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丰楼 作者:东风软软 文案: 路天睿熬夜码文,大早上被马桶绊了一下,直接栽进了他的老式洗衣机里,由此撞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从来不知道,滚筒洗衣机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时空之门”,他穿成了自己早年跟风写的一本狗血AO文里的小煞笔校霸。 世界观全被颠覆不说,这位的结局还特别惨。 小煞笔校霸背靠大树,是个能把凡尔赛写一本书的富二代,要多开心有多开心,要多潇洒有多潇洒,想欺负谁欺负谁,想干什么干什么,却年纪轻轻想不开,非要插足两位主角当“配角”。 路天睿也不想想,小煞笔校霸这么惨,是因为谁为了狗血而狗血,硬要拗“配角”...... 总之,穿过来的路天睿只想离主角远远的,坚决不踏上小煞笔校霸的“光辉之路”。 但事不如人意—— “你没看到,我全身的毛孔都在不欢迎你吗?!” 段信然眯起眼睛,“...你的毛孔长了仙人球?过来。” 路天睿怂了一下,“...到底你是校霸还是我是校霸?” @#¥#@#¥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路天睿发誓,他再也不抠了,一定买一台最大最先进的全自动洗衣机!!!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丰楼,卫锋 ┃ 配角:许阿灿等等等 ┃ 其它:短篇 一句话简介:丰楼很任性。 立意:工作摧残人,小说治愈人。 ☆、第 1 章 “喂!丰楼,那个人是不是认识你?怎么老盯着这边看?” 许阿灿喝的迷迷瞪瞪,竟然还能注意到这个。 丰楼轻飘飘地扫过去一眼,很快若无其事转了回来。 许阿灿和其他几个狐朋狗友都喝得脸红脖子粗,只有他面不改色。 不过凑近了就知道,他的呼吸间全是熏人的醉意。 丰楼慢悠悠地晃着手里的酒杯,桃花眼里水汪汪的,被烛台一照,里面都是莹莹晶光。 像个狐狸精,一举手一投足全是风情,不同于女子的妩媚,却照样勾魂摄魄。 丰楼将酒杯凑到了唇边,宽大的衣袖滑了下去,露出了白皙的小手臂。 他仰头,手臂紧绷,线条绷直,清瘦漂亮。 酒液全部吞入口中,修长的脖颈上喉结上下滑动,坐在远处的人看到这幕,喉间紧了紧,不自觉吞了口唾沫。 对方的眼神幽深炽热,怪不得连许阿灿那样的粗神经都能注意到。 丰楼却全当没感觉到。 须臾,桌上的人除了他,已经全趴下了。 “...没劲,真是没劲...” 丰楼口齿含糊,要站起来。 楼上的纨绔盯了他半天,眼下一步三跨,舔着脸凑到了他身边:“丰公子,醉了吧?我送你回去?” 纨绔色眯眯的目光粘在他脸上、脖子上移不开,咸猪手想要去碰他的手臂。 可笑的是,说是扶,这人个子比他矮不少,看他还得微微仰着头。 丰楼不理人,摇晃着要走。 纨绔拉他,被他大力甩开,一下子坐在了地上,顿时恼火了。 “你个不要脸的断袖,在这里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卫将军甩了你?让老子搞一夜又如何?反正早就被人搞过了!” 说着,就要来抱他大腿。 丰楼不知听见了没有,还在晃晃悠悠往门口走。 掌柜和小二他们默默竖着耳朵,谁也不敢上去惹事。 不过,丰公子的“风流事”,这云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就在纨绔的手即将触碰到丰楼,角落暗处坐着的男人突然动了。 他的动作快的看不清,就像大堂里倏忽吹进了一阵风,纨绔被一脚狠狠踢到了楼梯上,然后又从上面滚了下来,“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接着,丰楼被人像小孩子那样抱起,消失在了门口。 那人使了轻功,低低飞在云城屋檐间,凉爽的风擦过脸颊,丰楼更醉了。 他睁不开眼睛,发髻松松塌下来,突然开始“哼哧哼哧”地笑。 在那人的脚再次落上另一片屋檐,他的簪子终于滑了下去,顿时一头黑发张牙舞爪地散开,笼了两人一头一脸。 丰楼将脸死死埋到了对方颈间,深深吸了口他身上的气息。 嘴里喷着酒香热气,凑到对方耳边,“...你不是、成亲去了、么?回来、回来干嘛?” 卫锋脚下一顿,死死抿着唇,不说话。 过了一刻,两人终于回到小屋。 三个月前,他们还一起浓情蜜意生活在这里。 如今,桌上的尘土快有一厘高了。 卫锋在床边站了半天,还是没舍得将人放下去。 于是又转出来,直接上了山。 丰楼在这过程中,已然睡成了一头死猪,当然,这头死猪依然是最好看的那头。 卫锋默默叹了口气。 丰楼再次醒来,透过发丝看到了暖黄的火光。 他一动弹,旁边的人就发现了,“醒了?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 丰楼坐了起来,身上盖着的黑色袍子滑了下去,暖呼呼的。 他也不管,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我簪子呢?谁让你解了我的发?” 卫锋就当没听到,任由他在那里和头发纠缠。 半天,丰楼终于生闷气生够了,才拿正眼看他。 卫锋穿着雪白的里衣,脸颊被火光照得暖融融的。 丰楼皱起了细长的眉毛,“你脸上是什么东西?” 卫锋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就移开了,“□□。” 丰楼作出“呕吐”的姿势,“人皮?真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卫锋张了张嘴,没解释就是这么个“叫法”而已。 他知道,丰楼心里有气。 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卫锋转着手里的野山鸡,油溅到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烤好后,他递给了丰楼。 丰楼牵起嘴角,嗤笑出声,“怎么?你想和我偷/情?连我家都不敢去?” 卫锋心里被扎了一下,以前,丰楼喜欢说“我们家”。 至于前半句,他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家里太脏——你多久没回去了?” 卫锋不再看他,黝黑的眼珠子盯着火光,里面窜起了两簇小小的火苗。 丰楼听他这么说,“啪”地扔掉了他递过来的野鸡,“唰”地站了起来。 “呵!你现在嫌弃那个小破屋子脏了?以前不睡得很欢么?床上,榻上,桌上,凳上......你像个发/情的野兽一样,压着我的时候,不嫌脏了?” 说着,丰楼怒气冲冲往外面走。 这山洞他自然认出来了,这是他和里面那个狗东西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丰楼越走越慢,耳朵竖起来,听动静。 他都快出洞口了,后面竟然还没响起脚步声。 他顿时更生气了。 又走了两步,他猛地停住,接着比刚才更怒气冲冲返回了洞里。 “你、你就不怕我遇到野兽?你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 像是料定他会回来,卫锋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将被他摔在地上的野鸡仔细剥掉沾了土的皮,又放回火上烤。 “这山上没野兽。” 要是有,还等不到丰楼捡,卫锋那晚就折进去了。 丰楼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样子,突然泄了气。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激起了一小片尘土,又弄脏了卫锋刚刚剥了皮的野鸡。 这次,男人的眉头终于动了动。 他就像赢得了胜利一样,“哼哼”地嘲笑了起来。 但这胜利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声响。 卫锋像是没听到,野鸡也没皮可剥,就那么把沾了土的鸡递回了他面前。 丰楼:“你!” “你吃这面,没沾上。” 卫锋指了指冲着他的那半边野鸡,丰楼受不住了。 他匆匆低下头,长长的发丝盖住了脸庞,声音沉了好几个度:“你回来...做什么?” 这时,大约就不像那个和狐朋狗友放浪形骸的风流断袖了。 卫锋收回手,静了好一会儿。 半晌,才艰难开口道:“回来、看看你。” 丰楼没再发出嘲讽的声音。 厮混将近一年,他知道卫锋说的是实话。 对方真的只是回来看看他,而已。 大约是酒醒了,不愿意再做出那副浪荡的样子,他甚至听到自己带了丝笑意:“怎么样?你妻子是不是很漂亮?很温柔贤淑?” 丰楼微微侧着头,发丝挡在眼前,桃花眼半明半暗。 他看见卫锋轻轻点了点头,□□罩不住他的骨相,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紧紧绷成一条干净利落的线。 丰楼收回目光,半晌轻轻叹出一口气,不知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卫锋听,“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也该——回去了......” 那只野鸡终究谁也没吃上一口。 ### 十月,单(shan)城下了一场雨,气温顿时降了许多。 南方的冬天格外阴冷,像要冰到骨子里去。 太太跟前的两个小丫头拿了早饭往回走,在廊下遇到了二公子。 两人匆匆福身,对方略点了点头,大步走了过去。 其中一个没忍住,转头去看对方颀长的背影,那人猩红的披风在冷风中荡出一个利落的弧度。 “阿杏!别看啦!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阿杏瞬间红了脸颊,清秀的面庞都是少女颜色。 “你可别打二公子的主意,他是这个——”小丫头做了个弯手指的动作。 阿杏黯然垂眸,知道对方说的没错,可还是忍不住辩驳:“二公子...这次回来变了好多,或许,会听老爷话呢?” “傻阿杏,二少爷就算听老爷话,真的娶少夫人,也不会是你呀!” 阿杏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贺家这样的门楣,又怎么是她这种人能攀得上的? 丰楼一路去了前院的书房,他爹贺东新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 书桌上放着一张堪舆图,两人坐下一同商讨了下剿匪事宜。 正事说完,贺东新端起茶喝了一口,舒了口气。 来了单城这么多年,老爷子仍然保留着京人的习惯。 贺东新觑了眼儿子,假模假式咳了一声,“丰楼啊,向大人家的嫡次女...你见过吧?” 丰楼眼神还在堪舆图上,闻言淡淡“嗯”了一声。 贺东新看见他没皱眉,以为这次总算有点眉目,调子都提高了一度:“那——爹去给你提个亲如何?” 丰楼终于给了他爹一眼,只不过眼里平静无波,“你要让她守一辈子活寡么?” 贺东新“唰”地站起来,狠狠拍了下桌子:“你!” 丰楼将堪舆图仔细卷起来,端正地朝着贺东新行了礼,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等门合上,贺东新才赶紧捧着手掌“嘶嘶”地吹风。 “...这小孽障...唉!” 作者有话要说:工作太烦躁了,忍不住开了文,日更大概是不可能,有缘人看到一个图个乐吧~ ☆、第 2 章 丰楼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刚动了下,就疼的闷哼出声。 他的左腿被箭贯穿,剧烈的疼痛和麻木让太阳穴突突直跳。 肩背则是大范围的酸疼,昏迷前的场景渐渐涌入脑海。 是他大意了。 三日前,他出发去桂岭山剿匪,没想到中了埋伏。 本以为会被乱箭射死,没想到匪徒竟然将他打昏挟持了。 不过眼下照他腿的状况,离死也不远了。 丰楼竟然没觉得多害怕,心里一片平静。 身下一直在晃动,应该是在路上。 匪徒可能是要威胁他老爹,才留了条他的命。 他爹作为单城的总督,天高皇帝远,也算是这片地方的“土皇帝”了,拿他的命换点什么,也很正常。 迷迷糊糊中,丰楼全身开始发热,之后又开始发冷,他猜自己应当是高烧了,就这么醒了睡睡了醒。 奇怪的是,身下的晃动一直没停止,大概是生病让他没了时间的概念。 再次有意识,是有人往他嘴里灌东西。 丰楼下意识张开嘴,立即被又苦又涩的药汤子呛住了,咳嗽个不停。 他本来就虚弱,这一下简直要把肺咳出来。 喂他的人以为他还没恢复意识,开始和同伴抱怨:“主人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非得把这么个病秧子弄回去?因为他,行程不仅严重被拖慢,恐怕这一路还会遇到不少危险...” “少说点,主人的心思你也敢胡乱猜测?不要命了?” 后说话的人放缓了语气,继续道:“他老子只是单城的官儿,还管不到其他地方,我们总能安全回去的。” 说完,两人继续给他灌药。 丰楼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高兴,他暂时似乎不用死了。 不过接下来的行程,让他开始有些心惊。 除了最开始几天,他总被关在车厢底下,伤腿也没得到很好的治疗,越走,这些人越“明目张胆”。 每到一处地方,总有人接应,他也不用再在车底,甚至食物和药物都得到了质的提升。 自从他有了意识,这些人说的就是蛮语......丰楼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经。 剿匪前,他们做了很多探查,并没发现匪徒是蛮人。 眼下,两者间明显有了关联,会不会——丰楼越想越心惊。 路上整整走了两个多月,一行人从南边儿的单城一直走到了北边的隘口——秦关。 丰楼好得差不多后,开始被下迷药。 剂量很小,但他几乎整日都昏昏沉沉,逃跑是没可能的。 想着他爹肯定以为自己葬身桂岭,八成不会想到他被人一路带回了蛮地,自然也不会来救他,只能靠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到达秦关的当晚,那个像是这一行领头的蛮人来到了他房间。 对方行了个标准的汉礼,看上去倒像个文质彬彬的汉人。 丰楼冷眼看着,这人坐下,给自己装模作样倒了杯茶,才开口道:“贺公子,这一路上多有怠慢,请勿介怀,明日我们就能出关了,到时必以揭拔最高礼节待之。” “不必,我只想知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公子之才,我们在揭拔都有所耳闻,想必主人也不舍得浪费您的才华。” 丰楼听出了一点意思,嗤笑出声:“你们怎么会以为,我会为你们蛮族效力?简直异想天开。” 那人也不生气,似乎胸有成竹,并不和他争论这个。 也或许是,即将回到故地,这种勉强算得上“逃亡”的日子要结束,心情很好。 临走前,对方当着他的面,将迷药放入了茶杯中。 “请吧,贺公子。” 丰楼淡淡看着对方,只把对方盯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结果茶杯,一饮而尽。 对方盯着他的喉结,看到了上下滑动,才走出了房间。 丰楼盯着紧闭的房门,过了几息,飞快地抠着嗓子眼,呕出了一丁点褐色的茶水。 他皱了皱眉,不知道喝进去的那些药效怎样。 第二天起来,丰楼攥了攥拳头,心下安定几分,看来这些人是真的放松了警惕,昨天的药本来就比之前少,他又呕出一些,六七分的力气都还在。 他早就想好,认为在秦关是最好的逃跑时间。 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在靠近驿馆的时候,他突然出手打伤了车厢的人,然后飞快跑了下去。 一个卒子迎面出来,丰楼拉着他大声喊道:“赶紧通报!蛮人探子进城了!我是单城总督的儿子,昭武校尉贺丰楼!” 小卒呆了一瞬,赶紧就往里跑。 与此同时,揭拔那一伙人站在外面不敢进来。 丰楼腿伤还没痊愈,刚刚用了最后的力气跑了进来。 不管官府能不能抓住这几个人,眼下他们肯定不敢再来绑自己了,于是撑着廊柱缓口气。 等他察觉身后的风声时,已经迟了。 丰楼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身后的黑衣男人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站在门外的几人赶紧跑了进来,被男人冷冷一瞥,顿时僵在了原地。 领头的战战兢兢想要领罚,被对方冷冷呛了回去:“一群废物!回去再和你们算账!” 如果丰楼此刻意识还清醒,想必一下就能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 熟悉的晃动感,丰楼有了意识后,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他没想到,秦关驿馆的人都有揭拔人的探子。 “醒了?醒了就吃点东西。”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嗓音,一股巨大的惊喜蓦然击中了丰楼。 他“噌”地睁开眼,果然看到了男人熟悉的侧脸。 这次,对方没戴那什么鬼“□□”。 丰楼被巨大的喜悦击中,他就知道,这人绝对还是爱他的! “卫锋,是你救了我?你怎么知道我被挟持了?” 他一动之下,拉扯了被敲击过的肩颈,顿时“嘶”出声来。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丰楼拉住了卫锋的手,将自己这两个月得来的消息全部告知:“我是去剿匪被人抓的,这些人是揭拔人,和内地的匪徒勾结,或者...应当就是他们装扮成匪徒!你赶紧写封信,向朝廷禀报一下,这一路,他们的接应非常多!我怀疑,他们已经在我们这里埋下了很多钉子,想必有大动作,朝廷必须加紧防备!” 丰楼说完,等着卫锋回他“好”。 可对方的眼神却越来越奇怪。 他心底升起一股凉意,不知不觉放开抓着对方的手。 但卫锋却反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急,我会禀报的。” 丰楼心里虽然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卫锋脸上奇怪的神色好像只晃了一下,让他怀疑是自己眼睛有问题。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不是他出了问题。 马车走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车厢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 卫锋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那个很像汉人的揭拔人一晃而过,丰楼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他缓缓靠了过去,犹豫了半天,才“啪”地推开了车厢——卫锋和那个揭拔人一起转头看了过来。 他环视一周,发现这支队伍里除了多了几张生面孔,仍是劫持他来北地的那一队。 仿佛不敢相信一样,丰楼飞快坐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卫锋回来了。 丰楼抬头,眼睛直直刺向对方,“你...到底是谁?” “怎么?你不认识我是谁?” 那人顶着卫锋的脸,用拇指和食指掐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了头。 “你在我身/下欢愉地哭出来时,可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丰楼像是不敢相信一样,死死盯着对方。 他紧紧咬着后槽牙,脖子上的青筋毕现。 车厢内死寂一般。 丰楼渐渐冷静下来,起码面上如此。 他肆意甩头,脱离了男人的手指,靠回了车壁,优雅地环抱起双臂,桃花眼微微眯起,轻轻斜过来一眼,都是熟悉的风情味道。 “呵!你是揭拔人?怎么?尝了本公子的味道忘不掉?大老远还特意将我劫了来?” 说罢,甚至悠闲地对着自己圆润的指甲吹了口气,白皙的指尖透着微红。 卫锋眼神从他的脸滑到他的喉结,停在他微红的指尖上不动了。 熟悉的火苗升腾了起来,黑眸深处燃起欲/望。 这个样子的卫锋,似乎完全不会掩饰自己的欲/望了。 那个时候,丰楼故意撩拨人,看男人黑沉沉的目光想要吞掉自己,却只能忍到回家。 小屋的木门被暴力推开,他被人一把按在门上,炽热的吻喷洒下来,把两人都烧了起来。 ...... “呸!” 丰楼吐了嘴里的血沫,不屑地挑起一边嘴角,“老子让你亲了吗?狗东西。” 这三个字一出口,丰楼顿时僵住了。 他撇开眼,不愿意再看对方一眼。 十日后,他们回到了揭拔的王城——翠城。 每个人见到卫锋,都称呼他为“二王子”,那个曾经和丰楼相爱相知的卫锋,从来都没存在过。 “卫将军”?呵,朝廷真是越来越不行了,竟然被揭拔的王子混成了将军? 丰楼被关了起来,像个笼子里豢养的金丝雀。 卫锋从回来就没出现过,有人却找上了门。 ☆、第 3 章 “啪!” 门被粗鲁地推开,一个编了一头小辫儿的男人走了进来。 丰楼倚在窗边的榻上,随意瞟了来人一眼,没动。 那人身旁的随从狗仗人势,看主人脸色沉下来,立即朝着丰楼吠:“大胆!这是我们三王子!还不赶紧过来见礼?你这个无礼的汉人!” 这人汉话不标准,听着有几分可笑。 他主人是个身材颇雄壮的凶脸汉子,他却又矮又瘦,两相对比,有几分好笑。 自称“三王子”的男人装模作样挥了挥手,狗腿子立即退了下去。 对方朝着丰楼,高高昂着下巴,像是施舍一样,“你就是大学士贺江仆的孙子?那个很有名的少年探花?” 丰楼懒懒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晒太阳。 鸟不拉屎的翠城有一样好东西,琉璃。 阳光能透过这像是看不见的一层东西,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他都困了。 三王子怒不可遏,没想到这人不仅没有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求饶,竟然一直无视他。 “放肆!看在你的才华份上我才没有动手,你竟然这么不知好歹!” 他挥手,狗腿子弯下的腰又直了起来,带着身后的仆从直接将丰楼从榻上拉了下来。 丰楼腿伤还未大好,他也听不懂鸟语,很有些狼狈地被他们折了双臂,按跪在了地上。 三王子总算满意了几分,趾高气昂地坐在了他的榻上。 拉扯间,丰楼的衣服领口大开,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胸膛。 狗腿子一只手攥着他的手腕,触手细腻温婉,竟像他曾摸过一次的玉器,再看他的脸,他的脖颈,还有他袒露的胸膛...不觉痴了。 丰楼没束发,脸颊旁沾了散落的黑发,干净又凌乱。 三王子呼吸一窒,好像才看清这人的面貌。 揭拔人的脸型普遍偏窄,眉骨凸起,眼睛就会格外漆黑深邃,就连女子都是如此。 可眼前跪在地上的人明明轮廓平很多,眉眼却极——三王子想了一会儿,想起一个汉字:润。 想他去年偷偷去南地,遇上一场春雨,那里的人眉眼全变得很“润”。 这人,像一尊沾了湿气,胎薄莹碧的瓷器。 三王子心脏开始不受控制跳动,他自认是个爱美之人,正要吩咐手下赶紧将人扶起来。 美人,就不能以粗鲁待之了。 不成想,一道冰冷的嗓音从外门传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来人随即跨进了屋子里。 三王子看清对方,立即站了起来,露出了防备的姿态。 地上的丰楼短暂地晃了下脑袋,像要转头,最终还是没动。 来人是二王子。 狗腿子手腕一抖,被对方的目光刺得遍体生寒,强忍着没动,他的主人还没吩咐,只能将自己佝偻了起来。 二王子袖间轻轻一动,一阵细微的风声后,狗腿子突然惨叫倒地。 丰楼另一边抓着他的人很快也恐惧地放开了手,他重获自由。 眼睛轻轻瞥过去,狗腿子的手腕上插了一支很袖珍的箭。 三王子:“你!!” “赶紧滚出我的院子,不要让我说两遍。” 男人森冷的嗓音响起,像沙漠的响尾蛇,令人不寒而栗。 三王子并没看惨叫的仆人一眼,这样的东西对他来说太多了,只是这个该死的人的态度让他怒气高涨。 他不是个会忍耐的人,就要动手,却被另一个仆从拦了下来。 不知对方嘀嘀咕咕说了什么,三王子僵在原地脸色变换了很久,才气呼呼地走了。 临走前,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已经站直了的丰楼。 他们走后,丰楼揉着手腕回了榻上,继续晒太阳。 好像门口立着的人不存在一样。 一个罩着金纱的脑袋突然探了进来,“二哥哥,这就是‘那个人’?” 对方声音清脆明亮,汉话很标准,引得丰楼看了过去。 她浑身裹着一层金纱,颜色鲜艳的宝石首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跨进门槛,一下挽上了二王子的手臂,眼睛还盯着丰楼,里面全是好奇。 大概这姑娘浑身就像在散发阳光,丰楼心情突然明亮了不少,他坐了起来,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看了回去,“你是谁?是汉人吗?” 那姑娘也不认生,声音清脆道:“我叫朵颜,是二哥哥的大妃!” 卫锋本以为,丰楼听到这句话,肯定会看他一眼,即使里面都是嘲讽,不屑。 但对方视线都没偏一下,仍然兴致勃勃和朵颜在聊天。 “我知道,能穿金纱的女子在揭拔地位很高。” 朵颜挺了挺小胸膛,很骄傲地说道:“我阿父是第一勇士!” “那他很厉害,不过你的汉话为什么这么好?” 骄傲的小太阳突然含羞带怯地看了身旁人一眼:“为了二哥哥学的,他喜欢听。” 丰楼带着像是鼓励,像是欣赏一样的语气继续道:“你真是个用心又聪明的姑娘,汉话很难学。” 卫锋终于听不下去了,黑沉沉的眸子掩盖在平静的水面下,已经开始起浪。 “朵颜,你先出去。” 他一说话,丰楼立即停下了话头。 卫锋心里的烦躁更加升腾。 朵颜听话地先走了,临走时还担心地看了她的“二哥哥”好几眼。 卫锋走到了丰楼面前。 “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一阵困意上涌,丰楼终于掩着口打出了那个呵欠。 他泪眼迷蒙,语气随意道:“有啊,你早知道我是贺丰楼了啊?” 卫锋面皮僵硬,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 他们都知道,丰楼说的是最开始他们遇上的时候。 这个人,有多么有情,就有多么无情,连最后一丝浓情蜜意,都在他得知真相那刻消失了。 卫锋什么都没说,走了。 他走了后,丰楼终于可以睡觉了,几乎立时倒在了枕头上,睡得人事不省。 又是几日,丰楼在明媚的阳光里醒来,觉得现在的生活也不错。 每天晒晒太阳,吃得好睡得好,也没人来烦他,也没事来烦他,逍遥得很。 小太阳朵颜还时不时来找他玩,除了不能睡/男人,日子真是十足的好。 讨人厌的二王子和三王子都没出现。 朵颜是个性格很开朗的小姑娘,总喜欢问他些汉地的事情。 “丰楼哥哥,你们那里是不是有很多树?” 丰楼点了点头。 翠城虽然叫翠城,实则是个沙城,黄土漫天。 “丰楼哥哥,你给我说说集市!你上次不是说集市很热闹吗?人很多,东西也很多!” 丰楼便给她讲单城的点点滴滴。 他从小在那里长大,自然对那里最熟悉。 单城还在江浙南边儿,靠近西南,山多水也多。 五岁上,父亲到那里上任,一家都搬到了那里生活,至他十九岁开始游学,就从未离开过。 作为西南最大的城市,单城繁华热闹,在贺东新的治下愈加繁荣。 每到大集小市,街上全是人。 吃的,喝的,玩的,看的,听的,什么都有。 偏远的单城已是如此繁华,更别提京城这样的地方了,怪不得老被这些蛮人惦记着。 ...... “丰楼哥哥?丰楼哥哥!” 朵颜看着神色突然落寞的丰楼,语气担忧地叫着他。 “我没事,今日有些累了,要不你先回去?不是再有三日就是你的大婚了?也该好好准备一下。” 朵颜应了一声,三步两回头往门口走。 快到门口,这妮子突然跑了回来。 “丰楼哥哥...要是、要是有一日你...你会记得我吗?” 丰楼以为她说自己离开揭拔后,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虽然这姑娘也是揭拔人,但她没参与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而且他确实很喜欢她,像喜欢妹妹那样。 朵颜欲言又止,听了他的回答似乎也不是很高兴。 她低着头,深吸了好几口气,似乎还要说什么—— “朵颜,你该回去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整个人站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森冷的嗓音毫无温度。 朵颜似乎抖了一下,接着飞快跑走了。 丰楼转回了身子,像往常那样将人无视到底。 突然,他觉得耳后一凉。 飞快转头,男人的脸距离自己不足一寸,黑眸沉沉热热地盯着他。 丰楼眯了眯眼睛,勾起嘴角,嘲讽道:“二王子这是什么眼神?欲/求/不满?你小妻子不是马上就要嫁给你了?” 所以当时卫锋离开时的话也不算假的,他确实要“回去”成亲。 丰楼任由他这么近地注视着自己,没有丝毫要往后退的意思。 羞、怯、爱、欢喜...这些,都是因为靠近的那个是自己喜欢的人,既然只是个毫不相干的人,自然就什么都没有了,又会害怕什么呢? 卫锋明白他的意思。 但他的眸子深处涌起了另一股陌生的火热,近乎呢喃道:“...快了,很快就结束了...我们会回到从前的...” 丰楼微微蹙起修长的眉,看着他近乎空洞的眼神,忍了忍,还是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 他说的什么意思? 结束?丰楼嗤笑出声,最不济,也就是死了,他有什么好怕的? 反正,贺家还有个贺舒同。 ☆、第 4 章 三日后,二王子大婚。 婚礼的一应事宜都准备好了,就等新人举行仪式,新郎和新娘却全都不见了。 揭拔的王和朵颜的阿父都已列席,听闻这个消息后,全都震怒不已。 匆匆派人去找,半天没什么音信。 三王子是王最信赖的儿子,正要吩咐对方去找人,却发现对方也不在宴席上了。 与此同时,丰楼这里迎来了不速之客。 “三王子,你这是做什么?” 丰楼细白的手腕被男人攥在手里,他挣了挣,没挣动。 三王子闪着绿光的眼睛盯着他,像要把他吞到肚子里。 “贺公子,你恐怕还不知道,你的好情人会对你做什么吧?” 他的汉话很蹩脚,丰楼分辨了一会儿才明白。 他轻轻挑起一边眉毛,没什么温度地重复道:“好情人?” 三王子眼中闪过嫉妒的神色,“全揭拔都知道,那个杂种和你好过。” 丰楼的眉毛挑得更高,“那又如何?” “如何?他要把从西南得到的蛊用在你身上,从此你就会成为一具漂亮的傀儡,我是来救你的,美人,考虑一下,跟了我怎么样?” 三王子不仅贪图他的才华,也贪恋上了他的美色。 纵然丰楼一直云淡风轻,听到这句话也愣了一下。 蛊?卫锋去云城是为了蛊? 他嗤笑一声,心底冰凉一片。 恐怕那人是打了一石二鸟的主意吧,可笑他,真以为自己做了一个美梦。 如今看来,只有他自己陷进了里面。 不过——丰楼看了眼一脸凶相的三王子,这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突然放软了身子,整个人向三王子靠去,语气柔和道:“你说得对,今后在揭拔,我就多仰仗你了。” 三王子大喜过望,就要将人揽入怀中,胸前顺势没了防备。 丰楼趁着这个空隙,一掌劈向对方的脖颈! 可惜,他错估了对方的武力值。 三王子堪堪避开,接着便是盛怒,几乎没有留任何余力,一掌扇向丰楼的脸颊。 他被狠狠掼在地上,嘴角滑出深红的血渍。 “该死的汉人!竟敢暗算我!” 盛怒的蛮人冲了过来,一手拽住了他的头发,将他狠狠提了起来。 “咳咳,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丰楼一双桃花眼毫不畏惧地注视着对方,里面如死水般平静。 眼看那蒲扇一样的大掌要落下来,他静静闭上了双眼。 “砰!” 一阵冰凉的风铺面而来,带来淡淡的冷香。 丰楼由于惯性趴在了地上,睁开眼,一双玄色的牛角靴立在眼前。 三王子被人一脚踢了出去,桌椅发出了巨大的破裂声,伴着他的“哎哎”叫唤。 男人冰冷的嗓音仿佛来自地狱:“你、活、得、不耐烦了?” 三王子下意识觉得胆寒,反应过来后立即恼羞成怒:“你就是个狗杂种!有什么资格和我叫嚣?!” 那一脚不轻,他说话都有些喘。 卫锋还要上去补一脚,丰楼突然咳嗽了起来。 被血沫子呛住了,他咳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卫锋突然停下动作,飞快转回身,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浅淡到几乎闻不到的冷香,是丰楼很熟悉的味道。 他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沫,眼睛盯着对方的领口开始发呆。 卫锋现在是二王子,他穿着揭拔皇族特有的服侍,领口处是繁复的花纹,艳丽非常,扣子是用宝石做成的。 除了那香味,再没有一处是他熟悉的。 时隔多日,丰楼第一次出关押自己的小院。 沙漠的夜晚气温极低,风也很大,他宽大的衣服到处漏风,下意识抖了抖。 卫锋抱得更紧了一点,“冷吗?” 丰楼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劲,干脆侧开了脸,那是一个抗拒的姿势。 卫锋却高兴了几分,这是丰楼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对他展露情绪。 他不怕他恨他,只怕他将他当做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他们走了很久,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黑。 “你要给我下蛊了吗?” 良久后,丰楼终于又开口了。 卫锋身体一僵,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 丰楼又说:“我不想变成傀儡,你杀了我吧。” 卫锋心尖一疼,薄薄的唇抿得死紧。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下,开口时语气干涩:“...我不会把你变成傀儡...我送你走,好不好?” 丰楼想,这时候了,这人还在骗人,不禁觉得有些疲惫。 暗暗叹了口气,他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浓的化不开的黑夜里,只有偶尔响起的几声咳嗽声。 卫锋加快了脚步,终于赶到了约定的地点。 丰楼被放在了地上,随即被披上了一张厚实的披风,带着一股少女淡淡的幽香。 他睁开眼,诧异不已:“朵颜?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没有用金纱覆面,露出一张艳丽深邃的脸庞。 她的身上,穿着一身红纱。 “丰楼哥哥,我都和二哥哥说了,我不想你受伤害,我知道你们是爱人,他是个很好的人,你们一起走吧!” 她的身后,是两匹高大的骏马。 丰楼看向卫锋,想让他说些什么,却突然哑口无言。 他们就这样走了,朵颜怎么办? “我先送你走,朵颜,等我回来。” 卫锋一说完这句话,朵颜小鹿样的眼睛立即红了。 但她很努力地笑着:“二哥哥别回来了!这里不适合你,仇恨也不适合你,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丰楼看见,卫锋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 “等我回来。” 说完,卫锋飞快上了马背。 丰楼广袖一辉,双手结礼,朝着这位像太阳一样的姑娘行了个最标准的汉礼。 “贺丰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朵颜灿烂地笑着:“丰楼哥哥要记得我啊!我一定会去汉地找你的!” 丰楼郑重点了点头。 卫锋伸出手,将他拉上了马背。 寒冷的沙漠之夜,正在前方等着他们。 丰楼缩在卫锋的披风里,仍然控制不住颤抖。 他整个人一会儿凉一会儿热,估计又发烧了。 到后面,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 “...你个王八蛋...卫锋你个王八蛋...老子恨你...卫锋...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狗东西...” 卫锋凑到他耳边,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语气温柔地哄着人:“阿楼乖,再坚持一下,是我不好,轻信了别人,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了,也不报仇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他精心谋划了这么多年,说放弃就放弃,痛苦自不必多说。 可当他听到朵颜告诉自己王的真正打算,那个害了他娘亲的男人,还准备伤害他最爱的人,他就没办法继续了。 心中的悲愤快要掀起滔天浪潮。 他妥协了那么多,替那人办了那么多“坏事”,甚至娶他让自己娶的人,还是不行,对方还是不打算放过他。 等到他没了用处,就会像自己的娘一样,被无情地抛弃。 卫锋轻轻吻了吻丰楼冰凉的耳廓,心中除了恨,还有平静。 背负着仇恨过了这么多年,放下的时候,他整个身体都变轻了。 “...我们回家了...” ### “嘶——” “哎哟公子你醒了?别动别动!你还伤着呢!” 丰楼刚恢复意识,就感到一阵猛烈的疼痛袭来,一时竟让他没分清是哪里疼,又好像哪哪都疼。 一个苍老的声音随后响起。 他立即停止了动作,睁开眼,一个穿着破烂的老僧立在跟前。 对方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僧袍上还有好几个补丁,脸颊黝黑,上面遍布沟壑,正探着头瞧他。 丰楼眼中茫然,半天没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年轻人,你命真大!中了那么多箭,还摔下了崖,竟然挺了过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丰楼突然想起了什么,身体本能地弹动了一下,焦急道:“师傅、师傅...和我一起的人呢?” 他的嗓音暗哑干涩,老和尚赶紧抓住了他伸出来的手。 “孩子别动!那个人、那个人在隔壁呢!伤得也不轻,你好好养着,养好了再去看他。” 说着,老和尚赶紧垂下了眼睛,嘴里嘀咕着:“哎呀药!药快好了,我去给你端来!” 已经疼出一身冷汗的丰楼根本来不及分辩对方的表情,听到他说“那个人”没事,整个人松了口气,嘴角轻轻牵起,又昏睡了过去。 老和尚端着药进来时,看他睡了,没忍心叫醒他。 将药碗轻轻放在了破烂的木桌上,又出去为他采药了。 跨出门槛时,没忍住叹了口气:“可怜啊...” 休养了几日,丰楼一向怕苦的人,这次不管老和尚递来的药多么苦多么涩,都闭着眼灌了下去。 老和尚不知道内情,还夸他,看着像个富贵公子,没想到这么能吃苦。 丰楼这时就笑笑,哪里还有曾经那副风流样,看上去乖巧得很。 他就是想着,早点能起身,就能去看卫锋了。 掉下崖前的事,他都想了起来,狗东西可比他伤得厉害呢! 想到这里,丰楼眼里又泄出笑意来。 ☆、第 5 章 山门前,老和尚看着对面脸色苍白的男人,担忧道: “何不再待一段时间?庙虽小,但清净,你的伤还没好全。” 丰楼笑了笑,摇了摇头,“这段时间已经给你添麻烦了,等找到他,我会回来的。” 说着,攥紧了掌心的红宝石。 等他能下床,老和尚善意的谎言就被戳破,卫锋,失踪了。 老和尚拖着他回破庙的路上,捡到了一片衣服,上面带着血,红宝石做成的扣子还留在上面。 “...山里有野兽,就算他侥幸...恐怕也会被...” 老和尚是这么说的,丰楼却坚信对方没有死,他能感觉得到。 只是,“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不妨事,几颗草药,没费钱。” 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那颗红宝石,却不能留给老和尚。 和对方告别后,丰楼回到了官途,却没有朝北走。 那天,卫锋已经带着他入了秦关,但是他却不敢信任那个地方了。 他们被揭拔士兵追上,带着的那匹马有了用处,但是仍然没能彻底逃脱。 那个时候,他已经烧得很厉害了,有些场景记不太清,依稀记得直到坠崖前,他们还在一起。 所以丰楼猜测,中箭后,卫锋为了引开追兵,和他分开了。 秦关探子太多,他不敢去,卧床这几日,他思考许多,决定先去堂叔那里,最起码先给老爹递个信,自己没死。 堂叔那里是距离最近的地方了,但丰楼仍然艰难跋涉了七八日才到。 等到进城的时候,他整个人衣衫褴褛,极为狼狈。 幸亏他那张脸看过的人都印象深刻,这才顺利递了信儿进去。 “我的大侄子!你真的没死!天可怜见啊!” ...... 整个贺家都知道了,贺丰楼没死。 贺东新不能出任地,第一时间遣了嫡长子来接人,也就是丰楼的大哥,贺舒同。 从小就不怎么对付的两兄弟,再次见面,竟然恍如隔世。 贺舒同发现,贺丰楼变了。 从前,他肆意任性,纵有满腹才华,也不屑出仕,在外从不用贺家的名头,也不说是贺江仆的孙子、贺东新的儿子。 可这次见他,他身上那些骄傲华丽的刺,仿佛都收了起来,眼里有疲惫,更多的是平静和从容。 与此同时,他站在那里,就让贺舒同觉得有了“根”。 他的弟弟,终于不是飘着的人了。 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丰楼心里有了更坚定的念想:找到卫锋。 贺舒同以前瞧不上贺丰楼,不仅因为对方的风流任性,还因为嫉妒。 那些情绪,在看到贺丰楼单薄地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的身体时,终于一点一点,全部消散无踪。 他眼眶猝然变红,近乎叹息般道:“阿楼,你侄子都要满月了,回去看看他吧...” 贺丰楼咧嘴笑了,如他记忆中那般的笑,可是再也讨厌不起来。 他说,“大哥,带我回家吧。” ### 丰楼是在一个清晨离开的。 那天,单城的天极好,他没告诉任何人,像从前很多次那样,消失在贺家。 整整三个月,他似乎很“急”,把自己被绑走一路的见闻说给父亲大哥,然后再告知京城的祖父,还有分散在各处的贺家族人。 朝廷开始了浩浩荡荡的筛查行动,勾连出了不少“钉子”。 众人心底都发凉,谁也没想到,揭拔竟然已经渗透这么深。 最令人瞠目的就是“卫将军”,朝廷已经查明,他是揭拔人和汉人的“混血”,是最大的探子。 但不知出于何故,这个人消失了,没人找得到他。 丰楼成了功臣,先前他爹给他弄的那个校尉一下不够看了,好多人忙着打点,给他升官。 贺东新去问他的时候,丰楼拒绝了。 那是和卫锋赌气才故意弄了个小官儿,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丰楼一路往北走。 五月的时候,边关爆发了一场战争,失去了探子依仗的揭拔大败,退回了河套以北,佝缩在了翠城。 那时,丰楼正好到达云城,逗留了几天。 有小童挎着个竹篮子,拦在了他身前,“公子,要买枝花吗?送你心上人!” 天气日渐暖和,好多花花草草都开了。 小童递给他一支粉色的芍药,花朵并不如名贵品种硕大,却嫩嫩的,含苞待开。 丰楼长身玉立,一只手背着,一只手接了过来。 “公子,你笑起来真好看!想必你的心上人也很漂亮!” 丰楼一怔,摇摇头,“他不是漂亮,是很俊。” 说完,不待小童反应,翩然离去。 小童竹篮里落进了几枚铜板,呆呆地看着对方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而丰楼,只是想起了几件趣事。 他和卫锋刚好上的时候,某天出门,如往常般怀中落入不少花朵,都是街上的小娘子扔的。 也有人扔到卫锋身上,可他双手背在身后,任由那些花朵落在了地上。 丰楼嘲笑他:“你这人不懂怜香惜玉,竟然糟蹋姑娘们的心意?” 卫锋脸黑沉沉的,嘴角抿得死紧,盯着他不说话。 丰楼心情越发好,从怀里找了枝最好看的,一枝粉色的芍药,脚尖迅速掂起,别在了卫锋的耳后。 卫锋愣住了。 他也是眉目硬挺俊朗的人,这娇嫩的花朵柔和了面部的英气,竟格外好看。 丰楼突然又不高兴了,这样的卫锋,让满大街的姑娘妇人看到了。 于是,他也扔了满怀抱的花,突然拉着卫锋开始跑,一直跑回了他们的小屋。 木门“砰”地被合上,丰楼喘得很厉害,他看了卫锋一眼,就迫不及待撞上了对方的唇。 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伴随着欢喜满溢,唇齿相交,亲密到没有一丝缝隙。 再后来,主动权就不在他手里了....... 最后时刻,卫锋突然不动了,丰楼被缠磨地厉害,忍不住摆动细细的腰:“快、快点...” “叫我相公。” “...你、你赶紧的...” “叫,不叫就这么待着。” 泪眼迷蒙的丰楼不知道,卫锋太阳穴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已忍耐到极致。 他只好软下声来,低低唤道:“相、相公...” “还怜香惜玉吗?” 丰楼羞恼地打了他一下,这人,竟然醋到现在。 反正没了脸皮,他便闭了眼,扯开嗓子叫道:“不了不了!再也不了!只怜只惜你一个!” 卫锋终于满意了,丰楼终于舒服了。 事后,卫锋撑着一侧手臂,性感的喉结和锁骨大喇喇敞在空气中,拧着他的脸皮要承诺:“以后万不要忘记,你是有夫之夫了,懂?” 丰楼故意露出一侧白瘦的肩头,朝他抛了个媚眼:“哎,谁让本公子魅力太大,男女通吃呢?” 于是又受到了“惩罚”...... 最后他到底点没点头,是否答了“懂”,都忘记了。 不过他想着,现在自己这么“乖”,卫锋知道了还不得乐到天上去。 真是便宜了狗东西了。 像往常一样,丰楼去了茶楼。 这里虽然鱼龙混杂,但是消息灵通,方便打探。 如果哪里出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有人见过卫锋,总能认出他来的。 他要的茶刚上来,旁边一桌来了几个江湖打扮的人。 “听说了吗?揭拔这次输的可惨!他们的王子被抓了!” 丰楼心下一动,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还是急忙打听道:“几位侠士,可知道被抓的是揭拔哪位王子?” 几人转头打量他,看他一身文士打扮,以为他关心战事。 “公子放心,咱们赢了,都没损失几个兵士。” 丰楼勉强笑了笑,“那自然是好的,只不过,众位可知道这王子将会如何处置?” 其中有个络腮胡的壮汉,颇有几分热情,给他详细道来:“本来开战前,我们都以为揭拔会让那个大叛徒卫锋出战,虽然这人是大奸细,但领兵能力没话说,可惜来了个绣花枕头,好像是什么三王子,叫嚣着卫锋早就死了,结果直接被活抓了。” 丰楼不知该高兴还是沮丧,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僵硬。 他心里像爬进了好多蛇,胡乱奔窜,搅得心绪难宁。 要是他猜测为真,卫锋真被抓了回去,三王子说的话可能——就是真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丰楼的心凉成一片。 不会的...不会的!卫锋怎么可能死了呢? 丰楼待不下去了,决定立即出发。 他一路跑死了好几匹马,用了十几日就赶到了秦关,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秦关驿站的事被查出来以后,这里从上至下换了一遍人马,现在的县官正是贺家的族人。 这次,丰楼再不愿意用真名示人,也顾不上了。 他拜托对方带自己进了兵营,见到了三王子。 确实是曾经在揭拔见过的那个凶脸男人。 丰楼心中的不安更加大了.,..... 从里面出来后,丰楼像失了魂一样,漫无目的地走在秦关的街道上。 不知拐到了哪条窄巷,他一个不留神,突然被地上的一条人腿绊了下。 那人抬起一张脏兮兮的脸来,丰楼却结结实实愣住了,接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卫锋?!” ☆、第 6 章 丰楼激动上前,想要抱人。 令他惊讶的是,对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茫然,到后面的惊悚,不等碰到,动作飞快避开了他。 他僵在了原地,开始仔仔细细打量人。 虽然脸上遍布脏污,可是那张脸的线条,眉峰的弧度,鼻子和嘴唇的形状,分明就是卫锋无疑。 只是对方看他的眼神里,是完完全全的陌生。 难道是和卫锋长得很像的人? 丰楼迷惑了,盯着那个人开始发呆。 卫锋的耳后有颗黑痣...... 丰楼想起了什么,稍稍退后了两步,半弯下腰。 “...你不认识我吗?” 男人低垂着头,紧贴着脏兮兮的墙面,胡乱晃动着脑袋。 丰楼不死心,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他悄悄伸出了手,飞快摸到了对方耳后——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是卫锋! 激动不已的丰楼死死抓着对方的肩膀,“卫锋?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认识我了?我是丰楼啊!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眼泪和着鼻涕糊了满脸,被他抓着的人却越来越害怕。 对方吱吱呜呜乱叫着,试图从他手里挣扎出来,四肢胡乱挥舞,像是忘了自己还会武这件事。 就在他们动静越闹越大,一声清脆的童声蓦得响起:“你在干什么?!” 激动中的丰楼根本没听见,那小孩便上来扒拉他胳膊,“你干什么呢?你快放开阿呆!你弄疼他了!” 丰楼动作一僵,小孩拉卫锋没拉起来,直接站在了他面前。 像一只护食的小老虎。 丰楼的理智回炉几分,看向小孩,和卫锋一样,对方穿得也很破烂,像个乞丐。 他再次看向佝缩在小孩身后的卫锋,终于意识到,卫锋身上可能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 稍微拾整心情,丰楼用袖子抹了把脸,勉强对小孩挤出一个笑,“小哥儿,请问他是你的——?” 小孩警惕地看着他,抿着唇不说话。 丰楼艰难道:“他和我...好友长得很像,我找了好友很久,一时情难自禁...我对他没恶意的...” 小孩回头看了眼卫锋,又转头看着丰楼,眼里的警惕褪了几分。 “哦?” 丰楼一看有戏,赶紧道:“他的背上和胸前都有伤!耳后有颗小黑痣。” 小孩名叫六子,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眼阿呆的耳后。 他并不知道阿呆有没有黑痣,因为阿呆是他捡到的。 他基本已经相信面前这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了。 六子低下小脑袋,皱着小眉头思考了一下,“你真的是阿呆的好友?” 丰楼立马抓住了重点,“你不认识他?你怎么遇上他的?” 阿呆看他神情不似作伪,而且他和阿呆身上没什么好给人图谋的,这人不至于要捡个乞丐回去,于是便将遇到阿呆的经过讲给了丰楼听。 “...你不知道,他全身插了三个剪头,要不是我父亲、生前会点医术,我学到了些,他就没命了!” ...... 丰楼听得胆战心惊,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被老和尚捡走,安然地躺在庙里养伤时,六子和卫锋在经历着什么。 “...好了,既然阿呆是你好友,你带他走吧,给他好好养伤,他脑子伤到了,现在傻傻憨憨的,带着他还、还拖累我呢!正好你来了,快把他带走吧!” 说完,六子急匆匆转身,像要掩饰什么。 丰楼飞快抓住了小孩瘦骨嶙峋的胳膊。 与此同时,六子的另一只手也被突然抓住,脏兮兮的大手死死攥着他,嘴里呜呜地喊着什么。 “...你、你去哪...去哪...” 六子眼眶一红,用力瞪着卫锋,“你这是干什么?不要拖着我了!没了你,我、我讨到的馒头可以自己吃...你、你...” 丰楼心下一酸,赶紧将六子拉了回来,“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能不管你?再说...他现在不认识我,只认识你,能帮帮我吗?” 小孩心肠本来就软,要不然也不会“自找麻烦”。 丰楼用那双含着恳求的桃花眼盯着他,他转头又看了看吱哇乱叫的卫锋,到底没能狠心离开。 成衣店。 六子没忍住,悄悄伸手,想要摸一摸柜台上垂下来的那片衣角。 还没碰上,就被小二狠狠瞪了一眼。 本来面容温和的丰楼立时冷下脸,二话不说,将衣服买了下来,放进了小孩的手里,“六子,去换吧,换好我们去吃饭。” 掌柜的有点眼色,看出这公子虽然带着两个乞丐,但气度不凡,斥责了几句伙计。 “公子,您还有什么需要,尽可说出来。” 丰楼也不和他们计较,“麻烦掌柜帮忙准备点热水。” 掌柜地飞快吩咐了下去,很快,一大桶热水就被提到了换衣服的隔间。 丰楼跟着卫锋和六子进了里面,准备帮他们擦擦身上、脸上,再换新衣服。 六子还好说,自己拿了巾子就开始收拾。 丰楼看了眼呆立的卫锋,几乎用上了平生最温和的语气:“卫锋...我帮你好不好?” 站着的男人无动于衷,眼神仍然放在六子身上。 丰楼心下难过,笑容就怎么都挂不住了。 六子很聪明,对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公子,你要叫他阿呆,不然他不理你的。” 丰楼一愣,眼神复杂,心绪涌动。 他试着张嘴:“...阿、阿呆...” 卫锋果然有了反应:“...啊?” 最后,还是在六子的帮助下,丰楼终于将卫锋的破烂旧衣脱了下来。 当下,他就直直愣在了那里。 卫锋的身体,他很熟悉。 可他熟悉的身体,几乎已经没什么好皮肉了。 几处箭伤贯穿伤自不必说,背后还有鞭痕,几乎全身上下都有一些细小的擦痕。 要不是为了保护他,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看他神色伤痛,六子反倒觉得很愧疚,“不好意思公子,我没钱给阿呆治病...这些疤痕...我不懂什么草药才能去...” 他本来就只是跟着父亲学了皮毛,能把人的命救回来已经实属不易,丰楼哪会苛责他。 丰楼喉结干涩地上下滑动了好几下,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他按着六子瘦弱的肩膀,轻轻压了压,他已经很感谢小孩了。 看着恢复本来面目的卫锋,六子脱口而出:“阿呆原来这么好看的吗?” 丰楼没说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三人紧接着就去了医馆。 一路上,丰楼都试图去牵卫锋的手,可是总被对方躲开。 六子,“丰楼哥哥,别着急,阿呆肯定能想起你来的。” 经过相处,六子已经和他熟悉了很多。 丰楼朝他点了点头,振作起精神。 到了医馆,大夫一番详细的诊治,结论却不怎么乐观:“这位病患的后脑勺有个大包,应该是有淤血,失忆应该也和这个有关系,暂时看来,不会危及生命,但什么时候淤血能消除,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老朽就说不准了。” 丰楼无奈谢过大夫,觉得这样不行。 等带着卫锋和六子狼吞虎咽饱餐一顿后,丰楼决定和小孩聊聊。 “六子,阿呆这样的情形...恐怕不能继续在秦关待着了。” 六子沮丧了一瞬,“一定要走吗?” “嗯...我怕情况会越拖越严重。” 六子像是释然了,很懂事地点了点头,“那公子带着阿呆走吧!一定要把他治好啊!” 六子早就看出来,丰楼和阿呆,不对,是卫锋,都不是普通人,丰楼哥哥一定会把阿呆治好的。 这么想着,他又高兴起来,脑袋上却突然被轻轻敲了一下。 “六子在想什么?丰楼哥哥这么说,就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和阿呆,一起回家。” 六子突然愣住了。 丰楼伸手抱住了他,“我们一起走吧,阿呆现在很需要你,我也很需要你,可以吗?” 良久后,小孩涩涩说了句:“...可以。” 三人一起踏上了回单城的路。 这一路上,不用再急于奔命找人,丰楼干脆带着两人游山玩水似的往回走。 每到一座大城,便先去打听最出名的大夫,给卫锋治疗后,再去游玩吃好吃的。 六子越来越开朗,卫锋的情况却没多大改善。 虽然心里也有失望,但丰楼还是相信,卫锋一定会好的。 转机发生在云城。 没错,路过云城时,他非常果断地决定多留一段时间。 住处也是现成的,就是他和卫锋曾经的小屋。 刚到小屋,丰楼心中感慨颇多,和六子将小屋打扫一新后,丰楼拉着卫锋站到了屋前,眼带希望地看着他:“...能想起什么来吗?” 阿呆直直地盯着屋里,半晌眼珠子没动。 这是他第一次看什么看到出神,丰楼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咦?花...花...花花...” 心脏重重摔回心底,丰楼看着他不久前放在桌上的野花,轻轻叹出气来。 果然还是不行吗? 一双小手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胳膊,丰楼看着小孩逐渐圆润起来的小脸,释然地笑出来。 既然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那他就不会轻易放弃。 ☆、第 7 章 第二天醒来,晨光微曦中,丰楼突然发现有个高大的黑影站在他床前。 “谁?” 他噌地坐了起来,看清是卫锋。 不对,是阿呆。 阿呆被吓到了,反射性向后退了一步,手却颤颤巍巍伸了出来,“...花...花...” 定睛看去,是一朵碗口大的粉色芍药,开得极盛。 丰楼飞快抬头看去,难道卫锋想起来了? 对上的是一双清澈懵懂的眼睛。 从那天早上后,阿呆突然和丰楼亲近起来。 准确地说,他“长大了点”。 “走吧!我们去摘花吧!”他能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丰楼被他拉着出了门,看着蹦蹦跳跳走在前的阿呆,突然冒出了一丝“坏水儿”。 他上前拉住了阿呆的手,“乖,叫丰楼哥哥,我就带你去摘花。” 阿呆像是没听懂,丰楼就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句道:“丰、楼、哥、哥。” 阿呆跟着一字一句念,丰楼心花怒放,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若是阿呆有了卫锋的记忆,可不会这么听话。 白天,他们继续进城求医。 一路上,怕卫锋被人认出来,丰楼一直没给他剃胡子。 一张成熟的脸配一双懵懂的眼睛,不仔细看也是看不出来的。 云城有个颇负盛名的大夫,就是脾气不怎么好,诊金还相当昂贵。 丰楼带着阿呆和六子去找这位大夫,前面的说辞也差不多,就在丰楼习惯性问了句“有没有什么治疗办法”时,对方撩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有啊,你照着他的后脑勺再来那么一下,说不准就好了。” 丰楼二话不说,付了诊金拉着人就走。 云城认识他和卫锋的人不少,所以丰楼每次进城都很谨慎,办完事会立刻离开,特别是带着卫锋的时候。 今天运气不大好,碰上了他俩以前经常去的茶楼掌柜。 “哎哟!这不是丰公子吗?多日不见啊,回来怎么也没去照顾下我的生意?” 丰楼下意识挡在了卫锋身前。 但他们这种人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发现身形不对。 掌柜的脱口而出:“这不是卫将军吗——” 接着突兀地一停,盯着丰楼的眼神开始变化。 丰楼张了张口,试图辩解,这并不是卫锋,这是阿呆...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掌柜的飞快跑了。 对方离开的方向——是城主府! 丰楼抓了阿呆的大手,赶紧去东市找六子,飞快出了城。 小屋不敢回去,三人什么都没来得及带,钻进了山林。 他们走后不久,一队捕快骑着马飞快驶出城门。 跑了不知多久,丰楼和六子都撑不住了,才找了棵大树坐下休息片刻。 阿呆即使忘了自己会武,但身体底子还是更好些,气都没怎么喘。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了六子头上全是汗,本能地抬起衣袖给小孩擦了擦。 丰楼心里酸溜溜的,赌气似的任由额头的汗缓缓往下淌,眼不见心不烦,看了一眼就转开了头。 过了会儿,一只粗糙的袖子突然伸了过来,动作并不那么温柔地替他擦掉了脸上的汗。 六子坐在一旁捂着嘴偷笑,丰楼的脸一下红了。 “咳咳,休息好了赶紧走,我们还没彻底安全。” 他掩饰性地站了起来,刚要走,被人扯住了袖子。 阿呆皱着眉头,眼神茫然地看着他,“有声音...” 丰楼心下一惊,怕是追兵,一把将六子拉了起来,“哪个方向?” 阿呆指了指左后侧,丰楼赶紧拉着他们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前面!快点!” 跑着跑着就没了方向,他们还是被追上了。 丰楼将二人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身前穿着捕快服的几人。 如果卫锋没有失忆,对付他们轻而易举。 领头的挥了挥手,几人搭起了弓,对准了他们。 丰楼心下一紧,将阿呆和六子更往后面藏了藏。 “丰公子,不要试图抵抗了,只要你让卫将军和我们回去,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还有那个小孩。” 丰楼冷冷道:“他不是什么卫将军?他是阿呆,是个傻子。”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流露出玩味嘲笑的意味。 “这些,就到城主大人跟前分辨吧!” 说罢,侧面两个举着刀的捕快冲了上来。 他们也是嘴上说说,并不敢乱放箭,但丰楼没有一丝功夫,还有两个人要保护,很快就被压制住了。 这时,有位年轻的捕快刚要收弓,阿呆突然冲过去要拉丰楼,对方慌乱之下,直接射出了一箭—— “不要!!!” 丰楼当下目眦欲裂,拼命开始挣扎,还真让他挣开了。 可惜迟了一步,那箭在他眼前,插进了卫锋的肩头! 由于惯性,卫锋向后退去,直接撞在了树上。 “咚”的一声响,所有人都愣住了。 丰楼最先回神,飞快跑到了卫锋那里。 对方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撑在膝盖上,表情看上去很痛苦。 “...阿呆!你没事吧?!” 他手脚慌乱,一时不知道是捂他脑袋还是捂他肩膀。 大约以为他们肯定逃不脱了,那几个伤了人的捕快抱臂站在一旁,神情冷漠。 六子和丰楼将卫锋扶正,担忧地看着他,等他缓过那阵劲。 丰楼也不准备继续反抗了,那些人或许不敢动他一个汗毛,但绝对不会对卫锋客气。 他现在受了伤,又撞到了后脑... 被抓了也不会立即判决,多半要将人送回京城,还有转圜的时间。 沉思了片刻的丰楼没发现,“阿呆”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捕快们等的不耐烦,准备上前催促。 他们都看出来了,卫锋确实变傻了,这三人再没有任何威胁。 刚刚不小心射了人的年轻捕快胆子变大,为邀功率先走了过来。 “砰!” 还不等他靠近,空中突然飞来一脚,年轻捕快被踢了出去,将后面一溜全压了个实实在在。 丰楼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前方高大的背影—— 对方肩宽背直,牢牢护在他和六子前方。 ### “这有个山洞,进去歇歇吧。” 丰楼低低说了句,率先走了进去。 卫锋本来要拉他,怕里面有什么危险,没拉住。 六子怯怯地跟在最后,小眼神忍不住一直往卫锋身上瞟。 他们运气不错,这里最近应该有山野猎人来过,里面有现成的干草。 起了火,暖和了不少。 卫锋从进来开始,就坐在靠近洞口的地方,垂着头一句话没说。 丰楼看了眼他草草包扎过的肩膀,一声不吭站了起来,蹲到了卫锋身前。 从里衣上撕下干净柔软的白布,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开始重新包扎。 他知道卫锋在看他,可是他就是不想看他。 卫锋皱着浓眉,半晌还是没忍住,握住了丰楼的手。 “...放手。” 丰楼语气有几分冷。 明明期盼对方赶紧好起来的是他,可现在闹别扭的还是他。 卫锋:“你回去吧,回单城去。” 丰楼一下爆发了:“这就是你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他突然卡壳了。 卫锋眼神柔和了几分,但仍然坚持让他回家。 后半夜,两人均在赌气,谁也不肯先开口。 六子默默坐在一边,不敢说话。 第二日清晨,刚刚闭眼没多久的丰楼突然惊醒! 火堆快要熄了,山洞里冷得很。 他匆忙看去,卫锋和六子都没了踪影! 心头一慌,赶紧往洞口跑。 细小的人声慢慢传了进来,卫锋手里提着一只野鸡,六子抱着干柴,一起回来了。 “...卫锋哥哥,为什么你不和丰楼哥哥一起回家?” 六子倒是适应得挺快。 丰楼也想知道卫锋到底是怎么想的,屏气凝神听他回答。 “卫锋犯了错,不能让丰楼和我一起承担,何况,他家中还有亲人在等待。” “可是...丰楼哥哥不想让你走...” 沉默了一会儿,卫锋才说道:“我不能拖累他,他前途无量,会拥有更好的人生——” “卫锋你无耻!” 丰楼气喘吁吁站在洞口,气得桃花眼眼眶都变红了。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 但是他知道,卫锋有多么固执。 就像当初,卫锋骗他回家娶亲,离开的时候多么干脆,就有多么决绝。 丰楼放软了语气,“卫锋,是你和我说,要放弃一切,和我回家的...你怎么能、不守信呢?” 他的话像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戳在卫锋身上。 卫锋低沉着嗓音道:“现在,我是戴罪之身...你不能、不能跟着我...” “我不怕!大不了我们找个地方隐世,我们去西域,去东瀛!哪里都行。” 也罢,他就是栽在这个人身上了。 为了他,丰楼可以抛弃一切。 良久,卫锋终于轻轻点了点头,丰楼顿时松了口气。 只要他答应了,就肯定不会反悔。 丰楼万万没想到,卫锋真的再一次骗了他。 他们启程,决定先回单城。 卫锋说,丰楼怎么也要给家里一个交待,丰楼思考后,同意了。 但进单城的第一晚,他就被迷倒了。 ☆、第 8 章 等丰楼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躺在自己家中的床上时,心头一凉。 卫锋再次失踪了,他将六子留给了丰楼。 丰楼扯着嘴角自嘲地笑了,笑着笑着,几滴泪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了下来。 ###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三月的单城逐渐热闹起来。 最近城中有件大喜事,总督的嫡次子,那位很出名的贺二公子,终于要成亲了。 去年,对方突然回到家中,还带回一个半大孩子,从此再也没出过单城。 人们都说,贺二公子这是受了情伤,总算要定下来了。 还有人说,那孩子是二公子的,他对女人也“行”。 仿佛为了证明这一点,年底,就传出总督家和张家订亲的消息。 贺二公子终于准备入仕。 不是前次胡闹般的请父亲封个小校尉,而是正正经经走文官的路子。 他的榜眼底子还在那里放着,当年不愿意授官,如今突然愿意了,京城和单城同时使力,没多久册封就下来了。 接到消息那日,贺东新喝了点酒,稀里糊涂问了句成亲的事,万万没想到,丰楼竟然答应了。 于是婚事就提上了日程。 正日子是三月二十,贺府逐渐开始忙碌起来。 这日,贺舒同从衙门回来,去了弟弟的书房,果然看见人稳稳地坐在里面。 他暗叹口气,拾整了表情,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走吧,今日休息一下,和我去喝酒。” 丰楼应了声,将东西收拾妥当,看上去很正常。 可贺舒同就是觉得不得劲! 这不是他的弟弟,他的弟弟,不是这个样子的...... 几杯酒下肚,贺丰楼的桃花眼渐渐有了变化,不再像死水一般。 喝到兴头上,他微微挑了挑眉,嘴角扯起一抹风流的笑,顿时有了从前洒脱肆意的模样。 贺舒同一顿,突然说了一句:“这才是你。” 贺丰楼顿时收起了所有表情,垂下了头。 贺舒同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丰楼,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和大哥讲吗?就算你现在不想成亲,大哥也会帮你去和父亲母亲讲的。你——不要勉强自己。” 贺丰楼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面目表情,幽幽道:“大哥,从前是我不成熟,让你背负了家族所有的重担,从今往后,不会了。” 他将杯中最后一滴酒饮尽,高高昂起的脖颈看上去有几分脆弱。 回来这几个月,他在不停消瘦下去。 转眼到了三月十九,明日就是成亲的正日子。 贺丰楼被母亲叫去试衣服,回来后,发现六子在院里等他。 当初,他想让父亲母亲认六子当干儿子,但是六子拒绝了,反而说要跟着医馆大夫学医。 开始偶尔还会回来看看丰楼,后来就不怎么回来了。 看到他,丰楼的表情柔和了下来,“怎么不进屋?这天气,还没完全暖和起来,小心着凉。” 六子这半年多长高了不少,不再饿肚子,他开始像抽芽一样抽高,但还是很瘦。 看到丰楼第一眼,对方就像个小大人一样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又瘦了?上次不是让你好好吃饭吗?” 丰楼笑了笑,像往常般摸了摸他的头。 六子觑着他的神色,半晌小心翼翼道:“...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揭拔...王死了。” 丰楼脸上没露出丝毫端倪,六子失望了地低下头,突然看见他的手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横立。 六子猛地抬起了头,瞪大眼看着他,“你还没忘记他对不对?你还爱着他对不对?” 丰楼淡淡看了他一眼,“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六子很生气,“我不小了!我不想你这样过日子!你根本就不开心!你为什么要成亲?你明明就不喜欢张家小姐!” 丰楼愣在了那里,原来,这么明显的吗...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了。 大中午,贺东新突然烂醉如泥地回来了。 整个贺家被搅得一团乱,丰楼从父亲母亲的院子出来后,又钻进了书房。 他也不是多么...用功,就是害怕闲下来。 晚上,他像往常那样,很早就熄灯上床,一如既往,很久都没睡着。 突然,窗子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响动,丰楼以为是风。 他撩起幔帐,准备下去关窗。 一抬头,一个高大的黑影矗立在窗前,黑幽幽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丰楼愣了一瞬,就放弃了下床的想法。 他径直躺了回去,面朝着墙,将自己严严实实裹在了被子里。 半晌,有人轻轻撩起幔帐,带进一股熟悉的冷香。 丰楼像觉得冷一样,又扯了扯被子,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后背突然贴上来一具身体。 冷冷的香味顿时将他整个人都包围,其中夹杂着尘土和冷风的味道。 “...你要成亲了吗?”隔着被子,男人用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将脸埋进了他的后闹勺。 丰楼条件反射地轻轻抖了抖,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没等到他的回答,男人似乎有些不满,将手缓缓伸了下去... “你石更了。” 丰楼“哗”地将整个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但男人的笑声还是闷闷地传了过来,与此同时,他胸腔的震动也一并传了过来。 相贴的地方慢慢变得温热,就像丰楼的心,终于又开始暖和起来。 “宝贝,不要成亲好不好...” 卫锋怕他把自己蒙出个好歹,温柔地开始拉扯他头顶的被子。 丰楼听到这句话,直接炸了。 他“噌”地掀了被子坐了起来! “卫锋,你还是人吗?你个混蛋!” 说着,眼眶开始变红。 帐子里极黑,能遮掩住他的所有情绪。 也是因为黑,他才更加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 卫锋心脏一阵一阵抽疼,想要上前抱住他。 丰楼挥动着双手,阻止他的靠近,“你别过来...你个混蛋!” “...对,我是混蛋,我王八蛋,我不是人,我不该扔下你,我更不该回来...可是听到你要成亲了,我...忍不住,我终于明白...你当初的感受了...这次,我再也不骗你了好不好?我们一起,随便去哪里都行,好不好......” 胡乱舞动间,丰楼的手在卫锋脸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后,突然停了下来。 他眼里闪过一丝懊恼,桃花眼通红地大睁着,鼻翼翁动,气喘吁吁。 卫锋趁机一把抱住了他。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胸膛,就僵硬了片刻,丰楼突然死死搂住了他,像要把他勒进胸膛的力度。 “你个王八蛋...你还知道回来...” 没一会儿,卫锋的肩头被温热泅湿,他愧疚又满足地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贺家密室。 贺东新一脸风雨欲来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一向和蔼的脸上乌云密布。 卫锋倒是沉得住气,直接跪了下去。 丰楼本来担忧地坐在他旁边,条件反射也跟着站起来跪了下去。 卫锋要去拉他,结果两人拉拉扯扯谁都不肯起来,贺东新顿时更生气了。 “你俩在做什么?!” 丰楼第一次知道“怕父亲”的滋味,讨好地看着老爹,笑得特别乖巧,“爹~反正你都去退亲了,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说起这个来,贺东新顿时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卫锋听到这话,突然转头看向丰楼。 丰楼轻轻“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既然有本事扔下他,就不能让狗东西太好过。 是的,前一日中午老爹大醉酩酊回家,就是因为和张家去退亲,顺便去赔礼了。 卫锋搞清来龙去脉,二话不说开始朝着贺东新磕头。 整整三下,磕完额头上立马红了。 丰楼虽然有些心疼,但并没阻止,这个头,狗东西应该给老爹磕。 对峙了半天,老爹最终还是心疼儿子,妥协般叹出一口气来。 “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丰楼脸上的笑逐渐消失,半晌才轻轻道:“抱歉,爹。” 卫锋将头磕在地上,语气真挚无比,带着男人特有的坚韧执着:“爹,如果您放心,就把他交给我,我会爱护他、照顾他一生一世,此生绝不背叛,如违背誓言,愿下十八层地狱!” 丰楼“啪”地拍了他一下,“呸呸呸!说什么胡话?!” 贺东新看儿子这样,还能说什么。 “罢了罢了,我做这么多,不外乎是想让他安然喜乐过完这一生,不求他闻达,只求他健康开心...你、你们走吧......” ### 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出单城。 刚走出城门不到五里地,突然被路旁一个少年拦了下来。 青色的布帘被掀开,露出里面一张俊美的脸来。 丰楼诧异地看着神情不怎么好的六子,只能尴尬地掩着嘴假咳了一声:“你、你跟来做什么?” 说话的同时,后面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也露了出来。 看到对方,六子的眼眶立即通红,小孩吸着鼻子,带着哭腔道:“你们要抛弃我了吗?你们不要我了吗?” 自从六子被留下和丰楼一起,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小孩这副模样。 自然要心软的。最后,狭小的车厢里又塞了个半大少年进来。 “哥,我们要去哪?” “天下这么大,四海为家——” 对话透过车厢模糊传了出来,逐渐飘散在三月的暖风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