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为男(百合) 作者:迪莫仙琥 文案: ——赠海棠 错把美人于君浪,散发两生红烛光。 他年笑谈少年事,夜色微微月色凉。 ——“你不过是个温文尔雅的大小姐,学得好女戒,却栓不住男人心……奴家虽不过是艺女,但比起你,更懂得他们想要什么。” “大小姐,你为何一句话不说?你那未婚夫不久前拥我入怀,想必是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脱去这层身份,你我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呢?大小姐,你说呢?” “你虽识字堪比一儿郎,却于这妇人之道毫无用处~” “我生而不幸,便是非男。” 那一眼,倾斜了徐徐月光,倒影在那暖暖水色,流进了何人心底。 而那一笑,又如这夜晚苍凉。 Cp:唐慧心x海棠 温柔敏感才女x艳丽粗鄙艺女 ps:尝试一下新的风格,这个故事算是最近想出来的,人物设定沿用了以前写过的一点。 也是一个短篇,希望大家支持,诗作啥的都是在下写的,不怎么样,还请见谅见谅。 第十五章为最后一章,即将结局,谢谢支持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慧心,海棠 ┃ 配角:李三公子,一干人 ┃ 其它:百合,古代 ☆、第一章回 当来往永州的商人老王走进这家茶馆时,忽然发现这说书人终于换了一个新的故事。 关于两个女子的故事。 这一件事情,老王也算是略略从走南闯北的朋友们那里得知一二,却始终不甚明了。 今日,他坐在这茶馆里点了一壶清茶与花生米,便听这说书人讲了起来。 而说书人则是从那唐家二小姐未出阁开始的——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与大哥的区别呢? 唐家二小姐如是问着自己,大概是五岁那年吧,大哥从书院归来,在院子里背书,她寻声而去,听着那郎朗之声,好奇地问大哥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这般读书。 大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慧心不学这些。” 然后,一日一日,发现了自己是女孩,发现了自己与其他同龄人的不同,发现她追逐着那些本该男子才能做的事情。 跌倒了。 十二岁那年,她被父亲与永州的大户人家李家的三儿子定了亲。 他们见了一面,就在唐家的花园里,她带着自己的丫鬟小苗坐在谭边的椅子上,拿着一卷通俗的游记在细细地读,她知道自己父母给她安排了与对方那三公子见面,彼时,她遥遥看着湖面上相互依偎着的鸟儿,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阴阳相配呢? 如今,等她要小苗与她一同睡觉时,小苗捂着嘴笑着说小姐长大了应该自己睡了,旁边的位置是留给未来的姑爷呢! 她默然。 曾在一堆的书籍中看到一则小小的故事,讲述了关于前朝一对养母女的故事;说那时战乱,男人们都被拉去了打仗,一个小镇上只剩下了几个或年老或残疾的男人,而故事中就发生在那样的情况,一个打打仗的邻居将他的女儿交给了同样被拉去打仗的人的妻子,她们相互生活在一起,战乱多年,有的人回来了,有的人却还是没有回来,然后自小不知男女的少女爱慕上了一直温柔待她的女人,并在冬天来临前告白。 然而下文,却未曾提及这一对了,而是转而以旁人的视角说这一对养母女非常思念自己的丈夫\父亲,便在冬天的时候离开了这座城,而第二年,他们回来了,那一对养母女却不知所踪了,谁也不知道了。 而她看见这一段奇闻异事时,忽然就觉得少女一定是爱上了照顾她的女人。 奇妙地,与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的意见,她问过丫鬟小苗,她却是很佩服这位女人苦等她夫君的毅力,还说自己以后也要这样。 忽然,无话可说。 而等她见了这位未来的夫君,好端一副桃花像,眉毛上挑,手中一把白扇,衬得是风流样。 “唐小姐,久闻你才女之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也不过十三十四的少年郎,脸还未张开,比她还矮上一些,却做足了一位贵家公子的样。 印象在她心底也是不好不坏。 然而,几年后,正所谓面由心生,这张风流脸,自然是风流性子,虽未纠缠些良家女子,却是对那风尘女子个个都记在心头。 而其中,有一人,如雷贯耳,几乎永州的不正经人或是正经人都有所耳闻——艺女海棠。 作者有话要说:在下便是那说书人,说书人便是在下。 且听我细细道来,这一桩奇事,而最初…… ps:突然发现自己把地名搞混了,糟糕…… ☆、第二章回 海棠何人?原来是一落魄官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自三年前落了这风尘,虽不卖身,只卖艺,但那黑心的妈妈早已在暗中计划将这摇钱树买个好价钱。 而海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弹着琴、琵琶,偶然与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客喝茶下棋,端的是身处淤泥而身不染,除此之外,倒是什么都变了。 她在镜子前轻轻抿了一口红纸,唇上立刻便艳丽了起来,好似一朵摇曳在酒中的芙蓉,盛开着,令人不觉沉醉。 “昔日祁王燕,飞入平常家,衣裳美如画,憔悴何人知~” 海棠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忧伤的调子就这样伴和着河水流进了楼下贵公子的心间。 李家三公子——李勋。 “那是海棠!啊,是谁让海棠如此悲伤呢……” 李勋摇着自己的白扇,缓慢地思考着,他旁边跟着的小厮李安早已被这花街上的繁华给迷了眼。 “少爷,少爷!海棠姑娘恐怕是等着你呢!” 小厮下意识地跟着回答了,等他回神,眼前已经不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而是自家少爷展开的扇子,上面笔锋娟丽地写着“静”一字,而这正是那位海棠姑娘所提笔的。 他偏了偏头,他家少爷嘴角挂着一抹笑,说道:“怎么?乐不思蜀?” “少爷,小的想那个想得神魂颠倒,该打!” 李安就打了一巴掌,畏畏缩缩的,惹得自家少爷哈哈大笑,而倚靠在窗边的美丽少女也笑了。 忽然,她看见不远处走来的潇洒少年郎,一身藏青色长袍,一把白扇,身姿苗条,体格风骚,而后,那人远远地看着她一笑。 隐约在那摇曳着的红灯笼之中,朦胧如这一地月光。 那时,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只听见自己心底跳动的声音,又归于平静。 “小……少爷!二少爷!我们真的要去找那李公子啊!我们不会被发现吗?小苗想起来都觉得可怕!” 唐慧心轻笑着点了点她的头,身着男装的她显得既是潇洒又是俊美,却比起平常男子更多了份柔美。 事实上,并没有人会认为她现在是个女子,不仅仅在于体型外在,更多的是她那一份由内而外的自信;当第一眼看见那双沉淀着时间智慧的双目时,你决不会想到这会是一个女子,更何况她的那些动作大方得体,真当是坦坦荡荡,好一个儿郎! “那又如何?我不是都告诉过你怎么说了吗?” 小苗看着小姐斜过来的双目,真当是猛地跳了心,随即也总算是想起了临走前小姐吩咐她的那些事情——安了心。 未到门口,便听得一美艳女子惊喜地看着唐“少爷”说道:“呀!哪里来的俏郎君?真白净样儿真是从未见过。” 嬉笑之下,那薄薄的衣裳透出身姿,而那一团呼之欲出。 小苗见了,自发地羞红了脸,畏畏缩缩地跟着自家“少爷”身后。 唐慧心双眼未变,只是轻轻挑起这女子的下巴,用扇子点了点:“小生未及弱冠,身形不及那些长辈,金银也尚有不余,如此,这位美人愿与我一醉?” 而这位,风情地白了她一眼。 却没有扫开那扇子。 “有身上只有半钱的,有身上缠了足金的,不都是我们这些人侍奉的吗?奴家只求恩客用尽了身上银两,好使的这一夜都舒心啊!”她又凑近了来,柔弱无骨的双手微微搭在她肩膀上,“奴家名叫红杏,恩客若是满意,随便是猫是狗,保管你破了这处子身~” 原来是看中了唐慧心身上那股子青涩味道,红杏也算得上阅尽无数,这么个雏儿已是许久未曾遇到。 小苗赶紧地把趴在她“少爷”身上的风尘女子扒了下来,惹得红杏笑得头上金钗摇摇的,恍惚闪了这夜色。 唐慧心一把撑开扇子,阻止了小苗接下来说的,便是同意了红杏所言,踏入了这销魂所。 咋看之下,花花白白,屏障隔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安静地方,大厅上摆了几个酒桌,客人们搂着姑娘们比着酒划拳,嘻嘻哈哈,好不逍遥自在。 而带着唐慧心两人进来的红杏仍旧倚靠在她身上,就算得了旁边小苗好几个愤怒的表情,也是丝毫不理,只管调情。 等上了楼,面红耳赤的声音从一间间关着的门后面隐隐约约地传来。 唐慧心皱了一下眉头。 忽然,倚靠在她旁边的红杏笑着附耳说道。 “恩客啊~你是要找什么人吗?” 她惊讶地低下了头,红杏靠得更近了。 那一股子胭脂味儿,直直地冲她的鼻子而来,却微微带着点春日杏花的味道。 “瞧!哪有不亲人的呢?要找谁呢?”她笑盈盈地说道,接下来的声音只有她俩听见,“未出阁的大小姐?” 至此,唐慧心也不隐瞒什么,直接说出了李家三公子的名字,得到了红杏一个“喔”。 “你是唐家的……呀!刚才看见海棠那家伙迎接了李家三公子,真是好福气!谁人不知道李家三公子疼惜我们这些弱女子,还出手大方呢?当然,恩客你也是大方呢~” 小苗立即就愤愤地说了一句。 唐慧心没有理她,只是暗中在红杏手上塞了一个银元宝,又说:“小生的肩膀有些酸痛了,红杏姑娘若是可以——” “呀!让奴家揉一揉!” 红杏起了身,眼底的笑意则是显得更为真诚,她向前面走,带着路。 唐慧心点了点扇子,快步跟了上去;小苗也是很气,但看了看后面如狼似虎盯着她的那些人,连忙就跟了上去,还差点摔了一跤。 而这时,海棠开了门,抱着琵琶,面色不虞地将李家三公子和他的小厮赶了出来。 “海棠刚才失礼冒犯了三公子,还请三公子为众位姐妹们多多捧场,恕海棠不远送了!” 而后,她看见红杏身后跟着的那位“公子”,一瞬间,四目相对,红烛光淡淡。 李勋也不多说,十分尴尬地擦过红杏赶忙走了,留下他小厮拿着东西追了过来,也没有看见他的未婚妻站在那里,轻轻地扫了他一眼,又转了过去。 “这位……” 海棠斜靠在门边,微微露出洁白的肩膀,擦了红粉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唐慧心。 本来,她们是来找李勋的,现在已走,红杏总不能就这样说吧,她便呆在了原地。 而唐慧心扫视了一下海棠,目光更多的是看着那张琵琶,后便摇着扇子,嘴角上挑,牙齿露出三分,端是那般高雅。 “海棠姑娘,小生是来求见你,谈论诗词的。” “喔~那好啊!海棠不才,就考一考你这位书生。” 随后,她提起领子,走了进去。 而唐慧心微笑着向红杏致意,随手又塞了一锭子,便从容不迫地走了进去。 那身姿卓雅,气度不凡,哪里会是一介女流呢?红杏这般想,为之前的猜测感到羞愧,但未曾想过,这就是事实。 至于小苗,孤零零地坐在门后面,担惊受怕地听着,看着,好像这里是狼窟一样。 “小……少爷,可要快点出来啊!” 不过不幸的是,门后面的唐小姐完全没听到自己丫鬟的心声,在答上来海棠的问题之后,正与这位就着红烛光,彻夜长谈。 作者有话要说:说书人:奇的是那红杏至今也以为那日得见的是位少爷。 端是平常人,说这女扮男装,恐怕得是老眼昏花才认错,却殊不知,自有根据…… ☆、第三章回 没人知道小苗回到唐府里属于二小姐的回春院时感觉多么地忐忑不安,也没人知道唐慧心擦干净脸上的妆容后,回想起临走前海棠忽然俯身过来吻住她的那种急剧跳动的心情。 她在自己贴身丫鬟满是关心与担忧的声音下换上裙子,悠然一笑。 她在镜子前,摘下了耳环与手镯,撩开帘子安然入睡。 她在白日,她在黑夜,本该是完全不同,完全不会有接触的两种人。 唐慧心也是如此认为,直到她与母亲前往寺庙祈福时,在那庄严的佛像前看到诚心跪下的海棠时,才发现,隐隐约约地,不再同过去一样。 海棠认出了她,唐慧心从刚才擦身而过的一眼中判断了出来;小苗倒是没有多想,她早就忘记了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如果说,她看见红杏还有可能认识,海棠倒是只匆匆看见一眼,现在则是对面不识人了。 她想去见一见海棠,这一份渴求几乎压倒了对于佛的向往。 唐慧心相当明白自己心中所求,大多数良家女子都会对这类人、这种生活避之不及,然而那一夜,则是让她对这位美艳的风尘女子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比那些想诗词更愿意找一个好丈夫的同龄人,一个沉醉于音乐与文学的女子,就算她身处于那肮脏之地,却显得格外熠熠生辉。 没什么不可以的。 她看着外面梧桐树上落下的叶子,有一片飘过了那戴着荷花样式的簪子的墨色长发,悠悠然,落了地。 她蓦然安了心。 “慧心,过来祈福吧!” 她的母亲端庄淑雅,美丽聪慧,是一位难得的好妻子,却永远不是她父亲心中的最爱。 人世总是如此,她低下头突然就想到,佛祖啊,你可知人为何生来有性别,生来有尊卑,生来便有不公? 她曾问过母亲为何女子不能去科举,明明她的学识远远高于那更乐意跟漂亮姑娘亲近的大哥,明明她曾经写过令夫子赞赏不止的诗词;而母亲则是温和地笑着,摸着她的头,说道:“慧心,你只是一介女子啊!” 好一句“女子”,便淹没了她所有的努力。 唐慧心那时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枕着母亲的腿,听着她那些关心的话。 那从窗外斜射进的阳光,灿烂金黄,她却觉得如坠深渊,冰冷刺骨。 在寺庙的北南角落的梧桐树下,石桌旁坐着一位身着红衣的艳丽女子,石桌上摆着一盘没有下完的残局。她勾起一抹笑,仿佛是在肆意地嘲讽着对手;她低下头抬起棋子,偶然间流露出认真的神情,像是在面临这人生大事一样,令人忍不住就像她一样屏住了呼吸,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棋盘。 没有人可以否决海棠这个人的魅力,就像是没人不会承认牡丹的国色天香。 有人慢慢地走了过来,纷纷扬扬的金黄的梧桐叶轻轻地从那人的肩上滑落,在那青石板上安详地睡着。 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根簪子将一半的头发固定在头上,而其余的散落在肩上,腰间,若星云散漫,若扶柳飘摇。 海棠似乎有感觉般地偏过头,注视着她缓缓走来。 如果不是那一日,她的音容在心底久久挥之不去,这时候的海棠一定会疑惑自己认错了人。 藏青色长袍少年谈笑风生,说起诗经,说起离骚,说起种种,皆是那般自如。 海棠很少见过这样的人,在她快要离开的时候,轻轻地问起她的名字——“柏舟。” 笑意盈盈,深夜的窗外的灯摇摇,那一声,她默然。 等门关了,满屋子就剩下她一人,她便似笑非笑地呢喃道:“你不叫柏舟……你为何会是柏舟?” 未等来人落座,海棠便起,笑着说:“唐大小姐。” 自是媚笑,恍惚间,唐慧心轻叹一声,抚摸上她嘴角,抹去了那份不平静。 海棠便说:“你来了,柏舟。” “你知道我的名字了,为何还如此唤我?” 她衣袖擦过某人,接着便翩翩地坐在了石凳上,一颦一笑,皆是如幻梦境,引得她呼吸一颤。 海棠不答,问起:“大小姐可要陪奴家游览着庄严佛寺?” “为风景?为人?” 清澈的眼底,是难以言明的感情。 海棠便笑着,俯身下去,在她的耳畔微微呼吸。 “为那可怜的柏舟。” “分毫不取。” 身不由己,便是为女的宿命。 然而此刻的唐慧心点了点头,拂袖,握住了她的手;她嫣然一笑,虽那脸上胭脂仍旧红透,却似有少年风貌,显得更为活泼。 她们走了一遭,在这寺庙静谧的地方缓缓地走着,两个人中间很近,却又很远。 就亦如她们彼此,不该太近,也无法太远。 回到最初的地方,唐慧心忽然问起海棠。 “你曾经听说过何等佛祖之事?” “不曾。” 海棠没有犹豫地将突然就浮现出来的小时种种抛之脑后,那人并未被人叫做海棠,而她只是海棠。 唐慧心幽幽地看了她,闭了目,似乎在这梧桐树下想起了什么。 “我母亲小时给我讲述了佛祖割肉喂鹰的事情。” “真有趣,这天底下明明恶人横行,却还是要教导孩子一心向善。” 她顿了顿。 “此等大道理,大概跟书生下厨一样有趣——奴家这等风尘女子,妈妈们讲得可是……” 她弯了眉眼,端的是口吐香兰,诱惑无声。 “怎么个咬断了根子,还是喝了什么……” 唐慧心瞧着海棠忽然就攀上她肩膀,她呼吸便是一颤,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双目还是那般清澈,直直地看着海棠,看着她逐渐失去了言语。 那样有情有义,而非她们这种人。 海棠忽然就仰天大笑,附耳道:“大小姐,莫要如此,你可以记得‘戏子无情,□□无义’,奴家早进了这一趟浑水,比你要知道得多!若是那天,我勾得你那未婚夫下不来地,可别怨我——柏舟,柏舟,真是一个好名字。” 绝口不提唐慧心的本名,而她自己也没有提起,只是轻轻地伸出手抚摸了对方的面庞。 那般轻柔,而那眼神恰如柳絮飘飞,恰如荷莲盛开,恰如落叶纷纷,恰如雪天茫茫。 良久,海棠像是猛然醒过来,一把将她的手撇开。 红衣如花,一转身,便是再难相见。 静静地,唐慧心站在原地,遥望着她逐渐远去而消失不见的背影,苦笑。 海棠,海棠,你我一见如故,又能如何? 海棠,海棠,你我一介女儿身,便是难,比这人世更难。 作者有话要说:说书人:唉,这佛祖虽是说苦渡众生,众生便苦得苦,好得好……不才,不才,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说罢,便一拍横木,一响既落,满堂哄声,有人缠着问其艳事如何,有的问那唐小姐是否泉州人士……那走南闯北的商人老王忽然就一拍脑袋,怅然。 老王:唉,海棠,海棠?原来是她! 注:柏舟为诗经中一首诗,写的是女子的哀怨…… ☆、第四章回 寺庙之行后,唐慧心得以在闺中好生阅览群书,写些个诗词,偶尔绣个花,下个厨,日子便如流水般悄悄滑走了。 然而小苗没有想到的是,每一个晚上,她的小姐都会在烛光下写下些不为人知的词句,然后一一焚烧于火中,就如这一段感情,本就该无疾而终,没有下文。 渐渐地,当她想起那身着红衣的艳丽女子时,也能从容地一笑而过。 也许,便是这样。 她前日里写信委托她那位叔叔,教她骑马,想来近日已有回应了。 骑马本是春天的一件不错的消遣,比起跟着母亲与那些虚以为蛇的小姐夫人们谈论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认为骑马飞奔是件有趣至极的事情。 自然,学习骑马对于母亲来讲,是不适合她这种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应该做的事情,不过她的叔母很是委婉地寄信过来说是邀请慧心前去庄园住上一段时间。 唐夫人想着反正节后有一段时间的空闲,就大方地放她去了叔叔家里。 这一去,就是一月有余。 而这一月,她又遇见了海棠,与她的那位未婚夫,相约在那河畔,赏这春日融融,桃花纷飞,端的是郎才女貌,好一对有心人! 青苗初展,雨露后轻轻摇摆;娇花卷瓣,似佳人含羞,一触,便是轻柔,摇曳着满枝的露珠,悠悠然落地,润入土中,不见踪影。 适才日出,唐慧心的叔母便叫了丫鬟来叫她早起。此次前来,她将小苗放在家中处理些事情,便带了另外些丫鬟过来;这敲门的是小瑶,比她大三岁,还未有夫君,还有一个名唤青奴,同龄,却体格健壮,做得一手好活儿。 青奴便趁着她穿衣时,端了盆温水来,帕子打湿,她接了过去。 至于发髻,唐慧心则习惯于自己梳妆,故而两个丫鬟一个去回复叔母罗敷,一个则垂头站着,半点距离也不该逾越,不似小苗,平日里还会打趣几分,说什么小姐这行头真好,端的是如玉美人,美人似水。 “二小姐,这是唐夫人吩咐要您换上的骑马装。” 青奴跑得快,回来得也自是快速,手里头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件漂亮且行动便利的衣服,颇有那些边塞人风。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选择这位叔叔的原因。叔母原来是边塞一位将军在驻扎边界时娶了一门妾生下的,从小习惯于舞刀弄枪,不似泉州女子那般,叔叔一时遇见,惊为天人,而后又察觉其细腻性子,便写信提笔给那时候当家的祖父,几番来往,这门亲事便是成了;而后叔叔从军归来,叔母罗敷也跟着回来。 她曾于幼年多次见这位叔母,虽不像传闻中那边粗狂,但也有着别样的豪迈之风,指挥起叔叔那是一个虎虎生风,另看这些年来,叔叔底下三子一女,儿孙满堂,也当的是幸福。 “好侄女,你可来了,我这野性的三女儿可是半夜就起来说要找你比试比试呢!” 唐慧心便是一瞧,叔母罗敷一旁跟了个比她小几岁的女孩唐慧敏,一身利落红黄相间劲装,头发梳成包子状,两颊点点粉红,双臂的衣袖捆起,容貌也是说不出的秀丽。 见唐慧心瞧见她,昨夜未曾与她说过话的女孩,便是盛气凌人地说道:“你就是我那表姐?来学骑马的?看你这薄弱身子,别是骑上了马就经不住——” “敏儿!慎言!” 虽是如此说,叔母却还是微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只得她一个不高兴的白眼。 一时之间,她竟然回想起母亲,在临行之前,暗暗地塞给她一个平安符,还有细致入微的嘱咐。 这恍如梦境,使得她脸上泛起星光,而后摇了摇头。 “叔母,无碍,慧心自然明白自己身体,表妹是否精通骑马之道?” “还未学过多少”,唐慧敏的语气已是放得平缓些,“家父今日去陈伯伯家做客,所以今日就得我来教表姐骑马了!” 她忽然就一转眼珠子,好一个机灵。 “我教表姐这一日,算是师傅!可要——” “甚好,敏小师傅。” 后来,唐慧敏曾形容过那时表姐的样,若那湖边柳叶飘飘,也若那春燕飞过,留下那漫天的云彩,光彩无比。 此刻,她只是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好啊,表姐!” 一下子,满室哄然。 作者有话要说:说书人:(喝了口茶)上回说到唐小姐前去山庄游春,这一游,便是一月。 而此间,单说海棠一事,还尚早,不妨来谈一谈骑马? 诸位,可知这骑马如何? 众人:哈!怕是你这说书的骑上马,那身子都吓得马儿一喷嘴,便是落了地,沾了满身土! 说书人:(愠怒)何意?在下也曾是白衣纵马少年啊! 满堂大笑。 便是一拍横木,接下去再讲。 ☆、第五章回 人人都恋这春日,说那花好月圆,说那新生嫩叶,说不尽的春日融融,乍暖还寒,然而最美的还是那春日里那多彩的人。 当唐慧心在慧敏毫无保留的教授下骑上马时,她夹了马肚,问道:“敏小师傅,乐意让我载你一程吗?” “谁要你载啊!你才学一点,我得好好看着表姐你才是!” 认真的女孩脸鼓起来圆圆的,倒是意外地可爱。 她一笑,然后向她伸出了手,唐慧敏嘟着嘴瞧了她一眼,不拒绝地放了手上去,一下子就落在了她的身后,抱住了那纤细的腰。 最初的时候,唐慧心骑得很慢,像是带着这匹棕色的马在花丛间散步一样;很快地,唐慧敏就不满意这样的慢吞吞的速度,就一下子打了这温顺马匹的屁股,瞬间,就飞了起来。 “表姐,我想你该习惯这样的速度!” 在那风中,逆着风,她听见了身后表妹的高兴的叫喊声,然后是贴进的那温热的身体,搭在腰间的手在加速的时候一瞬紧张得抓紧。 她眯着眼,什么也不说,只是拉着马缰,牢牢地控制着前进的方向。 既然无法停止前进,那就好好享受。 微微凉的风,穿过她那一头的乌发,穿过她耳朵上的耳环,忽然间,唐慧敏看见她那表姐回头,轻轻地深邃了那如水般平静的眼眸,勾起了那比花瓣还有娇柔的朱唇,那一眼,真是比着春日还有刺眼。 “到了。” 一下子,马停了下来,这时候,唐慧心看着眼前的小山坡下一望无际的林野,碧绿的碧蓝的,还有嫩绿的淡红的,各种色彩交织在一起,真当是好一副山水图画。 许久,她听到自己后面的表妹略有些高兴地说道:“表姐,骑回去吧。” 那是唯一一次,唐慧敏对她做了点刁难,后来的学习骑马都十分顺利;还有一次,唐慧心问起表妹有什么喜欢的人,看起来十分野性的表妹就羞涩地说了一下以前她去京城的时候见过一次将军归来的场景,至今都难以忘记。 “表姐,我其实挺羡慕你的,据说那位将军娶了一位妻子,就像你一样呢!” 一时无言。 望见她那灿烂笑容,那眉间阴郁,而后又是一片清明。 唐慧心轻轻地抚摸了表妹的头,安慰她了一句,她便哈哈大笑,说表姐你这表情很糟心呢! 你知道吗?这世间上,有的人很快就能接受自己的身份,而有的人,却始终都难以释怀。 这并非是聪明不聪明,也不是看不清楚,看得清楚却不能接受。 人分很多种,种种不同,世上每一个都不同,所以,唐慧心不是唐慧敏,也不是其他人。 唐慧心这个人,是如此,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份。 “今天晚上愿意与表姐一起睡吗?” “唉,干嘛!我可不会跟你秉烛夜谈!” 她傲气地瞪了自己表姐一眼。 “不过,偶尔跟你睡在一起一个晚上,也是可以的。” “好啊。” 又揉了揉这女孩的头,忽然,她就想起了那位女子,淡淡地笑着看着她,眼中,一切如此清晰。 所以,在不久后,她遇见了海棠,与她的未婚夫——李勋。 事情发生在一个早晨,她看着莫名就兴奋起来的唐慧敏说要带她去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骑着马,她的表妹飞奔在风中,那扎着包子头落下的头发飞舞着,飘摇着,而她的肩上披着一件正红色的披风,贴近了墨色的秀发。 仅仅从背影上看,唐慧敏果真是那般精致人儿。 落在后面的唐慧心偶然看着飞速路过的林间里冒出的小鹿与兔子,自然地露出笑容。 那时,尚未有担忧。 虽然这天有些阴,不过依旧有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来,披在她们的身上,与这晨露相映,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无人是顽石,只是得不到伯乐。 她幽幽地叹息一声,从茂密的林间落在前面忽然就出现的桃花林上,粉色的花瓣漫天飞舞,这一地都是那娇嫩如肌肤的花瓣铺成的,摇摇欲坠的桃花林下,不远处的河边,似乎有两个人在靠得很近。 唐慧敏不满地瞧了那两人,不过回头还是高兴地说着:“表姐!这里就是我发现的好地方呢!” 她有些知道,因为林间有时会发现莫名吹来的粉色花瓣,不那么遥远。 格外遥远。 那两人听见了马蹄声,纷纷从树后偏头过来,那女子好一副艳丽容颜,眉间似乎点了一颗朱砂,正好配得上那眼梢处晕开的红,一瞬,便是人比花娇,再多的桃花瓣,也没有那抬眼的风情万千,不正是许久未见的海棠吗? “——唐……唐二小姐。”男子忽然惊讶地喊出她的身份,这时,唐慧心才从与海棠的对视中移开视线,也就发现另一人,原来就是她的未婚夫李家三公子——李勋。 她皱了皱眉,无话可说。 然——“李老三!你居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唐慧敏一马鞭便是直击了过去,一刹那间,花瓣便飞舞开来,海棠未躲,于是她的发髻上,肩上,擦过唇间,全是那粉色,而李勋慌张地逃开,也就没有看见自己那相好的与自己未婚妻之间的暗火。 马上的少女微微眯起了眼,而树下的女子便轻轻地擦去了身上的花瓣,露出了脖子间洁白的肌肤。 无声,也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说书人:啊 ,真是干柴烈火,明火暗香,诸位,且看这一段,活色生香! 又说这唐表妹,生就一副野性子,却是极为护亲,看这三公子本就不甚喜欢,现在更是厌恶。 谁又知道,后来一段如水情缘呢? 这唐表妹,之后,可是成了这李三公子的嫂子!至于此事,先听在下一诉这桃花林轶事! ☆、第六章回 “海棠。” 唐慧心轻轻地嘟囔了一句。 她骑在马上,淡然地看着桃树下的海棠;她背后的长发整齐地捆好,然而还是有一些碎发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着,耳畔戴着一副珍珠白的耳环,映衬着那白玉一般的脸庞,见得那眼眸越发深邃,帅气的骑马装,贴合着身形,显出她那波涛汹涌,而手臂旁又带着一条细细的丝巾,想来是春日还尚有些凉。 海棠看着李三公子与一个不过才十三四岁大的女孩争吵着,便悠然起身。 “不知,唐二小姐可否下马?奴家这脖子可受累了呢!” 一声,止住了那边的争吵。 唐慧心没说什么,简单利落地下马,踩着那节奏分明的鞋子,来到了她的面前。 海棠掩面笑着,她的头发有些微卷,仰着头,露出那赤红的朱砂,妖艳得令人不自然屏住呼吸。 好一个妖精! “奴家久闻唐家二小姐大名,今日得见,真是奴家之幸!” 她微微欠了身,说不出来的暧昧,也说不出来的眼波流转。 李勋则是一下子就抓住了唐慧敏的鞭子,生气地瞪了她一眼,一下子扔开,大步走到海棠身边,揽过了她,就在唐慧心的面前。 “海棠,何必呢?” 海棠没有看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唐慧心,李勋还以为她是在心底害怕,谁知道两人眼中情热,没有比任何一个相爱的人都要少。 唐慧敏走了过来。 唐慧心转了身过去,捡起一片花瓣,没有看她。 却又是在看着海棠。 “花虽娇柔,人却不盛。” “君郎如有意,奴家又岂能却之不恭?非舟也,奴家也不载。” 海棠在他怀中笑得头上的金簪子都摇摇欲坠,朱唇轻启,却是婉转至极。 她便是一愣。 这时,唐慧敏呸了这一对男女,怒骂:“一对奸夫淫/妇!你这风流子,配不上我的表姐!” “又是你这弱女子能定的?”李勋眼中一闪而过的嘲讽,让她心中的火气越盛。 然而,唐慧心却是一言,浇灭。 “敏表妹,何必?比不得纵马一游”,她看着海棠,与拥着她的男人,“愿汝等好自为之。” “舟可载人……” 未说完,她便上了马。 那一阵风,轻抚过海棠的面容,勾起那动人心魄的笑容来,她回头一看,桃花瓣纷纷扬扬,却遮不住那人看向她的目光。 “走吧,敏表妹。” 她假笑着,得体至极。 不过,谁又会知道,这匆匆几面之后,她所下的决定呢? 也许海棠,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海棠曾见过无数的人,有人倾心于她的容颜,有人倾心于她的才艺,还有的只是慕名而来,又趁兴而归,这世上男人都有千千万万,为什么她却单单只看上了那个大家闺秀呢? 那一夜,只是一字一句地谈着,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友,又像是一对夫妇的俏皮话,唯一所出格的,大概只有那个临别前的吻,一触,便是难以忘怀。 妈妈说她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是的,她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个人的身份,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那乔装打扮的知府老爷,混在这坛子里久了,身上也沾染上那风尘的气息。 也许曾悸动过,在一个不知名的夜晚。 而后,每一夜,梦醒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那藏青色长袍的少女,温柔地笑着,也许会将她拥入怀里。 那双纤纤玉手会抚摸着她的长发,慢慢地,深深地,进入到她的心底。 然而,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醒来后,旁边是空荡荡的枕头,看着那镶嵌着艳红色的帐子,她第一次想要不要放弃,放弃做一个艺女。 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家三公子经常过来,妈妈曾经笑着说他是她的好客人,银子一块块地拿,人也是一日日地过来。 为何,她不会对这样的痴心而感动呢? 曾几何时,有位姐姐就是如此,而她的下场,便是妈妈每次教导她们的最好例子。 戏子无情,□□无义。 身在这大染缸里,何必生出不必要的感情。 但千防万防,海棠还是避免不了动心,这动心,却是一位女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所见女子,皆是善于争斗而暗自嬉笑,虽貌美却没有一颗博大的胸怀,就算是作了那诗词,非靡靡之音,便是闺怨伤秋。 海棠,海棠,也是这样的人,而唐慧心,却是她从未想过,从未曾真正深入认识的那类人。 “你在想什么,海棠?” 身旁的公子笑着问她。 她抬头,看着那纷纷扬扬落下的桃花瓣,一舔嘴唇。 “奴家只是想到了,单花哪里比得上双花娇呢?” “哈哈,海棠,你这……” 远处,骑马的人已经看不清了,然而,海棠却还是能看见,那人回首,对她嫣然一笑。 便再难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说书人:且说这桃花林中暗香咋起,两人便是几眼中勾搭在一起,可怜那李家三公子,怀里抱着如玉美人,却想着他那美娇妻! 众人:(大笑)哈哈哈!要我说,两个都娶了! 说书人:(摇了摇头)倘若如此,哪里还有这个故事?那富贵人家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哟!下一个,就讲一讲关于此的奇特故事! 众人:(嘘嘘)你这说书人,还是快快把接下来的讲来! 一老妇:(抚摸着孙子)造孽啊造孽。 孙子:(疑惑)为什么呢?奶奶,难道两个女孩子不能在一起吗? 老妇:(摇了摇头)天地阴阳,男女结合才是正道。 孙子:喔…… 说书人:(喝了杯茶)且听下回!烟花处再逢! ☆、第七章回 “原来是柏舟少爷,海棠早就说起你了,快里边请!” 与上次不同,乔装后的唐慧心带着丫鬟小苗过来这里时,一位浓妆艳抹还尚有几分姿色的中年女子便迎了过来,献媚地笑着,将她俩往里面带去。 “海棠?”小苗嘀咕了几句,很快就想起了那个女子,“少,少爷,还真该找她!” 这一次,小苗倒是没有口误,嘟囔着想起不久前从青奴与小瑶口中得知的事情,十分愤愤不平,当初还在她耳边说了好久那个勾人的风尘女! 唐慧心笑笑,不回答。 这并非是海棠的错,只是人之通病,人之无奈。 生于此世间,困于本能而已。 唐慧心瞧了瞧这引路的老鸦,微微点头,一指扇子,暗示她在前面引路。 偶然间,她看见上次的红杏娇羞着倚在一个足足比她大了十几岁的男子身上,艳红的妆容微微比上次要浓一些,掩饰了她有些悲凉的神情。 她似乎瞥了唐慧心一眼,那藏青色的长袍真当是她记忆中难以忘记的;不过也只是一眼,就拉着揽着她的人进了房间里。 关上,就如从未遇见。 这走廊的灯光有些迷离,暖黄的灯笼挂在房梁上,倒影着这个脱离人间的世界,染出那黑白之间的色彩,白的肌肤,银的钱财,红的衣裳……所有的颜色,都汇成那靡靡。 一路走来,小苗硬是没有多说几句,大概是周围的环境让她分外紧张。 不过,唐慧心却额外安慰了她几句:“且放宽心,我可不会扔下你不管的,等会你就跟着张妈妈(便是那引路的中年女子)前去坐一会儿。” “曾听说这温玉暖香之所,百闻不如一见,多少人怯于此门槛,在那灯外流连不去。” 她微笑着扫了小苗一眼。 小苗想也是,这可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呢?她做着丫鬟,也不一定比这明码标价的风尘女子高贵多少,只是小姐……她回神一看,她的小姐已是进了门,旁边的张妈妈媚笑着正请她移步到另一边去。 且说别处,李家三公子最近被他那亲爹软禁在家中三个月;这事得追溯到那天唐家表姐妹遇见的事情,事发后不久,唐慧敏在自己母亲耳边说漏了嘴,这夫人本是火爆性子,自幼如此,当是催她夫君与唐当家的一说,又给那那李家说,这么一来回,李家三公子再如何得宠,也不得不在大家长的盛怒之下暂避锋芒。 这李勋在家中虽然闲着,不过也给海棠写了几封信,还有其他几个红颜知己,信中满是蜜语之词,端的是做足了个风流子的样。 不过,海棠未曾拆开,只是拿给了分来的一名小丫鬟,作了那柴火烧了。 话又提这边,唐慧心进了屋;这里面香烟缭绕,软塌上躺了一个拿着一本书、半褪衣裳的美人,那额间一点朱砂,在那烟雾中仍旧鲜红如初;唇红齿白,又作那艳鬼妆容,倘若来的是一名急色鬼,还不得吸干了精气,跪倒在那花裙之下。 “你来了,柏舟。” 海棠放在手中的洞玄子,淡淡地说道。 唐慧心微微颔首,慢慢走了过来,坐在了她旁边,手放在棋盘上摩挲着那黑白棋子。 “又不是奴家要你来,你怎么不给奴家笑一个?奴家今日,可是你讨好的呢~” 虽说是暧昧的话语,海棠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逾越,轻轻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有点困意了。 “是你写了信送到李家主母的手上的,海棠,你很会下棋。” 棋盘上的残局,显然是十分难解的,对手已经将前路后路堵尽,唯一剩下的还是个一出差不多就会残兵收场的。 海棠也瞧着自己不久前与一位客人下的棋,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谁叫奴家要载的舟里,主人是个善嫉的君子呢~” 意有所指,唐慧心却也只是无可奈何地抬起了头,伸出手轻轻勾了勾她额头间落下的碎发。 “也不知是君子爱美人,还是美人爱在下。” “自然——”她握住了唐慧心那不安分的手,挠了挠手心,痒痒的,“是海棠爱柏舟。” 她一怔,一下子趁着海棠说完放松的一刻,收回了手。 “柏舟……柏舟如是也。” 那一刻,一个人心中想的是她若真是柏舟该有多好,而另一个人—— 无论柏舟如何,慧心定不负你。 唐慧心匆匆走在路上。青翠的叶子沾了那夜色的露,折射着那隐藏在云间时现时匿的月亮的光芒,落在穿着藏青色长袍的少年脚下,被踩出一片水光。 “少爷,少爷,等等小苗!” 她身后,带错了头巾、穿错了外套的可人少女在紧紧地追着她。 唐慧心没有停下,不过她也放慢了步伐。 再转过几个弯,就是唐家后院,踩着青瓦,绕过几条小路,就是她那院子。 那院子安安静静的,小瑶是母亲身边的人,青奴则是睡在柴房附近的小屋子里,累极了的身躯里发出阵阵呼噜声,悄悄地与那走路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夜深了。” 当唐慧心推开门之前,她看着屋檐下初生的荷叶,微微地说道。 “小苗,你且去洗漱睡下吧。” 她温和地对终于小心翼翼跟回来的丫鬟小苗说,其应了一声。 这尊卑,无法逾越。 关上房门的一瞬,唐慧心看见缸里的月晃动着,碎去。 此后一月有余,每有空暇,她定会前去。 只是,最深的,也只是亲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却仿佛在触摸着彼此的灵魂,虚无的,又更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说书人:说到这,诸位可有什么疑惑啊? 众人:(嬉笑)什么?你这老不修的,还是快点讲来!茶都喝了一壶了,怎地故事还没讲到一半! 说书人:(故作惊奇)竟如此!这样吧——等在下先去如厕一番~(说完,就跑了个飞快。) 众人纷纷,吃茶议论纷纷。 老王隔壁的人:这说书人也是我见过最慢腾腾的了!说起来,我还在别地儿听过,讲得可真是香艳!不过,这故事嘛,倒是没怎么听。 隔壁桌子的人:嘿!你这算什么!我听得也是,当场—— 老王隔壁的人:(嘻嘻嘻)怕不是要找打! 老王:(暗自思忖)也不知这下文如何了……这事儿倒是新鲜。 ☆、第八章回 琵琶声悠悠。 泉州唐家当家的带着几位贵客在泉州最好的酒楼兴化楼就席,在品尝过酸肉、土笋冻等美味后,一位曾经高中榜眼的贵客如是对唐老爷说道。 “不如,我们来一番作诗词,你看这海浪涛涛,好一副美景,不写上几句真是可惜了。” “哈哈哈,孙老弟你还是这般喜欢作诗词,不如让章某人先来几句可否?” 一位贵客站了出来,他一拂自己的长胡子,笑眯眯的。 而唐老爷早已背后冷汗,如何说,他怎么也算不得一个文人,充其量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这一点,他那父亲早已就不知骂过他多少次了,好在买了个时不时发表些什么,也算是把这件事情给掩盖过去。 但今日,看这宴席上,哪个也不是好惹的,说一句什么鄙人诗词不佳,反而被孙老爷一句“唐老爷怕不是在说笑吧!孙某可是拜读过阁下那一片‘芦花飘’的!真是佳作啊!今次,可莫要谦虚”给轻飘飘地挡了回来。 他一时满头大汗,背后都汗湿一片。 看谁都是重影,而章老爷先作了首“四月间观海”,接着是另一位,然后……轮到他了。 忽然,他想到了不久前小女给他读过的一篇词,虽算不得惊世,也是佳作了。 唐老爷便镇定了下来,还笑着说“见丑了,诸位。” 于是—— 一点春 四月二十五日兴化楼观夏来有感 天地忆飘渺,恩客少,海浪涛涛。 不见燕归来。 一卷红联,春未倦,小日休憩,何当思念? 桃柳尽颜散,酒醉眠,梦归西巷。 信鸽展翅飞。 来时俗事乱,待人挽,侧卧席卷,又归仙间。 唐慧心一笔笔写下这一词,想到父亲摸着她头说道作的不错,又甜甜地想到海棠会怎么说起。 却见她那贴身丫鬟忽然就慌张地闯了进来。 “小姐!小姐!” “怎么了?小苗,何事值得你大呼小叫的。” 最近,她的心情总是不错,但小苗也不知道,说出了这件事情,小姐会不会又回到以前那种样子。 看似洒脱实则——悲哀。 “我知道了,小苗,这没什么,父亲也是有他的考虑的。” 要不是小苗曾经听到小姐在念这一首词,她还真以为这传遍了泉州的佳作是她老爷临时发挥出来的呢! 唐慧心听后,只是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小苗,还是在可怜她自己。 晚餐后,唐老爷回来,喊来唐慧心说了几句,无话可说,无话可言。 她只是淡然地回答:“父亲,女儿认为你做的没错。” 就算,她内心痛苦得要把自己撕裂成两半,一半在冷静地思考,另一半却在大吼大叫着,拼命想要从自己的躯体中钻出来的,以至于父亲问她是否要什么的时候,她忽然就喊道。 “不必了!父亲,母亲最近有些疲劳,女儿希望你能去看看她。” “好。” 她保持了自己最后的骄傲。 然后,她依旧将自己的词作交给了海棠,让她唱来。 只见她幽幽地唱着那一点春,春色未尽,却已迟暮,夏未来,海浪卷起,又是一夜。 她放任自己躺在海棠的腿上,卷起她那落下的碎发,静静地听着。 她不问,她也不言。 而这一切,却在偶然间的一个眼神中,全然明了。 她知道,她明白。 后来,海棠又唱起其他的词。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高楼伊人,愿君梦中多眠,周公未来,情郎得见。 …… 唐慧心便噗嗤一笑,抓住海棠的手,翻了个身。 海棠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是知道这一首词的时候,说来,她几乎是一听到楼下的艺女唱起那词时,就知道是何人的著作,除了柏舟那家伙还会是谁呢? 虽然居于深闺之中,却写得像是个游历天下的僧人。 她想罢后就开怀了起来,接着,她默然。 柏舟什么脾气,她就像是个相当传统的文人一般,什么地方较真不行,反倒是这上面一定会神思黯然,而且那人还是她的父亲。 不过,还好,她成功地安慰了这位内心敏感的情人。 纵使,再有一月有余,那李家三公子就要解禁了。 此般日子,真是越来越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书人:唐小姐实在是个出色的词人,在下还曾听闻过她几首流传至今的词作。说来惭愧,在下一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句“待君重逢,湖光旖旎柳散尽”。 一人喊道:我也记得! 另一个人骂道:你倒是记得! 这人回道:未有旧日,雀飞燕蹄,寥寥春风不经。待君重逢,湖光旖旎柳散尽。你情我思,归渔樵林,难断昔时共枕意——怎地,明白了吗? 另一人:唉,何必记起。 说书人:(咳咳咳)且听我讲下一回! ps:词作都是胡编乱造,勿要做真。 ☆、第九章回 曾说道唐母是个美丽聪慧之人,自然她早早就察觉了自己小女儿无缘无故离开家去了其他地方。那还是一个下着雨的日子,她临时想起这时候的女儿恐怕还伏在案边写她那些词作,所以就叫了个心腹丫鬟,带上从厨房端来的热银耳汤,撑着伞,到了她女儿的院子里。 无人。 当她看到那关了灯的屋子,就这么笃定地想到了。 从前有一天,她的女儿在下着雨的天气里,踩着那雨珠子,蹦蹦跳跳地跑到她院子里,举起手中的纸说道“娘亲,我这个写得怎么样?”,颇有些狂野的字体镌刻在那泛黄的纸张上,那是一首小诗。 夏荷染红烛,珍珠串帘幕。 她摸着还那么天真的女儿的头,对她说道:“你写得真好。” 如今,已是很久了。 唐母敲了敲门,并没有声音,然后她意识着心腹去叫醒了睡在女儿院子中的杂役青奴,推开了门。 静静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她的女儿慧心。 点燃了还没有烧到一半的蜡烛,屋子瞬间就明亮了起来。 唐母坐了下来,盘问了匆匆被喊醒的青奴,意识她回去继续休息,然后等着她的女儿回来。 期间,心腹丫鬟硬是要给她披上披风,她拒绝了。 “阿笙,等慧心回来再说吧。” 她露出一个寂寥而苍凉的微笑,这使得阿笙不由得一怔,依言闭嘴了。 夜晚的风很凉,那月色也越是缥缈,烛光闪烁着,仿佛随时都要熄灭,却又顽强地站立着。 唐母回想起自己小女儿,那是一个很令人怜惜的女孩儿,是的,女孩,她从未真正长大,只是拙劣地模仿着长辈们。 不久前,有一次,她捡到女儿写下的一首诗,比起小时候要更加顺应心意了,也更加词藻美妙,就如一副美丽的画卷一般。 也难怪老爷要用她的词作,唐母想到,一旁的蜡烛闪了一下。 她是再熟悉不过她女儿的诗词了,小时候基本是都看过,长大后虽然少了,但在那诗词中那股子的悲伤与清冷一直都在。 她在想什么呢? 唐母不明白。 终于,唐慧心回到了院子里,也看到了自己屋子里的光,她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会是谁——母亲,也想到了应对方法。 没想到的是,母亲并没有计较她为什么会出去,只是叫阿笙把在炉子上热着的银耳汤端来给她喝。 “慧心,别害了自己。” 她一口一口地喝。 “你毕竟,只是个女孩子,那是容不得污点的。” 唐慧心将银耳汤喝完了。 那双美丽的眼睛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唐母,早已经比她还高的身体笔直地坐着。 这是她的女儿,唐母恍惚了,这又不是她所想的女儿。 不知何时,她所认为的女孩儿已经长大了,与她所想的不一样,根本不同。 “娘,慧心一直都明白。” “……慧心”,唐母踌躇地道,“若你真要如此,莫要中途折离。” 她的眼闪烁了一下,如身旁的蜡烛,在夜风中摇曳着。 “慧心知了。” 却难以熄灭。 夜幕了,唐慧心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今天晚上与母亲的对话,最终,只得叹息。 “你在等谁?” 红杏随意地披着一件外衣,毫不在意裸露的肩头与胸膛,就这么柔弱无骨地站在柱子旁看着海棠。 海棠没有看她,却是回答了她的话。 “我没有等人。” “可是我看见了,那个柏舟公子……” 红杏搂了搂无意滑落的衣裳,妩媚地一笑,好似嘲笑一般。 “你喜欢上了他。” “那又如何?难不成你睡觉的时候想的是自己吗?” 什么含义,红杏这样的真是太明白了。 她舔了舔嘴唇,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没想到我们最清高的海棠小姐也有心上人了啊——真是意料之中,要是哪天那位公子厌倦了你,可别忘了红杏。” “汝岂有缘分!” 海棠瞬间就发起怒来,一甩衣袖,便自顾自地回了房间,徒留红杏摇头媚笑,接着就往外面走去了。 她那一摇一摆,真是风姿绰约。 也甚是心酸。 作者有话要说:说书人: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诸位,生在富贵人家也许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天下间,人之福不在于出生,而在于自身与左右之人。 话不多说,接下来,也是波荡起伏,还望诸位笑纳笑纳(接着就搂了一堆的铜钱)。 ☆、第十章回 若人盲,光不及,若人失聪,声不动,任人追寻光,亦是安于此。 当唐慧心想及此时,她闭了眼许久,也睡不着。 思绪便如空中柳絮,纷飞。 若人为男为女,便有千差万别,生来如此,死也枉然兮~ 眼尾处泪未涌上,她便将手掌置于眼前,任由自己坠入黑暗之中。 海棠,海棠,你又该如何? 而此时,不远的海棠懒散地躺在柔软的塌上,也想起了如此相似的一句话:若人未明光,暗也明亮。 如果她没有遇见柏舟,她是不是可以接受自己成年后面临的种种痛苦了呢?作为女人,作为艺女,作为一个低贱的人。 然而,这命运如此无常,偏偏让她在那夜看见了穿着藏青色长裙的女扮男装的柏舟,偏偏让她说出了那句“那好啊!”,将她引入房中,甚至引入她那不过十多载的生命之中。 真是捉弄世人。 桌上的红烛光还微微亮着,未曾照明着小小的房间,却也让她看见自己的手,为了练琴在手腹处长出了厚厚的茧子,虽然洁白却显得不那么娇柔,像个大家闺秀——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慧心是,她非也。 真是,奇怪,海棠想着,为什么就忽然羡慕起那些不过是花瓶的女人了呢? 纵使她们生活得不错,但那样的囚禁,真是无趣得很!人也无趣得很! 除了柏舟。 好似,认识了柏舟,就如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分歧,一步之差,咫尺千里。 于是,她缓缓睡去,梦里,有桃花纷纷,有马上佳人,有那一眼一瞥,然后是一个浅浅的吻。 吻过雨露的青萝叶子在清晨的阳光中摇了摇,窗外,花街上行人匆匆,这里的白天死静,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转而继续睡去。 及至傍晚,姑娘们就穿了衣裳,从楼上走了下来,红的黄的,各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在和煦的夏风中晕成了暧昧的画卷,一指一唇,一挽腰一低头,一笑一骂,当海棠伸手推开房门时,便呈现在她面前。 如此绚烂,又如此奢靡。 “唉~李大爷你来了~” “张公子好久不见了~” …… 海棠伸手收拢了衣袖,淡淡地看着忽然就走了过来的妈妈,她脸上的胭脂粉都要随着那夸张的大笑给抖落下来。 “海棠啊!李三公子过来了~” 她侧了侧头,避开了妈妈低头在她耳边说话,也不见她有些发怒,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回话。 但只有一个回复。 “妈妈,安排一下吧,我洗漱片刻就到。” “好!好!海棠啊,你不愧是招财树——”忽然就低了声,“你可别给那柏舟公子迷住了,懂吗?” “我该懂吗?” 她一拍妈妈的胸膛,微微露出个狡黠的笑容,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却不待妈妈再说些什么,就风姿万千地走回了房间,去梳妆。 想必,柏舟也知道了。 她卷起了及腰的长发,瀑布般落下三千尺,如银河般明亮的双目就似那溅起的水花,那般活泼,然后消失在那平静的谭中。 一滩死水。 海棠的镜子中的人擦了点偏紫的胭脂,而唐慧心的镜子里,那人微微将自己画好的妆卸去了一大半。 “海棠……李三公子……” 她该不该过去,该不该去找那一出禁闭就去了花楼的李三公子,或许也是去找——海棠。 “小姐!小姐!那个李三公子真的是太可恶了!” 小苗端着水走了过来,还边走边骂,她性子本就这样,是难得这幽静处的一桩令人愉悦之事。 唐慧心便喊她少说些。 “小姐!我们要不再去找那个李三公子吧!我们得闹得大一点呢!万一那家伙——” “若是传了我善嫉的名声,那如何?” 她插好了簪子,是一只镶嵌着粉色珠子的玉簪,与那额间的一点红相映,美人如斯。 “怎么能说呢!小姐你与李三公子成婚在即,这是让姑爷赶紧收了心思啊!” “是吗?” 唐慧心微微点了点头,放好东西。 “你说的倒是没错。” “也许我该去看看,那么我也该——” 回头吗? 唐慧心环视了这闺房中的一切,转过来摇了摇头。 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那条路走了很多次,她也很熟悉,小苗跟在她后面,看着那些摊子上的东西,眼花缭乱的,不过她还是挺关心小姐的。 临走前,遇见唐母,她看了看自己女儿的一身行头,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再考虑多带几个丫鬟,便多带了青奴,力气大的。 青奴就一步不差地跟在自家小姐的旁边,木楞得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唐慧心伸手,从一帘子里走了过去,再走不久,就是花街了。 他在那里,她也在那里。 “李公子,好久不见了。” 海棠推开了门,团扇遮住她未带笑的唇,目光似水柔情地看着房中的李勋。 他一脸惊喜地迎了过来。 “海棠!我真想你!” “啊~我也是呢~” 微微地,便将自己推进了这位公子的怀中,她嘴角终于弯起,像是在笑。 却又是在哭。 他觉得怀中美人是在为他禁闭多月而又悲又喜,然其中缘由,却只有她自知。 作者有话要说:说书人:李公子解禁,这波澜未平,而另一波又起,问那其中人,真是滋味自知啊! 且听下回,痴情人儿何以为情伤! ps:久等了,更新另一篇去了,不过也想明白了很多,大概一直持续到更完,目测还有五章左右 ☆、第十一章回 摇摇夜烛光,依依人断肠。 海棠将自己用老红木做成的琵琶从跟着的小丫头手里拿了过来,琵琶的琴头特地加了一些珍贵的装饰品,显得格外雅致。 “海棠姑娘,今日为我弹奏什么呢?” 李勋将自己那白玉扇子从袖子里拿起,故作风流,实则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不过这花楼的人,哪个又真正在意这些事情呢? 她低头微微闭眼,细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温柔,而蓦然抬起的眼恰似这床帘旁的珍珠般晶莹剔透。 “奴家心有所喜,不妨为君弹奏一曲‘月下欢喜’如何?” “好!” 迟来的侍女们为李勋斟满了美酒,盈盈月光,轻歌曼舞,还有几碟子的小菜,他就着便看向那房中央梳着流云状发髻的少女。 微微带紫的眼眉,好似那妖精,一颦一笑,皆是勾人心魄。 那曲也就从那抬头一笑而起,纤纤玉手便媚若无骨地勾上了琵琶弦,轻轻一拨,便是流水而来,趁那月色未尽;而有佳人翩翩起舞,长袖飞起,飘入那云间;偶然间一眼,仿佛月上神女下凡,化不尽那眉间千缕愁思,却只好一夜而归。 曲未终,戛然而止。 李勋吃了一惊地看向那来者,身着淡蓝色纱裙,眉间未有多着墨的未婚妻——唐家二小姐唐慧心。 “你——” “小女子记得你我之间的婚事将在一个月后举行,这样子,我岂敢把终身大事交托给你。” 她悠然地说着,视线却早不在那大吃一惊的李家三公子上了,而是……海棠。 海棠拿着她那琵琶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 她笑盈盈地对唐慧心行了个礼。 “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唐小姐。” “是的。” “你瞧,永州人都说你唐小姐诗文俱佳,可惜啊~是一名女子呢~” 掩袖而暗笑,唐慧心身后的小苗并没有进来,她也随即关了门,所以除了更加吃惊而感动的李勋,这屋子里平和得很。 唐慧心未有色变,只是注视着她越走越近,然后——走到李勋的身边,低头温顺地躲在了他手臂后面。 “奴家说的是不是,李公子?” “是啊!是啊!”李勋总算是回了神,伸手整理了一番衣袖,看着突然到来的未婚妻,颇有一番沉舟破釜地说道,“唐,唐二小姐!你我还未成亲,我作为一个常人,寻欢问柳不在话下!” “是极,是极!” 她未笑,只是盯着对方,倒是害得李勋有些胆怯了起来,往后伸了头,忽然就触碰到某人。 海棠轻笑着说道:“李公子,这不过区区一个未过门的小姐罢了。” “对,对!” 便将海棠拥入了怀中,两人都一愣。接下来唐慧心听得着未婚夫啰里啰嗦的一番话,垂了眼去看那怀中佳人,她偏了头。 “……” “……李公子,可否让我与海棠姑娘说几句话呢?” 这样子实在像极了他那祖母,极尽了礼仪与客气,一时之间,他竟然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说。 说什么? “李公子~既然唐小姐要与奴家说几句,又何尝不可呢?等唐小姐走后,我再为你弹一曲将进酒如何?你不是最喜欢这豪迈了吗?” 于是,李勋看着这关上的门发了好一会儿呆,回过神来,又被唐小姐的丫鬟小苗给死命瞪着,夜里实在是有些微凉。 而屋内,却也是那般凉。 海棠随意披了件长衣,斜靠在塌上,看着待李勋走后忽然就向她走来的唐慧心。 她问:“你不过是个温文尔雅的大小姐,学得再多,也没我这艺女一句话足矣~那么,为何你还要学那些呢?” 唐慧心并未回答,倒是坐在塌上。 她又问起:“大小姐,你为何一句话不说?你那未婚夫不久前拥我入怀,你想必是看得一清二楚~” 唐慧心还是没有说话。 她看得见,那双眼中,饱含太多的东西了,也太痛苦了,一时,她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教这般望着,便觉得自己内心似火烧。 但那又如何? “如果褪去这层身份,你我之间又有何不同?大小姐,你说呢~” 唐慧心俯身低下,那一缕缕长发从她耳间滑落,一直,滑落在她心间。 她咬了唇,把那一句话说完,说:“你识字虽堪比一儿郎,却于这妇人之道无用!” “我生而不幸,便是非男。” 那一眼,摇曳了月光;那一眼,痴迷了人心;那一眼,惊艳了余生;那一眼,是她的劫难。 夜色微微地凉。 这两颗心却如此炽热。 她看着她的柏舟扫开了她眼边的发丝,微微地,落下一个火热的吻。 却没有下文。 她只是轻轻地看着她的眼,那滚烫的泪珠从天空般深邃的双目中滴滴地落下,仿佛在下雨。 “海棠,海棠……” “柏舟,我在这里。” 她轻轻地呼唤着,她怔怔地回答。 而那一句,那几个字,一直,一直都烙印在她心底,从未被岁月洗刷带走,时隔多年后,她仍旧记得那么清楚,那么痛苦。 “海棠,如果我为男,娶你可好?” 好。 再无下文。 作者有话要说:说书人:海誓山盟未断绝,郎才女貌终为空。在下也曾见过无数的儿女情长,有的恩爱一世,有的缘起缘灭,甚至是反目成仇。诸位,情爱二字,沾得,也沾不得,对有情人,多情伤,对无情人,空断肠。 哈哈哈,且听下回分解!诸君,不妨赏在下两口饭吃! 众人:哈哈哈,一铜钱足矣,多不得! 说书人:唉!这可得了? 众人:哈哈哈哈,来,倒是看看我们给了你几铜钱。 老王:(随意)一吊子的铜钱,拿好。 收钱人:老爷善哉,善哉~ ps:主基调已经很明显了,恩,老王会在结尾时讲到的。 ☆、第十二章回 “小姐,小姐,你在想什么?就这么放过了姑爷和那个勾引姑爷的小妖精吗?” 梳着自家小姐头发的小苗絮絮叨叨的,像是要将自己之前在屋外听见感受到的气全部都抖落干净,索性她的主子那么温柔那么宽厚并未对此说什么。 唐慧心只是微笑着。 “不用担心,小苗。” 可是我担心你,小姐!不知道为何,这一句话会哽咽在小苗的嘴里,她心底莫名有了不详的预感,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只好重复刚才的话,求一个安心,求一个平安。 求菩萨神仙保佑自家小姐能够圆满幸福,儿孙满堂。 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什么也无法左右。 左右不了姑爷的风流,左右不了小姐的决定,甚至——都无法左右自己的未来。 她轻柔地梳着小姐的长发,墨一般稠密而顺滑,似柳丝飘拂。 唐慧心还是开口了,但说的话很少,奇怪的是她脸上带着很是喜悦的微笑,为了什么喜悦呢? 小苗压下自己内心几乎要跳出口的不安,疑惑地问自家小姐。 “小姐,你今早遇见了什么好事情呢?” 唐慧心也有几分疑惑。 “小苗,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小姐,我跟在你身边十三年了,真的很长呢!” 小苗梳好了唐慧心的发髻,将一只平日里常用的白玉簪子递过来,不过她却在自己的首饰盒中挑选了一件不常用过几次的红木簪子,看起来相当素雅,简朴。 “是啊,很长,转眼间,十三年过去了,我们都长大了。” 她脸上表情未变,只是将这一只红木簪子向小苗那边伸了过去。 小苗心底更慌张了,但她什么都不清楚为什么忽然就有这样的感觉,平时的习惯让她对自己小姐顺从,接了那簪子过来为她戴上。 这是白天,去花楼回来的第二天,那件事情并没有在双方家长中掀起什么风浪,彼此都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性子;所以唐家主只是在唐慧心回来后的那个晚上,意味深长地叫她过去谈了话。 谈了什么,李唐两家人都心知肚明,至于有没有用,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自己并没有听进去。 幽幽地一叹,她推开凳子,优雅地站了起来。 那藏青色的裙摆在空中旋转,随即乖乖地贴合着她的腿边,上衣胸旁垂挂的灰白花结安静着,而在耳边轻轻摇动着的紫色耳环似乎与她的主人一般,在愉悦地笑着。 “小姐?” 小苗有些慌张地说道。 唐慧心却什么也没有说,伸手将一旁挂着的披风套在身上,似要启程。 去哪里? “海棠!海棠!昨个儿那个唐二小姐又来了!” 妈妈颇为紧张地在门口喊着,身边几间房一两个睡眼朦胧的艳丽女子嘻嘻哈哈地笑着,说海棠真是好福气,还说有什么好比的呢? 下一刻,门开了,海棠出来了。 她身着一身较为轻便的衣裳,带着一个小包裹,既不露肩也不露出手臂,那纤纤玉指搭在门栏旁,未施粉黛,显得格外清纯。 “海棠?” 妈妈问道,她似乎有所疑惑,不过接着,海棠就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还顺便扫视了一番那些衣不遮体的女人。 “妈妈,我要走了。” “你——” 要说海棠,本就是个没有签订什么契约的艺女,虽然在这楼里居住,但出入自由,前些年她与母亲沦落至此,幸得这位好心的妈妈收留,虽然她的母亲最终还是郁郁寡欢去世了,但她着实感激这位让她平安长大的妈妈(楼里还有一位妈妈,不过心肠比较黑,但这一次她并没有出现,显然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无可挽留)。 妈妈遮掩着嘴角,有些不高兴,却并没有阻拦海棠离去,更是在擦身的瞬间,往她手中塞了几锭银子。 宽大的衣袖,将这一切都隐藏了。 海棠走了,没有留恋地走了。 红杏在门后面瞧着那背影,终究是叹息了一声,这天地如此之大,却无她等人容身之处,不过,她也明了,海棠不可能回来了。 她回头,关了门,身上昨晚的淤青上了药还是有些疼痛,最终,她上了床,睡去了。 梦里,她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有一份活在阳光下的工作,还有——爱惜她的恋人。 却只能于梦中相见。 “小姐,你要去哪里?” 小苗质问着,她相当吃惊地看着自家小姐翻着东西,收拾了一些轻便的易于携带又不那么被人窥视的贵重物品,平日里那些万般喜爱的衣饰都被抛到一边,没有带上。 最终,收拾完毕的唐慧心撩了撩自己的耳发,倒是反问了小苗一句。 “你觉得我要去哪里?” “我……小苗不知道,小苗生长在永州,从未去过之外的地方。” 她便笑起来。 “那我要去的就是永州之外的地方。” 她手中拿着一份地图,上面画着花花草草,总之就是小苗看不懂而她看得明白的东西。 小苗怔怔的,接着,她忽然就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小姐,那小苗呢?” “……” 很多年后,小苗还记得那一眼,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一如那天空般清澈透明,而那么残忍。 下一刻后,小苗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小姐。 那一刻,她眼前一黑,倒在了这冷冰冰的地上,那般冷,直寒入了她的心肠。 十三年,十三年——它真的很长,那一瞬她脑海中如是响着,而一辈子又有几个十三年? 她又会遇见几个唐慧心?她的小姐? 终是,缘分到头。 白首,天涯陌路。 作者有话要说:说书人:这丫鬟有情有义,可惜,情爱二字使人痴迷。过去如是讲道,在下不才,却是思索这小姐有颗玲珑心,又岂能不知?不过前路既然茫茫,何必牵扯太多。 他人有他人幸,自有自苦吃。 且听下回分解,天涯海角有时尽——啪! ps:忽然发现有些地方忘记了,补上 ☆、第十三章回 唐慧心是如何人?如果问唐母,她一定会说是个相当体贴温柔的女儿;如果问李勋,他一定会说是个老是爱看书的未婚妻;如果问起小苗,她一定会激动地说小姐是世间最好的小姐;而海棠,她说—— “你就是个疯子!柏舟!” 任凭一个人突然对另一个人提起要私奔,还是两个女子,她一定会是这样骂着。 不过,海棠接着就大声笑了出来,惹得门外面的李三公子好生奇怪。 “因爱而狂,因知己而疯,我的好柏舟~” 她幽幽地在那胸膛卷了圆圈,眉梢间的红晕似乎蔓延至她那双红唇,比春日里第一朵绽放的鲜花的花瓣还要娇艳,比夏日的荷还要闪耀,就这样摄人心魄。 她将自己依靠在那肩上,轻轻地颤动着身躯。 “若君不悔,海棠亦是。” “我非君子,我只是个女人,也更称赞不起。” 唐慧心的眼眉淡淡的,好似在说一件无关于她人生的大事情,在谈一件晌午吃些什么的事情——她已然疯狂。 为何而狂? 海棠在这江岸边缓缓地走着,秋日里杨柳还未褪去那条条青绿,只是放肆地点燃着这静静的水边,它流淌着,那么平静。 可惜,走在水岸边的人心中却掀起了狂风巨浪,不曾将人打湿,却将脚下的道路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妄图淹没一切。 海棠知道自己很美,所有的琴棋书画不过是这美貌的附庸,没人在乎一个艺女弹的是春花秋月,还是缠绵悱恻,也不会有几个人明白,她会反复练着那不熟悉的曲子,写着不成熟的书法,只为了那心底无法舍弃的傲气。 她是个不幸遭遇了人间大祸的一个小姐,是的,她曾也是小姐。 不过三年,三年啊,就将她身上染上风尘的味道,眉间点缀的红在镜中如此刺目,如此妩媚。 她找到了柏舟。 很奇怪,柏舟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存在,如果说有人会因跌倒而自杀,那不可能是她;如果说有人会不惜一切活下去,那就是她。 然,柏舟——唐慧心,不可能如她一般。 初见的少年郎,身上藏青色长袍,从门外暧昧的灯光下走来,却携带了那清冷的风,吹散了那一室的糜烂。 “柏舟。” 没人知道永州会有一个叫柏舟的公子,但第一个知道的一定是她——海棠。 因为海棠,所以有柏舟。 因为她们的相遇,所以一切都不一样了。 寺庙里的再遇,好似一把火,轻易地点燃了稻草,然后她们不断地在那火中,从那火苗中看见彼此。 这不是爱情。 爱情一定比这要美丽得多,要让世人都感动得流下眼泪来。 这只是一首诗,是柏舟作的诗。 她遵循着心意,到来了那个分岔点,如愿地看见了准时到来的柏舟。 她那身藏青色的长裙,在风中,似乎在向她微笑,卷起一落叶,轻轻地悄悄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你来了,柏舟。” “我来了。” 唐慧心的脸上没有带着笑意,而海棠却笑盈盈的,她好像看见了世上最开怀的事情,伸手就拉起了像是不怎么开心的唐慧心的手,在岸边喊了哨夫,说要渡船。 一叶舟,摇摇地从水上飘了过来。 岸上的两个人彼此握紧了对方的手。 海棠低头瞧了那双手,不似那么洁白,对了,她还骑过马,还说过那么多有趣的事情。 “柏舟,你想过去哪里吗?” “想过。” 她偏了头,似乎在努力挤出来一个微笑,不知为何,这笑并没有出现。 也许,是天色有些阴沉的缘故,也许,是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追捕。 她终于还是在舟靠岸前回答了,如一叶轻轻落下,水面上涟漪不断。 “去永州之外的地方。” 这时,唐慧心终于笑了,却好像是有些难过的样子。 海棠也没有调侃什么,只是挥袖拂去了她的笑容。 而哨夫也来了,划着偏平的浆,是个比较年轻的小伙子,说起话来还有些开朗,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姓王。 “两位姑娘,上船吧,这是去哪里?” 去永州之外的地方,海棠恍惚地想着,她没想多久,她的柏舟就拉着她上了船。 然后,一叶舟缓缓地在这广阔的江河中向前划去了;放置好了行李,她就依靠着唐慧心的肩膀看着舟边的水花,这般,她似乎感觉自己也融进了水中,随波漂流,不知去向,而唐慧心忽然就张开了手臂,揽过了她的肩膀。 这个怀抱并不宽广,比起那些瘦弱的文人还要显得狭小,却温柔得让人几乎想要落下泪来。 于是,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啼哭,不知所措。 落下的泪沾湿了衣襟,又滚进了涛涛江河中。 哨夫还在兢兢战战地划着舟,偏平的浆撩起江水,又匀速落下,深入水中。 那一道道的波澜,就如此散开,消失。 突然,海棠闭着眼,明白了一件太清楚的事实。 她也是个疯子,并不逊色于柏舟的疯子。 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说书人:世间未经凡事,岂非是疯傻?一人问及,另一人不悔,岂非是样同?世间多痴情人,难得是舍,难得是思。 一人问曰:不曾痴过,今后岂不痴? 一人答曰:天意如此,任你九头六臂,难逃其痴傻。 便大笑,曰:无人哉! ps:一章倒计时,咔咔咔,喜欢的话留个评论咯 ☆、第十四章回 她们离开了船,还走了一段路,秋风似乎还未吹到这里,这一切都显得如此郁郁青青,令人羡慕这翠绿与生机。 路边的野花歪着头,在微风中似乎笑了起来。 蒲公英的白色的种子在风中吹向远方。 那宽大的杂草顽强地长在那常年被人踏过的道路上,还是高高扬起它的头颅,像个无比坚强的勇士。 而海棠发现,她的柏舟一直在笑着,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似乎连有些寒冷的空气都变得有些暖洋洋的,那刚才被乌云遮住了太阳现在也毫不吝啬地给予大地阳光。 一切,都看起来如此美好。 一切,都似乎紧握在彼此的双手中。 …… “小苗?小苗!你快醒醒!” 她在黑暗中听见有人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很耳熟,于是她拼了命地睁开了眼,光从那一线中露了出来,迷迷糊糊的画面在眼前呈现,接着她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她的小姐,唐二小姐,收拾东西,离开,打晕了她,离开…… 那两个字像是梗在了她喉咙中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叫醒了小苗的青奴诧异地看着她拼命地哭泣着,泪珠子一滴滴地不要钱地掉在了地上,融化在那冷冰冰的地面上,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离开了。” 无情的女声打断了她的哭泣。 小苗抬头看去,居然是唐夫人,衣装整洁无暇,眉间一如既往的端庄优雅,恰如一尊完美的石像。 唐母轻轻喝着茶,淡淡的白气从茶水中飘起,晕染了那一片的光,似喜似悲。 “小姐……小姐,她,她走了!她走了?” 小苗仍旧是不敢相信,她怎么会相信小姐就这么抛弃了一切,离开了这个生养她的唐家,甚至永州。 唐母淡然地点了点头,随手从桌子上抄起了什么,是一张被剪过的宣纸;那纸轻轻地被青奴放在了她面前,是一句诗,五言绝句。 客居别久远,相逢晨露间。 微微的春日的花朵绽放开来,一如她家小姐所写出的感觉一般,而那字就像是她看了多年的飘逸而不拘一格。 字如其人。 她脑海中忽然就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 拥有如此样子的字,怎么可能让自己就这样身处深闺中——她向往自由,她逃离了故乡。 也许,某天,她会在异乡想起她——一个曾经伺候过她的贴身丫鬟,她们从小长到大。 可是,她却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什么都没有预料到。 小姐,小姐独自还是与那个人一起踏上了远方? 小苗惊恐地看完,想完,然后跪倒在地上乞求着唐母的原谅与不要责怪小姐的微弱想法。 “我知道,老爷已经派人去追了。” 唐母毫不在意地打断了她为她小姐的诉求,只是如此,接着,又说了一句话。 “虽然,我不会责怪你,毕竟你是被打晕在地的,如果慧心回来了,你自然也会回到原来的地方,但——”她的脸上展现了一个相当凄凉的笑容,无人看见,“她离开了,不会回来了,所以,小苗,你愿意在我身边当一个粗使丫鬟吗?” “我——我愿意。” 小苗重重地磕了头,她决不会想到自己小姐在离开唐府之前遇见了她的母亲。 却什么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对视了一阵子。 唐母摘下了旁边盛放的菊花,转身,消失在曲径中,随着那秋风卷起落叶,才知她的女儿离开了。 没有留恋,只有一句诗。 年轻的时候,她也曾经想过离开那座宽大的府邸,离开她那总是谈论着交易与金钱的商人父亲和总是温和地绣着花做着手工的母亲,还有一堆俗不可耐的小妾们;只是,当她头上的帕子被掀开时,看着那暖黄烛光下的翩翩少年郎时,她忽然就想,也许一切不错,也会更加糟糕。 她选择了留下,于是,再也没有一个机会离开。 而她的女儿,既是曾经的她的一个影子,也不是。 慧心,她闭上眼,在这开满了秋花的园子里独自坐在石凳上想,天底下,父母是最知道自己的孩子的人,也是最自以为是的人。 一叶知秋,一诗明志。 终无归期。 …… “他们来了。” 午后的阳光还有些暖洋洋的,照得人充满了慵懒。 这一切,都结束得如此快。 唐慧心从路边的一个马棚中买到了一匹皮毛非常漂亮的棕色的马,这让海棠想起了那一天桃花林下骑在马上的清冷女子,而这一次她坐在了她的身后,紧紧地抱着那看似纤细实则强健有力的腰肢。 这马匹在那双玉手中掌握得恰到好处就是这最好的证明。 他们来了。 海棠听见后面连续的马蹄声以及鞭子一下又一下抽打着马屁股的啪啦声。 清楚,明了。 恐惧,在她心底不断蔓延,同时,另一种令人为之胆颤的情绪也开始了,那是无比的喜悦——从胸腔中的心脏一直跳动到她紧紧抱住柏舟的手,然后传递到另一个人的心底。 她眯起了眼,显得那么快活,再也没有这么快活。 “柏舟,柏舟,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依赖地靠在那背上,有些削瘦,然,无所谓。 底下的马拼了命地加速着,从大道飞进一个充满了杂草与青苔的小道,从那森林中飞进了那终点——悬崖。 底下的是滚滚向东流的江河,那么美丽。 “柏舟,不要停。” 海棠轻轻地笑了,然后,马停了,她们站了起来,就在那悬崖的旁边。 在那随后追来的人们面前,她们倒了下去,就像是一阵风一样,被吹走了,被带走了。 落进了那不停涌动的江河中,在风中,唐慧心转了个身,海棠凝视着她的双目。 “让我吻你。” “慧心。” “那么就吻我吧,海棠。” 而所有一切,都被那溅起的水花吞没了。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且说,那日崖上,唐府人见自家小姐与海棠立于马上,欲言。刹那间,两人身上升起了阵阵金光,倏忽,神仙降临,曰:‘人间自有真情在,上苍感之,故接二位于仙界一游’,拂尘扫,其踪绝,至于今日,无人知其下落。” “啪!说书人说故事,故事赏说书人!”说书人微微一笑,一拱手,“在下不才,此毕,还请诸位多多包涵!有钱的捧个钱场!” 这一话讲完,围绕着茶馆的众人大多作鸟雀散去,拿着铜碗索取钱财的孩子有些尴尬地注视着剩下的人。 而有一人,微微皱着眉,将一吊子的铜钱都放了进去。 他姓王,是来往于永州的一名商人,而多年前,他只是在江河上撑船的一名哨夫。 作者有话要说:说书人便讲到此处结束了,而还有一章,则交代最后的事情。 其实,还不错吧。 大结局倒计时——零 额,铁字旁的tuo居然被……好吧,服了服了 ☆、终回 “错把美人于君浪,散发两生红烛光。 他年笑谈年少事,夜色微微月色凉。” 穿着淡紫色长裙的额间一点梅花妆的美丽妇人将一张写着如是诗句的宣纸,放在了蜡烛的旁边,静静地看着——燃烧,灰烬,消失。 在一个深夜中,她听得一位艺女在江岸边唱着大诗人写下的琵琶行。 “十三学得琵琶成……夜深忽梦年少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低低的女声伴随着那如水月色,就这样飘进了她的耳中,思绪万千,不能断绝。 她走了,她活了,她伸手,拥抱住。 半夜中,惊醒后,两行清泪就这么流了下来,比这夜色更加苍凉,比那冬日更加寒冷。 柏舟,柏舟……柏舟! 唐慧心! 在水中,她拉住了海棠的手,咕咕的水泡在那模糊不清的眼中点点。 她一言不发。 像是两条鱼,她们不断地向前游去,不断地随着那些可爱的鱼儿向下潜去。 水越来越深了,衣裳,包裹,头发,一切都湿透了。 但她是如此欣喜,水蓝蓝的一切,另一个世界呈现在她们的面前。 最终—— 海棠醒了。 “夫人!老爷回来了!” 她伸手随意披了件外套,去迎接这个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之地的男子。 很奇怪的,有些感情随着水流被带走了,但人还是能继续活着,继续去与另一个人生活着。 “夫人!” 有些恍惚,当年那个俊朗的哨夫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小的商贾了。 然后,她像是平日里一般,伸手褪去了老王的外衣,微笑着问他在路上发现了什么事情。 而老王将一些有趣的事情说完,忽然就问道:“夫人,你知道最近那件两女飞仙的事情吗?” “喔”,她点头,她当然知道,因为这就是她让人传出去的,“那么,老爷是在想什么呢?” “我想起夫人你本来叫海棠的,跟这个故事中的两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 海棠将一杯茶端在了她面前,莫名的笑容在夜色下晦暗不明。 “这世上只有一个爱着唐慧心的海棠,而那个人从不是我,老爷。” “也是。” 老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们一同走进了房中,睡下,然,海棠还有一句话并没有说出。 海棠,爱着唐慧心的海棠早就随着她一起死去了。 我是海棠,我又不是海棠。 “海棠——” 在水中说话时如此地艰难,然而唐慧心还是开口了,她靠近了极力要挣扎活下去的海棠的脸庞,轻轻地吐露出这么一句话。 接着,是要窒息的感觉,她却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 海棠,海棠,我真的很高兴。 海棠听见有人这样说着。 在那掩盖着视线的眼皮间,那阳光越来越近,波光粼粼。 海棠,慧心不悔,与你相遇,也不悔,与你阴阳相隔。 什么?她没想明白,就感觉水剥离了她的躯体,四周是看不分明的水雾,身后是何人举起的双手。 她——柏舟!慧心!她颤抖着,只是拼了命地拉着那双手前进。 不去感受,那没有力度的手掌,不去思考,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海棠要活下来。 与君别久远,劝君多珍重。 她眼前是水一片,波澜层层叠叠。 至此——她的眼与身上的衣都湿了,说不清是水,还是泪,从那双目中流下。 “那里有两个人!” “柏舟!”她微笑着,想要看她的脸庞,想要与她述说,然而眼睛紧闭着,“我们会好起来的!” 嘴角微笑着。 伸手,依靠着柏舟的肩膀上,等待着救援。 但那躯体真是冷极了,在这寒风中只能尽力去萎缩着,却越来越冷。 …… “姑娘?姑娘?” 睁开,还是寒冷,她喊,她无视了面前那位曾经载过她们的哨夫。 “柏舟!” “姑娘,节哀吧。” 哨夫将一碗姜糖水递给了她,她茫然地接过,茫然地问他——“谁?节哀?” 是啊,多么完美的结局,如果她们真的是被天仙所接走,去那仙界一游。 如果,慧心还活着,该有多好。 那么,会是怎样的结局? 海棠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将穿着藏青色长裙的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年的少女,一抔土一抔土地葬在了那江岸旁,据年轻时的老王说这是永州境外的泉州。 泥土,掩盖了那曾经温柔而动人的容颜,即使经历了水胀,还是让人不得不惊艳于苍天给她的恩赐。 一寸寸地,她消失了,而在那不见的瞬间,海棠疯了似地去将她挖了出来,用曾经弹琵琶练书法的手,那双无数文人墨客称赞的纤纤玉手,鲜血淋漓地捧着她的头。 她闭着眼,她微笑着,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海棠姑娘,还是将你的亲人入土为安吧。” 身后的哨夫如是建议道。 她背对着,眼泪又再度清洗了那脸庞。 终究,你逝去了。 成为一位老妇的那一年,我想起你的时候,是不是会一笑而过,毫不在意地说这不过是年少的一件荒唐事儿呢? 唐慧心,海棠喜欢你,无论你是柏舟还是慧心,都是我心底刻下最深印记的人,这无法被时间冲刷,无法被岁月掩盖。 你不该被淹没于时间洪流中。 “海棠姑娘,你的姊妹名甚?” 姓王的年轻人问起跪在还没有墓碑前的苍白的少女。 她那满脸的泪珠,无声地落下。 幽幽地远方似有歌声传来。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她转身,凄凉一笑,道是:“柏舟,她叫柏舟……” “柏舟,海棠为你作了一首诗,你可喜之?” “何也?读来吧,海棠。” “错把美人于君浪,散发两生红烛光。 他年笑谈年少事,夜色微微月色凉。” 她便一笑。 然后,一切都焚烧于烛火中。 End 作者有话要说:这首诗,是海棠以唐慧心的口吻作的,虽然实际上是在下这个作者写的咔咔咔 这个故事呢,写得真的非常痛苦,本来是想要宣泄非男的痛苦,也就是最初的想法,后来扩充成一个故事,如是也,这下让我想起了罗拉,恩,这个结局在我写了一半后就想出来了,也算是遵循了原先的想法,这里呢……海棠其实已经精神分裂了…… 至于为什么唐慧心会选择死去,这很简单,其实在路上,她就已经想到了两个女子独自在外游荡,还是两个美丽的女子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她也知道如果她活着,海棠决不会选择离开,但如果海棠死了,她不会独活,所以她选择自己死去。 那么,海棠也许就能好好地渡过这一生,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关于唐慧心自己的痛苦,我并没有在文中详细地体验出来,只是寥寥写了唐母给她的压力,唐父盗窃她的诗文而已,其实我也想不太清楚了。 唐慧心是那个超越了时代的人,所以她无比痛苦,她也难以遇见一个让她能大展拳脚之人,也许,在现代,她的结局绝对是不一样的,想了想,大概就是学霸啊之类的咔咔咔。 与之还有关联的是另一篇文,性格更为阳光和大胆的唐慧心与不那么开放的海棠(那篇文叫芙蓉),要等明年再提笔了。 感谢诸位对我这么拙劣的文笔的观看,也有些遗憾我没有展现一个更好的故事,表示得更为清楚。 但还是到此结束,如果可以,留个评支持一下我这个可怜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