧妃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学刺绣女红,琴棋书画,礼仪规矩。总和打打杀杀的事搅合在一起。也不和常理啊。” 杭心姝斥道:“丹露住嘴。” “太子妃不必生气,你这丫鬟说到点子上了。”霍承纲赞赏了杭心姝身边的大丫鬟,神色间并无不虞。“府上也许有其他奸细、细作。也不单单是华侧妃,周良孺、靳良孺都是深闺大小姐。” “这些事他们未必懂。” 杭心姝蹙眉道:“本宫糊涂了。霍先生的意思是……?” 霍承纲微微一晒道:“擒贼先擒王。承纲让太子妃先回来盯着太子府,是为了掐断楚王手下和盛京的联系。霍某回来前,太子的人已从贼人手下救下赵师爷。尚有一丝气息苟存。” “这真是个好消息。”杭心姝露出轻松的笑意,抚着胸口顺了顺气。过了会儿,她奇道:“人都被抓走了,他们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杀了。反倒留着时间让你们营救?” “因为,他们内部有分歧。一拨人主张杀,一拨人主张审。自己先内斗的不可开交。”霍承纲感慨道:“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有了可乘之机,救出赵岳聿。” “原来如此。” 杭心姝问:“那太子府现在怎么办?三位侧妃可还要派人看着。” 霍承纲摇头,感慨道:“看也看不住了。想必再过不久,容妃娘娘就要召华侧妃进宫了。” 容妃是贤德妃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是宫里为数不多的妃位之一。 杭心姝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留人把柄了。我这就把几位侧妃的足禁解了。对外就说,府里有人生了天花,怕丢职,不敢声张。这才把几位侧妃和宫人拘在自己屋里,不许随意走动。” “好主意!”霍承纲拊掌称赞道:“借此机会,也把府里的人事清一清。”笑了笑,挑眉问道:“皇后娘娘上次派来的女官还在府里吧。” 杭心姝笑着称是,心下诧异万分。霍先生刚进回来,脚下都没耽误就来见她。就对府里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 思及皇后和太子对霍承纲的信任。杭心姝没有多问,吩咐丹露去办。 杭心姝道:“府里人员多是宫里派出来的。人员调动皆要通过内务府。府外之事,就拜托霍先生了。” 霍承纲点头道:“这些都是小事。”他起身告辞道:“太子妃如今怀着龙嗣,府里人事正是紧要的时候,趁楚王和贤德妃不在京,我们也趁虚调动一次。” 他回头朗笑道:“无赖是无赖了些。不过等楚王和贤德妃回京,怕是麻烦缠身,也没时间注意这些小事了。” “先生说的是。”杭心姝起身送客,丹露将霍承纲送到大门外。 路过汀香苑的时候,霍承纲定定的站在大门处看了许久。白果正奉命在门侧闹事,问守门的护卫,侧妃娘娘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走动。 突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高大俊逸的男人,兴味盎然的直盯着汀香苑看。男人穿着石青色纱衫偏襟直裰,腰坠样式普通的五毒蝙蝠纹荷包,看起来清贵又寒酸。 白果高声道:“这里是太子内宅,你是何人,为何站在侧妃娘娘门外觑视。” 霍承纲拱手笑道:“在下幕僚府门客,奉命进来传话。无意中走错路了,误闯内宅。还望姑娘雅量。” 白果皱眉道:“既然是走错了路,为何不赶紧叫宫人带你出去。你一个男人,出现在太子侧妃的门外,直直站了这么许久。让外人瞧见了,岂不是毁了侧妃娘娘清誉!” 霍承纲心中冷笑,想起那夜在东书房,华锦萼在自己身下摸的那么一下。 清誉这种东西,她有吗。 切。 第十八章 废棋 “小姐,刚才有个奇奇怪怪的人站在门外偷看。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 华锦萼好奇道:“什么人让你这么生气。” 白果一脸如临大敌,绞着手帕道:“是个男人,他自称是幕僚府的先生。走错路了。你说现在太子又不在府里,他一个大男人闯到内宅,还直杵杵的站在咱们院子的大门口。让别人怎么想嘛。” 越说越气,拍桌子道:“您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咳,咳咳。”华锦萼正在喝水,闻言呛了几口,放下茶碗在桌子上。心虚的心里直打鼓。 华锦萼属于越心虚,表面越镇定的人。她若无其事道:“谁呀,我们出去看看。”说着起身跨出门槛。 “不知道,不认识。”白果拦着华锦萼道,“小姐,小姐。你别出去了,您现在是侧妃娘娘,让外男冲撞了就不好了。” 两人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个小宫女进来。说是府里隐瞒不报,犯了病的宫人和其亲密接触过,通吃同住的人都被请出府里了。 华锦萼可以自由活动了,杭心姝还派人送了个医婆,让华锦萼检查一下汀香苑的下人。有没有和花木房一个叫周嬷嬷的接触过。 有的话,让华锦萼也把人交出去,隔离起来。没问题了再让她回来重新当差。 华锦萼把这些杂事交给白果去办。自己去门外看了一眼,刚在垂花门处站定,远远就望见一个石青色男人的背影在石子路上徘徊。 只是一个背影,华锦萼依稀觉得这个身形像是霍承纲。但她不确定,她没见过霍承纲几面,还没有熟悉到一个背影就能将人认出。 按理说这么长时间了,这人也该走了。怎么还在汀香苑附近徘徊,难不成真是来找她的? 石青色背影忽然转身,玉面阴秀,五官明亮。两种复杂气质毫无违和感的糅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君子有方,沉稳阴郁,大气爽朗的形象。 华锦萼微讶一下,竟然真的是霍承纲。他没有去南苑陪着太子围猎吗。 华锦萼今日穿着粉色罩衫,鹅黄色交襟直裙,绶金云锦腰带。云鬓上三两枚珠钗,如杏花般清雅素淡。少女稚气,清丽脱俗。 显然是被拘在汀香苑久了,没有怎么隆重收拾。 两人隔着亭台暮色,遥遥相望片刻。华锦萼打发门口守卫过去,给霍承纲带路,让他赶紧离开内宅。 霍承纲见侍卫前来为他引路,遥遥拱手谢过汀香苑门侧的华锦萼。微微一笑,灿然炫目,转身大步离开。 华锦萼若有所思,这个霍承纲,幸好五官长的端正大气。压的住一身阴秀邪郁,否则还不知道怎样阴森骇人呢。 人面相正气了,便是气质阴郁,也能衬出几分君子沉稳。 过了几天,宫里传来消息,容妃身子抱恙。之前她一直吃大公主进贡给贤德妃的养荣丸。这几天吃完了,换了太医院的养荣丸。 不知道是配方不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容妃身子一直不大见好,她先前的养荣丸都是贤德妃赏她的,如今贤德妃陪皇上去南苑围猎。 容妃便下帖子接华锦萼进宫说话。表面意图人尽皆知。 杭心姝事前有了霍承纲提醒,没有说什么。华锦萼临走前,杭心姝让丹露送了华锦萼一匣子养荣丸。淡淡地,什么也没说,像是施压一般。 华锦萼没说什么,谢过太子妃的关心。带着杭心姝赏赐的一匣养荣丸进宫了。 容妃就住在钟粹宫的偏殿里,晋了妃位以后也没有单独立宫。说是舍不得贤德妃姐姐,两人住在一处。 华锦萼进去给容妃见礼,容妃长的很白,白的令人炫目。华锦萼眼角微抬,看她第一眼,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印象。 容妃长的不算特别好看,五官略显平淡。唯有她年近四十,还白里透红,水润泛光的脸颊和白皙到极致的皮肤。让华锦萼羡艳不已。 容妃正侧身捡点心吃,华锦萼定睛细看,发现容妃的侧脸比正脸好看。衬着乌黑长发,显得格外有韵味。容妃眼角连细纹都几乎看不见。 华锦萼心生赞叹,贤德妃从哪挖出来这么一个宝贝。姿色容貌即不会压过自己,却另有风韵特色,让皇上印象深刻。 容妃性情淡淡,见华锦萼并不亲近。请她起来后,并无寒暄。直接道:“鲁王殿下在侧殿。你过去吧。” 华锦萼福礼道:“是。临行前太子妃让我把这匣养荣丸带给娘娘。” “放着吧。”容妃娘娘并没有叫宫女来接。 华锦萼主动放在桌子前,敏锐的发现,容妃好像不待见自己。她面带微笑,笑着离开。心下却奇怪不已,这是为什么呢? 今天是分明是她第一次见容妃娘娘。 华锦萼带着疑惑来到侧殿,侧殿空无一人。铺着锦缎的八角桌上,放着一个明黄色琉璃的玉环摆件。 华锦萼一门一眼就看到了它,以为是鲁王殿下留给自己的东西。上前察看,才发现那琉璃玉环上空无一物,连个刻字也没有,顺手又放下了。 “给你的,怎么不拿着。”槅扇后走出身穿紫红色蟠龙蟒袍的鲁王殿下,韩霆从桌子取过玉环,弯腰给华锦萼系在荷包上。 华锦萼有些泪目,声音若无其事道:“这是什么东西,似玉非玉的。” “不值钱的玩意。玉琉璃的一种,崇山的道士冶炼的,据说是在琉璃石中掺入琉璃母,高温烧制而成的。”鲁王嗓音淡淡,不怒自威,有股严肃的味道。 华锦萼听的心里紧绷绷的,总觉得鲁王下一句就要发怒。 鲁王却没有发怒,反而坐下,身子挨下去了。抬手正好能梳理华锦萼腰包上的流穗,华锦萼看着他,目光疑惑。 鲁王笑着解释道:“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你了。”他手一顿,“你还是这么爱追根究底的。” 华锦萼低下头,左言又他道:“鲁王殿下此次找我来,有什么吩咐。” 鲁王道:“是我派人打伤顾子君的鸽子,留给霍承纲把柄的。” 华锦萼霍的抬头,“你要毁了我。” 鲁王轻笑一声,“说什么傻话。我毁了你做什么,怪心疼的。” 华锦萼坐在韩霆对面,目光隐隐噙泪,她掷地有声道:“我在太子府里本就没有站稳脚跟。太子妃太子还有那个幕僚,从未对我放下过戒心。” 华锦萼越说越恨,“我在东宫什么都没来得急为您做。您这就不要我了吗。”华锦萼想到相伴韩霆十几年的小泉公公,一时心有戚戚哀痛。 “鲁王殿下,你对你身边的人可真是下得了狠手啊。” 华锦萼质问他:“你把我养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成为楚王手下的一步废棋?” 华锦萼如何不知道鲁王为什么这么做。太子重回东宫在即,皇上当初在宫外给太子设太子府,本就是厌弃。 允许太子重新迁进东宫,是意志松动,念起父子之情。要重扶持太子之意。 楚王党和太子-党互相攀扯撕咬,是元熙帝最厌恶见到的事。兄弟阋墙在其次,皇上正值壮年,并不愿看到底下儿子各自为党营。 这次太-子党和楚王党为河西之事,私下在圣驾之前,为了一个赵师爷大打出手。还伤及人命。 皇上已经三令五申,不许再提及此事。张镇安收押刑部,等圣驾南苑归来再议。因现在捅上去的只有账目问题,河西民变还没有抖搂出来。 满朝文武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和危险性。 鲁王出卖坐镇京城的华锦萼,和送当年的小泉公公去死没什么分别。 一口浊气激荡在华锦萼胸口,她压抑住心里的不适。平静的问:“然后呢,鲁王殿下接下来让我做什么?” 鲁王怔了一下,思考了一会儿。“这几日韩霄会麻烦缠身,有的你忙。”他道:“我收到消息,太子的人已经救下赵岳聿。” “救下?怎么可能。我明明吩咐他们抓到人就……”嘎然止声。华锦萼一拍桌子,怒道:“蠢货。” 光线照在华锦萼气氛的脸上,白莹如玉,天鹅颈上泛光……鲁王殿下目光流连了片刻。突然问了一个自己都毫无防备的问题,“你在太子府,侍寝过吗?” 华锦萼冷冷道:“府里遍布鲁王眼线,我在府里如何,你不知道吗。” 鲁王道:“我没有令人探听过这些,我……” “是吗。”华锦萼不以为然,打断他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半晌没有回应,抬头。鲁王殿下目光呆滞,定在一处,半晌没有说话。断断续续的说了几遍‘我’字,声音忽然变得稚嫩起来。 分明还是同一个声线,前后一瞬间。就从威严变得稚嫩呆气。 鲁王看着她荷包上的玉环,呆嫩的嗓音道:“你喜欢吗?” “鲁王殿下?”华锦萼蹙起了眉,以为是外面有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检查了一圈。四周并无异样。 华锦萼道:“鲁王殿下,这里没别人。” 鲁王韩霆却不闻不问,低头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他抬头问:“锦儿姐姐,你不喜欢吗?你回答我啊。” 华锦萼气急败坏的和韩霆说,“鲁王殿下,不要再装了!” 鲁王韩霆澄亮的凤眼看着华锦萼半晌,皱眉道:“锦儿姐姐,你太凶了。” 每次,每次都这样。每一次一和他谈正事,鲁王就左言右他,装疯卖傻的回避。华锦萼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廿七先行告退了。” 吱呀,刚拉开门扇。 鲁王殿下在身后轻笑,“小锦儿,这就生气了。”他声音威严中透着温柔,“你气性可真大。” 华锦萼怒气未消,胳膊隐隐颤抖,还是甩门离去。她仰头骄傲的离开,弃子又如何。她是华明琨的孙女,太子韩霐的侧妃。 要不要做弃子,鲁王说了不算,楚王说了不算。她,说了才算。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早安~ 第十九章 饶过 华锦萼气势汹汹的走出钟粹宫,回过神来已经迷路。她望着四处景致相当的宫殿石道,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鲁王身边伺候的郑公公一直远远跟着,见华锦萼停下,才上前道:“华小姐,请您回钟粹宫说话。” 华锦萼皱着眉头,不耐烦道:“鲁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郑公公神色不变,依旧笑着重复。“请华小姐回钟粹宫说话。” 华锦萼拂袖大怒,冷笑道:“容妃娘娘寻我话也说了,我们太子妃命我送来的养荣丸也送过去了。不知本侧妃回钟粹宫,还有何要事?” 郑公公一噎,平静无澜的脸上有一丝皲裂。他愕然的看着华锦萼,没想到她敢公然驳了鲁王殿下的命令。 郑公公沉声道:“华小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华锦萼淡然道:“多谢郑公公提醒。本宫乃东宫侧妃,不再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公公一口一个华小姐,恐怕不合适吧。” 郑公公目光厉害,看向华锦萼的眼睛却没有任何尖锐之意。他轻飘飘道:“侧妃娘娘说的是。小的这就告辞了。”说着恭敬行礼,转身离开。 华锦萼心口堵着一口郁气,只觉的难堪不已。当初鲁王殿下把她送到楚王身边,华锦萼原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后来楚王派她接任雲州华家二小姐的身份,鲁王殿下也没有任何质疑。只说她要听从楚王的命令。 再后来,华锦萼嫁入东宫,侍奉太子。鲁王殿下也不管她了,直接让大公主告诉她,以后一切听从楚王的命令。 楚王让华锦萼梅林勾-引太子,让华锦萼坐镇京堂指挥南苑的行动。她都一一照做了。 现在鲁王殿下想起来问她,有没有和太子睡过。 华锦萼几乎想笑,鲁王自己也是男人。难不成他以为成亲是什么,早顾忌这个,早干嘛去了。如今她嫁人了,想起来问她。有没有和自己的夫君同床共枕过。 难不成她说没有,他就高兴? 切。华锦萼闭上眼睛,遏制住眼底深处的泪花。她讨厌无缘无故的泪水,那会让她觉得依靠被打破,很无能。 还有鲁王留把柄给太子幕僚霍承纲。华锦萼真的不想承认,韩霆是想让她死。让华锦萼成为楚王和太子矛盾激化的那个导-火-索。 这门婚事是贤德妃提的。如果华锦萼这边出什么幺蛾子,贤德妃在皇上面前也讨不了好。 一如小泉公公之死。 谁都很难说清,是楚王党在太子府按插奸细,还是太子不喜华锦萼是华家女儿。有意设计,一举双得。 其实真正一箭双雕的是鲁王,同时射中楚王和太子。 元熙帝心思难测,凭他初一十五还要去长春宫贴陈皇后的冷脸。留扣弹劾太子的折子不发,还重惩弹劾人员,就能看出。 皇上对太子和皇后还是有感情的。 华锦萼闲庭信步,一路走到御花园,都没遇见几个太监宫女。宫规森严,太监宫女洒扫都是有时间的。各宫行走也不会过多在路上逗留。 偌大的皇宫,除了随处的可见的身穿紫色、绯色程子衣的侍卫。几乎不见几个宫女太监。偶有遇见,也是一队宫女,由管事嬷嬷领着,捧着托盘朝各宫走去。 华锦萼摸不清她们身份,不敢随意拦人指路。 行至假山流水附近,华锦萼眼尖的看到一个太监半遮半掩的躲在假山后。不知是在数钱还是在赌骰子,胳膊一抬一抬的。 华锦萼清咳一声道:“这位公公,我乃东宫华侧妃。奉容妃诏令进宫,不小心迷了路。劳烦您给指个路,带我出宫。” 太监背影忽的一僵,居然没有转过身。行了一礼,声音像是闷在锅盖里一般。“请侧妃娘娘安。奴才是新进宫的,不大认识路。请侧妃娘娘另找别人吧。” 咦?华锦萼狐疑的看着他,觉得有蹊跷。她还没有见过敢这么和贵人说话的太监。华锦萼皱眉道:“为何不转过身来说话。” 那太监重重叹息一声,转过身来。太阳光穿过假山缝隙,落在他脸上,赫然是霍承纲。他眼眶周围红红的,像是刚才哭过了一样。 霍承纲从衣袖里伸出手,指尖小小一个黑点。他道:“别这么看着我,方才飞虫撞进眼睛里了。揉了半天才出来,差点难受死我。” 华锦萼满脸惊讶,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你怎么又进宫了。难不成你又去长春宫……”声音充满探究,满目狐疑。 霍承纲不急不慢道:“侧妃娘娘进宫不是来觐见容妃娘娘的吗。怎么鲁王的殿下身边的太子,不断请你回钟粹宫呢。难不成你和鲁王殿下……” 霍承纲学着她的语气,身子微微前仰。华锦萼被压迫的节节后退,有心想镇压回去。又顾忌着华二小姐的娇蛮天真。 她道:“霍大人,你放肆!我可是东宫侧妃。” “嗤。”霍承纲一手搭在她身后的假山上,目光幽幽的往下一瞥。“难得侧妃娘娘今日想起来了你是东宫侧妃。当日你对我下手时,怎么不顾念着你是东宫侧妃了呢。” 华锦萼慌的浑身是汗,发狠的推着霍承纲。“霍先生,这可不是个翻旧账的好地方。宫里人来来往往,出了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恩。”霍承纲从善如流的受了手,唇边的笑意有些得意。“娘娘是个知情懂趣的就好。我还生怕娘娘不要颜面,在这就要把我审了。” “既然娘娘知道顾忌脸面。霍某在这里也就放心了。”霍承纲装腔作势的长舒一口气,假山旁有一队护卫走过。 霍承纲眼疾手快将华锦萼朝外拉了几分,自己恭敬的低着头,服侍在华锦萼身旁。他抬起左臂,托着华锦萼右胳膊,做出一副搀扶太后娘娘的姿态。 霍承纲扬声道:“侧妃娘娘,小人和您一块回太子府。” 华锦萼脚下不动,咬牙切齿道:“我今天入宫没带宫女太监。”抽动自己胳膊,抽不出来。 霍承纲在两人衣袖下使手脚,乍看起来是他托着华锦萼胳膊。内里他宽厚有力的大掌,巧妙的绕过衣袖,握住她纤细光洁的皓腕。 华锦萼被箍的死死的,挣脱不得。差一点就使了武力。霍承纲恰到好处的,“华侧妃,我们走吧。”险险拉回华锦萼的理智。 对,她现在不是流孤堂的廿七。是华府的二小姐,东宫的太子侧妃。华锦萼不能用武力挣开霍承纲。 华锦萼气结的瞪了霍承纲一眼,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步伐走。 行至御花园西侧的时候,两人迎面遇上前来找华锦萼的鲁王殿下。 华锦萼迎面看见韩霆步履沉稳,气势威严,眼中没有丝毫装痴卖傻的迹象。华锦萼心里大急,看了一眼身边的霍承纲。 巧妙的借柔力一把推到他,泄恨般的踢了霍承纲一脚。“你这奴才,踩到本宫的脚了。还不给本宫把鞋子擦干净。” 华锦萼抬头,拼命给鲁王殿下使眼色。鲁王殿下皱眉,显然是不满华锦萼的安排。他身边的小郑公公正要说什么,驱赶霍承纲。 华锦萼抢先开口对鲁王道:“鲁王殿下?”声音拔高,很是新奇惊喜的样子。她行礼道:“我是大公主的侄女华锦萼,去年秋天入京,还没见过您呢。” 鲁王那边沉默许久道:“嗯嗯,我知道你。” 华锦萼微微松了口气,眼梢余光去看跪在地上的霍承纲。 霍承纲竟然真的再认真的用袖子帮她擦鞋面。神情认真,头低的低低的,几乎快要贴到她鞋面上去了。 再也没有刚才嚣张,肆意妄为的样子。 华锦萼心里正痛快,突然感到自己脚踝被人握住。华锦萼忍着一脚踢飞霍承纲的冲动,淡淡道:“好了,鞋子擦的够干净了。你退下吧。” 说时迟,那时快。霍承纲剥了她的绫袜,指尖探到她小腿肚的软肉。华锦萼恍若雷劈,后背寒毛倒竖,她后退一步。 霍承纲却紧紧握住她脚踝,华锦萼险些被拉扯个仰倒。霍承纲像个真太监一样,惊慌又卑微的膝行过去,抱住她的双腿,帮她稳住身形。他惶恐万分道:“侧妃娘娘小心!” 另一边,鲁王下意识的伸出的手。在看到华锦萼身边的太监时,又默默收了回去。他对郑公公道:“我饿了。” 郑公公立即哄道:“殿下随老奴回宫用膳好吗。” 鲁王殿下脚下不动,恋恋不舍的看着华锦萼和太监拉扯。郑公公又哄又劝的把鲁王殿下拉走。 人渐渐走远了。华锦萼抡圆胳膊甩了霍承纲一巴掌,还未打到霍承纲脸上。霍承纲半路截住她手腕道:“侧妃娘娘。” 霍承纲温眸冷冷,“如此这般,我们算扯平了。”他把华锦萼那日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她,“你若觉得被冒犯。大可告诉太子,我非礼于你,看看太子如何决断。” 说罢,意有所指的瞥了眼鲁王殿下远去的背影。“华锦萼,你我都是有秘密的人。谁也别饶过谁罢。” ——这还是那日华锦萼说给霍承纲的话。 霍承纲微微一笑,恭敬的搀扶着华锦萼胳膊。两人一起出宫。 这次进宫,收获颇多啊。 鲁王殿下那伸出又缩回的手,霍承纲尽数落在眼里。 第二十章 故人 出宫后,华锦萼上了马车。按例制,霍承纲是太监,要随马车步行至太子府。 华锦萼生气霍承纲在宫中的所作所为,有意整他。一上马车就对赶车的太监道:“去相国寺。” 从皇宫到相国寺再到太子府,要五十多公里里。马车走官道,来回也要一多个时辰。 霍承纲面色有些不好,隐隐铁青。 赶车太监没有应了声是,扬鞭欲走。霍承纲出声道:“侧妃娘娘!” 霍承纲拱手行礼,“从这里到相国寺少说也有两个时辰脚程,天色已经不早了。您贵为女眷,凤体贵重,还是早点回太子府休息的好。” 华锦萼心里暗道,我若不图这脚走两个时辰,干嘛不去就近的崇善寺呢。她眉飞入鬓,明艳照人的脸上写满担忧。 华锦萼道:“皇后娘娘的身体连日来都不大见好。我心里委实担忧。我虽不像太子妃一般身份贵重,可以常伴皇后娘娘身边。到底是太子身边的侧妃,心里敬皇后一声母后。” “素闻相国寺菩萨灵验,灵符珍贵。我亲自去一趟,磕头上香,好好求地藏菩萨和药王菩萨。没准皇后娘娘身体就越发见好了呢。” 霍承纲额角青筋突突的跳,这是拿皇后娘娘来压他呢。他冷笑一声,正欲说什么。抬眼见华锦萼灵动清澈的鹿眸中写满得瑟。 她已经出宫了。光脚不怕穿鞋的。霍承纲要是敢拿,他在皇宫内偷听到郑公公请华锦萼回钟粹宫说话做伐子。 华锦萼便好好和霍承纲念叨念叨,他一个假太监是怎么进宫的。 华锦萼眉眼弯弯道:“这位公公,天色不早了。不知我们可否启程去相国寺了?” 霍承纲喉咙一堵,仿佛被人塞了团棉花。有心想拿太子当个借口,说太子找他还有急事。可惜如今太子人还远在丰台。 府里只剩太子妃和两个女眷。霍承纲只能忍下恶气道:“是。奴才遵命。” 华锦萼姿态高贵的放下帘子。帘子一落下,立即捶枕大笑,抱着马车里秋香色长条大迎枕,笑的前俯后仰直打滚。 霍承纲就站在马车旁伺候,耳力敏捷的他,隐隐听到马车里传来的欢笑声。突跳的青筋和额角瞬间抚平。 霍承纲无奈一笑,看着前方遥遥不见终点的路和渐渐拉开距离的马车。认命的加快速度,跟着小跑起来。 霍承纲口干舌燥,腿脚酸痛发软的跟着马车小跑了三十公里。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相国寺的山麓停下。 相国寺建在山上,通往寺中有九百九十九道台阶。心诚之人往往会自己走上去,传言说这样会更灵验。 贵人女眷通常会乘一顶青帷小轿,由腿脚利索的寺僧抬上去。入寺后,贵人记下两位寺僧的法号,为其多捐赠消灾的香油钱。 山麓的寺僧都是犯了戒过的,诸如晨课迟到、打盹,修行不专心、过午而食。都会被罚去山下背施主,消灾孽。 也不尽然只背贵人,上了年纪的老妪,腿脚乏力的老汉。都在其施助的范围内。 华锦萼自然是乘小轿上山,赶车的太监要在山下看马车。而霍承纲不属于寺僧帮助的范畴。只能咬牙,提着灌了铅一般酸痛的腿,继续上山。 山寺桃花始盛开,华锦萼念的书不多。却对这一句诗印象深刻。 那是华锦萼还在郭家当丫鬟的时候,郭家有个靠秀才的儿子,教她念过几句。 郭公子说,山下桃花通常三四月开。山上将寒,桃花花期迟,有时会延迟道五六月才开。 不过如今山下已入秋,按理说山上再寒。花期也该尽了。相国寺的桃花居然开的正灼,华锦萼一落轿,就闻道相国寺内一股若有似无,极为清淡的甜香味。 “是桃花吗?”华锦萼问寺僧。 寺僧双手当胸,合十见礼:“本寺西南角的山头上种着一片桃林。几百年前是山里的林户种的。后来相国寺在此建寺,这片桃林与我寺结缘,成为寺中一景。” “原来如此。”华锦萼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几步。想起什么,退回来问两位守在原地的寺僧法号,两位寺僧一一报过法号。告辞离去。 华锦萼站在台阶上,远远的只能看见霍承纲一个小黑点。显然离上山还早。她琢磨着,不当着霍承纲面上这柱香,她表演给谁看。 思及到此,也不枯等着了。转身去桃林赏桃花。 桃树树干灰褐,粗糙有孔结。粉色烟霞般的桃花,灼灼开了小半座山头。华锦萼没有走远,只在外围大略看了看。 不一会儿,肩头发鬓就落了几朵桃瓣。正摘着,余光突然瞥到一位身穿黄栌色宝相花缂丝锦袍的男子。 华锦萼避让离开,刚迈出一步,那人听到动静。看见华锦萼,惊喜又迟疑道:“……桐盈?” 熟悉的声音和名字,一下子击进记忆深处。 华锦萼不敢置信的转身,细细打量锦袍男子。郭璟乌木簪发,瓷白的脸上五官俊秀。狭目飞长,眼尾略弯。挺拔鼻梁,和那熟悉的温和笑容。 华锦萼一下子就泪目了,“郭公子!” 郭璟眼中神采飞扬,笑意更和煦了:“桐盈果然是你!一别八年不见,你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萧兄呢?你们是一起来上香的吗。” 华锦萼哽咽一下,鹿眼汪泓的看着郭璟。“萧爷他……”顿了顿,没有说出萧爷就是当今鲁王殿下的事,她转移话题道:“没有。年前萧爷做主,给我许配给了一户人家。我嫁人了。” 华锦萼想了想道:“今天,今天我是来给婆婆上香的。婆婆近些日子来身子不大好。” 郭璟细细打量着她,桐盈长高了,也长白了。比以前好看多了,她身穿锦罗玉缎,一看就不是凡品。 思及华锦萼身份,郭璟心里重重一沉,“萧兄把你送给别人当妾了?” 华锦萼不想他埋怨鲁王,连声道:“郭公子你别担心。鲁王殿下为我找了一户好人家。夫君家底殷实,主母也好。我过的挺好的。” 郭璟摇摇头,并不赞同。最终他只是深深叹息一声,摸着华锦萼的发顶,像摸着小桐盈一样。“小丫头,你怎么这么傻。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桐盈,你这样的出身。不该一味去图求富贵名流之家。你纵有颜色又如何,活在主母的威严之下。日日都要仰仗人脸色过日子。我记得,你从前对我说,你出身不好。” “你父母重儿轻女,弟弟出生了,养活不住弟弟。你爹娘就把你二姐买了。你弟弟生病,无钱医治,你爹娘就把你三姐四姐一起买了。冬日里,你弟弟想吃藕,父母逼着你五姐下河摘莲藕。因为太冷了,冻死在河底。” 旧年凄惨的记忆,被此生唯一仰仗的哥哥如此道出。华锦萼浑身发冷,蹲下来抱住胳膊。泪水糊了一脸。 郭璟继续坚定道:“我教你识字时,你告诉我,你不喜欢读书。因为你背着你弟弟在村里的学堂念书时。弟弟被先生看中,保荐到天宏书院去念书。你父母没钱,把你卖了。” “我知道,你穷怕了。可你前半生受了这么多苦,萧兄为什么要把你嫁给别人为奴为妾。那和做奴婢有什么分别,你一路被倒卖了多少字才遇上我。” “你还记得我为什么在定州救下你!周家那群禽兽!” 郭璟痛心的看着华锦萼,轻轻地问:“你告诉我,是你自己想嫁到那样的人家里去的,还是萧兄的意思。”他握拳道:“如果是萧兄,我一定为你做主!” 郭璟义愤填膺道:“当日我让他带走你,是为了让你逃离我母亲!不是为了让他把你养大,送给别人做妾的。” 华锦萼抬头道:“我,我……” 要怎么说呢。华锦萼垂下眼睫,想起当日鲁王的安排她去楚王身边的情景。 “小锦儿,你可心悦我?” “悦。” “即是悦的,你可愿心甘情愿为我做一些事。” “愿。” “去楚王身边。从此你的主子只有大公主和楚王殿下。若非必要,我不联系你,大公主和楚王的吩咐你照办便是。若有变动,我会让大公主通知你。” “好。” 华锦萼顿了顿,低低对郭璟道:“不是萧爷,是萧爷的兄弟安排我嫁人的。” 郭璟气愤道:“萧兄就没反对?” “没有。”华锦萼道:“萧爷让我听他弟弟的话。” “他!”郭璟恨恨的转身,一拳砸在桃树上。簌簌落下许多桃花瓣在两人身上,他沉声道:“桐盈对不起。我没想到萧兄会这么做。” 他声音有一丝泪意,歉然道:“我原先只是想着,你这一生太苦了。我想把你交给一个妥当的人。等你大些了,嫁到农庄、管家、商铺。找一个品貌出众的青年,婆母和善,殷实安定的过完一生。” 郭璟道:“做妾,到底不是我想为你安排的出路。” 华锦萼灿然笑道:“没事的。郭公子,你别伤心了。我嫁的人家很好。真的,而且我是贵妾。萧爷为我认了一个养父母,我家主母不敢随意发卖我的。” 说着笑了笑,替郭璟掸了掸肩头的花瓣。“别说我了。郭公子这些如何,你娶妻了吗。走之前,我记得你要入京赶考了。考中了吗?” 郭璟叹了一声,也不想再多提桐盈的伤心事。顺着她话道:“我是甲子科同进士第七名,之前外放在永和县当父母官。年前河西起了灾事,百姓造反,要抢粮仓,我因镇守有功。经知府保鉴,考评得了全优。被调入京城。” 郭璟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腼腆,“这不是在候缺嘛。我来相国寺烧柱香。求菩萨保佑我试图顺利。” 华锦萼眉毛微蹙,迟疑道:“您之前在河西做官?” “是,永和县隶属河西境内。”郭璟见她好奇,便像小时候教她读书一样,主动道:“河西位于黄河之西,地处雍州。那里气候干旱,风沙极大。入门之处皆是荒凉,城门都要比京城的苍古老旧些。” 华锦萼不关心这个,她脑中嗡嗡的。隐隐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忽略了,她若无其事问道。“只知道郭公子会读书,没想到公子还会带兵镇压造反。” 郭璟无奈道:“谈不上带兵。都是一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河西气候干旱,全靠雪融水和运河水灌溉。这两年不知道怎么的,运河上游忽然没水了。不是天灾,朝廷也不减税。百姓颗粒无收,饿的没法子。可不得抢官粮。” 华锦萼心跳的通通通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盖住郭璟的声音,华锦萼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急速的跳动。 河西、造反、缺粮、断水。 楚王在运河裁弯改道,设水关吏。 工部调银超支,挂羊头卖狗肉……追杀河西钱谷师爷赵岳聿。 华锦萼想,她可能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啦! 第二十一章 吃亏 华锦萼从来没想过她会助纣为虐这件事。 何为纣,何为虐。在她看来这根本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正义黑白,正反两面,从来只是立场不同。 区别只是正义的太-子党为大义而牺牲,非正义的流孤堂,是明着杀人而已。 可太子的手上当真没有无辜的鲜血吗? 同样是杀人,只是立场不同。太-子党的就是正义,楚王的党的就是非正义? 凭什么。 可这次,华锦萼第一次觉得她在助纣为虐。她在帮着楚王的私心为害河西的百姓。 如果这次赵岳聿真的是背负着整个河西百姓的希望来的京城。她真的在害平民……和她,和她爹娘,姐姐弟弟一样的平民百姓。 华锦萼看向郭璟,郭璟明俊温柔,是个有赤胆之心的坦荡君子。他为人正直,爱民如子……虽然华锦萼没见过他治理一方的样子。 可她坚信,郭璟一定会爱民如子。他对谁都很好。 郭公子的眼睛中像是住着阳光,永远温暖明亮。郭公子彬彬有礼,是个再和善不过的谦谦君子。 他有着十足的耐心,不管小时候的桐盈说什么傻话,他都会认真对待。 郭公子生的俊雅,修眉微轩时,仿佛乌云蔽日。让人忍不住想驱走乌云,守护他眼睛中的阳光。 郭公子——像哥哥。 华锦萼不忍地想,如果郭璟知道她在帮着楚王助纣为虐,他会怎么看待她。一想到他伸张正义,刚正不阿的样子。华锦萼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克制着眼中泪光,脸上笑意盈盈的。 华锦萼道:“时候不早了。家里下人还在寺里等我。郭公子,我们有缘再见。” 郭璟感慨的摸了摸她的发鬓,低低道:“还是别见了吧。我到底是外男,若让你家夫君看见了。你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顿了顿,道:“这些年我一直挂念着你。担心你过的不好。试图联系过萧兄,却始终没有音讯。这次得见,我也算是了尝心愿。” 郭璟温和地笑道:“桐盈,要好好过日子啊。小丫头好好的,郭某祝愿你今后生活,安定快乐。” 华锦萼点点头,心底触动的厉害。 从来,郭公子对她的心愿只有两个字‘安定’。 郭璟知道,华锦萼这一生,最需要的两个字就是安定。 有时候华锦萼会觉得郭璟那双温和的眼睛,能看到她灵魂深处。 离开桃林前,华锦萼问郭璟。“郭公子,你从前说桃花开在三四月,山上寒,花期通常会延迟到五六月。为何如今已入秋,相国寺的桃花还开的如此盛灼。” “这里是盛京啊!” 华锦萼不解,郭璟温和一笑,柔声解释道:“宜州地处南方,气候温暖。花期通常在三四月。盛京位于京北,气候属寒。山下开花都要到五六月。山上推迟到秋天也不是什么奇事。” 华锦萼微怔,第一次感到天南地北的悬殊。原来她从南到北,再到极南,最后又回到盛京。 她这半辈子的也颇为精彩。 华锦萼福身,微笑着告辞。“桐盈。”郭璟看见华锦萼苦笑,顿时心疼。他追上去道:“你如今才二八年华。别总这么死气沉沉的。” 华锦萼摇头道:“不,我在夫君家很是活波……夫君喜欢活波的姑娘。只是在郭公子面前,我不想装了。” 郭璟沉默片刻,松了口气道:“也好。” “侧妃娘娘……”桃林外突然疾步走来一个身穿太监服的男人。华锦萼回头,是霍承纲。 郭璟疑惑地看着华锦萼,“侧妃娘娘?”他脑子飞速转了片刻,皇家侧妃,他脱口而出,“你是东宫的人。” 怎么可能! 郭璟咽下后半句话,没有敢露出丝毫异样。他拱手行士子礼,后退两步。“姑娘,您的家丁来了。” 霍承纲恭敬的向华锦萼行礼,搀着华锦萼离开了。郭璟双手拱礼,弓着腰,一直到华锦萼两人走远才起身离开。怕给华锦萼添麻烦,一步也没有回头。 华锦萼余光将郭璟的动作尽数收在眼里。郭公子,果然任何时候都能不问理由的……保护她。 “侧妃娘娘是在哪都不安生啊。”霍承纲似讥似讽,目光嘲弄,盯着前方。却扎在华锦萼身上。 华锦萼淡淡道:“我观这片桃林甚美,过来一瞧。不过是碰巧遇上,霍先生何出此言。” “碰巧?”霍承纲高高拔起音调,冷冷的看着华锦萼。宝蓝色的太监服也压不住他一身的凌厉,他眼中有着洞悉一切的清明。 霍承纲道:“侧妃娘娘碰巧的可真好。您碰的这位郭大人,在太子那都是挂了号的人物。郭大人在永和县镇压粮仓暴-乱,吏部左侍郎史大人亲自将人提拔入京。如今职位尚悬,就等着楚王一句话提拔。” “娘娘贵为东宫侧妃,私见外男。”他脚一顿,两人刚好行至相国寺东厢的一处过道,霍承纲警告她道:“东宫后妃插手朝政可不是什么美事。” “霍先生多虑了。”华锦萼还是那句话,“只是碰巧遇到。” 霍承纲不予置否,不再多言。 华锦萼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桃林。” 霍承纲学她无辜的神情,嘲弄又滑稽的表惹得华锦萼扑哧一笑。霍承纲不伦不类道:“两位寺僧告诉我的呀。” 霍承纲道:“他们下山时遇到我,还特意提醒我。贵人在桃林赏花。山上人多眼杂,让我早些上山,莫要让闲杂人等冲撞了贵人您。” 他感慨道:“我可算是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死要活的要来相国寺。” 华锦萼心里呵呵,说是碰巧都没人信。两人在香炉角殿买了香油柱香。霍承纲上山的时候还在路上买了点心,红饼等供奉。 两个半路子来上香的人,一入大雄宝殿,心里立刻清静虔诚,他们面对着拈花微笑的金佛,心里各怀期望。 相国寺知道是华锦萼来祭拜,特意为华锦萼清场一炷香的时间。因华锦萼是临时来的,这已经是方丈能为华锦萼争取的最大时间。 大雄宝殿里空无一人,霍承纲索性也不装了。他摘下帽子,端端正正的跪在蒲团前。 磕头,致礼,祈愿。 “你是在祭拜谁?”华锦萼侧脸问他。 霍承纲不做声,他噙笑望着佛祖的眼睛。一回头,眼里璀璨如星光。那一刻华锦萼觉得他五官都些模糊,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沾了佛性一般,不染红尘。 华锦萼心灵福至般的,觉悟到霍承纲超脱世俗,清静无为的灵魂。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染指朝政。役从于太子旗下呢。 华锦萼不禁暗暗惋惜,如果霍承纲是她们流孤堂的人就好了。这样一来,流孤堂势必如虎添翼。 上完香,华锦萼求了一道开了光的保胎符,一道家宅平安符,一道人身平安符。 霍承纲看见她的家宅平安符十分诧异,有些不敢相信华锦萼会乞求东宫上下平安。 下山后,华锦萼敏锐的发现,先前给他们赶车的圆脸太监小竹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张生面孔。 华锦萼迟疑的不肯上马车。霍承纲却好像根本没有发现换人了一样,坚持请华锦萼上马车。 华锦萼不知道霍承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上了车。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马车平安无事的驶出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天色渐渐暗沉。马车行至一片偏僻冷清的地方,突然停下车来。 华锦萼感到车橼处轻轻跳上来一个人。她拔下头上的金钗簪子,躬着身形,那人掀开帘子,刚探进头。 华锦萼的右手扭头,屈肘顶在来人腹侧的章门穴上,左手握着金钗,朝他脖子上的大脉刺去。 人体有一百零八处死穴,其中三十六处是一招毙命的致命穴。章门穴是其中之一。 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 马车里一片黑暗,霍承纲刚探进个头。就感到华锦萼身手凌厉的朝他死穴拿去,他下意识自保,反擒住华锦萼左肘,将她压在铺着锦被的马车上。 霍承纲脖子不可避免的被划伤一道红印,破了点皮,隐隐渗血。他嘶了一声,对半张脸埋在锦被里的华锦萼道:“我倒不知道,华将军的孙女居然还会武技。” 华锦萼听到霍承纲的声音,立即收敛。做出反抗无力的样子,气愤道:“我爷爷,我爹爹都是武将,我会点武怎么了。” 黑暗中男人笑了一声,霍承纲啧道:“华明琨和华春奕好端端,教你这些一击致命的死招做什么。” 华锦萼大声道:“我不知道什么是死招活招。我只是学一点功夫防身,好对对付你们这些登徒子!”忿忿不平。 霍承纲十分有技巧的拿捏住她,华锦萼都无需装。她不用尽全力,竟然真的无法挣脱分毫。 马车外的太监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一般,驾车直驱。 华锦萼问他:“你要带我去哪。” 霍承纲闭目沉思,“太子府。” “你打算就让我这么回太子府吗?”华锦萼挣扎了一下,示意着两人不雅的姿势。 华锦萼凌乱的衣衫,领口微微松动。挣扎出鹅黄色软衣。 霍承纲不冷不热的看了她一眼,眼睛渐渐适应了马车内的光线。他看清华锦萼挣扎的潮红的脸颊,努力仰长的脖子,像极了他小时候养的雪白京巴狗。 霍承纲是南人,住的拔步床。京巴狗是宠物狗,长不大,成年体型也只能扒到海棠拔步床边上。每次小京巴欢快的摇着尾巴,扒在床边,央求的看着霍承纲,想让霍承纲抱她上床时,就是这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湿漉漉的眼睛里,灵澈又期待。 霍承纲收回目光,淡淡道:“男人你都摸了。这样怕什么。” 哪壶不开提哪壶!华锦萼争辩道:“我们不是一比一扯平了吗。” “是扯平了。”霍承纲配合的点点头,他低下头,俯身望着她。“可是,霍某十分想知道。华二小姐嫁入东宫前,是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你怎么就敢堂而皇之的,往男人身下摸呢。” 华锦萼无奈地叹息:“我摸错了。那天我太紧张了,我本来是想抓你衣角的。” “哦,原来如此。” 霍承纲直起身子,看也不看她一眼。“侧妃娘娘摸错的,可真是地方啊。”狭目嘲弄,霍承纲丝毫不觉得,她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提清白二字。 吃亏的人,可是他啊。 第二十二章 正义 铅灰色的夜色下,刻有太子标识的马车缓缓入城。霍承纲一行人走至城外三里处的时候,太子府的护卫来接应。 霍承纲单手撩开车帘,和领头侍卫低声交谈。 华锦萼清楚的听到护卫称霍承纲为霍先生。她心里一紧,悄摸摸抬起衣袖挡住自己的脸。 霍承纲嗤笑一声,放下车帘。 马车又悠悠的前进起来。 马车内昏暗一片,霍承纲轻车熟路的打开左手旁,镶在车内的梨木匣子,拿出一个拳头大的夜明珠。他微微起身,在马车顶摸索了一会儿,把夜明珠旋进车顶的一处凹槽内。 霍承纲太监袍的衣角扫在华锦萼脸上,有尘土的味道。 华锦萼心想,霍承纲一路进宫要磕不少头,行不少礼,也算是忍辱负重。 霍承纲坐回原位,挡在华锦萼脸上的布料被挪走。车内顿时明亮一片,华锦萼清楚的看到霍承纲下颚的弧线。 霍承纲闭眼深思,神情放松。 华锦萼怔怔地问:“你就是进来坐会儿?” 霍承纲睁眸,淡淡瞥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华锦萼兀自撑起身子,整理好衣衫,在匣柜里翻篦子抿抿头发。 华锦萼对马车内的布局实在不熟,连翻了好几个匣子都不是她要找的东西。 霍承纲半睁开眼,看了眼悉悉索索跟老鼠一样的华锦萼。长臂一伸,绕过华锦萼。打开她身边一个小匣子,取出梳篦,递给她。 华锦萼微怔,诧异的接过梳篦。 霍承纲又闭眼假寐起来,今天他走了不少路。腿疼的实在的厉害。隐隐有些抽筋。 华锦萼发现,霍承纲对待世俗,有些莫名的傲然。比如她是太子侧妃,可霍承纲从来没有敬畏过她。不是她举止如何,让霍承纲特殊对待。 霍承纲对靳慕兰和周莞菀也是一样的傲然。只是,不知他在太子妃面前又是何般模样。 到太子府了,马车驶进正院。华锦萼正犹豫着怎么下车。霍承纲让开腿,示意她下去。 华锦萼犹豫片刻,还是屈膝给霍承纲行了一礼。低声道:“霍先生,今日之事是我做得不对。还望您大人大量,不要在太子府给锦萼难堪。” 霍承纲睁眼打量了她片刻,出声道:“那你给我捶捶腿吧。” “现在?”华锦萼为难的看着已经停在院内的马车。太子府人多眼杂,她这么久不下车,指不定别人会怎么想呢。 她试探着商量,“下次吧?” 霍承纲故意逗她,沉吟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不知道侧妃娘娘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华锦萼咬牙切齿道:“明天!明天总可以了吧。” “善哉!”霍承纲拊掌称妙。 华锦萼下马车前,狠狠的瞪他了一眼。心道,一个小小的幕僚,在太子侧妃面前竟然如此放肆。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霍承纲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道:“女人常有,良才难得。侧妃娘娘身份特殊,在太子殿下心中地位孰轻孰重。太子会如何取舍,娘娘心知肚明。” 华锦萼笑面如嫣,“霍先生说的是。锦萼受教了。” 霍承纲微微颔首,华锦萼下车后,马车朝马概驶去。 霍承纲在后院下了车,看着汀香苑的方向,忽的一晒,其实他也不过诈华锦萼罢了。 ——他怎么可能绿到太子头上。华锦萼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让人撂不开手的美人。 霍承纲回屋后,吩咐小厮端来药桶,泡了半个时辰脚。期间,他给太子手书了一封亲笔信。 信中详细提到,他离开长春宫后如何遇到华锦萼,再到接华锦萼之手出宫。相国寺遇见侯京待命的郭璟。 除了隐瞒下他和华锦萼动手动脚的细节,其他诸事,一一禀告。 没过两日,太子来信,霍承纲初初以为是上次回信,便没有急着拆。转身回到书房才打开看。展纸一观,大为骇然。 昨日戌时,河西师爷赵岳聿在南苑围场面圣。元熙帝和赵岳聿密谈两个时辰之久。接着,楚王韩霄受诏觐见。工部尚书宋焱受诏觐见。英国公蔡竟受诏觐见……前前后后受诏公侯大臣多达十余人。 次日,圣驾启程回宫。 太子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过了大井西桥。末尾太子写道:京城恐有异变,望先生警惕。 霍承纲合上信,长叹一声。他们把赵岳聿送到皇上手上,也是生死两命。 皇上若愿意处置楚王,赵岳聿自然是功臣,赐官赏银,衣锦还乡。若皇上不愿意处置楚王,赵岳聿自然就…… 霍承纲不敢想下去。出这么大的事,皇上不会压下去。如果皇上想保住儿子,张镇安自然是那个替罪羔羊了。 脑中电光石闪,倏地意识到什么。张镇安还在刑部呢!张镇安如果‘畏罪自杀’,楚王顶多就一个治下不利的罪名。 河西侯仗着和楚王的姻亲关系,蒙骗楚王。为虎作伥,也少不了牵连。皇上忌讳这些开国功臣,拥兵自重已久。一箭双雕! 霍承纲把手上的佛珠串,一把拍在桌子上,竟不小心拍碎了两粒。如果他是皇上,此时再派河西侯打头阵,镇压民-乱。 兵胜,将功赎罪。 兵败,折罪于民。将河西侯这个罪魁祸首,扭送给河西百姓,游街示众。 朝廷出面当青天大老爷。重新修道开水灌溉,适当减税。当地劳壮力,还能当折工抵税。 惩奸臣,在哪朝哪代都是一件得民心的好事。 不然哪来皇上天高路远,底下奸人当道之说。 杏儿胡同。 郭璟临时租赁的宅子罕见的被人登门拜访。来人是吏部的一名笔帖式,知道这位郭大人是楚王特别关照过的,特地来送调任书的。 郭璟喜不自禁,连连作揖感谢。送上银两荷包不提。请人用过酒菜,郭璟这才闲下空来细细打探自己的调任书。 郭璟调往刑部清吏司任职,留京。直辖京城刑名案件。 郭璟笑意微敛,修眉微拧。怎么会是这么一个缺。他放下调任书,自斟自酌着清酒。敏锐的他,从这份调任书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河西接连大事,张镇安都被抓进天牢。他一个在河西民-乱中立功的七品小官,突然连跳两品。还调往刑部。 郭璟想到笔帖式羡艳又嫉妒对他说,不知道他怎么的就入了楚王的眼。今后前途远大着呢。 他心中微微不悦,又想到不知是何机缘巧合,嫁入东宫的华锦萼。太子殿下是正统。可如今楚王党虎视眈眈。 郭璟想,如果他从了楚王。今后斗败太子。桐盈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又要何去何从。废太子的侧妃,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一想到这些,郭璟越发厌恶太-子党和楚王党之争。倒不是全然为了桐盈,郭璟不喜欢这些党营之争。他只想做好一方地方父母官,治理好一方百姓。 能不能升官,能不能近爵。这些都不在他的追求之列。郭璟此生最大的心愿,是名留青史。千百年后,有人提起郭璟。能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这是个好官。 郭璟这一生就值了。 汀香苑,经过一番波折。华锦萼这里也收到圣驾回京的消息。南苑的事也知道的七七八八。 当日参与南苑行动的人,除了华锦萼。全部已经被论责处死。连顾子君也不例外,——他被断了一条胳膊。再也当不了神医圣手。 身体有残疾之人,不能在朝为官。顾子君已被太医院开除。 华锦萼算是被太子侧妃,华明琨孙女这个身份保护了下来。如不然,她是指挥这次行动的领头人。论责,应丢进水牢,被水蛇咬死。 华锦萼没时间感慨自己的劫后逃生。 圣驾马上归京,这次如果再失手。她就该自裁谢罪了。这次华锦萼收到的任务是,让张镇安自杀。 华锦萼设计了很多方案,诸如食物相克,中毒致死。但尸检是由大理寺和刑部两边共同出仵作。涉及人员太多,一环出错,就是失败。 最后想来想去,只有一条办法,劝死。 华锦萼想,谁有这个三寸不烂之舌呢。能辩的清利害关系,让人心服口服的,坦然赴死。 白果坚决反对,“这太可笑了。谁能活生生把人劝死。真正不知悔改的人,根本没有良心可言。怎么可能被人劝死。” “有。”华锦萼坐直身子,她有人选了。 曾经有一个少年,在定州。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死了一位男女通吃爱好玩弄娈-童的老-淫-棍。救了一个身世可怜的小姑娘。 那个少年,心怀正义。有着拯救天下的胸怀,为苍生百姓可以慷慨赴死。无惧于牺牲,无惧于苦难。 他,真的可以不计回报的对别人好。对任何人好。 那是华锦萼见过,最像圣人的人。 每次华锦萼见他的时候都会自惭形秽,她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苟且偷生而活。为了生存,可以毫不客气的啃食人类的鲜血和碎肉。 甚至,可以算计任何救过她的人。 华锦萼提笔给郭璟写信,约他在相国寺的老地方见面。撒上细沙,洗干净墨汁。华锦萼发现自己很冷漠,心里一片平静,无波无澜的。 用个不恰当的词来形容,很宁静、祥和。 华锦萼脑中甚至已经想到说服郭璟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 ↓【以下是作者的废话,可看可不看】 友情提示文下未成年,这个文女主屁股是歪-的。 不知道我的读者里有没未成年党,这个文是男主视角,你们站男主哈! 其实按戏份比例来说,这个问题男主视角女主视角都没问题。 我主要是怕小读者代入女主。因为前期女主的三观实在是太-歪了。她不为正义而生。 文里我已经尽力把一个事件的褒贬摊开了,虽然党-争只有立场,没有对错。但我尽力把每一个事件写开。 这个事件楚王党占正义,还是太-子党占正义。我尽量铺平写。 两拨人没有人是纯洁无辜小天使。每个事件占不同的正反。 如果写与权谋,影响我整篇文最大的一个观点是。“政治就是一场持久的妥协战。” 写东宫辅臣,我最大的感触就是。“没有哪一个党-派是不想为民-生的。” 我坚信他们为利益而战,也坚信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干了不少肮脏恶心的事。但我不觉得有绝对的反方。 所谓绝对的反方。真的是,成王败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所以胜利者成为了正义方。 第二十三章 妄为 霍承纲刚到屋,杭心姝派针线房的人来给他量衣裳。小厮说早上人就来过一次,霍承纲人不在,下午这才又来了一趟。 霍承纲闻言问道:“开春不是刚做了四套衣服,怎么又添置行头了。” 针线房的嬷嬷道:“先生为太子东奔西走,辛苦劳累。太子妃居于内宅,能帮到太子和先生的实在太少,只能在衣食起居上下功夫了。” 霍承纲解了外袍,搭在椅背上。习以为常的伸开手臂,司衣局调来的宫女看见霍承纲高大精瘦的身材。不禁脸色泛红。 从脖子量到两臂,再到腰身。霍承纲只觉得这次针线房来的人太不专业,指甲一而再再而三的刮过他身体,脖子被刮时,他忍着。 量到腰间时,霍承纲忽然冷冷道:“跪下。”然后晾着她,对嬷嬷道:“换个人给我量吧。”也不解释为什么。 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针线嬷嬷不敢多问,立即换了个乖巧懂事的上去。果然,这次霍承纲没再发火。 针线嬷嬷心有余悸,这霍先生跟着太子久了。身上也养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方才他一发火,嬷嬷腿都在发软。 送走针线房,小厮笑嘻嘻的帮霍承纲穿外袍。“先生莫气。我也不大习惯被人伺候着量衣裳,被人摸来摸去的,怪臊的。” “先前见先生熟稔自在,小的还一直以为是自己没见过世面。如今知道霍先生也不自在,嘿嘿。”挠着头,一副憨样。 霍承纲温言道:“我原先在越国公府上做事。老国公待我十分之好。那些年吃金咽玉,被当做半个王孙公子养大。积了一身富贵习气。” 他目光怔松,微微回忆的神态。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道:“赶明儿也给你添置量身新衣。人靠衣裳马靠鞍。你跟着我也是个体面。” 小厮千恩万谢,“多谢霍先生,多谢霍先生。” 霍承纲摇头失笑。 第二天,霍承纲照例去抱石水阁。 华锦萼身边的白果奉命去给霍承纲捶腿。霍先生原不过是随意逗华锦萼一逗,没想到她还言出必行。 霍承纲挑挑眉,颇感意外。问底下偷偷摸摸的小宫女,“你可知,侧妃娘娘为何要叫你来给我捶腿。” “主子吩咐,奴婢就做了。至于为什么,奴婢也不敢问。” 霍承纲急着出门,淡淡地对白果道:“你回去吧。告诉你家主子,自己的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别搪塞给别人做。” 汀香苑,华锦萼一拍桌子,站起来质问:“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白果头低的更低了,“是。” “他还说别的什么了?” “没有说别的了。” 华锦萼粉腮微鼓,咬着后槽牙,脑海里全都是难搞的霍承纲。一时间倍觉心塞。 郭璟回信很快,他说他知道了。却没有答应华锦萼的相国寺之约。郭璟信中道:你身份矜贵,出门不变。动辄落人话柄,于你不幸。 郭璟以为是华锦萼在太子府得知了什么消息,特地来给他通风报信的。他劝诫华锦萼,女子不要干政。在步步危机的太子府,更是要谨言慎行。以后莫要给他写信。写了他也不回。 郭璟郑重地道:“郭某七尺男儿,横渡江河而无惧。盈且安心。” 华锦萼合上信,丢进火盆赖床烧了。 郭璟是天生正义的人,只要告诉他张镇安所做过的恶事。郭璟一定会挺身而出,仗义执法,处置这个罪魁祸首。 只是,这样一来就要把郭璟拉上楚王的贼船。 郭璟的光明磊落,照的华锦萼无比心虚。她忽然不敢再看火盆里的那堆灰烬。 白果将一切尽收眼底,心底冷笑连连。华锦萼下手时从不手软,下手后却开始虚情假意的心软、流泪。 上次杀月岚的时候她就是这样。 可从没见过她第二次时就手下留情。 华锦萼收到信的当天下午,郭璟揣着刑部的调任书去赴任。 两日后,圣驾到京城。文武百官在正阳门外迎接。 大牢里,大理寺寺卿携刑部几位要臣去提审张镇安。发现张镇安咬舌自尽,失血过多而死。经仵作验尸,是自杀。 刑部上下官员被排查了七天,没有查出异样。 抱石水阁里,幕僚方宁青忽的站起来,撞翻桌子,“什么,张镇安死了!” 一时抱石水阁嘈杂成一团,大家惊慌成一片。霍承纲沉静如水,几番嘈杂过后,大家都在霍承纲这里找主心骨。纷纷问霍承纲怎么办。 霍承纲道:“人死不能复生。等太子回来,我们一齐领罚吧。” 大家唏嘘成一片,没想到霍承纲是这个答案。看他不惊不慌的样子,还以为他有什么挽回大局的法子呢。 抱石水阁转眼间人走亭空。霍承纲不以为然,对身边的热闹没有丝毫留念。冷清亦如是,并不嫌弃。 输了就是输了,张镇安死了。楚王党有了替罪羔羊,太-子党失了先机,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一如之前在丰台,楚王夺赵岳聿性命不成。另想法子补救,才有了如今张镇安之死。 霍承纲缓缓给自己斟了杯茶,张镇安在狱中自杀。是什么人,能让张镇安这样的赤胆枭雄甘愿自杀。 太子门下有一人极擅验尸断案,仵作盘查时,霍承纲安排此人混在仵作里。验尸归来,此人告知霍承纲,张镇安的确是自杀。没有任何谋害的痕迹。 尸-体是最诚实的证人,不会撒谎。 张镇安平白无故的,为什么会自杀呢。他见了什么人?天牢日夜有狱卒守着,任何外人不得随意面见重犯。 抛开能躲开守卒,偷潜进去的能人异士不算。能名正言顺面见张镇安的,只有刑部诸位官员,和换防的狱卒了。 霍承纲调来所有提审过张镇安的官员,和把守张镇安的狱卒。在刑部官员名单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郭璟。 霍承纲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华锦萼和郭璟在桃林见面的场景。他心里一紧,郭璟和这件事有关联吗。 华锦萼和……这件事有关联吗。 太子府,华锦萼从正院给杭心姝请安出来。迎面撞上从太子书房走出来的霍承纲。 杭心姝肚子越来越大了,太子为照顾杭心姝。将书房大半都搬到了西厢。叫霍承纲谈事,也改到西厢。 霍承纲今天还带了个青年男子,那青年站在霍承纲身后,低声说着什么。霍承纲对他介绍:“这是侧妃娘娘。” 华锦萼和霍承纲互相行礼,霍承纲对华锦萼引荐:“这位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董谦玉。进士及第十七名,初初调到詹事府的。” 董谦玉人如其名,内敛温雅,长的极为隽丽俊秀。容貌很是出众。他上前拱手道:“詹事府右清纪郎董谦玉见过侧妃娘娘。” 华锦萼听见他的名字,心跳了一跳,不觉多看了他两眼。“董大人起来吧。” 华锦萼算不上董谦玉的正头主子,董谦玉这还要去拜见杭心姝。给华锦萼见过礼,人便走了。 詹事府在太子妃那混个脸熟即可,霍承纲没有跟着。和华锦萼一前一后离开正院。 华锦萼现在看见霍承纲就头皮发紧,一路无话,脚步匆匆的就要拉开距离。 霍承纲冷不防出声道:“侧妃娘娘果然是有了新人忘旧人。” “霍大人何出此言?”华锦萼不得不站住回怼,四周来来往往都是宫人,不解释清楚怎么行。 霍承纲微微一笑道:“方才侧妃娘娘见着董大人又怔神了?莫不是被太子冷落太久,这东宫来一个新人,您的毒爪就要遭殃祸害几个。” “霍大人慎言!” 华锦萼瞪着霍承纲,压低声音道:“你诚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侧妃娘娘说是就是。”霍承纲一本正经道:“臣不敢妄言论断。” 华锦萼道:“霍承纲,你别跟我车轱辘转。你就说,咱两这事怎么样才能完。你要银子?要升官?” 霍承纲含蓄道:“鄙人不才,在太子面前颇有才干。升官这种小事,就不必麻烦侧妃娘娘了。” 华锦萼松了口气,“那就是要银子了。这好办,一万两银子我买你闭嘴。从此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件事。” “一万两?霍某这张嘴未必也太廉价了。” 一万两还不够,狮子大开口啊。华锦萼冷冷道:“那霍大人想要多少?” 霍承纲笑意微凛,道:“你给了郭璟多少银子?” “霍大人在说什么,本宫怎么这么糊涂呢。” 霍承纲一晒道:“侧妃娘娘,你以为我是在空口白牙诈你么。”他顿了顿道:“我如果没查出来什么,我一个小小的幕僚,又如何敢攀咬侧妃娘娘下水。” 华锦萼眨了眨眼睛,“霍大人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霍承纲耐了耐性子,不信华锦萼这么耐审。他忽然从这个鹿眼清澈的小姑娘身上嗅到一股,不属于少女的老练。一股绵绵应对的力道,从容不迫。 霍承纲问他:“是容妃娘娘给你介绍的这位郭大人吗。” 那日华锦萼一出宫就直奔相国寺而去。 华锦萼一听这些话,就知道霍承纲屁都没查到。她笑的更甜美了:“霍先生这话说的糊涂,我已嫁入东宫,容妃娘娘好端端的同我引荐外男做什么。” 华锦萼慢吞吞道:“你平白污了我不说,还拖带着容妃娘娘下下水。可真是胆大妄为。” “霍承纲,你该当何罪。” 第二十四章 明白 两人正僵持着,一道男声从背后传来,朗笑道:“什么该当何罪?” 霍承纲华锦萼齐齐回头,看见身穿朱红冕袍的太子韩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正院出来了。 华锦萼心虚,不自觉后退一步,和霍承纲拉开距离。 霍承纲临危不乱,动作没有丝毫闪躲。一点也不惧被太子逮到和侧妃华锦萼在一起,举止坦坦荡荡。 太子果然没有多怀疑,他目光落向华锦萼,问她:“请完安为何还不回汀香苑,逗留在此处。” 华锦萼屈膝行礼,觑了一眼霍承纲道:“这您要问霍先生。托霍先生福,将妾身拦在此处。霍先生太随性了,妾身避嫌还来不及,怎么会过多逗留。” 她就不信太子能容忍底下属臣对后妃如此放肆。 绿帽子这玩意,庄稼汉都不能容忍被戴在自己头上。 华锦萼添油加醋的告状,把霍承纲趁太子不在,佯装迷路,在汀香苑外逗留的事都说了。 太子韩霐闻言目光一变,久久打量霍承纲片刻。对华锦萼二人道,“跟孤来。” 霍承纲噙笑看着华锦萼,目光微嘲。华锦萼冷静自持,仰面挑衅,静看霍承纲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四目相对,周围的风都静了。 华锦萼得意的看了霍承纲一眼,骄傲的跟着走了。霍承纲摇头轻笑,路过她身旁道:“你会后悔的。”声音淡淡的。 华锦萼微怔,勾唇一笑,是吗。 太子书房,韩霐坐在上方。霍承纲和华锦萼皆立于下首,韩霐对华锦萼道:“你方才说,霍先生屡次三番,冒犯于你。孤可有会错意?” 韩霐措辞谨慎,断句十分微妙。 华锦萼道:“冒犯不冒犯妾身不敢多言,只是有些多心罢了。” 太子眼皮微抬,示意霍承纲自行落座。漫不经心对华锦萼道:“华侧妃且放心,你这般姿容还入不了霍先生的眼。” 华锦萼脸顿时涨得通红,红一阵白一阵的,宛如打翻了调色盘。十分精彩。 太子打击了华锦萼一波。泼完冷水尤嫌不够,又训-诫道:“霍先生为东宫做事,华侧妃多心前,不如先自我反省一番。好好思量思量,霍先生为什么能盯到你身上。” 韩霐冷血无情的让人讨厌。他面色冷冷,道:“论姿色你不如靳氏,论乖巧你不如周氏。论起贤德淑良四字,你处处都不如太子妃。诸般种种,你不知改进,人倒是蛮多心的。” 太子转了转左手的玉扳指,手指搭在玫瑰圈椅上敲了几敲,道:“你同霍先生道个歉。今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玷污了霍先生名誉,你罪过可就大了。” “我为何要向他道歉。分明是他觊觎于我,屡屡窥视。太子不为我做主就罢了。还让我向这样的登徒子道歉。” 华锦萼粉颊涨得通红,委屈道:“太子!锦萼说的是真的。” 韩霐不以为然,没有丝毫当回事的样子。 华锦萼心里不禁犯嘀咕,韩霐为什么对霍承纲这么放心。 她想到那一身又一身的太监服,和华锦萼阴秀的气质,难不成霍承纲……真是个太监? 听说太监去势分两种,一种是连根切,一种只除囊袋。难不成霍承纲是后一种? 这么说,他日日去长春宫不是去伺候深宫寂寞的皇后的。 霍承纲悠悠看了华锦萼一眼,整个人闲淡、幽静。从头至尾像看了场笑话一般。 华锦萼打量的眼神传过来。两人视线正好碰到一起。 霍承纲蓦地摄住她的眼神,他放下茶杯。正欲说什么,外面小厮来报。鲁王殿下前来拜访太子殿下。 韩霐和霍承纲交换了个眼神,无事不登三宝殿。鲁王和太子可没有什么交情。他这个时候上门来所为何事? 韩霐起身道:“施曙,将人请到东书房。”回头微微对霍承纲点头。 霍承纲颔首,示意明白。 临走前,太子皱眉对华锦萼道:“向霍先生道歉后,就回去吧。今后不可再对外人胡言乱语。” 韩霐是真怕华锦萼哪天多嘴到贤德妃和大公主那去。贤德妃一个耳旁风吹的陛下,把霍承纲调走。 小小幕僚,觊觎太子后妃。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皇家丢不起这个人! 太子走后,书房里只剩华锦萼霍承纲两人。霍承纲开口道:“小周公公,劳您给侧妃娘娘引路。” 竟是一副不想要她道歉的样子。 华锦萼哪里肯离开!刚才听到韩霐说东书房,华锦萼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她之前念念不忘想要摸进来的书房。 机会千载难逢。 华锦萼殷勤的端起自己手边的一杯茶,递给霍承纲:“霍先生雅量,是锦萼多心了。误解了先生,实乃抱歉。” 霍承纲瞥了眼她手上的茶杯,小周公公看见了忙冲上去阻拦。霍先生喝茶挑剔,除秦巴雾毫外,一概不入口。 这个侧妃娘娘,净干些让人一言难尽之事。 小周公公刚冲进门,还未开口。霍承纲已经接过华锦萼的茶,轻呷一口。放下,在小周公公惊愕的眼神下,对华锦萼道:“现在侧妃娘娘可以放心离开了?” 华锦萼扭捏的绞着手帕,“我,我想等太子忙完。” 霍承纲一哂,环视了眼书房重地,将华锦萼带到耳房。然后在华锦萼错愕的眼神下拱手告辞。 接着,门口来了两个守卫。脚步轻盈似风,腰间配着十余斤的大刀,仍游刃有余。 华锦萼气馁,心却提在东书房。 鲁王怎么会突然造访太子府。 霍承纲离开极明堂,在正院外遇见鲍云敬和董谦玉。董谦玉卑恭的跟在鲍云敬身后,一副乖巧承训的样子。 鲍云敬迎上去,对霍承纲道:“霍大人,华将军府上的女眷在京城都安置好了,前来拜见侧妃娘娘。” 霍承纲低声问他:“可知鲁王殿下来是做什么的。” 鲍云敬道:“鲁王殿下是陪着镇国公夫人、大公主一起过来的。您也知道,鲁王性情纯真,做事想起一出是一出,宫里上下没人拦得住他。” 霍承纲会意,鲁王是个傻子。捅破天去,旁人也只会说,和个傻子计较什么。 董谦玉从始至终低着头不说话。霍承纲走后,鲍云敬有意点拨他。“明面上张镇安已死,背了全部的罪责,皇上没有深究楚王。另一边,皇上却让楚王殿下去五台山祈雨,为河西的百姓祈福。” 五台山礼佛祈福,要提前半个月沐浴净身,戒女色,戒贪念。闭门谢客,在佛前打坐十五天。换句话说,楚王被罚闭门思过了。 董谦玉长长睫毛垂下阴影,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鲍云敬不急不缓道:“河西民-乱这样的大事,被生生拖了近一年。民间已经形成小股的反叛军。此番华将军带兵镇压,其实是贤德妃在变相给楚王擦-屁-股。” 有大公主和华锦萼这层关系。皇上摆明就是不想太-子党,再死咬着这件事不放。平定河西之乱后,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将一切复归原样。 说着,鲍云敬叹气道:“听闻你是同进士十七名,原是能调到翰林院的。自己却主动请缨来了詹事府。” 鲍云敬颇感意外,董谦玉原能直奉天子。却主动站队,转投太-子党。鲍云敬当年是没得选,如今太子楚王之争正值白炙。 董谦玉倒是个有胆识。 思及到此,鲍云敬再看董谦玉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董谦玉看出鲍云敬心思,忙拱手腰弯的更低了。他可不想在太子府惹人忌惮,遂主动解释道:“鲍大人,谦玉是走的抱石水阁李大人的路子。先前李大人告诉我,东宫不太平,太子有意派人重查三位侧妃的底细。” “谦玉心思便活泛了。想着这差事容易,学生家贫,在翰林院熬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不如早早为储君做事,天下总归是要归于正统的。学生也是投机取巧罢了。” “哦?你要查三位侧妃。”鲍云敬颇感兴趣:“不知道小董大人想从哪开始查。” 董谦玉道:“先从周良孺开始吧。” 鲍云敬一听便笑了,周良孺父亲是蓟州按察使周奕。三位侧妃中家世最低,这个董谦玉,也是个柿子挑软的捏的主。 董谦玉温温一笑,“鲍大人见笑了。” 他挺直腰背,目光无意中落过极明堂。董谦玉知道,他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许是旁人不知道,可董谦玉从沧州追到宜州,再追到京城。他手里掌握着霍承纲都没有的东西。 鲍云敬瞥了眼董谦玉眼中的信誓旦旦,势在必得。忽的叹气,年轻人到底争强好胜啊。 东书房,鲁王腼腆的对韩霐笑着,“弟弟。我陪姐姐来看你。”他努力组织着简单的词语,“姐姐说你的王妃有宝宝了。” 太子韩霐道:“我的正妃是太子妃。将来鲁王殿下娶了正妻,才是王妃。” 鲁王听了半天,慢慢地道:“不对。弟弟的正室是王妃。” 太子韩霐依旧笑意不减,“您和楚王殿下的正室,都是王妃。孤的妻子,是太子妃。” 鲁王十分茫然地道:“我不明白。” 太子韩霐但笑不语。施曙公公心里直摇头,太子太较真了。对傻子鲁王从不轻怠。无论鲁王说什么傻话,都十分有耐心的纠正。 仿佛鲁王殿下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一样。 第二十五章 不懂 鲁王在太子这里实在没有什么正事,三大五粗的汉子,不吭声端坐在那里时,倒像个王爷权贵。有几分威严摄人。 偏生鲁王多话,像个叽叽喳喳的雀鸟。顽皮的孩子对什么都好奇,在东书房东翻西找。对太子镇纸用的白玉麋鹿和紫毫毛笔爱不释手。 太子大方道:“既然鲁王喜欢,孤便做主,将这几块文墨送给殿下。还望大哥不要嫌弃这是孤用过的。” 鲁王头摇得像拨浪鼓,啜濡道:“母妃不让我接别人的东西。” 韩霐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吃食。你大胆接着吧。” 鲁王抱着毛笔,认真想了想,“我不要。我写几个字就好。” 太子从善如流,吩咐施曙给鲁王铺纸。鲁王笨拙的抓着名贵的紫毫毛笔,挥墨泼毫,整个宣纸上沾染着放荡不羁的墨痕。 另一边,华锦萼着急的不得了。不知道太子和鲁王怎么有那么话可说。鲁王对外是‘八岁孩子’的智商。 太子这么闲的吗。陪一个孩子能玩这么久。 华锦萼看不懂太子。 韩霐这个人很耐人寻味,经常不按常理出牌。男人的心思比女人还要难猜。 东书房里,鲁王泼墨挥毫,挥洒的太激-情。无意中将墨点甩在了太子的冕服上。 韩霐躲之不及,皱眉看着袍角上的墨点。施曙慌声道:“太子,我服侍您去换衣服吧。” 韩霐点头,施曙叫来小周公公看着鲁王。自己陪鲁王去换衣服。 鲁王捏着毛笔怔怔的,宛如一个犯错的孩子。他垂下眼帘,目光呆滞的漂移片刻。再次抬起头,目光却落在韩霐身上莲花荷包上。 鲁王右臂还在隐隐颤抖,他克制自己的手腕,不把悬然欲滴的墨点再次甩在韩霐身上。他心中一股臆气回荡,难以平复。 华二小姐善刺绣,廿七去雲州前特别在苏州学了半年苏绣。练习的绣品,半数砸在了鲁王身上。 鲁王对华锦萼的针法手艺极为熟悉。 女子嫁人多半都要洗手作羹汤,为夫君缝衣绣袜。东宫侧妃不必做这些杂事,自有针线房代劳。可衣着佩戴,多出自妻妾之手。 韩霆微微一怔,第一次有小锦儿嫁人了的真实感。 门外传来华锦萼的声音,“太子,您这是怎么了?” 太子疑惑的声音问她,“你怎么还在这里。”华锦萼解释了句什么,韩霆没有听清。 只听太子又道:“正好,你为孤更衣。” 鲁王心中如大石坠渊,难以自控的冲出去。远远看见华锦萼陪着太子进了耳房。他呆滞滞的,对小周公公说:“弟弟的王妃长的真好看。” 小周公公弯下腰道:“鲁王殿下,那是太子侧妃。” “侧妃……”鲁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认真的对小周公公道:“我见过她。她进过宫。” 耳房里。 华锦萼为太子更衣时,突然看见托盘上放着的莲花荷包。心里一惊,想着东书房追出来的鲁王殿下,不禁心中一紧。 他看见了吗?华锦萼脑中纷纷乱乱,心也嘈杂成一团。 杭心姝喜欢苏绣,时常吩咐华锦萼做一些荷包袜子手帕送上去。 华锦萼没想到杭心姝会如此大方的,把她的手艺给太子穿戴。她以为,杭心姝至少会嫉妒到,不让太子身上出现别的女人的绣品。 没想到杭心姝竟然浑不在意。或者说,杭心姝把她当绣娘了。所以才满不在乎。 华锦萼为太子除去外袍,发现韩霐中衣上也浸上墨点。 太子道 :“一并换了吧。” 华锦萼动手为太子解开中衣盘扣。太子面容白皙,身材精瘦。很快被华锦萼剥的只剩了裘裤,露出胸膛。 原本是个很适合勾-引的时刻。 可华锦萼一想到鲁王就在不远处的东书房,心里便梗着一道坎。又想到这墨点是鲁王甩在韩霐身上的,这也许是鲁王特意为她创造机会。 华锦萼心里更酸楚了。 太子双臂大张,低头瞧见华锦萼难得沉默别扭的样子。觉得有趣,不禁道:“平日见你这样大胆,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反倒羞涩了。” 华锦萼闻言惊慌的抬起水汪汪的鹿眼,旋即又低下。 太子大笑道:“你害羞时到乖觉。”微扬下颚,“去给孤倒杯茶。”说完坐在榻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出去了。 华锦萼从门外接过茶房倒好的茶水,小心翼翼的丢上。见缝插针的提醒太子,“鲁王还在等你呢,殿下您看?” 华锦萼甚至巴不得太子把自己打发回汀香苑。换个衣服还换不出去了,这算怎么回事。 华锦萼如芒在背,感到浑身不自在。 太子却似乎很喜欢华锦萼局促不安,恨不得从这个屋子跳出去窘迫样子。他饶有兴味的看着华锦萼。 华锦萼试探地问:“妾身就不打扰殿下见客了?” 太子哈哈大笑,拍着扶椅站起来道:“也罢。你回去吧,今夜孤去汀香苑看你。” 啊?! 华锦萼甜笑着福身,“是!”脚步轻快的出去。 鲁王正蹲在极明堂正院的青砖路上看蚂蚁,华锦萼被鲁王挡住去路。福身行礼道:“参见鲁王殿下。” 鲁王殿下抬头,怔怔看了华锦萼许久。华锦萼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动。小周公公在一旁提醒鲁王道:“您要对侧妃娘娘说免礼。” “免礼。”鲁王跟着重复,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蚂蚁了。华锦萼刚抬足欲走,就听鲁王在她身后问:“你养蚂蚁吗。” 华锦萼只好转身,微笑道:“妾身不养蚂蚁。” “你该养的。”鲁王道:“蚂蚁忠诚、可爱、小巧。还会一起抬大米。很厉害的。” 华锦萼不想接鲁王的稚言稚语,再次转身离开。一个小太监突然上前来对小周公公耳语了几句。 小周公公立即喜上眉梢,不顾鲁王还在场。立即恭喜华锦萼道:“恭喜侧妃娘娘,贺喜侧妃娘娘。您快点回去早些准备吧,鲁王这里有我照看着呢。” “别等太子去了,娘娘那还没安顿好。太子殿下扫兴了可就不好了。” “周公公!”华锦萼严厉急色道。 华锦萼示意他闭嘴。 小周公公不以为然,嘻嘻笑道:“侧妃娘娘莫担心,鲁王殿下性情单纯。不懂这些成人之事。娘娘不必羞恼。” 华锦萼手颤的已经不敢去看鲁王殿下脸色,她加快脚步离去。 鲁王殿下指尖捻死了一只蚂蚁,小周公公见状大惊,忙掏出手帕为鲁王殿下擦掌心。“殿下怎么弄死了这小畜生,脏了手。快,奴才为你净手。” 鲁王殿下漠然的看着他,指着脚下的蚂蚁的堆道:“你吃了。” “我?奴才,奴才……”小周公公一时不知道哪里惹怒了鲁王,百般找借口想推脱。 “奴才,奴才怎么吃啊。” 鲁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道:“爬在地上舔着吃啊。真笨。” 惧于鲁王权势,左右又无人为小周公公求情。小周公公只好怀着悲壮的心情,爬在地上的吃了顿土泥拌蚂蚁。 泥土中一股骚味。小周公公想起来太子妃养了条宠物狗,白色的小京巴。是太子殿下送给太子妃的,太子妃很是宠爱。 小周公公脸一绿,就想偷奸耍滑。鲁王殿下却眼尖较真的很,隔一会儿就踢他一脚,“你怎么不吃?不好吃吗。” 小周公公含泪道:“好吃,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 鲁王留小周公公在原地吃蚂蚁,自己回到厅堂。大公主韩霏和镇国公夫人还在杭心姝处没出来。 丹露又替二人换了杯热茶,杭心姝含笑招待。大公主韩霏和镇国公夫人此番前来是奔着来看华锦萼的。 杭心姝却不轻易放人。自打华锦萼进东宫后,雲州三天两头的打着各号名义往汀香苑送东西。把华锦萼还当做那没嫁人的闺女,一点没有为人皇媳的自觉。 从前杭心姝抬抬手就放过去。如她今肚子里怀了龙胎,为母则刚。 华家可以把她的头踩在华锦萼脚下,却不能把她孩子的头也按在华锦萼之下。 皇妾也是妾,杭心姝这边硬气些。不放妾的娘家人去探望妾室,在哪都说的过去。 杭心姝端坐着,等着大公主拿身份来压自己。 丹露劝不住杭心姝的倔,一直提着一口气。万幸,大公主没有动怒。从始至终伺候在婆婆镇国公夫人身边,一点公主的架子也没有。 太子那边得知大公主和镇国公夫人还没离开,微讶之下,瞬间懂了杭心姝的气性在哪。方才他放华锦萼回去,也是念着镇国公夫人等会去探望她。 如今太子知道杭心姝的心思,沉思片刻。派施曙去正院给杭心姝解围,说他等会过去用晚膳。为杭心姝撑脸面。 天色不早了,都到这个时侯。大公主和镇国公不会还不走人。 太子想到杭氏嫁给他两年多,如今身怀六甲,其母都没来探望过一次。 华锦萼嫁入东宫不过月余,倒像是还在闺中一样,日日和娘家亲近。 思及到此,今夜去探望华氏的心思就淡了。太子吩咐下去,“令华氏今夜不用准备了。孤今晚歇在正院。” 汀香苑,华锦萼得知韩霐今晚不来了。长长舒出一口气。她泡在玫瑰花瓣漂浮的浴桶里,整个人滑下去,沉在水里。 在水里睁开眼睛,四处都是灰蒙蒙的。华锦萼心想,鲁王殿下是对的。她在他手里,发挥不出好作用的。 只有把她交给楚王,华锦萼才能心无缔结的执行任何命令。上次梅林引诱她就做的很好,很坦荡。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 第二十六章 楚王 九月初的时候,河西传来大捷。华将军带领八千精兵,镇压黄河一带反-叛-军。擒乱贼首领十三名,拘乱贼分子百余名。其余叛军皆归降。 十月,颁布皇恩圣旨。工部侍郎郑铉海奉命。前往河西重新修直弯道,撤掉抄关口。 十月中旬,皇后千秋寿诞,病了两年的身子逐渐有了好转。皇上大喜过望。大赦天下,免了河西一代两年税赋,并重新引渠灌溉,令其修养生息。 太子迁回东宫一事也重新提上日程。 这一次进展很快,在皇后娘娘寿诞之前,整个太子府都搬进了原东宫。 东宫有着小紫禁城的名号,位于皇城西南角,和皇后娘娘的凤仪殿,皇上的圣乾殿位于同一水平线。宛如三驾马车并驾齐驱。 凤仪宫不大住人,皇后常年居住在长春宫。只在逢年过节,面见命妇的时候,凤仪宫的大门才被打开。 这两年皇后娘娘病重,凤仪宫的大门,两年没开过了。 东宫宫殿屋顶覆绿色琉璃瓦,五行中,东方属木,色为绿。契合阴阳五行生长之道。故东宫又称青宫、春-宫。 太子韩霐自幼在此长大。对东宫的翠绿琉璃瓦,朱红门墙。殿前摆放的铜鹤铜龟。大殿回廊,汉白玉围栏,一景一幕都是如此熟悉。 皇宫的威严宏伟,不是建府在外的太子府可以拟比的。 迁宫后,杭心姝和太子居住在东宫正殿承乾殿。华锦萼被分配到东边的焕章殿,靳慕兰和周宛菀共居住春禧殿的左右配殿。 搬入东宫后,华锦萼离鲁王更近了。却很久没有见到霍承纲,也不知太子是如何安置他的那些幕僚的。 詹事府建在在翰林院的后巷。时常有詹事府的内侍前来向太子、太子妃禀报事务。 十月末,楚王殿下从五台山,为河西百姓祈福归来。 杭心姝被皇后免了晨昏定省,让她好好养胎。相应的华锦萼等人也不必再去日日请安。 太子忙于朝事,已经很久没有均匀东宫雨露。靳慕兰周婉婉为此都很着急。 华锦萼却很淡定,她心里很清楚,杭心姝肚子里这胎不安定下来。太子是不会临幸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 韩霐初回东宫,正是稳固地位的时刻。皇上又在此刻为皇后大肆举办寿宴,虽然有借皇后寿辰之名,免河西百姓税负之难,为楚王捅下的烂摊子最后收拾残局。 到底沾光的是太-子党。东宫和皇后重新站起来了,比起两年前的晦暗,皇后拘禁长春宫,太-子党艰难的像是没有明天一样。 如今的太子简直扬眉吐气。只等杭心姝肚子里的龙嗣诞下,为元熙帝生下长子长孙。太子起码一年都可以松口气了。 午膳过后,钟粹宫送来东西。让华锦萼去给贤德妃娘娘描几个花样子。 华锦萼先去请示杭心姝。杭心姝却没有出来见她,只是派丹露出来应付。 白果悄悄告诉华锦萼,承乾殿可能出了什么事。 白果道:“大家似乎都很慌张。我去向太子妃请命,太子妃身边的丹露,也只是匆匆进了主屋。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告诉我太子妃同意了。” 白果道:“奴婢出来的时候,承乾殿的大门已经被关了,四下严令,宫女太监,不准随意乱走。” 华锦萼心里一惊,疑心是杭心姝出了什么事儿。白果问她:“侧妃娘娘,我们还去钟粹宫吗?” 华锦萼苦笑,“由得了,我们不去吗。” 钟粹宫。 贤德妃正在用午膳,华锦萼立即上前请安,亲切的寒暄道:“娘娘怎么用的这么晚?” 贤德妃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雕红漆梅花立屏后面,突然传来一道男人的笑声。 元熙帝大步阔手的走出来,饶有兴味的看了华锦萼两眼,对贤德妃说,“华春奕的女儿姿容倩丽,容貌不凡,你倒为他挑了一个好闺女。” 贤德妃嗔怪道:“皇上,这说的什么话。太子也是臣妾的孩子,妾身怎么可能不疼他,兄弟之间常有不和。这做母亲的只有调节的道理,哪有挑唆着两个孩子打架的道理。” 元熙帝张开双手,欠着身道:“瞧瞧我说了什么?你这又恼了。真是个气葫芦。” 华锦萼忙俯身行礼,给皇上请安。 元熙帝道:“免了,起来吧。贤德妃娘娘找你说话,朕不在此碍事了。”目光在华锦萼身上一扫,淡淡地道:“娘娘既然喜欢你,你便时常钟粹宫看望看望娘娘。” “大公主远嫁,太子妃和楚王妃都有身孕。宫里无人陪娘娘说话,难得有个入娘娘眼的,你这做儿媳的要懂事些。” 一句话说得华锦萼心里又惊又跳。惊的是,皇上对贤德妃的体贴。跳的是,她一个侧妃何时称得上儿媳。 心中纷纷扰扰,各种念头齐齐闪过,华锦萼笑着福身道:“是。” 皇上走后。贤德妃把华锦萼晾在一旁,令她罚跪。 华锦萼知道这是迟来的处罚,没有任何反抗,乖顺的跪在地上。 不知跪了多久。华锦萼偷偷抬头瞄了一眼,贤德妃已经用完午膳。宫女拿来花样子,让华锦萼趴在地上描。贤德妃则去小憩。 华锦萼其实文墨绘画都不怎么样,连绣花也是临时学的,防止自己这个西贝货漏了相。 她趴在地上,认真的描着一朵杏花。脑海里想的却是顾子君断掉的那只胳膊。 华锦萼想,这皇宫里的处罚可真是文雅。不过是罚跪,趴在地上瞄几个花样子。比起流孤堂各种残忍的手段,皇宫的处罚可真是温和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十分地仁慈。 日头偏西,花锦萼趴的位置已经照不到阳光,她眯了眯眼,揉揉犯困的眼睛,换了个方向,对准大门口。换了张雀闹春来描。 嗒,嗒,嗒,脚步声。眼前突然多了一双乌靴。顺着袍角看上去,紫红色蟒袍五爪蟠龙,竹清缂丝外罩衫。下颚线条冷峻,浓眉利目眼神精烁。 华锦萼抬头,慌忙起身,起来一半又慌忙跪下,“楚王殿下。” 楚王韩霄淡淡的嗯了一声,问道:“你怎么趴在这里。” 华锦萼讪讪地,这让她怎么回答。想了想,她含蓄的道:“贤德妃娘娘让我在这里描花样子。” 不知楚王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没听懂,他眉目一沉,疑惑地问道:“你为何不在桌子上画,趴着笔杆子都握不好,能画出什么好东西。” 华锦萼不言语。 过了一会儿,楚王韩霄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他没说什么,背身坐在厅堂的椅子上。自斟自饮。 华锦萼见楚王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又爬下去重新描图。姿势扭曲了一中午,华锦萼窝的腰酸背痛的,不住的偷偷捶捶腰。 冷不防,楚王韩霄在她头顶问:“你腰很痛吗?”他声音低沉偏重,一句关心说的像嘲讽。 华锦萼正欲说什么,楚王利目定定的望着她问:“本王听闻太子月余不曾恩泽东宫,你的腰为何还会痛到这个地步?” 呃…,华锦萼卡壳,半晌不知如何回答,楚王这个逾线的过分的问题。华锦萼故作镇静,一本正经道:“是妾身趴在这里瞄了一下午的花样子,描的浑身泛痛,楚王殿下误会了。” 楚王韩霄瞥了她一眼,瞧了半晌,提高音调问:“你这是在告状了?” 华锦萼头皮发麻,不知道又是哪里触怒了楚王的逆鳞。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地上的花样子一一拾起来。收拾好交给一旁的宫女,对她道:“有劳姐姐将这些带进去给贤德妃娘娘,臣妾幸不辱命,画完了娘娘需要的花样子。” 宫女盈盈俯身,领命离去。 楚王韩霄道:“既然你的事忙完了。起来,本王和你论究一下丰台之事。” 来了。华锦萼心道,纵然是早有准备,到这一刻的时候,华锦萼心里还是有一丝紧张。 钟粹宫上下的宫人似乎就等着这一刻,楚王殿下命令一出口,所有门扇窗户立即紧闭,整个大殿暗了下来。只有两柄烛光悠悠跳动,照耀着楚王的脸庞。 楚王韩霄坐在大殿的正上方,光泽将他周围照得无比明亮。华锦萼跪在阴暗处。 楚王韩霄高高在上的问她:“为什么失手。为什么抓到赵岳聿的第一时间不将他处死。” 华锦萼道:“我身在太子府,无法亲赴丰台,远程指挥,鞭长莫及。当初我下令时让他们捉到赵岳聿后立即处死,但不知为何他们没有按照我的命令执行,后来我想挽救已经为时已晚。大局已定。” 楚王韩霄冷笑一声,“这么说你就是无罪了。” 华锦萼跪得笔直,“廿七绝无此意!廿七指挥失败,任凭楚王殿下责罚。” “责罚?我的责罚,你受得起吗。”楚王从大殿上走下来,拿着玉板轻轻敲在华锦萼面前,玉板与地面碰撞,发出罄竹般的响声,他嗤笑一声,“说的轻巧,也不怕闪了舌头。” 说着左手掐住她下颚,揪出她舌头,华锦萼被迫脖子前倾。楚王韩霄道:“华锦萼,你莫不是以为你进了东宫,我拿你就没有办法。” “廿七不敢。” 楚王韩霄松了手,淡淡的将唾液抹在手帕上,将手帕卷在玉板上,一同丢在地上。 “廿七,当华府大小姐的滋味如何?”楚王韩霄冷淡的问,不像是关心,华锦萼一时半会也摸不清他的心思,只能谨慎回答。 华锦萼行礼道:“一步不敢出错。” 楚王韩霄,半阖着眼,很满意她的回答,过了会儿,他又问:“你和韩霐可睡过了?” 华锦萼尴尬不已,不知鲁王和楚王为何都如此关心这件事。正思考如何回答。 楚王又问道:“你会伺候男人吗?” 华锦萼一惊,连忙跪下,“属下不知楚王殿下的意思。” 楚王韩霄的目光幽幽扫过,华锦萼耳畔,赤金丁香花耳珰镶在白嫩的耳朵上,耳尖与脖颈指尖泛起一片薄薄红晕。 楚王拉过华锦萼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不如本王牺牲一次,教你练练手好了。” “楚王殿下!”一道严厉的女声从后殿传来。 不知何时贤德妃已从寝殿出来。她赤红着玉目,愤怒的看着韩霄。眼中更多通红的火焰落在华锦萼身上。 华锦萼从楚王手中挣脱,“见过贤德妃娘娘。” 贤德妃没有理她,径直走到楚王韩霄面前。右手指着华锦萼横眉冷眼的问:“你可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 楚王韩霄不以为意,淡淡的靠在玫瑰椅上的菖蒲纹靠垫上。“一个贱婢而已,闲来无事逗弄玩玩。母妃难不成还以为我瞧上她了?” 他端起茶碗,轻轻拨了拨信阳毛尖的浮沫:“流孤堂的一条狗而已,我若喜欢,当初就不会把这条狗送到别人家。自己留下看家了。” 楚王浓眉飞鬓,英眸利如刀。在华锦萼身上淡淡的一扫,一点。华锦萼感到一种薄如柳叶的刀片从自己皮肤上刮过,初时感觉不到,风一吹,淡淡的痛意席卷全身。 “小嫂嫂,你说本王说的可对?”人如其声,骄狂肆意。无与伦比强大的权势和底气。 华锦萼福身应是:“楚王殿下说的是。” 楚王韩霄开怀的望向贤德妃,“母妃这下可放心了。” 贤德妃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重重叹气道:“下次万不可如此顽皮。” “孩儿遵命。” 楚王淡淡瞥了华锦萼一眼,对贤德妃道,“张镇安的事,她做得还不错,一功一过,将功补过,这件事就暂且翻篇吧。” 贤德妃意味深长的看了华锦萼一眼,没有说什么,对楚王道:“流孤堂是你的手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二十七章 杀人 十一月初三, 皇后娘娘千秋岁诞。三品诰命以上的命妇全部入宫庆贺。 凤仪宫除尘洗晦, 焕然一新的迎接喜事的到来。凤仪宫北面束有高阁,是个三层楼台的戏楼。从上至下,对应着福、禄、寿。 御路与甬道相连, 四周为汉白玉围栏。 杭心姝挺着大肚子携华锦萼出席。靳良孺周良孺前一天给皇后娘娘磕过头, 道了喜, 正席的时候并不出面。 华锦萼一路心惊胆战的搀着杭心姝, 生怕有哪个不长眼的撞到了杭心姝的肚子上。在流孤堂练就一身的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的本领, 全部用在了此刻。 上次华锦萼去钟粹宫, 白果发现承乾殿的异样。华锦萼怀疑是杭心姝出事, 过了十天左右,终于佐证了华锦萼的猜测。 华锦萼至今没有打听出来是衣食起居哪里出现了问题。总之, 那日杭心姝险些小产, 情况很是危急。 将养了些时日, 近些日子才见好。 华锦萼很感激,鲁王不让她对杭心姝肚子里的孩子下手。至于做这件事的是不是别人。华锦萼也无从干涉了。 有时候大局面前横着的不只是一条孩子的命,这个孩子很多时候背后隐喻的是另一种权势的延续。 在嫡长传承,社稷延续方面。这些是无法鸿越过的话题。 咿咿呀呀的戏曲调声,唤回华锦萼的思绪。华锦萼坐在西南角的席位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台上演出的醉打金枝。 华锦萼小时候没看过戏,开始是因为家里穷。偶尔过年时有戏班子来镇上,华锦萼还得背着弟弟去念书,她总是远远的听着戏调的声音, 想象着戏般的热闹和繁华。 后来是因为进了流孤堂,流孤堂里日日夜夜都是生死训练,这些靡靡之音,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醉生梦死和刀光剑影,永远横不到一条线上。 皇后过寿是大事,元熙帝和陈皇后还在太和殿告庙祭天。凤仪宫命妇们已经按品阶排列好,等待陈皇后归来,一一觐见祝寿。 席间,华锦萼发现次席间有一个身穿四品诰命服的美妇人,频频往她这边投来异样的目光。华锦萼不知是何缘故,正欲探个究竟。 陈皇后召华锦萼过去说话。凤仪宫正殿,身穿明黄色凤袍,鹅蛋脸柳叶眉的明艳妇人雍容娴雅的坐在雕凤浮龙椅上。 举手投足之间,仪态万千。 华锦萼磕头跪拜行大礼,“儿臣锦萼祝母后,岁诞千秋,福寿延年;鹤鹿同春,永享天伦。” 陈皇后对左右笑道:“这倒是个有文墨的。今儿耳根子听了一天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总算有人换个新鲜点的词了。” 满殿哈哈大笑,一阵欢乐的气氛。 陈皇后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的笑泪,喟然道:“这句永享天伦,深得我意。”她向华锦萼招手,“你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华锦萼不明所以,杭心姝的脸色已经变了。陈皇后似乎一无所觉。华锦萼迟疑的上前。 有太监抢在华锦萼前面,端着托盘上前,为皇后换了一杯热茶。 皇后接过茶碗,沉默片刻,对华锦萼道:“罢了,好孩子,你且先陪在太子妃身边。我不放心别人。” 杭心姝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华锦萼不知道那名太监是谁安排的,却为他出现的巧合感到惊叹。但华锦萼不明白,为何皇后会对自己另眼相待呢。 饱餐食足华锦萼有些内急,在宫女的引领下,去侧殿净了手。 绕过转角回廊时,突然被之前席上的四品命妇叫住,她迟疑道:“侧妃娘娘?你可是雲州镇国公华大将军三房家的次女。” “你是?”华锦萼蹙眉看着她,目光陌生,实在想不起这个人是谁。只记得方才在席上见过她。 这次皇后娘娘寿诞,召三品诰命以上入宫祝贺,也不怪华锦萼对她印象深刻,全场只有她一个人身穿四品诰命服。 华锦萼在京城没有熟人,不知道她所图为何。这里是皇宫内院,华锦萼也不惧她会把她怎么样。索性停下脚步,静静的等待她回答。 四品命妇一福身,目光微讶,“你,不认识我?” 华锦萼两眼微眯,看来是熟人。她噙笑不语。静静等着眼前的女人,给出她更多的信息。 四品命妇提醒她道:“我是魏永候世子之妻。”见华锦萼还是不语,包漪萱索性坦白道:“我娘家是雲州知州包韩靖。” 华锦萼依旧微笑着看着她。 包漪萱笑道:“侧妃娘娘是贵人多忘事。还是不愿意认我这个昔日闺中好友?” 华锦萼道:“你若识趣,就不该上前来问我。” 包漪萱微微摇头道:“侧妃娘娘还不明白吗?我既然敢上前来认你,自有我敢上前来认的底气。”她上前一步,逼近华锦萼,轻声问:“你当真是华将军的孙女吗。” 华锦萼眼睛微眯,危险的看着包漪萱。 包漪萱得意道:“我和华锦萼自小一起长大,你来我往的斗了七八年,我怎么从来不认得——你这个人呢。” 华锦萼鹿眼闪过一道凌厉的锋芒,“你跟我来。” 包漪萱见她忌讳,知道这次赌准了。紧随其后,谁知刚走两步,华锦萼扭头对包漪萱道:“不许带随从。” 包漪萱掩帕轻笑:“好。”独留自家丫鬟,小荷在原地。 小荷拽着包漪萱的衣袖,道:“夫人,这里是皇宫,我们还是不要乱走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包漪萱瞥了眼华锦萼一眼,淡淡道:“你怕什么?这不是有侧妃娘娘在吗。” 华锦萼回头笑道:“是啊,有我在,你们还担心什么。” 包漪萱跟着华锦萼,来到崇星湖旁边。华锦萼驻足问她:“你说你跟华锦萼认识?” 华锦萼将自己的帕子铺在湖边石上,坐下问包漪萱:“那你们关系如何?” 包漪萱目光闪烁,道:“我们情同姐妹,是最要好的手帕交。” “手帕交?那华锦萼出嫁前后一年多的时间,从不见你写信、传话去道喜。华锦萼的嫁入东宫半年,也不曾见你来递拜帖叙叙旧。”华锦萼挑眉问道。 包漪萱道:“这不是我远在京城吗。后来你身在太子府,我等平民,哪有机会去觐见您呢。” 华锦萼轻笑一声,“嗯,你说的是。”她从包漪萱手中抽出绣着梨花的丝帕,包漪萱不明所以的看着华锦萼,“你要我的帕子干什么?” 华锦萼将洁白的梨花丝帕缠在手上,缓慢的重复:“你叫包漪萱是吧?可惜了。今儿本宫教你一个道理,从前没有去续的旧,今后也不要续起来。” 她又快又准的掐住包漪萱侧颈的死穴,丝帕包裹着指腹,仍然准确无误的掐准要害。 包漪萱的身子很快就软了下去,尸体扑到华锦萼脚上。华锦萼敏捷的后退一步,将人推到水里。连带着洁白的梨花丝帕,也轻飘飘的落在碧绿色的湖面上。 华锦萼半阖着眼,听着四面八方的脚步声,侍卫的巡逻马上到这边了。华锦萼绕了个圈子,从回廊东面出去。 鲁王今日也在席上,华锦萼需要一个闯入皇宫的歹徒凶手,来替自己遮掩行迹。 华锦萼通过先前约定好的暗号,让一名太监传话,约鲁王出来在御花园里见面。 花亭里,华锦萼坐在重檐角亭下。吹着徐徐凉风,望着满园菊-花盛开。 华锦萼听到人走近,扭头起身行礼,哪知来人却不是鲁王,而是楚王殿下。 楚王殿下抱着一只蓝灰色的绿眼琉璃猫,小猫不过半岁大一点,正是顽皮怕人的时候。 尖利的猫爪之勾着楚王殿下的鹤氅,一道道名贵的银丝线勾的乱七八糟,楚王殿下毫不心疼。 楚王韩霄和华锦萼各坐在花亭一角,他将蓝灰色小猫放在膝头上玩弄。楚王殿下沉声开口,问华锦萼:“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 华锦萼道:“我杀了魏永侯世子的夫人。” 楚王殿下皱眉道:“真是个麻烦。魏永候世子不成气候,家中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把人家嫡妻给杀了,我可如何向魏永侯交代。” 他捏着猫咪的两只爪子,高高举起。亲昵的蹭着小猫鼻尖,“灰灰,你说是不是啊。” 楚王韩霄捏着猫咪爪子,指着华锦萼,唱着双簧戏:“侧妃娘娘可真是个闯祸精。” 华锦萼道:“包漪萱见过华锦萼,不除不行。她还有一个丫鬟名叫小荷,现在崇星湖南边,需要处理掉。” 华锦萼福身道:“望殿下安排一个人替我掩饰行迹。最好是女子,为以防万一,她被人救起。我是动手将先人掐死,再投入湖里的。” “知道了。”楚王韩霄抱着猫站起来道:“回去听戏吧。今儿是长春宫的大日子,你这位太子侧妃离开太久也不好。” 到底没说他准备怎么办这件事。 华锦萼低声应是,顺从的退下。 崇星湖南边,小荷焦急的等着自家夫人。等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太子侧妃和包漪萱回来。便主动前去寻找。 崇星湖旁边,几名太监从湖里打捞出来,一名身穿四品诰命服女子的尸体。 小荷吓得捂住了嘴,忙躲在假山旁边,惶惶惚惚,惊犹未定。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夫人怎么突然死了。 太子侧妃,她也出事了吗? 小荷原路往回跑,有几名太监,在她方才站过的位置,来来回回找人。 小荷心里害怕不敢露面,借着假山错落,躲在其中瑟瑟发抖。小荷听到几名太监的说话声,从他们的交谈中更加确定,他们要找的人就是自己。 而且她还听出,这几个人都不是真太监。真太监的嗓音没有这么粗。 第二十八章 小荷 几个太监越走越近, 小荷慌不择路, 忙往南边跑去。其他的人听见动静,抓紧佩刀也朝南追去。 霍承纲听见动静,提着太监袍角。如轻魅般在假山中穿梭, 很快来到小荷身后, 捂住她的嘴, 将她拖进山洞。 小荷回头见是个身穿藏蓝袍的太监, 他脖子上还有清晰的喉结, 顿时吓得惊声尖叫。霍承纲眼疾手快, 捂住她的嘴:“安静!” 小荷颤抖着声音问他, “你是谁?” 霍承纲不答, 只是问她,“那些人为什么追你, 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小荷颤颤巍巍, 语无伦次道:“太、太子侧妃, 夫人……” 霍承纲心中一凛,忙问她:“太子侧妃怎么了。”小荷疯癫的摇头,抓着霍承纲的袖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霍承纲气急,沉下嗓音厉声道:“你给我听清楚了,一五一十的将你所知道的事情交代清楚,我现在就把你送出去,并保护你的安危。” 小荷怔怔地的看着他,“真的吗?” 霍承纲冷笑一声, 并不答,目光写满了‘你可以选择说或者不说,但后果自负’的狠戾。 小荷害怕的拉住霍承纲绣的,声音哀求道:“公公,你先告诉我你是哪个宫的人?” 霍承纲沉默一会,吐三个字:“长春宫。” 小荷‘呀’了一声,闭上嘴。 抛开言语。霍承纲循循善诱,轻声问她:“你刚才说太子侧妃怎么了。” 小荷低着头,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默默的道:“……世子夫人显得特别兴奋,念念叨叨的说着什么‘富贵险中求’。我劝不住她。” “后来,太子侧妃带着我家世子夫人去了崇星湖那边,半晌不见她们过来。过了会儿,我再去看的时候,世子夫人已经死了。” 霍承纲挑眉,“你家夫人已经是魏永侯府的世子夫人了,还想要什么富贵?” 小荷被霍承纲嘲弄的目光看的窘迫,弱弱道:“我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 霍承纲点点头道:“你继续说。” 小荷道:“……我找到崇星湖附近,看见几个太监从湖里把她的尸体捞上来。今天在场的多是三品诰命,就她一个人穿的四品诰命服,我绝对没有看错!” 霍承纲想了想道,问她:“你可看清她的脸。” 小荷道:“没,没有看清脸。不过我家夫人身上的衣服和湖面上飘着的帕子,我是绝不会认错的。” 霍承纲不与置否,继续问道:“太子侧妃呢。” 小荷摇摇头,“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没有看见太子侧妃。” “这么说,在这之前你一直呆在崇星湖南侧的回廊上,太子侧妃没有从那里经过?” 小荷道:“是。” 霍承纲心里重重一沉,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他瞥了眼小荷,“你跟我来。” 霍承纲听着外面的动静,悄无声息的将小荷带进了长春宫,禀告过陈皇后,将人藏了起来。 霍承纲沿着崇星湖找了三圈,都没有看到华锦萼的身影。他不放心,仔仔细细的蹲在,刚才魏永侯世子夫人落水的地方。摸了摸湖边湿润的泥土,手指捻了捻,目光沉思。 他折回去问小荷,“你知道追你的人是什么人吗?” 皇宫这么大,他们总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把魏永侯夫人的尸体给处置了。 小荷回答道:“我不知道。”她偷偷看了霍承纲一眼,大胆道:“不过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假太监。”她指了指喉结的部位。 霍承纲沉默片刻:“算了,这不重要。”他又折出去,这次不待他走到崇星湖,便看见福寿禄戏台下,端坐着的华锦萼。 华锦萼正谈笑风生的和杭心姝凑趣说话。霍承纲心中一凛,手心捏汗。这才发现,从刚才到现在,他捏着的手掌一直没有松开过。 原来,他一直在担心着华锦萼的安危。 霍承纲全然不觉,目光死死地盯着华锦萼。不住的在想,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魏永候世子夫人死了,她却安然无恙,还有心情坐在这看戏听戏, 难不成魏永侯世子夫人是在她离开之后出事的?霍承纲一时拿捏不准心思,不敢妄下断言。 华锦萼是习武之人,怎能察觉不到身后有目光注视她,她微微不悦的皱紧眉头。今天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有人窥视于她。 心里有些扫兴,不想杀一个人再杀一个人。一天连着杀两个人,让她觉得有些晦气、讨厌,仿佛回到了流孤堂那段血戮的时光。 华锦萼无意中回头,余光扫过霍承纲的影子,心下诧异,怎么这厮又扮成太监,潜入宫里来了? 一而再再而三,华锦萼纵然再蠢笨,也察觉出了不对劲。这个霍承纲为何频频出入长春宫,他究竟和长春宫有什么渊源。 中场散戏,霍承纲寻隙凑到华锦萼身边。为她换了一碟杏仁酥,又重新切了热。霍承纲压低声音对她道:“你跟我来。” 华锦萼不为所动,看也没看他一眼。眼波流转,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我看这大庭广众之下,你能拿我怎么样? 霍承纲没有勉强于她,目光上下打量,关切的看了华锦萼几眼。他低声问她:“你没有出什么事儿吧。” 华锦萼意外的看了霍承纲一眼,莫名其妙的,“我能出什么事儿。”她目光抚媚,鹿眼清澈,偏着头,近乎挑衅的问:“难不成霍大人每天没事就盼着我出点什么事儿?” 难得霍承纲这一次却没有和她揶揄调笑,微微低声,伤感道:“宫里出了一点事儿,你自己小心,不要独自和别人出去,随行带着宫女,不要远离人群太久,记住了吗。” 华锦萼‘嗯’了一声,问他:“霍大人这么关心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霍承纲道:“到底我和你无冤无仇,你终究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他看起来有些黯然,意外的透露了一句。“我有个龙凤胎妹妹,眼睛生的很漂亮。”晒然一笑,“不过,那都是曾经了。” 梆子声响起,锣鼓密集。下半场开戏了。霍承纲提着茶壶,弓着腰退下。一会儿就消失的不见踪影,华锦萼寻也寻不到。 申时三刻,宫宴散尽。一行人按次序离宫。 杭心姝乘着明黄软轿回到东宫,华锦萼则在宫女的搀扶下步行回去。宫里到底不比太子府自在。不是谁都有特权,可以在皇宫内廷里起码乘轿的。 华锦萼在御花园里又遇到了鲁王。鲁王一个人坐在湖心亭旁边,怔怔的看着远处湖边的树林。 薄暮黄昏,金色阳光沐染在树林间和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连假山上也沾染上了一些余晖。 鲁王远眺着远方,神情至真至纯。华锦萼会心一笑,比起她佯装少女,鲁王殿下装八岁孩童才是活灵活现。 任何人也挑不出一丝毛病。 华锦萼主动上前行礼道:“鲁王殿下。” 鲁王惊喜的回头,欢快的声音道:“锦儿姐姐!”他上前来拉她的手。 华锦萼连忙后退一步。鲁王殿下智商如八岁孩童,和他的体型并不是八岁孩童。 在皇宫内院,两人若真的这么拉拉扯扯,会让人非议的。 鲁王茫然的看了华锦萼片刻,缩回手。他端起湖心亭栏杆上的鱼食,高兴的对华锦萼道:“锦儿姐姐喂鱼。” 华锦萼歉然道:“鲁王殿下,臣妾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您在喂鱼娱乐了。“ 鲁王显得很是失落,捏着两三粒鱼食,不高兴的扔进湖里,动作举止和黯然伤神的样子让人觉得心疼。 华锦萼到底心软,忍不住驻足陪他喂了一会鱼儿。 鲁王殿下脸上立即雨过天晴,露出愉快的表情来,他开心道:“锦儿姐姐,鱼儿们很喜欢你呢。你看,你撒的鱼食,小金鱼围上来吃的比我撒的鱼食涌上来的鱼儿多。” 华锦萼听了唯有苦笑。湖心亭四周都是宫女。朗朗乾坤之下,两人举止坦荡。华锦萼倒也不算逾越,故而她内心也极为坦然,有股岁月静好,安逸的味道。 两人喂了一会儿鱼,华锦萼向鲁王告辞,回东宫去了。 另一边,慎刑司的押房里停放着一具女尸。内务府首领、军机大臣、刑部尚书几位重臣看着地上的女尸,纷纷皱眉摇头。 白色的裹尸布,露出四品诰命服的一角,彰显着地上的人不同寻常的身份。 刑部尚书问慎行司的人,“魏永候府可有派人来指认,这是否是他们的世子夫人?” 慎行司的人道:“是。”他解释道:“世子夫人是陪魏永候夫人一起进宫的,不知怎的就出了事儿。” 仵作在一旁蹲下,轻轻掰过包漪萱的脖侧部,指着脖子上的圆形淤青道:“她是先被人掐死,然后才落水的。故而她淹死后,胃部、肺部内并无积水。如果人是活着掉进水里淹死的,一定有挣扎的痕迹,胃部多少都会呛进一些湖水。” 仵作仔细检查了一番手指淤青,沉吟道:“若老夫料想不错。动手之人,应是个习武的女子。你瞧这指头淤青分布,形状大小,分明是个女子。” “一名女子,单手能将人一击致命,直切扼住要害掐死,出手狠、准,必然是会点武艺的人才能做到。” 仵作说的很含蓄,没有直白的说是杀手。 内务府常年看惯宫内的晦私,见惯了各种手段杀人的,对此明目张胆的行为也不足为奇。 唯有刑部尚书百思不得其解,魏永侯世子夫人好端端的是得罪了谁呢?能让她在皇宫就对此世子夫人下此毒手。 这个疑惑同样埋藏在众人心里。 大家目光一起投向地上的尸体,似乎在等着她起死回生,给世人一个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早安~ 第二十九章 目光 两名太监低着头, 揣着手恭敬的从慎行旁经过。眼神闪躲、回避, 不敢看慎行司的大门,疾步走过那压抑的甬道。 一人才松了口气道:“这歹徒可真是大胆,在皇宫就敢下此毒手。你说万一她行刺的不是魏永侯世子夫人, 而是宫里哪位贵人。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个道:“是啊!也不知道那刺客是什么来头, 说杀人就杀人, 下手那么狠。刑部至今还没有查出凶手。只听说是个女刺客, 单手将人掐死, 一击致命。” 两人说着不禁同时打了个寒颤。董谦玉身穿赭青色仙鹤补子官袍。与两名太监擦肩而过, 太监齐齐行礼, 道:“董大人。” 董谦玉淡淡嗯了一声, 问他们:“可查到宫里神出鬼没的那位凶手是谁?” 两位太监摇头道:“不曾。” 董谦玉驻足,同他们仔细攀谈起来。将两人知道的底细一一打探清楚。 今儿一天, 东宫、钟粹宫、建章宫, 各宫都派内侍太监和属臣前来, 打探刺客下落,和案情新进展。 昨日是皇后娘娘寿辰,魏永候世子夫人之死被隐瞒了下来。对外也只称为魏永候世子夫人失足落水,今天早上才被捞上来。 这样一来刑部和内务府便不能明着查刺客,以免扰得人心惶惶。 华锦萼在东宫平安无事的度过了几天。魏永侯世子夫人之死,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揭了过去。 华锦萼一直关注着内务府和刑部的动静。魏永侯没有向京兆府起诉。一场风波如水中涟漪般化无形,悄无声息过去。 又过了两天,华锦萼去钟粹宫伺候。遇见了前来拜见母妃的鲁王殿下。 鲁王殿下一个人坐在堂前回廊处。 钟粹宫外,宫女太监林立, 日头暄照,鲁王殿下坐在冬阳下,日光逆折在他的脸上,沉稳厚重大气。 “小锦儿,你来了。 ”鲁王殿下笑道,用棋子敲了敲对面的桌子,“来陪我坐坐。” 华锦萼只觉无奈,站在一旁轻轻福了福身。 鲁王殿下不以为忤,道:“上次之事,大公主同我说了,当时我有要事在身,没能及时出现为你解难。” 要事。 华锦萼嘴里苦苦的,她看着鲁王,觉得他这番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当日他们还一起垂钓。垂钓之前,鲁王站在湖心亭发呆。 难不成,她还会因为这个埋怨他不成。 可鲁王殿下这么认真的一解释,华锦萼突然觉得自己的怨怼好像十分无理取闹似的。 这让她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鲁王道:“听说最后是韩霄出面为你摆平这件事的。” “是。”华锦萼低声道:“属下不知鲁王殿下是何意思。” 华锦萼惑然不解的看着鲁王殿下,期望从韩霆脸上,看出一丝她能读懂的情绪。鲁王什么意思,难不成楚王该帮她,就该看着她自生自灭? 鲁王殿下久久无语,“也罢,你无事就好。”嗓音温暖,微微有一丝庆幸。 鲁王向华锦萼细细解释了一遍魏永侯府内的人事,以及为什么魏永侯愿意按下此事,不予通报京兆府。 华锦萼低声道:“难道不是楚王殿下用权势压下来的吗?” 鲁王沉声不悦道:“楚王不曾露面,是魏永侯府内部的矛盾。” 华锦萼微讶的张开嘴巴。 原来,魏永候府到第三代,只有魏永候世子这一个孩子。 当初魏永侯爷还不是魏永侯。 老魏永侯传袭爵位时,本应传给长子,却因长子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还全都是庶女。二儿子行径荒唐,三十而立,还没有房正经妻室,美妾美姬倒养了不少。 只有三儿子膝下有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魏永候世子。 老魏永侯长子本想将老三家的儿子过继过来。老三却不愿意,说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过继给大哥。 一场争子风波,吵吵嚷嚷,闹了小半年,最后老魏永候爷拍板决定,由老三袭承爵位,老三膝下的独子兼祧三房。 待魏永侯世子诞下长子后,过继给长房,并将爵位传回去,重归大房。 包漪萱嫁给魏永候世子后,三年未孕。长房二房各从娘家挑了一个侄女,送给世子当平妻。包漪萱闹腾不已,最后两个姑娘委屈的做了姨娘,算是贵妾。 前些日子,长房送来的姨娘怀了身孕。魏永侯府上下都金贵不已,细心保护着她。 包漪萱犯了妒忌之心,容不下姨娘比自己先有孕,偷偷使了手段。将长房姨娘肚子里六个月的胎儿给绊流产了。 一尸两命,流下来的是个成形的男婴。 长房为此震怒不已,非要世子休了这个恶毒歹妇。 魏永侯夫人却不愿,再怎么说,包漪萱都是他挑给自己儿子的媳妇。 长房姨娘自己走路不小心,摔掉了孩子。全都赖到了世子夫人头上,这若不是大房送来的姨娘,魏永侯夫人早就将她发卖了。 在包漪萱正经婆母的一再坚持下,包漪萱总算没被休,可世子却再也不进她的房间了。 鲁王声音醇厚,讲到这里时,神色有些不自然。华锦萼抿唇看着鲁王一本正经的向她学包漪萱的怨妇行径,违和又可爱。 这两件事后,包漪萱在魏永侯府地位尽失。于是便有了后来魏永候夫人在皇后娘娘寿宴上,特意请恩旨带儿媳妇出席宴会的一幕。 魏永侯夫人原本是打算借此机会洗清包漪萱身上恶妇的名声。 谁曾想,直接将包漪萱命葬皇宫。 华锦萼闻言若有所思,“难怪那日包漪萱抓着我,就像抓住根救命稻草。非让我与她相认不成。” 华锦萼觉得好笑,嗤笑一声道:“也不知那包漪萱是怎么想的,难不成她还以为我会为她出头做主不成?” 鲁王殿下淡淡道:“若是华锦萼,自然不会为她出头做主。可,谁让你是个冒牌货呢。包漪萱自以为捉住了你的把柄,才咄咄逼人不放。” 鲁王殿下眼色阴冷,漠然道:“她死得不冤,谁让她犯倒你头上。” 瞥了眼华锦萼。华锦萼神色淡然自若,有种娴静玲珑的美。 鲁王出神道:“我还记得你十岁时连刀都不敢握。你手上的第一滴血,是养了四个月的大公鸡。” 他仰头望着月光,眼底深处隐隐有泪光,一闪又什么也没了。华锦萼疑心自己只是看错了。她淡淡道:“以前胆小。” 鲁王噙笑道:“十二岁,你杀的第一个人是和自己日夜相处的同伴。”顿,他道:“那天,我特别怕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的不是你。” 流孤堂训练时,两个人一间房。毕业时,每间房里只能走出来一个人。 华锦萼别过眼,有些不愿意回忆这些过往。她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很好,为什么要反反复复去忆苦思甜。 恰逢此时,贤德妃身边的掌事宫女玉菊出来请华锦萼。看见华锦萼又陪着鲁王殿下在说话,神色很是认真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柔声道:“侧妃娘娘性子可真好。陪鲁王殿下也有耐心说下去话。" 华锦萼目光深处不悦一闪而过,谁都没有发现。 鲁王痴怔怔地,眼神定在桃枝的某一处,余光无意间捕捉到华锦萼眼神中的异样。他微微错愕,发现华锦萼是在生气,心中一股暖意流淌而过。 “哦?侧妃娘娘经常同鲁王殿下交谈吗。”一道男声从玉菊背后传来,玉菊侧身退让,露出楚王的身影。 玉菊行礼道:“见过楚王殿下。”屈膝恭敬,姿势标准的宫礼。 华锦萼心下微怒,面色冷清。 刚才玉菊走过来时,并不曾向华锦萼和鲁王殿下请安。华锦萼本不是愿意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人。却对玉菊看碟下菜的举止生出恼意。 这股薄怒和气性带到了楚王身上,华锦萼也没有对楚王行礼。 楚王韩霄不以为意,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外人眼里,他和华锦萼是叔嫂关系。 楚王噙笑对华锦萼打招呼:“小嫂嫂好。”瞥了眼韩霆,笑着对华锦萼道:“没想到你对孩子这般有耐心。” 鲁王低头不说话,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唯有垂下眼帘的目光惊涛骇浪,隐忍和怒气交替闪烁。怒气迸发到极点时。鲁王殿下忽然不气了,他目光落到远处的荷花池上。 荷花池,枯枝败叶,入冬荒凉得紧。鲁王目光呆滞,慢慢回神,他道:“锦儿姐姐,我们去看鱼。” 华锦萼应了一声好,扶着鲁王,从长廊上站起来,两人往荷花池走去。 楚王突然横臂拦住两人的去路,他下巴微扬,叫来一个宫女对韩霆道:“让这个姐姐陪你去看鱼。”说着示意宫女把鲁王带走。 钟粹宫上下的宫人无人不听从楚王韩霄的话。楚王殿下话音一落,宫女立即从华锦萼手中接过鲁王殿下的胳膊,强硬的拉着鲁王往荷花池而去,一点不顾及鲁王殿下的意愿。 鲁王有些慌乱的回头,挣扎的叫着华锦萼:“锦儿姐姐,锦儿姐姐。”声音很是慌乱无章,双脚抗拒的在地上拉出划痕。 尽管知道鲁王只是在作戏。华锦萼还是听的心痛,抬头目光幽幽的看着楚王,沉声问他,“楚王殿下到底想干什么。” 楚王‘哦’了一声,挑眉问道:“你这是为他来责怪本王?”他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小嫂嫂气性还真大,前两天还眉低目顺的求我帮忙,用过了便撂手。真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华锦萼恼怒的瞪了他一眼,美目薄怒。楚王看着便是一笑,对她道:“你跟我来,我有要事问你。” 华锦萼不动,楚王便道:“太子那边最近有何动静。” 华锦萼鹿眼瞬间睁大,知道韩霄真的是正事,不甘不愿同楚王殿下进了内殿。临走前看了眼鲁王失落的背影爬在荷花池边,委屈的大汉蹲在地上。 华锦萼收回目光,最后一只脚也跨进了内殿。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 第三十章 分寸 殿内, 华锦萼一五一十的向楚王殿下禀告了东宫这几天的动向和她打听到的所有信息。 抱石水阁。 入冬之后, 水榭里面便不常招待客人。霍承纲的厢房在最温暖的北侧,冬天日照很好。霍承纲常在此煮茶茗香,很是悠闲自在——如果没有层出不穷的访客的话。 董谦玉在小厮的带领下, 恭敬地进入抱石水阁, 在庭院下驻足拱手道:“霍大人。” 霍承纲下颚微扬, 示意他坐下, 给他斟了一杯茶, 问道:“慎行司那边怎么说。” 董谦玉毫不客气的饮尽, 坐下道:“尸检结果出来了, 魏永候世子夫人是被一名女刺客掐死的。” 女刺客。 霍承纲眼光微闪, 不动声色道:“可有查出是何人动的手?” 董谦玉回禀道:“没有。宫里上下肃查了三天,没有发现任何刺客的痕迹, 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刑部那边怀疑, 凶手就在当天皇后娘娘在凤仪宫宴请的客人当中。” 霍承纲闻言, 眉眼一沉。这样一来,牵扯范围就太广了,不仅连累到皇后娘娘,还牵扯到当场在座的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大臣。 董谦玉看了一眼沉思的霍承纲,试探地问:“我听闻魏永候世子夫人当天入宫时还带了一名侍女。如今这名侍女下落不明,如果能找到她,打听出当天魏永侯世子夫人和谁在一起?我们就有线索,能纠查出真凶了。” 华锦萼眉眼弯弯的笑脸,蓦然跳入霍承纲的脑中。霍承纲心中一紧, 想起小荷的供词。 太子侧妃和魏永侯世子夫人一起去了崇星湖。最后太子侧妃安然无恙,魏永候世子夫人却死了,而且是被一名女刺客掐住脖子致死。 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在跳动。 霍承纲有些不敢置信,但又觉得理所当然。从华锦萼进东宫那一天起,他和太子便一直提防着这个身份敏感的女人。 那么,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镇国公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手段恶毒的女儿,亦或者说,镇国公怎么敢把一个假冒的女儿送进东宫。 霍承纲脑中浮现出华锦萼那双清澈灵动的鹿眼,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娇俏活泼,天真率直。 她就像个小妹妹一样。 当脑海里的小妹妹白皙漂亮,纤细的柔荑搭在魏永候世子夫人的脖子上时,霍承纲不禁打了个寒颤,从浮想联翩中惊骇醒来,肃然的看向董谦玉。 霍承纲道:“董大人,我有一件要事要吩咐你。”顿,“不知你可愿意,代替我亲赴一趟雲州。” 董谦玉立即撩袍跪下,目光深处隐隐闪烁着激动,他难耐着情绪道:“任凭霍大人差遣!” 霍承纲道:“我需要你去走访一趟雲州世家,打听一下曾和华府二小姐交好的人家,无论是已出嫁的,还是未出嫁的闺阁小姐。”顿了顿,他问董谦玉,“你可有妻室。” 董谦玉摇头道:“小人自幼家贫,不曾有婚配。且,小人曾向佛祖发誓。如不达成心中所愿,绝不成亲。” 霍承纲颇感惊奇,问道:“你有何心愿。” 董谦玉不回答,霍承纲有些了然道:“男儿志向大抵都是功名仕途,娇妻美眷。再高远一点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霍承纲叹道:“董大人是个有志向的人。”并没有指望着董谦玉有回应 出人意料的,董谦玉摇头道:“都不是。小人所求,仅仅和小人的家人有关。”勉勉一笑,很是凄苦。 霍承纲道:“既然如此,你到雲州是我重新为你安排位妇人接应,你们务必打入内宅,给我拿到华锦萼的画像。” 董谦玉面庞坚毅,道:“我一定不会辜负霍大人的厚望。” 腊八节的时候,皇城下了一场雪。华锦萼在焕章殿后殿里,偷偷和白果一起烤地瓜吃。 华锦萼爱吃的食物,实在上不了台面,她不是天生娇贵的华二小姐。 小时候家里穷,穷的揭不开锅了。看街边有人卖烤红薯,馋的不行,可惜直到她被卖,都没有在家里吃过一次烤红薯。 人都说小时候对自己的影响是最大的。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一入冬,华锦萼就对烤地瓜馋的不行,忍了一个月,终于在第一场大雪的时候,悄悄和白果在后殿拢起火盆。 宫里火盆烧的都是无烟的银炭。用这么名贵的碳来烤地瓜,华锦萼还是第一次。 华锦萼一边烤一边对白果耳提面命道:“烤地瓜的香味太香了。如果被人问到味道找进来。你就说是你的主意,我是来捉你的。明白吗?” 白果无语的看着华锦萼,虚弱的应了一声是。 华锦萼瞥了她一眼,道:“别这么无精打采的。我若不是解释不了华二小姐堂堂一个大小姐,为何爱吃烤地瓜这种食物,我才不会拉你来做这件事。” 白果叹气道:“那是因为小姐你心虚。你知道你不是真的,所以才有个风吹草动就提心吊胆。贵人喜欢吃的怪东西多了去了。以前有个皇帝,还专门爱喝民间的白菜汤。” 白果道:“当今的贤德妃娘娘私下里还经常吃乡下的腌萝卜。连带着出生尊贵的楚王殿下,对腌萝卜和腌咸菜这种东西都情有独钟。” 华锦萼诧异的看了白果一眼,有些意外她竟然知道这么多事。白果是华府的家生丫鬟。同时也是大公主的人,起码明面上是如此。 至于白果背后是鲁王还是楚王,华锦萼至今没有弄清楚。想了想,顿觉失笑,她自己算楚王的人还是鲁王的人,尚且拎不清楚。 如今倒关心起了别人的事。 地瓜刚烤好,华锦萼香喷喷的吃了一口,忽然听见门口把风的小宫女道:“侧妃娘娘,钟粹宫有要事找你。” 怎么又是钟粹宫。 华锦萼急忙丢下烤了一半的地瓜,对白果道:“你把它吃了吧,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罢匆匆净手,换装,去了钟粹宫。 自从上次元熙帝下令,让华锦萼多陪陪贤德妃之后。华锦萼再去钟粹宫,便不用请示杭心姝了。 钟粹宫里是久未见面的大公主韩霏。钟粹宫里通了三面火墙,到处都是暖洋洋的,华锦萼一进大殿,摘下披风递给宫女。 宫女接过披风,恭顺地关上大殿的门。 殿内屏风被撤下,露出楚王殿下的高大的身影。地上是赖着不走,抱着楚王殿下的靴子玩的鲁王殿下。 连带着贤德妃也面容严肃。 华锦萼见这架势,知道有大事发生。立即跪下,行流孤堂的敬礼:“流孤堂廿七,前来复命。“ 楚王殿下示意大公主韩霏道:“你说吧。” 大公主韩霏问华锦萼,“这两日东宫发生了什么事。近日来,你是否在东宫露出什么马脚?” 华锦萼想到自己刚才的烤地瓜,心下道,不算什么大事儿吧。 她神色一凛,姿态放低,询问大公主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廿七一头雾水,不知从何答起。” 大公主道:“有人到雲州打探你的行迹。还从曾经和华锦萼交好的世家女的手里拿到了你的画像。” 华锦萼心里一急,追问道:“哪种画像?” 现行的写意画中,千万之笔下的女子都大同小异。豆蔻年华,二八妙龄的女子,长得本就相像。 如果是这种画像,华锦萼敢说,他们拿着画像对照着她的脸也不敢说,这就不是她。 大公主韩霏道:“是精于工笔画的才女韩湘所画。” 华锦萼心中哀叹一声,竟然是妙笔韩湘! 韩湘是雲州著名的才女之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原来的华锦萼绣艺师出同门,曾经为了学好苏绣,苦练工笔画。 挥笔如神,所画人物栩栩如生,鲜活如新生。落到她的绣衣上,便是绣一只鹿,便如鹿跃林野,画一只鸟,连羽毛也微毫毕现。 这时,楚王殿下忽然出声道:“流孤堂的人抢先一步把画调了包。你且安心。但我们的人发现,找韩湘的幕后指使,是太子詹事府的董谦玉。” 大公主韩霏接过话头,“我们找你来,也并不是为了雲州画像之事。这件事流孤堂已经处理妥当。我们担心的是,你是否还能再东宫呆下去。” 董谦玉,怎么会是他。 华姐鄂眉眼闪过一丝厌恶,想到她和董谦玉的一面之缘。 华锦萼发现,她已经忘了董谦玉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那双清亮温和的眼睛,让人格外印象深刻。 难道姓董叫玉的人,都天生和她八字不合吗。 华锦萼愤懑之余,凛然道:“贤德妃娘娘,楚王殿下,大公主殿下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 三人又商议片刻,午膳时分,华锦萼告辞离开。贤德妃没有留她用饭。 华锦萼离开的时候,鲁王殿下抱着一块翡翠白菜在地上滚着玩。他寻隙低声提醒了华锦萼一句:“董谦玉是朝廷命臣。这次你不能在随意杀了了事。” 华锦萼低声道:“是,您放心我有分寸。” 第三十一章 字体 华锦萼回到东宫, 遇到太子陪着杭心姝在花园里散步, 杭心姝怀胎八月,已经快要临盆了,东宫上下都十分紧张这一胎。 华锦萼正欲过去见个礼, 太子韩霄突然吩咐丹露将杭心姝带走。华锦萼的走上前, 福了一礼道:“见过太子。” 太子韩霐淡淡的嗯了一声, 问华锦萼:“你最近还在频繁去钟粹宫。” 华锦萼小心翼翼的陪着不是, 解释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皇上让我多陪陪贤德妃娘娘说话。说宫里没几个人能和她说上话, 好不容易找到个知情知趣的, 希望我懂事些。” 太子韩霐讥笑一声, 不与置否。“唔,父皇倒没说错, 你确实讨贤德妃喜欢。华春奕没有把你送进楚王府, 反而送进东宫, 真是委屈你了。” 华锦萼连忙跪下,伏身道:“太子殿下息怒。” 这边正热闹着,身穿太监服的霍承纲和董谦玉忽然并肩而来。两人向太子韩霐见礼。 太子免礼,从董谦玉手中接过画轴,随意抖开一看。嗤笑一声,又丢在一旁。 霍承纲也是无奈,看着太子铁青的脸色,一言不发。画像他也见过了,上面华锦萼的和东宫的华锦萼并无两样。只是更年轻稚嫩些罢了。 霍承纲觑了觑地上的华锦萼, 她身穿粉红色宫装,绉纱着地,双手纤纤如玉,合十交叠伏地。很是温驯的样子。 霍承纲上前一步,对太子耳语了几句。太子微微颔首,和霍承纲去了承乾殿的角殿。 华锦萼从地上爬起来,宫女给她弹着身上的衣灰。华锦萼望着董谦玉远去的背影,忽然叫住他道:“董大人。” 董谦玉驻足回头,拱手道:“不知侧妃娘娘有何吩咐。” 东宫詹事府官制服装多偏赫红色,赫紫色。董谦玉肤色略白,穿着东宫官服,更显文弱风流,一股弱质书生的气质。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物竟然敢远赴雲州,深入龙潭虎穴,在鲁王、楚王、大公主齐齐罩着华府上下的情况下,敢彻查华锦萼。 从前没有留意过,今日细看,华锦萼方才发现。弱冠之龄的董大人,个头意外的低。 华锦萼打眼望去,只觉得董谦玉只比自己高一眉。而他足下,甚至还穿着高高的木屐垫底。 董谦玉注意到华锦萼的目光,不自觉的收了收脚。扯扯官袍,笑容腼腆的将自己的内底鞋藏在衣袍下。 董谦玉迫窘的拱手后退,连连道:“侧妃娘娘莫要再看了。小人个矮自卑,方才想出此等劣招。您再要看下去,小人就要无地自容了。” 华锦萼道:“小董大人误会了。本宫是觉得你这鞋子设计精巧,也想仿做一份。垫一垫我这身高,旁人望着,我与太子殿下也更登对一些。” 董谦玉腼腆笑道:“侧妃娘娘正值花季稚龄,再过两年,自然会抽条。”他恭敬的弯腰拱手,“侧妃娘娘的吩咐,小人记下了。待小人回去,便将法子送到焕章殿。” 华锦萼颔首同意他离开道:“恩,你交给我身边的白果即可。”说着,先一步离开回去了。 焕章殿里,华锦萼正在用午膳。突然听宫女来报,霍承纲求见。 华锦萼讶然片刻,她和霍承纲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式的见面。华锦萼正犹豫见不见,白果上前道:“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周公公亲自带霍大人来的。” 华锦萼一听更诧异了,立即叫霍承纲进来。 霍承纲这次没有穿太监服,反而穿着赫红色的东宫官服,他进殿利落的行礼道:“詹事府太子宾客霍承纲见过侧妃娘娘。我等奉太子之命,前来搜寻焕章殿内的文墨。” “文墨?”华锦萼不知霍承纲是何意,正欲再多问几句,霍承纲带来的内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焕章殿上下包围起来。 霍承纲自作主张的坐在厅堂下,怡然自得的让人上起了茶点。华锦萼压低声音问霍承纲,“你这是想干什么?” 霍承纲却像没听懂似的,眼皮子一抬,大声道:“侧妃娘娘刚才没听清楚吗。太子殿下让霍某来检查你屋里的文墨。” 华锦萼咬牙切齿的问:“不知我屋里的文墨出了什么问题。” 霍承纲似笑非笑道:“有没有问题,查了才知道。”到底不说是什么事。 东宫内侍倒也客气,只将华锦萼书房里的文墨书画全部搬走了,连练笔的稿纸,描废的花样子,一律都捡走了。 华锦萼气的七窍生烟,坐在大殿上不住的发脾气。冷笑讥讽的问霍承纲:“寻罪也要捉个错处,你这不声不响的将我焕章殿搜了个底朝天,我这太子侧妃的面子往哪放!” “侧妃娘娘莫恼。焕章殿、春禧殿一并都要查的。并非是追查您一人。莫要多心了。”霍承纲不急不缓笑道。 华锦萼横眉冷目,“哦,那你到说说,你们在查什么?” 霍承纲漫不经心瞥了华锦萼一眼,淡淡道:“自然是查-奸了。” 查-奸两个字一撩出,屋内立即静了三静。宫女太监屏息敛气,动作化于无形。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霍承纲意有所指的看了华锦萼一眼,唇边笑意微攒,耳旁顿时清静不少。 良久,华锦萼道:“捉奸捉双。光查文墨书信有何用。” 霍承纲淡然道:“光查文墨书信足矣。” 华锦萼竭力抚平着裙角,不把余怒彰显在脸上。她面色如常,静悄悄得到等待着结果。 内侍那边很快就查完了,捧着两个竹篾素花箱笼前来复命。霍承纲起身道:“谢侧妃娘娘的配合。霍某这就离开,如有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来如风,去如风。 焕章殿很快恢复安静,焕章殿的宫人还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那边华锦萼已经吩咐重整书房,让人打水沐浴。 春禧殿和焕章殿都查的话,华锦萼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南苑丰台落在太子府的那几只鸽子,按捺到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太子忍性可真够就久的,事情都过去了小半年,这才开始究察。 鸽子腿上绑的都是密信,华锦萼笃定太子的人破译不了。至于笔迹吗,虽然难逃嫌疑,但到底不是什么一锤定罪的死罪。 华锦萼可以狡辩的空间还是很广的。 承乾殿,左三厢房。 紫檀木横条案几上左手立着的人是董谦玉,右手站着的是霍承纲。几案背后坐着的是太子韩霐。 霍承纲抽出几副字迹不一的宣纸道:“这几张,是董谦玉从华锦萼开蒙老师那拿到的华锦萼初初练笔的习作。” 太子韩霐讶然的看了董谦玉几眼,女儿家的陈年闺墨都拿的到手。这也太难寻了些吧。亏董谦玉想的到。 董谦玉始终态度恭谦,腼腆的笑着,并不居功自傲。 霍承纲继续道:“八九岁的墨迹断了,不过无妨。你看华锦萼十岁的习作和六岁的习作,始终奔着卫夫人的字骨,后期掺杂了些柳楷的笔锋。直到华锦萼十四岁时,她还本着这样的字体。” “可是你看,从元熙二十二年六月开始。华锦萼的字体就变了。字骨舒展,大开大合的气势,根本不是从簪花小楷练上来的该有的样子。” 太子韩霐细细看着,董谦玉目光也落在字帖上。太子道:“我看着这怎么像是从欧体习上来的底子。” 霍承纲却持着另一种看法,“该应是颜体。”欧颜楷字都以端庄气势取胜,成人笔锋混杂,各取所长,很难分辨。 太子韩霐‘恩’了一声,又翻过从鸽腿摘下来的短笺。遒劲匀字和华锦萼十四岁以后的笔锋如出一辙。 董谦玉在一旁适时道:“臣还在宜州查到一件秘事,元熙十五年大公主的人马曾在宜州郏县停留,添置过一批丫鬟。” 霍承纲道:“哦?半路添置丫鬟,委实奇怪。” 董谦玉笑道:“是。不仅如此,上次霍大人提到在相国寺遇到郭璟郭大人一事。臣还查到一件有意思的事,那郭璟正是宜州郏县人士。” 太子砸了一块玉镇石,冷笑道:“韩霄竟然如此羞辱于孤。偷梁换柱民间一个不知来路的丫鬟,当孤的侧妃!” 屋里落针可闻,霍承纲打破寂静道:“太子息怒。郭璟和华锦萼的渊源,还需深查,您现在大可不必生气。量那华家也不敢真拿一个民间丫头,搪塞的你的东宫里。” 太子韩霐道:“郭璟,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他是不是在张镇安的案子里还掺和了一手。” 霍承纲道:“是。这个郭璟就是河西永和县镇压叛乱的那个郭璟,现在在刑部清吏司任职。” 太子韩霐啧了一声,“这是连跳三品。”顿道:“张镇安之死不是还没查出眉目吗。把人投进大牢,让人审他。” 董谦玉主动请缨道:“太子殿下,臣愿提审郭璟。” 太子对董谦玉的积极主动很是满意,允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 第三十二章 拷问 自打太子一行人搬入东宫以后, 华锦萼便再也不能像在太子府那样, 可以随时随地得知太子的行踪和消息。 杭心姝更是借有孕为由,将东宫上下的人事清理了一遍。如今华锦萼的焕章殿被搜了,直到用完膳的功夫,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能委委屈屈的将这口窝囊气咽下去。 第二天, 华锦萼在焕章殿中用早膳, 突然收到楚王的锦囊。她看了两眼托盘里的莲花绿锦囊, 一直到用完早膳才拆开, 内里缝制的密语是——旧事败露, 杀郭璟。 旧事? 什么旧事? 华锦萼脸色一白, 一想到要杀郭璟,立即想到她在郭璟身边做丫鬟的那几年。 太子的人该不会查出这件事的蛛丝马迹吧。 华锦萼一颗心立即提得紧紧的, 恰逢白果来报。她附耳对华锦萼道:“太子妃要生了。今儿凌晨挪的产屋, 听说好像是难产, 到现在还没生下来。” 华锦萼笑道:“第一胎哪能那么快,少说也得熬一天半夜的。” 给华锦萼摆膳的嬷嬷笑道:“您又没生过,说的还挺像模像样的。” 白果好奇的问嬷嬷:“真有人生一天一夜的吗?” 嬷嬷道:“那可多了去了,通常女人第一胎都会艰难些。生两天的都大有人在。”然后好奇的问华锦萼,“姑娘是从哪儿得知到这些的。” 华锦萼笑道:“以前家里长辈生孩子,我见过,略知一二。” “哟!怎么会,镇国公那样的钟鸣鼎食之家,怎么能让没出嫁的小姑娘听这些污秽之事。” 华锦萼笑了笑道:“小时候顽劣, 大人越不让去哪,越要去。” 华锦萼笑道:“头一次听人生孩子,吓得我好几夜都没睡好,躲在被子里一个劲的哭。” 嬷嬷道:“该!没看出来侧妃娘娘是个淘气的。”嬷嬷给华锦萼端过一碗羊肉炖白萝卜的清汤,“娘娘喝一点暖暖胃。” 华锦萼嫌羊肉腥气,受不住嬷嬷再三哄劝,只喝了几口清汤和几片煮的酥软易嚼的白萝卜。 钟鸣鼎食之家是怎么教养闺女的,华锦萼的确不知道。她生在贫苦的沧州乡下,一出生就是三姐、四姐轮流抱着长大的。 大姐、二姐要给家里帮忙做饭,做农活,洗衣服。五姐只比她大一岁,那时候也是个让人抱的还孩子。三姐四姐便担当起了亦姐亦母的角色。 等华锦萼略微大一些了,她开始接过姐姐们的担子照顾弟弟。自打华锦萼记事起,她就抱着弟弟。 弟弟长大上学了,她就开始背着他上下学。严寒酷暑,寒冬腊月,日复一日重复的背着。 那个时候真正的华锦萼在做什么? 大约是锦衣玉食,吃金咽玉,因嬷嬷今天少让自己吃了一块枣泥糕而不满。 华锦萼轻轻扯唇,笑了笑,笑容中有些讥讽、不满,最后都淡淡而过,变成风轻云淡的宁静。人和人的命,本就悬殊。 华锦萼不信命,但不得不承认,出生注定了太多东西。 一如宫里的鲁王、楚王和太子殿下,同是皇子龙嗣,就因为出身的一线之差,各有其命。 趁杭心姝正在生产,焕章殿没有人盯着。华锦萼乔装打扮去了趟建章宫。 建章宫里宫人闲散,防守不严。鲁王是个傻子,不像楚王似的讨皇上欢心,得贤德妃重视。宫人照顾起来也不那么尽心尽力。 华锦萼穿着粉色交领宫装,腰坠宫穗,穗锻上还配有一个‘篆’体鲁字暗纹。华锦萼端着梨木茶托,眉低目顺的走进建章宫南殿。 鲁王说过,他白天通常在南殿看书。华锦萼脚步放轻,悄无声息的走进殿内。案几横陈,棱窗透进夕阳余晖,镀在正襟危坐的鲁王殿下身上。 鲁王整个人罩在普照金光下,像尊受人供奉的威严佛,显得气势非凡。他伏案奋笔疾书,看起来似乎很忙碌的样子,华锦萼走近,将托盘放到一旁。 这才发现,鲁王殿下认真的笔下画的是一个个小乌龟。 华锦萼将热茶放在鲁王面前,鲁王惊喜的抬头,“锦儿姐姐!你怎么来了。” 华锦萼道:“我来向你打听郭璟的事。今天早晨楚王突然向我下命令,让我对郭璟下手,郭璟出了什么事了你知道吗。” 鲁王拉着华锦萼的手,还沉浸在欣喜中,他快乐地道:“锦儿姐姐,你看这些都是我养过的乌龟。这是小一,这是小二,这只是小三,这只是小四,这只是小五。小六和小七最好认了,一个头是扁扁的,一个左脚翘翘的。” “鲁王殿下!”华锦萼不悦的打断他,“你认真一点好吗!我是真的有要事和你商量。” 鲁王殿下恍若未闻,强硬的拉着华锦萼去看他养的小乌龟,华锦萼甩开他的怒道:“鲁王殿下,你以为我冒着这么大风险过来,是陪你来看乌龟的吗!” 鲁王殿下啜濡许久,低下头,目光呆滞,许久许久不说话。 “鲁王殿下!” “哦,小锦儿不是来陪我一起看乌龟的,那你是为何事而来。” 鲁王殿下嗓音淡淡,声音中似有不悦,他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兀自坐回原位。 鲁王殿下掀开案几上的纸,将那张画满小乌龟的宣纸淡淡扫在地上,重新提笔默写起了常抄的《金刚般若经》。鲁王道:“不说?那我就替你说了吧。你是为郭璟的事而来吧。” 华锦萼主动上前为他磨墨,道:“是。我早上莫名收到楚王的命令,杀郭璟。心里很不明白,前来找鲁王解惑。” 鲁王道:“我又不是寺庙里的和尚,我能为你解什么惑。楚王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便是。还是说,离了流孤堂几日,你连服从二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华锦萼焦急道:“鲁王殿下,楚王不知情,你还不知情。郭璟曾经是您的好兄弟。当年的事过去这么久了,太子的人能查到什么,无非就是查到一些宜州的关联,我们可操控的余地还有很大,完全不必要现在就置他于死地。” “你担心他。”鲁王平静的陈述。 “是,我担心他。我担心郭公子,他不过是当年抚育了我一场,将我送到你手里,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鲁王笑了,“廿七,这些年你奉命杀过的人,又是几个是有过错的。远的不说,前几日你杀的包漪萱。她知道的可比郭璟少多了,你手下可留情了。” 华锦萼目光闪烁,低头不语。鲁王咄咄逼人,质问地问她,“怎么?这次你心软了。” 华锦萼扑通跪下,“鲁王,我不是心软,我也不是为了偏袒郭公子。郭公子的为人你是了解的,他的品性、学识堪当国之大材,可以重用。” “您不能,不能在太子什么都没查出来的时候,就这么放弃郭璟。您这是示弱,对太子示弱!”华锦萼不甘心道:“楚王党对太-子党的示弱。”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鲁王一张心经已经抄完,他换了一页纸,继续醮墨提笔,道:“楚王党和太-子党之争和我这个鲁王有什么关系。这天下有谁知道,皇宫里还有一个鲁王。韩霄丢人与否,与我何干。” 鲁王殿下淡淡抬眸,疏离的眸子扫了华锦萼一眼,他冷笑道:“很该我在意吗。” 鲁王道:“华锦萼,你以为郭璟为什么而死。楚王、大公主,华将军大费周章给你安排这个身份,给你安排这一切。你以为把你送进东宫是为了什么。” 华锦萼道:“废黜太子,改立楚王。” “那你又做了什么?” “鲁王殿下!”华锦萼咬紧下唇,低下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始终没有流下来。华锦萼道:“鲁王殿下,至少,至少,你改派别人,我不想听从楚王殿下的命令,我不想亲手杀了郭公子。” 鲁王道:“我不干涉楚王行事。” 刑部大牢。 郭璟被董谦玉抓走审讯。 董谦玉熬了三天,各种大刑都用遍了。郭璟都无所畏惧,只在董谦玉要砍了他左、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时,郭璟眼中才微微流露出一丝难过。 这样,他以后就不能捉笔了。 但郭璟还是没有吐露出华锦萼的身份。 董谦玉终究是文人,他看出郭璟眼底深处,那丝不忍后,拿着的铰钳放下了。“郭大人,我敬佩你是个豪杰。” 董谦玉睁红着眼睛问:“我再最后问你一次,当年你从定州带走的那个女孩,现在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 “她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 “郭璟,你不必瞒我,我是从宜州回来的。我知道你的母亲一直很不待见那个女孩,三番五次虐待她,甚至还想发卖了她。” 董谦玉问道:“我想知道,她最后是不是卖到了雲州。” 董谦玉把鞭子递给狱卒,“她是不是华锦萼。我是说——东宫的华锦萼。” 郭璟从血污里抬起头,被华锦萼称为眼睛里有阳光的双眸,此时也充满温暖的笑意。 郭璟温眸平静,依旧是那四个字:“我不知道。” 啪,狱卒两道厉鞭一先一后甩到郭璟身上,有刑部的大人走过。 董谦玉不再多问,只是反复重复那四个字:“你招不招?你招不招?!” 空荡的牢狱里,不断回荡着四个字的质问,你招不招。 招不招。 招不。 招。 刑部提审其他要犯的两名三品大员纷纷摇头路过,一个道:“这位郭大人可真是可怜。张镇安的死,无声无息的了了。太子摆明是不愿咽下这口气,逮着郭璟这个替罪羊出气。” “郭大人真是受罪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从这里活着出来。” 另一个知道些许内情的大人压低声音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郭璟这次调任可是楚王殿下的手笔,太子这么惩治楚王手下的人。等着瞧吧,还有好戏看呢。” “说的是。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太子这事办的忒脏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了! 第三十三章 阻止 “……圣旨下达雲州不久, 华锦萼身边的嫡亲侍女, 从小抚养她长大的丫鬟嬷嬷、小厮一概被处死。” 董谦玉在霍承纲对面坐下,口齿清晰的禀报着自己的所察所得。 霍承纲闻言道:“这件事我知道,听说华锦萼拒不嫁入东宫, 华春奕一怒之下, 将华锦萼身边服侍的人全部打死, 以示警醒, 华锦萼这才乖乖听话。” 霍承纲夹了一筷子豌豆黄道:“郭璟那边怎么样, 问出什么了没有。” 董谦玉沉默片刻, 摇头道:“没有。” “郭靖嘴很严, 什么都问不出来, 但凡一深究。他便说他当年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都在做学问上, 家里的庶务, 丫环买卖, 他一概不清。” “这话说的到让人挑不出真假。”霍承纲哂了哂,一个闭门不出的富家公子,确实不会关心这些庶务小事。 可,霍承纲想到那日华锦萼对郭璟的熟捻。两人的眉目交流和难以言说的默契。心下冷笑一声,到也没说什么。 董谦玉从霍承纲的抱石水阁离开,慢慢的朝思学胡同走去。他一路步行,路过三途楼转角时。 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带着一帮小弟和董谦玉迎面走过,董谦玉及时避让, 却不知怎么的还是撞到为首满脸横肉的老大身上。 董谦玉微微怔住,本着不惹事的心态,还是道了声歉,转身正欲离开。后肩却被人抓住。 满脸横肉的大汉对董谦玉道:“撞了人还想跑,赔钱!” 董谦玉没有钱。他不惹事,并不代表他怕事。 董谦玉抬头,从袖间取出东宫行走和詹事府的宫牌,道:“董某无钱。仁兄若要讨,便向东宫去讨。” 那满脸横肉的大汉冷笑一声,一把打掉他董谦玉手中两幅镏金的铜金宫牌。 “老子还怕你不成,皇城根脚下一块砖砸下来,都能砸死两个三品大员,老子敢横着堵你,你以为老子会怕你区区两幅宫牌!” 董谦玉心中一凛,警惕的看着他,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满脸横肉的大汉,从身后接过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对着董谦玉左腿狠狠敲下去。 董谦玉吃痛,不禁单漆跪下,他疼得满头大汗,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左腿了无知觉站都站不起来。 董谦玉怀疑他腿断了。 满脸横肉的大汉,笑嘻嘻问他,“董大人,你认识我吗。” 董谦玉仔仔细细的盯了他几眼,忍着痛意道:“不认识。” 那大汉满意一笑,木棍敲着手心道:“不认识就好办了。”满脸横肉的大汉用手腕粗的木棍分别挑起董谦玉的左右手。 董谦玉看着木棍上殷红的血意,两条胳膊软趴趴的。他半跪坐在地上,袍角上的鲜血不住往外涌,已经渗红一大片。 董谦玉脸色发白,沉重的喘息着。 满脸横肉的大汉道:“听闻董大人这双腿脚利索的很。喜四处兜转,游历四方。” “今天老子教你个乖,不该逛的地方就不要去逛,不该转的地方不要去转。你们读书人那句话怎么讲来着,什么视什么听。” 满脸横肉的大汉身后的小跟班,殷勤的讨好凑趣道:“老大,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看。” “对对对,就是这么说的。”满脸横肉的大汉道:“老子这一棍子敲下去不重,养个百八十天的就好了。董大人若再不长记性。” 他噌的一下从腰间拔出匕首,冲动董千玉比划道:“下次,我就把你十根手指切下来!” “听闻身有残疾者,不得入朝为官。董大人,你还想好好做官吗?” 那群地痞无赖,伤完人便走了。 他们动手的地方偏僻,三途楼转角后,是放杂物的地方。巷角放着一大瓮太平水缸,平日城中巡防官兵也鲜少走过这里。 董谦玉躺在血泊里,摸着已经毫无知觉的腿,毫无畏惧:“除非我死,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我一定,会查出华锦萼是谁。” 董谦玉直到临近中午时,才被三途楼的小厮发现,急忙禀告了京兆府。董谦玉这才被京兆府府衙的官兵送回住处。 霍承纲得知此事后,立即禀告太子,带了两名太医前去探望董谦玉。 太医诊治后告知霍承纲,董谦玉的左腿已经断了,现如今已暂时把骨头接上,需要好好调养,才不会留下后遗症,否则极有可能成为一个跛子。 霍承纲点头表示知道了,示意太医不要将病情实情告知董谦玉。 太医心领神会,嘱咐身边的小药童前去配药,进门告知董谦玉道:“过一会儿太医院会药送到董大人府上。” 又细心叮嘱了一些将养事宜。董谦玉一直面无表情,脸色发白的躺在床上,也不知听进去了,没听进去。 太医叹了口气,只好把注意事项写在一张纸上,想交给董谦玉身边服侍的人,却蓦然发现,董谦玉身边并没有一个服侍的丫鬟或小厮。 霍承纲接过那张写满注意之事项的信笺,道:“交给我了,我过两天派人,给董大人身边安排个服侍的人。” 霍承纲吩咐自己带来的小厮道:“待会儿你去牙行问问,看看他们有没有老夫妻两口子。男的最好身体强健些,能看门当个门房,女的最好勤劳持家会做饭洗衣,如果他自己有儿女可一并带来。顺便再给董大人添一个身调理壮的小厮,银钱一律从我那边出。” 小厮诺诺的叹了口气,领命去了。 霍承纲进门同董谦玉说话。霍承纲轻轻的按了按董谦玉的左腿问他道:“一点知觉都没有了吗?” 董谦玉点点头,神色黯然。霍承纲心里一沉,连痛意都没了,这是伤的很严重啊。 霍承纲安慰董谦玉道:“董大人你放心,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已经追查那批地痞流氓的去向了。东宫一定会给你个交代,我们东宫的人不会这么白白被人打了。” 董谦玉道:“不是地痞流氓!是楚王党的人。”他喃喃道:“不,也可能是大公主,华将军,贤德妃,或者华锦萼派来的人。他们知道雲州的事,他们是专门来找我麻烦的!” 霍承纲喟然一声,他又何尝不知,耐心安抚董谦玉道:“你放心,我们会查清楚的。” “雲州的事你先放放,好好养伤,我会另派人来和你交接。郭璟那边你也不必操心,这两天刑部官员有调动,我们会换上自己的人,从大理寺调过去,不会留痕迹。” “霍大人!请您不要换掉我。”董谦玉忽然神色激动,挣扎着要坐起来。霍承纲握住他的手背,意外的发现这位董大人的手,比他想象的要小了很多。 霍承纲心中感到意外,目光特意在董谦玉喉结处停留了一下,还好。 董谦玉是有喉结的。 霍承纲正欲开口再劝几句。 董谦玉激动道:“我不用休息,也不用将养。请您让我继续接管雲州的事。请您让我继续调查华锦萼!” “我已经快查到真相了,请您不要让我功亏一篑。求求你转告太子,让太子再相信我一次。” 霍承纲沉默片刻,道:“为什么。” “因为……”董谦玉哑然开口道:“我有非查下去不可的理由。” 大牢里,狱卒送来晌午饭。郭璟拖着沉重的枷锁镣铐,从监狱栅栏的缝隙中艰难取过饭菜。他吃了两口,望了望头顶天窗透过来的阳光,已经中午了。 郭璟很意外,董谦玉今天没有来提审自己。摇头笑了笑,他被折磨傻了,没有来,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忽然有人在牢房外驻足,郭璟意外的看了一眼,他先看到灰褐色的袍角,往上是身材瘦弱的男子,目光定到瘦弱男子的脸上,明艳的五官,鹿眼清澈。 郭璟脱口而出,“桐盈!”他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华锦萼没有说话,她身旁一个狱卒打扮的男子,恭敬的打开牢门。 华锦萼冲进去,跪在稻草垛上。含泪看着郭璟蓬头污面,囚服上满身血污。 也不知这身衣服下的身子受了多少伤。 华锦萼隐忍着泪意道:“郭公子,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身子还撑得住吗。” 郭璟修眉微拧,严厉的瞪着华锦萼:“胡闹!你现在是太子侧妃,你知不知道董谦玉抓我这几天都在拷问我什么?他在质疑你身份,他在拷问你来历。” 郭璟推着华锦萼,催促着,“你快回去,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你这傻孩子,这辈子过得够苦了。好不容易有几天安生日子,在我这里彰什么威风。” “是鲁王安排我来的。”华锦萼急急劝住郭璟,让他不要再推自己走。 “鲁,王?”郭靖茫然片刻,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这皇宫之中除了太子和楚王,还有一个角落里痴呆的鲁王,他道:“鲁王不是……” 鲁王殿下从暗角里走出来,噙笑道:“郭贤弟,好久不见。” “萧兄!您,您是当今鲁,鲁……” 鲁王殿下笑着道:“萧霆是我的化名。” 郭璟肃然站起来,他这才反应过来华锦萼当初那句,是萧兄的兄弟安排她嫁人做妾的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也明白了那句,给她认了个养父母是什么意思。 郭璟脑中纷纷乱成一团,他从没有想过这么戏剧化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些原本该是戏台上的台词,说书人口中的唱本。如今都成为他发生他身边发生的现实。 郭璟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半晌才消化掉这个事实。他对华锦萼道:“桐盈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这世界上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你身份。你安安心心做你的大小姐,好好做你的太子侧妃。” 郭璟坚定道:“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从我这里挖出你弱点来伤害你。”他发誓道:“谁都不能!” 华锦萼泪盈于睫,险些哭成泪人。低声道:“我这辈子能被这样的郭公子柔软相待。这辈子受的苦难,都值了。” “都是桐盈连累了你,让你受苦了。” 华锦萼握住郭璟的手,发誓道:“郭公子,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拼了这条命,我也会救你出来。” 闻言,站在一旁的鲁王韩霆微微一嗤,不予置否。 探望完郭璟后,两人从天牢中走出。华锦萼望着甬道尽头的阳光,突然跪下道:“鲁王殿下,求求你救救郭公子吧” 鲁王淡淡道:“不是说好了,我带你来看他一次,你怎么还不知足。”单手将她从地上拎起来,淡淡道:”你有再三央求我的功夫,你不如去求韩霄撤回成命。” 华锦萼根本不对韩霄抱有希望,她摇头道:“楚王打算杀了郭璟省事,他一向认为,死人最能保守秘密。” 鲁王道:“韩霄是对的。” “杀了郭璟才能一劳永逸,郭璟知道一切,他是一切的源头。太子从雲州挖不出破绽,从华家挖不出破绽,整个局最薄弱的一环在郭璟这里,他知道你的身份。” 韩霆定定的看了华锦萼几眼,第一次没有摆出鲁王的架子。他语重心长道:“小锦儿,你知道如果你身份一旦暴露,后果是什么吗。” “我会怎样,会被满门抄斩吗?”华锦萼凄然一笑,“我又何来满门。” 鲁王最看不得华锦萼这个样子,他忍了又忍,终是难耐心中的恻隐之心。他道:“好了,别做出这幅让人厌烦的样子。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能让董谦玉就此收手,我便帮你救出郭璟。” 华锦萼心中一喜,正欲说什么。鲁王冷冷的打断她:“别忘了我上次说的什么,董谦玉不是包漪萱,他是朝廷命官,这次不能再杀了了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华锦萼双手伏地,行叩拜大礼:“廿七谢鲁王殿下恩典。” “恩。”鲁王韩霆淡淡离开,没有过多言语。 华锦萼此时成为一座孤岛,岛上的人全部撤退。只留她和郭璟两人,孤立无援。 董谦玉立志带人掀翻这座孤岛。 华锦萼别无退路。她可以死,但郭璟不能死在这里。 他应该在官场上保家卫国,做一个名垂千史的清吏,肃正官场风气。成为一个永垂不朽的好官。 而不是因为护着她,死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 第三十四章 鲜血 华锦萼同鲁王一起回宫。华锦萼在建章宫侧殿换好衣服, 出来向鲁王辞行。 鲁王蹲在大水缸旁边, 水缸浅浅的养着几朵碗莲,碗莲下是曼妙畅游的小金鱼和鲁王曾经命名小一到小七的七只乌龟。 “鲁王殿下。”华锦萼试探的在他背后叫了一声。 鲁王殿下欢天喜地的扑过来,拉着华锦萼的手道:“锦儿姐姐。萧霆哥哥说你今天很高兴, 你今天能多陪我玩一会吗。” 萧霆哥哥? 华锦萼蹙眉, 第一次认真蹲下来问鲁王:“你的意思是说, 你还有一个哥哥吗, 双胞胎哥哥之类的?” “不, 才不是。”鲁王摇摇头, 道:“萧霆哥哥是萧霆哥哥, 才不是什么双胞胎哥哥。” 华锦萼更疑惑了, 她试探地问:“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华锦萼大着胆子, 柔声对韩霆道:“锦儿姐姐想知道。” “我叫根, 根贵。不不不, 我是鲁王,我是皇上的儿子。我是韩霆,我是鲁王殿下!”鲁王先是啜濡,后来神情激动,胡言乱语起来。 他腾的站起来,整个人充满攻击性,高声道:“我是鲁王殿下,我是全天下最尊贵的鲁王殿下。你们都要向我下跪磕头,磕头……” 说着, 声音又低了下去,他喃喃了几句。“我,我……”目光呆滞,肩头哆嗦两下。再抬头时,目光已然恢复清明。 鲁王冷眉冷眼,寒声问华锦萼:“你刚刚在干什么!” 华锦萼问道:“鲁王殿下,你真的是在装傻吗?还是您身子……” “大胆!”鲁王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水缸,碗莲和金鱼乌龟都被泼在地上。 小金鱼翻着白眼,挣扎着在青砖地上弹跳着身子,小乌龟慢吞吞的在地上爬着。 鲁王一脚踩下去踩死了几只金鱼,肠烂肚破。小乌龟壳硬,整个人缩在龟壳里没有受伤。鲁王反倒被垫住了脚,险些滑了一跤。 华锦萼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韩霆,鲁王这才稳住身子。 鲁王脸色微霁,缓声道:“你出来的时辰也太久了,早点回去吧。” “是。”华锦萼道。 华锦萼回到东宫的时候,杭心姝已经生了,是个小皇子。 华锦萼火烧眉毛的换着衣服,靳良孺周良孺已经在承乾殿外面候着,准备好礼物,磕头恭喜。 不过还好,华锦萼在东宫里一向嚣张跋扈。这种日子去的晚一些也不奇怪。 承乾殿西三间,霍承纲扶着太子站起来。 太子韩霐对霍承纲道:“霍先生姑且在这里歇歇脚,孤先去看看太子妃和孩子。” 霍承纲眼底泪光微闪,心慰道:“太子快去吧。” 男儿有泪不轻弹,霍承纲终究是没忍住,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泪水,他道:“越国公和陈大人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太子韩霐想起外公和舅舅,长叹一声。陈皇后和陈大人是龙凤胎,陈颉虽然晚出生几刻钟,对姐姐陈妤一直照顾有加。 许是双胞胎都有心灵感应,每每陈妤在宫里有个风寒不适,陈颉在宫外总有感应。陈颉当初留宫,不愿回涿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放心不下在皇宫内院里的姐姐。 陈颉和陈妤的感情非常深厚。 元熙帝武定天下,陈颉带兵打仗,为姐征战。元熙帝文平盛世,陈颉甘愿放弃爵位,科举取士,成为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是内阁赫赫有名的陈大学士。 陈颉为此甚至没有继承越国公的位子,直接让自己的儿子袭爵。于是,才有了后来名震天下的小国公陈棠。 太子韩哑声道:“等太子妃出月子了,孤让杭氏抱着孩子去相国寺烧炷香。” 越国公一家的灵位牌匾,都藏在相国寺。 霍承纲按住太子的肩膀,“太子节哀。大喜的日子,都怪霍某不好,提这些伤心事。” 太子韩霐哀伤笑道:“你要不提,孤才要疑心,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你的心肝是什么做的,才能一点半毫不伤心。” 霍承纲风轻云淡道:“报仇便报仇,空做出伤心的姿态有何用。待把贤德妃韩霄等人的性命拿下。我再去越国公面前哭坟不迟。” 产屋内,杭心姝浑身脱力。看着奶娘怀里金黄色明缎里的憨憨小儿,浑身红彤彤皱巴巴的。 杭心姝被自己的孩子吓了一跳,她结结巴巴的问产婆,“这这这孩子怎么长得这么丑?” 产屋里三个产婆和两个医婆都笑了,嗔怪道:“太子妃娘娘说的什么胡话。小孩子刚生出来都是这样的,哪有为娘的嫌自己的儿丑。” 杭心姝心惊胆战的觑了觑自己的孩子。再三看了两眼,心里还是觉得他丑,不敢言语。 承乾殿外,华锦萼姗姗来迟。靳良孺周良孺看了华锦萼一眼,心中腹谤,没有表现在脸上。 太子韩霐从西三间走出来,靳良孺周良孺立即围上去嘘寒问暖。太子韩霐眼中不耐,淡淡的挥开她们,急于去产屋内探望杭心姝。 华锦萼本也想迎上去凑个热闹,刚抬脚,看见西三间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霍承纲。 霍承纲黑眸冷清,似笑非笑的看着华锦萼。 华锦萼避开霍承纲的眼神,她总觉得那双目光太炙热侵略,具有攻击性。 另一边,霍承纲却在想,董谦玉受伤一事究竟和华锦萼有没有关系。叫几个地痞流氓去对董谦玉下手,追查起来都不容易。 五城兵马司从流窜的城隍庙抓到对董谦玉动手的几个人。 几番大型审问下来,几个人却一口咬定是董谦玉冲撞了他们老大,他们心怀不忿才下的手。坚决不承认动手伤了董谦玉,和楚王党亦或华锦萼有关。 直到霍承纲回东宫,那群地痞流氓还没有招供。 霍承纲坐在西三间里喝茶。小钟公公上前来奉茶,低声对霍承纲道:“霍先生,今日焕章殿那位偷偷溜出东宫,约莫有三个时辰左右,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回来时也鬼鬼祟祟的。” 霍承纲神色一禀,问,“小周公公,太子知道这件事吗?” 小周公公摇头道:“小的还不曾禀告太子。”霍承纲从小周公公眼里看到难以启齿四个字。 的确,一个女人家偷偷摸摸溜出东宫三个时辰。小半日的光景,干什么都有可能。 霍承纲沉吟片刻,低声问道:“我记得华侧妃还不曾侍寝。” 小周公公低声道:“是。” 霍承纲心里微松,还好,华锦萼既然没有侍寝,便不敢在外面明目张胆做出什么让太子丢人的事情。 如不然,华锦萼的罪名可就大了。 如此一来,也就不必再查华锦萼是不是真的华锦萼了。 只是,这样太子就颜面尽失,东宫也无地自容。太子不仅娶了一个民间孤女,还是一个在外放荡,淫-性至极的女子。 ——这多丢人啊! 华锦萼和靳慕兰周莞菀一起在承乾殿外磕了个头。连太子太子妃和孩子的面都没见上,便被打发回去。 靳慕兰和周莞菀都觉得有些扫兴。 唯有华锦萼淡定如斯,不以为然。 争宠现在并不是华锦萼心中第一位的事情。她要急于让董谦玉住手。好求鲁王殿下早日救出在大牢里受苦的郭璟。 焕章殿书房。 华锦萼抿了抿毛笔,润了润笔尖,提笔向顾子君写信。 鲁王说不能直接杀了了事,那只能下药逼迫了。顾子君曾是神医圣手,如今虽然失掉一个臂膀,陈年旧艺却没有撂手。 华锦萼写好密信,用印蜡封好。通过皇宫西角门倒粪车的小太监,将信带给城外三里郭的顾子君。 顾子君没有回信,只让人带了一个字‘默’字给华锦萼。 默。黑犬沉默,不多言问其他,甘效犬马之劳。 顾子君背着楚王偷偷回城,在董谦玉住的胡同附近徘徊了三四天,知道董谦玉最近受了伤,急需大夫诊治,便毛遂自荐投了名帖,买通看门的门房老汉。 在老头妻子的举荐下,顺利来到董谦玉身边,为董谦玉诊治伤腿。 这日,顾子君为董谦玉诊完脉,例行问诊:“董公子已经吃了我三副药,不知服用效果如何?” 董谦玉摇摇头道:“并无知觉。” 顾子君伸手按了按董谦玉的左腿,叹了口气道:“吃药不管用的话就要换法子了。不知董公子可愿意让在下为公子施以针灸,辅以外用治疗。” “针灸?”董谦玉显得有些迟疑。 顾子君宽慰他,笑道:“董公子放心。在下以针灸起艺,最擅长施针。” 董谦玉道:“顾大夫误会了,我不是您质疑你的医术不精,是我怕疼。”他目光微暗,露出回忆道:“幼时家贫,我的姐姐经常坐在我床头做绣活,添补家用。” “家里烧的不是油灯芯,是灯棉。灯棉耐烧些,咽呛,姐姐时常被熏到眼睛,针一不小心扎在指头上,十指连心的疼。” 董谦玉笑了笑道:“所以方才顾大夫一说施针,我心里先怕了几分。”说着掀开锦被,撩袍道:“既然施针有用,顾大夫便先来施针吧。” “慢着。”顾子君从药箱里取过针布卷,腼腆笑道:“郭公子,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既然要改施针,这费用可是不低。” 董谦玉脸色白了白,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顾大夫施针如何收费。” 顾子君道:“前三针免费不收钱,董公子若觉得有效,我继续为您施针。”他举起一根手指,“一针一两银子。” 董谦玉微微挺直后背,对顾子君道:“顾大夫请离开吧,董某付不起您的诊费。”说着高声叫小厮福喜过来,“送顾大夫出门。” 顾子君却不肯走,赖着道:“郭公子不可一味嫌贵,腿上的伤可是一辈子的,搞不好就是说跛足。” 顾子君笑了笑道:“您刚才也说了,您这腿至今没有知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痛,说明你还有救。不知道痛,说明你的腿已经坏死。我再不及时治疗,您今后这条腿可就要废了。” 太医说过同样的话。 董谦玉知道顾子君不是在危言耸听。思考良久,哑声开口道:“有劳顾大夫先为我施上三针,容我再考虑考虑。” 顾子君从善如流,飞快的掐准穴位,三针下去,董谦玉立即感到浑身冒冷汗的疼,久未有知觉的左腿,忽然如万针穿骨一样,刺痛着董谦玉的神经。 董谦玉又疼又喜道:“我的腿……好像有知觉了!” 顾子君微微自得,笑道:“董公子这下总相信我所言了吧。” 董谦玉还是有些犹豫,但是心中已经偏向要施针了,他斟酌的开口道:“不知我大概要施多少针,要多少时日才能好。” 顾子君道:“一日七针,先施半个月先看看效果。” 董谦玉心道,这算下来就八十五两银子了。 三针入体,腿上的痛感越来越大,董谦玉额头也冒出密密汗珠。 顾子君见状,从药箱取出一个木匣,捏出一粒黑色药丸,递与董谦玉道:“董公子,您先把这粒药吃了,止止痛再考虑要诊费的事。” 见董谦玉目光疑惑,他坦然道:“我终是贪财为先,却不是一个庸医。” 董谦玉低声谢过,接过药丸立即吞服了。约莫一盏茶后,董谦玉感到疼痛稍缓,还是痛的,到底尚在忍受范围之内。 董谦玉面色微缓,囊中羞涩,低声问顾子君:“顾大夫,能不能再便宜一些?您看……” 话未说完,顾子君道:“便宜是不能再便宜,不过这药诊费嘛。”俊脸一笑,淡淡道:“其实,诊费今日顾某来之前,有人为董大人垫付过。” 顾子君打开药箱,从药箱中取出一包金条和两个一百两的大银锭。放在董谦玉床边,道:“这些是有人劳我送给您的。” 董谦玉森然道:“顾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 顾子君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也不大明白你们的恩怨。顾某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顾子君道:“那人只是说,若董大人愿就此收手,十日后,还有丰泰票行的银票送上,具体金额由董大人提。” 董谦玉面色冰冷,一把将床上的金条银锭全部扫在地上,怒不可竭的指着顾子君道:“你出去,现在就出去!” 金条落地的声音引起门外福喜的注意,福喜刚探头一眼,看见满地的金条银锭,眼睛一亮,还未说话便被董谦玉训斥了出去。 顾子君悠悠落座,将地上的金条银锭一一捡起来,重新用红布包好。“董公子不必对我发脾气,我这也是为了您好。” “滚!” 顾子君面色一变,冷冷道:“董公子当真让我滚吗?您的病怎么办。” 董谦玉道:“我就是死了,也不劳你操心。” 顾子君笑道:“董大人一心求死,我方才那粒药可真是给对了。” “你什么意思。”董谦玉脸色大变。 顾子君道:“董大人服用的是贵妃醉。具有麻醉止痛的效用,传闻当年杨贵妃惨死马嵬坡,太宗为了缓解杨贵妃的痛楚,提前为其服用了贵妃醉。” 顿了顿道:“与此同时,此药七十二个时辰内,若不与另一种相生相克的药丸同服,董大人下半辈子都会毫无知觉,了无痛楚。” 顾子君坐在董谦玉床边,替他盖好腿上的锦被:“望董大人还是识趣些吧,这样对您对我都很好。我是一个大夫,并不想靠杀戮为生。如果可以我也想替董公子治好这双腿,将身子调养好。” 闻言,董谦玉瞪大双眼,眸中满是惊恐。 董谦玉拼命的从喉咙里掏出那粒黑褐色的药丸,他抠着自己喉咙,不断干呕,跪下来磕求顾子君。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不能死。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不能死。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不能死!” 顾子君不为所动,道:“我说了,我是个大夫,不是个杀人者。董大人愿意不再追查下去,我自然会为您解毒,并治好这双腿。” 董谦玉惊恐的害怕已经积累到极点,他的指头已经从喉咙里抠出鲜血,嘴里喃喃重复,“我不能死,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不能死。” 顾子君叹了口气,知道一时半会劝不下董谦玉。 他认真道:“董大人再好好想想吧。我先离开了,明天再来看你。”说罢在他腿上施完了最后四针,收拾好箱笼,转身离开。 顾子君回去后,将这件事写信告诉了华锦萼。 华锦萼松了口气道:“知道怕死就好。”她就怕董谦玉是个不管不顾的光棍。 那样,华锦萼真的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董谦玉是汉子啊。 上章我还专门写了他有喉结。 【喉结】我不要面子的吗! 第三十五章 恩赏 京城, 长公主府里。 自打华将军奉命出战河西, 一家内眷搬到京城后,大公主韩霏便住在公主府里,没有回去过。 华春皓带着镇国公夫人和兄嫂一家住在驸马府里。三房华春奕夫妇也来了, 原本华三夫人是不想来的。 大公主韩霏却说:“到底你的女儿嫁进东宫了, 这些日子你就连一分半分的想念也没有吗。” 华三夫人别过头, 隐忍着没有掉下眼泪, 东宫那个贱种, 她自然是不想念。锦绣妇人攥着娟帕, 含笑道:“我自然是想念锦萼的。”遂一同赴京。 今夜正逢初八, 华春皓过公主府同大公主韩霏一起用餐。八仙桌席面上摆了鳝鱼丝, 莲子羹,红烧狮子头, 清炖鳖汤, 韭菜鸡蛋等一应壮-阳食膳。 满桌子盛菜, 只有大公主韩霏和华春皓,两人面对面而坐,彼此相顾无言,连句话也没有。 桂嬷嬷看着大公主和驸马爷这样,心里也只是叹气。这么些年过去了,公主和驸马还是相敬如冰。 华春皓喜兔爷儿,府里从来不碰公主,一应貌美的丫鬟姬妾,也俱是瞧不上眼。唯独喜爱那清秀少年。 本不该是这样的。 公主出嫁前, 都会派试婚宫女先去和驸马睡一晚。验一验驸马是否雄风硕健,身体检查合格之后,驸马和公主才会进入到谈婚论嫁的阶段。 华家买通试婚宫女。他们急于和贤德妃站在一条线上。不能让华春皓不碰能女儿家之事露馅。 若不是当年,华春博已婚,华春奕是庶子。华家里和大公主年纪相当,身份相当,尚未婚配嫁娶的只有华春皓,华家也不会铤而走险。 华家心怀忐忑的送走了试婚宫女,没想到贤德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没有拆穿那名试婚宫女的谎言,还将大公主嫁过去了。 婚后,大公主得知真相。开始大公主以为贤德妃是被华家欺骗了,多次请求贤德妃让他们合理。 贤德妃为了镇国公中手中的人脉和华家在军队中的势力,屡次拒绝大公主。 桂嬷嬷背过身,眼眶有些湿润,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大公主就像一个质子,一道盟约。 贤德妃又怎么会主动撕毁盟约。亏外人还说驸马爷对公主疼爱有加,两人夫妻恩爱和睦。 只是苦了大公主了。 华春皓半碗鳖汤下肚,喝完后方觉胯-下不适,他面色微僵,起身向大公主辞行道:“公主,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屋外月光明亮,照的堂廊树影葱葱。大公主面无表情道:“驸马一路小心。驸马方才吃了些酒,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华春皓身上燥热的难受,心里也有些浮。话一出口,方觉语气有些不善。他缓了缓语气道:“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不劳公主费心。” 大公主沉默的夹了一块子酒酿丸子,入口酒香醉人芝麻酥软,她并没有回答,冷淡的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桂嬷嬷眼看驸马离去,春闺寂寞夜寒冷,大公主这些年是真的苦啊,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放在身边,驸马也真狠得下心。 华家上下都惧怕大公主又如何。到底比不上枕边人的嘘寒问暖。 还好,有鲁王和大公主站在一条阵线上。 晚膳毕,大公主韩霏净过手,问桂嬷嬷道:“华锦萼那边进度如何。” 桂嬷嬷道:“还在僵持着。郭璟死活不肯吐露华锦萼身份,董谦玉又不争气。不过前两天派人收拾了他一顿,董谦玉断了条腿,心里大概对华锦萼越发忌恨。但愿近些日子就能出结果。” 大公主韩霏意外道:“廿七竟有这么好命。到处都有人护着她,明明一个千疮百孔的身份,一戳便破,上下倒为她遮的严实。” 大公主韩霏拉过桂嬷嬷的手,主仆俩盘腿坐在榻上,靠在一起说话。大公主抱着桂嬷嬷的胳膊,像是依偎着一个母亲那样,大公主韩霏道:“桂嬷嬷,我们得加把火了。” “嗯!得加。”桂嬷嬷慈爱的抱着大公主,从头顶到发梢,抚摸着她黑亮柔顺的长发。夜里大公主上她卸了妆,整个人显得清冷素净,楚楚可人的娇怜。 桂嬷嬷道:“大公主放心,药顾子君已经配好,三夫人痛失爱女,看不惯华锦萼多时,只要稍加推波助澜。安排三夫人和廿七见上一面,由这药催催神志,三夫人必然会发颠。她疯起来,一切就好办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能确凿华锦萼是个假的,不仅能铲除三夫人这个毒瘤,还能一举将华将军拉下马。 镇国公将一个假冒的女儿嫁进东宫,这可不是小罪。 如果能重挫镇国公华家,断了华明琨的左膀右臂,贤德妃安排大公主嫁入华家这枚棋算是废了。 大公主韩霏相信,皇上会很愿意看着华家交出兵权。 如此,一箭三雕。 既报了三夫人当年怂恿华家作假的仇,三夫人当年不过是华镇国公夫人娘家的内侄女,小小姑娘未出阁,便如此歹毒的心机。 又报了华家欺瞒皇室之仇,害了大公主苦命这么多年 还能重挫楚王党。让眼里只有楚王的贤德妃,尝一尝这枚她亲手埋下的恶果。 那这个局里,谁赢了呢? ——鲁王。 鲁王坐收渔翁之利,还帮助大公主摆脱了华家,摆脱了当棋子的命运。 华家从皇上那里失势,楚王那里失宠,大公主只要稍稍用点手段,就能让华家从楚王转投鲁王。 华锦萼从一开始就是大公主韩霏摆脱华家的棋子。什么在东宫打探消息替楚王铺路。 鲁王和大公主从始至终只需要华锦萼做一件事,暴露。 其他种种,不过是为了欺瞒贤德妃和楚王罢了,若不这么安排,他们会心甘情愿帮助华家做这么大一步棋,将廿七安排进东宫? 东宫。 转眼杭心姝所诞下的龙子已满十天,皇上十分疼爱这个长孙,不仅要为其庆祝满月,还要为其庆祝十日宴。 陈皇后得知后十分高兴,难得没有给元熙帝甩脸色,帝后合心,一起出席了孙子的晚宴。 华锦萼今日在席上遇见了自己的‘生母’,华三夫人。华锦萼一看到这位华夫人便头皮发紧。 华三夫人是典型的高门贵女,太精明,太会算计了。华锦萼在华府一年多都鲜少跟这位母亲打交道,心虚是一方面,忌讳也是一方面。 廿七见过真正的华锦萼,她长得娇小可人美如春花,是一个十分娇憨的小姑娘,性格倒没有她母亲精明,只是比较蛮横。 华锦萼在东宫中的娇蛮,大部分是学真正华锦萼的性情。 华三夫人向杭心姝见过礼后,便拖过华锦萼的手,满脸慈爱的到角落去说话。 华三夫人十分感慨的摸了摸华锦萼鬓角,“你在东宫日子过得可真好。太子侧妃,很享受对吧。” 华锦萼皮笑肉不笑道:“母亲说的是,全托母亲教养有方。” 华三夫人手蓦地发紧,指尖勾到华锦萼几根头发,扯断。华锦萼头皮发痛。华三夫人道:“我何曾敢托大教养你,你这样的姑娘我可教养不来。” 华锦萼扫了一眼四周,冷冷的对华三夫人道:“母亲请慎言!” “你害怕了?”华三夫人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染了指甲的纤指,摸着自己鬓发,扶了扶自己头钗道:“这样才对嘛,本该如此。凭什么我的女儿死了,你却过得这么逍遥自在。” “杂种和老鼠就该呆在地沟里,卑三下四的活!就算偶然偷到了别人的荣华富贵也该战战兢兢,惧怕惶恐。你怎么敢活得这么理直气壮!” 华锦萼倏的站起来,打开房门和窗户,对着华三夫人道:“你既然这么纷纷不平,大声嚷嚷。最好嚷的全皇宫都知道。镇国公一家换了个假女儿进宫。” “你!”华三夫人头痛的坐下,她最怕华锦萼这种光脚不怕穿鞋的行径。跟贱婢是讲不通道理的。 华三夫人不知为何今日心绪格外激动,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一会想到女儿承欢膝下的娇弱模样,又会想到娇蛮任性天真无邪的可爱。 目光再落到面容陌生的华锦萼身上时,心中便一腔恨意。华三夫人不管不顾道:“你得意,我让你得意,我便拼了这条命也要弄死你,你这个贱蹄子的脸。太子侧妃,你当得起吗!华二小姐,你当得起吗!” 华三夫人说着拔下头上的金钗,并朝华锦萼冲来,宫女立即簇拥而上,死死地将华三夫人拦住。 华锦萼也借着混乱,抱着华三夫人一顿母亲的乱叫,掐住华三夫人胳膊,手中有技巧的夺下华三夫人手中的金钗。 华三夫人手中唯一的武器被夺,情绪越发激动,忽然跟疯了一样,拖着身上四五个宫女朝华锦萼冲来。 华锦萼后面就是门槛,一个没注意摔了个屁股蹲。 华三夫人立扑到华锦萼身上。雍容矜贵的华三夫人竟然张起血盆大口,朝华锦萼脖子上撕咬去,竟然一副想要把她活活咬死架势。 华三夫人疯了! 华锦萼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抬脚朝华三夫人肚子踹去。华三夫人被踹飞,落进门槛内。 糟了!华锦萼情急之下忘了收力,自己是学武的,这一脚踹的太狠。 华三夫人狠狠摔在地上,腹部绞痛剧烈,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稍稍缓了口气,华三夫人眼中更是赤红的厉害,疯了一样朝华锦萼追去。 宫女太监们被华三夫人刚才咬华锦萼疯狗般的架势吓到了,竟无人敢动,反应过来才都去追去。 华锦萼苦不堪言,一边要装作脚力不胜的娇小姐,一边又要甩开华三夫人。她惊慌的东窜西跑,忽然迎头撞进一个藏蓝色的怀抱里。 霍承纲早就听到侧殿这边的动静,为了不惊扰客人,他过来查看,哪知迎头和华锦萼撞了个满怀。低头一看,怀中的小姑娘满脸错愕。 华三夫人本就追的紧,她云鬓散乱,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看见华锦萼停下,疯了一样冲上去,“我撕了你这个小贱蹄子的脸!让你得意,让你自在!你个冒牌货,滥竽充数的西贝货。” “真当你是什么名门千金的贵小姐了。我杀了你!”华三夫人凶猛的冲上来,对着华锦萼的肩头咬了下去。 霍承纲搂着华锦萼半转身,华三夫人不偏不倚咬在霍承纲手背上,鲜血从他手上滴下来。 华三夫人满口满脸的鲜血,看起来更疯癫了。像个食人的魔鬼一样。 华三夫人咬错人了,反而好像一瞬间被惊醒了一样。她看着霍承纲护着华锦萼的架势,连连后退,一会哭一会笑着说:“你们都被骗了,她是假的,她是个冒牌货,她才不是我女儿!” 霍承纲眼神凌厉,他还穿着太监服,高声叫过来附近围观的几个小太监,道:“来人,将华夫人送到厢房去休息,华夫人身子不适。快去请御医。” 臂膀自始至终没有放开华锦萼。 华锦萼心头忽然涌过一道暖流,她看着怀霍承纲冰冷的神情。心里又温暖又迷茫。 华锦萼从来没有被人保护过,一个杀手的职责,只有两个,杀人和牺牲。 华锦萼杀过很多人,也保护过鲁王楚王大公主无数次。她一直在牺牲,一直在保护别人。 霍承纲为什么要救她呢?华锦萼不明白。 他并不是一个太监呀。他没有义务要来保护自己,那么多宫女太监都在退缩,他为什么即不放开她。 他是霍承纲啊!太子韩霐最为倚重的霍先生,他完全可以不用去保护任何一个人。 即便不保护她,太子也不会责罚他。 华锦萼迷茫的问出口:“为什么要救我。” 霍承纲瞥了她一眼,奇怪道:“杀人才需要原因,救人还需要什么理由。” 是这样的吗? 难道不是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救人才需要借口。 为什么在霍承纲这里是反的。 他记错了吧。华锦萼心想,他一定是记错了。 华锦萼对霍承纲道:“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的。” 霍承纲淡淡瞥了华锦萼一眼,确保她身上没有受任何伤。松开华锦萼,从怀里掏出一块藏蓝素帕,缠住流血不止的手背。 “侧妃娘娘多虑了,小人救你并不是为了求感激。” 华锦萼‘哦’了一声,想到自己腰间的荷包里还有几粒金瓜子和金花生,又褪下左手上的玉戒指,一并装在荷包里,递给霍承纲道:“刚才你护驾有功,这是本宫赏你的。” 霍承纲定定的看了华锦萼良久,华锦萼举的手都酸了。霍承纲才伸出手接过荷包,揣进怀里。 霍承纲嘴角翘起一个,微微嘲讽的笑:“小人谢过侧妃娘娘恩赏。”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 第三十六章 分晓 太子等人闻讯赶来, 没有惊动前面的宾客。华三夫人被东宫的太监带走。 太子韩霐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华锦萼, 很是不满,似乎不能明白,华锦萼为什么总是在东宫大喜的日子闹幺蛾子。 华锦萼内心深深的叹息, 头一次意识到, 太子真的很不喜欢自己。 今日是小太孙的大喜之日, 太子穿的极为喜庆, 朱红冕服盘龙, 大朵牡丹暗纹金丝交织在衣袍上, 通身气派, 矜持的尊贵。 华锦萼察言观色, 肉眼可见的太子腮帮隐跳,眉宇间蕴色凝结。 太子韩霐面如冠玉, 面庞阴沉。他嗓音淡淡, 开口问华锦萼, “刚才是怎么回事。” 华锦萼沉默,思量许久,一五一十答道:“臣妾也不太清楚,先前母亲同我在偏殿说话,母女正叙着旧,谈着往昔趣事。不知为何,母亲突然发起癫来。嘴里还喃喃说着胡话。” 华锦萼绞着帕子,满面忧心道:“我也不知母亲为何突然这样。” 太子韩霐冷冷的看了霍承纲一眼。 华锦萼不敢抬头,不知道这君臣二人在眼神交流什么。她眉低目顺的等着太子发话, 过了会儿,太子韩霐又问道:“你母亲先前在府里可有犯过病。” 华锦萼脑中飞转,嘴上没有一刻迟缓道:“不曾。”她表情诚恳真挚,“从前,母亲从未有过痴癫的模样。我也并不知,母亲有何病症,今日实在是吓坏我了。” “吓坏?”霍承纲冷不防露出疑问。 “担忧,是担忧。”华锦萼道:“我担忧母亲的病症。” 东宫西侧殿里,华三夫人冷着脸接过帕子擦掉嘴角的血。 白果儿也不知从哪变出一身衣服,说是华锦萼平日里想母亲是做的。今日正好穿上。 华三夫人摸着衣服布料笑了笑,高兴的穿上了。 原先洗衣房杂役,后来被华锦萼调进汀香苑,如今在焕章殿就职的红惠。端着热汤进来,她给华三夫人行礼道:“夫人,鲁王殿下让我过来看看您。” 华三夫人头也没抬道:“多谢鲁王殿下关心,药我没吃。侧妃娘娘我也不曾伤着。” 红惠道:“是。奴婢知道,这不奴婢给你把药端来了。” 华三夫人赫然抬头道:“你什么意思。”她语气尖锐质疑。 红惠道:“太子派林太医来给你诊脉,林太医医术高明,您能装的疯癫,却不能骗过脉象。鲁王殿下也是为你着想。” 华三夫人彻底被鲁王的举止搞糊涂了。“鲁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究竟和谁是一伙的,他拦下大公主的药,却让我装作中药的样子,继续诋毁华侧妃。如今事毙了,又让我将这药喝了。鲁王殿下行事怎么这般没有章法。” “鲁王殿下的打算您不需要知道。”红惠坚持道:“华夫人快喝吧,奴婢是粗使丫鬟出身,不想笨手笨脚伤了你。” 华夫人和红惠对视着僵持片刻,最后僵硬的接过碗,惨然笑道:“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 仰头一饮而尽。 红惠安慰她道:“华夫人莫要伤心,有一件事鲁王殿下并没有骗你。二小姐她还活着,鲁王殿下将她照看的很好。您放心。” “我的锦萼真的还活着?”华夫人杏圆眼中闪过一抹激动,抓着红惠的袖子,喜极而泣道:“红惠姑娘,我求求您了。您跟鲁王说说,让我见见她,让我见见她。” 红惠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华夫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皮笑肉不笑道:“这是自然。鲁王殿下让我转告您,就是为了让您安心,你们早晚都会见面的。” 说罢,掸了掸袖子,端着碗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建章殿里,夜幕四合下的荷花池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倘若有人在,仔细一看才会发现,那是一个大人,蹲着身子,像小孩子一样抱着自己双腿。 然而此时的鲁王韩霆眼中却没有纯澈,他平静的看着水缸里的乌龟。轻轻的道:“……不甘心啊,我不甘心。” 鲁王韩霆闭上眼睛,为什么他不能是一个人呢。 韩霆没想到,身子里小小的根贵居然长大了,会自己发号施令了。 八岁的曹根贵背着韩霆派人给华三夫人通风报信。若不是韩霆及时补救,让华三夫人按计划行事,事后补药。 差一点,这件事就让曹根贵给搅合黄了。 曹根贵在哭,像木匠锯木头的声音,一直在拉拉扯扯,断断续续。哭的韩霆头痛欲裂。 尽管这样,韩霆还是不愿意让曹根贵出来。韩霆不想惯着他,孩子吗,哭一哭自己就好了。 ——你好狠心,萧霆我恨你,你根本不疼锦儿姐姐。 韩霆麻木不仁道:我叫韩霆。 他不接受曹根贵给他的名字,尽管出门在外的时候,他情急用的化名是萧霆。 韩霆从来不认萧霆这个身份的。 平心而论。韩霆觉得自己才是这个身子的主人,傻子根贵凭什么创造他。 八岁的孩子有那个脑子吗。 可韩霆不得不承认,根贵比他强大,的确是曹根贵创造了韩霆。这个主从意识,从韩霆诞生之初就有了。 韩霆从诞生那一刻起就三十岁,根贵越长大,越和韩霆的身体的像。韩霆也越来越觉得,这具身子,本该是他的。 曹根贵恨恨的对他道:下次你没脸见锦儿姐姐的时候,你不要再叫我替你挡着! 韩霆沉默了,这是曹根贵唯一能拿捏他的地方。 韩霆曾一直以为自己的诞生是为了保护根贵不受伤害,每次根贵遇到危险,难以处理的问题的时候。他就会出来代替根贵处理这些无法应对的事。 但在……有些事上。往往是韩霆退缩,根贵出来保护他。 东宫承乾殿里,林太医一边禀告华三夫人的情况,一边给霍承纲手上处理伤口。 林太医道“……华三夫人脉象紊乱,意识混沌。《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说:“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 “华三夫人七情内伤,乍看是心疾累致。不过老夫却华三夫人掩口的帕子上,查到药渣。我姑且闻了闻,药材选的都是上好的,恐是从太医院药房流出的。” 太子韩霐侧目问霍承纲,“华三夫人都说过什么?” 林太医收拾药箱退下,霍承纲道:“华三夫人是个说华侧妃是个冒牌货,我们都被她骗了。” 太子韩霐皱眉道:“既然你都听到了,为何还不躲着她些。赶着上前救人。” 霍承纲道:“臣私以为,这世上做什么事都需要理由。唯独救人,伸手救便是。” 太子韩霐站起来,在屋内踱了几步,声音有些紧绷的问他:“霍先生,你不会,不会……”他说不出口。 霍承纲起来,拱了拱还缠着白布的手道:“太子殿下,您有几日不曾去看过皇后了。”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霍承纲噙笑,恭恭敬敬道:“您难道没有发现,皇后娘娘也很喜欢华侧妃。” 太子韩霐窒了一窒,沉沉道:“可是,她有可能是个奸细!” “我知道。”霍承纲笑道:“不然我就安排她去伺候皇后娘娘了。” 太子韩霐握了握拳,想起杭氏上次同她说,在凤仪宫皇后娘娘殷勤的叫华锦萼上去说话。万幸最后被霍先生所阻止了。 如不然,杭心姝这还怀着身孕的太子妃,脸都没有地方搁了。 杭心姝可是日日挺着大肚子去长春宫晨昏定省。皇后娘娘寿宴,皇后都没有叫杭心姝上前,只是嘱咐了一句她身子沉,少走动。好好照顾肚子里的孩子。 杭心姝没有带华锦萼进凤仪殿。皇后娘娘偏偏召华锦萼了,还越过杭心姝,让华锦萼上前说话。 太子韩霐坐在椅子上沉思,久久不语。 华锦萼和华三夫人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并没有惊扰到东宫今夜喜乐的气氛。 宴席上,元熙帝亲自抱过小孙子。龙颜大悦,当场就要为孩子取名。 却被被陈皇后婉言拦下,“小孩子命轻。小皇孙是托了皇上的龙福,办了十日还要办满月宴。张扬倒也喜庆,他吃得起这份福气。但万万不可再为其取名了!” 陈皇后道:“等孩子大些,长得稳妥些。皇上再为其取名吧。” 皇后两三年没有给过元熙帝好脸色了。头一次挽着元熙帝胳膊,同他一起搂着小孙子,如此和风细雨的同他说话。 元熙帝心中一动。握上陈皇后的手,摩挲着她肤如凝脂的手背。 陈皇后忍着厌恶和恶心,没有甩开元熙帝的手,她笑意盈盈的抱过孙子,兀自做回凤座上,不动声色的躲开了元熙帝的亲近。 丹露趁着宴席间歇,悄悄的来到杭心姝身边,附耳向她说了华锦萼之事。 杭心姝淡笑不语,悠然道:“华锦萼不来给我添堵,我还要奇怪了。她闹任她闹吧,左右厌恶她的是太子。我有儿子在手。有太子在身边还怕什么。” 丹露看着越来越有自信和底气的杭心姝,突然也觉得华锦萼没有什么可畏惧了。 太子妃说的对,不管华锦萼是什么出身,进了太子府,她便只是太子的女人之一。太子若不宠她,任她是公主格格也无济于事。 丹露却不知,杭心姝是被太子透了底,知道东宫这个华锦萼可能是个冒牌货,方才对华锦萼没有丝毫忌惮。 如不然,凭着华锦萼的美貌和家世。太子一日不为她动心,还能日日不为她动心?那华氏今年不过二八芳龄,青春鲜嫩的日子还长着。 何况,华锦萼性情娇蛮,极为容易挑起男人的征服欲。 杭心姝没有办法不忌惮。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 第三十七章 威胁 是夜, 华锦萼坐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白雪皑皑, 是个雪夜。牛车吱呀呀的转动着,天气很冷。冷的华锦萼只能拽紧身上的漏风的麻布袋,露在外面的指尖冻的通红。 那是沧州的乡下。 远处雪地里有一个小小的豆丁,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嚎啕大哭。一直追着牛车。 膀大膘圆的妇人看着于心不忍, 让牛车停下, 跳下车对小豆丁道:“我的祖宗勒!快回家吃肉去吧。你看着这大寒天的, 你冻出个好歹, 你让你爹娘怎么办!” 小豆丁声音已经哭哑了。说了句什么, 华锦萼没有听清。寒风太大, 华锦萼只觉得冷。 冷到极致, 受不了醒来。华锦萼发现是自己被子全都掉到床下了,春寒夜冷, 难怪她会做那样的梦。 真是伤感。 第二日清晨, 华三夫人被华春奕从东宫接走。华三夫人还是浑浑噩噩的, 看着华锦萼只是流泪。 杭心姝身边的丹露在场,华锦萼生怕华三夫人又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催着华春奕赶快带她走。 临走前,华春奕对华锦萼道:“经此一事后,人人都知道你母亲有癔症。她说的话不会有人再信。楚王殿下让我转告你,尽快处理掉郭璟,以后没人再能追查出此事。” 华锦萼愕然道:“这场闹剧是楚王安排的?” 华春奕摇摇头,闭口不肯多言,只字不提背后光景。只道:“说来复杂,总之你乖乖听话便是。别让上面为难。” 大公主府。 大公主韩霏今日有些犯春困, 倦在床上不肯动弹。 桂嬷嬷上前给大公主净手洗脸,端来炕桌让大公主在床上吃。大公主韩霏嘻嘻笑道:“还是嬷嬷疼我。这要让我婆婆和亲娘看到了。还不得骂死我。” 桂嬷嬷疼爱道:“这里是公主府,大公主想做什么都成。嬷嬷都给你办好了,办妥了。咱谁的话也不用听,谁的话也不用理。” 大公主韩霏问桂嬷嬷,“华锦萼那边怎么样了,东宫可传出什么消息。” 桂嬷嬷为难叹息道:“老奴不知道怎么说。” “怎么回事?”大公主追问道。 桂嬷嬷坦露实情道:“也不知道那药哪里出了问题。华三夫人竟然跟疯了一般,追着华锦萼满东宫的跑。血盆大口张的跟要吃人一样。听说还咬伤了东宫里一名太监。” 大公主韩霏坐直身子,愕然道:“怎么会这样!华三夫人怎么会咬人呢,不是说那药只是刺激……那顾子君是不是骗了你。” 桂嬷嬷也说不准,她犹豫道:“可能是华三夫人真的就这么恨华锦萼,想把她活撕了。” “蠢货!”大公主恨铁不成钢道:“这么下去,以后谁还会信一个疯子说的话。” 然后,大公主有些茫然道:“韩霆,韩霆不会是骗我的吧。” “鲁王殿下不会骗你的!”桂嬷嬷急急道:“鲁王殿下不会骗您的。” 大公主韩霏冷静道:“那可不一定。鲁王一直对廿七重视有加,当初让廿七去雲州,他便百般阻挠。可流孤堂和华锦萼一般大,我们又信得过的只有廿七一个。他就是舍不得!” 大公主韩霏叫人来替她梳洗,“我要进宫,我要去问问他。”她要问问韩霆,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为什么她现在看不明白了呢。乱糟糟的,一团糊涂! 东宫,御花园。 华锦萼倚着花葶,看着满院子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华锦萼有些烦躁,楚王行事简单,一向是能杀人灭口,就绝不另寻它路。 往常华锦萼也喜欢这么做。可是一旦遇上郭璟,华锦萼就忍不住区别待遇。她不认为郭璟会出卖她。 郭璟在严刑拷打之下都没有吐露出她的身份分毫。又何况其他。 唯一的转旋鲁王殿下,往却有个要求。她想办法能让董谦玉中住手,才肯出手救郭璟。可是顾子君毒-药也下了,人也唬了,董谦玉却好像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说曹操曹操到。华锦萼正想着怎么处理董谦玉,忽然远远的看见,董谦玉拄着拐杖正一瘸一拐从东宫出来,朝宫外走去。 “董大人留步。”华锦萼站起来,从花葶从下来,拦在董谦玉面前道。 董谦玉冷淡的抬头,“侧妃娘娘?” 华锦萼挥手,示意宫女站远些,问董谦玉道:“雲州风景可好。” 董谦玉看着手里的拐杖道,噙笑道:“风景甚美,民风彪悍。” 华锦萼笑道:“雲州素来排外,下次董大人没有熟人引荐,还是不要去那异地他乡。免得生了意外,东宫痛失良才,本宫也要为太子惋惜。” “侧妃娘娘此言差矣,主上有令,岂敢不从。董某若是那贪生怕死之人,早先便顺从皇令进了平稳度日的翰林院。不会自告奋勇来这险象环生的太子府。” 董谦玉抬目坚毅异常,“我到东宫来,就是想有机会,做我一直想做的事。” 华锦萼笑道:“有意思。董大人想做的事,莫不是就是想方设法让太子厌弃我。” 华锦萼叹息一声,“我不知董大人和太子在怀疑我什么,值得尚不足弱冠之龄的小董大人要亲赴雲州,千里迢迢委实辛苦。” 华锦萼道:“妾身是雲州土生土长的人,其实太子和董大人有什么疑问,大可以来问我,何至于千里奔波至此。” 董谦玉目光清亮的看着华锦萼,“侧妃娘娘,我是为您来的东宫。” 华锦萼冷眼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董谦玉道:“元熙十五年大公主的人马曾在宜州停留,添置过一批丫鬟。侧妃娘娘就不好奇,大公主为何半路添置丫鬟?” 华锦萼是经鲁王之手进流孤堂的,和大公主韩霏并无多少关联。 但华锦萼还是惊骇于董谦玉手中掌握的信息量。华锦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董谦玉道:“一个想追查出侧妃娘娘是什么人的普通人。”他拱手作了一揖,倾身退下道:“侧妃娘娘,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偶然得知了一些旁人不知道的辛密。”他顿了顿,抬头道:“其实我想,侧妃娘娘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怎么可能知道。” 华锦萼笑着问他,“你这么做图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她抱着手炉,笑盈盈的站在花园,笑容比冬梅更冷艳,“你也不怕没命享受。” 董谦玉淡淡道,他上前一步,说了句实话:“侧妃娘娘,您还记得你身边伺候的月岚吗。” 华锦萼瞳孔微缩,后退一步,冷静自持的问:“你什么意思?” 董谦玉笑道:“你这样的人,是不是觉得。有些人天生命苦,这辈子死了也如孑虫般了无人问。” 他凑上前一步,呼吸喷在华锦萼下巴上,他目光阴阴,“你没想到会有人来替她报仇吧。” 华锦萼不动声色的问道:“月岚是你什么人。” 董谦玉道:“那不重要。你只要记得,我是来替她报仇来的就够了。”他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微笑道:“连带着我这条腿,月岚的死。华锦萼,我会一层层扒下来你伪善的皮,将你的真面目,昭告天下!” 董谦玉掷地有声,拄着拐杖转身走了。走了两步,他深吸一口道,隐隐含泪道:“华锦萼,曾经我以为你就是月岚。我真的以为,你是……月岚。” 他抬袖擦擦眼泪,笑道:“我现在我想明白了。你不是,你这样的人不可能是。你是凶手,杀月岚的凶手。” 董谦玉背对着华锦萼道:“本来我可以进翰林院,直接服侍皇上。虽然只是个笔帖式,比不得三甲优待。非翰林无以入阁。天下文人都知道那是一条什么样的青云道。” “我是自愿到太子府的,我自己找门路来投诚。因为我查到蛛丝马迹。知道太子府的某个侧妃,是个冒牌货。” 华锦萼想到月岚的容颜,颤声问道:“月岚她到底是你什么人!” 董谦玉嗤笑一声道:“全天下,我最珍爱的女人。”他笑着泛出泪光,“我相信,她对我也是如此。” 华锦萼心蓦地揪紧,她对董谦玉道:“董大人你住手吧。我和月岚感情很好。我,我对不起你们。你住手吧,我会补偿你的。不要再查下去了。” 华锦萼闭上眼道:“你既然知道我敢杀了月岚,就知道也敢杀了你。” 董谦玉肆意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敢!我这条腿不就是侧妃娘娘您的杰作吗。”他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就来杀了我。” “我不稀罕你的补偿,拿着你的补偿下黄泉吧!”他拄着拐杖,大步离开。 董谦玉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一定会查出华锦萼是谁。 他需要证据。 证据! 华锦萼望着董谦玉离开的背影,闭着眼睛,暗暗道:“那就,没办法了。” 如果能拿董谦玉的命换取郭璟的命。华锦萼十分愿意!尽管对不起月岚了些。可在这世上,她对不起何止月岚一个。 人啊,感情太丰富了不好。 宫外,顾子君带着两名杀手潜伏在董谦玉宅外。 顾子君还是以大夫的姿态出现,一名杀手搭着弓箭埋伏在宅外。顾子君和另一个黑衣人蒙面人在屋内。 董谦玉回来时看到的边是这么一副场景。 门房老夫妻被人五花大绑嘟着嘴扔在厅堂,小厮被人打晕……或者是打死爬在地上,一动不动。 董谦玉扫了眼屋内的惨状,目光最终定在脖子上架着刀的顾子君身上。 第三十八章 绝望 董谦玉故作不解问被胁迫的顾子君, 疑惑道:“这是?” 顾子君小心翼翼的对架刀的黑衣人道:“兄弟, 我早说了。我是大夫,你要找的董大人在那边。” 闻言,董谦玉慌乱的后退一步, 拐杖摔在地上, 人也摔了个四仰八叉。 黑衣人放下刀, 走上前揪着领子把董谦玉从地上拎起来。粗重的嗓音问:“你就是董谦玉?” 董谦玉指着顾子君道:“他是!他是。我不是。” “董大人。”顾子君重重道:“您又何必撒谎呢。您就是躲的了刀下魂, 可躲过毒-药亡。杀了我, 你连解药都求不到。” 董谦玉左看右看, 愕然道:“你们都是来杀我的。你们是一伙的。” 顾子君淡淡瞥了眼那人的刀, 道:“我们若是一伙的, 他的刀又如何架的到我脖子上。”顿了顿道:“是,我们都是来杀你的。但我们不是一伙的。” 黑衣人不悦道:“少废话!你们两个到底哪个董谦玉, 不老老实实说的话。我把你们一块杀了!” 顾子君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道:“这个, 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一块杀了, 我,你杀的起吗。” 黑衣人又把刀尖指向董谦玉,“那看来你就是哪个假的了!” “我不是!我不是!”董谦玉扯着嗓子道:“我不是,我是郎中。是他,是他偷了我令牌。我姓顾,我是来给董谦玉下药的。” 顾子君觑着董谦玉道:“既然你如此想活,为何还处处寻死。东宫的事是你能查得的吗。不让你查,你还偏要查。若不是沧州乡下,你父母尽亡, 你以为我会直接来给你下药。” 抱石水阁,今日鲍云敬来找霍承纲喝酒。闲话叙过,两人提及今日受伤的董谦玉。霍承纲道:“那孩子心眼实。今儿早上还来求太子让他再去一次雲州。” 鲍云敬皱眉道:“他不是腿伤还没好吗。” “可不是嘛。”霍承纲摇头笑道,说着想起什么道:“你今日既然无事,咱们也别在这抱石水阁窝着了。咱们去探望探望董谦玉。” 鲍云敬道:“好主意!来敬一杯,我们这就出发。” 两人乘轿在胡同外停下,步行入内。敲了三遍门都无人相应。 霍承纲凛然道:“不对劲。我给董谦玉添了门房和小厮,怎么会没有人来应门呢。”说着抬脚就要踹门。 鲍云敬却想到什么,拦住他道:“霍先生,不妥。我们还是叫京兆府派人来,你忘了董谦玉的腿是怎么受伤的。” “来不及了。”霍承纲咣当一声,没有踹开门。他对鲍云敬道:“你去胡同口拦人去报官。我先翻进去看看情况。” 鲍云敬还没有说话,霍承纲三下五除二翻进院子,一眨眼就不见人了。 董谦玉院子里静悄悄一片,没有丝毫人声。董谦玉叫到:“叔,婶?”没有人回应。 门房的人不在? 霍承纲朝着是主屋走去,还未走进,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味。掀开帘子一看,大惊失色,董谦玉躺在血泊了,身上已经中了两三刀。 霍承纲扶起他叫到:“董谦玉,董谦玉。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能。”董谦玉深深的吸了口气,他摸了摸地上,张开手,看着自己手掌离的鲜血,脸唰的一白。他哭着求霍承纲道:“霍先生,救救我,救救我。我还不能死。” 霍承纲忙抱起他,要往床上搁,“你放心。不要说话,我会救你。” “不要,不要进屋。”董谦玉道:“香薰……香薰有毒。我们离开。” 霍承纲一咬牙,又赶紧抱着董谦玉出去。 董谦玉哭的像个孩子,不住的说,“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他嚎啕大哭道:“我不能死啊,我还没找到我姐姐。她一个女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我不救她,她可怎么办啊!!! 董谦玉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她一个人不知道在哪里受苦!怎么艰难的活着……霍大人,求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死。我真的不能死,你不知道我姐姐被卖去的都是什么人家。” “我要救她……我要救她。”董谦玉在地上四处乱爬,身上越发剧痛,伤口崩的更厉害了。 董谦玉绝望的坐在地上,“我死了谁去救她啊!”他放声大哭,口里鲜血一口接一口往出涌。他拼命抓着霍承纲的袖子,两眼写满绝望的央求,“霍大人,我求求你了。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姐姐还没找到,我不想死。” 董谦玉眼前阵阵发白,他重重的咳了两口血。隐隐约约中,他看到了五姐。那个淹死在河底,为他摘莲藕的五姐。 他小时候怎么那么不懂事啊!!!!他为什么要说吃莲藕啊。 为什么要说读书啊!!! “六姐,六姐……” 董谦玉眼前的白雾茫茫忽然变成了大雪皑皑,他看到在那个雪夜坐着牛车,离开家里的六姐。 他一直在雪地后面追啊,追啊。不住的再喊。 “姐姐,如果我没降生在这个家里。你就不会被送走了。” “我不要读书,我要姐姐,我要姐姐!五个姐姐被你们卖了还不够吗!你们把六姐还给我,还给我!!!” 最后他追的筋疲力尽,再也没力气挪动一步时。只能绝望的闭上眼睛,暗暗乞求。 “姐姐,我一定要找到你。你要等我啊,你等我把你赎回来啊。” “有一天我会有钱,会有钱把你赎回来。” “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做大官。姐姐,你等我。在此之前,请你无论如何要活下来。 “姐姐!” 然后马车就不见了,董谦玉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董谦玉拼命抓住霍承纲。“霍大人,霍大人。”他宛如回光返照般。 董谦玉央求道:“霍大人,我求你一件事,请您一定要答应我。” 霍承纲也意识到什么,他放下董谦玉道:“你说。我答应你。”外面远远又官兵小跑过来的声音,应该是鲍云敬带人过来了。 董谦玉紧紧的攥着霍承纲道:“霍先生,我求您,找到我姐姐。她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眼泪如雨般砸下来。 “我最后一次打听到她的消息,是在元熙十七年的,定州府上,她被卖入了一户姓周的的人家里。那周家是个阔户,老的小的都不正经。八-九岁的女童都狎玩……” 董谦玉掉着眼泪,悲伤又心痛,竭力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告诉霍承纲。“我找上门的时候,姐姐已经不在那里了。” “听说是逃了,又被人贩子抓了。卖了个二道,当时我年纪小。问不到什么,后来我在定州做官的时候,将那人贩抓进大牢审问,他们才模模糊糊说,姐姐卖到宜州一户姓郭的人家。” “……后来郭家儿子中举,一家子都搬到京城。我一路追去,郭家人说七八年前的事,早就记不清了。” 霍承纲脑中电光石闪,倏地明白什么,喃喃道:“难怪你当初一口咬定郭璟。郭璟就是当初那个中举的郭家儿子吧。” 董谦玉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目光呆滞,渐渐失去光泽。 其实呀,他一点也不怕死。董谦玉以为他在和霍承纲说话,其实霍承纲只能看见他蠕动的嘴唇。 他怕的是死了之后没有人再能去找她,他的姐姐还在受苦,他怎么能死?他怎么可以不去救她。 他不能死。 不能。 董谦玉在希望和绝望中挣扎。 董谦玉不,或者说董文玉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嘴里说着胡话。黑白分明的眼底里写满绝望。 董谦玉绝望的握着霍承纲手,悲恸大哭道:“霍先生,我知道你不可能花一辈子的时间帮我找姐姐,但是我求你一件事,你请您帮我查出华锦萼是不是——” 霍承纲沉重的保证道:“我一定会帮你查出华锦萼是不是你姐姐的。” 董谦玉泪如雨下,大口大口呕着鲜血,摇头道:“不,我希望你帮我查出……华锦萼,是不是杀月岚的凶手。” ——这一刻董谦玉已经不相信华锦萼是他姐姐了,他不愿意接受姐姐会这么对他。但他需要证据,证明华锦萼不是。 董谦玉猝然松手,噙笑道:“我一直都知道,华锦萼要么是真正月岚,要么是杀华锦萼的凶手。” “我查到了,查到了……” 霍承纲听的断断续续的,耳朵贴着他问:“你查到什么了?” “……我查到,月岚,是,我姐姐。”董谦玉道。 霍承纲愕然道:“月岚和华锦萼一样大吗?华锦萼今年才十六岁,那你多大?” 好累啊。董谦玉闭上眼睛,微笑道:“我今年,十五啦。” 霍承纲睁目含泪,他冲门外还在鲍云敬寒暄的官兵吼道:“还不滚过来帮忙!”他咆哮道:“蠢货,请大夫啊!!” 霍承纲抱着董谦玉的身体,心痛无比。 他才十五岁呀,他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董家的祖坟上要烧了什么样的高香,才能让一个十五岁的贫寒少年高中进士,成为国家朝廷大员。 董谦玉他有大好前途,光明似锦。正是朝气蓬勃年纪,本该迎接太阳,迎接雨露。此时却要枯败了。 十五岁的少年,个子还没有抽条,脚里还穿着那双垫高高木屐乌靴。 霍承纲动容要救弟弟,对带着官兵赶来的鲍云敬道:“扶他起来,我们先带他离开这里。” 忽然一只冷箭穿堂而过,不偏不倚扎在董谦玉胸口。直击要害,董谦玉蓦地的瞪大眼,手臂重重沉下去。 几个官兵没有扶住董谦玉,尸体一时从霍承纲臂弯滑落,他扶都扶不起来。 东宫,焕章殿。 华锦萼捂着胸口,忽然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她闭着眼睛,脑中嗡嗡嗡的,是因为愧疚吗。她的心口为什么疼,感觉好像……被谁挖空了一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她不是新人了。为什么这次她这么难受。 华锦萼在房间躺了一晚上,一晚上她都没有合眼。黎明时分,天光微亮,华锦萼倏地坐了起来。掀被下床,外间的白果听到动静。爬起来问,“侧妃娘娘,你怎么起这么早。” 华锦萼道:“我知道我为什么难受了。” 白果心中不屑,呵,她?难受? 笑话。 白果不露声色,一边给华锦萼穿衣服,一边问:“什么名字?” “董谦玉。”华锦萼顿了顿道:“我有个弟弟叫董文玉。” 华锦萼乔装打扮了钟粹宫找楚王,她必须确认一件事。 钟粹宫里,贤德妃讶然的看了华锦萼一眼,第一次见华锦萼这么这着急来找楚王。贤德妃问华锦萼:“发什么了什么事?” 华锦萼犹豫着不肯说出口,贤德妃笑出声道:“罢了,也不为难你了。知道你是效忠霄儿的,玉菊带她去偏殿等,我再去睡一会儿。” 约莫半个时辰后,楚王姗姗来迟。他跨进侧殿,华锦萼立即站起来道:“楚王殿下,我想单独和你说话。” 楚王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轻轻抬手,窗外的人影全部散去。楚王道:“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华锦萼扑通跪下道:“楚王殿下,廿七有要事求你!” 楚王韩霄挑了挑眉:“怎么,你又杀了谁。” “这次不是,是。我杀了董谦玉。”华锦萼语无伦次,最终沉默道。 楚王韩霄道:“董谦玉不是我让你杀的吗。你慌什么?” 华锦萼道:“奴婢想让您帮我查查辛丑年新科进士的名单。” “你查这个干什么。” 华锦萼哑声道:“我想知道,董谦玉的曾用名,是不是董文玉。” 楚王眼光微冷,“董文玉是你什么人?” 华锦萼道:“董文玉是我,弟弟。” 楚王嘲弄的笑了笑道:“没想到你们家还能取出这么有文墨的名字。你先前不是同我说。你们家很穷吗。” 华锦萼道:“父亲请村头先生给弟弟取的官名董文玉。取名的钱是用卖二姐钱。剩下的钱割肉,给娘下-奶了。这样娘才有奶-水喂弟弟。” 楚王韩霄皱了皱眉,接着舒展开了。他不是很能感同身受,楚王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被卖的。” 华锦萼道:“六岁。弟弟被书院的先生看中,弟弟要上学。家里供不起,爹娘便把我卖给人牙子了。” “哦?你弟弟竟有如此天赋。他是怎么被书院先生看中的。” 华锦萼道:“我小时候经常背着他去听村口的先生教书童认字。弟弟天资聪颖,学的很快。村口的先生就免费教他。后来……”华锦萼说不下去了。 楚王点了点头,对门外吩咐一声:“去内阁找齐大人,把辛丑年的新科状元的名单誊写本给我拿过来。要带籍贯的那本。” 太监领命离去。 楚王重新坐过来,亲自给华锦萼斟了一杯茶,道:“小嫂嫂坐。” 华锦萼苦笑一声坐下,接过茶,小口小口的抿起来润喉。 楚王韩霄问华锦萼,“你恨你弟弟吗。” 华锦萼沉默了下来,神色并没有刚才的怨怼。她想到在雪夜里追了十里地的小豆丁。 起初她是恨他的,想着要是没有他,父母也不会把自己卖了。华锦萼一直不理他,把头埋在膝盖里。 直到他一直追,一直追。从村口追到村外,从荒野里追到树林。 华锦萼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弟弟大哭道:“六姐,我不读书了。我要姐姐,我不要读书!”他嘶哑的喊着。 年幼的他终于追不动了,扑通跪到在地,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那年,她六岁,他五岁。都是对世事没有任何能力改变的年纪。 华锦萼道:“稚子无辜。”她不怪他,只是再也不想见到他。 华锦萼想着死去的董谦玉,指尖发紧的握住杯子,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太监很快取过来了誊本,楚王接过递给她,华锦萼竟然怕的不敢翻开。华锦萼哑声道:“我希望,我再见没有见过他。” 楚王微微一笑,明白了她的意思。“见没见过,看看便知。真见过了又如何,过去的总会过去。” 楚王替她翻开名薄,细细翻阅了许久。华锦萼神经紧绷,等着宣判。楚王道:“董谦玉是沧州人士。” 华锦萼脸色霎白,颤抖着嘴唇正欲说什么。楚王将书本转了个方向递给她道:“可是你看这里,沧州董文玉,年十四。三甲五百六十七年,落榜。” 华锦萼又往前翻了数页,看着董谦玉名字后的注解,年二六,三甲十七名。 楚王看了眼华锦萼一眼,笑道:“老天到底不会如此残忍。让你们姐弟相残。这下可安宁了?” 华锦萼合上名薄,赶紧的退回去,提裙下跪道:“多谢楚王殿下!” “诶。”楚王殿下伸手,半空扶起它道:“跪的我厌烦。既然你在东宫安稳了,便踏踏实实的好好替我做事。” 华锦萼道:“锦萼明白。” 离开钟粹宫时,华锦萼按了按胸口空落落的地方。舒展没有,笑了笑,回东宫去了。 还是觉得好空啊。 第三十九章 较量 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没有抓到那两名刺客, 只抓到了给董谦玉瞧病的顾子君。 顾子君是太医院出身, 霍承纲很快查到。当日南苑之行时,顾子君便曾偷偷在太子府给华锦萼‘瞧过病’。南苑赵岳聿赵师爷一事中,也有这位顾子君的影子。 霍承纲进东宫去拜访太子, 太子新得了两块澄墨, 正在书房试墨。霍承纲进去禀告和董谦玉之死, 太子蓦然片刻, 放下毛笔。 坐在玫瑰椅上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会儿, 太子韩霐道:“孤, 让詹事府给董大人发葬吧。钱从孤私库出,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并抚恤了吧。” 霍承纲道:“不必了。董谦玉家中父母早亡,几个姐姐出嫁的出嫁, 夭折的夭折。我将他埋在西岗了。” 太子韩霐抬头道:“你不给他办葬礼?霍先生, 这不像你的行事风格啊。” 霍承纲道:“人都死了, 计较那么多虚名干什么。顾子君是楚王的人,董谦玉的死也和楚王脱不了干系。葬礼办的再风光又如何,死后也不得安宁。索性安安静静葬了,逢年过节,我记得给他烧份纸就好。” 闻言,太子韩霐点头道:“霍先生说的是,是孤着相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霍承纲拱手道:“还有一事,太子臣想正式入职詹事府,接管实职, 能常常出入东宫。” “不行!”太子韩霐断然拒绝,没有一丝商量道:“这太冒险了。绝不可以。” 霍承纲道:“不冒险。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与其我一直装作太监在宫里行走。倒不如堂堂正正以詹事府官员的身份进宫。总之,只要不见皇上和鲁王,一切都好。” 太子韩霐沉默半晌道:“容孤再想想,你先退下吧。” “是。”霍承纲拱手退下,路过御花园的时候,遇见东宫几位良孺。 靳慕兰日前向杭心姝讨了个恩赏,从花鸟局要了只同杭心姝一样的哈巴狗儿。不过这只哈巴狗儿性子野,不如杭心姝的温驯。 霍承纲从承乾殿出来时,就看见华锦萼远远看着靳慕兰和周莞菀在逗狗玩。华锦萼孤伶伶一个人坐着,看着怪可怜的。 霍承纲只是扫了一眼便离开了。董谦玉说月岚是他姐姐,而华锦萼入东宫前,打死的那批贴身丫鬟中,的确有个叫月岚的。 但董谦玉提到的郭璟,却和月岚并不相识,反倒和华锦萼十分相熟似的。 还有一件事,让霍承纲对华锦萼越发迷惑。 董谦玉出事没几天,刑部尚书突然在圣上面前诉了苦,说太子因查张镇安之死迁怒他刑部官员,刑部清纪郎郭璟在大牢中被人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皇上发脾气让大理寺刑部联审,尽快给郭璟一个结果。清白还是定罪,敲槌落音。不要再这么拖下去。 张镇安是自杀的,郭璟动的是无形之刃,大理寺刑部联查也查不出什么。郭璟很快被放了出来。 霍承纲意味深长的看着华锦萼,华锦萼的本事,比他想象的还要通天。 这么想着,霍承纲忽然冷冷一笑,他近乎讥讽的想。手段通天的华锦萼,可知道她亲口下令毒死的人是她的亲弟弟。 “汪汪汪。”靳慕兰怀中的哈巴狗儿忽然欢快冲到华锦萼身边,殷勤的摇着尾巴。 靳慕兰气的直骂:“你这小畜生!谁是你的主人,冲着谁都乱摇尾巴。” 华锦萼不喜欢狗,流孤堂大部分孩子都不喜欢狗。她提着裙子,轻轻抬脚熟练将狗头踩在地上,力道控制的十分之好。 狗挣脱不得,也咬不到她。直到靳慕兰来了,华锦萼才淡淡抬起脚,带白果回焕章殿去了。 霍承纲将一切尽收眼里,他疑惑的收回目光。回到抱石水阁,他让门房牵来后院的看门狗。 华锦萼的反应有些奇怪,可到底哪里奇怪,霍承纲也说不上来。 正琢磨着,抱石水阁的管家抱着账本前来报账。远远的看见威风凛凛的大狼狗,吓的直往后退,绕了一大圈才走到霍承纲身边。 霍承纲眼睛一亮,他知道了!是反应,正常怕狗的人,遇见狗冲上来,下意识会躲,躲的越远越好,狗挨不上自己最妙。 华锦萼却和常人不一样,她怕狗,但狗冲上来她第一反应不是躲,是制服它。 这个思路,冷门又偏僻,却也最行之有效。 霍承纲想到之前几次他和华锦萼的接触,华锦萼整个人像一根刺,是攻击的姿态。正常人你打过去一拳,下意识的反应是躲。华锦萼是打,反擒回去。 这是死士出招的反应。 霍承纲有些不敢相信,如果华锦萼不只是个奸细呢?她还是个杀手,是个死士。 霍承纲腾的站起来,太子不能宠幸华锦萼! 霍承纲马不停蹄进宫,他几乎不敢想,如果华锦萼进东宫的目标是杀了太子。太子无声无息死在华侧妃的床上,后人也只会说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决不允许太子背上这样的名声! 承乾殿,太子韩霐意外的看着霍承纲。“霍先生有什么急事,一日之内,连进宫两次。” 霍承纲:“……”他突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方才太情急了。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太也管不到太子后宅去,无论华锦萼是杀手还是奸细。 太子都会离楚王的人远远的。 是他糊涂了。 霍承纲道:“想小皇孙了,我来看看他。小家伙怪让人惦记的。” 太子哈哈大笑道:“孤也是啊。自从有了个小东西,孤也是日日挂心。一日不抱上两三次,心里总觉得缺点什么。” “是。太子这爹当的委实晚了些。”太子今年二十一岁了,才有了第一个孩子。 太子韩霐喟然的看着霍承纲,叹道:“你比孤还大一岁呢,连个家室都没有。” 霍承纲笑了笑,淡淡道:“习惯了不提这些了,您快派人去把孩子抱来吧。” 太子笑着让施曙去抱孩子,小皇孙眉眼长的十分精神,白白净净的,奶声奶气的哼唧声十分惹人怜爱。 霍承纲将孩子抱在怀里,握住他的小手。小皇孙紧紧的攥着霍承纲一根手指,攥的霍承纲心都软成一滩水。 霍承纲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太子都会登上那个位子。你会平平安安长大,然后从太子手里接下这个天下。 至于楚王,霍承纲冷笑一声。小孩子最为敏感,小皇孙被霍承纲周围的气势忽然吓到了,哇哇大哭起来。 太子韩霐忙过来接过孩子,小皇孙揪着父亲胸前明黄色龙襟,哼唧了两声。止住了哭泣,他乌澄黑亮的大眼睛望着霍承纲。 霍承纲脑海中浮现出华锦萼小鹿般清澈纯净的黑眸。 天色暗了,霍承纲在宫门落锁前要出宫。 夜晚的东宫很是香-艳,自打小皇孙落地后。东宫三位被冷落的侧妃良孺,开始变着法子的吸引太子韩霐眼球。 有装温良贤淑,在太子妃面前献殷勤的。巴着太子妃不把自己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在三个后妃中拔个尖,成为侍寝太子的第二人。——一如周莞菀。 有卖弄才艺,唱歌跳舞,吟风弄月,在大寒天里在东宫的八角亭里跳舞的。——一如靳慕兰。 还有半道截胡,穿的活色生香,薄纱衣裙,提着个宫灯当望夫石的。——一如华锦萼。 华锦萼就站在靳慕兰跳舞的花亭前面的必经青石小路上。如果太子被靳慕兰的琴乐声所吸引,她就能上前半道截胡,让太子先看到她这个大美人儿。 霍承纲从主干道路过,驻足在支道路口,和华锦萼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他怎么觉得,这华锦萼好像没什么新鲜的招数,上次见到她,她就是提着宫灯站在树下灯。 不过这次和上次可差远了。上次在太子府,华锦萼可调动的人多,几面铜镜照的绝处肌肤赛雪,如姑射仙人。 这次在东宫,华锦萼幽幽地站在树影幢幢下,仿若个幽怨的女鬼似的。 四周冷风嗖嗖,穿过初春只冒了初芽的冷枝,狠狠的打在华锦萼身上。华锦萼哆嗦了一下,拉了拉披帛,挡了挡自己挤出来酥-胸。 华锦萼瞪着霍承纲道:“霍先生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霍承纲吩咐照路的太监一句什么,太监转身离开了。霍承纲对华锦萼道:“大庭广众,何来非礼勿视。” 华锦萼无声鄙夷,翻着白眼道:“又不是给你看的。” 霍承纲笑了笑,走上前。华锦萼吓了一跳,将披帛揪的越发掩饰:“你想干什么?” 霍承纲一步一步逼近,道:“侧妃娘娘好自在。不知你午夜梦回,可曾会想起那些被你害死的人。” 华锦萼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霍承纲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侧妃娘娘,少做些亏心事吧。你会后悔的。” 华锦萼一巴掌推开霍承纲的脸,吓唬他道:“你离我远一点,靳慕兰就在后面呢。” 霍承纲噙着笑,从脸上取下她柔夷巴掌,握在手里道:“看见就看见吧,侧妃娘娘如此香-艳-诱-人。也怪不得霍某生出见不得人心思,侧妃娘娘,你说是吧。” “你放肆!”华锦萼怒极对准霍承纲胯下踢了一脚,霍承纲敏捷的闪开。一边笑一边后退道:“侧妃娘娘你且得意着。” “今后霍某在东宫行走,有的我们两较量的时候。” 正好霍承纲先前派走的太监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什么东西。霍承纲上前给华锦萼手里塞了个暖炉,道:“侧妃娘娘捂捂手,别冻着了。” 余光肉眼可见的丹露惊慌失措的离开。霍承纲勾了勾唇,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晚安! 第四十章 瑾妹妹 翻年过了五月初五。 陈皇后喜得爱孙整日在长春宫含饴弄孙, 杭心姝和太子韩霐时常会过去陪她, 陈皇后身子日渐大好。 霍承纲在詹事府的生活也已趋正常。 詹事府冗事繁忙,东宫一整套官员体系宛如一个小朝廷。太子日上完大朝,还要回来东宫主持小朝。 华锦萼的日子则略显单调简单。 太子实在不重色, 东宫后院眼巴巴都能守枯了。可眼见着太子妃杭心姝一月也得不了太子几夜, 靳慕兰等人也只能怨命苦。 杭心姝好歹有个儿子可以在一旁添趣, 靳慕兰周莞菀只能相对无言, 相看两厌。 华锦萼对争宠这种事不太上心, 只要她不居于人后, 丢了份就好。 如今太子谁的屋也不入, 华锦萼反倒了得自在。 元熙二十四年是考评大年。年关的时候, 各人官员考绩,评优汇总, 官员任职条件, 任职调遣。今年协同吏部考评的是太-子-党。 元熙帝称帝多年, 又是从底部摸爬滚打上来的开国皇帝。考评调任之间的猫腻,他心里自是清楚,往年他把这杆秤交给楚王党。只要楚王行事不过分,任选官员,品行过得去,元熙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加越国公之事,元熙帝故意晾着太-子-党,让朝廷里观望风向,想要给越国公太子求情的人, 都长长记性。 如今两年过去了,再不放太子出来,敲打一下楚王党。楚王党真的要无法无天了。 张镇安的事到底让元熙帝心有余悸,可一想到这样的结果是自己放纵造成的,元熙帝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 如今朝廷内外,都骂楚王韩霄狠心,孰不知真正该下罪己诏的人,是他这个皇帝。 贤德妃和楚王对这样的结果一点儿都不意外。太子长子呱呱落地的时候。贤德妃就知道杭心姝给太子生了一个小福星。 杭心姝生产两月后,王妃诞下长女。楚王韩霄倒是欢喜得很,贤德妃看着这个孙女,心里总是淡淡的,十分惋惜,却也不好说出什么重话来,生儿生女都是菩萨注定的,也求不来什么。 端午节东宫上下都飘着粽子和糯米叶香。焕章殿里,白果也拿来竹叶和糯米红枣,兴致勃勃的,让华锦萼一起包些粽子给太子和太子妃送过去。 华锦萼惫懒,懒得费这心思。叫白果等几个宫女,随意做了些凑数,彰显彰显她这个侧妃的心意了事。 中午的时候,白果突然回来告诉华锦萼。有人给太子妃送了一篮子玉粽子。 墨绿翡翠老坑种,还有那剥了壳露出白玉和红石榴芯的’泥栆’。个个都拳头大小,约莫十来个,皆是珍品。提进去的时候盖着红漳绒布。 奈何进门的时候,小皇孙手脚快,抓着红漳绒布一顿乱扯,连带着篮子玉粽子,全部砸在了地上。好在地上铺了软毯子,只有一个玉粽子摔断了一个绿棕角,其他都还好。 因为东西太打眼了,宫女们上下都议论纷纷,不过等白果再去细打听时。承乾殿已经下了禁言令,没有人再提这件事。 问起相熟的宫女,也是一问三不知,仿佛这话只是白天谁凭空捏造出来的。 华锦萼想了想问白果,“可知道是谁送的礼?”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提这么贵重的礼,华锦萼顿时就有些好奇来人。 这是谁?投石问路到杭心姝这来了。 白果摇头道:“不是很清楚。不过不是来求官的,听说是涿州那边过来的官员女眷,想求太子妃给指门婚事。” 华锦萼啧啧道:“提这么贵重的礼,就是为了求门婚事。” 华锦萼斜眼睨着白果,“你信吗?”她慢悠悠道:“反正我不信。” 华锦萼丢下白瓜子,剥了一早上白瓜子,指甲缝里都是青壳渣。华锦萼吩咐白果打水净手道:“换身衣服,咱们去承乾殿瞧瞧。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玉雕的粽子。咱们也去也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华锦萼换了一身妃色宫装,提着礼物,刚跨进承乾殿,便听见小孩子的哭闹声。掀帘进去。小皇孙手里拿着一个玉粽子,哇哇大哭。宫女们围在他身边,没有一个能要下。 地上还散落着两个露着红色枣泥的玉粽子,小皇孙白嫩嫩的脚丫还钩着篮子,显然是很喜欢,不肯放手。 丹露一直在一旁劝道:“太子妃娘娘,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你就给小殿下玩了吧,何必惹得小殿下啼哭不止呢。” 杭心姝微恼道:“知道他是皇子凤孙,也没得这样娇惯的。” 话刚落音,太子韩霐和霍承纲也打帘进来了。 华锦萼看见霍承纲的身影,心里不由的嘀咕,怎么哪哪都有他,作为一个外臣他还真是不避嫌。 不知为何,小皇孙竟然很喜欢霍承纲,看起来还和霍承纲很熟捻的样子。 霍承纲撩袍蹲下,对小皇孙伸出左手,逗弄道:“小殿下。” 小皇孙立即扔掉手中的东西,手脚并用爬过去,熟练的抓住霍承纲衣袍,一路攀上去,抱着霍承纲的脖子,咿咿呀呀的说着话。 霍承纲装模作样的听着,一边还频频点头,看起来比奶娘还要懂小婴儿在说什么。 大人看着霍承纲的举动发笑,小皇孙却十分喜欢霍承纲侧耳专注听他说话的样子,不一会便咯咯笑起来。 然后霍承纲随意捡起玉粽子。手里掂了掂,稀松平常地对小皇孙道:“我们小殿下是见过大世面的,让他们先把这些收起来好不好?” 太子韩霐皱眉道:“他才多大,你这么说他听得懂什么。”说着,态度强硬的吩咐宫女,将满地的玉粽子收起来。 小皇孙见情况不对,瘪嘴正要哭,霍承纲连忙拦下众人,对太子道:“太子可别瞧着殿下小,他心里清楚的很呢。” 然后又和风细雨的问了一遍,小皇孙这次看大家都不动了,委屈的瘪了瘪嘴,抱着霍承纲脖子,转过脸去。这算是同意了。 宫女们在收拾玉粽子的时候,小皇孙果然没有再哭闹。 杭心姝无奈道:“还是霍先生有办法。” 太子韩霐却头痛不已,对霍承纲道:“也不知道这小祖宗脾性随了谁,说一不二的,说话比我这个太子都好使。” 霍承纲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太子韩霐的话,他注意到从刚才起就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的华锦萼,侧目问道:“不知华侧妃造访,可是找太子妃有急事。属下这就退开,留您和太子妃说话。” 话虽如此,动作间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显然是等着华锦萼自己知难而退。 闻言,太子韩霐和太子妃杭心姝的目光,也双双落到华锦萼身上。 华锦萼不卑不亢,上前福了一礼道:“见过太子见过太子妃。”顿了顿,她拿起白果先前包好的粽子,递上去道:“锦萼前来是来给太子太子妃送粽子的。” 华锦萼笑面如靥,盈盈道:“这不端午节快到了吗,锦萼略表一番心意。” 太子妃杭心姝还没有说什么,太子韩霐随意翻了翻华锦萼送来的粽子,淡淡道:“这么好的手艺是你包的,看起来不像。” 这就有点找茬的意思了。宫里的贵人,但凡谁说她熬了汤煲了粥,做了几道小菜,哪个不是小厨房的下人做的。贵人做的无非就是把东西端到太子面前而已。 大庭广众之下,还有外臣在,太子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华锦萼留啊。 杭心姝心情愉悦,闻言倒是比太子还和颜悦色几分。她对华锦萼道:“虽然是下人的手艺,却也是侧妃娘娘的心意。太子也别过于苛责了。” “哦,是孤苛责了吗?”太子目光淡淡,落在华锦萼白净的颈侧上。 华锦萼发现,太子其实不是讨厌她。更多的是厌恶她的行径,诸如前几次,她在东宫大喜的日子,扫了太子的眉头,故而太子对她不喜。 但这并不意味着,年轻鲜嫩的华锦萼对太子没有了吸引力。 千古以来,男人对美色从来都是没有抵抗力的。——这就意味着,只要华锦萼能知错就改,太子那边自然也就善莫大焉。 华锦萼眼角眉梢透露出喜色,没有人能窥见她的内心,此时落在外人眼里,也只觉得华锦萼是为了太子一句不算褒奖的言语,而觉欢喜,整个欢喜劲都快从眉眼里溢出来了。 太子韩霐顿觉哑口无言,心道这姑娘也忒憨傻了些。 杭心姝则眼神一暗,霍承纲心里一沉。 这个华锦萼太懂得抓男人心思了,一个天真貌美的小姑娘。整个心吊在男人身上,为他一句话而欢喜,为他一句话而忧愁。 于旁人而言许是太没有骨气些,可耐不住男人就吃这一套啊。 霍承纲压了压眉眼,没有去看太子韩霐的神色,心道,反正他是觉得很受用。 华锦萼兀自沉浸在欢喜中,整个人犹如笼罩着一层柔光,看起来和大家格格不入的。 杭心姝不想太子过多关注华锦萼。岔开话题,打破屋内的沉静,道:“殿下,涿州知府黄大人的女眷。他的儿子今年二十有三,中了探花。被平舒侯的姑姑看中,想要帮榜下捉婿,聘给自己女儿。” 太子韩霐语出惊人道:“黄立清的儿子不是有婚约吗。” 华锦萼心中惊讶,一个小小涿州知府的儿子,太子竟然清楚他儿子的婚事。 虽说越国公的故居就在涿州,可太子对涿州的事未免也太过上心了吧。 华锦萼正欲竖起耳朵听下去,忽然听见霍承纲自己主动告退。华锦萼心里对霍承纲翻了个白眼。本来没有人注意他们这两个外人的,他这一出声,连华锦萼也显得扎眼起来。 太子韩霐对霍承纲道:“你先退下吧。” 华锦萼无奈,也只好主动向杭心姝请了辞:“臣妾也先行告退。”说罢留恋的看了一眼太子,眼波媚媚的。 太子被脉脉秋波砸了一身,正愣神着。杭心姝赶紧抓着太子,又说起了正事:“可黄家的事你也知道,那黄文尧立志要为瑾妹妹守身。十年不娶。我听那黄夫人说,黄文尧之所以能考中。全是因为想见教坊司的瑾妹妹一眼。” 华锦萼的脚步再慢,等她磨蹭出房间时,也只逮得住最后一句,“……可瑾妹妹愣是狠下心肠,硬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一面都不见。” “到底是嫌弃自己落入了那种地方。” 华锦萼对杭心姝口中的瑾妹妹很是好奇。杭心姝一家都在金陵,什么样的人能让杭心姝亲切的称为瑾妹妹。 华锦萼一边沉思一边想,涿州知府黄大人,是太子母族那边的人吗? 陈皇后只有一个龙凤胎弟弟,这么说这个瑾妹妹是太子的表妹,他舅舅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 第四十一章 很想 承乾殿出去是堂前回廊, 下了汉白玉石栏的台阶。华锦萼看见霍承纲背着身, 疾步朝她的方向走来,脚步飞快。 霍承纲比华锦萼早走片刻,华锦萼原以为他都出宫了。她奇怪的看了霍承纲一眼, 正欲招呼上两句, 眼看着他走近, 唤道:“霍先生。” 霍承纲理也没理她, 疾步朝承乾殿西三厢房去了。过了一会儿, 内侍引着一个身穿五品诰命妇的妇人走过来了。 内侍向妇人介绍:“这位是东宫的华侧妃。”然后对华锦萼解释, “这是涿州知府黄大人的夫人。” 华锦萼微诧道:“咦, 是那个早上才送了太子妃一筐玉粽子的黄夫人吗。”她眉眼弯弯, 笑道:“黄夫人这是没出宫又来了,还是二进宫来觐。” 黄夫人意外的看了华锦萼一眼, 不知道她怎么将自己的底细知道得这样清楚。她淡淡的, 十分谨慎道:“是, 臣妇早上面见过太子妃,方才出宫,才想起来有东西落在太子妃这了,这才又折回来。” 没有正面回答华锦萼的任何问题。 华锦萼笑着点点头,杭心姝的客人华锦萼不好多拦。简单问了两句,便放人过去。 回到焕章殿,华锦萼正在用午膳,白果进来对华锦萼道:“我方才看见詹事府的霍大人匆匆的,像是正准备出宫。” 华锦萼后知后觉的想到, 刚才霍承纲不会是在躲黄夫人吧。霍承纲以前在越国公府上任事,这是怕故友认出来了? 华锦萼若有所思,看来霍承纲以前在越国公府上也是备受信任,内宅往来,府中馈交,他没少露面。 心思一转,华锦萼忽然有些得意,太子府上窝藏越国公旧僚。这么大的把柄捏在她手上,什么时候都可以捅太子一刀。 不过鲁王却好像并不打算把霍承纲的事告诉楚王。华锦萼把事情汇报上去这么久,鲁王也只是让她按兵不动。 至于楚王那边让她打探的霍先生,华锦萼一直搪塞着,到现在韩霄还认为她办事不力,在东宫里没有任何进展。 就是不知道鲁王打算怎么用这枚棋子。 思及到此,华锦萼不禁又想起霍承纲。说来霍承纲,能把赵岳聿窝藏半年,才在恰当的时候拿出手。这份隐忍和毅力华锦萼感到佩服。 下午的时候,太医院一个叫葛臣的小药童过来给华锦萼送了一副药。华锦萼每逢初一十五会请平安脉,只是这次送来的药方却不是平心顺气的。 药方的纸有些陈旧,看起来像是一年半年前留存的东西。上面的药方倒很正常,没有什么特别。华锦萼不识药性,上面的用药取材和平时太医留下来的方子没有什么不同,她的记忆力是很好的。 华锦萼仔细辨了辨字迹,咦,好像是顾子君的手笔。抬头看向眼前的小大夫,他看起来已经有十七八岁了,还做药童打扮。 葛臣笑道:“我师父先前常说,请平安脉最重要的是平安二字,侧妃娘娘身子并无大碍,你且安心吧。” 华锦萼仔细品了品这句话,尝出味来,笑道:“人平安就好,我也就安心了。久居这深宫里,最怕的就是身子有个闪失。太医院里若无人照顾,遭了‘趁你病要你命’的祸根,人也就不得安生。” 葛臣眼睛一亮,微微感动,压低声音道:“师父先前总提点着我。侧妃娘娘安心,太医院有葛臣在,和师父在是一样的。” 华锦萼微诧,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葛臣知道。”葛臣道:“师父离开太医院的时候说他这辈子不会再踏入京城。没想到师傅又回来了。在得罪了楚王之后,又得罪了太子,以至于亡命天涯。” 华锦萼沉默的看着葛臣,她无从分辨葛臣是不是在责怪她。华锦萼淡淡道:“你师父没有告诉你我救过他吗。” 葛臣:…… 他忽然有些明白,师父为什么说,廿七是缺心眼了。 葛臣道:“葛臣知道,葛臣并不是在怨怪侧妃娘娘。师父曾告诉过我,您当初救他,是因为他是个大夫。师父也是保证过为您效力,您才提刀护在他面前。”顿了顿,他道:“葛臣想说的是,葛臣拜入师父衣钵前曾答应师父,若他离开,葛臣为您效力五年。” 其实顾子君当年说的是他死后。不过,葛臣心想,顾子君现在亡命天涯,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华锦萼抚掌道:“父债子还,徒弟也算个半子。倒也理所应当。” 葛臣:…… 华锦萼的脑子和正常人真的是……天悬地殊。 葛臣收拾好小药箱离开,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华锦萼一眼。华锦萼爬在美人榻上,清丽的面庞,凝重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为难的事。 华锦萼余光留意的到葛臣,见他只是好奇并无攻击之意,便恍若未闻。 华锦萼心里在盘太子的母族的家谱。越国公陈呈恺上有兄长两人,长兄陈世恺继承绵昌候爵位,二哥陈延恺是庶长子,默默无闻,却和越国公这一脉亲的很。 这个瑾妹妹,究竟是哪一房的人。若是三房越国公这一脉,那到解释了她为什么能流落教坊司。 不过那黄夫人来求杭心姝指婚,指谁的婚事?黄公子和教坊司的瑾妹妹,还是黄公子和平舒候姑姑的嫡长女。 ……送上那么珍贵的玉粽子。 前朝杜子美曾用翠玉白菜隐喻政治环境恶劣,自己怀才不遇,不能施展抱负的诉求。这个玉粽子有什么含义呢? 抱石水阁,霍承纲望着对面的笑容白净腼腆的郭璟,斟酌了良久才开口:“今日冒昧请郭大人来,是为了一桩私事。” 郭璟警惕的打量着抱石水阁的布局,霍承纲待客的地方在东边的跨院,院子里有一方小小的荷花池,芰荷并蒂碗莲,五彩绚烂的点缀在碧绿的池水中。 清风拂面中,郭璟看着霍承纲身穿褚青色杭绸直裰,神色坦然。郭璟皱眉道:“你不是内侍?”他很含蓄,没有直接言明太监二字。 霍承纲笑道:“我在詹事府任职。” 郭璟立即道:“当日在相国寺,我并不曾冒犯贵人。只是偶遇……”话未说完,霍承纲打断他他道:“郭大人,我不是为这件事来的。我说了,我是为了私事。” 郭璟问:“什么私事?” 霍承纲道:“我想知道,你当日在定州救下来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你后来带回府里,名叫桐盈的女孩。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郭璟静静的看着霍承纲许久,董谦玉在牢中鞭打他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肩头背上隐隐火辣辣的疼。郭璟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霍承纲道:“她的弟弟死了。不知道你可否听桐盈提过她弟弟,我希望,桐盈能来祭拜一下他弟弟。” “她,弟弟?”郭璟道:“先生有所不知,桐盈就是因为这个弟弟,才被父母卖了。她在定州受的苦,全是他弟弟给的。” “稚子何辜。郭大人只知道桐盈是因为弟弟被卖,可知道她弟弟曾在他六姐被卖那天,在大雪里追了十里地。”霍承纲顿了顿道:“你可知道,那年她弟弟才五岁。从雪地里被抱回去的时候,身子都僵了。” “他绝食绝药,终究没能让父母换回姐姐。” 霍承纲笑笑,给郭璟斟了一杯暖酒,暖暖这个寒冷的故事冻伤的脾胃。他道:“我知道郭大人待人和善,当年你抢在母亲把桐盈发卖之前,先一步把她送走。既然如此,不如再做一会吧。她弟弟葬在西岗十里亭的河边,坟旁有一颗杏树。” 郭璟哑声道:“人已经死了。何必又让她知道呢。逝者已逝,生者安息。” “如果她弟弟想呢。” 霍承纲负手而立,望着满池的荷花道:“她弟弟临死前,念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姐姐。我实在于心不忍。” 他转身道:“你可以不告诉她那是她弟弟。随便编个什么理由,什么借口。让她去祭拜一下,一次就可以了。” 郭璟泪目隐隐看着霍承纲,“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诈她出来。她犯了什么事,太-子-党为什么接二连三的查她。” 霍承纲缓缓道:“郭璟,其实我大概猜到她是谁了。”他盯着郭璟眼睛,“你不该放她走的,你不该把她交给一个不知所谓的人。你见过恶鬼吗,少女般的恶鬼,笑的越是甜美,手里沾的鲜血越多。” 郭璟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很多年没有见过桐盈了,一时不能帮你传话。至于她弟弟的事,我很惋惜。但我帮不了你,这位大人,我告辞了。感谢你的盛情相邀。” 霍承纲高声在背后喊住郭璟,“郭璟,你应该见见她弟弟的。倘若你见过她弟弟。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郭璟笑了笑,转身道:“从来只有人说我是滥好人。没想到这位公子,比我还爱多管闲事。桐盈与你何干,她弟弟又与你何干,插手别人的事之前,你可曾问我别人愿不愿意。” 霍承纲真挚道:“她弟弟真的很想,见她一面。”他淡淡的理理衣袖,“我这人薄情冷性,平生最怕手足情深四字。他们若不是姐弟,我绝不会管这样的闲事。” 霍承纲闭上眼睛,想着董谦玉字字泣血的绝望。心底有什么情绪在激荡,心湖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股掌控全局的渴望渐渐充斥在心间。 这么好的弟弟……怎么能有那样的姐姐。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错了,全都大错特错。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么么啾! 第四十二章 弯绕 东宫里, 华锦萼望着突然来造访的鲁王韩霆, 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傻子鲁王在宫里百无禁忌,东闯西窜惯了,连皇上召后妃侍寝时, 鲁王窜到皇上寝殿里, 皇上也没有责罚。反而亲自把鲁王送回建章宫里, 哄着他睡着才离开。 对着这个长子, 元熙帝总觉得亏欠。鲁王越是痴傻惹人嘲笑, 元熙帝心里越是难受。 那时鲁王都二十三岁了, 是贤德妃指使着已经成人的鲁王这么做的。从贤德妃的角度, 鲁王只是个八岁的傻孩子。这没有什么。 可华锦萼知道鲁王根本就不傻, 他是装的。心情就十分复杂心疼。 不过这个‘百无禁忌’应该不包括东宫。 上次鲁王到太子府里,大家就很紧张。 这次鲁王是中午来的东宫, 他兴高采烈的要来抱小侄子。 杭心姝哪敢让他碰自己的儿子一个指头, 可鲁王身份尊贵, 又是个轻不得重不得瓷娃娃。 鲁王没有眼色,除非你当面训斥。不然他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鲁王直奔哇哇大哭的侧殿而去,直接从竹摇篮里抱起小皇孙。 杭心姝丹露等人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太子今日在翰林院和翰林学士论筵经,不在东宫。杭心姝一边让丹露去通知皇后娘娘,一边让人去翰林院通知太子。 小皇孙睡的正香,忽然被一个陌生的怀抱抱起来。抱的他还不舒服,他不禁挣扎着大哭起来。张着奶生生的小手,要奶嬷嬷, 要亲娘。 杭心姝心都痛了,一个箭步冲上去,强硬的劈手从鲁王怀中夺过孩子。鲁王怔怔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他无措的解释,“我,我就是想抱弟弟。我喜欢弟弟。” 杭心姝运运气,压着满腔怒火,微笑道:“鲁王殿下,小皇孙饿了。你等会儿再过来看弟弟好不好。” 鲁王憨笑道:“我会喂,我会喂。”说着蹬蹬蹬的取过旁边的茶碗,随手拿了个舀茶的小汤勺就要给孩子喂浓茶。 杭心姝侧身避开他,抱着孩子一溜烟进内殿去了。 建章宫的太监,东宫的侍卫都挤在大门口。没一个人敢上前拉鲁王出来的。 内殿里,杭心姝冷着脸道:“派人去钟粹宫,请贤德妃娘娘过来。”小皇孙揪着母亲的衣襟,已经再次香甜的睡着了,嘴里还吐着奶泡泡。 杭心姝越看越心痛,斥责道:“今日东宫谁当值,把中午当值的侍卫全部拉出去杖责三十,不,五十!换了他们今后不必在东宫当差了。” 丹露委婉道:“太子妃,东宫侍卫自有管辖……” 杭心姝口气冷硬道:“我会给太子说。你只管吩咐下去去办!如今咱们住的是东宫,不是宫外的太子府!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进闯了。” 丹露咽下‘那是鲁王殿下,不是阿猫阿狗’,出主意道:“不如叫华侧妃来把鲁王的殿下送回去。我们何苦要跟贤德妃打照面。” 杭心姝缓了缓脸色,想了想,点头道:“去叫华氏过来。她不是素日跟钟粹宫都亲近的很吗,这事她办正合适。” 华锦萼便被这么叫过来了。起初华锦萼以为鲁王装疯卖傻过来时有什么急事要告诉她,等不及通过秘密联系渠道了。 毕竟钟粹宫更多的是华锦萼方便见楚王的地方,而非见鲁王的地点。 但见了鲁王之后,华锦萼才发现事情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华锦萼搀扶着鲁王殿下的一直胳膊,压低声道:“鲁王殿下,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然后扬声对大家道:“我送殿下回宫。” 鲁王声音响亮又不解:“锦儿姐姐,为什么要出去说啊。”他推开华锦萼的手,还是想往杭心姝内殿奔,“我是来看弟弟的。你走吧,锦儿姐姐我今天不找你玩。” 华锦萼手下运了真力才拉住鲁王,鲁王跌撞一下,被华锦萼扯出去。华锦萼边拉他走边道:“鲁王殿下,适可而止,别作戏了。快跟我走。” 鲁王被被懵懵的拉走,他不解的问:“什么是适可而止啊,什么是作戏……啊!” 华锦萼拉着鲁王,出了承乾殿的时候,还给建章宫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搀着鲁王,半搀半架的离开东宫。 东宫侍卫长舒一口气,立即关紧大门。华锦萼带着白果一同送鲁王回钟粹宫。 一路平安无事,谁知快到钟粹宫的时候。鲁王突然像受惊的猴子一样,蹬着脚,踢着鞋,连牛鼻裤的裤脚被都地上划出一个长长的扣子,茧绸布料被撕破。 鲁王死活不愿意进钟粹宫。 一个太监扑上去压他,竟被鲁王抓了五道血痕。另外一个太监惊恐的不敢上前。鲁王赤着脚,抹着眼泪又朝东宫走去,他边哭边道:“锦儿姐姐,锦儿姐姐。” 华锦萼感到一丝不对劲,这上下左右又没人。鲁王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华锦萼上前拦着鲁王道:“鲁王殿下,我们不回钟粹宫,也不去东宫,我们回建章宫好不好。” 鲁王两眼发直,仿佛不认识华锦萼一样。他哽咽道:“去东宫,锦儿姐姐在东宫。”他执拗道:“我们去东宫。” 华锦萼指着鼻子问他:“你的锦儿姐姐在东宫,那我是谁?” 鲁王怔怔的仰头看着华锦萼,眼泪糊着,他使劲揉揉眼睛。猛的抱住她的腰道:“小锦儿。”他沙哑道:“我命令你回来保护我!” 这又好了? 华锦萼挣开鲁王,小声道:“鲁王现在既然清醒了,就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辱我这个太子侧妃了。我是要清誉,要脸面的。” 鲁王定定的被华锦萼推开。 这次一行人很顺利的就回到建章宫。 建章宫的太监为华锦萼洗手洗脚换衣服,华锦萼和白果坐在殿外,看大水缸里养的乌龟。华锦萼数了数,总觉得少了一只。 听见鲁王的脚步声靠近,华锦萼转身问他:“你今天是怎么了?”她斟酌道:“鲁王殿下,您的痴傻,不是装出来的吧。我是说,您会不会……有时清醒,有时犯傻。” 鲁王看起来有些恍惚,刚毅的脸上一片黑沉,看着没有平日精神。仔细一瞧,眼睛里布满满红血丝。看起来十分恐怖。 华锦萼惊愕道:“您多久没有睡觉了!” 鲁王殿下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说。过了良久,他说了一个消息,“小锦儿,郭璟可能要娶妻了。” “郭公子要成亲了?”华锦萼先是高兴了片刻,然后又疑惑的问道:“郭公子和什么人成亲,哪一户人家,您怎么知道。是他来求你主婚,还是请你去喝喜酒?” 鲁王捏着眉心,他是为岔开话题故意题的这件事。华锦萼接二连三的发问,问的他有些招架不住,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汝阳郡主的长女,汝阳郡主是老平舒候的妹妹。嫁给了镇安的簪缨世家陈家……” 鲁王对京城这些人际关系的盘错,内宅琐事门清。华锦萼消化了良久,捋了捋亲戚关系,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现在的平舒候的姑姑就是这位汝阳郡主。” 华锦萼道:“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汝阳郡主究竟有几个女儿,她的长女不是要嫁给今年的探花,涿州黄家那个黄文尧?” 鲁王表情惊讶,看起来还不知道这件事。华锦萼细细解释了一番近日经常去拜访杭心姝的黄夫人和其中的渊源。 鲁王道:“竟然还有这回事。”顿了顿道:“杭心姝说的瑾妹妹,若我没料想错的话,是小国公陈棠的胞妹陈瑾。他上面还有个姐姐陈珏。” 华锦萼静静的看着面庞刚毅的鲁王,每次鲁王给她解释这些内宅琐碎的时候,总有种特别奇妙的违和感。但很可爱。 看着看着,华锦萼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鲁王笑了笑,对着华锦萼如炬的目光,迫然解释道:“没什么,不过是忽然有些感慨,我两个弟弟皆小我七八岁,如今妻儿家室俱全,心下有些荒凉罢了。” 是吗? 华锦萼看着鲁王的脸色,总觉得的话中有所隐瞒。到底没有刨根究底下去,鲁王是当今鲁王殿下,她不过是流孤堂一个小小的孤儿。 再问,总归是逾越。 华锦萼笑着又把话题扯回郭璟身上,询问道:“郭璟和汝阳郡主女儿的婚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鲁王松了一口气,立即答道:“汝阳郡主当年是下嫁,她的夫君陈云君却是有个大才的。元熙十七年的时候,曾担任过广西学政。后来考评绩优,调入吏部,任侍郎。之前刑部尚书为郭璟的事上下跑,陈云君看上了郭璟的品性的俊貌。便有意收他为女婿。” 华锦萼想了想问:“吏部?陈云君是楚王的人吧。” 楚王管了两年考评,吏部上下无不对他俯首是贴。陈云君能从广西调回盛京,恐怕是陈家搭上了楚王。 “不错。郭璟从刑部出来后,楚王想拉他入伙。让陈云君考察他的底细,没想到陈云君看上了郭璟的品德。楚王便做了个顺手推舟。” 华锦萼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想了想还是不明白,“那怎么又有汝阳郡主看上了涿州黄知府的儿子这一说呢。” 鲁王也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能从旁牵引,慢慢捋线索道:“应该和平舒候有关,平舒候和詹事府的人一向走得近,算是半个太-子-党的人。上次宫宴汝阳郡主也来参加,皇上对皇后的态度,朝内朝外的都议论纷纷。” 华锦萼听懂了弦外之音,接话道:“加上皇上以前把那些太子不利的折子全都中留不发。汝阳郡主想让陈云君重新站队,把女儿嫁给曾经和陈家交好的涿州黄家。于是才有了这一女二嫁的风波。” 鲁王颔首,赞赏道:“十有八-九是这样。陈云君是受儒家熏陶的士子,改梁换柱,中途换主的事估计做不出来。当年他从广西调回京,谁也说不清楚陈家在背后做了哪些助力。汝阳郡主嫁人了,到底是陈家媳妇,她的主意……难成。” 华锦萼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那汝阳郡主榜下捉婿前,就不曾打听过黄公子和越国公家嫡幼女定过亲吗。陈瑾可是太子表妹,抢人准女婿,可不是什么示好的行为。” 鲁王道:“陈瑾不曾定过亲啊。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小国公陈棠,哥哥还没有定婚事,怎么能轮到妹妹呢。” 华锦萼惊讶道:“没有定亲?”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鲁王笑道:“何况越国公是什么人家,那涿州知府的门户实在太低了些。既然越过哥哥议亲,那亲事必然是响当当的。惹人羡艳,才急于定下。陈瑾配黄文尧,太低嫁了些。” 他笑道:“不说别的,单凭小国公陈棠的手段,就不会把妹妹下嫁给这样的人家。那黄文尧能力如何我不知晓。” “不过陈棠手下当时可有个响当当的青年军师,据说算无遗策,手段精明厉害,看上了陈棠妹妹,当场被陈棠削了一顿。丢到了西山大营去。” “黄文尧,还嫩了些。小国公看不上他。” 宫外阴云密布,却迟迟没有雨滴落下。到了下午,乌云竟散去。露出太阳来,天空一下子放晴。 郭璟离开抱石水阁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有心想找华锦萼商量一下,华锦萼现在久居东宫,不比居住在太子府的时候。 加之郭璟也举棋不定,遂迟迟下定不了决心。 东宫里,黄夫人又来拜见太子妃了。 这次是来求太医的,据说是黄夫人家中那位要为瑾妹妹十年不娶的公子得了癔症。但这只是明面上的托词,私底下的真相好像是黄公子在偷偷服用五石散。 五石散吸-食上-瘾,黄夫人抹着眼泪道:“我昨个儿才知道…先前我总是不明白,皇上下旨禁了两位姑娘接待,总归是件好事。虽然文尧也见不到人了,可两位矜贵的姑娘到底也不用受人蹉跎。” “那时文尧便有些糊涂。非说什么瑾姑娘早被人玩弄死了,教坊司那个陈瑾是旁人冲假冒认的,人早都换了……文尧起初不过是花重金买犀角香,求个梦魂相遇。后来却被那黑了心的带着吃了五石散。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太子妃杭心姝心跳的突突突的,她道:“这事可不敢乱说!”杭心姝想到太子每每追忆起陈家的神情,她严肃道:“太子时常派霍大人去教坊司探望,若真有人将两个姑娘给换了,太子能毫不知情。你休要再胡乱言语。” 黄夫人怏怏的低下头,“太子妃教训的是。” “吃了多久了?”杭心姝问。 “如今已有小半个月了。” 太子妃杭心姝缓下语气道:“好了,你也是爱子心切,有些口不择言了。我派方太医随你回家看看。至于汝阳郡主那边,你不防先放出些风声,但凡她是个爱女儿的,都会有所顾忌。” 黄夫人有些不愿意,这不是那两晋朝时期,以吸-食五石散为雅的年代。这种丧人心志的玩意,传出去了,黄文尧以后还怎么问亲。 杭心姝知道黄夫人心中所担忧的小九九,她道:“令郎这两年恐怕也没什么结亲的心思。你且安心,不防多等一年。等来年你再告诉她。他为瑾妹妹守了三年,情谊以全。阎王爷也知道他的痴心,今生无缘,让他们下辈子再相守。” “待劝妥了,你来告诉我。我来给他指门婚事,让他这辈子安安生生好好寻个媳妇过日子。”杭心姝让宫女送客,劝诫道:“现在,先给孩子治病要紧。” 黄夫人连连称谢,唯唯诺诺的告退。待出了承乾殿,又挺直腰板,不卑不亢的离开。 第四十三章 旧怨 傍晚时分, 金红夕阳沐染承乾殿的檐角上的吻兽。 太子步履匆匆, 身后跟着太监总管,禁卫军侍卫,内务府部署等人。太子阔步跨入承乾殿, 太子妃杭心姝接到宫女通知, 忙出去迎接, 还没出内室, 太子已经进来了。 太子问杭心姝, “皇儿怎么样?” 杭心姝叹气道:“无事。小孩子不记事, 哭闹了一阵, 吃过奶便睡了。” 太子示意内侍都出去, 自己去摇篮里看孩子。奶嬷嬷正坐在小杌子上给小皇孙打扇,太子进来后立即起身。 竹骨素雕花的摇篮里, 小皇孙盖着红缎洒金锦被, 上嘴唇长着白色小-奶-泡。太子脸色一变, 质问道:“孩子嘴唇怎么回事?” 奶嬷嬷愕然片刻,结结巴巴道:“这是奶-泡,小皇子吃奶时太用力了,吮吸的久了便成这样。并不是疮口,已经好几天了。殿下不用担心。” 一听是好几天了,和今天突然造访的鲁王无关。太子韩霐面色微缓,接着心里一阵愧疚。这么说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看儿子了。 “你先下去吧。”太子韩霐静静的看着儿子,对奶嬷嬷道。 杭心姝按着太子肩膀,替他放松道:“殿下。”韩霐握住肩头上的手, 喟然道:“孤是不是太不称职了。” 杭心姝道:“鲁王突然发疯,怎么能怪您呢。” “不是突然,是孤忘了。”太子眼中深深黯伤,他闭着眼睛道:“今天五月初十吧。” “是。”杭心姝不解道:“五月初十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太子道:“韩霆疯癫的时候没有个准数。唯有每年五月初十,必然癫狂。” 太子妃杭心姝疑惑,仔细想了想,道:“我入东宫三年,怎么从来不知道这种事。” 太子回头看了杭心姝一眼,淡淡道:“前两年你和孤都在太子府,不知道也是人之常情。”顿,道:“我这个皇兄,十分可怜。” 可怜?杭心姝想了想鲁王白天的所作所为,心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杭心姝对太子道:“这两天黄夫人又来了我这里两次。” “还是为黄文尧的事?” “恩。黄夫人担心她推了汝阳郡主的婚事,会耽误您和陈家的事。”毕竟汝阳郡主女儿和黄文尧定亲,是为了投诚太-子-党。这桩婚事更像一桩盟约。 太子韩霐听到‘陈家’二字时微怔了一下,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杭心姝口中的陈家是指汝阳郡主的夫君陈云君及其家族。而非涿州的越国公陈家。 太子微微怅然片刻,道:“心意到了,不必拘泥于形式。改日我让鲍云敬去会一会陈云君。黄文尧的婚事你别插手了。” 杭心姝柔顺应道:“是。”态度十分柔顺恭谨。 太子看了眼突然异常的杭心姝,指腹摸了摸儿子稚嫩的脸颊,难得解释道:“孤答应了瑾妹妹,让黄文尧后半生无忧。他想为瑾妹妹守着,便让他守着吧。等到他不想守了,你再给他挑一门好亲事。” 杭心姝目光闪过一丝诧异,每每太子倾心解释,总会让她心软。她展颜笑道:“我也是这么对黄夫人说的。” 太子韩霐轻道:“太子妃颜色清绝,要时常笑笑才好。绵怒的久了,便是隐而不发,孩子看着也学会愁眉不展了。”带着翠墨玉扳指的大拇指,按了按小皇孙眉宇,眉间舒缓。 杭心姝心念一动,动情的低声喊了句,“太子。”手刚搭上韩霐的肩膀,太子忽的站起来道:“孤还有事,今夜就不在此歇息了。” 杭心姝神色闪过一抹懊恼,同宫人一起送太子离殿。 太子走了两步,忽的转身,招手对杭心姝道:“若是一个孩子还不够你忙的话。这两天给孤做两身寝衣。忙起来就不想的慌了。”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大步转身离去。 杭心姝两颊绯红,羞的站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太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捂着脸,冲回承乾殿。伏在榻上,太子怎么会这么想她! 她哪有那么急色……哪里想的慌了! 真是的。 * 东宫书房,太子韩霐和霍承纲,挑烛夜读。手里的案卷是元熙十八年到元熙二十四年涿州、雲州、沧州落马官员的底卷。 太子韩霐问霍承纲:“你想从哪里开始翻案。” 霍承纲道:“为越国公翻案,并不急于一朝一夕。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先把旧部人马聚起来。当年卷入越国公卖官鬻爵的官员不在少数。” 霍承纲取过吏部的卷宗,押在刑部大理寺的案宗上。“有意思的是,有的越国公党,发配到偏远小县。有的越国公走狗,却没有受到丝毫牵连,却一路平步青云到六部。” 太子韩霐沉思片刻,按住霍承纲翻看的那一页,接过来看了一眼。“你是说吏部左侍郎陈云君? “我是说,陈云君的父亲,陈汉典。” 霍承纲道:“陈云君是怎么投靠到楚王党一派的我不清楚,不过陈汉典当年攀亲到越国府。十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来见老越国公。想要求娶陈颉大人的长女——清河县主陈珏。” “陈汉典相貌堂堂,长得十分英俊。清河县主托弟弟小国公陈棠去打探陈汉典人品。小国公却不喜陈汉典的功利世俗,他待珏姐的十分真心中,只有七分是真的,剩下三分两分冲着陈家嫡女,一分冲着清河县主。” “珏姐姐和陈汉典还有这么一桩旧情官司,我怎么不知道。”太子讶然道。 霍承纲道:“女儿家婚姻嫁娶,哪经得起如此折腾,沾污了名声,都是越国公一家吃亏。”顿,目光裹卷着阴寒,他道:“后来清河县主出嫁,嫁到了紫阳颜家。陈汉典自觉受辱,怒而归家。” 霍承纲自嘲一笑,“至于他什么时候又给儿子娶的汝阳郡主,我远在涿州,到是半点不知情。” 太子了然道:“难怪。陈汉典当年和清河县主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此根正苗红的‘越国公余孽’,最后竟然变成了楚王党。还一路平步青云,坐稳吏部。” 说罢,啧了一声,不喜的摇摇头。 这个陈汉典太争强,好胜了些。求娶清河县主不成,最后便拼着一口气给儿子娶了汝阳郡主。县主品阶虽然低于郡主。 可平舒候和当年的越国公家能比吗。 且不说凤座上的皇后,单武能定国,文能治邦的陈颉陈大人。越国公家中执牛耳者,中流砥柱的小国公陈棠。这些响当当的人物和家世背景往往出一拎。高下立现。 太子韩霐和霍承纲君臣二人在书房说了半宿,直到太监来提醒,霍承纲才起身告辞,他要在宫门落座前离开东宫。 霍承纲踏月而归,四周无人,他才敢放纵自己身上的戾气。 其实清河郡主陈珏和陈汉典的官司远不止于此。 越国公陈家落难后,全家上下三百余口人流放的流放,处斩的处斩,沦落于教坊司的沦落于教坊司。当年记名执行的主笔人便是陈汉典。 原本已出嫁的女儿,算是夫家的人,不在论罪之中。陈汉典记私仇,把已早早嫁给紫阳颜家多年的陈珏也记在其中。 刑部、教坊司去颜家拿人。颜明卿待清河县主极好,不愿交人。颜家不愿沾染祸事,上下震怒,直接将颜明卿从族中除名。 清河县主本不愿受辱,欲自杀谢罪,好让丈夫不再和家族为难。颜家将颜明卿除名后,陈珏和颜明卿二人私逃了。 王土之滨,二人顶着全国的通缉令。过着奔波劳碌的日子。 霍承纲回到太子身边第一件事,便是悄无声息抹了这道通缉令。只盼着远在天边的清河郡主夫妇,能过个安生日子。 霍承纲没有告知太子这些,太子今年首次接管吏部考评,陈云君这时候过来投诚是件好事。霍承纲会报仇,但不是现在,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越国公是太子的外家。越国公陈家灭门之灾,于太子而言是切肤之痛,这口气太子咽不下来。他来咽。 太子韩霐周岁即太子,从小没有受过什么磨难,他的磨难是二十岁后才开始的。太子有自己的尊贵和骄傲,大仇不得报,像陈汉典这样的小仇,他是很乐意报的。 霍承纲和太子不一样,这些蝼蚁般的人。杀起来没有快感,终有一日,他会把韩霄和贤德妃踩在脚下,在越国公家的千坟冢前,把他们千刀万剐。以‘凌迟’的手段处死。 华锦萼从建章殿出来时,已经满天星光。她望着满天辰光细碎,竟然这么晚了。 鲜少和鲁王聊的这么畅快,都忘记了时辰。仔细想想,却不大能想起来的聊了什么。只有一种畅快、快活的感觉充斥在心间。 建章殿里,太监夷六安服侍鲁王褪去外袍鞋袜,服侍鲁王睡下。 六安抱着被褥道:“鲁王殿下,今夜奴才睡在你脚踏底下?”他笑道:“有什么事您叫奴才。” 六安伺候鲁王多年,资历次于失足从太和殿摔死的小泉公公。 鲁王对六安道:“不必了。你自去睡了吧,在外间服侍着就好。” 六安犹豫的不肯挪动脚步,“您……又梦魇了怎么办。”他说的委婉,“今儿五月初十,奴才就在这熬一晚。看你歇下,奴才就退出去。” 韩霆摇摇头,噙笑闭眼道:“去睡吧。本王无需人照顾。”他笑着对六安道:“吾心安宁。不怕梦魇。” 华锦萼在东宫侧门被霍承纲堵住了。 霍承纲身穿朱红色鹤纹詹事府官服,身材高大,气势冷漠。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瞥了眼华锦萼问:“侧妃娘娘又去钟粹宫了?” 中午鲁王闹的阵势那么大,霍承纲居然不知情。华锦萼有些惊讶,霍承纲少有这么消息不灵通的时候。她道:“中午鲁王突然造访,太子妃派我送鲁王殿下回钟粹宫。” 华锦萼故意断句,没有把话说完。 霍承纲闻言,果然皱眉道:“从东宫到钟粹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侧妃娘娘一去这么久,想必是贤德妃留膳了吧。” 话里话外都是讥讽,皇宫上下谁不知道。贤德妃鲜少留人用膳。连自己所出的大公主和鲁王殿下都鲜少受此殊荣。 霍承纲今日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啊。 华锦萼笑道:“鲁王殿下死活不进钟粹宫。我便只好同婢女和建章宫的太监一起讲鲁王殿下送回。鲁王殿下的性子霍大人想必有所耳闻……一耽误,便耽误到了现在。” 霍承纲冷冷淡淡,示意白果先退下。白果没有动作,霍承纲不过是詹事府的一介小官而已,还管不到东宫了。尊敬了应他一声霍大人,讨个趣。还真当谁怕他不成。 第四十四章 机会 霍承纲眯眼冷冷的看着白果。 正欲开口, 太子身边近身伺候的施曙公公, 从后面走来,厉声斥责白果道:“大胆奴婢,放肆!在霍大人面前也敢大放厥词。” 白果脸色一白, 连忙跪下。她求助的看了一眼华锦萼, 惭愧的低下头。 华锦萼心中暗暗道, 怎么撞上施曙公公。 施曙是太子身边近身伺候, 东宫的总管大太监, 杭心姝身边的丹露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 何况白果这个小丫头。踢到铁板了。 怎么就撞的这么好。 施曙公公臂腕上搭着一件玄青色的氅衣披风, 上前披在霍承纲肩上, 温声道:“夜里天冷,霍大人小心着凉。” 霍承纲拢了拢领斓, 淡淡的‘嗯’了一声, 瞥着白果, 目光似乎在问,你怎么还不下去。 施曙身为东宫总管大太监何其有眼色,不待霍承纲吩咐,立即把白果叫到一旁训话。 临走前,施曙还特意回头看了华锦萼一眼,关于华锦萼的身世谜云,施曙因为近身伺候的缘故,略知一二。 不过,霍大人这次找华侧妃是因为什么事呢?施曙一边为霍承纲扫除障碍, 一边内心深深的好奇着。 在场只剩霍承纲和华锦萼两人。 霍承纲问华锦萼:“侧妃娘娘送鲁王,送了这么久?” 华锦萼感到莫名其妙,“我是奉太子妃的命令,送鲁王回宫的。霍大人这是在责怪我什么吗?” 她看着霍承纲眉眼莫辨的情绪,决定讨好他。霍承纲对她的敌意太大了。一个在太子面前说话这么有分量的文官,这么讨厌她可不成。 华锦萼酝酿了片刻,鹿眼般清澈的眸子,雾气氤氲。“霍大人为何总是爱刁难于我。您这到底是不满我,还是不满太子妃。” 顿了顿,她道:“我知道,东宫上下只有我和钟粹宫走的近,您和太子都不待见我,觉得我是东宫的叛徒。可我有的选吗。我生在华家,长在华家,吃着华家的饭恩长大,我就能这样弃钟粹宫于不顾吗。” 华锦萼嘟囔道:“鲁王殿下是二婶婶的亲哥哥。他心智不全,像个孩子般的。我照顾他,也有错了吗。” 水雾氤氲的鹿眼,忿忿自嘲的哀怜。 霍承纲一噎,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华锦萼,闪躲般的后退了两步:“下官不敢。” 华锦萼掩着帕子,别过身道:“那霍大人就是觉得我举止轻浮了。总觉得我会让太子脸上无光,方才如此追究?” 霍承纲想到华锦萼三番两次的逾越举止,除却在书房误碰到他那一次。华锦萼倒是一门心思扑在太子身上,只是屡次三番不入太子的眼罢了。 “并非如此。” 霍承纲顿了顿,盯着华锦萼楚楚娇怯的面庞道:“下官只是,担心侧妃娘娘。” “担心?”华锦萼鹿眼微抬,迷茫的看着霍承纲,“霍大人会担心我?” 霍承纲矜贵的笑着,侧身半挡着施曙和白果的视线,食指中指并拢着顺了顺华锦萼的额发,“不然呢。侧妃娘娘以为我为什么这么留意你。” 华锦萼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指尖,带着点少女的狡黠和得意的问,“你是在担心我!” ‘担心’二字在这一刻无形中变成一种暧昧的隐喻。 霍承纲低低笑着承认,“是。下官一直担心着娘娘,方才诸多留意。” 华锦萼纯洁的看着他,特别真挚的问:“霍大人留意出什么了?” “仰慕娘娘的人真不少。”霍承纲贴近华锦萼耳旁,轻语一句,“比如太医院的顾子君……刑部的,郭璟。” 霍承纲直起身子,“郭璟要娶亲了你知道吗。” 华锦萼表情不变,笑着问:“顾大夫?郭大人?”她露出思索的表情,“顾大夫我还略微有些印象。霍大人口中的郭大人是……” 霍承纲笑着提醒她:“娘娘在相国寺外见过的那个。” “哦。原来他姓郭啊。”华锦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是刑部的大人。难怪之前霍大人见我二人攀谈,脸阴沉的跟什么似的。原是以为我以东宫内妾的身份,攀交外臣。” 霍承纲作揖道:“原是我误会了侧妃娘娘,还望侧妃娘娘海涵。” “海涵,海涵。”华锦萼一副好说的样子,装傻和装傻之间,总有一个人要先露出獠牙。华锦萼笑着问霍承纲,“霍大人可安心了?我困倦的厉害,霍大人还想问什么,可否等到明天再问。” 说着,还抬手打了和哈欠,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霍承纲见状目光有些冷,微微感慨一句,“您还真的睡得着啊。”说罢,摇头离去。 华锦萼大惑不解的看着霍承纲的背影,疑惑不已。霍承纲什么意思,她有什么好睡不着的。 仔细想了想,霍承纲刚才提到最劲爆的消息,是郭璟要成亲。难不成,霍承纲觉得她喜欢郭璟,会因此伤心不成? 华锦萼觉得好笑,郭璟的确是个很容易让人喜欢的俊秀男子。他待人很好,好到很多人都会以为他对她的好是唯一,是特别的。 以前在郭府,郭璟身边伺候笔墨的大丫鬟执墨姐姐就是如此。后来执墨姐姐因为扰乱郭璟读书,被郭夫人发卖了。 郭璟当时在参加乡试,等他回来时,为时已晚。也是因为如此,郭璟才在成绩公布后,及时把她安排走。 华锦萼当年还小,心里只记得郭公子是待自己极好的大哥哥。 如今成人了,也依然感恩郭璟。 霍承纲怎么会认为她和郭璟是情人呢。忽然一顿,难不成郭璟是因为此才遭受的牢狱之灾? 殊不知,另一边。霍承纲收拾董谦玉衣物,他一边整理一边想,华锦萼究竟是不知情呢,还是当真冷血无情。 董谦玉的死真的对她一丝一毫影响都没有吗。 三日后,十里亭河岸。 霍承纲立在一座孤坟旁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身,是郭璟。 郭璟提着两壶杜康酒,上前坐到坟前。先给无碑孤坟敬了三行酒,兀自仰头喝道:“董大人,没想到再见是这样的场景。”他按了按胸膛上未愈的鞭伤,唇沾酒意笑道:“董大人留在我的礼物还记忆犹新。” 郭璟回头望着霍承纲,“真是,世事无常对吧。”这句话是对霍承纲说的。 霍承纲道:“桐盈呢。”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郭璟道:“既然你说这是她弟弟,主仆一场,我待她来祭奠一番。” 霍承纲道:“董谦玉折磨过你。他也在折磨他自己,你知道他告诉我什么吗?他说他主动请缨,前来东宫查三位侧妃的时候就知道。华锦萼要么是他姐姐,要么是杀他姐姐的凶手。” 郭璟神色微动,霍承纲再接再厉道:“最后他放弃了。他不相信华锦萼是他姐姐了。他说他姐姐不会这么对她。华锦萼一定是杀他姐姐的凶手。” 霍承纲道:“我本也这么以为。可我查来查去,发现一个可悲的事实。”霍承纲拆开郭璟脚下的另一坛酒,蹲下道:“你和华锦萼是旧相识吧。” 顿了顿,霍承纲道:“或者说,华锦萼就是当年宜州的小桐盈。” “仅仅是因为我和侧妃娘娘在相国寺见过一面吗?”郭璟问。 霍承纲道:“很巧,不是吗。” 郭璟平静道:“我说了,我们是偶然相逢。” “郭璟,你大概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来找你。”霍承纲上前一步,循循善诱,耐心道:“现在是我来找你,姑且,我尚在同情董谦玉。若华锦萼真是董谦玉的姐姐,趁她还没有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我可以伸手,拉她一把。” 郭璟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知道冒充官家女子,嫁入东宫是什么罪过吧。” 霍承纲鞠了一把孤坟上的泥土,像是捻着谁的尸骨一样。黄土细细散散,簌簌落下。霍承纲道:“错过这次机会,郭大人就祝愿华锦萼这辈子不会露馅吧。” 他站起身道:“如不然,我只能把他们姐弟葬在一处。算是全了我对董谦玉的诺言。” 郭璟诧异的问:“东宫这是在怀疑华侧妃是个冒牌货,并非真正的华家二小姐?” ……郭璟这反应。 霍承纲哑口无言,若华锦萼不是桐盈的话。郭璟这个反应还真没什么问题。东宫侧妃是个冒牌货,于郭璟这个品阶身份而言,确实是个惊天大消息。 霍承纲苦笑道:“既然如此,是霍某多心了。事关东宫秘事,还望郭大人为东宫保密。”拱手示敬。 郭璟答应道:“大人放心。郭璟一定守口如瓶。”他道:“若今生有幸还能遇见桐盈,我定会将你照拂她弟弟的一事,告知与她。郭某在此先行替桐盈谢过霍大人。” 霍承纲颔首,噙笑作别。一转身,脸色立即冷了下来。这个郭璟,当真是软硬不吃。 太子韩霐知道这件事后倒是很欣赏郭璟,他问霍承纲:“这么说,董谦玉的刑讯没有逼供出,你的感情牌也不奏效了。” 霍承纲道:“看来是如此。” 太子问他:“你觉得这人可以招揽吗?”韩霐手上是今年吏部的调任初拟稿,他举着朱笔道:“郭璟性情绵厚,为人刚直,太适合外放下去做治理一方刑名。” 霍承纲道:“不好说。郭璟是在维护华锦萼,还是在维护楚王的棋子。这两者差别还是很大的。何况,董谦玉这次和他结仇。楚王的人又从狱中把他救出来。” 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太子倒不是很在意。他沉吟半天,有些下不了决定。韩霐也不是非要招募郭璟不可。只是觉得这样的人,搅合在他和韩霄之间,有些可惜了。 太子韩霐道:“辽州按察使今年任期满了,孤想把喻彦潘调回京来。可这样一来,辽州的按察使一职便空着了,孤要用喻彦潘,又不忍看着辽州治安混乱。那里的刑名不好管。三侯都在辽州,需得个孤臣硬骨头。” 太子喟叹一声,“孤实在是觉得郭璟合适。” 霍承纲试探道:“不如我反其道而行,去试探一下华锦萼。” 韩霐眼中精光一闪,“霍先生的意思是?” 霍承纲慢条斯理道:“我在想,有这么好一个机会放在华锦萼面前,她会不会为郭璟争取?” 霍承纲一直觉得,郭璟能从刑部放出来。不是楚王的意思。楚王韩霄那个人霍承纲和太子都了解。韩霄素来是个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的狠烈性子。 郭璟知道的太多了,竟然没有被董谦玉‘打死’在牢里。御史没有上参董谦玉故意打死朝臣,报私仇。 霍承纲实在意外。 这不像是楚王韩霄的行事风格。 第四十五章 侍寝 七月初七是华锦萼的生辰, 廿七的生辰在在重阳节, 九月初九,登高望臾的好日子。 东宫上下却并没有要为华锦萼操办生辰的意思。太子没提,杭心姝也就装作不知。 华锦萼想了想, 觉得这是一个卖惨的好机会, 便挑了一个星沉月朗的夜晚, 抱着荷花灯, 去御花园的河边放河灯。 听说曲江河水直通宫外。以前还有落叶宫花、寂寞红等典故。 华锦萼肚子里虽然文墨不多, 却意识到文墨对女子的重要性。进东宫这么久, 华锦萼深切的发现一件事, 太子喜欢杭心姝那一挂的。 杭心姝是什么样的呢?温柔, 贤惠,识大体, 腹有诗书气自华。 于是周莞莞走的是贤惠路线, 靳慕兰走的是才女路线。却都没有入了太子的眼。 华锦萼勉强在温柔和识大体中间挑了挑, 想到自己平日娇蛮跋扈的行事作风。最终选择了识大体。 华锦萼一边拨着自己手中碧绿的荷花灯,缓缓推入内城河的暗流中。一边理着自己踩在脚下的百褶裙。 这次华锦萼没有打探太子的行踪,太子在皇宫越发受宠。帝踪莫窥,太子这位储君,行踪也越发难以窥测。 宫里,楚王和鲁王的手已经渐渐伸不到太子的东宫了。鲁王怀疑这跟最近正式出入詹事府的霍承纲有关。 华锦萼不与置否,霍承纲她见过多次,实在不觉这人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并非是以貌取人,而是霍承纲除了行事诡秘些, 喜欢乔装身份,以太监的模样行走皇宫内院外。并未曾做过什么算无遗策,让人钦佩的事迹。也不曾谋划过什么大局大事。 不过,华锦萼这次还是听从了鲁王的建议,主动派白果去请太子。为了不让太子厌烦,华锦萼特意还挑了一个离东宫最近的河道。 乌靴脚步声传来,华锦萼从怀里偷偷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古铜镜,对着身后照了照,确定来人是太子。方才安心的将铜镜收在怀里。 双手合十,默念道:“信女锦萼,生诞祈愿。一愿皇后鹤寿延年,百岁无忧。二愿小皇孙身体康泰,无病无灾。三愿……太子得见信女真心。我二人同心和睦,来年添子。” 太子韩霐站在华锦萼身后,静静听了许久,华锦萼的声音虽小,他仍一字不落的将她的祈愿听在耳里。闻言他上前一步笑道:“你想和孤结同心?”伸手一拽,将河畔边的河畔拉起来,“来年添子?” 每多问一句,声音便多加重一分。 华锦萼两颊绯红的低下头,仍扑闪着清澈的鹿眼,强辩道:“太子公务繁忙,怎的来得这样快,我还以为白果要对你三请四请,您才愿意来看臣妾。” 太子韩霐淡淡道:“看折子看累了,四处逛逛,顺便来看看你。” 不远处,霍承纲表情凝重的站在假山后,他看着华锦萼和太子的互动。心情忽然有些微妙,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怎么看都觉得,太子对华锦萼而不是逢场作戏。 纵然太子屡次三番,让霍承纲抓紧查出华锦萼身份的真相。霍承纲总觉得太子在意的只是华家的欺骗,而非华锦萼的欺骗。 霍承纲大感不妙,眼见华锦萼和太子略略分开,正欲露面,有人先他一步。 鲁王抱着一个南瓜大小的荷花灯,站在太子和华锦萼对面,开朗的笑道:“太子弟弟,锦儿姐姐!” 鲁王上前把荷花灯交到华锦萼手上,华锦萼推拒不了,只能捧着。指尖触碰到河灯,她才发现,这盏荷花灯是用薄如蝉翼的纱绢罩在细竹篾上糊成的。 莲花中心的蜡烛也被人用拙劣的刀工雕刻成小小的碗莲。鲁王憋着笑,小声对华锦萼道:“这是萧霆哥哥给你做的哦。他还不好意思送给你,我就趁他睡着偷偷给你拿来了。” 华锦萼对鲁王口中的萧霆越发好奇,亦或者说,她对鲁王的病越发好奇。 华锦萼笑着,结果示意他可以走了:“谢过鲁王殿下。” 鲁王仿佛没听懂,他依旧笑嘻嘻的站在华锦萼身旁。时不时还伸手摸一下荷花灯。 华锦萼想了想和鲁王一起放了河灯。想着这下韩霆该走了吧。让人郁卒的是,鲁王还不离开。 华锦萼现在对鲁王的装傻,已经略略摸出一些路数,她知道现在和鲁王讲道理是讲不进去的,只能像哄孩子一样哄他离开。 太子韩霐至始至终站在一旁,不插嘴不说话,只是笑者,看着华锦萼。负手而立,仿佛在观察着什么。 霍承纲看见鲁王出现后,便迅速离开了。他脚步匆匆,高大的身影,沉默的行走在黑沉的夜里,很快便消失在夜雾中。 华锦萼清清喉咙,主动搀上太子的胳膊道:“太子,夜深了,我们回东宫吧。” “锦儿姐姐!”太子还没有说话,鲁王先一步出声叫道:“锦儿姐姐,你是想和太子弟弟在一起说话,不想让我在旁边吗?” 鲁王措辞很混乱,前言不搭后语的,显的有点拗口。 华锦萼忽然感到肩头一紧,只见太子殿下搂紧自己的肩膀,清笑对鲁王殿下道:“这是孤的侧妃,夜深人静,我二人自是想独处的。” 华锦萼觉得太子可能发现了什么。她忽然想起,太子对鲁王殿下说话,从来不像是对一个孩子。 华锦萼心中有些焦急,正筹谋着如何不动声色的劝阻鲁王。 鲁王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更聪明。 鲁王‘哦’了一声,灿烂的笑着,他问太子:“那我明天能找锦儿姐姐来玩吗。” 太子大方道:“当然可以。” 鲁王开心的离开了。 华锦萼并肩和太子回东宫。 太子韩霐问华锦萼:“你和鲁王走得很近?” 华锦萼解释道:“楚王性情单纯,喜爱玩乐。我又不是宫女那般行事顾忌。他便喜欢和我玩的多一些。”含蓄的提醒太子,鲁王是个傻子。 太子‘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华锦萼惴惴不安的看了一眼太子的脸色,疑心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太子又问华锦萼,“今天是你的生辰?”顿了顿,又解释道:“孤方才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诞?” 华锦萼颇为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我的生辰正逢乞巧节,往年生日的时候。母亲总会带我,去放河灯许愿。” 太子韩霐想到华锦萼那三个愿望,眼神微妙的看了华锦萼一眼。 走到承乾殿和焕章殿的交叉路口时。华锦萼顿了一下,期待的看着太子,无声相邀。 月光下煜煜生辉的鹿眼,太子韩霐心念一动,举足朝焕章殿走去。 这一去,在东宫上下惊起无声波澜。 其中最为坐立难安的便是承乾殿里的杭心姝。杭心姝抱着襁褓里的儿子,心中一狠叫来丹露道:“你先前不是说,霍先生和华锦萼有私情。在花园里眉来眼去,私相授受。” 丹露迟疑片刻:“奴婢也没有确凿十足的证据。”言下之意,她并不能帮到杭心姝什么。 杭心姝却铁了心了,她对丹露道:“去宫门打听打听霍先生今日出宫了吗。若他还没有出宫,叫他来东宫一趟。” 丹露道:“这样好吗?” 杭心姝低沉着眉眼,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瓷路。“我不知道,我想试试。” 试什么?丹露想问,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丹露去宫外打探回来,得知霍承纲已走,不知为何大松了一口气。 杭心姝得知后,也只是喃喃道:“天意,都是天意。” 焕章殿里,华锦萼有些紧张的问太子韩霐:“殿下您饿不饿?要不要叫晚膳。” 太子韩霐淡然道:“直接就寝吧。” “哦!”华锦萼站起来为太子宽衣,解开外袍,华锦萼才发现腰带未解,她又赶紧丢下,解了一半的纽扣,去专心致志的拆腰带。 太子韩霐伸手抚了抚华锦萼了头发。 华锦萼忽然微不可见的僵住,霎时间才觉得,原来她是不喜欢的,她是抗拒的,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轻松自在。 华锦萼第二次有了清醒的意识,她不想侍寝太子。 上次是,华锦萼明确的认识到,她不想杀郭璟。 ——有些可笑。太子如今能坐到焕章殿里,全是她费尽心思勾-引来的。 箭在弦上,华锦萼突然不想发了。 华锦萼知道这样不对,她应该伺候太子的。她应该早点和太子培养出来一些夫妻情分。这样不管她日后探取资料也好,近身照顾太子也好。 甚至于有一天自己身份暴露,韩霐能看在这份露水情缘,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留她个全尸,给她个体面。甚至于,放过她。 好处一一难以尽数,华锦萼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不断打着退堂鼓,手上动作渐渐迟疑,停滞下来。 太子韩霐笑着问她:“怎么,解不开?”韩霐笑着接过手,“孤帮你。”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三下五除二解开腰带,丢在一旁的玫瑰椅上。 华锦萼老老实实道:“我有些紧张。” 太子韩霐牵着她,走到床边坐下。“在害怕?” 华锦萼摇摇头:“不全然是害怕,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切罢了。” 太子韩霐道:“孤全了你的生日心愿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 清晨,金色的阳光倾洒下来。杭心姝一夜未睡,丹露拧了热帕子过来,上前为她敷脸。 温烫的毛巾敷在脸上,烫得杭心姝浑身舒坦,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问丹露:“昨天焕章殿叫水了吗。” 这是问华锦萼侍寝了吗。 丹露背着身收拾梳妆台,“叫了两次水。” 霍承纲早上一进东宫,也听说华锦萼侍寝的事了,他整个人愣住,眉眼之间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缓缓坐下。 ……侍寝了吗。 焕章殿。 华锦萼活力四射,容光焕发的在梳妆。太子韩霐从盥洗室出来,看见华锦萼朝气的样子。悠悠道:“侧妃娘娘很是悠闲呀。” 华锦萼转身盈盈的福了一礼道:“这是臣妾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 太子韩霐嘴角抽了抽,当场没有说什么,只道了一句。“孤去上朝了。今日鲁王若要来了,你陪他在东宫附近转转即可。不必再去建章殿和钟粹宫了。” 华锦萼颔首点头,左右手十指交叉比在唇上,“殿下放心!锦萼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太子韩霐一走,白果红惠立即围上来问华锦萼。“侧妃娘娘昨晚真的侍寝了?” 华锦萼觑了她们两一眼,慢吞吞道:“是啊。不然呢,难不成太子在我这焕章殿歇息一夜。两次水是白叫的不成。” 华锦萼放下眉笔,她的眉毛早已画好,不过是拿着空笔比划罢了。她道:“你们两个,大喜之后不赶紧恭喜我,贺喜我,反而来质问起侍寝的真假,是安的什么心呢。” 当着红惠的面,白果没有说什么。红惠离开后建章宫,很快得到消息,不多时钟粹宫也发来赏赐。 白果看着华锦萼兴致勃勃的翻着钟粹宫赏的翡翠镯子等名贵珍品。她道:“廿七,我觉得你真是侍寝了不会是这个反应。” 华锦萼奇道:“那我该是什么反应。昨夜太子来了,今早太子走了也是你见过的。侍寝这种事是要登上彤史的,这有什么好作假的。” 白果忍不住道:“你不是心中仰慕鲁王殿下吗。” 华锦萼神情一黯,淡淡道:“那又如何。在其位,谋其事,我如今到东宫了,身为东宫侧妃,伺候太子不是我的本分吗。”她展颜一笑,“何况有了太子为我保驾护航,便是鲁王以后弃了我,我保不准还能留个全尸。” 华锦萼笑的白果格外辛酸。 东宫议事堂,霍承纲今天有些心浮气躁,坐立难安。当他第三次放下紫毫时,太子终于抬头问他:“霍先生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事?” 霍承纲道:“并无。” 太子韩霐今日心情看起来格外畅快,他挥袖道:“今日孤心情好,霍先生若有什么难以解忧之事。大可直接告诉于孤。孤为你排忧。” 霍承纲更郁卒了,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道:“我是……在担心殿下的安危。” “孤的安危?”太子韩霐认真聆听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霍承纲道:“……焕章殿的那位身份尚且不明。太子,”顿了顿,隐下重点的几句话,直接跳到最后道:“太子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 太子韩霐道:“一介女子罢了。惯用的美人计,孤只取前‘美人’二字。犯不着‘计’,霍先生安心,并无大碍。” 霍承纲沉默片刻道:“…是。” 楚王韩霄和楚王妃所住的宫殿,叫玉庆宫。 楚王是最后一个知道华锦萼侍寝的人。太监来报后,他嘴角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邪笑,摸着自己左手的翠扳指道:“好个骚-浪-蹄-子,到底让太子尝了鲜。 ” 他摸着自己下巴,沉吟道:“怎么办?本王怎么总觉得亏的慌。” 楚王韩霄叫来左右问,“先前花葶跳舞的那个瘦高个女子是东宫的哪位良孺来着?”他食指敲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环,淡笑道:“本王这心里不舒坦啊。” 属下道:“跳舞的是东宫的靳良孺,名叫靳慕兰 。” 楚王韩霄问:“靳慕兰?”他品了品这个名字,点点头道:“到和花锦萼这个名字如出一辙。”他站起来大笑道:“都是朵待人采撷的娇花。” “就她了。” 东宫里,霍承纲和华锦萼又碰面了。 华锦萼带着提着食盒的白果,霍承纲夹着名册,两人从狭窄的宫道迎面走过。 在两人差处还有三步远时,霍承纲先一步停下脚步。拱手侧身,立在一旁。他道:“恭贺侧妃娘娘大喜。” 华锦萼莫名有些脸红,“消息竟传得这样快,霍大人也知道了。” ……没有否认。 霍承纲抬头笑道:“这是东宫的喜事。太子和楚王皆子嗣单薄,若侧妃娘娘能早日为东宫诞下皇子。想必今后也无人敢再追究,您的过错。” 华锦萼提神道:“我有什么过错?竟值得霍大人这样说。” 霍承纲淡淡摇头,没有解释,他道:“娘娘自然是没有过错的,曾经霍某对您的冒犯,还需你多包涵才是。” 华锦萼心中暗暗忖道,霍承纲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 二人彼此无话,霍承纲匆匆离开。走了两步,又觉不甘心停下来道:“桐盈!” 华锦萼脚步轻盈,背影没有丝毫迟钝。霍承纲又喊了一遍,“华侧妃。” 华锦萼这次停下了,转身笑道:“霍大人,还有什么事儿?” 霍承纲看着她道:“侧妃娘娘曾在相国寺与刑部的郭璟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下官想向您打听一下,您觉得此人可有慈爱之心,适不适合外放到地方去治理刑名?” 华锦萼低低呀了一声,故意道:“后宫不得干政,霍先生曾还好意提醒过我,怎的如今又主动惹我犯禁忌。”露出忿忿的样子,“霍先生真是太坏了!”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莫名的娇嗔。 霍承纲眼皮微微抬了抬,不动如山,他似笑非笑道:“娘娘若真是个无欲无求的,曾经那些举动又算什么。霍某此番主动讨好。侧妃娘娘若不领情。承纲真的要无地自容了。”他拱手告辞,“下官冒犯了。” 华锦萼立即正色道:“霍大人留步。”霍承纲不为所动,背着身,只是驻足,并没有转过身来。她上前一步,主动邀约道:“本宫可否请霍大人喝杯茶。” 霍承纲回头微微,噙笑道:“却之不恭。” 华锦萼撇了撇嘴,对霍承纲很是不以为然。有骨气你倒是拒绝呀,说的好像我逼你似的。 华锦萼挑了一处清风朗朗,四下空旷寂静的地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外臣面见后妃,四下宫女太监都瞧着时间长了,不免惹人非议。 她把自己想法告诉霍承纲,语气商量道:“不如霍大人在委屈一次,去换上那身太监服,你我二人也好搭话?” “下官遵命。” 不多时,霍承纲换上一身宝蓝色的太监服,重新出现。他打着千,扶着华锦萼的一只胳膊,看起来熟门熟路。 华锦萼也不坐了,也不请他喝茶了。两人便这么在花园里散步,边走边说话。 霍承纲低低笑道:“下官这身衣服换的冤,说好的喝茶,一滴也没有入口,还要白白侍奉娘娘。” 华锦萼睁着大大的清澈眼睛,眼如水杏。“你不愿意侍奉我吗?” 霍承纲一笑,“自然是愿意的。” “那你还抱怨什么。” 霍承纲不在说话,转而回归正题。他道:“……张镇安的事,到底是太子迁怒。下手狠了,对不起郭大人。如今太子有心弥补他。想把他指派到辽州做按察使。却不知此人心性如何,若心怀怨愤,到得不偿失了。” “我们已派人私下去调查,却还是想听听侧妃娘娘对此人的评价。毕竟……”霍承纲道:“侧妃娘娘也希望太子好,不是吗?” 华锦萼很是心动,如果郭璟可以去辽州,不用搅和在太-子-党和楚王党之间的纷争里,那最好不过。 能治理刑名,替一方百姓申冤做主。那更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华锦萼恨不得现在就替郭璟打保票。 可是她不能。 华锦萼半晌才道:“郭璟此人我也不甚了解。单凭一面之缘,我也就不能对他的人品性格作出论断。不过本宫对他的印象还是蛮好的,此人彬彬有礼,温和有度。想来也是个谦谦君子。” 顿,十分地委婉夸赞道:“既是君子,品性自然高洁无瑕。不过这都是我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的狭隘之见罢了。具体事宜还得霍大人一一查明审核才是。” 霍承纲对华锦萼的滴水不漏,一点都不意外。他凝视着华锦萼,心中暗流涌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他觉得华锦萼很狡猾,像披一张羊皮的小狐狸。明明有着凶狠的利爪和尖牙,偏偏要装出温驯可爱亲人的样子。 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偷鸡吃。还不忘在主人家装出可爱讨人欢心的模样,用自己毛茸茸的头顶去顶主人家的掌心。 霍承纲是真的想扒下这层皮呀。真的,想啊……太想了。 可直到华锦萼侍寝,霍承纲才恍然意识到。这只小狐狸并不属于他,它的主人另有其人,能抚摸它“温驯”皮毛的也另有其人。 霍承纲感到左右为难,一方面他担心华锦萼伤害到太子,一方面又微微有着男人的不甘心。可追根究底,他也说不清自己在复杂些什么。 华锦萼被霍承纲盯得头皮发紧,她故作风轻云淡道:“本宫就如此貌美,让霍大人挪不开眼睛?” 霍承纲称赞道:“确实美矣。” 华锦萼无语凝噎,一双灵澈动人的鹿眼,在一瞬间些呆滞错愕。 霍承纲后知后觉的想到,一只狡猾的小狐狸,怎么能长一双清澈的鹿眼呢。她应该生一双狐媚的吊凤桃花眼才是。 不过这一惊一乍的性格确实像只受惊的小鹿……但是这精准模仿流露出来的小鹿性格,又像狐狸的狡猾了。 华锦萼很会拿捏自己的情绪,当她戴上某个面具时,她总能恰到好处拿出最合适的反应和情绪。 霍承纲忽然坏心的想要吓唬吓唬她,沉吟道:“君子?从古至今少见顶天立地的真君子,多是道貌岸然的伪小人。君子的面目经不得扒,细细深究,内里全是龌龊。我看此人还是要不得。” 华锦萼一口老血,险些没被霍承纲噎死。 这个夹着尾巴的大尾巴狼。你才是伪君子,你们全家都是伪君子! 郭璟那么个刚正不阿,坦率真诚,富有同情心的人。是这天下最能担当起君子二字的人。温润君子,翩翩公子,活脱脱说的就是郭璟。 华锦萼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始终铭记着华锦萼娇蛮却识大体的性格。勉强露出微笑道:“看来,霍大人是被伪君子,真小人伤过呀。” 华锦萼道:“如此,可万万要不得。霍大人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那郭璟是真君子伪君子我不清楚,不过霍大人若是为了一己偏见,一叶障目,本宫私以为,这样不好。” 霍承纲忍着,都快笑破肚皮了。 看透华锦萼的面具之后,他能很轻易的发现华锦萼的有趣之处。 只是一想到这样的有趣浸淫着鲜血,弥漫在血腥的杀戮中。霍承纲的心就有些迫不及待,笑破肚皮的欢乐一扫散,整个人只剩下沉重。 他想改变这一切。 华锦萼……不,或者应该叫她桐盈。 霍承纲心中对桐盈有着不一样的期待。转眼一想到华锦萼已侍寝,霍承纲心中某处又隐隐作痛起来,他不明白这个情绪属于哪里。 也许是他讨厌脱离掌控的感觉,也许他只是管的闲事太多。 霍承纲将这股陌生的情绪归结于,自己大仇不能得的报。对桐盈董谦玉这样的姐弟家族小事,有着太过强烈的掌控欲。而这股掌控欲一而在再而三受到挫败,让他心中感到不满。 “霍大人,霍大人?”华锦萼唤道。 这次霍承纲沉默太久了,久到华锦萼都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她仔细回忆了自己刚才所说的一切,发现并没有什么漏洞。方才放心的叫醒霍承纲。 霍承纲从思绪中蓦地被拉回来,他对华锦萼笑道:“侧妃娘娘说的是。” 华锦萼不以为然,她偏头问他:“我方才说什么了,你就说我说的是。” 霍承纲自然是答不上来,华锦萼便得意的笑。 霍承纲又凝神看了一会儿,华锦萼清澈的笑容。他情不自禁的问:“娘娘,想过家吗?” 华锦萼微愣,不知道霍承纲怎么忽然问她这样的问题。她斟酌道:“还好,从前在家,我就和二婶婶最亲,如今二婶婶时常来看我,我也时常能见到二婶婶,并不觉得如何想家。” 想了想,觉得还不够,又补充道:“偶尔还是会有些想的。霍大人呢?” “什么?” “你会想家吗。” 霍承纲忽然被如山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只觉双肩扛着千斤般的重山。他忽的松开华锦萼的胳膊,逃一般的,道歉离去。 “时候不早了,下官先行告退。娘娘万安。” 不知是不是华锦萼的错觉,华锦萼总觉得霍承纲的背影有些狼狈,有些沉重。好像吊着……人命一般的沉重。 霍承纲离开宫后,换了一身便服,去了教坊司。教坊司的人很是意外,詹事府的人每逢初一十五才会探望两位陈家姑娘。今天才初七,怎么詹事府的人又来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教坊司的人也不敢对太子无礼。恭敬礼貌的放霍承纲进去了。 “霍先生!”陈瑾看到他,仿佛看到希望的光芒一般。激动道:“您来的正好。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我还害怕紫娟把消息送不到你手上。” 霍承纲凛然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瑾左右看了一眼,关上房门,将霍承纲拉进屋内。霍承纲安慰她道:“别害怕。” 陈瑾咬着下唇拉床幔,赫然露出一个男人的身影。霍承纲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黄文尧。他立即挡着脸,退到侧间。 陈瑾吓了一大跳,连忙放下床幔,这才意识到什么。追至隔壁道:“霍,霍先生对不起!我忘了您……” 霍承纲摆摆手:“不必多说,我明白。”然后问她:“这是怎么回事?黄文尧怎么会在这里。” 陈瑾哭丧着脸道:“黄公子发现我不是三小姐了。上次他就在怀疑我,没想到这次他敢偷偷摸摸进我的房间,黄公子看清我的脸和后。他反而显得很高兴,不停的问我,瑾姑娘是不是还活着。陈家还有谁活着。他还问,小国公是不是也在人世。” 陈瑾沮丧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就把他给灌醉了。” “灌醉?”霍承纲挑眉看着陈瑾,一夜了,灌醉睡不了那么沉。 陈瑾低下头道:“下了蒙汗药。” 第四十六章 藏人 霍承纲对陈瑾道:“去给我拿个箬笠来。”箬笠是竹篾编制的宽沿草帽, 用来挡脸正好。 “啊, 教坊司里哪来的这样的东西。”陈瑾显得很是为难。 霍承纲缓和下语气道:“想办法找找。临时让人上街买个也行,不着急,时间宽裕的很。不是说下了蒙汗药吗, 他一时半会还醒不来。”宿醉加迷药, 有的他睡。 陈瑾抓了一把散钱角银, 交给丫鬟出去买箬笠。自己从箱笼里翻出, 包好的茶叶, 给霍承纲泡了一杯秦巴雾毫, 端上来。 箬笠很快买回来了, 霍承纲戴着试了一下。不管怎么压帽檐都只能挡住眼睛。 陈瑾试探道:“我那还有一块缂丝透撩的轻罗纱, 裁剪一块给先生缝在帽檐,上做成帷帽的形式, 你看如何?” 霍承纲皱了皱眉:“那不是女人戴的吗。”心里并不乐意。 “这不是没办法了吗。”陈瑾也是心累, 无奈道。 霍承纲只好勉强答应。 陈瑾的香闺卧室里, 黄文尧抱着红鹤岁的大迎枕,又是抚摸又是亲吻的,嘴里喃喃梦话:“承蒙瑾姑娘太爱,文尧不敢……” 不等第二个‘不敢’说出来,梦里那位姑娘提着大红裙,娇俏的笑道:“我命令你来抱我!”她张开怀抱,琵琶袖盈在微风里,站在灿烂的骄阳下肆意的笑。 “黄文尧,你个胆小鬼!”瑾姑娘失望的收回双臂, 扶着双膝问他,“你怕我哥哥。不敢抱我是不是?” 瑾姑娘刚还是笑着,眼眶很快泛起红意。她撅着嘴,泫然欲泣。 黄文尧鬼使神差的就抱住她的腰,亲了一口。蜻蜓点水般飞快挪开,又在她额发上重重落下一吻。 瑾姑娘葱白的手指摸着自己嫣红的花瓣嘴唇,她嘀咕道:“黄文尧,你的嘴唇好软呀。我能摸摸吗?” 猝不及防,她微凉的手指尖摸了上来。黄文尧只觉一个冷激灵,倏地被惊醒。一摸脸,脸上湿哒哒的。 霍承纲端着一杯冷茶放下,藏青色的缂丝薄纱,遮住他整张脸庞。只露出下颚,微微冷硬的弧线。 黄文尧摸了摸干涩的眼角,一时竟分不清上面是茶还是泪。他哑声开口问:“你是谁,鱼薇呢?” “这里没有鱼薇,只有陈瑾。” “你是越国公陈家的人!”黄文尧激动地翻身坐起,他殷殷期待的问:“是鱼薇通知你们来的吗?哦,不不不,是陈瑾通知你们来的吗。” 黄文尧惊喜得有些语无伦次,他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半天,才问到正题:“瑾姑娘还活着对不对,你们把瑾姑娘换走了,你们救走她了是不是。小国公呢,老国公呢?他们是不是都还活着?他们现在在哪?” 说着,伸手就要去掀霍承纲的箬笠。“你是谁,为什么要戴着斗笠。” 霍承纲先一步截住黄文尧的手腕,“黄公子,冷静。” 黄文尧被人扼住胳膊,挣扎的要脱开。醉了一宿,加上蒙汗药的原因,他四肢无力。霍承纲铁一般的手腕,死死抓住他。 黄文尧道:“抱歉,冒犯了。请你放开我,我不会在无礼了。” 霍承纲从善如流的松开钳制,他对黄文尧道:“涿州越国公陈家是怎么落败的,身为涿州知府的黄家一清二楚。抄家的时候,是你黄公子亲自带的人来的。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问我这些。” 黄文尧激动得唾沫横飞,“我那是为了保护瑾姑娘!”他嘶吼道:“要不是是越国公小国公他们仗着外戚的身份买卖官职,伐同党异。仗着外外戚独大,引起皇上忌惮。男人们在外做了错事,连累的女儿家都要遭受牵连。” 黄文尧赤目睁红,“我能做什么?即便当时带头的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当时戚将军亲自带兵前来,他们人都到涿州了。没有我带头,他们就找不到越国公府了吗?” 霍承纲戴着斗笠,神色平静,静静的听着黄文尧发泄情绪。倘若此时有人敢掀了这帷帽,便会发现霍承纲的眼神里都是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澜,连涟漪都不曾泛起。 黄文尧哑声道:“我去了,起码可以让他们有尊严的被带走。起码他们还能关到我们家的……大牢里。”他哽咽着红了眼眶,“我想着,想着,陈家好歹有一位皇后,有一个外甥是当今太子,陈大人还在内阁,我觉得陈家不会倒。瑾姑娘……不会有事。” 可后来,黄文尧被现实狠狠扇了一个耳光。陈家被处斩那天,黄文尧被父母亲,五花大绑在拔步床上,门窗皆被钉死。三十个护院大汉守在他的院子。 黄文尧挣扎了两天两夜,手脚脖子全都是挣出的血痕,他就差咬舌自尽了,母亲都没有为此有一丝心软。 黄文尧捂着脸道:“我今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早点将瑾姑娘救出来。”他捶床道:“我太相信皇后和太子了。我太相信他们了。我以为陈家会没事,我真的以为陈家会逃出一劫。”最后一句几乎是颤着声,哭腔说出来的。 黄文尧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陈家三百多条性命真的会被处斩。这已经不是皇后和太子脸上无光的事了,简直是被人踩在粪坑里羞辱。 听说太子和太子妃还有了小皇孙,皇上皇后还一起在宫里为孙儿庆祝,声势浩大过十日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为此,黄文尧很是瞧不起太子和皇后。“……皇上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皇后太子怎么也能假装无事发生,就这么心安理得的享受她们的荣华富贵呢!” “这才不过三年的时光,三年啊!他们都忘了吗?” 霍承纲沉默道:“没有人忘记陈家的灭门惨案。”他闭上眼睛道:“陈家会翻案的。该死的人,该惩罚的人,该拉下来的人。一个都不会少。一个个都会被清算的。” 霍承纲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到谁一样,他斩钉截铁道:“一个都跑不了。” 黄文尧盯着墨绿色的缂丝薄纱,试图看清他的面容:“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替陈家报仇。” 霍承纲自顾自的慢悠悠重斟了一杯茶,他风轻云淡道:“老越国公待我恩重如山,小越国公陈棠是我挚交兄弟。我自幼被当做半个王孙公子养大,你说我该不该替他们报仇。” 黄文尧慢慢坐直身子,将着声音道:“你是……霍先生!”那个曾经抢在他前面,向小国公陈棠提亲,求娶其妹陈瑾的霍承纲。 霍承纲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黄文尧再次动手想掀了他的斗笠,他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敢见我。霍承纲有什么不敢见人的,你为什么怕我看见你的脸。” 再次截住他胳膊,霍承纲这次直接将黄文尧摔到床下。他冷冷的站起来道:“你我情敌,不见也罢。” 黄文尧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挣扎的撑起身子:“陈瑾呢?你把陈瑾藏到哪去了。” 霍承纲道:“陈瑾就在教坊司。”顿,目光警告道:“黄文尧,别自寻死路。” 黄文尧趴在地上,悲恸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她还活着。霍承纲如果是你把她藏起来……那便藏起来吧。你不知道我发现教坊司里的沉淀是个冒牌货之后,心里有多么害怕,多么心痛,我怕她早已经被玩……死了。我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鱼薇从门外跑进来,扶起黄文尧道:“霍先生,你对黄公子太严厉了。” “我若不对他严厉些,死的人便是你。” 鱼薇抹着眼泪道:“我不怕死……我只是担心黄公子这样闹。毁了霍先生当初的安排。” 霍承纲别过脸去。 最后,黄文尧被霍承纲强行丢回家,并发出警告,不许再靠近教坊司。 黄文尧私贿交教坊司官员,被偷偷放进去面见陈家姑娘一事,霍承纲也大发了一通脾气。詹事府的人也去教坊司警告了一番,这才让黄文尧消停了几天。 霍承纲特地还在之后几天多次拜访‘陈瑾’,询问她黄文尧还有没有再来骚扰过。‘陈瑾’告知没有后,霍承纲暂时放下心来。 原以为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 没多久,霍承纲就发现他被跟踪了,而且被跟踪的很不是时候。 霍承纲去名下的京郊别院办一间秘事,一路都小心谨慎,警惕着安慰和暗探的跟踪,偏偏忽略了黄文尧这样的普通人,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跟踪和躲闪。 霍承纲的注意力不在普通人身上,他敲开京郊小院的木漆大门。猛的一回头,看见黄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簌簌抖动的绿枝干,立即眯起眼睛。 霍承纲的目光落到一旁被踩折的油菜花,油菜花籽能炸油,油能换钱,寻常农户都舍不得踩踏。 有人前来开门。霍承纲从外面拉住门上的铁环,还对里面斥道:“回去!” 里面的人一顿,立即悉悉索索退了回去。 霍承纲听见动静,松开门环,朝油菜地里走去。霍承纲单手将黄文尧从油菜花里领出来。横掌手刀劈晕,叫了个拉牛粪车的闲汉。 让他把牛粪倒了,车腾出来,把黄文尧拉到城西冒三胡同的黄府。 霍承纲望了望日头道:“这是一贯钱,把人送到黄家之后,记得帮我传句话。” 闲汉喜不自禁,看着红绳串的一贯钱,捧也不是揣也不是。“爷请吩咐!小的保管给你办的妥妥的。” 霍承纲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只需告诉黄家的人,这个少爷是勾栏院的龟-公倒在田埂地头的。别的也无需多说,再问黄家要份赏钱便是。” 闲汉一听,还有这等好事!拍着胸脯就把人拉走。 黄文尧晕晕沉沉,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那黑漆木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霍承纲果然在京郊外藏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晚安! 还有个好消息,和编编商量后,本文周日(11.18)入V。 介时从27章开始倒V,入V当天有万字章掉落。 囤文的小伙伴记得互相提醒一下,提前缓存27-46,之后重新看就可以不花钱啦。 最后,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希望V后还能见到你们~ 么啾~ 第四十七章 请安 华锦萼侍寝后的第三天, 被长春宫的皇后召见了。 华锦萼去承乾殿向杭心姝请辞, 特地换了一身素净低调的宫装,只配了宫绦。难得的眉低目顺,没有平日的嚣张气焰。 白果等人另配了一身鲜艳的宫装和头饰备着, 等着华锦萼从杭心姝那回来, 再换身衣服去见皇后娘娘。 承乾殿, 丹露进去禀告。华锦萼站在堂阶前, 看见厅堂丹柱外站着一个玫红色襦裙的小丫鬟很是眼熟。略略一回忆, 这仿佛是黄夫人身边的丫鬟。 黄夫人又来见杭心姝了吗? 华锦萼心里九转千回的绕, 一会儿想是黄文尧和汝阳郡主女儿婚事定了, 还是黄文尧又出什么幺蛾子。 上次华锦萼听鲁王说, 黄文尧和小国公陈棠的妹妹陈瑾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华锦萼心念一动,不待丹露出来传召, 就先一步提裙上阶朝门口走去。 有妇人在厅堂里哭, 隐隐约约的哭泣。华锦萼正欲听个仔细, 丹露掀帘出来了。 华锦萼耳力敏捷,稍稍后退又上前,在丹露看来,华锦萼只是等不及了急着进门。但这瞒不了多久,门口的侍卫小丫鬟都不是摆设。稍稍一问就知道她的举动。 不过,华锦萼不在意这些了就是。 黄夫人见华锦萼进门,急忙用帕子拭干眼泪,若无其事的站起来,给华锦萼请安。她表情收放自如, 连眼角的泪痕都微不可察。 华锦萼钦佩不已。 杭心姝对华锦萼没有什么话好说,简单吩咐道:“我派丹露带着宫牌跟你去长春宫,你下去吧。”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难怪不让黄夫人退下避开,原来压根是没想理她。 华锦萼笑着称是,福身离开。 元熙帝和陈皇后的关系虽已有缓和,长春宫的足禁还是没有解除,平时除了皇帝和杭心姝,旁人谁也不得去探望。 华锦萼侍寝太子韩霐那天后,韩霐曾提过,让华锦萼不要经常去钟粹宫了,有时间也去陪陪皇后娘娘。还说会让霍承纲替她安排一下。 但不知为何,后来就不了了之。连今天皇后传召也是杭心姝派贴身大宫女丹露陪华锦萼同行。 长春宫雄伟壮阔,飞檐翘角,闪烁碧瓦。四叙瓦上坐着凶猛的小瑞兽,远远望过去和蓝天白云融在一起,神兽仿佛踩在云端一般。 长春殿外有四名銮仪卫重兵守着,銮仪卫照仿前朝,相当于锦衣卫部署。直效命于皇帝。平日除了掌管皇帝皇后的仪驾外,更重要的是保护皇上皇后的安全。 华锦萼经过层层审核,终于进入长春宫内殿。皇后没有在殿内召见她,陈皇后在堂前回廊下斗画眉鸟,她捏着染了红头的细竹签,伸进竹笼里拨着鸟食,兰花指微翘。 华锦萼偷偷学了一下陈皇后翘兰花指的样子,感觉很是新奇。她学不出陈皇后那种感觉。 陈皇后的兰花指翘得一点都不娇媚,反而有种雍容清冷的气质。一种极奢贵和极冷淡矛盾感觉交织在一起,竟然有种本该如此的理所当然。 陈皇后看见华锦萼的小动作,笑着招她上前。“华侧妃来了。” “儿臣不敢,皇后娘娘千安。母后叫儿臣锦萼便是。”华锦萼连忙道。 陈皇后有些恍惚,错听成“……叫儿臣瑾儿便是。”她和蔼的笑着,拖过华锦萼的手,“嗳,锦儿!”眨了眨眼,眼眶隐隐似乎有泪水。 华锦萼隐隐猜到几分,陈皇后可能是把她当做陈瑾了。可惜她没有打探过陈瑾的性子,一时也不知该装温柔贤顺,还是热情活泼。 思来想去,决定顺从自己在东宫的样子。华锦萼鲜活又爽的笑道:“儿臣嫁入东宫这么久,这还是第二次见皇后娘娘,心里亲切又埋怨。”她嘟着嘴,不理周围宫女嬷嬷惊愕的眼神,“亲切的是,娘娘慈爱的像母亲那样,埋怨的是一年也得见不了母后几次。” “哦。”陈皇后淡淡的,看起来并不像是被华锦萼讨了欢心的样子。她道:“我听太子说,你素来和钟粹宫走的近。我这里来的少些也实属正常。” 华锦萼乌睫动了动,陈皇后和她说话竟然从不用本宫这样的字眼。 华锦萼偷偷看了眼皇后的装扮,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窄通袖,手上带着碧玺香珠手串,蜀锦素花长裙,普通攒珠绣鞋……十分地寡淡。 不不不,寡艳才对。 蜀锦色亮花繁,素花也显得花团锦簇。华锦萼觉得,陈皇后好像有些言不由衷,有种欲穿离尘服出家,却又被红尘荣华绑着,不得脱身的微妙之感。 华锦萼感到陈皇后很悲伤,十分凄凉的悲伤,沉重,压抑。这种沉重让华锦萼想起了霍承纲。 华锦萼喃喃道:“霍先生和太子也都曾斥责过我。母后也生我的气。”她眼泪滑下来,“我又没有办法向你们保证说,我今后再也不去钟粹宫。” 华锦萼哽咽了一声,露出倔强的神色:“我也想跟太子好好过日子。” 陈皇后问华锦萼:“钟粹宫,平日里叫你过去都做些什么?” 华锦萼毫无心机与防备道:“其实也没什么,大多时候叫我过去就是描个花样子。偶尔会问问太子和太子妃的身体……贤德妃娘娘没有恶意的,她和大公主只是关心太子。” 华锦萼急急解释道。 陈皇后看着华锦萼和胸前起伏不定,恨不得当场拍着胸脯保证贤德妃的为人。不禁一笑,和颜悦色道:“你到是个憨的。难怪太子喜爱你。” 太子喜爱她?骗鬼吧! 华锦萼在东宫这么多天,十分确定一件事。太子压根就不喜欢女人,比起在后宫流连,太子更喜欢关在书房和幕僚商量朝事。也就杭心姝,能入得了他的眼。 连靳慕兰和周宛菀都不止一次的怀疑过太子雄-风-不-振。华锦萼也几度怀疑,却苦于没有证据。 有时候华锦萼甚至会觉得,太子真爱霍承纲。 东宫四个女人一天加起来看见太子的时间,都抵不上霍承纲的一半。 华锦萼没有察觉,她此时的心态有些酸溜溜的。甚至她都不知道她在酸谁。 华锦萼来东宫主要是为了领赏的,让陈皇后过过目,掌掌眼。如今东宫嫡子已诞生,陈皇后又叮嘱了一些多子多福,早点为东宫开枝散叶的话。 华锦萼听着乏味极了,还只能摆出端正的姿态,眉低目顺的听着还要时不时和附和两句。华锦萼自觉演技十分到位。 落在陈皇后眼里便是另一番模样了。 陈皇后思绪飘向十年前,越国公夫人带着陈珏陈瑾来长春宫请安。陈珏是家中长女,比陈棠陈瑾整整大上十一岁。陈瑾性情活泼,落地时便家族显赫,是天之骄女。 陈瑾比太子韩霐大一岁,和陈棠是龙凤胎。太子韩霐对叫陈瑾姐姐这件事总是很缔结,每次看见陈瑾都一口一个瑾妹妹。 陈瑾脾气大,见太子韩霐叫陈棠表哥叫的那叫个痛快。叫她一声姐姐却不愿意,陈瑾撒娇耍横使蛮都不行。 气的她抓起美人瓢作势就要砸太子,陈棠远远看见,吓了一大跳,厉声斥责一声。 陈瑾手一松,美人瓢竟砸了下去。她后知后觉,美人瓢落地,砸的是她太子表哥的脑瓜。急忙用身体挡了一下,穿着软绣鞋鞋踩在美人瓢瓷碎片上。踩了一脚血。 最后太子韩霐扶着表妹,陈瑾一边勾着太子的脖子,跛着脚,一边哭一边跳。 宫女太监要背她,陈瑾就是对韩霐不撒手。太子脾气也好,任陈瑾勾扯着脖子。 那时候的陈瑾,圆圆的绵绵的,十分地有重量。全仗着一张漂亮的脸撑着,方才有几分玉雪可爱。 太子韩霐喘着粗气,半搀半抱着陈瑾来到长春宫。陈瑾赖在陈皇后怀里撒娇,太医来为陈瑾包扎伤口。 陈皇后训斥陈瑾的时候,陈瑾的模样和现在的华锦萼并无区别,甚至华锦萼如今的表现还不如当年的陈瑾。 后来,太子韩霐捧着那一堆带血的瓷片,一直掉眼泪。陈瑾吓得一直在旁边说,“太子表哥,你别哭呀,别哭啊。你怎么越哭越凶了。”最后陈瑾急了,“你再哭我就背着姑母揍你!” 那时候陈皇后就坐在殿外,怎么可能听不到殿内的动静。 闻言正要站起来,她听见自己的儿子,当今小太子,认真的说:“我站着不动,让你砸了就好了……孤,孤皮糙肉厚,不会觉得痛。”十分懊悔的样子。 思绪渐渐同十年前拉回来,陈皇后看着华锦萼,有些惋惜。若华锦萼不是镇国公的女儿就好了。 正了正色,陈皇后关上殿门问华锦萼,慢慢道:“你侍寝后东宫并没有送锦帕过来。太子说是他自己收起来了,母后想问问你,这之间有什么蹊跷?” 这是问华锦萼为什么没有落红了。 太子韩霐并没有收藏锦帕的癖好,陈皇后思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华锦萼非处子之身。 华锦萼嘴巴嗡嗡合合半天,干巴巴挤出一句:“儿臣,儿臣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感谢每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V前三章有红包掉落√ 第四十八章 冒失 京郊, 别院。 送走黄文尧后, 霍承纲再次敲门。那人前来开门,松了口气问霍承纲:“人走了?” 霍承纲颔首点头,“一个难缠的人, 不要紧。你放心, 下午我就把你送走。” “真是太给霍先生添麻烦了。”那人低低道, 消瘦的身骨, 苍白的脸色, 有些精神萎靡。 霍承纲郑重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你是我的清客。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清客闻言苦笑道:“岁寒东梅为清客, 弹唱拉曲为清客, 豪门凑趣文人亦为清客。我配的上哪个呢。” 霍承纲道:“你啊你,少胡思乱想。”顿, “对了, 估计经此一朝后。黄文尧和汝阳郡主女儿的婚事算是黄了。” 黄文尧服用五石散, 逛窑子,还被人从勾栏院倒到田梗上。汝阳郡主还能瞧得上他就怪了。 清客想了片刻,失笑道:“这算不算歪打正着?” 霍承纲一边招呼小厮去叫乡保,一边哂笑道:“这算什么歪打正着。太子想把郭璟往辽州调,郭璟娶了汝阳郡主的女儿,这还调的动吗。” 乡保来了之后,霍承纲同他商量好房屋租赁的手续,清客现在住的宅子还有半个月租期。霍承纲不让房子空着,让香宝叫侄子侄媳妇过来住着, 掩人耳目。 人是需要宣泄情绪的。沉闷如陈皇后,杭心姝隔三差五还要去劝慰一下。压力如太子韩霐,有霍承纲在一旁疏导。 可到霍承纲这里,只能来找清客说说心事。清客大部分时间只是听,而霍承纲大部分时间也只需倾诉,而非疏导。 霍承纲从朝堂内说到朝堂外,从陈皇后说到太子,最后提及华锦萼。霍承纲顿了顿道:“……华锦萼侍寝太子,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对你不起。” 清客笑道:“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他们是夫妻,你从何干涉。”笑了笑,看起来浑不在意。 此话一出,霍承纲心里更空了。他到情愿清客说些忿怨的话,这样他就能做些什么补偿。就能……名正言顺的做些什么。 霍承纲心跳停了片刻,整个人窒了一窒,那一瞬间,他似乎捕捉到什么。却没有及时读懂,让它溜走了。 皇宫内。 华锦萼浑身是汗,走过御花园的芍药群时,清风吹过,方觉手心里都是水。 华锦萼晕晕乎乎的,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从长春宫走出来的,甚至不敢回想陈皇后看她的眼神。 华锦萼在亭榭里看见楚王的猫。 楚王的猫长得很有特色,华锦萼长这么大见过黄猫白猫黑猫三花猫,唯独没见过灰蓝色的猫。 楚王的猫懒洋洋的蜷着身子,在亭榭内晒太阳。尾巴垂在阳光下,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空气,四下却并不见楚王的人。 华锦萼不喜欢猫也不喜欢狗,见状远远的就走开了。为了怕撞上楚王韩霄,还特地挑了一处僻静鲜少有人走的假山夹道。 怕什么来什么。 华锦萼在假山缝隙中艰难穿行,后领忽的被人一揪,楚王半冷笑的问她,“你怎么跟我小猫似的,专往人逮不到的地方躲。” 楚王觑着前面的夹隙,华锦萼侧着身子,吸着小腹才能挤过去。跟那怕人的野猫似的,见人逮,便往那疙瘩犄角里钻。 华锦萼讪讪的,随手指着假山深处的一块小顽石。“我想捡来玩玩。” 楚王当然不信她,正欲说什么,后颈忽然一痛,人软瘫下去。华锦萼双臂艰难的撑着韩霄,目瞪口呆的看着韩霄身后的霍承纲。她比口型问,霍大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霍承纲问,“他没晕?” 华锦萼看了看楚王韩霄点头道:“晕了。” 霍承纲松了口气道:“那你还不敢大声说话。” 华锦萼面无表情的,“祖宗,你打的是个皇子。”还是贤德妃最宝贝的楚王殿下。 这下事大了! 华锦萼头痛的看着霍承纲,这个祖宗怎么阴魂不散的。 霍承纲皱眉,久久不语。方才他回宫,先去东宫复命,谁知太子今日临时去六部巡视。霍承纲从东宫出来,有些心不在焉。远远看见华锦萼的身影,却见华锦萼神神秘秘往假山处走去。 霍承纲本想直接跟上,不曾想,楚王韩霄紧随其后,他只好先行躲避。过了会追上来,发现楚王揪着华锦萼后颈,言语举止很是轻挑冒犯。 霍承纲便从袖口里掏出两斤重的黑铁骨扇,趁其不备,冷不防来了一记。 华锦萼扶着额头,道:“霍大人,我求你了,你也给我来一拳吧。” 霍承纲道:“侧妃娘娘不必担心。这把黑铁骨扇是我一位江湖朋友赠予我的,把它丢在这里,你我一同出去,叫侍卫过来即可。” 华锦萼奄奄道:“楚王醒了,若是问我打晕他的是谁?我怎么回答。” “侧妃娘娘直接说你什么都没看到便是。”霍承纲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给出理由。 “怎么可……行的通的。”话到嘴边,华锦萼及时改口,把怎么可能变成怎么可行。 华锦萼心中叹气,霍承纲的办法很好,但华锦萼可以没看到,廿七不可能没有没看到。 霍承纲眯着眼睛看着华锦萼,目光微微打量,“侧妃娘娘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华锦萼垂头丧气道:“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不抱希望的问,“霍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怎么敢对皇子动手。” “非也。下官乃东宫辅臣,自是效命于太子。我见楚王,欲对您不利。为了东宫的颜面,太子侧妃的颜面,不得不出此下策。” 华锦萼:“……”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华锦萼只能硬着头皮去扯谎,她先跟霍承纲去叫侍卫。然后跟向侍卫首领解释,楚王韩霄被不明人士攻击。她吓坏了,忙叫来太子身边的辅臣帮忙。 还把证物黑骨铁扇交到了侍卫头领手上。 今日当值的是侍卫统领名叫郑通,家里是内务府六库总管出身。他死死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黑骨铁扇,仿佛看着杀父仇人一般。 前段时间皇宫忽然冒出个女刺客,杀了一名四品诰命夫人。如今当今三皇子楚王殿下又遇袭。 郑通一个头三个大,派人把华锦萼送回东宫。楚王殿下送到钟粹宫,通知禁卫军和銮仪卫,上下拉网搜查一遍皇宫。皇上那里也要禀告。 华锦萼眼睁睁看着事情成马蜂窝爆炸式发展,自己却无可奈何。 华锦萼后知后觉的想到,她为什么不直接把楚王殿下送回宫里? 等楚王殿下醒来后告诉他,攻击他的是霍承纲,而且霍承纲就是之前他让她查的霍先生,东宫的神秘幕僚。 华锦萼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这个交代比现在的情况好。她不断反思懊悔。 对呀,为什么不呢。 华锦萼觉得她的思维无形中被霍承纲带偏了。她当时为什么要听霍承纲的话呢。 是因为鲁王殿下暂时还不让他把霍先生的消息透露给楚王吗? 还是因为霍承纲救过自己,在华三夫人攻击她的时候,为她挡了一胳膊? 还是……她并没有打算置霍承纲于死地。 华锦萼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为什么她在对霍承纲仁慈? 霍承纲深邃晦暗的目光,浮现在华锦萼脑海。楚王殿下滑下去的时候,她看到霍承纲的第一眼,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霍承纲是真的在担心她,他是真的以为楚王在对她不利。 华锦萼忽然感到一种无言的讽刺。 因为……她好像也再担心霍承纲。 华锦萼感到头皮发麻,她这辈子最怕圣人。尤其是那种牺牲小我,奉献大我的圣人。 从前她遇到过一个郭璟,现在又撞上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霍承纲。 傍晚时分,贤德妃派总管大太监去东宫焕章殿传召华锦萼。 华锦萼面对着楚王,贤德妃,大公主,鲁王殿下四人的目光,口齿清晰的讲了一遍,她如何从长春宫出来,又是如何遇见楚王。 华锦萼道:“……楚王殿下被人攻击后。楚王瘫倒在我怀里。待我放下他再去追时,人已经不见踪影。恰逢詹事府的官员正欲出宫,我便拦了他去叫侍卫。” 华锦萼恭恭敬敬道:“后来的事贤德妃娘娘和三位殿下都知道了。” 贤德妃问华锦萼,“你当真没有看清是谁下的手?” 华锦萼道:“我当时只顾着楚王殿下,轻敌了。一个不妨让歹人先逃走了。” 华锦萼有种预感,她又做错了,很快她就会后悔的。但她还是这么说了。 贤德妃无语凝噎,她又不能说华锦萼先顾着楚王不对。贤德妃扭头淡淡道:“按流孤堂的规矩处置吧。” 华锦萼手脚微微颤抖,听见大公主韩霏说:“护主不利,当是死罪。” 大公主韩霏看了眼鲁王道:“廿七如今身在东宫,流孤堂的刑罚不好用上。处死也好,处罚也好,都容易流露于表面形迹。” 贤德妃沉声道:“照你的意思,她还罚不得了。” 大公主韩霏道:“罚自然是要罚的。按宫中的规矩罚吧,罚跪也好,打骂也好。宫中手段总是隐晦些。” 华锦萼一瞬间有些后悔,都想供出霍承纲了。 贤德妃最后敲定,让华锦萼每日晨昏定省。言下之意早晚罚跪。 华锦萼心中紧绷的石头一松,悄悄松了口气。 不禁再次感叹,宫里的刑罚真的太仁慈了。华锦萼心里又羡慕又嫉妒,那时候她被人卖到宫里当宫女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四十九章 心意 离开钟粹宫, 大公主韩霏拉着鲁王韩霆的手回建章殿。韩霆的手宽厚阔大, 很像个哥哥。 回到建章宫后,鲁王问大公主韩霏的第一句话:“为什么不听我的吩咐,要自作主张。”口气有些审问的意思。 大公主韩霏深吸一口气, 赶走建章宫所有服侍太监宫女, 冷笑着看着鲁王:“我自作什么主张了?廿七做错了事不该受罚吗?还是说, 你想用流孤堂的办法罚她?” 鲁王韩霆原本已经坐下, 他整理膝前的衣襟, 准备好好和大公主韩霏讲讲道理。闻言, 警惕地发现大公主的情绪不对劲。 他皱眉道:“你怎么了, 发这么大脾气?” 大公主韩霏一下子就红了眼圈, 仿佛瞬间被人戳中了委屈似的,她睁着眼睛, 没有掉眼泪, 偏着头又挑衅又质问, “你就舍不得廿七受罚对不对。” 鲁王韩霆沉默了一下,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大公主韩霏又问他:“上次我来找你,你为什么充疯卖傻不和我谈论正事。” 这次鲁王沉默的更久了,韩霆问大公主:“你上次来想问我什么。” “华春奕夫人突然发癫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大公主韩霏质问道:“你当初告诉我,廿七放进东宫是做废棋用的。我一点都没有怀疑你,我等着廿七在东宫露馅,等着华锦萼易嫁一事败露。等着华家受到处罚。” 大公主韩霏哽咽了一下,别过脸道:“我不过是想和华春皓和离, 原本不用这么复杂的,是您鲁王殿下告诉我,可以一箭三雕。我信任你。” “可你做了什么?你帮着华锦萼在东宫站稳脚跟。让华家情绪最不稳定的华三夫人,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原本华三夫人是一把可以轻易操控的好刀。 韩霆生生把这把刀,变成了一把缺口的废刀。 大公主韩霏隐忍的泪盈于睫,怨恨地看着鲁王道:“鲁王殿下,您不觉得您欠我一个解释吗。” 鲁王韩霆叹息道:“霏儿,我有时候也迫不得已。” “呵呵,天大的笑话!”大公主韩霏道:“如果这就是鲁王给我的解释。那我知道了,算我这些年眼瞎,把你当做唯一的亲人。告辞!” 鲁王韩霆站起来,拉住韩霏的胳膊:“霏儿,装傻的不是我,是曹根贵。” 大公主韩霏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鲁王韩霆深深叹了口气,给大公主韩霏讲了一个关于曹根贵的故事,以及为了保护受伤害的曹根贵,从他的人格意识中衍生出来的第二个生命——三十一岁的萧霆。 大公主韩霏目瞪口呆道:“……你是说当你自己给自己从萧霆改名为韩霆的时候,就不再是曹根贵的从属。而开始和他抢身体?” 鲁王韩霆道:“大部分时间是这样,所以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 韩霆不想把华春奕夫人的过错全部推给曹根贵,但此刻他又看不得大公主韩霏伤心,只能违心道:“之前的事是根贵临时插了一手,我挽回时已经来不及了。” 鲁王韩霆真诚的对大公主韩霏道:“我并无意惹你伤心。我也并非眼睁睁看你困于泥局内不得脱身。只是,我实在有难言之隐。” 大公主韩霏久久不语。对于鲁王的病,她其实早有怀疑。韩霆的解释,她将信将疑。如果真如韩霆所言,就能解释很多事情。 可大公主韩霏终究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更没有遇过这种稀奇古怪的病症,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无法确认。她试探的问鲁王:“你发誓你没有骗我?” 鲁王韩霆并指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倘若我的话中有半分虚假,定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大公主韩霏冷眼看着鲁王,韩霆赌咒发誓结束。她轻笑道:“流孤堂的人,还怕天打雷劈吗。” 鲁王韩霆还欲再说什么,大公主韩霏笑着按住他的手道:“开玩笑,我信你。” 大公主韩霏缓缓道:“我自然是信任我亲弟弟的。” “我……我……”鲁王韩霆正欲说什么,卡壳片刻,整个人似乎受到什么惊吓,呆滞住了,过了良久他才嘟囔道:“只有我才是你亲弟弟对吗!” “我只有你一个弟弟。”大公主韩霏笑着道,说完才发现鲁王忽然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她小声的问,“根贵?” 曹根贵昂起头,“姐姐,你从来不叫我根贵的。”他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不敢置信的问大公主韩霏,“是萧霆哥哥告诉你什么了吗。” 说完才吐了吐舌头,急忙改口道:“韩霆哥哥,是韩霆哥哥。” 大公主韩霏喟然半晌,摸了摸着曹根贵的背。牵起他的手。 他的手还是那么宽阔,厚实,有力量。还是那么,像哥哥。 只是这时大公主韩霏觉得她要保护他。 大公主韩霏忽的失笑,其实她原本就有两个弟弟。——曹根贵就是他和韩霆最小的弟弟。 华锦萼自从开始早晚去钟粹宫,晨昏定醒后。双膝红肿淤青就没有下去过,夜夜回来都要泡药桶。 白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红惠却从鲁王那里得到了消息。日日不知道从哪里提着个土棕色药包,添在华锦萼泡脚的药桶里。 华锦萼泡了几天,果然觉得比普通的足浴药桶舒服些。 这日华锦萼回到焕章殿时,连门槛都跨不去。扶着门框叫道:“白果红惠出来扶我一把。” 殿内没有任何动静,华锦萼扬声欲再唤。太监打帘出来,他一抬头,明眸如炬,直直看着扶着膝盖的华锦萼。 华锦萼站直身子,望着他面庞内柔,冷峻的薄唇。近乎无奈道:“霍承纲,你怎么又来了。”她一瘸一拐,自顾自的迈过门槛,走进内殿。 背着身对霍承纲道:“霍大人是觉得害得我还不够惨吗。想让我在钟粹宫被罚一遍,回到东宫又被太子罚一遍?” 焕章殿内不见白果和红惠的身影,甚至不见任何一个宫女太监的身影。华锦萼喊了两遍,仍不见有人回应。 她问霍承纲,“服侍我的宫人呢?” 霍承纲道:“东宫上下的宫人都去观刑了。靳良孺的贴身大宫女锦橙和侍卫偷情,被人逮住。告到太子和太子妃面前去。” “啊?”华锦萼懵道:“宫女偷情,罪重至此。男欢女爱而已,这也太狠了吧。” 难不成因为是宫女就可以随意处罚?这么一想,很有可能! 华锦萼忽然又有些庆幸,她没有被卖进宫里了。 霍承纲道:“锦橙替主子挡灾罢了。”走上前,半夹半抱的把华锦萼扶进内殿,又沉默的提来药桶,打来热水给华锦萼泡脚。 华锦萼奇道:“霍大人知道我每天回来都要泡药桶?”她哧哧的笑:“先生倒蛮关心我的嘛。” 顺嘴说起来,方才觉得有些暧昧。不等霍承纲说什么,华锦萼又转移话题道:“哎,你说锦橙代主受过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是靳慕兰奈不住寂寞和侍卫偷情了。” 霍承纲撩袍蹲下,替华锦萼脱了鞋,却没有除罗袜。他站起来,背身对着窗户,负手道:“靳慕兰…你姑且这么认为吧。” 楚王为人睚眦必报,向来不介意在小事上恶心太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霍承纲顿了顿,听见华锦萼双脚入桶的声音,这才回头。漆黑的药桶没过雪白的肌肤,药汤荡漾之下,偶尔溅湿高高挽起的裤腿。 他看着华锦萼明艳的容貌,失神的想,那天他为什么会误以为楚王在强-暴华锦萼呢。 是傻了,还是失了心智? 华锦萼和钟粹宫有着说不清的关系,楚王要下手,在哪不成非得在假山处。 霍承纲已经回忆不起来她当时怎么想的了,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头,想也没想就冲上去了。 他是为了东宫的颜面吗? 还是为了董谦玉对姐姐的感情? 亦或者说,是他出了问题。 霍承纲脑中纷纷乱乱,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心里又酸又涩,苦苦的翻上心头。从他知道华锦萼侍寝太子后,他就开始这样了。 霍承纲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担心华锦萼伤害到太子,可能是担心太子宠妾灭妻,不利于大局。可能…… 追本溯源有上千种让人通释豁达的理由,可没有一个能让霍承纲的心里感到抚慰。 鬼使神差,霍承纲问华锦萼,“楚王……那天,你受伤了吗。” 那天?华锦萼微愣,扑哧笑道:“霍大人!你想什么呢。楚王只是找我说话,举止粗鲁了些。” 她嗔怪道:“真要说图谋不轨,还及不上霍大人登堂入室来的过分。” 说着,华锦萼又下逐客令:“霍大人,你快走吧。看在我没有向钟粹宫供出你的份上。您就当行行好,别再招惹我了。” 霍承纲眉眼笑意,噙笑道:“如果我偏要招惹你呢。”本是调侃逗趣,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忽然有什么心灵福至。 华锦萼一噎,无奈道:“霍先生,我知道你品性高洁,是那种不计较任何回报的人……” “我计较回报。”霍承纲忽然开口打断她。 啊,华锦萼满脸错愕。 霍承纲深深看着华锦萼,他突然明白,心里的那丝缔结叫什么。 他不是郭璟,更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老好人。霍承纲有快三年没有做过好人了。 他计较回报。 很计较,回报。 可是,她是太子的女人。 霍承纲深吸一口气,猛的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他闭上眼睛,对着外面孤蓝的苍穹,无声祝福。 如果他能早一点明白……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五十章 人性 睿思殿里。 楚王韩霄被不明人士攻击后, 头部轻微晕眩, 太医嘱咐要静养。 楚王哪里是闲的住的人,急得浑身长犄角。百般无聊之下,每天只能抱着精力旺盛的小女儿逗趣。 楚王的长女还没有取名字, 宫里上下都叫她元姐儿。元姐儿才半岁, 小小姑娘却似男儿, 手下力气十分之重。动辄打的韩霄, 半张脸都是疼的。 元姐儿还喜欢撕扯人的头发, 放进嘴里吃。楚王韩霄在女儿手下苦不堪言。却又不能动手打。 楚王觉得头更疼了。 太监来报吏部左侍郎陈云君求见, 楚王如获大释, 忙把女儿交给邻近的奶嬷嬷。一直对韩霄充满攻击性的女儿, 却不知为何忽然不舍起来,揪着韩霄胸前的衣襟, 泪眼汪汪的, 仿佛韩霄一放下她就会哭似的。 楚王韩霄心一软, 索性自己抱着,去了厅前。 陈云君是为郭璟的事来的,他开门见山道:“太子想把郭璟调往辽州做按察使。臣思来想去不明白,太子怎么会突然青睐起郭璟。” 楚王韩霄也搞不明白太子,前一阵子他手下名的董谦玉还一副要把郭靖打死的样子。这才几天,又开始笼络示好了? 楚王韩霄仔细想了想,郭璟这个人无非就是性子好了些,温善可欺。 辽州地界有三个侯爷,地方官员上任, 无论官职大小,先得去拜门子。可谓是盘踞一方的三块狗皮藓,朝廷都管不动。 即便郭璟能做个青天大老爷。辽州地界的田亩商铺漕粮盐引,这大多是三位老侯爷名下的产业,底下百姓和三大家奴起冲突。哪个青天大老爷不得给老侯爷面子。 再者,话说回来。郭璟从入京那天起,就是他楚王党的人,太子敢明晃晃跟他抢人,是一点也没把他这个楚王放在眼里啊! 楚王韩霄嗤笑着问:“郭璟是什么态度?” 陈云君头疼不已,“郭璟很是向往,恨不得即日就出发。原先看他还是个聪明才绝,是个顶顶要好的青年才俊,现在只觉糊涂至极。” 楚王想了想问道:“我记得你的女儿是不是还在和他议婚事,婚事谈的怎么样了?” 陈云君浑身冷汗,不知楚王是何意,谨慎再三。最终还是一五一十道:“郭璟的父母双亲都在宜州郏县。前些日子才入京,郡主张罗着给郭家母子置办了宅子。” 楚王韩霄惊讶道:“汝阳郡主怎么回心转意了。”竟然还帮郭璟父母置办宅子。 陈云君苦笑道:“可不是吗。女人善变,前些日子还盯着那黄家公子黄文尧不放手。这两天不知怎么的,又改口跟我说,郭璟人品相貌也不错。” “尤其是近些日子,郡主和郭家父母打交道多一些,原本郡主只是想着,郭璟在京城根基尚浅,置办宅子容易多花冤枉钱,有意帮一把,顺便打探一下其父母品性。谁知越打探越满意。” 楚王韩霄一幅感兴趣的样子,连他怀中的小殿下元姐儿也睁大着漆黑的眼睛,一副好奇的样子。 虽然知道小孩子什么也听不懂,可看见孩子纯真的笑容,陈云君还是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陈云君对楚王道:“郭璟是家中独子,父母家底殷实。其母略为功利一些。但也不尽然是坏事。她一心想让儿子攀高枝,为此郭璟房中十分干净,连个通房小妾都不曾有。如今二十余岁,仍是个童子。” “竟然是个雏。”楚王韩霄讶然,低头看了眼女儿。咽下那些轻佻的话,淡淡道:“你继续说。” 陈云君深深无奈,楚王不在百官中得人心便是如此。楚王目中无人,好美色。 郭璟是朝廷命官,堂堂男儿,竟被楚王用一种戏谑的语气点评。仿佛在说勾栏院里的哪位姑娘一样。陈云君哑口无言,一时暗暗后悔自己把话题引到此处。 这次,陈云君简要的讲了一些郭璟家中的事说了。 楚王听完道:“既然汝阳郡主觉得合适。那便趁早让郭璟和你女儿陈姎把婚事办了。然后由你这个岳丈提携,让郭璟去行人司办事。” “楚王的意思是,驳了太子?”陈云君抬头道。 楚王韩霄冷冷的看了陈云君一眼,慢条斯理道:“本王说的哪个字陈大人不明白?” “臣,臣的意思是。太子若问起……” “告诉他,郭璟难当大任便是。再不济让郭璟亲自辞了。区区小事,还需本王教你。” 楚王韩霄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油滑怕事,本王厌恶。去吧,你直接告诉太子是我的意思。” 陈云君战战兢兢的退下,没多久小太监上前附耳对楚王道:“……靳良孺……侍女……”絮絮叨叨半晌。 楚王韩霄正燥郁烦闷着,微微不悦道:“人没死就不要往本王这里通报。老子睡了她,又不是娶了她,她要死要活与我何干。” 说罢抱起女儿元姐儿花园里去打秋千。出门撞上楚王妃,楚王妃张妍带着侍女,端着青鳖炖汤,汤盅里撒着鲜亮的青葱花。白汤绿葱,味道极鲜。 楚王韩霄一看见她就皱眉,把女儿高高举在脸前挡着道:“又是什么补汤。你和元姐儿喝吧,本王还有要事,先行一步。”说着就要离开。 楚王妃张妍挽住他胳膊道:“楚王殿下!只是青鳖炖汤,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单,你就喝两口吧。” 楚王不喜欢别人反驳他,他看了眼楚王妃身后宫女。心里默念着,‘这是我的嫡妻,不能给她没脸。’‘这是我的嫡妻,不能给她没脸。’一连念了三遍,才没有甩开张妍的手。 最终楚王被王妃拉进殿里喝汤。 东宫里,靳慕兰的宫女锦橙已经被打的没有声音。先前人还在哭喊七十大板打下去。 渐渐的,人已经连声响都没有了。 霍承纲从宫道走过来,在人群里找了找,对中间的嬷嬷招手。他吩咐观刑嬷嬷道:“太子妃、侧妃、周良孺身边的大宫女先放回去吧。快到晚膳时分了,主子身边得有人伺候。” 观刑嬷嬷惊讶的看了眼霍承纲,想到霍承纲的身份和行走东宫的频率,脆声应是,对霍承纲吩咐的事没有打丝毫绊子。 白果很快就回焕章殿伺候,她的脚步虚浮,人还有些飘乎,心神不宁。 华锦萼自己泡完药桶,晾着腿,正在自己敷艾灸。看见白果进来,奇怪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白果麻利的接过华锦萼手里的艾条,一边按摩穴位一边给华锦萼薰烤。她道:“刑还没有施完,观刑嬷嬷吩咐我们几个大宫女先回来伺候主子。” “……锦橙已经被打死了,太监还在打。”白果惊魂稳定,掉下来眼泪道:“私下里大家都说,是楚王和靳良孺有了首尾,却白白推了锦橙出来挡罪。” 华锦萼道:“这两日我日日去钟粹宫罚跪,竟然不知道东宫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是怎么发现的?” 白果道:“前些日子楚王殿下在宫中遇袭。皇宫上下都被盘查。查到春禧殿的时候,竟然翻出男子腰带。” “……查人为什么还要查东西。”华锦萼愕然,“这是有人故意整靳慕兰吧。” 华锦萼这话说的自己都心虚,她想着每次单独见楚王韩霄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 韩霄就是个色中饿鬼。靳慕兰琼姿花貌,算半个绝色,被楚王盯上还真不奇怪。 白果道:“靳良孺好像并不冤枉。我听说,验身嬷嬷都验出来靳慕兰不是处子身。太子可还没有宠幸过她呢。” “谁认出来那腰带是楚王的?” “是司衣局的宫女。” 华锦萼的目光不不禁落向霍承纲方才站过的地方。目光四下搜寻了一圈,这祖宗没有故意在她房间里落下东西吧。 想了想,华锦萼觉得自己整个焕章殿都要齐齐搜一遍,她回来的时候就霍承纲一个人在这里,搞不好他藏了什么东西。 白果不知为何,挺心有戚戚哀的。华锦萼劝慰她道:“人的命天注定,别想太多了。” “天注定么?”白果幽幽的看着手中冒着白烟的半根艾条,“廿七你上辈子一定做过很多好事。” “嗯?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白果道:“你我月岚都是大公主收留的孤儿。最后,只有你最好命。” 好命吗? 华锦萼笑道:“那我和你换啊。”顿,黯然道:“如果能的话。” 白果道:“你从孤儿做到太子侧妃还不开心吗。” “可是我并不想当太子侧妃啊。我甚至不想认识鲁王楚王太子这样的大人物。我不想要的东西,无论它有多好,我也不喜欢。” 华锦萼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找到一个和自己情投意合的人,在小镇上过着平平凡凡的小日子。” “我不想去乡下,因为贫贱夫妻百事哀,小镇上就很好。我要是能嫁给商铺的老板,或者自己办个小食摊,卖卖馄饨、汤面。有一点小小的钱,但不要大富大贵,到时候生一个孩子就好了。最多,两个。把她们好好养大成人。” 华锦萼认真道:“无论生的是儿子女儿,不论多穷,我都不会卖掉他们。”顿了顿,脑海忽然闪过年幼的董文玉。 华锦萼曾对楚王说,她这辈子也不想见到董文玉。但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居然想开一个馄饨摊。 ……太让人意外了。 小时候的董文玉嘴馋,母亲偶尔买一碗馄饨。董文玉都偷偷背着娘,给她留一半。 华锦萼这半辈子有过很多下贱的名字,但她最觉得最下贱也最讨厌的一个名字是是董六妞。比碧丝这样靡靡之风的名字还厌恶。 下贱是因为董六妞的生身父母觉得女儿下贱。讨厌是因为,她父母让她觉得自己很讨厌。 白果怔怔的,不赞同道:“廿七,你的心愿太小了。” 华锦萼笑了笑,没有说话。人性是个很复杂的东西,每个人的心愿都不一样。她放下裤腿,把自己盖回被子里。 话题噶然而止,白果收拾好东西,吹熄蜡烛,退到外间。 黑暗中,华锦萼望着帐子上繁复的葫芦花藤,低声道:“小吗?”她轻轻摇头,“我一点也不觉得。” 明明对我来说……遥不可及。 第五十一章 衣服 霍承纲今日出宫较晚, 回到抱石水阁时已是深夜。 夜里他有些辗转反侧, 十分难眠,脑海里都是华锦萼的样子。小腹也紧绷绷的,总觉得有细腻的手感残留在上面。 霍承纲觉得他十分对不起太子, 却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疾草疯长。他枕着手臂, 望着窗外孤月高悬。 天亮了, 霍承纲去詹事府回职。 鲍云敬见他来了, 急忙迎上去道:“霍先生, 郭璟的调职出问题了。原先定了他十月十三的仪程去辽州。今早吏部左侍郎陈云君突然划了郭璟的名字, 说郭璟和他的长女陈姎十月底要成亲。让吏部上下为他通融一下。” 陈云君在吏部呆了多年, 人情皆熟。管任命薄的是吏部尚书手下的一名笔帖式, 划了名字才知道这个郭璟是太子亲自点名调任的。 鲍云敬苦着脸道:“郭璟调职事小,太子面子事大。这可如何是好。” 新官上任三把火, 太子接了往年楚王考评调任的大权。太-子-党们都等着重击楚王一把, 扬眉吐气一番。 当初楚王做主的时候考评, 可没少让太子的人吃苦头。大大小小的官员贬调百十来个。三品以上的大员,都有十余人遭楚王毒手,三年不能露头,在外地当小县令。 霍承纲沉吟道:“意料之中。我先去见见郭璟,吏部那边先晾着。有话让他们直接找太子说去。” 霍承纲以几宗卷宗有问题为由,派了名太监去刑部请郭璟过来。 谁都知道楚王和太子这次必有一争。 太子当初看上郭璟,除了看上他的品性为人之外,也是想把郭璟放在这个撬杆上。 争不争的赢,这第一炮打不打的响, 事关太子的颜面。 霍承纲要做的就是不让太子丢人。 太监泡了杯糯米枣茶,端来给霍承纲。霍承纲揭开茶盖一看,大笑道:“这是泡茶呢,还是熬粥呢。”合上茶盖,放到一旁,没有什么胃口。“不伦不类的。” 郭璟很快来了,看见霍承纲,眼中划过一抹了然,拱手道:“原来是霍大人。” 他们见了这么多次面,郭璟才知道他姓霍。一时想到以前种种,心里不免有些犯虚。 霍承纲和他寒暄:“听闻郭大人好事将近?为了娇妻美眷,竟连大好前程都不要。” “哪里哪里,霍大人折煞末官了。”郭璟苦笑道:“托陈大人看重,下官今日的确好事将近。已和陈家小姐换了庚贴八字。只等成婚。 ” 郭璟温和的笑着,眉眼间有些许苦恼,“只是陈家小姐是低嫁,我十月份就要远赴辽州。陈家宝贝女儿不愿草草嫁了。可等我再任地熬三年再回京,又是三年后,陈家小姐的年纪又太大了。” “听起来婚事进行得不太顺利啊。”霍承纲似笑非笑的问:“陈家就没有说怎么解决?” 郭璟茫然片刻,不知霍承纲是何意,一五一十道:“陈大人告诉我,他会解决。估摸着是找人给我推迟出发时间吧。若是能在十二月底出发去辽州。婚事大约就赶得上了。” 霍承纲把任命薄丢在郭璟面前,笑道:“你的准岳丈的确在吏部,找熟人为你求了情,不过却不是为了推迟你的出发时间。” 郭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见自己已经被划掉的名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语无伦次的,“谁顶替了我?”脑袋迟钝了好一会儿,郭璟才明白霍承纲的话:“是陈大人干的!” 郭璟攥紧任命薄,指尖充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霍承纲静静地看着他,郭璟似乎是真的不知情呢。端起一旁早已经半凉的糯米红枣茶,衔着一粒和田大红枣,慢慢的嚼着。 民生操劳还是蝇营狗苟,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但就霍承纲对郭璟的了解。郭璟是喜欢奔赴民生的人。 霍承纲颇为同情的看了郭璟一眼,道:“古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小郭大人连自己家事都理不好,我看这国事也不适合你。” 他站起来送客道:“原先我还想替太子问一问小郭大人的意思。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郭大人回去吧,秋斩快到了。刑部这两天估摸着也是忙的厉害。” 郭璟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霍承纲已经不正眼看他了。 郭璟满腹心事的回到刑部,同僚们纷纷围上来恭贺郭璟。郭璟擢升地方按察使,过两年调回京城,资历又要翻上一番。 原先觉得郭璟搭上楚王了不起,后来楚王势弱,太子崛起,太子也看重郭璟。大家不得不感慨,郭璟的官运确实好。无论何时何地,都有贵人缘。 郭璟心里苦涩极了,对着同僚们恭贺。几欲解释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郭璟私下远远见过陈姎几面。他很喜欢陈姎,觉得陈姎教养很好,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 郭璟也很敬重陈云君,在仕途上陈云君给予他提拔和帮助,还帮他指点人生的迷途。 可从来没有人告诉郭璟,娶了陈姎就不能去辽州。陈云君哪怕对他说一句实话。一句实话呢! 郭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 乌云密布的天空,忽然传出几声闷来的轰隆响声。太阳遮挡在乌云后,看起来像是要下雨。 华锦萼今日没有去钟粹宫罚跪。她在庭院间支了个美人榻,监督的宫女们给屋子洒扫除尘翻晒。 白果闻了闻被子道:“是有些要药渣味,却也没发霉呀。娘娘换床被子就好,为什么非要把焕章殿上下的东西都齐齐,要翻出来翻晒一遍呢。” 华锦萼道:“我就是觉得宫里上下都是霉的。让你们做你们就做,哪来那么多抱怨。”话刚落音,天空的闷雷声,引出焕章殿所有的宫女。 大家纷纷看着乌云密布的天色,怂恿着白果和红惠上前去劝华锦萼。 白果试探地道:“侧妃娘娘,你看这天色搞不好就要下雨,我们还晒吗?” 华锦萼讪讪地,脸色有些黑。她怎么觉得被老天爷打脸了呢。华锦萼蔫蔫的,“改日再晒吧。” 老天爷都出来阻止她了,她还能怎么办。 焕章殿的宫女太监们小小的欢呼雀跃了一下,没有发出太大动静,引起华锦萼注意。 华锦萼让太监把美人榻收了,自己端着一盘蜜合瓜子在院子里兜圈。 这皇宫实在是闷,华锦萼想在外面透透气,舍不得回去。密雨如毛针,密密麻麻落下来,雨细软又轻柔,风一吹雨就斜了。 郭璟以前作画时,斜雨落荷叶,蛙鸣唱雨欢。华锦萼便觉得郭璟的斜雨的很传神。但又不知道哪里传神。 这些年不得闲,没有闲情逸致去看轻柔细雨。 今日一瞧,方觉郭璟是一个十分懂品味生活的人。 白果撑着伞过来,对华锦萼道:“娘娘回去吧,莫被雨打湿衣裳,小心受了风寒。” 华锦萼笑着跟着回去。 雨势转密,密密麻麻的下着。小太监撑着伞,一路小跑,为太子遮挡。霍承纲也独自撑着一把伞,路过焕章殿时,抬头看了一眼。 华锦萼一回头,正好看到从门外走过的霍承纲。他独自撑着一把青竹骨油伞,站在太子身侧,丝毫不逊色半分。 霍承纲无意识回头,目光和华锦萼擦过,被烫着似的错开。只想疾步走开,却听太子忽然出声道:“雨太大了,就在华氏这躲躲雨吧。” 霍承纲一怔,太子已经进去了。 太子一进焕章殿,上下都忙活起来。打水的,倒茶的,服饰太子洗脸,烫手烫脚的。 华锦萼这里备着太子的四季衣裳,也不知太子和霍承纲他们是从哪边走过来的,两人虽各自撑着伞,太子的半边肩膀和霍承纲的半边肩膀都是湿的。 太子到华锦萼卧室换干衣服,华锦萼和两个宫女在一旁服侍。太子韩霐动了动脖子道:“领口有些紧了。你下次做衣裳的时候记着松松。” 华锦萼很想说,是你长胖了吧。可惜她没这胆子。 太子的尺寸都是太子妃给她们的。再不济,像靳慕兰和周宛菀这种高手,打眼一看就能衣服做得八-九不离十。 原先的华锦萼估计也有这手艺。廿七只有望尘莫及的份。 太子换好衣服,想起霍承纲,问华锦萼:“你那还有孤没上身的衣服吗,给霍先生也拿两件。” 华锦萼:“……这是臣妾给您做的,怎么好给外男穿呢。”她又不是绣娘。 太子韩霐冷冷看她一眼,“孤的衣服想赏赐给谁,赏赐给谁。何时轮到你来质噱。” 凶毛啊,难怪靳慕兰绿了你。 华锦萼心里暗骂,一边翻白眼,一边吩咐白果去拿衣服。 ……其实在这些皇子和王勋贵族眼里,除了他们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嫡妻。妾室和通房,对他们来说连玩-物都算不上吧。 华锦萼总觉得太子把她看得很低,有种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既视感。但凡太子对她上过一点心,绝对都容忍不下她亲手做的衣物,穿到别的男子身上。 偏殿,霍承纲微怔的看着托盘里的湖绸冷青色长袍,银纹织龙四爪绣艺,一看就是给太子做的。 洗手做羹汤,举针缝衣裳。所有蕙质兰心的女孩子嫁给自己丈夫后,都会开始操心这些小事。 霍承纲目光微闪,指腹抚摸着衣裳纹路,涩涩的想,太子可真有福气。 霍承纲笑着接过衣服,遥遥对着正殿一拱手道:“谢太子殿下-体恤。” 宫女要上前帮忙换衣服,霍承纲拒绝了,自己动手换上。 第五十二章 救药 东宫, 焕章殿。太子韩霐和霍承纲占着正殿说话, 华锦萼这个侧妃反倒被赶到偏殿绣花。 华锦萼拿着绣绷,离窗户远一点,雨丝偶尔会飘零进来。华锦萼问白果:“太子和霍先生都在说什么呢?” 白果努努嘴, 指着正殿外面搭着拂尘一言不发的施曙公公。 “门神镇殿, 谁知道呢。连换杯热茶都是小周公公接手, 由施曙送进去。”白果小声抱怨道。 其实殿内到没有什么神秘, 太子韩霐和霍承纲在聊郭璟的任派。 太子笑道:“郭璟还有这样的机敏。孤素日倒是小瞧了他。” 霍承纲笑道:“可不是么。我也没想到郭璟会在六礼上下功夫。和原先只知他性慈绵厚, 还想着暗地里推波助澜一把。哪曾想他直接上禀岳家, 要尊古礼。在深秋捉大雁为聘。这一捉就是七天。” 霍承纲见太子有兴致, 徐徐地道:“汝阳郡主和郭夫人在原本找兴善寺方丈为儿女合了八字。郭璟捉雁回来后, 非要其母去大相国寺再合一遍。……相国寺方丈给他们把婚期敲定在明年六月。” “哈哈哈。”闻言,太子韩霐更加欣赏郭璟了, 称赞道:“如此一来, 孤就更放心把他放到辽州了。马上要秋收了, 他也该出发了。” “是啊,秋收。”霍承纲顿了一顿,想到辽州往年的惨境。 三大侯爷的府吏和底下农庄的佃户一向水火不容情,府吏平日对后府里的主子哈腰三四的。扭个脸就是二大爷,动辄涨租,欺民霸女。比那周扒皮还要周扒皮三分。 只可惜,周扒皮还有青天大老爷和小长工小宝去管束教训一下。三大侯爷的府吏却无人敢管。 太子给辽州砸了多少硬骨头下去,最后不是被三大侯爷收买了。帮着恶主欺上瞒下,沆瀣一气。要么就是折在辽州了。 霍承纲感慨万千。 说来要不是为查华氏, 他们还发现不了郭璟这个人才。官场上像这样有勇有谋的孤胆之臣,还心怀百姓,有一腔热血报国报民。真的是屈指可数。 最关键的是,从这件事看来。郭璟此人,并非只是一味纯善。还有几分聪明在里面,深谙中庸之道。 一想到查华氏,霍承纲心里一揪,华锦萼的身份如今跟纸糊的似的。一旦她的身份被戳穿,就是死路一条。 霍承纲心想,也许正因为如此,华锦萼才迫不及待的侍寝与太子,祈求在太子面前博一点夫妻情分。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太子只要稍稍心软,抬抬手就能放华锦萼一码。 霍承纲摸着左袖是的纹路,指腹摩挲,心中涩涩。 雨迟迟不停,太子韩霐有些受风寒,扶着额头去休息。华锦萼和宫女进殿去服侍。 一进门,华锦萼看见霍承纲身穿冷青色直裰坐在桌前发呆。他身材高大,相貌冷俊,不由得让人多看两眼。 霍承纲行礼,避到槅扇后面。 华锦萼微微颔首,和太子进了内殿。太子韩霐躺在床上,脸色有些潮红。华锦萼问他要不要叫太医。 太子单手搭在额头上,摇头道:“不必了,等雨停了再说吧。雨下这么大,大夫过来也不容易,孤没那么娇气。” 华锦萼对太子韩霐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韩霐这么体恤下人。 她总觉得太子是个很复杂的人。有时候很仁慈,有时候很冷血,有时候还很莫名其妙。 过了会儿,太子韩霐睁开眼睛道:“雨停了吗?” 这才刚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刚刚是睡着了吗。 华锦萼还以为韩霐在闭眼假寐,她道:“还没有呢,估摸着得下到晚上了。” 太子韩霐拍拍她的手,道:“去叫小周公公进来。” “是。”华锦萼吩咐外间的丹露去叫人。 不多时,焕章殿外停了两顶油顶小轿,一顶青色,一顶紫色,轿子前各站着四个身穿竹蓑衣的太监。 施曙和小周公公分别给太子韩霐和霍承纲撑着伞离开了。 临走前,太子韩霐对华锦萼道:“天色不早了,霍先生在你这逗留太久不好。孤下次再来看你。” 华锦萼拉住他的袖子,眨着眼睛问:“先前殿下和我约定好的事,什么时候做数。” 太子韩霐不慌不忙的反问:“你许诺给孤的事,可曾做到?既不曾做到,急着讨什么好处。” 华锦萼努着嘴道:“殿下冤枉。我可是有好好的陪皇后娘娘,只是殿下做事做的不圆满。娘娘追问我锦帕之事,我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太子在她白净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淡淡的取笑道:“你如此机灵聪慧,还有你答不上来的话。” 高帽子,这绝对是戴高帽子!华锦萼气结。 院外,霍承纲先一步坐进轿子,修长的手指微微把窗帘挑开一个缝。 雨噼里啪啦的下着砸在油顶青轿的顶上,闷脆的响声传进轿内,犹如坐在鼓皮之中。离得远,雨声大。霍承纲听不见华锦萼和太子在说什么。只见她狡黠的鹿眼,勾人似的缠着太子。 霍承纲闭上眼,想起清客与他说的话。华锦萼心肝底子里就黑了,坏了。她已经被人教傻了,就像红杉教的那些教众一样。在外面逞凶作恶,横行霸道。实则在自己的“教主”面前,是一条根本不会反抗的狗。 你打它,它还会欢喜的给你摇尾巴。这种人,无药可救。 清客问他,“先生究竟看上她什么?” “许是觉得……她可怜吧。” 霍承纲记得他当时这样答道。 直到这一刻,霍承纲才意识到,他看上的是华锦萼在黑暗中开出的鲜活。 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救药的,花开的地方错了。挪出来重新栽就是了。 霍承纲不想把这份感情归结于同病相怜。但,他会还给董谦玉一个……他心目中的姐姐。 华锦萼的人生轨迹错了,不是她这个人错了。 一个真正毫无灵魂,不会反抗的忠实信徒……是不会去救郭璟,瞒下他的。 郭璟已经从楚王党手中脱身了。下一个,该华锦萼了。 轿子摇摇晃晃的抬出东宫,把霍承纲放在东华门。宫外有马车等着霍承纲。 承乾殿内,太子韩霐冒雨回来。 杭心姝正在哄着儿子,小皇孙怕打雷,已经哭了好一阵了。太子韩霐上前接手,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后,大声笑道:“孤的儿子,竟然如此胆小!” 杭心姝白了太子一眼,嗔道:“他还是个孩子呢。” 太子韩霐靠在床头逗着儿子,双手捧着襁褓,小皇孙咿咿呀呀的,很快笑出了声。 太子韩霐满足的将儿子贴紧在怀里,舒坦的叹了一声道:“孤膝下还是太单薄。你要多为孤添几个孩子才好。” 青天白日的,杭心姝脸上莫名臊红,正好司衣局前来禀告冬季衣裳进度,杭心姝借口出去了。 太子韩霐对内宅之事素来不放在心上。过了会儿,见杭心姝还不回来,索性抱着儿子出去看看。 正好听到杭心姝那边在说,“……霍先生那边再添八双鞋袜,两身皮毛坎肩。” 太子韩霐大步跨出去道:“堂堂太子侧妃,操劳这些针线,让下人去做便是。” 杭心姝愕然道:“就是让绣娘去做啊,太子你这是怎么……了?” 太子韩霐脸色微霁,缓和下来,愉悦道:“没什么,是孤想岔了。” 杭心姝心里却埋下疑惑的种子,想着白日里太子是从焕章殿过来的。借太子盥洗的功夫,出去吩咐丹露去打探一番。 第二天,杭心姝服饰太子上朝离开。丹露凑上前,附耳对杭心姝低语了几句。 杭心姝讶然片刻,脸上闪过惊喜的笑容。“难怪太子……原来中间还有这般渊源。” 丹露也很高兴,太子如此重视太子妃。华锦萼侍寝了又如何,也不过如此。太子还是把她当做个绣娘看。 不久,华锦萼知道了承乾殿的人偷偷摸摸到焕章殿这边来打听。红惠附耳告知她事情原委后。华锦萼气得七窍生烟。 太子也太看碟下菜了吧,感情只他的太子正妃是个宝贝。她这个侧妃就是个绣娘! 京郊,某处神秘院落。 清客给霍承纲上一杯茶,清客走路很慢。一杯温热的茶,从耳房端到霍承纲面前时,已经温凉。 清客问霍承纲,“雨才刚停,您这是冒雨来看我?” 霍承纲苦笑一声,讲了他昨日在焕章殿躲雨的事。 清客皱眉道:“霍大人!我看您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无可救药的人,比装睡的人还难叫醒。” 清客正色道:“我曾在遇见过红杉教的人。教中有个女孩子十分可怜。我们一行人都在客栈吃饭,只有那女孩子被人用铁链锁着,拴在桌腿上。我看不过去于心不忍,出手救了那女孩。你知道最后如何。” “如何?” 霍承纲想起他上次救了华锦萼时,华锦萼说你别指望着我会感激你,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清客道:“那女子不仅不感激我,反而怨恨我。一连三天跪在原地里没动弹。我为她解开锁链,她还瞪我。抢过锁链,一把抱在怀里。” “三天后,红杉教的人又来了。她还是跟着那些人走了。” 清客抬头直视着霍承纲眼睛:“霍先生,这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霍承纲道:“倘若我让华锦萼知道董谦玉的真正身份呢?”他轻轻一晒,“华锦萼究竟是不是无可救药,看看她对她弟弟还是不是有良心不就知道了。” 清客道:“霍先生,你太执着了。” 霍承纲道:“我只是想试试,不成功便罢了。”他道:“总觉得试都不试一次,对这样女孩子来说太可怜了。” 霍承纲顿了顿道:“若她最后和红杉教的那位姑娘一样执迷不悟。我再杀了她不迟……若能救回来,总归是件好事。” 清客被霍承纲少见的戾气吓的轻轻一颤,失手摔碎了酒杯。 第五十三章 红痣 长春宫。今日陈皇后醒来, 望了望秋日高头, 她问身边伺候的大宫女,”快到秋斩日了吧?” 大宫女笑着说是,扶她坐起来, “皇后娘娘今天想穿什么?”陈皇后道:“穿素净一点吧。” 全国重罪要犯都在秋后问斩。除非皇上大赦天下, 每年秋后的菜市场上的土地, 都要下渗三分血。 陈皇后小佛堂对着斑驳的铁锈的丹书铁卷敬了三炷香。 刚敬完香, 霍承纲来了。 霍承纲告诉陈皇后:“太子打算让太子妃这月十七去相国寺烧香。”他脸上温和笑意, “带上小皇孙。” “呀……” 陈皇后欢喜的像个少女, 秋光和煦的落在她脸上, 眉目间发光般。她握住霍承纲的手, “太子真的是这么说的。” 霍承纲笑着安慰她:“那是您的亲儿子,娘娘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陈皇后只是没想到太子现在行事这般随性自在了。她还以为太子重获圣宠, 行事会更加小心谨慎一些。 霍承纲淡淡道:“与其讨陛下欢心, 终日惶惶。倒不如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日便是陛下厌弃, 今日好歹尽兴过一回。” 陈皇后了然的点点头,若有所悟。 不错,越国公陈家战战兢兢侍奉皇室,最后的下场又好到哪了。该盘算的,该清点的,一个都少不了。 霍承纲见陈皇后神色黯然,心里一动,急忙哄她开心,捡了两三个闲趣笑话, 彩衣娱上,博陈皇后一笑。 霍承纲身材高大,英俊挺拔。身穿太监服,也不掩其锐气。到底是在越国公府上锦衣御食尊养出来的,比半个王孙公子也不差。 陈皇后问霍承纲:“听说你又在京郊藏了一个人,还险些被黄文尧查到住处。” 霍承纲笑着认错称是,没有丝毫要改的意思。 “你呀你,让我怎么说你,先前在我宫里藏了一个小荷,现在又神神秘秘藏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 皇后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竟然扑哧笑了起来,“你倒活像个松鼠藏粟。一个又一个的前前后后竟藏了不少人。” 霍承纲不以为意,半点不觉皇后是在笑话他。坦然道:“我站在这世上,就是为了让时间那些本该沐浴于天光之下,却迫于无奈见不得光的人——重见天日。”信誓旦旦,重锤落音。 陈皇后问他,“你就不担心你的家人父母,为此落入险境?” 霍承纲颔首哂笑,微微压眉沉声道:“他们已经在险境,还会比现在更差吗?”神态很是不以为然。 “有什么让本宫帮忙的地方吗?” “还真有一件。” 霍承纲临危正坐,微微倾身道:“只是,恐怕要委屈娘娘。” 陈皇后美丽雍容的脸上凝出一丝冷笑,她淡淡道:“本宫还能受什么委屈。无非是受皇上冷脸罢了。” “我们想让娘娘……重获圣眷。”霍承纲观察着陈皇后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这是我和太子商议许久,太子不知怎么和你说,便由我来了。” 陈皇后表情微僵到没有一口拒绝,只是问:“你们全计划是什么?我要知道个粗略。” 霍承纲道:“逼贤德妃,狗急跳墙。” 贤德妃这些年在宫里最怕什么?最怕失去圣眷!太子和霍承纲在朝外动手,需要陈皇后在皇宫内也加把火。 霍承纲坐直身子,下颚紧绷,紧张地道:“贤德妃可能会对您下手。” 陈皇后本一直沉默,听了此话,竟的一口答应,她斜倚在凤座上,笑得肆意:“这厢倒好,本宫倒想看看疯狗是怎么咬人的。” 之后初一十五,元熙帝再去长春宫。便发现皇后的态度忽得软和了。 元熙帝又惊又喜,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如此好运。他试探着握上陈皇后的手,询问道:“梓潼是因何故想通了,不埋怨朕了?” 陈皇后高冷的瞪他,“你杀我父弟,我难不成不该怨你?” 气氛又僵了,元熙帝暗暗后悔不该提此事。正想着该如何下台,忽得听陈皇后那边道。 “东汉外戚坐大,盛唐杨国公贪污乱政。作为陈家女儿,我恨你。可作为您的妻子,我又无法质噱您的所作所为。这些年,我一直在刁难自己。前些日子,太子妃说去相国寺为越国公烧香,我才猛然意识到,斯人已逝,唯当珍惜的是眼前人。” 说到眼前人三字时,抬眸,重重地看了元熙帝一眼。 元熙帝抓住陈皇后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轻轻捶打,搂着她道:“你该怨,该恨。这是你作为女儿的孝顺。” 陈皇后怔怔地抬眼道:“皇上,我想在小佛堂祭祀陈家。我不想再供奉丹书铁券了。” 这是陈皇后第一次和元熙帝坦诚直白的提及此事。元熙帝哑口沉默,看起来很是犹豫。 元熙帝坐在床边,陈皇后站起来,跪在脚踏上。诚恳道:“我不贡献牌位,不让您难受。你也为我退一步,让我为他们一人点一盏长明灯,为他们日日祈福可好。” 屋内静了很久,元熙帝道:“明日朕招圆慈大师进宫。”这算是默许了。 另一边,东宫上下也在准备着仪程。 白果一边给华锦萼收拾东西,一边问华锦萼:“太子妃去相国寺烧香,为何还要带着您?” 华锦萼也不知道,正逢红惠回来,红惠端起桌子上的茶先喝了一口道:“靳良孺周良孺那边也在收拾东西。” 全东宫的女眷都去啊,华锦萼很是费解。 三日后,相国寺。 太子妃杭心姝携太子侧妃华锦萼,靳良孺周良孺一行女眷到相国寺小住。为太子韩霐子嗣繁衍祈福。同行还带着不满一岁的小皇孙。 长春宫派了名女官和太监随行。 华锦萼听见太监两字就眼皮一跳,到了相国寺下马车,果不其然看见低眉敛目的霍承纲。 不过这次霍承纲却没有来招惹华锦萼,除了在相国寺门口见了一面之外。华锦萼在相国寺住了五天,都没有再见过霍承纲的身影。 据白果打探回来的消息,皇后娘娘赐下来的女官和太监,都一直陪在杭心姝身边。杭心姝每日卯起在大雄宝殿,听寺中方丈讲经。 华锦萼靳慕兰周宛菀等人,则帮忙做一些斋饭。下午跟着寺僧一起礼佛。 相国寺中,香客往来如织。日子倒比住在东宫热闹些。 香积厨斋房内,华锦萼挽着袖,坐在杌子上洗着竹笋和萝卜。 白果红惠在一旁帮忙,三人在小院子洗着,忽然发现两个穿着挑线裙子的姑娘一直探头探脑朝里看。 红惠认出其中一个人是周良孺院子里的丫鬟。华锦萼让红惠跟着另一个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过了会儿,红惠回来道:“是靳良孺院子里的人。” 红惠的神情有些复杂,她说,“……她们好像是来看侧妃娘娘是不是亲自动手洗斋菜。” “啊?”华锦萼把洗好的萝卜放在另一个木盆里,好笑道:“偷看我干嘛。难不成他们想偷懒,还想找个带头的。” 白果委婉的提醒华锦萼道:“主子,香积厨的僧人可没有因为我们是贵人,少让我们做点事情。”她努努嘴,“您都洗了一个时辰了,才洗完竹笋。还有三十斤红白萝卜呢。” 华锦萼啧了一声,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洗两根萝卜都能累着了。华锦萼不以为然道:“管他们干什么呢,我们做好自己就行了。” 华锦萼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寺僧帮忙把这些竹笋抬走吗?” 红惠老实道:“可能是见您身边带了两个丫鬟,也没有留僧人帮忙。” 华锦萼道:“那你们两抬着送过去吧。” 白果红惠领命抬着竹筐去了,出门的时候遇见不相信华锦萼会屈尊降贵洗斋菜的周宛菀。 周莞菀揉了揉眼睛,始终不敢相信,骄纵跋扈的华锦萼会亲自放下身段,摘菜洗泥。动作娴熟的,好像日日做这些一样。 白果红惠出去的时候,周宛菀避之不及,只好佯作镇定的站在原地,一副淡淡的姿态。白果红惠心底暗笑,表面不动声色,还是恭敬的行礼。然后挺直腰板,抬着竹笋走了。 周宛菀洗的是菇类,香菇、蘑菇等素菇菜。 深秋的水有些凉,寺院又不给烧热水。周宛菀不甘心的挽起袖子,刚洗了十来个香菇,她就忍不住哭了。 周宛菀看着身后堆得如小山高的香菇,掉眼泪道:“这什么时候能洗得完呀。”她在家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周莞菀道:“太子妃带我们来是为了东宫的子孙祈福的,您看侧妃娘娘都亲自动手了,您就委屈委屈,奴婢和香儿都会帮你的。” 想到孩子,想到太子韩霐的恩宠。周宛菀两颊泛红,‘恩’了一声,低头认真的洗着。 香积厨的寺僧说,这些素菜都是做成斋饭,给来寺里寺僧、留宿香客、还有山下的乞丐孤儿。这些都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每多一个人便多结一份善缘。 南边的院子里,白果和红惠久久不见回来。 华锦萼抹了抹抹头上的汗水,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娇娇怯怯的女声:“那个,姑娘,您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吗?” 华锦萼抬头,目光对上一个五官精致如画的姑娘,她生得十分漂亮,眼角有一颗红痣。目光回旋,秋波潋滟时,那个红痣显得格外勾人。 红痣少女又焦急的问她了一遍,“您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人吗?” 华锦萼目光狐疑,红痣少女焦急的打量了一眼四周,主动华锦萼介绍着自己身份。“我是工部郑铉海郑大人的妾室,我有要事禀告太子妃!” 见华锦萼无动于衷,红痣少女解下荷包,倒出一小把金稞子,又原样装回去,塞到华锦萼手中。 她道:“有劳姐姐帮我给太子妃传个话。别的也无需多说,你只需告诉太子妃。我是霍承纲霍先生安排在郑大人身边的就好。” 霍承纲? 工部郑铉海的侍妾? 华锦萼接过荷包,颠了颠坠手的分量,露出和善的笑意道:“给太子妃传话,好说好说。”华锦萼放下袖子,擦干手站起来。 正巧白果和红惠回来,华锦萼怕她们上来给自己请安。先声夺人道:“你们回来的正好,我的萝卜都洗完了,要去给太子妃复命,剩下的你们自己洗了。” 说罢,给红痣女使了个眼色。华锦萼道:“我们走。”压低声音解释:“我们都是太子妃院里的。你可别害我,别出声,快点走。” 红痣女忙不迭地跟着华锦萼走了。 红惠不明所以。白果盯着华锦萼的背影,若有所思,接着冷冷一笑。 第五十四章 寻找 红痣女跟着华锦萼寺庙倒座房出来, 穿过绿荫葱郁的放生池, 绕到一处厢房前。 华锦萼笑着站住,问红痣女:“姐姐让我传什么话,可否大略透个底。” 华锦萼捏着红痣女给她的荷包, 佯装犹豫不决, 想收又不敢收的样子。 华锦萼道:“你只用一个我不怎么识得的霍先生来搪塞, 妹妹这心里实在是慌的很。” 红痣女咬牙道:“是我家大人有要事求见霍先生!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霍先生, 大人本想直接见太子一面, 求了各种各样的门路都不得果。知道太子妃再相国寺吃斋, 这才让我来冒一冒险。” 华锦萼奇道:“什么要紧的事?竟一刻也等不及。” 红痣女闭口不言, 不再多吐一个字。华锦萼颔首笑道:“我知道了。你姑且先在这里休息片刻, 我这就去禀告太子妃。” 红痣女进去后,华锦萼翻箱倒柜给找出一个茶壶来。给红痣姑娘添了壶热水, 这才出去了。 华锦萼在对面屋子背后的屋檐下等着。秋日午后夕阳渐沉, 橘红色的阳光沐染整座寺院。 华锦萼心里正默默数着数, 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步履匆匆的走过来。 霍承纲神色凝峻,一边走一边问小厮,“……什么丫鬟?哪个丫鬟带走了。你们发现人怎么不及时留下。” 小厮一边打自己耳光,一边解释道:“实在不是奴才不尽心办事。红葵姑娘不知遇上了什么事,频频回头小跑,见我们追的紧了,赶紧窜走了。” 霍承纲心里一沉,郑铉海是被什么人盯上了再追杀吗。 红葵原是抱石水阁的侍女, 先前邀郑铉海在抱石水阁议事的时候,郑铉海看上眼角有一颗红痣的红葵。霍承纲便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把红葵送给了郑铉海。 抱石水阁是太子的产业,霍承纲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抱石水阁主人虽舍不得,倒也没敢驳了霍承纲的意思。 郑铉海将红葵带回家后,很是喜爱。没多久便抬了妾室,半年前还给郑铉海添了个大胖儿子。 华锦萼不想让霍承纲看见她的身影,悄悄往夹道里躲了躲。 霍承纲今日没有穿太监服,穿着宝相团花的杭绸直裰,玉簪挽发,佩玉绶腰带。像个出来秋游的富家公子。带着小厮,游走在相国寺中,丝毫不起眼。 霍承纲确实没有留意到华锦萼,他焦急的上了马车,直奔郑铉海府邸而去,却扑了个空。 郑铉海府上空无一人,只剩妻子带着一干儿女和忠仆躲在地窖里。 郑铉海妻子看见霍承纲后,嚎啕大哭,“红姨娘果然把大人求来了。”一旁中年嬷嬷抱着襁褓里的小儿,不住的擦着眼角的泪。 霍承纲目光在小儿漂亮的眉眼处停留了一下,孩子眼角处也有一颗小小的红痣。霍承纲问郑铉海妻子,“这是红葵的孩子?” 郑铉海妻子点点头,含泪道:“红葵将孩子托付给我这个主母。自己去相国寺找霍先生了。” 霍承纲道:“我就是霍先生。” 郑铉海妻子激动片刻,焦急的对霍承纲道:“霍先生你快去见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有要事见你!” “你家老爷在哪?” 郑铉海妻子茫然道:“您,您问红葵啊。她不是去找你了吗?”郑铉海妻子显得有些语无伦次道:“红葵,红姨娘她知道大人在哪。” 霍承纲耐心听了半天,才理清郑铉海妻子颠三倒四的话。原来郑铉海昨日进宫不知遇见了什么事,回来后急匆匆嘱咐妻儿躲藏后,自己单独躲起来。 郑铉海对妻儿说:“……他们是来杀我的。找不到我,你们就没事。” 郑铉海说现在能救他的只有太子和霍先生,出身抱石水阁的红葵便自告奋勇去找霍先生。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托付给自家主母。 霍承纲沉声问郑铉海妻子,“你可知郑铉海在宫中遇到什么事了?” 郑铉海妻子摇摇头,无助地道:“大人没说,他只说,我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霍承纲心里叹息一声,没有说什么,安抚了郑铉海妻子几句。一时半会儿霍承纲也找不到合适的住处,只能暂时让郑铉海一家在府中住下。从东宫调来八十名翼腾卫保护他们安全。 相国寺。 厢房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华锦萼进去将人扶起来。借着夜色,把红痣女安置到相国寺库房粮仓里。 相国寺库房有三间屋子那么大,下午华锦萼和寺僧进去抬萝卜的时候大致观察过布局。华锦萼熟练的绑住红痣女手脚,用红痣女自己的手帕堵住她的嘴。 相国寺粮仓储粮,从内到外,由新到旧。外面的粮食果蔬吃完了才会进来。华锦萼拔下头上金钗,把掐丝蝴蝶的翅膀掰直,轻巧地撬开锁。 红痣女渐渐苏醒,她撑着头尖叫,声音气若游丝,“你到底是什么人。” 醒了正好。华锦萼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太子妃说了,你图谋不轨。让我们先把你关进柴房。等她礼斋后再处置你。” “我,我不是。”红痣女撑着身子解释道:“姑娘,你去给太子妃说说。我叫红葵,我是抱石水阁的侍女。是霍大人把我安排在郑铉海郑大人身边的。” 红葵有些涨奶,越说越急,掉眼泪道:“我没有撒谎。我家大人真的有要事求见太子。不不不,求见霍先生就好。你让霍先生和我家大人见一面,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华锦萼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可不敢,你都害死我了。我不帮你传这个话。” “你这丫鬟!怎么拎不清轻重缓急呢。”红葵气急败坏道:“难怪你只能当个做粗活的粗使丫鬟。”白瞎了这一身皮相。 开始红葵还有些拿不准华锦萼的身份。这么好的皮相,怎么会沦落到坐在萝卜堆里洗泥萝卜。原来是个脑子不够数的。 华锦萼啜濡的,抽出裙子就要离开。红葵挣了挣手腕脚腕的绳子,却怎么挣不开,她叫住华锦萼道:“喂,你过来。” 华锦萼停下,扭头问她:“你还有什么事?” 红葵深吸一口气道:“你去告诉太子妃。我家大人在皇宫撞破了鲁王殿下秘密。” “什么秘密?”华锦萼脱口而出问道。 红葵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这样告诉太子妃就够了。记住,一个字都不要传错了。事关人命。” 甬道远远的传来脚步声,好像是有寺僧过来去东西。华锦萼强压下心头的好奇,将门锁好。若无其事的出去了。 两个穿灰色僧袍的小沙弥向华锦萼合掌,关切的问道:“华施主,您怎么在这里。” 华锦萼偷偷把金钗藏进袖袋,淡淡地道:“今天洗了一天竹笋萝卜,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洗的菜,明天占个先。” 小沙弥温和地道:“明日华施主和靳施主、周施主就不用在香积厨帮忙了。方丈明日在大雄宝殿讲经,三位前去听经便是。” 华锦萼合十礼,做感谢状,“谢小施主告知。” 外面有人询问,“明睿,明思,里面可有找见人?” 两个小沙弥迅速的向华锦萼道歉离开,前后找了一圈。找到第三个仓库时,看见的门锁没有被打开的迹象。两人又都没有拿钥匙,便一同离开了。 两个小沙弥对大师兄道:“粮库里也没有。” 待人都走了,华锦萼也跟着离开。回去的路上,华锦萼一直跟金钗较劲,掐丝蝴蝶的轮廓怎么也凹不回去。 忽然,猛的撞在一个人身上。金钗落在青石地上,弹跳了一下,蝴蝶轮廓撞歪的更厉害了。一只男人的手先一步捡起蝴蝶金钗。 霍承纲直起身子,看了看手中轻巧精致的蝴蝶掐丝金钗,抬头对上华锦萼的眼睛道:“侧妃娘娘,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处?” 华锦萼余光看了下四周,确定自己离粮仓已经很远了,道:“洗了一天斋菜,出来活动活动。那钗是本宫的,给我吧。”伸手去拿。 霍承纲手下意识抬了一下,对上华锦萼错愕的眼神,他干咳一声。总不能说他方才以为华锦萼是出手打他,他下意识防御。 霍承纲装模作样将金钗看了看道:“撞坏的这么严重,下官替你修好,权当赔礼道歉了。” “不用了,你给我便是。”华锦萼掩饰着自己的焦急,若无其事道:“一个普通的金钗,坏了就坏了,本宫从不戴修好的东西。” “哦,是吗。”霍承纲将金钗还回去,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多事了。他还有要事去办。教养使然,霍承纲把金钗递回去的时候,钗尖是对着自己的。 霍承纲无意中看见左边的金钗蝴蝶掐丝外阔前端,有一处绞咬的痕迹。金银半软,遭外力捶打时,金银会变形。 ……那么细的掐丝,前端磨损像是钥齿的痕迹。 华锦萼离开后,霍承纲看着华锦萼的背影,对手下道:“问问寺僧,华侧妃今天下午都去过哪些地方。” 转身,霍承纲看了看华锦萼来的方向。那里有藏经阁,放生池,香客住所,再后面是粮仓、菜窖。 霍承纲招手叫来小厮问道:“你去问问下午撞见红葵的那个寺僧。带走红葵的丫鬟长什么样子,穿着、打扮、身材、高低胖瘦。记得什么都行。仔细问问。” 霍承纲心沉到渊底,他又想起来清客的话来。 这世上有一种人,无药可救。 许是她曾经可怜,但终究只是曾经。现在她……无恶不赦。 霍承纲胸膛浊气翻滚,忽然有些懂董谦玉的心情。恨铁不成钢,绝望。因为对她心怀期待过,期待过她有可能改变。 然后你蓦然发现,一切只是你一厢情愿。 她,无药可救。 第五十五章 失踪 华锦萼回到住处, 白果红惠早就回来了。 白果迎上前问华锦萼, “主子您去哪了,怎么半晌不见你踪影。”汇报说自己和红惠洗碗了菜,已经抬到后厨了。 红惠在屋里呆了半晌才出来, 嘴角还沾着红糖渍。 华锦萼嘴角抽了抽道:“你又偷溜下山了?” 红惠死猪不怕开水烫, 硬着头皮道:“这相国寺中实在清苦。我不过下山打打牙祭, 买了两个糖葫芦。可是一点肉腥都没有沾。” 华锦萼摆摆手, 没有心思理她。叫了白果进屋, 对红惠道:“把糖葫芦拿出来, 站在门口吃。” 红惠眼底精光一闪, 应了声是。她贪吃嘴馋却不憨傻。不然当初在太子府的时候, 也不会敢借着送茶的名义,闯太子妃屋内了。 华锦萼对白果道:“给我换衣服, 我们去找太子妃。” 白果捧来衣服首饰, 一边服侍华锦萼更衣, 一边问,“怎么了。” 华锦萼道:“等会禀告太子妃,让你回府给我拿衣服。你回去之后,立即通过我们的渠道联系鲁王,问问他在宫中和工部郑铉海发生什么事了。”顿了顿道:“然后告诉鲁王殿下,郑铉海的侍妾在我手上。让他派人来和我接应。” 白果吓了一大跳,想了想道:“是下午那个长着红痣的女人?” 华锦萼点点头,紧了紧束腰,瞥了眼桌子上损坏的金钗。她拉开梳妆盒, 将金钗放在最底层的绒布上,用红布压好。 杭心姝住在大雄宝殿后面的厢房中,华锦萼去求见的时候一直在院子外面等候。寺院的厢房不比东宫和太子府,没有待客的地方。 杭心姝只能在房间内摆扇檀木浮雕屏风,华锦萼在屋外等了很久,杭心姝才叫她进去。 华锦萼进门向杭心姝行礼,杭心姝穿着软缎交领襦裙,素面朝天,只带了一对珍珠耳铛。 华锦萼有些讶然,她在外面等了这么久,原以为是杭心姝在给她下马威。没想到杭心姝连见客的衣服都没换,一副家常打扮。 华锦萼脑中一转,难不成这屋里还有别人?华锦萼有条不紊的说着自己请求,说话间屏风后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妇人轻柔的哄着。 华锦萼听见一声懊恼的叹息声,好像是个男声,又好像是个女声。华锦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声音年纪很大。 杭心姝对华锦萼的请求答应的很痛快,像是迫不及待送华锦萼走一样。 华锦萼走后,躲在暗处观察了好一阵。杭心姝的屋内并没有外人走出来,反倒是霍承纲又换上太监服进去禀事了。 霍承纲进屋坐下道:“太子妃娘娘,我们可能得多在相国寺逗留两天。” 杭心姝诧异道:“不是说好,明天我们听完方丈讲经就离开吗。发生什么事了?” 霍承纲说了红葵失踪一事,他拧眉道:“主持已经派寺僧上下帮我们找人了。”顿了顿,对杭心姝道:“还有那位华侧妃……侧妃娘娘最近找点事给她做吧,别让她四处走动。” 杭心姝大惊失色道:“方才华氏还来过我这,说她这两天在香积厨洗斋菜污了衣裳,闹着让她的丫鬟回宫给她取衣服。” 霍承纲眸色一暗,没有言语。红葵的事……果然和她有关吗? 杭心姝见霍承纲忽然变了脸色,低声解释道:“方才……” “嘘,隔墙有耳。”霍承纲问杭心姝:“她们什么时候走?” 杭心姝道是明天,但不确定白果会不会在今天下山。霍承纲派人去打听,从守门僧人处得知,太阳落山后没有人离开过,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丹露去华锦萼住处,告知华锦萼太子妃思虑再三,改变主意了。不准白果回宫为华锦萼拿衣服,并训-诫了华锦萼。 “太子妃说了,戒骄奢。衣服脏了在河边洗洗晾干就能穿了。何必回宫折腾,届时又是场麻烦。” 华锦萼诺诺称是,犹豫道:“可是,白果昨晚就已经下山了啊。” “怎么可能?”丹露脸色一变,立即回去禀告杭心姝。 杭心姝立即派人去通知霍承纲。此时霍承纲正站在粮仓被锁的第三间仓库门前,他问寺僧,“这里找过没有?” 寺僧双手合十道:“寺中粮库平时没有闲杂人等来,粮仓门锁的钥匙只有两把,平时任谁借用,都要经过香积厨的了哉师弟。” 言下之意就是里面不用查看。 寺僧干咳一声,低声对霍承纲说了间寺中丑事,“以前有弟子贪吃贪酒,经常躲在粮仓库房中偷吃酒肉。三年才被发现,后来此人被除了度牒,赶出寺外后。寺中所有的空置厢房、粮仓菜窖,都落上了鲁班机关金锁。不会有人能闯进去的。” 霍承纲不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淡淡道:“不过是粮仓,不是什么藏经阁圣地。还是有劳师父派弟子取过钥匙,让我们找一找。” 这话说的。不过也确实如此,粮仓而已,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寺僧吩咐弟子去取钥匙。 丹云前来求见霍承纲,霍承纲一听是丹字辈的丫鬟,立即恭敬的上前。丹云道:“霍先生,华侧妃的宫女已经下山了。” 霍承纲愕然,他知道华锦萼肯定是派人通风报信去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红葵,问清楚郑铉海在哪,发生了什么事。 寺僧神情凝重的回来,“霍施主,了哉师弟的钥匙丢了。” 霍承纲当机立断,吩咐人道:“来人,给我把门砸开。” 寺僧没有说话,他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铿铿锵锵,斧头砍在金锁上,一下又一下。寺庙粮仓库房在危难之际能抗火抗洪的,小沙弥只能在锁上下功夫。 大雄宝殿内,华锦萼跪在黄蒲团上,红色宝袈裟的方丈慈眉善目,和煦的声音讲着佛家小故事。 华锦萼听的津津有味,红惠在殿外探头探脑,华锦萼立即出去。 杭心姝经丹露提醒,朝华锦萼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示意丹露出去阻拦华锦萼,丹露在回廊外拦住华锦萼,上前道:“华侧妃,圆慈大师正在讲经,你要去哪。” 华锦萼似笑非笑道:“去解手,怎么你也要跟着吗?” 丹露狐疑的目光落到华锦萼身后的红惠身上,冷静道:“既然是去解手,你这丫鬟探头探脑的在大雄宝殿外张望什么。如此毛躁,也不怕扰了佛家清静。” 华锦萼抚着衣袖,慢条斯理道:“正是因为怕沾污了佛家清静,这才让我的丫鬟先去净房打探一番,看是不是空着。不然我这一起身动静忒大。阿猫阿狗都要跟出来看一眼,聒噪的佛祖才不得清静。” 丹露被华锦萼指桑骂槐,脸红一阵白一阵,甩手进殿了。 红惠和华锦萼在净房换了衣服,华锦萼换上一身红衣短打,红头巾绑头,带着不透光的红布。除了一双眼睛,什么也没露出来。 红惠换上华锦萼的衣服,在净房解手。华锦萼提点她道:“不要把我衣服熏臭了。” 红惠道:“那也没办法啊,这又不是奴婢能控制的。山下糖葫芦不干净,奴婢这两天闹肚子闹的厉害……哪有不臭的呢。” 华锦萼微微瞪她一眼,“还有脸说。谁让你贪吃!” 红惠低着头,壮胆道:“我若不贪吃,白果姐姐怎么知道快速下山的路呢。” 华锦萼一噎,这倒是,她摆摆手道:“好了好了,给你记一功。”然后问她:“对了,白果是一个人来的吗?” 红惠道:“我只看见了她一个,但她说鲁王的人已经来帮忙了。” 华锦萼点点头,闪身出去了。 相国寺粮仓,门锁终于被敲脱落。霍承纲一行人进去,里面却空无一人。只在靠风窗的地上发现了一长串拖行的脚印。 粮仓里乱糟糟的,粮粟黄豆菜叶等物滚了一地。 霍承纲顺着脚印找到红惠靠了一晚上的地方,捻了捻地上的湿迹道:“不是血。没有受伤。”目光扫过地上,“有挣扎的痕迹。” 霍承纲摸了摸还带着温热的大白菜麻布袋子,“人刚走。” 霍承纲站起来,环视了一圈粮仓。粮仓五米高的墙壁上有一个三尺建房的风窗,可容身材瘦小的人爬进爬出。 但要带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出去,难。 门先前一直是锁着的,外面那么多寺僧沙弥在砸锁。不可能有人堂而皇之地从大门带走。 霍承纲直起身子,吩咐道:“去太子妃处领令牌,叫两队翼腾卫过来。” 有寺僧上前询问霍承纲,“既然这里找不到人,霍施主您看我们要不要出去等?”他看着粮仓内地上被糟蹋的粮食,显得有些于心不忍。 霍承纲道:“不必,人就在这里。有劳师父吩咐下去,粮仓周围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官员和尚全部站在原地不许动。等翼腾卫过来检查。” 寺僧不解道:“这里不是没有人吗。霍施主还要检查什么。” 霍承纲道:“这里并没有发生打斗过的痕迹,这些粮食是有人故意洒在地上的。他们知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惜物惜福,不忍看到粮食践踏。找不到人,必然会劝我们先行离开,在外面等候。” 出家人坏了粮食都不会直接扔,而是会翻热一下,喂乌龟、兔子、做猪饲料等。 霍承纲噙笑道:“何况,你看地上糟蹋了那么多粮食。这里却找不到一个空麻袋。”目光在堆积如山的麻袋堆上一一扫过。 霍承纲肯定道:“人就在这里。” 第五十六章 退路 华锦萼走到放生池附近就发现不对劲了, 原本在这里喂鱼喂乌龟的香客忽然被翼腾卫的人赶到一处角亭, 一一盘查起来。 华锦萼只好换一条路,在后山和白果汇合。鲁王派来了十余名人,全都和华锦萼一样是做红衣红头巾蒙面打扮。 这是红杉教在外常做的打扮, 身上红色越少, 地位越高。通常穿红衣的, 都是教中地位最低的。 白果穿着杏色挑线裙子, 在众人中很是显眼。 白果上前对华锦萼道:“廿七, 鲁王装傻的事被郑铉海撞破。长着红痣的女子知道郑铉海的藏身之处, 鲁王令你立即盘问出郑铉海的所在。将人处置了。” 华锦萼迟疑道:“流孤堂和红杉教不是有盟约……以红杉教的名义行刺也是鲁王的意思吗?” “恩。”白果道:“红杉教教唆百姓暴-乱, 楚王党一直主张武力镇压, 太-子-党一直主张感善教化。正好两件事遇到一块了,一起给太-子-党个教训。” ‘红杉教’的人一分为二, 一部分去大雄宝殿劫杭心姝和小皇孙, 用调虎离山引霍承纲离开, 前去救主。 华锦萼则带人去粮仓把红葵带走,审问出郑铉海的地点。 不知为何,提到杭心姝时,华锦萼脑中闪过小皇孙的玉雪可爱的面庞。华锦萼面无表情的问:“这次任务有杀太子妃和小皇孙吗。” ‘红杉教’带头的青年男子对华锦萼道:“这不是我们主要任务。”言下之意,如果迫不得已会动手。 华锦萼心中闪过一种陌生的情绪。那日霍承纲挡在她面前,手腕滴着血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眼前。 华锦萼张了张嘴,想吩咐他们说,不要伤害孩子。又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没有立场和借口。 霍承纲说, 这世上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杀人才需要借口。 华锦萼想,她还是做不到。救人……怎么会不需要理由呢。杀一个人提刀便杀了,救一个人何其艰难。 没有理由,拿什么救?华锦萼无法理解。 华锦萼沉默地带人去了粮仓。 霍承纲巍然如山的站在相国寺粮仓外,身姿渊渟岳峙。目光冷峻,一脸沉凝的不知在想什么。 有人上前附耳对霍承纲说了句什么,霍承纲大惊失色,跟着那人走了两步。忽然顿住,站在原地环视了一圈四周,最终目光定在华锦萼所藏身的假山水石后。 属下问华锦萼,“廿七,这人怎么不走了?” “嘘。”华锦萼示意他噤声,从假山缝隙中看着霍承纲。 还好,霍承纲只是停了片刻,很快就带人离开了。 华锦萼没有和寺中和尚起冲突,只派了两个人去放生池人群聚集处闹事。香客们本就被翼腾卫赌的不耐烦了,畏于权贵,敢怒不敢言。 红杉教的人一冒头,大家惊慌的立即四处乱窜。华锦萼派去的人也狡猾,边在人群中驱赶便脱衣裳,红帽红衫脱干净了,便混在人群中做惊慌状。 粮仓的和尚沙弥全都去维持秩序。 华锦萼带人闯进去,从麻袋堆里翻出红葵和流孤堂的空空儿。空空儿身材矮小,善钻圈戏法,像个猴儿似的,上下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红葵没有什么可藏的价值,华锦萼挑了通常不会有人去的藏经阁。顺手从窗台放香的地方拿了根香,吩咐道:“一炷香的时间,勿必审问出郑铉海的藏身地点。” 华锦萼看了红葵一眼,卸了她的下巴,防止她咬舌自尽。红葵下巴合不拢,不住有唾液从嘴角流出。 华锦萼没有多看,站在经阁上,从上而下望着外面的动静。 皇宫,建章宫内。 大公主韩霏抱着楚王殿下的灰蓝色小猫,鲁王执着一本书,斜倚在榻上。 大公主韩霏望着手里的小猫道:“猫跟错主人了就是可怜。原先楚王待它是如何爱重,如今说不要就不要。” “公主!”鲁王韩霆厉声道:“别说了。” 大公主韩霏心情很好,似笑非笑道:“我说楚王和他的猫,又没有说你和廿七,你急个什么劲。” 鲁王韩霆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道:“物尽其用,没有什么可怜不可怜的。”话一说完,眼神呆滞片刻,但只是一瞬。 鲁王韩霆微微一笑,继续看书。 大公主韩霏看见他的动静,犹豫道:“你的病算彻底好了吗。”她道:“根贵……走了吗?” 鲁王韩霆道:“他没有我强大。以后只有我了。”瞥了大公主一眼,“这样不好吗。” 大公主韩霏摇头,“不是。”只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鲁王韩霆道:“廿七有些失控了。她会反抗了。”韩霆原本对华锦萼很不忍心的,可自从华锦萼敢驳了他的意志,无论如何也要救郭璟出来时。 鲁王韩霆知道,这枚棋他养废了。 相国寺内,霍承纲单手撑窗,跳进厢房内。太子妃杭心姝捂着小皇孙的嘴,从大红漆木箱露出头来,“霍先生,我在这里。” 霍承纲问:“小皇孙没事吧?” 杭心姝低头道:“醮了酒擦在他嘴唇上,他睡着了。很是安静,没有引起别人注意。暂时没事。” 霍承纲抱了孩子,对杭心姝道:“都是我的过错。我该让你们先回宫的。” 杭心姝摇摇头,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问霍承纲道:“外面穿红衣的那些是什么人。刺客吗?” “不是,那是红杉教的人。”霍承纲道:“外面的人来的蹊跷,最近没有听五城兵马司的人说有红杉教的人流窜到京城。” 忽的,电光石闪间,霍承纲反应过来:“遭了!是调虎离山之计。” 霍承纲将杭心姝母子托付给圆慈方丈,自己冲回粮仓。粮仓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两个空掉的麻袋。 霍承纲捡起地上的袋子,又狠狠甩在地上,泄恨般的踢了一脚。“手脚可真快!” 霍承纲想了想,叫来人问:“刚才红杉教的人在寺院流窜,华侧妃人在哪?” “净房。”有丫鬟道。 霍承纲问什么时候去的,丫鬟答了。霍承纲挑眉,“去趟净房去这么久?派人去问问,华侧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丫鬟在翼腾卫的护送下去净房查探,净房中却有人在。还时不时有出恭的声音和味道。丫鬟捏着鼻子回来复命道。 “华侧妃正在净手,训斥着不许我们进去。” 霍承纲摆摆手,表示知道了。他有十成十的把握,净房里的不是华锦萼。也就是说,这里的行动有可能是华锦萼带头的。 华锦萼,霍承纲再三品嚼了一下这个名字。 思及华锦萼狠辣的行事作风,宫中死去的四品诰命和东宫的董谦玉。 霍承纲心里一沉,华锦萼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之辈。她没有在粮仓杀了红葵,这就说她知道红葵掌握着郑铉海的藏身地点。一旦红葵交代出郑铉海的藏身之处,只怕就性命堪忧。 如果给红葵引路的那个丫鬟也是华锦萼的话。红葵还认出了华锦萼的脸……越想越凶险。 霍承纲换位思考,如果他现在是华锦萼,当务之急不会把红葵藏起来。红葵没有什么价值,他会把红葵暂时藏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先拷问出郑铉海的藏身地再说。 相国寺内有什么隐秘的地方呢。后山竹林、思过崖、地窖……藏经阁。 霍承纲蓦地看向东方矗立的四方亭角,藏经阁是相国寺重地。寻常人不得进入,若是去求方丈,只怕会打草惊蛇。 霍承纲决定带一队人马,亲自上去。 藏经阁内,红葵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为母则刚,华锦萼低估了红葵保护自己孩子的决心。郑铉海若出事,大厦倾倒,郑家上下没有人能够保住。 华锦萼蹲下,压低嗓音道:“姑娘,我们无意伤害你。郑铉海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我们只要他一个人的命。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呸!窝认得泥。憋泥为戴个面筋我就认不出来你。”红葵口齿不清,眼神凶狠。 华锦萼微怔,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红痣女说的是,“我认得你,别以为你戴个面巾我就认不出来你。”她笑了笑道:“你认得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华锦萼捏着匕首刀身,用木柄从红葵脖子滑到腹部,轻轻道:“从这,到这。我能找出十七个地方一击毙命。”顿,红巾映出红唇的弧度,“我也能完美的避开这十七个地方。把你的骨头一根一根敲下来取出。” 华锦萼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道:“我看你在涨奶,想必是个还在喂养中的母亲。我这人一向心慈手软,不对孕妇和小孩下手。可惜了,你孩子已经生了。” 红葵眼神惊恐,不断挣扎着后退。华锦萼转身,慢慢地道:“姑娘,别为难我。你若执意为难我,我便昧着良心一次,了结了你后,送你的孩子去黄泉和你团聚。” “蛇蝎!蛇蝎毒妇!”红葵爬在地上痛哭不止,“窝说,窝缩还不成吗。” 华锦萼上前替她把沾满口水的下巴接上,用手帕擦着指尖道:“说罢。” “郑……”红葵刚吐出一个字。 哐当,华锦萼所在的藏经阁五楼门窗皆被人踢开。昏暗的经阁内顿时通明如昼。 华锦萼回头,霍承纲乌靴锦袍,还是那身宝相花蓝直裰。 八名翼腾卫分两排闯进来,霍承纲站定道:“尔等歹人,还不住手。” 华锦萼一把拉起红葵,掐住她脖子,粗声道:“还想让她活命的话,放下武器。” 霍承纲闭上眼睛听了听,这个惊慌的粗声,他不太辨得出是不是华锦萼。目光一定,落在她黑白分明,清澈如泓的眼睛上。 但这双眼睛,他认得。 霍承纲道:“姑娘恐怕不知,你手中的不过是个丫鬟出身的妾室。我能逮红杉教孽种保护太子妃,向皇上邀功。何苦要畏惧你手中一个小丫鬟呢。” “是吗?”华锦萼带着红葵朝前走了三步,窗外的弓箭手拉满弓,却没有放箭。 华锦萼笑道:“我看这小丫鬟的命还是挺值钱的。” 霍承纲沉下脸,淡淡道:“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我凭什么和你单独谈谈。”华锦萼才不上钩,厉声道:“让开路,放我们一起走。” 霍承纲道:“桐盈,我有话对你说。” 华锦萼无动于衷,“大人这是把哪个相好的名字拿来叫了。” 霍承纲沉声道:“你真的打算让我派人去净房看看吗?” 华锦萼抿抿唇,对霍承纲道:“你跟我,去对面。” 霍承纲从善如流,令人打开对面经阁的门。一步步倒退,华锦萼掐着红葵脖子,三人一起走进南面的书阁。 第五十七章 善良 霍承纲背手合上门。 华锦萼惕然道:“你干什么?” 霍承纲沉沉叹息, 他闭上眼睛, 半是劝慰,半是惋惜道:“华锦萼,收手吧。” “这就是大人的想和我单独谈谈?”华锦萼不冷不淡的问道。 霍承纲道:“我知道你是谁。藏经阁上下已经被翼腾卫包围了, 净房那边随便派个丫鬟过去, 就能把你的真面目戳破。” 霍承纲不疾不徐地问:“华锦萼, 你打算怎么收场?” 华锦萼还没有说话, 霍承纲又道:“听说你是流孤堂出身, 以前我和几个流孤堂的人打过交道。我猜猜, 你是打算先杀了红葵, 然后自杀对不对。” 华锦萼凛然道:“事已至此, 是我技不如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华锦萼不知道霍承纲怎么料到自己行踪的,他追的比她的想象的要快。霍承纲给她一种错觉, 他很了解她似的。 华锦萼抿了抿略显干燥的唇, 指尖蕴力, 熟练的掐住红葵。 “华锦萼,住手,住手,住手!”霍承纲吼道,箭步冲上前,扼住华锦萼的手腕。却不能撼动华锦萼半分。 华锦萼手指并没有如何用力,只是掐的十分有技巧。以柔克刚,华锦萼的白皙的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翘着。霍承纲拉的越用力,红葵咳的越厉害。 霍承纲紧绷着声音道:“华锦萼, 你听我说,你可以不杀人的。我可以帮你。” 华锦萼这次没有再伪装声音,她道:“霍承纲,你不用再用花言巧语来骗我。规矩我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身上背着的人命,把我拉到午门凌迟处死都不够。” “帮我?你怎么帮我。”华锦萼绝然凛冽道:“我没有活路。我不死在这里,也会死在流孤堂的刑罚下。或者,被推到菜市场斩首。” 霍承纲轻声道:“我可以放了你,只要你以后不再杀人。”故意引导她,顺着他的话往下想。 “放了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能逃到哪去?”华锦萼不屑一顾。 霍承纲轻声诱哄道:“是啊。你做一个杀手,替别人卖命。何时才能有个善终的结局。” 华锦萼一愣,她不知道霍承纲为什么要说这些。霍承纲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廿七感到自己头颅好像被人撬裂一个缝,有什么东西挣扎出来。她喃喃道:“善终。” 霍承纲用和她一样的音量,重复道:“是啊,善终。”他盯着华锦萼渐渐松力的指尖,用眼神示意红葵见机逃跑。霍承纲对华锦萼道:“你从来没想过自己要怎么善终吗?” 华锦萼目光显得很茫然,红葵试着逃脱,但华锦萼下意识的动作无比警惕。华锦萼的头脑还是蒙的,手上下意识的动作和反击掐的红葵两眼翻白。 “华锦萼,华锦萼。”霍承纲立即打断华锦萼,华锦萼低头看了眼红痣女,手指略松了些。 霍承纲说的这些,她从没有想过。——很微妙的感觉,霍承纲没有说之前,廿七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可霍承纲一说,就像无形中打破什么开关一样。 华锦萼满脑子都是一个疑问,为什么她以前没有想到这。没有想过怎么善终,怎么离开。 怎么……逃脱。 对啊,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反抗流孤堂,反抗楚王鲁王,反抗大公主的命令。 华锦萼忽然像被人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脑海中一时间涌现出各种各样纷杂的想法,应接不暇。 霍承纲见时机成熟,缓缓对华锦萼道:“桐盈,我知道你以前的名字叫桐盈对吗?”他小心翼翼的触碰着华锦萼底线,“你和郭璟认识对不对,楚王要处死郭璟的时候,是你把他救出来的对不对。” 华锦萼点点头,低声道:“郭公子是个好人,他不该死。” “红葵也是个好人啊!”霍承纲掷地有声道:“红葵家世微寒,自幼被卖到人牙子处。后来被抱石水阁的管事看中,买到抱石水阁当侍女。再后来,由我做主,她才去了郑铉海身边。” 红葵不解的看着霍承纲,她没有被自幼买卖啊。抱石水阁里面服侍的侍女小厮全是皇庄上家生子,连洒扫都不用来路不明的丫鬟。 霍承纲示意她噤声,红葵知道霍承纲是在救自己,遂不再多言。 华锦萼大为触动,她低头看着红葵,竟然哭了。华锦萼眼泪落在红葵脸上,她喃喃道:“你,你也是自幼被家里卖了的。” 红葵脑子转的飞快,迅速抹泪道:“是,奴婢年幼时家里穷,是在揭不开锅才……”话未说完,华锦萼已经松了手。 霍承纲眼疾手快,迅速把红葵拉开,躲在华锦萼攻击范围之外。 华锦萼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她愤怒的瞪着霍承纲。冷笑一声,立即和霍承纲对打起来。 亏她刚刚还把他的话当真,还在认认真真的反思考虑!原来不过是在骗她。 华锦萼胸膛怒火滔天,持短匕首贴掌,出手如风朝霍承纲攻去。短刃划过霍承纲脖子,胸口,腹部,招招毙命。 任是霍承纲躲的急,鬓角垂发被削断,胸前衣衫皆已经被划破。霍承纲从背后逮住华锦萼,死死扼住她的双手,急急道。 “你以为只有你可怜吗?你以为只有你家破人亡,身世凄惨吗。华锦萼,你不能选择你经历了什么?但是你可以选择让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华锦萼道:“少废话。你不过就是为了骗我放了红葵。人我已经放了,别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了。” 华锦萼挣扎着手腕,霍承纲却用尽全身力气从背后抱着她,死死的压住她的手脚。霍承纲下巴压在华锦萼颈窝,扼制这华锦萼头部可活动的范围。 红葵趁机悄悄躲远,藏在七拐八绕的书架后面。 霍承纲以身做绳束缚着华锦萼,道:“我答应过董谦玉,无论如何,拉你回头是岸。” “董谦玉?”华锦萼蹙眉道:“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你又拿话诈我。”奋力挣扎数次不得过,“放开我,不然就杀了我。” “不放,我也不会杀了你。”霍承纲道:“桐盈,我是想从你手中救出红葵。但,我说的一切都没有骗你,我会帮你。我真的想帮你。” 霍承纲道:“以前的事我不怪你,是有人没有教好你,从今天起你必须听我的。” “帮我?你怎么帮我!”华锦萼冷笑道:“有本事你一辈子这么绑着我。不然我一定先杀你,再自裁。” 霍承纲道:“华锦萼,做人要善良。你杀戮气太重了,若不因为看在董谦玉的面子上,我断不会把你这样的魔鬼从地狱拉回人间。” 华锦萼吊眉恼怒道:“董谦玉?你为何屡次三番提及董谦玉,我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你当真一点不知情吗?”霍承纲不敢有丝毫懈怠,浑身紧绷成一张弓,死死束抱着华锦萼。他道:“装什么傻呢,楚王都为了你去改了辛丑年举子名单的誊本。你还想说你不知道?” ……誊本,董文玉。 华锦萼心神一慌,左手无意中撞到锋利的匕首上,流下一道道血痕。她道:“董,董……董谦玉是我弟弟?” 霍承纲苦笑道:“你脑子终于清醒一回了。” 华锦萼捂着嘴,拼命抑制着哭泣的声音,道:“不可能!我的弟弟叫董文玉,我的弟弟今年才十五岁,我家里那么穷,他不可能考中进士!不可能在朝廷当官!他还是孩子!不可能!一定是你在骗我,一定是你在骗我。” 华锦萼忽然激动的像个无法抑制的蛮牛,奋力挣扎踢打着,手中匕首划破了霍承纲袖子。 霍承纲吃疼,为了束缚住她,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华锦萼哭的满脸是泪,她嘶吼道:“怎么可能,你骗我。你一定在骗我。我弟弟,我弟弟怎么会……死在我手上。” 华锦萼不愿意相信,反复强调着,“我的弟弟是董文玉,他才十五岁,才十五岁。” “华锦萼,你醒醒吧!董文玉是考中府试后被当地知府改了名字,他就是如今的董谦玉,取名谦谦君子,温文如玉的意思。” 霍承纲痛惜道:“至于年龄,董谦玉至始至终都是十五岁呀,他不过穿了木屐,垫了身高,偷偷在乡保那里改了年纪,混淆身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华锦萼被霍承纲刺激的疯了,她攥着匕首朝自己胡乱戳着,痛苦的不能自拔。匕首有些戳到自己身上,有些戳到霍承纲身上。 大部分都刺在自己身上。这么多年的训练,华锦萼纵是疯了,手上的准头还是很好的。除了霍承纲为了不让她伤害自己,伸手挡刀。基本没有戳到霍承纲。 红葵被华锦萼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吓了一大跳,她大着胆子露出头来。看见满地的鲜血,霍承纲的两只手都被血染红了。 华锦萼一身红衣短打,身上也是湿了一片又一片,看不出哪里有伤。 霍先生好像也受伤了。红葵犹豫再三,还是冲上前夺了华锦萼手中的匕首。 华锦萼终于不能再伤害自己,也不能在伤害霍先生了。她蜷在地上,摸着地上的血,缠着哭声道:“……是我派顾子君去杀他的,是我派人去杀他的。” 霍承纲倒嘶了一口气,附耳对华锦萼道:“桐盈,安静,你安静下来。你知道董谦玉对我说什么吗。” 华锦萼挣扎的幅度小了起来,却不说她想听。霍承纲慢慢道:“董谦玉一直再找你。他念书很好,很聪慧。他不仅去找了你,还找了你大姐,二姐,三姐……她们都过的很不好。” 华锦萼越来越安静,几乎不再挣扎。霍承纲继续道:“董谦玉最后找到你确定的消息,是在宜州。月岚和你年纪相仿,又是被大公主一起在宜州被采买的丫鬟。你们到雲州之后,董谦玉便把你们搞错了。” 霍承纲声音轻柔的像是在讲故事,忽略两人满手满地的血,霍承纲几乎再哄孩子。他温柔地道:“……他以为月岚是他姐姐。其实你才是,对不对?” 华锦萼呜咽的点点头,翻了个身,埋在霍承纲胸膛里低低啜泣。 霍承纲摸着华锦萼头发,从头顶摸到发梢,他慢慢的道:“后来月岚死了,你进东宫了。董谦玉知道,你要么是他姐姐,要么是杀他姐姐的凶手。我知道,董谦玉后来在你面前说了很残忍的话。他说他是来替月岚报仇的。” “其实他不是。他是骗你的。董谦玉来东宫,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他是来找姐姐的。董谦玉只是想知道,你是他姐姐,他其实并没有打算揭穿你的身份。” 霍承纲道:“董谦玉和郭璟一样,只是希望你过的好。”顿了顿,道:“可是你误会了他,你以为查你,步步紧逼,是为了戳穿你……所以你才出手的吧。” 华锦萼已经说不出话来,嗓子干疼干疼的,只能呜呜点头。她哑声道:“……我杀了我的弟弟,我亲手杀了……我的弟弟。” 华锦萼悲恸的有些糊涂了,她已经分不清什么叫亲手,什么叫下令。华锦萼闭上眼,眼前浮现大雪连绵的夜晚,小豆丁在雪地了摔了一跤又一跤。 那个小豆丁再哭喊,“姐姐——” 第五十八章 质疑 藏经阁上下八层, 翼腾卫的人护送杭心姝和小皇孙两人走过。被楼上的叫声吓了一大跳, 周莞菀害怕的挤在靳慕兰身边。 “那个声音是华侧妃吗?华侧妃遇害了吗?” 靳慕兰抬头看了一眼经阁,脚步匆匆,没有接话。 华锦萼和霍承纲在第五层, 翼腾卫守在北阁楼, 没有霍承纲的命令不敢冲进去。 红杉教的人面面相觑, 谁也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 “只是要你现在悔过, 还为时不晚。” 霍承纲声音温醇, 温热的胸膛贴在华锦萼背上。他试探的放松她, 华锦萼没有察觉, 只是呜咽道:“我悔过能让人死而复生吗。” 华锦萼呜咽地吼他, 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白净的小手捂着肚子上的血窟窿。霍承纲低头看了她一眼,红布料湿了一大片, 不能这么下去。 华锦萼自暴自弃道:“你抓我回去复命吧。我的确不是华府二小姐, 华府二小姐早被我丰南山猎场射杀了。我是假冒进宫的, 今日在相国寺招来红杉教教众,也是为了取杭心姝母子性命。” “别说了。”霍承纲打断她道。 霍承纲抱起她,让翼腾卫去见杭心姝,给华锦萼找身衣服。 霍承纲道:“世间法度,皆有因果。你杀了那么多人,最后阴差阳错害死了董谦玉。这是你的报应。” 华锦萼身上又冷又疼,心抽抽的直震。她不想听霍承纲这些话,霍承纲的声音却像耳朵虫一样不住的往她耳朵里钻。 她蜷着身子,什么也不想了。后果啊, 惩罚啊,全都抛在脑后。廿七这一刻觉得霍承纲把她直接抓走处死也是种解脱。 霍承纲出去对翼腾卫吩咐了句什么,翼腾卫的人压着红杉教的孽众走了。霍承纲重新回来,关好门。 给房内拢起了个火盆,将华锦萼身上的红杉教剥下来丢进火盆烧了。 除去外衫,露出华锦萼斑斑血迹的雪白中衣。霍承纲顿了顿手,道:“我现在给你上药。你能安静下来吗。” “你把董谦玉葬在哪?我入狱之前能让我见见他吗……我想给他上柱香。” 霍承纲道:“你乖乖听话,我会安排让你见董谦玉。” “我已经束手就策了。你还让我怎么乖乖听话?” “我没打算抓你入狱,也没打算戳穿你的身份。”霍承纲手顿了一下,还是掀开华锦萼的中衣,露出细白的皮肉。 华锦萼腰腹延伸到背部缺纵横交错了很多肉色伤疤,宛如美玉割裂,让人很是惋惜。霍承纲举着药瓶,一时无法下手。 他用清水浸湿布帕,擦干华锦萼腹部的血迹,上一遍金疮药,上一遍三七药粉。霍承纲微微把华锦萼抬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手臂穿过她的腰腹,替她缠上绷带。 整个过程,华锦萼都没有说话。乖巧的像个任人摆弄的布娃娃。 霍承纲褪下华锦萼带血的中衣,替她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华锦萼两个肩膀上缔结着粉色凹痕,他大惊失色,“这是什么?” 华锦萼麻木的扭头瞥了一眼,干哑道:“……锁琵琶骨留下的。” 霍承纲指腹心痛的摸索这,低声道:“我听说练武之人,被锁了琵琶骨就会武功尽失。” “只是做做样子,没来得及真的钉穿。” 霍承纲迟疑片刻,踌躇的问,“你侍寝的时候太子就没有问过你身上的伤吗?” 华锦萼有些难以启齿,她道:“太子知道鲁王殿下叫我小锦儿。” “恩?”霍承纲一时间没有明白华锦萼的意思,顿了会儿,淡淡的‘哦’了一声,煞有介事道:“原来如此。” 霍承纲修长的手指替华锦萼束上腰间蝴蝶结,温声问她:“能走路吗?” 华锦萼试着动了动,摇头道:“有些疼。”接着又点头,华锦萼道:“但可以走。” “无须勉强。”霍承纲出去吩咐人给她备轿。“记住,你今日是被红杉教的人所伤,回去不要漏了口风。” 霍承纲道:“白果和红惠我会留在相国寺为你祈福。谁也不会知道今日发生之事。回东宫之后,太子妃会重新让人给你安排两位丫鬟。你依旧做你的太子侧妃。” “为什么?”华锦萼颤抖着嘴唇道:“你明知道我不是华锦萼,为何还要救我。你把我留着干什么。” 霍承纲负手而立,转身道:“华锦萼,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董六妞。”华锦萼变扭的说出她最讨厌的名字。 霍承纲看出她眉眼一闪而过的变扭,“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嗯。”没有过多解释。 霍承纲蹲下来,握住她一只手道:“桐盈,你造了太多孽,杀了太多人。本来今天我就可以把你带走的。但我不想这么做,你得赎罪。” 华锦萼错愕又茫然的看着霍承纲,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安排自己。 霍承纲温目厉声,不疾不徐道:“等你赎完了罪,我送你个名字。”诱哄道:“属于你的名字,带姓的。” 不是碧丝垂柳桐盈这样的丫鬟,附属。霍承纲说,给她一个真正的名字。 华锦萼心动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杀了我不是更简单。你直接把我送到刑部定罪便是,何必绕这么大弯子。” 华锦萼眼睛有些红,她真的不懂霍承纲为什么要执意救她。明明救了她之后有一大堆麻烦。 霍承纲知道他不给出个解释华锦萼是不会信任自己的,他如实道:“我有个妹妹,替我死了。所以见不得姐弟情深,兄妹情深。” “你这孩子,命太苦。”说到最后嗓音隐隐有泪。 华锦萼捂着嘴道:“我根本不值得董谦玉让你来救我。”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霍承纲站起来抱着她的头,轻轻擦干净她的眼泪,执着她干净柔软的手心道:“这双手,不该再沾血了。” “你能让我弟弟活过来吗,霍先生,求求你让我弟弟活过来。” 霍承纲沉默不语,华锦萼心如死灰不复温,她何尝不知自己是在强人所难。 霍承纲开口道:“回府吧。” 华锦萼低头思考了良久,她抬头道:“霍先生,你让我继续回东宫。是想让我做什么事吗?” 霍承纲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淡淡的搪塞道:“太子丢不起这个人,你就算死,也只能以华锦萼的身份病死。” “华锦萼你有多么可恨,就有多么让人心疼。”霍承纲第四次忍不住抱了抱她,摸摸她的头道:“我一想到你小小年纪杀了那么人,就恨不得把你就地正果。可转念又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被人教着杀了那么多人,就觉得心疼。” 华锦萼闭紧嘴巴,没敢说不是每一次都是别人让她杀人。其实很多时候是她自己选择杀人。比如从屋子里只能走出来一个人的时候,比如让包漪萱永远保密的时候。 但华锦萼知道,霍承纲和郭璟是一样的人。他们喜欢把自己身上的罪过推到另一个‘祸首’身上。这样救她就没有负罪感。 郭璟从定州带走桐盈的时候,桐盈用瓷枕砸死了扒她裤子的三少爷……或许死了吧,她不确定。 所以华锦萼并没有戳破霍承纲,站出来认罪。她任由霍承纲把她身上的人命,栽赃给楚王他们。 霍承纲一直观察华锦萼的表情,华锦萼眼神细微闪动,他都有所察觉。他何尝不知,像包漪萱之死这样的事。都是华锦萼一人所为。 楚王韩霄是不会指使华锦萼去杀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 华锦萼的思维方式和他们不一样。正常人渴了喝水,饿了吃饭。有人得罪我,我教训回去。有人骂我,我骂回去。有人打我,我打回去。 在华锦萼这,无论谁是得罪她,威胁她,打骂她。她的反应只有一个——杀了他。 董谦玉才今年才十五岁,他的姐姐只长他一岁。寻常人家十五六岁的姑娘都在干什么呢? 嫁人的操持庶务,养儿抚女。没嫁人的,天真烂漫的在闺阁中绣着嫁妆。 华锦萼长错了地方。 连清客都觉得华锦萼无可救药,霍承纲捏着华锦萼手背,留下淡淡的白色拇指印。血色恢复,指印就不见了。 霍承纲还是想试一试。 “回东宫之后,不要再联系楚王和大公主。钟粹宫那边有太子妃驳回。”霍承纲目光在华锦萼肚子上停留片刻,“回宫之后,就说你有孕,要静养安胎吧。” “霍先生想怎么让我赎罪呢。”华锦萼问他:“你把什么都给我安排好了,到底想让我作什么呢。” 霍承纲道:“别太着急,先养伤。养好了伤,我再吩咐你做事。” 华锦萼有心想问霍承纲让他做什么事,最好是杀了楚王。转念又想到霍承纲不许她再提‘杀’这个字,又当起了锯嘴葫芦。 她沉默地想,鲁王当初反复叮嘱她对董谦玉不要杀了了事,是因为真的惧怕董谦玉是东宫辅臣,杀了不好收场,还是他已经知道董谦玉是她弟弟。 还有楚王,霍承纲说楚王派人改了誊本。楚王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董谦玉是她弟弟的呢。他是故意不告诉她,有意看着她弒弟?还是他也是董谦玉死后才知道,董谦玉和她的身份。 华锦萼心里有很多疑问,以前不会质疑,不会多嘴的信任。忽然被什么打破——她开始怀疑鲁王楚王大公主以及流孤堂让她做的每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29号的【一更】。 剩下的今天白天补。 昨天三次元发生了一点事情,以后我尽量攒点存稿,以备不时之需。 大家早安! 第五十九章 宫宴 华锦萼心怀疑虑的回到东宫后, 发现真的没有问及她相国寺之事。宫女太监们都说, 华侧妃是为了保护太子妃和小皇孙被红杉教的人刺伤了。 杭心姝不知为什么,居然也没有否认。大手笔的给焕章殿又赏了许多东西。如此一来,底下人更加确定这件事的真实性了。 白果和红惠没有再回来, 华锦萼不知道她们是死了, 还是被抓了。 杭心姝重新给华锦萼指了两个宫女, 一个叫玉心, 一个叫玉吟。玉心个子高挑, 话不多, 笑起来温柔敦厚, 很是恬静。 玉吟活泼聒噪, 叽叽喳喳像个画眉鸟。今儿谁的地没扫干净了,明儿谁给华锦萼熬的药又没到火候了。十分吹毛求疵, 连华锦萼梳妆台上, 珠钗玉簪的摆放方向都要统一一致。 华锦萼没再见过霍承纲, 也没再见过鲁王楚王和大公主。 听说鲁王有一次要硬闯东宫,被翼腾卫拦下。太子携太子妃直接在御前告了状。彼时元熙帝和陈皇后的感情梅开二度,不似先年。正是情深义重时。 元熙帝当即训斥了鲁王,还让翰林院的何大学士和礼部侍郎好好教导鲁王学问和礼仪。 元熙帝道:“鲁王虽智力愚钝,如此一再二再三闹笑话。有损皇家体面,太医院呢,当年朕接霆儿进宫的时候,他们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能医好朕的鲁王。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他怎么还是这般模样!” 太医院医正战战兢兢, 乌泱泱在承乾殿跪了一大片。 元熙帝处理完家事又回勤政殿勉政去了。陈皇后在夜间令人送去了宵夜和汤食。晚上元熙帝又去了长春宫。 那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宫里的风向悄悄的变了。 这些都是玉吟告诉华锦萼的,华锦萼曾半开玩笑问她,“太子妃让你给我说这些做什么?” 玉吟一个个比对耳环,按着大小摆放排列着华锦萼耳珰。她笑盈盈道:“奴婢是从抱石水阁调过来的。” 于是华锦萼就懂了,她是霍承纲的人。 一晃三月,华锦萼被拘在焕章殿,呆的人都有些迟怔了。霍承纲忽然来看她了。他是堂而皇之的进来的,没有避讳任何人。 霍承纲今日穿着一件鹤纹襕衫,圆领袍压着喉结边,华锦萼不知为什么一抬头就看见他滚动的喉结。 霍承纲开门见山道:“今日宫宴,你看着太子妃和小皇孙些。” “什么?”华锦萼问他,“这是你给我安排的赎罪吗?” “嗤。”霍承纲道:“这算什么赎罪。你吃在东宫,住在东宫。假冒官家女子,太子宽宏不与你计较。太子妃还处处为你遮掩,这叫知恩图报。” 华锦萼默默点头受教,乖巧的样子让霍承纲心痒难耐。霍承纲原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华锦萼这么听话。 接着心一沉,听话……是她从流孤堂带出来的习惯吧。只是如今从听楚王的话,变成听他的话。 霍承纲有些不愿意看到事情朝这个方向发展。霍承纲是希望教她做个人,而不是希望她成为一个只会看他脸色的附属。 过了会儿,华锦萼问他:“楚王他们会出席吗?” 霍承纲道:“皇上圣寿,他们自然会出席。” 华锦萼神色间有些犹豫,有些怕见他们,绝然之中微微有丝不甘心,心情很复杂。 霍承纲盯着她松松挽起的发鬏,紫兰耳钉垂在耳旁,侧颈纤细白净。依稀能看到红中透青的血管。 霍承纲鬼使神差的问,“你上次说,鲁王叫你小锦儿是什么意思。” 华锦萼神色错愕半天,方才明白霍承纲意思,她道:“太子以为我和鲁王殿下有私情。”顿了顿,她道:“前几年鲁王时常去探望嫁到雲州的大公主,大公主是华锦萼的二婶婶……太子以为我和鲁王之前就是相识。” “所以……”霍承纲想听的不是这个,他的目光胶凝他的手背上。“你没有侍寝?” “不能说没有侍寝吧。”华锦萼觉得她侍寝侍的挺辛苦来着,她揉了揉手腕,“我手挺酸的。”然后摸了摸膝盖,心有戚戚焉道:“我腿也酸……” 霍承纲忽的站起来道:“好了,不用再说了。”他白玉阴秀的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潮红,又闪过愤然的恼怒。 霍承纲走到门口,又忽然顿住,停下来问华锦萼:“你的伤怎么样了。” 华锦萼黯然的摸了摸自己小腹,“脱痂了,很快就能痊愈了。受伤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养养就能好了。”又不是死了。 霍承纲见她伤神,一时欲言又止,想想又把满腹心里话压了下去。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的话,早一步晚一步都会弄巧成拙。 霍承纲不想弄巧成拙。 元熙帝圣寿礼仪程序繁琐,等到晚宴时分,已经傍晚天朦朦黑的时候。 太子妃杭心姝看起来又丰盈几分,一岁半的小皇孙一直在奶嬷嬷怀里哭,张着莲藕似的小手臂,哭着喊着让杭心姝抱。 杭心姝只是温柔的替他擦眼泪,并不抱他。 小皇孙哭的越发可怜,生气之下,一把打到杭心姝身边的华锦萼。华锦萼倏地看过去,见是个小孩子,眼神微缓。没有说什么。 然而一抬头,就看到身穿太监服的霍承纲,微微不赞同的摇摇头。华锦萼一怔,再定睛一瞧,那太监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太监,眉低目顺的站在丹露身后,哪里是霍承纲。 华锦萼不甘心的抿了抿唇……霍承纲,怎么比流孤堂的还要阴魂不散三分。 明明霍承纲并没有怎么惩罚过华锦萼,可不知道为什么。华锦萼对霍承纲的畏惧,甚至要超过流孤堂的刑罚三分。 宫宴设在钦明殿,因为是家宴,在场的多是元熙帝的兄弟手足,妻儿子女,宴席上还有少数几个外姓侯和家里供奉着丹书铁劵的开国功臣。 元熙帝今日龙颜大悦,给小皇孙和楚王的长女皆取了名字。太子韩霐的长子赐名琰,从明字辈,叫韩明琰,楚王长女赐名月,亦从明字辈,唤韩明玥。 明玥公主虽然比韩明琰小两个月,走路却比韩明琰小皇子早。司礼监太监念旨后,杭心姝抱着韩明琰行礼。 明玥公主却从奶嬷嬷的身上滑下来,紧紧的攥着奶嬷嬷的指尖,颤颤巍巍的走了两步。她涂了个闹泡泡,咿咿呀呀的翘着小脚丫要朝元熙帝那去。 奶嬷嬷连忙跪着抱起她,给皇上赔罪。元熙帝到很喜欢这小丫头,他大手一挥,不甚在意道:“起来吧,明玥公主竟然会走路了。赏。” 元熙帝从座位上站起来,下了几步台阶,对奶嬷嬷道:“放开她,朕看看我们小公主走路走的怎么样了。” 奶嬷嬷刚一松开明玥公主的手,明玥公主啪叽摔地上了。一岁出头的孩子哪里站的稳,要不是奶嬷嬷眼疾手快的逮住,小公主就要磕到下巴了。 华锦萼都吓了跳,明玥小公主这样都没有哭,她脾气好的实在让人怜爱。明玥公主奶里奶气的牵住奶嬷嬷的手,一步步朝元熙帝走去。 元熙帝心里爱极了她,上前迎了几步,明玥小公主一头栽倒皇爷爷怀里。软软的小胳膊搂着元熙帝道:“喜爷爷,细爷爷。” 元熙帝原以为孩子说的是喜欢爷爷,心里虽然高兴。却有点淡淡的冷漠,这么小的孩子就被教着学这些话,楚王妃还真是会‘照顾’孩子啊。 楚王韩霄执着酒壶,坐姿狂野,大咧咧对元熙帝解释道:“这丫头学舌到学的快。父皇,明玥再向您谢恩呢。” 元熙帝一惊喜,看着怀里的奶生生小姑娘。笑着问楚王是怎么回事。楚王韩霄活灵活现的学了一番,说那日他赏赐奴才,被明玥小公主瞧见,太监说谢谢楚王殿下恩典。她就跟着学,“喜喜,点!” 明玥公主在元熙帝怀里扭了扭屁股,对元熙身后温柔典雅的陈皇后很是好奇。她目不转睛盯着五彩珐琅莲花耳坠。张着手,“抱抱,抱抱。” 元熙帝尴尬的看着陈皇后,哄劝明玥道:“皇爷爷抱着你不好吗。” 明玥公主会说的字的不多,急的脸色涨红涨红的,泫然欲泣的看着陈皇后。“凉凉,抱抱。” 楚王韩霄见状心道糟糕,这丫头保准是看上了陈皇后身上什么打眼的东西。上次他就上过次当,只当小丫头张着手要抱抱。 楚王满心以为女儿是腻歪他,刚抱起来,明玥就把他的发冠簪给抽下来啃。 楚王正欲上前抱回女儿,陈皇后突然开口道:“公主哭的怪可怜的,皇上就割爱,让臣妾抱抱吧。” 陈皇后笑着上前从元熙帝怀里抱过明玥小公主,嗔怪道:“男人哪会抱孩子,你抱的她不舒服,她自然是要哭。” 楚王蓦地攥紧座椅扶手,紧张的看着陈皇后。皇后的母族越国公陈家是他一手定罪的,连越国公一脉唯一的男丁都是他亲眼看着死的。 楚王韩霄第一次有了为父之感,他发狠的想。皇后要是敢借机对他女儿不利,他死也要拉她垫背。 作者有话要说:29日【二更】。 今天的一更尽量赶在十二点之前,二更目测就得跨夜了。 大家晚安! 第六十章 明玥 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哪里懂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 顺着她心了, 她就不哭了。她伸手要逮陈皇后色彩明亮的耳坠。 陈皇后不动声色,一次次捉住她的手。孩子就是孩子,以为皇后在和她玩游戏, 竟然咯咯咯娇笑起来。 太子妃杭心姝也紧张不已,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楚王计划好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教的孩子, 她生害怕明玥公主在皇后怀里出了什么事, 到时候长嘴也说不清楚。 情急之下, 杭心姝突然看到一只在一旁静观其变的华锦萼。她犹豫着, 霍先生说, 今日席上若出现什么紧急情况不好出面的, 大可吩咐华锦萼。 可华锦萼能信任吗? 她甚至是一个冒牌货。 “华侧妃。”杭心姝叫了华锦萼一声,下定决心站起来对陈皇后道:“儿臣怀有身孕, 不便在母后身边服侍用膳。让华侧妃代劳, 替臣尽孝吧。” 元熙帝惊喜道:“哦, 太子妃又有身孕了?” 满堂一片贺喜之声,纷纷恭维皇上皇后好福气,又可以含饴弄孙了。皇室子嗣旺盛是件好事。 华锦萼被陈皇后身边的宫女带走,她恭敬的站在陈皇后身侧,屈膝行礼道:“臣妾代太子妃来服侍您用膳。” 华锦萼不知道这是不是霍承纲的意思,她四下也没有看到霍承纲的影子。心里不断在想,让她在陈皇后身边服侍什么呢,难不成是怕膳食里有毒? 华锦萼一晚上都紧张着陈皇后入口的食物,还好陈皇后除了核桃酥点心, 也不大动筷子。陈皇后频频喝茶,口里还是发干。第三次掀茶盅,发现里面没水。 宫女前来换了杯滚烫的茶过来,陈皇后刚一接茶杯,手里一烫顿时松手,失手打翻了热茶。眼看滚烫的茶水就要倒在陈皇后膝盖上。 陈皇后膝盖上还坐着天真无邪的明玥公主。 华锦萼先一步伸手接住茶碗,拇指压住茶盅盖,几乎没有洒出什么水来。茶格外的烫,华锦萼指腹红肿,有十分确定这杯茶是有人故意的。 华锦萼把茶放在一旁的托盘里,掀开看了一眼,茶盅里的热水还在汩汩滚动着小气泡,朝杯沿浮去。 华锦萼心一跳,鲁王殿下……她霍然抬头,望向席间的鲁王韩霆。 鲁王韩霆穿着四爪紫龙蟒袍,高大刚毅,喝醉的满脸通红。他晕沉沉靠在心腹太监身上。 鲁王韩霆不说话的时候,鲜少有人能看出来他是个傻子。 席间有不少侯夫人女眷看上鲁王,却想到鲁王的病,又纷纷惋惜。 廿七十二岁的时在云岭障林执行任务,鲁王特意绕道过来接她。华锦萼饿了十天,饥肠辘辘,腰间篓笼里还半条没吃完的蛇尸体。 鲁王韩霆闻到腥臭味,问她为什么不扔了。廿七下意识道:“饿,好不容易逮到的。” 鲁王韩霆摘下她腰间的蛇笼,随手丢在草丛上,“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鲁王带廿七吃的汤米缆,米缆洁白光亮,细如丝线,浇着老骨鲜汤。配以黄豆、胡椒、香醋、酱油。还有许许多多的配菜、猪肉片摆了满满一桌子。 汤米缆是用熬中药的砂锅煮的,店家端来很久,廿七一不留神还是烫着手心。 最后鲁王索性夺了她的筷子,皱眉问她:“只管饿,不管长记性?” 华锦萼忘了她那时说什么了,只记得她很委屈,眼泪砸在汤锅里。鲁王韩霆拿了长竹筷,给她把米缆尽数挑在小碗里,一口一口喂她。 后来鲁王韩霆把那一家人都带走了,华锦萼去雲州替代华锦萼的时候,听说鲁王给大公主写信,让大公主派人去云岭找一个做砂锅的匠人。 给他煮饭的厨子把锅不小心摔碎了。经官窑里烧了无数个锅,都不得味。 鲁王向来任性,大公主韩霏也没说什么,让人去办了。 华锦萼看了一眼天真烂漫的明玥公主,心里一阵阵发苦。这么小的孩子,若是真被烫出个好歹…… 鲁王他,不是从来不对孩子下手的吗。之前他还阻止她不要对杭心姝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华锦萼说不清楚是她变了,还是鲁王变了。她总觉得,鲁王的所作所为让她有些无法忍受的……难过。 因华锦萼手脚快,又是背部挡着的。除了坐在一旁的元熙帝,谁也没看到这桩小变故。 晚间席散,杭心姝抱着刚刚被赐名的小皇孙韩明琰去向皇后娘娘辞谢。 华锦萼在东华门处等候,她和杭心姝挤一个马车。华锦萼的分位不能坐轿、坐马车。 回到焕章殿,玉心正在给她熏被褥,整个房间内都是恬淡的香味。很是好闻,华锦萼进门道:“玉心,给我找点药膏过来。” “侧妃娘娘,你受伤了?”玉心眼中闪过真切的关怀,她忙丢下手中的活,去外间翻药箱。 华锦萼等了很久玉心都没有回来,正欲起身去看看,霍承纲忽然出现在门外。他手里拿着一盒瓷白的胭脂盒,看起来像脂粉。 “你怎么来了。”华锦萼朝外看一眼,“都这个时辰了,霍大人还没有出宫?” 华锦萼实在说不上来霍承纲三天两头的朝这跑,是不是太逾越。不过她也不关心太子会怎么处置她了就是。 华锦萼在东宫如今就是个冒牌货,欺君罔上的罪人。左右都是一死,再多一条和外臣有首尾的罪名,也没什么了。 虱子多了不怕痒。 “手伸出来。”霍承纲坐在她对面,拧开药膏,像是推膏脂一样,缓缓揉着华锦萼的手心,指尖。 华锦萼手心痒痒的,她抬头问:“霍先生知道晚宴上的事了?” “恩。”霍承纲道:“经此一晚,你还觉得楚王是好人吗。” 霍承纲没有怀疑到鲁王身上?华锦萼目光竭力平静,掩饰着心中一闪而过的讶然,她问霍承纲:“你觉得晚宴是楚王故意拿女儿做苦肉计。” 华锦萼想了想道:“不对,你早就知道今晚有事发生。这是你安排的?” 霍承纲道:“我不会拿皇后娘娘冒险,更不会对孩子下手。我只是笃定,楚王遇上太子,总会做些手脚,没有好事发生。” “那你和太子是好人吗?”华锦萼鼓足勇气道:“霍大人,我不明白。我知道你是想教我是非。可太子和楚王的事上,我不觉得你们谁是好人。” “我听楚王说,元熙十三年西北大旱,沧州百姓饿殍遍野,流匪层出不穷。楚王任陕西布政使经国祥去沧州救灾。太子为了争权夺利,扶持己脉。换了经国祥,改派湖广总督孔浩权担任此事。” “可惜孔浩权受了岐岛水寨的贿赂,假装被土匪劫了。后来越国公府上的小国公陈棠一怒之下,带领一千府兵捣毁了岐岛水寨。却没有查到粮食的下落,只缴获了水寨的一些存粮。朝廷一时半会掉不出来同样多的粮食。” 华锦萼吸着鼻子,噙泪道:“沧州粮价翻了二十倍,当年饿死了一万余人……山贼们抢走了救灾的粮食,又倒手贩卖给沧州的大粮商。而沧州百姓人人感激的小国公陈棠,其实是这场阴谋的受益人。” “一派胡言!”霍承纲一巴掌拍碎了圆圆的瓷盖子,他道:“小国公陈棠何时成了这件事的受益人。” 华锦萼梗着脖子道:“那太子为何又要中途换成孔浩权,这一切若不是太子故意所为,视百姓人命为儿戏。沧州大粮商赚的国难钱,为何全都进了太子的腰包。原本和陈棠毫无关系的事,最后让他大放异彩?” 霍承纲忍着气性道:“韩霄是这么同你说的?呵呵,当年小国公陈棠年轻气盛,听闻不平之事,怒而出手。你口中获益的小国公陈棠,最后唯一得到的是老国公的二百军棍。” “而你口中借国难敛财的太子,正深陷楚王制造的囫囵之中,险些被打入天牢!孔浩权是太子的人,更是楚王韩霄的收买过去的人!经国祥为人精明,善和稀泥,没有丝毫恤民之心。太子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人放下去。” 霍承纲冷笑道:“事关国家社稷,太子从来不在这样的事上含糊。韩霄当年稍微派一个靠谱一点的人过不,太子连半个不字都没有。真正置百姓性命于不顾,发国难财的是你的主子楚王韩霄!” 霍承纲显然是气急,手背青筋暴起,“岐岛水寨的二寨主能和孔浩权搭上线,还是楚王的人在其中穿针引线。华锦萼你真是混账!” 霍承纲看起来十分后悔救她的样子。华锦萼被霍承纲的样子吓住了,喃喃道:“对不起,霍大人,我错,错了。你别生气。” 霍承纲也的确快被华锦萼呕死,原先知道她三观不正,如今才知道,她黑白观都是颠倒的。 霍承纲压着怒火道:“华锦萼,太子不一定是个好人,但他绝不是个坏人。”肃然道:“社稷民生从来就是妥协,假如太子手上有一把弓,杀一个平民,可以救一百个平民。他会毫不留情杀了那个人。无论这个人对他来说多么有价值。” 比如上次的河西之事。元熙帝不愿处罚楚王,想息事宁人。把提出问题的赵岳聿悄无声息斩了。然后站出来替楚王擦屁股,减赋拨财抚民。 太子难道就想不到赵岳聿会死吗?可太子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知道不让赵岳聿捅开这个窟窿,河西的百姓永远没有得见天日的一天。 霍承纲道:“楚王和太子不一样。同样的问题,楚王会因为那个人对他有价值,而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那一百个人。” 比如郭璟调往辽州做按察使,楚王知道,郭璟这种绵慈的大善人,丢到三侯林立的辽州去,只有被吃了的份。连骨头渣都不会吐出来。 楚王认为辽州百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再苦下去又能怎样呢。 华锦萼双肘撑桌,抱着头道:“太复杂了。你们的事,太弯弯绕绕了。反正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矮子里拔将军。你们没一个好东西。”顿,补充道:“我也不是个好东西。我比你们更坏。” “我们可真讨厌。” 华锦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道:“霍大人,你知道吗。小国公陈棠在岐岛水寨扬名立威那年冬天,我被爹娘卖了。” 华锦萼目露回忆,慢慢地道:“其实秋天的时候我就要被卖了。因为家里实在没粮食吃了。小国公陈棠带着缴获的一小部分粮食,在三春镇的县衙门口发粮食。我、爹、娘、弟弟,每人都充个人头去领了。” “我当时可感激小国公了。如果不是他,我可能秋天时就被爹娘换粮食吃了。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时候我们家省吃俭用也只够勉强过冬。弟弟偏偏被天宏书院瞧上了。” 华锦萼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霍承纲道:“其实,你告诉我陈棠是个好人。我挺高兴的。” 华锦萼无意识的拨着桌子上的瓷盖碎片,伤感道:“只可惜这么好的人,死了。” 第六十一章 见过 “其实我见过小国公陈棠。”华锦萼语出惊人道。 霍承纲惊奇的看了她一眼, 目光有些复杂, “你见过,陈棠?” “恩。”华锦萼点头道:“我在县衙大门外看见了小国公陈棠的马。知道小国公就在县衙大堂坐着,我想给他磕个头。给衙役给挡住了。” “我记得, 他不高。那时候特别年轻, 穿着大红色的暗纹圆领袍, 黑靴子, 看起来意气风发的, 声音特别爽朗清脆。” 华锦萼比划了一下桌子, 稍稍抬起来一尺半, “大概就这么高。” “……小国公没有这么矮。”霍承纲无奈的说了句道:“何况那年他才虚十二岁。” 华锦萼偏头问他, “你也见过陈棠吗?”顿了顿,“哦, 我想起来。你是从越国公府上出来的, 难怪你刚才那么生气。” 霍承纲没有说话, 沉默了会儿,笑道:“是我失态了。” 华锦萼盯着霍成刚的脸,他的脸玉润温泽,看起来十分俊美。华锦萼忽然想到,关于小国公陈棠妹妹陈瑾的那一段风流韵事。 她问霍承纲:“听说小国公陈棠手下,有一个算无遗策的军师。曾经求娶其胞妹,被小国公陈棠痛打了一顿。扔到军营里去了。可有此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在想你是不是那个军师。” 霍承纲瞥她一眼,“我为什么就不能是小国公。” “那你是吗?” “我不是。” 华锦萼咯咯的笑,欢乐地道:“我就知道你不是, 你如果是的话,才不会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不然你这人实在没意思。”华锦萼掰着手指数给他看,“陈家死了三百多口多口人,你若是陈家唯一活下来的小国公陈棠,你将来势必杀的人只会更多。” 华锦萼的脸色冰冷下来,故意为难他,淡淡道:“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教导我。” 霍承纲坦然道:“我若是小国公,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和你自然不同。我杀人是为父报仇,你杀人……”没有说的太重,敛下了后面的话。 “华锦萼我教导你不要杀人,并不是为了让你矫枉过正。是人都有脾气,有气性。不滥杀无辜,才是我想要教你的真谛。”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霍承纲的手掌比华锦萼的手背还要白些,可他的手背是暗黄粗糙的。 华锦萼恰恰相反,她的手心上有很多茧,涂再的绵柔的膏脂都无济于事。 霍承纲道:“这世上不是杀人就是错的。你之所以错了,是因为你滥杀无辜。” 华锦萼撑着半张脸,偏头看着霍承纲,嘴里喃喃道:“手无寸铁是无辜,鳏寡孤独是无辜。” “你还是不明白。”霍承纲打断他,看着华锦萼眼睛道:“手无寸铁是弱者,鳏寡孤独也是弱者。无辜,是那些并不曾威胁伤害过你的人。” 霍承纲缓缓教导道,身心俱疲,第一次觉得词穷。他给华锦萼举例子,“比如包漪萱,你不该杀她。” “包漪萱是在威胁我啊。”华锦萼不解道:“你不是说,一旦有人威胁我的性命,我就可以杀了她吗?” 霍承纲一噎,半晌才道:“包漪萱只是寻求庇佑。” “可她抓住了我的把柄啊。霍先生的意思是说,楚王的人抓住你的把柄,你也不会伤害他吗?” 霍承纲幽幽的看着她,“那我也知道你的把柄,你的底细,你要杀了我吗?” “霍先生……自然是不一样的。” 可到底哪不一样呢。华锦萼也说不上来,她低下头道:“霍先生,我是不是特别强词夺理啊。” “是强词夺理。”霍承纲道:“你在给自己杀人找正当借口。” “我不是。”华锦萼下意识否认,接着抬起头,十分坚决道:“我没有给自己找借口。我知道我以前杀的所有人都不该死,该死的是我。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今后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不能……动手。” 霍承纲想了想,本来想给她细分几个剧情情况。比如她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被人凌辱的时候。 可华锦萼的问题是把握不住‘受到威胁’和‘遇到凌辱’的度。 原本骂回去,打耳光,略施小计教训一顿的事。在华锦萼这里都成了要人命的大事。 霍承纲想了想道:“今后你跟在我身边,没有需要动手杀人的地方。任何时候你都不许动手去做这种事。” “哦。”华锦萼接受的到很快。 霍承纲唇线微抿,知道他的方式又错了。华锦萼把他的话当成‘命令’来执行,接受起来自然没有难度。 一股无名的烦躁之火涌上心头,霍承纲无意识的在房间踱步,转圈子。善谋划算计之人,最痛恨豆腐落进灰里,吹不得打不得无奈事。 华锦萼受罚惯了,是个皮实的。霍承纲不忍对她打骂责罚,他不想变成第二个楚王。 霍承纲气的仰倒,一屁股坐在床上,单手搭在额头上,枕着大迎枕叹气道:“你去先抄一百遍大悲咒,知道悔过再说。” 华锦萼表情有些僵硬,呆滞滞的看着霍承纲。霍承纲奇了奇,忽然感到背下别乎寻常的软绵,床帐被褥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 霍承纲这才浑身冷汗的反应过来,这是华锦萼的卧室。他倏地坐直身子,身下被火烫着似的离开了。 华锦萼被肩头被狠狠撞了一下,她打了个趔趄,眼尖看到床褥上霍承纲拉下的香囊,忙把人叫住,“霍大人,你的东西!” 霍承纲闻声撩帘进来,华锦萼正往出走,两人撞了个满怀。霍承纲搂住华锦萼腰身,本意是扶她的,却不知为何霍承纲搭上去的手却没有放下来。 华锦萼后背僵的像一把弓,霍承纲能感到华锦萼柔软腰肢的变化。 ……她现在还是太子侧妃。 而他,是东宫辅臣。太子韩霐最看重的谋臣,太子甚至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禁-忌又迷-乱的情绪在胸膛里横冲直撞。玉吟端着熬好的中药刚走到门外,吓的失声尖叫了一声。紧接着又死死捂住嘴。 黑乎乎的中药已经打翻在茶盘中,青瓷碗滴溜溜的托盘的药水里打转。 霍承纲回头,温目厉色淡淡一瞥,玉吟屈膝端着托盘无声退下了。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把门关好。 月光照在华锦萼莹白的颈间,她带着鎏金绕丝金葫芦的耳坠,不断晃着月影。华锦萼手心里细细密密的全是汗,她拉开霍承纲放在她腰间的手,低声道:“霍大人这是做什么,怪逾越的。” “我逾越的事还少吗?”霍承纲嘴比脑子快,想也没想就道:“我若尊规守矩,就不该在夜里进你这焕章殿。” “那霍大人为何还要知法犯法。”华锦萼道。 “是啊,为什么呢。” 霍承纲语意不明的放开华锦萼,想到太子,他又后退了一步。双手作揖道:“臣冒犯侧妃娘娘了。” 华锦萼心弦激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霍承纲这话太露-骨了,她慢慢的问:“霍大人,你救我是因为这个吗。” “是,也不是。”霍承纲真诚地道。 华锦萼福了一礼,给霍承纲跪下道:“霍大人,廿七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可廿七实在无法接受霍大人的厚爱。” 霍承纲面色微冷,敛着神色,看不出太多情绪。 华锦萼扑通跪下,腰杆却挺的笔直。她道:“廿七是戴罪之身,太子宽宏。尚留廿七以华锦萼华侧妃的身份在东宫。于此,我是主,你是仆。我是太子的侧妃,你是太子的心腹重臣。你我若有什么私情,让太子如何自处?” 霍承纲越过她,径直坐在绣凳上。“继续说。”自斟了一杯茶,一副他洗耳恭听的姿态。 华锦萼继续道:“即便有朝一日,我摆脱了太子侧妃这个束缚。依然是手里有着无数人命的穷极恶徒,霍大人身份尊贵,前途远大。却岂能因我这种宵小而折了青云路?” 华锦萼叩首,闭着眼睛道:“廿七不敢折辱救命恩人!” 屋内静可闻针,霍承纲喟然良久,久久没有说话。半晌他嗤笑道:“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不该。”说着竟然摇了摇头,“你是廿七,你居然就是廿七……流孤堂的‘贵客’。” 华锦萼一愣,方才反应过来霍承纲之前还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只知道自己是流孤堂的冒牌货,她竟然一时疏忽大意,自报家门。 霍承纲道:“廿七,原来我们早就交过手了。”他倾身问,“你还记得唐行吗?” 华锦萼记性很好,略略回忆。便想起来此人就是那个混入流孤堂当卧底的奸细,因表现出色,险些被擢升成内部骨干。最后被华锦萼发现其和京城的神秘人秘密通信。 唐行称那个人为‘呆先生’。笨呆的呆,痴呆的呆。 当时华锦萼还很是好奇了一番,怎么会有人给自己取这样的代号。 华锦萼缓缓抬头问,“霍先生的意思是说唐行是你的人?” “恩。”霍承纲转了转自己手上的碧血玉扳指,“他是我从涿州带过来的人。为了摸清流孤堂的底细,丧命雲州。” 话题转的猝不及防,华锦萼不知霍承纲是为了保住颜面而故意为之,还是他真的极其关心唐行当年的事。 华锦萼心里闷闷一痛,双手做缚状,举高道:“霍先生你处罚我吧。” 霍承纲腾的站起来,离开道:“我今天可算知道了,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霍先生!”华锦萼跪着追他,霍承纲步履生风,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华锦萼看着八仙桌上没有盖子了圆盒药膏,粉色的膏脂比脂粉还细腻。没有褐色药膏的难闻难看,精致的像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华锦萼想,这应该是极好的药吧。 作者有话要说:30日【二更】 昨晚买的重新再刷一次,补了将近1000字。 爱你们,么么哒! 第六十二章 所图 太子今日留霍承纲在东宫议事, 霍承纲没有出宫, 宿在外院的慈明殿。 慈明殿左边是校场,右边是书署,是太子的活动场所。霍承纲住的是太子闲暇时休息的屋子。 屋内摆设无不奢华精致, 霍承纲侧躺在床榻上, 望着墙上仇英的晚宴图。心里百感交集, 他想到他在涿州时的屋子。 京都居, 大不易。连皇宫内院都是如此, 除了皇上的寝宫, 屋子大多密集又紧凑。皇宫上上下近一万多人, 辉宏气势之下, 多是拥居。 霍承纲在涿州的屋子比这里更大,更气派。挂落的垂帘, 都是南海珍珠串成的。雕廊画栋的回廊, 园子里的景致假山活水。 涿州什么都比京城好。 霍承纲曾十分不解, 什么尊贵的小国公嫡妹,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为什么会看上小小的涿州知府之子。 那黄文尧有什么好,值得陈瑾这么屈尊降贵。 陈瑾红着眼睛,梨花带雨的对他说,“喜欢是不讲道理的。你知道他千不好万不好,千不配万不配。可你就是喜欢,你见着他就欢喜,见着他就心疼。只想让他开心,让他笑。低嫁就低嫁, 低嫁又如何。他待我好,我心爱他。有什么不可以?” 那时陈瑾是知道的,太子喜欢她。只要她愿意,大可以嫁到东宫。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之二。 等太子继承大统,陈瑾就是当今皇后。 可陈瑾就是不愿意,她一心一意看上黄文尧。连过年时,皇后召她进宫,陈瑾都能避则避。她不想见到太子表弟。 霍承纲曾问陈瑾,是不是嫌弃太子小她一岁,她喜欢年纪比她大的。 陈瑾毫不犹豫的说,“只要是黄公子,他比我小三岁都可以!” 当时霍承纲替陈瑾惋惜,如今他渐渐有些明白了。比起黄文尧,华锦萼才是一千个不值得,一万个不值当。 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心里就是记挂上了。纵然冒着天下大不为,心里还是有股激荡酸楚的情绪。 霍承纲可以掩饰自己情绪,掩饰自己的行为。却不能胸口火热跳动的心脏——它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情绪。 霍承纲唯一没想到的是,华锦萼居然敢拒绝他。 她居然敢。 胸腔起伏,心绪慢慢平静下来。霍承纲又失笑的想,她又如何不敢呢。 世间大多数人身处落魄,卑微之际,都会选择屈身服从。华锦萼被孤身卖到定州时,面对周家老爷少爷的侵犯,不惜动手伤人,也毅然拒绝。 她被训练成流孤堂的一条狗,在郭璟之事上,也宁死不屈,胆敢回旋。 如今华锦萼身份被他揭穿,孤伶无依。霍承纲甚至在董谦玉一事上伸以援手,换其他女子,只怕不等他流露示好,早就扑上来求个归宿。 华锦萼偏偏拒了他,胆大包天的,拒绝了他。 霍承纲想起华锦萼事事为他着想的口吻,在夜里哈哈大笑出声。他闭着眼睛想,不着急,不着急,慢慢来。 先把她教成个好人再说。起码,不在滥杀无辜,其他都好说。 身份、地位、家世都是过眼云烟,他来想办法。 第二日,太子妃杭心姝派小太监请霍承纲去承乾殿说话。霍承纲一怔,不知是何事,问小太监,“不是太子找我吗?” 小太监道:“是太子妃。具体什么事奴才就不知道了。” 霍承纲略一犹疑,换了身衣服,去了承乾殿。 太子妃杭心姝在厅堂见他,霍承纲隔着挂落罩纱软帘向杭心姝行礼。太子妃杭心姝道:“起来吧。” 两名宫女用鎏金铜勾挂起软幔,杭心姝挥手示意她们下去。杭心姝走下来,对着霍承纲绕了一圈,开门见山道:“昨夜我宫里的丹云看到霍大人从焕章殿走出去。当时三更已过,已是夜深。不知道霍大人可否解释一下?” 霍承纲站起来,双手作揖道:“太子妃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太子妃杭心姝打量了霍承纲几眼,淡淡地道:“本宫是东宫之主,前两日东宫才发生了靳良孺的丑事。霍大人可不要再让太子脸上无光才是,不然本宫定饶不过你!” 顿了顿,杭心姝痛心的问:“霍大人可对得起太子对你的信任!!” 霍承纲却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因此失去太子的信任,反而问太子妃,“太子妃也不愿意华将军的孙女在太子府站稳脚跟吧。” 杭心姝冷冷的,十分不屑一股。“华氏不过是个冒牌货,我有何畏惧。” 霍承纲道:“太子妃可知,太子为何现在不戳破华侧妃。” 杭心姝自然是不知的。她却没有露怯,冷笑道:“不过是太子宽宏,总不会是看重她就是。” 霍承纲摇了摇头道:“太子妃有所不知,先前红葵冒死到相国寺。是因为郑铉海撞破了鲁王殿下秘密。” “什么秘密?” “鲁王殿下的痴傻是装出来的……或者说,早就治好了。”霍承纲道:“当初在南苑时,鲁王便故意派人留下受伤的鸽子,引导我们查到华锦萼身上。” “后来楚王发现鲁王的诡计,派人调换了华锦萼的画像。华锦萼这才有惊无险的渡过一遭。” 太子妃杭心姝神色微妙,看起来有些意外,又好像是早就知道什么。“鲁王的病果然是装的。”她攥紧帕子道:“霍先生的意思是说,太子是怕鲁王坐收渔翁之利?” 霍承纲道:“不错,一动不如一静。太子如今势头正好,何必让这等小事坏了大事。”他轻描淡写道:“就算要戳破华锦萼身份,也该由我们来挑时候。而不是任人牵着鼻子走。” 华锦萼是贤德妃提议赐给太子的,廿七又是流孤堂的楚王人。鲁王在这件事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霍承纲如今还不太清楚。 不过,他能确定一件事。鲁王在等着太子和楚王斗起来。 杭心姝很犹豫,帮着外人给自家太子戴绿帽子。她有些做不到。可不让太子宠幸别人的诱惑太大了。 杭心姝犹疑再三,摆摆手让霍承纲退下,说她在考虑考虑。夜间,杭心姝望着心腹宫女丹露,低低问了一句,“若是太子生气可怎么办。” 丹露也觉得杭心姝不要趟这趟浑水的好,委婉劝道:“太子已经够宠爱您了,咱们看着华侧妃自己作死就好,我们又何必要掺和。” 杭心姝想了想,也是。“我被霍大人给蛊惑了。” 春禧殿里。 靳慕兰伏在床边,脸色霎白霎白的。不住对着盆盂干呕着,银澄在一旁服侍,心痛的不得了,倏地站起来道:“我去找楚王殿下!” 靳慕兰拉住银澄的手,摇头哭道:“不,不要去。我们不能再见楚王了,若被太子发现,连你也得……”没有说下去。 银澄想起锦橙的惨死,咬住下唇,没有再挣扎着要去。只是低低垂泣,“小姐你命太苦了,这明明就是楚王的错,凭什么他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表情恨恨的。 靳慕兰无语凝泣,低头不语,她拧着帕子道:“都怪那个宫女!若不是她来给我们误导我们,我也不会落入楚王的贼手!” 银澄提起那个丫鬟也是恨之入骨,“可惜皇宫太大,那次之后,再也找不到那名宫女的踪迹。这里面一定有鬼。” 靳慕兰何尝不知,那个宫女出现的蹊跷,既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东宫的人。私下卖给靳慕兰消息,说太子一个人在御花园借酒消愁。 靳慕兰闻言便盛装打扮,精点妆容,去做太子的解语花。谁知去时却不见太子,楚王消无声息的从身后搂住她亲嘴。 靳慕兰初时没反应过来,楚王身材削瘦,高大挺拔,和太子身材相像。虽行的是猥-琐-下-流之事,举止却并不让人反感。 楚王韩霄邪佞惯了,床-事手段精湛。三下五除二便将靳慕兰弄的浑身虚软,她咬唇叫道:“殿下~” 楚王突然将她头摁在桌子上,从后来撩起她的裙子。靳慕兰这才感到一丝不对劲,如今虽是黄昏,宫里上下仍有不少宫女太监走动。 太子不是这么不计较的人。白日宣淫,可不是什么体面和光彩。 靳慕兰扭头想要请求‘太子’回宫,一转头却发现是楚王享受狰狞的表情。她立即激动的挣扎起来,楚王不仅不阻止她,反而撒开手。大有任她喊叫的意思。 靳慕兰这才反应过来四周都是宫人。 最后还是她低声恳求着楚王,楚王才将地点改至长势极好的海棠丛里。靳慕兰自始至终咬着手背没有发出声音。 结束了,还得替楚王遮掩着,自己偷偷摸摸回宫。 靳慕兰一想起来都觉得是场噩梦,她不敢想象肚子里这个孩子生下来要怎么办。她不想死。 与此同时,华锦萼目瞪口呆的看着葛臣,舌头打结道:“靳靳靳……”她捂住嘴,“那你给她药了没有?” 葛臣沮丧道:“我收了一锭金子,本意是想给的。奈何取药的时候被药房管事发现端倪,揪着我的耳朵说我想死了。没收了我的跑腿钱,还没拿到药。” 华锦萼心情复杂,她道:“找机会你还是帮她弄副药吧。” 葛臣吃惊的看着华锦萼,不敢相信华锦萼会管这样的闲事。华锦萼叹气道:“倒也不为别的,楚王是不会认这个孩子的。太子更不会让靳慕兰这么给他脸上抹黑。孩子生下来也是可怜,不如早早去了。重新投胎个好人家。” 华锦萼凝神发怔,楚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明知道她不能替靳慕兰负责,还要这么做。 霍承纲又是怎么想的呢,他图她什么呢。 觉得她可怜,还是,救风尘情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你支持正版! 下章晚上九点更新。 第六十三章 嫌疑 男人两大癖好, 拖良家妇女下海, 劝烟花女子从良。 楚王一看就是前者,而霍承纲是不是后者,华锦萼就不得而知。她觉得霍承纲对她的好有些莫名其妙, 好像是在暗地里图谋什么似的。 这么想很不善良。可华锦萼却控制不了自己怀疑霍承纲的心情。 接着又懊恼起来, 她要才华没才华, 要相貌没相貌。连这双手都是浸满鲜血的, 霍先生能图她什么呢。白眼狼也没有她这样的。 华锦萼左一个念头, 右一个念头。不一会儿就把自己驳倒两三回。 她想着霍承纲离开时薄怒的样子, 心里惦记着, 等霍承纲再来的时候。她再好好向他解释一次。 霍先生的喜欢, 未必就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华锦萼又在焕章殿里龟缩了几日,这些日子她渐渐从董谦玉的死之中走出来了。无论如何, 事已至此, 她能做的只有补偿。 只是不知道霍先生把董谦玉葬在哪, 她想重新给董谦玉迁坟立冢,请和尚念经。以后吃素,她连拒绝霍承纲的新借口都想好了,她犯了大孽,以后打算当居士。等太子愿意放她出宫的时候,她就去尼姑院当尼姑。 远离尘嚣。 华锦萼觉得这个理由即真心又正派,简直再完美不过,于是更期待霍承纲的到来了。 可不知道怎么了,许是上一次和霍承纲不欢而散的太厉害, 霍承纲到现在还没消气。华锦萼怎么等,霍承纲都没有再来了。 华锦萼等来了太子韩霐。 焕章殿久未逢甘露,宫里上下都习惯了太子不来焕章殿。太子突然造访,焕章殿上下有些手忙脚乱。 玉心玉吟帮她梳头换衣,华锦萼却没什么精神。这些日子她一直都通过霍承纲这个中间人和太子打交道。 这次见面,她不再是华锦萼,太子却还是太子。华锦萼虚的慌,但她的虚,如泰上压顶般面不改色。 太子韩霐见着她便是一笑,调侃道:“你倒持重,出了这么大的事跟没事人一样。” 华锦萼道:“太子既然都让我留在东宫了,想必自有谋算。锦萼担忧再多也无济于事。” 太子‘嗒’一声,清脆的合上茶杯,他冷冷的质问,“既然如此,你该知道我对你有恩。你既知道我对你有恩,为何还要对我宫里的人下手!” 华锦萼被太子问的一懵,全然不知道太子在说什么。她道:“锦萼不明白。” “不明白?”太子韩霐把茶杯摔在地上,冷漠道:“周良孺死在春禧殿的天井里了,脖子上一圈血红的掐痕,和当日死在宫里的包漪萱一模一样!” 华锦萼凛然道:“这绝非我所为,请太子殿下明察!” 春禧殿。 霍承纲卷着手帕,掩着鼻子。瞥了眼从天井水井里打捞上来的尸体,人已经泡的发胀了,也不知道死了几天。 仵作上前验尸,掰到脖子处的时候,霍承纲特意上前看了看掐痕。确实和包漪萱之死一模一样,男子的手掌比女子手掌略大,掐上去的时候,手指分布具体也偏大。 周莞菀脖子上的淤痕明显是女子所为,但指印淤青却和男子一般大。霍承纲举着火把往水井里照了照。 水井里水光潋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霍承纲把火把探进去,看了半天,依稀看到一张手帕。 霍承纲道:“来人,拿渔网来。把水里给我拉一遍,看看能不能捞上来什么东西。” 太监立即领命去做,很快有人从水井里打捞出来一张素绢帕子,上面绣着浅浅的玉兰花。周莞菀的丫鬟很快认出来这是周良孺的。 霍承纲心里一沉,又是帕子。这下真的和包漪萱之死一模一样了。 “大人,您的小厮说他有要事找你。”一名太监附耳上前对华锦萼道。 霍承纲想了想道:“我出去看看。”说着往出走。 春禧殿出事的消息暂时还没传出去。霍承纲出门,见小厮抓耳挠腮的在石狮子旁打转儿,见霍承纲出来,立即迎上去道。 “霍大人,太子妃身边的丹露过来要见你!” “太子妃的人?”霍承纲心里犯嘀咕,这两天他又没再去过焕章殿,杭心姝这又是找他什么事。 霍承纲立即去见丹露,丹露给霍承纲福了一礼道:“霍先生,太子妃让我转告你。那日之事她答应了。” “答应了?”霍承纲一时没反应过来杭心姝答应了什么。脑子转了转,才想起来。哦,太子要宠幸华锦萼的时候,杭心姝派人来给他通风报信。他去用公事打断太子的好事。阻止太子宠幸华锦萼。 霍承纲皱眉问,“丹露姑娘如此焦急,莫不是现在……” “恩!”丹露福身道:“还请霍先生速速想办法。” 丹露也有些惊魂未定,她方才从杭心姝嘴里听到的诛心之言。她没想到杭心姝的妒忌之心已经旺盛至此。 她不过是提了一句,既然华锦萼不再是华锦萼,她连个宫女也不如,太子召了她就召了她,还能威胁到太子妃的地位不成? 太子妃却说她受不住,华锦萼侍寝那晚她几乎一夜未睡。起初她也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地位。今时今日才发现,她根本就是妒忌的容不下太子身边有别人。 霍承纲派人送走丹露,沉声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焕章殿外求见太子,你不必担心。” 霍承纲的担心和杭心姝的担心不一样,太子比他先一步知道春禧殿的事。霍承纲也是被太子身边的施曙前来叫醒,半夜爬起来去春禧殿的。 太子若以为周良孺之死是华锦萼所为就麻烦了! 焕章殿。 太子气息冰冷的坐在上座,玉心玉吟焕章殿等一种宫人太监,全被叫来问话。周莞菀是死在三天前夜晚。 开始周莞菀的两个宫女以为周莞菀失踪了,焦急的报给太子后。太子韩霐翻遍半个皇宫也没有找到周莞菀的人。 直到今日,有太监在天井水井里发现周莞菀的尸体。太子韩霐才知道周莞菀死了。 东宫里笼统四个女人,除了贤惠懂事的太子妃杭心姝,一个冒牌华锦萼,一个淫-荡靳慕兰,唯一一个省事的周莞菀,如今还死了。 太子韩霐想一想都晦气,瞪着华锦萼,无比后悔留下这个祸害。 太子韩霐问华锦萼:“前日未时,你在哪,在做什么?” 华锦萼想了想道:“这几日我都被拘在焕章殿里,哪也没去过,整日不是看书就是吃饭,再也没有别的事了。” 太子没有理她,径直问玉心玉吟,“前日未时你们可有在华侧妃身边服侍?” 玉心玉吟自然是答应在一旁服侍,太子冷笑一声,叫来小厨房的太监管事。小太监指认玉心玉吟,未时前后在小厨房点了酒菜,是她亲自送到下人屋的。 玉吟还赏了他一角银子,说着拿出装着银子的荷包。双手奉给太监。 霎时,主仆三人都脸色微变。不约而同想起那个时候是霍承纲来焕章殿了。寻常人对时辰记得不那么清楚,和事件一对照,立即就知道那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可这话不能对太子直说,外臣来后妃寝殿,给华锦萼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 正当华锦萼焦急上火时,小太监忽然来禀告,霍承纲前来求见。 华锦萼心里松了口气,霍承纲来的正好,让他自己给太子解释去好了。 霍承纲进殿行礼,跪下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韩霐皱眉道:“春禧殿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霍承纲道:“从井里捞出方帕子……”话未说完,就被太子猝然打断,他大怒道:“既然没有什么新的进展,你急急来焕章殿是要向孤禀告何事!” 人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华锦萼没见过元熙帝几次,不知道元熙帝发火时是怎么样的。 太子是半君,华锦萼虽日日面见太子,却也是第一次见他发火。 刷的一下,焕章殿内内外外,三四十名宫女太监,主子外臣跪成一片。每个人的头都低的极为标准,从高处望去,能延绵成一条线。 霍承纲冷不防站起来,没有任何太子的命令。他上前走到太子左侧,低声说了一句,“太子,您太激动了。” 太子韩霐抬头看了霍承纲一眼,华锦萼不知道从霍承纲的角度看过去,韩霐的眼神是怎样的。 这一刻,华锦萼从太子眼里看到了屈辱,愤怒,喷火。太子韩霐在几欲爆发的边缘。 楚王凌-辱了靳良孺,楚王按插在东宫的奸细害死了周莞菀。继越国公灭门惨祸后,太子第二次被人如此响亮的打脸。 男人的自尊不容践踏。 太子韩霐对霍承纲道:“霍承纲,孤要失诺于你了。来人,绑上华锦萼,去春禧殿揪出靳慕兰,同孤去面圣!” “太子!”霍承纲只喊了一句,转身对着下面的华锦萼问:“华锦萼,本官只问你一句,包漪萱死后,你手上可还再沾过人命?” 华锦萼道:“只挟持过红葵,再无犯案。”想了想,还欲再说些什么佐证自己的话。 霍承纲已经转身,跪在太子脚边道:“臣愿为侧妃娘娘担保。恳求太子殿下,给臣三日时间,三日之内必查出真凶,交由太子处置。” 太子韩霐着看华锦萼熟悉的眉眼,她目光坦然无情,没有一丝回避。 太子不禁想起陈瑾当年打碎花瓶被罚,母后派人清点时,发现碎了两个花瓶。 陈瑾跺着脚说,“是我打碎的就是我打碎的,不是我打碎的我死也不认,一个碎片都不认!” 华锦萼见霍承纲跪下为她求情,也跪下道:“太子,锦萼并非良善之辈。这些年,手上沾过的人命,有一条我任一条。可锦萼没做过的事,太子就算屈打成招,我也绝不会认!” 太子韩霐喟然良久,径直离开。 华锦萼还不明白韩霐是什么意思,眼前便多了一只手,霍承纲扶她起来道:“好了,太子同意了。” 同意了也不直说,华锦萼暗暗腹谤,以前怎么没发现太子这么傲娇。 霍承纲脸色微凝,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霍承纲,你救我究竟想让我做什么啊。”华锦萼忽然凑近霍承纲。 霍承纲忽的被一阵香甜的气息扑面,下意识拉开些距离。他迟疑道:“你以后肯安分守己,操仁劳善,也就不枉我三番四次救你的恩情。” 华锦萼一愣,她还以为霍承纲做这些,是想让她弃楚王和流孤堂转投太子。 华锦萼发怔的太明显了,霍承纲凝着她许久,没有说话。他的确存过清脆撬开华锦萼的口的意思。 可那就失去了他的本意。霍承纲能告诉她杀人是错的,却不能告诉她背叛是对的。 这样就成了利用、交换。而不是重新教她做一个人。 但霍承纲对华锦萼心怀冀望,总盼着华锦萼知道是非后,能把流孤堂和楚王那些龌龊,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 这样,太子就能一举击溃楚王。 第六十四章 拘乖 霍承纲抬手推了华锦萼额头一把, 咸咸淡淡道:“仗色媚上, 我到不知,你在流孤堂学还学了这样的本事。” 华锦萼捂住自己额头,连连后退几步, 气恼之下露了本性。不悦道:“我何时媚上取悦。” “那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霍承纲冷笑一声, 兀自端茶坐下。茶杯里是华锦萼方才喝过的半杯冷茶, 华锦萼正欲阻止, 霍承纲已经喝了。 华锦萼索性当个哑巴, 闭嘴不言。 霍承纲瞥了她一眼, 呦, 还犟上了。他道:“现在太子不在了, 周莞菀的死你给我交个底。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华锦萼盯着桌子上墨迹未干的佛经道:“我自从知道我阴差阳错害死文玉后,一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报应不果。只是这些报应全落在了我亲弟弟身上, 我怎么敢再做伤天害理之事。” 霍承纲顺着华锦萼的视线, 看了眼桌子上的毛笔架,他道:“你可知周莞菀之死和包漪萱之死的手法一模一样。”顿了顿,他问:“你们流孤堂杀人都是这样的吗。” 华锦萼道:“不是,那日事出突然,我临时起意。因行事仓促,最后还找了楚王相助,帮忙收拾残局。” “楚王?”霍承纲微微惊讶,嗤笑一声道:“看来你在楚王跟前也颇受重用。韩霄素来是个破罐子破摔的性子,办不好差事的下人, 换了没有上百个,也有八十个,竟然还会放下身价来为你圆场子。” 说着瞧了华锦萼一眼,淡淡道:“听闻你在流孤堂极得重用,杀人善后你竟然做不全面。你的缜密心思呢?” 华锦萼道:“霍大人会做菜吗?” “什么?” 华锦萼转身道:“一个好厨子遇上大席面,当务之急是斩鸡杀鹅,做出一桌子好菜。而非惦记着怎么收拾鸡毛。”她道:“行事轻重有别,我不过是则重取之而已。” 霍承纲笑道:“可你是厨子吗,你是职业刺客。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能再流孤堂做主事。依我看流孤堂也都是尔尔之辈。” 华锦萼道:“霍先生还是越国公府上职业幕僚呢,你可有万无一失的保住越国公上下?”话一出口,倏地收声。一脸犯了错的样子。 霍承纲沉默片刻,“你说的对。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太过拘泥细节,反倒放不开手脚,落于下乘。” * 霍承纲走后,华锦萼叫来葛臣问话。她总觉得周莞菀死的蹊跷,靳慕兰和周莞菀同居春熙殿,怎么周莞菀失踪了三天,靳慕兰连反应都没有。 葛臣以为华锦萼是身子不适,提着药箱来请平安脉。听完华锦萼的问话后,沉思片刻道:“周良孺和靳良孺的事我实在不知情。不过我听药房的小太监说,周良孺的丫鬟曾来药房打探过靳良孺抓的什么药。” “丫鬟说周良孺近两日觉少梦多,夜里睡的不安稳。听闻靳良孺在太医院的抓的那副安神药很是管用,想照着方子抓一副。只可惜周良孺好不容易求的药方子,被丫鬟弄丢了。她怕主子责罚,没敢禀明。想在药房求求情,讨到药回去应付差事。只可惜药房太监不知道靳良孺抓的什么药,便作罢了。” 华锦萼咬着下唇道:“这么说周良孺可能知道靳慕兰珠胎暗结之事。”想了想,“也是,毕竟同住在一片屋檐之下。” 华锦萼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霍承纲,霍承纲道:“杀人动机有了,可杀人时间呢?据仵作推测,周良孺的死亡时间是三日前未时一刻到未时三刻。那时候靳良孺正在太子妃处陪太子妃说话。” 霍承纲道:“太子妃不耐烦作陪她,借着照顾小皇孙的名义打发她走了。靳良孺却执意不肯走,坚持在厅堂坐冷板凳。承乾殿的宫女太监都能为她佐证。” 霍承纲摇摇头,对华锦萼道:“仅凭一个动机,你这也太牵强了些。” “未必就是靳良孺亲自动的手啊。”华锦萼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靳慕兰可疑,“许是她吩咐别人做的呢。” 霍承纲道:“靳良孺当日去请安的时候,身边常伺候的银澄是一直跟着的。你觉得靳慕兰会把这种事,吩咐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宫女小太监去做。即便会,春禧殿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可全是从慎刑司走过一遭。” 慎刑司这地方,光听名字都觉得寒碜。华锦萼不用问也知道那里审不出来假话,除非是个硬骨头。 华锦萼叹气,看向霍承纲,“那霍大人可有查出什么。我深居内宫,消息闭塞,查不到什么情有可原。霍大人奉了太子之命调查此事,不会还没有结果吧。” 霍承纲自然是没查出什么结果,可他怎么会说出来让华锦萼得意。他淡然的转移话题,“这件事棘手归棘手,总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看这次事后,得去和太子禀明一番,提前安排你离开东宫了。” 离开。华锦萼心一颤,问霍承纲,“我能回沧州吗。” “你幼时过的那样苦还想回沧州。”霍承纲很是意外。 华锦萼道:“落叶总是要归根。沧州的人和事再不好,总归是我长大的地方。” 霍承纲道:“这几年不行,你姑且跟着我。” “跟着……您?”华锦萼瞠目结舌,嘴笨口拙,想说什么,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你到底在怕什么?”霍承纲不解的看着华锦萼,问她:“你是怕我不能跟太子要了你,还是怕你会落到靳慕兰那个下场。” 霍承纲转着左手上的扳指,“或者华姑娘觉得,我身份卑微,配不上你这位尊贵的‘华府二小姐’。” 华锦萼欲言又止,气极转身,漠然道:“锦萼视人命如草芥,罪孽深重,配不上深得东宫盛宠的霍大人。不敢玷污霍大人。” 霍承纲盯着她,目光炙热如火光,“我说了,从前你在别人手里。你被教错了,做了许多错事。以前的事我不管,今后你归我管。”他强势的拉过她一只手,见她手里的烫伤大好,心里微微舒坦。 霍承纲道:“我从藏经阁抱你下楼那天起,你就和流孤堂再无瓜葛。桐盈,你可以重新做人的。” 华锦萼捂着脸,蹲在地上呜呜呜道:“人死可以复生吗?”她哽咽道:“既然人死不能复生,我又凭什么可以重新做人。” 霍承纲摸着她的发鬓道:“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救很多人。”华锦萼正欲说什么,霍承纲按住她的红唇道:“但我不逼你,你总有知道对错的一天。” 霍承纲淡淡起身离开,他面色冷清道:“这不是交换。我总会教你学会什么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华锦萼望着霍承纲的背影,怔怔出神。这个男人,要给她一个名字,要让她好好做人,还堂堂正正的喜欢她,追求她。 仿佛她只是个寻常人家的普通姑娘。一桩桩,一件件,这些与她而言本是吝啬的事,霍承纲却给的如此光明正大。 华锦萼这时才发现,霍承纲其实和郭公子鲁王都不一样。 郭公子怜惜她,但只是觉得她身世可怜,太过命苦。他叫她桐盈,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托付终生。 鲁王护着她,在流孤堂的刀光剑影里,在她每一步脚踩血腥时。唯一能光明正大面对的人就是鲁王。 鲁王是唯一知道她所有卑鄙和最不能见人的阴暗,但鲁王不会瞧不起她。他总是说,廿七你做的很好,不会有人比你做的更好了。 廿七杀过很多比她做的更好的人。鲁王每一次都是夸赞。 可霍承纲是什么样的人呢?他说他不干净,他算不上纯粹意义的好人,也不是严格意义的坏人。但他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连背着太子与她见面,霍承纲也只是说:“情难自禁。我会在一个妥当的时候向太子爷解释的。” 而这个妥当,不是霍承纲妥当,也不是华锦萼妥当。而是东宫和太子爷妥当。霍承纲并没有打算挑一个太子高兴的时候,去求太子。 霍承纲说:“如果你打算做一件事,就要承担它的全部后果。你不能即想做,又想什么责任都不担。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华锦萼困惑的按着自己胸口,没法处理这些复杂涌动陌生情绪。 京城郊外。 屋内烛火通明,霍承纲和清客说完正事,提起闲话,聊到华锦萼的时候。 清客对霍承纲道:“这有何难,霍先生若真心看上了她,你只要把你为她做过的事告诉她。华姑娘哪有不倾身相许的。” 说着,顿了顿。问霍承纲:“先生不是说要给华姑娘重新取个名字。霍先生可有想好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再叫华锦萼这个名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想好了。”霍承纲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两个字——霍娇。“这孩子可怜,自幼没有得过什么宠爱。给她个好名字,以后……”顿了顿,没说下去。 清客摇头道:“我看这个名字不好。华姑娘骨韧坚强,性情刚毅,她是从苦难中熬过来的。给送她个‘娇’字,不如给她个‘骄’字。” 清客提笔,将娇的女子旁划掉,改成马字旁。 “霍骄?”霍承纲眼睛一亮,十分满意这个名字,“那就定了。” 霍承纲重新换了张纸,将霍骄的名字端端正正写下,左上角和右下角还画了傲骨红梅装饰。 清客在一旁提点道:“添几笔雪吧。” “恩。” 霍承纲换了粗豪,醮白墨倾洒,星星点点落下细絮白雪。 清客笑道:“以后我就要称霍骄姑娘了。” 霍承纲道:“你且私下这么叫着。” “咦,霍先生取好名字不打算告诉她吗。” “不着急。”霍承纲放下毛笔道:“拘着乖算什么乖,等把她放出来再看她露不露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太子绿了吗? 霍承纲:没有。 华锦萼:好像? - 今天作者秃了吗? 回答:还没有,快了。 第六十五章 查案 夜深露重, 傍晚无人。 霍承纲身着太监服, 悄悄的扣了扣窗子。睡在外间的玉吟起身叫醒华锦萼,“侧妃娘娘,您不是说要同霍大人一起查案, 亲自查出凶手吗。” “唔。”华锦萼冷不防被人从美梦中叫醒, 坐直身子, 怔怔的看着床幔半晌。才魂归兮已,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 掩饰性的打了个哈欠, 下床去洗漱。 华锦萼梦到董谦玉了。 董谦玉红着一双流血的眼睛, 幽幽的飘到她面前质问她。“你是我姐姐吗?”“你配当我姐姐吗。”“凭什么我替你的做的孽死了, 你去重新做人?” 热帕子敷在脸上,华锦萼悄无声息的化掉眼泪。外面玉吟和玉心在说话, 玉吟道:“……姐姐别担心了。” 不知她们在说什么, 华锦萼只觉得这声姐姐刺耳至极, 让人无法忍受。她迅速整装和霍承纲出去了。 霍承纲早就和春禧殿的小太监打好招呼。华锦萼也穿着小太监的衣服,低着头跟在霍承纲后面进去了。 小太监提着灯笼给霍承纲照路,霍承纲问他:“靳良孺可睡下了。” “早睡熟了。屋里伺候的宫女都回去歇着有半个时辰了。” “恩。”霍承纲道:“我们去天井看看。” 四方天井下,有一口圆水井。石砌古朴苍幽,青苔细腻。 华锦萼举着火把朝井口照了照,“里面除了一张帕子什么也没捞出来吗。” 霍承纲道:“还捞上来周良孺的尸体。”目光隐隐笑意。 华锦萼瞪了他一眼,并不死心,围着水井边绕了三圈,一无所获。华锦萼问:“仵作可有说周莞菀的死因是掐死窒息, 还是淹死窒息?” “周良孺胃里并没有积水,想来应该是掐死的。” 华锦萼沉思想了一会儿,忽然出手抓住小太监,掐住他的脖子。小太监惶恐不已,拼尽全力抓开华锦萼的手,连连咳嗽的脱身。 华锦萼冲霍承纲展示了下自己手背上的抓痕,“能一举将周莞菀掐死的,要么是个粗使的婆子,力气十分之大。要么,便是用了吃奶得劲慢慢掐死。周莞菀求生心切,一定会在她手上留下痕迹的。” 霍承纲面色清冷,褪下手中扳指,赏了那太监,让他下午:“小公公受惊了。” 小太监心有余悸的看了华锦萼一眼,收下扳指,飞快的退下了。 霍承纲坐在井口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啊?”华锦萼茫然的看着霍承纲,不解道:“我怎么了我。” 霍承纲压了压怒火,慢条斯理道:“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不可。”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试试。一目了然,很方便而已。”华锦萼道:“我并没有要动手杀他,不然他决计不会从我手里挣脱的。” “你很得意是不是。”霍承纲掰过她的脸,强迫她的眼睛看向自己,沉声道:“控制的他不得动弹,几乎濒死就这么骄傲?” “霍先生!”华锦萼直言直语道:“我是做过很多错事。可你为什么要抓住我每个小点不放。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不对。你明明知道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的。”噼哩啪啦掉下眼泪。 霍承纲愕然,手足无措的不知怎么应对华锦萼的眼泪。霍承纲后悔的想,他是不是做错了。也许他教会了她怎么做个人,却打碎了她的骄傲。 华锦萼以前是个多么聪慧的人,她狡黠灵动,临危不乱。在书阁被她抓住行迹。也能一桩桩一件件的摆明利害,轻描淡写的威胁他:“霍先生,你我都是有秘密的人,谁也别饶过谁吧。” 现在的华锦萼被他挫败了灵魂。她所有的聪慧和骄傲都成了肮脏的东西。 霍承纲默了默道:“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我本意是这个。”他擦干她的眼泪,“别哭了,我并非诚心惹你不高兴。” 华锦萼吸吸鼻子,还沉浸在悲伤中走不出来。 霍承纲便知道了,她不过是在借题发挥。霍承纲松了口气,接着又叹息一声,他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梦见董谦玉了。” 有些话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说出口。华锦萼实在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她咬着手背道:“我忘不了这件事,我一想到是我让人杀了董谦玉的。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华锦萼哽咽道:“我知道,他如果知道真相的话,肯定都恨死我了。” “他是恨过你。”霍承纲望着繁星道:“但他更多的是恨你变坏了,恨你变成这样了。而这一切,源自他。如果你没有被卖,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霍承纲笑道:“你知道吗。他口口声声说恨你,其实他最恨的人是自己。” 华锦萼微怔,看着霍承纲高大可靠的背影。霍承纲察觉她的目光,转身促狭,“看着我干什么?” 华锦萼掩饰的别开眼,左言右他道:“呀,霍先生。你袍角后面沾的是什么。” 霍承纲指尖一捋,湿黏黏的,血吗?他对着月光一看,“是青苔籽。”捻了捻,望着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应该是不小心沾上的。” * 次日,华锦萼光明正大的去拜访靳慕兰。 春禧殿里,靳慕兰捂着鲜血淋淋的手背,气恼道:“不知感恩的东西,把这小毛畜生给我丢到院子里去。” 银澄福身道:“是。” 提着铺着软垫的竹篮,将那不足巴掌大的两个月橘黄色小猫轻轻放在花园处。银澄回到耳房,翻出药箱和纱布替靳慕兰包扎。 华锦萼来的时候,正巧碰见这一幕。靳慕兰福身对华锦萼行礼道:“不知侧妃娘娘大驾光临,慕兰有失远迎,还未侧妃娘娘赎罪。” 华锦萼笑道:“好说好说。左右你怠慢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本宫不记仇。” 靳慕兰无语凝噎,却不能较真发火。只得讨好上前道:“早闻侧妃娘娘在相国寺为保护太子妃和小皇孙受伤,这些日子一直闭门谢客。如今见侧妃娘娘脸色红润,想必身子骨已是大好。” 靳慕兰在华锦萼对面坐下,笑着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侧妃娘娘今日驾临春禧殿所为何事。” 华锦萼掩帕泣道:“不过是听闻了周妹妹之事,心中凄然罢了。你说东宫这是怎么了。先是太子妃遇险,后是周妹妹遭殃。想想都替太子心痛。” 靳慕兰也伤心道:“自古红颜多薄命。自打进太子府起,我和周妹妹便要好。搬进东宫后,更是日日夜夜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便是和只毛畜生这么日日夜夜对着眼,也对出感情了。何况是周妹妹。” 华锦萼总觉得这话说的十分有水平。少听一句话,都像周莞菀就是那个毛畜生。 华锦萼矜持的笑着,并不接话。 过了会儿,华锦萼道:“你和周良孺如此要好。想必彼此之间的什么事都知道了。” 靳慕兰抬头问:“侧妃娘娘想问什么,不妨直说吧。” 华锦萼目光压迫的看着她,缓缓道:“你找葛臣讨的安神药的事,周良孺可知道。” 靳慕兰脸色大变,腾的站起来后退一步。“你,你怎么知道。” 华锦萼满意地笑道:“周良孺刚才不是说了,我这些日子身子骨不见好。和太医院接触的多了些。便不小心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 靳慕兰屈辱,阴沉的看着华锦萼。银澄蓦地关上门。 靳慕兰淡淡的问华锦萼,“你还知道什么?” 华锦萼换了个坐姿,不疾不徐道:“我还知道周莞菀是你杀的。”华锦萼冷不防拉住靳慕兰的手,解开绷带道:“你以为抓只野猫,耍个苦肉计就可以掩人耳目了。” 华锦萼抖开白绷带,血脓水上站着不明的青色细白粒。华锦萼问:“这些青苔,是你在杀周莞菀时留下的吧。” 华锦萼仿佛身临其境一样,她一点一点倒叙出细节,“周莞菀撞破了你珠胎暗结的秘密。你故意杀人灭口。那天你很紧张,很害怕。手被抓伤也没有留意到,你用尽全身力气,抛尸入井。惊吓之余,浑身脱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华锦萼道:“手上沾到了青苔。这本没有什么,洗一洗,冲一冲便是。可你手上有伤,细细的青苔粒钻到你伤口里。随着脓水排出,沾到这白布上。” 屋内静可闻针,靳慕兰淡淡抚了抚裙摆,睨着华锦萼道:“侧妃娘娘没有带随身丫头过来?” 华锦萼道:“有些话,不该是丫头听的。”意有所指看了眼银澄一眼。 靳慕兰道:“华侧妃好胆识,孤身一人也敢闯我这龙潭虎穴。”她猛的上前道:“华侧妃不怕从这春禧殿走不出去吗。” 靳慕兰似笑非笑道:“要知道,依华侧妃所言,我可是杀人凶手呢。” 华锦萼轻轻抬手,在靳慕兰手背上拍了拍。掌心尖钗擦过她脖侧,靳慕兰忽的僵直身子,银澄冲上来道:“主子!” 华锦萼笑着为靳慕兰攒上珠花,慢慢道:“我家长辈是武将。靳良孺想对本宫动手,也得忖量着些分寸。” 靳慕兰摸了摸发鬓上的钗,揽镜自照半天,一副很是欢喜的模样。“不过是说笑玩闹而已,侧妃娘娘还当真了。” 华锦萼冷漠道:“我可不是再说笑!” 靳慕兰笑而不语,“侧妃娘娘这些日子呆闷了吧。把这杀人悬案讲的可真有意思。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凶手。这些青苔是那毛畜生脚上沾着的。而且,周妹妹被杀之时。我在承乾殿给太子妃请安。人怎么可能是我杀的呢。” 靳慕兰冷冷的对华锦萼道:“妹妹胆小,华侧妃可莫要再吓妹妹了。” 作者有话要说:早安! 第六十六章 怜惜 华锦萼从靳慕兰处出来, 正打算回焕章殿。一个小太监过来, 附耳对她道:“侧妃娘娘,霍先生要见你。” 霍承纲?华锦萼颔首道:“请小公公带路。” 眼看着就要走出东宫侧门,华锦萼抬头看了一眼未落锁的红漆小门, 抿抿唇没有说话。七拐八折走到一处僻静处, 鲁王从偏隅暗角走出来。 华锦萼看见鲁王脚步一迟滞, “鲁王殿下。” 鲁王韩霆挥退小太监, 背着手仔细打量了她几眼, “廿七, 你躲的我好苦。”他似是感慨似是谴责, “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华锦萼脑中飞转, 想也没想垂颈跪下道:“见过鲁王殿下!廿七相国寺任务失败。被太子的人逮了个正着,这些日子日日在他的监视之下, 不敢轻举妄动。” “哦?什么人明知你是乱逆还要保下你。” “是霍承纲, 就是我上次告诉您的那个霍大人。”华锦萼解释道:“他对廿七颇为怜惜, 一直多有照顾。” 鲁王韩霆面色微冷,淡淡地道:“太子的人待你如此至好。你就被没有转投它营的想法。” “一士不奉二主!廿七不敢背叛鲁王殿下。” 华锦萼目光坦荡,毫不畏惧的看着鲁王。 鲁王韩霆低头凝视着她,目光如炬,似乎在斟酌华锦萼话中的可信度。 华锦萼一点都不担心,男人的劣根性都是共同的。顺着他们的毛,满足他们的大男子胸怀。没有人会怀疑她。 起码这些日子来霍承纲就不曾怀疑过她。在满足霍承纲救风尘这件事上。华锦萼做的毫无痕迹,鲁王也一样。 华锦萼赤忱的看着鲁王,面带微笑。 鲁王对着那双鹿眼, 果然没有过多怀疑,他道:“既然你还侍奉于我,那去替我办件事。把投名状拿来了,我再信你的赤子之心不迟。” 华锦萼一脸凛然,任凭调遣:“还请鲁王殿下吩咐!” 鲁王韩霆觑着华锦萼的决心不似作假,吩咐道:“今年官员的任调基本确定了,你想办法给我偷出份名单来。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再来找你。” “是!”华锦萼答应的干净利落。 鲁王冲华锦萼招手,低声问:“探子说藏经阁里有血,是你受伤了还是别人受伤了?” 华锦萼按了按自己腹部,真假参半道:“是我自己使了些苦肉计。”顿了顿,她决定借鲁王之手再帮她查一查董谦玉的籍贯。 华锦萼对楚王的话信一半,对霍承纲的话也信一半……或许是一多半。但华锦萼无比深刻的知道,信任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是愚蠢的,哪怕是眼前的鲁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谋划。廿七……也要为自己的路谋划。 华锦萼抬头郑重道:“鲁王殿下。”她双手伏地跪下,肃然道:“鲁王殿下,廿七还有一事相禀。” “什么事如此严肃。” 华锦萼附耳上前,在鲁王韩霆的耳畔道:“楚王殿下在辛丑科举子中按插了不少自己的眼线。还望鲁王殿下小心朝内辛丑科的新晋官员。” “此话当真?”鲁王韩霆目光复杂的看着华锦萼。 华锦萼微微后退一步,恭敬道:“鲁王殿下只需查一查楚王是不是让手下人篡改过辛丑科举子的名单便知道了。” 太子没复起的时候,鲁王和太子只有看誊本的份。而鲁王的誊本,向来都是从流孤堂饶了一大圈才到手的。 鲁王韩霆危险的眯着眼睛,“你是说,楚王早就在提防我,他知道我会看誊本内册,特意让人造假?” “廿七不敢妄言。”华锦萼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不过,先前东宫的董谦玉就是太子按插在东宫的,他偷偷篡改过董谦玉和另一个人的籍贯和名次。” “竟有这等事。”鲁王踱步两圈,背手喃喃道:“韩霄为何要去安排董谦玉去东宫戳穿你的身份,这不对劲啊。” 华锦萼进东宫是贤德妃和楚王党共同推动,韩霄这么做图什么呢?鲁王韩霆百思不得其解。 华锦萼很想问,那您百般留下痕迹,太子的人查我又是图什么呢。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鲁王猛的回头,目光凌厉摄住华锦萼,“这是霍承纲让你告诉我的?” “廿七不敢!”华锦萼咬唇半晌道:“霍大人,他似乎是对我有好感。他救下我之后,只说我过的可怜。他都不让我再见你们,更别提借我的口给你们传话了。” “听你的语气,对霍承纲很欣赏了?”鲁王韩霆捏着她下巴,“因为他救了你?” 华锦萼微微后仰,抽出自己的下巴,濡目的看着鲁王道:“萧霆才是救过我的男人,小锦儿不会忘记。” 鲁王韩霆错愕,尽管清楚的知道华锦萼只是在说好话哄他,还是克制不住的高兴。韩霆淡淡松手,给华锦萼手心里放了瓶金创药。他道:“不知东宫小官给你敷的什么药,耽误了些日子。” 无意间看到华锦萼手中的烫伤痕,鲁王韩霆错愕道:“那天在皇后身边伺候的是你?” 华锦萼微讶,鲁王不知道吗。她想到那日鲁王潮红的脸庞,靠在小太监身上微微酣睡的样子。难不成他那天是真醉了。 华锦萼不留痕迹的抽回手道:“不碍事,已经大好了。” 然后,华锦萼肉眼可见的鲁王迟滞下来,他慢慢的眨了眨眼,“锦儿姐姐,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他撒娇般的靠在华锦萼肩上,华锦萼正欲说什么。 鲁王又自己离开了。 鲁王韩霆单手握成拳,大步离去。他明明已经很久没有翻过病了……今天怎么这么突然。 * 华锦萼浑身疲倦,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靳慕兰的不在场证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华锦萼想破头也没有眉目。 回到焕章殿,见玉心玉吟神色不对。华锦萼掀帘进去,果不其然是霍承纲来了。“霍先生。” 霍承纲开门见山的问华锦萼,“宫女说你半个时辰前就离开春禧殿了。我在这等了侧妃娘娘一炷香,不知道侧妃娘娘去哪了。” 华锦萼黯然片刻,坐下来道:“楚王派人来见我。” 霍承纲沉声道:“你去见楚王了?” “来人是个小太监,他说您要见我。我便跟着去了。哪知等着我的是楚王。” 霍承纲问华锦萼:“楚王找你干什么。” 华锦萼道:“不过是问我相国寺失联后在东宫都做了些什么。”顿了顿,“他还问我有没有投诚太子。我如实告知他,是您怜惜我留下我。并没有苛责我告知你们什么。” “楚王信了?” “楚王不信。他让我交一份投名状,证明自己没有叛变。” 霍承纲笑了笑,顺势问:“什么投名状?” “今年太子定好的官员任调名单。”华锦萼缓缓道,神色为难的看着霍承纲。 霍承纲淡淡道:“楚王掌管吏部多年,如今纵然失势,何至于让你来行窃的份上。桐盈,你在撒谎。” 华锦萼道:“楚王要名单自然是唾手可得,他不过是试我忠诚而已。霍先生何必咄咄逼人。我感恩您对我和董谦玉做过的事,这才将一切和盘托出,不敢对您有半丝隐瞒。” 霍承纲欺身与她四目相对,华锦萼鹿眼雾澈。霍承纲看的心中怜爱,抬掌遮住她的眼睛道:“桐盈,我给你取好了新名字。你乖乖的,不要让我失望。等你和以前断个干净,我还有一份大惊喜送给你。” “你要带我去祭拜董谦玉吗?”华锦萼流露出渴望的神情,她手放在胸口上,“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霍承纲道:“比这个更好。”他摸了摸她的脸,“楚王那边你不用管了。以后我要见你会直接来焕章殿,莫要再被别人骗了。你就乖乖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我把手上的事办妥,再向太子要你。” “若我不愿意呢。” 霍承纲嘴角仍在笑,眼底微微冷淡下来,他道:“我依旧会向太子要你。华锦萼,无论你将来想去哪,你都得先离开东宫。而我,不允许你逃。”他轻若情人的耳语,贴着华锦萼面部道:“你不能一点尊严不给太子留。” 华锦萼挑衅道:“我若逃了呢?”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太子名誉。”霍承纲高声道:“你若敢直接逃了,天涯海角我都能逼你现身!” 那句冷酷的“逼”字,让华锦萼心灵福至般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速度很快,来不及抓住。华锦萼背过身,温柔一笑,扑哧道:“吓唬霍先生罢了。你于我有恩,我怎么会这样不知图报。” 她笑的又灵动又狡黠,“霍大人,你当真了是不是?” 霍承纲情难自禁亲了她一口,华锦萼僵住,尴尬僵硬的手指捂着红唇,显得惊魂未定的。霍承纲看到华锦萼眼中有什么闪烁了一下。他一颗火热的心迅速变的冰冷无比,沉到渊底。 华锦萼的眼神很伤心,仿佛失去了什么。 这让霍承纲怒火滔天,拂袖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 (小小声:下雪的冬天不宜码字啊QAQ~) 第六十七章 复杂 今天是太子限期的最后一日。 霍承纲还是没有找到靳慕兰的不在场证明。靳慕兰很狡猾, 她用太子妃和太子妃手下的嫡信给她做不在场证明。 靳慕兰去拜访杭心姝, 杭心姝不想搭理她,又不能掉以轻心。只能派信任的过的宫人盯着靳慕兰。以防她在承乾殿留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和承乾殿不起眼的宫女太监热络攀谈起来,将来引出不必要的事。 以致于周莞菀死时, 至少有三双眼睛盯着靳慕兰。 靳慕兰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霍承纲又不能为了一味的保下华锦萼, 将太子妃的人牵扯在其中。左右为难之际, 霍承纲去见了太子韩霐。 议事厅, 太子放下江浙的奏折。看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霍承纲, 咸咸淡淡的问:“霍先生前来是为公事还是私事?”私事二字咬的格外意味深长。 霍承纲心神凛然, 跪下道:“太子明鉴。霍承纲是为侧妃娘娘之事而来。” “怎么, 又什么新进展了?”太子韩霐不以为然道:“可能洗清华锦萼身上的嫌疑了。” 霍承纲道:“没有。霍承纲是来恳求太子再宽限几日的。” “宽限?”太子韩霐冷冷道:“是宽限你啊, 还是宽限华氏啊!”太子韩霐的的声音冷冷的砸在霍承纲身上,掷地有声。他质问霍承纲:“你当真以为孤看不出来你心里那点小心思。” 霍承纲噙笑道:“太子明察, 承纲不敢有半分隐瞒。” 太子韩霐忍着气性道:“你这是恃宠生娇, 仗着孤不忍责罚你。才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到孤的头上?!” “臣绝无此意!”霍承纲引颈激词道:“臣的私心再多, 也不敢越过太子去。太子的尊严,东宫的体面,比臣的生命都重要。臣以性命担保,誓死捍卫东宫和太子的尊严和体面。” “孤的尊严,东宫的体面?”太子韩霐石阶而下,坐在玉阶上,看着伏地而跪的霍承纲。伤感的说了一句:“霍先生,孤并不愿意看到你在这里为孤俯首称臣的模样。您景仰是太子,韩霐敬仰的是你啊。” 霍承纲道:“臣不敢。” 太子韩霐道:“孤对您是又爱又恨。太子妃带着小皇孙从相国寺回来后, 孤实在是高兴。高兴的不得了,孤从来不知,你藏了这么大一份惊喜给孤。所以你求饶过华锦萼一马,孤饶了。” “孤不计前嫌。”太子韩霐哽咽一声,沉声道:“孤以为你对她只是怜惜。”他闭着眼睛想着华锦萼,“怜惜,孤也怜惜她啊。可是你……”嚯的睁眼,逼上前质问道:“孤睡过的女人,你也要吗?” 太子韩霐脸上闪过一抹讥讽,“你要和孤做回连襟吗。” 这话太香-艳也太侮-辱人了。 霍承纲闭上眼睛,已经不知道太子是在侮-辱华锦萼,还是在侮-辱他自己。 太子韩霐问:“霍先生如此年轻有为,相貌堂堂。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非要和孤抢女人吗。” “不是抢。”霍承纲闭眼睛,轻轻叹息道:“华锦萼乃一介冒牌,她配不上东宫,更配不上殿下您。她原该是个普通人,我只是想送她做个普通人。” 太子韩霐吼道:“那你身份就不尊贵吗!” 霎时,殿内像被肃清了一般,死一样的沉寂。良久良久,霍承纲道:“殿下移情太重了。霍某不过一介军师,有幸被老国公当成半子养大。纵然半生富贵,也断然当不起尊贵二字。” 太子韩霐不说话,气馁的坐在玉阶上,扶额叹息。 霍承纲知道这场谈话进行不下去了,他磕头告退道:“离子时还早。今日还没结束,臣再去寻找证据。” 太子韩霐叫住霍承纲的背影,问他:“就这么想保住她吗?” “想。” “你们两情相悦多久了。” “从未两情相悦。” 霍承纲缓缓转身道:“连臣自己,也分不清多少是怜惜,多少是心动。但臣确定一件事,我要救下她。哪怕冒着天下大不为。哪怕,迎面对的是天子之怒。” 太子韩霐又问了他一遍:“就这么想和孤做连襟?” 霍承纲在宫门门槛处福身磕头道:“太子若介意至此,臣,愿终身不染指霍骄。” “霍骄?” “臣,答应过侧妃娘娘。若她放下屠刀,我便送她新生。给她……一个新的名字。” 太子韩霐对霍承纲道:“回来。孤有话问你。” 霍承纲领命上前,和太子韩霐只隔着一个台阶。太子韩霐问他:“若孤今日不问你,不和你挑明。你打算什么时候同孤坦白?” 霍承纲道:“殿下荣登宝鼎之时。” 太子韩霐凝神望着霍承纲的神色许久,轻声道:“你可知那时孤就是新帝。和帝王抢女人,你想仗着你的从龙之功,威胁于朕吗?” “不是。”霍承纲微笑道:“臣是东宫辅臣,为辅佐东宫而存在。臣想对自己本不该伸手的东西伸手,太子怎么处罚臣,臣都是要受着的。等太子登基,越国公一家平反,那时四海皆平。天下皆稳。” 霍承纲道:“臣,从来都是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抬头赤忱一笑,“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好个仅此而已!”太子韩霐朗声大笑道:“霍承纲,你果然是东宫的良臣。”接着,他神色一变:“若孤要扳倒楚王,必须让华锦萼死呢?” 霍承纲噙笑道:“太子的目标是扳倒楚王,让华锦萼死只是手段。臣有千万种手段,能让太子达成所愿。这二者并无冲突之处。” “嗤。”太子韩霐被霍承纲逗笑了,哈哈哈朗声大笑起来。霍承纲也跟着笑了,两道男子中厚清朗的笑声,彻响殿内。 建章宫内,鲁王叫来小孟子,吩咐道:“去趟吏部找尚大人。”耳语吩咐几句,小孟子领命离去。 鲁王韩霆席地枕着肱臂,盯着殿内宝格天花藻井发呆。廿七今日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鲁王说不上来。 窗外圆月皎如轮,华锦萼在焕章殿的南窗边绣帕子,玉心端来热水劝道:“侧妃娘娘,天这么黑,仔细眼睛绣坏了。你在绣什么呢?” 华锦萼对着月光照了照绣了一半的帕子,素白的帕子只有一个篆体锦字,轮廓都已经绣好了。只剩帛字那一半还没绣全。 华锦萼指腹勾勒着空白的帛字,突然不想把它绣完了。 华锦萼看着一半黑一半白的‘锦’字,觉得这个字和自己何其相像。 “主子,洗脸了!”玉心从华锦萼手中抽出帕子,用烫的热热的帕子敷在华锦萼双手上。 华锦萼笑道:“你现在主意越来越大了。” 玉心道:“奴婢是来服侍主子的。只管服侍好你的一日三餐,洗漱安寝。奴婢做的是自己分内的事,哪来的主意大不大呢。” 华锦萼道:“瞧瞧,我不过说了你一句。你就回嘴这么多。” 华锦萼擦干手上的水,望着天色道:“今日就别睡了。夜里太子召见,起身又是场麻烦。” 玉心的执意把华锦萼双脚按进足桶里,“侧妃娘娘好好睡吧。没有霍先生解决不了的事。” 华锦萼觑着她:“你就这么了解霍先生为人?” 玉心面上一热,急忙解释道:“东宫上下谁不知道霍先生的能力。” 华锦萼笑了笑,没有说话。 服侍华锦萼盥洗结束,玉心像是被华锦萼的目光烫着般,死活要跟玉吟换班。在外面值夜。玉吟换到内间。 外间不避风,夜里风又寒又紧。寻常都是由小丫头值班,自打玉心玉吟进焕章殿后,为了防霍承纲突然造访,这些事都由两个玉换着来做。 想到霍承纲,华锦萼心中就平静不下来。 华锦萼现在对霍承纲的感觉,比对鲁王还复杂。 霍承纲给华锦萼开启了一扇新世纪的大门,但华锦萼却很迷茫他的动机。 关于董谦玉,除了那个缠绵悱恻的童年故事,霍承纲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董谦玉和她的血缘关系。 华锦萼不想替鲁王卖命了,但她也不想受限于霍承纲。所以她借鲁王的手,反查董谦玉的事。如果一切真如霍承纲所言。该报恩的报恩,该报仇的报仇。华锦萼不想坐以待毙下去。 但在心底最深处,华锦萼心里隐隐有个答案。 霍承纲没有骗她。 ……其实鲁王还是挺信任她的,鲁王和她失去联系这么久,无需过多解释,他就信了她。 大公主一直以为鲁王是因为她做了华锦萼,才开始叫她小锦儿。其实华锦萼还是廿七的时候,鲁王就在私下叫她小锦儿。 华锦萼辗转反侧,心里乱糟糟的,东一个念头西一个念头。想的太多了,反倒气馁。 华锦萼猛的坐直身子,拍拍自己的脸。她扭脸看向窗外,今夜会是她在焕章殿的最后一晚吗? 不知为何,华锦萼的心里很平静。 许是荣华富贵和平凡安静对她还说都很虚,如浮云般缥缈难依。反倒是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和血腥风雨,让她有种如鱼得水般的自在、宁静。 詹事府外。 霍承纲远远看见宫门处的鲁王殿下。及时躬身离开,刚走两步,背后一道浑厚的声音,朗声笑道:“霍大人留步。”是詹事府鲍云敬的声音。 鲍云敬快步上前,拍着霍承纲肩膀,对他道:“鲁王殿下是特意来找你的。” 鲁王韩霆声音憨厚纯真,“霍大人!” 霍承纲身形顿住,无可奈何的转身:“臣,霍承纲参见鲁王殿下。”行跪拜大礼。 鲁王韩霆瞳孔微缩,目中惊讶一闪而逝。他捕捉到霍承纲的面孔,霍承纲也捕捉到鲁王眼中的那抹精光,两道成年男人的目光交锋。一个站一个跪,一个扮痴一个装愣。 鲍云敬借故上前撞了撞霍承纲胳膊,提点道:“鲁王神智有些不太好,你随便应付点便是。”鲍云敬转身拱手道:“鲁王殿下,霍大人,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啊。” “霍承纲?”鲁王韩霆突然这么喊他,声音呆板平直,听不出来憨意,也听不出来起来情绪。 霍承纲知道鲁王认出自己了,他上前一步,颔首笑道:“臣在。” “我见过你。” “是,元熙十九年,臣曾为越国公之事奔走过。和殿下在勤政殿外面的大殿见过。” 不是在勤政殿!鲁王韩霆死死盯着霍承纲,似乎要将他的脸看透一般。霍承纲在他开口之前,忽的开口道:“鲁王殿下,您还记得前些日子您在畅馨园见过的郑铉海郑大人吗。” 鲁王韩霆立即不说话了。 霍承纲微微一笑道:“鲁王殿下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臣就去忙了。” 鲁王韩霆道:“等等。” 霍承纲浑身冰冷,笑着转身,“鲁王殿下还有什么事?” 鲁王韩霆上小太监上前递给霍承纲一个红漆食盒,霍承纲微微掀开一看,里面是条磨损的麻绳。 鲁王道:“我的人发现靳慕兰身边的宫女银澄,在周莞菀死后的第二天出现在冷宫。我派人去调查过过,发现枯井里的吊绳被人偷偷换了。这根绳子上面有出春禧殿的青苔绿藻。春禧殿现在那个那根吊绳,是四股编绳,晒伤和磨损很厉害。” 春禧殿是后妃居所,水井少有人用,故而绳子磨损不太厉害。冷宫的井水,洗衣房和冷宫的妃子们共用,磨损厉害。 内务府的人惯会偷奸耍滑捞油水。宫里像三股麻绳四股麻绳这样的事还多着。 原来靳慕兰和银澄手上的伤口有绿藻是因为拉麻绳拉的。 霍承纲目光闪过复杂,华锦萼当晚检查过天井水井后,便说要去拜访靳慕兰。拜访回来就斩钉截铁的告诉他。凶手一定是靳慕兰,而且还是靳慕兰亲自动的手。 霍承纲当时对华锦萼的话还心存怀疑。 原来之所以抓不到靳慕兰的漏洞,是因为周莞菀的死亡时间被人动了手脚。她们把周莞菀吊在井里,回来才淹死的。 靳慕兰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成立。 脑中风卷云涌的袭过万千细节。霍承纲猛的意识到,原来廿七背后的主子不是楚王,而是鲁王! 霍承纲哑声开口道:“鲁王殿下这是要出手救侧妃娘娘。” 鲁王转身离开道:“我只是给霍大人一份证物而已。”走了两步,他停下来道:“霍大人,你我都是有秘密的人,你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对吧。” 鲁王韩霆没有明说是他装傻这件事,还是他递交至关重要的证物这件事。 霍承纲倏地抬头,韩霆的声音和华锦萼声音融为一体。 ——“霍大人,你我都是有秘密的人,谁都别饶过谁吧。” ——“霍大人你我都是有秘密的人,你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对吧。” 第六十八章 进展 有了鲁王在一旁协助, 华锦萼有惊无险的渡过危机。 靳慕兰被杭心姝幽禁在春禧殿偏殿, 听候发落。银澄则被当众杖责打死,靳慕兰接连死了两个贴身丫头,心里对楚王恨极。对太子也是怨恨。 东宫霎时清静不少。倒是长春宫叫杭心姝过去吃了顿饭, 陈皇后语重心长的对杭心姝道:“太子是东宫之主, 笼统不过三个侧室, 怎么接二连三的出事。今儿不是华侧妃被幽禁, 明儿靳良孺被禁足。” 陈皇后觉得杭心姝实在不会管家, 她脸色微青道:“知道你看中太子, 又一举得男。是东宫的功臣, 可也不能这么容不下人。” 杭心姝唯有苦笑, 她实着没有做什么。许是菩萨见她可怜,许是月老显灵听到她对太子的痴心, 东宫接二连三的事, 说不是她做的都没人信。 因为只有她是这件事的唯一受益人。 华锦萼是楚王奸细, 靳慕兰害死周莞菀。这下除非皇上皇后再给东宫添人,不然两三年内,东宫都是她杭心姝的天下。 太子实实在在成了她一个人的。 杭心姝又甜蜜又难堪,甜蜜的是她终于得偿所愿了。难堪的是只怕今后人人都会说她这个太子妃是个毒妇,嫉妒心强,容不下人。 不过,杭心姝愿意受这份罪。反正太子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从来没做过哪些肮脏事。 杭心姝在长春宫不轻不重的领了一顿骂后。第二天,太子韩霐又亲自去了趟长春宫,向陈皇后苦口婆心的解释了一番。 陈皇后目瞪口呆半天, 良久良久没有说出来一句话来。好半天才心情复杂的说了一句,“没想到杭氏命竟然这样好。” 太子韩霐愣了愣,这才明白陈皇后是什么意思。他笑了笑,也觉得无奈。不过倒也没什么,杭氏柔顺,床-事上也顺着他,没有什么正室的架子,这个规矩,那个不许。他纵情肆意过了,杭氏也是哭一哭。并没有什么别的委屈。 韩霐也不是重-色-重-欲的人。杭氏能让他满意,东宫内外她都操持的很好,宠着正室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将来他继位,帝后和睦,也是国运昌盛的好征兆。 东宫,焕章殿。 霍承纲今日难得来探望华锦萼。焕章殿里热热闹闹的,玉心玉吟不断在一旁说,“小心点。”“不然拿个布兜好了。”“主子怕就别捉了。” 霍承纲进去一看,华锦萼爬在大树叉上,小心翼翼的靠近一只小奶猫。 华锦萼实在讨厌猫狗,她本不想救这小猫的。可这小猫在窗外叫了一早上,可怜兮兮的。玉心玉吟两个人叫来几个太监,搬着扶梯都没有把猫弄下来,猫反而爬的更高了。 华锦萼被吵的睡不着,只好爬起来解决了这个小祸害。上了树,华锦萼才发现,这只猫就是前几天靳慕兰让宫女丢弃的那只小奶猫。 两三个月大的小猫可怜巴巴的,缩起来不足人手掌大。 华锦萼艰难的比划着,手缩在衣袖里面,出手如电。腾的一下逮住小猫脖子,顺利捉下来。 华锦萼将猫丢给玉心玉吟,两个小丫头欢天喜地的抱着猫走了。 霍承纲走上前,凝神望着她:“这么怕还要救?” 华锦萼知道霍承纲喜欢她乖顺的样子,故而隐下那些琐碎,温柔地道:“见它喵喵叫的可怜,心都快碎了。” 霍承纲笑道:“孺子可教也。” 华锦萼笑了笑,邀请霍承纲去厅堂里坐。玉吟去沏茶,华锦萼问霍承纲:“事情怎么解决的?” 霍承纲道:“找到了一根证物。”并没有说证物是鲁王给他的。 华锦萼问他:“靳慕兰如何处置?” 霍承纲道:“幽禁在春禧殿,听候发落。” 华锦萼一听到听候发落三个字便笑了,不知道是不是霍承纲的意思。 太子实在谨慎,无论是她奸细身份暴露,还是靳良孺害死周良孺一事。搁在楚王韩霄一身一件都忍不了的事,太子韩霐却沉得住气。证据皆足也不发作,谨慎的像是在谋划什么一样。 华锦萼想到南苑的师爷赵岳聿,不自觉看向霍承纲。 霍承纲素来擅长把一切人与事发挥的淋漓尽致。榨干所有的剩余价值,一点不留。 一双鹿眼软儿清澈的怔凝着自己,唇边似笑非笑的凉意。霍承纲微怔,心蓦地揪在一起,淡淡地问华锦萼:“看着我做什么?” 华锦萼狡辩道:“你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霍承纲轻轻一笑,背着手走到院子,坐在庭院的石桌上。不理华锦萼了。 华锦萼也不追出去,就坐在房间,铺着件中等身材的雪白寝衣,在上面抄寒经。玉心玉吟对视一眼,奇怪的看着华锦萼霍承纲两人。 玉吟小声道:“霍大人难得来一次,怎么坐在外面呢?” 玉心道:“主子和霍大人,一个是后妃,一个是外臣,本该避嫌的。” 玉吟听着直叹气,“霍大人这又是何必呢。与其冒险背着太子这样偷偷摸摸见面,倒不如顺水推舟,让周良孺的人命落实在侧妃娘娘身上。这样侧妃娘娘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离开东宫了。” “闭嘴!”玉心训斥道:“玉吟妹妹,以后这话可莫要再说了。娘娘和霍大人听到都不会高兴的。” 玉吟顶嘴道:“我说的不是实情吗?你又何必拿大来训斥我。到底是掉包把侧妃娘娘换出去容易,还是冒着太子动怒的危险,这样偷偷摸摸的见面容易。” 玉吟想想都替霍承纲委屈,“霍先生这样太苦了。人送出去了,他想怎么见怎么见。还不容易吗?” 屋内华锦萼沉默的停下笔,玉心玉吟的话她都听见了。其实她也跟玉吟一样疑惑。霍承纲在这件事上做的也太不像他了。 如果霍承纲强势的把周莞菀的死顺手推舟按在她头上,再偷偷摸摸把她藏在宫外。——她就可以理所当然的离开了。 霍承纲的所作所为让华锦萼感到很内疚。内疚的不敢轻举妄动。 华锦萼不想辜负霍承纲对她的好。 焕章殿外,霍先生躺在靠椅上,悠闲的捏着块桃花形的糕点。慢条斯理的用着。玉心玉吟嘀嘀咕咕,他抬头看了一眼,玉心玉吟顿时像被吓破胆一样,噌一一下走开了。 玉心去殿内服侍华锦萼,玉吟去耳房看茶。 霍承纲旋及收回目光,唇边淡淡的笑意。霍承纲从没有打算把周莞菀的死栽在华锦萼身上,他想教她重新做个好孩子,就不能用这么肮脏的手段委屈她。 再者,他虽然没有和华锦萼正式交过手。稍加推断,也知道华锦萼身手非凡。如果他真的用这样的手段,把华锦萼安排在别院庄子上。除非他让翼腾卫日夜不停的守着,否则华锦萼一定会溜之大吉。 那岂不就得不偿失。 霍承纲从不干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 欲收其人,先迷其志。霍承纲不动声色的朝屋内瞥了一眼,华锦萼执着毛笔,神色困顿,微微凉风吹过南窗槅扇,吱呀微动。 霍承纲的心也响了一声,吱呀—— 下午詹事府少詹事和吏部官员核对辽州的收支,销账。霍承纲坐在内间闭着眼睛盘珠,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算盘声,和几位大臣窃窃私语的声音。 霍承纲面前的账册都翻完了,算珠拨回原位。 吏部程炎熙拱手道:“辽州今年贡赋初计十九万八千七十三两,粮粟初计两千三百七十担。” 霍承纲笑着问他:“你打算让太子给皇上也这么报吗?”顿了顿,外面气氛压抑十足,程炎熙临危不乱,镇定如常。 霍承纲对他刮目相看,又问:“实计账目多少?” 吏部程炎熙道:“白银四万五千两,粮粟三百二十七担。” 霍承纲没有动怒,淡淡地问:“辽州今年是怎么解释的。” 程炎熙道:“……今年风雨不顺,辽州收成惨淡,船只运过大运河的时候,遭了水贼,抢了近一半粮食和银子。三位侯爷怒揭之下出兵剿匪。今年报账销单还让拨款三万,另请了折子,让皇上派安远伯去平定匪患。” 霍承纲被辽州三个老泼皮气笑了,朝廷的贡赋交不上来,一会儿风雨不调,一会儿水匪为患,每年缴税,全国十三州都平安无事,只他辽州年年出事。 银子粮食一样都交不上来。还有脸请折子让朝廷拨款给他们贴腰包,贴钱去治理匪患。 霍承纲攒了一肚子火,对程炎熙语气略重道:“账本我也会看。吏部尚书让你来见太子,是来报数的?” 程炎熙扑通跪下道:“霍先生!我知道您是太子面前的大红人,您一定要给太子说说情啊。太子不能不管吏部啊。”他拍着蓝色的账簿,声泪俱下道:“辽州按察使郭璟郭大人顶着辽州三位侯爷的压力把账册送过来的。” 程炎熙大声道:“郭大人是太子的得力信臣。若不是郭璟,吏部今年也得不到辽州的初计啊。” 霍承纲不为所动,“得不到,算不出?朝廷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辽州是不是风调雨顺,你们每年派去的特调员是干什么的。钦天监那边不知道派个人去问问。杜辉他不敢把这本帐拿在皇上面前,把太子顶在前面,就是他的忠他的孝?” 程炎熙知道霍承纲不好糊弄,咬牙磕头,连磕了上百个头。霍承纲早就从后门走了,也没人提醒他。 詹事府外夕阳西下,乌金色的晚霞光辉镀在汉白玉围栏上。 霍承纲厌恶至极朝廷上这些弄权的朝臣。除了搅权弄势,有几个真心为国为民为百姓的。 吏部尚书杜辉为什么死咬着太子不放。不就是辽州往年贡赋交的少,借口也找的漂亮。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今年实际账目和原本账目拍在一起,杜辉才知道怕了,原来辽州这些年捅了这么大篓子。 而杜辉的反应简直让人笑死。他不想着怎么让辽州补上差赋,反而来找太子。信誓旦旦的,郭璟是太子你的人,他捅出来的事,太子你来收拾。 一群蹬鼻子上脸的狗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补了两千字! 嘿嘿嘿。明天见~ 第六十九章 决心 玉心玉吟将华锦萼救下来的小猫, 小心将养起来。 两人熬了个通宵, 用旧襦裙攒棉花缝了个棉花垫子,还腾了一个敞口的甜白瓷扁盆。合力给小猫做了个窝,还给小猫取了个名字叫‘小七’。 两三个月大的小猫正是调皮活波的时候, 也看不懂人眼色。明明焕章殿里就数华锦萼最不喜欢它, 它却最爱和华锦萼玩闹。 焕章殿, 华锦萼行动间宫绦飘扬, 小猫耸着屁股就飞扑过去。华锦萼凌厉的躲开, 抬脚准确无误的踩住猫脖子。 小猫被她扼住脖子, 不舒服的喵喵叫着。 华锦萼刚才被吓坏了, 胸腔泛起一股愤怒和血腥的杀意。小猫软绵绵奶声奶气的叫声让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收回脚, 放下裙子,淡淡的走出房门。 玉心玉吟听见动静, 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外。华锦萼走出去好远了, 玉吟才冲进来抱起来小猫检查, “小七你没事吧,没伤着吧?” 玉心则复杂的看着华锦萼的背影。 早膳时,华锦萼发现玉心玉吟伺候她时都有些战战兢兢的。 华锦萼想起霍承纲说的,不喜欢小动物很正常,有些人天生爱花爱草。但是见着小动物靠近,就想杀了它绝对不正常。这种品性的人,绝非善类。 “把小七抱过来吧。”华锦萼对玉吟道。 玉吟为难的看着玉心,玉心自己福身去抱了。小七眨着圆咕噜噜的眼睛,乖巧的偎在玉心怀里。 华锦萼僵硬着胳膊, 硬着头皮抚摸了两下。然后飞快道:“好了,抱下去吧。” 玉心玉吟悄悄松了口气,原来主子只是不会和小动物相处啊。手里没轻没重的。 承乾殿。 “你说,有谁会突然对楚王发难呢。”太子韩霐下了早朝回来,心情愉悦的对霍承纲道。 霍承纲闻言笑道:“早听太监来报,说楚王部下在朝会上被御史联名弹劾。这不刚来承乾殿,太子就回来了。” 太子韩霐道:“是啊,连霍先生都听说了。事情传的可真快。”只是随口一感慨,并无他意,霍承纲却神色微动,并不言语。 两天前京都发生了一件大事。慈水监狱囚徒暴-乱,京兆府府尹求助到松海钧那,松海钧带兵镇压,冲突异常激烈。死了一百三十七名囚卒。其中有十九人还有半个月就刑满释放。 大理寺和刑部不敢怠慢,连夜将此事上报。楚王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今晨朝会,皇上在勤政殿对楚王大发雷霆。五都兵马司分管京城治安,慈水监狱里面关的都是些盗贼宵小,并无多少死囚重犯。一下子死了一百多名犯人。 元熙帝无比痛惜的看着楚王,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又是心痛又是恨铁不成钢:“你把人命当什么了!!儿戏吗?!” 楚王只有跪下认错的份,“儿臣知罪,是儿臣御下不严。” 元熙帝一听更暴怒了,“御下不严,你仅仅是御下不严吗?!” 似乎是嫌场面不够热闹,松海钧挺身而出,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说一切和楚王无关。 元熙帝勃然大怒,火气更大了。 御史伍承、御史杨宇成又联名参奏松海钧,指责松海钧在两年前仗着楚王的名义,肆意收贿,凌虐百姓,捉拿无辜之人。明码标价,惩虐仇人。 借着皇恩整顿京城治安,扯虎皮做大旗。背着楚王,行罪恶之事。 满朝文武皆为震惊。连太子韩霐都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这是朝廷官员还是黑道土匪?披着皇家的皮,干一些义气的土匪都干不出来的事! 前几年楚王盛宠,元熙帝为昭示恩宠,让韩霄协领五城兵马司,掌管京都治安。虽然只是个虚衔,不掌实职。五城兵马司总督松海钧却是楚王一手从西山大营提拔上来的人。 楚王韩霄把着京都治安,霍承纲初初从涿州偷渡到京城时,险些被巡查司的人扭送到京兆府去。太子刚派人一露面,松海钧像狗闻着味一样,就叼过来了。 “松海钧怎么会贸然答应出兵呢?”霍承纲沉思片刻道:“大家都知道松海钧是楚王的人,可没听说京兆府府尹和松海钧有什么交情。” 太子韩霐道:“黎纲给松海钧送了个小妾。” 京兆府府尹叫黎纲。 霍承纲了然的笑了,原来是美色。“受了枕边风去逞英雄。可不就拉不下脸面么。” 太子韩霐意有所指的瞥了他一眼,“你这是亲身所悟?” 霍承纲哪里敢和韩霐开这个玩笑,凛然道:“臣绝无……” 太子韩霐伸手压了压,止住霍承纲接下来要说的话:“好了好了。孤现在和你开个玩笑都得再三斟酌。” “臣不敢。” 霍承纲感慨道:“伍承倒也聪明,没有攀咬楚王。只说是松海钧背着楚王行事之过。” 太子韩霐道:“是啊。楚王再不是也是父皇的亲儿子,其母贤德妃还掌管六宫。” 霍承纲露出神秘莫测一笑,“不过皇上愿不愿意深想,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子韩霐惊讶的看着霍承纲,以为霍承纲还有什么后招。霍承纲笑笑没有回答,反而道:“此时恐怕朝廷上下都以为这件事是太子您做的。” 太子韩霐不以为意道:“老鼠死了谁不惦记着是猫干的。”他道:“孤更关心究竟是谁在对楚王发难。” 霍承纲和太子韩霐同时抬头,口型做出‘鲁’字。 太子韩霐沉吟道:“郑铉海虽撞破了鲁王的秘密,楚王又不知情。鲁王怎么会突然对楚王发难呢?” 霍承纲没有告诉太子自己和鲁王见过面。他低头道:“这个,臣也说不清。”霍承纲知道鲁王也是在对自己发难。 焕章殿里,玉心掀帘进来笑道:“主子,葛大夫来为你请脉了。” 华锦萼抱怨道:“我好端端的,用得着隔三差五请脉吗。太子妃肚子里又怀了龙胎,都没有这般频繁的请脉。” 玉吟收拾好东西,端着净手盆出去道:“这不是侧妃娘娘对外称抱恙在身吗。这做样子就要做全,何必落人闲话呢。” “这倒是。”华锦萼不再多嘴。 葛臣进殿向华锦萼请过脉之后,找了个借口把玉心支出去。华锦萼也不动声色的让玉吟去帮她取本书过来。 葛臣对华锦萼道:“鲁王对楚王发难了。” 华锦萼似笑非笑的看在葛臣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指骨关节,“你可知我现在不从属流孤堂了。” 葛臣淡然收手,取过手枕道:“我本也不是流孤堂的人。师父走前叮嘱葛臣照顾娘娘,可没叮嘱葛臣照顾流孤堂的廿七。” “不过——”葛臣买了个关子,他问华锦萼:“你跟了太子吗?” 华锦萼没有回答,只问他:“勤政殿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葛臣原原本本的将事情讲了一遍,事无巨靡,连道听途说的琐事都混杂在其中。“……松海钧如今关在刑部大牢,听说刚一进去就被人用了刑。楚王叫了林医正去给松海钧看病。被皇上驳了回去。” 华锦萼沉吟片刻道:“你之前不是说你和勤政殿的一个小太监关系不错。你私下帮我问问,小周公公有没有在这期间在勤政殿附近露过面。” “小周公公?是什么人。”葛臣没听说过这一号人。 太子身边的亲信,平日不像施曙那般重用,却也是太子最得信的人。华锦萼笑笑,没有给葛臣解惑,只道:“没事,我就是想知道楚王派林医正去给松海钧看病,是谁给皇上报的信。” 葛臣道:“侧妃娘娘是担心太子爷插手了吗。”他肃然道:“您真的归顺了太子?”挑拨鲁王和楚王互相攻讦,还不愿太子插手。 葛臣霍然抬头:“娘娘,我再给你把一次脉吧。” “怎么了?”华锦萼不明所以伸出手腕。 葛臣仔仔细细把过脉,细细诊了一遍,确定华锦萼没有怀孕。他又抖着胆子问了问华锦萼月事。 华锦萼脸上一热,镇定道:“我没怀孕。别瞎问了。” 葛臣不解,嘀咕道:“我这不是糊涂你在干什么吗。”他一副为了华锦萼好的样子,“你既然想脱离流孤堂,又何必再跳入东宫这个火坑。到时候里外不是人的,都是给人卖命,何必中途换主子。” 华锦萼道:“我不想给人卖命了。” “那您这是。”葛臣更糊涂了。 华锦萼望着窗外寂寥的天空,神色坚毅道:“我不想听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词,葛臣,我可能害死了我的弟弟。但这个阴差阳错,是人为铸就的。救了我的,我要报恩。害我的,我要报仇。” 葛臣问:“那您现在?” “我现在要查清真相。”华锦萼语焉不详道:“鲁王很快就会找我了。”她只是意外鲁王会先一步向楚王下手。 怕霍承纲耽误她的正事,华锦萼主动让玉吟联系他,让霍承纲过来一趟。 霍承纲想起来,才三五不时来焕章殿探望一下华锦萼。华锦萼主动叫他还是第一次。霍承纲有些受宠若惊,这日特地沐浴净身,换了身崭新的棉袍。 华锦萼坐在院子里,远远的拿着跟钓鱼竿似的玩意,垂线吊着几簇颜色鲜艳亮丽的鸡毛了,逗着小七玩。 小七撒着腿追着鸡毛,华锦萼一直都很谨慎,一直把鸡毛往外圈撒着转圈,小七从来不靠近她。 霍承纲看到这温馨可爱的一幕,心里对华锦萼先软了三分。再加上今日是华锦萼主动叫他过来的,霍承纲情不自禁的以为华锦萼是想他了。 来时嘴角便噙着三分笑意,霍承纲上前抱起小猫,放在臂弯抚摸。“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华锦萼道:“霍先生有些日子没来了。” “你有事找我?” “我担忧霍先生这些日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霍承纲翘着嘴角,转着扳指笑,“你竟然在担心我。” 霍承纲今天怎么情意绵绵的。华锦萼被霍承纲的情绪感染的有些不会说话了,两人望着晚霞,望着庭院里的常青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霍承纲一点都没有提朝廷上的事。华锦萼也没有多问。 华锦萼心不在焉的应付着霍承纲,盘算着霍承纲这次离开,估摸着又得两三日后再来。得想个办法让鲁王在这两天就来见她才好。 霍承纲不让她再见鲁王和楚王,不见楚王好办,不见鲁王是万万不行。董谦玉之事上,楚王告诉她董谦玉不是她弟弟,霍承纲告诉她董谦玉是她弟弟,她必须从鲁王那里再得到一个答案。 哪怕是赌呢,也要三局两胜,信一个人。 但是不能让霍承纲发现了。如果让霍承纲知道她还在偷偷和鲁王见面,必然会生气,觉得她无可救药。 如果霍承纲真的是她们姐弟的恩人,华锦萼不想让霍承纲伤心失望。 对了,鲁王还给她要投名状。 华锦萼心里盘算中,目光凝如潭水。霍承纲侧目看着她,鹿眼由清澈小溪,转换成凝重潭水。华锦萼忧心忡忡的样子,可真是让人心痒难耐。 霍承纲瞥了眼院子,情不自禁握住华锦萼温暖干净的手。 干净,霍承纲心里顿了一顿,守护般的捧着这双洁白柔软的手。他会让这双手洗干净血腥,永远干净下去。 华锦萼下定决心,还是得冒次险。今晚她承乾殿拿调任名单,然后先发制人。去建章殿见鲁王。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 第七十章 冲突 作者有话要说:请观看这章和下章的小伙伴,抬头看文案排雷,抬头看第一章作话排雷。 最后,去留随意,勿需通知,不胜感激! 比心,爱你们~ 夜晚穹空孤月, 华锦萼翻出那日霍承纲带给她的小太监服。混在承乾殿值班太监中, 悄无声息溜进书房。 她本就不是今夜当值定额的太监。不过是借着两班太监换班,半盏茶的功夫,钻了个人数的空子。待人数规整, 领班太监清点人数, 一一举着宫灯, 对了熟面孔。这才打着哈欠, 放心离去。 华锦萼没有急着在太子书房里乱翻, 先将所有东西, 大概记个囫囵。这才在案几上的书桌上翻找起来。 因是近日待办要事。华锦萼没费多大功夫就拿到了名册。她从怀里掏出白纸, 对着名单一一誊抄起来。抄到一半, 又想到霍承纲对她的好。 华锦萼咬了咬嘴唇,将后半部分的名单, 打乱重新抄了个半对半错, 半真半假。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 华锦萼就做好了这一切。但她还不能出去,得等到天亮时太监换班。 华锦萼苦不堪言,一心只盼着太子韩霐不要临时起意,前来书房。 今夜她运气比较好,不到换班的时候,一名太监尿急,前去放水。另一名值班的太监太过紧张兮兮,只剩他一个人,见着黑夜风啸, 便觉得是鬼来了。求爷爷告奶奶的举着手磕头。 华锦萼暗笑,揉了揉发酸的腿,捏着喉咙发出两声怪叫。往后窗丢了两颗石子。 那怕鬼的太监胆小归胆小,人却十分尽忠职守。听见石子落地,没有第一时间往后窗去。先推开门,进书房检查了圈。 还好小太监没有霍承纲精明难缠,华锦萼轻而易举的就躲开他。 怕鬼的太监提着莹莹如团的宫灯,朝后窗方向去了。华锦萼望着忘记关的大门,心下大喜。抬脚快速出去了,回到焕章殿也没人发现,一切顺利的不像话。 趁着夜色,华锦萼又主动联系了鲁王,邀鲁王半夜相见。 建章宫,鲁王韩霐收到华锦萼的纸条,心里一沉,还是如约而至。 “萧霆,这里。”华锦萼身穿普通宫女服,鲁王应约身穿太监服。两人在宫女太监常偷情见面的如意殿见面。 这里并不僻静,窃窃私语的宫女太监有很多。大家彼此见面心照不宣,能来这的,谁也不会揭发谁。谁也不会正眼看谁,这是规矩。 鲁王韩霆瞥了眼含胸缩背,故意压低身高的华锦萼。不待他说话,华锦萼就在他手里塞过一张纸,若无其事道:“投名状。” 鲁王韩霆接着月光,粗粗扫了几眼名单。因时间紧迫,来不及看完。确定前几个名单和自己得到的一模一样后,心里对华锦萼放下心来。将名单折好,小心放在袖袋里。 月色下,华锦萼眨着清澈的鹿眼,皎洁的光照在她脸上。细腻如蛋白,娥眉微翘,眉眼泛春。 鲁王心中一怔,廿七这是对谁动情了。怎么一副深陷爱河中的矫情模样,心头闪过一抹厌恶之情。 韩霆知道廿七的情意不是对着他的,廿七脉脉含情的看着他时,眼睛里濡目和听话,指哪打哪的乖怜。绝非这幅情动而不自知的骚情。 “辛丑科名单的事我查过了。韩霄是让人在其中做过手脚,不过只是让人再添了一个十五岁的沧州籍董谦玉。东宫那个董谦玉,年龄姓名作假,是沧州知府办的事。倒也不是为了欺瞒什么。” 鲁王声音缓慢低沉道:“董谦玉家中贫瘠,却又极大的读书天赋。知府怕他少年成名,又无根基,还未入京,便被人折了羽翼。索性替他谎报了年岁,赠予他了一个更有气势的名字。” 华锦萼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声音是颤的,她问:“董谦玉原名叫什么?”尽力掩饰自己的异样。 鲁王想了想道:“本王依稀记得是叫董文玉。至于是哪个文,哪个玉,已经无从考察。不过,也无关紧要了。” 鲁王韩霆盯着华锦萼问,“楚王为何要作假两个董谦玉,他把董谦玉安排在东宫的目的是什么?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问题。楚王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事的?” 韩霆怀疑是华锦萼泄的密。 华锦萼勉强一笑,完全无心应付鲁王。她道:“这个廿七就无从得知了。天色不早了,宫女太监们就要散去回去休息,明早还要伺候主子。我们离开太晚就打眼了。” 华锦萼福了一礼道:“鲁王殿下有何吩咐,再让人联系廿七就是。” “等等。”鲁王韩霆问她:“你在东宫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华锦萼道:“被拘在焕章殿,不得随意行走。其他倒也还好。” “韩霄可有联系过你?” “廿七并不曾再和楚王见过面。”华锦萼问:“鲁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鲁王韩霆重重看了他一眼,抬手道:“你走吧。” “廿七,本王下次还能找到你吗?”鲁王韩霆冷不防的又问。 华锦萼身形顿住,她不知道鲁王发现了什么。但她选择装傻,华锦萼福身道:“只要太子的人不看的我太紧,我总有办法能出来见鲁王殿下。” 鲁王韩霆望着华锦萼渐渐远去的背影,“是吗?” 已经无人再回答他的话。 华锦萼回到焕章殿,已经是黎明时分。 远远地就看见霍承纲站在长亭处,眺望着焕章殿的大门。霍承纲负手而立,嘴角噙笑。鬓发上又冷霜滴水,也不知站了多久。 华锦萼心里暗暗叫苦,换了个方向,欲从小门回去。 黎明本就四下安静,华锦萼几乎刚一动,霍承纲就发现一个小宫女低着头,绕路匆匆走过。 霍承纲眸色一冷,眼前的人纵然乔装改扮,他也认出来眼前的人儿,是他朝思暮想,辗转反侧了一夜的人。 华锦萼什么都料到了。唯独忘了人心,在心潮澎湃,一直隐忍克制的男人身上。女人突然回应,会让人欣喜狂欢,澎湃莫及。 霍承纲回去后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华锦萼的主动,想着华锦萼的关心。想着她这些日子日渐柔和的举动,连对小七也是克制着本性,尽力温柔。 霍承纲日思夜寐,实在难眠。索性起身远远的站在焕章殿外面看着。哪怕只是望着她的门窗都是高兴的。 霍承纲一言不发敲开焕章殿的门,玉心玉吟一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样子。他吩咐玉吟去准备壶水,特地嘱咐,“要水,不要茶。” 玉吟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福身下去道:“是。” 正殿里,霍承纲捡起华锦萼随意藏在被子下的小太监服,放下鼻子下闻了闻,淡淡幽香和浓墨味传出。 霍承纲心在一瞬间冷硬成石头,这块墨,是块上好的唐代绛墨。涿州进贡给太子的,小国公陈棠曾因墨香不美,令府上重制。 府上诸多能匠,废了一大番功夫,经过多种尝试。 最后掺上真腊沉香三两,龙脑半钱,甲香(制),金额香、丁香各半两。研制提炼,最终和墨块混为一体。香味独特,天下仅此一块。 而这一块,料想不差,此时应在承乾殿的书房里。华锦萼鬼鬼祟祟,行踪可疑,这太监袍上又如何沾上这独一无二的墨香? 门吱呀一声,华锦萼悄无声息避过玉心玉吟,刚合上门。便见霍承纲脸色铁青,站在床前,捏着她方才脱下的太监袍。 华锦萼转身就要走,手刚搭上门。霍承纲一声厉斥:“回来!” 华锦萼转身,“霍大人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焕章殿。天还未大亮呢?” 霍承纲问她,“你昨夜干什么去了。” 华锦萼道:“禁足日子颇闷,借着月色,出去走走散散心。” 霍承纲跨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正欲质问,忽的见她手上清晰可见的墨痕。他颤着手拉过来闻了闻,倏地暴怒:“华锦萼,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竟然还在当奸细,还在替哪些人做事。” “你亲手害死了你弟弟董谦玉。对你一点影响都没有是不是?你不是说你想杀人了,不想助纣为虐了吗?” 霍承纲连连质问,逼的华锦萼退无可退。 华锦萼解释道:“我没有。我只是不想偏信你的一面之词,用了点手段,多打探些消息。” “难不成我还会骗你不成!” “我怎么知道。除了那个棱模两可的故事,你拿什么证明我和董谦玉的血缘。我只是想查清楚。霍承纲,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华锦萼道:“现在我知道了。鲁王楚王和我都是凶手,都是董谦玉之死的间接凶手。霍先生,我会报答你的。我愿意陪你们一起对付楚王。等报了恩,报了仇。所有的间接凶手都会死。”她是最后一个。 玉吟战战兢兢的在门外道:“霍,霍大人。水来了。” “端进来。人出去!” 霍承纲捏着华锦萼手腕,至始至终没有放松。玉吟不敢多看,放下茶匆匆离去。 华锦萼神色认真,没有半丝作假,她还欲好声再劝,刚喊了一句,“霍先生——” “闭嘴!”霍承纲吼道:“你如此胆大妄为,是觉得无论你做出什么事,我都舍不得对你动手吗?” 华锦萼觉得无理取闹不听解释的霍承纲实在让人厌烦,她无奈道:“霍先生,您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你还想怎么样,动手打我吗?” “你以为我舍不得伤害你,就真的什么都不能对你做了吗?”霍承纲单手捏着她下巴,提起桌上的茶壶,胡乱浇在华锦萼脸上。 华锦萼狼狈中吞咽下去几口温水,几行水珠顺着脖颈蜿蜒而下到衣服里。华锦萼舌根感到一阵苦涩,她立即反应过来水里有药。 霍承纲面色冷峻,撕了她的上襟,露出粉色肉疤的背部。他俯身在她疤缔上亲了一口,华锦萼肩头被冰凉的唇瓣挨着,浑身一个冷激灵。 华锦萼翻身扭过霍承纲手腕,拔下珠钗在霍承纲脖下凌厉一划。霍承纲迅速避过要害,胸膛却被划破,擦破皮留下一行血珠,慢慢的渗着血。 霍承纲指腹在自己胸膛前擦过,看着指腹上一道血痕,冷笑一声。 华锦萼激烈动作一番,立即手脚发软,头晕目眩。她扶着八仙桌软倒在地,华锦萼浑身都提不起力气。 霍承纲脱了外袍,解了裘裤,八仙桌和华锦萼视线齐平在霍承纲腰部。华锦萼尚未经过人事,便先见了狰狞。 华锦萼脊背发凉,她手脚并用的往八仙桌下躲。拼命闭着眼睛,仿佛就能视而不见一样。 霍承纲掐着她的胳肢窝将她抱在桌子上。 华锦萼无助的靠在霍承纲胸膛上,用软话哀求他,“霍先生,您是正人君子。你是大好人。你说过要救我,要帮我的。你不能这么对我。” “不能?”霍承纲拔高音调,厉声挑起她下巴,叼着她红唇咬了一口。他看着华锦萼唇上的牙印,近乎残忍道:“这些日子我待你不够好吗。我对你还不够委屈求全吗?” 霍承纲低笑一声,挑着她脖颈后面的系带,慢条斯理的解着。“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一介民女,杀人无数的死囚。在涿州,你连入府给我当丫鬟,连让我看一眼都不配。” “怎么,是我待你太好了。”他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她耳垂,猛的一捏,华锦萼呼痛。霍承纲冷声质问他:“我告没告诉过你,不得欺辱太子。” “君辱臣羞!你辱没了我的脸面,就休怪我对你无情。” 霍承纲掐着她下颚,撬开她牙关深吻下去。唇齿缠绵间有铁锈血腥味,霍承纲无暇顾及这股血味的源头是她,还是他。 他必须给她一点教训。必须! 第七十一章 激烈 华锦萼手脚发软, 被动的接受着霍承纲的吻。霍承纲的吻技并不娴熟, 充满凌虐和刁难的意味。 冰凉的冷梅香气渡到华锦萼口里,华锦萼想咬他一口报复。却连牙关也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如同隔靴搔痒般。 霍承纲将床上的太监袍随手扔在地上, 珍而又重的把华锦萼放在床上。霍承纲觉得他在虐待自己, 他曾想过用珍爱她的办法, 让她慢慢对自己上心。如今却要动手用她最讨厌的办法让她伤心。 脑中艰难挣扎, 霍承纲的动作没有一丝停滞。 华锦萼吐他口水, 目光恨恨。霍承纲吊儿郎当, 不以为意, 随手抓起她的肚兜, 擦了擦。然后揉做一团,堵住华锦萼的嘴。 这一刻的霍承纲, 像是忽然被谁抹去弦月上的轻纱一样。整个人放开了气势, 有种傲肆, 清贵难言的风仪。劲瘦腰身,精壮胸膛,薄薄浸汗。他俯倾着身子,闻着她颈侧。 华锦萼喃喃道:“霍先生,我会杀了你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霍承纲温声入耳,如春风渡面。他并不着急对华锦萼下手,反而坐在床上细细欣赏。仿佛小孩子得了心怡已久的玩具,一定要把玩摩挲,好好观赏一遍才肯动手玩。 霍承纲伸手捉住她, 华锦萼低声呼痛,他笑吟吟亲了一口。“不痛不痛,乖乖别哭。” 华锦萼头皮一紧,啜濡的问他,“霍先生饶了我可好。” 霍承纲眉眼噙笑,依旧温声细语,“不好。”覆身盖住她的。 华锦萼脑袋被拧了根绳,五感都是迟钝的。只有一处触感无比清晰,华锦萼能感到有什么在靠近,她倏地弓起身子,抓伤霍承纲的背。 “霍承纲!!” 江湖上常讲,一力抵十会。意思是说天然的力道压制,比什么招式都管用。 男女力道的不公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华锦萼痛的连声求饶,不住的说好话央求霍承纲放过她。 这是华锦萼的本能。华锦萼从来不吝啬用任何手段,眼泪、装弱、攻击、杀人,什么都好,只要有效。 她一度没有什么骨气,跪下来能少挨两鞭子,她绝不站着。温柔卖乖能让她岁月静好,绝不撒泼使小性。 “霍先生,霍先生。”华锦萼茫然无措的叫他,她搂住霍承纲,将自己的身体严丝缝合的送到他怀里。伸出白嫩的胳膊抱住他腰身。 华锦萼用尽温柔和手段,霍承纲果然心软,他缓下动作。不那么着急忙慌,慢慢的弄着。华锦萼感到很折磨,她闭上眼睛,无比绝望时。霍承纲忽然停下了。 华锦萼一愣,“你怎么不动了?” 霍承纲神色尴尬,微微懊恼片刻。华锦萼感到身下一凉,有什么流出来。她懵懵的抹了一把,霎时脑子回归,意识到这是什么,恶心的全部擦在霍承纲身上。 霍承纲不以为意,他抱着华锦萼翻了个身。这时华锦萼身上已经有几分力气。她抓住粗粝的手指,拼命摇头。“不要。”她装可怜,“霍先生,我知道错了。” 霍承纲心里屈辱,他执意要一雪前耻。手掌百般脱离不了华锦萼,他索性捉着她的纤纤玉指,丝丝相扣,缠绵的交扣在一起。亲昵无间。 华锦萼像小奶猫一样叫了一声,然后咬住霍承纲肩膀。碧纱橱的小七懵懵的抬头,舔舔爪子,好奇的寻着声源过来了。 “喵——” “唔——” 华锦萼怒目娇斥,“霍承纲你不要得寸进尺。” 霍承纲低沉笑出声,小七和华锦萼一唱一和的和声让他兴致盎然。他从善如流抽出手,十指相扣,压着她的双手在枕边。 霍承纲又沉下身子,将自己靠了过去。 华锦萼手脚被钳制着,拼命的弹起腰身。霍承纲享受的闭上眼,一点嫌弃她的抗拒。随着时间推移,华锦萼力气渐渐恢复,绞动越发厉害。 霍承纲刚开雏,一个不妨,又僵住身子了。 这次华锦萼有经验了,抬腿踢开霍承纲,把他推到旁边。抓着衣服就要下床。大动作激烈,华锦萼大腿本就疼的厉害,这一撕扯,更觉酸麻。 霍承纲被推翻到床上,双目呆滞,还有些不敢置信。两次,他居然接连丢人了两次。 人生奇耻大辱! 第一次还情有可原,第二次,他他他他男人的尊严何在。 华锦萼双手并抓床帐铜勾,扑身戳眼,朝霍承纲双目钉去。霍承纲双手抓着她白嫩的肩膀,顺推下来,滑到手腕外折,将铜勾推回床帐。 霍承纲扭着华锦萼胳膊,逼着她头朝下,腰身如美人瓢扣着。从后面又推了进去,华锦萼鹿眼猛睁,破口大骂,“霍承纲你个王八蛋,有完没完了。” 霍承纲这次发了狠要雪耻,时而惊涛骇浪,时而湍湍泓溪。华锦萼乘船压帆,折磨难当。挣扎着要坐起身子,霍承纲手劲微松,容她坐起来。 华锦萼不知事计,坐直两颊霎红,才觉上当。霍承纲低笑着称赞,道:“果然懂事,知道动一动了。” 床帐如流幔一般抖动,小七见着床穗动的厉害,以为华锦萼是在陪它玩。扑来滚去,连咬带蹬。小七玩的不亦乐乎。 床幔动到黎明将至,小七累的趴在地上装死,床幔再抖动,也如老僧入定,勾不起它丝毫兴趣。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华锦萼不知霍承纲的心思,只觉得他最后一次发疯的厉害。怎么推打都在慢磨,直直到鸡鸣,他方才心满意足,给个痛快。 霍承纲心里和自己较劲。他气自己前两次不争气,有意拿捏。他本就克制力极好,只是今日失控严重。囫囵解决两次,第三次方才把的稳。 天光大亮,玉心玉吟捧着热水热帕子,在房门外面面相觑。 床上,霍承纲从背后抱着华锦萼,胳膊钳制着她的双手,大掌捂着她的拳头。脚下也绞着华锦萼双腿。 这么睡并不舒服。但霍承纲不敢大意,不钳制这华锦萼,生怕这丫头在他熟睡时就送他去见阎王。 “昨晚畅快吗。”霍承纲见华锦萼醒了,对黏在她脖侧的头发吹了口气。 华锦萼道:“强-奸-民-女的滋味畅快吗?” 霍承纲堵住她的嘴亲了一口,伸出指腹擦了擦她嘴角的口水,慢慢地道:“强-奸-民-女的滋味不畅快,那是犯法的。可奸-死-囚的滋味畅快的很。” 掐着华锦萼的下巴,强迫她转头。“知道女囚在大牢里都会遭遇什么吗?” 华锦萼闭着眼睛不回答。 霍承纲不以为忤,搔了搔她的下巴,拊掌滑过身子。“女囚如死牢,就是狱卒,狱卒长的玩物。死犯流氓三教九流的下三滥,想让你如何就如何。”摸了摸她的指尖,“昨夜碰一碰都恶心,恩?” 华锦萼甩开他的手。 霍承纲微微一笑,凑在她耳旁道:“我还没让你噙着呢,委屈早了。” 华锦萼胸前起伏不定,她倏地翻身骑在霍承纲身上,昨夜被霍承纲扫在地上的铜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在华锦萼手上。 脖子抵着利器,霍承纲不慌不忙:“你不是一直问我,董谦玉的坟在哪吗。” “我现在不需要知道了!黄泉之下,我自会去陪他。”铜勾尖破皮肤,霍承纲脖子被划伤,蛰疼的滋味传来。 霍承纲温目冷静不变,他浅笑道:“只怕你在黄泉之下也见不董谦玉。” “你,你什么意思?”华锦萼动作顿住,她手上动作太快,尽管及时收手。霍承纲脖子已经大片大片溢血。 华锦萼撕开中衣替他止血包扎,霍承纲一直配合抬头让她缠绷带。弄好一切后,华锦萼不放心他,仍不让他起来,逼问他道:“你方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你莫不是怕死,唬我的吧。” 霍承纲悠悠叹气,摸了摸脖子上包扎精湛的绷带,“我就这么怕死吗?”目光扫了一眼她不着寸缕的上身。 华锦萼抿了抿唇,抓起一件中衣穿上。下床走了一步,腰又酸又痛,背后似乎传来霍承纲的低笑声。华锦萼绷着脸,慢吞吞的挪到八仙桌前,自顾自的倒了杯水。动作牵扯,呼吸间都有疼意。 华锦萼不舒服的换了个坐姿,霍承纲道:“别坐着了,陪我去洗漱。身子腻着不舒服。” 华锦萼倔强道:“我没有不舒服。”正欲喝水,忽然想起昨夜霍承纲给她灌的就是这壶水,冷冷的泼在地上。 霍承纲只着裘裤,下来要抱她。华锦萼已非昨夜任人摆弄的软脚虾,两指夹着薄胎茶杯,倏地抵在他脖子上,出手如电。 华锦萼冷冷道:“霍先生吃的苦头还不够是吗?” 霍承纲举着双手,笑着退了两步,“不敢不敢。” 华锦萼道:“带我去见董谦玉。” “现在不行。” “你在骗我?” 霍承纲摇摇头,捡起中衣穿上道:“我现在不会带你去他。我答应董谦玉,会还他一个手里不再沾鲜血的姐姐,而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走狗奸细。” “我不会再杀人了。” 霍承纲冷冷的回头,“可你还在和流孤堂联系。”大步上前,不顾华锦萼手中威胁,霍承纲道:“华锦萼,最好你能杀了我。如不然,你再见鲁王楚王一次,我就当你邀我大被同眠一次。” 华锦萼眼底泛起屈辱,忍气吞声道:“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羞辱我吗。” 霍承纲微微一笑道:“我留下你不容易,你让我不痛快了。我自己给自己找点痛快。”穿过她下腋,搂着她在腮边又亲了一口,“我可不想委屈自己。” 叫玉心玉吟进来,备水。霍承纲在华锦萼的盥洗室洗过澡,出来霍承纲没什么衣服穿,只好捡起昨夜的衣服,抖抖继续换上。 霍承纲拿了块冒着热气的帕子走过来,华锦萼警惕的看着他,“你要干什么?”霍承纲掀开她裙子,捂在腿间。华锦萼五指蜷起,攥紧桌布。他屈膝半跪非跪,齐齐擦了一遍,将斑点和留在她体内的东西抹净,捂着帕子拿出来。 华锦萼别开脸,羞的不肯多看。 霍承纲也微微有些尴尬,难得没有打趣华锦萼。折腾了好一会儿,霍承纲皱了皱眉头道:“好像擦不干净,你还是去洗个澡吧。” “不用你管!”伸手推了霍承纲一把。 霍承纲一屁股坐在地上,拿着帕子哈哈大笑。华锦萼腾的站起来,“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霍承纲拉住她的手,瞥了眼床榻上的殷红,吃味的问华锦萼:“当日你说服侍太子,是用手吗。”梳理着他的指尖,听不出情绪的语调。 华锦萼有意激他,故意说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如实道:“我跪在脚踏边,用汤婆子烘被窝。弄撒了,换了床被褥。夜里火炉太旺,太子又洗了两次澡。” 霍承纲长长的松了口气,看着华锦萼似讥非笑的目光,轻咳一声道:“我只是不愿和太子做连襟罢了。” 华锦萼撇撇嘴,霍承纲嘴里就没一句实话。说她羞辱太子,辱没太子脸面。可睡了太子女人,率先让太子脸上无光的就是他。 霍承纲看出华锦萼的不以为然,他心中闷闷,坐在地上拉着华锦萼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揉。他说话很慢。 “华锦萼,原先我给你取了个名字叫霍骄。霍承纲的霍,骄傲的骄。我想让你活成我的骄傲。” 霍承纲叹了口气,知道放这些马后炮没什么意思。华锦萼未必就相信他现在说的话,可他还是有一肚子衷肠要诉。 “霍骄,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我有办法让你离开东宫,离开流孤堂。乖乖做我的女人好吗。”霍承纲真挚的看着她,噙着她的指尖细细吻。 华锦萼道:“霍先生,我不喜欢你。昨夜之后,我更不喜欢你。你们全天下的男人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是长着根孽根,肆意作恶罢了。” “霍先生,原先你帮了我弟弟,你救了我,我很感恩你。现在我对你连感恩也没有了。” “那你喜欢谁,鲁王?楚王?还是太子。” “我就不能谁都不喜欢吗!”华锦萼猛的抽回自己的手,“霍先生,您已经帮了我两回,昨夜权当我以身抵债。我不追究你,你也不追究我好吗。我离了流孤堂,又到你手上……你直接让我走不好吗。” “你当我是什么,善人吗?” 霍承纲蓦地变脸,一袭官袍阴秀清俊,他扣好颈扣,遮住绷带缠线。他冷漠又绝情的像个提起裤子不认人的纨绔,“我若不是看上了你,我凭什么救你?你跳出的流孤堂的火坑,不想入我这狼窝。” “想法是好想法。”霍承纲伸手刮刮她鼻子,“不过也就容你想想。我想要的,叼也要把你叼回窝里。” 霍承纲说这些话时是笑的,心里在滴血。他原以为和佳人只是少捅破了曾窗户纸,谈不上郎情妹意,也是郎有情妹有意。 没想到华锦萼是这样绝情,如此坦荡的了当的说她不喜欢。霍承纲尚且不能坦荡直率的说出喜欢二字,华锦萼先拒绝了他。 她说她不喜欢。 霍承纲仿佛被月老狠狠甩了个耳光,他已经无暇顾及华锦萼究竟是恨他昨夜所为,还是恨他这个人。他被月老打的狼狈。 霍承纲从来没有在女子身上受过这样的磋磨。 胸腔翻滚着浊浪,霍承纲握拳砸在桌子上,“华锦萼你可知,你害死朝廷诰命,冒充官宦女子入东宫,因红杉教入相国寺刺杀太子妃和小皇孙。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华锦萼盯着地上的帕子道:“是啊,我十恶不赦。霍先生究竟看上我什么了呢。”她轻声道:“你先前不是说,想教我做个好人吗。你说我可以不那么活的。什么时候变了。” 抬眼看着他,“什么时候,您期盼的不是让我从善,而是要了我,让我成了你霍承纲的女人?” 华锦萼忍着身上的酸痛,上前一步,“因为我是个死囚要犯,没资格拒绝您对吗。就像你说的那些女囚一样,谁想对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霍承纲,究竟是我无耻,还是你无耻呢?!” 霍承纲看着华锦萼,心中柔情蜜意的怜爱全都攒成一句,“是啊,什么时候。”他自嘲的笑了一声,负气道:“我从来都是无耻之辈,什么看你像妹妹,见不得姐弟情深受苦,全是假的!” 赌气的话越说越痛快,直抒臆气,让霍承纲口不择言,“还真当你是什么天仙了。不过看你是太子的女人,玩的痛快罢了。” 华锦萼见着地上的湿帕子便来气,狠狠踢了一脚,“满口忠孝仁义的骗子。自相矛盾,自己打自己嘴巴!” 石楠花的腥膻味道在房间内散开,霍承纲到底心底被触动。 人都说女人对自己第一个男人有不一样的感情和地位。男人何尝不是,腻腻的味道让两人都想起来昨夜。彼此沉默下来。 霍承纲懊恼的坐在床边。他扶着额头,刚才乱糟糟的都说些什么胡话,像个毛毛躁躁的青头愣子。 华锦萼毫不服软,身上的不适,时刻提醒着她霍承纲昨夜的暴行。 霍承纲问她:“你是恨我要了你吗。” “是恨的。” 霍承纲放下身架,难得解释了一句:“你不要再和流孤堂有所联系了。你不气我,我保证不在对你冒犯。” 华锦萼争辩道:“你刚才都说了,你心思根本不是这个。你不过是找个借口,冠冕堂皇的欺辱我罢了。” “欺辱你?”霍承纲直挺挺站起来,硬邦邦道:“我如何欺辱你了,我昨夜没让你痛快吗?” 作者有话要说:友情提醒文下未成年,请严格区分二次元(小说)和三次元(现实)的界线。 现实生活有任何猥琐男打着强取豪夺的名义,对你人身造成伤害,或任何感观上的不舒服。请不要大意的拨打110,求助警察叔叔。 比心~ 第七十二章 光辉 华锦萼面红耳赤, 气的腮颊又烧又烫。昨夜她就想说了, 霍承纲是在太碎嘴了,平时瞧不出来。一到床帐里,她才发现。 霍承纲话真的太多了! 霍承纲行云雨之事时, 总爱问一些让人让人难以启齿的话。他还特别喜欢表达自己的感受, 每动一下都要描述一下, 恨不得当场泼墨做一篇文章的酸腐。 华锦萼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华锦萼道:“霍先生!”她言疾厉色道:“我是那么好睡的吗?霍先生莫不是忘了, 先前你有机会置我于死地的时候, 你向太子保下来我。如今我还是东宫侧妃, 太子的女人。” “所以?”霍承纲毫不担心, 不紧不慢的看着她, 目光玩味中带着几分笃定。自信自己不会出事一般。 华锦萼气恼,提出自己条件, 道:“霍先生今后不要再找我了。否则今日之事, 我定会如实禀告太子太子妃。到时候霍先生吃不了兜着走,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天真。”霍承纲轻啧一声,摸着她的下巴问:“你觉得太子会因为你处罚我?”扫了她身子一眼,“你就这么值钱,陪我睡一晚我就得任劳任怨听你指挥。” 华锦萼恼道:“谁陪你睡了!分明是你不知廉耻,用不堪的手段强逼于我。” “我如何逼你了。我进去时不曾问过你的意见吗?是谁求着……“嘴被柔夷捂住,佳人怒目如火。 华锦萼气急败坏道:“霍先生不提昨夜之事,就不能好好说话是吧!” 霍先生眉眼染上笑意,不疾不徐道:“可以。” 他的心思实在不好拎清,华锦萼缓了缓神色, 打算徐徐图之。正欲开口,霍承纲忽然说,“霍骄,我能给你安身立命之所。” 他叫她霍骄。华锦萼蓦地想起霍承纲昨夜凝望着她时说过的话,‘我希望你活成我的骄傲。’她心里很是感动,之后却是满心怅然。 华锦萼叹了口气,头一次对霍承纲吐露心声:“霍大人昨夜曾说过,骄是骄傲之意。难不成霍大人就是打算让我隐姓埋名,在你内院活成骄傲?” 霍承纲喉咙一涩,嘴巴苦苦的,一时语塞。 “我可不愿这么被人拿捏。”华锦萼目光一冷,斩钉截铁的说道:“霍大人年方二十有余,想必家中早有妻室。我身在东宫,贵为华将军的孙女,尚且在太子妃这位正室面前抬不起头。” 华锦萼逼问道:“我以罪徒之身归了你处,又该如何侍奉主母?霍大人当真是想让我做你的女人吗。我看未必,你拿着我命门,知道我身上背着人命。我这辈子在你手下都不得反抗,否则你就将我扭送官府。” “霍大人,你缺的是个女人吗?我怎么瞧着,你缺的是条忠诚的狗呢。” 霍承纲听着她的诛心之言,平静的问她:“你想让我怎么做?” 华锦萼笑面如靥,鹿眸清澈在璀璨的繁花中,她道:“就像你从前期许我的那样。先教我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啊。霍先生,我不想做廿七,也不想做华锦萼,更不想做你身边的桐盈。” “你想让我帮你摆脱鲁王楚王,摆脱东宫,甚至于……摆脱我。”霍承纲迅速总结华锦萼话中的意思,轻嗤道:“说来说去又绕回了原点。你可真狡猾。那我倒是要问问你,我图什么呢。” 霍承纲索性坐下,慢条斯理的和华锦萼讲价,“我是东宫辅臣,受君食禄。替太子出谋划策,上有银钱粮粟得偿。我任劳任怨,替你做这些,又是为什么呢?华锦萼,你莫不是把我当成郭璟那样的老好人了。” 华锦萼温声软语,手搭在霍承纲的膝盖上,“你是好人。”声音坚定。 霍承纲盯着她削葱白玉般的指尖,指腹摩挲着她薄薄的茧,以前他和太子都以为华锦萼是做女红留下的痕迹。谁能想到这事她常年杀人留下来的茧呢。他冷面无情的拨开她的手,“我不是。” “你是!”这次华锦萼更大声了,神色又倔强又坚毅。 霍承纲哭笑不得,不敢置信的问她:“你为何如此倔强。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从了我难道会比现在更差?了不得我给你写封诺书,今后绝不借你出身一事要挟你还不成吗。” 霍承纲真的要被华锦萼气死了。流孤堂出来的人脑回路都不成正常吗。华锦萼什么逻辑,反正她今后都被他拿捏着出身杀人把柄,早一刀不如晚一刀。 华锦萼宁愿现在事情暴露,和他鱼死网破而死。也不愿意跟着他,晚年凄惨而死。 霍承纲目光惊奇的看着华锦萼,不知道华锦萼为何就认定自己并非良人可托。 华锦萼却有自己的考量。霍先生在她心里是不同的——起码在今天之前是这样。知道霍承纲曾帮董谦玉料理后事,后又出手帮她。 华锦萼一度对霍承纲感恩又感激,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到近乎讨好。 但她很快发现,霍承纲的让她做个好人,是想磨平她的爪子。好收为己用。 知道她私下动用势力去见鲁王,打探情况后。霍承纲直接仗着男人的优势强迫于她。 这一刻华锦萼才看清霍承纲本来的面目。正如他所说的,他从来不是个善人。 华锦萼不知她是不是该高兴,她还有几分姿色值得人惦记。 霍承纲不是她的良人。但华锦萼需要霍承纲是个好人,最好能心软帮她离开流孤堂,离开鲁王楚王。 华锦萼知道,霍承纲既然对她早存了心思想要她,就一定有办法给她重新安排身份,改名换姓。她握了握拳头。 ……太冲动了。她不该横冲直撞的现在就跟霍承纲撕破脸的。这样直来直去不是谋划事情的法子,要一步一步来。其实她应该先装柔顺,借霍承纲之手离开东宫,避开流孤堂的眼线。 然后再想办法离开霍承纲的。 她从一开始就错了。不知为何,华锦萼忽然诡异的生出‘难怪她只能做别人的棋子,而当不了下棋人。’的想法。 下棋人是一步步蚕食,甚至不惜绕些远路。力求不动声色,出手如惊雷,令人难以防备。她永远的反应是一拳打出去要见效果。 华锦萼神色闪过懊恼,霍承纲被她扯着袍角,膝盖上搭着她的手。霍承纲喉咙滚动,轻咳一声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太子该下朝了,你若想告状,便起来同我一起吧。” 瞥了眼床上的殷红,讽刺道:“正好人证物证具在,就如了你的意。鱼死网破吧。” 霍承纲起身出门,华锦萼却没有跟着。跨出门槛时,他余光扫了眼身后,嘴角勾起一抹笑。 玉心玉吟进来收拾床榻,玉心看到被褥脸色有些发白。昨夜她已经猜到了,但是亲眼所见还是不一样的震撼。 玉吟则奇怪的看了一眼褥子,不是都说侧妃娘娘侍过寝了吗,怎么还会有落红。还是霍大人太蛮横,伤到侧妃了。 心里直犯嘀咕,玉吟抱着褥子出去了。 玉心上前伺候华锦萼洗脸,华锦萼道:“不了。备水,我想洗澡。” 华锦萼昨夜一夜未睡,凌晨又被霍承纲折腾,方才两人又大吵了一架。华锦萼当真是筋疲力尽,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洗完澡,华锦萼从屏风取下衣服,蓦地发现雕花屏风的花格中间夹着一段穂络,奇怪的抽下来。 发现络穂上系着的一个拇指大的菩提子,被磨的很光滑,油润有光泽。菩提子上刻着一行小字,‘众生渡佛’。 华锦萼笑了,这可真有意思。她读书读的少,也知道这句话应该是佛度众生,怎么能以众生渡佛呢。 菩提子黑眼点点,下坠黑曜石圆珠。想来是霍承纲留下的,背面的花纹浑然天生,华锦萼却认出一个篆体‘棠’字来。 记忆蓦地被拉回八-九年前,县衙外,董六妞抱着米袋,跟着父母姐姐一起往回走。县衙里那位小公爷忽然出来了。 董六妞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她刚才想磕头而见不得的小公爷。何况县衙的衙役还拦住了她,她只看到小国公陈棠的大红衣袍。 小国公陈棠出门换了身衣服。锦衣华服的小少爷,在难民堆里很是显眼。尤其他身后还跟着两排护卫,和低三下四的县太爷。 董六妞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贫苦的小商贩拉出麻袋倒在地上卖菩提子,抱着小国公陈棠的脚,“少爷买一个吧。十文钱一个贱卖了。” 小国公陈棠看着他滴溜溜乱转的眼睛笑着说,“十文钱可不贱。能买不少粮食了。”身后的护卫拔刀要驱赶。 锦衣少年拦住,蹲下来翻捡了一番,忽然挑中一颗菩提子。他指着背上的花纹对护卫道:“缘,这颗菩提子上背上竟刻着爷的名字。” 护卫们纷纷称赞是,小国公有佛缘云云。锦衣少年斥重金将那些菩提子全买了,自己只留了那一刻。 董六妞很好奇,菩提子上怎么会有贵人的名字呢。那会不会有她的名字。 锦衣少年起身看见她,听见她喃喃自语,忽的一笑道:“也许会有呢。”他掏出匕首,削掉繁复的花纹,平面上的纹路更像一个字了。 “这是篆体,棠字。”小国公陈棠给她写了一遍,他举目望着穷苦的百姓子女,满目忧愁和怜惜。 此时,董六妞就是穷苦之民的一个缩影。小国公陈棠摸了摸她枯黄脏兮的头发,动作轻柔怜爱。 董六妞抱着米袋一溜烟的跑了。 华锦萼心里惊涛骇浪,缘分不会这么巧吧。当初她认不出来锦衣少年就是小国公陈棠,如今她和霍承纲朝夕相对……霍承纲该不会真的是陈棠吧。 如果是,好像也什么惊奇的。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 华锦萼裹着锦被躺下,闭上眼睛时还在想霍承纲和陈棠。世界竟然这样小,兜兜转转,她竟然和小国公陈棠以这样的方式相逢。 华锦萼一觉睡到下午,身子很解乏,人却睡的不踏实。 整个长觉她梦里都是小国公陈棠白皙修长的手,那么尊贵矜持的少年,毫不嫌弃的摸着她枯黄的头发。 她十分的自行惭秽,落荒而逃。 下午黄昏笼至,照的焕章殿屋顶的蹲兽逆光威严。华锦萼感到额头上多了一只手,霍承纲的声音有些闷沉,“……玉吟说我走后你一直在睡,身子很难受吗。” 他神情有些抱赫,华锦萼从被窝里伸出手,带着体温的菩提子静静的躺在她手心。华锦萼道:“你拉下的,下次别忘了。靳慕兰和楚王就是因为一根腰带露馅的。” 被窝里将菩提子捂的温烫,霍承纲从华锦萼手心取过,静静的握在掌心里。他轻笑道:“竟然拉在这了。这个东西对我跟重要,还好你拾了。” 华锦萼试探的问他,“我看它玉色包浆很好,想必有人经常把玩。你很喜欢这个菩提子吗?” “这是小国公陈棠的东西。”霍承纲毫不避讳,淡淡地道:“因为菩提子的纹路像篆体棠字,小国公觉得自然万法,很是有缘。故而十分珍爱。” 这倒让华锦萼有些摸不清套路了。霍承纲出人意料的坦白。 霍承纲道:“我日日看着它,日日警醒自己。越国公一门一日不翻案,一日不重见天日。我不一日不能得偿夙愿。” 他将东西收进怀里,贴近心脏的地方。 “这样的时机,还出手多我个是非。你是怎么想的呢。”华锦萼不由的问道。 霍承纲颇为认真的想了想道:“解闷?小试牛刀?”他摩拳擦掌,掌心生热,捏了捏华锦萼的脸颊道:“许是你的身份太有意思了,不由得我不注意。不知不觉便上了心,加之董谦玉之事推波助澜,一步步到今天罢。” 华锦萼问他:“你今日见太子了。” “见了。”霍承纲挑眉看着她,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华锦萼垂散着头发,枕在枕头上,她双手交握在腹部道:“不觉得羞愧吗。你今日是如何镇定自若见太子的。口口声声忠君的霍大人,在睡了太子的女人之后。” 霍承纲凝神,想起中午时,太子调侃他道:“霍先生今日精神焕发啊,可是有什么好事。”霍承纲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 杭心姝还派丹露来给霍承纲说,“今日霍大人从焕章殿久留之事,太子妃已经知道。相关知情的宫女太监太子妃已经派人去管教。” 杭心姝在隐晦的告诉霍承纲,他们之间的盟约正式生效了。 上次他帮了杭心姝,这次太子妃又来帮他。 霍承纲隐隐感到牙疼,他并非有意隐瞒太子,只是他不知如何和太子坦白。上次太子主动提出让华锦萼就此销声匿迹,改名换姓,送到他身边服侍。 他拒了,还起誓不会和华锦萼发生什么。不会辱没太子脸面。这才几天,他就干出自打脸的事。 霍承纲心里一叹,坦白是要坦白的,须得挑好时机才行。他对华锦萼道:“这些事你就莫操心了。你准备准备,过两天我去带你见我父母。” “你父母?”华锦萼腾的坐起来,“你有父母!!” 霍承纲道:“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然有父有母。我已经禀告太子,太子同意了。” “同意了?”华锦萼受到第二次惊吓,霍承纲就这么禀告太子了?太子还没有责罚他,还大度的让霍承纲带她去见父母双亲。 太子韩霐原来这么有圣人光辉吗。 有话要说:抱歉抱歉,大家久等啦! 第七十三章 喝茶 相国寺香火旺盛, 大雄宝殿屋瓦鎏金。华锦萼望了一眼香客如织的相国寺大门, 搭着霍承纲的手背下马车。 小沙弥在门口迎接,对着脸熟的华锦萼依旧慈悲微笑,没有过多问话。华锦萼穿行在阳光树荫间, 拾阶而上。 路过藏经阁, 它巍峨庄严的矗立在寺中。华锦萼回想起相国寺所发生的种种, 有些感慨。 “霍施主, 西厢房到了。小僧就不进去了。”小沙弥驻足, 双手合十道。 霍承纲从袖间掏出系着细麻绳的卷筒, “有劳小施主将这带给方丈。”华锦萼从纸筒背后的纹路分辨出来那是大通钱庄的银票。 大通钱庄是京城最大的钱庄, 起票额都是一千两以上。 华锦萼古怪的道:“霍先生可真有钱。” 霍承纲抓住她一直手腕, 隔着衣服扼制着华锦萼道:“今天你别在这里生事。”顿了顿,严厉警告道:“也别妄想逃跑。” 华锦萼还是不明白, “太子为何会同意你带我出门?” 与此同时, 东宫承乾殿里, 杭心姝也在问太子韩霐这个问题。杭心姝挺着大肚子,给太子舀了碗蟹黄羹,冬日的鱼蟹可不好得。 太子韩霐不愿对杭心姝多说,望着她的肚子,又不愿过多隐瞒。太子韩霐微怔道:“霍先生从来没有给孤要过什么东西。他忠诚直恳,是孤的左膀右臂。” 太子望着杭心姝,握着她的手心。“从前你问孤,孤无话可说。如今你和皇儿已经从相国寺回来过一次,你还要问孤为什么吗?” 这话很已经很露-骨了, 几乎再和杭心姝明说。杭心姝心中阵阵暖意,又是感动,又是语塞。太子寡言少语,鲜少表性,和她掏心掏肺的时候太少。 却总在偶尔、不经意之间和她贴着心肝说句话。杭心姝感觉整颗心都泡在蜜水里,酥酥麻麻的舒畅。肚子里的孩子,似有所感言一样,踢了她一脚。 “太子,我不问了。”杭心姝温婉的低头,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东宫接二连三出这样的事,与你名声不好。” 男人嗤笑一声,太子抬起淡漠琉璃的棕黑瞳,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名声?孤的太子妃何时是在乎名声人了,谁前些日子哭着喊着同孤说不要名声,不要地位,只要孤一人。” 倏地噤声,嘴上多了一只冰凉的手。杭心姝捂着太子韩霐的嘴,两颊绯红。太子韩霐轻轻抬手,示意伺候的宫女们都下去。 将杭心姝捉在怀里,抱在膝盖上道:“太子妃且放心。霍先生不是那么不知分寸的人。孤同他说好了,他想要华氏无可厚非。孤赏了他便是。霍先生若心急,先前周氏之死时,就可以让华氏脱身,把华氏带走。” 太子胸膛炙热温暖,杭心姝和孩子靠在韩霐身上,分神竖着耳朵听他说话。 太子韩霐低笑一声:“……霍先生为了孤拒绝了。所以,你就安心吧。霍先生不是忍不得的人,他不会在华氏还是东宫侧妃时就干出让孤脸上无光的事。”神态声音皆十分笃定。 杭心姝顿时从太子韩霐的柔情蜜意中惊醒。她欲言又止……她要怎么告诉太子。霍承纲已经干出不耻之事了呢。 这个霍先生,也真是的!太子先前让他把人带走,他不肯。直说为了大局,华锦萼在适当的时候退场更好。如今又做出这种事来。 待东窗事发,这可该如何收场才好。 “霍骄姑娘,请喝茶。” “谢谢。” 华锦萼僵硬的看着眼前的老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霍承纲口中的父母是长辈的意思。 屋内一共四人,一位耄耋老人,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妇人,一个痴痴呆呆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华锦萼偷瞥了霍承纲一眼,竭力不让自己目光流露出同情。 霍承纲淡淡地介绍:“这位是我爷爷,这是我娘。这位……是我妹妹。”他摸了摸妹妹肩膀上的衣服,痴呆的女子依赖的靠过去,默默流眼泪,一句话也不说。 华锦萼莫名感到压抑,窒息般的安静让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她不好意思的冲老人解释道:“一路马车颠簸,胃里不舒服。我出去透透气。” 霍承纲看了眼华锦萼的背影,竹影绰绰下,她站在窗前发呆。 霍承纲安抚好妹妹,跟了出去,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不堪的很。” “不是。”华锦萼认真地摇头,“我只是没想到……”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说了一句,“我曾以为你就是涿州那位小国公陈棠。” 霍承纲笑了笑,看了眼身后的家人。“那也很厉害,不是吗。” 华锦萼想了想,“也对。”能在灭族圣旨下,救出陈家嫡传力量的血脉,确实很厉害。 华锦萼看着霍承纲轻松的笑容,情不自禁的问:“你爹呢?” “死了。”霍承纲道。 话题嘎然而止,华锦萼偏头问他:“你到底为何今天非要带我见你的父母。” “你可有见到我的媳妇?”霍承纲目光幽幽,宽厚的手掌不淡定的摩挲着木栏杆。 “啊?”华锦萼错愕片刻,明白霍承纲的意思。啜濡的低下头,是了,她说过。她若委身于他,将来人老珠黄,又如何在主母手下讨生活。 霍承纲望着天空灿日,不疾不徐的道:“昨夜勉勉算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我们虽未成亲,却行了周公之礼。按旧俗,今日是要见父母敬茶的。” 华锦萼想到她进门时在霍承纲指点下,给老爷子泡的老君眉。她的心怦怦乱跳,两颊如火烧。 霍承纲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她,他要她是真心的。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处心积虑。华锦萼口干舌燥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霍承纲顺着栏搭上她的手背,在华锦萼肢体僵硬前,拍了拍道:“要了你虽非你我所愿,我却不后悔。” “非‘你我’所愿?”华锦萼拔高声音,语气不敢置信。 霍承纲这话说的忒不要脸了。他自己什么德行,自己不清楚。他比那强抢民女的恶霸也好不到哪去。 霍承纲颔首,清贵矜持道:“委实并非我所愿。事实上,还有□□烦在等着我。”神色间微微困扰,却没有后悔懊恨的样子,事实上他的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得意。 华锦萼很想磨平那抹得意。但在这件事上,她永远敌不过霍承纲的厚颜无耻。悻悻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 没有攒够6K,对手指。 第七十四章 生变 “又联系不到廿七了?”建章宫里, 鲁王韩霆站在荷花池边, 看着薄冰上艰难爬行的绿壳乌龟,转身道:“东宫最近有什么动静。” 属下道:“东宫并无异常。” 鲁王韩霆声音冷峻紧绷,“并未并无异常这就是说东宫并未加紧看守, 为何联系不到廿七!” 部下抖着胆子道:“许是廿七叛变了。” “一派胡言!”鲁王韩霆抬脚对着他的胸口踢了一脚, 勃然大怒拂袖进殿。桌子上摆放着那夜被偷偷送出来的名单。 鲁王韩霆看着名单上起转承合的墨痕, 几乎能想象那日廿七爬在桌子上偷抄名单的样子。小锦儿的字是他一手教的, 小锦儿的人是他一手培养长大的。她没道理会背叛他。 相国寺, 禅堂对面的韦驮龛前挂出“起七”的牌子。禅堂里寂静无声, 坐满了打禅的和尚。 华锦萼和霍承纲并肩走过时, 保持着安静和尊重。快走几步, 华锦萼长舒一口气道:“气氛太肃穆了,我方才都不敢大声喘气。” 霍承纲笑道:“他们在打禅七, 以求开悟。” 他语气娓娓, 充满生活气息。华锦萼不由得侧目去看他, 霍承纲眉目俊朗,清疏冷淡,整个人有种气定神闲的淡雅。 “霍承纲。”华锦萼叫了他一声道:“我累了,腿疼。” “恩?”霍承纲举目四望,不远处有个凉亭。他指着那道:“我们过去休息一下吧。” 华锦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感兴趣道:“我一步也走不了。” 霍承纲眉头皱在一起,“你何时变的这样娇气。”想说她又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扶着她胳膊慢慢走道:“我扶着你。” 华锦萼目光微闪,她低下头, 被当做人看的滋味可真好啊。她抓紧霍承纲的小臂,指头慢慢陷进他的衣服里。 霍承纲胳膊被抓的一疼,低头一看,华锦萼将他胳膊攥的紧紧的。像是抓着特别重要的东西一样。他微微一笑,任华锦萼的抓着。 只在背过身时,不自觉龇牙咧嘴片刻。他的霍骄,手劲可真大啊。 太阳落山前,霍承纲和华锦萼回了东宫。在宫门交接对牌时,楚王韩霄突然带着二十几名侍卫到宫门处来了。他们叫住华锦萼的马车。 楚王韩霄在宫门处拱手,似笑非笑道:“小嫂子多日不见。大公主和贤德妃娘娘很是想念你呢。侧妃娘娘也别整日在东宫闷着了,常来钟粹宫陪娘娘说说话。您和大公主,到底是侄嫂,唠唠家常也好啊。” 华锦萼在马车里抓紧车壁,神色冷淡,她听见霍承纲上前和楚王说着什么。不一会儿,楚王带着侍卫离开了。 华锦萼掀帘对霍承纲道:“小霍子,上来服侍。” 霍承纲挑挑眉毛,从善如流的上马车。华锦萼开门见山的问,“你和楚王说了什么,他怎么这么轻易就走了。” 霍承纲就知道她要问这个,靠在马车上笑道:“楚王带的事东城兵马司的将领,他神色匆匆,必有要是在身。不过是恰好撞见你,提点两句罢了。我即便什么也不说,他也不会久留,过多为难。” 霍承纲只是提醒楚王,不要耽误了朝廷大事。太子还在等着侧妃娘娘回去呢。 华锦萼低眉沉思片刻道:“霍先生,你侍奉太子左右。少不了跟鲁王楚王打交道,我若同你在一起。你如何能处处避开鲁王、楚王。” 马车内沉默片刻,其实二人都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华锦萼诈死,然后隐姓埋名在霍承纲的后宅,不要再抛头露面。 但华锦萼未必就想这么活着。那样被人变相囚禁着,和禁-脔有什么两样。 霍承纲沉默道:“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相夫教子的。男主外,女主内。你且给我几年,我助太子成就大业后。必会功成身退。” “那要多少年呢。”华锦萼闭上眼睛,鸦睫轻颤,“霍先生,我念的书不多。但也知道这世上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你高大英俊,前途远大。想要娶什么样的名门闺秀,太子都会为你做主。” 华锦萼偏着头看霍承纲,有些不明白。不是都说男人得了手之后就不在乎了吗,她轻启唇道:“我已经伺候过你了。你为何非要和我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不可。” 华锦萼实在觉得,和霍承纲睡一觉,他帮她脱离这里是件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事已至此,再哭天抢地也没有什么样。她一向是喜欢把利益最大化的人。 霍承纲面色一冷,“你就这么喜欢轻贱自己吗。”他跳下马车,不再搭理华锦萼。 华锦萼隔着马车偶尔飘起的车帘看着霍承纲。抛开其他而言,霍承纲是在是个良人,对她什么都好。 只可惜,他要搅合在太子楚王和鲁王之间。 华锦萼想,她如果要过这种日子。为何又要舍鲁王而迁就霍承纲呢。 建章宫,鲁王叫来流孤堂的密探去涿州一趟。鲁王韩霆沉吟道:“……拿着我的名帖去找涿州刺史,将陈家入狱前后,越国公府上所有的动静。以及陈家收押期间,什么人在探视,什么人在看守,齐齐查一遍。将人清点出来,等我传召。” 鲁王韩霆揉着手背,走了两步,继续道:“涿州知府黄家据说和陈家一门也很是亲近。将黄家的人也齐齐给我查一遍吧。” “是!”密探领命离开前,多问了句:“属下是直接将结果禀告给你。还是交给廿七,由廿七交给你?” 最近流孤堂上下沸沸扬扬的在传,廿七叛变太-子-党了。 鲁王韩霆知道流孤堂是在试探他的话锋,他静默片刻道:“先交给我。再发给廿七。” 这是怀疑的意思了。廿七不必再事事知道。密探目光微闪,回去将这一消息报给了流孤堂高层。 岳州知州回京述职,面见太子时,送了些岳州特产黄姑鱼。除了两筐剥了皮的鱼干,还有一筐活鱼。黄姑鱼秋冬就南下过冬去了,甚是难得。 太子妃杭心姝赏了两钵黄姑鱼给华锦萼,另将活鱼做成一道菜,赏了下去。 华锦萼特地去了趟承乾殿谢恩。天色渐晚,杭心姝怀着身孕,已经准备歇息。闻言,还是起身去见了她。 杭心姝挥退婢女,觑着华锦萼眉目间的软媚问:“你和霍先生之事,打算何时禀告太子?” “我……”华锦萼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杭心姝打断,“你不必和我遮遮掩掩,霍先生早晨从焕章殿离开时,还是我帮忙掩盖行迹的。” 华锦萼颔首称是,跪在蒲团上道:“锦萼给太子殿下蒙羞了。” 杭心姝淡淡道:“蒙羞的人早已经下黄泉了。你也想同霍先生下黄泉吗。” 华锦萼微诧,抬头看着杭心姝。杭心姝面色红润,心宽体胖,白腴的身子越发丰满。许是将要生养两个孩子的缘故,她的胸部变的极其饱满好看。隔着衣服,也端详的出形状。 “大胆。”杭心姝脸一热,第一次被个姑娘看的面红耳赤。杭心姝不自在道:“你在乱瞧些什么呢!” 华锦萼笑着认错,“锦萼失态了。” 杭心姝噗嗤一笑,还未来得急僵起来的气氛,变为欢乐。杭心姝对华锦萼:“你现在这样子,到比以前顺眼些。” 是因为现在她不能在争抢太子吧。华锦萼笑而不语。 第二天,太医院的葛臣来给华锦萼请安。他向华锦萼禀告了一个秘密消息——皇后有孕了。 华锦萼蓦地睁大眼睛,喃喃道:“陈皇后有孕了,几个月了?贤德妃那边可知道。” 葛臣道:“贤德妃那边许是还不知道。今儿晨起的事,皇上召太医院医正去勤政殿请脉,太医院都以为是皇上身子不适。谁知陈皇后就歇在勤政殿后殿。脉象约莫有两三个月了。胎像很稳。” 太子韩霐有弟弟妹妹了。华锦萼心有些乱,陈皇后这么多年肚子里没动静。连带着贤德妃生了楚王之后,皇宫再也没有添子嗣。 陈皇后怎么就突然有了呢。 华锦萼总觉得有哪里隐隐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个所以然。 这么说陈皇后重得圣眷至少有小半年了。华锦萼心如擂鼓,太子和霍承纲想做什么。 如果真如她所想的那样……楚王鲁王一并被扳倒。 华锦萼窒了一窒,心跳跳的很快,思路越来越清晰。眼前有条路摆在她面前,如果流孤堂倒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华锦萼还没想明白自己要怎么做。朝廷上已经闹出大乱子,监察御史荆桂才、御史管倚其、御史邬文将,联名弹劾太子。 弹劾太子纵容越国公母族旧部在涿州聚集兵力闹事,还在公然在集市上贴大字报宣传。 说皇上错杀良臣。忌惮勋国武将,定国文臣,诛陈家满门。痛斥元熙帝昏庸无道,做这一切是因为眷恋民间发妻。想废太子,改立储。 越国公一家在涿州威望颇高,小国公陈棠亦因为缴岐岛水寨,恩泽百姓被人推崇。地方官同百姓联名血书,央求元熙帝重查越国公灭门惨案。 这马后炮打的! 华锦萼嘲讽的想,哪怕这件事早半年闹出来呢,她都毫不怀疑是太-子-党的人做的。 如今太子重获盛宠,陈皇后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太-子-党脑袋是被驴踢了,才生出这些幺蛾子。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七十五章 上当 楚王韩霄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脸色的铁青的看着贤德妃的大宫女, “华侧妃当真说她身子不好?” 贤德妃的大宫女道:“倒也不是侧妃娘娘说的。是太子妃拒了,奴婢并没有见到华侧妃。太子妃说前些天华侧妃去相国寺烧香,回来后便惹了风寒, 这些日子咳嗽一直不见好。葛太医开的药方, 太医院问诊记录都可以查。” 楚王韩霄一脚踢翻了大殿内的铜鹤摆壶, 金属撞地的声音回响大殿内。贤德妃不悦道:“好了, 你在我这撒什么气。流孤堂调-教出来的人, 就这么失联了。你们连拿捏她的把柄都没有吗?” 贤德妃一向不过问流孤堂的事。 楚王脸色不大好看, 流孤堂的事素来都是大公主韩霏在操持。 流孤堂收留的都是孤儿, 打小洗脑驯化, 就像那放飞的鸽子,不管飞多远, 都知道飞回来。偶尔有一两个落单的, 背叛另投它主的。 流孤堂多是派杀手, 将叛徒抓回流孤堂内门,开膛破肚,施以凌迟手段,活剐而死。以儆效尤。 楚王韩霄烦不胜烦,躁意难当道:“哼,她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奈何不了她了。”转身坐下,握拳笃定。 大公主韩霏姗姗来迟,贤德妃这两日精神不太好, 已经午睡。大公主韩霏看见弟弟阴阳怪气笑着的样子,便浑身不舒服。 楚王韩霄开门见山的问她:“流孤堂近来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先是廿七频频失联,如今连流孤堂递上来的密报都有差池。” 大公主韩霏冷漠道:“涿州动乱是事实。如今父皇老来得子,正是欣喜的时候。三弟派御史弹劾太子挨了骂,就来说流孤堂的不是。未免太过可笑些。” 楚王韩霄被大公主踩到了尾巴,声音蓦地尖利起来。 楚王韩霄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元熙帝训斥一事,几乎成了他的奇耻大辱。连贤德妃都不敢拿这事刺激楚王韩霄,大公主却满不在乎。 “我是被人陷害了!”楚王韩霄冷冷地道:“有人挖了坑,故意让我往下跳。” 大公主韩霏撇撇嘴,楚王打小要面子,这类的挽回尊严之词,她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楚王韩霄也没必要取信大公主,这件事的内幕是什么样他自己清楚就够了。他严厉的警告大公主道:“你我是亲姐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是在民间,没有兄弟帮持的媳妇,在婆家也抬不起头来。” 大公主韩霏眼中蓦地泪光,瞪着楚王,攒在胸口的话隐忍着。就差直接问出一句:你这兄弟是怎么帮持的,为了你这个弟弟,母妃把我嫁给你一个喜好男色之徒,空守活寡。你怎么不来帮持我? 大公主韩霏最终什么也没说。 建章宫内,鲁王静静的听着底下人汇报。得知今日弹劾太子的御史皆被罚了半年俸禄,楚王还被元熙帝当庭责骂后。鲁王韩霆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经此一役,楚王在文武百官心目中的威信势必会大打折扣。今后文武百官再要追随楚王做什么事,就得再三思量了。 鲁王韩霆派人去涿州调查陈家灭门案前后的细节。谁知陈家的调查结果没有浮出水面,他的人先查到了涿州有人打着小国公陈棠的名义,纠集势力,欲为陈家翻案。 鲁王韩霆察觉涿州动乱,将此事告知御史管倚其。管倚其性情急躁,急于建功。在太-子-党如日中天之际,抓此把柄,如获至宝。连同自己的恩施监察御史荆桂才,一起请命,怂恿楚王韩霄弹劾太子。 楚王韩霄很是心动。这些日子元熙帝似乎是忘了陈家旧事,帝后重修旧好。楚王韩霄早憋着一股劲,想给太子紧紧皮。 原本保险起见,楚王要联系华锦萼,问一问东宫近况。可华锦萼怎么也联系不上。连钟粹宫亲自去请,华锦萼也不出门。俨然一副要躲到死的状态。 楚王韩霄不可能到东宫内去抓人。御史监那边从催得紧,从涿州上的来的密探也在说,越国公余党们最近不知听到什么风声。已经渐渐开始收敛,楚王韩霄一咬牙去做了。 然后,上当了。 这个冬天过的格外不太平。汪阁老府上,太子韩霐坐在床榻旁边,御医在一旁小心回话。 汪阁老苦笑道:“人老了,骨头脆了。不过是眼拙,脚下一滑,没看清地上结了冰的小水洼,一下子连腰也折了。” 太子韩霐皱眉道:“这伤筋动骨一百天。明年春天前,汪老都不要随意走动才是。” 汪阁老神色一变,吩咐下人们都退下。汪阁老在床上给太子韩霐作揖,低声下气道:“太子殿下,看见我们曾经的师生情谊上。老夫有一事相求。” 汪阁老未入阁前,曾以翰林学士的职务辅导过太子功课。太子脸色动容,想起亲舅舅陈颉。当年汪大学士教他四书五经,舅舅陈颉教他带兵打仗,平衡文武之治。 只可惜太子韩霐都是纸上谈兵,从来没有亲自指挥过军队。 汪阁老对太子韩霐道:“我这一病,小半年都上不得朝。按规矩,我得举荐一个人上去来替我的班。老夫不瞒太子,我心目中已经有人选。” 太子韩霐静静地问道:“老师想让孤做什么?” 汪阁老却拐弯抹角,慢吞吞的说起了自己的儿女亲事。汪阁老有四子四女,其中三个儿子和府上的四小姐都是嫡子。三个儿子都已经各立门户,唯有小儿子今年才十二岁。 老来子最是得宠,汪家的政治资源一直朝大儿子和三儿子倾斜,二儿子掌管家中庶务。太子韩霐听了许久,也慢慢听出门道来了。 太子韩霐拍膝笑道:“汪老的意思我明白了,看来您老不止想给朝廷举荐个阁臣,还想给儿子挑个岳丈啊。” 汪阁老很是抱赫,对太子韩霐的通透又欣慰又难看。欣慰的是他话不必说尽,难看的是他心里一点小九九都被太子看的一清二楚。 对眼前这个小自己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当朝太子,身份尊贵的皇子。汪阁老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汪阁老举荐的是礼部左侍郎薛维,壬子科进士,在朝中是个保守派。唯一不足的是,此人拥贤而不拥嫡。 不过太子韩霐倒不是很在意,薛维拥立贤者,不在意嫡长庶次。他亦可为贤。薛维家中人口简单,有三女一子,女儿各个温淑贤良。 汪阁老夫人看上的是薛维的幼女,名叫薛明珠。薛明珠比汪阁老幼子大一岁半。汪阁老借儿女亲事,把薛维送入内阁。等将来幼子成人,和薛明珠成亲后。即便在亲兄长那里讨不到什么好,仕途上还有岳丈扶持。 让太子太子妃来给汪家薛家保这个媒,其实也是场政治交换。楚王党和太-子-党分庭抗礼,汪阁老是纯太-子-党,他要退下来,太子韩霐自然想推另一个纯臣上去。 说白了,薛维并不是太子中意的人选。 但汪阁老中意儿子这个岳丈,无奈,只能从太子太子妃这走一遭,把薛维这只蚂蚱,绑在太子这条船上。 太子笑道,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道:“等雪停了,让汪夫人带小公子去陪太子妃说说话吧。太子妃身子渐渐重了,孤膝下单薄,只盼着这个也是个儿子才好。” 汪阁老想到东宫接连出事的两位良孺,心下暗忖。宫里上下都说太子妃容不下人,手段狠辣。怎么看太子这反应,对承乾殿那位主子还是重视的很。是杭氏手段太过了得,还是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汪阁老一边笑着称是,一边和太子韩霐说着话。 太子走后,汪阁老立即派小厮去薛维府上。通知薛维,让薛夫人赶紧给太子妃递拜帖。过两天带着女儿去给太子妃请安。 薛维气的胡子翘动不止,却也无可奈何。他有功利心,汪阁老拿捏的就是他这一点。他已经是三品侍郎,错过这次想要再进一步就难了。 说到底,汪阁老只是想给小儿子找个托付。毕竟他的四个儿子个个人中龙凤,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连庶出的三小子,把家里庶务都抓的两个嫡出兄弟都分不到半杯羹。 汪阁老可以舍薛维另给儿子找个岳家。毕竟人家是娶媳妇,又不是嫁女儿。还要顾忌着小婿是否品德出众,将来是否会有出息。 薛维想到和汪阁老二十多年的老交情。郁卒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自古哪有中立之臣能走的长远的呢。 有时候不站队的下场远比站队更惨。起码站队时,有站队的一时风光。 三日后,雪停了。 薛夫人和汪夫人带着去东宫给太子妃请安,‘碰巧’遇上。 华锦萼在焕章殿里,远远的就听到外面有孩童嬉闹的声音。心下正奇怪,东宫没有这么大的孩子,丫鬟太监更是不敢嬉闹。 玉吟进们道:“是薛府三小姐和汪家四公子在外面和小太监小宫女在打雪仗。薛家小姐很得太子妃喜爱,太子妃说怀孕了就喜欢听热闹,任他们玩去吧。” “原来如此。”华锦萼不是很感兴趣这些内宅交往,玉吟十分八卦道:“我听承乾殿的小太监说,汪小公子的对子做的特别好。还在太子书房写了副春联。太子很喜欢,还让人裱了挂起来。” 这么抬举汪家吗。华锦萼这次真惊讶了,她才不相信一个小孩能写出什么让太子惊艳的对联。华锦萼追问:“那个汪小公子是哪个汪家的孩子啊。” 玉吟不知道,出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告诉华锦萼是汪阁老家的。 华锦萼瞬间明白了。汪阁老是太-子-党,三年前华锦萼在流孤堂的狙杀名单上见过他。只可惜那时汪阁老身边有一个高手护住了他,最后只伤了汪阁老一只胳膊。 迎着寒风,丹露掀帘进来道:“奴婢参见侧妃娘娘。” 华锦萼奇怪的问她:“丹露姑娘突然造访,可是太子妃有何吩咐?” 丹露苦笑道:“靖安侯府的侧妃前来给太子妃请安。今日太子妃客多,让奴婢把人带来,由侧妃娘娘接待一下。” 华锦萼从来没有待过客,她站起来道:“这,不太好吧。” 丹露勉勉一笑,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华锦萼只好赶鸭子上架,去换衣服,招呼人去侧殿看茶。换衣服的间隙,玉心突然进来,附耳对华锦萼道:“霍先生让我告诉你,您无需紧张。靖安侯派个侧妃来给太子妃请安,本就不合规矩。让您去接待才是正理。” 玉心接过玉吟手上的活,给华锦萼扣着盘纽道:“您也不必担心,怠慢了就怠慢了。这也是东宫的态度。” 玉心不太好对华锦萼明说。侧妃搁在民间,说不好听就是姨娘。姨娘小妾都是什么东西,哪能出来见客。靖安侯府若真关心太子妃,侯府夫人怎么不亲自来。说什么怀孕了王不见王。 侯府的孩子,还敢称什么王!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七十六章 引蛇 侧殿里坐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 她眉目温柔, 娴静如画。华锦萼出来了也只是安静起身行礼。 两人实在没有什么话说。 玉心看见靖安侯府侧妃就不生气了,心里只剩同情。只怕眼前这个温婉的姑娘,也是大神斗法小鱼遭殃的小鱼。估计也是奉命来请安的。 靖安侯府侧妃许是知道自己是来趟雷的, 一直摆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厅堂内静的只有喝茶的声音。 过了会儿, 靖安侯府侧妃主动道:“侧妃娘娘, 不如我们去御花园赏花吧。我还从没见过皇宫花园的景致。” 这……大冬天的赏什么花。吃冷风去吗。 华锦萼皮笑肉不笑道:“好啊, 本宫也正有此意。” 华锦萼戴上狐狸毛围巾, 裹着披风, 将自己穿戴的严严实实。靖安侯府侧妃就没那么好的保暖装备了。 不过, 华锦萼并不管她, 也没有赏赐她衣物什么的。华锦萼就想看看这个侧妃肚子里卖的什么药。 靖安侯府侧妃挑了出斜对东宫大门的花葶坐着,曲肠夹道离东宫大门有些远, 却是离宫的必经之路。这样汪夫人和薛夫人什么时候离开, 她一眼就能看得清。 华锦萼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人就是不死心, 非的去太子妃面前碰一鼻子灰才高兴吗? 华锦萼好奇的心里直抓痒。恨不得此时冒出个八卦通,给她八一八靖安侯府和东宫太子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薛夫人汪夫人终于离开了。靖安侯府侧妃急急站起来,给华锦萼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去请安了。 玉心玉吟都气的不轻。华锦萼并不在意这些。 天色已经暗下,华锦萼抱着手炉道:“我们也回去吧。” “侧妃娘娘留步。”两道不男不女的声音在华锦萼背后道。 华锦萼回头,只见两名太监和四名侍卫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华锦萼立即对玉心玉吟道:“快回东宫。”她装作没听到,脚步加快。 六个人很快将华锦萼和两名婢女包围了。两名太监客客气气,只说是贤德妃有请。四名皇宫侍卫手握兵器, 不动声色对华锦萼施压。 四个人都是禁卫军士兵。 华锦萼道:“贤德妃娘娘有请,本宫自然是要去的。不过按规矩,我需回去给太子妃说一声才好,还望两位公公行个方便。” “杂家怎么会让主子为难。”两名太监体贴的笑着,吩咐一名宫女,带着玉心玉吟去给太子妃禀告。 太监道:“侧妃娘娘,我们这就走吧。别让贤德妃久等了。” 玉心玉吟不甘愿的被带回去,到东宫大门口时。玉吟不甘心的对门口侍卫喊道:“侧妃娘娘被人带走了。” 守门侍卫神色一凛,拿着长-枪就要去追。带玉心玉吟过来姑娘笑道:“诸位兄弟莫急,是贤德妃娘娘请侧妃娘娘过去用晚膳。并非歹人,你们且安心。” 东宫侍卫用‘你有病啊’的眼神看着玉吟。不再理她。 玉吟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不远处靖安侯府侧妃探头探脑的不知在干什么。 玉吟冷声道:“侧妃怎么还在这里?”心中迁怒不已,若不是她非要去吃冷风赏花,侧妃娘娘还能再被人强行带走! 靖安侯府侧妃受到惊吓一般,匆匆躲开,朝内院走去。 门口的丹露奇怪的看着去而又返的靖安侯府侧妃,不悦道:“都说了,太子妃见了一天客。累了。侧妃若再不出宫回去,只怕今夜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靖安侯府侧妃只好硬着头皮,在玉吟淬着怨恨的目光下,匆匆逃离。 “这里面一定有鬼!”玉吟斩钉截铁道。 华锦萼被带到一处偏僻的宫殿。她迟疑着不肯进去,“这里不是钟粹宫。公公怕是带错路了吧。” “少废话,进去。”一名侍卫用长-枪尖茅戳了下华锦萼肩膀。 华锦萼肩膀立即破皮流血,她被人拉着胳膊强行带进去。 大殿灯光昏暗,唯有楚王韩霄所坐的台阶亮堂。暖黄色的烛光影绰,仍遮掩不了其阴骨森森的鸷凉。 楚王韩霄五官冰冷如屋檐下倒锥,他叫华锦萼上前,一边斟着酒,不紧不慢的问:“华侧妃如今可是难请的很。本王和钟粹宫叫你,你都推三阻四的。莫不是真把自己当成华府大小姐了。” 酒盅里的液体,蓦地泼向华锦萼。 华锦萼离楚王韩霄挺远,还是下意识躲了一下。楚王韩霄又斟了一杯,自顾自的喝下。她这才松了口气,是酒就好。 楚王韩霄上前打了华锦萼一巴掌,捏着她的下巴问:“主子问你话呢。舌头被猫叼了,连话也不会答了?” 华锦萼浑身哆嗦,想起楚王韩霄之前骂流孤堂一个任务执行失败的弟子,废柴还能劈了当火烧,他这身酸肉臭囊,丢了喂老鼠,老鼠都不肯吃。 楚王韩霄走后,那人就被丢到鼠窖里。大黑老鼠各个有成年男人脚那么大。 华锦萼心虚紊乱,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靖安侯府根本就不是故意派侧妃来给怀孕的太子妃添堵的。是你派她骗我离开东宫的!” 楚王韩霄啧了一声,“脑子还不笨。”他对廿七一向有着莫名的耐心,淡淡地道:“吏部稽勋清史司掌赏封勋爵,靖安侯府请封世子一事至今悬而未决。他们要本王垫这个声,就得给本王做事。” 手蓦地收紧,华锦萼被迫抬起下巴。楚王韩霄厉声道:“倒是你这个小东西,吃本王的,用本王的。如今用着本王给你安排的假身份,在东宫逍遥自在的做你的太子侧妃。忘本了不是。” 烛光下,华锦萼的眉眼细致清晰。楚王韩霄看见华锦萼眉头散乱,眉根处根根竖起。双眸春色如媚,呈放荡之态。 楚王韩霄讥讽地笑一声,“原来是侍寝了。怎么,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情根深种,想背主弃主,投奔野男人的怀抱了?” 华锦萼微微讶然,不知道楚王韩霄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花心的男人好像都能很轻易的看着这个一样。 “宫女们都说太子皇后待你珍爱有加,是因为你像极了太子表妹陈瑾。”楚王冷笑连连,玄色手帕漫不经心的擦拭着碧玉扳指上的口涎,啧啧道:“韩霐果然随了他放荡的母亲,对你都能下的了手。” 脑中电光石闪,华锦萼蓦地抓到什么东西,挺直腰身追问道:“楚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越国公陈家不是因为功高震主,买卖官爵被削。怎么又和皇后不守贞扯上了关联?” “瞧瞧,果然成了太子的人不是。一举一动都关心这太子的安危。”楚王韩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鞭子,凌厉的抽在华锦萼身上,他高声道:“韩霐这个恶心东西果然随母,独独珍爱姐弟乱-伦的滋味。” 皇后陈妤和陈颉大人乱-伦?怎么可能,他们可是亲姐弟,龙凤胎。 华锦萼心脏一抽一抽的,然后想起小国公陈棠。小国公的父亲陈颉没有继承爵位,留朝为官。她的心砰砰乱跳,手心潮汗,后脊背一阵阵发凉。 是啊,为什么有这么不合常理的事发生。 据说越国公的之子陈颉是个难得的奇才,元熙帝武定天下,陈颉带兵打仗,为姐征战。元熙帝文平盛世,陈颉甘愿放弃爵位,科举取士,成为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 于是才有了越父袭爵的小国公陈棠。 如果真如楚王所言,陈颉大人不愿意离京是因为自己的亲姐姐……华锦萼不敢深想下去。难怪。难怪。 难怪元熙帝如此震怒,不顾及太子和皇后的母族,不在乎陈家累计的功勋。 “现在还觉得你委身的太子,英明神武,威武不凡吗。恩?” 楚王韩霄的声音蓦地让华锦萼回过神来。她又中套了,华锦萼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她总是这么容易轻信别人,对别人所言下意识听从当真。深入骨子里的坏毛病不是一时半会能改的。 楚王没有任何证据佐证他的话。也许他只是为了在她面前贬低太子呢。 华锦萼的神情变化尽数落在楚王眼里,楚王韩霄笑道:“好丫头,如今连我的话也敢质疑了。你既然如今变得如此爱思考,不如仔细想想。皇上为什么要把陈家女眷打入教坊司。” “再怎么说那都是皇上皇后的内侄女,就这么被人凌-辱。难不成皇上脸上有什么光彩不成?” 华锦萼瞳孔微缩,脑中浮现出一个震惊的答案。 楚王韩霄笑道:“不错。陈皇后和其胞弟有苟且,还生下一心智健全的女儿陈瑾。小国公陈棠和其胞妹陈瑾根本不是什么龙凤胎。是陈家养来掩人耳目的。” 这么说陈瑾和太子才是亲兄妹! 华锦萼震惊的站起来。 楚王韩霄用鞭子压了压她肩头,示意她继续跪下。 华锦萼左右看了一眼,楚王韩霄屏退左右,屋内只有她和楚王韩霄两个人。华锦萼想也没想抬手截住韩霄的胳膊,五指如铁箍,将楚王韩霄禁锢的不敢动弹半分。 楚王韩霄没想到华锦萼敢对他还手。 华锦萼则很惊讶,她这么轻易就能拦住楚王韩霄。轻松的,仿佛随手捏住小猫的后颈肉一般。她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微妙的感觉。 华锦萼舒展筋骨,反手拧住楚王韩霄小臂。楚王韩霄立即疼的五官扭曲,他大斥一声,门外涌进来无数带刀护卫。 华锦萼不慌不慌,擒住楚王韩霄的两个臂膀,用他身子做肉盾,躲在他身后。皇宫护卫们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楚王韩霄阴恻恻对华锦萼道:“廿七,你是在找死。” “你今夜本来就是让我死的,不是吗。” 华锦萼居高临下的看着手下钳制的年轻贵公子……原来这么容易。原来皇子也没什么了不得。她抬抬手,就能压的他不能动弹。 为什么以前不这么做呢。 有护卫从后面偷袭华锦萼,华锦萼头也没回,抓着他手腕朝前一此,挑破了楚王韩霄袖子上的绣龙衣裳。 “放肆!”楚王韩霄惊魂未定,他冷峻着脸对护卫们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手。” 楚王韩霄和华锦萼谈条件。华锦萼抬头看着韩霄,烛光在他如玉的脸庞上流转溢彩。四目相对,华锦萼才发现他的眼神并没有他声音那么慌乱。 以至于给华锦萼一种错觉,他对应付华锦萼这种叛徒很有经验。但对护卫刺激叛徒这样的突发行为,很拿捏不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七十七章 出洞 销金瑞兽, 一线香袅袅。 霍承纲和太子韩霐在詹事府议事, 太子韩霐沉吟道:“辽州州府免半年差役赋税,其余乡县减免丁口钱粮税,原先拖欠官府粮钱, 逃亡在外者, 凡春种前回乡, 重新开垦田亩的, 以前所欠粮食全部销账免收。” 霍承纲问:“那今年秋收呢。” 太子韩霐闭上眼睛良久, 下定决心道:“头年秋赋也免征, 父皇和户部那边, 孤去说。” 霍承纲叹息, 太子也是不易。辽州三位老侯爷动不得,底下税赋却是必须要收回来的。这两年辽州的苛政杂税, 逼的百姓交不出粮粟, 只能背井离乡, 逃往他处。 辽州大半乡县都成了空城,农田无人开垦,桑蚕无人织布。无人伺田生产,辽州一年不如一年,三位侯爷也是苦不堪言。 如此情况,太子爷只能先破后立。免了拖欠粮食逃跑的民户,鼓励他们回来继续开垦种地。 日前,太子派往辽州的密探回来。原来辽州风调雨顺是真,可乡间荒田大半, 空屋房舍,只有流民窜动。 但是探子发现,这些流民都是有规律的流窜。基本是这个县乡的人流窜到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乡县的人流窜到这个地方。到底故土难离,若不是苛政猛于虎,谁愿意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 至于三大侯爷像户部讨要兵赋也属实。三大侯爷这些年的确没少打流寇,折损了不少兵力财力。 霍承纲道:“臣以为,既然太子都让他们重新开荒了。不如借此机会,重新登造鱼鳞册,绕开三大侯爷。” “妙哉!”太子韩霐立即抚掌称赞,用朱笔批红记下。他沉吟道:“这样一来就不能让安远伯去剿匪了。” 霍承纲眼睛一亮,瞬间明白太子韩霐的意思。他脑中飞快的思索片刻,提议了一个人:“太子觉得韩顺清怎么样?” 太子韩霐思索了片刻,“哪个韩顺清,孤怎么没有印象。” 霍承纲道:“前督军都督府左都督韩顺清,曾经平复的浙江民变那位。元熙二十一年考评时,被楚王调到宗人府去管府事。” 经霍承纲这么一提醒,太子韩霐想起来了。哦,后来的东军都督府左都督被换成了楚王妃的表弟,忠武侯的外甥侄子徐凯明。 太子韩霐道:“那就韩顺清吧。” 两人正说着,屋外忽然传来吵闹声。太子韩霐听到太子妃杭心姝的声音,心中一紧,站起来道:“施曙,让太子妃进来。” 太子妃杭心姝和丹姿急匆匆进门,丹姿谨慎的关上门。杭心姝对太子韩霐和霍承纲道:“太子霍先生不好了,华侧妃被楚王的人抓走了。” 霍承纲不敢置信,追问道:“楚王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在东宫抢人。” 杭心姝懊恼道:“今天薛夫人和汪夫人正在我那做客。靖安侯府派了位侧妃来给我请安,我打发到华侧妃那去了。不知道怎么的,靖安侯府侧妃把华侧妃骗出东宫,楚王趁机将人劫了去。” 话未说话,霍承纲打断径直对太子道:“太子,事不宜迟。华锦萼身份敏感,落在韩霄手里只怕没有活路。” 太子韩霐道:“心姝你去长春宫给母后请安,将此事告知于母后。我去勤政殿见父皇。至于霍先生先回抱石水阁……” “不行。” 霍承纲神色坚决道:“我带翼腾卫先去玉庆宫拖延时间,确保华侧妃无恙。” 太子韩霐道:“太冒险了,有人认出你怎么办。何况,楚王妃和小公主还在玉庆宫,韩霄未必就会把人抓回自己寝宫。” 霍承纲道:“皇宫僻静的地方左右只有那么几个宫殿。正好,我先去宗人府找韩顺清,借他的手先查查华侧妃关在哪。” 僻静冷宫里,楚王韩霄额头上已经攒出密密细汗,他终于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感觉。廿七这把刀有多么锋利他比谁都清楚。 只是韩霄从没有想过这把刀会架在自己脖子上。 楚王韩霄道:“廿七,你不就想要自由吗。我给你自由。想必你也明白,没有我的命令。你即便逃了,流孤堂也不会让你好过。” “我知道。”华锦萼垂睫看着楚王韩霄,她道:“我拉你陪葬就好。我现在放了你,你也不会放过我的,对吗?”她语气认真。 华锦萼是真的在询问,她第一次跳过自己的思维方式来揣测,她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这是霍承纲经常鼓励她的行为。 只可惜韩霄不是霍承纲,他倒吸一口冷气,“我们主仆一场,何必要如此针锋相对,闹的一发不可收。” “是你抓我来的。” 华锦萼道:“我不想见你的。” 楚王韩霄嗤的一下,也不再做什么徒劳无功的劝说挣扎。 他颇为认真的问华锦萼,“堂堂太子,就只教你学会一个‘躲’字?这么说太子是知道你的身份了。”他慢条斯理的分析,声音欠揍的让人想扇他两巴掌。 楚王韩霄道:“韩霐既然知道你身份,还要保下你。这么说,他是看上你的美色了。我猜猜,太子是怎么对你说的?想必一定是,让你弃暗投明。他会保你下半辈子平平安安,让你在他的内宅快快活活的活着。” “至于太子妃,有他给你撑腰。你也不必惧怕。是不是?” 楚王韩霄用玩弄嬉笑的语气问华锦萼,“廿七,你该不会是真的信男人这些鬼话了吧。” 华锦萼抿抿干燥的嘴唇,想辩驳,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心口闷痛,有着说不上来的辛酸和痛楚。 楚王韩霄瞥了属下一眼,对着他们道:“拿弓箭来。” 华锦萼立即加大手中钳制的力气,小臂被折断,楚王韩霄连闷哼一声都没有,他斜睨着华锦萼,邪佞的眼睛里写满嚣张和狂肆。如玉如釉的脸庞有着说不出的阴鸷。 楚王韩霄淡淡的吩咐道:“握紧你们的弓箭,对准了射。” “可是殿下,乱箭伤到了你怎么办。” 楚王韩霄活动活动筋骨,淡淡的笑道:“楚王有令,射箭!” 十余只六棱倒刺寒光军箭对着紧挨着的两人。乱箭射过去,华锦萼手中发狠,抵肘重重向人背部死穴敲去。一只利剑穿过华锦萼胳膊肘,擦着血痕钉在墙上。 楚王韩霄趁机逃走。 华锦萼肩膀、腿部各中一箭。随手拔下肩膀带血的箭簇在万箭穿心的阵雨中,艰难自保。 楚王韩霄身上中了七八箭,有擦着肩膀的,有擦过腿的,身上中的有五箭,其中最严重的是腹部的一箭。其他轻重伤不一,但都不致命。 “楚王殿下!”“楚王殿下你没事吧。” 众人纷纷围上去检查楚王韩霄的伤情。楚王嫌吵,淡淡的抬手道:“叫御医。”冷冷的瞥了华锦萼一眼,“她乱箭射死,凡射中着,每箭赏一两黄金。” 华锦萼体力渐疲,有些支撑不下去。一晃眼,肩头又中了一箭。廿七后跌一步,撞在脏旧的木桌上。眼前一簇簇寒光,如牛毛般。 华锦萼想,她可能真的要死了吧。 她不该背叛流孤堂的。不听话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如果今天乖乖认罚,不过就是一顿鞭子毒打而已。流孤堂还要用她,她将功补过就好。 怎么就,那么孤注一掷的,反抗楚王了呢。 明明从小就记熟并遵循的道理,怎么就不听话呢。 华锦萼不断的埋怨着自己。可最怕的是,她惊恐的发现,心里一点都不后悔。脑海里想着这不该,那不该。内心却倔强的没有一丝悔意。 华锦萼闭上眼睛,脑海里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双温和凝重的眼睛。鼻梁下的脸好像是郭璟,好像是鲁王……又好像是霍承纲。 恍惚中,华锦萼竟然真的看到了霍承纲的脸。他带着翼腾卫重甲杀气腾腾而来,殿门被踹开。 刚把楚王韩霄收拾在担架上,准备抬去看太子的太监愣住了。 肃杀之气弥漫在小小的屋子。 对着华锦萼的寒光弓箭,终于换了一个方向。楚王的人叫嚣着:“来者何人?” 霍承纲平静的道:“詹事府霍承纲。”站在他身旁的人道:“宗人府韩顺清。” 韩顺清一身宗人府官员官袍,他手持令牌上前一步:“殿内之人是东宫侧妃,皇家女眷,不知楚王殿下夜晚囚禁东宫女眷,意欲何为?” 楚王的人灵机一动,决定先借楚王的伤把楚王先送走。只要楚王走了,没有人证,这件事可操控的余地就大了。 一名太监上前,一挥手道:“快让开,没看见楚王遇见刺客,受伤了。耽误了楚王伤情,你们有几个脑袋可砍!” 翼腾卫纹丝不动,霍承纲越过重甲林立,穿过弓箭手,扔下一句。“楚王不能走,皇上皇后马上就来了,有话要问你。”说着扭头,“林太医,还不给楚王疗伤。” 霍承纲眼底泪光泛起,看着桌子前的华锦萼。她手中还握着两只带血的箭簇,都是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 “……霍大人?” 华锦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喃喃道:“你,你一介朝臣……为什么敢和……叫嚣。” 霍承纲避开她中箭的地方,轻轻抱起她道:“我来救你了,不好吗?” “太子……都不敢招惹楚王。” “我敢。” 霍承纲颤抖的下不去手,眼泪砸在她伤口上,透过布料渗下去。“我的天,你受了多少伤。” 华锦萼意识渐渐模糊,“不,不要得罪楚王……你,会死的。”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霍承纲喉结滚动,艰难的道:“我后悔了,我怎么能让你躲呢。躲能是什么长久之计……我应该早点带你离开的。” 说话间,霍承纲已经走出屋子。站在翼腾卫中间。 远处,太子韩霐太子妃华锦萼。元熙帝、陈皇后、贤德妃、鲁王韩霆、大公主韩霏带着宫女宫侍浩浩荡荡而来。 霍承纲不舍的把华锦萼交给韩顺清,吩咐同来的玉吟玉心,“照顾好侧妃娘娘。我在焕章殿等你们。” 华锦萼抓着霍承纲袖子不松手,霍承纲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一下,冷下心肠离开了。 第七十八章 欺骗 楚王韩霄是贤德妃的命根子, 从小就嚣张跋扈, 做事不顾后果。贤德妃却觉得他这样不畏手畏脚,做事有大将之风。 再加上楚王韩霄的蛮劲和闯劲,大胆的计策, 成功把越国公一族拉下马。贤德妃更以儿子为荣, 觉得生在皇宫的和儿子和生在乡下的儿子就是不同。 贤德妃却从没有想过, 韩霄做事不顾后果的到这个地步。劫持东宫侧妃到冷宫偏殿, 两个人还都身受重伤, 太子韩霐还请了皇上来做主。 贤德妃隐隐觉得被太子算计了。 这些日子一直召唤不来华锦萼, 他们只猜测华锦萼是叛主了。却没有深想, 如果太子是知道华锦萼的身份, 故意挖个坑给楚王跳呢。 贤德妃心里一动,垂泪悲恸道:“皇上, 您就算要审, 也得先给霄儿疗伤吧。你看他伤成这样, 你就不心疼吗。” 元熙帝望向楚王,有些于心不忍。 陈皇后漫不经心道:“小叔子挟持皇嫂,还下令令宫中侍卫以冷箭相逼。传出去多大的笑话,不如死了干净。”话说的一点不温良贤淑,没有中宫气度。 元熙帝却没有说什么,连皱眉都不曾。 太子韩霐和太子妃方才过去面见皇上时,把靳慕兰和周莞菀的事一并禀告了。包括靳慕兰和楚王如何苟且,又是如何珠胎暗结,杀同屋的周莞菀灭口。 太子头上接连被绿, 这不是什么光彩事。 弟弟韩霄已经不能用品行恶劣来形容了,这是皇家之耻! 焕章殿,寝宫内。 华锦萼脸色苍白素净,头发简单挽了个纂,珠钗配饰都被卸了。只剩耳垂两颗豌豆大小的南海珍珠垂着,璀璨的珠光,映的她脸色越发不好。 霍承纲胸膛中怒火攻心,焦急又灼热。东宫前去太医院请太医,葛臣知道是给华侧妃诊脉,主动请缨。 葛臣一来,霍承纲就发现华锦萼和葛臣之间的熟稔。 但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他突兀的站在一旁。 葛臣余光不动声色的看了霍承纲衣服好几眼,确定这是个外臣。华侧妃的大宫女们神色只有焦急,没有惊异,好像一点不奇怪这位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葛臣暗暗揣测着华锦萼和这位大人的关系。 华锦萼的伤不重,或者说,没有比她历年受的伤更重。华锦萼对伤痛有着超乎寻常的忍耐能力,体质也比平常人好些。 玉心玉吟给华锦萼包扎伤口时,霍承纲就坐在床头帮忙缠绷带。他突然有些害怕。 霍承纲浑身都在打冷颤,这次的害怕不来源于华锦萼的伤。而在他的心虚,霍承纲愧疚的不敢看华锦萼。 ……他早都计划好了一切,事到临头,却觉得心痛。 霍承纲一直把华锦萼留在东宫,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华锦萼带走。同时也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让楚王狗急跳墙。 霍承纲心里有一丝悔意,或者说不是悔。只是因为太心痛,心痛的希望这一切不曾发生,激进出一种类似于悔的情绪。 再怎么说,她也只是女人。他怎么能一边要了她,一边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霍承纲捉住华锦萼细腻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啄了一下。凭她的聪明,猜到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不过是时间的问题,那时候她大概就不会乖乖躺着让他亲了吧。 霍承纲苦笑着想。想来想去,脑海里只剩自作自受四个大字。 贤德妃和陈皇后各自护着自己儿子不依不饶的让元熙帝断官司。元熙帝却显得有些优柔寡断,宣同总兵就是在这时候连夜来汇报战况。 元熙帝如释负重,忙道:“请总兵去御书房等朕。” 这下连陈皇后都不能说什么,还得劝皇上以国事为重。 这件事牵扯到楚王和太子,并没有对外声张。 太子韩霐和贤德妃回来的时候。霍承纲已经走了,华锦萼靠在床边,清澈的鹿眼看着太子和太子妃,答话时条理也十分清晰,看起来并没有大碍的样子。 太子韩霐没看到霍承纲人心下觉得奇怪,转念一想,如此敏感时机,霍承纲多留于内院也不是好事。离开也好,顿时又释然了。 杭心姝只觉头痛,刚才贤德妃一闹,她也看出来了。这件事是太子和霍先生早就设计好的。原先只觉得霍先生待华锦萼特别,算得上情深义重,如今才知里面的算计。 看来华氏即便离开了东宫,也难和霍先生善终。 想来想去,也不知怪谁好。华锦萼是楚王的人,大家早就知道的。说到底,也只能怪霍先生,看上谁不好,非看上一个棋子。 如今可要怎么收场。 杭心姝对华锦萼的心情很是复杂,曾经是嫉妒,后来是释然。和太子互通心意后,她看华锦萼就顺眼多了。 到如今,杭心姝对华锦萼有一种同为女人的悲哀和同情。 杭心姝主动坐在华锦萼床边,握住她的手道:“妹妹。” 华锦萼意外的看着杭心姝。 * 楚王韩霄高烧不退,贤德妃痛心的咬牙,绞着帕子叫大公主韩霏过来。贤德妃让大公主韩霏戳破华锦萼的身份。 贤德妃恨恨道:“一个狗奴才。胆敢这么伤主子,撕了她的嘴脸,只管对皇上说,霄儿是察觉华锦萼身份不对,怕牵连到保媒的我。才出此下策,在僻静处约见华氏,打算一问究竟。” 大公主韩霏心里直泛苦,楚王韩霄是保下了。那她这个远嫁涿州的二婶婶呢,亲眼看着华锦萼长大的二婶又该如何自处。 其实一切细节大公主韩霏早就和鲁王商量过,只是当时准备的不是这样的事而已。如今歪打正着,用在这上面。 大公主韩霏扑簌簌的掉眼泪,她问贤德妃:“娘,你只生了韩霄一个孩子吗。” 贤德妃愣住了,看着女儿滚滚而落的眼泪。她急着,抓住韩霏的手,“他是你弟弟啊,他是你亲弟弟啊。再说了,流孤堂当初你是出主意让建立的,如今出了这样的差错,你不该担起责任吗?” 大公主韩霏连连点头,擦着眼泪道:“是。我该负责,我该负责。”她站身来大步离去,“我现在就去负责。” 华锦萼的身份是大公主韩霏一手安排的,要拿出证据易如反掌。 贤德妃有操不完的心,又叫来楚王妃,把事情原原本说了一遍。完了又怕她拎不清大局,反复提醒她,当下最重要的事,是请忠武侯发动力量,从朝中上折子,为楚王殿下求情。 配合着华锦萼身份作假的消息一块捅上去。东宫知情不报,任由太子失德,贪好女色,辱没皇家脸面。罪加一等。 楚王妃张妍又急又气,心中冷笑连连。楚王一直好色,到底是栽在女人手里了。 詹事府里,霍承纲头一次在卯时报道。他坐在案几后发呆。昨日在抱石水阁,霍承纲会见了几名御史。 楚王韩霄出事,贤德妃和楚-王-党肯定会对太子发难。霍承纲这些日子急于促成辽州之事,就是为了减少太子把柄的举措。 楚王韩霄的反应虽然在他的意料之中,可做事的方法却在他意料之外。可见这世事没有能算尽的。 但这并不足以畏惧。 霍承纲手上还有楚王韩霄的把柄,元熙十九年,楚王韩霄向江南下达政令,将每户一贯钱钞赋税增至三贯。并向皇上进言,虽然要涨赋,这个钱却不应该由百姓出,让地方官员出最为合适。 权当激勉地方吏治。 官府哪里来的钱,还不是搜刮民脂民膏。然后,朝廷收紧关口,和政绩挂钩,办不妥的自己摘官帽。 事后楚王可以把自己撇的一清二楚。他虽然要提议涨税,但是他没涨百姓的钱。是那些坏了心肝的地方官员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骂名都是官员的,钱都进了楚王的腰包里。时不时再砍两个恶官稳定民心。 这件事被皇上中留不发五年,多增的税赋是户部和楚王分摊了的。国库充盈,元熙帝不可能为这种事骂儿子,只能说楚王的手段不成熟。 可楚王当年提议这件事时年纪尚小,尚未及冠。一句不成熟就能推脱过去。 现在不成了,小叔子诱拐皇嫂这么荒唐的事都做出来了。楚王再不成熟,新仇旧恨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这次元熙帝无论如何都会给太子个交代。 只是如今,他又要如何给华锦萼一个交代呢。 华锦萼会怎么想他,觉得他是骗子,亦或仇人呢? 第七十九章 要恨 晚上霍承纲去焕章殿探望华锦萼。 华锦萼枕在素纹软枕上, 青丝倾泄, 素净的脸上胭脂不染,气息有些紊乱。霍承纲是习过武的,知道华锦萼这是伤得重。 霍承纲刚靠着床边坐下, 一道雪光划过下颚, 他下巴多了刀血痕。华锦萼目光懵懵的, 喃喃道:“霍先生, 怎么是你。” 霍承纲擦着下巴的血, 暗暗头疼, 这明天他要怎么见人。他问华锦萼:“你在焕章殿还怕什么, 难不成玉心玉吟来服侍你, 你也要这么给她们一刀子?” 华锦萼用帕子抹了匕首上的血,将帕子递给霍承纲, 示意他擦擦。她理所当然道:“我记得玉心玉吟的脚步声。” “那你怎么不记得我的脚步声。”霍承纲沉眸问她。 华锦萼微微尴尬, 张了张嘴。 霍承纲晒然:“罢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华锦萼觉得霍承纲的声音有些怅然, 想了想,他到底救过自己弟弟一场。于是软下口气道:“抱歉霍先生,下次我会记得你的脚步声的。” 霍承纲伸出手,摸着她肩头上的绷带,低低问道:“恨我吗。” “恩?” 霍承纲不知华锦萼是真傻还是装傻,“出了这样的事,你不恨我吗。”意有所指的摁了摁她的伤口,手法轻柔。 华锦萼打了个哈欠,无聊的道:“又不是你打的我, 我恨你作甚。” 霍承纲沉默许久,道:“你难道不知我让你留在东宫,不许见楚王的用意?” “知道啊。”华锦萼道:“你在等楚王狗急跳墙。” 她不紧不慢的道:“帝后关系修复,如今宫里还隐隐传出皇后老蚌生珠的消息。太子夺了楚王在吏部的权利,杭心姝将东宫把的严严实实。唯一刺入东宫内部,能得知东宫一举一动细节的我偏偏还避而不见。” “楚王早就怒火中烧,皇后太子碰不得,一个自家门户出来的走狗收拾起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华锦萼微微坐起身子,霍承纲帮她把大迎枕垫在身后。 霍承纲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就不恨我利用了你吗。”指尖撩着她耳畔,眼神清明并无暧昧,只有微微心痛。 华锦萼凛然道:“利用有什么好恨的。” “你不顾我意愿强迫于我,我那时是恨你的。但你救了我弟弟一次,挽救了我险些酿就的大祸,我且就原谅你了。至于你说的利用,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霍承纲愕然,华锦萼淡淡地道:“你是东宫辅臣,楚王沾污皇嫂,是品德污点。于太子大有益处。你利用了我,于你大有益处,为何不能利用。你又不傻。” 霍承纲:“……” 真是意外之喜。霍承纲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华锦萼的脑回路确实与正常人有些不大一样。 理智告诉霍承纲,就这么默认了吧。华锦萼不恨他,不是一件好事吗。教会她明辨了是非,她就该因‘利用’一事而恨自己了。 可霍承纲心底却不愿意,他不愿意看着这样的华锦萼。 “霍骄。”霍承纲叫了她一声,握着她的手对她道:“你该恨我的。” “为什么。”华锦萼觉得不自在,抽出自己的手。 霍承纲没有强迫,继续道:“因为几天前我们才有过鱼水之欢,我们是情人。而我利用了你,还让你受了伤。你应该觉得伤心,是我辜负了你。” “霍先生你在说什么啊。”华锦萼第一次觉得卡壳,有点和霍承纲交流不下去,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道:“不死道友死贫道。这件事于你这么多好处,你为什么不能利用我?” 华锦萼道:“如果我是你,我做的会比你更好。我如果是霍承纲,我会抓住她拷问出楚王的弱点和把柄,加以攻击。让楚王更惶然,乱中出错。这样我的胜面会更大。” 霍承纲捉住她的手,放在她起伏不定的胸口上,“你不伤心吗。不觉得胸闷,郁结,心痛吗。” “不觉得。”华锦萼反而觉得霍承纲今天莫名其妙的厉害,她坦然道:“我技不如人,输了也应当。谁让我有求于你呢,没有你的帮助,我是摆脱不了流孤堂。” 霍承纲第一次语塞,他看着华锦萼,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真是可笑,他竟然在教一个女人要如何恨自己。 霍承纲长吁一口气,他转移话题慢慢和华锦萼说起了楚王的事。说到楚王要和华锦萼当庭对质的时候。 霍承纲缓了缓口气:“皇后娘娘替你推了,说你病重的厉害,醒来时屈辱的不肯吃药,要了却残生,宫人拼死拼活才把你救下。” 华锦萼好笑道:“楚王和贤德妃才不会信这种话呢。” 霍承纲淡淡道:“他们信不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搪塞个说辞罢了。” “你和太子商量过怎么安排我离开吗?”华锦萼含蓄的再问,东宫打算让华锦萼怎么死。 霍承纲本欲直接回答,想了想反而问她,“你又什么打算。” 华锦萼道:“我可以撞柱而死。” 东宫侧妃羞愤撞柱以示清白。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就大了。 论起病死药死,撞柱多多少少还得撞一下。不然伤口不好办。霍承纲倒吸一口冷气,“你对自己可真狠心。” “那你们有什么好主意。”华锦萼以为霍承纲是嫌自己的办法不够好。 霍承纲不答反问,“离开东宫后你想去哪。” 华锦萼想也没想道:“先去关外躲几年。等流孤堂忘了我这号人再说。”其实她心里盘算的是等太子干倒楚王,太子继位的时候她再回来。 到那时候,流孤堂自保都还来不及。那还顾及的上她。 “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霍承纲温眸泽亮,语带鼓励和诱惑道:“流孤堂里还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你想不想救她们。” 华锦萼霍的捕捉到霍承纲眼里的东西,她追问道:“你想捣毁流孤堂?” 霍承纲摇头道:“不是捣毁,是救赎。”他漫不经心拨着华锦萼额前的碎发,淡淡道:“流孤堂里和你一样都是可怜的孩子。你摆脱了那种地方,其他人可还在那里受苦。你不想救她们吗。” 华锦萼十分地心动。 她一直觉得愧疚,她何德何能,犯下如此多的罪恶后,还能得到救赎。 只因为她运气好,遇到了霍承纲? 她受之有愧。 霍承纲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华锦萼神色。 ‘弃主’在华锦萼和霍承纲这里一直都是敏感问题。霍承纲从没有在华锦萼面前劝导过让她背弃楚王,投奔太子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诱导华锦萼出手。 华锦萼却难以拒绝。她明知道捣毁流孤堂对霍承纲和太子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弊。却还是忍不住心动,因为霍承纲一下子掐住她心中最渴求的东西。 是啊,大家都曾在流孤堂受苦。为什么只有她能逃脱,其他姐妹还要受流孤堂控制。她下半辈子还要活在流孤堂追杀的恐惧中。 华锦萼一直觉得诈死不是完美的计划。因为她知道流孤堂的手段。诈死顶多能让她有几年安生而已,除非她下半辈子像地鼠一样,暗无天日的活在地洞里。不然总会被流孤堂发现端倪。 除非流孤堂被一举端了。 霍承纲却给她指明了个新方向。 华锦萼不顾身上的伤,扑上去搂住霍承纲的脖子,“谢谢你。” “谢什么。”霍承纲温和的拍了拍她的背,“我们有个共同的目标,就是盟友了。” “那我现在算太子的人吗?”华锦萼踌躇不安地问道。 霍承纲挑眉,不予置否道:“你可以自己选择。” “自己选择?”华锦萼喃喃自语、 忽的!她美眸睁大,对霍承纲道:“你这家伙。这算不算是你在耍心机。” 她明白霍承纲的意思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无需长期目标一致。 ——盟友是可以拆伙的。 华锦萼咬住下唇,第一次有些明白太子为什么这么信任霍承纲。 因为霍承纲真的能动动手指,就收服人心。 是因为她说她不想后半生活在他的后宅。所以他找了一个她一定会跳下去坑,让她即便离开东宫,也不能离开他吗? 华锦萼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盟友是需要相互扶持的。她不可能摆脱太子和霍承纲独立做这件事。 霍承纲笑着问她:“答应了。” “答应。” 霍承纲故意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那就好,以后我们就是盟友了。”他趁机道:“盟友之间是不能相互背叛的。” 华锦萼微怔的抬头,鹿眼垂睫,她慢慢道:“霍先生,你不必如此。我真的不恨你,我也不觉得你这件事哪里错了,真的。” “嘘。”霍承纲一根手指竖在她的唇边,按住她的红唇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但这不对。” “我不恨你,也不对吗。”嘴巴嗡合,触碰到他的手指。 霍承纲心神激荡,他温柔的笑道:“不对。即便你不认为我们是情人,即便我们立场相对……我都不应该利用你。你该生气的,就像我强要了你那样。你要生气。” “可这对你有好处。” “可这伤害了你。” 空气哑然一静,四目相对。华锦萼目光中尽是说不通道理的无奈,霍承纲的眼里写满无法沟通的苦笑。 霍承纲道:“你不是说了,不死道友死贫道。这件事你要站在你的立场上想。你是贫道,而非道友。” “站在我的立场上,就是我技不如人啊。弱肉强食,我没什么好说的。” “霍骄你听我说!”霍承纲的口气严厉起来:“你现在无需理解为什么,你只要记住,你的想法是错的。世上没有什么技不如人,是我算计了你。是我拿有心算你无心。” 华锦萼百般无奈,“好好好,霍先生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为什么要算计我。为什么让我挨了楚王那么多鞭子,那么多冷箭。” 霍承纲一瞬间心被扎的千疮百孔,低头看着华锦萼不以为然的神情。头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嫌石头砸的不够狠。 冰冻千尺非一日之寒。霍承纲放弃了,站起来道:“你好好休息吧。玉心玉吟说,晚上太医院还会派人过来看你。” 霍承纲捂着胸口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_^,小天使久等啦~ 第八十章 行动 玉庆宫里, 两岁半的韩明玥小公主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丢下七巧板,张手让奶嬷嬷抱。 小韩明玥对奶娘道,“母妃, 母妃!” 奶嬷嬷抱小公主去找楚王妃。 厅堂里, 楚王妃张妍正在和娘家嫂子说话。小公主眼圈已经开始泛红了, 守门丫鬟忙陪着奶嬷嬷进去, 拿了件楚王妃的小衫盖在小公主脸上。 小公主立即喜笑颜开, 抱着母亲的小衫乖乖的歪在奶嬷嬷怀里的。玉雪粉颊, 十分可爱。 内间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奶嬷嬷心惊肉跳的听着镇国公世子夫人的话道:“……大姑奶奶真是好性儿, 楚王如此荒唐,染指了自家嫂嫂。您还得笑脸替楚王擦屁股。” 楚王妃张妍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似的。 送走娘家人, 楚王妃张妍到外间抱过早已熟睡的女儿。她小手还紧紧揪着母亲的小衫, 楚王妃张妍轻声嘱咐奶嬷嬷下去歇着,抱过女儿去睡。 正殿内,太监徐安轻声禀告了太子妃那边的情况。 楚王韩霄一敛眉,他荒唐归他荒唐,张妍是他的正妻,何时轮到别人来羞辱。 忠武侯娘家人也不行! 楚王韩霄派人去给建昌侯和户部打招呼,太子要施恩政,免追缴辽州税赋,明年还打算免一年粮赋。今年下放下去的军饷要重新计算, 节流开源,后年才能恢复正常。 建昌侯纳闷许久,不知道楚王什么意思。特地派女眷去探病,顺便询问楚王真实的意思。 楚王韩霄倚靠在病床上,捏着女儿肉乎乎的小手小脚。小公主韩明玥没轻没重的,一会儿踢到了楚王韩霄身上两三处伤口。 楚王妃张妍看的心惊胆战,只怕楚王迁怒训斥女儿。 万幸,楚王只是皱了皱眉,将女儿换了个姿势重新搂抱着。 楚王漫不经心的问建昌侯夫人:“忠武侯的军饷下拨了没有。” 建昌侯夫人立即赌咒发誓的保证,不管军饷怎么改算都不会耽误忠武侯那边拨粮。 楚王嗤笑一声,淡淡道:“本王不是失宠了,正被圣上责骂呢吗。” 建昌侯夫人恍然大悟,立即火急火燎的回去将事情告诉给建昌侯。 没过两日,忠武侯世子夫人进宫求见楚王妃张妍,哭的梨花带雨:“……虽说户部要重新计算粮响,和拨往河间的粮食已经到了半路上。突然收押到地方粮仓,不予派放。说要等户部下了新的政令再继续运送。” 楚王妃张妍面无表情道:“嫂嫂,我也无可奈何的紧。楚王最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东宫华氏的事还没有个定论……朝廷先紧边防总是没错的,万一战事起来。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不是。” 忠武侯世子夫人脸色霎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楚王妃攒了半个多月的恶气终于能一吐为快,她语重心长的劝道:“我们和楚王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楚王多么对不起我,我都得抹下脸面求哥哥嫂嫂帮忙。” 忠武侯世子夫人只能苦笑着点头。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捞出楚王,再想办法通过楚王解决军饷的事了。 夜间,楚王妃张妍抱着女儿去谢楚王。 楚王韩霄坐在床上,中衣微敞,露出精壮胸膛。他脸上有种邪佞的魅惑,像极了两人同房后舒爽的表情。 楚王妃张妍心下黯然,还未伤心。听见楚王呲牙咧嘴的声音,撕下带着血肉的纱布丢在床下,小太监立即上前为他换药。 小公主韩明玥看着爹爹受伤,眼睛泪汪汪的。张着手抱着楚王韩霄脖子问,“痛不痛?”噘着嘴亲亲,“亲亲就不痛了。” 楚王韩霄哈哈大笑,对楚王妃道:“难怪人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 楚王妃张妍笑着称是,顺势坐在床头,和楚王一起逗弄女儿。 暖黄色烛火跳动,楚王妃和楚王说了一夜的话。 勤政殿,贤德妃送来汤水。 元熙帝放下朱笔,他故意道:“吃人的嘴软。爱妃不先道明来意,你这碗汤我可不敢喝。” 贤德妃嗔怪的白眼,风韵犹在,“我还能为什么,为你儿子呗。” 贤德妃是来为楚王求情的,这件事往轻了说,不过就是楚王贪玩。把华锦萼靳慕兰替换成太子不怎么珍爱的摆件东西,这件事再想想就不那么可恨了不是。 毕竟楚王玩弄的不是太子妃,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侍妾。 妾是什么,民间里可以私下买卖,如牛羊般的玩意儿。不过是套个皇家身份,听起来体面罢了。 听着贤德妃颠倒是非黑白,元熙帝脑子里却鬼使神差的浮现出陈皇后的话。 陈皇后脸上浮出一抹苦笑,淡淡地道:“当年曹氏生韩霄,只因比我儿册封太子之日晚了十天。便一直嫉恨于我,认为是我用了手段,才害的她儿子生晚了。可当时六宫居的韩尚宫,王尚宫都是她的人。连太医院的都是皇上您派的得力医正去照顾,我哪里近得了身。” “韩霄落地时便爱与我儿争锋,霐儿八岁通读《春秋》经史,韩霄六岁就被逼着读史书。霐儿九岁擅弓马,在猎场上射了两只白兔,非要捉回来要给你我做围脖。韩霄见了便也要学,拿着弓箭去射野鹿。直到天黑,也只射了两只野鸡。侍卫怕他出事,您和贤德妃责骂,偷偷拉了大弓,射了两匹成年梅花鹿拿回来。” 元熙帝脸色微红,那时他忙于河道的折子,夜里见楚王提了两只鹿角过来。还称赞他,当时太子就在御书房里,静静的习字,一句旁余的话也没有多说。 陈皇后道:“可我就不明白。华锦萼是贤德妃强说给我儿的,既然楚王早就看上华氏。为何不早早求他母妃娶了,非得等到华锦萼嫁给太子后,卑鄙的出手折辱。小时候和兄长争风吃醋,攀高比下也就罢了。如今快要而立之年了,反倒越活越回去了!给太子脸上抹黑,于他有什么好!” 陈皇后美丽娴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悲伤,“看太子出丑他就得意了?先是靳慕兰,后是华锦萼。他把太子当什么了。即便不敬他是一国储君,且把他当个哥哥吧!” 元熙帝好言相劝:“皇后息怒,小心动了胎气。我一定好好训斥楚王,会让他给太子一个交代的。” 思及到此,元熙帝心中烦躁,找个借口打发了贤德妃,回到勤政殿继续批折子。 案几上堆积着三五堆素面折子,元熙帝连翻了三五个都是弹劾楚王品行不端的,连带着几年前楚王改江南税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控告。 墙倒众人推! 一股无名之火突然涌上心头,元熙帝突然把案几上的折子全部横扫在地。 空旷的殿内发出巨大的动静,伺候笔墨的太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猫着腰进来跪着捡折子。元熙帝大吼一声:“别捡了!” “是。”勤政殿的太监全部退下。 元熙帝突然想起越国公倒台的时候,满朝文武也是这样,弹劾越国公和礼部侍郎陈颉的折子如雪花般飘来。 礼部侍郎陈颉……元熙帝心里涩涩的,脑海一会闪过皇后美丽娇艳的脸庞,一会儿闪过陈颉玉润英俊的侧脸。他们是龙凤胎,亲兄妹,他当时怎么就认为陈颉和陈妤之间有苟且呢。 元熙帝长舒一口气,可能因为怀疑的种子在他心中种下很久了吧。国乱时陈颉为姐征战,国安时收戎从文,甚至放弃爵位。 元熙帝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去想六年前那场错误。 贤德妃回到钟粹宫,元熙帝那里说不通,只能叫来女儿,继续商议戳穿华锦萼身份的事。 大公主离开钟粹宫后,思来想去,又去了趟建章宫和鲁王商量细节。 鲁王韩霆眼中闪过一抹不以为然,对大公主韩霏道:“这件事你不要沾手,他们成不了事的。” 大公主韩霏愕然,“为什么?” 鲁王韩霆没有解释,只是对她道:“过两日我派葛臣去给你诊脉,你找个机会把你和华春皓的事捅给父皇吧。” 大公主韩霏黯然道:“我是女子,这种事怎么好和父皇说。” 门外有太监探头探脑,鲁王韩霆耐着性子道:“让你的嬷嬷去说就行了。” 过了两日,大公主韩霏气血不足,上报太医院。太医院派葛臣去给大公主诊平安脉,葛臣战战兢兢的回去。 贤德妃一心挂在楚王身上,哪有心思管别的儿女。大公主韩霏身边的嬷嬷,仗着自己宫中的旧人脉,在宫道上拦了元熙帝的御辇,哭诉道:“……太医院素来捧高踩低的,楚王被罚。大公主生病,太医院对公主也不伤心。随意派了个小太医来请脉,诊脉后只说公主要好好修养,连个药方子都没开就回去了。大公主今天还晕厥了两回,流了三次鼻血。” 元熙帝听了勃然大怒,立即派人把给大公主诊治的葛臣揪起到自己面前。葛臣连连磕头求饶,最后一咬牙让元熙帝屏退左右。 葛臣道:“事关大公主病情。微臣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妄言。” 元熙帝黑着脸遣散宫人,葛臣小心翼翼的禀告元熙帝,“……大公主其实不是生病……她和驸马圆房后,自然会不治而愈。” “什么!” 元熙帝腾的站起来,不敢置信的盯着伏着的葛臣。大公主和华春皓成婚都十几年了。这是怎么回事!!! 元熙帝挥退葛臣,让他听候发落。阴沉着脸,叫来贴身照顾大公主的嬷嬷。嬷嬷开始还不肯说,后来在龙威之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了这么多年的不容易。 嬷嬷趁机道:“……大公主虽然是华家妇,这么多年却有苦难言,从来不和华家众人打交道。吃斋念素,亲情淡薄。在华家活的像是个透明人一般,华家大小事她都不沾手。华家大小事也都不问她。”三言两语把韩霏从华家中摘出来。 元熙帝脸色越发铁青,手旁的砚台直接砸了。 嬷嬷跪的更低了,心里却在感慨,除了鲁王谁还会为大公主谋划。只有鲁王殿下关心大公主的死活。 贤德妃后知后觉知道大公主的事后傻眼了,叫来大公主的嬷嬷问话。嬷嬷一五一十答了,贤德妃喃喃道:“难不成戳破华锦萼身份的事,只能找华春博了?” 华春博是华明琨将军的长子,华家的主事人。当初让廿七冒名顶替华锦萼事,华春博就一副和要三弟断绝关系,划清界限的样子。 嬷嬷心酸不已,别过眼,心痛极了大公主韩霏。 东宫,焕章殿。 晚间葛臣奉命来替她诊脉,将楚王被弹劾的事告诉华锦萼。华锦萼阖眼想了想,问葛臣:“你在太医院也听说了外朝的事。” 她原意是事情怎么闹的这么大。葛臣却手一歪将药箱打翻了,玉心玉吟忙上前收拾。华锦萼目光幽幽的看着葛臣,若有所思。 葛臣苦笑,却并没有解释什么。他问华锦萼:“你怎么会惹得楚王动了箭,自己和楚王都受了重伤。” 说话间,玉心抱着整理好的药箱进来了。玉吟还重新拿了个小方枕,垫在华锦萼手腕下。 两人没有了再说话的机会。 葛臣一副有话没有说尽的样子,一直给华锦萼使眼色,让华锦萼把玉心玉吟遣走。华锦萼装作没有看见。 葛臣就想起自己师父顾子君曾对自己说的话,廿七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她在流孤堂和别人搭档时,只因搭档在她背过身时,替她捡了下筷子。就把筷子插在搭档喉咙里,一筷刺喉,杀死了。 顾子君说,“……这些年她会装了很多。” 就在葛臣以为自己露了行迹,华锦萼不会再和自己交心时。华锦萼突然求了他一件事。 第八十一章 令牌 建章宫侧殿, 鲁王派去涿州的密探回来禀事, 密探单膝跪在地上。鲁王韩霆手里捧着盏兔子琉璃灯,指腹细细的勾勒着兔耳背上的‘廿七’。 密探道:“属下按照鲁王殿下的吩咐,约见了陈家旧部……霍承纲确实和陈棠同时出现过。” 鲁王厉眸微眯, 追问道:“他们可是长的一模一样。” 密探点头道:“不仅一模一样, 据说容貌身高体型, 说话语气都仿若一人。” “果然如此。” 鲁王低沉道, 接着陷入深深沉思和纠结。 越国公府中的军师霍承纲和小国公陈棠长的一模一样, 皇宫上下皆知。据说老国公当年就是看中霍承纲和小国公长的像, 专门将他接回越国公府当替身养。想着小国公出行时若遭到暗杀, 替身可以暂时混淆视听, 挡一挡。 谁知这个孩子天资卓越,极为聪慧有天分。老越国公不忍掩盖其才华, 便把其捧出来。霍承纲也争气, 在涿州闯出一番名号。 涿州军师, 算无遗策,天纵之才享誉京华。 军师在越国公府上被当做半子养大,后来越国公府大厦倾倒,军师不见踪影。世人都道这个白眼狼临危怕事,逃跑了。 韩霆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上次他在詹事府外见霍先生第一眼,震惊的以为陈棠死而复生。 接着才反应过来。 京中见过陈棠的人并不多,陈棠常年生活在涿州,鲜少回京,鲁王也不过恰好见过一面。 流孤堂一查, 得知东宫一直帮着太子暗暗谋划夺嫡的霍先生。果不其然就是涿州的霍承纲。 可,军师霍承纲和小国公陈棠长的一模一样。 谁又能铁口断出,东宫的霍承纲究竟是小国公还是军师? 韩霆觉想,他若是越国公陈家的人,必然会保陈棠。他摩挲着发热的掌心,太子私藏陈家余孽和太子违抗皇命藏匿陈家嫡脉比起来。自然是后者罪过更重些。 可要怎么拿到证据呢? 越国公陈家满门抄斩时,楚王为防有人动手脚,甚至不惜滴血验亲。还在一年后挖出陈棠白骨和其身在教坊司的妹妹陈瑾第二次滴血验骨。如此一来,相当于楚王自绝后路。 韩霆要想证明霍承纲是陈棠,就得先推翻楚王的论调。 鲁王韩霆吩咐内侍:“你出宫去教坊司会会陈瑾。” 内侍惊讶,“是越国公小姐陈瑾吗?”鲁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内侍立即道:“奴才的意思是皇上已经特旨恩免了陈家两位表小姐,不让她们迎客了。” 鲁王韩霆招他上前,抬手赏他了一巴掌。啪,清脆的耳光声彻响殿内。内侍涨红了半张脸,立即跪下道:“奴才知错,奴才会想办法见到陈瑾姑娘。” 他没有再问见到陈瑾后要问什么,要做什么。只低头去了。 * 朝中局势犹如滚油火煎。 楚王私德不修,几家朝中勋贵已经听到风声,但谁也不敢张扬。事关太子的颜面和楚王的处置,太-子-党和楚王党在这件事上,保持惊人的一致。 东宫,处于风波旋涡中心的华锦萼却异常平静。 玉吟欢快着脚步,提着笼兔子跨进焕章殿。“侧妃娘娘,花鸟房送来两只兔子给你解闷。” 华锦萼心里‘咦’了一下,抬头撞见笼子里两只雪白红眼睛的小兔子。霍承纲居然还真给她弄来一对兔子…… 昨日霍承纲来看她,她问霍承纲,华府中有什么动静。霍承纲笑道:“外面的事自有我和太子盯着,你就别操心了。” 华锦萼呵呵,只能道:“我这不是闷吗。” 霍承纲道:“闷了就养两只小动物。 “我不喜欢小动物!”华锦萼驳回,她不喜欢猫猫狗狗。 霍承纲淡淡‘嗯’一声,“我知道了。” 没想到今日竟然送来两只兔子。 华锦萼靠在春榻上对玉吟招手,“提过来我看看。” 笼子凑近华锦萼,白兔耸动着三瓣嘴,上唇纵裂连着鼻子,掀掀唇就能露出凶狠大门牙。竖起的耳廓粉红粉红的。 华锦萼忍不住隔着笼子摸了一把。手感不错,细腻如绸。 玉心端着针线箩进来,“你从哪捉来两只兔子?” 玉吟道:“花鸟房送过来的。” 那就是霍先生送的了。玉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下午葛臣来给华锦萼诊脉,悄悄告诉她,楚王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华锦萼眼睛一亮,这就是说处置她和楚王的事要提上日程了。 葛臣看到华锦萼嘴角那抹微不可见的窃喜,他心里一动道:“廿七,你真的决定要投靠太子了吗。”他换了个好听的说法,没有直接说华锦萼背叛。 华锦萼道:“你以为我现在还有退路吗。” “如果有呢。” “你什么意思。”华锦萼脑筋一转,肃然道:“你今天是来传话,替鲁王还是楚王?” 葛臣道:“鲁王。” “……你果然不单纯是顾子君的人。”华锦萼道。 葛臣不予置否,只是对华锦萼说:“至今鲁王楚王都以为和你有一腿的是太子,而不是霍承纲,你就该明白我的立场。” 葛臣语重心长道:“廿七,我师父是看你走过来的。如今你和霍承纲剪不清理还乱,你觉得他将来会放你走吗?” 华锦萼还没说话,葛臣又截过话头道:“即便他愿意娶你。你可知,霍承纲就是涿州那位军师,越国公府的半子,和小国公陈棠长的一模一样。权当半个替身养大的……陈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就没猜测过东宫的这位霍先生真的是涿州军师霍承纲吗?” “没有,不想猜。” 葛臣叹气道:“你我都知道,霍先生是陈棠比是霍承纲的可能性大的多。越国公府在那个时候如果只能保下一个人,那一定是陈家唯一的血脉陈棠。在涿州,被斩首死的那个才是霍承纲。” 华锦萼点头,算是认同葛臣的说法。 葛臣受到鼓舞,继续再接在励道:“小国公陈棠是何许人也,你从尘埃中长起来。即便陈棠愿意放下身架娶你,太子会容他娶你?长春宫皇后会容他娶你——娶一个手上曾沾满鲜血的人?” “我没想着霍承纲娶我,更没想过小国公会娶我。”华锦萼淡淡回驳一句,她低头道:“再说楚王两次滴血验亲,不就是为了防止死的陈棠有假吗。” 葛臣道:“只要安排得当,滴血验亲不是不能动手脚。” “证据呢?” 葛臣低吼道:“你冥顽不灵!”他急急道:“你就当真不想知道霍承纲是小国公还是军师吗?这可关系到你的切身利益。如果霍承纲是涿州军师,他充其量不过是养子逃兵,你们一起翻过过往,自由嫁娶一起过日子。” 华锦萼丝毫不动心,反问:“如果他是小国公呢。” 葛臣沉默片刻道:“小国公不是你的良配。陈棠身上背着血海深仇,替陈家翻案前,你姑且能在他身边红袖添香,当个红颜知己,暖床通房。等陈家翻案,小国公陈棠带着陈家重归煊赫,即便他对你再有心……你最好的下场,不过是当个外室。” 葛臣毅然的看着华锦萼,声音几近央求道:“与其这样,你不如答应鲁王的要求。鲁王说了,只要你帮他查清霍承纲的真实身份,这就是你为流孤堂做的最后一件事。你依旧维持现在的样子,顺着太子,将楚王钉在耻辱柱上。由东宫安排你诈死义绝。” “甚至你离开东宫后,一时半会儿不想离开霍承纲。想和他恩爱温存一番,共同相处些时日。鲁王都由着你,等你在霍承纲身边待够了,通知我们一声。鲁王立即安排人把你从霍承纲身边带走。” 葛臣的声音中带着难言的诱惑和向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他道:“从此天高海阔,你想过什么日子,就能过什么日子。廿七,你好好考虑考虑。” “凭什么。”华锦萼听完之后,冷漠的扔下三个字。 “什么?”葛臣愕然的望向华锦萼。 华锦萼道:“凭什么大家都在流孤堂受苦,就我这么轻易解脱了。葛臣,我姑且信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我也掏心掏肺的和你说一句实话。” “我和霍承纲,不是情人,更不是相好。我不喜欢他,也不爱他。充其量感激他,敬仰他……顾子君知道,我一向敬仰这样的人。” 葛臣沉默的想到郭璟,霍承纲和郭璟身上的确有一些相似之处。 华锦萼继续道:“我从来没想过在霍承纲身上牟取什么,或许我用未来的话哄骗过他,那也仅仅是哄骗而已。我并不指望霍承纲能给我什么未来,我们不是一路人。” 葛臣问:“你不想脱身了?” 华锦萼点头道:“不想。我有八年见不得人的时光,如果我这样都配全身而退,在世间好好活着。死在我手下的又何其无辜。我不会去试探霍承纲。无论他是谁,他的摧毁流孤堂的目的是什么。但他都给我指了一条更好的路——我要让流孤堂的人和我一起解脱。” 葛臣噎住半晌,他突然理解廿七为什么能倒戈了。 霍承纲的确给她指了一条更好的路。 “我知道了。”葛臣收拾药箱离开。 月儿半露面时,霍承纲来了。他一跨进正门,就看见放在脚踏上的两只兔子。开门声,笼中的兔子警惕的竖起了耳朵。 霍承纲大步走上前,坐在床畔摸了摸兔子探出笼子的耳朵尖。 “别揪它耳朵。” 黑暗中,华锦萼出声阻止。她睁开黑泽润亮的眸子,“玉心说兔子耳朵不能揪的。” 霍承纲改伸手捏她耳朵,大拇指腹上的薄茧捻着耳廓一直摸到耳垂。最终停在耳垂软肉上反复揉捏,他心情大好道:“那我捏你的。” “拿开。”华锦萼拍开他的手,努嘴道:“你还是去捏兔子吧。” “哈哈哈。” 霍承纲顺势捉着她的手,十指缠绵流连,他似乎找到个解压的玩具般,眸色极为认真。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华锦萼聊着。 “听说流孤堂里有五把椅子,分别叫侯赢、朱亥、荆轲……”顿了顿,一时忘了后面两个。 “……侯赢、朱亥、荆轲、专诸、豫让。”华锦萼接话道:“豫让那把椅子是我的。” “最厉害的是谁?” “风萧萧兮易水寒那位壮士,史上最有名的刺客。” 霍承纲一笑,想了想道:“我还以为会是专诸。” 专诸是帮吴国公子光刺杀王位竞争对手的刺客。 华锦萼知道霍承纲为什么会这么想,现在于楚王最迫切的事就是夺嫡。 霍承纲问华锦萼道:“荆轲椅上的人是谁。你是廿七,他是多少?”抬目看着华锦萼。 华锦萼良久道:“荆轲椅的主人是秋男,他们没有代号。只有我这种工具才有代号,他们都有自己的名字。” 霍承纲唇角微弯,他知道显然比华锦萼预想的多。他又问:“摸金令在谁手上。” 华锦萼道:“摸金令在侯赢车泰手上,巧工令在朱亥窦珉手上,旗兵令在专诸章硕手上。” 霍承纲疑惑道:“荆轲秋男为什么不掌令牌。” “……” 华锦萼平静的看着霍承纲,“我是从荆轲阁出来的。” “哦。” 霍承纲识趣打住话题,好了,第二个问题也免了。原来荆轲阁是专门培养刺客的。——他原本还想问她掌什么令牌。 第八十二章 验身 今夜霍承纲从焕章殿离开后, 发现有人跟着自己。 他不动声色的穿过假山, 绕过堂前回廊拐角,朝后看了一眼。是个小太监。霍承纲驻足喝住他,“你, 过来。” 太监一愣, 没想到霍承纲会这么做。他转身就跑。 霍承纲撩袍翻过低栏杆, 攀折下一截树枝, 嚯的挡住他去路。“你哪个宫的, 鬼鬼祟祟跟着我干什么。” 太监迟疑了片刻, 稳住心神, 猖狂的辩驳道:“我是酒醋局的。眼见这个时辰, 宫门都已经落锁,方才见大人从东宫出来。形迹可疑, 心里提防, 这才跟了两步。” 他狭小虚浮的两只色眼, 狡猾的看着霍承纲,霍承纲冷哼一声,道:“今夜太子留我议事。”再未解释其他。 前面不远处一排倒座房是东宫大太监常歇息处。霍承纲笃定,他现在去找施曙或者小周公公,他们都会给自己打掩护。 “跟了我两步?”霍承纲微微拔高音调,眼睛眯成一条缝,道:“本官深夜留宫是为太子议事。”双眉一皱,“宫规明令禁止,宵禁后不许太监宫女随意行走赌钱, 你这浑身酒气的,是给哪个主子办差去。” 太监环顾四周,不慌不忙道:“我奉命给钟粹宫送酒水,主子一高兴赏了奴才两杯酒。做下人的哪敢推辞,这方是我身上酒气的由来。至于霍大人说的喝酒赌钱是万万没有的。” “你认得我?” “不认得,不认得。” 太监挨着身子,匆匆离开了。 霍承纲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摇摇头走了。 建章宫,鲁王单臂倚在八仙桌上,桌上珍馐玉食皆未动几口。他握拳捶桌,眉头紧锁的问,“你可看清楚了,那霍承纲真的是护栏翻过去的。” 太监点头如捣蒜,夸张的道:“奴才当然看清楚了,那霍承纲就那么撑在护栏上,轻轻一跃,身轻如燕落下来!那可不是一个文官该有的好身手。” 韩霆却想的不是这个。 ……小国公陈棠不会武功。 陈棠小时候学武急于求成,伤到自己。卧床大半年,连带着元熙帝都惊动了。太子为此还被陈皇后拘了一年,不准碰刀枪。后来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文武双全方是全才。 太子磨了许久,皇后才许太子习武健身,但不许太过。还警告他,以后陈棠入京拜年时,不许在他面前舞枪弄棒,惹他伤心。 鲁王韩霆沉吟许久,敲着桌子,还是得廿七来做这件事。他吩咐左右,“叫葛臣过来。” 转眼入了炎夏,太子妃杭心姝又呱呱落地一个儿子。 华锦萼和楚王的事元熙帝还没有给个交代。霍承纲和太子看起来都不急,朝堂上楚王党和楚王都变得格外安静。 华锦萼身上的伤已然痊愈,闲来无事便和玉心玉吟在院子里跳百索以及练习撞柱子。 以前士官死谏撞柱都是十分有技巧的。恰到好处的磕破额头流血,不伤到脑子是最好的。 霍承纲说了,等到元熙帝叫她和楚王在大殿上对峙时,她随便挑一个自己顺眼的柱子撞上去,然后闭上眼睛装死即可,剩下的事都交给他和太子。 华锦萼练就了完美撞柱的本事,奈何从春天等到夏天,都没等来元熙帝召见。皇上好像把这件事忘了似的,要不是楚王还被拘在玉庆宫,华锦萼险些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这段时间朝廷上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太子免征了辽州的赋税,抹平了过去的账和亏欠。太子在皇上面前下了军令状,辽州免征的赋税,他用三年时间给国库补上。若做不到,便自罚去守皇陵。直到国库亏空补上为止。 第二件是工部要建造五艘大福船。华锦萼没收到消息是做什么用,只听葛臣说当初太子是因为办砸太和殿除草役的事,被皇上罚去工部跟几位大人学理事的。后来又发生了张镇安的事。 工部元气大伤,上下怨言很大。如今皇上下旨让工部造船,工部一下子活泛起来。和东宫的关系都好了不少。 内宅方面具体表现在东宫二皇子落地后。工部接连送来许多巧夺天工的学步车,手把扶手边边角角都用牛皮包裹着,十分柔软。另有无数数不清的精巧玩意。 当初大皇子落地都没这样的待遇。工部不过按规制送了些皇子佩戴的物什罢了。 宫里这些人都是人精。最会讨好媚上,平日冷淡了,也不需如何对你。只要按规矩办事,就能让人憋屈死。 楚王和楚王党在两件事中都没有发声。死寂的让人不安,不知道他们是在打什么鬼主意,还是楚王现在悬而未决,不愿轻举妄动。 华锦萼现在的消息渠道越来越窄,她能触碰的一线消息几乎不存在。 她在东宫待的几近窒息。 终于,在二皇子满月礼这天。元熙帝召杭心姝带着二皇子和华侧妃去长春宫。 华锦萼有些意外,提前去了杭心姝处,谁知杭心姝也不知元熙帝为何要这样下旨。打扮好二皇子后,两人一道去了长春宫。 到了长春宫,元熙帝却不问她话,径直抱了二皇子去偏殿逗弄。殿厅里除了陈皇后,贤德妃也在。奇怪的事,另一个当事人楚王却不在。 陈皇后问了华锦萼那夜的经过,贤德妃一言不发的拨着浮茶听着。华锦萼一五一十的说了。陈皇后点点头,末了她紧绷着声音问:“华氏,那日你和楚王可曾行过不苟之事。” 贤德妃也停下动作,郑重的看着华锦萼。 华锦萼愣了愣,摇头道:“不曾,我二人并未发生关系。” “恩。” 陈皇后淡淡道,扭头看向贤德妃。贤德妃似笑非笑,“那就带她下去检查吧。” 有两个冷面严肃的嬷嬷请华锦萼到屏风后宽衣。 华锦萼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嬷嬷已经半强迫半钳制的压着华锦萼去了紫檀雕花屏风后。万幸她理智还在,没有动手反抗。 她被动的被放在一张春榻上。有人替她脱了鞋,屈着她的腿,像生孩子那样分开。 华锦萼一瞬间意识到什么。 这两个嬷嬷是来给她验身的! 皇家是不允许一个有污点的太子侧妃的。无论她和韩霄是自愿还是逼迫。要保住太子颜面,要罚了可不单单只有太子一个。 ……是她疏忽了。 这段时间皇上悬而未决,不是因为没法决断。而是舍不得罚小儿子以及贤德妃和陈皇后斗法尘埃未定。如今已经有了决断。 华锦萼是不是处子之身,将决定楚王惩罚的轻重,以及……她自己的死活。 ——那一瞬间她恨死霍承纲了。 现在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嬷嬷褪下她绫裤时,一股屈辱涌上华锦萼心头。她猛的坐起来,拨开嬷嬷的手,不顾她们惊愕的脸色跳下春榻。 她凭什么要被这么对待!是,她技不如人,她输了。可她什么要这么被两个陌生人凌-辱! 华锦萼难以想象她被脱下裤子,双腿大张,被人随意抚摸检验。隔着扇屏风还能听到陈皇后和贤德妃嗑瓜子闲谈的声音。 滔天怒火蒙蔽了华锦萼心智。她不管不顾的冲出去,几个太监宫女见状冲上去拦她,他们哪是华锦萼的对手。 华锦萼一手扔开一个,门外的侍卫抓着长-枪冲上来护驾,围堵住华锦萼。 “侧妃娘娘!”焦急的声音,一个玉面阴秀的藏蓝衣袍的男人,迎面冲上来抱住华锦萼。 熟悉的声音,华锦萼满脸泪痕的抬头,是霍承纲。她抿唇闭口,死死咬着上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你滚开,你放开我!” 霍承纲拦腰将她抱住,扭头对两个嬷嬷喊,“还不过来帮忙。”他巧劲钳制着华锦萼两臂和丹田。 华锦萼崩溃的腿脚乱蹬,她瞪着霍承纲,伸手掐住他脖子,用尽全身力气——掐死他! 霍承纲脸色迅速变白,他呼吸紧促,但还是将华锦萼按到了春榻上。他在自己被掐死的最后一刻,将自己脖子解救出来,冷漠又无奈的看着华锦萼。 那个目光让人刺痛,华锦萼拔下金钗,刺啦划破他脖子。 霍承纲鹰眸瞪她,华锦萼气的发癫,瞪我,你敢瞪我?你凭什么瞪我,我杀了你也不要被你按在这里凌-辱! 霍承纲没有去包扎,他压着嗓音,公鸭嗓道:“侧妃娘娘你莫要乱动,奴才是阉人,非男非女。你若是不守规矩,奴才便亲自上手为你验身。” 他急促的拔高嗓音,尖声威胁道:“奴才可没嬷嬷那么轻手轻脚。你若不知好歹,让奴才动了手。今后只能陪着奴才做对食,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华锦萼胸前急促起伏,红着眼睛看着他脖侧缓缓渗出的血,只觉不够解气。恨不得把他剥皮吞肉,活活咬死才好。 屏风那头传来一声轻笑,贤德妃对两位嬷嬷道:“得了,你们出来把。既然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让个太监动手吧。瞧着,皇上亲自赏了毒酒和三尺白绫。” 贤德妃慵懒的叹了口气,“原本呢。陛下的意思是,侧妃娘娘若还是完璧之身。三尺白绫全她个全尸,风光大葬。楚王罚跪太庙一年,此事就算揭过了。” 屏风后,华锦萼嘶哑的问,“我若不是完璧之身呢。”眼睛血红瞪着霍承纲。 贤德妃重重放下茶碗,冷笑一声,没有说话。陈皇后目光复杂的看着屏风后,不疾不徐道:“若非完璧,赐毒酒一杯,尸体丢至乱坟岗。华家降爵,父母双亲流放三千里。楚王……罚守皇陵三年。” 纵然如此华家也不愿意承认华锦萼是假的。如今最差不过是降爵流放,若真是华锦萼假冒进宫,华家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而唯一能在这件事里推波助澜的大公主韩霏已经被摘了出去,早已懒得再趟这浑水。 华锦萼心里一阵绝望,这和霍承纲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皇后是知道她和太子未圆房的。可华锦萼扪心自问,她若是皇后,是想楚王在京城太庙罚跪一年呢,还是去西山守皇陵三年? 答案显而易见。 何况她还真的非处子之身。 “是。”两个嬷嬷一福身,笑着退出屏风。 事到如今,贤德妃是不介意以任何手段折辱太子的脸面。她甚至迫不及待的推波助澜,让宫女捧进去一张洁白的布帛。 径直对霍承纲吩咐道:“小太监,今日本宫赏你个恩赐。让你尝尝女人的滋味。你身上虽少了个东西,想必手段是不缺的。”变态的声音让华锦萼心中涌起一阵杀意。 华锦萼从春榻上弹跳而起,霍承纲将她按住。 屏风内侧只剩她和霍承纲二人。可屏风之外影影绰绰还能看到人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霍承纲……和被那两个嬷嬷有什么区别! 霍承纲俯身错位,接着给她扒裤子的光景。渡给她了口舌一个东西,华锦萼下意识就往出顶。却被男人粗暴的手段捏开口舌,强迫的吞咽下去。 约莫半刻钟后。 华锦萼手脚发软,除了眼刀子,手脚都是软绵绵的。 霍承纲手朝她身下探去,凑在她耳旁道:“……乖,你配合一点。”经过人事的都知道,落红不止有血迹还有男人的精-斑,女人的春-水。 霍承纲按着脖侧的血,指腹在巾帛上蹭出血迹。灵巧的手指在她身下作弄着,他低低央求,“霍骄,骄骄,我求你了。” 华锦萼泪流满面,“霍承纲我恨你,我真的恨死你了。” 霍承纲眉宇间闪过抹懊恼,他低低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得到消息就来了。我发誓!” 见华锦萼脸上没有半分相信的样子,他抓着华锦萼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上道:“我对天起誓。如果我骗你,陈家冤情永不得翻案!” 这个誓言对霍承纲很重了。 华锦萼身子不自觉放松,她自己都没感觉到。霍承纲的手先感觉到了,他心里一喜,继续低声哄她:“骄骄,骄骄。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今晚,最迟今晚我就让你离开皇宫好不好。” 呜呜咽咽的点头。 华锦萼抓住霍承纲空闲的左手。 * 一盏茶后。 霍承纲将带着落红的帕子交给嬷嬷,跪着,脸贴在地上。华锦萼提着裤子冲出来,谁也没反应过来,咣当撞在红柱子上。 跪在地上的霍承纲指尖微动,克制着没有起身去扶华锦萼。他的领口扣的严严实实,完美挡住了脖子上的伤痕,只有微微蛰疼提醒着他。 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多了。 华锦萼‘死了’,贤德妃倨傲轻视的看了地上的华锦萼一眼,冷笑着甩了茶杯离开。 偏殿的杭心姝抱着儿子,只看见贤德妃拂袖离去的背影。 元熙帝沉默的看着贤德妃良久,心里大概猜到结果。 长春宫正殿内,霍承纲却还在面对着陈皇后的雷霆之怒。 皇后吼霍承纲,“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就这么不要脸面。”她痛心疾首的看着霍承纲,“……你就这么不给太子脸面。” 霍承纲哑声道:“您没告诉我要验身。我来不及准备。” “来不及,来不及。”皇后陈妤气的浑身哆嗦,绕着霍承纲前前后后走了三圈,怒骂道:“这就你为所欲为在我的长春宫做宣淫之事的理由?” 皇后厉声道:“霍承纲,这么多年我真是小瞧了你啊。” 第八十三章 相国寺(一) 皇后雷霆震怒, 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霍承纲。她痛心疾首的问,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 地上装死的华锦萼竖着耳朵正屏息欲听下去,皇后突然没声了。 霍承纲止住皇后未说完的话,吩咐人将华锦萼的尸首抬了出去。 华锦萼被人放在侧殿, 屋内静悄悄的。四下没有声响, 房间隔音极好。华锦萼屏息静气半晌, 还是没有听到隔壁的声响。 长春宫正殿, 皇后陈妤和霍承纲四目相对, 霍承纲跪坐在脚踏旁, 扶着皇后的膝盖, 低低喊:“姑姑。” 陈妤推开他, 又转了个身。霍承纲又殷殷凑上去,脸上赔着笑意, 认真道:“姑姑, 你就别生我的气了。” “生你的气, 我怎么敢生你的气。” 半讥半讽的声音无比刺耳,霍承纲依旧笑着受着。 陈妤眼泪吧嗒掉下来,泪如涌注。“元熙二十一年你从涿州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原以为是陈家灭门,让你脱胎换骨。故而也不在意……如今你行事怎么变的这么荒唐。那华锦萼是什么人,值得你这么为她赴汤蹈火!”越说越恨,狠狠打了下霍承纲肩膀。 霍承纲静静的受着。 陈皇后道:“……纵然她和陈瑾有几分相像。可你对她这个样子,是做哥哥对妹妹的吗!哪个哥哥对对自己妹妹这样。” “姑姑。”霍承纲低低叫了她一声,替她擦干眼泪。欲言又止, 有一肚子推心置腹的话想对她说,又说不出来。 想了想,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他道:“我已经设法巧计让华锦萼答应帮我们对付流孤堂了。” 陈皇后果然被这个消息吸引住了。“她投诚了?难怪你要保她。”一顿,想了想,还是觉得霍承纲的话有些圆不住立场。 若是为了保华锦萼。让她承认被楚王侵犯,然后在毒酒中动手脚,想办法给她脱身就是了。何必要冒这么大险…… 他果然还是有私心! 霍承纲没有解释,苦笑着道:“这些年流孤堂替楚王办过不少肮脏事,手上有楚王不少把柄。若是能把这些证据拿到手,对太子大有裨益。” 陈妤闻言对霍承纲的荒唐少了些不满,心里还是如火灼烧。 陈妤吊眉冷哼道:“你就这么心急,不能等到华锦萼解除太子侧妃的身份再有所亲密。”她尖叫道:“你和太子可是表兄弟!君子不欺朋友妻,她可是你半个弟媳。” 霍承纲的笑瞬间变的勉强。 陈皇后以为自己说中霍承纲的痛处,见他知道忏悔。长叹一口气,也就不咄咄逼人了。 霍承纲忽然撩袍跪下磕头道:“姑姑。霍承纲发誓一定为陈家洗去冤屈,让陈家得见天日,重振门楣!” 陈皇后欣慰的看着他,双手扶他起来,“好端端的,为何说这样的话。” 霍承纲低头不言,眼眶又热泪隐隐涌动。倾诉欲再次被咽下。 陈妤盯着霍承纲的脸看了半晌,他平静的神色窥不出一点情绪和异样。陈妤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个侄子,变的她真的有些不认识了。 转念又想到陈家三百多条人命,伤心的想,变的岂止又是他一个人。她自己不也变了吗。 偏殿瑞香袅袅,‘撞死’的华锦萼很快真的昏迷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深处一间僻静静谧的小房子。耳目清明的她听到远处树叶飒飒,虫鸣鸟叫的声音。 她这是在树林里吗? 华锦萼掀被下床,简陋整洁的茅草屋外,站在绀紫色长袍的男人。他望着天空飞鸟,负手而立。 “霍先生?”华锦萼试探的叫了一声。 霍承纲转身温和道:“你醒了。”他解释道;“我们现在宫外。西边是通往大兴的官道,南边是坐船去通州的车马所。” “这,就出宫了?” 华锦萼恍惚有些不真实,她追问道:“楚王他们……” “楚王已经发现你尸体不见了。所以我们得尽快离开京城。” “不可以!”华锦萼露出少见的冷冽和果断,她上前问霍承纲:“你以前在京郊外面可曾租赁过宅子,不住太子府的时候你通常住在哪里?常去的秦楼楚馆,酒楼客栈都是哪里?” 霍承纲闻言一笑,他知道她的意思,安慰道:“你放心,我身份敏感,出门在外时极其小心。租赁宅子时也用的是其他人的名义……” 话未说完就被华锦萼冷冷打断,“霍先生要和我比谁更了解流孤堂吗?” 华锦萼懒得浪费口舌说服霍承纲,直接决定道:“我们去相国寺。” 霍承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自觉问出口,“为什么要去相国寺。” “你家人。”华锦萼回房间翻箱倒柜换了身短打,将鬓钗一应卸了,将头发扎起,铜镜出露出一张雌雄莫辩的白净面孔。 华锦萼道:“你爷爷、你娘、你妹妹不是在相国寺吗?” 霍承纲脸色大变。 炎炎夏日闲闲散散只有几个小沙弥在扫地。大黄狗爬在相国寺的台阶上吐舌头,一个年幼的小和尚端着碗清水,一边给黄狗喂,一边掬着一捧水往黄狗身上浇。 一个提着九环大刀的黑衣蒙面人猛的从树上跳下来,刀环碰撞而响,小沙弥扭头一看,心跳的嗓子眼。刀架在他纤细的脖子上,小沙弥才九岁,刚被方丈收养不久,身上的肉还没长上来。 黑衣人粗哑着嗓音问他:“相国寺除了西边的客房,还有没有别的客房?”碗里的水被踢翻,碎瓷被踩在黑人脚下。 大黄狗早夹着尾巴躲在灌丛暗处。小沙弥磕磕巴巴道:“我是新来的,我不知道。” “不说?”黑衣人掰过他脖子,正要抹。小腿蓦地一疼,低头一看,那只大黄狗不知什么时候冲过来,腾咬住黑衣人的小腿,凶狠着眼神不放松。 黑衣人踢了踢腿,狗牙嵌在肉里越发深了。他疼的脸色一白,把小沙弥推在地上。提着刀就要砍爆狗脑袋。 大黄狗机灵的松开嘴,夹着尾巴一溜烟儿的抛开了。 黑衣人追了两步又停下,冷冷的朝小沙弥走去。这次不再废话,提刀直接捅下去。小沙弥绝望的闭上眼睛。 一根僧棍拦住兵刃,一位年长的青年和尚单手合十,“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为何对我少林弟子施以毒手?” 黑衣人没有废话,两人铿铿锵锵打起来。 木棍对钢刀,饶是少林高手也节节吃亏。青年和尚余光瞄准位置,拉起小沙弥就走。飞腿如腾云,两人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主持方丈房间内,放才在院外那名武僧正跪在主持面前:“……师父,那名黑衣人招招致命,皆是死招。来者不善啊!” 主持长叹了口气,宝袈佛珠转的越发快了。主持房间内同样神色凝峻的还有一位老爷子和年轻妇人,唯一天真无忧的,只有那名两眼呆滞的女子。 老爷子率先开口,“他们是冲我们来的。事已至此,多谢方丈这些日子的收留。我们也不过多打扰了。春娘,我们走。” 中年妇人搂着年轻女子起身,含泪点点头。三人从后山离开,没敢藏在村落里,怕给附近镇民带来危险。直接朝深山老林走去。 霍承纲和华锦萼边往相国寺赶,一边问她:“你们已经查到相国寺了?” 华锦萼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一勒马问他:“你上次带我见的老先生,是越国公吗?” 这次霍承纲沉默了比华锦萼更久的时间,清风徐徐刮过脸庞,霍承纲道:“恩。越国公、陈夫人、陈瑾。我不幸辱命,把他们带出来了。” 华锦萼张大嘴巴。 这是说涿州的老越国公,陈颉的妻子陈夫人,女儿陈瑾如今全活着。霍承纲的计划……奏效了? 那眼前这个人是霍承纲吗。 霍承纲玄衣消瘦,面庞隽冷,背影总是僵的。像是无数条人命压的他喘不过气一般。 或许该叫他陈棠吧。 不对不对,若陈家人全都活着。陈棠何至于还是一副背着血海深仇的模样,立志要为陈家翻案。 华锦萼觉得她越来越看不懂霍承纲了。 两人到了相国寺,华锦萼先行下马。正要往里走,被霍承纲拉住。“怎么了。”华锦萼扭头问。 霍承纲道:“我先进去看看。” 华锦萼想了想,点头同意道:“那好吧。我在外面等你。”动作自然流畅,神色没有丝毫伪装。 霍承纲满脸豫色,自己还未想好,华锦萼已经去四周打探情况。他不禁哑然失笑,本还担心华锦萼会不会多心,他不信任她。没想到她接受的这样自然。 接着心里一沉,霍承纲心底十分明白,其实这不是一件好事。 路漫漫其修远兮。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 第八十四章 相国寺(二) 华锦萼凭借自己特殊的方法, 迅速找到埋伏在相国寺周围的同僚。她小心隐藏着自己的行迹, 贴在游廊顶廊上,占据视线最高点。 华锦萼发现今天来的是荆轲阁的人,但是带队的人是朱亥阁的首领窦珉。 这让华锦萼不禁心生疑窦。流孤堂清剿叛徒, 通常由荆轲阁主人秋男出马。而五大椅主人背叛, 通常由专诸阁章硕亲自带队刺杀。 华锦萼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会不会, 流孤堂还没收到收到她‘叛变’的消息? 越细想越有可能。 大公主刚从华家解脱, 在元熙帝的旨意下和驸马和离。元熙帝将女儿接回宫中, 变本加厉的补偿, 重新养小女儿似的, 疼宠着韩霏。连贤德妃都不敢对韩霏高声。 花心浪子楚王殿下, 因为屡次三番羞辱东宫女眷。给太子脸上蒙羞,元熙帝不喜他颇多。东宫二皇子满月前, 华锦萼得到的消息, 都是楚王无比低调, 低调为人,低调出事,降低他的存在感。 这两人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和流孤堂过多联系。 现在宫中唯一能给流孤堂直接下达命令的只有鲁王。 华锦萼赫然抬眸,望着窦珉威严冷峻的脸庞。 朱亥阁窦珉掌巧工令,手下有三百家营器所。锻造各种武器刀具,一直在私下为楚王打造兵器。 窦珉是流孤堂中,唯一在朝廷有正经官职。明面身份的人。 华锦萼心里一顿,如果她的身份没有暴露的话。流孤堂五把椅子,两把椅子的主人都在京城。 五大阁中, 荆轲阁主训练刺客杀手,另有小分支培养美人刀。 侯赢阁车泰,掌摸金令。管着大公主韩霏大小陪嫁铺子,皇庄收益。以及贤德妃、楚王等在各地置办的田产,田庄。 无论是贤德妃在元熙帝面前,过了明路的,没过明路的。车泰都将这些财产打理的井井有条。 因为窦珉打造军伍兵器需要大量的钱财,窦珉和车泰关系很好。 窦珉还时常借着工部的身份,给车泰引荐一些财路。如修桥修路这样的大头。 不过不敢太明显。以前这块肉一直是太子嘴里的,多由太子母族陈家承办。 华锦萼闭着眼睛,脑中飞转。如果廿七叛变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能指派窦珉行动的只有鲁王。 华锦萼额头细汗密密麻麻,想起上次红杉教闹相国寺。杭心姝带着大皇子和霍承纲在相国寺烧香小住的事情。 老越国公和陈夫人、陈瑾都没有死。 如此说来,上次太子妃来相国寺,是特意抱着小皇孙来给老国公和陈夫人看的了。 难道鲁王派人搜剿相国寺,不是因为霍承纲把她偷出东宫了。 鲁王是发现了什么吗? 还是鲁王见过霍承纲了,察觉到霍承纲有问题。故而派窦珉前来追查。 华锦萼不敢想象鲁王查到老越国公没死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这可是欺君妄上的死罪! 心念一动。华锦萼跳下去,在窦珉等人的惊骇下露面。 窦珉拇指顶着佩刀刀鞘,时刻准备着抽刀。“廿七,你怎么在这里。” 话一出,华锦萼更确定自己的猜测了。她冷漠道:“若是借居在相国寺,必然躲在客厢中。可有排查过厢房了?” 全然单刀直入,命令的口吻。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窦珉心里翻了个白眼,荆轲阁这一个两个都是那么牛气。 窦珉道:“你怎么会这般装扮出现在相国寺。” 华锦萼面不改色心不跳,“鲁王派我来监工。”顿,欲盖拟彰的补了一句,“这种事你干的少。若不是我不得脱身,断不会叫你出手。” 窦珉意味深长的看了华锦萼一眼,没有说什么。 * 华锦萼和窦珉分开行动,一人带着一队搜查客厢。 华锦萼知道老越国公的厢房,她亲手给老人家冲过一杯茶。 华锦萼若无其事的带人先去了老越国公所在的那一排厢房,点人一间间去查其他房间。自己亲自去查老越国公房间。 底下人没有怀疑,领命离去。 华锦萼松了口气,推开老越国公厢房房房门。 窗明几净,床榻被褥叠的整整齐齐。连茶壶都倒干净了水,茶杯皆倒扣着。房间没有任何人住过的痕迹。 华锦萼顿时庆幸不已。还好老越国公比她想象的更敏锐。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不然众目睽睽之下,她还不知要如何圆谎圆过去。 内间藏蓝色门帘晃动了一下,像是微风吹过。 华锦萼大惊,出手如电,倏地掀开帘子。 一张冷漠失望的脸暴露在窗沿薄光。少年明秀的五官写满厌恶。比华锦萼还要略低一点的少年,露出泪眼黑眸。 ——赫然是‘死去’近一年的董谦玉。 不,应该叫他董文玉才对。 华锦萼欣喜若狂,泪盈于眼眶高兴地抓着董文玉两只胳膊。 “文玉,文玉。我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一直跟老国公他们住在一起吗。上次来我怎么没有见到你。” 啪,狠狠一记耳光。 董谦玉抡圆了胳膊狠狠抽了华锦萼一耳光,整个胳膊气到颤抖。 董谦玉气到心跳砰砰砰乱跳,他红着眼睛大骂,嘶吼道:“我就知道你无药可救!狗改不了吃屎。” “华锦萼,董六妞。你怎么配活着,你怎么配干出这种事!” 华锦萼太过欣喜,全然不设防,被董谦玉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巴掌,抽的两眼冒金星,半天回不过神来。 良久,目光才恢复了些许清明。 华锦萼正欲解释。 董谦玉撕心裂肺的问她:“华锦萼,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知道这间屋子的吗?你还记得霍先生之所以破格带你来这里,是因为你心里不安。霍先生让你见他为数不多的三位家人。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董谦玉痛心疾首的质问华锦萼。 “你知道霍先生为了救你费了多大心力。你知道霍先生为了救我费了多大心血?董六妞,你真他娘没有良心!霍先生拼死拼活把你带出东宫,你就这么对他,你明知道这里住的谁,你还带人来搜。” 董谦玉气的失去理智,一把把华锦萼推到墙上。 董谦玉看着华锦萼的目光充满绝望。他十分地痛苦,比第一次华锦萼派人来杀他时还痛苦。 那个时候被杀,他只是绝望,只是生气。为什么他找到最后的姐姐,亲手杀了他。 他一次次靠近姐姐,却一次次接近死亡。越当他欣喜的以为找到了姐姐,华锦萼越被他步步紧逼的追查,逼的杀意浓烈。 但这只是短暂的浓烈情绪。后来董谦玉就不恨了。 董六妞是因为他要上天宏学院被卖的。 这些年董六妞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她做好了碧丝,做好了垂柳,做好了流孤堂最好的一把刀廿七。 从流孤堂美人刀到豫让椅的廿七。 光是活下去,她就已经用尽全身力气。相比之下,做华锦萼的时候,反倒是她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候。 所以她才不愿意被人戳穿身份。一来是忌惮流孤堂的惩罚,二来是享受东宫那轻松惬意的日子。 某种意义而言,这一切都是他铸成的。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想通了,董谦玉就不恨了。董六妞能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他至少占一半责任。这一命,就当还她这么多年受的苦了。 所以,当霍承纲对董谦玉说他想试着救救华锦萼时,董谦玉是感动的,甚至欣喜若狂。 董谦玉想,他和姐姐扯平了。他不恨董六妞了,只盼着姐姐也能如他一样,不再介怀当年被卖的事。两人重新续上姐弟情分。 可作为被霍承纲亲手救下,又安置在京郊宅院董谦玉。只能以清客的身份劝霍承纲想清楚。他用红杉教铁链拴着的女子警告霍承纲。 但霍承纲还是义无反顾的救了。 董谦玉别提多高兴了。他觉得老天真是有眼,他和小姐姐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可就是这样好的霍先生,却让华锦萼这么糟蹋。 董谦玉每逢半个月就要代替霍先生来相国寺看望长辈。而今天却不知缘由扑了个空。正纳闷是怎么回事时。 董谦玉亲眼看见,他的姐姐,带着一路人马闯进客厢。熟练的指挥安排人去搜查。 董谦玉看的潸然泪下,绝望不已。她对得起霍先生待她的恩情吗! 她带着那些人朝客厢赶时,可曾想过这是霍先生的祖父、母亲和妹妹。 华锦萼稍稍缓过口气,她飞快的解释:“文玉你误会了。” 董谦玉甩开她的胳膊,冷笑道:“我误会什么了。眼见为实,华锦萼,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什么?我真的对你太失望了。” 董谦玉连连后退,心中无数懊悔的情绪涌上心头。“以前我只觉得你可怜,你若不是被卖。家中再苦,你也能做个无忧无虑的农家女。呵呵,我太傻了。当你派顾子君去杀我的时候,我就该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董谦玉气的心肝翻疼,怒火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道:“你这个手里沾满鲜血的畜生!” 华锦萼被手里沾满鲜血这句话深深刺痛到了。她眼眶隐隐有泪光,一眨眼,又什么都没有了。 她笑着道:“你说的对。我手里沾满了鲜血,我十二岁开始杀人。整整四年间,我手上的人命不下百条。” “我十二岁杀的第一个人,是我朝夕相处的同伴。我们同吃同睡,一起在深山荒野里捉蛇,偷蛇蛋。我背着她过桥,她背着我过溪。我们在一个浴桶里洗澡,互相给对方背上上药。” “最后一顿饭时,我一筷子刺穿了她的喉咙。我走出去了。” “你看,我就是这么龌龊。” 华锦萼清澈的鹿眸,笑意扎眼。 董谦玉蹭的弹起来,红着眼睛道:“华锦萼,我已经因你之故死过一次。我害你了半辈子,偿还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欠你什么。” “从此,你我姐弟情分恩断义绝!”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笔芯 第八十五章 相国寺(三) 与此同时, 皇宫中, 鲁王站在建章宫的大殿上。眺望着宫外辽阔的天地。 葛臣在小太监的带领,给鲁王行礼。鲁王许久都没叫他起,好半天, 葛臣才听到鲁王问:“她走时可有说什么。” 葛臣隐下华锦萼求他办的事, 道:“没有。”顿了, 补充点些细节:“微臣劝廿七不要上了霍承纲的当。叛徒是没有好下场的。可廿七却说, 这次她想自己选。” “所以她就选择了背叛主人?” 鲁王嗤笑, 突然就想到四年前。他绕路去云岭障林接执行任务的小锦儿。 廿七灰头土脸, 头发凌乱。一双鹿眸却格外灵动有神。她长着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 清澈纯真见底。哪怕溅到鲜血, 都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十分的有意思,嗜血的纯真。 那时离美人刀的审判大会只剩三天了。韩霆带着小廿七去吃米缆, 饭桌上, 他忽然问:“审判大会有信心吗。” 小廿七闷声许久, 抬头道:“我们互相约定好,我们一起走房间,一起死。谁也不苟活着。” “哦。”韩霆不以为然,给她的碗里夹了筷子榨菜,温柔笑道:“我希望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的是你。” 小廿七嘴唇蠕动许久,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美人刀审判大会很快开始。 厮杀如血,直到夕阳铺满了小院子。小廿七还没出来。 韩霆心提到嗓子眼,又干又疼。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廿七的屋子的。 小院一百七十二所房子, 零零星星走出不到七十人。很多房间的两个姑娘都势均力敌。互相死在对方手下。不过,没有人在意。 韩霆一步步走近,心里不断在祈祷,不断在懊悔。他不该顾忌现身,不该默许的。 流孤堂明面上是大公主韩霏为楚王打理的产业。流孤堂的一系列的规矩和模式也都是楚王韩霄拟定的。 但背后的主人,是早就和韩霏约定好的韩霆。——他们才是真正一起相依为命长大的姐弟。 小廿七是美人刀中最优秀最漂亮的一把刀,之一。 和她同屋的十九,与她势均力敌。 韩霆怕自己不让小廿七参加美人刀审判大会,痕迹会太明显,让楚王发现端倪。也怕韩霄发现他能操控流孤堂的事务。 终于到了房门口。漫长的像是刚爬完五岳之顶峰一样。 房间里有很大的咀嚼声。 韩霆推开门,小廿七面无表情的端着自己的米饭碗,大口大口夹着菜,吃着饭,脸上满是泪痕。 桌子对面坐的是一筷穿喉的十九,粘稠鲜红的鲜血,顺着筷子,一滴滴滴在桌子上。 小廿七一碗饭很快见底了。她伸手端过对面鲜血浸泡的米饭,仿佛没有看见般,一口一口往嘴里填,边吃边抹嘴。 袖子在侧脸拉出一道血痕,小女孩满嘴白牙也被鲜红的米饭染红。 韩霆直接扶着门框呕吐起来。他对廿七下令,“别吃了,出来。” 小廿七恍若未闻,硬气的吃完桌子上所有的菜,一粒米饭不剩。 最后,她在韩霆的注视下走出房间。 头也没回。 从那之后廿七就听话了。 非常之听话,指哪打哪。从未犯过一次错,从未办错一件事。 鲁王的话让葛臣没有办法回答。鲁王久久的沉默,更让葛臣感到压抑。 一股致死的压抑,逼迫的他无法喘息,无法呼吸。 葛臣顺着鲁王的视线望着万里山河,心里在想,他能信任廿七吗? 廿七能背叛主人,能背叛流孤堂。甚至能一筷穿喉,刺死和她朝夕相处的同伴。只因为同伴在她背过身的时候捡了一下筷子。 这么危险的一个女人。 不,或者应该叫她女孩。 很多时候葛臣看见廿七,并意识不到她还只是个不到十六岁的姑娘。尽管,她有着一双纯真无比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大多时候葛臣想到华锦萼。就会意识到她的眼睛有多么清澈纯真,人就有多么肮脏浑浊。所以尽管受师傅所托照顾廿七。 葛臣也从不敢在廿七面前掉以轻心。放下心防。 ——这是一个随时会背叛同伴的女人。 相国寺,厢房。 董谦玉痛苦的看着恬不知耻的华锦萼,轻声道:“华锦萼,你有没有良心啊。”他掉下一颗眼泪,“你能恬不知耻笑着说你十二岁就杀了你的同伴,你能冷漠漠然对你千里寻姐的亲弟弟的痛下杀手。可是……” “可是你怎么对如同你再生父母的霍先生下手!!” 华锦萼道:“我不是,我没有。人是窦珉带来的,我横插一手是为了保护霍先生的家人。董文玉……不,董谦玉。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真话。” 华锦萼哽噎片刻,声音冷静道:“……解释真的是太徒劳了。我知道你不信,可是什么都不说。我心里委屈。” 董谦玉真的被华锦萼刺痛到了,满心绝望,“你让我觉得恶心!恶心!!!” “你何不问问死在你手下的那些冤魂,他们委屈吗!” 绝望的气息弥漫整间房间。两人完全无法交谈下去。 董谦玉声音嘶哑到破声,“呵,杀人狂魔有资格委屈吗?” 霍承纲掀开密道盖子,刚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心道遭了!是董谦玉的声音。 掀帘进去,果不其然是正在对峙的姐弟两。 霍承纲拦着董谦玉手臂,沉声肯定华锦萼,解释道:“谦玉,这次真的是你误会了。我来相国寺,还是你姐姐带我来的。” “那门外那些人怎么解释?” 董谦玉对华锦萼已经失望透顶。 霍承纲眼底闪过抹讶然。朝门外看了一眼,来来往往都是训练有素的陌生面孔。他确实不知道华锦萼怎么跟这些人搅合在一起的。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董谦玉太激动了。 董谦玉将霍承纲的神色尽收眼底。 原来,霍先生也不知道她和那些人在联系。 霍承纲正欲开口说什么。 董谦玉摇头,绝望道:“霍先生,别骗我了。也别骗你自己了。我们真的救过她了。可是没用的,没用的。她本性难改,恶根已经刻在骨子里。” 那一刻华锦萼万念俱灰。 她知道董谦玉会恨他。她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决心,却没有想到董谦玉会以这种方式恨她。 董谦玉对华锦萼绝情道:“霍先生是我的再生父母,也是你的再生父母!今日之事,我看在霍先生的面子上姑且相信你。 似乎是嫌这话不够重似的。 他面上发狠,狰狞道:“下次,若再有下次。你胆敢伤害霍先生家人一分一毫。我将以杀我父母血仇之恨报复于你。” “董谦玉,住口!”霍承纲呵斥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董谦玉满脸惶然,他愧疚的看着霍承纲,无比懊悔。脸埋在手心道:“我不该求你救我姐姐的。” “霍先生,我后悔了。我好后悔,好后悔啊。” 华锦萼微微别开脸,心想,她这辈子……活的可真没意思啊。 阳光灿烂的倾泻照亮着半间厢房,外面的动静越发大了。 华锦萼这才想起外面还有流孤堂的人,正欲出去找个借口把他们调开。 霍承纲拉住华锦萼的手腕,关心道:“你去哪,别做傻事。” 董谦玉亦警惕的看着华锦萼。 华锦萼苦笑一声,“等会儿我想办法让你们脱身。” “不必。” 霍承纲和他的铁腕一样强势,对华锦萼道:“这里有密道直通。我们先离开这里。” 华锦萼张了张嘴,喉咙赌的哽咽,鹿眸清澈似乎在问。你还要带我走? 霍承纲被华锦萼的目光看的心酸。揽了她的腰,对董谦玉道:“我们快走吧。” 董谦玉沉默的护着霍承纲道:“我走后面。”他要盯着华锦萼。 窦珉那边已经搜查完了,得知华锦萼独自去搜其中一间屋子,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心里一凛,立即去找。 霍承纲、华锦萼、董谦玉三人迅速躲进密道,疾步离开。没走多久,霍承纲就停下,“到了。” 三人从密道出来,进入另一个房间。赫然是客厢的东面。 华锦萼原以为这个密道是霍承纲留给老越国公他们逃生用的,必然会直通山下。没想到只是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 转念一想,明白了。 这大概是霍承纲为掩人耳目和越国公联系的密道吧。 旁人不知道相国寺客厢有密道,只以为霍承纲是留宿的香客。怎么也不会把联想到,他是偷偷去见西厢房的客人的。 华锦萼不禁抓了霍承纲袖子,低声问:“老国公他们现在在哪,安全吗?” 霍承纲还未回答,董谦玉冷声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霍承纲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对华锦萼道:“我也不知道。方丈说他们往后山镇子逃了。虽说大隐于市,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掩藏住行迹。” “不能。” 华锦萼道:“老国公三人一老一孺一傻,跑不了多远。窦珉在相国寺搜不到人,很快就会派人以相国寺为中心,向周边镇子搜索。” 华锦萼没理会董谦玉的脸色,低声对霍承纲道:“窦珉身有官职,行动没有流孤堂正常速度快。霍先生尽快通知太子,把老国公他们接走吧。” 低窃耳语,白皙耳廓刚抵住霍承纲下颚弧线。华锦萼醮了水,在黑漆四方桌上画简图。相国寺朝南是桃林,朝东是临淇镇。 临淇镇多是猎户、林户。约八-九个小村庄,村中人口都不多。多三个陌生人口很现眼。 董谦玉脱口而出,“这是周边地图。” 霍承纲有些意外,好笑的问华锦萼:“你不是大字不识几个吗。怎么会识得地图。还烂熟于心,随手绘制。” “你挨打挨多了,你也能。”华锦萼嫌弃他道,用袖子将桌子上水迹抹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维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六章 相国寺(四) 门外传来脚步声, 窦珉带着人从客厢那边赶过来。流孤堂的见窦珉神色不对, 纷纷围上去,“朱亥大人。”“朱亥大人。” 窦珉问:“有人看到廿七吗。” 底下人愕然道:“豫让大人不是带着人去搜那边了。” “糟了!”窦珉一拳砸在红柱上,沉声道:“她不见了。”目光阴沉搜刮着每一寸窗棱, 仿佛随时能将她千刀万剐。 窦珉道:“她刚刚出现的就蹊跷。我心里还怀疑怎么回事, 计划有变, 我怎么一点也没收到消息……”倏地噤声, 目光落在其中一扇窗户上。 这个熟悉的气息。 荆轲阁美人刀从猫狗刑房出来的人, 都有服用过一种香丸。加之美人刀呼吸敛气方式和正常人不一样。 窦珉拔刀, 一步步逼近厢房。心中陡然浮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华锦萼自窗后, 后退一步, 左右环顾一圈。捏碎杯盏,夹着三片瓷刀。窦珉一进来, 三枚瓷片钉钉钉的打过去。划过他的双眼和脖子。饶是避的极快, 也不可避免的划伤眼皮和喉结, 伤口缓缓渗出细密的鲜血。 霍承纲看了华锦萼一眼。 华锦萼一下子僵在原地不敢动了。孤瘦白皙的手背握成拳头,她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华锦萼心里懊悔不已。 门外流孤堂的人察觉到异样,立即将厢房包围了。杀意一触即发。 霍承纲叹气,对华锦萼道:“你保护你弟弟离开。从密道绕过去,看看能不能从另一边厢房突破重围。” 董谦玉以不容辩驳的口吻对华锦萼道:“不必,你若想我感激你,保护好霍先生就是。” 两个她非常在意的男人,同时给她下达了不同的命令。 华锦萼心中有一团火在烧,烧的灿目逼人。倏地过去掐住窦珉的脖子, 挟制了窦珉。 窦珉脖侧动脉被按住,身子一僵,不敢乱动。 廿七不是闺中千金小姐,只会吓唬人。她真的敢杀人! 华锦萼道:“让你的人让开一条道。” “廿七你敢背叛流孤堂!” 华锦萼不屑道:“你为何不去打听打听,楚王为何在禁宫受伤,又为何被幽禁至今。” 窦珉失声道:“你怎么敢。你忘了十六的下场吗?” 没有敢背叛流孤堂的。 不需要任何胁迫,从小养育,反复锤炼教导。是个人都被吓破胆了。偶有一两个例外,流孤堂也会捉回来虐杀极刑。 十六就是那个被虐杀的例外。 现在被做成人彘放在瓮里,就在人来人往的影壁后堂摆着。风吹雨晒,无人敢理会。 华锦萼心里有片刻动摇。她是真的怕,怕的要死。 霍承纲渊渟岳峙的站在原地,平和的望着她。他伸展一只手臂,挡着一直跃跃欲试要保护他的董谦玉。 霍承纲像一个正义的保护神。他说她以后可以不杀人的,他说她会重新给她个名字。 是了,霍先生还答应她。把流孤堂那些被洗脑,被挟制的孩子、门徒全部解救出来。十六也可以解脱了。 华锦萼稳住自己,沉声道:“走!”逼迫着窦珉往出走。 擒贼先擒王,古人诚不欺我也。 华锦萼有窦珉在手,如利器在怀。流孤堂的人答应了华锦萼,放霍承纲和董谦玉走。 霍承纲下意识问华锦萼,“那你呢。” 华锦萼抬手打晕窦珉,将他拖进厢房。对霍承纲道:“流孤堂在京城盘据的人并不多。这次估摸着能来的都来了。你和董谦玉先走,我在这里钳制着他们。等你安顿好老国公他们,再来接我。” 后山老越国公藏不久的。若是被流孤堂发现他们藏身的小镇,贤德妃、楚王、鲁王为了活捉老越国公。屠村的事都敢做。 太子韩霐敢违抗圣旨,私下偷梁换柱,藏匿老越国公等钦犯。这个太子之位也甭想要了。 这么好的机会,贤德妃不会放过。屠村又算什么。 霍承纲对她的提议十分心动。如果说当下有什么事最让他的挂念,那就是老越国公他们了。 霍承纲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保护老越国公一家。 霍承纲踟躇的凝视着华锦萼,方才‘朱亥大人’提及十六时,华锦萼很明显的动摇了。她鹿眸望着他,一直望着他,眼神才慢慢坚定下来。 霍承纲确定自己是给她信念的那个人。 背叛流孤堂的十六是什么下场?华锦萼为什么这么害怕。他走了,若说中间出了什么变故,或者没有及时赶回来救她。 华锦萼会不会很绝望? 犹疑的念头只是片刻,霍承纲颔首道:“好。”头也不回的带着董谦玉离开了。 董谦玉紧跟霍承纲的脚步,目光警惕的贴在霍承纲背后。防止有人放冷箭。 华锦萼长长的松了口气。 地上的窦珉不知何时醒了,他吐字如魅,“廿七。” * “鲁王殿下,廿七在相国寺现身了。她还挟持了朱亥大人,是否调苻生带人清剿叛徒?” “不妥,此时此刻。流孤堂不宜在京中闹出太大动静。”另一名带着儒巾的中年谋士辩驳道。 韩霆静静站在建昭宫侧殿,等耳旁声音平静下来。 专诸阁章硕负责清剿叛徒,苻生是章硕徒弟,在京城驻扎。 廿七,终究是背叛了他。 鲁王韩霆道:“窦珉不是身负官职吗。让我们的人撤,派人去京兆府报官。就说窦大人去相国寺上香。被贼人挟持了,让府尹大人协调五城兵马司的人赶紧前去营救。” 中年谋士眼睛一亮,“妙哉!”底下人纷纷道:“鲁王殿下英明。”“鲁王真是英明神武。” 韩霆心里烦躁,不想听这些奉承。他对廿七的感情很复杂,但至少她在他心里最忠心不过的。 故而心中的愧疚一直有个安放的地方。 如今廿七背叛,遮羞布被扯下。韩霆隐怒又烦躁,不知道怎么处理这股陌生的情绪。 京兆府府尹黎纲同南城兵马司的人一起前去‘营救’窦大人。 黎纲和五城兵马司前些日子才吃了慈水监狱的挂落。黎纲革职半月,托了不少关系才官复原职。正是捧忠心的时候。 华锦萼没有动手挣扎,被抓回府衙大牢。 不消下午,刑部带着文书,派人来接手华锦萼。 消息传到东宫霍承纲手里,太子韩霐从案几后抬起头,温言道:“霍先生,怎么了?” 霍承纲沉默地把便笺递上去,一边砚墨一边道:“李秀已经接到老国公和夫人。只是护送他们离开时,撞上了齐阁老。” 齐献今年四十六岁,为人古板固执,某些事情却惊人的大胆,敢剑走偏锋。好色好吃,讲究精膳食味。现任中极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五大阁老之一。 霍承纲未入东宫前,曾撞见鲁王韩霆和齐献在钦明殿的角落里低声交谈。 这就是为什么上次,鲁王带着至关重要的证物井绳来见霍承纲时,一口咬定他们不是在元熙十九年的勤政殿外见过。 那时的齐献还不是中极殿大学士。没过多久,叶阁老叶骞因为包庇越国公党羽被撤职流放。 齐献顶替叶骞的位子,顺理成章继位。 齐献见过老越国公。 太子韩霐闻言紧张道:“他可看见外公。” 霍承纲摇头:“不知道。”顿,“……也是巧合,齐阁老在别院私会外室。还叫了四名美姬助兴,太过淫-乱。乍闻南城兵马司触动盘查,以为自己是别人坑了。东藏西躲之下,刚好和藏身的老越国公躲在了一处夹巷。” 两人只隔了一张破烂的凉箪。 太子韩霐急匆匆扫过信,目光落到末尾寥寥八字,提到华侧妃的现状。 太子韩霐道:“霍先生,奉孤旨意去提华氏出狱吧。”韩霐谆谆解释道:“不管之前怎样,她在老国公这件事立了大功。若不是她及时示警,又擒住贼首让你脱身。老国公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霍承纲心里很想,很想。他闭着眼睛摇头,“现在不行。” * 华锦萼从狱中阴暗的阳光中抬起头,舌头底下含着薄薄胎瓷。她知道叛徒落在流孤堂手上是什么下场,她宁可有尊严的在狱中死去。 心里漫起悲伤,华锦萼抱紧双膝,迟迟没有对自己下死手。 上次红杉教‘入侵’相国寺,她任务失败,可以毫不犹豫的对自己下手去死。那是因为她知道,她前路无所盼,没有完成任务的棋子,回去比死更难受。 可这次,霍承纲也许会先一步接她出去。她有希望,她前路有光明。 这一丝渴盼吊着华锦萼求生的欲-望,就那么一刻一刻的磨着。心中期盼的火苗忽明忽灭。 华锦萼想,她只是想活着为什么就这么难啊。不止一次有人问过她,苟蝇至此,何必贪生。 可她就是胆小的,不敢死。 舍不得死。 华锦萼默默给自己打气,霍先生说她有另一种活法的。他从来没有食言过。 他说带自己离开东宫,她就真的离开东宫了。 他说她不要再见楚王不要再接近流孤堂,就会平安无事。后来她真的平安无事,连太子妃都帮她打掩护。 唯一不听话的一次,霍先生也只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惩罚’了她。并没有放弃她。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久等啦~ 第八十七章 霍骄 霍承纲对太子道:“这件事您不能出面。窦珉是朝廷命官, 楚王的人。东宫太子包庇刺客行刺, 可不是什么好名头。” 何况齐阁老还有可能认出了老国公,如此一来。太子就更不好妄动了,以免被有心人攀咬住。 将前些日子慈水监狱的事也往太子身上一推, 将楚王洗的清清白白, 摘的干干净净。 太子韩霐目有所指的瞥了他一眼, 心下有些感动, 也有些怅然。霍先生把手伸到他的后宫, 说他身为男人, 又是一国太子, 心里没有一点介怀是不可能的。 但霍承纲事事以东宫为先, 以太子为先,以陈家为先的姿态。又让韩霐触动, 他也是想了很久才释然。 左右是个不曾宠幸过的侧妃, 改名换姓赏了霍承纲就是。去掉太子侧妃这个身份, 不就是个美妾吗。 太子韩霐沉吟道:“霍先生多想了。孤再不济,还不至于此。”他手书批文,交给霍承纲。 霍承纲接过一看,是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的条子。 “这……”霍承纲错愕。 太子韩霐笑道:“你不是说你给她取了个名字吗。这次把她放出去,就彻底给她改头换面吧。” 霍承纲还是有些迟滞,神情复杂,似是不知道怎么拒绝这份厚赏。 太子韩霐呵呵笑了笑,难得见霍承纲关心则乱的时候,他提点道:“我和楚王起争端的人, 三司会审,也得要有命审。”嘴角讽刺一笑。 因太-子-党和楚王党的争端,凡动辄朝纲,那些搅权弄云的大臣,总会息事宁人。 太子和楚王惹不起,秘密处死个犯人,降职个官员还不是手到擒来。 楚王为了避嫌,窦珉在朝中职位并不高。 霍承纲恍然醒悟,觉得这样再好不过。救不救的出华锦萼两说,窦珉这样的危险人物留在六部,实在让人提防,放心不下。 过了中午,狱卒中开了牢饭。 华锦萼端起碗就吃,左邻右舍的狱伴都新鲜的看着她。 刚进大牢的新人没有不哭天喊地的。这小女孩到好,不哭不闹不喊冤。馊了的牢饭也吃的井井有味。 华锦萼被狱卒押进大牢的时候,两旁的犯人都在吹口哨。 漂亮的女人进了大牢多没有好下场。 华锦萼是以挟持朝廷大臣,杀人未遂的罪名被抓的。京中的狱卒多有心眼,头两天并不招惹华锦萼。等上头把事情定下来后。才是华锦萼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 这种事他们做多了。 这么漂亮的女人,直接处死了多可惜。 就算不玩了,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银子放牢犯过来嫖。再不济,最后倒手卖给私-娼-窑-子,也是一大笔银子。 府衙狱卒的小算盘打的噼啪响。看着华锦萼的目光,都有几分看自己所有物的意思。 华锦萼被他看烦了,吃完馊了的牢饭。啪的一摔碗,抓起一把碎瓷渣,倏地扎进他的左眼。 狱头‘嗷’的惨叫一声呼痛,眼球扎满碎瓷,鲜血留了半脸。已然瞎了。“你你你你,你这个女人!!!” 华锦萼抬头认真道:“我很心慈手软了。我答应了一个人不再杀人,不再伤人。你该庆幸你运气好。” 虽然她这次伤人了,但霍先生说她可以保护自己。他不会生她的气。 狱头拿鞭子狠狠空甩了牢笼几下,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瞧!”捂着血淋淋的左眼,东碰西撞,在犯人们的一片笑声中狼狈的离开。 华锦萼无所畏惧,还能怎样呢。 她望着狭小高高的窗子,明亮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华锦萼心里忽然有点后悔,霍承纲走时没有告诉他,她早就不生她的气了。 虽然他强迫了她,但她也很快活。而且那晚她睡的很安心,很踏实。 哪怕当时不愿意承认,但华锦萼心底一直莫名的信任着霍承纲。觉得他会应付好一切,心无防备的熟睡。 她甚至都没有想过两个贴身宫女忽然闯进来怎么办,这样的小事。 流孤堂的一位姑姑说,男人在床-事间是最难隐藏本性的。温柔的,斯文的,粗暴的……在欲-望和本能面前都是难以隐藏的。 若男人在床底间对你好,那就是真的对你好。真的心疼你。 床下的千言万语都不用信。男人就是用花言巧语哄女人上-床,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 霍承纲床第间算不上温柔,但他很克制。哪怕是惩罚她,气她,怨恨她,他也只是冷冰冰着一张脸,动作和风细雨的推进。 华锦萼无助的想,她要是死了。怎么样才能告诉霍先生,她原谅他了。 还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想到流孤堂,华锦萼打了个哆嗦。 算了,下辈子告诉他吧。 * 华锦萼下午吃了发馊的牢饭,晚上有些拉肚子。 她有些发愁,也有些意外。没想到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她在东宫养尊处优不到两年,算上在雲州华家的日子,也不到三年。就开始不习惯吃粗茶淡饭了。 华锦萼摊开双掌,看着自己的手心。这样可不行啊,她身无长技,以后可供不起自己锦衣玉食的日子。 正这么想着,两队官兵迎着一行人进来,华锦萼听见沉重的脚步身,一步步靠近。 前面的犯人看见了来人身上的官服,个个低呼。 华锦萼舌底含着的薄胎瓷微动,一个师爷上前来,手里捏着刑部的调任书。她看见纸背的纹路,舌头一压。 嘴里咸腥的铁锈味漫出。 “吐出来!” 在她进一步伤害自己前。一道男声厉声呵斥道,熟悉的嗓音……华锦萼霍的睁眼。 霍承纲、鲍云敬、方雍……还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七八位她不认识的官员都来了。 霍承纲穿了件团花圆领,四品文官常服,金线豹子栩栩如生。他伸出手掌,华锦萼乖乖吐出带着血沫的薄胎瓷。 他看见她牙龈里的血心里就叹了口气。 霍承纲又惊又怕,惊的是华锦萼果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怕的是他若在迟疑一步,或者来晚一步,守的就是她的尸体。 不知道为什么华锦萼这么怕流孤堂的刑罚,宁愿死也不愿意被捉回去。难道她不知道,活着才有一线生机? 责怪的话却说不出口。 霍承纲眼神心疼,看着手掌里带着血沫的薄瓷。她看到刑部来人交接才对自己下手,是因为在等他吧。 这丫头,聪明谨慎小心翼翼的让人难受。偏她看他的眼神,是那么信任乖巧。 驯服华锦萼,就像驯服山野的一头孤狼。她能独自捕兽,能独自生存,能对着圆月长啸。 可偏在你面前,她收起獠牙和利爪,又乖又憨。全心全意的信任着你。 从撕咬,到防备,到尖锐。再到如今的软化乖巧。 霍承纲心底软成一片,柔的快要化开了。 贪心之人总是不满足,孤狼被人软化之后,就开始嫌弃没有先前的野性和孤勇。 可若能被人守护,谁愿意孑然独行。 霍承纲半抱着华锦萼,宽大的官服罩着她的后背,他轻声道:“没事了。乖,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华锦萼趴在他怀里小声问:“老国公没事了吗。” 霍承纲淡淡了‘恩’了一声,没有细说。他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走吧。” 堂而皇之地的带着华锦萼离开。 一行人在京兆府大狱门口,撞见同样带着前来提审重犯的另一波官员。刑部右侍郎温宝山,冷眼看着霍承纲裹在黑氅披风,看不清脸的女子。 温宝山笑着拱手上前打招呼:“这位大人,不知在哪任职?” 霍承纲不理会他,径直带着华锦萼越过他上了马车。 温宝山神情不虞,正欲上前追拦。新任刑部左侍郎喻彦潘不紧不慢的挡在中门,含笑道:“侍郎大人。” 喻彦潘是前辽州按察使,前不久太子提拔到刑部的。虽是新人,温宝山也不好与其硬碰硬。 正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 温宝山作揖道:“喻大人也在此。真是巧了,同一桩案子。怎么就同时派了你我两位侍郎来协办呢。” 喻彦潘才不接他的话,装傻道:“可不正是。难得沐休一次,我答应幼子陪他去踏青。这不,马车还没出城。就被刑部叫了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机锋。 华锦萼掀开车帘一条缝,看见温宝山。她无不庆幸的想,幸好不是楚王。 温宝山是鲁王的人。 太子政令通达,正当盛宠。鲁王私下再是手脚通天,也得费番功夫才好行事。让霍先生快了一步。 若是楚王党动手,只怕太-子-党未必会比他们手快。 不过,楚王至今还以为温宝山是孤臣,只效忠皇上,不站队的中立派。到让人稍微觉得解气。 霍承纲见华锦萼表情不对劲,问她,“怎么了?” 华锦萼犹豫片刻,还是一五一十解释了翻温宝山和鲁王的渊源。 霍承纲若有所思,冷冷的看了温宝山。 马车驶动,缓缓出城而去。直到出了通州,华锦萼才后知后觉:“霍先生你要离京?” “恩。”霍承纲淡淡道:“我要去涿州办点事。你同我一起去。” “哦。” 华锦萼舌头舔了舔牙床,有些嘶嘶的疼和一点点咸涩。马车里有些静,外面赶车的车夫话也很少。 霍承纲摸了摸她侧脸的头发,有些好笑怀念道:“竟然有些想念你当太子侧妃时的不讲道理。”他凝神想了想,“狡猾又泼辣。” 他有些怅然,“我虽然救了你,但……我好像让你失去了骄傲的底气。” 霍承纲语气中的遗憾让华锦萼不解,她道:“一张合适的面具而已。你很喜欢吗?”接着她自己摇了摇头,“我不喜欢。那和我在流孤堂的面具没什么两样。” 区别只是东宫的面具是骄纵,流孤堂的面具是杀戮一样。都是层保护色。 霍承纲笑了笑,算是附和了华锦萼话。他摩挲片刻幼嫩丝滑的侧颊,道:“还记得我为你取了个名字吗。——霍骄。” “从今天起,你就叫霍骄了。” 马车滚滚碾过黄沙,碾过道路。霍承纲道:“忘记董六妞、忘记桐盈、廿七、华锦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华锦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最后只能报之一笑,轻轻颔首道:“恩,我明白。” 从今天起,她就是霍骄了。 ——她有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名字。 霍承纲侧身微微抬起,吻住她唇舌里的血沫。轻轻吮吸着舌尖,怜爱的舔-舐细瓷化过的伤口。 霍骄被他舔的口腔酥麻,下意识推了把他。 霍承纲闷哼一声,捂住胸口。 “你怎么了?” 霍承纲解着领口,微微喘息的靠在马车上,他温眸噙笑觑了眼她,“想知道?”捉住她的手放在盘扣上,附耳对她道:“自己解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以为霍骄会羞涩的退开。 却忘了霍骄是什么性子。一怔神间,胸膛三层衣衫已被脱的干净,露出缠着绷带,犹渗着血迹的伤口。 霍骄瞳孔微缩,绷着白皙的下巴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霍承纲温柔笑道:“相国寺。你我分开后,我去密道的路上撞见你的同伴。他们身手毒辣。武功算不得好,招招取人性命。我技不如人,被把匕首直刺胸口。” 那他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奔波辛苦到现在。 霍骄后悔不已,那天她只顾着和董谦玉置气,全然未发现霍承纲的异样。 霍承纲伸手招她入怀,半真半假的皱眉道:“过来给我亲亲,止止疼。我难受的厉害。” 矫情!霍骄被霍承纲隐忍无赖的模样气坏了,她又不是无知小姑娘,“我又不是药,怎么会止疼。” 霍承纲笑道:“你不是药,是糖啊。过来,给我抱抱。”他张开怀抱。 霍骄只好靠过去,轻轻枕在他还没有受伤的胳膊上。 霍承纲觑着她柔顺垂下来的白颈,“为什么要等我,就这么相信我?”尾调微扬。 霍骄脸上一热,镇定的帮他缠着绷带,“你还没告诉要怎么做,才能救流孤堂的同伴呢。” “哦。” 霍承纲凑近她,冰凉的脸庞挨了下她的脸,捏了捏她鼻子,“这么快就想好了打算,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寻死觅活呢。” 霍骄错愕的回头,唇瓣不偏不倚擦过他脸颊。 乍看,像她主动轻啄了一下霍承纲。 霍承纲身子微微一僵,没想到是这个发展。接着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我倒是有办法帮你。只怕你以为我是故意套取流孤堂信息,不愿意告诉我。” 有个话题能岔过去刚才的事,简直再好不过了。 霍骄忙接话,她瞥着他的眼睛,慢慢的问:“你是这样的人吗。” “你说呢?” 霍承纲挑眉,突然倾过身子,把她摁在地上。掠夺的气息侵占着红唇,霍骄抓着他肩膀的绷带,马车外有瑟瑟风声,撕扯着树枝撞击着车窗木框。 霍承纲的吻很甜。 说不上来是不是他下午吃过蜂蜜粽子的原因。 霍骄的手不撑着地上了,抚上玲珑有致的曲线。 霍骄感到他的手穿过衣襟,朝禁忌的深处探取,“不要!”霍骄慌乱的抬头,出声阻止道。 一双幽邃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目光里有些埋怨的意味,霍骄刚想说什么。霍承纲手从她的衣襟间拿出来,替她系好扣子道:“真是受罪。” 霍承纲屈膝靠在神座下,右腿伸直,垂直的角度落上衣袍,完美掩盖一切尴尬。 霍骄从后面拿过一缕头发,慢慢的顺着。她没有再看霍承纲一眼。 霍承纲却一直看着她……的侧影。 “骄骄,你这样很好。当一个人做了一辈子都无法挽回的错事时。千万不要寻死觅活。做错事的人,没有资格死。” “当你愧疚的时候,你就去救另一个人。等你把她拉出深渊的时候,你的心就会得到……久违的平静和满足。” 霍承纲道:“死了的人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亡者为大。” 不是每个人都配这么舒服的死去的。 哪能这么轻易一了百了。 霍承纲闭紧双眼,收紧双臂,抱紧怀里的霍骄。抱紧他久违的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好撒~ 第八十八章 要你 霍承纲此行到涿州去, 为了给陈家湮灭罪证。 鲁王的人发现尚存人间的老越国公等人, 势必会去涿州调查取证。霍承纲需得阻止他。 自皇上下令处斩陈家那天起,老国公注定不能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哪怕将来太子霍承纲为陈家翻案了也不行。 更何况,元熙若帝知道太子敢私下抗旨忤逆, 违抗皇命, 违背父命。只会对太子不喜, 于将来陈家翻案也不利。 霍承纲和太子韩霐的打算是, 在皇上在位时替陈家翻案, 且让老国公隐姓埋名。等太子韩霐继位, 再以其他身份, 其他名义补偿老国公等人。延续……陈家血脉。 想到这, 霍承纲的心蓦地刺痛一下,掌心握成拳。一言不发。 霍骄闻言若有所思, 眉眼困惑了一会儿, 舒展眉头道:“我明白了。若是新帝继位在为陈家翻案, 只怕世人都会以为,新帝是在为母族鸣不平。而不能真正洗刷开国元勋的冤屈,还原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涿州陈家的名誉。” 太子他们要还的,是涿州陈家一个清白,重新树立涿州陈家的名声、门楣。 霍承纲闻言有些诧然,慢慢握住霍骄的手,低声笑道:“我险些忘了,你旗鼓相当的和我对峙过。” 霍骄不太明白他重提旧事的意思, 看见他目光里掩饰不住的赞扬,才后知后觉。他是在欣赏她知微见著的机敏。 霍骄笑了笑,黯然的想起鲁王,她低下头。不敢看霍承纲的眼睛。 霍承纲的眼睛很敏锐,蛛丝马迹都能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两人日夜兼程,赶了七八天路。在途中的驿站口,遇见等候霍承纲多时的董谦玉。 董谦玉身上背着一个藏蓝色的包袱,里面裹着信件、文书等物。霍承纲检查了一下数量就盖上了。 霍骄眼尖,还看到一封折子。明黄色布绫,封面上有内阁的红泥印。 董谦玉见了霍骄并没有好脸,表情冷冷的,不大愿意搭理她。只在霍承纲说华锦萼今后只有一个名字,就叫霍骄了。 董谦玉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却没说什么。 又赶了半日路,三人停下来喝水吃干粮。董谦玉趁霍承纲去山头看方向,突然挡住华锦萼阳光,问她:“你不姓董了吗。” 华锦萼想了想,道:“我从来都不姓董。那男人从没有期盼过我降临。” 不,或者说,她名义上的父亲。从她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开始恨她。恨她不是个男孩,恨家里要多养一个赔钱货。 说起来,董六妞其实还有个名字的,叫董引娣。 那个名字比碧丝还不堪,是霍骄第一个恨上的名字。 董谦玉嘴唇蠕动,良久才问:“那你小时候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董文玉从记事起就在姐姐背上趴着。扫地、洗碗,春天插秧,秋天收麦。只有进灶房的时候,姐姐不会带着他。 但姐姐会把小板凳翻过来,把他放在板凳里。看着他切菜、煮饭。 董文玉的印象里,父亲是整天不在家的。母亲天天都在床上,有时候是在怀弟弟,有时候是因为身子不好要‘养病’。长大后,董文玉才知道那叫坐小月子。 董谦玉认真的看着霍骄,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你就不恨我吗。” “不恨。”霍骄回想片刻,“就是嫉妒。我觉得我要是男孩子就好了。” “刚开始对你好也不是自愿的。爹娘让我背着你,我就只能背着。我害怕爹娘,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后来时间长了,大概就是血缘吧。就开始护着弟弟了。” 霍骄句句实话,并没有想取悦董谦玉的意思。 其实她很愧疚,愧疚到丧失了花言巧语的本事。害死董谦玉,是她这辈子干过的最自食苦果的事。 就像乡保掉进河里的独子,乡保远远看见了,心里暗笑,谁家的皮猴子,也不怕淹死了。没有施以援手。回家后才发现是自己儿子。折回去时,儿子已经被淹死的透透的。奈何桥都过了。 董谦玉‘哦’了一声,拿着干粮,坐在对面的树干下。 远处山头,苍黄青山。霍承纲立在巍峨山头,飒风猎猎。他早以辨好日头方向,却因神情恍惚,目光迷离。在山头上摇摇欲坠。 霍骄用手帕包了两块白吉饼上来看他。霍承纲头也没回的笑,“你怎么也来了。” “怕你摔下去。” 霍骄随意挑拣了块裸-露的大石头坐下,递给他一块白吉饼,“喏,吃吗?” “前面就是涿州地界了。”他接过饼,食不知味的嚼着充饥。“还有两个镇口就到碑界线。” 霍骄看了眼他捏着白饼的手指,“霍先生害怕去涿州?” “恩,没脸回去面对那里的三百条人命。” 霍骄点点头,想了想还是不明白。“皇上当年怎么就发那么大脾气呢。”再怎么说都是皇后母族,太子外家。 陈家又军功累累,开国勋贵。皇上也太寡恩了些,也不怕寒了文武百官的心。 远离京城,有些话霍承纲也好开口的多了。他淡淡道:“皇上以为陈皇后和陈大人姐弟乱-伦。” 霍骄瞪大眼睛,喃喃道:“居然是真的!”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她一直以为,一直以为…… 霍承纲道:“是贤德妃和楚王做的。就为了混淆皇室血脉,给楚王腾路。” 陈颉为陈妤所做的事,太落人话柄。尤其是后来老越国公带着陈棠陈瑾回涿州,连陈颉的发妻都回乡伺候公婆了。陈颉还留守在京城。 没有妻妾,没有通房。除了上朝下朝,便是每逢节令,递牌子进宫见见皇后,抱抱太子。 清心寡欲,淡然洁净。 霍骄有些食不下咽,她重新包了干粮。眯着眼睛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涿州,沉默道:“我一直以为我最可怜。现在看来,比我可怜的人大有人在。” 霍骄说完觉得有点干巴巴的,想说点什么润色一下,又觉语言是如此贫瘠。 霍承纲突然倾身过来抱住霍骄,一把把她压在怀中扣住。 霍骄清晰听到霍承纲的心跳声很快,快到她很担心他的心脏会跳出来,或者急速跳动后猛的静止。 越靠近涿州,霍承纲的情绪波澜越大。 霍骄能感到,涿州对霍承纲而言,不仅是人命的恐惧。他在愧疚,深深的愧疚。将自己陷入在深渊般无法自拔。 “当你愧疚的时候,你就去救另一个人。等你把她拉出深渊的时候,你的心就会得到……久违的平静和满足。” 这一刻,华锦萼忽然有些懂了,霍承纲去涿州为什么要带着她。 心里一顿,霍骄有些意外。她对华锦萼这个名字适应的比霍骄还要好。明明这两天她已经竭力让自己认同新的、更美好的、有特殊意义。属于她的名字。 但不知道为什么,华锦萼听见霍骄两个字时,还是有些陌生感。 夜里三人歇在涿州边界线外的小镇上。 客栈很小,只有十三间客房。吃饭的人有很多,夜里店家关门落锁。客栈里只有五名住客。 华锦萼铺好被盖,吹灯歇下。半夜忽然有一个人摸上她的床。华锦萼身子一僵,克制住第一反应,没有拔簪子,也没有出手掐人。只是惊恐的站起来,“谁?” 黑暗中传来霍承纲的声音,他道:“是我。”声音有些哑。 点亮油灯,霍承纲眼中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他道:“我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骄骄,你陪我睡吧。” 霍骄一笑,一点矜持也没有。她道:“好啊。” 这一笑到有点华锦萼的意思,眉眼弯弯,笑意促狭。很有东宫侧妃范。 霍承纲拉下她的手,两人和衣倒在床榻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虫鸣清晰可闻。霍承纲气息不均匀,他轻声道:“有些吵。” “吵吗?”霍骄立即一敛气息,微弱的鼻息一变。霍承纲很快就听不到她的呼吸声了。他惊愕的一摸霍骄鼻息。 霍骄笑道:“我没事。这不是怕吵到你吗。” “我刚刚以为你死了。” 一点气息都没有。他还是习武的,都没有感到一点气息浮动。 霍骄睁开眼睛笑,“啊,你不是嫌我吵啊。” 霍承纲忍俊不禁,心里轻松许多。也不说破,省的她心血来潮,又去外面捉虫。长臂一伸,揽了她入怀。 霍骄睡的皮肤温烫,温热香软炙人。霍承纲情不自禁摩挲了两下,忽的身上一僵,转身面朝墙睡了。 霍骄在他背后道:“知道前面是涿州,你心有亡坟。就别摸我了。” 男人耳尖微动,敏锐的听出意思抱怨的意思。他转身,不敢置信的看着霍骄,“你这是欲-求-不-满?” 抬头,霍承纲愣住了。 霍骄鹿眸水亮,面颊酡色,急促呼吸鼻翼嗡合。 霍承纲慢慢回忆,他刚才是碰到哪了,她怎么这样敏-感。试探的手,顺着回忆摸回先前的位置。 霍骄倏地翻身撂倒他,她骑在霍承纲腰上,揪着他的领口,恶巴巴道:“说了不许再闹我,听不懂人话吗?” 男人哈哈大笑,霍承纲顶了顶腰,起身抱着她的腰亲了一口,连连认错道:“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 歉意的亲着她耳垂,“明天,明天一定补偿你。” 到涿州,他想前去给陈家众人上柱香。今晚纵-欲不太好。 霍骄抿了抿唇,翻身下去。用手帕狠狠擦着耳垂尖挥之不去的亲吻啄意,烦他的要死。 霍承纲看着霍骄流露于外的情绪,有些哑然失笑。这样天然不做作的性子,近乎本欲的情绪表达。 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骄骄已经开始信任他? 不再是唯命是从的接受,也不再是东宫装腔作势的骄纵。有小女孩的娇憨,情绪不满的抱怨。 霍承纲心里一动,忍不住俯身在她背部脊骨亲了一口,带着奖励的味道。 霍骄忍无可忍的推倒他,怒气道:“我管你明天上坟还是上天,今晚我非要了你不可。” 霍承纲浑身冷汗的截住她半道的手指,连连求饶道:“好丫头,乖,我不闹你了。明天我真的有正事,这样吧,我回自己房间睡。” 霍骄手腕被钳制的死死的。她到底虚张声势的厉害,没那么大胆子真的上手。过过嘴瘾的成分大些,不然总被霍承纲撩-拨,气的肝疼。 霍骄淡淡‘恩’一声,霍承纲放开她,下床趿着鞋去了隔壁。 月夜明亮,霍骄抱着霍承纲的枕头,埋着脸深深吸了一口。 真好闻,是冷梅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好~ 第八十九章 涿州 万坟冢前, 陈家不许埋葬的族人。和诸多无名死尸, 埋在声名浩荡的无名冢里。 霍骄跟在身后,内心震撼肃穆。 她从未见过如此浩大的万坟冢的场景。庄严震撼两个词已经不足以概括这里的辽阔。心里有些后悔昨夜和霍先生那样不正经。 来这里祭拜,提前十天清浴焚香都不为过。 霍承纲在其中一个无碑坟头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镇上, 三人在一处小摊吃饭。 董谦玉对霍承纲道:“霍先生, 我打听到了。自越国公被处斩后, 陈家老宅便被官府封禁。一直也没人敢出手, 因陈家死的人太多。大家都传陈家老宅闹鬼。周围人陆陆续续都搬走了。” “原先声望名厚, 闲杂人等不敢靠近的南城棋巷街。现在成了三教九流汇聚、扎根的地方。” 霍承纲拳头握紧, 无意间攥到霍骄的指头。才发现霍骄在他握拳之前, 悄悄把她的手指放在他的掌心, 防止他伤害自己。 ……她对这种事真的很敏锐。 董谦玉看不见桌子底下,不明所以的抬头, 大惑道:“霍先生你怎么了?” 霍承纲清清喉咙, 若无其事的喝了口热汤。手没有放开霍骄。 霍骄慢条斯理的挑着面条。 董谦玉继续道:“……大约半个月前, 就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往陈家老宅翻。他们刚开始以为是江洋大盗,偷窃陈家的古董宝物。后来想想,不对啊,陈家抄家的时候。家里稍微值钱的玉石缀脚都被官兵给搜走了。” 霍承纲霍骄对视一眼,鲁王的人? 饭毕,三人沿着街道往回走。霍骄问霍承纲,“陈家老宅里有什么东西。” 霍承纲倒也不瞒她:“元熙十三年,小国公陈棠在岐岛水寨受伤。背部被水寨二寨主三尺九寸的极意刀伤极背部。后来小国公剿灭贼人后,将此刀……” 话未说完, 被霍骄白了一眼。 霍承纲一笑,“怎得了?” 霍骄道:“我看起来很好糊弄吗。” “我怎么糊弄你了。”霍承纲幽幽反驳,并不承认这样的栽赃。 霍骄无语道:“方才董谦玉不是说,陈家老宅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搜刮走了。那极意刀再不值钱,也是把名刀。即便官府不识货不受,陈家灭门案以及过去了四年。盘据在陈家周围的三教九流还不早把刀偷走了。” 这么聪明的霍骄,实在不好糊弄。 霍承纲心里叹息,又惊又喜的看了她一眼。霍骄这两天装的乖顺柔弱,让人怜惜。时常会大意忘了,她真正的本性和过往。 霍骄又道:“霍先生,我这辈子只会做两件事。杀人和暖床。”她微笑,“这一路上你并没有让我暖床。这就是说,你带我来涿州,是让我帮你杀人的。” 霍承纲立即道:“你想多了。只是不便再把你留在京城罢了。” “可这一路上你在哪都能放下我。”霍骄道:“明明没有我在身边,你办事会更方便。” 董谦玉提着两包中药回来了,远远的对霍承纲颔了颔首。 霍承纲微微点头,叹气的对霍骄道:“骄骄,我不会再让你杀人的。”顿,“——但我的确需要你来帮我对付流孤堂。” 霍承纲在董谦玉一步步靠近两人时,终于对她说了句真话,“鲁王的人拿到一张至关重要的名单。名单上的十三人皆帮助过老国公一家,逃脱升天。” “其中有位叫牟子君先生,亲手断了自己七十一岁老父亲的痨病救命药。只因老父亲和老国公身形体量皆相似。只需稍加易容,拾掇眉眼腮骨。再买通狱卒和监场大人,就能浑水摸鱼。” 霍骄窒了一窒,“当年楚王的人不是在场……” 霍承纲意味深长一笑,轻轻道:“这里,是涿州啊。” 涿州陈家的地盘。 霍承纲道:“我离京前,鲁王的人已经找借口抓了黄公子一家……就为了逼老国公现身。” 霍骄默了一默,是啊。空口无凭,鲁王抓不到老越国公人。还能站在皇上面前,空口白牙的说,太子违抗皇命。在众目睽睽之下,偷梁换柱,救走了自己外祖父、姑母、表妹? 当年帮过陈家的十三义士,有豁出身家性命的。有断送自己老父亲性命的,还有易女重演赵氏孤儿的。 霍承纲现在不能替陈家翻案,但至少他能保护这些人不被泄露。 霍骄奇道:“你们为什么要在陈家留一个名单?若是为救人,直接当面找人便是。难不成还要列个名单托付谁?” 霍骄越想越奇怪,就算是为了托付谁。事后为什么不撕毁这个名单。非得到四年后鲁王的人去搜查了,才想起来抢救挽回。 这不合逻辑啊。 霍承纲却不在回答,对董谦玉招手道:“我们回去吧。” “你让董谦玉买的什么。” 客栈里,霍骄见霍承纲守着咕噜咕噜的药炉子,好奇地问道。 难不成有人受伤了? 霍承纲清静镇定道:“哦。我让他去买了几副清凉下火的药给你服一服。这些日子我有要事忙,没空陪你风花雪月。免的你憋的慌。” “你才憋的慌!”霍骄气冲冲的站起来,十分扫兴。强忍踢翻药炉子的冲动,“谁爱喝谁喝,反正我不喝。” 霍承纲盯着她敲了半晌,慢条斯理道:“我寻摸着,还就得你喝。你这么如狼似虎的,我可受不住。” 霍骄忍无可忍,抬头冲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你干什么!” 董谦玉丢了手中的绿萝盆栽,箭步冲上去拦住霍骄的手腕。怒目相视,“你想对霍先生做什么?” 董谦玉骂她道:“你有没有良心。你这一路肠胃不好,时常反胃嗳气,还闹肚子。霍先生一落脚就让我去给你抓药。你却趁霍先生给你熬药的时候对他下手!” “谦玉。”霍承纲笑盈盈道:“拦得好。你姐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和该你教训她。” 董谦玉一愣,霍承纲这个态度反倒让他意识到,刚才姐姐和霍先生的确在闹着玩。 他讪讪的动手,道歉的话却说不出口。 霍骄满脸无所谓。当过小偷的人,哪怕金盆洗手了。屋子里只要丢过东西,第一个找的必然是小偷。 董谦玉心里被针扎了一下,第一次有些后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霍先生已经倒出药来,端着碗黑汁给霍骄。 霍骄不知道对黑汁有什么恐惧,远远闭着眼。伸手摩挲着霍先生的手腕,然后才摸到碗,闭着眼睛,一口将药全灌了。 晚上,霍承纲放出的探子回来了。 探子道:“牟子阳将家人全部送往乡下避难。其他能通知到的人也一一通知了。” “不过霍先生,您还是得想想办法。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一旦名单落到他们手里。凭流孤堂在江湖上的势力和楚王党在朝中的权势,找到几位先生,还不是易如反掌。” “楚王党?”霍承纲表情古怪的重复了一句,心中低笑,只怕是鲁王党才对吧。 霍承纲正色道:“名单一事你姑且不用担心。名单装在墨轴里,若是他们强行破开,墨水就会污了名单。如此一来,我们到省事了。也不用夺回名单。” 沉吟半晌道:“若是不成,只要在他们想法子打开墨轴前夺回名单,也会平安无事。我们胜算很大。” 和探子一起来的唐蟠苦笑道:“要是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霍承纲只好道出了一件对他们十分有利的事,“我手上有可靠消息,流孤堂中掌巧工令的是朱亥阁窦珉。如今他已在京城太子眼皮子底下。随时可以入狱控制。” 唐蟠神色一喜,这的确是件好事。“这么说,流孤堂有极大可能把墨轴送回雲州本部。” 霍承纲颔首道:“很有可能。流孤堂和京城有秘密消息渠道,只要破解墨轴。很快就能将信息传递出去。” 唐蟠终于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走一步看十步,他们能先一步窥视到流孤堂未来的计划,就能先发制人,安排后手。 “霍先生在哪里寻到的这样好的得力干将。应该好好褒奖一番!” 唐蟠感慨着,不知道怎样的人才将流孤堂内部人事摸的一清二楚。还让身在京城的太子,拿到了朱亥窦珉的把柄。 霍骄清澈如水盈的鹿眼,浅笑盼兮的面庞浮现在脑海。 霍承纲噙笑想,骄骄,果然活成了他的骄傲。 料理完杂事,霍承纲掀开铺好的被褥,正欲睡下。心念一动,去隔壁看望霍骄。 霍骄正在房间劈叉练腰,见霍承纲进来。猛的一缩,还是留了痕迹。她讪讪的解释:“这两天身子泛,觉得骨头松了。” 其实是习武习惯了,受不住闲着。 哪怕是在东宫当侧妃,华锦萼晚上都会避人练练手。 但她以前是做脏事的,不是单纯习武的。难免心虚的多解释了几句。 霍承纲倒不是很在意她在干什么,自然而然的掀了被褥,上她床睡去了。末了还不忘睁开眼,叮嘱她道:“你是喝了药的,今晚可别再闹我。” ……有病。 第九十章 追查 霍骄无奈又气鼓鼓的看着床脚。 霍承纲卷了被褥, 身长腿长躺在客栈狭小的床榻上。狭小空间放大了他的存在感。床外侧露出的一尺长空位置, 怎么看怎么暧昧。 霍骄心里直犯嘀咕,磨磨蹭蹭在蜡烛面前,剪了半天烛芯。怎么也不好意思躺过去。 很微妙细小的幸福涌进心头, 掺杂着一丝丝为难之情。 “你跟那蜡烛有仇吗?”男人低沉的嗓音冷不防响起, 霍骄手一抖, 放下剪子。若无其事道:“没有仇。” “那你杵那半天干嘛?灯芯都快被你剪没了。” “我乐意伫在这, 此地风水甚妙, 月夜精华尽数照在这方寸之地, 如宝如珍。我欢喜至极, 情不自禁多剪了两段烛影相陪。” 霍骄和他翻着嘴皮子, 拎着文雅诗意可劲的泼墨。 霍承纲被她逗笑了,屈膝坐起来道:“大字识不到一百个, 话倒是一套一套的。过来~” 霍骄被男人微挑的尾音挠的心痒, 沉默着靠近, 站在床边。霍承纲伸手拉过她的手腕,替她褪掉软鞋。 霍骄有一身武艺本事可以反击压制回去,这一刻突然不想动了。她静静的躺在霍承纲身下,鼻息间萦绕着他的,望着他玉润阴秀,凝着沉愁的眉眼轮廓。 “好看吗。”霍承纲冷冷的用衣袖盖住她炙热的目光。冷梅香气混着男人的味道,是他贴身的中衣。还有淡淡药草味浮动。 霍骄哧笑道:“霍先生还会不好意思啊。” “女人才会不好意思,男人只会歹意妄为。” 猛的被捏住,温热厚实的大掌贴着她。霍骄瞬间像含羞草一样, 猫着腰含胸。反而阴差阳错的把自己擦送进霍承纲掌心。 霍承纲挑眉,促狭打趣道:“看来你今天的药白喝了啊。主动投怀送抱?” “嘁。”霍骄鹿眸清澈褪去,情-欲-氤-氲,自己一无所知。 被说的恼羞成怒,径直丢开霍承纲的手,翻身自己捂着被子睡了。 霍承纲在她身后撬被子边角,捏着她下巴强迫回头,沉声道:“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 华锦萼先前感激他救了董谦玉,许诺会一生一世照顾他。无微不至,任凭打骂,绝不离开。 霍骄语塞道:“那又如何,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她三天两头被撩,他撩完又不管。 霍骄真的很烦,烦死了。 霍承纲笑了,捉着她的手,附耳教她道:“你自己也可以的。等涿州这边的事了了,你想怎么样的都可以。” 霍骄刚开始还不明白,慢慢瞪大眼,接着手脚并用挣扎的要抽手,情绪十分激动,“霍承纲你不要脸,你不要脸!” “别动。” 霍承纲扣住她腰肢,轻嘘了一声,“你自己试试。” 霍骄情绪激动的涨红着脸,“试你个头!你放开我。” 霍承纲皱眉,不悦道:“嘘,不是给你说了别动。怎么还在我怀里扭来顶去的。”拔高音调威胁:“真当我不敢收拾你?” 霍骄要气哭了,她怒道:“你敢收拾我试试?” “嘁。我才不上你的当。” 霍承纲悠悠然,咬着她耳尖道:“我偏不让你如意。” 一口老血。 霍骄闭眼酝酿许久,只听霍承纲在她耳旁慢慢的谈起正事。 霍承纲道:“秋男也来涿州了,以你对他的了解。若有一件要紧的东西他得了手,但一时半会离不开涿州。他会藏在哪?” 霍承纲的手指还缠绵着,低喃的嗓音仿佛普通夫妻的夜话,明天生意开张了如何做。新秋的麦子又要收了,一切是那么随意又自然。 霍骄闭着眼,身子轻轻的打着颤。不知是激动的颤动,还是心寒的发抖。她反手握住霍承纲的手掌,要拿出来。“不要弄了。” 他再次扣紧她的腰肢,将她的辛苦全都付之东流。霍骄身体重新跌入男人的怀抱,滚烫的胸膛透过衣服的热量,灼着她的背。 霍承纲空着的手继续抚摸着她的背,徐徐道:“秋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把东西先送出去,还是人在物在,人亡物毁的主儿。” 霍骄翻了身,面朝霍承纲。伏在他肩膀上大口喘息,好半天才问:“什么样的东西?” “一个带着小机关的名单,强行拆卸,会污了名单。” 霍骄闭着眼睛想了想,报出一个地方。 “他在陈家老宅。” 霍承纲讶然,他的人搜出来的三个备选地点,全都不是。 霍骄没有看他,闭着眼道:“若是你的人已经封锁了涿州的话,想必是朝廷的力量,太子的路子。若是连秋男也无法脱身的话,想必是霍先生在三教九流埋藏的人脉起的作用。” 霍骄斩钉截铁道:“既然逃不掉。秋男就不会逃。” “秋男是个人在物在的主。东西是从陈家老宅搜出来的,放置物品的地方,定然有能打开机关的物什。” 霍承纲‘唔’了一声,不知缘由的冒出一句,“那这次他可得失算了。” 霍骄睁开眼睛,看着若有所思的霍承纲。亲了他下巴青渣一口,笑容凄凉一闪而过,眨眼娇媚流转。 她声甜清晰道:“霍先生失策了,还在强撑脸面?”低低嗤笑。 霍承纲不予置否道:“流孤堂神秘莫测,门徒皆非常人。输在你们身上不丢人。”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霍承纲看的很开,他自然地对霍骄道:“明天跟我们一起去陈家老宅吧。我的人搜了好几次无果,看看你能不能发现什么。” “好啊。” 霍骄答应的爽快干脆,完全不假思索。 ……她一点都不意外。 其实这样也好,她反而更安心。 谁会爱上一个刽子手呢? 何必要去为难霍承纲,他是一个政客,东宫辅臣。他的君子仁义,对董谦玉的好,足矣让她感恩戴德。 霍骄心里一点都不伤心。 隔壁安然而睡的董谦玉,是霍先生帮她挽回的,人生最大的错误。 霍骄抱着霍承纲睡了一夜。 老人常说,心有所念的人。夜里做梦是能感觉到的。 许是一墙之隔的霍骄对董谦玉念的次数多了。 今夜董谦玉做梦居然梦到小时候大雪纷飞的伤心夜。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萝卜大的小豆丁在手脚动僵之际,终于抓住了牛车上的姐姐。 小董文玉说:“姐姐,我不念书了。我不上学了,你不要走。” 姐姐望着天上的雪花不理他。 雪花砸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化开成冰凉的水,寒风一吹。冻的他几欲松开。 姐姐眼神冰冷,她眉毛堆着好看的冰雪,整个人冷瑟瑟。 小董文玉被扎的心慌,退避三尺。整个人掉入破冰的水窟窿里拼命挣扎,面容模糊的霍承纲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放在冰面上喘息。 霍承纲伸手对她姐姐说,“下来。” 姐姐举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刺进霍先生的胸膛。霍先生倒在血泊里。 董谦玉紧张的抠着床板,从噩梦中惊醒。赤脚冲到霍承纲屋子里,“霍先生!” 霍先生不在房间。 董谦玉想也没想就冲到华锦萼房间。 破门而入,姐姐倏地支起半个身子,锦被滑落露出后背。霍先生伸手揽下她,用被子掖好盖住姐姐。疑惑的抬头,“谦玉,怎么了?” 脑海中嗡嗡嗡的,董谦玉脑海中一片空白。董谦玉不知道自己怎么退出房间的,也忘了自己说了什么。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霍先生为什么这么做? 色令昏智吗。 还是为了利用华锦萼廿七的身份? 董谦玉不是不知道华锦萼和霍承纲有私情。但他没想到两人已经到了无媒苟合的地步…… 董谦玉脑中混乱异常,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悲凉。 他心底深处,竟然在心疼,华锦萼。 ——董谦玉始终不习惯霍骄这个名字。在他看来,华锦萼即便不姓董,也断不至于去跟霍先生姓。 可是,为什么呢。霍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华锦萼曾经做过杀手,人尽可欺。他想怎么凌-辱就怎么凌-辱? 客栈早上做了素馅包子,天字房的客人每人免费送一个。 董谦玉一夜都没睡好,早上睁开眼,眼睛里还有红血丝。及时拦住店小二,取了三人份的包子。 端着黑瓷碗站在霍骄房间门口犹豫,想来想去。还是敲了门。 霍承纲站在窗子前正在系领口,霍骄弯腰叠被褥。金色晨阳照在屋内,早上的风还带着冷意。 董谦玉把包子放在桌子上,解释道:“店家送的。” 霍承纲道:“光吃包子怎么够。”出去在二楼拐角处喊小二,吩咐一串糕点、菜品。 房间内就剩霍骄和董谦玉两个人。 董谦玉支吾一下,想解释昨晚的莽撞。霍骄拦住他的话头道:“中午我和霍先生有事要出去一下,你留在客栈。不要随意乱走动。” “哦。”董谦玉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很冷淡,侧耳听着霍承纲和小二说话的声音,他间隙问霍骄,“他会纳你进门吗?” 都不敢奢求娶。 霍骄冲他一笑,淡淡道:“你上次不是还说,霍先生带我去相国寺给老国公敬茶吗。这就忘了?”极其含糊的应付过这个问题。 霍承纲端着碟糖汁风枵和一盘色白如雪,胭脂点红的运司糕回来了。 霍骄没看出这两碟点心有什么特殊,只觉精致好看,咬一口香甜糯软。董谦玉却看着那盘运司糕出神。 涿州地界最出名的运司糕,在运司衙门前店。每日排长队数十里。绝不是客栈可以随意上出来的。 应该是刚才有都转运司衙门的人来向霍承纲禀事,顺手带来的点心。 自老越国公一家被抄斩后,涿州官场的官员都因贴着老越国公旧部的标签,仕途不大顺利。四年多没有挪窝。 霍承纲这次到涿州动静还是挺大的。 包括这一路也是,看着只有他们三人独行。暗地不知多少护卫,沿途保护。还有前面开路扫荡的探子…… 霍先生做事从不无矢放地,看着一切好似随性而起。说带着华锦萼离京就离京。 背地里……董谦玉茫然地想,霍先生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忽然间,董谦玉心口痛了一下,非常非常地心疼华锦萼。 第九十一章 线索 中午炙阳如烤, 晒的陈家老宅外的黑漆木门都是滚烫的。霍承纲戴了顶灰色坠边帽, 像海边渔夫一样遮着自己半张脸。 霍骄从早上看见他戴这顶帽子就想笑,忍到棋盘街,还是捂着肚子笑出声了。 霍承纲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冷峻道:“有那么好笑吗?” 霍骄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摇头擦着眼角道:“霍先生您不觉得您这样更引人注目吗。” “我怕的是引人注目吗!”霍承纲冷冷道。 霍骄惊讶了一下, 那他是怕别人看到他的脸吗?她想起坊间流传的野谈, 小国公陈棠和他的军师霍承纲长的近乎一模一样, 宛若双生子。 当年老越国公就是看上霍承纲和小国公陈棠长的像, 才把霍承纲接到府中将养。给陈棠当保命的替身。 霍骄陡然安静下来, 霍承纲心里微微不自在的别头, 他刚刚是不是太严厉了。 霍承纲抿了抿薄唇,淡然的伸出左手握住霍骄。 同行的董谦玉瞪大了眼, 脸上臊得慌。他是诗书礼教熏陶出来的君子、文官。学的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避嫌之礼。 这么在大街上, 霍先生堂而皇之的的和女子交手而握, 像牵小孩子一样牵着华锦萼。 董谦玉嘴唇嗡动许久,劝阻话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一想到华锦萼还是他姐姐,董谦玉就更慌了。 余光偷瞄了眼棋盘街前后,心里松了口气。还好闲杂人等都被驱逐开了。 董谦玉心里一顿,接着更郁卒了!就算没有人看见,两人也不能这么无-耻啊。 越国公府、陈家老宅外肃兵站着两排不同服饰、品级的士兵。黑漆大门的两个石狮子前,各站着两对水火不相容的文武官。 霍骄一眼扫过去,有佩礼字号腰牌獬豹豸蟠云花的千户、卫镇抚。有身穿团花圆领服的地方官员。一片肃穆沉静。 看来很多人都知道‘小国公陈棠’回涿州的事了。 霍骄屏息震撼,投一次真切的感到越国公陈家在涿州真的是只手遮天。哪怕陈家三百余口已经满门抄斩四余年。其余威仍然笼罩着涿州这片天地。 霍承纲没有兵部的任书, 但涿州官场能来的文官武官都来了。大都身穿公服、官袍。还有戴孝过来的。 少数一两个没穿官袍的,也都穿的极素。静静站在陈家老宅夹道的白墙前。 霍承纲目不斜视,牵着华锦萼走进陈家。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打招呼。 在场也没有人和他打招呼。彼此保持一定距离就这么静静的站着,无声的敬仰和祝福。 霍骄不敢想象这一幕传到京中,东宫太子会是什么下场。 涿州官场官员能强势的表明态度做到这种地步。说明涿州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越国公一家死的冤。开国勋贵陈家死的冤。 这对元熙帝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背心所向,是昏君所为。 涿州官员这个举动不亚于再向元熙帝抗议:昏君当道,诛杀忠良! 但霍骄觉得,若她是皇上。更想杀越国公了。区区一个国公,竟然比他这个皇上还得民心。 霍骄看了霍承纲的背影,有些心痛他,攥紧他的手不说话。 绕过影壁,束手而立的恭敬的站着四排身手矫健的成年男子。一人上前向霍承纲禀告,陈家上下他们已经搜过了,确实没有别人了。 霍承纲淡淡的哦了一声,回头瞥了眼霍骄。目光兴味十足,好像是看好戏般。霍骄怎么才能在陈家揪出流孤堂的贼人。 “啊!”霍骄做作的尖叫一下,捂着脚踝蹲在台阶上。对董谦玉招手道:“我脚扭了,劳你背我一下。” 董谦玉拧眉看着她,不知道她在耍什么把戏。 霍骄理直气壮道:“陈家这么大。我脚扭了,走不得路。你不背着我,我怎么在陈家找人。”她故意激董谦玉这个小顽固,“总得有人背我吧。你不背,也得让别人背。” 霍骄的意思是,这里这么多人。董谦玉好歹算她的手足亲弟。 董谦玉理解为霍骄在暗示霍承纲背她,二话不说,抢在霍承纲前面将华锦萼背在背上。 起身时,背上意外的轻。董谦玉心里一紧,对华锦萼生出一点怜惜。微弱的闪了闪,又狠心压下去。 董谦玉依照华锦萼的指示,走遍陈家老宅的角角落落。 他发现,华锦萼故意让人背她,好像是不想让人看见她走路身形似的。华锦萼趴在他背上,口鼻一直埋在他肩膀上,往她身后藏。 一刻钟后,董谦玉到底文弱,体力不济有些背不住华锦萼了。 霍骄正打算下来让他休息,手腕忽的被人一扯。霍承纲把她拉到背上,把原本戴在自己头上的灰色坠帽,扣在她头上。 霍承纲小声和她说话,低声谆谆,背部一震一震的。沉沉磁性开口,“发现了几个?” “五个。” “你还真发现了?” 霍承纲顿住驻足,霍骄轻哼一声,有些得意。她心中很乱,这些熟悉是基于她的背叛。而背叛这种事她终究做的很少。 淡淡得意划过心头,转而又是久久的怅然。她道:“南院的井里、书房的画轴缸、马概那匹怀孕的马……” 说到最后一个时,霍骄闭上眼,害怕的揪紧他肩头的布料。侧脸趴在他背上,道:“马从生致死,怀孩子时都是站着的。” 霍承纲暗暗惊讶,他是懂马的。知道马除非死,从不躺下。连刚出生的小马驹,最多两个时辰也就站起来了。他只是没想到,流孤堂的人会那么变态。 霍承纲按照华锦萼的发现去搜,井下吊绳搜出两个,书房画轴缸里发现一个,马肚子里发现一个。粪池坑后壁梁上蹲着一个。 ……马肚子里的是荆轲阁秋男。 秋男从马腹被剥出来时,脸上血淋淋的,和不知名的黄汁、白汁粘液恶心的粘稠在一起。他马腹中闭气那么久,居然还在笑。 笑的灿烂炫目,仿若一个恶魔。 秋男身量不高,至少以一个男人的身高来衡量,他的确不高。 霍承纲目测这位荆轲阁鼎鼎大名秋男,只齐霍骄耳根。四尺童丁,长的格外俊秀,像个纯真孩子。 秋男从马腹里被剖出来时,神情顽皮像个倒霉孩子。若不是有霍骄在一旁指认,霍承纲怕也会误以为这是个流窜在三教九流之间的小孩儿。误打误撞闯进陈家老宅的马概。 马是极为普通的杂马,不知道是哪个江湖人士借着陈家无人,养在陈家马概的。 之前棋盘街驱逐三教九流,两队文武官守在陈家老宅门口,来不及带走马匹。这才让秋男趁了机。 霍承纲派人把秋男用铁链锁住,搜身。没有找到墨轴。 霍承纲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墨轴名单真的被送出去了。 秋男一派天真无所谓,洗干净手脸的他,像谁家出来游玩,失足溺水又被救出的小少爷。 然而霍承纲的护卫,并没有因为他这番姿态就对他放松警惕。 荆轲阁秋男武艺高强,爱好变-态-特-殊。江湖上广有传闻。 对朝廷来说,流孤堂不过是楚王党谋反的工具。 对江湖来说,流孤堂就是不折不扣的邪-教! 五大阁之主的秋男,就是邪-教-头-子。 ——江湖中还是鲜少有人知道,流孤堂背后的靠山是楚王。 偶有几个老谋神算的狐狸,猜出流孤堂和朝廷关系匪浅。也不知其背后具体是太子还是楚王。 霍骄站在庭院外,没有参与秋男的审讯。 阳光正照,从头顶倾泻下来。炙热的暖阳却没有让她感到温暖,反而有种萧瑟的杀气。 是专诸。 霍骄知道他在,却不知道他在哪。四周护卫林立,都是霍承纲的人。霍骄却没有一丝安全感。 专诸章硕如毒蛇般的眼神一直胶着在她身上,伺机而动。他跟了她一路了,从她伏在董谦玉背上那一刻起,他就一直不动声色的跟着。 寒毛倒竖,霍骄抿紧嘴唇,握紧袖口里的匕首。 “骄骄。” 霍承纲走出挺下长廊台阶,下了三阶台阶,径直朝霍骄走来。他下颚弧线紧绷道:“秋男说墨轴被送回雲州了。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整个人突然被扑倒,霍承纲只来得及扶住霍骄的腰。手上触感没有残留多久,他就被一群护卫包围。 不远处,霍骄扬着匕首和一个身形圆胖的中年胖子噼里啪啦交手。 章硕长的圆润胖大,身形却极为灵活。一张一扑间,霍骄脸上就多了两道血痕,霍承纲看的揪心,不知道她脸上是被剜了肉,还是仅仅被刀锋蹭破了皮。 章硕的目的是廿七眼睛,两次刺瞎没有戳中。只好退而求其次,朝她胸口刺去。心中冷笑连连,便宜她了。 五大阁主人背叛,就这么轻易让她死了。章硕越想越觉得不甘心。一招制敌的死手忽的一歪,朝霍骄鼻尖削去。 霍承纲一声令下,护卫宛如黑燕子般,纷纷扑来帮忙。只是他身边始终守着六个沉默寡言的死士,并不参与战斗。 霍骄及时避开,还是被刀尖划破鼻尖。一滴咸涩铁锈的味道跌入口中,霍骄想,她的脸现在看起来肯定很恐怖。 她半张血污的脸的确吓到霍承纲了。 霍承纲眼前发黑,多想伸手抱抱她。擦去她脸上的血污,看看她究竟伤的怎么样,严不严重。 他吩咐身边一名死士,将霍骄从战局中带出来。 死士为难的看着霍承纲,“霍先生,我不能离开您一步。” 霍承纲淡然道:“那我自己去。”夺过他腰间的佩剑,就要冲去。 死士一咬牙,自己翻身去挡章硕。 不管身边多少‘苍蝇’,章硕始终目标一定,奔着廿七而去。霍骄躲哪他追哪。 不一会儿,霍骄就被刺成了刺猬。早上刚换的藕荷色衣裙,东一个口子,西一道血痕。 章硕酷爱折磨叛徒。精妙的剑法,精准的力道,一剑剑刺在身上,宛如凌迟。 但霍承纲发现,霍骄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专心闪避,甚至她还在庆幸。自己尚能脱身,没有被抓回流孤堂。 霍承纲眼前一黑,再也不隐瞒身手。提着剑带着五位死士加入战斗。 厅堂内负责审讯的人听见动静,探头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满目愕然。 ……小国公陈棠不是不会武吗? 他扭脸看向,另一个白胖的中年太监,“齐公公!” 齐公公脸色发白,半晌没敢说话。他是在太子身边服侍的,就因为小国公陈棠不会武,当年皇后还专门叮嘱太子,不要在陈棠面前招他眼,惹得表哥生气。 虽然陈棠几年才进京一次,太子还是为了表哥不再习武。将兵器束之高阁。 齐公公喟然道:“写信回禀太子吧。” 第九十二章 雲州 霍承纲闪电出手, 一枪刺中章硕油脂肥肚, 白花花的肉流血不止,却并没有刺中要害。 章硕不屑的后退了一步,捂着伤口, 反手拨开霍承纲护卫。阴沉的盯着霍承纲, “蒋家枪?你是军伍中人。”精眸厉光, “哈哈哈, 你果然不是陈棠。” 霍承纲不语手臂沉力, 长枪贯穿章硕腹部。章硕踉跄后退一步, 身后的霍骄绷着浑身血淋淋的伤口, 趁其不备偷袭, 匕首穿喉一击致命。 战场士兵和豢养死士杀招都是一样狠烈,一击致命, 没有多余的花样。 霍骄一直不敢放开手脚, 眼见霍承纲动手。蓦地被人解了禁锢一般, 杀气毕露,三两下便站了上风。 章硕像头肥猪一般被抹脖子放了血,鲜红的人血溅起,浸染了半面血墙。 腐朽的陈家老宅中,泛着浓郁的鲜血臭味。 章硕横尸在地,护卫们如旁雁守护两侧。矮小的荆轲阁秋男立在墙头上,最后看了一眼着惨烈绚烂的一幕,目光依依不舍,很遗憾不能这将这么美的死法永远留下来。 他跃跃欲试的想留下来再战一战。看看能不能将在场人留个全须全尾的尸首, 回去好做人皮雕像。 估摸局势再三,还是撤了。 秋男成功逃脱回去之后,越想越不甘心。挠心抓肺的想将那一幕留下来。灵机一动,决定借着墨轴。将霍承纲廿七引到雲州,他的地盘上动手。 秋男期期艾艾的搓手,迫不及待的布置下去。 战斗结束之后,空气静默了良久。大家纷纷看着‘小国公陈棠’——霍承纲,表情微妙。 霍承纲什么也没有解释,什么也话也没说。众目睽睽之下,抱起霍骄离开。 两人回到客栈,霍承纲解开霍骄衣衫,露出鲜血浸染的软缎衣衫,霍骄身上的伤口又多了几处,霍承纲的胳膊都在打颤。 霍承纲解开早上亲手为她穿好的月白色鸳鸯仰颈系带肚兜。阖眼泪目良久,找出上好的止血药粉,生肌膏。 刺啦蛰疼,霍骄看着霍承纲的脸一直笑,连一声都没有喊疼。连眼睛都没有闪一下。仿佛霍承纲就是她最好的止疼药。 霍承纲心里一痛,他何尝感觉不到霍骄的变化。 人的情感滋长起来就是这么急速飞快,半个月前,霍骄还若即若离,一心盘算着离开他身边。总觉得跟着他没有未来,一心一意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离开东宫,离开流孤堂,离开霍承纲。 从小孤苦坚强的廿七还不习惯依靠任何人。 可今天她已经开始依赖他,就像一个遍体鳞伤受尽伤害的小动物,被人遗弃过无数次,被人虐待过无数次。最后只能在驯兽人手下以极其极端的方法活下来。 她嬉笑怒骂,笑颜伪装。她不管不顾,漫不经心,杀人不眨眼。是禽兽,是魔头。 清澈善良的鹿眼藏流淌着最肮脏的血。 可今天,霍骄以自己都没察觉,近乎讨好的方式讨好着霍承纲。 霍承纲不喜欢她杀人,不喜欢她动不动就起杀意。和章硕交手时,她被削的凌迟,打的半死,都不敢用尽全力反抗。 因为霍骄拿捏不住分寸,她不知道还手到什么程度是自保。什么程度是……霍承纲厌恶的杀意。 傻的让人发笑,又让人可怜。 霍骄没有正常人的脑子,没有正常人的判断能力。她的脑回路和脑逻辑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思维。 霍承纲盖住霍骄的眼睛,轻轻亲吻着她破皮的鼻尖,微微蛰疼的电流从鼻尖滚到脖侧,再传遍四肢。 霍骄浑身都僵硬起来。 霍承纲继续吮吸她的琼翘鼻尖,微微用力,有点疼。 霍骄缩了一下,胡乱抓着霍承纲结实有力的小臂,似央求又似委屈喊了声,“霍先生。” 霍承纲喉结滚动,开口道:“恩?” 每一次,每次他都说不让她再受伤了。这是最后一次了,到头来,每一次都让她受的伤更严重。 霍承纲沉默温柔的抚摸着霍骄的额头,她还很年轻,今年还不到十七岁。花季般的小姑娘,就已经从人间地狱打滚过一圈了。 霍承纲问她,“你从前是怎么在秋男手下讨生活的?” 秋男个子不高,是个矮儒。从他残忍的抛开怀孕的母马,自己钻进马腹起。霍承纲就断定,这个男人是个变-态。 霍骄想了想,道:“其实也不难,没良心就行了。”她轻描淡写,没有细谈。 霍承纲也没有再问。上好药后,霍承纲一把抱着霍骄,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却不说对不起什么。 霍骄轻轻抱着他的背,“霍先生你身上也有很多秘密啊。”今天在陈家,那些护卫的眼神她都看到了。 霍承纲‘恩’了一声,哑声道:“算不得什么秘密。人尽皆知,看破不说破罢了。” “太子知道吗?” 霍承纲闭眼道:“许是知道,许是不知道。我不愿意去深想,只要他一天没杀了我,我就一天辅佐于他。” 竟这样胆怯。 “有些不像霍先生的行事作风。”霍骄抵着他的额头低喃道。 霍承纲淡淡道:“哦,我是什么行事作风?” 霍骄道:“总之不会是含混了事的行事作风。” 霍承纲低低笑了一声,坐直身子,重新给她鼻尖也点了药膏,轻柔揉晕开。淡粉色的止血药膏停在霍骄鼻尖上,有点滑稽。 霍承纲看着她笑,霍骄眸色中闪过一丝恼火。 外面有人回来给霍承纲禀事,霍承纲放开她道:“我去去就来。”隔着两扇门,耳目聪明的霍骄听到霍承纲在给人发脾气。 秋男跑了,霍承纲恶斗章硕的时候,底下人却看丢了秋男。 这确实值得人生气。 秋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要么一辈子不招惹他。要么招惹了他,就干净利落的做个了断。否则秋男绝对会以变态的手段加倍报复。 霍骄有点担心霍承纲。 过了会儿,霍承纲回来了。他步履轻健,不再掩饰自己的武功底子。边走边拧袖子上的茶水,神情冷冷。 霍骄偏头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这个人即便不是小国公陈棠,也是涿州赫赫有名的军师霍承纲霍先生,倍受人尊敬推崇。 不用小国公陈棠的名声,他一样可以号令群雄。 甚至在三教九流各显神通的人才中,霍承纲的命令更起作用些。 “这么瞧着我干什么?” 霍承纲下巴微扬,指使她道:“去给我拿件干衣服。” 箱笼就在床尾,离他不过三五步的距离。霍骄撇撇嘴,还是下床了。翻了翻,促狭的给他找出件大红色的团花直裰。喜气洋洋的。 霍承纲褪了外袍,没有注意看。回头捏到手发现是件大红色,他微微愣了愣,无奈的看了霍骄一眼。还是穿上了。 红袍白皙俊秀逼人,一下子让他年轻了五岁。有种少年气的清隽俊俏。 霍承纲本就生的玉面阴秀,有种近乎秀气的俊美。男生女相,这在相学中是很好的面相,大富大贵。 也难怪他单凭着一副相貌,就能被老越国公捡回家。 霍承纲穿好衣服后没有再出去,捏着本《六祖坛经》倚在拔步床旁,神情静谧。 霍骄坐在拿着本《千字文》缓慢识字。她记仇的很,霍承纲说她大字识不到一百个的事她记着呢。 总有一天她会让他刮目相看。 身上的伤口有点痒痛,霍骄克制不住的想抓,几次忍无可忍后,终于上爪了。冷不防,被另一只温厚的大手截住。 霍承纲不知何时已经走下床,他拦着她的手,皱眉道:“别抓,会留疤。” 霍骄觉得她现在变娇气了,这么点小痛小伤就想嚷嚷。她小声咕哝道:“痒。” 霍承纲问,“痒的厉害还是疼的厉害?” 真奇怪的问题。霍骄皱眉想了半晌,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是痒的厉害还是疼的厉害。她胡诌道:“痒的厉害。” 噗,霍承纲毫不留情的笑出声。 夕阳橘色和红色交领直裰衬他的肤色如玉,薄薄透光。有种别样的异彩光芒。 霍骄茫然的捏着书问,“笑什么?” 霍承纲正欲搭,门口有人来禀事。 霍承纲瞥了她一眼,一颗颗解开红色直裰盘扣。惊慌席卷了霍骄,她缩脚屈在春榻上,傻了般拿书当武器挡着自己。 “霍先生,你疯了!外面有人找你。” 霍承纲仍不紧不慢的解着扣子。 霍骄拿书砸他,霍承纲轻而易举躲开,又逼近前一步。逼的霍骄獠牙必现时,霍承纲在把大红衣裳丢在她头上。 霍骄像蒙了个新嫁娘的红盖头。 她呆滞在一片红光之下。隔着衣料,霍承纲悉悉索索换上另一件月白色的直裰,淡淡道:“今日我害你受伤,任由你为我穿红袍。从今以后,在涿州别让我穿艳色衣物了。” 霍承纲道:“我在守孝。” 开门声,霍承纲出去了。 她慢慢从头上取下红袍,衣服上残留他的温度。 霍骄心底,忽然有个闷闷的地方钻钻的疼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 第九十三章 流孤堂 霍承纲从隔壁回来, 告知霍骄:“我们得收拾东西。秋男带着墨轴往雲州去了。” 霍骄没动, 她很奇怪,“怎么会这样?”巧工令窦珉就在京城,如果要解密墨轴, 直接去京城不就好了。解完就可以直接上报。 霍骄感到很蹊跷, 她有点担心这是秋男的陷阱。 “窦珉被太子控制了……”话虽如此, 霍承纲也敏锐的感到此行有些奇怪。霍承纲安慰她道:“是陷阱也得闯。” 毕竟这份名单背后是霍承纲要用命感激、保护的人。 一个月后, 霍承纲一行人出现在雲州。十一月凛雪寒冬, 雲州的天空澄净如洗。 董谦玉深吸一口气, 长叹道:“这里的蓝天真美啊。”身上穿着厚厚的貂衣, 单手勒着马缰。 可怜董谦玉一辈子没有骑过马, 硬生生在一个月的时间磨内炼出马技。初初几日霍承纲和霍骄轮流带着董谦玉。他的大腿天天被马匹磨的生疼。 过了嘉关,董谦玉突然就开窍了。两匹马变成三匹马。 霍骄不解霍承纲为什么非要带着不会骑马的董谦玉, 不累赘吗。 董谦玉在嘉关选马时, 霍承纲淡淡告诉霍骄:“不会骑马可以学。但来雲州此行危险, 他若不跟着,我一旦出个好歹。董文玉第一个恨的是你。” 霍承纲悲伤的捂住霍骄眼睛,“我怎么能让你失去唯一的亲人。” 霍骄道:“其实我们早就算不得亲人了。” 没有亲弟弟会一步步将亲姐姐逼到绝路上,也没有亲姐姐亲自设计将亲弟弟杀了。 霍骄其实不在意董谦玉怎么看他,只要他活的好好的就足够了。 当过妓-女的人,就是卖过身的鸡。 当过杀手的人,就是人狗不如的畜生。 不管背后有多少苦难,说破天去都是这个道理。霍骄早就做好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的准备的。 “不是这样的。”霍承纲沉重的遥遥头,他抚摸着霍骄耳畔的秀发, 轻声道:“如果我死了。你就跟董谦玉好好活着。” 蓦地,霍骄心脏一揪,像是被人抽走主心骨一般。只是想象一下就脑海发白,她攥紧指尖道:“我会死在你前面。”她会保护他的。 如果此行必须有人要牺牲,霍骄希望是无恶不作的自己。她这辈子什么坏事都做过了。杀人,背叛,谋害亲弟弟。一桩桩一件件,她死不足惜。 霍先生不一样。 霍先生救了她,救了董谦玉。还救了越国公一家,救了包漪萱的婢女,现在还要去救一群涿州义士。他是这么好的公子,怎么能这么轻易英年早逝。 流孤堂在镇国公华府名下的一处庄子上。 流孤堂取自流水绕孤之意,取自隋炀帝杨广的《野望》,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 村民们对外只知道这里是收养残哑孤儿的流孤堂。大公主出资建立,资助这些聋哑残疾的孩童们识字读书。因为他们天生残缺,干不了重活,农活。大公主便请老师过来教他们读书识字。 霍承纲一行人歇在唐行他们潜伏在这里多时的农庄里。因是农户,只有两间房。唐行他们住到田间的地里去了。 董谦玉识趣的抢先开口:“我住西屋。” 自觉把宽敞明亮的东屋留给霍承纲和霍骄。 霍承纲矜贵的靠坐着,似笑非笑的睨她。华锦萼一派镇定,一点不觉自己怎么了。去灶房烧了两大锅热水。 中途董谦玉肚子饿了,走出来问她烧这么多水干什么? 霍骄一边加柴一边道:“风尘仆仆一路,想洗个澡。” “果然是锦衣玉食在东宫当过侧妃的。” 董谦玉嘴贱,控制不住的嘲弄了一句,嘲笑完又有些后悔。一个人蹲坐在厨房门口。 烟雾袅袅,柴火溅星。董谦玉望着霍骄,她的身影不自觉缩小,越来越小。董谦玉觉得自己也矮了下去,好像又看到了在灶头忙碌的董六妞。 只可惜,她不想姓董了。她捡了霍先生的姓。 热水烧好,董谦玉闷不吭声的帮她往大盆里灌。乡下没有泡澡的木桶,霍骄又端了一小盆热水,放在一旁备用。 乡下的屋子一览无余,没有屏风更没有遮挡。 霍骄解开衣裳洗澡,霍承纲坐在床上,摸出一本千字文在看。 千字文是霍骄随身带着的,解了衣裳掉在床上。上面注满了密密麻麻的鬼画符,饶是霍承纲博学多广,也看不出来霍骄在画写什么。 这一路,霍骄每晚都在看书。转眼已经识到五百多个字了。她每掌握一个字,就用炭笔裹着布条圈一个字。 霍承纲心里一动,一抬头,就是霍骄背对着他洗澡的模样。霍骄的皮肤很好,可她的背实在算不上好看。浅浅肉疤交错,也幸好她没有在东宫侍寝。不然早就露馅了。 目光如芒在背。霍骄咬唇回头:“霍先生还忙吗?” 霍承纲微怔,半晌轻轻喉咙,“哦哦,还好。” “你能帮我擦背吗。”霍骄出人意料的大胆。 霍承纲喉结滚动一下,若无其事的笑她:“你就不能安分些吗。” 偏今夜的霍骄就是不安分,她大胆的出奇。霍骄道:“这里离涿州已经很远了,我们都赶了一个月路了。”她眨眨眼睛,像极了当初在东宫,薄衫轻衾,提着宫灯倚梅树的促狭。 恍若隔世。 霍承纲笑骂一句,丢下书大步前来。他绞了帕子,认认真真的给她擦背,时不时落下一枚细碎的吻。 热水氲腾的皮肤温热滚烫,霍骄有些上头。匆匆站起来道:“水凉了。” 干帕子不大,擦起来很费力。霍承纲等的不耐烦,脱下外袍裹住她,匆匆将她擦干抱到床上。 霍承纲翘着小腿,闭着眼抱紧霍承纲的脖子,耳朵贴在他炙热胸膛上。 霍承纲上床没有急于行事,反而将她抱在腿上,一脸严肃的问:“你今夜怎么这么反常?” 霍骄笑的如春日灿桃,她盘着霍承纲领口,要解不解的。鹿眼红唇,说不出的清纯娇媚。 霍承纲狠狠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你招不招?” 霍骄搂住她脖子,高高兴兴的说,“我欢喜你。霍先生魅力无穷,实在让人不得不折服。”她踮起臀,闭眼将眼睛贴在他鼻尖上,“霍先生你真的太招人喜欢了。让人忍不住垂涎三尺。” 霍承纲胸膛滚出一阵笑,大腿炙热,笑骂她道:“你可真是放-荡。为了如意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霍骄明媚的亲她下巴,鹿眼清澈,“那你让不让我如意?”一副执意求欢的模样。 这时候再拒绝下去就不是男人了。 隐忍的霍先生这夜让霍骄如意了四回,两人都是习武出身,体力充沛。霍先生读书阅万卷,霍骄畅意放的开,不拘于世俗规矩。 红被翻浪到次日鱼肚白,霍骄才堪睡了过去。 霍承纲下床绞了凉水帕子给两人擦身。 霍骄睡的迷糊,被凉水一激。陡然惊醒,蓦地坐起来抓住霍承纲的手腕,“霍先生!” 她身子还发酸呢。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见是帕子才讪讪的松了手。 霍承纲心里爱她的怯憨,比起她在东宫的肆意,相国寺戳破身后的自卑、小心翼翼。霍承纲更爱她这幅真情流露的模样。 平生第一次,霍承纲有些畏死。霍承纲有些后悔的想,他不能把霍骄教成一个正常人,懂得礼仪廉耻之后,就这么撒手离开。 犯错的人都不觉得自己是犯错。觉得自己是犯错的人,不会去干傻事。 霍骄现在已经常常开始为她所做的一切后悔。和对董谦玉的懊悔不一样。对亲弟弟,对亲人失手的忏悔不同。霍骄开始像个正常人。 霍承纲怎么忍心让她后半生在自责中过一辈子。 收拾好,霍承纲抱着霍骄换了好几个姿势,终于找到自己一个最喜欢的。将霍骄翻身背对着自己扣在怀里,握住自己最喜欢的。 霍承纲睡熟了。 霍骄却悄悄睁开眼睛,她鹿眼里噙慢不舍的泪水。有些后悔这些日子没有好好珍惜和霍承纲在一起的时光。 什么叫良宵苦短,她这一次大概明白了。 并不是霍骄有多么贪欲,女子通常都不会过于喜欢和沉迷这种事。除非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和技术极为高超的人。 霍承纲二者都占,但在霍骄心里。还是前者偏多一些。她喜欢和霍先生亲-密-交-合,不分彼此的感觉。 天终于大亮了。 董谦玉鸡鸣时就起了,还主动熬了白粥。可东屋迟迟没有开门的迹象,董谦玉有了上次的教训,急的抓耳挠腮,就是不敢去敲门。 临近中午,东屋终于有了起床的迹象。说话声隐隐传来,两人悉悉索索的穿衣服。 董谦玉在门外欲盖弥彰道:“赶路太困了,我刚起,做了粥给你们。” 霍承纲被董谦玉闹了个大红脸。 霍骄倒是颇为镇静,扬声对门外道:“哦。”若无其事的继续擦被褥水渍。 霍承纲在她背后道:“别擦了,都干了。等我们走的时候一把火把它烧了,重新置办些棉花。给他们弹床新被子。” 霍骄还是叹了声气,道:“这就是才置办的新被子啊。” 霍先生轻笑,在她耳旁说了句什么。霍骄狠狠一剜。 流孤堂在雲州称霸,秋男一早就得知霍承纲廿七一行人入了境。早早派人放出消息,在荆轲阁布了局,等他们上门拿墨轴。 涿州墨轴设计的果然精巧,秋男将东西带回来这么些时日一直无法破解。巧工阁的师傅们也不敢强破,生怕墨水污了名单。 秋男没想到霍承纲廿七这么沉得住气。到了雲州居然迟迟没有动静,更没有动手。 荆轲阁里,秋男焦躁不安的从椅子上跳下来。他个头还没有八仙桌高,人又瘦,头又大。眼睛骨碌碌,黑亮惊人。 掌摸金令的车泰沉声问,“你确保这样能活捉霍承纲?” 秋男道:“东宫和涿州军师这么多年对流孤堂都束手无策。如今不过是得了一个叛徒,这才所向无敌罢了。廿七是从我的荆轲阁出来的,也该从我的荆轲阁了断。” 秋男笃定,廿七只要再入荆轲阁,就一定会乱了阵脚的。没了叛徒廿七在一旁助力霍承纲,收拾他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车泰没有那么乐观,但此事也别无他法。 宫里的形式已经越来越不好了。 陈皇后怀孕,元熙帝十分开怀,盛宠皇后。 贤德妃不堪刺激,已经对元熙帝大为失望。她已经不指望夫君后半生带给她的荣耀了。只有儿子是靠得住的。 流孤堂要快点破解墨轴上的名单,将涿州的案子翻出来。彻底扳倒东宫太子。 只要韩霐倒了,元熙帝驾崩,楚王继位。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车泰掌摸金令,在流孤堂掌财。他是流孤堂中和大公主韩霏唯二知道,流孤堂幕后主人是鲁王的人。 车泰自认为还算了解鲁王的。别看鲁王如今野心勃勃,但他性情多变,有两副面孔。如今的野心,不过是他不甘心罢了。 韩霆自己也清楚。他这种时好时坏的状态,让楚王继位最为安妥。可每当他清醒时,都不甘心。 车泰对于鲁王和楚王之事不好评价。但有一点,他只要坚定的拥护贤德妃,足矣。 车泰换了杯茶,陪秋男一起等鱼儿上钩。钓鱼的时光总是漫长的,要安按捺的住,戒急戒燥。 日头渐高起,秋男嘟囔道:“难不成我拿回来的墨轴是假的?”想了想,也不对啊。假的霍承纲何必千里迢迢追到雲州来。 车泰一笑,没有说话。他看着秋男细白的脸。 秋男的眼睛和廿七的鹿眼十分相似,都有种纯真无邪的无辜感。秋男是让人觉得他就是个小孩子,廿七是让人误以为这是个纯真无暇的小姑娘。 真是有种莫名的讽刺和可笑。 廿七可以说是秋男最得意的徒弟。 说起来……廿七从小就有贵人缘。无论是秋男还是鲁王,都对其赏识有加。 有意思的是,事到如今,鲁王和秋男都要处死她。 车泰不禁有些惋惜,廿七廿七,你说你有什么想不开。要背叛流孤堂? 是该说你不长记性呢。还是,你太能隐忍。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 第九十四章 十六 霍承纲和幕僚安排好相关事宜, 回来发现霍骄不在房内。想了想, 去厨房,霍骄竟然也不在。 霍承纲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想起霍骄昨夜近乎缠绵的绝别, 心里大急, 正吩咐让大家去找。 霍骄和董谦玉一人背着一筐干柴回来了。两人说说笑笑着, 推门栅进来。 霍承纲眼中薄怒未消, 聆听吩咐的护卫同僚也纷纷回头。看见漂亮明艳的霍骄头上顶着张村妇帕, 不伦不类的戴在头上。憨如呆鹅。 这位曾经的东宫侧妃, 完全意识不到她这样穿戴有多么傻。董谦玉一心沉浸在昔日的姐姐身上, 也没提醒她。 郁卒良久, 霍承纲长叹了口气,伸手摘下她头顶顶了一路枯柴, 问她:“你怎么跑出去砍柴了。” “没有砍柴, 就是随便捡了一点干树枝。我瞧着唐行他们平时都是砍柴度日的, 厨房没柴火了。董大人提议我们一块去砍柴,这才去了。” 漂亮村姑霍骄振振有词,鹿眼澄净流转间,特别像纯真的大山姑娘。 霍承纲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霍骄。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姑娘是个变色龙呢,在东宫端的高贵傲慢,身穿被戳穿后又一副楚楚可怜小白花,每天都能哭出来的样子。 到了沉静的涿州,令人伤心的故乡之地。霍骄开始沉稳谨慎, 却依旧自卑小心翼翼。如今到了乡下,她变得大胆活泼,勤快贤惠,就像一个普通的大山姑娘。 霍承纲嘴角起初还笑着,一深想就陡然消失了。与其说霍骄会适应环境,倒不如说她会适应求生。 流孤堂的杀手是她,太子身边的奸细是她,东宫侧妃也是她,华锦萼是她,霍骄也是她。 每个都是她,每个又都不是她。 霍骄有着与生俱来趋利避害的本能和适应环境的能力。当前环境需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无论是砍柴还是杀人。 董谦玉听到‘董大人’三个字时心里一颤,这些日子他和霍骄的关系很好了。他也发现,姐姐对于杀了他的事是真懊悔。但对他也是真的没感情。 甚至霍骄根本不在乎他原谅她与否。 霍骄真正感激的只有霍先生,力挽狂澜,让事情不至于沦落到无法弥补的霍先生。 霍承纲对霍骄和董谦玉道:“快去把柴放下,换身衣服。”摘下霍骄背筐,交给唐行。 霍骄被霍承纲虚抱着取背筐时,她情不自禁抱了他一下。 腰杆上贴上一只温软的手臂,软香在怀,霍承纲怒气微消,缓和着脸色道:“现在知道哄我高兴了?” 霍骄立即松开他,去房间换衣服。走了两步,回头问霍承纲,“霍先生要跟我一起吗?” 妖精。霍承纲咬着后槽牙,目光沉沉。 “有何不可。”霍承纲坦然道,大步随她进去。 卧房内,霍骄当真骄傲的坐在桌上让霍承纲给她换衣服。她抚摸着他手臂问:“霍先生是忙完了吗。你们准备从怎么闯进流孤堂。我帮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 霍承纲略一思索,霍骄出身流孤堂,让她瞧瞧的确最好不过。加上霍骄百般撒娇,在霍承纲身上磨蹭,他有些心猿意马。 霍承纲柔声道:“我们打算硬闯,由死士从东南角的后门窜进去。唐行先潜入朱亥阁,拿回墨轴,其他人声东击西去闯荆轲阁,救出那些未被驯化的孩子。有了人证,就可以报官。剩下的事太子会接手。” 霍承纲他们来就是为了把流孤堂的事闹大。他深知只有那些尚未被驯化的孩子值得一救,成为他们有利的证人。 稍微在流孤堂有些资历的人知道的固然多,却不容易劝服。流孤堂的洗脑术,霍承纲可是在霍骄身上见识过的。 “霍先生智勇双全,不愧是涿州军师。”霍骄笑吟吟扬眉,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一下,抿唇笑着躲出去。 外面都是霍承纲的手下,霍承纲苦笑着,没办法追出去。只能在房间静坐一会儿,好些了才出去。 之后几天霍骄又经常和董谦玉出去,不是在采果子,就是去折花了。霍承纲忙的脚不着地,也懒惰的管她。反正饭点前她就回来了。 行动这天,霍骄和董谦玉又出去了。 霍承纲心里担心,但还是对唐行道:“不管他们,先拿回墨轴要紧。”离开前给霍骄在枕边留了张字条:骄骄乖囡,今日不得作陪,三餐勿忘。切莫贪玩,守在家中,静待吾归。——吻发作别。 笔墨行至尾处,霍承纲耳根微热,但心中犹念霍骄热情。终是柔情一次,在便笺上落下一个了无痕迹的吻。 唐行闯进流孤堂时,就发现门口的暗哨和守卫已经死了。谨慎的走进去,按着地图,顺利的摸到朱亥阁。 待闯入正门,墨轴就在最显眼的八仙桌上。唐行愕然,本以为周遭布置着什么陷阱,却平平安安拿到墨轴。仔细检查,发现是真品。 唐行感到一丝不可思议,这一切进行的未免也太顺利一点了。居然这么轻易就把墨轴拿到手了,一点阻碍也没有。 不待多想,墨轴上都是陈家的救命恩人。无论真假,当务之急先离开这里让霍先生检查便是。 另一边,陈家私卫宛如黑水涌进流孤堂,一方面和流孤堂正面厮杀,声势闹的浩大。一边往荆轲阁闯。 流孤堂某处别院,霍骄褪下霍先生送给她的衣裙。沉默的换上流孤堂更为便利的紧身短打,打开剑匣,拿出封藏多日的寒光毕露的长剑,木质剑柄上只有一个孤伶伶的篆体数字,廿七。 霍骄这个名字真好听啊。 廿七心想,这应该是她拥有过最好的的名字了。比桐盈还好,比华锦萼更尊贵更体面。 廿七估摸着唐行此时应该看见桌子上的墨轴,离开流孤堂了,拿起佩剑,毅然的朝荆轲阁走去。 廿七知道秋男为什么把他们引到流孤堂来。霍先生和她在陈家诛杀专诸的场面,肯定挑起他的‘兴趣’了。 廿七不能让霍先生上钩,霍先生这么好的人应当和郭公子一样,有个安稳的一生。所以霍承纲要墨轴也好,要流孤堂破败也好。 她来做。 廿七今年十六岁,她当过楚王的刀,鲁王的刀。如今她想当霍先生的刀。 如果注定她这双手必须用血来洗。那,至少霍骄希望她是为霍承纲。 陈家私卫已经闯到荆轲阁水牢,霍骄说过初来的孩子多不怎么听话,会在水牢里关几天。 可霍骄却没说过,水牢里除了水,还有会紧紧攀附在人身上,刺破孩子娇嫩皮肤,吸食鲜血的水蛭。游离在浑浊水域间的水蛇。 满池子的孩童脖子上扣着锁链,以贴着墙半跪着的姿态被锁扣在墙上,只露出一个头来呼吸。 若孩子腿脚失去力气,身体下滑。要么是被脖子上的铁圈铁链卡主脖子,痛苦窒息而死,要么是被水呛死。 水中一片恶臭,混合着屎尿和鲜血的味道。宛如被人泡在稀释的粪坑里。 陈家私卫一个个怒红了眼,看着水池下面六到八岁不等的小孩子。个头最大的那个也才不到十二岁的样子。偏着头,眼睛还睁着,但身体上已经有尸虫泡出。 秋男蹲在水牢上方,看着底下一双双痛苦浑浊的眼睛。突然十分地怀念当年的廿七。 廿七有着一双非常漂亮清澈的鹿眼,事实上她当年是最听话的孩子。只是她太有心机了,也太会投机取巧了。 秋男不喜欢太有思想的工具。全荆轲堂三十七批孩子,只有廿七一个人,第一次杀的是一直大公鸡。没有任何心里负担的大公鸡。甚至它都不会产蛋。 秋男不高兴了,派人把廿七丢进水牢。和新人关在一起,那次楚王在京里出了点事,秋男进了趟京城。忘了这这件事。 等他回去的时候,双腿仍执着的蹬在墙面上,身上被泡的虚浮发白的廿七仍眼睛清凉,她静静的盯着水面一处。好像在和谁较量着。 她对面的是十九,大廿七两岁。聪明有胆谋,和十六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逃脱被抓了。 其实逃的只有十六。十九犹豫胆怯了一下,最终不敢赌自己能逃赢。只迟回去了两个时辰,确保十六跑远了。 回来后的十九一口咬定对十六的叛逃不知情,她只是在收拾残局——事实上她也的确把死者家里收拾的很很漂亮,很干净。秋男这样的老手都挑不出一点痕迹。 十九被暂时放过了。三天后,十六被抓回来了。十六不知道十九为她拖延了两个时辰,无意中暴露了时辰。 秋男震怒,十九从猫狗房奄奄一息出来后,就被丢进水牢里。闻血而至的水蛭黑压压的爬满了她的身体,甚至有拼命往她腿-心里钻的。 十九双手和脖子都被钉在墙上,对身体上的一切都束手无策。 水牢中没有人坚持过七十二个时辰的。这次事发意外,秋男走了。也没有人替水牢里这些倒霉蛋求情。 为此第二十三批的三十六个孩子全死在了水牢了。一个没留,事情差点捅到楚王和贤德妃那。 楚王和贤德妃一直以为秋男只是训练杀手死士而已。并不知道秋男有这样的爱好。 秋男将他们瞒的死死的,贤德妃是贫贱出身,大公主和鲁王也是在宫外长了许多年才进宫的。秋男知道,这件事若暴露出去,他将再不会有这么得天得厚的地方供他发泄。 这里是他的世外岛。秋男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它们。 十九和廿七是秋男的宝贝,因为就在他掩藏不住自己时。秋男发现了两个耐力毅力持久、聪敏异常的两个姑娘。 秋男第一次向楚王提出美人刀的概念,贤德妃大为喜欢。楚王也支持他。 十九和廿七是头一个入选美人刀的。而廿七是唯一一个从美人刀审判大会上脱颖而出,爬到五大阁椅子上的人。 后来廿七去了华府,成了华锦萼。再后来华锦萼成了东宫侧妃。 秋男再也没有遇到比廿七更好的苗子。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廿七叛变了,她背叛了流孤堂,背叛了楚王殿下。 秋男眼睛水亮,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有机会和专诸一起去涿州。然后,他终于拥有了此生最想留下来的画面! 只要能做成这个场景,活-体-盛-宴,秋男死不足惜,此生无憾了。 轰隆一声,陈家私卫破门而入。带路杀进来的赫然是他朝思暮想的廿七小丫头。 廿七冷静有序的指挥着陈家私卫,告知他们水牢钥匙的所在地。以及西南角放水阀门的所在位置。自己亲自带领十个人和自己昔日的伙伴厮杀。 廿七是荆轲阁出身的,她清楚的知道这里的死士杀招在那几个要害。荆轲阁最不缺的就是尸体让他们学习。 陈家私卫有了霍骄的指点,势如破竹。 廿七则逐渐露出颓势,越靠近水牢深处,她越发脚步虚浮。手脚发软,拎不住廿七剑。 霍骄睁大着空洞的眼睛,大颗大颗掉着眼泪。不断的催眠自己,告诉自己不能输。没什么好怕的,她是霍先生骄傲,霍承纲的女人。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她不能腿软,更不能手软。如果输在这里,死在这里,她这辈子都见不到霍先生了。 廿七杀招越发凌厉,鲜血溅了一脸,她眼中有一丝丝痛楚和动摇。暗无天日的水牢深处,有个气窗格,秋男通常会站在那里。 霍骄靠着霍承纲从黑暗里带给她的一点光芒,一点信念,慢慢向前。 廿七坚信,秋男一定会在那里看着。无论这里多么危险,秋男都会欣赏这场聚众厮杀的凄美场面。 秋男此时的确站在气窗格子后面,他丑笑怪如胎。一步步的看着廿七朝他走来,双眸火热。 作者有话要说:定档晚间剧场啦,从今天5.28日起,每晚23:00更新一章。 约莫99-101章完结,具体结尾再看。 晚安!明天见~ 第九十五章 杀赎 秋男突然的拉开气窗格, 廿七看到了他的眼睛, 内心杀意更浓。秋男在气窗格上放了一个身穿藏蓝色直裰的小木偶。 廿七立即就疯了,提剑直刺气窗,秋男飞快的躲过。看着长剑寒光, 古怪的笑了一声屈指敲了下剑身, “廿七。” 廿七搅着剑身想偷袭, 秋男隔着气窗格瓦解她的心理防线。“你忘了十六的下场?背叛流孤堂, 诛杀专诸, 带领贼人入侵流孤堂。廿七, 你好的很哇。” 秋男得逞的笑出声, 这下连鲁王都不会干涉他怎么处置廿七了。 唐行马不停蹄将墨轴双手交给霍承纲。 乌金墨轴低奢朴素, 设计精妙。霍承纲按了几个开关,轻轻一扭, 尘封两年的名单完好如初。半张纸已经被墨水泅湿, 污染了名单。显然是有人想强开过。 “是真的。”霍承纲对唐行点点头, 肯定道。 霍承纲将名单一角对准蜡烛,火苗迅速舔舐了霍承纲追逐近三个月的重要成果。 他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这张名单的上的名字霍承纲滚瓜烂熟于心。 当年越国公一家被打入大牢。作为替身在陈家长大的霍承纲,本要代替陈棠下诏狱。保住陈家唯一血脉,让陈棠在外面能想方设法营救人。 士兵包围陈家前,陈棠和霍承纲书房里说话。 霍承纲把自己详尽的计划合盘托出。给陈棠列了一张名单,让陈棠以霍承纲的身份游走在外,找这些人。 时间非常紧迫,两人一边换衣服,一边说话。霍承纲走南闯北, 还得给陈棠介绍名单上人的性情。 陈棠突然心里一动,突然道:“不如霍先生你留在外面吧。”他笑容里有一点霍承纲看不懂的闪烁。 霍承纲一愣,没有一口拒绝。仔细想了想,确实他留在外面比较好。如果一切进行顺利,他有把握能救出越国公一家。 就是这么一念之差。霍承纲愧疚终生,懊悔了半辈子。 霍承纲千算万算,没算到越国公一家不是因为买卖官爵落的罪。而是因为宫闱内乱,皇上相信了楚王和贤德妃的谎言。 皇上以为,陈瑾是陈颉和陈-妤□□生下的孩子。谎称和陈棠是双胞胎,所以老越国公才会带孙子孙女到涿州去。不敢让陈棠和陈瑾在京城多露面。 陈棠和陈瑾被打入大牢当天晚上,就受了重刑。陈棠被活活打死,陈瑾当场疯了。 名单上的这些人,有人牺牲了自己的孩子,有人牺牲了自己的父亲。只有身为幕后指使的霍承纲,成为了千古罪人。 只有他霍承纲因为退了一步,害死了小国公陈棠。害死了陈家唯一的血脉。 后来霍承纲救出了老越国公,救出了陈夫人,救出了陈瑾。独独,没有救出陈家最后的血脉。 霍承纲每日每夜都在痛苦后悔,他被巨大的折磨笼罩着心头。想起来就蛰一下,想起来就蛰一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却在陈家用他的那一时,临阵脱逃了。 霍承纲隐忍的立在窗前许久,坚定的望着流孤堂的方向,问道:“荆轲阁破了吗?” “没有。小人出来时,他们还在缠斗。” 霍承纲没有对霍骄说实话,他此番强攻流孤堂,除了拿到流孤堂虐养孤童的人证之外。更重要的是,探如荆轲阁内部。 荆轲阁除了刺杀,还兼着刺探情报的重任。 当年越国公陈家出事,贤德妃和楚王不会是突然为之。他们一定做了很多准备。霍承纲需要拿到这些证据,至少他要查到诬陷陈皇后和陈颉大人有私情的宫女,如今是死是活,人在哪里。 换句话说,秋男引不引他们来雲州,霍承纲都是要带霍骄来一趟雲州的。 日头偏西,霍承纲想起什么,抬头问:“霍骄和董谦玉现在该吃饭了吧。” 唐行笑道:“您就放心吧,厨房给他们留了粥和菜。小人手艺不精,但总能下咽。” 霍承纲含笑放空,望着家的方向心想,她一定看到枕边纸条了吧。 不知她会做何反应。 流孤堂,荆轲阁内。 蓝色直裰木偶娃娃跟着抽出的剑一起掉落,霍骄捡起娃娃。忽然浑身被抽干了力气。 幼年时的恐惧,苦难瞬间席卷全身。可这些都没有这个娃娃带给她的痛苦大,秋男每次布置‘场景’前,都会用一比一精细的小木偶先摆出大致。 霍骄痛苦的趴在地上喘息,她无能为力。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无能为力。小时候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卖无能无力,后来在流孤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无能为力。 如今霍先生有难,她依旧无能为力。 廿七对流孤堂一直怀有深深的恐惧和畏缩。她做过最大的反抗,就是成为华锦萼,逃出这里。 当时贤德妃需要一个棋子,替换真正的华锦萼,埋伏在东宫太子身边。 华锦萼想,东宫再可怕,总比流孤堂好吧。 今天华锦萼才知道她错了,错的离谱。流孤堂只是控制她的身而已,东宫有人捏住了她的心。 捏住了她的心,她就跑不掉了。 四肢虚软没有力气,霍骄心想来不及了,她的快点站起来。战场争分夺秒,一分颓一分险,她要快点站起来。 别哭,哭没有用。打才有用,杀了秋男。流孤堂群龙无首,她就能帮到霍先生了。 如果可以,最好把车泰也杀了。 流孤堂五大阁主人,朱亥死了,窦珉在监狱,廿七背叛,就剩这两个人了。她对流孤堂很熟悉,胜面很大的。 廿七一遍又一遍念着霍骄的名字,撑着剑站起来。她还没当够霍骄呢,她还不想死。刚刚站稳。 锁爪破空,两个肩胛骨一紧,廿七就被铁链扯到车泰怀里。车泰啧了一声,似乎是有些失望。“你果然不战自败,秋男可真是对你了若指掌。” 秋男之所以坚持把廿七往荆轲阁引,是因为他知道廿七的恐惧在这里。他荆轲阁调-教出来的人。在外面自然是战无不胜的。只有回到这里,廿七才能乖乖束手就擒。 车泰不信,不放心的把墨轴拿走,自己放在密室看管。没有告诉任何人。 刚刚手下来报,墨轴丢了,守卫的人全死了。 车泰正怒火滔天,想起秋男说过。“廿七和小国公陈棠有些不对劲。不信你且瞧着,她会主动回来的。” 车泰从暗道来到荆轲阁。果不然其然,轻松捡漏控制住廿七。 纸糊的一样廿七不堪一击,车泰捏着手中的小绵羊,简直无法想象她是怎么弄走他的墨轴的。 搜了遍身,墨轴不在廿七身上,揪起头发问她。廿七只是笑:“这个时候,我猜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这张名单了。” 她对时间的把握一向精准。 唐行主次从重拎的很轻,势必不会管流孤堂现状先去见霍承纲。霍先生善于保护,精于谋算。拿回东西第一时间就会消灭。 凭霍先生的本事,将名单上的几个人默背下,记在心里还是轻而易举的。 毁灭是最好的保护。 霍骄知道,她至少赢了一半。 流孤堂无论如何也抢不回那张名单,伤害霍先生用生命保护的东宫陈家了。 气窗格后面,秋男没有丝毫生气,反而有些得意的对车泰说:“把她带过来吧。”手痒难耐,克制的攥了攥拳。 不着急,不着急。人已经到他的地盘了,他做什么都来得及。 董谦玉揉着酸痛的后脖颈,茫然的从一颗大树下醒来。外面烈阳如天,他躺在清凉的树荫下,四下张望不见姐姐的踪影。 流孤堂外不过百步的民宅里,唐行正和霍承纲低声说着话。护卫突然来报,董谦玉来找唐行了。 霍承纲和唐行对视一眼,让唐行出去见董谦玉。自己打开窗户,看见窗外董谦玉捏着熟悉的纸条,霍承纲心里咯噔一声。 唐行听到霍承纲跌到冰窖里的声音:“让他进来。” 董谦玉焦急的进来,匆匆行礼把霍骄是怎么不见,他回去又是怎么找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径直哽咽了。董谦玉道:“我擅自闯了霍先生房间,看见这个,我才意识到姐姐没有回来。” 屋内死一般的沉寂压抑,霍承纲指腹摩挲着纸条上骄骄二字,心揪住,窒了窒片刻,问唐行:“你先前说墨轴就光明正大的放在八仙桌上?” 唐行道:“是,我原本以为还有什么陷阱。墨轴到手的这么轻松我也很意外。” 倏地,三道目光齐齐望向不远处低调、朴素的流孤堂。 霍承纲目光绝望,他一直害怕霍骄以为他是利用她,不择手段的获取流孤堂消息。 故而霍承纲在霍骄面前一直拿捏分寸。 他是想让霍骄告诉他流孤堂的一切。但不是霍骄以为的那种原因。 霍承纲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霍骄会为了他亲自出马,回到那个她已经背叛,让她受尽苦难的流孤堂。 这对霍骄是很不利的。 人都有恐惧心理。就像霍承纲一回到涿州地带,整个人心智、能力都会大打折扣,十分不对劲。 流孤堂影壁后的大院子放着一个味道十分浓郁的‘酱缸’。酱缸里露出一个满头枯草的人头。 霍承纲进院子时没在意,只以为上面是个死人头。 唐行在他背后小声说了句,“霍先生,活的。” 霍承纲大骇!第一反应回头去看那是不是霍骄,拨开枯燥的头发。捧着头一看,松了一口气。 这时霍承纲才闻到浓烈的恶臭味,他后跌一步,捂着鼻子。闻到手上的味,呕一声扶着影壁吐出来。偏头一看,唐行早就吐的不行。 唐行震惊的看着霍承纲,“霍先生你竟然下得去手。”先生怎么就那么好奇呢。 霍承纲没有解释,用帕子净过手丢了。 廿七被车泰绑在椅子上,秋男跳起来大怒道:“轻点,不许给我留疤。” 秋男觑了贺骄一眼,认真的喷酒,擦洗着一系列开膛破肚的道具。他笑的可人,“廿七你怎么就这么得我心意呢。” “我爱死你这双眼睛了。” “我早就想对你下手了。” “可你跑的太快了。从美人刀到五大阁主人,你背靠鲁王。我不敢碰你。没想到你这么乖,自己送上门来。” 对待叛徒怎么残忍都不为过。 贤德妃知道了,也只会称赞他。秋男可听说了,楚王在宫里伤的不轻呢。 廿七手指灵活的动了动,瞬间从绳结中脱身。套住车泰脖子,飞踢踹凳,抄起玫瑰圈椅刺穿下去。车泰袖刀刚出手,腹部被椅凳刺穿,猩红的浸染椅凳。 秋男道:“呀,真美。”他笑嘻嘻靠过去,“你杀人的时候就像个小仙女,总能创造出别开生面的旖旎场面。” 廿七笑容灿若玫瑰,“满足你。”两指顺过车泰袖刀,身手凌厉的朝秋男扑去。秋男不慌不忙轻松躲开,逗猫似的戏弄着廿七。 “小廿七,你怕不是忘了你的本事是我教的。欺师灭祖,你还差得远呢。” 霍骄不说话,目光坚定执着,只是一味的埋头进攻。秋男胸口衣纽被削断,廿七肩头受了一道刀伤。她开始有些吃力。 秋男毫发未伤,淡淡地弹掉要掉不掉的衣扣纽子。 霍骄冲过去袖刀割喉,秋男掐着她脖子撂倒摁在地上,淡淡的取下她的兵器。“何必呢,东宫太子就这么好?哦,你的霍先生就这么好。” 霍骄隐忍含泪,一言不发。 “真是个傻孩子。平日在我这心思多,爱动脑子。终于教的你对流孤堂的话深信不疑了,竟然白让霍承纲捡了个漏。” “傻姑娘,你以为凭你东宫的卑劣、杀人不眨眼。霍先生凭什么看上你?包漪萱的女婢可是霍承纲亲手救下的,人如今还藏在长春宫。他想踹了你,就一句话的事。你以为你反抗的了?” 秋男掰过她的下巴,“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觉得我诋毁了你家霍先生?” “你知道你家霍先生是个什么东西吗。” “元熙二十一年,涿州陈家有难。霍承纲自己跑了,眼睁睁送自己的主子小国公陈棠去送死。他没你想的那么高尚,什么救你于水火。什么让你重新开始……哦,对了。我在涿州陈家的时候,听见那些护卫教你霍姑娘?” 秋男欺身用刀具比划着她的眼睛,琢磨了一会儿怎么剜,还是觉得这双清澈鹿眼长在这脸上最好看。 秋男问她:“他给你了一个姓,你就给他一条命?你的心未免太低了。” 无论秋男说什么,霍骄自始至终都不说一句话。只闭着眼睛等死。 霍骄从来最怕死亡,明明活的连蝇蛆都不如。她就是舍不得死,霍骄想活下去,想有更好的生活。 如今方才看开,事实如此悲凉,她如此无能,死在霍先生前面也是好的。 霍骄不想考虑秋男说的对错真假,无论如何,霍先生救了董谦玉……霍骄心里死死咬着这一点。不让自己最后的心理防线崩溃。 霍承纲是霍骄生命里第一个真正交付身心的男人。不是感恩,不是畏惧,不是依赖。 霍承纲是她生命里最后一道光,驱走她身边的阴霾,给她改头换面,给她另造身份。救下弟弟,要了她。 他告诉她,他们能拯救流孤堂的同伴,能改过自新。 他告诉她,往事已经发生,不可溯回逆转,但我们可以用余生来补偿。 霍骄蜷缩在地上,因为秋男的话颤抖不已。 秋男道:“你以为你的霍先生为什么找上你。不过是霍承纲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找个低贱的人发-泄-欲-望罢了。你这样恶毒肮脏的人,配被别人爱吗!这就让你生死两相随,此情永不悔了。” “我的小廿七啊,你怎么这么天真啊。” 霍骄啜泣出声:“不是的,不是的。” 忍不住开口辩驳的第一个字,就是气势削弱的时候。秋男乘胜追击。 “哪里不是?你是在流孤堂呆久了,脑回路不正常了是吧。你会对流孤堂的奸细动心吗,你会对一个滥杀无辜的人生起爱意吗?”秋男猖狂的大笑:“这得多变态啊。你的霍先生既然好这一口,你还认为他是好人吗。” “他是!!” “真傻。” 其实伤心的话之所以让人觉得受伤,是因为你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你内心深处也是这么认为的。 霍骄不傻,她不是只会风花雪月情情爱爱的小姑娘。霍骄还是华锦萼的时候,在深夜里不止一次的想过。霍承纲是真的对她好,还是对她另有所图。 想来想去都没有答案。唯一合情合理合逻辑的解释是,霍承纲用感情迷惑她,让她背叛,套取流孤堂的信息。进而能轻而易举的对付流孤堂。 所以华锦萼不敢答应,也不想答应。她想离东宫、离流孤堂、离霍承纲都远远的。 相国寺,华锦萼最后报恩霍承纲。让他和董谦玉先走。最终落入大牢,霍承纲赶来救人。 霍骄没有怨怪,没有埋怨。身后是流孤堂的深渊。一抬头,面前是照耀在圣光下的霍承纲。 大门猛的被人踹开,秋男霍骄双双回头,尚未看清门口的人。滋——一道鲜血涌注。 霍承纲和唐行站在门外,亲眼看到霍骄闪电般的出手,藏在另一只袖子里的袖刀割破秋男喉咙。她满脸是泪,绝望的余韵还未收尽。 “骄骄。” 霍承纲轻唤着她的名字,靠近她,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失而复得的欣喜席卷全身。 霍骄拼命用裙子擦着手上的血,“霍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违背诺言了,我又杀人了,杀了很多很多人。” “霍先生你别要我了,你扔了我吧。我改不了。” “我遇到事,我一紧张,我能想到……能想到的只有杀人。” 她哭的直咳嗽,连连呛了几口泪,心如死灰道:“霍先生,我就是董谦玉说的无药可救的那种人。他是对的。” 霍承纲吻在她发顶,轻柔道:“不哭了,不哭了。都过去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这叫自保,这次不叫杀人。” “骄骄,骄骄你冷静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霍骄终于收了声,趴在霍承纲怀里轻轻颤抖。她小声问:“霍先生你怎么也来了。”嗅了嗅鼻子,小声地道:“你身上好臭啊。”一股死味。 霍承纲慢慢地道:“我调动地方卫所的派人来增员,现在这里已经被我们的人给控制了。” “结束了吗。” “恩,结束了。” 霍骄嗓子有些疼,身子也渐渐不颤抖了,她轻声问:“流孤堂其他人呢?” “小一点的孩子被抱到附近医堂去检查身体。有身手的,成人的暂时先被关押到卫所大牢。听后发落。” 思及到此,霍承纲扶起她,问:“你好一点了吗?现在只有你对这里还算了解,你知道荆轲阁的情报堂密室门怎么开吗。” 霍骄沉默了会儿,道:“知道。”起身带大家去,她解释道:“我做豫让之前。当过情报堂的堂主。” 唐行表情忽然变的诡异。 在唐行之前,霍承纲身边还有个唐行,是霍承纲身边的嫡信。曾经潜伏进流孤堂,只可惜不到一个月就丧命。 听说动手的人,是一个代号叫‘廿七’,豫让椅的主人。 唐行蹭的一下拔刀,刀尖直对霍骄,“霍姑娘,我叫唐行。唐山的唐,行走的行,你听着这个名字就不觉得熟悉吗?” 霍承纲沉声道:“唐行你干什么?” “霍先生,你是色令昏智了吗。这么一个杀了你嫡信的人,杀了你兄弟的女人。你也睡的下去。” “住口!”霍承纲沉声道,话未说完。 霍骄拨开挡在他前面的霍承纲,抬头对唐行道:“我这辈子经手过无数条人命,多一条不多,少一条不少。是我杀的,我一个都不会否认。” 泪痕还干在她的脸上,霍骄声音极其冷漠,“如果你说的唐行,是曾经潜入内堂的那个奸细。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杀他。” 大步带霍承纲去密室。打开门,翻找元熙二十一年的情报卷宗。 * 日落黄昏,密室的东西被处理的差不多了。一行人离开,霍骄看到还在水缸里的十六。 廿七刚一靠近,十六就试探的叫道:“豫让大人?” “我已经背叛流孤堂,早已经不是五大椅主人了。”廿七…霍骄顿了顿,道。 十六高兴的发出一阵凄厉的笑,接着又默默流下眼泪。嚎啕大哭了很久很久。 十六问霍骄:“你走前,你能送我一程吗。” 霍骄道:“你得救了。” “呵呵呵呵,我,我得救了。我在这个缸里泡了快十年了,身体早就臭了,烂了。我没有手,没有脚。”十六道:“廿七,求求你送我一程吧。这些年里我每天都盼望着快点死。” “可秋男看着我,不让我轻易寻死,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等这一天解脱等了很多年了。原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霍骄低头想了一会儿,捡起地上的剑,转身对霍承纲道:“霍先生对不起了,我总是在许诺,总是在撒谎。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可每次都不自觉有下次……” 说着哽咽起来,霍骄觉得她很对不起霍先生对她的教导。她别过脸,低头道:“无论你同不同意,无论您多厌恶我,恶心我,我都要做。” 霍骄抽出剑,问十六,“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十六惨白一笑,木桶里散发出浓烈的恶臭味。十六想来想去,已经对那个贫穷只为生儿子的家里没有任何感情。这个世上她没有话想对任何说。 有,也只是黄泉下的十九。 想起十九,十六突然抬头对廿七道。 “我还记得,你从小就和我们不一样。当年初进荆轲阁时,秋男为了让我们不害怕,允许我们一人养一只宠物。当时大家都很高兴,有养猫的,有养狗的,还有养兔子、大白鹅……只有你养了一只红冠大公鸡。” 霍骄对过往并不想提及,表情冷淡。 霍承纲却听的心里一动。 十六继续道:“大家都对自己的宠物呵护备至。拨出自己的口粮给它喂食,给爱宠做小衣服。只有你最冷漠,用绳子把它栓到屋檐下,任由它啄虫子啄蚯蚓。好好的大公鸡,被你养的面黄肌瘦。” 霍承纲上前一步和霍骄并肩站在一起,听的出神。 十六道:“后来秋男让大家杀了自己亲手养的动物,大家都哭成一片。只有廿七你面无表情的动了手。那时我才恍然意识到你的高瞻远瞩。” “高瞻远瞩。”霍承纲低喃了一遍,侧目望着清纯娇美的霍骄。 因为知道注定没有好下场,索性一开始就不动真感情。所以她才说不难,不动感情就行了。对吗? 一开始是杀大公鸡,后来是杀同屋同伴,再后来杀人。 杀熟悉的人,杀陌生的人。渐渐的,廿七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至少,看起来都没有一点负担。 她在地狱里变成了魔鬼。 霍承纲惨然一笑,默默地捡起地上一把干净的剑交给霍骄。“去做吧,这是最后一次。” 霍骄错愕片刻,低头,换过霍承纲手中的,干净的剑。 临死前,十六对霍承纲道:“霍先生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她意有所指道:“廿七是杀手,她动手通常是一击致命。” 唐行是开膛破肚而死。 霍承纲目光微闪,蓦地抬头。只有秋男才有这个癖好! 十六顿了一下,刚才他们争吵她听见了。任谁困在这方圆之地,眼睛渐瞎,日夜轮回风吹雨晒耳力也会变得敏捷。 十六释然一笑,“谢谢你让廿七破例动手。您的大恩大德,我只有来生再报。” 第九十六章 回京 霍骄最后一次以廿七的身份动手, 杀死被做成人彘的十六, 走出流孤堂。 天空中闷雷隐隐,雨前云层透出一缕阳光。接着大雨磅礴,一场大白雨后, 天际挂起了贯穿巍山的彩虹桥。 霍承纲上马车后对霍骄伸出手, 她迟疑了一下, 犹豫的把手放在他掌心。 霍承纲稳稳的攥住, 温暖着她的手心。 马车摇摇晃晃, 两人靠在马车里说话。 霍承纲先开口问:“情报堂旁边, 那个古怪的娃娃屋是什么。巫蛊, 诅咒?” 霍承纲想起霍骄手上也握过类似的娃娃, 大惑不解道:“你和秋男缠斗时,为什么身边也掉了一个娃娃。” 霍骄一言不发, 抱住他的手掌, 把的脸严丝缝合的贴在他掌心, 鼻梁亲昵的蹭着,她喃喃道:“霍先生,不要问了。都过去了。”她唇边扬起一个释然的笑,侧着脸问霍承纲,“为什么你最后同意让我杀十六?” 她动手的最后一刻,霍承纲突然道:“这是你最后一次碰刀剑。”温热铁掌握住她的手腕,轻轻道:“和过去做个告别吧。” 十六最后是笑着走的。 霍骄和唐行替她在义庄挖了个坟。 霍承纲道:“她活着是种痛苦,不是吗。” 解脱是自己的,只有自己认为的解脱才是解脱。旁人一厢情愿的好都不是。 就像, 流孤堂很多人都怨恨着霍骄的背叛。怨恨着霍骄带人摧毁了流孤堂。 明明流孤堂给了他们偌大的折磨和痛苦。他们还是偏执又执着的守护着流孤堂。 让人啼笑皆非。 霍承纲心里感慨了一阵,伸手招霍骄入怀。霍骄没有靠过去,只是主动趴在他膝上,侧脸扬眸看着他清隽的下颚弧线。 两人暂时还不回家,要去镇上最大医馆探望被救出来的孩子。情报堂的证据也要尽快清理出来。 霍骄的内心并不宁静,守在沉静如渊的霍承纲身边却格外踏实。 “霍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会来?” 这不是霍承纲的性格。霍承纲从来都是隐身幕后,出谋划策的那个。 霍承纲不答反问,“如果今天我不来,你要何去何从?” 问话如清水徐波,点在涟漪层层的湖面上。霍骄抬头开口,忽的被霍承纲捏住下巴,“秋男到底给你说什么了。你不是一个会哭着求饶的人。” 霍骄道:“没什么,无非就是一些我配不上霍先生的话罢了。我想了想,觉得秋男说的很对。”顿了顿,她道:“有时候会想,要是时光能重来就好了。可是一深想,好像重来了也没用。” 即便她重回八岁,她依旧会一步步走向今天。 除非她不再投胎到那个家里,除非……她一出生就是男孩。她的便宜爹才会对她爱若至宝。 霍骄失笑的摇摇头,不再多想,她鹿眼天真执拗的问霍承纲,“霍先生,你有没有过什么非常后悔,想要重新来过的事。” 当然有!霍承纲闭上眼睛,摸着她肩膀上的青丝道:“别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 霍承纲拍拍她的脸,“我想代替小国公去死,我想让小国公陈棠死而复生。这些一切可能吗?”他语重心长道:“霍骄,生而为人,你要做的不是懊悔,而是补救。” “你不能每次一发生什么事,就祈愿着这事没发生就好了。那是懦夫。生而为人,总会犯错。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只一点……” 霍承纲嘶哑道:“你永远不要代替别人原谅自己。不要用你补救了多少,来给自己的良心做加减法。” 但他还是卑鄙的贪恋着,久违的宁静。 霍骄洞若观火道:“难怪霍先生要救我。”她这样的人都能得救,他自然也能解脱。 霍骄还亲昵的趴在他膝盖上。 话有些阴阳怪气,却非霍骄的本意。霍骄只是陈述了一句……但这句话怎么陈述都显得特别没良心,不知感恩。 她心底还是感激的。 万幸,霍承纲懂霍骄的意思,没有在意她话中的歧义。轻声解释道:“不是解脱,是宁静。” “骄骄,我们不一样。你是迫于求生,不这么做,你可能活不到今天。我是一个被世人所耻的废物,我让自己的少主丧了命。自古君辱臣羞,君死臣亡。若不是我还没有扶持太子登基,没有洗清陈家冤案……” 霍承纲缓缓闭上眼,他早就不苟活了。睁开眼,眉目和煦笑如春风,“我怎么能和你比呢,我是个罪人。” “不是这样的!”在霍骄看来,霍承纲的所作所为根本不算什么,别说他不是因畏死而退缩,就是但胆怯怕死了又如何。 这是人之常情啊。 霍骄怔怔道:“如果您是罪人,我算什么,畜生吗?若你不得好死,我连下地狱也要在十八层地狱里过一遍。” “又说傻话,天道真的要清算你的话。我倒要问问天道,他给你的路,你怎么走才能活?” 霍承纲眉目骤然一冷,冷若冰霜地道:“是乖乖的在六岁时被定州那人猥-亵-欺-淫,还是乖乖的在八岁时被郭璟母亲发卖到肮攒地去?亦或你一早死在流孤堂,不挣扎,不当华锦萼,不做东宫侧妃?” 越说越心疼,霍承纲抱住霍骄,轻轻把她贴在心口上暖着:“小姑娘,你该有选择的。你今年才十六岁,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吃了别人半辈子都没吃过的苦。” 他声音宛若天神降临,掷地有声道:“所以我来逆天而行,我来替你做次主。霍骄,我想让你有的选。” 霍骄靠在霍承纲胸前,哭湿了他的前襟衣裳。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霍骄,她这一生,还有的选。 霍骄想,她何德何能,能遇上霍承纲。 思来想去,她不想感谢老天,只想感谢那个拼命活下,拼命靠近阳光,拼命进东宫成为华锦萼的自己。 * 医馆门口种了两颗酸橘树,雲州水土不适合长橘子。小孩儿拳头大小的橘子干扁扁的,没有汁水,咬一口还又酸又柴。 霍骄盯着手中的橘子,有些后悔自己怎么鬼使神差接了霍承纲的橘子。可能是他穿藏蓝色团纹直裰的清贵模样,特别像在东宫的霍大人吧。 霍骄有些不忍拒绝他的威严。 从水牢里抱出来的孩子精神状况都不太好。荆轲阁的孩子精神头和身体状况到不错,只是十分棘手刺头,攻击性极强。 原本对他们还算怜悯的官兵,也在这些刺猬的屡次扎手下。渐渐失去耐心。 亲戚的恶劣熊孩子都不喜欢。 何况一个素不相识,只是觉得他们可怜的军士。原本对他们遭遇的同情和怜悯,在几番激烈的反抗下荡然无存。 甚至有人颇为咬牙切齿的骂,“难怪爹娘常说,可怜之人必有恨之处。这些兔崽子,救他们活在这是世界上都是场祸害。” “就是。也不知道上头救他们图什么,三岁见老。小小年纪就这么心狠手辣,只怕长大后也是被官府悬赏的亡命歹徒!” 霍骄很是心痛,上前接手按住一个孩子。霍骄轻易的束缚住她手脚,“别动,只是给你把把脉。” 她像只狼一样冲上去撕咬霍骄脖子,霍骄敏捷的一偏头,撞到人怀里。一抬头,是霍承纲的怀抱。他一手揽着她的头,一手端着小狼狗的下颚,轻而易举制止住她。 霍承纲笑眼盈承,骂道:“真烈。” 也不知道是在说霍骄,还是在说那小丫头。 霍骄恼羞成怒的剜了他一眼。 下午,唐行带人清理情报堂,找到几件至关重要的证据。一是几封书信,能证明贤德妃和楚王曾经挑唆文武百官弹劾越国公,给陈家泼脏水。 二是一封宅契,契书和宅子没什么特别。特殊就特殊在这个时间段,发生在元熙二十一年这个敏感的时间点。 唐行已经派人去查了,宅字里住着一个独居的寡妇。前两年收养了个儿子,最近在儿子张罗着问媳妇。 霍承纲扭头,很自然的问霍骄,“元熙二十一年前后的事你知道多少?” 两人间无形中有什么膈膜被打破了,霍承纲不再避避讳讳。 霍骄努力沉思,思索道:“元熙二十一年时我正在争取成为华锦萼的机会,后来两年多的时间里都在华府。并不曾真正过涿州陈家的案子。” “不过我入东宫后,大公主韩霏有说过。楚王亲自派人去涿州监督着陈棠被斩首,两年后还挖出陈棠白骨何其胞妹滴血验亲。” 说到此处,霍骄疑惑了,“既然上刑场时,你已经把老国公等人换走了,怎么没有把小国公陈棠换走。” 霍承纲道:“小国公陈棠被抓当夜就死在牢里了。后来刑场上死的陈棠本来就是假的,楚王的滴血验亲自然也是假的。根本就无需我们再动手作假。” 霍骄抠着毛笔杆纠结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出口,“霍先生,我能斗胆问一句。老越国公和陈夫人知道你不是陈棠吗?” 其实她是想问,霍承纲是不是在陈家人面前有意隐瞒陈棠已死的事实,自己在冒充陈棠。 毕竟,霍骄上次去相国寺见霍先生的‘爷爷’‘母亲’‘妹妹’,除了疯癫的陈瑾,都一副把霍承纲当陈棠的样子。 霍承纲沉默片刻,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陈棠和老越国公等人关的不是一个牢房,再加上陈瑾疯了。老越国公等人并不知道陈棠当天晚上一入狱就死了。只是伤心,以为死的是霍承纲。 霍承纲不敢见老国公,躲了两年多。直到大皇子诞生,霍承纲和杭心姝一起去相国寺见老越国公,本欲赔罪。 谁知老越国公把他当成陈棠了。 霍承纲越发愧疚、难过。不知怎么说出真相,稀里糊涂将错就错下去。 真奇怪。 霍骄道:“霍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陈瑾真的的是皇后和陈颉大人乱-伦-之-女呢?”她温柔的摸着霍承纲眉眼轮廓,“你看,连你自己都说你和小国公陈棠长的非常像。会不会,你们真的是兄弟呢?” “这怎么可能!”霍承纲断然否认,“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若真是陈家血脉,陈家又为何要把我流落出去,又大张旗鼓的收养回来。” 蓦地一个可怕念头闪过,霍承纲心里嗡嗡一片,乱糟糟的。这怎么可能! 霍骄在一旁笑道:“我不知道,我就是随便说说。霍先生你别在意。” 霍骄解释不上来,只是觉得老越国公是有多糊涂才会认不出来陈棠和霍承纲。 旁人认不出来也就算了,老国公亲手照料着两个陈棠、霍承纲。能不知道两个人的不同,就这么轻易让霍承纲混水摸鱼过去? 霍骄直觉这件事不简单。她对陈家没有舔犊之情,自身的经历促使她不相信人心。 霍骄觉得,霍承纲可能被骗了。 ——以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 第九十七章 真相 回京的路上, 霍骄越来越爱缠着霍承纲问他和陈棠小时候的事。 霍承纲寄情心中的思念, 有问必答,一五一十全是点滴细节,相处日常。 回程的路途悠然, 不像来时那么奔波。董谦玉也和霍骄关系缓和许多, 偶尔董谦玉会从唐行的车上下来, 给霍骄送两块萝卜糕、焗盐蜗牛等小吃。 霍骄皱着鼻子, 吃不惯这千奇百怪的东西, 总是推给霍承纲。霍承纲倒也来者不拒。一一全吃了。 董谦玉见状, 更爱给霍骄买些稀奇古怪的小吃了。一个月后, 霍承纲圆润了两圈, 开始不再坐马车,经常骑马跑跑, 活动活动。 霍承纲就看着霍骄笑, 笑的霍骄不好意思了, 埋在他怀里装害羞。霍承纲捧起她的小脑袋瓜,佯怒道:“你去和董谦玉说实话。” “我不去。”霍骄转了个身,紧紧揪着霍承纲腰间的布料,一个劲的撒娇,“董谦玉好不容易见着我有点好脸了,我不想泼他冷水。” 霍承纲特别喜欢现在的霍骄,又乖又娇,还带点狡黠的聪慧,有理有据的反驳。 果然给她换个合适的土壤, 她就能开的又美丽又漂亮。 霍承纲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喟然道:“骄骄,我现在真的有点怕和楚王作对了。” 霍承纲怕他输了之后,霍骄落在楚王手里,会更生不如死。 霍骄何其聪慧敏捷,她抓着他手掌慢慢的亲吻着他指尖。对他安抚的一笑道:“霍先生你不要担心我,放开手去做吧。我会保护好自己,如果你死了我就给你收尸。我们合棺而眠。” “合…棺?”霍承纲忽然觉得这个词有些沉重。 霍骄扑过去抱住他脖子道:“霍承纲我不会对你放手了,从今往后无论你爱我,不爱我。我都将毫无保留的忠诚于你,哪怕你另娶妻,哪怕你有了别人。哪怕你已经对我厌倦,再也不想看我一眼。” 如果,这一切是霍承纲一场盛大的算计。那霍骄,她认输了。彻头彻尾的认输。 这一刻,霍骄将自己毫无保留的坦诚给霍承纲。 霍承纲知道,只要他想,他一句话就能让霍骄万劫不复。阔袖拢臂,抱住她的腰肢,霍承纲皱眉道:“女孩子家要矜持些,别整天把爱来爱去挂在嘴边上。” 霍骄有点不高兴,“我说给你听,我又不说给别人听。” 霍承纲闻言笑着什么也没说,将人扣在怀里,马车颠簸欺负,霍骄在霍承纲怀里摇摇欲坠,他伸手扶了把她的脑袋,霍骄靠在他颈窝轻轻打着鼾。 霍承纲捏了捏她圆润的手指。 霍骄没有任何反应,不耐烦的翻了个身。推开他继续睡。 ……以前的华锦萼蹭一下会亮刀子的。 霍承纲内心突然胀满一种大男子之情的骄傲。他终于让霍骄放下了防备之心,让她蜕变成一个普通女孩子。 短暂欢愉后,又心酸起来。霍承纲抚摸着霍骄白嫩额头,低沉道:“骄骄,我并非故意把你拉上岸又弃之不顾。只是陈家不翻案,我也没有脸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霍承纲无法让陈棠死而复生。 但他却能试一试翻云覆雨,让陈家翻案,太子登基。 霍承纲躺下,脸贴着她的脸颊,轻轻蹭了两下。 霍骄脸上睡出少女潮红,粉意连颈。 抵京这天大雨磅礴,鲍云敬撑着伞将霍承纲从马车上接下来。霍承纲怀里抱着一少女,宽大的玄色斗篷盖着她的脸。 鲍云敬打趣霍承纲道:“霍先生此行南下,还带了位红颜知己回来?” 霍承纲颔首称是,点头道:“红颜甚得我心,故归之。” 鲍云敬哈哈大笑,见霍承纲重视。倒也没再说侵犯的话,要看看她的脸之类的。 斗篷下,霍骄狠狠拧着霍承纲的腰。霍承纲不为所惧,霍骄手下挪三寸。 霍承纲立即紧张了,找个借口进去了。狠狠的把霍骄丢在床上,训斥道:“你丢不丢脸。” 霍骄笑嘻嘻的抖着斗篷上的雨水,挂在红木八爪衣架上。“反正我肯定不是最丢脸的那一个。” 霍承纲生气地撩袍一坐,故意道:“明日我要去拜访太子。你敢去见太子妃吗。” “敢。”不待霍承纲愕然,霍骄抬头道:“总要见面的,不是吗。”她低头一笑,有了无限勇气,“我是你女眷。” 霍承纲忽然不气了,笑了声道:“恩,你是我内人。”大马金刀冲她张开怀抱,“过来。” “霍先生,你好腻人哦。” 话虽如此,霍骄还是一边抱怨着,一边走过去。 霍骄敏锐的察觉,最近霍承纲每次抱她都有种珍惜时光的感觉,仿佛错过了这一刻,下一秒他就有可能抱不到她了一样。 东宫,极明殿。 太子韩霐笑容和煦的召霍承纲起来,快步下殿抱了抱他,“霍先生此行辛苦了。” 霍承纲此次接连奔赴涿州、雲州。先后拿到了越国公等人还在人世的关键证据,隐藏了幕后人证。让太子免遭弹劾,被人质疑抗旨违命。 又在雲州断了流孤堂,楚王的手下在雲州近乎残忍发指的虐待孩童。还还在雲州地界屯兵,私造兵器。 接连两件大功,让太子韩霐不知道对这个重臣说什么好。霍承纲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最终只是忍耐的拍了拍他手臂,“孤不会忘了你的。” 霍承纲道:“这些都是臣该做的。臣惶恐万分,不敢承蒙太子感激。” 太子韩霐不满道:“你啊你,就是不居功自傲。” 正说着话,施曙突然上前附耳对太子说了句什么,韩霐眼神一变,“你还把华锦萼带进东宫了?” 霍承纲一笑,道:“总要见面的不是吗。早尴尬晚尴尬,都是要尴尬的。”长作一揖道:“她现在叫霍骄。他日殿下荣登大鼎,还需陛下赐婚。” “赐婚?”太子韩霐踌躇片刻,不得不沉吟道:“表哥,这样的女子委实不能进我涿州陈家的门楣。” 霍承纲恍若雷劈,身子一僵,噙笑道:“那就将来再说吧。” 太子韩霐松了口气,只要他不执着便好。霍承纲把华锦萼纳了无可厚非,可若他真的要娶她,韩霐真的有些头疼。 太子韩霐道:“对了,雲州知州包大人也入狱了,你知道吗。” “臣知道。”霍承纲不解的看向太子,他不知道太子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包启荣的女儿包漪萱,就是先前死在宫中的魏永侯世子夫人。流孤堂在雲州开办这么多年,少不得这些官场中的人包庇。如今包启荣入狱,包家人找上魏永侯府问女儿的死因,要接女儿的死,威胁魏永侯府捞出包启荣。” 钦差押送的速度可要比霍承纲等人赶路的速度快上不少。 太子韩霐按着额角道:“魏永侯世子夫人在宫里死的不明不白,皇室本就欠魏永侯府一个交代,如今魏永侯有了一个借口,天天找皇上要交代。” 霍承纲预感到太子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太子韩霐道:“魏永侯府的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联系到包漪萱生前的丫鬟,就是霍先生送到母后宫里的那个。现在那个丫鬟闹死闹活,整天哭烦母后,非让母后求求她家老爷不可。不然她就太子侧妃华锦萼是杀人凶手的事全都抖出去。” “母后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宫女给镇住。当场让人把她押走,看管了起来。”太子韩霐叹气道:“不过霍先生,这个人留着实在是麻烦。你看你怎么处置吧。” 当初霍承纲留着小荷是为了钳制住楚王的奸细华锦萼的。现在却成了一大威胁。 华锦萼当初本就是楚王和贤德妃按插在东宫的奸细,不过是后来东宫反将了一军,反借着华锦萼将楚王党打压了下去。 如今事情已经变味了,华锦萼的事再翻出来。这一切就成了东宫太子是幕后主使,栽赃陷害贤德妃、楚王。 这将对太子很不利。 霍承纲冷声道:“我会处理好小荷的。” 内殿,霍骄和杭心姝分主次而坐,明明杭心姝宫内丹字辈的宫女都识得华锦萼,此时却没有一个人质疑霍骄的容貌。 霍骄不仅心中感慨杭心姝御下有方。 杭心姝和霍骄两人没什么可聊的,东宫三位侧妃接连去世,死法各异。杭心姝近乎被万夫所指。 不过杭心姝不在乎,她有更值得在意的东西。 二皇子已经会爬了,奶娘拿着两个大迎枕将孩子堵在床榻间。二皇子奶生生的小脚丫蹬来蹬去,不住的睁大着清澈的眼睛,对着霍骄哦哦的流口水。 杭心姝起身抱他,二皇子在杭心姝怀里已久不安分。伸着手依旧对华锦萼哦哦,华锦萼起初以为他是想让她抱他。 起身靠近,二皇子出手如电揪住她头顶宝蓝色的发钗,蓦地往嘴里塞。 霍骄吓了一大跳,忙从二皇子手里夺过尖锐的金钗。二皇子哇哇大哭,长着白嫩的藕臂直叫娘亲。 杭心姝正抱着孩子哄,太子韩霐和霍承纲来了。太子皱着眉头抱过二皇子。杭心姝在一旁低声解释。 霍骄也想对霍承纲解释什么,霍承纲却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也不必说。 待出了极明殿,霍骄再次上前想解释。 霍承纲伸出一根手指,止住她的唇道:“嘘,无需多言。”笑着摸了摸她头,轻轻揉了一把,“你没必要这么小心谨慎。” “不是小心。”霍骄慢慢道:“我知道你愧对陈家,在意太子。不想让你误会罢了。” 霍骄抬眸觑了霍承纲一眼,别开脸,若无其事道:“你想要真心以待,对他好的人。我也想对他们好。” 快过年了,宫里太监们重新刷漆红柱,宫女们规矩的跪在御花园里换花圃,铺花盆。即便是寒冬腊月,宫里也要是花团锦簇的。不能流露出半点枯败的景象。 霍承纲看着忙碌的宫女,和霍骄并肩走在宫道上。 两人要去拜见陈皇后,霍骄在皇后宫里有过不好的经历,心里有些怕。但却默默无言,只低头跟着霍承纲的脚步,亦步亦趋。 霍承纲心里想着小荷的事,心里尺度有些拿捏不好。霍骄在东宫期间做的最残忍的事就是杀包漪萱,故而她对此十分敏感。 霍承纲相信,霍骄从八岁到十六岁这几年里,手里经手的无辜人命绝不止包漪萱一人。可这么让她直面罪过的,却只有包漪萱一人。 他心里有些为难,霍承纲这些日子一直在教导霍骄有的选,她可以不杀人,她可以重新做人。 如今小荷威胁到太子,霍承纲实在不好动用凌厉手段去处置小荷。 原本简单的事就变得棘手了。 可即便再为难,霍承纲作为霍骄的道德底线,他还是打算用一种温和的方式让小荷闭嘴。 朝堂斗争瞬息万变,太子和楚王都不是善类,在外人看来,不过是矮子中拔高个,挑一个相对仁君站队罢了。 霍承纲是天然立场使然,官员们各有各的角色较量。他长吁一口气,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喜欢这个你死我活的官场。 太血腥了,白骨森森下的尸体。立足踩在上面的人谁也不干净。 区别只是他们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何为纣,何为虐。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回答了。 但霍承纲很清楚,若是楚王登上高座。他的性格,必然是一场血腥屠杀。 所以,太子不能输。至少不能输给楚王这种人。 长春宫宫外有金吾卫守着,霍承纲惊讶的和霍骄换了个眼神,皇上来了? 掌事姑姑波澜不惊的把霍承纲霍骄带回偏殿。一个已死的‘小国公陈棠’,一个已死‘东宫侧妃华锦萼’。 青天白日的,突然双双出现在长春宫,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霍承纲和霍骄不能在皇上面前露面,但今天当值的金吾卫会不会走漏消息,就看霍承纲和太子如何运作了。 不过霍骄觉得,霍承纲既然敢光明正大的带她回宫,自然有他的道理。 霍承纲做事从来不无的放矢。 侧殿官窑摆放的梅瓶换成了喜庆的红釉色,梅瓶中斜斜插着白色腊梅。衬在暗沉的仕女图前,有种说不出来的禅静孤冷。 霍承纲在霍骄背后道:“这是皇后亲自插的。快过年了,她说红色喜庆些。” 霍骄按下满心讶然,突然意识到霍承纲可能比她想象更手脚通天。 ……霍承纲刚才和她一起进宫。 两人一路相伴,一起进宫。除却他在极明殿正殿见太子,她去极明殿后殿见杭心姝,这一路都没有分开过。 还有一个多月才是新年,这明显是皇后近日换过的。霍承纲却什么都知道。 稍坐了半个时辰,皇上带着金吾卫走了。陈皇后才召见二人。 陈妤已经怀有八个月身孕,她这个年纪再有孕,怀的实在艰难。元熙帝本就喜爱陈皇后的不得了,贤德妃有她的娇俏手段,陈皇后则有她的冰雪聪明。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如此介怀陈妤和陈颉的传闻。 抛开绿帽子,元熙帝对陈妤一直是捧在手心里的。只是元熙帝爱的花心罢了。处处留情,处处多情,故而滥情。 陈皇后粉面桃花,一副为人母的喜悦,脸上还有未褪去的桃花潮红。显然这份羞怯是因为刚走不久的元熙帝。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霍骄默默的站在垂珠帘旁,心里不断浮现出清冷孤寂的红釉梅瓶,明明是那么热闹的颜色,却让陈皇后布置成心如死灰的哀景。 霍骄觉得陈皇后心里一定很苦。可看着她明亮慈爱的笑容,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太过于揣度人心。 脑中正跑马,霍承纲突然向陈皇后介绍到她:“……此番在雲州,承纲还遇到一心仪的知己。她原是沧州人士,后因家中贫苦被卖为奴。我将她赎了出来,留在了身边。” 霍骄一派镇定的一福身,“霍骄参见皇后娘娘。” 陈皇后神色很复杂,看着霍承纲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都没有声音。大殿内气氛有些凝固,霍骄屏气敛息,只觉连绵到大殿外的宫女都没有敢大喘气的。 陈皇后终于开口问道:“她叫,霍骄?” “是。她没有名姓,因被卖时年岁小,也记不得家中的乳名。便从臣的姓,取骄阳似火的骄。” 霍承纲略做隐瞒,没有说是骄傲的骄。 陈皇后脸色微变,指着霍骄道:“你先去偏殿候着。”霍承纲对霍骄微微点头,示意她放心去吧。 陈皇后大怒道:“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这么一个玩意,曾是你的嫂嫂。你留着收房也就算了,居然还堂堂正正赏赐她名字,带她来见我。怎么,你还想娶这样一名出身的女子为妻吗?” 陈妤情绪太多激动,肚子颤抖激烈。 霍承纲镇定的声音,平声安抚道:“回皇后,正是因为臣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才敢这么做。”撩袍跪下,叩首道:“臣霍承纲愧对皇后娘娘,愧对陈家上下,元熙二十一年,从陈家走出来的不是小国公陈棠。” “这一路冒名顶替霍承纲的陈棠,辅佐在东宫太子身旁的陈棠,至始至终都是霍承纲。” 陈妤今天涂的是江苏蜜合香胭脂,据说晕染极好,敷在脸上面若桃花,十分自然,宛若二八少女。她今天是第一次涂,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胭脂不好,一遇到的眼泪都凝结在一起。 陈妤清晰的感到自己一颗颗眼泪干在脸上,像针一样扎的她粉身刺骨,每一寸肌肤都疼。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陈妤愧疚的不敢看霍承纲的眼睛,她轻轻的问:“阿棠都告诉你了?” “什么。”霍承纲满目愕然。 陈皇后浑身被抽干了力气,靠在座位上:“你不要恨你的父亲。他已经死了,再大的怨恨你也要放下。”虚弱的笑了笑,泪眼模糊的看着霍承纲,“不过你救出了父亲,救出了嫂嫂,也救了阿瑾。这证明你是不恨的吧?” 陈皇后含泪期待的看着霍承纲,等着那个不恨的答案。 之前陈妤就怀疑过了。陈家变故后,回来的陈棠不像陈棠了。但陈妤不敢深想,更不敢深猜。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宁愿回来的只是家中遭遇变故,心思深沉了一点的小国公陈棠。 话说到此处,虽然没有点明,霍承纲也大概猜到七七八八。整个人懵住了片刻,霍承纲跪坐在地上,凄凄笑出了声,那些压抑在心中的痛苦变成了鬼哭狼嚎一样的哭声。 霍承纲愧疚了整整五年,他内心被折磨了整整五年。如今方才知道,他才是被对不起的那个。 从陈皇后的只言片语中,霍承纲有证据可以推测出,当年送走他,是父亲陈颉的决定。 贤德妃和楚王对陈皇后陈颉大人的污蔑,从不是污蔑,而是一个惊人的事实。 霍承纲不知道陈皇后是怎么十月怀胎,隐瞒生下陈瑾的。但那段时间元熙帝被曹明珠吸引,皇后近乎被打进冷宫。真的要做到,还是有操纵的余地的。 霍承纲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小国公陈棠长的像,但他从没有想过两人会是兄弟。偶尔有这个念头,也很快就打压下去。告诫自己不要痴心妄想,感激老越国公带给他的一切教育就好。 若不是陈颉大人已经死了,霍承纲真的想站在他面前问一句,当年丢掉我,换了你心爱的女人生下的女儿是什么滋味。 惋惜就只能惋惜陈瑾的产期和双胞胎的产期差了整整三个月。 陈夫人两个儿子的满月酒都过了,陈瑾才悠悠诞生。不然直接推脱是个三胞胎就好了。 陈颉在两个孩子出生时就对外声称是龙凤胎。那时候他就打好主意了,无论陈妤生的是男孩女孩,抱回来总有他们活路。 可惜的是,陈夫人生的是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被换成女儿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陈夫人才会任由陈瑾和黄文尧定亲。任由陈瑾低嫁。 皇后的女儿她不敢有怨言。但婚姻嫁娶,她这个做母亲的让儿女自愿总不是什么过错。 霍承纲将一切想的明明白白,点点滴滴都整的清清楚楚。陈皇后的动机,陈颉的动机,老国公、陈夫人……他都想象的到。 甚至霍承纲都能想明白,为何在第二次生死关头。陈家还选择保小国公陈棠——因为这是小国公,当陈家接班人培养长大的小国公陈棠。 这是霍承纲无法拟比的缺陷和遗憾。 如果陈家非得折一个孩子,两者相较取其轻。不告诉霍承纲真相,让替身活成替小国公陈棠去死,是最好的法子。 但,霍承纲唯独想不明白,为什么从出生起他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老天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从皇宫出来,霍承纲显得有些沉默。马车摇摇晃晃,霍承纲肩膀突然就塌下来,伏在霍骄背上。他道:“骄骄,我这些年最痛苦的事,是一想到陈夫人事无巨细对我的照顾,老越国公对我疼爱的宛如亲孙的点点滴滴。” “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我害死了他们唯一的嫡孙,是多么大的罪过和罪孽。这些年我的心从来就不得安宁,晚上一闭上眼就是他们的好,小国公陈棠的死。” 霍骄轻轻抱住霍承纲问,“你恨他们吗?” “我,我不知道。”霍承纲眉眼中有种难言的压制和痛苦,这件事最让他惊讶的不是真相,而是人心。 陈颉是陈瑾的好父亲,是陈棠的好父亲。那他霍承纲呢,从小被遗弃的他呢? 老越国公重新破格带他回陈家是补偿,他却傻傻的以为是恩赐。感激而愧疚,一直内疚到今天。 皇后才无意中承认当年的事。 “霍先生。” 霍骄明媚的笑容和清澈的鹿眼在昏暗的马车里煜煜生光,她温柔的抱着霍承纲转身贴近他怀里,窝在他胸口,缓缓道。 “陈家养育了你,也愧对了你。如今你已经救出老越国公、陈夫人、陈瑾,你也没什么好愧对陈家的。你若想抽身,我随时可以护着你走。” 霍骄早就猜到真相,故而并没有特别惊讶。只是心疼霍承纲把自己活的这么痛苦。 “谁说我要走了。” 霍承纲眉目冷峻道:“无论陈家如何对不起我。也轮不到楚王和贤德妃去收拾。陈家人再对不起我,小国公陈棠总是对得住我,他白白死在狱里。这个仇我不得不报!”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九十八章 翻案(一) 抱石水阁门前有一滩积水, 马车宽大只能尽量靠近干的台阶, 不能进门。霍承纲先一步下车,对霍骄伸出手。 霍骄抿唇一笑,搭着他的手进了屋。 霍承纲厢房朴素又简单, 一张螳螂腿的花楠木榻床。一张天台山藤条制成的禅椅。郭公子以前教过桐盈, 床榻的螳螂腿形状因酷似螳螂而得名, 佛家供桌上常用此造型。 天台山的禅椅听着名气大, 其实坐着很不舒服, 四面空空。居家居士和一些官场老臣常放在书房, 谨身自省, 勉励自己不要好逸恶劳。 转身扫一圈, 禅椅前是一张黄花梨书案,南面壁桌子摆着一个素釉花瓶。光秃秃, 空落落的, 连朵花都没插。 这里处处带着未亡人的气息。 听说霍承纲在这里住了三年。 霍承纲离京太久, 抱石水阁等他议事的人有很多。首当其冲的就是先前太-子-党动手收押在大牢的窦珉。 五大阁主人,除却廿七,活着的就只有他一个了。 车泰这些年为楚王四处敛财,交于工部窦珉私下打兵器囤武器已经有五六年。罪证霍承纲已经捏到手七七八八了。 这些足矣证明楚王意图逼宫谋反。 不过这还不够,要想一举扳倒楚王,还需要一个微妙的契机。 但这个契机霍承纲离京前就安排好了,皇后也忍着对元熙帝的恶心配合着做了。契机已经八个月大了。 霍承纲相信,这几个月元熙帝的所作所为已经让贤德妃够失望了。 最多两个月,贤德妃就会坐不住了。 书房内, 几人从早上商量到下午,鲍云敬坐马车走了。霍承纲才回来看霍骄,霍骄趴在榻床上已经睡了。 霍承纲靠近她也没有警醒,柔婉白净的颈子露在外面,脖侧还有暧昧的红印——不是霍承纲亲的,是蚊子咬的。 也不晓得是哪个蚊子生命力那么顽强,几近寒冷的冬天。偏它还活着,逮着细嫩的霍骄就要咬一口。 霍承纲要来药膏,给她脖侧抹了点清凉油。 霍骄被他的动作惊醒了,后知后觉一捂脖子,愣愣抬头。两颊羞红抱赫。 “蚊子咬的。”霍承纲声音颇为无奈。 霍骄愣了愣,望着窗外凝结了寒霜的窗台。嗖嗖冷意席卷进来,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得,霍承纲索性也不再解释。 “过几天你要进宫陪着皇后,保护她的安危。”霍承纲眼睛慢慢的看着她:“会对上楚王,甚至鲁王。你害怕吗?” 不待霍骄回答,霍承纲又道:“你若不愿意我另指派两个身手利索的生脸去,也很安全。比你更方便些。” 只是霍承纲现在可信任的人实在太少了。 连皇后、老越国公、甚至他的父亲母亲都曾算计他,抛弃他。 霍承纲孤立无援,有些事他愿意做,这和陈家怎么对他不冲突。可有些事带他的晦暗和伤害,是无法用言语拟表的。 “我不怕。”霍骄从榻床上滑下来,手放在他膝盖上,眉目温柔精致,很甜地道:“我去呀。” 声音欢快的好像是去宫里吃糖果。 “但是你不能受伤。”霍承纲一把抱住她,紧紧的箍筋,亲了亲她耳廓,反复嘱咐一句,“你明白吗,不能受伤。” 霍骄皱起鼻子,嘀咕道:“刀剑无眼,这很难啊。” “那就用你的聪明让这件事变简单一些。” 霍承纲表情格外郑重,甚至有些凝沉,他一字一句道:“记住我的话,不要受伤。必要的时候可以躲。” 霍骄眨眨眼睛,有些心疼霍承纲了。他总是这么平静无澜,内心暗自惊涛骇浪。霍承纲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站出来安抚人心的那个。 也不知道这些年是谁在安抚他的心。 霍骄手情不自禁放在他胸口上,霍承纲心跳坚而有力,温烫的胸膛沉稳的心态,如他这个人一般。 霍骄喟然一声搂住他的脖子,紧紧环抱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开口道:“太子妃说,你先前把包漪萱的婢女留在长春宫了。现在这个婢女要反水。太子担心你为了我在面前树立好形象,不能好好处理小荷,误了大事。” 夫人外交。 霍承纲微微讶然,抬眼看着霍骄,“太子妃还和你说这些?” “恩。”霍骄语气听不出情绪:“太子妃说,你手下也培养了一队死士,是你从军中带出来的。”——不过不是以流孤堂那种训练方式。 可死士的作用都是一样的。 太-子-党这些年也没少办过脏事。 霍承纲沉默了一会儿,道:“是,他们原先是岐岛水寨的水贼。小国公陈棠捣毁水寨后,就被收编了。”背在身后搅弄风云的铁掌慢慢攥成拳头。 揭穿了,他的善从来都是伪善。 玩政治的人,没有谁手上是干净的。 追根究底,这世上像郭璟那样正直不阿的人是少数。霍承纲嘴角噙着笑,表情有些疏离冷淡。 霍骄一无所查,她枕在霍承纲耳畔轻轻叹息道:“小荷的事让我去吧。你不要插手了……我不想让你为难。” 霍承纲目光愕然,满脸复杂,盯着霍骄半晌不语。 “霍先生,你答应我吧。我保证,我不会再用极端断方式处理事情了。” 她没有直言那个杀字。 “霍骄,霍骄。”霍承纲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亲吻着她头顶上的发旋。 * 霍骄进宫前,董谦玉来送她。天上仍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董谦玉撑着把竹骨伞在屋檐下等她。 这小半年来,他又抽条了。鞋里的木屐终于去了,平地踩着乌靴,高出霍骄半个眉眼。 董谦玉道:“你放心,你在宫里不会呆太久的。” 霍骄心道,她是为了保护皇后去的。贤德妃什么时候动手还没有个准数,连霍先生都只敢说两个月内。董谦玉口气倒是大,一副未卜先知的模样。 董谦玉一笑,替她解惑道:“霍先生加了把火。唐行发现了小泉公公之死的秘密。霍先生把证据交给了内务府。” 董谦玉把伞往霍骄这边倾了倾,遮住她肩头,不疾不徐道:“如今皇上已经知道,太和殿除草一事,是楚王利用了自己的亲哥哥鲁王殿下。一箭双雕,伤害了依赖小泉公公的鲁王,离间了太子和元熙帝的父子之情。其心可诛!” 痴呆鲁王素来依赖照顾自己长大的小泉公公,小泉公公一死,鲁王混混沌沌了好久。 可霍骄却知道,小泉公公之死是鲁王殿下一手策划的。就为了打击太子和楚王,让他们狗咬狗。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霍先生既然已经掌握了证据,肯定知道真相。他把一切往楚王头上推,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霍骄问董谦玉:“皇上惩罚楚王了吗?” 董谦玉道:“没有。皇上没有发作,只是贤德妃请皇上去钟粹宫时。皇上派了大太监训斥,说贤德妃身为贤德妃,应当配得上‘贤’‘德’两个字。大公主和驸马不和多年,鲁王至今未娶妻,楚王膝下无子。她做母亲的都不知道管束。日日只知道风花雪月。” 霍骄惊讶的张大嘴巴……皇上变的可真快。 以前元熙帝不是最喜欢这种调调了吗。娇弱无依的女子一心一意扑在他身上。 * 钟粹宫。 贤德哭肿了眼,掌事宫女玉菊拧了热帕子,轻柔的为她敷着核桃肿眼。曹玉珠心如死灰的躺在床上,看着雕刻繁复的天藻井。 “凭什么。”曹玉珠流泪道:“我是他的发妻,我给他生儿育女。他在外东奔西跑打仗时,我一心一意照顾着儿女。后来他功成名就了,却当了陈世美,娶了绵昌候的女儿当皇后。” “如果我不争取,我还有今天的一切吗?” 掌事宫女玉菊吓得浑身紧绷,一言不发,低头装聋作哑,只尽心服侍贤德妃。 曹玉珠本也不是说给她听的,只是心里苦罢了。从陈妤老蚌得珠,有孕开始。元熙帝就变得越发冷淡疏离,一心一意只扑在陈妤身上。 好像陈妤只要回心转意了,她以前做的那些恶事、丑事都不存在一样。 贤德妃心里恨极,她这一生无论做过什么恶事,至少守身如玉。没有给皇上带过绿帽子,那陈妤算什么东西,一个和自己亲弟-弟-乱-伦诞女的淫-妇,有什么资格为后! 涿州陈家没有灭时。曹玉珠一直以为皇上是忌惮绵昌候一族。不忍对越国公全家下手。 涿州陈家满门抄斩后,皇后仍然是皇后。曹玉珠就这不这么想了……原来韩懋之真的喜欢绵昌候的孙女,天之贵女陈妤。 帝王的情意,难以揣摩。 曹玉珠曾以为陈妤不过是皇上的责任,不能丢弃的皇后。 后来才知,她这个发妻才是韩懋之不能丢弃的责任。所以无论她怎么哭,怎么闹。元熙帝还是封了陈妤的儿子为太子。 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元熙帝看似生气,实则处处在教导太子韩霐。 让韩霐建府在外,让韩霐在六部观摩学习。每一次屈辱下,都是隐晦难言的看重。 元熙帝中意的帝王继承人,从来都是太子韩霐。 上次贤德妃在御书房伺候笔墨,工、礼两部尚书前来汇报南郊祭祀一事。曹玉珠无意中发现,元熙帝竟然在看太子韩霐的起居注奏报。 起初曹玉珠以为皇上是在派人监视太子,忌惮于他。直到她翻到皇上批阅韩霐对工部事宜的奏章。 贤德妃看的心怦怦怦乱跳,两部尚书和皇上进来时,她行礼避到屏风后。元熙帝微微颔首,含糊的把奏折交给工部尚书,让他再誊卷,打下去重新教导,切莫放松对工部新晋官员的教诲。 ……分明是在暗示被发配到工部的太子。 但这些,都不足以这次元熙帝的所谓所谓让贤德妃失望。曹玉珠冷笑的从榻上爬起来,对玉菊道:“请楚王殿下过来。” 他既然把她的爱弃之如履踩在脚下。那她曹玉珠就谨听皇命,不在朝思暮想那风花雪月之事了! * 霍骄一到长春宫雨就停了,陈皇后身边有两个得力的大宫女,一个是掌事宫女,唤名美萍的。一个是贴身伺候皇后,唤名美音的。 美萍亲自来迎接霍骄,把她交到美音手上。美音早就给霍骄收拾好了厢房,两人同住一屋。霍骄睡床,她睡榻。 两人晚上一起值夜照顾陈皇后。美音主伺候,霍骄主安全。除了皇上过来时,霍骄不露面。两人倒也配合的相宜得彰。 陈皇后对霍骄淡淡的,即不针对,也不热络。不过长春宫上下没有敢怠慢霍骄的,想来也是陈皇后的授意。 霍骄在宫中无事,又不得和霍承纲见面。只能把精力放在陈皇后身上。 陈皇后生活简单,戌时正睡,卯时三刻醒。从不睡懒觉。陈皇后有早晚沐浴的习惯,饭点极晚。每天早上念完佛,巳时二刻才用早膳。 只食素,不沾肉。尽管怀着八个月大的胎儿,也没见过她多吃一口。 一天夜里,皇后内殿突然传来咣当一声。霍骄和美音同时醒来,一跃而起,一前一后冲进内殿。 没有刺客。 是陈皇后梦魇了。 霍骄凭借极好的听力,听见陈皇后在说,“陈颉你混蛋,你不得好死。老天爷会收了你的。” 接着又是一阵低啜,陈妤的声音像个小姑娘,她哭道:“……你怎么这么可怕,你怎么敢从小藏着这种心思。你变态!” 霍骄无法得知陈颉大人究竟说了什么。只能从陈妤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一个隐忍沉默的陈颉。 在绵昌候用陈妤笼络韩懋之之前,两个相依为命的龙凤胎在偌大的绵昌候府里互为骨血,各自支撑着彼此。 脑海里又浮现流孤堂的情报。 “……元熙帝武定天下,陈颉带兵打仗,为姐征战。元熙帝文平盛世,陈颉甘愿放弃爵位,科举取士,成为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是内阁赫赫有名的陈大学士。 后陈颉没有承袭越国公,直接让自己的儿子袭爵。这才有了后来名震天下的小国公陈棠。” 从陈瑾的出生时间,可以推断出陈皇后授胎是贤德妃刚进宫不久。 霍骄想,那一定是个极为黑暗的夜晚吧。 掌禁宫内牌,能自由出入皇宫的陈颉大人在隐忍多年后。在爱与欲-望中爆发。 陈皇后在梦魇中哭着说,“……无论你带我去哪里,都改变不了我们是姐弟的事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陈颉做什么,她都是当今皇后。 然后陈皇后狠狠的颤抖了一下,整个人团缩在一起。像是躲谁的怒火一样。 美音习以为常的抱紧皇后,不住的叫:“皇后,皇后娘娘!”指点着霍骄去端凉茶,泼醒皇后娘娘。 霍骄惊讶了一下,看着美音熟练的动作。猜测这可能是皇后嘱咐过的。 最后的最后,陈皇后睁着空洞的眼睛,靠在美音身上。直直的看着霍骄,喃喃诅咒道:“老天爷一定会收了你的!” 悲伤的泪水砸落下来。 陈皇后嚎啕大哭,渐渐的清醒了。她沐浴后,去了小佛堂。望着陈家的丹书铁券,目光悲悯又绝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霍骄靠在小佛堂的门上,有些疑惑的低下头。她想,陈皇后未必真的想让陈颉大人死吧。他们一起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 一道禁忌,捆绑了陈颉大人那么多年。 那晚究竟发生什么事,让陈颉大人情难自禁,酿就大错。以至于多年后被贤德妃、楚王党攥住把柄,害死了涿州陈家满门。 一切都没有答案。 后世的人只知道,陈颉陈大学士文能定国,武能安-邦。是位经世济民,为国为民的儒家大臣。 没有人知道陈颉大人那些晦暗的过去,隐忍的痛苦。 当今陈夫人是元熙帝登基的时候,皇后给指婚的。 据说当年陈颉御前醉酒失态,连皇上都顶撞。陈皇后为他指婚后,他却乖乖的应了句,‘好’。半点酒疯也不撒了。 宴席众臣都笑他,“听见娶媳妇就高兴了。” “瞧瞧,也不疯了。” 那夜花好月圆,美景良辰。陈颉端坐在酒席下,遥望着凤椅上明黄龙袍的皇后陈妤。举杯遥祝一声,“长姐,生辰快乐。” 美音没听过这些事,睁大眼睛问霍骄:“你是怎么知道的。” “坊间谣传罢了。反正说的跟身临其境似的,真真假假谁都不知道。” 霍骄抹去了自己猜测的姐弟私情,和美音只聊了陈颉大人被当众赐婚前后的趣事。 美音感慨道:“难怪皇后娘娘能贵为国母,谁能想到那日竟也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呢。与国同寿,多么难得的巧合。” 顿了顿,美音道:“只可惜皇后娘娘什么礼物也没有得到。倒是和她同胞出生的陈颉大人,在最好的生辰,得到了一位美娇妻。” 霍骄窒了一窒,是啊!那天也是陈颉大人的生辰。 若陈颉大人一直对自己的姐姐怀有那样隐秘不可言说的心思。那天他得到的美娇妻,皇家赏赐的新娘……真的,是一份礼物吗? 这份生辰贺礼未免太沉重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九章 翻案(二) 春节宫灯通红, 贤德妃站在钟粹宫的檐角下, 眺望着长春宫,隔着重重宫墙,明明什么也看不清。 曹玉珠仿佛看到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元熙帝韩懋之抚摸着陈妤肚子神情温柔, 陈妤母凭子贵骄傲矜持。 穿堂冷风灌进狐狸毛衣领, 曹玉珠葱白的指尖抓着细软的兔毛。感到格外的冷, 她搂紧胳膊, 颤抖不已。 时光一晃, 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曹玉珠坐在乡间小屋里, 听见同村回来的汉子说。 韩懋之当小兵了。 韩懋之当领头了。 韩懋之被孟将军看重了。 韩懋之救了魏都督。 …… 韩将军在永安一役围城胜利。 韩将军被绵昌候接待了。 再后来, 再后来韩懋之就没有消息了。 有说他战死了, 有说他被绵昌候看中了,抓回去当女婿了。 直到元熙初年, 韩懋之派人浩浩荡荡的回乡接孤儿寡母。曹玉珠这才恍惚意识到, 哦, 她的夫君当皇上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四海万国,皆臣服于他脚下。 曹玉珠慢慢哭了。泪水糊肆了双眼,凛冬寒风刮过。她感到格外的疼,慢慢攥紧衣袖,攥紧红漆木柱。 不远处,英姿挺俊的楚王韩霄携楚王妃张妍,抱着长女来陪贤德妃守岁。新年的炮声自皇城周边响起。 曹玉珠端直腰背,拭去眼角泪花。重新端起贤德妃高贵的模样,笑着迎儿子儿媳进门。 建章宫内一片漆黑, 曹根贵合被躺在床上,脑海中嗡嗡嗡的。他轻轻道:“你不要吵了。” 大殿内空无一人,宫女太监都去抓钱守岁去了。曹根贵身边最亲近的小泉公公已经死了。他一字一句的对脑中的韩霆说:“我不会放你出来的。” 黑暗中,韩霆气定神闲盘坐在地上:你会的。你主持不了大局。 曹根贵慢慢的攥紧自己手指,声音轻轻,坚定道:“我能。小泉哥哥死了,锦儿姐姐也被你害的半死。韩霆,从今天我不会退缩了。我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 他声音迟滞却坚定,一字一句重复道:“是你从属于我。你是我创造出来的,我能控制你。” 韩霆柔声道:是啊,我是你创造出来保护你的。 “不。你不是,”曹根贵道:“小泉公公是你害死的,锦儿姐姐也是你害她走进深渊的。我不会原谅你。” 宫墙外,公主府里。大公主韩霏提着一盏花灯,披着红金织线万字披风,笑面如嫣斜倚在贵妃榻上。她像个孩子一样轻轻拨弄转动宫灯。 宫灯像跑马灯一样转起来,宫柄刻字小小的写着一个‘珉’字。 长春宫。 自涿州陈家事发以后,七年来,元熙帝头一次留在长春宫守岁。宫女们都很高兴,忙的不亦乐乎。 陈皇后对着窗站着,远远看着宫外的烟花,笑容淡淡。元熙帝从身后拥住她,龙威轻笑,“刚才在城门上还没看够?” 新年伊始,帝后要在城门上接受百官和万民的祝福。 陈皇后笑容骤然灿烂,娇笑着转身道:“当然没看够。陛下只担忧你的孩子吃冷风,不舒坦。何曾在意我这个做母亲的有没有看够风景。” “胡闹。”元熙帝假意打她手背,责怪道:“朕还不是心疼你。” 陈皇后年近四十,仍美若谪仙。她像慈悲于世的女菩萨,似仙女似佛祖。十分有正宫娘娘的凤仪。她偏头娇俏的撒娇道:“那你让人在长春宫的庭院给我放烟花。” 陈皇后埋在元熙帝肩窝,遮住口鼻道:“这样就不冷了。我躲在屋内,抱着手炉。” 元熙帝被她撒娇撒的心软,忽然间想起陈妤还未嫁给她时。绵昌候叫他去府上参加晚宴。当年的韩懋之,还是个无名竖子,猛的踏进几代世家的绵昌候陈家,整个人惴惴不安的。 韩懋之在庭院就看到陈妤在和陈颉撒娇。她搂着弟弟脖子,亲昵的蹭着他的脸,像只绵软的小猫咪。 陈颉绷着脸道:“不过是个莽夫,三大五粗的将士有什么好看的。” 陈妤声音娇啭莺啼,脆生道:“我就是想看看我将来要嫁的是什么人嘛。” 陈颉拉住她的手,低沉地道:“我们不是说好不分开吗。你嫁给别人,以后我要通过姐夫才能见你。” 后面陈妤说了句什么,韩懋之没有听清。只看见烟花璀璨下,陈妤搂住陈颉脖子,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陈颉冷峻的下颚弧线,缓缓舒展出一丝笑意,狠狠推了把陈妤额头。 陈妤捂着额头较笑不已,一位年迈的老嬷嬷拉开两人,声若洪钟急的都快哭了,“哥儿姐儿,你们都大了。要成人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不能在像小时候那样了。虽是亲姐弟,也不该如此亲昵。” 韩懋之已经走出很远了,还是清晰的听到陈妤在反驳,“我和陈颉又不是一般的亲姐弟。我们在娘胎的时候就是一起。自然要比别人更亲密些。” 嬷嬷愁的跟什么似的,干脆把炮火对准陈颉,“哥儿还想大人罚你跪祠堂吗!” 陈颉掷地有声道:“妤儿说的对。我们是亲姐弟,骨肉手足。比这世间的一般兄弟姐妹都要亲昵,凭什么不让我们要好。” 拉着陈妤径直走了。 酒过三巡,韩懋之正在和绵昌候喝酒。屏风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常年善于在战场上杀敌的韩懋之余光一扫,立即认出屏风后面是刚才遇到的姐弟两。 陈颉一直在后面捂着陈妤的嘴。陈妤一直在推陈颉胸膛,几番推搡下,屏风轰然倒塌。姐弟两呆若木鱼,站在原地。 后来还是陈颉先反应过来,主动请了罪。再次护着陈妤走了。 男人的心究竟能分成几块。韩懋之也说不清楚,他真情实意的对陈妤心动过。陈妤也的确比玉珠更适合当一国皇后。 甚至,元熙帝此时无比希望陈妤肚子这胎是个儿子。虽然他有把握和证据当今太子韩霐是他的亲生儿子。可韩懋之只要一想到,那时候陈颉在陈妤身边打转,他就恶心!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廉耻的人。元熙帝恨不得将陈颉尸首重新刨出来,连带着他所有的儿女子孙后代,大卸八块。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样人畜不如的狗东西,生下来的儿女能是什么好货色。早点掐死了干净! 元熙帝低头吻了吻陈妤鬓角,他握住她的手,缓缓平复下心绪。他慢慢地想,都过去了。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他不介意陈妤对他的背叛。毕竟他当年三心二意在先,何况梓童也是被强迫的。韩懋之舍不得杀陈妤,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两人这么多年夫妻情分。 是他当年太过注重补偿玉珠,让梓童误解,给了陈颉那狗东西可乘之机。 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韩懋之想,只要他能再活二十年。一定会扶植出一个比太子、楚王都合适的帝王。 太-子-党和楚王党这些年之争元熙帝这些年都看在眼里,虽说皇权之下无兄弟,可这两人的做法都让韩懋之所不喜。 在韩懋之看来,这两个儿子都不适合当皇帝。 * 长春宫偏殿内,霍骄正在房内对着烛火抄往生经。一卷一卷的抄,抄的她手腕酸软,眼睛困乏,还是不忍心放下。 自那日梦魇后,陈皇后开始待霍骄亲昵起来。手把手的教她念佛经,陈皇后说人渡往生,不求赎孽,唯愿逝者平安。 霍骄想,这句话真美,心里莫名的宁静下来。开始静下心来,替她手上的人命超渡。她本着一颗赤子莲心,格外真诚。 霍骄不奢求这样做能让自己身上的罪孽少一些。善恶不是加减法,但她希望她手抄的佛经,至少能让那些亡灵,有个极其美好的来世。 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太监们突然抱着烟火在长春宫庭院内放起烟火,炮火声响起。璀璨的烟花自天际炸开,霍骄推开半扇窗,鹿眼清澈倒映着烟花的形状。 正殿走来的宫女纷纷低笑,“皇上可真疼皇后娘娘。” “是啊是啊,御花园内素来不准燃放烟花爆竹,以免鬼祟浑水摸鱼。误伤贵人。皇上可是专门为皇后娘娘破例了。” “哎呀,帝后可算是和睦了。七年了,真不容易。” 霍骄心里有股淡淡的悲凉。她还记得陈皇后站在丹书铁券前落寞的样子。 陈皇后说:“陈颉曾经告诉过我,我根本不会明白。九岁高烧后,再活过来的他,已经不是原先的他。这辈子他什么都没有做错……除了他是我弟弟,这件无法控制的事。” “但他很早很早之前,就不是我弟弟了。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认为他是我弟弟而已。” 霍骄还记得霍承纲的事,闻言愕然道:“难不成陈颉大人被人掉包了。” 陈皇后道:“或许应该说……佛祖显灵,他借尸还魂成了我弟弟罢了。”她苦苦一笑道:“我一直觉得这是他在给自己良心找安宁的借口。” “可这些年我越想,越觉得重重蛛丝马迹可疑。他大病初愈后,缺胳膊少腿的字。凉州攻城时,闻所未闻的火油、火-药。” 霍骄感到匪夷所思,她道:“许是皇后娘娘在后悔呢。” 她比较偏向陈皇后最初的答案。——陈颉不过是在给自己乱-伦,找一个正当的借口罢了。 而后来的皇后娘娘则是不愿意接受陈颉的死,自己给自己找借口。 陈皇后可能也爱上自己的弟弟,——以她无法接受的方式。所以陈妤开始选择相信陈颉的谎话,让自己的内心安宁。 董六妞还在村里时,见过一个屡试不中的秀才。因为太想中举了,天天幻想自己是官老爷,给孩子们发压岁钱,让孩子们称呼他为青天大老爷。天天给人断官司。 因为念过书,识文断字,断的还有模有样的,会写状书。 这是一场盛大的悲剧。 从贤德妃到陈皇后,从小国公陈棠、太子、楚王再到霍承纲。甚至鲁王、大公主韩霏都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 这些事只要有一环不成立。流孤堂就不会存在,廿七也不会存在。 命运在遥远的方向,被不可琢磨的大手轻轻一拨弄,突然就变成了让人难以接受的模样。 人生仿佛被戏弄了一般。 涿州陈家的子嗣流落在外,被当做替身捡回。 沧州贫苦小妞原本该是某处宅院,府邸里的洒扫烧火丫鬟。亦或者干的好一点,成为某位小姐少爷身边的大丫鬟、贴身丫鬟。 到年岁后,被配了小厮,从此了无波澜的,渡过普通平淡的一生。再夸张点,成为某个少爷的通房、姨娘。成为后院宅斗的一员。 可她偏偏流落流孤堂,成为一个杀手。 陈颉大人文能定国,武能安-邦,从来就不是一句夸夸其谈的笑话。当年陈颉大人奇兵制胜,屡战屡胜。 若不是陈妤嫁给了韩懋之,陈颉当年大可以自己称帝。 但陈颉偏偏有一个捧在掌心里,伤都不忍心伤害的姐姐。 元熙帝继位了,曹玉珠进宫了。 陈妤伤心欲绝,和帝王冷战。陈颉爱姐心切,情不自禁,酿成大错。 一岁的韩霐当太子了。 晚出生十天的楚王,从落地那一刻起,贤德妃就为他谋划好出路。激起无限斗志。 流孤堂建立了。 廿七进宫了。 一步步,把局面推向不可逆转的今天。 * 长春宫的炮火声,果然吸引了‘外面’的注意。霍骄听着屋顶飞檐走壁的声音,放下毛笔,收好佛经出去了。 屋顶上匆匆飞过三五道脚步声,霍骄本想去追。却看见身穿绯红色官袍,贴着胡子的霍承纲单手背后,不疾不徐的从回廊那头走了过来。 霍承纲对霍骄使了个眼色,霍骄远远的福身行了个宫女礼退开。从南边抄小路离开。眼睁睁看着霍承纲朝皇后娘娘的正殿而去。 元熙帝正在那里休息。 霍骄有心想示警,却发现带路的是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美萍,便没有吱声。 霍骄低头走的很快。猛的一道身影和她擦肩而过,那人迟滞了一下,飞快的逃走了。 霍骄倏地的抬头,出手如电扯住来人。 月光下四目相对,小荷满脸泪水,惊恐万分道:“华侧妃,你不是死了吗!” 终于见到她了……霍骄抿唇,捂住她的嘴,将小荷带回自己房间。 温热的手感让小荷意识到华锦萼还活着。小荷来不及思索太多,挣扎着要逃。可她哪里是霍骄的对手。 霍骄按住她一只肩膀道:“请你安静。” 小荷问她:“你是人是鬼,你想干什么?”这时候还在诈霍骄的话。 霍骄不答反问,“大半夜的鬼鬼祟祟,你想去哪。” “你不也鬼鬼祟祟。”小荷顶撞了一句。 霍骄道:“小荷姑娘,不要和我绕弯子。” 小荷抿着唇不说话,霍骄替她道:“你想给你家姑爷传消息对不对。怎么着,你还指望着魏永侯世子替你家老爷出头。” 小荷抬手扇了霍骄一巴掌,霍骄能躲开,但没有躲。 做粗活的丫鬟掌心力道火辣辣的,霍骄半张脸都是烫的,隐隐有浮肿的迹象。 怎么说呢,霍骄拿了包漪萱一条命,也威胁过小荷性命。如今小荷还她一巴掌,虽然委屈。但挨的并不冤。 但小荷接下来的话就有些让霍骄受不了了。 小荷红着眼睛冲过来,狠狠的把霍骄撞退三步,她噙泪吼道:“为什么你那么好命啊,明明你杀了人,为什么你最后却平安无事。还被人护着。你迫于无奈,我们老爷就迫于有奈了吗?他当初若不对流孤堂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楚王党的人会饶过他。” 好命。 居然头一次有人说她好命。霍骄又冷又稳的握住小荷手腕,只吐出一句话,“若当年包大人不对流孤堂姑息养奸,八年后就没有一位华锦萼迫于求生去杀他的女儿。” 霍骄不想解释什么,杀人就是杀人了。那段晦暗无光的时光,是她永远抬不起头的怯懦。 无辜,谁都不无辜。 “小荷,我愿你聪明些。我对你有愧疚,霍先生对你仁厚。我们都不愿意杀你,若你再不识趣,威胁到太子,威胁到太子背后的涿州陈家。我不介意我手上的人命再多一条。” 霍骄道:“我这辈子杀过很多人了。你见过的。” 小荷满脸惨白,惊慌的后跌一步。她当然知道华锦萼敢杀人,她不仅敢,还敢在皇宫里堂而皇之的杀人。 霍骄淡漠道:“你该表态了。若再不拿主意,我就替你决定了。”她随手拿起针线箩里的红缠线胖肚小剪刀,剪刀头很浅,只能剪剪线头,连自残都捅不死人。 小荷却知道华锦萼一定能有手段弄死她。如果是这么浅的小剪刀,那她肯定会被折磨的很惨,痛不欲生。 说不定杀了她之后,霍先生会更褒奖华锦萼,对她更好。 仓惶间,小荷连连点头,抽泣出声:“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那就好。”霍骄放下剪刀,走出去。 她脚步很快,似乎是受够了这个房间里的污浊。 走廊外,霍承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皇后正殿出来了。正在堂前回廊前落霜的芭蕉叶前等她。 霍承纲穿着绯色官袍,靠着红柱背对着她坐着。身子和红柱融为一体,一旁是白霜压叶的芭蕉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显得十分独孤寂寥。 听见动静,霍承纲回头看她。 月光照在霍骄脸上,半张脸浮肿很明显。霍承纲敛眉,问:“她打你了。”声音听不出来喜怒。 “一个巴掌换一条命。我占便宜了。”霍骄看起来很是无所谓,她笑眼弯弯的,浮肿的眼皮看起来没那么美丽清澈,一字一句道:“虽然霍先生总告诉我,不要擅自代替别人原谅自己,不要给自己的良心做加减法。” “可是,真的好轻松啊。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一种能堂堂正正道歉,替自己过去说声对不起的机会,太难得了。” 廿七以前在流孤堂很卑贱,做的都是和同伴一起出去,斩草除根的活计。连牲口都不留,没有什么道歉,对不起的机会留给她。 霍承纲道:“你不该让她打你的。” 他指腹碰了碰粉色浮肿的脸皮,霍骄别开脸躲了一下,显然是很疼。霍承纲知道凭霍骄的身手,若不是自愿挨着一巴掌,小荷绝对打不到她。 “我没事。” 霍骄神情尴尬,迫切的希望霍承纲跳过这个话题,不要再谈了。 霍承纲轻轻叹息一声,抱住霍骄,亲吻她的白嫩额头道:“骄骄。你不要这么对自己。至少,心疼心疼我行吗。” 不知道皇后正殿发生了什么,霍承纲忽然柔情万种的抚弄着霍骄侧颈,亲吻白颈,怆然泪下道:“你为你对别人做的错事道歉,谁为你做过的错事道歉呢。谁来给你……给你们说声对不起。” “霍先生。” 霍骄拥住他的宽厚温热的背,绯红色鹤纹补袍昭显着无上权威。她抓着鹤纹一角,喃喃道:“霍先生你不要难受。我给你说对不起好吗?我来心疼你好吗。你不要这样,我难受……我心疼啊。” 男人陡然暴虐起来,他捧捏着霍骄下颚,舌口撬开牙关。抵着红柱,狂热的亲吻她。霍骄从没有如此被动过,她太惊慌了,抵足相抗着。 她后背是顶着堂前回廊庭柱,手前是坚硬如铁的滚烫胸膛。嘴角有咸哭的味道,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睁眼惊惧间,只得到远处宫灯盈盈如团。皇城鞭炮声连绵不断,天际烟花乍开。 偶有太监走过,只远远看见一个绯红色官袍的大人按住位宫女,在背人处偷偷摸摸亲昵。 良久,他终于收了舌尖。霍承纲温烫的吻落在她耳畔,呼吸滚烫道:“要宫变了。” 第一百章 翻案(三) 霍骄呼吸软绵, 手脚发软的靠在霍承纲胸前问:“什么情况, 发生什么事了?” 霍承纲慢慢拍抚着她的背,替她柔缓呼吸。嗓音低沉道:“自打皇后怀孕,皇上便开始逐渐冷落钟粹宫, 贤德妃早就坐不住了。从中秋节开始, 皇后就以高龄怀孕, 体力不支为借口。将掌管六宫的权利交了出去。” “皇上很是怜惜皇后娘娘。以为皇后主动交权, 是为了保肚子胎儿平安。分拨出一半精力和心腹守护皇后肚子这一胎。皇后有个风吹草动, 都记在长春宫头上。” 霍承纲说话的过程中一直在揉霍骄的手, 缠绵又暧昧, 让人很无语。他的动作太缠绵太暧昧了, 霍骄十分的不适应。挣扎出手,道:“贤德妃一定恨死皇后娘娘了。” 终于抽出来了。 霍承纲阔掌一包, 不紧不慢又重新把霍骄的手纳入掌心。他笑道:“不。贤德妃更恨皇上……她只给长春宫的丹书铁券下面藏了个巫蛊娃娃, 却换了圣乾殿的熏香, 御前点心全部掺了致幻花瓣。” 霍承纲冷冷淡笑道:“元熙帝已经能有快三个月没睡过个整觉了。只有在皇后这里能稍微安宁些。” 那当然了,陈皇后这里的熏香可没有问题。霍骄心道,神态很是不以为然。 霍承纲闷声而笑,俯身亲了亲她嘴角,道:“走,我带你去看看。” “那,小荷……” 霍承纲朝暗处比了个手势,霍骄的房前立即多了个低眉顺目的小太监。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一双手如蒲扇一般, 大而宽厚,十分有力。 霍承纲轻柔地握住霍骄的手,她才感到他手虎口处有一道裂口,心焦的想看什么。霍承纲沉着胳膊,稳稳的坠着她的手,态度坚决。 两人并肩穿过一片黑暗的倒影。整段回廊都挂着红灯笼,唯有这处因为被宫墙的暗影挡着,折出一截黑暗的小路。 前面回廊红灯高挂,回头绚烂明亮。霍承纲牵着她,一步步的朝前走着。他走的很慢,并不着急。 霍骄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感到格外安心。 突然一声尖利的猫叫,像是有什么被从墙那边丢过来一样。一只灰蓝色的幼猫从两人面前快步跑过,六目相对。幼猫绿魅如妖精一般的眼睛,直勾勾看了霍承纲霍骄许久。 楚王的猫。 霍骄认识这只猫。 那只猫似乎也认出了霍骄,跑过来嗅霍骄裙角。霍骄浑身一僵,下意识抬脚踩猫头,动作到一半想到身边的霍承纲,硬生生停下动作。 霍承纲却在猫靠在她的前一刻,将霍骄打横抱起。霍骄搂住他的脖子,脚翘的高高的,绷的笔直快抽筋了。 霍承纲抱着她快步离开,低声解释道:“若我料想不差,等会儿就‘有人’来长春宫找猫了。” 霍骄靠在他绯红色的官袍上,“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今晚怎么穿成这幅样子来了。” “将计就计,加把火而已。”霍承纲对霍骄没什么可隐瞒道:“圣乾殿的探子来报,元熙帝连着好几晚做噩梦。梦见陈家三百条冤魂来索命。我索性穿上陈颉大人旧时的衣服,来吓一吓他。” 到了,霍承纲蓦地停下。把霍骄放在宫道夹巷,开始动手脱起自己外袍。霍骄起初还紧张了一下,看见他绯红色官袍里的藏蓝色太监服,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动手帮他解扣子。 霍承纲在月光照亮的宫道上笑了一下,玉润俊秀,意外的好看。 长春宫正殿聚齐了正角。元熙帝神色疲倦,拥被坐在床榻上,撑着额头复杂的沉思。 陈皇后挺着大肚子,跪在明黄色的蒲团上。贤德妃跪在陈皇后右后方一步,两人身后依次跪着太子韩霐、太子妃杭心姝。 楚王韩霄、楚王妃张妍,楚王妃身后还跟着抱着小公主韩明玥的奶嬷嬷,泪眼汪汪看着皇爷爷。 贤德妃曹玉珠声音清晰,掷地有声道:“臣妾不敢隐瞒皇上。此番借着小公主和猫为由,故意来搜长春宫,的确是臣妾卑劣的手段。皇上英明神武,不敢欺瞒您的眼睛。可臣妾确实收到消息,皇后在用巫蛊祈孕。” 贤德妃道:“自皇后诞下太子殿下以来,二十多年不曾有孕。如今太子成家立业,膝下儿子都有两个,皇后突然有孕。皇上就不觉得奇怪吗?” 陈妤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扶着肚子,颦颦蹙眉。 贤德妃道:“姐姐,你就不要再用你肚子里的孩子博取同情了。你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你还不清楚?自打这个孩子逐渐坐稳胎像,皇上的身子骨就越发虚弱,请太医的次数也比以往都频繁……” “你的意思是,这个孩子是来克朕的?”元熙帝猝不及防打断曹玉珠,眼睛威严,有些冰冷讥笑。 贤德妃道:“克不克臣妾不敢妄言,这些命理玄学之事,应当去问钦天监。” 元熙帝震怒道:“去请钦天监章大人过来!” 霍骄跪在宫门外面,揉了揉耳朵。霍承纲轻笑他,微微支起身子,挡住她的动作。搂了搂她道:“靠过来。”声音压的十分之低。 元熙帝先前清过场,正殿内没有宫女太监,殿外只留个两个心腹看门。霍骄和霍承纲都跪在外面偷听。 钦天监神官很快赶到,霍骄并没有看到章大人的样子。——为了避免露馅,钦天监神官过来的时候,霍骄和霍承纲避到偏殿喝茶。 等二人出来,重新跪好时,钦天监神官已经到了陈词总结阶段。霍骄只来得及听到一句:“……多年不孕的陈皇后突然有孕,是因为怀的是诅咒之子。四皇子诞生之死,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说!” “陛下薨逝之时。” “混账东西!” 好像是鼎炉、炭火盆子一类的东西被踢翻了。小公主韩明玥被吓坏了,哇哇大哭。 元熙帝韩懋之呲目欲裂瞪着地上的丹书铁劵,一旁是摔的七零八落的巫蛊娃娃。娃娃上定着韩懋之的头发,韩懋之的衣扣,韩懋之的生辰八字。 头发是两人枕边缠绵时留下的。——陈妤说青丝永结伴,恩爱两不疑。 衣扣是陈妤在床第间用牙齿要掉的。——她说,皇上下次再没个轻重,就咬他喉结,让他第二天上朝没法见人。 生辰八字是帝后合婚书里的,当年祭祀泰山昭告天地时用过。——韩懋之当年和曹玉珠成亲时,是草草在城隍庙外叩拜。何曾合过八字。 至于地上摔碎一角的丹书铁劵,是陈妤日日祭拜,日日念佛祈祷的。他天天看着自己的女人,自己的皇后,在眼皮子底下咒他死。 元熙帝气的呕出一滩腥热的血,眼前阵阵发黑。韩懋之想,曹玉珠有一句说的没错。 她是见不得陈妤好,所以才听到风吹草动,就迫不及待找了个低劣的借口闯进长春宫,揭穿陈妤伪善的嘴脸。 但曹玉珠未必有那个胆子敢陷害皇后。 是,贤德妃不干净,她卑鄙。可陈妤要不做这么事,也不会被曹玉珠抓到把!柄! 丹书铁劵被摔碎一角,巧合般的正好磕坏了刻有陈颉名字的那一角。 文能定国,武能安-邦的陈颉,替元熙帝打天下的陈颉大人。 二十多年后,陈妤终于嚎啕大哭出来。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喘息和黑暗,陈颉滚热的胸膛,他赌咒般的发誓:“跟我在一起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根本不是你弟弟。” “妤儿,我可以一辈子喝药,一辈子不要孩子。跟我走吧,韩懋之他辜负了你,他配不上你!” 陈妤记得她当时狠狠甩了陈颉一巴掌,他有多痛她不知道。总之她的手肿了足足三天,疼了足足半个月,感觉手骨都震裂了。 战场上无往而不胜的陈颉丝毫没有躲,他噙着笑亲陈妤:“你生气的样子很美。”叹息又遗憾道:“我当初该勇敢一点的,既然迟早都要做,中途就不该放手送你出嫁。” 记忆恍惚又缥缈,陈颉附耳告诉她道:“我叫霍明刚。你记住,我的名字。” 陈妤疼的弯下腰。 她下腹绞疼,为了配合这场戏,刚才霍承纲来的时候,给陈妤带了催产药。她一口气仰尽了。 算算时间,现在也应该差不多,该生产了。 陈妤疼的意识模糊,脑海中纷纷杂杂,抓不住头绪。 ……霍承纲,承的是明刚吗? 陈妤这才明白,陈颉为什么给送走的儿子取名霍承纲。 她无比后悔的想,自己当初不给陈颉赐婚就好了……她对不起江姐姐,对不起霍承纲和陈棠两个孩子。 还有瑾儿。陈妤闭上眼睛,她最不该的就是生下陈瑾,当时狠下心打掉这个女孩儿多好。 大不了,就是她一条命而已。 当初大夫告诉陈颉,陈妤不能落胎,轻则终生无子,重则一尸两命。陈颉为了姐姐陈妤的安全,选择了瞒天过海……让陈妤生下陈瑾。 陈妤噙泪想,其实她应该试一试的。陈颉最心疼她了,只要她肯好好撒娇。 反正她当时已经有霐儿了,一生无子又怎么样了。一尸两命又怎么样呢。总比后来赔上陈家三百多条性命强。 曹玉珠今天有句话说对了。 这些年,太子、霍承纲一直都在恨楚王党和贤德妃为争夺皇位,让涿州陈家灭门。 这件事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太-子-党做了,所以才被抓住把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政治斗争更是如此。大到为官,小到为人,每一个瑕疵都能放大,成为一把不沾血的刽刀。 如果真的非要说,从哪开始错了。 陈妤想,从她和陈颉误推倒祖父屏风,见到韩懋之起,就错了吧。 不,或者更早。从陈颉九岁落水,再被捞起来时。冥冥中,就错了。 元熙帝质问陈皇后:“陈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陈皇后阵阵绞痛,她额头滚汗滴落,苍白坚毅道:“反正我这也不是第一次……被,被冤枉了。” 她扑倒前面,抓住元熙帝的龙袍一角,潸然泪下道:“我知道,臣妾现在说什么皇上都不会信。我只求你信一句。” 元熙帝心中厌烦,冷酷地道:“说。” “我好像,要生了。” 元熙帝倏地从床上下来,看见黄色蒲团下的血水,紧张的浑身紧绷,“太医,太医!!” 贤德妃楚王等人被赶出宫殿,陈皇后被安放在凤榻上,汗水浸湿了额头。 元熙帝不顾帝王尊严跪在床边,紧握住她的手,“陈妤你好好的,朕命令你好好的。真信你,你说什么朕都信你好不好。” 陈皇后挣开自己手,噙泪道:“我何须您信我,您是天下之主,这个世上只有你不想查的事,怎么会有你查不到的事。” “皇,皇上,臣妾什么也不想解释。你大可以继续相信曹玉珠,一碗毒-药毒死我们娘两。我带着孩子去九泉之下看他舅舅、他外祖父。” “陈妤!” 长春宫内一片混乱,人多眼杂,霍承纲悄悄带霍骄退下了。两人低着头,步履匆匆,在杂乱的长春宫并不起眼。 楚王韩霄抱着女儿出来,他素来贪爱美色,打眼望过去。看见熟悉的纤腰、玲珑曲线、丰臀微翘。眸光一眯,耳语吩咐亲信几句。 * 倒座房内,霍承纲摸索着点燃油灯。豆大的火苗的跳动起来,霍承纲的身影倒影在窗上,显得格外巨大有安全感。 霍骄情不自禁上前抱着他,靠在他肩膀上。霍承纲还弓着腰,闻言侧目,“怎么了。” 霍骄道:“陈皇后的话七分真三分假,一步步推进的恰到好处。真真假假连我都分不清楚,元熙帝肯定是相信了。” “恩。”霍承纲道:“皇后拼着八个月的恶心,由不得皇上不相信。你且瞧着,这只是开始。贤德妃和楚王不会善罢甘休的。” 霍骄脑子稍微一转就明白了,她紧张道:“他们会在产房对皇后动手?” 霍承纲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用担心,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怎么可能不在掌握之中呢,皇后连催产药都喝了。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楚王要不动就不是楚王了。 霍承纲直起腰,随手提起桌子上的茶壶给霍骄倒了杯茶。 茶杯入手是烫的,霍骄惊讶了一下,这里竟然有人在看着茶水。她揪着霍承纲袖子问,“我在长春宫的一举一动你都知道是不是?” 霍承纲爽朗一笑,没有否认,他打趣道:“我知道你夜里在喊我的名字。” “你胡说,我不说梦话的!” 霍承纲不予置否,“你开心就好。” 霍骄踌躇不安半晌,追问他道:“我晚上真的……”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但仔细想想很有可能。 她这些日子想的最多的就是霍承纲。 霍骄抿了抿干燥的唇,低下头不说话。 “害羞了?”霍承纲嗓音低沉捻着十六岁的少女心,像是石碾子碾过。又膈又疼,心脏涨的满满的。 霍承纲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好羞的。你我多日不见,你想我这不很正常吗。”他笑着刮她鼻子,“你又没有念叨什么别的野男人。” 羞赫爆红的脸颊几欲滴血,霍骄迫窘的几近说不出话来。偏霍承纲不依不饶,拉着她的手,把她犯羞当有趣。 霍承纲把霍骄往膝上抱,她手脚并用的朝外挣扎。霍承纲夹住她的腿,男人腿骨铁硬,和霍骄自幼习武的刚硬不一样。是种很微妙的男女之别。 霍骄动了一下,僵在霍承纲怀里,局促不安的捧着茶杯。僵硬的喝了两口水。 霍承纲揽着她的腰,抽走她手中杯子。“骄骄,陪我坐会儿。”他轻轻叹息道。 霍骄感到很危险,极其小声的问道:“你不忙吗?我,我的意思是长春宫现在这么乱,应该有很多人等着你拿主意吧。太子找你怎么办。” “太子不会找我,在皇后诞子前,事情都不会有什么紧张。”霍承纲炙热的手掌扣住她的腰,笑道:“现在,你、我、小荷只要安心躲起来,不要坏了太子的大计就好。” 霍骄立即站起来道:“我去盯着小荷。” “你陪我。” 霍承纲态度强硬,神色好笑眼神无奈,“你怕什么。这么关键的时候,我难不成还会对你做什么不成。” “谁知道呢,生孩子有快有慢。” “恩?”霍承纲撩袍跨坐,危险的看着霍骄。 霍骄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生孩子有可能会很快,你做什么都来的及。” 满头大汗,越描越黑。 霍承纲听懂了,仍不疾不徐‘唔’了一声,刮着她侧颊香嫩玉滑的皮肤,逗趣道:“你这小姑娘,脑子能不能干净一点,恩?” 他埋在她颈窝叹息,“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坐会儿。” 这不是时机不对吗。 霍骄讪讪的,刚才在长春宫殿外偷听了一场惊涛骇浪的巨变。转眼计划、操控这一切的霍先生却一副软弱无助的样子,依赖着她。怎么看怎么违和。 或许算计亲人,让运筹帷幄的霍先生格外心累吧。 思及到此,霍骄心里一软。放下离开的力量,身体坠在霍承纲怀里。沉沉压着他手臂和大腿。 霍承纲臂弯紧了紧,啧声道:“没想到你在长春宫这几日还吃胖了。” 霍骄捏了捏自己的脸,胖了吗?她怎么没有感觉到。 霍承纲垫在身下的手,呼噜了一把她的臀。“我看肉都长在这了。”说罢,还意有所指,狠狠剜了眼她胸口。 霍骄手摸了摸肚子,好像是有肥肉了。这大概就是心宽体胖的缘故? 因为心尖上没有再沉甸甸压着石头,整个人都放松起来。吃饭都香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霍骄赶紧起身,帮忙去开门。小太监抬头见是霍骄,也不避嫌,行礼道:“霍姑娘,小荷姑娘跑了。我们追到时,她已经失足淹死在湖里了。” 霍骄脑中嗡嗡的,第一反应是楚王的人下手了。她下意识抬头看向霍承纲,等着他拿主意。 霍承纲凛然道:“不是我!”他沉声解释道:“我不可能在教你不要杀人之后,自己动手去灭口。” “骄骄,你信我。等我查清前因后果,我一定给你个解释。” 说罢手指穿过她双耳侧畔,捧着她的小脑袋瓜,在额头印下一吻。“等我片刻,我马上回来。”背影利落,步伐阔大。 “哎……”霍骄只来得及嘟囔一句霍先生,霍承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回廊拐角处。她只好噤了声,摸了摸额头上余温残留的吻。 霍先生太小心翼翼了。 她是信他的。哪怕这一刻被杀的是她,不是小荷。霍骄也会毫无保留的选择相信霍承纲,根本无需他证明什么。 如水的月色下,小荷的尸体被从湖里打捞上来。长春宫侍卫谦卑的低着头,一五一十禀告着前因后果:“……远远的就见她冲过来,鬼鬼祟祟像是再躲什么人似的。等我们的人赶过来时,人已经淹死在湖里。” 霍承纲问道:“你说推她下去的是个跛脚太监?” “远远只看着他穿太监服。”侍卫斟酌着用词,回答的很谨慎。 霍承纲恍然大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未脱下的太监服。了然的点了点头,“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 陈皇后生的很慢,已经到了次日丑时还没有动静。 元熙帝越来越烦躁,连带着看着大殿外的贤德妃和楚王一家三口都心烦,指了个太监,“轰他们回去。别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贤德妃曹玉琢手里握着佛珠,吃了大半夜冷风为陈皇后祈福。小太监不敢原样传话,委婉的前来劝贤德妃。 楚王韩霄冷冷的挡在母妃前面,高声道:“母妃不过是为皇后娘娘祈福。父皇何必如此作为,我看母亲还是不要走的好。就站在您的眼皮子底下,省得皇后有了好歹,全都算在我母妃头上!” 一句话说到元熙帝心里去了。 再没有强硬的赶贤德妃等人走。 天蒙蒙亮时,新的稳婆和妇科圣手黎太医提着药箱进了产房。 这次皇后终于有动静了,一声惨叫之后,传来孩子哇哇的啼哭声。元熙帝大喜过望,不顾稳婆的阻拦闯入产房,却被产婆怀里血肉模糊的肉团吓的反胃恶心,晕吐了过去。 美萍不明所以,抬头一看,只见刚才还浑身血水的婴孩在稳婆洗个澡的功夫,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人手人脚,尖嘴猴腮,扒了皮,血肉模糊的枯瘦团子。 美萍懵了,孩子呢?刚刚不是还在这。 目光扫了一圈,眼睛落在已经跨出门槛,背着药箱的小童身上。她想也没想,一个箭步追上去。 却被守在门口的楚王殿下生生掐住胳膊,冷冷的质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堂堂长春宫宫女,怎可肆意在宫中奔跑。” 美萍恶从胆边生,狠狠的抽出自己的手。没有顾忌眼前的是楚王殿下,一路小跑着追了出去。 日光越来越亮,霍骄在房间内打了个盹醒来。霍承纲还没有醒,霍骄小声地把窗户推开一条缝,看着产房方向,不知道皇后那边生了没有。 突然看见美萍姐姐气喘吁吁追着什么人,霍骄思量再三,咬牙推门出去。扶住她道:“美萍姐姐,怎么了?” “小,小皇子。药箱。”美萍指着前面脚步飞快的药童道:“快拦住他。” 霍骄抽走美萍头上的两只珍珠珠花,生拽下六颗南珠。身手利落追上,以珍珠当暗器,分别打中药童脚踝和膝盖窝。 小药童趔趄扑倒,却狠了狠心,举起药箱扔进布满假山太湖里。眼看着药箱就要撞到假山。 霍骄心脏蓦地一抽,怦怦怦,怦怦怦跳个不停。耳朵仿佛被棉花蒙上了一样,她不受控制的掉下眼泪。 六岁时大雪纷飞的沧州,十二岁时充满鲜血厮杀的流孤堂,十五岁时飘落在湖面上的帕子,还有未曾看见,只知道失足落进水里的小荷。 脑海匆匆闪过千万景象,小药箱腾空传来一声低低的婴儿啼哭声。霍骄扑住药箱,紧紧抱在怀里,后背撞在假山上。药箱铜金木匣包角戳在她肚子上,一阵巨疼。 霍骄眼前发黑,耳旁想起霍先生调笑的声音:“……没想到你在长春宫这几日还吃胖了。” 噗通连人带箱子落进水中,浊绿色的湖面起起伏伏,恍惚让霍骄以为她回到了流孤堂的水牢。她捂着绞痛的肚子,屏息在水下睁开眼睛,打开复杂的药箱。 倒出来个毛发浓密的小女孩,她攥着小拳头,小脚丫在水里一蹬一蹬的,她冷的直哆嗦,神情却安静自如,没有一点被淹死、濒死迹象。 霍骄解释不出为什么,惊讶了许久,将脐带还未剪断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原来美萍说的小皇子只是皇后的孩子啊,她并没有看到是男孩还是女孩。 临近腊月的湖水又冰又寒。 霍骄身子沉的直往下坠,她想把孩子拖着游上岸,却好像没有力气。扑通扑通周围有许多人跳下水。 霍骄想,他们是来救她们的吧。她拼劲最后一点力气,把孩子举起来。水下的裙摆有一丝丝血水晕开。 “姐姐,姐姐!” 董谦玉头脱下狐狸皮毛鹤氅,跳进十一月末的湖水里。托着霍骄下巴,拼命把她往按上带。 婴孩羸弱,一上岸,冷的几乎没有气息。美萍捡起地上的鹤氅小心的包着孩子抱在怀里。 霍骄手脚冰冷,湿冷的裙子下仍在不断的流着血水。她姿势僵硬靠在董谦玉怀里,左手仍是抱着孩子的姿态,右手捂着小腹。 “姐姐。姐!来人啊,快来人啊。拿被子来啊。” 半盏茶后,三四床被子被拿来盖在霍骄身上。董谦玉身上也盖了一床,但很快就滑落了。 霍承纲赶来时,只看见白霜的青石地上是结了冰的血水。他一步步靠近,哑声道:“董谦玉让开。” 董谦玉脸贴在霍骄脸上,眼泪落在她脸上,吼道:“姐!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你的孩子,看看霍先生啊。” “让开!” 霍承纲再次吼了声,掰开董谦玉的肩膀,冷声吩咐护卫:“带董大人去换衣服,冲姜汤。” 自己抱着霍骄回了屋。胳膊衣袖一片冰凉,抱着霍骄的臂弯却感到阵阵热流。霍承纲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是什么。 迅速抱霍骄就近进屋,厉声吩咐人点燃火盆。自己迅速为霍骄脱下湿衣服,垫了层厚厚的绒布包住她下身。自己也褪去湿了的外袍,钻进被子里。 霍承纲已经无暇顾及外人怎么看他了,从自己身体温暖着霍骄,搓热手掌,搓着她每一寸肌肤。 美音拿来了烘热的衣服肚兜和汤婆子,隔着床帐递给霍承纲。霍承纲在被子里替霍骄穿戴,她还是没有知觉。手脚冰冷,软趴趴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霍承纲紧绷着声音,问床帐外:“小皇子怎么样?” 美音道:“是个小公主。小公主已经缓过来了,就是冷了的厉害。好像受了风寒,今夜须得仔细看着。否则,否则……” 霍承纲道:“派人去盯着,皇上一醒就派人去告知皇上小公主的事。另外告诉章大人,计划提前。”顿,“太子那边也去说一声。让太子殿下无需避嫌,直接让汪阁老通知伍承,拿着雲州流孤堂的证据弹劾楚王。” 饶是美音只是传话人,也听出来霍承纲这一串密集动作有些频繁。她迟疑道:“霍大人,会不会太冒进了些。我依稀记得你以前劝皇后,凡事须徐徐图之,不要逞一时之快……” “龙有逆鳞。”霍承纲声音平静道:“太子殿下的唯一的妹妹、母妃出了这样的事。太子震怒,实属再正常不过。将皇上将来回过来,再想这件事,也会理解太子。不会觉得奇怪。” 顿,“何况,楚王却有谋逆之心。” 一如贤德妃当年针对皇后一样,太-子-党只是侥幸拿到了楚王党谋逆的把柄而已。 冬日闷雷滚滚劈在长春宫的屋顶上,元熙帝醒来时。仪表堂堂的太子韩霐满目狰狞的揪着脸上一道鞭伤的章大人,摔在地上。 太子韩霐第一次没有对自己父皇下跪,他冷笑道:“一五一十的告诉皇上,贤德妃都让你做了什么。” 钦天监章大人显然是挨了死刑,蜷在地上的道:“太子饶命!皇上饶命。是楚王,楚王以下官父母妻儿的性命威胁,下官才不得不逆天造谎。” 元熙帝惊讶于儿子的冷淡,但他此刻更关心发生什么事了。沉声道:“你造什么谎了。” “陈皇后肚子里的乃天受神胎,龙子凤孙。并非什么诅咒之子。相反,八字及佳及旺,不仅有自身化险为夷的本事。还能推动国运,吾国化险为夷。” 元熙帝想到刚才那一团血肉模糊的怪物,胃里再次隐隐做呕。还未说话,太子韩霐突然高声道:“美萍进来!” 侍卫压着小药童,美萍抱着一个刚刚诞生,裹着包裹虚弱的女婴进来。“奴婢参见皇上、太子殿下。” 太子韩霐道:“美萍。你告诉我的父皇,你是怎么把我的妹妹抢回来,又是怎么把她从湖里救回来的。” 美萍红着眼睛,掉眼泪道:“是!” 一刻钟后,元熙帝捶床高呼一声,“作孽啊!都是作孽啊!” 美萍小心翼翼把小公主放在元熙帝的床侧,跪下啜泣道:“小公主的命暂时是救回来了。可她还这么小,就从冰天雪地里走了一遭。奴婢也不知道公主能不能活下来。太医说,若三日内小公主反复高烧,只怕性命不保。” 元熙帝粗粝的大掌触碰的婴孩粉嫩稚嫩的皮肤,内心怒火滔天。怒斥左右道:“楚王和曹玉珠现在人在哪里。让他们给朕跪进来!”动作轻柔的抱起孩子,交给兢兢战战的医正。 元熙帝轻描淡写道:“若小公主的命活不下来。你们也不必活了。” 同一初阳下,建章宫内。 “鲁王殿下,长春宫生了。” “男孩女孩?” “……生了个妖怪!” 鲁王轻轻地笑了,喃喃道:“妖怪吗,真有意思。” 宫人遗憾的摇了摇头,只有建章宫的宫人才知道,鲁王时傻时不傻。十分地可怜,上一秒还在吩咐人做正事,下一秒就像个孩子一样。 过了会儿,另有护卫回来复命道:“鲁王殿下,我们按您的吩咐,已经将小荷处置妥当。” 鲁王点点头道:“你们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 曹根贵轻轻敲了敲冰冻的水缸,秋天的碗莲枯败冰冻在里面。有种割裂、冰封的凄美。 曹根贵自言自语,轻轻道:“韩霆哥哥,锦儿姐姐已经很可怜了。她落到了太子下手的幕僚霍承纲手里。霍承纲现在还贪恋她的美色,对她有几分怜惜。可小荷的事被掀出来,她就只能死了。” 困在曹根贵躯体里的韩霆震怒的嘶吼着,曹根贵头痛欲裂,只是这次他却十分坚定。握着冰封的水缸,指尖触碰着冰面。 曹根贵道:“你不应该让锦儿姐姐杀人的,她杀人很痛苦的。” “你应该找和你一样的恶人。比如秋男,比如专诸。你不应该亲手把一个无辜的女孩子拉下地狱,让她身上一辈子都烙印着地狱的痕迹。” 曹根贵的心情很矛盾啊,他不想让楚王继位,也不想让太子继位……可他的情况又是这么不稳定,若是放身体里的那个魔鬼出来,那还不如楚王继位呢。 至少楚王弟弟有点帝王的才干,无论他私德肮脏与否。大的方向肯为国为民,小事就不必在意了。 冬天里叹气是会被人瞧见的,白茫茫的雾气极为惹眼。 曹根贵慢慢想,他今后得学着慢慢收敛了。起码要像个没有破绽的大人。 长春宫,宫殿外。 贤德妃担忧的望着儿子,“霄儿。”她犹豫的问:“是不是事情败露了?” 楚王韩霄笑道:“陈皇后自己生下个妖怪。即便证实太医身边的药童带走了小公主又如何呢。”他肆意的笑,漫不经心道:“难道就不许太医慈悲心肠,看不下去和怪物相伴出生的小皇子留在皇廷?” 楚王韩霄利落的起身跟着太监离开,安抚的对母妃道:“您放心。他们没有证据的。那个小药童是流孤堂出来的,不敢攀咬我的。” 他不会养出第二个廿七了。 狸猫换太子怎么可能换的像呢。 还是秋男提醒了楚王韩霄,早前在峨眉山捉了只长白母猴,红屁股,长毛。生了崽,扒了皮,像极了人婴。只是太过血淋淋了,饶是楚王这般冷硬的心肠都看不下去了。 楚王韩霆惯来喜欢美色,尤其喜欢听话的美色。美人刀的廿七爬上豫让椅时,他就听过这个人。不过一直没有怎么在意,直到华锦萼入东宫后,那双漂亮的不可思议的鹿眼,吸引了他的注意。 明明这么肮脏,双手沾满鲜血的杀徒,居然能有那么干净的一双眼睛。清澈澄净如湖面,又违和又新鲜。 流孤堂里养的都是他的狗,楚王从不觉得他想占了华锦萼是什么过错。事实上他对她格外有耐心。连她偶尔不那么听话,伸出小猫爪子都觉得喜欢。 但手下人亲手养大的狗不认主子,对着别人摇尾乞怜就不美妙了。 第一百零一章 翻案(四) 长春宫内, 产后虚弱的皇后陈妤悠悠转醒, 身边只有美音伺候着。她抬头问:“美萍呢?孩子呢,男孩还是女孩,健康吗。” 到底是身上掉下去的亲骨肉, 皇后陈妤再冷血, 再算计, 心里还是爱孩子的。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找宝宝。 美音犹豫再三, 跪在床榻前, 还是把刚才的惊险一一说了。 “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合格, 才让她一出生就受了这么大的苦!” 皇后陈妤扶床嚎啕大哭, 元熙帝站在二门处, 听着内门里阵阵哭泣声。帝王之心一阵愧疚,想起虚弱、命悬一线的女儿越发自责。 元熙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一屁股坐在地上, 抬头望着雕梁画栋的宫殿, 突然感到一阵凄凉和绝望。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充斥着全身。韩懋之自认为这一生不算花心, 只爱过两个女人。后宫佳丽稀薄,他也从未想过充盈。和偏偏曹玉琢和陈妤势不两立。 太-子-党和楚王党斗的不可开交。朝堂后宫没有一处让人气顺的地方。 这些天元熙帝噩梦连连,时常梦到涿州陈家满门抄斩的惨案。梦到老越国公在战场和他并肩作战,小舅子陈颉和他同壕抗敌的情景。 有次韩懋之被敌军长-枪捅穿肺部,将死之际。陈颉拼劲最后一口血劲救了韩懋之。 陈颉背上被砍了九刀,大腿还中了两箭。他背着韩懋之,一步步从死人堆里往回走。 韩懋之对陈颉说:“你放下我,逃命去吧。兄弟,我不会怪你的。” “不行。” 蜿蜒血迹拖着草丛, 走了十公里后,韩懋之实在于心不忍,垂泣道:“今后有我一口汤喝,就有你一口肉吃。” “不用。” 陈颉干燥着嘴唇,望着天上烈日,冒着白烟的嗓音干哑道:“对我姐姐好就行。”他微微偏头,含着泪,不知道是伤口疼还是怎么着,他表情十分痛苦,“韩懋之你一定对我姐好。” “一定要啊!” 陈颉拼着半条命把韩懋之带回城,闭眼之前只说了一句:“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活着把你带回去。” 那时韩懋之才知道,原来妤儿这么喜欢他啊。所以后来他才愿意带陈妤上泰山封禅祭天,不想直接把曹玉珠接回宫。 并非他嫌弃糟糠。而是他的心已然另有归属,韩懋之对曹玉珠有责任……曹玉珠是他卑微时唯一陪在他身边的女人。他不可能弃之不顾。 陈妤是屈尊降贵嫁给他的。她已经受了够的委屈,韩懋之亏欠陈家一条命。不想再亏欠陈妤的心。 起初,韩懋之真的是这么想的。他对天发誓! 可为帝之后,如山的压力纷至沓来。韩懋之被政事磋磨的疲倦,曹玉珠又恰到好处弥补了他内心的亏损。渐渐于是才有了后来的是是非非。 元熙帝第一次知道陈妤和陈颉的龌龊后。没有任何怀疑的就相信了。 原因无他,陈妤陈颉本就亲密的不正常,最初韩懋之还安慰自己他们是龙凤胎。 事情被揭穿的一刹那,韩懋之脑海里浮现的是当年陈颉把他背回城后。陈妤跑过来看他的伤,意外从他的嘴里得知陈颉的伤情后,脸色大变。 夺帐而出。 韩懋之穿好外袍急忙追去。 正好看到,陈妤坐在陈颉床边,捧着他的血衣裳在掉眼泪,“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让人难过……陈颉,你怎么可以把自己伤成这样。” 陈妤的眼泪比万箭穿心还让陈颉痛,他忍着伤口撕裂趴在床沿,自下而上看她掉眼泪,不住的做鬼脸哄劝:“阿姐别哭。妤儿,妤儿……你抬头!你哭什么,我不是把韩懋之给你带回了吗。” 陈颉疼的满头冷汗,脸色白发。陈妤嚎啕一声抱住他的,“我心疼你受伤啊,我心疼你痛啊。陈颉你疼不疼,痛不痛?” 当时韩懋只觉得姐弟情深,虽觉得哪里不对劲,可终究陈颉对他的救命之情占了上风。加上陈颉陈妤是龙凤胎,亲姐弟。故而不曾深疑。 窗户纸一旦被捅破,种种过往的细节一一浮现在眼前。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小舅子,和他的姐姐,自己的皇后搞上了。两人还生了一个孩!子! 元熙帝恨得咬牙切齿,帝王雷霆之怒,岂是涿州陈家消受的起的。 此时此刻,陈皇后也躺在凤榻上,缠想陈颉。 她还记得涿州陈家出事前,陈颉穿着玄色鹤氅风衣来看她。 当时两人已经闹翻多年,陈颉言出必行。陈妤答应生下瑾儿之后,陈颉再未强迫过她,恭恭敬敬的退到一丈之外,行君臣之礼。连姐姐都不再称呼。 听说这些年陈颉这些年鲜少回涿州,孤伶伶一个人居住在陈府。身边服侍的人也简单,只有一个跟随他十年的小厮。孑然冷淡,行走在皇宫六院,不曾有半分逾越。 元熙二十一年,天空都是晦暗无光的。陈颉得了重风寒,听说也不怎么好好吃药。陈妤被幽禁长春宫,太子被责罚,母子连面也见不到。 陈颉把玩着盖碗茶杯,坐在八仙桌上笑想着平日陈妤喝茶的样子。许是大限将至,他看起来有些多愁善感,“咳咳……我这辈子已然位极人臣,再往上就是帝王之位了。” “我不做首辅,但我可以让任何人做首辅。我不做帝王,亦能推任何人为帝王。” 陈颉脸上噙着浅浅的笑,似暗似伤,怅然若失。“昨夜夜里咳嗽,肺都要咳出来了。长安给我端来药汁和热茶,我却恍然想到九岁落水被救时,你从厨房偷姜出来,蹲在马概后给我熬姜汤。”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始终介怀我是你弟弟。我得到再多的权势也得不到你……这些年你都不肯好好见我。” 陈妤被弟弟陈颉说的愧疚,张口想要说什么,陈年过往的红被翻浪又浮现在眼前,热情滚烫的缠绵旋旎仍历历在目。 陈妤一言不发。 陈颉温目眸光微闪,隐有泪光闪烁。他噙笑道:“我知我时日不长。有些话我实在不吐不快。旁人不知,妤儿你该知道我对陈家没有任何感情。” “……陈妤,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成为你弟弟。”他表情阴鸷,浓郁的化不开的绝望,他一字一句道:“但我知道,我不是。我知道我不是!老天爷可以让我成为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为什么偏偏是你弟弟。” 陈颉空手捏碎茶碗,手掌盖满茶叶和玻璃碎瓷,溅了一手谁。“我做错了什么,我要成为你弟弟,我分明不是。” 陈妤低吼道:“你这分明是在胡搅蛮缠。你我骨肉血亲,岂能是你不想就不想的。” “胡搅蛮缠,是吗?”陈颉嗤笑一声,话兴已尽,淡淡站起来道:“陈妤,涿州陈家要倒了。但这是件好事,我给太子留了位东宫辅臣,你会如愿以偿的,韩霐也会成功继位的。” 他一顿,转身笑道:“你看,我就是这么残忍。连自己妻儿父母都舍得算计进去。” 唯独,舍不得算计你陈妤。他看着陈妤的眼睛,没有说出这句。纵然陈颉有一万种的手段计谋,可以设计陈妤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可陈颉就是不忍心,舍不得。 “许是,我这一生合该要来成就你。” * 不知捂了多久,霍骄终于有了知觉。瑟瑟发抖的往霍承纲怀里贴,她意识模糊,霍承纲熟悉的气息让她安心又信赖。渐渐把自己团成个蛋,手贴在霍承纲胸膛,冰凉的双脚蹬在霍承纲大腿上汲取暖意。 迷迷糊糊的霍骄,几次都无意识的蹬到小承纲。霍承纲吃痛的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心底也没有旋念和猗念。 大夫进门,霍承纲小心的支起身子靠在床头。从胸膛拔下温凉细软的手递给大夫,霍骄冷的直缩。霍承纲只好握住她的手腕给大夫诊脉。 大夫年过五旬,扫了眼玉白细嫩的的手臂上交错的淡淡疤痕。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下手。 霍骄身上白,为了进东宫身上显眼的疤缔肉痕都用刮骨药去了,胳膊上交错的纹路平日很淡,看不出什么。自打霍骄背叛鲁王楚王后,那些隐藏的伤痕深处的颜色又重新浮现出来。 平日里还好,一冷一热从太湖冰水里捞出的霍骄。再也掩藏不住身份的秘密。 霍承纲也看到霍骄身上的伤,心痛的垂下眼睫毛。淡淡吩咐大夫:“诊脉吧。” 大夫动作不自觉轻柔起来,细细切脉,讶然道:“这名女子已有两个月身孕,只是滑胎迹象严重……” “有多严重?” 霍承纲手上不自觉用力,捏痛了霍骄。她迷迷茫茫睁开眼睛,先是看见宫中常见的墨绿色床帐,灯火莹莹匆匆下,照亮霍承纲冷硬的下颚弧线。 “……须得长期卧床休养,少则一月,多则三月。不得疏忽大意,否则胎儿难保。” 胎,胎儿? 她的孩子。 霍骄蓦地惊醒,记忆全部回归,想起冰冷太湖下的绝望,小腹绞痛。她迟滞的把手放在肚子上,心情复杂,眼底淡淡没有一丝欢喜。 胸膛的手一离开,霍承纲就立即回头,倾身问她:“你醒了。骄骄,冷不冷?饿不饿,还有哪里不舒服。乖,告诉我。慢慢说,别着急。” 外面是大夫离开的脚步声,霍骄摇了摇头,躺在霍承纲的怀里不说话。一肚子问题不知从何问起,比如太子皇后楚王。一肚子话不知如何说起,比如将来、孩子…… 霍骄低下头,不是每个人都配为人父母的。 她很怕做一个母亲。 不单单是因为小时候的事。以前不觉得,如今真的有了孩子,知道它将来会降生。霍骄开始害怕,担心孩子会因为她的过往嫌弃她,恶心她,认为母亲是它人生里的一段耻辱。 霍骄能接受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不屑和辱骂。——甚至是来自霍承纲的看不起。 虽然霍先生不会,甚至从没有这么做过。 但这不是她不怕霍承纲看不起的原因,而是她能坦然接受这个世界上一切对她过往的评判。 除了,她的孩子。 霍骄不想自己孩子将来长大,一想起自己的母亲就觉得耻辱。这些痕迹她抹不掉,永永远远的抹不掉。 可是,要怎么张口呢。怎么告诉她的霍先生……她不想生这个孩子。 霍骄思来想去,含泪抬头道:“霍先生,你找个大家闺秀成亲吧,好不好?” 霍承纲脸色瞬间冰冷下来,霍骄仍在掉眼泪,软弱又捂住,啜泣道:“你找个名门闺秀好好替你生儿育女,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好好教导。” “霍!骄!” 霍承纲咬牙切齿道:“你别仗着你身子虚弱,我舍不得碰你。”他作势打她,沉声道:“好好的留在我身边,不要胡思乱想。” 霍骄团成小小的,病怯又倔强。莹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泪痕,一双鹿眼却饱含泪水,一副随时要哭的样子。偏偏又一滴眼泪不肯掉的可恨。 霍承纲真想捏着她脖子让她哭出来,忍了又忍,终是舍不得下手。柔声道:“好了好了。你刚刚都快吓死我了,如今我方才松了口气。别让我再为你提心吊胆好不好。” “皇后那边的事还没了。我等会就要走了,你这个模样,让我怎么放得下心,安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语重心长道。 霍骄欲言又止再三,还是不知道怎么告诉霍承纲,她不想留这个孩子。思来想去,泄气道:算了算了,听天由命吧。这个孩子还有没有将来还不一定呢。 听大夫的意思。好像只要她擅自下床,稍加波澜,这个孩子都留不住。 霍骄心想,也许她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想一想,心脏就被人掐住,心痛的不行。霍骄难受的低下头,发旋顶着霍承纲胸口,闷闷不乐的想。 她答应了霍先生不要杀人了。 如今却要亲手杀死他的孩子,这是不是对他太不公平了些。 似乎为了印证霍骄心中所想,霍承纲在她头顶沉声开口道:“骄骄,我今年二十有五。父亲兄弟皆不在人世,只剩一个生我不曾养我的母亲,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你肚子里这个,是我第一个骨血,唯一的亲人。” 亲吻她额头,落下一枚热吻。“骄骄,我很期待它的降生。无论它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一定会好好爱它。虽然你我的父母都不及格,我们没有效仿学习的对象。但是我可以向太子请教,学着好好爱它。” 霍骄嘴巴嗡嗡合合,拒绝的话半晌说不出。 霍承纲握住霍骄的手,交叠在一起,郑重的落在她平坦腹部:“从现在起,你只需要保护好肚子里宝宝就好了。外面的事都交给我,恩?” 一个‘好’字卡在喉咙。霍骄揪着霍承纲胸前的衣料默默流泪,无声化解哭声。绝望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真的恐惧,无法言喻的恐惧。 霍骄不想让霍承纲的满心欢喜落空,又没办法克制自己生理上的心脏抽搐。 ……岂止是为难二字,简直是在问她拿刀捅自己,还是捅霍先生。 霍骄绝望而窒息,她能怎么选。 能,怎么选啊。她只能选择把刀锋匕首对准自己。 霍骄想,她这样出身的人,怎么能做好一个母亲呢。哪个母亲不想给孩子全天下最好的,可偏偏她的孩子一出生,就背着她身上一半的罪孽。 祸不及儿孙。霍骄怎么舍得她的孩子,因为她而遭受别人非议的眼光。 连董谦玉至今有个风吹草动,就怀疑是霍骄这个杀手出身的人,欲对霍先生不利。 当过小偷的人,哪怕金盆洗手。只要丢了东西,也会一辈子被人怀疑偷窃。 这个烙印……怎么洗的干净啊。 霍承纲换了身干净的中衣,家常外袍,穿鞋下床。方才抱着湿漉漉的霍骄,他外袍都被浸湿。他手探进被褥,霍骄手脚还是冰凉的,人轻轻颤抖。 他忧心的不行,咬牙抱起霍骄给她穿好肚兜裘裤中衣。将她收拾干净利落之后,叫董谦玉进来。在门口对他道:“陪你姐姐躺一会儿。她手脚冰凉的厉害。” 顿,霍承纲郑重道:“她有孩子了。但她看起来并不开心,不知有什么心结。” 霍承纲很怕霍骄不愿意生下这个孩子。男人年过二十五,幼年孤独,成人自责,膝下空虚。万般皆难时,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孩子,他是真心想让霍骄生下来。 霍承纲想,他和霍骄未必会成为最好的父母。但至少会争取做一个及格线以上的父母,给他们爱与呵护,好好守护他们长大。 无论男孩还是女孩,他和霍骄都会竭尽一生所能去爱护他们。 董谦玉表情呆滞半晌,他喃喃道:“姐姐,有孩子了?” 董谦玉表情很复杂,高兴、欣喜、不赞同、担忧混杂在一起,紧紧皱在眉头里。他慢慢问霍承纲道:“霍先生想要这个孩子吗。” “我为什么不想要。你怎么这么问?”霍承纲疑惑道。 董谦玉低下头,慢慢抬头,惨白一笑道:“霍先生我这辈子从未想过娶妻生子,原因无他,我不觉得我能做好一个父亲。”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骨子里像极了我的父母,我骨血里刻着他们性格的印记……这天下,不是每个人都配为人父母的。” 董谦玉笑道:“我就不想做人父母。董家血脉香火,到我这一代结束是最好的。”顿,“我想,姐姐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霍承纲大骇,不敢置信董谦玉竟然会说过这么骇人听闻的话。董谦玉居然不曾想过成家育子。 那霍骄呢? 霍承纲浑身冰冷,心沉入渊底的想。如果骄骄也是这个念头,生儿育女于她而言是重进深渊。他还要勉强她,强迫她为自己生儿育女吗? 他对骄骄所谓的爱,就是把自己的寄托和幸福,建立在骄骄的惶恐不安和惧怕上吗? 心脏窒息绞痛,闷的人发酸。霍承纲陷入两难的境地,他怎么从未想过……霍骄会不想生儿育女。 霍承纲不知道的是,其实霍骄也没想到。 在没有真正怀孩子之前,她还曾天真的冀望过自己将来回乡下开个馄饨摊,生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好好爱它。 真的怀孕之后,心境就不一样了。 一切不再是假设,是未来,是幻想。而是真真切切的决定,将要发生的现实。 每一步都如此清晰可见,再也不是畅想冀望的时候。 霍骄开始胆怯犹豫了。 她也不过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的心境。霍承纲再料事如神,又怎么能料到霍骄突如其来改变呢。 * 董谦玉推开门,霍骄抱着汤婆子警惕的从被子里抬起头,纤骨瘦弱,让人说不上来的怜惜。 霍骄的头发不过是绞了半干,从太湖寒水里被捞上来后,她就被霍承纲捂在被子里。大夫来提醒后,才带贺骄去泡了个热水澡,匆匆将人擦干抱上床。 霍骄还记得是董谦玉跳进湖水里救了自己,“董大人,你怎么来了。” 董谦玉心里一酸,脱鞋床上隔着被子拥抱住霍骄道:“我怕你冷,我来陪你躺会儿。” 霍骄到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合适,只是担心董谦玉冷,催他走道:“不用了,我抱着汤婆子暖的很。人已经慢慢缓过来了,你小心冻到脚。” 床榻内侧还堆着三床横被,董谦玉伸臂一拉盖住自己和霍骄,又给她加了床被子,他道:“这样就不冷了。” 霍骄无奈,她道:“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都长大了,你这样怕是不合适吧。” “霍先生让我来的。”董谦玉少年嗓音轻笑道:“你放心,霍先生不会误会你的。” 她哪是这个意思! 霍骄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将汤婆子推出被子给他。黑暗被窝里暖意滚来,董谦玉触到织布锦缎,上面还残留着温柔的暖意,和汤婆子的滚烫不一样。 董谦玉慢慢讲汤婆子捂在心上,搂紧霍骄。两人仿若小时候一样窃窃私语。 董谦玉道:“姐姐,你腹中有孩子了。你知道吗。” 霍骄身子一僵,董谦玉恍若未查,他枕在霍骄被子上,摩挲着她的腹部,轻轻道:“我也想当舅舅呢。” 董谦玉的声音轻快明亮又温暖,他道:“小时候姐姐背着我做野菜饼。人人都夸你这么小就会上灶台,长大肯定很贤惠能嫁个好婆家。那时候我一点也不想让你嫁个好婆家。” “我舍不得你走,想让你一辈子当我姐姐。”董谦玉叹息一声,“长大后方才觉得。无论你嫁给谁,依然是我的姐姐。” 霍骄有些沉默,她并不喜欢回忆过去。那些对董谦玉而言显得温暖的记忆,在她脑海里都是裹着寒风,让人瑟瑟发抖。 董谦玉轻柔的抚摸着霍骄小腹,柔声道:“姐姐将来的宝宝一定健康又漂亮。” 他道:“你和霍先生都生的这样好看,将来孩子,如果是男孩子一定英俊又帅气。如果是小姑娘,也一定会有许多王孙贵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霍骄想象一下,心里明亮温柔,梨颊攒起浅浅笑意。突然没那么抗拒了。 董谦玉温柔的看着霍骄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梨涡。感慨又怔松道:“我从小就觉得,当你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 “是,是吗?” 霍骄突然揪紧袖子,董谦玉抱紧她笑道:“当然了。姐姐又温柔又善良,会背着我上下学,会给我做玉米饼,野菜饼。再难吃的的食物,你都能做成干粮。” 董谦玉道:“学堂里多是瞧不起我们姐弟的同窗。我时常哭的难受,是姐姐告诉我做人的道理。说人穷志不穷,莫欺少年短。” 其实那句话该是莫欺少年穷,董六妞听过一次,记了个囫囵。 董谦玉一直觉得董六妞很会教孩子,衣食住行无不仔细。连她最不擅长的读书识字都总能说出一大番道理来。 “姐姐,生下它吧。”董谦玉突然道。 他的眼泪掉在霍骄左脸上,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就像小时候她无数次对自己做的的那样。他哑然道:“放开过往,让你的人生翻篇好吗。” 过去了,都过去了。霍骄无数次这么告诉自己,无数次挣脱不得。 如今乍闻董谦玉这么说,仿若天籁初降。她浅浅呼吸,慢慢的地道:“让我想想,好吗。” “好!”董谦玉答应的很爽快,他在被子里慢慢握紧霍骄的手,一字一句道:“但是姐姐请你答应我,在你下定决心之前。勿必想想这是你和霍先生的孩子好吗。” 董谦玉突然地道:“虽然霍先生和太子这次稳操胜券,可你有没有想过,皇宫斗争凶险,在一切未敲锤定音前。一切皆会发生,若霍先生和太子功败垂成,你肚子里这个,可能是霍先生在这人世间唯一的血脉。” 他道:“前五城兵马司松海钧和西山大营曹继已经带兵在东门集合。只怕皇上稍加为难楚王,楚王党就要逼宫篡位了。” 霍骄并未在第一时间惊慌,反而冷静的问:“那霍先生和太子现在干什么?” “给涿州陈家翻案。” 翻案这件事,必须元熙帝来做。解铃还须系铃人,否则无论将来继位的韩霐怎么洗,涿州陈家的声誉都不会恢复如初。 霍承纲和太子韩霐要让全天下人知道,涿州陈家是被楚王党冤枉的。 “难怪霍先生和太子一直再向皇上打感情牌。”霍骄低眉沉思片刻,若她所料不差,楚王党的逼宫是太子和霍先生有意为之。 是为了摧毁元熙帝最后的心理防线,和对楚王的怜惜之情。 霍骄坐起来,推董谦玉道:“董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董谦玉肃然道:“姐姐尽管吩咐。” “你过来。”霍骄附耳在董谦玉耳旁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 临近早朝时分,元熙帝依依不舍的放下女儿。粗粝的大掌抚摸着女儿细软的头发,心里怅然无比。 楚王韩霄已经在寒冷的冬季跪在大殿外一个时辰了。他以为元熙帝会质问他什么,没想到父皇只是罚他跪着。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宫殿大门打开,走出一双金黄龙靴。元熙帝面无表情,威严地对楚王韩霄道:“走吧。”再无他话,大步离开。 清晨的风雪极寒,楚王韩霄俊肆玉润的面庞,衬着嘴唇上乌紫,寒潭亮眸毅光闪烁。他死死盯着父皇身后十二名手持华盖的宫女,紧随其后跟着元熙帝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的司礼监大太监。 皇辇、仪仗队在不远不近的缀在圣驾后面。等着元熙帝随时回心转意,上去迎圣驾。 长春宫宫女头一个低的比一个矮。大家都不敢看俊秀异常的韩霄。病容邪肆的楚王更让人胆颤心惊,难以直视。明明知道楚王韩霄非善类,却仍忍不住脸红心跳。 楚王韩霄冷笑的看着元熙帝,慈父怆然悲恸,踽踽独行于雪地上。身后皇廷侍卫宫女跟了七八十人,背影依然是那么孤独。 高处不胜寒的帝王。一个保护不了自己幼女的帝王……元熙帝蓦然顿住,回头看了楚王韩霄,又看了不远处的太子韩霐。 小公主出生一天就落水,当真没有这个太子哥哥的手笔吗? 元熙帝心里苦苦的,什么都不愿意说,什么都不愿意揭穿。 天家无父子,尔虞我诈之下无亲情。可元熙帝还是要选,要在这两个他并不满意的儿子中,选一个仁厚之人,当天下之主。 该尘埃落定了,否则还有的头破血流。 金銮殿上,清晨光辉照在琉璃金瓦殿上。 元熙帝坐在龙椅上俯视文武百官,大家都知皇上刚得一女,无论心情如何皆堆着满面喜色,这个一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那个一句,恭祝小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岁,平安健康。 元熙帝慢慢品砸了片刻平安健康四字。微微一笑道:“众爱卿平身。” 楚王韩霄紧随元熙帝步伐,却姗姗来迟一炷香。他不加掩饰,趔趄的扶着跛腿进殿,朗声大笑道:“今日大雪积路,孩儿参朝来迟,请父皇恕罪。” 今晨楚王跪的久了,黎明前宫殿外最冷最寒,加上大雪飘扬。楚王韩霄委实冻的不轻,到也不是装的。 元熙帝韩懋之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楚王韩霄刚入殿站稳,工部季时良上前一步,禀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举检同僚窦珉窦大人,私开营器所,秘密锻造武器刀具。借机敛财四十八万两白银不计。请皇上明察严惩。” 楚王韩霄讥讽一笑,果然来了。太子的手段不过如此。 季时良是太子的人,曾在疏浚河道一时上为太子出了重力,官风清正,平日颇得皇上喜爱。 汪阁老呵呵笑了一声,“巧了,今日内阁也受到弹劾折。御史监也要弹劾楚王殿下。” 御史杨宇成闻声出列,跪下举着血折道:“启禀皇上。前些日子臣收到雲州知府包大人在狱中的供词,得知大公主韩霏、楚王殿下韩霄在雲州出资设立的流孤堂,名义上是资助、收养孤儿。” “实则是所地狱炼狱,名义上收养的孤儿实为四处拐卖掠夺,从牙行手里,以买卖丫鬟为名,自私拘监调-教。培养杀手,排党异举,大行杀戮之事。所受难孩童,暂计九百七十六人,如今尚存活人世的,三百一十二人。” 御史杨宇成潸然泪下,重重磕头叩首道:“皇上您也是四个孩子的父亲,如今又新得小公主。三子两女,当知这孩子乃天下父母的心头肉。楚王殿下贵为皇子凤孙。膝下也有女儿,却如今糟践黎明百姓之子。” “实乃不得不让人愤慨啊!” 礼部做侍郎薛维亦出列道:“启禀皇上,雲州流孤堂案臣也有所耳闻。先前还特意去了趟刑部。经查,元熙二十一年涿州陈家被定罪买卖个人镜头,当年由御史中丞葛云生牵头举检。” “但我们在流孤堂内库查过,元熙二十一年葛云生在卫京赌坊前下四万八千两豪债,是由工部窦珉代为还清的。” …… 其实太-子-党手上还握有证据,流孤堂荣养着当年目睹陈妤陈颉乱-伦的老宫女。 不过,皇后和陈颉的事并没有捅到明面上,文武百官也并不知道元熙帝头上有这么大一顶绿帽子。 霍承纲早就和太子韩霐商量好,涿州陈家当时是因为买卖官爵被定罪的,他们就只洗这一条罪名。 至于皇后陈妤和陈颉大人的事,到现在这个程度就够了。让元熙帝疑心当年的真相,对皇后愧疚。却又不真正的调查取证出什么。 陈颉当年已经清理过一波相关的人,这几年太-子-党也没少弥补。东宫上下敢赌,皇上即便下令彻底去查,也查不到什么的。 恰到好处的收手,是逆盘翻转的关键。 ——毕竟,真查下去。难免会露出蛛丝马迹。 * 龙椅上的皇上疲惫不堪。元熙帝看着底下一一出列的文武百官,全部都是太子的人。 霐儿这次是被触到逆鳞,气疯了吧。 如此明目张胆的弹劾反击,若弹劾不成,这些出列的,实打实的太-子-党都会遭到惨烈的报复。太子本人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跑不掉。 朝中最迟钝的中立文官,都感到了太子的怒气。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强势。 今日太子没来上朝,在长春宫陪着陈皇后和刚出生就落水的小公主。文武百官无从得知太子心境。 不禁纷纷揣测,昨夜宫中发生了何事,太子怎会如此震怒。 元熙帝喟然叹气,这口气太子憋了六年了。韩霐早就准备着这一天吧……不过今天出手的还是有些冒然。 元熙帝不禁沉思,会不会是他真的误会了太子。 韩霐这孩子自幼比韩霄就心慈手软些,仁厚有余威严不足。 自打陈皇后回心转意,不再排斥韩懋之后。韩懋之一直在调查当年的事,失踪的老宫女,人证物证皆全的老大夫。 哦,那名大夫就是后来黎大夫,这次用扒了皮的野猴子偷梁换柱。派小药童把小公主丢进太湖寒水里的妇科圣手黎太医。 元熙帝到最后已经渐渐相信陈妤是被冤枉的,心里也愧对陈家。故而格外弥补太子。 陈皇后终于想通回心转意后,韩懋之也是实打实的想和陈妤重新开始。 却没想到这个举动会逼疯贤德妃和楚王。 元熙帝很是不悦,帝王雨露皆是恩施,什么时候由得后妃挑三拣四。他是亏待过曹玉珠还是亏待过楚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二章 风雨 元熙帝脾气上来, 一动怒, 不由楚王分辨道:“来人啊,将这个逆子打入大牢,削去楚王封号, 打为平民, 听后发落!” “大理寺正卿、刑部尚书、都察院三堂会审。勿必将雲州流孤堂案、工部窦珉私筑兵器案……涿州陈家买卖官爵被冤一案, 彻查清楚!明日早朝之前, 给朕一个交代。” 楚王韩霄眼底冷笑, 有对元熙帝的憎恨、失望, 有身为儿子的不甘心, 他不由自主的滚下一滴眼泪, 仰天大笑被押走。 钟粹宫,贤德妃得知楚王今晨被弹劾。皇上不由分说, 连一句解释都不不听就夺了楚王封号, 贬庶人, 将韩霄打入大牢。嚎啕一声,倏地晕了过去。 楚王是曹玉珠最爱,教养最精心的孩子。她在楚王身上花费的心血,比鲁王和大公主两人加起来翻倍都多。 从小楚王盖的被子,穿的衣服,哪怕一个微不足道的线头,都没膈过楚王。 如今她千娇万养的儿子,尊贵的楚王殿下,却被打入大牢受苦。受阴冷潮湿, 霉腥恶臭的监狱之苦! 那些见碟下菜的狗奴才,没准还会趁机落井下石,刑罚伤害楚王。 一想到这些,曹玉珠整个人都心绞痛的吸不过来气。 曹玉珠病怔的趴在床边掐住玉菊的手道:“去联系陈云君陈大人,和他刑部温宝山有师生之谊。请他勿必照顾楚王,莫要让楚王在大牢受太多苦。” 说着就掉下眼泪来。 玉菊心里暗暗叹气,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谁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对楚王通融,就是楚王党在明面上都不敢做什么。只敢私自行动。 忽地,贤德妃曹玉珠想起什么,“黄文尧呢!对,陈瑾。相国寺!” 她亢奋而急切,语速非常之快。“太子违抗皇命。陈家根本没有满门抄斩,老越国公、陈夫人、陈瑾都活着。抓住他们,找到他们,就能证明东宫上下都是满口谎言的骗子!” 玉菊跪在旁边,不断地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去通知陈大人。” * 长春宫里灯火通明,元熙帝一下朝就过来探望皇后,抱女儿。 小公主命悬一线,尚未脱离危险。刚出生一天的小婴儿恹恹的躺在小床里,没有一点婴儿的鲜活吵闹。 粉红透明的小指头紧紧攥着陈妤的旧衣服,她小脸红通通的,透着不健康的颜色。 陈皇后守着女儿,想要垂泪默默都不被允许。宫中嬷嬷在一旁委婉的劝,月子里掉眼泪不好,会瞎眼睛的。 元熙帝叹息地看着妻女,接过狐裘披风盖在陈皇后身上。手犹豫地搭上她肩膀,在背后低声开口道:“朕把韩霄打入大牢了。” 陈皇后无动于衷,肩头雪白的狐裘滑落也不管,只专心看着女儿睁着雪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好奇有神的看着她的满头珠翠琳琅饰聘。 “她的眼睛真好看,像朕。”元熙帝在陈皇后头顶道。 陈妤心里撇撇嘴,哪里像他了。明明是陈家一脉相传的凤眸,随了绵昌候的眼睛。她柔声呼唤着女儿:“囡囡在看娘亲是不是?”拨了拨女儿的胎发。 元熙帝苍老有力的手背鹤斑也探下去,顺着女儿头发握住陈皇后的手背。 陈妤没有躲,看着他手上的鹤斑有些出神。 元熙帝韩懋之低低自嘲道:“朕老了。” 元熙帝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忽然松开手,淡淡藏起来,背到身后。他道:“不服老不行啊。纵然能强身健体,练的身子骨健朗如壮年。可这身上的老斑确实骗不了人的。” 元熙帝大马金刀跨坐在八仙桌旁,神情格外端凝庄重。他问陈妤:“你说,是不是为帝者,人老了就会多疑呢?” 不待陈皇后答,他又自嘲的笑道:“七年前的这个时候,朕以为你和你的龙凤胎弟弟有了苟且,发了雷霆之怒。处死了陈颉,处死了陈家上下三百余口。” 元熙帝韩懋之一抬头,目光里威严凝沉,渐渐又恢复了九五之尊的至高无上。“这些日子朕时常在后悔。” 元熙帝道:“陈妤,朕很傻对不对。和你陈颉在绵昌候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姐弟两难舍难分,比别人亲密点又怎么样。”喉结滚动一声,他近乎央求的问:“是朕误会了你们,你从来不曾背叛过朕对不对?” 陈妤心痛的几乎想嘲笑,三百条的人命的错误。她咬住舌尖,恨不得当场告诉韩懋之。 是,她是给他带了绿帽子!她是和陈颉有苟且,还生了一个女儿陈瑾。活活气死韩懋之! 可最终,陈妤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淡淡一笑,“你从来都只是相信曹玉珠。” 陈皇后侧脸浅白,高贵傲慢,贵女的轻蔑泄于口中。“你心里早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皇上,七年过去了。陈家满门亡魂丧命六年,若你早信我。就没有今天这一切了。” 陈皇后非常地疲倦道:“我什么都不想解释了。” 欲擒故纵,以退为进。陈妤熟练的泪水恰到好处落下,她睁开笑盈盈的眼睛看着元熙帝,心底浓烈的只有恨意。 丧父之恨,丧兄之恨。 若是没有霍承纲,只怕陈家如今连父亲老越国公、江姐姐、陈瑾也保不下来。 陈妤的戏在元熙帝这里很起作用。 老夫爱怜娇妻,两人很快相拥,抱在一起依偎着。 陈皇后问元熙帝,“黎太医身边的小药童,是楚王的人还是贤德妃的人?” 元熙帝沉默片刻,如实道:“朕不知道。”顿,“不过朕答应你,无论是谁的人,都一定将他绳之于法。绝不留情。” 陈妤目光微闪,状似无疑道:“哦,我还以为是楚王做的呢。”在他胸膛里转了个头,抬头问:“你不是把他打入大牢了吗。难道不是因为这个。还是说,楚王在子代母过?” 陈皇后在元熙帝怀里转了一圈,他柔软至极道:“不是,是因为政事。” “哦。” 一听是政事,陈妤就十年如一日,不再多问了。 这不免让元熙帝心生比较。 曹玉珠素来是个不甘愿落于人后的人,虽然出身贫贱,却一直和朝中大臣往来密切,几个儿女的婚事。除了痴傻尚未婚嫁的鲁王韩霆,姻亲皆是举足轻重的勋贵重臣。 每每元熙帝在钟粹宫多提几嘴朝事,曹玉珠就爱出言献策,在旁边多嘴几句,像个可人的解语花。 贵女出身的陈妤却从不插手政事。除非韩懋之主动开口询问,她绝不多嘴一句。 元熙帝搂紧了陈皇后,感叹了一句,“果然是子肖其母啊。”朝中楚王和太子何尝不是如此。 元熙帝流露出一些怯弱,心里一软道:“今日朝中有人为涿州陈家翻案,控告楚王栽赃陷害。”俯身亲了陈妤额头一口:“看的出来是太子的人在对楚王发难。霐儿再逼我这个父皇还涿州陈家清白啊。” 陈皇后一副震惊骇然的样子,陡然一僵,愕然的看着元熙帝,囡囡的问:“你会还陈家清白吗?” “朕知道是朕当年的私心错了。” 涿州陈家买卖官爵,本来就是一个名头上的罪名。元熙帝震怒生气的,从来都是陈颉陈妤乱-伦。 给帝王头顶上戴了顶硕大的绿帽子,让帝王同时失去爱妻、挚友和重臣。 陈颉的死,对朝堂社稷也很有影响。四海列国知道陈颉死讯后,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击溃这个成立刚刚二十一年的崭新王朝。 陈皇后感动不已,两眼涕零,含泪唤了声,“皇上!”满满的扑进元熙帝怀里,下巴放在他肩头。 元熙帝看不见陈妤漂亮的眼睛,也看不到她眼眸中的疏离冷淡。 只听道她的声音却甜如蜜糖,“我还以为有生之年,都等不到涿州陈家沉冤昭雪了呢。” 一阵愧疚席卷心房。元熙帝怆然道:“朕错了。”他道:“朕会补偿陈家,补偿霐儿的。” 元熙帝说出了一句让陈妤非常震惊,出乎意料的话。 “楚王党和太-子-党之争该告一段落了。这次事后,朕会提前退位。将皇位传给太子,今后专心陪着你和珑儿。” * “珑儿,小公主的乳名吗?” 霍骄躺在床头,半倚在霍承纲身上,好奇的问道。霍承纲摇头失笑道:“是官名,韩珑。皇上亲自赐的。” 霍骄讶然,“不是说小公主身子不好吗。怎么这么快就取了官名?”这个时候取个贱名才好养活啊。 霍承纲表情有些微妙,他淡淡道:“皇上素来想一出是一出。他觉得自己是真命天子,天授之人。要靠着一身龙威来保住女儿,向天夺命。” “原来如此,难怪给一个女儿取了‘珑’字。” 元熙帝三子一女,皆从了雨字辈。韩霆、韩霏、韩霐、韩霄,到了最小的女儿这里,却取名韩珑。十分独一无二。 霍承纲吟吟笑道:“不止如此,皇上还给小公主赐了封号和邑地,唤做宝寿公主。” 霍骄瞠目结舌,这这这贤德妃还不得气疯了。楚王如今还在大牢里呢!陈皇后诞下的小公主却是接连宠爱和赏赐。 霍承纲不以为然,这才哪到哪。等贤德妃、楚王得知元熙帝打算禅位太子,提前做太上皇,那才是天下大乱呢。 楚王和贤德妃还没有眼皮子浅到把一个小公主放在眼里。顶多是火上浇油罢了。 霍承纲抱着霍骄,支着胳膊抚摸她的肚子。霍骄身子暖多了,整个人都透着股灼热的气息,温烫香软,让霍承纲忍不住沉醉于美人乡之中。 两人鬓耳斯磨说着悄悄话。 霍承纲热烘烘的贴着她耳朵问,“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宝宝了。” 良久没有人回答,霍承纲微微抬头低头去看她神情,霍骄冷不防仰起下巴,鹿眸清濛纯真道:“知道,董谦玉告诉我了。” 第一百零三章 欲来 “你是怎么想的?”霍承纲态度很令人玩味, 他神情认真语气有些郑重, 目光却没有压迫感,一副侧耳聆听的样子。 霍骄不想欺骗霍承纲,她屏息问霍承纲:“你想让我给你生下孩子吗。” 她的措辞让霍承纲心尖骤痛, 张着臂膀几乎不知道该用什么力道落下去, 才能不让她伤心。 “骄骄, 你想做一个母亲吗。”霍承纲一字一顿, 缓慢的问她。 温眸幽泽宽厚又包容, 霍承纲抱着她的臂弯, 笑道:“你要问自己, 你想给我生一个孩子吗。我有没有资格做你的男人, 你孩子的父亲?” “我,我……” 霍骄没想到霍承纲会这么回答, 蓦地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太激烈, 猛的绞的小腹有点痛, 浑身虚汗,脸色发白。 霍承纲连忙扶住她,“你慢点。”她疼的直抽气,指甲陷入他胳膊肉里。 霍承纲心中警铃大震。 霍骄下身热流感觉明显起来,之前在太湖里的失去感明显的充斥四肢,冰冷席卷了她的心。 霍承纲心里一惊,紧紧握住霍骄的手,抵着他额头不住的唤骄骄。 他听说杀孽太重的人不配有子嗣的。菩萨不会给这样的人赐子。 这一刻霍承纲愧疚的快要掉下眼泪来。霍骄不知道他在涿州踽踽独行的过往,只怕孩子留不住会自责的不得了。她不知道他也要承担一半罪过。 霍承纲嘴唇嗡动, 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霍骄靠在霍承纲怀里,很害怕她保不住这个孩子。她忽然卑微的意识到,不单单是她有权利选择留不留这个孩子。 孩子要在考虑要不要扎根在她的肚子里。 现在她的孩子要离开了。霍骄从绝地里迸发出一种强烈的渴望,留下它。 她想留下它!无论它是男孩女孩,将来会不会怨恨,会不会为拥有这样过去的母亲而感到耻辱。 母性的温柔,让霍骄狠不下心离它而去。 霍承纲紧张的叫大夫,把霍骄放平躺下道:“大夫说了你得卧床静养才能保胎。”竭力克制紧绷的声音,平静沉稳道。 不见人处,霍承纲胳膊慌的直颤,死死握着手腕都停不下来。 霍骄和别人不一样,每每到这种关键时候,总是倔强不肯哭不掉眼泪。眼眶的红的像是被撒了辣椒面,滋润着两泡泪水,一掉眼泪就蛰的疼。 她清浅甜柔的嗓音,听起来糯糯的,像孩子撒娇一般。“霍先生,我愿意做你孩子的母亲。我想要为你生儿育女,想要你做我孩子的父亲。” “一定会的!” 霍承纲冰凉的面颊贴着她的脸,轻轻地道:“没事的。骄骄没事的,我们总会迎来自己的孩子的。” 无论是这一个,还是下一个。他们总会有自己的儿女的。 太医院中人大半都在长春宫的侧殿守着小公主和陈皇后,战战兢兢的等着小公主传召。千祈祷万祈祷,唯恐小公主不好,要直面元熙帝的怒火。 霍承纲不好明目张胆的调人,太医院当值的大夫也没有几个。急的霍承纲怒火攻心,险些没有忍住自己脾气,当着霍骄的面发作出来。 虚弱的霍骄静静地靠在霍承纲怀里,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吓的宝宝‘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霍承纲咬牙,点了位妇科圣手去长春宫侧殿请人过来诊脉。 妇科圣手吴太医和黎太医师出同门,两人一直在暗暗较劲,医术都非常高明。 吴太医虽然不是霍承纲的人,霍承纲此时也只能将霍骄母子的性命托付给他。 吴太医蓦然被宫女从侧殿请出来,一头雾水的来到太监居住的倒座房内。他迟疑的停在圆拱门外,探究的看着引路宫女。 宫女矜持甜笑,不紧不慢的将他带到。 霍承纲解了太监服,换上正四品的绯红色东宫官袍。气宇轩昂走出去,作揖道:“霍某为私事劳动吴太医,不得已冒犯。还望您老海涵恕罪。” 吴太医不认识陈棠,也没见过霍承纲,皱眉看着他官袍问:“你是东宫辅臣?”心中骇然吃惊,东宫大臣怎么会在皇后的长春宫住着。 等给床帐中的女子诊完脉之后,吴太医更是大跌眼镜。他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道:“霍大人,小人奉命行事。还望您高抬贵手,诊完脉就放小人回去。小公主那边还要人伺候呢。” 末了,还威胁似的补了一句,“我离开时不知何事,只向院正请了两炷香的假。若是等会小公主要人伺候,院正四下找不到小人。小人可担待不起啊。” 霍承纲微微一笑,懒得和他拐弯抹角,直接问霍骄的病情。他的袖子被霍骄拽的死死的,原本霍承纲要起身,去次间问的。 霍骄却坚持自己也要听。无论好坏她能承担。让她提心吊胆悬着一颗心,才会让她惴惴不安。反而不利于养胎。 霍承纲想了想她的坚韧,答应了。 吴太医道:“姑娘自幼体寒多於,苛病陈杂积于体内,没有好好休养。如今怀胎之初,尚不足两月。又与寒潭冷水,一股寒气逼宫,胎儿受不住。自然有滑胎的迹象。” 他残忍的给出结论:“霍大人做好心理准备。” 吴太医顿了顿,道:“不妨往好处想。霍大人是东宫辅臣,和皇后宫里的宫女有了这样的苟且。孩子留着反倒大不利……” “住口!”霍承纲暴怒道:“滚。” 门外两个銮仪卫打扮的人将吴太医拖走了。霍骄掀开帘子已经看不到人影。 霍骄慢慢伸长胳膊,把床帐挂在铜鹤挂钩上。够了几次都差一点,霍承纲沉默的替她挂好两边床帐。 没有幔布的遮掩,烛火明亮许多,惊艳地照到霍骄脸上。她笑意盈盈,灿烂如花:“霍先生别愁了。去忙吧,如今内忧外患,太子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霍承纲喉结滚动,目光有些难过。 霍骄伸手揉展他的眉头,轻轻俯身在他眉心亲了一口,“不难过哦。霍先生,我们不难过。”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那就做好下一次迎接它们的准备。” 霍承纲不忍地别开眼。十分地怜惜她。 * 京城外,陈府花园内。 陈云君拂袖愠怒,不理会郭璟。陈姎拿出女儿的娇姿态,撒娇卖痴。哄着父亲,眉眼脉脉不住回望青衫风动,玉立如松,站在凋零牡丹花旁的郭璟。 两年前,陈云君看重郭璟,想把他提携到行人司,并把自己心爱的女儿陈姎嫁给他。谁知郭璟是个愣头青,一心只想去地方做青天大老爷。 去辽州一晃两年,大家都以为他会死在三大侯爷盘据的辽州,没想到郭璟却傻人有傻福,虎口拔牙后还平安无事的离开了辽州。 听说郭璟离开辽州的时候,全辽州地界的百姓秘密护押、护送。追行千里抹泪,三大侯爷派去刺杀的人,被畏于全城百姓相护而无法下手。 郭璟这次回京述职,就留京不走了。他一回京就来陈家向准岳父、准媳妇致歉。 陈姎本就一心看上了郭璟,这两年郭璟的名声早就源源不断的传回京城。芳心暗许,哪里生的起来气。早就原谅他了。 陈云君却没那么好脾气,冷脸冷声的,对郭璟没有个好脸色。 陈府下人来禀,“大人,宫里派人来了。” 陈云君扔下郭璟,一句话都没说离开,去书房。 陈姎急急挽着郭璟致歉,“郭公子你别生我爹的气。他就是心疼我,被你一扔扔两年。从大姑娘都拖成老姑娘了。” 郭璟和煦温柔的摸了摸她头顶,轻笑道:“我没有生气。都是我不好,让姎姎为我多守了两年。” 他语气倏地郑重起来,解释道:“不过姎姎,我向你保证。我当初没有接受你爹的安排,并不是对你心不诚。只是我心系百姓,不想在行人司里夹在皇权、太-子-党、楚王党之争里。” 郭璟温和声音低了下去,真诚地道:“这两年我一直在想你。盼着你嫁给我,成为我妻子的模样。我生怕回来后,你爹已经将你令许配给他人。没想到你还在等着我。” 陈姎仰着头,一脸被呵护的很好的天真无邪。郭璟温柔道:“既然你待我的心如此,无论你爹如何为难我,我都不会计较的。这是我该受的!” 陈姎两颊绯红,红扑扑的抱着郭璟胳膊。她也甜蜜又小声道:“我愿意等你嘛。” “咳咳。”陈云君故意发出沉声的惊扰声,打断小儿女的缠绵情愫。 女大留不住,陈姎的胳膊肘早就拐到郭璟心窝里去了。她泼辣地咬唇对父亲道:“要是你再为难郭公子,我就三天不和你说话了!” 陈云君无奈的瞪着女儿,郭璟忙打圆场护着陈姎道:“陈大人莫生气,陈小姐天真烂漫,素来娇生惯养。她是你的亲女儿,你是知道她脾气的。莫要和她置气。” “得得得。”陈云君摆摆手,让女儿下去道:“你就护着他吧。将来有你哭的时候。行了,你先回去。我有正事和郭璟说。” 陈姎一步三回头,犹豫道:“爹爹你保证不会再刁难郭公子。” “你再不走,我就大棒把他赶出门去。”陈云君作势吓唬女儿道。 陈姎提着裙子,赶紧跑了,生怕晚一步郭璟就遭殃。郭璟忍俊不禁,低头握拳轻笑。 陈云君把郭璟叫到书房,对他道:“宫里发生大事了,楚王被下诏狱了。” 郭璟凛然问:“岳父的意思是?” 陈云君回答之前,先问了郭璟一个问题。“你从河西调回来,是楚王一手提拔的。却在和姎姎谈婚论嫁,太子第一次掌考评大权时,听了东宫的建议。辞了行人司,去了辽州。”顿,“郭璟,我倒要问问你。你的心里面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究竟是站楚王还是站太子。” 这话问的有些重。 郭璟犹豫了一下,脑海里瞬间闪过桐盈的鹿眼,语气渐渐坚定道:“我是臣子,只忠于皇上。”顿,他解释的更清晰直白些,“皇上选择谁继承大统,我就跟随谁。” 陈云君脸色凝重,“这么说,你是太-子-党了。” 他叹息一声,很不认同郭璟,觉得郭璟很不明智。他残忍的告知郭璟,坦白又漠然道:“刚才来的是宫里的人。”顿,重重解释:“是钟粹宫的人。” “贤德妃命我去京郊一处偏远山庄,捉拿老越国公,陈颉夫人、及陈颉之女陈瑾。”浑浊的老眼重重看着郭璟,语气凛然道:“当年涿州灭门惨案,皇上分明下令处死越国公一家,太子韩霐却违背皇命,偷偷把自己的外祖父一家救下,藏匿在别处。你说皇上若知道了此事,还会如此看重东宫太子吗?” 见郭璟脸色微变,陈云君很是满意。她胸有成竹,不疾不徐的说服着‘□□郭璟’,力图挽回爱女的心上人,保下这个冥顽不灵的女婿。 陈云君道:“郭璟啊,我知道你是个读死书,忠君爱国的性子。可太子未必就是个值得你效忠的人。旁的不说,当年太子派你去辽州,分明就是要让你以身送死。独自对抗三大侯爷。” 陈云君心痛的看了眼郭璟,低声道:“是,你幸运。平安无事的从辽州脱身,还给太子立了大功,在皇上面前争了脸面。可这是你的幸运,苍天有眼。老天爷在保佑你。若是差一点,你没有回来。可全都是太子害的你!” 郭璟一笑了之,没有否认,没有承认。辽州是他自己想去的,当初也是他自己提出来送雁礼,想法子拖延婚事的。但这一切不必全都告诉岳父。 郭璟道:“若一切真如岳父所言。太子有能力救下涿州陈家满门,那陈颉大人呢?小国公陈棠呢?分明这两位才是涿州陈家的顶梁柱。有他们在,陈家还怕没有辉煌。” 陈云君不屑一顾的打断他道:“谁说小国公陈棠死了。” 陈云君道:“东宫神出鬼没的霍先生、霍大人就是从涿州过来的。” 天下人人都知霍承纲和小国公陈棠长得一模一样,这才被老越国公收留,养在府里给小国公当替身。 郭璟几乎不知该从何辩起,他没见过小国公陈棠。不知道霍承纲和他长的像不像。他低声道:“那陈颉大人呢?至少他是死了吧。” 陈云君冷言道:“那不过是因为太子没有能力及时救出他罢了。” “陈颉大人是京官,入狱当天就被秘密处死。这是刑部温宝山亲自告诉我的。”顿,“无论如何,太子私藏老越国公、陈夫人、陈瑾是事实。你若不信,大可以跟我一起去瞧瞧。”说罢拂袖离去。 “我自然是要跟着岳父去的。”郭璟抢先一步拦在陈云君面前,正色道:“岳父,我也不瞒你。内阁传出消息,皇上有意拟禅位圣旨。要将皇位传给太子,退居做太上皇。” 郭璟毅然看着陈云君,“如此,你还要坚定拥护楚王吗。” 望着女婿的眼睛,陈云君犹豫了。 陈云君十分心动,但还是有些担心。他低声道:“五城兵马司松海钧和西山大营曹继如今就在皇宫东门守着,等贤德妃为楚王翻案……一切都会逆转翻盘的。”声音越来越小,越说越没有底气。 郭璟淡然一笑,道:“岳父恐怕不知宝寿公主之事。” 陈云君脸色凝重道:“你是说,昨晚刚刚出生的皇后之女?”撩袍坐下,吩咐侍从关门道:“洗耳恭听。” 巍峨紫禁城内,盖上皑皑白雪。陈府的屋瓦上面,也堆了两寸厚的白雪,盖住层层黛瓦。 陈云君神情冷峻,还是有些犹疑。他叹了口气,对郭璟实话实说。 陈云君道:“贤婿有所不知,我父亲陈汉典和涿州陈家有些龌龊难解。当初汝阳郡主一门心思想向太子求和,主动让姎姎和黄文尧联姻。我为了阻止郡主,这才将姎姎定给了你。” “清河县主和她的夫君至今依旧藏身在山野之间,只怕这份仇恨不能轻易抵消。即便我们贸然投诚太子,给太子立了功,只怕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不如一鼓作气,扶持楚王继位。” 陈云君越说越觉得行不通,摇头断然拒绝道:“否则他日太子继位,清算起旧账。我陈家上下都不得安宁。你和姎姎更是没有好下场。” “贤婿终究要是我陈家人,与其再劝我,你不如多思量思量。” 长春宫中瑞香袅袅,宫女们踩着积雪,踏进暖香的殿内。董谦玉端着碗黑汁汤药,进了后殿倒座房。 霍骄坐起身,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我吩咐你的事……” “姐姐放心,我已经办妥了。”董谦玉连忙跨坐在床上,半搂着霍骄,一勺勺将安胎药喂给她。他安慰道:“郭璟一进城门,我就在城郊我的衣冠冢面前等着。他果然如你所言,正在祭拜我。” 说罢,有些感慨向往。 “郭璟真是个清风霁月的君子。我从未见过像他这般的人,正直耿率,重情重义。一丝不苟……” 郭璟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在官场长命的人。 董谦玉一度想成为这样的人。后来世事逼迫,离他想成为的人越来越远。他有些理解华锦萼为什么那么喜欢郭璟了。 这种喜欢已经和男女之情无关。而是当一个人身处浑浊、黑暗时。有个温润君子,像阳光清晨般,很难不喜欢。 董谦玉喂完一碗药,霍骄低落的抚摸着肚子。董谦玉心痛,连忙转移话题道:“但姐姐,唯恐此计行不通。陈汉典和清河县主的龌龊在前,汝阳郡主挣扎在后。陈云君投鼠忌器,只怕难以说服。” 董谦玉无不泄气道:“如果真的可行,当初汝阳郡主做主让其女和黄文尧联姻,就成事了。区区一个郭璟,只怕分量不够。” “这你就小瞧了郭公子。他可是曾经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在定州活活说死过人呢。” 霍骄促狭的眨眨眼,低声道:“楚王如今被下诏狱,贤德妃被困深宫。楚王党如今可用的人不多,如今他们唯一的翻身之计,就是抓住老越国公他们,反咬太子一口。” “涿州陈家是太子和霍先生的弱点,拿住他们就是拿住太-子-党的命门。贤德妃如今唯陈云君可用。” 董谦玉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他道:“我知道让郭璟牵制着陈云君的重要性。可我这不是担心,郭璟分量不够呢。” “不够就不够吧,反正只是锦上添花。”霍骄浑不在意道。 董谦玉隐隐猜到一二,急于求证,追问道:“你的意思是,霍先生已经派人盯着陈家了。” “自然。”华锦萼曾经不止一次的和霍承纲交过手,霍骄自认为还是很了解霍承纲的。她的脸上浮现一丝甜蜜蜜的笑。 霍骄一字一句,认真道:“霍先生心思深沉,布局向来深而广,我不过是想曲线救国。帮帮他而已。陈云君若敢妄动,霍先生灭起楚王党来可不会手软。” 董谦玉沉默许久,再次抬眸审视姐姐。以及,让他觉得陌生的霍先生。他笑着,意味深长的问霍骄:“你这到底是在救霍先生,还是在帮郭公子。” 董谦玉可听说了,郭璟对未婚妻子陈姎很是上心。当初定亲的时候,就极为重视的腰用活雁礼。中途被调令耽搁,这才一拖拖了两年未成亲。 “有区别吗。” 霍骄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不想多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东门那边呢。” 董谦玉暗暗叹气,说起来当初他还以为‘桐盈’和郭公子会有不一样的情愫呢,没想到最后霍骄倾慕上霍先生,郭璟也要另娶他人。 摇摇头,将杂乱的念头甩出脑中。董谦玉神秘一笑,对霍骄竖起大拇指。 * 皇宫东门处黑甲兵短暂的交接后,彼此互换目光,微微颔首,重新布防守卫。 五城兵马松海钧司望了望日头,问西山大营曹继:“曹将军,楚王不会出事吧,怎么时辰都到了。宫里还没有反应。” 西山大营曹继也在纳闷,“有点蹊跷,就算事情有变,贤德妃也应该派人来通知我们,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有。不如你我进去看看?” 松海钧先前经过牢狱之灾,行事有些谨慎。“无诏而动只怕不妥。” 曹继冷哼一声,不屑一顾道:“我无诏不得进京,你是五城兵马司的总事,进宫代我禀告一声。求见圣上,就说西山大营出了急事,我有事面圣,无暇写奏折慢慢等传。这总是合清理吧。” 松海钧下定决心道:“好,我先进宫去面圣,看看什么情况。” 曹继一笑,“你和楚王早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如今你就是跪在金銮殿上替楚王求情,皇上也不会多疑。你尽管去吧,我在这里安心等你。” 松海钧一进城门,东门就关了。曹继望着日头,打了个哈欠,冷峻的目光微闪。武将服袖子内藏着六字缄条:豫让廿七恭安。 头顶初阳晒过霁雪,曹继心中阵阵冷意,回首眺望着亲兵方向。半个时辰了,他派去的五人无一回来。 董谦玉喝完一碗滚烫的胡辣汤,重新舀碗掰了几个百吉饼泡进去。他照顾霍骄吃完药、用完膳,才轮到伺候自己的胃。抬头问霍骄,“你要不要再用点。” 霍骄拒绝了。 董谦玉笑道:“行。不过区区一个纸条,真能牵制住曹继吗。那可是西山大营的总教头啊,天下十位名将八位出自他手。如今不过三十九岁,已是西山大营赫赫威名的曹大将军。平生不贪财不好色。松海钧虽然已经入圈,但我还是担心曹继那边。” 霍骄表情僵硬微妙片刻,淡淡道:“我名声不好,你知道的。” 她心里不愿提及,言简意赅的解释:“是这样的,我曾经在流孤堂执行任务时,摸排过京城大员。和曹继打过交道,绑过他的妻儿老母。后放了他妻母,却扣了他儿子。” 董谦玉心里大感不妙,突突突的跳道:“他儿子呢。” “死了。” “你杀的?”董谦玉的手都在颤,想到华锦萼派人追杀自己的狠劲,全身血液凉了,缓缓冻住。 霍骄想了片刻,没有推卸责任。“算吧。”她眼睛看着董谦玉,“我没有亲自动手。” “但是我害死了他。当时在进行美人刀选拔,我赢了老八。晚上我带回来的人就死了。事后我因办事不利,被秋男责罚。” 霍骄表情像极了霍承纲,淡淡的笑意,看不出其他情绪。她一字一句解释的清楚,“流孤堂为了瞒住真相,一直对曹继谎称,契约期间要扣押他的儿子做人质。待楚王成就大业,再将曹继子嗣归还。” 董谦玉震惊半晌,内心惊涛骇浪不知如何是好。半天才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让我给曹继传信,还让我借銮仪卫的手,阻止曹继的亲兵。” 前者还勉强说得通,后者完全是多此一举啊。 “我说了,我不是好人,我名声不好。”霍骄淡然一笑,又恢复董谦玉以前常见的东宫侧妃模样,她柔柔道:“廿七背叛流孤堂,投身□□人尽皆知。曹继和我交过手,知道我残忍。不敢赌,我为了太-子-党会对他儿子做什么。” 董谦玉听的一身冷汗,总觉得姐姐话里有话。曹继如果只是单纯和她见过,又怎么会知她残忍本性。只是个中许多细节,姐姐没说说实话罢了。 不过董谦玉也不想继续听下去了。无所谓了。如果他不能改变姐姐最初被买的事实,就不能怨怪如今的结果。 世事弄人。 霍骄闭着眼睛,没有勇气再去看董谦玉对她的厌恶。心里钝钝的痛,所有人都对她说放下过去,放下过去。该翻篇了。 可一切真那么容易就好了。 翻篇,翻篇她就没杀过人了?翻篇她就有资格做母亲了?翻篇她就能假装自己没被卖过了? 霍骄觉得这一切都很没意思,她很疲倦。真的很疲倦。从身到心,字面意思的那种疲倦。 董谦玉短促的‘哦’了一声,又好奇的问,“贸然放松海钧进来,会不会对太子的安全造成威胁,”言语间十分关心太子。 出人意料的董谦玉,让霍骄睁开眼。 她表情呆滞,鹿眼痴傻。不像个将要做母亲的少妇,倒像个养在深闺,天真无邪的少女。董谦玉噗嗤笑了一声,又追喊了句,“姐姐!” “哦哦。” 霍骄结结巴巴的应了两声,下意识解释道:“不会。如今宫里尚是太子做主,楚王是阶下囚,松海钧作为楚王部下孤身入宫。如羊入虎口,只有我们钳制他的,哪有他翻身的余地。” 浅白的手紧紧抓着董谦玉手腕,眼眶里热热的。 董谦玉本就聪明异常,稍微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了。一拍大腿,称赞道:“我懂了,太子是要激楚王逼宫。无论是皇后有孕诞女、贤德妃失宠,还是楚王入狱。都是在把楚王往绝路上逼。” 董谦玉越说眼睛越亮,一砸拳。 “松海钧是忠心不二的□□,上次慈溪监狱的事情后,楚王把他捞了出来。两人更是一脉共体,不可分割。引松海钧进宫后,只需稍加手段,就能激起松海钧兵变。让楚王逼宫成为证据确凿的实锤。” 简直是妙啊!姐姐和霍先生配合起来简直是无敌,默契十足。 可是,霍先生不是不曾告诉过姐姐计划吗。 董谦玉有些懵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霍承纲对他说过,他不想霍骄以为,他救她出来,就是把她当做一个流孤堂可以利用的棋子。 加上姐姐对过去的阴影。 霍先生有意不让姐姐直面楚王和鲁王。霍先生什么都不曾告诉她,所有计划都是自己在默默盘算。姐姐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董谦玉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心情复杂难言,他和姐姐是亲姐弟,亦是自幼姐姐背着长大的。如今还不如个外人和姐姐亲密,心里有些妒忌吃醋。 他是该夸姐姐聪明,还是该夸姐姐太过了解霍先生。连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揣测出动机和目标? 董谦玉默默无言,对着凉了的汤饼丧失胃口。 * 建极殿外,霍承纲穿着藏蓝色内造府太监服进了内阁大殿。汪阁老举着拟定好的圣旨感慨,伸手端茶摸了半天没摸到茶碗。一转头,是个生脸太监。 正欲惊恐呼救,汪阁老看见太监身后的霍大人。霍承纲捂住小太监的嘴,手刀砍晕他。将人交给门外审讯。 霍承纲君子有礼,彬彬道:“汪阁老受惊了。” “不碍事不碍事,霍大人怎么有空过来。”汪阁老临危不乱,很快平静下来。嘴上虽然这么问,手上已经诚实的把圣旨交给霍承纲。 皇帝禅位,霍承纲此时过来还能干什么。自然是检查禅位圣旨。 汪阁老曾和太子达成盟约,将幼子托付给太子,由太子妃保媒。和礼部侍郎薛维家的幼女薛明珠结亲。有这层投诚关系在这,没想到太子还是放心不下他。 汪阁老最上不说,心里有点泛凉。 霍承纲推回圣旨,当着汪阁老的手腕道:“不必了,我来不是为了此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汪家既然已经站队,霍承纲又何必在这里凉老丞相的心。 皇上圣旨已下,霍承纲想检查、想重撰对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他笑了笑,放低姿态,亲切又郑重的道:“此番前来,却有一要事委托汪老。” * 京郊别院,层层护卫林立,箭-弩对峙。百余名护卫死死护着老越国公三人。老越国公神情严峻,一墙之隔的耳房是陈瑾痛苦的呃声。 楚王的人踢了黄文尧一脚,冷笑一声。黄文尧硬是抗住,没有哼出一句。为首将领觉得好无生趣,端来煤炉和烫铁,用刑罚的手段烫在黄文尧身上。猛烈的刺激和痛苦仍然没有让他开口一句。 黄文尧额头密汗滚滚,刚才他已经耐不住疼痛,不自觉惊叫出声。吓到陈瑾了。 昨夜入夜,黄文尧刚和衣睡下,突然被一群黑衣人带致此处。先前他还不明白情况。不知道这一切所图为何。 直到阴恻恻那烙铁的那个人,对宅邸里喊话,“陈小姐,你就是不顾自己的生死,也不顾情郎的生死吗?” 黄文尧赫然一惊,连忙阻止道:“万万不可!” 陈瑾呜呜咽咽的趴在门槛处,伤心欲绝的嘶喊。房间大门紧闭,她被霍承纲的护卫死死压着。陈瑾宛如小可怜的趴在地上,孩子般无助,却最终没有挣扎出门口。 只是趴在戳穿的窗户纸面前看着,静静的凝望着。喉咙干痛嘶哑,心口如窒息般揪在一起。 元熙二十一年,涿州陈家事变。哥哥陈棠和她一块入大狱。陈瑾是亲眼看着那些人怎么折磨她哥哥的,作为陈颉血脉的陈棠尚且在皇命之下不得好死。乱-伦-之-女的陈瑾又怎么可能逃脱呢。 陈瑾至今还记着兄长炙热滚烫的怀抱,铁臂般的禁锢。分明没有习过武的小国公陈棠力气大的惊人。陈瑾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嘶吼,也撼动不了他分毫。 只是害他挨的鞭子更重些,受的痛苦更多些。 当时陈瑾还以为是霍先生代替哥哥入狱,一想到他要死了。心里难过的要命,在他怀里小声啜泣,“军师,对不起,我当初不是故意拒你的。我,我已经对黄文尧芳心暗许,实在分不了半颗心给你……许是因为你和哥哥长的像,许是因为你待我太宽厚,我一直把你当哥哥。实在对你产生不了一点爱慕之情。” 小国公陈棠低低一笑,受满鞭伤的胳膊揉了揉她的头,低声说了句,“那我就放心了。” 说罢重重倒下,尸体砸地。陈瑾从不知道哥哥是那么沉。临死前,哥哥在她耳旁道:“你是对的,霍先生的确是你哥哥。我不忍心让他代我受罪。” 混乱中,陈瑾来不及理清头绪。狱卒奉皇命而来,扒开她身上守护她的哥哥陈棠。就要对陈瑾用刑,千钧一发之际,黄文尧赶来了。 后来的事陈瑾就不知道了,或者说记忆混乱了。——她疯了,一想起来监狱那段过往就生不如死。 两年后,相国寺再见到霍承纲。陈瑾脑子里只有哥哥陈棠的一句话,“……你是对的,霍先生的确是你哥哥。” 她噙泪望着与哥哥相差无几的那张脸,乳燕投林般扎入他的怀抱,亲昵的叫了声,“哥哥!” 原本还迟疑的老越国公和陈夫人,抹着眼泪欣喜道:“棠儿!你可算回来了。我们一直担心着你,眼见着你平安无事,可算放下心了。” 陈瑾能感到怀中的霍先生一僵,她趴在他的颈窝,眼泪埋没衣襟。什么也没说。 小国公陈棠死了,但陈瑾恨不起来霍先生。无论霍承纲是在生死攸关之际逃了也好,还是哥哥陈棠发现真相,不忍霍先生再替他送死。 陈瑾都不想追究了。她汲取着霍先生身上的温度,一边又一边呢喃着哥哥,心里一片悲凉。 她无比清楚的知道,如果霍先生才和哥哥是双胞胎。那么她才是假的……如果这样,一切都说的通了。她在长春宫和太子表哥那段及时被打断的暧昧情愫。 姑母陈皇后的断然拒绝,和父亲陈颉大人的猛烈反对。 其实自古皇家与表妹联姻的太子不在少数。陈瑾当时年幼,没想那么多,只以为父亲和姑母是出于政治考量,不想陈家坐大,再让皇帝姑丈忌惮。 眼泪糊满双眼,模糊了视线。陈瑾蜷缩的趴在地上,意识渐渐清明起来。她什么都记得了,所以她什么也不能做。再心痛守护过她性命的黄公子,也只能看着黄文尧被打死。 陈瑾想,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她才是导致涿州陈家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 皇帝姑丈对哥哥陈棠的怒火,其实是冲着她这个孽障去的! 这里宅院林立,多是安家在京郊的大官。楚王党和□□倾轧,这些人会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可若楚王党敢一家一家搜查找人,惊扰官员女眷,势必会在百官中失去民心。 霍先生在这里安排的护卫虽多,可若真的恶斗起来。难免刀剑无眼,难免伤了爷爷和……母亲。 陈瑾茫然的看着陈夫人,已经不知道她还算不算自己的母亲。稳稳心神,无论如何至少她是她的养母。没有生恩,总有养恩。 陈瑾捂着流泪的双眼,紧紧闭着口唇。她不能出声,不能暴露。 她该长大了,哥哥保护她而死。她也要帮哥哥保护亲人长辈。 陈瑾心中钝钝的痛,艰难下定决心。 第一百零四章 逼宫 风雪呼啸, 建极殿外人低声求见霍承纲, “霍大人,小人有要事相禀告。” 霍承纲正和汪阁老在商量如何给刑部温宝山放水,这两天温宝山上蹿下跳的, 早上去给楚王添盆炭火, 中午给人添壶热酒, 晚上送床棉被。 再怎么说元熙帝宠爱了贤德妃、楚王这么多年。失势也有个过程。 刑部上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霍承纲不以为意, 对门外侍卫道:“你先退下, 半刻钟后再来报。” 侍卫不动, 坚持说是要事。霍承纲恍若未闻, 只是和汪阁老论古, 谈及楚王时,颇为大逆不道。 霍承纲笑道:“楚王近日在大牢到安分, 也没半分动静。倒像是坐惯了牢似的。” 汪阁老这话不好接, 只能笑着劝霍承纲出去看看。转移话题道:“人来的这么急, 只怕不是小事。霍大人切莫为了陪老朽,耽误了要事。” 霍承纲从善如流,出去见客。他站在殿檐下,身姿萧索笔直,凛冽的如寒松一般。阴柔如玉的面庞,透着雪光般的莹洁。 这个霍大人长的真是贵气俊秀。 汪阁老心中暗道,这样出色俊秀的东宫辅臣,二十余岁的精壮男子,怎么至今尚无婚配, 膝下也无一子半女。 太子太子妃这么看重霍承纲。他日太子成了大事,立下汗马功劳的霍承纲,只怕更炙手可热了。 霍承纲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待他站定时,汪阁老只能看到他坚毅的背影,严严实实挡着侍卫的脸。 风雪宫殿下,看不见来人的口型,也听不见来人的话。 霍承纲的脸上凝上了一层霜,别开眼睛,对道:“我知道,这是我吩咐她的。下去吧,这件事就不必叨扰太子了。” 侍卫没有二话,立即领命离去。 人走远了,汪首辅才发现那侍卫穿着禁宫常见的侍卫服,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普通的让人转眼即忘。 汪首辅微微一笑,合上了窗。 线人来说,霍骄私下联系了楚王党曹继。还偷偷给曹继递了个纸条。 霍承纲让人暂时把消息瞒下,不要上报太子。 回首满宫墙的风雪,只觉心如止水。 霍承纲已经疲于纠结霍骄私联楚王党的人是为什么,她是背叛,还是从一开始就假装背叛。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输不起。 这个关头,霍承纲现在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一、陈家的希望就在眼前太子不能输。二、霍骄腹中还有他的骨肉,她身子单薄,韩霄不会轻饶她。 至于霍骄的背叛,她的举动,霍承纲都不想再追究了。等事情平息后,他有大把法子治她。 囚禁也好,幽禁也罢……霍骄惹怒了他,不珍惜他的温柔。就别妄想再有今时今日的自由了。 霍承纲对霍骄没有多大情绪起伏,只恨自己。——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霍骄是什么样的人,却妄图改变她。 就像一个见流浪猫狗可怜的路人,明知道它爪子有毒,会抓人、咬人、乱拉、乱尿。 但出于同情和没有照顾过的自信,信心满满的将其抱回家了。 照顾了两三日之后,疲于应付‘屎屁尿’,觉得这小野猫可爱归可爱。庞杂后患无穷,太讨人厌了些。甚至又再次主观、自大的觉得。野猫就是野猫,也许就不该把她收养回来。 ……何况这还是一个抓死过人的野猫。 霍承纲喟然一声。 转身,笑容满面的重新进了内阁,若无其事的继续和汪阁老说话。 * 内阁小朝会到不到中午就散了,除了汪首辅,其他阁老非恩宠都不能再宫里用午膳。而受特别恩惠的汪阁老也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两碟点心压压饥罢了。 霍承纲叫小厨房的人给汪阁老炖了碗羊肉汤,热乎乎的老骨汤和燥性羊肉,泡着白吉饼。又解馋又解暖,还充饥。 汪阁老看着霍承纲随意差遣内阁太监,吩咐御膳房做事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 陈皇后怀孕后,六宫事务就全权交到了贤德妃手上。六司六局御膳房都是钟粹宫主事。如今看来,长春宫真的是重新受宠了。 想到陈妤皇后,汪阁老不禁又想起英年早逝的陈颉大人。惋惜的长叹一声,再未说话。 内阁小朝会通常开在早朝之前。今日临时加班加点,不过是元熙帝突然对楚王发难,又突然下达皇命,让汪首辅秘密拟定禅位圣旨。 送走霍承纲,汪首辅招来刑部尚书,询问了番楚王在狱中的情形。其余什么也没说,让他走了。 中午温宝山再去探望楚王时,就感到轻松多了。一打听,刑部尚书道:“今晨受过楚王恩惠的松海钧,御前为楚王求情。被皇上罚跪在圣乾殿外两个时辰。后贤德妃又前去打圆场,也不知帝妃二人说了什么。中午时,贤德妃送进去位宫女,去监狱伺候楚王。皇上默许了。” 温宝山恍然大悟,慈溪监狱事后,楚王顶着太子重权的压力,把松海钧官复原职。松海钧有这个举动,没什么可疑的。提着好酒好菜进了大牢。 楚王背对着牢门,宫女正在为他梳头理发。温宝山摘下官帽夹在怀里,在牢门外楚王请安。 楚王韩霄问温宝山外面的动静,温宝山如实说已经抓到黄文尧了。其余一字不敢多说。 楚王何其警觉聪慧,底下人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怒气自胸腔中翻滚,劈手夺下木梳,狠狠丢到墙上。“说!” 这辈子楚王韩霄只在女人身上栽过一次。不过那次很大成分是韩霄重美色,而轻敌了。 除了正妃,韩霄从不把女人当人。流孤堂里无论男女都是他养的狗,他没想到自己养大的狗会反咬自己一口,大意了而已。 如今楚王韩霄受限狱中,温宝山还顾及自身权势与安危,畏畏缩缩,实在令他不喜。 温宝山扑通跪下,把官帽放在地上,五体投地的打着牙颤。 楚王再尊贵,终究和太子不一样。他要登基继位,得圣心不够,先得废太子、才能立太子。 这是正统。 如今楚王失了圣心,太子圣眷有加,东宫太子妃还给太子添了两个健康活泼的儿子。太子地位越发稳固。 楚王只能另辟蹊径。 而这蹊径也仅有两条路,一、杀父弑兄,借着军队兵权浩浩荡荡踏平皇宫,夺取帝王。 但这是行不通的。 贤德妃出身卑微,虽自打进宫以来,百般笼络朝臣,安排儿女婚事。 可镇国公华将军的孙女命葬东宫,皆因楚王对其图谋不轨,染指太子女人。大公主韩霏也和华家和离,闹的很不好。 京城五城兵马司守军松海钧和西山大营的曹继倒是很忠诚。 但这敌不过越国公陈家自绵昌候起就培养的军队势力。当初元熙帝借兵借道,就求的老岳丈。后陈颉大人武定天下,陪皇上打下半壁江山。 虽然开国后,陈颉大人弃戎从文,当了儒臣,不染指兵权。可天下兵者,十之七八都要听从涿州陈家一声号令。 元熙帝二十一年,皇上处死陈颉,西北大半个兵营都嗡动了。皇上这才在震怒之下没有处置皇后,也没有顺着贤德妃的耳边风废太子。 温宝山擦擦额角的冷汗,脑中飞快的转动着。 这样一来,楚王只能走第二条路。 即,保住皇恩盛宠,扳倒太子。 楚王党下上一直同意旧事重提,掀起涿州陈家后续风波。派了几员大将前去捉拿陈家余孽。 可如今他们行事不顺,却让温宝山来趟雷,直面楚王的怒火。 温宝山心里将同伴骂个半死,战战兢兢道:“回禀殿下,陈家余孽大隐于市。所藏之地并非荒郊僻野,实在不好大肆惊动。我们抓了黄文尧,想逼出陈瑾,也无济于事。” 楚王韩霄闻言一笑,俊美下颚弧线,勾起眼神不屑的冷淡。他问:“你的意思是说,现在事情一点进展都没有?” 温宝山重重叩首:“楚王息怒!楚王喜怒!臣,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一切还有待时日,有待谋划。” 说着,忙不迭是的点头,诚恳道:“是这样,就是这样。” 楚王不喜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厌恶的一摆手,什么话也不说。 东宫那位霍先生,无论是小国公陈棠还是军师霍承纲,都是场麻烦。 前者是涿州陈家的继承人,后者是曾经西山大营待过八年的陈家军师。都能驱动几大兵营的将军将领。 怪他疏忽了。 楚王韩霄整理衣袍冠发,起身道:“我本不想直接和父皇作对,显得我太不孝了。既然陈家余孽抓不到,那本王至少得先离开这座大牢。” 温柔的对身后宫女一笑,“不然显得我输得太彻底了不是。” 年轻的宫娥,低下羞红的头。 楚王韩霄踏着正午冬日的烈阳,大步离开监狱。刑部大牢狱卒、官员一片噤声。竟无一人向元熙帝回禀。 连楚王回到玉庆宫,宫中上下宫女太监,人人皆见。亦无一人敢向皇上禀告。 贤德妃在皇宫经营多年的淫威,和楚王韩霄近乎谋反般叛逆、目中无人的狂妄举动。上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宫中上下都是人精,唯有建章宫懵懂的曹根贵,舔舔上唇,不甘心的问韩霆,“为什么?” 韩霆盘腿坐在曹根贵脑海深处,微微一笑道:“史书上把这叫做空城计。”顿,进一步解释:“你可以理解为虚张声势。” 曹根贵顿顿的哦了一声,缓慢地道:“原来弟弟在吓唬人。” 韩霆道:“唔,你这么说也没错。这个关键时候,楚王敢这么做,大家都人为他是有底气,才敢如此。因此不敢挑衅冒犯,各个装聋作哑。” 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他道:“正所谓责不罚众。皇上再震怒,大家只要异口同声,强说不知情。皇上总不能将宫中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朝中大大小小的文武大臣,一一斩首。” 曹根贵慢吞吞思考了好一会儿,脑子转过来弯,他有些低落的问:“可今日当值的人是逃不过的。对吧?” “唔,没错。” “那太子哥哥为什么不管呢。” 太子! 电光石闪,韩霆想到什么,这次他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没在说话。 * 玉庆宫里,楚王韩霄抱着多日不见的女儿,又是举又是抱的哄着。想起长春宫那个杂碎,娇柔祸端的女婴,内心一阵不喜。 小孩子最为敏感,小公主韩明玥被父亲吓到了,原本紧紧搂住父亲脖子的小手,忽的松开,警惕的躲的远远的。远离楚王韩霄的戾气。 楚王双眸噙笑,额头碰了碰女儿,亲昵的蹭了蹭。父亲的和蔼又回来了,小公主眉开眼笑,又乖乖窝在了父亲怀里。流着口水,咬着父亲的衣服盘扣,认真的玩着。 楚王妃张妍嘴唇哆哆嗦嗦,强克制内心的惊讶,端了杯茶。伺候楚王漱口,用膳。 良久,才斗胆问:“殿下,可是父皇下旨放你出来了?” 楚王逗女儿动作停下,奶嬷嬷抱着小公主告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张妍一眼,语气稀松平常道:“不是。” “本王觉得牢狱之灾甚苦,出来透透气。” 楚王妃张妍惊吓过度忘记了呼吸,好半天都喘不过来气。楚王枭雄般,胜券在握的气势,逼的她心跳加速。膝盖发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那皇上那边呢?” 楚王觉得王妃担惊受怕的样子很有意思,托着腮思考了一会儿,安慰她道:“你放心。若是父皇怪罪下来,本王保你平安无事。” 一天一夜过去了。 楚王妃张妍提心吊胆到天明,皇上居然没有派人来责问楚王。派亲信出去一打听,宫里上下居然都没有议论楚王私自出狱回宫的。 张妍心里又纳闷又惊奇。难,难不成楚王已经掌控皇宫上下大局? 圣乾殿,元熙帝沉倦倦从睡梦中醒来。觉得今日大殿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有点奇怪,连嫡信大太监都一脸菜色。 元熙帝笑着问:“发生什么事了,瞧你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 似乎是畏惧龙威般,大家齐齐摇了摇头,刷刷刷跪下连绵成一片。 元熙帝不以为意,整装后去上早朝了。 朝会上,今日气氛越发不对劲了。元熙帝心里边诡异的变扭越发明显,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元熙帝沉面看着底下跪成两片的朝臣。发现太-子-党分为极为极端的两拨人。 一波誓死力荐,想让他处置楚王。一波撤了弹劾,低头不语,一副想息事宁人的样子。元熙帝不禁心生疑虑。 元熙帝指名点姓的问薛维,“昨日爱卿不还信誓旦旦的指控楚王在雲州孽行。怎么,今日就不为流孤堂义愤填膺了。” 薛维铁了心撤诉,不理众臣如何看待自己。甚至已经顾不上皇上会如何看自己,急急道:“皇上明鉴!” “臣,臣只是觉得。一切证据尚未明朗,先前被气愤冲昏了头脑。一时冒失,这才在大殿上直谏楚王……” 这才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元熙帝眼睛微迷,有些危险。一个打入诏狱的落魄楚王,竟然有这样不怒自威的魄力。逼得当朝礼部侍郎撤诉。 一场早朝开的阴气沉沉的。 元熙帝十分不爽的回到寝宫,一只龙靴刚迈进大殿。一个身上血淋淋的太监突然从大柱旁边窜出来。 元熙帝袖子一抖,正欲喊人护驾。定睛一看,小太监竟然是他先前厌弃了老奴,太监徐桂。 徐桂连滚带爬的抱住元熙帝的脚,大哭道:“皇上!皇上。奴才费劲千辛万苦才见到您呐。奴才有要事要禀告!宫里上下都瞒着你,欺骗您。” 元熙帝心里一咯噔,一天宫里朝上的诡异之情再次浮上来。他令徐桂脱了衣裳,将衣服鞋袜全部放到门口。连头上的太监帽,束发簪都一一卸下。 徐桂赤条条的站在大殿上,披头散发遮挡着背部的血痂和屁股上棍伤。伤口上糊着黄褐色药粉一样的东西。 元熙帝却没有闻到丝毫的药味,思考片刻问他。徐桂掩面老实道:“老奴已非陛下昔日宠臣。哪里的药疗伤,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这褐色粉末,是奴才从窗台上扫下来的绵绵土,止血用的。” “哦,原来如此。”元熙帝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徐桂跟了他十几年,因三番五次对贤德妃不敬,言语间颇带倨傲之意。让元熙帝很不喜。 贤德妃再怎么出身贫寒,她不曾给朕戴过绿帽子!单这一点,就好过那贵女出身的陈妤。何况,他韩懋之,也是从贫起家的。 一个狗奴才,若不是他提拔。如今还不知道在哪讨饭吃呢。现在却眼高于顶了起来。 如今元熙帝不这么想了。当年陈妤和陈颉,有多少是贤德妃的阴谋算计。他新提拔的太监蒋寿,又在他耳旁说过多少次贤德妃的好话。 元熙帝深深叹息一声,问徐桂:“你这般前来,是要告诉朕什么事。” 徐桂道:“楚王昨夜大摇大摆的从诏狱逃跑了!刑部和大牢无一阻拦。” “什么!”元熙帝怒目圆睁,赤红着眼,出了这么大的事,朝中文武大臣皆噤声,此事一天一夜都没有人上他。好哇! 徐桂重重磕头叩首,大哭道:“不仅如此,楚王昨夜一出狱就回了玉庆宫。奴才原以为是皇上特赦了楚王,可玉庆宫里不见张灯结彩庆祝,也不见皇上派御医去探望刚出狱的楚王。” “奴才心里觉得不对劲,就想四处打听打听。没想到宫里上下都封锁了这个消息,连皇上也不知此事。奴才担心皇上啊,这才冒死前来觐见。” 徐桂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可怜。只字不提怎么挨的打。 元熙帝稍稍想想,就明白缘由,满脸惊愕道:“呵,他回了玉庆宫。宫里上下也都瞒着朕?” 元熙帝一脚踹翻了殿内铜鹤吉祥炉,咣当殿内发生巨响。门外护卫冲进来,撞见脱的赤条条的徐桂,宝座上震怒的皇上。呼啦啦跪成一片。 徐桂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先捂脸,还是该先捂裆。好半晌,才灰溜溜的趁大家跪在地上,不敢乱觑的时候。捡起自己衣袍,粗粗穿戴好。 徐桂心里将霍承纲骂了个半死,内心却难以抑制的雀跃和高兴。 经此一事后,他回到皇上身边,将指日可待。 徐桂嘶疼的摸了摸屁股和背部的伤口,不过这苦肉计未免有点太苦了。霍大人可是下令让他真往楚王枪-口上撞的,这挨打自然也是真挨打了。 * 下属禀告完松海钧的事和老越国公那边的情况,霍承纲终于可以松口气。 他坐在临时书房,将书籍一一整理摞起来,毛笔依次挂在笔架上。靠在圈椅上犹豫良久,心里很想霍骄。 刚才下属来报,说楚王党擒了黄文尧逼迫陈瑾妹妹出来。妹妹有骨气的抗住心痛,顽强的一声都没有吭,没有暴露。 可原本疯癫渐愈,精神渐好的陈瑾,因再次刺激,隐隐有再疯的迹象。 其实霍承纲在宅院周围布置好了一切护卫、弓箭手。备了三个应急方案,确保老越国公一家平安无事。 楚王党占不到任何一点便宜,更不会有丝毫胜算。 他却忘记了情意人心。 霍承纲身上的担子又多又重,根本没将黄文尧也纳在保护的范围之内。属下禀告时,霍承纲才止不住的后悔。 为时已晚,无济于事。 护卫道:“不过,陈云君和其准女婿郭璟,忽然出现把黄公子救下。从后墙丢到院子里,我们的护卫射中他们部下三人。见送来的是重伤的黄公子。起初还担心有蹊跷,将人救回后,却什么时也没发生。” “我们这才知道他们是来帮我们的。” 护卫的话让霍承纲陷入沉思。 ……郭璟,是因为桐盈吗? 霍承纲一想到霍骄就有些坐立难安,心里锥痛的仿佛压着块石头般。在这个敏感时刻,他几乎不知道要怀着什么的心情去见她。 说起来,提议把越国公一家藏在官员胡同中间,也是霍骄的主意。 若她是假背叛,这个投名状,投的未免太真诚了些。——太过刁难楚王,为难楚王党了。 霍骄说:“俗话道大隐于市。楚王敢屠村不过是因为左邻右舍都是我等无足轻重的黎民百姓罢了。你试试让他对官员女眷下手。” 正是这句话提醒了霍承纲。 闭眼挣扎许久,霍承纲默默想了一会儿霍骄,想了一会儿她肚子的孩子。嘴角勾起微笑,没有去见她。叫唐行进来说话。 霍承纲道:“你去告诉郭璟,让他前来给皇上觐见。”运筹帷幄的他,决定给郭璟卖个好。 唐行瞠目结舌,“这个恩情会不会太大了?”此时皇上势必又惊又怒又心痛,觉得满朝文武没有值得他信赖的人。 素来有敢于直谏,不畏死的郭璟此时向皇上坦露一切。皇上还能不欣赏郭璟,重用郭璟?! 唐行越想越嫉妒,这个愣头青、青天郭大人仕途还真是顺啊。 先前有楚王保着,后来有太子保着。如今有皇上保着,将来太子继位,念在他救了黄文尧,守护涿州陈家安危有功的份上,也会重用他。 退一万讲,太子本身就极为欣赏郭璟此人。辽州三大侯爷后,太子更看重郭璟了。太子本就惜才。 可以说,郭璟只要不是彻头彻尾的楚王党。将来官途根本不愁。 这个运道,真绝了。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 元熙帝在圣乾殿大发雷霆,叫来刑部尚书和几位阁臣和皇宫太监,这才有人战战兢兢汇报了楚王做的事。 晚了!元熙帝怒气难消,恨极了这群欺下瞒上的狗奴才们。 乌泱泱的太监宫女们从前殿跪到后殿,司礼监蒋寿跪在大殿内已经磕了半个小时头,头破血流。连求饶的话都说不清了。 徐桂拖着伤奉茶给元熙帝,元熙帝如今警惕的很,先看了眼奉茶的人,这才低头接过喝了口。关心的问他:“伤还没好怎么,怎么四处走动。” 徐桂抱着茶托盘,又耿又愣道:“老奴不放心别人给您奉茶。” 元熙帝心里一阵熨帖,接着又一阵滚滚悲凉。 这时,前些日子刚从辽州回来的郭璟求见。 元熙帝拧了拧眉头,“他来干什么。”徐桂在一旁及时道:“许是为了辽州免赋安丁的事?” 元熙帝想了想,接见了郭璟。 半刻钟后,元熙帝脸色微霁回来,无不感慨道:“郭璟是个耿臣啊。” 徐桂不知郭大人和皇上说了什么,不敢贸言。顺着皇上的心情,称赞了一番明君圣主,贤臣尽忠的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元熙帝笑着伤感,很是怅然。 这宫中处处都是楚王的眼线,又何尝不是处处都是太子的眼线。 楚王从诏狱逃脱,大摇大摆的回到玉庆宫。文武百官和宫中奴才皆瞒着他这个天下之主,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太子和这些人没有两样。 他当真就不知楚王逃狱一事吗?太子不吭不声,不闻不问,不就是等着他处罚楚王吗。 元熙帝是烦躁,楚王和太子没一个省油的灯!可惜他膝下单薄,只能矮子里拔高个,把皇位传给太子。 元熙帝带着怒气去东宫探望太子,却发现东宫上下见了他都很紧张。 东宫内殿还有几位太医,小皇子嗷嗷大哭不止。元熙帝心里一紧,还以为是小皇子生病了。训斥太医,询问病情。 太医连忙说不是小皇子,是太子太子妃受了点伤。昨晚有个身穿銮仪卫服装的士兵,突然行刺太子。太子妃为太子挡了一剑,贯穿肩膀,太子只胸口划破了点皮,受的轻伤。 元熙帝眼神伤心,又惊又怒,十分的心疼儿子儿媳。重重宽慰安抚了太子,太子妃一番。 第二日朝会大骂朝臣。 一上朝,元熙帝就下了斩首令。 “来人啊,将刑部、大理寺这群渎职玩忽,知情不报的狗东西拖出去斩了!” 元熙帝冷然一笑,暴怒至极,“朕还没死呢,你们就和楚王勾结,王孙大臣,沆瀣一气!想造反呐。” 文武大臣乌泱泱跪成一片,一名大臣哭的涕留满面,抱着皇上的龙靴子道:“皇上饶命啊,皇上。非是臣忠心有二,知情不报。臣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将楚王私兵,守在官员家眷胡同的事说了。 此话一出,立即有十几名朝臣,跪着爬出来响应。“臣也是!”“臣也是!”“臣等绝无谋逆之心。” 礼部侍郎薛维也愧疚的对太子磕了个头,对皇上道:“臣也是。臣妻和家母已经两天两夜没敢阖眼了。雲州流孤堂手段之残忍,臣不知道楚王在京城还有没有第二个流孤堂了!” 怒火鼎盛到了极点,元熙帝忽然心平气和,宁静下来。 静谧的如冬夜冰封的湖水,连一丝涟漪也没有。元熙帝道:“好嚣张啊。朕到不知,这天下原是楚王做主了。” 群臣战战兢兢,皆跪拜叩首。 “皇上息怒!!” * 朱红色宫墙,黛瓦积雪。东宫墙角堆着半墙高的脏雪。小太监抱着扫把,靠在墙角躲懒。 霍承纲沿着墙角悄无声息走过,和他撞了个正着。霍承纲穿着营造司标识的太监服,小太监吓得不轻,连连磕头叩首。 霍承纲摆摆手,径直去了东宫太子书房。 君臣二人行礼问安,霍承纲带给太子几个好消息。“楚王党羽半数入狱,松海钧和曹继也被收押问话。玉庆宫被禁卫军封锁了起来。贤德妃也被禁足在钟粹宫……曹氏求见了几次皇上,皇上皆避而不见。” “父皇…可真是难得。” 太子意味不明的说了句,将其抛之脑后。转移话题道:“韩霄回宫上下皆瞒着,文武百官到无妨,父皇再生气也不会将他们齐齐处置。法不责众,国之社稷今不能无人可用。” “可怜那些宫女太监们。宫里少几个服侍的人没什么,少不了一片浮尸遍野。” 太子韩霐心性仁慈,有些看不下去将要到来的血屠,“孤,于心不忍啊。” 霍承纲慢慢的喝着热茶,润着喉咙,不疾不徐道:“太子是该替他们说话。” 瓷器碰撞,放下茶盖,霍承纲一笑俊美,“此时正是收服人心的好时候。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宫人们好好向皇上说说。陈皇后和陈颉大人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子目光微闪,他知道当年的真相,有些心虚。不愿意再把这件事捅开,“霍先生不是说点到即止,不要过多提及,对我们才是最好的吗。” 霍承纲道:“此一时彼一时。天赐良机,不在这个时候为皇后洗清冤屈。皇上怎么能放下缔结,重审涿州陈家案。” 太子韩霐思考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中途御医来给太子换药。 离开后,霍承纲问起杭心姝,“太子妃怎么也受伤了?” 太子韩霐沉默片刻,想起杭心姝把二皇子塞到姑姑怀中。丢下孩子,不顾一切朝他扑来的样子。那样娇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 锦绣繁华里长大的金陵姑娘,怎么就生的那么坚强……那么不畏死。 太子有些愧对太子妃,淡淡道:“心姝不知是计。”其余再未多说。 霍承纲感慨片刻,羡慕地道:“太子和太子妃殿下真是伉俪情深。” 太子韩霐微怔,不知霍承纲何出此言,一时也分不清他是真羡慕还是意有所指。 霍承纲这些日子展现出来的手段和算计,让太子心有余悸。 从母后怀孕、雲州流孤堂灭门开始一步步收网,再到小公主诞生、出事……徐桂怂恿、楚王被罚。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严丝缝合。 ——不是大军压境,兵临城下,才叫逼宫。 这一环扣一环的连环计,不费一兵一卒,猫玩老鼠般,把楚王往死里逼。 霍承纲是文武双全,智谋兼并陈颉大人的儿子。他的亲表哥。这世上只有他不愿玩弄的政治,没有他玩不转的权势。 太子顿了良久,才反应过来。霍先生二十有七,膝下仍空虚,无妻无子。 只有一个算不上侍妾的霍骄。 太子神色微松,朗声笑道:“嗨,这有什么值得羡艳的。霍先生一句话,京城多少女子前赴后继。待你娶了妻,自然也能尝到夫妻情深的滋味。” 一,一句话吗? 霍承纲微微一笑,低头告辞。临走前,向太子借了三个太医。 霍承纲让太医给霍骄诊脉,做个全身检查。先前大夫说,她底子不好,加上落了水才导致胎儿不保。 母亲怀胎十月,全靠自身身体给予滋养孩子。霍承纲想,治标治本。他要先找出霍骄骨子里病弱的根源,才好一并调理。 霍骄幼年被卖,家境贫寒,营养不良。后又再流孤堂长大,身上大伤小伤,霍承纲都有心底准备。唯独一处,实实震惊到霍承纲。 大夫告诉他,霍骄十根手指曾经折断过二十七节,又被重新接上。——相当于十根手指,几乎每根都被掰断成过三节。 霍承纲心蓦地揪在一起。他想起了刑部一个人。 楚王当时给刑部提拔上来几个官员,其中一人发明了残酷刑法弹琵琶。成功审讯出一个功臣后代的口供。却没有伤其性命。 被元熙帝赞赏,半年后被提为刑部员外郎。一年后又擢升为刑部侍郎。 这个人就是温宝山。 霍承纲闭了闭眼,进了房间。霍骄床头放着一块丝绢手帕,她在照着宫女的手绢,绣帕子。 她想着她要当母亲了,总得会给孩子绣个肚兜吧。霍骄的女红都是临时磨刀糊弄外人的,但她却不想糊弄自己的孩子。 床头上的手绢,霍骄两字的轮廓都没绣完。她的绣艺不到家,虽然会写这两个字,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这两个字的轮廓要怎么走线。 反正这块帕子算是绣坏了,霍骄便手绣了一个最拿手的花体‘萼’字。 霍承纲指腹抚摸着‘萼’字纹路,心中绞痛。 董六妞是董家父母的,桐盈是郭璟给的,廿七是鲁王给的,霍骄是他给的。只有华锦萼是她自己争取的。 所以她最骄傲最残忍最有手段,也是最吸引人的时候。就是当华锦萼,东宫侧妃的时候。 骄傲又迷人,自信又游刃有余。 霍承纲一向觉得自己不狠心,平生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没有怨恨。无论是被父亲陈颉抛弃,还是被二次当做弃子,保陈棠。霍承纲认为,世事命也。 谁也不怨,谁也不怪。 可此时此刻他有些不淡定了。 是,霍骄很难教,很难很难教。 但二度放弃,最为伤人。 她好像是任何一个人想抛弃就能抛弃,想收留就能收留的小猫小狗。 霍承纲一想到这些就很难过。 他恨自己,生过这种抛弃的念头。 * 怀孕的霍骄很是嗜睡,安胎药和祛热姜汤都有助眠作用,她睡的很是香甜。 霍承纲在床边坐下,捉起她一只手。如今她的手白皙漂亮,骨节纤细修长。皮肉之下,一点都看不出伤疤的痕迹。 正是这样,当初她在东宫才能不动声色扮一个骄纵天真的贵族大小姐。 明明出身再贫寒不过,她却装的像模像样。 心里一揪一顿,霍承纲心痛的想到,许是因为霍骄是拿命被威胁着吧。所以她才演技精湛,不敢露出丝毫马脚。 这于她而言,并不是一场好玩的过家家游戏。 霍承纲长呼出一口浊气,蜷着上榻,从背后拥住霍骄。搅弄风云,宽厚的手掌温柔的贴在霍骄小腹上。 暖融融的热气从背后涌来,霍骄迷迷瞪瞪醒了。“你回来啦?” 如至宾归,家的温暖。霍承纲‘恩’了一声,在她背后问道:“你今天让董谦玉去找曹继了。”呼吸喷在她后颈。 霍骄不舒服的动了动脖子,转了个身避开。忘记了霍承纲就挨着她后脑勺,枕在她身后。唇瓣擦过脸颊,四目相对。 霍承纲低头亲了她一口,笑的热情又开怀,“这么主动啊。”他握住她两只手,笑吟吟道:“撒娇可不成。先回答我。” 霍骄好笑的拉着霍承纲的手,埋怨道:“霍先生你想到哪去了。我只哄着让曹继把松海钧骗进宫,无法调兵。又用了点小手段,钳制住了曹继。” 后面的话含含糊糊的,霍骄企图通过撒娇赖账。不想让霍承纲知道她对曹继做的那些过往。 好在,霍承纲也没有追问。 霍承纲抱着她的头贴在胸口上,闭上眼后怕道:“幸好我问你了……” “问了你就信吗?”霍骄何其敏锐,一下子就察觉霍承纲忐忑的点。 第一百零五章 归处 霍承纲低头, 她表情平静, 鹿眼清澈如许,清濛目光笑意盈盈。甜的霍承纲心坎一涩,什么也没说, 摁过她的后脑勺, 亲了口额头。 房间里乱糟糟一片, 霍骄刚烘干的鞋袜、小衣都放在床脚。床上褥子和小垫上都有血水。霍骄觉得自己很难闻, 不想让霍承纲在这里久留。 找借口道, “太子那边不忙吗?” 霍骄在被窝里揪着被子, 死死捂住自己的气息, 内心惴惴慌乱。霍承纲手脚力气大, 略带强势的扯开被子,将自己也挤了进去。他缓缓替霍骄揉着胸口, 抚平那皱成小小一团的心脏。 霍骄怔怔的, 霍承纲眼里有劳累过度的红血丝。算起来霍先生有两天三夜没有好好睡过整觉了。 她侧过身子。刚有动静, 霍承纲吓的浑身紧绷,惊醒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霍骄抿着唇不说话,侧身抚摸他鬓角。霍承纲不知她想干什么,配合的弓着身子贴近她,方便霍骄动作。 握惯刀剑的白皙柔夷,温柔的顺着他的发丝抚摸,偶尔轻柔的柔柔他的太阳穴。 霍骄对人体穴位把握的十分精准。 霍承纲也不知她如何动作,只觉没一会儿沉沉倦意席卷而来。先前理智还撑着神智, 惦记着不要睡着压倒骄骄。 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霍承纲睡下去的那一刻,才后知后觉发觉。这个姿势枕下去,刚好落在霍骄颈窝、胸□□接处。 女子温柔香软的怀抱,让睡梦中毫无防备的霍承纲,找到眷恋般的温柔。像母亲的怀抱,又像情人的柔软。 给予了他强大,保护汲取的力量。 胸口枕着沉甸甸的‘大狗脑袋’并不舒服,霍骄心里却甜滋滋的。 情之一字,互通心意才知道为什么美好。才知道为什么想黏在一起,难分难舍,难以离开。 霍骄认认真真转了个身,头枕在他头顶上,脸颊挨着他的头发。霍承纲头发很硬,像胡子一般扎人。听说头发硬的男人,脾气都很倔。 霍骄哧哧笑了两声,忍不住狠狠呼噜了番霍承纲的头发。揉捏大狗子似的轻松舒爽惬意。 霍承纲对此全无知觉,他睡得很沉。手甚至还伸到霍骄腰后……他真的把她当大条枕了!不仅要枕着,还要从头到尾抱着,夹在怀里。 霍骄生气,脚丫动了动,在黑暗被窝深处踩了踩他的脚掌。 这次霍承纲好像被惊醒了,他朦胧的睁开眼,看了一眼霍骄。没有防备的笑了笑,嗓音无奈,“别闹。” 霍骄五指轻柔的在他头顶拨弄着,困意如约而至,霍承纲闭上眼睛,嗓音已经没有力气。霍骄高高竖起耳朵,却只含含混混听见一声‘乖’。 大概真的是没事了吧。 霍骄贴紧他的脑袋,跟着他的呼吸频率,一起打盹。 * 皇宫上下乱成一团。玉庆宫被重兵甲围着,楚王韩霄将女儿交给王妃,掖了掖女儿大红色的小绒花,吩咐道:“带王妃去夹墙内躲着。” 楚王韩霄大步走出殿外,望着玉庆宫殿外带兵的兵部侍郎,揶揄道:“哟,怎么就你来了。本王好歹是天子龙嗣,这等大事太子哥哥不来就算了,怎么连个尚书、将军都不派。” 由太子一手提拔上来,刑部左侍郎喻彦潘上前痛斥大骂道:“逆贼韩霄,你还有脸配称是真龙天子之子。你残害手足,诬陷忠臣,不仅陷害太子、太子母族涿州陈家。连皇后刚出生不满一天的女儿都惨下毒手!” 喻彦潘道:“皇上爱子心切,不忍心处罚你。将你暂时收押诏狱,连刑罚都不曾动。还允许你幕后派了位宫女去伺候你。而你呢,却不识好歹!私自出狱,还威胁宫女太监,钳制文武百官女眷。不让人将此事告知圣上。” “事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楚王韩霄无所畏惧,“我才懒得威胁你们官员女眷。”他十分不以为然,“算了,别的都好说。只我诬陷陈家这事,我不认。你不妨去问问那个荡-妇皇后。陈瑾是谁的女儿!” 在场士兵将士各个头皮发麻,恨不得捂住耳朵,没听见这句话。 楚王笑话怒目圆睁的喻彦潘,打趣道:“哈哈哈,你瞧你生什么气。我父皇都不生气呢。” 几位官员对视一眼,彼此在对方眼睛中看到讶然。 官场中人知道的消息,要比宫闱中稍多一点。当初越国公陈家卖官鬻爵一案,因为证据不足,本来不该那么快论罪。 这种事本就不好取证,很多官员都曾侥幸逃脱。可当时因为皇上太过震怒,不由分说就处斩了开国功臣陈颉陈大人。 紧接着就是涿州抄家令,一切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 现在想想,皇上当时的震怒确实来的蹊跷。……陈瑾是涿州陈家的掌上明珠,陈颉大人的独女。与其哥哥小国公陈棠是龙凤胎。 怎么听楚王的意思,好像陈瑾是皇后的女儿? 在场一片死寂般沉默。 倏地,一道利箭划破空气,直奔楚王而去。素来习武健身的楚王,敏捷躲闪,还是被射中肩膀。 兵部侍郎大怒叫着,“谁,是谁在放冷箭!” “是朕。” 人群后,明黄色龙袍的元熙帝,挽着八十三斤重的‘开国弓’,老当益状,没有丝毫吃力的迹象。他冷酷的举起第二根箭对准楚王,对准他曾承欢膝下的小儿子。 元熙帝失望的问楚王,“这个谎言,你还要编造到什么时候。”韩懋之此刻已经全然相信了太子,心完全偏到陈妤这边来了。他冷笑,“当初朕信了你,信了你母后。后来朕失去了左膀右臂,失去了‘兄弟’。” “皇后这么多年从来没说过你们母子的不是。哪怕被你们诬陷,被你们欺辱。她也只是恨朕,说不管贤德妃说什什么,只要朕不信,那就无足轻重。所以她不恨你母妃,甚至不恨你这个孩子。” 元熙帝无不心痛陈妤,“皇后自始至终只恨朕不相信她,恨她自己不能让朕信任。对你们母子,没有丝毫怨怪和憎恨。” 这话太可笑了。太-子-党喻彦潘都不相信,涿州陈家灭门,皇后能不恨?扯淡呢吧。 不过,喻彦潘现在算是明白了。皇上耳根子有多么软,当年皇上就像现在偏心着皇后一样,偏信着贤德妃吧。 不知为何,喻彦潘对元熙帝有些失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楚王韩霄嗤笑一声,大步从台阶上走下。玉庆宫突然涌出五百多名士兵 ,举着铁盾保护在楚王的周围。 他们皆是北城兵马司的士兵。先前松海钧借禁卫军交替,令其混进来,藏匿在玉庆宫的。 楚王道:“父皇,您不妨问问陈皇后,她敢恨我吗!涿州陈家是她害死的,她和陈颉乱-伦一起害死的。我不过是掀开了这块丑布而已。” “闭嘴!” 第二只利箭随着训斥一起射-出-去,铁盾挡了一箭。巨大的威力却震的铁盾下的士兵虎口裂开,仔细一看,坚厚的铁盾都有一丝裂纹。 士兵骇然的看向楚王殿下,铁盾中箭尚且如此。那刚刚被射中一箭的楚王呢? “皇上小心!” 元熙帝回头,只见禁卫军叉住一个鬓钗凌乱的妇人。老眼花浊的元熙帝先看清她穿的宫装,一点点朝上看,这才认出她是曹玉珠。 他的第一任妻子,如今的曹妃,曾经的贤德妃——曹玉珠。 元熙帝抬手示意禁卫军,“放她过来。” 禁卫军随手拉过一旁的宫女,当众搜检摸查了曹妃全身。将其身上所有的锐器一一卸下,连小小带尖勾的耳环也没放过。 曹玉珠因出身卑微,平生最要尊严和体面。自打入宫以来,人人都捧着她,敬着她,还从未有人如此对待过她。 此时此刻,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屈辱的忍着。 曹玉珠眼底有晶莹的泪光。她自问这一生没做错什么,她是韩懋之的发妻。韩懋之当皇帝了,她的儿子继位有什么问题? 好,鲁王痴傻不堪大任。可楚王健康活泼又聪明,又会读书又会持政,他有哪点不及太子! 为什么陈妤生来就是贵女,在她之后嫁给韩懋之,却依然是皇后? 为什么陈妤的儿子一岁就可以立太子,她曹玉珠的儿子想一想皇位就是谋逆、造反。 曹玉珠拖着步子,走到元熙帝面前。猝不及防跪下,嚎啕大哭的抱住韩懋之的腿,“皇上臣妾没有撒谎,霄儿也没有撒谎。一桩归一桩,霄儿逃狱是他肆意惯了,打小被您我宠坏了。” “可,这件事他真的委屈啊。涿州陈家的案子和他有什么关系,陈家灭门抄家是怎么一回事皇上您还不清楚吗?皇后姐姐她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太子也在骗您,瞒您。” 曹玉珠不由分说,将老越国公一家的藏身之地爆了出来。她大哭道:“真正结党营私的是太子!文武百官都在为太子掩盖撒谎。霄儿派人去官员胡同,不过是为了捉拿老越国公等人。” 曹妃急急为儿子辩解着,“这孩子嘴笨口拙。只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至于其他,不过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对着韩懋之不信任的眼睛,曹玉珠越说越无力,瘫软在地上。她凄然的看着韩懋之,问了个极为刺痛元熙帝的问题。 “皇上连乱-伦的陈皇后都能原谅。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你犯了错的儿子呢!霄儿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刑部左侍郎喻彦潘心里一紧,这话意有所指的厉害了。若陈皇后真的给皇上戴了绿帽子,未必只有陈瑾这一个奸生子。 东宫太子的身份地位就尴尬了。 喻彦潘不敢赌元熙帝此时心里是怎么想的,立即打断曹玉珠道:“曹妃娘娘慎言!此事滋关重大,皇后贵为国母,是天下之尊。帝王之妻!岂能由你随便侮辱泼脏水。” 喻彦潘余光觑着皇上的脸色,铿锵有力道:“后宫争风吃醋,实乃再正常不过。可是曹妃娘娘,您此刻羞辱的不单是皇后娘娘,更是再辱没的陛下脸面!” 元熙帝动摇质疑的心思,险险被喻彦潘拉回来。他脸色铁青道:“都住口。” 这天下任凭哪个男人,被当着众人的面讨论头顶绿油油都高兴不起来。何况是天下的九五之尊。 元熙帝冷漠的看了眼曹玉珠,缓缓放下弓箭在她面前蹲下,轻声问了句,“你是在激朕的愧疚心吗。”他一笑,一股不妙的感觉充斥在曹玉珠是心间。 果不其然,元熙帝道:“若老越国公一家真的还活着,朕感激还来不及。” 岁月漫长,谁不曾后悔过曾经做的事。谁不想时光倒溯,重来一遍呢。 只可惜,这世上无论谁活着。陈颉都不可能活过来了。 ……因为陈颉,是他亲手毒死的。 元熙帝讽刺一笑,他其实根本不相信曹玉珠的话。当年太-子-党楚王党相斗惨烈,涿州陈家活下来的不过一个陈棠而已。 皇宫上下都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太子身边那个‘霍先生’,就是陈家遗留的唯一血脉。只是元熙帝看破不说破罢了。 元熙帝还知道,东宫那个霍先生一直以营造司太监的身份出入长春宫,安慰皇后。 若非如此,皇后至今都不会原谅他。 曹玉珠满面愕然,喃喃重复,不甘心道:“太子违背皇令,私藏涿州陈家余孽。太子这是公然抗旨啊!!您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原谅他。” “人人皆有舔犊之情。涿州陈家是太子母族,自己的外公舅舅有难,太子怎么能坐视不理。” 元熙帝低头好笑道:“你说他什么都不会做,我才不信。” 曹玉珠不敢置信的问,“您知道,您都知道。”她放声大哭,绝望道:“韩懋之你的血是凉的吗。是不是自始至终只有贵女陈妤在你心里,才算得上你的妻子。” 太监训斥曹玉珠,“大胆!岂敢直呼圣上名讳。” 曹玉珠恍若未闻,直勾勾看着元熙帝,一字一句的问:“同样是抗旨不尊,违背父命。为什么你能原谅太子,却对楚王咄咄逼人,不肯饶恕。非要置他与死地!” 她愤怒的站起来,朝元熙帝冲去,及时被禁卫军按住。曹玉珠狰狞的瞪着眼睛,讥讽道:“霄儿实打实是你的亲骨肉!韩霐是不是你的儿子还两说呢。你就偏心着吧,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楚王韩霄双目通红,再也看不下去母亲这样求人。未受伤的手臂,提起刀砍伤刑部两名官员,冲过去将母亲拉住,护在自己背后。 兵部侍郎扶住受伤的喻彦潘一把,简单教他止血按住伤口。丢下他,直奔元熙帝,高呼道:“护驾!”抽出佩刀。挡在外围,和玉庆宫的士兵厮杀起来。 两拨人马打的不可开交。 元熙帝和曹玉珠母子各自被两拨人护着,楚王韩霄让母亲帮他拿着弓,自己拉满箭,对准元熙帝。 母子两齐心协力,曹玉珠流着泪,满脸是水。楚王韩霄冷着脸,毫不留情的连射三箭。 一箭被刀砍断拦截下来,另外两箭射中元熙帝胸口、腰侧。 场面更加混乱了。 与此同时,长春宫其乐融融一片。 皇后陈妤躺在床榻上,怀里是脸色逐渐粉嫩的女儿。太子太子妃携手而来,杭心姝还把两位皇子给带来了。 大皇子二皇子看着还在襁褓里的小姑姑很是好奇。 大皇子趴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小姑姑粉嫩的鼻尖。又软又滑,小鼻尖半透明的粉红,十分稚怜可爱。他仰头对太子妃道:“母妃母妃,小姑姑长的好小哦。” 杭心姝抱着儿子笑道:“小姑姑和弟弟一样,会慢慢长大的。” 二皇子还是个奶团子,咿呀呀扑过去,拉着小姑姑的襁褓角就往嘴里塞。 陈皇后拦住孙儿,让宫女给他脱了鞋,把二皇子也放在床上。大皇子兴奋在一旁自己脱了鞋,“我也要,我也要。”手脚麻利的爬上床。 两个孙儿一左一右依偎着陈妤,小女儿吐着奶泡泡,睡得香甜。这一刻,陈妤感到幸福极了。 陈皇后抬头看着英俊潇洒的儿子和一旁温柔贤淑的儿媳,心里庆幸无比……还好,太子太子妃犹如一对神仙眷侣。她的儿子有一段好姻缘。 陈皇后用目光询问儿子,玉庆宫那边?——短短一盏茶,陈妤已经看太监进进出出六次了。 太子韩霐微不可见的摇头,示意陈皇后不用管。 陈妤目光复杂,太子也恨着…他吗。父子之间,只剩坐收渔翁之利的关系。 太子韩霐坦然面对母妃的打量。他从黑暗的元熙二十一年走过来,他在极明殿隐忍了七年。韩霐无惧任何人的目光。 他就是要弑父篡位。 如何? 若不是为了涿州陈家,他和霍先生根本不用绕这么大弯子。 太子韩霐根本不想管玉庆宫外的斗争。他们你死我活也好,韩霄杀父也罢。 无论什么结果,对东宫都很有利。 陈妤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陈颉笃定,倔强,冷漠的脸。那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陈颉噙着冷漠的笑意,温柔的对她说:“涿州陈家要倒了……我给太子留了位东宫辅臣。” “你会如愿以偿的,韩霐也会成功继位的。” 那时陈颉病很重了,脸上颜色不大好看。苍白如土,白雪蒙灰,他认真的问陈妤,“如果我不是你弟弟,你会爱我,还是韩懋之?” 不待陈妤答。陈颉又苦涩道:“我这辈子最羡慕韩懋之。不是因为他做了帝王,而是因为他拥有了你。” 说罢,起身走了。没有聆听陈妤的答案。 也许,他根本没想过陈妤的答案会是他想听的那种吧。 陈皇后从往事中抬起头,问太子,“霍先生呢?” 陈颉果然没有食言。他给东宫留了位能力挽狂澜的霍承纲,一个只要他想,就能夺权称帝的东宫辅臣。 不过陈颉也说过,霍承纲不会的…… 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从陈妤脑中闪过。她倏地坐直身子! 这些天陈妤一直在想,陈棠这孩子是怎么发现霍承纲是他亲兄弟的。日常点滴,有人告密? 可是,如果是陈颉自己告诉儿子…真相的呢。 陈皇后捂住嘴,眼泪肆意落下来。——答案显而易见。 霍承纲会后悔、会自责,会把自己陷入无法自拔的痛苦中,日日折磨着自己。消磨着心智,心里永远觉得矮涿州陈家一头。 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看,涿州陈家的三百条人命案,背负在霍承纲身上的重担。岂不是都是陈颉用来牵制霍承纲心智的手段。 陈颉死后七年,陈妤再次以另一种方式,意识到陈颉的冷酷无情,可怕的算计。 陈妤捂着闷痛的胸口,撑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难怪他在战场上几乎从未输过。 * 霍承纲还是没能睡个整觉。短短半个时辰,董谦玉代替不同的人来敲了十三次门。 闹到最后,霍承纲干脆不睡了。穿着白色中衣,支膝盖靠在床头,隔着床帐听来人汇报玉庆宫外的对峙。 霍骄在说话声中迷迷瞪瞪睁开眼睛。霍承纲臂弯穿过她的身体,安抚似的拍拍,将她掖紧靠着自己。 霍骄其实不困,这两天睡的觉比过去十年都多。只是人越睡越懒,她慵慵的,不想动弹罢了。 温顺的靠在霍承纲肩头,抠弄他衣服上的绣线玩。 隔着床帐,别人也看不到,霍承纲就由她去了。 霍承纲问董谦玉,“太子那边什么动静。” 董谦玉道:“太子太子妃在和皇后娘娘说话。没有听见什么特别吩咐。一直没有出过正殿。” “没出过正殿?”霍承纲玩味的重复一遍,笑了笑道:“再过一炷香,请太子去救驾吧。再晚皇上该疑心了。” “是。” 董谦玉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他告诉霍承纲二人,太子已经过去了。 霍骄掐指一算,董谦玉过去吩咐加上同传时间,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看来太子终究是太子,还是有头脑的。 ……倒不是她看不起太子。霍骄只是以为太子会被母族仇恨蒙蔽了双眼。 霍承纲这份竭力保持自己抽身事外的理智和勇气不是谁都有的。 暮色夕阳下的皇宫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原本对这个味道再熟悉不过的霍骄开始孕吐起来。霍承纲给她端了两次痰盂后,终于有人来回禀霍承纲。 楚王在玉庆宫外的大殿上被乱箭射死了。曹玉珠歇斯里底举着刀捅了元熙帝一刀,被侍卫叉住。 楚王妃张妍给小公主韩明玥喂了毒-药,自己在玉庆宫大殿悬梁自尽。 霍承纲和霍骄同时一惊,“楚王妃毒死了小公主?!” 底下人也很疑惑,他道:“是。据楚王妃身边的奶嬷嬷说,楚王离开前已经安排好了他们的藏身之地。若楚王兵败,会有专人护送着楚王妃母女离开。谁也不知道王妃是怎么想的。她突然就自尽了。” 霍骄和霍承纲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霍承纲缓缓捏紧拳头,不忍心地别开脸。玉庆宫只有区区五百士兵,京城九门都被守着,楚王外无援军,又身困皇宫。必败无疑。 小公主韩明玥只比太子妃的大皇子大一个月。如何经得起舟车劳顿,逃亡艰辛。 楚王妃不过是选了一条较为轻松的路。 霍承纲心里有些沉重。他也即将要做父亲,却亲手设计了一场稚子之死。……哪怕,是阴差阳错导致。 霍骄贴在霍承纲背上,轻轻抱住他,紧紧搂住他的腰。 * 皇上三天未升早朝,只让徐桂出来吩咐,令太子监国。 之前宫里一场小小的‘骚乱’成为文武百官心中,人人皆知的秘密。大家都猜元熙帝身子不行了。 宫里却将消息把控的很严密。没有人能进一步探听到元熙帝伤情。 霍骄因不便挪动,暂时还住在长春宫。不过从后罩房挪到了赔点,霍承纲为了方便行走,依旧以太监身份示人。 楚王被乱箭射死,在宫中是个秘密,上下被封口。对外只称楚王在诏狱中感染了牢瘟,元熙帝私下下旨将其接回玉庆宫调养。没有对外声张,是因为涿州陈家一案还要审理。 元熙帝被不想被人诟病,皇上庇佑王子犯法。 谁知楚王瘟疫太严重,不治而亡。连一旁侍疾的楚王妃也染病而亡,相应的,年幼的小公主韩明玥也一同病逝。 玉庆宫上下的宫女太监都被隔离起来。玉庆宫被太医院齐齐消毒后,落上了重锁,不许外人随意进出。 被降为曹妃的曹玉珠,被迁出钟粹宫,降为庶人。打入冷宫,永世不得饶恕。 却没有对外声称是什么罪责。大家众说纷纭,猜什么的都有。 元熙二十七年,三月初,太子太子妃代替帝后主持先蚕礼。 霍骄终于能从长春宫挪出来了。她人有些圆润,肚子将将显怀四月。从正面看不大明显,从侧面望去,腹部已经有小小的弧度。 霍骄调养数月,终于坐稳胎儿了。 在长春宫这些日子,陈皇后对霍骄一直很照拂。无微不至的沉默背后,霍骄敏感的感觉到,皇后对她身后霍承纲的愧疚。 自霍承纲假陈棠的身份被揭穿后,他再未叫过她一声姑姑。 霍骄看破不说破,装作不知道。 涿州陈家愧对霍承纲的地方多了去了。他们怎么愧疚霍承纲都不为过。 若不是霍承纲意志强大,霍承纲早就变成了一个摧毁一切的人。隐忍和折磨,成就了他今天的君子有礼。 除了照顾霍骄,陈皇后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去圣乾殿给元熙帝侍疾。 这让霍骄很惊讶。因为陈皇后不单单是做给外人看的帝后情深,而是她真的每日雷打不动的去照顾元熙帝,风雨无阻。 玉庆宫外那场动乱,霍骄一直处在坐在小房间,听霍承纲的人转述的状态。 无论是楚王之死,还是元熙帝受伤。她都没有太真切的感觉。有的只是心里微微惊讶。 ‘啊,楚王竟这么死了。’‘贤德妃终于倒台被幽禁了。’这种近乎玩笑的微妙心态。 此后两三月里,霍骄都在保胎养病。对这件事的感觉更不真切了。 除了元熙帝的伤。 霍骄久居长春宫,知道元熙帝真的伤的很严重。他好像被曹玉珠捅穿了肺。 听美音说,她每次陪皇后在圣乾殿值夜时。总能听见皇上喘不上来气,在大殿里大声呼吸的声音,十分痛苦。 太医院的大夫都说,元熙帝这样下去活不过半个月。 可元熙帝偏偏在陈皇后的精心照顾下,多活了两个多月。美音说,元熙帝很痛苦。每天吃饭只能用削了一半的竹管慢慢往下灌。 稍稍深呼吸,胸腔都万针刺穿一般的痛。吃喝拉撒都不能太剧烈,胸口右边像没了肋骨一般,深深塌陷下去。 美音剥着橘子对霍骄道:“我有天半夜起来净手,听见皇上在哀求皇后让他死吧。皇后娘娘只是淡淡的说,你死了孩子们怎么办。然后就让人把小公主抱过去。” “……” 霍骄总觉得陈皇后是在折磨元熙帝。 因为这两天霍承纲在给涿州陈家亡者开棺立碑的过程中,发现当年惨死在大牢中的陈颉陈大人是被毒-药毒死的。 而这个毒-药,很有可能来自元熙帝。 晚上霍承纲回来,霍骄给他说了这件事。霍承纲沉默一会儿道:“毒-药的确来自皇上。” 他告诉霍骄了个惊天大秘密,“元熙帝每晚在疼痛中挣扎着爬起来,再舔床柱子上浮龙的眼睛。那个眼睛是能转动的,里面有和毒死陈颉大人一模一样的毒-药。” “徐桂说那个机关复杂,不知道要怎么打开。不过应该很复杂,皇上暂时无力打开。只能通过舔舐微量毒-药,慢慢的催死。” 霍骄刚要瞪眼睛,霍承纲紧接着道:“陈颉大人的耻骨处有被人削过的痕迹。” !!! 这岂不是说陈颉大人临死时,成了太监? 霍骄磕磕绊绊的问,“……是皇上干的?” “恩。” 顿了顿,霍承纲补充道:“十有八-九。” 霍骄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屋内诡异的沉默片刻,霍承纲意味不明笑道:“很憋屈是不是。都不知道谁该可怜,谁最可恨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霍骄收敛笑意,低头说了这么一句,表情冷淡至极。 霍承纲心事重重,没有听出来霍骄的低落。只喟然一声,道:“是啊。” 陈颉大人。 陈皇后。 元熙帝。 贤德妃。 无不可怜,无不可恨。 皇家是是非非,却终究牵连到天下人身上。牵连到,他和霍骄身上。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身上。 霍承纲转身,下定决心,附耳对霍骄道:“我不想做东宫辅臣了。”他低声道:“等太子登基,我就向太子请辞,去乡下种田。” “好啊。我是农家女儿,做菜干农活都是把好手。我还会拉牛犁地呢。” 霍骄爽快答应。只要跟霍承纲在一起,他想过什么生活都可以。 “骄骄,骄骄。” 霍承纲脸贴着她的脸颊,一滴热泪滚下来,从两人粘腻的皮肤间融化开。 “我的骄骄啊。”他的叹息仿佛从亘古遥远处传来。 这几天,霍承纲突然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可怕到,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霍骄实情。 陈颉大人……父亲,可能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他可能从一开始就被骗进局里了。 可是霍承纲没有证据,也无法追责。寒心到浑身发冷。 以前的霍承纲有太多事要做,心里又背负着涿州陈家惨案,无暇细想太多。 知道自己身世后,也因为当时临近大局关口。他决心做完。 可一切尘埃落定。霍承纲忽略的那些细节和微妙便一一浮现出来。 霍骄纯洁的鹿眼,清澈如溪,潺潺流动间皆是脉脉温情。“我知道,霍先生我都知道。” “你不想面对他们,你恨他们。你怕自己离他们太近,会做出自己都无法挽回的事。霍先生,我和你在一起。如果你要报仇,我陪你报仇。你知道的,我杀人的本事很好的。” 微微圆润的腹部顶住霍承纲,柔颈靠在霍承纲怀里,她道:“可是霍大人,我不想你这么做。杀人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解决的了一时的恨。解不了一世的仇。” 霍骄道:“你把我从尘埃里拉起,你告诉我事情有很多种解决的办法,杀人不是唯一一种。你告诉我,我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你想让我有的选。” 怀孕的霍骄多愁善感极了,她眼睛里泪光隐闪,哽咽道:“我也想让你有的选。” 霍承纲噙着笑问,“你又怎知,这不是我的选。” “我不知道。”霍骄斩钉截铁道:“如果这是你的选,我陪你。可如果你只是被自己一时的情绪,逼的眼前只有一条路。我想拦着你……我不想你今后的人生里,有一件自己一想起来就悔恨终生,无法逆回的事。” 我不想你今后的人生里,有一件自己一想起来就悔恨终生,无法逆回的事。 霍承纲恍如雷劈,醍醐灌顶醒悟过来。压抑在在心口那块令他痛不欲生,左右为难,艰难抉择的心结,一下子被解开了。 “好。”他低沉的应诺。 骄骄虽然猜的不全对,但大部分对了。 他可能要崩溃了,但是被她拉住了。 从前霍承纲觉得是他救了华锦萼,今天他才知道,他是救了自己。 * 京城夹道种了两排桃树,銮仪卫开路,太子太子妃携两个儿子。光明正大的去探望老越国公三人。 先蚕礼回来后,元熙帝便恢复了涿州陈家的爵位,还下了罪己诏。——太子杜撰的。 据霍骄从美音那掌握的消息,二月底的时候,元熙帝就开始意志不清,话都说不利索了。 让太子太子妃主持先蚕礼,是以汪阁老为首的内阁阁臣,一致提议的。 霍承纲晚上回来歇息,又向霍骄补充了另一部分消息源。太子同意携太子妃出席先蚕礼,要求是内阁必须以元熙帝的名义,写罪己诏,昭告天下。恢复涿州陈家名誉。 汪阁老没说话,其他阁臣看着年轻力壮的太子,又想想病入膏肓的元熙帝。欣然同意。 太子当年抗旨,私自救下外公、舅母和表妹一事,在朝中已经成为心照不宣的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然皇上都不在意太子抗旨,百官又何必强出这个头呢。 此事轻飘飘揭过。 太子此番前去探望老越国公,就是去颁旨恢复老越国公爵位的。 老越国公看起来很高兴,拄着拐杖站在大门口。七年了,他终于能光明正大的见太阳了。 “外公。”太子下了御辇,疾步上前扶住外公。颔首对陈夫人、陈瑾道:“舅母、表妹。” 杭心姝则惊讶的多看了陈瑾几眼。总觉得陈瑾身上的气质和不经意间的神情-动作很熟悉。具体又说不上来。 陈瑾看起来好多了,不疯不癫,面色红润。她梨颊笑意浅浅,恭恭敬敬的冲太子太子妃行礼。“阿瑾见过太子、太子妃。” 太子淡淡道:“表妹请起。”眼底已经没有了年少轻狂的痴迷。 电光石闪,杭心姝看着陈瑾行礼的动作,突然想起华锦萼。 对!就是华侧妃。 陈瑾和华锦萼有种说不出来的相像。不是说长相五官,而是身上的气质,给人的感觉,说话的神情-动作……像是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非常神奇。 明明两人毫无关系。 陈夫人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对太子太子妃没有过多热忱。对涿州陈家要恢复爵位的喜讯也无动于衷。 许是她已经没了儿子吧……某种意义上而言。 一个惨死涿州,一个有家不得归。 陈夫人其实非常希望霍承纲能将错就错下去,代替陈棠的位置,坐上小国公的位子。让她这个做母亲的,能多看儿子几眼,承欢膝下。 可前两天霍承纲却亲自来跪下,向他们请罪,坦白了一切。说自己不是陈棠,是霍承纲,他害死了小国公。求老越国公处罚。 霍承纲只字不提他身世之事,似乎他从没有想过当陈家的儿子。 老越国公捂着脸嚎啕大哭,无颜面对霍承纲。他不想让霍承纲知道,二十年后他又放弃了他一次。 陈夫人及其无奈,又束手无策。 书房里,一家人叙过旧之后。老越国公叹息的对太子说了霍承纲来请罪的事。 太子语出惊人道:“霍先生也来向我请辞了。” 外祖孙两双双对视半晌,默默无语。 良久,老越国公才道:“其实之前陈家三百口人迁坟立碑,我就想让承纲来戴孝摔盆。顺水推舟的把他认回来。” 沉默半晌,“那孩子一口回绝了。” 第一百零六章 商量 老越国公目露回忆, 有些伤心道:“承纲说, 他不想被涿州陈家束缚大半辈子后,把后半生也糟蹋在陈家里。” “他说,他的妻子有孕了……是叫霍, 霍骄吧。” 老越国公面露苦涩道:“那孩子说, 霍骄是个身份低微的农家女, 曾被卖过, 做过很低贱很不被人容忍的事。所以他不打算让霍骄再来拜见我。也不想涿州陈家以任何身份为难她。” 太子韩霐喉咙一堵, 不知道怎么告诉外公。霍骄还曾是他东宫侧妃, 险些侍寝。沉默片刻, 他决定再也不提这件事。 太子韩霐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劝霍先生。他好像去意已决。” “我们陈家就剩这一脉骨血了啊!这孩子为了涿州陈家, 为了东宫吃了这么多苦。如今拨开云雾见天明了。他却要走了。我身为他的爷爷,他的祖父, 却留不住他。……无论如何都留不住他啊!” 老越国公悲伤的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他想补偿霍承纲啊。补偿他背负了太多的小孙子。 太子只得安慰外祖父, 老越国公却始终意难平,放不下。 这时,陈夫人突然闯进来,道:“如果我们主动让霍骄进门呢?”她眼睛放亮,急急道:“如果我们主动为他们办婚礼,弥补他……” 老越国公喃喃接话道:“那我们至少有了孙子、孙媳……还有即将出世的玄孙!” 太子韩霐皱眉道:“这怎么能行。表哥身份贵重,又吃了这么多苦。他值得这天下最好的女子。那霍骄……”咬住舌尖,不知道怎么说出霍骄杀人的事实。 太子不认可这样的人做正妻。 霍骄身上有太多韩霐不认同的点……出身流孤堂,杀过人手里沾过血, 曾是东宫侧妃。是不是农家女,反而是最无关紧要的。 这样的人,可以收服,可以敬重,可以当幕僚,可以收到后院当侍妾……甚至可以收为军队。 唯独,不适合被涿州陈家的子嗣,八抬大轿娶进家门当正妻。 太子态度坚决,语气有些强硬。 陈夫人道:“这样才好,农家女生来贫穷,必定贪享富贵。这样我们才能有更大的把握说服。只要她真的能左右承纲的决定,让她进门算什么。她要什么我都给她。” 陈夫人才不在乎霍骄是什么出身,什么地位。 别说霍骄还曾在相国寺救过他们,就是她一文不值。只要能留下她唯一的儿子在身边。封她当世子妃都没问题! 老越国公陷入沉思,没有一口答应。 * 太子太子妃驱车回宫途中,太子杭心姝见太子心事重重,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禁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如今一切归于平静,贤德妃和楚王都已经伏罪。大公主孤家寡人,鲁王憨傻都不成气候。” 杭心姝温柔的抚摸着他紧锁的眉头,有些心痛的问:“太子怎么还愁眉不展呢。” “孤在想霍先生的事。” 太子韩霐拉住杭心姝的手,重重握着叹气,“方才外公对孤说,想让霍先生娶华锦萼进门,想借此留下他。” 杭心姝略显惊讶道:“你不愿意?” 太子惊奇的换了个姿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番杭心姝,不敢置信道:“听你这语气,你到蛮赞成这桩婚事。” 杭心姝眼睛一转,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意味深长的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杭心姝抱着小儿子,飞眼如魅,“太子可是介怀霍骄曾是东宫侧妃华锦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是。”太子打断杭心姝,正色道:“我若是介怀这个,当初就不会把华锦萼赏给霍先生。我只是,”顿了许久,太子道:“她不适合当正妻。” 杭心姝道:“可这是霍先生娶妻,适不适合当是霍先生说了算。太子何必越俎代庖呢。” “是吗?” 太子韩霐轻笑,心中始终缔结。单手撑着额头半晌,御辇进了宫门,他才下定决心道:“不行。” “霍先生是舅舅现存人世的唯一血脉。涿州陈家就这么一个子嗣,他喜欢霍骄,大可留在身边宠着便是。可他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娶一个杀手做正妻!” 太子表情阴冷,不想吓到太子妃和孩子。可他一想起来包漪萱的死状,被湖水泡的虚浮的尸体,不寒而栗。 韩霐绝不希望,他敬重的霍先生,他遗落在外的表哥,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妻。 杭心姝目光若有所思,放下心结道:“哦,你嫌弃她?”许是同为女人的怜悯,杭心姝低眉道:“可是她已经金盆洗手了,也不行吗。” “这怎么能一样。金盆洗手就能掩盖过去已经发生的事。”太子韩霐语气微沉,“你这是自欺欺人!她若是男子,怎样都好。女子太过阴毒,并非是宜室宜家的好人选。” 杭心姝很不认同,大胆顶嘴道:“什么叫若是男子,怎么样都好。男子阴毒就不叫阴毒了吗。那叫什么,大胆果断有手段?” “我没想到殿下是这样的人。”杭心姝嗤笑一声,对韩霐很失望,她道:“谁不想做父母膝下的小娇娇,谁不想闺中荡秋千,洗手做羹汤。嫁得佳人良婿,子女儿孙满堂。” 从前杭心姝嫉妒华锦萼,嫉妒太子对她的目光。甚至对华锦萼抱有敌意。 后来知道华锦萼是冒牌货,庆幸之余,格外胆战心惊。生怕华锦萼对她们施以毒手。 到今天,杭心姝对霍骄只剩愤懑、心疼、无奈、遗憾。重重复杂心绪交织在一起,霍骄站在霍先生身边嗅兰时。 杭心姝才恍然意识到,霍骄居然要小她三岁。准确的说,两岁半多一点。然而两人的生活轨迹,全然不同。 杭心姝第一次如此正面反驳太子,也是第一次这么勇敢的和太子顶嘴。倒不是她想为了给霍骄出头,而是心底有处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疼的厉害,促使着她不由自主这么做。 杭心姝拉着太子的龙袖,“殿下,这件事您别插手。听老越国公和霍先生的意思不好吗?难道您不想霍先生留下来吗。” 太子韩霐驻足,无奈道:“心姝,孤只是想给霍先生最好的。” “你又怎知霍骄不是最好的?” 杭心姝目光隐隐哀求道:“殿下,我相信霍骄如果有的选。她一定想做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衣食无忧,温饱不愁……可是她没得选。霍先生让她有了选。” “他们二人两情相悦,父母长辈若同意婚约。你又何必要当这个棒打鸳鸯的大棒呢。” 太子韩霐被太子妃又哭又劝闹的没办法,他叹气道:“孤这不是觉得对不住霍先生吗。” 杭心姝不服气,仍嘴上不饶人,“那棒打鸳鸯就对的住霍先生了吗。” 太子十分的无奈,辩驳道:“孤又没有说要拆散他们。”他只是不希望霍承纲娶霍骄当正妻罢了。 杭心姝不服气的问,“若是霍先生非要娶呢?” 太子一噎。霍承纲要娶,也当娶以为名门闺秀,正经人家的女儿。手里干干净净,出了庖厨不沾一滴血的贤良女子。 “回宫。”太子沉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杭心姝心里一喜,虽然太子终究未答应。可回避也是件好事,说明他的态度不那么强硬了。 元熙帝的身子已经越发不好了。 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如今太医院都不给用药了。只等着皇上驾崩,礼部葬礼殡天都私下准备着了。 他日太子继位,承天下大统。帝王若不同意这桩婚事,霍先生就是躲到天涯海角去,也不能娶霍骄。 顶多是以正妻之礼,盛待霍骄。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她名分。 杭心姝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太子,同意这桩婚事。 至少不能横加阻拦。 * 霍承纲从御膳房提了壶秋露白,晓得霍骄孕期不能喝酒,特意提到书房藏起来。才去偏殿探望霍骄。 霍骄因在孕期,行动不便。陈皇后派了两名小心谨慎的宫女,和一位照顾过她怀孕的老嬷嬷服侍霍骄。 霍骄平日不大爱让人伺候,睡着的时候这些便守在外殿。 今天霍承纲回来,发觉他们三人的神色有些紧张。见着霍承纲回来,就紧急的围上去,关心的汇报:“霍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霍姑娘她这一觉睡了快四个时辰。”“一直在做噩梦。” 沉稳的老嬷嬷最后道:“她好像在哭。一直隐隐的,听不真切。霍姑娘睡觉一向警觉,不大信任我们。怕吓着小姐,我们三人到现在都没人敢去叫她。” “我知道了。”霍承纲打赏了他们三人,疾步进了内殿。 霍骄果然睡的很不安稳。霍承纲刚掀开珠帘,她瞬间就醒了。睁开冷酷无情,冰冷血色的眼睛。纵然她天生生着一副清澈鹿眼,也无济于事。 霍承纲被摄的心里一震,感受不到丝毫纯真温暖。 霍骄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甜甜笑道:“你回来啦。” 欢快的掀被下床。她刚睡起,头发凌乱五官晶莹,雪白皮肤睡晕潮红未褪。看着稚怜可人,美貌极了。 霍骄是越娇养开的越恣意的花。 霍承纲抬手摸了摸她还睡得发烫的额头,撩袍坐下,端过紫檀小瓷罐给她倒了杯温水。不疾不徐的问:“嬷嬷说你今天睡了两个时辰。” “恩。”霍骄低下头,白玉指腹摩挲着杯缘,道:“许是安胎药吃多了,人困倦的厉害。” 霍承纲眼睛微眯,单刀直入的问:“做什么噩梦了?” 平时的霍骄只会答,困觉。顶多再解释一句,多睡了一会儿。今天她有些反常。 解释越多,掩饰越多。 霍承纲屏息看着霍骄,等着她的答案。——他并不希望她对他有所隐瞒,心里紧张的微绷。 霍骄无奈又讶然,不知从何说起。她做了一场梦。 可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一场真实的记忆回顾。霍骄不愿意向霍承纲提及,她觉得很耻辱。 霍承纲看着她的表情揣测,“和流孤堂有关?” “不是。”霍骄一顿,心里又倦又累,不知从何说起。 * 那是廿七刚从流孤堂出来,踏进雲州华府不久的事。 四月花香弥漫,雲州华府的一处小院内。华锦萼身边的大丫鬟月岚,通红着眼指着华锦萼大骂。 “真当你是什么千金小姐了!你个泥腿子从哪爬出来,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 华锦萼用帕子掩了掩嘴,放下玉箸,问左右道:“你们都听清楚了?” 众丫鬟面面相觑,不知华锦萼是何意。华锦萼拔高声音,不悦道:“我问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丫鬟跪成一片,慌不迭时抢着回答。有说听清楚了听清楚了,月岚在以下犯上。恃宠而骄! 有那聪明的,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知道。 华锦萼一一扫过心思各异的丫鬟,瞧她们一个个都将心思写在脸上。没有一个值得保下的。淡淡道:“可惜了。都是一群惫懒怕事的。”丢下筷子,去了华府三老爷,华春奕的书房。 书房里,华春奕道:“你马上就要嫁入东宫,身边嫡系的丫鬟全都死了像怎么回事。” 华锦萼飞眉入鬓,明艳照人的脸上冷意十足,她道:“这有何难。华锦萼拒不嫁入东宫,父亲一怒之下。将她身边的大丫鬟尽数打死,以示余威。岂不是更好。” 华春奕隐忍着怒气问,“你是非杀了她们不可?” “当然。”华锦萼漠然道:“为了我自己的安全。非杀不可。父亲若不愿意动手,我便去求二婶婶了。” 华锦萼的二婶婶是当今圣上膝下唯一的女儿,大公主韩霏。韩霏十九岁时,嫁给华将军华明琨的嫡次子华春皓。 华春皓年长韩霏公主四岁,待公主十分之好。 华家也是唯一一家在众多拥有丹书铁劵,没有被皇上忌惮的勋贵之家。 华春奕这才卸下伪善的面孔,露出微笑道:“父亲知道了。” 他淡淡吩咐道:“将月岚拖下去打死吧。告诉夫人,重新给二小姐身边添置一批丫鬟。” 华锦萼姿态优雅,微微福身道:“女儿谢过父亲体贴。” 转身,一直是满意的笑。 直到回到房里,华锦萼才卸下所有的疲倦,拖着步子走到拔步床前。猛的躺进帐子,将自己圈在华丽的拔步床里。 拔步床是南边工艺最精湛,雕花楠木,红漆描金。四角平柱顶立,上下楣板,四周围栏。像个富丽堂皇的鸟笼。 区别是鸟笼里管着是人精心调-教的雀鸟,拔步床里住着华府精心调-教的‘二小姐’。 从八岁时,华锦萼说想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接受的是怎样的命运。 她不后悔,但她心痛要杀了月岚。 月岚是心直口快,语无遮拦。可华锦萼有把握,她能管好月岚。 但早上二婶婶的一番忠劝提醒了华锦萼。 大公主韩霏道:“圣旨已经下了,过完年,开春你就要去盛京了。东宫不比家里,行事说话都要处处谨慎。幼时伺候的丫头,你可挑好了要带哪些去?”语气意味深长。 不待华锦萼说什么,大公主又道:“这身边伺候的人,最要紧的就是敬畏二字。机敏也好,忠厚也罢。不懂的敬畏,迟早都会陷主子于不仁不义。” 重重一顿,“万不可有依赖之心。一如鲁王殿下,身边速来重用小泉。旁人一概看不进眼里去。如今小泉一出事,他也倒了。你说,这是忠仆呢,还是义仆?” 华锦萼顺从道:“自然是义仆。” “果不其然。”大公主微微一笑:“鲁王殿下就知道你会这么答。” “他让我告诉你,这样的人,是罪仆。至于为什么,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大公主淡淡放下茶杯送客,轻描淡写道:“想不明白,这东宫你也不必去了。”她魅眼如刀,冷酷道:“去了也是送死。” 那一刻,华锦萼突然意识到,鲁王殿下的本意。 世人都说鲁王愚笨,痴傻,是个呆儿。可华锦萼知道,不是这样的。 元熙十五年,当八岁的……华锦萼一时不知该用什么名字叫幼年时的自己。 她六岁被父亲卖给人牙子,有过很多名字。小六、死丫头、小贱蹄子、碧丝、垂柳、桐盈。 华锦萼闭了闭眼,姑且称之为小锦儿吧。 元熙十五年,八岁的小锦儿在郭家遇见年方二十四岁的鲁王殿下。那时小锦儿并不知道小小的富户郭家,庭院里会坐着一位身份惊人的殿下。 鲁王殿下博冠玉带,穿着一件石青色素面细葛布直裰,显得十分低调。鲁王殿下长的不算好看,但很有威严。他眉目深邃,鼻头高大,凹的五官十分立体。有种不怒自威的震慑之意。 小锦儿当时只觉得这个人长的太凶了,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知道为什么,马上就要考秀才的郭公子会和这样的人来往。 鲁王殿下笑眼和善,问郭公子:“郭璟,这就是你要托付给我的那个桐盈?” 郭公子笑着说是,愁容满面道:“我娘心思太多,总疑心这个小小豆芽,会误了我前程。与其她被不知卖到哪个肮攒地,倒不如萧兄收到府里去。给她一碗饭吃。” 鲁王殿下细细打量了桐盈几眼,对郭璟笑道:“你若知我是做什么营生的,断不会把她托付给我了。” 郭公子大惊:“萧兄不会是做娼-妓-营生的吧!” “那倒不是。” 郭璟松了口气,“那就无妨了。我知道萧兄的为人。”他修眉微轩,摸着桐盈头顶道:“你不知道我是从什么人家手里把她救出来的。这孩子命苦,我只想她能安安生生当个丫鬟。平平安安的,终了一生。” 华锦萼努力安慰自己,这没有什么。 鲁王殿下连自己罪亲近的小泉公公都杀了,这世上还会有他们不敢杀的人吗? 月岚的死又算的了什么呢!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这一刻华锦萼只庆幸自己是个‘孤儿’。若她是家生子,有老子娘只怕鲁王让她杀的可不止月岚一个吧。 差不多了。 华锦萼仰面闭着眼不敢再哭了,再哭就要露出马脚了,现在睡还能像是午睡起来,眼皮睡的红肿,惺忪未醒。 * 长春宫侧殿外,两个宫女急得团团转。嬷嬷推开半扇窗,探头探脑,生怕霍大人和霍姑娘起冲突。 霍姑娘了无依靠,衣食住行都依赖着霍大人。霍大人发什么脾气她都得受着。 屋内静谧了许久,霍骄还是没有想好要从何开始给霍承纲说起。她被梦叨扰的不得安宁,实在不愿多回想。 可她又不想瞒霍承纲。正再三纠结着,嬷嬷推开门,声音掩不住的惊喜道:“霍姑娘,东宫太子妃请您过去说话。” 霍承纲目光如炬,看着嬷嬷,“当真是太子妃邀见?” 嬷嬷让开门,太子妃身边的丹露笑盈盈的进来行礼。释然了霍承纲心中的疑虑。 丹露主动道明来意,“陈夫人进宫来给太子妃请安,想见见霍姑娘。” “她来干什么。”霍承纲心情复杂,偏头问霍骄,“你想去吗?”言下之意是不希望她去。 若是平时,霍骄直接领了他的好意。可今天有点特殊,她心里很乱,想静一静再面对霍承纲。欣然答应。 霍承纲见状,也不好阻拦。毕竟他不想把霍骄养成只会看自己脸色的…豢宠。 她既然想去,那就由着她吧。左右太子太子妃也不会害她什么。霍承纲微笑颔首道:“你路上小心,切莫摔着磕着。” 飒然起身,背后挡着嬷嬷、丹露一众人的目光,点了点她的额头。低声威胁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别以为你躲过了。” 掐了把她腰,贴近自己,逼她主动靠近。霍承纲道:“晚上回来,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了。不然今晚别想睡觉。” 霍骄眨了眨眼睛,“我可以四天四夜不睡觉。”在霍承纲发火前,赶紧拉着的手,隔着肚皮摸宝宝道:“可是你孩子要休息。” 说完,一溜烟跑了。 丹露心惊胆战,看着这个活泼的孕妇。来不及向霍承纲告辞提着裙子追了出去。 * 御花园开的繁荣,从前元熙帝喜欢牡丹,满园四处可见牡丹景致。如今太子喜欢海棠。 元熙帝尚未去世,宫里已经大半都换上娇艳的海棠。 太监宫女们还洋洋得意,反正皇上病的厉害。也不会出来赏花,讨好太子,未来天子才是正经。 宫里四下如此张扬,太子妃身边的丹露却低调如旧。任凭左右如何宫闱奉承,始终本本分分。 既不张扬,也不狂妄。 丹露在前面引路,突然顿住脚步,失声道:“鲁王殿下。”心里很紧张。 鲁王殿下是个傻子,楚王和贤德妃出事后,人就变成了疯子。又憨又傻又疯,狂狂颠颠的。谁看着都得避着点。 霍姑娘还怀有身孕。丹露挡在霍骄前面,生怕鲁王冲撞了霍骄。昨天鲁王还好端端摔死了一条跟了他八年的猎狗呢。 无端无由的。据说鲁王摔死猎狗之前,还摸着细狗说要带它去打猎、逮兔子。 突然发病,活生生将狗摔死在地上。 鲁王静静在丹露前面站定,他看着丹露背后霍骄的身形衣服。问丹露,“我能和她说说话吗。” 丹露道:“不可以哦。鲁王殿下见谅,太子妃要见霍姑娘,下次吧。” 好在鲁王今天不痴傻,他乖乖‘哦’了一声,让开道路。 往事纷纷如浮云而过。时隔多年,霍骄挺着微润的大肚子,以陌生人的身份。郑重地给鲁王行了个礼,“见过鲁王殿下。” 没有停留,跟着丹露一块离开。 “小锦儿!”鲁王突然背后喊道,霍骄背后微僵,好像一块渐冻的豆腐,每个毛孔都缩起来。 鲁王殿下叫华锦萼,小锦儿。 不,萧霆叫廿七小锦儿。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生托杜鹃。 流孤堂人人都以为鲁王是因为廿七争取到了成为华锦萼的机会,才戏谑的称她为小锦儿。 没人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桐盈离开郭璟的时候,就拥有了一个美妙到让人心醉的名字。 在霍承纲给她一个姓名之前。还有个叫萧霆的男人,让她同他姓,叫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周礼·乐器》曰:“雅瑟二十三弦,颂瑟二十五弦,饰以宝玉者曰宝瑟,绘文如锦者曰锦瑟。” 萧霆说,她是能撩动他心弦的美妙乐器。 “锦儿姐姐,你别走。” 鲁王改口换了称呼,依旧被背后哀哀留着霍骄。霍骄疑惑回头,鲁王认真道:“我只是想和你说句话。” 霍骄看着鲁王眼睛,认真考虑许久,“好。”留丹露在原地,两人去了八角凉亭。 鲁王走路一直默默低着头,进了凉亭他才道:“我是曹根贵。” 恩?霍骄不知鲁王突然表明这个是为什么,她颔了颔首,算做回答。“你找我要同我说什么。” 曹根贵冷不防道:“韩霆哥哥疯了。” “你什么意思。”霍骄皱眉,都说一孕傻三年,她这刚开始怀疑就傻了吗?她怎么听不懂曹根贵在说什么。 曹根贵深吸一口气,问霍骄,“你知道韩霆哥哥每年五月初十都会梦魔连魇,寝食难安一整晚吗。” 霍骄表情微妙,有一丝松动。曹根贵捕捉到这丝变化,立即逼近一步,苛刻的问道:“你知道是不是!” 霍骄叹了口气,非常非常无奈,她认真地道:“你想说什么。” 曹根贵抖着嘴唇道:“……韩霆哥哥疯了,突然的就疯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本来已经压制住他了,我已经管住他了。”大颗大颗眼泪掉下来,“可他听到曹继退兵,就突然崩溃了。” 风过云轻,拂过御花园海棠花瓣。霍骄道:“哦。”低头摸着肚子一言不发,好像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想要说。 曹根贵不甘心这个回答,想要追问出更多细节。眼眶低突然刺刺的,好像吹进去个飞虫一样。又蛰又疼,鲁王僵硬的沉默片刻,不由自主的伸手摸向霍骄的肚子,却触碰到她的手背。 两人都一电,飞快的离开。霍骄后退半步,福身行礼道:“鲁王殿下,廿七已经背叛流孤堂,和过去再无交集。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行一步。” “锦儿姐姐!”鲁王僵硬的叫了声,低低的问霍骄:“你就不关心韩霆…哥哥为什么疯了吗。” 霍骄一笑,道:“楚王兵败,流孤堂尽散。他的野心大势已去,自然崩溃。”顿,偏头笑眼看着鲁王,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不曾向您道过谢。但,无论你是谁,谢谢你当年救我于水火。” 鲁王喉咙一扎,刺痛不已。好像是吞咽下了鱼骨刺,被划伤喉咙一般。他悲伤的看着霍骄。无法直面自己内心的曹根贵。 韩霆是八岁后曹根贵创造出来保护自己,不被这个皇宫所伤害的。沉稳的萧霆,善于算计的韩霆。 鲁王好几年萧霆的状态都很稳定。直到突然有一年,萧霆叛逆成为韩霆,拒绝主人格曹根贵给他的名字。企图用韩霆的身份主宰曹根贵。 也是从那年开始,鲁王韩霆落下个毛病,每年五月初十的时候都会梦魇犯病。像条得了失心疯的狗一样,怕光怕亮拼命的撕咬自己,把自己咬的伤口满身,血淋淋的。 其实很早韩霆就知道他这个不稳定的状态不适合和太子、楚王争。可每每清醒的时候,内心深处总是不甘,总想搏一搏。 搏到最后,一无所有。手足惨死,母亲冷宫,亲姐姐这辈子不能再踏进皇宫半步。 偌大的建章宫,让人感到孤助无依。 鲁王上前一步,又隐忍又逼近,“锦儿姐姐,我很想你。”他掉下眼泪,“这些日子你想没没有想过我。” 纵然是怀孕,霍骄仍身手敏捷轻而易举的躲开了。鲁王终究不是习武出身的霍承纲,没办法在身体上制伏霍骄。 许是鲁王太渴望迫切了,许是霍骄心里没有把鲁王的武力威胁当做一回事。 鲁王抓到霍骄一片袖角,他殷殷的问:“锦儿姐姐,你为什么不和霆儿在一起?你不爱霆儿吗。” 身后赶来扶霍骄的丹露脸色一白,没想到自己竟然听到这种辛秘。 霍骄也很意外鲁王会猝不及防说出这种话。她觉得很好笑,“不,是你不爱我”。霍骄轻轻推开他的手,鲁王眼底只有茫然,无措不已。 “我爱你,我爱你呀!”鲁王急急证明什么似的。 霍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或许吧。”顿,“但是另一个人告诉我,他绝不会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另一个男人的……他不会让我一生没得选。”她笑的甜蜜,“我喜欢这样的爱。” 霍骄回头诚恳道:“但我不恨你,真的一点都不恨。就像郭公子为我好,把桐盈送给你变成小锦儿。鲁王殿下…为我好…把我从小锦儿变成廿七,变成美人刀,变成华锦萼。” “可无论如何,你们在我生命的最低点救过我。所以我感激你们,永永远远的感激你们。无论为你们做什么事,我都愿意。” 鲁王只有一个请求,“留下来陪我。” 霍骄垂眸道:“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求求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霍骄望着海棠花,坚定有力道:“我这一生漂泊不定。霍先生为我支起门庭,撑起一个家。给了我新的身份和一个选择。鲁王殿下,这些你给不了我。” 鲁王正欲开口说什么,霍骄打断道:“就算你能给我。我也不会离开霍先生的,他不要我,我也不会。” 一字一句,渐渐坚决,“无论如何都不会!” “锦儿姐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鲁王呐呐道,眼底闪烁着害怕。 “是啊。现在的你,是真的听不懂。”霍骄的眼泪簌簌落下,“可曾经你能听懂时,你也假装听不懂。” 鲁王怔怔放手。霍骄揉了揉手腕,闭眼忍了忍泪,对丹露道:“我们走吧,太子妃应该等很久了。” 丹露陪霍骄离开,一个字也未多说。 “锦儿姐姐,你别走!” “锦儿姐姐。” * 东宫极明殿焕然一新,琉璃瓦在湛蓝天空下,空远辽阔气势非凡。 霍骄打量着熟悉的宫殿,不知是自己心境变了,还是东宫变了。明明都是同样的布局陈设,现在的东宫看起来宏伟大气,与平日大为不同。连明黄色的琉璃瓦都格外明净。 太子妃见人通传,忙召人进来,笑着问丹露:“听说你们被鲁王绊住了。可没被那个莽夫伤者吧?” 消息如此灵通。霍骄心神一震,余光瞄着一旁的陈夫人,不知道杭心姝究竟知道多少。宫人有没有把鲁王情情爱爱那番话报上来。汇报的时候陈夫人在旁边吗? 不知道为何,霍骄格外不希望陈夫人知道这些事。卑微的心理,本就怕霍先生的生母看不起自己的出身,如今又闹出这一撞绯闻。 霍骄很怕霍承纲为难。 他这个人心底还是很敬重陈夫人的,霍先生说小时候陈夫人因为他和小国公长的像,又知道他将来有一天是要替小国公当刀剑替命的。对他格外好,像亲儿子一样。 即便物是人非到今天,霍承纲得知他真的是陈夫人的亲儿子。心里仍然微妙难言,感情难以舍弃,十分纠结。 如果陈夫人不喜欢她,要拆散她和霍承纲。只是想一想,霍骄眼眶就泛酸。 ……霍先生要多纠结啊。 霍骄一点都不想霍承纲因为她和陈夫人、老越国公他们起争执。 令人意外的是,霍夫人不是来棒打鸳鸯的。她笑容和蔼的托着霍骄的手,让霍骄坐到自己身边。仔细问了她的月份,问了最近的忌口,又摸了摸她的肚子。一副十分喜欢她的模样。 霍骄从来没有被一个母亲这样温柔待过。一时心底格外亲近陈夫人,心想霍先生身边的人总这么暖吗。 母亲生弟弟的时候,生了三天三夜,弟弟生下母亲就半身不遂,一直躺在床上,靠着汤药吊命。 许是因为半身不遂的缘故,在霍骄记忆里母亲脾气总是很大。这也是霍骄害怕成为母亲的另一个原因。 人常说,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霍骄怕自己成为一个面目可憎的母亲。 陈夫人和霍骄热络了许久,才试探的提及霍骄和霍承纲的婚事。并委婉的标识,希望霍承纲回陈家,担任小国公之位。 霍骄问,“你想要让霍先生继续冒充陈棠?” 不知为何,陈夫人被霍骄稀松平常的一句话,问的毛骨悚然后背发寒。 座上的杭心姝也不太自在,她头皮发麻的看下去,还是无法直视霍骄那双笑意淡淡的眼睛。 这就是江湖中人常说的杀气吗。 杭心姝喝了口茶,压了压心里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叫了声霍骄,“霍姑娘。” 霍骄目光压力转移道太子妃杭心姝身上,笑着问:“太子妃有何指教。” 太子妃杭心姝道:“霍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紧张。舅母并无恶意,她只是关心你的去向。毕竟你如今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有父母之言媒妁之命,趁现在肚子里月份不大。光明正大的和霍先生办了婚礼。” 霍骄不说话,陈夫人以为霍骄是被说动了。连忙苦口婆心道:“正是。” 陈夫人道:“国公府如今刚刚恢复,正需要一场喜事来庆贺庆贺。霍姑娘嫁过来,便是小国公夫人。公公已经拟折,要把爵位让给小国公。如今,要不了多久霍姑娘就是陈家的小国公夫人。后半生岂不安稳又保障。” 霍骄在双双屏息期待中,缓缓开口,“看来霍先生是向你们请辞了。”她起身行礼告辞。 一礼毕后,霍骄噙着泪花问:“陈夫人,若小国公陈棠还活着。你还会认回霍先生吗?” “你若当真那么心疼他,你当初干什么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身边孤寂无所依靠,突然想着让他留下来。陪在你身边,享天伦之乐?” 霍骄觉得很难受,心情起伏太大,连肚子里的孩子都闹腾起来。她单手扶着门框,白皙柔夷青筋隐现,纤细的血管。“你们真的残忍又自私。” 霍骄道:“霍先生只是不想恨你们,才想离你们远一点。强扭的瓜不甜,你们何必非要让他留下。太子已经手握天下,涿州陈家也洗清冤屈。他可以功成身退了!!” 第一百零七章 成婚 陈夫人露出一丝悲伤的神情, 她对霍骄道:“你也是马上要做母亲的人。怎么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我未必就如你想的那么阴暗不堪。当年的事, 我也是后来才猜到的。这些年我一直因霍先生和小国公长的像,待他不薄。心里也曾疑惑过,这世间竟有如此相似的二人。” 陈夫人缓缓坐下, 她道:“可是老越国公告诉我,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让我别整日困于内宅, 囿于成见。我这才半信半疑放下心结。” 霍骄微微侧目, 有些后悔自己的话重了。 陈夫人深吸一口气, 继续道:“方才你问我, 若小国公陈棠还活着, 我还会认回霍承纲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我会!只要我知道他是我儿子,哪怕和陈家闹的天翻地覆, 和离决裂。我也会认回我儿子。” 霍骄道:“对不起…夫人。”抬头, 语气更加郑重的说了一遍, “对不起,陈夫人。” 陈夫人道:“孩子对于母亲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你将来就会懂了。” 霍骄抚摸着圆润的肚子陷入沉思,她迷茫片刻。鹿眼清濛,眸色转回正常,歉然道:“可是我帮不了你。霍先生不想冒替小国公陈棠,我是要嫁给他的。但不是以你想象的那种逼迫方式。” “霍先生不会以小国公的名义娶我。我也不想做国公夫人。” 霍骄盈盈福礼致歉,借口腹痛,告辞离开。 太子妃杭心姝不放心她, 派了顶软轿送她回去。霍骄刚落脚下地,一进屋就见霍承纲手里握着书,一副审问的架势。 霍骄无奈至极,正欲上前坦白。 霍承纲道:“回来了,五月初十是什么日子?”啧了声,起身丢下书。“我怎么不知你有让人为你癫为你狂的本事。能惹得鲁王年年五月初十为你犯病。” 话里捏酸吃醋的意味,要酸到天际去了。 霍骄心情不大好,若是平日她怎样都哄劝认错一番。今日却格外破坏气氛,正经道:“我没有那个本事。鲁王不过是做了亏心事,自己心里愧疚罢了。”她倔强道:“霍先生我不想提,也不想说可以吗?” 霍承纲揉了揉她耳垂,“行,坐下吧。那你昨夜做了什么梦……这个也不想说吗?” 霍骄长松一口气,立即甜甜的挽着霍承纲道:“能能能,这个自然可以说。” 霍承纲目光微闪烁,满意一笑。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霍承纲见过她最不堪的时候,她可以完完全全的坦白。 ‘五月初十’那件事不想提,是因为这件事和霍骄自己有关系的部分很少。她并不想去揣测鲁王的心理,更不想为他加罪或者开脱。 霍先生说过,楚王和贤德妃出事了。太子登基后要荣养着鲁王和大公主,以昭显自己的宽厚仁慈。 今后鲁王和大公主韩霏风光不在,却也饿不死就是了。太子会荣养他们到死的。 两人说了一中午话。 下午,照顾霍骄诊脉睡下。一名小太监上前向霍承纲耳语一番,霍承纲微怔,问道:“陈夫人现在出宫了吗?” 小太监道:“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霍承纲陷入沉思。 * 元熙二十七年,六月三日。熙帝驾崩,太子韩霐继位,延续旧号。次年改国号。 霍承纲穿着夏衫直裰,展开扇子挡住南窗边,自上而下倾泻出来的阳光。他眯着眼,感受着夏日的炎热。 霍骄挺着大肚子靠在贵妃榻上,身上一点汗也没有。 这时霍承纲才知道,霍骄对冷热感知不大敏锐,除非骤冷骤寒,否则她的五感都要比别人慢一拍。 霍承纲扇了扇风,坐到贵妃榻前,有些后悔道:“三月份就该出发的。” 谁能想到元熙帝硬生生拖到六月份才死。天气炎热,霍骄肚子越发大了,赶路颠簸。和生产危机都在霍承纲的考虑内。 霍承纲甚至考虑,要不要在宫里生下孩子,再带着霍骄母子走。 可是那样要考虑的事就更多了。刚出生的孩子和坐月子的孕妇更经不起颠簸。 出了月子,霍骄也是刚生产,要人照顾。一路上孩子也少不得几个奶嬷嬷跟着。 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不及两个人方便。 霍承纲越想越烦躁,迟迟拿不定主意。霍骄看出了他的犹豫,始终一声不吭。 这些日子,陈夫人时常来长春宫打转。她到不直接来配殿露面,可霍骄知道她来,总要去请安,见个礼。 到底同在一个屋檐下,霍承纲时常会和陈夫人打照面。 不过,霍承纲恭敬的称一声陈夫人,行过礼便进内殿了。再无过多交流。 一来二去,也有两三月了。这两日陈夫人没有过来,别说,霍骄还怪想念的。 霍骄猜霍承纲也是,今日他顶着大太阳已经在窗户看了好几次了。 霍骄见霍承纲焦躁不安,有意开导他,喂他一口自己不能多吃的冰镇西瓜。“礼部这两天在为新帝拟定年号?” 霍骄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鲍云敬调到礼部去了。这两天天天为年号这件事,来霍承纲这里探口风。 纵然霍承纲早就放出话去,要致仕退隐了。但好像所有人都没当回事,该干什么干什么,该找霍承纲还找霍承纲。 霍承纲非常无奈,只好闭门谢客,和霍骄这个孕妇躲在一处。如此一来,和陈夫人撞见的次数就更多了。 太子和太子妃倒是挺尊重霍承纲的,除了一开始诚恳挽留了几次,再未强求。 霍承纲心不在焉‘嗯’了声,道:“内阁定了‘开乾’二字,不过皇上好像更中意‘庆泰’。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在这二者中间了。” 消息蛮灵通的嘛,内阁正在敲定的事都知道。 霍骄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看来霍承纲是走了不了。 她心里有些怅然,也有些微微紧张。其实霍骄还是挺希望霍承纲走的,他们二人远走高飞,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在京城,有太多熟悉的人和事。霍骄还是华锦萼的时候,在东宫见过不少客,识得不少勋贵圈的女眷。这些都是以后要打交道的人。 霍骄摸着已经已经胖起来,圆润的腮帮子,要是能一直这么胖下去到也不错……她一想到要和别人解释就烦。一想到每个人都要问,每个人都要解释就更烦了。 不过,霍先生要是想留下。她绝不阻拦。 她什么样的生活都能适应的。霍骄心想,不就是装傻卖痴吗。别人和她说她和东宫以前的侧妃娘娘长的像,她就用帕子捂着腮帮娇笑,说承蒙夸奖。我还有这个福分,真想见见。 别人要是和她再三强调。她就装怨妇态,怔怔的说:难怪我家大人一见我就十分欢喜……啊,佯装失言。 霍骄不信这两个组合拳打出去,还有那不长眼色的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就是有人捅到新帝那去。说宠臣霍承纲对太子后妃有非分之想,新娶的夫人和曾经的东宫侧妃有八-九分相似。霍骄也不怕。 反正太子太子妃都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肯定会给他们打掩护,做掩饰的。 晚上陈夫人还没有来。倒是陈夫人身边的丫鬟在越国公府护卫的带领下,匆匆进宫求长春宫赐御医。 霍承纲得知消息后没有说话,夜里早早熄灯睡了。他把霍骄反扣自己怀里,靠着她的身体和颈窝。手里无限亲昵接近着肚子。 孩子已经会和父亲互动了。 每次霍承纲摸她肚皮的时候。孩子就会强有力的踹她肚皮一脚,不过霍承纲心疼她,尽量不去抚摸她的肚子。 霍骄虽然疼,但还是挺喜欢孩子在她肚子里活动的。这个孩子保的艰难,霍骄总担心他不健康。 如果说怀孕之初霍骄想的最多的是,这个孩子以后会不会嫌弃她,不喜欢她,觉得她是个耻辱的母亲。 怀孕到后期,霍骄只有一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手脚齐全,身体健康,不缺胳膊少腿的就好。 如果能再奢求多一点,她希望孩子五官端正齐全,不要歪眼咧嘴。 霍骄并没有很期待孩子有多英俊多美丽。只期待他所有的器官长在该长的地方。 不要多,也不要少。 霍承纲亲着霍骄的后颈,低沉地问:“你现在还担心孩子不健全吗。” “当然担心啊。”霍骄按着胸口,闷闷道:“每次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老天爷让我受多少苦难都行。你冲着我来,我受的住。但是别报应到我孩子身上。” 霍承纲道:“天下做母亲都是你这般吗?” 霍骄认真想了想,“我觉得她们都比我有资格做一个母亲。太子妃当初怀孕的时候,她私下和丹露说,全皇宫都希望她这胎是个儿子。她很怕生下女儿后,女儿在大家期待后的失望中长大。” “后来有将近两个月,太子妃一想起这件事就哭。哭着哭着,又觉得对不起肚子里的孩子。其实她没有特别期待肚子里是男孩女孩,她觉得孕期里哭很伤孩子。强忍着又更伤身体。那段日子过的很是纠结。” 霍承纲没有问霍骄是怎么对太子妃身边的事知道的如此清晰的。他静静的听着,听到最后,才道:“你上次说,陈夫人告诉你。只要她知道我是她儿子,无论小国公陈棠还在不在人世,她都会认我回去。” “是啊。”霍骄费力转了个身,挪着大肚子面对霍承纲。 霍承纲问,“你觉得她是真心的吗?” 霍骄摸着霍承纲脸庞道:“你问自己啊。你觉得她是真心的吗。” 屋内沉默良久,良久。霍承纲出声道:“骄骄,我想去看望她。” * 京城越国公陈府,崭然一新的府邸是由原先的陈颉府并扩一旁的尚书府,合修成今天的越国公府的。 霍骄原以为陈夫人是装病,到了府上才知道陈夫人是真病了。且是心病,御医说陈夫人是惊惧思定,这件事在她心里悬挂担忧了很久了。 直到今天才一并释放,劳疾成灾。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大夫的意思分明是说,陈府一直在担心太子继位后霍承纲离开的事。事情成真后,陈夫人就倒下了。 霍骄下意识看向霍承纲。 霍承纲看起来还算镇定,不知是不是心不在焉,没听到清或者没反应过来。 母子之间不必避讳什么。霍承纲掀开充满药香的珠帘,陈夫人思维麻木,动作僵硬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见着人也没有多大热情,说话都懒得张口。 霍承纲嘶哑的张了张口,叫了声夫人。 陈夫人这才陡然惊坐起来,惊慌失措的看向霍承纲,她笑得娴静:“你来了。”接着有些慌张的扶着发鬓,“你怎么会来看我,你瞧。我这什么也没收拾。” 慌乱了一阵,陈夫人掉下眼泪,又重复了一遍。“是啊,你怎么会来看我。你都恨死我了。” 霍承纲半跪在床边,孝子认错的姿态,他低低道:“我怎么会恨你呢。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你生我养我,除了没认我。样样都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 “真正不负责任的不是你。对不起我的也不是你……” 屋内一片怆然哭声,霍骄脚步犹豫了一下,退到外间替母子二人守着门。 她有些理解霍承纲的心情。只是因为陈颉大人不在了而已,斯人已逝,连恨都觉得过分。 说起来不争气,霍骄被父母发卖,自幼他们对她也不算珍惜疼爱。可从董谦玉口中得知他们已死的消息时,霍骄心里还是钝钝的痛了一下,十分难过。 明明不应该的。明明她恨他们都来不及的。怎么就那么恨铁不成钢呢,居然还会为这样的父母心痛难过! 何况,陈夫人对霍承纲一直尽到了母亲的责任。就像霍承纲说的,除了没认他。陈夫人对他已经和亲生母亲无样。 涿州陈家若对霍承纲不好。霍承纲能那么拼了命的保护他们,为陈家出生入死吗。 这可不单单是‘害死陈棠’的愧疚心能做到的事。 真正的人渣,可恨的人是陈颉。 可陈颉已经死了……要怎么恨才能解气呢。 这是个无解的答案。 霍骄在外间从早上等到中午,霍承纲和陈夫人也从早上聊到中午。期间府上厨房送来了饭菜,霍骄摸了摸自己肚子,没有客气。自己一个人享用起来。 刚动了几筷子,霍承纲扶着陈夫人出来。霍骄讪讪的站起来,表情有些窘迫。 陈夫人很温柔道:“你是双身子,照顾自己要紧。就别拘谨了。” 霍骄小声辩解道:“我还以为你们还有一会儿才要说完话呢。” 陈夫人笑道:“无妨,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话是说不完的。”转头,笑着拍着霍承纲手背,试探的问:“是吧。” 霍承纲平静道:“恩,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 当天霍骄和霍承纲没有回宫。——他们身为外臣和外臣女眷,本就不该长久的住在宫里养胎。 先前是因为事出有因,特殊情况。 陈夫人有意挽留,又热情殷勤的派了人去宫里给皇后了声。霍骄见霍承纲没有反对,顺势借势留下了。 陈夫人对照顾霍骄十分有热情。她并不是一味讲究精补胎儿的母亲,对孕妇的身子也十分精心仔细。 不到晚上,长春宫回信表示知道了。皇后很替陈夫人高兴,还把配殿伺候霍骄的宫女嬷嬷赏了回来。 陈夫人百味陈杂。她替皇后养了二十多年女儿,却也是在皇后的帮助下和儿子解开心结,让儿子重归陈家。 陈颉和自己的妹妹…… 陈夫人长叹一口气,懊悔不已。你说她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两人有猫腻呢。 霍骄和霍承纲的院子要重新收拾布置。陈夫人想让两人暂时留到自己院子住两天,却又不敢给霍承纲说。 如今霍承纲才和她的关系稍微缓和一点,她怕离的太近,太贸然。反而把霍承纲吓走,离她更远了。 霍骄只好默默当起了这个传话筒,顺便撒个了娇,“我如今肚子大了,腿浮肿的厉害,多走路就疼。”鹿眼怯怯的看着他,乖萌懵懂,又可怜又可恨又可爱。 霍承纲气笑了,“你就这么缺母爱吗,这才一天心就偏的没变了。” 霍骄心里黯了黯,笑道:“是啊!” 霍承纲似有所感,及时收声。顿了顿,叹气的抱过她:“好。”他道:“你去告诉母亲,大可不必如此。” “我对陈家的埋怨,并非是针对她的,她没必要把这一切背负在自己身上。” 霍承纲道:“骄骄,我有时候会很茫然。不知道我来这个世上的意义是什么。” 霍承纲捏着霍骄微微浮肿的手,对着阳光细细的看,他轻声道:“你曾说要是你生来是男孩的就好了。要是你家境富裕就好了。” “你看我,生而为男,家境富裕,父亲是开国勋贵,祖上是绵昌候子嗣。我这一生怎么也过成这样了呢。” 霍骄心中绞痛,靠在霍承纲身上,“霍先生,霍先生。” 霍承纲嗤笑道:“这两个月清剿楚王党,我手下沾了七八十条人命……我们都是要有报应的人。” “如果我回了陈家。我们安享了这份荣华富贵,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老天爷真的报应到我们孩子身上怎么办。” 霍骄脑中嗡嗡的,她艰难道:“我可以把孩子打了。我们好好照顾母亲和祖父……涿州陈家还有瑾妹妹那边一脉血,断不了。她若生了儿子,过继过来便是。” ——霍大人,咱两都是有秘密的人。谁也别饶过谁罢。 ——华锦萼,咱们都是有秘密的人。谁也别饶过谁罢。 我们都是要有报应的人。 其实华锦萼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配有孩子过。 “胡闹!”霍承纲浑身一震看着她,满脸不认同,斥责道:“这个孩子你费了多少艰难才保下来的。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它听到了该多伤心。” 霍骄也很为难啊,她低落道:“我总不能让你离开母亲,或者让母亲放弃陈夫人的身份,跟你我走。这样对谁都不公平,没有解决的办法的。” 霍承纲道:“要你男人何用?” 有时候做父母的心愿很小,小到只希望他们健康。 霍承纲俯身亲了亲她眼睛道:“交给我吧。”乌翘睫毛扎了扎他嘴唇,细微的酥痒,撩人心弦。男人在她头顶道。 “这是我的选择,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 霍承纲答应留在陈府后,老越国公和陈夫人都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陈夫人尽可能在衣食住行上满足儿子儿媳。 老越国公则迫不及待的向新帝请旨,将爵位传给‘陈棠’。 新帝继位第四天,皇上相继颁布各项抚恩圣旨。越国公府上小国公陈棠袭爵,并荣获赐字:承纲。 陈棠,字承纲。 霍骄小心翼翼的合上圣旨,并没有在霍承纲脸上看出半分的喜悦之情。她主动问他。 霍承纲只是玩笑般的夹着她胳膊道:“陈承纲?怪拗口的。我不喜欢。” “还是喜欢霍承纲?”霍骄觑着他问。 霍承纲摇头,否认道:“倒也不是,只是……”他想了很久,给出三个字,“习惯了。” 这一刻,霍承纲终于知道。霍骄为什么那么高兴她有了属于的自己名字。 名字好像一个归处,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好像知道了自己如何在这个的世上扎根了。 现在的霍承纲,感到自己像个浮萍,虽然找到了自己的家庭。却依然感到格外孤独。 霍骄才不让他孤独,拉着他吵嚷着让他给肚子里的孩子取名字。大大小小的纸笺、铺了满满当当一屋子。 霍骄小声道:“我要在孩子出生前,至少把他的姓名练好。省的他到时候笑话我!” 心头忽然一松,霍承纲展颜一笑,从善如流的让下人取过笔墨。教霍骄写字,给孩子取名字。男男女女取了二三十个。 其实现在霍骄的字练的很好了,比先前进步可不止一点半点。但她作为母亲对自己的高标准和苛刻,让霍承纲感到格外有趣,十分地可爱。 * 庆泰元年,正月初三。 越国公府上张灯结彩,吹拉弹唱,大肆办起了喜事。 自古先帝驾崩,国丧之下。皇室守孝少则二十七天,多则百日到三年。民间通常禁百日嫁娶,一年婚丧礼乐。 新帝登基后,宽厚仁慈。以身作则,自己为先皇守孝三年,并许诺六年不扩充后宫。 但不限制百官百姓。文武百官禁四十九天婚嫁,守孝百日。 民间百姓禁百日婚嫁,半年礼乐即可。 新帝自去年六月继位,延续旧号。翻过新年,才改国号为庆泰。 越国公府正逢破百忌的时候,故而这场婚礼办的格外盛大。 唯一特别的是,小国公的新娘还未进门,婆婆陈夫人怀里就已经抱上了三个月大的孙子。 坊间都说,霍氏女是在陈家危难时,和陈家共患难过的。当时陈家冤屈未洗,不能大肆张办婚宴。只在父母长辈和相国寺方丈的见证下,对着天地拜了拜。 后来陈家洗清冤屈。霍氏女身怀六甲,陈家想堂堂正正为她补办场婚礼。奈何撞上国丧,只能暂时作罢。 去年十月初一,霍氏女阵痛一天一夜,生下个儿子。陈家上下对其爱若至宝,老越国公为起取名陈晟淼。等其年满十岁,就要为他请封世子。 今年除尘洗旧,老越国公做主下令,为霍氏女重办婚礼! 霍氏女诚孝,百般推辞不愿张扬。 最后还是小国公拿了主意,说孩子的百日宴也要到了。两件喜事并做一件,就不算张扬了。 喜房外嘈杂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穿着大红嫁衣,被宫里喜嬷嬷按着开脸绞眉的霍骄。只能无奈的放空自己。 谁知一窗之隔,喜房外面净是说她的八卦的。十局九句半都是假的。 霍骄听的很郁卒,又不能跳出去说他们说的不对。仔细想想,这样美化一下也挺好。 除了最后一桩,霍骄真的不想‘补’办这个婚礼之外。其他全是胡编乱造。 在霍骄心里,她已经是霍承纲的女人了。他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举不举办这个形式,有什么重要呢。 孩子生下来四肢健全,活泼可爱。霍骄已经很知足很幸福很满意了。她一点都都不想再声张。 霍骄怕她太张扬了,老天爷想起来要惩罚她,反倒害了孩子。 可霍承纲说:“我想给你个婚礼,让你堂堂正正嫁给我。” 霍骄抿唇笑了很久,高兴的答应:“好。” “新娘子要上花轿了!” 董谦玉穿着崭新朱红色正四品官袍,站在垂花门处等她。为了霍骄能从‘娘家’出嫁。 太子特意赏赐了董谦玉所宅子。京城居,大不易。贫穷的董谦玉就是豁出命去,也没办法在一年半载之内在京城内安家买的起房子。 董谦玉长的越发高大了,他四肢有力,轻轻松松背起霍骄。“姐姐,抓稳了。” 就像她小时候,无数次背着弟弟去搂猪草。每次都要嘱咐年幼的弟弟搂紧她脖子,“抓稳了,别掉下去了。” 过去往事历历在目,霍骄也没想到在自己这一生,会有近乎奇遇的转变。 每一次绝处逢生,柳暗花明,活到今天。她居然有弟弟,有丈夫,有孩子,有母亲和爷爷。 霍骄热泪盈眶,搂紧董谦玉脖子,在他背后低声道:“文玉,你成亲吧。找个人,好好在一起。” 董谦玉心意已决,“不要。我有可爱的小侄子,将来还会有小侄女、小小侄子。董家血脉就到我这里结束吧。” “可是我不想看着你孤独一人。” 董谦玉已经走到花轿前了,他郑重的将霍骄交给霍承纲,笑道:“我姐姐今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霍承纲拍拍他肩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保证。 花轿摇摇晃晃起轿,霍承纲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开路。 花轿里红盖头下,霍骄感慨万千,内心十分复杂。她曾一万次的发誓,“不要把自己交给其他人。” 后来她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了霍承纲。生死由他,命也由他。 霍骄不争了,认命了。轰轰烈烈撕成碎片也由他了。 她把自己交给他了。 整个人,整颗心。 * 霍骄心思沉浸在别处,花轿停下都全无察觉。霍承纲拉弓稳稳的在花轿门前连射三箭,花轿颤了几颤。霍骄还在想,花轿怎么这么抖,路不平吗? 轿夫压轿压了半晌,喜娘说了三遍喜词,不见新娘子出来。大家都满面愕然。 唯有霍承纲镇定如初,他敲了敲花轿门,乌靴一脚踢开。红盖头的新娘梦然抬起头,只听见男人问:“还不下来?” “噢。” 霍骄一脚迈出花轿还未落地,一只手穿过她的腰,将她腾空抱起,极为不守规矩的新郎抱着新娘跨火盆,过长廊,直到喜堂才把新娘子放下。 霍骄埋怨道:“霍先生!你怎么这样,你也不嫌丢人。” “新娘子都打退堂鼓,不想嫁了。我还不强势一点。”霍承纲理了理她肩头的嫁花绣纹,稀松平常道:“我哪顾得上丢不丢人。” 高堂上坐着老越国公和陈夫人。奶嬷嬷抱着霖哥儿,三个月大的霖哥儿还是个奶孩子。见着母亲咿咿呀呀的张手要抱,许久得不到回应,不禁哇哇大哭起来。 霖哥儿从落地就被霍骄待在身边养,照顾的无不精心仔细。霍骄不想折腾婚礼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不愿意离开儿子。 霍承纲也心痛儿子的紧,越过奶嬷嬷,张手把儿子抱过来。 霖哥儿也不挑爹娘,有人抱就开心。 陈夫人要阻止,霍承纲和霍骄都觉得无妨,自己的儿子也不嫌闹腾。 于是两人变成了当朝有史以来最唯一一对抱着孩子拜堂成亲的夫妻。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霖哥儿,不能拽,不能拽!!” 霖哥儿哪是个听话的主,兴奋的手舞足蹈,扯掉了母亲的红盖头。剥夺了父亲掀开新嫁娘红盖头的权力。 明艳照人的新娘,美貌异常的五官,引起观礼宾客的赞叹。 霍承纲忍俊不禁,又有几分骄傲。他从儿子手里抽走红盖头,把手里的大红结花递给他。在霍骄惊异的目光中,和霍骄握住了同一端。 夫妻二人共同牵着个小尾巴虫,三人在喜嬷嬷带领下一同前往新房。 霍承纲慢慢把红盖头缠在手腕上,温目如光,笑吟吟的牵着霍骄的手。霍骄低头反握。 何幸与子长携手,此情永不渝。 ——END.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 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