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降落》作者:李暮夕 温淩跟了傅宴四年,忍受着他身边永远不断的莺莺燕燕。 只因为,大三那年他资助过她。 她以为她是他的甜心小太阳,后来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他玩玩的对象。 他和别的女人暧昧还为那个女人停掉她努力一年的项目时,她终于心死,提出分手。 傅宴没当回事,闹一闹而已,迟早会回来。 谁知没几天狭路相逢,他喊她好几声她也没回头,径直上了一辆连号的劳斯莱斯幻影。 傅宴认得,那是他哥傅南期的车:“……”??! …… 男友背叛、项目被停,温淩走向人生最低谷。 迫于无奈,她投靠了前男友的死对头——他大哥傅南期。 他是公司的投资方,也是她的良师,深沉而强大,给深渊中的她递出一只手,教她学会了如何在职场中生存。 只是,她也渐渐发现,他对她有超乎寻常的关心。 ★两个京圈公子哥儿抢女人,背景商战,全程撕逼修罗场; ★前任火葬场追不上,男主是哥哥; ★产品经理X甲方投资大佬,8岁年龄差;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职场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淩,傅南期 ┃ 配角:傅宴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不到妻火葬场,男二上位。 立意:北漂小职员奋斗史。 总书评数:1719 当前被收藏数:4361 营养液数:1417 文章积分:99,827,552 第1章 裂痕 北京的气温,到了11月已经趋于零下。连着几日的阴云低靡后,京郊竟然飘起了小雨。 温淩走出机场时,人还有些惘然。 三天前,她回了趟上海,温柏杨的主治医师告诉她:“其实你很清楚,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她很久都没有接话,只是茫然地望着墙角的那一株绿植。 原以为会很难过,真的到了这一天,心竟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解脱。 就像早就知道的一个坏答案,终于揭晓。 雨渐渐大了,她一出站就被淋了个半身,忙往后退去。 想了想,还是给傅宴打了个电话。 上次不欢而散后,他们有超过一个礼拜没联系。 起因是她无意提起温柏杨的病情时,他只是淡淡说了句“太可惜了,还这么年轻”,语气不像是感慨一个即将逝去的活生生的生命,倒像是在叹息“这株花儿这么漂亮,怎么就这么败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这句话,在这个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那边很安静,只有钢笔在文件上滑动的声音。 傅宴笑了笑,似是边批阅边跟她通话:“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温淩吸了吸鼻子,可能是路上受凉了,这会儿有点堵,她故作随意道:“还没下班?” “刚升任,有很多工作要交接。”他解释,“这几天比较忙,我不回国贸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嗯。”千言万语,到底是咽了回去。 她向来不喜欢在他面前表露坏心情。 可能,心里也隐隐有感觉。就算说了,他大抵也不会太在意,顶多口头上温柔地宽慰她两句。 温淩觉得脑袋有些晕,可能是发热了,刚要说两句软话,那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问他,傅总,是不是要吃点宵夜。 那是一个带着笑的女声,离话筒很近,像是呵气在他耳边。可以想象,两人间此刻的距离。 而且,声音很亲昵,那一声“傅总”也并不像往常他的下属那般恭敬,更多的,是一种调情。 温淩认出来,那是任淼的声音。 她莫名有些烦躁,说了句“不说了,还有事儿”就挂了。 回去已经10点半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傅宴果然没回来。 这是一处三居室,傅宴在国贸这边租的公寓,月支出大几万。温淩一开始知道的时候,简直咋舌,这还不如攒钱在五六环买一处小房子呢。 后来她就明白了,他们这个阶层的人,跟她的观念不一样。他租住在这里,一是为了工作方便,二也是身份的一种象征。 这楼里每日上上下下,都能碰见不少生意场上的熟人。为了省那几毛钱,不值当。 是的,对他们来说,大几万也就是“几毛钱”的差别罢了。而他这样的公子哥儿,挥金如土才是常态。 温淩把一早就准备好的草莓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数了数,给自己点了六根蜡烛——两根大的代表20,四根小的每根一岁,代表她过完这个生日就24岁了。 “生日快乐。”她闭上眼睛,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也是,她跟傅宴在一起四周年。 温淩转头望向窗外。 细雨蒙蒙,天空像一块被墨汁浸透的蓝布。云层压得这么低,隐隐还能看到跃动闪烁的雷光。 四年前,她初遇傅宴,就是这样一个阴雨天。 那天她去老师家里拜谒,家宴。其他人在宴会厅侃侃而谈,她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 外地人,看着还是家世一般的北漂小姑娘,她在这帮人里总是格格不入的。虽不至于嘲讽、孤立,也没什么人主动跟她攀谈。 毕竟,人都是现实的,无利不起早,对自己以后的事业和人脉没什么帮助的人,犯不着花心思去结交。 在那种环境中,他是第一个主动跟她说话的人—— “这边有人吗?”周边吵吵嚷嚷的,头顶却忽的有人这么问她,声音静而清晰,是标准的京腔。 温淩诧异抬头,手里正啃着的驴打滚也放下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飞快转开了目光。 倒不是他长得不好看,相反的,这人长得太好看了,第一眼就给人无比惊艳的那种好看——剑眉星目,灿若骄阳,令人不敢逼视。 他直勾勾打量她的目光也让她不大自在。 他却好像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似的,歉意地对她笑了笑,像是对一个认识已久的老朋友:“他们太吵了,我过来透透气。”说着便在她身边坐下来。 两人就这样,你一问我一答地聊起来,等离开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家底已经被他探完了,还稀里糊涂地加了他的微信。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人不是学生,是做风投的,而且是北京本地人,出身非常显赫,在小圈子里都有名气。他们是飞鸟和游鱼,本是不相干的。 可是,他就这样直接而又不容她拒绝地闯入了她的生活,且频频出现在她的周边。 以前觉得他爱笑,爽朗又大方,似乎很好相处,后来认识渐深,见识到他形形色色的不同面,她才知道,那不过是表象。 当初她只是一名在校学生,学费都是问题,何况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去给温柏杨治病。在她走投无路的低谷期,他出现在了她身边,给深渊中的她递出一只手。 那时候,他就是她的太阳,是她的依靠。 后来才知道,自己傻得可爱。 而且,随着认识加深,这人骨子里恶劣的一面就越来越明显,早没了初见时的风度。 每次吵架,他总是先横眉恫吓她,见她瞪着他不服软,下一秒又改了笑脸,揉揉她白嫩的小脸蛋,劝道:“淩淩,不要跟我置气,毕竟,我这么喜欢你。” “呸!”她嗤之以鼻。 “女孩子家要文明。” 她抬手就挠了过去。 可除了第一次得逞,之后每次,他总是先她一步扣住她的腕子,让她无法动弹。 说起来,这人也真是道貌岸然,明明那种臭脾气,第一次挠到他脸时,看着那一道深深血痕他竟然没生气,只是拿起床头的小镜子左右照了照,叹气:“小爪子挺利的,都给你挠破相了。” 不过,自那以后,他每隔两天都要给她剪指甲,非剪得没有一丝一毫才罢休,这家伙,贼记仇。 剪完后,他还戏谑般地提起她的手摇一摇,晃一晃:“小猫没爪子了,还怎么逞凶啊?” 她扑到他怀里使劲拍打他,可惜杀伤力太低,聊胜于无。他笑得往后仰倒,笑得狠了,咳嗽起来,脸都咳红了。 温淩停下来,白他一眼:“少抽点烟,四公子,小心英年早逝。” “您这是关心我还是咒我啊?”他投来故作幽怨的一瞥。 明明是很轻佻的一个动作,他做来,却有种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那时候,温淩才深切地感受到自信能改变一个人的外在气度。就像他曾说过的那样——这世上,只有他不能,没有他不敢。 礼拜一照常上班。 只是,一进办公区温淩就感觉气氛不大一样。 她去茶水间给自己打了杯咖啡,排队时,听到旁边组有人在聊:“一来就是经理,这任淼什么来头啊?” “谁知道呢,徐总亲自领过来的,听说是某高层的亲戚。瞧着就是个大小姐,哎——小心伺候着吧。” 温淩默然不语,回到座位上时,徐蓉已经领着任淼在给其他人介绍了,看到她笑了笑:“温淩你来得正好,这是任淼,任经理以后跟你一起负责第六生产线的事情。任小姐可是N大的高材生,我这可是给你找了个好帮手啊。” “不敢,我初来乍到,要好好跟温经理学习。”任淼谦逊笑笑。 很快人就散了,各就各位。 工作时,隔壁桌的张月敲敲她桌子,小声哔哔:“什么高材生,不就是个研究生吗?你还是H大机械工程系的呢,装什么逼啊?也不害臊,一来就要掺和进这么重要的生产线,真会挑。” 温淩低眉笑笑:“别乱说。” 张月:“就你好脾气。这种时候过来,一来就空降成经理跟你平级,可能还要分走你跟了几个月的项目,亏你也能忍。” 温淩回她一个笑容,没有多说什么。 心道,难道跟徐蓉去吵? 温淩学历不错,专业更是H大顶尖,目前所在的兴荣是一家新型的互联网+工业结合的机械科技公司,主攻CNC加工和智能环保材料的研发,是集研发、制造和销售于一体的高新技术公司。 虽然规模不大,兴荣拥有自己的核心技术,加上领导的高瞻远瞩,资源高度集中且规划明确,这两年一直处于稳步上升阶段,前途一片光明。 温淩本来是团队里搞技术的,后来上司离职,内贸这块缺人领导和规划项目,许述安临时把她升成了产品经理。 虽是破格拔擢,温淩没做过此类工作,难免不大顺手,又生怕出纰漏被人拿住把柄,反而连累了他,所以处处忍让。 众所周知,徐蓉跟她背后的许述安不是一个派系的,两人明争暗斗互相挤兑,早已不是一日两日。 上面人明枪暗箭各显神通,她这种夹缝中生存的小喽啰,除了夹紧尾巴做人还能怎滴?不想干了? 中午傅宴约了她吃饭。 温淩结束工作后,乘电梯抵达写字楼下,从侧门出去,远远就看到了靠在槐树下抽烟的青年。 他今天没穿正装,一件浅咖色大衣,远远望去,身影格外修长。约莫是在想事情,神色放空,表情冷漠,全然没有平日谈笑风生的潇洒意态。 温淩走过去:“等很久了?” “没有,我也是刚到。”傅宴直起身笑了笑,掐了烟,在她的抗议躲闪中揉了好几下她的脑袋。 去的是附近一家中餐厅。 傅宴喜欢中餐,尤其喜欢浙菜,这源于他那位将门出身的母亲。 “吃什么?随便点。”他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温淩只看了两眼,又推回给他:“你点吧,我都可以。” 要换了旁人,听到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可有一番头大。不过,傅宴不一样,他习惯了替人做决定,她这么说,他很自然地接过菜单就帮她点起来。 菜陆续上来,温淩低头默默吃着。 期间,咳嗽了一声。 他抬了下头,淡淡道:“这两天降温,记得多穿一点,北京这边的天气不比南方。” “嗯。”她吃了口牛腩,道,“我平时待室内的时间比较多,很少去外面。” 他点头,没二话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任淼过来,手里的包自然就搁到了桌上:“这么巧啊?” 傅宴抬眸对她笑了笑:“吃过了吗?一起?”他随手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温淩垂着头,没说话。 任淼笑道:“这怎么好意思?你们情侣聚餐,我在这儿当电灯泡,这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话这么说,她已经抻开位置坐下来,跟他攀谈起来。 服务生过来添水,不小心洒了点在傅宴的衬衫上。温淩本想起身,任淼已经站了起来,拿纸巾帮他擦拭:“没事儿吧?这水烫不烫……” 温淩忍了又忍,忍不下去了,拿起自己的手包站起来:“我想起来公司还有事情,你们吃吧。” 她脚步很快,像是要逃离什么,也像是要躲避什么脏东西,心里的厌弃感不住上升。可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回了一次头。 任淼已经在她刚才坐的位置上坐下,正跟傅宴说笑。不知道聊到什么,傅宴也勾起唇角笑了笑。她把自己盘里切下的一块牛排用刀叉合起,径直放到了他盘里。 这样自然而然的亲昵动作,温淩自己,都很少在大庭广众下对傅宴做。 第2章 初遇 一下午,温淩都心神不宁的,去打印室复印时还不小心打错了两份。 工程部的小程笑着打趣:“下次来要收费了。” “去去去,浪费的又不是你的钱。”张月翻他一眼,“想跟咱们温大美女搭讪也寻个好的由头啊。” 小程讪笑,尴尬不已。 温淩也是哭笑不得,忙拉着张月走了。 晚七点,大家陆续下班。 温淩核对完最后一轮设计图才开始收拾东西。 走到门口,程易言已经背着包杵在那等她了,扬起表戳给她看:“祖宗,等你快一刻钟了!” 温淩忙作揖告饶:“一会儿请你吃麻辣烫!” “就麻辣烫?” “麻辣烫加两杯奶茶,全糖,特大毫升!” “滚犊子,你要胖死我?!女人,你一定是嫉妒我的美貌!” 一路嘻嘻哈哈,她们打车去了国贸附近的一家麻辣烫。往里走,许文佳已经在位置上等她们了。 她烫了个卷发,弯弯地贴着光滑饱满的脸,只单手拄着刷手机,背影望去知性而成熟。 只是,脸色好像不大好。 “谁惹我们大美女生气了?”程易言笑嘻嘻过去搂住她。 许文佳把她手拍开,兀自端了杯柠檬水,凉凉道:“真关心我啊?一会儿你买单。” 程易言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姐姐,你月薪和分红是我三倍不止,你忍心?!” 温淩安静笑笑,在她们对面坐下。 许文佳是比她们大几届的学姐,金融系才女,在北京奋斗多年,目前是一家百强企业的高管兼合伙人,已然跻身资本主义剥削阶层。 她独立、潇洒、自信,温淩曾见她在一次谈判中把一个男性合伙人说得面红耳赤,失态地大骂她。 结果,她只是施施然一笑,极有风度,接下来的谈判却更是乘胜追击,大获全胜。 说着说着聊起工作,程易言又是一番大吐苦水:“起的比鸡早,干的比牛多,说的就是我们‘设计狮’啊——” 温淩和许文佳都笑起来。 程易言扁嘴:“还是淩淩命好,工作一年就被提拔成产品经理了,还有个领导师兄做后盾,前途无量啊。” “别乱说。淩淩靠的是真本事,别往外传些乱七八糟的。这么多吃喝,堵不住你这张嘴?”许文佳白她一眼,没好气,“工作多用点心,别每次整点没到就火急火燎地收拾东西回家,你老板也会给你升职加薪的。” “略略略——”像温淩那样主动加班,事情不做完就不回去的怪物能有几个? 程易言回头看了温淩一眼,乌发、白肤、红唇,一袭简约的灰色职业装,包臀裙下,盈盈纤腰不堪一握。 第一眼看到温淩的时候,她觉得她有些冷冰冰的,好像不大好接近。 熟识以后才发现,她脾气很好,特好相处,笑起来还有种如沐春风的气质,让人忍不住靠近。 “刚刚看你心情不好,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温淩看向许文佳,关切道。 “也没什么。”许文佳微不可察地提了下唇角,“最近在谈合作,碰到个难缠的。” 这年头,投资人都贼精,许文佳看着风光,一方面要接洽企业,一方面还要和那些投资大佬周旋,也不轻松。 温淩回头看了眼夜幕下的城市,灯火璀璨,车水马龙,路上是形形色色而又忙碌的人。 可是,除了少数那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他们这些芸芸众生打工仔,谁又能真的轻松了? 度过短暂愉快的周末后,温淩又迎来了魔鬼礼拜一。 她和往常一样挤地铁,到了站,又徒步走了几百米,抵达CBD那边的办公楼已经冻得不停搓手了。 “累死了,每天7点不到就起床,累死累活干到晚上八/九点才能回去!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啊啊啊——”刚从电梯出来就听到了张月的抱怨声。 男同事叶柯林从会议厅回来,笑道:“那你努力升职啊。” “升职不也还是社畜一只?” “那可不一样,每月拿四五万跟每月一万出头,我肯定选前者,至少不用为要不要买几千块的裙子发愁。”另一女同事笑道。 温淩也笑了笑,到自己位置上坐下,麻利打开了电脑。 午休的时候,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张月搡搡她肩膀。 温淩从忙碌中抬头:“你先去吃饭吧,我把这些资料再核对一下。” 张月看着她,没忍心,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听得到才附耳过来跟她说:“小心徐蓉。” “?” “H5这个项目前景和收益这么好,徐蓉为什么偏偏交给你不交给她手底下的人?”她压低了声音,“我也是昨天才得到的消息,紫光科技的CFO薛总下台了。”这个项目的甲方就是紫光科技。 温淩微怔。 张月见她不语,以为不以为然,轻哼:“你以为我是危言耸听?这次负责监管的是紫光科技刚上任的执行总裁傅宴,他跟紫光的副董事长傅鹏礼素来不和。上次那批货出事,造成那么大损失,总有人要出来背锅。薛总又是傅鹏礼那边的人,不就下去了。你负责的这个H5项目,薛总向来是非常支持的,现在他下台了,你还能讨得了好?” 她又补充,“紫光科技是什么地方?美国上市到现在一直在稳步蹿升,去年市值都这个数了,背后又靠着紫光集团这样的大树,不是野鸡小公司,怎么会出这种纰漏?圈里都在传,上次那事故很可能是人为,目的就是逼薛总下台……” 温淩噤声。 薛洋是她读研时的导师,对她多有照拂,与傅宴也是旧相识,没想到只是站错了队,竟落得如此下场。 立场不同,各为所利,她也能理解。 但是,她原以为傅宴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多少顾忌点,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绝情,连一丁点退路都不留。 她知道他向来心狠,却没想到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晚上回去,傅宴已经回来了,听到关门声抬了下头,跟她笑了笑:“今天下班挺早。” “嗯。”温淩弯腰脱下高跟鞋,声音压得很低。 光线原因,傅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她语气里的异样:“怎么了?被领导训了?” 温淩没答,换完拖鞋后才直起身。 四目相对,她定定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这样看着我?”他失笑,换了个叠腿姿势。 温淩决定不再忍耐:“薛老师那件事,是你做的吗?” “什么?” 他的表情太过镇定,以至于温淩有了片刻的迟疑。但很快,她又坚定起来,目光复杂:“不然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扫除傅鹏礼的残余势力,他必然要杀鸡儆猴。薛洋就是一个契机,一个很好的立威机会。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放过? “我没有陷害他。”半晌,傅宴开口,抽回目光平淡道,“他犯了错,我当然要秉公处理。” 笔记本淡淡的白光映照在他脸上,看不出情绪。 温淩:“……真的?” 他点了下头。 心里却道,确实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察言观色的本事,手底下的人都会做。 温淩望着他平静的侧脸,仍有疑虑,但也不再问。 只是,心里到底种了根刺。 因为这件事,两人之后都没怎么说话。往常傅宴都会要她几次,那天晚上却没过来跟她睡,去了客卧。第二天起来,她洗漱完毕就整理好了行李,准备出门。 傅宴看到,还是问了句:“要出门?” “嗯。”温淩的声音闷,不过弓着身的缘故,听不出情绪,“要去厦门视察工厂。” 傅宴却皱眉:“都要关门了,你去那边干嘛?” 因为行情原因,董事会一致决定,要将在下沙、深圳的几个工厂尽数关闭,以减少不必要的开支,顺便集中资金在丰台建立新的高新产业园,尽量做到高技术、低能耗、高产出。 紫光科技是兴荣的甲方,作为集团高层,这一点他自然知道。 “考察,哪些工厂业绩好,哪些差,做个报表交上去,以后尽量避免相同错误,以便优化产业园。当然,最主要还是交涉,安抚慰问吧。” 傅宴没有开口。 温淩回头,却见他神色凝重,问道:“怎么了?” 傅宴已经放下了笔记本,难得毫不掩饰的愠怒:“你的脑袋里是装满了浆糊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也接过来?!是谁派给你这种工作的?摆明了是在整你。要是没事还好,要是那些工人闹起来呢?你想好了怎么应对了吗?” 温淩被他说得一滞,听了他这番唯利是图的冷言冷语,又想起薛洋的事情,心里无来由生出一股厌烦感:“那我能怎么办?上面交代的,难道我还能跟上司去吵?我只是一个小职员!你以为我是你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四公子?!” 傅宴面色微变,可到底还是把火气压了下去,转而道:“许述安不是你师兄吗?他不护着你?” 温淩奇怪地看他一眼:“这是小事,我总不能什么事情都麻烦许师兄。” 傅宴笑了笑:“你还挺为他着想。” 温淩语塞,更被他这阴阳怪气的态度弄得心情极差,招呼都没跟他打就拖着行李出了门。 走到外面,离家门很远了,她才抬手抹了几下眼睛。 许述安出身东北,家境很一般,家里两代都是农民,只出了他这么个高材生,举家供养他读书,考到了北京。 他骨子里遗传了父母的基因,人实诚又刻苦,待人很真,温淩上学那会儿就跟他关系很好。 两人还经常聚在一起讨论学术方面的东西。不过,后来她跟傅宴在一起了,为了避嫌,两人私底下就不怎么交流了。直到工作后她进了兴荣,他为了扶植自己的势力对抗徐蓉,对她多加提携,两人才又联系上。 不过,他们认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师兄妹的关系,除了工作私底下都没怎么见过面,他竟然这么说她。 太欺负人了! 那他跟任淼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 过两天出差,温淩是和张月几人一块儿去的。抵达厦门时,正好是晚上,天气降温很厉害。好在她提早换了厚衣服,看一眼旁边冻得瑟瑟发抖的张月,心里庆幸。 张月眼巴巴望过来。 温淩瞬间警惕起来,拽住了自己的围巾:“想干嘛?” 张月:“明明天气预报上温度挺高的,怎么这么冷啊艹!” 温淩默默看了眼她只穿了丝袜的大白腿,无语望天。 在酒店休息一晚他们就去了工厂。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微胖的厂长,姓周,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 温淩来之前还挺忐忑,以为会遭冷脸,谁知对方态度和蔼,还热情接待了她们,弄得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工厂在郊外,这会儿已经停工了,厂里也没什么人,仅有的几个穿工作制服的也不在干活,三五成群聚在材料堆边席地而坐,不是抽烟就是打牌。 周厂长有些尴尬,跟他们讪笑了两下,过去板起脸道:“上班时间,你们怎么都坐地上打牌啊?” “还上什么班?!厂都要关门了!”其中一个瘦高个的猛地丢了牌站起来。 这人皮肤黝黑,眉眼阴鸷,目光朝这里扫来时,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温淩心里无来由有点紧张。 张月却气不过,小声道:“就是个搬砖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冲谁甩脸子呢?!” 她声音压得很低,这边又空旷,照理对方是听不到的,谁知那人眉梢一挑,不阴不阳地道:“是啊,我们是泥地里打滚干活的,自然比不上总公司来的各位高管。您大老远过来看我们怎么下岗,真是辛苦了。” 这一句像是点燃了炮仗的火苗,底下几个工人也纷纷站起来,把他们一行人围了起来。 张月这才后怕,死死拽着温淩,色厉内荏道:“你们想干嘛?造反吗?关厂是上面的决定,不服你们去上述啊!在这里冲我们瞎嚷嚷,有什么用?!” 温淩闻言脸色一白,使劲扯她的衣袖。 奈何已经来不及了。面临失业,抚恤金也没有到位,本来这帮人就都憋着一口气,但是碍于人微言轻,反抗不了,只能忍着。 张月的话,等于把他们的伤疤尽数撕开,把他们那些卑微和无力都摆到了台面上。谁能忍受得了? 一时之间,群情激涌,他们被围得水泄不通。周厂长怕出事,急得如热锅蚂蚁,奈何压根挤不进人群。 张月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问温淩该怎么办。 温淩也后怕,强装镇定地提起嗓门:“大家安静一点!这是总公司的决定,大家要是觉得不满,可以向北京那边提意见书,在这里闹也没有办法解决问题不是?” 四周稍稍静了些。 谁知,那个瘦高个的工人瞥了她一眼,冷笑道:“这种敷衍的话我听得多了,公司让你们过来,不是已经决定了要关厂子了吗?我只问你一句,这么多人的去向怎么解决?” 温淩到底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慢了一拍,没对上话来。 四周气氛又热烈起来,犹如煮沸的水。 这帮人经常干活,个个肌肉虬结人高马大,把他们团团围住犹如围住几只小鸡仔,好似下一刻就要挥拳头打上来,几人吓得浑身发抖。 这时旁边却有人插话笑道:“你们聚在这里闹事,公司就会给你们解决吗?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 几人回头,发现是两位男士,好像刚刚就站在那边了,像是看热闹的。说话的是个穿西装的高个青年,手里还端着笔记本,说完回头跟另一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身后那位也只是微微笑。面对众人愤怒的目光,像是浑然不在意似的。 这人穿得很休闲,白色毛衣,简单西裤,却是一派从容落落的大方,似乎不是一般人。 瘦高个的打量他们一眼,不知这两人底细,但还是存了丝忌惮,唯恐是总公司来的高层,没有马上开口。 那个穿西装的高个青年却瞟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兴荣不是已经有了章程,要在丰台建立新的产业园?你们当中,起码有一半的人会被调过去,谈何工作没有着落?你却在这里鼓动大家闹事,是什么居心?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是为了你自己吧?” 瘦高个的一愣,心里大骇,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人一语击穿,更骇然的是产业园的事情还没有公布,这人竟然知道公司这种机密。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惊怒交加:“胡说八道!” 高个青年笑意不改,还有些兴味盎然,身后那位穿毛衣的男士却道:“好了傅平,我们只是过来看看,不要闹事。” “是。”那叫傅平的青年微一颔首,敛了神色,竟不再言语。 瘦高个子副厂长也没脸待着了,甩袖离去。其余工人更是面面相觑,明白原委后,人群陆续悻悻离开。 周厂长擦着冷汗小跑过来,不住致歉:“不好意思傅先生,让您遇到了这种事情……” “安抚员工是你的工作,怎么会让他们闹起来?”那人皱眉,似乎有些不悦,但语气还算客气,“有时候,一味退让只能适得其反,也要多加管束才是。” 周厂长脸色尴尬,连连称是。 一场闹剧,就此平息。 擦肩而过的时候,温淩多看了他一眼。 这才发现,这人生得非常俊美,轮廓深邃,鼻梁高而挺拔,匆匆一瞥,足以叫人印象深刻。 好似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侧头望来。 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如静水无澜,好似能看透人心底深处的秘密。 第3章 再见 不知为何,温淩有些忐忑,忙递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谢谢您。” 出于礼貌,他也对她笑了笑。 只是,笑意浮于表面,并未抵达眼底,像是一种简单的客套。 温淩目送两人离开,就听得张月在旁边道:“妈耶,太正了!两个都是极品,尤其是年纪大的那个,可惜已经是叔叔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温淩奇怪地看她一眼:“这两人还不到三十吧?” 张月看白痴似的斜她一眼:“那个穿西装的估计就二十七八,不过,那个穿毛衣的肯定不止了。” 温淩耸耸肩,表示不懂。 心里却对这两人的身份非常好奇。 没想到,很快答案就揭晓了。原因是——回头带头闹事的那个副厂长就被开了,厂里还特地出了公告,说他怂恿工人闹事,不但扣完了抚恤,还将追究责任。 “这招够毒的啊。”吃晚饭的时候,张月和其他几个同事嘀咕,“这样,谁还敢闹啊?只是,总部第一次这么雷厉风行啊?昨天来的那两人来头不小吧?” “不清楚,听说是来考察的,准备投资产业园。” “投资爸爸啊,怪不得。只是,这么一闹,公司能不能拿到投资还是个未知数呢,一首凉凉。” “那是上面该担心的事,左右我们不会失业,安啦安啦。” 温淩静静听着,不置可否,嘴里的饭忽然也没那么香了。 回头一看,一张张麻木而自得其乐的脸。她研究生毕业,工作一年多,虽然现在升职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白领,每月拿一两万的死工资,勉强温饱。 她从来没感觉自己的前路如此渺茫。而任淼的出现,更像是一块拦路石,阻住了她通往山巅的道路。 远的不说,H5项目受挫,任淼负责的T2却似乎受到业内不少投资人的青睐。 她清楚H5周期长,前期需要投入巨大,且研究的是从未涉及过的领域,不像T2那样能短期迅速收回成本,自然劝退了很多投资人。 之前有薛洋欣赏她,愿意力排众议帮助她,如今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别说投资继续研究改进了,之前和紫光科技敲定的初期项目合作都有问题,要是那批货紫光科技那边不要,又销不出去,砸在手里,她的责任就大了。 而且,H5如今只是初期研究成功,此类产品之前没有在市场上广泛流通过,没了紫光科技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短时间内可能再找不到如此魄力的买家。 温淩再也吃不下了,走到了外面。 张月喝了点酒,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从后面搭住她肩膀:“干嘛呢?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 “就是忽然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太咸鱼了。” 张月悲愤极了:“你是咸鱼,那我是啥啊?” 温淩回头,半开玩笑:“晒干的咸鱼?” 张月作势要打她,温淩一溜烟躲开了。夜空下传来两人的笑声,渐渐消散在夜风里。 …… 回京都11月底了,天气越来越冷。温淩抽空把自己橱柜里的衣服全都换掉了,还把过季的全都打包去了干洗。 礼拜一回公司述职。 “又是社畜的艰难一天!我来人间就是来磨练的!”张月哀嚎,“还不如出差呢——” “小声点,我刚刚看到徐姐在走廊外面。”叶柯林打趣。 张月忙回头,走廊外空空如也。 知道自己被耍了,她操起资料狠狠抽叶,对方故作痛苦表情,不停哀嚎告饶。 温淩也忍不住笑起来。 中午,她草草吃了点就携资料去了会议厅。这次的会议很重要,是关于CNC技术这方面的战略调整的。 之前董事会就决定了,要在丰台建立高新产业园,只是,具体的章程还需要进一步讨论确定。 技术方面倒不是难题,兴荣拥有自己的核心团队,她目前负责的H5项目就拥有独一无二的技术。 如何融资是个大问题。 温淩四下里看看,许述安和徐蓉都到了,还有几个技术部的同事和几个重要董事,她忙掏出笔记准备。 开场后,许述安率先上台,试了试话筒,准备开始。谁知,门外忽然进来个模样俊朗的男人。 他不年轻了,虽然脸上没什么皱纹,年逾四十,两鬓已微微发白,见所有人目光望来,微微一笑,迈步朝后排走去——竟是半年都没来公司的大老板陈家恕。 室内静寂无声,几乎落针可闻。 许述安朝陈家恕的方向望去,目露征询。得到许可后,忙不迭打开了PPT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 大老板到来,不少恹恹的人都打起了精神,以求在老板面前留下好印象。 不过,观点大同小异,除了一开始的许述安提出了一些建立高新科技产业园的方法和途径,其余人都是在照本宣科,没什么创意。 温淩小心朝最后一排望去。 陈家恕神色平和,不管台上人说的多冗长多无聊,甚至一些无厘头的观点,也始终微笑以对,不由佩服。老板就是老板,这份定力哪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这位神秘的大老板很少来公司,不过,温淩多少还是听过他的传奇事迹。 听说他也是世家出身,年少时跟家里人闹翻,自己出来创业,年纪轻轻就已经在财阀林立的金融圈名声鹊起,且交友广泛,人脉非常广。 像兴荣这样的小公司,他手里有很多,大多是持股,交给手底下的人去打理,管理得井井有条。 他好像是在等什么人,期间看了三次表。 不止她发现了这一点,一旁的周月搡她胳膊,压低了声音道:“陈总在等谁啊?还有哪位董事没来吗?” “……应该都到了吧。” 话音未落,后门从外面推开,进来几位西装笔挺的男士,言笑晏晏,很快找了空位四散坐下。 唯有最后面进来的那位男士穿得非常休闲,只在衬衣外加了件烟灰色毛衣,身材高大,步伐稳健,他边走边翻着手里的一份资料,目光平静无波,越过众人后,径直在陈家恕身边落了座。 光线原因,倚在黑暗里的那张面孔看不真切,但是,端看下颌线清晰分明,肩膀宽阔而修挺,想必也是位俊美端方的男子。 待看清那张脸,温淩微怔。 耳边听到有人失态的低呼声:“公司还有这种帅哥?还以为董事会都是半只脚踏入棺材的糟老头呢!” 第4章 暗涌 汇报几近尾声,陈家恕回头笑道:“怎么样?有什么看法?” “说实话?”傅南期头也没抬,只慢条斯理翻着手里的资料。 听出他语气里的嘲弄,陈家恕苦笑:“真这么糟糕?给点面子吧,老朋友?” “你找我过来,不是为了要面子吧?”傅南期轻笑,视线毫不动摇。 见他还是这么油盐不进,明显试探无效,陈家恕只好开门见山:“听说你想投资CNC这方面的项目,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我有技术,你有资金,强强联合,最好把这一块市场都吃下来。” “紫光科技不是已经和兴荣在合作了吗?” “那只是产品方面的合作。我有意向在丰台建一座产业园,主要研发数控二代的,不止是机床,零件更能广泛运用到很多方面。” “听起来还不错。”话虽这么说,他神色始终平淡,看不出喜恶。 陈家恕也不生气,笑道:“兴荣确实技术不错,不过,销售这块只局限于内贸和互联网,短板很明显,外贸方面更是毫无建树,如果完全交给我手底下的人来独立运营,对产品的销量反而是个掣肘。” 说到点子上了,傅南期这才抬起头,饶有兴致:“你的意思是,我来负责销路?” 陈家恕笑道:“紫光集团成立这么多年了,别的不敢说,销售这块的渠道确实是业内首屈一指。” 傅南期没承这恭维,眸光微转,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那张俊美的面孔一扫之前高不可攀的冷漠疏离:“我负责销售大渠道和客户资源,顺便出资金,你只需要提供技术,却要占到65%的股份。算盘打得挺精的啊,真当我是冤大头啊?” 陈家恕一点都不尴尬,反而叹了口气:“你应该不缺这点小钱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了?” 傅南期笑而不语,并不接这茬。 陈家恕面上还含着笑,心里却是急转。 自上个世纪发展到现在,紫光集团已经成为集金融、医疗、科技、房地产等多个领域齐头并进的商业帝国,傅成衍隐退后,一直由傅家直系子弟分管。 紫光科技从成立到现在,一直是紫光集团的核心企业,之前主要是他堂哥傅鹏礼在管。被傅宴夺走后,不但几乎重整,还没反应过来的几个高层全被他逼得纷纷出走。 傅鹏礼手底下的那些人,要么被架空,或者更干脆一点,直接辞退。 这样的雷霆手段,傅宴很快坐稳了紫光科技一把手的位置,让一帮看戏的股东大跌眼镜,纷纷重新站队。 权力如此失衡,傅南期怎么可能坐得住?这次回国,十有八九就是为了这事儿。 但凡涉及利益,就没有轻易退让的,亲兄弟都悬,别说这两人还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产业园的事情,他也跟傅宴谈过,这厮太狡猾,给的价格太低,且态度强硬,把他气得够呛。一个黄毛小子,竟然这般蹬鼻子上脸?!傅南期这次回国,正中他下怀。就让这两人斗去吧,有竞争才有升值空间。 这两人争得越厉害,这产业园拿到的条件越优厚。毕竟,谁都不想这块肥肉落对方手里。 可是,谁都不是傻子,都不想当这探路石。这时候,就看谁能绷到最后了。 “怎么样?”打定主意,陈家恕笑问傅南期。 “其实我确实有点兴趣。”他平静地笑了笑,没等陈家恕露出喜色,“啪”一声合上了手里文件,递还给他:“不过,就我今天听到的这些Idea和你提出的条件,恐怕这合作是达不成的。” 陈家恕面色一僵,随即苦笑:“不考虑一下?” 心里却是暗骂,这两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 “项目照旧,不过,不是之前那一套章程,具体我会让傅平拟定,再跟你手底下的人沟通。那个T2,说实话,我兴趣不大。至于产业园——”傅南期说到这里停下,略一沉吟道,“给我个满意的方案吧。” 陈家恕:“老朋友的面子也不给?” 苏闻舟从前排回过头来笑道:“你第一天认识他?交情是交情,利益是利益,想在他这儿占到便宜?” 陈家恕:“傅公子,我服了,真服了。” 苏闻舟朗声笑道:“要不要他赔你这趟接送的车费?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派车送他都是浪费钱。” 其余同行的几人听了这笑侃,纷纷笑起来,只有傅南期始终神色冷漠,携着文件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陈家恕和苏闻舟对了个眼神,眼中都有诧异。 这人平时虽然话也不多,他们都是多年老朋友了,在他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很少这么不给面子。 “心情不好吧。”苏闻舟道,“早上发来的传真,在澳那边的一个大数据错了,整个项目都要重做,他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呢,傅平都被他骂得狗血喷头。” …… 下班后,温淩照例坐地铁回去。 原本都快到家了,公司忽然来了电话。原来是张月负责的数据出了错,包括温淩在内的小组所有人只得回来陪她加班。 直到半夜1点,才差不多完成。她打了个哈欠,拿了手机下楼买咖啡。 一楼的咖啡机已经售罄,她只好强撑着眼皮穿过马路,去往对面的写字楼。 这一边还在热闹,街角巷尾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对面已经灯火阑珊。一街之隔,却是天堑。 电梯升到27楼停下,温淩出去,在机器前磕磕绊绊操作了一番。 上面显示咖啡正在制作中,等待中,她百无聊赖地四处看了看,正好窥见电梯墙上的标牌——27-42L:紫光创业投资管理有限公司。 紫光资本是独立于紫光集团旗下的第一大金融机构,专注于高新技术初创和科技化产品领域的投资,在硅谷、慕尼黑等国内外金融中心都设有办事处。 这是全北京租金最高昂的商务写字楼,能在这里拥有这么大的办公地点,可见资金雄厚。 她感慨了下,回头歆羡地望去。 大堂是挑空双层的,很亮堂,清一色的白色幕墙和玻璃门,大多是自动感应。 内部人员行色匆匆,交接有效而迅速——跟她工作的小公司截然不同。 这种格局似乎便于人员分流。看得出来,大老板应该是一个喜欢简洁有效的人,注重办事效率。 底下是中央公园,风景秀美,可纵览CBD商贸中心,颇有种站在紫禁之巅俯视芸芸众生的感觉。 “叮”一声,机器声响起,提醒她咖啡做好了。 温淩收回思绪,低头去取。 也不知道是流年不利还是怎么的,机器竟然坏了,取了咖啡却没有杯盖。 温淩抬手去按按钮,机器却没有任何反应。 身边落了道修长身影,约莫有其他人过来排队了,温淩回头致歉:“不好意思,我这边出了点……” 声音戛然而止,竟是傅南期。 跟白日有所不同,此刻他穿正装,修身的黑色西装里是一件雪白衬衣,似乎是刚刚结束了繁重的工作出来,眼底略有倦色。 只是,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已经恢复了常色。 虽然眼下有些青灰,整体精神很足,衣冠楚楚,跟她这副萎靡不振的邋遢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温淩知道,自己现在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肯定很丢人,脸色微赧,本能地别开了视线。 说起来,他们算不上认识,不过,出于礼貌,她想了想后来还是转回来跟他打了声招呼:“您好。” 这一连串小动作被对方收入眼底,他牵了下唇角,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尔后,目光在她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下,像是打量。似乎——记起她了。 “你好。”他也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近距离对视,温淩才发现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凤眼,乌黑狭长,眼尾上挑,凭生几许风流,似乎能望进人心底。可仔细看,他的眼珠漆黑而淡漠,并不带什么情绪。 她愣神时,他已弯腰越过她,利落地按了几下触屏键。温淩回头,“咔哒”一声,绿灯亮,杯盖已经出来了。 竟然——如此简单。 “……谢谢。” “不客气。” 寥寥两句就难以为继了。 气氛委实尴尬。 那日她就知道他是公司的投资方了,只是不知具体身份。她在转身就走和套近乎之间犹豫,既怕转身离开有些不礼貌,也怕冒昧搭讪反而弄巧成拙,一时有些无措。 好在此刻,自动感应门开了,一前一后进来两个说笑的女职员。 路过时,其中一人一怔,表情意外又夹着几分惊喜,随即停下来朝他恭谨一颔首:“傅董。” 傅南期点了点头,态度客气:“你们好。” 二人没想到他竟然会跟她们说话,诚惶诚恐又有些受宠若惊,一人道:“这么晚了,您还没回呢?餐厅做了夜宵,您要去用一点吗……” 电梯此刻到了,温淩再不停留,快步走了进去。 电梯门关上,那张俊脸终于消失在面前,她才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看到这人时都有些忐忑,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明明他生得这么好看,寥寥几面都是彬彬有礼的,似乎并不是一个疾言厉色的人。 第5章 矛盾 因为紫光科技高层大换血,之前薛洋批准已进行到中期的H5项目搁置,几乎陷入僵局,温淩压力很大。 好在还有许述安在,徐蓉只是找了几个由头把她叫去办公室训了几顿,却不敢真的把她怎么样。 她确实项目失利,这种程度,许述安也不好说什么。 但是,温淩心里却说不出的难过和难堪。她很清楚,如果她再找不到新的投资人,这个项目很可能会流产,前期努力付诸东流。 本来就是许述安跟陈家恕力荐,力排众议才批下来的,当初董事会不少人都反对。 如今正好给了他们由头发难。 温淩明白,她再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之后几天,温淩四处奔走,甚至找到了过去的师兄师姐,可是都无济于事。 而薛洋的事情,更让她耿耿于怀。 “淩淩,到你了。”左手边有人柔声唤她。 温淩回神,发现任淼出的是张东风。此刻,牌局形势已经定格,她看了看手中牌,出哪张都没用。 “出张牌要想几分钟?”右手边那人道,语气不满。 “凯馨!”任淼责怪地看她一眼,随即歉意看向温淩,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淩淩,凯馨她就是这个性子,直来直往的,不是故意针对你。” “没关系的。”温淩笑笑,随手丢了张牌出去。 中场休息—— 洗手间里有人,温淩去到走廊尽头的另一间,还没走近就听到一个讥诮的女声:“四少怎么喜欢这样的?” 是邹凯馨的声音,在哗哗的水声中反而格外清晰。 “谁知道,玩儿玩儿新鲜呗。”另一人道,听声音,是刚才坐在她对面的另一个女生,叫什么林落。 “好了,你们别这样说,一会儿四哥过来听见了,会不高兴的。”这次说话的是任淼。 这话倒起了几分警醒作用,这两人到底是怵他,乖乖闭了嘴。只有邹凯馨色厉内荏地低咒了句:“听就听见,我怕他?” 任淼只是笑笑。 回到座位上,几人继续推牌局。温淩坐的还是刚才的位置,风水照样差,这一局打了没一会儿又输了。 邹凯馨嘀咕了一声“扫兴”。 在座几人都听得出来,她说的是温淩,不过,都装聋作哑。当然了,没人会为一个外来人出头。 倒是任淼似是而非地又说了她两句,打着圆场。 一个白脸一个唱/红/脸,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温淩心里却无波无澜。 虽然她根本无所谓,也觉得没意思得很。 “啪”一声,温淩丢了手里的牌。 包括邹凯馨在内的三人不由望向她。温淩歉意地跟她们笑笑:“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可能是不大适应这边的暖气吧。你们玩,我出去透透气。” 夜间的外廊有点冷,温淩抱住肩膀,在原地蹦跳了会儿,就差冻成一只寒号鸟了。 可就算如此,也比待里面跟这帮人虚与委蛇舒服多了。 回到室内,打牌的已经换了人。她和任淼的位置上都坐了两位男士,邹凯馨和林落很来劲,正跟他们酣战。 温淩看了看她俩的表情就知道了,肯定不知道又是哪家的两位公子哥儿,模样肯定也不差。 “胡了!”朝南那位男士猛地一推手里的牌,笑道,“今儿运气不错。” “怎么又是你赢!”邹凯馨飞他一个眼刀子,半是嗔怪半是懊恼,“王尧,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呢!没钱了!再打我底裤都没了!” 王尧哈哈笑:“没钱跟你四哥借啊!地儿是他的,人是他请的,美女落难,怎么着傅四少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哼!说起来,这人怎么连个影子都不见?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邹凯馨气愤。 “抱歉抱歉,公司有事来晚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一道身影从她身后落下,闲闲撑在了她身侧。 邹凯馨猝不及防,回头就望见了一张含笑的面孔。 说来也怪,分明是秾丽至极的一张脸,偏偏丝毫不显女气,眉眼线条清晰而锐利,眯着眼睛打量一个人时,说不出的凛冽霸道。可笑起来,又是这样风姿翩翩,气宇倜傥,俨然浊世佳公子。 邹凯馨急急转开了目光,不敢跟他过久对视。 一张脸不受控制地红了一红。 “来得这么晚,一句抱歉就完事儿了?”王尧瞥他一眼,佯似不买账。 傅宴朗声笑起来,手支在椅背上:“今儿个几位输的钱,都算我头上。还请尽情地玩,千万不要拘束。” “输多少都算你的?”邹凯馨忍不住又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目光望过来,又忙转开。 傅宴笑道:“这点小钱,我还是掏得起的。” 两局下来,王尧连输,起身让座。傅宴接替他的位置,此后就像是风水都到了这个位置似的,他连连告捷。 温淩在沙发里默默玩手机,偶尔会抬一下头。 他们玩得正尽兴。不过,和之前还是有些不一样。傅宴一出现,这帮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他又是个长袖善舞的,三言两语就将这厅里的气氛推上了顶端。 又一牌局结束,傅宴扔了牌站起来。 众人定睛一看,又是他赢,一阵嘘声不绝于耳。 “承让。”傅宴转身离开后,径直朝沙发这边走来。温淩本来在玩手机,听到动静抬了下头。 他已经走到近前,弯腰笑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室内打着暖气,他只穿了件藏蓝色毛衣,略宽松的样式让他看起来非常高大,肩膀宽阔而有力量,给人的压迫感很强。 温淩抬头,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诧异打量。 有段日子没见了,他神色自若,好像他们之间的龃龉一点都不存在。 这份定力,她也是服气的。 “怎么,你要为一个薛洋,跟我生气到年后?”见她领口有些褶了,他信手替她抚平,“走吧,我带你出去走走,别老是呆这儿陪这帮二傻子。” “好啊四哥,你背后这么编排人的?!”顾宇阳从后面跳出来,不依不饶拽着他说话。 傅宴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喝高了,也懒得计较,招呼不远处:“这是灌了几斤黄汤啊?还不快把他给我拉开。” 赵骞泽忙过来把人架走,嘴里安抚:“别闹,四哥忙着呢,走,我带你喝酒去。” 两人走远,傅宴才回头对她道:“走吧。” 外面雨停了,夜晚的街道仍是很冷,温淩打了个寒噤,站台阶上抱了抱肩膀。 沿街商铺灯火通明,玻璃橱柜里陈列着精美的衣服、首饰,供人挑选,来往的无不是衣着光鲜的人士。 不愧是商贸中心有名的高奢街。 正思索着,肩上微微一沉,一件带着体温的长外套披到了她肩上。 温淩侧头。 傅宴:“我不是跟你说过,出门要多穿一点吗?” 温淩:“你还会关心我吗?” 他顿了一下,语气放柔:“我怎么会不关心你呢?” “那你为什么做得这么绝?” “我已经说过了,这是立场问题。成王败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要是今天他站在我这个位置,他也会这么做。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你还嫩着呢。” “那暂且不说这个。”温淩抓了抓外套领子,道,“你为什么让执行部停掉H5的项目?你不知道这个项目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我……”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这几天,她在公司举步维艰,连一些新来的实习生背地里都在议论,说她不如任淼。然而事实上,如果不是他,H5已经进行到二期了。 她为了这个项目准备了一年多,就砸在那! 以前总觉得自己能力还可以,有远见,至少在同龄人里是佼佼者。如今一看,不过是上面人手里的棋子。他们一个决策定计,她便沦为斗争的牺牲品。 而她引以为傲的项目成果,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更别说左右他们的决定了。 哪怕这个人是她的男朋友。 她的项目,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两人站在街边相顾无言的僵持局面,吸引了不少过路人——俊男靓女,总是吸人眼球的。 温淩盯着自己的脚尖好一会儿,给自己叫了辆计程车。 她要走了,傅宴从后面拉住她:“我送你。” 邹凯馨从会所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傅宴,连忙小跑上来,甜甜地喊了他一声“四哥”。 傅宴忙换上笑脸,回头跟她客气道:“你好。” 邹凯馨直接忽视了旁边的温淩,痴痴地望着傅宴,笑容腼腆。温淩觉得刺眼得很,趁着两人说话的空当用力挣开他——上了车。 傅宴忙跟她微笑致歉:“不好意思邹小姐,失陪一下。” 邹凯馨想说点什么,可到底没开口,咬了咬唇,眼睁睁望着他离开。 第6章 痛苦 温淩最近疲于为项目奔波,跟傅宴的关系,也因为这件事陷入了僵局。 她没想到的是,这仅仅只是开始。 因为薛洋的下台和傅宴的上任,紫光集团很快进入新一轮的洗牌,内部争斗更是越演越烈,俨然有划分为多个阵营的趋势。 因为此前H5项目是由薛洋牵线,加上许述安和薛洋的关系,他们这一系俨然被划入了“薛洋阵营”。 这日,温淩一直忙到10点多才回去。可人都到家门口了,她望着黑暗里隐隐亮着灯火的豪华小区,在原地站了很久,又坐上了返程的车。 回去的路上,温淩错过了一班车,加上附近地铁停运,很久才回到公司。 她不想回国贸,可是,除了国贸那边也就公司能去了。来北京这么多年,能去的地方却寥寥无几。 穿过中央公园,她边走边数着脚下的石板路,心里一片寂静。 这时接到了来电。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是傅宴打来的。 她捏着手机看了会儿,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深吸口气,径直摁断了。 那边静了会儿,隔一分钟又打来。 温淩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摁断,泄愤似的把手机揣回了怀里。 …… 公司后街不远的一处咖啡厅里。 傅宴看着被挂断两次的电话,若有所思,没有再打过去。 对面,任淼见他神色微凝,似乎有心事,道:“公司的事情是不是很棘手?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大好。” 她哥哥任东明是紫光科技的大股东,也是傅宴多年好友,公司高层的内部斗争,她多少也耳闻一些。 傅宴收起手机,对她微笑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 “……四哥,你现在好像不跟我说实话了。”她苦笑,慢慢切着盘里已经融化的冰淇淋,“小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傅宴略略一怔,旋即咳嗽一声,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不是也有了很多新朋友?在国外应该很开心吧?长高了,也变漂亮了。” 她看他一眼,傅宴跟年少时的模样其实相差不大,只是,身材拔高了,人也更健壮了,不复从前那么清瘦。而且,他们之间好像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好像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秘密。她以前觉得自己蛮了解他的,刚回来那一天,还是他过来接的机。重逢第一天,他们也是相谈甚欢。只是,一段时间的接触下来后,她觉得,她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他。 …… 这个点儿,公司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温淩抱着膝盖坐在了台阶上,忽然茫然无所适从。 傅宴这次不打电话了,给她发了两条短信: 【四哥:在哪儿?】 【四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温淩握着手机,心里五味杂陈。 他是在关心她吗?还是心虚? 不过,以他的性格,心虚这种东西应该是不存在的。或许,是有些怜悯她吧,也并不吝惜偶尔一点点的温情。 像他曾经养过的那只金渐层一样,虽然性子有些野,老是挠坏他的东西,他对它却很是宠溺,给买最好的猫粮,让它住最好的屋子,觉得这种小性子很新奇。可是某一天,那只猫狠狠挠伤了他的手背,他就不喜欢了。 他能包容那些小小的使坏,觉得可爱,可要是脱离他的掌控,他就不再惯着了。 其实,傅宴的性格很大程度上遗传到了他那位八面玲珑却狡狯霸道的母亲,容貌气度也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会和“贫穷”这种字眼挂钩,典型的人间富贵花,他往人群里一站就是最打眼的,聚光灯一样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他控制欲很强,刚在一起那时候就是,不允许她跟别的男生说话,就算吵架,他也要时刻知道她在哪里。 “果然在这里。”有人在上面笑道,头顶隐隐绰绰笼罩下一道高大的阴影。 温淩抬头,看到了他。 不过,她没说话,仍是抱着肩膀。有那么会儿,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过了会儿,她复又垂下头,语气说不上热络,也不冷淡,而是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在她身边屈身坐下:“我在楼上画夜景,看到你了。” 温淩猝然抬头,看向他。所以,她当时的犹豫、难堪……又离开,他全看到了?而今又这么平静地在这里跟她对话。 他坐在逆光里,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此刻的他有些晦暗莫测,让人心惊。 她偏过头,心里的苦涩像夜色一样无边无际地蔓延。 不知是哪一层的员工回来了,头顶打下一束灯光,两个人相依的影子径直投射在地板上。 温淩静静看着,只觉得很遥远。 沉默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无来由地凝滞起来。 他在头顶细细打量着她,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淩淩,我给你换个工作吧。去更好的公司当个管理层不好吗?兴荣这个公司虽然专业性强,但是在渠道、资金方面都有很大短板,发展有限,你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往上升的,以后跳槽,履历也不会好看。” 他说得隐晦,温淩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意思是,如果她继续留在兴荣,以目前形势发展,那就是跟他对着干。言外之余,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她咬紧牙关,心里却越来越酸,说不清什么滋味。 他永远都是这样,话说得漂亮,回旋曲折,可手段一点不软。 温淩半晌才回头看他。 他本就是刚毅俊美的长相,五官线条感很强,此刻笃定微笑的模样,更有种不容忽视的气度。 温淩的一颗心却不住地跳,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别的,总之,心神不宁,更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在你眼里,我的事业是不是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她转身欲走,手却被他从后面扣住了。 “放手!” “有话好好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去哪儿?去找你的许师兄吗?!”他的语气沉下来。 温淩心脏收缩,又是一滞,她狠狠甩开他,忍着泪意快步下了台阶。 傅宴面色骤变:“站住!” 温淩没动,背脊僵硬。 “转回来!”他几乎是命令般喝道,不容置疑。 半晌,她转过身来。隔着几米,两人遥遥对视,他的脸上已经一点笑容都没有。明明还是熟悉的那张俊脸,她却觉得眼前的人无比陌生,仿佛第一天认识一样。 之前几次吵架,他是隐忍的,更像是强忍着愤怒,此刻却是一种她完全陌生的平静和冷酷。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心脏狂跳。 他面色稍缓,走下来,到了近前,伸手拂去落在她肩上的一片树叶:“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你非要跟我吵架?” 温淩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不住往外泄露着什么,空落落的。 她闭了闭眼睛,苦笑:好好说,你就会改变主意吗?你永远那么专/制!骄矜固执、一意孤行! 傅宴长久地望着她,似乎也有所感触,好是沉默了一阵:“对不起,我刚刚态度不是很好,你别介意。” 天空滑过流星,遥远的地平线上,幕色蒙蒙映射白光,像转瞬即逝的极昼。温淩低着头,默然不语。 …… 之后沉寂了几天,温淩假意看不到公司里其他人异样的目光,也尽量忽略茶余饭后那些议论。 职场中,迎高踩低是常态。许述安也抽空把她叫去了一趟办公室,让她沉下心,说他会有办法。温淩很感激,心绪稍稍平复了些。 那个礼拜五晚上,有个刚毕业那会儿帮过她忙的学姐给她打来电话,说她涨薪了,请她和许文佳来吃饭,让她下班后早点过去。 温淩不疑有他,为了赶时间,还是打车过去的。 一进门,“砰”的一声,一大蓬彩带从天而降,落了她满身。 温淩边揭边笑道:“好在你们还有点良心,没给我身上砸蛋糕,不然一会儿还要去洗澡洗头。” 屋内几人哄笑,纷纷过来帮她清理。 好不容易整理好,温淩被学姐拉着去了客厅。 玄关和客厅的位置有玻璃挡板,视野有些受阻,这下走到客厅,温淩看清了沙发上正和许文佳聊天的人,脚步停住了。 她回头去看学姐。 学姐的表情略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却也没点破,含糊两句就把她带了过去。 她不说破,温淩倒也没那么尴尬,只是心里有些不对付,坐下后也是跟傅宴隔了很远坐着。 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间有点问题。不过,傅宴表情如常,边给她剥松子吃边跟许文佳聊着VC方面的事情,也没人敢贸然出声找不自在。 室内气氛古怪,虽然该笑的笑,该闹的闹,几人不时投来探寻的目光。 温淩一直垂着头,吃着他剥来的松子,一颗一颗细细品尝,耳边听着他和许文佳侃侃而谈,直到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跟学姐道别。 “不再坐会儿?” “不了。”她拒绝了学姐假意的挽留,像是没看到她面上的为难。 曾经耿直的新闻系才女,现在也能为了结交人脉昧着良心做事,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 这本无可厚非,只是,作为其中被骗来的“筹码”,她心里多少不太舒服。 偏偏大家跟没事人一样,装作不懂。 走出破旧的楼房,温淩哈了口气,揉了揉笑得发僵的脸,觉得自己像小丑一样可笑。 可是她不能甩袖子离开,她没那个资本得罪人。 她抬头,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靠在车门上抽烟的傅宴。他脚下已经堆了不少烟头,看得出来,站那儿有会儿了。 温淩走过去,抬头打量了他会儿,点点头,微笑:“你什么时候认识我学姐的?” 他淡笑一下,直接忽略了她语气里的嘲讽:“你有一个礼拜没接我电话了。” 温淩也笑了一下:“你觉得我们之间这个问题,是我在闹别扭吗?” 他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渐渐收起,似乎决定了什么。 深秋的夜风很冷,温淩望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别样的情绪,却只看到了毫无温度的漠然。 那时,她心里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想法,在三天后得到了证实。 还记得那日她去公司述职,刚出徐蓉办公室张月就冷着脸找到她:“你还有心情在这儿?!”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温淩不解。 那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月气得跳脚:“紫光科技那边来话了,说H5项目前景不行,决定撤资,转而投资任淼负责的T2项目!擦!好像就是那个傅宴的意思!” 她口不择言,干脆直呼其名了。 温淩却愣住,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傅宴?你说,是傅宴授意的?” “不然呢!COO葛亮不就是他的人嘛?!” 温淩只觉得晴天霹雳,浑浑噩噩地回到座位上,脑袋里还空空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掏出手机,想给傅宴打个电话,到底还是没有打。 …… “我建议你不要去找他。”翌日一块儿吃饭时,许文佳这么告诫她。 温淩垂着头,没吭声,心里也大抵明白为什么。傅宴决定的事情,根本没有转圜余地,去找他不过是自取其辱。说到底,他瞧不上她的工作。 许文佳看她一眼,说:“H5是傅鹏礼之前主推的项目,却是这位傅总所不看好的,我想你也清楚。” 倒不是这项目不好,许文佳之前也有所了解,其实这个项目的前景很可观,放长远来讲是一个很伟大的项目,但是前期投入太大,周期长,风险高。 这位傅总如今忙着收拢紫光科技的股份,必须快狠准,才能在公司站稳脚跟,绝不能让董事会抓住任何把柄——这个项目自然就不合适了。 反观T2,只是在传统项目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并没有太大的革新,风险相对较小,也极容易获得董事会大多数人的认可,对他巩固地位极为有利。 扪心自问,换做许文佳自己,在傅宴这个位置上如果要选择,肯定也是选T2,以保万无一失。 而且,就算不为项目本身,为了表明态度打压傅鹏礼和他的余党,想必傅宴也不会选择支持温淩的H5。 就算他同意,他手底下那帮人估计也不答应。 这就是个态度问题。 傅宴那个人,她接触得不多,不过多少也了解一些。X三代,出身好,人脉广,又是金融圈的后起之秀,为人傲慢得很,作风又强硬,一般圈内人都不给面子。 温淩虽然是他女朋友,就她这几年的感受来说,她在这样的人心里,也就是一只小猫小狗的分量,开心时哄哄,翻脸时比谁都无情,他不见得会顾忌温淩。 夜风很冷,温淩在露天的铁艺桌上坐了很久。许文佳担忧地望着她:“淩淩,你没事吧?” 温淩笑得勉强,慢慢挣开了她握住自己的温暖的手:“谢谢你,文佳姐,我没事,不打扰你了。” 第7章 契机 这个礼拜,是温淩入职以来最黑暗的一个礼拜。 工作上,遭遇前所未有的滑铁卢。而她的男朋友傅宴,却是这一切的推动者。 “别不开心了,礼拜天我带你去血拼,买两件漂亮衣服。”程易言推推她,过来给她一个熊抱。 “算了吧,工作都快凉了,还去逛街?是嫌死得不够快吗?”温淩往后仰倒在沙发里,生无可恋。 这时手机响了。 温淩爬起来一看,竟是许述安打来的。 温淩想起之前拜托他帮忙的事儿,连忙接起,越听,眼睛越亮,不等跟程易言招呼就穿鞋往外走了。 一个小时后,抵达建外某某号。 “慢点,怎么穿这么少?”许述安老远看到她就过来了,撕了个暖宝贴塞到她手里。 “师兄,你还用这种啊?”温淩新奇地把这东西在手里翻来翻去。 “走吧。” 他们在胡同里七拐八拐,后来进了一个四合院。这地方外面不起眼,里面倒是颇为亮堂,大厅里一溜儿的水循环假山,小桥建在人工湖上,别是幽静雅趣。 有专属的服务员过来领人,径直带他们上了三楼。直达尽头,叩响一扇梨花木门。 直到里面有人应允,许述安才带她进去。 态度之郑重,比之平常的商务局要更甚,甚至隐有几分拘谨。 温淩鲜少见他这样,心里纳罕,料想这不是一般的局,更加提起十二分小心。 包厢很大,是三进三格的规格,主宴会厅空着,偏厅倒是三三两两坐着不少人。温淩往那一瞧,有两人在对弈,似乎正酣战,其余人或站或坐地围着观看。 她还没瞧个仔细,背对着她那人丢了棋子起身离开。周围人哄笑:“算了宁舒,你玩不过他的。” 输的那位是个女子,却也大方,眼也不抬,只慢慢收拢棋子:“无所谓,我本就不怎么会下。” “您这是给自己找台阶呢。”有人笑道,“下到现在,他也只赢你半目,傅公子算是给足面子了。要换了我们,早就被杀得片甲不留了。” “傅董这是怜香惜玉呢。” 一番起哄,简宁舒终是抬头笑笑:“你们不要闹了。”神色间却并无生气意态。 时机成熟,许述安上去道:“简总,好久不见。” 简宁舒微愣,飞快打量他一眼,微微点头:“你好。” 她这分明是没有想起他这号人,许述安有些尴尬,轻嗽一声道:“是这样的,我上次跟您说过的那个H5数控二代的项目,您还记得吗?” 他一指旁边的温淩,“这是温淩,项目负责人,她一直都很仰慕简总,希望可以有合作的机会。淩淩,这是东利的简总。” 温淩恍然。除了紫光科技,业内这一块也就那么一两个大头,东利就是其中之一。 据说东利创始人是个女人,想不到这么年轻。 “简总好。”眼见简宁舒下完棋换了人,她忙过去打招呼。 简宁舒手里拿着盏茶,边听她说边低头撇着茶叶沫,直到她说完才抬头笑了笑:“挺有想法的。” 温淩心头一喜,还要说。 “坐。”简宁舒指了指对面空位。 温淩这才坐下。 “几岁了?”简宁舒问她。 “24了。” “年轻有为。” “淩淩大学学的就是这个,虽然现在做项目,对技术方面却也是非常了解的。对了,她上学时参加过HCI那个国家级的创新计划比赛,还得了第一名呢。”许述安适时道。 简宁舒停顿了一下,不过——只是一秒,快得微不可察。抬头时,她态度和蔼:“那咱们还是同行呢……” 许述安明显是怕冷场,和简宁舒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起来,似乎相谈甚欢。 他们聊的很多事情,有些是上层才明白的一些事情,是温淩根本听不懂的,她只能全程当听众,偶尔附和地笑笑。 笑容尴尬而茫然。 目光向上一抬,棋局已经重新开始。 这次下的却不是刚刚那位男士。虽然模样亦是出众,可跟刚刚那位比起来,却是差远了。 温淩这才想起来,刚刚那人的侧脸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她无意侧眸,正好瞥见端靠在角落里翻书的男人,低眉敛目,神色淡漠,一双漂亮而指骨修长的手。 虽然坐在角落,温淩却隐有直觉。 此人才是局中焦点。 只因那两人每每下到关键时刻,总要回头跟他搭两句,或询问,或是说笑。大多时候,他微笑以对。 不过,温淩却有种感觉,他似乎是懒得搭理。那微笑,更像是尽在不言中的搪塞。 温淩终于想起来了,这人…… 耳边简宁舒的话却拉回了她的思绪:“其实我也挺感兴趣的。” 温淩忙定睛。 简宁舒笑道,语气却有些遗憾:“虽然我是公司的管理层,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走流程,我也不好擅自插手下面人的这种工作。这样吧,你可以先向莫经理投一下策划。” 温淩一怔:“好的。” 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也在情理中。 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人家虽然是老总,也不是只手遮天的,不好破坏规矩。 到了外面走廊,温淩迟疑问他:“师兄,今天谢谢你,我回头重新做一下项目书,回头再投给东利的那个……” 许述安却道:“不要再跟东利的人接触了。” 温淩一怔,回头。 许述安皱着眉,表情凝重:“那都是托词。哪有老总不能做主的?她那是敷衍你的场面话。” 不过,人家话都到那份上了,说穿也没意思,更没必要上赶着讨没趣。 温淩此刻也回味过来。 人家从头到尾都没瞧得上她过。而她,还在那边一个劲儿地鼓吹自己的项目,落人家眼里,可能就是个跳梁小丑,不定多不识趣多搞笑呢。 后知后觉的,她脸上火辣辣,更有一种被愚弄的屈辱。 …… “走吧。”简宁舒送走人,捞起外套折返。 傅南期站起来,信手把书递给了过来添茶的服务员:“谢谢。” 小姑娘红着脸道谢,不敢看他。 简宁舒笑道:“别到处放电,你对谁都这么温柔,人小姑娘会误会的。” “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苏闻舟下到一半,微微探身过来,“长得越好看的男人,就越会骗人,满肚子阴谋诡计,把你往死里整。” 傅南期神色不变,手里微微使力,把他推开。 旁边几人哄堂大笑。 走到外面,天色已经很暗了。见他穿得单薄,简宁舒把围巾摘下来,要替他系上:“我送你吧,刚看你坐别人的车过来的。” “不了,苏闻舟送我。”他隔开了她的手,看了下腕表。 简宁舒心里一突,直觉他最近对她的态度冷淡异常。这人虽然性情如此,但她总觉得,自从回国后,他对她就不如从前信任了。 “……你不会是为了任淼的事情生气吧?……林靳堂跟你说了?这大嘴巴,多大点儿事?” 她试探性地看向他,“那小姑娘就我一远房亲戚,刚毕业没去处,给她介绍个工作。沣扬资本这不也没去成吗?我给她安排到兴荣那儿了。” 他整了下袖口,没什么表情:“我倒是不知道,我们这些资本平台,现在都成老弱病残收容所了。” 这人早年在国外创的业,作风比较洋派,只信奉弱肉强食那套丛林法则,向来讨厌这些裙带关系。 沣扬资本又是他入驻投资圈创办的第一家公司,虽然后来分裂出去,他不再干涉具体事务,仍持有干股,多少是有点感情在的。 这话倒不是针对谁,听得出来,纯属看不惯这些你来我往的腻歪应酬。 “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了,你就不要生气了。” 话音未落,苏闻舟的声音已经在身后响起:“我这电灯泡,来的是不是太不是时候?” 简宁舒忙收拢表情,笑着觑他一眼:“您说呢?” 苏闻舟苦笑:“那我改天跟简小姐赔罪吧,今天确实是有要紧事。” 简宁舒回头。 傅南期确认般点头:“老爷子找我,一会儿要回趟瀛台,你自己回去吧。” “好。”她向来知情识趣,虽有千言万语还是压了下去,“路上小心。” 待她离开,苏闻舟才意味深长地笑道:“柔情似水啊,你这未婚妻可以啊,老爷子好眼光。”语气倒不像是夸奖。 傅南期淡淡投来一眼:“你喜欢啊,让给你好了。” 苏闻舟抬起的手忙往下压:“别,别,这一款我可吃不消,我还是喜欢天真可爱一点的姑娘。” 两人抬步往外走,苏闻舟无意道:“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那小姑娘也是挺可怜的,找谁不好,找她?难道她不知道,简宁舒以前也参加过HCI吗?连着三年她都是第一,只有最后那次被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夺去了名次,听说还是小她好几届的。她这么要面子的人,呵……” “闲事少管,小心阴沟里翻船。”傅南期抬眸看了看这暗沉沉的天色,不置可否。 “我也就是随口一句。”苏闻舟笑道。 …… 回到紫光资本,已是深夜。 楼内灯火阑珊。 傅南期乘坐专属电梯上楼,刚进办公室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秘书看一眼,回头询问:“傅董,是薛总打来的。” 他伸手,秘书忙把电话递到他手上。 接通—— 薛洋的声音在那头极为响亮:“傅董事长,别来无恙啊。我这把老骨头深夜叨扰,没打扰到您休息吧?” “怎么会?”傅南期笑了笑,非常客气,“我还在公司呢。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我听说您有意投资兴荣的产业园,不过,似乎对产业结构的规划不是很满意。”薛洋道,“我有个徒弟,是做H5数控二代的,之前是跟我交接……” 傅南期边批改文件边听他说着,原本并无什么兴趣,直到他说到某个点时,手里的钢笔搁下来。 等他说完,嘴里原本婉拒的话不动声色改了:“那回头联系。” 挂了电话,他微不可察地嗤了声,头转向窗外——这边是全市的制高点,北京的夜景很漂亮,浮光掠影,如海市蜃楼。 “他这是想利用您对付四少呢。”傅平道。 “我知道,不过,这是小事。”他摆摆手打断他,瞥一眼脚下来去匆匆的人流,“我确实对这个项目感兴趣。那帮老东西,对他们太客气了,就把这种客气当福气。” 傅平了然。傅宴何尝不是利用这点,正中董事会那帮老臣的下怀,并趁机拉拢人心。 有什么落到了脸上,冰冰凉凉的。 温淩抬头,伸出手去——竟然是一片消融的雪花。 她呵了口气,抬头望去。 高达数百米的大厦如一座屹立在她面前的钢铁巨兽,让人望而却步。而她,是底下渺小的一只。 “姑娘,你的红薯好了。”摊主唤醒她。 “谢谢谢谢。”温淩忙不迭去掏钱。 结果袋子破了个洞,怎么都翻不到一早准备的零钱。旁边蹿出一个男子,直接扔了钱抢走了那最后一个红薯。 温淩楞了一下,气急败坏:“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一天下来,积攒的惶恐、怒气、怨气此刻都纷纷冲到了脑门上,她扑上去就拽住了对方的手。 “我靠你有病吧,一个红薯至于吗?!” “一个红薯,你还跟我抢——一个红薯——”温淩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许是想抢回自己的红薯,也许是想抢回一点别的东西…… 两人扭打起来,老板在旁边看得大急:“你们别吵啊,一个红薯而已,哎——” 温淩到底还是抢回了她的红薯,可人也被推了一下,差点摔倒。 “神经病!晦气!”那男的破口大骂,“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温淩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地望着手里抢回来的红薯,抹了一下眼睛。有些酸,好似有什么要掉下来。 那男的一愣,刚才没看清,如今定睛一瞅才发现,面前这个有些安静的姑娘竟是个难得的美人。 他有些讪,努努嘴,悻悻走了。 …… 之后几天,温淩都在极力寻找新的机会,也奔走了不少地方。只是,大多是表面客气,却无意出实力。 就在她快要绝望时,事情发生了转机。 那个礼拜六,她接到了薛洋的电话,邀她过去吃晚饭。 温淩收拾了一下,买了点礼物就上门了。 “来就来了,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一见面,师母就拉着她到客厅坐下。 温淩捧起茶,温婉笑笑:“工作太忙了,一直没抽出空闲来看老师,是我的不是。一方面,也是担心老师心里还是有疙瘩,我怕刺激到他……” “我懂,我都懂。”师母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老师要面子,你不来也好,你要是来了,他面子上更加过不去。” 毕竟薛洋之前一直是紫光科技的CFO,更是她的甲方,对她非常照顾,也夸下海口一定保证H5项目的顺利运行,让她放宽心去运营。 谁知道现在他站错队下了台,项目也因此搁置,他多少有些愧疚,没脸见这个徒弟。 “好啊,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是这么说我的啊?”薛洋板着脸从书房出来。 温淩抬头,见他满面红光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真生气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料想他放下了,心里也舒了口气。 见他们有正事要谈,师母端了空托盘离开。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后,薛洋正色道:“我虽然退了,这些年风风雨雨过来,也不是一无是处。我既然之前承诺你一定完成这个项目,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请您给我指一条明路。”温淩心中一喜,迫切道。 薛洋笑了笑,给了她一张纸:“你去找这个人吧,就说是我的意思,他应该对这个项目挺感兴趣。” 温淩好奇地看了看,纸上只有一个电话和名字:傅南期。 她猜测应是紫光的高层,且是颇有话语权的人物。 否则,被傅宴否定的项目,谁敢接手? 后来又聊了几句,温淩难掩心中愧疚:“对不起老师,傅宴他……” 薛洋摆手打断了她:“你的私生活我不想过问,但是,作为你曾经的老师,有些话不中听,但我还是要说。他那样的人,心性冷漠又凉薄,他如果在乎你,又怎么会这样对你,这样对付我?你还是多为自己考虑吧,别太相信他。” 温淩一怔,心里像是被钟鼓狠狠敲了几下,嗡嗡震疼。 见她失魂落魄地离开,师母才过来收拾茶具,眉头皱得很深:“好歹也是一路看着过来的孩子,你至于吗?这么利用她?” “我利用她?”薛洋冷笑,“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这是在帮她。她一个外地女孩,凭什么在这儿立足?无论如何,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他不可否认他有私心。傅宴那个臭小子这么赶尽杀绝,还真以为他是只软柿子?真当紫光集团没有人能治他了? 傅鹏礼还在的时候,这两兄弟尚且能一致对外,现在傅鹏礼走了,他们还能和平共处? 这两人,都不是甘于屈居人下的。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傅宴不投H5转而支持任淼,倒不是打温淩的脸,只是表明自己的立场而已。 他这么挑拨误导温淩,确实有点不大光彩。 但他有一点没说错,在傅宴这种人心里,温淩不过是一个可供取乐的对象,哪有什么地位可言? 一旦涉及到他的利益,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 …… 回去后,温淩想了很久。脑袋实在疼,她干脆不去想了。当务之急,还是工作要紧。 想到这,她爬起来,拿出了那张纸条。 电话接通后,温淩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斟酌着要怎么样开口。 对面人却比她先了一步:“你好。”这是一个低沉成熟的嗓音,非常磁性。可仔细听上去,年龄似乎不大。 温淩怔了一下,忙说明事情的原委。 对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但是,并没有让她等待多久:“我确实挺感兴趣的。这样吧温小姐,我们约个时间,面谈,我需要了解一下项目的具体内容。” “……好。”温淩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不忘加了一句,“谢谢您了。请问,怎么称呼呢?” 她本想旁敲侧击地询问他的职位,谁知,对方并没有上钩,四两拨千斤:“我姓傅。” “……哦,好的,傅先生。”她有点吃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对面人似乎轻笑了一下。有那么一刻,温淩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好似所有的小心思都被他看穿了似的,无来由有点紧张。 第8章 谈判 第二天去赴约,温淩再次核对了一下上面的地址。不是紫光科技,是位于中央公园附近的紫光资本。 她上次来过一次,一下车,远远就看到了鳞次栉比的一幢幢高楼。天气太冷了,这边又不能停车,她只能拢紧衣服飞快穿过去。 电梯停在了42楼,温淩跟前台交接了一下,去到左边的接待区等着。 约莫过了几分钟,身后有人唤她:“是温小姐吗?” 温淩回头,映入眼帘的是张俊朗精干的面孔。男人穿西装,身姿挺拔而修长,眉眼竟有些熟悉。 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上次在厦门工厂见过的那个西装青年。 那她一会儿要见的,不会是…… 温淩思考的功夫,他已在对面提醒。 她忙回神,道:“不好意思。” 傅平并不在意她的失礼,笑一笑:“没事,请跟我来。” 随即便去了前面领路。 只是,转身的那一刻,不动声色地多打量了她一眼,暗含探究。 在这个名利场上打混,他早就习惯了那种淡漠的人际往来,平时所接触的,也大多是长袖善舞的女子,从来没有温淩这样的。 美丽尚且是其次,气质温文,让人无来由心生亲近之感。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让人舒服已是极为难得。 不过,他清楚傅南期的性格。漂亮的女人千篇一律,如果没有特别价值,他是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 “温小姐不是北京人吧?”去往会议室的路上,傅平状似无意地问起。 温淩也不奇怪他能一眼看穿,就像年少时初来此地,那些人也能一眼看出她不是这边人一样。 她笑了笑:“我是南方人,大学考到这边的。” “原来如此。”傅平又跟她说了几句,大多点到即止。把她送到会议厅后,他就离开了。 温淩来时还有点忐忑,此刻到了门口,反而平和下来,不卑不亢地叩响了门。 “请进。” 得到允准,她推门进去。 偌大的会议厅安安静静,竟然没有一个旁人。 傅南期穿正装,端端坐在主位上,烟灰色的西装外,随意披着一件同色的长外套。他看东西很快,翻动书页时,钢笔自然夹在修长指尖,面容清冷而俊美。 温淩下意识四处看了看,发现这个会议厅不大,但是内部装潢很精美,一侧是一整面的采光玻璃,另一侧则是自动感应移门,正对不远处的公共区域,抬头就能看到过来交接的工作人员。 大公司的行之有效,可见一斑。 无形中就能让人感受到。 也不知道设计者是不是想到了这点,故意这么设计的。 “坐。”他从文件中抬头,随意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温淩道了声谢,抱着一摞资料坐下去。 虽然之前见过几次,但是,她此刻还是有点紧张,心里不免猜测他的身份。 傅南期见此,微微一笑道:“傅南期,现任紫光集团董事长,你喊我名字就可以了。” 温淩愣住,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心里仍是惊涛骇浪。她万万没想到,这人来头这么大,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紫光集团董事长竟然这么年轻。 她心里不免多了几分忐忑。不过,两人之后聊了几句,他态度始终温文有礼,似乎是个随和的人,她一颗心才渐渐安定下来,拿出资料开始讲述自己的观点。 “……这是兴荣的王牌项目,从前年开始就着手准备了,在丰台有独立的产业园,最尖端的设备……” 汇报的时候,她不由抬头打量他。 这样近距离地瞧,他的眉眼并不十分冷硬,甚至精致高雅到令人忘俗,气质又如此出众,实在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 不过,温淩心里清楚,这样的人只是外表随和,能年纪轻轻就坐拥这么大一个商业帝国,肯定不是泛泛之辈,绝不好打交道。所以,她心里一直提着。 出乎意料的是,傅南期没有打断她,而是十分耐心地听她说着。不过,神色也看不出有多重视,只偶尔微微一点头,间或扫一眼窗外,眸色很淡。 有时候,温淩甚至觉得他是在走神。 她说完后,屏息望向他。 他这才抬眸笑了笑,对她道:“我们这行,最重要的还是技术,是能看到的行之有效的方案,其实,并不需要在细枝末节的修饰上花费太多功夫。” 温淩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脸有些烧。 哪怕他话语委婉,她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意思是她没用的废话说了一堆,真正的方案却只是纸上谈兵。 她既觉得羞恼又有些不服气,道:“不知道傅总具体想看到什么样的方案?我们也好对症下药。” 意思是他们公司严苛得很,却又没有给出明确的章程,嘴里哗哗得厉害,实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跟市场上那些挑剔又一窍不通的甲方一模一样。 说完她又有些后悔,人家只是善意提了句,她就跟刺猬似的,实在不太礼貌,而且有失风度。 记得徐文佳说过,越是心里面没有底气,就越是容易跳脚。 她不想这样的,只是——这人给她的压迫感太强了,让人本能地心生危机感,忍不住要自我防卫。 好在他并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手里钢笔点在资料上,竟是划出了几个重要的地方:“产业园存在的问题,直接影响工期,贵公司将在下沙、厦门等几个工厂尽数关闭,加工基地直接缩减,除去运输时间,所剩下的时间寥寥无几,偏偏H5目前还处于开发阶段,我实在很怀疑贵公司所承诺的交货时间。” 温淩脸上阵青阵白,却无法反驳。 这是业内约定俗成的规矩,定制类产品工期没有完全按照规定时间交货的,中后期可能还会存在种种问题,甲方有时也会提出各种问题而延误工期,只要不是太严重都没什么。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当面说破,竟像是对具体加工过程了若指掌似的。 别说他这样的管理层,一般来说,没有在基层工作指挥过,哪怕是他们自己公司的员工都不一定清楚。 这也是她有底气应对那些挑剔甲方的原因。 到了这人这里,他竟然比她还了解各中猫腻,以至于她压根没有办法耍花招。 温淩愣了会儿,勉力镇定下来,道:“这一点您不用担心,既然签订了合同,我们必然会按时交货。” “万一延时呢?” 温淩一噎,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得理不饶人。 态度是客气的,可谈到真正问题的时候,竟然一点情面也不讲地尽数揭开。 过去也碰到过不少难缠的甲方,但大多只是在和稀泥,为了压价而无理取闹,她也能一一化解。 这人正好相反,态度始终温和,却对他们的方案和生产过程洞若观火,往往一针见血,让她无话可说。 她甚至怀疑,他之前去产业园考察就已经把这些事情了解得非常透彻了。谋而后动,心思缜密,确实是个厉害人物。 这一刻,她想到了傅宴。 虽然两人在外表、性格、谈吐上似乎差别很大,但是,行事方法上倒有相似之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他们这类人心中,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而她、薛洋这些人,不过是他们棋盘上的棋子。 被逼得这样黔驴技穷,她说不上是气愤还是羞恼,一时没有忍住:“你们公司都是这样做事的吗?” “你指什么?”他眉眼平淡,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这副不愠不火的模样,实在是刺激人。 温淩本来不想说的,实在是忍不住了:“吃水不忘挖井人,当初公司还在天使轮起步阶段的时候,薛总就跟着干了,这些年风风雨雨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司走到现在,少不了这些老员工的努力。你们现在卸磨杀驴,是不是太过分了?!” 一番话说下来,她嘴巴干,心更是狂跳不止。半晌不见他回答,警惕地抬了下眼皮。 傅南期没什么表示,就连脸上寡淡的表情都和她进门时如出一辙。 “温小姐这么极力地为薛总说话,不只是打抱不平吧?” 他笑起来太好看。分明是极风流的一张脸,轮廓分明,眉目英挺,五官线条如工笔勾勒,穿正装坐在那边,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雅正贵气。 温淩有片刻的恍神,就听他略带几分玩味地道:“据我所知,H5的项目被紫光科技暂停前,一直是由薛总接洽且大力支持的,而他更是温小姐曾经的导师。我是不是可以以为,薛总被迫下台,也意味着温小姐少了一块可以快速通过项目审批的跳板。因此格外忿忿不平?” 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嘲讽的话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温淩的嘴巴张了又张,脸憋得通红,终于憋出一句:“我没有干涉贵公司事务的意思。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公司结构调整、与时俱进是正常的,但是,法外也有人情,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他不答反问:“你知道在北京,像紫光资本这样的公司有几家吗?” 温淩不明就里。 “金融机构代表处一百多家,在CBD附近,企业总部就有三十多家。我手里这支基金,从创办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历史了,靠的是能力,不是做慈善。” 温淩一怔,面上不觉红了一道,火辣辣的疼。 像是被人当面甩了一耳光似的。 他的语气却是温和的,稍稍抬起那张微笑的面孔:“跟自己没关系的事情,最好少管,交情更不是用来挑战规则的,这是职场大忌。” 第9章 点拨 温淩灰头土脸地回到公司,看一眼表,已经是下午2点了,饭还没吃,肚子饿得咕咕响。 “怎么样啊?”刚一落座就看到张月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两杯关东煮,看到她,匀过来一杯。 温淩说“谢谢”,怏怏地接了过来。 张月见她表情不对,纳罕:“不是去见紫光那边的高层了吗?你怎么是这个表情啊?没成功?” 温淩摇摇头,咬了口甜不辣:“总之是说来话长。”旋即把紫光集团董事长就是之前他们在厦门工厂和不久前会议上见到的那位先生说了。 张月的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就在温淩以为她要共情一下她的境遇时,就听得她感慨:“我就说嘛,这大叔长得这么正,气质也这么好,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啊。” 温淩:“……”我跟你说工作你跟我聊男人?! 张月捧着脸,摇头晃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温淩:“……”还牡丹花,这是霸王花你知道吗?!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见她脸色不好,张月忙转换口风:“不过,他要是对这个项目没兴趣,干嘛要见你啊?耍着你玩?不会吧,那样的人物,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应该没那么无聊。” “谁知道,也许,就是还个人情吧。忘了跟你说了,我老师帮忙牵的线。” “你老师?薛洋啊?拜托,他只是紫光集团下面的一个小领导,还是个被罢黜的,有那么大面子?我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你是不是在他面前说错话了?既然见你,说明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啊,没道理临时又改变主意。” 温淩皱眉想了想,不确定:“……应该没有吧。” 她一直很礼貌,明明是他全程在打压她。 温淩摇摇头,决定不去想了,心情却还是往下down了好几个度。有了希望再失望,比从来没有希望还要恼人。 …… 傅南期下午还有会议,温淩离开后,坐在位子上直接翻起了报表。 由于他是第一个来会议厅的,几个高层和董事说说笑笑着进来时,脸色都僵了一瞬,不约而同停在门口。 尤其是其中某个秃头董事和一个矮个子,大气不敢喘。 傅南期看完手里的财务报表才抬起头,对他们笑道:“都杵在门口干什么?坐啊。” 几人干笑,这才坐下去。只是,表情都有些不自在。 四下里看了眼,心里更是惶恐起来。今儿被叫来开会的这几个,以葛亮为首的,基本一大半都是傅南期离京这段时间跟傅宴搭线的。有的已经站队傅宴,有的则关系暧昧,仍处于观望中。 不过,出乎他们的意料,会议上,傅南期只跟他们讨论了一下本季度财务的问题,以及下个季度要达成的目标、投资和研发重点云云云云,态度平和,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说到一些问题时,也采纳了一下几人的观点,似乎挺好说话。 底下却没人松一口气,越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就越没底。而且,以这人往日狠辣决绝的作风,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吧。”傅南期起身告辞,跟他们颔首。 几人战战兢兢地起身相迎,互相对视,无一不是面面相觑,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了外面,傅南期一秒沉下脸,远远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傅平。 他快步上来,把拟定好的升迁名单呈上来。 傅南期接过,面无表情地翻过,大体无误后道:“就按这个调令去执行,马上。” “是。只是,会不会明显了点?” “不会。这帮老东西,一个个自私自利,心里只有他们自己。如果是你,看到昔日的同盟被对家重用,你还会相信他吗?我不用做什么,就看他们互相猜忌自乱阵脚吧。狗咬狗,有意思得很。” 傅平了然一笑:“我知道了。” 傅南期整理了一下袖口,冷笑:“我不过去了澳洲半年,一个个的,都当我死了呢。” “这帮人是什么货色,您还不知道吗?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玩意儿。” “对了,我让你查的呢?” “您是说今天早上过来那个女孩子吗?她是兴荣的产品经理,目前负责H5,还有一条单独的生产线,能力一般,人缘还可以。不过,应该不是陈家恕那边派来打探虚实的,她上级是许述安。这几天,她忙着四处求告找人帮忙呢,可能以为陈家恕要放弃这个项目吧,小姑娘还挺可怜的。” 傅南期微顿,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那需要现在就跟陈家恕谈吗?四少那边,会不会也采取行动?” “再观望两天。他越急,我们就越不能急。” “我明白了。” …… 温淩再次见到傅南期是两天后。 那天下班后,她早早收拾了东西下楼。往常,她都是加班到最后一批那一类,这几天实在没有心情。 她穿过马路,去对面的影院一楼大厅兑了几个游戏币。 投了好几枚,却一个都没摇到。 她心情暴差,却像是跟机器较劲起来,一口气又买了100块的币。此刻的她,犹如输红了眼的赌徒。 当然,结果是什么东西都没抓到,钱也打了水漂。 她愣愣地看着橱窗里的娃娃,忽然心头酸涩,悲从中来,一颗眼泪“啪嗒”一声砸在了手背上。 怕遇到同事,她忙伸手抹眼睛,不忘回头张望。 不偏不倚,对上后方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傅南期的目光在她脸上微微停顿了一下,礼貌性地移开了视线。 温淩脸上还是火烧火燎,倔强转开,想当作没看见他。可转念一想,那也太没规矩了,后来还是老老实实转回来跟他问好:“傅总好。” 傅南期读懂了她的表情,只觉得可乐,抬手指了指机器,表示他只是在排队,没有看她笑话的意思。 温淩怔松,明白过来,更觉得窘迫,连忙让开了机器前的位置。 他往里投了两枚币,见她还眼巴巴杵在旁边,忽的想起刚刚看到她连续败北的惨状,难得好心地给她讲解起来:“你这样是摇不到的,像这种机器,爪子都是很松的,概率也是设置好的,要提高成功率,得掌握一点技巧,看准时机……” 温淩本来不以为然,听着听着,却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只是,她嘴上不愿承认,没吭声。 傅南期侧头,觉得她此刻的表情像极了一只生闷气的小鹌鹑,不经意笑了一下:“你不会在心里面骂我吧?” 温淩悚然一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就不要摆出这副我欠了你几百万的表情。表情管理是职场第一课,你呢,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薛洋就是这么教你的?要是以后做事都是这种态度,原本还在观望的项目恐怕也会黄掉。” “而且,商人逐利,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更不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的。” 他的目光并不严厉,温淩却被他看得垂下头去,人也清醒过来。 她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应该把情绪带到工作上。 “对不起。” 他清浅一笑,算是接受她的道歉了。 过了会儿,温淩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你……啊不,您是说,您还会选择继续投资H5?” 她喜形于色,跟他鞠躬,“谢谢傅总!” 他抬手制止她:“我可没这么说,具体怎么样,我要看情况。” 温淩腆着脸笑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您能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努力的。” 傅南期好笑道:“你这变脸速度可真够快的。” 他说得她有点不好意思了,挠挠头。这么一回想,之前她对他确实是偏见了,而且主观化了。 站在他这个位置,谨慎一点才是正常的。 她忙道:“我一定会努力的。这样吧傅总,我请你喝汽水。”没等他应下,她去柜台那边要了两杯,小跑过来。 他看了眼她径直伸过来的手,拒绝了:“我不喝碳酸饮料。” 温淩讪讪地缩回手,左右杯都自己抿了口,算是给自己寥解尴尬。 傅南期静静看了她半晌,忽然一笑,定定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温淩……温度的温,‘淩’是三点水加……加……”她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他似乎有些不耐,递过手。 温淩看着径直展开在她面前的宽大手掌,怔了怔,后知后觉地在他掌心写下了一个“淩”字。 这时外面广场上有放风筝的,他回头望去,道:“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以后不要哭鼻子了。” 温淩被他说得很难为情,扁扁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可又有那么一点不服气:“……我没有哭鼻子。而且,机会哪有那么容易……” 他似乎知道她下面要说什么,道:“做这行,不要这么浮躁,永远要知道怎么沉得住气。就像放风筝一样,只要线在手里,它就永远在你手里。” 温淩似懂非懂,但已对他改观太多,诚挚道:“我知道了,谢谢傅总。” “那你知道现在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温淩一怔,就见他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多思考,多动脑子,回去好好想想我早上为什么拒绝你。” 话到这里就结束了,他转身离开。 温淩望着他的背影,皱眉思索了会儿,不是很理解。 他是在说她……不动脑子吗? 当时,她并没有想那么多,也联想不到紫光内部的各种明争暗斗,只单纯的以为是自己的项目问题。 所以,一个礼拜后傅平通知她这件事敲定了,让她再过去一趟时,她还跟做梦一样。 第10章 选择 这次的见面地点约在击剑馆。 温淩刚收到短信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三跟傅平确认了一下。得知无误后,更猜不透这人的心思。 为了以防万一,她晚上还去复习了一下击剑方面相关的。虽然是临时抱佛脚,也算让自己多点底气。 谁知,第二天过去,他只是让她坐在旁边看他击剑,看了一上午。倒是傅平,还关切地给她递了杯水。 她捧着杯子坐在那边很快,一开始是真的很无聊,只是,后来发现有形形色色不同的人过来找他,似乎都不是一般人。 她渐渐来了兴趣,捧着脸坐在那边,从他们的衣着和谈吐暗暗猜测他们的身份。 正思索着,傅南期比完这场,摘下面罩大步走出场内。 温淩回神,连忙捧着杯子站起来:“傅总。” 傅南期接过傅平递来的毛巾擦汗,问她:“等很久了?” 温淩连忙摇头:“也没有多久!” 他抬起腕表看了看,然后翻给她看:“早上9点到现在,整整八个多小时。这叫‘也没有多久’?” 温淩不明白他的用意,颇有些无措,强自镇定:“我知道,这是傅总对我的考验,我学到了很多。” 傅南期无声地看了她半晌,笑了笑,虽知道她言不由衷,却也没有拆穿:“耐心是有了,不过,其他方面还缺点。”没等她细想,“走吧,我请你吃饭。” 眼见他已经走远了,温淩连忙抱着资料跟上。 …… 夜晚,华灯初上,灯火璀璨。透过落地玻璃,温淩朝脚下的市中心望去,立交纵横,道路曲折,一辆辆五颜六色的小车子来去匆匆,像一个个精致的玩具。 这家花园餐厅位于CBD市中心,是全北京最高的建筑,平日客流盈满,非名流富绅订不到位置。 “不喜欢西餐?”傅南期问。 温淩摇头:“我不挑食。” 默了会儿,她到底是抬起头,看向对面人。 这人真是天生的衣架子,肩宽腰窄,一双长腿比例完美,再配上那一张无可挑剔的俊脸,不管是穿西装还是穿常服都叫人移不开视线。 他的骨相也很“正”,轮廓清晰,线条干净利落,举止更是优雅得宜,从容落落。 “贵公子气质”这种虚幻的东西,在这个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虽然之前的谈判有所分歧,不过,他对待事情认真谨慎、恪守原则的态度,还是让她颇为钦佩。 仔细一思量,温淩也觉得自己幼稚了点,准备不够充分。 好在结果是好的。 他答应继续接手之前H5初期的产品,也将继续注资。不过,具体条件要跟陈家恕详谈。 想必是要谈谈关于产业园各方面研究、生产之类的分配占比问题。 由此也知,他对T2没有什么兴趣,对智能制造和数控方面倒是挺上心。 这些跟她没有关系,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反正这个项目保住了,不会缩减相应投入。 他们本应是毫无相交的平行线,如今却因为立场,恰好站在了同一条线上而已。 而她,已经无路可退。 不管是为了争口气,为了团队中众人努力多年的心血,还是为了自己以后的路,也绝对不能让任淼占据上风。不然,离开兴荣她也不会有更好的发展。 她绝不会轻易认输,遑论是输给任淼。 电话此时响起。 温淩看一眼,是傅宴打来的。 她心头涌起无法名状的烦躁,直接摁了。 对面却像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似的,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她直接关了机,目光不可避免地抬起。 傅南期神色平和,没有因为这通打扰洽谈的电话而生气。 她心里却有些窘迫,转头望向窗外,避开了对面人的目光。 傅南期失笑,不过也无意揭破。落井下石这种无聊的事情,他没什么兴趣。 他确实是存了一丝借力打力的念头,不过借的是她的项目和理念,他对这两人的私人纠葛没什么兴趣。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雨,一滴一滴砸在透明的玻璃墙上,很快就汇聚成蜿蜒交错的水流。 女孩半垂着头,虽然神色镇定,纠缠在一起的手指还是泄出了几分拘谨。在这样晦暗冰冷的天幕下,那张秀美的面孔有种别样的凄婉。 模样是绝对的清纯,肌如白雪,弱质纤纤,只是,一双曜石般漆黑的眼眸,掩映在弯而幽长的睫毛下,清澈见底,好似有一个漩涡,要把人不断地吸进去。 许是太干净了,反而徒生诱惑。 可她好像偏偏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美丽一样,永远是那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好像对什么都带着一点好奇。 不知为何,他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傅南期微微一怔。 照理说,像他这样的人,很少真的在意什么,难缠如傅鹏礼,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工作上,他向来杀伐决断,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不忍心,生活里也克制理性,只按自己那一套规则来。 只是,跟这个女孩子说话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斟酌一二,潜意识里觉得太过犀利刻毒会吓到她。 她跟他、以及他周边的这类人,差别蛮大的。 四周重新归于沉寂。 半晌不见他开口,温淩诧异回头,正对他同样望过来的目光。乌黑且静谧,深潭似的,像有一股吸力。 她不敢多看,复又移开。 “能不能放过薛总?”半晌,温淩弱弱道。 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个要求有些无理。 傅南期笑了笑,叫来侍者给她添了半杯热咖啡:“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建议不要太热心。虽然H5的项目我很看好,不过,兴荣并不止你一个产品经理。说到底,你只是一个代言人,你这样做,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子女,对别人还是要留有余地。” 温淩心里紧了一下:“……对不起。” “不用道歉。善意是好事,在这个社会上,这样的善意已经很少了。”他并不在意地端起咖啡,望了眼窗外。 天空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北地多干旱,尤其是秋冬时节,鲜少这样的日子。 他失声一笑,不置可否。 温淩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有些无措。 好在他没有晾着她,徐徐道:“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温淩看了眼他递过来的手,白皙干净,骨节分明而修长,是极漂亮的一双手。 她伸手跟他握了一下。 这人的掌心宽厚而温暖,给人镇定心灵的力量,就像她曾经吃过的那种北京糖糕。握住的那一刻,她手心不受控制地出了点汗,连忙收回,不敢过多停留。 …… 那日走出咖啡厅时,温淩一开始是有些恍惚的,脚下的步子都一踩一飘,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她最近真的太倒霉了,什么恶事都往身上来。 她完全没有想过会绝处逢生——真的有人愿意拉她一把。 难道真的是否极泰来? 因为工作和傅宴带来的压抑感,终于稍稍消退了些。她回头就给许述安打了电话:“师兄,我的项目有人接手了!”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许述安一开始是惊喜,随即又沉默下来,似乎是在忖度。 他的沉默让温淩也有些紧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许述安按定心神,压下心头的担忧,转而安抚她,“也别松懈,好好休息一下,准备接下来的工作,看你最近都没怎么休息。” 照理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料想那样的大人物也不会对温淩有什么企图的。也许,真是这项目打动了对方。 ——左右结果不会比这更坏了。 “加油。”许述安鼓励她,发自内心。 “嗯!”她把电话挂了。 翌日她就把之前的项目书重新整合了一份,洋洋洒洒好几十页,还特地装订起来送了过去。 不过,送去后她就后悔了,总感觉自己干了件蠢事。 傅董事长那么忙,应该不会翻阅这种东西吧?而且,他之前都听过了,汇报时,显然也是兴致缺缺的样子。想必,他对具体的内容并不感兴趣,只是这个项目本身对他的胃口。 具体如何,自然有下面人把关。领导嘛,只要统筹全局就行了。 想了想,她打开聊天对话框——这是那天加的微信。他说,有事情可以找他,不用拘束。 不过,温淩很有自知之明,打定主意不是特大事情绝不会去叨扰。 三天后,她收到了回复,是傅平发来的,非常客气地说项目敲定了,请她这个礼拜六抽空过去一趟,说一下傅董要求的生产线分配和初期审批要准备的事情。 温淩忙应允,回头就去找了许述安,许述安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正好,我刚跟陈总谈过这事儿,正好跟傅董再说一下详情。” 翌日,天气不错。 傅平派车来接的人,一辆银色的宾利。车驰过市中心,在山道上兜兜转转,后来停在了一栋半山别墅前。 不过,这不是私宅,是一处私人会所——出发前,傅平笑着跟他们介绍过。 对于傅南期会在这儿约见他们,温淩到底是有些惊讶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请——”傅平一路指引,带他们穿花拂绿,最后进了二楼的一处会客室。或者,确切来说,是茶室。 袅袅茶气中,温淩捧起杯子暖手,抬头望向窗外。这是木质建筑,东边一面的三色竹帘,可以看到花园里栽种着不知凡几的名贵花卉。 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过去,正主迟迟不见人。 温淩抬头,茶室门口毕恭毕敬站着侍者,像是随时等候他们差遣。不过,她没好意思喊人,而且,傅南期这样的人,让人等似乎是很平常的事情。 这么想着,门帘被人掀开,傅南期携着份文件从外面踏步进来,先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临时遇到点事情,耽搁了,久等。” 两人忙起身说没有,复又坐下。谈话的内容稀松平常,大多是许述安和傅南期说,温淩坐在下首位置静静聆听,只有到了需要她开口的细节,许述安回头授意,她才会斟酌着开口,持了十二分的谦虚谨慎。 期间,许述安不由打量面前人。 他此前只在一些公众场合见过傅南期,印象里,是个高挑斯文的俊美男人,风采气度俱佳,待人非常客气。 这样近距离接触才感觉到这人的气场很强,说话滴水不漏,绝不是个好相与之辈,心里不免担心温淩。 “傅董认识家师?” “我与薛总,也算是老相识了。”见他问起,傅南期并不避讳地说道。 许述安微微眯起眼睛,望定他:“我倒是挺好奇的,像傅董事长这样的人,怎么会瞧得上H5这样的项目?又怎么会亲自接见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这个项目之前已经被傅总否决了,据我说知,他并不看好。难道,傅董事长和傅总不和吗?” 许述安并不怕事,却向来圆滑世故,难得露出这样锐利的眼神,说这样尖刻的话。温淩心里跳了一下,看看他,又迟疑地看向傅南期,生怕他下一秒就要翻脸。 与此同时,心里也有点感动。说到底,师兄是为了她。 傅南期却冁然,就着烟灰缸掸了掸烟灰,露出迷人的微笑:“只是理念有些分歧而已。一个公司,如果只有一种声音,那么,这家公司离倒闭也不远了。” 四周的气氛又平缓下来。 侍者过来添茶。 温淩松了口气,好似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她的错觉。 这场交谈,不过是走个形式,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傅南期还派了司机送他们,起身告辞。 许述安和温淩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 直到影子看不到了,温淩才如释重负地开口:“师兄,你刚刚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们要吵架呢。” “吵架?”许述安哭笑不得,心里原本的阴翳担忧也尽数散了。 料想她这样的小喽啰,也没什么值得人算计的。 第11章 伯乐 回头,温淩留了张纸条就搬出了国贸公寓,因为暂时没找到好的落脚点,只得厚着脸皮去找程易言。 程易言二话不说就收留了她,还帮她一起去超市购置了一些新的生活用品。 当然,免不了给她自己也买一些东西。 这家伙是个购物狂。 见她只逛了俩货柜推车里就装得满满当当了,温淩的眼皮一直跳:“你也省着点儿吧,就咱俩那点工资。” 程易言月薪堪堪一万出头,还不如她呢。 不过她也没比她多多少,都是半斤八两的底层社畜小白领。 程易言是设计师,需要逼格,平时总是免不了买各种名牌衣物来装点门面,开销很大,每个月也存不了几毛钱。 她有时也提醒她,不过,她只是笑笑,回她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温淩也不过问了。 “跟男朋友吵架了?”又逛了会儿,程易言问起。 温淩闭口不答。 见此,程易言也不再多问。 温淩有个金领阶层的男朋友,家境不俗,是北京本地人,似乎还是某个大公司的高层,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不过,温淩这人低调,而且不喜欢在朋友圈发恋爱相关的,她知道的很少。 看这情况,是吵架了。 程易言宽慰她:“别想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嗯。”温淩声音闷闷的。 “哎,男人嘛,没了这村还有那店,怕什么?你长得这么漂亮,追你的公子哥儿不是一大把嘛。没什么好伤心的,啊——”程易言拍她肩膀。 “你拍狗熊呢?”温淩幽怨。 程易言哈哈笑:“你是损我力气大呢,还是说你自己是狗熊呢?” “滚犊子——” 两人打打闹闹,从一个货架蹿到另一个货架。谁知正好有人从旁边过来,被磕了一下,手中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对不起!”温淩连忙弯腰帮他去捡。 一只修长的手快了她一步,拾起了地上的香皂。 温淩抬头,正对傅南期望下来的目光。 “傅总?!!”温淩诧异出声。 “你好。”傅南期对她笑了笑,直起身来。 温淩连忙也站起来,有些尴尬地顺顺头发:“您怎么会在这儿啊?” “买东西。” “……哦。”她怎么觉得,她问了个蠢问题呢…… 来超市除了买东西还能来干嘛? 只是,她到底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里,他这样的人物,这种小事不都该交给助理去做的吗? 不知不觉,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变得接地气了点。 两人说话的功夫,程易言已经在旁边挤眉弄眼了:“淩淩,这位帅哥怎么称呼啊?” 温淩吓一跳,忙扯她衣袖,眼神警告,暗示她别乱说话。 程易言一怔,心里也吃不准了。可到底是收敛了不少。傅南期似乎也有事,跟她们打了招呼就走了。 等他的背影远去,程易言才问温淩:“这谁啊?你这么紧张?” 温淩翻了她一眼:“差点被你害死!这是我们公司的投资方,我们大老板都要巴结的大老板。你说呢?” 程易言吓了一跳,仍觉得不可置信:“真的假的啊?他看上去很年轻啊,有三十没有?” “不清楚。”温淩摇头,“我跟他又不熟。” 那种大人物,离她太遥远了。 虽然他对她挺和气的,她可不敢把这种客气当福气。 那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 为了项目的初级审批能顺利通过,礼拜六温淩都待在合租的新住处卖力工作,一天三餐都变成了两餐。 程易言看不下去,劝道:“工作是重要,饭也要好好吃啊。那天见面,你投资人挺和气的,应该不是那种鸡蛋里挑骨头的人吧?” “他人挺好的。”温淩咬了咬笔杆子,翻着手里资料,嘴里无意说道,“是我太菜了。我就怕我做不好,到时候丢人现眼,浪费了人家给的机会。” “哪有你这么妄自菲薄的?你菜,那我成什么了?”程易言笑道,“别想那么多了。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太小看自己了。其实你的能力很强的,加油。” “真的吗?你不会是诳我吧?”温淩从桌前转过脸,希冀地望着她。 程易言拍胸脯打包票:“你自己想想,那样的人物看上了你,那你肯定有独到之处啊。” 温淩点头,随即猛地摇头:“呸呸呸,什么叫‘他看上了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怎么,你还不乐意了?那种骨灰级帅哥要是瞧得上我,让我倒贴钱我都愿意哈哈哈——” “不要乱说了。”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温淩觉得,有这种想法都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而且,无论如何,他是她的伯乐和恩人。哪怕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对她来说,都是莫大的帮助。 她不大喜欢程易言拿他来意淫。 这日,大约工作到夜半1点,她终于完成,拍了个照给傅南期发过去。 她本就没想他会回复,直接扑到床上。 谁知,电话在此刻响了。 温淩接起来,脑子昏昏沉沉的,诧异的话脱口而出:“您还没睡呢?” 傅南期失笑,不置可否。 温淩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迟疑了片刻,就听他在对面语声清晰道:“我在洛杉矶。” 秘书推门进来,他微微侧头,把电话别到了另一边颈窝里,合上文件递过去,“简单的时差会算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心情不错的样子。 温淩愣了两秒终于反应过来,她这边是半夜,他那边应该还是早上。 她讪讪的:“哦……那个……资料给您发过去了,您有时间吗?” “在看。” “……好的。” 四周重新变得安静下来,静得只有对面人书页翻动的声音。 温淩屏息,不敢打扰他。 心里却也存了几分希冀。他见多识广,能力更不在话下,她翻来覆去看不出来的问题,可能他看两眼就发现了。如果能得到他的指点,审批应该会简单得多。 果然,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慢慢跟她讲解起来。 温淩忙拿出准备好的小便条,1、2、3……认认真真地记录下来。不知不觉,天光已经大亮。 温淩猛然惊醒——那他那边是不是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正好此刻也说完了,温淩忙道:“傅先生,您去吃饭吧。” “懂了?” “嗯,谢谢。” 傅南期应了声,言简意赅道:“礼拜一我回北京,早上9点,来紫光科技1号会议厅汇报。” 温淩:“‘一号会议厅’?” 紫光科技有好几个会议厅,据她所知,这一号会议厅是只有在商讨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时才会用到的。 她没想到,傅南期这么重视这个项目。 傅南期这种人,每年投资的项目不胜枚举,按常理来说,一两千万的投资他是压根不会过多关注的。 不过,这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对接人该问的。 千言万语压下心头,变成了一句“好”。 可能是她迟疑过久的反应,傅南期难得多解释了一句:“这个项目的初步核定投资是2亿。” “2亿?!!” “对。”他直接忽略了她的震惊,简单陈述,“我跟陈家恕已经谈过了,要把丰台预设的那个产业园扩大,我要占比40%以上的股份,兴荣则负责基础建设、技术研发。不过,我要求建立一条新的生产线,将H5相关的研究提升到50%以上。” 温淩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这个股份占比,已经能影响这个项目的决策权,怪不得他A轮就愿意出资这么多。 虽然她对这个负责了一年多的项目很有信心,也不由佩服他的魄力,说到底,这就是个产品雏形而已。 虽然这些与她无关,但是,项目越受重视,她这个主负责人获益也越多。温淩郑重道:“谢谢您。” “那就好好工作吧。”没再说什么,他挂了。 温淩把手机攥在手心很久,默默出神。也许,这是她的机会。 天知道,她有多么羡慕许文佳。 拥有股份,跟纯打工,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12章 烟火 礼拜六下雨,温淩一大早就被许文佳叫了起来。原本还有些不情愿,到了地方,她却不困了,好奇地越过车窗打量。 从这儿朝东边望去,还能看到什刹海,可见此地地势之高。 汽车在盘山道上兜兜转转,最后停在了一栋靠山的独栋别墅前。佣人出来,跟许文佳点头,帮忙开门。 许文佳递了邀请函过去,带着温淩进入。 她今天穿得很靓丽,蕾丝镂空上衣,法式束腰小西装,下面是条黑纱蓬蓬裙,还戴了锁骨链,整个人焕然一新。 温淩回头看看自己,不由自惭形秽。 早知道起早点好好打扮了。 穿过花园时,见到了不少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温淩好奇,忍不住问许文佳,许文佳附耳过来笑道:“出差日本时认识的,一小姑娘,人挺不错。今天是她生日,我带你一块儿过来玩玩。” 很快,温淩就见到了东道主。 她叫涂欢欢,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似乎还在上学,其实模样算不上漂亮,甚至还是单眼皮,但是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那种纯真活力,很给人好感。 她一点也不怕生,拉着许文佳一通说长道短,不忘给温淩拿点心吃。从她们三言两语的交流中,温淩才知道,她和许文佳是在东京的樱花会上认识的,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竟如此热情。 这种毫不设防的天真令人咋舌。 “淩淩是做什么的?”酒过三巡,她回头看温淩,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边磕边望着她。 她比自己小四岁,却这样称呼她,温淩有点好笑:“机械方面的。” “哇哦,好厉害呀。” “你也很厉害呀,去日本留学。” “哎,那都是花钱买的。只要有钱,什么人都能上的破学校。” 温淩震惊,竟有人毫不避讳将这种事情拿出来说。 见她瞠目结舌的模样,许文佳和涂欢欢都哈哈笑起来。 涂欢欢这时看了几下表,不高兴地嘟哝:“沈遇怎么还不来?”不忘跟她们解释,“我未婚夫。”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温淩还怔了一下。 不过,这名字挺大众,她没多想。 可是,等她十分钟后见到了名字的主人,她才明白“不可以名取人”的道理。 沈遇是和另一位男士一道进来的,在管家的亲自带领下。 涂欢欢一看到他就丢下了瓜子,如百灵鸟一般轻巧地扑了上去,嘴里娇嗔:“怎么这么晚?!” 沈遇笑着把她抱起,眉眼间都是宽容和宠溺:“车抛锚了,好在路上遇到傅哥,搭了他的顺风车过来。” 涂欢欢忙回头,这才看到他身后的傅南期。 她不好意思地跳出沈遇的怀抱,跟他摆手打招呼,傅南期点头致意,神态亲和。 “对了,给你们介绍我的朋友。”涂欢欢跑回来,抬手指着,“这是许文佳,温淩,都是我的好朋友,特地过来给我庆生的。这是沈遇,还有傅哥。” 几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坐下。 涂欢欢充当了活跃气氛的主角,嘴里的话没停过。许文佳不时附和一二,不过,沈遇和傅南期出现后,她明显慎重多了,只偶尔说一两句。 “文佳姐也是做金融的,也许,你们还能有业务往来呢。”涂欢欢中途道。 “是吗?许小姐在哪儿高就?”沈遇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弯弯的,一瞬不瞬望过来。 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身材瘦长,气质儒雅,看上去像是一个学者,并不像是搞金融的。 “小公司,自然不能跟沣扬资本比。”许文佳低头剥着瓜子壳,“如果沈总愿意提携一二,指缝里溜出点儿小项目,我一定感激涕零。” 他哈哈笑起来:“许小姐谬赞了。” 一番话下来,似乎交谈甚欢,温淩却觉得气氛有点别扭,这两人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和睦,甚至还有些冤家对头的意思。 她不由去看对面人。 傅南期全程敛着眉,充当了一个合格的听者。偶尔许文佳把火烧到他这儿,想探探他的底细,他也是浅笑着揭过,不咸不淡的又把话题抛回去,无意掺和的意思很明显。看似淡然随和,实则游刃有余,谁也奈何不得。 印象里他都是不动声色的,乍一眼看上去没什么锋芒,仔细思量其实并不如此,这人藏得太深,轻易难窥深浅。可如果他真的想要什么,只怕动作比谁都快。 感觉,他已经过了那个锋芒毕露的年纪了。 宴会开场后,涂欢欢忙着应酬其他人去了,温淩一个人去了后花园。回头,许文佳竟然也跟出来了。 “你不留在里面?”温淩不解。 “留在里面干什么?”许文佳轻嗤,“我可没有碰钉子的爱好。”她仰头灌了口酒,脸蛋红扑扑的,“我只对人傻钱多的公子哥儿感兴趣。明知没有任何机会,就算是只24K纯金龟,也要当断即断立刻止损,不然,浪费时间而已。” 温淩失笑,心里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遇和傅南期,无论是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此类男人,心性通透,看人极准,实难讨到便宜。 而许文佳这样的女人,是绝不会在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的。 “而且,那家伙看我的眼神,可真让人火大。”许文佳冷笑,“以为自己有多清高吗?沈家跟涂家比起来可差得远了,他对涂欢欢那个傻妞,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是为了利益?也就哄哄那种单纯的小女孩了,老狐狸。” 温淩一怔,意识过来她说的是沈遇。 刚才,许文佳和沈遇挨得最近,两人也都是做金融的,有几句交流。不过,许文佳都没占到便宜。 这男人看上去温柔宽厚,实则也不是很好相与。 而且,许文佳的意思,两人好像还认识,关系——似乎不大好。 不过,许文佳无意多谈此人,她也闭嘴,不好多问。 倒是后来说起傅南期时,许文佳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喜怒不形于色,绝非善类。” 温淩却有些不敢苟同了,为他打抱不平:“我觉得他人很好啊,就是有点深沉。你是因为他没多看你一眼,心里不平衡吧?这是偏见!” 许文佳美艳大方,号称“鲜肉杀手”,在情场上向来自诩无往不利,今天却碰了俩钉子,能舒服才怪。 许文佳倒也不生气,笑起来,捏她的脸:“小宝贝,你还真说对一半了。这种男人,段位太高,记住了,只可远观千万不可找来当对象,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 “试想一下,他时时刻刻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多可怕。像我这样的高端绿茶都讨不到便宜,何况是你这样的小绵羊,小心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温淩认真打量她,眼神搞怪:“‘绿茶’我承认,但是,‘高端’嘛……” “臭丫头你要死啊,敢编排姐姐——” …… 项目初级审批,说来简单,可若负责审核的甲方是紫光资本时,就不得不引起人的重视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温淩最近格外焦虑。为此,她干了一件蠢事——审批前,找了个顾问。 结果,那是个骗子,只会扯大旗说些空话,白白浪费了她两三天的时间。 可好巧不巧的,这事儿还被傅平知道了。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当面没说什么,事后当笑话似的说给了傅南期听。 从那之后的好几天,偶尔在公司楼下碰见,温淩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跟以往有些不同,深沉之余,又像是噙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让她无地自容。 她都想敲开自己的脑壳问一问,为什么会头脑发热干出这种事? 好在傅南期很忙,常年往返国内外的分公司,有时候一天里要来回几趟,见面的次数很少。那段时间,她更是基本没有碰见过他,心里也松懈下来。 这日快9点才结束了工作。温淩和张月一块儿下楼,在车站告别,折返回公司楼下的便利店。 晚上太忙了,只啃了两块饼干,这会儿倒是饿了。 “麻烦给我一根玉米。” “麻烦给我一根玉米。” 异口同声的声音。 温淩诧异回头,一眼就看到了傅南期。 “还没下班?”他接过店员递来的玉米,回头对她笑道。 他穿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臂弯里挽着件同色的长外套,头发梳得齐整,架一副坠着防滑链的细金边眼镜,打扮得有些英式。 温淩不免又想起初见时,擦肩而过的那一次回眸和对视。那种旁若无人的风采,太让人难以忘怀了。 虽然斯斯文文的,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只要他往那一站,就很有安全感,像定海针似的。 也许,这就是天生的领袖气质。 温淩回以微笑,视线不自觉落到他手里的玉米上。明明是一同开口的,店员小姐姐却直接给了他。 这会儿,目光还直勾勾看着他呢。 只能说,食色性也,美色可真是大杀器。 谁知,他却把玉米连带着袋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温淩犹豫一下才接过来,连声道谢。出门时,却收获了店员小姐姐满含幽怨的目光,简直如芒刺背。 这个点儿,这边步行街还挺热闹,人来人往的,摩肩接踵。 那种热闹稍稍冲散了两人间不熟悉的尴尬气氛。 一开始,谁也没说话。后来有几个孩子从前面广场那边嘻嘻哈哈地跑过来,其中一人还撞了她一下。温淩怕撞到小孩,伸手去扶对方,结果自己重心不稳,差点摔了一跤。 好在他在身边适时地扶了她一下。 “谢谢。”温淩忙起身。 傅南期:“你很害怕我吗?” 温淩略略一怔才摇头。 傅南期莞尔,似笑非笑:“有两秒的迟疑。看来,是有点怕我。” 温淩移开了视线,脸颊微红,第一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调笑的味道。 有时候觉得这人很正经,有时候又觉得,他似乎以取笑她为乐。虽然没有什么恶意,也让她难为情。 不远处非常热闹,有人燃起了烟火。 温淩被这动静打扰,抬头望去,不由瞠目:“竟然在大街小巷放烟花?!我们要不要报警……” 傅南期没绷住,笑出声来:“这是电子烟花。” 温淩:“……”她是不是闹了个笑话? 后来她牢牢地闭上了嘴巴,决计不肯再在他面前丢脸了。 说到底,还是他给她带来的压迫感太强了,她心里总是忍不住紧张。在旁人面前,她觉得自己还是挺机灵的,算不上八面玲珑,也不至于老干蠢事。 可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傅南期。 放眼整个金融圈,也许见过他本人的并不多,可说起傅南期这个人,应该没几个人不知道。 走着走着就到了街尾。温淩看到有猜谜的,就过去玩起来,她抽到的这个题目是“恨海难填精卫情”。 看着不难的题目,有时候往往越不容易想到。 她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温淩回头,傅南期把那盏小灯在手里转了转,略作把玩。他神色淡漠,连偶尔唇角上扬的一丝弧度也淡淡的,似乎并没什么兴趣,只瞥一眼就收了手。 不知为何,温淩从他眼底看出了一丝轻蔑,似乎是不屑于玩这种幼稚园游戏,她心里那点儿不服气驱使:“这样的题目,肯定是难不倒傅董事长的。” 这个激将并不高明,傅南期觑她一眼,微微挑眉。 温淩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红,心道,这么精明干什么?明明也大不了她几岁,性情却不是一般的难测。 她以为他不会搭理她了,他弯腰笑着跟那老板说了句什么。 后来他赢得了那盏灯,她笑纳了。 拿走前,她还假惺惺地客套了两句,问他,傅总你要不要。他凉笑了一道,自然没要——意料之中,她心里非常开心,白捡了个便宜。 第13章 心碎 新的一周,寒流北上,北京正式迎来了本年的第一个严冬。这几天出门,路上行人纷纷换上了厚大衣,哪怕是再不要温度的女郎,也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礼拜六早上,天气依然寒冷。 送走客户后,温淩去了饭店的洗手间,对着镜子补起了口红。 她是标准的瓜子脸,气质温柔,稍稍涂抹便很有颜色,身段更是一绝。盥洗池是开放式的,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看到镜子里的美人,难免会驻足多看她两眼。 从小到大,温淩早就习惯了这种注视,目不斜视地把丝巾取下,随意扎在拎包上就走了出去。 来接她的是赵骞泽,看到她讪笑了下,替她开了后座门,心里暗骂傅宴每次都让他来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当然,这话他只敢在心里念叨。 温淩跟他道谢,弯腰上去。 去的这处会所建在山顶,总体是盘山式的鸟巢建筑,廊道冗长,一眼望去黑漆漆不见底。 “你小心点儿,这边灯光暗。”赵骞泽道。 “谢谢。”温淩跟他微笑了一下。 路上,赵骞泽为了缓和气氛,又拉着她说了会儿话,温淩心不在焉地应着,又问:“傅宴在哪个馆?” 赵骞泽笑道:“今儿个天气不好,室内呢。” 说着就到了,两人一道进门,引来室内不少人注目。 温淩却无暇顾忌其他,视线穿过一个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很快就捕捉到了傅宴的身影。 他弯腰在打高尔夫,这是最后一杆,弓身、试杆,目不斜视的专注。很快,飞出的球在地上咕噜噜滚动了一段距离,缓缓减速、精准入洞,赢来一片喝彩声。 傅宴却没什么反应,摘下护腕丢给侍者,拧了瓶水,似乎进球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身边一个中年男人道:“我这边,先期可以给到这个数,你考虑一下吧。不行的话,我找别人合作也是一样的。这个项目怎么样你清楚,我不愁伙伴。” 傅宴瞥他一眼,语气半点不软:“这个数?你确定?这个数我都能盘下一座山了。自己干?不知道你那一级两级的资格证能不能顺利开通。别万事俱备又卡在那,拖个一年两年的。再好的项目,也要能开才有用啊。” 对方哑然,铁青着一张脸走了。 沈遇过去,纳罕:“就这么把人赶跑了?这个项目是挺可以的,稍微让利也不是不能接受。” “甭管他,还会回来的。” 等人陆续散开,温淩才走过去。她性格安静,哪怕再不对付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表现出来。 傅宴看她一眼,整了整袖口:“你要跟我闹到什么时候?” 温淩闻言抬头:“闹?” 她咀嚼着这个字眼,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些玩味,似乎是很意外他竟然会这么认为一样。 眼中,甚至有傅宴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情绪——讽刺。 但是,这种云淡风轻的讽刺,好似只是看到一件离谱的事情而感到荒诞,并不是因为愤怒,也没有丝毫想要报复他的意味……不,那更像是一种自嘲。 以及——失望。 傅宴心里微震,难以描述这种感觉。 生平头一次,感觉把握不住一个女人的心。 从小到大,他都是在一片掌声和拥簇中长大的。只有她,是他这二十多年以来的一个变数。 初见时,他只是觉得这个姑娘有点可爱,跟其他人不大一样,想逗弄逗弄她。后来出钱给温柏杨治病,也没有多上心,那点钱对他来说只是玩玩而已,她却紧张得跟什么似的,觉得欠了他,他干脆把她弄到手。 一开始也没想过要在一起多久,只是,她跟他以前那些女人不一样,会做饭、会打扫卫生,性格也好,越相处越让人感觉熨帖,不知不觉就过去四年了。 …… 车在公路上疾驰。 车内寂静无声,一开始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 后来,还是傅宴开的口:“搬去哪儿了?” “我一个朋友。” “安全吗?” “认识很久了,她人也很好。” “好。”他点一下头。 到一个红绿灯口时,傅宴接了个电话。 似乎是他妈妈打来的,他脸上很快有了笑容,声音温柔:“哪能啊?工作忙,我明天就回去看您。” “您开什么玩笑?我还早着呢。” “您最近没跟张阿姨他们出去玩啊?倒有闲心操心起我的私事来了。” 车内太安静了,电话那边,汪筠的声音也就显得极为清晰:“少岔开话题!你都快三十了,我不提你是不是打算拖到三十以后?” “大哥都三十二了,不也没对象?” “你少拿你大哥当挡箭牌!他的事儿自有他妈操心,我只管我自己的儿子!再说了,老爷子不是和简家有约定,要把简宁舒指给他?我跟你讲,你外面怎么玩儿我不管,这两年你必须给我确定下来。我跟你任叔叔都商量过了,你跟淼丫头不是也处的挺好的,行你就跟她谈。再顾左右而言他,你看着办吧!” “我的天,这都什么年代了啊。”他苦笑,“您平时挺讲道理的,怎么搁这事儿上就这么蛮不讲理呢。” 温淩安静地贴着椅背,浑身没有一丁点力气。余光里,她看到他单手握着方向盘,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这事儿,好像只是玩笑似的。 也许,他从来没有想过那方面的事情——带她去见他的妈妈。 哪怕曾经想过,也不会如此游戏态度。 过去的记忆忽然在她脑海里一帧一帧清晰起来:他们认识不到一个礼拜时,他就约她出去玩了。 他带她去跳伞,带她去赛车,带她坐游艇、乘直升机……那是她过去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刺激和新奇,她就这样傻傻地堕入他的情网。 以前觉得他出身显赫,自信大方,所以这样无所畏惧,现在却想明白了,无非是不在意,所以漫不经心。 她的小心翼翼、忐忑讨好,于他而言,恐怕只是笑话吧。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她走下去。 她只是他的一个玩具。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傅宴挂了电话,回头望她。 温淩垂着头:“没什么。”好半晌,她忽然道,“四哥,我真的很爱你。” 所以,无法忍受你跟别人在一起,无法忍受你对别人好超过我,无法忍受你终有一天会离我而去…… 他微微愣怔,连日来的不愉快烟消云散,失笑道:“那你还老是不听话,还跟我闹别扭?”他捏她鼻子,“我每天工作那么忙,还要花时间哄你。” “可是我也爱我的工作呀。” “做什么工作不都一样?你想要的话,我给你换个公司,换个岗位,何必死磕在兴荣呢?” 温淩默了会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欠你的钱我会还你的。” 他没挂心上,继续开车:“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还了?” 温淩笑笑,没有再说话。 …… 第二天去上班,温淩整个人的状态都不是很好。午饭时,张月还担忧地问她是不是病了。 温淩从恍惚中回神,对她笑了笑说:“我没事。” 打饭的时候,旁边忽然冲出一人,不小心撞翻了她的饭盒。 “哐当”一声,她排了半个多小时打的酱排骨掉到了地上。因为她盛了一份汤,汤汁全洒身上了。 温淩低头一看,青菜叶子和蛋汤还挂在她衣服上,胸前的丝巾都被油污弄脏了。 这条丝巾是傅宴送给她的,作为生日礼物。 四年来,她一直很珍视。 “啊,对不起,淩淩,我不是故意的。”任淼惊慌地看向她,满脸歉意,“我赔你钱吧,多少啊。” 温淩深吸一口气,看向她:“这是我男朋友送给我的礼物,你赔得了吗?” 任淼一滞,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不客气。 印象里,温淩一直是很沉默的性子,看上去也温温柔柔的,从不跟人红脸。 虽然现在餐厅的人已经不是很多了,不少位置上还坐着人,听到动静都朝这边望来。 任淼的脸色有片刻的僵硬,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还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不过,她出口的话身段却放得很低:“对不起,淩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都已经弄脏了……这样吧,我赔你一条一模一样的……” “不用了。”温淩低头瞥一眼,一把扯下丝巾,扔进了一旁的剩菜桶里,“已经脏了的东西,我是不会要的。” 任淼没料到她会这样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温淩道:“不过,这件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任淼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一对上对面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心里无来由地警铃大作。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温淩端起桌上另一碗汤就泼了上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发生得太过匪夷所思,所有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尤其是任淼,肩膀上还挂了几根青菜,模样狼狈又滑稽。 以温淩的性格,基本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所以,她太震惊了,震惊到根本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只是愣愣望着温淩。 温淩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垃圾一样:“你这么喜欢我男朋友,那就去表白啊,能不能不要这么又当又立的。还有,我们不是朋友,以后见面请叫我温小姐。” …… 不到一天,这件事在公司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甚至还有人在内部论坛发了贴。 温淩从张月手机上看到这个帖子的时候,都愣了愣,没想到大家这么八卦。 帖子下面的匿名回复已经快过千了: 回复1:温淩也太过了吧,任淼不是故意的,也说要赔她钱了,怎么能直接泼人家呢? 回复2:楼上圣母附体吧,还是喜欢白莲婊的男人?谁说道歉就一定要原谅了,换我大庭广众被人泼一身汤出丑,我也不要赔偿!我就要泼回去! 回复3: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想不到温淩平时不声不响的,原来这么猛啊。任淼这个靠走后门上位的白莲婊也有这么一天啊哈哈哈哈,笑死,喜大普奔。 回复4:她俩这是彻底撕破脸了吧?以后有的斗了。哎,温淩也太冲动了,任淼后台很厉害的。 回复5:这有什么,大不了辞职。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温淩学历和能力都还可以,还怕找不到工作? 回复6:话说,温淩平时挺能忍的,怎么这次这么沉不住气啊? 回复7:我们办公室有同事在现场,好像是任淼插足温淩的感情,勾引她男朋友。这换谁谁受得了啊? 回复8:大家小心,看好自己的男朋友啊。 …… “贱就一个字。”张月啧啧两声,“不过你这样一来,以后可要小心了,这女人婊得很,就怕她跟你来阴的。而且,她虽然人品不怎么样,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全是靠走后门。” 温淩对她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说什么呢,我们是好朋友啊。” 这日回到家,天色已经暗下来。温淩没有胃口,只把昨天留下的菠萝榨汁喝了。 原本想洗了澡就睡觉的,肚子忽然痛起来。 她冒着冷汗蜷缩到沙发里,忽然想起来,大姨妈就在这两天了。 她虽然身体弱,倒不怎么痛经,除非是来大姨妈的时候不小心吃了生冷的东西。 感受着肚子一阵阵绞痛,温淩暗骂自己不注意。想起身去厨房泡杯热水,却发现疼得只能蜷缩着。 后来,她干脆水也不喝了,抱了个靠垫就窝在沙发里睡起来。 流年不利,真特么流年不利。 第14章 分手(上) 礼拜六休息,傅南期抽空回了趟大院。老爷子在干休所,傅成宪也不在,他去偏厅和汪筠打了声招呼。 汪筠在打麻将,头都没抬,状似无意问了句:“你晚上留宿吗?你爸去钓鱼台了,最近都不回来。下次你该早点告诉我,你们这一个个的,十天半个月不回来,我都没个准备,李嫂回老家了,你那房间很久没打扫了。” 傅南期岿然不动,目光在打理得锃亮光洁的台几上缓缓扫过,直起身,笑道:“不了,公司还有事情,您忙。” 回去时,他坐在宾利车后座,十指交叠支着下颌,一语不发。 经过一处广场时,他抬头无意往外望了眼,看到了一家三口,父亲揽着妻子,手里牵着个小男孩,说说笑笑很是和乐,隔着玻璃仿佛都能听到欢声笑语。 他忽然想起离开时,宴会厅里那幅醒目的全家福,一家三口也是这么幸福地笑着,他似乎是多余的。 “傅总……”司机忐忑开口。 傅南期回神,发现住处到了,和蔼道:“就停门口吧,我自己进去。” “好。” …… 这天早上,温淩正好出去散散心。最近的事情太多,成堆积压在心头,她感觉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喜静,常来的这处地方在景山后头,树木葱茏,正午也非常阴凉,是午后休闲看书的好去处。 她挑了一块大石头,把一早准备好的资料翻出来。 翻着翻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不久前刚和紫光集团那边接洽时的事。因为H5项目的停滞,她很焦虑,不停地去拉项目,又怕自己能力不足,有一次,都要进门了还是拿出资料来临时抱佛脚,正好被傅南期看到了。 “这是谈项目,不是求着他们买我们的东西。他们出钱,我们提供商品,等价交换而已,又不比他们低一等。你要记得,买卖不成仁义在,客气周到是礼貌,但也用不着这么紧张。”看到她笨拙的样子,他没有笑话她,而是这么跟她说。 他跟她见过的其他领导不一样,很少板着脸,却很有威严,说话做事都让人信服,言谈举止间都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 那种从容,跟她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像一面镜子,照出她的不足。 想着想着,温淩忍不住笑出来,心情好了点,把资料收了起来。 她起身要往山下走了,迎面却碰到了一个熟人:“傅总?” 对方跑到大石边时,也停了下来,捞起肩上的毛巾擦去脸上的汗:“你怎么在这儿啊?” 温淩下意识把资料往身后卷了卷,面上不大自然:“难得休息,出来散散心嘛。” 他点一下头,没深究。 温淩这才知道他每天早上都有跑步健身的习惯,穿运动衣的他比平时看上去还要随和些,很容易让人卸下心房。 路上聊了聊工作的事情,温淩说,对项目的审批很有信心。 他没揭破,朝她手里的资料望去一眼,拧开水瓶仰头灌了口。 温淩脸上烧,把资料又往身后卷了卷。 山下有个图书馆,下山后,他们去那里坐了坐。温淩在书架间徘徊时,不忘透过书架空隙去看他。 傅南期似乎有心事,手边的书始终摊在那一页,没有翻动过。她注意到他食指上戴了枚戒指,更显瘦长。 男人的长相总是很有欺骗性,加上他气质飒朗,从外表上看,一点也看不出他比傅宴还大几岁。 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让人移不开眼。 她很喜欢他身上那种沉静从容的气质,让人很安心,同样是能力出众的人,他就不像傅宴那么咄咄逼人的。 刚认识的时候觉得他有些看不透,很深沉,好像很难打交道,熟悉一点就发现,他没那么难以接近。 温淩捧了几本书回到位置上。 傅南期被她的动静惊醒,抬头望来:“选好了?” 温淩点头,看向他:“傅总,你好像有心事?” 他微愕,旋即笑了笑,问起她关于初期审批的事情。温淩没有察觉,三言两语就被岔开了话题。 后来看到她挑的书,是一本日文版的《伊豆的舞女》。 他笑了笑:“你还会日文?” 她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老老实实道:“只学过一点。” “考过级吗?” 她伸出一根手指。 傅南期轻笑:“那是谦虚了,不是这个专业,N1已经不错了。我16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去过日本旅行,其实,去日本并不需要很出众的日语,因为,那边遍地都是国人,也随处都是中文标识,而日语的汉字跟中文又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您那么小就一个人出去旅行了?不害怕吗?” “有什么可怕的?”他似乎觉得她诧异的表情有些有趣,郎朗一笑,“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也没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不信的话,你下次一毛钱不带出去试试,等到了绝境,你自然会想方设法去赚钱。” 温淩目瞪口呆,虽然道理行得通,她可不要去尝试,也不敢。 傅南期的目光重新回到那本书的封皮上,看了会儿,淡淡一笑:“这种书以后还是少看吧,影响心情。每天工作都那么累了,还是要阳光、积极一点。” 温淩憨笑:“我也就是随便看看。” 不过,其实她这人也是一个怪胎,心情越不好就越要去看一些致郁的书,听一些感伤的音乐。 这是从小的习惯,又或者,是性情使然,改不掉了。 她不喜欢喧嚣和热闹。 她托起腮帮子对他笑了笑。 这时她又接到电话,看一眼,把手机翻了过来。 傅南期也看到了,不动声色地转开了目光,眼角的余光却看到温淩杵在原地,表情像是陷入某种挣扎。 他漠然停顿了片刻,忽的扬了扬唇角。 耳边听到一段音乐,播到一半戛然而止,温淩抬头,傅南期正划掉手机屏幕,歉意地对她道:“不好意思,误触了。” 温淩耳中却停留在刚刚那句“别再将我的心反复戏弄”,一时竟没说话。 半晌她道:“您也听这首歌?” 他抬头对她笑了笑,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爱情观和价值观。不过,如果只是为了别人而活的话,那确实有点可悲,就好像是他的挂件一样。我尊重每个人的爱情观,不过,我不太认同放弃自我底线的追求爱情,那太卑微了。” 温淩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指尖攥紧。 傅南期看着她,见她如此失魂落魄,有那么会儿的不忍。不过,到底还是面无表情地转开了目光。 回去的路上,温淩比往常还要安静,似乎是决定了什么。 遇到卖花灯的,她好似也不像往常那样提得起心情,一直盯着脚下。傅南期过去买了盏,递给她。 温淩忙跟他说了谢谢,心里却疑惑,他为什么会买花灯给她? 目光望去他脸上时,他却冷漠地转开了目光。 情绪,似乎跟往常不大一样。 她也不好多问,只当他心情不好,看向上面的谜题:“什么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这不是花灯吧?” 她下意识看向他。 她以为他不会搭理她,谁知他道:“人心。”她诧异地望过去时,他跟她对上了视线,眼神有些复杂,“人心,是这世上最善变最复杂的东西,不要轻信。” 这话隐隐含着几分告诫意味,不过,她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是真把他当做恩人的。 大抵是她毫不设防的态度,让他觉得不太适应,他错开了她的目光,半开玩笑:“也许,我不是什么好人。” “可你瞧着也不像什么坏人啊。”她笑了笑,“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好与坏之分。”他确实帮助了她,这是真的。她真的是个渺小又自私的人,有时候,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只要他不作奸犯科,也不伤害她,他为人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呢?说到底,他们不过是稍微熟悉点的陌生人罢了。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平静地让她感到一种古怪的陌生。 甚至——有些害怕。 好在这种神情只在他面上转瞬即逝,他道:“谢谢。” 温淩有意缓和气氛,笑了笑道:“你老是说我,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难道你就没有谈过恋爱吗?” 他被她这故作老气横秋的语气镇住,好笑地看向她:“我还没有遇到过值得我倾心付出的女人。” 她笑得有点坏:“那您不就是临水自照的水仙花,只沉浸在自己的绝世美貌和才华里?” 不过转念一想,他这样优秀自我的人,很少会服人,感情自然也很吝惜。 …… 出乎温淩的意料,项目审批比她想象中简单。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前期工作做得好,临场发挥也不错,但是仔细一想,虽然会议上也有质问的,并没有问太过刁钻的问题,且那些人询问前有意无意会看向傅南期。 想到这里,她才明白几分。 这审批只是个形势。想必,他早有定计,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 不过也从侧面证明,他在紫光集团不仅仅是光有职位,势力遍布公司各部,深不可测。 不过,她也听过紫光集团的不少传闻,内部盘根错节,比她想象中复杂。那些老牌股东和元老表面上敬重傅南期,私底下,恐怕也是各怀鬼胎。 如果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他是很难服众的。 这么想,温淩越发感觉这人的厉害。 因为审批顺利,离开会议厅时还不到11点,温淩由衷感谢他的解围,也感谢今天审批的事情:“谢谢您,傅总。” 傅南期没接话,只淡淡点头,似乎听多了这种场面话。见他离开,温淩忙跟在傅平身后跟上去。 “傅董好相处吗?”路上,傅平笑着问她。 温淩想了想,点一下头。 这片刻的迟疑倒不是否定,而是——他待人是挺温和的,不过,总有种疏离感,神色间带有凛然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温淩是打心底里尊敬他的,但不敢太过靠近,更害怕跟他独处。好在他也忙,只过问一些重大决策,其他事情,这段时间她大多时候是跟傅平接洽商量的。 熟悉后,温淩觉得傅平也是挺好相处的,对她很关照。 直到——上个礼拜在会所外面偶遇,看到他跟一帮公子哥儿干架,折了条凳子腿就撂翻了三人。 “他啊?那可是个祖宗,也就傅董能压他。”周特助闲暇时这么跟她说,“别看他平时笑眯眯的,一肚子坏水儿。” “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傅平挑眉瞧他。 那是他们熟人间的打趣,温淩不好搭腔,便只是尴尬笑笑。 不过,这人出身不差倒是真的。 听说,跟傅南期还沾点亲。 她心里想着事,没注意侧边拐角处出来一人,径直撞了上去。好在对方扶了她一把,免去她摔倒的命运。温淩连忙鞠躬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 甫一抬头,声音戛然而止。 傅宴正深切地望着她,目光复杂。他似乎是刚刚参加完会议,身上的衣着非常正式,手里还携着会议文件。 温淩匆匆一瞥,看到了封皮上赫然显眼的几个大字——“H5数控计划项目”。 所以,刚刚的审批,他也看到了…… 温淩沉默。 傅宴想说点什么,碍着人多眼杂,到底没说,只擦肩而过时跟她道:“我还有工作要交代,不慢,十五分钟的样子,你在楼下大堂等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温淩想了想,点头应允。 追上去时,傅南期已经先一步离开了。温淩跟傅平解释:“不好意思,我刚刚见到个熟人,跟他聊了两句。” 傅平点头表示理解,很礼貌地没多问。 第15章 分手(下) 十五分钟后—— 傅宴从电梯出来, 老远就看到了安静等在那边的温淩。她跟以前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瘦了一点,下巴更尖了, 安静楚楚的模样很惹人垂怜。 那些压抑的火气, 忽然发不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走吧, 这边人多,我们换个地方聊。” 她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傅宴的车停在贵宾通道, 温淩跟着他上去。 车门关上, 两人都沉默了会儿, 似是在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温淩迟疑抬头。他就那么安静靠在那里, 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在思考, 也像是在梳理。 或者……是在取舍。 “决定了?”傅宴抬头看她。 温淩下意识避开他的灼灼目光:“嗯,欠你的钱,这个礼拜我就能还你, 请再给我几天时间。” 傅宴无声地望着前方,扯了下嘴角, 似是轻蔑。 温淩没有再废话。 对他而言, 这十几万确实跟玩儿似的。也许, 他买条衣服买块手表都不止这点。 不过, 她不喜欢欠人。 更别提是欠他了。 之后便是长久长久的沉默。 直到窗外下起雨, 丁丁零零敲打在玻璃窗上。傅宴道:“你知道吗?你是我这二十八年以来, 唯一动心过的女人。” 他说完, 眼角的余光飞快瞥了她一下,果然看到她握了握拳头。 没有人比他更懂如何拿捏一个人的心,何况是她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他这人傲, 但也很容易放下架子,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身段那种东西,他从来不吝惜。 为了不必要的面子失去了自己在乎的,才是愚蠢的行为。 当初决定对付薛洋、停掉H5的时候,他也预料过了这个结果。只是,两相权衡,还是决定冒险。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另一边,关乎他的事业,势在必行,这一边,他觉得只要好好安抚,一个小丫头并不会出什么问题。 就算出什么问题,他也能解决。 只是,他忽略了人心——这个世上最大的变数。 人一旦失望,就很难重拾信心。 温淩有动容,但是,她也知道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半晌,她抬起头:“那你知不知道,你是我这二十四年来,唯一深爱过的男人?” 傅宴一怔,没料到她会反将一军,一时哑然。 女孩漆黑的眸子澄澈明亮,跟他出于算计的试探不同,那是真真切切的情感。他向来是诡谲善辩的,这一刻,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谎话来圆。 也许,她真是他命定的劫难。 “有些话,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说过,一是不好意思,二,也是不想让你困扰。”都要离开了,温淩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你那么聪明,肯定也知道,任小姐很讨厌我,碍着你的面子才对我和颜悦色。不过,我真的受不了她总是无意间表现出来跟你那么亲密。” 他眉梢微动,抬了下头。 是的,他知道。不过,他觉得那是小事,任淼的哥哥任东明是紫光科技的大股东,也是他的支持者,他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跟他撕破脸皮。 但他跟任淼确实没有什么。 只是,没想到她会找温淩的麻烦。 他想说点什么,温淩却打断了他,把其他的话也一并说了出来:“你身边的女人太多了,爱慕你的,追求你的,跟你关系好的,或者是逢场作戏的……之前那个刘小姐,曾经发短信骂我过,还有那个李小姐,她在我以前的学校论坛造谣,说我被人包养,我都没有跟你说过……我真的太累了……” 傅宴心里震动:“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又怎么样呢?”她苦笑,“你那么忙,哪有时间理会这种‘小事’。我现在跟你说了,你会为了我,跟任小姐划清界限吗?” 傅宴语塞。 温淩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四哥,希望你好好珍重。我不怪你,我们没有缘分。” 下车前,她不忘叮咛,“冰箱里给你做好了蛋糕,都是你最爱的,记得一个礼拜内吃完,不要放坏了。” “衣服都洗好了,折在柜子里。” …… “还有,不要老是抽烟,抽烟有害健康。” 傅宴垂着头,没应。 直到车门声在他面前砰响,他终于惊醒,猛地抬头,想要追出去。但是,他又想到了什么,终究是没有。 …… 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不知道是到了傍晚,还是又要下雨。温淩抬头望去,这座城市的上空笼罩着一层阴云,好像随时都要覆盖下来。 她攥了攥手指,只觉得冰冷又麻木,好似已经失去知觉。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第一次感觉到这座城市如此陌生,如此得——没有归属感。 马路对面有个广场,好像是在举办什么庆典活动,人来人往的很热闹,还有表演和唱歌的,沿着喷池那边的弧形长廊上更是支起了一个个夜摊。 温淩过去看了看。 “要吗?一根15元。”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把几根仙女棒一股脑儿递到她面前。 温淩抬头,不知何时,身边站了个套着米奇头套的人,听声音,年龄应该不大。 这么小也学会做生意了? 温淩觉得好笑,想要逗逗他:“今天是周年庆典,不应该是免费吗?” 她戳戳那些东西,“而且,你这东西材质一般般,卖的都比外面贵多了。” 那米奇生气了,一把扯下头套抱在手里,是一张气鼓鼓的小圆脸,可能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不买请离开!” 温淩笑道:“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你家大人没有教过你,买卖不成仁义在吗?哪有客人多问两句就甩脸子的?” 眼见那小孩被她欺负得说不出话,瞪大了眼睛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温淩也有点心虚,伸手去掏钱币:“我要两根吧。” 掏了半天却没有发现零钱,她表情尴尬。 谁知,那孩子拿出一张支付宝二维码卡片,一本正经地说:“请扫这个。” 温淩一怔,不自觉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手上好似被什么触到一样,冰冷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是一颗掉落的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仰起脸来,点燃了手里的仙女棒。 不远处传来炸响,无数烟花冲天而起,在她身后铺开绚烂的一幕,如火树银花漫天飞舞。 第16章 愧疚 翌日去给傅南期汇报, 温淩起了个大早。只是,昨晚眼睛哭过,红肿肿的, 只能用粉底压着盖住。 为此, 她还特地画了个稍微浓点的妆容。 “哇哦,你这样画很好看啊淩淩。”程易言拿着大饼跳到她面前, 上下打量。 温淩却是不习惯:“真的?” “当然,很漂亮。”她按着她肩膀坐到梳妆镜前, “你看啊, 不过, 眼线这里再加一点……” 她执笔帮她添了两笔。 温淩眼见眸子被她画得上挑起来, 有些不自在。她本就是风流眉眼,平时都画淡妆, 加上模样温柔清纯,还看不大出来,这么一画, 还真有些勾人的味道。 “……这样不好吧,我去汇报工作哎。” “有什么不好的?挺好看啊, 又不是不得体。” 抵达紫光科技, 温淩直接乘电梯直达董事办, 刚要叩门, 发现门竟然开着。 里面光影一闪而过, 很快, 半开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简宁舒站在门口望着她, 明显也是一怔。 温淩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文件,思绪,又回到了那日。简宁舒戏耍猴子般的轻慢, 历历在目。 虽然两人并不算认识,甚至没有什么交集。她那样做,也没有什么过分的,顶多瞧不上她罢了。 而当时的她,一个小职员,也没什么可让这位女老板瞧得上的。 但她心里到底有些屈辱。 “……简总。”温淩跟她打招呼,面上看不出什么。 算不上热络,也算不上冷淡。 简宁舒却对她笑了笑,目光扫一眼她手里的文件,把门一开:“来汇报?进来吧。” 俨然一副女主人架势。 温淩垂眸走进去:“傅总。” 傅南期招呼她坐下,接过了文件。抬头的一瞬,目光却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两秒,似乎有些意外。 温淩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以为他看到了她浓妆下红肿的眼睛,就见他微微一笑,递了个宽慰的眼神给她:“你这样挺好看的。” 一旁,简宁舒翻文件的手顿了下,过了会儿,把揪得有些皱了的书页慢慢抚平。 室内很安静。 温淩坐在傅南期对面等着,等着他看完、指出问题。 简宁舒就坐在一旁的会客沙发里等着。 不知道为什么,温淩有种被监视的感觉,说不上来的别扭。可能因为这样,她觉得这次汇报比往常要结束得慢。好在是终于结束了,她抱起文件鞠躬:“傅总,我先回去了。” 傅南期点头:“路上小心。” 温淩推门出去,不忘给他们关上门。 简宁舒在低头修指甲,听见门“咔哒”声响起才停下来,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你要是感兴趣,那天局子上我就帮你介绍了啊。” 傅南期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简宁舒也察觉过来这话里的伪善,面色稍变。 那天她对这新人的刁难和羞辱,他应该全看在眼里了。 虽然不大瞧得上此类行径,不过他向来冷血,也没有出手制止,她当时也就没有多想。 谁知道他转头竟然会投资这个项目,还要收拢之前H5那批货。哪怕他什么都没说,也像是在打她的脸。 简宁舒觉得自己脸上疼得很。像无形间,被人扇了几巴掌。 她心中急转,一开始的不得劲后,也冷静些许。 她甚至怀疑,他是在故意敲打她,她最近确实频频接触董事,也在蓄意结交人脉,为她在紫光集团的地位增添筹码。 这人太冷漠了,定力太强,任她使出浑身解数碰都不碰她一下。久而久之,也让她难免生出不平。 薛洋那件事的主意,其实是她透给傅宴的。她既有拉近和这位傅四少关系的目的,作为一步退路,也更想看看傅南期的反应。 只是,没想到过头了。 这人的眼睛里,当真是揉不得沙子的。 惶恐的同时,她心里也有些不忿。 傅南期如此生气,不是因为她勾结傅宴的事,他更多的注意力反而在紫光集团股价因此跌落的份上。 要换了旁人,她可不伺候了,偏偏是这位。 “听说老爷子身体不好,搬去干休所了?”她转移话题,知道再聊下去就要出问题了。 “没什么事儿。” “那就好,改天我也去看看他,顺便去瀛台看看我爸。去吃饭吗?不早了。” …… 温淩在公司楼下站了会儿,感觉脑袋有些晕,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着凉了。 她抱了抱资料,高跟鞋磨得脚后跟生疼。 “淩淩?”有一块儿来谈合作的同事从大楼里出来,从后面搭了搭她的肩膀,“回去吗?一块儿,我开车来的。” 这人是项目部的,叫刘希,温淩跟她打过几次交道,关系可以,忙道谢着应承下来。 刘希开的是辆甲壳虫,停在旁边的地面停车场。这种地段,车位紧张,她们到时,旁边的通行道上都多了两辆车。 小甲壳虫挤在中间,倒了很久才出来。温淩正待舒口气,就听得“砰”一声,车子一个急刹停下。 刘希已经慌慌张张地下去了。 温淩下去一看,车子和侧边过来的一辆红色大众擦了。 对方是两个男人,一下来就嚷嚷起来了:“你怎么开车的?!眼睛瞎了啊?!” 刘希本来还挺还不好意的,听了这话,瞬间跟炮筒似的炸了:“怎么说话的呢你!没后视镜啊?!我开出去还巴巴往这儿倒?!你丫碰瓷吧!” “这么说,你们是不想赔钱了?!” “呦,果然是讹诈来了?!赔钱?要赔也是你赔我啊!” 温淩一个头两个大,见对方两个大男人,又怕刘希吃亏,挡在她面前跟那两人道:“叫事故处理吧,你们这样吵也没有个结果不是?” 谁知对方一虎脸,嗓门瞬间拔高:“你们这什么态度?!不承认撞了是不?” 温淩赔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就算要赔偿,撞成什么样,事故认定什么也要有个准则是吧?” 她说话在理,对面两人的表情却不自在起来,稍矮一点那个拉拉身边的,眼神劝告。 那高个却一把甩开他,不依不饶:“就不想赔钱是吧?!” “大呼小叫的干嘛?!讹诈呢?明明是你撞我!”刘希受够了,冲上去跟对方理论。 推搡中,温淩被扫到地上,脚跟更是崴了一下,疼得钻心。 周围渐渐聚了些看热闹的人。 “闹什么闹?!”人群外有人喝道,周边静了静,人流如摩西分海般让开了一条道。 温淩抬眼,看到了大步迈来的傅南期。 他脸上的表情很冷,目光扫过众人,如利箭般径直投射到对面两人身上。 他气势太强,那两人哑了片刻,对视一眼,高个的转回来,色厉内荏道:“撞了车,不该赔钱吗?” 两辆车这会儿还擦在一起,傅南期只扫一眼,冷笑:“事故认定不走程序走什么?这么胡搅蛮缠,我看你不是想解决问题。提醒你一句,你倒车撞到别人,搁哪儿都是全责,不是在这里嚷两句就能扯平的。” 对方表情心虚,他气势汹汹的,无非是想占得先机把这事儿抹平,不赔钱,见是两个小姑娘才想着反讹一笔,没成想被对方一语击破。 他不甘心,气势却已输了大半:“你少唬我!事故是双方责任……” 傅南期睨他,手往旁边一指:“要不要调高清录像看看?再不走,一会儿警察来了,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灰溜溜离开了。 傅南期回头看温淩:“没事儿吧?遇到事情为什么不先报警?” 温淩还没缓过劲儿,过了会儿才道:“没来得及。” “这种人,没必要跟他们理论,他们的目的就是纠缠。你跟他吵,你就输了。” “嗯。” 他目光下移,落在她红肿的脚踝上,更多责备的话收了回去,转头给傅平递了个眼色。 …… 董事长办公室。 傅南期给她上完药,回头把药瓶放回药箱里,道:“这两天不要沾水。” 温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保持着弓着腰身的动作,一只手还按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就这么看着她。像是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温淩抬头,被他眼里暗藏的火焰刺到,一时愣怔。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看着她。 他似乎心情不大好。 不过,这个姿势实在是太暧昧了,他好像是要拥抱她一样,而且,他也没有要收回手臂的意思。 温淩茫然而又忐忑地望着他。 他的脸上却只有酷寒,问她:“魂不守舍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 温淩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毫不掩饰的逼视,怔了一下。 四目相对,她神色躲闪,很快就垂下了头,病恹恹的样子看得他来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这种模样,心里总有些不得劲。 尤其是,他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他在其中,多少起到点推波助澜的作用。 他深吸口气,直起身:“别想那么多,好好工作,什么都会过去的。” 温淩愣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安慰她:“……谢谢。” 第17章 怜惜 温淩接到主治医师的电话时, 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她疯了一般上网查,但是买不到票,最迟一班都是晚上8点了, 还是无座。 心里像是有火油在煎, 恨不得立马飞往上海。 她茫然地站在路口,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 有辆劳斯莱斯在她身边停下,按了按喇叭。 温淩抬头, 车窗已经降下。 傅平在副驾座问她, 语气关切:“怎么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温淩呆站了片刻, 不知道从何说起。 后座车窗也落下, 傅南期在后座道:“先上来吧,外边冷。” 上车后, 温淩才闻到后座一股浓郁的女士香水味。不刺鼻,挺成熟的,一闻就是高档香水的味道。只是, 这股味道配合她此刻的心境,让她更为焦虑。 难得见她这么焦躁无措的样子, 傅南期道:“出什么事情了?” “傅总……”温淩慢慢镇定了一下, 抽一下鼻子, 磕磕绊绊地把事情的原委跟他说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当时就那么毫不设防地告诉了他。好像, 潜意识里觉得他是能帮助她的。 在那时的温淩眼中, 他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女孩的眼睛像是有力量, 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望着他。好似如果他此刻说“不”,她就会万念俱灰。 傅南期被触动,安静了片刻。后来他到底是不忍, 帮了她的忙。 温淩当时太混乱了,不大记得他是怎么帮的忙,也无暇去想他为什么简单一个电话就能帮她订到已经卖完的票。不过,他只打了个电话,确实帮她定到了下午2点的机票,还把她送到了机场,并叮嘱她“路上小心”。 温淩站在机场大门口,望着那辆银色的劳斯莱斯远去。 不知为何,鼻子忽然一酸,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胸腔里流淌,好似要漫溢出来。 …… 温淩到底是没有见到温柏杨最后一面。 独自一人料理完哥哥的丧事后,她在火化场站了很久,看得张妈心惊肉跳:“……小姐。” 温淩摇摇头:“我没事。” 张妈望着她漠然的面孔,心里反而更加担忧。 温淩的母亲温葶也是出身书香门第,虽然家道中落,底蕴还是在的,在老城区有幢洋楼,放现在折合成现金恐怕也要几千万。 不过,她遇人不淑,结婚不到两年就被扫地出门,回老家后虽然改了嫁,仍是郁郁寡欢,还染上了陋习,成天酗酒赌博,那点儿积蓄早被挥霍殆尽。 温柏杨和温淩其实没有血缘关系,是她继父带来的孩子,不过,从小到大的情分,两人比亲兄妹还亲。 人总是忍不住下意识抓住自己所剩不多的温暖,可抓得越紧,失去得就越快,就像指缝中流泻的沙。 回到北京后,温淩连着几日都格外沉默。 有几次去跟傅南期汇报时,还会走神。好在傅南期什么都没说,只是多看她一眼,或者叩一下桌面。 温淩自然也明白过来他是提点,不过应是顾念她刚刚失去至亲,没有多加苛责,温淩由衷感激。 因此,更加努力工作,收拾情绪。 这个礼拜六,温淩终于凑够了15万,给傅宴的账号里打了过去,发完后就关闭了转账收款功能。 回头她忍不住又看了看账号余额,盯着那只剩四位数的数字,眼前阵阵发晕。 ——这是她工作以来的所有积蓄了! 之后几天,温淩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 有时去紫光科技跟傅平商讨项目进程,有时也打电话跟傅南期汇报。不过,他时常出差,国内外往返,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不遇到重大事情,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敢轻易打扰他。 日子就这样一复一日,在忙碌之中渐渐平静下来。偶尔站在窗边回忆起来,过去几年发生的事情像一张张老旧的默片,被尘封在泛黄的相册里,那样不真实。 四年感情,竟然像是弹指而过。 其实也没有那么痛苦。 但是,有时候空闲下来或者不小心从抽屉里翻到傅宴的东西,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他,想起过去的种种。 心里像是空了一块似的。 不过,已经作出的选择,她是不会回头的。她心里清楚,她跟傅宴不合适,永远都磨合不了。 到了年底,产业园新的流水线已经建立,温淩担任总负责人,工作变得更加繁忙。 她也没有那些闲工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时间可以抹平一切伤痛,这句话一点不假。有时工作到夜深人静,她抬头看一眼手机,再看看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的办公室,心里有些唏嘘。 过几天,项目的再次审批终于通过了,喜大普奔,晚上她就跟程易言、许文佳几人一块儿去吃饭庆祝。 “干杯——”三人各自端了杯黑啤,就要碰上,程易言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拦下了温淩。 温淩不解:“?” 程易言反而瞪她一眼:“忘了你上次断片的事情了?还喝?!” 温淩这才想起来这茬,嘴里硬气:“一点点有什么关系,这黑啤能有几度啊?”她酒量真那么差? 话这么说,她还是换成了果汁。 期间又聊起工作和前景的问题,程易言就来劲了:“有人赏识我,这次的秀展有个大老板投资,公司决定了,临时给我加场,我要巡回开到上海去!” “恭喜——” 程易言愈加得意,看向许文佳。虽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多少还是存了点攀比之心。 许文佳表情平淡,只干了杯里酒液,给她们示了示空酒杯:“没什么,就是刚刚升了亚洲区总经理。” 程易言怔了两秒反应过来:“靠!这逼装的,我给你打满分。” 三人一齐笑起来。 离开前,温淩刷了刷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妹妹温慈发的,她自己做的一些竹编的手工艺术品,有小风车、邮筒,还有各种花卉,看上去非常精美。 她还贴了自己开的淘宝店地址,发了个大喇叭吆喝的表情包。 温淩忍不住笑了笑,想起她不久前神秘兮兮地说她也要努力赚钱,不能让姐姐一个人辛苦,心情愉快。 礼拜六得空,她坐上了南下的车。 路上耗时五小时,抵达上海已经是晚上了。 屋子不大,餐厅和客厅是并在一起的,温慈正坐在餐桌上裹饺子。 听见动静,她回过头来,满脸喜色:“姐——” 温淩跟她笑了笑,弯腰脱高跟鞋:“今天不用上学吗?” 温慈不满地嘟起嘴巴:“今天礼拜六,你忘了?” 温淩笑笑,告罪道:“不好意思,这两天出差,忙糊涂了。” 温慈伸出手。 温淩佯装不懂,笑道:“干嘛?” 温慈哼了一声:“今天是我生日!你不会忘了吧?” 温淩笑容放大,走过去按住了她的肩膀:“开玩笑的,你生日我怎么会忘?”她把早就准备好的小盒子拿出来。 蓝色锦缎面,看上去很精致。 温慈的眼睛都放大了,急切地拆开了包装。 一只赭褐色的贝壳表,看上去时尚又精致。温慈“哇”了一声,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看了很久。 温淩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等以后手头阔绰了,姐姐再给你买更好的。” “这就已经很好了啊,我很喜欢!”她飞快给自己戴上,眼睛亮闪闪的。 “吃过饭了吗?” “还没。” “姐姐给你做蛋炒饭好不好?” “又是蛋炒饭啊。”温慈幽怨地仰起头,大眼睛瞅着她,满是无奈,“姐你除了蛋炒饭就不会做别的了?” 温淩抄起锅铲,作势要打她。 温慈眼疾手快,抱起脑袋就蹿回了房间。 …… 温淩在上海待了几天,去看了平日基本无人造访的剧院,也去了老上海的街道,尝了尝许多年没有吃过的小吃。 除了院墙里被保护起来的建筑,上海很多地方都变了,变化大到甚至让人感到陌生。 因为是冬天,两旁的行道树掉光了叶子,连清洁工人都看不到几个。 温淩拿出手机,“啪啪啪”拍了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 下面很快来了一圈点赞,当然,也有唯恐天下不乱的: 【损友1:人长得那么漂亮,这拍照技术怎么数十年如一日的直男[白眼][白眼][吃瓜]】 【损友2:本来在屏蔽你和友谊的小船间徘徊,如今确定了。】 【损友3:回上海了?怪不得这段时间都不见你。】 …… 温淩看看就关了。 她交际圈不算小,有些是关系比较近的,有些只是泛泛之交,因为工作而不得不联系在一起。 她虽然待人谦和,并不会上赶着去讨好人。 朋友圈偶尔回,大多时候不回。 回到北京后,她继续钻入工作,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小陀螺。 这日难得有空,她应邀参加了一个小型的同学聚会。东道主是以前隔壁经管院的才子,现在功成名就,刚刚回了北京,美其名曰跟大家一块儿交流一下心得。 “就是装逼,想在老同学面前露露脸呗,我不去。”程易言道。 温淩只能自己过来了。 到了地方才深感程易言说的没错,那师兄从前也爱显摆,不过远不似现在这副自命不凡的模样。 偏偏倒还真有几分本事,巴结的人不少。 温淩没心情掺和,一个人去了后山池塘边喂鱼。 这处饭庄菜色一般,唯有景致不错。 她往池里丢了一把饵,立刻就有几十条色彩斑斓的小鱼围上来,争相夺食。温淩觉得好玩,心情愉快。 “你倒挺有闲情逸致的。”身边有人道。 温淩回头,傅南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傅总?您怎么会来这儿啊?” “那你呢?” “东道主是我大学时隔壁院的师兄。” “那你人缘倒是不错,隔壁院的还请你。” 温淩总觉得他语气里有几分调侃,讪讪道:“我跟他也不熟,也就一块儿参加过辩论赛,活动上见过几次。他这人热情,请的人挺多的,我就一凑数的。倒是您,怎么不去大堂?”应该有不少人想巴结认识他。 “没兴趣。”他倒在她身边坐下来。 温淩是真的不解:“那你直接不来不就行了?” 说完觉得自己造次了,这话有点像骂他“闲着没事干自找麻烦”。 她悄悄打量他一眼,见他没有生气的迹象才松口气,把手里的鱼饵给他:“您要不要?” 他看她。 她干笑:“……干坐着多无聊。” 他笑了下:“不用了,你自己玩吧。” 那一眼轻轻淡淡,很快就收回去,温淩觉得,他有点像在哄小孩。 她抓了几把鱼饵丢进去,那些傻鱼又一窝蜂围了上来。温淩觉得,这会儿拿张网一捞肯定能一网打尽。 “不伤心了?”她正想着,忽听得他这么说。 温淩一开始还没反应,随即很快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温柏杨的事情,道:“已经没事了,谢谢傅总,我哥的身后事都处理好了……” “我说的是阿宴的事情。” 温淩怔住,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知道她跟傅宴……她觉得脑子有点乱。 他似乎能看出她在想什么,笑了笑:“我要是这点洞察能力都没有,早被人从这个位置上掀下去了。” 温淩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大想跟他谈论这个话题,总感觉怪怪的。 傅南期却道:“人的一生很长,总会出现来来去去的各种人,有些只是我们生命里的过客,伤心一下也就够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什么样的人生规划才是最重要的。” “您也大不了我几岁,怎么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跟我爷爷似的……” 后面一句嘀咕声很轻,但是,傅南期还是听到了,哂笑:“我有那么老?比作你爸就算了,这下子,直接给我抬到爷爷辈了。” 温淩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 她垂着头,把鱼饵一股脑儿掷去池塘里:“我没有爸爸!”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能没有父亲?难道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他抛弃我妈妈的时候,她已经怀了我。” 傅南期一时无言。 后来还是温淩开口缓和的气氛,不过,也是为她自己解惑:“您跟四哥的关系很差吗?” 这段时间和紫光集团合作,接触了不少高层,她也有一些耳闻。不过,具体怎么样,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清楚。只是,他看着挺沉稳的,不像是那种与人为难的人。 倒是傅宴,那烈火性子。 她好奇地望着他,八卦的样子让傅南期觉得好笑。 不过,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小时候,我下棋很厉害,几乎没有敌手,只有他赢过我。他刚毕业那会儿,做风投,我也在做,我截胡过他的项目,不过,自己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温淩没有听明白,但还是耐心等着。 “我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除了将一手创立的紫光资本归于集团旗下,也取了几分巧,因为我大伯跟我关系很好。他做事太激进,又心高气傲,那时候得罪不少人。但是,他管控的那些项目和子公司,我也插不进手……我跟他,有来有往,算不上热络,但见面也能说上几句话。” 温淩迷迷蒙蒙的,好像有点懂了,不过,又不是很懂……也难怪他们都把她当小孩。 第18章 后悔 傅宴最近的心情不是很好。 作为他的贴身秘书, 魏林深有感受。虽然这人作风狠厉,对待下属还是挺不错的,大事情上把控很严, 但也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只要不过分,小问题大多睁只眼闭只眼。 最近却一反常态, 这不,早上开完会到现在, 已经有好几个高管被他单独叫到办公室“谈话”了。 聊完后, 一个个出去时脸色都如丧考妣。 傅宴一身黑色西装, 端坐在办公椅里, 边说手里的钢笔边点在文件上:“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6135、6177系列产品的购置不能停, 这两年,内贸这块发展很快,沿海涌现了多少类似的公司?” 采购部经理额冒虚汗, 磕磕绊绊地解释:“是这样的,主要是考虑到供需问题, 公司最近不是在大力开发A、B组流水线轴承生产吗?这方面需求太大了, 也怕资金跟不上。” “等需要的时候再买, 还来得及?A、B组的研发起码要到明年才正式投入生产, 两者有什么冲突?这么简单的规划算数你不会?还要我手把手算一遍给你看吗?” 一通“谈话”下来, 采购部经理已经头低得不能更低。 等人离开, 傅宴扯下领带, 烦躁得很:“愚蠢!真是猪脑子!这一个个的,平时都在干嘛?!” 魏林给他递了杯水,劝:“朱经理还是有些才干的, 不过,为人比较圆滑,趋于保守。” 傅宴摆手,示意他不喝。 “傅总……” “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傅宴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拧了拧眉心。 他也知道自己最近行事急躁了些。不过,心情太差,碰上一帮猪脑子真的是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忍都忍不住。 魏林躬身退出。 下班的时候,沈遇发来了信息。傅宴看一眼,是邀他去酒吧玩的。 “一会儿就到,你们先喝。”他回。 十五分钟后,他那辆兰博基尼径直扎到了约定的酒吧门口。 这是他们常去的,赵骞泽老远就等在门口了,看到他飞奔上来,绕着车转了几圈:“四哥,新车啊?真不赖!” “喜欢啊?给你开。”他扬手甩出钥匙。 赵骞泽手忙脚乱地接下,嘴里嚷嚷:“真给我啊?” 傅宴懒得搭理他,已经迈着步子进门。 角落里,沈遇招呼他:“这边。” 傅宴过去坐下,开了瓶洋酒,也没管年份什么的,倒了满满一杯。 别说沈遇纳罕,赵骞泽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哥,不是……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你以为喝啤酒呢?这么一大杯直接下去,是头牛都能给你放倒了。” “你能不能安静点,进门到现在没停过。”傅宴叹了口气,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赵骞泽:“啊?” 沈遇笑:“你四哥嫌你烦呢。” 赵骞泽:“……”行,他闭嘴。 没一会儿他就溜进舞池跟人跳舞去了。 回来时,傅宴和沈遇已经喝完半瓶了。赵骞泽咋舌,见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更是佩服:“哥,你是真能喝。” “他们家遗传的,他哥更能喝,一个连都放不倒。” “这就夸张了啊。”赵骞泽嚷道,又问傅宴,“哥,真的假的啊?” 傅宴懒得搭理他,扣着酒杯的手把他隔开:“别靠我这么近,一身香水味。”熏得他快吐了。 温淩就从来不用香水。 她身上,有种淡淡的清香,像是沐浴露,也像是身上自带的味道,闻着舒心。 “这味不好闻吗?”赵骞泽抬手嗅一嗅,“不赖啊。” 傅宴不想说他的品味:“你离我远点就行了。” 赵骞泽郁闷,又忍不住道:“怎么最近不见你带温妹妹出来呢?” 傅宴握杯的手一顿。 赵骞泽虽然神经大条,却并不傻,他这反应分明是有问题,试探:“……吵架了?” 傅宴面无表情:“掰了。” “啊?” 这下不止是赵骞泽惊讶,沈遇都回过头来看他了:“藏着掖着当宝贝似的藏了四年,这就掰了?” “以前觉得她挺乖,没想到是带刺的。”这不,爪子几天没剪就把他给抓伤了。 傅宴自嘲一笑。 可能是他的安静,沈遇和赵骞泽也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气氛有些怪异。 后来还是赵骞泽干笑一声,故作随意道:“嗨,掰就掰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哥你长得这么帅,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有钱,还怕没有女人投怀送抱?没了温妹妹还有林妹妹任妹妹李妹妹,怕什么?” 傅宴都给他气笑了,“啪”一下拍开他搭自己肩的手:“别放屁了,跳你的舞去。” “我又没说错,女人是很多啊。” “女人是很多,两条腿的都能叫女人,但是,女人也分很多种。”傅宴没好气。 “哥,我不懂。你瞧不上邹妹妹我能理解,但是,任妹妹李妹妹还是挺不错的。” “不错什么?”傅宴想起那几个女人就想扶额。 …… 新的生产出了点问题,这日下去车间,温淩和两个主任探讨了一下,发现兴荣自产的P5材料在灵活度和承重方面有点问题,没办法跟上主轴的运转。 “要不就出去采购吧,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刘主任道。 “那我先跟上面打个报告。”温淩沉吟道。 之后几天,她奔走了很多公司,首选是德国一家在电子电气领域颇有建树的领先企业,材料性能自然没有问题,但是要价太高了,与预算极为不符。加上进出口受限,以后这个产业园还要广泛研究很多方面的东西,如果用国外大公司的零件,可能会遏制后续的研发,就作罢了。 不过,其他看过的公司都不是很符合条件。 终于,在一个多礼拜的探访、研究后,她认准了深圳一家新兴企业。在经过多天的扯皮后,总算拟定了合同。 北京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这日她跟那位刘姓老总签好合同从会议厅出来时,迎面就看到傅南期和傅平从斜对面过来,止了脚步,犹豫一下还是喊了句:“傅总。” 傅南期正跟傅平交代事情,闻言放下文件,抬头。 他目光越过她,飞快往她身后的门牌望了眼,再看到她身边的刘姓老总,明白了:“来谈合作?” 温淩点头,见他似乎行色匆匆的,也不好多叨扰:“您忙。” 他点头,就要离开,谁知,那刘姓老总找准时机就一个健步上去,分外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傅董事长,好久不见啊。您还记得我吗,广亚的老刘!上次在君悦咱们见过的,人太多了,没来得及跟您打上招呼……” 傅南期微笑点头,露出恍然模样,算是回应。不过,熟悉他的就知道,他压根就没记起这号人。 温淩傻傻地站在一边,一度觉得场面非常尴尬。但是,当事人似乎一点都没有这种自觉,热情不减,不停拉着近乎,跟之前和她谈判时判若两人。 她心里咋舌,转念一想,却也合情合理。 看人下碟,似乎已是这个圈子里不成文的规定。 傅南期有事情,寒暄两句就走了。刘姓老总目送他离开,回头看向温淩,目光比之之前更多几分打量和郑重。 温淩知道他想问什么,忙道:“傅先生是我们公司的投资方,新兴产业园就是他大力支持建成的。”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状似随意提了嘴,“你们私交好像不错啊。” 温淩微怔,不知作何回答,对方已经笑笑走前面去了。 温淩想了想,还是把话都咽了下去,免得越描越黑。 之后聊了聊,得知产业园建立的来龙去脉后,那老总竟对她格外地和蔼起来,表达了对合作的看好,路上还要请她吃饭,温淩觉得不自在,给推了。 回去的路上她想了又想,一个多礼拜的努力,竟然还不如某人只一面的面子大,着实有点挫败。 什么时候她能混到这程度? 大概是……梦里吧。 过几天的休息日,她跟老同学罗夏相约去京西的跑马车。见面后,罗夏笑道:“变漂亮了。四哥把你滋润得不错啊。” 温淩笑容一僵,原本的好心情瞬间跌了下去。 罗夏不明就里:“怎么了?” 温淩笑笑:“我们分手了。” “啊?” “别说这个了,去晚了就闭馆了。” 两人上了车。 罗夏虽然在开车,全程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温淩当没看见,在副驾座上刷手机。 “……真分了?”罗夏仍觉得不可思议。 “嗯。”温淩含糊其辞,“不合适,就分了。” “……这样啊。分了也好,那种公子哥儿,眼高于顶,跟咱们不合适。你这么好看,肯定会有更好的。” 她本意是安慰,温淩却笑得勉强。 本来已经不去想这件事了,如今被人提起,好比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又被人狠狠撕裂了,汩汩留出鲜血。 她深吸一口气,沉默地望向了窗外。 外面的景物跟幻灯片放映似的,一闪就过去了。 第19章 火花 马场很大, 温淩不大会骑,玩了会儿就出来了。罗夏带她去中/央餐厅,两人随便点了点来吃。 “这边的例汤还不错哦, 你尝尝这个。”罗夏推过一盏罗宋汤。 温淩连忙道谢, 低头尝了口。 这个点儿,餐厅本来没几人, 侧门却忽然涌进来一堆人,说说笑笑占据了东边一大块场地。 温淩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这么晦气?!来骑个马都能碰上不三不四的人!” 温淩手里勺子停了一下, 认出是邹凯馨。 罗夏抬头, 邹凯馨正不屑朝她们投来挑衅的一眼, 她顿时愣住, 这才明白过来说的真是她们。 她第一感觉是不解,其次是愤怒, 扬声:“什么意思啊!我们认识你吗?!” “我有说你吗?上赶着对号入座?!” “你他妈……” 温淩按住她的手。 罗夏低头,她对她摇摇头,表情平静:“别理他们。” 罗夏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她……” “狗乱吠, 你要不要冲过去跟它打一架?” 罗夏这才坐回去,朝邹凯馨扬扬下巴, 故意扬起嗓门, 怪腔怪调道:“也对哦, 人不能跟狗一般见识。” 邹凯馨是个沉不住气的, 林落在旁边劝了两句没劝住她, 眼睁睁看着她眨眼就冲到了近前, 把手里的汤朝温淩泼上来。 温淩往旁边躲了一下, 衣服还是从肩膀往下都湿了。 罗夏身上也被溅到了,豁然站起:“你他妈疯狗吧?!” 邹凯馨压根没搭理她,冷冷盯着温淩, 不但毫无歉意,更有些幸灾乐祸。她就这么看着温淩,似乎就等着她站起来跟她吵一架或者打一架。 温淩也望着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半晌,她忽然笑了,直勾勾望着邹凯馨,挑眉:“你喜欢傅宴吗?” 邹凯馨愣住,表情有一刹那的躲闪。温淩没等她开口反驳,目光冰冷如刃:“你喜欢他!所以你讨厌我,刁难我,巴不得我不好。但是又有什么用呢?他永远也不会喜欢你。” “你装什么?!现在还不是被他甩了!” 温淩表情冷淡,望着面前这个快要气疯的女孩,眼神近乎怜悯:“我们是分手了,因为不适合。不过,就算这样,我也是他正牌的女朋友。不像你,连跟他表白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你心知肚明,他根本就看不上你。你可真是自卑、可怜,又可笑。” 邹凯馨脸色涨红,浑身都在发抖,扬手就要一个巴掌挥到她脸上。 温淩下意识抬手去挡,但是,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在半空中截住了那只手掌。 温淩回头,看到了傅南期。 这时,邹凯馨也看到傅南期了,她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精彩:“……傅……”支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半个字。 原本在周边看戏那帮狐朋狗友这时也都噤声了。 气氛尴尬又诡异。 “你爸爸就是这样教你的?”傅南期松了手,脸色却不大好,手朝温淩,“道歉。” 邹凯馨握拳了拳头,羞愤欲死,但还是跟温淩说了声“对不起”。 温淩不想在这里被人围观,冷淡道:“算了。” 不过,出乎她的预料,人群散去后,傅南期竟然让邹凯馨赔她钱,美名其曰“精神损失费”。而邹凯馨,竟然真的给了,数目还不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怕傅南期,后面懦懦的,几乎都不敢抬头了。 一开始温淩坚决不要,感觉又荒诞又烫手,说:“无功不受禄。” 傅南期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温淩却读出了轻蔑的味道,那一眼,好似是在说“她欠了你的,有什么不能要?无聊的自尊心”。 她咬住下唇,面上有稍微的充血。 好在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告一段落。 温淩好奇的是—— “……傅总,您怎么会在这儿啊?” “有事情。”他似乎不欲多说,很快,温淩看到沈遇从侧门进来,两人到另一个位置上去了。 她识趣地回到座位上,远远望去。 两人似乎有要紧事谈,表情比较凝重,温淩没什么兴趣,很快收回目光。 罗夏倒是对傅南期挺有兴趣的,一个劲儿地追问。温淩只好告诉她:“我们公司的投资人。” “就是紫光集团那位?”她之前在聊天里跟她说过,罗夏感到不可思议,“这么年轻?” 温淩无语:“收起你色眯眯的眼神,太露骨了,拜托,人家还在这儿呢。” 罗夏哈哈笑,毫不避讳:“这样的男人,谁不喜欢?我就看几眼,又不犯法。” 快4点时罗夏忽然临时有事情,自己先走了,温淩正好遇到跟沈遇一块儿回去的傅南期,眼巴巴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走过来。 傅南期老远就看到她了,当做没看见。 温淩以为他真没看见自己,表情顿时急了,在原地焦急地张望,过了会儿,咬牙主动过去:“傅总。” 傅南期的反应很冷淡:“有什么事情吗?” 温淩尴尬极了,支吾道:“我朋友有点事情,先回去了。您能不能……捎带我一程啊?” 心里想的是,刚刚她不会得罪他了吧? 又觉得不大可能,他应该没那么小气啊。不过又一想,他可能看不惯她的行为吧。回忆一下,她当时确实是有些“假清高”。 脑袋里胡思乱想着,面上的忐忑就掩藏不住,眼珠子乱转,真是一点情绪都藏不住。 傅南期看她半晌,忽然笑了一下:“走吧。” 温淩瞬间回血,忙跟上去,一面又生出些茫然。他笑什么啊? 宾利车开出通道时,另一辆保时捷正好在贵宾通道停下。傅宴跟车里人打了声招呼,直接下来,抬眼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背影。 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人是温淩。而另一人……宾利车已经停到两人近前,没等他看清,他们已经上车。 傅宴凝眉,说不上什么感觉,心头突兀地跳了一下。 有种不祥的预感。 …… 后来几天温淩都在忙着把缺少的材料和零件补上,和几个供应商签订了合同。这块公认的油水比较多,公司里难免有人提出质问,一次会议上,还有人直接质疑为什么不用自产的,非要外购,明里暗里指责她中饱私囊。 温淩气得够呛,又不能直接骂人,耐着性子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并放话:“您要是还有问题,可以随时来产业园、办公室乃至车间一一查验,我们部门经得起任何考察和监督。” 除此之外,杂七杂八的事情也一大堆。 她以前只是一个经理,现在单独负责一条生产线,虽然职位上并没有大升迁,权力上比以前的同事瞬间高了一级,有很多人都不服气。 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闲言碎语也不少,她只能无视,用成绩说话,可心里是不好受的。 过两天有个重要事情要汇报,她想了想,给傅南期打了个电话。 说起来,她主动打给他的次数寥寥无几。 电话拨出后,她才想起来,这日是礼拜五傍晚,也许,他已经下班了。 这个时间点总是让上班族又爱又恨的,爱是明天就能休息了,一个礼拜内难得的放松日;恨的是可能明天还要加班,一秒从天堂堕到地狱。 胡思乱想没持续两秒,傅南期接了:“喂——” 他那边很安静,温淩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办公室还是已经回家了,踯躅一下道:“是关于产业园改建的……” 关于控股这方面,一开始拉锯了很久,傅南期分毫不让。因为销路和资金都在他手里,他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人员调动、材料供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基本不管,只是在源头上掐得很紧。 比如研究的方向,好在双方这方面保持相当高的一致。 不过,研究出来的东西如何,是否能快速占领市场,还是一个未知数。 说到底兴荣和紫光只是合作关系,作为其中的纽带,温淩时刻都觉得自己在踩钢丝。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而且,傅南期这个人相当精明,看似放手,给了他们极大的运营自由,其实几个重要节点都掐得死死的,一切都在掌握中。由此可见,他这人的强硬是在骨子里的。 “我还有点事情,你去这个地方等我。”他给了个地址。 温淩看一眼,是上次去过的那个会所。 她走到楼下,傅平已经在那儿等她了,寒暄两句,开车把她送到。 此地风景不错,从二楼茶室往下望去,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东南角正对这儿还有一池青莲。可惜现在是冬季,枝叶落败,湖面上还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渣子。 她捧起玫瑰花茶啜了口,感觉跟自己平时喝的不一样,香气馥郁,忍不住又喝了几口。 傅南期进来时,她正捧着茶杯一口一口喝着,一壶玫瑰花茶已经见了底。 温淩抬头,见他在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杯子放下来,站起来:“傅总。” 他手掌往下压,示意她坐下,一面摘下领带坐到了沙发里。 温淩忙坐下,拿起资料准备汇报。 他却道:“等一下。” 温淩诧异抬头,却见他抬手招来了服务生,重新添了一壶茶,让服务员给她的杯子加满。 温淩心里生出一点暖意,这人是真的很周到。 “谢谢。”她很小声地说。 “喜欢这茶?”他端起杯子尝了口,低眉似在品鉴。 温淩应了声:“好喝。” 他无声回味了会儿,倏忽笑了一下,抬起眼帘:“那一会儿给你包点回去。” 不是没见他笑过,他笑起来总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你,像是含情脉脉,让人不大好意思跟他对视。 这一次她却有点恍神,可能是这一笑太毫无预兆,她直愣愣盯着他,直到他半开玩笑地说:“再看,我以为你爱上我了。” 她登时就坐不住了,脸颊飞红,差点洒了手里的茶水。 温淩觉得,傅南期这人有种说不出的劲儿,看着一本正经的,一举一动都很吸引人。而且,他不光吸人眼球,还拿捏人的心态,可你要真把持不住、被他撩拨得不要不要的时,就会发现,他仍是一派从容,作壁上观,你永远也不知道他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温淩被他捉弄惯了,一时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只好低下头继续喝茶,当没听懂。 室内又安静下来,只有他翻资料的声音。 以及,她念书似的汇报声。 一切好像都很协调,就是太安静点了,安静得让她有些心慌。不过,她一点都不敢开小差。 太阳落山前,总算把这件事敲定了。 走出茶室时,她自己都不经意松了口气。 傅南期叫来傅平送她回去,温淩以为他还有事情,没多寒暄,转身上了车。 只是,车子开出会所时,她远远看到他独自一人在另一侧的林荫小道里漫步,似乎在想事情,怔了怔。 离开时,她心里莫名跳出一个想法: 这个人明明什么都有,看上去却非常孤独。 不久后的有一天,她去汇报,他让她开心一点,别总是心事重重的,汇报工作跟苦大仇深似的。 原本是一句很好的安慰话,温淩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下意识回他:“您老让我开心点,可我觉得,你自己并不开心。” 他当时怔了一下,原本签在文件上的钢笔也停下来了,无声地看了她老半晌。 温淩总算意识过来自己造次了,忙要说点什么补救,他轻嗤,顺手捞了个塑料球就扔过来:“小孩子懂什么?” 温淩猝不及防,脑袋上被砸了一下,懵住了。 那球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礼盒上的装饰品,红彤彤的霎是好看,在她脑袋上一弹就滚到了地上。 然后,顺着大理石地面滚啊滚,一直滚到了她脚边。 她低头看了会儿,弯腰把球捡起来,小心放回了他的桌上。出门时,她回头看一眼,他已经低头工作了。好像刚刚,只是顺手而为的一件不经意的小事。 第20章 火焰 工作虽然忙碌, 生活却非常充实。 可能真的是否极泰来,温淩最近好运连连,年前还接到了一个大项目。虽然好是一阵扯皮, 效果颇丰。 那天她是中午11点过去赴的约, 离开时都下午2点了。 走出大门,迎面一阵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这时才感觉有点饿, 刚刚只顾着谈事儿,饭都没吃两口。 有电话打进来, 温淩哆嗦着接通:“喂——” 那边静了片刻, 旋即是一道爽朗的笑声:“你这是干嘛呢?抖得跟筛糠似的。” 温淩知道他没有恶意, 吸吸鼻子, 叹气:“来柏悦这边谈事儿,这不, 刚谈完,路口打车呢。” 傅平笑:“那真不凑巧。如果你早点给我打电话,我就捎你一程了。” 温淩没应答——场面话哪能当真啊, 他要送她也不好意思坐啊。他们这些公子哥儿,惯会打趣人。 可有几分真情, 有几分实意?心里头都门儿清。 “报告我发你邮箱了。” 傅平“嗯”了声:“我看过了, 有点问题, 一会儿我重新发给你, 再修一下。” 温淩只觉得两眼一黑, 苦笑:“怎么你也跟傅先生一样了啊!” 傅平默了会儿, 只是闷笑, 没搭腔。温淩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刚要说点什么来挽救,便在那头听到了一个低沉悦耳的嗓音:“下午三点还有会议, 准备一下。” 温淩脑袋里嗡嗡作响,后来都不记得傅平跟她说了什么,讷讷地挂了电话。 然后,她跟个小标兵似的在门口乖乖站着。五分钟后,傅南期和傅平从大厅里出来,她下意识站正了。 傅南期的视线扫过这边时,只淡淡一眼,弯腰上了车。 温淩的心却往上提了一下。 傅平压着笑,手在她肩上不轻不重按了下:“走吧,顺路。” 温淩生无可恋地上了后座。 好在一路安静,傅南期没问一句。渐渐的,她也放松了警惕,悄悄侧头打量。 身边的男人闭着眼睛在假寐,修长的手指交握着,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睁开眼睛朝这边望来。 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温淩心里一突,深呼吸,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傅总。”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他交换了一下双腿,按住太阳穴轻揉。 温淩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讪讪道:“没啊。” 他又侧头看她一眼。 温淩正襟危坐,时刻准备接受他的盘问。谁知,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后,竟“噗嗤”一声笑出来。 尔后,接过前面助理递来的笔记本就专注敲字了,之后没再跟她说话。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就这么揭过了。 ——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温淩当时松了口气,只觉得走了大运,在心里默默发誓绝对不再口没遮拦,倒没细想他那个笑容里的具体含义。 …… 抵达紫光资本门口,温淩忙不迭下车。 谁知后排的车窗降下来。 温淩不敢怠慢,抱着资料弯下腰,一副聆听教诲的乖学生模样。 傅南期看她一眼,有那么会儿,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有时候无法无天,这会儿又如此乖觉,倒也是有意思得很。 良久不见他说话,温淩心里反而惴惴不安起来。 他向来是和气的,不过,温淩也不是没见过他发火。那次生产线分组,有个非常重要的决策需要征求他的意见,她一大早抱着文件过去,手刚刚叩响那扇办公门就听到了他愤怒的呵斥声。 温淩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不留情面地骂人,那一溜儿字正腔圆的词儿飞快吐出来,组成了她听不懂的话。 那事儿给她留下了一点小小的阴影,之后几天,她都躲着他,见面都不敢抬头,缓了好久才过去。 “五点半,我开完会,一会儿我让傅平把文件直接给你。”进去前,他简单交代了两句。 温淩自然是应承下来,然后,她抱着资料在门口的休息椅里等啊等,等到天都黑了,傅南期才出来。 温淩的瞌睡一下子醒了,坐端正。 想了想,又站起来。 他走到近前,目光飞快把她扫视了一遍。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温淩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点一言难尽。 温淩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睛。 傅南期:“我让你五点半来这儿等我,没让你在这里等到五点半。” 温淩:“……”无法反驳。 这时,她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温淩尴尬地按住,抬头。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哂笑,太快了,如幻影一般。不过,温淩敢肯定不是错觉,因为,他的唇角是微微上扬的。 “饿了?” 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了,她破罐破摔:“有点。” “那走吧。” “啊?” “我也没吃。” 后面他们在胡同深处的一家小馆子里坐下,随意点了几样。春饼、焦圈儿,还有一碗绿绿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端上来的那一刻,温淩差点吐了。 她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怎么一股馊味儿?” 傅南期解释说,这是豆汁。 温淩皱着鼻子:“怎么这么像泔水?” “不是你自己要点的?” 温淩语塞。 她想起了老家的臭豆腐,希冀地望着他:“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他皱眉思索了一下,表情有些微妙:“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拄着下颌,表情有些慵懒。有那么会儿,温淩品出了一丝居心叵测的味道。 不过,这种感觉只是转瞬即逝。 他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有这个闲情逸致捉弄她呢?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过来,平日看起来再正经的人,也是有着不正经的一面的,此刻的傅南期就是。 当她喝下第一口豆汁的时候,她差点没吐出来。 “不要浪费粮食。”他神色如常地把那碗朝她面前推了推。 温淩觉得,他肯定是在报复她。 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是什么东西做的,温淩回到家就开始闹肚子。程易言出差去国外了,此刻家里没有旁人,她在打救护车电话和挨挨就过去之间纠结,电话响了。 温淩看一眼,竟然是傅南期打来的。 肚子疼得跟绞一样,难免有怨气,接通后,她的语气也不像平时那样恭敬了:“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那边默了会儿:“不舒服?” “闹肚子!”病人比天大,她自己都没注意,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埋怨。 那边没再说话,他把电话挂了。 温淩看一眼已经掐掉的电话,叹为观止。虽然知道领导就是这样,但是,这也太过分了点吧? 这个念头还没挥开,门铃就响了。温淩怔了下过去开门,发现竟然是去而复返的傅南期。 那时她才知道,自己小人之心了。 晚上10点,他送她去了就近的医院。一通检查下来,问题倒是没什么,只是贫血受凉加生理期到了。 得知检查结果后,温淩又在心里暗暗唾弃了自己几下。 原来是自己不注意,真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病房内很安静。 温淩半躺在床上玩手机,不时抬一下头看看坐在床边的男人。他似乎是在发信息,一直垂着头,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按动,灯光原因,眉眼有些幽深难辨。 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就这样安静待了很久。 直到隔壁床搬来一个小男孩。因为不愿意打针,那孩子一直哭闹,温淩都觉得心烦意乱,何况傅南期这样喜静的人。 她朝他望去,却见他关了手机站起来。 “不好意思。”男孩的母亲边哄边道歉,神情尴尬不已。 他只是笑笑,弯腰跟那孩子说了什么。因为是附耳说的,温淩没听清,可神奇的是,说完那孩子就不哭了。 孩子父母千恩万谢,打完针就带着孩子走了。 温淩实在好奇:“您跟他说了什么啊?” 彼时,傅南期正低头削着一只苹果,听她这么说才抬一下眼帘,有些好笑的模样:“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温淩懵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复又低头,专注削那苹果:“我只是问他,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他告诉我,打了针就要住院,就不能去上学了,之后一个礼拜都要补作业。我就跟他说,打针不用住院,打完针身体好了,马上就能去上学,如果不打针,病好不了,那之后一个礼拜都要待医院里咯。” 温淩眨了眨眼睛:就这样? 好似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傅南期笑了笑,侧眸瞧她:“有些道理其实很简单,摊开了说很容易解决。不过,人大多时候不愿意沟通。就像那对父母,以为孩子是害怕打针而哭,只是一味地说打针不哭、或者恫吓,不但没有效果,反而造成了与孩子的隔阂。” 他低头凝视着手里的刀,把最后一片果皮削下。 一只完整的苹果出现在掌心,没有浪费一丝一毫,他把它在掌心翻了翻,递给她:“吃吧。” “……谢谢。” 吃个苹果还能教育她一堆大道理? 她扁扁嘴。 傅南期接到个电话,跟她打了声招呼就去了走廊里。 温淩一个人开始玩手机,后来还组队打了把游戏。有个朋友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温淩就把事情的始末说了。 对方自然好一通安慰,叮嘱她好好休息。 这就是个小插曲,温淩没多想,把手机搁到一边,打算小憩会儿。谁知,竟然接到了傅宴的电话。 温淩犹豫一下,摁了,发了条信息:[在忙,不方便。] 他怎么会打给她?他们有好久没联系过了。 温淩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没再打来。 温淩松了口气。 可是,十分钟后,他简单给她回了信息:[我已经到门口了,你在哪个病房?] 温淩:“……” 知道这人是什么性格,如果她不回,他估计会直接动用关系去查,温淩到底还是回复了他。 没发出去一会儿,门就被人从外面叩响了。 “请进。” 傅宴捧着一束百合花从外面进来。 有段日子没见了,温淩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他,闷了好一会儿:“你怎么来了?”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儿? “来看看你。”他倒也镇定,放下花抻了椅子来坐,似乎无意在这点上深聊。 只是,目光扫过床头那件男士外套时,怔了一下。 温淩也循着他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件外套,那是傅南期刚刚脱下来信手搁着的。她本能地张嘴想解释什么,不过很快就惊醒——他们已经分手了。 空气莫名有些凝滞。 半晌,还是傅宴轻嗽一声开口:“我送小侄子去上学,路过这边,看到你发的朋友圈,过来看看。” “……哦。” “没什么大碍吧?” “没事。” 傅宴看她一眼,似是在斟酌,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得她心里头发慌。温淩垂下头,揪了揪被单。 既然已经决定分手,就从来没有想过回头。 不过,她到底没有办法做到像他这样镇定自若。虽然已经不那么难受,她本能地还是不想看到这个人。 可是,她也不好直接开口赶人—— 温淩想了想,道:“我没事了,谢谢你来看我。” 这话里逐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傅宴的眸光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说这句话时,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她,眼底的光芒暗得叫人心惊。 那一刻,温淩有种心悸的感觉,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 印象里,他也不全总是这样咄咄逼人的。大多时候还是会戴上一层面具,但是,真的撕破脸后,骨子里骄矜霸道的那一面就展露无疑。 温淩不大想见他,也有这个原因。 与其说讨厌,不如说是逃避吧。等过段时间,她自然会忘记这段感情,那样对大家都好。 可是,为什么他偏偏要出现在她面前,频频打乱她的思维…… 两下清晰的叩门声拉回了温淩的思绪,她回头,正好看到傅南期推门进来。不过,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是落在傅宴身上的,微一停留,然后礼貌收回。 “好巧。”傅南期侧身把门关上。 傅宴多看了他一眼才道:“是挺巧的。” 目光平淡,看不出熟稔,也看不出不对付。 但是,温淩却明显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异常。因为,他往日碰见熟人时,哪怕只有过一两面之缘也大多会微笑以对,主动说上几句客套话,不会像此刻这样冷漠。 气氛莫名有些古怪。 第21章 针对 温淩的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傅南期曾在那小池塘边跟她说过的话:“我跟他, 有来有往,算不上热络,但见面也能说上几句话。” 不过, 这情形, 似乎又跟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温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但是, 这气氛委实尴尬,她有点待不下去了:“我没事了……” “医生说, 最好还是留院观察一下。”傅南期轻笑, 把一个小袋子递给她, “身体才是工作的本钱,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温淩接过来,发现是配的药:“谢谢。” “不客气。” 傅宴全程冷眼旁观, 连个眼神都没给,此刻看了看表,起身告辞:“那你多休息, 我改天再来看你。” 傅南期还在,温淩也不好不给他面子, 只能点头:“好。” 擦肩而过的时候, 傅宴看了傅南期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 似是轻蔑, 也似是探究。傅南期只是微笑, 目光毫不动摇。 房门关上, 温淩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好好休息, 我出去一下。”傅南期道。 温淩点头。 房门再一次关上。走廊上很安静,阒无人声。傅南期却像是有所感知似的,径直朝东边走去。 走到尽头, 果然看到了傅宴。他抄着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似乎已经等他很久了。 傅南期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他也极有默契地回过了头:“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合作方的一个小经理这么关心了?” 傅南期施施然一笑,并不避讳他直直投射过来的冰冷目光:“这好像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傅宴看了他半晌,也笑了笑:“你只是在利用她。” “你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吗?人最怕的不是被利用,而是没有利用的价值。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她有她想要追求的东西。倒是你,如果你不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很多事情本是可以避免的。” “我做事,应该还不需要你来教。” 傅南期失笑,并不在意他语气里的尖刻:“我只是就事论事。” 傅宴挑眉,眼神锐利:“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 傅南期:“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 傅宴点头,临走前,深深地多看了他一眼:“最好是这样。” 傅南期在后面道:“有时间回一趟老宅,快过年了,一家人聚聚。” “有时间我会回去的。” 回到病房,傅南期看到她两只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有些紧张的样子,不由好笑,反手将门关上:“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花?” 温淩摇摇头,又欲言又止。 傅南期拍了下膝盖,坐下:“有话就直说。” 温淩踯躅半晌,到底是开口:“你们没有吵架吧?” 他闻言抬头,表情荒诞:“吵架?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会吵架?” 温淩哑声。 说真的,她也不清楚,只是隐隐觉得这两人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可要说哪儿不对吧,她也说不上来。 “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吧。” “……嗯,谢谢傅总。” 他都要走了,不知为何,又回头道:“不过,有一点我倒是看出来了,他确实是挺喜欢你的。” 温淩听出他语气里的揶揄,面色微窘,却也不好说什么——回答什么都尴尬,还不如不回答。 温淩过两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没几天,她又接到了一个不错的项目,且电话里对方很好说话,谈了没两句就要求面谈。 温淩自然一口答应,翌日就去了。 约的地方在柏悦顶楼,温淩穿了套白色的套装,配浅蓝色内搭,含蓄,但是很高端,算是她所有衣服里最值钱的一套了,当时买的时候花了她七千大洋。如果那时不是为了参加一个重要的商务宴,她是不会买的。 与其他高级餐厅相比,这儿也大同小异,不过,三百六十度全玻璃墙的设计让视野更加开阔,站在窗边向下望去,这座城市的夜景美得如梦似幻。 “坐。”李彻抬手,马上有服务生为她拉开座椅。 服务之周到,倒是配这儿的规格。 温淩却有些不自在,低头落座时,下意识顺了顺鬓边的发丝。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项目幕后的老板竟然是李彻。大三那年他追过她,不过被她拒绝了,理由是“现在要专心学业,不想谈恋爱”,不过没多久她就跟傅宴在一起了,算是狠狠打了这位公子哥儿的脸。 他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不过,怵于傅宴的威势,没敢真的发作。 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以这样的形势见面。 “好久不见。”李彻跟她举了举红酒杯。 温淩尴尬,抬起茶杯:“李总,我不会喝酒,我以茶代酒敬您吧。” 他倒也也没为难,跟她碰了下。 温淩却更是如坐针毡。 总感觉这趟过来是鸿门宴。 果然,一开始李彻只是跟她闲话家常,后来聊着聊着就聊到她的感情生活:“你跟傅总,还好吧?我记得那会儿他可紧张你了,怎么,现在倒放心你出来谈业务了?不怕你被人给拐跑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这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而且,她不信他不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哪有这个胆子假借别人的名义约她出来?恐怕是唯恐避之不及吧。 李彻这种人,看似衣冠楚楚,骨子里到底是欺软怕硬的孱头。那时候她就看清了,所以才直接拒绝他。 听她这么说,李彻惊讶道:“真的假的?他也舍得?” 温淩真觉得挺没意思的:“李公子,您有话就直说吧。” 李彻眼底的笑意加深,手里的红酒杯微微摇晃,而后看着她:“淩淩,你应该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 他伸手直接按在她的手背上。 眼中毫不掩饰的热切。 温淩仍是垂着头,只轻轻挣开了他的手,道:“那您那个时候为什么不继续追我呢?” 李彻一怔。 就听她慢条斯理道:“因为你不敢,你怕极了傅宴。李公子,我这个人并不清高,但也不是那种饥不择食的人。至少,回头草不吃,比前男友还差的,看不上。” 李彻表情僵住,几乎是一秒撕下了伪善的面具,冷笑:“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温淩?傅宴玩剩下的,我客客气气的是给你脸!当了□□还要立牌坊!” 温淩也不生气,仍是温温柔柔的语气:“您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祝您用餐愉快。” 转身时,李彻却拽住了她的手。 温淩吃痛,回头。 李彻的表情有些狰狞,好像要把她给撕碎了生吞入腹似的。温淩心里有些畏惧,不过,面上还算镇定:“您也是个人物,不会是要霸王硬上弓吧?而且,你觉得傅宴会放过你?” 李彻神色一边,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初,轻蔑道:“都扔了的破鞋,你以为他还会管你?” “你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就算是前女友,你敢碰我一下,扫了他的面子,信不信他把你剥光了沉护城河里去!” 李彻犹疑的片刻,温淩狠狠甩开了他。 脚下步子飞快,到了外面,她有些冷地抱住了自己。 思索会儿,连忙拿出手机打车。 李彻刚刚只是被她唬住了,这种公子哥儿,发起疯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可拼不起。 谁知,没一会儿李彻就从大堂里出来,直奔她这儿,身边还跟了两个随从。 温淩脸色煞白。 就在李彻逼到近前时,大厅里另有一伙人出来。温淩打眼就看到了当先那人,如溺水之人看见浮木般,不管不顾扑了过去:“傅先生,原来您在这儿啊!我找了您好久,这地方的路好难找啊!”拼命朝他使眼色。 傅南期微怔,目光越过她朝她身后扫了眼。 李彻和两个随从的脚步生生刹住,惊疑不定地望着这边。不过,也只是片刻迟疑,他笑着跟傅南期打了招呼:“哥,你怎么在这儿啊?好巧。” 目光在他和温淩之间打转,似是猜测两人关系。 温淩哀求地望着他。 傅南期避开了她的目光,抬头平静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李彻有些尴尬,没想到他会直接下逐客令。 不过,李家这种门第,对方看不上也正常。 “那我就告辞了,你们慢聊。”他灰溜溜地带人离开。 等几人离开,温淩才松了口气,忙跟他道歉:“谢谢傅总。” 傅南期饶有兴致的目光从远去的几人身上收回,失声一笑:“你这桃花运还挺旺的。” 温淩尴尬不已,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当做没听见。 心里懊恼,怎么每次都被他撞见这种糗事? …… 温淩没想到,那天医院过后,傅宴还会给她打电话。 看着在桌上不停震动的电话,大有她不接就一直响的架势,她想了想还是接了:“喂——” “……你还有一些东西在我这边,有空过来拿一下吧。”他在那边静了会儿才道。 温淩也停顿了一下,语气尽量平稳:“我不是已经说过了?该整理的已经整理好了,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吧,是扔是送,都随你。”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温淩噤声,过了会儿才道:“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好聚好散?你一定要弄得很难看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有你的事业,我也有我的工作,道不同不相为谋。” 隔着电话线,她的声线有种无机质的冰冷,仿佛透过遥远的时空传过来,让傅宴感到非常陌生。 就好像,之前分手时所有的不舍,不过是全了彼此面子的隐忍罢了。她对他,已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 傅宴握着手机,世界忽然陷入安静。 第22章 红酒 过几天业内有个关于纳米粒子材料研发的研讨会, 温淩觉得有必要参加一下,想了想,带了张月和朱晓峰一块儿过去。 其实, 主要目的还是交朋友, 挑选更多的合作商,他们后续的生产线需要用到很多不同的材料和零件, 价格、市场、供应……这些都是需要系统考虑到的。 早上参加完,交换了名片, 温淩带他们去附近的一家新餐厅吃饭。 张月边走边问:“报销吗?” 温淩笑道:“公款吃喝, 放一万个心。” 其余人都笑了。 前面有个转角, 几人忙着说笑, 没料到到了近前忽的拐过来一人,张月和朱晓峰没防备, 就这么直直跟对方撞上了。 两人撞一人,结果显而易见,对方“哎呦”一声跌倒在地, 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温淩忙循声望去,发现是个穿旗袍的年轻女人, 头发挽起, 鬓边斜斜插了支木簪, 容貌很是清丽。她原本捧着一些书, 这下子全都在地上了。 温淩正要上前帮忙捡, 几个年轻人一窝蜂从后面涌来, 有的扶起这女孩, 嘘寒问暖,有的一扬手冲他们嚷嚷:“瞎了眼啊,怎么走路的?!” 张月和朱晓峰本来挺愧疚, 被这劈头盖脸一顿骂就不愿意了: “怎么说话的?!我们又不是故意的!” “就是,怎么骂人啊?!” “怎么,撞人你们还有理了?!” 温淩见他有些眼熟,上前一步道:“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的,他们都是我的下属,我跟这位小姐道歉吧。” 对方一愣,看着她怔住,后面的话如磁带卡住似的硬生生咽了下去,尴尬道:“没事,是我们不小心。” 温淩终于恍然,认出这人是那次在打牌时见过的,叫什么“王尧”,似乎是傅宴的朋友。 不过,现在她跟傅宴已经分手了,此情此景不免尴尬。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都没有“相认”的打算,各自笑了笑,心照不宣地擦肩而过。 经过这事儿,温淩的心情有些烦躁。 当然,粗线条的张月和朱晓峰几人没有看出她的异样。抵达中央餐厅后,他们选了靠角落的位置。 谁知,没一会儿,之前王尧那一波人也来了这边。 好在,隔得不是很近。 吃到一半,温淩不觉抬了下头——王尧和其余几个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把之前那个女孩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说说笑笑,好不融洽。 张月忽然开口:“……哎,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女的有点眼熟啊?” “……好像是有点。” “啊,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前几天演了一部网剧爆红的那个女主角吗?好像叫什么李月薇,还在北影读书呢,我刷论坛时候看到的,说有人在背后捧她,怪不得啊……火得这么快。”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话,门口这时走进一位高大英挺的男士,径直朝他们那桌走去。 傅宴今天穿得很简约,一件深灰色的纯色长风衣,只在口袋的地方坠了条银色的链子。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漠寒峭,生人勿近。 温淩一直侧着脸看着,看到他在那女孩旁边坐下,勾了下唇角,目光轻蔑别开。 她给对面的张月夹菜,笑道:“多吃点,机会难得。” …… 离开时,温淩去柜台结账,迎面正好碰到从洗手间出来的傅宴。 四目相对,傅宴的表情有微妙的变化,下意识回头去看自己刚才坐的位置。 傅宴:“你别误会,我跟朋友过来吃顿饭。” “我没什么好误会的。” 侍者把卡和消费单还给她,温淩道谢,接了过来,转身就走。 “淩淩……” 她猝然回头:“止步吧,四公子。” 傅宴被她冰冷刺骨的眼神刺到了,脚步硬生生停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她甚至没有多停留一秒,好像急于甩掉什么脏东西。 …… 这就是一个插曲。如果是以前遇到,她一定会非常难受,不过,经过最近这一串的事情后,温淩发现自己抗打压的能力变得强了很多,没两天她就忘了。 这是,这日背着包下班时,刚出大门,身后有人唤她。 温淩回头,跟面前的白裙丽人打了个照面,皱眉想了会儿才认出来对方是谁。 李月薇率先对她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温小姐,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温淩上下打量了她会儿,道:“对不起,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李月薇表情一僵,似乎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温淩心里厌烦无比,甚至都不摆出人前的面具了,转身就走。李月薇的眼中一秒蓄满了泪水,可怜巴巴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但是,我真的太喜欢四哥了……” 温淩忍无可忍,回头指她的鼻尖:“知道不该来就不要来!你喜欢谁是你的事,跟我有半毛钱关系?我是你妈啊?我不认识你,也没那个兴趣知道!妹妹,你这茶艺真是太差了,回去多练练。我告诉你,我这两天心情很差,识相就给我滚远点!马上滚——” 李月薇被她骂懵了,表情滑稽地站在原地,眼角还挂着泪,这会儿也落下去了。 温淩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他似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孩骂起人来这么狠,还这么毒。 温淩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自己都苦笑。 她这几天是多不顺啊?! 还别说,经历了任淼、邹凯馨这一大堆人,李月薇这种段位的真不算什么。那些人,她不能得罪,她还怕她一个出道没多久的小明星了?她又不混圈。 李月薇恼羞成怒:“你跟他在一起不也是为了钱吗?你有什么资格……”她的话戛然而止,涨红着脸,没有说下去。 温淩诧异回头,正好看到傅南期从台阶上下来。 …… 西餐吃的是种氛围,此处餐厅装潢精美,音乐动人,温淩却味同嚼蜡,手里的叉子不停插着牛肉。 “再戳,都成烂泥了。”对面,傅南期不咸不淡道。 温淩抬头,看到他轻轻笑了一声,又想起了刚才在公司门外的事情,表情难堪。 也难怪李月薇会讪讪离开,在这人的翩翩风度面前,不免自惭形秽,再难听的话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她把目光转到窗外,马路上车来人往,霓虹闪烁,像是电影里繁盛的景象,离她更加遥远。 她心里很乱,又想起刚才李月薇的话,心里也升起了一个困扰自己很久的疑惑。 当初在一起时,她确实是因为温柏杨那笔钱才同意跟傅宴交往的,也不免多了几分心虚,在他面前一次次示弱。 她想了想,抬头认真道:“傅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点头:“你问吧。” 她思考了一下措辞,道:“……如果一个女孩子一开始是因为钱跟一位男士在一起,当然,不止是为了钱……我是说啊,如果她那时候很需要一笔钱,但她也比较喜欢那位男士……” 她说得乱七八糟,说完就垂下头,不敢抬,更不敢去看他,心里后悔极了。 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会怎么看她? 傅南期静静看了她半晌,倏忽笑了笑:“你不爱钱吗?” 温淩愣怔抬头,不解地看他。 他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我可爱钱了。”后面的语气变得平缓,“你要记住,不要被别人强加给你的价值观左右。没有人不爱钱,这没有什么可耻的。只有为钱出卖底线,才是可耻的。” 他的目光深沉而有力量,让人信服。温淩怔怔望着他,有一股暖流涌入心里,忽然豁然开朗。 她笑一笑,叉一大块牛排拖进嘴里。 吃相太难看了,傅南期默默移开视线,递了纸巾过去。 “谢谢!”她似乎没意识到他动作里的含义,感激地接过来,边吃边擦,又是一大口。 他原本有些无语,看她吃得这么开心,一扫之前阴云密布的样子,不知,心情也好起来。 温淩吃了会儿看他,眼巴巴盯着他盘子里剩下的肉:“傅总你怎么不吃啊?” 这人也真是讲究,每一块切得大小长度都一样。他是来吃东西的呢,还是来练刀功的? 傅南期明白了她的意思,把盘子推过去:“我吃不下了,你吃吧。” 高级餐厅,这一会儿已经没什么人了。温淩开开心心吃着,不经意侧头,两个人的身影安安静静地重叠在落地玻璃上。 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的,跟他坐一起一点也不落下风,心情又好了几分。 这座城市的夜晚如此之美,让人思绪放空,不经意间便沉浸下去。 她摇了摇高脚杯,很浅地抿了口,结果辣得吐舌头。回头去看他,他手边的杯子不知道空了多久,又满了多久,侧脸平静,神色清明,不见一丝醉意。 他这样的,应该算比较能喝的吧? …… H5二期步入正轨,温淩之后一段时间都在工作,干劲十足。虽然一切运转顺利,有时还是会遇到麻烦。 “不是已经交代了,这个礼拜就要完工的吗?”温淩质问张月。 张月也是一脸懵逼加茫然的状态,窥见她迥异于平日的眼神,人也慌了:“我交代江成了啊。” 温淩马上赶了趟技术部。 江成是张月的男朋友,不过,两人平日瞒得很好,加上两人不在一个部门,平日交集不多,这个秘密公司里除了温淩和同技术部的小李、小周,没有旁人知道。 “淩姐,对不起,成哥已经在加急了。”小周是新来的,一切听江成指挥,此刻也有些不知所措。 温淩粗略了解了一下,原来是江成之前统计错了一个大数据,所以只能重做。 同组的几位技术员跟江成关系不错,怕他被责难,也怕被上面知道了大家都要受到处罚,干脆帮着他瞒下来,想暗中重做,谁知还是被她发现了。 温淩又气又急,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知道江成是闯大祸了,但是,淩淩,你可千万不能报告给上面啊。”出来时,张月再三恳求,扯着她衣袖差点哭出来了,“不然别说这份工作保不住,他很可能要被责难。” 温淩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先赶工吧。” 最好的情况是赶得上,如实交付。 否则,如果真的延期,她恐怕也逃不了责难。 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一整天都焦头烂额。到了晚上9点,大家差不多都下班了,她还留在办公室里。 窗外的夜越来越沉,像是要遮天蔽日似的。 她不停翻着资料,心里像是乱麻一样理不清,等反应过来,已经拨通了傅南期的电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就是本能地想到了这个人。 这时想挂断已经晚了,那边响两声,被人接起:“喂——” “傅总!”温淩下意识站了起来,心跳得前所未有的乱,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焦虑,语速也不自觉加快,“项目出了点问题,我……我觉得还是要跟您汇报一下。” 那边有片刻的沉默,似是斟酌。 就在温淩不知所措时,他开了口:“还没下班?” “啊?”她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 傅南期:“你往对面看。” 温淩的脑子清晰了些,后知后觉往窗外望去。 隔着中央公园,两座写字楼遥遥相望,同样亮起的灯火——像茫茫黑夜中两座辉映的灯塔,带来温暖的气息。 “……您也没下班?”她的声音安静下来。 第23章 年夜 走出办公楼后, 温淩直接穿过公园,进入对面写字楼。乘电梯,按了42楼。 看着不断上升的数字, 她一颗心竟奇异地安静下来。 “叮”一声, 电梯提示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温淩抱着资料出来,辨认了一下通往董事办的路。 到了门口, 她抬手叩响实木办公门。 “请进——” 温淩忙推门进去,正要开口问候, 谁知抬眸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眼睛。 她楞在那里, 完全没料到这么晚了他办公室里还有别人。 温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见傅南期从内置的会客室出来, 把一杯咖啡搁到了办公桌上:“这是信通的苏总。” 信通是业内首屈一指的机械原材料供应商,与紫光科技常有业务往来。 温淩恍然, 只是没想到信通老总这么年轻,外貌俊朗,气质倜傥, 竟一点也不输给他。 想起他身边的人,远的不说, 傅平、周晗之类, 就没有长得丑和气质俗的。他不会是个颜控吧? ——脑袋里莫名闪过这么一个荒诞的念头。 “苏总好。”心里飞快运转, 她面上谦逊道。 “你好。”苏闻舟平和笑笑, 没有多寒暄, “你们聊。”抄了自己的文件径直去了会客室等候。 只隔着一扇玻璃门, 温淩抬头就能看到。 他已经低头在翻文件了。 “找我有什么事?”傅南期道。 温淩忙收回目光, 把自己遇到的问题跟他说了。说话的时候,也忍不住去看他的反应。 不过,他神色如常般淡漠, 实在看不出虚实。 室内温度很高,他只穿着衬衣,低头在文件上安静签着字。笔迹流畅,大开大合,写的一手好字。 她心里不免更加忐忑,几乎是提着胆儿说完。 室内又重归安静。 他这才搁下笔,不答反问:“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绝对不会出现问题,也不会延误工期的?” 温淩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鸭,一张脸都憋红了。 她感到万分羞愧,又是自责,可事到如今,也只能道:“我知道我过错很大,不过,您现在骂我也无济于事了。”说完惊觉自己有些耍无赖。 原以为他会生气,谁知他却笑了笑:“你倒是有长进。小姑娘,会学我说话了?” 温淩脸颊通红,不知道他这声调侃是嘉许还是讽刺,一时更加茫然。 好在他没什么痛打落水狗的兴趣,话题转回正事上:“你确实有错,不过,最大的错误不在于监管不力。” 温淩不解,看向他。 他手里的钢笔点点对面。 温淩会意,忙坐下来。 “公司那么多人,难道需要领导一个个盯着吗?为什么犯错那人不重视工作?为什么他犯了错,同事不向你汇报反而帮着隐瞒?你在你下属面前一点威信都没有,这才是项目出现问题的根本原因。” 一言惊醒梦中人,温淩如醍醐灌顶,脑袋里那些乱糟糟的事情好似有了一根主线,正慢慢理清。 所以,说到底还是她的问题。 “……是我不对,可是……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也不知道赶工还来不来得及。” 他瞥她一眼,微微一笑。 温淩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声音顿住。 “我已经说过了,领导是没有错的。”他笑意加深,有些意味深长,“就算你错了,也绝对不能让你的员工真的认为是你的错。可以谦逊,必要时承担责任,但是,作为一个领导,无时无刻都要在下面人面前保持威信。你明白了吗?” 温淩在他漆黑平静的眼底,看到了茫然的自己。 不是不懂,道理都懂,可是,具体操作……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算了。”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苦笑,似乎是觉得有点心累,“那我说直白点吧,如果你没有办法树立自己的威信,这次的事情哪怕解决了,后续也会不断出现问题,永远无法做到令行禁止。这次的事情,并不一定是坏事,也许也是一个契机。” 温淩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要她借机发难? 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她自问做不到太绝。 可是就像他说的,如果自己没办法做出改变,没办法树立起自己领导的形象,整个团队就像是一盘散沙,工作一点效率都没有。 看出她的挣扎和犹豫,傅南期直言不讳:“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这就是你最大的弱点。你要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这话,犹如一记棒槌,狠狠砸中她的软肋。 温淩紧紧攥住了手指。 她张了张口想要反驳,结果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后来只弱弱憋出一句,像是徒劳挽尊:“他们是我的同事,不是我的敌人。” “亲兄弟还有界限,何况是同事。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你不是不懂吧?你对他们客气,他们只会当成福气。你这次退了,以后他们一个个骑到你头上,你信不信?!” 温淩陷入了沉默。 玻璃门对面,苏闻舟抬头朝这边望了眼,眼中露出诧色。 很少见他私底下跟人聊这么久,还是个新人。 “谢谢您。”温淩起身朝他一鞠躬,抱着资料走了。 办公门关上,苏闻舟叠了叠资料走出去。 “怎么了?”见他神色迥异于往常,苏闻舟饶有兴趣地朝门口望去。 “没什么,遇到个榆木疙瘩。”傅南期整了整领带,没好气。 苏闻舟笑:“年轻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栽几个跟头就知道了,不然,说再多也没用,不听的。” 他没答,只扯了下嘴角,似是轻蔑。 …… 加班好几个日夜,紧赶慢赶,工期总算赶上了,她也按时交了货。 但是,傅南期那日的话就像是一颗种子,牢牢种在了她心里,慢慢地生根、发芽。 尽管她不愿意去想,本能地排斥那样做,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想做人上人,想往上走,就应该狠一点。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可惜,她做不到。光是想到要跟张月撕破脸,可能面临同事们异样的目光,她就有些受不了。 她到底不是他,可以做到心如铁石,那么冷静理智。 当然,她不是觉得他不好。 虽然那日她反驳了他,也本能拒绝去那样做,但她心里明白,他的做法是非常正确的。只是,她做不到。心里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懦弱。 但是转念一想,要是每个人都是傅南期,这世上还有弱者吗? 岂不是谁都能站在金字塔顶端俯视脚下? 这么想,心里好受多了。 不过,她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惹恼了他,之后半个月都不敢去找他。偶尔到了必须要跟他汇报的时候,她硬着头皮打过去都提心吊胆的。 他声音一如往常,冷静而平和,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过,她还是心里惴惴。 她知道自己理亏,也不敢辩解什么,只夹着尾巴小声汇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的时间那么宝贵,被她浪费半个多小时,结果她还不听,换谁都会生气吧?亦或者是——恨铁不成钢? 她甩甩脑袋,叹口气,决定不再去想。 很快到了大年前夜,薛洋特地打了电话来,邀她过去吃饭,说还叫了不少人,希望她能借此认识一些前辈,多取取经。 温淩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她也确实需要,欣然应允。 出门前,她特地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上个礼拜去商场买的新衣服——一件白色的羽绒服。 很修身的设计,帽子很大,上面还有一圈绒毛,翻上去时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特别可爱。 程易言看了,眉头却皱得老深,边摇头边叹气,满脸嫌弃。 温淩也有点不确定了,低头看看这看看那:“……有什么问题吗?不好看?” 程易言:“你这姿色,披个麻袋都跟仙女一样。” 温淩无语了一阵,又被她夸得有点飘飘然,在镜子前转了好久:“那你还愁眉苦脸的?我还以为不好看呢。” 程易言:“好看是好看,就是……” “就是怎么?”她回头。 程易言组织了一下语言,此刻,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就是有点幼齿。” 温淩:“……” 程易言连忙打补丁:“你平时穿的都太中规中矩了,虽然天生丽质,但咱也不是十七八岁小姑娘了,偶尔也可以试试轻熟的风格嘛。” 夏装还好,偶尔还有几件稍微大胆点的,加上温淩身材好、气质诱人,就算穿简单的职业装也非常迷人。 不过,冬装都是裹得严严实实的,身材不露,款式真就那么几件,还偏幼。 “这我新买的,你试试。”她从购物袋里捞出一件大衣,直接塞到她手上。 温淩看一眼,有些吃惊。 衣服是长款,浅蓝色和白色羊绒混纺,领子竟然是水貂毛的。 “这很贵吧?” 程易言伸出两根手指,哼哼:“我一个多月工资。你说呢?” 温淩倒吸口气。虽然她每月也有一万多薪水,从来不买超过三四千块的衣服。 毕竟经济实力就在那,赚多少花多少才实际。 而且,她也不太追求这方面。 “算了吧,万一给你弄坏了,我可赔不起。” “一件衣服而已,坏了就坏了呗。我也就图一时新鲜,我衣服都穿不过半年的。”她不由分说,把她拖到了房间里,“你里面怎么穿毛衣啊?换条裙子吧,这内搭的吊带裙可以,就这件,Sexy……” 因为又化了个妆,温淩打车过去时,已经是7点了。 好在他们不吃饭,只准备了很多点心,自取。 温淩跟薛洋、师母打过招呼后便有意地在人群里搜寻,然后,还真发现了不少生意场上的名人。 不过,这些人身边都围着不少人,她压根挤不进去,就算偶尔能插上一两句,人家也只是客气地跟她点一下头,转头就跟别人说笑去了。 显然,压根不睬她。 她有点气馁。不过,她这种咖位,没人理才正常。 干这行,哪能不受点气呢? 她去桌边用盘子装了块小蛋糕,边吃边往里走。到阳台的时候,她脚步生生停下——远远有道颀长的影子站在那。 傅南期弓着腰靠在窗边,是一个闲适而慵懒的姿势。 他今天穿的竟然是一件黑衬衫,侧面望去,领口微敞,有两颗扣子都没系上,那张半隐在黑暗里的俊脸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搭在窗外的皙白指尖,还夹着根烟。 见惯了他高贵冷艳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乍然看到这样诱人犯罪的他,还真有点不适应。 温淩迟疑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他已经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她先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自己都没发现,笑容里多少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傅总,您也在这儿啊?” “今天没什么事,顺道过来看看。”他语气平和。 温淩舒了口气,跟他又扯了两句闲话,绝口不提那日的事情。 后来遇到个熟人,温淩跟对方聊了几句,等回头望去,他已经没入人群里,跟一个穿深蓝色高领毛衣的男士在说话了,手里端了杯香槟。 她收回目光,不好再过去打扰,犹豫会儿就去了角落里。 “你跟个小孩子置什么气?”苏闻舟往这边望了眼,笑。 “我跟她置气?”傅南期觑他一眼,像是听到了一个什么笑话。 苏闻舟:“不然?” 傅南期抖了下烟灰,望向远处:“挺聪明一小孩,也挺好学,就是太心软了。”他顿了顿,“可惜了。” 第24章 靠近 聚会结束的时候, 已经很晚了,温淩在路边打车。 薛洋住的那栋屋子是一幢一单元,出门右拐就是大街, 她站了没两分钟就碰到了不少出来的熟面孔。 不管身份如何, 咖位都比她大,她一一跟他们打招呼。大多数人会礼貌回应, 当然,也有些人直接无视。 温淩也并不气馁, 在寒风中搓着手, 默默计算司机什么时候到。 身后打来一道明亮的灯光, 温淩回头, 一辆银灰色的宾利正好停靠到她身边。 车窗降下,傅平在窗内对她道:“外面冷, 快上车吧。” 温淩看到他就知道车后座是谁了,犹豫一下才上去。 豪华车,后座空间很大。傅南期微阖着眼帘靠在椅背里, 并不跟她说话,十指交握, 轻搭在膝盖上。 温淩有些忐忑。车子启动了会儿, 才悄悄偷眼打量他。 谁知他此刻睁开眼睛, 正好把她的小动作一览无余。 温淩:“……”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倒霉, 每次一有小动作都被他精准捕捉到。是他太敏锐, 还是她太倒霉呢? 她干笑两声, 寥解尴尬:“傅总, 您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就好了。”接着忙报出地址。 傅南期点头,吩咐了傅平一声。 她不确定他是否还因为上次那件事生气,可要是主动提起, 保不准会加剧矛盾。可要是不说…… 傅南期看她一眼,低头发短信,却道:“我没那么小气。” 温淩怔了怔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解释。 她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过了会儿,她才小心抬头。傅南期低头打着字,屏幕上淡淡的白光把他英俊的面孔映照得格外明晰,神色平和,看不出生气的迹象。 自此,她知道了自己之前都是在杞人忧天。 随即也有些好笑。是啊,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计较这种小事情?是她自己想多了。 “不过,我确实有点失望。”发完短信,傅南期关了手机,回头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温淩说不出话。 明明他的目光也并不严厉,但是,落在她身上却好似有千斤巨力,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尤其是“失望”那两个字,分明是云淡风轻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是一锤子狠狠砸在了她心上。 温淩垂头不再说话了。 宾利车在道路上疾驰,这一带偏,渐渐人烟开始稀少,连带着车内也变得格外安静起来。 半晌不见她开口,傅南期侧头望去,就见她跟个小团子似的蜷缩在角落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模样,莫名有些委屈。 他神色怔松,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确定并没有说什么太过严重的。 只是,这人像是瓷娃娃做的,简单一句都能叫她这样。 他本应无视,或者冷冷地说上一句“太过矫情是很难在职场上生存的”,可出口的话却变成了:“不过,其他方面还是很出色的。” 温淩抬起头来,不确定地望着他。 那一刻,眼中好似有星芒闪烁,像极力想得到大人夸赞的孩子。傅南期默默转开了目光。 心道,还真是个小孩子。 后来他把她送到小区楼下,抬头望去:“一个人住?” “还有一个合租室友。”想了想,她补了句,“我朋友。” 他点一下头:“防盗门装了吗?这种老小区治安不大好,晚上记得锁好门。” “嗯,谢谢傅总。” 要上楼了,她走出几步,又刹住步子回头,跟他挥手:“傅总再见。” 他点头,等她上了楼,三层灯亮才回到车内。 到了1月中旬,北京的温度平均降到了零下。在室内还好,每天出门去上班简直是活受罪。那风吹在脸上,就跟刮刀子似的。 温淩这日运气不好,第一班地铁没赶上,缩在站台上瑟瑟发抖,跟抖筛糠似的。 她一边骂天一边发朋友圈:【没赶上地铁,生无可恋[大哭][大哭]人生为什么如此艰难[大哭][大哭]】 早高峰,大家都赶着上班,平日活跃的狐朋狗友们没几个回复她的。 她心里更加拔凉拔凉,赶到紫光科技时,人还是恹恹的。 周晗在接待处等她,见了面就领她穿过大厅,往里走。 温淩发现跟上次来的路不一样,不由好奇:“去哪儿啊?” 周晗道:“傅总还在开会,请稍等。” “哦哦,好的。” 这会儿是上班高峰期,上上下下的人很多,周晗直接带她乘坐了专属电梯,直达顶楼。 傅南期的办公室很大,有内置的更衣室和休息区,简单的黑白灰色调,更显清冷而空旷。唯有靠窗那边放置着几盆绿植,算是点缀了几分春意,不至太过单调。 温淩在沙发上看了会儿资料就有些无聊了,站起来,四处看了看。 靠南面有一处很大的书架,她过去看看,发现书籍的种类很多,还有很多外文书。 她不敢乱翻,只是摸着书脊上的名字滑过去。 “想看就拿出来吧。”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 温淩吓了一跳,忙缩回手,回头。 傅南期松了松领带往办公桌后走,脱了的外套随手挂到椅背上。秘书递上刚刚泡好的茶,他接过来,看一眼,递过去:“换咖啡吧。” “好的,傅董。”秘书忙退出去。 “等一下。”傅南期喊住她。 秘书忙刹住脚步,回头。 就见傅南期指指一旁的温淩:“给她打一杯热牛奶。” “是。” 秘书走后,不忘把门带上。 温淩看看已经被关上的门,又看看他,终于回过味儿来——还热牛奶?这是真拿她当小孩子了? 不过,她没在这种小事上反驳,过去道:“傅总,我来汇报。” “坐。”傅南期指指旁边的座椅,把摘下的领带扔到一边。 温淩的视线被吸引过去一秒。 是一条暗蓝色窄真丝条纹领带。 说是暗蓝色,其实花纹很特别,蓝墨中带着一点紫,仔细看,还能看到浮突的暗纹,质料和纹样都很高级,说不出的矜贵雅致。 温淩毫不怀疑,这领带顶她一年的工资。 她不敢多看,忙翻开文件开始向他汇报,期间不忘抬头打量他的神色。 他似乎有点累,半支着下颌靠在桌上,像是在假寐。不过,温淩丝毫不敢大意。之前有一次就是这样,她以为他在睡觉,马虎了一点,结果一有漏洞就被他听了出来。 这人就是跟常人不一样,竟然还能一心两用。 而且,温淩发现他记忆超群,几乎过目不忘,尤其是数字方面的数据尤其敏感,听过一遍就不会记错。 跟他汇报,得提起十二分小心。 今天倒是意外,从开始到结束他都没有打断她。 温淩松了口气,看向他。 傅南期目露嘉许:“有进步。” 她眉毛一扬,像是小时候考了年级第一被老师夸奖那么开心。 谁知他下一秒淡淡道:“不过,也要注意休息。我们这行,讲究效率,十分钟内能完成的事情,最好不要拖到11分钟,那是吃力不讨好的。” 温淩怔了下就明白过来了。紫光资本所在的办公楼跟兴荣就隔一条街,他有时去那边,她如果加班,肯定能看到——因为大多时候整栋楼就她那一层还亮着。 她有点赧颜。 他这人跟别人不一样,讲究效率。下面人只要做好他交代下去的事,剩下时间在干什么他并不会过问,但是,要是没有完成他交代的,哪怕再努力,他也只当是能力不足。 这一点,跟她遇到过的其他领导很不一样。 “我知道了。”她恹恹道。 心里却道,笨鸟先飞,她要是有他那种能力,谁想加班到半夜啊? 见她这副样子,傅南期停顿了一下,到底还是加了句:“当然,努力也是非常重要的,慢慢来。” “嗯。” “吃饭了吗?” 温淩摇头。 “走吧。”他站起来。 温淩跟着起身,眼睛很亮:“您要请我吃饭吗?” 傅南期瞥她一眼,一说起吃,刚才的沮丧就烟消云散了,真是一秒阴云转晴。 他忍俊不禁,有心打趣她:“食堂。” 温淩一张脸垮下去,“哦”了声。 他终于笑出来,整了整袖口往外走:“附近有家新开的法式餐厅,走吧,想吃什么自己点。” 温淩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是被他给涮了。 她忙跟上去。 去的这家法式餐厅就在前面路口右转,一个闹中取静的角落,餐厅设计成了火车车厢的样式,别有风情。 温淩拿着菜单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点了份鹅肝和甜点。没办法,实在是太贵了,随便点两样估计就要上千了。看照片上那小小一碟,她觉得她一个人能吃两三千的分量儿。 她虽然瘦,食量并不小。 “够了?”傅南期问。 “嗯。” 他接过菜单翻了翻,又给她加了份T骨牛扒和一份例汤。还问她:“喝酒吗?” “不大会。” 他给她点了杯果汁,自己则要了红酒。 温淩看着他高脚杯里暗红色的液体,有点好奇。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想喝?” 她忙摇头:“我不会。”而且,之前也尝过,那玩意儿真的入不了口。说她庸俗也好不会品鉴也好,她觉得所有的酒都很难喝,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 “傅先生,我有个问题。”她想了想道。 “你问。” “你喜欢喝酒吗?” “?” “我的意思是,你们这样的人,喝酒是为了应酬呢,还是觉得真好喝。”她望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傅南期失笑,晃了晃高脚杯:“也不全是应酬。” 他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温淩转念一想,这问题确实无聊。味道这种问题,其实很难描述,不同人不同喜好和感官,也就不再多问了。 事实证明,贵有贵的好处,服务周到不说,味道也实在是好,温淩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吃完了。 抬头时,看到了对面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她的脸登时有点红。 再看他餐盘里的,只吃了一点。他对吃这种事情,好像兴趣不大,像是只为了完成任务似的。 嗯,和他曲高和寡的外表挺相符的。 在这个人面前,她简直俗的不能再俗了。 酒足饭饱,正要离开,隔壁桌有人过来打招呼:“这么巧?我刚发朋友圈这儿有家新餐厅开了呢。” 温淩循声抬头,对方也正用目光打量她。法式盘发、面孔妩媚,浅米色的大衣挽在肘弯里,内里是一件贴身的黛蓝色高领无袖毛衣,裹着匀婷曼妙的身体。 一个很美丽,且很有风情的女人。 哪怕同为女人,温淩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眼珠子不带眨的。 “霍总好。”她忙乖顺喊人。 “你认识我?”霍辛微微眨了下眼睛,有些诧异的样子。 温淩讨好笑道:“嗯,我是兴荣的产品经理,之前去会博中心交流,在贵公司的展厅见过您。” “这样啊。”她露出恍然之色。 不过,温淩看得真真切切,她眼底深处没有什么情绪,显然不记得她这号小人物也根本不在意。 她有些气馁,不过,她这样的小角色,人家不挂心也是正常的。这种冷遇算什么? 遇到素质差点的暴发户,还有冷嘲热讽的呢。不过,傅南期这个圈子里的人,修养都挺好的,再瞧不上别人,明面上的礼数还是给到的,不至于让人下不来台。 傅南期没有要给两人介绍的打算。不过,他们似乎有事情要谈,温淩不敢叨扰,忙起身告辞:“你们聊。” 转身要走了,傅南期叫住她:“等一下,我让傅平送你。” 霍辛原本已经在温淩的位置上坐下,正低头发信息,闻言手指停顿了一下,抬头对她笑道:“小姑娘坐我的车吧,正好,我司机还没走远。傅平不是出去了?刚进来时没看到你车。”后面那句是对傅南期说的。 温淩忙道:“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打车回去好了。” 霍辛看看她,笑:“不用这么见外。我跟你们傅总,是老朋友了。” 傅南期此时抬头,多看了她一眼。 第25章 过年 温淩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霍辛回过头,笑:“这小姑娘挺俊的,哪儿找来的?” 傅南期在回信息, 眉眼低垂不紧不慢。发完才抬起头:“人已经走了, 这戏就免了吧。” 四目相对,这人还是一贯平静无波的表情, 更像是一种漠视。霍辛吸气,咬牙, 到底还是不服气。不过, 出口的话却变了个调儿:“我以前以为你喜欢简宁舒那样的, 现在倒有些看不懂了。你们男人啊, 果然还是喜欢嫩的。” 傅南期当没听见,显然不想继续这种无聊的话题:“这趟去澳洲, 调研得怎么样了?” “不告诉你。”她拄起头,半开玩笑地望着他,“除非你告诉我, 你跟那个俏丫头什么关系。” 傅南期眉一皱,抬眸扫来。 这一眼过于凌厉, 已经暗含警告。 霍辛心里一凛, 再不敢托大, 神色端正了些。这人平素看着不愠不火, 真发起火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已经整理好了, 早上就发到你的工作邮箱里了。”说到这里她语气又有些幽怨, “谁知道你在跟小姑娘约会, 看都没有看。” 傅南期不为所动,直接忽略,手机上打开邮箱开始查看。 他看东西速度很快, 匆匆浏览一遍就知道了大概,眉头也松缓开。这女人嘴巴上不正经,有时候连他都敢调戏,办起事来还是靠谱的。 “晚点我会让傅平联系你。”他起身离座。 她应下,目送他离开。 …… 快过年了,公司的工作也即将进入结尾,每年这时候总是格外忙些,温淩却甘之如饴。 不为其他,只为今年她升了职,做的还是自己最喜欢的项目。而且,她还得到了傅南期的赏识。 一切的一切,都在好转。 而且,他真的帮助了她很多。 这日休假,她想了想,给他做了一份小点心,用礼盒细心装好,到紫光资本那儿交给了傅平。 “麻烦给傅总。” “好的。”傅平应下,转身时,目光扫一眼手里的东西,噙了丝笑意。 没走两步,在拐角处碰到了霍辛。 “霍总。”傅平跟她点头。 霍辛也回以微笑,目光却朝温淩刚才离开的方向投去一瞥,而后落回他手上,没忍住:“给我吧,我正好要上去找他。” 傅平一怔,旋即笑笑,没有回答。 霍辛被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面皮发涨,等他离开,恨恨咬牙。 连条看门狗都这么难缠! 不过她也只敢在心里这么想。傅平是傅南期的亲信,早年更是国外分公司的高管,曾多次主持过区域总裁级别的会议,亦不是个好相与的。 总裁办。 傅平叩门进去,躬身把盒子放到了桌面上。 傅南期从文件中抬头,抽空扫了眼:“这是什么?” “刚才在楼上碰到温小姐,她让我给您的。”他压着笑。 傅南期的目光落在盒子上——长条形,上面用彩笔画了各种卡通图案,毫无美感,看上去倒像是幼儿园小朋友的那种涂鸦,偏偏上面还用麻绳扎了个蝴蝶结。 傅南期:“……”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抬头投去冷淡一瞥。 傅平一秒收起笑容,正色道:“您忙,我先出去了。” 傅南期挥挥手。 傅平忙推出门去。 傅南期这才拿起那盒子,在手里翻了翻。感受到里面重力的变化,似乎是有点分量的东西。 他怔了怔,拆开了盒子。 竟然是马卡龙。 还做了彩虹七色。 盒子底下还有张卡片,似乎写了字。 他拿起来看了看,只见上面用签字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新的一年,祝您笑口常开,事事顺利>3< 傅南期失笑,丢了那卡片。 什么跟什么? 他是不吃甜食的,那盒马卡龙被他连带盒子随手丢到了桌面上。不过,后来晚上加班到很晚,他肚子有些饿,看到就信手捻了一块来吃。结果,发现味道还不错,跟他以前吃过的那些甜点不一样。 外脆里酥,不是很甜,口感也可以。 他难得给她回了微信:“谢谢,马卡龙很好吃。” 温淩下班时才看到这条信息,喜不自禁,连忙给他回复:“能被傅总临幸,那就是那几只马卡龙的福气了[狗头][狗头]” 那边没再回复,温淩却开心地收起了手机。 下楼买咖啡时遇到霍辛,温淩快步过去跟她问好:“霍总,好巧。” 霍辛在等人,低头发着信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抬了下头,目光停顿两秒,笑了笑:“是你啊。” 她的态度不甚热络,但也瞧不出反感。温淩之前见过她几次,不过都是隔着茫茫人海,没有说的上话的机会,一直非常遗憾。她对这位女强人挺有好感,跟她搭了几句,掏出名片郑重递过去:“我是兴荣的产品经理,希望以后可以有合作的机会。” 霍辛点头。 温淩心情愉悦地走了。 直到她走远,霍辛瞟一眼手里名片,嗤了声,扬手就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当然,这件事温淩无从得知。 初见时,她对这位前辈还是非常敬慕的,一心想和她搞好关系,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奈何那时涉世未深,连最简单的察言观色都不懂得。无怪乎后来傅南期跟人提起她时,总说“就一棒槌”。 …… 这个年,温淩不回家。一是工作确实忙,二是也没什么好回的。 她没有父亲,母亲早亡,除了小姨和相依为命的妹妹,实在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人。 前段日子回了次上海,她跟小慈仔细聊过,主要是关于她的学业问题。高考在即,她问她想要考到什么样的大学,也开始为她打点,最好是来北京。 她这边多少还有点人脉,加上离得近,也能照拂她,她不放心她一个小姑娘在外面闯。 小姨和舅舅再亲,到底不是父母,也不能总是给他们添麻烦。 这日加班到很晚,温淩无意识抬头往窗外望了眼,对面大楼的灯还亮着。 她心里有点好奇,不过也只是好奇了一下,没有多问。后来把所有工作敲定,她拎了包下楼,远远就在对面写字楼门口望见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温淩拿起机器里刚刚做好的奶茶,快步跑过去:“傅先生——” 傅南期回头,这时她才发现,他手里也捧了一杯。因为咖啡卖完了,破天荒的,也是杯奶茶。 这边机器换新了,现在的杯子样式都是统一的,黄底上加一只卡通兔子,看上去非常童趣。 不过,被这人捧在手里就是怎么看怎么不搭。 温淩真的很难想象这人捧着杯卡通奶茶啜吸管的样子。 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过后忙捂住嘴巴,抬头看他。 傅南期自然没有生气,只是道:“你现在学会取笑我了?” “不敢。”说着又悄悄打量他一眼。 他应该是去更衣室换过衣服了,此刻穿一件黑色的排扣风衣,系烟灰色围巾,比往常更显年轻些、时尚些,少了几分工作时的凛然肃穆,倒是儒雅,有点像他大学时的一个选修课导师。 那师兄校外的,大不了她几岁。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没有那么有距离感了。 隔着半米远,两人各自捧着手里的一杯奶茶,大眼瞪小眼。 “你不回家过年吗?”后来还是她主动开口,问了这么一句,算是打破了两两相觑的尴尬。 傅南期没答,抬头望了眼天色。 夜幕下,市中心高楼迭起,放眼望去犹如一个个透明的水晶盒子。 半晌不见他说话,温淩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不由有些忐忑。好在他道:“我们家很少过年,一般不过。” “啊?”温淩是真的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她自己不过,不过,身边的亲朋好友好像很少像她这样的。而且,她也不一定总不过,偶尔也跟妹妹、小姨他们一起过。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侧头看看他,又收回了视线,干脆不作答。 好在他也没有多说的欲望,两人就这样沿着街边的道路走了会儿。温淩冷得受不了,看到路口有卖红薯的,快步跑过去要了一个。 然后,她回头问他:“傅先生,您要吗?” 隔着人海,他微微摇头,含笑。 意料之中的回答,温淩笑着转过身去,付钱,用袋子包住自己的那一个大红薯。因为烫,在手心抛了好几下。 “用这个吧。”一块帕子递到她手边。 温淩低头一看,是块白色的浅蓝格纹帕子,端正叠好了合在他掌心,一尘不染的干净。 也不知道这帕子是什么材质的,看起来像羊毛,格外挺括,但是,似乎又有绸缎的光泽。 总之——很贵的样子。 她没好意思接,冲他扬起一个感激的笑脸:“不用啦,已经不烫了。”弄脏了还要帮他洗,要洗不干净还得赔钱,想想就窒息——她有些小人之心地道。 傅南期看她一眼,见她眼睛滴溜溜乱转,不知道在想什么,默默收回帕子:“走吧。” 她应了身,边啃红薯边跟上他。 转过一个马路就是夜市,街边格外热闹,各种小摊贩都支起了摊子,远处还有表演才艺的。 两边商厦也都灯火通明。 印象里,北京虽是不夜城,街头巷尾这个点儿也鲜少这样热闹。 她忍不住“哇”了一声,很兴奋的样子。 傅南期侧头,她眼睛亮闪闪的,帽子戴起,围巾系了三层,清一色的雪白,浑身上下裹得像是一只小狗熊。唯有帽子里钻出的那颗脑袋很小巧,下巴尖尖,眼睛不安分地四处乱转,似乎是在找好玩的东西。 这股灵活劲儿,工作时可不多见。 他不知怎么就笑了一下,抬头望向远处。墨色的夜空中飘过几绺白絮,像是下雪了。 “傅先生,下雪了。”女孩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傅南期回头,她已经回来了,眼中有几分紧张,就这样,眼巴巴瞅着他。像是偷跑出去的小狗在外面遇到了坏人,紧赶慢赶地回到主人身边等待他一声令下。 傅南期觉得好玩,略略抬起下颌,示意她往旁边看。 温淩回头,旁边就是商场,她一拍脑袋——是啊,过去躲一下咯。她此刻觉得,她在这人心里的印象已经糟糕透顶了,属于“朽木不可雕也”那一类。 第26章 狭路 商场里今天搞活动, 一楼大厅还有抽奖,人挤人不要太热闹。 温淩个子164,不算太矮, 可在这乌泱泱的人海里就像颗投进去的小石子, 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抽奖券,邀功似的跑出来, 径直跑到他面前:“傅先生,我抢到了。” 他看一眼:“很厉害。” 没什么诚意的夸奖, 温淩也不在意。能让他这类人上心的, 本来就凤毛麟角, 遑论是这样的小事。 虽然他从商, 不过,这段时间接触久了, 多少也听公司的人闲话家常般起聊他的背景。关于他们家,关于他爸爸,关于他姥爷……总之, 离她很遥远,就算摊开了说她也无法想象的那种显贵。 就像在一起四年, 傅宴也从来不说起他的背景一样。 隔得太遥远了, 说与不说, 没有什么意义。就算告诉她, 她也无法共情, 没有办法了解他们这类人的生活, 更别提融入。 不过, 傅南期与傅宴不一样。她可以不在意在他面前丢脸,就像小孩子不介意在师长面前出糗一样,但是, 她已不能再忍受自己在傅宴面前有一丝一毫的难堪。 过多的牵绊,才让人望而却步。 温淩就是在这样神思不属的时候看到傅宴的。 自动扶梯缓缓上升,隔着一道过廊,她看到他静静站在广告牌前发信息。旁边有位陌生女孩,像是还在上大学的学生,打扮得非常青春靓丽。她在挑衣服,挑完后,折返到他面前,左右手分别提了件在他面前晃。 似乎是手机屏幕被挡住了,他有些不耐烦得推开她,但是,眉梢眼角却是无奈、宠溺的笑。 温淩无来由想起四年前他们刚在一起时,他也是这样温柔、细心以待。 不过,如今她已是明日黄花。 扶梯到底,眼前场景如浮光一掠而过,再看不到了。 温淩抽回视线,默默看着脚下的鞋子。 傅南期看她一眼,单手插在兜里,没说什么。他对别人的私生活向来没什么兴趣,也从不过多置喙。 不过,她这份低气压确实稍稍影响了他的心情。 走出几米后,他问她:“雪应该停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温淩楞了一下,回头。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商场,去了附近的一处会所。那地方挺隐秘,在一处酒吧后头,进门要先进一处寺庙似的古建筑。 进去后才发现,里头还有长长的一道走廊,地上是老石板铺就的路,两边的枯木已经掉光了叶子。风一吹,扬起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柳絮。 温淩探手一接,发现是雪。 不是吧,又开始下了…… 她抬头,傅南期已经走出了老远,此刻也正好驻足回头。他人立在昏暗的灯影下,半明半昧,像老旧的相片里一桢桢定格的剪影。 她紧赶一步跟上去,走得急了,人已经开始喘气。 目光忍不住往下移,默默比对一下两人的腿长,比对完后,又默默转开了目光。 心道:这没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 傅南期带她去的是后院一处里间,外面如此荒芜景象,里面竟别有洞天。衣香鬓影,灯火辉煌,连走廊里端酒杯的服务生模样都俏丽得不像话。 傅南期带她上的是三楼。上去后,人明显比下面少了很多,规格却似乎更高了。 她一路亦步亦趋,生怕跟丢了他。后来进了道八棱的玻璃门。门后,有道屏风略略格挡,里面的光线不甚亮堂。温淩抬头一看,花鸟虫鱼,色彩艳丽却搭配雅致,相得益彰,竟是手工苏绣。 温淩记得,这种锦缎,稍微一小寸就要上万。 屏风后摆了张方几,几人正围着打牌,三三两两说着笑,声音清越而磊落,杂而不乱,竟不显得吵闹。 “坐啊。”他领她去了最里面。 温淩如坐针毡地蹲下去,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又看看那边。不过,这帮人除了傅南期进来那一刻静了会儿,纷纷招呼,下一秒又各做各的去了。 温淩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很快就安定下来,有些好奇地四处观望。 傅南期在跟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说话,看侧脸,有些眼熟。注意到她的视线,那人回了下头,对她笑了一下。 温淩认出来,这人是那个信通大老板,叫苏什么的。 “苏总好。”她忙道。 “你好。”苏闻舟下巴朝傅南期抬一抬,“跟这位哥哥做事儿,是不是特累?一毛不拔铁公鸡,但凡涉及工作上的事情,没有他不认真的,一针一线都要较真。” “不是的,傅总很好,对我们都很关照。”话说完她就觉得自己特傻,人家只是闲来一句调侃,她却在这儿认认真真地替他解释,当真煞风景得很。 果然,傅南期朝这边瞥一眼,在她面上多停了片刻,眸光微转,不知是觉得她傻还是想到了别的。 苏闻舟拿肩膀顶身边人:“别看这位哥哥斯斯文文的,其实一肚子坏水儿。小姑娘,小心着点儿,别着了他的道。” 温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讪讪地杵在那儿,像根小标桩。 傅南期睨他一眼:“你今儿话怎么这么多?” 苏闻舟笑笑不再说了。 后来他们去打牌,温淩就坐在傅南期旁边。这里头人多,地方又跟迷宫似的,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迷了路,目光四下一转后,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仿佛只有他身边这一处地方才是安全的。 百无聊赖的,她盯着他手里的牌。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牌面清晰却是哑光的,他闲闲拿着,好似每次都是信手丢出。但是,但凡他坐庄的,就没有输的。 “不来了,没劲儿。”对面一人丢了牌,笑骂,“搁谁不知道你算数好似的?次次卡我。” 苏闻舟抬了下头,一扬眉:“要不你下次出个千?” 其余人纷纷爆笑。 温淩融不进去,可他们都在笑,她不笑好像更加违和,便也扯了两下嘴角,勉力地附和一二。 冷不防他回头问她:“嫌无聊?” 两人隔得近,这一声像是贴在她耳边说的,温淩面红耳赤,下意识退远了点,讷讷道:“……还好。” 他眼中滑过一丝隐晦的笑意。 温淩还没捕捉清晰,他已回过了头。 他的情绪,她向来是难以感知的,只能通过他难得外露的表情变化,简单判断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此刻……他应该还是高兴的吧。 她呆头呆脑地想。 但是,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刚才见到傅宴的坏心情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她这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温淩掏出手机看时间,都夜半1点了。 她“啊”了一声,浑然不知时间的飞逝。 回头,傅南期倒是神色自若,似乎并不觉得在外面呆这么晚是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温淩踯躅道:“傅先生……” 傅南期:“大年夜,通宵不是很正常吗?” 温淩:“……”好像没什么毛病。 走到外面,因为街道上的热闹景象,她很快也忘了这是半夜的事情,从一个摊头蹿到另一个摊头。 后来,她停在一个猜谜竞奖的摊头,猜了两次,都输了。她不信邪,像是被激起了好胜心,一下子掏了张毛爷爷过去。 老板乐开了花,给她开了一局又一局。 十次,她一次都没算对,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他身边。 傅南期往那摊头看了眼,轻笑:“知道你为什么每次都输吗?” 温淩不解地望向他,求一个答案。 傅南期:“看到那色子没有?每面9格,就相当于一个三阶魔方,每转动一次,题目都不径相同。你自己算算这有几道题多少答案,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能记住多少,算对多少。看着少,其实题目很多。” 温淩恍然,她这是想当然了。 因小失大,亏大了。 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望定他,满眼的希冀。 傅南期微一挑眉,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不过,他不屑于去玩这种幼稚的游戏,淡淡转开了视线,当没看见她期待的眼神。 温淩垮下一张脸,走出几步,人还有些焉哒哒的。 傅南期侧头,颇有些无奈:“等着。” 温淩愣怔抬头,他已经走远,三两步折返到刚才那儿。她看到他跟那个摊主搭话,递了钱过去,光屏上色子滚动,题目变换,他微微垂眸思索,旋即抬头,目光坚定地说了什么。那摊主的表情跟便秘似的,几次下来,跟赶瘟神似的把一个礼盒丢给他。 然后,他就单手勾着那礼盒缓缓向她走来。 像踩着月光。 那天他们在市中心漫步到凌晨,天将亮不亮之际,他带她去了潭拓寺敬香。说是敬香不大恰当,这时候寺门还是紧闭的,万籁俱寂,山间更无钟鼓声。 温淩在台阶上蹦蹦跳跳上上下下,活跃得像只小猴子似的。 那礼盒中没有什么东西,拆开后就一只破娃娃,她直呼那老板奸商。 这边这么大动静,他只是抄着手斜倚在不远处的栏杆上,看着她上蹿下跳,眼中隐有笑意。 温淩跳到台阶最后一格时,抬头朝他望去。明明是个很静的人,对什么好似都不上心,不动声色间,却有种说不出的况味儿,让人忍不住把视线投注在他身上。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种漠视众生的傲然与自负。 这尘世中的俗人,有多少能被他望入眼中? 温淩在心底叹息。所以,分手没多久傅宴就找了下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实在犯不着意难平。 她甚至卑劣地想,也许他们在交往的时候,他还有像这样的很多“妹妹”。 这么想,自己都被自己这个想法弄得笑了一下。人就是这样,一旦不再信任,不再爱,便只有徒然的幽怨和不甘,也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曾经那个枕边人。 她原以为,她会很容易放下的。 到底是高估自己了。 又或许,她不是放不下,只是看到他离开自己以后过得这样好,仍是游戏人生的漫不经心,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痛,心里难免意难平,终究还是意难平。 可是,哪怕是仅有的一点自尊和傲骨,她也要过得比他更好。 有一滴雨落在手背上,她伸手抹去。 接着又有第二滴,“啪嗒”一声砸开。 原来不是雨,是她眼眶里流下来的眼泪。 可能实在是不好看,她默默背过了身去,自己伸手胡乱抹了几下。 傅南期兀自出了会儿神,无意低眸,就看到了这么一幕。小姑娘抱着膝盖蹲在那里偷偷抹眼泪——那模样,好像还以为他没瞧见似的。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淡漠理智的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看得太透,见识得太多,便很少有事情能拨动他的心弦。所以,大多时候情绪内敛,很少见人哭成这样。 不过,他没过去,任由她一个人发泄。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她脸上的眼泪也干了,他走过去,递给她一方帕子。 温淩讷讷地抬头接过来,发现还是之前那一块奢侈品手帕,有些纠结,可脸上实在鼻涕眼泪糊的难受,咬牙擦了上去。此刻,心里想:这算不算是命? 这块手帕,还是逃不过被她荼毒的命运。 他确实是个谦谦君子,人际交往间,与人之间的尺度把握地刚刚好,不该问的绝对不多问一句。 “谢谢。”她声音压得很低。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因为,她没听到他的回答。 第一声撞钟声敲响,两人拾级而下。 傅南期回头,她已经哭完了,虽然两只眼睛还是红彤彤的,又恢复了那副活力满满的样子。 温淩感应到他的视线回头,道:“想哭就哭了。” “挺好。” “就是难看了点。”她又抹了把脸,脸上的妆已经花了,白色帕子上,还沾上了眼线。 她索性破罐破摔,也不想拿出手机照了。 反正她什么模样他都见过—— “我在您这儿,已经没有体面可讲。” 傅南期笑了一下,手垂在身侧跨下最后一道台阶:“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头发乱得就像鸟窝一样。” 温淩挫败地看了他一眼。搞半天,他已经忘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厦门工厂那次了。 她虽然自诩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好歹也是从小一路被人追到大的校花呀。他连记都记就不住? 可是,看着看着发现,他唇角是微微翘起的。此刻回一下头,眼中意味分明,多有揶揄。 温淩:“……”她这是——被涮了? 也对,这人过目不忘,怎会记不得一个人的长相? 那晚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近了不少。至少,在温淩心里,他可以划分入“朋友”那一类了。 共度新年,说上去,怎么着也有点“革命友谊”在里面了。 不过,他心里怎么想的她就不知道了。 也许是她一厢情愿也说不准。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他至少是不讨厌她的。 那天她仗着自己刚哭过,是个弱势群体的份上,还顺杆往上爬地问:“可以跟我说说,你们家的事情吗?” 他觑她一眼,没上钩,反问:“你是想知道傅宴的事情吧。” 温淩顿时就语塞。 这人实在太敏锐,想糊弄他比登天还难。 她索性承认:“在一起四年,我都不知道他家里面什么情况。如今分手了,想彻底了结。” 好比死刑犯死之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一样。 执拗地求一个答案。 原以为他不会搭理她,谁知他并不避讳地谈起:“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 她竖起耳朵,表情虔诚,犹如即将聆听“某某大家族秘史”。 他好笑地看她一眼,继续道:“我父亲有过很多女人,不过,只结过两次。” 温淩:“……”就这样?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于是她转而问:“那你呢,傅先生?” 原意是想刁难刁难他,看看这张永远冷静沉稳的面孔会不会出现波动,谁知他毫不躲闪地迎向她的目光,反将一军:“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询问这个问题的呢?” 言外之意,她是他的谁,有什么资格问这种私密问题? 温淩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从这人嘴里套话,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第27章 傅宴 温淩再次见到傅宴是在年后。 那天下大雨, 她出地铁站后就被淋成了落汤鸡。好在站口有家小卖部,她买了把伞遮挡,身上虽然还是被淋得湿漉漉的, 好歹这颗脑袋上的头发堪堪保住了。 “太惨了你, 淋成这样。”张月看到,忙从抽屉里翻了毛巾给她, “一会儿有会议,别忘了。” “知道。”温淩边擦肩上水渍边飞快找备好的资料。 好在她有文件夹分类的习惯, 忙乱中也很快找到了。她拿起资料匆匆翻了几眼, 去了会议厅。 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她甫一推开门, 室内几人都往这边望来。 温淩脚步停住。 众人目光聚焦下,半干不干的头发还黏在脸上, 尤为狼狈。 更让她心头狂跳的是,站台上的那一道修长身影。四目相对,傅宴拨弄话筒的手停下, 慢慢直起了身。 “还杵在门口干什么?”徐蓉压低声音,喝道, “还不快进来?嫌丢人丢得不够啊?来那么晚。” 温淩不敢反驳, 弓着腰飞快钻到后排找了位置坐了。 温淩人缘好, 身边一同事看不过去, 敲敲她手边桌面, 小声逼逼:“谁知道紫光科技的人来那么早?谁又知道这会议会提前啊, 真是的!怎么能那么骂你?!” 温淩回她个无奈的表情, 又指指台上,示意她不要说了。 同事忙闭上嘴巴。 吐槽归吐槽,真被领导听见, 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傅宴表情肃穆,跟他平时爽朗不羁的模样大相径庭,声音洪亮而掷地有声,传遍整个会议厅:“之前就说过,现阶段关于外贸、互联网这一块的渠道尤为重要,我们的思维已经不能仅仅局限于内贸这一小块蛋糕……” 虽然温淩现在极不待见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演讲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能很快调动人的情绪。 而且声音坚定,极富鼓舞。 一场会议结束,她记录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虽然她目前好似用不着,不过,简单的内容里透出为人处世的大道理,多学着点总是没错的。 快拐过楼梯间了,她脚步倏然停住。 徐蓉和另一位秃头领导招呼着傅宴,从另一边说说笑笑着过来。傅宴的神色也非常和蔼,偶尔点点头,发表一两句观点,三人相谈甚欢的样子。 “徐总、梁总……傅总。”温淩抱着资料垂着头道。 三人脚步停下,徐蓉瞟她一眼,碍着傅宴在,没怎么数落她,只是道:“以后会议,可不要迟到了。” 本是她突然将会议提前,也没招呼,不过,领导是没有错的。 温淩自然不敢顶她,正要虚心承认错误,傅宴却开口道:“是我来早了。” 徐蓉怔了下,笑容微僵,但很快赔笑道:“哪能啊。”又是一通奉承。 温淩只觉得厌烦和虚假。 回到座位上,她继续投入了工作。只是,心情难免受到了影响。 快中午的时候,她起身准备去吃饭,谁知,不经意低头就看到了楼下一辆银灰色的卡宴驱到了后门。 车门开,一道俏丽的身影从里面跳出来,径直扑入那人怀里。 ——那是傅宴的车。 虽然隔得远,看不清晰,她还是依稀能辨认出,是那日那个在商场见过的女孩。 温淩有些讽刺地扯了下嘴角,转身离开。 …… “你怎么来这儿了?”傅宴出门就看到了钟倩,女孩扑到他怀里时,他更是皱眉,不动声色拉开她。 钟倩有些无措地望着他:“我打扰到你工作了吗?” 傅宴噙了丝笑,清凌凌的目光从头到尾扫过她,看得她越发不自在,挂在他肩上的手也不觉松了。 心里暗道自己自作聪明了。 她心里那点小九九,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她是北舞的学生,和傅宴是在一个私人局上认识的。那天她跟着学姐出去,本意是想长长见识,结果却被人刁难。当时,期间所有人都看着她被那个二代子弟调戏,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她目光扫视一圈,停留在角落里。 那时,傅宴抬了一下头。 他是她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而且,当时那帮人身边都是莺莺燕燕,只有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她本能地向他投去求救的信号,目露哀求。 他当时怔了一下,望着她的眼睛出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单手扣酒杯,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她当时都快绝望了,谁知,他在擦肩而过时对那子弟轻飘飘说了句“差不多得咧,别闹得太难看了”。 那人讪讪地放开了她。 那天他丢下这么一句就走了,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还是后来听学姐说起,才知道他们都管他叫“四哥”,或者“四少”,因为他在家里那一辈排第四。 回去后,这个人的影子就一直留存在了她心里。不久后,她鬼使神差地又跟学姐去了那地方。 不过,这次没有人再找她的麻烦。 包括上次那个调戏她的二代子弟。这次见了面,那人还跟她笑了笑,给她倒了杯水。 她受宠若惊,不过心里也明白,这是托了那个“四少”的福。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看见他,包括后来来的很多次,她都没有再看到他。 听人说,他不常来,平时工作很忙。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跟着了魔似的,竟要来了他公司的地址,有一日去了他的公司。 她在公司楼下蹲守了几天,终于等到了他的车。 当时,他是全公司最晚离开的,车就从地下停车场缓缓上来,擦肩而过时,她下意识站了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弯腰叩他的车窗。 那司机紧急踩停了车。 她忐忑地盯着漆黑的车玻璃,看到自己狼狈的脸倒映在车窗上。 就这样,停了几秒,那后座的玻璃窗降了下来。 然后,她看到了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孔,以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其实那天她的脑袋是混沌的,后面的事情都不大记得清了,甚至不记得他跟她说过什么。 只记得那天他问了她一句:“有什么事情吗?” 她直愣愣地说:“找你。” 他似乎是怔了一下,表情有些荒诞,不过,很好地克制住了,反而笑问她:“找我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执拗地望着他。 他沉默了片刻,有些莞尔的表情变得深沉起来。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明明是风流的,她却觉得深邃又静谧,有什么她读不懂的东西。她甚至有种感觉,他看着她的眼睛时,好似,是透过她看到另一双眼睛。 那天,他把她送回了住处。面对她的执拗,只是一笑置之,甚至没有回应她只言片语,让她倍感挫败。 好像,她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孩子一样。 不过,她却不仅仅满足于此了。 她频频出现在那家会所,出现在他身边。而他,竟然也没有赶她。而对于她这样似乎带着目的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孩,他那些朋友好似也见怪不怪,没有多问一句。 她是什么样的身份,她心里多少是有点明白的,不过,她不甘心仅仅止步于此。 她觉得她是真的喜欢他。 而他,应该也不讨厌她。不然,为什么从来不赶她呢? “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想到这儿,钟倩抬头对他道,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真诚地望着他。 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和爱慕。 但是她心里也忐忑,感觉自己这次冒冒失失在工作时间过来找他,是“逾越”了。 好在他什么都没说。 …… 今天下班得早,到七点,办公区已经差不多人去楼空了。 温淩收拾了一下,抽空望了眼窗外。仍是灰蒙蒙的天,也不知道有没有下雨。拿出手机一看,上面显示“阴,少雨”,脑袋更加混沌。 这到底是下,还是没下? “还没下班?”许述安路过办公区,抬手叩了叩玻璃移门。 温淩回眸,对他笑了笑:“师兄,你也没下呢?” “一起?我去常营,顺路。” “好的,那谢谢了。” “我们什么交情?还跟我说‘谢’。” 温淩不好意思让他等,飞快收拾了一下就跟他一道出了门。 乘电梯,直达楼下。 早上来时,地下停车场满了,许述安的车停在距离这儿一百米不到的地上停车场。他说:“你先在这儿等一下吧,我过去开,再过来接你,省得来回跑了。” “好。”温淩双手握着身前的包包,心情不错,“谢谢啊,你小心一点。” 他豪迈地摆摆手,示意她在这儿等就行了。 温淩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她俩的交情,比她跟傅宴认识得都要久。虽然不似傅南期、傅宴那类人那样光芒万丈,但是真、熨帖,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虽然他模样也挺俊朗,不过,不是温淩喜欢的那一类。 她一直都把他当哥哥。 前面忽然打来一道强烈的灯光,温淩被刺得抬起胳膊挡住。过了会儿,光线暗下去,她才憋着火气抬起头。这一抬,就和傅宴的眼睛对上了。 他开的还是白日那辆卡宴,就这么横在路中间。 后面都有车在鸣笛催促了,他纹丝不动,好似充耳未闻,也像是压根不在意。 车窗半降,他将胳膊支在车沿上,隔着几米的距离,一瞬不瞬望着她。 温淩有种预感,他可能来很久了。 第28章 手帕 “怎么了淩淩, 你在看什么啊?”里面不好掉头,许述安把车停马路边就小跑过来了。 写字楼下的地面上车道还算宽敞,没想到这会儿堵成这样。许述安好奇地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视野里, 一辆银灰色的卡宴一闪而逝,像是幻影错觉。 他怔了下——这车有点眼熟。 温淩回神笑笑:“没什么, 刚刚看到个熟人。” 许述安没多问。 后来把她送到出租屋楼下,程易言已经站单元楼门口等她了, 看到许述安, 满口粗鲁的话都咽了下去, 矜持地拉住温淩的手, 一番嘘寒问暖,目光却有意无意瞟向许述安:“淩淩, 这位帅哥怎么称呼啊?” 温淩头大:这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无奈摊手,给她介绍:“许述安,我读研时的师兄。” 程易言恍然:“这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位领导师兄啊?真是一表人才。” 许述安被她夸得不自在, 轻嗽一声,对温淩道:“既然你朋友来接你了, 我就不送你了, 回见。” “嗯。”温淩跟他摆手道别。 看到许述安落荒而逃的背影, 程易言跺跺脚, 委委屈屈地看向她:“我很可怕吗?哼——” 温淩憋着笑, 解释道:“许师兄脸皮薄, 你就别逗他了。下次见面矜持点, 别吓坏人家了。说起来,你不是谈了个新男朋友吗?又吹了?” 她一说程易言就生气:“狗东西!追我的时候三天两头嘘寒问暖,结果呢, 我生日就送我一盆淘宝五块六包邮的多肉!所有的爱意都长一张嘴上了!” 更气的还不是这个,那家伙骑驴找马,这边撩着她,那边还勾搭她同事,被她撞见后还理直气壮,说她没有女人味。 程易言气得七窍生烟,当即脱下鞋子狠狠砸到了他脸上,骂了他一句“王八羔子去死”,这段彻底告吹。 温淩听她一番添油加醋地说完,已经笑得不能自已。 程易言:“还笑?你还笑!我单身到现在你要负全责!” 温淩:“这关我什么事?” 程易言哼哼唧唧:“当然跟你有关系!如果你长得丑一点,别那么温柔、善解人意会说话,那些男士没准就看得上我了。哼!每次咱俩一起出去我都是绿叶!” “那下次你自己出去。”她作势要上楼。 “哎哎哎,开个玩笑嘛,我还是喜欢跟你一起出门,不然谁帮我烧烤端盘子,宝贝——”程易言又贴上来,脑袋窝在她颈窝里蹭,“你是我的心,我的肝……” “你好恶心,离我远点——” 夜空中飘来几绺棉絮,约莫又要下雪,晴朗的天幕下渐渐起风,将这漆黑如墨般的夜色搅动成梵高的星空。 …… 傅宴驱车回到国贸公寓。 指纹解锁、进门。 屋子还是那间屋子,只是,这会儿空空荡荡的,没有丝毫人气。 他平日出差在外的时间更多,现在她走了,这里冷得竟然像是荒废了很多年没有人居住过似的。 他低头瞥了眼,刻度上显示室温在24℃。 怪事。 冰箱里只有鸡蛋和一些干粮,他看了眼,毫无食欲,干脆给自己点了份外卖。 傅宴一个人坐在茶几前吃一碗面时,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温淩给他做了一桌子的饭菜。 每一样,都色香味俱全。 可是,他那时只瞥了几眼,叹口气说,咱们两个人哪里吃得下那么多啊,真是浪费粮食。 她明显泄了气,默默低头吃起来。 他笑着飞快拍了下她的脑袋,说,逗你的,我很喜欢,以后每年都这样给我过生日好不好。 她这才破涕为笑,捻了颗草莓塞进他嘴里,说,啊——张嘴。 他笑着叼住那颗草莓…… 往事历历在目,可转眼间,又像是梦醒般搅动起来,周遭的一切变得迷迷蒙蒙,转瞬间搅入了旋涡里,消失不见。 傅宴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终于清醒,她已经不在了。 嘴里的面忽然也吃不下去了,他起身把面连带着碗筷一块儿扔进了垃圾桶。 手机上传来“叮”一声,他拿过来看,是钟倩发来的。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他皱了皱眉,直接划掉了。 那日初见时,觉得那双眼睛有些像她,他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可之后再见,他却觉得,她们一点都不像。 她没有那么愚蠢,自作聪明,耍一些无聊的小心机,也不会像块牛皮糖一样黏着他不放。 她就像是一阵风,和他在一起时嗔笑怒骂,灵活诡动,分开时又决绝无比,绝不拖泥带水。 他这是在跟谁较劲? 傅宴打开手机相册,翻到加密的那一个,打开。 里面有很多照片,都是她的。 傅宴望着照片出神,手扣在手机上,慢慢收紧。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后悔了。 …… 礼拜六,温淩去了一趟干洗店,终于领回了那条帕子。 上次被她的鼻涕眼泪弄脏后,她回头就把帕子送到了干洗店,而且是这条街上最贵的一家。 然后,就是长达半个小时的杀价砍价。 那店主一脸为难地告诉她,这手帕的料子是英国进口布料,纯手工羊毛混纺,不是市面上那种百分之几的大路货,而是真正的含量达到百分之90%以上的高级货,还用了特殊工艺……总之,这布料很贵,不能用一般的方法来洗。 温淩也听不懂,就让她报了个价。 听了后,她差点晕倒。 后来一番杀价,只能咬牙认命——谁让她弄脏了人家的手帕呢。 这人也真是的,一块用来擦鼻涕的手帕用这么好的料子干嘛? 她把洗好的手帕用盒子装好,给他发了条信息:[傅先生,我帮您把上次那条手帕洗干净了。您现在在哪儿?我给您送过去吧。] 过了会儿,那边直接发来了一个地址——新城国际。 温淩怔了怔,转念一想,今天是礼拜六,他不在公司也正常。 温淩是打车过去的,到了地方后,直接从底下电梯上去。 乘电梯时还碰到了熟人。 “温淩?”对方几次回头才试探性地开口,目露诧异,“之前听文佳提起,说你毕业后留在北京了。现在在哪儿高就啊?”目光饶有兴致,似乎在等她说出个所以然。 温淩见多了这种目光,上学时她们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对方不是想听她闲话家常,而是等着她说出个不尽如人意的答案,虚与委蛇地安慰两句,趁势说出自己的工作,两相对比,自抬身价罢了。 她身边那位男士此刻发完了短信,也有些好奇地望过来,目光落到她脸上时,多停驻了片刻,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 那位女同学悄悄看了他一眼,咬住了嘴唇。不过,竟然没有闹。 温淩料想这位男士的身份也不一般。 也对,能住在新城国际这种地方,怎么也不可能是个小白领,不然,如何负担得起好几万的月租? “我在一家科技公司上班。”温淩对她笑笑。 “什么公司啊?说来听听,没准褚扬他有认识的人呢。”许清孜孜不倦。 温淩笑了笑:“只是小公司。” 电梯到了,她跟他们点头就出了门。 许清撇撇嘴,嘀咕:“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公司啊,连个名儿都不敢偷。”回头却发现褚扬目光没动。 她心中诧异,在电梯门合上的最后几秒回了下头。 然后,也看到温淩按响了门铃。 这一层,这门牌号—— 依稀听褚扬提起过,这一层只有一户入住,因为那一位喜欢安静。 果然,褚扬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也是想到了什么。 …… 门铃响了两声,傅南期过来开门。 温淩捧着那盒子站到地毯上,四处观望了一下,似乎是在想怎么下脚。 傅南期丢了双棉拖给她:“穿这个。” “好的,谢谢。” 屋子很大,是一处三居室,内部装潢很简约,清一色的黑白灰冷色调,看上去有些冷清。 玄关处放着两双男士皮鞋,一条幽蓝色的绸缎领带和皮带缠着随意扔在置物架上,不见女人的饰品。 匆匆一瞥她就飞快收回,没敢多看。 屋内倒是很干净。不过,也可能是这屋子里东西太少,所以视觉效果上很整洁——她心里想。 “坐。”傅南期招呼她到沙发里坐下,自己去了餐厅,“喝什么?热牛奶……” 温淩下意识打断他,强调:“傅总,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不缺钙!” 他手里已经接了杯热水,闻言回头,眼中漾开笑意:“那你喝什么?” 他穿得很居家,是那种贴身的棉质面料,把他高大的身材修饰得一览无余。毛衣袖子很长,遮住了手背,此刻看上去倒有些倦懒的气息。 温淩停顿了两秒,后知后觉道:“咖啡……有咖啡吗?” “这么晚喝咖啡,你是要提神吗?”他笑了一声。 话这么说,回头替她打起来。 温淩的面上却红了一片。 虽然只是一句调侃,他这话况味不明,倒有点像是调情。 温淩下意识把目光转向窗外。不知道何时开始下雨,天空灰蒙蒙的,好似一张铺开的墨布。 头顶的光影暗了暗,她回头,傅南期弯腰把打好的咖啡搁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她忙道谢,双手捧着,垫到膝盖上。 这沙发绵软,人坐在上面,像是要陷入云层里似的,无来由让人心生紧张。 室内只有两人,一时静默无语。 过了会儿,她才侧头望去,正巧他也看向她。虽然不似她这样拘谨,他到底也不喜欢这种尴尬的气氛,开口道:“吃过晚饭了吗?” 温淩摇头。 傅南期:“大闸蟹吃吗?” 温淩诧异:“这个季节还有大闸蟹?” 他起身去了厨房:“有个朋友送来的,整整三大箱,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要的话,一会儿给你捎上。” “那怎么好意思?”她讪笑,抿了下唇。 目光又开始打量四周。 蒸箱传来叫声,是加热到一定温度的提醒。 温淩回头看了眼,里面竟然还有杂声,不由纳罕:“这是什么?” 傅南期端着杯子站在那儿,冷眼旁观那发出淡淡黄光的小箱子,道:“这螃蟹大,生命力也旺盛,以往我蒸完打开,发现这些小家伙都爬得满箱子都是。可惜,垂死挣扎,徒劳无益。” 温淩默了好久,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傅南期觉得好笑,有心打趣她:“那你一会儿别吃了。” 她声音极小,明显是底气不足:“……吃还是要吃的。” 傅南期一顿,忍不住笑起来——这人也是有意思得很。 第29章 酒量 傅南期一共蒸了有六只, 每只都有他手掌那么大。 温淩拿着刀比对了很久,懊恼地发现,这螃蟹还真不好下手。当然, 不是她不会吃, 她是怕吃相太难看,一会儿弄得满身满桌子都是。 虽然她在他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形象了, 可这最后一点体面,还是得保留住的。 “随意就好, 弄脏也没什么, 家政阿姨会来收拾。”傅南期看出她的想法, 提醒道。 可是, 他这一说,温淩更加赧颜。 反观对面, 他已经卸下了螃蟹的几只脚,成功将它的身体拆开,手法利落, 一看就是行家。 那双手修长而漂亮,骨节分明, 艺术品似的。 这么大一螃蟹, 在他手中慢条斯理剥着, 动作游刃有余, 他脸上的表情也是从容自若的, 跟工作时一样。 果然, 厉害的人做什么都厉害。 这世上有他不会, 能让他惊慌的东西吗? 这么想,那双手忽然停住了。温淩下意识抬头,正对他含笑的目光, 问她:“在看什么?” 她心里一跳,欲盖弥彰地移开:“没啊……这螃蟹好大……” 余光里看到他唇角牵动了一下。 温淩更窘,什么跟什么啊,傻透了。 这一刻,她觉得他在傅南期的眼里又多了“傻帽”的标签。 正胡思乱想,他越过她拿走了她手里的螃蟹。温淩循着抬头,他看她一眼,示意她看着:“先掰腿……” 温淩意会过来,他这是在教她怎么吃螃蟹。 她脸有点烧,小声辩解:“我不是不会吃……就是……”吃相不怎么好看,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吃。 谁知他却看着她,笃定道:“大多数人吃螃蟹,百分之五十都是浪费的。” 温淩:“?” 傅南期:“虽然只是吃螃蟹,但是,如果做到精益求精,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温淩一怔,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不由看向他的动作。 他不用工具,而是徒手拆,动作不止赏心悦目,手法也非常灵活利落,像是表演似的。渐渐的,她看得入了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动作。 等这只螃蟹完全被拆完,他用个小铁勺开始挖蟹黄:“碗。” 温淩会意,从善如流地捧起自己的碗递到他面前。 动作之迅速,叫人叹为观止。 他抬起眼帘瞥她一眼,但笑不语。 温淩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他这一瞥里的调侃,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不过,手里的碗却纹丝不动。 吃完螃蟹,雨还没有停。 傅南期站窗外往外面看了眼,道:“一会儿我让傅平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打车也不安全。” 这边距离五环有点距离,温淩是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而且,还让人专程赶一趟过来——“不用了。” “没关系的,一会儿他还要过来给我送一份资料,当是顺利。” “……好的。”话都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再推辞。 时间还早,傅南期带她下楼散步。 楼下不远有个俱乐部,似乎是专供附近住户娱乐的。傅南期一进大堂就有好几人招呼他,一口一个“傅总”、“傅先生”的,热络得不行。 反观傅南期,态度温文有礼却始终保留余地,看得出,对这几人不怎么上心。以温淩对他的了解,他可能都不怎么记得这些人,只是习惯性地保持礼节。 简单打过招呼后,傅南期并不停留,带着她径直穿过一条长长的廊道进了最里面。 期间他接了个电话,忽然笑了笑,转变了方向朝左边的岔道走去。温淩唯恐跟丢,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 后来进的是个光线很暗的包厢。 不过里面空间够大,温淩站门口匆匆往里一瞥,看到大弧形的丝绒沙发上坐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模样都很靓丽。不过,她的目光却停在其中一个在吃葡萄的男人身上,因为,他的手伸在旁边那个穿吊带裙的小姐姐底下,对方却只是笑,浑不在意似的。 温淩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 “乱看什么呢?”冷不丁他在她耳边笑了一声,没好气。 温淩回神,抬手就捂住了脸,不过,又悄悄半开了一丝指缝,偷偷地看。 嘴里磕磕绊绊:“这什么地方啊?” 知道她明知故问,傅南期也没正面答:“玩的地方啊。” 温淩吃瘪,拿眼角的余光瞪他。 不料被他发现,乌黑的眸子定定望着她。 温淩受惊,忙不迭撤回了目光,重新拿手遮住脸:“傅总,你……你怎么也老不正经啊。” 傅南期有心逗逗她:“听你的意思,知道这是什么地儿了?” 温淩红着脸:“没吃过猪肉,多少还是见过猪跑的。” 身后传来一道笑声:“聊什么呢?就听到你们说什么猪肉的。”温淩回头,原是苏闻舟推门进来。 相比于前两次见面,他对她更加随和些。 不过,她可不敢托大,忙跟他打招呼:“苏总好。” “你好。”苏闻舟的目光转向傅南期,道,“喝点儿什么吗?” “不了。” “这可不像你啊。”苏闻舟笑笑,拿酒去了。 温淩看向傅南期,小心翼翼:“傅总,你经常喝酒吗?” “也不算经常。” “很能喝?”温淩托着腮帮子,好奇地望向他。 他这人虽然身材高大,却是斯斯文文的,举止也彬彬有礼,不像是那种很能喝的。 傅南期淡笑:“还可以。” “还可以?”苏闻舟回来,眼神古怪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挨着他径直在沙发里坐了。 他开了几瓶香槟,连温淩这边都分到了两瓶。 温淩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傅南期。 “没事,香槟不会醉。”他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温淩的心莫名安了些,而且,多少也有点好奇,捧着那玻璃瓶小小地抿了口。然后发现,味道还可以。 她又偷偷抿了两口,砸吧一下嘴巴。 “差不多得咧,一会儿真醉了。”傅南期看她一眼,拿下了她手里的酒瓶。 这下她不干了,小声抗议:“不是您说香槟不会醉的吗?” 傅南期都笑了。 客气话听不懂?还跟他较真起来。 一旁的苏闻舟也朗声笑起来,手搭在傅南期肩上:“你这可是遇到克星了啊。” 温淩不明就里,可大体好似能意会出来点儿什么,脸不受控制地红了红。 傅南期不置可否,把他手掸开。 苏闻舟哈哈笑,把两瓶开了的香槟推到他面前:“小丫头都喝了,你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 唯恐他推辞,苏闻舟朝温淩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不喝,就她喝咯。”其余人凑热闹似的围过来,纷纷起哄。 傅南期看他一眼,知道这人存心看他笑话呢,也懒得计较,拿起一瓶就灌了下去。这猛劲儿,把温淩就吓了一跳:“傅总,您喝慢点儿,万一……” 苏闻舟拦住她:“你还真信啊?” 温淩:“?” 苏闻舟有些好笑地说:“知道他外号是什么吗?千杯不醉,就这一桌子虾兵蟹将,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担心他酒量?也就骗骗你这种小姑娘,还真信他?” 温淩:“……” 回头去看傅南期,两大瓶下去,果然脸色都没变一下,唇边仍是含着笑。 好吧,白担心他了。 她应该担心担心她自己才是。毕竟,她才是真正的小菜鸡。 “以后别约在这儿。”傅南期四下里看了看,微一皱眉,对苏闻舟道。 “怎么?”苏闻舟坐沙发里掰橘子,笑而不语。 “我还带着一小朋友呢。今天要早说是来这儿,我就不来了。” 乍然被点名,正埋头吃橘子的温淩被呛了一下,脸都咳红了。一只手抚到她身后,给她顺气:“慢点。” 温淩这才顺了气,回头,他却在跟苏闻舟说话。 注意力好似并不在她这边。 如果,忽略那只抚在她后背的手的话。 好在只是蜻蜓点水,他给她拍顺气了就收回了手。尽管如此,温淩还是下意识往外面坐了坐。 他们后来又开了两瓶红的,然后开始聊工作的事情,温淩不大听得懂,就一个人闷头坐那边吃东西,当了一个非常合格的背景板。 期间,傅南期回头看了她一次,毫无预兆的那种。 当时她想当然地认为他们有要紧事谈,绝对不会关注她,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他这一眼,算是把她给吓得呛住了,一张脸都憋红了。 傅南期好脾气地给她顺着气,苏闻舟却在旁边笑得不能自己。 后来傅平负责把她送回去,傅南期让她多带了两箱螃蟹。不过,那些螃蟹后来都进了程易言的肚子。 又是一个礼拜过去,温淩高高兴兴地乘地铁去上班。 不过,很不凑巧,抵达写字楼时又碰到了那一位不速之客。 因为停在一楼,转眼电梯里的人空空如也,只有她和傅宴两个人上行。偌大的电梯间,两人偏安一隅,各自占据一个角落,谁都没有说话。 直达往上升了几层,傅宴开口:“你还有些东西落在我那儿,改天来拿一下吧。” 温淩头都没回:“你扔了吧。” 傅宴没应,她这才回一下头,看他,扯了个讽刺的笑:“反正,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傅宴哑口无言。 仔细回想起来,在一起时,温淩确实从来没跟他要过什么,而他,也没有想到要主动给她买点什么。 以至于,如今连个牵绊的东西都没有。 …… 温淩本以为,她跟傅宴以后就这样了。 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化作过往云烟,见面即是陌路。而那些记忆,早晚也会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 只是,她没有想到,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那是那个礼拜三晚上,大约7点左右,她工作完背着包下楼。刚踏出大门,抬眼就看到一道熟悉的倩影。 那一抬眼,一双清亮的眸子也往这边望来,就这么看着她。 是钟倩。 大冷的天,她只穿了件薄毛衣,可能是冷吧,双手抱膝,纤瘦的身子紧紧蜷缩在一起,就蹲在台阶上。 她的目标太明确,就是冲她的,温淩楞了一下。 “……有什么事情吗?” 这一开口,钟倩的眼睛里就泛起了水花,执拗地望着她:“姐,你帮帮我吧。” 温淩没反应过来,又觉得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不大好,好像自己欺负了她似的,心里一转已经提议:“你还没吃饭吧?这样吧,我也没吃,我们一块儿去附近下个馆子,有什么事情,你慢慢跟我说。” 钟倩却摇了摇头:“姐,你离开傅宴吧,他已经不喜欢你了。这样纠缠还有什么意思呢?” 温淩一怔,这下是气笑了:“小姑娘,原来你是来者不善啊。” 第30章 邀请 这话出口以后, 温淩就没有那么客气了,直接道:“要么你自己走开,要么我报警, 你选一个吧。” 钟倩的脸色变了变, 旋即有些恼羞成怒:“你到底要不要脸啊!你们已经分手了!你还缠着他,破坏我们的感情!你是不是就喜欢抢人家的男人啊?!” 小姑娘, 到底是沉不住气,这一声比一声尖利, 好像她杀了她全家似的。温淩只觉得可笑。 在一起时得忍受他身边层出不穷的烂桃花, 分手以后, 竟然也不能逃离。 “让开——” 见她还挡在前面, 温淩拨开她的手,径直下去, 谁知她竟然扑上来就拽住了她的胳膊,人一瘫坐倒在地。 这番动静引来了周边不少人围观。 也不知道是做戏还是真情实感,钟倩的眼泪不停往下滑, 很快就泪流满面,看上去格外楚楚:“姐, 你离开他吧, 他已经不喜欢你了, 他现在是我男朋友——” 温淩:“……” 她这话歧义太大, 落在周围人眼里, 好像她成了纠缠着女孩男友的那个前任似的。 温淩都气笑了, 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 周围更有人起哄,还有个中年妇女感慨道:“世风日下啊。” 温淩做不到每个人都去反驳,回头对那大妈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您知道事情原委吗就这么上赶着去当卫道士?” 那中年妇女本就是嘴痒顺一句, 没想到会被她单独针对,脸都涨红了,虎着脸道:“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不学好?搅合人家感情还有道理了?” “我搅合谁感情了?你看到了,还是你认识她?”她一指钟倩,“她是你女儿啊!不分青红皂白就这么护犊子!” 那中年妇女气得浑身发抖。见她瘦瘦弱弱的,本以为是个好欺负的,没想到这么牙尖嘴利。 而温淩,此刻也像是找到了目标似的,火力全向她输出:“我告诉你,她嘴里的男人是我前男友,我跟他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了!自己没本事被人甩了,现在找我撒气?!我这样说,事情您清楚明白了吗?还要当卫道士多管闲事吗?” 那妇女被她怼得一句话说不出,温淩一把甩开钟倩,大步离开。 这下没人拦她了。 没了热闹,人群也渐渐散去。 温淩心里却还憋着气,下台阶上狠狠踢飞了一颗石子,直呼晦气。 谁知,那颗飞起的小石子不偏不倚,滑过了旁边一位男士的裤脚——西裤,质料挺括,一看就是上等面料。 温淩忙刹停步子,抬头。 然后,看到了傅南期忍俊不禁的脸。 温淩在原地停顿了好几秒,莫名气弱了几分:“……傅总,您在这儿站多久了啊……”其实她想问的是,您在这儿看了多久的热闹? 傅南期佯似没有听懂她的话,抬起腕表似模似样看了看,道:“没多久,前后不到五分钟。” 温淩:“……”那还不久? 好在她已经习惯了被他看笑话。 “吃过饭了吗?”傅南期问她,“要不要一起?” “您还没吃呢?” “五点有个会议,一直开到现在。” “您请客?”她试探地问,双眼亮闪闪的。 傅南期笑笑,去了前面带路。 得到默认,温淩忙跟上。 这次去的是中餐厅,不过,是杭帮菜馆,口味偏淡。温淩点了几个菜,把菜单推给他:“傅先生,我点好了,您也看看。” “不用,我随意。”他放下发完短信的手机,十指交握,很自然地搁在桌面上,是个很优雅的姿势。 不过,不是动作本身优雅,而是做这个动作的人。 东西很快上来了,温淩正准备开吃,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看一眼,手抖了一下,直接摁了。 只是,没过多久电话又响起来。傅南期喜欢安静,定的位置比较偏,这铃声显得格外刺耳而响亮。 一声又一声的,好似她不接就不会挂断。他这样从容沉静的人也忍不住放下筷子看了她一眼。 温淩再次摁了,手机在手心紧了紧。 傅宴没有再打来,改发给她一条信息——“是我倏忽了,抱歉淩淩,我已经处理好了,她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温淩深吸口气,感觉很累,好像又回到过去他身边女人围绕的日子,总有无尽的麻烦找到她。 为什么他要这样?总是在提醒她那些黑暗的日子,难道,他连最后一丝温情都要剥夺吗? 她真的不想闹得太难看,毕竟,曾经那样深爱过这个男人。可是,这点爱意和美好的回忆都快消磨光了。 “四哥,你放过我吧。”温淩回。 那边没有再回。 心情平复后,温淩才抬起头。 傅南期在喝一份乌鸡汤,银质的小勺子慢慢在杯子搅动,见她望过来,抬头跟她笑了下:“这餐馆也是有意思,上的是中餐,盘子倒像是装例汤的。” 温淩这才发现他手里杯子的式样,闻言也笑起来。 一个关于傅宴的略有些尴尬的话题,就此被他避开。温淩心里也着实松了口气,暗道此人通情达理。 不过,他这人性情疏冷,想必对旁人的私生活也没什么兴趣。 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 温淩本以为,在她如此明确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后,以傅宴的骄傲,肯定不会再来骚扰她。 谁知,她这次失算了。 那天晚上,她的私人邮箱收到了一份邮件。 是的,在分手后的大半年,他给她发了一份邮件。 千言万语,总结成了三个字:“对不起”,而且,他还在邮件里详细解释了他跟钟倩的关系。 那是认识这么久以来,傅宴第一次如此低头。虽然,是以邮件的形势。 温淩到底还是愣了一下。 不过,也仅仅只是愣一下而已。 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而他现在这样穷追不舍,不过是觉得不适应,有点不甘心而已。 温淩匆匆浏览,心里已经没有波澜。 出于礼貌,还是回复了一句“各自珍重”。 在他这样情真意切的道歉后,她仍然如此回复他。想必,傅宴也是心灰意冷,那邮件没有下文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温淩心里,到底还是被触了一下。 像是早就结痂的伤口,忽然某日,触碰掉了一小块痂皮。 她甩甩脑袋,决意不再去想。 这一年,收获很多。 温淩也给自己暗暗做了一个总结。 虽然失去了一段恋情,却如斩断了一颗不断坏死的毒瘤,身心都放松下来,得以全身心投入工作。 工作上也上升了很大一个台阶。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傅南期。过两天去试验中心验收,看着机器切削发出的咔嚓咔嚓声,灵活的数控系统……温淩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说:“傅先生,谢谢您。” 他当时正跟研发部的赵博士说话,聊完回头道:“谢我什么?” 温淩没想到他听力这么好,期期艾艾:“没什么。” “走吧。” “嗯。” 后来他又带她去了附近的市场,看了看批发产量的普通零件,大多依靠量产,精确度和技术方面都远远跟不上正经研发的产品。不过,胜在薄利多销。 温淩拿出小便签本算了算,短期利润可观,可要是像紫光科技那样大的公司,长此以往受限明显。 而作为一个领导,要考虑的肯定是更加长远的利益。 她嘴里嘀嘀咕咕的,傅南期也听到了,笑问她:“算出什么来了?” 温淩竖起大拇指:“傅总高瞻远瞩。” 这话倒不是拍马屁,是真的打心底里这么觉得的。 傅南期笑而不语。 中午他们是在附近小镇上吃的,回到紫光科技,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傅南期道:“我让傅平送你吧,他正好也要去雁西湖。” “那多不好啊。”话这么说,她也不忸怩。 她跟傅平也算是熟识了。 离开时,有辆红色的玛莎拉蒂越过她缓缓减速。 温淩下意识回了一次头,车已经她身后不远处停下,降下的车窗里露出一张明艳的面孔。 简宁舒仰头对傅南期说话,不知道说到了什么,笑起来,然后往她这边望了眼。 乍然被提及,温淩心里突兀了一下。 寥寥几次会面,其实她都有种直觉,这位东利的女总裁挺讨厌她的。一开始,她觉得这种想法挺荒诞的。人家什么身份地位?她又是什么身份地位?差距太大了,顶多瞧不上,哪来的什么敌意? 但是,心里又隐隐有个声音在唱反调。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有疑惑—— 之前跟傅平交谈时,他无意透露过,这位简总持有紫光集团不少股份。可是,她看上去跟傅南期的私交挺不错的样子,似乎不仅仅是股东和老板的关系。 …… 时间过得很快,春去夏来,很快到了一年中最酷热的季节。在项目第二阶段取得成功的同时,她也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妹妹温慈考上了B大英文系。 那真是这一年,她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可能是高兴过了头,那日她还广发了朋友圈。事后回想起来,她真是太得意忘形了,而且,发的配图和话都很“傻帽”,依稀是什么“有妹当如XX”这种。 不少人在下面发“哈哈哈哈”。她当时乐过了头,还傻兮兮一个个回复说“谢谢”,过后想起来,人家那是调侃她呢,偏她还当了真。 温淩去完复印室回来,发现手机上多了一条信息,竟是傅南期发来的。 他前段日子去了慕尼黑出差,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她忙点开,上面只有简单两个字:[恭喜]。 不过,温淩还是非常高兴。 相比于那些不知是真替她高兴还是看笑话的假意恭维,他的话,显然真实多了。 她忙回复:[谢谢傅总] [摇旗呐喊.Jpg] 过了两分钟,他的电话打进来。 温淩连忙接通,声音里却带着压也压不住的喜悦:“傅总,您怎么想到要给我打电话了呀?” 往常,都是她打给他的,也多是汇报项目情况。 “怎么,不欢迎啊?” 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兴致,竟然有这个闲情逸致跟她开玩笑。 温淩不敢承他的调侃,转而道:“二期规划发给您了,还是上次那个工作邮箱,您有空看一下。” 知道她故意转话题,傅南期也没为难,应了声。 然后又聊了几句工作相关的事情,原以为要挂电话了,谁知他忽然道:“入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温淩要挂断的手停住,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隐隐有些不安。 本能告诉她,他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肯定别有深意,他没那么无聊,跟她探讨询问她的职业规划。 保险起见,温淩道:“当然是想升职加薪了。” 傅南期笑了笑,也不点破,却道:“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会早早为自己打算。屈居人下,恒被践踏,有价值的时候,上面人把你当个人物,要是哪天你没有了价值,肯定会被一脚踹开。” 温淩心里一突,想起了最近发生的种种。 其中感触最深的就是任淼。 因为她背景深厚,徐蓉对她处处照拂,有功劳的永远是她,而自己,只能为他人作嫁衣。 她看似风光,实则是站在危墙之下,岌岌可危。 “良禽择木而栖,怎么样,要不要换个东家?”他清朗的声音适时在对面响起。 虽然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倦冷慵懒,循循善诱,好似诱人堕落的魔鬼。 温淩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暗道这人洞悉人心,惯会拿捏人的性格弱点。要是她不够坚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他人挺好的,也没必要算计她一个小喽啰。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而且,他这人看似不愠不火,其实掌控欲很强,之前跟陈家恕扯皮那么久也不是为了资金投入,而是这个项目的掌控权。 恁是扯皮这么久,陈家恕还是妥协,足见他的耐心和手腕。 她这种小虾米,稍有不慎可不定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了。 她佯装不明白:“傅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 “真不懂?” 温淩没有他那么好的耐心,想了想,还是直接道:“跟您做事就不是‘屈居人下’了?而且,跟您做事的人那么多,您什么人才没见过?我能入得您的眼?” “何必妄自菲薄呢。如果你没有价值,一开始我就不会交你这个朋友。” 温淩一怔——朋友? 虽然这段时间的相处隐隐觉得他们的关系近了不少,但是,亲耳从他口中吐出这个词,还是让她受宠若惊。 温淩有点局促起来,心里到底对他存有敬畏和疑虑。而且,也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提出要挖她:“兴荣和紫光不是正在合作吗?您是开玩笑的吧?” “相比于金蛋,我对下金蛋的鸡更有兴趣。” 温淩张了张嘴,没有应答下去。 心里既有被肯定的喜悦,也有些警惕,想了想她还是婉言拒绝:“谢谢您的赏识,我暂时没有跳槽的想法。” 傅南期却忽而笑道:“这么怕我?怕我吃了你啊?” 声音在电话里回转,清晰传入她耳中,却像是老旧的播音机,带着沙沙作响的磁性。 四周仿佛都安静下来。 温淩捏着手机,老半晌没说出话。 她摸不准他的意图,只好似是而非地糊弄了过去。好在他不是刨根究底的人,简单就结束了通话。 第31章 疑云 那日那个电话, 多少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一点疑云。 不过,她最近的工作实在太忙,实在无暇顾及其他。项目二期实验成果提交后, 她专程赶深圳区去了趟会展中心查看成果, 顺带还签了两个单子。 回到北京,已经是一个礼拜后。 这日是小慈来北京的日子, 两人约好了下午3点,她去车站接她。 为此, 温淩特地请了半天的假。谁知, 徐蓉临时把她叫到了办公室。离开时, 已经1点半了。 温淩连忙奔到路口招手打车。 可有时候, 你越急就越是做不好一件事,老天像是跟你作对似的。 眼看一辆辆出租车过去, 车上的显示牌都是满的标志,她一颗心直直往下沉,焦急不已。 身后传来鸣笛。 温淩回头,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到了她面前。 车窗降下,她看到了后座的傅南期, 诧异道:“傅总?” “上来吧, 我送你。” “不用了, 我去接我妹妹。”堵路口实在不好, 她飞快解释了一下妹妹来北京念书的事儿, “地方很远, 我打车过去就行了。” “这个点儿, 你还打车去机场?来得及?京广桥上就给你堵一小时你信不信?”虽是反问,他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温淩乖乖上了车。 当然,更多的原因是——真的要来不及了。 一路上, 她都在看手机。 傅南期第一次见她这样焦急,再联系之前朋友圈的事儿,料想那位妹妹在她心里的地位一定非常重要。否则,她这样内敛的人,怎么会发那种朋友圈。 到了机场,温淩亟不可待地下了车,差点在门口摔了跤。 傅南期眼疾手快扶住她:“慢点,来得及。” 他的声音沉入她心底,多少带给了她一些安抚。温淩再一次看表,飞机落地还有五分钟,她一颗心才落下去。 穿过大厅,温淩隔着人流老远就看到了温慈。 “姐——”小姑娘像只鸟儿似的灵活越过人群,一头扎进了她怀里。大冷的天,她竟然只穿着毛衣。 温淩放开她,皱着眉:“怎么穿这么点儿?北京很冷的,都不知道给自己加一件衣服。” 她不由分说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裹在了温慈身上,惹来小姑娘一阵抗议:“哪有你说的那么冷啊?” “这是室内,等你到了外面你就知道冷了。” 她絮絮叨叨像个小大人似的,跟平时需要人照顾保护的模样大相径庭,傅南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这时,温慈也注意到了身边这位气质不凡的男士,眼睛亮了亮,兴奋道:“这就是你男朋友——宴哥?哇,姐,宴哥好帅啊!可羡慕死我了!” 傅南期微怔,没马上反驳,而是看向温淩。 嘴角飞快地牵动了一下。 温淩大囧,见温慈还在那儿跟二哈似的围着他转,忙道:“别乱说!这是我老板的老板!口没遮拦的!” 温慈“啊”了一声,目光却并不退缩地上下打量傅南期,像是探究,也像是衡量着什么。 “干什么呢死丫头?!一点礼貌都没有,喊傅总啊!”温淩训斥她。但是,谁都能看到她眼睛里满满的宠溺,掩都掩饰不住。 这还是傅南期第一次见她对人这样毫无保留的关怀。 她虽然对他尊敬,多少存有几分忌惮,交际中客气有余又不会完全卸下心房——虽然,她那些小伎俩在他看来有些可笑。哪怕对傅宴,她也不会这样。 这个妹妹在她心里的分量,可见一斑。 温慈明显不怕她,被她说了也不改,两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傅南期,围着他转了半圈:“傅总?你真是个大老板?” “怎么,不像吗?”傅南期笑,任由她看。 温慈很直接地摇着头:“你太年轻了。大老板,不都该是白发苍苍的吗?就算不是,也该是挺着个啤酒肚那种大叔吧?” 傅南期微楞,随即朗声笑起来。 温淩在后面狠狠捏了温慈一下,压低声音:“再口没遮拦,回去我给你好看。” 知她是纸老虎,温慈撇撇嘴,目光又往前面带路的男人看了眼,嬉笑:“姐,他对你有意思哦。” 温淩差点一个踉跄,好笑不已:“胡说八道什么?真以为你姐是西施貂蝉啊,是个男人都能看上你姐?” 温慈却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她:“男人都是目的性很强的动物。要是对一位女士没有好感,会大老远带你来接你妹妹?真当人家吃饱了没事儿干呢?!” 温淩没当回事:“那顶多是不讨厌,有好感距离喜欢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温慈:“你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的魅力认识不清。” 温淩:“你也什么都好,就是太自恋。”对自己自恋,对自家姐姐的各方面条件也都自恋得不行。 从小到大,这毛病改不了。 小时候,有男生说温淩不好看,温慈撸起袖子就跟人家干了一架。别看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说大就打,打起来还特凶悍,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 据说,那男生被她修理得后来看到她就绕路走。 把温慈送到学校宿舍后,温淩跟傅南期回去。 “回住处?”傅南期问她。 “去公司吧,今天我请了一下午的假,好多事情都没处理完。” “偶尔也要劳逸结合。” 后来他带她去了上次来过的那个俱乐部,不过不是喝酒,是去打球。 进的是这里最大的一处场地,进去时,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场内有几人在打桌球,休息区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喝茶的。 傅南期直接带她穿过去,上了台阶。 “不说不来吗?”苏闻舟放下茶杯,诧异望来,目光很快落在他身后的温淩身上。 “苏总。”温淩忙冲他躬身。一个礼拜见两次他的朋友,她多少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 “坐啊,带你过来是放松的。”肩膀被人按了下。 温淩一怔,已经被他按到了沙发里。 苏闻舟忍着笑,低头呷了口茶。 傅南期直接忽略他,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见她在看场内,问了句:“会打桌球吗?” 温淩摇头:“不怎么会。” “想学吗?” 她回头,发现他正含笑望着他,心跳漏了一拍。 她忙收回目光,看自己的脚尖:“还是不了。我很笨的,高中时,学了一个学期的乒乓球,期末考试还是三个班倒数。” “那肯定是指导你的老师教的不好。” 温淩没料到他竟然会这么说,讷讷看着他。他笑了下,站起来,手在她肩上飞快拍了一下。 温淩愣怔的片刻,他已经下到场内。 “还愣着干嘛?傅老师手把手教习,这机会可不多啊。”苏闻舟面孔一板,语气却是揶揄。 旁边几人哄笑。 温淩被他们取笑得没办法,逃也似的下了场,跟到傅南期身后。 心里郁闷地想,至少他不会这样取笑她。 这帮人捉弄起人来没个头儿,简直百无禁忌。不过,他们这个圈子里的,有哪个是无名之辈?这样的身份地位,确实不用顾忌什么。她就是个逗趣的。 温淩情绪低落。 傅南期取了球杆折返回来,把其中一根递给她。 温淩站到他旁边观望。 这室内温度高,他把脱下的外套信手扔给了过来的女侍应,弯腰在那试角度。 他里面是件浅米色的高领毛衣,袖子松松挽到肘弯里,宽阔的脊背此刻张成一张饱满的弓,光凭想象便能联想到暗暗蓄藏着的力量,令人着迷。 温淩倒没怎么听过他实质性的小花边,不过,他们这类人,身边应该不缺女人吧。傅宴在追她以前就有好几任小女友。不过,她不太在意这些,只看重他跟她在一起后的。只是,没想到后来在一起了还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们这类人,哪怕不主动,也有层出不穷的女人往上凑,而且,个赛个的盘靓条顺,比如任淼。 只是,她也听那些同事八卦过,说他这人很难搞,表面斯文实则眼高于顶,很多前仆后继的女人都是铩羽而归。偏偏他外表彬彬有礼,处事周到,连拒绝都拒绝得极有风度,叫人挑不出一丝错漏。 外表看,他确实清心寡欲,私生活让人无迹可寻。不过,温淩直觉他也不可能是那种毛头小子。 他这人太有城府了…… 恍惚中,傅南期的话打断了她思绪:“这帮孙子就这样,口没遮拦,没故意埋汰你的意思,别放心上。” “……哦。”她反应慢了一拍。 倒不是不领情,而是没有反应过来,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跟她解释。 她这样一无名小卒,在这局子里就是个陪衬。要换个上道点的,指不定早活跃起来跟他们攀交情了。 这一个个的,都是活祖宗。 谁会在意她的想法感受? 不过,她也无所谓他们瞧不瞧得上她,表面的礼仪到位就行了。别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 她没那么不自量力。 “……像这样,扣杆的手要稳,击球的时候要快、准。”傅南期打完,顺利入球,抬头跟她笑了笑,“淩淩,你来试试。” 温淩怔了一下。 他喊得太自然了,以至于她当时没有察觉,那是他们认识一年后,他第一次这么亲密地喊她的名字。 第32章 晚宴 温淩到底还是没有学会打台球。事后回想起来, 她在微信里跟他致歉:“可能是我没有天赋。” 他确实已经极尽耐心,足足教导了她两个多小时。可惜,遇到这样不成器的学生也是无法, 只得折戬。 入秋后, 天气渐冷。 新的一周,冷空气再次来袭, 温淩早上起来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这天气,怎么感觉还在去年冬天? 是啊, 恍惚间, 一年已经过去了。 这一年里, 发生太多了。 无论是感情, 还是事业上。 项目二期阶段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是新的研发和生产进度, 策划和运营也要重新开始。温淩全身心投入,礼拜二踏上了去深圳加工厂那边视察的路。 公司给定的是早上7点的飞机,她5点不到就起来了, 紧赶慢赶到了机场,两个眼皮耷拉着撑都撑不开。 看了看表,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呢——早知道起晚点了。往日都堵的路, 今天竟然一反常态的通畅, 老天也真不够意思的, 尽耍着人玩儿。 她去到休息区, 小组的人员已经来得差不多了。除了几个熟面孔, 还有三四个生人。 温淩怔了下, 就见其中一个穿西装的高大男人站起来,大踏步朝她走来:“温经理,你好。” 温淩忙展露笑脸, 心里却飞快思索关于这人的记忆。 想了会儿她才想起来,这是紫光科技的某位高层管理人员,忙露出更加诚挚的笑容:“梁总您好。” 两人握了手,梁勇朝旁边座椅递出手掌,郑重介绍:“这是傅董事长。” 拐角的地方有盆绿化挡着,正好处于她的视野盲区,温淩刚刚没注意,他这么一提,连忙望去。 四目相对,傅南期从报纸里抬头,对她斯文笑笑。温淩怔了一下回了神,忙道:“傅董好。” 上飞机后又等了会儿,飞机才冲上跑道。 可能是起得早了的原因,温淩的鼓膜嗡嗡作响,人比平时要烦躁。 旁边有人坐下,递过来一片口香糖。 温淩怔了下,忙接过来说“谢谢”。 那人道:“不客气。” 温淩刚剥开糖纸,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又楞了一下,回头望去,竟是傅南期。 他信手从前面椅背处抽了本杂志出来,对她露出征询之色。 温淩四处看了看,发现没别的位置了,忙道“没什么”。 飞机在下面时很吵闹,冲上云层后,四周反而安静下来,唯有破开气流的嗡嗡声。由于震动均衡,反而没有了在下面时的烦躁恼人。 温淩看了会儿杂志累了,放下书页朝外面望去。 天空是蓝色的,缠绕着洁白的云丝。 往下望去,城市好像变成了缩小的玩具王国,曾经看到的高楼大厦成了一座座精美别致的模型盒子。 她曾经眼里的北京是快节奏的,街头永远车流不息,忙碌、杂乱,在上面看,想不到竟如此整洁有序。 温淩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人都喜欢往上走了。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不是没有道理的。 “很少坐飞机?”傅南期问她。 温淩不好不答,回头“嗯”了声。想了想又加了句,“航班经常误点。” “天气原因,总是难以掌控。” “有时候还碰到航空管制。”她耸了耸肩,“有一次,我在机场等了快6个小时,差点睡着。” 傅南期笑起来,眸光清朗,好似盛满了整个冬日的暖阳。 温淩的心不自禁跳了跳,忙不迭移开。 这样猝然回头,她才意识过来太过唐突。不过,也不好解释什么,只好装聋作哑佯装困乏假寐。 好在他也没说什么。 到了傍晚,天气陡然降温,机舱里的温度好似都降了好几度。温淩有点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傅南期看她一眼,叫来空姐多要了一块毛毯。 “这边到了晚上,降温很厉害。” “好的,谢谢。” 温淩把铺开的毛毯盖到了膝盖上。余光里,男人包裹在西裤中的腿叠起,顺直的面料质地挺括,往下是微微卷起的裤脚,一双黑色锃亮的手工皮鞋。 他已经闭上眼睛开始假寐,从她这个角度望去,侧脸半隐在在昏暗中,轮廓很是立体分明,有种说不出的硬朗英气。偏偏睫毛很长,细看五官很精致。 要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和手腕智计,就这皮相,当个小白脸也是绰绰有余的。 温淩心里腹诽,恶作剧似的,抬手朝他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有空姐过来,她压低了声音跟对方要了杯咖啡,想了想,又给换成了两杯,多出的那杯小心搁到了他手边的桌面凹陷处。 “谢谢。” 温淩惊了一下,回头,发现他睁开眼睛看过来,一双眸子深邃且静,定定望着她。 想起自己刚才的小动作,她莫名有点心虚:“干嘛?” 他挑了下眉,眸光转深。 温淩这才意识过来自己做贼心虚,这句话里的警惕敌意,不亚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忙别开头,声音很低:“没什么。” “可你的表情,有点像‘有什么’。” 温淩:“……” 傅南期没有再追究,笑了笑,闭眼继续假寐。 温淩松了口气。 抵达下榻的酒店,已经是晚上7点了,梁勇和这边的负责人安排的饭局。温淩不想去,却不得不去。 饭桌上,推杯换盏。好在大家都累了,也都点到即止,喝的不多也挺开心。 温淩也只是意思意思沾了沾唇,回到酒店房间,酒意已经散得差不多,她去冲了个澡。 晚上这边降温厉害。而且,房间里竟然只有冷空调。温淩看了看手机,外面温度显示是16°,可是,她却有种深秋的感觉,不由给自己多加了一条衣服。 她按了客服铃,问有没有多的被子,客房请她稍等,过会儿过来帮她加了一床。 只是,温淩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很古怪,有点像是在看神经病。 在北京时虽然外面天气冷,大多时候她是待在室内,而室温一般都在二十几度的样子,到了这边反而觉得冷起来。温淩自己又是个特别怕冷的,不过,这不好跟其他人解释。折腾一通好不容易弄完,她长长舒了口气,打开窗帘到了外面。 刚才窗帘合着没有感觉,现在才发现,这间拐角处的房间外面连通的不是阳台,而是一个足有一百多平米的露台,上面还摆着躺椅和一些绿植,风景很好。 温淩心情大好,转了两圈,哼了个调儿。 正唱着,她无意抬了下眼,看到东边紧挨着她这边的那套间——阳台上边的小窗子此刻被人支开了。 傅南期微微弓着身,靠在那窗台上,指尖还夹着根烟。看到她停下来望过来,表情茫然的样子,他笑了下,抖了抖烟灰:“怎么不唱了?” 温淩在原地没有动,像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似的。 她此刻开始回忆,刚刚自己的歌声是不是真有这么大,还是这房子的隔音有这么差,以及……她有没有跑调?!!! …… 这趟出差收获不少,除了去工厂,还去了国际会展中心,认识了不少人。有些是大公司的经理,跟他们一样出来考察的,也有些是来看会展展览的技术的。 这两年新陈换代很快,温淩本以为兴荣的技术已经很不错了,看到其他公司展出的一些新器械和零件才明白,一山还有一山高。 兴荣在业内虽然处于上游,远远没有达到傲视其他公司的地步。 学无止境,学无止境啊。 “那是数控排钻,新技术,也是多轴联动的,稳定和精确度都很高,不输于进口产品。不过,重要的零件还是日产……”她正走神,有人忽然在她耳边道。 离得太近,温热的呼吸扑到她耳边,温淩猝不及防回头,正对头顶一双寒星般清冽的眸子。 她面上微赧,跟他离开了点距离,心不在焉地“哦”了声。 他瞥她一眼,面色如常,回头跟其他人说笑去了。 温淩好奇地往那边一看,发现他如众星捧月般被一帮人围在中间,看衣着、谈吐,都不是一般人。 当中也有人看她,略带了几分打量,似乎是在好奇她的身份。 “这是兴荣的温经理。”傅南期提了一嘴,像是随口介绍,“是专门研究数控系统开发的,最近在研究长轴类切削,这趟过来取取经,跟大家交流一下。” 这人恍然,嘴里道:“后生可畏。” 旋即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温淩忙回以礼貌微笑,面上却有些不自然。 显然,人家压根不认识她这号小人物,也不会在意,看在傅南期的面子上才跟她打招呼。 展厅里的餐厅人很多,又贵又难吃,到了中午,他们一行人干脆出去吃饭。 地点是距离展厅2公里左右的一家中式餐厅,内部装潢极为雅致,假山花木,小桥流水,走在其中竟然像是置身园林中似的。 温淩坐在傅南期下首的位置,听着他们一行人侃侃而谈,随口提到的项目都是以上亿为单位的,动不动就吃下什么什么地方,只觉得咋舌,更觉得境界差距太大,压根插不进话,干脆闭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听着听着也觉得受益匪浅。 她默默聆听,心里暗暗记着。傅南期这时转过身来,手里筷子夹了块蒸糕给她。 “谢谢。”温淩忙用盘子去接,定睛一看,那蒸糕还散发热气,显然是新上盘的。 大盘里一共8块,一人一块,不多不少。 像这种糕,趁热吃才好吃。 温淩回头去看傅南期,他已经回过了身,继续跟那中年模样的男人说话,好像只是随手举动,压根没有关注过她。 温淩瞥了眼他搁在红木桌上的手,关节修长,微微曲起,呈一个自然的姿势搭在那儿,极是雅致。因为手肘微撑的缘故,西装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半截雪白衬衣。 这一身烟灰色斜纹西装加衬衣,看着普通,质料很是上乘,一看就是量身体裁的,把他高大修长的身形完美勾勒。袖钉是贝母的,不过,看着也不是凡品。 仔细看,他跟傅宴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不过,其实差别很大。傅宴更多的是一种逼人的气势,瞧着就很不好惹。 他不一样,锋芒内敛,外表斯文,走近了却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难窥深浅,反而叫人望而生畏。 端看他跟这帮人交流时落落大方而游刃有余,说话处事之周到,就叫人敬佩了。 傅宴虽然也颇有手腕,到底年轻,又心高气傲,有时跟刺猬一样,定力还没修炼到这份儿上。 否则,他那天就不会给她发那封邮件。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那不代表他低头了。那封邮件,内容里尽管说着如何如何抱歉,却只字未提他自己做过的事,也没有正面提及任淼、薛洋等事。 那透露的信息就很明确了——嘴里说着抱歉,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他现在,无非是无法适应罢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人的执拗个性。 她把这条短信删了,抬头却和傅南期的视线撞上了,心里一跳,莫名有种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包的错觉,忙正襟危坐。只一瞥,他收回目光没再看她。 回去路上,黑色宾利在道路上行驶,沿途的车灯逐渐明亮。温淩往窗外看了看,原来不是车灯变亮,而是天色暗了。 墨蓝色的穹顶好似被墨汁浸染一样。 她讷讷靠在沙发里坐了会儿,不经意回头。 傅南期靠在椅背里打字,神色很认真。 他的西装不知何时已经脱了,内里只穿一件笔挺的白衬衣,更衬得他身姿挺拔,细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比平日更多几分文气儒雅。 不过,镜片后的那双眸子一点情绪都不露。 不知怎么,温淩就想到了白天饭桌上他淡淡投来的那一瞥。不过,收的太快了,那一眼中的情绪,她难以捕捉,更难以把控。 她甚至有种莫名的直觉,他好像心情不大好。 不过,后来他把她送到楼下,还跟她打了招呼,叮嘱她这两天降温,要多加一件衣服。温淩上楼后,在阳台上目送他远去,又把这种莫名其妙的疑虑给打消了。 …… 礼拜天紫光有个周年庆,徐蓉一早上就过来通知了,让他们准备一下,没有意外所有人都要到场。 徐蓉一走,张月凑过去道:“言下之意是,有意外也得变成‘没意外’。谁敢缺席,死定了!” 新来小组的涂芸芸心照不宣地点头,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我还想着礼拜天跟男朋友去逛街呢!烦死了,紫光集团那帮老不死的臭老头有什么好看的啊!” “也不要一杆子打死啊,还是有帅哥的。” “反正我没看到过。” 温淩手里的笔停下,下意识转了转。 帅哥?怎么没有? 只是,他应该不会去那种无聊的庆典吧。 …… 礼拜天,晴转多云。 温淩早上起来给自己蒸了两个鸡蛋,玩心上来,给每个鸡蛋上面画上了一副卡通笑脸,然后配上文字发朋友圈:[今天天气不错,好运 =v=] 吃完早饭,她翻开手机,意外发现多了条信息,竟是傅南期发给她的:[今天礼拜天,起得这么早?] 温淩明白过来,想必他是看了自己的朋友圈。 她翻到朋友圈看了一圈,两百多条的回复,拉到最底下也没有看到他的。也对,他这人很少回复朋友圈,也很少发。 她回复:[今天贵公司有个非常重要的庆典,昨天领导交代过了,鄙公司全体员工都要参加[微笑][微笑]] [傅南期:还有这回事?] [温淩:傅总,你们公司的庆典你不知道?] [温淩: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心里默默吐槽。 [傅南期:你这是把你们领导给的气撒我身上了?] 温淩警醒,连忙摆正自己位置—— [温淩:我怎么敢?] [温淩:抱大腿.Jpg] [温淩:傅总您会去吗?] [傅南期:我下午还有事,再说吧。] 他没回了。 中午,温淩简单吃了点垫垫肚子,准备晚上再好好吃一顿。程易言吐槽:“小心吃个大胖子。” 温淩表情无辜:“你忘了我吃不胖的事儿了?” 程易言:“啊啊啊啊你给我滚——” 庆典摆在市中心那儿的一处花园酒店。为防路上堵车,温淩5点不到就出了门,先到公司集合。 公司派了专车,路上行驶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怎么不见任经理啊?”下车时,同事有一人问。 其余人摇头,都说“不清楚”。 一人这时指着前面道:“那不是任经理吗?” 众人齐齐回头,温淩也望过去。 任淼今天明显盛装打扮过,白色露肩小礼裙,胸口做成了花苞造型,一根银色细吊坠垂在锁骨处,衬得肌肤胜雪。她站门口的红毯上没动,明显是在等人。 “任经理今天好漂亮哦。” “是啊,她那礼服是高定吧,我在R家的杂志上看过,还是新款呢。” “早知道她家里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R家的新款礼服,这得上百万吧?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 “没准是租的呢。” “那就更了不得了,一般名媛也租不到R家当季的新款吧。” 说话间,一辆银色的Porsche开上贵宾通道,径直在她面前停下。车门开,下来一位英气修挺的男士。 任淼笑着挽住他的手臂,两人一道进门。 四周静默片刻,有人羡慕道:“那男的谁?好帅哦。” “不知道啊,有点面熟,应该是紫光的人。” “我知道,是紫光科技的总裁,叫什么……叫什么来着的……” “傅宴。”温淩语声清晰,抓了手包离开人群。 第33章 相逢 紫光集团财大气粗, 包下了整层。大厅里人来人往,觥筹交错,台上, 主持人的演讲也已经开始。 温淩跟路过的侍者要了杯酒, 在人群里坐下。 只是,听了没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 打了个哈欠。 她四下里看看,发现大家也是各做各的, 不少人还偷偷开溜, 身边位置都空了好几个。 她从善如流地“去一下洗手间”。只是, 这尿遁时间多久就看她自己了。 好在回来时, 枯燥的演讲已经结束。温淩用小盘子装了几块小蛋糕,一个人去了外廊台阶上坐着。 正吃着, 有人从后面拍了下她的肩膀。 温淩差点噎住,回头:“傅总?!” 傅南期在她身边坐下来:“看到我很意外?” 温淩有那么会儿没说出话,眨了眨眼睛:“您不是不来吗?” “会开完了, 闲着没事,过来看看。” “……哦。” “好吃吗?”他目光下移。 温淩这才注意到自己盘子里的蛋糕——刚刚一通乱啃, 还剩下不少, 只是颜色都糊在了一起, 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 他刚刚那一声尾音上扬, 如今回忆起来, 莫名带着几分调侃。 温淩脸热:“……还好。” “我看是挺好吃的。” “……”求求您别说了, 给留点面子。 似乎是看她模样可怜, 他没再打趣她,转而道:“怎么不去大厅里?” “您不也没去吗?” “我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 温淩诧异:“不喜欢?” 傅南期:“怎么?” 温淩一点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可是您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不合群的人啊。”做什么都好像游刃有余,无论身处何地, 位于何种环境,他都是那么从容。 而且,随便说两句话都是那么得体。 这么会跟人打交道的人,竟然说自己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你不也逢人就笑?这时候却一个人呆在这儿?” “我不一样。”温淩想了想说,“我那是没办法,要吃饭,遇到比我厉害的人就得巴结,您不一样啊。” 他哪里需要巴结人,迎合别人。 可偏偏待人处事那么周到,那边是一些无名小卒凑上来跟他搭话,他也保持应有的礼节。 他要是不喜欢,不理人不就行了。 好似看出她的想法,他笑了笑,修长的手随意搭在了膝盖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话你听过吗?” 温淩点头,又摇头。 望着他,不解。 点头是因为听过,摇头是因为——不懂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 “在其位而谋其事,人处于社会这个大染缸里,哪有绝对的身居上位?又哪能真的不顾忌其他人?我们都有自己应有的位置,应该做的事,就算我再不喜欢,为了我的工作、我的社交圈,我也要忍啊。”话虽如此,他神色倒是淡然、洒脱。 温淩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心里话,不由楞了一下。 印象里,他都是高深莫测的,心思根本难以揣测。她在他面前,也都是小心翼翼又恭恭敬敬的。 没想到,他会跟她说这样掏心掏肺的话。 之前因为他想挖她的事情而产生的芥蒂,又淡了些。 半晌,傅南期问她:“你怕我吗,淩淩?” 他的眼睛黑而深邃,像有魔力似的。温淩不敢多看,连忙移开。可过会儿,又鬼使神差地转回来。 他仍望着她,视线没有移动分毫。好像——笃定了她会转回来似的。 温淩有点憋闷,不在意竟吐了真话:“你像一台X光机,看我一眼,心里面的想法就被你看穿了。” 傅南期微怔,忍俊不禁:“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形象啊。还有呢?”他像是来了兴致,“还有呢,淩淩?” 温淩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在另一个人的唇齿间,能被念得这么温柔缱绻,缠绵悱恻。 是她的名字太好听了吗? 她清楚,不是。 谁都没有他念的这么有韵味。 夜风冷,但是吹醒了温淩的意识。她回过味儿来,看他一眼,收回目光,过会儿又看他一眼,像一个遥控控制的小玩偶似的。 傅南期稍稍莞尔:“怎么了?” 温淩吸一口气,笑:“傅总,你能不能不要突然这么温柔?感觉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真有点害怕。” 傅南期哼笑,板起脸:“我像黄鼠狼?” 温淩忙改口,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哪有这么帅的黄鼠狼!” “我原谅你了。”他笑起来,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温淩拱手作揖:“谢主隆恩。” 夜间的外廊很冷,虽然只是深秋,室外温度已经和南方的冬天无异。温淩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进去吧,外面太冷。”傅南期道。 她摇头:“傅总,您自己进去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他原本都要走了,闻言又返身坐回。 温淩这才发现,他是直接岔开腿儿坐在台阶上的,什么都没垫。她身上的衣服破烂,弄脏了也无所谓,不过,他的衣服想必都不便宜。 今天他穿的这身烟灰色西装,一看料子就是价值不菲的高级货,剪裁也是极为修身,一看就是量身定制。 温淩有点内疚:“要不,你坐我包上吧。” 她把自己的手包放到了地上,眼神示意他坐上去。 傅南期看一眼,没动。 她眼神催促。 他哑然失笑,起身坐了上去。 看到他坐上,她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肉疼。这包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可顶她半个月工资呢。 他不动声色扫她一眼,目光上移,落到她愁眉苦脸的脸上,心里好笑。明明舍不得,又让他坐。 “下次赔你一个全新的。”他说得云淡风轻。 温淩以为自己听错了,忙回头:“真的?” “我骗过你吗?” 她还真的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好像没有。” 他确实没必要骗她一个小孩子。 不过,无功不受禄,她也就是稍稍郁闷一下。 “不用了傅总,回去擦擦就好了。” 傅南期没应,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是那种细细长长的外国烟,梗子松松夹在他指尖。奶白色的烟雾一绺绺升起,模糊了他英俊的面容。 这样的他,看上去比白日多几分诱惑,倒是和这浓稠的夜晚气息,很搭。 温淩不敢多看,低头默默掰手指。 可能是四周太安静了,她有点焦躁,忍不住四处打量。 这一回头,隔着东南位置的那道玻璃窗,清晰看到了那两道交叠在一起的人影。 他们应该是在说悄悄话,红色丝绒幔布半遮半挡,任淼雪白的肩膀更加醒目刺眼。角度问题,她像是靠在傅宴怀里似的,红艳艳的唇凑在他耳边,唇角始终上扬。 好比一年前她还跟傅宴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她也是这样,无形间就表示出自己对傅宴的亲密。 倒不是她对傅宴还有多少留恋,只是单纯地想起了那段令人恶心的回忆罢了。 失望是一点一滴积累的。而任淼,在她与傅宴这段濒临玻碎的关系里,只是起到了其中一点的作用。 不过,她的作用显然不可小觑。 毕竟,她每每看到她,都会恶心好一阵。 犹如一只怎么拍都赶不跑的苍蝇,身处同一个公司,想看不见都难。 再想到不久前傅宴发给她的那封求和邮件,她就更觉得可笑无比。他是有多自信,还是觉得她有多犯贱,继续回头夹在他们中间当那个可有可无的挂件?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傅宴此刻回了一下头。 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短暂愣神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精彩,像是狐疑混杂着其他的什么情绪,又带着几分压抑的克制。 不过,温淩只对了一眼就别过了头,眼不见为净。 傅南期也看到了,回头跟傅宴微笑,点头致意。隔着一扇透明玻璃,这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傅宴很快回过神来,也对他点了点头。 只是,眼底的情绪还未平复。 傅南期已经回头,对她道:“走吧。” 温淩怔然抬头,肩上已经微微往下沉了下,原来是他把脱下的西装外套给她披上了:“回去吧。这种无聊的庆典,参不参加都无所谓。” 他的语气是真的不在意。 温淩心情烦闷,这话正中她下怀,连忙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眼见视野里两人一道离开,傅宴转身离开,手臂却被带了一下。他回头,任淼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她的笑容有点勉强:“你去哪儿?这么多公司的高层,不招呼了吗?” 傅宴神思不属,只想快点追出门:“我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你先替我应付一下。” 任淼嘴唇嗫嚅,他已转身。 她一颗心瞬间跌到了谷底,面上表情更冷。 …… 傅宴追到外面,温淩已经上了车。 “淩淩——” 他的声音被夜风吹散,很快就消弭无踪。而那辆车,也没有等他,径直就沿着林荫道盘山而下了。 路灯下,车影一晃而过。 他却看得清晰,那是一辆连号的劳斯莱斯幻影。车倒罢了,北京街头的豪车数不胜数,但那车牌却是独一份。 京A8开头,后面一溜儿的连号。 这辆车——是他大哥傅南期的座驾。 傅宴心里五味杂陈。因为太过繁乱复杂,他一时没有理清思绪,在冷风下站了很久。 傅南期这人看着随和,其实再冷漠理智不过。所以,他此前从未想过这两人可能存在暧昧关系。 傅南期支持温淩的H5虽然出乎他的意料,但也没有太意外。 他一直以来都很推崇智能制造和数控方面的研发科技,温淩的H5正好符合他的理念,正好也能借此打压他。就如自己支持任淼一样,也是为了对抗傅南期。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刨除工作之外,这两人私底下可能有什么,也不敢相信。 第一,傅南期不会把工作和私人感情混在一起,第二,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喜欢…… 不可能,肯定是他搞错了! 可是,心里又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的眼皮一直在跳。 …… H5的二期研发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温淩忙得不可开交,之后好几天都泡在实验室里,还去了几趟试验中心,跟赵博士几人商量了一下技术上具体存在的问题。 这日忙到半夜,她竟然趴在桌上睡起来,都忘了下班。迷迷糊糊的,肩上微微往下沉了下。 温淩抬头,揉了揉眼睛,是傅南期,他把自己的长外套给她披上了。衣服上还有他身上的体温,质料挺括,明明很薄,却非常温暖,她抓了下两边衣领。 “……傅总?” 他抻了张空椅,在她旁边坐下:“还不下班?” 她骤然想起他说过的“效率才是一切”。按照他的说法,加班加到最晚,并不代表有多么努力,同时也是一种能力落后于其他人的表现。 温淩面色微赧,但也不想承认自己效率低下:“……不小心睡着了。” 傅南期看她一眼,心知肚明,没戳穿。 “介意我看看吗?”他递出手。 温淩忙把核定好的资料递给他。 他信手翻了翻,温淩目光望去,发现他在其中一页上停留了很久,忍不住道:“虽然H5的研究发展挺可观,但是,纵观国内外顶尖公司,还是有不少距离……” 傅南期静静听她说完,笑道:“对自己没有信心?” 温淩迟疑地望着他,摇头,又迟疑地停顿了一下:“现在3D打印这么热门,以后会不会完全取代我们这些传统的减材制造?” 传统的这些减少材制造一般要经过切割、铸造等多道工序才能成型一个模具,3D打印却能一次成型。 从效率和材料耗费方面,明显后者才是佼佼者。 这也是她这几日以来的疑惑和困扰。人一旦开始怀疑自己的研究,没有信念,将寸步难行。 傅南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转而问她:“你觉得自己研究的是传统的减材方面的制造?” 温淩微怔。 “条条大路通罗马,谁说3D打印就不能运用到传统的金属制造技术中?德国的莱茵公司之前就推出了一台五轴联动的3D金属打印复合加工机床,瑞科也研发出了配合激光技术的5轴增减混合机床,这说明两者并不是对立的,在以后,像这样高端的混合增减材设备只会层出不穷。不管是增材还是减材,本质都是实现材料制造的高速化、效率化,两者本来就不是对立的,而是长期发展并存、共同进步的一个关系。只是,你现在还没有研究到这一方面罢了。”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耐心开导,虽然没有鼓动性的激励言辞,却如一道暖流,缓缓汇入她心里。 温淩感觉自己浑身又充满了力量:“谢谢您,傅总。” 傅南期很浅地笑了一下,起身:“不早了,早点下班吧。” “嗯!” 这时有电话打进来,温淩忙低头去翻,结果发现不是她的,目光不由上移,落在他刚才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 傅南期只淡扫一眼,摁了。 因为太快,温淩没有看清。不过,那手机很快再一次响起。 这次她看到,“宁舒”两个字很显眼。 温淩心里直跳,感觉自己窥见了什么了不得东西似的,连忙移开了目光:“傅总我先下去了。” “一起吧,我送你到高铁站。” 她还要拒绝,他已经起身,态度虽算不上强硬,但也是一贯不容置疑的。温淩只好把到嘴的话咽下去。 电梯里,两人静静站着。 那两个电话过后,不知为何,气氛有些怪,温淩脑子里也有些乱。 虽然知道不该窥伺人家的隐私,还是好奇得很。 不过她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没有开口。目光透过镜面反光看到身边人,身材颀长,器宇轩昂,棱角分明的面孔在白色的灯光下泛着一种无机质的冷峻。 此刻的他,竟然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他里面是件大衣同色同款的西装,此刻大衣在她肩上,看上去,倒像是情侣装似的。 走出公司,迎面毫不客气刮来一阵冷风,温淩瑟瑟地抱住自己,抬头望天。 贼老天!专门跟她作对? “在这儿等着,我去开车。”傅南期吩咐。 温淩乖乖点了一下头。 夜深人静的,她一个人站在路口,目光百无聊赖地四处飘,直到视野里出现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 这车的外形很酷炫,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温淩的目光定格。 玛莎拉蒂越过起杆线,碾过路缘石,径直停到了这边大门口。 车门开,简宁舒面无表情地走下来。 天气冷,她裹了件浅蓝色水貂大衣,打扮一如既往的知性。可不知为何,她的脸色相当不好,全然没有之前几次见过的那般风姿绰约。 目光越过温淩时,竟然也没有露出习惯性的笑脸,只点了下头。 温淩也道:“简总好。” 傅南期开车从地下车道上来,因为简宁舒停的位置正好堵住去路,他刚出道口就停了。 简宁舒过去,敲了敲车窗。 停顿了片刻,那车窗降了半边。因为是逆光,温淩看不清两人脸上的表情,只感觉他们似乎说了些什么。 简宁舒起身,回头对她嫣然一笑说:“不好意思,我们有点事情要聊,你能先回去吗?”视线落在她肩上的大衣上,停顿了一下,匆匆而过。 傅南期抬头看她一眼。 简宁舒却仍望着温淩,笑意婉转、温柔。 那一刻,温淩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不识趣的不速之客。 “傅总,我先走了。”匆匆打了声招呼,她就灰溜溜离开了。 远远望去,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影看起来却有些孤单。 傅南期抽回目光,简宁舒脸上的笑意也没有了:“不介意我上车聊吧?” “请便。” 简宁舒望着他夜色下古井无波的侧脸,心里无来由地堵了一下。深吸口气,她拉开车门上了副驾座。 他们已经有超过一个月没见面了。 自从她跟傅宴私底下联系之后。 他对她如此冷淡,她确实心有不平,另一方面,也想为自己在紫光的势力更深地扎根人,让他离不开她。 不过,似乎做错了。这人冷起来,当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 可是,她到底是心绪难平。 逢迎不行,忤逆也不行,这个男人简直是油盐不进。 她按下半边车窗,迎着冷风给自己点根烟:“我当你为什么不理我,原来是找到新欢了?” 他没接话。 简宁舒回头,只瞥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讽刺,她心里的火气更是蹭蹭往上冒,都快忍不住了。 “你什么意思?让傅平收拢紫光的散股就算了,为什么分我的权?海外那个加工基地,一直是我在管!” 他轻笑:“东利还不够你折腾?” 简宁舒被他这副漫不经心的冷漠意态刺得更加恼火,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彷徨、恐惧。 她得以创立东利并成功上市,在这一领域站稳脚跟,少不了这个男人的支持。没有人比她清楚,傅南期持有的东利股份,只要联合一两位股东就能把她拉下来。 不过,一直以来她都是他的左膀右臂,为他在海外开疆拓土,她从来想过有一天他会舍弃她。 不为工作,他们还有老一辈那一层婚约关系。 虽然只是口头,那也是实打实的。 自此,她才明白自己是出了个昏招。她不该贪心,什么都要,也不该试图搞些小动作来挑战他的权威。 可是,她不甘心。 不甘心他总是这么高高在上,把她当颗棋子似的。 以前倒罢了,他对身边出现的女人大多一视同仁,疏离而客气,谁都无法真正靠近他。 可自从那个小姑娘出现在他身边,就天天跟他汇报,一起工作,同进同出,他还带着她到处跑。 人最怕的就是比较。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了危机感? “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丫头了?”简宁舒深吸一口气,忽而一笑。 虽是半开玩笑的语气,眼睛却一直定格在他身上。 傅南期瞥她一眼:“你今天特地过来发疯,就是因为她?” 简宁舒的脸色变了变,指甲攥在掌心里好几次,到底还是松下来,嗤笑:“她算什么东西?也配?我想你的品味应该也没差到那地步。” 傅南期淡笑,并未作答。 简宁舒狠狠吸了口烟,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瞥他,这个男人藏在黑暗里的神色晦暗不明,让她心里不安。 心里也明白,这趟过来是徒劳了。 他既然下定决心要收回那个基地的控制权,就有心防着她了。这人作出的决定,从不会更改。 还是,很早以前他就防着她? 第一次,向来冷静的她心里乱得很。 第34章 工博 温淩回到家时, 程易言还没睡。客厅里杂七杂八堆着十几个快递盒,她正拿剪刀耐心拆着,嘴里发出“哇哦”或者“切”的声音。 温淩原本有些坏的心情此刻竟然意外好转, 过去:“你在看什么呢?” “搞活动, 我买了好多。哎,这个月荷包又缩水一大半!” 温淩笑, 蹲下来:“我帮你一起拆。” 程易言回头就给她个感激涕零的熊抱:“世上只有闺蜜好,有闺蜜的孩子像个宝……” “差不多得咧。” 洗漱完回到房间, 时针已经指向11点。 温淩伸了个懒腰, 躺进了被窝。 却不怎么睡得着。 她拿出手机翻了翻, 却发现微信里有几条未读信息——都是傅南期发来的。 [很晚了, 路上小心点。] [到了吱一声,给我发个定位吧。] 温淩盯着这两条信息看了很久, 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还真的发了个“吱”过去。 发完没多久她就后悔了——人家是她的谁啊?没义务送她。就算鸽了她也是理所应当的,人家可是大老板, 还是她的投资爸爸。可是,撤回也来不及了。 她干脆扔了手机, 被子一提盖住了脑袋。 眼不见为净。 另一边, 傅南期看着屏幕上那个明晃晃的“吱”字默了好久, 失笑。 生气了? 认识一年了, 傅南期对她的性格倒也有些了解。看着温温柔柔的, 拗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工作很认真, 人也聪明, 就是有些死脑筋,也可以称之为“涉世未深”。 她不大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对着熟悉的人。 如果是刚认识那会儿, 这死丫头就算再生气,再头脑发热,也绝对不敢发这种东西给他。 笑笑就过去了,傅南期没追究。 …… 温淩第二天去汇报工作的时候,一颗心是悬在嗓子眼的。搞得傅平领路时都回头看了她好几眼:“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 “啊?”温淩恍惚回神。 “眼圈黑得跟熊猫似的。”他笑着伸手指了指。 温淩面色尴尬。 不用特地提醒的,早上她照镜子时已经领略过了。 不是化妆来不及的话,她就多盖几层粉底了。 站在董事办门外,她深吸一口气,叩响了门。 “请进。”一如往常威严的声音。 温淩抱着资料推门进去,在办公桌对面的客椅里坐下。傅南期这人没有虐待下属的爱好,平时汇报,大多会让下面人坐下慢慢说。 不过,他虽然客气,跟他汇报的人总是不免提起十二分小心。 只因他这人思维敏捷,洞察秋毫,一丁点的错漏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别说糊弄了,稍微一点不用心都会被他瞬间窥破并指出来。 哪怕他不愠不火地指出,也会让汇报的人大感惭愧。 今天的温淩却比往常都要紧张些。 “开始吧。” 见他没有提昨天的事情,温淩才算是松了口气,连忙开始汇报:“……新的一批金属切削的实验数据出来了……” 她认真汇报,他耐心倾听,只偶尔打断指出一些小问题,总体并没有太大的纰漏。 “把这些问题回去重新整理一下,over后发到我邮箱里。”他的钢笔点在资料上,随意圈划出几点。 温淩瞥一眼,都是刚才他提到过的。 一点不差。 她要是也有这记忆力就好了? 温淩接过资料站起来:“那我回去了,傅总。” “等一下。”傅南期喊住她。 温淩刚要迈开的脚步停住了,一颗心跳得极快。余光里她瞥到他低头解了颗领扣,动作慢条斯理,她却更加紧张。 那一刻,莫名想到一句话:猎手在有完全的信心捕获猎物时,往往是漫不经心的,他们更喜欢戏耍猎物,看猎物临死前的垂死挣扎。 当然,他应该不会如此。 是她做贼心虚罢了。 “……傅总……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却把一张卡片递给了她:“这里有个工博会,你有兴趣的话,过去看看吧,多增长一点见识。” 温淩的心情顿时多云转晴。 她把卡片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谢谢傅总!” 回到办公室,温淩见所有人都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有些好奇地凑过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工博会啊,你不知道?”周晓从一沓卡片中随意抽了张,扔给她。 温淩接过来一看,好家伙,竟然跟半个小时前傅南期给她的一样。枉她还当宝贝!不带这么耍人玩的?! 可是仔细一看,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温淩又掏出了自己那张卡片,跟这张进行对比了一番。然后,发现还真的不一样。 “咦,你这张怎么不是红的是金色的呀?字也是雕刻版。”周晓和张月都凑了过来,好奇地伸手去摸。 果然,除了开头几行字一样,后面还多了一行字——“欢迎最尊敬的来宾”,末尾还给出了酒店地址和编码,竟然还是最高规格的那一类套房。 “好家伙,竟然是贵宾卡,你哪儿来的啊?” “会不会是刚刚混在一起的?主办方搞错了,不小心混在了普通函里?” “怎么会,刚刚我一张张翻遍了啊……” 未免她们越扯越离谱,温淩打了个哈哈就逃之夭夭了。 出发那天,天气有些阴沉,好在并不影响飞机起飞。虽然傅南期给温淩的是贵宾卡,温淩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大家一块儿坐普通舱。 谁知,上飞机时工作人员接过那卡片一看,望她一眼,又低头核对了几次。 温淩不明白:“……怎么了?” 工作人员笑容会服如故,只是伸手往后引,提示她进错仓了。似乎怕她误解,对方又解释了一句:“这是包机,位置都是按号码排的。 温淩怕被人围观,忙跟着他飞快往后走。 抵达贵宾舱的时候,傅南期坐在靠窗的位置假寐。偌大的舱内只有寥寥几人,神情仪态俱不动声色,隐隐不凡,似乎都是他们这一层面的人。 温淩看准了唯一的空位坐下,埋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不过,她这格格不入的一个,到底是吸引了其余人的主意。不过,都是有身份的人,没有人多问。 那些打量也只是匆匆一瞥就收回了。 温淩一颗心安定下来,从前面的椅背口袋里取出一份杂志。 一开始只是转移注意力,可看着看着就被吸引了。 “好看吗?”身侧冷不丁有道声音响起。 四周太安静了,温淩差点被吓一跳,回头望去。 傅南期已经醒了,半支着额头轻轻揉着太阳穴,温淩注意到他黑眼圈有些重,有些疲惫的样子。 “傅总,昨晚没有睡好吗?” 他“嗯”了声,又闭上了眼睛。 温淩见他真的很累,没有再开口打扰。 飞机上的时光不算无聊,但也算不上多好玩,过了会儿温淩也有些困了。她随意往旁边一看,他那侧的遮光板没下,阳光穿过玻璃落在他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倒显得更加清俊。 温淩的目光多停留了片刻,心里想,果然是累了,这样也睡得着。 想着手里就动了,她起身去够那遮光板。 回身时,身下的人却睁开了眼睛,定定地望着她。这双眼睛漆黑而沉静,像深潭一样望一眼好像就要陷下去。温淩莫名想到了初见时,那匆匆的一瞥对视。 “谢谢。”他对她笑了笑。 本来就是举手之劳,他这样说,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抵达虹桥已是下午,温淩拖着自己的小行李跟着人群下了飞机,穿过大堂,终于汇入来时的大部队。 心里也平静多了。 跟一帮大佬待在一块,多少有些如坐针毡。 公司早就安排了车,先到工博会附近的酒店下榻,明日养精蓄锐后再出发。 晚上有个花园派对,张月催了她几次,温淩都没好意思去,推脱道:“我身体不大舒服,你们去吧。” “哪儿不舒服啊?”张月担忧道,“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儿,可能是晕机,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 房门关上,温淩松了口气,搬了把椅子去了阳台上。 走到外面才发现阳台外面是个人工湖,湖对面也是一排同样规格的独立别墅房间。有几艘小船在湖面上飘荡,仔细瞧,上面还有人在下棋打牌。 这样热闹,却总有人安安静静。 温淩的目光穿过湖面,落在对面靠窗那人身上。 他似乎是在想事情,目光放得很空。可是,就算这样,神情也是深远的,不像她,一想事情就像是在发呆。 岸边有棵杨柳树,枝叶罅隙间筛落点点光斑,影影绰绰落在甲板上,让他的身影看上去也有些不真实。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切了小号,恶作剧似的给他发了条短信:[哥哥哥哥,需要迷*水吗?酒店直供,保证效果,需要请加V******] 发完就一直偷乐,不忘抬头窥探对面人。 傅南期果然低头在看手机了,隔得有点远,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约莫是挑了下眉毛。 下一秒,她微信响了一下。 温淩掏出一看,发现是他发给她的:[好玩吗?] 温淩:“……” 这种时候,谁承认谁是傻子。 [温淩:什么啊?] [傅南期:继续装蒜。] 温淩不敢再回了,发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包。 他终是大发慈悲,放了她一马。 温淩松了口气,正要往回走,不经意侧眸就看到了绕到西边湖畔的男人。傅南期看着她,下巴朝旁边指了指。 这是让她出去的意思。 温淩的脚像是生了根,扎在地上不动了。 可他岿然不动,就这么望着她,一点也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她只得硬着头皮走出去。 是夜,星光寂寥。 温淩和傅南期并肩走在林荫小道上。说来也怪,把她叫出来,却只是让她陪着他散步,也不跟她说话,更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温淩小心侧头,他似有心事的样子。 她低头望着脚下自己的影子,人往前动一下,踩一下,动一下,踩一下,不亦乐乎。 他的影子靠过来,她坏心眼地踩一下。 踩中了! 又中! 又踩一下! 结果,踩空了—— 温淩抬头,望见他月色下的面庞。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树影婆娑,蒙昧不明,眉眼倒温柔写意得很。 四周太安静了,葳蕤茂密的灌木丛把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和四周隔开。 好像天地间,此刻就他们两个人。 温淩无来由的紧张,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破这份静谧。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停下脚步。 总不会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跟她说? 温淩犹豫片刻抬起头,他雷打不动的淡漠俊脸在头顶望着她,冷冷看她一眼:“好玩吗?” 温淩瞬间安静如鸡。 …… 第二天起早,她跟张月几人一块儿去一楼餐厅用餐。 “你占座,我跟晓晓去拿东西。”张月拍她肩膀,好似给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 温淩无所谓谁先去后去,点头应是。 不过,这两人的动作也实在是慢,迟迟不见回来。她闻着旁边飘来的各种香味,实在是馋得很。 “你平时都这么好说话的?” 温淩回头,发现傅南期竟然坐在她旁边。他慢条斯理低头切着面包片,这话像是无来由的一句闲话。 不过,倒似有几分不满似的。 温淩怔了一下说:“这是小事,我不急。” 傅南期沉默了会儿,侧头看她一眼:“你这样的性格,是很难走得远的。” 这话他以前就说过了。 温淩也沉默下来。 道理都懂,就是迈不出那一步,这是心理上的障碍。若无大变故,恐怕很难改变。不然怎么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她知道他很努力地带她了,可她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不过,她也隐隐有些怪异的感觉。以往他虽然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是性子冷,并不会过多干涉。 吃完早饭后,温淩随着人流上了大巴车,通往距离这儿不远处的工博会。 傅南期靠在大门口的廊柱下,就这么看着她跑远,小姑娘特别灵活,跟身边人说笑,态度谦逊而可爱。太阳落在她白净的小脸上,把那生动的模样定格。 旁边有人上赶着跟他搭话,他心不在焉听着,一眼没往旁边瞅,看的都是她。 心里想,怎么有人这么笨,给她指好的康庄大道不愿走,偏要自己闯,非撞得头破血流才罢休。 心头泛起难以言说的味道,像晨起涨潮时,人走在岸边,远处一声一声声声入耳,不随意志左右。 第35章 危机 这次工博会之行持续三天, 开头两天是逛展会,最后一天大家却心照不宣地花在了旅行上。 路上,还碰上了傅南期的几个熟人, 似乎是来这边开发一个什么项目的, 谈完后,顺带逛一逛。 他们也没去什么地方, 先到豫园逛一圈,又去了城隍庙。其实这些景点大多大同小异, 别看广告吹得玄乎, 去了也就那样, 手里大大小小的礼品倒是拎了一袋又一袋, 被宰得明明白白。 回去时,温淩手里也被塞了两个袋子。 她说什么也不肯收, 还是傅南期说了句:“拿着吧,他们最不缺的就是这个,就图一乐呵, 这些东西回头就扔了。你拿着,当替□□道, 给社会做贡献了。” 温淩再也不好推辞。 他开车送她回去的路上, 她闲着无聊, 翻了翻礼盒, 结果从中掉了个红色的小盒子出来。 盒子不大, 蓝色缎布里嵌躺着一枚玉石, 竟然是一枚观音像, 还串着条红绳子。可是,不该是‘男戴观音女戴佛’吗? 温淩有些疑惑,忍不住摸了摸。 这枚玉石通透莹润, 雕工精细,栩栩如生,一看就是上品。 温淩回忆了一下,刚才好像没人给她这个。 心里却有种感觉,她回头望去。 傅南期专注地在开车,都没往这边看一眼。 别的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她还能收,这个太贵重了。 不过,她也不好意思专程提一嘴。对她而言,不收是无功不受禄,可是,搁他们这类人身上,把他们送出去的礼物退回去好像就不是很礼貌了。 不但显得小家子气,似乎——还有些不识抬举。 所以,她只是在下车前,悄悄把那个小盒子放在了车位上,关上车门跟他道别:“傅总,回见。” 傅南期在半开的车窗里跟她点头,看着女孩的背影远去直至消失,低头拾起了那个小盒子。 打开—— 那枚和田玉观音吊坠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第一次送礼物被退回来。 还是以这种方式。 表面上看,似乎还是照顾了他的面子。 傅南期指尖摩挲着那玉,微不可察地笑了下。 …… 那个礼拜傅南期出差去了澳洲,项目相关的事情,温淩大多是跟傅平汇报。 日子虽忙碌,倒也充实。 只是,总有人不会让她那么平静下去。 礼拜三徐蓉把她叫了去,笑着宣布了一件事,说公司要评选出一个最佳组长,不出例外的话,应该会在她跟任淼之间产生。 温淩听到这个名字就皱起了眉头,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要求。 其他的没什么,丰厚的奖金成功吸引了她。 不过,想要获得名额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徐蓉给了很苛刻的条件,要她们同时去拿下一个客户。 温淩之后几天都待在工作室里,研究这方面相关的。 这位姓周的老板是华侨,是做环保的,需要一大批材料。不过,同时盯着这只肥羊的人很多,他们公司不过是其中之一,其他好几家公司都在接洽了。 别说任淼,想要打败其他公司获得对方的青睐都是个大问题。温淩仔细对比过,兴荣这方面的技术并不占优势,材料的性能、价格方面也只是中游水平罢了。 “徐蓉这是给你下套呢。”这日,许述安怒气冲冲地抄着一手资料过来。 “师兄,怎么了?”鲜少见他这老好人这么愤怒的样子,温淩忙起身给他倒水。 许述安摆手,示意自己不喝了:“我刚刚得到的消息,原来,这个任淼跟负责采购那个许经理认识很久了。有这一层关系,在不让利的情况下,你很难取胜。” 同一个公司,让利又能让道哪儿去呢? 不过,两人做的项目不同,复杂的也是不同批次的货物。要是完全一模一样,还比什么呢? 可这也够她焦头烂额的了。 之后几天,她用了点小关系,去那许经理家门口找她。对方倒也客气,是个场面人,至少并没有因为任淼的关系就对她冷言冷语。 两人聊了几句,没想到这位许经理对她的产品也挺有兴趣的—— “只是,温小姐也知道,对我而言,您跟任小姐的产品就算相差大,也不是特别大,她给我的让利是三成。不知道温小姐能给到什么价格呢?”许茵侧头对她笑了笑,慢条斯理品着杯红茶。 温淩心里一个“咯噔”。 她倒也能拿到这个权限的让利,只是,那样就没什么赚头了,而这个得利,完全是跟她的分红挂钩的。 而且,任淼那批货比她的价格原本就要低一两成,打价格战的话,她完全不占任何优势。 材料的性能还能比一下。 温淩心中急转,面上却温婉地对她笑了笑:“一分价钱一分货的道理,想必您也是明白的。如果您只听价格,我想,今天也不会特地浪费宝贵的时间来见我一面。” 对方也笑了笑,低头啜了口茶。 那日的谈话到此为止。 温淩走出别墅时,忽然被头顶的烈日刺了下。她抬手挡了一下,这才察觉到在屋里待太久了。 吐出一口浊气,温淩去路边打车。 这地方不好停,她打了很久都没打到,气得发了条朋友圈:【等半个小时了,一辆车都没有,要么就是嫌偏僻,不肯接。大概是全北京交通最不发达的地方了[微笑][微笑]】 手机震了一下。 她返回去看,多了条信息。 傅南期发来的:“在怀柔?” 温淩一怔:“傅总,您有千里眼吗?” 傅南期:“你发了照片。” 温淩连忙折回去看,果然,她还配了张图,荒凉的公路配上滚滚的烟尘,很应景。关键是,旁边还有路标。 傅南期:“我在雁栖,如果你愿意等一下的话,我过会儿顺道捎你一程。” 温淩:“多久啊?” 傅南期:“大概20分钟。” 温淩:“好的。” 免费车,不搭白不搭。而且,这还不一定能打到呢。 傅南期果然准时,其实不到20分钟就到了。车一停下,温淩就轻车熟路地拉开后座坐了上去。 这次的司机不认识,是个生人。 温淩还往前面多看了一眼。司机礼貌地回头,跟她打了声招呼,她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也说了声“你好”。 车子启动,往南疾驰,沿路的风景放映般向后退去。 来时心里都是工作,现在放松下来,这荒芜的景象看来竟别有一番风情。她趴在车窗上,人像是要钻到外面去。观望了会儿才觉得无聊,回头。 傅南期在工作,笔记本压在腿上,指尖滑动,不时打下什么,调一下蓝牙耳机。 她脑中一转话就脱口了:“傅总,您不是教我要劳逸结合吗?在车上还工作,这算不算是效率滞后、事后补票的一种表现啊?” 原是开玩笑,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直觉自己造次。 她小心去看他的神色。 傅南期没在意,只是抬眸笑了下:“你倒是学以致用。” 明明是夸奖的话,她却听出了几分揶揄的味道,脸上热了下。 这才发现,他今日穿得很随意,简单的灰色毛衣,倒有点像初见时的穿着。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可他这人气场实在强大,哪怕穿得再普通,也让人直觉这不是一个普通人。不像她,穿成黄袍也不像是个太子。 想到这里,她就想到了刚才工作的事情,人有些怏怏不乐。 傅南期看出来:“怎么了?” 温淩想了想,还是不对他隐瞒,一五一十告诉了他。说完,自己也没发现自己语气里那一点儿依赖:“傅总,您说我能赢吗?” 他瞟她一眼:“你现在是把我当成你的私人秘书了?” 她讪笑:“哪能啊。” 看他神色,没有生气的意思,她才松口气。回到住处,温淩下车,在外面跟他道别:“您慢走。” 却见他推了车门下来,外套自若地挽在肘弯处。 温淩:“?” 傅南期下巴微抬,没好气:“你不是要问我那个单子的事情吗?” 温淩没料到他真的会愿意帮她,喜出望外,蹬蹬蹬去上面引路。傅南期跟着她身后,迈步上楼。 这是老房子,墙皮都脱落了,楼道里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可以说,从他出生到现在就没住过这种房子。 这点忐忑也落在温淩心里,走两步回一下头,看看他的表情,有没有嫌恶或者不耐烦……事实证明她多虑了,他始终坦然自若,对这脏乱差的环境视若无睹。 程易言不在,客厅里却堆满了她的快递盒。 屋子本就不大,这么一堆,顿时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温淩连忙弯腰去捡,可以说用了毕生最快的速度。 很快,盒子就大装中、中装小,被她拾掇到了角落里。 “您坐这边。” 然后是上茶、点心,俨然按照最高规格贵宾来招待,弄得傅南期反而有些哭笑不得:“别拍马屁了,有话直说。” 温淩笑着并拢膝盖,坐到他下边位置,看上去倒有些小学生面见老师。 她也不黏糊,把事情前后都跟他说了个遍,事无巨细。 他边听边低头喝茶,似乎是不经意的,但温淩知道,他露出这种若有所思的神情时,就是在思考。 说完,她也不催促他,安静坐在那边。 茶少了,连忙起身给添。 傅南期撩起眼帘,笑:“你倒挺会伺候人。” 一句玩笑话,在这样的环境中听来却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暧昧。温淩弯腰的动作停了下,不确定看向他。 傅南期摘了眼镜,此刻正低头擦。 温淩觉得,她还是习惯他不戴眼镜的模样。光看面相,长眼修眉的他应是个极温柔的人,眉眼间却又总是透着一股淡淡的漠离感。矛盾,却又奇异地和谐。 好似察觉到她的注视,他抬头对她笑。 这一笑有些晦暗不明。 温淩的心砰砰直跳,恍神间,竟盯着他看了好久。 她又给他添茶,却听见他说:“再添就溢出来了。” 温淩:“……”虽然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丢脸,但这一次,似乎跟之前那些情况都不大一样。可具体哪儿不一样,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好在他没有再为难她,之后的时间都是在认真跟她分析润森那个单子的事情。 他首先说的一句话就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知道润森是靠什么起家的吗?” 温淩点头,这点她早就查过了:“建材。不过,这两年上面查得严,过去很多传统的材料已经通不过审核了,而且功能稳定性也不好。” 他点一下头,换下一个问题:“那你知道,润森这次的这批材料,要用在什么地方吗?” “好像是京广的工体馆。” “功课挺全的。”他侧眸对她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此刻她有点不太敢直视他的微笑。 她不答,他也没有纠结,笔在纸上唰唰划了几下。温淩好奇望去,发现是一个循环图像,从原材料到供应商之类的掣肘、互补,条件都出来了。 “只是,你这功课做的还不够深入。京广那个工体馆我也知道,上一个承包的建材商是另一家公司,也是业内有名的,不过,材料的温度扛不住暖气的持续高热,拆了,这次算二次返工。所以,润森对材料的性能、质量方面应该非常看重,尤其是耐高温这方面。” 他寥寥几句就说出了这个单子的重点,把客户的心理摸得极其透彻,温淩是思路一下子就清晰起来。 不过,她还是有点不确定:“可是价格方面……” 傅南期:“如果只看价格,一开始她就不会理你。这个许茵,我也见过,不是个无的放矢溜着人玩的。既然她选择见你,就是对任……” “任淼。”温淩忙道。 傅南期点头,接下去说:“就是对任淼的方案存有疑虑。不过,她也没有一口回绝,说明心里的天平也不是很偏向你。这种时候,你得在材料的性能、尤其是耐高温这方面下点功夫,最好做个详细的介绍策划,把你的优势挑出来给她看。但是,只是这样还是不行。” 温淩原本都豁然开朗了,乍然又被泼了盆冷水,有些悻悻的:“这样还不行?” 傅南期觉得好笑,有心逗逗她:“其实想要效率高一点也很简单。比如——” 温淩看他,竖起耳朵。 傅南期:“我出面,保证马上解决。” 温淩沉默了。他出面怎么会有解决不了的?北京城大名鼎鼎的青年企业家,傅公子,谁敢不卖他面子? 可是,那还有她什么事儿? 就算成功了也跟她半毛钱关系没有。 傅南期笑出声来,手里一沓纸拍到她脑门上:“我逗你的,我可没那闲工夫,老师只领进门,修行还是要靠个人。” 温淩捂了捂脑袋,感觉要被拍傻了。不过,很快注意力又回到正题上:“那您要教我方法吗?” 他招招手:“你过来一点,我告诉你。” 温淩只迟疑一下就凑了过去,虽有警惕,还是奖金的诱惑压倒了一切。 他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热热的,痒痒的,像吹气似的,弄得人很不舒服。 不过,她确实是个领悟力还可以的,只听了个开头,眼睛就亮起来,边听边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别的什么,瞬间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无意低了下头,她的唇近在咫尺。 水润润的,像熟透了的樱桃,让人——想咬一口。 第36章 礼物 傅南期给她支的招很简单, 让买方市场变成卖方市场。 她手里那批货虽然隶属公司,却不在北京这边的仓库。温淩自己付了一笔预订款,按流程, 总公司的备案上就多一笔, 润森公司自然多了一个无形的竞争对手。 她不说,谁知道那是她自己做的手脚。 “那不是骗人吗?”温淩刚听他说出这个计划时, 还楞了一下。 傅南期的目光有点像是看白痴:“这叫‘兵不厌诈’,不然你以为, 我这生意这么好做的?这么老实, 你以后怎么在这个大染缸里混?”他又拿笔敲了一下她的头。 她不敢吭声, 只敢悄悄往角落里躲了躲。 心里暗暗腹诽:上学时学不好老师还不体罚呢!他也太严格了! 过两天, 温淩第二次和许茵谈判时,她的态度果然没有之前那么好整以暇了。想必, 事先也调查过。 人就是这样,抢着的东西,潜意识里自然认为是好东西。 她把在傅南期指导下的策划再次给她看时, 许茵的目光也比之前亮了不少。 她之前的方案做的也可以,不过在介绍材料时比较笼统, 没有一个突出点, 这次针对耐高温这方面着重阐述, 有了一个明确的总体方向, 正中她下怀。 许茵也不忸怩, 当场就定下来。 消息回头传回公司, 任淼的脸都气绿了。 之后几天, 偶尔在公司里碰见也是阴阳怪气的。温淩懒得搭理她,专心做自己的工作,还拿到了那笔奖金。 她一高兴就给傅南期发去了消息:“成功!谢谢傅老师的指导, 鞠躬感谢!” 那边过了会儿才回她:“傅老师?” 温淩这才意识到嘴快了,不过,那确实是她潜意识里的感觉。她有点心虚,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过去。 那边没再追究。 温淩知道他这人其实很大度,不会计较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见此也不由松了口气。 温慈就读的是H大金融系,温淩最近都忙于工作,有段日子没去见她了。这日商量好礼拜六去接她,她开心地发了好几条“爱你”、“世上只有姐姐好”。 温淩回:“贫嘴。” 温慈:“[吐舌头][吐舌头]” 礼拜六早上,温淩早早起了床,特地换上了前几天买的新衣服,一件米色的无袖高领毛衣。背部做了镂空设计,有点小性感,很好地勾勒出曼妙身形。 之前见霍辛穿她就跃跃欲试了,一直有些忐忑,没想到穿上效果还不错。 这种轻熟的风格,她驾驭起来竟然得心应手。 出租车在校门口停下,温淩下去,在人群里搜寻温慈的身影。这时,手机却震动了一下。 温淩打开,是温慈发来的:“姐,我跟哥哥去附近的咖啡馆了,校门口人太多,不方便,你来这边找我吧,地址是海淀********号。” 温淩看到“哥哥”二字,心里警铃大作。 温慈虽然武力值可以,头脑挺简单,她以前从来没来过北京,哪来的哥哥?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温淩照着地址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到了那边她却愣住了。 隔着几米远温慈就冲她招手了。温淩的目光却落在她身边那个男人身上——傅南期没看这边,支着下颌望着窗外的街道,侧脸安静。 她没料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遇到他。 不,应该是,他怎么会来这儿呢? 又跟小慈在一起? 温淩停顿的片刻,温慈已经过来拉住她,按着她肩膀让她坐到了桌对面。 “姐,你喝什么?随便点。”她把菜单推到她面前,下巴往旁边努一努,“傅哥哥请客。” 温淩吓了一跳,忙去看傅南期:“你瞎说什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温慈委屈巴巴:“他让我这么喊的呀……” 温淩:“……”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傅南期全程安静地听完了她们这一番对话,只是微微笑,颇像个观棋不语的真君子。 温淩心头却狂跳,恨不得拿胶带封住温慈的嘴巴。 “对了,傅总,您怎么会来这边啊?”还碰到她妹妹? “我在校友基金挂名,路过,顺道过来颁个奖。” “哦,这样啊。” “你呢,工作顺利吗?” 说起这个她就眉飞色舞,得意劲儿怎么也掩饰不住:“在您的指导下,圆满完成任务。” 他笑了笑:“那继续加油。” 温慈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偷笑。 快离开时,温慈却忽然捂着肚子说不舒服,要回学校去。 “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温淩紧张起来。 “不用不用,可能是大姨妈来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可是,我都说要给你买衣服逛商场的……” 温慈不耐烦地打断她:“你跟傅哥去就行了,我尺码你也知道,看着好看就买下,回头寄给我,我相信你的眼光。” 温淩只好作罢。 走到学校外,温淩有些不好意思道:“傅总,您下午有事吗?要是有事,您先回去好了,我自己去逛。” “没什么事,一起吧,我也好久没逛街了。” 他们去的是附近的商场。节日快到了,一楼大厅张灯结彩,还摆出了各种形状的灯箱,温淩在自动扶梯上都不安分,好奇地东张西望四处打量。 她身边的傅南期却显得极为安静,只低头按手机、发信息。 发完,他回头看她一眼,她的围巾歪了。 他伸手替她将垂落的一边提上来。 温淩回过来看他,目露讶异:“傅总,怎么了?” “围巾快掉下去了。” “哦——”她没多想,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各个柜台间琳琅满目的物品上。 旁边有对老夫妻正好下行,擦肩而过时,老太太朝他们多看了一眼,回头跟自己老伴说了句什么,相视而笑。 傅南期听力俱佳,正好捕捉到那一个字眼,微微怔了下,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只有小姑娘没心没肺,压根没在意,只是不经意抬头时发现他在看她,有些不解:“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吗?” “没有。”他不动声色淡笑,收回目光。 说是一同逛街,其实傅南期对逛街这种事情明显兴趣不大,大多时候是陪在她身边充当背景板。 温淩自己则从一层逛到顶层,又从顶层逛到了负一层,角角落落都不放过。 回头才发现时间过得太快了,她手里拎了大大小小不少袋子,可压根没有尽兴。 傅南期看着她颓丧又纠结的小脸,觉得好笑,也觉得不可思议:“一下午时间,还没逛够?” “您不懂,对于女人而言,逛街的时间是永远不嫌多的,只有少。”她扁嘴,叹气,“当然,少的不止是时间,还有——逐渐缩小的荷包。” 她又看他,“您这样钱多得需要个人来专门打理的大银行家,肯定是不明白的。” 傅南期觉得,这个小丫头总有办法逗他笑:“我?大银行家?何以见得?其实我也没什么钱,不过是把钱从一个口袋转移到另一个口袋来投资罢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温淩却一点不信。 他这样的都算没钱,那什么样的人才叫有钱啊? 不过,他平时确实挺低调,除了出行必备的车辆和出席正式场合需要的正装,其他衣食住行方面倒不怎么奢靡考究。 当然,也不抠。温淩觉得他是那种好的东西并不刻意珍视,差的东西只要好用、也不介意用那种人。 无论到什么环境里,都能处之泰然。 除了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点儿傲然,他身上倒是看不到什么公子哥儿的坏习气,也是奇怪。 离开前,她见他手里还是空空如也,一下午时间全浪费在她身上了,到底是不好意思。 路过某专柜前,她买了只猫咪玩偶送给他,那种小小的、可以挂在手指上的小玩偶,只有手掌大小。 傅南期当时拎着这东西看了很久。 这种沉默,温淩觉得可以理解为“无言以对”,她脸红了又红。可是,实在想不到可以送他什么了。 后来这个礼物他还是笑纳了,小指勾着在面前晃一晃,又晃一晃,笑着说:“这是我收到过的最‘特别’的礼物。” 温淩像只小鹌鹑一样垂着头,没吭声。 她明白他话语中的含义,这“特别”,等同于“幼稚”,以及“荒诞”。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她收到了一份快递。 打开后,赫然是上次他在车里送的那个观音吊坠。 底下,还有一块小卡片,是他手写的,字体行云流水,笔锋遒劲。第一句话是“礼尚往来”。 第二句则是“我送出去的礼物,从来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早知道他骨子里也是个强硬的人,与傅宴不遑多让,只是没想到他会做到这样。 温淩的脑子有些乱。 倒不是礼物本身,而是,他第二次送出这份礼物所代表的含义。 温淩想了想,还是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连通的那一刻,周遭的夜色似乎变得更加浓重了些。温淩下意识按紧手机,往窗外望去。 夜如墨般漆黑,四周安静的好像只有她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电话接通了,傅南期低沉的声音在那一边格外清晰:“收到礼物了?”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温淩却觉得他意有所指,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打给他一样。 她默了一下,声音有些艰涩:“收到了。” “喜欢吗?” “……为什么要送我观音啊?”其实,这个问题之前在车上她就想问的。 “你知道‘男戴观音女戴佛’的典故吧?”他笑了笑,并不急着解释。 “嗯。”“观音”谐音“官印”,意思是飞黄腾达,古时候男子在外,这是对事业的美好寄寓。 后面关于女子那一块内容就不大好了,古人认为女子心胸狭隘,戴佛是希望能胸襟豁达的意思,温淩不以为然。 傅南期道:“相比于一年前,我觉得你已经有很大进步了,虽然有时候有些笨笨的,很努力,也很上进,我希望你能在未来的几年里好好工作,有所作为。至于性格方面,我觉得挺好的,没有什么需要改善的,做自己就好。” 温淩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鼻子忽然有些发酸:“谢谢傅老师!” “你叫我什么?”他莞尔。 温淩微怔,试探改口:“……傅总!” 他没有再纠正她,估计是觉得纠正也没用,道:“一个人在家吗?” “嗯,程易言回老家了。” “你上次不是说,要把二期的新生产线计划跟我说说吗?”他似乎还在工作,那边有文件翻页的声音。 “不会打扰到你工作吗?” “不会,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正好一起。” 温淩也不再废话:“那我马上去找资料。” “不用,你先去洗漱,大冷天的,一会儿我们床上聊。” 温淩:“……傅总??!”可是,他语气平静,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歧义。 温淩的脸却已经涨成了红苹果,可这种事情更不好追问,以免更加尴尬。 听筒里静了会儿,终于传来他的笑声:“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快去洗漱吧。” 温淩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可不知为何,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一颗心也七上八下惴惴起来。照理说,他不是那种轻易会撩拨人的人,可是,她又觉得他不大可能瞧得上自己。 那晚,温淩窝在被窝里跟他聊天,说了很久很久。快挂断的时候,她看了眼手机屏幕,竟然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她忙跟他说“晚安”。 “明天见。”他笑了笑,把电话挂了。 …… 温淩第二天去上班还有些迷惘。乘电梯时,张月好几次回头看她:“有心事啊?” “啊?” 张月:“我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温淩躲开她的视线:“没啊。” “还说没?魂不守舍的,刚刚喊你三次你一次都没应。” 温淩心虚,随便扯道:“可能是最近有些忙吧,老想着工作的事情。” “也要劳逸结合啊。” “嗯。” 中午接到薛洋的电话,邀她这个礼拜六一块儿过去剪彩。温淩一问才知道,他开了家新公司,自己单干去了。 温淩也为他高兴,又有些埋怨:“那您也太不够意思了,事先都没只会我一声。都开业了,我才刚知道。” “这不是请你了?听你师兄说,你最近忙得很,好几个大Case,哪儿敢打扰啊。” 温淩被他打趣得都脸红了:“您别涮我了,就我那点儿斤两,您还不知道?都是朋友帮忙,看得起我。” “那说好了,礼拜六,别忘记了。” “我一定去。” 为了礼拜六的事儿,前天她早早下了班,准备去附近的礼品店选购一下礼物。可是,下楼时心里还在纠结,到底应该买什么。 她还拿出手机开始百度,根本没注意侧边过来人。 到了近前,她才堪堪止步:“不好意思……” 抬头看到来人时,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傅南期笑道:“刚下班?” “嗯。”温淩也笑了笑,“明天去给老师剪彩,我在想要买什么礼物好。” “自己老师,送什么都可以。礼物说到底也只是个心意,别太较真。” “谢谢您。”不过,她还是没办法太随意。 傅南期看她表情就知道了:“那一起,我明天如果有空,应该也会过去一趟,就当请你参谋了。” 他们去了就近的名品街。 不过,挑来挑去后来却进了一家比较杂的百货店。虽然不算不入流,货架上陈列的商品也大多是一些中高档品牌,和旁边形形色色动辄上万十几万的店铺比起来,算是比较平价亲民的。 不过,总算在温淩能承受的范围内了。 她在货架间穿来穿去,一开始挺开心,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表情反而越来越苦恼。 “傅先生。”她回来了。 傅南期放下手机,见她愁眉苦脸的,不由笑问:“怎么了,东西不够多?” 她摇头,叹气:“是太多了,反而不好选了。” 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带她过来是好意,她反而因为选择困难浪费了他大把的时间,实在不应该。 “要不你先回去,我自己再看看?”她低头,他手里勾着一个礼盒——那是进门后看了两圈就买的。不像她,看了快半个小时了还么选好。 傅南期忽而道:“其实,送什么不是关键。” 温淩看向他。 傅南期:“其实,你老师未必有那么多忌讳,你送什么他都不会介意,是你自己给自己设置的障碍。如果你随性一点,就不用纠结那么多了。” 温淩没答。 道理是简单。但是,做起来哪有什么简单? 她又不是他,如果她站在他这个位置,当然不用想送什么。退一步说,就算送的东西不合心意,人家也会感激涕零。说带来,送什么不是关键,关键是谁送。 心里这么吐槽,她不经意抬了下眼,发现他正定定望着她。 到底是心虚,她目光躲闪开,佯装低头继续去挑,嘴里欲盖弥彰地嘀咕着“这个好像太小了”,又或是“这个好像太幼稚了场合不适合”。 傅南期心知肚明,只觉得好笑,倒没有戳穿她。 期间他接到一个电话,吩咐她两句,去了门口接听。 温淩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得以安心挑选。 这地方是繁华商业街,进进出出的人很多,这才一会儿功夫,外面就涌进了不少人,不乏年轻情侣。 温淩四下里一扫,竟然看见了两个熟人,不觉怔了下,脚步停在原地。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两人已经说笑着走近。任淼甫一抬头,就和温淩的视线对上了:“淩淩?” 温淩淡淡一点头,没什么表情。 “好巧啊。”任淼笑了笑,“明天是薛总的大喜事,我跟阿宴过来挑两件礼物。” 温淩是真的诧异。 这两人过去,确定不会被薛洋扫地出门? 薛老头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当然,这跟她没有关系。而且,这个名利场呆久了,她大多也了解,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在利益面前,再不对付的人下一刻都可能握手言和。 温淩点一下头,态度敷衍,回头挑自己的东西去了。 任淼的表情有些僵硬——温淩的态度,跟她想象中有些差距。 没有人比她清楚温淩有多爱傅宴,多崇拜这个男人。她大三那会儿就跟傅宴在一起了,忍受着他身边来来往往的莺莺燕燕,却从不开口要求什么。 这样卑微隐忍到极点,不是真爱是什么? 虽然她也爱慕傅宴,不过,她从来都瞧不起温淩。 也从来没把她当成威胁过。 她看得很透,傅宴只是玩儿玩儿她罢了。他们这个圈子,这种事情稀松平常。别提他对温淩如何,光是他那个精明强悍的母亲,他跟温淩就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何况,傅宴真的爱温淩吗?不见得。 任淼心中急转,欲要上前说两句,一个男人缓步走到温淩身边,轻俯下身:“挑好了吗?” 角度原因,任淼只能望见他白璧无瑕的侧脸,鼻梁很高,眉骨清正,乌黑的眸底噙着春风般的笑意。 这个姿势,两人贴得极近,又是这样自然而然,非常亲昵。 任淼怔了片刻,回头去看傅宴,却见他面色冰寒,一瞬不瞬望着对面两人。 傅南期跟温淩说完话才不紧不慢地回过头,像是这会儿才注意到他们,浅笑招呼:“巧啊。” 任淼忙递出笑意,态度恭敬:“傅先生,您好。” 她跟傅南期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并不熟悉,只知道这人在楼市和股坛屹立多年而不倒,是金融圈的一个神话,在北京年轻一辈的企业家中更是佼佼者,她哥哥任东明向来自视甚高,却对他多加推崇,自然不敢小觑。 傅南期客气地跟她寒暄了两句,回头继续跟温淩说话。 看两人的关系,应该不差。 任淼心里升起隐晦的别扭,又想起那日宴会上看到的,出门时,问傅宴:“淩淩跟你大哥很熟吗?” “不清楚。” 任淼心有疑云,见他脸色不佳,只好把话咽下去。 只是,心里的疑惑和别扭则更甚了。 如果温淩和傅南期关系匪浅,就相当于在紫光集团有了新的靠山,这对她的影响挺大的。 而且,傅宴这几日的态度,更让她心绪不宁。 …… “算了吧,真的选不好。”温淩放下手里的罐头,笑得勉强。 傅南期笑了笑,手抚过陶罐的纹路:“其实,送老人家不用那么麻烦,简单一点,投其所好就好,并不需要多贵重。” 温淩垮下脸,哀怨道:“道理也懂,漂亮话我也会说,可轮到自己选起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傅南期回头,笑意从眼底浮起:“你是在挖苦我纸上谈兵吗?” 温淩一怔,意识过来,自己的话好像真有这意思,忙摇头:“我不敢。” “真不敢?” 温淩指天发誓。 他这才冁然,笑着按了一下她的脑袋:“走吧。” 她下意识听了他的话。走到外面他才说,薛洋喜欢下棋,他家里还有一副紫檀木棋盘,是珍品,就由她帮忙以她的名义送给他好了。 温淩说这怎么可以。 他说,那是别人送给他的,他家里这些玩意儿很多,都堆不下了。 温淩这才应下。 是夜,华灯初上,街道上的人流逐渐增多。温淩回头去看身边人,谁知他也正好低头看她,笑:“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她的眼睛有点亮,又有些却步的怯弱,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只是望着他。 傅南期也只是微笑,任由她看。 她反倒不好意思了。不过,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郑重道:“这一年多来,您都很关照我,真的非常感谢。” 虽然一开始有他自己的打算,帮她,不过顺手提携,却将她从深渊中拉了起来,她真的非常感激他。 “不用感谢。”傅南期却道,“‘谢谢’和‘对不起’,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他向来直接,却是话糙理不糙。 温淩赧颜,怪不好意思的。 可要送他什么东西的话,没准他转头就送她更贵重的了。 而且—— 谁知道他还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这人看着不声不响,主意大着呢,谁也撼动不了他的决定。 而有一些事情,也是她想要求证的。 比如—— “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说完,她就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可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而且,也有想探探他底的意思。 心里打定了主意,她复又抬头,执拗地望着他。 傅南期的神色却一如往常,波澜不惊。他说,淩淩,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 说这句话时,这人是微微含笑的,毫不避讳地跟她对视,眸光狡黠。 温淩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他确实是厉害,轻易不显露心迹,不动声色间倒是把人玩得团团转,叫人先按捺不住。 因为这段插曲,路上有些沉默。车开到新城国际,已经有些晚了。 高档小区绿化好,树影婆娑,夜间更显安静。温淩四处张望,就听傅南期道:“到了。” 她回头,他已经把车停了,人在外面弯下腰,敲了敲车窗。 温淩连忙解开安全带跳下来。见他已经往前面走了,又跟条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跟上去。 傅南期进单元门时回了下头,她下意识站正了。 ——像一种本能的反应。 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乖,很乖。 不过,也有点好笑。 他情不自禁地弯了下唇角,有那么会儿,感觉自己在遛小狗。 电梯上升过程中,温淩的眼睛不乱转了,空间太小,偶尔抬一下就会跟他的目光撞上。 他沉静,她亟不可待地逃开,倒像是成了做坏事的那个人。 可明明,她什么也没干。 到了,傅南期按指纹进入,她忙跟上。 屋子还是上次来的那栋屋子,一样的空旷宽敞。可能是色系偏冷的缘故,哪怕打着暖气也觉得寒冷。 温淩捧着热茶杯四处看了看,发现玄关处多了一幅画。 一副蓝色、黑色、灰色和米黄色交杂的抽象画。她看半天没看出这画的是什么,歪了歪脑袋,继续品鉴。 正看着,视线被人挡住了。 她抬起脑袋,傅南期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个盒子:“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她讪笑,直起身。 他循着她的视线回头,也看到了那副画,目光停顿了一下。 “那是一位老朋友送来的,我瞧着不错,挂上了。” “老朋友?” “嗯,刚下海那会儿,一块儿创业的朋友。” “‘下海’?”她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脑海里不由闪过香艳的片段,不怀好意望向他。 傅南期挑眉,眸光淡淡扫来:“?” 温淩知道自己忘形了,连忙收敛几分嘚瑟:“开玩笑嘛。” 她倒也机灵,见势不对就开始扯别的,问起他刚创业那会儿的事情。一方面是为了岔开话题,另一方面,倒也真的有些好奇。 “有遇到过困难吗?”她眼巴巴望向他。 “你觉得呢?”傅南期淡笑,又把皮球踢回去。 温淩被噎了一下,便知道很难在他这儿讨到便宜了:“你这样厉害,恐怕只有坑别人的份儿。” 这话有些嗔怪的意思,亲昵非常,傅南期顿了下,看她。 眸光湛亮。 温淩后知后觉,意识过来自己太过造次,闭紧了嘴巴。 有那么会儿,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微妙。 温淩低头抿了口水,寥解尴尬,目光这时又飘到一旁的画:“是很要好的朋友吗?这画应该挺珍贵的吧?” 知道她是随口乱扯,傅南期也随意答:“在你眼里,什么样的朋友算是‘很要好’?” 她仰头认真想了会儿,看向他:“两肋插刀,遇到困难的时候,只要没有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便能鼎力相助。” 他笑了,笑得让她莫名:“我说得不对吗,傅总?” 傅南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除了父母至亲,哪来那么多的真心相待?你这个要求,未免太高了。” 她有点不服气,反驳:“就因为难得,才难能可贵啊。” 傅南期又看她一眼。 女孩目光湛亮,且清正,是真的对自己的观点持有信念,他心里讶然失笑,却也没有再开口反驳。 也许,等她到了他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他所言非虚。 当然,也可能一直这么执拗下去。 观点不同而已,他总不会跟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便岔过了这个话题。后来兜兜转转,又聊回老话题上。 “送画这位朋友 也是跟您一块儿创立紫光资本的?”听他说起,温淩好奇。 他点一下头,目光淡然:“算是元老。” “那交情应该很深吧?怪不得送画。”她目光中露出歆羡和向往,“伯牙鼓琴,高山流水遇知音。” 他不忍打破她的幻想,却又想逗逗她:“那时候,关系确实挺好。” 温淩期待地望过来。 他淡淡道:“后来,他想做紫光资本的一把手,想把我挤下去,我就先下手为强,把他送进了监狱。罪名是,金融犯罪。哦,对了,那会儿公司还不叫‘紫光资本’,叫‘兰江创投’,是他取的,我给改了,因为不吉利。” 温淩瞪圆了眼睛:“……”够毒的啊。 当然,这话她不敢说出口,只敢在心里默默嘀咕。 他没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小表情,忽然起了点恶趣味,问她:“觉得我狠毒?怕不怕我?” 她还真的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虽然她做不到,不妨碍她理解他这种做法。不可否认,他这样人才是最适合这个名利场的。 可是,她没想到这事儿还有后续。 傅南期瞥一眼那画,又道:“现在他出来了,可惜,以前的班底都散得差不多了,走投无路,又求到我这儿。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他语气玩味。 温淩已经说不出话。 为了权利、地位、利益,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怪不得,之前脸皮撕破成那样了,傅宴现在还去参加薛洋的剪彩礼,跟没事人一样,她自问没这能力。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傅南期道,“可见,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大多时候比不上利益。” 温淩垮下一张小脸,无话可说。 傅南期把盒子递给她。 温淩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很精美的棋盘,瞧着就价值不菲。她有片刻的迟疑,看向他:“真给我?” 他点头。 她小心翼翼摸了摸那棋盘,爱不释手,又有些郁卒。 一想到马上又要送出去…… 便宜薛老头了。 时间不早了,温淩跟他道别:“那我走了,傅总,晚安,你早点休息。” 她弯腰穿鞋子,穿好了,抬头却发现他站在她面前没动。 单手插兜,意态闲适地望着她。 温淩不明所以地站起来,手里还抓着那棋盘:“……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就这样走了?”他反问,眸光定定,要笑不笑的,“没有人告诉过你,天下是没有免费的午餐的吗?拿了人家什么,必然是要还回来什么的。” 温淩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站在那里,很好地诠释了“呆若木鸡”这个词的意思。 那时,整个屋里只亮着一盏壁灯,昏黄的光线下,傅南期端端站在她面前,就这么看着她。 她从一开始的迟疑、茫然,渐渐变成不知所措。 好像内心的猜测,在一点一点证实,也像是太突然,很难一下子承受,便也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儿回望他,直到他上前一步,低头吻住了她。 她睁大着眼睛,那一刻,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只有他的唇压在她唇上那一片的触感,是真实的。 她第一次知道,这个看似光风霁雨的人,其实也是这样强硬、炙热。 第37章 欺负 离开时, 傅宴一直没说什么话,似乎是在想事情。上车时,任淼还多看了他一眼:“……要回大院吗?” 早先汪筠就提过, 今天有家宴。 这人是孝子, 哪怕工作再忙,一个礼拜总要抽出点时间回去一趟。 “嗯。”他点头, 歉意地跟她笑一笑,“我得回去一趟。你有事情的话, 我一会儿先送你回去。” 任淼笑道:“我也有好久没见筠姨了。” 车子发动, 引擎声响起。 一路安静。 进大门前, 任淼在附近的店铺里买了点礼品, 出来后小跑到树底下,笑嘻嘻地对他扬了扬满手的袋子:“别告诉筠姨这是到门口才买的哦——” 傅宴彼时在抽烟, 闻言抬头,觉得好笑:“你以为瞒得过她?” 任淼耸耸肩,心里却很甜, 觉得在他面前做了一次小孩子。 小时候,她脾气不好, 也不大讲道理。因为是附近鲜少的女孩子, 加上性格开朗, 很吃得开, 大家都让着她。 不过, 她跟赵骞泽、顾宇阳他们玩的更好, 跟他一开始并不是很熟。后来他出去创业, 她哥哥任东明和他成了朋友,两人才有了更多的交集。 他对她也好,和颜悦色, 笑意盈盈,为人也大方,出趟差带回一大堆礼物,总少不了她的。 只是,跟赵骞泽他们对她的那种好不大一样。 他是个没有敬畏感的人,对什么都很轻慢,偏偏并不让人觉得怠慢,反而像是理所当然。 这是他天生烙印在骨子里的底气。 她在他面前,头脑反而没有平日那么灵活,处处掣肘。 真的是让她又爱又恨。 “其实我时常在想,你这样的人,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任淼的心跳得极快,那一刻,真切感受到了空气里的静谧。 这个问题,很早以前她就想问了。 傅宴回头时,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讶异。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他本就生得周正俊美,肩宽腿长,气质浓烈,是天生的衣架子。虽然面容冷峻,笑起来却极为含情脉脉。 任淼刚到嘴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飞快转开了目光。 心里思量着他刚刚那个笑容的意思,是嘲讽、轻蔑……还是,只是单纯的不想计较她的这种小心机。 又或者,她对他还有用,不想撕破脸……但是,回头时见他神色自若,没有一丁点生气、在意的迹象,好像刚刚她只是说了个笑话,他也当是玩笑似的听了。 任淼心里乱糟糟的,终是忍不住:“其实我为难过淩淩。” 他诧异回头。 任淼没没说,心里清楚,诧异的不是她为难过温淩,而是,她竟然会主动跟他说起这件事。 可是,尽管如此,他面上的表情仍是如此平静,平静地让她恼火。 不,这不是平静,倒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你不生气吗?!”她吸气,咬牙,努力维持面上的表情。 傅宴:“没什么好生气的。” 任淼冷笑:“是啊,你心里一清二楚。你这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没有心,对你有好处的事情,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做。如果必须要作出选择,也不会有片刻的犹豫。温淩离开你,是因为你选择牺牲她,是你咎由自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一颗心在胸腔里飞快地跳动,好似要蹦出来了,余光小心地望着他。 这人向来伪善,待人有礼,可要是撕破了脸,什么难听的话也都说得出来,一点情面都不讲。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反驳。 瞧他的模样,眉头微锁,像是想到了什么,在走神。她心里庆幸之余,也有点不得劲。 之后又是老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好在很快就到了,老阿姨领着他们进门,任淼心里松了口气。傅宴先去书房拜见了老爷子。 傅宗澜在练字,房门敞开,挺拔的身影径直投在昏黄的灯影下。虽年过半百,字迹依然遒劲有力。 傅宴在门口耐心等候,直到他写完最后一笔才笑着迈进去。 到了近前,他也不说话,先弯腰瞅一眼那字,笑道:“好字,您老这功力越来越深了啊。” 傅宗澜眉都不抬一下:“你从小就不练字,在这儿装模作样搞这套虚头巴脑的,不觉得矫情?” 被他这么损,傅宴不由苦笑,摸了摸鼻子:“我虽然不会写,看还是会看的。翻遍整个北京城,还真没几个人写得比您更好了。” “油嘴滑舌。”话这么说,他脸上却露出了笑意,“听人说你在外面跟你大哥斗得厉害,注意着点儿,别闹得太难看了,他到底是你大哥。” 傅宴却望了那副字一眼,徐徐道:“您听谁说的啊?没有的事儿。商场如战场,有竞争不是很正常?外面那些人就喜欢夸大事实,什么话都往您的耳朵里传,也不怕笑话。” 傅宗澜笑看他一眼:“真的?” 傅宴谦逊道:“当然。” 傅宗澜点头,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走出书房,傅宴的脸色才倏地沉下来。魏林从旁边过来,压低了声音劝:“老爷子也是关心您……” 傅宴作了个手势就打断了他,径直往西,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一连串的闷响。 宴会厅里,汪筠正跟人搓麻将。 任淼边剥瓜子边跟她说笑,哄得她笑声连连。忽的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人影一闪,她收了笑,继续推牌:“你可比我那个没良心的儿子强多了,有空多来坐。” 任淼也看到傅宴了,便知她是打趣,笑道:“四哥多孝顺您啊,工作那么忙,每个礼拜还抽空回来看您。我哥呢,人就在北京城,一年到头都不回几次院里。” 汪筠这才笑起来,丢了张牌出去:“也就这点还过得去。” “您背后就这么诋毁您儿子啊?我这叫没良心,那什么才叫有孝心?”傅宴在她身后弯腰,双手虚虚按在了她肩上。 汪筠剜他一眼,不吃这套:“你要真有良心,就趁早把媳妇给我带回来。” 傅宴:“讨老婆,您当是菜市场挑菜呢?捡着是颗绿的就能带回来?” 席间几人哄堂而笑。 汪筠更是没好气,挥手赶他:“臭小子,滚远点儿!嘴里没句正经!” 这一场牌局结束,已是半个小时后。汪筠送走客人,转身折回房间。推门进去时,傅宴坐在床角翻相册,听到动静抬了下头,笑着喊了声:“妈。” 汪筠板着脸,面无表情地把门一碰:“你还记得我这个妈?” 傅宴把相册丢到一边,起身按住她肩膀,按着她坐下:“您这说的什么话啊?” 他单膝跪地,仰视着她,表情乖顺又虔诚。汪筠心里的火气才散了些:“我跟你说过几次了?你说!你在外面搞三搞四的我不管,但是,今年你必须给我把媳妇带回来。” “这事儿不是谈过了?什么年头了,您还逼婚呢?” 汪筠脸一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种女孩子,你玩玩就算了,别当真了。要是因为这事儿耽误了结婚的大事儿,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傅宴微怔,脸上的笑容也淡了,认真看她:“你听谁说的?” 他这样倏然严肃,汪筠也怔了一下,嘴里的话慢了半拍。 傅宴直起身,背对着她走到了窗边。 房间里安静下来。 汪筠皱眉:“你不会是玩真的吧?” 他回头笑了一下:“您什么时候关心起我的感情生活了?” 见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汪筠气不打一处来:“你当我乐意管你?你也是成年人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心里应该有杆秤才对。你玩女人我不管,但是,因为这件事耽误了结婚大事,我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傅宴缓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个首饰盒瞧了瞧。 黄梨木盒子,上面镶满了钻石珠宝,这小小的一个盒子,也是温淩工作一辈子都买不起的。 可这样贵重的盒子,只是汪筠用来装耳环的,跟垃圾似的丢得满房间都是。 俗气,但也贵气。 汪筠这人,要说精明够精明,可要说狭隘,却也足够狭隘。 可是,谁让她是他妈呢? 傅宴信手丢了那盒子,随口敷衍道:“放心吧,总不会比沈遇、王尧他们还慢的。” “最好是这样。”汪筠睨他一眼,出了门。 傅宴失笑。 …… 第二天,温淩起得特别早。 准确来说,是晚上压根没怎么睡。 她在床上坐了会儿,拿过了床头那个盒子。 脑子是真的乱,乱得压根没什么头绪。她努力回忆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感觉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他吻了她? 他吻了她?!!! 后来的事情她记得迷迷糊糊的,只记得是他开车送她回来的。 温淩仰头看了看雪白的天花板,脑子里又是一阵茫然。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许述安的电话打进来。温淩手忙脚乱地接通:“喂,师兄,你到了啊?” 昨天说好的,今天他过来接她。 许述安的语气莫名其妙:“不然?” 挂了电话后,温淩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就下了楼。 许述安难得穿西装,较之平时格外丰神俊朗,兼之神态磊落,仪表不凡,一点也看不出出身不好。 温淩上车后,先恭维了他一番。 他哈哈笑:“我谢谢你了。” 路上他还接到了两个电话,第一次接起时还耐着性子,后来表情越来越尴尬,想挂又不好意思挂的样子。 车内很安静,温淩一听就听出了对面那大嗓门是程易言。 她视线默默移向窗外,心里憋着笑。 许师兄这是遇到克星了啊? 这么一打岔,她自己的事情反而淡了。到了地方,门口就聚了不少人,她和许述安一道进去。 薛洋撇下其他人招呼他们,说了好一通话。 中午他们去薛洋家里吃。地方之前来过,算是熟门熟路。前厅围了一帮人,温淩和另一位师妹坐在中岛台的地方闲聊,不去掺和。 “在哪儿高就啊?”这位师妹道,和她碰了碰杯子。 温淩低头一看,杯里飘着几片桑树叶。 两个不会喝的人,这会儿倒也在这装模作样。 她忍着笑,也跟她碰一下:“老地方。” “兴荣好啊,前景好,背景深,背靠大树好乘凉。” “哪能,还是你好,机关单位工作,铁饭碗。” “每月几千块的铁饭碗,给你你要不要?” “怎么不要?双休还带薪年假。” 一番你来我往的应酬,温淩言不由衷恭维着对方,正有些无聊,余光里看到一个修挺的身影走近。 她下意识坐正了。 “怎么?”师妹警觉地一回头,和傅南期打了个照面。 她明显一怔。 一是因为这人的颜值气度,二是——模样眼熟:“……这位是……” 温淩正要介绍,旁边就有好事者上来套近乎了:“傅董事长……”三言两语就道出了他的身份,不忘恭维一二。 “你好。”傅南期和对方握手。 两人说笑着走远。 临走前,他看了温淩一眼,目光锁定她。 温淩再一次坐正。 “你不去?”师妹朝她挤眉弄眼。 她脸有点烧,低头啜桑叶茶,佯装不懂:“我去干嘛?嗯,这茶不错,鲜嫩……” “别岔开话题!这茶你在老家还没喝厌?!” 温淩差点噎住,这人也真是不看场合。 师妹却不这么想:“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号人物了?也不给我介绍介绍?这么快就把姐妹情忘脑后了?” “哪能啊?其实我跟他不熟……”后面声音越来越弱。 心里也在嘀咕——他们这样,算熟,还是不熟? 要说不熟吧,确实也认识挺久了,可要说熟吧,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关于他的喜好,他的特长,他的性格,他的事情……可是,他偏偏又是她的项目投资人。 这一层身份,又在两人间隔了道天堑,让她不敢像对待一般人那样对待他,总是多一分谨慎。 脑子正乱乱的,她抬眼就看到傅南期和苏闻舟过来了。 身边,还有另外两个中年男人。虽然西装笔挺,肚子却挺得老高,跟这两人的仪表风度差了不止一点。 “陈总、李总……”师妹明显比她乖觉,起身招呼。 刚刚还姊妹情深的,这会儿,一转眼功夫就跟人家走了,离开时招呼都没跟她打。 温淩有点恹恹的,心道,还真是塑料姐妹情。 她捧着桑叶茶坐在台阶上晒太阳。此刻正值正午,阳光洋洋洒洒地落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惬意地眯起眼睛,像某种极容易获得满足的小动物。 傅南期拜别苏闻舟,转身就看到了这么一幕,脚下的步子不由放慢了,悄无声息地在她身边躬身坐下。 温淩长舒口气,睁开眼睛。 这会儿有点饿了,她伸手往身边的果盘里摸,一抓就抓到了一把点心,信手丢了两块进嘴里。 “好吃吗?” 她点点头,随即微僵,往旁边看去。 傅南期噙着丝笑,略拍了拍微褶的西裤:“人家都忙着结交朋友,就你一个人坐这儿晒太阳。”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只能望着他。 一天没见,却好似过了很久。 总感觉有什么变了。 可是,他看起来一如往常,温和沉静,她心里的忐忑稍稍抚平了些,挤出一个笑容:“我这样的小人物,上赶着去巴结也没人理我,我又不是没试过。您不是也教我,要量力而行吗?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少干,有利益可图且成功率高的,再去试。” “孺子可教。” 金色的阳光里,他英俊的面孔好似也描上了一层金辉,耀眼得让人屏息。温淩心跳加快,连忙低头喝水。 “茶好喝吗?”他问她。 “嗯……还行。” “应该挺好喝。”他好整以暇道,“看你一直不停地喝。” 温淩差点被呛住。 他都这样说了,她只好放下杯子,回头。 哪有人这样欺负人的? 第38章 告白 吃过饭后, 温淩和几个朋友又在薛宅待了会儿。傅南期似乎格外有空,跟她一块儿杵一个地方晒太阳。 期间好几次,她欲言又止。 他却像是根本无所觉似的, 淡然自若, 根本没有开口替她道出缘由的意思,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温淩自然也不好开口赶他, 只能如坐针毡地坐在那边。 人来人往的,自然也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 “淩淩和傅董很熟吗?”有人问许述安。 许述安正被个师妹缠得没法, 闻言, 忙笑道:“傅董是我们公司的投资人, 他很看好淩淩现在做的那个数控项目, 也提供了很多帮助。” “原来如此。” “可他们看起来,似乎私交也不错啊。” “那我就不清楚了。”许述安笑笑, 无意说人长短。 正要离开,他看到一男一女从外廊的花棚进来,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傅总、任经理。” 任淼微笑回礼:“许总。” 傅宴也跟他点点头, 态度冷淡。 许述安也不在意。这种皇城脚底下长大的公子哥儿,脾气古怪, 眼睛长在头顶上, 他也无意深交。 而且, 以前傅宴跟温淩在一起时许述安就感觉出来了, 这人瞧他挺不顺眼的。 说不上来, 就是一种直觉。 傅宴走到宴会厅时, 里面已经聚满了人, 不少都是熟人,纷纷起身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笑着回应, 捡了个地方坐下。 推杯换盏说笑了几句,他的思绪已经飞到很远的地方,目光随意在场中扫视,等掠过一个地方时,停顿了下,不动声色收回。 旁边的胖子还在不停絮叨,他垂着头,不住转着手里的杯子,心不在焉。 后来实在是不耐烦,他站了起来。 那胖子怔住,看向他。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们慢聊。”傅宴笑笑,在他们明显松缓下来的目光里径直离开。 “四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傅宴侧头。 邹凯馨忙扬起笑脸,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往旁边飘了飘,待看到那两人时,心中微定,回头又对他笑道:“淩淩和傅董关系好像很好啊。” 语气里,有故作的惊诧。 傅宴心里好笑,瞟了她一眼。 不咸不淡的一眼,并不掩饰眼底的轻蔑。邹凯馨的表情僵住了,懊恼自己不该使这种小聪明。 她讪讪地岔开了话题。 傅宴也没兴趣刨根究底,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目光却忍不住朝那一个角落瞥去。 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温淩笑得捧腹,侧头去望傅南期,眼睛格外亮,像黑夜中的星辰。 傅宴忽然觉得无比扎眼。以前,她似乎就是这样望着他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一个女孩子全身心崇拜一个男人时,眼中所流露的光芒——那是做不得假的。 …… 温淩下午三点就离开了。 她没想到的是,刚下台阶,视野里就驰来了一辆银色的劳斯莱斯。那车牌太扎眼了,想不认得都难。 她抓着手包乖乖站在台阶上等着。 劳斯莱斯不偏不倚停到她面前。车窗降下,傅南期在后座对她道:“上来,我也回公司。” “谢谢傅总。”她熟门熟路地拉后座车门上去。 上去后,人反而沉默了。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她的思绪纷乱起来,远比刚才在宴会上要紧张。 可是,他不开口,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低头佯装玩手机。 他竟然也没开口。 就这样一路安静到了公司,温淩心里更加没底。他是什么意思? 她既有些忐忑,真怕他说出点儿什么,做出点儿什么。可是,潜意识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唱反调。 他真的什么都不做时,她又不舒服了。 女人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 温淩叹了口气,心里怏怏。车在公司楼下停了后,她走到窗外跟他道别。却见车门另一侧开了,他信步下来。 温淩:“?” 傅南期:“你忘了,我刚才说,‘我也回公司’。” 温淩这才记起来。 刚才只顾着胡思乱想,她压根就没关注他说了什么。此刻他这么说,她更加不敢看他的眼睛了。 心里又有些懊恼。 她这么患得患失七上八下的,他却从始至终这么平静,真是不公平! 可难道真的要她主动开口吗? 那也太难为情了吧?! 温淩心里别扭,打定主意他不开口她就绝对不开口,要维持牌面和矜持。然而事实上,他送她到公司大门口她就忍不住了,回头看着他:“你……” 傅南期递了个征询的眼神,示意她慢慢说。 温淩有被气到,破罐破摔了:“你那天是什么意思?!” 说完脸都涨得通红了。 可是,一双眼睛还是执拗地望着他,似乎非要得个答案才好死心。 傅南期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温淩眨巴了两下眼睛,心跳更快。人来人往的公司门口,难免被人看到。她结结巴巴道:“……我……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再聊吧。” 傅南期笑出来:“就这点儿胆子。” 温淩的脸涨成猪肝色。 …… 傅南期一个电话,傅平又将那辆车开了回来。 车子驰离市区,不知道开往什么地方。温淩一颗心怦怦乱跳,忍不住转向窗外乱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上车那一刻,傅平眼中有隐忍的笑意。他在笑什么——她心里乱极了。 不愿意去想,可实在是忍不住。 她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听他的话。 他说回公司她就跟他回公司,他说不在公司门口说,她就乖乖跟着他又上了车,像是他的小跟班似的。 她垂下一颗小脑袋。 傅南期在敲键盘,笔记本合在膝盖上,偶尔无聊时抬一下眼,正好看到她跟小学生似的坐在那边,并拢着膝盖,双手并排安放,乖得不得了。 他扯了下唇角。 要是跟他在一起时,也这么乖就好了。 路上,温淩一直在走神,等她意识过来抬头时,窗外的景色已经变得她不认识了。 她有点紧张,四处张望,目光又落到身边人身上。 傅南期回头,似笑非笑:“怕我把你卖了?” 他的眼神已经明晃晃地道出来,她的小心思早被他看穿。不过,她也最是好面子,板起脸硬气地说:“这可是法治社会!”实际上,心里颤了又颤。 傅南期也懒得揭破她,只淡淡一笑。 去的是一处私人别墅,在雁山湖后头,因为占地极高,算是全小区地理位置最优越的地方。 温淩下车时,在铁门外呆呆站了好久。 倒也不是没见过比这更漂亮更大的别墅,但是,他这人除了必要的衣食住行,大多数心思放在工作上,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奢侈享受。 他住在新城国际,虽然也是地段不错价格不菲的地方,更多的是为了交通工作方便,室内陈设也很简单,远不像他这类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富豪大佬该住的地方。 “这是你的房产吗?”温淩好奇又惊喜地张望,颇有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傅南期笑着把一串钥匙递给了她。 屋子果然很大,装饰很奢华,一点也不比她想象中差,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很典型的法式装修。 温淩此刻也不免感慨,有钱确实是好。 当你很轻蔑地说有钱没用的时候,其实只是因为你没有足够的钱,没有体会过有钱的乐趣罢了。 “这样的房子,傅先生名下还有很多。你有兴趣的话,以后可以去参观。”傅平很识趣地没跟进去,只是,在他们进门时笑着提了句。 也在温淩心里丢下了一颗小石子。 大概花了半个多小时,她把屋子连带着周边的阳光房、花园参观了一遍:“这屋子真漂亮。” 傅南期在她身侧说:“你喜欢的话,可以常来。” 温淩转过脸来看他,仔细端详着他脸上的神色,似乎想看清他。 可他始终是微微含笑,岿然不动。 温淩心里没有底。 此情此景,让她不免想起四年前傅宴对她的示好。说是示好,其实也不确切,他从没有明确表态过,只是若有似无地撩拨,漫不经心地挑逗,她就心动不能自己。 像他们这样的公子哥儿,到底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真心?什么又是玩儿玩儿?她是真不懂。 “怎么这样看着我啊?”傅南期笑了笑,低头折了一支玫瑰。 花杆上有倒刺,把他皙白的指尖扎出了血珠子。他皮肤白,手指修长漂亮,这么看真是触目惊心。 温淩连忙掏出纸巾帮他按住:“要不要贴个创口贴?” 没人回答。 她抬头,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要笑不笑的模样,似乎是在说——看,你还是很关心我的。 温淩有点负气地抽回手,感觉又着了他的道。 真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傅南期也收起了笑:“我的意思,应该很明白了吧?” 温淩勉力抬头。 傅南期:“要不要,试一试?” 他的语气说不上多郑重,但也绝对不是开玩笑的那种。不过,他这人本身就是深不可测的那一类,哪怕说着这种话,更多的不像是追求,倒有点“请君入瓮”的意思,叫人既心动,又无来由地心生警惕。 不过,温淩也清楚他应该没有耍她的意思。 事实上,如果他真的想玩儿玩儿她,大可耍些无伤大雅的小计策,他这人要是骗起人来,轻易就能获得人的好感。不过,他不屑于这么做罢了。 “为什么啊?”她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这会儿,倒是不退缩了,反而有些刨根究底的意思。 “你们女人,好像很喜欢问这种问题。”傅南期道。什么“你到底爱不爱我”的,事实上,这种问题他觉得毫无意义。嘴里的话,有几成真? 温淩说:“女人是感性动物。” 他苦笑,抬手按了按眉心:“年纪大了,说不出太过肉麻的话,你这真是为难我了。” 温淩面色微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而且,他怎么就年纪大了?他看上去这么年轻,风姿绝世。 “……我就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他故意勾着她的话,循循善诱。 温淩剜他一眼,非要她说出后面的话来嘛?她不要面子的啊。 傅南期微微笑,直接道:“奇怪我为什么看上你?” 自己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就被他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了出来,温淩脸颊涨红。 傅南期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温淩:“……” 他说:“感觉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这么刨根究底的,其实没有什么意思。就算一开始很相爱的人,在相处的过程中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也许后来也会分手。而一开始不是很对付的两个人,却有可能在磨合中越来越合适。” 温淩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所以—— “你只是有一点点喜欢我?”她郁闷地看向他。 以他素来冷静淡漠的性格,想必这“一点点”也是极为难得了。不过,这样才符合常理不是? 她真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让这个优秀的男人对她爱得死去活来。 傅南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觉得可以,我们可以试试。看看是磨合下去,还是最终不了了之。不过,我对自己有信心。” 温淩忘不了他最后云淡风轻的那一个浅浅微笑,简直迷死人了。 好在她还有几分理智,没有一口答应。 经历了一次失败的感情,她确实应该想清楚。之前一段感情的失败,不就是她一开始没有想清楚,也没有摆正两人在感情中的位置吗? 如果一开始就清楚自己是什么地位,想要得到什么,应该就不会想第一次那样失败吧? …… “真的假的啊?他跟你告白了?”过两天跟程易言说起这件事,她的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鸭蛋了。 “也不算告白吧。”温淩搅拌着手里的咖啡,整个人病恹恹的,“就说——可以试一试?” 程易言看白痴似的看她一眼:“那还不算告白啊?说真的,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对你有意思,可见女人的直觉有多么准了。” 温淩:“……” 程易言拄着头,又是摇头又是晃脑,眼睛里带着调侃:“不然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对你另眼相待?” 明明平常被她打趣惯了的,温淩这会儿也觉得脸热。 第39章 攻势 之后几天, 温淩一直在思考。不止是她和傅南期的关系,还有第一段感情里,她为什么会失败。 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的, 本质上来讲, 傅南期和傅宴是同一类人。 精明、自我、骄傲……不是一般女人可以驾驭的。 不过,她真的一点也不心动吗? 说这话也太假了。 温淩对着镜子捧了捧脸, 镜子里的女孩也望着她,好似是要给她一个答案。 这样自言自语了会儿,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傻, 忍不住笑了笑, 甩甩脑袋, 不去想了。 下午要谈一个新项目,温淩很快就去了公司。今天出故障, 地铁两条线停运了,比往常要拥挤。 温淩被挤得快喘不过气来,甫一下站就飞快拢紧了围巾, 蹦蹦跳跳朝不远处的办公大楼飞奔而去。 寒风瑟瑟,吹得她手脚都快僵硬了。 此刻, 还什么男人帅哥,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赚钱!她要买车! 随着人流进了办公楼, 她按班就部地打卡、进门。人被室内暖气的一熏, 瞬间温暖起来, 快冻僵的手脚也也有了温度。 都说热了容易犯懒, 可温淩觉得, 热总比冷要好。 冷得手脚麻木,才是什么事情都不想干! “你这是怎么了,跟打了鸡血似的?”张月古怪地看她一眼, “上个班跟中了百万彩票似的。” 温淩耸耸肩,无意说起细节,转而道:“项目二期快收官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这是整个团队的心血,也是她引以为豪的工作。 张月却道:“还好啦。完成了这茬,不是还要投入下一期工作吗?干什么不都一样?不过,完成后应该会有奖金吧?” 望着她不以为然的侧脸,温淩感觉心里被泼了盆冷水。 是啊,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这么热爱这个项目的。团队里,也有不少像张月一样只是为了拿工资的员工,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对待科研一样热血。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怅然。 就好像自己视作珍宝的东西却不被其他人喜欢的挫败。 她摇摇头,不去乱想了。 快中午的时候却收到了一条短信。当时她在验收策划,边打字边用蓝牙耳机跟实验室负责的工程师说话,无暇顾及。五分钟后,她才打开手机拨动屏幕。 结果,那短信竟然是傅南期发来的: [傅总:中午一起吃饭?]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 语气自然到温淩有片刻的愣神。 鬼使神差的,她回了个“好”。 …… 一到对面办公楼下,温淩就看到了傅平,好像已经等她很久了。 “傅总呢?” 傅平笑了笑:“跟我来。” 这个点儿,很多员工都去顶楼的食堂就餐,电梯还在十几层上下往返,傅平直接带她去了后头的专属电梯。 可能,傅南期就是想到了这点,才让傅平领她。 偌大的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温淩盯着往上攀升的数字,脑海里飞快闪过这么个念头。 傅平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把她领到董事办就下去了,多余的废话都不说两句。 温淩叩响办公门、入内。 傅南期在看一份文件,手边还堆叠了厚厚一沓,似乎挺忙的。她在原地站定,不确定该不该过去。 “站那么远干嘛?”他飞快翻阅完一份,抬头看了她一眼。 看到他的笑容,温淩心里稍稍一松,挪动步子过去。 “坐这边。”他手里的钢笔指指身边的空位。 ——那是距离他最近的位置,只有尺寸之隔。 温淩看看他。 他笑意不改,略略摊开手掌:“怎么?怕我吃了你啊?” 温淩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坐过去。 出乎她的意料,他什么都没做,尔后继续低头批文件。温淩低头去看,他手里是一支银色的钢笔,笔头是金色的,握在他皙白的指尖,显得关节愈加秀长。 “工作还顺利吗?”他头也没抬地问她,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问候。 温淩却有点紧张,不确定地看着他。 谁知,这一看就撞见傅南期搁笔抬头望来。他今天穿的是一身烟灰色的西装,商务款,很简约,却更显干练,他坐在那边,目光淡淡扫来,就给人极大的压力。 温淩心里更没有底气,不知道他特地把她叫来干嘛。总不会是慰问合作公司的小经理吧? 万般念头在心里直转,温淩面上恭恭敬敬道:“挺好的,谢谢傅总关心。” 公式化的回答。 他挑了下眉。 温淩心里一惊,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他笑了笑:“怕我?” 温淩:“……” 他换了个说辞:“还是——躲我?” 温淩这下子,说不出话了。 心里吐槽,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以前觉得他温柔客气,其实仔细一想,那不过是事不关己的漠然。他这个人,是天生的猎手和统筹者。 短暂的沉默后,傅南期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不是那种强取豪夺死缠烂打的人,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温淩:“……”她可不可以跑路? 傅南期没再看她的脸色,低头继续工作,有条不紊地把那一沓资料都处理完了。 秘书在外面恭敬叩门。 “进来。”傅南期把整理好的资料搁到角落上。 进门后,秘书径直把几个盒子放到桌上,对温淩的存在也目不斜视,躬了躬身就退了出去。 温淩被盒子里的香气吸引了,这会儿真的感觉到饿了。 她伸手欲揭,却又停在半空,看向他。 傅南期终于笑了,声音放柔,给她拆了双筷子:“吃吧。” 温淩如蒙大赦。 饭菜是用保温盒装着的,非常丰盛,有麻椒鸡块、鱼香肉丝、西蓝花炒肉……她吃了两口,眼睛微亮。 温淩吃饭时非常专注,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食物上。 吃了会儿,她侧头一看,发现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含糊道:“……你怎么不吃?” “看你吃,比较有食欲。” 温淩:“……”这是在内涵她能吃吗? 她有点小小的郁闷。 他这才用筷子挑了两颗西蓝花吃。 他吃饭的动作是真的文雅,远不像她这样狼吞虎咽。而且,他永远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仿佛兴致缺缺。 温淩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你不觉得很好吃吗?” “还行吧。”傅南期笑。 也不知道是在笑她“没见识”,还是在笑她“要求低”。 她被他取笑惯了,也无所谓了。 “傅总,那我走了。”吃完饭,她起身告辞。 傅南期挑眉:“就这样走了?” 温淩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有些无措。她低头看看自己,好像……也没说错什么吧? 傅南期耐心给她明理:“蹭完就走,不大厚道吧?” 温淩那一刻感觉,他是在审判她。 她尴尬地看着他,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反驳,只好闭口不答。 傅南期锐利的目光在她面上徐徐扫过,把她张皇、茫然、不确定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无来由有些烦躁。 此刻,莫名还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当初她跟傅宴在一起时,应该没有这么犹犹豫豫吧? 难道他还比不上傅宴吗? “你先回去吧。”心里烦乱,他面上却古井无波,摆了摆手。 温淩大松口气,忙一躬身:“您忙。” 她跟小仓鼠似的张皇逃窜,临走前还忘了关门,人都走了,又悄悄折返回来,一只手伸进门里来关门。 傅南期扯了下嘴角,没好气,拿过文件继续翻。 纸张在手里哗哗哗翻动得飞快,却如走马观花,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他干脆搁了,闭眼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到窗边。 温淩已经走到楼下,门口不远的站台下,有道修长的身影在等她。从这儿望下去,视野是模糊的,只能辨认出依稀的身影,可是,只一眼,傅南期就认出来。 那是许述安。 他笑而不语。最了解男人的还是男人,他从来不相信什么纯粹的师兄妹情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也没有人会无怨无悔地对另一个人付出。 …… 许述安来找她是因为要出差,总公司下的指令,他得带两个助手,想来想去还是她比较适合。 温淩想了想,欣然应允。 多长点见识总没坏处的,而且,她最近想出去走走,也不想老呆在这儿。 定的时间在这个礼拜六,她提前两天整理好了东西。谁知,这个礼拜五晚上快下班时发生了一件她始料未及的事—— 江成和张月的事情被爆了出来。办公室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在涉及这样需要保密的重要项目里,影响还是很大的,调查组很快就找了上来。 张月当即就冲到了她的办公室,跟她说起这件事,急得犹如热锅蚂蚁。 看着她张皇失措的模样,温淩很意外,自己第一时间想的竟然不是安抚她,而是—— “你不是说,已经跟他断了吗?” 去年年前江成出事时,温淩已经言辞警告过她。当时,张月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再出差错。温淩念着旧情,没有采用傅南期提议的更加狠厉的手段来镇压。 而且,张月之后就去相亲了,跟江成也吵了几次,似乎已经断了,两人也把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上,没再出幺蛾子。温淩以为,事情已经这样过去了。 果然,傅南期说的没有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她心里懊恼,也隐有几分焦躁。 不过,她面上没说什么,安抚了两句就把张月劝了回去,回头主动去了徐蓉的办公室。 见了面,徐蓉倒是惊讶,哂了声:“我还没找你,你倒自己上门来了?” 温淩知道她肯定会借题发挥,抢在她发难之前道:“是我监管不力,您要怎么罚都行。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降低影响,先解决这件事,我建议严肃处理。” 徐蓉怔了下,完全没料到她会这样说。 其实这件事她之前已经知道了,不过,这两人没搞出什么乱子,她便任其发展,想等着闹出大乱子再一举发作。以温淩这人的性子,想必狠不下心来处理,到时候,她就能借此发难了。 谁知,她竟然会主动提出。 徐蓉笑得意味深长:“张月知道你准备牺牲她了吗?” 温淩表情淡定,甚至有些冷酷:“我早就告诫过她了。事不过三,机会不应该给予一个屡教不改的人。” 这一刻,她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当初,她还是一个小小的工程师时,和张月的关系是挺好的。后来,她做了产品经理,张月这些同事虽然有些眼红,也没有疏远她。归根究底,张月、徐玉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大志向。她上位,反而能给他们提供便利和荫蔽。 可是,随着她逐渐往上攀升,她跟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在逐渐拉开,矛盾也在加深。 这是必然的。 就如领导和下面人的利益,天生就存在着分歧。 而张月那日的话,也在她脑海里不住回旋。她并不看好H5,对她而言,那只是糊口的工具。 她努力想往上,张月心里,想的却是利用她来遮风挡雨。 她们本质上就不是一种人。 傅南期那日的话,再一次血淋淋地呈现在她面前,在她心里撕开了一道口子。 再也难以粉饰太平。 温淩丢下这一番话就离开了,徐蓉却陷入了沉思。她当然还是可以发难,但是,温淩的态度却像是往她嘴里塞了一把屎,让她有种吃力不讨好的无力感。 而许述安接下来在董事会上的话,也把她推入更加两难的境地。 她作为直系领导,怎么可能不知道?真要追究起来,她也逃脱不了问责。 如果非要责难,也是为了排除异己,推温淩出去而已——这么简单的道理,谁知看得出。说白了,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睁一只眼闭只一眼罢了。 徐蓉无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心里又记了一笔。 次日,张月和江成的处罚通知就下来了。 为此,温淩提前请了一天的假,就是为了避开她。但是,从早上到中午,她的电话就没有停过。 她一个也没有接,心不在焉地切着菜。 一个不小心,还切到了手指。 看到血涌出来,她忙翻了创口贴贴上。 手指上的痛感却依然清晰。 她深吸口气,决定不再去想,拿了包下楼去买菜。 刚刚走出单元门,一道身影就扑了过来。 温淩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躲去。可衣袖还是被她拉住,她定睛一看,来人披头散发,形态疯癫,正是张月。 “为什么?你为什么出卖我?!你不是说会帮我的吗?!温淩,你太过分了!你为了你自己就推我出去!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你太自私了!” 温淩原本还对她有些怜惜和内疚,此刻听到这样一番话,气得都笑了出来:“我自私?我早就告诫过你,办公室恋情是大忌!你为了一时享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项目里其他提心吊胆为你保密的人!你想过我们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吗?” “没有,你只想到你自己!凡是对你有利的事情,那是好的,凡是触及到你利益的,那就是坏的!我早就提醒过你终止这段感情,你也答应过我,结果出尔反尔现在被爆出来,却来怪我?!” 张月被她说得心虚,眼神躲闪,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境遇,又跟疯了似的上来撕扯她:“可是我们这么久的交情!这么久的同事!你怎么可以这样?我现在不止被辞退了,全行业基本都拉黑了我!江成他泄露公司秘密,还带到了同亚……我完了!没有人相信我根本没有做!你知不知道,我完蛋了!” 温淩微怔。 她知道张月会被处罚,只是,没想到会被罚得这么严重。 但是转念一想,这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虽然不忍,也无能为力。 张月跟疯了似的,死死掐着她,把她的手腕都掐出血了。温淩奋力挣开她,自己也往旁边倾斜,头撞到了栏杆。 她只觉得脑子翻江倒海,那一瞬,好像脑浆都要翻出来了。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喊她。 温淩摸了下脸,手上黏糊糊的,似乎是血。 她勉力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俊脸,傅南期焦急地望着她,握着她的手收得很紧,手背上青筋都在跳。温淩怔住,第一次见他如此愤怒。 天旋地转的,她被他打横抱起,往外踱去。 擦肩时,她看到了瘫在角落里发抖的张月,目光畏缩,看看她,又看着傅南期,似乎是不甘心,又不敢上来。 傅南期只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眼神冷厉,像淬了冰的刀:“废物就是废物,永远只会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有什么想吃的就回去吃个够,等法院传票吧。” 张月呆愣半秒,忽的崩溃般哭嚎起来:“是你!你们!不,是那个姓许的!江成跟同亚早就联系上了,就我蒙在鼓里,你们一步步把我害得这样!就为了给她磨刀!你们这些上位者,压根就不把我们当人看……” 温淩的脑子嗡嗡作响,后面的话她没听清,也理不清了,脑子只觉得一团乱。 再次醒来,她在医院的加护病床上。 傅南期单手支颐,在床边假寐。 “醒了?”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睛,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谢谢。”温淩捧着杯子抿了口,伸手想去摸脑袋,结果发现手上缠了厚厚的纱布。 她摇了摇脑袋,眼睛往上瞄,发现脑袋上也缠了纱布。 傅南期看到了她的表情,坐回去,好整以暇地问她:“像不像木乃伊?” 温淩:“……” 忽然有种,是他让人给她缠成这样的错觉。 第40章 树叶 温淩这伤看着严重, 其实一点也不严重,住了一晚院就回去了。 傅南期亲自送她。 路上,她拿着手机刷着, 不时抬抬头看身侧的他。 他很专注, 开车都像是在开什么国际会议,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她一直看他, 他才稍稍回头,微微一笑:“我脸上有花?” 温淩:“你长得好看。” 他这下是真的笑了, 眸光潋滟:“真的?” 她点头, 真心实意的, 不忘加一句:“尤其是昨天救我的时候, 跟天神下凡似的。” 傅南期哼了声:“真这么好看?” 她毫不吝惜马屁,一个劲儿点头。 他话锋一转, 瞥她,轻飘飘扔了个重磅炸弹过来:“那跟阿宴比呢?” 温淩被堵住了,脑子有片刻的当机。 当然不是她对傅宴还有什么留恋, 只是,她没有想到, 他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在她面前提起傅宴。 怎么看——怎么别扭。 可偏偏他神态安详, 波澜不惊, 一点也没有“争风吃醋”或者攀比的意思, 倒真像是随口一问。 真的是随口一问? 温淩才不信呢。 这个人, 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她斟酌回答:“不一样的风格, 有什么好比的?就像萝卜青菜一样, 各有所爱嘛。” 傅南期讥诮一声:“那你现在,是喜欢青菜,还是萝卜?” 温淩噤声。 他把车停在了路边, 拉起手刹,就这样回头认认真真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温淩望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睛,心脏跳得前所未有的快。脑中也闪过很多念头,呼之欲出。 可最后,先出口的却是:“张月说的是真的吗?” 他略略拧眉:“?” 温淩吸口气:“是你授意……” “想什么呢?”他并没有介意,只是,给了她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你觉得我那么有时间,管这种事?” 温淩胸口一痛,感觉中了一箭。 要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她不要面子的吗? 他眼中露出嘉许:“不过,你能这么做,确实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不确定道:“你觉得我做得好?” 他点一下头:“当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能自己想通,那是最好的。能走出这一步,说明你真的长大了。” “又教育我。”温淩往位置上缩了缩,嘀咕。 他失笑,复又发动车子。 车内气氛和谐,好像刚刚的玩笑话已经揭过了。温淩偷偷打量他一眼,他心情不错的样子,她也松了口气。 这种问题,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总不能真把他比作“萝卜”、“青菜”吧?! 总感觉他是给她挖了一个坑,回答是也不对,不对也不对。 老奸巨猾! 她偷偷白了他一眼。 他如察觉到什么似的,侧头。 她忙收起表情,一本正经地拿出手机翻看新闻。 “呦,还会法文了?”他打趣道。 温淩仔细一瞧,手里翻到的正好是法语界面:“……” 后来他问她想吃什么,温淩想了想说:“西餐!” 他应允。 他们去了上次来过一次的那家西餐厅,距离紫光资本不远。依旧是车厢式的餐厅样式,不过,墙纸好似换了颜色,更显得古朴暗沉些,氛围古典。 傅南期接过菜单,也递了一份给她。 温淩有选择困难症,翻来翻去也不知道点什么,又把菜单还给了侍者,回头跟他说:“你点吧。” 他手指滑到其中一道菜,看她:“肉眼?” 她点头,没有异议。 于是就这样,他点,她应和,很快就完成了点菜。温淩不时看看他,心生暖意。 不知为何,又想起第一次跟他到花园餐厅吃饭的情景。 “怎么又这样看着我?”他合上菜单,抬头一笑。 姿态倒是大方,不躲闪,任她看。 温淩:“想起第一次跟你去那家花园餐厅吃饭时的事情了。你还记得吗?” 他故作回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不高兴,在底下悄悄蹬了一下。谁知,这桌子不宽,就这么踢到了他。他讶然望向她,眼底含笑。 温淩红着脸把头转开,佯装去看旁边的客人。 那是一对情侣,你侬我侬的,他给她夹菜,她又为他倒水,腻歪得很。 温淩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又拉回目光,不乱看了。 谁知,回头就撞见他看好戏似的的眼神,又焉了:“你干嘛老取笑我?” “我有取笑你吗?”话这么说,他眼底的笑意却加深了。 温淩剜了他一个眼刀子,低头愤愤扒东西吃。 “尝尝这个。”傅南期刀叉合起一块小面包,放到她盘里。 温淩一怔,想起任淼曾经也这样给傅宴夹过菜,嘴里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仔细一想,那时候,她就像个小丑似的。 虽然有欠他钱底气不足的缘故在,说到底,还是在那段感情里处于下位,处处受制,才那样窝囊。 好在都过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也只是觉得可笑而已。 其实,当时追她的也有很多,可供选择也不少。哪怕随便选一个,也比跟傅宴在一起蹉跎要强。 可惜,当局者迷,偏偏她要去泥潭里滚一遭才明白。 傅宴那种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哪有哪个女人能真正控制他? “怎么不吃了?”对面人问她。 温淩耸肩:“没什么,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没问,只点一下头。 这顿饭吃得很随性,但也很放松。温淩这才感觉到他的厉害,心有万千丘壑,却从不过于表现什么、展露什么。 与人的交往中也是如此,明明看得门儿清,只要不触及他的利益底线,绝不轻易给人难堪。 聪明的人不知凡几,可真正要做到收放自如,把情绪控制得这么好,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情。 傅宴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狡狯诡谲,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无来由绷紧心里那根弦,只因她知道他骨子里是个怎么样我行我素的人。 那样的霸道狠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招架得住的。 吃饭的时候,还碰到了熟人,一男一女,都过来跟傅南期打招呼。 “你们好。”他放下刀叉跟他们点头。 那男士跟他简单寒暄两句,目光落到对面的温淩身上,带着善意而好奇的打量。 温淩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点一下头。 “这是温淩。”傅南期介绍。 简单的一句,只道出名字而没有多余的赘述,倒让对方惊讶了,看看他,又看向温淩,意味深长。 那位女士还主动跟她攀谈起来:“我是珠宝设计师,自己开了家公司。温小姐呢,在哪儿高就?” 谈话中得知,对方是HC的创始人。 HC可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新锐品牌,温淩忙跟她问好,互相交换了名片。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对方是看在傅南期的面子上。 这就是人脉带来的好处了。 等两人离开,她把那张名片和赠送的V卡翻过去看了看,不由咋舌:“7.5折?这么高?不是说他们家的折扣在各大商场最低只能打到9.5折吗?!” 傅南期见她这副没见识的样子,笑了:“这话你也信?不过是为了树立品牌形象、维持品牌价格的一种营销手段而已。有些供应商,多出的货物宁可销毁也不愿出售,你当是为什么?要是货品泛滥,价格就下去了。” 温淩了然,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走吧。”他起身准备去付账。 温淩茫然站起来:“走了?” 他回头看她一眼:“还没吃饱?” 她忙摇头:“吃饱了!” 刚刚就顾着想这V卡的事情了,一不留神,又被他看了笑话。 出门后,温淩还在偷偷打量他。 电梯下行,他安静站在窗边,往下望去。高达数百米的高空,他往下看,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镇定。 她真觉得不可思议,她站的是最里面,偷偷瞄一眼都觉得胆战心惊:“你一点都不怕?” 傅南期回头,有些好笑的样子:“你恐高?” 他一只手还插在裤兜里,双腿修长,稳稳站在那边,显得她更加局促。温淩:“正常人都会怕的好不好?” 不是恐高不恐高的问题! 他听出了弦外之音,挑一下眉:“你说我不正常?” 温淩乖乖闭嘴。 他被她乖觉怂蛋的模样逗笑,垂下眼帘。 温淩从侧边偷偷打量他,这个男人是真的很帅,五官精致,睫毛很长,如果不是那么高大英挺,单论五官,比起那些电视里漂亮的女星也不遑多让。 百无聊赖的,她偷偷去打量他的手。远看看不见,双手修长而有力,近看才能看到虎口处有一层薄茧,应该是经常握笔才留下的。 她看到他拿出手机发信息,指尖灵活地滑动,那一下下的,像是拨弄她的心似的。 “叮”一声,电梯到了。 他走到外面,回头又看她一眼:“愣着干嘛?” 她回神,脚步轻快地跳了出来。 跟在他身边,很快就汇入外面的人流。 人来人往的,难免会有磕碰。她期间就被人撞了一下,也驻足回头,当时没说什么,却默默走在了她外面。 温淩望着他颀长的背影,莫名就看了很久。 他有所觉似的回头。 她心跳很快,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他不看她了。 可走了几步之后,又觉得不对,回头一看,这就撞见她站在离他不远的路口,正飞快掏钱买红薯呢。 这样被抓包个正着,她望着他,一时不说话了。 他绷着脸,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端详她,看得她越来越局促,心里却已经乐了。 仔细想起来,这些年,他很久都没有这样悠闲地跟人沿街散步了。 “傅总,给——”她小跑回来,把一个红薯递给他。 他看一眼:“分赃啊?这就想收买我?” 温淩讪讪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差不多了,他不逗她了:“我不吃这个,你自己吃吧。” 她“哦”了声,像是大松口气的样子,低头自己啃了。转眼功夫,已经解决一个。 他觉得稀奇:“你刚刚没有吃饱?” 温淩不好意思地说:“半饱。” 傅南期:“那你不多吃一点?” 她看看他,欲言又止。 傅南期:“说。” 她只好说了:“你吃得那么少,而且,那么高档的餐厅,我要是吃得跟劳改犯似的,多难看啊。” 他又笑了,伸出手去。 她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却看到他微微抬了下下巴,她往旁边一看,肩上沾了一片树叶。 她不动了,脸蛋红扑扑的,任由他伸手替她揭去。 靠近时,她抬头望着他,眼睛亮亮的,一瞬不瞬,一眨不眨,鼻息间都是他的气息。很清淡,像山林间那种松木的气息,也带着一点辛辣的烟草味。 有点儿复杂,但是,不讨厌。 四目相对,他也没说话,约莫有那么会儿的停顿,揭去了那片树叶。 后来,气氛便有些古怪了。 温淩哼着小调,不时看看手机,或者看看四周的人流,偏偏不再去看他。 她莫名地又想起那晚,那副画,还有——那个吻。 明明是模糊的、想要逃避的记忆,这会儿,却好似忽然清晰起来。 “我们晚上干什么?”她问他。 傅南期:“这才下午呢,就想到晚上了?” 她嘟哝:“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而且,投资人带头翘班,老板也不好说什么。” 他无声地弯了下唇:“这是不是叫‘狐假虎威’?” 温淩:“略略略。” 傅南期:“你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 她脸蛋还是红扑扑的,没反驳,眼睛滴溜溜四处转。也不知道哪来的兴致,他们就这样走了一路,一直走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 傅南期看了看表,带她去吃东西。 她坚持要吃撸串。 可是,找遍了四周的街道都没发现,没办法,他们只能去吃了冒菜。 馆子不大,人倒是塞得满满当当。可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喜欢热闹,觉得人越多的地方味道越好。 “我去选东西吧。”她自告奋勇。 傅南期头都没抬地在回信息,闻言只轻点一下头。她就像是拿到尚方宝剑的小头领,飞快蹿了出去。 他回完,抬了下头。 这人的动作也真是快,手里的盆都塞了好多东西了,像是在超市挑选东西似的,每一样都要来一下,又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放多少,往往一样东西要来回几下。 傅南期微微摇头,觉得可乐。 脑子里也就这些东西,怪不得每天都这么快乐。更大一点的志向,大概就是赚钱买房子、买车子吧。 这么想,他禁不住笑起来。 “先点这些吧。”她拿着小票坐回来,把两只小碗放到桌上,不忘分他一只。 第41章 拼酒 傅南期平时不大吃冒菜这种辛辣油腻的东西, 不过,见她在对面埋头吃得欢,也动筷子试了试。 吃了两口他就放下了, 拿纸巾擦嘴。 “不好吃吗?”温淩抬头。 “还行。”他嘴里这么说, 手里的筷子没再动一下。 她有点失落,低头自己吃了。 傅南期看到, 鬼使神差的,又夹了一筷子藕片。 “你喜欢吃这个啊?”她的眼睛又亮起来, 把盆里的藕片都夹给他了。 傅南期笑着看着她动作, 还真的一口口吃完了。 他不挑食, 只是平时饮食比较清淡。偶尔吃些重口味的, 一开始不适应,吃到后来竟然也觉得不错。 额, 挺过瘾的。 但他还是告诫她:“饮食还是要清淡一点,别老是吃这么重口的。” “知道了!”她瞟他一眼。 那一眼暗含嗔怪,倒是韵味无限, 颇像是在跟他撒娇。傅南期心头一动,手里的筷子停顿了一下。 吃完后, 他们沿着街道又走了会儿, 后来还去喝酒。 那种露天的大排档, 几十块一扎的啤酒。 温淩看着他喝, 自己也开了一罐, 悄咪咪抿了口。 她大皱眉头:“真够难喝的。” 傅南期笑:“不会喝就不要勉强了, 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出来的。” 他这么说, 她反倒不服气了,仰头灌了一大口。结果,眉头皱得更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她觉得脑袋有点晕,脸也更红了。 反观对面人,手边空了三四个罐头了,面色如常,一点醉意也没有。 “傅总,你的外号是‘千杯不醉’?”她托着烫起来的腮帮子,眼神期待地望着他,像是小孩子渴求知识的目光。 傅南期不动声色,瞥一眼手里的罐头:“听谁说的?” 她没意识到他语气里的危险,得意道:“苏总啊!您忘了,上次在那个俱乐部,他说的——” 脑袋好像更晕了,连迎面吹来的微风都带着热意。 她捧了捧脸,更加希冀地望着他。 夜色里,他轮廓愈加分明,俊极无俦,连唇角若有似无的一丝微笑也醉人得很,让人看不厌。 傅南期却拿过了她手里的罐头:“别喝了,一会儿真喝醉了。” “喝醉就喝醉,反正有你送。” 他笑而不语,眉梢微不可察地往上挑了一下:“酒后容易乱性。不会喝的,在外面还是少喝。” 这句话暧昧得很,他似乎意有所指。 温淩微微愣怔,不确定地看向他。 他却仍是微微含笑的模样,连一丝一毫的异样都没有,好像只是随口一句提醒,也像是开玩笑。 但是,温淩觉得,他刚刚那句话绝对不仅仅是开玩笑那么简单。 她避开他的目光,又仰头灌了口。 身体热乎起来后,感觉这酒也没那么难喝了。她知道自己的酒量,所以就喝了半罐。 再喝就要难受了,吐出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喝了?”傅南期笑她。 温淩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大三那年,跟室友一块儿躲在寝室里喝,就喝了一罐,吐了出来。你知道喝到吐有多么难受吗?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傅南期并没有报以对深刻的同情:“我没有喝吐过。” 温淩:“……” 好吧,酒量差别太大,人家无法共情。 “你跟阿宴,是怎么认识的?”半晌,他忽然问道。 温淩诧异中抬起头。 他却没看她,单手支着桌面,目光望向远处。他是真的英俊,瞳孔极黑且静,仿佛深不见底,棱角分明的面孔看上去疏离而冷硬。但是,偏偏睫毛长而密,垂下来遮住眼帘时,又似乎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觉得心跳得很快,快得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多了。 她努力找话题:“……我跟室友,处得挺好的。您呢?上学那会儿,朋友多吗?” 他转回视线:“你指哪种?” 她真的想了想:“能有话聊,平时一块儿出去聚聚餐,处得还可以那种吧。” 他忽而狡黠一笑,反问她:“那就算是朋友了?” 温淩讷讷的:“不算吗?” 他凉凉地哂了一声,毫不客气:“酒肉朋友罢了,遇到事情,恐怕一个电话过去都是忙音。像这样的朋友,我大学里一抓一大把,不过是看在我家世还不错的份上。实际上,有几分真心?” 温淩:“……也对,你出身这么好。” 他听出她语气里的失落,笑了笑:“你大学里跟同学处得不好吗?有人欺负你?” 她摇摇头:“那倒没有。” “愿闻其详。” 温淩仰头,神色放空,似乎是在思考,也像是在组织语言。半晌,她才道:“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像我们这样家世普通的北漂女孩子,不被看重也是正常的。人家也没有欺负我,就是瞧不上罢了。” “那是他们没眼光。”他抬起罐头跟她碰了碰。 温淩心里震动,看向他。 他说话也是字正腔圆的,一口流利的京腔,骂人时可顺溜了。不过,安慰起人来也是咬字清晰,温情脉脉。 温淩能辨认的出来,那不是简单的安慰,而是他真的这么想。 “谢谢。” “谢什么?”他觑她,“真的感谢?那以身相许得咧。” 她血液加快,心跳更是加速,快被他看煞了。 傅南期仍是一本正经的,在她脸红得快滴血时才笑出声来,又跟她碰一下,仰头把剩下的酒喝完了。 他起身,她也忙站起来。 后来他还带走了一罐,单手扣着,边走边喝。温淩忽然想起在网上看到过的一个视频,忍不住道:“傅总,你会单手开瓶罐吗?” 他回头:“什么?” 温淩一拍脑袋,料想他应该不看那种视频,急急地掏出手机翻,一直翻到最下面,拿过来给他看。 手机屏幕小,为了看清,他挨得很近。 两人都快贴到一起了。 温淩飞快抬一下眼帘,他英俊的面庞近在咫尺,专注地盯着她手里的手机。她微微屏息,收回视线。 后来,为了试验,她还跑去路边的便利店给他买了一罐新的,请他“表演”。 他一开始不乐意,被她缠得没办法,真的“表演”了一下。 非常成功,有够潇洒。 看着她一个劲儿在那边兴奋,傅南期觉得一言难尽,有那么会儿,感觉自己回到了幼稚园。 “我真是有够无聊的,陪你在路边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她悻悻的,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一点甜,讨好地望着他。 他笑了笑,转身走了。 温淩忙跟上去,亦步亦趋。可能是真喝多了,也可能是走得急,她差点摔一跤。好在他回头搀了她一下,免了她摔个狗啃泥。 温淩窘迫地说:“谢谢。” 傅南期:“不客气。” 往前就是名品一条街,温淩以前也来过,不过只是站在外面观望。没办法,实在是太贵了。 像她这样荷包空空的,实在没那个勇气进去。 “喜欢?”他望见她的眼神,笑了笑。 她怪不好意思的:“哪有女生不喜欢的?就是没钱。” “你倒诚实。” 她哼了一声,没作声。他这话明面上听着像夸奖,仔细一琢磨,还是在调侃她。 谁知他话锋一转:“你喜欢的话,我买给你。” 温淩心里微动,看向他:“……你为什么要买给我?” 他没理会她低劣的试探,也顺着她的话模棱两可道:“我喜欢。” 她又败下阵来,干脆不说了。 他也没为难,没再提。 司机把车开过来,温淩抬头看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司机,心道,他终于做个人了,不把傅平当司机使唤。 上了车,一路疾驰。 她没问他要带她去哪儿,他也没主动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景物越来越陌生,她终于绷不住了:“不回家?” “我有东西给你,一会儿再送你回去。” “……哦。” 原来这次走的是另一条道,去的还是新城国际。看到熟悉的地方,温淩心里的石头才落下去。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笑。 她在担心什么啊? 他这样的人,能对她做什么?会对她做什么啊? 车子停,她轻车熟路地跳下去。因为喝多了,脚步略有不稳。 他绕到这边扶了她一下:“小心点,让你别喝那么多。” “我没喝多。”她嘴巴还硬。 傅南期自然没有在这种问题上纠结。 坐电梯上去时,温淩还四处看。不过,这电梯还是跟以前一样单调,四面一模一样的银色。 和其他的电梯并无什么区别。 电梯在二楼停了一下,进来一个年轻男人。 看到傅南期,他明显顿了一下,尔后很快露出笑脸,主动跟他打招呼。 同一栋楼里的住户,身份也是有高低差别的。他这样主动,不断引着话茬,傅南期却只是淡淡点头,间或应和一两声,虽不失礼貌,却也没有多重视。 可是,这样的态度丝毫没有引起对方的不满,好似他跟他搭话都是他的荣幸似的,一直堆着笑。 温淩心里都替他赧颜和憋屈,偏偏人家跟没事人一样。 让她咋舌的同时,又有些唏嘘。 人本身没有高低贵贱,但是,在这样功利的大都市里,名利、地位、金钱……把不同的人框死了。 到了下一层,那男人就下去了。 他离开了,温淩还朝外面张望了一下,撤回时不经意瞥见傅南期看她的眼神,她心里紧了一下:“怎么了?” 她心虚的时候,眼睛就睁得很大。 傅南期轻嗤,移开目光:“知道刚刚那人谁吗?” 她来了兴趣:“谁啊?” “先锋数据的CEO。” “哇!”温淩着实被惊讶了一下,“那可是业内鼎鼎有名的数据公司啊,听说掌握的数据库是这个……”她比划了一下,比完感觉有点傻帽,忙缩回手。 傅南期一眼没给她,整了整袖口,道:“学着点儿,不好好努力,以后就跟他一样了。” 温淩:“……” 不是……什么叫“以后就跟他一样了”? “我要是能跟他一样,混成这样,我睡着了都能醒。”可听他的意思,好像这样大公司的CEO就是个失败人士似的。 是的,跟他比起来,他确实不怎么样。 可是,要是人人以他为标准,他们这些普通人还怎么混啊?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傅南期看向她。 温淩没有忍住:“我觉得他挺成功的,哪有你说的那样……” “成功?”他没有兴趣听她后面的谬论,只一言就打断了她,“外表看着光鲜而已。你知道他欠了多少外债吗?这两年,这方面本来就不景气,偏偏还忙着内斗。攘外必先安内,连内部的事情都处理不好的,你管这叫成功?” 温淩实打实被他轻蔑讥诮的眼神刺到了。 可是,偏偏还反驳不了。 后来,她只能小声反驳:“我不知道嘛。我哪里有你这么了解,有这种第一手资料啊,你谁啊……傅公子,我谁啊……” “傅公子?”他没关注别的,倒是逮着了这一句,略有些玩味地咀嚼了一下,瞧她,“你们私底下,都这么叫我的?” 苏闻舟那帮人偶尔倒也这么打趣,他从不放在心上,不过,没想到她也敢这么调侃他。 被戳穿小动作,温淩把目光转到了天花板上。 电梯很给力地在这时响了,她忙不迭跑出去。傅南期后脚跟出来,却没有去按指纹解锁的意思。 温淩不安地看他,想开口,张张嘴巴又闭上了。 她有心糊弄过去,随口就扯:“你要给我什么啊?”不忘作出期待的眼神。 傅南期的目光静静在她面上流淌,好似触摸过她每一寸皮肤,有种无形的冷,温淩下意识想退缩。 瞧她那副没出息的模样,傅南期终是收回目光,按指纹、开了门:“进去吧。” 温淩连忙钻进去。 屋子还是那间屋子,很漂亮。 那副象征他“友谊”的画,还明晃晃地挂在那儿。温淩看了会儿,又移开了目光,心里有点别扭和不自在。 说真的,她有时候觉得他这人有点变态。 这种象征友谊破裂和人性丑恶的东西,正常人藏起来或者毁掉还来不及,就他,这么堂而皇之地挂在玄关的地方,让每一个客人进门都能看到,包括他自己。 正常人,看到这种东西不应该感到难受吗? 他却像是兴味盎然的模样,喜欢得很。 似乎,这是彰显他功绩的战利品,是他战无不克的徽章。可能,他就是喜欢玩弄人性吧?或者,压根没把那人当成朋友过,一开始就跟耍猴似的看对方表演,等对方膨胀到一定程度时再一举歼灭,自己看了一场精彩的好戏,赢得漂漂亮亮。 他这人看着云淡风轻,高高在上又端庄斯文的,骨子里有股劲儿,轻易招惹不得。 思考的时候,她眼睛还在乱转。 傅南期看到,淡笑一下:“等着,我去给你拿。” 温淩乖乖应声,余光里看到他垂着手进了房间。 第42章 癖好 傅南期走出来时, 递给了她一个黑色的礼盒。盒子挺大的,瞧着直径有半米的样子。温淩好奇地接过来,拨了拨上面纯白色的蝴蝶结。 “打开看看。”他从桌上捞了杯水, 慢条斯理抿一口。 温淩不急着打开, 而是把盒子放到耳边摇了摇。有声音,听着不算重, 但也不算轻巧,不知道是什么。 她想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才拆开。谁知, 里面装的竟然是最简单的礼物——一个包。 不过, 也不简单, 是一只棕褐色的Birkin。 温淩虽然不买这种奢侈品,之前接触过的客户有人用过, 这包不便宜,而且这种热门色没那么好买。 但是转念一想,他应该不用自己动手, 一个指令手底下的人自然会帮着去买。 那点儿感动就散了,反而更多几分惴惴和不解:“干嘛送我这个?” “之前在那个酒店, 不是弄脏你一个吗?”他解释。 温淩想起来了, 他说要赔她一只的。不过, 她只当是玩笑话, 而且, 弄脏了而已, 回头擦擦就能用了, 又不是弄坏了。 “这么贵,我可不能收,顶我一年多的工资呢。”她推回去, “无功不受禄。” 不过,话虽如此,谁不喜欢呢? 她眼睛不忘往那包多瞅几眼,动作艰难。 傅南期没有去接:“我应该没那么令人讨厌吧?送两件小玩意儿还要被推三阻四的。” 他是淡笑着说出这句话的,落温淩心里,却像狠狠投入湖面的石子,一下子溅起层层涟漪。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她要是真收了,他必然是要在别的地方索取回来的。 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可是,要是拒绝,确实显得矫情。她对他真的毫无感觉吗? 不,她只是在害怕。 怪不得说酒不能喝太多,她当时大脑混沌,也不知怎么,竟然没有一口拒绝。他后来去酒窖拿了瓶红酒,一人一个酒杯,跟她碰了两杯,又开了电影给她看。 两个人,背靠着背坐在铺着绒毯的地板上对饮,边喝边看电影。 放的是一部黑白默片,没有字幕,还是法语,温淩压根听不懂,只能通过人物的肢体动作才猜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时而皱眉,时而放松,思考时就忍不住又抿两口红酒。 他竟然也不劝阻她,只偶尔回头瞧她两眼,但笑不语。 温淩觉得这样挺奇怪的,她又看不懂:“你平时也会自己一个人看电影吗?” “偶尔会这么放松。” “不无聊?”温淩奇异。 “为什么会无聊?” “一个人啊……”她手里的杯子比划一下,努力想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他笑起来:“不会,我喜欢独处。” 温淩:“……”没法聊了。 不过想想也是,他这样的成功人士,必然内心坚毅,能耐得住寂寞。而且,他这人确实挺静的。 温淩说:“我还是喜欢热闹。” 他露出聆听的表情。 她忙解释:“不是那种闹哄哄的热闹,是约一两个交心的朋友,吃点儿小点心,聊点天那种。” 他了然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温淩想起来那次在会所见他,忽而道:“你会下棋?” 他点头:“还可以。你想下吗?” 她想了想,点头,总比跟他在这儿看这看都看不懂的劳什子法国电影要好。 他去了房间。 一开始两人下的是围棋,温淩输得很惨。她就耍赖:“围棋我不熟练,我们换象棋试试,我象棋很厉害的。” “厉害?有多厉害?”他语气不变。 温淩却看到了他眼底并不掩饰的笑意,有点不高兴:“你又笑话我!” “笑还不让笑了?” 见她不开心的样子,他岔开话题:“最近出门小心点,最好换个地方。” 她果然上钩:“为什么啊?” 随即想到张月的事情,眉头紧锁,但是过会儿又开口道:“不至于吧?这事本来就是她自己不对啊。” 他薄笑一下:“她要是觉得自己有错,还会来找你麻烦?” 这一笑里的讽刺意味可太明显了,温淩被刺得脸烫。转念想,她确实是想当然了。 张月这人确实不坏,不过,不求上进、自私自利是真的。现实里,这样的朋友很多人身边都有,不至于深交,平时不遇到原则问题时也能相处愉快。 但是,这样的人都是利己主义者。一旦发生这次这样的事情,难免不会狗急跳墙。 傅南期提醒她:“别对她的节操抱有什么侥幸。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让你不要留手。你如果听我的,就不会弄得这么狼狈。如果还抱有侥幸心理,可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凡事还是多做一点保障吧。” 她想了想,郑重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但我搬去哪儿啊……” 这话出口,感觉四周莫名静了一下,她不安地抬头。 他正定定望着她,眼睛里的意味让她一下子红了脸。她忙转头去看电影: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好在他没说什么。 温淩提起的心又落下来些许,一口气喝了半杯红酒。 一只手伸过来,夺过了她手里的杯子。 两人继续下棋。 她心乱了,这次更是输得惨烈。 可能是喝多了,她比平日忘形:“一点退路都不留,是不是太过分了?你邀请我下的,也不让让我?” “邀请者必须要让吗?这是什么道理?谁规定的?”傅南期好笑道。 哪怕是质疑,他说话亦是有礼有节。 反倒显得她无理取闹了。 温淩低头摆弄一颗棋子,不吭声了。 傅南期把弄着一颗棋子,道:“知道你为什么输吗?” 她才又抬起头,一半好奇,另一半也带着点儿不服气地道:“谨听傅老师教诲,请您不吝赐教。” 他自动忽略了她的挤兑:“虽然是三局定输赢,但是事实上,第一局已经决定了。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一点——气势。第一次将军时,像你这样的人,就已经注定了后面输得一败涂地。你太沉不住气了,缺乏自信。” 温淩一开始还觉得很有道理,摇头晃脑点着头附和,可听到“像你这样的人”时,她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狠狠瞪他:“怎么这样?” “我不对我不对,失言了。”他笑笑。 温淩也顺着台阶下去,哼了声,不计较了。 后来又下了了两次,她均是输得彻底。她把棋子一丢,回头看电影:“不玩了,左右下不过你。” 他在她耳边道:“输赢有那么重要吗?” 离得太近了,像是吹气在她耳边似的,热意拂面。 温淩不自在地回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他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高大的身影把她困在沙发和茶几之间。 她心跳很乱,深呼吸,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心里的念头,呼之欲出。 她不是读不懂他的眼神,这样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而她,也并不是亦无所觉。酒精的那点儿催化,更是占据了她的身心,让人有些恍惚而不真实。 思绪就这样飘,纷乱地飘。 那一刻,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很多东西,最后定格在他削薄的唇上。等她反应过来时,两片唇已经贴在一起。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燃烧,让人意乱,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可又心甘情愿地沉沦。 期间她回头看了眼电视屏幕,已经放映到中期,男主正热烈地吻着女主角。她依旧听不懂,但是,脸已经炙烤得红艳艳的。 他拿过遥控,将音量调到最低,回头掰过她的脸,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但是没有反抗。 只觉得气温在不断升高。 这是完全陌生的体验。此时,她不免想起傅宴,他永远是像火一样,攻势热烈,傅南期则完全不一样,游刃有余,若有似无的撩拨,但是始终掌控着全局。 让人心甘情愿,溺毙在他的温柔乡里。 他放开她,见她直愣愣望着他,唇边含了丝笑:“还有三秒钟可以反悔,我不乘人之危。” 那一刹那,她脸火烧火燎的。 真是恨极了这个人。 如果他不说,她自当默认地沉浸,他说出来,好似是扯开了她遮羞的布,更让人赧颜,不知所措。 可是,他这样说,她心里也生出几分意气:“反悔什么?又不是三贞九烈的小姑娘了。我当白睡一个极品帅哥!” 她说得硬气,脸却红得快要烧起来了。 好在四周昏暗,瞧不明显。 他莞尔:“那我是不是应该马上脱掉,让你为所欲为啊?” 他怎么这样?! 温淩真是没见过这种人,平时很给人台阶,这种时候,却好似偏偏要捉弄她,让她下不来台似的。 她偏偏不服软,瞪着他,语气很硬:“那你脱啊。” 他看她一眼,手按在最上面那颗扣子上,眼神中那种心照不宣的暧昧让她心跳得快蹦出来了。 她更加不敢看他了,可偏偏要看着他,好像是在跟他较劲似的。 他的外套进门时就脱了,这会儿只剩件衬衣,她目光下移,就看到他慢条斯理地解开扣子。 她马上移开了目光。可过会儿,又移回来。谁知,他已经走去浴室,只露给她一个宽阔的背影。 虽然只是背影,也叫人浮想联翩。 以前只觉得他很高,肩膀宽阔,瞧着又挺瘦的,身材应该不差。没想到这一天能亲眼瞧见,果然是宽肩窄腰,背部的肌理更是流畅紧实,没有一丝赘肉。 想到接下来可能要发生什么,她又撤回目光。 浴室里很快传来水声。 她掰掰手指,又拿出手机玩,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他很快就洗好了。温淩听到开门声一抬头,他竟然光着上半身出来,侧头拿一块毛巾擦着湿发。 温淩忙收回目光:“……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呀?” 似乎觉得她这反应很好玩,他笑了下:“反正一会儿也要脱的。” 温淩听出他语气里的暗示,脸又是一阵烧。 这人正经起来是真正经,可要是不正经起来,那真是半点儿包袱都没有。她是真玩不过他,看出来了。 闹够了,他不逗她了,从衣柜里取了件衬衣、穿上。 她默默望天,顿了会儿,泄了气:“我要洗吗?” 他有心逗逗她:“你也可以不洗,我不嫌弃。” 她被呛了一下,站起来:“我要是去洗吧。”逃也似的钻进了他刚刚进去的浴室。结果,浴室里按钮太多了,她不知道哪个是浴霸,回头又钻出一个脑袋,问他:“哪个是暖气啊?我怕冷。”声音弱弱的。 他走过来,一一给她指出,末了还问一句:“会了吗?” 她点头,脸快要滴血了,忙不迭关上门。 这个澡洗得神思不属。 可到底还是洗完了。只是,洗完后她发现没有衣服了,只好又半开一丝门缝:“有没有衣服呀?” 他递给她一件白衬衣。 是他的,看着很大,温淩接过来后,飞快又把门关上,对着镜子比对了一下。 衬衫裁剪立体,质料很高档,看着也不是便宜货。不过确实很大,她穿上后,下摆一直盖到大腿根下面。 若隐若现的,瞧着很…… 她磨蹭了很久才出去,他已经靠在床上看电视了,看得格外专注。 从她的角度望去,他的侧脸安静而俊美,清清冷冷,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可他单腿曲起,搭在膝盖上的修长手指上,还夹着根正燃着的香烟。 烟雾笼罩中,那张冷静的脸无来由有些靡艳。 也不是没见过他这样的反差,但是,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她的脚步就有些迈不动了。 他从电视里抬头,看到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她只好硬着头皮过去,然后,在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两只手揪着衣服下摆,别别扭扭的样子。 他看得好笑:“怎么?后悔了?” 她摇头,又很快顿住,想了想说:“这衣服……” 他故意板正着脸,疑惑的口吻:“衣服怎么了?这是意大利名设计师的高定,70万一件呢,别揪坏了。” 温淩吓得忙撤开手,看向他:“真的假的?我可没钱赔啊!” “那你脱下来。”他语气认真。 温淩:“……”看到他唇边含着的那丝笑,她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了,犟道,“要是一会儿你给扯坏了呢,也算我头上?” “我怎么会扯坏?我又没暴力倾向。” “那可说不准,万一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呢。”她红着脸把头别到一边。 他把烟摁熄了。空气净化器一吹,室内很快归于清净。 片刻的功夫,他已经走近,两根手指轻易捏住她的下巴:“特殊癖好?你觉得我能有什么特殊癖好?” 被迫这样望着他,温淩说不出话来。 玩大发了! 他逼近时,她不自觉后退,膝盖触到床沿,不自觉坐了下来。这下好了,他站着,她坐着,只能抬头勉力仰视他,心里更加虚起来。 目光跟她对上时,她又飞快垂下来,像小学生在老师面前那样,并拢着膝盖端坐着。 因为垂着头,乌黑的头发松松地从肩上滑落,泛着绸缎般的光泽。他伸手捞一下,她受惊似的抬头。 “长发好看。”他松了手。 她心里却好似被电了一下:“不要动手动脚的!” 她知道自己这是应激反应,说完后更不敢抬头。平心而论,她不讨厌他,甚至很有好感。但是,那跟曾经的傅宴是不一样的感觉……她对他,既有爱慕向往,也有小心翼翼的敬怕,就好比心中供奉的一座神像,不愿轻易打破。 老半晌不见她吭声,他勾起她的下巴。 她像沙滩里被惊飞的鸥鹭,惊怔望着他。目光匆匆一扫,他衬衫上的几颗扣子尽数解开,就中间还松松系着两颗,肌理若隐似现,冲击着她的感官。 他俯身靠近时,身上那淡淡的烟草气息也弄得她有片刻的迷乱,握紧了手心。 “你不会真的反悔了吧?”他单手搭在她肩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一开始的混乱后,温淩此刻也有了几分恨意和恼怒。他这是涮着她玩儿吗?还是想羞辱她? 她咬牙:“谁后悔谁是小狗!你送那个包不就是想这样吗?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点节□□还是有的!” 他一点也没有生气,探寻般望着她:“你觉得我送你礼物,是想要这样?你觉得我这样的,缺女人?” 温淩一堵,但仍是不服气地望着他。 不愿意就此服输、气短。 他握着她肩膀那只手温暖而有力量,骨骼分明,欺身而上时,笼罩住她的阴影也很给她压力。 可她就是不愿意就这么认输。 什么都被他压一头,连这种时候也是。 “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傅南期笑了笑。 简单的一句话,却把她说得心尖儿一颤,她颇有种不吉祥的念头盘桓在心头,小心看向他。 可就在她抬头的这一瞬,他把她压下,几乎是一瞬间,她倒入绵软的被褥里,愣愣望着他。直到他微凉的指尖替她除掉扣子,她意识才清醒点,睁大眼睛望着他。 心尖儿颤得更厉害了。 他看着她,后来关了灯,开了床头那盏昏黄的壁灯。朦朦胧胧的,他强健的身影笼在她上方,臂膀劲瘦有力,莫名地让她紧绷、吸气。 她浑身都是汗,脑袋别到一边,她又给她拨回来,非要她看着她。温淩愤愤的,瞪着他,这时才真切感受到这人骨子里的霸道。 他就撑在她上方,棱角分明的面孔在黑暗里看上去更加立体分明,格外刚毅,只是,偶尔也会有汗珠从鼻尖滚落下来。温淩静静地望着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却也不舍得移开目光。 这更像是一场无形的拉锯。渐渐的,她就败下阵来,不敢跟他漆黑的眼睛对视了。 可偏偏他还不放过她,她别过头,埋入被子里呜呜哭泣起来。他眼神软了,把她捞到了怀里,像哄一个孩子那样,亲吻她的脸颊。 黑暗里,感官被无限放大。他温热的呼吸、身上的气息都填充满她的五感。 他跟傅宴真的一点都不一样。 看着温温柔柔又斯文的人,其实才更不好相与。在她见过的男士中,他应是内心最为强大、坚定的人,绝不为任何人动容。 这一场拉锯里,他完全占据主导地位,两人的体力也是悬殊,后来,她只能呜呜哭泣着求饶,再也顾不得什么尊严、赌气之类的了,后来还有点气恼。 “傅南期,你混蛋——” 他觉得好笑,掰正她的脸,似乎是想看看她到底能怎么样。 那张温柔乖顺的脸仍是望着他,可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倔强,如今哀泣恳求,可怜又可爱。 他这才放过她。 听着浴室里重新响起的淅淅沥沥声,温淩深吸口气,翻了个身,感觉被打了一顿似的,浑身乏力,累得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后来他回来,她感受到什么,喘息着睁开眼睛,他拿湿巾给她擦拭。她悄悄红脸,夺过了那布。 傅南期站在床边,望着已经无力躺在那儿的她,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其实,他和傅平一早就到了那里,只是一直作壁上观。本意是视察,却正好将兴荣下辖工厂的这些腌臜事儿见了个正着。 自作聪明的副厂长、色厉内荏又愚蠢的张月、和稀泥的厂长……这些庸庸碌碌又蠢钝自私的人,不过茫茫人海里转瞬即逝的陪衬,他见得太多。而她,是唯一那点儿亮色。 “你想什么?”温淩吸气,竟然发现他在走神。 “想起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他直言不讳,表情为莫如深。 她总感觉不是好事,扁扁嘴,有些不得劲地说:“……我那时一定很蠢吧?”他肯定在心里面偷偷笑话她。 他轻笑,目光静静地望着她:“是有点傻。” 温淩有点泄气,不开心了,背过去不理他了。他从后面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不过,挺勇敢机智的,也挺可爱。”让人印象深刻。 明明都怕得要死了,还在那儿强装镇定地为同伴出头。 第43章 事后 温淩晚上很晚才睡, 不知道被折腾到了几点,第二天醒来都9点了。 她在床上趴了会儿,忽然猛地跳了起来, 火急火燎穿了衣服就往外跑。都到了门口了, 她又折返回去。 房间里没人。 回头,走廊尽头的书房倒是亮着灯。 她一头扎进去, 果然发现傅南期在里面办公。约莫是在远程指导,他边敲字跟那头下达指令, 边调整蓝牙耳机, 听到她的声音才抽空抬一下头:“起来了?” 他眼中有微妙的笑意。 就这开小差的功夫, 手里的动作半点儿不慢, 敲出的一句话已经发了过去。 温淩都急得如热锅蚂蚁了:“完了!我上班要迟到了!傅总,怎么办啊?我肯定要被记过了!” 他提议:“我帮你跟陈家恕请假?” 温淩被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气到, 跺跺脚:“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今天有会议,我……”她猛然惊喜,掏出手指看时间。 礼拜六的字样在屏幕上格外显眼。 温淩:“……” 傅南期终于绷不住笑出来, 笑过后,低头继续交代工作, 原本刻板严肃的俊脸也多了几分笑意。 他工作时虽然不算苛刻, 也是雷厉风行、滴水不漏的, 大多时候都是让人噤若寒蝉的威严, 很少在下属面前展露这么和蔼的一面——对面几位高管面面相觑。 不过, 识趣地没多问。 原本是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现在得知今天休息, 温淩松了口气后,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在原地呆站着,不自觉望向他。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像是已经参加完会议回来似的,身上西装笔挺,连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温淩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还套着他昨天给她那件衬衫。 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让她面颊不自觉升温。她揪了揪下摆,感觉下面的腿光秃秃凉飕飕的,莫名有点制服般的色、情。 耳边是不间断的“啪啪啪”的声音,她抬头,他敲键盘的动作极快,手指修长而有力,又让她不自觉想起昨天他是怎么慢条斯理剥下这件衬衫的。 她甩甩脑袋,不能乱想了! “傅总,我的衣服干了吗?” “没有。” 温淩:“……那我今天穿什么啊?” 他微微一指。 温淩回头,提起自己身上的衬衫:“……”他不会是要她穿这个一整天吧?她还怎么出门? 而且,连件内衣都没有?! 她老半天不说话的样子算是逗乐他了,傅南期轻嗽一声,道:“一会儿周晗会把衣服送来。” 温淩这才明白,又被他涮了。 温淩:“你怎么老作弄人啊?” 傅南期:“你啊你啊的挺顺口了,看来,现在是不怕我了。” 温淩捂住嘴巴。 这才反应过来,对他的那种下意识的亲近。脑海里,不知怎么又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脑子乱乱的。 虽然她喝了酒,可是,全程是清醒的。 总不能这会儿把锅推到他身上。 傅南期看她一眼,见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也不知道在乱想些什么:“还不去洗漱?牙刷了吗?” 温淩如梦初醒,哀嚎一声奔去了洗手间。 牙都忘了刷!她的形象! 不过转念一想,她在他面前应该早就没形象这种东西可言了。 洗漱完毕后,温淩去到餐厅。 早餐是鸡蛋和粥,还有一晚水煮菜。 温淩看了好久,迟迟没有动筷子。傅南期已经在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又仔仔细细地吃起来。 “怎么不吃?” 温淩:“一点荤腥都没有,这怎么吃啊?” 傅南期:“早餐你要吃什么荤腥?不怕肠胃不适应?” “不怕。”温淩直言不讳,筷子没什么兴趣地戳了两下盘子里的水煮蛋,有点嫌弃,“好歹蛋煎一下啊。傅总,您这过得也太清心寡欲了吧?你平时就吃这个?” “我不重口腹之欲。”他头都没抬,淡淡道。 温淩:“……”不会做饭就不会做饭,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他可是听傅平说过的,他除了水煮菜,基本就不会炒什么别的,更别说煎、炸、焖之类的了。 虽然水煮的东西很健康,营养也能供给,但正常人天天吃这个谁受得了? “我可以借用灶头吗?” “请便。” 温淩去了厨房,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灶头。干干净净的,连一丁点油污的腻感都没有,瞧着就是不怎么下厨的样子。也对,他这样的人,会做饭还得了? 那不就是全能了? 她简单炒了个番茄炒蛋和黑胡椒焖土豆,拌着白粥喝。 他很自然地伸了两筷子,后来,就着也吃起来。虽然够吃,温淩还是多看了他两眼。 心道,蹭的挺理所当然了。 再一次证明,他不是就喜欢吃清淡的,是压根就不、会、做、饭! 她偷着乐,趁他不注意,悄悄用手机拍了张他吃饭的照。傅南期警觉似的抬头,好在她收得快,低头佯装刷某视频,他没发觉什么,又继续吃了。 她又悄悄抬眼望去,见他没注意这边了,又切回刚刚偷拍的照上。 照片里,他侧坐在桌上,握筷子的手修长漂亮,骨节分明,小指上套着一枚银色的尾戒。逆光里,面容是模糊的,长而弯曲的睫毛筛下淡金色的晨光。 优美如一副画卷。 她暗搓搓保存了,单独给开了个文件夹。 “傅总,那我先回去了。”吃完后,周晗也送来了衣服,她起身告辞。 傅南期道:“让周晗送你回去吧。” 她应允,抬手跟他告别。 …… 温淩没回公司,而是回了出租屋。程易言也在,盘着腿坐在客厅地板上玩消消乐。 听到开门声,她抬头:“淩淩?回来了?” 温淩点头,疲累地把人和包一块儿摔到沙发里,抱起靠垫滚了滚。 程易言一眼就被那只包吸引了,扑过来,小心翼翼查看:“真的假的啊?你发达了啊?这包最便宜的都要十几万起步吧?” 温淩有气无力,也不想多解释:“A货。” “我就说嘛。”这个解释才在情理中,程易言一秒相信,“不过,这仿的太挺真的啊,我之前见我们总监背过,好像跟这个没什么差别……卖相还要你这个好呢,这什么皮防的啊……” 温淩累,没空搭理,敷衍两句就过去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昨晚发生的事情。以后,她要怎么面对这个男人? 他们又算是什么关系? 情侣?好像还没到那份上。单纯的炮友?好像也不算。 而且,主要是她现在负责的项目还挂在紫光手底下,这事儿是万万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越想越混乱,她后来趴在沙发里拄着头发了会儿呆,又掏出早上偷拍的那张照片看起来,忽然傻傻地笑出声来。 想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没有吃亏。 做过的事情,她从不后悔。 就如舍弃张月,斩断这段不合适的同事情一样。傅南期说的没错,这迟早是一个祸根,是她升迁路上的绊脚石,张月那种性格,还是一颗□□…… 温淩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 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思维方式变了,第一时间从她所能得到的利益出发,也能如此冷静地权衡利弊? 她搞不懂,是不是跟他待在一起久了,潜移默化下也受到了影响。 不去想了,不去想了! 她这会儿还觉得浑身酸痛,躺在沙发里就睡了过去。耳边,还能听见程易言的嘀咕:“干什么去了啊?昨天去哪里通宵鬼混了?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虽然知道她是无意的一句调侃,温淩藏在靠垫下的脸,还是不争气地红了一红。 …… 之后几天,工作按班就部,H5的项目终于迎来了收官的时候。最终的成果通过一些模型的试验,成品将会在兴荣本届的会展上作为重点产品公布。 得知这个事情后,温淩兴奋了好久。 剔除掉张月这几个不思进取又爱拖后腿的毒瘤后,团队里的气氛也焕然一新,新加入的几个同事也都很给力,一切欣欣向荣。 温淩心情很好,每天饭都能多吃两碗。 不过,有时也会遇到一些问题,比如产品出来后的市场定位,和哪些公司进行合作,如何推进市场……等等问题,都需要进一步规划和明确。 好在这方面有许述安统筹把控。 他很得陈家恕信任,最近在公司里连连升任,自己也做了一些小投资。有个礼拜,两人下班后一块儿吃饭说起这个事,彼此脸上都是笑容,好是一番商业互吹。 “许总,我在这里先恭喜您了。”温淩端起盛满啤酒的塑料杯,跟他扬了扬。 许述安无奈道:“你就别涮我了。而且,说起来,你会喝吗?我记得你两口就倒?还是别作样子了。” 温淩:“人艰不拆!” 两人在这边嬉闹,关系融洽,全然没有关注到路边缓缓驰过的一辆银色宾利。 车速不快,窗外景色却如流水般匆匆过去了。傅南期坐在后座,看了会儿就收回了视线,没什么表情。 司机是新上任的,不敢乱说话,车内维持着一贯的安静。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天了,这几日,她一次都没来汇报。虽然平时不遇到重大事情也不来紫光,不过,以他向来敏锐的直觉,她似乎有意避开他。 难道她看不出许述安也对她有意思吗?还是他会吃人? 单单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傅南期按了按太阳穴,拿出手机拨了周晗的电话。 “查一下我上次让你查的事情。” “是,傅总。” …… 展览会如期举行,温淩一早就去了会场。 作为项目最大的投资方和合作方,紫光集团这次特地提供了场地,地点在海淀这边的一处繁华地带,整片区域都是新建的。 温淩跟着许述安、徐蓉等人一块儿在紫光某位钟姓领导的带领下进入大厅。她虽是项目负责人,不到需要介绍的具体环节,基本没她什么事儿,很快就被落在最后面。 她也不在意,去前台的休息区要了杯咖啡,边喝边四处逛逛。 东南角连接着陈列室,太阳望去,玻璃墙后面是一应的模型和奖章,机器自动清洁,工作人员都很少看见。空旷整洁的氛围,让四周看起来更加庄严肃穆。 温淩看了看手表,距离开场还早。 她抿了口咖啡,旁边过道岔路里有人喊她:“淩淩,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温淩抬头,脚步就这么僵住了。 傅平笑着跟她点头,手里还携着文件,打完招呼回头继续交代一个经理模样的人。傅南期在更里面一点的位置,身边围了不少西装革履的男女,似乎是前来参加的各企业公司高管、领导。 也对,这样的技术革新盛会,更是由业内龙头紫光科技引领且大力支持,谁会不给几分薄面? 就算不是为这个,大家都是竞争关系,前来观望,试探一下虚实的也大有人在。 估计,不少人也在看笑话,看看这个所谓的H5是不是如传言中那样棒。 想到这里,温淩有点紧张。此刻,傅南期更是抬了一下头,凉淡的目光就这么毫不避讳地和她对上了。 他穿得极为正式,高定西装把他修长挺拔的身材衬托无虞,不知是不是工作中的缘故,英气之余,五官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冷肃,刺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她做贼心虚,飞快垂下了头。 “傅董事长,您对未来这块方面的发展,可有什么高见?我觉得市场方面还至少需要五年的成熟期。” 傅南期收回视线,淡笑回答:“我和程总的想法正好相反。” “愿闻其详。” “早在R3出现的时候,二代已经趋于成熟,经过这些年的市场导向和发展,我想大家都应该明白,所谓发展,所谓革新,跟创业一样,都是一开始最为艰难,而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改革,却是事半功倍。” “哦?那么,以傅董事长的意思,您非常看好H5这个项目?” “不然?我投一个项目,也是投一份理念,如果没有把握,何必去浪费那个钱?” 他笑起来极有感染力,说话抑扬顿挫,哪怕声音不大,掷地有声,周边不少人朝这边望来。 温淩被这份自信的气度感染,也不觉投去目光,看着他在众多社会精英中侃侃而谈,游刃有余,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能修炼到这个份上。 第44章 师兄 负责上台讲话的是许述安, 他是这方面的高手,寥寥几句就把现场的气氛调了起来。会场中,众多记者将相机对准台上, 一顿“啪啪啪啪”对焦。 温淩在下面也看得心惊胆战, 紧紧攥着手里的稿子。想到自己一会儿也要上台,腿肚子就有点软。 这可不是公司内部会议, 来的都是业内鼎鼎有名的大公司高层,甚至还有不少是兴荣的竞争对手, 不知道会不会借此机会为难她。 自己丢脸就算了, 要是到时回答不好, 落了公司颜面, 那她就是千古罪人了,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接下来, 让我们有请项目的负责人,温淩温小姐为大家阐述H5在减材制造方面的革新……” 在一片掌声中,温淩上了台。 在台下时, 她觉得无比紧张。可上了台,站到了高处, 她忽然又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了, 低头调了调话筒, 按照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起来。 声音算不上洪亮, 但也有条有理, 配合出色的外形和干练的装扮, 倒也给人好感, 算是不功不过。 “小姑娘挺有想法的。”前排,一位玩具零件制造公司的刘姓老总侧身对他笑道。 傅南期只笑了笑,低头在文件上划出几个点:“总算没给我丢人。” 刘总又往台上看一眼, 回头压低了声音道:“长得也挺漂亮。” 傅南期钢笔一停,略略抬眼。 暗含劝告的目光不算多压迫,但也有警示意味。刘总怔了下,随即笑道:“玩笑话,开会开会。” 最后到了提问关节,下面依次来。 这次莅临的都是各大公司的高层,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怕是竞争对手公司,也没有故意为难她一个后辈的,算是有惊无险。 回答完,温淩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和资料扶着胸口退下来,劫后余生地松了一大口气。 接下来是许述安的致谢关节,还没结束,温淩猫着腰随便找了个空位就坐下了。 谁知,抬头就看到身边熟悉的人影。 她停顿会儿懊恼不已。 面上却只能摆出微笑,主动打招呼:“傅总。” 傅南期点一下头:“演讲可以。” 温淩悄悄打量他一眼,不知道他这话里有几分讽刺的意味,有几分真情实感? 不过,瞧着好像不是反讽。 她谦虚两句:“没有您的好。” 之后他没有再问她,温淩虽然不解,倒也欣然,决口不提那日的事情。两人间略有些尴尬的气氛才散了些,回去时,她跟同组的其他人同行。 “刚刚坐你旁边那位是紫光集团的傅董事长吧?”新来的员工小赵兴冲冲地问她。 小赵入职没多久,还保留着上学时的那一份天真活跃,加上是张月那事儿后才来的,也不怎么怕她。 温淩温和地笑了笑:“是啊,也是我们项目的主要投资人。如果不是他,我们这个项目可开展不了呢。” “哇——那得好好谢谢他啊。”小赵忐忑道,“淩姐,要不我们改天请他吃饭?” 温淩一怔,等目光落在小赵含羞带怯的脸上时,瞬间明白了。 她哭笑不得,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其余几个同事也是纷纷打趣: “想什么呢?人家那种大老板,有时间应我们的邀?淩姐平时不是遇到重大事情都见不到他。” “我看你啊,不是想感谢,是有别的想法吧。” “就是就是。” 小赵被说得面红耳赤,就在温淩以为她要逃走时,她竟然脖子一梗,直接道:“他这样的成功男人,我爱慕他不是很正常吗?我又不肖想什么,认识一下也不行?在座的女同志……哦不,女同志包括男同志,你们难道就不想认识他?嗯?!” 大家一静,纷纷露出“真的猛士”的眼神。 也真敢讲。 不过,也没人再笑话她了。是的,这个小姑娘把几人想却不敢说的话给说出来了。 但还是有人叹惋道:“可人家不会搭理我们吧?他那样的人。” “就是,那种军政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儿,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真以为人家对你微笑一下就是记得你了?你哪号人物啊?人家转头就不记得了。” “说得有板有眼的,你知道他什么来头?不是自己创的业吗?我听说他在国外自己发家才回国的呀?” “你还真信啊?他今年才几岁,再天纵奇才能这么快走到这个位置?我跟你讲,紫光集团的前身就是XX,紫光资本倒是他一手创立的,但是,没点儿背景,能这么顺利吞并那么多公司?在这行混的,谁不给他几分面子,有几个人敢跟他对着干啊?不过,背景人脉也是资本,他本身能力也挺出众的。” “算了吧,这样的男人,远观就行了。他这人看着挺随和的,其实难搞得很,油盐不进的。” “听你这么说,你试过啊?碰钉子了?” “哈哈哈——” “讨厌啊你们!” 温淩笑笑,吩咐了几个组员几句,携着资料离开。 到了休息室,她取出自己的小包准备离开,迎面却碰见了一个熟人。 简宁舒一身半高领浅蓝色开叉裙,肩上披着件裸白色西装,知性而妩媚,格外光彩照人。 “简总。”温淩率先开口,跟她笑了笑,免得自己落入被动。不过,笑的时候脸上肌肉扯动得勉强。 她想,要是这会儿有面镜子,她脸上的表情一定很虚伪。 简宁舒却好似没有丝毫察觉,回以大方的微笑:“刚刚我看了你的演讲,挺好的,后生可畏。” 本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夸奖话。但是,由她嘴里说出,偏偏有种长辈嘉许晚辈的感觉。无形间,把她踩低了一头。 温淩心里堵了一下,再一次感受到这女人说话的厉害之处,杀人不见血,偏偏你还不好发作。 她扯了下嘴角:“谢谢简总夸奖。” “不客气。” 擦肩而过,温淩拎起自己的包就飞快走了出去。 她真不愿跟这个女人打交道。 许述安在大门口等她,看到就走过来:“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 “师兄你请客啊?”温淩讨好地笑道。 “难不成还是你请?” “我工资很低的。”她作揖告饶,模样可怜。 许述安呵呵:“走吧。”意思是他请客了。 温淩雀跃,跟着他出去。 我们是老朋友,自然不用客气。许述安也没有跟她客气,在附近随便找了家苍蝇小馆子就坐了。 温淩也不介意,点了碗葱油面。 两人聊了聊关于刚才展会上的事情,意见还算统一,说起张月的事情时,温淩保证:“以后不会了。” 许述安表示很欣慰:“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有时候,太过心软真的很难在这个圈子里混的。” 温淩脱口道:“傅总也这么说。” 说完惊觉失言,看向许述安。他的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异样,仍是低头挑着面,温淩稍微松了口气。 “刚刚看到你跟简宁舒在一起。”看出她的尴尬,许述安主动转移了话题,“离她远一点,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谢谢师兄。” “吃吧。” …… “看什么这么入神?”简宁舒从展会出来,跟他一块儿站到了台阶上。 循着他的目光,她也看到了许述安和温淩,两人面对面吃着面,时而说笑两句,关系很融洽。 她挑了下眉,忽的有点快意:“原来也有女人不吃你这套啊。看来,无往不利的‘傅公子’也有失手的时候啊。” 傅南期头也没回,只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徐徐道:“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冷笑连连:“我乐意!” 她就是看不惯他对她这副冷脸!对那个小丫头倒是笑得挺开心的!她还比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傅南期已经懒得搭理她,径直下了台阶。 只是,下去那一刻给许述安发了条短信。 “叮——” 许述安打开信息,表情有微妙的变化。他收了手机抬起头,温淩在认真吃面和刷视频,压根没有关注这边。 他心里定了定,温声道:“淩淩,我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你自己吃吧。” “你才吃了一点点呢。” “我打包。” 见他有急事,温淩也不好留了:“那你慢走,路上小心。” “好的,你也是。” …… 许述安没有走远,绕过会展中心,打眼就看到了停靠在路边的那辆劳斯莱斯。他过去,径直打开后座。 傅南期在抽烟,他那一边的车窗降了半边,他支着窗沿,偶尔掸一下烟灰。 烟雾里,脸上的表情瞧不真切。 许述安冷着脸,也没第一时间开口。 半晌,见他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许述安才道:“你要求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我们私底下,还是不要再有什么联系的好。” “我找你不是因为这个。”傅南期侧头看他一眼,道。 许述安被他看得莫名,皱紧了眉:“那是因为什么?”他不觉得他们除了利益交换以外,还有别的。 傅南期深深地望着他,似乎是在判断着什么。 许述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眉头皱得更深。不过,谨慎起见,他没再开口。 傅南期却好似已经有了答案,神色舒展:“你喜欢淩淩。”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好似点了穴般把许述安定在当场。有那么会儿,他罕见地露出了极不自然的神色。 傅南期却好似没看到他难看的脸色,兀自道:“我从来不相信一个男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女人好。你在工作上处处照顾她,为她遮风挡雨,对她的关心,早就超出了一个师兄对师妹的情谊。”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功利。” “可我始终相信人性。”傅南期自动忽略他冰冷刺骨的目光,施施然一笑,“如果不是因为喜欢,谁能付出那么多?” “我只是利用她来对抗徐蓉,我需要帮手。” 傅南期这下是真的笑了:“就她?不是我瞧不起淩淩,于我们而言,她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而已,指望她来真的帮什么忙?还不如请个职业代理人来得靠谱。” 许述安没再说什么。 既然已经被戳破,他也懒得再辩解了。 傅南期是个人精,在旁人面前也许他还能有一通掰扯,搁他这儿,那是浪费时间而已。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好,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废话了。”傅南期直接道,“我喜欢温淩,我要你帮我追她。” “什么?”那一刻,许述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片刻的呆愣后,他怒极反笑,好似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你找我来,就是故意耍我吗?!” 傅南期抬手制止他:“稍安勿躁。” 许述安冷笑。 傅南期又道:“反正你也不敢去追,你心里清楚,她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既然这样,你还不如帮我,肥水不流外人田,好歹我们也是老朋友。” 许述安真佩服他的强盗逻辑,摔门离开:“有病就去治病!” 望着他的背影在视野里远去,傅南期才敛了表情。傅平才从前座回头,欲言又止。 傅南期神色如常,掐了烟:“开车吧。” 他当然不会这么无聊。他只是确定一下,许述安是不是真的喜欢温淩……结果——和想象中一样。 车子启动,傅南期笑着望向窗外。景物如幻灯片放映般一掠而过,看着看着,他的笑容淡了。 她真的看不出来许述安喜欢她吗? 或许是真不知道,又或许……是知道,但是当做不知道。哪怕不接受,也不愿意说穿破坏两人间的友谊,更不会去刻意疏远他。 到了他这儿,她就跟躲洪水猛兽似的。 在她心里,他比不上傅宴就算了,难道还不上一个许述安吗?她当他是什么了? 傅南期把那摁灭的烟蒂抵在了掌心,良久都没有说话。 傅平从后视镜里窥到他冷然的面孔,一时沉默。 第45章 破冰 翌日, 温淩照常去上班。这几天,冷空气北上,气温又开始骤降, 她从橱柜里翻出了压箱底的厚风衣。 程易言已经套上了羽绒服, 温淩一言难尽:“裹得跟狗熊似的,那你冬天穿什么?” 程易言:“不管了, 先挨过这几天再说。这两天的气温跟冬天比起来,也没差多少了, 见鬼的!” 温淩一想也是, 徒然叹了口气。 抵达公司, 小赵刚从紫光资本回来, 愁着脸把一份文件递给她,手指点这边又点那边, 说都要改。 温淩拿过来看了看,憋了一肚子气,回头就给傅平打了电话:“你什么意思啊?” 他那边似乎在招呼客人, 说了句抱歉,走到外面才重新接起, 倒是好声好气的:“什么‘什么意思’?” “长轴切削的就算了, ai那块材料还没拿到, 现在让改, 到时候是不是又要寻个由头改个五六遍?我没有别的事情吗?!你这分明就是找茬!” 傅平笑了笑, 慢条斯理地说:“未雨绸缪有什么不好?不管什么行业, 凡事都要走到前面, 等到出问题再去挽救,还来得及?这样吧,你要是还有问题, 亲自去找傅总陈述。” 温淩瞬间就哑火了。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是傅南期授意的。但是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他向来公私分明,也没那么无聊。 可是,如果是傅平的意思——她也没什么地方得罪他吧? 且要真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这人瞧着笑眯眯的,也不是个善茬,不会这么不痛不痒地敲打她。 温淩想不通,不去想了。 他们这些人,心思是真的难猜。 不过,温淩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去找傅南期,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找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想必傅平也是料到这点,才这样做的。 温淩回头埋入工作,把他指出的地方全都改了一遍,策划也重做了。 虽然知道他是有意刁难,还是尽心竭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第二日,她拿着资料过去交付。 接待她的是助理小夏:“温经理,这边请。” “公司是不是重新装修过?比上次来看上去要敞亮多了。” “没有,那是生态壁纸,随季节自动更换的。” 温淩本意也不是问这个,见话题打开,状似无意地切换到下面的话:“你们傅总还在澳洲出差吗?” “是啊,还没回来了,这趟挺久的。” “哦,这样啊。”她心里稍稍定。 傅平的办公室在董事办旁边,温淩上次来过一次。门敲响后,里面很快传来他的声音。 温淩抱着资料进去。 他从文件中抬起头,对她一笑:“来了?” 神色自然得温淩都快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好像之前的为难都是不存在的。 他们这类人,惯会演戏。 温淩咬了咬后槽牙,平静地过去递交修改稿:“请您过目。” “这么见外?”他边翻边跟她搭话,没抬头,语气里那点儿讥诮和揶揄倒是调节得刚刚好。 正好处于让人难堪,却又不过分难堪的那个临界点上。 温淩低头看他一眼。 他本就是故意找茬,自然没怎么翻,她不知该不该戳破。正犹豫,他“啪”一声把文件合上了,看向她:“策划重新做一遍,累吗?” 温淩不明白,谨慎起见,没答:“您有什么话的话,可以直说。” 他之前对她都是挺客气的。 不过,他这人,本质上和傅宴有些相似之处,变脸比翻书还要快。还有一点——护主。 温淩想,他的态度变化,许是与此有关。 傅平却没有责难她,只是闲话家常般:“我跟他十多年了。上学那会儿,我成绩不好,老是被我爸打,有一次,我考了全班倒数第二,更是被我爸罚在冰天雪地里站在院子里,他过来拜谒,就跟我爸聊了两句,我才免了责罚,那是我第一天见他。”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觉得他这人挺温柔的,什么都好,成绩一流,待谁都有礼貌,就瞧他不顺眼,觉得他这人没什么脾气。后来才知道,不是那样……” “我跟他打赌,后来好好学习,我爸果然不再打我了,但是,我总有办法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可他却不再打我了。我那时候才知道,凶神恶煞并不能解决问题,有时候,和颜悦色反而是最好的武器。人总要长大,是不是?”他此时抬头,对她笑了笑。 温淩皱起眉,但还是没有开口。 傅平的笑容却渐渐冷下来:“所以,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作践他。” 温淩:“……” 走出办公室后,她心里头还堵着。而且,越想越来气。她干什么了啊?! 连带着对正在出差的傅南期也多了两分怨气。 但是,这份怨气在晚上见到本人时就消了。得知他从澳洲回来,温淩把整合了文件递交过去,准备让他签字。目光一触及他冷漠的面孔,她气势就萎了,毕恭毕敬地跟他鞠躬问好:“傅总。” 心里暗暗唾弃自己没原则。 当时,傅南期刚刚落地,招呼她在旁边坐下就解着领带进了更衣室。 出来时,他已经换了一身常服,招手让她近前来,一面拿出眼镜飞快戴上。 温淩把整合的文件放到了桌面上,顺便递上签字笔。 傅南期接过来,在看到上面夸张的唐老鸭笔头时,目光稍微停顿了一下。 温淩大囧——忘记换支笔了。 这笔是小赵送给她的,日本进口,30块一支呢,还有防寒圈,写起来很顺手,就是卖相有点…… 好在傅南期只是稍微看一眼就没关注了,低头翻文件。 温淩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 他看了会儿,忽而抬头,推了一下眼镜。 温淩看一下自己,没什么毛病啊。 傅南期:“你站着干什么?坐啊。”修长的手指点一点旁边的大把空位。 温淩忙坐下来。 之后,她趁着他批改文件的空当悄悄观察他的神色,虽然比往常要冷些,不过,也没有冷到哪儿去。 当然,也没有什么温情的味道就是了。 完全的公事公办。 她稍稍放松,但是很快,心里又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不爽。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爽什么。 她心里想着些乱七八糟的,全然没关注另一边,傅南期已经看完了,合上资料抬起头:“目前就这样吧。” “啊?”她回神,茫然地望着他。 心下暗道糟糕,刚刚一直在走神,压根没关注他说了什么。 四目相对,她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只知道盯着他猛瞧,心里虚得不行。 傅南期放下笔,略松了松领带,对她挑眉:“我说话是越来越无聊了,你都不屑于听了是吗?” 温淩头皮发麻,宁可他臭骂她一顿,也好比这么面无表情的凌迟。 她期期艾艾:“……没有,我……”脑中灵机一闪,她道,“家里的水费、电费欠了,我在想一会儿回去缴费……” 空气里有片刻的静谧。 温淩尴尬地恨不能脚趾扣地:这什么破借口? 谁知,他缄默片刻后摊开手掌,作出一个“请便”的手势。 温淩只能硬着头皮掏出手机来缴费。 不过,之前都是程易言交钱她直接打给她的,这一时半会儿的,竟然找不到小程序的位置,额头都有汗了。 傅南期盯着她的脸颊,道:“要不要我帮你找?” 温淩笑得比哭还难看:“不用了。” 好不容易蒙混过去,已经很晚了。温淩看了看窗外西斜的落日,道:“傅总,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我把这些整理一下,一起吃饭。” 她哪里能拒绝?只好在原地等着。 傅南期把所有批改完的文件叠到一起,起身后,看到她像只小狗似的蹲在沙发边,手在大理石地面上画圈圈。 锃亮光滑的地面,把她小小的身影完全倒映了出来。 不知为何,他原本郁结冰冷的心绪,如破冰般舒缓开。他走过去:“走了。” 温淩连忙站起来,跟着她走出去。 他们去到附近一家高档的花园餐厅。傅南期是Vip,自然不用预约,服务员直接把他们带到二楼雅座。 “想吃什么?”傅南期翻着菜单问她。 “你随便点吧,我都可以。”温淩拄着头好奇地四处张望。 这地方很僻静,在一处胡同里,虽位于闹市区,交通便利,却是闹中取静,地段极佳。 从二楼落地窗边往下望去,后门的槐树下和旁边的绿化带边停靠了不少车,都是豪车,什么保时捷奔驰都是普通的,她还看到了几辆兰博基尼和宾利。 “西餐生意这么好?”她有些奇怪地开口。 傅南期翻菜单的手停顿了一下,抬头一笑:“说起来,我每次都带你吃西餐,都忘了询问你的意见了。我在国外待的时间比较长,西餐更便捷,都习惯了。” “哪里。”温淩忙摆手,不好意思道,“我不挑食的。” 蹭饭的哪里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而且,他带她来的都是味道极好的西餐厅,一顿顶她半个月工资那种,她平时想吃都舍不得吃。 “实话?”他莞尔。 她点头如捣蒜。 “那今天就算了,下次再带你去吃中餐,我知道好几家不错的私房菜,挺小众,但味道不错。” 他三言两语说得她也向往起来,不忘嘴甜:“谢谢傅总。” 他端杯子的手停下来,看向她。 温淩不明所以,也停下捧着柠檬水的杯子,看着他。 “还叫傅总?”他的目光径直落在她脸上。 温淩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直白的目光,忙低头抿了口柠檬水,压下不住跳动的心。 傅南期却并不如以往一样点到即止,语气淡淡,却好似在她心里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我在追求你,你看不出来吗?” 温淩已经说不出话,愣怔中,抬头看向他。 他已经从餐盘里抬起头,正拿一块方巾慢慢擦拭着手:“你考虑得怎么样?” 温淩避无可避,咬牙,干脆跟他对视,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要是被人知道了,我在公司混不下去了吧?” 说她虚伪也好,在意别人的目光也好,她可没有站在风暴中心的打算。 傅南期倒是意外她如此坦诚:“这个不难,可以暂时保密。” 见他一副理性化谈公事的模样,温淩不知为何,心里堵了一下。不过,目光触及他温润的眸子,那点儿气又消了。 她嗫嚅道:“暂时就想到这点。” 他终于笑了,心情大好,把切好的牛排都夹给她:“多吃点,瞧着又瘦了。” 温淩用怀疑的目光望向他:“真的假的啊?程易言都说我最近胖了。” “胖了也好看。”他情不自禁伸手捏了下她的脸。 温淩微怔,眨巴了一下眼睛,没料到他这么正经的人会做这样的事情。心里却滑过一丝暖流,像是剥开了一颗糖,在心底慢慢融化。 她眼睛转了转,低头继续吃了。 胃口格外地大好。 “其实,中餐也不错。”吃完后,她意犹未尽地擦着嘴巴,跟他提议,“如果你下次要请我吃饭,试试中餐也可以。” 他闷笑,回头拍了下她的脑袋:“你想得美,明天你给我做早饭。” “啊?”她震惊,表情凝固了两下就垮了,控诉,“原来你这样那样,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做饭呀——” 傅南期一本正经:“是啊。不然呢?” “资本家果然不做亏本买卖。”她摇头晃脑道。 “那你一会儿自己回去。”他拿出车钥匙,按了按,作势要自己一个人离开。 温淩忙过去开门,一鼓作气上了副驾座、系上安全带。 傅南期上去时,她已经正襟危坐,一副准备就绪的样子。他笑了,侧头瞟她一眼:“速度挺快。真怕我把你给丢下?” 温淩脸红了又红,没吭声。 他们去的新城国际,晚上,坐客厅里喝了点红酒。温淩摇了摇高脚杯,回头说:“跟你一起喝,我觉得我的酒量提高了。” “错觉而已。” 她放下杯子扑过去,不依不饶,闹了好一会儿才停歇。 他也由着她。 “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后来,傅南期道。 “这……” “我另外派司机送你。” “……好吧。” 他展颜:“真乖。” 广告过去,电视放到温淩最喜欢的片子,她撇下他回头去看电视了。他用脚尖踢踢她:“电视比我有吸引力?” 温淩不搭理他:“多感人啊,看,男主角为了女主角连命都可以不要!”她这人容易流眼泪,看着看着就抽了纸巾来擦,眼泪还止不住地往下淌。 傅南期:“……” 深吸口气,他语重心长跟她说,轰轰烈烈,看着确实感人,但是实际上经不起推敲。你看,男女主角出身的环境、经历、受教育的程度等等都不一样,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他们都健在,以后的生活会摩擦不断。到时候,以这个男主角的性格恐怕没有耐性来忍受这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 爱,有时候并不需要轰轰烈烈,愿意为了另一个人来改变自己,长久地爱护她,才是真正的爱。 温淩一开始还不服气,觉得他煞风景,听到后面止住了哭声,若有所思。 他回头看他,黑暗里,他笑容温和,如和煦春风。 她心里忽然被牵动了一下,好似一根弦绷紧。 傅南期:“你该不会是要说什么肉麻的话吧?” 温淩本来还挺感动,听了这话,气氛一下子就被破坏了。她瞪他一眼,气鼓鼓回头:“呸——” 他伸手就把她捞到了怀里:“你‘呸’谁?” 温淩侧头触及他的眼神,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成年人的清醒只在一瞬间,她秒怂:“我呸我自己!” 差点忘了他是投资爸爸了!人啊,还是不能太得意忘形。 第46章 同居 温淩第二天起来已经日上三竿了。她本想翻个身, 结果浑身都痛,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顿似的。 她在心里暗骂,回头一看, 身边的被窝已经空了。 而且, 都凉透了。 起得这么早?怪不得能当集团董事长。 但是,昨天他们玩猜拳时她都答应了, 今天早上要早起做早饭给他吃的。 温淩飞快起来洗漱,赶到餐厅, 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 傅南期穿着居家服坐在餐桌另一边看报纸。 “起来了?”看到她, 他若无其事地对她笑了笑, 合上报纸。 温淩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笑话她,反正她的脸是涨红了。 说好的早起呢?!打自己十个耳刮子! 强烈忏悔! 但是, 既然他不提,她当然也不会主动提起来给自己触霉头,只是暗暗保证, 下次必须早起。 温淩默默低头喝粥时,心里这么想着。可是, 味同嚼蜡般吃着他做的水煮蛋时, 她是真切地懊恼了——为什么她不早点起来?他做的早饭, 真是太难吃了! 果然, 公子哥儿还是公子哥儿! 这一刻, 她才深切感受到这人彬彬有礼的外表下, 那点儿烟火气。原来, 他也不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这家伙,也不是那么无所不能嘛。 傅南期无意抬了下头,发现她正抿着唇透乐:“你在笑什么?” 她忙收敛, 装傻充愣:“没啊。” 他盯着她静静看了会儿,看得她都起鸡皮疙瘩了才收回目光,道:“下午想去哪儿?我陪你去逛逛吧。” 她忙摆手:“不用不用,你那么忙。” “再忙,逛个街的时间还是有的。”他笑了笑,“我不得陪你吗?你们女孩子啊,嘴里说着懂事,不需要陪,你去忙工作吧;时间久了,心里不定怎么不平衡呢。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可不能输在这种低级错误上。” 温淩哑口无言。真是说不过他! 但是,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她确实嘴里不会说什么,但是,如果另一方长时间忽略她,心里的失望累积到一个顶点就会爆发。 而且,她也是有尊严的。她希望另一半是真的对她好,而不是她像赶鸭子上架似的在后面提醒、催促。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段感情会失败。 如今,她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去回想了。 算他还算有觉悟——温淩得意地哼了首小曲。 傅南期看她一眼:“你嘚瑟什么呢?” 温淩没说什么,手里叉子却径直叉起了一段小黄瓜:“你的厨艺确实需要进步,小黄瓜都能腌得这么难吃。” 他面无表情喝粥,喝完:“那是超市买的。” “……哦,这样啊。就算是这样,也掩盖不了你做饭很难吃的事实!” “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点点太阳穴,“我脑子里每天转的,想的,都是怎么开疆拓土,管理公司、下属。思想境界不一样,想的自然也不一样。” 温淩一开始还愣了一下,好像他说的挺有道理,但是一转眼脑子里红灯就亮了。他这是在内涵她! 太过分了! 她就着这个问题跟他闹了半个小时,傅南期后来没办法:“别闹了,我要发一份传真,你先去洗澡,换件漂亮衣服,一会儿带你出去玩,我给你买漂亮衣服。” “我要好吃的!” “给你卡,自己买。” 她开心地去了浴室,洗澡、换衣服。 其实,女孩子就是需要一个态度。他愿意哄她,给她花钱,温淩心里是暖洋洋的。真到了商场,她却不好意思让他掏钱了。 她像只花蝴蝶似的在一个个展区里窜来窜去,逛的兴趣其实大于“买”。 “那是你男朋友吗?真帅!”店员小姐姐往旁边指,歆羡道。 温淩放下比划着的衣服,往旁边瞄了一眼。 他站在一旁发短信,很忙碌的样子。就连这种时候,也是一本正经的。 大多数男人对女人逛街确实没有什么兴趣,他能耐心地跟到现在,也算是不错了。 …… 傅南期发完信息,准备收起手机,身后却忽然扑过来一人,没头没脑趴到他身上。耳朵上一暖,有什么套到了他头上。 他侧头一瞥,从一旁的等身镜里看到了——一只粉红色兔子耳朵套,两只圆球耳套还握在她身后,这会儿,牢牢按在他的两只耳朵上。 旁边不少人也投来诧异的目光,更有忍笑的。 他穿的是常服,但周身气质明显,一看就是金领阶层人物,套这么只耳朵套,实在是惹眼。 傅南期苦笑,要去扒她的手:“嘛呢?” 她不肯松手:“挺好看的呀。” 傅南期:“好看你自己戴。” 温淩:“略略略。” 被这么一打岔,她也不发信息了。 下午时间紧张,他们去了就近的一个公园。这地方平时人来人往很热闹,今天却是门可罗雀,车都到山顶了,打眼望去稀稀寥寥,几乎没什么人影。 温淩纳罕:“你是不是看错日子了呀?” 他笑而不语。 到了地方,果然买票的地方都空着,旁边还拦了一张告示。温淩弯腰一看,上面写着一堆字,总结一句话——“今天不营业”。 “完蛋!开了两个多小事,结果不开!”她回头瞪他,还不都是他出的馊主意!非要来这儿! 他似乎能看出她的想法,好声好气:“其实,你想进去也不是没办法。” 她果然被勾动心思,目不转睛望着他。 他勾勾手指。 她乖觉地靠过去,就听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你怎么行啊?!”温淩被这想法惊到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像是第一天认识他这个人一样。 傅南期丝毫不以为意:“没关系的,只要不被人发现。小时候,我还翻过那里面的墙呢。” 他竖起的食指点了点上面。 温淩睁大了眼睛。 后来,她也不知道是脑子哪根筋出了问题,竟然跟着他绕小路去了侧边,然后踩着棵矮树翻了进去。 爬上墙头的时候,她压根就不敢往下跳,可怜巴巴地趴在那边看着底下人。 傅南期张开双臂:“你下来,我接着你。” 她满脸怀疑,眼神测量了一下墙头到下面的高度,迟迟不肯下去。 傅南期:“那是你的心理作用,瞧着高,其实一点都不高。你只要别怕,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还是不肯。 后来他只能道:“再不下来,一会儿巡逻的人来了,把你逮住,去门口张贴大字报。” 温淩被吓到了,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结果,有惊无险。 她拍着胸脯跃跃欲试:“原来我这么厉害。” 他看得好笑不已。 他们在园子里钻来钻去绕了会儿,后来爬上了一处高地,里面有一个凉亭。温淩迎风舒展了一下双臂,夜色下的北京城,风光大好。 说来也是好运气,逛了快半个小时了,一个巡逻的人都没碰上。她把心里的想法跟他说了,傅南期只是微笑。 那时她没多想,后来才知道,这是他的手笔。 原来,她一开始就被他给骗了。 不过,有一点她还是有点咯噔,后来跟他说,以后不要这样了。 他倒是有点奇怪的样子,问她,你不是不喜欢排队吗? 温淩哑然。 夜色下,他侧脸安静,丰神俊朗,眼睛里似乎有星光闪烁。不过,哪怕是在微笑,也是寂寞的。 认识他久了才能感受到,他是个从里冷到外的人。 这种超乎常人的理性,有时候让人不寒而栗,有时候也让人无来由地心生唏嘘。从傅平的嘴里得知,他母亲也是个性格强硬的人,说一不二,很早就跟他父亲离婚了。 她虽然没见过傅宴的母亲,也知道那是个八面玲珑、嘴巴又伶俐的女人,想必更讨男人喜欢。 他父亲似乎也更偏爱幼子。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想必,也纵成了傅宴那种无法无天的性格。 回去的时候,温淩说:“那只兔子耳套你还留着吧?” 他苦笑:“你不会真要我戴吧?这东西,打死我也戴不出门。” 她虽然也没有想让他真的戴,可他这样说,她就不高兴了:“戴一下能怎么样啊?又不会有人笑你。” 谁敢笑话他啊? 晚饭决定在屋子里吃。不过,温淩也不想做饭,正好天气越来越冷了,她提议吃火锅。 傅南期:“家里没有锅。而且,在家里吃火锅,吃得一屋子都是那味道,你觉得好?” 这一点上,她很固执:“有什么不好的?我觉得挺好!” 傅南期拗不过她,两人去就近的超市买了个烤涮一体的锅子。他丑话说在了前头:“味道难闻的话,我一定会开窗通风的,到时候,别哭冷。” 她想象了一下,有点打退堂鼓,可又不愿意承认:“不是有空气净化器吗?” “那是净烟用的。” “净烟可以,就不能净味吗?” 傅南期看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她被看得发毛,暗忖是不是过分了,就听他淡淡道:“说不过你。” 温淩:“……” 仍感觉不可思议,他那么犀利的人。真要跟人掰扯起来,绝对是能舌战群雄的人物。竟然甘拜下风了! 一开始是不可置信,后来倒有些美滋滋的。 她一个人偷着乐。 脑袋忽然痛了一下,她捂着抬头。 罪魁祸首气定神闲地去了玄关处穿鞋:“还不走?” 她愤愤地跟上去:“等等我!” “小短腿。”他笑。 “呸!” 超市里的食材也就那样,傅南期随便拿了点,回头一看,她推的小推车里已经堆得满满当当。 他走过去,看一眼,把一些乱七八糟一看就是垃圾食品的拿出来。 “喂!喂!喂!” 再三恳求下,他才保留了其中一部分。 晚上,两人围着餐桌涮火锅,整个屋子都是火锅的味道。傅南期是真受不了,偏偏她吃得津津有味。 “看来,明天我得换个地方住了。” “矫情。”她嘀咕。 “你说什么?”他微微眯起眼睛。 她如梦初醒,给他夹菜:“我说这个好吃呢。” 之后几天,温淩都在认真工作。项目成功到了关键时候,后续也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她处理。 虽然忙,也快乐,感觉非常充实。 这个月月底,她还拿到了双倍奖金。 “一起出去吃,我请客。来吗?”这日,她打电话给程易言和其余几位朋友。 程易言自然应允——她是个吃客、玩客。出乎她意料的是,另外几位女同学、男同学也答应了。 “赵科就算了,刘玲、郑桐她们居然也要来?”跟程易言说起时,她满脸不可置信,“她们不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嘛?还是,知道你发达了,特地过来套近乎的?果然是映高踩低的好手,啧。” 温淩:“不至于吧?我这样的,也算不上高啊。” 程易言恨铁不成钢:“总比她们那样只会吹牛逼的强吧!上次我都听班长说了,郑桐还在卖保险呢。呵,她那会儿不是嘲讽你工作一般,又累又没多少钱吗?” “有吗?”她都不记得了。 她跟郑桐算不上很熟,只是明面上客气友好。不过,到底都是多年同学,她上学那会儿对她们也还可以。 如果真是这样,以后疏远就是了。 程易言:“怎么没有?到时候你问问赵科就知道了。” 聚会的地方定在海淀附近的一处云南饭庄,温淩下班后,和程易言一道过去。 “干嘛不让你家那位送你过来?开辆千万豪车,也好让他们长长眼!知道知道什么才叫有钱人!”程易言路上道。 温淩差点噎住:“你能别这么浮夸吗?” 程易言笑嘻嘻的:“有这种男朋友,干嘛还藏着掖着?” 温淩:“我还在兴荣工作呢,保不准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徐蓉看我不顺眼,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易言:“也对,你自己小心点。” 温淩自然应是。 到了地方,她们手挽手穿过过道,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到了二楼的一处包厢。门开后,温淩愣住。 正跟郑桐几人说笑的男人抬起头,朝这边望来。四目相对,傅宴对她礼貌颔首,示意她们里面坐。 温淩心里千回百转,很快压下情绪,走了过去。 程易言在温淩身边坐下,感觉她不大对劲,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认识?” 她没见过傅宴,只知道温淩有这么一位公子哥儿前男友,温淩也无意说明白,只是简单道:“前男友。” “靠!”程易言低低咒骂一句,“就是那个……” 温淩连忙掐了她一把,把她的话头堵住。 “吃饭!”她给程易言嘴里塞了一块尖椒牛柳。 程易言:“……” 虽然在和郑桐几人说笑,傅宴不时回头,关注的都是她这边,目光也并不掩饰。 出人意料,温淩也没有刻意回避,表情平淡。 他心里蓦地像是被扯了一下。 第47章 甜蜜 酒过三巡, 气氛到了最热烈的时候。郑桐多喝了两杯,话茬一开就合不住了,且都是对着傅宴。 温淩虽没有关注, 也从他们的言谈中得知了始末。 原来, 傅宴是赵科请来的。 赵科现在在业内一家还不错的信托公司工作,难免和傅宴有生意上的往来。她这么想, 没仔细深究。 “这种藕片挺好吃的,你尝尝。”身边人夹了一筷子桂花藕给她。 桌上几人都静了一下。 郑桐更是哑了会儿, 故作惊讶道:“淩淩和傅总认识?” 傅宴没答, 望向温淩。他的态度让人浮想联翩, 桌上不由又是静了一静。 温淩已经分明能感觉到郑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多了一份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妒忌。 不过, 她实在没有任何心力和兴趣应酬,便道:“紫光科技是兴荣的甲方,曾和我们公司有很密切的合作。” 公式化的回答, 不过,合情合理。 周围人了然, 继续扯别的。 温淩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蹲着的时候, 听到“吱呀”一声, 旁边有人进来了。听声音, 是两个女的。 “温淩现在好像混得还不错啊。”这一声有点耳熟, 不过, 记不起来,应该是席间某个不怎么熟的女同学。 “什么不错啊,就是个小经理。”这是郑桐。 “那我不知道了, 不过,刚刚那位傅先生,似乎对她有点意思哦。” “说两句,夹个菜,那就叫有意思啊?那我刚刚也跟他说了那么久了,他是不是也对我有意思?” “那是你拉着人家说,人家跟你不熟,不好意思不搭理。你套了那么久,套出他的信息没?别说住址电话了,连人家有没有女朋友都不知道吧?” 郑桐一噎,继而愤愤道:“滑不留手的。” 这人也是笑笑,跟她要了手纸:“算了吧,这种公子哥儿,咱高攀不上,也惹不起。” 以前这种话听了,温淩可能还会不舒服。如今听来,却好似她们在说的是别人一样,内心平静无波。 她甚至没怎么避讳,冲了厕所就走出去。 背后说人被当场撞破会怎么样? 那一刻,两人的表情都很精彩。温淩却懒得搭理她们,直接出去。 忽然觉得,这次聚会也挺没意思了。回去后,她跟赵科和班长道了别,程易言连忙跟出来:“不吃了?” 温淩摇头:“挺没意思的。” 程易言微怔,旋即笑起来,撇撇嘴:“确实很无聊。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谁还不是人了?用得着这么上赶着献殷勤?你看看他们,我真替他们躁得慌。” 这话说到温淩的心坎里了:“不理他们,我们走。” 路上,程易言还是非常八卦地问起傅宴的事情。温淩没法,也无所谓了,把过去的事情捡两件告诉她,当讲笑话似的。说完,自己都觉得搞笑,自嘲一笑。 温淩却听得一愣一愣的:“……靠!这你也能忍?你脾气真够好的,换了我,非得给他一巴掌不可。” “现在想想,是应该给他一巴掌,亏了。” 程易言哈哈一笑。 走到门口,傅宴却从后面追上来:“等一下。” 两人一齐回头。 温淩还没开口,程易言已经开口:“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傅宴微怔,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么不客气。刚才在席间,两人聊了两句,算不上相谈甚欢,也还算融洽。 “程小姐,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程易言本来还觉得他一表人才,如今再看他那从容的笑意,顿觉生理不适。不过,这是温淩的的私事,她也不好管,只是剜了他一眼,回头看温淩。 温淩笑了笑:“你先走吧,我跟他聊两句。” “小心点,必要时可以报警。”她凑过去耳语,说得温淩都笑起来。 程易言走了,温淩看向傅宴,脸上已没有了笑容。不过,也算不上冷脸,只是平静和漠然。 隔着半米远,傅宴静静地望着她,向来能说会道的人,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他轻嗽一声开口:“是这样的,听说H5第二阶段的研发已经完成了,我看了模拟的成品,挺不错的。紫光科技最近有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我想跟你谈一谈。” 温淩奇怪地看他一眼,说出的话已经暗含讥诮:“现在不怕下面人造反了?” 之前,她那样卑微地祈求、渴望,希望他能网开一面,以为他会看在他们的交情上帮助她,结果,他眼睛都不眨就选择了任淼。 这就像是扎根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哪怕□□,也汩汩流血,不能愈合。 那不仅仅是情感上的伤害,也是尊严上的侮辱。他从来都看不起她的工作、事业。 现在,H5的项目已经快要成功,他倒是出现了。温淩只觉得讽刺—— “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怎么现在也开始朝令夕改了?”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紫光科技内部已经稳定了。” “意思是,之前刚刚上位,公司正动乱,现在终于把异己都斩除了,不用再顾忌那些老臣了?” 傅宴面色微变,眼中一闪而过的冷芒。 温淩冷笑:狐狸尾巴藏不住了?他这人,向来是眼高于顶又独断专行的,怎么会后悔?就算真的打心底里后悔,也不会低声下气去求人。 哪怕低头,也绝对不是真正的后悔,只是迂回挽回的套路罢了。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这个人。 就在她以为他要翻脸时,傅宴眉间戾气一松,目光复杂地望着她:“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温淩诧异,面上却没有丝毫异色:“我不觉得我们还有私底下交流的必要。” 傅宴挑眉,轻笑:“朋友也做不成?” 温淩直截了当:“话,我很久以前已经说明白了。朋友?你不觉得虚伪吗?我们这样,还能做朋友?” “为什么不能?”他目光灼灼,冷笑,“除非你对我念念不忘,不敢跟我做朋友。” 温淩表情不变:“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就是这个意思。” 激将法都不管用,傅宴脸上的情绪也逐渐收拢。 傅宴面色冰寒,就这么望着她,好似今天才认识她,要把她给看个清楚明白。 温淩却没有兴趣再看他。擦肩而过时,她没有看他一眼,边接电话边走到了大门口。 他分明看到,在接起那个电话时,她脸上的酷寒如冰雪消融般消失不见了——这是谁的电话,不言而喻。 傅宴心里很乱,前所未有的乱。 理智告诉他,这会儿应该转身就走,免得自取其辱。但是,他的脚就像是在地上扎了根似的,无论如何都挪动不了分毫。 很快,一辆银色的劳斯劳斯出现在了视野里。 傅宴再也不想看下去,转身就走。然而,走出数米后,他又忍不住回了一次头。 于是,看到了两人嬉笑着上了车,傅南期的手托着她的背,弯腰替她系上了安全带。 他站在原地,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 “同学聚会?”车开到一半,傅南期问她。 温淩边刷手机边点头,丝毫没察觉他语气里的异样:“你怎么有时间过来接我啊?” “有个会议,正好路过这边。” “你的会议还真的挺多的。” “没办法。” 温淩摇头晃脑:“嗯,领导嘛。” 他斜她一眼,面无表情:“又开涮我啊?” “哪有?!”她嗔道,“我哪儿敢啊?” 他笑,利落地打转方向盘:“谅你也不敢。” 温淩:“……”哼! 她什么时候觉得他温和来着?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真想把自己那时候的脑子挖出来洗洗。 回去后,她撇开他就跑过去,按了指纹锁。 “叮咚”,门开了。 傅南期在后面瞧见,心道,这么快就成自己家了,这熟门熟路的,他倒像是一个来寄住的外人。 进门后,他的脚步更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不远处的过道里,她已经拿了抹布在地上抹起来了。 “早上不是擦过?阿姨定期也会来打扫的。” “我乐意!你瞧瞧你这屋子,一点人气都没有,我帮你装饰一下,是不是温馨多了?”她自得其乐。 傅南期四处看了看,原本单调的屋子确实多了很多色彩。 黑色的大理石玄关桌上,还摆放了几个五颜六色的彩绘陶罐,细心地插上了别致的纸花。 他笑道:“这花不错,网上买的?” 她横他一眼:“我做的!” 他倒是意外了,走过去,在她面前俯下身:“你还有这手艺?” 温淩抬一下头,被他含笑的眸子看得定住。哪怕都是蹲着,他也高她太多了,修长的手自在地搭在膝盖上,她莫名觉得自己气短,不由挺了挺胸膛:“那是。” “别的手艺呢?”他伸手解领带。 温淩看得愣住。 后知后觉的,耳根子红起来。这老不正经的! 她捞起抹布在面前一通乱抹:“让开让开,挡着地儿了!” 他猝不及防的,往后跌了一下,干脆顺势坐到地上。温淩连忙丢下抹布去扶他:“你没事儿吧?” 他笑着躲开:“手洗了吗?刚刚摸过抹布就来摸我?” 温淩本来还挺担心他,这么一来,气得扑上去打他。闹了半宿,他抱着她去了房间。 “混蛋!明天还要上班!” “上班?不是在每天摸鱼?” 温淩气到了,回头狠狠咬了他一口,在唇上。 傅南期嘶了声,伸手一摸,都见血了。 她顿时心虚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就在她以为他要找她的麻烦时,他只是抽了张纸巾来按住,瞟她一眼,要笑不笑的:“牙口挺利的。” 温淩做错了事,垂下头,没反驳。 这时他接到个电话,温淩忙从他怀里出来。 傅南期起身接通,披了件睡袍去了客厅。房间隔音效果一般,夜间又很安静,她隐约能听到他跟那边人在谈什么“稀释资金”、“对赌协议”之类的。 她不大听得懂,但也知道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坐在床上有些拘束,似乎也被这气氛感染。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他才回来。 温淩趴在床上玩游戏,小脑袋乖顺地低垂着,手指在屏幕上戳一下、又戳一下。 他笑了笑,喊她:“玩什么呢?” 她应声抬头,谁知,就这开了会儿小差的功夫,操纵的小人死了。她哀嚎一声,悲愤地望着他:“你害死我了,傅总——” 他走过来,弯腰朝那屏幕看了眼:“就这么死了?” 温淩仍瞪着他。 他却笑出来,手飞快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这么菜,还好意思瞪我?” 她捂着头,扑上去,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到他身上,不依不饶的。打打闹闹,不小心碰翻了床头的包。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包里掉出来。 傅南期弓身,从地上捡起了一个财神娃娃。 娃娃不大,只有手掌大小,是用布缝合做成的,瞧着像是手工艺品。 温淩脸色大变,伸手要去抢:“我做来玩的……” 傅南期已经转过了娃娃。娃娃后背是一块金色的布条,歪歪扭扭地缝着两行字:“财神爷爷傅老师,保佑我财源滚滚,么啊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