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丧心病狂》作者:且安 文案: 三年前,他,林朔,欺她,辱她,将她害的家破人亡,成为全港人尽皆知的破鞋。 三年后,他却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向浮生,说她丧心病狂,到底只换来她一声嗤笑。 作者重归虐文,相爱相杀,天雷滚滚,狗血满地。 男主属性渣,男配属性渣,导致女主最后,也……渣了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虐(河)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向浮生、林朔 ┃ 配角: ┃ 其它:虐(河)恋、豪门、复仇、相爱相杀 第一章 1 树叶交叠,阳光从缝隙里投下光来,落下一地光斑。夏末,香港的天气依旧闷热,连风都是热的。 只是向浮生感觉不到,躺在双人大床上,她长发散乱,薄薄的毯子遮盖到胸口,露出修长的脖颈,以及颈上或青或紫的欢爱的痕迹。 离床四五米远的地方是玻璃墙,外头是原本属于向家的花园,如今也已经改了姓。 她怔怔地望着外头树叶投下的阴影,良久,她探出手,想要靠近阳光,却只看见自己手腕上捆绑留下的紫红色印记。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又一次问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夏季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不是吗? 裹着毯子艰难地下了床,向浮生挪着步子走到窗边,手掌贴上玻璃,终于感受到了些许热度。 “你在做什么?”冰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向浮生僵立在原地,恐惧从脚底向上攀援。 男人从身后一步步靠近,她不敢回头,直到男人将她的转过来,粗暴地压在玻璃上,他的眸子灼灼,唇边却是笑:“怎么?想逃吗?” “林朔……”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无意义的哀求:“放过我……好不好……” 林朔垂眉,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捏住她的下巴细细端详。片刻,他轻笑出声:“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你,不会离开你的。” 语罢,他抓住她裹着的毯子大力一扯,扯去她所有的遮掩,连同她的尊严。他将她抵在着玻璃幕墙上求欢,而她,缓缓闭上自己的眼睛。 恍然间,她仿佛又回到春末,彼时港大的校园一如既往地宁静。 正是上课时间,港大主楼的阶梯教室里,教授正在说关于毕业论文的事宜。她坐在窗边的位置,偏头看像窗外,并没有留心听,反倒是坐在她手边的一袭职业装扮的男人认真地在本子上记录,还标记上重点。 男人的字很好看,笔锋利落,向浮生从窗外的绿树上收回目光,支着头,她漫不经心地打量男人。他的头发剪得利落,没有刘海,或许对那轮廓分明的脸有着十足的自信。 他也确实长相俊朗,鼻子高挺,眉骨笔直,从眼睛到唇形都无可挑剔,难得是连脾性都好,对她,更是无可挑剔。如是这般,她又怎能不喜欢他。 下课铃响,教室里顿时又热闹起来,林朔放下笔,偏过头撞上向浮生的目光。他轻笑,薄唇扬起恰好的弧度:“心情好些了?” “怎么好得了。”向浮生垂眉:“妈咪的病根本就不会好吧。” “董事长已为夫人经联系了国外专家会诊,不会有事的。” 向浮生勾了勾唇角,但她知道这不过是安慰的话,妈咪得的,到底是绝症。林朔将她揽进怀里,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 向浮生在他胸前蹭了蹭,说:“总之,谢谢你了,还翘班来看我。” “这么客气,我倒不安了。” 林朔的轻笑在她头顶响起,她抬手环住男人的腰:“林朔,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千万不能再离开我了……” “不会的。” “啊啊啊啊,完蛋了!!!”一声惊叫划破静谧的场景,向浮生猛然从桌上抬起头来。白炽灯的光亮让她稍稍有些不适,盯着眼前电脑的屏保,向浮生怔忪了几秒,缓缓抒出一口气来。 原来,是梦…… 幸好,是梦…… “浮生,怎么办怎么办,我刚才给那个小老板钱的时候拿错了,多给了一千!这回完蛋了,要自己补啊!” 此刻咋咋呼呼喊着的是向浮生的同事,木木,她们都是一家私营企业的会计,每个月拿着两千出头的工资。朝九晚五,淹没在这座大陆二线城市的人潮里,日子不紧也不慢。 “你总是这么粗心。”向浮生微微叹了口气,她的国语发音还有些别扭:“这样说,又是要问我借?” “浮生啊。”木木凑过来,摇了摇向浮生的手臂:“你也知道最近股市不景气,我日子难过嘛,就帮我垫五百啦,好不好?” 向浮生不说话,木木便又说:“那三百?两百!两百好了吧。” “下月还我。”向浮生松口,木木于是抱着她欢天喜地地夸她好人。 待木木消停下来,午休时间也快过去了。向浮生办事效率向来高,但这个下午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账也没结出来。既没效率,向浮生便和木木打了招呼,四点不到就离开公司回家了。 公司离最近的公交车站有十分钟的脚程,走到车站时,已经出了一层汗,这座城市的夏季向来闷热,尤甚香港。乘了五站路,下车在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出来后走上五分钟便到了一个老式小区,楼房都是六层楼高,水泥墙。 即便太阳没落,楼道里已经昏暗暗的了。向浮生租的公寓在三楼顶头,一室一厅,装修简单。她掏出钥匙,打开铁门时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进屋,合上铁门,再是木门,向浮生褪下平底鞋,赤足踩在木地板上,放下包,便从衣橱里寻来换洗衣服去了浴室。 浴室很小,只有几平米,连洗衣机都是勉强放下,更别提浴缸了。褪下衣服,解开螺旋夹和发带,向浮生的长发顷刻顺着脊背倾斜下来,打开花洒,向浮生将自己淋了个透,却到底舒爽很多。 正对着她的,是梳洗台,墙上镶着一面半身镜,不消片刻就已被雾气覆盖,向浮生抬手擦拭镜子,镜子里的女人有着一张鹅蛋脸,五官姣好,即便没有妆容修饰,皮肤也是无暇。 侧过身,向浮生手指摸到后腰的地方,皮肤微微有些起伏,那里有一个纹身,从镜子里隐约可以瞧见其中一部分。 向浮生抚过那个纹身,神色淡漠。或许不该叫它纹身,叫耻辱更为确切。 被两个助手强行压制着,动弹不得,纹身机高速转动的声音鼓噪着耳膜,细密的疼,起初挣扎,最后放弃。自始自终,林朔始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打上专属于他的烙印。 那纹身只是一个名字,一个藏着向浮生所有爱恨的名字——林朔。 合上眼,向浮生缓缓吐了口气,如果不是这个纹身,她都快忘记过去,快要融入这座小城市的安详里,一辈子过着慢节奏无目的的生活。 冲完澡,披上浴袍,向浮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脑查看恒升股价,一边拿出三明治来当作晚饭。利恒的股价近期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反倒是天娱因为南亚油田收购的项目,股价有不小的波动。 解决了三明治,向浮生关了电脑,从包里取出昨天刚办的银行卡,正犹豫着要不要给那个人打个电话,门铃就响了。她微微一怔,看了一眼壁钟,恰好六点。这种时候,很少会有人上门。 放下银行卡,向浮生走到门口,只打开了木门。抬眼,铁门对面,站着挺拔的男人,从眉眼到唇形都无可挑剔,依旧没有刘海,挂着若有似无地笑,却让人从头顶凉到脚心。向浮生微微张开嘴,但那个名字却哽在喉咙口,几乎要堵住气管。 “不请我进去坐坐么?”林朔手闲闲地插在口袋里,笑着问道。 三年,他还是找到了她。 这隔了一千多天的相聚,却把向浮生带到更遥远的过去。她第一次见林朔,还是在六年以前,他也这样将手插在口袋里,只是没有笑。 这六年虽长,但几乎每一刻,每一件事,都印在脑海里,恍如隔世,却又记忆犹新。 就像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总要以那个时候开头。他与她的恩怨,也需从那个时候说起。 第二章 2 机场广播时不时就想起航班信息,但航站楼里人流密集,吵吵闹闹的让人很难听清。向浮生步履匆匆地提着包往接机口走,她很少有那么匆忙的时候,样样考究如她,凡事都喜欢有个计划。现在这个计划之外的事,就让她很是烦躁。 远远的,向浮生终于是瞧见了贺劭烽的身影,他身材挺拔,又穿着扎眼的亮色衬衣,不算太难找。贺劭烽手搭着行李车,在接机口四下张望,对上她的视线便朝她挥手,还配上他明晃晃的笑容和一排整齐的白牙。 “Crystal!小丫头好久没见,变靓妹了啊。”向浮生还没在贺劭烽面前站定,就被他的大熊抱抱了个结实,“不过你也太大牌了,明明是你来接机,倒要我等你。” “你以为我想啊。”向浮生撇了撇嘴,指了指自己随意挽着的头发:“原来只说晚上去你的洗尘party嘛。结果我刚才在尖沙咀那里取鞋,你妈咪阿,一个电话打过来就要我来接机。我都没有准备好。” 贺劭烽知道向浮生那丫头从小就和强迫症患者似地井井有条,于是出言安慰道:“放心吧。我妈这样做呢,就说明她已经帮你把party的行装都搞定了。你知道她多宠你的了。” 他边说还边像从前一样揉向浮生的脑袋,向浮生不满地横了贺劭烽一眼。他不以为意,反而笑道:“给你介绍,这个是我朋友,林朔。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认识的。这是向浮生,和你提过的。” 这时,向浮生才把目光移到贺劭烽身边的那个男人身上。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存在感,而是那个人至始至终都很安静,目光也始终不在他们这边,导致向浮生起先以为他也只是在等人。此刻,叫林朔的男人也看向向浮生。 虽然向浮生刚过十八岁,但见过的靓仔已经不算少,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公子小姐,祖上有点蓝血也不是稀奇事,加上会打扮,肯砸钱,个个出来都是帅哥美女。不过,像林朔这一型的,确实是不多见。 没有刘海,简单的短碎发,光是这份自信就很特别。他的眉眼不能说有多好看,但这整一张脸,就是无可挑剔。定制的白衬衫,铁灰色的休闲西裤,林朔的打扮和贺劭烽像是来自两个大陆的人,向浮生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成了朋友的。 林朔双手插在口袋里,此刻开口打了招呼:“你好,久闻不如一见。”他的唇角没有笑,但向浮生却很奇怪地觉得他在笑。 “你好。”向浮生本就情绪不佳,也就应付地回了一句。 贺劭烽搭着林朔的肩膀,接着说:“你别看我这朋友现在话不多,他就一闷骚,熟了话就多了。” “别总靠贬低我来抬高你的声望,行么?”林朔偏过头,嗓音不低也不高,却是有磁性。 “走了走了,再不回去auntie要给我连环夺命Call啦!”向浮生拖着贺劭烽就往外走。 上了车,向浮生坐在副驾驶座,贺劭烽和林朔坐在后座。 “你这个朋友也去晚宴?”向浮生从后视镜扫了一眼林朔,开口问。 “对,我和妈都说过了。林朔在美国帮了我很多,这次他到香港来发展,我当然也要帮他咯。”贺劭烽边说,边翻起向浮生扔在后座上的购物袋:“哇,你高中刚毕业,就开始买高跟鞋了?” “你倒有空管我,你回家去看看你那个刚满十六的好妹妹的衣帽间,再来和我说话。”向浮生手肘支在窗沿,真后悔不该问问题来打开他的话匣子。 “听说你去港大念经济了。你功课那么行,怎么没申请去美国?” “你也知道我爹哋妈咪的个性了,连我住学校都不同意,还去美国?” 向浮生被他问得有些不耐烦。贺劭烽还是一如既往地话多,如果她爹地真要她嫁给贺劭烽,她一定去找块砖头来撞。 上了盘山道,一直开到山顶施勳道的豪宅,从机场过来的一路上也费了很长的时间。下车进屋,向浮生都是熟门熟路。贺劭烽的母亲和向浮生的母亲是好友,年纪相仿,因贺母结婚得早,贺劭烽便大了向浮生六岁,妹妹贺劭馨也只小浮生两岁。贺家和向家生意做得都很大,有不少往来,故而向浮生和贺劭烽也能算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 菲佣刚来拿走了行李杂物,贺母杨菀葶就从旋梯上款款而下,她四十多的年纪,却因保养得好,不很显露,加之身形窈窕,又会穿衣,气质绝佳。贺父在十年前过世,她一人挑起整个天娱集团至今,也不得不说,是有好手段好胆识的。 打了招呼,杨菀葶就让菲佣带着向浮生上楼了,楼上发型师化妆师都已经到了。贺劭烽这点还是没猜错,他妈咪事事都想得周到。等向浮生打点齐全,也是到了要出发的时候了。 向浮生一袭象牙色V领长裙,领口用珍珠缝边,墨黑的头发成一股,披在右侧肩头,贵气里却也有她这个年龄的青春。饶是贺劭烽看着她从旋梯缓步而下,也微微有些呆了,这丫头什么时候出落得这么水灵了。而向浮生却撞上了林朔的视线,但仅是一瞬,她就被贺劭馨给推搡地挪开了视线。 “哇塞,浮生姐,你今天美极了。”贺劭馨将她推倒自己哥哥身边,笑嘻嘻地道:“你们真是超般配。” 贺劭烽扶住踉跄的浮生,微微蹙了蹙眉:“丫头,下手没轻没重的。”贺劭馨向他吐了吐舌头,就躲林朔身后头去了。 贺劭馨简直就是他哥的升级版,吵闹程度几乎超过向浮生的忍耐极限了。但偏偏她还极喜欢向浮生,见天地黏着她。 一路吵吵闹闹的,总算是到了开party的别墅,是在贺劭烽名下的。向浮生与贺劭烽并肩进门,后头是贺劭馨,林朔充当了她男伴。 刚进厅,各路人马就四面包抄过来,毕竟是主人到了。 “我还在想我们一向守时的Crystal怎么今天迟迟不来,原来是着急见劭烽去了。” “嗳,大惊小怪,他们两家的长辈啊,恨不得两个人现在就订婚约。”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向浮生越听越不舒爽,要怪就要怪自家妈咪,小时候就给她定娃娃亲。她小时候是挺喜欢粘着贺劭烽没错,但这并不代表她长大了也喜欢他要嫁给他吧。贺劭烽就是个花花肠子,下半身思考动物。她向浮生才刚过十八,未来的选择多得是,何必吊死他这颗烂桃树。 “警告你们啊,积点口德,再毁我清白,以后别指望我请你们花销啊。” 向浮生发话,贺劭烽也跟着笑:“是了是了,你们大肆宣传,还有哪个港女赶追我哦?” 主角们不想多谈,话题自然也识趣地移开。贺劭烽把林朔介绍给众人,算是带他进了这个圈子,至于林朔吃不吃得开,就要看他自己本事了。人齐了吃了晚餐,就分摊开始玩乐喝酒了。 向浮生嫌吵,一般都和几个女孩子上楼去聊私话。说是聊天,其实她多数是听众,若是她们问她意见,她才会发话。今天大抵是贺劭烽回来,姑娘们都人来疯了,偏偏说要玩国王游戏。 他们这群人有多损,出的点子都是要人命的,何况林朔这个新人在里头,他们的点子肯定出得更损。向浮生起初不肯加入,又偏偏贺劭馨这个疯丫头死活拖着向浮生来玩,周遭一群又起哄。不好当真扫了众人的兴,无奈向浮生只好入了局,正巧坐在林朔边上。 “第一局,轻口点好了,被喊到的号码呢,就偷偷去泳池那边,把那里在和May拥吻的Lee推下水。”有人指了指窗外的Lee,提议道。众人纷纷同意。 向浮生也没想到,她今日是霉运当头,刚第一局,King就喊了到了她的号码。她只好起身,拖了高跟鞋,打开移门,往Lee身后走去。向浮生小心翼翼生怕滑倒,她实在不喜欢泳池这种地方。 待终于绕到Lee身后,向浮生使力往他后背要推,哪知手刚碰到他的背,男人就抓住了她的手臂反把她拉下了水。向浮生低咒一声,她竟然忘了,Lee学过功夫的,推他简直自寻死路,这群天杀的家伙。 向浮生扑通一下入了水,厅里那一群人里有好几个人在笑,但贺劭馨却喊出了声:“Crystal不会水啊!”只见向浮生刚落下去时还扑腾了两下,但很快就沉了下去。 向浮生觉得自己就快窒息了,鼻子嘴巴都在进水,不管怎么划都在往下沉。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呼喊声在她脑海里回荡,她的眼前已经不太清晰。 模模糊糊间,她看见有人下了水,那人朝她游过来,来到她背后,从前头揽住她的肩,将她往上拉。一会儿,她便出了水,可还缓不过气。那人将她一直带到游泳池边,立在边上的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拖上岸来。 “把她放平。”那个声音很有磁性,向浮生觉得熟悉却又陌生,却睁不开眼,胸口很闷,气管也堵得难受。 林朔抬起向浮生,将她裙子后的拉链拉开,然后放下她,开始做心肺复苏。她落水时间还不算长,只做了两三下,向浮生便一偏头,将呛入的水吐了出来。 缓慢地睁开眼睛,向浮生眼前就出现一圈人的脸孔,最最近的那一个,是——林朔。他的脸离她咫尺,连睫毛上挂着的细小水珠的看得清晰。 向浮生的脑海里飘过四个念头,第一,他救了她;第二,他给她做了心肺复苏;第三,她的初吻以人工呼吸的方式贡献给一个认识仅仅半天的男人。 至于第四个念头,她觉得自己真该去找风水师,看看她到底这是犯了什么冲。 第三章 3 恢复了神智的向浮生将人群驱散了,顾自上楼换下湿衣服,冲了澡,挑了衣帽间里合身的衣服来穿。这样的party通常都是开彻夜的,衣帽间陈列着尺码齐全的男女衣物,款式自然也是各大品牌新上架的。挑了件吊带的连身裙,又配了棉麻披肩抵挡屋里威力十足的冷气。 裹着披肩下楼,向浮生没回客厅,而是独自出了屋,在室外草坪上坐下,拿着毛巾擦起了头发。 香港的夏季刚起了头,晚风轻拂的夜晚倒也凉爽。回想起方才的意外,向浮生慢慢整理了思绪,随即眉头微蹙。 “好些了么?”男人的声音忽而响起,融进夜色。 向浮生扭过头,便见林朔拿着一个马克杯走了过来。他亦是换了身干爽的衣服,照旧是白衬衫,只是领口的纽扣接着,露出些许锁骨和结实的胸膛。 方才他浑身湿透,衬衫贴在身上,将一副好身材尽显,向浮生打定当场许多姑娘都因着美男出水图而荡漾了。想到这,她凭空扯出个不冷不热的笑。 “不去和他们玩儿了?”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你们的玩法,还没习惯。”林朔走到她身边,将被子递给她,说:“压压惊。” 向浮生放下毛巾接过,杯身暖暖的,她低头,原是杯热牛奶。可她没喝,只是捧着。 林朔也没再说话,而是站在她身后,抬头开着天,香港啊,他总算回来了。 “在等我说谢谢?”良久,向浮生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偏头看他,问道。 林朔垂眉,与抬头瞧他的向浮生对视,眉如春黛,眼似秋波,即便卸了妆,她亦是很美,天生丽质的美。他将手插|进口袋里,笑问:“何来此说?” “照我看,你并不是不习惯我们的玩法,相反,你还深谙此道。”向浮生悠悠地说:“圈子里的规矩就是,上手耍新人。老人都知道Lee会功夫,也知道发牌的Joe会出老千,他给自己发了King。按理说,他报的那个数字,应该是你手里的牌。可是,那张牌却到了坐在你边上的我的手里。你说,是Joe失手,还是有人换了牌?” 向浮生挑衅一般地看向林朔,林朔却很是坦然:“既然如此,你当时又怎么没有想到这点,反而乖乖去推那个Lee?” 此话一出,向浮生便撇过脸去,良久,她才有些咕囔地回答:“我反应是迟钝了些。” 林朔在她身后扑哧出声,这才像个刚成年的姑娘不是。笑未停,向浮生便起身,举了举手中的牛奶:“想再换身衣服么?” “好,算我错,对不起。”林朔耸了耸肩,收起唇角上扬的弧度,可向浮生还是看见他线条利落的眉眼里的笑。 “贺劭烽这人缺根筋,把你当朋友也不奇怪。但是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向浮生将牛奶杯推给他,然后离开了草坪。 林朔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举杯抿了口牛奶,轻笑。 正逢预科结束后的暑期,没了暑期作业,众人就玩得更疯了,向浮生有几个好友已经结伴去环游世界了。Party过后没几天,向浮生便和另两个千金小姐出去逛街。一路逛一路聊,进了成衣店。正挑着衣服,另两人就聊到了林朔。 “听说贺家小女最近和这个林朔走得很近诶。昨天晚上,我还看见他们一起吃晚餐呢。啊,以前呢,她最喜欢缠着Crystal了,这几天都不见人,看来这次春心大动咯。” “哈,不知道这个林朔什么本事哦。贺家老小可是除了我们浮生外全港排的上号的金凤凰。娶了她啊,真是少奋斗二十年。” “浮生,你和贺劭烽那么熟热,知不知道林朔的来历?他说不定要做你妹夫啦。” 向浮生对林朔这个人实在提不起兴趣,边嗤笑了一声:“我看Lara你这话酸得很。美男相不中你,反倒中意个未成年的丫头片子,嫉妒了吧。” “还是你最知我啦。”Lara闻言嘿嘿一笑,一把勾住了向浮生。 向浮生鲜少直截了当地对人说自己和贺劭烽没戏,一来是父母之命不好轻易违背,二来,她觉得贺劭烽是个不错的挡箭牌。 在港未出嫁的那些富家千金里头,向浮生的值钱程度绝对是数一数二。娶了她,别说是少奋斗三十年,简直就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和奋斗无缘了。一切只因她是向家独苗。 她父亲向恒本市上海人,父母过世得早,后辗转到香港打拼,结实了向母桐韶华,结为了夫妻。香港这些富豪,娶个三房四房也是稀松平常,但向恒专情,仅有虞恬这一房。又因桐韶华体弱,生了向浮生后,便没再生产。于是这诺大的家业,就单向浮生这么一个继承人。 这年头,不但是女人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男人也一样。即便有了贺劭烽这么块挡箭牌,给向浮生送秋波的人也还是层出不穷。 三人试了衣服,刚结了帐,服务员就给向浮生递上衣盒子,笑脸盈盈:“向小姐,这是那边那位先生送给您的。” 向浮生顺着店员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沙发上坐着个体面的男人,那人撞见向浮生的目光,便微微一笑。 “哇,又是只蜂蝶。”Lara在向浮生耳边笑道。 向浮生没有打开衣盒,而是问店员要了笔和便条,大笔一挥写下一行字来,然后将盒子一并交与店员,让她给试衣间的女顾客送去。末了,三人径直走出了成衣店。 “浮生,你在便条上写了什么?” “一个大男人来女装店,总有个女伴。我只是提醒那个女伴,看好自己的男仔,不要让他像只苍蝇不分场合季节就乱发情。” “哇,说的也太狠了吧。” “对于花心滥情的男人手下留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向浮生一板一眼地说,低头看了看表,她突然转了语气:“不和你们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吃饭了么?”女伴的话还没说完,向浮生就已经匆匆下楼去了。 快到饭点,向浮生却让司机将他送到中环的一家咖啡厅。她进门,买了杯摩卡,便在窗口的位置坐下了。街的对面适宜做商务楼,楼下此刻人流涌动,大多数楼里工作的人都下来吃饭了。向浮生盯着对街,她在等一个人。 这座大楼的十七层,是一家律师事务所,所有人的名字叫厉志诚。大约一年前,向浮生的父亲向恒陷入一场财务官司,赢面很小,父亲的律师团多束手无策。父亲便请了厉志诚,他打赢了官司,却没有应邀加入父亲的律师团。 他有本事,多得是人找他,并不愿被任何人事困住,是自信。且向浮生知道他有时会去帮一些穷人打官司,不收分毫。三十未满的年纪,已在中环拥有整层的办公楼。事业有成,又有正义感,还不常有绯闻,饶是眼高的向浮生也不免红鸾心动。 她查了他行踪,知道他这个时候差不多会下楼吃饭,便在咖啡厅里候着了。她不过是想当作巧遇同他吃顿便饭,毕竟念预科并不轻松,而她的心思大都放在申请大学的事上了,已有一段时间没见他。 忽然,向浮生眼前一亮,大门口走出来一个穿黑西装,打领带的男人,她一眼便认出了是厉志诚。他的身形略显清瘦,却有双十分锐利的眸子。因母亲是百人,他的皮肤也偏白,头发是深棕的颜色。 向浮生匆忙跑出了咖啡厅,绿灯正倒数计时,她赶紧往街对面奔去,眼睛紧紧盯着向志诚,生怕跟丢了。因而,她并没有注意到右拐的车,就快到到大对街,却只听刺耳的刹车声,跑车在离向浮生咫尺的地方停下。向浮生慌忙偏过头看向车头,再回去寻厉志诚,却已经没在人群里不见了。她复又扭头怒视着跑车车主,下一秒却转而惊讶地张开嘴: “怎么是你?!” 第四章 4 林朔摘下太阳镜,看清挡在她车前的向浮生,明黄色的无袖连身裙长及膝盖,带子在颈后系成蝴蝶结,像是个打包的礼物。长发微卷,在耳边扎了两股,皮肤通透,瓷娃娃般却是怒目注视着自己。 “先上车吧。” 林朔头像后仰了仰,向浮生于是也注意到,仅仅片刻,林朔车后已排起了车龙,喇叭声此起彼伏。又瞧了瞧厉志诚消失的方向,向浮生叹了口气,上了林朔的车。 车里,向浮生支着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大白天不用工作么。”她真是和林朔八字不合,今日又被他坏了好事,毁了日程。 林朔指了指办公楼:“我公司就在这栋楼,十八层。” “什么?”向浮生侧过身子来,“你公司在这栋办公楼?”那她以后来看厉志诚岂不是有很大机会碰到这个倒霉鬼?! 林朔没应,而是反问:“不过向小姐你,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向浮生被他问得一愣,像是被窥到了秘密似地,她炸毛一般地回答:“逛街不行啊,本小姐在哪里出没还要和你报备么?” “我还以为这里附近只有办公楼和餐厅,原来还有大商场啊。”林朔的一派恍然地说。 “下个路口放我下来。”向浮生说不过他,只想早点下车。 车拐了个弯,靠边停下了,林朔却说:“你还没吃饭吧?不如一起吃个便饭,当我为差点撞到你赔礼道歉。” 看着男人噙着笑的脸,向浮生本想拒绝,但肚子却真有点饿了。反正计划也给毁了,那就让他来赔也不错,她就不信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停了车,上楼入了一家西式餐厅。说是便饭,当真算不上考究,向浮生四下打量了一遍,见有不少是来这儿吃午饭的上班族。不过店里的用餐环境还是不错的,桌与桌之间隔着相当大的距离以保持谈话私密性,音乐舒缓柔和,灯光亮度恰到。 林朔简单地点了一份sandwich,一杯咖啡,向浮生也就跟着随便点了菜。等菜的间隙,林朔接到电话,他便起身到一旁去听电话了。 向浮生远远看着他,他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则插在口袋里,那似乎是他的一种习惯。不知怎么地,她脑海里浮现出那日落水醒来时林朔的样子,水珠从眉头滑下,流过眼角和脸颊,从淡色的薄唇边走过。 “小姐,您的咖啡。”服务生在一旁提醒,向浮生这才缓过神来。盯着眼前的咖啡,向浮生愤恨地想,她初吻的债还没问他讨回来呢。 待林朔讲完电话回到座位上,菜已经上齐。两人对坐着,各自解决盘里的食物。不过林朔却是注意到,向浮生下刀的力道很重,显然还在生气,真是个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的丫头。可这念头还没过去,林朔的手机便又震动了起来,他蹙了蹙眉,真是该换两个助理了,连装修那么点大小的事都要前问后问。 说了抱歉,林朔又起身去接电话。向浮生不满地嘟囔,自家爹地都没见那么忙的,这顿道歉的便饭实在没有诚意。瞥见林朔那喝了半杯的咖啡,又拿起桌上装饰的小花瓶瞧了瞧,向浮生突然眼前一亮。 扭头确定了林朔没有看向自己这边,她眼疾手快,将花瓶里的水倒了些许进咖啡杯。放下花瓶,向浮生复又拿起刀叉继续吃饭。林朔回桌,向浮生明显情绪缓和了很多,他微微有些疑惑,拿起咖啡杯正要喝,却见低着头的向浮生唇角一抹藏不住的笑。 向浮生偷偷抬眼,见林朔喝了咖啡,心底乐开了花,哪知男人刚放下杯子,便开口:“说吧,在咖啡里加了什么?” “啊?” “明明是喝了半杯的咖啡,回来就变成大半杯了,而某人的神情又特别地贼……” “你知道你还喝?” 林朔不以为意,轻笑道:“全然当为了你落水的事赔罪,知道你还记着呢。” “奇怪的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向浮生看着男人眼里的笑意,咬唇,“快点吃,我下午还有安排。” 林朔也没再说什么,向浮生吃了饭,让司机来楼下接她,便直接回家了。林朔则驱车去了公司。 回去的一路上,向浮生让助理查了一查林朔的公司,没想到还真是和厉志诚租在同一座办公楼,是一家证券投资公司。她从包里拿出日程表,心想着下周去寻厉志诚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再碰见这个怪人了。 之后的几天,向浮生的生活和日程安排几乎同步。学法语,泡吧,陪妈咪参加慈善晚宴,窝在家看书上网。 周五上午,向浮生刚送走法语老师,贺劭馨就进门了。自从那天Party结束后,她就一直没见过这丫头,这实在是稀奇事。 向浮生回到房里往躺椅上一躺,悠悠地问:“都冲到我家来了,出什么事了?” 贺劭馨嘿嘿一笑,走过去抱住向浮生的手臂:“浮生姐啊,你周末有没有空啊。” “没有。”向浮生果断地回绝。 “不要回绝地那么快嘛。我们去上海玩怎么样,那里的夜景很棒诶。去吧去吧。” “最近听说你不是和那个林朔混得很熟络么,让他带你去。”向浮生侧过身去,背对着贺劭馨。 贺劭馨绕到躺椅另一边,蹲在向浮生面前,“光林朔一个人,孤男寡女的妈咪一定不同意啊。” “你也知道孤男寡女不好啊。这种事去找你哥,找我做什么。” “哎呀,这就是问题所在嘛!”贺劭馨讨好地说:“我哥她不肯嘛,但是你去他就肯定去啦。你知道我哥有多中意你了啊。” “那你也知道我对你哥意见很大的了。”向浮生被她恼地不行,索性坐了起来:“我以前是很喜欢他,但是两年前我就死心了。他那时候美国本科毕业回来,第一个就来见我,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啊,结果呢,他转眼就跑去Lisa那里,还被我撞见他们两个kiss。Lisa是我死对头你哥不会不知道吧,他就是天生花心滥情。” “浮生姐,那个事情我哥也很后悔啊。” “那上次Party我掉水里的时候,你哥又跑去哪里了?他在楼上和女仔亲热。”向浮生摇了摇头,“不过我已经料到了,也不在乎了。” 可能在所有的女人里面,贺劭烽最喜欢的是她向浮生,但对浮生来说,远远不够。她要的喜欢,是独一无二。 “妈妈说,是哥哥心性还没定,过几年就好了。”贺劭馨继续做着努力:“浮生姐不也只有十八岁嘛,你们两个还有很多时间。” 她也知道自己哥哥的花心,更不喜欢哥哥身边乱七八糟的女人,所以知道哥哥真心喜欢向浮生,她是很开心的,她想要浮生当她嫂子。 “我真是怕了你了。”向浮生瞅着贺劭馨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呐,如果你答应,不再在我面前提我和你哥的事,我就答应你周末去上海。” 贺劭馨几乎想都没有想,直接笑开了花:“我答应你!” 向浮生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那个林朔到底给贺劭馨下了什么药了。 原以为是周六才动身,没想到贺劭馨竟然急到当晚就包了机要走。向浮生既是答应下来了,只好让菲佣急忙整理行李。 匆匆赶到机场,上了飞机,另三人已经到了。走过林朔身边,向浮生注意到他唇边那一抹若有似无地笑意,隐隐对这一次的上海行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五章 5 包机到上海正是八点多的光景,对于夜猫子来说,夜生活才要开始。只是,这一行人中夹带着个未成年少女。 刚下飞机,贺劭馨就抱着贺劭烽的手臂使劲摇,一边还眨眼。“哥,我们去邮轮上看夜景吧。”终于逃脱了妈咪的监管,她才不肯早早就回酒店休息。 一听到邮轮两个字,向浮生就蹙起了眉头:“你在香港游艇还没坐够啊,要去你们去,我回酒店了。” “你也知道Crystal怕水,不如换个地方,嗯?”贺劭烽顾及到向浮生,便说。 “不要啦!”贺劭馨负气地放开贺劭烽,转而拉过向浮生到一边:“浮生姐你都跟我来了你就答应嘛,不然别怪我以后一直在你耳边念叨我哥!” 向浮生咬牙:“贺劭馨,你威胁我。” “就威胁你威胁你,到底同不同意嘛!” 片刻,笑得和花似的贺劭馨挽着向浮生归队,向浮生满脸不愿:“走了走了,去坐邮轮了。” 上了邮轮,才知道贺劭馨早就定好了邮轮餐厅的靠窗位置。向浮生怕水,便让贺劭烽坐在靠窗那一边,于是便和林朔对坐。餐厅的灯光调得昏暗,桌上则放了烛台,燃着一只长蜡烛,营造出柔和浪漫的气氛。 可惜,向浮生完全没有这种感觉,脚下是汪汪的黄浦江,邮轮行进时那轻微的摇晃和水流的感觉让向浮生精神紧绷。她黑着脸看着斜对面哼着小曲边欣赏夜景的贺劭馨,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酒。 林朔瞧了眼向浮生郁郁的样子,不禁莞尔。这时,贺劭烽开口了:“林朔,听说你的证券投资公司马上就开张了?” “对,你知道我在美国就是做这行,搞投资积累点资金咯。不过,总觉得不是长久之计。” “怎么说?” “国际金融市场的走向很不稳定,运气不好碰上金融风暴,一夕就倾家荡产了,我个人还是希望能做点实业。”林朔语罢,举起酒杯,向贺劭馨的方向点了点:“Cheers。保佑这两年市场稳定。” “哈哈,Cheers。”贺劭烽爽朗地笑开,旋即道:“不过我倒是有条消息,向uncle,就是浮生的爹地,考虑近几年投资内地的环保城项目。环保这几年在国内已经是很热的,而内地才刚刚起步,是个投资的好时机。” 听见自家爹地,向浮生微微抬了抬头,却正巧撞上林朔的眼神,他没有看她,而是看着烛火。他的眸色很深,不似往日,没有丝毫的笑意。 “那是个大项目啊,要是可以搭上顺风车,倒真是个好买卖。” “改天有机会碰到向uncle,给你介绍,不过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好说了。” “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来香港真是麻烦你很多。” “嗳,兄弟嘛。” 他们的话题显然让贺劭馨大小姐赶到不满,她出声说:“我想去甲板上看看,里面看着不过瘾。” 贺劭烽立刻明白自家妹妹的意思:“你一个人去怎么行?” “我陪她去吧。”林朔也很识趣,说完便起身了。 “那麻烦你了。”贺劭烽说。 贺劭馨立刻也站了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林朔后头往外走去。 这下,就只剩下贺劭烽和向浮生两个人了。 于贺劭烽来说,早在向浮生还未出生的时候,贺劭烽便认识她了。那时,向auntie指着自己圆鼓鼓的腹部,对他说,那里有个小娃娃,叫浮生,向浮生。他从孩子长成少年,就看着她从皱巴巴的新生婴孩长成瓷白的粉娃娃。待他留学归来,她便成年,出落成如水伊人。 向浮生兀自喝了一口酒,她有些头晕,不知是因为邮轮的颠簸还是因为酒精,亦或是眼前烛台晃悠悠的暖光。她竟然想起好几年前,自己的身高还矮过桌子的高度,她最喜的就是趴在贺劭烽的肩上,让他背着她从山顶的他家走到好几百米外的她家,她在他的背上昏昏欲睡。真是青梅竹马的好时光,她那时欢天喜地地想嫁给他,他却只拿她当作小娃娃罢了。 “别喝了。”贺劭烽从她手里取走了酒杯。 向浮生一愣,然后开口:“我想回去了。”她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他独处,她猝然起身,但脚下却是一踉跄。 贺劭烽站起扶住了她:“我和你一起回去。” 贺劭馨和林朔站在在餐厅外不远处,贺劭馨偏着头看向门口,瞧见贺劭烽扶着向浮生走了出来,她赶紧扭过头去。林朔却是大大方方地看着两人在眼前走过,也没有被发现。向浮生脸色不好,让她坐船本就有点勉强。 “他们走了。”林朔开口。 贺劭馨这才放松下来,不好意思地笑:“你别怪我哦,我是想给我哥制造机会嘛。” “你哥是真喜欢向浮生?我看他在美国的时候也没少花天酒地。” “唉,我哥就是这么个性子。而且以前浮生姐不管我哥怎么样都还是跟着他,他也就有恃无恐了。结果两年前,浮生姐说放弃就真的放弃了,我哥才知道着急。真是不晓得珍惜。” “劭馨,你们现在怎么十六七岁,就懂得那么多感情上的事。” “看得多了呗。”贺劭馨小大人一般地摊了摊手:“浮生姐也蛮可怜的,很多人都冲着她家的背景才去追她。她要能和我哥在一起,也算门当户对嘛。” 贺劭馨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这些什么,林朔却是若有所思。 下了船,向浮生的晕眩就好多了,她往边上避了避,于是贺劭烽也抽了手没再扶她。 “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向浮生看了看表,笑道:“现在夜店正开始热闹,上海这里不错的几家你也熟门熟路了,不用我介绍了吧。” “Crystal,我改邪归正了哦。”贺劭烽摆了摆手,一脸得意。 “哈。”向浮生扯着面皮冷笑了一声:“这个笑话好好笑哦!” “真的。”贺劭烽揽着向浮生的肩膀,笑容阳光诚恳:“呐,还有,你掉水里那次,是误会我了,我没有和女仔亲热好不好。明明是送酒的来了,我去签单嘛。” “我下次一定会封住贺劭馨那个大嘴巴啊!”向浮生抬臂挪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不想听你罗嗦,回酒店啦。” 回到酒店,向浮生早早地就睡了,以防贺劭馨回来见她醒着,就缠着问东问西。结果,贺劭馨回来后,竟然狠到把向浮生给摇醒。 “浮生姐,你和我哥到底发生什么没?你怎么那么早就回了?” 向浮生捂着耳朵,也没办法抵御贺劭馨那丫头的魔音穿耳。于是她索性起了身,披上外袍,一路疾步冲出了房,贺劭馨便跟在她后头跑,直喊她。 向浮生出了自己的套房,便往贺劭烽的房走去,按了好几声铃门那端才有响动。哪知门一开,却见林朔立在门口,只在腰际往下裹了条浴巾,他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水珠顺着结实的胸膛往下淌,隐没在腰际,向浮生旋即呆了。 林朔显然也未料到这样的状况,迟疑地问了声:“有事?” 向浮生机械地张口:“贺劭烽……人呢?” “他出去了。” 两人正踌躇间,贺劭馨追了上来:“浮生姐你怎么跑那么快……” “那再见。”向浮生闻言赶紧拉住门把关上门,然后背过身去挡住。 “咦,浮生姐,你干嘛挡着门?我哥不在么?” “你哥不在。我们回去吧。” 向浮生拖着贺劭馨就往回走,贺劭馨莫名地跟着,只听她一声尖叫:“浮生姐,你流鼻血了!” 门的那端,林朔立着,唇角渐渐扬起个笑来。 回房的向浮生花了片刻才止住这鼻血,真正丢脸。又不是头一回见美男出浴,就是没见过身材样貌都这么正点的美男出浴罢了,向浮生默默啐了自己一口。随后在贺劭馨的念叨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又是起了个大早,全因贺劭馨打了鸡血似的嚷嚷,竟说要坐地铁去游览上海。两个姑娘谁都没坐过地铁,进了地铁站去买个票都手忙脚乱,让后面的人等了半晌,差点起了争执。幸而林朔熟门熟路,买好了四张票,这才顺利进站。 刚过了闸口,就听广播里播报列车进站,贺劭馨蹭蹭地就往楼下奔,到半途了还回身来喊他们:“快点快点,列车来了。” “你小心点,别跑那么急。”贺劭烽三步并两步下去,生怕穿着坡跟鞋的贺劭馨把自己给崴了。 向浮生虽是有所准备穿上了平底鞋,无奈她本就缺少运动,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心急,但腿脚跟不上,下到最后三四节楼梯气刚一松竟踩了个空,人就这样要倒了下去。 听闻向浮生的一声尖叫,走在稍前的林朔回过身来,险险地将向浮生抱住。向浮生脑袋撞上他胸口,还未缓过神来,却只听得地铁门“嘟嘟”地两声,便就在眼前合上了。 “嗷嗷,他们两个他们两个!”贺劭馨手扒在玻璃门上直挠:“哥,你为什么来追我不看好浮生姐啊!英雄救美的机会被你错过了啦!” 贺劭烽看着楼梯口的两人,唇微微抿起,列车加速,渐渐地,那两人便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我又救了你一次。”林朔偏了偏头,松开环抱着向浮生的手,轻笑。 向浮生终是定了惊,只斜睨着他:“哈,应该说是你霉星高照,在你十米范围之内啊,就没好事。” 林朔轻笑:“那好啊,你别出现在我十米以内的地方哦。” 向浮生怒目,还未还口,手机便响了,是贺劭馨的电话。向浮生听了几句,只回了声“知道了”,便挂了。 “Christy贺劭馨大小姐让我们坐下一班地铁过去,豫园站碰头。”向浮生甩下话,便大步迈开,往车头的方向走去。 林朔将手往口袋里一插,没有跟去,只在就近的车门边站好。待到车来,两人各自从不同的车门上车,进车厢前,向浮生还对远处的林朔冷哼了一声。 豫园站出站口,贺劭馨就见林朔一个人独自上来了,刚想问向浮生的去向,便见浮生在后头,刻意和林朔保持着距离。 “Crystal怎么了?”贺劭烽问站定了的林朔。 “向大小姐说,我是霉星高照,要和我保持十米安全距离。”林朔耸了耸肩。 贺劭烽原有些戒防的心情瞬间松懈了下来,他轻笑:“我去和她说说。”语罢,便大步迈开去。 说了片刻,向浮生才跟着贺劭烽归了队,但对林朔还是爱理不理的模样,林朔也似不介意的样子。四人去了豫园,逛了一圈,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堪称人山人海。向浮生想尽早脱身,但贺劭馨却说非要吃那里的南翔小笼。向浮生对这个丫头片子已经忍无可忍,不想再忍,就顾自寻了家人不太多的酒家坐下,贺劭烽后头跟来,于是四个人就这么拆成了两组。 贺劭馨排个小笼包就排了一个小时,但她泛起了拗劲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真是苦了林朔。出了豫园,贺劭馨下一站便是南京路,向浮生是决计不会再跟着跑了,索性和贺劭烽去喝了顿下午茶。待到晚上四人一同在外滩的西餐厅吃饭,贺劭馨揉着自己的小腿直喊累,只换来向浮生一句妥妥的活该。 俯瞰着江景,吃了饭,聊了许久,上海之行也接近了尾声。次日,四人搭一早的包机回香港。向浮生在机上还默默打定主意这样毫无意义徒增疲劳的旅行绝对不会再参加第二次。哪知,飞机落地,四人刚出了候机口,就被媒体团团围住。 他们问的问题竟然是:“向小姐,请问你和这位林先生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传言中的新欢?” 向浮生蹙眉,林朔林朔又是林朔…… 第六章 6 在来接机的助理护送下,四人各自坐进私车,离开了机场。 汽车调质玻璃将喧嚣隔绝开来,向浮生紧绷的面部线条才稍稍得到了缓和。坐在前排的助理May递来的报纸杂志,May是父亲给向浮生安排的,替向浮生打理一些琐事,尤其是应对现在这种状况。 狗仔从来不愿意放过任何可以捕捉的关于名流富豪极其家眷的任何花边新闻,而作为利恒集团董事长的独女,向浮生自出世那刻起就成了狗仔们的目标。如果说向浮生对这些报道不甚厌烦,还不如说,她已经习以为常。 她十八岁,正是要叛逆,要谈情,要闹事的阶段,各家八卦杂志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时机。扫了一眼报纸和杂志,果然在显眼位置处就看到“半山直击,向浮生结新欢——未婚夫好友林朔”、“中环直击,向浮生林朔,打得正热”。配图不只有两人在中环一起进餐的照片,更有那晚Party他下水救她的照片,由于拍摄的角度,将两人的姿势显得格外暧昧。 “爹地怎么说?”向浮生将报纸杂志放到一边,问。 “向先生没有说什么,不过向太太……” 向浮生抚着额头,可以想象。爹地对于小报杂志的态度,只要不太过分触犯到他底线,他都不会反应过激。但是妈咪,就截然不同了。她身体不好,好不容易得了个向浮生,自然是宝贝至极,女婿也非要自己挑。显然现在她心目中最佳人选,就是闺蜜的儿子贺劭烽。但凡是一切与贺劭烽无关的向浮生的花边新闻,都会引起她的极大不满。至于她表达不满的方式…… 菲佣刚打开家门,向浮生就撞上早就候在门口的妈咪虞恬。虞恬虽已上了四十的年纪,却因保养得当,又积了年岁所赐予的风韵,较之年轻时,也未有逊色几分。不过虞恬的脾性,却是随着年岁和她先生向恒的纵容而有愈加任性的严重倾向。 向浮生刚要开口,虞恬却已抢过了话头:“我已经让律师向那几家报社发了律师函告他们诽谤,辱没你名声。至于你,不管你和这个林……林什么不重要,不管你和他有还是没有那回事,都给我注意一点。”虞恬两只手掌裹住向浮生的脸颊,使劲揉,“我只承认贺劭烽一个女婿,听见没有啊!” “听见听见听见。” 向浮生立刻识趣地投降,闻言的虞恬很是满意,放下自己的魔爪绽开慈母的温和笑容:“乖孩子。” “恬,别闹了。孩子刚到家,让她上楼去梳洗一下。”向恒原先在长沙发上看报纸,此刻抬起头来,悠悠地说。 向浮生就知道自己的俊爹地最声明大义,立刻笑嘻嘻地上楼去了。留下虞恬不满地看向自家老公,眼神无比埋怨。 向恒微微一笑,放下报纸来招了招手:“过来这边坐。” “你都不帮我管这个丫头。”虞恬站在原地不动,显然还在置气。 “诶,你这样逼她,她反而逆反。还不如多安排他们两个多见见面,熟络了自然就找回原来的感情了。这个方法好多了吧?”向恒挑眉。 虞恬于是乖乖坐到向恒手边,轻叹了一声:“还是你聪明。” 回到自己房的向浮生,还不晓得自家父母早已结成联盟,而是打开自己的日程表,颇为不满地将下周去中环找厉志诚的计划划去。现在正是报道的风口浪尖,她要处处小心,要是被撞见和厉志诚单独吃饭,一定会爆出个“脚踩三条船”的新闻来,虽然她急着想找厉志诚解释清楚现在的状况,可也不能因此把他拖下水去。 向浮生在考虑这些事情方面,已颇为周全。或多或少,是跟着父母参加一些社交活动学来的为人处事,但也仅仅如此。向家没有过多要走动的亲戚,门庭宁静,向恒也少将工作上的事带回家来,所以向浮生大多数时候被保护得很好,对于真正的世道,还并不了解,或者说,几乎不曾接触。 还对着日程安排发愣,手机就响了起来。 “Crystal,你从上海回来了?”电话那头传来Lara激动的语调,“报纸上你和林朔的新闻都传疯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报纸瞎写你们也跟着起哄啊,有点脑子行不行啊。”向浮生没好气地回答。 “不过我们几个都觉得啊,这个林朔不简单,你可要当心点别栽了哦!” 言语间,向浮生听闻那头乱轰轰的笑声。真是群损友,像是巴不得看她好戏似的。她没再理睬,而是直接挂了电话。 一提到林朔,向浮生脑海里就飘过那晚撞见的出浴图,烦躁的感觉也跟着回来了。光是贺劭烽兄妹都够她烦的了,如今又多了个能找事的,而且听林朔的意思,是想要在香港常驻了,这真是令人高兴不起来。 向浮生又拿起日程表,添上新日程——去拜大佛,求个护身符,辟邪躲霉星。 约莫过了一个多星期,向浮生与林朔那点绯闻,热度也差不多过去了。虞恬虽说要告杂志报章,最后被向恒私下拦了。虞恬记性也不长久,绯闻一过,她也便没再记着这事,忙别的去了。 助理May跟着向浮生去拜大佛,她还真求了个护身符,三角形小小的一个,她将其放在手包里,去哪里都带着,结果倒是真有好一段日子没有碰上林朔,这让向浮生乐得很。 贺劭烽回国后,就入了天娱,现正管这天娱旗下的大型公关公司,林朔那边公司也开张了,两人都忙,贺劭馨就闲了下来,重新黏上向浮生。起初两天,那姑娘不是念叨林朔,就是要替贺劭烽。被向浮生赶了两三回,终是长了记性,不再提了。 暑假过了大半,八月中旬的时候,利恒公司办二十五周年庆。利恒在香港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当晚自然也是盛况非常。天娱掌权人杨菀葶在商场上傲气非常,但因与向家交好多年,在生意上亦是互有往来,当晚也是携长子贺劭烽准时出席。但更吸引媒体眼球的是,作为向家默认的准女婿贺劭烽竟然同林朔一同出现,两人有说有笑,显然对媒体尖刻的提问毫不在意。 向浮生与父母到现场已有多时,她一直跟在他们边上与各类uncle、auntie寒暄,脸上的笑容甜美大方。贺劭烽远远就注意到她了,香槟色蝴蝶结斜肩礼服衬出她侧面的曲线,黑发全然规整到脑后,凸显出精巧的五官,拿着手袋,依旧像只白白净净的烤瓷娃娃,却是多了一份雅致。贺劭烽觉得心里头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骚动。 杨菀葶往向家这边走来,向恒看到立刻携着虞恬上去迎。 “Diana,你可是来了。” “那么多年交情,你向恒的面子,我能不给么。”杨菀葶与向恒握了手,便朝向虞恬:“我若是不来,她定要同我闹上好久。” “你女强人啦,架子大,见你一次啊,难上难。”虞恬开口。 向恒笑:“她丫,就这个脾气,你别太介意了。” “我认识她多少年了,会不知道。要说,还都是你的责任。”杨菀葶点到便不再说。贺劭烽此刻适时地喊了声:“伯父,伯母。” “哎呀,是Andy啊。”瞧见自家准女婿,虞恬自然是喜笑颜开:“伯母真是好久没见你了,又帅气很多啊。” “哪里。”贺劭烽笑答,甚是阳光。 站在虞恬身后的向浮生在虞恬来时喊了一声auntie便没再说话,而是站在母亲身侧偏后的位置,目光落在林朔身上。他同贺劭烽一样,着着经典款式的礼服,修长的双色廓形。贺劭烽的翼领搭配了白色的领结,他的却是黑色。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包,心想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此刻,虞恬的视线也落在了林朔的身上,她面上立刻有些不好看了:“这位……” “这是林朔,是我的好友,在美国时很照顾我。”贺劭烽立刻介绍,“前一段时间报纸上乱写,他觉得很抱歉。” “向先生,向太太。很抱歉给你们和Crystal造成了困扰。”林朔弯起唇角来,伸出手,风度翩然。 向恒扫了林朔一眼,终于还是伸出手与他短暂地握了握,表情清冷。至于虞恬,则索性摆了摆手,毫不掩饰她的反感。 杨菀葶见场面有些僵,便开口:“你们还有客人要招呼,别叫我们给耽误了。” 向恒说了声好,便就领着妻子女儿走开了。 虞恬小声抱怨:“菀葶怎么把那个男孩子也带来了。她难道不想劭烽和浮生成一对?” “你也看到劭烽了,他和林朔称兄道弟。林朔想在香港立稳脚跟,菀葶应当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才带他来这里的。” 向恒耐心地给她解释,虞恬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向浮生无话,照旧跟着他们招呼客人。 庆典开始,向浮生只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待到跳舞的时间,毫无疑义的,是贺劭烽来请的第一支舞。 “你舞技有进步。”贺劭烽搂着她的腰,认真的夸赞。 向浮生撇了撇嘴:“你和我跳过几回啊,说得很真的似的。” 她同他共舞甚少,除却去年庆典那一次,似乎就没有别他时候了。倒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即便她小大人似地像模像样,在他眼里,始终不够与他比肩。 音乐还在流转,两人却沉默。 待一曲终了,贺劭烽牵着她送她回座,他开口:“浮生,其实我……” “打住。”向浮生转过身来看他:“我是还不够成熟,可能做得决定会错。但两年前说的话,现在我还不想收回。” 语罢,她没有回座位,而是径直走出了宴会厅。 向浮生靠着门外的环形扶杆,往下看去,便能看见一楼陈设的假山假水。她微微吁了口气,有些惆怅。有句话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自小黏少贺劭烽,他从来都是有恃无恐的那一个。如果他早一些,只要早一些看见她,注意她,或许许多事情就会简单许多。毕竟她的性格,决定了便很难再改变。 林朔从洗手间出来,便看见凭栏而立的向浮生。他脑海里登时想起方才他碰见向恒时的对话,那个人以一种不可辨驳的语气对他说“我不在乎你是谁,你想做什么。不要接近浮生,如果你自己做不到,我的人可以帮忙。”。唇角划过一丝冷笑,林朔扔掉擦手的锦帕,走到向浮生边上。 “怎么在外头站着?” 向浮生偏过头,见是林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要你管,倒霉星,离我远一点啦。” “哟,真巧。”林朔没有退,反而是迈步更靠近向浮生,“刚才,你爹地也和我说了一样的话。” “那你还不听话。你知道得罪我爹地的下场啊,很惨的!”向浮生瞪起眼来,摆出吓唬他的神情。 林朔轻笑,毫无征兆地搂住向浮生地腰将她一把拉进自己怀里,薄唇扫过她的耳垂,嗓音暧昧:“那我就偏不。” 向浮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她周身萦绕的是属于男人的气息,而面前的这个胸膛,亦是。两秒后,她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推男人,没想到林朔却先一步放开了她。 向浮生又羞又恼地站在那里,指着林朔的鼻子,口齿不清的骂:“你……你你死定了。” “哦?”林朔将手插|进口袋,毫无害怕之意,“有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为了向小姐,死也值啊。” “林朔,你个……神经病……” “对,我丧心病狂。”林朔笑,像是极开心的样子,唇角扬起很大的弧度,眉宇间皆是笑意。 向浮生也未料到,这男人当真笑起来竟是这样地……好看。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向浮生强压了下去,她已骂不出什么东西来,于是便负气甩手走人。 林朔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笑意不减。向浮生,才刚刚开始,你就已经那么有趣了。 第七章(补全) 7 一个贺劭烽已经够让向浮生头疼,再来了个林朔,是将向浮生晚宴的心情彻底拉入了低谷。之后一段时间,不管贺劭馨怎么邀向浮生去自家玩,她都不肯去了。免得再遇上这一对好兄弟。 九月港大开学,向浮生的大学生活也拉开了帷幕。起初,虞恬并不同意向浮生去住学校的舍堂,担心浮生住不习惯,但向浮生却坚持,一是住舍堂来回学校方便,二是她毕竟大学,应当融入新的生活。向恒亦是支持了向浮生,虞恬绕不过他们,只说如果住了不舒服,便在回来。向浮生这才得以入住了学校。 刚入住的时候还是挺新奇的,她所在的舍堂名叫利希慎堂(Lee Hysan Hall)。人都笑称其是依山傍水,拥有无敌海景,但对于恐水的向浮生来说,这可不算太过美好。幸好她的窗口临街,便也没有太大的困扰。 舍堂“迎新”举办了连续十多天的活动,向浮生也难得体验了一次和几百人穿着统一正装在食堂里一本正经吃早餐;玩些什么“骑马打仗”之类完全陌生的比赛;还要对数十个堂友做Room Visit。 再和Lara他们一同出去喝下午茶,已经是半个多月后的事情了。Lara见了向浮生便说:“Crystal,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就瘦了一圈。舍堂那么折磨人?” “换了新环境,多少有点不适应。”向浮生拿勺子拌了拌杯子里的咖啡。 “所以我才不去住学校,司机来回一下,也没多少路嘛。再说,不是我偏见啊,学校里人很杂的。”另一个女生说。 向浮生淡笑,没有接话。 “切,你这种指望着结婚继续当富太太的没追求的人呢,当然不会理解我们Crystal啦。人家以后可是要继承向uncle的公司,当女强人的。”Lara勾着向浮生道。 “什么嘛,现在舍堂是饱受诟病啊。很多条条框框,有些完全没有意义的活动还非要人参加。” “好了,这有什么好争辩的。”向浮生拍掉Lara的手,阻止了她们的议论,“不如换个话题啊?” “话题呢,有,不过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咯。”Lara神神秘秘地开口。 向浮生横了她一眼:“一听就知道,又是八卦咯。” “你了解我!”Lara向在座几人招了招手,意思让他们围拢些,“我听说那个Lisa,最近在拼了命地约林朔哦。” “又是林朔?”一人惊讶道:“他到底多大魅力啊,一个两个都围着他转?” “你笨呐!”Lara敲了姑娘的脑门,“前一段时间林朔不是和Crystal传绯闻传得凶嘛。Lisa是浮生的死对头,这不摆明了是想要抢男人嘛。” 向浮生在一旁勾起唇角,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贱男配贱女,这种话题我可不感兴趣。” 众人都知道向浮生和Lisa不对盘,再说下去,场面就僵了,于是话题就立马掉转到别的八卦上去了。 喝了下午茶,余下的人吵着要出海,向浮生便顾自先回家了。她如今一个星期才回一次家,虞恬每逢周末都准备着一大桌子好菜等她回来,她实在不好意思让妈咪浪费了心思。周末玩乐休息,时间很快便过去。 周一回校,周二下午没课,向浮生上午上完课就去了中环。前些日子因为和林朔的那些报道,向浮生为了避嫌便没有来。现在可算是风平浪静,就实在等不及了。 依旧是等在上一次的咖啡厅里,向浮生早上特意早起,化了妆挑了衣服,穿上在校少穿的高跟鞋。厉志诚的行踪其实并不按部就班,他是大状,委托人多应酬便多,随时都有突发情况。向浮生之前便让助手盯紧以保证他没有出去工作,才到咖啡店来等。 果然厉志诚在饭店下了楼,向浮生过了马路,踩着明快地脚步到他身后,然后拍了拍男人的肩:“嗨,厉大状。” 厉志诚转过身,便见穿着粉白洋装的漂亮女生朝他灿烂地笑,在阳光下她粉嘟嘟的样子甚是赏心悦目。在脑中思索了几秒,厉志诚立刻将脑海中的名字和眼前的人配对起来,这正是向恒的女儿向浮生。 “Crystal,嗨,好久不见。”厉志诚微笑,“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你今年应该,上大学了吧。” “嗯,下午没课,就想出来逛逛。”向浮生将打了许多遍的腹稿流利地说出,毕竟,要诳一个律师还能不被看穿,实在是个技术活。她偏了偏头:“我正要去吃饭,你呢?” 厉志诚锐利地眸子扫了一眼向浮生,然后耸了耸肩:“有佳人专程来要请我吃饭,我可没有拒绝的理由。” 向浮生微微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叹了口气,还是被看穿了。 “想要找我帮忙?” “不是非得要法律顾问才来找你吧。”向浮生撇了撇嘴,“我觉得和一个大状保持良好的友谊关系对我没坏处,说不定哪天真的要请你帮忙。” “放心,向先生有个很强大的律师团。” 厉志诚虽然语气和善,礼貌到位,但向浮生却微有不满:“你的语气让我觉得你是在面对你的客户。我只想和你交朋友。” “抱歉,我记得这个提议在上一次你佯装和我偶遇的时候就被否决了。”厉志诚对着向浮生眨了下眼。 “那你为什么还和我吃饭?”向浮生不服。 “出于礼貌和对向先生的尊重。” 两人一路说着,就进了餐厅,暗蓝的格调,暖黄色地等打在黑曜石桌上,屋顶很高,将整个空间撑得极为高挑。 “厉志诚,你们做律师的都像你这么傲气吗?”向浮生跟在厉志诚后面,挑衅地问。 “不见得……”厉志诚刚要说下去便被一声招呼给打断。 “嘿,志诚,你也来这里吃饭?”林朔起身朝厉志诚走来,眼神扫过厉志诚然后别有深意地停顿在向浮生的身上。 “你也是,有约?”厉志诚挪了挪视线,意指坐在林朔那一桌的女孩子。 林朔还未开口,却是向浮生先喊出了那个名字,“Lisa.”而后,她嫌恶地看向林朔。 “林先生,被抓住了哦。” 厉志诚笑得别有深意,向浮生立刻明白他是信了报纸上那些传言,立刻开口解释:“我和这位林先生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啊。” 林朔不以为意地一笑:“你和我嘛,暂且不说。但志诚和我,确实是有点关系哦。他现在可是我公司的法律顾问。” “什么?”向浮生睁大了眼,很是错愕。 “公司总需要法律顾问,正巧,楼下就有一个。不签他,签谁?” 厉志诚点了点头,在一旁补充道:“九月一日起刚刚生效。” “那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林朔淡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厉志诚点了点头,便率先走了过去。 向浮生在和林朔擦肩的时候,听见男人调笑的嗓音:“看上我的律师,向小姐真是好眼光。” 向浮生咬牙,却没有扭头去看林朔,因为男人脸上必然是一副欠扁的表情。她加快步伐跟上厉志诚,两人在临窗的位置坐下了。 点完餐,向浮生问道:“你拒绝进我爹地的律师团我可以理解,因为有很多资深的大状,可能会埋没你的才能。可为什么你会当林朔那间证券公司的法律顾问,那只是间小公司。” “真正有才能的人是不会害怕被埋没的,这是其一。”厉志诚不以为意地一笑:“其二,你对林朔有偏见,所以没有考虑到每个大企业的最初都是小公司。” “哦?那你是觉得他很有潜力咯?”向浮生挑眉。 “基于职业操守,我不会对我的客户的任何状况发表个人看法。”厉志诚停顿了一下,换上略显好奇的语气,道:“不过,我倒有点好奇,为什么你对我的客户有偏见。” 他的语气虽是轻松,但眼色却依旧有锐利的锋芒。向浮生最喜欢厉志诚的地方,也就是这一双眼睛。它们深邃,也带着一丝狡黠,好像能生生地把人吸进去。在这双眼睛之下,你会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向浮生轻笑:“我可不告诉你,免得你听了转头就跑去告诉你的客户,我可没那么傻。” “你不是说想和我做朋友么?” 向浮生手指轻轻比划了一下,抬眉道:“可你……拒绝了。” “这不是协定或合同,随时可以改主意。我改主意了。”厉志诚摊了摊手:“和城中富贾的女儿做朋友,我没损失。” “你对林朔的好奇心,似乎很重。”向浮生对厉志诚态度的转变有些疑惑。 “不对。”厉志诚摇了摇头,绽开一抹笑意,“应该说,我对你的好奇心,很重。” 他的目光与她对视,那执着的神情让向浮生不得不偏过头去,她的脸微微有些红了,赶紧拿餐巾捂着嘴咳嗽掩饰。 “林朔看上去就不是好人。” “那我看上去像好人么?” “你替那些申综援的人打官司,不收一分钱,怎么说也算是会做善事的人吧。” 厉志诚闻言,轻笑一声,却没有反驳。 上菜后,两个人就没再多作交谈。林朔和Lisa先于他们离开了餐厅,Lisa在先前林朔来打招呼时就看到了向浮生,离开前来特意往向浮生这儿投来了一个挑衅似的笑容,被向浮生生生地给无视了。对付这种刻意找茬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当没看见。如果和他们较真,他们会把你拉到和他们相同的智商水平上,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把你打败。 用餐完毕,厉志诚就回律所去了。向浮生出了餐厅,却知晓司机的车在路上耽搁了,要过会儿到。她站在路边,微微有些出神,今天的守株待兔,总算有些收获,起码厉志诚和她是朋友了。 她以前也来找过厉志诚,有三四次,找他吃饭或是喝咖啡。他对她客气,也不失礼节,但始终和她保持距离。向浮生非但没因此放弃,还三番两次去撞厉志诚这堵南墙,非要把他撞过去不可。她可要趁着没到婚龄,赶紧找到情投意合的对象,才好带回去堵掉贺家那一门亲事。厉志诚在她看来,是上好的人选。 向浮生正打着算盘,一辆哑光漆跑车就停在了眼前。车窗缓缓降下,林朔的脸便又出现在她眼前,眼神里依旧有着道不明的笑意。 “有何贵干呐,林先生?” “Crystal,我看上去真的不像好人么?”林朔下车,走到她眼前,语气和善,“你对我友好一些,应该不会死吧。” 向浮生微微张了张嘴,又看向厉志诚离开的方向,那是她方才和厉志诚说的话,怎么那么快就能传到林朔耳朵里? 但很快她就镇静了下来,笑道:“你原来也知道你看上去不像个好人。啊,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你和Lisa相处得一定很好吧。” 林朔还未开口,向浮生便阻止了他:“诶,其实我一点都不关心你们好不好,我只是想警告你,不要想破坏我和厉志诚。不然我真的要你好看。” 林朔闻言,唇角扬起一抹笑来,他说:“你似乎很喜欢威胁别人。可又好像没什么实际行动,你上次不是也说要让你爹地收拾我的么?我现在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男人双手插|在裤袋里,说到此处顿了顿,向浮生刚要辩驳,男人也学她的样子出言打断:“诶,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既是厉志诚的客户,私下里关系也不错,你若是讨好我,我说不定还会替你说两句好话。” “林、朔。”向浮生唇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但却已经是咬牙切齿。 林朔侧过头,见黑色轿车缓缓而来停在他的车后:“看来是你的司机来了。那我就先告辞了。”林朔回到跑车边,敲了敲车顶,添了一句:“对了,那个Lisa呢是有心要接近我,但我也和她说了,我爱慕的是向小姐你。” 男人说完,挥了挥手,便矮身坐进驾驶位上,开车绝尘而去。司机下车小跑到向浮生身边,恭敬地喊了一声:“向小姐。” 向浮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拿出手机:“Lara,这周六晚上找大家来聚一聚,有戏唱。”合上手机,向浮生看着林朔离开的方向,冷笑,不给他点颜色,还真以为她向浮生是吃素的了。 第八章 8 周六晚,许久没有集体碰头的几个要好朋友在酒吧聚首,缘由是向家大小姐宣称要给“林朔”点颜色瞧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戏,记得上一次向浮生出手,还是对付一个处处针对向浮生的记者,她一出直接就将对方整得没法在香港呆了。 “浮生,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一个女生凑到向浮生边上,将电脑打开摆到面前。 靠着向浮生的Lara往电脑屏幕上扫了一眼,随即摇头:“拜托,愚人节整蛊方法大集合?还牙膏饼干?这也太小儿科了吧。” “那……打骚扰电话怎么样?我看这招电影里有用,很有意思的样子。”Lee凑过来,提议道。 “Lee,你也就四肢发达一点,这个头脑嘛……”Lara又摇了摇脑袋,叹出一口气来。Lee很是不服,于是又吵闹起来。 向浮生点着酒杯的杯沿,始终没有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唉,我看发封病毒邮件去好了,弄他个电脑瘫痪。”Joe举着酒杯往向浮生的方向轻轻一点,邪气地笑:“这个主意怎么样?” 向浮生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我知道他公司的地址,应该可以查到I.P吧。” “浮生,难道你要黑他的证券公司?!这玩得有点大了吧,弄得不巧可是要闹出官司的。” “Joe,你能搞定吧?”向浮生挑起唇角,对Lara的反对不甚在意。 “等着看好戏吧,我的公主。”Joe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计策一定,众人就转移了话题,纯粹玩乐开来。向浮生前去洗手间的空挡,Lara将她拉到一边,覆耳道:“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凡事都有风险。而我愿意冒这个风险,让林朔尝点苦头。” “Crystal,你疯了。” 向浮生轻笑:“一点点。” 周一,林朔准时到公司,刚踏进门,助理Paul就迎上来,神情焦急:“公司电脑受到黑客攻击,没有办法正常使用了。” 林朔眉头微微一收:“负责I.T的人在解决了么?” “刚到,正在排查。” 另一名助理上前递上咖啡和档案夹便离开,Paul走在前头,推开门,林朔进了办公室。I.T人员正在电脑前飞快地敲打键盘。 “怎么样?”林朔扫了一眼档案夹里的文件便放到桌上,抿了口清咖,他问道。 “可以解决,但……需要一点时间。” “股市每分每秒的数字都在变动,你知道,时间对我们公司来说,就是金钱。”林朔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打,声音不急不缓,“所以,别让我们等太久。不然难保这成为你最后的一份工作。” 开市后整整一个半小时,公司的电脑系统才得以重新运作。林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不断跳动的股价,I.T人员还站在一边,却已经满头大汗。 “查出来是谁做的了么?” “我们的数据库和机密文件都没有被盗取查看的迹象,亦没有删除,这次攻击更像是个恶作剧。” “我问的是,查出来是谁了么?” “那人使用了多个I.P中转,我一时……” “那就是没查出来。”林朔语调平静,“去把这个月工资领了。”说完,他便无话,I.T人员则由助理请了出去。 房门关上,林朔拿起手机,打出电话,他非得要查一查,这个“恶作剧”的人,到底是谁。 周三晚,向浮生的舍友邀请她参加舍堂活动,她也回绝。虽然Joe说了那一次电脑攻击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查到她的身上,但她想起林朔那双笑意颇深的眼睛,就总觉得心神不宁。那个男人不是什么小报记者,没那么好对付。 正想着,电话就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接起,“喂”了一声,那头便传来让她更为不安宁的声线。 “向小姐,有没有时间我们谈一谈,关于我证券公司的事。” “你证券公司与我何干。” “我在你舍堂门口。” 男人单说了这一句来答她,向浮生沉默了十多秒,说:“你把车开远一点,我走过来。” 林朔依言,将车开过去一段路,离舍堂便有了一段距离。他靠在车门边,远远地就瞧见从大门走出来的向浮生,穿着薄薄的宽大毛衫,双手插在毛衣口袋里,黑发简单地用丝带束起,没有背包,她背后是红白漆的舍堂,月光无声洒下,铺在街道上。她朝他一步步走来,竟像是一幅电影胶片一样。 向浮生在林朔面前站定,她开口:“你公司的事我不想知道,我只是来麻烦你快点走,免得被人看见又拿来大做文章。” “既然你怕被人看见,何不在电话里就拒绝我。”林朔站直了身体,抬起拿着档案袋的右手,递到向浮生眼前:“你应该是对这里面的东西很感兴趣吧。” 向浮生沉下脸来,扭头就要走,却被林朔抓住了手腕。她复又怒视着他:“你到底想要怎样?” “该我问你吧,Crystal。难道你以为我一个证券公司会连一个电脑高手都没有吗?I.P地址查到的不是你,并不代表你这个始作俑者就能撇清关系。” “你说我是始作俑者,你有什么证据吗?”向浮生冷笑。 “你打开档案袋看看,就知道我有没有本事让你坐上被告席了。”林朔松开向浮生的手,拿档案袋往向浮生面前送了一分,“唆使他人入侵公司计算机是犯法的,输了官司,可不只是赔钱的问题……” “怎么,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你了?”向浮生凑近林朔,唇角笑容依旧。 “我知道,你父亲有强大的律师团。”林朔索性覆到向浮生耳边,语气平和,咬字清晰,“可是,我的律师是厉志诚。你应该不想和他对簿公堂吧。” 男人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边的皮肤上,带着暧昧的味道,但说出来的话却是直戳要害,让向浮生的笑容顿时消失。 她心理一遍遍重复,根本就不可能查到她,男人一定是在骗她。可迎上男人笃定的笑意她却又变得不确定起来。毕竟,如果上了法院,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你既然来我这里,说吧,什么条件?”向浮生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林朔欣赏着她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淡笑:“陪我一天,只要陪我一天,这笔账,我们就一笔勾销。” “你说什么?”向浮生眉头紧蹙。 “怎么,这是怕了?”林朔挑眉,“你以为我会把你怎么样?” 见男人挑衅的模样,向浮生冷哼:“你敢把我怎么样?怕就怕,有些人食言而肥。” “放心,这点诚信我还是有的。”林朔言罢,便打开了车门,“周六早上八点,我来接你。” 定了时间,男人便坐进车内扬尘而去。向浮生立在原先的地方,暗自咬牙,真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六,向浮生起了个早,将自己好好装扮了一番。虽然她这一次输了,并不代表她要灰头土脸的姿态去见林朔。男人约了八点,也准时得分毫不差,时钟刚敲响他的电话便来了。向浮生出门,便能见他的车停在外头。 坐进车内,向浮生便见林朔打扮得很是休闲,没似往日一般着白衬衫和西裤,而是浅咖的宽松毛衫,看上去倒温和轻松了不少。相比之下,向浮生的连身裙搭配休闲短西装,倒显得正式了。 男人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却只撇了撇嘴,“今天的安排是什么?” “既然是陪我。”林朔把这方向盘,语调轻松,“跟着我走就好了。不会把你卖了的。” 从半山出发,沿着西九龙公路开,最后到了深水埗。深水埗的房子多只有五六层,街道狭窄拥挤,广告牌错落几乎遮盖住头顶的大半天空。沿街的报摊,老板翘着脚坐在躺椅上,拿着杂志看得井井有味。街边各式各样的店铺,小小的电脑中心、药店或是茶馆。 昂贵的跑车在这样的街道里举步维艰,行动缓慢,而一旁走过的街坊也会投来好奇的目光。香港豪车绝对不少,但鲜少在这样的街道里出现,就好像每件东西,都有属于它自己的地方一样。 林朔将车停在路边,指了指斜对面一家小吃店,说:“我们到了。” “开那么久,就来……”向浮生环顾了四周,“这种地方?” “下车吧,向大小姐。”林朔语罢,便开门下车。 或许是得不到良好的清理,街道上油腻腻的,脏乱不堪,向浮生小心翼翼地踩上人行街道,几乎不知该如何挪步。林朔却毫不在意一般,大步走在前头,向浮生只得无奈跟上,随他进了小吃店。 小吃店的里还算亮堂,但要说整洁,起码按向浮生的标准,是不合格的。林朔拿纸巾替她将椅子桌子抹了一遍,她才堪堪地坐了下来。店面很小,桌子与桌子之间只留了能让一个人通过的走道。菜单压在玻璃板下,像是一张广告纸,墙面上则贴着一块同等内容的放大版菜单。 “不知道吃什么?”林朔抬眼,见向浮生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由地笑了。 “我不想吃啊,怕吃了拉肚子。”向浮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唉,靓妹你不要这么说哦。”正巧走过他们身边的老板娘转过身来:“我们这里虽然是小本经营,但是诚信第一,绝对干净卫生!味道还好!” 向浮生看着林朔擦过却还依旧有些油腻的桌子,顾自回味了一遍“干净”两个字。林朔知道她不习惯这种地方,便抬头对胖胖的老板娘说: “要两份双皮奶。” “还是靓仔你识货!我们这里的双皮奶整个街区都是闻名的!一会儿就上来!” “谢谢老板娘。” 待老板娘走远,向浮生横了一眼林朔:“可真识货啊,靓仔,双皮奶。” 林朔闻言,也没有辩驳。 不一会儿,店员便端上了两碗双皮奶。用瓷碗盛着,没有漂亮的装饰,普普通通。林朔将勺子递给向浮生,道:“尝尝看,这家很正宗的。” 男人说完,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向浮生见他吃得很享受的样子,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很滑爽,比想象中的,要好吃许多。她看了看菜单上的价钱,这一大碗双皮奶,也只有十多港币。味道和价钱完全不成正比的感觉。 “不是所有便宜的东西都是次货。”林朔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突然开口。 向浮生抬眼去看男人,他却只看着眼前的碗,继续道: “正宗的双皮奶呢,要将清晨新挤的水牛奶煮热,但不能开,趁热倒在碗里,热气会使鲜奶表层结出奶皮。等到牛奶完全冷却之后,再留皮去奶,之后再在倒出的牛奶里加细糖和蛋白。搅拌均匀后,把拌好的牛奶缓缓倒回原来的碗中,让原来的奶皮浮起,放到火上去蒸,不久就又可以结出一层皮来。” “哇,你以前卖双皮奶的啊。” 林朔对上她的视线,然后摇了摇头:“我妈从前很喜欢吃,但美国没有卖正宗的双皮奶,她就自己做。我看多了,自然也会了。” “那你干嘛不自己做,也干净安全一点。”向浮生似乎还是对这里的环境耿耿于怀。 “我做不出她做的那个味道。”男人说得时候,唇边似乎有一抹笑意,但向浮生觉得那个语气很是忧伤。她隐隐觉得有什么故事,却没有问下去。 吃了双皮奶,林朔又带着向浮生跑去了卖鱼蛋的店面。鱼蛋在香港很普遍,据说,每个香港人每年平均要吃一百九十多粒鱼蛋。向浮生对鱼蛋并不是很热衷,尤其是小推车上卖的鱼蛋。进了店铺,林朔点了咖哩鱼蛋面,向浮生则摆摆手,表示自己看着他吃就好了。然后林朔就真当着向浮生的面优哉游哉地吃掉了那一碗面。 出了深水埗,到中环的烧鹅店,已经是午饭饭点了。幸而,向浮生也对那家的烧鹅情有独钟,还曾让家里的佣人来订。烧鹅店的烧鹅皮脆肉嫩、糯软入味,叉烧则是蜜汁乳肉,虽甜而不腻。关键是,店家的环境亮堂整洁,和深水埗的私家小店面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向浮生总算得以饱餐。 可吃了午餐,这一天也仅仅是过了一半,下午林朔又带着向浮生去了糖水店、冰店,最后两人一人捧着一杯丝袜奶茶坐在街心的长椅上时,向浮生对林朔的胃口已经有了全新并且惊悚的认识。 “你……终于饱了?”向浮生看了一眼林朔喝了半杯就搁置到一边的奶茶,问。 “要吃的都吃完了。” 林朔的回答似乎有些不切题,但意味着不用再一路吃过去,向浮生确着实松了一口气。 “你的胃口可真大。”她不由地评论道。他虽然身材欣长,又很结实,但平日里一直慢条斯理,衣冠楚楚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个大胃王。 “我平时,都不会让自己吃饱,更不会让自己吃撑。”林朔语气很淡,“其实知道香港那么多吃的地方,还是因为我妈。” 他目光盯着前方的喷水池,缓缓地说:“妈咪年轻的时候和爹地一起在香港打拼,住过深水埗,后来爹地病故,她怀着我,一个人去了美国。我出生后,要照顾我,一直没有机会回香港来看看。等我大了,要带她回来,她却又不肯。直到得了重病,她才松口要回香港来。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有些东西明明想要接近,却总是害怕接近。” “那你妈咪现在……” “四年前就过世了,在香港。我料理好她的后事就又回了美国。” “对不起……” 林朔偏头看向浮生,她从小就是生长在温室里的,被精心呵护,没有受到过哪怕一丝一毫的风吹雨打,生离死别对她来说,还只是关于别人的故事。听到,一句“对不起”,模糊,但也就仅此而已。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林朔勾了勾唇角:“人都是要死的。我就是回来了,想再去一遍我妈带我去过的那些地方,她很喜欢吃那些东西。” 向浮生垂眉,他们之间本不会谈论这样的话题的。她讨厌他,对他有偏见,他是清楚的。可他却在说一些或许是有亲密的朋友间才会说的那一些话。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良久,向浮生开口: “为什么带我来?” “我在香港没什么熟人朋友。”林朔说得云淡风轻,“这种事情,如果带着贺劭烽来做,未免太矫情了一些。” 向浮生想如果是贺劭烽,让他跑那么多杂乱的地方去吃一些甜的东西,他一定会半路就炸毛的吧。向浮生想着,就扑哧笑了一声。 “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照片,还是在两年前,在贺劭烽的手机里,他用来当背景图的。我当时还奇怪,他手机里从来不放女人的照片,他谈情从来是走马观花。后来他才和我说,是个青梅竹马的小丫头。他从前不稀罕,现在人家变心了,他才真的晓得要认真了。”林朔笑着看向浮生:“我那时候就特别想见见你,到底是怎么一个女孩子,让贺劭烽都打算从良了。” “贺劭烽从良?”向浮生嗤笑,“那可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人都是会变的。”林朔说。 “怎么?你这是在给你兄弟打广告?”向浮生问。 林朔蹙了蹙眉:“你可听错我的重点了。贺劭烽从良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对让他有这种想法的你,很感兴趣。” “那就是你中意我咯?”向浮生认真地看向林朔:“你也知道我看中的是厉志诚。” “贺劭烽还告诉过我你以前是非他不嫁的。”林朔不以为然,“我说了,人都是会变的。” 向浮生竟一时也找不到反驳他的话,便沉默了。 “就好比,今天之前,你不可能和我这样并肩坐着,心平气和地谈话,听我说我的故事。”林朔靠向椅背,抬头看着夕阳开始染红天际,“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男人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她今日没有将头发束在脑后,而是松松地扎在一侧。他将她打成蝴蝶结的发带拉开,微风吹过,漂亮的黑发散开。 向浮生扭头刚想责怪,却撞进男人满是笑意的眸子,他薄唇翕合:“还是这样,更好看一些。” 太阳西垂,阳光变成橘红的颜色,照上他的侧面,让人心底都有暖融融的奇怪感觉。 “向浮生,你还小,慢慢来,我可以等。” 他说这话的时候,她好像可以通过他的眼睛看到自己,有些仓皇失措,偏过头,她沉默。 林朔握着向浮生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回去吧。” 他迈步,她的手被他裹在掌心,她想要抽回,却被握得更紧。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向浮生觉得有些头昏脑胀,这样的发展方向,似乎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那晚回到家,向浮生早早就睡下了,但迟迟也没有睡着。她一直在回想白天的场景,也一直在思索那种头昏脑胀的感觉。 林朔说,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而他,好像经过了这一日,从她避而不及的人转变成了一个她朋友一般的存在。 但在向浮生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说,说她只是被林朔说的故事,表现出来的态度给迷惑了而已。他是要挟她才得来的这一天,他在她身边,她就会霉运连连,所以,不要把他当作朋友。 何况,她喜欢的人是厉志诚。 天人交战,向浮生疲倦不堪,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只是,正如林朔所言,向浮生那时还小,并不明白他说的那些话。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没有永远的敌人,没有永远的朋友,更不会有永远分明的爱憎。 当向浮生明白过来这一点,不管是林朔、贺劭烽还是厉志诚,都已经与她有了截然不同的联系,这是她在此时此刻睡梦中完全没有办法想象的巨大转变。 第九章(有爱地补全) 9 浮生六年,弹指一挥间。 向浮生早已将林朔的话参了个透彻,可代价,却是倾她之所有。 铁门对面的他还是那样,自信而内敛,像一头蓄力的兽。平日里收起锋利的爪牙,迈着优雅的步伐,你就以为他高贵无害,但当你成为他的猎物被他咬断脖子的刹那,才真正明白他的杀伤力有多么可怕。 向浮生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即使预感这再相见的一天要来,但此刻,那一种被再次咬断脖子吞噬果腹的恐惧还是让她微颤。 “浮生,你是要自己开门……还是我来开?” 林朔往前倾了倾,依旧是好脾气地笑,但向浮生却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他身后助理腰间别着的枪。从银色的枪柄上收回视线,她心念几度流转,终是牵出一个冷笑来,抬手打开了铁门。她当年是有多么幼稚,才相信他是个毫无背景就只身跑来香港闯荡的年轻生意人。 打开门,她侧过身,让男人进屋。只是走道太窄,男人跨进门来,她的鼻尖便擦到了他的西装。他用的还是从前那一款香水,很淡,只有走近了才能辨别得出,味道清冽,却容易让人上瘾,难以忘怀。 抬手示意助理站在门外,林朔走了两三步就站在客厅的中央,他转了个身,扫视她的屋子。狭小的空间,放了家具更显得拥挤,但因为主人的习惯,每一样东西都被整齐地安置。空气里的味道,专属于她,曾经萦绕在他床头,而今…… 向浮生合上门,并没回到屋子中央,而是立在原地。 “这屋子太小了,配不上你的身价。”林朔看着几步外垂眉的向浮生,道。 “我的身价。”向浮生重复了这四个字,缓缓抬起头,面上却只有嘲讽:“那向先生你认为,哪里才配得上我住?精神病院吗?” “我怎么可能舍得把你扔那里去呢。”林朔举步来到她面前,抚上她的面颊,“你还是那么瘦。” 他的触碰让向浮生身体一颤,她偏头,要打掉他的手却被男人反扣住了裹在掌心。她冰凉的手让男人微微蹙起眉头,他说:“浮生,你在发抖。” 向浮生闻言,稳住自己的气息,迎上男人变幻莫测的视线,一字一顿地问:“林朔,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好玩。”林朔挑了她一撮湿发绕在指间,语气温柔:“可你已经在外头三年了,该跟我回家了。” 多么温和的话语,像极了一个宽容仁慈的爱人,可也就是“像”,仅此而已。 “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难道不觉得恶心吗?”向浮生知道自己不该去惹怒面前的人,但是恨意让她难以保持理智,恶毒的话顾自冲出来:“拜托你,能不能收起这一副假慈善伪君子的样子,你不恶心,我还嫌恶心。” 林朔眯了眯眼,向浮生便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不断地捏紧,她甚至能听到骨头的响动。男人的笑意更深,意味着他的情绪更糟,他抚平原先绕在自己指尖的她的发,凑近她耳边,说:“惹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你还能怎么样呢,林朔?”她亦是笑了,言语透着一丝挑衅,“是准备再向媒体摸黑我,还是准备再逼我签一份委托书,或者是……再上我一次?” 向浮生此刻已经不再颤栗,她镇定下来,意识到自己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林朔一发怒就会恐惧的她了。因为对她来说,除了自己这一条命,已经没有什么再可以被夺走的了……何况,就连她的命,他也要过一回了…… “别说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很享受似的。”林朔掐着她的下巴,迫得她抬起头来:“我们上床的时候,你不也很动情,求着我问我要吗?怎么,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我当时年纪小,瞎了眼,才会入了你的圈套。” 向浮生抬手要推他,却被林朔更用力地一推,大力撞上了身后的门板,疼痛的感觉刚刚传送到脑部,男人便利落地扯开她的浴袍将她翻过身子,反剪她的手抵住。她的浴袍挂在单手,留给他一个光裸的脊背,诱人的弧度。 “需不需要我替你唤醒一下记忆。让你也听听你自己的身体说的‘实话’。”男人贴在她耳后,说话间湿热的空气喷洒在她的皮肤上,而他的指腹还沿着脊椎一路向下游走,在后腰那个纹身的地方打圈。 向浮生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她咬着牙。 林朔是他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她所有的身体反应他最了解,她所有的印记都属于他。他有心要她动情,她又怎么逃脱得了。 闭起眼,向浮生放弃挣扎,只留给林朔一个麻木的侧脸。三年了,她不会再哭喊,不会再求饶,她还恨他,他知道。可更可怕的不是她的恨与日俱增,而是她对他,开始麻木,开始漠然。 许久,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向浮生有些迷惑地睁开眼。林朔却突然将她扳过身来,然后,动作轻缓地替她合上衣服,系住腰上的带子。他垂着眉,动作认真,让人看不出喜怒。向浮生想,这个男人比起当年,已然更为成熟,更为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论悲喜。 将她衣服整好,就连头发都理顺,向浮生在此间并未有任何动作,只冷然地任由他摆弄,直到林朔的视线停留在她左手的手腕上。 向浮生翻过自己的手腕,让那一条条蜿蜒的疤痕呈现在他面前,她突然朝他笑开:“你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拿刀片去割脉,而且,还割了好几刀……” 林朔觉得那一条条淡红色的疤痕在她雪白手臂上特别刺眼,他握住她的手腕,遮住那些痕迹,面上的表情有些微松动:“如果你不从医院逃走,就不会留下这些疤。” “怎么?你不应该感到高兴么?这也是拜你所赐的。”她睁着一双灵动的眸子像是无知的孩子一样看着他。 “向浮生,别再做这种事。同样的办法,你逃不了第二次。” 男人冰冷的语气让向浮生嗤笑,他从来都没有心疼过她,从来没有。对他而言,她只是玩具,工具,专属品,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牵起向浮生的手拉到身后,男人打开门,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了起来。她穿着浴袍,头发还湿漉漉地靠在他胸前,他垂眉,淡淡说了一句:“我们回香港。” 这个怀抱还是多年前那一个,可惜……万事皆非…… 向浮生侧目,她住了两年多的屋子渐渐远离她的视线,她知道,这一场恩怨情仇的剧目又重新拉开了大幕。 这一次谁会输得一败涂地,还是个未知数。 包机起飞,脱离了跑道,城市在眼前一点点缩小。向浮生陷在柔软椅子里,看着窗外。她已然在林朔的安排下换上了一条素雅的米白色衣裙,长发在脑后挽起,只在耳旁随意垂下两三缕来。左手手腕,宽度适当的手链扣在恰当的位置遮掩了她的伤疤。 向浮生感受得到林朔的目光,他打量她,并且觉得满意。换做是三年前,她必然不会如此配合,毕竟她从来都不是谁的傀儡,也从来不曾屈服于谁。只是而今她早已明白,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与男人怄气,是多么地不值。 他林朔当年,硬生生打断了她的膝盖,折断她的骄傲,让她而今也懂得了跪下和屈服。只是在她心底,作为向家的人,她不会让自己永远跪着,白白地跪着。 “为什么要办那张银行卡?”毫无征兆的,林朔对她发问。 向浮生支着头,窗外,一片云海就在他们的下方,她的回答直接:“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对我失去兴趣了。” 以她的资历,完全可以在大公司里找到相当好的职位,去那样一间小小的私人企业,她看中的不过是对方以现今支付工资的方式。她不想有银行记录,那样林朔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她。 但是,这样躲藏的日子,她不能过一辈子。她前些日子去办了一张银行卡,就是在赌,堵他还会不会来找他。 “那我的答案,你满意吗?” 向浮生侧目,对上男人含笑的眸子,语气平淡:“你我心知肚明。我要的答案,你给不起。” 林朔不答,亦不笑,此时此刻,就算他肯给,她,还会要吗? “你在大陆留下的,会有人帮你处理妥当。”林朔掉转了话题,道。 “你处理事情向来干净利落,我从不怀疑。”向浮生重新将视线挪向窗外,这样冰冷疏离的对话,说多了实在是无意而乏味,“我困了,眯会儿,到了再叫醒我。” 林朔愣了愣,单回了一个“好”字,便让乘务员拿来毛毯,他亲自给向浮生盖上,替她把椅子调到合适的角度。照顾她,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种习惯,他了解她的一切喜好。 或许她向来对他的伺候甘之如饴;或许是清楚,这样程度的疼爱,全都算在林朔的底线之内;又或许向浮生真的已经满不在乎。她对林朔的这一番动作,只当作寻常一般,自顾着阖眼,睡她自己的觉。 不消片刻,向浮生便在位子上睡熟了,林朔放下手头的文件,静静看她的睡颜。 三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她,她也是这般安静地睡着,只是那时她刚从鬼门关被救回来,肤色白得几近透明,消瘦得亦是让人揪心。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危重病人,却在某天自己拔掉输液管逃出了医院。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需要多么强大的恨意,才能支撑着一个如此虚弱的身体奔跑出逃。林朔起身,走到她边上,复又替她掖了掖毯子,将她露在毯子外的手裹了进去。 “你怎么没把自己养胖一些呢。”林朔顾自呓语,我已经放了你三年,你怎么,就没把自己养得胖一些呢。 第十章 10 林朔没有叫醒向浮生,但在飞机着陆的时候,向浮生就睁开了眼。她已经许多年没有沉沉地睡过,高空着陆时气压的变化和些微的颠簸足以让她惊醒。 遮光板不知何时已经被放下,向浮生抬手拉开。天漆黑,而机场跑道的灯亮得醒目,指引着飞机的航道。 她回来了,和离开的时候一样,身无长物。 “你离开这三年,香港也变了不少。”对座的林朔同她一样看向窗外,“中环办公楼那里几家我们常去的餐厅,有的关了,有的换了招牌。就算是店在,主厨也已经不是同一个了。” “吞了利恒,你不也应该换了办公楼了么?”向浮生淡淡地说:“是你告诉我的,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林朔大抵也没料到她会拿他的话来回敬,一时语塞。她越来越像一只刺猬,说话也是句句带刺。两只刺猬拥抱在一起取暖,是否注定彼此伤害?林朔摇了摇头,没有再说。 下了飞机,从贵宾通道出来,向浮生就跟着林朔上了车。车还是她从前那一辆,就连司机也还是过去那一个……她倒不知道,林朔还是个这么“念旧”的人…… 司机见了向浮生,表情是说不出的激动,他开口刚想喊小姐,但“小”字刚到嘴边,却因了林朔略显阴鹜的眼神,而生生成了一声“少夫人”。 向浮生对于这个称呼,也没从前那么大的反应了。反倒是眼下个人真心惦念着她这个落魄的向小姐,让她还有些动容。她点了点头,给了司机一个温和的笑意。 夜已深,香港的霓虹却还在,向浮生在车内偏着头,景色倒退,只是无一如她眼。 回程的一路很顺利,但到达山顶住所也已是午夜。这一栋原本属于向家的豪宅,在三年前已经易主,改姓了“林”。 下车后,林朔牵起她的手,自然得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他的手捏得不紧,却并不代表她挣脱得开。到了他的地头,她变得安静、顺遂。 进门,灯火通明,佣人们整齐的列在门口,恭敬地喊少爷、少奶奶。向浮生扫了一眼佣人,几乎都是熟面孔。 似乎是瞧出了她的疑惑,林朔道:“都是原先那一批佣人,怕新人不晓得你的喜好习惯。” 多么体贴而周到,久别重逢,她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动?向浮生有些自嘲地想,自己当初也或许是因了他这样温柔细致的一面而拜倒。 毕竟,直到如今,也未曾有一个人像林朔这般了解她。她所想所求,他最懂。也因而,他伤她最深最切。 “林先生,你有所不知。我这几年习惯变了不少,恐怕要辜负你的美意了。”向浮生淡淡地开口。 “浮生,既然回来了,你该改改称呼。别再让我听到你喊我林先生。” 他说话时还是笑着的,但眼里却是另一番神情。现在倒是他变得细枝末节了。从前向浮生喊她卑鄙小人也没见他有多气。作为胜利者,他在她面前总是游刃有余。 林朔领着向浮生上楼,照旧是一样的陈设布置,和她走时相同。 宅子在三年多前林朔入住的时候做过变动,原先属于向父向母的房间改成了林朔的主卧。所有属于她父母的东西全部消失,就连父亲生前重金买来的油画也被林朔贱卖了出去。向宅一夜之间面目全非,唯独向浮生的房间原封不动。但就是那间屋子她也很少呆,多是被林朔困在主卧或是楼下的房间,只随他的喜好。 “你房间都让人打扫过,衣服也都换了新的款式,你就睡自己房吧。”林朔见她些微惆怅的模样,便开口。 这个安排对向浮生来说也是意料之中,林朔并非耐不住性子、脾气暴躁的人,相反,他极为懂得进退之道。 “很晚了,快点休息吧。”林朔俯身,给了她一个晚安吻,印在额头,有些许暖意。 向浮生点了点头,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她感觉到背后的那一束目光,如锋芒在背。她不知道他接她回来,到底打了什么主意,她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将计就计。 回房,向浮生先梳洗了一番,去了衣帽间,果然见到架上都换上了当季新款,而衣服都出自她以前喜爱的牌子或是设计师之手,当然,是以前。 随手拿了条睡衣穿上,向浮生回到屋子里。她的开放式书架并没有落灰,最后一层上放了整齐的十来本记事本,她抽了最后那一本出来,但只放在手中,久久没有打开。她知道里头记录的是她在港大最后一年的日程安排,亦是她作为向大小姐的最后一年。 记事本上的最后一天,她只写了两个字“林朔”。也就是那一天,她失去了自己的父亲,而她的人生,走上了完全错乱的轨道。 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向浮生匆忙将本子塞了回去。走到窗口,打开窗,她汲取了新鲜空气,终于平复了些许情绪。去睡吧,她对自己说,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就只能养足了精神,去面对明天。 朝九晚五有规律的生活,让向浮生也养成了生物钟,次日七点半,便醒了。睁开眼宽阔的房间让她些微的不适应,片刻才清醒,自己这是回来了。 大抵是晚上又踢了被子,早起时便觉得冷飕飕的,向浮生取了条披肩,便顾自去梳洗了。刚整理完毕,就听见佣人的敲门声。缘是来问她起了没有,起了便喊她去餐厅用早餐。 这日正是周五,林朔该是要去公司,向浮生既然醒了,也就跟着佣人去了餐厅。早餐是她熟悉的搭配,绝算不上丰盛,但却挺营养。她大二那一年去美国交流,林朔便是给她煮这样的早餐,三明治、土豆泥,再配上一杯牛奶。 林朔早在主位上坐着了,见她来,唇角牵出个笑来:“早。” 向浮生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便走到长桌侧面的位置上,佣人替她拉开椅子,她坐下。 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向浮生不知怎么地鼻子就有些发酸,还是那个味道,深刻到骨子里去。她改而喝起牛奶,不再去碰那三明治了。 “没想到,你连口味都变了。”林朔扫了一眼向浮生只一口就舍弃了的三明治,幽幽地说。 “有些东西,我吃不起,只好戒了。”向浮生放下杯子,抬眼盯着林朔,直白道:“就好比你,林朔,我也戒了你了。” 左肋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扎一般,让林朔生生得疼。可他的回答却是:“今天天气不错,你要是觉得闷,就打电话给May,让她带你出去逛逛。” “出去逛逛。你可比三年前大方多了。”向浮生猝然一笑,起身凑近林朔,压低了声音道:“可惜,我不打算领你这个情。May那个叛徒助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她的气息离他很近,可惜只有片刻,他们间的距离便又拉开,她甩下话,就翩然离席。林朔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良久,才收回落在女人背影上的视线。 佣人上前来,问是或否要将向浮生的餐具收走,林朔看着那无人问津的三明治,阖了阖眼:“把我的也一起收走吧。” 他原以为她回来,这座宅子就可以没那么冷清,但现在看来,他想错了。 她恨,他亦恨。 向浮生不用上班,也算是偷闲。昨夜回来,也没见有媒体的人,估计还没有收到她这个落魄小姐归来的消息。向浮生自然不会挑这个时候去街上,免得撞到熟人。故人重见愉不愉快暂且不说,但若是撞出个新闻来,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她索性就回房睡了个回笼觉。没有佣人打扰,自己的屋子又宽敞舒适,她这一睡,竟是将午饭也睡了过去。最后,还是因肚子里那一阵阵饥饿感而醒来。 起了,向浮生便披着衣服自己下楼打算去厨房寻点吃的。却没想到,楼下客厅里,已经坐着一位故人了。 厉志诚听见脚步声,便扭头看去,果然是向浮生。他也是来这里之前才听林朔说起她回来的消息。比起初时的时候,她已经出落成了标致的美人,而人却也跟着瘦了几圈。他还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喜欢穿鲜艳的衣服,在他公司那里等他,却还要佯装巧遇,朝他笑的时候好像阳光一样明亮。 只是这抹阳光,在三年多前就湮没了光辉。几乎全香港的人都在报纸杂志上看到她的艳照丑闻,一夜之间,她成为香港人尽皆知的破鞋。父母离世,婚约解除,家族落入别人之手,她朝夕失去所有。 而他厉志诚,是帮凶。 方见到厉志诚,向浮生有些微的诧异,她并没料到会如此快就见到这一位故人。但转念一想,他是林朔的金牌律师,左膀右臂,又和林朔有着一样狠辣的处事方式。两人交好,不是一两日,出现在这里也不足为奇。毕竟这栋豪宅,早就不是她的家了,是林朔的家。 “向小姐,好久不见。”厉志诚开口,一如既往地客气,用词精确:“我有合同上的事宜要与林先生谈,他在回程的路上,叫我在这里等他。” “哦。那你自便。”向浮生淡漠地应了一声算作礼貌,就顾自往厨房走去。 在厨房,佣人给她泡了杯茶,又寻出些饼干。向浮生让佣人端着东西跟在她身后,再路过客厅,向浮生旁若无人,完全忽视了厉志诚的存在,径直上楼。 厉志诚这几年看上去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人模人样的。向浮生坐在阳台上,手边放着食物。她抿了口茶,胃里头才有些暖意。从她的位置眺望出去,可以看见山下那一大片海,景色怡人。 她绝不是一个不顾礼数的人,但厉志诚,向浮生眯了眯眼。如果她对林朔是两万分的恨,那么对厉志诚就不会少于一万分。她到现在都会怀疑,自己会最终喜欢上林朔,厉志诚可谓是推波助澜的那一个。 犹记得那是她入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她和林朔的关系刚得到缓和,并没有真正放下芥蒂。跨年那晚,林朔举办了场盛大的party,向浮生也受到邀请。她起初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毕竟林朔和贺劭烽他们玩乐的圈子,和她还是有些不同的。可林朔诱惑她说,厉志诚也在邀请之列,而向浮生也就这么轻易地被诱惑了。 如果她当时知道自己那一晚会有多伤心挫败,知道之后种种因果,她一定不会去,她一定不会给林朔任何机会接近她,看到她的软弱和无助。 第十一章 11 跨年那晚的party开在摩天楼里的VIP酒吧,坐着观光电梯上去,玻璃外头是美轮美奂的夜景。向浮生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专人领着她穿过大厅与走廊,终于来到华丽的大门前,推开门,里头的狂欢已经开始。 贴身热舞的男女搂抱纠缠在一起,震天的音乐声盖过了呻吟和喘息,红绿的灯光冲击着视觉,赤|裸裸的淫靡。 向浮生并不适应他们的狂欢方式,她有些犹豫,是不是要踏进这扇门。 “Crystal。”林朔不知何事走了过来,立在她面前,两手往裤兜里一插,瞧瞧她,又侧身看了看内场,他眼里含着笑,“你来都来了,怎么,见到这场景,就不敢进了?” “你们这群人玩起来,还真是没下线。”向浮生撇了撇嘴。 林朔却不以为意:“你若是玩不起,说一声,我送你回去。” 向浮生吃瘪了一般地看着他,许久不说话,林朔轻笑:“我带你进去吧,半层有休息区,那里比较安全。” “你最好祈祷我安全,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朔闻言,却笑意更深了。 男人带着她穿过人群,即便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但还是不免地和人撞上了。 撞上向浮生的是个微醺的男人,手里还执着鸡尾酒,此刻已洒了半杯到向浮生手臂上,向浮生惊呼。 或许是借着醉意,又或许是这环境就让人迷惘,男人扫了一眼向浮生,笑容里有几分轻佻:“靓女,来跳支舞吧。” 男人的手眼见着就要抓住向浮生,却有人抢先一步将她拉到了身后。 林朔挡在向浮生前头,唇角三分笑:“Mike,她可不是你的猎物。” “好好,我另寻目标就是了。”男人见只主人家发话,只得撇了撇嘴,晃悠悠地走了。 “什么人嘛。”向浮生嘟囔着甩了甩手臂:“泼到别人也该道个歉才对。” 林朔回过身,握着她的手腕,拿出手帕来替她擦拭:“你乖乖地跟在我后头,没事的。” 向浮生抬眼看他,他俯着头神情认真地擦着酒渍,红绿色的镭射灯扫过他的头顶,她看见他长而密的睫毛,奇怪地觉得那个弧度很好看。 擦干净了酒渍,林朔就顺势拉着她的手腕往里走,向浮生也乖乖地紧跟在他后头,生怕再出什么岔子。片刻后,他们终于是走到了楼梯处,向上半层是休息区,摆放着好几个长沙发。 林朔将她领到最里头的沙发上坐下,对她说:“你先在这坐着,我去给你拿饮料。记住,不要喝别人给的东西,waiter端来的也不行,知不知道?否则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男人几乎是冲她喊,可是电子音乐的声音实在太大,向浮生也只听了个大概。她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于是林朔便返身下楼,消失在她视线里头。 向浮生此番算是见识了贺劭烽他们这群人的玩乐圈子了,比起他们来,那些国王游戏的惩罚还真是算不上什么。就连向浮生现在所在的休息室,隔壁沙发上也已经有一两对在那里缠绵了。 她对男女□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她本人还是相对保守,此刻见得隔壁这现场版的激情戏,实在让她有些为难。 有着嘈杂的音乐作掩护,陌生女子的嗯吟越发肆无忌惮。向浮生急忙站了起来,走到远处,靠着扶手以远离他们。往下看去,舞池里的情况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向浮生此刻算是理解了贺劭烽的滥情了。长期浸淫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的私生活要能检点倒也奇了怪了。至于办这个聚会的林朔,向浮生也只能说,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此刻,她突然有点担心起厉志诚来。他那样的人…… 正想着,就有人顺着楼梯上来了,灯光打过阶梯,她看见了那四五人里头厉志诚的脸。他那一头棕发在几人之中煞是好认。 向浮生心下一喜,刚想要走过去,却依稀听见他们谈话间提到了她的名字。 “听说今天那个向家到小姐要来啊!怎么没见着?” “怎么,想泡人家啊?” “诶,我哪敢和我们志诚抢啊。” 话语间他们已经上了楼,往最里头的沙发走去。因为昏暗又吵闹,他们并没有发现更在后头的向浮生,而是顾自大声交谈。 “听说,前几天圣诞节,她还给你送礼物了是不是?” 一群人在沙发上坐下,其中一个瘦高的男人发问。向浮生在另一边的沙发上,背对着他们坐着,依稀可以听见他们的对话。 “听你助理说,是C家的手表,少说也要几十万块了吧。” “志诚,你可真是好命啊!向家小姐在你屁股后头追,那就是金库银库在等着你,就算入赘不了向家,捞一笔也不吃亏啊。” 向浮生蹙眉,她始终没有听到厉志诚的声音。 “朋友们,现实点。你们又不是不清楚,贺家一直想讨向浮生当儿媳妇的。”厉志诚开口,带着些许醉意,“要不是看在向恒的面子上,我是真是没兴趣和那个向小姐有瓜葛的。她简直就是一个麻烦。” 向浮生身体一僵,而那边的对话还在源源不断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哇,话不用说安么狠吧。我的小女朋友和向浮生她们混的不错,听她说,人家可是很崇拜你厉志诚的,什么,说你很有正义感。” “正义感?”厉志诚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她不就是看我打些综援的关系嘛。做我们这一行的难道不知道?律所要维持良好的形象的,当然要接一些像深水埗吃综援的人的Case咯。所以,我说她是Naïve and Soft。” 一阵哄笑,向浮生坐在位子上,拳头紧握,原来是这样…… 她在他眼里,就是一个茶余饭后的笑话,一个很傻很天真的富家女。厉志诚,她以为的他,另一面竟是……这样。 向浮生可以接受厉志诚不喜欢他,接受他当面拒绝或是数落。毕竟人各有喜好,而她也不是完人。她可以努力可以改进可以弥补,只因为她喜欢他的秉性。但这样一个厉志诚,将她当作一个话题肆意嘲笑的厉志诚,在背后议论别人的厉志诚,她却难以接受。 可又能如何反驳,如何怪罪? 厉志诚说得没错,她向浮生是傻,不然为什么每一次都看走眼,喜欢上错的人。 她所有的资本,在别人眼里看来,也就只不过是向恒的女儿,向家的大小姐,仅此而已。 端着酒饮的侍者走上楼来,由客人们来取,侍者走到向浮生跟前,她抬起头,犹豫了片刻,拿了一杯鸡尾酒。 她和好友也没有少去酒吧,她的酒量不差,心里有底。十六岁那一年,她放弃了贺劭烽,和朋友偷溜出去喝过彻夜,喝到吐的滋味还依稀记得。人说酒能消愁,向浮生可颇有感触,身体难过至极,自然就会片刻忘记心里头的难受了。 抿了一口,果汁的口感,不过向浮生知晓这一杯恐怕度数不低。但她没想到的是,不仅这酒的度数高,里头还加了料。只喝了小半杯,向浮生便有些头晕。 厉志诚那一圈人的哄笑声在她耳边鼓噪,像是装上了扩音器,她捂着耳朵却也没有用处。厉志诚的那一句“天真软弱”在她脑海里盘旋。 向浮生豁然起身,拿着自己的酒杯绕过沙发走到那一群人中,看准了厉志诚,扬手就将酒泼了过去。 就在此刻,笑声停止了,向浮生松了一口气。但见那一群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她,有人诧异地喊出她的名字。 有些回神的向浮生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又看向愕然的厉志诚,竟不知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她正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冰凉的,出奇地舒服。 向浮生的手滚烫,另一只手里还拿着空酒杯,林朔便知道出了事,他对厉志诚他们说:“她醉了。志诚,我让服务生给你弄件赶紧的衣服来。你们继续。” 他说完,便放下自己手中的酒杯,拉着向浮生往楼下走。 向浮生脚步踉跄地跟在他身后,只觉得里头的空气又闷又热。唯有男人的手是凉的,向浮生扔下酒杯,另一只手也搭在林朔的臂上。 两人匆匆走出了大门,林朔对专人吩咐了几句,那人进去,大门也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嘈杂的音乐和闷热的空气。 可向浮生觉得燥热的感觉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更加地严重。她抓紧了林朔的手,难耐地说:“林朔,好热。” 林朔头也没有回,拉着她进了电梯,电梯缓慢向下运行着,林朔这才放开她,眸子对准她的脸,正色道:“我和你说过,不要喝别人给的东西,waiter的也不行。你听了没有?” 向浮生见他这严肃的样子,似是在责备她,憋着一肚子委屈又无处发泄,身体又燥热难受地要死,毫无征兆地,她竟然大哭了起来。 “又不要你负责,干嘛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全都是伪君子,臭男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向浮生边骂边抹着脸上滚落的泪珠,“我再笨也比你们这些衣冠禽兽的好!有钱就要被你们背后议论算计吗?这是什么道理!” 见她这泪水横流,还骂得煞有介事的样子,林朔也是没有料到,只递了手帕过去,向浮生瞧见,接过去抹泪,便又继续骂。平日里她就算是有些使性子,却也没今日这般。 又是委屈,又是泼辣,这倒让林朔对向浮生有了另一番认识。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林朔褪下西装,盖在向浮生肩头,一手按住关门键,一手将向浮生揽在自己怀里。 他说:“你先省着点力气,听我说,楼上这么热闹,外头一定蹲着很多记者。等会儿门开了,你把头埋在我胸口不要抬起来。你也不想自己哭花了妆的脸出现在明天的报纸上吧,嗯?” 被男人这样揽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让向浮生竟一时止住了哭,只觉得像被什么蛊惑了似地点着头,然后不自主地将脸埋在他胸前。 果不其然,他们刚出了大门,就有闪光灯在闪,林朔抬手将向浮生遮住,两人快速地上了车。林朔报了自己住所的地址,司机便启动了车子。 车内,向浮生的头还枕在林朔肩头,药力和酒精的混合作用,让她的思绪越来越不清晰。她也不在哭了,只感觉得到燥热和烦闷。趋于本能地她想要靠近身边的男人,但是残存的意志一直在阻止她自己这么做。 “送我回去。”她说。 “我活腻了才把你这么送回去。”林朔让司机把冷气再开大一些,垂下眉来看她:“怎么,怕我吃了你?” 向浮生盯着男人翕合的薄唇,气息有些乱。林朔抬手捏住她纤细的下巴,眼中蓄满了笑意:“不过看情况,倒像是你要吃了我。” 他凑近她,气息洒在她眼睑上,一路往下,空气暧昧像是顷刻便会擦枪走火。可下一秒,向浮生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向浮生再醒来,已是次日,张开眼头像要炸开一样地疼,肩膀也是酸疼。她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黑白基调的布置,宽大的床铺。再低头,却见自己穿了一件男士衬衫。她心里的疑惑还没理清,一句问候就在耳边想起。 “早上好。”林朔穿着居家服,赤着脚踩在地毯上,一脸笑意。 向浮生噌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指着男人的鼻子质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向浮生的手指就在他眼前,他挡掉她的手,指腹滑过她的唇瓣,反问:“你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又是被下了药,还能发生什么?” “禽兽!”向浮生怒目,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她似乎除了头疼肩酸,也没有别他的不适了。 “和你开玩笑的。”林朔轻笑,绕过她走到床边的摇椅上坐下,悠悠道:“在你想对我霸王硬上弓前,我就把你打晕了。你的衣服是帮佣换的。我拿了你手机给那个叫Lara的打了电话,叫她告诉你父亲说你留宿在她那里了。” 向浮生一脸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林朔摇着摇椅,一双美目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虽然美色当前,但既然你那么喜欢正人君子,为了博君所好,我还是要把持住的。” 向浮生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出去,却听背后的林朔又添了一句: “其实,厉志诚的事也好,贺劭烽的事也好,没有什么好伤心的。向浮生,你值得一个懂得珍惜你的人。” 他的语气很淡,却在那一个清晨,深深地说进了她的心坎里。 向浮生,你值得一个懂得珍惜你的人。 可是林朔,你为什么偏偏不是那一个? 天色暗了,手里的茶也凉了,向浮生垂下眉来,眼底有着一丝丝的落寞。 佣人此刻进来,低声说:“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第十二章 12 林朔回到家,只见厉志诚坐在大厅沙发上喝茶。他偏过头去问下人向浮生所踪。下人说,夫人在楼上睡了大半天,约莫半个多小时前下来取了点吃喝的,就又回房去了。林朔点了点头,就举步往厉志诚那走去。 “四十三分钟,林少,你生意做大了,架子也大了啊。”厉志诚斜靠在沙发上,棕色的瞳仁注视着林朔。 林朔松了松衬衫扣子,不以为意地坐下,一手搭在沙发上,一手拿起了厉志诚摆在桌面上的文件:“你没见到我的面,但律师费可是照算的。你厉大状可一点没亏。” “那帮你那么多年,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等人。”厉志诚坐直了身体,道:“这单生意我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下周就可以安排对方签约。不过,我想你今天找我,应该不只这件事吧。” 林朔放下文件,抬眼见厉志诚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将资料扔回桌上,道:“和她打过照面了?” “对,并且被很彻底地无视了。” “你不是已经习惯了么?跨年舞会那次被你背后恶言中伤,之后她就再没给过你好脸色了。”林朔挑眉。 “我对她做的坏事,可不及你万分之一。”厉志诚不屑地说:“所以我就弄不明白了,你找她回来作甚么?摆在家里辟邪?” 佣人在林朔面前摆上茶水,他拿起杯子来抿了一口:“她回来是事实。我找你来,只是想解决一些我和她之间存在的法律问题。” 厉志诚眉头蹙起:“你和她之间现存的法律关系就只有委托关系。难道你想撤销她的委托?” 林朔扬眉,顿了顿,道,“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别开玩笑了。当初是我们冒了多大的风险才弄了张精神问题的报告,让法院相信她没有办法履行股东职责。这才签了委托书,让你成为最大股东。你如今要那么轻易让位给她,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朔了。” “难道我就不能良心发现一下么?”林朔问。 厉志诚盯着林朔的脸孔半晌,说:“你是认真的。” “我手里的资产已经远远不止利恒这一块,而且我从来贪图的都不是利恒的那一点股份。何况本来就是她的东西,还她也是天经地义。” 厉志诚眯了眯眼,他在等林朔的那一句“但是”。 “就是,把事情做得干净点。我可不想栽在自己手里。”林朔淡笑。 “我做事从来都很干净。”厉志诚拂了拂衣服,道:“所以,交代完了?” “暂时没有了。”林朔放下手里的杯碟。 厉志诚起身,“那我先走了。” “不送。”林朔依旧悠然地品着茶,佣人将厉志诚送到大门口。 出门前,厉志诚却突然返过身来,问:“算我多嘴问一句,你真觉得事到如今,你和她还有挽回的余地么?” 闻言,林朔放下茶碟,望向厉志诚:“我不是很喜欢,厉大状你对向浮生所表现出的浓厚兴趣。别踩我的线,你知道我的脾气。” 佣人虽知会了林朔回来的消息,向浮生却没丝毫下楼的意思。他们虽喊她少夫人,却不代表着她也要跟着做戏着下楼去迎接男人。再者,厉志诚在,林朔不免要和他商议事情。林朔不是一般人,断然不会让她打探到什么。她下去,也是自找没趣。 外头天暗了,向浮生便进到里屋来,开了灯,躺在床上看闲书。刚看了十来页,敲门声便响起。来人敲了两声,见她不应,便推门进来了。 林朔进屋,向浮生眼皮也没有抬,照旧靠在床上翻书。她虽然嘴上说习惯变了,可是……她还是习惯在家的时候将头发束在脑后,用发夹夹起盘成一朵花苞的形状,清爽干净;看书的时候为了避免刘海遮挡住视线,便捋到耳后;拿书的姿势也一直是单手,另一只手总闲闲地放在边上,偶尔会无意识地敲打着手边的东西,或仅仅是桌面。 眼前的她,和旧时的她没有太大的差别,就像是穿破层层叠叠的时光和隔膜重复出来的一映像。可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唇角,从上扬的笑意转变成紧抿着的一条弧线。 林朔亦能读懂她紧抿的唇线所表述的语言,意味着她对他的抗拒。 向浮生不搭理林朔,林朔也就顾自在她床边坐下,不说话,只看着她。过了五分钟,向浮生终于放下书来,冷冷地对上男人的眸子。 “有何贵干,林先生。”她在称呼上加重了语气。 林朔眼里的温度骤降,向浮生唇边却因此有了笑容。这一次久别重逢后,她竟然发现自己喜欢上看他愤愤的样子。他在乎她,即便将这种在乎以愤怒的形式隐藏起来,她还是能明白在这种轻易愤怒的背后的蛛丝马迹。她从前与他明争,是她不懂。而如今,她笑意转浓。 “我说过,不要再叫我林先生。惹怒我,你很开心么?” 他收敛起神情,认真问她。 “想听真话么?”向浮生坐起来,凑近他,压低了声线:“对啊,我好开心啊。你还能拿我怎么样呢?所有的手段不早就被你用尽了么。”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挑衅的味道,而在同样的瞳仁里,他曾经看到的是爱慕和甜蜜。 他明知一切自作自受,但扯开笑来,却依旧有苦意。到底,感情的游戏,太容易引火上身,伤了别人,也灼到自己。 “浮生,我接你回来,不是为了和你斗气。” 向浮生闻言,却是一怔,她略显震惊地看向林朔:“斗气?”她嗤笑,随即笑声越发地大,“斗气。你害死我爹地,夺走利恒,毁掉我同贺家的婚约,还诬陷我是精神病,我甚至还为了你去打……”向浮生上扬的声线陡然止住,但依旧仅仅盯着林朔,“你做了那么多卑鄙的事,竟然说我只是在同你‘斗气’。” “向浮生,对于你爹地,我从来没觉得有任何的愧疚,是他欠我一条人命在先。何况,你爹地是突发心脏病过世的,这笔账还算不到我头上。”林朔的眸子稍稍起了波澜,“只是,sorry,把你扯进去。” “一句sorry,就完了?好轻巧啊。在商言商,输掉我不会有一句怨言。可是你欺骗的是我的感情。林朔,我真的怀疑,你做人到底有没有底线?” “我会把利恒属于你的股份还给你。” 林朔出声,向浮生的质问深深一滞,转而探究地看向他。片刻,她偏过头去,语气很轻:“这算什么?施舍?难道林朔林先生竟然真的有愧疚之心了?真好笑。” “过几天律师就会把相关文件准备好,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了。” 多么诚恳地语气,就连表情都那么真实,向浮生将书摆在膝头,抬手去抚男人的脸。从他笔直的眉骨,到眼睑,再到鼻尖,她的指腹带着温和的力道,脸上的表情有些迷惘。 如果是三年前的向浮生,或许她此刻便会退让,头盔弃甲。他的每一寸也都是她所爱的,她所熟悉的。手指停留在林朔的唇上,这动作带着些微的暧昧,让男人的眼神变幻。 向浮生笑,凑到他的耳边,呵气如兰:“林朔,你猜,我会不会……再杀你一次。”言语间,她的手指已经抵住林朔的喉结,但下一秒便被男人攥住了手腕扳到身后扣住。 一如既往地快准狠,向浮生背对着他被他压制在身下,轻笑。 “向浮生。”林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来的。 “林朔。”向浮生斜着眼,仰视着男人,她却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认真地吻我,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 林朔蹙眉,他竟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 “不记得了?”向浮生挑眉。 “你大二去美国交流前,在机场。” 对,在机场,八月二十日,她永远都记得这个日子。 从那一天开始,她用短暂而虚假的美好给自己埋下了一个颠覆人生的祸根。 “林朔,我把我最美好的青春给了你,你却忍心让我输得一败涂地。”向浮生一字一顿地说:“就算是施舍,也来得太晚了。如果你心里当真有愧疚感,那么我告诉你,林朔,我和你不同,我不会问你讨债。相反,你欠我的,我要你欠我一辈子!” 林朔眼中闪过一股戾气,但片刻,他唇角就模拟出一丝温和的笑来,可只有向浮生感觉到,被反剪在背后的手有多疼。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了你么?”他语气柔和,“就算是彼此折磨,我也不会放你走。” 男人语罢,放开了对向浮生的钳制,向浮生揉着臂膀转过身来,还未回神,却被男人抓紧了怀里狠狠吻住。撬开她的牙关,缠着她的舌挑逗吸吮,逐一扫过她的敏感,这个吻狂虐却又深情。向浮生被他拖住后颈,被迫仰起头,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衫,耳根却因他的吻而慢慢染上绯红。 当她被纠缠地几近缺氧,他终于放开她,头埋在她颈项,语气失了平日里的淡然,他说:“浮生,我不是铁石心肠。” “对,你当然不是。”向浮生的话让林朔的身躯微微一怔,但随即,她却道:“因为你是蛇蝎心肠嘛。” 她被他圈在怀里,抬起手指滑过他的耳后脊背,更加明显感到他的僵硬。没错,他了解她,她亦知晓他。 “林朔,把我留在你身边,你不会好过的。考虑清楚。” 从向浮生的房里出来,林朔起情绪很糟糕。他下楼,遣散了佣人,径直去吧台那里开了瓶酒。他从来都不喜欢有佣人在一旁,只是向浮生习惯了,他也就跟着去习惯。烈酒从喉咙一灌而下,灼烧了空空如也的胃。 她问他记不记得第一次认真吻她,他怎么会忘?她的每一件事,他全记得,就像是有人在脑子里植入了芯片,不管他怎样努力去忘掉,只要她喊一声,他的记忆就会全盘复苏。 那天是八月二十号,她参加了学校的交流项目,要去美国一年,二十一号下午的飞机走。趁着最后一晚,邀了众好友狂欢,他也在受邀之列。那时他和她的关系虽不明确,但已然在朋友之上。 他还记得,那晚她穿的是香槟色的及膝小礼服,小露背的设计,一头长发精心挽起,高跟鞋很高,她却踩得游刃有余。他和贺劭烽一同去的,贺劭烽的视线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向浮生。可其实,他也一样。 那日很多人来敬酒,她喝了不少,多少有些醉了,脚步有些不稳。他支开贺劭烽,回头见她独自上了天台,便也跟着上去。 天台上没有人,却有凉爽的风,她走过去倚着栏杆。像是有些疲惫,她脱下了高跟鞋。赤足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看着外头的景色。 她不知,她亦是他眼中的景色,如画亦如诗。只可惜,他并不是一个懂诗词歌赋的人,他只是个商人。 “累了?”他终于出声。 她像是受了惊吓,直起身来,回头见是他,这才扬起一个没有戒备的笑,回头继续看着夜景,“里面有些闷。你这是跟踪我来的?” 他走到她身边,背靠着栏杆,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还是第一次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地方。”许久,她低声说。 “大小姐。”他轻笑,却没有嘲讽的意思,“你也该学会独立了,没人可以一直帮你的。” 她偏头看他,上了妆而分外有神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林朔,我发现,你还挺消极的。” “我只是比较现实。”他语罢,扫了她一眼:“不过,如果你求我呢,我就常常飞去美国照应照应你。你知道那里我比较熟。” “哟,求你?想得美啊。”向浮生推了一把林朔。 他详装着被推地后退了一步,脸上却收起了调笑的表情:“说真的,你有事,我一定第一时间飞来帮你。” “啊,够兄弟啊。”向浮生像是意识到什么却又要掩饰过去,玩笑一般地说。 他却偏不放她,追加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一顿,转过头去,把碎发往而后捋:“谁知到你什么意思啊。” “向浮生。你清楚,那是我中意你的意思。”他抓住她的手将她转过身来,勾起她的下巴,唇便欺了上去。她的腰纤细,只手便能掌控,唇彩带着水果的香味,诱人去一亲芳泽。然而,她却生涩地出奇,僵硬在他怀里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他眼角眉梢都像要笑,不急不缓地厮磨她的唇瓣,诱导着她张开唇来迎接。她缓慢地闭上眼睛,两颊绯红,让她竟显得有些媚,他也就此跟着沉醉。 多年后,她向浮生知道那一刻堕落的是她,却不知道他林朔亦是从那一刻开始弥足深陷。同一时间的怦然心动,本该浪漫,于他们,却是别样的灾难。 又一杯烈酒下肚,林朔的眸色更深。 她三年前刺伤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会疼。 第十三章 13 两人间的谈话不欢而散,向浮生甚至没有看清林朔走时是什么样的表情。维持着自己的镇定就已经花光她几乎全部的力气。 她没有心思再看书,而是走到浴室,穿着衣服便直接站到了花洒底下,打开花洒将自己淋了个透。凉意从皮肤一直渗透,直到进入骨血,冷水将心里头翻覆的情感通通浇灭。她想要冲掉自己身上沾染着的,他的味道。 良久,向浮生才披了浴袍出来。她没有顾忌还湿漉漉的头发,便上了床,将自己裹进被子里,连脑袋都埋进去。她慢慢地蜷缩起来,像小虾米一样弓着背,把自己尽可能地缩起来。 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向浮生浑浑噩噩地就入了梦。 梦里,她走在哈大的校园里,风夹杂着洋洋洒洒的雪落在她身上,她抱着自己的臂膀往前走,一路上与形形□的面孔擦肩而过。 教授交给她的任务她没有及时完成,方才在办公室,教授没有训她反而对她做project中的种种不足做了指导。她这才发现,自己离优秀差了多远。 自从到了美国后,她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挫败。在香港的时候,或许是有爹地的势力在,又或许是不知道天外有天,她的路一直走得很顺利。此刻才深深感觉到,自己没有那么行。 走到图书馆时,她的步伐已经很吃力。要完成项目报告,她必须翻阅参考资料,这是她在图书馆泡的第四天。 落在肩膀上的雪融化,湿了外衣。她拾级而上,跨的每一步却都像有千斤那般重。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就往后倒了一下去。 “你总是这么不小心。” 下一秒,她就跌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扭过头,撞上林朔暖意融融的眸子,她惊讶地微张了嘴。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林朔将她扶起,跨上一个台阶和她并肩,撑开黑色的伞挡去她上方纷纷扬扬落下的雪,“你刚才见的那个教授呢,正巧以前是我的导师。他虽然经常笑眯眯很和蔼的样子,但是布置下来的project真是很难,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赶不及做的。” 他唇角带着三分笑意,眉眼还是她熟悉的自信却又有些自负的模样。她什么都没有答,而是直接张开手臂抱住他。他墨黑的大衣沾染着寒气,但却让她觉得莫名地温暖。 他微微一顿,大手抚上她的发,动作轻柔,带着安定的力量。 雪一直在下,形形□地面孔也还是与她擦肩而过,可她眼里,就只有一个他。 向浮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子里一片漆黑。外头不知何时落了雨,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凌乱的响声。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有些吃力地坐了起来。头发此刻差不多干了,但喉咙却疼得发紧。 看了一眼时钟,已是夜里两点。她有些恍惚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她到底还是梦到了从前。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她缓慢地回想。 后来两个人一起进了图书馆。木头长桌,吊着翠绿灯罩的吊灯,她捧了刚取的大堆书放到桌上,而林朔则坐在一旁看她的报告。 他的神情认真,灯光将他的面容点亮,是个极好看的侧面,是不是有句话说,男人认真的时候最最迷人。他右手握着鼠标,时不时地拖动,眉宇微蹙,她竟看得有些愣。 “别看了,坐下吧,你的报告问题还不小。”他看着屏幕,悠悠地开口。 她面上一红,撇了撇嘴:“谁看你了。”却还是依言坐在他边上,问:“我的报告怎么了?” “你的案例分析和解决方案都很不错,但整个报告的框架没有搭好,顺序有点乱,所以才会拖延你的时间。”林朔拉到报告的最下端,扭头看她:“你最好重新搭一个框架。” “那岂不是要重头再来?”她压低了声音,却是哀嚎。 “按你这么写下去,到时候被教授退回来,还是要推翻重写。”林朔淡淡地说:“有舍才有得。要懂放弃。” 她趴到了桌上,眉间都拧出了个川字。林朔见她这样,揉她的脑袋,“我知道这个教授不好打发,你这段时间很辛苦,但向浮生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打败吧。”他朝她点了点头,轻笑,“我会帮你的。” 之后的好几个小时,两人就泡在图书馆。他帮她理清了思路,排除掉了一些不必要的资料,她的效率果然高了许多。 晚八点,她已经完成了一半的内容。伸了一个懒腰,她偏过头去,说:“想想还真是不甘心,我泡了三天的图书馆,却还没有今天完成得多。” 林朔支着下颚,说:“所以说人和人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她横了他一眼,他却只笑,合上她的笔记本:“剩下的明天再做吧。到时见你该请我吃饭了。” 收拾了东西,她站起来,两人往图书馆外走,他却顺势牵起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将她的手裹住,然后十指相扣。 走在夜晚的校园里,雪已经停了,只是脚下还有积雪,走起路来软绵绵的,深一脚浅一脚。他握着她的手一并放进了大衣口袋,她什么也没说,只跟着他走。 关上回忆的门,向浮生抬手摸了摸眼角,是干涩。 欲哭无泪,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明明痛得撕心裂肺,却无处宣泄。 在美国的那一年,是她和林朔最甜蜜的那一段时光。可最终,当甜蜜一点点褪下它的伪装,里头的残酷却将她杀得措手不及,丢盔弃甲。 疲累一阵阵袭来,向浮生卷起被子,合上眼,又睡去了。 林朔夜里喝了不少酒,借着酒精的作用才睡着。次日周末,但也早早就醒了。下楼在泳池游了会儿泳,冲了澡梳洗完毕,约莫八点。 佣人前来,说向浮生房里没动静,问需不需要让楼去喊。他想着她也难得能睡得久些,就由着她,自行用了早餐。 可到了午饭时间,向浮生的房门还紧紧关着,林朔觉得蹊跷,便上楼去看。她还睡着,只是被子没有像平时一样被踢到一边,相反,她紧紧地裹着被子缩成一团。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见她唇色苍白,伸手探她的额头,滚烫。 “快去叫医生过来。”他厉声吩咐佣人,随即将女人抱紧怀里,紧张地喊她:“浮生,醒醒。” 她拧着眉头,像是被梦魇缠住,唇齿间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林朔覆耳去听,她呼出的灼热气息喷在他的皮肤上,连同她的呓语一起,灼痛他的神经。 “林朔,把爹地还给我……还给我……” 这句话,她曾对他说过。那时她抓住他的衣衫,跪在他脚边泣不成声,失了所有的矜持和教养,她撕心裂肺地喊,林朔,把爹地还给我。 “浮生,我什么都能还你,就是这条人命,我还不了。” 他低语,就算今日,他都没有后悔过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他确确实实犯了错,他错在不该动真情,让她的痛成了他的痛。 医生进门后,替她晾了体温,又挂上水。 林朔给她的额头敷上湿毛巾,坐在她床边,抬头看着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以相同的频率和节奏。 她那么爱踢被子,常常感冒也就不奇怪了。在家有佣人照顾都这样,不知道出去的三年是怎么过的。 林朔恍然想起四年多前,他和她在美国待的那一段日子。 她租住的公寓,象牙色的墙壁,厅中央垂着水晶吊灯。她喜欢趴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研究项目,而他喜欢瞧她遇见问题是眼巴巴瞅着他求救的神情。 一起过的大大小小的节日,一起泡在图书馆里消磨的时光,一起渡过的夜晚和白天。 因为温馨得如此奢侈,所以始终念念不忘。 第十四章 14 水土不服,又受了凉,加之情绪起伏,向浮生的这一场病来得凶猛。高烧不退,挂了两三天的水,她还依旧迷迷糊糊地睡着,发不出汗,面色白如纸,呓语不断。 她坠入自己回忆的漩涡,弥足深陷,拼命地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那些场景,那些过去,都是她拼命锁住藏在最深的角落,不肯回首,不肯面对的过去,此刻就像千百只手将重病无力反抗的她紧紧缠住。 她好像回到了美国市中心的街道,道路两旁装点着各种情人节的标语,而餐厅也推出了情人节特餐。林朔就站在街角,双手在裤兜里摆着,远远朝她的方向望过来,似是看到了她,唇角漫起一抹笑意。 她踩着高跟鞋,却还毫无顾忌地朝他奔去,他张开手臂将她纳入怀里。她呼吸,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气味。她抬头,啄了啄男人的下巴,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他却没就此放过她,笑意满满地低头将她的唇含住吸吮。她踮起脚尖,迎合他的动作,手臂也从他腋下绕到背后缠住,吻得缠绵。 “刚下了飞机,就打发了佣人跑来见你,有没有奖励啊。”一吻作罢,她面色红红的,摊开手在他面前晃。 “那……奖励你吃我做的菜?” “咦,你还会做菜?” 他闻言挑眉,微微地得意:“吃了不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 她嘟囔,却挽起他的手臂,跟着他回了他在美国的家。 双层的高档公寓,设施一应俱全的开放式厨房,她趴着靠在沙发背上,欣赏林朔系着围兜煮菜的样子。男人撩起半截袖管,露出手臂肌肉的线条,握着扒锅移动的姿势很是熟练。空气里不一会儿就飘出羊排的香味来了。 “香草羊排,蒜香芝士青口,配上这瓶Mouton,还不错吧?”男人将餐盘摆到她面前道。 “又是海鲜,又是羊排,丰富了一点吧。” “怕你吃不饱,怨我咯。” “还是要看味道才可以评判的。” 男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她便切了一小块羊排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后,又尝了一支青口。最后,抿了一口酒。隔着烛光,她看他,不语。 “都不说话,是太好吃了?” 他调笑,她最终噗嗤笑了出来:“你对自己向来都那么有信心的么?菜呢,是很棒。可惜就可惜在,这瓶Mouton要是再早两年喝,就好了。 “我的大小姐,果然是美食家。”他探身,刮了下她的鼻子,眉宇柔和。 烛光将他的面容照的暖暖融融,酒未喝多少,却已经让她有些醉了。良人美酒,好光阴。 她听见自己喃喃地说:“要是再早两年认识你,便好了。” 温馨的光晕和美食慢慢消散,连同林朔一并消失,四周暗了下来。 贺劭烽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抓着她手臂,说话时的表情是不可置信,颧骨还有擦伤的痕迹:“Crystal,你真的和林朔在一起了?” 她正赶着去学校的图书馆,于是挡开他的手,拨了拨头发:“林朔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同你说清楚了?何必特意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确认?” “他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不想你受伤啊。”贺劭烽欲言又止。 “明明是你把他介绍给我认识的吧。背后说自己兄弟的坏话,不像你的作风。”她绕过他,就要走,却被他抓住手。 “我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对你下手……” “我向浮生没那么容易被人摆布,谁对我好,谁辜负我,我分得清。”她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没有谁在原地等着谁的,劭烽,我中意过你,但现在,我真的在意的人,是林朔。” “Crystal……”他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往日嚣张的神情全然不见,手垂在一边紧紧握成拳,她垂眉,走开,却听他在背后说:“信我最后一次,不要和林朔在一起。” 她偏过头,只说:“你还是回去吧,受伤的地方要好好地清理。” 没有回头的她,却好像可以瞧见背后的他,立在积雪皑皑的街道上,似雕塑一般纹丝不动,而人流遮蔽他的视线。 她一直往前走,往前走,街道缓慢延伸,通往一扇大门,她推开门,却是爹地的办公室。爹地此刻站在办工桌前,面露愠色,而他对面立着的,却是半挂着嘲笑的林朔。 “出什么事了?”她走上前去,不解地看着对峙的两人。 爹地瞠目向她,他以前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愤怒。他转过电脑屏幕,拔掉了耳机线,放大声音。 屏幕里,一双男女一丝未挂,身体纠缠,女人呻吟的声音媚得像要滴出水来。她倒退了一步,像是被劈中了一般,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向林朔。 “怎么会……这是……我们……” 爹地关掉视频,声音几近失控:“我养了你这么个好女儿!被人骗到这个份上还执迷不悟!” 林朔此刻轻笑,同以往一般的弧度,他看向她,耸了耸肩:“是我发给你爹地的。” 她张了张唇,不可置信。但林朔已不再看她,而是转而对她爹地说:“向uncle,别挣扎了,这样我们都轻松一点。你也不希望这段视频流到网上去吧。” “林朔,你简直是卑鄙无耻!”爹地的声音颤抖。 林朔手往裤兜里一插,耸了耸肩:“那你就是不同意咯。简单,明天你就能在报纸上看到Crystal的艳照了。到时候贺家退婚不说,全香港人都会知道你女儿是怎么一个货色。” 爹地抬手指着林顺,似还要说什么,但他唇色发紫,终究一个字没有说出来,直直地跌了下去。 她此刻才惊醒,冲上前去扶住爹地,拼命地喊:“快叫救护车啊!” 然而,她抬眼,却撞见林朔冰冷的眸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或是愧疚,淡漠地注视着已经昏迷的向恒,又扫过无措的她。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不好意思,我……爱、莫、能、助。” 倒吸了一大口冷气,向浮生豁然张开了眼。熟悉的装潢,是她自己的房间。她定定地看着吊灯,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另一层梦境。她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紧紧地握住,而那个握住她手的人,此刻正伏在她的床边睡着。 “林朔……”这个名字从她喉咙口出来,嘶哑地听不清晰。 为什么还要这样握着她的手?为什么还要表现得万般殷勤呵护备至?难道他以为她还会再傻一次?难道他以为,那没有办法让他放下仇恨的爱情在今时今日能够有办法让她放下恨意? 他就这样看着她义无反顾地掉进他的局里,任由他攻城略地,步步为营。 她看着他的睡容,那样无害,那样平静,唇角似乎还有一丝的笑。 是在做着美梦么?向浮生微微的疑惑。 下一秒,她用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干裂的唇瓣牵扯出冰冷的笑意。 林朔,如今,换我来敲碎你的美梦了。 林朔感觉到动静,果然睁开了眼。或许是这几日少眠,他的神情还有些困倦,但见到已然苏醒的向浮生,他立刻清醒了过来,吩咐佣人去喊医生。 他抬手探了探向浮生的额头,舒了一口气,扯出一个欣慰的笑意,说:“你总算醒了。饿不饿?我让人给你煮点粥。” 向浮生没有反对,于是佣人扶着她洗漱了一番,然后喝了粥。医生来看过开了药,她这才重新躺回了床上。 林朔坐定在她床沿,方才她刚醒来时的那一抹欣喜已荡然无存。 睡了几日,她又瘦,面无血色,只有那一双眼睛,还是那般灵动。而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睛正盯着他,里头的恨意竟是那么地毫无隐藏。 “你昏睡的这几天,一直在说胡话,说些关于过去的事情。等你恢复点了,我让心理医生过来帮你看看……” “你不是早就开过证明,确定我‘精神有问题’了么?”她的声音嘶哑,却还是竭力地打断了男人的话,“还想怎么样?” “浮生,你反应过度了。”他收紧眉头,“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为我好?”她说话的表情很是痛苦,每说一个字都在刺痛着她的喉咙,“收起你的‘为我好’,滚。” 林朔的瞳孔骤然缩紧,他俯身,手撑在她身侧,气势压迫:“向浮生,你以为你今时今日凭借着资格才躺在这张床上?对你说一句抱歉是出于礼貌。告诉你,我不欠你的。”他语气灼灼,“我要你,就是你,你没得选。” “人在做,天在看。” 向浮生扬起手就要一巴掌打过去,却在半空被林朔抓住死死扣在床上,男人怒火中烧,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脸上挂着阴鹜的笑容: “我林朔不信神佛,不信命,更不怕现世报、身后事。” 她陷在他制造的阴影里,却没有丝毫恐惧,她只笑,笑得咳嗽连连,笑得整个胸腔都震动。她说:“林朔,我等着看你的现世报!” 他攥住她手腕的手缓慢收紧:“向浮生,你真的以为,我林朔非你不可吗?” 她却挑衅一般地回视他,问:“你说呢?你林朔是不是非我向浮生不可?” 林朔望着她的眸子停顿了两秒,然后,俯首镬住她的唇瓣。他的吻带着狂热,侵袭她的唇齿,纠缠住她的小舌挑逗,手从她的臂上挪开,探进她的睡衣摸索着打开后背的搭扣。将头埋到她颈间,辗转吸吮。 对,向浮生,我就是非你不可。 第十五章(补完) 15 在她颈侧吮出一枚紫红色的吻痕,他不变的习惯。 属于他林朔的,就打上标签,让世人都知道。 扯开向浮生睡衣的前两颗扣子,林朔在她露出的锁骨上流连,不轻不重地咬,手隔着睡衣绵柔的布料覆上她的胸房或急或缓地揉捏,长腿顶开她并拢的双腿。 从来,在床上,他是她的主宰。 而此刻,向浮生向后仰起头,手紧紧抓住枕头,她的声音烟哑到极致,却透着笑意:“林朔,这就是你的答案?” 林朔抬起眼,与她四目相对。他的眸色墨般黑,暗涌流动,紧紧镬住她。他拉起她的手摆在他的胸口,让她感受那从胸腔传来的有力而快速的跳动。 “浮生,你难道不想我吗?”他的声线带着一丝沙,更为蛊惑。 她的眼神里划过陈杂的情绪,下一秒,她便收紧了手,弄皱了他的衣衫:“想,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 向浮生腾出另一只手,移到他衣服的纽扣上,一粒一粒地解开,抓住他的衣衫拉近他,在他耳鬓呵气如兰,薄唇轻轻吐出那几个字:“想将你……千刀万剐。” 林朔闻言,却仿佛意料之中,语气不甚在意,他捏起她的下巴,手指摩挲她的唇瓣。 “向浮生,我等着这一天。” 她挡开他的手,抬起身体贴上他的唇,“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林朔重新含住她柔软的唇,缓慢勾勒,“如果只是想把感冒传染给我,恐怕太小儿科了。” 她抬起手臂攀援上男人的背,他的吻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放心,我有后招。” 他轻笑,离开她的唇,扬手将她睡衣彻底扯开,扣子蹦开弹落的声音消失在地毯上。不再多言,他俯头在她莹白的肌肤上一路肆虐。向浮生大病的身体经不起他的撩拨,急待着抒发这难耐的情动,在他的背上用力地抓出一道道指痕。林朔感觉到着疼痛,惩戒地咬她,她吃痛地瞪他,却对上他饱含着欲|望的双眸。 将她翻过身来,抬高她的腰,他背对着她,细密地贴合,轻咬她的耳垂,沿着敏感的脊柱落下一串轻吻。向浮生几乎失去力道,却被男人牢牢地托住腰。他的吻最后停留在后腰那一个纹身上,像是欣赏杰作一般。 片刻的停顿,之后是突如起来的进入。他凑到她耳旁,字字清晰:“向浮生,你是我的女人。” 缠绵、相拥、释放。 三年来沉积的感情太多、也太过复杂,让这一场情|爱淋漓尽致。 她最终昏睡在他怀里,带着激|情褪去后的倦意。而他搂紧她,隔了那么长的时日,终于以为失而复得,可心里却觉得更加空空荡荡。 走出去,合上玻璃门,屋外的天半黑了。林朔背靠着栏杆,燃起一颗烟,拿打火机的手还残留着拥抱她的温度。 山顶看去,景色很好,有海和灯火。 没有站在这里看风景,就不知道这世上平凡又普通的路太多。他不要做在山脚下遥望的那一个,所有走上来的每一步,都是算计。 而棋局博弈,总有舍与得。 对于向浮生,他不是不曾犹豫。她笑,他便喜,她哭,他便忧,不是做戏,是真意。 可倾尽天下为一笑,拱手河山讨你欢,是浪漫,却不是他林朔。 他放不下和向恒的仇,放不下倾尽他所有去博的这一局。 所以,他舍了她,让她疼,让她痛,然后承受千百倍于她的疼痛。 一根烟燃尽,他转过身去,依靠着雕花栏杆。烟的苦涩还残留着,可属于她的气味已在晚风中被吹散。 他突然想起一首歌,叫作《百年孤寂》。 歌里面这样唱, 心,属于你的,我借来寄托,却变成我的心魔; 你,属于谁的,我刚好经过,却带来潮起潮落。 都是因为一路上,一路上,大雨曾经滂沱,证明你有来过; 可是当我闭上眼,再睁开眼,只看见沙漠,哪里有什么骆驼。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 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风,属于天的,我借来吹吹,却吹起人间烟火。 天,属于谁的,我借来欣赏,却看到你的轮廓。 林朔终究知道,他自以为的舍得,到底还是舍不得。 从混沌中醒来,向浮生浑身酸软,有些昏昏沉沉。屋子里没有人,只有离床几尺外的地毯上铺着外头洒进来的阳光。 她穿着得整齐,被子也盖得好端端,没有像往常一样被踢开,似是整晚有人守着为她掖好一般。 支撑着坐起来,走到浴室里,便看见洗漱台的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面孔没有血色,而颈侧那一枚紫红色的吻痕就更为明显。 昨日的记忆缓慢回到她的脑海里,她才缓过来这不是有一场梦境。她抬手解开衣衫,皮肤上男人留下的诸多痕迹赫然展现在眼前。 这样的抵死缠绵,有多痛,或许只有她自己清楚。 他或许忘记了,报纸上登着的她的照片。可她记得,每一张,每一幅,都清清楚楚,赫然在目。那是他寄给报馆的,她的“艳照”,为的是让贺家解除婚约,让向家再无还手之力。 俯身,打开水龙头,掬起冰凉的水拍在脸上。抬眼,她已无哀戚。 真是多亏他,真要多得他,让她懂得,每一个故事的结尾,无非别离。 她以为需要他的体温才能驱走寒意,以为了有他怀抱弱质纤纤便就可以,被他每秒操纵,失去行走能力。 谁料到只剩一个人也能生活,烧柴取暖不比拥抱差劲,最多穿上冬衣,也可以自由走动,麻木放纵。 就像别人说的, 我最初抓紧他的双手,从来不爱自由。能让我永远地拥有,已觉真的富有。 哪料这回抹掉眼泪也要靠我的手,即使他已爱我多久,仍会高飞远走。 她说的,要看他林朔的现世报,她就一定看得到。 毕竟,爱恨不过一念之间。 遵照医嘱,按时服药,过了几日,向浮生的感冒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咳嗽。林朔先前陪了她几天,积压了很多工作,因而后头这几日忙得见不到踪影。 向浮生总是晚上十点就睡下了,他回来却常常是午夜。他有时会进她的房间,什么也不做,就只握着她的手这么坐在床沿,一坐可能就是一个晚上。她浅眠,有一次迷迷糊糊醒来,只见他头枕在她手边,阖着眼似是睡着,身上还有一股子酒气。她就那样看着他的睡容,然后迷迷糊糊地重新入梦。 在花园里浇浇水,赏赏花,看看娱乐新闻,关注一下股市行情和商业报刊,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周三下午,向浮生还像往日里一样,躺在书房的摇椅上,边晒太阳边看书。她看得有些乏了,便将书搭在腹上,眯了眼养神。 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倾泻在她身上,将她包裹住,她合着眼,手半垂在摇椅边,整个人极为放松。青丝齐整地用丝带扎起摆在肩头,只余耳边几缕碎发。 林朔还未进屋,便因了这场景停下脚步。她的安静如画,他竟不想去打扰。 一串手机铃声突兀地划破静谧,向浮生兀地睁开眼,寻声望去便见站在门口的林朔,他此刻拿起手机背过身去接电话。 电话是厉志诚打来的,告诉他相关文件已经准备好了。林朔应声,挂了电话,再转过身去,就见向浮生已经坐了起来,一双眸子淡漠地看向他。 与其说他不想打扰,不如说,他不愿看到的就是她这样的神情。 “今天晚上有个酒会,你和我一起去。”他举步进来,说。 “哦?打算让我正式亮相了?以什么名义?”她起身,与他擦肩,走到书架前把书摆了回去。 林朔踱到她身后,将她转过来,双臂撑在她身后的书架上,将她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哑声说:“我的未婚妻,这个名义,你满意吗?” “你的未婚妻?”向浮生扬着眼角看他:“我对做你的附属品没有兴趣。” “那是在你有的选择的前提下。现在的你,没有资格谈喜好。”他半挑着唇角,语气柔和,只是话语一针见血。 “那真是谢谢你帮我认清形势。”向浮生眸色沉沉,“那我就只好,先姑且忍受你一段时间好了。” “怕只怕……”林朔垂下头来,伏在她颈侧,唇擦过她的皮肤,猛然吻住用力辗转,重新打上吻痕。再抬起头来,他迎上她厌恶的目光,轻笑:“你一‘姑且’,就‘姑且’了一辈子。” 之后,林朔带着向浮生去做头发选衣服,好好收拾了一番。当向浮生从化妆间出来,林朔晃神,像是多年前那一个向浮生又回来了一般,那样惊艳。 一头青丝被精心挽起,只用了一只点缀着碎钻的发卡别着。棕色系的眼影,让她的双眸看上去更为深邃,润色了的唇瓣让她多了几分生气。薄纱的裸色抹胸礼服,包裹着窈窕的曲线,衬得整个人都水灵飘逸。 向浮生亦在落地镜里打量着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盛装,她此刻除却有些怅然,倒也没有不习惯。从镜子里看男人目不转睛的样子,她的唇角向上扬起几分。 林朔之后也换上礼服,整理了头发。他还是习惯黑色,礼服的样式也是规规矩矩的,实在和他做人的风格一样。表面上滴水不漏,让你敲不出他内里的心思和手段。 坐车来到晚宴举办的酒店,只见红毯一路铺开,她的手臂被他牵去挽着他臂弯,两人并肩上了自动扶梯。宴会场门口,来往宾客已陆续到了,记者的闪光灯也一直没有停过。这样的场景,对向浮生来说,恍如隔世,却又近在眼前。 林朔领着她,大大方方地往大门走去。记者眼尖,立刻认出了林朔,便纷纷围了上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向浮生。”记者们顿时炸开了锅,快门声不断。 “请问向小姐是什么时候回到香港的?” “向小姐和林先生现在是什么关系?” “今晚是贺先生举办的酒会,请问他知道向小姐会来吗?” 贺劭烽刚招呼完一位董事,便见门口记者围了几层。他走上前去,就看见,闪光灯的中心,向浮生娉婷而立,长裙垂坠置地,她的手闲闲地挽着林朔,惊艳如昨,风光不剪,只是她的眸色,深不见底。 她果然,回来了。 第十六章(新增) 16 “贺先生来了!”有人注意到走来的贺劭烽,喊出了声。记者们闻声纷纷都掉转头去,瞧见果然是酒宴的主人贺劭烽,快门连按,生怕错过三人相遇的任何一个镜头。 记者的兴奋劲不是没有来由的。向浮生和贺劭烽三年半前的那一场订婚宴真可谓轰动全城,后来因了“艳照”婚约解除,哪个不知道两人中间的这一个人就是林朔。阔别多年,三人再聚首,爱恨情仇的纠葛,怎么都能编排出个猛料。 依旧是明眸皓齿,贺劭烽的眉目和她印象里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比起过往的锋芒毕露,他如今看上去沉稳许多。没有再选出挑颜色的衣服,而是穿了规矩又不失雅致的黑色暗纹西装。 “林朔,我可等你多时了。”贺劭烽几步前来与林朔握手,嘴唇上扬的角度无懈可击。 “让你这位主人等,实在不好意思了。”林朔亦是淡笑,又将向浮生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这不,带Crystal去做头发了。你们两个,应该有一段日子不见了吧?” 贺劭烽被林朔这么一问,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将目光重新移到向浮生身上,神情复杂:“确实,很久没见了。向小姐看来还是和你比较亲近,我是怎么都找不着她的。” 向浮生握着林朔的手微微收紧,林朔却装作没听出贺劭烽话里的意思,道:“她可是我未婚妻。” 他们这厢寒暄了三两句,记者就便又开始不安静了。尤其是听到林朔嘴里蹦出的“未婚妻”三个字,记者们便纷纷开始围绕着两人的感情进展提问。 这次的酒宴,本是为了庆祝贺劭烽管理的天娱在南亚油田收购成功一事而操办。大好的日子,贺劭烽自然不会拉下脸来给媒体看,平白制造话题。但这也并不代表他要对林朔这样喧宾夺主的行为坐视不理。 虽表面上平和,但贺劭烽一边让助理们前来应付媒体,一边以即将开场为由领着林朔和向浮生进场。林朔亦是知道分寸的人,他的目的不过是想让贺劭烽和港媒们都知道,他林朔要娶向浮生,仅此而已。贺劭烽一年多前正式接管天娱,早就今非昔比,真砸了他的场,扫他的兴,对林朔决计没有好处。 入了场,贺劭烽便走开去招呼别的客人了。对于他而言,林朔和向浮生,哪个都未必是他真心想见到和交谈的。 不管是否有名无实,向浮生到底曾经是他的未婚妻,而林朔,也确实给他扣了个明晃晃的绿帽子。 因此对向浮生而言,多少于贺劭烽有着一份亏欠,即便他们订婚的初始,就不是因为情投意合。 向浮生大二时和林朔互通款曲,贺劭烽是知情的。从美国回来,向浮生本打算将林朔介绍给自己父母,而就此推了贺家这一门未来可能的亲事。但她的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妈咪虞恬就被诊断出患有肠癌。 这对当时陷在情爱里甜如蜜糖的向浮生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向恒立刻安排了虞恬住院并且做了手术,这段时间向浮生一直在医院照顾虞恬。虞恬的精神状况不佳,也有意无意提到自己的愿望,就是能看见女儿成家。向浮生清楚,虞恬心里的不二人选,就是贺劭烽。 虞恬术后恢复不错,过了两个多月,便回到家中。向浮生一直不肯接口关于婚事的事,哪知港媒却突然爆出她和林朔的恋情。虞恬一气之下竟昏了过去,向浮生无奈,只能对于林朔的事矢口否认,和林朔的见面次数也一减再减。 可虞恬的病依旧没有彻底好,三个月不到,虞恬去医院做常规检查,检查出癌细胞扩散。虞恬再次入院,或许已经看清了这命数。虞恬那一次正式开口,希望向浮生和贺劭烽订婚。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含着泪,就像是这一生最后的一个愿望一样。向浮生心如刀绞,不得不依。 早在美国回绝了贺劭烽后,向浮生与他很久都没有联系。此刻也不得不拉下脸来去找他,她以为依他高傲的性子,总也要刁难一番,却没想到他立马答应了。他知道她心之所属,却还愿意帮她这一回,她心存感激。 订婚宴办得盛大,成了当时轰动全城的新闻。向浮生那时并没有太多的打算,妈咪的病已经让她心乱如麻,根本没有办法想得太多。饶是她那样爱计划的人,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最终虞恬还是病故了,在夏季伊始,阳光明媚的午后。她说她要午睡一会儿,而这一睡,便再没有醒来。 痛失至亲,向浮生原以为悲伤的至高也只能是如此,却没想到,那仅仅她坠入地狱的第一步。之后的每一步,便将她打入更深一层的炼狱。 痛到麻木痛到习惯,还能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单单一个字“恨”。 “Crystal!”Lara表情惊诧,快步走到二人面前。 向浮生收回思绪,看着眼前这位昔日闺蜜,头发盘成优雅的髻,流线型的耳环,褪去了曾经青春的飞扬,站在她面前的Lara已大不相同。 “林先生。”Lara看向林朔的神情有些复杂,但瞧见向浮生时,又恢复了雀跃,她挽着一位男士的臂膀,头稍稍侧了侧:“这是我先生,Mars。” Lara的介绍虽是简单,但言谈间的笑意却是不减,那种在两人的眼神间传递的幸福和甜蜜,强烈地没有办法遮掩。 这种强烈,林朔和向浮生也曾经历。可最终毁于旦夕,林朔朝他们点了点头,视线便瞥向向浮生,她扬起几分唇角,祝贺道:“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已经结婚了。恭喜。” 可林朔清楚不过,她的笑,就像是提线木偶的笑容,只为了观众需要。 就在这个觥筹交错的场合,在这个众人会聚的地点,他看着这样一个她,却冒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冲动,他想要扯掉她假笑的面具。 但终究,他什么都没有做,沉默地看着她与昔日的好友虚与委蛇。 是他知道,扯掉那假笑,他也还没有办法给她一个真心的笑容。 三年前,她就说过,她已经不再要他的爱了。 之后三年,她不在,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放手,放弃寻找她的下落。 既然负了她,让她走得远远才对他最安全,留在身边有多危险他不是不知。他亦无数遍那这个理由来告诫自己。 可是,当她的行踪摆在他面前,那一刻,所有的告诫岿然崩塌。 放手,他做不到。 酒宴诸多寒暄,向浮生扯着笑不消片刻就觉得面部肌肉酸痛。她很久没长时间这么勾着唇角了,这点倒真有些不习惯。 借了去化妆间的当口,向浮生出来透一口气。在化妆间的镜子前,用手指抵住唇角往上扯,努力记住那个弧度,又深呼吸了几次,向浮生才从里头走出来。 才拐过一个弯,向浮生木着脸走在廊道上,却不知何时边上的房门突然打开,她被一把拉了进去。 那是一间小的宴会厅,此刻亮着灯,贺劭烽握在她腕上的手还未收回,带着灼人的温度。 向浮生定了神,瞧清是贺劭烽,便挑眉问:“有何贵干,贺先生?” “别装了,这里没别人。” 贺劭烽放开手来,向浮生便抿嘴笑,笑容里有几分邪气。向后靠着墙壁,她双手抱在胸前:“我装起来可没你像。 ‘向小姐看来还是和你比较亲近,我是怎么都找不着她的。’”向浮生学着他的语气将方才两人寒暄时说的话重复出来。 “还有心思开玩笑,是一切都还顺利?”贺劭烽扬起眉来,又恢复了几分桀骜的模样。 “还在掌控之中。” “你知道我不赞成你回来的。”贺劭烽对她的调笑不甚在意,而是正色道。 “是林朔不肯放开我,不是我非要问他讨债。”向浮生摊了摊手。 贺劭烽顿了顿,说:“就算如此,你不一定非要这样,我可以帮你。” “除了我自己,靠谁都没有把握。你已经帮了我不少了。”向浮生仰起头,看着明晃晃的水晶吊灯:“既然他撞上门来,那么有些债,我要自己讨回来。” 语罢,向浮生怔了片刻,收回视线,道:“你该回去照顾宾客了。主人不能消失太久。” 贺劭烽迈开步子,站到她跟前,抬手抚过她的耳鬓和脸颊,指尖传来她皮肤的温度,去也感触到她的僵硬。他收回手:“听说你前几天病了,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话像是未尽,却也没再说下去。贺劭烽的心意,向浮生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她受不起,也不敢受。 向浮生踮起脚尖,与他碰了碰脸颊。 “我只能做到这样,邵峰。现在的我,保证不了任何东西。我不想你等,无望地等,等一个可能不会来的结局。比起无望,给予希望而不予兑现,才是残忍。”向浮生一口气将话说完,便转身开门出去了。 贺劭烽立在原地,看着眼前闭上的房门,就好像她合上的那一扇心门。 她总是不给他时间,让他说他的答案。 如果给他时间,他会说,他愿意等。 可是,她不想听。 贺劭烽知道的,不是她怕对他残忍,而只是她,不想听。 向浮生出了小厅,也没回去,而是问了服务生露台的位置,顾自上去吹风了。露台很大,摆着好几张桌椅,她捡了朝外的一张坐下,薄纱的长裙垂着遮住了脚踝,延到地上。 晚风很凉,带着秋季欲来的征兆。 她支着头,手一下一下地扣着桌面,似是在思忖什么。 这个习惯,是属于林朔的。 一个人在你生命里的痕迹是否深刻,习惯就是最好的证明。 往往,人走了,茶凉了,习惯却还在。 向浮生沉在自己的思绪里,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眼前的桌面上被放上一份工整的文件,她才顺着那拿着文件的修长手指抬起头来,对上林朔墨黑的眸子。 “律师刚送来的,没问题,就签了。” 一贯淡然的神情,和多年前的场景重叠,仿佛像是重演。他那时也是这样,在她面前摆上一份委托书,一支笔,对早已失魂落魄的她,不急不缓地说,律师刚送来的,签了吧。 向浮生早已调整好了状态。拿起文件,大致地扫了两眼。这份法律文件,代表她收回当年让林朔管理自己名下股份的委托,从而重新成为利恒的大股东。他现在非但给她正了名,确定她精神正常,又还了她利恒的股份,看上去可真是天赐的恩惠了。 “笔呢?”她仰起脸来问。 林朔抽出笔递给她,向浮生拿过笔来,端详了片刻,同样款式的签字笔,笔身线条流畅,上好的材质有着独特的光泽。不得不说,从某些方面来讲,林朔还真有些过分的执着。 向浮生没有将笔打开,而是起身,就在林朔还不知道她意欲何为的时候,她已经走到露台边,手探了出去。 她侧过身看向林朔,笑着撒了手,那一支名贵的签字笔就此坠落,失了踪影。 “我说过,你欠我的,我要你欠我一辈子。所以这文件,我不会签。”向浮生空这手,走回林朔的面前,眉宇里没有过多的情感。 “意料之中。”而林朔只摇了摇头,便收走了文件:“浮生,你脾气还是那么倔。” 他后头那半句话,更像是叹息,带着几分宠溺。 “你还把我当傻子么?我收回了委托,并不代表我能在董事会有话语权。利恒在你手里时间不短了,这番折腾,到头来还是你说了算。”向浮生手搭在他的礼服上,似是在帮他抚平,含笑的言语间,有一抹难以察觉的苦涩:“林朔,难道经过了那么多事,我还会不了解你的为人?你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吃亏。” 他握住她的手,冰凉的,就像是她的心,早没了生气。 他没有接她的话,反而说:“明早的飞机,我们先去纽约,再去马塞诸塞州。” 向浮生皱起眉头来,哈大就在马塞诸塞州。 “你到底想怎么样,打感情牌?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能不能别让我以为你是想要和我再续情缘,我们不可能了。”向浮生用力地往回抽自己的手,想要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林朔却死死抓住她的手,他陡然增加了音量反问:“谁说不可能?!”他将她扣进自己怀里,低着头凝视着她,:“向浮生,你不是问我,时至今日,我是不是非你不可吗?那现在我告诉你,对,我非你不可!你恨也好,怨也好,对你我不会放手,除非你有本事,就再杀我一次!” 他的笑容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周身的戾气,甚至是肃杀。她在他黝黑的瞳仁里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倒影。 捏着她的下颚向上抬起,他以吻封缄,将她牢牢困锁。带着霸占而侵略的意味,这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压了下来。 他的手掌在她的后背摩挲,她极力忽略,却仍感受得到他的动情,他吻得深入,她乱了呼吸。 恨只恨,她爱的人是柄利剑,注定要将她的心刺穿刺透,一次亦或是两次。 而她命定做不了一只盾,却成另一把利剑,用来将他刺伤。 他们之间,非要到彼此都伤痕累累,不然便不会有作罢的那一天。 第十七章 17 大早的航班,近十五个小时的航程,等到在纽约落地,追过了十三个小时的时差,迎接了这座城市的午后。 坐进来接机的豪车,向浮生拉下窗来,沿途的景色或熟悉或陌生。她不曾在纽约久住,只是那一年,因了林朔在这里的住处,她就常花三四个小时从剑桥城风尘仆仆地赶来。 这座城市在她记忆里的印象,是从林朔公寓那巨大的落地窗看出去的璀璨夜景,那么熙攘,那么亮。没有悲伤,只有无尽的狂欢和宣泄。 如今,日光下的纽约,在她眼里就好像褪去了盛世的浮华假面,狂欢和宣泄过后,是布鲁克林拥挤的低矮房屋,没落在水沟边的流浪狗,脱下礼服的人们在镜子前笑容尽失的脸庞。 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同样的景色,真是因了心性而变得不同。她如今还真是伤春悲秋,酸得很。 “在飞机上也没怎么睡,不困么?”林朔的声音在浮生耳边响起,他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极为自然:“等到了公寓,我要去公司处理点事情,你就在家里休息,补补眠,嗯?” 他微微扬起眉毛,半是疑问,半是劝告。她却没有去看他,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因而也瞧不见他看向瘦弱的她时,眼里的点点的难过。 可林朔不知道,现在的向浮生,只选择她想要看到的。 林朔口中的公寓,还是四年前那一间,连摆设都没变。两人到了,林朔将带来的衣物都摆放妥当就去了公司,留向浮生一人。 向浮生环顾了公寓四周,应当是有人提前打扫过了,连摆设的花瓶里都插|了她喜欢的百合花。她凑近了些去闻,香如故。 午后阳光正盛,向浮生信步走到窗边,绒绒的地毯隐匿了脚步声,抬起手来,掌纹贴合在玻璃上,暖暖的。 被阳光包裹着,她眯起眼来,这感觉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那时周末休息,她从学校过来,他则坐那十五个小时的飞机。她早到,就这样站在玻璃窗前等他。她站得太高,看不见楼下的他,所以只会抬起头朝着艳阳,张开双臂来迎接阳光。他来,走到她身后,从背后搂住她,总是一个猝不及防却又自然至极的拥抱。 她会用自己的手去盖住他握在她腰间的双手,偏过头去,接受他亲昵的吻。他的怀抱总是宽广,她一再贪恋。转过身去同他紧密地贴合,他将她抵在窗玻璃上,提起她,任她赤足踩上他的脚背。 她双臂勾住他脖颈,像是一只树懒依赖着一颗大树。她在这棵树上安眠,却忘了,树懒最后的命运,恰恰是因了失去力道,而从树上坠落致死。 生是因了这棵树,死亦是。 林朔赶着处理完公事,回到家中,就见向浮生蜷在沙发上睡着了,客厅窗帘大开,但此刻,已无阳光。 寻了一条毛毯,他轻轻地为她盖上。似乎比接她回来时,还要清瘦一些了,极淡的唇在睡梦里也抿成一条线,眼皮轻微地颤动,带着一份不安定。 这份不安定,由他而起。 站直了,林朔迈步来到窗前,华灯初上,不夜城的故事就要开始,而他和她的故事却不知要从何续写。 取了杯子,倒上酒,林朔在窗前,立了许久。 向浮生睁开眼来,便瞧见他的欣长的背影,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握着酒杯,他面前,是她熟悉的夜景。 那夜景让她一时分不清是梦境抑或是现实。 像是感受到什么,林朔扭过头来,他笑意融融:“醒了?” 向浮生只微微张了张嘴,他走到她跟前来,蹲下身,手指将她的散发捋到耳后:“饿了吧,我去弄些吃的。” 男人言罢,便起身要走,下意识地,向浮生抓住他的手腕。林朔也微微一愣,垂眉看她,却见她仰着头,一双漂亮的眸子带着雾气似的,将他瞧得认真,像要探寻出个所以然来。 “林朔,这是梦,还是现实?”她问,嗓音还带着困倦。 他复又蹲下身来,反问:“你希望,这是梦还是现实?” 深潭一般的瞳仁,卷走她的心,她突然地笑了,银铃一般的:“是梦,便能放纵。是现实,便只能放手。” “那么,你就当它是梦。做一夜美梦,又何妨。” 她收起笑来,片刻,抬手,手指触碰他的眉眼,缓慢勾勒。她阖了阖眼,“好啊,就做这一夜的美梦。”也只有在梦里,我才可以放纵自己……去想你。 主动地贴上他的唇,抛弃所有别他陈杂的情感,罪恶抑或是仇恨,今晚,她不是向浮生,他也不是林朔。忘记身份和过去,只遵从一颗困着思念的心。 点燃,只在一瞬间。她是他鲜为人知的软肋,致命。他顺势将她压在身|下,呼吸落在她耳畔,念她:“浮生,我想你了。” 既然当作是一场梦,便不用再估计彼此的种种,怨恨亦或是伪装。他想她,日日如斯,带着疼痛,却无比缱绻。 他发狠地吻下去,而她仰着头,手臂绕到他背后,抓着他的衣衫,如此紧密地贴合。他的手探进她米色的衣衫,推高,唇亦从唇边蔓延至下颚,他细碎着咬着她细致的下巴,点点在她的颈项亲吻。 她眯起眼,嘤咛出声,他轻笑着扯开她的衣衫,玲珑的曲线便在他眼前显露无遗,大片美玉般的肌肤,让他眸色更深。 她却也跟着哑笑,去解他的衣扣,可因了迷乱,扣子没解开,却是惹了他更大的火。他利落地褪去自己的上衣,重新含住她的唇,宠溺地将她:“向浮生,你笨死了。” 她轻哼,负气地去推他,却被他顺势抓住了手扣在头顶,而吻沿着锁骨一点点地摩挲下去,手也跟着揉捏抚摸,她终又在他眼前绽放,那样娇艳。 他往她腹下探去,让她一阵颤栗,指甲在他背上也使了力道,她咬着牙,挤出他的名字。 而他却只坏笑着在她耳旁问那一日同样的话:“浮生,你想我了么?” “林朔,你……混蛋。” “到底想,还是不想?”他手下的动作激烈,逼迫着她去求。 她紧紧抿着唇,硬是不喊,可那破碎的嗯吟却更惹得他去逗弄。 “浮生,你想,还是不想。” 一滴泪,不知因了什么样的原因,从她的眼角滑落,她终是叹出一口起来,念了一个字。 “想。” 单单这一个字,便冲破了林朔几乎全部的防线。将怀里的她搂进,吻去她眼角的泪珠,他要了她,不顾别他。 云翻雨覆,抵死缠绵。 高涨的情潮涨了又退,退而再返,是天堂亦是地狱。 从客厅纠缠到浴室,在卧房安眠早已过了午夜。宽大的床,因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而凹陷下去一个弧度。 向浮生被林朔圈在胸前,黑暗里,她睁开眼。房间的窗帘拉着,只留一条狭长的缝隙,投进外头城市的灯光。抬起头,险些撞上男人的下巴。向浮生尝试着挪了挪位子,却因被男人抱得紧,难以动弹。 头顶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想必睡得很沉。可她,却是清醒着的,她一直是清醒着的。 她要他信她,那么总有些情感需要展现在他眼前。假戏真做,或是真戏假做,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就像是卧底,白夜里的黑,黑夜里的白,总分不清哪一个才是自己,可其实,两个都是真实的。 爱他的,恨他的,都是她向浮生。 无需分得太清,因为做不到。唯一需要的,就是记住自己的目标,足够了。 伏在男人胸口,向浮生默然地听着他的呼吸,他心跳的节奏。缓缓合上眼,手臂搭在他的腰上,摒去杂念,亦睡了。 次日,林朔醒时,向浮生还窝在他怀里睡着。眉眼平静,瘦小的一团弓在他胸前,他忍不住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再抬眼,却又有些忍俊不禁,虽说向浮生平日里是个举止得体的姑娘,可睡相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睡前好好裹在两人身上的被子此刻已她踢得歪歪斜斜,他现刚一挪动,她一条秀腿便搭在了他腿上。 不经意地,就又想起曾经甜蜜的旧时光。 那年在美国渡过了情人节,他便回香港处理公事,回来见她,早到公寓的她坐在沙发上,用厚毛毯将自己裹成了个大棉球,脚边还放着个垃圾桶,装着满满的她制造的垃圾纸团。 他给她端茶送药,却也免不了说她不注意身体。她却不关己事地哼哼,还嫌他啰嗦。 当时真是好气好笑,如今想来,却能称作是一种福分了吧。 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低低地念:“你可真是不长进。” 三年她孤身一人,没人替她去掖好被角,恐怕总是得感冒吧。 “你才不长进。”向浮生突然睁开眼来,乌溜溜的眸子看向他。 林朔微怔,愣愣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向浮生打了个哈欠,说:“我饿了。” 林朔将她拉到面前来,仔细地端详,然后缓缓道:“向浮生,这又是哪出?” 向浮生收起困倦的神情,手指点在他的唇上,淡笑: “既然是梦,何不做得长久一些?” 第十八章 十八 套着宽松的睡衣,向浮生两腿交叠,躺在沙发上,拿着林朔的手机百无聊赖地翻看。里头没什么游戏,电子书也没瞧见,有的就是上千的联系人,快撑满了的信箱,长长的通话记录。 空气里飘着培根的香气,还有煎蛋发出的噼啪响声,向浮生只觉得饥饿感又增了几分。 “来吃饭了。”远远的,林朔喊了一声。向浮生于是将男人的手机往茶几上一放,利落地站了起来。 桌上摆好了早饭,培根煎蛋,配了切好的法棍,还有牛奶,熟悉的样式。 “还是老样子么,都没点新花样?”向浮生挑眉,却还是照旧做了下来。 “这两年也没人值得我去花这个心思。“林朔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也拉开椅子在向浮生对面坐下。 向浮生咀嚼的动作微微一滞,待咽下食物,她抬起头来看对面的林朔。 他拿着叉子的手骨节分明,一双眸子此刻只盯着盘子里的食物,睫毛直而密,以她的角度看来成一个恰好的弧度。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好像是十二分的投入,就连吃饭也是,安静,不多话。 这就是她喜欢他的这一点,从不轻易外露自己的锋芒,也能将情绪隐藏。她是服他的,不管是他的手段,还是狠辣。可惜,她欣赏的他,却将那些心思手段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盯着他发愣,终于让男人耐不住,放下餐具来回视。 “前头是谁嚷着饿,把我从床上赶下来的?怎么,现在不饿了?” 他的眸子里透着探究,像是要将她看透。也是,他们之间有多久没能这样和平相处,以至于如今对彼此都处处警惕。 向浮生支着头,问:“林朔,你是在害怕吗?” “怕?” “对,你怕不怕我把你苦心经营的东西毁掉?”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眯眼,姿态像极了慵懒的猫,和从前那一个虽偶尔炸毛但内里乖巧的向浮生相去甚远。 可林朔只是挑了挑唇角:“我还是那一句,只要你有本事,就来毁。” “真是一如既往地字自负。”向浮生撇了撇嘴,便低头继续吃饭。 林朔轻笑,便也没再说什么。 吃完了这早午饭,外面的日头正旺。向浮生同林朔一起收拾了碗碟。对于厨房,他们亦有些不太好的回忆。她记得上一次和他一起在厨房时,她将目所能及的东西都砸了个干净,碎片还割伤了他。 可或许两人间不好的记忆有太多,如今对厨房这地方也没见得有多大的避讳。反而是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今天不去公司了?”合上洗碗机,向浮生问。 “不去了。”男人摇头:“难得做个美梦,不能浪费在工作上。” 向浮生不由地笑了一声,垂下眉,说:“你要是真能放下工作,我们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片刻的沉默,林朔执起她垂在身侧的手,“你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你不会想听。”挑了一撮她捋在耳后的长发绕在指间,他的眼里还有缱绻:“我说过的谎话很多,本来也不介意多说几个来哄人开心。可是浮生啊,不管你信或不信,对你,我不想再说。” 向浮生唇边漫过一丝苦笑。所以,他的意思,就算再给他选一次,在报复和她之间,他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即便意料之中,胸口还是闷闷的,到底,被人舍弃的滋味不好受。 “我想去晒太阳了。”向浮生脱口,她想彼此都不愿在刚才的话题上再作停留。 “那我们换衣服下楼去走走。” 她应声,两人便各自换了便装,下了楼。出了电梯,林朔就自然地牵住向浮生的手,两人并肩往离住处不远的公园走去。 因了是上班时间,街道上的行人不多,但路过的人却也形形□。向浮生抬头看天,一片蔚蓝,白云的踪迹难寻,真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公园里空气清新,岁入秋落了叶,但有这暖阳,便没那样惨淡的气氛。林朔偏头去看向浮生,大概是回港后就一直没有出来闲逛,她此刻看上去兴致颇高,正抬头眯着眼朝向太阳,唇角挂着一抹不经意的笑。融融的日光洒在她脸庞上,很是朝气。 他已多年没有见到她这样的神情了,心里起了杂陈的情绪,握着她的手也稍稍紧了一些。 她是他晦暗生活里,唯一可能将他点亮的那一束光。 “你手机带了没?”向浮生突然开口。 “带了。”林朔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她。 向浮生拿来打开照相机,然后翻过手机,镜头朝向自己,“你低下来点。”她拍了拍他。 “做什么?”他虽问,却还是凑到她边上。 “留个纪念,来,笑一个。”向浮生说,然后按了拍照。 他心念微动,却还是问:“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喜好了?” 向浮生低着头认真地检视刚才的照片,开口:“突然起意罢了。我以前那个同事就很喜欢自拍,大概被影响了。”她随即又嘟囔了一句:“好像位置没摆好,我么两个都只有半张脸了。” 她将手机赛还给他,林朔看了一眼照片,里头两个人的表情都能称作僵硬做作了。 “很傻。”他评价,唇边却闪过一丝笑。 “只当是纪念吧。”向浮生应答。 因为她也不清楚,两人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或悲或喜,只当纪念吧,起码此刻,他们还这样并肩走过。 “去长椅上坐会儿?”她远远地指着绿漆的长椅问。 林朔应声,两人便走到长椅边坐下了,向浮生打了个哈欠,侧头靠着林朔。 “又困了?” “让我靠一会儿。”她只这样说。 于是他没再问,任她靠着,抬手揽着她的肩。 太阳在头顶慢慢移了位置,她却在他怀里睡着了,脑袋垂着,很安定,像是做了好梦,眉宇舒展。 林朔看着天边那一两朵飘来的云,竟想让时间就停在此刻。 但时间总是要走,而梦,总有尽头。 他怀里的人还是醒了,却不再是闲散的样子,而是蜷缩着,手捧着自己的小腹,脸上的神情痛苦得无以复加。 “浮生,怎么了?”他握着她的肩,一脸的紧张。 她的额头沁出冷汗,说话都很吃力:“止痛药……我要止痛药……” 林朔立刻将她抱起,“我们去医院。” 向福生摇头,抓住他的衣衫:“老毛病……止痛药就好。” 他低头,目光凌厉地看她,她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回到公寓,林朔本想去翻止痛药,她却说自己的包里就有。林朔之前甚至没有发现,她竟然随身带着这种药。而向浮生让林朔从她包里拿的另一样东西,是卫生棉。 他大致明白了她这疼痛的来历,可却生了新的疑惑。在他印象里,她的月事从来都很平顺,不曾痛成这样。她口里的这个“老毛病”,又从何而来? 待服了药,换了睡衣,林朔便扶着她回到房间躺下了。林朔坐在床沿,她的面色此刻又是惨败,她偏过头去,不看他。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他开口,声音里透着几分冷意,“你从医院逃走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向浮生依旧偏着头,她咬着下唇,下腹又涨又疼,一阵一阵。而心口,却蔓延开来双倍的疼痛。 “你上次说,你甚至还为了我去打,打什么?”林朔捏住她的下巴迫得她转过脸来:“告诉我,浮生,你瞒了我什么?” “你以为我瞒了你什么?”她的声音虚弱,眼里蒙着一层雾气:“是不是以为,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而我,又是不是为了报复,打掉了这个孩子?” 林朔瞳孔收紧,眸色阴鹜地吓人,他一字一顿地问:“那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事实?” 第十九章 19 这是不是事实? 向浮生在心里默念着这个问句,事实,这两个字于他们还有什么意义吗? 迎上男人的目光,向浮生苍白的唇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对,我们是有过一个孩子。但也只是,有过。” “向浮生!”林朔瞠目,即便极力克制,但戾气却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掐死:“你怎么可以,这么毒?!” 强压下尖锐的疼,她咬着牙,维持着自己的笑:“林朔,你终于觉得痛了么?但我告诉你,杀死孩子的凶手,你和我,都有份!”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房间里久久停留。林朔紧紧盯着她,兀地俯□,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他气息粗重:“向浮生,你就这点本事!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伤害我!你疯了吧!” “对,我早就疯了,全香港的人都知道,我丧心病狂。我就是打掉了你的孩子,我就是要你后悔!我是要你痛!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 林朔抓着床单的手收紧,他豁然起身,将床头的摆设一并掀了下去,相框台灯撞向地面发出骇人的响声。 男人没有再说一个字,返身大步摔门而出,留下一地狼籍。 向浮生收回视线,怔怔地看向天花板,浑身的力气像是在瞬间被抽光,只剩下一阵一阵的疼,不停涌来将她淹没。 她从没想过要同他去解释这个孩子,只因她承受不了这份揪心的痛。 不是她狠心要舍弃这个生命,而是这个生命注定是她不可承受之重。 一切因由他起,而到头来,他竟说毒地是她毒,疯的是她。 死寂的房间,突然想起她的笑声,她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用力地笑。 她开始回想那些过去的种种,一幕幕,都越发地好笑。 林朔的隐藏一直很好,向浮生被他蒙在谷里多年,直到虞恬过世,所有的事实才慢慢浮出水面。 那一段故事叙述的,是他的步步为营,她的一败涂地。 向浮生记得清楚,虞恬过世的季节是初夏,天气渐渐地开始闷热。她毕业在即,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的论文完成得情况不佳。 明里,她是贺劭烽的未婚妻,可她和林朔从未真正断过关系。他常来学校看她,陪她,帮她处理一些琐事。但虞恬过世后,林朔却突然连着几天没了消息。向浮生情绪低落,又忙着虞恬的后事,也无暇顾及。 除却向浮生,虞恬的死对向恒来说是更大的打击。虽然虞恬的病在那一年几次反复,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结局。可到底,他宠她一生。他几夜几日没有睡觉,人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向浮生眼里强大的父亲,在这一刻,几乎同她一般地失措。 但虞恬过世的影响不止如此,她生前虽不插手什么生意,却在几家上市公司都持有不少的股份,因而她这一走,给公司股价也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向恒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来处理这些影响。 那段时间家里安静得过分,没有了从前的笑语。朋友邀请向浮生出去,她也全然推辞,只一心扑在论文答辩上,好排解一些苦痛。向恒很少在家,父女两个难得在一张饭桌上吃饭,没有了虞恬这个粘合剂,整个家就好像突然散了一样。 向浮生那时以为,他们只是需要时间。日日月月,当时间长久,未来的路总会有一个出口。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她所期望的那样朝好的方面发展。 在对利恒旗下子公司的收购项目中,对方表面上是谈收购项目,实则是利用收购契机获取子公司的内部财务状况,进行恶意收购。 无奈之下,只有弃车保帅,将子公司的高价产业出售,以让恶意收购方打消收购念头,虽是成功,但子公司却成了空壳。利恒股价应声下跌。 幸而利恒根基颇深,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击垮整个利恒。何况向恒从来都不是好糊弄的角色,他调查了恶意收购方的公司,几番周折,才最终查出其背后的公司,是一家在印尼的企业,幕后老板不是别人,正是林朔。 向恒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向浮生,那时她还沉浸在妈咪过世的伤痛里,已有一段时间没有和林朔联系。她起初根本不信,只想到要给林朔打电话问个清楚,他对她最好,不会骗他。 她拨他的电话,可那头回应她的永远是语音信箱。一天、两天,她渐渐开始慌了神。于是她就到他公司去找他,那时他已经换了办公室,公司业务也已非他们初见时那般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去他公司,偶尔她回去那里约他吃饭。可那一次,她被保安拦在门外,无论都不得进去。她觉得荒唐,争执之下,终于进了去,却又在前台被卡住。她去等去候,也只是一次次被挡着,被阻挠。 他不见她,没有一个解释,没有一个原因。 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无声地告诉她,爹地说的,是事实。 可这事实,要她怎样去相信,她将整个自己完全交付给他,他们之间的亲密无间,难道都是假象?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给自己诸多的借口和理由去为他开脱。 她做着荒唐可笑的梦,直到那一天,在向恒的办公室,见到林朔,同时也见到向恒电脑里,自己和林朔的那一段视频。 那一刻,就好像五雷轰顶,天旋地转。 林朔和向恒的对话她都听不清晰,她甚至没有力气继续站在那里。 她没有办法思考,思考自己到底犯了怎样的错误,思考眼前她以为熟悉不过的爱人有着怎样的本来面目。 直到爹地猝然倒在她眼前,她才缓过神来。她焦急地大喊,她要他帮忙,他却简简单单地对她说,他爱莫能助。 他眼色凉薄,自上而下傲视着她的无措与失态。 一颗心被瞬间刺穿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一切温柔都是假的,原来,他早就有预谋,原来,她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救护车来,将爹地送到医院,她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她以为剧情会像电视剧里那样,在漫长的等待后,是可以舒一口气的好消息。 可当医生从抢救室出来时,给她的消息却是:“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爹地没有给她留下一句话,就这样心脏病发去世。向浮生所能追溯的,向恒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我养了你这么个好女儿!被人骗到这个份上还执迷不悟!” 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直直将她击中。 那天,她跌坐在医院的白瓷砖上,很久都没能站起来。只觉得天地失去了所有颜色,没有了白天黑夜。 直到贺劭烽和杨菀葶到医院,她才在他们的陪同下,木然地办着手续。 只是半个夏季,她就送走了她的一双至亲,从此,天下之大,她再无依靠。 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收拾这心绪,向恒的离世,导致利恒股价暴跌,董事长这个位子空了,董事们开始坐立不安,摆在向浮生面前的,事关利恒,亦事关向家的生死存亡。 向恒的资产虽由向浮生一并继承,可谁都不信一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小姑娘,能主持大局。但因了向浮生和贺劭烽的这门婚事,各方面也不敢妄动,任命了代理董事长,利恒眼见着可以进入过渡期。 这期间,向浮生并未见到林朔。她能支撑着不倒下,已是极限。但林朔,最终也没能给她机会。 就在向恒落葬的那一天,各大媒体爆出消息,向浮生和林朔早就暗通款曲,给贺家戴绿帽。 而配图,正是那日向浮生在向恒电脑里看到的视频截图。 那一天的葬礼庄严不再,墓区外被蜂拥而来的媒体围堵。 向浮生的车窗玻璃被拍打地作响,她强撑着在保镖的护送下进入墓区。 而刚踏进葬礼现场,她就在吊唁的人群中,瞧见了林朔。 他的双手还是那样插在裤兜里,从远处,他看向她,眉眼里是她从前喜爱的点点笑意。 她不禁浑身发抖,只恨不得将他掐死,可他却信步朝她走来,俯身在她耳边,语气轻巧地说了一句: “节哀顺变。” 第二十章 20 这是父亲过世后她第一次见他。 立在原地,她极力地挺直自己的脊背,强忍住不闹事。她庆幸,自己还有一副墨镜遮去憔悴的面容,让她显得没有那么狼狈。 “你走。”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挤出两个字来。 “走?”林朔轻笑出声,“浮生,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当然要亲眼见到向恒向董事长入土为安,才能走。” 向浮生的拳头紧紧握紧,“林朔,你有没有一点点考虑过我的感受?” “有,当然有。”他的笑微微收起,却还是那样残忍的弧度:“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不是么?” 一个字,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针尖扎在她早千疮百孔的心口。 “为什么?”她抬起头,透过镜片看他,追寻着一个毫无意义的缘由,“为什么这样做?” “宁我负天下人,也不可叫天下人负我。向恒欠了我林家的,讨回来而已。”他说得很是轻松,但那是一条人命,一个因他彻底破碎的家,一个那么虔诚去爱他的女人。 向浮生猛地抬手就要打过去,却被男人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力道大得骇人,向浮生如何都无法挣脱,只能干瞪着他如胜利者一般的笑容。 她终被他完完全全地激怒,压在心底数日的情感悉数爆发,她歇斯底里地冲着他大吼:“林朔!你松手!你滚出去!终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的!” 她另一只手也试图去推搡他,却被他一并擒住。他挑起半截笑:“你骂,可以骂得再大声一点。最好让所有的宾客都听到,看到,你就只不过是个疯丫头。” 向浮生闻言,陡然安静下来,果不其然看见不远处的宾客,听闻了响声,纷纷偏过头来看他们这里的情形。 她心下又是一沉,颓然的感觉不断漫开。他还是可以这样轻易掌控她的情绪,三言两句,就成功将她激怒。 “其实,他们看着也好,因为我接下来要做的,正想要他们给我见证。”林朔陡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她拉进怀里,扯掉她的墨镜,下一刻低头狠狠将她吻住。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倒不如说这是在示威。他啃咬着她的唇瓣,没有丝毫往日的温情和怜惜,搂着她腰的手更像是在禁锢。她在瞬间的怔忪后,使命地去推他,妄图咬他,他却在她得逞前先放开了她。 他不是想吻她,他只是想让在场的人都知道。她向浮生,真的和他林朔有染,真的给贺家抹黑。他将贺家和她推到风口浪尖,要的,不过是贺家悔婚。 向浮生真是恨,恨自己先前蠢笨得没有察觉,更恨此刻对他的意图又看得这般透彻。 从一开始,她就棋差数招,此刻便是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的。果然,向浮生撞上杨菀葶的目光,而对方只冷冷地将身子背过去。至于杨菀葶边上的贺劭烽,神情则更为复杂。 晚了,向浮生知道一切都晚了。 “还是戴上墨镜吧,眼睛肿得核桃似的。”林朔此时却又温言开口,细心地给她戴上方才摘了的墨镜,然后顺势将她揽在怀里,带着她往人群那边走。 她的脚步虚浮,众人或鄙夷或叹息的目光像是刀片,一点点在凌迟她。林朔似是感到她的脱力,将她搂得更紧,凑在她耳鬓旁,“如果现在倒下来,恐怕你爹地今日就没办法入土了。” 她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握起手,指甲嵌进肉里去,可却没有再歇斯底里。 念了悼词,落葬,亲友们放下鲜花,然后便是盖土。林朔一直站在向浮生身侧,她整个过程中,都没有流泪,只是很安静。 唯独在摆上白玫瑰的时候,本应该蹲下去的她却因为双腿无力而直接跪倒下去,整个人几乎就此瘫坐,林朔使了很大的力才将她扶起,她没有拒绝这搀扶,但目光只紧紧盯着父亲的墓碑。 向浮生曾经以为,她和林朔会有共同的未来。 但在那一刻,向浮生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只是那时她还天真地认为,他的残酷会有一个极限。可之后,他却一次次破了极限,将她逼得无处可退。 葬礼后的第三天,贺家就提出要解除婚约。但这个消息向浮生不是从杨菀葶或是贺劭烽的嘴里得知,而是在报纸的声明上看到。 对,贺家没有通知她,而是直接在报纸上发了通告。 她向浮生从身价不菲的大小姐,转眼就成为全港人尽皆知的破鞋。 港媒用着幸灾乐祸的语调,揣测叙述着她的故事,将她踩在脚底,再涂上更黑的颜色。 向浮生将自己在家里关了整整一个星期,什么都不做,只看着日出日落。 公司股价一跌再跌,她的手机被打爆,董事们要召开董事会,原因,不过是想要她知趣地退居幕后,或者让出点股份来挽救利恒。 向浮生虽然已经精疲力竭,但利恒是唯一爹地留给她的东西,即便是要妥协,她也不能就这样放利恒入困局。 收起颓痞,一袭正装去参加了董事会。可打开会议室的门,却只见林朔坐在父亲曾坐过的那张椅子上,支着头雅然地欣赏着她错愕的表情。 “谁来告诉我,为什么这个用卑鄙手段恶意收购子公司,害死董事长的人会坐在这里?”她声音不高,却字句清晰。 林朔不答,身边的董事便开口了:“之前通知向小姐你开股东大会,你没有来,大会上已经通过了林先生入驻董事会的事了。” “他哪里来那么多股份,又凭什么能坐在董事长的位子上?!”向浮生拔高了声调。 林朔此刻,终于悠悠地开口:“向小姐,你是不是因为父母过世,受了太大的打击,脑子有些糊涂了?利恒是上市公司,当然可以收购,入股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朔,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向浮生头脑发热,将包甩到一边,发出不轻的碰撞声。 “你应该注意控制情绪,这里是董事会。”林朔淡笑,像是在善意的提醒。 “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吗?非要看到我也死了你才高兴吗?”向浮生一边问一边走到男人跟前,“是谁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在背后狠狠地往我心口捅?是谁?!”她抬手,猛力地将他往后一推。 林朔的手抓住桌沿,此刻眸色晦暗,豁然起身。 “向浮生,你确定要闹下去么?” 向浮生弯下腰来,将椅子重重推开,整个会议厅里回荡起骇人的响声。 “林朔,有本事你今天就杀了我!不然,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林朔攥住她指着他的手,冷笑:“怎么?你以为我不敢?”他将她用力甩到一边,她重重地撞上桌沿,桌脚磕到她的后腰,生生地疼。 “不过可惜,我不和精神不正常的人计较。” “你说谁精神不正常?” “在座的都看见了,你在这里无理取闹,惹是生非,大吼大叫,难道还不是精神不正常?”林朔环起手臂来,居高临下地看她。 “我要告你诽谤。” “告啊,我也正想找人帮你做个精神鉴定。” 男人依旧游刃有余,而向浮生却已经没了还口之力。后腰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而眼前尽是董事们轻蔑的笑意,狂怒、懊悔、焦急、绝望……负面情绪将她团团包围湮没,她觉得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或许是撑到了极限,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下,失去知觉。 第二十一章 21 黑暗里,向浮生被放肆地嘲笑声包围,脚下是没有尽头的泥沼。她抬头,看见头顶好像有光,她伸手去抓,却被突然出现的千百只手拖住。 它们将她往更深的泥潭里拖拽,她不断地下陷,沉沦。 粘稠的泥浆一直漫上来,从脚踝漫到膝盖,渐渐地没过肩膀。 她挣扎,可动弹不得,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浆水一点点将自己淹没,没过口鼻,将她窒息。 惊叫一声,她豁然坐起,睁开眼,见着熟悉的房间摆设,才缓缓回过神来,可后背却还是出了一层冷汗,心有余悸。 “醒了?”男人的声音划破一室静谧。 向浮生机械地扭过头,见他一声便衣,翘着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双明眸瞧着她,里头有她猜不透的心思。 “谁允许你进来的?这里是我家,你给我滚出去。”向浮生指着门口,厉声道。 林朔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而是像看着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看她。 见他不走,向浮生掀开被子,下了床就要去拽他,可脚刚一着地就是一软,林朔眼疾手快,起身将她扶住。这曾经给她安定的这一双手如今却让她颤栗。 “还是这么莽撞。”林朔摇头,语气无比柔和,“瞧你这样,总得有个人留下来照顾你。” 向浮生挣开他,后退了一步,她注意到自己裙摆下的膝盖,因会议室没有铺地毯,倒下去时碰出了淤青,而她的后腰,也还隐隐地酸痛。 “我不需要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如果你再不出去,我就要报警了!” 林朔却勾了勾唇角,道:“我不是来假慈悲,我是来办正事的。既然你醒了,我想你应该可以和心理鉴定师谈一谈了。” “你说什么?” “我给你申请了精神鉴定。”林朔向她迈了一步,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他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却碰到她磕破了的伤口:“别怕,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向浮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用不稳的声线反驳道:“你没有权力那么做。我要叫我的律师。” “你的律师?”林朔轻笑,压低了声线在她耳边道:“你觉得,如果你的律师知道他的对手是厉志诚厉大状的话,他还会出现么?” “林朔,你……”一种绝望缓慢地吞噬她的心,他真的一点缓转的余地都不给她留。 “我说了,不要怕,浮生。照我说得做,我不会亏待你的。嗯?” 他的残忍那么明显,却还包裹在温和的外衣里,他竟就这样笑着,将她往刀口上送,一次又一次。 鉴定报告出来,狂躁抑郁症,以情感的异常高涨或低落为特征的精神障碍性疾病。医生建议,入院治疗。 消息很快传开,因了向浮生前些日子在公司董事会的失态举措,这样的鉴定结果在媒体看来,也算是相当可以接受的。一个痛失双亲,又被退婚,深陷艳照门的女人,必然深受打击,就算是失心疯也情有可原,正常得很。 加之幕后助推,舆论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人人都在说,向浮生疯了,带着或扼腕,或漠然的口气。 她的没落和苦难,在别人嘴里,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说完了,就过着各自的生活。而真正的伤痛,还只是她自己的。 向浮生对鉴定结果并没有感到惊讶,她知道自己现在很愤恨、很冲动、很苦痛、很需要发泄来维系、来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但她也清楚,自己没有疯。 可林朔要她是一个疯子,她就只能是一个疯子。她没有辩驳的权力,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董事会要求向浮生即刻卸任,而同时,摆在向浮生面前的,是林朔递来的一份委托书和一支笔。 他要她授权,委任他来处理她的所有资产股份。 世间总有不平和荒唐,向浮生曾经依靠了父亲的权力财力而站在至高的位置,规避了对于弱者的不公。而如今,她成了地上的尘土,就只能接受残酷的现实,和荒唐的命运。 她握着那支笔,端详了很久,不是文件的内容,而仅仅是那一支笔。黑色的笔身,没有繁复的花纹来修饰,这支笔,将决定她今后的路,那般难走。 “律师刚送来的,签了吧。”他立在一旁,语气不急不缓。或许赢家就是这样的姿态,高高在上,胜券在握。 坐在沙发上的她抬头看男人,眼神里是强烈的恨意,她扔下笔,起身拿着那一份委托书,举到他的面前,然后一页一页开始撕,她越撕越快,最后竟将整本扯开,将碎纸朝他丢去。破碎的纸片撞在他胸口,然后散落在地。 林朔的神情暗了暗,却没有发怒,他低低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佣人又将一份一模一样的文件摆在她眼前。 “别再浪费纸了,我浪费得起,可你,浪费不起。” 他那样淡然,她却觉得自己像被抽空了灵魂,单单剩下一个躯壳。复又跌坐在沙发上,他将委托书在她面前摆好,就候在一旁没有说话。 她再也没了挣扎的勇气,因为知道是徒劳。坚持下去,非但没有意义,还会拖累整个利恒。他说得对,她浪费不起。 “给我两天。”她的声线里是无限疲惫,抚着额角,她重复:“再给我两天。” 或许是自信,就算再拖延几天,于他林朔也无妨碍。他也终于松口,答应了她。 临走前,林朔俯□来,揉了揉向浮生的脑袋,温言道: “浮生,做一个正确的选择。我想,你也不愿意住到精神病院去吧。” 她不知道还能怎样去形容那一刻心里的那一种痛,痛到想要把心脏挖出来丢掉才能松一口气的感觉。 他走后,她独自一人颓坐在沙发上许久…… 向浮生出了那样多的事,再也没人上向家的门来看她。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想去见任何人。但就在她拒签委托书的第二日,Lara上门来看了她。 这时的向浮生,才终于没有忍住委屈,在这个闺蜜面前痛哭了一场。或许不到危难的时候,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朋友。 Lara虽然家世颇丰,但是要帮向浮生却还是苦难重重。就算Lara愿意冒这个风险去和林朔作对,Lara的家人也不可能同意。何况,现在杨菀葶摆出作壁上观的姿态,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翻身,对那时的向浮生来说,太过奢侈。Lara也劝她,签了委托书,先把眼前这一关渡过去。 那天Lara走后,向浮生盯着最后那一页上的签名,怔忪良久。 两日之后,林朔来向家,浮生将签了字的委托书递到他眼前。他将那委托书翻到签字页,瞧见“生”字旁,墨水微微晕开,像是一滴眼泪干涸的痕迹。 他抬头看她,她眼眶微红,他蹙起眉来,将她搂进怀里,他说:“会好起来的。” “为什么……”向浮生呢喃,“为什么……”她有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不平,以至于能说出口的,只有这三个字而已。 他抱紧她,在她耳畔轻声道:“浮生,从今往后,你便只有我。” 这算不算一个回答? 向浮生已经无力思考,她漠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摆设,任由他抱着。 他夺走她所有,让她变成了他牢笼里的一只金丝雀,一个囚徒,一个禁|脔。 是的,禁|脔。 那时已到了夏季的末尾,最繁盛的时节已经过去,生命都在走向落幕和终结。 林朔将向宅划到他自己的名下,向浮生没了家,却连个壳子也标上了别人的名字。 她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曾经是她的向往,而今是她的噩梦。 她几乎从不外出,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人迅速消瘦了下来。而他,对她加倍地呵护,补品衣服,样样不少,堆满了整个衣帽间、储藏室。 他给她的物质越多,给她的笑脸和温柔越多,她的恨也就越多。 终于在他搬入后的第五天,她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 将他递来的燕窝羹打翻在他身上,她歇斯底里地朝他吼:“林朔,你还要怎样?!你既然那么顾及我的感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拿走我珍视的东西?!你赢了!我承认你赢了!” 她推搡他,胡乱地去抓他的衣衫,沾上了满手的残羹,却还不肯罢手:“你放过我吧!我通通让给你,所有的东西通通让给你!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了行不行!” 他由着她打,一步步后退,直到她喊累了,才看向她,“对不起,但我不能让你走。”他眉宇间隐忍着那样浓烈的情感,翻腾在他黝黯的眸子里。 可她所能理解的只有残忍,她的眼角垂下一行泪来。 缓缓地,她跪在他眼前,膝盖撞向地面,那声音惊心,让林朔的眸色更沉。 “求求你,放我走吧。”她低垂着头,他只能看见地面上落下的一滴滴水珠。 冰凉而坚硬的地面,她的手在身侧握成拳,或许只有他们彼此心里清楚,那样一个骄傲的向浮生,是怎样的心情才能在他面前屈膝。 她被打垮了,那样彻底。 林朔当即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他的戾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向浮生,谁允许你跪的!” “没错,你今时今日身败名裂是因为我。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过去的这些财富是靠你爹地用怎么样的手段争夺来的?你爹地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来讨回我的债。成王败寇,怨不了人。” “我输,我不怨。”向浮生低低地,自嘲,“是我蠢,蠢到相信你说的你爱我。” “向浮生。”林朔攥着她的手像是要捏碎,“你以为你现在还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爱情从来都不是万能的,你也说爱我,现在呢?不也是一分一秒也不肯多待的样子?”林朔继续道,“我做了这些,就从来没有期望过会得到你的原谅。你要我还债,要恨我,怎样都好,但不要想离开我,除非哪一天,我死。” 向浮生仰起脸来,像是看着一个疯子一样看着他,她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此刻却突然笑了起来,“世人都笑我疯癫,原来,你才是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林朔眼中闪过一丝阴鹜,他不喜欢这感觉,明明抓着她,却咫尺天涯。半挑起唇角,他声音却冷:“你既然希望我疯,我就疯给你看。” 他拽着她带进靠近花园的客房,将她甩到大床上,欺身压住。一声裂锦,他毫不怜惜,将她拥抱,占有。 她承受着他的疯狂,咬住自己的手背,偏头去看窗外的碧翠庭院,视线复又模糊不清。 她那一颗心,彻底染成了灰烬,化成了无色无味的毒药种在他心底。 她恨,她疼,而他爱,他嗔。 第二十二章 22 或许正是因为抓不牢,才会在任何可能的机会下就拼命去抓紧那可能抓紧的东西。 所以即使向浮生的泪沾湿了被褥,林朔仍旧把着她的腰,不曾停下动作。 她的呻吟混杂着哽咽,破碎在喉咙里,断断续续。漂亮的手指紧紧抓住被单,她羞愧于下腹传递来的快|感,让她觉得粘腻肮脏的不只是沾了燕窝的手,还有整个身体。 她开始奋力挣扎,甚至在他肩上咬出血来,他盛怒之下,失了所有的温和姿态,扯过领带将她双手捆住,不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那一日,像是一场漫长,永不会过去的噩梦,他要她,一次,又一次,她以为自己会死在下一刻,却最终苟延残喘了下来。 她身心俱疲,但阖上眼,却怎么也不能入睡。他躺在她身边,曾经是她的温暖,而今是她所有惴惴不安的源泉。 睁着眼,她茫然地望,直到月影移动消失,阳光复又点亮外头的花园。 外头的树影在风中摇曳,她抬手,想要抓住从玻璃墙外洒进来的那一片阳光,却只瞧见自己手腕上捆绑的痕迹。回忆起昨日的凌乱,她胸口便即刻涌上痛楚,喉咙一阵阵发紧。 裹着毯子艰难地下了床,向浮生挪着步子走到窗边,手掌贴上玻璃,终于感受到了些许热度。 他却在这时醒了,冰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在做什么?” 她僵立在原地,而他从身后一步步靠近,她不敢回头,直到男人将她的转过来,粗暴地压在玻璃上,他的眸子灼灼,唇边却是笑:“怎么?想逃吗?” 她读懂了里头蕴着的狂风骤雨,恐惧席卷了她,她听见自己发出无意义地哀求,就像昨晚无数次做的那样,“林朔……放过我……好不好……” 男人垂眉,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捏住她的下巴细细端详。他轻笑,温柔里带着伤人的残酷:“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你,不会离开你的。”。 他抓住她裹着的毯子大力一扯,扯去她的遮掩,让她又一次暴|露在他眼前。他将她抵在着玻璃幕墙上求欢,而她,缓缓闭上自己的眼睛。 从前,在情爱上,他虽强势,但总是温柔,将她当成瓷娃娃一般,悉心引导。而在两人撕破脸后,他们之间这一张纸也未曾捅破,即便是她跪在他面前那一刻,她心底还残存哪怕一丁点的希望。 而此时此刻,林朔在向她证明,她的心存侥幸有多么地可笑。他绝她所有退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她若要生,便只有自己给自己找活路。对他,她哀莫大于心死。 之后的时日,她变得愈发沉静。即便他求欢,她亦不反抗,更不哀求。不消几日,男人便感受到她的淡漠。林朔这样的人,总更喜欢去征服。她如今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让他转变了态度。 他施以怀柔,亲自为她下厨,做那些曾经为她做的事,细致认真。他尝试着去放低姿态,却未能博她半分动容。她不吵闹,也不会去打翻他煮的东西,但只要是他做的,她宁愿饿着也不会吃。 林朔对于此事,并没逼着她去接受。向浮生很难摸透他的心思,他有时手段强硬不留回转的余地,而有时却可以有远超长人的耐心。 可向浮生的忍耐有极限,对于她来说,在他身边待着的每一天,都是一种折磨。她知道林朔有那个颠倒黑白的本事,她怕时间来冲刷爱恨,怕自己会屈服于习惯。她不能让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下去。 那一日,林朔在厨房煲汤。向浮生遣走了里头候着的佣人,对林朔冷声道: “我要出去走走。” 男人没回头,顾自端着汤勺尝了尝味道,稍后,摇了摇头,淡淡回了句:“不行。” “你没有权力阻止我。” “而你没有能力走出去。” 接过她的话,林朔放下汤勺,转过身来,他眉心微皱,像是隐忍着什么。他靠着身后的料理台,终于说出口:“浮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就算我现在砍断了你的手脚,你还是会想逃跑。你不是金丝雀,从来不该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赏玩。”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折磨我,你就那么开心吗?” “你见到我的开心了吗?”林朔唇边没有半分笑意,他直直望进她眼里:“就是因为了解你,我才不能放。你我都清楚,一旦走出这个门,你必然不会再回来。” “所以呢?你就妄想用时间来抹平你的所作所为,妄想用过去用过的那些手段来叫我就范吗?”向浮生冷笑。 “随你怎样想,我说过,我不放手,除非,哪一天我死。” 她凝视着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她的笑意更深,眼中闪过阴冷:“林朔,杀你,你以为我不敢吗?” 向浮生踱到料理台边,双手使力扫过台面,将一边的碗全都砸翻在地,发出惊人的响声,在两人脚边溅起一块块碎片。 林朔横眉,拽住她的手厉声:“向浮生,你在做什么?” 向浮生却是拿起一旁的料酒瓶,往台面一砸,砸出尖锐的缺口来,料酒顷刻洒了下来。或许是不信向浮生会当真动手,当那尖锐的缺口划开林朔手臂的皮肤时,他还没有放开她的手。直到疼痛传来,他才下意识松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她。 拿着料酒瓶的手停在半空,向浮生看着男人手臂上极深的伤口和开始涓涓涌出的血,一时也愣住了。或许是因那积了许久的怨恨,方才下手时她竟没有半分的犹豫,此刻见了血才有些后怕。 可撞上男人像要噬人的可怕目光,她却再也放不下那瓶子,踉跄着后退,她紧紧握住料酒瓶。而林朔却步步逼近,她退无可退,撞上身后的橱柜。他用未伤的手要夺她的酒瓶,她死命不肯放手。 推搡间,林朔终是夺下了酒瓶,但腹前,又被划了道口子。另一边,巨大的推力让向浮生跌倒,没有注意地上的狼藉,手俯一撑地,一块尖锐的瓷器碎片便扎进了手心。 钻心地疼痛,她再抬起自己的手掌,却只有满手的血色。而男人,此刻正俯视着他,手垂在身侧,血珠随着手指的方向蜿蜒而下,终滴落在地上。 顿时,厨房里陷入了死寂。只有彼此都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林朔眸色冷得骇人,是向浮生从未见过的。片刻后,他开口。 “下次再要杀我,别往这里砸。”林朔偏头朝向自己受伤了的手臂,又举起拿着料酒瓶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要下手,就往这里下手。” 他扯起半截笑:“还有,记得,还一个更好用的工具。厨房里,刀多得是,都比这个破烂好使。” 语罢,他扬手,将料酒瓶往远处的地板砸去,只听得“呯嗙”一声,那瓶子碎成了无数多块,将家具悉数划伤。林朔扭头,大步走出了厨房。 满室狼藉,只余下向浮生跌坐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而垂着的手流下艳色的血,将她纯白色的衣衫浸染。 而林朔煲的那一锅汤,此刻正在灶头上沸腾,香气溢满了整间屋子,却到底无人问津。 第二十三章 23 直到医生来给两人清理包扎伤口,向浮生才被人从厨房间请出来。她的伤口不浅,但幸运没有伤及筋骨。林朔胳膊上得伤却是严重,一直没能止血,但他却坚持着没去医院,并且让佣人对争吵的事守口如瓶,只当是事故。 厨房很快被打扫齐整,如往常一般干净,只有橱门上留下的刮痕,印证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争执。可橱门可以重新油漆,再不然,可以换成新的。但人心,那些彼此伤害留下的伤痕,却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真正愈合和释怀。 向浮生没有功夫去想这些,掌心的刺痛一直搅乱她的思绪。她蜷缩在自己房间的一角,将自己隐匿在黑暗里。 先前的勇气和冲动此刻已经退得无影无踪,恐惧占了上风,她开始后怕。他一定会报复她的,他总有办法让她比现在更痛,更撕心裂肺。 即便她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失去,但她知道,他能做到,让地狱没有尽头。 她委屈、害怕、孤独、怨恨而又无助,想要借以眼泪来宣泄,可眼角却没有分毫的湿意。 那一刻,她明白悲到深处,却是欲哭无泪。 她只努力地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躲在墙角,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她支撑不住眼皮的重量,竟保持这样的姿势睡了过去。 模模糊糊,她好像听到声响,却不知是梦里还是现实。直到尖锐的疼痛感从后腰传来,她才豁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人压制在客房的贵妃榻上,纹身机高速地运转,她本能地挣扎,却被两个助手牢牢地扣住。 她斜眼,看着站在一旁的林朔,他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面色苍白,但那一双眸子却依旧有着点点的光,只是此刻,里头盛着的是完全的淡漠。 “你在做什么?”她冲他吼,分散身上的疼。 他唇边牵出个冰冷的笑:“等纹好了,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残忍何等锐利,让向浮生放弃了挣扎。她早就清楚了,不管是求饶,亦或是反抗,都只是徒劳。 他一而再,再而三,将她的尊严撕扯得七零八落。 当后腰的刺痛终于过去,助手们松了手,向浮生却还趴在贵妃椅上,一动不动。她合着眼,却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林朔走到她跟前来,蹲下,手拭去她额角的薄汗。 盯着她后腰的纹身,他更像是自言自语,“有些选择就像是蝴蝶效应,有了第一件事,后头的就好像不受控制了一样。无论对错,都只能走到底,回不了头。” 她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更不想去懂。 “林朔,我再也不要你的爱了。”她依旧闭着眸子,那样悠悠地说,像是叹气,最后落进了尘土里。 都不重要了,她身后纹的什么不重要,他爱她还是恨他不重要,地狱的尽头在哪里不重要,这世间的一切都已经失去意义了。 她脏了,再也洗不干净了,于是,也放弃救赎了。 他闻言,然后默然。 他多了解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自己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会将她带向怎样的境地。可他却依旧做了,依旧逼迫她,伤害她,亲手把她往悬崖边送。 起初,是出于恨,出于谋划,而之后,却是自知无法挽回后的疯狂。 他从来都没有尝试过放手的滋味,一直赢的人,怎能接受自己输。 他不是没有过选择,只是他不懂得如何选择。 林朔最终离开房间,向浮生张开眼来,客房外的天色已然漆黑,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甚至想不起来今日是哪个年月。其实她很想记住这个日子的,只可惜,没有这个机会。 后腰的皮肤像被灼烧过一般,此刻触碰,温热里夹杂着刺痛。她起身踱步到浴室,褪下自己的睡衣,不着寸缕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女人的头发已经很长,乌黑地散在胸前,垂在背后,身形瘦弱,如枯槁一般。巴掌大小的脸孔,没有血色,所有青春和美丽都成了过去。 扭过身体,她终于看清背后那个纹身,两个简简单单的汉字——林朔。 那种让人作呕的感觉瞬间擭住了她,她捂着嘴跌坐了下来,一阵阵干呕,却吐不出任何东西。她浑身止不住大颤,抬起眼来,却见镜子里那样丑陋不堪的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掌心,渗出一小块红色的血水。 忽然,她像是被某个年头突然击中,站起身冲到摆放着沐浴用品的架子边上,她开始胡乱地翻找。 东西散落了一地,她却仍不停下手里的动作,直到,在架子的角落看到摆着的那一整盒剃须刀的刀片。她急忙打开,取出一片来。刀片不大,很薄,亦很锋利,刀锋在灯光泛着冷光。 她抬起自己的手腕,在白皙的皮肤下,有着清晰可见的血管。下意识地,她将刀片抵在皮肤上,然后,轻巧地一拉,皮肤上留下一条细长的口子,血透过这个口子慢慢地渗了出来。 轻微的痛,让她蹙了蹙眉,像是着了魔,她下意识觉得这样还不够,于是更用力地在相同的地方,又划了一道,这一刀很深,血珠子立刻就冒了出来。 不知怎的,本该是尖锐的疼痛,在她却没有丝毫的感觉。她木然地走到浴缸边,打开水龙头,然后坐了进去。水缓慢地积聚,盖过垂在身侧的手,她想,这样,血就不会停了吧。 是的,就让血一直这样流吧。流到尽头,流到没有知觉,之后,就不会再有痛。 她躺在浴缸里,水渐渐地漫过脖颈,一点点淹没了嘴唇,就快要冲进鼻腔。她那样怕水,可那一刻,竟也没有丝毫的恐惧。 她太累了,连去恨去报复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要以这样的结局收场,她也接受,接受这悲惨的消极的命运。 即便她不确定,如若她真的因他而死,他会不会有半分愧疚。 水漫过她整个身体,她感受到一丝丝浮力,睁大着眼睛,那样酸涩,可却看见折射后的灯光,明晃晃的一团,带着一丝血红的颜色。 她视线渐渐有些模糊,可心底却横生出那样多的不甘心,只是她的四肢百骸已无力气,而连意志都好像在流失。 当思绪彻底断裂前,她却又有些许的遗憾,她多想亲口告诉他,如果他来墓前看她,记得带上一束百合花。 她还是那么喜欢,他捧着百合花的样子,清爽干净一如她第一眼见他时一样。 置之死地而后生,向浮生在三年多后的今天,对自己当日下的决定都有一些后怕。或许是绝望到了极点,所以甚至不惜舍命一搏。 她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醒来时林朔的表情和动作,也可能她并不是不记得的,而是想要刻意去忽略,忽略他对自己的那些在意和执着。他的爱恨,她承受不起。 她刚醒时,医院刚给她做了抢救,将她转入病房,之后就要做一系列的检查。虽然向浮生醒时几乎没有力气,但一旦正式入住高级病房,她要逃走,几乎不可能。 支开林朔,向浮生毫不迟疑地拔掉了手上的针头,下床时甚至还因为腿软而摔了一跤,可是她根本顾不得那么的多。 仓皇地逃离,在奔跑的路上绊倒了多次,可却还是手撑着地,扶着墙,勉力站起来,一刻都不曾停顿,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疼痛,好像下一秒就又会跌倒,然后再也站不起来,但意志却战胜了所有,支配着双腿机械地前进。 这段路,那样长,那样艰辛,她终究咬着牙走了过去,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医院。 如果不是因为那样的不甘心,那样不可以被轻易磨灭的恨意,她就不会有那样的力气,去忽略疼痛,忽略阻碍她的所有。 逃出了医院,她也没有停。她知道光是这样的逃脱还不够,于是她去了大陆,再坐火车,转小巴,终于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城市。 路途奔波,她刚在城里落脚,就病倒了。可也是因为那一次病倒,她才知道,她的肚子里有个孩子。 大量的药物,糟糕至极的健康状况,没有任何保障的将来,相互仇恨折磨的父母,一切的一切,都注定了这个孩子的命运。 它出世后,既不会有健康的身体,也不会有美满幸福的家庭。 但向浮生当时并没有立即决定放弃这个孩子,她身心俱疲,清楚知道自己负担不起这个孩子,知道未来的路可能有诸多凶险和不确定,可她还是犹豫。 不是因为对林朔还残存着希望或是任何与他相关的情感。而是在她眼里,任何一个生命都该有选择的权利。即便她如今已没有太多的权利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可她不想轻易折断一个生命,连让它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的权利都没有。 可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做出最后的选择,却因为她身体的不堪重负,孩子流产了。 就像是注定要抹杀她向浮生在这世上可能的最后一丝记挂和温情,她竟连孕育这个命数不定的孩子的幸运都没有。 自那次之后,她就落下了病根,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身理上的。 从庞杂的回忆里抽身出来,向浮生只觉得疲惫不堪。 他从来不曾知道,她这三年来是怎么才走过来的,却只晓得要责备要愤怒。 林朔啊林朔,不管他再披上怎样的外衣,在她眼里,他的冷酷无情,一直都没变过。 如今,该是时候换作她来让他痛,让他恨了。 第二十四章 24 林朔独自站在露台上,靠着横杆,嘴里叼着一根烟。 外头的风很大,起初还感觉到冷,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手边的琉璃烟灰缸,里头满了烟蒂,烟灰随着卷来的风落到了外头。 他从前不抽烟,雪茄也只是偶尔在场面上抽。后来,因为她讨厌烟味,也不喜欢他抽雪茄,所以就连雪茄也不碰了。 只是她走之后,不知不觉地,就抽起了烟,慢慢地就上了瘾。 或许是烦躁太多,空虚太多,抽烟就好像算是一件能做的事。 想她了,就燃一颗烟。 燃尽了一颗,之后却又接二连三,甚至这样就打发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他自恃颇有自制力,但总在这件事上,一次次破了界限。 就比如刚才,他也又控制不住情绪,把理智道理都忘在脑后,冲她发脾气了。 他一直都知道,受伤最深的人,就是她。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他看过自己母亲的痛苦,就也明白向浮生的痛苦。 他了解她,她以为这世上于她已再无记挂,除了对他还存着恨和不甘心。 可她却不了解他,他在这世上,除了她,也早已没了记挂。 所以,只要她要,只要他给得起。 他眯了眯眼,抬手夹了烟撵灭在烟灰缸里,然后返身回了屋内。 打开门,向浮生还蜷在被窝里,但面色已经缓和了许多。林朔将刚从衣帽间拿来的外套扔在床上,他走到床边要将她扶起,她却拨开他的手,诘问:“你要做什么?” “去医院。” “不去。” 向浮生回绝地果断,她对医院已经有了本能的恐惧。只要踏进那个地方,她就只不住要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往,想起身下流过的血,想起滴不完的吊瓶和医生没有任何感情的声线。 林朔方才好容易压下的怒气此刻又有些蠢蠢欲动,将她硬将她扶了起来,他压着声线: “去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靠止痛药过日子不是长久之计。” “我说了,我不需要。”向浮生望着他,讥讽的笑挂在苍白的唇边,“怎么,怕我就这么死了?放心,被你这样折磨我还好好地活着,死不了。” “向浮生。”林朔咬牙切齿,不由拔高了声音:“你以为自己这样很能忍很英雄是不是?你就真只有这点能耐?折磨自己,以为这样就能折磨我?我告诉你,你错了。” “我不在乎你有多痛。我只是不想娶个病秧子回去,搞得门庭晦气。别和我说你不想嫁,也别耍什么花样。”林朔放开抓着她的手,站直了身体:“医院今天不去也行,毕竟验血也得空腹。我们明天回港,我会安排你入院。” 男人语罢,转身欲走,向浮生开口,“林朔,娶我,你会后悔的。”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片刻后,他只说了一句“今晚好好休息”,便举步走出了门。 向浮生觉得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他知道什么,可也仅仅是一闪而过。 夜里,两人分房睡。 昨夜的缠绵缱绻仿佛还在指间,可今夜,宽敞的七尺国王床,又独剩一人。 隔在他们之间的,仿佛只有那一道墙壁,那两扇门,那一段路。可这一段路上,隐匿着的山水,却有千帆。 林朔执着酒杯,立在落地玻璃墙前,外头曼哈顿的夜景一如既往的绚丽。向浮生从前很喜欢站在这个位置,看景色,不管是夜里,或是白天。 他记得第一次带她来公寓的时候,两人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可她还略微有些迟疑和芥蒂。其实想来,虽然她混在这个富豪圈子里,却有些出奇地保守。 直到他保证了自己不会出格,她才跟着他来。刚踏进门,她就被这片落地窗吸引了,虽然嘴上说他这样的装潢太过浮华,可久久立在窗前没挪过位子。 玻璃窗上印着她的影子,漂亮的轮廓,黑夜里都亮堂堂的一双眸子,细长而与他相交的手指,那个站在窗前的人从没在他脑海中隐去过。 他教过她煮青口,帮过她写论文,去爬山游玩的时候背过她。 她给他煮过米粥,画过素描画像,在他生病的时候手忙脚乱。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可她给他的温暖,却太多。一个诚挚的眼神,一份熨帖在他掌心的温度,一只她亲自烘焙的蛋糕,每一点每一滴,都缓慢渗入他凉薄的心,传递着鲜少的温暖和牵绊。 放不开,放不开,是因了有些执拗,不只是给生活填上情趣的东西,而恰恰是生活和生命本身。 那晚,他独饮,薄醉,仿佛看见了玻璃墙上印出她的身影,浅浅的笑意,上扬的眼角。 她说,林朔,我们一定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祝福的。 可是,祝福啊,这一世还会不会来? 次日,两人就坐飞机回了香港。 旅途劳顿,浮生到了向宅,就上楼睡了。林朔则去处理公务。 之后一日,向浮生仍是不肯去医院,林朔和她软磨硬泡,最后硬是将她拖了去。 因是全面的身体检查,所以还要办手续住院。高级病房,铺了米色的墙纸,床头摆着花瓶,很是温馨。 林朔替她将东西都一一摆放进橱柜里,就吩咐了两个保镖将她守着,生怕她再出逃。 住院的头两天,向浮生并不配合检查,医院几次告到林朔那里。他却偏晾着她不理睬。一直到了第四天,向浮生终于不闹腾了。林朔想,她怕是知晓好歹了,也放下心来。 而林朔的想法怕只是对了一半。 浮生也算是个聪明人,既然前几天闹了也没任何效果,便不再做无用功。她知道林朔是个什么样的人,下了决定,就改不了。何况,回港之后她也经了这些大大小小的折腾,真是有些累了。 不过,真正改变她决定的却是另一件事。 在医院的生活,又是规律而宁静。向浮生独自在病房里闷得慌,护士便建议她到楼下的草坪去走走。而仅仅是这建议,也遭到了两个保镖的制止。向浮生盛怒之下,让他们打电话给林朔,这才逼得他们同意。 她现如今没了林朔首肯,倒真是寸步难行了。 下了楼后,她便四处走,见有儿子推着轮椅上的母亲来晒太阳,也有穿着住院服的小孩子在草坪上嬉闹。 突然,一只皮球滚到了向浮生脚边,向浮生正想弯腰拾起,便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朝这厢奔来,小小的双手将皮球捧起,而男孩子的母亲跟在孩子身后迟了两步才到。 “向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母亲连连道歉。 向浮生却微微蹙起眉来,这人怎么会知道她姓向。还未等向浮生理出头绪,保镖便上前想要赶走母子俩。 “你们做什么,还想要我给林朔打电话,替你们请示么?”向浮生横眉,“不过是对母子,能怎么样。” 保镖迟疑,但还是退开了。 “是我该抱歉,希望那两个人没有惊吓到你们。”浮生朝男孩子微微一笑,才看向母亲,将声音压低:“请问,你怎么知道我姓向?” “向小姐,那边有个凉亭,我们可以坐下来说。” 向浮生点了点头,便让保镖候在原地,而那母亲也让孩子自己玩去了。两人顾自到了凉亭。 坐定后,那母亲先开口了。 “我是受了那位先生所托,来给向小姐带几句话的。” “先生?他知道我住院了?” “他一直在关注着向小姐的动向,住院这么大的事情,他怎能不知道。他让我告诉向小姐,千万要保重身体,未免心中所想还没有做成,自己就先倒下了。” 向浮生垂眉,若有所思,“除了这个,他还有什么话?” 那母亲瞧了一眼不远处不停往这里张望的两个保镖,收回目光道:“看小姐身后还有两个监视人跟着,想必在林家日子不好过吧。他想要提醒小姐,有时候服软是需要的。无论如何,都别让自己受委屈了。” 向浮生微微一怔,他倒是比她想象的要了解她啊。 她轻笑,道:“他想得如此周全,倒实在不像他的风格。那麻烦夫人你也带个话,我心里有数了,谢谢他的提醒。” 两人又聊了片刻,那母亲便去领孩子了。向浮生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思忖良久。 那话颇有几分道理,在林朔的事上,应该是时候转变一下态度了。如果一直保持这样与他作对的状态,难保有一日他倦了,或当真怒了,于她,决计是不利的。 就好比今日,她连想要下个楼散步的自由都没有,保镖不也是因了林朔的命令,才将她看得如此之严。如果能让他放下些设防,她做事会方便许多。 何况,一遍又一遍提起过去,在她自己,也是一种折磨。来港还没半年,她就已经大病了一场,再这样拖下去,恐怕真是没到计划完成,就一命呜呼了。 那日之后,向浮生当真开始渐渐收敛和平复自己的情绪。或许是感觉到她的转变,林朔一晚来看她时,也问起了那对母子,似是有些怀疑。 向浮生的回答不冷不热,只说是那母亲见她年纪轻轻就面色苍白,劝了她几句。她自己则也觉得最近身体不适,所以才配合检查。 林朔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猫腻,之后似乎也有去查,但也没查出什么名堂来。此事也就作罢了。 在医院住了一周多,检查报告便出来了。 那日,林朔来了医院,和向浮生一同去了医生的办公室听检查报告。 向浮生在心底本能地害怕见到白大褂的医生或是听报告,就好像是一种宣判。她进办公室的时候,身体轻微的发抖,林朔适时地握住她的手。 或许是因为情绪的集中点在别处,她竟也没有将手即刻抽走。 两人在医生对面坐下,医生像是看出了向浮生的紧张,便笑道:“向小姐,你不用太紧张,你的身体并没有恶性的疾病。” 此话一出,两人都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而医生却又开口:“但是,你的身体状况,也并不太乐观。” “医生,有什么不妨直说。”林朔开口。 “向小姐的体质比较虚弱,在脏器功能上的指标有些偏低,需要好好的调养。我也听说向小姐经痛的情况比较严重,甚至需要靠服药物来止痛,但是我们并没有调查到向小姐妇科看诊的任何资料,我想问一下,向小姐,你是否有过怀孕史,或是流产史?” 气氛顿时凝结,林朔思虑着想要开口,却被向浮生抢了先:“第十周,早期自然流产,并且发生了感染。” “这就不奇怪了。”医生点了点头,继而道:“向小姐,我很抱歉,由于你在流产时发生过感染,因而留下病根,恐怕……”他又看向林朔,缓缓地开口:“之后想要孩子,就很难了。” 然而,林朔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医生的话,只匆匆说了一句抱歉,便将向浮生带出了房间。 走廊上,两人面对面站着,林朔紧紧盯着向浮生,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向浮生,是自然流产。” 向浮生抿了抿嘴,迎上他的视线,她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意:“对,自然流产。”她眼里渐渐起了雾气,“我没有想要拿掉它,但是那天,我只觉得下腹很痛,然后血就一直不停地流……我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我当时好害怕……可等我再醒过来,他们就告诉我,孩子没了……” 那种绝望的感觉复又将她淹没,她竭力控制自己的声线,却依旧带着颤音。 没有病史,并不是被人刻意抹掉,而是她根本就是在一家私人医院,由于没有处理妥当,造成了感染。 林朔难以想象,她当时是怎样地挣扎,他紧握起双拳,看着眼前仰着脸,强忍着不让自己眼泪落下来的向浮生,心痛地无以复加。松开手,他将她揽进怀里。 她伏在他的胸前,半晌后,终于哭出声来,沾湿了他的衣衫,熨烫在他胸口。而那哭泣,却又像是控诉,像是利剑刺透他的胸腔。 那日,他们就这样,在这条狭长的走道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她累极,靠着他昏昏沉沉地就要睡去。 她听到他含糊的话语:浮生,对不起。 第二十五章 25 如果对得起有用,如果这世上的是非都可以不追究,那么“人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来受难的”这样的说法也就不会再成立。这些道理,两个人都心里明白,但谁也不会去点破。 浮生从睡梦里醒来,却是夕阳西下的光景。残阳如血照进房来,朱红色地铺了一地。似乎睡了很久,她默默地想。她手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只撑到一半,便被一双有力地手扶住。 她抬眼,就撞见林朔下巴的轮廓,沉默,她视线移向不远处的沙发上,果然瞧见男人手边放着的笔记本电脑正打开着。 “你总是不去公司不太好。”等男人将她替靠垫放好,她坐正了,这才开口。 他却用不甚在意的样子回答,“想多陪陪你。” “我很好。”她回答,语气里隐含着抗拒。 “浮生。” 他在床沿坐下,鼻梁上架了一副框架镜,或许是用眼过度的关系,他有轻微的近视,但平常他总不爱戴眼镜,说镜片会妨碍他。可其实,他戴眼镜的样子,她却更是喜欢。或许因为难得,所以才有偏好。 “我们一定要这样相处吗?延续着言不由衷,延续彼此伤害,互相折磨,一定要这样吗?”他问,语气认真。 向浮生看着他,淡笑,“我的伤有多深,你还不清楚吗?放弃挣扎,你做得到么?放开我,你做得到么?” 他闭起眼,垂眉,终究笑开,“我一直想改变你的,浮生。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时间够长久,该过去的总会过去,我们总有出路。过去我这样以为,现在,还是这样执迷。” 向浮生暗自摇头,执迷不悟,执迷不悟,我们有多少人都因了这四个字而苦了这一生。都因了执拗,因了盲目,因了自以为,最后的结局,却只能是在那一堵南墙前,荒废了这一世。 “或许,这样也不算最坏的选择。”向浮生扭头看向窗外,天色一点点昏暗下来,“毕竟,我也没有那样的力气再开始新的生活。”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将她的散发归到耳后,动作那样细致,带着亲昵。 “浮生,我知道你不再信承诺。可这一次,我想你不会再错。” 那日的谈话没有似以往一般不欢而散。而只是平静的,安宁的。这虽不意味着两人放下芥蒂,却表明他们之间的相处有了回转的余地。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过那个孩子,或是半句和这相关的话来,甚至连“过去”的事都很少提及。 他们之间,因了过去而痛苦挣扎,也因了过去而彼此纠缠,彼此需要。 没过几日,向浮生便办理手续出院了。林朔又带她去看了一趟中医,配了药,让她调养生息。于是林家时不时就能闻到淡淡的中药味。向浮生什么苦头没有吃过,这种药的苦,显然已经不在话下,捏着鼻子,仰头一灌,也就这么下去了。 或许是因了向浮生最近表现得温顺,又或许是听了医生的话说散心对她有好处,林朔在周四的时候,又没去公司,而是带着她闲逛。 包了机,又转了车,花了约半天的时间,到了大陆著名的江南水乡。挺小的一个镇子,向浮生在大陆的时候听说过,自己却从没有心思去看看。如今没想到却是林朔带着她来。 因了不是周末,镇上的游客不是特别多,但还是能看见旅行团浩浩荡荡地经过,将狭窄的石板街道沾满。林朔也没找导游,就只牵着向浮生漫无目的地走。 这时刻早已入了冬,江南的冷又是极阴的,带着湿气,她瑟缩之下,便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林朔敞开大衣,将她一并裹进去,动作自然就像是本能。 两人寻了一家店面不大,却整洁干净的店铺,挑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吃了一顿便饭。菜色简单,倒也管饱,只是两人都有些不太习惯这口味。原本吃了饭就打算出去,没曾想,竟突然来了一场雨,将两人困在了里头。 “没想到这里的天也是说变就变。”向浮生站在窗口,像是自言自语,窗外头,就是一条河,有船缓慢地从眼前摇过。 林朔走到她身后,手臂绕过她身侧,将窗关小了一些,“别又着凉了。” 浮生偏头,刚想说什么,却听见邻桌的姑娘传来的话语,“你看看人家老公,多少体贴,好好学学。” 那个姑娘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白白净净的,鹅蛋脸,典型的江南女孩,说话的语调也是很嗲的。而她所责备的男孩子,穿着毛衫羽绒服,一脸不屑地样子,反驳,“干嘛,羡慕嫉妒恨啊。你倒是先学着体贴体贴你老公我,在家少让我洗两个碗,我把你供起来都成!” “就让你洗两个碗都那么大意见。男人就不能做点家务呀。” 应该是新婚的小夫妻吧,向浮生想,这个女孩子羡慕她,而她反而羡慕这个女孩。 偶尔磕磕绊绊,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斗嘴,但立刻又会和好,两个人在一起,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 有时候总以为,幸福应该是更大更美好的东西。可其实,我们看到的别人的幸福往往只是表面。 就好像她和林朔的感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林朔看着邻桌这一对吵闹的小夫妻,亦不是不羡慕。他和向浮生并非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不涉及底线,只为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争执,争锋相对没过三巡,就不了了之。 柏拉图说过,人们本来都是一个圆,因了骄傲而被上帝惩罚,由阿波罗将人类劈成了两半。每个人都需在此生苦苦寻觅,才可能有幸寻得自己失去的另外一半。 林朔不信直觉,不信命,但他偏偏信,向浮生就是他的那另一半。不仅仅因为她给予他太多温暖,更因为和她在一起时,他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是完整的,没有缺憾的。 “浮生。”他低眉,喊她。 浮生将视线从那对小夫妻身上收回,偏过头一个戒盒就闯进她的视线。宝蓝色天鹅绒面料包裹着小盒子,在他指间打开,单钻戒指,用弧线结合着阿拉伯式的装饰图案,花卉的造型衬托出中间那一颗夺目的钻石。 “四年前在南非那里采到的,他们送来,我看到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你。”他看着那个戒指,微微地出神,“可是等设计完工了之后,你就已经不在了。这戒指在我这里,一放就是好几年。” 向浮生看着那一枚戒指,有那么一些刺眼,她微微侧过头去,“媒体那里都已经放出了消息,现在算是补个求婚?” “你知道我真的想留你在身边。”他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问,“嫁给我,好不好?” 他说话,尾音上扬,带着一点点蛊惑,在雨天里莫名地好听。 她从前那样迷醉,现在却只在心底里有冷冷的笑意。此刻,他倒是给她选择的余地了? 美目看向他,她思忖了片刻,挑起眉来,问:“林朔,你确实真的那么想娶我?” 林朔似是察觉到她心里有别他的心思,却还依旧点了点头:“对。” “那好。”向浮生从他手里拿过戒盒盖上,将窗推开,然后用力将戒盒扔了出去。只见那丝绒的小盒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便噗通一声落入了水里。 林朔瞪着向浮生,眼神晦暗,“你……” “如果你真的想娶我,很简单,跳下去,把盒子找回来。找到了,我就心甘情愿嫁你。怎么样?” 第二十六章 26 就像是电影《两小无猜》里孩童玩的游戏,Jeux d'enfants,你敢不敢? 向浮生心里的答案,是林朔不敢。他是个凡事都安排妥贴的人,印象里,他都嫌少有狼狈的时候。不管她有多无措,他也还多是处变不惊的样子。 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跳。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单靠武力来征服一个女人的身体,他们想要得到的,总是完全的城府,是心甘情愿。 现在,她给了他机会,成本只是跳进河里去寻一个戒盒,而收获就是一个他口口声声爱的在乎的女人的心甘情愿。算计如他,这个买卖,他会不尝试吗? 可真当林朔跨步走到隔间外的露台,褪了大衣然后一跃而下的时候,向浮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愣了几秒钟。 他给她丢下半句话,“如果这就是你想看的……”。 对,这就是她想看的。 她想看他衣衫尽湿,头发贴在耳旁,有些浑浊的水让他睁不开眼来;想看他一次次下潜,又因无果而终而浮上来缓气;想看他成为他人围观的焦点,而他们议论的话语却是这个人是不是有病…… 她想看的,就是他的狼狈,他的仓惶,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可能没有结局的徒劳。 冬日里冰冷的水,没有准备运动,人在里头很容易抽筋溺水。男人下水没多久,住民的船就已经摇了过来。船夫俯身,冲着水里的男人喊话,说的是地方话,向浮生听不明白,但也猜到大概是要他上来的意思。男人从水里冒出头来,却没有看向船夫,而是扭头看着窗口的向浮生。 视线相交,下一秒,他便又潜了下去。向浮生抿唇,终于移步走开。 林朔再浮上水面换气的时候,却已经不见向浮生。包裹着他的水冰冷刺骨,带着他厌恶的气味,他觉得力气已经不够用,可她却不知去向。他视线从窗口扫过露台,都没有她的身影,有的,只是周围人群好奇打量的目光。 他眯起眼来,水珠从湿漉漉的发丝上不停低下,比水更冷的是他的眼色。又逃走了吗?那么不想在他身边所以,又离开了吗? 一颗心坠落下去,他也开始嘲笑自己怎会以为她还是个愿赌服输的人。他何必去找那一颗戒指,她心仪的从来都不是钻石。 他不再入水,而是朝岸边游去。岸边有石阶,原是供妇人洗衣的,此刻男人一步步拾级而上,衬衫毛衣此刻都饱吸了水,此刻沉沉地挂在他身上,一路走都低着水,双腿灌了铅一样地重,冷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待垂眉走到最后一级台阶,眼前却出现一双平底鞋,米色的鞋面,熟悉的款式。他豁然抬头,果然见到立在跟前的向浮生。 她手臂上挂着他的大衣,此刻正将一只裹着红布的小小暖壶递到他面前。 一阵风吹过,又吹来了蒙蒙细雨。她就这样立在他面前,身姿亭亭,白色的大衣,红色的暖壶,干净地纤尘不染,温暖地难以割舍。 他走到她跟前,她分明看见他的唇色已发白,泛起淡淡地紫。他从她臂弯里抽去了大衣,展开,却未披上,而是在她头顶上撑开,遮开了风雨。 “进去吧,别淋了雨。” 他牵动着唇角,像是及勉强才能扯出那个笑来。 一定是这里的天气太冷,浮生想,因而冻得她的鼻尖微酸。 “我们回去吧。我看够了。” 语罢,她便要转身,可罩在头顶的大衣此刻却塌下来一块,原是男人松了一只手。向浮生抬眼看他,视线却半途停留在他展开的手掌上,在他掌心躺着那一只天鹅绒盒子,浸了水,呈现出更深的蓝色。 她惊讶地微微张开唇,她以为他找不到。 “向浮生,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心甘情愿地嫁给我了?” 那日的天,灰蒙蒙的,她在雨中,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像是极高兴,忘了继续撑起那挡雨的衣衫,而是将其丢弃在一旁,腾出手来为她戴上这一枚失而复得的戒指,这一枚守候了多年而终于送出的戒指。 他拥抱她,她雪白的大衣染上胡乱的颜色,她眯起眼,拿暖壶敲他,说,林朔,你故意的。 可他却只笑,笑出了声,笑得开怀。 那天的光景成了许多人眼里的风景,却也成了他们彼此日后漫漫半生各自弥足珍贵的记忆。 她记得他的笑声,爽朗却还带着寒冷的颤声。 他记得她的语调,半是无奈,却也半是沉溺。 镇子里也没什么衣服铺子,幸好有个热心的当地镇民,给了林朔衣服救济,不然只怕穿着湿衣服,到不了机场就得冻出事情来。 不过即便措施采取的及时,回香港后,林朔还是发了烧。往常遇到这种事,向浮生必然急的坐立难安。林朔是那种不常病,但病起来就很严重的脾性。 但这一次,向浮生倒是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喊了医生来看,待医生检查好,给吊了点滴,她吩咐了佣人好生照看着,自己就下楼去拿了这两日的报纸来看,脸上没半分担心的样子。 对她来说,这病来得也在情理之中,既已经回了香港,以这里的条件设施,总烧不坏他的。 她算盘打得好好,怎会让他真的就这样出事? 她不要他还债是没错,因为他的债,她会自己讨回来。 林朔浑浑噩噩地睡了三四天,醒过两三次,却始终不见向浮生。他想要询问,却没有那个力气,带着强烈地不安又昏睡了过去。直到烧完全退了,他才真正清醒过来。 睁开眼,屋里没人,只有连日来消毒水残留的气味。他想要开口叫佣人,却喉咙发紧,发出拉风箱一般嘶哑的声音。只得作罢,自己支撑了坐起来,又挪到浴室去冲了个澡。 洗去了一身颓靡,他出了房门。一路走下楼,都没有遇见半个佣人,直到搭着扶手走下旋梯,才瞧见正斜靠在沙发上看书的向浮生。 约莫是听见了脚步声,向浮生抬起头来,与他视线相对。 “你醒了啊。”她的语气不咸不淡,不惊喜,也不失望。 见他眉宇间的疑惑和略微的不满,她环顾了四周,淡笑,“医生说你烧退了,没什么大碍了,我就放了他们一天假。这几天你病得厉害,他们也都照顾得累了。” 林朔凝视着她,像是要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向浮生却走到他跟前来,推着他说:“你这才刚刚退烧,就穿那么单薄,头发也没干就下楼了。赶紧上去,把头发擦干。” 他没有答话,却是任由她将他半推半拉了上去。回到房里,她拿了干毛巾,就让他坐下,然后胡乱地帮他擦了一气。 还没擦干,她就又突然说:“呀,忘了,刚在楼底下煮粥,这会儿该好了。”她将毛巾塞进他手里,便只留给他一个仓皇的背影。 林朔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毛巾,若有所思。他这一刻,竟真有些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了。 向浮生再上楼时,已端了一个托盘,上头摆着刚煮好的米粥。进屋见林朔,还保持着方才的样子,拿着毛巾呆坐在那里。 “把脑袋烧坏啦?动都不动。”向浮生将粥摆在一边的桌上,“刚煮的粥,你饿不饿?喝一点?” 向浮生正要去端起粥碗,却被林朔拽住了手臂,他的声音沙哑,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字来: “你在想什么?” “林朔。”向浮生转过身去,俯视着他,蹙起眉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难伺候?不是你说我们原先彼此折磨的方式不好么?我不是也答应了你去捡来了戒指我就嫁你么?那我现在不闹你还学着贤良淑德,又怎么了?”她语气平缓,摇了摇头:“你能不能别以你的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 为什么他不安?因为他知道,她所谓的不闹不恼不是因为放下,而只是处于无奈。他在心底苦笑,可他又能去要求她什么?爱他,像从前那样?莫不要说她,就连是他,如果听到这说法,也会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彻头彻尾的痴心妄想。 向浮生见他垂下眉来,另一只手却在身侧轻微地点着,她知道他在思考。 “别想了。”她说,“既然不管我生我死,你都要陪着。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她将粥递到他面前,“喝了吧,你手机都快被助理打爆了,文件也在书房堆了一桌子,吃完了就去工作吧。” 他接过她手里的粥,终是扯出一个笑来,结果现在,是他扭捏作态了。抹去心头的不安,他抿了一口粥。 为了陪向浮生,连日休假,又病了一场,林朔的工作确实积压了很多。因而这一忙起来,将圣诞节都忙了过去。 向浮生从前是社交场的熟客,这种节日定然是连着有几个场子要跑,非得玩个通宵才会归家的。可这几年下来,一年沉寂过一年。没什么亲友,节日对她而言,形同虚设。 十二月最后一天,浮生在家里上网的时候,看了网站上的祝福标语,这才意识到一年就要这么过去了。这才免不了的感慨了一番。林朔已经有三四天没回来了,向浮生也没去打听,让佣人做了晚饭,就顾自吃了。 林朔回来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她正巧下楼想要佣人煮一碗甜汤,正撞上提着砵仔糕的林朔。她陡然想起,他妈咪在世的时候,每到年末,总会做砵仔糕来吃。他也就渐渐地养成了这个习惯,即使现在已经西装革履成,却还是保留着以前的习惯,提着一些掉价的已不再适合他的东西。 “去福华街买的?”她问。 “对。陪我吃一点?”他将袋子递给佣人,反问。 浮生愣了愣,随即点头,“好啊。” 待佣人装了盘摆上桌面,浮生和林朔两人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吃着糕。 屋外头有鞭炮烟火的声音,向浮生看了看远处的时钟,原来是跨过了一年。 “新年快乐。”林朔道。 “啊。新年快乐。” 她淡笑着回,而目光停留在眼前波仔糕上,淡淡地想,这大概会是这辈子最后一次,陪他吃这东西了吧。 新的一年,终于来了。 第二十七章 27 元旦方过,林朔便命人开始筹备婚礼了。婚讯的消息也顷刻传遍。 向浮生有时看报纸,也不免觉得好笑,她是因了林朔成了破鞋,如今又是他急着要捡回这只破鞋。 林朔问过向浮生,对婚礼有什么要求。 他们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结婚,可爹哋妈咪那一关还未过就想婚礼的细节未免有点虚无缥缈。之后的事情接踵而来,婚礼这两个字就离她更远了。 所以其实,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无非一点,她要盛大。 她要全香港的人都知道这场婚礼,知道他林朔要娶她向浮生。 在林朔,他亦希望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昭告世人,她是他的了,终于,是他的了。 兜兜转转,那么多年,她还能为他披上婚纱,不管这背后还藏着些什么,他依旧满着期待。 婚礼的日程排得满满,家里也多了来往的人,婚礼策划、设计师等等。林朔也不得不抽出时间来,排出拍婚纱照的档期。这么风风火火,忙忙碌碌的样子,竟然让两个人像是真要步入婚礼殿堂的幸福夫妻一样。 那日,林朔又是很晚归家,向浮生让佣人端了煮好的甜汤给他,绕到他背后,伏在他肩上。她这些日子,开始慢慢地和他走近。总在细微末节的地方,好像可以看出两人的默契。可谁都没有可以去提,就好像默认一般。 “既然这么累,婚纱照就别去马尔代夫拍了,香港的景色也不错,不是非要去那里。”她的气息洒在他耳边,微微地有点痒。 林朔舀了一匙送进嘴里,放下碗来,他偏头,便与她呼吸相闻。 “你以前不是说拍婚纱一定要去欧洲的么?不记得了?” 浮生摇头,“我什么时候说的?没印象。” “那你权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再说,这辈子拍婚纱照也就这么一次,索性就去你喜欢点的地方。” “林先生,我这是在关心你,别不知好歹。”向浮生直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头。 男人斜了她一眼,又端起碗来,淡淡地吹了一口,说:“你不是恨得我牙痒痒,还晓得关心我?说吧,要提什么要求了?” 向浮生抿唇,轻笑,又俯□来趴在他肩头:“虽然这两天是出去走动过了,但是,那几个保镖跟在后头真的是,有点碍眼。” 男人的动作明显一滞,向浮生甚至能感受到他冷下来的气息。他开口,“为了你的安全起见。” “一提到这事你就敏感。我们都是快结婚的人了。” 林朔闻言,将碗放下,他将向浮生拉到跟前来,眼神灼灼:“向浮生,我也希望是我多心。可我真的不确定,你是不是,在一步步诱导我放松警惕。”他此刻的面色阴沉,与前头判若两人,“别打那些算盘,浮生,对我们都好。” “说变脸就变脸。”向浮生抽回自己的手,脸色也不太好看。 男人此刻终于缓和了下来,微微叹出一口气,“你要是乖乖的,让我省心一点,我就不会变脸。” 向浮生环起手臂:“林朔,我不是你养的宠物,说两句好话给颗糖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难道打算一辈子都把我关着?” “不会。但在你嫁给我之前,在我还不确定之前,我不能冒着个险。” 林朔抬眼,望进她的眸子。字字掷地。 向浮生在心中滑过一丝凉意,他还是这样的,即便是爱,也还是那么霸道那么自私。在生活上他总那样顾及你的喜好,可在原则上,他却只会顾着自己的感受。他根本就不懂,也不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或许也是知道惹了向浮生不舒服,次日林朔特意起了早,给她做了早餐,又主动提出陪她去商场逛一圈。几年前向浮生同他生气的时候,他一服软,她就立刻投降。而今,她却只是淡然地接受了。 彼时他是她的心头好,做什么都是她所喜欢的。而今,他屡次破了她的界限,却总还妄图用哄或是疼爱的方式来弥补,实在是偏颇。可她如今亦不想在这样的事上与他多做争辩,一来,她晓得他能做的会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二来,她有她的打算。 两个婚讯频传的人逛商场,自然少不了狗仔。林朔向来不避讳这些,但鉴于向浮生素来讨厌记者,他常常会让保镖打发走跟拍的人。只是今次,向浮生非但没丝毫不慢,还大大方方地牵着林朔的手。 林朔颇为疑惑,他挑眉问:“怎么今天这么主动?” “你不是不确定我会不会逃跑么?那我现在就把林太太的名分坐实了。让狗仔给我做个见证咯。” “你这是拿林太太的名分来换自由?” 向浮生作出思忖的样子,片刻后朝他眨了眨眼:“不只是自由。还有名誉、地位、金钱。林太太这个位子,一本万利。” 他看着她,终究没有再接话。时而冷淡,时而又亲和,她的情绪和态度像是一直都在转变,那样飘忽不定。她的手虽然在他掌心,可他却觉得越发抓不牢她。 他只希望,是自己担心太多。 一月底,两人去了马尔代夫拍婚纱照。香港的一二月份还有些冷,但马尔代夫,却是干燥清爽的天气。 白沙环绕的绿色岛屿,如同上帝抖落的一串珍珠,海水萦绕,湛蓝色开阔的视野。或许谁到了这个“失落的天堂”,都会有个美好的心情。 两个人入住在有名的“水上屋”,又去了希尔度假酒店的海底餐厅。五彩斑斓的热带鱼、鲜艳夺目的珊瑚礁,还有岸边雪白晶莹的沙滩、婆娑美丽的椰树、返璞归真的茅草屋。 所有的所有,都试图让人忘记那些不愉快。林朔和向浮生也不忍辜负这片美景,各自穿上度假的宽松衣服。林朔还穿了平时很少见得亮色衬衫,纽扣敞开两粒,倒也有几分纨绔子弟的味道了。一边的向浮生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吊带裙,披上一件乳白色的针织披肩,也顿时感觉活泼了不少。 拍婚纱,又穿插着游玩度假,两人倒像是提前度了个蜜月。回到香港的时候,都有点晒黑了。为此两个人还孩子气的互相嘲笑了一番。 二月初定制婚纱便完工了,哪知穿上一试,向浮生竟比初时量尺寸时要胖了一些,于是又得拿去改。林朔对她变胖这一点,倒显得很是欣慰。从背后环着她,看着镜子里的她笑容满满,说,你还是得有点肉,抱起来才舒服。当然,只换来向浮生白眼一双。 年前年后几日,向浮生都陪着林朔出席晚宴。不免遇到从前的朋友,除却Lara,大多数人都对向家易主后发生的事不甚了解。大多数人是知道向浮生倾心林朔,何况出了丑闻后只有林朔还在她身边,因而将权移交给他也说得过去,至于她消失的那三年,则早就粉饰成了她出国疗养,故而整件事疑点不多。 只是当真和向浮生走得近的几个,不是没有过怀疑。毕竟,林朔上位太快。而在他们眼里,那个伶牙俐齿凡事井井有条的向浮生,也不是说疯就疯的。可出事之后,向浮生就和外界断了联系,之后她又离开香港,便也无可追究了。 如今,她以林朔未婚妻的身份频频出席重要场合,应当是恢复过来,要回这个圈子了。所以不免有几个故友言语间打探从前的事,而向浮生每每只是回个淡笑,草草就将事情带了过去,不想多提。次数多了,自然也没有人再问。 向浮生不想提那些事,更不想把那些苦衷和原委告诉毫不相关的人听。她不需要别人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因为不需要别人的一声喟叹,她知道分辨做什么说什么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显然,诉苦并不是其中一项。 时间转眼即逝,二月底,两人在卡萨布兰卡举行婚礼。 卡萨布兰卡得名于西班牙语,意即为“白色的房子”。自然,城市满街都是白色的建筑物。温柔敦厚的圆弧状线条,雪白的高墙大院映衬着棕桐树的枝叶,透着旧殖民地所特有的情致。铸铁的阳台,高高耸立在大西洋边的白色清真寺非常醒目,像一艘正待驶向大海的白色航船,迎着海风,划破晶莹的海浪。 摩洛哥式的婚礼,通常盛大,长达三天,参加的人数甚至多达千人。 第一日,新人会包下一个浴场,他们家的女性长辈会参加这个沐浴仪式,由专人为新娘洗去尘土,用当地秘制的鲜花精油按摩身体。第二日,新娘要在手脚上绘上吉祥花纹。涂料也是由鲜花提取的颜料,味道清新。第三天,才是新郎赢取新娘的日子。正式的仪式在晚上举行,来宾都穿着正式的传统服装。新郎要在新婚夜向新娘许下照顾新娘一生的誓言。 当向浮生在落地镜前,穿上那一身纯白的婚纱,执着捧花,身后的伴娘,Lara的妹妹Lily不由赞叹:“姐姐,真的很美诶。” 美吗? 浮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如瀑布般的长发此刻盘在脑后,头纱由后向前将她罩住,白色的蕾丝裹住手臂,在领口处呈现一个V字型,收腰的设计,鱼尾妆裙摆流线型向下,在地上铺开。 盛开在手上的捧花,上头还挂着露水,盛放如斯,为了谁? “姐姐,该去仪式现场了。”Lily在身后提醒道。 向浮生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扭头看向窗外,太阳的余辉正暖,橙黄的光晕,从打开的窗户洒进来。她淡淡勾了勾唇角,淡淡地说:“确实,该走了。” 婚礼现场,通往牧师的甬道铺满了红色的玫瑰,成排的宾客坐席此刻已座无虚席。林朔穿着一袭白色礼服,不染纤尘,看上去特别明亮舒服。 招呼着宾客,他不时问身后的伴郎厉志诚时间。厉志诚每隔几分钟就得回答他一次,最后实在是不耐烦,说,“结个婚至于么,紧张成这样。”林朔闻言当即横了他一眼,厉志诚于是只得闭口不谈。 就在两人沉默的当口,一名服务生匆匆跑来,“新娘来了。” 厉志诚闻言,于是就招来了负责人:“开始吧。” 林朔站到牧师的主持台前,宾客们听闻主持人说婚礼即将开始,便纷纷安静下来。 婚礼进行曲响起,宾客们纷纷侧头看向甬道的尽头,而林朔的目光也在眺望,他的心跳得很快,起初是激动、兴奋和期待。但在音乐持续,而新娘却迟迟不见身影时,男人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不安在他心里慢慢扩大。 细碎的议论声开始在宾客间扩散。厉志诚见情况不妙,便上前一步,在林朔耳边道:“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就见伴娘提着裙子慌忙地跑过甬道,林朔目光如炬,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Lily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林朔跟前,急急开口:“浮生姐……新娘,新娘不见了。” 第二十八章 28 四周闹哄哄的,林朔立在铺着红毯的台阶上,久久没有发话。主持人见出了状况,忙出来打圆场,让宾客么稍安勿躁。 被拦在外头的记者听闻里头出了状况,也顿时亢奋了起来,纷纷要往里冲,和保安发生了激烈冲突。 而内场,Lily还提着裙子,似是等着林朔的反应。可男人只是杵在那里,气息骇人。厉志诚看场面眼见着就要失控了,便道:“派人去找找吧。那么多保镖在,她就算能藏能跑,也走不了多远。” 林朔闻言,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对上Lily的视线:“会场有那么多保安保镖,她是怎么不见的?” “我们根本就没到会场。车开到半路的时候,浮生姐突然就让司机停车,说她想要去卫生间。我就跟着她去找,然后走到半途,她突然就提着裙子跑了。我追不上,就打电话给司机,我们找了几圈,附近周围都转过,没有找到她。看到点了,只能作罢,先赶回来。” “那刚才为什么会有服务生来通知说新娘已经到了?向浮生身上有带着钱?”厉志诚追问。 “都是她设计好的。”林朔在Lily开口前做出了回答,偏过头,他对厉志诚说:“告诉宾客,婚礼取消。” 语罢,他就跨下台阶,大步朝外走去。Lily脱口问:“你去哪里?” “去找她。你们都不用跟着了。” 他丢下话,便旁若无人的独自穿过甬道,从记者面前走过,离开了会场。 所有的玫瑰、喜庆、纯白、浪漫通通都弃置在身后。 奢望终究只能是奢望。 林朔找到向浮生的时候,她正坐在露台的粗横杆上,两只脚荡在外头,被长长的裙摆遮住,下头是沙,远处是海,晚风拂过她的头纱,让她像极了一条白色的美人鱼,只是巧合地才出现在这海滩酒店的套房里。 应当是他的脚步声惊扰了她,她偏过头来,烛台的光给她披了一层暖黄的外衣。看着略显狼狈的林朔,她轻笑,带着一丝得意:“终于找到我了啊。” “现在,你满意了?”林朔立在那里,也不走近,只淡淡地问。 向浮生收回视线,眺望远处的海滩,一阵又一阵地海浪拍打过来,吹来凉爽的风。 她确实让他跑了很多地方。虽然她没有手包,但一束巨大的捧花里,有足够的空间藏下一张薄薄地信用卡以及几张纸币。甩开Lily后,她就打车去了名店街,然后挑能刷卡的地方买东西,买完就再换一个地方。她的卡是林朔给的副卡,凡是超过一定金额,银行就会发消息告知主卡用户。所以林朔一直在接收关于她出没地点的消息。但他总会晚她一步,除非,她愿意在哪一站停下来。 而最后,她在他们预订的酒店停了下来,这间套房本应该是婚礼之后两人来的地方。 他们现在来了,可是婚礼却搞砸了。 “还好吧,也没有什么特别满意的。” 她拿起右手边摆放着的酒杯,抿了一口红酒,醇香萦绕在舌尖而后滚落至腹腔,这感觉让她微微眯起了眼,半仰着脖颈,一饮而尽,复有拿起横杆上一并摆放着的酒瓶,又倒出些许。 欣赏着酒红色的液体,她继而道: “我没打算要跑到哪里去,我只是想让世人都知道,这一次,是我向浮生,不要的你。” 她的语气轻巧,但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到林朔身上,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结果?”林朔走到她跟前,压低了嗓音问道:“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今天你背信,惹怒了我,又还没有实力同我抗衡,你不怕一辈子都无宁日?” 向浮生闻言,只笑,放下酒杯,她侧过身,却是轻佻地勾起男人的下巴,唇凑到他耳边,道:“怕?被你折磨的那些日子,我就已经不知道怕是什么东西了。没有实力又如何,你爱我,林朔。”她的呼吸带着酒气,隔着一层薄纱喷洒在他的皮肤上,语调亦带着几分醉意,“你爱我,就是我最大的筹码。” 男人斜睨她,随即扣住她的脑袋,将她的头纱掀起,他的笑容带着一丝狠:“向浮生,你果然是本事了,嗯?” “铁了心要娶我的人是你,你就不能怪我时不时要戳戳你的痛处。” 她没有反抗,而是环住他的脖颈,摆出温顺的模样,“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所以,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确定要把我这个贼,娶回家,嗯?”她竟模仿着他的语调说话。 “如果我怕你这个贼,怕你来报复,当时我就不会伤你,而今也不会接你回来。”林朔低眉,轻咬她的耳垂,带着一丝惩戒的意味,但空气里更多的,则是暧昧,“不过,信我浮生,我痛,你也不会好过。” 向浮生蜷了蜷身子,只因了男人搜刮她的耳廓,灼热的气息让她有些难耐。她轻哼了一声,抓着他的手臂,撩开衣衫一口就咬了下去,直到见了血,她才松口,讪笑着抹去唇角的血渍:“那我们就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她的眼睛雪亮,让他的心随之颤动。扫了一眼臂上的牙印,他邪魅地一挑唇角:“你先祈祷自己过得了今晚再说。” 话音一落,他便双手把住她的腰将她从横栏上抱了下来,压在怀里肆意亲吻。他的力气很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却不甘示弱,踩上他的脚背,紧紧勾住他的脖颈。一路痴缠,他的礼服衬衫皱巴巴地落在地上,而她的薄纱也同发卡一起被扯下,瀑布般的黑发倾泻下来,缠绕在他的指间。 相拥着倒在柔软的床上,林朔将她压在身|下,手从背后绕去拉开她婚纱的拉链,而她却猛然借力一下翻了过来,两人便上下换了顺序。向浮生俯视着他,笑,手背过去将拉链拉到底,在他的注视下褪下礼服。 欠身,她的手撑在他耳边,粉唇便覆了上来,撩|拨着他的神经。他手掌扣住她的背,让她和他更紧密的贴合,而她的吻却从唇角开始往下蔓延,轻咬他冒出些微胡渣的下巴,又往下,扫过他的喉结。 致命的地方被对手掌控,从来都不是林朔会做的事,故而她触碰到他脖颈的下一秒,他便抓住她的肩膀,再一次回归了上位,将她牢牢控在下头。 她嗤笑,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双腿缠住了他的腰。他瞳色更深,一边吻着她的颈项锁骨,一边又覆上她的敏感,撩拨|捻弄。双重的刺激,又混合着酒精的作用,她吟出声来,身子微微弓起,她的眼里起了一层水雾,汪汪的一双眸子瞧着他,像是想要更多。 他却未因此就轻易将她放过,恶意地在她的敏|感处爱抚,在皮肤上留下奢靡的痕迹,却始终不让她满足。她不满地发声,他便凑到耳边,循循善诱:“想要吗?求我。”言语间,他的手指又给予新的刺激。 她忍不住娇嗔一声,随即她睁开眼,手往他的下腹探去,她咬着唇,旗鼓相当地反问:“我可以……不要,可是你,忍得住吗?” 她的手指带电,林朔一愣,随即伏在她耳边,胸腔因为笑声而震动,“浮生啊,浮生,我什么时候把你教得这么好了?” 还未等她回答,他便扣住她的腰,一个挺身,让她的话折成了一声喘。以吻封缄,吞下她的呻吟,在她体内或急或缓地动。他感受着她的每一寸,亦如她对他的感受一样。 没有间隙,完全贴合交融,成为一体。感官的愉悦,勾起内心深处的渴望,对于温暖,对于依赖,对于爱和羁绊。每一次更贴近彼此,他就更不想放开。 激|情缠绵,最后一刻,他释放出来,让彼此都感受到那股热量,带着深深的眷恋和浓情。她有些脱力地垂下搭在他肩上的手,目光却还流连在他的脸庞上。 她的双颊还残留着潮红,可是语气已然冷静,“林朔,你要永远记住我受过的伤,每一寸,每一毫,你都不能忘。”因为,我会一点一点,问你讨回来。 “我记得。”他抚过她的面颊,轻吻她的额头,“一直记得。” 后又几番缠绵,两人才终于睡了,不过是各怀心思。眯了两三个小时,便是破晓,林朔陡然醒了。向浮生还在睡,被子依旧踢得不成形,而睡姿还是蜷缩成一团的。他侧躺着,支着头,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长而直的青丝,端详了良久,才起身。 没直接去洗漱,而是走到露台,燃了根烟。 太阳方从海平面那处升起,海天一线,都泛出红彤彤的光,海浪自远处一漫来又消失,海风卷着潮气让人觉得有些冷。 横杆上还摆着她昨夜未喝完的残酒,高脚杯的杯口,印着她的唇印。她昨夜的热情,是因为这酒,还是因为别他,他已经懒得去分辨。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道理到哪里都通用。 所以他不介意去还她,也不介意她让他痛。 可是,疼痛真正来的时候,还确实不怎么好受。 她每一次满不在乎的语气,或是每一个带着深意的笑容,都让他痛。 而更痛的是,无以弥补,无以偿还,除了等待,还是等待。 他从来都只会奔跑,不回头,不后悔,更不停留。对于他来说,等待是最残酷的刑罚,耗尽他对这世界的情感。 或许,他也该换个方法来对待她了…… “抽烟从来都解决不了问题。”向浮生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她裹着毯子,走过来将他的烟摘走,扔进酒杯里。 “这么早就醒了?”他回神,将她拉进怀里,揉着她的手臂。 她挡开他,冷漠地扫了他一眼,“被烟味熏的,赶紧去刷牙,太难闻。”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了一声好,就乖乖地往卫生间走去。向浮生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口,她才进屋。 走到衣帽间,扔下裹身的薄毯,挑出睡衣来穿上,但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布满印记的皮肤时,她停下了动作。闭上眼,还是昨晚的弥乱,皮肤上的每一个痕迹,都好像还是滚烫。可张开眼,她的眸色却只有淡漠,转过身去,她的手指又一次抚过那个纹身。 “把衣服披上吧,会冷。”男人此刻走进屋来,将睡衣披在她身上,遮盖住了那个纹身。她抬眼,却见他已经在换衣服了。 “婚礼的事,你打算怎么向媒体交代?”她开口。 “既然我才是被扔下的那一个,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林朔换上外出的衣服,转过身去将向浮生搂住,双手圈住她的腰,他从镜子里看她,“我等会儿就坐飞机回香港,你可以在这里多玩几天再回去。” 向浮生略显惊讶地看他,他随即笑道:“最多三天。嗯?别让我到时候再费人力物力来找你了,知道么?” 他吻了吻她的发顶,没有等她回答,便收拾了东西离开了。 向浮生一直立在镜子前蹙着眉,他这是意欲何为?是怀柔政策,还是以退为进?是想试探她的意图,还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而她,到底该不该回去,又该什么时候回去? 向浮生的瞳仁里积聚起一片阴霾。 香港。 关于林朔和向浮生这场世纪婚礼的报道到处都是,除了杂志,就连电视网路上都时不时能看到这则新闻,“世纪婚礼变世纪笑话”、“落跑新娘所谓何”……不同的标题,相同的话题,整个事件越发扑朔迷离。 林朔回港,机场被媒体围堵,男人靠了一招金蝉脱壳才得以顺利脱身。之后公司住宅也相继沦陷,在这样的攻势下,人人都以为林朔会顶不住发话。可男人没有,不解释,不澄清,不给媒体任何一句哪怕含糊搪塞的话。 如此一来,狗仔的热情更是空前高涨。既然林朔是个无缝鸡蛋,他们就想到了另一当事人向浮生。于是向浮生在卡萨布兰卡余下的两人丝毫没有好过,似乎走到哪里都能冒出两个狗仔来破坏她的心情。向浮生不得不怀疑这就是林朔大方让她留下的原因。 不管如何,向浮生最终决定提早一天回港,她通知了林朔,让他派人来接。哪知,刚下了飞机,就在贵宾出口撞上了一个故人。 向浮生那时正低着头看手机,林朔派来接她的人跟在她后头。她一时没注意,便直接撞上从另一边出口出来的人。她抬眼一看,才认出是贺劭烽。他一袭职业装,像是刚谈完生意回来。 两人皆是一愣,但还未开口寒暄,就感受到了闪光灯的存在。向浮生扫了贺劭烽一眼,男人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并肩走了出来。 “看来这新闻又得吵一段时间了。” 贺劭烽压低了声音,笑道。 “热点新闻,往往是转移人们注意力的好办法。”向浮生亦回以笑容,“只是苦了你,又得和我扯上‘桃色’关系了。” “向小姐,请问你婚礼缺席,是因为贺先生吗?” “贺先生,你是不是和向小姐已经重燃爱火?” “贺先生,你难道不介意向小姐和林先生的过去吗?你们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 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围追堵截实在有些逼人,幸好两人各自带了保镖,贺劭烽的人为两人开路,于是还是顺利地出了机场。机场外两人的车一前一后地停着,贺劭烽亲自为向浮生打开车门,她委身坐了进去,这是男人才搭着车门说: “我一直愿意为美人你效劳,可一直没机会,现在有了,必当鞍前马后。所以,你放心。” 向浮生笑了笑,说:“你回去吧,骑士先生。” 两人上了不同的车,就此分别。 向浮生回到公寓时,林朔还没回来。 约莫着和贺劭烽在机场碰面的事,晚上就能上新闻,林朔到家的脸色必然不会好看。她虽是很乐意见到他不开心的样子,但却懒得应付。 故而,回房洗去一身疲惫,她吹干了头发,便顾自睡下了。 等起来是,天色已晚,她下楼寻点夜宵吃,果然是在客厅里见着了带着丝边镜看文件的林朔。家里有个很大的书房,他大可以去那里看,如今偏偏要坐在客厅里,显然是候着她了。 她偏偏视若无睹,进厨房找了佣人吩咐好,便就要上楼。 “不打个招呼就上去了?”男人没有抬眼,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向浮生接了一句:“那晚上好。”,并未停下步子。 “不给个解释么?机场遇旧爱,倒真是巧。” “请问,我可以理解为,林先生你在吃醋吗?”向浮生抱胸,站在楼梯上睨着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林朔这才放下手头的文件,悠悠地抬起眼来:“我吃醋是小事,倒是你,能不能在乎一下自己的名声。把自己弄得水性杨花的样子,很好看么?” 向浮生蹙眉:“林朔,我不想和你吵。” “如果你没那么起劲给我扣顶绿帽,我也不想和你吵。” 向浮生冷笑:“破鞋配绿帽,不是挺好的么?你要那么在乎名声,别和我扯上关系,捡破鞋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朔摘下眼镜,语调又冷了三分,“向浮生,你非要我点破么?”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林朔笑容阴沉,“你以为我会相信,凭你一个人的能力可以在我眼皮底下离开香港?可以一躲就躲三年?可以瞒着我孩子的事情?没有人帮你,向浮生,你怎么做到这些?” 林朔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和他站在同一级阶梯上,戾气几乎要伤到她,“都是贺劭烽在帮你,对不对?嗯?”他霍然捏住她的下巴,眼色凌厉。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极力稳定着自己的心绪,给他一句模棱两可的问话。 “浮生,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一点,听话一点呢?”他的指腹在她下巴上缓慢摩挲,动作轻柔,可就在眨眼间,他的手却抵在她的喉咙口,他问,“你给了他什么好处,嗯?威逼?你没本事。利诱?你也没有。那你还有什么呢,向浮生。你的,身体吗?” 向浮生睁圆了眼睛,抬手去推他,“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无耻吗?放开我!” “猜对了。”林朔撤回手,冷笑:“果然是他。没想到啊,浮生,你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我上楼了。”向浮生扭头要走,却又被林朔拉住。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听什么答案?”向浮生站定,她语速加剧,“如果我说我和他上过床了,你是不是就要把我从这个家门赶出去?林朔,你当你自己是圣人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提出要求?” 林朔打断她的话,“对,我不是圣人,但我不想你和我一样脏!” 第二十九章 29 纯粹的恨不可怕,爱恨交织才更致命,它让人举步维艰。 扇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他于她,早过了底线,可却始终顶着爱的名义,禁锢、纠缠。 向浮生在这一刻,没有震惊,亦不感动,她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疲倦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打倒。 “你真的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又能怎么样呢?”她苦笑,“我已经回到你身边了,你还有什么可以要求的?还妄想我对你死心塌地,这种想法难道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是,我的想法是可笑。可你呢,向浮生,从头至尾,你有关心过我的想法吗?你甚至没有问过,为什么我和你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恨,你苦,我了解。可是我的恨,我的苦,你有丝毫的关心过吗?”林朔几乎是脱口而出,但仅仅一瞬,他便又压下了那些难得浮上水面的软弱,“不过这都不重要。” “没有什么是重要的,林朔。我承认,我们都是自私的人。可是……” 手指抚过他的脸颊,她轻启薄唇:“如果你真的想我们的日子还能过下去,别再追究了。” 林朔没有反驳,他的气息也没有急促,面色亦冷淡了下来。他知道她说得没有错。 强取豪夺可以获得的,他都获得过了。终究是他欠她多一些,再追究又得了什么结论? “上楼去吧。” 良久,林朔背过身,兀自往楼下走去。 向浮生闭起眼,吁出一口气来,也转身回房了。合上门,她背靠着,只觉得像被抽光了力气似的。她真的累了,在达到最终目的前,她还有多少次要与他争执,被他打探,还要多少次互相伤害? 人为何总被执念蛊惑?总过不了爱恨的关卡? 睁开眼,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走下去吧,她默念,走下去。 次日,林家又恢复了平静。向浮生还起了早给林朔做了早餐,林朔下楼时瞧见向浮生端着笑等他,脸上闪过诧异的表情,但下一秒就成了笑。迈步下来,在她脸颊轻吻,便同她一起用餐。 餐毕,两人一同去了楼上男人的试衣间,她随了从前的癖好,给他挑衣服来穿,替他他配好行头,然后倚在试衣间的贵妃塌上欣赏成果。 林朔正对着镜子打领带,微微侧目,还能瞧见一旁悠然侧卧着的向浮生。 “怎么今天这么有心思了?” “不说了么,日子总是要过的。两个人整天吵吵闹闹的,乏了。”她起身,走到他身后,让他转过来,然后抬手替他正了正领带。 男人轻笑,也不再问。这样对他来说也挺好,哪怕只是因为她腻味了吵闹而一时兴起,亦或只是表面上平静的温馨,他都甘之如饴。 只是安宁没有保持多久,急匆匆的敲门声就传来。林朔允了一声,女佣便捧着手机进来了。他接过,通话时并没避讳她。 向浮生站在他跟前百无聊赖地给他拍拍西装,拉拉袖管,虽然衣服纤尘不染,熨烫得也很妥帖。电话那头的声音在她听来有些模糊,只辨别得出是英文,具体内容就不太清晰了,听语气应该是很急的事情。向浮生稍稍抬眼,便见男人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眉心都蹙了起来。 收了电话,林朔见向浮生还在摆摆弄弄,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手,重新挂上笑来:“我要回美国处理一些事情,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你好好呆着,别乱跑,如果真的要出门,一定要让保镖跟着。知不知道?” 她乖顺地点了点头,男人便满意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以后几天大概都不能联系你,有事就打Mike电话,嗯?我走了。” 男人说完,吻了吻她的额头,便大步往房间外头走去。 应该是很棘手的事情呢,向浮生望着他的背影想,这样也好,无瑕顾及她的话,也能让她有时间做些事情。 林朔上午交代了公司的事情,中午就飞了美国。向浮生在家里,晒晒太阳看看书,又上网关注了新闻和最近的动向,就打发了两天的时间。两人这分别两地,立刻就被媒体报道成了正式分居。 虽说媒体缠得紧,但向浮生还是约了Lara出来逛街。Lara是如今向浮生为数不多还愿意交往的朋友。两人约了在商场见,和从前一样,逛街吃东西。Lara自嫁人后,性子收敛了不少,从以前那个精明活泼的丫头,越发得有贤良淑德的人妇的味道了。和向浮生不同,Lara不再碰烟酒,不再日夜颠倒地疯玩,是为了一个爱的男人和一个温馨的家。向浮生不能说在心底全然没有羡慕。 逛累了,便在一家甜品店歇脚,喝起了下午茶。向浮生窝在沙发里,眼神瞟着窗外:“真是很久没闲心思逛街了,都走不动了。” “你啊,是流……那事之后,身体没好好养着。”Lara将一口蛋糕送进嘴里,咽下去后又道:“话说,今日怎么没见着记者来烦你,最近你和林朔的消息不是很火?” “Lara,你把脑袋也给Mars了么?”她视线指向不远处立着的保镖,“林朔给我安排了好几个保镖。保镖派什么用处的?解决麻烦的。” “我要是没带脑袋,怎么给你带消息啊。”Lara不满地嘟囔,“呐。”她凑近向浮生,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美国那边的帮派出了点问题,你知道林朔在美国做的生意的吧?” “我听到过一些,好像说他叔叔在黑道上混得不错。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死了,生意就给了林朔管了。” “没错,虽然林朔一直致力于洗白,不过你知道的,军火那一块,赚得又多,实在没那么容易脱手。” 向浮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来是要让他头疼一阵了。” “这段时间你可以动手了吧,事情越快结束对你越好。” “我知道,不过他心思向来缜密,没那么容易拿到证据。”放下茶杯,她开向窗外,微微蹙起眉头,外头艳阳高照,可为什么,她觉得脊背冰凉,像是有什么威胁正在逼近的感觉。 “凭那个人的本事,恐怕一丁点蛛丝马迹都能掀起大风浪来吧。” “总要万事俱备才好,我已经输够了。”收回目光,向浮生悄然从包里取出一张纸衬在点心盘子底下,然后将盘子推给Lara,“破译的事情,还要你找人帮忙了。” Lara迅速收起纸头,眨了眨眼:“OK。” 聊得七七八八,两人的下午茶也接近了尾声。刚结了帐,正要起身离开,却凭空冒出一个故人来。 “向浮生。”来人喊了一声,向浮生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刚看清对方的脸,一杯柠檬水就在同时朝她泼来。 Lara先于向浮生惊呼出声,“贺劭馨。” 贺劭馨没将Lara放在眼里,直盯着向浮生:“我难得回一次国,没想到啊,真是冤家路窄。” 向浮生从一刹那的惊讶和狼狈中恢复过来,淡然地拿起餐巾拭去脸上的水,并没有搭话。与此同时,保镖也上前来,请这位贺小姐离开。向浮生在心底冷笑,真是称职的保镖,跟在林朔身边可会认人了。贺劭馨却偏站在那里不走,保镖便也僵持在那里。 这厢起了骚乱,经理就立刻过来,似是要调解了。如果换做多年前,向浮生说不定还会撩起桌上的热红茶泼回去,而现在,她只是起身,完全忽视了贺劭馨的怒目而视,拿起包叫上Lara一起往外走。 贺劭馨显然被她的举动二次触怒,想要抓住她的手,这下终是被保镖阻止,想浮生与Lara顺利脱身。走出门,Lara说:“贺劭馨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明事理,实在过分。” “贺劭烽从来就没巴望着她懂事,只晓得将她保护得好好,不懂人情世故。”向浮生苦笑:“以贺劭馨的角度,我既抢了她从前的心上人林朔,又给她最敬重的哥哥扣了顶绿帽,能不恨我么?” “那还不都是林朔,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却还要被误会……” “你知道真正可怜的是什么吗?不是自己受到的苦,而是向那些从来都不理解你的人诉说苦恼,乞求他们的谅解和同情。”向浮生摇头:“我不需要贺劭馨的理解,也不会为她对我的厌恶感到难过。” “Crystal……” “Lara,知道为什么在我身边的是你,而不是任何一个更有能力帮助我的人吗?因为你是那个一直相信我的人,在出事之后,第一个关心我好不好的人。”向浮生笑,眼里闪着真诚:“看来今天只能逛到这里了,回去吧。” Lara似乎还陷在情绪里,向浮生却拉着她往外头走了,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似的。 各自坐进车里,回了家。到家的时候,衣服已经半干,佣人见到后,脸上露出些微的惊讶。向浮生换了衣服,便洗了个澡。 她将自己泡进浴缸里,温暖的水包裹住她,让她全然忘记冰凉的柠檬水淋在头上的感觉。憋了一口气,沉入水里,直到肺里的氧气全部用光,她才钻出睡眠,水花顺着发顶流下来。 向浮生,你做人还真是失败呢。 裹上浴巾,她走出浴池。 释放掉那些负面的情绪,她打算去书房,但刚换好衣服,佣人就匆匆上楼来,说助理Mike有急事。 向浮生蹙眉,Mike在她认识林朔之初就是林朔在香港公司的助理。因为他和自己前任助理发生的种种,她并不喜欢Mike。 有些烦躁地下楼,见男人焦急地等在客厅,来回踱着步子,见她下楼,便立刻迎了上来。 “向小姐,林总那边出事了。” “哦?什么事。” “林总受了枪伤,刚来的消息,还没脱离危险。” 第三十章 30 枪伤、美国,暗涌在背后的势力和生意,看上去真是比Lara一度沉迷的台言还精彩。 向浮生认识林朔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男人会有这样的背景。虽然香港以警匪片出名,虽然她住在半山需要保镖,但是真枪实弹,于她,还是太远了。 林朔的背景,向浮生也是很久之后才知晓,还真是复杂得真超乎她想象了。不只是林朔父亲与向父之间的瓜葛,还有林朔那个早年就在美国扎根的叔叔。恐怕了解了其中纠葛,也大概就能理解为什么林朔有这么一副让人难以捉摸以及深恶痛绝的心性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当Mike出现在向浮生眼前告诉他,林朔受了伤,还生命垂危的时候,她有的只是一种恍惚感,一种难以置信的感受。 他会死吗?她脑海里的第一个疑问,而紧接着的问题就是,如果他这样死了,向浮生,你满意这个结果吗? 这两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像是病毒一样侵入脑细胞,蔓延扩散,不断不断地在她脑海里盘旋。他会死吗?她想他死,这样死吗? 就这么浑浑噩噩,跟着Mike坐上车去机场,又包机去了纽约。空姐送来棉毯,她将自己裹住,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也睡了一觉,做了个绵长的梦。 梦里具体经历了什么,当浮生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全然忘记,可脑海里独独有一个印象,一张脸,一双蕴着笑意的眼。 她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而那个答案,也一直都在。 下飞机,接洽的人早就在那里候着了。林朔在美国的生意,从来没有让向浮生接触过,但她知道,他在这里另有一个助理打理他的事宜。 来的人并没有向她解释其中原委,甚至连向浮生问询,对方都没有回答,直到车到了医院,才有林朔身边的人来迎。那人自称是Andrew,、白人面孔,有双猫一样的眼睛,很锐利,样子清瘦,不多话,和Mike的感觉截然不同。 Andrew见面便只和向浮生说了一个长句。 谈判崩了,老板中了一枪,位置靠近心脏,现在在重症监护室,没醒。 这传递给向浮生一个不小的信息量,但她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点。 起码,他还活着,虽然,昏迷。 向浮生发现自己确实为他活着这一点,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上楼来到林朔病房的观察窗前的时候,向浮生刚得到的那一份宽慰便顷刻没有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地痛感,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心头。 重症监护室里的人,都大抵如此吧,浑身的导管,摆放整齐却冷冰冰的仪器,屏幕上的数字间歇着的刷新跳动。条纹的病人服装包裹住虚弱的躯体,面色惨白得需要用曲线的心电图来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向浮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是林朔。 或许是因为他在高处俯视她太久,让她忘了,这个强大残忍的男人,也只是血肉之躯。一颗子弹,就足以结果了他的性命。 真是讽刺呢,向浮生想,如果她狠得下心,或许可以选择和他一起下地狱。只是谁又知道,死亡对这个男人来说,是不是反而是一种解脱,倒便宜了他。 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出来,向浮生问Andrew,“医生怎么说?他要多久才能醒?” “不确定。”Andrew说着,竟在胸前比了个十字。 “你也信神?”浮生挑眉,她可以瞥见他腰上别着的枪,甚至可以想象他将如何坦然面对暴力、鲜血甚至是杀戮。可这样的人,也有信仰吗? Andrew似乎看出了她的怀疑,冷漠地给出肯定的答案,“我有我的信仰。他也有他的。”他看像观察窗里头的林朔,眼中闪过的神情几乎崇拜。 向浮生于是顺着目光去看那个即使虚弱至此,仍旧拥有着隐匿力量的男人。 或许,林朔实在是一个强大的敌人,太耀眼,黑色的耀眼,却能让更多的人像她曾经那样,对他死心塌地。 所以,一定会醒过来的,他这样的人,一定会醒过来的。 “是他让你们通知我过来的么?”良久,她又问。 “他说,你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Andrew看向向浮生,眼神像似探究,在她脸上扫。 向浮生摇头,开心?他总是拿他那一个几乎不存在的道德标准去衡量别人呢。 “不过我想他应该不希望你来。局势没有完全稳定。”Andrew顿了顿,又接着道:“但我想,他从来都没想你牵扯进来。” “牵扯吗?”向浮生重复,随即朝Andrew扯出个笑来:“根本就没有牵扯这样的说法,我和他,是一体的,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把我们彻底分开了,没有。” 从医院出来时,已快破晓。时差还未完全颠倒过来的她,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起初她并没想走,因为离开也无处可去,倒是看着男人算是一桩正经事了。但Andrew说是他自作主张要她来,不能让她累了半分,就遣人把她送回了林朔在纽约的那间公寓。向浮生原以为这种暴露的地址不安全,才从Andrew口中得知,林朔公寓的玻璃比起酒店来,可防弹得多了。 又一次站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天边缓缓升起的红日,她不经摇头,其实林朔说得也没错,她是这样疏忽而漠不关心的人,对他了解的,或者该说从他口中了解的他太少,太过狭窄。即便当她享受着他事无巨细、处处周到的体贴,幸于有个人能全然地了解包容他的时候,也未曾想过给他同样的礼遇。 在他们之间有着极其多的不平衡。就算是至多的体贴,于她,他给的残忍那么多,而温暖依旧太少。而不曾触碰他的内心,于他,她给的温暖却已经足够多,足以温暖包裹住他那一颗凉薄的心。 回过身去看他住的公寓,精致的摆设,巧妙的设计,收拾地干干净净,可独独没有人气,没有生活的气息。用防弹玻璃将自己保护起来,拥有了百毒不侵的外表,可是里头呢,他这一颗心呢?大概从来都是空荡孤寂的,以至于她那时给他的全心全意,超出预计地闯入了他这座防弹幕墙内的世界。 他爱她,这一点或许她在糟他背叛的时候,曾经怀疑过。可是时间越长,她就越坚信,他对她的感情,甚至远超出过她曾付出的。因为她有家人,有一个可以坦诚相交的朋友圈,而他没有,他唯独有的,除了这玻璃幕墙般的外壳,仰望他的追随者,余下的,就都是谎言和算计。 于是,她成了他的唯一。这该是她向浮生多大的荣幸呢?有哪个女人不想自己成为自己爱人地唯一? 只可惜,只可惜…… 收拾了自己的思绪和感叹,向浮生在厨房翻找出了写速食食品,垫了肚子,就去洗去一身疲惫,靠在床上休息了。阖上眼就又开始做毫无章法的梦,有男人的笑意,有她的泪,他攥着她手腕的修长干净的手,还有……许多,模糊不清……直到从他倒在血泊中的臆想场景中惊醒过来…… 她坐在宽大的床上,额角后背都沁出了冷汗,尤其是后背,湿漉漉地让内衣贴在皮肤上,粘腻地感觉。那场场景太逼真,就好像她真的在现场,看见那一枚高速的子弹钻入他的胸膛,然后鲜红的血一点点从白色的衣料上渗透出来。那些液体不停地流,止不住地流,让她如此恐慌与失措。可他只是看着她,用他含着笑意的好看的眸子看着她,没有言语。 擦去额角的汗,向浮生侧过头,男人曾经睡着的那一边现在空荡荡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罩着呼吸机的他的脸。 她顿时从床上爬起来,换上衣服出门。 她得看着他,他的账没还清,他不可以死,也不可以一直那样躺着。不可以。 然而,当她匆匆赶到医院,却只见重症病房内,聚集了医生护士,而他们正在紧张进行着的,是抢救。 因为她看见,监护仪屏幕上他的心跳,是零。 第三十一章 31 不应该的,向浮生只觉得两腿虚软,退坐到走廊边的椅子上,双眼紧紧盯着玻璃窗内的动静。 她看见医生在摇头,看见那条心电图波线平稳地毫无波澜。然后,世界整个都安静下来了,成为了黑白。 护士拔掉了呼吸机,用白色的被单将他的面容缓缓盖上。 Andrew冲上前去,抓住走出门的医生的手臂,可是医生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场景和多年前的几乎重叠,前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人,在下一秒,却成为了冰冷的尸体。你可以触摸,可以拥抱,可他再也不能给你回答、给你温暖。 向浮生捂住自己的脸孔,手脚冰凉,她已经不能思考,她不接受这个结果。 脑海里恍然就是他含着笑意的双眸,那样瞅着她,唇边似有似无的扬起一个弧度,而今这些都没有了,有的,只是一具开始腐烂,急需处理的尸体。 Andrew进入病房,但他只立在病床边,沉默地看着床上的人,甚至没有将白布掀开。良久,他才看向门外几近蜷缩着的向浮生,迈步出来。 “要不要进去?看看他。” 向浮生霍然抬起头来,眼神却是空洞,像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Andrew的话,她终于寻回了焦距,有些吃力地站起来,一步步走进病房。参杂着消毒水特有的气味,整个房间和公寓一样,整齐却冷清,可是躺在床上的人再也感受不到了。 她抬手去掀那块白布,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可遏制地在颤抖。她在怕什么?他死了,她该高兴不是吗?就像他说的,她该高兴的。 揪住白布的一角,她下了决心般,快速地掀开,在她面前展现出这熟悉的容颜。 从眉眼到下颚,都一如既往地精致无可挑剔,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遮盖住那一双瞳仁。 是他没错,是他。 先于她的思维意识,眼泪就已夺眶而出。她哭了,为他的死哭了。 放下白布,她返过身去,几乎是夺门而出,她想吐,这冰冷的尸体让她想吐。 可她又想笑,笑这命运的作弄,将她玩弄于鼓掌。一场才打响的战役,却陡然没了对手,何等荒唐。 她亦止不住自己的泪和绝望,她以为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她以为他能挺过来,可死亡,却毫不顾忌人们的意愿或是希望。 奔过长长的走廊,她终于停下来,靠在墙边,强压下种种的不适,她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那样狼狈的她,那样绝望的她。比起四年前更绝望?没有了目标,没有了陪伴,独独剩下她一个人,余下的路,要怎么走? 向浮生的思考没有答案,而后事却接踵而来。幸而有Andrew,他将所有事都办得紧紧有条,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向浮生疑惑,而他却只回答,选择了做这个生意,就早早写好了遗书。死,只是早些,或晚些。 他说话的神情就像是在说人必须要吃饭,吃多少这样的话题,那么稀松平常。向浮生并不是没有接触过死亡,父母的先后离世,她的自杀,每一次都离死神走得那样近。但她从未能坦然地去接受,去谈论这样一个名词,一个意味着天人永隔的名词。她不是不知道林朔除了港商身份外的这另一重身份,可她从来就规避掉那个身份带来的高度危险。她只是觉得,他是不会死的。 可是,老天又什么时候让她如愿过了呢? 向浮生日以继夜地坐在公寓的沙发上,看着外头的景色,太阳升了又落,月亮来了又去,灯光明了又暗,只是她的心,好像也不再跳动了。 这些天她并没有接到电话,或许消息并没有传到香港,按照向浮生所了解的,林朔在美国用的是另外一重身份,也就是和“林朔”这个名字无关,在身份系统里,林朔还是活着的。 或许向浮生可以就此转移了林朔的资产,把属于她的都夺回来,可是此刻,她却没有半分半毫的心思。她在乎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股份,那些前,她在乎的是背叛,是她死去的父亲,是对林朔所作所为的怨恨。 可是他死了,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胜利她的反击。对于毫无反抗的对手,输赢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下葬那天,向浮生一袭黑色连身裙,拿披肩裹住,头发理得一丝不苟,在耳边别上一朵白色的山茶花。抬眼看着全身镜,她呢喃着问,好看吗?于是镜子里仿佛出现男人的身影,站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笑着点头。 她遮住自己的眼睛,想要摒除那些幻觉,可是整个脑子里,都是那个人,都是。强压下心头的烦乱,她下楼进了Andrew派来的车。 落葬的公墓,Andrew说是林朔以前自己选的地方,所有的事情都是交代好的。他只是跟着做,而她,也只是跟着看而已。她知道自己直到今日都不曾接受他真的死了的消息,即便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盖棺定论。 灵车一路开来,进入人们的视线,一众人都是黑衣,向浮生虽都不曾见过,却也能猜到他们和Andrew所做的都是差不多的事情。 那日,戒备森严,每个人都似乎绷紧着弦,生怕再出现什么敌人,Andrew亦是,他的戾气特别重,警惕地向四周扫视。 “杀他的那些人,今天回来吗?”向浮生问。 “可能性比较小。老板那日已经同意放手所有军火生意,他们杀老板也是想要把生意板上钉钉。”Andrew眼中闪过凶狠,“他们得了好处,自然会闭口。来这里调戏,简直就是来送死。但是,只怕有个万一。” “他放弃了军火生意,就等于放弃了你们所有人赖以生存的命脉,你们没有不同意吗?” “很少有人真的喜欢打打杀杀、提心吊胆的生活。”男人垂眉,“老板从接受生意开始,就一直想要把它洗白。一开始总会有人不理解,争过,拼过,但当生活正的步上正轨,大家都会明白。” “我从来都没看出来,他是个会为别人着想的正义人士。”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不了解他是在什么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他的母亲带着她来投奔的这个叔叔,是我的养父。我养父的严厉,几近折磨,这点没有体会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他对老板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而希望越大,管教就越是严格。老板说过,他走得这条路,没有选择,但他有了能力,他希望给别人创造选择的权利。” “没有选择?”向浮生嗤笑,“对我,他是因为没有选择才那样做的吗?还真是会给自己立牌坊。” Andrew听见她嘲讽的语气,侧目,淡然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觉得很委屈?你的事我知道,是你父亲当年逼死了老板的爸爸,才导致了老板没有选择的人生。可起初老板也没有想到要回去香港,毕竟他在美国出生,对香港的所有都是陌生的。但是军火生意这边转型的进度受到影响,如果要走的更长远,老板必须有新的市场,他就想到了香港。你是他的出路,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出路。所以,他在选择出路的同时,就选择了牺牲你,但这是对他来说所能选择的最小牺牲。” 一环套这一环,如此说来,源头却追溯到自己父亲在商场上用了不正当的手段,逼迫林父离开香港,导致了他的过世,而在过了二十来年后,像大多家庭剧所会上演的恩怨纠葛一样,因果循环,她成了那一个复仇的牺牲品。 落葬仪式开始,向浮生与Andrew的谈话也就此结束。这是Andrew有史以来同她最长的谈话了,或许这一场对话在林朔活着的时候还会有一些意义。而如今看来,只是追忆死者的言语罢了。 沉重的棺木缓缓地被放入地下,撒上花瓣和石灰粉,填上泥土,听着牧师的祷告,这一世也就走到了尽头。 向浮生立在边上,天气特别地晴朗,万里无云,她抬起头来,心情与着天气截然相反,阴沉得不行。 他死了,过去或将来的恩怨也就这样一并埋进了土里,一切都成了定局。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胸口被一块大石一样压住。 葬礼后,林朔在美国的律师就来处理相关事宜了。他在纽约的公寓划归到了向浮生名下,而公司股份则由Andrew来接管,其他相关分配也清清楚楚地列好,分配妥当。 在离开美国的最后一晚,向浮生将自己灌了个醉,她摔碎了酒瓶,将厨房的东西砸了个干净,最后蜷缩在一片废墟中,拿着她和他的合照,放声大哭。 结束了,都结束了。 她向浮生的人生,也从这一天开始结束了。 第二天来接向浮生的人获得许可进入房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以为是对手来找麻烦,而向浮生却已经将自己收拾地清爽,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事,就拖着行李箱大步迈进了电梯。电梯门在她眼前缓缓合上,最后一眼,她所有关于这里的最后追忆。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耗费了十几个小时,向浮生才终于回到香港,她一直没有合眼,宿醉后的她虽极度疲惫,但头脑却格外清醒。回到林家,一切如常,他们喊她林夫人,她却蹙起了眉头。 让人拿来了近几日的报纸,她快速地翻着,却没有丝毫关于林朔的消息。于是她问下人,林先生这几天有没有来消息,下人只说除了向浮生她走时Mike来过一次,之后就再没有了。 向浮生这才靠回椅背上,揉着自己的眉心,是真的,他死了。不是她做的稀里糊涂的梦…… 可又该怎么告诉世人呢?发通讯稿?如果毫无准备就放出消息,恐怕会对让利恒陷入一片混乱吧…… 要不要找那个人商量一下呢? 正在她犹豫之际,家里的电话就想了,佣人说是贺邵峰打来的。向浮生却是奇怪,他从来不会打来家里的。 打发了佣人,她回房里去接了电话。 “怎么打到家里来了?” “这两天联系不上你,听说你去了美国,那么久都没消息,只好打过来了。” 向浮生翻出自己的手机,道:“赶着过去,便忘了带手机,现在充电,等会儿打过来吧。” “好”男人语罢,却又试探性地添了一句,“浮生,你……没事吧。” 向浮生微微一怔,回答:“我有些累了,过四五个小时再打过来吧。”她说完,就立刻挂了电话。 给手机充上电,向浮生躺到了床上,她其实并不困,她知道自己该趁着头脑清醒理清思绪,但却只觉得头疼。林朔将她全盘的计划都打乱了,都打乱了。烦躁间,她便闭上眼,辗转了许久,终于睡了过去。 直到手机响起,向浮生才被惊醒,接起来,却不是贺邵峰。 “听说林朔出事了?” 听闻对面的声音,向浮生不禁沉下脸来,“收到消息了?你有什么打算?” “你的声音似乎不太高兴,我以为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大仇得报。没了他,你回利恒就更方便了。”说话的人心情应该很好,说话的语气也难得地轻快。 “我只说他狠,没想到你更狠。我不要你这个狗屁计划,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向浮生几乎要喊出声来。 “你说谁死了?” 还未等电话那头有应答,向浮生背后便传来悠悠的一句话。 那声音何等熟悉,以至于她的手机顷刻从手中滑落,应声落在了地上。④ 第三十二章 32 她一定是那样狼狈,以至于转过身去,在对方眼睛里看到的竟是笑意。他必然是在嘲笑她,笑她在乎,笑她傻气。 “你哭了。” 他说,她才惊醒,抬起手指腹触碰到脸颊,果然已经流下了泪,原因,甚至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她翻过手去,想要用手背擦拭,男人却先她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唇瓣代替指腹落在她的脸颊上,一点一点地吻去她的眼泪。 “林朔……”她颤抖地喊他的名字,胸膛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让她呼吸都变得艰难。 错了,错了,全部都错了。 她不该放纵自己为他落泪,不该任由他抱着自己亲吻,不该拿双手去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衫,更不该,更不该从心底涌出这种强烈的欣慰和安心的感觉…… 那么深的罪孽,那么真诚的心,向浮生,你怎么可以如此的无耻,你又要怎样说服自己。 你明明,还那么那么的,爱着这个男人…… “放开。”她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抓紧他的手转而将他推开,她大步地后退,拼命地想要逃离。 或许是因为她的反抗毫无征兆,林朔竟也被她推搡地退了一步。他看着泣不成声节节败退的她,扯开了笑,一如既往地自信,渗透着惯有的凉薄,“我以为我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你为我落泪了。” 向浮生一直退到墙边,抓着窗沿支撑着自己,视线穿过迷蒙的水汽死死钉在男人身上。”她的声线还不稳,但是思维已经运作,她开始发出笑声,带着一点疯狂的味道。 “林朔,真是……好一招金蝉脱壳。”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他的演技和谋略。她也高估了自己,自己的克制和理智。 “不,该夸赞的人是你,向浮生。那么些年不见,你的盘算已经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了啊。”林朔的眼神里闪过凌冽,他蹲□去捡起向浮生方才掉落在地的手机,然后看着向浮生,播出了电话。 向浮生抓着窗沿的手不由得一紧,这细微的动作落在林朔眼里引来更深的笑意,电话那头此刻拨通,他没有等对方开口,就已经吐出话来:“历志诚,游戏结束了。这会是你在香港的最后一天。” 随着男人按下挂断的按键,向浮生突然觉得钻心的痛,低头发现自己竟因为用力过大碰断了半截指甲,血从指尖缓慢地渗出来。 “贺劭烽从一开始,都只是你的挡箭牌,你和他通话,参加他的宴会,只是为了让我他是在你背后借力的人。但其实,这些都是障眼法,你真正的王牌,一直都是历志诚。”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朝她靠近,脚步从容,语调甚至算得上轻巧,可却寒气逼人,“这一招真是高明啊。如果不是因为历志诚这一次急于借美国的黑势力干掉我被我金蝉脱壳,恐怕我就这么被你们合力整死了。” 向浮生没有抬头,直到男人握住她的手,抽出帕子来为她包扎,她才看向他,泪已然收住,转而成了彻底的笑,“我没有想过历志诚会这么做,他不蠢,能在你身边蛰伏那么久都没有出手,我真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这样莽撞。坏了我所有的计划。” “这么快就承认,你料定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是么?”林朔将方巾扎好,抬眼,捏住她的下巴,细细地端详,“你哭得这么逼真,还真会让我以为对方毁约杀我的变故,是历志诚一个人的意思,和你毫无干系呢。” “信不信随你。不过对我来说,让你死在别人的枪下实在是太便宜你了。要死,我也要你受百般折磨,痛苦万分的时候去死。” “比当年硬气多了啊,现在没了王牌,还能在我面前这么嚣张。”林朔放开她的下巴,转而卡住她的脖子,手指抵在她的命脉上,“你知道原先这一次我去美国了结军火生意的目的是什么吗,向浮生?我想断了那个自己,过去的那个自己,黑的、肮脏的、多重的自己,然后成为一个简单一点的林朔,回到这里,重新规划将来,和你的将来。” 他垂眉,情深地看她,但漆黑的眸子里渐渐漫出惋惜的色彩,“可我真的没想到,这个决定差点就要了我的命。如果不是我素来谨慎,一直就备了替身,恐怕我真的回不来了。浮生,我在那一刻才知道,你到底有多恨我。” 向浮生嗤笑,有些吃力地说:“你现在才认识到是不是有些太晚,你对我做过什么,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将来,和我的将来,你还真是痴人说梦!怎么,现在美梦破碎,是打算杀了我吗?” “杀了你?”林朔摇头,“你知道我不舍得。我只想也告诉你,游戏结束了,你输了。所以,下半辈子,就乖乖地呆在我身边。不过如果你还想要耍花样,我照例奉陪!” 他松开她,随即负手离去。 向浮生立在原地,看着被他丢在地上的手机,脸色慢慢恢复平静。 她输了?恐怕,未必。 向浮生起初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让历志诚站在她这一边,毕竟历志诚和林朔互惠互利,相处先算融洽了。不过,以姓历的野心和手段,又怎么肯满足于当林朔身边的陪衬。 林朔气傲,历志诚也未必心不高,他苦读多年终成为中环炙手可热的大状,绝不会让林朔一直压制着自己。他一直在找一个机会,扳倒林朔的机会。可林朔做事向来干净,很少留下把柄,要有,也单单在一桩事上,在一个人上。而那个人,就是向浮生。 如果不是历志诚的野心贪念促使他站出来和她合作,她又怎么能知道林朔这些年还在找他,又怎么会知道只需要去开一张银行卡就能引男人出来,怎么知道如何攻击男人的软肋,知道这进退之道…… 整件事进行到现在唯一超出她想象的,就是林朔诈死。她的计划里,林朔必须活着。 情绪已然平复的向浮生看着自己被男人包扎好的手指,眼中露出危险的神情。就算她对他余情未了又如何,他不也是一样?事到如今早已没有退路! 笑意浮上唇角,向浮生在心底默默地想,话说起来她还真要感谢历志诚,让她占了先机,只可惜……历志诚也只不过是她计划内的一颗棋子,还是她决定用完就要彻底摧毁的一颗棋子。 历大状,于你,游戏已经结束。而于我向浮生,大戏正开幕。 第三十三章 33 历志诚倒是识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林朔给他下逐客令的第二天,天未亮,他就离港了。至于向浮生,对此心里颇为漠不关心,但面上却是另一番模样。 早间进餐的时候,向浮生就借口不下楼,林朔前一晚走后也没折返,应当是多日不在香港积压了许多公务,熬夜办公。此刻听闻向浮生抱恙,便蹙起眉头,她总是在他开始心软,开始亏欠,开始学着放低姿态的时候,刺伤他,迫得他不得不硬气心肠,激得他做出有失分寸的事情。 “上楼去请,直到少夫人下来为止。” 他冷声吩咐,佣人忙不迭地便上了楼去。 可这一去,却是迟迟没有消息,林朔的耐心就快耗尽,佣人才畏畏缩缩地回来,“少爷,少夫人说,要您……要您亲自去请。” 林朔眉头一挑,心里不知向浮生又想玩什么把戏,但人还是站了起来,迈步上楼。走到向浮生的房间,佣人敲了门,“少夫人……” “不说了嘛,让林朔自己上来请我。”里头传来女人不耐的声音。 林朔打了手势让佣人退下,他便推门进去。方进门,就见女人坐在梳妆镜前,着着丝绸睡衣,面料贴合,勾勒出她漂亮的腰线,裙摆一直垂到地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泄在肩侧,她正好兴致地在那儿打理头发。 “让我上楼来,是要我看你美人晨起?”林朔双手往口袋里一送,立在门口也不再走近。 向浮生闻得声音,停下手头的动作,将梳子放下,起身,迈步朝林朔走来。她脸上挂着笑,一双美目描了眼线,似猫眼一般在眼尾处上挑,自多了几分妖娆。 林朔冷眼看她摇曳而来,心头疑云更重,向浮生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颈,笑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像个漂亮的宠物一样,随你摆布?我今天就开始尝试,做个称职的情人,你不开心吗?” “如果你真的能做个称职的宠物,我们也不会相处得那么痛苦。”林朔捏住向浮生的下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浮生,你还在挣扎什么?奢求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放弃?” “林朔,这句话该是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放弃呢?”向浮生指间拂过男人的唇,举止亲昵,可眼里却染着狠意:“你当初为了你美国的兄弟们来香港,举步维艰的时候,没有少做违法交易吧。以历志诚的个性,你将他逼到绝路,那么恐怕此刻你的黑底已经被他匿名交去警署了。再过不久,可能你就会被请去警局协助调查,那时已经没有历志诚了,你要怎么办呢?” “我既然敢给历志诚下逐客令,我就有十足的把握让他没力气来反咬我。” “历志诚没本事咬你,可是,我有……”向浮生轻笑着,“就在你我都在美国的这几天,警局的人就已经来过这栋豪宅了,该翻得,该搜的,都已经搜过了。你知道他们凭什么换得的一纸搜查令,而为什么没有一个佣人告诉你这个消息吗?” 注视着林朔一点一滴沉下来的脸色,向浮生笑容愈盛,“你这么深的黑道背景,警署早就想调查你了,可惜,你有历志诚做军师,平日里做事又是滴水不漏,他们苦于没有出口,直到我联系警方。” “林朔啊林朔,贺劭烽是幌子,历志诚也是幌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迷惑你,让你以为是我费尽心机要报复你,整垮你,可其实,你真正的敌人是香港警方,不是我。” 林朔此刻没有说话,依旧注视着向浮生,抿着唇让人瞧不出喜怒,向浮生情愿将它理解为失败者的绝望。 “怎么,说不出话了么?觉得转变来得太快了么?昨天,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以为摧毁我整个计划的人,而今天……”向浮生向后退了一步,张开手臂,放声地叫:“今天,就是你的末日!我亲手给你带来的末日!” 空旷的房间,回荡着她的笑声,带着些许的癫狂和释放。 “为什么要在今天告诉我?”林朔到此刻,目光依旧是锐利的,他沉沉的嗓子冷静地问着她:“你知道,哪怕提前一天让我知道你的计划,我都可以翻身。”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她,“这是你逃了四年,策划了四年,唯一可以毁灭我的计划,为什么,在最关键的时刻告诉我?” 向浮生收起笑,直到他的手握住她的腰,她才复又缓过神来:“只有亲口告诉你,才能消我心头的恨意。况且,天罗地网,你跑不了的。” “为什么,你就不能承认一次……”他俯身,抵住她的额头,呼吸洒在她的皮肤上,带着热气,“你爱我,在乎我,超过一切道德、法律、仇恨……为什么你不肯承认,哪怕一次……” 向浮生咬着下唇,直到渗出血来,她一字一顿地回答:“林朔,我永远不会承认,我爱你,胜过一切。” 林朔笑,连胸腔都跟着颤动,他吻她眉心,随即放开:“即便余下一天,你也要当我的宠物,直到最后一秒。”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下楼。向浮生后退了几步,最终跌坐回了床上。她仰头看着屋顶,心脏还在快速地跳动。 她知道自己出口得太早,可思虑了良久,她无法让自己继续保持沉默。她再也演不下去,再也忍不下去。 明明到最后一刻,该是他止步不前,却换来她筋疲力尽。 当初她出逃内地,确实是贺劭烽帮的忙,安排转车,安排医院,安排她的安身之所。但贺劭烽并不赞成她再回香港,林朔手段太狠,她不是敌手。只是她没想到,警方会联系到她。不过事后回想,也是情理之中,林朔上位如此之快,接连着向家的覆灭,再加之他原先的黑道背景,一直是警方密切关注的对象。 向浮生此刻已经心动,之后历志诚加入,更是向浮生的一大助力。只不过历志诚并不知道向浮生和警方的合作,正巧让向浮生在计划中给他也摆了一道。如今就算是警方拿了林朔,历志诚要恢复原先的地位也已经不能,不官司缠身就要多多上香了。 凌晨,当警方透过密线通知她接收到历志诚的证据材料,也破解出自己提供的密码的时候,她本该松一口气,可仅仅放下几秒的心却在片刻后重新悬起。 她和林朔牵扯太深,要怎样全身而退? 他早就把她送下地狱,她如今做的,不过只是拉他作陪。 此生此恨,此情此生,注定虚妄。 第三十四章 34 这座宅子曾几何时像现在这般冷清过呢?在向浮生的印象里似乎没有,就算是向家破败的时候也还是热闹的,这座宅子即便缺了主人,也永远也不缺佣人。 可是这个晚上,所有的佣人都走了,从厨房到客厅,楼上到楼下,整个宅子没有半点以往的人气,那些来回走动的,或是静候在旁的人都离开了,只留下长长的走道,以及廊道画像里孤单的肖像。 “当时我遣走佣人的时候,好歹留了警卫和几个厨子,你可真绝,遣得一个都不剩。” 向浮生依旧穿着丝绸的吊带裙,懒懒地倚在厨房的门口,微眯起猫一般的眼睛,打量着正背对着她掌勺的林朔。 外头的天已经是深蓝的色泽,厨房里亮起了灯,烧开了的水顶着锅盖,发出一阵接着一阵的声响,男人拿着刀的手很稳,迅速准确地切割着手头的蔬菜,这些都是这栋楼里仅剩的声音了。 要结束了么,还是,只是有一个喜剧转折前的宁静呢?向浮生不确定,她也无法从林朔的背影揣测出这个男人的丝毫想法。 他若是要逃,现在又怎么能如此定心地在这里下厨?可他若是有把握赢,又为什么把佣人都打发走呢? “我一直都不喜欢太多佣人。”林朔的回答简洁。 被打断了思绪的向浮生勾了勾唇角,也是,有什么好猜测的呢?她猜中过他多少次? 她甚至连自己的心情都揣摩不透,又何必再费心机去担忧眼前这个男人,她已经尽了人事,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的一切,余下的,就听天命吧。 “喜欢佣人的是我。其实说来,我们的喜好还真差很多。我从前中意热闹,中意被人环绕,中意众心捧月,你呢,喜欢安静。”向浮生举步,走到一旁摆着餐具的橱柜前,手指摆在精致的瓷杯杯口,顺着杯沿摩挲:“我一直没告诉你过,其实爹地在我很小的时候找人给我算过命。命相上说我这一生有一劫,情劫,冲过了就是大富大贵,冲不过……现在想起来那算命的还真是骗子呢,当初没少拿钱摆法事,说给我平了这一劫。” “浮生,我不信命。” “那你为什么,会成为我命中的劫数呢,林朔?”向浮生停下动作,有些呓语地说:“如果没有你,我会快乐很多,你也是。” 回答向浮生的,却是菜入锅后,噼噼啪啪地声响,林朔并没有说话。 沉默一直延续到两人上了餐桌,长长的餐桌,只有他们俩坐着。他没像往常一样坐在主位,而是坐在了她的对面。 摆在浮生眼前的是一份香草煎羊排,隔了那么久,当初那份感觉似乎还能冲破层层的时光朝她奔涌而来,让她想起那一年他们是怎样欢笑的。 哪怕是几周之前,她或许会推开眼前这一盘食物,像是拒绝过往的回忆一样拒绝这个男人。可此时,向浮生却平静得拿起刀叉,认真地切开,叉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林朔在她对面坐下,静静地看她,直到她咽下后才开口:“还不错吧?” 和过往一样,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却自带着一份笃定。 “你的手艺倒也没有生疏。”向浮生嗤笑。 林朔垂眉,挑起一边的唇角,“其实,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会做,可没人吃,然后倒掉。向浮生,我真的,很想你。” “对于你来说,我是一个劫数。但对于我,是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我屈服于所谓的命,我屈服,别人都不可以,就非你不可。只可惜,跟在我身后要吃饭的人太多,而恨又太重。我确实,牺牲了你。” 他低低一声叹息,如此扼腕,是她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凌驾在她之上,操纵着她苦乐的男人,原来也有过一丝丝的后悔。 可是,都不重要了。 “已经结束了。林朔,都结束了。不管你之后会面对什么,或选择什么,我们之间,已经了结……”向浮生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 那样深的爱恨,那样多年来的纠缠,她就要放下了…… 然而,林朔此刻起身,凑到她的面前,抬起她的下颚,吻触上她毫无防备的唇瓣,轻缓而眷恋。 “浮生。”他念她的名字,宽大的手掌抚着她的侧脸,过分柔情。她睁开眼,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就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什么惨剧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颠沛流离都还没有赶上,她还是那个骄傲的向浮生,认定眼前的男人是她命中最对的人。 那个晚上,宅子里回荡着古典的乐曲,她靠在他的怀里,被他拥着,他们什么都没说,直到困意席卷,她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她睡了好久,当睁开眼来,国王床上只余下向浮生一人。她下了床,迷迷糊糊地走出去,还觉得有些晕,窗外的天色已经是午后两三点,带着些阴沉。 佣人见了她,恭敬地迎了上来,喊他:“少小姐。” 不是夫人,是小姐,向浮生微微蹙起眉头,走下楼,一股不寻常地气息让她很不安宁,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直到看到客厅上挂着的原先向家的全家福,那一刻向浮生才垂下揉着太阳穴的手,痴痴地站在那里。 是她南柯一梦吗?怎么好似回到向家鼎盛那时一样?这里的摆设,每一件,每一寸,都是过去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向浮生的疑问还没有得到佣人的回答,家里的电话铃就想了,佣人接起后便来向她禀告,是警方打来的。 她移步接过电话,只听得那一头欢愉的声音,告诉她,林朔自首了。 放下听筒,向浮生便立刻让佣人打开电视,调到新闻台,整点新闻一条条播过去,果然看到了林朔的消息。男人带着手铐,却依旧不咸不淡的表情,甚至唇角略微带着一丝不明的笑意。 只是向浮生已经没法听出完整的句子了,她只是笑,从起初的轻笑,一直到放肆地大笑,最终跌坐在沙发上。 这算是什么? 在完全毁了她的生活之后,陡然抽离,还给她一个旧梦,一个空壳。 “少小姐,贺家来电话了……” 少小姐,向浮生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觉得,少小姐这个称呼,这样地刺耳。 第三十五章 大结局 35 中环写字楼对街的咖啡馆,照旧有着来来往往的人。向浮生手里的摩卡已经半冷,仰靠着沙发座,她向外望去,这座城市像个巨大的机器,每个人都好像零部件,高速地运转着。多么拥挤,又多么陌生…… “官司还没有结束,就打算离开了?”贺劭烽的声线将向浮生的注意力拉回了室内。 “已经全权交给律师处理了,也没什么再留下的理由。”抿了一口过了最佳赏味时间的咖啡,向浮生唇边的笑意柔和,但目光却是坚定。 “浮生,其实你可以和我……” “劭烽,”向浮生打断了男人未出口的挽留:“这几年,你为了帮我已经顶了很大的压力,我很感激,也很愧疚。你我都清楚,就算赢了官司,拿回了向家的股份,可我也不再是过去的向浮生了。随着新的八卦出现,平民大众会忘记,在向浮生身上发生过什么,但上流圈里,没有人会忘记向浮生这个名字和她所有的耻辱,他们不可能再容下她了。” “何况……”向浮生顿了顿,接着道:“贺家需要一个能给你续香火的少夫人。” 贺劭烽终于没再说话,也偏过头去看向窗外:“那你要去哪里?” “哪里,有什么分别呢?”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良久,向浮生听到男人低沉的问句。 “是不是,还放不下那个人?” 这一刻,她笑了,眉眼都因此而弯成了月牙:“恨也好,爱也好,只要我呼吸着,他就在我的身体里,和我的血液一起流淌。所以,根本没有放下这个说法。” 在他离开她之后,向浮生才敢对自己承认,也对自己妥协,她从遇见林朔这颗煞星开始,就再也不能放下。他闯进她的生活,改变她的命数,死死地印刻在她的生命里,只要她的心脏还跳动,只要她还能感知这个世界,他就在她的心里,在她的命里。 和贺劭烽分别,向浮生回到向宅,林朔的官司还在继续,向宅外围堵了很多记者,借着保镖开道,向浮生才得以顺利进入。让佣人帮着收拾了行囊,向浮生站在大厅里环顾这一座宅子片刻,便又离开了。 从车窗里,看着这一栋建筑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就好像是一扇门,缓缓在眼前合上一样。浮影流光,曲终人散,她谁都没有,只有自己一个。 顺利抵达机场,换了登机牌,向浮生坐在候机室里,不再是私人座机,也不是头等舱,只和大多数人一样,没在人群里。 候机室的电视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新闻,这几日林朔的案子是个不小的谈资,掺和上了向浮生和过去的那些情事,让这个案件更多了点桃色的味道。 向浮生看着屏幕里不时出现的那个人的侧面,刚毅而淡然。她愣愣地出神,似乎想起了些别的什么。 直到候机厅的广播播送登记信息,向浮生回过神来,提着包要往登机口走去。可刚刚站起身,眼前却出现了一张略微熟悉的面孔。 “向小姐。”猫一样的眼睛,清瘦的身形,Andrew就这样站在她的眼前。 向浮生微怔,片刻,她笑开,“也是,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我呢。” “他让我照顾你。” “现在需要被照顾的人,难道不是他自己么?” “老板那边,自然不需要向小姐担心。” 向浮生勾了勾唇角,没再说什么,转身往登机口走去。 七年后…… “林总,是去半山吗?”Mike坐在副驾驶座上,偏过头去问后座靠着椅背的男人。 男人拉下车窗,看着外头的景色,沉默了片刻,“你说,向宅现在还是在我的名下?” “对,官司结束之后,股份和不动产确实都转到了向小姐名下。之后两年,向小姐将一部分股份低价卖给贺劭烽贺先生作为结婚贺礼,利恒另聘了执行主席,这些您都知道。至于向宅的所属权转让,是前一段时间才完成的。” “那Andrew那边最近有消息么?” “前段时间说是西班牙狂欢节,就去那里了,似乎短期内没有回香港的打算。” 男人闻言,神色微微一黯,“这几年,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 车缓缓驶入向宅,这些年虽然始终没有人入住,但是宅子依旧生气勃勃。向浮生有一点没有说错,这座宅子,会缺少主人,却永远不会没有佣人。 佣人恭敬地打开大门,林朔踏进屋内,却在抬眼的第一刻,定在了原地。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般,哑着嗓子开口:“这张婚纱照……是谁挂上去的?” “不喜欢吗?” 回答他的那个声音很是柔和,尾调微微上扬,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林朔当即回过头,却又一次被震惊擭住,随即而来的是无法形容的狂喜,他的手在身侧悄悄握紧,而声线还是那样故作轻松: “好久不见。” 向浮生轻笑,她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原先的一头长发如今短不及肩,她变了很多,唯一不变的,却是眼里零星的光,可以冲破所有时间冲进他心里的那种只属于向浮生的光芒。 “其实我不是很想见你的。就算是要见你,起码也得让你多等几天。”她耸了耸肩,“只是,有个家伙等不及了。” 说话间,向浮生的身后就探出个小脑袋,六七岁的年纪,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张望,两只小手还不忘扒着向浮生的衣角。 林朔看向向浮生,终于连声线都不能稳住:“他……我……” “我和Andrew一直觉得,不告诉你,会比较好。” “妈咪。”小男孩抬头,望着向浮生,打断了他觉得无聊的两人的对话,“我们到家了?” 向浮生看着一向淡然的林朔手足无措的样子,笑意更甚,她一字一顿,望进男人的眼里,无比清晰地回答: “对,我们到家了。”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其实这和我原先设定的结局有点不一样 原先我的设定是,林朔出狱,和向浮生在监狱门口相逢。就描写个两人相视的场景就ending了。 =..= 现在的结局,实在是对男主好死了……恶搞下的话,end最后结局应该是,幸福的林朔心脏病发就此辞世……哎,但这种结局肯定会被打死的…… 总之,大团圆结局,番外应该是木有的了←懒人 期待之后可能会到来的新文吧,欢脱的虐文路线,基本。 最后谢谢追到现在的亲,我知道我跟的慢啊,拖沓啊,又很不靠谱,你们还能包抱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然后滚走……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