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丧尸三岁半 作者:亢金 文案 丧尸爆发,末世降临。 存活下来没被感染的人类建立起三等九格的最后庇护之地。 在这里,身无长处的只能任人宰割,而菘生岳降之人却可以随意欺压。 一个外冷内甜的攻带着个小傻子打破阶级枷锁,寻找解药的故事 古代末世生存,玄幻打怪,非常规结局 甜甜撒娇小美人受×表里不一外冷内甜攻 世间万物皆苦,你明目张胆的偏爱就是救赎。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末世 古代幻想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落池雨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古代末世求生 ================== ☆、尸潮 就在祝落落脚在岩洞内高处凸起石块的那一霎那,鬼魃轰的一声从藤蔓枝叶密布的溶洞里撞出。 地动山摇,碎石乱坠,枝繁叶茂的藤蔓也被这凶猛的鬼魃扯的连根拔起。 “不是兽魃?” 钟镜和剑眉一挑,抹去脸颊上的污血,那把乌金雁翎刀已经被血染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是鬼魃。” 沐决明道。 此话一出,三人心中均是一坠。 古籍有云:“尸初变为旱魃,旱魃分两种,一曰兽魃,二曰鬼魃,皆为害尤甚,兽魃猱形披发,如惔如焚;鬼魃似人而长头,顶有目,穷凶恶极非言语所能描述,人不能制,这两种魃虽有一字之差,但破坏力却天差地别。 沐决明是木系玄脉,他左手捏诀,原本被连根拔起的藤蔓重新有了生命一般,飞速生长,宛如巨蟒悬游一般缠住了旱魃的身躯。 但即便如此,也挡不住身后如潮的尸鬼侵袭。 尸鬼们面容与正常人并无二致,只是被寒毒侵染玄脉之后,便会失去理智,六亲不认,以活人为食,靠咬人吸血令人染病。无论之前的玄脉是属于金木火之中的何系,随着寒气入体,通通都会变为水系,而瞳孔颜色也会随之变为蓝色。 这些尸鬼大部分是这山镇里的村民,估计寒毒甫一肆虐就不幸整镇中招,山镇地处偏远,道路险阻,这些染了病了的村民出出不来,外面的幸存者们也从未进去过,祝落一行人此次引出鬼魃,闹的天翻地覆,这些染了病的村民们看见他们就如同饿虎扑食,饥不可耐。 祝落甩出火鞭擒住鬼魃双手,“镜和,刺他眼睛!取灵核!” 被暂时控制住行动的狂暴鬼魃仰天长啸,洞顶的石笋纷纷砸落,天降石雨。 钟镜和身顶石雨,碎石块打在玄黑贴身铠甲上就如同暴雨打梨花,即便这铠甲是恶金所炼,也遭不住这般击打,很快石块就在铠甲上打出了深浅不一的凹陷。 他借力拔刀飞跃,迎头而上。 钟镜和就如同战神转世带着破风之刃深深插入鬼魃的左眼瞳之中。 他这把雁翎刀锻的奇巧,整把刀由罕见的乌金炼成,刀身轻巧秀长、色泽乌黑,剑锋毫不反光,但更可怕的是刀尖至刀背处多处开刃,且刀身刻有多条形状繁复的血槽,甫一被刺入人体,血液立刻随血槽喷出,再者这血槽形状繁复,所造成的创口也无法包扎止合,所以这雁翎刀也有“拔刀必出鞘,出鞘必见血”这一说。 刹那间这鬼魃的左眼瞳中激喷出一股清夜。 这一刺就如同泥牛入海,钟镜和拔刀时五指青筋爆凸,喝道:“起!” 然而失了一只眼的鬼魃更加焦躁,猛地甩身挣开全身禁锢,带倒了周遭身边一圈尸鬼和单膝跪在鬼魃头上的钟镜和。 钟镜和甫一落地,尸潮沸腾,散发着腐臭味的尸鬼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咬下,他双手一挡,尸鬼的牙齿竟然被他腕上的恶金腕甲震碎了牙齿。 周围不要命的尸鬼前赴后继扒住钟镜和的半边身子,就在尸鬼要咬上他脖颈的一瞬间,钟镜和身下的一根藤蔓突然暴起,把他卷到空中,朝沐决明的方向扔了过来。 这鬼魃皮糙肉厚,要凭借钟镜和的雁翎乌金刀开颅剜取灵核简直是难上加难。 沐决明捏诀封印,一朵淡白色的小花慢慢从枝蔓之间冒出头来。 紧接着这花倏地抽出藤蔓来,藤条越长越多,褐色的枝蔓如龙蛇蜿蜒,攀附在周围的山石和尸鬼身上,形成了胡天飞雪,灿若云霞的梨花瀑布。 花枝穿过尸鬼散发着腐臭味的身躯,扎进鬼魃黢黑的毛发里,以血肉为泥,吐出一朵又一朵淡白色的花骨朵来。 淡香夹杂着尸臭,花朵生于腐肉。形成了一副扭曲而又诡异的画面。 “吼——” 鬼魃狂乱的挥动着胳膊,试图拔掉身上如菟丝子一样的花枝,但此时越是手忙脚乱,越容易自乱阵脚深陷泥淖。 “收” 沐决明微抬右手,花枝猛的向鬼魃脑内扎去。 淡黄色的灵核被白色的梨花簇拥着浴血而出! 钟镜和提刀踏花而来,探取灵核。 见灵核已拿,沐决明猛的卸下力来,原来繁荣的花海立刻凋零枯萎化为一片灰海。 按理说这魃的灵核一离体,肉身也应跟着衰败,但这鬼魃反而更加躁狂了起来,一拳砸向沐决明方向。 一时间洞里碎石纷纷,沐决明堪堪躲过这一击。 “洞口被埋了!”钟镜和道 祝落一道火墙烤焦了下面逼上来的尸鬼们,“找找有没有地下暗流之类。” 沐决明马上明白了祝落想要做什么,这石洞唯一的出口被尸鬼和鬼魃挡住了,只能寄希望于从地下河流出去了,这个洞穴里植被茂密,这暗流应当不小。 他扫视一圈,道:“洞穴顶上左部植被最为茂密!” “我去引鬼魃。” 祝落又一道火墙,烧焦的尸鬼如山一样堆在脚下,散发出种诡异烤肉的香气。尸鬼们饥肠辘辘许久,连自己同伴的尸体都开始啃食,暂时放弃了对祝落他们的攻击。 祝落从天而降,踩着尸鬼的尸体,一鞭拉住鬼魃的脖颈,借力石壁将他扯到洞穴左部。 祝落的火鞭有焦金流石之力,这一扯非同小可,鬼魃脖颈周围的毛发立刻烧焦卷曲,兽皮也黑烫腐烂。 洞穴左部地势低洼,鬼魃被强行拖过去,头部不断顶向上面的岩壁。 所有生物的本能都是趋利避害,鬼魃也不例外,祝落与鬼魃,一个向里拉,一个向外扯,僵持不下。 随着鬼魃的挣扎,祝落的火鞭难以掣肘,他一个翻身,脚踏石壁,横跃至鬼魃身后筑起一道火墙,把鬼魃强逼进死角。 随着鬼魃不断撞击,上方岩壁被撞出了恐怖的龟裂。 还不够。 祝落又朝鬼魃双脚施去一大簇火,鬼魃吃痛猛地向上一窜,岩壁终于被顶碎,立刻大量山泉奔至,然而这山泉正好夹在祝落与鬼魃中间,祝落的火鞭无论如何旺盛,都抵不过水能克火这一五行规律。 原本以为鬼魃会立刻报复祝落,却没想到却站在了山泉地下不断冲凉降温,还不时有白烟从鬼魃的身上冒出,由此可见祝落火系玄脉的灵力充沛程度简直恐怖如斯。 “再击!” 沐决明冲祝落喊道。 这山泉虽有进口,但却只有被尸鬼们堵住的那一个洞口作为出口,水势湍急,在洞穴中不断漫延上涨。 人变为尸鬼,乃是感染寒毒所致,玄脉也都转为水系,可以化水成冰。死去的尸鬼尸体被山泉所冲走,或者的尸鬼被浸泡在冰冷的的山泉水中简直如鱼得水,立刻手中化出冰剑,更有甚者还化出了冰针,毫无意识的朝四面八方射去。 沐决明挥手捏诀,在身前编织起一片由各种绿色植物构成的天然屏障。 “脚下。” 钟镜和出声提醒道。 水涨船高,尸鬼们随水浮起,竟然有些还勾到了他们俩的脚边。 钟镜和狠踹了几脚,几只尸鬼被踹的脑浆飞溅。 透过藤蔓孔隙,许多尸鬼化水为冰,以浮冰为船,化冰为浆,缓缓飘来。 幸好这些尸鬼意识、灵力均不强,看看他们,有使剑的、有划船的、还有飞针的,如果他们凝聚在一起把这儿冻起来那这三人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另一边的祝落在半空中避开山泉再次筑起火墙,这魁拔一半泡在水里,一半烧在火里,冰火两重天,属实不太好受。 它甩了甩头上的水,用仅剩的一只眼看向祝落。 这鬼魃下半身因为在水里,黢黑的毛发受浮力漂浮在水中,像黑色的苔荇随着水流舒展着自己的丝状毛发。 “吼——” 鬼魃的巨拳裹挟着腥臭血凤向祝落面门砸下。 时间犹如静止。 祝落的眼瞳中那黑色的巨拳不断逼近。 在这一弹指间,祝落足尖一点,借力翻身,踩在了鬼魃的拳上,岩壁被砸了个大洞,水流有了第二个位势更低的出口,汹涌流出,洞内水位骤降。 “走!” 祝落冲沐决明和钟镜和的方向喊道。 这鬼魃见一击不成还要二击。 沐决明带着钟镜和一个藤蔓甩来将将而至。 ”跳!” 祝落带了一把两人。 三人坠入洞口。 鬼魃一张鬼魅一般的面孔在水流中凑向他那拳头大的洞口。 沐决明目光一凛,洞口边是箭毒木的根系! 他手中一挥,立刻这根有了生命一般扎进了鬼魃的脑中。 毒木是一种剧毒植物,一经接触人畜伤口,即可让中毒者的血管封闭,血液凝固,窒息死亡,所以也有见血封喉之称。 这鬼魃必死无疑,而它的脑子,也会成为这棵箭毒木的新养料。 随着水流激荡,三人在地下暗河中不知拐了多久,终于重见天日。 天色渐暗,残阳如血洒遍了整片山野。 钟镜和浑身浴血,却步履轻快。 沐决明咬牙跟了上去,他知道钟镜和又要去黏着沐棠了。 沐棠正在溪边牵马侯着他们。 “棠哥!” 沐决明趁机狠狠地撞了一下钟镜和的后背,抢先道:“哥,我们走了之后有没有尸鬼来侵扰你?” 沐棠比沐决明矮半头,沐决明说话时微微低头,一双眼睛炽热而又明亮的看着沐棠。 没想到却只换来沐棠不耐的回答。“地下躺了这么多,你不会看吗?” 仔细一看,这周围零零散散的躺了几个死去的尸鬼,额前的花瓣深深入骨。 灵力修到一定程度,落叶飞花皆可伤人。 沐决明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一只手横插进来,钟镜和面无表情道:“你一身尸血别离我棠哥太近。” 我棠哥?沐棠明明是我哥。 沐决明眼睫低垂,掩去恨色。 祝落真是哭笑不得,“时间不早了,入了夜就危险了,我们走吧。” 几人翻身上马,向北边奔去。 * “我们今天估计是赶不回去了。” 祝落看了看天色。 天边绛紫色的浓云吞噬了夕阳最后一抹余光,为整个大地笼上了一层暗色。 沐棠把手枕到头后,“我们要在外面过夜吗?” “那也挺好。” 根据目前人们研究所知,没有失去视觉的尸鬼主要通过观察瞳孔的颜色来分辨人与尸鬼,夜晚漆黑,尸鬼倒也不易发现他们的行踪。 一抬头便能看见天上繁星若水,静静的流泻在夜空上。 “明明我们才是万物的灵长,却要被囿于墙内!” 沐棠仰在马上继续道:“风起四合,星垂平野,月涌江流。这些景象在墙内能看见吗?” 其余三人为眼前的景色所撼,都没有说话。 “我都不太想回去了。” 沐棠吹了声口哨,“我有时候还是挺羡慕那些活死人的,虽然回不了城,但也不用遵循那三六九等的繁文缛节。” “不过这话也就在外面说说,要是被城内的人听到,还不知要惹出多少事端。” 人一旦患了寒毒,成为尸鬼后便会失去理智,六亲不认,偶有能够被治愈者,虽不再以活人为食,也不会靠吸血令人染病,但瞳色及玄脉也难以复原,因此才被成为活死人。 活死人活死人,虽然是活了过来,但却早已死过一遭,因其患病时残食活人,被城中居民所唾弃,犹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久而久之便寄居城外荒地,唯一可幸之处便是他们已经感染过了一遭,不会二次再患这寒毒。 钟镜和的坐骑追云突然打了个响鼻,不耐的摇了摇头。 钟镜和耸了耸鼻尖,“你们有没有闻见一股异香?” 沐决明冷不丁的插到钟镜和与沐棠之间,“别靠我哥这么近。” “你身上也有。” “是香包还是香料?” 钟镜和疑道。 沐棠思量了片刻,“一个是我们沐家人人佩戴的香包,还有一个是祝伯父临行前送给我们的,说是祛邪解毒,你们不是也有吗?” 钟镜和平日身着贴身软甲,是不带香包的,身上也只有祝正鸿临行前给的这一个,“我的香包并无这种味道。” “你的呢?” 沐棠转头问向祝落。 祝落蹙了下眉,漠然回道:“在山洞时被水冲走了。” 钟镜和扯下自己的香包,“这里面的香料都是什么?怎么你们的有异香。” 沐棠打开香包翻了翻,“都是白芷、佩兰一类的常见香料。” 沐氏皆为木系法脉,可控落叶飞花、植物兴荣,可辨识草本,擅医术。 “这是什么。” 沐棠伸出手拈了一下这白色的粉末,坐下的马骥也跟着打了个响鼻,“我从未见过这副药材”。 沐决明立刻凑到沐棠跟前,沐棠不耐的瞥了沐决明一眼但并没有出声阻止,得了哥哥的默认,准许自己跟在哥哥身旁,立刻喜上眉梢,眼中光彩熠熠。 沐棠捻了捻这些粉末,这白色粉末犹如沙砾一般随着风向消逝在夜风里。 祝落耸了下鼻翼,突然想起了什么,“快!弃了这香包!” “弃了?” 追云猛的前蹄仰起,扒踏着土地,钟镜和手握雁翎刀柄,“有异动!” 沐决明侧耳驻听,有什么声音窸窸窣窣的由远及近传了过来,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 祝落喊道:“是尸潮!那粉不是什么药材,是尸鬼骨磨成的粉!” 四人同时回头望去,只见有无数蓝色荧光闪于茫茫暗色之中。 ☆、塞门刀车 夜风过境,腐臭味直逼面门。 已经顾不得暴露位置了,祝落转身驻起一道火障,照亮了大半个夜空,“撤!前面几十里就是防尸沟了!” 即便有这一道火障,尸鬼们还是前赴后继的涌了上来,被烤焦的血肉和腐臭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难以言喻令人作呕的味道。 “前面也有!” 钟镜和喝道。 即便他甫一挥刀,便如墙而进,横扫一片,但也抵不上这尸海如潮。 一只尸鬼奋力一抓,抓住了沐棠坐骑的马尾。 沐棠抡出道藤鞭,“我的马铠要顶不住了!” 为保护马骥不受尸鬼撕咬,他们的马都上有恶金马铠。 祝落对沐棠喊道:“弃马!” “棠哥!” “哥!” 钟镜和与沐决明同时拉住了沐棠。 “到我这儿来!” “到我这儿来!” 二人又是同时出声道。 “我......” 沐棠的马尾一拖十,十拖百,这后面被拖住的尸鬼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沐棠狠心切断马尾,但这匹马显然不知道被尸鬼咬了多少下,已经开始发出发狂前的嘶鸣来。 钟镜和手上的力气开始松动,沐决明看准钟镜和动摇,左手弹叶,震的钟镜和手腕一抖,沐决明顺势把沐棠抱了过来。 钟镜和愤懑拔剑,夹杂着雷霆之威劈头而下,沐棠的坐骑头部落地,切口平滑如玉。 “有镇子?” 沐棠看见不远处有酒肆招子飘扬。 自寒毒爆发以来,人鬼错杂,未患病的人们几经艰辛终于建立起了朝天阙、春风里、寂寥境三座城池分别是以延续生存,而那些离群索居的游民们在这乱世之中多数是凶多吉少、鲜有存活,眼前的镇子并无灯火,不知是为了防止招引尸鬼,还是无人居住。 祝落答道:“多半是个废城,先进去躲躲。” 四人快马加鞭冲进城内。 这城门早已不知所去,城墙也是断壁残垣的一片,人去城空,地下白骨森森,排箭戳枪一片,周围还有几辆掩护用的木幔车,看来这里也从经历过一场殊死抵抗。 城内的尸鬼与外面相比少了许多,只是窸窸窣窣游荡的几个,沐棠与沐决明均以飞花杀之。 “马快不行了。” 钟镜和出声道。 这三只马匹鼻息明显加重,耳朵也跟着不耐的甩来甩去。 “前面有个武库,我断后,你们先进。” 祝落拉住缰绳,马前蹄高扬,竭声嘶吼,他注意到旁边这户人家门前的筛子上还筛有豆子,只是这豆子久经风吹雨打,早已有些腐烂不堪了。 祝落横越马鞍轻轻一踢,豆子立刻撒了一地,冲在前面的几个尸鬼滑倒,紧接着尸鬼们一个接着一个如同退潮般往后仰去。 “这武库里面兵器很全啊。” 沐棠叹道。 疫起初期,尸鬼有寒系玄脉能化水成冰,而人类只能依靠冷兵器与其对抗,随着时间推移,幸存下来的人们也开始学着打通玄脉,聚散灵气,最终因人而异,分生出了金木火这三系,与玄脉灵气相比,冷兵器锻造困难,携带不便,现如今除去灵力微弱的钟家,鲜少有看见这么齐全的冷兵器了。 祝落燃起灯,这兰锜之上剑、矛、戟、刀、戈、镦、斧样样齐全,单兵弩,双l□□,次三弓l弩种类繁多,细的箭有筷子粗细,而粗的箭更有丈长碗口粗细。 沐决明伸手摸了摸一把白桦弩上面的灰尘,“这些兵器上无一不灰尘积厚,他们不是战死的?” 按理说,如果真战死到最后一刻应当是弹尽粮绝,怎么会还存留这么多兵器。 “多半是疫情初期城内谁染了病,一传十十传百,从内破城。” 沐棠回道,“还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 武库大门外尸鬼群聚,厉声嘶吼,不停的撞击着大门。这门本来就年久失修,就算把所有桌椅兰猗都挡在门口也不知能支撑多久。 祝落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桌上,食指扣了扣桌面。 其余三人,除了钟镜和还在摩挲着那些器械,沐棠和沐决明二人都看向祝落。 “诸位,祝落在此先行道歉。” 沐棠挥了挥手,“我们马上就要死了,道歉也没什么用了,更何况这又不是你的错。都是祝正鸿那老贼,贼心不死”,沐棠神色间有些哀怨 ,“遗憾的是我们这次把灵核带回去才能及冠,唉,我这辈子连姑娘的手还没摸着呢。” “哥,你还想摸姑娘的手?!” 沐决明神色不甘,倏地拉住沐棠。 沐棠厌厌的看向沐决明,“不然呢?难道拉你的手?!” 沐决明沮丧的垂下眼来,茂密的睫毛在眼睫下留了片淡淡的阴影。 “不过要死也得当个明白鬼。” 沐棠长叹道。 “其实你们猜的不错。我们四人的香包里均加了尸鬼骨粉,为何只有沐决明与沐棠的香包怀有异香?” 祝落扣了扣桌面。 “那是因为沐家的香包与祝正鸿所给的祛毒祛邪香包犯冲,若是单带其中一香包其实察觉不出来什么,但若是两个一齐佩戴,经过长时间香味融合,便会引来尸鬼。” “我们四个此次一同杀鬼魃采灵核,灵核到底能不能拿到手并非要紧,但若是不幸一齐被尸鬼感染那于祝正鸿来言是最好不过,我非祝正鸿亲生,即便身死异地也并无大碍,而你们三个,镜和为下一任寂寥境城主,沐棠为下一任春风里城主,若是哪一个不幸身亡,寂寥境和春风里都会遭到重创。” “但是,若是我们四人一同身亡未免有些蹊跷,若是春风里和寂寥境联合起来发难,朝天阙也未必能招架的住,所以祝正鸿选择逐一击破。先是春风里,下一个便是寂寥境。” “那若是现即春风里和寂寥境联手呢?” 一旁的钟镜和突然出声道。 祝落笑了下,“自寒毒现世以来,人鬼错杂,历经几代,终于建立起祝家朝天阙,沐家春风里,钟家寂寥境,这三座城池屏障以保护人们繁衍生息,人类才得以延续香火。 “沐氏之法术,不可遇钟氏之锐士,而钟氏之锐士,却又不可敌祝氏之技击,因此三者相互制约,却又相互依存。倘若我们四个今日葬身于此,春风里和寂寥境与朝天阙决裂便是师出有名,无往不利,反之,则是师出无名,为天下人耻笑。” “那如何才有破解之法?” 沐棠道。 “这破解之法……” 祝落话音未落,武库大门被尸鬼撞的摇摇欲坠已然有松动之势,三匹马也不安的打着鼻响。 “终于要死啦。” 死到临头,沐棠非但毫无恐惧反而一脸期待。 “你就这么想死?” 沐决明一反往常那般诺诺弱弱的神色,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几个字。 沐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钟镜和突然开口道:“这儿有塞门刀车。” 三人皆回过头来,“塞门刀车?” “塞门刀车,是以往在城门攻破时用于堵塞城门的守城器械。这车前的四层木架,是用于放置尖刀的。使用时将车推至缺口处,既可挡住尸鬼,还可用作活动的壁垒。” 沐棠道:“可现在只有车没有刀啊。” 祝落看向锜上的弓l弩,“但我们有箭。” 小型床弩张弦绞轴时,要用五到七人,而大型床弩则需要百人以上。所用箭以木为杆,铁片为翎,与带翎的枪形状相似,破坏力十分强大。这塞门刀车四层木架,每一排安置六根箭矢,这就犹如二十四把□□,尸鬼撞上非得被刺个对穿不可。 钟镜和与祝落合理把这塞门刀车推到门后,沐棠与沐决明则负责清理漏网之尸,待武库大门一破,二人立刻合力把这塞门刀车堵上。 尸鬼犹如串上的肉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被长矛串起。 沐棠拍了拍手,“不知道这会儿还能撑多久。” 虽然这尸鬼一个接一个的被串了起来,但耐不住这尸多势众,塞门刀车竟然被尸群慢慢的顶入门内。 ☆、混血儿 祝落侧耳听了听,尸潮之中除了尸鬼的呜咽声,似乎还有哞哞的声音,“是牛叫吗?” 沐棠听了一会,“确实是牛叫。可能是以前这里人家养的牛。真是奇了,竟然没被尸鬼吃掉。” “可以用火牛把尸鬼引走。” 祝落道,“在牛角上缚上箭矢,尾上缚苇灌油,以火点燃,引开尸鬼。” 沐决明道,“只是不知道这牛在何处。” “我们出去看看便知。” 钟镜和回道。 几人踩着这刀车小心翼翼的翻了出去,底下的尸鬼见了他们更加发出狂热的嘶吼。 “他们不累吗?尸鬼是不是不用睡觉啊。” 沐棠一个鹞子翻身翻上屋檐,墨绿色的封腰勾出了道纤细的腰线。 钟镜和默不作声用脚踩住了那只妄图想扯住沐棠衣襟的尸鬼的脸,他穿的是宝字雁羽帮牛皮军靴,靴底足足钉了两行足钉,这一脚下去那尸鬼顿时满脸淌血。 这牛栏就在离武库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四人从屋檐上跃过,循声找到牛栏,这牛栏用的糯米石灰浆砌成,糯米在煮熟之后熬成的糯米汤十分黏稠,再掺入石灰砂浆,更加是固若金汤,难怪这牛栏没有被尸鬼冲破。 “这牛栏建的也真够坚固,就是这牛……各个都饿的骨瘦如柴。” 沐棠小心翼翼的在这牛栏里走着,“哇,这还有小牛犊,这么小的一只!” 沐棠想要弯腰伸手去抱,却被沐决明伸手挡住。 “这不是牛,是猪。这主人很可能为了节省米浆,把牛和猪养到了一起。” “小猪仔?那也怪可爱的,小小的一团。” “猪杂食,什么都吃,记得那个故事吗?” “哪个故事?” 沐棠被勾起了好奇,回头看向半个身子藏在阴影中的沐决明。 钟镜和接道:“一个屠户去喂猪,然后不小心跌倒了。” “然后呢?” 沐棠一边往牛角上绑箭一边道。 “然后没了。” “没了?这算什么故事。” 钟镜和在一旁接道:“因为猪把屠户给吃了,连骨渣都不剩,猪是杂食性动物,什么都吃的。” 沐棠听完一阵儿恶寒。 “好了,绑完了,倒数三个数,数到一就上屋檐。” 祝落转身对他们道。 牛尾上已经系上了灌了油的芦苇,就是这油都是牛羊身上提炼出的脂肪,是武库里用于润滑,□□轴承的,不知效果如何。 祝落打了个响指,指尖燃火点燃,与此同时钟镜和踹开牛栏。 牛尾立时炬火光明,牛尾巴被烧的发热,几匹牛立刻蹭的窜出牛栏。 有了这一番动静,尸鬼立刻跟着牛群离开。 四人站在屋顶上,看着那几点火星在黑暗中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沐棠小声嘀咕,“咱们是不是有点残忍?” 沐决明拉住沐棠,“如果牛不把他们引走,死的就是我们。” 在尸鬼离开之后,四人去武库取回马匹。 天光熹微,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大地,与晨间的第一缕光线混杂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来。 “要下雨了。” 一滴雨滴砸在钟镜和的软甲上。 祝落注视着密布的阴云,朝天阙巍峨的一角隐隐约约的显露在天边,“趁下雨前赶回去吧。” 这前面不远处就是城壕,也称作防尸沟。城壕之后就是尸地,是活死人居住的地方。在过尸地几十里左右,才是朝天阙。 “慢着。” 祝落拦下他们。 “如何?” 沐棠看向祝落。  “你看。” 不远处有尸鬼仍浑浑噩噩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一脚踩进坑内的木板上,一弹指都不到的功夫,顺势就被木板掩了下去,沐棠透过那木板反合的微缝看见里面是勾刀硬刺的一片,尸鬼如肉串一样被串在勾刀之上,许是因为刚刚被穿透,这尸鬼还不时的抽动几下,脑浆肠胃都被搅成一团渗出体外,这勾刀上因为曾串了太多尸鬼,血迹凝结成血痂干涸发黑,都看不出勾刀本来的颜色了。 沐棠咦了一声,“虽然看起来瘆得慌,但这机关做的精巧。只是在这壕沟之内直接铺上勾刀硬刺罢了,为何还要设这木板?” “为了捕尸”,钟镜和答道。 祝落点了点头,“这壕坑底部设有连环翻板。木板中间有轴,下缀一同重量物体,呈天平状,用腐肉将大批尸鬼引来之后,甫一踏上木板,板的一端随之下陷,尸鬼必坠入坑内的笼中,随后木板又会翻转回来,一切了无痕迹。” “要过这连环翻板,只能走这搭铁梯的地方,大家小心。” 使木梯搭在这翻板两岸,便可安然无恙的过这壕沟。 “这机关甚妙”,沐棠赞道:“比我们春风里用毒漆藤在城墙外设警戒做围栏好用多了。” “下雨了。” 雨水滴滴霏霏的砸在钟镜和软甲上,落出个深浅不一的印子。 “这雨要越下越大了。” 祝落抬头看了眼空中的碎雨云,这种云通常暗示着暴雨欲来,“得在尸地找个地方躲雨了。” 沐棠道:“你说为什么要把这块地叫做尸地?怪渗人的。” 钟镜和回道:“听说是以前埋尸体的地方,后来划给活死人居住。所以叫做尸地。” “诶,哥”,沐决明低头看向怀里的沐棠,沐棠本就是睡凤眼,再加上昨夜一夜未眠,现如今更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你昨天不是还想过活死人过的日子吗?” 沐棠微微仰头看向沐决明,“干嘛啊。” 沐决明身上血腥味重,但依旧掩不住沐棠身上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阴雨天垂丝棠花花苞枝叶被打湿,吸饱水汽所散发出来的气味。 好好闻。 沐决明上瘾一样的舔了下嘴唇,继续道:“听说这尸鬼饿极了连自己都吃,更不论是同类还是活死人还是我们这些正常人了。” 沐棠漠然道:“你是想与我说,要是没了这勾刀硬刺的保护,这活死人也会成了尸鬼们的盘中之餐?” 沐棠冷笑一声,“不自由,毋宁死。天天被圈在这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部分人都是群居而生”,祝落低笑了下,“活死人虽有了不被感染之身却依然选择留在尸地,也可能是顾念城中的家人。虽然明知道家中人不要自己了,但还是徘徊城外,不肯离去。” 尸地这名字虽然有些可骇之处,但是这地方其实也就是一其貌不扬的镇子,活死人被医治好之后,也都是男耕田来女织布,与正常人的住所并无二致。 祝落道:“不如就近在镇外找一屋子等待雨停。” 又冒雨走了一阵,他们才寻到了一个勉强能遮蔽风雨的屋子。 祝落敲了敲门,“有人吗?” 沐棠道,“多半是无人,即便是有人,多半也被我们吓死了。” “想想,活死人撞到人,不知道是人撞鬼还是鬼撞人。” 钟镜和率先推门而进。 这屋子用家徒四壁来描述也毫不为过,祝落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便有火焰从指尖燃起,点亮蜡烛,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这半个屋子。 沐棠借着昏暗的灯光扫视了一圈这屋子,奇道:“榻上那隆起的一团是什么?” 钟镜和道:“被子?” 沐棠摇了摇头。 钟镜和眉梢微挑。 沐棠抬手,一束垂丝海棠从袖中伸出缠到那团隆起之上,“是人。” “人?” 祝落回过头来。 沐棠微微抬手,那束垂丝海棠便乖顺的回到袖中,“但他的脉搏很弱,还发着高烧,玄脉为寒系,是个活死人。” “有脚步声。” 钟镜和握住刀柄。 外面暴雨如注,这里又无所盖障,有谁会在此时拜访? 随着脚步声越拉越近,木门吱哑一声的开了。 一人穿着雨蓑提着食盒进入屋内。 “池雨哥哥,我来啦。” 听音色还是位少女。 少女把食盒放在榻上。 “今天有肉哦,不过可能有点凉了,我是趁我娘亲歇息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的...” 少女余光扫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人?!” 少女猛的一惊。 沐棠道:“看吧,我就说肯定要被吓一跳。” “你们,你们……” 姑娘似乎真被吓到,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 沐棠冲姑娘笑了笑,“不好意思了姑娘,外面雨势太大,我们来此地躲躲雨。” “真,真的……?” 姑娘看着沐棠那张脸,眉眼含笑三分春,笑与不笑都醉人。 “千真万确。” 姑娘害羞的低下头,一边从食盒中拿出碗碟一边偷偷用余光看着他们,“好奇怪,你们的眼睛为什么两只都是黑色的?” 四人对视一阵,不知如何解释,难道他们要告诉这位少女,“你病了,你属于异类。”吗? 看这位少女这幅模样,应当是活死人之女,并未食过人血,吃过人肉,显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患了寒毒,即便真的告诉她,她又会真的接受吗?她从小就生活在活死人堆中,周围人的眼睛都是蓝色,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蓝色眼睛的人才是正常人,他们这些黑色眼睛的才是异类,而这少女真的会相信他们这些异类所说的话吗? 沐棠思量了片刻,“就像你生下来就为女子一样,我生下来便是男子,有些人天生就是蓝眼睛,但另一部分人天生就是黑眼睛,你可能很少会见到黑眼睛的人,但是他们也并不特殊,如果你遇见了也不用奇怪和害怕。” 少女恍然道:“这就跟鸡生下来是鸡蛋,鹅生下来就是鹅蛋一样吗?” 沐棠笑的一双睡凤眼都弯成了月牙,“对,就是这样。” 坐在阴影里的沐决明看着沐棠对这少女频展笑颜,原本俊朗清贵的面容默然阴沉了许多,沐棠明明是自己的哥哥,却总是与别人欢颜笑语,对自己永远都是一副冷若冰霜,不耐的模样,一想到这里,沐决明双手攒紧,青筋毕现,不由自主的浑身又开始燥热难耐起来。 好难受。 沐决明用牙抵住舌尖试让自己清醒压下心里这股燥意。 但他依旧能感受得到浑身上下血液都开始沸腾。 想喝血, 好想喝血, 好想喝他的血! 沐决明另一只手掩在衣袖底下,摸索着攀上沐棠如玉一样冰凉的指节。 谁知沐棠先是惊了一下,随后立刻就如同被什么脏东西碰了一样猛然甩开。 二人对视,沐棠被沐决明眼中的红意和炽热吓得瑟缩了一下急忙偏过头去。 “哥” “别怕我啊” 沐决明附在沐棠耳边轻声耳语,但这声耳语实在太轻,转瞬即逝的消散在了这空气中。 “对了,你刚刚道我们的眼睛两只都是黑色的,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是只有一只眼睛是黑色的吗?” 祝落问完这句话,一旁的钟镜和倏地抬起头来。 “池雨哥哥啊,池雨哥哥一只眼睛是蓝色的,一只眼睛是黑色的,有点奇怪,但很好看。” 少女说完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是串儿。” 沐决明强压燥意道。 小姑娘口中喃喃着这两个字,“串儿?” 沐棠连忙更正说法,“是混血儿。” “串儿,也就是混血儿,乃活死人与正常人所生之子,杂合了正常人与活死人两人的血脉。我们沐家的旁系,林家一位前辈曾在药籍上写过,我也是头一次见到。” 沐棠道。 钟镜和霎那间脑中一片空白,鬼使神差的走到榻前。 那人侧卧在榻上,乌发如云散乱在脸颊两侧。 透过发丝,能看见其耳垂正中间有一颗血红色的小痣。 这颗痣的位置和颜色生的简直太微妙了。 钟镜和心中一凛。 他轻轻的将池雨翻过身来,池雨天生眼尾下垂,暗淡的烛光扫过,在他眼尾处留下小片阴影与记忆中那人上挑的眼尾截然不同。 不是他。 钟镜和倏地松下一口气来,握着腰刀的手也不自觉的松开,但紧接着庆幸夹杂着懊悔一齐涌上心头,压的他不自觉眉头微皱。 ☆、地动 其余三人都在听沐棠讲解,无人注意到钟镜和微蹙的眉头。 “那位前辈姓林名云意,曾是我幼时的恩师,她行游四方,济世救人,也是她试出了治愈寒毒的解药,断离。” “断离断离,用意便是与之前染了寒毒成为尸鬼食人肉喝人血时的自己断舍,恢复神智成为活死人,一心向善洗去前尘罪孽重新做人。” “你说的云意前辈?” 少女看向沐棠。 沐棠惊讶,“你认识前辈?” “云意前辈就是池雨哥哥的娘亲啊。” 众人不由得皆倒吸了口气,世家之女竟然和活死人成亲罢了,竟然还诞下一子!这当真是惊骇世俗,要是让朝天阙,春风里,寂寥境之人知道,一时间非惊起千层浪不可。 沐棠急忙问询,“那池雨的父亲呢?” 少女思量了一阵,“我也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小,好像是和云意前辈一齐失踪了。” “那池雨父亲眼睛颜色为蓝为黑?” 沐棠继续问道。 “为蓝啊。” “还好还好,前辈没有感染。” 沐棠暗自松了口气。 少女奇怪,“为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蓝眼睛不好吗?前辈也是蓝眼睛啊。” 沐棠一口气差点没喘的上来,“什么?!林前辈的眼睛也是蓝的?!” “云意前辈的眼睛也是蓝色的啊,从我记事起就是了。” 沐棠顿出冷汗,“怪不得前辈在药集中写道‘感染寒毒之后,虽心识清醒,但却无法自控,浑身奇痒难耐,唯有喝人血,食人肉,才方可解痒,唯有心识坚定,意志卓群者,虽染寒毒,仍能勉强自控,但随感染时日渐增,心识也随之渐灭,最终沦为尸鬼。治愈寒毒的唯一之法便是服药解毒,染寒毒后,立即解毒之人神智犹存,仍能忆往昔岁月,反之,则如同孩童,需重新教诲。’如此详实的症结,也只有身临其境,身患其病之人可记载下来了。” 沐决明拉住沐棠,低声安慰,“行医者难免临危,前辈心地善良,自有善报。” 善恶到头终有报,话虽如此,但他们身处世家,一旦染了寒毒,即便被治愈也会被驱逐城外,自生自灭。 少女着急的摆了摆手,“池雨哥哥还没吃饭呢!” 池雨高热难退,昏迷不醒,更别说进食了。 “我要把池雨带回去。” 沐棠背对着沐决明,“毕竟是前辈的...孩子。” 沐决明还没说什么,一个妇人又忽然踹门而进。 “死丫头!我说怎么家里的饭天天少呢,还以为遭了贼,原来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年纪小小就当了白眼狼,长大了还了得?!” 待她骂完一通,才发现这间屋子里竟挤满了六个人,有四个竟然还是黑眼睛?! 她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左手扯着姑娘的衣襟,右手拎着食盒,“快走!他们是来抓你的!” “娘!你干嘛!他们不是坏人!” “还一口一个池雨哥哥。要不是林云意,你爹怎么会被捕尸者抓走!我们怎么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小时候池雨给你几个甜枣吃哄你玩玩你就记住了,你娘我费事巴力把你养这么大怎么不记得我点儿好?!” 妇人索性把食盒一扔,饭菜倒了一地,双手擒住自家闺女用力拖出门外。 “你现在不走,就等着他们来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吧!记住,黑眼睛的都是坏人,他们都恨不得饮你的血食你的肉!” 少女还想说些什么,被妇人一把捂住嘴鼻,连滚带爬的携卷了出去。 少女被妇人带走,只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许久之后,沐棠才缓缓开口,“前辈怎么跟捕尸者扯上关系了?捕尸者不是只捕尸鬼吗?怎么连活死人都捕。” 钟家虽然灵力平平,但却极擅刀剑,兴一举刀,便如墙而进,尸鬼无不被一一绞杀,除刀剑之技外,钟家也更擅长冶炼矿石,其冶炼出的刀具之锋利,马铠之坚固,非其他家能比,唯一的弊处就是,钟家冶炼技巧虽然高超,却需要活物祭炉。 而今尸鬼当前本来就人口稀疏,再拿活人祭炉,岂非作法自毙,尸鬼或食人肉、或食腐肉,其精神气具为恶极,而精神气具存于血中,以之铸剑,则剑灵非凡,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钟镜和沉默了一瞬,“尸鬼玄脉所炼出的恶金虽然坚固非凡,但捕捉尸鬼岂是易事?每次捕尸,总有解差被感染。活死人与尸鬼相比,活死人不会感染正常人类,但是活死人的玄脉与尸鬼相比,实在是弱了许多。那是我们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捕活死人祭炉。” 谁也无法指责钟家,活死人不会被尸鬼再次感染,但他们却会。 沐决明把榻上的池雨扶起,输送灵力,活络生息,却都如同泥牛入海,“输不进去。” “输不进去?” 沐棠扶住池雨周身要穴,“我来。” 沐棠试了几番才知沐决明所言不虚,这灵力当真输不进去。 沐棠一寸一寸自上而下的摸着池雨的玄脉,“当真是闻所未闻的奇脉。” “玄脉在人后背的脊髓处,乃灵力储蓄之所,正常人的玄脉灵力只进不出,而他的玄脉却如同四处漏孔的筛子,灵力甫一进入便四散开来,完全储蓄不起来。” 沐棠从怀中掏出丹药给池雨顺气服下,“幸好我还带了紫雪丹,专治热病神昏。” “现如今得等雨停,池雨烧退了再走了。” 这雨一下就下了一天,祝落在屋内生起火来,众人围坐在火边过夜。 夜半池雨突然打起冷颤来,整个人缩成一团,他虽然整个人烧的昏昏沉沉,但却下意识的往最温暖的火堆处滚,幸好祝落守着夜,手疾眼快,才把池雨拉了回来。 池雨是天生的下垂眼,光线打在他眼尾处留下小片阴影,显得又乖又安静。 好熟悉的面孔,祝落记忆深处的那根弦微微被拨动了一下,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片刻后祝落又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失笑,池雨的眼睛如此独特,一蓝一黑,若是自己真的遇见过他怎又会不记得呢。 祝落看了池雨一会儿,轻道:“睡吧。” “醒了?” 池雨一睁眼就映入了一张俊美的面孔,祝落的眉位生的低,又是浓密且具压迫性的剑眉,眉下一双桃花眼清疏又狭长,不笑的时候有种雷雨动满盈,直劈瞢暗的锐利感,笑起来却又敛了锋芒,收了神光,有种如玉般的温和。 池雨眨了眨眼,怔怔的望着祝落。 虽然城内人们厌恶活死人已久,但当祝落真正看到这双一蓝一黑的眼眸心中却并无丝毫不虞。 昨夜那小姑娘果然所言不错,池雨一双眼瞳,左蓝右黑,左边那只蓝的如同上好的冰蓝玉髓,有种罕见天青色般的琉璃质感,右边黑色则像是黑色透亮的黑玛瑙。 “叨扰了”,祝落微微坐正一些,“在下姓祝名落,与朋友夜中借宿于此屋。” 祝落松开双手热源也随之消失,池雨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拽着祝落衣袖。 “池雨醒了?” 沐棠睁着一双睡凤眼,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他直起身来,一件墨绿色绸缎上绣有银色祥云暗纹的袍子从身上滑了下来。 这是沐决明的外衣。 沐棠抓着沐决明的外衣神色敛了下眉,随即又恢复了常色。 外面早已雨停,但还是依旧黑云翻墨。 “池雨,你娘亲是我前辈,现在你娘亲下落不明,你这儿又……”,沐棠舌头在嘴里转了一圈,“荜门蓬户的,不如跟我回春风里去,怎样?” 沐棠看了池雨半响也不见回应,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沐棠以为自己说的不够清楚,继续道:“虽然都说活死人与人有别,但你毕竟是前辈的孩子……” 沐决明示意沐棠看他眼睛。 沐棠这次注意到池雨的眼神并不是与常人一样灵动,只是副呆呆的模样,手里还抓住祝落的一截衣袖不肯放手。 “不会吧…” 沐棠低声喃道,一枝垂丝海棠从他衣袖中蜿蜒而出伸进池雨袖中。 沐棠闭着眼睛,借着花枝感知池雨体内的经络,喉中松下一口气来,“还好还好,不是先天性的。他应该是曾经从某高处跌落,脑内存有淤血,他现在的心智水平应该就等同于三四岁的孩童,再加上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让他声带有些萎缩,如果重新慢慢加以引导,是可以恢复说话的。” 钟镜和把手放在腰刀上,“外面是婴儿啼哭的声音吗?” 婴儿的啼哭声断断续续忽小忽大的传来。 沐棠称奇,“这婴儿的啼哭声怎这样的大。” 沐棠一番话刚刚说完,屋内就突然震了起来,桌椅用具都被震的移了位。 还是祝落最先反应过来,“是地动,快出房屋。” 地动之时最忌躲在屋内,轻者会被塌陷的房屋掩埋,重者危及生命,此时躲避至空旷地带是最安全的。 五人冲出屋外,天上还是黑压压的一片,地震声如雷,房屋倒塌十之五六。 众多活死人显然不是第一次遇见地动,皆奔出屋外。 “龙翻身!是龙翻身!” “龙翻身又来了了!!!” ☆、无事牌 大地崩裂开来,往外喷水喷火,一会儿是高达几丈高的水柱,一会儿又是烈焰炎炎的火柱,间或夹杂着婴儿啼哭的声音。 虽是婴儿啼哭,这声音却是如同黄钟大吕,震的人耳膜生疼,眼前的场景如同人间炼狱,十分可骇。 钟镜和手握腰刀,“真的有龙的存在吗?” 祝落回道:“他们所说的龙翻身应当是地震的代称,有些地方好把地震叫做地龙翻身,至于这儿有没有龙,也许是一些动物也染了寒毒产生了异状。” 沐决明紧紧抓住沐棠的一截衣袖,沐棠不露痕迹的皱了下眉,“此地不宜久留,待地动平息之后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池雨哥哥!” 昨日那送饭少女跌跌撞撞的跑来。 少女一脸急切,“你们快带池雨哥哥离开,有人要来抓他了!” 沐棠奇道:“抓他?抓他作甚?” 少女摇头,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快走!快走!他们要抓池雨去祭龙!” 一个狰狞刀伤横穿半个脸的男人大喝一声,“把池雨抓起来!不准走!好啊,□□,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这刀疤脸身后还跟着一群人,押解着三个均是看起来呆头呆脑,神志不清的活死人,这三个活死人身上还均带着枷锁,如同是押解罪犯一般。 原来这少女叫做□□。 几人把池雨挡在身后。 “黑眼睛!” 刀疤脸眼睛一跳,“你们来做什么?!” 刀疤脸瞥见钟镜和腰间的佩刀,笑道:“又是要来捉我们去祭炉?我们可不似当初那般任你们放在手心搓揉欺压了!正好还少六个人给龙王打牙祭,你们这四个人加上池雨也别走了,一同留下来当祭品吧!” 刀疤脸一挥手,手中立刻现出一把冰刀,聚集在周围活死人们一听他们是捕尸者,又要抓自己去祭炉,立刻也纷纷亮出冰刀,顺时这一隅天地立刻变得寒气逼人,地下屋檐上都结满了细小的冰霜。 钟镜和看着男人道:“我们一行人并不是要来捉你。” “你们是不是来捉我们的我的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你们今天是走不了了!我早受够你们这些人对我们阴阳怪气的模样了。” 刀疤脸侧过脸来冲他们五个人一笑,那伤疤带起脸部周围肌肉颤动,显得十分阴森。。 “咱们这样不好吧,毕竟是咱们染了病食人血喝人肉在先…” 一旁的中年男子小声道。 “那他妈是你染了病之后跟狗一样控制不住自己发疯喝人血食人肉!不是我!” 刀疤脸狠踹了一脚那个男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做过的事就是做过!没做过的就是没做过!难道因为那些染了寒毒之后控制不住自己当街食人肉吸人血的人们是蓝眼!我也蓝眼!我也要跟着他们一起连坐吗?!凭什么?!凭什么?!” 刀疤脸情绪愤然激动起,脖颈上青筋毕现,喘着粗气抑制自己的情绪 。 “寒毒爆发之后,我一家老小流窜逃亡,逃亡之路上遇见那身处险地之人也会利索能及的帮上一把,哪想到那人…那人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自己染了毒不说,反而隐瞒病情,反咬我一口”,赵衡说到此处已有些哽咽,“待我解毒之后回到家中…回到家中,我爹联着左邻右舍把我打了出来,我婆娘也改嫁了。我脸上的这道疤,就是他们拿铁锹砸出来的!” 沐棠暗叹道,原来林云意前辈在药集里面记录的是真的,真的有人染了寒毒之后能抑制身体的本能和天性。 “我前半辈子做事光明磊落,自认还算济困扶危,没想到却落得了众叛亲离这个下场!难道…难道只因为这双蓝眼吗?!” 祝落四人相顾无言。 刀疤脸把冰刀狠狠往地上一掷,这冰刀竟然深深插于地上而不裂,由此可见其玄脉强劲,灵力充沛,“你们这五人!今日必要去祭龙!” □□急道:“那池雨的娘亲林云意可是治好了你们,你们又为何忘恩负义,要送池雨去祭龙?!” “凭什么?!就凭她没治好我娘子!” 刀疤脸身后走出一男子,这男人满眼炽红,情扬激愤,“为什么他人就能得到医治,恢复神智?!我娘子服了时长一年之久的解药还是那副整天要食肉喝血的模样?!” 沐棠拉住□□道:“你们也知道尸鬼食人肉喝人血!前辈也是人!她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们治是情义,不给你们治是趋利避害的本分!再者前辈医者仁心给你娘子医治,已经做到尽人事,剩下只能听天命了,老天爷要收你娘子,你还能怎办?!” 后面紧接着又有人喊道:“要不是林云意,怎么招来这捕尸者捉捕我们去祭炉?!” 沐棠百口莫辩,“这…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前辈和捕尸者又有什么关系?!” 刀疤脸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凶道:“再护着他们也送你去祭龙!” “□□!□□我算求求你了,快过来!你怎么这么傻啊,我就你这一个孩子!” 妇人泪流满面,“林云意是小时候医过你夜啼,但你也不至于以命相抵吧!” □□含泪摇了摇头,“娘,你走吧,从今以后你就当没我这个闺女。” 妇人顿时脸色一变,怒骂道:“你不会看上池雨了吧,他小时候倒还冰雪聪明一人儿,现如今变得痴痴傻傻,你心中这一汪秋水也是付错了人!你就守着这傻子过下半辈子去吧!” 一时间又山摇地动起来,地上原本因寒气结上的冰霜纷纷龟裂开来,尖锐而又诡异的婴儿啼哭声如同索命厉鬼高声响起。 赵衡呵道:“来不及了!动手!他们几个要是不祭龙,我们全都要陪葬!” 一众人纷纷亮出刀剑,势必要捉他们去祭炉。 轰隆隆—— 声音从地底传来,地上沙石皆为之乍起,就如同有人在推动一口空石磨,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 祝落他们所在的位置喷出一股强劲的水柱,把他们六人直冲上天。 沐棠想要伸手去拉□□,但他左手却被钟镜和拉住,右手被沐决明扯住。 祝落右手搂住池雨,左手拉住□□。 四人一齐被湍急的水柱冲向他方。 这水势湍急又成漩涡状,一边旋转一边移动,直冲的人张不开嘴,睁不开眼来。 沐棠好几次想要张嘴说话都被沐决明捂住嘴,他只好甩出海棠花枝把祝落三人也拉了过来。 过了许久,这水势才慢慢停了下来,把他们卷落到荒地的一处院落门口,经过水龙卷这一遭洗礼,众人皆浑身湿透。 这院落格局虽大,朱廊环绕南北通透,但明显家道中落荒废已久。在院里总比在外面露宿风餐的好,几人纷纷进院。 祝落生起火来,大家脱衣烘干,因为□□是女生,祝落在稍远处另设了一堆火为她取暖。 “哥,你干嘛去!” 沐棠不耐,“帮池雨烘衣服。” 他最烦的就是沐决明时时刻刻盯着自己,这经常让沐棠产生一种沐决明是恶犬,而自己则是恶犬齿下的一块肉的错觉。 沐决明小声嘟囔,“你自己的衣服都烘不干。” 一旁的祝落出声道:“我来帮池雨就好。” 池雨呆呆的看着祝落,手中还紧紧的抓着祝落的一截衣角。 池雨昨夜是闭着眼,如今睁开眼来更显乖巧,那瞳仁被火光映的晶莹剔透。 怎么叫池雨,祝落心想,应当叫明珠的。 他叫什么与自己又有何干?祝落反应过来哑然失笑。 祝落先帮池雨脱了衣裳,解到腰封时,他才看见池雨的腰封上缀了块墨玉无事牌,被火光映透出白色雾状星带。 这竟然与祝落自己腰封上的那块墨玉无事牌一模一样。 无事牌,寓意这一生平平安安,无事烦扰。朝天阙的世家子弟人皆有之,可贵的是这块墨玉,墨玉本就珍贵又稀有,而这白玉底全墨的青花玉更是玉中上品,色调白如宣纸黑如墨,阳光透过玉璧还可看见星点云雾状的黑纹,是祝落母亲生前留下的唯一遗物,这池雨手中怎会也有一块,再加上那股若有若无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自己曾经到底见没见过池雨?如果见过,又是在何时何地见到的? 祝落摩挲了下这块无事牌,又系回了池雨的腰封上。 沐棠问向□□,“刚才那把我们喷上天的水龙卷是什么来头?” □□抱膝坐在火堆旁,“我也是闻所未闻。” “只知道他们每九年要抓九个人当作祭品,然后送到锁龙井去。” 沐棠道:“锁龙井?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龙吗?” 苏子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们大多选择那些痴痴傻傻的人,他们不知道自己从哪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去,每天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在镇上游荡,一开始云意前辈还开设了学堂,重新教他们读书写字,后来前辈走了,学堂也就解散了。” 想必苏子口中的痴傻之人便是前辈药籍中所记载的尸鬼经岁久之后恢复的活死人,这些人如同孩童,需重新教诲,前辈当真开设学堂。 “前辈仁心。” 沐棠低叹道。 祝落生的火力旺盛,衣服没多久就被烘干。 “会穿衣服吗?” 祝落侧头问向池雨。 ☆、九婴 池雨:嗬嗬嗬… 祝落下意识的弯下腰侧身去听,才想起池雨的声带萎缩,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气流穿过喉管的嗬嗬声。 “点头是会,摇头是不会。” 池雨先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祝落把衣服递给池雨,池雨呆呆的先穿了外衣再穿了中衣,系腰封的时候还给系反了。 看来是会穿衣,但分不清中衣和外衣。 祝落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我帮你穿吧。” 池雨身形不矮,但奈何祝落太高,帮池雨穿衣时正好瞥见里衣内小截锁骨的阴影打落在肩窝处。 池雨的母亲一定是个美人。 祝落像摆娃娃一样帮池雨穿上中衣外衣又系上腰封和玉佩。 好乖。 祝落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捏了一下池雨的脸。 竟然跟个雪媚娘一样,还酥软的弹了弹。 祝落还想再戳一下,但见沐棠向这边看来只得作罢。 “你先乖乖的等在一旁,等我穿完衣服。” 话说出口,祝落自己都惊了一下。 池雨就乖顺的坐在一旁,用手撑着下巴,火光映在他脸上有种骨瓷般不真切的光滑釉感。 如果沐棠真要把池雨带回春风里,那岂不跟养小孩一样,要重新教起了? 谁知就祝落背身穿完衣服的那么一会儿功夫,一回头来便发现池雨不见了,祝落一颗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 “池雨不见了。” 沐棠倏地站起,大家纷纷去这院中找人。 看这庭院规格,在寒毒未爆发之前这户人家也是个大户人家,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就是这些走廊的柱子和门窗上都溅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分头去找吧”,沐棠低头,“都怪我。” 祝落道:“是我的错。” 是我没看好他。 沐决明左手放在沐棠肩上,虚虚的把沐棠半搂在怀里,“这点儿时间他应该也走不到后院,我们先挨个屋子看看吧。” “真是晦气!到手的鸭子跑了。” 钟镜和听闻脚步声立刻侧身躲入走廊的柱后。 刀疤脸压着那几个活死人进了大院,他叹了口气转头对同伙道:“那还能怎么办,只能再凑六个了。是我们对不住这九人。但要是这九人不去献祭,我们整个尸地的人都别活了。今年上交祭品的时间已经比往常晚了许多了,所以才又喷水又喷火的。” “哥,你已经够意思了,每九年都给那九人立衣冠冢,还去祭拜他们。反正他们浑浑噩噩的活着也是活着,还不如舍己为人。” 刀疤脸摇了摇头,“那也是条命啊。我们哪有权利去决定他人的生死。” 同伙道:“咳,是他们这九条命值钱啊,还是我们一镇子人的命值钱?” 钟镜和趁对方一行人检查“祭品”时转到柱子的另一边,这才看见这前院的全貌。 这院子生的古怪,先是大门口种了棵槐树,槐树招阴,尤其是老槐树。这院门口的槐树起码得有两人伸手合抱那么粗,光是枯黄的叶子就稀稀疏疏的堆了一地,跟个小山包似的。 更古怪的是,这槐树后面还有个井,井沿边上雕满了密密麻麻纷繁复杂的图案,这图案似龙似蛇,这井应当就是他们口中的锁龙井了,只不过这井径口过小,被严严实实的挡在了臂粗的槐树后面,这前院门口正对着井,更是不利风水。 最古怪的是,这井从内到外延伸出了九根碗粗的铁链。 本以为这锁龙井会是什么惊为天人的一口井,这么一看倒是平常普通的很,只是这看起来越普通的事物越不能掉以轻心。 钟镜和扫视了一圈,一个人头忽然从老槐树下的那堆枯黄槐叶中突然冒了出来。 这人不是池雨还是谁? 池雨满头落叶坐在叶堆里。 钟镜和比了个嘘的手势,池雨懵懵懂懂的点了下头,钟镜和向下挥手,让他再缩了回去,池雨又顶着一头落叶,又默默的缩了回去。 “这屋没有!” 苏子突然从西厢房中跑了出来。 糟了。 “诶!这里还有一个!” 小弟叫道。 苏子被吓得连连后退,被门槛绊倒。 刀疤脸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活捉,“其他几个人肯定也在周围,小心那些黑眼睛的。” 钟镜和拔刀腾出,众人只看见了他那乌色刀刃的一道残影,便有几个人头落地,轻易如沸刀割蜡,干净利落。 刀疤脸叹道:“何必呢?” 手中化出一把寒气逼人的冰刀。 两刀刀刃相击,发出一清脆铮铮之声。 刀疤脸看钟镜和生的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还以为他不过就是个花架子罢了,没想到这两刃交接,这劲力竟然震的自己虎口发麻。 这软甲浑身蔽体不可攻破,唯一的致命的弱点就是脖颈之处毫无蔽护。 冰刀裹挟寒风而至,钟镜和跃身一躲,地动又起,大槐树被震的树叶簌簌下落,众人皆被摇倒在地,这碗粗的铁链竟然又缓缓往井底里移了几寸。 冰刀刀尖撞至这乌金软甲上,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被震了出来。 这金光转瞬即逝,坠入这古井之中。 是灵核! 钟镜和脚踩铁链,飞身探入井中。 原本藏在槐叶堆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池雨也探出头来。 正巧寻找过后的沐棠和沐决明出来看见这一幕。 “镜和!” 沐棠一呵,也糅身跃进,沐决明紧跟其后。 一旁的小弟目瞪口呆,结巴道:“这....这就都进去了?” 刀疤脸挥了挥,让手下人把手下那三个神智不清的活死人也赶紧投进去,“扔完赶紧走。” “诶,这儿还有一个。” 小弟指着槐叶堆里的池雨道。 刀疤脸身旁的手下叹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样的话再抓一人便可了。” 小弟从槐叶堆里抓出池雨,正准备也扔进井中时。 一道火鞭袭来,卷住那小弟胳膊。 那人胳膊被火一灼,当即吃痛松开池雨。 “他们人呢?” 小弟指了指那口井,祝落搂着池雨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 钟镜和轻踩铁链,总算飞身探取回了灵核。 斩杀鬼魃是他们四人及冠礼前必经的历练,若是灵核丢了,他还如何向其余三人交代? 他一转身才发现沐棠沐决明与祝落几人都纷纷下来,万年冰山的脸上难得松动出意外的情绪,“你们怎么也下来了?” 沐棠急道:“还以为是你掉进井中,当然我们也跟着下来啦!区区就一个灵核,掉了就掉了,还值得你换命去捡吗?!” 钟镜和微不可查的笑了下,“这不是取回来了吗。” 就在这话间,井上又有三人掉了下来。 是那三个活死人。 这三个活死人坠在铁链上发出叮当响的一片,还不等沐棠甩出花枝来,井底的庞然大物拔水而出,从他们这几个人的角度来看,只看见了黑色的,还反着水光的鳞片。 那三人还未发出什么呼救声,就被这怪物连咀嚼都没咀嚼,一口吞噬掉,由此可想象这怪物的身躯到底有多么庞大,吞噬之后,这怪物随后发出了婴儿一样的啼哭声,虽是啼哭但尾调上扬,听起来这怪物声音很是愉悦。 井内又恢复到一片寂静。 “诶”,那刀疤脸手下下巴杨向被抓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苏子,“你呢。” 苏子结巴道:“我……我也下去。” 苏子的声音隐隐从井上传来。 不要! 沐棠拈出一飞叶击打在下面的铁链上,发出叮的一声。 这怪物的身躯动了一下,缓缓的移了下来。 这井上窄下宽,称倒扣的碗装,借着井口收进来的一束微光,众人看清了这怪物竟然是金黄色的裂孔竖瞳! 似龙似蛇! 最可怕的是黑暗中并不只是这一双瞳孔,而是有九双!这九只似龙似蛇的怪物居然长在一个身躯之上! 这怪物的眼睛并无瞬膜,上下眼睑愈合为罩于眼外的透明薄膜,眼睛并无法看清楚近处的事物,多数时靠声音辨别被捕物。 几人一动不动,这怪物盯了一会儿,便向下探去。 这时上面又是铁链击打叮叮咚咚的一片。 是□□掉下来了。 完了。 这怪物上窜之势就如同劲弓出弩,一口吞噬□□于腹中,随后又缓缓沉入水中。 井外风过,吹的这九条铁链击打作响,怪物的头猛的探出水面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沉下。 “看来这怪物只对这锁链撞击声敏感。” 钟镜和道。 祝落回道,“也许是形成了条件反射,每当锁链撞击声响起之时便是祭品投喂之时。”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沐棠问道。 “是九婴。” 祝落继续道:“九婴,九头蛇身,声似婴儿哭啼以引来食物,水火之怪,至凶,为人害,之地有凶水,既能喷水又能喷火。” 沐棠叹道:“怪不得我们在地上时水火交加,原来是它喷出来的。” “上面的人走了。” 钟镜和道。 “那就离开吧,这九婴至凶,就凭我们这几人,未必能解决不说,还可能白白丧失性命。” 沐决明转身道:“哥,我们走吧。” 沐棠还未回答只觉得一阵心悸,眼前漆黑,喘不上气来。 沐棠闭眼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 自己终于能死了。 “哥——!” 沐决明和钟镜和随之跃下。 ☆、小尾巴 这九条锁链系在蛇头之上,早已曲折交缠乱成一片,也只有他们这些玄脉内灵力充沛,轻功扎实之人才能走的翩若游龙,不发出丝毫声响。 沐棠此时一坠避免不了压的那锁链撞击声响成一片。 藤蔓从沐决明袖中飞出缠住沐棠,钟镜和裹挟着破风之势拔刀顺势往迎头而上的九婴眼中一插。 九婴吐出红红的蛇芯,发出凄厉的婴儿啼哭之声。 就在沐决明拔刀的一瞬,那金黄色的裂孔竖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了原状,唯一不同的就是,这裂瞳变成了圆瞳!即是他从未听说过九婴,却也知道这蛇的圆瞳是攻击前的征兆。 九婴顿时发狂大怒,自它被困在这儿以来,他还从未遭受这如此的皮肉之苦! 他大半个身子从水中拔起,撑的这井口处碎石崩裂,本来这井口就小仅能容纳两人同时通过,如此一来这井口被碎石挡住,仅能容纳一人通过。 “走!” 沐决明搂着沐棠喝道。 沐决明搂着沐棠率先出井,钟镜和紧随其后。 就在这时,一只蛇头猛然吐芯喷出水柱,要是在此时被这水柱袭中,那非得坠入井中死无葬身不可。 祝落猛然捏诀,烈火如瀑,勉强抵挡住这水龙卷。 钟镜和趁这一空隙绝地拔起,跃出井中。 九婴纷甩蛇头,仰天吐信,撞的又是一阵碎石纷纷。 光消失了。 井口最后一丝缝隙也被乱石堵住。 “应该让你也上去的。” 祝落看着眼前的池雨。 池雨歪了歪头,从怀里掏了一阵,摸出只琵琶翅的蛐蛐来。 这蛐蛐头顶心是锃亮又有光泽,两只眼睛生的位又高,是个骁勇善战之蛐,若是斗上几局,必定是赢主。 祝落看了看池雨头上的落叶,“你跑出去就是找这个去了?” 池雨点了点头。 蛐蛐在祝落手心瞿瞿的叫着,头顶的两条长须子轻轻晃着。 在祝落的父亲祝正澜还是朝天阙阙主之时,他也过着珠围翠绕的生活,纵使墙外哀鸿遍野尸鬼围城,斗蛐蛐提笼架鸟玩鸡熬鹰样样不少,只是这之中他最喜欢的还是斗蛐蛐,蛐蛐虽小但斗起来却凶的很,不过自他父亲去世后,祝落却是再也没沾过这些。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斗过蛐蛐的?” 祝落低头问道。 池雨小心翼翼抬头看他。 “算了”,祝落揉了揉池雨的发尖儿,帮他把发梢间的落叶捡掉。 祝落带着池雨落到一处平台之上,这平台应当是当初修这口井的师傅们留下的。 “冷吗?” 祝落问他。 池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祝落笑了下,“你总是这样,先点头又摇头。” 祝落盘腿坐下,池雨立时像只小尾巴一样,也紧挨祝落坐下。 “你倒是不认生。” 祝落在台上升起火来,把自己的外衣给池雨披上。 朝台下看去,这水属实深得发黑,能容下九婴如此这般巨物,应当是深不见底。 祝落看向身边紧贴着自己的池雨,池雨总是习惯性的缩坐成一团,双手圈着膝盖,无事牌从腰间坠下。 祝落靠过去拿自己的与池雨的比对了一番,当真一模一样。 “你这块无事牌谁送的?” 祝落问道。 池雨摇了摇头。 “忘了还是不知道?” 池雨歪了歪头。 “那你以前见过我吗?” 祝落换了个问题。 池雨点了点头。 “见过?” “何时何地?” 池雨又摇了摇头。 “忘了?” 池雨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姓甚名甚吗?” 池雨伸手,化水成冰,歪歪扭扭的在地上写了祝落二字。 这祝落二字写的倒是分毫不差,就是字丑了写,沐棠回去之后想必要幸苦劳累一番交池雨写字了。 祝落看向池雨在地上写的自己的名字,祝落二字逐渐溶化,化成了一滩水迹。 九婴属蛇类,如果让池雨发动灵力让井内温度下降使九婴陷入冬眠不可吗? 但祝落转念一想,沐棠曾经说过池雨玄脉如同筛子般灵力外泄,单单化杯水成冰虽易,要是再多,便是难上加难了。 若说不想活着出去甘愿坐在此地等死那是假的,祝正鸿弑父之仇未报,祝落出师未捷就先葬腹于此,他心中这口怨气如何平息。 按现在来看,也只有潜入这凶水之下有没有连接外面的地下暗河这一条出路。 “坐着等我。” 祝落把中衣一脱盖在沐棠身上,轻如鸿羽般的踩着铁链下水。 凶水昏暗,这九婴九双金黄色的蛇瞳在这水中如同夜明珠般散发着金黄澄澈的光。 九婴有九头,所以每九年才要九个贡品,现如今才食了四个贡品,另外五只不耐的在搅弄着这一滩凶水。 祝落潜入水中,总感觉游了许久都没有游出这口井,九婴遮天蔽日般庞大的身躯从他上侧游过,古书里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这九婴之大,也真真不知其几千里也。 蛇身逐渐离他越来越近,近到似乎都要从他脸颊侧划过。 不好! 九婴是在收网! 这九婴在水下的视力不知比那在岸上的视力要好了几倍,九只蛇身团成网状逐渐缩小范围只为了麻痹猎物,把猎物逐渐困于网中再一口吞噬。 这九婴身躯铺天盖地搅得这凶水更是波澜不堪,祝落与之相比,就如同一浮舟,九婴决定这水势往何处,祝落这浮舟就必定要驶往何处。 祝落猛的扎出水面,一只蛇头长着血盆大嘴迎头而上。 祝落挥出一火刃灼掉了那蛇的芯子,这蛇失了芯子发不出婴儿的哭声,只是发出呜咽一类的声音,听起来古怪至极。 本以为这只蛇头会知难而退,但没想到他那口中的芯子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出来。 一蛇吃痛,其他八只蛇竟也纷纷直出水面张以血盆大口势必要把祝落直吞腹中。 祝落一挥火鞭缠住蛇头,借力翻身,一掸一跃,堪堪蛇口脱险。 差点有去无回。 池雨原本一直趴在平台沿上伸出头看着祝落,见祝落回来,也不顾祝落浑身湿淋淋,一个猛扑扑上前去抱紧祝落。 祝落怦然心中一动。 “怎么啦?” 祝落笑道,“我身上湿漉漉的,抱我干嘛,怕我上不来吗?” 祝落放肆的捏了捏池雨的脸,软软的。 这么粘人。 九婴不安的甩动着蛇尾,击打着锁链哗哗作响,搅得又是一阵纷纷石雨。 锁链? 这锁链由精铁筑成缠绕在蛇头上面,而铁能导热。 祝落催动灵力,灼烤铁链。 这精铁随着温度的升高渐渐呈现一种暗红的光泽,浸入水中的部分甚至因为温度太高而滋滋的冒出白烟。 九婴被精铁所缠绕的脖颈处的黑色鳞片因高温烈火而蜷曲皱缩脱落,整个井内散发出一股诡异的肉香味。 凶水因为温度过高而开始沸腾,九婴被沸水煮的猛一发力九条蛇身全部探出水面,发出婴儿哭啼尖锐的嘶吼,井内地坼天崩一片。 祝落拉开池雨,池雨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还以为自己被人抛弃了。 “乖啊。” 祝落摸了摸池雨的发梢,“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池雨勉为其难的不扒住祝落。 祝落一甩火鞭,凌空跃起,缠住一只蛇头,那蛇在火焰的炙烤下滋滋化为一滩灰烬,井内那股肉香味更加浓郁。 蛇头又从烧焦的腐肉部分死灰复燃了出来。 不死之身? 祝落这才想起以前古籍上写过如果只烧掉九婴一只蛇头,它非但不会死,还会重塑金身,只有同时烧掉九只头,才会一命呜呼。 九婴被再次激怒,仰天吐芯,浊流与毒焰齐喷,编制成了一张凶险的水火之网。 祝落反身带着池雨从网中旋身一转,如硬矢破空冲出了这张水火之网。 堪堪躲过水龙卷,火网又劈头而下,祝落火系玄脉扛的住这烈火,但池雨却不一定。 祝落低头看了眼池雨。 池雨仿佛已经预知了什么,手中死死抓紧了祝落一截衣襟不肯放开。 祝落挑了下眉,迟疑了片刻。 仅仅是这一片刻,火舌冲天而来,祝落下意识拿左手一挡,右手把池雨丢开。 池雨被撞向石壁,神识在虚无中飘荡,他天生体寒,手脚冰凉,恍惚间觉得自己化身成天上的一粒雪花,随风落向大地。 “对于你们来说我们是罄竹难书罪恶累累的活死人,而对于活死人来说,你们才是虐杀我们的残忍刽子手!” 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出这句话后,顿时北风卷地,暴雪如席般从阴云中砸落下来。 领头的捕尸者相互对视了一眼。 这活死人玄脉脉势必定强劲,炼出来的恶金极可能也是一等一的上品。 配雁翅长刀捕尸者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活捉。 只有活剥得来的玄脉所锻炼出来的恶金才是具灵气,最精劲的。 阴风过,刀出鞘。 刀背打孔处的铁环被这风雪吹砸着不停地击向刀背,连连作响,声似哀雁。 “起!” 女人一挥袖,漫天雪风如河流般涌到她的身前,汇聚成冷白的雪障。 ☆、捕尸者 “跑!” 趁这些捕尸人被这雪粒砸的睁不开眼,女人猛推了把身旁的小孩。 小孩可能是站在雪天里冻久了,竟然还呆呆的站在一旁。 “跑啊!” 女人猛推了一下孩子,雪花从他头顶簌簌抖落,这才缓过神来。 小孩冻久了,整张脸白的几乎和冰雪融为一体,嗓子也张不开,只是含含糊糊的喊了声娘。 捕尸者这才发现还有个小的。 “还有个小的?” “长这么小,连炼把匕首都不够。” “带回去慢慢养着呗……” 紧接着天地间陷入一片黑暗,只听见冰碴击打在盔甲上犹如暴雨骤降,爆裂声响一片。 女人的声音夹杂着风雪断断续续的传来:“记住……我……我们,才是……天命所向!” 好冷。 好冷。 冰霜由池雨身下溢出,渐渐蔓延到整个井内、锁链、凶水、九婴之上。 祝落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太……太不可思议了。 以前身在阙内的他,从未见过活死人,更遑论这灵力如此雄厚的活死人了。 在三座城池之内,人们心照不宣的认为这冰系玄脉是丑恶、下贱的不详之兆,也无人曾使过,如今看来目所能及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层冰雪,如晶如镜,冰鉴照人,仿佛置身仙境之中。 九婴嘶嘶的喷出烈焰试图灼化这寒冰,但奈何这冰缩寒流,川凝冻霭,这点火与这寒冰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 冰晶附着在黑色的鳞片蔓延而上,九婴蛇头狂甩,想要奋力最后一跃,挣脱束缚。 不好! 祝落飞身捞起池雨与蛇头堪堪擦过。 轰—— 池雨刚刚落坐之地竟然被这九婴撞出一巨大的窟窿。 这平台之后竟然还有一处通道?! 祝落还来不及惊讶,就见这冰霜立刻覆盖了九婴全身。 这上古至凶的九婴变成了一道冰雕矗立在这里。 祝落眨了下眼。 下一瞬间,这冰雕就爆裂在眼前。 细小的冰晶如同琼玉乱舞,跌落在井底的冰潭之上。 九婴就这样……就这样死了?!还是这样被碎尸万段死的! 祝落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怀中之人,池雨因为昏迷,整个人显得温顺而无害。 祝落给池雨穿衣时看过,池雨的骨骼纤细但不瘦弱,可能因为长年饥一顿饱一顿,那点儿骨架之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几两肉,再者沐棠也说过,池雨的玄脉就如同一个筛子一样灵力四溢,根本没法储存住灵力,那他又是如何幻出这如此恐怖的冰境?! 池雨在昏迷中不住的战栗,嘴里嘟囔着什么。 祝落俯下身去。 “嗬嗬嗬……” 祝落不知池雨想说什么,伸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他的脖颈处的喉结,起伏如白色山茶花的花苞,好凉。 他从未遇过活死人,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如何照料,只好把他抱在怀中催动灵力,让他暖和一些。 单手在指尖燃起火焰照明,这洞口看起来黑不见底,但如今这凶水被寒冰冻成一潭死水,一时半会也解不开冻,更何况就算解开了冻,池雨还昏迷着呢。 祝落向前走了半个时辰,被一块尘封着的木板堵去了出路。 这木板因为时日太久,被山雨,泥土腐蚀的不像样子,不知什么植物的根茎缠绕虬结在这上面。 祝落犹豫了片刻,侧过身去护住池雨,隔空震碎了这块木板。 炽烈的阳光把他们迎了个满怀。 是山外。 祝落捂了下眼。 “他们在那。” “祝落池雨!” 沐棠向他们急走而来,钟镜和和沐决明跟在沐棠身后。 “受伤了没有?” 沐棠急切的问道。 祝落摇摇头。 “池雨怎么了?” “他……他受了点轻伤,昏过去了。” “你们怎么出来的?之前我们去屋里找池雨时时无意中找到了这院落的施建图纸,才发现这井里有条暗道,直通这座荒山,按理说这出口的暗道就在这附近,但却怎么找也找不着。” 原来如此,祝落心里想道。 “这暗道很有可能是修井的师傅为自己留的后路,这院落的主人是怕这修井的师傅出去乱说吧,说这井里有怪,师傅知道自己铁定出不了这口井,便悄悄留了这暗道,不过这事实到底是怎样,也只有这院落的主人自己知道了。” 只是看这暗道的模样和最后的那道木门,这师傅很有可能被祭了九婴最终还是没出的来。 “诶,那九婴如何了?” 祝落抿了下嘴,“半死不活。” 沐棠拍了下祝落的肩,“行啊,可以。” “咱们马没了,这几十里路要用腿走还不知道要走到何时,更何况极夜就要来了,但是!” 沐棠顿了下,笑道:“但是我们碰到了捕尸者,他们还有多余的备用马匹。” 这是他们第一在城外亲眼见到捕尸者。 捕尸者们连带着马匹都着着恶金重甲,那押尸鬼的车子为槛车,上施恶金阑槛以防尸鬼逃跑,槛车里的尸鬼个个皆全身疮痍溃烂,还散发出一种食腐肉之后特有的恶臭气味,再加上一双蓝的渗人的眼睛,横看斜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都是心中淤塞发堵。 “先吃药。” 领头的捕尸者对他们道。 这药名为月见,也是林云意前辈所发明,只要被尸鬼所咬但还未现形者,服下之后脖颈处便会出现一圈淡红色的血线,但对于曾是尸鬼但被治愈后的活死人却是无效。 几人服了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几人脖颈上均无红线,捕尸者们这才允许他们与自己随行。 他们一行人又走了大半天的功夫,过了朝天关,直到夕阳西斜才看见一望不到尽头的关隘的雉堞之上龙飞凤舞的题了三个大字——朝天阙 暮色暗淡,天边大块的云朵也被染成了绛紫,城墙上每隔十步都有火把照明哨兵防守,最高处望楼上的哨兵看见了有人要进城立刻敲钟警示,钟声回荡三长一短,是捕尸者进城的特有暗号。 进了城楼之后是个圆形的瓮城,在寒毒没有爆发以前,瓮城作为防御工事,是为了当敌人攻破第一道城门进入第二道防御工事之后关闭第一道城门,以此来个瓮中捉鳖,关门打狗,不过自寒毒爆发以后,人们齐心协力共克尸鬼,瓮城就变成用来检测想进入城池的外人是否感染了寒毒的地方了。 一个木桶顺着城墙滑了下来,里面盛着一瓶月现。 如果这些人服下月现之后脖颈上出现一圈红线,那么城墙之上的弩兵便会立刻放箭,将他们乱箭射死。 这一行人之前刚刚服完月现,有那道防尸沟的阻挡,一路上自也没遇见什么尸鬼,脖颈上也自然不会出现什么红线。 “等等!” 一队禁火卫下来,捕尸者们都身着恶金重甲,而祝落一行人却并没有着重甲,“你们又是何人?” 祝落从腰间扯下红玉火焰令牌,亮给这兵长示意。 这是只有上阙人才有的令牌,可在下中上三阙之间畅通无阻。 “都是我朋友。” 禁火卫打量了他们一眼,虽然衣服被血污所染,但腰间佩戴的环佩珠砾都不是凡品。 “这位是” 禁火卫看了眼祝落怀中的池雨,这一行人里面也只有他一身素衣。 “也是我朋友。”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由内打开,禁火卫狗腿的附在祝落耳边道:“近日这下阙的南镇失踪案频发,不得安宁,恐怕要耽搁公子一些时日了。” 自这三座城池及防尸沟建立以来,秩序安定,他们这些哨兵除了每月看这捕尸者押解的在牢笼里的尸鬼,竟无一人看过外面尸鬼肆虐的场面,每天看着外面的荒地就便是看着外面的荒地,要不是这捕尸者们,他们当真以为尸鬼食人肉喝人血是哪个不靠谱的说书先生编篡出来的。 这一行人是这禁火卫自被调守以来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上阙人,当然要好好巴结一下,说不定还有希望早日把自己调离这荒凉的寸草不生的地方。 没想到祝落听闻了只是淡淡的颔首,一行人便策马进城了。 朝天阙分为下阙,中阙,上阙;三阙如同同心圆般,下阙扣着中阙,中阙则护着内阙。下阙是给玄脉俱废,毫无修为的平民所居,住的也皆为土阶茅屋、蜗舍荆扉,中阙则是给修为尚可,稍有资质的修士居住,环境算不上是地上天宫,但也绝不是蓬户柴门,而上阙则是给祝家血脉一宗所居,他们大多资质上乘,灵力充沛,偶有修为下乘者,只要姓祝,那也是锦衣玉食,珠围翠绕。 众所周知,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每一圈也就是每一阙之间都有高耸的城墙阻隔,依据内阙两条互成直角的直径,每一阙又在城墙之上开凿了东西南北四扇城门以供通行,不过,也只有上阙人可以在朝天阙内来去自由,中阙人只可在中阙与下阙通行,而下阙人仅可居住在下阙,那兵长刚刚所言的南镇,正是下阙直线通往中阙大门道路上的一个主要镇子,下阙地广人多,他们此次直通北门,要是再绕到东门或西门,便是十天半个月都走不完。 祝落察觉到池雨在自己怀里动了动。 “醒了?” 祝落伸手捂住池雨的眼睛,“别睁眼。” ☆、明珠 池雨乖乖的点了点头。 祝落从衣袖上撕下一截绸缎系在池雨眼上,“等一会儿到了客栈给你找顶幂篱去。” 几人在城中走了一阵,又被当街巡逻的禁火卫留下。 进了城,一切治安都交与统一身着焰纹劲装的禁火卫看守,只是这把守下阙的禁火卫品级最低,因此这衣上纹路的颜色也为银白色,但即便是把守下阙的银焰禁火卫也都身负灵力。 南镇人口流动少,鲜有生面孔出现,禁火卫喝了一声,“抽查!” 祝落把掖在腰间的红玉令牌亮了出来。 禁火卫立即噤声,反而是祝落面色淡然道:“抽查也是应该的。” 听到祝落这么说,禁火卫的脸色才稍稍缓了过来。 “不知几位公子要在南镇停留多长时间?” “一两天,不长留。” 祝落道。 “公子可是还未找到住处?镇北倒是有一间客栈环境还不错,公子若是不嫌弃,我这便领您过去。” 祝落看了沐棠他们一眼,沐棠微微颔首,祝落一行人便与捕尸者们分道扬镳前往客栈了。 路上祝落想起那士兵跟他所说的下阙最近有人口失踪一事,便开口问道:“最近有无人口失踪?” 禁火卫先是一怔,随后随口答道:“没有,没有。” 祝落见他如此这般,便也不再深问。 禁火卫带着他们来到了一间碧瓦朱甍外表华丽的客栈,与那中阙的客栈相比也是毫不逊色,没想到进去之后更是别有洞天。 沐棠惊道:“你们下阙竟还有这种地方?!” 整个朝天阙都是祝家的,能跟在祝公子身旁的也定不是凡人,禁火卫恭敬答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近些日子来,中阙的姑娘少爷们兴起来下阙体验生活,或织布或种田或做陶艺,有时候呆个十天半月又无处落脚,所以才建了这所客栈。” 沐棠笑道:“他们还种田耕地?” 禁火卫回道:“此耕地非彼耕地”,他看了看四周把声音放低,“多半是弄些名贵花草玩玩罢了。” “我想也是。” 老板娘急忙上前拦住一年轻女子,“金小姐,小姐您别……” “都是这些下贱的下阙人办事不利,您消消气,消消气。” 那被称作金小姐的女子身着妃色百褶裙,梳了一个飞天髻,上面尽是钿头银篦,又有一双丹凤眼和羽玉眉,一颦一蹙之间尽是傲气。 她乜斜着看向老板娘,“你,不也是下阙人吗?” 老板娘脸色白了一下,嘴唇颤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女子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祝落一行人,对老板娘道:“有客人来了,不接客?” 老板娘如获大赦,连忙走向祝落他们。 “几位公子是要住宿?” 祝落点了点头。 “几位公子是要几间房啊?是两人一间还是一人一间啊?我们这里的房间都宽敞无比八面玲珑明亮轩敞...” “棠哥,我想和你一起住。” 钟镜和突然开口道。 沐决明站在沐棠身后道:“沐棠是我哥,哪来的你这便宜弟弟。” “我叫沐棠哥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按理来说你也应当叫我声哥。” 钟镜和平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一开口却是非要语不惊死人不休。 眼见这两人要打起来了,老板娘连声道:“可以三人一起住的呀,本客栈天字号房宽敞又明亮,住三个人不在话下。” “我跟池雨住”,沐棠牵住池雨,“我来照顾他。” 没想到池雨死死拽着祝落衣襟不放手。 祝落看着池雨道:“罢了罢了,池雨和我一起住吧,你们自行决定好了。” 安排好房间后禁火卫告退,几人一齐上楼,楼角一名正在给客人倒水的姑娘看到他们几人如若失了魂一样,连茶水从杯中溢出都毫不知情。 老板娘喝道:“死丫头,看什么看,专心倒你的茶。” “几位公子留步。” 刚才与那老板娘争执着什么的女子提裙小步上楼。 “我叫金郁。” 金郁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这一笑倒没有刚才的戾气,反而有点娇羞的意味,“几位公子也是中阙来的?” 沐棠几人皆看向祝落,祝落点了点头。 “你们也是来这儿玩的?” 祝落颔首,“姑娘有何事不妨直说。” 金郁又向他们凑近了些许,声音略微降低,“你们去这儿的鬼市了吗?” 沐棠奇道:“鬼市?” 金郁点了点头,“这鬼非彼鬼,一是指这市里买的东西鱼目混珠,真假参差不齐,二是这鬼市多开在午夜子时,避着守着宵禁的禁火卫,等到天一刚刚擦亮就消失无踪了。” 金郁一脸真诚,“我一人毕竟是个女儿家,又是深更半夜,几位哥哥能跟着做个伴儿吗?” 祝落看向沐棠他们,沐棠道:“反正还早,去吧?” 离他们及冠礼也确实还早。 沐棠虽用的是疑问句,但是他这么一提,沐决明与钟镜和二人必然也附和沐棠。 金郁似松了口气状,“我子时在客栈后门等你们。” 池雨跟个小尾巴一样乖乖跟在祝落身后,与他进了同一间房。 待房门一关,祝落欺身而下,端详了片刻,“我是不是在哪遇见过你?” 一滴泪打湿了绸缎,从池雨脸颊滑下。 “怎么哭了?” 祝落俯下身来压低声音。 池雨委屈的指了指眼上的绸缎。 祝落小心解下。 “怎么了?” 祝落耐心的哄着。 他突然想起以前闲来无事时看过的医书,医家将小儿科称为哑科,认为小儿科最难治。因为小孩子不会说话,或者词量太少经常词不达意,不能自述病情,那望闻问切里就少了问这一方法,因此对待小孩得打起十二分的耐心。池雨虽看起来比自己岁数大不了多少,但不会说话,心智又跟三四岁的孩童一样,那可不得细心留神。 池雨眼都哭红了,绯红在眼角晕染了一片,睫毛似被雨水打湿的雀羽一样粘连成几簇,眼眶里更是水光潋滟,那颗冰蓝色的眼珠在泪光的浸泡下更显的熠熠生辉,比明珠更甚。 沦涟冰彩动,荡漾瑞光铺。 “明珠” “明珠,怎么了?” 祝落鬼使神差不由自主的喊出了这个名字。 池雨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祝落小心翼翼的扒开池雨的眼睛,才发现池雨眼睛里进了根长睫毛。 估计是那绸缎蒙眼时候压的。 祝落吹了吹把睫毛吹出来后,池雨的眼睛才不流泪了。 “等一会儿我给你拿顶幂篱来,就不用绸布遮眼了。” 他们舟车劳累了一度,也该沐浴一番,接风洗尘。 这客栈后面连着小座荒山,自带天然温泉,每个天字号的房间内都私设有一楼梯直通后山的私人室内浴池,室内木材借由紫檀木做成,池内的温泉热气氤氲在这片空间里。 “会洗吗?” 祝落率先解了外衣,露出一身干净利落犹如刀削出来的线条。 池雨眨了眨眼,也开始脱自己外衣。 衣衫滑落,池雨神色茫然,如同被人在移栽在烟雾缭绕仙境里的一株瘦荷亦或是误闯入的一只仙鹤。 池雨虽比祝落稍矮一些,但胜在身形修长,骨肉匀称。 二人入了水,池雨乖巧又拘谨的坐在一旁。 池雨虽看起来表面乖巧,但背地里一只手却在那儿悄悄搅弄着水花。 搅一会儿停一会儿,搅一会儿停一会儿。 祝落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下,原来池雨是怕这涟漪搅到自己因而发觉他在嬉水,因此才搅一会儿停一会儿,搅一会儿停一会儿的。 身旁除了池雨,四下再无他人,祝落泄了平日里那副端庄模样,懈懒的摊开双臂,半阖上了被水汽熏蒸的双眼,就像只晒着太阳懒洋洋的豹子。 池雨见祝落合上了眼,等了一会儿便又开始翻来覆去无声的搅弄水花。 祝落悄悄抬了下眼,发现池雨一人玩的不易乐乎。 池雨寒系玄脉,应是喜水的。 池雨一边玩着水,还要一边注意着祝落,结果一个回头二人便对视,池雨茫然无措的慢慢停下搅水,猛地把脸转了回去。 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祝落心想。 如此几次反复,祝落朝池雨扬了扬下巴,“去玩吧。” 池雨现如今虽心智不开,还听不懂话,但也能从祝落的表情中感知到一二,立时拘谨全无,如一尾银鱼一样在这池里兴风作浪,搅得这方天地水花四溅,也幸好这浴池够大够深才能这么造次。 池雨游了一圈扎入水底,趁祝落不备一下子从他胸口钻出。 出水芙蓉 祝落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词。 池雨墨色的长□□浮在水中,如同墨渍入水,而后在水中不断升腾扩散成一朵墨花。 池雨天真而童稚的眨了下眼,而后又钻入水底拉着祝落看自己咕嘟咕嘟的吐泡泡。 祝落有些发愣的看着自己胸前的池雨,那只蓝色的眼睛被水雾映的十分不真切。 他心想到,池雨哪是什么活死人,分明是志怪传说里的鲛人,鲛人落泪成珠,池雨即便不落泪,那双眼与明珠相比却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鬼市 池雨如此来回潜了几次,都依旧折返回祝落身边,仰着脖颈,一副要讨赏的模样。 祝落觉得有些好笑,和撸兔子一样一样撸了撸池雨,池雨舒服的眯起眼睛,一蓝一黑的瞳仁一闪一闪。 祝落真的觉得自己好像捡了只小兔子。 待祝落停下手来,才发现池雨被摸的舒服竟然不知不觉的靠在自己肩头睡了过去。 这姿势真是尴尬。 池雨浑身软骨叠覆在祝落身上,全靠祝落一人支撑。 祝落偏过头去,池雨在睡梦中还无意识的喃喃着什么,唇瓣一张一合,带起的气流吹的祝落耳边酥酥麻麻。 祝落有些心软了。 靠着就靠着吧,他拿手点了点池雨的鼻尖,轻声叹道:“明珠啊,明珠。” “明珠啊明珠。” 女人温柔的哄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其他人的眼睛两只都是蓝的,或者像娘一样,两只都是黑的,只有我一蓝一黑不伦不类的”,年幼的池雨抽噎了起来,“他们都说我是小怪物,我真的是怪物吗?” “怎么会?” 女人捧着池雨的脸颊,“你不是小怪物,你是娘的掌上明珠。” 年幼的池雨停止了抽泣,眼泪汪汪的道:“真的吗?可是掌上明珠是用来描述女孩儿的吧。” “谁说的啊,难道只有女孩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男孩子就不可以了吗?你隔壁的□□,她父母总说她上蹿下跳的,难道上蹿下跳的只能是男孩,女孩子就不可以活泼好动了吗?” 小池雨陷入思考,下意识的伸手摩挲着娘亲耳垂下的朱砂痣。 “娘以后就叫你明珠好不好呀。” 小池雨先是害羞了下,然后猛地捂住了女人的嘴,害羞道:“偷偷的,偷偷的叫,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能叫。” 伴随着屋门打开,一个男声传来,“你们母子俩又偷偷在说些什么呢,每次都不告诉我,我也想听啊。” 这么靠着靠着还是祝落最后抱着池雨上了岸,离开了热气,池雨被冷气一激,顿时打了个寒颤清醒了过来。 “醒了?还记得怎么穿衣的顺序是什么吗?” 池雨点了点头。 祝落早早穿完站在一旁等待池雨穿衣,此时从窗牖向外望去,外面漆黑一片。 极夜来了。 朝天阙面积极大,小半个阙偏近极寒,一年中总有几日极昼,几日极夜。此时圭表和日晷一类的多半不管用了,只得依靠一刻鸣钟、二刻鼓、三钲、四铙的浑天仪来报时。 而下阙又有宵禁,除了这座被“特赦”了的客栈之外,一眼望去皆是漆黑。 池雨拉了拉祝落衣袖。 祝落回头看向池雨,“穿好了?” 池雨乖巧的点了点头。 “走吧。” 上楼梯时,池雨趔趄了一下,祝落好似背后有眼般拉住了池雨,把池雨带到了身前。 回去后,祝落找了顶素色的幂篱,这绸缎做的精巧,戴上幂篱可以透过这绸缎看见外面,但外面的人却看不见绸缎里面的人什么模样,长度垂落到肘部,遮去了池雨的面庞,自是无人看得到他一蓝一黑的眼睛。 祝落给池雨试带了一下又拿了下来,“这幂篱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不用带,但其余时间不能随意摘下,更不能随意掀起知道吗?” 池雨乖乖的点了点头,一双澄澈的眼瞳里映满了祝落,好像他的全世界就只有祝落一个人。 “去睡吧。” 祝落摸了摸池雨发顶。 池雨现在的心智还只是个懵懂的孩子,鬼市祝落是不打算带他去的。 池雨扯了扯祝落衣袖。 “要让我陪你去睡?” 祝落扶了下额,“好吧。” 这间客栈天字号的床铺又大又软,池雨在上面裹着被子滚了几圈又滚回了祝落身边,还贴心的把自己的被子分给祝落一半。 一床被子? 也罢也罢。 池雨躺在祝落身边很快呼吸就悠长平静了下来,祝落也跟着闭着眼假寐,等到铙响报时之后他才悄悄起身,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动,池雨也跟着动了一下。 “睡吧。” 祝落轻声道。 池雨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抓住了祝落的手,闭了下眼又复睁开,祝落以为池雨也就迷糊一样,慢慢的把手抽出来,却没想到池雨猛然睁开眼来,随着祝落坐了起来。 池雨还没睡醒的样子,头发都压乱了几根,拽着祝落衣袖拖着他去戴上自己的幂篱,一副要与祝落一齐出去的架势。 “你留在这儿就好。” 池雨还听不大懂话,但是能感知到祝落不太想带自己一起出去,于是有些手足无措的将手放在双膝上,仰着头,诚恳的看向祝落。 祝落难得有些无奈,“好吧,便一齐去吧。” 等到了后门,金郁和沐棠几人都早已到齐,难得的是金郁梳了个低调的垂挂髻,身边也没带侍女。 金郁奇怪的看了眼祝落身后的池雨,“晚上也带幂篱?” 祝落替池雨答道:“他得了湿疹,不方便以面示人。” 金郁面色带疑的点了点头。 下阙不仅设了宵禁,且每条街道上都设有栅栏方便封街,还带有一禁火卫巡逻,在外阙建成百废待兴的初期,为了防止夜半有尸鬼潜入,直至今日,这规矩便一直传了下来。 金郁带着他们左拐右拐随后打了个手势停下,示意前面有禁火卫巡逻。 虽然中阙的紫焰令牌在下阙宵禁期间不可通行,但是上阙的金焰令牌却是可以畅通无阻的,但祝落也不准备亮出自己的令牌。 池雨猝不及防的停下,迷迷糊糊的撞上了祝落的后背,祝落回过身来看了池雨一眼,把人拉到了自己前面。 金郁又带着他们转了几个弯,就便到了鬼市。 这鬼市位置隐蔽,但因害怕禁火卫处查,灯捻的极小,火光如豆,摊位长长一趟摆开,当真如同鬼火一样,个个悬在夜里。 沐棠压低了声音,“这便是鬼市?有点意思,待会儿好生逛逛。” 金郁道:“这鬼市不能用逛字,得用趟,趟鬼市。” 沐棠看向金郁,“何出此言?” 金郁道:“鬼市里水深水浅,水缓水急,得自己亲自趟一遭才知道,就好比那摸着石头过河,还有,鬼市里有鬼市的规矩,一是灯不照人脸,二是不买不多说,三是东西不问出处,四是识出东西是假的也勿要说,记住了吗?” 众人点头。 祝落捏了个诀,一串流萤从他指尖飞出,没入了池雨腰侧的墨玉无事牌。 “流萤?” 金郁道。 祝落点了点头。 此流萤非彼流萤,算是祝家秘术,是先祖在开疆扩土,建立朝天阙初期的时候发明的,那时候人鬼错杂,只要将流萤赋与信物之上,无论二人相隔多远都能找到彼此。 “你还怕他走丢?” 祝落并没有回答,反而是池雨奇道:“池雨有块和你一模一样的无事牌?你给他的?” 祝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这块无事牌是从哪来的。” 金郁听了沐棠与祝落的对话,狐疑的看了带着幂篱的池雨一眼。 下阙人的生活虽十分贫瘠,但这鬼市里卖的东西可真不少。 各种精巧玩意不说还有卖活物的。 “这也有?” 沐棠倒吸了口气。 只见一位摊主旁边立了几匹马,卖马是平常事,但这卖的却是禁火卫的马,马身上还留有禁火卫坐骑的专属烙印。 继续往前走,沐棠更小声惊道:“这也能卖?” 还是马匹,但这马身上可是烙有捕尸者的私印。 沐棠呼了口气,当真是大开眼界。 还有瓷器玉器之流,都是各有各的精巧,比中阙上阙大户人家用的有过之无不及,只是上面多站满了泥土,仔细一想,便知道这些可能是从墓里挖出来的陪葬用的冥器。 下阙人提着暗淡的灯火,麻木的游走于鬼市之中,偶尔遇到感兴趣的便会低声交谈,除此之外面无表情,跟那木刻的人偶一样,比阙外的尸鬼还要无动于衷,只有那乌黑的黑眼珠在眼眶中间或一轮,才证明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渐渐起了薄雾,如豆的灯火在这浓雾中更显隐约,仿佛一阵风来就能给吹散。 几人在雾中不知何时走散开来,回过神来祝落就只发现自己身边剩下池雨和金郁了。 池雨倒了口气,发出嘶的一声。 祝落立刻望去,“怎么了?” 有只灰不溜秋的小土狗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用嘴拉扯着池雨的衣角。 池雨无助的看向祝落。 金郁道:“这种挡道的土狗踢开就好了。” 祝落弯下腰提着小土狗的脖颈把他给拎了起来。 小土狗连叫都不叫,只会在空中挥舞着短硕的四肢。 “是只哑巴狗?” 金郁好奇的凑了过来,“好可怜,放了吧。” 祝落把小土狗放了下来,小土狗又转身咬住了祝落的衣角。 金郁怒道:“这狗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呢?” 小土狗好像听懂了,呜咽了一声,怯怯的看了眼金郁。 小土狗牵着祝落的衣角往外使劲,祝落低头看了一眼,“他好像要牵着我们去哪。” ☆、天作之合 “你去吗?” 祝落转头问向金郁。 金郁愤愤的点了点头。 他们在迷雾中行走,终于停到了一处挂着白幡的摊位。 灯笼里烛光昏黄,映的这白幡也隐隐约约。 金郁念道:“看手相?” “看手相?!” 小土狗拉着祝落竟然把他们带到了一处看手相的地方。 原本坐在摊位前的老人连忙把小土狗抱了回来。 老人一边抱着小狗,一边蘸了蘸墨,在纸上写道:“多有得罪,此犬淘气。” 金郁看向祝落,用手指了指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也不会说话?” 老人又写了四个字,“生活不易” “多少钱?” 金郁惊了,“你还真测啊。” 祝落没有回答,老人在纸上写下二字,“缘分” 金郁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缘分,我看是骗钱才是吧。” 祝落先伸出手来,老人借着昏黄的灯笼光看了一会儿,写道:“龙蛇直透千层浪,玉兔明时万里光,明珠光照珊瑚树,两物相辉宝共珍。” 老人又示意池雨把手伸出,眉头紧皱了片刻又舒展开来,毛笔一挥,道:“鱼在深渊未化龙,毫光难射斗牛宫,青云有路终须到,直待春来路可通。” 老人写完这句偈语又写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祝落接过笔来不假思索的在纸上写下明珠二字。 老人摸了摸胡须,笑了一下,随后又提笔到“珠,足以御火灾,你二人一个为阳冰一个为阴火,实乃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 祝落看了眼身旁的池雨。 金郁跻身前来,“我也要测!” 老人仔细看了看金郁的手相,在纸上又写了个几个字,“一宽一紧事忧焦,害鸟飞来岂肯饶,莫怪神明今说破,后来还是有蹊跷。” 金郁从怀中掏出碎银扔到老人桌上,“有何蹊跷?” 老人毫不客气的收了碎银,挥笔提了四个字,“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 金郁顿时容貌失色,她嘴唇颤抖了半天才吐出“骗钱的老贼。” 老人听了也不恼,只顾着低头数着碎银。 金郁一甩袖子,路也不看的转身,“走吧!” 站在后面的池雨顿时被撞了个趔趄,幂篱都有些被撞歪,金郁想要去扶他,但手伸到半空中却停住了,这一张脸上白白净净的哪有什么红疹,反倒是这眼... 金郁打了个寒颤。 祝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伸手帮池雨把幂篱扶正,“湿疹不会传染的,不用这么害怕。” 金郁心中一片恶寒。 他们又在迷雾中逛了许久,不知逛到了哪去,周边连稀疏灯火都没有了,只是传来阵持续而又诡异的击打声。 “什么声音,下阙人还会故弄玄虚?” 金郁虽然嘴硬着这么说,浑身上下却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了起来,下意识的牵住祝落衣角,往祝落身边靠去。 祝落挥了下衣袖,一长串流萤窜出飞入雾中,指引方向。 “你要去看?” 金郁牙齿都有些微微打颤,但却依旧嘴硬,“去就去,反正这些下阙人没有灵力,料想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流萤如星星之火散了出去,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颗星子照明指路,就如同深海中的灯塔。 那声音虽时断时续,但三人身怀玄脉,灵力充沛,耳目极佳,随着三人前行行,那声音越发的清晰起来。 “加把劲,别偷懒!” 一低沉的男生从地底传来,“一年里就只有这几天是极夜,我听说那尸鬼是靠分辨人眼睛的眼色食人肉喝人血的。” 年轻的男声颇有些不愿意的道:“说不定外面全是尸鬼,我们一出去就被咬死了。” 金郁睁大了眼,这帮下阙的贱民真是狗胆包天,竟然还想挖地道逃出去?! 金郁左手立刻幻出条火鞭,势必要好好教训一番这下阙人。 祝落隔着衣袖拉住了金郁,冲她摇了摇头,比了个嘘的手势。 低沉的男声继续道:“不会的,我找捕尸者打听过了,外面根本就没那么多尸鬼,再说我们可以躲到尸地去。” 哐当一声,似是年轻人甩掉了手中的挖铲,“和活死人住一块儿?!我可不乐意!” “那还能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忍受这繁重的赋税和苛刻的法令一辈子吗?!我在下阙活了这么多年算是活明白了,上阙人虽然建立了朝天阙给我们避难的但实际上他们和中阙人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看!天天除了压榨就是压榨,非不榨干我们到入土非不休!上任城主祝正澜在的时候还好些,这届的祝正鸿……” 男人冷哼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年轻人拾起了手中的铲子,不乐意的嘟囔了几句。 年长者道:“不要总做梦,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实话,我和你都没有能修玄脉的天赋!” “不是还有赵衡吗?” “赵衡赵衡,这么多年来下阙就只出了一个赵衡。” “那是其他人不勤于修炼!” “呵,要是真有这么容易,下阙人还不半数进入中阙,那中阙岂不乱套了?没有灵力离开了朝天阙就无法自保的下阙人少了一大半,谁给他们这些中阙和上阙人进贡食粮?” “对了,你没告诉邻家姑娘吧。” 年轻人明显停顿了一下,“……没有,告诉她干嘛。” 年长者叹了口气,“你最好没告诉她,不然咱俩一旦被发现绝对死无葬身之地!就凭邻家她娘那榆木般的轴脑袋,她非得报官让禁火卫把我们都抓起来不可。” 年轻人倒吸了口气,“不会吧。” 年长者哼了一声,“有什么不会?!你可想象不到有些下阙人对上阙和中阙人是多么的焚香礼拜,敬如上宾!不仅如此还把他们当做是衣食父母!真是,这帮人自己被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年轻人叹了口气,铲子挖土的声音又渐渐弱了下来。 地道里又传来老者训斥的声音,“快点挖!别偷懒!” 年轻人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这地道好似一辈子都挖不完的样子。” 这地道确实是挖不出去的,这城墙地基乃是特制砖瓦夯实坚固,如若这城墙这么容易就被挖通,那他们这些在阙内的所有人早就全军覆灭了,而且他们这些下阙人毫无灵力,又依靠这种铲子挖,一辈子都不可能挖出去的。 老者坚决道:“挖不出去也要挖!” 年轻人丧气的把铲子一扔,“那我们挖了有什么用啊。”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这城阙又不增加,何苦不通也?” 金郁冷笑一声,全然无之前那副害怕发抖的模样,“好啊,这帮没有灵力的下阙人,我们给了他们庇护和居所还不感激,到头来还在背地里反打我们一把。” 金郁火鞭一甩,立即就要下到地道里去教训这帮下阙的贱民。 祝落伸手拦住金郁。 金郁扬眉看向祝落,“中阙人还分上三六九等呢,你可知我是谁,就敢拦我?!” 祝落亮了亮藏在腰间的红玉令牌,报上了自己姓名,“祝落” 二字一出,金郁脸色血色全无,“你……你姓祝?” 金郁后退了几步却又猛然抓住祝落,“那你更应该去教训他们了!如此让他们这二人开了先河逃了出去,长此以往下阙还安有人在?!” 池雨疑惑的看向金郁,并不明白她为何情绪如此激动。 祝落慢条斯理道:“你之前还称呼下阙人是贱民,现在倒又害怕他们走了?” 金郁不假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是必然的!没了他们,我们哪来的粮食和布匹?!” 祝落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那这二人说的又何错之有?” “什么何错之有,这就是自朝天阙建立以来亘古不变的铁规!我们为他们建立了朝天阙,他们就应该懂得感恩!” 祝落仍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模样,“你们?你还可曾出过阙?” 金郁停顿了下,“自是不曾,但那有如何?我祖上就曾出过阙,杀过尸鬼。” “你还记得这是你哪位哪代祖上的事吗?” 金郁犹豫了。 “只是借着不知多少前代祖上的荫庇罢了。” 金郁被戳到了痛点,她虽出生于中阙,身怀玄脉,但却疲于修炼,灵力不甚充沛,虽然金家位处于中阙中上等,但她的灵力连有些中阙的下等人都比不上。她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出口无章道:“那你呢?人人挤破了头为了进入上阙,而你只不过是恰好就出生在了上阙罢了。” 说完金郁猛的反过神来,这可是祝落啊,她怯怯的看了祝落一眼。 祝落面色如常,只是道了一句,“你说的没错。” 金郁这才呼出了一口气,一摸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全都是汗。 “说说吧”,祝落突然道,“你带我们来鬼市有什么目的?” 金郁原来还没缓过来的脸色顿时又煞白了几分,“什....什么目的?” “你对鬼市的规矩这么熟悉,何必还要再叫上我们几人。之前与你一起来鬼市的人呢?” ☆、流萤 祝落他们本来也就是路过下阙要待着休息上一两日罢了,现如今出了中阙大户人家的小姐丢了这一桩事,半个市都要封锁。 客栈老板娘为这几人单辟了一间屋子议事。 沐棠仰在椅上,嘴里还吃着糕点,囫囵吞的惊道:“你朋友丢了?” 金郁脸色惨白的点了点头。 “怎么丢的?” 金郁低下头道:“在鬼市。” “鬼市?” “她....她坏了鬼市的规矩,那日我们二人在鬼市看见有人在卖假的中阙令牌,卖假令牌就算了,还坑骗阿婆,那阿婆衣衫褴褛,饿的都皮包骨头了还要去买那令牌,我和黛青去问了下,那阿婆说她攒了这么多年的钱去买这令牌就是为了让自己孙女进入中阙,再也不用在下阙这苦地方受累了,黛青她气恼不过便与那卖假令牌的人争执了起来,但没想到鬼市上这些摆摊的都是一伙儿的,黛青坏了他们生意,那些人拿起家什就追了出去。” 中阙的木质紫焰令牌虽为木质,但却是又避火木制成,既能防水又能防火,拿火过一下便可见真伪,只是这大多数下阙人都没见过真正的木质紫焰令,也就更遑论避火这一特性了。 沐棠抚了抚鼻尖,“不是吧,下阙的日子都已经够艰辛了,他们之间还要相互坑蒙拐骗?” 金郁原本低下的头猛地抬起,一脸赞同的看向沐棠,“是吧是吧,怪不得都说穷养生奸计。” 祝落拿食指扣了扣桌,“那为什么她被追而你却没被追?” 金郁又低下头道:“因为她把我推开到一旁,而且交涉的时候也是她出面相争的,那些人自然也不会注意到我了。” “那你没给她设流萤?” 金郁把头低的更低了,“设了,但是我灵力太弱,没一会儿就断了。” 沐棠道:“那你可看见那老太太的模样?或者那卖假令牌摊主的模样?” 金郁摇了摇头,按照鬼市规矩,不能提灯照人脸的。 一旁的祝落道:“那你为什么不早些报官?” “我们俩是悄悄跑出来散心的,怕被家里人知道。而且这间客栈的老板娘一直在阻拦我报官,怕影响生意,我就想...就想再等等,我先再去鬼市看看,但是我一个人去又实在是太害怕了。” 祝落问向沐棠,“你们昨日看到有卖假令牌的吗?” 沐棠三人等均是摇头。 金郁沮丧道:“也可能是经过前几天这么一遭他们躲起来了。” 祝落拿食指扣了扣桌,“罢了,先叫禁火卫过来吧。” 禁火卫一听这中阙大户人家小姐失踪了,脸色立刻煞白。 他们这些下阙的银焰禁火卫大多是中阙里的下等人,大多是抱着种与其在中阙里看人脸色过活,不如到下阙去压榨下等人的想法。 “我问你”,祝落道:“到底有几人失踪?” 那禁火卫这才咬牙道:“其实还有下阙的几户人家。” “到底有几户?” 禁火卫这才肯如实禀报,“回公子,下阙的约莫有五人,中阙有一人,且目前所知失踪的都是女子。” 祝落目若寒星,又看了这禁火卫一眼。 禁火卫低头接道:“这些下阙的男人为了这一个月后的人鬼斗只顾自己练功,其他一概不管,连自己婆娘丢了都不知道,现在来报案的也只有五户人家,再者说那位中阙的小姐,说是失踪其实也不太恰当,听说是她父母给她许配了门亲事她不同意,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祝落微颔,“一会儿把这里的户籍地图拿过来。” 待禁火卫出去后,祝落才道:“黛小姐失踪一事应当与鬼市无关。” 沐棠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如此。不如我们先出去逛逛周边,看看这下阙的生活环境,也算是对下阙有些了解。” 此时仍是极夜,但按往常应算是上午,华灯依旧,街上摊位灯笼长明,汇聚成一条星河,照亮了这一整片街道,虽然有了几起失踪案,但街上依然人数不减,看这些人身着绸缎,应当大都是中阙的小姐和公子哥儿们,不知道是疲于公示还是封锁了消息。 沐棠惊道:“你们这儿朝天阙不错啊,晚上还有夜市,不像我们春风里,依山傍水,山高水低的,即便那灯笼里放上驱蚊药,走上一圈还是非得被咬上几口不可。” “也就是这一条街如此。” 禁火卫说完这句,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偷偷瞥了一眼祝落,看祝大公子神色如常才继续道:“几位公子就在这条街逛逛好了,千万不要出了这条街。” “为何?” 沐棠想了一阵儿又道:“难不成这条街也是为中阙的姑娘和少爷们准备的?” 禁火卫避而不答,只是感叹,“上一任家主在的时候可不是这幅模样。” 这禁火卫口中所言的上一任家主,自是祝落的父亲,祝正澜了。 这条街边上店铺林立,摊商云集,有书铺,茶馆,食肆,酒肆,齐全的很。 池雨虽带着幂篱,但依然能够视物,他呆在尸地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景象,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又紧紧扯着祝落的衣袖,生怕走丢,祝落察觉到了,便拉住池雨,放慢脚步。 池雨扯了扯祝落袖子。 “如何?” 祝落低头看向池雨。 池雨指了指街边画糖人的小贩。 祝落向他摇了摇头,“你不能吃。” 禁火卫还以为祝落身上没拿银两,立刻道:“公子,我这里还有些银两。” “是他生病了,嗓子不好,吃不了太甜腻的。” 沐棠刚想说上几句,但转头看见池雨带的幂篱心下了然,若吃来糖人,可不被人看见来吗? “我先去这书铺逛逛。” 祝落出声道。 沐棠微吃一惊,“你要买书?在这儿?” “给池雨买。” 池雨听见祝落叫他名字便微微仰头。 “他如今这幅模样,还是要从头教起的。” “不错,不错。” 沐棠叹道,他自己可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再说他自己也是早忘了当初是如何开蒙说话的,虽说要把池雨带回春风里,即便找个夫子,但池雨身份特殊,总归是不放心,不如自己亲自教导,但总归没有祝落想的周到。 祝落领着池雨进了书铺,仔细翻了翻,这下阙的书总归是印的偷工减料粗枝大叶一些,那些字不是缺横便是少捺,对于现如今心智只有三四岁的池雨来说可是不便。 挑来挑去只有这本《声律启蒙》勉强入眼。 沐棠看见祝落的这本《声律启蒙》不禁回想起以前:“想当年,我们咿呀学语的时候也是借助这本书来掌握声韵格律的。那时钟叔叔带着镜和来春风里雅集,我初见镜和,还以为他不会说话,我逗弄他几番,他却一板一眼的开始给我背‘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哈哈哈哈” 沐决明愤懑地拉住沐棠,心里旁人看不见的乌黑又滋生了出来,自己要是能出生在钟镜和前面就好了,哥哥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出了书铺后几人又继续在街上观赏。 “奇怪了”,沐棠出声道:“这商铺里为何都是女子管店,竟不见一个男子的身影。” 偶尔看见一名男子的身影,还都是坐在地上瞑目打坐。 “公子有所不知”,禁火卫语气轻蔑道:“嗐,这帮没有修为的贱民就是如此,为了每年一次的人鬼斗便去买些野画本来,跟着画本上面所述,天天打坐练气。” 被称作是贱民,这些街边的人们都是毫无反应,一副安于所习麻木不仁的模样。 沐棠奇道:“这人鬼斗是何斗?我倒是闻所未闻。” “这是我叔父,也就是现任阙主祝正鸿所设”,祝落说道,“人鬼斗,顾名思义,人和鬼相斗,也就是把下阙人和尸鬼关在一个笼子里面相斗,每年都会在中阙举行一次。” 沐棠有些不可置信,“现在正常人已经够少了!这阙主还要拿下阙人与尸鬼相斗?!那些没有灵力的下阙人怎么能够斗得过尸鬼?!这不是必死无疑吗?” 禁火卫接道:“这下阙人也并不是手无寸铁,进笼之前都会给上一把恶金匕首,再说正是因为下阙人斗不过尸鬼,才举行这场斗法。让他们知道,没了阙主的庇护,离开了朝天阙,只有必死无疑一条道路,不仅必死无疑,而且死的还会很惨,阙主给他们这些没有修为的人容身之地便是最大的恩赐!当牛做马都无以为报。”,禁火卫马屁道:“我说的对吗,祝公子?” 祝落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自设立这么多年以来,其实还是有一名下阙人胜出的,此人名为赵衡。” 沐棠语气上扬哦了一声,“竟还有人胜出?实在是难能可贵,此人现在在中阙?” 禁火卫道:“赵衡自然是乌鸡变凤凰,从下阙搬到了中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顺带着连着他的家人也都搬到中阙了。这人真是运气好啊,在天资愚钝又无人指点之下竟然硬生生打通了玄脉,而那与他相斗的尸鬼有是懵懂未开,空有一身寒系玄脉,却不懂得如何运用灵力。一上来就被那赵衡一击即毙,这斗法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祝落转身忽觉身后一空,池雨不见了。 ☆、食哪补哪 池雨以往就如一小尾巴一样,如何甩都甩不掉,这次却是自己先消失了。 人群熙熙攘攘,是他自己走丢了,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把他给拐跑的?在一联想到下阙频发的失踪案,沐棠的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一旁的禁火卫也跟着慌了神,那中阙的小姐失踪就失踪了吧,再说这小姐也可能是一时之下赌气离家出走,但这位可不一样,祝落可是上阙的公子,下一任朝天阙的阙主,更别说是他的友人了! 禁火卫当即要去吹石别拉找人。 为了防止城破尸鬼入侵,或其他特殊情况的发生,巡城的禁火卫都配有三寸长的小铜角,当发生危险时,把小铜角插入街边随处可见的莲瓣型栏杆柱,此栏杆柱内心被挖空,如一个空心葫芦,内里放置小石球,也就是石别拉,铜角一吹,石别拉震荡,声音便会放大无数倍,直震云霄。 祝落扶了下额头,拉住禁火卫。 拿起腰间的墨玉无事牌一划,一簇火星似的萤光飞的冒出。 “流萤?” 沐棠道。 只见这簇火星真似流萤一样有了生命,在空中有规律有方向的划了起来。 几人连忙跟着流萤出了这条街,周围灯光便立刻暗淡了下来。 虽然他们刚刚所住的客栈是雕梁画栋,看到的街市是花天锦地的,但现如今的下阙才是真正的下阙,街道两旁大多是破旧而古朴的普通平民院落还有大片的田地,与阙外几十里的尸地差不多,都是传统的男耕女织。 沐棠边行边再次感叹,“不是吧,黑天还要耕地,这还能种出什么来,再者连地都是女子在耕?!” 禁火卫答道:“公子有所不知,这韭黄可以在无光的条件下生长,再者下阙人生活在阙内的最底层,又毫无修为,不能出去开疆扩土打尸鬼,便只好留在阙内做着最基本的农活,每月按时交纳贡税和粮食,进贡给中阙人和上阙人,这家里的男人为了能在人鬼斗中获胜进入中阙,全都跑出去练气不务家事,只好女人来耕地。” 他们走了许久,四周的树木铺天盖地,感觉像是渐入山林。 “池雨在那!” 沐棠喊道。 池雨一个人瑟缩在一棵树下,幂篱在黑暗之中就像是蘑菇上的伞盖,一拱一拱的。 是哭了吗? 流萤一颗颗的飞窜过去,没入池雨腰上的那块墨玉无事牌。 禁火卫与祝落一同燃火照明。 池雨坐在树下乖乖的舔着先前祝落不让吃的糖人,糖丝黏的幂篱上到处都是。如此一来,那禁火卫便看到了池雨的眼睛。 左蓝右黑。 “我什么都没看见!” 禁火卫立时紧张。 是活死人吗? 不对,这是活死人吗?怎么眼睛一蓝一黑。 禁火卫不敢细瞧,只是当个尽职尽责毫无感情的照明火把杵在一旁。 “池雨又折回去自己买的?” 沐棠猜道,“他怕别人看见所以偷偷躲在黑暗处吃?” 这心智哪有三四岁啊,得七□□十岁吧。 祝落掏了掏自己放在池雨衣里的碎银,数了数,分毫未少。 “不是他自己买的。” 祝落伸出手示意池雨把糖人给自己。 小朋友怎么能随便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池雨伸出一根手指,意思是再吃最后一口,试图跟祝落讨价还价。 “不行,一口也不可以。” 池雨耸了下鼻尖,依依不舍的把糖人交给了祝落。 沐棠袖中的垂丝海棠钻出,搭上池雨脉搏,“还好,这糖人无毒。” “是有人哄骗池雨来的?那人不会一直在跟踪我们吧。” 沐棠不禁打了个寒碜,“不会是你...” 叔父? 沐棠做了个口型。 “未必。” “可惜池雨还不会说话,要不然就知道是谁把池雨诱骗到这儿来了。” 祝落鼻翼翕张,空气中有股熟悉而又若有若无的香粉味,他看了看四周,“这儿是什么地方?” 禁火卫回道,“是赵衡庙”。 “赵衡庙?” 沐棠惊道,“这人还有庙?!” “正是”,禁火卫答道,“这庙是在赵衡家原址上建成的,而且这庙的香火还很旺呢。” 沐棠道:“香火旺?为什么啊?” “男人们在家忙着练功通气,天天瞑目静坐,妇人们闲时便来这里祈福,祈求自己的丈夫们能在预赛中胜出有资格进入人鬼斗,像赵衡一般胜出,这样便可举家搬入中阙了,再者说,赵衡虽忙于练功,但也不忘家事,耕田纺织都是他一人来做,再者他与她妻子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这些妇人们都希望自己能和赵衡的妻子一样幸福。” 沐棠汗颜,竟然还有如此一说法。 “你们感受到了吗?” 沐决明突然道。 “灵力?” 祝落道。 在中阙和上阙能感应到灵力是很正常的事,但在玄脉不通毫无灵力的下阙人这儿感受到灵力却不太正常。 “会不会是....” 池雨的灵力? 池雨的灵力很强,甚至比这一行人中任何一个人的都要强。 沐决明掸了下手,梨花花枝立刻从他袖中飞出。 不是池雨。 灵力强是好,但池雨心智不全,又身份特殊,若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就不好了,沐棠不拘小节,而沐决明平时看起来毫无心机似乎又城府过深。 几人跟着这梨花枝走了一阵,来到了赵衡庙的后山,人迹罕至。 沐决明呵了声“去” 藤蔓立即飞了出去,寻了一阵儿,围着离一口井不远处的土地绕起了圈。 沐决明奇道:“这儿还有口井?” 禁火卫答道:“赵衡庙原本就是在赵衡旧居上盖起来的,这口井,应当就是赵衡家的旧井了。” “腐臭” 钟镜和道。 确实是腐臭。 只是这股腐臭很淡,不仔细闻根本就闻不出来。 禁火卫在庙中找到铲子,按照那藤蔓所圈的那块地,只挖了一铲下去,便挖到了什么软软腐烂的物体。 全部把这块土地挖开之后,地里竟排满里十具女尸,远比失踪人数要多! 这具女尸皆面朝下,衣服被剥光,被剥开的薄薄一层皮肤如同蝴蝶展翅,这不过这翅膀失去了支撑,沾着干涸的暗红色血液,软软的落在一旁,中间的脊髓,也就是玄脉,不知所空,被填满了一些因血浸泡而看不出模样的药材。 “是荆芥”,沐决明仔细辨别了下,“荆芥清香气浓用来遮掩尸体的腐臭味。” 其中有七具尸体应当是死亡时间过早,皮肤表面早已出现里腐败绿斑和腐败水泡,绿色的腐败血管网遍布了整个后背,而剩下三具实在也好不到哪去。 祝落拿手遮住池雨的眼。 池雨试图扒开祝落的手,从指缝里偷偷看。 禁火卫陡然一惊,“这...这不会是尸鬼做的吧!” 钟镜和冷静的道:“尸鬼毫无意识,遇见人只会上来撕咬一通,再不济便是发动灵力,怎么会剥的如此整齐?” 禁火卫双腿颤颤,“那....那就是抽髓魔!下阙人怎么可能杀了这么多人而不被发现,是……是魔鬼吧!” 祝落略扫一通,□□可能会随时间腐烂而形成一架白骨,但铁器却不会。 “那孔雀银步摇可是那中阙小姐的?旁边的银素钗应该是她侍女吧。十具女尸,只有其中两具女尸穿金戴银。” 祝落从怀中掏出手帕捏出了簪子和步摇,借着火光,能看到这孔雀银步摇背处刻了一个小小的黛字。 “黛小姐?” 祝落把簪子包好,“等一会儿给金郁鉴认一下。” 钟镜和观看片刻后道:“这人由脊髓下刀,一刀便把背部的皮肤肌理分割成两半,再取其脊髓处的玄脉,割痕干脆利索而又整齐,这剥皮人手艺很高超,是个善使刀具之人。” 禁火卫喃喃,“每年人鬼斗临近,都会出现一两个剥人玄脉的命案,或得手或未遂,总之皆不过三便被我们缉拿归案,都是下贱的下阙人作案。这些下阙的愚民自己毫无天赋打通玄脉,便迷信那食哪补哪的偏方。还以为食了别人的玄脉就能打通自己的涩脉来弥补先天不足呢,真是异想天开。” “但是...但是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未,从未有人真能下此狠手。” “食哪补哪?” 祝落看向他们,“如果真是下阙人所做,为何这张小姐身上的金银首饰没被偷走?” “看这帮人练功练到这种疯魔程度,连自己娘子孩子都不管不顾了,更何况这点首饰?” 沐棠道。 祝落点了点头,“不无道理。” 又道:“这些死者皆手握成拳。” 沐棠奇道:“是诶,十个人,皆手握成拳,若是一人手握成拳可能是巧合,但这十人皆手握成拳,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子午卯酉掐中指,辰戌丑末手掌舒,寅申巳亥拳着手。也就是说,这十人皆可能是寅申巳亥这四个时段死亡的。” 禁火卫道:“寅时!这个时段,净人刚刚开赵衡庙迎客,而申时则快临近闭门谢客,这两个时段人最少!” 沐决明道:“这两个时段人都很少,凶手趁这些女子落单然后剥皮?可是为什么是在井旁?” “会不会是剥完皮弄的浑身都是血迹,在井旁便于清洗?” 沐棠道。 祝落点了点头,对禁火卫道:“先勿告知他人,把土埋回去吧,别引起恐慌。” ☆、吃鱼 回客栈的路上,祝落让那三人先回客栈,自己带着池雨去买了糖人。 祝落牵着池雨,“要跟紧我知道吗?” 池雨歪了下头。 祝落换了个好理解一点儿的说法,“以后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放开我的手,要一直一直一直拉着。” 池雨认真的点了点头。 “老板,来个糖人。” 这手艺人麻利的问道:“好喽,客官您想要哪种?咱家有龙有兔子有蝴蝶还有花鸟鱼虫应有尽有。” 祝落微微弯了下身凑到池雨耳边,“想要哪种?” 池雨指了指兔子。 “老板,来个兔子。” “客官稍等” 这人用油毡子在大理石板上轻轻一蹭,再用小铜勺舀上少许糖稀,微微倾斜铜勺再往上一提就成了一条糖线,随着这手艺人手腕上下翻飞,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糖人立马就活灵活现的出现在大理石板上,等了几秒待凉了定型,拿竹签一贴,一只小兔子就起来了。 祝落接过拿在手中对池雨道:“回去再吃。” “以后可不能随便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了,知道吗?” 池雨乖乖的点了点头。 回到客栈,祝落先去找了金郁。 祝落把那孔雀银步摇给金郁看,“这可是黛小姐的?” 金郁面如金纸,“是...是她的,她这根步摇下面有根穗儿上少了颗珍珠。她人在哪?” “死了,被剥皮而死。” 金郁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她...她明明有灵力,怎么可能被这些下阙的下贱人给....她到底在哪?!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尸首为了不引起恐慌,还埋在原处。” 金郁头上的钿头银篦随着身体颤抖而发出清脆的击节脆响。 祝落嗅了嗅,“带池雨走的那人是你吧,池雨若是见了一般生人又怎会跟随。” 金郁捏紧手里的步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都是一样的香粉味。” 金郁冷笑,“你一男子又怎么会懂我这香粉味,再者说也可能是别人和我用了一样的香粉。” “中阙来的公子小姐们也就多在客栈前面这条街上游赏,你是说你身上这香粉味烂俗到连下阙都能人人用上?” 金郁怒道:“你懂什么,我这可是熏肌香,香气几月不散,名贵的很,这些下阙人又怎会用得起。” 说完金郁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但她仍旧梗起头来,“你还好意思说!你堂堂上阙的祝家公子,身边竟然带了个活死人?!我这是在帮你!那可是食人肉喝人血的活死人啊!” 祝落微微皱眉,“你看见了?” 金郁仰起头来道:“怎么?他人在那里还不让看了吗?还说什么患了湿疹!我可不想和活死人同住一间客栈!” 祝落面色沉了下来,“你不想查明杀害黛小姐的真凶了?” 金郁咬了下毫无血色的嘴唇。 祝落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要是想,就安静一些。” 禁火卫一并把户籍管理地图拿了过来。 祝落把几张宣纸盖于户籍管理地图之上。 祝落冲吃完糖兔子还在舔棍儿的池雨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池雨眼巴巴的跑了过来。 “来,我来教你写字。” 祝落下意识的把池雨圈到自己怀中,教他如何握笔。 “先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毛笔,把笔放在食指的第一节处。” 林云意以前肯定手把手的教过池雨,池雨轻轻一捏便很标准。 “我们先来写你的名字。” “池——雨” 祝落把着池雨的手一笔一划的教着他如何写自己的名字。 池雨喉咙里依旧发出嗬嗬的气音,祝落也不着急,依旧慢声慢气道:“池——雨” 池雨费力的发出:“吃——鱼” 虽然平仄音不对,但对池雨来说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里。 “池——雨” “吃——鱼” 如此池雨吃鱼了几番,祝落决定先缓缓,先交他点儿别的。 祝落继续把着池雨的手一笔一划的写,“祝——落” “祝——喽” “祝——落” “祝——喽” 好吧,祝喽就祝喽。 “以后如果你丢了,找不到我了,你就跟别人说‘池雨找祝落’。” “吃鱼找祝喽。” “池雨找祝落。” “吃鱼找祝喽。” “今天就先描这两个名字吧。” 以后沐棠他们会教你的。 池雨坐在案几另一旁描字。 祝落不时的看上一眼,“背要直” “头要正” “两肩齐平” 池雨坐姿端正被祝落训导如同小学生一样一板一眼的。 门外忽传来了阵敲门声。 “谁啊?” “是我。” 镜和? 祝落起身去开了门。 “怎么了?” 钟镜和一言不发的递过来一个糖兔子,“给池雨。” 祝落挑了下眉,“给池雨?” 钟镜和点了点头。 祝落接过糖兔子,“有心了。” 祝落看钟镜和走远才关了门,转过头来,池雨还在依依不舍的舔那棍儿上的糖丝。 池雨一看祝落手里还有一根糖兔子,乖巧的看着祝落。 “想吃吗?” 池雨点了点头。 祝落捏着那糖人,略微催动灵力,火苗自下而上,整个糖人儿不一会儿就化为了灰烬。 见糖人没了,池雨先是怔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糖人消失了,走到祝落面前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而后又举手握拳,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你还要打我?” 祝落笑出声来,而后又一本正经的道:“我是为了你好,吃多了会长蛀牙。” 池雨歪着头,不甚理解。 “蛀牙,就是牙上被虫子蛀了个窟窿。” 祝落声情并茂,成功吓退了想要再吃一个糖兔子的池雨。 “去练字,练好了再给你买糖兔子。” 祝落见池雨趴回去练字,长吁了口气,拿宣纸拓在那户籍管理地图上,下阙流动人口少,这户籍地图还算精准。 作案人连杀数十人,如若不是今日凑巧,想必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难以发现,这抽髓魔对周围环境一定是相当熟悉。 按照禁火卫所上报的下阙原住民失踪户籍在宣纸上点了出来,连在一起,正好是个六边形,是兰茹街。 而那赵衡庙正在这六边形中心。 算起来,他们所住的这个客栈,也在这六边形之中。 不难以想象,这抽髓魔听信了食哪补哪的谣言,希望通过吸食他人玄脉以打通自己的玄脉。被害人又全为女子,这抽髓魔极可能是个力气相对孱弱的男子。至于那位来自中阙的张家小姐,按禁火卫所述,今日来中阙的公子哥儿和小姐们兴起来下阙找乐子,那这位张小姐去来赵衡庙应当并不是过来祈福,应当只是来看个稀奇罢了,却没想到身死下阙。只是除张小姐外的这几名下阙的妇人,是被随机杀害,还是报仇雪恨? 这抽髓魔善刀剑...祝落揉了揉额角,发现池雨已经临摹完了。 前几个字锋芒毕露,有种割金断玉的气势,这自然是祝落的字。 后面一行行字写的支离破碎的,如同春蚓秋蛇,那必定是池雨的字。 祝落拿起这宣纸对着烛火看了阵儿,叹道:“明珠啊明珠。” 池雨并不懂祝落的心思,眨了眨眼,人畜无害的看向祝落。 祝落长吁了口气。 不急,不急。 祝落捏了捏池雨的脸颊。 要是这么小就厌学可怎么办? 是自己这个老师当的太差劲了吗? 池雨被捏了脸颊,回过神来,刚刚脑海中忽然忆起的女人的笑容和男人的声音就像根飘渺的虚线,转身即逝,怎么也抓不着来。 祝落绕到案几另一侧,重新教起了池雨临摹。 “池——雨” “吃——鱼” “祝——落” “祝——喽” 待晚上就寝时,祝落刚脱下外衣就见池雨裹着锦被跟个春卷一样在榻上滚来滚去。 祝落坐在榻沿看着池雨滚来滚去。 “你要和我一起睡?” 池雨趴在榻上点了点头。 祝落捏了捏池雨鼻尖,“你还挺自觉的。” 他祝落还从未和人一起睡过。 池雨没听懂这句话,继续裹着被子在榻上滚来滚去,不一会儿就缠成了一团,艰难的向祝落移过去,想要让他帮忙解开。 “想让我帮你解开?” 祝落又随手拨弄了几下池雨,池雨被弄的晕头转向出了哭腔,好像在求饶又好像在撒娇。 祝落好像发觉了什么新奇的玩具,又拨弄了几下,池雨抖了一下抽噎着自己默默缩到一旁,背对着祝落。 祝落无奈道:“好了好了给你解开。” “给你解开。” 祝落嘴上说着把池雨一把捞了过来,“我错了,是我的不对。” 池雨气鼓鼓的把头撇过去不理祝落。 祝落没忍住又戳了下池雨的脸颊,“明珠,明珠别生气了啊。” 池雨还是背过去不理祝落。 祝落想了想,指尖一挥现出几只流萤似的萤火,池雨登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从被子里奋力的伸出手去抓那几只萤火。 只见原来那几只萤火登时变成一簇焰火,把池雨吓得猛的往后一仰,跌进祝落胸膛。 祝落嘴角弯起,连带着胸膛都微微震动,池雨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本来皮肤就白,这样更像是桃花晕染开来,绯红一片,捏了捏池雨耳垂,发现他左耳垂下有一点朱砂痣,被烛光一照艳的很。 祝落把池雨整个人圈在怀里禁不住像撸猫一样摸了摸他耳垂,池雨先是缩在祝落怀中,随后又手忙脚乱的挣扎起来。 ☆、猫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幼稚,但心里又却是前所未有的开心。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不闹你了,睡吧睡吧。” 祝落感觉自己像养了别扭的猫 半夜雨落屋檐,祝落梦见水汽氤氲下起了连绵又缠绵的雨,倏地掀开被子,池雨小心翼翼的蜷缩在一旁流泪,憋的大气都不敢出。 祝落愣了一下才道:“又哭了?” 捏住他的下巴,才发现这小傻子哭的满脸都是泪。 祝落衣衫不整,只着一身白色单衣,露出凶悍而又利落的肌肉线条来,像只懒洋洋的豹子,随时蓄势待发,准备一击毙命,但说话的语气却是难得的温柔,“怎么了?饿了?渴了?冷了?” 小傻子委屈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饿了?” 祝落穿上外衣下楼找老板娘要了一叠红豆糯米糕上来。 祝落把碟子塞到他怀里,“吃吧,都是你的。” 这红豆糯米糕口味甜糯,还带有丝丝香气,池雨忘了流泪,只是呆呆的看着这盘糕点。 “啊,张嘴。” 祝落做着啊的口型。 小傻子依然不张嘴。 “怕有毒?” 祝落笑了下,眼尾上挑,“你这会儿倒精明起来了,看着。” 把这瓣糕点喂到自己嘴边,小傻子突然着急了起来,作势要去打祝落。 “没毒,干嘛打我。” 小傻子着急的指着盘子。 祝落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舍不得吃?” “吃吧吃吧,红豆糯米糕这种糕点有的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祝落又掰了一瓣,捏住他下颌直接喂了进去。 他倏地睁大瞳孔,在火光映衬下,像一汪月亮搅碎在池雨眼中。 “明珠这二字是有点窠臼”,祝落低声笑了下,“但放在你身上不落俗。” 祝落靠回软垫上,看池雨小口小口吞咽。 祝落逗了逗池雨,池雨无暇应付祝落,依旧自顾自的塞着糕点,看样子可能是真饿极了。 祝落看着池雨吃了两碟还没有停势,便把盘子举了起来,“都吃了两碟子十六块了,不能吃就别吃了,别吃积食了,这些都是你的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池雨懵懵的抬起头来,嘴角还粘了几粒米。 祝落一手举着盘子,一手冲池雨摆了摆,“不能再吃了。” 池雨慌忙之中比了一个一。 这几日的默契,祝落瞬时就懂了池雨想要再吃一口。 “不——能”,祝落放慢了说话的速度,“不——能——再——吃——了。” 池雨显然懂了,一头愤怒的拱在祝落的胸膛上,因为还不太会说话,所以喉咙里发出嘶嘶呵呵的气音来,像只刚刚生出利爪的小奶猫,爪子还没磨利就迫不及待的要去抓人,呜嗷呜嗷,奶凶奶凶的。 “你生气也没用”,祝落漫不经心的道,“愤怒是无能的表现。” 池雨转而又改变了策略,不再撞向祝落胸膛,转而变得怀柔起来,用额头顶着祝落胸膛,发出了种黏黏糊糊类似于奶猫撒娇的声音,像把小钩子一样,一下一下勾着祝落的魂,即便叫着,还不忘抬眼看下祝落,时刻注意着祝落面部的细微表情。 祝落被池雨磨的没了辙,“好吧好吧,再吃一口。” 谁知池雨心中的一口是剩下三块一齐塞进嘴里。 祝落突然胸中的闷气不打一处来,“看看你这幅样儿,有奶就是娘,有食就是爹,别人给你块糕点你会不会就跟着别人跑了?!” 池雨吃惊的睁大眼睛,嘴里鼓鼓囊囊的看着祝落。 过了一会儿,祝落拈了小半块红豆糯米糕边尝边道:“跑就跑吧,跑了就别回来了。” 极夜这两天一过,天空中又慢慢能见了点儿光亮,一有点光亮,下阙的人们又忍不住出门在街口瞎侃。 “听说咱们这儿失踪了的那几十个人,都死了!猜猜是怎么死的?” 赵三娘又压低了声音,“被剥皮抽了玄脉而死!” 麻子脸自嘲道:“只有中阙人和上阙人的玄脉才叫玄脉,咱们的那叫髓。” 赵三娘呸了张麻子一声,继续道:“往常那些作案的立即就能被抓着,不像现在这个死了几十个人都不知道,你们说,这不会不是人吧,是不是城墙哪破了?尸鬼偷偷溜进来食人了?还是以往哪个在人鬼斗中惨死的冤魂回来复仇了?!” 另一大汉道:“嗐,这城墙外阙每日都有士兵巡逻,若是破了也会及时补上,再者若是这城墙真破了也就破了,反正先死的肯定也是我们,谁让我们在最外面呢?咱们啊,也就是这贱命一条,不过话说回来,这抽髓魔若是人倒也真不是个东西,为了进入中阙竟甘心踩着周围乡里乡亲们的尸骨上去,大家都住这一片儿,平时有个什么困难,乡里乡亲谁不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哪个不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动物尚懂报恩,更何况人?依我说,这抽髓魔若是个人,当真是畜生不如。” 赵三娘揪着那大汉耳朵道:“你又知道了,你又行了,你又能了?!还不赶紧去练功,你看看,隔壁老王,多积极,一天到晚瞑目静坐打气练功。” 大汉委屈道:“我又不是那块料儿,我们这些下阙人能进入上阙,不亚于天上掉馅饼,肯定轮不着我们家的,再说我帮你下地干活不是挺好的...” 一个面容可怖的少年神色平静的端着食盒经过,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这少年的脸简直不能称作是脸,用面目可憎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少年的脸可能只有巴掌大小,但大大小小的疤痕以及糜烂的水泡布满了整张脸上,最可怕的是,他的右眼被什么利器划过一样,竟然没有瞳孔! 直到他走远周围人才逐渐又重新讨论起来。 “这人要在这儿住到什么时候?我可受不了!” “是啊是啊,每次他经过我都不敢直视他那张脸,太可怕了!”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连续做了一周的噩梦都没缓过来。” “这人还护那李老太护的挺紧的,跟李老太门前一条看门狗一样。” “诶,你说丽娘不也经常去找李老太,怎么近些日子来都没见到她?” “不会....不会丽娘也?” 那女人猛抽了口气,“被抽髓魔给抓走了?!” 麻子脸道:“你可别瞎说!” “那你们说是这少年可怕还是那抽髓魔可怕?” 赵三娘道:“我看啊,这俩一样可怕!” “奶奶,我来了。” 少年人的嗓音本该清圆玉朗,可他的声音就如同被砂纸磨过一般粗糙。 李老太眼盲,背对着门低声絮语道:“啊渐,好孩子,不用再来管我这老太婆了。” 啊渐并不回答只是把食盒打开,先端出了碗糙米粥,一口一口喂着张老太。 “奶奶,吃。” “奶奶老了,不中用了,连牙齿都掉没了,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落叶归根……” 啊渐突然停在那里,拿勺子蹭了蹭碗沿,“别这么说,奶奶,你救了我,是我的恩人,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饿着。” “好孩子,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 啊渐喂完最后一口粥,把碗放回食盒里。 “让奶奶摸摸你伤好的怎么样了?” 李老太还没把手放在啊渐腰间,就只见啊渐一反波澜不惊的模样,目光狠凌厉的看了过来,随后又不露痕迹的后退了几步。 啊渐在一旁注视着李老太伸手直直的摸到桌角。 这才缓缓开口道:“奶奶,真的都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奶奶就放心了。” 啊渐的神情又松懈下来,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奶奶,你……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 “以后?” 李老太哂笑了下,“我行将就木,还不知道能不能见着明天的日头,谈什么以后啊。” 啊渐迟疑了一下道:“我……” 李老太张了张嘴,有点费力的出声道:“我知道,你本不属于这里。你打开靠左墙边儿上的柜子,第二阁白色褥子里面有个东西,你帮奶奶拿过来。” 啊渐谨慎的开了柜子摸了摸,摸出来一块令牌。 这是块木质令牌,上面刻画了紫色的火焰。 啊渐拿到奶奶跟前,放进她手里。 没想到奶奶推回给了他。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啊渐摇了摇头,又想起奶奶看不见,道:“我不...” “这是紫焰令牌,拿了这个令牌便可在下阙和中阙之间通行无阻。” 啊渐眼神怔了下,难道那几个来李奶奶家借李奶奶眼盲意欲杀害李奶奶便是为了这块令牌?!但她们又是如何知道李老太手里有这紫焰令牌的? 李奶奶虽然眼盲,但心中仍猜出啊渐所想,“你想的不错,周围邻坊那几位总是天天拜访我的妇人便是为了这块令牌。” 啊渐缄默,李老太一个其貌不扬毫无灵力的普通妇人是如何拿到这块令牌的? 啊渐把令牌推了回去,“奶奶,你捡了我,给了我第二条命,我是不会抛弃您的。” 李老太停顿了一下,“我有预感,最近几日我大限将至,你拿着这块令牌,只要进了中阙,只要进了中阙....咳咳咳” ☆、独眼 “奶奶,我....” 其实他都打探好了,依他这种身份,即便不用紫焰令牌也可进入中阙。 李老太把紫焰令牌握在啊渐手心,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李老太!李老太!” 赵三娘连门都不敲就直接推门而进。 李老太连忙推搡啊渐让他把令牌装好。 赵三娘阴阳怪气的哟了一声,“李老太,这是给他藏什么啊。” 李老太不慌不忙的道:“就是一些碎银之类的,谢谢这孩子这几天来照顾我。” “李老太”,赵三娘阴阳怪气道:“您可得分清里外人儿啊,谁是外人谁是亲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李老太梗着脖子道:“我虽年老眼盲,但这点儿事我还是能分清,心里铮亮着呢。” 赵三娘皱眉露出了一副鄙夷的神情,但又看一旁负手而立的一只眼少年,连忙又换上了副笑脸,“老太,您坐这么久累了吧,我来给您揉揉。” 赵三娘殷切的走上前去为李老太按摩头部,李老太想要拒绝,但奈何瘫坐在椅子上,赵三娘气势汹汹不容置喙,只是揉了几下,李老太便有些喘不上气来,口角流涎。 啊渐悄无声息的走到赵三娘身后去,“不劳烦您来,我来吧。” 赵三娘被猛然一惊,啊的一声,想要说点什么拒绝,却只见少年看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寒峭。 “啊啊,好,好,你来你来。” 赵三娘懦懦的出了门,回到家时才想起来自己竟然被一个少年给怔住了,真是! 这妇人何其阴毒,竟然击打李奶奶的神庭穴。 神庭穴的开闭只在呼吸之间,吸气即开,呼气则闭,随时均可击打。对于身强力壮的人来说,偶尔一次重压可能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如若长时间击打,便会头部晕痛,神志昏迷不清,痴呆少语,最后暴毙而亡,更何况李奶奶身体孱弱,只是短时间内偶尔击打几次便会神智不轻,若有下次必定身亡。 最毒之处,是使用这方法在杵柞验尸之时并无其他症状,只当是突发急病,自然死亡。 啊渐因家世之故,也略懂穴位,只是头顶上穴位众多,不知道这赵三娘给李奶奶到底按了哪个穴位,才等了片刻,啊渐给李奶奶用补写手法点按风府、百会、攒竹、睛明四穴,李奶奶这才慢慢缓来过来。 看着昏迷了着的李奶奶呼吸趋于缓和,啊渐陷入沉思。 “我想有必要走访一下这几户人家,虽然下阙户籍地图精准,人口流动少,但不代表没有外来人口。” 祝落道。 钟镜和看了祝落一眼,“你是怀疑捕尸者?” 大部分尸鬼都被挡在了朝天关外,而寂寥境又位于朝天阙斜后方,如果捕尸者们想要以最快的速度且以伤亡最小为代价将尸鬼带回寂寥境,那就得直线穿越朝天阙的下阙中阙上阙。 “镜和!” 沐棠拉住钟镜和。 “镜和,你想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相信捕尸者们。” 有了捕尸者才有了恶金,有了恶金才能铸成保护铠,有了保护铠才能开疆扩土,要是双方相争,无论谁得了口舌之利,都不会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 祝落继续道:“有许多其他城池的商人进行贸易往来却也需要经过下阙。” 沐决明看了祝落一眼。 这是把他们也给扯下水了。 钟镜和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神色淡道:“在这抽髓魔缉拿归案之前,我都会配合查案。” 捕尸者们皆配利刀,若是哪个捕尸者进下阙时拿了人钱财,或是收到了什么不该收到的好处,与这下阙人同伙作案,那真是伤了两地和气。 禁火卫带着祝落一行人来到兰茹街,按照户籍地图找到就近的失踪人家。 禁火卫绕了一圈才在屋后的田地里找到了婆娘失踪的苏三。 “苏三!你婆娘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状!” 苏三瞑目静坐面不改色两耳不闻视若无睹。 禁火卫附在苏三耳边大声道:“苏三 !你婆娘失踪前有没有什 么异状 !” 没想到苏三还是两耳不闻。 “他妈的!” 禁火卫狠踹了一脚正在打坐的苏三,“修炼给练疯魔了吧。” 被踹倒的苏三从地上爬起重新打坐看了那禁火卫一眼捏了个极为复杂的决。 禁火卫吓了一跳猛地向后退去下意识的就要抽鞭打人,结果却也见这苏三捏了个那么长串复杂的决也没捏出什么花来,自己平白这么被瞎了一遭。 禁火卫用力一呸,“什么玩意?” 这刚一出师就吃了个闭门羹。 禁火卫跟在祝落身后道:“祝公子...您看这...” “诶,官爷,官爷!你们可是来问苏家娘子的。” 赵三娘八卦的凑到跟前。 禁火卫睥睨了她一眼,“怎么?你有线索?” 赵三娘讨好的笑道:“我想问,都传着说下阙有了抽髓魔死了几十个人是真的吗?” 禁火卫看向祝落。 “几十个人?” 祝落轻笑了声,对赵三娘道:“不信谣,不传谣,不造谣。” 赵三娘愣了一下,就听见有人对她喊,“三娘!不好啦,这陶水缸漏啦!” “什么?!” 这大陶缸是他们几户人家轮流当值舀水,他们这儿没井,几户人家全靠轮流当值舀水灌满这大陶缸蓄水。 “真是晦气,好好的陶缸怎么会漏呢?还轮到我当值这天,这倒好,还要去赵衡庙重新打水。” 赵三娘嘟囔上了一句。 祝落抬了下眉,‘你们要去赵衡庙打水?为何?” 从刚才禁火卫下意识看向身边这位公子,再根据这公子一身炎色锦袍上带有金色火焰暗纹,便知这位公子身份定然不简单,赵三娘狗腿道:“公子有所不知,那赵衡啊原本是我们下阙人,但是呢,在近些年的一次人鬼斗中胜出……” 禁火卫不耐的打断道:“说重点!” 赵三娘连忙道:“那赵衡庙啊原来是赵衡的居所,他家门口啊,正好有口井,我们就日日去挑水喝以此来祈求能够沾沾福气。” 祝落问道:“你们一般都是何时去打水?” 赵三娘回道:“寅时或者申时,那时候人少,不过今日寅时已过,我便只能等到申时去打水了,说起来这丽娘当值那天也没打上水好像就不见了。” 祝落敛了眉,“那怎么不报官?” 赵三娘有点发怵的看了一眼祝落身旁的禁火卫,“这不是报了也没用么...根本没人在乎我们的死活。” 祝落和钟镜和对视了一眼。 祝落道:“那口井可是在赵衡庙的东南方?” 赵三娘惊道:“正是正是。” 钟镜和对祝落耳语道:“应当去看看。” 祝落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这片兰茹街最近可有什么生面孔?” 赵三娘立即想到了那位独眼少年,“有的有的,有个怪人,看着年纪轻轻却少了只眼 “少了只眼?” 钟镜和突然出声道。 “是啊,不仅少了只眼,而且面容极为可怖,皮肤好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般,坑坑洼洼的。” “他人在何处?” “我也不知,只知道他每日清晨定要去那李老太家送饭,他啊,好像是那李老太捡回来的。” “三娘,快来啊!” 远处的女子又催促了几声。 赵三娘不安的搓了搓手,道:“几位公子,我先赶紧去看看了。” 就在赵三娘转身的这一刻,又有几根冰针悄无声息的被甩出,扎的那陶缸直接碎裂开来。冰针入水的瞬间与水化为一体,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陶缸是在外力作用下被人碎。 赵三娘急忙赶到,看着碎了一地的瓦片和流了一地的水,哀怨道:“哎呀哎呀,我今日怎么这么倒霉,真是!” 啊渐看赵三娘那副倒霉模样弯了下嘴角,转身隐入了墙角。 之后祝落一行人又走访了几家,那几户人家的男人如同苏三一样,练功练到了魔怔,一问三不知,只知道瞑目静坐。 “现如今似乎只剩下那一条线索了。” 祝落道。 “不如...” 钟镜和有些犹豫。 沐棠道:“我来吧。” 沐决明紧紧的在袖中拉住沐棠的手。 他们几人算是从小一齐长大,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 钟镜和想要他们其中一个代替赵三娘去赵衡庙,他们几人皆灵力充沛,但只有沐棠身形较为纤细,虽然高挑了些,却总比他们这几人更相似一些,何况申时天色渐黑,赵衡庙又位山野,更分不清是男是女了。 现在离申时还早,一行人先回了客栈。 几人继续往前走,一位妇人突然冲了出来,跪倒在身着紫色焰纹劲装的禁火卫旁边,“大人,大人,求求你,放过我们家相公吧。” 那禁火卫颇不耐烦,“去去去,又不是要杀了你家相公,只是扣留几天罢了,若是过几天无事,明日便可归家了。” 妇人哭道:“扣留?!莫不成我家相公犯了什么大罪?还要扣留?!” “罪吗,倒是没犯什么罪。” 祝落开口道:“既然没犯什么罪,为何又要扣留呢?” ☆、打嗝 禁火卫恭敬答道:“那十具尸体上的割痕锋利,思来想去,在下阙之中也只有屠夫有这刀功了。屠夫以宰杀牲畜卖肉为生,属于屠狗之辈,与畜生为伍,为人所不齿,地位卑贱,世世代代只许居住在下阙。但他们常年宰杀动物皆练的虎背熊腰,身强力壮,刀法更是行云流水,宰杀畜牲也是快狠准的一刀毙命,用于人身上也是同理。因此我们便拘留关押了南镇所有的屠夫,如若真是屠夫所为,那这几天必定无命案出现。” 祝落挑眉看了眼禁火卫并不言语。 那禁火卫被吓的立即冷汗如雨。 过了半响祝落才挥了挥手。 禁火卫向那跪倒在地上的妇人道:“走走走,赶紧回去。” 他们这次并没有走客栈前面那条较为繁华的街,而是另走了一条道。 这里才是真正的下阙。 人们的脸上充斥着麻木,习惯与无奈。 “孩子!我的孩子!” 一个枯瘦的男人在街上乱窜,逢人就抓住问“你见过我的阿囡了吗?” 周围人都是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阿囡,是你吗?” 男人忽然抓住了沐棠的一截一衣袖。 沐决明面色一沉,抓住那人胳膊。 “阿囡,阿囡。” 这男人口中喃喃自语。 禁火卫连忙一把把这男人扯开给沐氏二位公子赔罪,“这人是个疯子,叫屠苏,我们这一片儿童人都知道他,整天在大街上疯疯癫癫的寻他女儿,女儿丢了,您二位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计较。” 这男人嘟囔了阵儿什么,又疯头垢脑嘴里嘟囔着女儿女儿的跑走了。 沐棠看着那男人跑远的身影,“孩子丢了?” 禁火卫道:“估计是被牙行给拐走了吧,虽然命令禁止拐卖儿童,但是这其间利润大的很,属于无本生利。人啊,一旦为了获利,这胆子啊就大了起来,利润越大,人们就越敢于铤而走险,甚至是冒着被绞首的风险。” * 上楼梯时,沐棠拦住祝落,“你可知你们阙为何这几年来每逢人鬼斗就频出命案?” 祝落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一问题,而是道:“你以为我能凭我一己之力动摇我叔父?” “你知道为什么我叔父会贪心不足蛇吞象吗?因为人心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更何况他是一阙之主,掌管着下阙、中阙、上阙人的性命。掌握着这么多人的命运、生死,难免贪欲会膨胀的一发不可收拾。除非”,祝落指了指屋外朝天阙墙的方向。 “你想破墙?!” 沐棠惊了一下。 这想法未免有些太过惊骇世俗,就连沐棠身后的沐决明也挑眉看向祝落。 “不破不立”,祝落笑了一下,“没了墙,就没了所谓的下阙中阙上阙,没了这种等级制度,人人平等就不会有这么多贪欲了,抽髓魔一案也不是如此吗?他们挤破头想进入中阙,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不就是因为不想自己,不想自己家的世世代代都成为这被压迫的下阙人吗?” 沐决明皱了下眉,“难道我们要和那活死人一般吗?” “你还记得我们的先祖如何建立的朝天阙、寂寥境、春风里这三座城池的吗?” 祝落看向沐决明,“从无到有。在尸鬼围攻,百废待兴的情形下,他们当时过的连现在的下阙人都不如,食不果腹、饥不择食是常态,他们吃观音土充饥,吃的全身水肿腹胀而亡,他们易子而食,自己的孩子舍不得吃,就与其他家交换孩子吃,把小儿当作两脚羊... ...” 沐棠面色不适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祝落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又何谈礼义廉耻?” 祝落话锋一转,“其实,我们也不见得非要和活死人一般。寒毒的解药就是你们沐家的旁系前辈研制出来的,治的是染了寒毒的尸鬼,等你们研制出正常人食了便不会被尸鬼感染的防治药,破墙之日,指日而待。” “是,我们早就想到了”,沐决明叹了口气,“但这药我们还不知道要何年何时才能炼出。” 总会有希望的。 祝落一开门,池雨连忙把什么东西飞快的夹到了一沓宣纸的中间,装模作样的临摹起字来。 祝落看的一清二楚,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却也不点破池雨,“练字呢?明珠这么用功。” 池雨也许是知道了祝落并不会抛弃自己,现如今反而有点变本加厉的恃宠而骄了起来,手愤愤握成拳,向祝落胸口不情不重的捶了几下。 祝落也不恼,任由池雨砸自己,一边被砸一边如同哄小孩一样哄着池雨,“怎么了,嗯?” 池雨眉头皱在一起,一副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的模样,明明是祝落先说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的,池雨先是愤愤的指了指祝落,嘴里嘶哑道:“祝喽”,然后又指向自己,“吃鱼”。 祝落懂了,这是在怪自己没有带上他就出门了。 祝落揉了揉池雨的头,“下次,下次一定带你。” 池雨把手中的一沓纸递给他。 祝落看了看,比昨天写的好多了,起码有模样了。 祝落刚刚拿起一旁的朱笔给池雨的字做朱批,池雨就抢了过去。 祝落面无表情的望向池雨。 池雨眼瞳一缩,刚想把朱笔还给祝落,就见祝落学自己平时模样瘪嘴,眉头皱在一起,一副要哭的模样,泪是未落,但哭声却先道。 祝落一边佯装哭嚎,一边又悄悄抬起眼来看池雨。 池雨呆坐在一旁看祝落哭嚎,连忙把朱笔还给祝落。 祝落哭声立止,洋洋得意的拿着朱笔做批,批了几个字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捂住脸,自己怎么这么幼稚?! 祝落一边朱批一边悄悄看向池雨,池雨仍是先前自顾自的翻着字帖,神色自若,他这才放下心来。 祝落批到中间一张,才发现这张不是什么临摹的字迹,而是一张涂鸦。 画画人的水平显然和那些垂髫小儿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赶不上那垂髫小儿,画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祝落笑了声,池雨立时转过身来,一下便看到了祝落手中的画,急着要抢过来。 “诶诶诶”,祝落把画举的高高的,就是不让池雨抢去,“你都夹在这其中给我了,就证明这幅画你要送我了。” 祝落把画对着光展开看了看,高声连赞,“好画,好画,你看这画上的两人逼真传神,气韵生动、形神兼备,其传神之法真当乃大家手法。” 池雨听祝落这么一说又羞又脑,气的脸颊都鼓起来了。 祝落又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两个小人旁边各有一个落款。 高的小人旁边写着祝落,矮的小人旁边写着池雨。 原来画的是我。 祝落倒又些不好意思,把画还给了一旁气冲斗牛的池雨。 池雨飞快的接过了祝落手中的画,叠成了豆腐块,塞进了自己衣服里。 藏好画之后,池雨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祝落,学着祝落往常不让自己吃红豆糯米糕的拒绝手势摇了摇手。 祝落懂了,意思是他伤心了,以后再也不画了。 “明珠,明珠”,祝落拉着池雨一副无赖的道歉模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取笑你了。” 池雨气哄哄的背过身去不理祝落,任祝落怎么转都不肯正脸对着祝落。 “明珠”,祝落突然严肃的喝了一声,“你看那儿是什么?” 池雨几是立时乖乖的向祝落所指的方向看去。 什么都没有。 池雨莫名其妙的转回头来,祝落一张俊脸早已凑到跟前,把池雨给吓的一口气喘不上来,不停的打嗝。 “快快快喝水。” 祝落一边给池雨摸背顺气,一边倒了水来。 “喝一口水”,祝落怕池雨不明白先做了示范喝下一口水,又含着水,比了个五,道:“分五次咽下去。” 池雨喝了两次总算才止住嗝。 祝落好哄歹哄,总算才把人给哄好 等到朱批完,祝落放下朱笔,池雨立刻察言观色的凑到祝落跟前,眨了眨眼大爷似的伸出手腕,意思是让祝落主动将功补过,帮自己捏捏手。 “累了?” 祝落也学池雨的模样先是眨了眨眼,随后把自己手腕伸到池雨面前,“我给你批了这么多字,我也好累。” 池雨像小孩一样先是鼓了下腮帮子,然后不情愿的抬起手给祝落捏。 祝落捏了捏池雨下巴尖儿的那块肉,“好了好了,逗你的。瞧你这不情愿的样儿。” 池雨听闻用力的捏着祝落手腕,祝落顿时佯装吃痛,“好疼好疼好疼。” 池雨像只受惊了的兔子,就差用两只长耳朵捂住眼睛,一副惊讶却又不知所措的模样看着祝落。 祝落继续装道:“好疼好疼好疼。” 池雨小心翼翼的拿起祝落的手腕,放在自己嘴边呼呼呼的吹着。 祝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池雨捧着祝落手腕歪头眨了眨眼,一副乖巧的小媳妇模样,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祝落为什么上一秒还在喊疼下一秒就笑了出来。 ☆、吮血 “好了好了,我给你揉。” 祝落给池雨慢慢揉捏腕骨。 池雨瘫在软垫上,舒服的点着头。 等祝落揉了一阵儿之后才发现池雨竟然靠在软垫上睡着了。 祝落轻轻捏了捏池雨脸颊,发现上面有几道黑痕。 今早出门之前还没有的。 祝落摸了摸,原来是墨迹。 练个字,墨水都能飞到脸上。 祝落捏了捏池雨的腕骨,转身就用手指沾了沾墨,把这几道墨迹延长,左右脸两边各画了三道猫须子。 祝落看了一会儿,觉得还少点儿什么,便在池雨的鼻尖儿上一点,成了,这一点,活脱脱成了一个花猫脸,怎么看怎么乖。 祝落看了一会儿池雨,池雨的上唇很薄,下唇微翘,即使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也感觉是在微笑,是标准的花瓣唇,睡觉的时候嘴会不自觉的微微张开,露出一小截红舌,就和那花蕊一般。 “祝落。” 沐棠敲了敲门。 池雨被敲门声惊了一下,又要转醒的趋势。 祝落开门,只见门外的沐棠脸色苍白,整个人毫无血色,“祝落,决明生了急病,可能今天晚上...” 本来这就是他们阙内的事,沐棠他们能帮忙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只是沐棠脸色惨白,倒更像是沐棠生病了一样,再者说沐氏兄弟二人也不是临阵脱逃之人,“无碍,你留下来陪着令弟吧。” 沐棠一回屋关上门,沐决明凶狠的把沐棠压在门上,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屋内没点灯,暗昧成一团。 “哥” 沐决明硬生生的把这声哥叫出了缱绻的意味来,像只狼狗一样在沐棠身上拱来拱去的确认领地。 “滚开。” 沐棠提着口气,厉声历气的道。 “你滚不滚?” 沐棠一记肘击怼向沐决明胸口,被沐决明无声的压制了下来。 “哥,哥,我难受,救救我吧。” 沐决明喘息都带着气音。 沐棠看了眼沐决明,只见他眼中一片赤红,知他这是瘾又上来了。 沐决明身高八尺,比沐棠高了一个头多,却硬要缩在沐棠怀里,沐棠被沐决明几乎要拱的喘不上气来,下意识的仰了下头,暴露出脆弱的喉结来。 沐决明立刻凶狠的叼了上去,用犬牙不停摩挲着沐棠那清瘦凸出的喉结。 沐棠的身体因为常年血气不足是冷的,但沐决明的鼻息却是火热的。 这种冷热交替让沐棠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啧了一声,“要咬就咬,动作快点。” 沐决明听见自己得了沐棠允许,急不可耐的张口向沐棠那玉白修长的脖颈咬去。 沐照眠玉树临风,生有两子,这两子虽各有不同,但也自然皆是面如冠玉。沐决明与沐棠明明是同一爹生的,沐决明却更有种冷静肃穆的攻势,而沐棠则更像母亲一些,有种明艳的旖丽。 沐决明先是吮了吮沐棠的喉结,犬牙磨了磨那小块细腻的皮肤,随后张嘴就要往上咬。 “别咬这!” 沐棠急切的推了下沐决明。 要是真咬这儿了明天还怎么见人。 “那咬哪里啊。” 沐决明撑着门板,把沐棠禁锢在怀里,语气有些委屈。 沐棠把袖子挽了起来,“咬这儿。” 沐决明把着沐棠的胳膊沉默不言。 只见沐棠伶仃的腕骨上缠上了密密麻麻的细布,里面甚至还渗了红,在沐棠白瓷一样的皮肤的衬托下如同红梅落雪。 这些都是沐决明咬出来的。 沐棠作势要把手抽回去,“今晚不咬了?不咬了我就歇息去了。” 沐决明先是清醒了下,而后眼中的红意更甚,心中的燥意加倍翻卷而来。 沐棠皱着眉道,“到底还咬不咬了?” 沐棠的声音就像是从水底深处传来,悠远深长,传到沐决明耳中就变成了模糊不清的一片。 室内静谧无声,沐决明粗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沐决明微微耸了耸鼻翼,海棠的花香其实很淡,只是隐隐约约的萦绕在鼻尖,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出来,但沐决明却觉得这股棠香漫天掩地的向他袭卷而来,深深的印刻在他血液和骨中。 好好闻。 所有感官都在这屋内一片漆黑静谧之中无限放大。 沐决明没咬沐棠的胳膊,而是吸了沐棠的后脖颈,这里有头发遮掩,一般没人注意。 粗糙的舌苔肆意地划过沐棠皮肤表面。 犬牙缓缓地刺进皮肤肌理。 血液在流失。 越来越冷。 沐棠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想要抓住后面的门框,没想到却被沐决明的手握住。 “哥哥的手好凉啊。 沐决明轻轻感叹了一声,一根一根的扣住沐棠的手与他十指相握。 与沐棠相比,沐决明的体温确实是要高上许多,甚至称得上是火热。 “怎么还没吸完?” 失血过多让沐棠昏昏欲睡,咬了下舌尖才勉强清醒过来。 沐决明把沐棠整个人都圈在怀里,含糊不清的道:“快了快了,哥哥别催我。” 不知过了多久,沐决明才餍足的吸完最后一口,下意识的舔了舔沐棠脖颈处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把不知何时早已昏过去的沐棠抱到了榻上。 沐决明小心翼翼的掀起沐棠的衣袖,拆细带时,因为这段时间疏于换药,细带和伤口粘连在了一起,一撕伤口又都崩裂开来。 沐棠在梦中疼的倒吸了口气,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 沐决明连忙给沐棠的伤口轻轻吹气,嘴里小声念道:“不疼了哥,不疼了,都是我的错。” 轻轻的吹了吹,沐棠在梦里又慢慢的松懈下来。 沐决明拿出止血粉和玉肌膏熟练的从新给沐棠上了药。 但有些疤痕是从幼时就留下的,即便是再好的玉肌膏也难以抹掉伤疤。 沐决明把沐棠抱在怀里。 沐棠的脸色因为长时间的血气不足呈现一种比宣纸还白的惨白。 对不起,哥。 对不起。 如此一来,沐棠去不了,按理说可以换个禁火卫来代替,但这些禁火卫长的大多三大五粗,池雨的身形比沐棠来说更为消瘦一些,祝落便只能找池雨来代替沐棠。 祝落回头看了一眼被画成花猫的池雨,便靠在池雨身侧用软布沾了水轻轻擦拭。纵使祝落放轻了手劲儿,池雨也被惊醒了。 池雨从铜镜中看见自己的脸成了这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祝落心知有愧,连忙哄道:“乖乖乖乖,不哭啊。” 祝落总喜欢把池雨弄哭,可池雨一旦真哭了他又开始揪起心来。 池雨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捶祝落胸口。 “小祖宗,这不擦干净了吗?” 池雨指了指案几上的墨,非要祝落也画上。 “好好好,画就画。” 祝落把脸凑到池雨眼前。 纵使池雨心智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但他也懂美丑。 “不舍得画吗?” 祝落眨了眨眼他那双桃花眼。 要是让上阙的世家弟子们看见了祝落这幅模样那可真是要大跌眼镜,自从双亲离世后祝落一直都是矜重端方的模样。 池雨怔了下,随后忿忿的用五指皆沾了墨,在祝落脸上摸了道长长长长的猫须子。 “好狠心,竟然画了这么长一道”,祝落捏了捏池雨的耳垂,发现池雨左耳垂上竟有颗针尖大小的朱砂痣,当真是稀奇的很。 祝落捏了捏池雨的耳垂。 池雨吃痛,要给祝落左脸也画上五道猫须子。 “祝公子,申时快到了。” 是禁火卫。 祝落匆忙的洗了把脸,带着池雨出去。 池雨见祝落终于准备带着自己出去,一扫之前自己被画了猫须子的阴霾,高兴的不得了,一双眼睛里满是澄澈的欢喜和全心全意的依赖,满满当当,完完整整。 祝落看池雨这幅喜上眉梢的模样心里有些钝痛,上位者离心离德尔虞我诈是常有之事,池雨一介赤诚,身无所居却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 罢了罢了,祝落转念又想到,一个傻子罢了,他懂得什么。 祝落低头没去看池雨的眼睛,只是捏了捏池雨后脖颈处的软肉。 * 因为天色一片漆黑,无人会注意池雨眼睛的颜色,池雨也并没有带幂篱。 几人候在赵衡庙后隐起灵力屏息等待。 黢黑的山林中隐约能看见一人影闪现。 这人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手掐在腰间,似是准备随时掏出来什么。 见到水井旁有人,那面具人悄然走了几步猫到了池雨身后。 “来了。” 只见那面具人伸手往腰间一抹,立刻甩出一把软剑。 软剑剑身虽柔软如绸,但却屈之如钩,虽不适合砍刺,但极擅长切割,尤其是切割人的经脉和关节处的韧带,这一绕一割下去,猎物非得血溅三尺、当场毙命不可。 这一甩一拉,统共发生在一弹指之间,速度之快只看得见这软剑剑锋的寒光。 祝落与禁火卫很快甩出火鞭,但哪知钟镜和速度更快。 只听见铮的一声。 雁翎刀出鞘,钟镜和一招逆鳞刺直指那人命门。 面具人瞥见这把雁翎刀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软剑如蜻蜓振翅般一抖,缠住了雁翎刀刀身。这时祝落和禁火卫的火鞭甩来,彻底把这人包围起来。 借着火光,面具人看见了池雨那左蓝右黑的瞳孔和左耳垂下的一点红痣,身形为之一顿。 “那抽髓魔就是你吧”,禁火卫大喝一声,“束手就擒吧!” ☆、寒芒 面具人看了禁火卫一眼。 这面具做的十分粗糙又渗人,眼睛处只有两个黑窟窿,深邃不见底,看的人无端端的寒意遍体。 祝落看见那面具人突然动了动左手,心中一凛,甩出火鞭拉住这面具人手臂,“小心!” 禁火卫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到有一根寒冷尖锐的针从自己腹中穿过。 禁火卫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要说点什么,却直直的栽了下去。 钟镜和与祝落二人皆惊诧于这变故,那面具人趁机从这缺口逃出,纵身跃入井中。 钟镜和想要跟着纵身跃井,祝落拉住钟镜和摇了眼头,“这镇子水系复杂,暗流众多,你未必有他熟悉。” 呼—— 他猛地一口气从水中扎出。 憋了如此之长时间的气绝非常人所能。 没错,他也确实不是人类。 溪水流过,冲刷去了苪草伪装的疤痕,露出一张光洁白皙,如骨瓷出水般的面庞,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他的右眼,只剩下一个漆黑的窟窿。 本来不应该发动灵力的。 啊渐跪倒在乱石密布的溪水旁,他一年前差点玄脉具断,全凭着一口气逃出那鬼地方,如今好不容易通过吸食他人玄脉补回不多的灵力,却差点前功尽弃。 直到膝盖被河滩上的石子硌麻,他才缓缓的站了起来。 周围这片是杂草丛生,茂林密布的低矮丘陵,靠近下阙的城墙,平时就算是士兵都是草草巡视,连声鸟叫都没有,他就是从这里被拾荒的张老太捡到的。 轻车熟路找到掩身的山洞后,啊渐心中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懈下来,倚靠在石壁上缓缓坐下,南镇今晚是决计不能回去了。 水珠顺着他下颌缓缓流下,他连擦都没有擦,他本就体寒,早已习惯了,长时间的休养生息,让他的骨头蒙上了一层灰锈,稍稍一动,便有无穷的倦意从四肢百骸中涌起。 啊渐的眼逐渐一阂一阂,透过层叠如盖的树叶中的那截月牙,徐徐消失在铺叠如绵的云层里,月光在一缕一缕的消失,他的意识也在一丝一丝的下沉,慢慢陷入沉寂。 他是整个寂寥境上境,整个钟家,最见不得人的暗昧,是阴沟石缝里的肮脏淤泥,是永远也照不进光的晦暗。 这是他第一次向他人求饶,却也是最后一次。 “求求你了,求求... ...” 林溅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到他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 一年以来,他反复在梦中旁观着自己被丢进钟家隐秘地窖的尸坑里,从开始的恐惧,到现如今的麻木。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一声去恳求眼前一身玄色的钟家家主钟方卓,即便钟方卓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钟方卓神色不耐,挥了挥手,身边人立刻打开恶金栅槛把因长期缺衣少食而显得格外瘦弱的林溅扔了进去。 坑底是难以计数饥饿难耐,眼冒蓝光的尸鬼,尸鬼们从朝天阙被送到寂寥境,只要那运送车上的栅栏一上锁便不会再打开,饿到极致的尸鬼们甚至会相互啃食、撕咬。 他们已经开始相互啃咬了。 林溅看着那少了半个脑袋,只剩一只蓝眼的尸鬼心中发凉的想到。 看着坑顶的栅栏被关闭,家仆道:“可算是了却您的一桩心事了。” 钟方卓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离开地牢。 是新鲜血液的味道。 周遭的尸鬼看着瘦骨嶙峋的林溅蠢蠢欲动,即便林溅身上根本就没那么二两肉。 林溅身为半个活死人,身上毕竟有尸鬼一半的血脉,只要尸鬼在饱腹状态下是不会去主动攻击同为寒系玄脉的活死人,但是在饿到极致、山穷水尽之时,他们连同类都吃,更别说是活死人了。 数十只尸鬼虎视眈眈的绕在林溅身边伺机而动。 腐臭味、血腥味在这狭小的坑底不断发酵、沸腾。 他一介少年,手无寸铁,虽有寒系玄脉,却因害怕遭周围钟家弟子耻笑而从未施展过,这玄脉里毫无灵力流动,和死脉并无二致。 最左边的一只尸鬼终于按捺不住,恶狠狠的扑身上来。 霎那间,林溅脑海中只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我真的要葬身于此了吗?” 林溅闪身一躲,尸鬼扑了一空。 其余几个尸鬼见其一击不中,立刻汇聚灵力,爆出数根寒剑以林溅为中心向他刺去。 “林溅你知道吗?” 林云意手持罗扇掩面轻笑道。 身为人母,她却一字一句向自己的儿子吐出这世上最恶毒言语,“你就是贱,你就是活该被人踩在脚下的一滩烂泥,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林云意看着自家儿子那副落水狗一样恍恍怔住的嘴脸慢慢的笑了,伸起踩在他身上的乳烟缎面锦鞋,缓缓转身,如果不是那双蓝眼,简直与养在深闺的贵妇人无异。 金丝祥纹绣成的藕色广袖百褶裙从他身上缓缓拖过,泛起一阵芙蓉花的暖香。 林溅趴在地上忽然伸手拽住了母亲的裙角,“我不是。” “我不是!” 林云意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我不贱!我也不是活该被人踩在脚下的一滩烂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 林溅喊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剑尖寒光闪动,映在林溅的瞳孔里汇聚成一簇寒芒,无限逼近。 我要活下去,我要让你们后悔,让你们为之付出代价!!!! * “别叫我哥了,他睡着了。” 沐决明说完这句话时,还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角,“抓到人了?” 祝落一闪而过的看到了沐决明的牙尖上有一抹红。 好像是...血迹? 祝落摇了摇头,“不仅没抓到,还死了一个禁火卫。” 沐决明道:“那抽髓魔灵力真当如此充沛?” “还不知此人是不是抽髓魔,这禁火卫更像是害了急病突然倒地身亡,要看杵作验尸之后的结果。” 等了一会儿,杵作来报,说是这名禁火卫确实是害了急病,但并不知道是害了什么急病。 沐决明语调上扬哦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急病?” 那杵作连声道:“请公子明鉴。” 这名禁火卫的尸首就停在义庄,眼睛大睁,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禁火卫嘴巴张开,喉咙中还含有一根手指大小的薄银牌,是另一名杵作在验毒。 奇的不是这银牌,而是这禁火卫牙根骨处有淡淡的血迹。 难道是咬到舌头了? 沐决明搅了这人口腔一圈,也并无出血痕迹。 半个时辰一道,杵作把银牌夹出,银牌并没有发黑,不是毒发身亡。 沐决明便亲自上手挨个骨节处摩挲起来检骨,摸到头顶时,沐决明扒开此人发梢细细查看,只见他头顶卤门骨正中心有些暗暗的红色。 这人腹部应该是有伤口! 牙根骨处有血迹可能是腹部受伤但也可能是咬舌渍出的血迹,而死者卤门骨正中心有红色血晕伤痕,就可绝对证明是因腹部受伤而死。因为人腹部受伤后,会剧烈地喘气,气血上涌,就会在囟门骨处形成红色血晕。 脱开这名禁火卫的衣服,果不其然,在他腹部上一寸之处有一处针眼大的血点。 众人皆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名禁火卫的死还另有隐情。 ☆、和离 “水分穴。” “水分穴,水,地部水液也。分,分开也,该穴名意指任脉的冷降水液在此分流,主水病腹肿但禁不可刺,针,水尽即毙。” 沐决明一边说一边在这出血点周围按压,“奇怪,他腹中并没有什么硬物。” 把这禁火卫翻身过来,只见他腰椎处同样有一血点,这针竟把他给刺了个对穿! 沐决明看了钟镜和与祝落一眼,这凶手对人体穴位定烂熟于心,灵力运用程度也是炉火纯青,小小的一根针便能够将人刺个对穿! 祝落回道:“不是尸鬼,看那人明显意识清醒,还使得一手好剑,应当是活死人吧。” 是不是抽髓魔,诈一诈便知。 祝落进房时还犹豫了片刻,以池雨现如今三四岁的心智,发现自己被利用作饵,可能会哭会闹会冷战会不理自己,于是下楼找老板娘要了碟红豆糯米糕上来。 池雨正趴在软垫上自娱自乐的一个人玩着双陆,见祝落进来眼睛立时澄亮上几分,而后却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瑟缩。 祝落把手中的糯米糕放到池雨跟前,他特地让人细细的切开,省的池雨吃的急呛到。 池雨乖巧的歪了下头。 祝落轻轻的挠了挠池雨的下巴,“吃吧。” 池雨一边吃着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祝落,不只是怕祝落跑了,还是怕祝落把自己给扔了。 听说被丢弃过一次的猫,再被捡回来的时候会再被人捡回的话,会乖得不得了。 因为他害怕再次被丢。 或者说,害怕以后再也找不到主人和家了。 祝落低叹一声,没有下次了。 第二天一早,祝落就让禁火卫将告示张贴。 “请大家明日勿去西南山后荒地。” 赵三娘道,“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这后面不是写了,那抽髓魔身中剧毒,只有后山荒地的雪茶才可解毒。我们这些没剥人皮,抽人髓的良民去了岂不就被当成凶手了吗?” 祝落和禁火卫站在暗处,看着人们聚集在告示前面。 少年提着饭盒从人群旁边经过,人群立时安静了瞬。 沐决明道:“这就是那位少年?” 祝落仔细看了看那少年。 看骨架也应该是个清秀少年,但这少年似是曾从火灾中死里逃生一样,被烧的面目全非,伤痕累累,更有一只眼完全被利器所伤,看不出瞳孔的颜色,而另一只眼又是正常的棕黑色。 祝落还注意道少年不时交换着手提着食盒,这手! 这十只和虎口处皆血肉模糊! 要知道十指连心,这滋味当真生不如死,还有这虎口之处,极其难愈,每稍稍牵扯一下,便有钻心般的痛感,虽说习武练剑之人,手上有伤也不足为奇,但这这么多伤也属实难忍,况且眼前这少年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脚步虚浮、病病殃殃。 禁火卫奇道:“就他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还能连杀数十人?” 沐决明甩出一飞叶,“脸上的疤痕和弱不禁风都可以伪装。” 少年像是毫无感知一样,手腕猛的被飞叶击中,食盒也随之跌落。 赵三娘小声嘟囔了一句,“真是晦气。” 祝落若有所思的看着少年。 少年低着头连忙提起饭盒走远了。 “镜和呢?” 祝落一转身钟镜和却是不见了。 禁火卫道:“钟公子说他先回去了。” “林溅,是你吗?” 钟镜和站在少年身后。 少年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他脸上盖了层厚厚的苪草伪装出来的伤痕,无论做出什么面部表情也看不真切。 少年身形丝毫没有停顿,只当钟镜和唤的是他人。 自钟方卓把他丢进尸坑任尸鬼撕咬的那一刻,世上再无林溅! 钟镜和也有些动摇了,眼前的少年比他记忆中的林溅更高挑些。 “林溅,吃水晶糕吗?我特意给你带的。” 林溅最讨厌吃的就是水晶糕,只要钟镜和一提到这三个字林溅必定要张牙舞爪的与自己斗上一番。 眼前人依然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往前走。 可能真的不是他。 钟镜和握紧了腰侧的雁翎刀,“我走了。” “林溅,什么时候你想回去了,我都在家里等着你。” * 到了亥时禁火卫来报,他们在雪茶附近设了绊马索,果然有人自投罗网,而这人竟然是那天在街道上曾抓住沐棠的屠苏。 “是他?” 沐棠惊道。 屠苏看上去也有四五十岁了,因为日日在大街上追着找女儿而晒得黝黑,事到如今即是他被那禁火卫绑起来了还是嘴里喃喃着阿囡。 祝落看了看屠苏的手,手腕内侧有茧和虎口和食指左侧均有层薄茧,“他以前是什么营生?” 禁火卫犹豫了下,“这……倒不知。” “去查。” 祝落道。 等了片刻,禁火卫又折回,还带来了位妇人。 那妇人一看见屠苏被绑立刻跌坐在地上,“真……真的是你。” 祝落道:“这是何人?” “回公子,这是屠苏的前妻。” “前妻?” “正是。屠苏没疯之前是个屠户,在女儿丢了之后他与妻子便和离了,现在两个人各自为生。” 祝落听闻一挑眉,屠户? “之所以没被同仁收押,是因为屠苏做屠户已经是一两年前的事情了。” “公子!” 跌坐在一旁的妇人惶恐出声道:“我与屠苏已和离多年,我……我真不知道他会再犯。” 禁火卫喝道:“你知道些什么,都从实招来。” “小女失踪后,屠苏便开始有些茶饭不思日夜难安,我那时也坐卧不宁便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谁知……” 妇人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白,“我有一日夜半睡梦中听见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起来一看,竟然是屠苏他……他绑了邻居,正举刀霍霍要劈向那人,我立时下的魂飞魄散,扑向屠苏,才发觉他这是梦游,我连忙给邻居松绑好说歹说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总算答应不往外说,结果几日后他又发梦行,又开始绑人,几日下来我连眼都不敢闭,生怕哪天看不住他就真杀了人,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我实在是心力交瘁便与他和离……” 难道屠苏就是凶手? 祝落道:“你可知他为何杀人?” 妇人啜泣道:“自是为那劳什子人鬼斗,为了进入中阙。” “你们的女儿被拐入了中阙?” 妇人点了点头,“据屠苏所言是的。” “从何而知?” 妇人摇了摇头,“民妇不知,只是失踪那一日,小女依旧如往常一样出去玩耍,却直到晌午都没有回来,我与屠苏二人那时正准备急急忙忙的出去要找,这时却封信坠着石头扔进了我家院里,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哪家小孩闹着玩误丢进来的,出去看了一遭,也并无人承认,之后屠苏打开看了看,赫然而怒,撕碎了这封信,才知道小女被人拐到上阙去了,自此之后屠苏就开始有些疯癫。” 沐棠问道那妇人,“这朝天阙这么大,找一个人不啻于大海捞针,你女儿姓甚名甚?身上可有什么显眼的特征或是特别的信物?” 妇人稍作迟疑才道:“小女姓屠名妍,她...她没什么显眼的特征,也就是寻常相貌。” ☆、养孩子 这时一旁的禁火卫把从屠苏家中搜寻来的屠刀呈了上来。 这屠刀确实是一副久劳沉放的模样。 钟镜和低头仔细的看了看这把刀,如果这把屠刀近期见过血,也会招来蝇虫,因为虽然把刀上的血迹洗清了,但腥味依然留在刀上。 钟镜和拿过后朝屠苏一扔,屠苏虽然疯癫,但见有刀见自己扔来,立刻下意识的用左手接过了刀,但却因为刀体太沉,反而还踉跄了几步。 “那些被剥皮者的伤痕都在右肋”,钟镜和道,“也只有左手用刀者所创的伤口能都在右侧了。” 祝落道:“禁火卫可还在荒地。” 禁火卫答道:“在的。” “继续守着。” 禁火卫在屠苏家里不仅搜出刀,还搜出来了和银针和面具,只是那把软剑依旧还未搜的出来。 钟镜和开口道:“他哀愁过度,身形削瘦,握不住那么沉得屠刀也属正常,就是不知屠苏把那把软剑藏在哪了,就是不知这把软剑从何而来。” “我寂寥境虽铸造刀剑,但是这软剑身形轻量一般都是为女子所用,捕尸者们都是层层选□□的身强力壮者,带着把软剑自是无用。” 不对,不对。 祝落皱了下眉,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是那感觉却又若即若离的飘在他脑海里。 “放手!谁敢拦着本小姐?!” 金郁大步踏入屋内。 她扫视了圈屋内,“是不是你?!” 妇人吓得连连摇头。 金郁看向跌坐在一旁一脸痴傻的屠苏“那就是你!” 金郁拿鞋尖踢了屠苏一脚,“好大的狗胆!” 屠苏被踢不恼,反而笑眯眯的握住了金郁的鞋尖,叫道:“阿囡阿囡,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金郁被吓了一跳,顿时想要抽出鞋尖,没想到屠苏更贴了上来,一副死不放手的模样。 “滚开啊!” 金郁尖叫道。 一旁的禁火卫连忙上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开两人。 金郁到祝落跟前,“杀人偿命,血债血还。这种人即便凌迟也抵不上黛青的一条命!” 祝落食指扣了扣桌。 金郁怒道:“你还等什么?这屠苏到底是不是杀人凶手?!” “可能不是。” “是。” 这两声同时响起。 祝落诧异的看了眼钟镜和,原先要求彻查此案的是他,现如今着急结案的也是他。 金郁急道:“到底是不是啊?” 祝落道:“再等一天。” 一天过去,无人再入这荒地,似乎木已成舟,屠苏救女心切走入风魔连杀数十人只为进入中阙,但祝落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们便又在这多停留了几日。 这几日里风平浪静,禁火卫日日挨家挨户的普查,却再也没有失踪案的发生——直到屠苏暴毙死于狱中。 屠苏走的时候神色安详,脸上洋溢着宁静温和的笑,全无以往疯癫狰狞之态。 禁火卫给他验了尸,既无外伤也无内伤,似乎真的是突发暴病而亡,只是不知这屠苏是患了什么暴病,竟然还含笑而死,十分稀奇。 祝落几人听闻便进入牢房查看,只见关押屠苏的牢中衣衫遍地,屠苏裸身含笑倒在一旁。 沐决明依旧看了屠苏颅顶和喉中,无任何异处,“难道真的是暴毙而亡?” 祝落问道:“那他又为何脱衣?” 沐棠擦了下额间的汗,道:“也许是你们这儿地处偏冷,泛着寒气,连地牢里面都烧着火墙,屠苏想必是因为过热而脱衣。” 沐棠说完自己也咦了一声,“说到火墙,屠苏是否为中煤炭毒,土坑漏火气而臭秽者,又受熏蒸,不觉自毙。” 祝落继续道:“那他为何是含笑而亡?” 沐棠回道:“他含笑而亡,也许是在梦中寻回了他姑娘,所以喜上眉梢。” 祝落摇了摇头,“中煤炭毒者,其尸软而无伤,腮部发红,面呈芙蓉色,而你看屠苏的面部却呈的是肿胀的紫红色。” 钟镜和俯下身仔细看了一番,“有尸斑。” “有尸斑?” 沐棠也跟着俯下身来,“在哪?” 钟镜和指了指屠苏脖颈后面,这里被头发遮住,确实不易辨认。 沐棠道:“紫红色的尸斑?” 祝落看了看他脖颈的另一侧,“这里的尸斑却是鲜红色。” 沐棠奇道:“这屠苏的身上既有鲜红色还有紫红色的尸斑?奇了奇了。” 祝落继续仔细看着屠苏的尸首,忽然道:“他应当是被冻死的。” “冻死?” 祝落点点头,“你们春风里身处南方,没见过冻死后的尸首也属正常。” “你们看,屠苏身下的蕈头紧缩,身上又有鲜红色的尸斑,绝对是受冻致死。他面露微笑,脱去衣物应是温度太低而导致神智反常。” “可是”,沐棠道,“这里的火墙这么热……再说冻死的人不应该手脚发青吗?可是这屠苏手脚颜色却如正常人一般。” 祝落摇了摇头,对身旁的禁火卫道:“把昨日在狱里当值的人来。” 不多时,当值的人便被提来。 祝落问向那当值的禁火卫,“我问你,这昨晚烧火墙的可曾停过?” 那当值的禁火卫哆嗦的头也抬不起来,“是……是停过那么一阵。可是这火墙老旧,本来就是砖堵式分烟,墙内炕内排烟不畅,供热效果不好实属常态,其次木材紧张,还要贡给中阙和上阙,少一阵停一阵也是难免的,其他人都抗冻的很,唯独这屠苏……” 这当值禁火卫的声音越来越小,“再者进了这牢狱之人,即便是被诬陷所害,拿不出这赎身通融的银两,病死在狱中也是常事……” 祝落挥了挥手,“罢了。” “屠苏的四肢之所以是常色,身上除了紫红色的尸斑却又有鲜红色的尸斑,乃是因为他先为受冻而死,随后这牢内升温所致。” 几人出了这牢狱,沐棠看向祝落,“所谓路有冻死骨,那也是下阙,你一上阙的公子哥儿,不缺衣不少食,又怎会知道人受冻死后的模样?” 祝落淡道:“书里看的。” 沐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又扶了下额,“对,还要告诉金郁。” 金郁听闻屠苏死讯之后又是一番瞋目切齿,“千刀万剐,死不足惜。他这贱民杀了这么多人,岂是他这一命就可抵完?” 沐棠倚在门边道:“今天是人鬼斗的初擂,你要去看吗?” 人鬼斗里整个下阙只能最终选出一人代表下阙与尸鬼决斗,自然下阙先要挑选一番,这就好比炼蛊一般,将所有参赛者放入密闭的擂台里打擂,活到最后的就是最强者,才有资格去和尸鬼决斗。 祝落摇了摇头,指了指案几,意思是还要教池雨写字。 沐棠笑了下,“你这是养孩子吗?” “祝喽——” 池雨学着祝落习惯性的动作,拿手扣了扣桌,意思是要他认真看自己写字。 池雨现在说话已经口齿清晰了许多,但总愿意把祝落叫成祝喽,祝落也就随池雨去了。 “养孩子?” 祝落停顿了下,“反正也养不了多久了。” ☆、老鼠 池雨停了笔,望向祝落眨了眨眼,“你要丢下我?” 祝落揉了揉池雨发顶,“出去跟沐棠玩吧。” 池雨把自己的袖口扯得皱皱巴巴的,像只猫咪一样伸了伸懒腰道:“不嗷!我要跟你在一起!” 祝落把池雨推了出去,“刚刚练字的时候你还说最讨厌我了,不想和我在一起。” 池雨吐了吐舌,“那是刚刚的事!不是现在!” “去吧。” 祝落把池雨交给沐棠。 池雨带上幂篱之后还一步三回头的看着祝落。 祝落心中突然有些不舍,但再不舍又能如何呢,总会有分离的一天。 祝落摇了摇头,随手拿起一张池雨临摹的帖子看了起来,天骨是有了,但就是少了些屈铁断金的力道,笔势稍显纤弱。 看完池雨的帖子,祝落无事可干,恍然间就觉得屋里空了下来。 池雨还不会说话时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祝落身边,无论祝落去哪池雨都紧紧跟在祝落身边,等到池雨会说话了以后,虽然吐字不清,但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随时随地的要弄出些声响来吸引祝落的注意。 祝落把池雨的帖子挨张理好,整齐的堆在案头,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发起呆来。 池雨最先学会念的就是两个人的名字,随后祝落又教了些别的,直到有一天池雨突然换了喊他的称呼,不喊祝喽了,改喊——娘 当时祝落正在喝茶,听到池雨口齿不清软糯糯的喊着娘,祝落先是身形一抖,一杯热茶差点泼出,随后按了按眉头才镇定了下来。 “你喊我什么?” “娘——” 祝落还从未教过池雨爹娘二字,毕竟池雨既无爹也无娘,依照小孩的心理,祝落不想让池雨知道,其他小朋友都有而自己没有,但真当池雨喊出这字的时候,祝落心里却又觉得心中有些发热,但面上却强装镇定。 “谁教你的?” 池雨凑到祝落身前,“沐棠哥哥教我的。” 祝落把茶杯安安稳稳的放回桌上,“沐棠哥哥还教你其他的了吗?” “他还告诉我宁愿要一个要饭的娘也不要一个当官的爹”,池雨继续道:“沐棠哥哥还说当娘的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自己的孩子,而当爹的有了新欢,就只顾新欢不顾孩子了。” “但我不是你娘啊。” 池雨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不是我娘。” “因为我不是女的啊”,祝落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到,“娘,一个女一个良,也就是女生才能当娘,而后面的良字,是指好的意思,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就是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池雨又凑近了些,“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女的才可以当娘,谁规定的。” 祝落梗了一下,这是铁定的自然规律,是不变的万物法则,但他如何才能去和池雨解释。 但池雨似乎很快就忘了这茬,神色有些苦恼的小声嘟囔,“可是我不想让你当我爹。” 四周无人,祝落也学着池雨神态,假装苦恼道:“可我既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娘。” 池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可是沐棠哥哥说只有爹娘才会无条件的对一个人好,其他人若无事献殷勤,都是非奸即盗的大骗子!你也是大骗子吗?” 祝落听闻愣了下,随后戳了戳池雨的脸颊,“你忘了?每次我让你练字背诗的时候你都说我是大坏蛋。我不是大骗子,但是是个大坏蛋。” 池雨听完之后破涕为笑,开始耍无赖,“我不管我不管你就是我娘!” “祝喽!祝喽祝喽祝喽!” 池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祝落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难道想池雨池雨就回来了吗。 沐棠牵着池雨,“人我给你送回来了。” 池雨一看见祝落小跑着跑过来,还被门槛拌了一下。 祝落扬了下眉,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脸上却隐隐有了笑意,“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沐棠说是带池雨出去玩,结果还不到半天就回来了。 池雨掀了幂篱,像小孩一样飞扑到祝落身上,附在祝落耳边小声道:“想你想你想你。” “他又哭又闹,非要找你,你看看我给他买了这么多新奇玩意儿,他一个都不要就回来了。” 沐棠身后的沐决明把一路上买的小玩意儿都放在祝落案几上。 “好啦,我俩走了,要去看初擂了,池雨太小,不能让他看这么血腥的。” 等到沐棠和沐决明立刻,池雨跟献宝一样把那东西挨个讲给祝落听。 “这是泥闹闹,可以吹出响。” 池雨手里拿着沐棠给买的泥鱼哨吹了几下。 池雨正在兴头上,祝落也就没纠正,这是泥叫叫不是泥闹闹。 “这是布老虎!” 池雨捏了捏小老虎的耳朵和尾巴,模仿着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 “还有拨浪鼓!” 池雨甩了甩小鼓,发出噔咙噔咙的声音。 “最后还有这个!” 池雨兴奋的从身后变出一个糖兔子来。 “啊——” 池雨哭丧道,“怎么化成这样了。” 糖兔子因为握在手中的时间太长,化成了一个软趴趴的糖饼。 “我想留给你吃的,但是回来的路上我实在没忍住,咬了兔子的耳朵,就只有一小口”,池雨用手比量着,“一小小小口。” 祝落也不嫌黏腻,在池雨期许的眼神中接过来咬了一口。 好甜。 池雨期期艾艾的凑了过来,趴在案几上看着祝落,“祝落,我问你个问题。” 祝落抬了下眼示意他说。 “我没爹没娘,那是从哪里来的啊?” “你是....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池雨听闻哭丧着脸,“石头里蹦出来?你骗谁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好吧,孩子长大了不好糊弄,祝落还不想告诉池雨他自己这么复杂的身世,“你是捡来的。” 池雨睁大了眼睛,“捡来的?” “什么叫捡来的?” 池雨这时候倒是发挥出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 祝落无奈的摸了摸池雨发梢,“就是别的小朋友在娘亲的肚子里长大,你在我心里长大。” “打他!” “打死他!” 简陋的比试场之上,两个男人如野兽一般搏命撕咬,若是其中一方打通玄脉还好说,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但若是二者都没有打通玄脉,那便是以命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毕竟谁都想做人上人,谁都不想留在下阙做人下人。 身着青色布衣的男子一记肘击把对方打到口鼻喷血,倒地抽搐不止,众人立刻高声欢呼。 “宋明!宋明!宋明!” 人们一拥而上,握住宋明沾满鲜血的双手,“宋明,宋明你去中阙之后别忘回来,告诉告诉我们中阙是什么样的!” “宋明,你千万别像赵衡那样,去了中阙就把我们给忘了!” 啊渐站在一旁滑稽的看着他们,这场面就像是一群生于满是淤泥污垢石渠的老鼠们在自相残杀之后又上下一心,合力把一只老鼠送出下阙,以此来让他替自己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只见过中阙的老鼠人还会记得自己来时的路吗。 “他怎么来了?” “他也来看?” “晦气” 以啊渐为圆心,他周围立刻空出一块空地来。 啊渐神色无虞,待看清宋明样貌后才转身离去。 路过李老太家时,他站在门口想了片刻,最终还是推门而进。 “李奶奶?” 啊渐唤了两声,均无甚反应,他伸到老人家鼻下探吸,才发现李奶奶早已逝去。 他退了两步,郑重的给李老太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才转身离去。 ☆、中阙 又过了几日,等到时日实不能再拖了他们才决定启程。 马不停蹄了几日,终于进了中阙,中阙的紫焰令牌虽为木质,但这木却为中阙和上阙特有的避火木制成,防水又放火,检验时禁火卫们用火一烧便可验真假。 中阙的城墙垛口皆架上了机弩,更有禁火卫定时巡逻。 禁火卫一看祝落的红玉令牌瞬时就放他们进入。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灿阳如碎金一样铺落在重楼飞阁之上,车马粼粼,繁华喧嚣,一旁的虹桥之上行人如梭,河里往来船只千帆竞发,百舸争流,中阙里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仅仅一墙之隔,这墙两面的人们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池雨好奇的掀起马车上的一角帷幔,透过轩窗看着外面的街道。 “走一走来看一看!狗熊作诗了!” 一个艺人当街吆喝,他旁边果真牵了只狗熊,大如川马,箭毛森立。 身着绮丽华服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皆围之观看。 “来来来!一钱许一看!素纸求字诗一首酬以百钱!” 这围观者真有出一百钱的。 那卖艺在原地,车马却不停,中阙如此繁华,池雨一颗心却都放在了那只狗熊上,抻着脖子也没看见那狗熊到底写了什么,心焦的有一下没一下挠着祝落手心。 “怎么了?” 祝落顺着池雨的视线向外看去。 池雨张牙舞爪的学了下那大狗熊,“大狗熊!写字!” “我也会写字。” 池雨左手握成拳虚虚的打了一祝落胸口,“但你不是狗熊!” 这马车里就池雨和祝落两人,没有旁人在场,祝落忍不住心里又起了坏心思。 他包住池雨的手,“不准去看!” 池雨委屈道:“为什么!” 祝落也跟着无理取闹道:“没有为什么!” 池雨瘪了下嘴,眼泪又要从眼眶里溢出,委屈道:“什么没有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去看!” 祝落看池雨又要掉珍珠,连忙哄道:“大狗熊会吃人,会先吃掉你的胳膊再吃掉你的腿然后最后吃头,你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公子,客栈到了。” 池雨收了眼泪,瞪大眼睛看向祝落,“怎么不往下讲了。” 祝落佯装咳了一声,贴着池雨耳朵低声道:“等到了客栈,没人的时候再悄悄讲,悄悄讲。” 他们一行人进了客栈,房间还是按原来所分。 一进了房间,池雨便又开始缠着祝落,一时都不消停的追问祝落,“那大狗熊到底怎样吃人?” 祝落又怎知这狗熊怎样吃人,他只好继续胡诌道:“狗熊吃完人……人就失血过多……就死了,你这么小,不能看这种血腥的场面,等你长大了再看,乖啦。” 池雨还是不依不饶像只蓄势待发软糯糯的小奶猫不停用头拱着祝落,“我要看狗熊,我要看狗熊,我要看狗熊!” “好吧好吧,看狗熊。” 反正他们也在一起不了多长时间了。 中阙的街道要比下阙的热闹与繁华许多,虽不及上阙,但是算得上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池雨拉着祝落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奔那狗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狗熊作诗写字!” 围在狗熊身边的人只多不少,不仅如此,人们还纷纷出钱让狗熊作诗。 一位公子哥儿道:“我出一百文!” 那男人立刻让狗熊作诗一首。 祝落看着这牵着狗熊的男人,只觉得他十分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罢了,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来中阙来,兴许是记错了,怎么会眼熟一个中阙人呢? 狗熊笨拙的用爪子捏笔,虽然字写的确实是歪歪扭扭,但确实是首诗。 “真的会写字,真的会写字啊!” 池雨兴奋的揪了揪祝落的衣袖。 “你想要吗?” 一百文祝落还是有的。 池雨这会儿却又犹豫了起来,“我看……我看那狗熊感觉跟痛苦的样子。” 祝落看向那狗熊。 那狗熊脸上黑漆漆的一片,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收摊之后,祝落带着池雨在街上寻了处牌匾颇大的布庄,甫一入门,就能感觉到室内暗香浮动。 祝落扫了一圈,店内视野开阔,各处打理的都井井有条。 一旁瑰姿艳逸身着雾縠轻罗的老板娘注意到这位身材高挑容貌俊秀的客人立即迎了上来,轻声细语的问道:“这位客官,是要做衣裳吗?” 祝落点了点头,亮了下腰间的红玉令牌,老板娘立时眼睛一亮,带着这二位往里间请去。 “公子可是要做衣裳吗?” 祝落指了下池雨,“给他做。” 老板娘看了看身边这位身着幂篱的小公子,“这……可以取下幂篱吗?” 祝落让老板娘背过身去,给池雨摘了幂篱用从怀中取出条绸缎给他系上。 老板娘经多见广,见客人执意蒙着眼也并没露出愠色,这位客人身上没有腐臭味,不是尸鬼就好。 “小公子生的真是标致。” 老板娘一边量尺寸一边叹道,都说一个人脸型好不好看,看看他的下颌便可知道,池雨下颚线边缘清晰,线条流畅,是她为人量衣体裁以来见过为数不多称得上是标致的客人,用幂篱遮住当真是可惜。 池雨听见有人夸自己还傻乎乎的嘴角咧开。 祝落用食指扣了扣桌面,想都能想到绸缎下池雨一双眼肯定弯成了月牙。 老板娘立刻会意噤声,手脚麻利的量完了尺寸。 “公子想要什么材质?是想要罗还是锦,缎,绫,绢,纱?” “要锦。” “要什么颜色呢?是想要深一些的颜色还是浅一些的?” 祝落看着池雨思量了阵,“要牙白色吧。” “公子您稍等,我先去令人找下布匹。” 趁老板娘吩咐小厮的这会儿功夫,池雨摸索着走到祝落身边,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重重的锤了祝落一下。 “怎么了?” 祝落拉过池雨,“睫毛又蛰眼了?” 池雨点了点头,小声问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老板娘吩咐完小厮转身时正巧看到祝落在给池雨带幂篱。 祝落轻柔而又小心的给眼前人带上幂篱,只可惜池雨眼上系着绸缎。 “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好了没有。” 池雨声音小小不停地在祝落耳边嘀咕道。 祝落看着池雨不自觉的微叹了口气,“好了。” 绸缎被解开,池雨眼泪朦胧的望向祝落,“快看看,我眼里有没有睫毛。” ☆、青蚨还钱 祝落低头仔细看了一圈又给吹了吹,哪有什么睫毛啊。 老板娘抱着匹月牙白暗银双面锦站在门口,不知自己是要进还是不进,只好假装干咳一声。 祝落佯无旁人道:“拿好了?” 老板娘把布匹递给祝落,“这可是本店最好最贵的双面锦了,整个中阙都再找不出这样一匹来了。” 祝落点了点头,“何时能制好?” “得等上一天。” 祝落拉着池雨向外间走去,“后日我再差人来取。” 老板娘忙不迭地的道:“客官慢走。” 就在祝落要跨过门槛的那一刻,突然又翻身回来。 老板娘眼皮一跳,以为是自己哪里招待不周。 “再做两件,还是一样的料子,一件要炎色,另一件要墨绿。” 池雨不解的看向祝落。 祝落捏了捏池雨的手没说话。 等到加了冠,池雨也就该跟着沐棠他们回去了。 出了布庄,祝落又带池雨继续逛。 “红豆糕!好吃的红豆糕!现出炉的红豆糕,又香又软!” “凉粉儿!冰冰凉的凉粉儿!” 整条街上都充满着食物的香气。 池雨牵着祝落一截衣袖,那小截衣袖也被不知觉的捏的皱皱巴巴。 “想吃?” 池雨低头不答。 祝落拉着池雨回到那卖红豆糕的铺子前,“劳驾,来两份红豆糕。” 池雨倏地抬起头来。 祝落觉得有些好笑,“是可以吃的,之前只不过是诓你罢了。” 之前池雨吃红豆糕吃的又急又凶,祝落诓他,“你知道这红豆糕为什么这么黏腻吗?” 池雨忙着吃红豆糕忙的不可开交,向祝落摇了摇头。 祝落道:“这里面有粘米粉。” “知道粘米粉吃的太急了会怎么样吗?” 祝落恐吓道:“你的喉咙会粘在一起,然后一辈子都张不开嘴了。” 池雨听闻睁大了眼睛,手里的红豆糕也啪嗒一下掉落在衣服上,小声啜泣道:“我不吃了,我再也不吃了。” 现如今池雨眼都不眨的盯着那被烤的滋滋作响红豆糕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我也要一份!”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仰头对那小贩道。 小贩正在给红豆拌糖,忙的很,头也不抬的对那小孩道:“去去去,小叫花子别来我这儿捣乱,客人都被你吓跑了!” 小孩把几枚脏兮兮的铜板放到桌上,“我有钱!” 有钱的都是大爷,小贩无奈道:“你要几个?” 小孩伸出手指比了个一字。 小贩嘟囔了一句,“才要一个,真是抠门,小叫花子就是小叫花子。” 虽然中阙是给那些尚有修为,稍有灵力者居住,但不妨有些人家生出来的却是个死脉,没灵力的孩子。这些没灵力的孩子多数都会被遗弃,虽然不至于被丢到下阙,但是中阙也不会给他们发放紫焰令牌,只要他们出了中阙,不出意外,是一辈子都无法再回来了。 一锅新鲜的红豆糕很快就出了炉,那小贩先挑了两份卖相最好的红豆糕包起来给祝落,又再锅里挑挑拣拣,选了块蒸坏了的,形状歪歪扭扭的红豆糕给那孩子。 那小孩接了红豆糕朝那小贩猛吐了口吐沫,“我呸!你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说完,就跟条泥鳅一样飞快的窜入人群不见了。 小贩连忙抹了抹脸,“真是晦气,以后再也不卖给小叫花了。” 看到祝落二人还立在摊前,小贩立马转变脸色笑脸相迎,“您二位客官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祝落摇了摇头,牵着身边的池雨轻声道:“我们走吧。” 池雨一副要黏在摊前不依不舍的模样,拉了拉祝落的袖子让他侧过头来。 “怎么了?” 祝落附在池雨耳边。 “你看”,池雨轻声道:“那钱飞起来了!” 确实,那沾满不知名污渍的钱币竟然从小贩的兜中慢慢升起,飞了出去。 池雨激动的手舞足蹈指着那铜板对祝落道:“会飞,会飞啊!” 祝落点了点头,波澜不惊的嗯了一声,“会飞。” 池雨看祝落一脸淡然的模样,连红豆糕的忘了要吃,也跟着那铜板一并窜进人群追了过去。 祝落跟在池雨闯进茶肆又奔进面馆,他堂堂上阙的公子,却跟着池雨在中阙的人群中左突右进。 “诶,这是哪家的公子?”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这是?” “跑这么快干嘛?” 跟着那几个铜板穿过虹桥,越过喧嚣人群,终于尘埃落定,落在一处偏僻的废屋前。 祝落看了看四周。 这里是中阙的贫民区,这儿的生活水平与条件与下阙相比不遑多让,沟渠不通,土厚水深,居之不疾,有汾浍以流其恶。 那小叫花子蹲坐在一户人家的石阶上,看着手中的红豆糕犹豫了几分,最后还是分成了两半,把另一半用破旧发黄的手绢包好藏进衣服里,随后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着剩下半块煮坏了的红豆糕,正巧那枚铜钱飞回,吸在了他破破烂烂满是补丁的衣服上,他赶紧一口吞完那红豆糕然后习以为常的把那几板铜钱塞进袋中,末了还砸吧砸吧嘴,用衣服蹭了蹭满是黏腻糯米的手。 “原来是青蚨还钱” 祝落道。 “青蚨生子,母与子分离后必会聚回一处,用青蚨母子血各涂在钱上,涂母血的钱或涂子血的钱用出后必会飞回。怪不得那钱上布满污痕,那不是污痕,应道就是青蚨血了。” 祝落与池雨二人均十分俊雅,又身着华贵,只消在这里站了片刻就吸引来了不少目光。 小叫花子也注意到了他俩,认出来这二人正是之前在红豆糕摊前的那二人。 这俩人一看就不像是这贫民区里的人,不会是来抓自己然后要扭送告官吧?小叫花眼睛一转,心里打定主意,满满向后退去。 池雨眼见这小叫花要走,出声诶道。 小叫花见池雨出声叫道,一改之前畏畏缩缩的模样反而冲上前恶人先告状,“诶,诶什么诶?!没看见大爷我吃东西吗?怎么?!你哪只眼看我偷看我抢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池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叫花年纪小小,倒是挺伶牙俐齿,还会倒打一耙。 “你还有脸笑?!” 小叫花气的情绪激愤,伸手就要去打池雨幂篱,“我到要看看你长了个什么见不得人的模样,光天化日之下还要带个帘子挡脸?!哈哈!不会是个丑八怪满脸长疮见不得人吧。” 小叫花刚要伸手就觉得自己腕骨传来一阵剧痛。 小叫花被祝落捏的动弹不得,冲祝落喊道:“你干嘛?!你这瘟神!来人啊救命啊欺负人了!” 小叫花这么一喊,周围人都停下手里的活探出头来看这三人。 祝落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来,递给小叫花。 小叫花嗯哼了一声,收回要掀池雨幂篱的手,接过祝落手中的一锭碎银,扬了扬下巴,“算你识相。” 祝落牵住池雨,“走吧。” 池雨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他还不懂为何明明是这人少给了钱,祝落反而还要再给他一锭银子。 他们二人刚走过小巷,就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怒骂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 ☆、大善人 “小兔崽子,什么时候还敢藏私房钱了?!” 池雨和祝落折回去一看,一个男人用手掰开那小叫花子的嘴往里扫了一圈,“好啊,还敢偷吃!说,是不是私吞了乞讨的钱!” 这男人不就是刚刚他们在街边看到牵着一头熊卖艺的男人吗?! 小叫花子不肯说话,那男人狠狠的扇了他几个耳光,男人手劲儿大,把小叫花子扇的鼻青脸肿,鼻血直流,“说,和你一并乞讨的那几个其他小叫花子是不是也私吞钱了?!私吞了多少?!” 小叫花子一听还牵扯到了自己其他同伴连忙摇头,那珍藏在怀里的小半块红豆糕也随之跌落在地上。 男人直接连看都没看一脚踩在上面,把那半块还算香糯的红豆糕踩的稀烂,“摇头?!” 男人手中拿着祝落之前给的一锭碎银,又扇了这小叫花几把掌,“说,到底有还是没有?!” 祝落捂住池雨的嘴,将他拖入巷尾,“你觉得我们能救的了他?即便今日把他从这男人手里捞出,那明日呢?后日呢?就算把他救了出来,那其他人呢?” 池雨愤愤的咬了一口祝落,把他推开。 祝落叹了口气,直接甩出一火鞭捆住那男人。 那男人也稍微有点灵力,不过灵力单薄,完全无法与祝落相比。 男人愤懑道:“哪个不长眼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祝落亮了下腰间上阙人才有的红玉令牌,那男人立刻面如金纸,噤若寒蝉。 “怪怪…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公子。” 祝落摆了摆手,示意男人噤声,冲那小叫花子道:“来。” 小叫花子被揍的鼻青脸肿,鼻血直流连说话都说不利索,“去...去哪?” 池雨道:“跟我们走吧,不挨打,穿的好,还天天都有好吃的!” 小叫花子不敢相信,“真...真的假的?我骂你丑八怪你都不生气?!” 池雨拍了拍手,“走吧走吧!” 小叫花子依然不敢相信,“有衣服穿还有吃的吃?!” 池雨点了点头,“真的真的。” “不会是拉着我再去坑蒙拐骗吧?” 池雨摇了摇头,“不会。” 小叫花怯怯的看了一眼刚刚打自己的男人,那男人道:“既然上阙的大爷要你去你就去,算你小子命好。” 小叫花猛地往池雨腿前一扑“大善人!您不是丑八怪,您是菩萨下凡,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您不仅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池雨也不嫌弃小叫花脏,拉起小叫花的手,“我们走吧。” “等等,等等”,小叫花突然挣开池雨的手又扑倒那男人面前,“还有我....” 男人恶声恶气道:“还有你什么还有,屁话怎么那么多!有人要你了还不快滚!” 池雨拉起小叫花又给他扑了扑身上的灰,“咱们走吧。” 小叫花想说些什么,看了眼男人,深深的低下了头。 离开这片街后,祝落找了间医馆给小叫花包扎,又去给他新买了身衣服,这么一看,小叫花再也不是小叫花了,像是个古灵精怪飞扬跳脱的小公子。 池雨拿着沐棠给买的小布老虎逗着他,“怎么啦?怎么闷闷不乐的?快看小老虎,喵呜喵呜喵呜。” 祝落看向池雨,即便在这段时日里,祝落教导池雨,让池雨心智稍稍长大了些,但总归还是个孩子,若说在尸地他们刚捡到池雨那阵池雨的心智只有三四岁,那现在也差不多有九,十岁了。就算如此,池雨现在逗这小叫花,就跟小孩逗小孩一样。 池雨问向那小叫花,“你几岁啦?” “九岁。” “你捡到我就是我的啦,给你起个名字吧”,池雨冥思苦想,“叫什么好呢?是我捡到的你,不如你就跟我姓吧...” 小叫花低头道:“我有名字。” “你有名字啊,你叫什么呀?” “承才” “承才?”祝落道,“那你父母应当是对你寄有很大希望啊,你父母呢?” 承才不安的扣弄着手,“他们不要我了。” 池雨惊道,“不要你?为什么?!天下怎么可能有父母不要自己的孩子?” 承才的头几乎要埋进胸里,“因为我是死脉,没有灵力,是个废人”,说完这句话后他又猛地抬起头来,“你们想抛弃我就抛弃我吧,毕竟我是个废人。” “怎么会?” 池雨双手扶住承才的肩,“我也没有灵力啊,难道只有有灵力的人才有用吗?” 承才猛地抬起头来,“你也没有灵力?!那,那你是怎么来到中阙的?!” 祝落吸了口气,捏了下池雨的后颈,“回去再说。” 虽然池雨的心里年龄和承才的生理年龄差不多,但承才在市井上混了这么长时间,心里年龄不知比池雨成熟了多少,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池雨把自己的情况跟倒竹筒豆子一样倒的一干二净。 承才左手拉着祝落,右手拉着池雨,就这么走回了客栈。 沐棠下楼时遇见了他们三人,奇道:“你们俩怎么就出去这么一会儿时间,还领了个小孩回来?” 承才看人识相,立刻甜甜的道:“哥哥好。哥哥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吗,长得这么好看。” 这话搁别人嘴里说出来可能带了点阿谀奉承的味道,但搁承才这么小一小孩嘴里说出就感觉是发自肺腑的赞美一样。 沐棠顿时喜笑颜开,“哪里来的小弟弟,这么会说话。” 祝落道:“池雨捡的。” “捡的?” 沐棠蹲下身准备捏捏承才的脸蛋,才发现这孩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跟开了染坊一样,“哟?这谁打的?干爹给你报仇去。”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沐棠摇身一变就成了承才干爹。 承才冲沐棠甜甜的一笑,“没有,干爹,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这可真是一个能说,一个真敢接。 祝落一把把承才抱了起来,“我们先上楼了。” 一进门,池雨就把幂篱摘了下来瘫在榻上,“好闷啊。” “哥哥哥哥”,现在的承才就跟当初的池雨一样,池雨是祝落走到哪他跟到哪,承才是池雨走到哪他跟到哪。 “怎么啦?” 池雨拿被子蒙住自己的脸,出去逛了一圈有点困,现在只想睡觉。 承才没敢上榻,只是跪坐在一旁把脸贴在锦被外面,小声道:“哥哥你不会抛弃我吧。” 池雨把锦被一掀,“肯定不会啊。” 承才看见池雨一蓝一黑的眼睛猛地一惊,下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你” 承才捂住嘴巴下意识的看着祝落,果不其然祝落警告的看了自己一眼。 承才又飞快的捂住眼睛,“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说罢一只眼又悄悄从指缝里露出,“哥哥你放心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池雨躺在榻上不以为意的嗯了一声。 “来吃红豆糕吧”,祝落拿出红豆糕,还好,还是温的。 一份红豆糕里有十块,祝落不吃,这十块被池雨分成两份,一份给承才另一份留给自己。 承才捧起这半分红豆糕,如获珍宝,下不去口,只是掏了掏衣内。 “怎么,还想攒着等着下顿吃吗?” 池雨咬了一口软糯的红豆糕,含糊不清道,“吃吧,别客气,以后跟了小爷我,这红豆糕啊是要多少有多少。” “注意用词。” 祝落坐在一旁道。 “好的好的”,池雨捣头如蒜,随后又低声嘟囔道:“真是妻管严。” 祝落:? “早知道不让你看那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了。” 池雨原本懒洋洋的倚靠在锦垫上,一听此话立刻打挺起来,黏黏糊糊又张牙舞爪的向祝落道:“好人,大好人,祝落大好人别没收我的话本!” 祝落一看池雨那双眼,一下心就软了起来,“没有下次。” 池雨连忙点头,“好的好的。” 承才并没有和祝落与池雨同住一间屋,而是给承才另定了一间屋。 夜半,一扇窗户悄悄打开,而后又无声的合上。 第二日早,沐棠蹲下身来仔细看着承才,“怎么一天不见,我觉得你脸上的伤又多了些?” 承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是我夜半不小心滚下床去了。” “是不是睡不习惯?” 沐棠向后伸了下手,沐决明把药膏递给他。 沐棠把塞子把开,细细把药颠出来给承才抹上,“这是我们春风里自己配的金创药,跌打损伤用它很有用的。” “你是春风里来的。” 承才睁大了眼。 沐棠笑眯眯的回道:“是啊。” “那你们会控制草木是吗?是能让死木复春吗?!” 沐棠伸出来了一根手指,便有枝蔓从他袖中延伸到指尖,花苞附在那枝蔓上,至指尖开出了一朵硕大,饱满,娇艳欲滴的垂丝海棠。 沐棠把这海棠摘了下来,别在承才发间,笑道:“好俊俏的小儿郎。” 承才霎时耳尖都红了。 沐棠揉了揉承才的头,“我们要出去一趟,让池雨在客栈陪你吧,我相信我们家承才最乖啦。” ☆、剜眼 今日是卜筮出来的吉日,春风里,寂寥境还有朝天阙的三位城主均已来到中阙为他们加冠,冠礼按理来说,应当是要在祖庙中举行,但因寒毒爆发之后,祖庙被毁,所以祝沐钟这三家便轮流作东,这一代便轮到了祝家。 本来这冠礼应当是在上阙举行,但祝正澜有意让其余两位城主一赏之后的人鬼斗,便把这一次冠礼举行的地点换到了中阙,虽是中阙,但选的地方也是钟灵毓秀,林壑优美,蔚然而深秀,周围又有流水淙淙,亭台楼阁掩映其中。 钟镜和把鬼魃的灵核放在一旁的托盘之上,侍女将托盘呈给三位城主。 祝正澜拿起这灵核看了看,色泽晶莹,比黄玉还要剔透上几分,“果然不是凡品。” 钟方卓看着祝正澜手中不停摩挲那灵核,微微皱眉,“祝城主,这灵核灵气旺盛,对灵气增长必定大有裨益,我们还是应当尽快分舍。” 祝正澜听闻把灵核放回盘中,“这是必然,只是吉时临近,还是先给孩子们加冠为好。” 加冠之时,赞冠者多为受冠者之父,赞冠者为受冠者先加缁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授以爵弁。第一顶缁布冠赋予受冠者有了参与城内政事的权利,第二顶皮弁则是作为男子要担负起守卫城池的责任,而最后一顶爵弁,则意味着要将振兴家族的任务交付于他们手中,作为家族中的一员,及冠之前他们受到家族的庇护,享受着家族所带来的特权,及冠之后他们也有义务延续家族的荣光,振兴、发展家族。 沐棠期待的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父亲,他是沐家长子,理应由沐舟为自己加冠,而沐决明这次子只能有沐氏的表亲为他加冠。 沐舟不觉微察的停了一下,随后向沐决明走去。 沐棠愣住。 怎么会?! 父亲若是平日里偏宠沐决明也就罢了,连这种时刻都要压自己一头。 沐棠低头,一双睡凤眼里皆是恨意,手抖到控制不住。 待冠礼完成,宾客散去,沐舟这才向沐棠缓缓走来。 “加冠时你手抖成那样,又酗酒了?” 沐棠沉默了片刻,“没有。” 沐舟看了他片刻,显然是不甚相信。 这朝天阙的酒与春风里的相比过于辛辣,沐棠喝不惯,但既然沐舟不相信,他也不多做解释。 父子二人间静了片刻,沐舟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太过冷淡,又开口道:“你毕竟是长兄,要多谦让弟弟。” 自己酗酒还不是因为沐决明燥病经常发作,吸血时疼痛难忍所以才借酒麻痹,再者凭什么就因为沐决明是弟弟,自己是兄长,自己就要无条件的一味谦让沐决明?但即便心里想的如此,沐棠面无表情的微微颔首,“父亲说的是。” 沐舟还想说些什么,沐棠作揖直接行礼告退。 沐棠在林中走了一会儿,越想心中越愤懑,自己让着沐决明就算了,但不仅自己要让着沐决明,还要给沐决明当血包无限制的吸血!还有比自己更惨的吗?! “哥!我找了你好久!” 沐棠一看见沐决明,转身便要离开。 “哥,哥!” 沐决明悄悄牵住沐棠衣袖。 沐棠一甩袖子,皱眉看向沐决明,“干嘛!” “哥,我找了你好久。” 沐决明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把沐棠拉到自己身前。 “你看,这是黎姨托父亲带来的青团。” 沐决明把手里的食盒提给沐棠看,“用今年新下来的青艾染的,而且无馅。” 沐棠一癖好就是吃无馅的青团,既不甜,也不咸,就连粽子都是吃白米的,既不吃带蜜枣的甜粽,也不吃带肉的咸粽。 沐棠轻轻的锤了一下沐决明,掀开食盒闻了闻,清香扑鼻。 青团个个油绿如玉。 沐决明看着沐棠这幅模样笑了笑。 沐棠捏起一个青团看了看。 “怎么不吃?” 沐棠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尝了尝。 沐决明像一条大狗一样凑到沐棠身旁,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好吃吗?好吃吗?我也想尝尝。” 沐棠点了点头,“好吃” 这根本不是自己母亲做的,沐棠吃自己母亲做的青团从小吃到大,青团虽都长得圆乎乎的一个模样,但因为每个人的手劲不同,捏出来的形状大都不一样。虽然青团大多糯韧绵软,但沐棠还是更喜欢吃韧一些的,而这青团口感明显绵软上许多,更何况沐舟一介城主迢迢而来,又怎么会专门带一盒不起眼的青团。 沐棠看破不说破,从食盒中拿出一青团塞进沐决明嘴里,“吃吧你。” 沐决明低头笑着在沐棠身边吃着沐棠给自己的青团。 沐棠看着沐决明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却还非要蹭在自己身边。 傻弟弟。 承才小步拱到池雨身边小声叫道:“池雨哥哥” 池雨正在画画,见承才过来便立刻用话本掩住,这才把他一伸胳膊捞了过来,“要不要一起看话本啊。” “池雨哥哥。” 承才低落的唤了一声。 感知到承才情绪有些低落,池雨转头看向承才问道:“怎么了?” 承才低下头,两只手绞来绞去,“池雨哥哥” 池雨从榻上坐起来看向承才,“是有什么事吗?” “哥哥,我妹妹还在那个人手里”,承才的声音越来越小,“能帮我把妹妹也救出来吗?” 池雨把话本一推,“你还有个妹妹?” 承才点了点头,“我妹妹叫承美。” “昨天祝落哥哥在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承才两只手又绞在一起,“祝落哥哥一直都不笑的,看起来凶巴巴的,我有点害怕。” 祝落凶吗?池雨想了想,自己平时又揪祝落头发又骑在祝落身上那副模样,祝落若是真那么凶,自己早就灰飞烟灭了,再者说他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身份又比较敏感,还没有灵力,他哄着承才“祝落哥哥一点都不凶,可以等祝落哥哥回来再一起去找你妹妹吗?” 承才一副要哭的样子,“我怕,我怕祝落哥哥。” 池雨把榻上的小垫子抓的皱皱巴巴的,心中有些犹豫。 承才整个人都拱进池雨怀里,小声啜泣着,“池雨哥哥,池雨哥哥。” 池雨感觉就像心尖被猫爪子挠了几道一样。 几番犹豫之后看着承才委屈兮兮的模样终于下定决心,“好吧,但我先给祝落留张纸条。” 沐棠一进门便开始找承才,“承才!你干爹回来啦!看看干爹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快给干爹过来亲亲抱抱举高高!” “承才呢承才呢?” 找遍屋里,却也不见人影。 池雨没有理书的习惯,案几被纸和书堆的乱七八糟,像座小山一样,祝落翻了翻才找到张池雨留下的纸条,这还是祝落给池雨定下的规矩,出门去哪一定要报备一下。 祝落扫了眼纸条,余光却被压在话本底下的一张纸吸引住了目光,他不动声色的将纸抽了出来。 是幅还未完成的画,画上画的还是两人。 祝落一直都知道池雨趁练字的时候偶尔摸鱼画画,但自从第一次被自己看到之后一直藏的都严严实实的。 祝落笑了下,又将这画原封不动的塞了回去。 “池雨带着承才去寻承才的妹妹了。” 沐棠看向那纸条,“承才还有个妹妹?怎么之前也没听他提起过?” 祝落眉头紧锁,拿起腰间的墨玉无事牌一划,立即便有萤火从无事牌中飞出。 “哟,还是个蓝眼的,活死人?” 男人手里拿着池雨的幂篱道,“不对啊,活死人应该两只眼都是蓝的,可你却怎么只有一只眼是蓝的?” 承才跪在男人脚边哭道,“别伤害池雨哥哥,别伤害池雨哥哥。” 男人一脚把承才踹翻,“你以为你飞上枝头就能乌鸡便凤凰了?滚一边儿去。” 男人揪着池雨头发打量了几眼,“你说说你,昨日跟在那上阙公子身后耀武扬威的,今日却落到了我手里。原本还以为你也是上阙的呢?却哪想知你身上一块令牌也没有,是个黑户。” 池雨被迫仰着头看这男人,“我……我有,只是忘带了。”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大笑出声,“忘带了?那你这只蓝眼又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朝天阙从来不给活死人发令牌吗?你这谎撒得未免太拙劣了些,你看看昨日那公子还会来救你吗?” 男人冷笑来一声,“就算来了又怎样,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带了个活死人进城吗你觉得他会为了你而成为众矢之的,受千夫所指吗?” 池雨听闻垂下眼来。 男人看着他这幅神色,紧接着就吐出一句毛骨悚然的话来,“要不要把你这只蓝眼剜了?” 池雨打了个寒颤,男人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道:“还是...像那边那几头熊一样,把你皮剥了按上一层狗熊皮牵着你去上街卖艺?也是,我这几只狗熊里面还没有蓝眼睛的狗熊呢,不知道那些公子小姐们看见你这只蓝眼睛的狗熊会不会被吓跑。” ☆、窒息 池雨恶狠狠的咬了下男人的手。 “哟,还会咬人呢。” 男人笑了下,拽着池雨押进脚边的水池里。 这里阴冷黑暗又潮湿,周围还有几个蓄水用的池子,偶有几个人被锁链吊住,泡在这池子里不上不下。 承才哭嚎道:“不要!!!求你别伤害池雨哥哥,我愿意继续当叫花子给你上供钱财!” 男人狠踹了一脚承才,“吵什么吵,一会儿就轮得到你了。不仅你,还有你妹妹!” 承才一听自己妹妹也要遭殃,更是哭嚎不止。 男人嫌烦,一脚将承才踹晕过去,“现在安静许多了。” 他对池雨笑了笑,你这么好看被做狗熊有点可惜了,还是跟承才一样,当个叫花吧,说不定路人看你可怜,还能多给你点钱呢。 池雨趁机抬脚狠踹了男人裆下,男人顿时痛不欲生,手上也随之一松。 池雨立时爬了出去,还不忘捞上承才。 “嘶——” 池雨头皮一痛,男人又拽住了他的头发。 “没想到你还挺能闹腾的?” 男人拽住池雨,用这地牢之上的锁链将他紧紧缚住。 这铁锁连着一旁的机关转轴,转轴一转,铁链便随之升起,池雨也被吊在半空之中。 男人阴狠的笑了下,“看你这会儿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男人一松转轴,铁链失去控制,顿时下坠带着池雨浸入水中。 浑浊的水不停地从池雨的耳鼻灌入,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起来,想要挣脱束缚着他的铁链。 这男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对于时间的掌握算是炉火纯青,看着池雨的挣扎渐渐微弱了起来,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拉了上来,但还不到一口气的功夫,又把池雨狠狠的坠了下去,带起一串气泡。 池雨头脑昏沉,喉间遏制不住的发出急促的哽咽声。 窒息, 呼吸, 窒息, 呼吸。 水面破碎,外面也漆黑一团,池雨像一条被波浪遗弃了的鱼。 “明珠,明珠。” 模糊而又温柔的女声从水底传来。 有人在叫他。 池雨心里迷迷糊糊的想道。 附着在他身上温顺又无害的水珠在恍惚中仿佛变成了雪霁盐粒朝他簌簌而来,带起满身的寒意。 “我要走啦。” 女人俯下身轻柔的摸了摸他的脸,身影在逆光之中逐渐消散,“明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流萤停了?” 沐棠道,“可这四周是个死胡同啊。” 这是中阙贫民区的最荒处,这死胡同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褪了色的防雨布遮掩在破旧的马车,坏了的筛子与一堆四分五裂的灯笼躺在一起。 “灰尘!” 祝落仔细观察了一番,“这块防雨布上的灰尘与别处相比起来是最少的!” 掀开这层防雨布,果然出现了一条通向深处,黑不见底的石阶。 弥留之际,池雨竟然听见了祝落的声音。 是幻觉吗? 是幻觉吧。 “祝——” 池雨吃力的张开嘴,发出蚊蝇一般的声音。 绳索再次下坠 水流倒灌,喉咙哽塞,一个字却也发不出来,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寒意自池雨的脊椎末梢升起,而后蔓延至四肢百骸。 直到这男人把池雨再一次从水中提起,池雨浑身浸水,在这阴冷的地牢里,他的皮肤显出一种冰雪般的冷白色。 可惜了,男人心想,可惜是个男儿身。 就在男人走神的这一刻,池雨坠满水珠的睫毛帘子猛地扇动。 冰剑乍起,男人身后暴溅出了朵盛开到荼靡的血花。 男人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腹部竟然被刺了个对穿。 恰巧祝落一行人赶来看见这一幕。 这一剑的狠戾,这一剑的决绝,完全不似平时痴痴傻傻娇蛮的池雨挥出。 嘀嗒—— 血滴坠落的声音在这隅黑暗的地牢里被无限放大。 血液顺着池雨手中的冰剑一滴一滴的滴落在不知浸了多少鲜血而变得乌黑的地面上,在这空旷的地牢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 男人话还没说完,祝落一道火鞭直接捆住男人,将他甩了出去。 池雨朦胧之中感觉自己被人放了下来,按理说溺水较轻者会呛咳呼吸急促,但池雨整个人都四肢冰凉,几乎丧失了意识。 原本会撒娇黏人的小傻子如今变成这幅模样,祝落呼吸急促,感觉像有把烧到淬红了的刀子扎进心窝里。 “池雨…” 祝落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捋臂伸之压住池雨腹部,池雨骤然痉挛,吐出大口原本被呛在腹部的水来,但池雨仍然没醒,祝落又用吹气疗法捏住池雨的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吻向池雨,如此反复连续了十几次左右,祝落听见池雨又重新有气流呼出才松懈下来。 承才此时也慢慢转醒过来,急忙凑到池雨身旁。 祝落转头看向承才,“你带他来的?” 虽然祝落脸上面无表情,但承才这小孩子的心绪十分敏感,他一下就感知出祝落生气了,不仅是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 他在中阙靠偷鸡摸狗讨饭为生混了这么多年,偶有被当场抓住,往往是跑为上策,跑不过人家,也就打不了挨一顿打罢了,但承才却从来没有像此时这么害怕过,他两腿颤颤,身上还穿着昨日池雨与祝落给他买的锦衣华服,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蹭上大片灰泥。 “对不起”,承才害怕到语无伦次,双手紧紧的绞着袖子,“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妹妹还在这里,我不想抛下她....” “所以你就带他来这儿?!” 祝落双目有些微微赤红,池雨现在的心性甚至可能还比不上承才成熟。 祝落怀中的池雨突然咳嗽了一番,眼睫眨了眨,慢慢转醒。 池雨拉了拉祝落,小声糯糯道:“是我的错。” “他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吗。” 祝落心力交瘁,感觉就像自己养了两个孩子一样。 沐棠诶了一声,“我怎么觉得这人好生脸熟?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祝落抱着池雨直起身来,环顾四周,只见这地牢阴森,监里还锁着几只狗熊,此人正是在街上领着狗熊卖艺那人,可沐棠又从未去看那狗熊作诗,却又是如何觉得这人面熟? “我想起来了!” 沐棠赫然一拍手,“这不就是赵衡吗?!” 赵衡?! 这二字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这赵衡不就是那个凭借人鬼斗成功从下阙进入中阙的人吗? 是了,从进入中阙看见这男人的第一面起,祝落就觉得眼熟的很,觉得似曾相识,是了,原来自己是不曾见过这人,而是见过他的石像。 在下阙里,人们为了供奉他,求取能在人鬼斗中胜出,甚至专门建了一座庙来供奉他,谁知这赵衡却在中阙混到了如此地步。 男人捂着腹部的伤口瑟缩在一旁,“我不是,我不是赵衡....” 沐棠又仔细看了一番,“你就是赵衡,你与下阙人所供的那石像,眉形一样,面部骨骼走向也极为相似,只是那石像看起来更眉清目秀一些,而你看起来更凶恶一些。” 祝落阖上池雨的双眼,打了个响指,顿时有禁火卫从外面涌入,“你是不是赵衡,待审讯一番后就知道了。” 禁火卫拖着这人,池雨那一剑把他给刺了个对穿,禁火卫拖了一路,那血便流了一路,在湿泞阴冷的地上留下了道蜿蜒曲折的血痕。 “我不是赵衡,我不是赵衡....” 男人似是痴傻了一样捂住脸,小声喃喃道。 就在这男人要被拖出去之际,他猛地暴起扒住墙边,“你们上阙的祝大公子怀里的人是个活死人!!是个蓝眼的活死人!!!!!!” 男人喊得撕心裂肺,“他为了一个下贱的活死人竟然要审讯我!!!!!审讯一个中阙人!!!!” 这些禁火卫充耳不闻,一根一根的把男人扒住墙的手指抠下来。 “是活死人啊!活死人!” 男人似疯狗一样拽住一个离他最近的禁火卫,贴上去道:“曾经食人肉喝人血的活死人!!!!” 禁火卫训练有素皆面无表情不疑有他,并没有人因为这男人口中的活死人而质疑祝落,连头都没回一下。 男人看着这一切恶狠狠的淬了一口被越拖越远,整个地牢里回荡着他的咆哮和怒吼“凭什么!!!!凭什么!!” 承才扫了一圈,小心翼翼的拉了拉沐棠的衣袖。 “怎么啦?” 沐棠半蹲着问向他。 承才指了指那些待在牢里的狗熊和小叫花子们,“能把他们给放了吗?” “人是肯定可以放”,沐棠迟疑了一下,“但是这些狗熊....要把他们放归山林吧。” 承才低头小声道:“他们不是狗熊,他们是人。” “是人?” 承才点了点头,“这些人有些是赵叔拐来的,有些是被他捡来的。长得好看的就留下来当小叫花,为他乞讨供钱,长得不好看的,就用哑药灌哑,浑身用针刺之,趁血热时,将兽皮裹在身上,这样人血、兽血交粘生牢,永不脱落。” ☆、姘头 几人听了皆大骇,这赵衡当真是残忍如斯。 拐卖儿童,无论是在寒毒爆发之初还是在现如今皆是重罪中的重罪,不仅要凌迟处死,财产断付被拐儿童之家,罪犯家中的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亦要被流放出城,为从者斩。 祝落挥了下手,立刻有禁火卫将这牢笼打开。 “狗熊们”和小孩们皆抱成一团,紧紧的瑟缩在一起,即便这牢笼打开,也无一人敢出来。 承才冲他们喊道:“赵叔这老不死的狗日玩意已经死翘翘啦!咱们自由了!!!” 即便如此,孩子们依然缩在一起不肯出来。 承才从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妹妹承美,“以前你不老念叨着要打倒赵叔这狗日的吗?现在咱们可以走了,你怎么还畏畏缩缩的!” 承美畏惧的看向承才,“走,我们....我们走哪去啊?” 承才挽起袖子,“天大地大,总有一处地方可以让咱们安家!走啊!” 承美摇摇头,“外面还要风吹日晒,在这儿虽然偶尔挨打,吃不饱也穿不暖,但好歹也有个地方能避风雨。” 承才吃惊的看着自己妹妹,“你有毛病啊!你挨打!吃不饱!穿不暖也要在这儿?!” “会有地方的。” 祝落站了出来,“会有地方给你们遮蔽风雨,让你们不受打,也会让你们吃饱穿暖的。” 其中一个胆子大一些的小女孩朝祝落道:“你是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一你们是诓我们的怎么办?” 承才喊道:“屠妍!他们不是坏人,他们是神仙!是来救你们的神仙!” 屠妍? 祝落看向刚刚那位与自己争执的小女孩,她的脖颈间有一个醒目的蝴蝶形状的胎记。 祝落蹲下来问她,“你父母是谁?” 小女孩撅着嘴,“你问什么我就要告诉你什么啊。” 祝落亮出腰间上阙才独有的红玉令牌,孩童之中爆发出了阵小小的抽气与惊呼声。 但也有不认识的小孩,小声问道:“这是什么啊?” 承才气鼓鼓的道:“笨,这都不认识,这是上阙人才有的红玉令牌啊,我刚刚都说了他是来救我们的神仙你们还不相信!” 屠妍脸色刷一下变白了,整个身子都以肉眼可见的频率抖了起来。 祝落温声和气对屠妍道:“没关系,你是屠苏的女儿吗?” 屠妍连忙点了点头。 屠苏一个是世世代代皆在下阙的屠夫,他的女儿屠妍竟然真的被送到了中阙?还有屠妍脖颈上这么大的一个红色蝴蝶胎记,沐棠问屠妍的母亲,屠妍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信物或显著样貌特征时,她母亲却说没有。 “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屠妍连忙摇了摇头,“记....记不得了。” 祝落轻轻拍了拍屠妍,示意一旁的禁火卫带他们出去。 祝落吩咐禁火卫先将那些被拐儿童带到医馆免费医治,承才要陪自家妹妹,便陪她一同去了医馆,待安顿好这些孩童之后,几人回到客栈。 池雨沐浴之后换上了之前祝落为他买的炎色新衣,自知有错,束手束脚的端坐在一旁,连最爱看的话本都不看了。 祝落并不理他,只是自顾自的在纸上写着什么。 “祝落”,池雨有些着急的叫道,以往都是只有自己不理祝落的份儿,现如今祝落不理自己了那可如何是好。 池雨把案几上的茶杯倒满,凑到祝落身边,“渴了吗?要不要喝水。” 祝落面色如常,视若无睹。 池雨蔫蔫的把茶杯放到案几上,转身又要去找糕点塞给祝落吃,以往祝落都是这样把自己给哄好的。 池雨翻了翻食盒,自己私藏的糕点都吃完了,对了,沐棠刚刚还送了一盒青团来,他急急忙忙的打开盖子,好香,有股艾草的味道,池雨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捏出一个青团依到祝落旁边。 “好吃,特别好吃。” 池雨卖力的推销着自己手中的青团,希望能让祝落咬上一口。 祝落依旧置若罔闻。 池雨咽了口口水,悄悄在青团的另一端小小的咬上了一口。 清香扑鼻,还软绵绵的,真的好好吃。 池雨把自己刚刚悄悄咬过的那一面对着自己,没咬过的那面对着祝落,“真的特别好吃。” 池雨泻了气,泄愤似的吃起团子来,却没想到吃的太急,粘在嗓子中间,把自己噎的上气不接下气,池雨连忙在案几上摸索起自己刚刚给祝落倒的水来,慌乱之中把茶杯碰倒,茶水流了半桌,池雨被烫的手忙脚乱。 慌乱之中,祝落看了池雨一眼,轻轻一挥,桌面的水迹顿时被蒸的了无踪迹。 祝落看自己了!池雨很快就忘了自己刚刚差点被噎了个半死不活的这件事,立马凑到祝落身边,“我知道错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祝落蘸了蘸墨,继续写着。 池雨耷下眼眉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给祝落磨墨,直到磨了许久,久到自己胳膊都酸了,祝落也没抬起眼来看他,仿佛刚刚祝落那一眼只是个错觉。 池雨心中越想越戚戚然的一片,难道祝落不要自己了吗?祝落不要自己,自己就只能留落街头,自己留落街头,就有可能被别人发现自己有一只蓝眼,自己有一只蓝眼被别人发现,肯定又会被拳打脚踢驱逐出城,说不定还会被恶人捉去,扒了皮戳瞎了眼当狗熊,好惨,好惨,池雨恨不得此时立刻现在就窝到祝落怀中,要祝落亲口承认不会丢下自己。 墨要现磨现写,否则时间一长,写出来的墨就易褪色。池雨磨完墨,双手在袖中绞了许久,终于灵光一现。 “咳咳——咳咳” 池雨装作肺部积水仍在撕心裂肺的咳了两声,这时祝落才抬起眼来看他。 祝落不会不要自己!一想通这层,池雨立刻跟那软绵绵的小奶猫一般在祝落怀里缩拱成一团,“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话罢还扬起头向祝落发誓,“以后一定不会这样啦,没有下次!” 如果池雨真有尾巴的话,那此时一定是翘的高高的。 祝落看着在自己怀中缩成一团的池雨,冷声道:“没有下次了。” 池雨一听祝落终于愿意与自己说话了,连忙点头,“没有下次,没有下次了。” 祝落看池雨这幅模样叹了口气,反正池雨在自己身边也呆不了多少时日了,也不知他到了春风里还能像现如今这样贪吃贪玩吗?罢了罢了,再怎么贪吃贪玩也是自己一手养出来的。 池雨仰头看他,“你对我这么好,你既然不是我娘,那你肯定就是我娘子了,话本上讲娘子贤惠,持家有道又懂得相夫....” 池雨话还没说完,祝落便猝不及防的挠起池雨下颌,池雨下颌处是痒痒肉,一挠就笑。 “啊——啊啊,你—你别” 池雨被祝落挠的几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你怎么—怎么这么坏!” 祝落凶道:“我就坏!我坏死了!” 池雨被挠的跟只被强行掀翻了肚皮四脚朝天的奶猫,弱小可怜又无助,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喘出断断续续的气音来。 池雨好不容易抓住祝落那只作恶的手,委屈道:“你不想当我娘子就算了。” 祝落双手撑在池雨耳旁,整个人把池雨囚了起来,“你说,人家相公都在家里为娘子洗手做羹,忙前忙后,你倒好,整天只知吃玩,吃个青团都能把自己给噎着,我凭什么要给你当娘子?” 池雨眼神躲闪,“可是....可是我是男生啊,我不能当娘子的。” 祝落语调上扬的哦了一声,“你是男生,我就不是男生了?你不想当娘子,只能让我来当娘子啦!” 乌溜溜、蓝盈盈的眼珠在池雨眼眶里一转,掰着指头数到,“你长得又俊,又贤惠,又聪明,还有钱,这么多好处都叫你一个人占了,你就偶尔吃一次亏么,不行吗?” 池雨换了身炎色的衣袍,更衬的肌如白雪,因为刚刚被祝落挠的还微微有些喘,朱唇微张,露出贝齿,祝落一下想起刚刚他为池雨渡气的时那似花瓣般柔软的触感。 祝落不自觉的往下靠了靠,池雨一下子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祝落见池雨这幅模样,缓缓的直起身来。 池雨小声道:“那既然你不想当我娘子,那就当我姘头吧。” 祝落怀疑自己听错了,“当你什么?” 池雨凑了过去,“当我姘头。” “本来还以为你是个身正令行的柳下惠,谁知却是始乱终弃的陈世美,那好吧,既然你什么名分都不想要,那只好勉为其难的当我姘头喽。” 祝落扶额,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都是从哪学的?好好个冰清玉洁不谙世事的小傻子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这个词不好。” 池雨眨了眨眼,“怎么不好的。” “你从哪学来的这词儿?” 池雨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祝落一看池雨这副模样便心中了然,“是不是那话本。” 祝落作势起身要去那池雨话本。 池雨一下拉住祝落,“娘子,好娘子。” 嗯?祝落挑了下眉。 池雨嘴撅的老高,腮帮子鼓的浑圆,终于泄了气道:“相公,好相公!别丢我话本。” ☆、死脉 又挠了挠池雨的痒痒肉,池雨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祝落把自己的话本给丢了。 祝落心满意足的逗了一阵儿才起身,“走吧,去玩吧。” “不丢我话本了?” 祝落嗯了一声。 池雨知道祝落是不会丢自己话本了,这才放下心来。 祝落嘴上是这么说着,但手上仍是不依不饶的捏了一阵儿,直到快把池雨捏哭了才把人给放走。 哄完池雨,祝落又差人把沐棠等几人叫来。 “我想建立慈幼庄。” 祝落把自己刚刚写好的宣纸平摊在桌上,“为弃子者设,书于籍,使乳母乳之,有疾病者,医一人谨视。” 沐棠细细的看着这图纸,“出发是好的,但这慈幼庄未免开销过大,如何维持还是个问题,再者这慈幼庄也不能养他们一辈子。” 祝落听闻点了点头,“开销问题暂且可以不用担心,这些钱朝天阙还是有的,关于赡养问题,可以允许一些无儿无女的家庭来慈幼庄□□,而那些过了适龄还未被收养的,可以让他们进学堂上学,等到弱冠之年,分发适当的抚恤金,帮助他们融入社会。” 钟镜和坐在一旁道:“这收养也是个问题,即便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有些父母也是打骂兼之,无法尽到做父母的责任,这慈幼庄里收养来的更不是自己的孩子,无法视若己出,若是那收养父母都人面兽心,似这赵衡一般....” “在收养之前,收养人必须与相关地方签订收养协议,并且每隔一段时间有专人查访,若是收养父母居心叵测,那就收回他们的收养权利,再将孩子领回慈幼庄,如若那些真心想要收养的夫妻膝下无子又生活贫苦困难,我们可以给予适当的补贴。” 沐决明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想法是好的,但是倘若这些孩子们身体正常还好,倒是那些身有残疾的....如有疯癫痼疾的,或五官不具不能就学者,免其就学,这条规定虽不是白纸黑纸,但是人皆心照不宣,那这些身患恶病或是身有残疾的孩子们又有何去处?” “可以单独为他们设立一所学堂,专教这些有疯癫痼疾的,或五官不具不能就学的孩子们”,祝落食指在桌上扣了扣,他看了看趴在一旁看话本看的入迷的池雨,又道:“如果他们真是因为身体上或其他原因无法读书也罢,可以领教他们谋生的活计或者手艺,以后也不至于饿死街头,等到他们弱冠或及笄,如果愿意留在慈幼庄当夫子教书育人那便继续留在这里,如果不愿,那便随他们去。” “对了,沐棠刚刚说的开销,朝天阙虽不差这些银两,但是万一有人从中弄虚作假,以权谋私这也是个问题,除此之外,还应当设立专门的监管者,以防贪污。” 沐棠听完祝落所言,“你这想法是好的,就是不知道何时才能真正的贯彻落实下去。” 祝落把手中的图纸卷好交给一旁的禁火卫,“万事开头难,但总比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好吧。” 沐棠注意到池雨换了身炎色的新衣,他看向祝落,“你找人定的?” 祝落点了点头。 “好看是好看,但待人鬼斗之后,他就要跟我们回春风里了,到时候就要跟我们穿一样的墨绿色的袍服了。” 池雨看话本看的入迷,根本不知自己之后会离开朝天阙,祝落看池雨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对了”,沐棠又恍然想到今日池雨那惊为天人的一剑,略带试探的道:“池雨那剑....” “其实之前在尸地,杀死九婴的人是他。” 池雨正在一旁悄悄摸摸的往嘴里塞话梅糖,祝落此话一出,其他人果真全都侧目而视在一旁软垫上的趴着看话本的池雨,池雨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一着急果核儿正好卡在嗓子眼了,咳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虽然他的玄脉全是筛孔,但似乎比常人更能运用自如的使用灵力”,祝落不动声色的拍了一下池雨的后背,池雨跟小松鼠吐壳一样吐出了几颗果壳儿,池雨害怕祝落训导自己,连忙夹起自己的话本挪到了离祝落最远的软垫上。 “等他跟着你们回春风里的时候你们要对他多加看管,小心不要被别人当成刀使。” “你要去哪?” 池雨一双眼跟粘在话本上了一样,头部抬眼不睁的问向祝落。 “去提审赵衡。” 末了,祝落等了半响没等到回答,“你要去吗?” “我不去。” 好吧,不去也是应该的,但祝落有点想念池雨当作是小尾巴跟在自己身后的时候了,“记得早点睡觉,不要熬夜看话本,眼睛会看坏的。” 池雨对祝落这番唠叨颇有些不耐,“知道啦知道啦,唠唠叨叨,真是老妈子。” 祝落心中颓然,一时之间,自己由娘子变成了姘头又变成了相公结果最后却成了唠唠叨叨的老妈子。 池雨听祝落好长时间都不说话,终于舍得百忙之中从话本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怎么啦?不舍得?没办法”,池雨双手撑着脸颊,在灯光下显得像个少不更事的凡间仙子,可谁知这仙子紧接着就吐出一句,“没办法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相公我也不能总是跟着娘子你。” 祝落几欲吐血,连忙出门,即便这样还不忘再啰嗦一句,“一定不要看的太晚。” 池雨连回应都懒得回应,直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祝落阖了门,池雨等了一会儿,轻声慢步跟猫儿似的下了榻,听了一会儿才打开门来,门外一片空荡。 池雨小声嘟囔道:“真的走了啊....” 还以为是如同上次一样,祝落就站在门后吓唬自己,然后再带自己一齐出去。 池雨在门口愣了一会儿,直到沐棠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怎么了这是?魂儿被谁给勾走了?” 池雨这才幡然醒来,“啊,不是,没有,什么?” “那怎么在这儿傻站着?” 池雨注意到沐棠脸色有些过于苍白,比那宣纸还要白上几分,额间都是冷汗,“你.....” “你流血了!” 鲜血顺着沐棠脖颈处蜿蜒而下,墨绿色的衣服被浸染的更深。 “这....这这怎么弄的?” “无碍,被狗咬的。” 沐棠嘴上说着无碍,但却言语间都带着虚弱的气音。 这得伤的有多重啊,池雨慌慌张张的想要摸向沐棠脖颈,却被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挡住。 是沐决明。 “我带他去包扎就好。” 沐棠推了沐决明一下,自己却先趔趄了一下,沐决明不由分说的先替池雨关了门,随后强硬的半搂半要挟的扶着沐棠回屋。 池雨心有余悸的想到,这伤口这么深,这狗得有多凶啊。 祝落不在,池雨慌乱的翻上了榻,用锦被把自己裹成粽子,窝在榻上连忙又翻出了几本自己私藏的话本压压惊。 因为要核对赋税,朝天阙之内,每家每户都有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且因为这赵衡是这人鬼斗以来唯一一位获胜,成功从下阙进入中阙的下阙人,所以户籍管理者对赵衡这人记得格外清楚,经过一番核查之后,这人果真就是赵衡。 “赵衡,你可知罪?” 赵衡朝祝落方向唾了一口,“世道如此!” “世道如此?你作为建城以来唯一一位从下阙迁入中阙的人....” “还不知足?” 赵衡仰头大笑,“我为什么要知足?” “我凭什么要知足?!我是从下阙迁入了中阙不错,但是你们这些中阙、上阙的又何曾把我当人来看过?!” 赵衡掩面而泣,“他们毁了我的家庭我的孩子我的一切!我宁愿我从来没有胜出,也从来没有来到上阙过!” 祝落厉声道:“即便如此,那这也不是你去拐卖幼童,毁掉一个又一个家庭的原因。” 赵衡听到这里,面上露出扭曲的笑来,“你以为是我愿意去拐卖他们,承才、承美要不是因为天生就是死脉被家里人抛弃流落街头,又怎会被我捡到?这些父母,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珍惜,难道还期望别人来珍惜他们的孩子?” “即便如此,那屠苏的女儿屠妍又是怎么回事?” “屠妍”,赵衡冷哼了一声,“那是她亲生母亲,屠苏的婆娘亲自卖给我的!” 因为这屠妍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祝落并不作回答。 赵衡看向祝落,“怎么样,不相信吧,你们这些中阙、上阙的人整天酒池肉林吃喝享乐,又怎会知下阙的人间疾苦。” “这也只是你一家之言,你又有何依据说是屠妍的亲生母亲卖了她女儿?” “在我屋东面左数第二排的那块砖里,有她娘给她写的书信,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下阙找她当面对质。” 祝落挥了挥手,让人把赵衡压了下去,亲自带人去赵衡住处。 在前去赵衡住处的路上,祝落问向身边的禁火卫,“这赵衡膝下可有子嗣?” “有的,只是....” 祝落侧头看向他,“只是什么?” “只是死了很久了。” ☆、春潮 “死了?怎么死的。” 跟在祝落身边的这位禁火卫显然比他同伴更有些怜悯心,他不自知的叹了口气,“这件事说来话长,但在我们禁火卫之间却是人尽皆知,说来可笑又有些可悲。” 另一位禁火卫道:“有什么好可悲的,明明就是可笑么,赵衡一介草民,身为下阙人就应该有身为下阙人的意识,来到了中阙就得夹着尾巴做人。” “这赵衡,说实话,来了中阙之后的日子过的并不怎样,就凭借他在下阙的那点积蓄,又要拖家带口的,基本上是饥一顿饱一顿,更别说按时纳税了,再加上他母亲行将就木,住不惯这中阙,想要最后回到下阙,赵衡便答应了他。” 另一位禁火卫忍不住嘲道:“哟,这些市井之事你倒是还清楚的很。” 那禁火卫摇了摇头,“你还没成家没有孩子罢了,等你有了膝下有了子嗣你便知道了,生活不易,能多帮帮别人就帮帮别人。赵衡是个孝子,父亲早死,全靠母亲独自一人将他拉扯大,如此一来便答应了母亲,反正他们也有中阙的紫焰令牌,便将母亲带回了下阙照顾,下阙的人们看到赵衡荣归故里自是高兴,但也有人心生嫉妒,据说趁此将他们这妻子二人的令牌偷走,听说赵衡在下阙时也是古道热肠,乐于助人,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当真是人心难测。” “就在他们安葬好赵衡母亲,要回到中阙时,赵衡的妻子二人果然被拦下,有些中阙的大小姐大少爷们去那下阙偶尔忘带紫焰令牌也是常事,给那守门人些银两便可入中阙,但偏偏这赵衡身上是一点油水也没有,那守门的禁火卫便道:‘怎么证明你妻子就是你妻子?’ 众乡邻皆知赵衡的妻子就是他妻子,纷纷为他作证,且这禁火卫也明明知道,这可是从下阙迁移到中阙的第一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这禁火卫就是不放他们进去,终于,在百般说磨之下,这禁火卫微微松了口,同意他孩子随赵衡一同进去,中阙有私塾学堂,而下阙却只有乡间夫子,为了孩子能受到更好的书香熏陶,他妻子便委身留于下阙。如果这禁火卫当时放他们过去,可能现如今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了,真的是善恶只在一瞬间,得饶人处且饶人。” “也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弯弯绕,再听说是之后他妻子是住惯了中阙,受不了那下阙的贫苦生活,竟然上吊自杀了。据我那些去过下阙当值的兄弟们来说,下阙土瘠民贫,更无长物,衣弊履穿,也不知真假。” “我儿子在学堂与赵衡的儿子是同窗,他儿子听闻母亲的死讯整日便有些痴呆起来,再加上这学堂里面的子弟不说是大富大贵,但也是世世代代皆生于中阙,自是看不起这从下阙上来的下里巴人,所以这些中阙子弟自发结盟,经常会不时的捉弄捉弄他。” 说到这里,这禁火卫叹了口气,“这些小孩子的恶意,有时候真是可怕,听我家孩子说不仅时常把他当作马起,还会让他去钻狗洞,就这样,在久经折磨之下,赵衡的孩子也郁郁而终,就剩下赵衡一人留于中阙。” 言语之间,他们便到了赵衡的住处,这赵衡靠唆使孩童偷鸡摸狗为生,想必是赚了不少,即便是趁着月色来看,这屋子也建的颇有规模。 几人催动灵力,便有火焰从指尖升起照明。 祝落依言找到屋东面左数第二排的那块砖,轻轻一拉,果真是块活砖。 趁着火光,祝落从这砖后面掏出一个其貌不扬的木盒子来,打开盒子,这里面竟然盛了满满一盒的信件,难道这满满一盒的信件皆是屠妍母亲给屠妍写的? 祝落拆开最顶上一封,虽说是信,但这上面的字简直写的是歪歪扭扭惨不忍睹,简直和池雨初学写字时有的一拼,祝落努力分辨也只能读懂几个笔画较少的字,直到看到信的末尾,才发现这信上居然还有一个用作契约担保的血指印。 祝落一连翻了好几封信,才勉强辨认出一封信的开头写了什么妍字,想必应该就是写给屠妍的,但这封信却与之前几篇没什么不同,皆是写满难以认出的字,恍然间,他脑海中又一根细若游丝的想法转瞬即过。 祝落又拆了几封信,才勉强拼出个大概。 屠妍的母亲,也就是屠苏的妻子,她撒谎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扔进他们家院子里坠着石块的信,下阙人每天都疲于生计,哪里还有时间读书识字,而那屠苏也与下阙许许多多的人一样,根本就不会写字,更遑论识字了,因为屠苏已疯,没有对证,一切说辞都是她自导自演。 而赵衡说的可能确实不错,不仅是屠妍的母亲将屠妍卖给了赵衡,下阙中更有其他家将自己的孩子卖给了赵衡。 难道这些下阙人真的肯忍受离别之苦,忍心将自己的孩子转手于人吗? 不,恰恰是因为舐犊情深,生活所迫,才不得不被迫把自己的孩子拱手送于赵衡。 这些孩子大多是穷苦人家,食无炊米,揭不开锅,吃了上顿可能就没有下顿吃,所以被迫不得不把孩子如同走私货物一般送到中阙,在这些下阙人的眼中,即便是中阙人府中的丫鬟,都个个是穿金戴银,珠围翠绕,但这些下阙父母所不知道的是,他们眼中神一样的赵衡,竟然怀着畜生一样的心思,虐待着,压榨着他们视若珍宝一样的孩子。 这也不是单单建一个或一百个慈幼庄就能解决的。 “公子,还要回去提审赵衡吗?” 祝落看着手中这一沓沉甸甸的信件,把他们放回了木盒之中,“现在几时了?” “回公子,快要亥时了。” “你们先回去吧,明日再审。” 禁火卫纷纷作揖告退,他们也要赶回去陪一家老小。 祝落独自一人慢慢走在这街道上,与下阙不同的是,中阙和上阙并无宵禁,到处都是灯火辉煌,欢声笑语的一片,与漆黑一团,压抑惨淡的下阙明明只有一墙之隔,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祝落回到客栈,池雨趴在一堆话本中间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祝落坐到榻侧,轻轻把池雨胳膊底下的几本话本拿了出来,把话本合好才发现,这书外面还套了一本小话本。 祝落拿起来翻了翻,片刻后面无表情的猛的把这话本合上。 这竟然讲的是寡妇偷情的故事。 池雨机智的很,最上面压了一本正正经经的《千家诗》,底下藏着话本,从远处看还以为好学的不得了,一旦池雨发觉有人走到他身边便立刻把话本往里一推或往外将上面这本书往下一拉即可挡住,怪不得池雨总是用一个趴着的姿势看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又是娘子又是相公又是姘头又是唠唠叨叨的老妈子的。 虽明知池雨与自己根本就差不了几岁,但是祝落心中还是颇有些五味陈杂,在尸地,池雨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自己,之后进了朝天阙,也是一直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边,虽然之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摔坏了脑子,人也变得呆呆傻傻还不会说话,但在祝落身边这段时间里,祝落亲力亲为手把手教他,池雨从咿呀学语到现如今的能说会道,再到今天祝落发现池雨看这样的话本,祝落心里直觉的自己养的好好的白菜平白无故的被猪给拱了。 罢了罢了,朝天阙上阙的公子哥儿都偷偷摸摸私藏或是看过这种话本,上阙的年长者皆把这些话本视为洪水猛兽,觉得这些话本毁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孩子灵气不足,玄脉微弱,肯定不是自家孩子根基不好,不勤于修炼,一定是某个妖艳贱货勾引了自己孩子,于是这些年长者们一股脑儿的全把原因怪罪于这话本上,但殊不知越是禁止的人们越是好奇,就连祝落自己也看过不少这种内容的话本,池雨也就只是经历成长过程的一个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阶段罢了。 祝落把池雨堆的乱七八糟的书给整理好整齐的放在一旁,然后脱衣躺下。 甫一躺下,池雨就黏黏糊糊的凑了过来。 “娘子,娘子,想死官人我了。” 池雨嘟囔着梦话,手上的动作也不老实,活脱脱跟个采花贼一样,在祝落身上到处煽风点火兴风作浪。 祝落为火玄脉,天生体温偏高,而池雨为寒玄脉,体温天生偏低,池雨不断的往祝落身上拱着,嘴里还模模糊糊道:“娘子身上为何这般火热,让小爷来帮你降降火。” 祝落忍的难受,他一方面想着池雨只是雏鸟情结,况且他在自己身边又呆不上几天了,另一方面又不自知的想起自己为池雨渡气时唇齿之间那柔软的触感。 祝落往床边挪一寸,池雨就跟着挪一寸,简直就跟长在了祝落身上一样,寸步不离,直到快要掉下床去,祝落才停止,池雨的手仍旧不老实的到处乱摸,摸的祝落心猿意马,祝落只好转过身去,面对面的圈着池雨,池雨终于安稳下了片刻,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池雨便反手圈住祝落,搂着他的腰黏黏糊糊的磨蹭。 ☆、凌迟 祝落猛的睁眼起身,去客房里私带的浴池里浸了个凉水浴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第二日醒,祝落只当昨夜无事发生,却用余光暗暗的瞥着池雨。 池雨因为是刚刚醒来,眼都没怎么睁开,还有点懵懵的模样,刚想下榻穿衣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低头看了自己身下一眼,又悄悄瞥了祝落一眼,正好和他对视,随即倏地扎进被子里,看那架势恨不得把自己捂死在被窝里。 祝落只当无事发生,出门提审赵衡。 赵衡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却依旧神态自若,丝毫没露出懊悔或是要悔改的神色,“怎么样,我说的可是真的?你若是还是不信,可以去下阙挨个询问这些孩子的父母,只不过他们承不承认那就不一定了,若是承认了,这些孩子就呆不了中阙了吧,只能被遣返回下阙,一辈子再无出人头地的可能。” 祝落眉头微皱,“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你欺虐这些孩童的理由。” 赵衡呵了一声,“就这?我还以为你会将他们立即遣返到下阙呢。” 祝落并不理会,只道:“听说是因为你娘子的紫焰令牌被盗才回不了中阙,但你又如何得知你娘子的令牌是被人偷盗而不是无意丢失?” 赵衡听闻这句话,骤然握紧拳头,额上青筋毕现,周身束缚着他的铁链也跟着窸窣作响。 “你懂什么?!” 说完这句,赵衡又自嘲的笑了声,喃道:“你懂什么?” 过了半响,赵衡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反正我也要死了,告诉你也无碍。” 一开始,都觉得是我娘子和我孩子二人不小心遗失了令牌,但是直到有一天在中阙的虹桥上,我看到了隔壁张老太的幼孙,正靠在桥边乞讨,那小孩儿一看见我转身就跑,我只觉得奇怪,这张老太一家世世代代都在下阙,她幼孙却又是如何来到上阙的?那时候我却还不知道这世道人心如此险恶。 我们一家和张老太是邻居,他儿子早逝,膝下留有一独子,儿媳也不曾改嫁,仍旧尽心尽力的服侍张老太,我看他们孤儿寡母的,也就时常和娘子力所能及的帮助他们,后来看来,这一家人真是豺狼披着羊皮,各个心怀鬼胎。 那小孩儿一见我就跟羊见着了狼,在人群里窜了出去,跑的太急,没多久便撞上了那卖煎饼的摊子,被那小贩一把抓了起来。 “谁家的小孩这么皮实?赶紧出来认领?我一家老小都指望着我这煎饼摊过活,今天要是无人陪我,这小孩也别想走了!” 那小贩翻了翻那孩子的腰间,拿出了一紫焰令牌,对着光一照,看到令牌下方刻了一个小小的赵字,“赵家的小孩!谁是赵家的?!” 我跌跌撞撞步伐不稳的冲上前去,抓住那令牌。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赵衡说到这里掩面颤抖,“这个赵字是我亲自给我孩子一笔一画的刻上去的!” “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从人群外围中挤进。 我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张家娘子吗? “张..赵晟!你又调皮捣蛋!” 张家娘子一把把自家孩子从那小贩手中扯过,一边又打了几巴掌那孩子。 “诶诶诶”,那小贩扯过张家娘子,“你别以为训斥完就想走了,赔钱!” 张家娘子面露难色,“我..我就一行乞的,身上也..也没那么多的钱。” “叫花子?” 那小贩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张家娘子,“叫花子还有小孩?你不会是从下阙混进来的吧?!” 张家娘子急忙掏出自己腰间的紫焰令牌作证,“我..我我我就是中阙人,只不过是家道中落。” “我不管你干嘛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赶紧把我这摊儿给赔了,要不然就送你们娘俩报官去!” 张家娘子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小孩,“您行行好,我们娘儿俩真没什么钱...” “没钱?我不管,你去官爷面前说去吧!” 街前正好有一队禁火卫巡逻经过,那小贩张嘴就要报官。 一报官再查户籍麻烦可就大了,张家娘子急忙把手中的破碗伸到这小贩面前,“您行行好,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那小贩接过碗来拨弄了几下碗里的钱,“就这点?” 张家娘子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孩子,“就这点就这点,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小贩睥睨了一眼,毫不留情的把碗里的铜币全倒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行吧,看你们母子俩可怜,这次就放过你们吧,下次叫你孩子小心着点,别天天横冲直撞的,幸亏我这么好说话,要是下次遇见个横的...” 那小贩哼哼了两声,言语间不言而喻。 那张家娘子连忙低头道谢,根本没看见我就急忙从人群中钻出。 我一路跟了上去,随着他们来到一处僻静巷子。 张家那幼孙一路上含含糊糊的哭个不停。 “娘亲...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来中阙乞讨”,张家幼孙支支吾吾的笔画着,“下阙咱们有房子还有奶奶,为什么为什么偏要来中阙讨钱。” 张家娘子把小张晟从肩头扶了起来直视着自家孩子,“乖啊,你喜不喜欢这里,这里晚上不用宵禁,到处都是灯火辉煌的,吃的多玩的花样也多,你想不想留在这里呀。” 小张晟急忙点了点头,初来中阙那天,虽身无庇处,露宿街头,但各种食物的香气,还有那些稀奇古怪有趣的小玩意,都是他直至出生之前不曾见过,尤其是到了夜晚,灯火辉煌各处欢声笑语,这是下阙从不曾有过的景象,他好想回去告诉那些下阙的小伙伴们,外面的世界原来这样美好,但是娘亲却不让他回去.... 但是他又随之低下了头,“但是...但是,那些好吃的我都吃不起...” 不仅好吃的吃不起,那些好玩的他也没有钱去买,只能远远的看着,夜晚的灯火再亮,可是终究取不了暖,徒留在风中瑟瑟发抖。 张家娘子摸了摸小张晟的头,“会有的,都会有的,咱们已经都到了中阙,等娘攒够了钱,就送你去学堂学习,你上了学堂就会变得特别特别特别有钱,到时候好吃的好玩的全都是你的。” 在张家娘子的眼中,到了中阙,一切都有了希望。 小张晟懵懂的点了点头。 赵衡从暗处走了出来,“所以这就是你偷我娘子和我孩子令牌的原因?” 张家娘子一看见赵衡两腿颤颤,抱着怀里的小张晟转身就跑。 “跑,等我去报官,看你能跑到哪去。” 张家娘子抱着张晟跪地给赵衡磕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们母子俩不容易,我就是想带着小晟来中阙看看。” “现在你们看完了,可以走了。” 张家娘子猛地扔开张晟抱住赵衡的腿继续磕头,额间鲜血淋漓,“我求你,我求求你了...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小张晟跌坐在一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怪不得进了中阙娘亲让自己躲着赵衡叔叔走。 赵衡气到发抖,“你的孩子想进中阙就进,想当人上人就当,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想进中阙了吗?在下阙的时候,我和我娘子每日帮你们这么多,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你倒好,你是身在中阙了,可是我娘子却回不来了!” 张家娘子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抓住赵衡的腿不肯松开,“要不然...要不然你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当娘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还有小晟,小晟是不会乱说的。” 赵衡弃如敝履般的蹬开这女人,“我当初真是看错你们一家人了,算是我眼瞎!” 说到这里,赵衡掩面而泣,周身铁锁又是一阵晃动,“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自认为前半辈子活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上天却如此无眼,既然老天非让我做这恶人,那我便一路做到底好了。” 待到赵衡报了官,拿回令牌到下阙去找自家娘子的时候,却只见一封遗书和三尺白绫挂于梁上。 赵衡思妻心切,埋葬好妻子后在下阙一病不起,周围乡邻争相煎药照顾。 “那时我是真傻,真的。左右乡邻争着为我煎药,我想虽然世间有恶,但终究恶不压善,但是我错了,这些人这么照顾我,就是为了让我把他们的孩子带到中阙,我不同意,他们便百般讽刺一哄而散,更有甚者还有偷我、抢我的令牌!” 赵衡说到此处已经趋于麻木平静。 “既然他们这么喜欢让自己的孩子来中阙当叫花子,那我便让他们世世代代当个够吧。” 祝落挥了挥手,立即有禁火卫上前送上最后一餐断头饭,“凭你自己一人之力也走私不了这么多孩子吧,同党是谁?” 赵衡听闻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还想的挺多的。” 祝落不为所动,“是谁?” 赵衡冷哼一声,“我都快死到临头,又何必多害一人。” 祝落也不恼,“下阙有间客栈,修的堂皇富丽雕梁画栋的,老板娘虽然是个下阙人,但身边却堆金积玉的,想必她是帮你赚的满盆载体。” 赵衡眼神闪烁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你口说无凭,倒是拿出证据。” “证据?” 祝落轻笑了一声,“她早就招供了。” 赵衡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常状,“你诈谁呢?你若是真知道我同党是谁还何必问我这么多。” 祝落背过手去,“按照律令,你该是受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赵衡冷哼一声,“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祝落不急不慢的继续道:“凌迟第一刀前,先将你打的双眼翻白,堵住你的大血脉后,再从你胸口上旋下一刀示众抛上天去,这第一刀叫做祭天肉,第二刀,叫做遮眼罩,将你头上的肉皮割开,遮住你的眼睛,第三刀切你的大腿,第四刀和第五刀切手肘,第六刀第七刀切小腿.....” 说到这里赵衡的脸色已然有些发白。 “第一等凌迟能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这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可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分三天慢慢,慢慢的割。” 祝落说到这里,那束缚着赵衡的铁链已然因为抖动而哗哗的响个不停。 祝落充耳不闻,“第二等凌迟,能割二千八百九十六刀,而第三等的,能割一千五百八十五刀,我听说越是肌理紧密之人,越容易下刀”,祝落上下打量了一番赵衡,“想必你必定是第一等。” “如若你先前痛快交代了你的同党,你自然也就不用再遭这凌迟之苦,只管痛快赴死,但你死到临头还这般嘴硬”,祝落慢慢的踱着步子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只能再遭点儿罪了。” “那她呢?”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我们一去找她,她便害怕的倒的一干二净。” 赵衡听后面如金纸,豆大的冷汗不断的从额上渗出,缓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咬牙开口道:“你会把这些孩子们遣送回下阙吗?” 祝落一愣,他没想到赵衡死到临头还会想到这个问题,他摇了摇头,“孩子是无辜的。” 赵衡乏力的抹去额上冷汗哼笑了一声,“让他们留在中阙,便是对那些父母们最大的惩罚。” 赵衡兴许是吓得不轻,说话时都还牙齿颤颤,“这些孩子本就身为死脉,毫无灵力,注定一辈子都要活在中阙人的奚落与嘲讽之间,他们一辈子都会低人一等,一辈子都会被那些中阙人当作狗一样的看待。” “一辈子都会!” 赵衡咬牙切齿的道。 ☆、花酒 要行刑的那天是个阴天,看守赵衡的禁火卫一早来报。 “赵衡死了?” 虽是句问句,但祝落的语气也不甚惊疑。 “是,咬舌自尽而死,发现的时候牙都咬碎了。” 祝落点了点头,禁火卫便告退了。 “赵衡自杀了?” 坐在一旁沐棠问道。 “估计是昨天把他吓着了。” 沐棠仰靠在软垫上,“反正我们也快要走了,我今日想带着池雨出去逛逛。” 祝落应了一声,反正池雨早晚也是要跟着沐棠他们离开的。 随着每日沐棠给池雨输送灵力助他恢复记忆,池雨成长飞速,再也不似初遇时的那般孩童心智,只是可能池雨天性寡淡,再也不似以前那般黏人,反而变得清冷了许多,弄的祝落也不再好意思随意逗他。 沐棠问向池雨,“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啊。” 池雨乖乖的摇了摇头。 池雨虽然瘦削的很,但是脸颊却有些婴儿肥,显的稚嫩又可爱,沐棠捏了捏池雨脸颊,“走,今天我带你去花楼去!” 虽说是去花楼,但沐棠还是先带着池雨坐了画舫。 这护城河四通八达,由上阙起,延伸至下阙,犹如血管一般延伸到整个朝天阙的四肢百骸。 河的两岸人们身着锦衣华服,脸上也洋溢着笑容。 池雨低声感叹道:“这儿与下阙真是两个世界。” “是啊”,沐棠看了他一眼,“你想跟我们回春风里吗?” “回春风里?” 沐棠拍了下自己的头,“我还没告诉你的身世呢。” “这段时间,你自己可有想起来过什么?” 池雨摇了摇头。 “你母亲姓林名云意,是我们沐氏旁系的一位医师,算起来还曾经当过我的师傅,在她制出月见这解药之前,正常人只是正常人,而那些尸鬼也只能是毫无自我意识的尸鬼。在她制出这解药之后,尸鬼也可以恢复正常意识,只是因为这寒毒入体,所以仍是一双蓝眼。” 沐棠说到这里,池雨想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但想起自己带着幂篱,还是作罢了。 沐棠注意到了池雨的小动作,继续道:“你的眼睛左蓝右黑,想必应当是你生父母之中有一人为正常人,而有一人曾为尸鬼,但我猜测多半是你母亲未感染。” “林前辈让许多感染了寒毒的尸鬼恢复了意识,重新变回了正常人,但是一直都身为正常人的人类却不愿意再接纳他们,所以把他们称作是活死人,虽然还活着,但也曾死过一遭了。” “因为他们曾经食过人肉?” 沐棠点了点头,“尸鬼饿起来连自己的同类都会自相残杀,毕竟这些活死人现在还算正常人,但不知道这药会不会失去效力,活死人又会变成尸鬼,于是朝天阙就在阙外不远处划了一块地给他们居住,我们就是在那儿捡到你的。” “你放心,我们春风里山清水秀、富庶水乡,对了,等你回了春风里,也更不会让你待在尸地,我们不如这朝天阙分上中下阙,而是分子母城,中心地带为母城,而其余子城分散在母城周边,我和我弟住在子城里,也并不向他们朝天阙所有祝氏子弟都住在上阙里这般这样不自在。” 沐棠躺在躺椅上,垫着胳膊看向舫外,“到时候你和我一起住在子城,可以采莲戏鱼。” 沐棠想着想着不自觉的就弯了嘴角。 “祝落知道吗?” “祝落?” 沐棠看了一眼池雨,“祝落也知道。” 沐棠感知出了池雨情绪有些微微低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回去之后,我保证,比祝落对你还好。” 池雨低下头去。 “我们那里也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不比朝天阙少的,等你去了就知道啦。” 池雨两只手绞在了一起,闷闷的说了声好。 “对了,你还记得你娘亲去哪了吗?” 池雨摇了摇头,“只记得有一天雪很大,然后母亲推了我一把,我滚落山崖,之后我们就走散了。” 虽是这么说,但沐棠一提到娘亲二字的时候,池雨脑海中下意识想到的竟然是祝落。 自己到底是因为有了祝落就有了庇护而离不开祝落,还是因为其他呢? 池雨想不明白,“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等到人鬼斗之后我们就走。” “人鬼斗?” “人鬼斗顾名思义,就是把人和尸鬼放在一个笼子里相斗。” 池雨骇了一跳,“这么残忍?” “是挺残忍的,这是祝落的叔父,也就是现任朝天阙阙主整出来的,说是为了让这些人更好的感恩,知道外面的尸鬼有多么的凶残,他们开辟朝天阙为他们建立庇护又付出了多少的鲜血。” “但这朝天阙也不是他们开辟的呀。” 沐棠索性把腿也翘在躺椅上,跟个大爷一样叹道:“是啊,借着祖上的荫蔽,享受过了荣华富贵,也就不想再过那种贫苦的生活了,所以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来使唤。” “不能打破阶级吗?” “果然跟祝落呆了这么长时间,思想都趋于一至了。” 沐棠和池雨在画舫上单独要了一间雅间,所以也并不怕隔墙有耳。 “祝落也想打破围墙。” 池雨道:“围墙消失了,人与人之间也没了剥削,下阙人也不用再为了劳役和赋税所担忧,也就不会发生像张衡这样的事了。” 沐棠笑了下,并不着急反驳,“世界大同,人人平等,失去了竞争,人们缺少了努力的动力,都终将趋于平庸,在寒毒爆发之前,是尸鬼身先怀寒系玄脉而人们为了抵御自保渐渐也跟着衍生出了玄脉,身怀灵力,才足以对抗。” 池雨还想说点什么。 沐棠笑了下,“不急,不急,估计我们这代到死都看不到墙推倒的这一天。” 坐完画舫,沐棠带着池雨来到一家精雕细琢的玲珑花楼,楼内歌舞升平,绿云扰扰,几个女伶皆半露香肩身着绯红色的纱裙。 “公子,来玩啊。” 沐棠转头看着面色羞赧的池雨,“别害羞,今天带你来喝花酒,我买单。” 沐棠随手从怀里掏出了几两碎银递给身边的姑娘,“要楼上雅间。” “祝落带你来过吗?” 池雨紧紧的跟在沐棠身后寸步不离的上了二楼,摇了摇头。 “无碍,无碍,今天让你开个荤,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春风里的娇,朝天阙的辣,各有各的滋味,过了今晚可能咱俩就再也享受不了喽。” 沐棠特意选了一位盲眼琴师,待侍女将酒送上,便命她关了门,不用人伺候。 池雨扫视了一圈,才小心把幂篱脱下。 “祝落让你喝过酒吗?” 池雨摇了摇头。 沐棠笑了下,“他还真把你当宝宝养了”,沐棠倒了一盏推给池雨,“尝尝他们朝天阙的葡萄浆,他们这里的葡萄不似春风里的袖珍,各个都粒大饱满,而且够甜,度数也不高。” 池雨端起来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像猫咪舔奶一般舔了一小口,从沐棠的方向只看见池雨一小截艳红的软舌和那花瓣一样,微微沾了下唇。 “不行不行,你得像我这么喝!” 沐棠拿起桌上的长嘴酒壶直接对嘴吹。 “酒要大口喝!” 池雨细细嗅了一下,这葡萄果酒既具有葡萄原来的芳香,同时还有着发酵的酒香,口感酸甜可口,余味绵长,这才举杯一饮而尽。 “对么对么,这才叫喝酒,喝大口的!” 沐棠又令人上了几壶酒,摆在帘外面,待沐棠摆上桌来,池雨才发现沐棠点了石榴酒、葡萄浆、栏桂芳、茱萸香,摆了满满一桌。 “花魁来了!花魁终于来了!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楼下一阵骚动。 沐棠也连忙跟着去看。 沐棠给的钱多,所以他们这雅间位置不错,正对着一楼正中间的花台。 花魁同样也是身着绯红色纱裙,但是这纱裙上绣满暗金纹绣,微风徐徐,红裙翻滚,犹如百卉千花浪纠纷,再仔细定睛一看,一弯柳叶眉,一双丹凤眼,当真是国色鲜明舒嫩脸。 沐棠看呆跌坐在软垫上,“好,好,不愧是朝天阙的花魁!” 那花魁先是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此情一出,喧嚣的楼内顿时安静了起来。 花魁先是掩面笑了下,随后低眉信手续弹起来。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池雨也跟着呆了,直到这花魁曲终收拨当心画,他才回过神来,他甚至有些开始怨恨祝落,这么好听的曲子,这么好喝的酒,这么好看的姑娘,祝落生在朝天阙,长在朝天阙,竟然不告诉自己不与自己分享。 若是此时祝落看见池雨现下这幅模样,必定又要笑池雨这嘴撅的都能当钩子了。 这一曲结束后,花魁退下场去,红绡纷纷抛上台来,沐棠也连忙拿钱换了红绡,却不见花魁身影。 “不会吧,只弹一场。” 沐棠顺势仰脖饮酒,“可惜了我这刚换的红绡。” ☆、醉酒 下面的看客也是不满,纷纷要求花魁返场,喊道:“四娘,返场,四娘,返场。” 红绡雨又下了一阵,花魁这才姗姗来迟。 琴音又起,只觉眼前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随后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一曲终落,满座喝彩,唯独沐棠却如冰炭置肠,湿衣泪滂。 正巧花魁与之对视,二人相愣片刻,沐棠将篮中红绡尽数抛下,掩下珠帘。 池雨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沐棠显然是闻曲生哀景,想到伤心事了。 二人又是一番饮酒,但沐棠相比池雨之下显然能喝许多。 二人混着喝了这么多酒之余,纵使这度数再低,也是有些上头。 沐棠嫌热,单手扯开衣裳拉住池雨,“你说说,祝落既不带你来花楼,也不让你喝酒,他都让你做什么?” 池雨被酒气一熏,眼中含蕴烟雨,怒道:“祝落,祝落坏死了!他管这管那的!” “老妈子”,沐棠评价道。 池雨用力的点了点头,“对,就是老妈子,懂我,他还没收我话本,我珍藏的话本!” 池雨哭丧着个脸,“他以为我话本那么多数不过来,其实我都知道,每一本我都可宝贝了!” “祝落怎么这么坏”,沐棠醉倒倚在一旁的软垫上坏笑道。 “是啊,他超级坏!” 池雨跟个小朋友一样气愤的握紧拳头,原来清冷的形象在酒后一秒破功,他狠狠地砸了几下软垫,“他不仅嘲笑我的画技,而且没收我话本,最恶劣的是还骗我说红豆糯米糕吃多了会把舌头黏在一起,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沐棠笑的直不起身来,“不是吧,没想到祝落竟然是这种人。” 池雨气死的要死,越想越气,“就是就是就是,他就是这种人!他还老捏我脸,还用墨在我脸上画猫须子,气死了!” 这时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公子” 是位女子。 上一秒池雨还怒火中烧,下一秒便立刻戴上幂篱端坐在一旁。 “谁啊?” “公子是我,四娘。” 四娘,这不是刚刚的花魁吗? 沐棠隔着门道:“姑娘何事?” 桐油纸门上隐隐约约映出了个曼妙女子的身影,“公子莫不是嫌弃四娘?” 沐棠最怜花惜玉,被这四娘这么我见犹怜的一问,半边身子都酥麻了下来,登时要给四娘开门,只是想到池雨还在屋中实在多有不便只好作罢。 “当然不是,只是...” 沐棠看了一眼端坐的池雨,忍痛道:“只是我身患隐疾,怕配不上姑娘。”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暗示了,一般是个男人都说不出这种话来。 哪想到那四娘仍道:“芳草易寻,知音难觅。” 沐棠头疼,这四娘这是摆明着铁了心要进来。 “只是屋中还有我幼弟,他还未及冠,这...实在不便。” 四娘在屋外停留了片刻,终于掩面离去。 沐棠长叹一口,没办法,桃花太多了,斩不断,理还乱。 沐棠这厢还没松口气,池雨还未把幂篱摘下,屋外就传来一阵粗鲁的砸门声。 “开门!” 不是吧,沐棠心里惊到,难道软的不行要来硬的?孽缘,真是孽缘啊。 “姑娘,我真的...” 还未等沐棠说完,那几个大汉便直接破门而入。 “好啊,你竟敢拒绝四娘!” 沐棠喝多了酒,舌头都有些打结,“不是不是各位,春宵一刻这种是是你情我愿,难道你们还要霸王硬上弓?我告诉你我可是吃软不吃硬的,你们越....” 沐棠还未说完,一道火鞭顿时擦脸而过,幸好沐棠躲的够快,不过这也惊出一身冷汗来,顿时酒醒了大半。 沐棠也不怵他们的,袖中棠花枝鞭立时一甩。 “原来是春风里的。” 大汉笑道。 那这面儿更不能跌了。 几人在楼中顿时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虽然沐棠灵力上乘,但也架不住这几人围攻,池雨眼见着沐棠落道下风,也想出手相救。 “别出手!” 沐棠回头对池雨道,池雨一出手,这麻烦更大了。 这几人以攻为主,沐棠却不肯伤人,以守为主,“我说各位兄弟,这风月事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何必动手相逼,不依不饶。” 一个男人一脚踢翻了桌子,怒道:“你懂个屁!老子在这儿守了一个月了,竟然被一个外来的拔了头筹!” 这么打了几个来回沐棠才搞清楚,原来这花楼做的不是皮肉生意而是间歌馆,这花魁更不是谁有钱就能重金求得一夜春宵,先是有钱不说得身有才情,其次得看对了眼,双方你情我愿才可。 就当沐棠快要抵挡不住时,禁火卫鱼贯而入。 祝落和沐决明也一同慢步走入屋内。 几位大汗顿时额间渗出了冷汗,花楼因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乃常有之事,怎么今日还兴动了禁火卫? 祝落眼神示意禁火卫把这些闹事之人压下,沐棠冷静了下来,这才注意到这屋内当真是一片狼籍,甚至二楼正对这雅间门口的栏杆都断裂了一截,也不知楼下有没有受到波及。 “哥!” 沐决明紧张的拉住沐棠的手,“有没有受伤?” 沐棠拨掉沐决明的手,“你哥我怎么可能受伤?” 沐决明又逼近了一步,本来他身量就比沐棠高出一些,他这么一靠过来,沐棠大半个身子都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沐决明的声量有些委屈,“哥,你怎么背着我来花楼。” 平日里沐决明就像只尾巴一样非得跟在自己身后,跟在自己身后不说,存在感还极强,沐棠被他这么一问更有些不耐,再加上酒劲又有些上涌,一字一句的戳着沐决明的胸口道:“我去哪都与你无关。” 沐决明一听委屈的恨不得落下泪来,沐棠最烦他这幅样子,本来就吸了自己不少血,还得从小到大不定时当血罐不说,自己稍稍一凶他就要落泪,好像自己霸凌虐待他了一样。 沐棠借着酒劲用力挑衅的撞了下沐决明,暗声道:“少给我装啊”,然后便走了出去。 拐下楼,只看见那四娘不安的卷着手帕,一见沐棠下来,四娘却有些近怯,想过来却又不敢过来。 沐棠扬了扬眉,朝她主动的走了过去,与身在朝天阙面部轮廓较为凌厉的男性相比,沐棠生于水乡,看起来更加温润柔和,站在这里便是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四娘鼓起勇气开了口,“公子,你没受伤吧。” 沐棠微笑着摇了摇头,“他们这几人不成气候,不需挂齿,是你报的官?” 四娘低头害羞的点了点头,花楼里因情生恨,大打出手的也不在少数,她这算坏了规矩,即便是花魁也不一定能在这儿继续留了下去,“公子可愿让小女相随?小女自知出身低贱,不求能做正室,只要公子身边能留有小女一席之地便好。” 沐棠微微犯愁,正不知道如何作答,就听见身后沐决明道:“你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万人枕,又有何能耐跟在我哥身边?” 沐棠往后拐了一下,“沐决明!” 沐决明乜斜着四娘,“难道不是吗?” 四娘一脸悲戚,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几番哽咽才道:“小女,小女....” 那管事的花姨也是心软,她在这花楼呆了也有几十年了,也算是历尽风花雪月,尝尽人生百态,一看这沐棠并非四娘良人,也并不赶走四娘,只劝道是,“这男人啊,都是一个样子,不值得付出的,还是自己最重要。” 沐棠除了对沐决明凶的很,对于旁人,那是忍不下心说半句狠话的,虽然沐决明快刀斩了乱桃花,但是他心里终究是忿忿和不忍,他扫视了一圈一片狼藉的一楼,和目瞪口呆的看客们,把沐决明给推了出去。 “今晚沐公子买单!” 看客们先是愣了片刻,随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时高声欢呼起来。 沐棠相信沐决明这点银子还是有的。 池雨醉的不轻,回到客栈,舌头都有些打结,他一边拉着祝落不肯放手,却又一边捶着祝落胸口,“你坏,你坏死了,让你没收我珍藏的话本....” 祝落要起身用手帕浸水给池雨擦脸,池雨却死活不肯放祝落离开,感觉又像回到了刚捡到池雨那时,每时每刻的都要黏在自己身后。 祝落只好坐在榻旁,任由池雨捶打,反正二人在一起的时日也不算多了。 “你没收我话本不说还逼我练字,还哄骗我说吃红豆糯米糕会把舌头黏住,还趁我睡觉的时候往我脸上画猫须子,还老捏我脸,坏死了,祝落坏死了,祝落是大坏蛋!” 池雨醉了,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的,但重复来重复去都是那么几句,“祝落坏蛋,祝落是大坏蛋,打这个大坏蛋让祝落还再欺负自己!” 虽然都是呵斥控诉自己的,但祝落觉得这可比最近飞速成长之后清清冷冷的池雨要有意思多了。 祝落等了一会儿,池雨却依旧没有控诉完,并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只好起身,却没想到池雨发动灵力将自己的手与他的手冻着黏连到了一起。 “你是真睡还是假睡啊?” 池雨不答,嘴里依旧来回的嘟哝那么几句。 祝落捏住池雨鼻翼,池雨鼻子不能出气,顿时就像脱了水的鱼一样扑腾了起来,“小猪小猪起床啦!” 池雨气的脸色绯红。 还不睁眼? 祝落趴到池雨耳边轻声道:“祝落来了!!祝落来没收话本来了!” ☆、负责 池雨蹭的一下就起了身,“祝落坏死了!整天就知道欺负我!” 祝落看池雨气鼓鼓的模样,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比起自己手把手教着写字,吃饭,心智从懵懂幼儿再到现如今的少年,几天之后就要拱手让人,感觉就像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却是别人的孩子,更难受的是原来池雨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这么讨厌自己。 都说酒后吐真言,原来自己在池雨心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 想到这里,祝落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沉了下来,“我这么坏,那你别用灵力黏着我啊,别拽着我不放手啊。” 池雨气鼓鼓的道:“我不我不我就不!” 池雨玄脉属寒,祝落玄脉属火,二者相生相克,祝落微微一催动灵力,体温便迅速升高,虽不炙热,但也足以融化他们之间的黏连。 没想到祝落这边一催动灵力,池雨也跟着催动灵力,二人胶着不下。 “你不是讨厌我吗?” 若是有旁人在,祝落绝对不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他从来都是行动快于言语,“你要是讨厌我就松开我啊,别老黏着我。” 池雨嘴上咕哝着,“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玄脉里的灵力却是丝毫不断,不停的运到黏连处。 火易烈而冰俞寒,逐渐竟有水珠从二人手间渗出。 算了,祝落泄了气,突然觉得好生没有意思,自己做什么池雨都觉得自己坏。 祝落这边灵力一断,池雨却没收的住手,二人更加紧紧的粘在了一起。 “算了,你想黏着就黏着吧,反正咱们俩也快要分开了。” 池雨一听眼泪倏地坠了下来,“我不要!我不要和你分开!” 祝落想要捏一下池雨的脸,但又想起池雨不喜欢自己捏他,手只好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你觉得我坏,讨厌我,却又不想和我分开,这是什么道理,哪有想和自己讨厌的人呆在一起的。” 池雨还跟小孩子一样,边哭边打嗝,“我...嗝,就是....嗝,不想和....嗝,你分开!即便...嗝,没收....嗝,我所有.....嗝,话本,再也不....嗝,吃红....嗝,豆糯米糕,天天....嗝,被捏脸,也不想....嗝,和你....嗝,分开!” 祝落的心倏地又软了下来,轻声哄道:“不分开就不分开,别哭了。” 但不分开又怎么可能,池雨终究不属于这里。 祝落好不容易哄好池雨,要抱着他去洗脸,却没想到池雨噌的一下直起身来,腰背挺的直直的坐在榻上。 “怎么了?” 池雨脸上泪痕还未干,留下两道亮亮却而有歪歪扭扭的痕迹,却还深情严肃的朝祝落比了个嘘。 祝落奇怪,但还是放低了声音,“怎么了?” 池雨没回答,而是跟猫一样,轻声慢步下榻,贴到了墙上。 这好歹也是中阙的客栈,房与房之间都有隔断,音效隔的还是很好的。 “你听,有人在哭。” 祝落运起灵力听了一阵却丝毫未听到其他人的声音,“谁在哭啊?” 池雨又听了一阵,“是沐棠在哭。” “沐棠哭?” 祝落从未见过沐棠哭过,也更没法想象平时肆意恣睢的沐棠哭起来是什么模样,他伸手探向池雨额头,“你是不是喝酒喝太多被风一吹发烧了?” 池雨朝他呲了下牙,祝落连忙道:“好好好,我信你,你还听见什么了?” “还听见沐决明的声音了。” “沐决明说了什么?” 难不成沐棠也酒后说起胡话了? 池雨困惑的皱了下眉又摇了摇头,“我听见他喊了声哥哥,还说了什么我就听不清了。” “听不清就睡吧。” 池雨下来的急,连鞋也没穿,祝落一把把池雨抱了起来抱回了榻上。 祝落刚把池雨抱到榻上,池雨又突然大着舌头道:“不行不行!” 祝落嗯了一声,“什么不行?” “悄悄的,悄悄的”,池雨嘘了一声,降低了音量。 祝落也跟着配合的降低了自己的音量,“悄悄的,悄悄的。” “我给你看我的宝贝。” 祝落疑惑的嗯了一声,用气音道:“你的宝贝是什么啊?” “我的宝贝是——” 池雨猛然拔高了音量,泥鳅般从祝落怀中钻了出去,光脚跑在地下。 池雨在一堆小山一样的话本中寻了一阵,从中掏出了个小木盒子。 祝落也跟了过去,提声问道:“这是什么啊?” 池雨连忙朝祝落比嘘,“别吓到我的宝贝。” 祝落也又跟着降低音量,“好好好,不吓到你的宝贝,不过这盒子是从哪来的啊?” 池雨宝贝的抱着盒子,“沐棠哥哥送我的。” “好,沐棠哥哥送你的”,祝落循循善诱,“这里面装着什么啊?” “笨”,池雨突然沉下脸来呵斥了祝落,“这里面装着我的宝贝。” 祝落简直快要被喝了酒的池雨绕晕。 “你好笨,你真的好笨”,池雨小声嘟囔着。 祝落被人说笨也不生气,也跟着随声附和,“我好笨,我真的好笨。” “既然如此”,池雨脸上露出一副给你这个笨蛋赏光了的表情,“那就给你看看吧。” 池雨把盒子向祝落的方向梦的打开了一瞬随后又立刻合上。 虽只有一瞬,但祝落还是看清了,里面是摆的整整齐齐叠成了如豆腐块一样的画。 这木盒虽小,却能盛的很多,祝落没想到池雨竟画了这么多幅。 “明珠明珠”,祝落央求道:“刚才我没看清,你再让我看看吧。” 池雨哼了一声,“若是让你看清了,那便不叫宝贝了,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叫那祝落大坏蛋看见,不然他又要嘲讽我画的丑了。” 池雨描了这么长时间的画谱,现如今画的其实一点儿都不丑。 祝落跪坐在池雨身边,手里拉着那盒子,“好明珠,不丑,一点都不丑,就让我看一眼吧。” 池雨摇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你看上那么多眼宝贝就掉价了。” “不会,不会掉价”,二人扯皮了半个晚上,祝落也再没能看到池雨的宝贝。 第二天,等池雨醒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祝落知道池雨会宿醉,特意备了一碗醒酒汤放在榻旁。 池雨不好意思的看了祝落一眼,祝落神色如常的在案几旁练字。 池雨故意清了清嗓,咳嗽了一声,祝落这才转过头来。 “醒了?” 池雨矜持的嗯了一声,手却绞紧锦被,“我昨天晚上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做了,而且做的特别多。” 池雨啊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那些果酒若是单喝还好,混着喝却没想到后劲这么大,况且他又完全喝断片,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你拉着我不松手非要说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 池雨喉结微动,咽了口口水,“啊,不是吧...” 祝落看池雨那副手无足措却努力掩饰装作沉着冷静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骗你的,假的。” 池雨也没有如往常一样,既然讨不回口舌之力就要在拳脚上占些便宜,跟个小疯子一样爬到祝落身上打他,只是不知所措的哦了一声。 祝落心中又泛起了如昨日那般伤感,他的明珠真的长大了,以前那个撒娇卖萌的小傻子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你得对我负责。” 祝落突然道。 池雨又一下子突然紧张了起来,连说话都有些结巴,“怎...怎么了?” “你强占民男。” 池雨不尴不尬的啊了一声,实际上在锦背之下看不见的地方手又绞在一起,“那...那我对你负责吧。” “负责?怎么负责?我这可是第一次。” 祝落言语之中还带上了些难以言查的委屈。 池雨微微挺起腰板来,坐的笔直,“就像你教我的那样,尽到一个做丈夫该尽到的责任。” 祝落笑了一声,“逗你的,什么都没发生。” 池雨不知为何有些低落的哦了一声,虽然再没说些什么,但这被子却都快要被他挠出洞来。 等到拾整好一番,池雨如往常一样去隔壁间找沐棠,却被沐决明挡在门外。 “我哥还在睡。” 池雨哦了一声,手却扒着门框不太想离开。 “他是还没醒酒吗?” 沐决明点了点头。 说是要带自己去喝花酒,结果自己却一觉不醒,那好吧。 池雨松开门框准备转身回房。 “是池雨吗?” 沐棠的声音有些飘飘渺渺的,“进来吧。” 池雨看了沐决明一眼,沐决明这才侧了下身让池雨进去。 不知为何,这几个人里面池雨总是有点害怕沐决明,觉得沐决明不像是在沐棠面前那般讨好的模样。 “你怎么了?” 池雨仍旧有点遮掩不住小孩儿气的,趴在榻旁杵着胳膊歪头看向榻上的沐棠,“是那酒劲儿太大了吗?” 沐棠脸上毫无血色,唇色分外惨白。 “不是,当然不是!” 沐棠说到这里便有些气,“我喝遍天下无敌手好吗?” 池雨小小的哦了一声。 “哥,喝药了。” 沐决明把沐棠扶了起来,靠在软垫上。 池雨看见沐棠脖颈后有血慢慢渗了出来,小声惊呼道:“你流血了!” ☆、呜咽 沐棠神色如常,反倒是一旁的沐决明紧张到不行。 “不碍事。” 好在这创口不算大,似乎只是轻微的撕裂伤,可能是刚才扶的时候牵动了,没一会儿就不流血了。 “哥” 沐决明轻唤了一声,舀了一勺药汁,先是沾了沾唇试了试温才送到沐棠嘴边。 是醒酒汤吗? 可是自己醒酒汤的颜色是黄澄澄的,而沐决明手中的这碗颜色却是深褐色的。 池雨的嘴张了张,但是想到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就应该学会保持沉默,所以不再过问。 沐棠恹恹的尝了一口,“还是一样的难喝。” 池雨干坐在一旁,在记忆里每次来了沐棠都会逗自己笑,讲他在春风里时的趣事,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沐棠如此萎靡的这幅模样,有些手无足措,不知道自己是该离开还是该留下。 沐决明一勺接一勺的喂给沐棠,池雨盯着沐棠苍白的嘴唇发呆,他在话本上看过,说是女子及笄之后都要来葵水,不仅会失血,而且还会肚子痛又无力,祝落说这时候就应该躺在床上喝红糖姜水,他见过红糖,明明是红糖,颜色却有些黑棕,估计泡了水之后的颜色就是沐决明所说的药的这种颜色,他有些想发问,但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最终池雨还是没问,因为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大人看起来什么都懂,是不会随便发问的。 一口一口的喝完药,沐棠的一双睡凤眼一阖一阖的,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 池雨背着手道:“那我走了。” 沐棠好像没听见,只有沐决明冷冷的嗯了一声,好像巴不得池雨快点走一样。 池雨有些闷闷不乐,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吗,但是想到身为大人不应该把表情露到脸上,便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待门一合,沐决明便把沐棠支了起来,拨开沐棠脖颈后的头发。 沐棠昏昏沉沉之间又被弄醒,没好气的道了一声,“你干嘛?” 但又因为失血过多,所以显得跟声轻喃一样。 果然是咬出来的伤口又裂开了。 沐决明像给小孩子吹伤口一样呼气,吹的沐棠麻酥酥的。 “哥,对不起。” 若是以前,沐棠肯定会没好气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从小听到大我耳朵听着都起茧了,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死刑干嘛”,但现如今也只是偏过头去,无视沐决明。 沐决明实在是太过恶劣,平日里跟条狗一样装着可怜摇着尾巴围在自己周围让旁人都以为这个哥哥实在太过恶毒总是欺负弟弟,实际上一到燥症发作要吸血的时候却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压着沐棠不肯松嘴。 昨晚沐棠实在受不了了要把沐决明踹开,沐决明却死死的叼着沐棠的后脖颈不肯松嘴,到最后沐棠没出息的止不住流泪,眼睁睁的受着血液从自己身体里逝去又无可奈何,想要推开沐决明但却浑身手脚冰凉使不上劲来。 沐决明一言不发的给沐棠后脖颈上药,又重新包了层绷带,明明身型那么高量,却跟只被抛弃的幼犬一样不停的向沐棠怀里拱。 沐棠半阖着眼呢喃了声,“我要睡了,好困。” 每次被沐决明吸完血之后都昏昏沉沉的止不住瞌睡。 沐决明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呜咽。 沐棠摸了摸沐决明的发梢,坠入深眠。 哥哥睡着了。 沐决明又换了一副面孔,不同于在池雨面前的冰冷,也不同于沐棠醒时在沐棠面前全心全意的讨好,而是像摆弄新奇玩具似的,戳了戳沐棠鼻尖,又摸了摸沐棠的唇瓣,直到摸向沐棠眼睫时,又要把沐棠弄醒的趋势,沐决明这才收了手,安安静静的拱在沐棠身边。 ☆、人鬼斗 又过去了几日,这才终于迎来了人鬼斗。 夜幕低垂,一家接一家的灯笼挨个亮起,月色与灯光盈满了中阙,香车宝辇隘通街衢,一条条光河交相辉映,与天上的银河一比,连银河都要逊色几分。 人鬼斗都是待天色晦暗,在朝阳高台之上举行,彼时牢笼与尸鬼共置其中,而长明灯悬于笼顶,再在高台四周搭上一正正方方的竹架子,这竹架上粘有四帘上好的桐油纸,这样透过光源放映就可以做出一场惊心动魄的皮影戏,唯一不同之处就是,这场戏并没有什么艺人操纵人偶,而是实打实的人与尸鬼,没有什么艺人捧哏,也没有机会重来返场。 司仪混着灵力敲了下手中的巴掌大的铜钟,钟声在中阙与下阙之间回荡,原本熙熙攘攘的人声立刻如退潮一般散去,中阙和下阙皆人潮涌动,但皆寂静无声。 上阙人早已预定好朝阳台旁的酒楼食楼,中阙人虽家世不够但也可钱财来凑,能勉强买到一个好位置,如果订不到好的瞻望楼,那只好亲自上阵人挤人挤到朝阳台旁,如果连挤都挤不到,那也没关系,一旁的工笔师傅早已严阵以待,上好的笔墨纸砚伺候,只等司仪一声令下,他们便下笔如神,保证完完整整的画出这一年人鬼斗的场面,大到这一人一鬼使出的招式,或伸腰顶,或枕肘撞,小到这一人一鬼脸上的表情,或狰狞,或吃力,或惊恐至极,再加上那下阙人为自己壮胆的嚯嚯哈嘿或纳命来之流的语气词,整个画本一气呵成绝无弄虚作假且生动至极,价格也童叟无欺的很,两文钱一本,便宜至极,力求上下中阙人手一本,不仅要上下中阙人手一本,更要下阙那些目不识丁的老人和孩童们读的仔细,读的轻松,这样他们才会感知到阙外的世界,食人肉喝人血的尸鬼遍布,要想活路一条,那就只有安安生生的留在阙内,等着被上阙人和中阙人留着压榨! 画师张捏了捏腕骨转头对自己身旁的画师道:“老孙,今年准备的如何。” 被称作老孙的老画师笑了一下,舔了舔自己手中的狼毫笔头,“那自然是万事俱备,只待一声令下。” 司仪清了清嗓子,发动灵力,用雄厚的嗓音道:“下面我们有请,来自下阙的宋明!” 城墙内外的中阙人和下阙人皆为之沸腾,只是这沸腾之点又有所不同。 在中阙人眼中,宋明命如草芥,只是他们一年一度的新奇玩具罢了,人仅凭肉身,如何能打得过尸鬼?更别说是毫无修为的下阙人对拥有寒系玄脉的尸鬼了。 而在下阙人眼中,宋明不仅是他们下阙经过层层选□□,肉身强壮的英雄,更是希望,是仅凭肉身也能战胜尸鬼走出牢笼,走出下阙的希望! “宋明”,司仪道,“先干了这碗壮士酒。” 宋明接过酒来,并没有马上一饮而尽,而是扫视了四周。 朝阳台建的极高,且靠近下阙与中阙分割处的城墙,放眼望去中阙内是千灯一片照碧云,这些看客的脸上,或鄙夷或麻木,或兴奋或无色,而下阙,却仅有稀稀疏疏的几盏灯火,再往远处看漆黑一片,父老乡亲的脸上满是希冀与兴奋。 “孬种,是不是不敢啊——” 中阙里不知谁喊了一声,这一声还用上来灵力,自是传到了下阙那边,传的清清楚楚。 “宋明,你不是孬种,你是好汉。” “宋明,你是我们下阙的希望!” “宋明干翻他们!” 下阙人们七嘴八舌的喊道,喊得纷纷扰扰杂乱无章,却仍有几声清晰的传到宋明耳中。 “孬种——是不是尿裤子了啊——” 这中阙人不仅用灵力喊,而且还嗤之以鼻的笑上了几声,这笑声就如同块石子砸进了下阙,引起了涟漪。 “宋明,好汉!” “宋明,好汉!” 不知下阙是谁先起了头,一时间激起千层浪,紧接着下阙的大家反应了过来也纷纷喊道: “宋明,好汉!” “宋明,好汉!” 且声势越演越大,越演越烈,冲破云霄。 画师张看向自己一旁的孙画师,“老孙啊,你这奋笔疾书的是在画什么啊?” 老孙笔耕不辍,手下不停,“自然是在画这群情激愤的呐喊啊”,叹道:“好好好,今年的人鬼斗啊真是高潮迭起,绝对是我活这么长时间以来最精彩的一次。” “艹,下阙这帮贱民别给脸不要脸啊。” 沐棠身边一人用灵力喊道。 沐棠笑道:“给脸不要脸?给人加油就是给脸不要脸?那按你说要脸的人应该给尸鬼加油呗。” “你!” 那人一时间被噎的说不上话来,便打量扫视了沐棠几眼。 墨绿色的衣袍,朝天阙之内不会有人穿墨绿色的衣袍,也只有春风里的人了,那男人脑子转明白后讥讽道:“也只有你们春风里的人不知道孰轻孰重孰大孰小孰主孰次了。” 沐棠不怒反笑道:“你说我分不清大小?” “对,就是你...” 男人还没说完便被沐决明衣袖中伸出的花枝捂住了嘴。 “呜呜呜,呜呜” 男人掌心冒焰想要烧掉这古怪而又不知从何冒出的梨花花枝,但这点微弱的火焰怎能撼动灵力身后的沐决明。 “呜呜呜” 男人随手乱抓试图引起身边的人注意,谁知一下子抓到了祝落,男子瞥到了祝落腰配的红玉令牌,原以为这位上阙公子铁定会救自己,可谁知祝落只是冷冷的瞥上了一眼,并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男人无可奈何,便只能安静下来。 一时之间半个上下阙都置身于声海之中。 “怕了?” 那司仪对宋明道,“一旦开了弓可就没有回头箭了。” 宋明接过司仪手里那碗壮士酒一饮而尽。 司仪又把恶金匕首递给宋明。 上阙人想到就算百里挑一乃至千里挑一,这些下贱的下阙人都不会修出玄脉身怀灵力,为表人道和出于对这场人鬼斗的可观性,当真不会让下阙人去肉搏尸鬼白白送死,再说如果连匕首都不给一把岂不是这人鬼斗直接结束,下阙人直接被尸鬼杀死,那实在是太过无聊。 宋明接过沉甸甸的匕首,又看了一眼四周,下阙的父老乡亲为他加油鼓劲之音还有中阙的谩骂讥讽之音皆不绝于耳,那一晚,那神秘人所说的话直直的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他忽然下定了决心。 为了保证人鬼斗在夜间顺利举行,上阙都有专门的占风师夜观天象,风不能太大,否则会吹走投影用的桐油纸,不能下雨,否则会影响观看效果,所以特意选择的都是晴朗微风的夜晚,可即便如此,一阵微风吹过,宋明仍然感觉到了腿软。 不对! 这不是因为自己心悸,而是因为——那酒里有药!有让他身软无力的药! 宋明诧异的看了那司仪一眼,他想不通,他想不通,以他这在下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他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为什么要给自己的酒里下药,为什么? 那饥肠辘辘的尸鬼早已蓄势待发,只待宋明进笼,他便一口咬下,大快朵颐。 司仪冲他微微一笑,不容置喙把他推进里笼中,放下那一帘桐油纸,自己转身快步走下台阶。 宋明在药效的作用下止不住的双腿颤颤,手里那小小的一把恶金匕首仿佛有千斤重。 那人的声音回绝于耳边,“等到你上了那朝阳台,你就会知道你们下阙人生活的有多么卑贱如蝼蚁,而中阙和上阙人过着多么骄奢淫逸的享受生活,你想拖着那些整天生活在酒池肉林,以压榨你们下阙人为乐的中阙和上阙人们陷入苦海,看他们苦苦挣扎吗?” “人早死晚死都得死,与其去无谓的自杀式赴死还不如让你自己的牺牲得到利益最大化,你自己在人鬼斗中到底能不能获胜你心里清楚的很,这么多年来只出了赵衡一人,而赵衡呢?赵衡过的好吗?如果赵衡真的过得好为什么不衣锦还乡带你们脱离苦海?” 宋明有些动摇,他从没读过书,只知埋头耕作,大字不识几个,却被这番说辞激的 “自古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朝天阙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所以下阙饱受压榨。若有之...” 宋明被他激的热血沸腾,立时掷地有声的接道:“则从吾辈起!” “宋明,好汉!” “宋明,孬种!” 两种声音在宋明耳边激荡,宋明甩了甩头,大喝一声举着匕首向尸鬼冲了过去。 老孙执笔作画低喃一句,“终于要开始了。” 在台底下的人以为是宋明把尸鬼挤到了笼子边上与其搏斗,殊不知,宋明一心根本不在那尸鬼上。 尸鬼一口咬在宋明的脖颈上,宋明挥起恶金匕首用尽生平力气砍向恶金牢笼。 台底下的人道:“这么近,我看悬,估计就算杀了尸鬼,这宋明啊也得被感染。” “被感染就感染呗,咱们啊,也就图一乐子,难得夜市开到这么晚,一会儿看完,再去吃顿夜宵,这不好吗?” “再说,这么多年来也就那谁谁一人获胜,那谁谁来着?” “赵衡。” “哦,对对,赵衡,赵衡,要不是几年前那场比赛我是亲眼目睹我都不敢相信还有下阙人能战胜尸鬼,再说这赵衡进了上阙啊,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估计啊是混的肯定不如咱们,所以啊,这下阙人进不进咱们中阙都无所谓。” 一下,两下,三下。 尸鬼啃食着宋明,宋明将匕首挥向恶金牢笼。 “你说他俩怎么就挤角落里打啊,多没意思。” “嗐,人家下阙人有人家下阙人的打法呗,毕竟人家一身死脉没有灵力哈哈哈哈。” “听这声音打得还挺激烈的。” 宋明用尽全身力气击向牢笼的栏杆,但那栏杆却未被磨出分毫印迹。 原来自己也只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罢了。 宋明颓废的想到。 他全身几乎被那冰剑戳成筛子,但又因为这创口结冰没流出多少血来。 这尸鬼的灵识似乎比寻常尸鬼更高一些,见眼前这人毫无还手之力便放下警惕来,将宋明冻在牢笼上,准备好好享用。 宋明扬起脖子,心里想要放弃抵抗,但是手上却还是机械的砍向牢笼。 一下,一下,又一下。 这栏杆竟然真的弯曲了一些。 朝天阙位置偏北,宋明想起以前冬天时把盛满水的瓷碗放在屋外,一觉醒来里面的水变成了冰,这瓷碗也被冻的炸裂开来。 随着温度降低,无论多么坚硬的外物也会开始变得脆弱易碎。 宋明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发了疯似的击向栏杆。 咔—— 这栏杆终于被砍断了。 被咬食的鲜血淋漓的宋明和尸鬼一齐冲破了那层桐油纸,从朝阳台上掉落。 人群瞬时静谧,皆呆若木鸡。 宋明于高台上跌落,在他即将要尸化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想通,终于想通为何要在自己的酒里下药! ☆、雏鸟 海别拉尖锐的哨声贯彻下中上三阙。 但是太迟了,寒毒在中阙观看人群之中早已一传十十传百,如波涛之势扩散。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一个下阙的贱民胆敢以这样的方式谋害中阙人,难道下阙的贱民们也不想活了吗?还是这下阙的贱民宁愿死,也要拖着他们中阙和上阙人。 太阳升起又落下,往常热闹又繁华的中阙此时却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 地上伏尸众多,血流成河。 海别拉吹响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关城门相互隔离之后再放箭无差别斩杀。 一声放箭令下,一时间内中阙箭矢如雨,惨叫声不绝于耳,血流漂杵。 那些有钱有势买了周围瞻望楼观望的有钱人们暂且逃过一劫,而那些因无钱又想要凑热闹的普通人们无一幸免,皆被射成了刺猬。 即便如此,偌大的城池依然需要照常运转。 中阙陷入死寂,而下阙照常依旧。 “诶,你说昨天中阙为什么吹海别拉?” “不会尸鬼破城了吧?” “怎么可能,扯吧你,要破城先死的也是我们。” “往好处想,说不定宋明赢了呢。” “哎,说实话宋明即便赢了也给我们带来不了什么,你是宋明儿子还是爹爹啊,能给你发钱还是能把你带入上阙?” 那人又忿忿的锄了几下地,“嘿,我说你这人,瞅你这话说的,宋明代表的是我们整个下阙人的脸面!” 纵使他们怎么想,也想不出宋明那石破天惊的一跳。 “算了,谁知道呢,等他们连夜加印画本,我们拿到画本的时候就知道了。” “祝城主,现在朝天阙这般情况我们就不在此添乱了。” 钟方卓握紧了腰侧的佩刀,“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日就先行告辞吧。” 确是,中阙现如今也只是暂时稳住了局面,谁也不知有没有人瞒报自己被咬,纵使是遏制住了寒毒,死了这么多人,尸体的堆放也是个问题,极有可能会有瘟疫兴起,再者,本以为祝正澜会在灵核上动些手脚,不肯安安稳稳的把灵核分给他们,但前日一验,这灵核货真价实,他们也就更没有要留下的必要了。 祝正澜一副还没有从昨日中回过神来恍恍惚的模样,对于钟方卓说的话闻所未闻,还是祝落叫了几声叔父,他才回过神来。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设什么告辞宴了,多有得罪,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再聚。” “你不见池雨最后一面吗?” 沐棠站在庭外对祝落道。 “罢了”,祝落背过身去,“要是见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沐棠点了点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祝落背过身,向屋内走去。 待祝落起草完为这些感染者所修建病坊的草图时已经过了亥时,有人急促的敲了敲门。 “有事?” 祝落推开了门。 没想到竟是池雨。 池雨应当是跑着来的,还微微有些喘气。 他想明白了,自己不是因为有了祝落才有了庇护才能看话本吃红豆糯米糕而想和祝落在一起。 他想和祝落在一起,所以要和祝落在一起。仅此而已,无关话本也无关红豆糯米糕。 二人相顾无言。 “你不要我了是吗?” 池雨明白了什么,声音还有些哽咽,虽然带着幂篱,但是祝落能想到他一定快要哭出来了。 祝落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现在记得我只是因为雏鸟情节罢了。” 动物会把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作自己的母亲,这样这些刚出生的,没有自卫能力的幼崽就会紧紧的依附着他们所认为的母亲来寻求食物和庇护。 等过了这段敏感期,池雨就会渐渐忘了自己,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普通的过客。 池雨压抑着眼泪却打起了小孩子才有的苦嗝,幂篱上垂下的纱罗也跟着轻轻的抖动,在地上留下弯弯曲曲如波光粼粼般的阴影。 “你不留我?” 祝落沉默。 池雨退了一小步,祝落下意识的想要拉住他,而后意识到了什么又放下手来。 “第二次了。” 捡回被人丢弃过一次的兔子,会变得乖的不得了,但是被丢弃第二次就不一定了。 池雨把一小木盒递给祝落,“这个给你。” 这木盒是池雨心心念念的宝贝,让旁人多看一眼都要掉价的宝贝,现如今却也不要了吗。 “我走了。” 都说人在少年,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然,言笑举止,无心于学,潜移默化,自然拟之。 池雨这般身上已然有了祝落的影子,只是比起之前池雨撒娇耍泼哭着闹祝落,现在这种不哭不闹更感觉让人懂事的心疼。 祝落站在门口,目送着池雨走的越来越远,他的肩还微微耸动着,祝落能想的到池雨一定眼圈都哭的红红的。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黄粱一梦。 因为宋明这一事,祝落和祝正澜皆还需留在中阙。 感染寒毒的初期症状便是身体发冷,止不住的打寒颤,为了隔离集中救治,特地选了空旷地造病坊,属以视医药饮食,养病者无数。 自从池雨心智恢复些了后,虽然不做祝落的小尾巴,粘在他身后跟来跟去了,但是总是会站在离祝落不远的地方,偶尔祝落忙完之后抬头便肯定会感知到来自池雨的目光,两人间或一对视,池雨定会率先扭过头去,仿佛是一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样子。 祝落如今忙起来还好,一闲下来便会觉得身边空落落的。 祝落捏了捏眉,呼出一口浊气,转头对身边跟着自己的禁火卫道:“这医治寒毒的草药还剩多少?” 禁火卫道:“不太多了,这所需的药草大多长在南方,而我们朝天阙又地处偏北,再加上这次事发突然,平时的库存也根本不够用,要是向春风里买的话,纵使快马加鞭,这一去一回也要费上不少时间。” 祝落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点了点头,“这事...” 禁火卫立刻接了下去,“明白,天知地知,您知我知。” 即便如此,这消息还是没能封锁的住,并不是因为禁火卫说漏了嘴,而是这下发煎熬的药量一天比一天的少。 麻子脸摇了摇碗里的药,这药汤稀的可怜,“他们是不是摆明了想让我们死?” 少年叹了口气,“那还能怎么办,认栽呗,都怪那下阙的贱人,好大的狗胆,像他们这种人,给他们进入中阙的机会就是莫大的赏赐了,还不好好珍惜?” 麻子脸冷哼了一声,“我看这人鬼斗肯定是要取消,这些下阙人一辈子都别想进入中阙了。” 最初的一两天,病坊里的人们集中火力将全部的怨恨都发泄到了下阙人身上,下阙人不识好歹,下阙人人面兽心,下阙人不识抬举,下阙人是非不分,他们每日咒骂着,冷嘲热讽着,恨不得要剥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好像这样做就可以忽略自己即将要沦为在自己看来比下阙还要低等的活死人的事实。 直到有一青年装作医师偷偷混入病坊妄想要将他哥哥带走被发现,才转移了这些人的注意力。 若是这二人一心溜走也罢,但这兄长的思想觉悟却比幼弟要高上许多,他服下月见,脖颈处依旧有一道红线,若是掏出病坊之后变成尸鬼祸害传染其他人,那这整个朝天阙都要为之遭殃,这二人拉拉扯扯,被来回巡视的禁火卫看见当场擒住。 祝落看向禁火卫擒住的青年陷入深思,这情况确实是他所料未及的。那另一位青年身为兄长有觉悟不传染给他人还好,若是再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抓住了还好,要是没抓住,那后果不堪设想。 祝落食指敲了敲桌,“押送给城主吧,看城主如何处理。” 青年一听立刻奋力挣脱擒住自己的禁火卫扑着抱向祝落,他也不傻,知道杀鸡儆猴,若是交给城主那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青年哭的肝肠寸断,“我自幼失怙,全靠我兄长一人含辛茹苦的拉扯我长大,现如今看着兄长陷入危难,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祝落皱了一下眉,“谁说他要死了?” 祝落这一压眉,便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青年打了个磕绊一时语塞,谁哪只过了片刻这哭声更大,“成了那活死人,跟死了又什么两样?!” 祝落挥了下袖子,“押下去。” 青年哭的撕心裂肺,手指抓着地上的青砖紧紧不肯松手,但终究抵不过禁火卫,竟然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血指引。 跟在祝落身边的禁火卫低声道:“这....” “把他押在狱里,等到这事结束了再把他放出来。” 自此之后祝落给医师和在病坊巡逻的禁火卫设下暗号,且每日更换,这才遏止了外人鱼目混珠混入病坊的事件发生。 但没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从上一次有人试图潜入病坊将感染者带走,病坊内的人们才想到,就算自己被治好了,那也是变成了活死人。 他们在中阙之内生活的太久,以至于早已麻痹,但自己要变成活死人被驱逐出阙到尸地生活,这种想法一旦有了苗头,便如同星星之火一样迅速燎原,恐慌在整个病坊之间弥漫开来。 ☆、兔子的饲养手册 “我从未食过人肉也喝过人血,凭什么?!这老天也太不公了!” “什么老天不公,你看看那些花钱在瞻望楼买了位子的有钱人们,你看看他们哪个感染了?老天从来就没公平过,为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能在上阙,而我们一出生就只能在中阙?” 麻子脸哼了一声,“与其有时间在这里想什么老天不公,还不如想想怎么办吧,听那些捕尸者们说,那尸地的环境和条件比下阙还差。” 麻子脸此话一出,大家都忧愁起来,以至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真正让所有人都惶恐起来的是一天深夜,一人突然尸化,两只黑眼珠蓦然变蓝,尖声嘶吼起来。 夜巡的禁火卫闻声赶来,立刻绞杀了这位尸化者,并连夜拖出去焚烧掩埋防止感染。 如此一来,大家都无心情再入眠。 “幸好我们都是单人单间,不然他一尸化,我们都要被感染。” 麻子脸冷嘲道:“单人单间,跟这监狱构造一样,我们被锁在牢笼里等着一日三餐,跟犯人有什么区别。” 确是,这病坊内部的构造为了防止有人尸变传染,确实设置的就如同那监狱一般,一人一个隔间,被锁在铁窗栅栏之内。 隔间的青年人听闻道:“此话非也,如若不然还能怎么办,难道把我们全部绞杀遗弃了之吗?我们若都死了,还不用他们这么费心费力的照顾了。” “你说咱们每天都按时服药,为什么还是有人尸化了?” 麻子脸冷哼一声,“这汤药一天比一天稀,能起作用就怪了,反正我们最后也得被驱出朝天阙,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不舍得给我们治病,让我们自生自灭去。” 祝落这几日皆忙的焦头烂额,一直也没打开池雨留的那木盒,好像将他视而不见便可以自欺欺人。 听他叔父的意思,是不再想拨钱给病坊了,寻个机会,悄悄的全部灭口作罢,但是碍于堵不住悠悠众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再者又有宋明这前车之鉴在前,经过此事祝正澜深知自己不仅高估了下阙人的忍耐能力还弄巧成拙,才酿至今日之祸。 又想马儿跑却又想马儿不吃草,祝落无言以对。 “公子,外面有人求见。” 祝落头也不抬,“若是不急便稍等等。” 话音还未落,祝落余光便瞥见了一截墨绿衣襟。 “等等?” 祝落抬头一看,“沐棠?” “你们怎么回来了?” “思来想去,相比你肯定人手不足便回来了,再者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医者仁心,还需心怀天下,无论是朝天阙,春风里还是寂寥境都要一视同仁,再者唇寒齿亡,咱们三座城池辅车相依,你们若是起了疫乱,我们春风里和寂寥境也不会好过。” “那沐城主和钟城主?” “他们先都回去了,春风里和寂寥境还需他们来主持。听说你们的汤药不够了?” 祝落微微蹙着眉,点了点头。 “我带来了副改良药方,这里面将那些常年生于南方的药材都换成了你们北方的药材,应该会减轻你们不少的负担。” 看着祝落要起身朝自己道谢,沐棠连忙摆手,“施恩不图报,图报不施恩。” 祝落还是作了揖,“大恩不言谢,以后有力所能及之处,定当竭尽所能。” * “池雨,红豆糯米糕我放在门口了。” 祝落在门口站了半响,终是转身离去。 自从池雨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和祝落说过话,就连平时也是避着祝落,软软糯糯的小兔子似雨后抽笋一样,一夜拔高成了清冷少年。 “池雨还不理你?” 祝落低沉的嗯了一声。 沐棠一边翻着药方一边道:“再哄哄,哄哄,哄哄就好了,池雨在我们走后又偷偷回来找过你,你知道吧。” 祝落点了点头。 “看来他还没这么傻。” 二人之间沉默了一阵,沐棠开口道:“还有就是,虽然我将药方中的药材置换了一些,但我也不敢肯定这药效到底能发挥到什么程度,还需试药,而且这试药的结果如何我也只有五成把握...” “这个你放心”,祝落停下脚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背水一试,我相信你,况且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如果这次试药成功了,也算是一劳永逸了。” 沐棠点了点头,“有了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麻子脸颠了颠手中的药碗,哼了一声,“今天这汤药的分量倒是足了很多,他们终于良心发现了?” 麻子脸喝了一口,“不对。” 青年人看向他,“怎么不对?” 麻子脸又喝了一口,汤药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儿又吐了出去,“这味儿不对!” “他娘的,不会是发现自己没药了,治不好我们了就准备把我们全部灭口吧!” 周围几人听完他这一番话拿着药碗的手都开始有些微微发抖。 “怎....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就要等死在这儿吗?其实,其实我觉得去尸地也是可以的,总比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强,好死不如...不如赖活着。” “啪——” 清脆的一声,瓷碗跌落在地,药汁也撒了一地。 来回巡逻的禁火卫立刻闻声而动,“干嘛呢你?” “我....我我我” 禁火卫撇了一眼这人的手,抖的简直不成样子,“你什么你,有话快说!” “我.....我我我我,没.....没事。” 禁火卫狐疑的看了这人一眼,要不是感染寒毒的征兆里没有手抖的这一项,他下一刻就会把这人当成尸变病例当场绞杀,“等着,我再去拿碗药给你。” 这人一听,当场就腿软不自觉的跪下,“我.....我我不想死,求求你了,我不想死。” 禁火卫奇怪的看了一眼这人,“又没人让你死,好好喝药就不会尸变,沐家的大公子可是特意回来改了药方,将之前稀少的南方药材换为了北方药材,你可争口气吧。” 那人听了之后如释负重,整个人软成一团,跟得了软骨病一样。 直到这禁火卫走后,这片区域才又恢复了窸窣的讨论声。 “你看他那怂样,说什么更改了药方,我才不信”,麻子脸嗤了一声,倒掉了手中的药,“这药我是决计不会喝的,我们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人一旦到了群体之中,为了获得认同,大部分的人都会抛弃自己主观是非去换取短暂的归属感,麻子脸此话一出,周围人皆是一片附和,也纷纷摔药碗附和。 麻子脸朝之前那青年人扬了扬下巴,“那你呢?” “我....” 青年看着自己手中的碗犹豫了。 麻子脸嗤笑了一声,“之前说把我们全部绞杀的不也是你?” 青年端起药碗闭眼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喝了这药可能会死,但不喝药绝对会死。” 麻子脸哼了一声,“那倒看看咱们俩谁先会死。” 祝落日常巡视完病坊之后回到住处,从案牍底下翻出一个话本。 《兔子的饲养手册》 这本话本是他从书铺偷偷摸摸买来的,至于为什么要藏在案牍下面,让旁人看见祝落看这种奇奇怪怪的话本总是有碍观瞻,免不了引不想干的人遐想。 祝落按照自己之前在书里夹杂的浮签来翻找页数。 今天该看新的一章了。 “兔子之生性似猫,个性虽然独立,但是也会怕孤单,好粘人,所以日日定要抽出些许时间来陪伴他。” 祝落食指下意识的敲了敲书页,觉得十分有道理。 他把这话本又推回了案牍之下,起身出了门。 自从回来之后,池雨便不愿意在和祝落一起同床共枕,祝落可以理解,毕竟经过池雨梦遗那一次,他都已经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独立的私人空间了。 祝落在门口犹豫了几番,不知寻个什么借口进去,几番踱步面前的门却突然开了。 祝落不先开口,池雨却也不先开口。 二人之间沉默了片刻,终是祝落先开了口,“那红豆糯米糕怎么样?” 这问题好蠢,祝落忍不住在心里扶额。 池雨嗯了一声。 嗯? 这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是吃了还是没吃。 以往一个眼神便知道彼此的默契在此时就如同一堆飘渺的泡沫一样牢不可靠。 祝落不知道如何继续往下接,便在心中默想前几日看的《兔子的饲养手册》 “当兔子撒娇抑或是犯错之时,需主人温柔的教导和安慰,而非严厉指责。” 池雨一声“借过”,便将祝落从默想中扯回。 池雨侧身从祝落身边经过。 祝落蓦然之间有一种遭到了嫌弃的感觉,一时间露出了委屈至极的神色,如果池雨再晚一秒离开,看见祝落露出如被抛弃的狼犬的这般模样,兴许立刻便会心软。 只是被抛弃过的幼兔会树立防线,但被抛弃过的狼犬却会以厉再战。 恰逢有禁火卫经过,“公子...” 祝落咳了一声,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往常的仪态。 ☆、少不更事 池雨的母亲林云意妙手回春,能将尸鬼医会活死人,池雨自幼长在母亲身边也算是耳濡目染了不少,自从恢复了小半记忆以后,也可以给沐棠打打下手,帮忙抓药熬药。 平日里因为身份特殊,池雨一般都在后方,但今日送药的医女因多日劳累而病倒,他便只好顶替这医女去病坊里送药。 这病坊为了防止一人尸变感染全坊,当真修建的如牢狱一般,打眼往前黑漆漆不见底的一片,如同深渊。 池雨挨个送药,送到第三十三间房前时,发现这间房里面的小女孩已然越过尸变直接变成了活死人,安安静静地用胳膊圈着膝盖,窝在角落里,两只眼睛蓝幽幽的望着自己,陪自己送药的禁火卫显然也看到了这双蓝眼,打了个手势让池雨停下,随后往碗里撒了点什么递给了小女孩。 待小女孩服下之后,等了片刻就昏迷过去,身旁的禁火卫打开牢笼,先给小女孩套上口衔,这种口衔形状类似于马嚼环,套在头上轻轻一拉,就使之桎梏在嘴里无法说话,更无法咬人。 套上口衔之后,便被禁火卫拖出牢笼。 “啊囡——” 女人着急的拍打着自己面前的牢笼栏杆,“啊囡——” 小女孩被毫无知觉的拖在地上。 直至小女孩被拖出病坊,整个廊道之间都回荡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听的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池雨问向身边的禁火卫,“这小女孩要被送去哪?” 禁火卫摇了摇头,“听上边儿的,上边让我们送哪去就往哪送。” “走吧。” 等池雨送完一圈转过身时,发现身后的人正在把药倒掉。 “你喝完了?” 那人见自己被抓了个正着,手一抖,连碗都跌落在地。 “为什么不喝?” 池雨虽带着幂篱,但此话一出便神似祝落,隐隐约约有些不怒自威的凛气。 “我.....我怕怕....有毒。” “自从换了药方以后,有个别人尝出味道不对,我都告诉他们是换了药方,但他们依旧不信,总想着是毒害他们”,禁火卫哼了一声,“要杀他们还不简单,我为刀俎,他为鱼肉,何必再大费周章给他们天天熬药。” “你....你们是....是怕堵不住悠悠....悠悠众口。” 那禁火卫翻了个白眼,作势就要拿火鞭抽他。 感染之后灵力渐失,那人清楚自己可受不住这鞭,连忙缩到角落里。 禁火卫看他这幅怯弱样子收了火鞭,“不喝就不喝,那就硬灌呗。喝了不一定死,但不喝一定会死。” 几个禁火卫把这人绑起来硬灌,却只见这人不断干呕,吐的要比喝的多。 池雨问道,“是自从换了药方就开始这样了吗?” 禁火卫点了点头。 是他们疏忽了,池雨心想,现在换药就好比试药,需用双盲法。 双盲顾名思义,就是不让送药人和试药者知道药材名称,以防形成心理暗示。有了心理暗示就会如同现在这般,即使喝的不是毒药也会呕吐,最终药效也是大打折扣。 但现在依据这些人的言语看来,即便再将汤药调回原来的味道,这些人也不一定会喝。 回了住处,池雨回想起那妇人声嘶力竭的惨状依旧免不了一身冷汗涔涔,他想去问问祝落这小女孩会被带到哪去,但又不好意思拉下脸来主动跟他开口,便在祝落房前来回踱步,思来想去。 祝落一回来,就看见池雨站在自己门前。 祝落有些想笑,很想逗逗他,但看了看四周还有其他人,只得敛下神色来。 “怎么?” 池雨心里清楚的很,祝落表面神色无虞但心里肯定在偷着笑自己,便生硬的撂下一句无事就要急匆匆的转身走人。 祝落抬眼看了看四周,挟着池雨推进门内。 果然,祝落一进了门就换了副轻佻模样,他单手拽着松了松襟口,扬眉问道:“怎么啦,今天终于肯赏脸舍得来找我啦?” 池雨咬着嘴不肯说话。 祝落替池雨把幂篱摘了,果然见池雨把下嘴唇咬的红艳。 四周无人,祝落便忍不住动手动脚的,他捏了捏池雨的下颚软肉,“好好的嘴,咬他作甚。” “我的嘴我便想咬就咬。” 说完池雨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来问祝落的,现在却又和他顶嘴,池雨悄悄看了眼祝落。 “看我干嘛”,没想到悄悄看这眼被祝落抓了个正着,祝落把案几上的红豆糯米糕推给池雨,“找我来问什么事?” “我”,池雨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努力想让自己显的底气足些,“我就想问问那个被拖走的小女孩。” “她啊,她现在暂时还在城内。” 池雨轻轻的哦了一声。 “她现在这样,便是留在中阙内也不好过”,祝落食指扣了扣桌,看向池雨,“你知道赵衡死前跟我说了什么吗?” “他说,让这些孩子留在中阙便是对那些父母最大的惩罚,他们一身死脉,毫无灵力,注定一辈子都要活在中阙人的奚落与嘲讽之间,他们一辈子都会低人一等,一辈子都会被那些中阙人当作狗一样的看待。” “可能身处的位置不同,看到事物的角度也不同吧。” “我开始以为建慈幼庄,让他们在中阙有一席庇护之处便可,没想到还是有疏漏的地方。” 池雨懵懵的点了点头。 祝落看池雨这幅模样,显然是不大明白,就算池雨现在心智开化,但因为未经人世,对于人情世故也不甚了解。 祝落像往常一样摸了摸池雨发梢,“你以后就会慢慢懂了。” “找我来就为了这事儿?” 池雨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乖乖的坐在案几前小口小口吃着那一盘红豆糯米糕。 祝落也不说话,就慢慢看着池雨小口小口的吃。 池雨低着头,但脸颊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薄粉。 “祝落!” 沐棠手中拿着一本书,急冲冲的推开门来,“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哟...” 沐棠停住了脚步,“打扰了?” 池雨的脸更红了,嗫嚅道:“不打扰,不打扰,我先走了。” 祝落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池雨这幅慌慌乱乱的样子有些好笑,便诶了一声,“糯米糕拿着,幂篱带好。” 沐棠目送着池雨出了门,叉腰问向祝落,“身为娘家人,你对我们家池雨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沐棠睥睨着嗯了一声,“什么什么意思啊,我们家池雨涉世未深,少不更事,你别扮猪吃老虎啊,他不懂你也不懂?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祝落敲着桌沿的食指停了下来。 沐棠把书撂在桌上,“你别跟我说你没想过啊。” 祝落确实没想过,如果说开始池雨心智未开,他就当个小宠物养着,反正也不会说话,便在他面前有些肆无忌惮,祝落不是天生冷面,人前人后端着也是心力交瘁,这么长时间以来,池雨在他心中的份量确实有些不一样,但到底如何不一样,他也并没去细想。 “看你这幅样儿不会真没想过吧。” 沐棠躺在梨花椅上,吊儿郎当的敲着二郎腿,跟教书夫子一样训诫着祝落。 “行,你好好想想。” 祝落哦了一声,沐棠知道他是上了心,便也不再在这问题上多提,“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沐棠把书摊开,“这是池雨的母亲林云意前辈留下来的。” “你上次说,要寻一味提前服下,即便被尸鬼咬食也不会感染的药”,沐棠指了指手中的书,“我回去之后又仔细观阅了一遍前辈留下来的笔记,书中有写,没想到前辈连这个都想到了”,沐棠说完却叹了一口气。 “为何叹气?” “只是可惜,这笔记中提到的几味药材都十分难寻,几乎要跨遍我们三座城池,若只是这般难处便也罢了,这一关键处却是缺失了几页,也就是说前辈写的这味药是不齐全的,我们晚辈再重新配齐不啻于女娲补天。” “有这么一线机会,尽力去试总比不试的好。” 沐棠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沐棠从笔记中掏出一副地图来,“我已将这几副药材的所在之处都标了上去,其中一副药材雪莲花地处偏北,出了朝天阙再向北行个几天几夜便差不多了。” 祝落接过沐棠手中的地图观略一番,“事不宜迟,待这次瘟疫解决之后,我们便出发。” 夜半,阵阵非人的嘶吼声从病坊深处传来。 人们纷纷惊醒。 禁火卫闻声赶来立时绞杀,病坊之内又恢复了瘆人的静意。 麻子脸哼了一声,“我就说这药有问题,看看,看看!果不其然!” 病坊里立即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喝了药不一定会死,不喝药一定会死。是不是他说的,结果倒好,他先死了,我就说这药有问题,哼。” “他们既然不想让我们活,那我们便拉着他们一齐死好了。” 禁火卫大喝了一声,病坊之内这些窃窃私语才立时戛然而止。 等到过了一刻钟的工夫,禁火卫离开了,麻子脸露出一扭曲诡异的笑来,缓缓开口,“明天辰时,那时候医工都来送药,知道吧。” ☆、血脉 因人手不足,不少医工都因连夜操劳而病倒,祝落和沐棠他们几人便也帮忙去送药。 麻子脸吹了声口哨,压低嗓音,“看看看看!谁来了,谁来了!” “祝落和沐家的两位公子,还有钟家的那位公子竟也来了。” “哼,谁知道是不是来做样子的。” “做做样子也罢,要是能把他也拉下水来”,麻子脸诡异的笑了一声,“还愁朝天阙不会给我们用心治吗?就算不用心治,能拉他们几个垫背也不枉了此残生。” 有人怯懦道:“祝落毕竟是上阙的公子,下一任的朝天阙阙主,这样....这样不好吧。” “你都到这时候了还替他们想呢?” 麻子脸嗤之以鼻,“是不是被他们压榨的跪久了反而站不起来了,咱们都要死了,还管什么朝不朝天阙的。” “既然要死,那大家就一起死吧。” * 医工把药从栅栏缝隙递给麻子脸。 麻子脸一反往常的装出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甚至还说了声谢谢。 医工惊奇的看了他一眼,这麻子脸可是病坊之内出了名的刺头儿,就没有他挑不出的毛病,今天倒怎们这番的和气。 麻子脸趁医工转身送药的片刻从地下抓了把草灰撒进碗里。 “劳驾”,他晃了晃手中发给自己的这碗药。 医工转过身来,“怎么了?” “这药....” 这汤药上明晃晃的飘着一团浸湿了的枯草。 医工狐疑的看了麻子脸一眼,刚刚他舀药的时候明明还没有的。 麻子脸不好意思的笑道:“帮忙再盛一碗吧。” 医工又重新盛了一碗给他。 麻子脸又抓了一把灰撒了进去,如此反复。 不多久禁火卫便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怎么回事,你故意的吧?!” 麻子脸凄怆的哎哟了一声,“这哪能啊,我也知道这汤药有限,但我也不能喝里面都是灰的吧。” 禁火卫甩出火鞭,“我看着你喝。” “这....” “快喝!” 麻子脸两颗黑眼珠在眼眶里一转,从医工手中接过碗,就快到嘴边的时候装作手抖的样子,把碗打碎在地。 禁火卫手中的火鞭破空一甩,带出风声,“我看你就是诚心的吧。” 麻子脸哭丧着脸,“这我哪敢啊,就是...就是你看着我喝,我...我有点害怕。” “喝个药有什么好害怕的,我看你就是诚心。” “哎哟!” 这火鞭还未落在这麻子脸身上,麻子脸便先大叫了起来,他不光大叫,叫的还极为凄惨,恨不得声音越大越好。 “你!” 禁火卫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怎么了?” 祝落走了过来。 麻子脸恶人先告状,作瑟缩状,“他....他打我,就因为我碗里都是草灰,想换一碗药他却不给。” 禁火卫气道:“你这是强词夺理,怎么就你的碗里有草灰,别人的碗里就没有草灰,就你要求换药,别人不要求换药,你自己数数你都换了几碗了?” “此话非也,假如我吃糕点吃掉了牙,那便一定是我的牙的问题,而不是糕点的问题?” “你这是顾左右而言他!” “好了好了”,祝落安抚性的拍了拍那禁火卫的肩,对那麻子脸道:“我再给你舀一碗罢了。” 禁火卫拦住祝落,“公子,还是我来吧。” “无碍,我来。” 祝落把盛好的汤药递给麻子脸,而麻子脸看好时机,狠狠的咬在祝落的手腕上。 说时迟那时快,祝落身后的池雨伸手挡了上去。 祝落的灵力本就比一般人深厚,更遑论反应速度,就在这麻子脸扑向他的那一刻,他早就把手抽了回去。 祝落猛的倒抽了口气,反掌一击,这麻子脸顿时脑浆崩裂,红红黄黄的散落了一地。 祝落拉着池雨,拨开衣袖,一截细白的胳膊上已然有一道深可见血的齿痕。 身旁的禁火卫立时紧张的不得了,“怎么办,怎么办...见了血了,会不会感染。” 周围人见了麻子脸当真言出必行,惨死于祝落手下,竟也纷纷效仿。 他们明明现在还是被关在笼子里的正常人,却像那尸变了的尸鬼一样,獠牙大张,面目狰狞。 那些撕咬不到的,便将双手伸出笼外狂乱挥舞,即便咬不出血,能抓伤他们也好。 一时间内病坊之中作鸟兽散状,纷乱一片。 “先稳住局面,让医工们回去,挨个检查是否咬伤,免除他们家中今天的赋税,今日再每人多发他们五吊钱。” 禁火卫犹豫道:“那那些咬人的……” “之后再处置。” 回到住处,沐棠急忙要给池雨上药包扎,虽然池雨不会尸变,但是处置不当也会化脓。 池雨有些坐立不安,不好意思去看沐棠,“我自己来吧。” “你一只手怎么行,再说你也是傻。” 沐棠点到为止,不再多提。 沐棠一边包扎一边问到祝落,“那些咬人者你准备怎么处理。” 祝落微蹙了下眉,“有一有二必有三,咬人者必定不能轻罚,还需敲山震虎,但这到底怎么罚我还是没想好。” 沐棠点了点头,这无论如何总归是朝天阙的事,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 “伤口这几日不能碰水,也不能提重物,还需人贴身照料,而且池雨身份特殊……” 沐棠话不说完,只是看向祝落。 祝落点了点头,“我照顾他。” “我看了,那人咬的虽狠,但没有伤及经脉,你一日三次按时换药便好。” 祝落将沐棠送出门外,当天下午便趁四处无人,卷着铺盖赖进池雨屋内。 池雨见祝落进来,连忙把案几上的几页宣纸收了起来。 “收拾什么呢?” 池雨有些慌乱的答道:“没什么,没收拾什么。” 祝落一双桃花眼低垂下来,“你有自己的秘密了。” 池雨有一丝心虚,但又立刻理直气壮起来,“对,我就有秘密,难道你没有秘密吗?” “我对你没有啊。” 祝落坦坦荡荡的回道。 池雨语塞,祝落趁机抽过池雨手中的宣纸。 “好啊,我说我练完字的废纸都去哪了,还以为被人偷走了,奇怪的是这小偷不偷别的,单单偷我练完的宣纸,原来是你。” 祝落拿着手中的几页宣纸在光下比对了一番,写字人心境不同,写出的字也就大为不同,池雨的字又与之前相比有了很大的进步,多了些瘦硬,少了些纤弱。 池雨脸红的出口无章,“你不要的东西怎能叫偷!” 祝落听闻嘴角弯了下,“有进步,收着吧。” 池雨哦了一声,把几页宣纸收了起来。 “如果是你遇见这种情况,你想怎么处置这些咬人者?” 池雨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祝落这是在问自己今日之事。 池雨想了一会儿,慢吞吞的开口,“我昨日送药时,遇见一病人,因为沐棠调换药方之后,汤药的味道不同而疑心我们要害他。” 池雨不自觉的用了我们这个词,他说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把自己将祝落和沐棠他们下意识的归为了同类人。 “但我觉得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疑心你们要害他,可能是因为你们并没有给予承诺,如果自己变成了活死人,到底是留在中阙还是被赶到尸地?毕竟尸地是那些食过人肉,喝过人血的活死人才居住的地方,但如果告诉他们,变成活死人之后都要被驱逐到尸地,恐怕他们还会再大闹上一场。” 祝落敏锐的捕捉到了池雨改换了称呼,将我们换成了你们。 池雨见祝落看向自己,连忙辩解,“我没食过人肉,喝过人血的。” 祝落笑了下,“我知道。” 池雨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辩解好苍白,“不是所有居住在尸地的活死人都食过人肉,喝过人血的,有些父母是活死人,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寒系玄脉和蓝眼。” 祝落觉得有些好笑,便又点了点头。 “你想笑我!” 祝落每次憋笑,嘴角不会上扬或绷紧,但眼角一定会微微下垂。 祝落咬了下舌尖,嘴硬道:“我没有!” 池雨气的锤了下祝落胸口,“那些父母是蓝眼的活死人生下的孩子便也是蓝眼,这些孩子有选择出生在哪的权利吗?他们明明什么恶事也没做,既没有食人肉,也没有喝人血,只是因为父母的血脉,自己也便受了牵连,这一点也不好笑!” 祝落见池雨真的生气了便也跟着严肃的嗯了一声,“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有什么用!” 池雨气的要去掐祝落脸。 祝落把脸伸过去乖乖让池雨掐,“别用左手掐,用右手掐。” 池雨捏了几下便松了手,“太硬了!掐的我手疼!” 祝落给池雨吹了吹手,“手疼就不掐。” “你知道有什么用,要他们,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不是蓝眼睛的就一定食过人肉,喝过人血!再说,话本上写了,你们饥荒的时候不也相互食人吗?怎么你们的食人肉喝人血就一笔揭过,我们活死人就要被钉在耻辱柱上?” ☆、灰烬 祝落不言,只是轻抚池雨后背为他顺气。 池雨喘了片刻,才又继续,“不给予承诺,他们便会胡思乱想。今日这些咬人者里,想必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你们要谋害他们,先给予这些人承诺,随后找出惑众者,毕竟擒贼先擒王,至于惩罚....” 池雨停顿了下,“不如一命换一命,这些咬人者若是没将医工咬出血还罢,要是咬出血,那这医工是必定要被感染的。” 祝落抿了下嘴,没说什么。 池雨以为是自己说错了,急忙道:“我也就是随便说说的。” “你说的很对”,祝落想了想又继续道:“那你是想让他们忍受非议留在中阙还是送他们去尸地?” 池雨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罢了,罢了”,祝落抬指敲了敲案几,“明日再想吧。” 祝落转身拿出池雨的宝贝木盒,当着二人的面打开。 池雨心智还未完全开化,表面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背地里却紧张到抠手,他后悔了,他后悔把自己的宝贝送给祝落了。 “画不能这样折。” 池雨呆呆的哦了一声。 祝落把盒中的一张张画展开。 看书的祝落,练字的祝落,笑时的祝落,神情肃穆的祝落。 “这么喜欢我啊”,祝落佯作吃惊状。 池雨撅了下嘴,“现在不喜欢了。” 祝落做心碎状捂住胸口,“真的吗?我好伤心,伤心死了。” 池雨撅着嘴不肯说话。 祝落笑了笑,先将池雨画的画翻了过来,用羊毛刷蘸水轻轻刷湿,再均匀的涂上稀释过后的浆糊。 池雨目不转睛的盯着祝落,“这幅也要装起来吗?” 池雨问的是他第一次画的那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那幅。 “装起来啊,以后再看多有意思。” 池雨绞了绞,轻声道:“好羞耻...” 祝落给每张画的背后又加托了张宣纸,“不羞耻,等找一个口风严的装裱师傅装裱起来,以后就咱们俩自己看。” 祝落对着一案几的画傻笑了下。 “你好傻。” 池雨突然间出生来了一句。 祝落也学着池雨撅起嘴来。 “真的好傻。” 幸好池雨伤的是左手,不是右手,并不妨碍日常穿衣吃饭之类,只是晚上洗脸有些困难。 池雨单手蘸水,在脸上胡乱的摸上了几把,鬓角都湿了,有点像是小兔子喝水。 “我来吧。” 池雨生硬的拒绝,“不要。” 祝落倚靠在软垫上看他,“为什么不要。” “我都长大了。” 祝落噗嗤一声的笑出了声,能说出这话的说明还没长大。 “我以前都帮你洗了那么多次。” 池雨一本正经的回答,“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一样的。” 祝落也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回答,“哦,怎么不一样了呀。” “不一样,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祝落悄悄的走到池雨背后,“我不管,我就要帮你洗,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祝落帮池雨认认真真的洗完脸之后又开始趁机捏池雨脸颊。 池雨一把推开祝落,“别捏了别捏了别捏了!都捏红了,要是留印子了我明天还怎么见人?” 祝落装作被推了个趔趄的惊奇模样,“你凶我?!” 池雨见祝落这幅伤心样子,气势也立刻弱了下来,“我,我没有凶你。” 祝落抓准了池雨吃自己这一套还真百试不厌,次次用,池雨次次都中招。 “你凶我。” “我没凶你。” “你凶我。” “我没凶你。” “你凶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祝落满意的点了点头,“快点过来让我捏捏。” 池雨只好过去任祝落搓捏。 直到亥时,祝落也睡的并不安稳,不仅思来想去的想着如何解决咬人者这一事,还要提防着池雨睡梦中翻身压到手,等到了四更天之时,他刚刚有了零星睡意便被外面的叫喊声吵起。 “走水了!走水了!” 祝落起身,透过窗杴依稀看到远处火光闪烁。 “怎么了?” 池雨在梦中嘟囔了一声。 “没事,我睡不着出去透透气。” 祝落出了门,恰逢禁火卫来报。 “哪着火了?” 禁火卫擦了把头上的汗,“回公子,是病坊,病坊整个都烧起来了。” 相隔好几个街区都可见这天边的火光,可想而知这火势有多旺盛。 直梁横柱,慢慢被火舌淹没,舀水救火是完全来不及了,只不过幸好这病坊建的地处偏远,周围并无甚建筑,画出了圈天然隔离带来,否则这火势非得大肆蔓延不可。 “伤亡怎么样?” “回公子,全都没了。” “全都没了?这病坊里值夜的禁火卫也没了?” 跟在祝落身边的禁火卫顿了下,“都没了。” 满天火光映在祝落深色的眼瞳中就如同罗刹恶鬼。 “病坊占地之广,尽凭借一人之力肯定无法酿成如此大火,且这周围空旷又无藏身之处,纵火者们肯定就在这附近,查!” 祝落话音刚落,另一队禁火卫便将凶手们押至。 祝落从下到上打量了这些纵火者们,皆是泯然于众人的普通中阙居民,皆神色木讷,对这场大火无动于衷,不敢相信就凭这么几个人烧死了一整个病坊的病患。 “为什么要纵火?” “他们该死。” 这人衣着朴实,规规矩矩,但一开口却着实令人不寒而栗,“反正他们早晚也是要死,但他们这些人若是将我们感染,我们又找谁说理去,还不如一把火将他们全烧干净。”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祝落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沐棠?” 沐棠身后还跟着沐决明。 “好大的火啊。” 沐棠叹了一声。 天光熹微,随着病坊被烧焦成了灰烬,火势越来越小,周围的禁火卫这时也纷纷提水灭火,看不出原本面貌的焦土之上冒着缕缕青烟。 “公子,这些人...?” “先押下去,过后再做处置。” 等到祝落身边的禁火卫离开了沐棠才缓缓开口,“这些人,便是借他们十个胆子都不敢来这里纵火。你叔父这招好狠,不过却也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了。” ☆、走蛟 瘟疫这事暂且告一段落,他们几人便出城寻药。 出城向西走了几日,环绕皆山也,山峰高耸重峦叠嶂,周围林壑尤美,蔚然而深秀。 “你们看,这桥下悬了个什么?” 沐棠一指,众人望去,这桥下果然挂了个什么物件。 “是把剑。” 池雨答道。 出了城之后人烟罕至,池雨便也不再带着幂篱。 沐棠惊奇,“这么远的距离你都能看的清?” 池雨更奇,“你们看不清?” 祝落等几人皆摇了摇头。 沐棠道:“也不知这把剑为何挂在这里,相比这方圆几里都没有人烟,这把剑又是从何而来?” 池雨细看了一番,“这把剑挂在这里应当有些年头了,剑身漆锈,想必是寒毒爆发之前便已挂在了这里。” 几人话语之间,一只惊鸟从桥下猛的窜过,正好一头撞晕在这把锈剑上,锈剑经年腐蚀被这惊鸟一撞跌落在溪流里。 天色霎时阴了下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人皆目瞪口呆。 这溪流清浅,所以他们便踩着水上的石阶过河,在这悬剑掉落几弹指后,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流立时便浑浊了起来,水里沙石一片,似有暗流在其中涌动。 沐棠和沐决明生于水乡,立时明白这是要涨水前的征兆。 沐棠喃喃,“原来如此,怪不得这溪流这么清浅却还要修这么高的一座桥,这山流一旦下来顷刻间便能掀起惊涛骇浪,我们快点离开此地。” 沐棠话音刚至山洪便滚滚而来,这洪水的暴涨就只在几弹指之间。 沐棠倒抽了口气,“咱们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要。” 沐决明给了沐棠一个脑瓜崩,对祝落他们道:“不要顺着洪道行,向两侧走。” 这山洪来势汹汹,洪道河宽根本望不着边际。 沐决明刚喊出一声“上树”,整个人便被淹没在了洪流之中,水流湍急成铺天盖地之势而来,打的人喘不上气来,他右手紧紧攥住沐棠,左手甩出一道梨花粗枝卷住祝落池雨和钟镜和。 钟镜和被呛了好几口水,“难道我们就这样随波逐流?” “听天由命吧。” 沐棠虽嘴上这样说着,但也跟着甩出一道棠花花鞭,次次落空,沐棠又甩了几次,才套住不远处一干颈极粗的古树。 沐棠慢慢收紧花鞭,众人才终于挪到了古树之上。 这古树就如同激流之中的一叶扁舟,只是不会虽水行进罢了。 池雨擦了擦眼,“这山流什么时候能停?” 沐棠身上前几日被沐决明吮出来的伤口被水长时间一泡,几乎立时发炎,整个人脸色煞白,“我也不知...” 这古树虽干径粗广,但也耐不住这山流汹涌,被冲刷的摇摇晃晃,大有倾颓之势。 沐决明手抚枝干,将灵力注入树内,这古树立时又枝繁叶茂上了许多。 几人等了一会儿,这山流竟又汹涌上许多,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池雨往下看了一眼,一个眩晕差点从树上滑下来,幸好被祝落紧紧拉住。 几片枝叶被池雨从树上蹭下,立刻被山流携卷于其中,粉身碎骨,筋脉俱断,不见踪影。 池雨咽了口口水,抓紧了身后粗壮的枝干。 洪水不断上涨,沐决明也不断注入灵力让古树窜起。 但这也终究不是上策,这山流无尽而灵力有限,况且从一粒种子点化成一朵花容易,但要点化这不知多少年头的古树,沐决明的灵力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源源不断的没入古树,凭借他一人硬撑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声长啸,震的四周地动山摇一片。 沐棠睁大了眼睛,“什么怪物?不会有是像之前那鬼魃一样,感染了寒毒的动物吧。” “是走蛟。” 几人听闻纷纷看向钟镜和,准备洗耳恭听。 “那桥下的悬剑应该是专镇走蛟。” 等了片刻,却不见下文。 沐决明扬了扬眉,“就这?” 钟镜和也不恼,点了点头,“就这。” 沐棠提问,“那这悬剑为何转镇走蛟?” 钟镜和摇了摇头,“不知。” “我知道”,池雨此话一出,众人皆看向他,看的池雨还怪不好意思的,又弱弱的补上了一句,“我看的志怪话本里写过。” “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而蛟欲化龙,除了要修行千年外,还得度劫。走蛟之劫便为地劫,鱼鳖蟒蛇可在江河中化蛟,然蛟化龙却非在海中不可,于是蛟便会在道行圆满之际,自河道或江道之中顺流而下,入海化龙,但蛟兴波浪,所到之处水灾横行,而蛟最忌讳刀刃之气,便在桥下悬一把刀剑,以此来镇住走蛟。” 沐决明问道:“那这话本中可有写到如何克这走蛟?” 池雨摇了摇头,“这话本写的是前世今生,一书生捡到了受伤的小蛟,这小蛟不是小蛟,而是天上的一位龙太子下凡历劫,书生照顾小蛟为护他渡劫而死,龙太子为报恩,便在书生的每一转世下凡化作田螺姑娘,替书生洗手做羹。” 沐棠听完哧哧的笑了起来,“这是祝落给你找的话本?” 祝落抿着嘴不做声。 池雨连忙小声道:“是我自己要看的。” 言语间那走走蛟便乘水而下。 这蛟身披鳞甲,全身鳞甲漆黑,头有须角。 走蛟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便从山流之中盘绕在古树之上,眈眈的盯着这几人。 沐棠只觉得这走蛟一呼一吸之间皆是鱼腥之气,熏的他几乎睁不开眼来,“这蛟想干嘛?” 走蛟仰天啸了一声,蛇一般的躯干绻紧古树枝干,这古树干颈承受不住这番压力从树冠开始中间竟缓缓裂开了一条缝隙,大有要分裂成两半之势。 池雨犹犹豫豫的开口,“他是不是想试试能不能一口把我们全吞下去,话本上讲...” 池雨话音未落,走蛟便滴着涎水冲着他们当头而下。 钟镜和双手带刀借势越起,卡在这走蛟的上颚之间。 走蛟被激的身形一震,缠绕在古树上的躯干立时收紧,这古树终于不堪重负,从中间断裂开来。 几人猛地被甩了出去,沐棠和沐决明双双甩出花枝缠住几人,反身一拉,骑跃在蛟身之上。 走蛟见自己一口吞掉这几人不成反被骑在了身上,立刻发怒起来,带着几人反复潜跃。 鳞片蘸水,湿滑无比,再加之被走蛟有意摔跃,根本坐不牢固。 钟镜和聚气将乌金窄刀狠插入走蛟肉身拉住后面几人。 这走蛟血肉受创,更是勃然大怒,恨不得兴起惊涛骇浪,除了钟镜和,其余几人都几欲要被甩飞。 骑在末尾的池雨也跟着聚气凝神化出把冰剑来插入蛟身,然这水易化冰,冰难聚水,池雨源源不断的耗尽灵气又跟着上颠下簸的,属实不是长久之计。 趁这走蛟又一次跃出水面之时,沐棠得了喘气的空隙,“这走蛟要带我们去哪?” “话本,话本上说,走蛟最终都是要入海化龙的。” 沐棠喊着回道:“这话本上还说走蛟怕刀刃之气,那为何镜和的雁翎刀不起作用。” “不...不知道啊。” 话语之间,池雨又被猛地呛伤了一大口水来。 走蛟猛地潜入地下暗流之中。 这地下暗流地形复杂,水流湍急且浑浊,打得几人都睁不开眼。 池雨一手将冰剑插入蛟身,一手紧紧握着祝落。 水流寒骨,但祝落手心源源不断的热意传向池雨,池雨现如今对自己玄脉里的灵力仍不能运用自如,这么长时间化出的这冰剑已经让他疲顿不堪,全凭着这掌心的一点儿热意勉力提神。 自己要是坚持不住罢了,那祝落便也会被洪流卷走。 祝落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 祝落察觉到池雨手中的力气逐渐减小,便用力的反握了回去。 这走蛟仍不准备跃起,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憋死他们,一口气顺着伏流冲下瀑布。 沐棠本来憋气就憋不了多长时间,被这蛟龙一甩顿时就要昏迷过去。 沐决明甩出藤编缠住蛟身拉过沐棠,向他嘴里缓缓渡气。 就在众人要坚持不下去之时,好在这暗河又流出了地表。 沐棠猛地推开沐决明大口喘息。 “小心。” 这走蛟又带着他们飞跃了一极窄的岩洞。 沐决明一把将沐棠压到在蛟身上。 这岩洞褊狭至极,几乎是贴着蛟身而过,洞顶上的岩石簌簌掉落,沐决明闷哼了一声,向沐棠撒娇,“哥,我背好痛。” 沐棠一滞,随后偏过头去,“是你自己非要压在我身上。” 沐决明蹭了蹭沐棠的鼻尖,“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压在哥哥身上的。” 等走蛟跃出这岩洞,沐棠立刻把沐决明从自己身上推了起来。 沐决明摸了摸脖颈,“哥,我脖子后面好疼。” 沐棠恶声恶气道:“自作自受。” 下一秒沐决明就从脖颈处摸出了一手血。 沐棠惊了一下,想要张口,但又憋了回去。 自己被沐决明吸过的血可比这个多的多了。 这走蛟不知带他们走了多远,见还没有甩掉背上的这几人,便心生怨气,长啸一声甩尾而起,势必要拍掉背上这几人。 沐棠靠了一声,“不是吧,这样我们铁定会被拍成肉泥的。” 沐决明甩出梨花枝反缠在蛟身之上,带着他们看看躲过一拍。 走蛟见这一拍不成,还要再拍第二次。 钟镜和趁着走蛟跃出水面的一瞬,脚踏黑鳞,拔刀而起,刺入一只蛟眼正中心的黑瞳。 另一只蛟眼立时变为攻击状的竖瞳,发了疯似的嘶吼,重重的跌入水中。 沐决明再次甩出花枝,像给马套缰绳一样的套在这走蛟的须角之上,迫使这走蛟昂首跃出水面。 钟镜和拔刀再刺,走蛟双目顿瞎,失了方向,没头没脑的胡乱打转。 “是漩涡——” 这漩涡极大,周围又无什么遮蔽物,他们铁定是要被吸进去的,但要是进了这漩涡,只怕是凶多吉少。 “哥” 沐决明紧紧拉住沐棠。 也许是因为这漩涡在前,沐棠也不再冷言冷语相对,而是轻轻嗯了一声 。 “不要分开。” 沐决明话音刚落,几人便被吸了进去。 ☆、桃花源 池雨痛咳了几声,缓缓睁眼。 祝落沐决明和钟镜和三人正在一旁生火。 “醒了?” 进漩涡之前,沐棠和沐决明二人皆用花枝缠住了他们五人,所以才没有被卷散。 池雨向祝落点了点头,解开身上的花枝,打量了眼四周。 一个不见光亮的溶洞,周围还有浅浅溪水淌过。 祝落把自己烤干的外衣递给池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池雨摇了摇头,他天生体寒,倒也不是觉得很冷。 “披着吧,你身上的外衣也脱下来烤烤。“ 池雨闻言乖乖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 “沐棠呢?” 沐决明出声道:“他还没醒。” “涨水了。” 池雨突然道。 他们已经考了半个多时辰,但沐棠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这里极有可能是位于某一地下溶洞,随着日升月落,潮涨潮汐,碰巧他们被漩涡卷进这暗洞里来时正逢退潮,而现如今要涨潮,还不知道这水要涨到哪去。 祝落道:“背着沐棠准备走吧。” “我来背。” “我来背。” 钟镜和和沐决明异口同声道。 “我是他弟。” “可是他又不喜欢你。” “你!” 祝落出声相劝,“你们二人轮流背不就好了。“ 沐决明拉住沐棠左手,钟镜和拉住沐棠右手,二人谁都不肯放手,大有要打一场的趋势。 就这会儿半盏茶的工夫,水又漫了上来。 “听,我哥在叫我。” 沐决明信誓旦旦道,“我哥即便昏迷不醒还惦念着我呢,我背我哥!” 钟镜和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来,俯下身要听,沐决明趁时把沐棠捞了过来背在自己背上。 “我哥肯定是想让我背的。” 沐决明把沐棠背在了背上才知道原来沐棠嘟哝的是,“沐决明,王八蛋,天天喝我血....” 沐决明有点伤心,原来哥这么讨厌自己,连昏迷不醒都还在梦中骂自己呢,但是一想到沐棠就背在自己背上,很快又开心了起来。 四人顺着溪流流向的方向行走。 这暗洞最初越走越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直到外面一缕阳光刺了进来,众人皆惊。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常人,眼瞳之色,皆为黑色。 “这...” 池雨犹豫了一下,“我们又回去了吗?” 正在耕种的一人显然看到了他们这外来的四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疑的看着他们。 “我看未必”,祝落顿了下道,“你看他旁边。” 这耕种之人的眼瞳虽为黑色,但是他旁边还拴上了一人,被栓上的这人眼瞳颜色竟然是蓝色,那便不能称之为人了,这是尸鬼。 这尸鬼嘴上戴着与朝天阙相比略微简陋的口衔,无法咬人,无精打采的坐在一旁,完全不似这四人平时见到尸鬼的狂躁模样。 那人放下手中的锄头,向他们直直的走了过来。 他一走,那尸鬼竟也摇摇晃晃的跟了过来,再仔细一看,原来是这人手上拴了条链子,跟牵狗一样牵着那尸鬼。 “我从未见过你们,你们是从外面来的?” 祝落点了点头。 “是来作甚?“ “我们本来是要去寻药,但没想到途中遭遇山流,被卷到了这里,顺着溶洞中的暗流一路前走,便来到了这里。” 那人点了点头,“想必你们一路走来定不容易,这里难进难出,你们不如在这里先休息几日,稍作休整再继续上路?” 祝落也不谦让,“叨扰了。” “我叫吴知,我们寒毒甫一爆发就躲进来了,您几位贵姓” 我们? 一爆发? 祝落钟镜和与沐决明相互对视。 “免贵姓祝名落。” “姓钟名镜和。” “沐决明。” 吴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尸鬼的嘶吼声打断了。 吴知回头扯了扯手中的链子,“吴忌,安静。” “不好意思了,让你们见笑了,我弟这是遇见生人,不太熟悉,所以才躁动了起来。” 吴忌,尸鬼,弟弟? 几人皆掩去眼中惊色,镇定的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 “这也是你的弟弟?” 吴忌看向祝落身边的池雨。 祝落点了点头。 “不用拴着?不会乱咬人吗?” 池雨咬人倒是不会,拱人撒娇倒是很有一套。 祝落看了一眼池雨,“他不咬人。” 池雨自报姓名道:“我叫池雨。” 吴知吃惊的看着池雨,“还会说话?怎么教的?” “他不是尸鬼。” “我是活死人。” 祝落和池雨异口同声道。 吴知疑道:“蓝眼睛的不是尸鬼?活死人又是什么人?” “这说来话长,还是一会儿从长计议吧。” “哟,吴知,地耕完了?你身边这几位是...” “没呢,孙姐,这不是突然有几位外面的客人来造访,我先领到家中好好招待一番。” “外面来的?” 孙姐打量了他们几眼,“我说怎么眼生的很。” 待孙姐与吴知告别之后,吴知向祝落道:“刚刚那是孙姐,她手里牵的是她女儿。” 一路上,来往众人皆与吴知打招呼,看起来这里人人都相互认识,祝落还注意到,这里桃花众多,落英缤纷,难道他们被山流冲的偏失了方向,向南走了? 又走了一阵,才来到吴知的住处,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虽然外形粗糙,但是能遮风避雨。 吴知颇有些骄傲,“怎么样,是不是比外面那些残垣断壁好多了?” 原来吴知真不知现如今外面是何世道。 他们几人也不点破,皆是笑着点了点头。 吴知进了门把吴忌拴在一旁,先是对吴忌道:“在这儿等着哈,哥去做饭。” 吴忌嘶吼了声。 吴知扯了下链子,“别老毛毛躁躁的,别吓着人家,让人家见笑。” 才又对他们道:“你们先稍等,这已经晌午了,我为你们做顿午饭。” 虽然他们几人都生在珠围翠绕之中,但是这点礼数都还是有的。 “我们也来帮忙吧。” 吴知挥了挥手,“没事没事,来者是客,你们久佬奔波,先歇息歇息吧。” 如此推脱了几番,四人也只好坐在厅堂休息。 沐棠依旧还没醒来。 沐决明蹙眉用手探了探沐棠的额头,一片滚烫,果然发烧了。 药他身上是常带的,沐决明思量了片刻,叠起了沐棠的袖口为他换药。 伤口果然发炎了。 “怎么弄的?” 钟镜和皱着眉头。 沐决明心不跳脸不红,手上不停的给沐棠上药,“应该是刚刚在漩涡中被石子划的。” 钟镜和满脸疑色,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哎哟,几位不好意思,我这火镰应该是受了潮,怎么打都打不着,我得先去别家借一个才好生火。” 祝落起身,“不必,我便可以。” 祝落跟着吴知来到东厨,手一点,灶底的柴火便燃了起来。 吴知目瞪口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你是神仙吗?这是什么法术?” “只要有玄脉属火,有灵力,皆可如此。” “玄脉?灵力?我闻所未闻过,这是什么?“ 看来吴知他们来到这里要比祝落想象还要早,竟连灵力和玄脉是什么都不知道,祝落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开始解释。 “你们就是神仙!” “天哪!我遇见了神仙!” 吴知喜不自禁,“神仙竟然住在了我家里!” 吴知连忙把祝落推出屋外,“怎么能让神仙亲手做饭!” 祝落出了东厨。 沐决明问道:“如何?” 祝落摇了摇头,“根据史书上的记载,寒毒爆发之初,先是尸鬼有了玄脉,而后人们为了对抗尸鬼又化出了不同系的玄脉,再之后才建立了庇护之处。这吴知不知何为玄脉何为灵力,看来他们这些人迁入这里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还要早。” 言语之间,这屋外又有一阵敲门声。 吴知急急的从东厨里跑了出来去开门。 没想到就吴知路上回来打了个招呼的时间里,来了外人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了这里的所有人,大家纷纷争相来看。 “是神仙!神仙来了!” 吴知把刚刚祝落凭空变火的事儿一说,大家皆目瞪口呆。 人们涌进屋内,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的问着他们。 几番交谈之后,祝落一行人才得知这里叫做桃花源,寒毒爆发之时,他们不忍心杀掉已感染寒毒的亲人,便带着他们举家率迁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当人感染寒毒之后,暴躁无常,食肉,饮血,他们便造了口衔塞在尸鬼嘴间,但尸鬼除了会食人却还能幻出冰剑,他们便在每日喂给他们的肉食之中参杂使之神志不清的药粉,因此这桃花源里的尸鬼都看起来痴痴呆呆的,刚别说出手伤人了。 这些人又七嘴八舌的问了许多外面的情况,乃不知现如今外面早已不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的时候了,更遑论留存下来的正常人们建立起了三座城池,且林云意前辈已经炼出可以让尸鬼恢复神智的汤药了。 几人对于桃花源中村民的疑问皆是有问必答,他们为具言所闻,皆叹惋。 “对了,不知你们这一行是来寻什么草药,若是我们熟知,定会尽绵薄之力。” 祝落见这里民风淳朴,便也不再藏着掖着,“我们此次出来是为了寻雪莲花,雪莲花多长在高寒雪山,这里桃花灼灼,想必是要白费一场了。” ☆、雪莲花 “此话非也。” 开口的正是一位老者。 “这位是……?” 吴知连忙向祝落介绍,“这位是赵药师,我们村子里谁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赵老爷子帮我们医治抓药。” 赵老药师清了清嗓子,“公子口中所说的雪莲花可是全身披白,如荷花花苞,瓣呈羽毛状,住治恶寒侵染?” 沐决明开口,“正是此花。” “这附近的雪山上正有公子所说的雪莲花,且花期临近,二十日之后便可盛开。” 他们几人一进桃花源来只觉温度偏高,从这里桃花盛开就可得知,但何以还能有雪山在此? 沐决明抬手作揖,“还望老先生赐教。” 赵老药师摸了摸白须,“当年先祖选中了这里也是因为这桃花源气温宜人,是个洞天福地,实际上这里要比公子所居的地方还要偏北,但为何气温偏高,还是因为这附近有一炎火之山,这山烟火冲天,昼夜不绝,经年不断,所以才热气逼人。” 这桃花源里竟同时冰火之山,当真奇也怪哉,果真是个世外之地,若非那走蛟兴风作浪,他们还不一定能来到这奇地。 “这雪莲花乃是冰山之顶,质为最佳,如若公子不嫌,一个半月之后,老夫可为您带路。” 若是有人能带路,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几人也跟着谢过赵老药师。 吴知家终究是房屋有限,但幸好村中还有空房,吃完饭之后,他们便住在吴知家后面的一间空院。 这空院久未人住,积灰不少,等拾掇完一番,早已夕阳西下,村民们皆纷纷邀请至自家,几人一一谢过好意,他们早已辟谷,也不需进食,就不顿顿叨扰了。 “沐棠还未醒?” 祝落问道。 沐决明低低的嗯了一声,微微抬指,附着在沐棠身上的藤叶乖顺的收回袖中。 最后一丝太阳的余晖从窗杦斜斜映进,映在沐决明的脸上显的十分落寞。 医者难自医,渡人难渡己。 祝落一进屋就看见池雨贴在墙角。 祝落屏气凝息,刚准备轻声慢步走过去吓他一下,池雨就回过了身。 “你干嘛?跟做贼一样。” 祝落咳了几声,“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池雨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你脚步声这么明显,一听就是你回来了啊。” 不对,他已经屏气了,池雨怎么还能听见。 “是不是你耳朵坏了?” 祝落揉了揉池雨耳尖,“怎么听的这么清楚?” “你耳朵才坏了”,池雨反推了祝落一把,不耐的把祝落两只手拨弄掉,“别打扰我听墙角。” “听墙角?” 祝落看池雨听的一脸正色,也跟着贴了上去,“什么都没有,墙角有什么好听的。” 即便祝落发动灵力去听,但这四周皆是空院,最近的吴知一家也在半里之外,仍然听不见什么。 池雨比了个嘘。 又听了一会儿才道:“他们在讨论咱们今天白天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吴知想带着他弟弟出去,不想呆在这里了,但怕进了城之后,他们会把吴忌赶出去。” 池雨说的一脸严肃,但祝落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又笑我!” 池雨推了祝落一把。 祝落反拉住池雨,“我信你啊。” 池雨扬了扬下巴,“打赌,吴知明天一定会来问你关于尸地的事情。” “好啊”,祝落眼弯了弯,“你想赌什么?” 池雨想了一阵想不出个所以然。 “你看你也不知道赌什么”,祝落把额头贴在池雨的额上,二人鼻尖相蹭,“你全身上下哪处不是我的?” “你...” 池雨猛地推开祝落,脸绯红一片。 “明珠,明珠”,祝落拉住池雨的无名指,“你说说你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哪样不是我的,嗯?你看我幸幸苦苦的把你养这么大....” 池雨又把嘴撅的老高,“我又没非要你养。” “是啊是啊,都是我,是我自愿养你的。” 池雨哼了一声,用食指戳了戳祝落的胸膛,“赌什么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再说。” 末了还凶巴巴的加了一句,“不许反悔!” “好,好”,祝落拉着池雨,“不反悔,你说赌什么就赌什么。” “我觉得...” 池雨欲言又止。 “觉得什么?” “你不觉得这些尸鬼身上的味道有些似曾相识?” 祝落把池雨圈在怀里,忍不住动手动脚,一会儿捏捏耳垂,又一会儿捏捏鼻尖,“不都是腐肉味儿吗?” “不一样的,城外的那些尸鬼是整天都泡在死人堆里的那种腐败味儿,而这些尸鬼被拾掇的干干净净,更像是他们原本身上自带的体味儿,有点像是...” 池雨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我在病坊里闻到的那种年老之人身上才特有的味道。” “年老之人身上特有的味道?这是什么味儿?” “就是那种...”,池雨微微皱眉,努力想着如何形容,“内里肾脏衰败了的味道,但是出现在尸鬼身上...” “而且你不觉得他们所牵养的尸鬼辈分有异?今天无知遇见的孙娘,看起来都像是不惑之年,但她手中所牵感染了寒毒的母亲却像是与她同龄,这就像是...” 池雨咬了咬嘴唇。 “河蟹蜕壳,麋鹿脱角?” “对对!” 池雨猛拍了一下祝落。 河蟹的甲壳不能随着身体的增长而扩大,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蜕壳,而麋鹿鹿角每到春末便会脱落,而到了秋天再重新分叉化骨。 “祛腐生肌!” “你是觉得人感染了寒毒变为尸鬼之后,如果不被我们捕杀会活的更长?” 池雨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异想天开?匪夷所思?” 祝落抿了一下嘴。 池雨立刻了然,“你就是觉得我想入非非。” 祝落沉吟了阵,“虽然只是一家之言,但也有可能你想的是对的,可这对常人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常人?” 池雨有一瞬间的迷茫,“为什么你们就是常人,又是谁赋予了评判常人的标准?” “道法自然,天生如此。” “天生如此,便对吗?” 祝落捏了捏池雨的鼻尖,“你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池雨皱着眉看向祝落。 “好啦,你慢慢想,我先给你左手换药。” 祝落拆开池雨左手手腕处的布条,却发现池雨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浅浅的一道红印。 “这么快?” 祝落若有所思的摸了摸池雨手腕,“沐棠所给的药药效竟如此之快吗?” 夜半。 杂乱无章的零星记忆似氤氲水汽般慢慢弥漫在池雨梦中。 “你的药肯定有问题!” 男人恶狠狠的把那碗汤药摔在桌上。 身后还等待看病的人们纷纷相劝。 “怎么会是林医师的问题呢?” “林医师不光人好,医术也是很好的,药到病除,妙手回春的。” “不是她的问题,难道是我娘子的问题?!” 男人面露凶色,“她都喝了一个多月的药了,怎么还不见恢复神智?” 林云意扶了下额,脸上露出些疲态来,“你先别着急,我再替你娘子把把脉。” 男人带着一位女子上前,即便身处尸地,处处都是一双蓝眼,但一打眼从这女子的躁狂之态和阵阵不耐的低吼之中可以辨出她是尸鬼而非活死人。 男人把林云意用来坐诊的桌子拍的啪啪作响,“你这药到底行不行?” 林云意诊完脉,提笔写方,临下笔时却又开始犹豫,她思量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笔,“还是按照原来的方子先吃着,再等一个周。” “要是一个周后我娘子还是这般模样”,男子气急败坏的哼了一声,“你就等着吧。” 你就等着吧。 林云意听闻这话心头倏地一跳,她虽看起来医术精湛,但实则年轻时少不更事惹出不少事端,最大的一件当是退了钟城主儿子钟德泽的婚约。 “行啊,林云意,你可真是有能耐了,钟德泽是嫡系,我们林家是旁系,你这可是乌鸡一遭飞上枝头变凤凰,竟然还毁了婚约。” “哎呀,娘”,彼时林云意还是一个娉娉袅袅的少女,她撒娇道:“哪有把自己的闺女比作是乌鸡的,再说那钟德泽我见都没见过就要嫁给他,万一不合适怎么办?” 妇人哼了一声,“你没见过那钟少主,但人家可是见过你一面,就仅仅这一面之缘,人家就对你念念不忘,你说这得几辈子修来的姻缘,就这么被你给白白糟蹋了。” “你就等着吧。” 即便这样林云意也不曾放在心上,但这男人说出的这一句却无端端的心上一紧,喘不上气来。 “娘,你怎么啦?” 池雨趴在林云意的膝上望着她。 林云意坐诊时从不避讳池雨,她把池雨抱了起来捏了捏脸,“我没事,刚刚吓着了吗?” 池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刚刚那个叔叔好凶。” 林云意摸了摸池雨的头,把他抱了下去。 “下一位!” 下一个是个古道热肠的妇人。 “林医师,刚才那男的说的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们呀,都相信你的医术!” 林云意笑着点了点头。 等到看完病人,林云意抱起池雨,向屋内走去。 她还在想那位病人,“我总觉得....” 池雨歪着小脑袋看着自己的娘亲。 “有些人感染了寒毒服药之后,一天便能恢复神智,但有些人要一周,最长的也要半个月,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啊?” 池雨眨着一蓝一黑的眼睛看着娘亲。 “觉得我这药根本就不解寒毒。” 林云意看着池雨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你也觉得我这是无稽之谈吧,虽然是讲对症下药,每个人药效起作用的时间都不同,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装睡 “怎么了?” 池雨在祝落怀中挣扎了起来,祝落摸了下池雨额头,一头的冷汗。 祝落把池雨搂在怀中不停顺着背。 池雨猝然睁开眼睛,一把推开了祝落。 “怎么啦”,祝落有些委屈。 池雨猛的倒吸了几口气,冷汗顺着他的下颚滑下。 祝落又可怜巴巴的凑了回去,“梦见什么啦?” “你有没有被咬?” 祝落:? 池雨提起祝落衣襟,来来回回的检查,“你有没有被咬到?” “被谁咬啊?” “被他。” “被谁?” 祝落一脸疑惑,还来不及搞明白,就被池雨上手剥了个干净。 “你....?” 池雨捂住祝落的嘴。 祝落眨了眨眼睛,全身上下都被池雨摸了个遍。 这是要强占妇男吗? 池雨摸完确认之后吁了口气坐在祝落身边,“还好没被咬。” 祝落探了探池雨额头,冷汗差不多消下去了。 “梦见什么了?” 梦见什么了? 祝落这一问,把池雨从虚幻缥缈的混乱梦境之中拽了出来,如无声落絮一般坠了颗泪下来。 祝落上半身里衣松散,刚被池雨这么摸了一遭下半身还硬着,看池雨溢出泪来连忙撑起身子问他,“怎么啦?” 池雨先是小声的哭噎起来,而后泪珠又连成串似的往下淌。 “我……我娘没了。” 祝落用手捧着池雨软软的脸颊,“梦都是反的。” “是……是真的”,池雨打了个嗝,抽噎了一下,“她好心坐诊接治那些染了寒毒的人,但那药不起作用,他们就……就撕咬她,让她也感染,他们这群畜生……” 池雨说到了这里眼泪更是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甚至噎到还不停地打着哭嗝。 还是个小孩心性呢。 祝落给池雨顺着气心里想到。 池雨因为哭的脑袋一片浆糊,说起话来语序也有些颠三倒四指代不清,祝落勉强从其中拼凑出来发生了什么。 祝落拭去池雨脸颊上的泪水,又摸了摸他哭的薄红的眼皮,“那之后呢?有没有记起你娘怎么样了?” 池雨哭着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祝落!” 池雨突然拽住祝落垂下的一缕丝发,“你不能丢下我!” 池雨因为刚哭完,眼白还微微泛红,就连薄薄的眼皮上也泛着层软软的脂红,“你一定,一定,一定不能丢下我!” “我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池雨说的是如此之用力,用力到就连牙齿都颤颤作响。 祝落沉默了一顺,而后点了点头。 池雨缩成一团钻进祝落怀里,小声呜咽。 祝落顺从的轻拍池雨后背。 池雨逐渐哭累了,迷迷糊糊的倚在祝落怀中,眼睛一阖一阖的。 “你的父母呢?” 池雨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却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答。 直到池雨薄红的眼皮完全合上。 祝落才惝恍的看着空处轻喃道:“他们也都没了。” 屋外月凉如水,桃花拂地。 第二天清晨一早,果然就有几人来详问祝落,是否能带着身边的已感染寒毒的亲人入住那几座城池。 这肯定是不行的,一是一旦为了他们而开了先例,这规矩便不叫做规矩了,哪里还成了方圆? 二是朝天阙内的居民连活死人都十分厌恶,更别说是没有心智的尸鬼了。 更何况这桃花源之内的居民毫无灵力,即便是进了朝天阙也只能居住在下阙,倒不如这桃花源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 几人听完祝落所言之后面面相觑。 “对了!” 其中一人拍了下脑门。 “不是说有一种药让尸鬼吃了变……变活……活什么人?” 祝落补充道:“活死人。” “对对对,那个药叫什么来着?能给他们吃吗?他们吃了就能恢复神智吗?” “叫续断,这药我们……” 祝落突然想起了什么,昨晚池雨边哭边说因为续断无用,所以林云意才被咬伤,续断无用就意味着尸鬼不能恢复神智变为活死人,尸地里那么多的活死人,这续断怎会无用? 众人用期许的眼神望着祝落,“你们?” 祝落抱歉地笑了下,“这药我们只随身带了些,但是因为遇见山流,也不知有没有被水流卷走,昨天劳累了一天还没来得及盘点,待我回去看看再来告知你们。” 祝落没把话说满,因为在外出行,肯定是要随身带着续断,这到底是给还是不给还需与其他几人商量。 等到这些人散去,池雨背手而立站在门口,志得意满的仰着下巴,“怎么样,我赢了吧。” “是,你赢了”,祝落笑了下,揉了揉池雨的耳朵,“什么耳朵,怎么这么机灵?” 池雨要是真有尾巴,这时候肯定早已高高翘起,只可惜要高高翘起那也是小兔子尾巴,小小的一团。 “想好赌什么了吗?” 池雨眨了眨眼,“还没有。” 祝落捏了捏池雨耳垂,“慢慢想,不着急,我的都是你的。” “对了...” 祝落犹豫了一瞬。 池雨推了祝落一把,“怎么了?磨磨唧唧欲语还休的。” 祝落无奈的笑了下,“其实...” 池雨摇着祝落胳膊,“快说快说快说。” “你还记得你昨晚做的梦吗?” 池雨的脸色白了一下,嗫嚅着开口:“记..记得吧。” 祝落看池雨这幅模样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那你昨晚说断离无用,还记得为何无用吗?” 大多数人都会梦醒忘梦,池雨也不例外。 他低头蹙眉思想了一阵,越想头越疼,只记得林云意被那尸鬼撕咬混乱的那一瞬。 祝落微微弯腰把头贴在池雨额上,“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就算啦。” “咱俩还在外面!” 池雨羞的耳垂都染上了层粉。 “在外面怎么了?这又不是朝天阙?难道还是我见不得人?” 池雨撅着嘴不说话。 祝落一双眉眼瞬间就垂了下来,如同丧家之犬,“不是吧,难道我真的见不得人?为什么啊?这里又没人认识我们。” 池雨轻轻的哼了一声,用手指戳着祝落胸膛试图把祝落戳开,“我要去找沐棠了。” 沐棠过了一夜依旧没有醒来。 池雨趴在沐棠床榻旁边,枕着胳膊趴在一旁,小声嘟囔,“怎么还不醒?” 沐棠眼睫微微动了动。 池雨叹了口气,“沐棠沐棠沐棠,快点好吧,好了就陪我玩吧。” “噗呲——” 池雨猛地抬起头,爬上榻去。 “你装睡?!” 沐棠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还笑?我那么担心你!你怎么这么坏?!” “没有” 一阵猝不及防的头晕目眩袭来,沐棠咬了下嘴才勉力稳住身形,“我刚刚才醒,听见你叫我了。” 池雨没注意到沐棠的异状,小小的哦了一声,又急切问道:“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沐棠点了点头,摸了摸池雨的头,“明珠真乖。” 池雨给沐棠倒了水,喂到嘴边。 池雨侧耳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沐决明来了。” 沐棠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急忙躺下。 “嘘——” 池雨:? 沐决明推开门,看见池雨趴在沐棠旁边,面上没露出什么表情,但池雨就是无端端的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 沐决明扫了眼池雨手中的茶杯。 池雨咽了口口水,“我...我就是有点渴。” 池雨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桌上。 “不喝吗?” 池雨顺着沐决明的目光看着自己茶杯里的水分毫未喝。 池雨猛喝了一大口,急忙跑了出去。 沐棠闭着眼心想,沐决明果然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看把池雨吓得。 池雨一离开,屋中骤然冷了下来。 沐决明停顿了一会儿,走了过来。 沐棠有些紧张,连手心都微微出汗,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沐决明面前装睡。 沐决明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即便沐棠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如炬。 沐决明是要来报复自己了吗。 沐棠心想。 但谁又让他平时总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把自己衬成了恶霸兄长。 沐决明的手指落在自己脸上。 沐棠心中一紧。 不是吧,打人不打脸,这臭弟弟也太狠了。 没想到沐决明只是轻轻的摸了摸。 但沐棠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沐决明又紧接着轻柔的摸向沐棠的脖颈。 沐棠只觉得毛骨悚然,连大气都不敢出。 沐决明指尖在沐棠锁骨处停留了片刻,随后摩挲着解开沐棠的衣襟。 沐棠倏地睁开了眼,把住沐决明的手,“你干嘛?” “哥”,沐决明神色转变,立时小心翼翼的笑了起来,“你醒啦” 沐棠握住沐决明四处作乱的指尖,扬了下眼眉,“这儿又没外人,别装出这幅模样。” 沐决明那么高的身量却低下头轻柔的哦了一声,好像沐棠怎么凶他了一样。 “哥,我就是想给你换下药……” “我哪儿处有伤我自己不知道?” 沐棠刚把沐决明手指掸开,胸口便传来一阵闷痛,脸色煞白。 沐决明立刻伏上前来,“哥” 沐棠解开衣襟,明明什么外伤的痕迹都没有,沐棠看了一眼沐决明,难道是内伤? 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沐决明还不至于心狠到此。 紧接着他又摩挲了四周,黏糊糊的,像是某种藤蔓上的汁液。 “这是什么?” 沐棠皱眉看着自己手指间浅连成丝的淡绿色粘稠汁液,虽然黏稠,但是散发出了一种草本植物特有的清香。 ☆、藤蔓 沐决明有些害怕又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藤蔓上的汁液,昨日晚上给你玄脉输灵力的时候不小心留下来的。” 沐棠听闻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你先出去吧。” 沐决明有些惊慌,“哥,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下次再也不在你面前……” “没有”,沐棠推了他一把,顺便把这些黏液全抹在了沐决明身上,“你先出去吧。” “哥”,沐决明小心翼翼的看着沐棠,“那要不要沐浴?” 沐棠想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里不比城内,无人指使,沐决明连忙推门而出。 沐棠依旧望着指尖没擦干净淡绿色的黏液愤愤的甩了甩手,嫉恨,忌妒,夹杂着羡慕在他心底里的油然而生。 春风里之内的沐氏人人皆可控制一木生,一花荣,唯有他,异类一样的存在,只能控制花荣而不能控制草木。 沐决明知道沐棠不愿露短,所以从不在他面前召出藤蔓。 算了,沐棠心颓。 是自己确实不如沐决明。 “哥” 沐决明脸上带笑,急急的走了进来,“我刚刚问过了,这里有许多处温泉,我陪你去吧。” 沐棠冷谈的收回了手,“你陪我去干嘛?” “哥”,沐决明轻轻叫了一声,一个简简单单的哥字,总是能被他叫出些许蜷缩缠绵的意味来。 “我怕你晕倒啊,温泉熏的那么热。” 沐决明耷下眼眉。 沐棠冷着脸不说话。 “哥”,沐决明轻轻的摇着沐棠的胳膊,跟个怕被抛弃的大狗狗一样。 沐棠吃软不吃硬,虽然明知沐决明是装出来的这幅模样,但他还是忍不住心软。 “那就一起去吧。” 因为桃花源既有冰雪之山,又有炎火之山,所以天然温泉众多,且皆掩在桃林之中。 沐决明带着沐棠九曲八弯,走了一段落花小道,终于到了沐决明口中所说的这处温泉。 “你这找了不少时日吧。” 沐决明眉眼弯弯,“四处逛逛,恰好寻到此处。” “哥”,沐决明凑了过来,“我帮你脱衣。” 沐棠无语,自己又不是没手。 随手脱了外衣,沐决明跟在身后立刻整整齐齐的叠好。 沐棠伸脚探了探水,还怪烫的。 “棠哥?” “镜和?你也在?” 沐决明扬眉,“钟镜和?你怎么在这儿?” 钟镜和剑眉星目被水汽氤氲的如同雾中看花。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你...!这明明是我先找到的。” 钟镜和不急不慢,“这处池子也没写着只有你能泡吧。” “别吵了”,沐棠推了下沐决明,“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 “哥”,沐决明拉住沐棠。 沐棠挥了挥手,想了下,怕被钟镜和看见自己身上被沐决明吮出来的伤口,还是穿着里衣下了水。 要是池雨在就好了,沐棠被这池子熏的全身都泛上了一层薄粉,他是寒系玄脉,可以给这池水降降温。 “哥,有这么热吗?” 沐决明挨了过来,“脸都红了。” “你皮糙肉厚当然不怕开水烫,棠哥,我这里没有那么热,过来坐吧。” 沐决明拉住沐棠,“哥” 沐决明这一拉并没用什么力道,沐棠虚虚的挣脱开向着钟镜和那边移了过去,这里有个隐秘的风口,果然没之前那么热了。 沐决明见沐棠移了过去,他也便不情不愿的移了过去。 沐棠看着沐决明这幅受了气的模样嗤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棠哥,你还记得咱们以前去境里偷偷玩水吗?” 沐棠笑着点了点头,“你乖的很,但我总是带着你做些出格之事,还连累你受罚。” 沐决明听闻哼了一声,这寂寥境身处荒漠,黄沙盖天,哪有他们春风里山青水绿的,再说要不是沐棠和钟镜和相处一处的时候自己还没出生,他才不会让钟镜和跟着沐棠呢。 没泡一多会儿,沐棠便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还以为自己是因为水压在胸口所以才呼吸不畅便没有深想。 “哥”,沐决明轻轻拉住沐棠,“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沐棠深喘了口气,“还好。” 沐决明又往沐棠身边坐了坐,“哥你不舒服跟我说啊,别硬撑着。” 沐棠想要拉住一旁的沐决明,但却只感觉胸口像是被压了块石头般喘不上气来,连微抬手指都做不到。 眼皮渐渐沉重的阖上,神识不断相互拉扯。 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 沐棠无力控制,逐渐陷入黑暗。 沐棠甫一抬眼,就看见沐决明趴在榻边。 他微微抬了下指尖,沐决明便立刻转醒。 沐决明揉了揉眼,难得的露出了些孩子气的神情,“哥,对不起,我不该带你去泡温泉。” “要不要喝水?” 沐棠点了点头,沐决明把沐棠扶起来倚靠在自己身上喂了水,“等回了春风里,找老医...” 沐棠听着就烦,把茶杯推了回去,“还不是因为要给你当血罐吸血。” “哥”,沐决明也不管那杯水了,整个人埋进沐棠的脖颈处,“对不起,别丢下我。” 沐棠心中冷哼一声,要是沐棠哪日真丢下了沐决明,那么等他燥症发作之时,大家都会知道他沐决明是个吸食人血的疯子。 沐棠被沐决明蹭了好一会儿,沐决明才开口道:“哥,祝落说这些村民来找他,想让咱们分出一些断离给他们医治尸鬼。” 沐棠嗯了一声。 沐决明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沐棠的身体里,闷道:“你同意吗?” “我同意有什么用,每人身上携带的断离都是有一定分量的,且现在这药又无法新配,如果给了他们我们便少了,还是要看大家意见,不如抓阄。” “我也是这么想的。” 沐决明说着又往里拱了拱。 沐棠嘶了口气,猛的推开沐决明。 沐决明神色也立刻跟着紧张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我扯到伤口了?” 沐棠嗯了一声,“晚上去别屋睡去。” “哥!” 沐棠不动声色的把沐决明从自己身上推开。 “别整天到处乱拱。” “哥,我睡觉老不老实你不知道吗?而且我怕你万一半夜昏过去都没人知道。” 你是怕你半夜燥症发作我这血罐不在你身边吧。 沐棠在心里腹诽。 “哥”,沐决明做可怜状。 沐棠最受不了他这幅眉眼下垂的模样,“好吧好吧,你老实点。” 第二日,他们五人凑在一起。 “这断离”,沐棠转了转手中的茶杯,“这村中的多少人想要?” “坦言之,林前辈留下的药集残缺不全,具体这断离多久起效还要每个人因人而异,更何况我们所待的断离还是我新配出来的,到底药效如何,我也不敢十分肯定,只是我们流落此地,桃花源的村民皆古道热肠,解衣推食,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且以咱们这几人的灵力,多半是用不上这断离,即便是遇到了要用上的时候,估计那时候也是被尸潮给湮灭,不过这些以上都是我个人的见解,最终决定还是看大家。” 祝落点了点头,“若是同意将断离分给村民便在纸上写可,若是不同意便写否,少数服从多数。” 几人在纸上写好对折交给祝落,祝落收齐后依次唱票。 “否” “否” “连着两张都是否?” 沐棠笑了下。 这投票是不计名的,因此不知道是谁投的否谁投的可。 “如果是否多于可,怎么说?” “就说我们一路被山流携卷而来,断离被水冲走。” 祝落道。 沐棠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三张票连着都是可。 “三票可,两票否,那大家便是同意将断离分予他们。” “祝公子,祝公子。” 吴知敲了敲门,“方便说话吗?” “方便” 吴知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大家都在啊。” 吴知局促不安的开了口,“公子,那药...” “这药我们正好还留有一些,可以分给你们。” 吴知听闻连声道谢,又称赞了几声神仙下凡。 沐棠把药递给他,“这药是一日一服,但这药是新药,药效到底如何我也不敢保证。” 吴知连道:“不碍事,不碍事,有药就好,有药就好。” 出门时沐棠拉过池雨。 “你还记得你母亲的药集上写的关于药效这一段落吗?” 池雨摇了摇头,但想起前几日晚上做的那诡谲的梦,“我梦见...” “嗯?” 沐棠侧过头来,“梦见什么了?” 池雨想到了祝落所言所语。 祝落与沐棠皆是常人,心中所想也应该大同小异吧。 他敛起眉来,想说的话在嘴里回了一圈,最终还是道:“就是一些之前的琐事。” 沐棠拍了拍池雨,“梦见往事是好事,证明你慢慢开始恢复记忆了,如果你想告诉我梦境便说,不便罢。” 池雨点了点头。 吴知出了门,乡亲们都等在院外翘首以盼。 “神仙给药了吗?” 吴知喜上眉梢的把药递给他们。 “我就知道,神仙就是神仙。” 一疤癞头冷哼一声,“还不知这些人安的什么心思呢。” “你会不会说话啊?人家好心把药给咱们,你到反过来诋毁人家,你要不要这药?“ 疤癞头别过脸去,硬声硬气的道:“不要。” 几人群起而攻之,“你若是不要就别在这儿碍眼。” 独眼李平日与疤癞头是邻居,平日里没少受他照顾,独眼李默默跟了出去。 “大哥,你不要便算,还非得说上一嘴,这不是白遭人嫌吗?” 疤癞头看了独眼李一眼,“你怎么不去领?” ☆、天择 独眼李嘿嘿笑了一声,“小心使得万年船,还是小心为上,小心为上,看看他们这些吃了有什么效果,若是效果真好,便也让我哥服下,若是效果不好...” “这药都是有按人头分的,你不去拿,之后可不一定有你的份了。” “啊....这”,独眼李一双黑眼珠转了转,“我....” 疤癞头睥睨着独眼李,“你不去?再不去就分没了。” 独眼李急急忙忙的又奔了回去。 疤癞头看着独眼李滑稽的努力从外围往里挤,嗤笑着摇了摇头。 候在院落门口的只是桃花源里的部分村民,待到日落,其他村民也纷纷听说了这件事,皆来向吴知求药。 断离数量有限,很快就不够了,沐棠把药方递给赵老药师,想不到这小小的一隅桃花源,因为气候相宜,药材种类兼具南北,更方便了制药。 吴知按照沐决明的方法把每家每户每月每日的领药登记在册。 很快就有第一个尸鬼恢复了神识变成了活死人。 家人见他不再终日只知道食人肉喝人血纷纷感动落泪,对祝落一行人的信任更加不疑有他,皆奉为上宾,当作神仙下凡。 只是这活死人比那垂髫小儿还无知亡赖,天天痴痴的流着涎水,哭哭闹闹的。 沐棠只道是失去神识已久,从头教起便可。 吴知因为自家弟弟吴忌依旧没有恢复神识,整日跟在沐棠身后,心忧急焦。 “沐大夫”,吴知试探道:“我倒不是怀疑您的医术,只是这是药三分毒我们还是懂的,天天这么吃,会不会把我弟给吃中毒,你看看他现在这幅样子,本来就痴呆模样,那要是中了毒,岂不是傻上加傻....?” 沐棠捋平书页,“个人个不同,同样一副药在每个人身上发挥作用的时间和效果也是不同的。” 吴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几日后,又有几户人家的尸鬼恢复了神智,吴知的弟弟吴忌也在其中,吴知更是高兴的喜上眉梢。 “为什么我们家的还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吴知清了清嗓,高深莫测的道:“个人个不同,等着吧,沐大夫肯定能给你们医好。” 沐棠蹙眉,“外面在干什么?怎么这么吵?” 沐决明一边给沐棠收拾着案几一边道:“他们是来要感谢你的,被我给拦下了。” “别看!” 沐棠这一声已经晚了,沐决明拿起被书夹了一半的纸看了起来。 “你拿他们试药?” 沐决明看完这方子又将他叠的整整齐齐塞回书内。 沐棠嗯了一声,“试药自古有之,无人试药,药方就无法改进,在病坊时,有些人喝了我的药变为尸鬼,还有些变为了活死人,我总要搞清楚吧。” “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沐棠抬头看了沐决明一眼,“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谁家的小兔崽子又把我这苹果树给撅了?!果呢?果都没了!我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就指望这几天开花结果!” “谁把我家鸡给偷了!我自己倒是连蛋都没舍得吃!” “相公,相公!慢点跑!慢点跑!” 这人正喊着,一个莽莽撞撞的身影飞一样的掠过,撞进了草垛又踢飞了篮子,只留下与身形不符的痴傻的笑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女人急的满头是汗,“我家相公刚刚恢复神智,现在也就小孩儿心性,大家多多担待。” 俗话说,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村中有几个尸鬼恢复神智成了活死人之后闹的小小的桃花源是鸡飞狗跳安稳不宁。 “韩家娘子,你说说,你看看”,崔咏之指着这一地的狼藉,“若是一次两次还好,要是长久以往,那可怎么办?” 桃花源民风淳朴,无流通货币,最多就是以物换物。 韩娘子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要不...要不我...我赔给你。” “怎么不好好拴着你相公?” “我家相公不喜欢再用铁链和口衔束缚着了,他说那铁链是拴村口大黄狗的,怎么说也不肯上链子。” 崔咏之哼了一声,“什么大黄不大黄的,你看看人家。” 正恰逢另一户的徐娘子拴着她相公走过,她相公虽也已恢复神识,成了活死人,但却依旧上着铁链,目光呆滞,没有一点灵动。 “哟,这不是韩家娘子?” 徐娘子拉了拉铁链,在男人脖颈上勒出一道红痕,“问好。” 徐家相公跟街上被迫戏耍的猴子一样木讷道:“你好。” 韩娘子心中一阵恶寒,“你...好。” 徐娘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溜溜哒哒的像牵狗一样牵着自家相公走了。 崔咏之扬了扬下巴,叉着腰道:“你看看人家。” 韩娘子看了一眼被崔咏之拴在一旁树上的男孩,这男孩依旧还未恢复神智,整天依旧只知喝人血食人肉,要是他恢复了神识....她赶紧摇了摇头把这画面甩出脑内。 “我先走了,去追我家相公了。” 崔咏之挥了挥手,“赶紧去吧,别再让他糟蹋别人家了。” 待韩娘子走远,崔咏之立刻变了脸,“切,不就是恢复了神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崔咏之转身看见自家被拴在一旁的儿子,等我家孩子恢复之后肯定比他们都聪明都乖巧,“你说是不是啊,儿子。” 尸鬼低低的发出了几声咆哮。 “乖儿子。” 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眉头紧促,也不管这被拴在一旁的孩子,径直向另一户人家走去。 “你家的服了药还没恢复?” 独眼李谨慎的摇了摇头,他还在观望,只是领了药并没有给自家孩子服下。 “你说这沐大夫是不是诓我们的?” “不能吧...”,独眼李犹豫了几分,“不是有几个恢复神智了吗?” “若不是这沐大夫诓我们,那就是吴知!每日我们都去吴知那里领药,本来这药就不够”,崔咏之眼睛一转,“你说,你说他们私下里是不是给吴知什么好处了,吴知如假包换,把真药给别人,然后拿假药来唬弄我们。” 独眼李没出声。 崔咏之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道:“你说他们给吴知了什么好处呢?” “不行”,崔咏之猛地站了起来,“我得去问问他们去。” 独眼李咽了口口水,“那我...” 崔咏之看了他一眼,“你也去。” 崔咏之在村口拉住徐家娘子。 徐家娘子乜斜了他一眼,“找我干嘛?” “诶”,崔咏之放低声音,“你有没有给吴知什么好处?” 徐家娘子满头雾水,“什么好处?” “就是,好处”,崔咏之眨了眨眼,“吴知把真的药给你们了,然后把假的药给我们这些没给他好处的人。” 徐家娘子算是听明白了,她哼了一声,“人沐大夫说了,每个人药效作用的时间都不同,想什么呢你?” 徐家娘子嘀嘀咕咕走远了,“自家孩子不行就想些有的没的。” 独眼李看徐家娘子走远连忙凑了过来,“她怎么说啊。” 崔咏之晦气的呸了一声,“藏着掖着,不告诉我。” “那怎么办啊?” 崔咏之哼了一声,“这桃花源里还有哪几户跟咱们一样?” 独眼李想了想,“还有十户左右吧。” “咱们联合起来,闹一闹,不信他们不把药给我们。” 沐棠皱了下眉,“外面怎么又闹起来了?” “说是有些尸鬼喝了药之后依旧没有恢复神智。” 沐决明道。 “是吗?” 沐棠找出吴知的户籍册。 “都是哪几户人家?” 沐决明挨次报上名来。 沐棠一一应对,“还是我们几天前走访的那几户人家。” “有什么发现吗?” “桃花源里共二十五户人家,领药的二十户,这二十户之中十户领的是新药,十户领的是旧药,十户领新药的人家之中有六个尸鬼恢复了神智变成了活死人,而领旧药的十户人家里有五个尸鬼恢复了神智变成了活死人,几乎是半对半”,沐棠沉吟了片刻,“也许不是药的问题?” 沐棠起身去找了池雨。 池雨正在无聊的给祝落梳小辫子,看见他们沐棠和沐决明二人来,急忙把梳的辫子拆开来。 沐棠没忍住笑了一声,池雨怪不好意思的,手忙脚乱的解开祝落头上的小辫子。 沐棠将结果告诉池雨之后,池雨面上并无显示出多吃惊的表情来。 “你早知道?” “我最近做梦经常梦见母亲跟我说’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现在我们至今都不知道寒毒为何而起,如果说这是一次物竞自存的选择呢?” “以天演为体,而其用有二:曰物竞,曰天择。此万物莫不然,而于有生之类为尤著。物竞者,物争自存也。以一物而与物物争,或存或亡,而其效则归于天择。天择者,物争焉而独存。” “在这场寒毒之中,有人被寒毒感染成为了尸鬼,有人从尸鬼变成了活死人,还有些人依旧是正常人。因为寒毒和尸鬼的出现,人们被迫修炼,而这其中,有些人有些人颇有天资修出了玄脉有了灵力,而有些人禀赋愚钝,就像朝天阙里的下阙一样,空有一身死脉,而尸地里的活死人们虽玄脉如筛,但却均有灵力,这灵力如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说到这里,沐棠懂了,“你是想说活死人才是天择?” 此话一出,周围几人皆沉默下来。 活死人是天择,那他们是什么? ☆、报复 他们自认为他们才是正常人,是天之所向,尸鬼只知食人肉喝人血,是愚昧低贱的物种,而活死人的一双蓝眼,更是低劣卑下的象征。 “我知道活死人是天择这种说法一时之间很难让你们接受”,池雨停顿了下,而后他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算了。” “所以断离...” 沐棠迟疑道。 “所以断离很可能本身无用,但以上也只是我母亲的推断罢了,不过如果断离真的无用,那尸鬼又是如何恢复神识成为活死人呢?” 沐棠恍惚的点了点头,“我们再回去想想。” 待屋内只剩池雨和祝落时,池雨拉住祝落,“如果我说的是真的怎么办?” 祝落嗯了一声。 “如果”,池雨咽了一口口水,“如果活死人真的是天择,怎么办?” 当亘古不变的秩序骤时受到冲击,人类不再是大地之上的生灵之主,他们早已享受到了作为人类的特权,他们还会甘心将这万物之主的位置拱手相让吗? 祝落笑了下,“凉拌” 池雨看着祝落的眼睛,“我是认真的,你们会把位置让给我们吗?” 还是会变本加厉的打压,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巩固现有正常人类的位置。 想到这里,池雨面上一凉,往后挪了几下,“你不会要杀我灭口吧。” 祝落眉眼弯弯把池雨一把捞了回来,给了池雨一个爆栗,“想什么呢你?” “为什么一定要去争这个位置,废掉城墙岂不是更好?” “你看,城墙之外有崇山峻岭,有江河湖海,有红花绿柳,天大地大,难道外面不好吗?非要去争那墙内的一席之地。” 祝落捏了捏池雨的脸,“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这么厉害,那你以后岂不得天天都欺负我,你会吗?” 池雨憋了憋嘴。 “不会吧”,祝落作了个哭脸,“你真的要欺负我啊。” “那你觉得尸地和下阙的人们与中阙相比可怜吗?” 池雨点了点头。 “他们没法选择出身,他们也不想自己生下来就是死脉,无法拥有灵力,这不是他们的错。如果假如有一天你们真的要去争这一席之地,并且真的争到了的话”,祝落顿了一下,“不要再重蹈覆辙。” 池雨点了点头,搂住祝落,小声道:“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祝落揉了揉池雨,“没白教你。” “你觉得明珠说的有可能吗?” 沐棠道。 “不无道理,但是这尸鬼如何变成活死人这又说不通了。” 沐棠笑了下,“如果这是真的,重要的不是尸鬼变成活死人,而是这几座城池里的人真的能够接受吗?” “一直被当作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是天命所向,天之选择,你觉得他们在觉醒之后会干什么?” “会报复?” “不说所有人都会报复,但肯定大部分人会吧,以人为镜,看看我们当初对他们做了什么,就知道他们会对我们做什么了。” 沐决明深深的看了沐棠一眼,“所以你想...” “隐瞒是隐瞒不了的,如果活死人真的是天择,是大势所趋,那我们也是无法阻挡的,只能说是从现在开始减缓二者之间的矛盾。” * 崔咏之见带人闹了一番不仅无果,反而惹起乡邻厌恶,于是硬的不行便要来软的,他思索了一番,杀了几只鸡,带着去了吴知家里。 “你这是干什么?” 吴知推脱道。 “老弟”,崔咏之言辞诚恳,“之前是我的不对,我儿子一直这般浑浑噩噩,看着人家家里染了寒毒的人都逐渐好转恢复神智,我心里既替他们高兴,却又羡艳的很,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赶紧好起来,因此着急的很,做出了些不当的事,还请老哥见谅。” 吴知看崔咏之这番掏心掏肺,立时也情真意切道:“我懂,我懂,幼弟之前也是与令子如出一辙,我也心焦如焚,夜不能寐,沐大夫一直安心劝我勿着急勿心忧,果然几日之后幼弟便恢复了神智。” 吴知把崔咏之的手推了回去,“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多给令子补补。” 崔咏之脸色一变,自己儿子至今神智不清,一副要喝血吃肉的的模样,吴知说拿回去补补?这不是要继续让自己儿子吃血喝肉吗?!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今天无论如何非得把这礼送出去不可。 “老弟”,崔咏之不动声色的把手里的东西又送了过去,“我知你是豁略大度宽宏海量不存芥蒂,我今日来不仅仅是为了向你道歉,更是为了表达谢意,你是第一个遇见祝公子他们的,若是你当时狠心把他们驱逐出去,咱们桃花源里染了寒毒的这些人生生世世都得饮血食肉,神智浑噩。你不光把他们留了下来,还替我们去求药方,将药方分享给我们,这大恩大德,简直是无以为报,我给你的这点儿,与你为我们桃花源所作所为相比简直是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这几只鸡都是家养的,虽不是山肴野蔌,但均是我精挑细选的几只,肥的很,正好令弟恢复神智不久,给他补补身子。” 吴知年岁不深,被崔咏之夸的飘飘欲仙,不知东西南北,半推半就之间就收下了崔咏之送的这几只家鸡。 吴知把崔咏之送到门口,把手中的药递给他,“相信沐大夫的,别着急,肯定会有用的。” 崔咏之提药回到家中,把药甩到桌上哼了一声。 拴在一旁的年轻人发出低低的嘶吼声。 崔咏之听着就十分来气,“叫叫叫,吼吼吼,一天到晚你除了叫吼还会什么?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摊上你这么个晦气儿子。” 崔咏之踢了自家儿子几脚泄愤后,依旧要起身煎药去。 而那年轻人平白无故的挨了几脚依旧面无表情,似乎是已经被打惯了,依旧在一旁穿着粗气,像是在回味着崔咏之身上鲜活的血肉味。 崔咏之的儿子喝了几次药之后,一夜醒来竟然恢复了神智,崔咏之惊喜万分之时又在心里暗骂吴知和徐娘子两人。 一个用假药换真药,一个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 崔咏之用力的呸了一声。 独眼李知道崔咏之家的儿子变成活死人之后闻讯而来。 崔咏之哼了一声,“吴知果不其然将真药换假药唬弄我们呢,就等着我们上门给他送礼呢,沐大夫不愧是妙手回春,就这么短短的几天,立刻药到病除,只是吴知打着沐大夫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可怜沐大夫还说不定被吴知蒙在鼓里。” “可是我听韩娘子说,这服药就像是吃包子,假如你之前吃了邻家给的九个包子依旧不饱,所以你回家又吃了两个包子,这时你觉得才饱了,你觉得饱不是因为邻家给的包子缺斤少两,而恰恰是因为你吃了邻家八个包子,再回家吃两个包子才会饱腹。” 崔咏之满不在乎,“所以呢?” “所以就是每个人作用的药效时间不同,有些人长有些人短...” 崔咏之不耐的打断独眼李,“他们若是想要诓你,总会想出千奇百怪的话来圆谎,谁信谁傻。” 独眼李这么一听又开始有着几番犹豫,是药三分毒,万一自家闺女被吃傻了怎么办。 “那...那现在怎么办?” 独眼李不知如何是好,“我们..我们要不要去告诉沐大夫。” 崔咏之冷笑,“咱们有证据吗?沐大夫他们肯相信吗?如果沐大夫不肯相信而这事又被先前那些给吴知好处的人知道...你猜他们会怎样?” 独眼李谨慎的一只眼因震惊而睁大,显得十分滑稽可笑,“会怎样啊?” 崔咏之拍了拍桌子,“你好好想想吧。” “那...”,独眼李急忙咽了口口水,“那我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送呗。” “送...送什么啊?” 独眼李深知自己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终日靠自己劳作也只能勉强度日,甚至有时要靠邻里接济,更遑论留有余粮。 送什么? 崔咏之打量了一番不知如何是好的独眼李,一副惶惶的模样。 “我替你送。” “你替我送?” 独眼李还没来得及从崔咏之突如其来的善意缓过神来,就听见崔咏之紧接着道。 “想什么呢你?是你把东西给我,我替你送去。” 独眼李讷讷的啊了一声。 崔咏之嫌弃道:“就你这幅呆板迟钝不善言语的模样,吴知肯收就怪了。” 独眼李被说是呆板迟钝却也不生气,“那...那” 崔咏之眉头一皱,“那什么那,你不送还有别人上赶着送呢。” “别别别,我送,我送。” 独眼李挠了挠头,仅剩的一只眼耷拉下来,为了给闺女求药,倾家荡产也是值得的。 崔咏之想到自己之前那几只天天能下蛋的母鸡被送出去还怪心疼的,不如趁机敲独眼李几只,谅他这幅模样也不敢去找吴知,“你家那几只鸡,还有那头牛,都牵过来吧。” 独眼李啊了一声,“我这家里都指望着这头牛耕地了。” “怎么?不情不愿啊”,崔咏之嗤了一声,“还没嫌弃你那牛年岁大肉又老呢。” 独眼李听闻急忙道:“我牵,我牵。” 如此一来,还有几户依然没从尸鬼变为活死人的人家皆纷纷来找崔咏之,让崔咏之帮帮忙。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只有贿赂吴知,吴知才会把真药给你这一说法渐渐在桃花源之间流传开来,人们皆心照不宣。 ☆、后果 而崔咏之时常带着些鸡鸭鱼一类的上门,吴知也从开始象征性的几下推置,变得得步进步,渐渐,二人手中的粮食和作物变得越来越多,吴知也甚至开始挑选起来。 “我今天想吃鸡。” 崔咏之在心里暗暗翻着白眼,这吴知莫不是鸡精转世,这么爱吃鸡肉,全桃花源的鸡都被吃的差不多了,他上哪去找鸡去,不过他也是心中这么想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老弟你等等,我去问问。” 独眼李等在崔咏之家门口,眨着一只独眼等他,见崔咏之走来连忙迎上前去。 “吴知怎么说的?” 崔咏之将手里的两只肥兔子随手撂给独眼李,“人家今天想吃鸡。” 独眼李诚惶诚恐的啊了一声,“那怎么办,我家里已经没有鸡了,这兔子还是我今天去山上新捕的...为了这两只兔子,我还摔了一跤...” 崔咏之不耐烦的打断独眼李,“你摔不摔跤不重要,重要的是吴知今日想吃鸡。” 独眼李小声嘟囔,“都送了这么多天了,我闺女吃了这么多天的药也不见好...” 崔咏之漫不经心道:“不同人药效作用时间的长短都也是不一样的。” 又是这同一套的陈词滥调,不过独眼李没有说出声来。 崔咏之不耐的挥了挥手,“你回去想想去谁家换吧。” 独眼李拎着兔子愁眉苦脸的出了门。 桃花源里没有货币流通,只有以物易物这么一说,可这是建立在交换物都是双方所想要的基础上,并不能保证每次都能换到所需要的物品。 崔咏之想了下,不如找一个大家日常生活中都必需的物品作为中间物来交换。 什么是大家生活中都必需的物品。 崔咏之出了门绕在桃花源里走了半圈,看见垄上的麦穗。 在桃花源,家家户户都是种麦子的。 对!用稻麦作为交换的中间物。 一斗可换一兜子苹果,一石可换一只羊,三石可换一头牛,如此类推,人人都能换到想换的物品。 崔咏之将这想法与周围几人一说,皆连声称赞,立刻实行了起来。 这方法虽好,但没多久便遇上了阻拦。 接二连三的有人向崔咏之诉说自己换到了发了霉的陈麦,崔咏之皆糊弄了过去,心想反正自己是没有换到过发霉的陈麦,与自己又有何干系? 直到一次他自己在换物时没注意,拿回家才发现袋底下的麦子有些发了霉。 崔咏之摸着这发了霉的麦子心想真是晦气,白瞎他一头牛了。 崔咏之本就不是能吃闷亏的人,当即拿着麦子去找上家。 上家一看这发霉的麦子,道:“不好意思,我是真不知道,可能是放久了,所以就发霉了。” 崔咏之心道你也知道是放久了发霉了?既然知道还拿发霉的麦子跟我换? “既然如此,那就把我的牛还回来,我不要你的麦子了。” 上家推脱道:“这换出去的东西就像泼出去的水,岂有再换回来之理?用麦子以物换物当初可是你想到的,如今你又要反悔,没这道理。” 崔咏之被这么赌了一遭心里十分愤懑,真是平白贱卖了家里那头小牛犊。 这麦子放久了易发霉,不易储存,应当再寻个别的中间物来交换。 要易储存的,还不会发霉的东西来做中间交换物。 崔咏之思量了一阵,也只有活物来做中间物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用家养的牛羊来做中间物,他将新的规则一说,周围人都觉得这个中间物比那麦子要高明上许多。 崔咏之换了几次后发现这牛羊也有壮瘦膘肥之分,要是用肥牛换瘦牛,用壮牛换老牛,岂不亏的很。 用粮食做中间物容易发霉,用牲口做中间物容易被骗。 崔咏之思索起来,最好找一个方便携带的,不会发霉的,又不会被坑骗的东西来做中间物。 后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崔咏之一阵头疼,果不其然,又是自家那窝囊儿子闯了祸。 “废物”,崔咏之一脚把自家儿子踹翻在地,“天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知道还不如让你当个尸鬼,拴起来就不会惹出事端了。” 青年人虽已恢复了神智,但神识仍如幼儿一般,且因为长时间被限制行动,骨瘦如柴,被崔咏之踹的毫无招架之力。 青年人缩卷在一旁的角落里,默默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崔咏之一看那双蓝眼心里就慎的慌,“看什么看?!” 他找出以前的铁链来,将自己的儿子如牲口一般拴了起来,“好好呆着吧你。” 崔咏之走回屋内,看着户枢处的石头,这小石块倒是便携的很,只是这石块儿遍地都有,却如何才能证明这是用来交换的中间物。 他又眉头紧锁的想了一阵儿,若是能在这石头上做上记号就好了,但石头如此坚硬... 崔咏之辗转反侧的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第二天去河边,看见暗滩上的贝类他才恍然想起,为何不用这贝壳来作为中间物,全村只有自己一个人是铁匠,将贝壳打孔,只有有孔的贝壳才能作为中间物,且这打了孔的贝类拿绳一串便可系在身上,方便随身携带。 他捡了几个贝壳回家,回家试了下,虽然有几个凿碎了,但小心控制手劲还是可以钻出孔的。 崔咏之将这方法与旁人一说,周围人皆存疑。 “这方法行吗?这破贝壳河岸上到处都有。” 崔咏之晃了晃手中的贝壳,“钻了孔的才行,不是随便捡来的都可以。” “前几个法子都失败了,这个行吗?” “你想想,若是这个法子成了,拿着贝壳就可交换,不会换到发霉的麦子也不会换到缺斤少两的牛羊。” 几个人将信将疑的试了试这个办法,果然比以前方便上许多。 于是将贝壳作为中间物来交换的人越来越多,桃花源里的人都管这打了孔的贝壳叫做贝币。 贝币从原来只在几个人之间流通,到整个桃花源都开始使用这贝币。 “沐大夫,沐大夫!快来看看吧。” 几人在外面大声呼喊。 沐决明随着沐棠出去,推开人群才发现最中间躺了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 沐决明要弯下腰去查看,沐棠拦了一下,“别看”,随后自己蹲了下去,“怎么弄的?” “独眼李眼被人戳瞎了。” 沐棠唔了一声,拿开独眼李捂着左眼的手,柔顿的铜刀穿透了他仅剩下的左眼,鲜血混着房水流了一脸。 “大夫……” 独眼李紧紧的拉着沐棠,“大夫,救救我,我不能瞎,我家里还有个闺女,不能没人照顾啊……” 这不瞎是不可能的了,但沐棠柔声安慰,趁他失神片刻,将钝器拔出而眼瞳随出,周围有几人看这红红白白的一片忍不住作呕。 将独眼李安置好后,沐棠才问向周遭那些聚集之人。 “他眼睛怎么弄的?” “赌输了,恼羞成怒,不愿赌服输反而去抢别人的贝币,那人吓了一跳,将手中的铜刀掷了出去,便伤了独眼李的眼……” “赌博?贝币?” 沐棠他们一行人只是为了采雪莲花而短居桃花源,所以不问世事,并不知道这短短的不到一个月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但即便如此,他也是知道当初他们来桃花源时,是没有货币这一说的。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推推搡搡,不肯开口,真要解释起贝币的来源那可是麻烦了。 踌躇片刻,终于有位年长者开口,避重就轻的讲了讲这贝币是如何来的。 在无贝币出现之前,人们生活水平居住条件也基本相同,无非是能者多劳,勤快者吃的更富裕些罢了,但是自从出现了贝币,人们却逐渐不满足于此,想吃更好的,想穿更好的,想住的更好,贪多务得,得寸进尺,他们永远不满足于现状,不仅想要最好的,还想要更好的,而这一切都要依靠贝币来进行买卖。 于是他们就以贝币下注作赌,斗鸡,斗狗,摇骰子,以奢求一夜暴富。 “欲壑难填。” 沐决明道。 沐棠点了点头。 “对了,老伯,你最近几日怎么不来拿药了?” 老伯皱了皱眉,“别提了,看那些活死人的闹腾劲儿,我也不准备给我老伴儿继续服药了,当个尸鬼也挺好的。” “可她毕竟……” 沐决明拉了下沐棠,摇了摇头。 待众人出去之后,沐棠叹息,“这桃花源本来与世隔绝,怡然自乐,却没想到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变得世俗起来。” “祝落不是想要打开城墙吗?这就是后果。” 沐决明道。 ☆、包围 沐棠转头看向池雨,“你难受吗?” “我会还好,没什么感觉。” 祝落探了探池雨额头,依旧是冰冰凉的一片。 池雨反拉住祝落手腕,“你好热啊。” 祝落是火系玄脉,体温自然比旁人稍高一些。 张老药师年老力衰,腿脚多有不便,几人也不催促,就这么且行且停,直到落日,一行人才走了一半。 祝落他们早已辟谷无需饮食,但是张老药师依旧是一躯凡体,仍需进食。 “张老,晚上可以点火还需守夜吗?” 沐棠问道。 张老药师点了点头,“可以点火,无妨的。守夜倒是不用,这么多年来,我孤身一人上山采药,也都毫发无损的下来了。” “对了,这雪莲花主于风寒湿痹,但听闻你们那些个城池也是物产丰富,想必单单一个祛湿御寒的草药还是能找着的,不知道为何路远迢迢来此寻药?”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 张老药师活了这么多年,立时便懂,“不方便说就作罢,是老夫多嘴了。” 沐棠笑了下,“倒也不是什么不方便说之事,有位着手成春的前辈研制出了能将尸鬼恢复成活死人的断离,她留下了部药集,里面还写了一副正常人吃了便不会遭尸鬼感染的药方,这雪莲花便是这药方中的一味,我们便想游遍四方,寻齐这几味药一试罢了。” “原来如此”,张老药师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后生可畏,人们的未来就掌握在你们几人手中了。” 沐棠连声愧道:“张老言重了,不敢当不敢当。” 张老药师年事已高,聊完天没多久便开始昏昏欲睡起来,他们几人也在周围静坐休憩。 直到三更,池雨倏地睁开眼睛。 杂乱、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微微腐烂的味道。 是尸鬼! 而且还不止一个! 池雨摇了摇祝落,祝落也只是微微休憩,并没有陷入深度睡眠。 “怎么了?” “有尸鬼,而且还不止一个,数量很多。” “尸潮?” 祝落神色微虞,“我先去探探。” 池雨急忙拉到,“我也去!” “怎么了?” 沐决明和钟镜和睁开眼睛。 “明珠说附近有尸鬼”,祝落微微蹙眉,这腐臭味浓烈到连他都闻见。 他抬起手来,立刻有火焰从祝落手掌中升起照明。 尸鬼的低吼顺着夜风袭来。 他们被尸潮包围了。 不同于上次他们还有马匹带着他们奔袭可以勉强突围,这次他们是实打实的被尸潮包围。 沐棠即便是睡的再沉也被惊醒了。 尸群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所在的方位缓缓移动,沐决明一伸手,便有数丛梨花从地底升起在他们几人周围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梨花围墙。 即便如此,尸鬼们依然前赴后继,或撕或咬或发动灵力摧毁这道围墙。 很快,粉淡香清的梨花便沾染上了鲜血和腐臭,散发出了一种奇异而扭曲的古怪味道。 枝桠扎的尸鬼穿肚流肠,血腥的内脏挂在枝梢之上,尸潮如海,撼动梨树,无数淡白花瓣如同簌簌飞雪。 仅靠沐决明一个人显然是抵挡不了多久的,祝落玄脉属火,而火却克木,池雨玄脉属寒,但凭借他现在的灵力还不能形成这么大的屏障。 沐棠将手搭在沐决明身上想为他输送灵力却被沐决明一把甩开。 “哥” 沐棠嗯了一声。 “哥” 沐棠:“嗯” “哥” 沐棠出奇的没有不耐,“叫我那么多遍干嘛?” 沐决明的声音带上了些委屈,“我就是想叫你。” 沐棠哦了一声。 “阿嚏!” 几瓣花瓣飘到张老身上惹他打了喷嚏。 张老药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这..这是怎么了?” 听着外面的嘶吼声,再看着眼前的残胳断臂,他瞬间从梦中惊醒,脸色煞白,“我们被尸鬼包围了?” 钟镜和嗯了一声。 张老药师停滞片刻,“要不然我出去将他们引走吧。”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一顿。 张老继续道:“沿北一路直走,会看见一棵臂宽的参天古树,由此向东上山,直到雪线,这雪莲花一般都长在雪线附近的岩缝”,张老叹了口气,“我本就已经行将就木,而你们还正当年轻。” 张老药师站了起来,“我来吧。” “还是应该我来。” 池雨出声道。 “我身上流的是活死人的血,他们不会吃我的。” 但尸鬼饿到极致,是连同类都吃,更别说是活死人了。 待到几人还没反应过来,池雨右手化出一把冰刀,往左手手掌心划了一刀,顿时鲜血流出。 他一步跃起踏上树梢踩在梨花枝头,祝落才反应过来跟着踏了上去。 “你的血没用”,祝落拿左手一划池雨手中的冰刀,鲜血溢出,底下的尸群霎时沸腾起来,变得更加狂躁。 二人如飞鸿踏雪踩着尸山血海飞速掠过,尸群迅速退潮。 尸鬼的嘶吼从脚下传来,稍有不慎坠落下去便会被咬食的粉身碎骨。 池雨灵力还未完全开化,与祝落无法相比,没踩多一会儿便开始吃力起来,全凭着一口气吊着。 祝落察觉到池雨呼吸不紊,“岔气了?” 池雨咬牙,“没有。” 祝落拉过池雨,“别硬撑着。” “真没有。” 池雨刚说完便一口气没提的上来身形一软,暗中被一尸鬼咬在脚踝上。 池雨嘶的吃痛了一声,祝落一脚将尸鬼头部踩烂,化成血肉浆糊。 祝落扫了眼池雨发白的唇瓣,手执明火,发现前面有一棵粗壮的参天古树,便带着池雨跃上枝桠来到树梢顶部,隐进茂密的树冠之中。 尸鬼们骤然失去了猎物,但鲜血之味仍萦绕在鼻间,如一群散乱无章的髭狗一样在树下虎视眈眈的来回徘徊,发出嘶嘶嘶吼。 祝落挽起池雨裤脚,“我看看。” 池雨拨开祝落的手,“别!你手上还有伤口。” 他深喘了几口,“咬的不深,没伤及筋骨。” 祝落打了个响指,便有火苗从指尖升起,在火焰的映照之下,清晰可见池雨腿上有个狰狞渗血的牙印。 池雨从怀中掏出个小药瓶来,将药粉倒在伤口上止血,随后却又将裤脚放了下去。 祝落疑惑的看着他,这么捂着伤口只会加速恶化。 池雨不好意思道:“太难看了。” “不难看”,祝落将池雨裤脚挽了上去,“你最好看。” 池雨听闻竟有些不好意思的害羞起来,“真的啊?” “真的。” “那...那,那我够成熟了吗?” 祝落听闻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池雨恼羞沉木,“你笑什么?我都没喊疼!” “你可以喊疼的。” 池雨别扭的别过脸去,“大人从来都不说疼。” 祝落轻笑了下。 “你又笑我。” 池雨闷道。 “我这是笑你可爱。” 池雨转过身来直视着祝落的眼睛,“真的?” “真的”,祝落作了个发誓的手势,“我祝落要是有半句虚言,就立刻从这树上掉下去,被尸鬼食尽,不得好...” 池雨飞快的捂住祝落的嘴,“别发这种誓。” 池雨话音刚落,树底下就有尸鬼撞树,撞的树叶簌簌而落,池雨也差点被摇下去,还是祝落将他稳稳拉住。 “拉着我,别松手。” 祝落背靠树干,让池雨坐在自己怀中。 池雨抵在祝落下颚,不安的扭动了几下,小声嘟囔,“这姿势好奇怪,就跟抱小孩儿一样。” 他靠在祝落身上侧耳听了一阵,“这附近好像有处瀑布,听声音是水势湍急。” “瀑布?离这儿远吗?” “有些远的。” 祝落思索一阵儿,“现在光线太暗,若是明天一早,这树下的尸鬼还未散去便去那瀑布。” 池雨瞬时明白了祝落的意思。 恐惧消退,疲倦立时涌了上来,池雨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困吗?” “不困。” “我困了。” 池雨哦了一声。 “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 池雨歪在祝落胸膛上,眼一阖一阖的,“你好幼稚,我现在都不听睡前故事了。” 祝落稍稍换了个姿势,让池雨趴的更舒服些,“我幼稚。” 池雨小小的嗯了一声,“你幼稚,你不成熟。” “我以前都给你讲睡前故事了。” 池雨的头原先一点一点的,听闻祝落所言又微微抬眼看向他,“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一码归一码。” 祝落不说话了。 池雨抬头看了眼祝落,“好吧好吧,我讲。”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故事是什么呢,故事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池雨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小,“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 祝落看了看池雨,池雨的眼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阂上。 他没忍住,又轻手轻脚的捏了捏池雨脸颊,捏的池雨皱眉,又要有转醒趋势,祝落这才收了手。 ☆、斩狼 晨间第一缕阳光照进层层如盖的枝叶,祝落伸手捂住池雨眼睛替他遮挡阳光。 “我不睡懒觉的!” 池雨把祝落的手拨掉。 “好好好,你不睡懒觉。” 池雨揉了揉眼,又努力的眨了眨,“下面的尸鬼怎么还没走啊,我们不会一辈子就要住在树上了吧。” 祝落逗他,“住树上不好吗?就咱们两个人。” 池雨迟疑了一阵儿,“还是算了吧...这里既没有红豆糯米糕吃也没有话本看。” 祝落听闻恶狠狠的把池雨抱着掉了个个儿,让池雨面对面的朝着自己,“你说,是红豆糯米糕和话本重要还是我重要?” 池雨眼神东瞟西瞟的不敢直视祝落,“你...你怎么能与红豆糯米糕和话本相比。” “完了”,祝落作心碎状捂着胸口,“我还没话本和红豆糯米糕重要,是我比不上他俩吗?” “不,不是啊”,池雨突然回过神来,“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部都要!” “不行”,祝落学着池雨以往的模样用头抵着他,“你必须做个选择,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他俩重要?” 池雨猛地一闭眼,“你重要你重要你最重要!” 祝落哼了一声,“看你不情不愿的。” 池雨撅着嘴,“你好幼稚,还与话本和红豆糯米糕吃醋。” 祝落也学池雨撅着嘴,“我幼稚,我就幼稚!” “你!” 池雨没想到祝落大大方方的承认,一时不知道说何,只道:“随你吧!” 尸鬼在这树底下来回转了一晚上仍旧精神不肯离去,而更有甚者化用灵力劈向这棵古树,这尸鬼虽无神识,但架不住尸多势众,臂粗的古树真被劈的有些摇摇欲坠。 祝落无法,只好在树周围升起一道火墙。 很快烈焰升起,烤焦的尸鬼与燃烧的花草树木杂糅在一起,散发出一种诡异的腐香。 他小心的将火势控制在既不烧到古树也不燃起大火的范围之内以蓄存灵力。 但如此这般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我们走。” 祝落道。 “去哪?去瀑布?!” 祝落一挥手,火墙立刻灭了下去,丧尸继续前仆后继的袭来,带着池雨飞跃而下,脚踩尸鬼。 池雨领路,二人依旧脚踩尸鬼,只是这越靠近瀑布,越枝繁叶茂起来,二人劈开枝叶, 这瀑布如裁素练,飞流直下,如雷声轰鸣。 “过!” 池雨化水为浮冰,二人如履薄冰飞快过河,身后的丧尸前赴后继的没入水中,被激流卷走。 到达了对岸池雨还没松口气又忽想起,“我们怎么找沐棠他们?” “无碍,我在镜和身上设下流萤,跟着流萤走便是。” 池雨看着流萤从祝落腰间的无事牌上飞出,下意识的也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那块。 祝落余光扫到了池雨的小动作,“你还记得这块无事牌是谁给你的吗?” 池雨摇了摇头。 “算了,想不起来就罢了。” “那你这块无事牌是从哪来的啊?” 祝落珍惜的摸了摸这块无事牌,“是我娘留给我的。” “无事牌寓意平平安安、无事烦扰,你娘一定很爱你。” 祝落微叹了口气,“但是她早就不再了。” 池雨手无足措,“对不起”,紧接着他又道:“但我也很爱你。” 他看着祝落,“我是认真的。” 祝落眉眼一弯,“我也喜欢你。” 池雨哼了一声,“敷衍。” 二人随着流萤走了一阵,一路上一个尸鬼竟也没遇见。 池雨啧啧称奇,“不知道昨晚那么多尸鬼是从何被引来 “他们回来了!” 沐棠最先看到他们几人,急忙迎了上去,“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祝落还未张嘴,池雨便抢先道:“没有,没有受伤。” “伤哪了?” 池雨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没有,真没有。” “伤在脚踝。” 祝落道。 沐棠掀开裤脚,这伤口竟已愈合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个看不真切的紫黑牙印。 池雨自己也颇为吃惊,就算沐棠之前给的药再好,也不可能一夜恢复至此。 祝落也称奇,“昨晚还渗着血呢。” 此话一出,众人也都沉默了起来,虽然他们不愿直面,但是越来越多的事实在告诉他们,活死人也许真的是天之所向。 祝落注意到这周围又零零散散的躺了几个尸鬼,不知道这尸鬼到底是从何而被引来。 几人休整片刻向山上行进。 在山脚还是阔叶林,越往上走,树木逐渐便为针叶,地上甚至还有些积雪,温度也渐渐降低,变得寒冷起来。 云低暮薄,天色瞬间阴沉下来。 池雨拈了拈飘到手心的雪花,“下雪了。” 张老药师咳嗽了几声,“看这乌云是急雪欲来,还是先找个山洞躲避下风雪。” 风雪渐渐变大,雪粒密密麻麻的打落下来。 不远处的传来几声狼嚎。 “这里还有狼?” 沐棠道。 钟镜和警惕的把住腰侧的雁翎刀。 “无碍无碍,不用这么紧张”,张老药师摸了摸胡子,“人不犯狼,狼不犯人。” 话音刚落,一只通体毛发雪白的雪狼从坡后探出头来,眈眈的看着这一行人。 钟镜和看着这只雪狼,“话虽如此,但还是不可不警惕。” 几人且走且停,最先还是钟镜和注意到了不对。 “狼一般是群体狩猎,发现猎物之后不会立即捕食惊动猎物,而是与其他狼一起满满包围猎物,一只狼迷惑引诱猎物,使猎物陷入困境,其他狼随之不断缩小包围圈,等猎物被完全包围之后,头狼便会带领群狼发动攻击,狼的习性大多相同,寂寥境的沙漠狼是如此,雪狼肯定也是如此。” 张老药师迟疑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钟镜和双手握住狼骨刀柄,压眉直视着雪狼的双眼缓慢拔刀,通体乌黑的雁翎刀与乌金刀鞘发出轻微的刺啦声。 张老药师很少见过这位身披软甲的年轻人,他在这一行人中,似乎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既不如沐决明般时而撒娇使性时而锋芒毕露,也不如沐棠任诞自流,更不像池雨懵懵无邪,而是一种平澹无奇的淡然,甚至时常会让人产生一种泯然众人矣的感觉,但当他拔刀之时却有一种沉默如万钧雷霆的分海开山之势。 雪狼后退了几步,而后又后肢猝然发力如闪电一般窜向钟镜和。 雪狼前爪一收,凌空跃起。 只看见一道乌金色的残影如蛟龙出海从刀鞘中而出,迎头劈向雪狼。 雪狼借刀一跃勉力躲开刀刃,但即便再快也快不过钟镜和的刀风,它脖颈处的一小块雪白的皮毛瞬时脱落,与残雪融为一体。 它呜嗷惨叫一声,往后推了几步。 “可...可以了吧”,张老药师采药这么多年从未遇见这种情况,吓得面如金纸,“万物有灵,得饶人处且饶人。” 钟镜和头也不回道:“急击,勿失。” 话音刚落,雪狼猛地咬向钟镜和四肢,既然给不了当头一击那便攻其底盘。 钟镜和单手劈斩,雪狼等的就是这一刻,它立刻回身一跳准备咬向他的脖颈。 钟镜和嘴角向上弯了一下。 瞬时一勾一贴、一扶一搓,乌金雁翎刀如金乌展翅,虚实相生,硬是将平平无奇的寻常招式使出了出圣入神的地步。 雪狼一声惨叫,一截毛绒绒的尾巴断落在地上,溅出血迹。 沐棠向张老药师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但这狼可除外。” 张老药师结巴道:“那...那我们可怎么办?要...要不然逃...逃吧。” 沐棠摇了摇头,“不可,首先要沉住气,不能惊慌,你越惊慌便越自乱阵脚,这种掠食动物便越会得寸进尺,其次,更不要背对它,它会将你看作是被猎者,最后,更不要逃跑,你愈跑它便愈追,其实狼怕明火,但这只雪狼饿的眼睛都发绿了,即便防火恐怕也没什么用,能做的就是相信镜和,毕竟他从小就在大漠猎狼,杀的狼没有百也有数十了。” 沐决明哼了一声。 沐棠莫名其妙的看了沐决明一眼,“你干嘛?” 随后沐棠忽然又明白了什么,嗤笑了下,“我俩猎狼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沐决明神色愤愤,又是我还没出生,又是我还没出生! 雪狼仰天正当长啸,钟镜和一刀斩于身下。 雪狼的狼头沿着平滑的刀口渐渐下移,最终坠落于地,露出滑润如鸡血石的断面,顿了十撮之后,失去头部的狼身虽仍屹立不倒但却猛地喷出如柱的鲜血。 “这...这就死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钟镜和道。 张老药师打了个哆嗦,用力的眨了眨眼,倒落在地上的狼头死不瞑目,瞳仁里布满狰狞的血丝。 狼血顺着乌金雁翎刀上的凹槽滑落,先是小股流下,随后变成血珠一颗一颗滴下,张老药师看着地上的这一滩狼血又狠狠的眨了下,再睁眼的功夫,这刀竟如图刚出鞘一般崭新,滴血不沾,不知道是流干净了还是被这刀给吸进去了。 池雨侧耳一听,听到有肉爪踩雪之音,“狼群?” ☆、雪崩 这雪狼死前的长啸虽被钟镜和一刀切的戛然而止,但仍传到不远处的狼群耳中。 狼群闻讯而来。 钟镜和微微抬刀。 “镜和”,沐棠看向钟镜和,“不可,还有张老药师。” 若是只有他们几人,这狼群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现在带上了风烛残年的张老药师,还是要保证老药师的安全为第一位。 沐决明背起张老药师,要向斜上横峰跃去,身处高位,易守难攻。 “诶诶”,老药师急忙摆了摆手,“再往上雪莲花就难找了。” “您的命比雪莲花更重要。” 沐决明背着张老药师跃上横峰。 几人断后,祝落一挥手驻起一道火障,钟镜和在后镇守。 这火障烈焰灼灼,其势甚高,狼群在火障之后低啸徘徊,不甘于到嘴的猎物就这么跑了。 片刻之后狼群聚集一团,如叠罗汉一般挨个叠起,几只狼凭借前肢的发达肌肉弹跳跃起,腾空凌跃,挟风而来,奋力跃过这火障。 张老药师鬼使神差的回头一望,钟镜和浴于火海之中,刀影翩飞,如罗刹恶鬼转世,佛来斩佛,魔来斩魔。 狼群受挫,呜嚎唳啸,但很快却又蜩沸起来。 是尸鬼。 尸鬼慢慢靠近,狼群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一炷香后,头狼决定放弃进攻钟镜和一行,转而攻向尸鬼。 尸鬼里稍有神智的懂得化用灵力,而众数则是赤身肉搏,头狼先是稍稍后弓,随后猛地扑跃至尸鬼身上,利爪挖眼,犬牙咬食。 尸鬼再有灵力也毕竟是凡胎□□,被头狼这么倏地一爪立刻半边脸皮都垂落下来,露出血红的肌肉纹理来,若是凡人此时早已吓破黄胆,但偏偏这尸鬼不是凡人,擒住着头狼毫无章法的张口就咬,势必要连毛带皮啃食下来喝狼血,食狼肉。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头狼吃痛,狠狠一爪携带掌风而至,顿时尸鬼半边脑子都被轰了下去。 纵使这一行人皆见过尸群,但大多是因斩杀至急,只见得眼前血红一片,从未如此细观过惨绝人寰的画面,一时间心中都有些毛骨悚然,张老药师更是几欲昏厥,唯有钟镜和面色如水,处之淡然。 若是常人失了半边脑子必定血溅当场一命呜呼,但毕竟这尸鬼并非常人能比,如此这般依旧行动自然,喋血不止,甚至是更加疯癫。 头狼乘胜追击,直接张开血盆大口将其首级一吞而尽。 这尸鬼失了头颅之后竟还依旧屹立不倒,挺了几秒,双手在空中乱舞了几番,这才轰然倒地。 其他狼群见状一拥而上,将这尸鬼开膛破腹,肠胃扯出,断壁残肢一片,场面鲜血淋漓。 这一个尸鬼较这一群狼来说肯定是不够吃食的,几只狼甚至因为赃物的纷争而内讧起来。 “他们要内乱了?” 池雨见状问道。 钟镜和微微摇头,“狼群是不会内斗的。” 果不其然,头狼嗥鸣几声之后,两只狼各自后退了几步,转而又眈眈的注视起火墙之后的钟镜和一行人来。 头狼在火障之外转悠了几圈之后身影便消失在视线之中,只剩下几只皮毛带血的雪狼依然徘徊在火障后面。 “他们要退了?” 池雨问道。 “不,他们是要前后夹敌。” 钟镜和冷静道,“我和祝落留下在前,沐决明和棠哥看好身后的断壁,你在中间护着张老伯。” 火障之后的几只狼躬身窝成一团,似是放松警惕的模样,但钟镜和深谙狼性,知道他们是在等待时机。 他们身后的岩壁陡峭,怪石嶙峋,视线受阻,沐决明拉着沐棠挡在自己身后一副保护的姿态。 什么啊。 沐棠在心里嘀咕。 我才是兄长好吧,别一副把我当小孩的模样。 沐决明好似知道沐棠在心里嘀咕一样,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手。 钟镜和所料不错,这雪狼果然想声东击西,让他们腹背受敌。 一只狼仰头凌空跃起,沐决明手中的梨花花枝立时甩出,状似柔若无骨开着细白花蕊的花枝居然和银钩一样刺穿狼颚,如鱼吞饵,将雪狼的的脑骨给捅了个对穿。 花枝穿过脑骨,狼血顺着枝桠流向细白花蕊,沾了血的白色花骨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盛开到颓靡,雪狼先是挣扎了几下,随后竟又不断有细小花枝从他脑内,眼眶攀附而出,它抽搐了几下后四肢便垂然不动了。 沐决明这时机找的极巧,从狼喉内直穿脑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一头雪狼。 “你怎么知道它刚好要张嘴?” “人在仰头的时候除非有意控制,如若不然在大多数情况之下都会微微张嘴。” 沐棠试了下,果真如此,也不知他是如何发现的。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沐棠看向沐决明。 沐决明附在沐棠耳边,“喝哥哥血的时候知道的。” 沐棠抿了下嘴,属实不好发作。 沐决明收回花枝,这探路之狼便软软的坠下山崖。 其余卧在峭壁之下的狼群见第一头探路的狼死相如此之惨,在石上先是磨了磨爪子,而后纷纷跃起。 沐决明与沐棠两人同时出手,一时之间沾满狼血的花瓣儿如雨簌簌飘落,暗香袭来,其间还夹杂着狼群的几声凄厉的惨叫。 而另一边,祝落甩出火鞭,如当空流金,将凌空扑来之狼拦腰挡下,烧的这狼脖颈之处毛皮顿焦,这雪狼立时便想在雪地里打滚降温,但钟镜和却不给它机会,一刀将狼头斩下。 “又是尸潮?!” 池雨惊道。 尸鬼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狼血的吸引,密密麻麻的从周围林中走出。 逐渐将一行人困到这断崖之上。 张老药师瘫坐在地,“都怪我出门那天没看黄历,以往我独自一人上山采药可从未遇见过一个尸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一人独自喃喃了几句,忽又想到了什么看向身边的几人,“对,对,我一人独自采药从未遇见过尸鬼,怎么和你们在一起就灾难连连,不仅是我,就连桃花源也....” 沐决明低头看着张老药师,“你若现在离开我们,那也只有死路一条。” 张老药师立时噤若寒蝉。 尸鬼一鬼面对一群雪狼虽鬼单势孤,但是这么多尸鬼袭来那就如蝗虫过境,一人不留。 即便雪狼将一个尸鬼抓的穿肠流肚,但这群狼身后还数以千计的尸鬼在等着迫不及待的分食狼肉,分饮狼血。 很快就有雪狼体力不支,尸鬼们蜂拥而至,徒手破开其柔软腹部,拉出肠胃大快朵颐起来。 风水轮流转,刚刚有一尸鬼独战群狼,现在就有尸潮瓜分群狼。 雪狼很快抵挡不住群尸的攻击,将尾巴夹在腹下妄想逃跑,但却奈何身不由己,即便头狼带领着狼群在如海的尸潮之中左冲右撞,却依旧无法杀出一条生路来。 很快这群雪狼便被尸群啃食的一干二净,连骨渣都没剩下。 看着这群啃食群狼的尸鬼们,一双双蓝眼灼灼的望着血肉,面部扭曲狰狞,沐棠不禁愈发的怀疑起来,活死人真的是天择吗?如果活死人真的是天择,那为何他们是从尸鬼恢复神智演变而来,这种茹毛饮血,浑浑噩噩只知食肉饮血如行尸走肉一般,真的会是上天的选择吗? 张老药师嘴唇颤抖,“这,这下可怎么办?老老天爷保佑!” 一块硕大的冰碴眨眼间投掷而来,祝落轻轻一挥手便有只凤凰浴火而出,将这冰碴化成一滩温水。 一名尸鬼如此,其他身有灵力的尸鬼见状也纷纷效仿,一时间冰风雪雨呼啸而来。 尸鬼们一边投掷着冰碴一边慢慢逼近。 几人聚拢在一起,将张老药师围在中间,即便如此,仍有漏网之鱼向张老药师飞掷而来。 “我的锦囊!” 一凌角锋利的冰片将系在张老药师身上的锦囊划断飞出悬崖。 变故就发生在瞬时之间,张老药师冲撞了出去,力气之大将沐棠都给撞了个措手不及。 “什么锦囊?” 沐决明伸手拽住老药师的衣袖,“再重要能有命重要吗?” 张老药师看着枯木朽株,此时却孔武有力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冲了出去,沐决明只抓住了一片撕裂下来的衣襟。 “这里面是我老伴儿的骨灰!” 老伴儿? 张老药师的娘子也染了寒毒,这也是桃花源之中唯一一个服下将离不久便离世之例,沐棠记忆深刻,但沐棠与张老皆心知肚明,与其说是将离致死,不如说是她年岁已尽,日薄西山。 沐棠倒抽了口气突然想起探取鬼拔灵核时,祝正鸿用尸粉引来尸群之事,那张老的娘子是尸鬼,那她的骨灰不就是最引尸鬼的尸粉? 怪不得以往张老独自一人上山采药毫无事端,而此次出行,甫一在某地停留一段便会找引来大片尸群。 张老药师跃出断崖抓住了锦囊,将她贴在胸口。 沐棠甩出花鞭,勉强将将在张老坠入尸海之前拉住了他,但尸海沸腾立时有尸鬼一跃而上将其拉入血海之中蚕食殆尽。 有了尸粉的吸引,尸海如潮退至断崖之下。 众人还未来从劫后余生之中喘过气来,就听见一阵轰隆巨响,高处的积雪沿着陡峭的山壁如滔滔江水万马奔腾般倾泻而下势不可挡,所到之处无不雾凇沆砀白气弥漫一片。 寂寥境地处荒漠,春风里位处江南,只有池雨和祝落最先反应了过来,“是雪崩——” 紧接着沐棠和沐决明才反应过来,断崖下面都是尸鬼,绝对不能被冲到断崖下面。 一行人跃回来路,沐棠和沐决明二人甩出花鞭堪堪将几人系在一起,还没来得及找掩蔽之处便被雪沫淹没。 雪花看起来柔弱无害,沾水即化,但当他们凝聚在一起时却如同天崩地裂一般湮没覆盖,让人喘不上气来。 众人眼里只看着白芒一片,随后便失去意识。 ☆、顶冰 钟镜和眨了眨眼,细软的粉雪簌簌从他睫毛间掉落。 他支起胳膊勉力在雪中支撑了一下,却很快被吸了下去,钟镜和立刻停住,这么厚的粉雪就如同流沙,越挣扎陷得越深。 钟镜和先微微动了动四肢,晃掉软甲上的积雪,随后慢慢伸展开四肢增大接触面,缓一会儿停一会儿的爬上了一处岩壁。 夜色漆黑,天淡银河垂雪。 钟镜和喘息了片刻,抬了抬手,左胳膊的软甲上系的是梨花花枝,经过寒雪冲刷,这梨花早已被霜雪打蔫,他稍微拽了几下,轻的很,果然另一头是空的。 钟镜和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 他又看了看系在右胳膊软甲上的垂丝棠花花枝,即便浸于霜雪之中仍然花开依旧,钟镜和轻柔的抚了抚花瓣,随后才拉了下花枝。 不对。 这花枝的另一边竟也是空的。 钟镜和愣了下,随后慢慢将花枝收回,只留得一枝残花,没了灵力支持,这垂丝海棠也很快凋败零落。 他低头望着这段残枝茫然起来。 “镜和” 是祝落的声音。 钟镜和回头望去。 是祝落和池雨。 祝落身边萦绕着群如星火般的萤火,想必是通过流萤找到自己。 “有没有受伤?” 钟镜和摇了摇头。 “寻见沐棠和沐决明二人了吗?” 祝落低头看向钟镜和手中的两书花枝,枝上的花朵双双枯萎。 “放心,他们吉人天相必定会相安无事。” 话虽如此,茫茫深山,他们不知被这倾雪冲到了何处。 “你看”,池雨拿出雪莲花,“我一醒来就发现这雪莲花就在自己身旁的峭壁之上,虽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但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钟镜和微微点了点头。 “走吧”,祝落起身,“咱们先去寻一处洞穴过夜,待休整片刻再从长计议。” “这深山茫茫还不一定能寻到洞穴,即便真寻到了洞穴,这深山生灵众多,这些生灵肯定比我们更熟悉地形,他们必定早在洞里筑巢窝好,若是食草一类的生灵还算幸运,但若是碰上食肉的生灵,我们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祝落思量一番觉得池雨这一番话言之有理,“那依你所言应当如何?” “我们垒雪屋。” 池雨此言一出,祝落与钟镜和皆是一惊,钟镜和之惊是因为他寂寥境地处荒漠,从未听过这种说法,而祝落惊的则是垒雪屋是先祖建立朝天阙之前流落荒外所想出来早已失传的法子,而池雨又是从何得知。 池雨被这二人看的怪不好意思,“我是从话本上看到的,我看他们压制雪砖,再将雪砖垒切成封闭的、半球形的圆顶雪屋,可阻挡风雪也可抵御寒冷。” 钟镜和看向祝落。 祝落道:“这确实是个方法。” 池雨简单的讲了这雪屋的原理之后,三人选了一个避风之地开始制作雪砖。 钟镜和生于荒漠,鲜少见雪,即便偶尔见雪,也是落地即化,没有这么连绵的一片。 他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又凉又绵软。 “喂——”,池雨喊道:“别光顾着玩啊,切雪砖啊。” 钟镜和看向池雨,池雨手中不知何时早幻出一把冰刀正在切割雪块,而一旁的祝落则负责把雪块压实。 “用刀切啊——” 钟镜和看了看自己腰间的乌金雁翎刀迟疑了片刻。 “别不舍得啊——” 钟镜和缓慢拔刀而出,看了片刻,月色虽浓,映的地上白雪如同夜明,但打在雁翎刀上依然是一片沉黑,没有半点光亮,想了一会儿,他还是挥手劈下。 “雪砖每叠加一圈,就向内收缩一点,随着圈层越来越高,径长越来越短,最后就会形成一个封闭、半球形的圆顶,这圆顶也不用太高,做完圆顶之后向下挖掘一个稍微大的坑,深挖洞,浅封顶,便大功告成了。” 三人动作利落,很快便完成了圆顶,要挖地下时,池雨才猛地一拍额头想起,“咱们忘凿门了,算了,其实从地下挖一道门也是一样的。” 垒雪砖虽易,但挖雪洞,而且还要挖可供三个人卧下的雪洞并非易事。 “水火相克,我看话本里写着他们都在雪屋里生火取暖”,池雨看向祝落,“你不如试试控制火力,将这雪屋底部烧出一个洞来。” “这...” 祝落有几分犹豫,“若是将这雪屋顶烧塌了...” “无碍,我可施用灵力将这屋顶冰冻起来。” 祝落依言一试,竟真形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雪洞。 几人坐在雪屋之中,生火取暖,比外面天寒地冻不知温暖上了多少。 “你看的什么话本?” 祝落这一问,钟镜和也十分好奇的看了过来。 “就是书铺里的话本啊,讲一群人在朝天阙还未建立之时荒野求生建了雪屋,不过话本中的雪屋可比我们所建的雪屋要完善不少,他们在建成圆顶之后,还会再在屋顶之上盖上野草或者动物的皮毛,既防风雪,又御寒冷。” 是挺有趣的,怪不得池雨日日沉浸于话本之中。 一夜过去,天并未明,反而迎来了更加凌厉的暴风雪,外面寒风呼啸而过,密密麻麻的冰霰遮天盖地的击打在雪顶之上。 三人面露难色,不知沐棠和沐决明如何。 相比之下,沐棠和沐决明还是较为幸运,他们二人被雪流挟到不知何处,但附近恰巧有一处山洞足够遮风挡雪。 沐棠在雪里冻的太久,沐决明醒来时沐棠整个人冻的浑身冰凉面色惨白,把他抱到怀里就如同冰雪在怀。 沐决明连忙探了探沐棠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沐决明先拂掉沐棠身上的积雪,又给他输了些灵力,这才将沐棠抱起。 所幸沐决明抱着沐棠在雪中只走了片刻就寻到了一处遮风挡雪的山洞。 这山洞不深不浅,沐决明一挥手便有郁郁鹅黄的顶冰花从洞口垂下,这顶冰花极其抗寒,即便头顶霜雪,却依旧能开出细小鹅黄的花来,如此一来,有了花帘的遮挡,外面的风雪小了许多。 沐决明搭上沐棠手腕,源源不断的给他输入灵力。 有了灵力护体,沐决明暖了暖自己的手,又摸了摸沐棠的脖颈,体温比之前稍稍高了一些。 “哥..” 沐决明轻唤了一声,让沐棠靠在自己肩上,像摆弄娃娃一样小心翼翼的握着他的手。 “哥,你的手好凉。” 沐决明一个人自言自语道,“我帮你暖暖。” 沐决明捂了一阵,小声在沐棠耳边喃喃,“哥哥怎么还不醒?是睡着了吗?” “好吧”,沐决明一根一根扒拉着沐棠的手指,“从小就能睡,长大了怎么还是这么能睡?” 沐决明赌气的戳了戳沐棠的脸,“那好吧,你睡吧。” 沐决明挥了下手,顶冰花从山洞而出,向四面八方蜿蜒而去。 灵力消耗太多,沐决明的意识也忍不住陷入沉寂,合眼之前他搂紧了沐棠,这一抹黄在冰雪之中还算明显,希望能有人趁早发现他们。 醒来之后,山洞外面朔风劲哀,急雪回舞,风雪交加有愈演愈烈之势。 沐决明捂暖手之后摸了摸沐棠的后脖颈,比昨天还要凉上几分。 他一下子慌乱起来,沐决明把了把沐棠的脉,右寸脉浮,肺积寒较重。 要是祝落在就好了,沐决明平生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无用来。 “哥”,沐决明把头握紧沐棠的脖颈里,随后他又猛然想起了什么,脱下了自己外衣和中衣盖在沐棠身上。 沐棠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哥”,沐决明看着沐棠笑,自己嘴角也不自禁的弯了起来,“你醒啦,怎么笑了?” 沐棠没有回答,脸上那股笑也愈发的僵硬起来。 “哥”,沐决明一下子慌了神儿,“你别吓我啊。” 沐棠努力拨开沐决明的桎梏,开始扯开自己的领口。 “好热。” 沐棠不自觉的嘟囔着。 “好热,好热好热,热死了。” 沐棠嘴上说着热,实际上衣下的皮肤冰白一片,血色全无,和外面霜雪的颜色并无两样。 “热吗?” 沐决明惊惶起来,“一点也不热啊。” 他忽然想起在朝天阙下阙时屠苏死时,衣不蔽体,脸带怪笑,人在温度极低的情况下会产生自己置身于火炉之中的错觉。 “哥” 沐决明低低的呜咽着叫了一声,连忙把沐棠衣服穿好,把他搂紧,给他输送灵力。 直到沐决明输的脸色发白,沐棠呼吸慢慢平复过来,沐决明才松了口气。 “哥” 洞外疾风骤雪呼啸而过。 沐决明眼角不断有泪水溢出,他如同一只丧家之犬一样贴紧了沐棠的脸,从远处看倒像是沐棠哭了一样。 “你可不要吓我啊。” ☆、吮血 有了沐决明源源不断的输送灵力,沐棠的脸色渐渐带了些血色,没原来那么苍白了。 不知又浑浑噩噩的过了多久,沐决明昏昏沉沉之间梦回春风里,幼时的自己上一秒还紧紧的,如同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沐棠身后,下一秒便燥症发作,满眼猩红如一条饥不可耐的恶犬按捺不住的一口咬在沐棠的脖颈上吮吸着血。 满眼血红,他猛然惊醒。 自己的燥症要发作了? 不行,沐决明狠狠的咬了下自己的下嘴唇,这个时候燥症千万不能发作。 “渴——” 沐棠说话带着周遭小片冰冷的旋流拂过沐决明的耳骨。 “好渴” 沐棠渴了,沐决明一下从血红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水,找水。 沐决明看向洞外的雪,连忙掬回一捧干净的雪来,他催动灵力,把雪温化捧到沐棠嘴边。 沐棠的唇瓣因为几日以来滴水未沾早已干的不行,沐决明连声在心里暗骂到自己真是粗心。 沐决明把温热的雪水送到沐棠嘴边,但很快,这雪水就顺着沐棠的嘴角流下。 他如此喂了几次都没喂进去,沐决明咬了咬牙,“哥,你醒来之后别不理我啊。” 沐决明单手护着沐棠后脑,嘴对嘴将水喂了进去。 沐棠咬住了他的嘴,沐决明睁大了眼,也顾不得水从二人唇齿之间流下。 “哥” 沐决明出了声气音,任由沐棠的尖牙啃食。 过了一会儿,沐决明才发现沐棠是在吸吮着自己刚刚咬破在嘴唇上的伤口所渗出的血。 沐决明嘴唇上的伤口不大,本来就没渗出多少血来,没过一会儿伤口便开始凝结,任由沐棠怎么吸也吸不出一滴血来,沐棠着急的喘着气,死死的抓着沐决明的衣襟,一副势必要喝到他血的模样。 沐决明一根一根掰开沐棠手指牵住他的手,沐棠又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 沐决明难得看到沐棠这幅着急的模样,划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掌,鲜血如红绸缎一样流出,喂到沐棠嘴边,将沐棠的唇齿染的艳红。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 沐棠喉头不断哽动,来不及饮下的血顺着嘴角留下,形成一道细细窄窄的红线。 随着血液逝去,沐决明半边身子都开始不自觉的发冷。 原来这就是沐棠平时被自己吸血是真的很难受。 沐决明又咬牙坚持了一阵,沐棠才缓了下来,末了好像婴儿一样咂巴咂巴了嘴。 “喝好了?” 沐决明脸色有些苍白,虽知沐棠还未醒来,但还是勉力扯起了了笑,他输送了太多灵力给沐棠,又失了血,将沐棠搂在自己怀中之后渐渐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夜,经历风雪后,天总算放晴。 沐棠是被勒醒的,他咳了一声,身后的人立刻动了动,沐棠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沐决明抱在怀里。 他倒抽了口气,“你要勒死我吗?” 沐决明搂着沐棠的胳膊稍微松了松,嗓音还带着些刚睡醒的低沉,“醒了?” 沐棠耳朵一酥,嗯了一声。 “还难受吗?” 沐棠摇了摇头,发丝蹭在沐决明脸上有些许的痒意。 “这地上的冻顶花...” “希望祝落他们能看见我们。” 沐棠面色古怪的看着沐决明,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算了,这也怪我。” 沐决明收回冻顶花,取火折子在洞外的避风处生烟,希望这缕烟能升的足够高,让祝落他们得以看见。 生完火二人坐回洞内。 “怎么了?” 沐决明看向沐棠。 沐棠摇了摇头,半响又偏了回去。 沐决明这才反应过来沐棠刚刚盯的应该是自己的嘴部,沐决明下意识的舔了一下细小的伤口,却早已结痂。 二人看着洞外的那缕烟,沐决明下意识的要去搂着沐棠,却被沐棠躲开。 “你干嘛?“ 沐棠莫名其妙道。 沐决明讪讪的缩回了手,他忘记沐棠已经醒了。 “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事”,沐决明把手藏在身后。 沐棠挨着沐决明坐近了些,“伸过来我看看。” 沐决明像被夫子训斥的童生一样,规规矩矩的把手递给沐棠。 “怎么弄的?划了这么长的一道口子。” 沐决明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沐棠从衣袖上撕下一条绸缎绑在沐决明伤口上,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啊!” “不小心滑倒时弄伤的。” 沐棠先是哦了一声,紧接着又噗嗤一声的笑了起来,“你还会滑倒?” “我,我...你...” 沐决明百口莫辩,“我怎么就不能滑倒了?” 沐棠嘴角微微上扬,玩着洞外绵软的新雪。 “哥..” 沐决明唤了一声。 沐棠转过头来看他。 “别玩雪。” 手越玩越凉。 沐棠撇了下嘴,继续玩着雪。 “哥” “哥” “哥” “哥” “好了好了”,沐棠被沐决明喊的心烦意乱,“春风里从来不下雪,就玩这么一会儿啊,别老管来管去的。” 沐决明小声的哦了一声。 沐棠攥了把雪,抟成雪球的形状抛向沐决明,“别老那幅神气,好像我怎么着欺负你了一样。” 沐决明接过雪球把雪球放在自己身边。 “喂”,沐棠喊了声,“这样雪球都化了。” 沐决明又小声的哦了一声。 沐棠看沐决明那幅样子索性把头偏了过去,不去看他。 “好想堆雪人打雪仗啊” 沐棠小声道。 “等我们以后..” “以后?” 沐棠叹了声,“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总是以后以后,以后是什么时候啊。” 沐决明小心翼翼的往沐棠身边又挪了挪,见沐棠没有理会,便拉住他的手暖了起来。 沐决明一根一根的拉住沐棠的手指,趁沐棠不注意将自己的小指与沐棠勾在一起,遽然之间熟悉的燥意从心底里升起。 不是吧,沐决明又咬上了自己的下唇,原本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 下唇伤口复又渗出的血液被卷进沐决明的舌尖反而加重了燥意,上下牙因为忍耐而发出类似于冷颤时的战栗声。 沐棠回过头来看见沐决明这副模样明显瑟缩一下,而后又引颈受戮一般的把胳膊伸了出去。 沐决明想喊一声哥,让他别害怕,但一张嘴便可止不住想要咬开沐棠的皮肤,吮吸他的血液。 沐决明把额头抵到岩石洞壁上,不住的浑身颤抖。 沐棠慢慢挪了过去,“你...你别忍了...” “反正忍了也没用。” 沐棠小声道。 浸着雪的垂丝海棠散出一种冰冰凉的淡淡甜味萦绕在沐决明鼻尖无限放大。 失血过多之后那么难受,若是只失一次也就罢了,却还要月月不停的吸食沐棠的血。 沐决明浑身忽冷忽热,喉间无意识的发出类似于犬类暴躁恼怒的低吟声,狂躁的用头撞着石壁。 沐棠把一截斑驳的手腕伸到沐决明嘴边,“反正你都喝了这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啊..” 池雨趴在祝落腿上披着祝落的外衣睡的东倒西歪。 “你以前认识他?” 祝落突然出声。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钟镜和怀中抱刀抬头看了祝落一眼,摇了摇头。 池雨揉了揉眼皮,露出一蓝一黑的眼睛来,言语之间还带着刚睡醒懒洋洋的调儿,“认识谁啊?” 祝落捏了捏池雨的鼻尖,“你幻听了。” 池雨小小的哦了一声,又顿然起身,“雪停了?” 祝落还没来得及应上一声,池雨连忙推他,“咱们快出去找沐棠和沐决明。” “等你醒呢。” 池雨听闻不好意思的哦了一声,“我们快走。” 祝落笑着拉了拉池雨的手,“你先别着急,不知道沐决明他们身上有没有带火折子一类的,烟升的高,在任何地方都能看见,如果他们没带,二人属木系玄脉,应当会留下些特殊的记号,可能是显眼的花或草的一类。” 三人出了冰屋,向四周寻了一阵,池雨果真发现一片如米粒大小的嫩黄花瓣。 “你们看” 池雨捻着这枚花瓣,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叶脉纹理都照的一清二楚。 钟镜和看了看这瓣花,“是顶冰花。” “顶冰花,即便头顶霜雪也依旧能开出花来,还未枯萎,应该是新生出的。” “还活着。” 虽然这顶冰花也极有可能是原本就生长于雪下,但三人都不愿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再找找。” 沐决明饮饱喝足之后,又原来暴躁的狼犬化为了餍足温顺的大猫,又一下没一下的顺着沐棠的后背。 沐棠几乎被他给吮掉了半条命,脸色惨白,气息微弱不紊,手脚冰凉。 “哥” 沐决明把头枕在沐棠的肩上,“对不起。” 沐棠把头偏了过去。 “哥” 沐决明又轻轻叫了一声。 见沐棠没有回答依旧不依不饶道:“哥” “哥” “哥” 沐棠终于被沐决明叫的不耐烦,厌厌地嗯了一声。 沐决明立刻跟讨了赏的狗一样又往沐棠的脖颈处拱了拱,但又想到沐棠不喜欢,便立时安静了下来。 ☆、雪盲 祝落拉住池雨的手,“你先别着急,不知道沐决明他们身上有没有带火折子一类的,烟升的高,在任何地方都能看见,如果他们没带,二人属木系玄脉,应当会留下些特殊的记号,可能是显眼的花或草的一类。” 三人出了冰屋,向四周寻了一阵,池雨果真发现一片如米粒大小的嫩黄花瓣。 “你们看” 池雨捻着这枚花瓣,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叶脉纹理都照的一清二楚。 钟镜和看了看这瓣花,“是顶冰花。” “顶冰花,即便头顶霜雪也依旧能开出花来,还未枯萎,应该是新生出的。” “还活着。” 虽然这顶冰花也极有可能是原本就生长于雪下,但三人都不愿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再找找。” 沐决明饮饱喝足之后,又原来暴躁的狼犬化为了餍足温顺的大猫,又一下没一下的顺着沐棠的后背。 沐棠几乎被他给吮掉了半条命,脸色惨白,气息微弱不紊,手脚冰凉。 “哥” 沐决明把头枕在沐棠的肩上,“对不起。” 沐棠把头偏了过去。 “哥” 沐决明又轻轻叫了一声。 见沐棠没有回答依旧不依不饶道:“哥” “哥” “哥” 沐棠终于被沐决明叫的不耐烦,厌厌地嗯了一声。 沐决明立刻跟讨了赏的狗一样又往沐棠的脖颈处拱了拱,但又想到沐棠不喜欢,便立时安静了下来。 “嗬嗬嗬” 是尸鬼! 这火折子生的烟还没先让祝落他们三人看见反而还引来了尸鬼。 沐决明几瓣飞花正入尸鬼额间,几个尸鬼立时抽搐着暴毙倒地。 沐决明看了眼怀中的沐棠,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了短暂的昏睡中。 如果要让祝落看见那就要继续生火,但生火就有可能会继续会招来尸鬼。 “哥” 沐决明轻轻把沐棠晃醒,“哥,你待在这儿,我去去就回。” 沐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上下眼睑如被雨水打湿的雀羽黏连在了一起,费力的张开了眼后不知所措的点了点头又缓慢的阖上。 沐决明埋进沐棠怀里用力的吸了一口浅浅的棠花,“哥,我走了。” 沐决明寻了处避风的高地,继续生烟。 沐棠阖着眼睛缓了好久才缓了过来,他眼还未睁开,先是闭着眼睛在周遭摸上了一圈。 沐决明不在? 沐棠这才彻底醒了过来,至于沐决明先前跟他说的那一番话他早就迷迷瞪瞪的如梦一般消散在雪中。 沐决明抛下自己了? 沐棠立刻就否决了这个可能性,沐决明不喝自己的血就会燥症发作,似狂犬一样的到处咬人。 他眨了眨眼,走出洞外,皑皑的雪面残留下乱七八糟的脚印和额前插着花瓣死去的尸鬼,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银镜一般的夺目光辉,沐棠一颗心立刻就急张拘诸七上八下起来,虽然沐棠因为沐决明总是咬吸自己的血而讨厌他,但他也毕竟是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 沐棠遮了下眼,努力辨认着地上的脚印。 他一个一个的脚印识别着,虽然说沐决明的靴纹独特,但这新雪软绵,踩完便塌,也分辨不出什么来。 雪面荧白,沐棠顺着最有可能的几条脚印一一走出,而后又一一否决,之后才看见南边有道烟徐徐升起,不知走了多久才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灵力,随后听到了尸鬼的嘶吼声。 “沐决明!” 沐棠飞花解决了几只尸鬼。 “哥?我不是说……” 沐决明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沐棠摆了摆手堵了回去,“算了,我陪你守着吧。” 沐棠说完才觉得眼睛十分刺痛,他揉了揉眼,竟然有两行泪流了下来。 “哥……” 沐决明慌乱的去握沐棠的手,“你怎么哭了啊,我错了,我下次一定不会离开了。” 什么啊。 沐棠根本没听清楚沐决明在自己耳边嘀嘀咕咕什么,只感觉眼睛针扎一样的难受。 “别揉了,让我看看是不是眼里进东西了?” 沐决明小心翼翼的握住沐棠的手,一双睡凤眼被沐棠揉的惺忪。 沐决明吹了吹,低头问他,“好些了吗?” 沐棠眨了眨眼,才发现眼前一片漆黑,连一丝光亮都看不见,难道自己瞎了? “哥?” 沐决明也注意到了沐棠异状,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哥你别吓我啊。” “哥” 沐决明紧紧握住沐棠,一时之间面色慌乱,“哥你别担心,我把我眼睛换给你啊。” 沐棠后知后觉的推开沐决明,却被沐决明紧紧拉住。 “哥” “哥” “即便你眼盲了也是我哥啊。” 沐决明把住沐棠切脉,除了气血不足,脉象浮而细软并无不妥。 “医不治己,我都不知你还能知。” 沐决明拉住沐棠,“咱们不去寻药了,咱们即刻就回春风里,我诊治不了,父亲也一定能诊治的。” 沐棠呆坐在一旁。 沐决明将沐棠直接横抱在怀,“咱们现在就走。” 沐棠因为眼盲无法感知四周,骤然被腾空抱起吓了一跳,下意识反搂住了沐决明,“你疯了?” “先等祝落他们找到我们了再说啊。” “万一他们已经死了呢?” 沐决明此话一出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是啊,万一他们三人已经死了呢?那他们二人还要在这里苦苦等待吗。 “再……等等”,沐棠喉间有些苦涩,“再等等。” “看!那边有烟!” 池雨喊道。 三人疾走下坡,池雨一路小跑,“沐棠沐棠沐棠!” “有人在叫我。” 沐棠微微侧了下头。 人一旦失去视觉之后,听觉也会随之加强。 “是池雨”,沐棠有些着急,“你快放我下来别抱着我了。” “不放。” “放!” “不放。” 沐棠扶额,语气软了软,“你抱的我难受,扶着我可以吗?” 沐决明听闻赶紧把沐棠放下扶着。 “棠哥!” 最先下来的是钟镜和。 沐决明在心里暗自哼了一声,手中拉紧了沐棠。 “沐棠!” 池雨还有些气喘,“你的眼……怎么了?” “看不见了?” 沐棠迟疑的点了点头。 钟镜和一听便看向沐棠身边的沐决明,沐决明也直直的看了回去。 片刻后钟镜和偏过头去,“怎么弄的?” 沐棠摇了摇头。 “你是有很长时间注视着雪吗?” 池雨问道。 沐棠思索了一阵,想起自己寻着脚印找沐决明时,确实被雪晃的眼花。 池雨看着沐棠绯红的眼睑,“是雪盲。” “雪盲?” 沐决明难得的在众人面前显露急切,“怎么治?” “失明只是暂时的,几日就会恢复,到底几日能够恢复,还是因人而异,这一点你们两人应该比我更懂,当然,最好用鲜牛乳滴眼,每日一次,每次五到六滴,便可促进愈合”,池雨继续道:“春风里地处位南,不曾见过雪,不知雪盲这一病症也并不奇怪,雪盲乃是因在晴朗之日,注视雪地时间过长所致,雪地一片炫白如同镜面,光由雪地折射入眼,轻则眼睑不适,重则失明。” “鲜牛乳?” 钟镜和喃道。 “桃花源里有,待我们下山之后可去村中借一些来。” “可是张老药师”,沐棠有些迟疑,“如何向桃花源中的人交代?” 沐决明紧握住沐棠的手,“生死有命” 沐棠敛了下眉,“你们寻到那雪莲花了吗?” “寻到了,寻到了”,池雨急忙从怀内拿出那朵雪莲花。 沐棠轻轻触了下,“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池雨轻轻耸了耸鼻翼。 祝落侧过头来,“着凉了?” 池雨摇了摇头,“空气中有股似曾相识的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闻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了”,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又道:“总之不是什么好味道。” “昨夜我夜观星象,观见紫薇星,紫薇星指北,顺着紫薇星的方向便可回到桃花源。” 钟镜和道。 事不宜迟,沐棠还有眼病在身,一行人立刻动身下山。 钟镜和微蹲在沐棠身前,“棠哥我来背你。” 沐决明心中暗哼一声,直接将沐棠横腰抱起,“沐棠是我哥,还是不劳烦外人了。” 沐决明故意把这外人二字咬的急重,沐棠拍了下沐决明胳膊,“我自己可以走,我只是眼睛看不见了,又不是腿瘸了。” “哥”,沐决明微微低头在沐棠耳边耳语片刻,不知说了什么,沐棠最终还是让沐决明抱着了。 几人脚步快,用了一天时间便下到雪线附近。 池雨皱眉捂鼻,“这味道好浓,你们闻见了吗?” 众人摇头。 池雨思索了一阵,终于想起这味道在哪闻过,“臭鸡蛋味!难得炎火之山又要喷发了?” 几人看向远处的炎火之山,依旧是如常的模样,与平常山峰并无与众不同的样子。 “赶了一天的路,估计大家都累了,先在此地休息一晚吧。” 沐棠道。 “哥”,沐决明唤了一声,他有些不愿意了,他希望能立刻回到桃花源,立刻给沐棠医眼。 “我累了。” 一听是沐棠累了,沐决明牵住他的手,不情不愿道:“那好吧。” 几人寻了个避风的地方休整。 “要燃火吗? 祝落问向众人。 “还是生吧”,沐决明道,他摸着沐棠的手冰冰凉的,怎么捂都捂不热,“再者说,这一路上都没遇见过尸鬼。” 祝落点了点头,生起火来。 池雨靠在祝落身上被火烤的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的,但就在他快要睡着之时,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奇怪声。 “是尸鬼!” 池雨猝然惊醒,“数量还不少。” ☆、牙印 一行人立刻警戒起来,祝落熄掉明火,沐决明握紧沐棠。 尸鬼逼近,只是这尸鬼并不如平时那一副痴痴呆呆面无表情的模样,而是狂躁难安,嘴里不停发出要把喉咙撕破一样的嘶哑的吼叫声。 “他们怎么了?” 沐棠问道,“听起来比以往狂躁上了很多。” “说不定是受到那股臭鸡蛋味的刺激”,池雨回道,“之前在桃花源,炎火之山爆发之时所散发出来的奇怪气味,也让那些尸鬼和活死人十分躁狂。” 炎火之山难道要爆发了? 众人听闻池雨这一番话看向冰山不远处的烟火之山,依旧是死寂一片。 他们辗转到高处,无数蓝盈盈的眼珠的如萤火之光一般汇聚在一齐,在漆黑夜中形成蓝色的湖。 都是尸鬼。 狂躁的尸鬼。 比起之前想要食肉喝血的尸鬼们,现在的尸鬼更像是一群无头苍蝇,撕咬、啃食着目所能及的一切。 沐决明拉过沐棠与他十指相握,“哥,没事的,别害怕。” 沐棠失去视觉,仅剩的唯一依靠就是沐决明,他下意识的想要侧头去看沐决明,脸颊一凉。 他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温热而又略微腥臭。 是尸鬼的血。 无数枝密密麻麻的梨花枝如利箭锐矢穿过尸鬼的脑浆,淡白沁香的花朵夹杂着腥臭的血水顺着枝桠留下。 “沐决明。” 沐决明转过头来。 沐棠艰难开口,“松开手吧。” “我就是个累赘,你的燥症....只要春风里肯去找,肯定能找到一个与我一样的血液做你的血罐。” 沐决明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尸鬼的血液溅到他面上就如同两行血泪。 沐棠一根一根的扒开沐决明的手指,都被沐决明按了回去。 “小心!” 一个尸鬼堪堪咬到沐决明胳膊,被钟镜和一刀拦腰斩断。 沐决明低声道:“多谢” 钟镜和看了他一眼,拉住了沐棠另一只手。 尸鬼不知从何处涌出越来越多,且愈来愈有狂暴之态。 大地抖动了一瞬,尸鬼纷纷被震到一片。 “地动了?” 沐棠勉强稳住身形话音刚落,大地便又轰然鸣动起来,地底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轰隆—— 炎火之山爆发了,蒸腾,烧的红热的岩浆喷薄而出,形成万丈红泉,迢迢紫氛。 这不比之前他们还住在桃花源之时,如烟火般儿戏的喷薄,而是岩浆顺着山势肆意奔流而下,所到之处遍布焦土寸草不生,蜿蜒成了一条炽热的烈焰瀑布。 沐棠不知眼前景象,嘟囔了一句,“好热。” 众人方从震惊中醒来。 尸鬼们感知到了这灼灼热气,更是争先恐后的向四周逃窜,可自然而然,有些躲不过的尸鬼很快被炙热的岩浆吞噬,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连一具焦骨都没来得及留下,便灰飞烟灭。 祝落筑起一道火障将尸鬼逼得溃不成军,尸鬼们被夹在火障与岩浆之间陷入两难境地,而后被赤红的岩浆淹没。 幸好一行人皆在高处,但依旧难挡伴随着炎火之山爆发扑鼻而来的恶臭气味,众人皆屏气凝吸。 池雨看着脚下逶迤的暗红岩浆,“看这岩浆的去向...是要流向桃花源?” “来不及了。” 钟镜和道。 确实来不及了,这桃花源地势低洼,看着熔岩奔流之势,桃花源势必会全村覆灭。 池雨看了一会儿猛然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他五感超于常人,虽说桃花源至此虽远,但依稀能听到不绝于耳的惨叫,看到一株株桃树被熔岩化为焦木。 祝落替他捂住耳朵。 众人在此侯了一夜,这一夜,浓浓岩浆将黑夜映的如同白昼,等到白日,炎火之山所喷发的熔岩才慢慢稀薄了起来。 钟镜和往岩浆流过烧焦的土地上丢了颗石子,那石子受热,立时滋滋冒出蒸腾白气。 桃花源覆灭,前路被岩浆流堵住,身后又是茫茫雪山。 “前进还是后退?” 钟镜和看向他们几人。 沐决明握紧了沐棠的手,“若是后退回雪山,我哥的眼病势必要加重。” “那便是前进了。” 钟镜和道:“我们要在这里等上几日,等到岩浆冷却再前行?” “那自然也不可”,沐决明道:“我哥也耽搁不了这么长时间。” “风筝。” 祝落突然道,“我们可以做个风筝一试。” “风筝那么小……” 钟镜和有些迟疑。 “那我们就造个大的”,池雨比划了下,“造个足够大,能把人拖起来的那种。” 这雪线附近山林众多,做风筝骨架也是轻而易举。 祝落先从最基本的十字型风筝做起,其余人扒下尸鬼身上的衣物剪裁开来用来做蒙皮。 巨大的风筝很快做好,祝落绑了一只已死的尸鬼在骨架上试飞。 “风向不对。” 祝落道。 地面上岩浆余烬灼热,与上方的冷空气形成对流,已死的尸鬼晃晃悠悠的飘在空中,若非祝落顺着风向拽紧手中的牵引线,这尸鬼非得一头栽到地上粉身碎骨死无全尸不可。 池雨见状道:“若是能像鸟一样操控方向就好,如果非留这牵引绳不可的话,那最后一人可怎么过来。” 祝落思索了阵,将风筝连带着尸鬼又拉了回来。 既要能够手动控制飞行方向,还要去掉牵引绳。 祝落折了根木棍在地下画起草图来。 若是形状能像鸟一般,那必定不能用简单的十字骨架了。 祝落先在地上画出了一只鸟的轮廓,而后开始慢慢填充骨架。 首先要有肋条支撑蒙布作为翅翼。 祝落画了两种肋条,一种是竖向平行肋条,另一种是以骨架为中心,肋条横向延展。 若是能够控制方向,那就需要一个操纵杆来控制整个伞翼以达到控制风向的目的。 三角是最稳固最简易的形状,祝落决定用龙骨和横梁组合成三角骨架,再将操纵杆固定在龙骨和横梁下方,方向控制就变得简易起来。 一行人又复绑了两个尸鬼,一个尸鬼被绑在平行肋条的滑翔伞上,另一个尸鬼被绑在以骨架为中心的滑翔伞上,再分别用原先的牵引绳拉住操纵杆来控制风向。 池雨看着这两个上了天的已经死透的尸鬼,“其实这两种类型的滑翔伞都差不多,都比较稳固,但这怎么降落啊?” “直接俯冲?” 钟镜和道。 这两只尸鬼被滑翔翼带着直接俯冲而下,失去缓冲,直接机毁人亡,骨架散落,两个尸鬼从高空坠落摔成肉饼,黄红色的脑浆流了一地。 池雨对着两个尸鬼拜了拜,他们也算是为试飞现身了。 “确实应该考虑降落的问题。” 祝落沉思片刻,又在草图上补充了由主桅杆连接至顶角和龙骨的降落张线,在降落时能够承受翼膀的重力。 加了降落张线后又试了一遭,这时就已经可控方向并且保证降落时不会散架。 一行人做了三个滑翔翼,但他们却有五人。 “我和我哥在一起”,沐决明道,“我哥身量比我轻,而且我哥还看不见,我要照顾我哥。” 沐决明说完又转向沐棠,“哥,你说是不是啊。” 沐棠迟疑了一下,沐决明立刻看着钟镜和道:“我哥默认同意了。” 池雨是一定跟在祝落一起的,钟镜和便自己一人乘坐滑翔翼。 掠过桃花源,以往人烟辐辏的村落全部化为焦土,若是仔细辨认还能辨出尸骸白骨。 “人各有命,他们即便不会因为炎火之山的喷发而消亡,也会因为贪欲无餍而自相残杀。” “无度则失,纵欲则败”,池雨回道,“只是,桃花源如果不是因为我们的贸然闯入,打破平衡,或许也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日新不已,事物总是在不断发展进步,即便没有我们的外力推波助澜,尺璧寸阴,他们走到现如今的状况也只是时间问题。” 就当他们快要降落之时,忽迎一阵妖风,吹的几人七零八落。 沐棠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自己像是片被卷进风暴中心的落叶。 “你干嘛?” 沐决明松开拉着他的左手,搂住了他的腰。 滑翔翼被迫逆着风向,毕竟这蒙皮不是既防风又韧性强的莨绸,下一时立即被吹的散落开来,沐棠撞进了个坚实的胸膛,他后知后觉沐决明是要垫着自己坠地。 他虽眼睛看不见,但在祝落一行人试飞滑翔翼之时还是听见了尸鬼坠机脑浆喷发的惨状,沐棠摸索着揪住沐决明衣领,话音也被这风吹的断断续续,“你疯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还怎么....” 沐决明捂住沐棠的嘴,二人翻滚着坠入树间。 沐棠劫后余生心跳如鼓,手指向四周摸了摸,而后拉住沐决明,神色肃立,“下次....” 沐棠话还未说完便被沐决明打断。 “没有下次。” 没有下次,日后也定不会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 其余四人也纷纷降落。 “有惊无险。” 池雨叹道。 钟镜和点了点头,“确实有惊无险。” 祝落这才感觉手肘上传来细密连绵的痛感。 他掀开衣袖一看,豁然是一渗血的紫青牙印。 ☆、眼前人 “我被咬了。” 祝落此言一出,四人寂静。 还是沐棠最先反应过来,把怀里剩下的药顺着声音的方向递了出去,“快吃药啊。” 祝落接过药,“你们走吧。” 钟镜和看向祝落,“那你呢?” 祝落靠在树上,“自生自灭吧。” “总之是无法与你们一路了。” 从沐棠对桃花源用药来看,将离似乎真的不一定有用,但即便就算这药真的有用,真能让尸鬼恢复神智变成活死人,那祝落也回不去朝天阙了,即便就算上阙允许他回去,下阙和中阙又如何同意一个曾经或许食过人肉,喝过人血的活死人来保护他们,当这朝天阙的阙主,他们四人都心知肚明。 祝落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池雨急忙跟了上去。 祝落身形顿了下,背对着池雨没有回头,“你跟着沐棠他们走吧。” “我变成了尸鬼,就再也没钱给你买话本和红豆糯米糕了。” 池雨扑上前去搂住祝落,“我不是因为能看话本,能吃红豆糯米糕才和你在一起!我和你在一起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再说谁说你一定会变为尸鬼!你就算变成尸鬼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啊!” “尸鬼饿急了可是连同类都吃,你不怕被我吃掉吗?” 池雨瑟缩了一下。 祝落转过身来摸了摸池雨的发顶,“你走吧,你想和我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你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雏鸟恋情罢了,等到你去了春风里,沐棠会给你买更多的话本,带你吃更多的红豆糯米糕。”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池雨开始像小孩子一样发起脾气。 “镜和”,祝落喊道:“带他走吧。” “祝落!” 池雨喊了一声,“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一个赌约!” “我赢了,你输了!” 祝落微微一怔,他早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 “你跟我走!” 池雨拉住祝落。 祝落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走啊!”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不想与我独处,你平时说着,要打开城墙,活死人与常人无异,实际上你根本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活死人!” 祝落有些哭笑不得,“何出此言?要是我真看不起你,看不起活死人,又为何要把你留在身边。” “因为你虚伪!” 池雨一字一句道:“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收留我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罢了!” 池雨气的锤了祝落几拳。 “不如”,沐决明对祝落开口道,“你带着池雨走吧。” “即便我们真将池雨带回春风里,难道他在春风里也要一辈子带着幂篱吗?他在尸地时就人人避之,到了春风里仍旧要躲躲藏藏,不如归隐山林,逍遥自在。” 祝落微敛了下眉,“若是我挺过来了也就罢,若是我真变成尸...” 池雨猝的拉住祝落,“呸呸呸,你不会你不会你不会!” 池雨见祝落犹疑不定,继续道:“你不让我跟着你,我就偷偷的跟着你,反正无论如何我都得跟着你!” “再说这深山密林多凶兽,我灵力滞涩,万一被什么野兽吃掉死无全尸....” “好吧”,祝落无奈,“你随我吧。” 几人告别,祝落与池雨二人就此与沐棠三人分道扬镳。 二人顺着山林间的野径下山。 祝落神色凝重,而相比之下,池雨却是开心许多,竟还哼起了歌。 “如果我真变成尸鬼,吃了药也变不回活死人,那你如何?” “如何?” 池雨似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还能如何?” 随后池雨又笑了一声,“就跟那桃花源里的村民一样,找根铁链把你拴起来,天天拿肉吊着你,我让你往东你便不能往西,我让你往西你便不能往东。” 话罢,还似讨赏一般对祝落道:“怎么样,我这方法不错吧,活学活用。” 祝落苦笑一声。 池雨停下,拿手提着祝落嘴角,强行给他捏了个笑脸,“逗你玩的啊。” “再说,隐居山林不好吗?天大地大,总有一处能够安家,就像常人住在朝天阙,春风里,寂寥境,活死人住在尸地,尸鬼...尸鬼四海为家,大不了咱们也四海为家,天做被来,地做床。” 池雨说完突然又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是放不下朝天阙的锦衣玉食,你身在上阙,一出生便应有尽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虽说什么,我以后就吃不到红豆糯米糕,看不了话本了,其实真正放不下这些的是你,对不对!” 池雨看祝落神色微凝,拍了拍他的肩,“人生在世,一出生就是珠围翠绕固然是好事,但钱财、名誉这些都是身外之物,重要的是...” 池雨有些语塞,他又看了眼祝落,“重要的是眼前的人!是当下!红豆糯米糕和话本与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祝落听完才微微展笑。 池雨斤祝落嘴角上扬,他也不自知的跟着痴痴傻笑。 二人下山,寻到一处破旧村镇,看这村镇的规模在寒毒爆发之前应当人烟不少,在寒毒爆发后被灭绝屠村,众多的墙壁外沿都溅满了大片血迹,与池雨所看话本里所描述的凶宅并无二致。 村镇里偶有几只尸鬼游荡,祝落想要幻出火鞭却才发现自己竟已体内的灵力早已无法流转。 池雨飞出几根冰针正穿尸鬼额心。 他学着话本里的诨话道:“娘子别怕,夫君来也!” 祝落勉强扯出了一个笑。 “你笑的好勉强”,池雨撇了下嘴,紧接着他又安慰祝落,“寒系玄脉也不差,只要你好好修炼,到了我这种程度,就可以咻咻咻,飞出冰针,还可以哗哗哗,幻出冰剑来。” 池雨边说还一边在空中比划。 “我知道你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但是看你伤心我也伤心,看你开心我也开心,你笑一下吧。” 池雨咧了下嘴,勉力给自己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顺便拉扯祝落嘴角,也给祝落扯了个笑来。 二人在这村落中走走停停,勉强挑了个还算整洁的院落。 “我们也是有钱人了。” 池雨突然道。 他比划着,“这么多地,这么多房屋都是我们的!咱们可以每天住的都不重样,想住哪间就住哪间,这里面游荡的尸鬼就是咱们的子民,臣服于咱们。” 池雨一说完,自己便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你说是不是啊,咱们是地主,那这些尸鬼就是长工,只不过这长工好笨,什么都不会干,整天游手好闲,游手好闲不说还只知道食肉喝血。” 祝落看着池雨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手舞足蹈兴高采烈,也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来。 “你笑了?!” 池雨捏着祝落的脸,“终于笑了,开心一点,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痛苦的过一天也是一天,开心的过一天也是一天,与其沉浸痛苦,还不如开心一点。” 祝落很快体温骤降,开始浑身发冷起来。 池雨紧张的拉住祝落的一只手,“吃药了吗?” 祝落点了点头。 “躺下会不会舒服一点?我来扶你躺下。” 紧接着池雨又看向积满灰尘的床榻,“好脏”,他瘪了下嘴,“你等等,我先扑干净一些。” 祝落挡了下池雨,“我来就好。” “我来吧”,池雨边抢边不得其法的拍了几下床塌,顿时灰尘漫天飞了起来,“咳咳...你先坐在旁边,你是病人。” 祝落微微推了下池雨,“你去找找有没有能生活的火折子。” “啊,对”,池雨猛地拍了下额头,“对,要生火,我去找找,你在这里好好呆着啊。” 池雨就像是嘱咐小孩一样,祝落恍然间觉得二者身份互换,回到了他刚捡到池雨的时候。 祝落见池雨匆匆忙忙的出了门,再也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好冷。 太冷了。 血液似乎凝成了冰,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冻了起来。 祝落把床塌收拾干净后又寻了下四周,找了条结实的麻绳,应该把自己绑起来,省的到时失去神智发疯食肉饮血。 “我回来啦!” 池雨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怀里抱了一堆火折子,还带回来一个手炉。 他点燃手炉,又盖上炉罩,拎着提梁递给祝落。 “怎么样?” 池雨笑着看向祝落,“有没有暖和一些。” 这点热量对此时的祝落来说就如同星星之火,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点了点头,试图露出一个笑来,但牙齿却不受控制的打着寒颤。 “帮我绑在椅上”,祝落把麻绳递给池雨,“系死结。” “为什么啊?” “等寒毒发作我可能就无法自控了。” 池雨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那也不能绑在椅上啊,坐着多不舒服。” 他把祝落的手绑在一起,又在唇齿之间系上一圈,最后还恶趣味的在祝落脖颈上系了一圈,“乖啦。” 很快便日暮四合。 “该就寝啦!” 池雨学着以往祝落对自己的唠叨模样对着他耳提命面一番,但此时祝落意识已然陷入昏沉,无人应答,池雨只觉得好生无趣。 不过幸好祝落提前躺在榻上,要不然他可没法像祝落以往抱自己那样,把祝落抱回榻上。 “祝落” “祝落” “祝啰——” 池雨对着空气叫了几声,祝落早已陷入昏迷,神智不清起来,自是听不见池雨唤他。 ☆、喂药 “唉——” 池雨无聊的长叹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侧身看着躺在自己身旁的祝落。 屋内暗黑,没有点灯,只见祝落高耸的鼻梁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池雨戳了戳祝落的脸,小小的哼了一声,“一点都不软,怪不得老戳我的脸。” 戳完祝落的脸,池雨又躺了回去,“祝落祝落祝落,你说,你万一真变成尸鬼,吃了药也变不成活死人,这可是好啊,难道我要守着一个食肉饮血的尸鬼过一辈子吗?” 池雨说完又叹了口气,“幸好我不会再感染寒毒,就算你咬我也没关系,你说说你,要是没了我谁还会要你啊?” 池雨感叹完又侧过身去看着祝落,发现原本捧在他手里的手炉不知何时滑了下来,池雨又默默的给放了回去。 “你说,要是你过了很久,很久很久才恢复成活死人,变成了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怎么办?我是不是还要从新开始教你说话教你写字?” 池雨回想起桃花源中那些过了很久才从尸鬼恢复神智成为活死人的人们,有些静若处子,有些动若脱兔。 “你说,你要是变成了个蓝眼睛的活死人傻子,是把你养成安静的性格好呢,还是活泼的性格好?” 池雨贴着祝落翻来覆去的滚了几圈,似乎是被这个问题给难倒了。 许久之后,池雨又滚回祝落身边,“算了,你就是你,静若处子不好,动若脱兔也不好。不过真要把你养回原来的性格是不是很难啊,毕竟你是在上阙出生,而这里什么都没有。” 池雨沉吟了一阵,努力回想着当初祝落把自己捡回来的时候看了什么音律书,玩了什么玩具。 他在这里冥思苦想,祝落却在这里安然入眠,池雨顿时怒从心头起。 “你就知道睡!” 池雨学着祝落以往的模样愤愤的捏住祝落的鼻翼,不让他喘气。 祝落被捏住了鼻子,就只能张开嘴呼吸。 池雨坏心的把祝落的嘴也给捂上,“让你以前总捉弄我,风水轮流转。” 祝落不能呼吸,嗓子里咳了一声,吓得立时松了手,“对不起啊,对不起。” 池雨仔仔细细的检查了遍祝落,顺便探指至祝落鼻下,看还有没有鼻息。 “还好,还好,没把你玩坏。” 池雨又平躺了回去。 “你醒来之后应该不会记得吧。” “不会报复我吧。” 池雨又翻了回去,看着祝落。 池雨伸手摸过祝落的眼窝,睫毛,又在鼻梁上滑来滑去,“唉,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对了”,池雨猝然坐了起来,扒开祝落的眼皮仔细的看了看,“幸好还是黑色。” “但其实蓝色也很好看。” “算了,蓝色不适合你,还是黑色吧。” “唉”,池雨叹了口气,“为什么我的瞳色是左蓝右黑呢?要是都是黑色就好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了。” 左蓝右黑,左蓝右黑。 池雨复又遽然起身,一蓝一黑,如果挖掉那颗蓝眼珠,只剩下黑眼珠,只要自己不发动灵力,那不就与常人无异了吗? 这个想法一旦萌芽,便立即如燎原一般势不可挡。 算了。 祝落总是在私下里无旁人之处叫自己明珠。 明珠明珠,不就是因为左眼这颗蓝眼珠吗? 要是挖掉了祝落可能会伤心吧。 池雨又忽地想到,祝落平时见惯了黑眼珠,不会是乍一看自己有一颗蓝眼珠才喜欢自己的吧。 想到这里,池雨又恨不得把祝落立时摇醒,好好问问他,他到底是喜欢自己这个人,还是喜欢自己的蓝眼珠。 池雨焦急的在床塌上翻来覆去。 “怎么了?” 祝落侧过头来看了池雨一眼。 池雨下了一跳,立时也不来回翻滚了,“你醒啦?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祝落摇了摇头,“你不睡吗?” 池雨连忙回道:“就要了,就要了。” 祝落平时的声音都是曳金如玉般清澈,现在略带沙哑,可能是真的累了。 池雨安安静静的躺在一旁,没好意思问出自己刚才所想的问题。 祝落到底是喜欢自己的人?还是喜欢自己的蓝眼珠呢? 池雨纠结的扣着床褥。 对了!祝落肯定不是因为自己是蓝眼珠而喜欢自己,蓝眼珠的活死人尸地有那么多,祝落怎么不捡别人,偏偏就捡了自己! 想通这里,池雨克制着在床塌上来回翻滚了几圈,安然入眠了。 虽然第二天祝落没像往常那般叫池雨起床,但池雨心中因为担忧祝落,辗转反侧,天还未亮便就醒来。 “祝落” 池雨先是小声唤了一声,而后爬起来先是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池雨又扒开祝落眼睛,还是黑的。 “祝落祝落祝落,起床啦起床啦” 池雨缩成一团,不停的用头拱向祝落,“起床起床起床。” 祝落嗯了一声。 “你醒啦”,池雨猝然抬起头来,“怎么样,要不要吃药?” 池雨伸手去探他额头,虽然池雨本身体温就偏低,但他能明显感到祝落的体温没以前那么热了。 “还好,就是有些冷。” 池雨去拿手炉,才发现手炉里的碳早就熄了,他又连忙拿火折子从新燃上。 “你手这么一直绑着累不累啊,要不然我帮你松了吧。” “别,万一我真变成尸鬼发狂你可治不住我。” 池雨哦了一声,像小媳妇一样帮祝落捏胳膊。 祝落笑了下,复又闭上眼睛,“今天怎么这么乖。” 池雨轻轻哼了一声,“照顾病人。” “祝落,我问你,我不乖难道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怎么会?” “祝落,那你说你为什么喜欢我?你是因为我有蓝眼睛所以才喜欢我吗?” 池雨没忍住,一下子把昨日憋在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祝落听闻嘴角上扬。 “你说啊你说啊”,池雨推了推祝落。 祝落不言,二人之间沉默片刻。 “不会吧祝落。” 池雨立时一副要哭的表情,“我不理你了。” 祝落睁开眼看着池雨,一下笑出声来,“看把你吓的。” “你快说你快说!” 池雨和一头刚出生的幼兽一样,不停的用头拱着祝落。 “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你小脑袋里怎么把喜欢这件事想的这么复杂。” 池雨听闻倏地抬头看着祝落,随后又哦了一声,“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是喜欢呢,还是喜欢。” 祝落笑了下,“喜欢。” 说完这句话,祝落便又阖上了眼。 “祝落,你很累吗?” 池雨趴在祝落耳边小小声道,“你是不是冷啊,要不咱们出去晒晒太阳。” 池雨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应答,又复唤了几声。 “祝落?” “祝落?” 池雨撅了下嘴,“又睡了。” “好吧。” 他自言自语道。 “但你该服药了啊。” 池雨推了推祝落,祝落闭着眼无应答。 池雨翻找出药来,试图撬开祝落的嘴,把药塞进去,但祝落双唇紧闭,任他如何也撬不开来。 池雨突然想起昨日自己捂住祝落的鼻子,嘴巴便会张开,便连忙如法炮制捏住祝落鼻翼。 一捏鼻翼,果然祝落便张开嘴来,池雨把药塞了进去,但祝落迟迟无法咽下。 “你咽啊”,池雨拄在祝落身上晃着他的下巴。 “对了”,池雨猛地一拍额头,“没有水!” 这是池雨第一次照顾人,难免手忙脚乱,立时要去拿水。 给祝落喂完水后,池雨才发现水又从嘴角流了下来。 池雨登时不安起来,连忙复又去探了探祝落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池雨又掀开祝落眼皮,眼珠颜色还是黑色,与昨日无异。 “喝啊,喝啊,祝落。” 他又喂了一次,水依旧从祝落嘴角流下。 池雨拿袖子给祝落擦了擦嘴角,呆坐在一旁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他又挪了回去撬开祝落的嘴给他灌水,趁水流出来一时又倏地把祝落的下颚阂上,击的皓齿叮的一声,就连池雨自己听着都觉得牙疼。 但祝落并没有吞咽的动作。 池雨想了一会儿,缓缓地,犹如献祭般的捏住祝落下巴,而后似幼兽一样,伸出了一小截红舌,吻住祝落,将药顶了进去。 祝落咽了进去,池雨顺带着愤愤地在他下唇上留下了个牙印。 咬完池雨还觉得有些羞耻,掩耳盗铃的捂住了祝落早已闭上的眼睛。 因为不知道祝落何时醒来,池雨便一直守在身旁,从天亮复又守到天黑。 “懒虫,起床啦。” 池雨摇了摇头,转身把把头埋进被里。 “太阳都要晒屁股啦。” 池雨侬软的哼唧了一声,而后猝然惊醒,“祝落?” 祝落的眼睛依旧是黑色,池雨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体温明显回升。 “你好了?” “你怎么没变成尸鬼?” 祝落扬了下眉,“难道你希望我变成尸鬼吗?” 池雨嘴上说着怎么会,心里却暗想着,祝落要是变成尸鬼也挺好,自己就一直一直牵着他,伴他左右。 ☆、庸人 “那要不要帮你把手上的麻绳解开啊。” 祝落摇了摇头,“现在我体内的灵力还有些滞涩。” 池雨哦了一声,“你现在还冷吗?” “没有原先那么冷了。” “那要不要出去看看,晒晒太阳?” 祝落点了点头。 二人出门,在这村镇之中游逛。 “你说这药到底有没有用?” 池雨突然出声问道,“你若真被尸鬼咬了之后还未感染寒毒变为尸鬼,也算是奇例,虽然我娘亲医术精湛,但也不代表她百无一失,不出纰漏。” “就像霄壤有别,自混沌以来便有天地区分,天在上,地在下;天为阳,地为阴;天为金,地为土;天性刚,地性柔;乾为天,坤为地,有些人天生丹凤眼,而有些人天生就是杏眼,或许有些常人生来就不会感染寒毒,如果说活死人真的是天择,那这些不会感染寒毒的常人注定一辈子就只能做个庸人。” 池雨急忙道:“你才不是庸人!” “当个庸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你在我眼里就是十全十美!” 祝落看池雨这幅着急的模样,嘴角微扬,“你在我眼里也是十全十美。” “真的吗?” 祝落点点头,“真的。” “小心”,祝落拦住池雨,“绊马索。” 这绊马索拉的极低,似不是用来绊马,而是用来拌人或尸鬼,若非祝落心细,池雨非得被绊倒不可。 看来这个村镇在寒毒爆发之时也进行过一场殊死抵抗。 “还往前走吗?” 祝落问向池雨。 “走吧”,池雨拉着祝落,“这片村镇都是我们的,我们这是来巡视我们的领土。” “站住!” 这突如其来的凭空一吼把池雨吓了个激灵。 “他能进”,男人从一旁的破旧茶肆二楼一跃而下,手指向池雨,“但你不能进。” 这村镇倾颓至此,竟还有活人? 池雨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这男人不修边幅衣衫褴褛,好似个山野之中的野人。 “看什么看?!” 男人凶巴巴的吼着。 池雨还未被如此凶过,顿时就有些委屈,“为什么他能进我不能进?” “你”,男人指向他的眼睛,“你有蓝眼睛,你是尸鬼!” 池雨冷哼一声,“尸鬼只知食人肉喝人血又怎么有我这般神智?再说我也只有一只蓝眼。” “那我可管不着”,男人掂了掂手上的杀猪刀,“总之你不准进来,有蓝眼睛的都不能进来。” “还有你”,男人复又指向祝落,“你怎会和一个尸鬼在一起。” “你莫不是被咬了?” 祝落点了点头,“确实。” “你被咬了?!” 男人音量猛地拔高,顺势就要拔刀而来。 祝落甩出火鞭卷住刀刃,“不必,我们自己走。” 男人两股颤颤,揉了揉眼睛,“我...我没看错吧,这是什么种类的尸鬼,竟然还能化出火来。” 祝落不言,拉着池雨走远。 男人在身后举刀欲追,但却控制不住自己浑身发抖,跌落在地,而后发出一声凄惨凌厉的嚎叫来。 “原来这村镇里还有人”,池雨吐了吐舌,“那这块儿地便不是我们的了,不过天大地大,总有一处无人的村镇吧,虽然规模比不上朝天阙,但只有我们两个人,多自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没人说闲话,不过若是寻不到无人的村镇也罢,我们可以自己去建一座。” 夜幕低垂,听着嘶吼声,屋外游荡的走尸似乎变多了起来,前几晚明明还没有这么多的走尸。 院门腐朽,尸鬼没撞几下就开始发出吱哑吱哑不堪重负的声音。 “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 “你?” 池雨看向祝落,“万一你又被咬上一口怎么办?” 祝落耸了耸肩,“我还不一定会被感染。” 二人出了院落,才发现是今日那男人正被走尸攻围到一处药铺。 池雨大喝一声,把尸群向自己引来。 两人将走尸引到一间废旧无人的老宅里,祝落挥了挥手,整个老宅霎时被星火点着,尸鬼被困在火中面容扭曲,嘴里胡乱发出高声嘶吼,屋顶陈年旧梁不堪重负纷纷砸落,一炷香的功夫里,整个老宅在烈火之中化为一滩余烬,尸群湮灭。 祝落手掌一收,烈焰立刻覆灭,只剩下余烟袅袅和被烧焦的尸鬼残骸。 “你的灵力恢复了?” 池雨惊道:“难道你真的不会被寒毒所侵染?” 抓起祝落手腕掀开衣袖一看,先前乌黑渗血的牙印现如今只剩下一圈淡淡青紫色的印记。 “也许吧。” 池雨看着祝落犹豫了几番,欲言又止。 复返药坊,那男人依旧躲在一药柜旁瑟缩不止。 祝落对着那团抖动的阴影道:“出来吧,尸鬼已经走了。” “我...我..我我我...” 男人结巴不止。 池雨哼了一声,“你觉得我们是尸鬼,等我们走了,你再出来吧。” 男人急忙伸出手去抓住池雨垂下的一截衣襟,“别...别别走。” “我们到底走还是不走啊。” “我...我走。” 男人从隐蔽处缓缓现身,池雨倒抽一口冷气。 这男人的半面脸被尸鬼啃食的露出血肉,甚至有些地方深可见骨,浑浊、夹着血丝的眼珠半垂不落的挂在眼眶外面,滑稽的随着他身体晃动而晃动。 “救我...救救我,我只,只是出来寻口粮的,我还有个女儿。” 池雨和祝落二人对视片刻,把男人带了回去。 池雨用火折子将蜡烛点燃,昏暗的屋内骤然有了些光亮。 “得把他这颗剥离体外的眼珠挖出来,要不然另一只眼也会失明。” 池雨自言自语的啧了一声,“没有刀。” 现在找刀是肯定找不着的,即便找到了,刀钝且锈,要重新磨亮还要再浪费时间。 池雨手中现出把晶莹剔透的冰刀来,借着光亮端详了这男人的眼珠片刻,轻轻挥手一割,只听见噗的一声,软物坠地。 而因为他手上的这把冰刀过于冰寒,剜出眼珠时竟然没出一滴血来,池雨顺势把从药坊拿来的止血药撒在伤口上再用绷带系好。 “孩子领来了。” 祝落抱着一垂髫女童进门。 “爹爹!” 小女孩一见到躺在榻上的男人便扒开祝落冲了出来。 “爹爹他怎....” 小女孩转头看向有一只蓝眼的池雨猝然撕心裂肺尖叫起来,“尸鬼,尸鬼尸鬼尸鬼!” “是不是你害我爹爹的!!” 小女孩边说着边打着池雨。 女童虽力小,打池雨这么几下就如同蚍蜉撼树,但池雨心中还是说不上来的难受。 祝落把小女孩抱起,“哥哥他不是坏人。” “你骗人!爹爹说了,蓝眼睛的都是坏人!是不是他害了我爹爹!是不是是不是!” 小女孩又害怕又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啖池雨的肉,饮池雨的血。 “罢了”,池雨挥了挥手。 “罢了,什么罢了!” 小女孩随手抄起身边能摔打的一切砸向池雨,“我要离开!我要离开!不对不对,先带走我爹爹,先带走我爹爹!” 祝落见这小女孩神智已然有些疯癫,不得已控制手劲劈向她的后脖颈,让她陷入昏迷。 池雨但闻不觉的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这男人是不是像你一样可以不受寒毒侵扰。” 祝落从怀里拿出将离,“给他服下吧,我已无碍。” 把将离给男人服下之后,又拿麻绳将他紧紧绑在床塌之上,以防尸化之后失去控制。 “你说,如果我母亲所述为真,活死人真的是天之所向,那为何他们还会尸化,去食人肉饮人血呢?这样跟山中神智未开的野兽有什么区别?” 祝落拍了拍池雨的肩,“道法自然,万物皆有因果,万象皆随因缘。” 池雨看着昏迷在一旁的小女孩,“这村镇里除了这父女二人可还有别人?” “大抵是没有了,等这小女孩醒来再问问吧。” “你说”,池雨看向祝落,“我要不要把我眼睛遮起来?” “不用,待她醒来我自会教与她。” “怎么教啊”,池雨犹豫了几番终是道:“算了,你还是让她打我吧,有警惕心总比没有好。” 床榻被占,池雨和祝落将小女孩安置在另外一屋之后只好另寻一屋。 第二天清晨一早,天还未亮,就听见一声刺耳尖叫,和尸鬼非人般的怒吼。 原来是这男人经过昨日一晚迅速尸化,小女孩跌跌撞撞去寻父亲,可她眼中的父亲心智早已被寒毒所侵蚀,沦为只知食人肉喝人血的尸鬼,而常人的血肉气息引得尸鬼垂涎,但奈何这男人被绑在榻上,送到嘴的肉却吃不着,只能狂怒无能,发出震天嘶吼。 小女孩呆呆的望着床榻上蓝眼睛的父亲,而后尖叫一声向门外跑去。 正巧池雨祝落二人感到,祝落拦住小女孩,“这村镇除你们二人之外可还有其他人?” 小女孩抽噎道:“没了,都没了,大家都变成了蓝眼睛的尸鬼,就剩我和我爹爹了。” 二人对视一眼,倘若这男人服了将离依旧为尸鬼,那这小女孩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蜃景 “都怪你!” 小女孩边哭边锤池雨,“都怪你们这些蓝眼睛的尸鬼!!” 池雨任由小女孩捶打,不仅挨了打,而且还被鼻涕眼泪摸了一身,他想拍拍安慰她却还被小女孩一把推开,“我不要你!” 池雨的手尴尬的放在空中,暗自伤神。 安置好小女孩后,祝落给男人喂药,依旧是水从嘴角溢出喂不进去。 祝落捏住男人的下颌一拉,池雨便听到骨头脱臼的声音,祝落再顺势往上一推将下颌正位,男人喉咙下意识吞咽,药瞬间就喂了进去。 池雨目瞪口呆。 祝落又找来麻绳,模仿桃花源中绑尸鬼所用的口衔将男人勒住,口舌受卡,虽然尸化后的男人依旧躁怒,但胜在无法发出声来。 他动了动手,灵力在周身经脉中毫无阻力的顺滑流动,“我们该走了。” 池雨啊了一声,似是一副懵懵懂懂没听明白的模样。 “这里不是我们的归宿。” 池雨呆楞,哦了一声,随即又道:“那,那如果这男人始终无法恢复神智变回活死人,这小女孩怎么办?” 祝落敛了下眉,看穿了池雨的心思,“寻药的这一路上凶险万分,连我都会被咬,更别说这一个孩童了”,他叹了口气,“再等三日,如果这男人服了药还不恢复神智,那便带一路这孩童,寻个好人家帮忙照看。” 这确实是个折中之法。 祝落带着池雨走出院落,“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 如果他们不去寻药,还有谁呢? 不知祝落与这小女孩说了什么,她看着池雨的眼神也渐渐的不带着那么多的仇恨了。 “我爹爹什么时候才能记起我啊?” 小女孩站在池雨身后,看着他给自己的父亲换药。 小女孩此言一出,池雨一愣,如果这男人过了很长时间才恢复神智,那么他会忘记一切,也包括自己的血亲骨肉,“他..他很快就会好,别担心。” 有了池雨的担保,小女孩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展露笑颜,“谢谢池雨哥哥。” 池雨心中苦涩,低声回道:“不用谢。” 随着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这男人仍旧是一副食人肉喝人血神智不清的模样,池雨心中有些难捱,他本就幼年失怙,也不忍见旁人如此这般。 “彤彤”,池雨把小女孩抱过,“如果爹爹永远都是这幅模样你怎么办啊?” 彤彤是小女孩的乳名。 她连忙呸呸呸了几声,“为何要说这丧气话?” “我是说,如果,如果。” “那我也得守着我爹啊,从我记事起,整个村镇就只剩下我和我爹爹了,他一个人把我养大艰辛不易,而且那天也是因为我实在饿的不行所以爹爹才上街去找吃食,否则我们在天黑之后都不轻易出门的。” 池雨点了点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所幸在第五日的清晨,男人终于恢复了神智。 祝落和池雨替他松了绑,父女二人相对而泣,抱头痛哭。 池雨道:“也算圆满。” 祝落点了点头。 池雨之前去这临近药坊抓药,发现这里药材齐全,便把沐棠所写的将离药方留给男人,如此一来,村镇多少也会恢复人气。 这第二味寸芸生于漠北,花萼钟状,花色为淡紫。 二人行了几日路,赶上了沐棠一行人。 沐棠看着祝落的瞳色依旧为黑,惊讶道:“你是不是搞错了?说不定咬出那牙印的不是尸鬼?” “非也,确实是尸鬼,我被咬之后体温明显下降,灵力滞涩,服用了将离之后又慢慢回到正常。” 池雨看着沐棠,“你眼睛能看见了?” 沐棠揉了揉眼,“虽能看见,但是目力相较以前还是弱上不少。” 沐决明把月现递给祝落,祝落接过服下,等了片刻后脖颈如常,并无红线的出现,也就是说祝落并没有感染寒毒。 沐决明把月见收回怀中,“幸好你出生于上阙。” 确也,幸好祝落出生于上阙,否则他这等稀奇体制必定是要沦为药人。 祝落明白个中要害道:“此事先暂且保密。” 其他几人也纷纷应下。 极目望去,大漠无垠广阔尽是苍茫沙海,且气候炎热干燥,天气变幻莫测,上一时可能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下一时可能就是沙暴弥天。 “这什么鬼天气。” 沐决明刚一张口就被扑了一嘴的沙。 钟镜和看了他一眼。 沐棠捂着眼睛道:“你话少一些就不会吃这么多沙了。” “哥”,沐决明从衣襟上撕下一条绸缎来,“我给你系上。” 钟镜和跟着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皆是乌金鳞甲。 沐决明瞥见钟镜和这动作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系上我怎么看路?” “我牵着你嘛哥”,沐决明不自觉的放软语气,“现在风沙这么大,系上吧。” 沐决明语气虽软,但动作却是不容置喙的帮沐棠系上,还仗着沐棠看不见系了个蝴蝶结。 寸芸多生于干涸河床、湖盆低地等,生境环境干燥恶劣,他们要去寻寸芸,就只能负芒披苇。 一行人在漠中行了许久,沐决明突然道:“这一路上来一个尸鬼也没见到,这境内的尸鬼是被你们钟家炼制恶金都给杀光了吗?” 沐决明本意是揶揄钟镜和,却没想到钟镜和一本正经的回道:“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且漠北地广人稀,大多都是游牧而居,所以寒毒爆发之初感染者稀少,尸化者更少。” 渐渐日暮西斜,落日余晖在沙漠上洒下不同光影,直至太阳彻底落下,钩似的弯月洒下月影,漠沙如雪。 沐棠浑身发冷,嘴上虽没说什么,但牙齿却止不住的打颤。 池雨属寒系玄脉本身体温就偏低,祝落属火系玄脉体温天生偏高,这二人都没什么感觉。 沐决明拉住沐棠的手给他输送灵力,“我们今晚不会就住这沙漠之中吧,这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 钟镜和应了一声,“估计是了,我们今日没碰上游牧部落,只能露宿野外了。” “能生火吗?” 沐决明问道。 钟镜和点了点头,祝落打了个响指便有火堆凭空生起。 风拂过夜晚空旷的沙漠,时而似呢喃细语,时而又似浅吟低唱,时而又似万鬼齐哭,听的池雨毛骨悚然。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听着这么吓人。” 钟镜和抱刀回道:“风吹扬沙,激其音律,皆是虚妄。” 就在众人快要入定之时,不远处传来几声狼吼。 睁开眼只见三四只灰狼站在月下,仰颈长啸。 祝落问道:“要熄火吗?” “不用”,钟镜和与那月下的头狼对视片刻后,头狼把尾巴夹在腹下向后退去,头狼一退,头狼身后的几只狼也纷纷掉转方向。 再睁开眼时,昇日渐渐从漠底升起,破云而出,荒漠共长天一色,遍野赤红。 池雨长叹:“天际霞光入漠中,漠中天际一时红。这番盛景在朝天阙看不见,在春风里也不一定能看见。” 沐决明没有反驳,山清水秀绿树成荫的春风里固美,但这番大漠日升的景象却也丝毫不逊。 很快旭日高升,阳光遍洒大漠,温度又渐渐升高了起来。 虽然他们一行人皆已辟谷,除钟镜和早已习惯这气候之外,另外几人皆有些跟着心浮气躁起来。 “前面是个绿洲?!” 沐决明睁大眼睛。 钟镜和手中抱剑,“沙漠中的绿洲还是不可随意靠近。” 池雨舔了舔干的起皮的下唇,“我们小心谨慎一些应该无碍吧。” 钟镜和看了池雨片刻,点了点头。 这里荒漠连天,并无高山融雪,这绿洲的唯一可能就是源于地下暗流,但即便如此,钟镜和心中还是隐隐不安。 众人走了过去,池雨目力稍佳,自是能看到这绿洲的一切,“奇怪,沙漠之中这么大的绿洲,竟然没有一个生灵来此休憩饮水。” 沐棠道:“也可能我们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绿洲的。” “不对”,钟镜和拦住他们,“这是蜃景!” “蜃景,绿草池水之状,疑远处流水浩漫时,为阳焰与地气蒸郁,偶尔变幻气映而物见,雾气白涌,即水气上升也。水能照物,故其气清明上升者,亦能照物。” 池雨略带失望的啊了一声,“是假的啊,不过这蜃景是水汽上升照物投影所致,是不是就说离这里不远处的地方有绿洲啊。” 钟镜和点了点头。 “那我们快走。” “不可。” “为何啊?” “从蜃景中穿过,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但也可能会被引向未知的危险地。” 池雨点了点头,“那我们原路返回,换条路走。” 进蜃景易,出蜃景难。 等他们在转身之时,一切早已时过境迁。 ☆、少年 不远处狼王一啸,灰色的沙漠狼纷纷呈聚集状包围他们二人。 少年沐棠结结巴巴道:“他们...他们是要吃我们吗?” 年少的钟镜和嗯了一声。 “为..为什么啊,我们..我们又没招惹他。” “弱肉强食罢了。” “那..那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你若想便能。” 只言片语之间,头狼一跃而上,沐棠被施法定住了一般睁大眼睛,从他漆黑的瞳孔映出钟镜和冷峻的身影,此时的钟镜和就如同一把刚开了刃的利剑,青涩之间夹杂着一种不可名状狠绝。 他趁势拔刀,借力打力卡进狼嘴。 滚烫的黄沙之上,一截红软的狼舌躺在上面,很快被细沙的热气所蒸熟,冒出滋滋的烟来。 甚至还有点香。 沐棠咽了口口水。 钟镜和这把乌金雁翎刀,刀尖至刀背处多处开刃,且其上血槽数条形状复杂,一旦造成伤口,便难以愈合,猎物大多会因失血不止而亡。 沙漠狼王惨叫一声,群狼立刻迎声而上。 “愣着干嘛?” 沐棠慌乱的应了一声,双手甩出棠花花鞭缠住扑上来的狼群,但他在春风里养尊处优已久,连真正的尸鬼都没见过一个,更别说乖戾凶悍的沙漠狼群了,花枝柔软,被狼爪一刷便断裂开来。 钟镜和糅身前扑,霎那间恶金护腕将将卡上狼牙,发出鼎铛玉石般铛的一声,紧接着他顺势双手握刀回砍,硕大的狼头从中间被直劈两半,腥热的狼血迎面溅了二人一脸。 沐棠随便在脸上胡乱的摸了几把,眼前越抹越是血腥的一片。 几只狼又退了回去,在二人周围蓄势待攻。 “好热,怎么这么热。” 沐棠甚至被热出了幻觉,热风过境,沙子不是沙子而是灼灼火炉,烫的他外露出的皮肤灼伤一样的痛,剩下的狼群也开始跟着躁动不安了起来。 “是焚风。” 沐棠啊了一声,他闻所未闻。 “一会儿只会越来越热。” 沐棠欲哭无泪,“那我们岂不是要被烤熟?” “过山。” 沐棠啊了一声。 “山背风面为焚风,迎风面定为湿风。” 二人且行且停,狼群眈眈的跟在身后。 “他们怎么还跟着我们?他们也要去背风面?” 钟镜和摇了摇头,“他们在等你的破绽。” 走了一阵,沐棠便开始气喘吁吁,睫毛上挂了一排的汗珠,糊的他视物不清。 “我不行了”,沐棠哽咽了一下,差点一口气没喘的上来,他宁愿被冻死也不愿被活活热死,“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钟镜和扶住沐棠。 沐棠嘶了一声,紧接着贴了上去,“好凉快好舒服。” “奇怪,按理说普通铁器应该是吸热的,你这恶金怎么这么冰凉。” 沐棠紧紧的挨着钟镜和,钟镜和沉默不语任由沐棠靠在自己身上。 “终于,终于快到....” 沐棠还未说完,便一个不小心栽了下去。 这沙子细滑,又是陡坡,沐棠不受控制的向下滑去。 狼群一拥而上,撕咬着沐棠的衣襟,他心知自己今日势必是要交待在这里了,自己死了便死了罢,何必再拖上钟镜和。 沐棠手中花枝如剑将狼头刺了个对穿,“别下来!快走!” 钟镜和拔刀从山顶之上一跃而下,如天降雷霆,以万钧之力砍断狼身,狼血喷射到恶金软甲之上,滴滴答答的下起了血雨,他提起沐棠衣襟,借着迎身扑来的孤狼一踏,复又跃上半腰。 “走!” 钟镜和一掌把沐棠推出,同时一脚蹬在想要冲上来的头狼,他穿的是宝字头雁羽帮牛皮军靴,靴底附有三排靴刺,直扎狼眼,头狼呜嗷一声滚下沙丘。 钟镜和直接从沙上滑下,而沐棠就较为狼狈,从沙上翻卷而下。 沐棠咳嗽几声,从嘴里吐出几口沙来,又笑了几声,“好凉快啊。” 背风面微带水汽,完全不似迎风面那般灼热。 沐棠复又挪动几步,瘫在钟镜和身上,汲取着凉意,“你说你这么能打,在寂寥境为何还要受那些人的欺负,还要我出手替你出头。” 钟镜和不语。 沐棠长长的哦了一声,“扮猪吃老虎是不是?” “没想到没想到,深藏不露啊。” “不是。” 钟镜和回道。 沐棠疑问的啊了一声。 “我只是觉得他们无聊,不值一提罢了。” 沐棠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你是目中无人,空无一切啊。” “不是。” “也不是?那你…你受伤了?” 恶金软甲护的了全身,但唯独护不了脖颈,钟镜和脖颈一侧似是被撕咬下块皮肉来,上面还沾着细沙。 沐棠赶紧起身,“你让我看看。” 钟镜和犟着脖颈。 “哎呦,祖宗,我的小祖宗,你快点吧。” 钟镜和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转过身去,沐棠一见伤口,倒抽一口冷气,他后脖颈一块皮肉完全被撕裂开来,上面覆满沙粒显得十分狰狞,但所幸伤及不深,不然非得当场血溅三尺,血流如注不可。 “疼不疼啊”,沐棠往伤口上轻轻呼了几口气。 “怎么办这里也没水清洗伤口。” “无碍,习以为常了。” “诶”,沐棠拉住钟镜和,“别走啊,没水我吹吹,看能不能把沙子吹掉。” 钟镜和让沐棠吹了几口又忽然挣脱开来。 沐棠跟了上去,“你怎么走了?不吹了?” “耳朵怎么红了?” 沐棠笑着揉了揉钟镜和耳垂“这么热吗?” 沐棠虽然比钟镜和年长一岁,但钟镜和的身量却比沐棠高出一筹来。 钟镜和低头看着沐棠,他本就生的剑眉星目,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脸上无甚表情,所以时常显的有些冷峻,沐棠不自觉的心里有些发怵,嘴角的笑也渐渐敛了起来,沐棠干咳了一声,“咱们走吧,去寻个地方给你洗洗伤口。” 钟镜和哦了一声,跟在沐棠身后,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二人走了一阵,钟镜和的伤口渗血,引来了几只摇摇晃晃的尸鬼。 沐棠觉得新奇笑了一声,他在春风里被爹娘保护的好,只闻未见过尸鬼,这还是他第一次见。 “眼睛真的是蓝色的啊。” 沐棠感叹一声,“这蓝色眼睛其实也挺好看的。” 不知是不是尸鬼也觉得烈日炎热,行动比以往都沉缓了许多,钟镜和也没拔刀斩杀,任由这么几只尸鬼跟着。 “我觉得还好,尸鬼好像也没外面传的那么可怕啊。” 沐棠絮絮叨叨的说着,“再说我们本来就居住在这片土地之上,为什么是尸鬼把我们给围起来,不是我们把尸鬼给围起来,给他们划块地,让他们在里面自生自灭去。” “啊,不对,自生自灭都便宜他们了,冤有头债有主,一命抵一命,得让他们给咬死的那些人偿命啊。” 有一只尸鬼终于忍不住了,发动灵力幻出把冰刀要砍向他们。 沐棠惊奇的哇了一声,“真的有灵力。” 他伸出花枝一卷直接把尸鬼手中的冰刀夺了过来,“是真的冰!好凉快!” 紧接着下一时他又紧张的想到,“我摸了这冰不会感染寒毒吧。” 钟镜和看着他道:“不会” 尸鬼乍一被抢走手中的冰刀不知所措,过了片刻竟然转身离去。 “诶诶,他怎么走了?算了算了,他想走就走吧。” 沙漠气候炎热,沐棠把这冰刀握了一会儿又没有灵力的续撑,这冰刀就开始往下渗水。 沐棠把水捧在手心,“这水能不能给你清洗伤口啊?” 钟镜和一愣,他还真没想到。 “快快快,我要捧不住了。” 钟镜和矮下身来,任由沐棠帮自己冲洗伤口。 这水却是很冰,冲到钟镜和脖颈上他整个身子都被冰了一下。 沐棠看他身子抖了一下还以为是他疼,“疼吗?一会儿冲完了,我给你吹吹。” 钟镜和把原本要答的不疼二字咽了下去,点了点头。 伤口表面的沙粒被洗掉,露出血红的肉来。 沐棠自责,都怪自己没有随身带药的习惯。 钟镜和一身恶金软甲是不可能扯下来包扎的,沐棠把自己的衣袖撕了一圈系在钟镜和脖颈上。 只见钟镜和原本一身素黑,如今颈间多出了一抹绿来,沐棠哈哈的笑了几声。 “你忘了。” 沐棠啊了一声,“我忘什么了?” “忘了给我吹吹。” 沐棠恍然想起,自己刚说完的话,前脚说后脚忘,“但都系上了啊。” 钟镜和又把颈上的绸缎拆解开来。 “好吧,我再吹吹。” 钟镜和不说停,沐棠便当真一直吹,吹的腮都有些发麻。 “不行了不行了,我真吹不动了”,沐棠捏了捏自己的脸,真的好麻。 钟镜和哦了一声,又把那墨绿绸缎重新系上。 “这些尸鬼还是挺有用的,干脆别杀他们了,把他们圈养起来,让他们为我们制冰算了,不像春风里,本来就从不下雪,只能在冬日最冷之时冻水成冰然后放到冰窖里储存到夏天,等到夏天打开冰窖一看,那么大的一个冰窖,冬天冻了那么些的冰也就剩一部分了。” 沐棠见钟镜和不答,心知自己想的也是离谱,娘就经常说自己异想天开。 “我就是胡说罢了。” “有理。” ☆、沙梁 沐棠以为自己幻听了。 钟镜和见沐棠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有理。” 沐棠顿时喜笑颜开,“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前面有羊!有羊!还有草场!这儿是不是有人!” 滩羊拱着沐棠咩咩咩的叫着。 “天啊!” 沐棠摸着羊毛,“好软好可爱啊啊啊!” “为什么有的羊有角,有的羊无角啊?” “公羊有角,母羊多无角或小角。” 沐棠拉着钟镜和,“我们去这户人家问问,有没有金创药。” 寂寥境多游牧,而游牧多是穹顶圆壁毛毡屋。 “有人吗?” 沐棠喊了一声。 “打扰了!” 无人应答。 “没人吗?我们路过此地想要讨碗水喝!” 依旧无人应答。 “没人吗?” 钟镜和敛了敛眉,“不应该,按理说会有人留守,也可能就在附近。” “那我们再去附近找找。” 二人在附近转了一周竟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倒是有很多羊如云朵一样呼啦呼啦的往外跑。 “去那边看看?” 钟镜和点了点头随沐棠一齐过去。 二人拨开羊群,就见地上一路的零星血迹,越往深处走这血迹越浓,还有稀稀拉拉的肝脏一类,这肝脏应当是被剥开扔出来很久了,血迹凝结成深红,上面还有些蚊蝇。 钟镜和和沐棠对视一眼,羊群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了一样一副势必要冲破牢笼羊死网破的怪相。 羊群深处,一人正跪地生啃一只弱小羔羊,小小羔羊已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不说,不远处还有几只被掏空内脏的羊倒地抽搐。 那人满脸羊血抬头看着沐棠和钟镜和二人,沐棠一愣,钟镜和直接拔刀而出。 刀起头落。 一双蓝眼沾满羊血神情贪饿怔怔。 是尸鬼。 “我们...我们走吧。” 钟镜和点了点头,而后倏地转身拔刀斩首,动作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又一只尸鬼。 沐棠喉结滚动,吞咽了口口水。 这..这也太快了。 不论是钟镜和,还是这只尸鬼。 “此地不宜久留。” 二人越是想要拨开羊群,却越受羊群阻塞。 这游牧部落里感染尸鬼的明显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整个部落全都变为了尸鬼。 普通的游牧部落一般有一百五十多人,而这个部落显然是个大型部落,沐棠一眼望去,尸鬼浩浩荡荡竟然望不到边。 钟镜和把沐棠提起,两人直接踏羊而过,羊群在脚下咩咩的叫着。 尸鬼也跟着在羊群里左冲右撞。 “他们..他们行动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食饱喝足,自然便快了。” “食饱喝足还要吃我们,也不怕噎死。” 二人踩着羊群踏出绿地。 “怎么办?这四周空荡荡的都是黄沙,也没有遮蔽物,我们非得被包围不可。” “不会。” 钟镜和的回答坚定有力,沐棠也跟着平静下来。 尸群跟着冲出羊群之后行动速度更是快了许多,沐棠一鞭抽倒前排一片尸鬼,后排尸鬼又如海浪涌上,前赴后继,滔滔不绝。 钟镜和领着沐棠往西深入大漠腹地,赤红色的坚硬土丘拔地而起,如伞如柱,形状似狼似虎。 “这是人为雕刻的吗?” “是风化形成的。” 微风拂过,空中的声音仿佛银瓶乍破水浆迸,钟镜和显然对这里熟悉的很,带着沐棠轻车熟路跃上顶端,颇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势。 尸鬼远远而至。 “我们就站在这儿?” “等。” 尸鬼甫一踏入这地,竟如沙漏里的沙粒一样争先恐后的往下下渗。 “这是....” “流沙,尸鬼越挣扎,流沙下陷的速度便会越快,直至淹没。” 怪不得钟镜和带着他从侧方而上。 风渐渐大了起来,原来银瓶乍破水浆迸的清脆之声逐渐转成了铁骑突出刀枪鸣,再随着眼前尸潮不断下陷减少的场面,沐棠一个寒颤。 钟镜和转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 “这里是风都城,风携卷着沙粒吹过这些石柱,风弱则似风铃摇动,而风强则如马嘶虎哮。” “那这些流沙会带这些尸鬼去哪?” “下陷过程中,这些尸鬼可能就会被沙粒淹没窒息而死,有些沙子底下还是沙子,有些沙子底下可能是地下暗河。” 沐棠脚底一滑,差点滑下去,钟镜和紧紧抓住沐棠,让他站到自己身后,崖上脱落的碎石块随着尸鬼淹没至流沙之中。 “那如果...如果人陷进去了还有生还的希望吗?” “陷下去时不要慌乱挣扎,尽量让身体平躺接触沙面,然后再一点一点的挪动,只要足够耐心,就能出来。” 待尸鬼们差不多被这流沙吸走,二人才从顶端而下。 两人走了一路,沐棠见到了不少早已风化的房屋,有些甚至被风沙掩埋了大半,成为了沙漠的一体。 “这些都是寒毒爆发之后,有些部落全族尽没,这些房屋就逐渐荒废了。” 沐棠稍微一碰那房屋的墙壁,整个墙壁瞬间化成一堆沙尘,房屋失去墙壁的支撑,也跟着到落下来。 沐棠目瞪口呆,钟镜和屏息替他捂住口鼻。 “不是吧”,沐棠咳了几声,“被风化成这样?” 夕阳西斜,沙梁如海潮般被风吹拂的连绵起伏,落日的余晖照在沙面之上粼粼波光。 沐棠喘了口气,“终于到了。” 寂寥境,境如其名,虽然坐落在一大片绿洲中心,但凄清寂寥,人烟稀少不说,也无甚生灵驻足。 寂寥境为土城,土城外有重木城,木城,用大小木为之,每扇阔五尺,高堞五尺,滚木二道,赘大竹钉,浮于栓上。约可二人负之而行,轻重适均。在城上,则立在垛口,防夜袭登;在手兵中,可肩而下营,立成营盘,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 二人穿过重重城墙,来到宫内。 钟德泽见到他们二人先是一怔,而后又换上一副春风和煦的笑脸来,他拉过沐棠,“看看这一身土,钟镜和没少带你去野吧。” “哪有哪有,都是我拉住镜和的。” “你爹正找你呢,你快找他去,别让他着急了。” 沐棠作揖告退。 待沐棠一出门后,钟德泽立刻换了副脸色,“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我不是说让你在外面就解...” 钟镜和沉默不语。 “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孽就留给沐舟吧,借刀杀人,哼。” “对了”,钟德泽又道,“你不是一直想找个人陪着你吗?” 钟镜和抬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很快就会有个弟弟了。” 待尸鬼们差不多被这流沙吸走,二人才从顶端而下。 两人走了一路,沐棠见到了不少早已风化的房屋,有些甚至被风沙掩埋了大半,成为了沙漠的一体。 “这些都是寒毒爆发之后,有些部落全族尽没,这些房屋就逐渐荒废了。” 沐棠稍微一碰那房屋的墙壁,整个墙壁瞬间化成一堆沙尘,房屋失去墙壁的支撑,也跟着到落下来。 沐棠目瞪口呆,钟镜和屏息替他捂住口鼻。 “不是吧”,沐棠咳了几声,“被风化成这样?” 夕阳西斜,沙梁如海潮般被风吹拂的连绵起伏,落日的余晖照在沙面之上粼粼波光。 沐棠喘了口气,“终于到了。” 寂寥境,境如其名,虽然坐落在一大片绿洲中心,但凄清寂寥,人烟稀少不说,也无甚生灵驻足。 寂寥境为土城,土城外有重木城,木城,用大小木为之,每扇阔五尺,高堞五尺,滚木二道,赘大竹钉,浮于栓上。约可二人负之而行,轻重适均。在城上,则立在垛口,防夜袭登;在手兵中,可肩而下营,立成营盘,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 二人穿过重重城墙,来到宫内。 钟德泽见到他们二人先是一怔,而后又换上一副春风和煦的笑脸来,他拉过沐棠,“看看这一身土,钟镜和没少带你去野吧。” “哪有哪有,都是我拉住镜和的。” “你爹正找你呢,你快找他去,别让他着急了。” 沐棠作揖告退。 待沐棠一出门后,钟德泽立刻换了副脸色,“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我不是说让你在外面就解...” 钟镜和沉默不语。 “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孽就留给沐舟吧。” “对了”,钟德泽又道,“你不是一直想找个人陪着你吗?” 钟镜和抬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很快就会有个弟弟了。” ☆、弟弟 不久之后,钟德泽确实给钟镜和抱过来了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刚出生不久的模样,脸还是皱皱巴巴的。 钟镜和伸出手逗了逗他,没想到小婴儿却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 右蓝左黑的眼睛。 钟镜和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把婴儿还给了他。 钟镜和生母早逝,天性凉薄又寡言少语,钟德泽与谁,是人是鬼还是活死人诞下了这个孩子都与自己无关。 直到又过了几年,钟镜和才在月牙泉偶然遇见了他。 月牙泉位于绿洲边缘,四面风沙飞野马,一潭之影幻游龙,月牙之形千古如旧,恶境之地清流成泉,沙山之中不淹于沙,古潭老鱼食之不老,其南岸的罗布红麻更有增强灵力的功效。 钟镜和此去便是去采罗布红麻。 “贱货。” “有娘生没爹教的杂种。” 钟镜和听闻虽皱了下眉,但连头也没抬。 “你还别说,这小杂种长得还挺好看的。” “哼哼,连生父生母都不知道是谁,说不定是娼妓之子,一夜情的风流债呢。” “可惜有个眼珠是蓝色的。” 听到这句话钟镜和抬起头来。 “小心点,别把他玩出血了,不知道沾了他的血我们会不会感染寒毒。” 钟镜和走了过去,推开人群,看见被人拽着头发按在水里的少年。 “喂喂”,一个小胖子喊道,“你哪来的?你干嘛?知不知道要讲先来后到啊。” 钟镜和恍若未闻,拎着少年的后领把他给提了起来。 “你干嘛啊?” 小胖子根本不怕他,反而运了一掌打向钟镜和,没想到却被钟镜和直接折过手腕。 “疼疼疼,啊啊啊啊,放手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钟镜和理都不理,直接像提猫一样提走了衣衫褴褛的少年。 少年仰着脖子,水从他发梢成股成股的流下,浸的他整个人脸色惨白如雪,少年喘了几口,抹掉眼睫上的水珠,这才瞪着一双柳叶眼故作凶狠,“你是谁?” 哦,错了,钟镜和在心里想道,他提来的不是只猫,而是个小狼崽子。 “我是你哥。” “我没有哥,你是不是受那帮人支使过来整我的。” “不是。” “那就放我下来啊嗷!” 少年在空中晃了几下试图去咬钟镜和的手。 钟镜和把他放了下来。 “你娘呢?” 少年恶声恶气的道:“你想干嘛?” “你娘是活死人?” 他的瞳孔明显骤缩了一下,“谁说的?!” 钟镜和心想钟德泽还不至于荒诞到如此地步,会与一个尸鬼诞下一子。 “你娘是活死人,你爹是钟德泽。” 钟镜和毫无波澜的陈述道:“我是你哥,钟镜和。” 少年从头到尾的打量了钟镜和一番,“你是我哥,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这确实把钟镜和问住了。 少年退后了几步,转身就跑,而钟镜和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三天后,钟镜和正在练晨功之时有下人来报,说有一个煎饼店的老板来找。 钟镜和将刀收入刀鞘,“何事?” “说是您弟弟在煎饼店了偷了煎饼。” “我弟弟?” 钟镜和站着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那天在月牙湖旁边的那个少年。 等到钟镜和到煎饼店之时,看见少年一边被小二打一边狼吞虎咽着煎饼。 钟镜和把一袋碎银撂在桌上,“我替他付。” 少年风卷残云的吃完了煎饼,跟着钟镜和出了门。 走到僻静处,钟镜和转过身来,从怀里又掏出一袋银两递给少年。 “你娘呢?” 少年不言。 “那钟方卓呢?” 少年别过头去,“他不认我。” 寂寥境不像朝天阙把尸鬼都挡在关外,且专门划分了一块尸地给活死人居住 ,寂寥境都是游牧部落,尸鬼极为少见,如果见着那必定是尸群,更别说像少年这种眼睛颜色为右蓝左黑的活死人了,他在这全是黑眼常人的寂寥境之中简直就是异类中的异类。 “你叫什么?” 少年转过头来看了他一阵,才道:“林溅。” “你母亲姓林?” 少年嗯了一声。 小胖子带着一群同龄少年呼呼跑过,看到钟镜和时又瑟缩了下。 “你给我等着,总有你落单的时候。” 小胖子给林溅撂下一句狠话,便又跑开了。 “你怎么不反抗?” 林溅别别扭扭了一番才张口,“我没有灵力。” 没有灵力,就是废人一个。 “你住哪?” “月牙湖旁边。” 那旁边只剩下些破旧木屋,连风沙都遮挡不住那还能住人? “你跟我住吧。” 林溅:? “我是你哥。” 林溅后退了几步,作势要逃跑,却被钟镜和一把拎住。 “我没你这便宜哥哥!” 林溅像是一条脱了水快要窒息的鱼一样在空中胡乱扑腾。 “你没我这便宜哥哥?” 明明生在炽热的漠北,钟镜和声音却有种清冷如玉的质感。 钟镜和此话一出,林溅登时如条死鱼一样。 他把林溅放了下来,转身便走。 “我以后还能找你吗?” 林溅在身后喊道。 钟镜和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无应答。 林溅虽说如此,但是再未找过钟镜和。 直到钟镜和按例每月出去猎狼,寻到了一窝小狼崽子。 准确的说,这一窝小狼崽子里就剩下了一只。 狼窝的周围遍布身体残缺不全的尸鬼,和被穿腹掏肠的沙漠狼。 尸群和沙漠狼,一场恶战。 钟镜和拿刀鞘捅了捅狼窝,狼窝里的小狼被捅的发出嗷嗷的奶叫。 确定里面都是小奶狼,钟镜和伸手一个一个的把他们掏了出来。 死的。 死的。 死的。 还是死的。 钟镜和一连掏出来来了五只被咬死的小狼崽子,他看了看狼颈上的伤口,不是尸鬼咬出来的。 他又摸索着往里掏了一阵,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掏出了一只活的狼崽子。 小狼呜嗷呜嗷的睁开眼,小狼爪扒着钟镜和的手。 蓝色的瞳孔。 钟镜和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林溅。 他扒开小狼的嘴,看了看他的牙口,没想到这只狼崽子的牙上和舌上沾着未吐干净的狼毛和还未咽下去的狼血。 骨肉相残,胜者为王。 他想这只狼崽子还未满月,只要好好□□,必定会根除它骨子里的血性。 但钟镜和忘了,狼就是狼。 就像豆重榆瞑积习难改,狼生来就是要食肉喝血的。 月牙湖旁边的木屋还是很容易找到的,钟镜和还未走近,便听见内里传来嬉笑怒骂之声。 “看这小杂种,真像一条狗。” “小杂种接着,好诶,再来一个。” 钟镜和站在门外,只见破落的庭院里,那小胖子如逗狗一样逗着林溅,不一会儿抛出个试吃来,林溅如恶犬一样四肢着地扑上去撕咬。 怀里的小狼崽子呜嗷呜嗷的叫了几声,开始舔起钟镜和裸露在恶金软甲外的皮肤,试探这么大一块肉到底能不能咬。 “谁?什么叫声?是狗吗?” “你幻听了吧,咱们面前不就有一条狗吗?” “是,是他!” 小胖子看见钟镜和暗淬了一声,“你以为我怕你?你看看我今天把谁给带来了?” 小胖子骄傲的挺起胸膛,“我哥!” “钟镜和?” 那黄衣男子先是一愣,而后也跟着嗤嗤的笑了起来。 “这是你弟?” 黄衣男子掩了下嘴,“果然有其哥必有其弟,这两人都一个怂样。” 钟镜和置之不理,走过去拉起林溅。 这是他第一碰到林溅,说是瘦到皮包骨头也毫不为过。 林溅满身尘土,腕骨伶仃的跪在地上像狗一样的饥不择食。 “我之前给你的那一袋银两呢?” 林溅埋头不答只顾苦吃。 钟镜和把那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窝窝头一脚踢走,林溅这才凶狠的看着他。 而后,林溅又忽然注视到了钟镜和怀里的小狼崽子。 他抱住钟镜和的一条腿,眼直直的望着那蓝眼睛的小狼,“是...是给我吃的吗?” 小狼崽子于四伏危机之中出生,有着天然对于危险感知的能力,他见林溅直直的盯着自己,冲着林溅虚张声势的呲了呲牙。 “杂种,接着!” 黄衣男子又抛出一残羹来,林溅看着小狼崽子,在新鲜狼肉和残羹之间犹豫不决。 “杂种!快吃!” 小胖子见林溅不应,开始恼怒起来。 “吃啊,杂种!” 钟镜和扣指拔刀,侧身旋转用刀背卸了黄衣男子的左臂。 黄衣男子右手拔刀,但速度根本不及钟镜和之快,钟镜和腰身回旋,又卸掉了他的右臂。 “滚。” 黄衣男子震恐的看着他,而后强行把自己手臂归位,领着小胖子一行人走了。 钟镜和把小狼抱给林溅,林溅张口就咬,小狼也跟着张口,他掐着狼颚把狼嘴合上,“这不是用来吃的。” 林溅把小狼呈大字型拎起来,“那是干嘛的啊?” 干嘛的? 钟镜和自己也不知道。 “总之不能吃。” 林溅哦了一声。 牛肉面上来,林溅整个人恨不得把头都埋进碗里,而后又倏地抬起头来。 林溅吐着舌头,“呼呼,好烫好烫。” 钟镜和把水移过去,林溅喝了一大口,继续埋头吃面,闻着肉香,林溅怀里的小狼崽子也跟着嗷嗷直叫,不住地舔着林溅的下巴,试图舔到一点儿肉汤。 林溅风卷残云一碗后,钟镜和又上了一碗,如此一来脸上三碗,小狼崽子连肉汤都没喝到。 “之前给你的那些银两呢?” 林溅摸着手里的小狼崽子,“被抢走了。” “你想不想练剑?” 虽然春风里与朝天阙里的人都身怀灵力,但是寂寥境所练的刀剑之法并不是全依靠玄脉和灵力。 林溅抱着小狼崽子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可是我没剑啊。” “钟德泽没给你铸剑吗?” “他说我不配。” 钟镜和发现,每当他提起钟方泽的名字时,林溅脸上都会有一种又害怕又厌恶的复杂神情。 “我教你。” ☆、原罪 钟镜和与林溅回了月牙湖旁边的草屋,教林溅练剑,他从树上折下来一截枯枝。 “用心,用眼”,钟镜和的乌金雁翎刀轻轻一挥,刃气立刻隔空划开一片树叶,“而不是用手,用剑。” “手中有剑,每一次进步退步之时都要上下相随,人剑合一。” 钟镜和留下本剑谱,让他日日常习,偶尔平日里得了空闲,还是会来照看林溅。 今日他一进门就看见一地稀稀疏疏的血迹,小狼见了钟镜和飞快的跑来,他抓着狼颈把它提了起来。 一嘴的血。 钟镜和扒开狼颚,发现四颗犬齿全都被拔了,有一颗甚至还没被拔干净,断了半截牙根留在里面。 小狼痛的呜呜直叫。 钟镜和把小狼放下,小狼徘徊在他脚步不肯离去。 林溅见状冷笑一声,“养不熟乱咬人的东西。” 没过几天,小狼就因为伤口感染而亡。 钟镜和想了想,又送来一只小灰狗。 他想,狗总比狼好驯服。 林溅又一只狗,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寂寥境。 他竟然拥有一只狗。 小胖子心里愤愤不平的想着,凭什么林溅这杂种竟然能拥有一只狗。 要知道,在寂寥境因为炼制恶金,除了人之外的生灵,全部都抓来祭炉,所以动物痕迹罕至,而林溅拥有一只狗,这是多么稀奇而又珍贵的事物。 他一定要把这只狗夺过来,可是当小胖子打听到是谁送给林溅这条狗时,他又犹豫了起来,钟镜和那天卸掉他哥左右臂膀的情况他还历历在目。 但很快,他身边的朋友不停地来找他,也许是无意的,向他诉说这条狗有多么的可爱。 “他笑起来好甜!我心都化了!” 一条狗笑起来有什么好甜不甜的。 “他尾巴摇的跟朵花一样!” 那也就是狗尾巴草结出来的花。 “他小爪子上的肉垫怎么会这么可爱!” 小胖子终于忍不住了,他要去看看,这条狗到底何德何能把所有人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林溅那月牙泉旁边破屋本是门堪罗雀荒无人烟的,现如今却是门庭若市起来。 “林溅我能摸摸他吗?” 林溅点了点头。 小狗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人的手,那人几乎兴奋的快要昏厥过去,“他,他舔我了,他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喜欢我!” “林溅我也想摸!” “林溅我可以摸摸吗?” “林溅我呢” “林溅!” 小胖子看着那一群人围着一条小灰狗,这狗确实长了副讨人喜欢的模样,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它。 他也好想摸摸。 身边的人看他这幅踟蹰的模样,顶了下他的肩,“想摸就摸呗,林溅大方的很。” 好软。 比大漠冬日落在黄沙上的新雪还要柔软。 小狗摇着尾巴舔了舔他的手。 小胖子丢出块牛肉干来,故作大方道:“赏你的。” 小狗兴奋的两只前爪扑在他的腿上。 “小狗好聪明啊。” “下次我也要喂!” “我也要!” “我也!” 一人撸着狗,对林溅羡艳道:“林溅,你哥哥对你真好。” 听闻这话,林溅罕见的笑了。 林溅虽和钟镜和为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林溅全然不似钟镜和那般剑眉星目,他五官更柔和,并不是那么棱角分明,只是他常年不笑,眉眼间染上阴郁,显出一种冰冷晦暗的美来,他这一笑有种春雨破冰之感,整个人都明艳轶丽了起来。 那人看呆了。 小胖子心里暗淬,这杂种又在勾人,跟他那做娼妓的妈真是一个样。 很快,钟镜和有个幼弟之事便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在整个寂寥境传了开来。 钟镜和是谁?是钟方卓的儿子,钟方卓是谁,是整个寂寥境的城主。 钟镜和幼时经常受人欺负,这些钟方卓都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那些人欺负一次钟镜和看钟方卓不管,便有了二次,三次,多次。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传的可是钟方卓自己。 钟方卓走近月牙泉旁边的破落院子之时,林溅手里正拿着钟镜和的乌金雁翎刀。 林溅对这上面蜿蜒复杂的血槽,对这多面开刃的锋利几户着了迷,他不用想都能知道用这把刀将猎物开膛破肚时该有一种怎样惊心动魄的血腥美感。 “父亲” 钟镜和看见钟方卓从门外走进。 “混账。” 钟方卓扇了钟镜和一巴掌,“谁让你把刀给他碰了?我说了多少次,人在刀在,人亡刀亡?!” “听说境内最近在传你多出来了个弟弟?” 钟镜和本就束身自好,沉默寡言只知练剑,对于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一概不知,所以并不知道小胖子那帮人把钟镜和夸的多么多么好,他们有多么多么羡慕林溅。 “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记住了,以后少说不该说的,少做不该做的,别再让那些莫须有的传闻传到我耳里。” 钟方卓说了钟镜和一遭,全程视林溅于无物,话罢转身离开,只留下不知所可的钟镜和和面无表情的林溅。 第二日,钟镜和进门时看见林溅正在拿着一截枯木练剑。 林溅狠狠的抽了一下小灰狗。 “再来!” 林溅很有天资,但也可能更多是的是心中怨气激发,即便手中的剑是一截枯木,也进步非凡,足以招招制敌。 林溅一招展旗势,刺的小灰狗四脚朝天,刺的他肚皮朝天还不够,还要再刺几下,小灰狗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瑟缩着靠近林溅,林溅再刺,如此几番,小灰狗仍然战战兢兢的挨着林溅。 “点到为止。” 钟镜和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石桌上,“水晶糕。” 林溅一边漫不经心的用脚踩着小灰狗柔软的肚皮一边掀开盖子。 这水晶糕晶莹透亮,色白润滑,糯软耐嚼,食之甘美,清凉爽口。 林溅心里知道,自己再想摸钟镜和的刀是不可能了,他便用手狼吞虎咽的抓着吃那水晶糕泄愤。 “你不喜欢它吗?” 林溅抬起头来,嘴角还沾了几块细微的水晶粉末,“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林溅才反应过来钟镜和的它说的是小灰狗。 林溅放下手里的水晶糕盯着自己脚下的小灰狗看了一阵,答非所问笑道:“你看,无论我如何打骂,它仍然对我不离不弃。” “但就是贱了些,见谁都能摇尾巴。” 林溅踩着小灰狗的肚子稍微用劲了一些,小灰狗立刻在他脚下哀哀的叫了起来。 钟镜和皱了下眉,但没说什么。 “吃不下就别吃了,都是你的。” 林溅应了一声,仍然埋头于水晶糕。 “我明日再来看你。” 之后几日钟镜和再去看林溅,在墙角只看见被摔烂的食盒和粘着尘土看不出原来模样的水晶糕。 “不喜欢水晶糕?” 林溅一招腾蛟洗打的小灰狗口鼻出血,“别再提这三字,以后别再给我送这些糕点。” 钟镜和点了点头,过了半响又道:“别这么对它。” 林溅收了枯枝,像脚踩一只蝼蚁一样,来回玩弄着小灰狗,,“你把它送我,它就是我的了。” 小胖子一直猫在门口,待钟镜和走远之后才敢进来。 “你还练剑?就凭你?你这蓝眼睛的活死人也配拿剑?” 林溅径直出门不语,小灰狗基本被打的口鼻出血,依然努力站起,快步跟着林溅。 “别跟着我。” 林溅厌恶的看了一眼身后跟着自己的小灰狗。 小灰狗明显瑟缩了下,爪子收了收,待林溅转身复又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喂!” 小胖子冲狗喊道:“他都让你别跟着他了。” 林溅厌恶的把小灰狗踢进门内,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小灰狗被一脚踢回门内,半天都没动弹。 小胖子连忙跑过去几步把满身尘土的小灰狗抱在怀里,“乖啊,没事了,林溅不要你我要你啊。” 林溅站了片刻,没有回头。 他走到月牙泉旁边,对着光鉴的水面,清晰可见的映出林溅的脸来。 你这蓝眼睛的活死人也配拿剑? 一语点醒梦中人。 原来这蓝眼就是他遭受这一切的原罪。 林溅对着水面抚摸着自己蓝色的右眼,片刻之后,一阵血雨滴落在水面之上,荡开血色的涟漪。 ☆、悲从中来 “你的眼怎么了?” 林溅低头,“不小心伤着了。” 林溅又往他面前站了站,“除了我少了只眼,你还能看出我与常人有无不同之处吗?” 钟镜和看向他的眼周,并不像为利器所伤,霎时间一个瘆人的念头涌上心间,让他在旭日烈阳之下无端端的打了个寒颤。 “看不出来。” 这简直不像是钟镜和他自己的声音,而是那种强行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喑哑和干涩。 林溅笑了一下,用脚继续碾着小灰狗柔软的肚子。 他碾的力气一次比一次的大,小灰狗从原来的不断哀鸣渐渐转向无声口吐白沫。 “够了!” 钟镜和将林溅推到在地。 “你推我?” 林溅跌倒在地不可置信的仰头看着钟镜和。 “你为了只狗推我?” “狗也是条命。” 林溅眼神狰狞,“狗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 他冷笑一声,一脚作势要狠狠踩到狗肚之上。 钟镜和一脚把林溅踹开,若是这一脚踩实,这狗当场就会口鼻喷血,爆体而亡,“你的命是你的命,狗的命是狗的命,你身而为人,又何必与一条狗去挣个高低。” 林溅被踹倒在地低笑,神色疯癫,“好,好,好,我知道了……” 一阵清脆的驼铃忽远忽近的传来,钟镜和敛眉,猛然睁开眼来。 这是哪? “你醒啦?” 少女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看见你们几人倒在沙地之中,不像是坏人,我和我母亲就把你们驮了回来。” 一匹骆驼温顺的趴在少女身旁,骆驼的脖间还系着银色的驼铃,原来梦境之中忽远忽近的驼铃是从这里传来。 看来是他们几人陷入了蜃楼幻境。 钟镜和看了看四周,果然其余四人都在,自己是最先醒来的,他点了点头,“多谢。” 钟镜和稍稍一动便头疼欲裂,他看了看四周,是一个普通的毛毡屋,并不是林溅那间房屋。 真的是幻境。 林溅 林溅 在他踹完林溅那一脚之后,林溅像是蒸发了,连带着那条小灰狗也不知所踪。 “要喝水吗?” 钟镜和摇了摇头,他们几人早已辟过谷。 “我叫红绫。” 少女一身红纱,与红绫这个名字确实相符。 钟镜和微微低头,忽然看见少女脖颈之间的一抹红线,他揉了揉眼睛,那根红线又消失在脖颈的红纱之间。 “你们怎么来到此处荒无人烟的地方?” “寻药。” 红绫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寸芸?” 也只有寸芸长在这荒无人烟,干燥恶劣的地方了。 “你们呢?” “我们是为了寻找新的草场而迁徙。” 钟镜和点了点头,与自己所料并无二致。 不远处的池雨唔了一声,慢慢转醒,钟镜和看了他一会儿又转过身去。 池雨浑浑噩噩的伸了个懒腰,“我们这是在哪?” 钟镜和回道:“在毛毡屋里,一位好心的姑娘把我们捡了回来。” 池雨对眼前的姑娘笑了笑,“谢谢你。” “你的眼睛…?” 池雨看着红绫的神情,迟疑的点了点头,怕吓到她。 红绫倒吸了口气,寂寥境地广人稀,蓝眼睛的尸鬼少见,蓝眼睛的活死人就更为罕见了。 自己竟然捡回来了个活死人? 池雨再少不更事看红绫这番犹豫难言也知道自己是给她添麻烦了。 “我...” 池雨进退两难不知所措,若是以往祝落在时,他定会替自己四两拨千斤的圆回去,现如今祝落没醒,池雨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如何是好。 “罢了罢了,你...别出这间毛毡屋,若是要出去,一定把眼遮上”,红绫又自言自语道:“不好不好,把眼遮上,这岂不是掩耳盗铃,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姑娘别担心”,钟镜和看了眼低落的池雨,“我们不会在此久留,待同伴醒来我们即刻启程。” 池雨懵懵的感激着看向钟镜和。 林溅就从来不会露出这般神情,钟镜和无意识的在心底里将这两人相比较。 红绫有些为难,“我不是赶你们的意思,只是....只是我们好多人都没见过尸鬼,更别说活死人了,我怕他们为难你们。” 这时一位年长的妇人推开毡帘,红绫冲他们比了个嘘的手势,急急忙忙的迎了出去。 见红绫出去,池雨喉间那口气才松了下来,“他们几人还没醒吗?” “他们几人还在自己的幻境之中,最迟明早就会醒来。” 池雨点了点头。 还是别给红绫他们添麻烦了。 外面热闹非凡听起来是载歌载舞,火光光怪陆离的映亮在毛毡帘上,帘外与帘内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篝火宴” 钟镜和对他道,“牧民为了庆祝打猎满载而归,便会手拉手在火堆且歌且舞。” 池雨捏了捏手中的衣袖,又小幅度的点了点头,不知别人在这蜃楼幻境里看见了什么,他是只有白茫茫,大雪纷飞的一片,现在想来反而身心交瘁精疲力竭。 他眼睛一阖一阖的朦朦胧胧枕在祝落肩上。 就在快要睡着之时,祝落的肩乍然抖动了下。 池雨还未睁眼,嘴角却是不自觉的弯了起来,“你醒啦,干嘛看我。” “看你好看。” 池雨睁开眼睛,拉住祝落。 “我想起来了。” 池雨:? “我想起来你身上这块无事牌是从何而来了,你想起来了吗?” 池雨摇了摇头。 “那好吧”,祝落把玩着池雨手指不再言语。 “你倒是说啊”,池雨不轻不重的推了祝落一下。 “你想听啊。” 池雨点了点头。 祝落用气音附在池雨耳边,“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池雨咬着嘴唇看了下四周。 一个男童从成堆的毛毡之后怯怯的探出头来。 有人! 池雨的耳尖儿迅时染上一层薄粉,他推了一把祝落,向小男孩伸出手来,才想起这里人人皆畏惧活死人,又讪讪的把手收了回来。 没想到这男童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主动抱住池雨。 “不怕我吗?” 男童摇了摇头。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男童咿咿呀呀的指了指胸前挂的小木牌,池雨这才发现这小孩胸前挂了个小木牌,上面写着红绫的弟弟。 “原来是红绫的弟弟。” “你怎么在这儿?” 小孩打着手语比划了一番,祝落和池雨二人都没有看懂。 这是个哑童。 弟弟见这二人并不懂手语,呆呆的坐在一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饿啦?” 池雨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小袋饴糖递给他,“吃吗?” “这糖你留到了现在?” 池雨有些不好意思,“舍不得吃啊。” “那你就舍得分给他?” “我看他饿啊,他这么小,你还和他抢?” 小孩像是从来没见过糖这种东西,试探的咬上一口结果被硌的牙疼,呲牙捂着腮帮子抽气,但又舍不得吐出来。 “找到了” 红绫扬开毡帘,而后看见坐在池雨旁边的弟弟,“你怎么在这儿?我到处找你,你又藏哪了?” 小孩连忙把糖藏在怀里,池雨也跟着正襟危坐。 “我找到了条蒙眼的绸缎”,红绫脚下顿了下,不好意思的低头对祝落道:“你醒啦。” 祝落陷入蜃楼环境之中被捡来后隐隐约约听见旁人在说话,只是他自己醒不过来。 “谢谢姑娘。” 红绫脸颊染上一层薄粉,“不用谢不用谢,你们想出去看看吗?今晚有篝火会,很有趣的。” 祝落看了眼池雨,点了点头。 这由树枝堆积而成的仙人柱有一丈多高,篝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 祝落也是头一次见到这阵仗,“不会把尸鬼引来吗?” “不会的”,红绫凑在祝落身边,“这周围都是一望无垠的荒沙,即便是尸鬼也不会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 人们手拉手围在篝火旁,欢唱着外人听不懂的歌谣。 “我还以为你很想出来看。” 池雨咬了咬嘴唇,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向钟镜和挤出个不尴不尬的笑容来。 他往后走了走,坐在光与暗的边缘,从这里正好将喧嚣的人群落于眼中。 快乐是他们的,自己什么也没有。 池雨恨恨的捋着自己旁边的沙堆,心想祝落真是个蓝颜祸水,到处招人。 粗糙的沙砾滑过池雨稚嫩的手心,麻酥酥之中又带着点儿疼,祝落就是个骗子,大骗子,说好喜欢自己的,结果转头又和别人去说话。 恍然间池雨想起,祝落是说过他喜欢自己,但是他从来没说过只喜欢自己一个人。 不会吧,祝落不会就像自己看的话本里那样还想着三妻四妾,妻妾成群吧,都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祝落看着道貌岸然,一副梁上君子的模样说不定其实是个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池雨越想越悲从中来,不知如何做好。 ☆、白蚌 祝落与红绫话毕,看了看四周,池雨知道祝落是在找自己,便努力把自己缩进阴影里,试图减弱自己的存在感,而祝落扫了一圈便看见了缩在一旁的池雨,转身直直向他走来。 “怎么了”,祝落摸了摸池雨发顶,“不开心?” “她喜欢你。” 池雨声音闷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祝落捏了捏池雨的脸,“好酸。” 池雨一本正经的耸了耸鼻翼,“酸吗?一点都不酸啊。” 祝落笑着看着池雨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祝落是在说自己吃醋。 “你你你..” 池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一直在向这边看。” “是吗?我都没有注意到。” 从祝落这个角度来看,池雨唇瓣微张,露出不太尖的犬齿,不用看都知道那截绸缎下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水气氤氲的,好像下一时就要下起漫天的雨。 池雨还想张嘴说点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说出声来。 祝落微微低头,在红绫的目光之下亲了池雨的脸颊,“好酸,就连脸颊也都是酸的。” 池雨反攻为主,捏住祝落下颚,对着他的薄唇恶狠狠的亲了上去。 二人分离,祝落啧了一声。 “小狗” “你说什么?!” “小狗”,祝落笑着舔了舔下唇上被池雨犬牙咬出来的细小伤口,“我来教你如何接吻。” 祝落重新亲了上去,仔细描绘着他的唇舌。 池雨愣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池雨别过脸去,看着手边的沙幕。 祝落不言。 池雨等了一会儿又悄悄把头转了回来,发现祝落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他突然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个猎物,即便左冲右撞也冲不出祝落布置下的陷阱。 池雨气的狠狠的扬了下手里的沙。 “不可以”,祝落道:“不可以扬沙,沙会扬到别人眼睛里的。” 池雨哦了一声,把手里的沙松开,他看着祝落,黑色的瞳仁如一泓清泉,水面上映的皆是自己的倒影。 他皱了皱眉,又咧了咧嘴,泉上泛起了涟漪。 “干嘛”,祝落刮了刮池雨的鼻子,“呲牙咧嘴的。” “你上次说你喜欢我”,池雨心一横开了口,“你是只喜欢我一个吗?” 池雨越说声音越小越没底气。 如果祝落说不是,不是只喜欢他一个那他应该怎么办呢。 他长得没有沐棠好看,眼睛还有一只是蓝色,是个活死人,灵力也不是太强,好吃懒做,池雨在自己心里一桩一桩的数落下来,自己真是一无是处,没有值得被喜欢的地方。 那怎么办? 要和其他莺莺燕燕一起争宠吗? 可是自己挣的过旁人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 果然,池雨的眼泪不争气的开始往外涌,如果祝落不要自己了,那他就悄悄离开,也不去麻烦沐棠他们了。 “我当然” “只喜欢你一个人了。” 池雨一口气差点没喘的上来,“你能不能一句话说完。” “我当然只喜欢你一个人了。” 祝落又重复了一遍。 池雨闷闷的哦了一声,“你以后会三妻四妾妻妾成群吗?” 祝落给了池雨一个爆栗,“你都是从哪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是不是又是那些话本。” 祝落语塞,他平生第一次生出回去就把这些话本都禁了,乱写的都抓起来的这种想法。 祝落拉着池雨,“你想不想知道你身上这块无事牌是哪来的?” “是我娘给你的。” 祝落道。 “你娘?给我?我见过你娘亲吗?” “你都忘了。” 池雨下意识摸了摸腰侧的墨玉无事牌,入手一片温润冰凉。 “我和你说过吗?我父母双亡。” “我父亲祝正澜被他弟弟,也就是现任朝天阙的阙主设计变成了尸鬼,母亲和年幼的我那时在书房外面看见了这幕之后,母亲带我仓皇逃出了朝天阙,我们穿过了上阙,中阙,下阙,又在下阙苟且度日,等待时机逃出朝天阙,到了尸地。” “那时候林前辈正好在坐诊,她救了我们母子二人,又为我们提供遮风避雨之处。” 池雨睁大了眼睛。 “但是后来,我母亲因为心力交瘁,气郁而死。” “那你娘亲...为何要送我这块无事牌。” “因为那时候你天天黏在我身后,我去哪你就跟去哪,跟我的小尾巴一样,就像现在,我母亲以为当时的你是个小女孩,便把这块信物留给你,订为娃娃亲。” 听到娃娃亲这里,池雨的脸唰的一下变红,“那你后来怎么离开了?” “少年血气吧,我母亲让我在尸地安稳的呆一辈子,但我却心有不甘,当时我是怎么对林前辈说的。” 祝落闭着眼睛想了片刻,火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另一侧隐没在黑暗里,“我说,我要重回朝天阙,重回上阙,重回权利的中心,在祝正鸿最风光最意气之时把他狠狠扯下”,说到这里,祝落笑了下。 “现在来看,这些都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鹿哨响起,众人洒酒祭火,颂唱祭文,仪式过后继续欢庆。 池雨和祝落都被拉进篝火旁跟着一起喝酒。 “来者是客。” 一个姑娘把酒塞给池雨。 池雨看了眼祝落,不知该不该喝。 姑娘哎哟了一声,“妻管严吗?” 祝落顺其自然的拿过池雨手中的酒杯,“哪里...只是他身体不好,禁不住这烈酒。” 待姑娘走后,池雨忍不住低声对祝落嘟囔,“妻管严妻管严妻管严。” 祝落学着池雨的模样,“我就是妻管严妻管严妻管严。” 池雨推了祝落一下,“别学我说话。” 祝落也跟着道:“别学我说话。” “学人精。” “学人精。” “就知道学我说话。” “就知道学我说话。” “你幼不幼稚。” “你幼不幼稚。” 池雨冲祝落龇牙咧嘴扮鬼脸。 祝落学着池雨的模样呲牙裂嘴扮鬼脸。 “你真行。” “你真行。” 池雨一想祝落还没叫过自己相公,便道:“相公” 祝落笑着应了一声,“娘子” 这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娘子?” 祝落也跟着学道:“娘子” “祝落是坏蛋。” “池雨是坏蛋。” 池雨别过身去,“懒得理你,别学我。” 祝落把池雨拉了回来,“就想理你,就学你。” “你是学人精吗?” “我是学人精,但就学你一个。” 池雨撑着脸在火光之下看着祝落。 “祝落——” 祝落嗯了一声。 ”祝落——” “我在” “祝落祝落祝落——” 祝落看着池雨。 “想喝一口,就一小口。” 祝落把酒杯举高,“你喝不了这种酒。” 池雨好奇心害死猫,越是不让他喝他越想喝,“为什么啊。” “这里面有鹿血” “鹿血怎么了?” 池雨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拖长了音调,“大——补——啊” 祝落想起在中阙之时,池雨如飞蛾扑火的往自己身上窝拱,忍了一次不代表还能忍第二次第三次。 祝落把酒倒在沙上,“不能喝” 池雨撇了撇嘴,“好吧好吧。” 话虽如此,越是命令禁止,就越会让人跃跃欲试。 池雨又偷偷向那姑娘要了一杯。 “这就对了”,姑娘给他倒了满满一杯,“不喝不是真男人,喝了立马让你重振雄风,找回做男人的尊严。” 池雨浅酌了一下口,呛的要掉眼泪,真是好奇害死猫,他不想尝了。 大漠里的姑娘可比寻常地方要泼辣上许多,她扶住池雨的酒杯,“开弓没有回头箭,喝酒也没有只沾唇的道理。” 池雨忍痛喝下,真是从嗓眼一路辣到胃里,辣的他头晕转向不知东西。 他后悔了,果然不听祝落言,吃亏在眼前。 池雨晕乎乎的去找祝落。 “你喝了?” 池雨自欺欺人的摇了摇头。 祝落像提兔子一样捏住池雨的耳骨,“你看看你脸红的。” “我错了”,池雨垂下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喝了。” “我说没说过不要随便吃喝旁人给的吃食。” “说过说过”,池雨一副任由祝落说教的模样,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头顶着祝落。 “馋死你算了。” 祝落还说了什么池雨已经全然听不见了,只知道抽抽噎噎的缩成一团黏在祝落身上。 夜半华宴散场,灯火黯然,风沙卷过,徒留一片萧瑟,即便如此池雨却觉得如坠烈焰熔浆。 “祝落” 池雨小声的呜咽着缩卷在沙地上,试探着摸向祝落,却只摸到了一截炎红色上绣着金线的衣襟。 “帮帮我啊” “帮你?” 祝落立在一旁如同端居瑶台之上的谪仙,声音从虚无缥缈遥远的云端传来。 池雨无助的点了点头,口齿不清道:“帮我,帮帮我吧。” “为什么帮你?” 为什么帮他,池雨辗转反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 “娘子,你是我娘子。” 祝落不言。 池雨只觉得有烈火灼身,灼的他化为一汪春水,“相公”,他终于憋不住了,“相公,好相公,帮帮我吧。” 他眼半睁半阖之间只觉得祝落走近了些,他衣襟上鎏金的丝线蜿蜒而至,化成无尽的焰火。 凭什么? 凭什么祝落这番整衣危坐的模样。 弄脏他,把他从云端上扯下来,非让他坠入红尘不可。 “祝落”,池雨强忍住啜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还是你不行?” 紧接着他又小小的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骗子,大骗子。” 池雨边说边慢慢挪远,试图远离祝落。 但他也就刚刚仅挪了一步就被扯回。 “我不喜欢你?” “我骗你?” “小没良心的。” 池雨像是深海之中的白蚌,只不过在被祝落撬开蚌壳之后,里面孕育的并不是珠母,而是一颗在夜中散发着淡淡光辉的明珠。 “我不行?” 一滴汗顺着祝落的下颚线滑落在池雨背上,池雨被滴了个激灵,而后用手肘着要向外逃跑。 池雨一口气差点没喘的上来,哽咽道:“你行你行,是我不行,是我不行”。 祝落长臂一挥把池雨又拉了回来,池雨哭的更厉害了,一颗一颗泪晶顺着二人交缠在一起的衣襟滑落,淹没在如海的沙地里。 ☆、通透 第二日醒来池雨稍稍一动便觉得全身似散架了一般难受。 “醒了?” “哪里难受?” 池雨回想起昨日自己那副样子真是又羞又恼,没脸见人,索性把脸全埋在眼前的衣被之中,埋完才发现这是祝落的外衣,又慌里慌张的抬起头来,祝落还是原来的那神色自若的模样。 池雨咳了一声,认真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祝落笑出声来。 池雨刚想推祝落,但动了动胳膊,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只能作罢,“你笑什么?” “虽然我现在没钱也没权,但我有一颗真心啊,我的真心千金不换,万两难求。” 祝落拉过池雨的左手亲了亲他的细瘦的骨节。 “外面好热闹”,池雨侧耳听了一阵便催促着祝落赶紧出去看看。 “你怎么这么好奇。” 池雨咧了下嘴,“好奇害死猫,但我不是猫啊,快去看看,快去看看,回来告诉我。” 好不容易把祝落支使出去,池雨解开衣服偷偷看了看身上,痛处抹上了清凉的药膏,倒也不是很难受。 只是祝落平时身上根本不会带这药膏,药膏从何而来不言而喻,池雨用祝落的外衣蒙住视野,掩耳盗铃的哭丧了几声,在心底里告诉自己,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只要他当作这事从来没发生过,那这事就是没有发生过。 过了片刻祝落掀开毡帘进来,池雨急忙把祝落衣服叠好。 “外面怎么了?” 祝落难得蹙起眉来,“有羊被剖腹穿肠了。” “是狼吧。” “但地上留下的并没有狼的脚印,也有可能是尸鬼。” - 沐决明倏地感觉一股熟悉的燥意从心底里簇拥而上。 不会吧。 他用犬牙咬住自己的虎口,血珠成股的往下渗。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时发作。 燥意不断冲刷着沐决明的四肢百骸,想要喝血的念头很快就占了上风,让他沦为欲念的囚徒。 钟镜和奇怪的看着沐决明,“你怎么了?” 沐决明恶声恶气道:“不用你管!” “哥” “哥!” 沐决明跌跌撞撞的走到毡房之外,炽热的黄沙和夺目的阳光让他心底里的燥意更甚。 “沐棠!” 沐决明跪倒在地,吸吮着积在虎口的一小洼血水。 不够 这是他的血,不是沐棠的血。 所有人的血都是腥咸的,只有沐棠,只有沐棠的血是甜的。 沐棠推帘而进,“红绫她说她知道附近有一处干涸的河床生长着寸芸,可以带我们去寻”,他而后又扫了眼垂着头的池雨,“要不要在这儿休息几日?” 池雨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他可不想因为自己而耽搁大家。 “我可以!我好了!” 池雨猛的直起身来而后又牵扯到痛处倒抽了几口气。 他推开毡帘,外面热烈的阳光照了他个满怀,眯了下眼,看见了匍匐在地上的沐决明。 池雨揉了揉眼,自己看错了吗? 沐决明? 沐决明也会在地上打滚吗? “沐决明?他怎么了?” 沐棠心中猝然一顿,再仔细定睛一看,真的是沐决明。 所幸红绫让他们所居的毛毡屋靠后,也并不引人注意。 不会要被发现了吧? “决明他怎么了?” 祝落也转过头来看着沐棠。 “他...” 沐棠不知如何解释,脑中一片空白。 “哥” 沐决明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阿鼻地狱,烈焰熔浆之中,无数他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如焚的业火,焱焱流没在四肢百骸之中,他因体内燥意翻滚而无意识狼狈的缩卷在沙中。 池雨奇怪的看着沐棠,“你不去看看他吗?” “我...” 沐棠左右为难,难道沐决明,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二人辛辛苦苦保守十几年来的秘密今日就要曝于朗朗青天白日之下了? “哥!” 沐决明看见沐棠站在不远处费力从沙上爬起,而后如饿狼扑食,也不顾身边还有他人,直接扑了上去。 沐棠面色如纸,定定的站在原地任由沐决明拱着自己的颈窝。 身边的祝落和池雨二人皆目瞪口张。 这太不似平时的沐决明了。 “又发疯了”,沐棠用手顶着沐决明防止他不断上拱,他好像是在对祝落和池雨二人解释,实际这音量只有他自己一人能听到。 沐棠慌乱把沐决明拉到一无人的荫凉处,而沐决明就和一条狼犬似的,亦步亦趋跟在沐棠身后恨不得整个人都黏上去,或者干脆把他一口吞掉。 沐决明护住沐棠头部把他压在石壁上,先是舔了舔他的脖颈,粗糙的舌面让沐棠想起了猫咪舌上的倒刺,而后沐决明笑着看了看沐棠隐藏在脖颈之下青色的血脉,这种笑不同于往常那种不经意的笑,而是薄唇一抿,露出些邪气。 “哥,我可以吗” 虽然是问句,但沐决明说的却是陈述语气。 沐棠下意识的推了一下沐决明,但这力气相比之下简直就是蚍蜉撼树,反而被沐决明搂在怀中。 犬牙刺破皮肤,血液流失,即便现在火日炙人,沐棠仍觉得如坠冰窟。 “棠哥!” 钟镜和的声音由远及近。 “你快点”,沐棠嘴唇煞白,毫无血色。 ”知道了,知道了”,沐决明尾音上扬,不自觉的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平息了体内的燥意,立时就从狼犬变成了奶狗。 “棠哥!” “他要来了!” 沐棠手忙脚乱的推开沐决明,但被沐决明单手扣住。 “最后一口,最后一口”,沐决明附在沐棠耳边,“不会看到的。” “棠哥,你们——” 下一时钟镜和顺势拔刀而出,刀尖直指沐决明后颈,划出一条细红的血线来。 “你感染寒毒了?” “没有”,沐棠一边捂住脖颈一边推开沐决明。 “他只是...” 沐棠想不到好的说辞,再怎么说钟镜和也不是春风里的人,这是沐决明的秘密,同时也是春风里的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受一份掣肘。 “燥症” 沐决明舔了舔犬牙上的血迹。 沐家隐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被沐决明如汤沃雪的一样和盘托出,“燥症,病发时如狂犬,唯有饮人血以润。” “但不是谁的血都可以”,沐决明从怀中拿出常用的止血药,小心谨慎的,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轻轻敷在沐棠脖颈的伤口上,即便钟镜和的刀已经架在自己肩上,随时手起刀落就可能人头落地。 “棠哥”,钟镜和的声音有些微抖,“他说的是真的吗?” 沐决明嗤笑一声,“如果是假的,然后便当场杀了我们二人?” 钟镜和把刀收了回来,过了半响才道:“多长时间了?” “从我出生之时。” 钟镜和不再言语。 “你会替我们保守秘密的”,沐棠看着钟镜和,“对吧。” 钟镜和点了点头。 成堆的羊群被啃食的剖腹挖肠,场面血流如注,实属恐怖,但更恐怖的是这地上并没有留下其他生灵的脚印。 不是狼群所为,那只能是食肉喝血的尸鬼所做,但这尸鬼如何来无影去无踪只食了羊群而没有侵袭常人? 他们之中有人染了寒毒尸变了。 不仅尸变,他的家人还包藏此人,任由他食肉喝血。 整个部落于荒漠深处来回迁徙,寻找草场,除了自己的族人之外皆是渺无人烟,更遑论食肉喝血的尸鬼了,且他们人数众多,挨家挨户找一尸鬼不啻于大海捞针,况且此人藏的了今日,定能藏的了明日,此推论一出犹如沸水入油,人们束手无措,自相惊忧,原本完整的族群也开始四分五裂化为一滩散沙。 在这种情形之下,部落族长的号令形同虚设,人们各行其是,各自为营,慌乱抢夺食物以伺逃跑反而比不上朝天阙深入人心的绝对制压与遏制。 钟镜和看了眼沐决明,沐棠焦虑的拉住沐决明。 沐棠虽知钟镜和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帮他们保守秘密就绝不会多说一个字,但他还是生怕出了纰漏。 络腮胡对族长道:“现在怎么办?” “这么大的血腥之气吸引到尸鬼也只是时日早晚的问题,我们要立即迁徙吗?” 族长旁边一人回道:“不,我们还没抓出来这尸鬼是谁,如果带着这尸鬼继续迁徙,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会如今天这般。” “那我们便想办法设计把此人抓出来。” “说的到轻巧,这几百户毛毡屋,他若想藏,还不能找到千百种藏的方法吗?” “你说,会不会是红绫带回来那几人?怎么他们五人没来之时相安无事,他们一来就生出事端?” “可是那几人都是常人...” “不,还有一人眼上蒙着绸缎,说是有眼疾不便见光。” “有眼疾”,一人轻哼一声,推开毡帘,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池雨,“说不定绸缎底下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此地不宜久留”,钟镜和对祝落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立时出发。” 确实,池雨情况特殊,多在此地待上一天便生出一天的变数来。 钟镜和找到红绫,红绫面露难色,“现在族长不让我们随意外出...” “没错”,族长从远走近,“现在任何人都有包庇尸鬼的嫌疑,为了防止这尸鬼滥竽充数混在我们部落之中,谁都不许随意离开。” “还有你”,族长走到池雨面前,“要是真有眼疾也要验明正身,谁知道是不是红绫一番好心被当作驴肝肺,恩将仇报,反倒惹上一身腥臊。” 红绫立时快步挡到池雨面前,“族长,这是我带回来的人,若是真出了事我可以..” “让开”,族长推开红绫,钟镜和拔刀挡在池雨面前。 见刀如见人,整个寂寥境,也只有钟家所佩戴的刀剑为乌金色泽。 族长也并不畏惧,反而用两指捏着刀刃笑了一声,“是,先不说整个寂寥境的恶金都是你们钟家所炼制,你们钟家可担得起我们整个部落全部族人的身家性命?再者,天高皇帝远,你孤身一人深入荒漠腹地,这里除了我们族人再无他人,到时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可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越是窝藏定越是有鬼”,族长掸开钟镜和的乌金雁翎刀,掀开池雨眼部的绸缎。 跟在族长身后的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蓝眼睛 虽然池雨服下月现,脖颈上并无红痕,但部落众人依然不信,在他们眼中活死人与尸鬼无异,皆是食肉喝血的怪物,在钟镜和再三胁制之下,部落众人勉强同意不立即处死池雨,而是将他关押在一间重重看守的毡屋之中。 “我没食肉喝血”,池雨抱膝缩成一团。 祝落牵住池雨,“我知道,我相信你。” “真的是尸鬼吗?” 池雨自言自语道:“如果他今晚不出来觅食,我岂不是百口莫辩也洗不清了,但他如果今晚真的出来觅食了,又会有生灵遭到涂炭。” “他今晚肯定会出来觅食的,为什么之前没有,偏偏只是在昨晚才开始,也就是说这人可能是最近才染上寒毒尸变。” 池雨闷闷的埋进祝落胸口,“是我拖累了大家。” “如果说活死人在染上寒毒之时食肉喝血固然有错,可是,一出生便是蓝眼的活死人,他们并没有食肉喝血,难道也要把对父辈的仇恨延续到后代身上吗?” 祝落给池雨顺了顺背,“规则是人为制定,歧视也不需要理由,要是真想憎恨一人,无论如何都能挑出看其碍眼的因由。” “你以前在尸地也总是这般,尸地活死人两眼皆为蓝色,而你左蓝右黑,从小就属异类,你不敢出门却又想跟着我,便系上绸缎遮住眼睛,所以在下阙之时我才会觉得你眼熟。” 池雨听闻把头埋的更深,“你到底有什么好的,不会是话本里说的狐狸精转世吧,专勾人魂魄,把人勾的五迷三道的。” 祝落捏了下池雨的脸颊,“我若真是狐狸精转世勾人,那也是专勾你一个。” “有声音。“ 池雨倏地抬起头来,以至于撞到了祝落的下巴,“是羊在叫。” 祝落把池雨按了回去,有些皮笑肉不笑的道:“羊总是在叫,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便会胆战心惊。” “不是,是真的”,池雨手无足措的拉住祝落。 祝落岿然不动,“有时候五感太过通透并不是什么好事。” 池雨看着祝落这幅模样突然打了个寒噤,祝落脸上好似还是那副笑,但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了。 ☆、红绫 外面惨叫不断,说不上是凄厉鸮啼,但是却让池雨从心底里有种不可名状的毛骨悚然。 风携卷荒沙而过,惨叫声慢慢熄灭,池雨也渐渐安定下来。 二人沉默片刻,毡屋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他们二人出来过吗?” 是族长的声音。 看守者道:“没有” 族长掀开毡帘,面色不善的看了二人一眼,“出来吧。” 浓重的血腥味随夜风拂过,池雨垂下眼来。 “我们可以走了吗?” 祝落对族长道。 族长看了祝落一眼道:“夜间的荒漠豺狼四来,你们还是等天亮再走吧。” 祝落点了点头,池雨这遭算是不用怀疑了。 “尸鬼……是尸鬼!” 一人慌慌张张的跑来,见到族长便软倒在地。 族长立时神色凝重,“在何处?” “就在……就在后面……” “几个?” “一……一个” 族长鄙夷的看了这人一眼,举火把照明带领众人前去。 “区区一个尸鬼”,族长拔出恶金弯刀一刀斩下尸鬼头颅,“也值得如此张皇?” “爹——” 一年轻男子从围观人群中冲撞而出,抱着尸鬼的头颅痛哭流涕。 族长擦拭手中的恶金弯刀,“清醒点,他已经不是你爹了,是尸鬼。” 男子恍若未闻,依旧泣不成声,声泪俱下。 族长等了片刻之后连带这年轻男子的头颅也行云流水的连带割下。 身旁人惊道:“族长,这……” 族长甩了甩刀上的血,“他手上有伤口,沾了这么多尸血势必也要感染,还不如早日让他和他父亲去下面团聚。” 一夜过去,两具无头之尸因人们害怕沾到尸血感染自己而依旧躺在原地,低空中盘旋的秃鹫闻味而至,窥视着这两具腐尸,回旋一阵,便用那带钩的尖嘴轻而易举的将起开膛破肚,撕开柔软的肚皮,拖出一串血淋淋的内脏来。 众人更加唯恐不及的躲避开来,这些部落族人灵力修为本就不算甚高,仍是肉体凡身一具,便开始哄抢干粮与水囊。 先是一个尸鬼顺着风中的血腥之气寻来,而后是两个,三个,尸鬼们成群结队而来,人们为了抢夺粮草早已杀红了眼,管他是人是鬼,格杀勿论。 在存亡面前,族长绝对的威信如火中弃灰,随手一扬便立时灰飞烟灭。 烈火如日,熊熊的火焰吞噬着这片荒沙,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人们为了争夺食物而开始打砸抢烧,自相残杀。 人杀人,人杀鬼,鬼食人,鬼食鬼。 这不是人间,是黄沙地狱。 池雨望着这般景象道:“他们这般又与尸鬼有何异?” 祝落回道:“有时候可怕的不是失智的尸鬼,而是失去神智的众生。” 祝落拉住呆在原地的池雨,“走,红绫的毛毡屋后有骆驼。” 钟镜和拔出乌金雁翎刀在前劈砍开路,祝落拉着池雨在末尾断后,几人一路肆杀出一条血路来。 红绫所居的毛毡屋地远自偏,因此并没有受到太大波及。 钟镜和挑刀看向红绫身边所牵的妇人,“这是?” 红绫牵紧了身边的妇人,“这是...这是我娘。” 妇人垂垂老矣,神智时而疯癫时而清醒,手臂明显被尸鬼咬过,散发出一股尸鬼啃食过后特有的腐臭。 “她快要尸化了。” 红绫咽了口气,“骆驼是我的,你们愿走便走,不愿随我便罢,无论如何我是要带着我娘,我娘在何处我便跟到何处。” 与尸鬼同行,这风险实在太大,众人沉默对视片刻,还是池雨先开口道:“你弟弟呢?” 红绫惊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对,我弟弟,我弟弟呢?” 妇人趁着神智还清醒的片刻推了红绫一把,“快,快去找你弟弟。” 可身后便是尸山血海,红绫一介弱女子又如何以身试险。 “我陪你去”,池雨拉住红绫,“我不会被感染。” 池雨挥出冰剑,在尸群之中劈开一层血浪,“你最后见到你弟弟是在哪里?” 红绫慌的有些六神无主,“就,就在我手边啊。” 他那么小,还不会说话,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二人都心知肚明,但还是不愿放弃希望。 二人杀回到他们之前所在的毛毡屋,毡帐上血迹淋淋,池雨拿剑挑开毡帘,一颗被尸鬼啃食的分辨不出原本模样的头颅滚落了出来。 红绫强忍住尖叫,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池雨拿剑把头颅挑到一边,环视了帐内一周确定没有危险才让红绫进去。 红绫试探性地喊了几声,从一旁堆卷起来的羊毛毡里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池雨拿剑挑了几下,一个团子从中滚了出来。 “阿弟!” 红绫急忙弯腰抱起,却被池雨拿剑挡下,他微微侧身示意红绫仔细看看她阿弟。 男童沉浸的舔着池雨给自己的饴糖,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觉,全然不知自己的小腿已被尸鬼咬掉,只剩下一截空空的胫骨。 红绫拨开羊毛毡毯,手上鲜血淋漓,毡毯内也被鲜血浸染一种诡异的赤红。 她嘴唇哆嗦了片刻,摸了一把脸上腥臭的尸血,矮下身去把羊毛毯卷上,抱起幼弟掀开毡帘向外走去。 池雨握剑沉默,跟在红绫身后。 男童被红绫抱在怀里,后知后觉的挣扎起来,红绫落泪无声,紧抱住他,“都是啊姐的错,不该丢下你一人。” 即便被抱在怀中,男童恍若未闻,只知道舔着手中的饴糖。 红绫如若失神,脚下被断肢残臂一绊晃了个踉跄,男孩指缝间的那颗糖顺势跌落。 男童原本痴痴呆呆的面色终于有些松动,不要命的从红绫怀中挣脱出去,伸手去抓那块被舔化了的糖。 一只尸鬼顺着毡毯上滴滴答答流下的血迹从身后凌空扑出,一口咬断男童脖颈,当场血溅三尺。 “阿弟!” 红绫的喊声撕心裂肺,扑向尸鬼。 ☆、狼烟 几人行了一天,终于找到一处干涸的河床。 等到休憩之时,骆驼趴下,像一座小山一样将他们都围了起来,把风沙挡在外面。 池雨自言自语道:“我也好想养骆驼。” 祝落拉住池雨,“有我还不够吗?还要再要一头骆驼?” 池雨撇了撇嘴,“也是,养你一个已经够麻烦了,还要再养一头骆驼。” 祝落用力握了握池雨,“你说我是麻烦?” 红绫怔怔的看着他们二人,“我娘以前也常这么对我说....” 自从妇人还趁着自己尚存一丝神智自我了断后,红绫一直陷入神神叨叨的状态,众人只当她是哀毁过度,并不惊扰。 直到夜半,池雨被一阵诡异的嗒嗒声吵起,这声音就好像是牙齿来回上下叩击之音。 池雨仔细听了片刻,摸到红绫身边。 “红绫”,池雨小声唤道,毕竟男女有别,他不好直接推她,“你是做噩梦..” 话还没说完,红绫倏地转过头来,原本温煦一张脸现如今狰狞不堪,与那些食肉饮血的尸鬼并无二样。 “你..你怎么了?” 红绫强咬牙道:“离我远些。” “你不舒服?我略微会些医术,你若...” 红绫猛然高声喝道:“滚!” 这一声将众人惊醒。 池雨呆楞在原地,自他略微记事以来,还从未有人这么凶他过。 就在池雨愣神的这一刻,红绫气势汹汹如饿虎扑食直接咬上他的脖颈。 好疼。 几人立时要上前拉住红绫,钟镜和却比他们都快,直接一刀挑开,压住红绫。 “你要尸化了。” 此话一出,其余几人皆看向钟镜和。 钟镜和拿刀鞘挑开红绫脖颈上的红纱,赫然是一圈红线。 只有快要尸化之人服下月现之后脖颈上才会有红线。 “我..我不是”,红绫哽咽,而后强咬住手臂发出凄厉的嘶吼来,“我..只是..” 池雨一个手刀直接把她劈晕过去,“她不会真要尸化了吧,不过她要是尸化了还何必救我们?” “还是等明天上”,钟镜和出声道,“等明早她醒了,神智清醒之后再议。” 沐决明一挥手,便有一簇梨花枝甩出将红绫捆了个结实。 红绫这一出,让几人一夜无眠,几乎睁眼到了天亮。 直到太阳高升,红绫才慢慢苏醒。 钟镜和抱刀看她。 “我不是尸鬼”,红绫低下头来,说完她又自嘲的笑了一声,“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算什么。” “你脖颈上有红线。” 红绫并不否认,“我服下月现之后,脖颈上确实出现了红线,但是半个月过去了,我依旧是这副模样,眼睛还是黑色,直到最近才会间歇性,毫无规律的想要食肉喝血,就像尸鬼一样。” “所以...” 众人对视一眼,心底里隐约浮出了个可怕的猜测来,如果说那部落是因为有人染了寒毒尸化而依旧鱼龙混杂于其中导致从内而外分崩离析的呢? “没错....是我”,红绫双手掩面,随后下定决心,一字一句吐出,“是我感染他们的。” “是我的自私和懦弱....害了大家”,红绫把双手放了下来,露出一张泪痕阑干的面孔来,“我.....” 红绫欲语凝噎。 众人无言,只有在心中纳罕,真的是她。 一路顺着干涸的河道南行,终于看见了寸芸的踪迹,寸芸为高大草木,主要采其上部花萼。 红绫将他们带到之后便独自一人消失在了大漠深处。 众人原路返回,月落星稀,途径寂寥境外的月牙泉。 钟镜和拉停了骆驼,“你们想进寂寥境吗?” 沐棠回道:“若是进了寂寥境还要见钟城主,必定要耽搁上一阵,不如就近歇息罢了。” 众人皆同意沐棠所说,钟镜和带他们来到月牙泉旁一处房屋。 “这屋里无人吗?” “无人。” 池雨进了屋才发现这墙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恨一字,有些是用血写的,有些像是拿利器刻滑而出,起初这痕字写的还是歪歪扭扭,而后有了些铁画银钩的意味。 钟镜和背过身去,独自一人看着这满墙的恨字。 他竟从不知林溅心中恨到此步。 沐棠叹道:“从幼年再到少年,不知这间房屋的主人生平遭遇了什么才会写满这些密密麻麻的恨字。” 钟镜和听闻此言,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雁翎刀。 众人在这屋中休憩了一晚,便又继续赶路。 “那儿着火了?” 池雨看向远处扶摇直上的烟火,风吹之而不斜。 钟镜和回道:“是狼烟,可能是大片尸群。” “我们绕道,他们有重木城自可防守。” 话虽如此,但没想到这尸群竟然如此之多,先是一两个落了单的尸群发现他们几人,而后向他们围来的尸群越来越多,几人陷在尸群之中如茫茫尸海之中的几叶扁舟。 骆驼不安的撅着蹄子,钟镜和最先发现他们在不断下陷。 “我们陷入流沙里了。” 前有尸鬼围堵,后有深陷流沙。 沐棠挥鞭甩倒半圈尸鬼,“比起被尸鬼一拥而上啃食的死无全尸,还不如被沙子淹死。” “屏气!” 钟镜和喊完这一声之后瞬时被沙海吞没。 被沙粒淹没的瞬间,就如同鱼浮浅滩,深深的窒息感和无力感充斥着全身上下,挣扎是本能,但挣扎过后只会抽搐着加速下陷,尸鬼前赴后继的扑向他们几人并随之下陷。 沐棠醒来之时,发现身下还垫了个人,他骇了一跳以为自己垫了个尸鬼,一记肘击才发现自己身下垫着的人是沐决明。 沐棠从沐决明身上起来,先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还有气之后才放下心来。 “哥” 沐决明即便在梦中也紧紧拉着沐棠。 沐棠稍一用劲想要把手抽出,沐决明便眉头紧锁起来,他只好任由沐决明牵着,看了看四周,他们几人都在地下暗河的河滩上,都是鸟巢蕨等在春风里常见的阔叶植物。 难道他们已经不在寂寥境了? 脚步声。 沐棠转身,只见几个蓝眼睛之人正在岸上看着他们。 沐棠问向他们,“你们是活死人?” 这些人面露不解,“什么是活死人?” “就是..就是被尸鬼咬食,感染寒毒之后失去神智,服下断离复又恢复神智的,被称为活死人。”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我们是感染了寒毒,但是也没服什么断离,自然就变成了蓝眼。” 沐棠心里一怔,“你们用了多长时间变成蓝眼,可否还记得以前的往事?” 为首的一人沉思了起来,“这倒是从未想过,我只知道我被尸鬼咬了之后便陷入昏迷,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蓝眼。” “但有些人变成蓝眼之后确实就像是失忆了一样,半点零星都回忆不起来。” 看沐棠面上有些阴晴不定,为首者还以为是担心他陷入昏迷中的朋友,“你的朋友不必担心,我们都会替你安置妥当。” 沐棠颔首致谢,他倒不是担心沐决明他们,早在他醒后沐棠便一一查看了,都是暂时昏迷,并无大碍。 “我叫明梁”,为首那人对沐棠道。 “沐棠” 明梁带着沐棠四处环顾。 这些活死人所居之地算是半地下的溶洞,洞内雾气氤氲,多石瀑迭叠,岩上青藓众多,势必是在春风里附近无疑,想不到他们竟被地下暗流冲至到此,只是现在来看这里很有可能是另一个桃花源,只不过不同之处便是这里所居之人都为蓝眼,没有黑眼常人的存在。 “这是作何?” 沐棠看着眼前尸鬼被拴在磨上,充当驴的角色,一块腐肉吊在他的头顶,似乎永无止境永不止歇永不疲倦的转着。 明梁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这周围的尸鬼属实有些烦人,便设计捕了过来,想着捕了也没用,便把他们都拴起来再加以利用。” 将尸鬼加以利用确实节省了不少的人力,他们还从未想过这一方法,不过这些人是活死人,自然也不怕被尸鬼咬,但如果真把尸鬼当作劳工投入到日常的生产之中,肯定会有常人被咬。 再往开阔地带走,出了岩洞,更有排排水转筒车,尸鬼踏于轮叶之上取水灌田,筒车水轮直立于河边,这里地势起伏不大,只靠水利自然无法带动轮叶旋转,因此便借尸鬼之力转动主轮,轮周小筒以此入水舀满,至顶倾出,接以木槽,再导入渠田。 这尸鬼白白不用确实是浪费了。 只是现下的问题不是如何利用尸鬼当劳工,而是活死人是否真的是天择,如果活死人真的是天择,那他们还有要继续寻药的必要吗? 明梁看向沐棠,“你有心事?” 沐棠不知是否该向明梁这个陌生人所诉说,“你们在这岩洞居住了多长时日了?” 明梁唔了一声,“很长一段时日了吧。” “没想过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明梁摇了摇头,“我知世人皆怕蓝眼,皆畏蓝眼,不如山中隐居,何必出世自讨没趣。” 确实如此。 二人慢悠悠的转了一圈才回去,沐决明醒来没看见沐棠几乎急的快要发狂。 “你去哪了?” 沐决明眼底赤红一把抓住沐棠,而后才看见沐棠身边的明梁。 “醒来去四周看看罢了,你这么紧张作甚?我又不会跑。” 得了沐棠的保证,沐决明神色又软和了下来,替沐棠揉着手腕,好像刚才疯狗似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是?” 明梁道。 “舍弟沐决明” 明梁疑惑的点了点头,“兄良弟悌,身为幼弟还是要尊重兄长。” 沐决明倨傲的偏了偏头,身体挡住沐棠。 沐棠无奈的跟明梁说了声抱歉将沐决明拉到一边去。 “你能安分点吗?” 沐决明乖乖的站在一旁,“我本来就很安分啊。” 沐棠扶额,向他挥了挥手,“算了算了。” “祝落醒了吗?带我去找他。” “我刚刚逛了一圈这周围,发现这就是由一活死人而组成的村落,他们说从来没服用过将离,大都是醒来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变成了活死人,也有些人则因染上寒毒的时间过长失去了记忆。” “也许活死人...确实是天择的一种,从桃花源再到寂寥境再到这里,有些尸鬼即便服了药也不会变为活死人,而有些尸鬼不用服药就会变为活死人,更有些感染寒毒者不会经过尸化这一阶段直接变为活死人,如果单从这三个地方中选出一个来看,结果是片面的,只有从整体而言,才能看出整个群体的差异。” “所以,你们觉得...还有继续寻药的必要吗?” 几人听到沐棠此言相互对视一眼,还是池雨先开了口,“还是继续寻吧,不是所有人染上寒毒尸化之后都能恢复神智变为活死人,再者说,有些人...”,池雨干笑了一声,“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成为活死人吧。” 不知以后会如何,但就现在而言,活死人和尸鬼即便身有灵力,身份地位也不如没有玄脉和灵力的常人。 几人和明梁告别,向春风里行进。 ☆、血缘 进了春风里,池雨为了不引人注意就要重新带上幂篱。 春风里湖多河多,亭台楼阁大多依水而建,水旁繁花似锦,花枝低垂映于水上,与水中的倒影交相辉映。 “怎么样”,沐决明拉着沐棠对钟镜和道:“是不是比黄沙漫天的寂寥境好多了。” 沐棠把沐决明的手甩开,“各有各的美罢了,无需贬低一方来抬高另一方。” 这最后一味夏冰在春风里很是常见,无需再多劳费时间去寻,春风里是子母城,中间间为母城,子城星罗棋布顺着水道坐落在母城周边,沐棠和沐决明都有自己的子城,无需与沐舟共住一城。 几人顺着水道舟直上,拨开水流,一重屋楼阁坐落于水中。 “这几日可不必着急,也不用拘泥,先休息一番,再从长计议”,沐棠又想到,“对了,最近正好樱花盛开,可看夜樱,也可放河灯祈愿,你们闲暇之时可以去观赏一....” 沐棠话还没说完,便被黎女急急忙忙的打断。 黎女一把搂过沐棠,发髻上的钗饰钉铛作响,沐棠差些被她搂的喘不上气来。 “你回来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想死为娘了。” 沐棠拉着黎女的手,难得有些撒娇的意味,“我这不是一会儿就去见您了吗?” 黎女拍了拍沐棠的肩,“你爹正在主楼等着你呢,还不快去。” “我爹?” 沐棠看了眼沐决明,“沐舟?找我?” “是啊,你爹除了沐舟还有谁啊?” 黎女半推半就的将沐棠推走,而后身后的侍女又将祝落一行人带走,一时之间这隅地方只剩下黎女和沐决明二人。 “娘” 见周遭无人,沐决明面色沉了下来,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沐决明与沐棠二人同父异母,沐棠是长子,而沐决明只是庶出。 黎女面上也敛了笑意,生硬的嗯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沐棠踏过门槛心中还有些迟疑,“爹?” 沐舟应了一声,沐棠这才发现沐舟身旁还坐着一位年过花甲老态龙钟的老医师。 “这是?” 沐舟道:“来给你把脉的医师。” 沐舟虽居母城,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人捎话命沐棠上母城前去把脉,为的就是确定沐棠身为沐决明的血罐要保持血气充盈,不过于亏损。 对方年事已高,沐棠恭恭敬敬抬手作揖,心想着给自己把脉的医师这是换人了? 老医师微抬左手,示意沐棠把手放到脉枕之上。 左轻搭寸口,老医师闭眼摸了摸白花花的胡须,待沐棠平息之后又道:“换另一只手。” 心肝居左,肺脾居右,以往沐棠只需看左手便好,现如今又要看右手的脉象。 老医师沉吟不语,沐舟挥了挥手让沐棠退下。 “哥” 沐决明就在门旁候着,“爹找你干嘛啊?” “还能干嘛?” 沐棠心情颇有些不好,睥睨着看了眼沐决明,“还就以前那样,诊脉。” 沐家虽世代为医,但沐棠和沐决明二人的医术却还远无达到妙手回春的水平,所以沐舟才会请人来给他诊脉。 过了片刻,沐舟在内间唤道:“决明,进来。” 沐决明握了握沐棠的手,“等我一会儿。” 沐棠懒的应他。 沐决明手中的力气又重了些,“等我。” 沐棠这才勉强哼了一声应下。 “沐棠走了吗?” 沐决明迟疑了片刻,但还是道:“走了。” 沐舟嗯了一声,这才开口,“你哥脉象沉细,气血亏虚,心肺也跟着有些受损,当你血罐不是长久之计。” “这位老医师与沐棠母亲黎女同出一族,医法与我们沐家不同,兴许能找出你身上躁症的解决之法。” 沐棠本无意偷听,但沐舟的说话声音不大不小,还是弯弯绕绕的传到了他耳中。 这么多年,怎么到他气血亏虚了才开始想起找沐决明躁症的解决之法,明明都是沐舟的儿子,怎么就这么偏心呢? “如果这躁症实在是寻不到解决之法,还有下策,我为你寻了一姑娘,她的血性与沐棠相同,可缓解你的躁症,你若愿意便纳她为妾,你若不愿给她名分....那便作罢。” 沐舟话刚说完,沐决明便立时道:“我不愿” “这也由不得你,万一哪天你哥不在了,你怎么办?等着躁症发作跟条疯犬一样去街上四处咬人吗?” “沐棠不在?沐棠为什么不在?” 沐舟冷哼一声,“沐棠为什么不在你不知道?他在这么当你血罐被吸下去必定命不久矣,等沐棠死了,看看你喝谁的血去,谁去抑你的躁症。” 沐决明一愣,“他可是我哥,我是他弟弟...” 沐舟喘下一口气来,“你哥又如何?他是你哥也不可能护你一辈子,更何况...” 听到这里沐棠转身离去。 他把沐舟当作父亲,把沐决明当作是长不大的弟弟,原来这么多年来二人只是把自己当作予己予求的血罐。 罢了罢了。 沐棠沿着廊腰缦回慢走,越想胸中越滞涩不堪,像是有人勒着他的脖子喘不上气来,他咳了一声,下意识的用衣袖捂住,拿开才发现袖襟上渐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很快融在墨绿色的袖上,如被雨水打湿,滑落在袖上留下一个一个的深色印记。 摸了下嘴角,手中的鲜红刺的他眼疼。 真的是血。 沐棠慌乱的伸手抹在衣袖上将血迹抹掉,而后呆滞少焉,才继续向前走去。 “棠儿”,黎女早就候在屋内,“你爹叫你去干嘛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沐棠低垂着头,有些不敢看向黎女,“还是诊脉。” 黎女却拉着沐棠的胳膊不放,“结果怎么样,医师说什么?” “就那样,还如往常那般。” “哪般啊?” 黎女拉着沐棠的胳膊不依不饶,“气血还足吗?亏不亏虚,我看你这脸色怎么煞白煞白的,要不要吃点什么补补气血?” 沐棠把胳膊不动声色的从黎女怀中抽出,“气血足着呢,娘你别担心了。” “真的假的啊,你可不要说谎。” 沐棠无奈,“这有什么好说谎的啊,难道你怕沐决明吸干了我的血,我就做不了他的血罐?” 黎女松开原本牵着沐棠的手,艳红的嘴唇喃动,半响说不出话来。 沐棠看她这副模样也怔住了,“你真的怕我做不成他的血罐?” 黎女有些慌乱,“怎么会,我关心的肯定是你啊,和沐决明这庶出的有什么关系?” 沐棠不语只是看着黎女。 “儿子啊,你怎么这么看着为娘,当娘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无罪无灾啊。” 沐棠面无表情的应上一声。 黎女又重新紧紧握住沐棠,“你可不要瞎想,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啊。” 人生须臾,不过是蜉蝣之于天地,沧海之于一粟,他为沐决明当了血罐二十几年来,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沐决明是他同父异母的胞弟,他也没有义务,一而再再而三的献血给沐决明,沐决明的命是命,那他沐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一股疲惫感从心头涌起,沐棠沉默了片刻,“如果我死了会怎样?” 黎女连声呸呸呸,“别说这晦气话。” 沐棠看着黎女。 黎女霎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角的细纹浮在皮肤表面,让沐棠想起了绸缎上的褶皱。 “你不会真有这种想法吧。” 黎女有些癫狂,“你不能死,你千万不能死,你身上背负的不只你一个人的命你知道吗?” 沐棠背过身去,“连你也向着沐决明。” 黎女神色狰狞,“沐决明这狗崽子算什么?是为了我,为了我啊!” 她喊完这句话之后神色忽然的安定下来,手紧紧的抓着裙裾,拽出一道泪痕一样迤逦的曲线。 “这周围无人吧。” 沐棠看了看四周摇头。 黎女深深的握住沐棠的手,以至于指甲都扣进了沐棠的肉里,“你也及冠了,该知道了。” “你非沐舟亲生,也和沐决明无任何血缘。” ☆、下蛊 “你非沐决明兄长,沐决明也非你幼弟。” 沐棠愣住,“那...那我是谁?” 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唤黎女一声娘。 “你当然是我的儿子”,黎女必经久经风霜,一眼看出沐棠心中顾虑,“只是你的生父并非沐舟” 沐棠睡凤眼一挑,睁成了丹凤眼,“我是...你...” “沐舟他知道吗?” “他知道。” “他知道?!” “那他还....” 沐棠袖中攒紧了自己的手,沐舟之所以还留着自己,不就是因为沐决明还需要吸他的血来抑制躁症吗?怪不得沐舟相比于沐决明对自己一直是副不甚上心的模样,原来自己并非亲生。 “我生父呢?” “沐舟知道你非他亲生之后,他连夜逃出春风里,外面时局纷乱,他又孤身一人,不是死了就是变成尸鬼。” “罢了罢了”,沐棠后退几步。 黎女拽住沐棠衣袖,“你要去哪?” “你不能走!” 黎女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从嗓缝中挤出这句话来,“你走了,我怎么办?沐舟会毫不留情想法设法的杀了我的。” “天大地大,总会有安身之处。” “不行不行不行”,黎女无措的拉拽着沐棠,钿头银篦击节作响,“外面都是尸鬼,会吃了我的。” “外面没你想的那么险恶,不是所有地方都有尸鬼。” “那也不行,那也不行!” 黎女死命拉着沐棠,“外面怎么可能有春风里好,有锦衣玉食?是珠围翠绕吗?” “娘”,沐棠心累,“与其在这里战战兢兢,离开春风里去外面闲云野鹤不好吗?”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黎族那赤贫之地有多可怕,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了,我要一辈子留在春风里,你也不能走,你也不能走!” 黎女惊惶的开始口不择言,“你不知道我为了给沐决明下蛊废了多大的功夫,如果沐决明不患躁症,不饮你的血,你以为咱们二人还能留在春风里吗?你以为你还是沐家的大公子吗?” 沐棠怔住,舌桥不下,不知说什么好,缓了好半响才缓过神来,“你说什么?” “沐决明的躁症是你下的蛊?” 黎女揪住沐棠衣襟,直直的看着他,“不然你以为呢?如若不然,咱们二人怎么在春风里活下来?” 沐棠话就回在嘴边,却不知说什么好,气到极致,反而露出一种苍白无力的笑来,“所以你为了你能留在春风里,以我的血为引给沐决明下蛊?” “怎么能说是为了我自己”,黎女眼里涌出泪来,“也是为了你啊”,她牵起沐棠的衣袖,墨绿衣袂上秀的银色暗纹在光下波光粼粼,如梦如幻,“你的吃穿用度,样样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没有我,怎会有你今天的一切?” 沐棠一寸一寸的把袖子扯开,“你当时与他人私通之后暗结珠胎,怎么不想想我愿不愿意来到这个世上。” 他来到这世上难道就是为了当血罐,为了让自己的母亲以此为挟,留在春风里坐享荣华富贵的吗? 沐棠胸口起伏了几下后渐渐平静下来,“沐决明,沐决明体内的躁症怎么解?” “你还想着怎么解他体内的躁症?” 黎女神色微微癫狂,神色早已不复当初轻声细语般温柔,俨然一神色狰狞的怨妇,“若是他体内的躁症真能解开,那我们二人还如何苟活于春风里,那这么多年来沐舟也不会白白请了这么多医师都束手无策。” 沐棠回道:“你可知沐舟他新请了黎族的医师,还为沐决明寻了个与我血性相同的姑娘?即便我不在了,以沐舟的能力,以春风里的能力,定会有人前赴后继的扑上来给沐决明献血。” 黎女听闻镇定下来,用手帕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我还以为沐舟寻了个什么法子,原来是找了我们黎族的医师”,她轻哼一声,“找了又怎样,找了就能解开吗?血性相同,相同又如何,相同便能抑制躁症吗?沐决明活了二十年,沐舟便替他寻了二十年的医,问了二十年的药,有用吗?有用吗?!” 屋内火烛摇曳,眼前的妇人从未如此陌生过,沐棠向后退了几步。 黎女医迅雷之势拔下髻上一根发簪刺着雪白的脖颈,“你要是走,那我也不活了,今日当场我就血溅三尺。” “娘!” 沐棠欲冲上去夺簪,黎女手中的动作却比他更快,银簪一划,浅浅划出一条扎眼的血线,“你走不走?!” 原先那股郁结之气复涌了上来,又是有要咳血的征兆。 沐棠喘了几口才平息下来。 “不走” 这二字似有千钧力道,可真正说出口时却如蚊蝇之声。 黎女恍若未闻,依旧重复道:“你走不走?!” “我不走!” 这一次沐棠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才勉强出口,“把簪子放下来吧。” 黎女手中的银簪咣当落地,“你一定要活下去,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啊。” 沐棠应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暮色四合,街上周边商铺一家一家的亮起灯来,人们涌上街头一片欢声笑语,春风里既没有朝天阙森严的等级制度,也不似寂寥境那般如一盘散沙,与寒毒爆发之前的普通城池并无二样。 沐棠规避人流,挑着人少的巷道慢吞吞的走着。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没有出生在春风里,黎女也不是自己的母亲,上一辈犯下的错误,又为何来让下一辈来承担。 而沐决明,他又该如何面对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面上是同父异母实际上是异父异母的沐决明呢? 沐决明才该是春风里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而自己只是私通过后留下见不得人的私生子,自己不仅害得沐决明身患躁症,一辈子都要与这茹毛饮血之病如影随形,平时还对他恶语相向,明明自己才是名义上的兄长,却是沐决明照顾自己更多一些。 越想越烦,唯有一醉方休解千愁。 沐棠拐到自己往常常去的酒铺,掌柜一见是他立刻眉开眼笑。 “酒仙,怎么最近没见你来啊。” 沐棠寻了店里最偏的一处桌子坐下,“最近稍忙,喝酒误事。” 掌柜利索的端上私藏的桂花酿,“小酌怡情,大酌伤身,喝酒还得有个度啊。” 沐棠敷衍的点了点头。 一看这幅模样掌柜就知沐棠没往心里去,他便也不多劝,反正无论沐棠喝的多么烂醉如泥,沐决明都会来领他回家。 从沐棠所坐之处望去,游人如织,灯火如梭,人人都有归宿,都知来路,脸上洋溢着欢愉,手拿河灯,等待一会儿放入河中祈愿,就连酒铺掌柜都有娘子作伴。 唯有沐棠孤身一人坐在这里置身事外,一切热闹都与他无关。 祝落和池雨顺着人流慢慢前走。 “想放河灯吗?” 池雨不知放河灯有何意,祝落领着他买了两个河灯,一人一个。 “河灯,对逝者悼念,为生者祈福。” “沐棠跟你说了吗?” 池雨转头看向祝落,“那些活死人,即便没服下将离也可以恢复神智。” “也许这寒毒真的是一场天择,像你,即便被咬了也不会染上寒毒,而有些人被咬食感染寒毒之后,不会成为失去神智的尸鬼,直接变为寒系玄脉成为活死人,但又有些人无论如何都是一副只知饮血食肉的尸鬼模样,你虽总说想要打通朝天阙的三座城墙,消除阶级差异,但其实上天在冥冥之中早已给我们每个人赋上了差异的枷锁,有些人生下来便天资聪敏,而有些人则生性愚钝,有些人生下来家财万贯,而有些人则一贫如洗,你能破的了墙,却破不了天。” “你长大了。” 祝落道。 “先天天资聪颖但如果后天不继续勤勉努力保持天分迟早也会江郎才尽,泯然众矣;生性愚钝但后□□乾夕惕,焚膏继晷也可将勤补拙;家财万贯者若挥金如土也迟早会一贫如洗,家徒四壁者若兢兢业业勤勉不倦终有一天也会坐享富贵荣华,上天带来的差异是不可避免的,命运由人不由天,只要把握好手中的机会,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也终可逆改天命。” 祝落捻指便有明灭火焰从指尖升起,“虽然活死人是天择,但这药”,他稍稍停顿,“还需继续制,不仅仅是因为现如今常人无法接受活死人是天择,也是给那些如果染上寒毒无法变成活死人的人们最后的选择。” 祝落把点燃的河灯放入水中,二人目视着这荷花河灯融入灯海,随波逐流逝向远方,“无论天择如何,常人在其面前总是脆弱,不堪一击的,能够活下来便是幸运。” 池雨抱着怀中的荷花河灯看了许久之后放入水中,“往者不谏,来者可追,珍惜当下。” 在华灯之下,平日里玫红的樱花呈现出微微绛紫的樱色,偶有枝瓣低垂入水,夹杂在千枝河灯之中,一齐融入远方。 “好像天上的星星。” 祝落愣了一下,“确实” 接汉疑似星落水,星河一道水中央。 夜色暗淡,数不清的荷灯疏疏密密的荡于河上,映亮一隅碧波。 “沐决明?” 祝落顺着池雨所看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是沐决明。 沐决明脸色微霁,手捧河灯,闭上眼睛默念了片刻才把手中的河灯放入水中。 “沐棠呢?” 池雨看了看他周身,“沐棠不在?” 沐棠若在,沐决明还会装装样子,沐棠若不在,便是幅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样。 几人为人流相隔,沐决明并没有看见他们二人,祝落见池雨有些稍怕沐决明便也没有上去打招呼。 二人放完河灯又向前走了阵,樱树越来越密集繁盛,直至泾渭分割,一株漫天樱树出现在他们眼前,枝叶似云般舒展,瑰红色的花瓣云蒸霞蔚遮天蔽日。 “好大的樱树”,池雨微微仰头不自觉的张口惊叹。 “是吧”,旁边的少女骄傲的道:“这株樱树得有好几百岁了,也只有在我们春风里才能看见,樱树在上,神仙显灵,赐予我一段好姻缘吧。” ☆、夜舒 “真有这么神奇?” 少女一脸真挚双手合十许愿,“心诚则灵”,说完她又反应了过来,“你不是春风里的人?” 池雨愣了下点了点头。 “那你是哪里人啊?” 池雨支吾了片刻不知如何作答,少女看出池雨语塞连忙打了个哈哈圆了过去,“春风里的艾草青团很好吃,桂花酒也很好喝,你可以试试。” 少女认真的掰着手指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并没有发现自己腰间盛钱的荷包正在被一只隐匿在人群中的手偷偷拿走。 池雨右手发力,暗地里甩出一根冰针击中那人手腕。 这手先是畏缩了下,而后变本加厉拉扯向姑娘的荷包。 池雨又甩了根冰针刺入那人腕中,顿时激出一小股血柱来,靠近少女的妇人最先发现了这异状,高声尖叫,“血——血!” 人群沸腾,只有少女还呆楞在原地不知所以然的没反应过来,眼看她要被人流携卷而走,池雨将她一手拉过,少女顺势被搂在怀中。 “什...什么?怎么了?” 少女脸红,刚想说些什么下一时便看见了自己裙摆上的大片血迹便高声尖叫了起来。 池雨刚想说些什么,少女便紧紧拉住他不肯松手。 这场闹剧直到半夜才结束,池雨拉着祝落从衙府里出来,姑娘拉着池雨万分感谢,依依不舍大有要以身相许的迹象,祝落微微侧过身来挡住池雨,把姑娘这点儿星星之火遏制于微末。 二人目视少女走远,池雨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未在树下祈愿,慌慌张张的拉着祝落前去。 夜深静谧,人流散去,池雨在树下也学着少女的模样,双手合十,低头许愿。 恰巧夜风拂过,花瓣簌簌抖落形成阵阵樱雨,祝落本不信神命,但恍然间也开始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错的人迟早走散,而对的人终会相遇。 “你不许愿吗?” 池雨许完愿看向祝落。 “要许的。” 祝落也跟着双手合十,在树下许愿。 待祝落许完愿睁开眼,池雨迫不及待的询问祝落,“你许的什么愿?我许的...” 祝落打断池雨,“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池雨失落的哦了一声,“原来竟还有这种说法,但这愿望若不说出来旁人又如何知道呢?” 祝落莞尔,勾手轻掀面纱。 蜻蜓点水的一吻。 池雨愣住,随后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推着祝落。 “会被别人看到的。” “没有人,就算有人也没人认识我们。” “不可以亲吗?” 可以的,可以亲。 池雨犹豫稍时,看了下四周掀开面纱,扬起脖颈,在祝落脸颊落下一吻。 店家已经要打烊了,沐棠提着一壶酒晃晃悠悠的出了门。 掌柜一边奇怪这沐二公子今日怎么还没来把沐棠给领走,一边小心扶着沐棠,千叮咛万嘱咐可千万别一头栽到河边去。 春风里山水围城,每年因酒后过醉失去意识一头栽进水里淹死的也大有人在,那些能打捞出尸首的都是万幸,更多的都是被河水泡发泡涨,捞出来时面目全非也无人认领。 此时街上繁华褪去,只是偶尔剩下一两个更夫还在巡逻打更。 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回去,途经一片水榭,水中遍布夜舒荷。 这夜舒荷,一径有四莲丛生,叶大如盖,见月舒展,叶面光滑,叶脉为肋条伞装,个个皆像是浮在水面上的翠绿玉盘。 沐棠提着酒壶一脚踩进这夜舒荷,荷叶不沉,反而如同一叶扁舟将沐棠牢牢托起。 死了算了。 沐棠心想。 他以后该怎么面对沐决明? 怪不得沐舟偏心,原来沐决明才是这春风里真正的继承者,而自己这么多年来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鸠占鹊巢也就罢了,竟然还害得他被躁症缠身,说不定一辈子都要靠饮血以续命,自己简直死不足惜。 沐棠仰倒在莲上,酒入肠中,七分酿成如水月色,余下三分化为悔怨,半个身子坠入水中,连发尾都全部打湿。 今晚就在此了结好了,这里水系复杂暗流众多,掉下去多半是死无全身,自己来到这世上本就是个错误,带着悔怨来,那便悄无声息的走好了,更何况喝了这么多酒,无知无觉,窒息之时应该也不会太痛。 沐棠仰头喝完壶中最后一滴酒,随手抛入湖中,身子一翻,便准备就这么溺水。 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月下踏水而来,沐棠疑心是自己酒喝多了发了瘟,连眼都开始变花,又仔细揉了揉眼,才发现这人真的是沐决明。 这水榭做的奇巧,桥不是桥,而是一个个隐藏在水下的石柱,无论潮涨潮落,这石柱皆将将没过水面,所以人行于上如同踏水而来。 沐决明身高腿长,几步而来把沐棠抱起。 沐棠扒开沐决明的手臂势必今日要自溺在这里。 “哥....” 沐棠脑中纷乱如麻,一不小心就出口道:“我不是你哥。” 但那说出去的话便像那泼出去的水,说完这句沐棠猝尔清醒过来,一双睡凤眼里睡意全无,圆睁着望向沐决明。 沐棠心中兢兢业业,沐决明却是神色如常。 “你...你都知道了?” “我早都知道了。” “你早都知道了?你....” 沐棠一口气没顺的上来,差点噎了过去。 沐决明嗯了一声,“我早都知道了。” 沐棠遽然推开沐决明,但沐决明臂膀坚硬如铁,沐棠没能撼动沐决明半分。 “沐棠” 沐决明叫他沐棠而不是哥。 “留在春风里” 沐棠别过头去,“放我下来。” “答应我,不要去自寻短见。” 沐棠嗤笑一声,而后又神色突然落寞下来,他现在不是沐舟之子,又有何资格面对沐决明时趾高气扬?就因为自己当了沐决明十几年的血罐吗?可自己沦为沐决明血罐还不是自食恶果,作茧自缚。 “咱们二人并无任何血缘关系,你也犯不着管我,沐舟给你新找了个血罐,你想喝多少血便有多少血喝,以前我没少给你冷脸,等到我死了....” 沐决明吻住沐棠,“你别这么说” 沐棠如遭雷劈,反应过来才遽然推开沐决明,扇了他一巴掌。 扇完沐棠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沐决明把头深深埋进沐棠颈窝,“我不要旁人,我就要你一个。” “就要我一个?” 沐棠看不出神色,恍若失魂,喃喃自语,“是,等把我身上的血全部吸干就好了。” 沐决明神色有些慌张,“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把我放下来吧。” “沐棠...” “放下来吧,就当...就当今晚我们二人从未相见。” “沐棠!” 沐决明将沐棠放下,却依旧紧紧拉着不肯放手。 “放手” 沐决明看沐棠神色呆滞,害怕真把他吓出什么事来,便依言放手。 “今日....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吧。” 沐棠在沐决明的注视之下一步一步后退。 沐棠浸在月色之下,夜风吹拂,衣襟飘动,仿佛下一时就会羽化升仙离他而去。 “哥” 沐决明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来。 沐棠朝他笑了下,随后飘飘然坠入水中。 ☆、求饶 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年幼的沐棠猛地被人从水中捞起。 “这么不经玩啊。” 沐棠脸色被水浸的惨白,衣物全湿,水滴顺着眼睫滑落,让他的视线一片模糊。 一只靴子踏在沐棠胸膛上,几乎要把他肋骨踩断。 “求饶” “求饶我就放过你。” 沐棠抿着嘴不肯说话。 “没想到你骨头还挺硬的?” 那人踩在沐棠胸膛上的那只脚越发用力,甚至还恶意的碾了碾。 “看你也有几分姿色,干脆明天....”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到,甚至压在了沐棠身上。 “哥” 沐决明一脚把对方蹬开和对方扭打成一团,“我让你欺负我哥!” “不欺负你哥欺负谁?瞧瞧你哥这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比你好玩多了。” 沐决明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从胸口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扎在这人脖间,“你再说一句。” 这登徒子也就逞逞口舌之快,一看要真舞刀弄枪流血的架势立刻惊慌失措,一番求爷爷告奶奶,沐决明有让他学了几声狗叫,这才让他连滚带爬的走了。 收拾完这登徒子,沐决明邀赏一般踮脚到沐棠面前,甜腻腻的喊了声哥。 沐棠唇色惨白,半天才喏动出了一个字。 “滚” 要不是因为沐决明他怎么会沦落至此? “哥”,沐决明眉头紧蹙,即便被沐棠说了滚也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 沐棠狠推了沐决明一把,“我说滚你听不懂吗?” 沐棠蹙眉拧了拧湿漉漉的衣袖,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向外走去。 沐决明被沐棠这么喝住,一时之间呆愣在原地,看着沐棠越走越远,徒留一地滴滴答答的蜿蜒水迹。 随着沐决明躁症发作的越来越频繁,沐棠失血也越来越多,失血所带来的暗疾也渐渐浮出水面,四肢冰凉,即使是在盛夏的三伏天也跟身在寒冬一样,还会时常的头晕头痛,由原来的过目不忘变成现如今的过目便忘,因此没少被夫子体罚。 “就这么几页书都背不下来?!全学堂的人都背下来了,就你没背下来!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啊,沐棠!别以为你是沐舟嫡长子我就会纵容你,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明德以修身,笃志而行知,就你现在这番模样,将来等你继位,将会置春风里的子民于何位?!” 夫子气的胡须都跟着颤抖,敲着手中的荆条,“出去,站到门廊去背,何时背下何时散学。” 沐棠神色恍惚,手扶矮桌勉强起身,全身血液逆流,周遭声音皆化为嗡嗡一片。 “平时摆什么架子,装什么清高啊,到头来还不是要被夫子训。” “就是就是,就他这样,即便是沐舟把城主之位世袭给他,子民也不会同意吧,还不如禅让给我。” 夫子又甩了甩藤条,“让你出去背书你听见没有。” 沐决明悄悄撇了眼沐棠,发现他脸色惨白,额间渗出豆大的冷汗来。 “夫子” 沐决明举手,“我哥他不太舒服....” “非礼勿言!嫡庶有别,尊卑有序!” “沐棠,还不出去背书在这儿愣着干嘛?” 沐棠站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拿书而出。 正是烈日当空,门廊之下毫无荫蔽,沐棠遍体虚寒,又被毒日灼晒,不一会儿身形不稳便开始摇摇欲坠,而书上的蝇头小楷就如同蚍蜉一般爬来爬去。 “散学!” 学生们齐齐起身鞠躬,“夫子再见。” 沐棠身前落下一片阴影。 “怎么样?可背下来了?” 沐棠把下唇咬出血来才勉强站稳身形,“还....还没。” “伸出手来。” 沐棠依言伸出右手,藤条破空而下,原本洁白无瑕的手掌之上立被抽的血肉狰狞。 “再背,何时背完何时再走。” 沐棠点了点头。 “哥” 沐决明看夫子转身走远便从暗处猫着腰走来,窃窃的叫了声哥。 “你先走吧。” 幼时的沐决明身形还未张长开,面容也没有那么锐气,整个人和一个小团子一样,古灵精怪冰雪聪明的。 “哥!” 沐决明握住沐棠血肉翻起的手,“他打你?” 沐棠被沐决明捏住痛处,倒抽一口气。 “哥,哥,对不起”,沐决明因为比沐棠年幼几岁,身高还未抽条,因此够不着沐棠的手,有些费力的踮起脚看着沐棠手上的伤口。 沐棠也不把手放低,就如此高高的举着,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任由沐决明垫着脚看。 “哥哥,疼不疼啊”,沐决明一边问一边小口呼气。 “再疼也没你咬的疼。” 沐决明雪团子一样的脸上立时生出愧疚的表情,“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沐棠把手甩开,“你回去吧,别等我了。” 沐决明低声啊了一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沐棠背过身去,不理不睬,沐决明心中无数,在原地呆愣了片刻跑了出去。 等到沐决明走远,沐棠这才回过身来。 不知又浑浑噩噩的过了多久,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沐棠抬起头来,才发现是去又复返的沐决明。 “哥”,沐决明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青团捧到沐棠面前,“吃青团吧哥哥。” 沐棠打量了他一眼,“你刚刚离开就是为了给我买青团?” 此话一出,沐棠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却没想到沐决明就如同一只幼犬一样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还点了点头。 “吃吧哥哥。” 此时二人都还没练成辟谷,自然会有凡人的饥饿之感。 沐棠捏起了一个青团看了看,沐决明特意在一旁补充道:“我特意告诉店家不加馅儿。” 一副活脱脱把前爪硬塞到主人手里要邀功讨赏的模样。 可是沐棠本就浑身无力,又在烈日之下晒了许久,实在没什么胃口,但碍于沐决明期待的眼神,还是小小的咬上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沐棠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小小的咬了几口之后,他看见沐决明喉头滚动,明显咽了口口水,便把几个青团送到沐决明面前。 “你也吃。” 沐决明眼眸明显亮了一下,“我...我可以吗?” 沐棠哑然失笑,“你当然可以。” 沐决明受宠若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谢谢哥哥” 沐棠放慢了进食的速度,看着沐决明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塞下了三个青团。 “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唔唔啊?” 沐决明慌乱的抬起头来,“哥,你也吃啊。” 沐棠嗯了一声依旧细嚼慢咽,吃的慢条斯理,到最后一袋青团几乎全被沐决明吃完。 “好饱啊。” 童言无忌,沐决明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吃了众数青团,而沐棠只吃了一个,自己明明是给哥哥买来的啊,怎么到头都被自己吃完了,沐决明捶了捶脑袋,十分懊悔。 “哥,我陪你背。” 沐棠给了沐决明一个爆栗,“你回去吧。” 沐决明摇摇头,窝在沐棠身旁开始玩地下的石子。 等了许久,沐棠看见沐决明缩在一旁,头一点一点的,一副困得实在不行,快要睡着了的模样,沐棠咬了下舌尖,合上书,弯下腰试图抱起沐决明,却没想到沐决明如此之沉,差点害得他一头栽了下去。 沐决明揉了揉眼,“哥,怎么了?” 沐棠颇有些尴尬的收回准备刚刚准备抱着沐决明的手,“无碍” 沐决明整个人困得都迷迷糊糊,便小小的哦了一声。 “我们走吧。” 晚上温习夫子留下的作业时才,沐棠才想起自己包扎的右手,都说十指连心,握起笔来便是钻心的疼。 沐棠倒抽了口气,沐决明立时道:“哥,我帮你写。” “不用,且咱们二人的字迹也不一样。” “没事的哥”,沐决明拿过笔来,在纸上写了一个棠字,“你看看,是不是和你的字迹一模一样?” 果真一模一样,沐棠的字偏秀气,而沐决明的字偏锐气,但沐决明却又能硬生生摒弃锐气,留下秀气来,若非长时临摹,万分达不到这种效果。 “你干嘛学我写字?” 沐决明握着笔怯生生的看了沐棠一会儿才道:“哥哥,你是不喜欢我临摹你的字吗?” 沐棠直视着沐决明,烛光映在他眼瞳中明灭不定,“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沐决明这才傻乎乎的笑了出来,“怎么会没有必要,哥哥所有的事都有必要!” 沐决明眼里有星,话语之间奶音还全未褪去,在他眼里,仿佛沐棠就是他的全部。 沐棠抿嘴看了一阵儿,沐决明直接接过笔来,替他写了起来。 夫子向来要求严格,每日课业说是堆积如山也是毫不为过,沐决明要写两份温习作业,且在保持字迹不同的同时还要保证内容不同,要不然一眼便能被看出是替写。 直到亥时才写完了沐棠的作业,而自己的还一笔未动,沐决明一只手强撑着头,眼一闭一合的写着。 沐决明在这儿坐着写了多久,沐棠就陪了多久。 “你别写了,等明早再写吧。” 沐决明支唔的应了一声,瘫在沐棠怀里即入睡。 沐棠找了件毯子给他盖上,命人把他送到二夫人那里去后,独自一人坐在灯下,用左手握笔,初始几个字还是歪歪扭扭,练了许久之后才初具字体,如此这般,沐棠练了两个时辰之后才开始补上二人的温习作业。 ☆、出逃 龆年之前,沐决明虽间隙躁症发作需饮沐棠之血以压制,但沐决明饮血之量不成气候且又有数不胜数的补药相佐,沐棠也就如此浑浑噩噩的活着。 直到舞象之年,沐决明躁症频发,沐棠失血越多,脸色时常煞白而毫无血色,失血之后的暗疾也愈发的凸显了出来。 有时二人即便是走在街上,沐决明躁症突发,便会把他拉入无人小巷里,好好吮上一番。 今日本来是上元节,到处香车宝马,酒朋诗侣,少女们皆铺翠冠儿,捻金雪柳,莺歌燕舞言笑晏晏的一片。 沐棠向来是不爱凑这种热闹的,若非沐决明想逛,他是绝对不会出门。 “哥,你看,老虎灯!” 沐决明紧紧牵着沐棠,生怕二人于人流之中走散。 沐棠敷衍的点头应和,没想到沐决明竟真把小老虎灯买了下来。 这老虎灯做的要比沐棠想的精巧,如同木偶戏一般,吊线拴着小老虎的四肢,还能控制嘴巴一张一合,他不自知的就玩的入迷,颠着小老虎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的。 直到沐棠发觉身边无声,才发现沐决明正眼中带笑,默默的看着自己。 “干嘛啊?” 沐决明笑了笑,“没事。” 沐棠有些不耐烦,“到底干嘛?” “真的没事。” 沐棠哦了一声,“别老看我。” 沐决明嘴上嗯了一声,眼神却还目不转睛的盯着沐棠。 “你再看?” 沐棠左手保护好小老虎灯,右手作势要打沐决明。 沐决明连忙道:“我不看了。” 等到沐棠回过头去,发现沐决明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你还看?!真打你啊信不信。” 沐决明嘴角上扬,“我信我信。” 沐棠捏着沐决明的下巴转了回去,“你信还不赶紧转过去。” 沐决明转过去是转过去了,但原本抓着沐棠手腕的手却不老实的渐渐下移与沐棠十指相扣。 沐棠玩小老虎灯玩的不亦乐乎,全然没注意到沐决明与自己十指相握。 二人又在人群中走了一阵,沐棠衣襟忽的被人拉了拉,一转身,原来是一个小孩。 沐棠半蹲下身子“怎么啦?” 小男孩指了指沐棠手中的小老虎灯。 拉着小男孩的妇人有些尴尬,硬抱着小男孩想让他撒手。 小男孩吱吱唔唔的哭了起来,“哥哥能给我摸一摸吗?” 妇人拍掉自家孩子的手,“我给你买一个。” 男孩一脸别扭,“可是小老虎灯已经卖没了。” 华市众灯罗列,但小老虎灯却因手艺复杂而供少于求。 妇人哎呦了一声,“我再给你买个其它的不行吗?” “没关系的”,沐棠把老虎灯递给小男孩,见小男孩玩的依依不舍不亦乐乎,索性送给他算了。 沐决明暗中掐了下沐棠手心。 沐棠与沐决明通在一个屋檐下这么长的时日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安抚性的拍了拍沐决明后背,捏了捏他的手心,“我一会儿再给你买一个。” 沐决明哼出一声气音来,“再买一个也不是原来的这个了。” 二人把小老虎灯送给小男孩之后,走走停停,灯市上花灯缭眼,沐棠给两人各自都挑了盏荷灯。 “许愿”,沐棠把自己怀里的荷灯推给沐决明。 二人走到临水之地,依次将花灯放入水中。 沐棠点亮灯芯,双手合十,想了一阵才在心里默念,愿父母和沐决明岁岁平安,身体安康,万事胜百载顺心意,随后睁开眼将花灯放入水中。 睁开眼便看见沐决明望着自己,怀中还抱着花灯,“你没愿望吗” “我...我有啊”,沐决明别过头来。 沐棠暗地里撇了下嘴,自己还祝沐决明身体安康,这家伙却没什么好许的,真是一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自作多情挖耳当招。 沐决明深呼了口气,点燃荷灯,双手合十,愿月常圆,休要暂时缺。 他刚把荷灯放进水中,就感觉体内熟悉的躁意复又涌起,沐决明侧眼看向沐棠,完全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他不想把这暂时的安宁打破,化为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景。 “你怎么了” 沐棠看见沐决明嘴角留下一丝血迹,撬开他牙关才发现沐决明强咬着自己的舌头。 “你躁症又犯了?” 沐决明死撑着自欺欺人的不肯点头。 沐棠没有来的叹了口气,逆着人流带着沐决明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子里。 “咬吧。” 沐决明红了眼,“哥,对不起。” 沐棠胸膛起伏片刻,“咬吧。” 外面人流喧哗,唯他们二人蜷缩在这一隅阴暗。 沐决明就像是话本里的狐妖专靠吸人精血过活,吸的面色红润,且越长越高,很快就超过了沐棠,而沐棠则是话本里的书生,被这狐妖日夜折磨,日渐消瘦。 即便沐决明十指相扣紧握沐棠,沐棠依然随着血液流失而手脚冰凉。 逃跑吧。 沐棠脑中冒出这一荒谬的念头。 上一时他还在心里衷心祝沐决明身体安康,万事胜意,下一秒他就想要逃离他的身边。 自从沐决明出生到现在,父母教导的都是要时时看护沐决明,谨防他躁症随时随地的发作,似乎他出生意义就是围绕着沐决明一个人任劳任怨毫不停歇的转。 明明不是这样的,在沐决明出生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哥,怎么了?” 沐决明察觉到沐棠战栗,俯下身来将他笼在怀里。 沐棠打了个结巴,“没...没事” 他要逃走,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梦中梦 逃跑的后果当然是被抓了回来。 春风里水系复杂,沐棠找了一叶扁舟,漫无目的的顺水而下,飘到何处算何处,即便如此飘荡了几天都还没出城,自然是被沐舟手下的侍从布下天罗地网所擒住押解到沐舟面前。 沐舟面色扭曲,一脚将沐棠踹翻在地,“你就这么恨决明?你这般不负责任一走了之可知将他置于何地?” 沐棠本就隐疾众多,易体乏无力,被沐舟这么实打实的一踹立时有股热血从心口涌上喉间。 “孽子,孽子!” 沐舟还想要再踹第二脚,被身边的黎女以命相逼拦下。 黎女推搡了把跪在地下的沐棠,“你赶紧道歉啊。” 沐棠咽下喉间的一口热血,即便咬碎一口银牙也不肯张口。 黎女着急了,“怎么让你服个软这么难啊?” 沐舟踹完沐棠一脚之后面色沉静的可怕,“你现在的一切,衣食住行,哪个不是依仗我,依仗春风里才有了现在的一切?真应该让你出去看看,外面尸鬼遍地,哀鸿遍野,血流满地的样子,你就知道春风里又多么好了”,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既然你不愿就算了”,沐舟挥了挥手,手下人立刻前上将跪倒在地上的沐棠拖起,“在柴房上先关上半个月去。” 沐舟背着手转过身去,“关之前别忘给他采血。” 很快有人在他掌心斜斜的划了一刀,这个位置出血量多,但创面小,愈合起来也快,采够小半碗血后,又将他拖入柴房关了起来。 柴房为了防止日温明火,常年不见阳光,悄怆寒邃,沐棠被踹的咳了血又受寒气入侵,没过一会儿原本咽下去的血就复又咳了上来。 如同浓烈的烧刀子从喉管里一路搜刮着血肉涌出,即便沐棠捂住也挡不住大股血液喷涌咳出。 沐棠无措的看着手上的血迹。 好浪费啊。 光影西移,柴房本来就见不得光,随着日暮四合更是暗淡下来。 “哥” “哥” 沐棠恍惚之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是我。” 沐决明小心翼翼的翻窗而入,先用水囊给沐棠喂了些温水,而后又包拢住他的双手,试图让沐棠手心暖和起来。 沐棠趁着月色略了眼沐决明,心中昏昏沉沉暗叹,不知自己走了几日,沐决明竟形销骨立到了如此地步,眼窝深深下陷,眼底也青黑一片,想必躁症发作又无血可饮,状如狂犬也只能被人绑缚在床榻之上不得安生。 沐棠闭上眼侧过头去,“你不恨我?” 沐决明一阵沉默。 沐棠哂了下,“恨我还来找我?” “哥,你心好狠”,沐决明摆着沐棠下颚强迫他转了过来。 二人鼻尖相触,中间相隔了一束幽暗的月光。 “抛下我一走了之。” “你在外面之时可曾有想过我吗?” 想过。 其实是想过的。 愧疚,不安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但既然自己下定决心选择离开,不如快刀斩乱麻,斩断这心神不定的惶惶思绪。 “我既然一走了之那必定是下定决心,想你又有何用?” 沐决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就知道。” “哥” “我们一起私逃吧。” 私逃当然是不可能的,沐棠当夜就起了高烧,沐舟在沐决明软磨硬泡的求情之下终于网开一面,大发慈悲的把沐棠放了出来。 半昏迷半清醒之中,沐舟在沐棠榻前撂下一句,“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随后便转身拂袖而去。 还能怎么办? 难道自己就只能被束在春风里当一辈子的血罐? 沐棠冷汗岑岑,目所能及之处皆是诡异的血红。 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把他拉了回来,沐棠恍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做了个梦中梦,黎女正在他榻前呜咽,惹的他无由的心烦。 这都没死? 沐棠非但不感谢沐决明,反而从心中生出了一股扭曲而又畸形的恨意。 ☆、祝萤 这所需的最后一株水苏在春风里并不难寻,但炼药和试药还要耗费一年半载的时间,祝落和池雨二人先行回到朝天阙。 祝落虽然明面上为下一任朝天阙阙主,但祝正鸿正值春秋鼎盛,若是再生出一个重新教养也是绰绰有余,到时候他何去何从还是未知,所以上阙人们对他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就连祝落带回来一身着幂篱的池雨都连带着无人问津。 不过池雨也不甚在意这些,依旧每天新奇的不得了,在祝落的府邸里跑来跑去。 呆了大半个月之后池雨终于有些厌烦,追问祝落,“祝落祝落,我是只能待在这个院落里吗?” 祝落放下手中的书卷,“无聊了?” 池雨抱着一根竹奴翻来覆去,这竹奴是用竹篾所编来消暑用的,中空,四周有竹编网眼,有弄堂穿风之意,供人取凉。 朝天阙可没有这新奇玩意,还是沐棠把图纸给了祝落,祝落回朝天阙后命匠人手工编织所成。 池雨贪凉,抱着竹奴不肯撒手,“是啊,无聊,无聊死了。” “那今晚带你去逛逛吧。” 上阙不像中阙和下阙那般熙熙攘攘,池雨在上阙带着顶幂篱实在太过惹眼,不如等晚上出行。 池雨许是真的快要被闷坏,不依不饶道:“到底是什么时辰啊?” 祝落稍作思索,“戌时” “戌时就戌时,一言为定”,池雨伸出手来,“拉钩上吊不许变!” “拉钩” 池雨一个下午哪也没去,就守在祝落身旁,挨个掰着手指数时辰,从天亮熬到天黑。 二人上街,同上阙灯火如华的街道街道比起来,中阙也只算是灯芯上的一粒星火,池雨亦步亦趋的跟在祝落身后生怕惹出不该惹的麻烦来。 祝落把池雨拉到自己身前,池雨甩了下手,“这样我就看不到你了啊。” 祝落牵起池雨,“我看着你” 二人走了一阵,祝落倏地停下脚步。 池雨偏头看他,“怎么了?” “有人在跟着我们。” 祝落毕竟出生在上阙,对这街坊极为熟悉,带着池雨左拐右拐进了一条暗巷。 渐到无人之处,身后一阵破风声传来,祝落把池雨护在身后转身甩出一火鞭。 却没想到的是这火鞭缠上的是把冰剑。 “尸鬼?” 池雨也要化剑被祝落拦住,若是被巷里经过的行人看到就麻烦了。 很快祝落就否认了自己这念头,对方一招一式沓如寒星,并不似尸鬼般无迹可寻。 是活死人。 上阙竟然有活死人? 这活死人眼上系了一层黑布,即便失去视觉却依旧出招快的惊人,像是天生为杀戮而生。 祝落趁活死人挥剑空间一脚飞踏上对方胸膛,将他碾在地上,解开黑布才发现底下竟是一双盲眼,这盲眼看起来并非先天所致,而是后天人为,刀痕太深,以至于在活死人鼻骨之间都留下印记。 所以这眼盲的活死人全凭听觉和风声触感来出招? “他要自尽!” 池雨捏住那活死人下巴,但还是那活死人更快一步,等祝落掰开他下巴,这活死人早已吞药毒发身亡。 回去的路上,祝落一路神不思蜀,池雨见状也深深内疚自责,再也不敢提出来玩的要求。 “此事与你无关,对方应当是冲我来的。” 池雨全身寒噤,“他这是要置你于死地誓不罢休。” 祝落应了一声,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人各有命,如果我命绝于此,那怨天尤人也无半分用处。” 池雨捂住祝落,“杀人放火金腰带,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宴,你怎会命绝如此?” 祝落拿开池雨的手轻笑,“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善人也会做恶事,恶人也会做善事,我也并非一直都是好人。” “我不管我不管”,池雨开始耍无赖抱住祝落,“你在我心里就是好人好人好人。” 祝落微哂应了一声,牵着池雨打道回府。 他们还没多呆上些安宁时日,就被一娇蛮少女打破,池雨还未睡醒,就听见屋外门廊上传来一阵属于少女特有的清脆银铃般笑声。 “祝落哥哥,祝落哥哥,你回来也不告知我一声,害我苦等!” 池雨立时从榻上起来端正衣冠,紧张的看着祝落。 祝落安慰池雨,“只是祝家旁系的一个妹妹,叫祝萤。” 虽说是旁系,但祝萤和祝落长得仍然十分相似,都是一双桃花眼,且祝萤又是鹅蛋脸,唇若点樱,眉如墨画,再配上一身红衣,有种说不出来的娇俏。 祝萤一进门就无若旁人的扑进祝落怀中,任性的要祝落抱。 祝落有些无奈,“你都多大了还要我抱。” “我多大也都是你妹妹啊,哥哥不可以抱妹妹吗?” 祝落被说的头晕脑胀,没办法,只好象征性的扶了下祝萤的肩。 祝萤又蛮横无理的撒了一通娇才总算注意到一旁的池雨。 “呀,哥哥这是谁啊,怎么在屋里还带着幂篱?”  祝萤一边嘴上说着一边要去拨开池雨的幂篱。 池雨紧张的往后缩了一下。 “别动”,祝落拦住祝萤。 祝萤一双桃花眼扑闪扑闪,欲泣无泪,“哥哥,我不可以看吗?” 祝落冷声道:“不可以。” 祝萤听闻撇了撇嘴,“好吧,你怎么突然这么凶啊。” 随后祝萤转身又凑到池雨身边,“你叫什么啊?” 池雨一笔一划在空中划着,“池雨” “是池水的池,雨水的雨吗?” 池雨点了点头。 “是个很独特的名字呀”,祝萤笑了笑,“你从哪里来啊,看起来你好像不是朝天阙的人呢?” “我....” 池雨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难道他真的要说他来自尸地吗? 祝落及时解围,“他失忆了,别为难他。” 祝萤长长的哦了一声,而后换了个话题,“我们来玩双陆吧?” “双陆会玩吧?” 池雨点了点头,之前在下阙的时候他没少玩过。 祝萤让侍女摆好棋盘,二人开始掷骰子。 掷了几轮之后,池雨明显领先,祝萤小声嘟囔了几句,池雨手顿了一下明显慢了下来,而后祝萤占了上风,她脸上才有了些笑意。 “哎呀”,祝萤抛骰子抛的太用力,一下子把骰子扔到桌底,“哥哥,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池雨点了点头,弯下腰来捡骰子,起身时祝萤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打掉了池雨头上的幂篱。 “啊,对不起啊哥哥,我是不小心的,哥哥你这么善良,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池雨立时捂住眼睛,但还是被祝萤看见了。 祝萤倒抽了口气,“原来你也是活死人。” “祝萤” 祝落嗓音低沉,警告意味十足。 祝萤撒娇,“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看”,祝萤吹了一声口哨,立刻有人破窗而入,眼系绸缎,背负冰剑单膝跪在祝萤身边。 尸鬼? 不,应该是活死人。 “这是我爹爹给我配的暗卫呢,养一个活死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养一个活死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池雨一双手在桌下紧紧握住幂篱。 “不过为什么你的眼睛一只是蓝色一只是黑色呢?” 池雨语塞,“我...” “好了,祝萤”,祝落出声道,“你该回去了。” 祝萤不情不愿的啊了一声,“哥哥我想在和你多呆一会儿啊。” 祝落无奈,“你父亲该着急了。” “那好吧”,祝萤吐了下舌,“那我走了,明天再来找你。” 祝萤起身,她一旁的活死人暗卫也立时消失,就像被风刮走的一片落叶,如若不是亲眼看见还以为是个幻觉。 祝落见池雨呆呆的看着棋盘,便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祝萤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池雨闷闷的嗯了一声。 “我以后会让她少来。” 即便如此,祝萤仍然时常趁着祝落不在之时来找池雨,祝落也不能日日寸步不离的陪着池雨,总会被祝萤钻了空子。 “池雨哥哥,你和祝落哥哥是一对的吧。” 少女天真的趴在棋盘上看着池雨。 池雨犹豫,不知说还是不说。 “你犹豫了,你们是一对吧,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 池雨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祝萤继续道:“可是我和祝落哥哥幼时就定下娃娃亲了,跟祝落哥哥没有关系,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千万不要怪他啊。” 池雨语塞,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过虽然祝落哥哥也喜欢你,但是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吧,毕竟你是活死人,被别人看见可怎么办?” “要是让上阙其他人知道祝落哥哥找了个活死人...” 祝萤欲言又止,半吞半吐。 “祝萤” 祝落迈过门槛,“你怎么又来了?我已及冠你却还未及笄,你孤身一人来我府上总归是不合适,若是惹出一些流言蜚语来,总会难免中伤。” “我不可以来吗?” 祝萤笑意莹莹,“我们可是幼时定下了娃娃亲啊。” “那只是长辈们随口一说,算不得数的,我非佳偶,且已有归宿,你还是另寻良人吧。” 祝萤被祝落当面堵的下不来台,面色难堪。 “天色不晚,我找人送你回去吧。” 祝萤气呼呼的一甩衣袖,“用不着你,我有暗卫。” 祝落目视祝萤离开,转身看到池雨双眼微红,紧紧的抿着嘴。 “她又给你气受了?” 池雨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对,他怎么能跟一个小女孩置气? “你别放在心上,祝萤其实是祝正澜的亲生女儿,只不过因为祝正澜作恶过多命中带煞,多年以来一直膝下无子,好不容易老来得子有了祝萤,怕自己一身煞气折到祝萤,因此才把她送给旁系寄养。” 池雨吸了下鼻翼,眼眶里的眼泪咽回了些,“那她知道吗?” “当然是不知,要是祝萤知道,那寄养于旁家还有何用?” “你不会在框我寻我开心吧。” “怎么会?你看她那日身旁现出的活死人暗卫,一支旁系怎敢偷在上阙饲养活死人当做暗卫?那是祝正澜为了暗中保护她才所设,不过她也确实太不知收敛了些,若是让旁人看到,再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整个上阙,那祝正澜可就骑虎难下了。” 池雨有些惊讶,“祝正澜他在偷偷饲养活死人做暗卫?” 祝落沉吟片刻,“据我眼线观察是这样的。” “活死人灵力非凡,如不竭之泉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以说谁控制了活死人,谁就拥有了所向披靡的力量,祝正澜对此事早就心知肚明,背地里没少拿常人做实验。” 池雨不敢相信,“拿常人做实验?常人已经够少了。” “常人是太少,可是对祝正澜来说实属太多,身怀灵力终归只有中阙和上阙的少数人,多数还是身无所长的下阙人。” “可是没了下阙人,中阙和上阙就没了贡税和衣食来源啊。” 祝落摇了摇头背过手去,“他不会只满足于朝天阙,损失一部分下阙的常人,换来春风里和寂寥境,这是一笔更划算的买卖。” 池雨被久久震住,不知该说什么。 “朝天阙,春风里和寂寥境就是这样,此消彼长顾此失彼,只要这三座城池还屹立于这片大地之上,纷争永不停息。” ☆、进阙 阿三把手中的米酒递给林溅,“小兄弟,你是哪里的人?” 林溅接过手中的酒仰头喝了一口道:“寂寥境” “看着不像啊。” 确实不像,林溅生的唇红齿白腰板细瘦,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而寂寥境久经风沙,各个都是虎背熊腰身长八尺的壮汉。 “你住哪啊?” 林溅思量了片刻,“月牙泉” “月牙泉?” 阿三十分惊奇,“这地方还能住人?” 林溅点了点头。 “不过确实,这米酒入口辛辣,也只有寂寥境之人才能一饮而尽。” 林溅笑了下,把手中的酒还给了他。 阿三呆愣了片刻,而后又继续道:“你怎么想起来干这行了?” “钱多” 阿三自顾自的点了点头,“也是,来当捕尸者的谁不是为了钱呢?” 阿三是个话痨,二人之间一静下来就忍不住挑起话题,周围的捕尸者们哄笑成一片,“阿三,你怎么不来关心关心我们啊” 阿三有些害臊,“我这不是看着林溅有些眼熟么?” “眼熟?你是看长得好看的都眼熟吧。” 火光映在林溅的脸上,煞人的看了阿三一眼。 阿三继续有的没的找话题,“诶,怎么不见你配刀剑?” 捕尸者人人都随身携带刀剑,唯独不见林溅佩戴。 林溅从腰间一抽,立时寒光毕现,抽出一把软剑来。 “这是...软剑?” 软剑锻造难度要比一般刀剑高上许多,大部分人也只是闻其名而从未见其物,此时一见林溅手中的这把软剑不由得都好奇了起来。 林溅嗯了一声,用食指和中指抚了抚剑锋。 阿三见林溅的注意被别人引走,连忙又道:“这剑身这么软,能杀人吗?” 林溅看了他一眼,可能是阿三失了智,明明林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却硬生生的看出了些如三月春花般的笑意。 但紧接着就见林溅抬了抬手,寒芒一闪,原本是绕指柔的软剑如毒蛇一般缠上了阿三的脖颈。 阿三汗毛乍起,脖颈处一片冰凉,稍稍一动便能立时血溅当场,这软剑看着剑身柔软如绢,却没想到剑锋如此利落,“你...” 林溅笑着挑了下剑,剑身复直如弦,“开个玩笑罢了。” 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 “又死了一户。” “这次是怎么死的?” “听禁火卫说是一剑封喉,那血全喷溅到门纸上,好不骇人啊。” “可是咱们上阙可无人擅使刀剑,不会真有尸鬼吧。” “呸呸呸,你可别瞎说,朝天阙可是这三座城池之中最稳固的一座,固若金汤铜墙铁壁啊。” 池雨身带幂篱侧耳在人群中听了一阵,默默走开,回到府邸。 “池雨!” 池雨听到有人唤自己抬头一看,是沐棠沐决明和钟镜和! 他疾走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药试出来了” 沐棠道 “这么快?” “是啊”,沐棠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听说上阙近日来不太太平?” 池雨迟疑的点了点头。 第一户死于一针穿喉,第二户死于一剑封喉,第三户则被乱刀砍死,确实难称得上太平二字。 沐棠啧了一声漫步走下台阶,一步一步向池雨走来,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要变天了。” 池雨瞳孔骤的一缩,忆起祝落附在他身边教他如何聚气为刃,化冰为刃,用一针一剑杀人的场景,自己明明已经努力去忘记了,怎么还是会如走马观花般不断忆起。 “池雨,池雨”,沐棠拉住池雨,“你怎么了?” 池雨这才回过神来,“没事....我没事。” 他们一行捕尸者们押解着尸鬼走走停停,一路来到中阙与上阙的交界之处——第三道城墙,第三道城墙是为了交隔中阙与上阙,是整个朝天阙最为核心的一道城墙,为了保证最短时间之内通过三环同心圆的朝天阙,捕尸者们有权走两点之间最短的直线。 “明天就要进上阙了。” 领头的捕尸者道。 阿三砸了砸嘴,“是啊,每每进到上阙,那心中百感交集...” “没办法,有些人一出生就在上阙”,领头的捕尸者叹了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押解尸鬼了,我这一辈子从入行到出行无论押解途中多么惊险总能化险为夷,真是命大,如果不是为了钱,又有谁愿意过这种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呢?等这次之后,就解甲归漠,回家陪娘子孩子去。” “大哥你这是吉人自有天相,福大命也大,这最后一次押解之行一定能够顺顺利利,相安无事。” “来,喝酒”,阿三给每人都倒上一碗米酒,“祝大哥自此之后意乐无忧,体康无疾,也祝我们能像大哥一样吉星高照。” 轮到林溅之时,林溅稍作犹豫半分,阿三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林溅看了他一眼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自那次林溅亮出软剑之后,阿三不敢向往常一样黏着他,就连有时候无端端的看到他都会莫名的打怵。 第二日一行人穿过城门趁早进入上阙。 中阙无法进入上阙,但上阙却是可以在上中下三阙之间来去自由,所以这城门除了捕尸者和上阙人之外皆是只出不进。 即便这些捕尸者当中有些人已经来往于三阙之间数次,当再进入上阙之时也依旧为之惊叹,如果说下阙和中阙是大相径庭,那么中阙和上阙则是云泥天壤之别。 高楼红袖,锦片繁华,户盈豪奢,绿柳朱轮一片。 上阙之人看见捕尸者们押解着尸鬼而过皆掩鼻躲之,目露嫌弃。 有刚入行的捕尸者看不过去,领头者劝道:“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在他们眼里,我们就和那些挑泔水的挑粪的并无二致。” 林溅手握恶金栅栏低头不语,阿三还以为林溅是伤心了,劝他道:“职业无分贵贱,你换而想之,朝天阙无论是下阙、中阙亦或者是上阙之人,一辈子也都困在朝天阙这个牢笼里,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领头者回头看了眼阿三,“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别昧着良心说话,要是换你,你说说你自己想不想住在上阙,我们也只是在上阙短暂的停留了片刻,终究也只是过客。” “喂!喂!” 一个男童跟在捕尸者的车队后面大喊,“等等” 领头者看了那小男孩一眼想起自己家中的孩子,勒起缰绳放慢速度,“怎么了?” 小男孩跑的气喘吁吁,“你们是不是从朝天阙之外来的?” 领头者点了点头,“是啊” “我在这条街上等了你们半个多月。” 领头者觉得有些好笑,“等我们干嘛?人人视我们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 小男孩跟着车队慢跑,“下阙外面是什么样的?” “和这里一样,绿树蓝天。” “那外面的尸鬼还多吗?” 领头者沉思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也不好回答,毕竟他们最远所到达之处也就是尸地外面的防尸沟,也并没有真正的确切的看到过外面的世界。 “还好,不多不少。” “外面出了你们,尸鬼,还有其他人吗?” “这...我不知道。” 小男孩哦了一声,脚步慢了下来,和车队拉开了距离,逐渐被甩的越来越远。 领头者回头看了眼身影逐渐消失的小男孩笑了一下,“其实没有人想一直呆在上阙,或许逃到外面的人也曾后悔过,墙外面的人想进来,墙里面的人却想出去。” 林溅左手微抬,右手扶着恶金栅栏,刹那间数十根透明冰针从手心射出,悄无声息的射入其他人的后颈之处,这恶金软甲虽无坚不摧,但唯一的致命之漏便是脖颈处缺少庇护,捕尸者们也之感到后脖颈一凉,似有蚊虫叮咬而过,便也不甚在意,而与此同时,林溅右手手掌之下蔓延处细小冰晶附着在栅栏之上而后逐渐扩大。 阿三感觉身后阵阵发冷似有寒气,无意中回头看了林溅一眼,只见原本铁色的恶金栅栏被染上了一片冰雪霜色,这天气之下哪来的霜雪? 他目瞪口呆,“你...你是...?” 林溅不待阿三说完左手立时又甩出一根冰针正入他的百会穴,阿三顿时摔马而下。 其余捕尸者们也纷纷回头,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霎那,整个恶金栅栏爆裂开来,碎化成了无数的细小冰晶,尸鬼们争先恐后从牢笼中向外跑出。 ☆、肆虐 而此时正入众人脖颈后处的冰针已然融化,血脉骤张,几道血柱齐刷刷的从脖间喷涌而出。 林溅也翻下马来,冷静而又置身事外的看着尸鬼乱窜肆虐的这一幕。 “为...为什么?” 阿三拉住林溅一直腿心有不甘,“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林溅厌恶的蹬了阿三一脚,把腿从他手间抽出,“没有为什么。” 百会穴为手足三阳、督脉之会,被人击中则会立即倒地不省人事,没想到这阿三竟然还拼命吊着这么一口气。 “你...你到底是谁?” 耳边惨叫惊呼声不断,林溅抬起一只脚来狠狠地碾压在阿三的胸肺之上,“我是谁?” 林溅难得开怀大笑,连带着那只被剜掉眼珠只剩下一条狰狞伤疤的左眼也笑着眯了起来,“我是谁?我是住在月牙泉旁的林溅啊,当年你带着他们欺辱我,轻侮我,你都不记得了吗?” 还真是健忘呢。 虽然上阙的人灵力充沛,但也从未遇见从牢笼里跑出来的浑身腥血的尸鬼,一时之间皆呆若木鸡的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从未 从未有人胆敢在上阙如此这般 难道始作俑者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和他们一齐同归于尽吗? 直到尸鬼咬食感染了周围人群引来巡逻的禁火卫之后才吹响海别拉关城门封城,马面之上的弓箭手登时将箭矢对准城内,但却无人敢开弓射箭,这里可是上阙,中阙和下阙没了就没了,而上阙若是乱了那整个朝天阙就毁了。 仅仅犹豫了这么一盏茶的功夫,上阙之内纷乱如麻,血肉横飞一片,寒毒成波涛之势势不可挡扩散向上阙之内的所有人。 祝氏府邸内纷乱如麻,大难临头,人人皆各自逃命,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尊卑有序,皆作鸟兽状四处躲散逃命,可即便如此,他们又能逃到哪去呢?这可是固若金汤铜墙铁壁的朝天阙的最内层,上阙已破,难道他们要逃到中阙和下阙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和那些低贱的下阙人共处一处? 不过就算他们真想和下阙人共处一处也毫无可能了,尸鬼早已呈包围之状牢牢锁住他们,即便是插翅也难逃出生天。 “祝落!” “祝落!” 祝萤见祝落逆流而来急急忙忙拉住祝落,“你怎么还往里走,这里很快就会被尸鬼包围。” 祝萤心头隐约有了个模糊的猜测,羞涩又不好意思道:“你是...你是来找我的吗?” 祝落神色冷淡瞥了祝萤一眼,“明珠在侧,又何须萤火。” 明珠,明珠,祝萤曾听见祝落亲昵的叫池雨明珠,这明珠自然便是池雨,而她自己只是区区萤火。 祝萤一改往日无理取闹的模样,色如冰雪,一时间神色竟和祝落更为相像了些,“好,好,好。” 祝萤连声说了三个好字。 “到头我竟把自己贬的一文不值,是我轻贱了自己。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是祝正澜的亲生女儿吗?你以为若是没有我在他面前泣声泪下,你还会活到今天吗?我不过是装傻罢了,你喜欢娇憨,喜欢稚气的,喜欢纯真的,我便努力装成这副神态,你喜欢玩双陆,我也便跟着玩,你喜欢看什么书卷,我便也跟着挑灯夜读,也只为了能和你说上一二句话,我自欺欺人的以为装成你喜欢的样子你便会喜欢上我,谁知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祝萤说到此处,两行清泪潸然流下。 “我知道我父上害了你爹,都说父债子偿,一命抵一命,今日我便自刎于此,替父赎罪!” 祝萤干脆利落拔下头上发簪刺向脖颈。 祝落为祝萤所怔,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只听见铛的一声,一把寒剑赫然挑开发簪。 是祝萤的活死人暗卫。 “小姐” 暗卫单手负剑单膝跪下,“三思。” 祝萤太过惊讶以至于呆愣于原地,“你不是哑巴?” 暗卫低头,“我...不是,只是我笨嘴拙舌,不会讨小姐欢心,因而闭言。” 祝萤一时之间呆愣在原地。 “祝萤,上一辈的恩怨就留给上一代来解决,我一向视你如亲妹,你走吧。” “小姐”,暗卫跪在祝萤身边,“小姐如不嫌弃我,我愿护着小姐一生一世。” 祝落见有人拦下祝萤便手执火鞭迈进祝正澜府邸,逆着人流进入偏院一处毫不起眼的破落厢房。 原本一代风光的城主祝正澜现如今正蓬头垢面的扒在一堆布满灰尘尘封的书架之间。 “祝正澜” 祝落面无表情,手中的火鞭感应而出将他拖了过来。 祝正澜被勒的几乎喘不上气来,只能从喉间发出嘶嘶的气音,“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怎么知道?” 祝落笑了一声,“这间密室是我爹告诉我的,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对,对,对”,祝正澜神色疯癫一连说了三个对,而后突然又清明了片刻,“城中前几天死的那三人,是你雇凶杀的吧,你知道我暗地里饲养尸鬼和活死人,所以想以此来让我露馅” “只是天算不如人算。” “那人也真是可怜,被你和棋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 祝落收紧火鞭,祝正澜的胫骨不堪负重,被勒的发出骨骼错位的狞响。 门外传来一瞬错落的脚步声,在纷乱之中显的格外注目。 祝落侧过身去 “池雨?” 池雨后退几步,转身向后跑去。 ☆、九死一生 池雨出了院落,才惊觉到整个上阙陷入混乱,人们相互啃食,自相残杀。 离开了祝落,自己还能去哪? 池雨恍惚了片刻,很快就有尸鬼向他踉跄而来。 池雨不得不幻出冰剑,向前杀出一条血路来。 林溅单手舞剑扭断冲上来啃食自己的尸鬼,默然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池雨的出现。 即便林溅与池雨二人从未相见,但同母异父的血脉天性使然,让他们于尸山血海之中相认。 林溅侧身挑剑,睨了眼池雨,“你就是林云意常念叨的池雨?” 池雨迟疑,“你是...” “林溅,你同母异父的兄弟。” 林溅绕着池雨走了一圈,又啧了一声,“怪不得林云意天天念叨你。” 池雨拧眉,林溅的语气和眼神让他扫在他外露的皮肤之上比沾染上尸血还要不舒服,尸血起码是热的,而林溅则又粘稠又冰冷,天生冷血。 “在爱,和包容里长大的就是不一样”,林溅捏住池雨的下巴,“真是又纯又蠢。” 池雨被他这么说的下意识后缩了下,林溅看他这幅鹌鹑样猝然大笑起来,他脸上还沾着被溅上的猩红尸血,如此一笑恍若地狱业火里爬上来的艳鬼。 “林溅!” 是钟镜和。 “是不是你?” “哥哥” 林溅此言一出,池雨愣了一下。 “朝天阙已破,是我又怎样,不是我又怎样?” 钟镜和拔出乌金雁翎刀来,“真没想到你竟残忍如斯,置天下苍生坐于涂炭水深火热之中。” 林溅朝他笑了笑,还带着些许孩童般的天真,“我就这么残忍,我不好过,大家也都别好过,先是朝天阙,等朝天阙彻底破城之后,关外的大批尸鬼就会涌入关内,再是寂寥境,寂寥境黄沙掩天,对于这大批尸鬼根本毫无抵御之力吧,最后是春风里,到最后你们只能回到从前过着被尸鬼逐赶,整日提心吊胆之中。” 池雨被林溅的阴狠所慑,“你...你为何要如此这般?” 林溅瞥了池雨一眼,“说你蠢你还真是蠢,你以为每个活死人过的都像你一样有人庇护,食饱穿暖吗?知道我这眼是如何瞎的吗?” 钟镜和刀尖抵向林溅,“你那是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 林溅在嘴里细细的嚼了嚼这四个字,“只要我不死,你们统统都别想好过。” 钟镜和长刀骤起急刺,林溅收回软剑,凭空化出一把冰剑。 刀剑相交,二人皆被震的虎口发麻。 钟镜和恍然想起了自己曾送给林溅的那只身上沾满至亲之血的小狼崽子。 骨肉相残,胜者为王。 “哥哥,你的灵力真是少的可怜。” 二人一触就知对方灵力深浅,若非之前林溅将大半灵力震断恶金牢笼,钟镜和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林溅手腕轻璇,冰剑色质透明,视之而不可见,毫无剑影,泯然无际,只有在光下才会偶尔通过反射现形,钟镜和也只有靠风声来辨别剑意。 随着林溅腕转的越来越快,钟镜和眼前现出一片浮光掠影,竟分不出谁是虚影,谁是实体。 钟镜和被击的节节败退,直到身后扑来一只尸鬼,他挥刀后砍,被林溅寻了破绽一剑刺到喉剑。 铛—— 池雨一剑挑开林溅。 林溅侧头看了他一眼,“你?” 池雨护在钟镜和身前,“快走” 林溅放下剑来,直视池雨身后的钟镜和,用无声唇语吐出二字。 “废物” 黑云压城,暴雪将至。 池雨灵力未开,化出的冰剑未如林溅那般色质冰纯,林溅根本无意与池雨相斗,他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林溅身形一晃轻松躲过池雨刺来的几剑。 “你来凑什么热闹?” 池雨不答,依旧行走四身,点剑而起。 乌云被撕裂了道口子,盐粒般的粗雪伴随着呼啸的北风劈头盖脸的往地上砸去。 林溅抬起手来,立时雪浪翻滚携住池雨。 “你未免还太弱了些。” 没想到下一时雪浪便化成了雪沫如长河滚滚袭向林溅,林溅掸出软剑,左握软剑,右持双剑,呈左右包围之势割向池雨。 池雨一个鹞子翻身跃出围圈飞向高处的屋檐,林溅也随着欺身而上刺向池雨。 雪飘如絮,落在地上零落为水,融进尸血敛声息语。 池雨挥剑,风雪也随之上涌击打在林溅的恶金软甲之上如同暴雨梨花,发出碎密的鼎铛玉石击打之音。 林溅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雪粒割出细小伤口,“看轻你了”。 他深喘一口,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滞涩不堪,差点一口气没提的上来,林溅拄剑弯下腰在檐上喘了片刻,随后猝然起身,眼前天旋地转漆黑一片,恰巧脚下瓦片滑落,林溅错愕瞬间仰身跌下,池雨急不暇择飞身前抓。 而此时沐棠和沐决明也陷入尸群包围。 尸头攒动,他们二人于其中不啻于鹤立鸡群,反抗只是徒劳的挣扎,被感染只是时间问题。 “沐棠!” 此时再重新发运灵力已经来不及了,沐决明下意识的把手伸过去挡在沐棠颈后。 尸鬼一口咬上沐决明的手腕,沐决明单手一拧,尸鬼的颈骨直接被他徒手扭断,一颗头软绵绵的垂了下来。 “沐决明?!” 沐棠不可置信的握着沐决明的手腕。 “我被咬了”,沐决明冷静至极,“我不能陪你了。” 沐棠一边手忙脚乱捂住沐决明手腕上的伤口,一边防止尸群再度侵袭。 “别说傻话!” “你是我弟,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血不断从沐决明指缝间流出,“沐棠,到现在我还只是你的弟弟?” 沐棠迟疑的看了沐决明一眼,双唇微动,正想说些什么,只见得钟镜和和祝落拨开血海向他们而来。 祝落身上浑身浴血狼狈不堪,“你们看见池雨了吗?” 二人摇了摇头。 祝落眼白狞红,“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钟镜和一个手刀劈晕祝落,对沐棠和沐决明道:“我们走。” “走哪?” 钟镜和扯住祝落衣领头也不回道:“祝氏府邸留存下的密室。” “那池雨呢?” “他是活死人。” 沐棠有些焦急,“即便是活死人,面对大片尸群也是九死一生啊!” “他是活死人,我们是人。” ☆、终章 林溅这一摔神智浑噩起来,变得痴痴傻傻。 池雨带着林溅来到了下阙的一处荒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面对自己突然多出来了个傻子弟弟,池雨一开始还有些束手无策,但也只能迎难而上。 林溅不傻之前看着心狠手辣一人,傻了之后也是安安静静不惹人脑的坐在那里发呆,倒是比原来的池雨要好养活许多。 只是林溅时常会缩成一团在梦中呓语,他经常睡着睡着就翻到榻下蜷在角落,池雨便只好与林溅同寝而眠,在他腕上系了一条绸缎与自己连到一起,只要林溅稍稍动弹池雨也会牵扯惊醒。 白天的林溅看起来安安静静,一道晚上便开始发梦惊悸。 “娘,娘,别打我....” 林溅小声呜咽,怕极了的模样,四肢痉挛整个人缩成一团。 二人同母异父,林溅口中的娘应该就是林云意了,林云意在池雨心中可是温温柔柔的慈母形象,怎么到了林溅这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恶人? 池雨百思不得其解。 再后来林溅发癔时会错乱把池雨当成林云意,有时见了他避如蛇蝎浑身发抖,而有时又会掐住池雨的脖颈咬牙切齿。 直到一日池雨无意中做了水晶糕给林溅吃,却没想到他直接一挥直接将水晶糕打翻,“滚,滚,滚!别让我看见这东西!” 池雨吓了一跳,把水晶糕放在一旁,抱住缩成一团的林溅,轻声慢哄,“怎么了怎么了?” 林溅双手抱膝蜷缩在角落里,上下牙甚至因为过于打颤而发出铮铮之音。 水晶糕,又是水晶糕。 林溅骨骼咔咔作响,自钟镜和给他送了一盒水晶糕之后,他食不甘味,吃到积食,肠胃绞痛夜不能寐,林云意来看他之时,林溅面如宣纸,额间全是冷汗。 林云意看到桌上的水晶糕心下了然,居高临下挑眉巡视着缩在一起的林溅,“你生下来就没这个命,也只能吃些糟糠之食,让你吃些玉食珍馐反而积起食来。林溅,你这辈子也只能这样。” 你生下来就没这个命。 你这辈子也只能这样。 你生下来就是一只任人碾在鞋底的蝼蚁。 林溅一口银牙几欲咬碎,凭什么?就凭林云意是被钟方卓强行虏来,而自己是钟方卓用来要挟林云意而强行生下的私生子,他就活该是人人过街喊打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吗? 他恨! 恨自己出身,更恨林云意口中时常念叨的那个池雨,如果不是他的存在,林云意会不会多分一份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会不会多在心里惦念自己一些。 林溅自虐一般狠狠掐住自己双腕,玉似的腕上顿时浮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奇怪,竟然不疼? 林溅抬起头来,才发现池雨把他的手腕挡在自己面前,自己刚刚抓的是池雨的手腕。 林溅猝的往后缩了一下。 池雨还不知道林溅醒了过来依旧把他搂在怀中似哄小孩一样轻拍他后背。 林溅顿了一下,随后遽的把池雨推开,池雨早习惯这些天来林溅喜怒无常一惊一乍,被他推开也不恼,反而还轻声低语的哄着林溅。 为什么,为什么都是林云意所生,一个能有恃无恐从小在爱里长大,而他却生如蝼蚁,任人践踏? 池雨看林溅怔住依旧轻声慢哄,“是不是累啦,累了咱们就去歇息吧。” 林溅被池雨扶着躺到榻上慢慢闭上眼睛。 直到第二日清晨,池雨在榻上翻了个身,下意识的往身旁一摸,结果摸了空,他倏地惊醒。 林溅不见了。 池雨慌张起身去寻,看见林溅站在屋外的断崖边,神色淡漠,手抚屈直如钩的软剑。 自林溅失心疯后,池雨怕这软剑伤人便被他藏了起来,没想到现如今不知道林溅又从哪给寻了出来。 “林溅?” 池雨试着叫了一声。 林溅虽闻未应,食指中指并拢缓缓抚过剑刃,立时指腹被划出一道红线来。 “你想起来了?” 林溅整个人恍若未闻,只是低头细细的看着手中的这把剑。 池雨就算再迟钝也看出了林溅有些不寻常之处,把手伸向他道:“你...你先把剑给我。” “你知道这把软剑是怎么来的吗?” 池雨怔住,从林溅魇住时的言语来看,他与钟镜和为同父异母的兄弟,二人境地却是天差地别,更遑论会为林溅铸剑。 林溅笑了笑,“是林云意。” “娘...?” 池雨一脸茫然,而后突然明白了什么,惊惶的看向林溅手中的软剑。 “没错,是林云意自己祭炉,为我炼出了这把剑。” “她虽然嘴上说着我生来就是被人踩在脚下的蝼蚁,是阴沟里注定暗无天日的淤泥,但还是为我祭炉。” “她跳进炉中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如果想娘了,就摸摸肚脐” “因为那是曾经和她相连的地方。” 池雨完全愣住,不知说何是好。 “你说” 林溅抬起头来轻飘飘的看了池雨一眼。 池雨还以为林溅会问出什么来,却没想到只等得他一句轻飘飘的“算了。” 林溅端起剑来,日光打在薄刃上竟显出波光粼粼的视感来。 “我生来成不了你池雨,现在却也做不回林溅。” 林溅说完这句话凄惶的笑了下,池雨意识到了什么却完全不及他手中的剑快。 “娘,对不起。” 这是林溅第一次喊娘,却也是最后一次。 寒光一闪,软剑绕到林溅脖颈上如水蛇一绞,立时爆出朵血花来。 林溅用林云意为他所炼的这把软剑,亲手了结自己。 我生来成不了你池雨,现在却也做不回林溅。 四人呆在密室之中度以时日,尸鬼肆意游荡进进出出,地面之上喧嚣过后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偶有尸鬼嘶吼食肉饮血之声,最后也都归于寂静。 奇迹并没有在沐决明身上发生,烧寒过后,原本棕黑的瞳色赫然变成了冰蓝,唯一万幸之处便是沐决明略过尸化过程直接变为了活死人。 沐棠安慰沐决明,“总比那些无法从尸鬼变成活死人的好,你还留有神智。” 即便沐棠如此安慰沐决明,沐决明却依旧面色沉沉。即便二人不是亲兄弟,没有血缘关系,但凭着二十年来寝同榻、食同席来沐棠也早已知道他心中所想。 “我会陪你”,沐棠拉住沐决明。 若是往常沐决明早就按捺不住的凑到沐棠身旁,但现如今却立时甩开。 “我不用你可怜。” 我不用你可怜。 沐决明从未对沐棠甩过冷脸,现如今冷言冷语,沐棠一时呆在原地不知如何做好。 一旁的钟镜和出生道:“别这么和棠哥说话。” “哥?” 沐决明轻笑一声,沐棠紧张的看着木决明生怕他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却没想到他说完这一字后也只是合上双眼。 就这么在密室之中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地上原本安静的厅堂逐渐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音。 “原来这就是上阙?” “这不是上阙,这是神仙住的地方吧,那书上怎么说的?仙葩阆苑,瑶台银阙不过如此吧。” “如今寒毒爆发,一路上就没见过黑眼睛的常人,想必这些上阙人也是死的死伤的伤,大多都和我们一样都成了尸鬼。” “我们都成了活死人,都有了灵力,这上阙人还好意思把我们给分成三六九等给他们当牛做马吗?按我说啊,我们不如就在上阙定居下来,好好享受以前没想过的荣华富贵。” 厅堂之下的密室之中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活死人真的是天择,也如祝落所言,尸鬼并不会占领朝天阙,朝天阙的子民们会以另一种方式复生。 沐棠看了几人道:“我们总不能在这密室里呆一辈子吧。” “还是等到无人之时再出去吧”,祝落回道。 “你猜这些活死人看到我们几个黑眼珠的常人会有什么反应?” 沐棠唔了一声思考片刻,“我不知道。” 几人又在密室之中等了一天一夜,厅堂之上依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他们低估了下阙和中阙人对于上阙的新奇心理,只好趁清晨时分出了密室。 祝落头也不回寻了一匹马来,牵住缰绳一跃而上。 沐棠在祝落身后喊道:“你去哪?” “去找池雨。” 天大地大,要去寻一个人不啻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祝落似是知道沐棠心中所想,收紧缰绳回头对沐棠道:“要有心寻一个人,便总会寻到。” 放开缰绳,祝落任由骏马带着他跨过血污,越过残垣,驰向天地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