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乐芳菲 作者:尤加利 文案: 栾国翁主乐芳菲,被迫以窦子鱼的身份成为梁王。 本想简单的活着,却忘记不了仇恨。 父仇得报的那一天,以为就此结束,却发现这才是战乱的开局。 车渠子:重生归来,谋天下而动,权势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童玺:穿越来此,生亦何哀死亦何欢,此生不值得,只因有你才值得。 庄言:我不是晋国王子,也不是未来梁王,我不想要这天下,除非为了你。 ~此文慢热~ ☆、第1章 见面 元360年,梁国使欣怡翁主和亲栾国。栾王乐毅深爱欣怡翁主,封其为后。 元368年,栾王遭亲弟乐显陷害身亡,欣怡翁主携王女乐芳菲逃回梁国。 元372年,梁国内乱。安武上将军宁冲叛乱,宁家军占领梁都。宁冲杀梁王,血腥屠灭梁王族人。宁冲改元称帝,史称“伪帝”。 元374年,晋国军队攻入梁都,杀伪帝宁冲。 元375年,晋国太后重回梁都,寻找原梁王一族幸存者。 彼时,晋王现称霸天下之势,而元天子羸弱多病,皇太子年幼。为阻止晋国吞并梁国,元天子使御弟兰陵君元吉前往梁都。 同时,为争先机,晋王使谋臣孔先生前往梁都稳定局势。 ... 初夏的夜晚,微风中夹杂着几丝撩人心脾的凉意。 乡间的小路上,几辆马车在月色下前行,其中一辆马车中时不时传出说话声。 车厢里,暖炉上的小壶水开了。 车渠子提起水壶把小桌上的茶杯倒满,然后看着对面的人道:“老师,初夏夜露微寒,喝些热水暖暖身子。” 孔先生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捂在手心里。盛满热水的杯子温度有些高,指尖却贪恋着这份热度舍不得放手。 孔先生已经四十出头却一直没有成家,日常起居均由身边的弟子和童子打理。车渠子便是孔先生的弟子之一。 近些年,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孔先生晚上睡眠不是很好,近来便听从医嘱改了习惯,已经不怎么饮茶了,尤其是入夜以后。 车渠子望着陷入沉思的孔先生,眼眸中一抹幽光一闪而过,似乎是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妥,他猛地低下头吸了口气。 稳下心神,车渠子撩起车帘一角,问坐在外面的少年童子:“童玺,距离前方宿头还有多远?” 少年童子答道:“我们一直按车先生指的路行驶,约么还要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看到霍家庄了。” 车渠子放下车帘对孔先生道:“老师,很快就到宿头了。” 孔先生抿了一口杯中热水:“我无妨,即便连夜赶路也撑得住,不必为我耽误了行程。” 车渠子不赞同道:“我等已多日连夜赶路,大家都已疲惫不堪,再不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恐怕之后便会有人累倒,若是之后因此耽误行程才是得不偿失。” 孔先生抬头看着车渠子,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车渠子是孔先生的门徒之一,资质平平但本性忠诚,虽不是孔先生的左膀右臂,却是孔先生最信任的人之一。也正因此,孔先生才会带了他一起前往梁都。 一盏茶后,车队到达霍家庄。 近几年梁国政局不稳,梁都更是战事频繁。霍家庄距离梁都距离不远,难免受到波及,村民死的死,逃的逃。是以村中闲置的房屋不少。 孔先生和车渠子一行很快便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院子安顿下来。 简陋的房间里,孔先生抄手坐在凳子上失神,车渠子端了刚烧好的热水进屋:“老师,烫下脚吧。” 孔先生回过神来:“渠子,你也去歇息,这里有童玺就行了。” 正在收拾床铺的童玺闻言立刻过来,作势要接车渠子手里的铜盆,却被车渠子扭身闪开。 “老师,就让弟子服侍您洗脚吧。” 见车渠子坚持,孔先生欣慰地点头,对童玺摆了摆手。 童玺看了车渠子一眼,见他正低着头便没说什么,随即继续整理床铺去了。 待孔先生歇下后,车渠子仍然没有休息,而是找到管着车队吃食的伙夫。 “先生这几日精神不佳,明天弄些肉食给先生补一补。” 伙夫为难地道:“不瞒公子,我们带的肉食已经全部吃光了。” 车渠子皱了下眉后说:“既如此便在此地采购补给,我去附近的农户问一问,看他们是否愿意卖给我们一些...” 霍家庄现有住家不足十户,其中八九是从外地逃难至此。霍小飞便是其中之一。 三年前,伪帝宁冲祸乱梁都,霍小飞与母亲逃至霍家庄,因母亲生病而暂居下来。两年前,母亲病逝,只剩下霍小飞孑然一人。 霍小飞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但因近几年营养不良个头比同龄人稍矮了一点。她从小习武打猎,养活自己倒是不成问题。 小飞睡觉警觉,半夜被车队的声音惊醒,发现有陌生人进村。 不知来人身份,不知来人目的,难以安然入睡。 想到前几日在山上做的捕兽陷阱,小飞干脆起身穿衣,背上弓箭出门上山。为了避开刚进村的那群人,小飞特意绕道上山。 因为是半夜,车渠子敲遍了霍家庄,结果只有两家给他应了门。 车渠子空手而归,略有些失望。他给那两户农家留了话,希望明天能有所收获。 霍小飞踏着露水归家。 这次收获颇丰,两只兔子一只山鸡。 小飞打算留下山鸡,另外两只兔子拿到附近的镇子上换些米粮和油盐。 把两只兔子放好,小飞提着山鸡去往隔壁。 隔壁王叔一家跟霍小飞一样,也是从外地逃难来的。 小飞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两家关系就很好,互相照应着。后来母亲去世,小飞就跟隔壁王家合着开伙。小飞会打猎,隔三差五拿些东西到隔壁,两家人就这么像一家人一样过日子。 推开隔壁远门,淡淡的香气在院子里飘散,霍小飞鼻头耸动,循着香气来到厨房。 王婶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饭。小飞跟她打了招呼,把山鸡放到一边,伸头往灶台上看。 “果然是小米的味道,今天吃小米粥么,王叔从哪弄到的小米?” “昨晚来的人给的...” 昨晚车渠子敲开两家门,王家便是其中之一。车渠子没在王家买到肉,但还是给了他们一小袋小米,让他们传话给村子里的其他人家。 “小飞,我看昨晚那人出手大方,不如把这只山鸡送过去换些口粮。” “不用了,这只山鸡留着咱们自己吃,我那边还有两只兔子,待会我把那两只兔子拿过去。” “那也行。” “婶子,昨晚进村的那些人是干嘛的?” “看着像读书人,说是要去都城投亲,我瞧他们有些像官家人。” “去都城的官家么...” 自一年前晋军攻占梁都杀伪帝宁冲后,梁都实质已被晋人控制。只是碍于上面还有周天子,晋王暂时不能把梁国纳入晋国版图罢了。 晋军入梁都,梁国政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前梁王一族几乎全死在了伪帝宁冲手里,晋王想立个名正言顺的傀儡王竟也一时找不到人。据说现在梁都是晋国某将军主事。 大家心里都明白,晋国吞并梁国不过是早晚的事。 对于梁国百姓来说,梁国并入晋国未必是坏事,至少晋军来了之后梁国百姓不用再四处逃命流离失所。 前梁王贪图享乐,前梁国官员上行下效,导致梁国以前民不聊生,百姓对王家和官家怨声载道。 及至宁冲叛乱后,梁国民众并不同情前梁王。只是宁冲本人比梁王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以晋军入梁几乎没有遭到梁国百姓的抵抗。 果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谁当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子好不好过。 霍小飞吃过早饭,提着两只兔子往昨晚来人住的地方。 孔先生这边的人才起来不久,他们昨晚歇下的晚,早上起的也就晚了些。不过车渠子却是早早就起来了。 孔先生这边起床唤人,童玺端着热水进屋伺候他洗漱。过了一会,房间里传来孔先生咳嗽的声音。 车渠子提着一壶热茶进屋,关切地打量孔先生的脸色:“老师,可是昨夜受凉了?” 孔先生摆手:“无事,不碍事,咳咳...”虽然嘴上说没事,可孔先生却越咳越厉害,明显是生病了。 车渠子道:“车上有药材,弟子去煎些汤药来。老师,不如就在此地略作休息,待老师身体康复再启程?” 孔先生本想拒绝,可偏偏咳得话都说不好了,只得同意了车渠子的提议。 车渠子跟童玺嘱咐了几句,便去准备汤药了。 霍小飞提着两只兔子来到院门口,跟守在门口的侍卫说了几句,便被带到了正在熬药的车渠子面前。 ☆、第2章 面相 厨房里,霍小飞蹲在地上,她面前是一大盆的脏碗,她的工作就是把这些碗洗干净。 霍小飞低着头,一边洗碗一边偷偷打量旁边灶台上忙碌的车渠子。 一个时辰前,霍小飞提着两只兔子见到车渠子,车渠子大方地收了兔子,同时雇佣霍小飞做临时帮工。 被雇佣的临时帮工不止霍小飞一个人,车渠子把村子里闲散的妇人都雇来了,包括王婶。王婶她们这会儿都在院子里洗被褥。 霍小飞在心里猜着车渠子一行人的身份。 车渠子正在煎药,低着头神情专注。然而事实上,他此刻的心情非常激动,只是这份心情必须压抑着,不能被任何人看出来。 有了送了干柴过来,霍小飞洗完一盆碗,车渠子让她提着热水壶给各屋送水。 霍小飞默默做事,不多言语。她心里有些矛盾,既想从这些人身上多知道一些有关梁都的消息,又害怕听到不想听的消息。 孔先生病倒了,先是咳嗽,然后开始发热。他自己懂些医术,知道自己是累倒了,开了药方交给车渠子。这次就算车渠子不说,也只能在霍家庄暂住下来。 孔先生合衣半躺在床上,手里拿着几个册子在看。他心里有事,即使病了也放不下工作。 霍小飞在外面敲门,童玺过来开门。童玺指着桌子上的茶壶,让霍小飞把热水倒在里面。 霍小飞侧着身子,偷偷用眼角余光看向床上的孔先生,发现对方正朝她看过来,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收回了视线。 孔先生看着霍小飞,似乎对她有些兴趣:“小哥,你是霍家庄本地人?” 霍小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孔先生问的是她,连忙答道:“回先生,小子本是外地人,几年前随家人逃难来到此地。” “你家乡是哪里?” “记不大清了...离家的时候年纪小,只约么记得是在山里,我爹是猎户。” “家中还有谁在?” “没了,都去世了,只剩我一个...” 孔先生又问了霍小飞几个问题才让她离开。 孔先生一行在霍家庄住了三天才离开。因为他们出手大方,霍家庄几乎每家都得了不少口粮,村民们对他们是交口称赞,欢迎他们再来。 霍小飞的生活没有发生改变,只是她的内心隐隐有些躁动。她想着是不是找个机会回梁都看一看。但是,每当这个念头出现,霍小飞都会想起母亲去世前最后的叮嘱。 这时候的霍小飞还没有意识到她的人生将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天后,孔先生一行到达梁都郊外的一处庄子,这里是他们预定的落脚点之一。 孔先生的病已经痊愈,只是脸色略有些苍白,但精神不错。 孔先生披着外衣,一个人坐在榻上。他面前摆着棋盘,手里捻着棋子久久没有落下。 车渠子端着药汤推门进来。 孔先生抬头朝他招手:“来,陪我下一局。” 车渠子把药碗放到孔先生面前:“老师,先把药喝了。” 孔先生笑了一下,端起碗爽快地喝掉。 车渠子在孔先生对面坐下,很自然地拈起白子。 车渠子落子后打量孔先生脸色:“这两日老师的气色好多了。” 孔先生:“身上确实轻松了很多,多亏了你们照料。” 车渠子:“那咱们还要在这里停留几日?” 孔先生:“不急进城,重要的问题还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就算进了城也做不了什么。” 车渠子顿了一下问道:“都城来的消息,太后还是坚持扶持前梁王一族?” 孔先生:“于私来说,太后是前梁王的亲姑母,自然是希望前梁王一族能继续统治梁国。于公来说,只要前梁王一族的人坐在那个位子上,帝都和其他诸侯国就不得不接受。所以,太后娘娘的想法没有错。” 车渠子:“可这都拖了一年了,还是找不到前梁王一族的幸存者,八成是都死绝了。我军掌控着梁都大局,无论谁坐在那个位子上,就算那个人是帝都推出来的,他还能跳出我主的手掌心?” 孔先生神色略有些凝重:“我主锋芒初现,此时应谨慎行事。若是太过强势,反有可能促使帝都和其他诸侯国联手。众矢之的,很难受的。” 车渠子犹豫了一下说:“弟子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孔先生饶有兴趣地看车渠子:“说来听听。” 车渠子:“老师可还记得之前在霍家庄见过的那位猎户少年?” 孔先生似乎回忆了一下道:“颇有些印象...” 车渠子:“您觉不觉得他长得跟前梁王有些相似?” 孔先生目光一闪道:“那少年却有几分像前梁王。” 车渠子:“早年弟子曾随老师亲眼见过前梁王,在弟子的记忆中,那少年可不仅只是几分像前梁王...若说那少年是前梁王遗留在民间的私生子,只要见过他们的人估计都会相信。” 三年前伪帝宁冲的私兵占领梁都,他亲自领兵攻入皇宫,并亲手砍下前梁王的脑袋。而当时已经成年的太子却在宫人的拼死护卫下逃出了都城,只是最后没能逃远,被困在都城郊外一座山上,最终无奈自刎。 前梁王一生荒淫无道,私生活混乱不堪。据说当时他的后宫佳丽人数逾万,住的房屋都不够用了。他死前最惦记的事情就是扩建后宫了。 前梁王的风流债不少,但儿女缘却很单薄。生下来的孩子不多,最后长大成人的只有那位太子。这也足可见当年的后宫有多乱了。 孔先生紧紧盯着车渠子:“你的意思是...鱼目混珠?” 车渠子隐晦一笑:“鱼目也好,宝珠也罢,只是用来应对帝都那边的借口。梁都的控制权终究还在我方手里,我等不想跟帝都闹起来,帝都只怕也不想现在就把问题摆到台面上。” 孔先生眯了眯眼:“此事并非不可行,但我还需要仔细想一想...” 车渠子拱手:“若是老师决定了,弟子愿尽绵薄之力。” ☆、第3章 女装 俗话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今夜却是月色明亮,可也还是没人来赏,偏偏非要去杀人。 林间小道上,一行人鬼鬼祟祟在月光的阴影里前行。队伍中有一辆马车,马车里只有两个人,车渠子和昏迷倒卧的霍小飞。 忽明忽暗的车厢里,车渠子望着霍小飞隐约的脸庞,神情有些恍惚。 半年前,车渠子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他的脑海里多了很多记忆。确切的说,车渠子重生了。前一世的车渠子十年后死于一场阴谋,灵魂穿越时空回到了现在。 在前世里,孔先生也是这时候前往梁都,后来偶然之下见到了霍小飞,随后动了利用霍小飞鱼目混珠的想法。孔先生还把最忠诚的车渠子派到霍小飞身边,名为辅助实为监视。 车渠子跟在霍小飞身边十年,对她的感情发生了变化。这一世重生,车渠子最牵挂的人就是霍小飞。 所以,车渠子故意引导车队来到霍家庄,甚至不惜在孔先生的饮食里下药让他病倒,使孔先生与霍小飞提前见面,然后由他向孔先生提出建议。 既然知晓十年的后事,车渠子自然也想借此建立一番前世不曾做过的功业。 车渠子看着霍小飞,她跟他记忆中的样子几乎没有差别。 前世里,为了控制霍小飞,也为了不暴露她的身份,孔先生给她服用了玲珑丹。 玲珑丹能使人容颜永驻,身体停止发育。即使十年后,霍小飞还是现在的样子。 除了玲珑丹,孔先生还给霍小飞服用了“离尘”。霍小飞每隔一个月都要服用解药,来抑制离尘之毒不要发作。 车渠子的手指划过霍小飞的脸庞,心中默默发誓一定会尽力保护她...就算他们仍然不能在一起。 前世里,孔先生派了其他人抓捕霍小飞。后来因为霍家庄的村民,霍小飞数次遭遇身份泄露危机。 所以这一世,车渠子主动请缨,亲自带人去了霍家庄。他不但带走了霍小飞,还命人除掉了霍家庄的其余村民,彻底抹掉了霍家庄的存在。 车渠子自认为替霍小飞解决了隐患,此时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自私。如果真为霍小飞着想,他就该让她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车子到达郊外园子。 车渠子下车,点了几个仆役把霍小飞带下去安置,然后去找孔先生回报情况。 霍小飞醒了,不对,应该说她一直都醒着。 由于出生环境的关系,她从小就被喂食了一些抗毒的药草,体内对各种毒素都有一定的抗性。 车渠子对霍小飞用了迷药,她只是身体失去了一些力量并没有昏厥。但因为身体动不了,她只能装晕。 霍小飞很害怕。 当车渠子指挥手下屠戮霍家庄时,村子中传来的嘶喊声,令霍小飞惊恐不已。幸好她的身体动不了,否则她肯定会被车渠子看穿。 霍小飞当然认出了车渠子。相比之前车渠子给她留下的读书人形象,现在他在霍小飞心里变成了“衣冠禽兽”。 霍小飞在霍家庄生活了三年,认识每一个村民。平时,大家都挺照顾霍小飞,尤其是隔壁王叔一家对她犹如一家人。 霍小飞不知道车渠子为什么要杀死大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绑架她,但是对车渠子的恨已经在她心里扎下了根。 这一点变化,车渠子大概做梦都想不到。 薛大娘、大丫和二丫,三人是仆从中唯三的女性,平时主要做些缝补之类轻松的活计。 这一次,她们三个被车渠子点名负责照看霍小飞。 起初三人看着霍小飞是一头雾水,直到她们给霍小飞换衣服,才发现眼前的少年实际是女扮男装。 霍小飞没法继续装晕了。但是迷药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她只能任凭薛大娘三人摆弄。 霍小飞被洗干净,并换上了一身粗布侍女服。这身衣服原是二丫的,因着来不及准备女服,还好二丫个头跟霍小飞差不多,只能暂时凑合了。 薛大娘人不错,可能是发现霍小飞很紧张,就弄了点吃的给她压惊。 薛大娘的饭菜会不会有问题? 霍小飞没想那么多。 她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少扑腾几下幸许少受点罪。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迷药效果基本褪下去了,但霍小飞没蠢到现在反抗。另外,车渠子灭了霍家庄的做法震慑到她了。 整理完毕,霍小飞被带去见孔先生。 途中,借着月光打量四周,霍小飞发现自己竟然认识这个地方。 这里是因园,是前梁王微服游玩时的落脚点之一。霍小飞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霍小飞还不是霍小飞。她是乐芳菲,是栾国的翁主,栾王乐毅的女儿。 那一年,乐芳菲才七岁。在栾国复杂的正治环境中成长,她已经变得很懂事。 栾王乐毅被弟弟陷害身死,欣怡翁主带着乐芳菲逃回梁都,一开始并不敢公开行踪。前梁王把她们藏在都城郊区的因园,一直到栾国内乱顾不上她们了才敢把她们接进都城。 欣怡翁主只是前梁王的堂妹,且父母早亡,在梁国没有实质的权势。而前梁王只知享乐,没有政治抱负。乐芳菲母女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也是一种幸运。 梁都生变那几天,乐芳菲和欣怡翁主正好在郊外的某个小庙进香。她们运气好,躲过了宁冲对皇族的屠杀,后来她们逃到了霍家庄。 实在是这对母女在都城没有存在感,宁冲压根就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两个人,更没派人寻找她们。 因不太适应栾国的气候,和亲后欣怡翁主身体一直不好。后来经历了丧服和逃亡,身体就更差了,而当她们逃到霍家庄后就一病不起了。 乐芳菲却一向身体健康。因栾国尚武,她更是从小就跟着栾王习武打猎。幸好她有些本事,一直倒是她在照顾母亲。 为了行动方便减少麻烦,乐芳菲习惯了女扮男装。在逃离梁都后,她改名为霍小飞。 当霍小飞穿着女装出现在孔先生面前,孔先生难掩惊讶地看向车渠子。 车渠子无奈道:“弟子也是才发现她是女子...不过,弟子觉得这是小事,有的是法子遮掩过去。” 孔先生看着霍小飞沉吟了一会儿,挥手让人把她带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了孔先生和车渠子。 车渠子:“老师,既然已经决定鱼目混珠,何必在意这鱼目是鲤鱼的还是草鱼的。梁都在我方控制下,后宫里有太后娘娘把持,要隐藏她的性别并不困难...” ☆、第4章 子鱼 梁都郊外因园。 孔先生正在屋子里听取手下回报,童玺在旁伺候茶水,车渠子不在。 手下回报完毕,孔先生沉吟了一会儿,确认般问道:“你们把霍家庄的村民全杀了?是车渠子的命令?” “回先生,是车渠子的命令...车公子还教我等处理尸体,确保不留下任何线索。先生,此举可是不妥?” 孔先生:“并无不妥,我既然让你们听从车渠子调遣,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孔先生摆手让手下退下。 童玺奉上热茶,孔先生捧着茶杯有些出神。 童玺满脸好奇,忍不住问孔先生:“先生,车公子的做法果真不妥?” 孔先生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个...只是有些感慨,一直觉得渠子忠厚有余,野心不足,如今看来倒是我看走眼了。能有这份儿魄力才能做大事,只是...” 童玺眨眼不解问:“只是什么?” 孔先生:“他乍一出手便是屠村,实在与他心性不符,我担心事后他反而会后悔过不去这个坎儿。” 童玺目光一闪,连忙低下头藏起情绪。 杀了一村子人,只是做噩梦吗?这些都是什么人,没有良心吗? 服侍孔先生睡下后,童玺在外间的榻上歇下。这一晚,童玺做了一夜噩梦。 时光飞逝。 还是因园。 一个人影手执木剑站在桂花树下,嗅着一阵阵桂花香甜的气息,霍小飞心里不由感叹...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已是秋天,记得刚被绑架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初夏,在记忆里那一幕却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这几个月里,霍小飞老老实实地待在因园,没有踏出过一步。 孔先生亲自教导,把霍小飞打造地更像一名王子,教她怎样应对将来可能面对的问题,为“鱼目混珠”行动做好准备。 灰衣仆从从远处行来,拱手对霍小飞道:“窦公子,孔先生有请。” 啊,对了,霍小飞现在已经不是霍小飞了。她现在是前梁王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子,她现在叫窦子鱼。这个名字是孔先生给她取的。 子鱼,子鱼,非龙也。 这是时刻提醒霍小飞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让她不要得意忘形吗? 霍小飞是鱼,乐芳菲可不是。不过,除了乐芳菲本人,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还记得她了。就连重生归来的车渠子都不知道。 真说起来,这世上还有可能惦记乐芳菲的人估计只有前栾王乐毅的亲信了。 当年,乐芳菲和母亲欣怡翁主能逃离栾国,多亏有乐毅的嫡系亲信护卫。他们本来希望欣怡翁主能得到梁国的助力杀回栾国,可惜事与愿违。 他们在梁都待了两年,一方面乐芳菲母女的生活已经稳定,另一方面对前梁王彻底失望,他们陆续离开了梁都。 是以,后来宁冲叛乱时,乐芳菲母女身边已经没有乐毅的亲卫。因为信不过其他仆从,乐芳菲带着欣怡翁主单独逃亡,到霍家庄的时候只有她们母女两人... “窦公子?” 霍小飞,哦不,窦子鱼在灰衣仆从的唤声中醒过神来,歉意地道:“请稍等,我整理一番就过去。” 窦子鱼收了木剑回房,在大丫、二丫的服侍下更衣。 现在大丫、二丫是窦子鱼的贴身侍女,薛大娘是她的管事嬷嬷。她们三人负责打理窦子鱼所有的日常事务。 可以这么说,窦子鱼的女儿身只有孔先生、车渠子和薛大娘、大丫、二丫知道。 重新衣装,换上干净衣衫,束起少年发髻,戴上佩饰,偏偏少年转身变为贵公子。 经过数个月的调教,窦子鱼行走坐卧都透着贵气,只是这股贵气里还透着一股说不清的阴郁。 乐芳菲不喜欢怨天尤人,也不喜欢抱怨生活,但是被孔先生逼迫的窦子鱼不能太阳光,所以她只能时不时装作一副忧愁的模样。以弱者的形象,消减孔先生等人对她的防备。 不是乐芳菲不想逃,被迫服用了“离尘”和“玲珑丹”,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她只能听从孔先生的指令。 窦子鱼来到孔先生面前,行弟子礼入座。 车渠子也在座,孔先生旁边多了一位老太监。 窦子鱼有些窘迫地坐在椅子上,因为老太监打量她的目光相当毒辣。 在窦子鱼的不安中,其他人都没开口,老太监紧紧盯着她问起了她的身世。 窦子鱼看了看孔先生,又看了看车渠子,两人都没有任何表态,她只能忐忑地硬着头皮应答起来。 因为窦子鱼身型本来就比同龄人显小,孔先生把她的年龄从十四该为十二,并教了她一套完整的说辞应对这十二年的经历。 按照孔先生教的,窦子鱼小心地应对老太监。 完了,老太监盯着窦子鱼打量了很久后评价道:“面皮有些薄,脸都红了...” 难道是不满意她的应对?窦子鱼心里咯噔一下。 没想到老太监语气一转又笑着道:“少年人,就该是这样。” 孔先生点头:“还是个孩子,福公公见过少年时期的前梁王,您看这孩子面相...?” “像,太像了,”福公公指着窦子鱼道,“若非老奴事先知晓,定会以为是前梁王死而复生...当年太后尚未出嫁,前梁王还是个孩子,那时候的眉眼跟眼前这孩子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孔先生,这鱼目果非龙珠?” 因为窦子鱼长得像前梁王,福公公这是怀疑她真是前梁王私生子了? 话说当年正是因为乐芳菲长得像舅舅前梁王,前梁王才愿意冒着与栾国开战的风险庇护她们母女。 孔先生摇头:“子鱼是女子...”女子在梁国是没有继承权的。 孔先生继续道:“关于子鱼是女子这一点,可能得要太后娘娘助力才行。” 福公公笑起来满脸褶子:“王子回归王室,太后娘娘睹人思亲,自然格外怜惜王子。子鱼殿下才十二岁,尚未成年,太后娘娘将他安置在身边亲自教养,这样做谁也不能不同意。” 窦子鱼住在太后身边,要掩饰还是监视都方便多了。 孔先生很满意太后的安排:“让太后娘娘操心了...” ☆、第5章 安排 “太后娘娘说了,晋王陛下是她的儿子,前梁王室是她的娘家,手心手背都是肉,况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孔先生拱手:“太后娘娘大义。公公看什么时候让子鱼进宫?” 福公公:“老奴这边儿过了眼没问题,回去便会禀明太后。帝都来人不日便会到梁都,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最好能赶在他们之前接子鱼进宫。” 孔先生:“如此甚好,我等也是这么考虑的。尽快让子鱼进宫,先把名分定下来,等帝都人一到,就请我王为子鱼请封,给帝都来个措手不及。” 福公公:“太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 孔先生:“那子鱼的时候就这样安排了。” 福公公:“除了子鱼的事情,太后还托老奴问一下九殿下的事。” 孔先生:“巧了,昨日刚收到九殿下的福报,他们一行已经过了淮水,预计与帝都那位日程差不多,也就前后脚抵达梁都。” 福公公:“九殿下在太后膝下长大,诸位王子中与太后娘娘最是亲近,一听说我王派了九殿下来梁国,太后娘娘就一直念想着。” 孔先生点了点头,心里略有计量。 晋王有十三个儿子,其中九个儿子已经成年,其中名声最大的两人是大王子和九王子。 大王子是晋王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还是名义上孔先生的弟子。而九王子则由太后抚养长大,十分后太后和晋王的宠爱。至于其他王子... 孔先生摇了摇头,驱散心底些许计较。 如今晋王正值壮年,功业才刚起步,正是专心攻陷外敌的好时机。内部种种当已平稳为要,上下齐心才能成大势。 听着这些人说的话,窦子鱼心里惴惴不安。 真的要进宫吗?这个问题似乎跟窦子鱼无关,因为她的命运决定权在别人手里。 三言两语之间,窦子鱼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没有人询问她的意见,因为她的意见不重要,而且不需要在意。 翌日,孔先生为窦子鱼进宫做安排。 “...薛大娘改称薛嬷嬷,大丫改称春喜,二丫改称秋实...我说的你们都记住了?” 窦子鱼、薛嬷嬷、春喜和秋实,四人同声应道:“记住了。” 孔先生看看车渠子,再看看童玺,沉吟着不说话,似乎在考虑事情。 车渠子面上淡定,心里却有些紧张。 在前世里,孔先生选了车渠子跟窦子鱼进宫,因为是后宫,车渠子只能以太监的身份入宫。 那时候的车渠子死心塌地忠诚于孔先生,直到后来对窦子鱼生出了感情,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才懂得了后悔。 而这一世,车渠子不想再进宫了,他更希望以男人的身份做一些事。 也是因为有这个想法,车渠子才会更积极地表现自己的才能,引起孔先生对他的重视。 孔先生身边最信任的人,除了车渠子就是童玺了。 看到孔先生在犹豫深思,车渠子觉得自己的目的很可能就要达成,那么取代他进宫的人...车渠子微不可察地看了童玺一眼,眼神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 此时的童玺仍一脸兴味地打量着窦子鱼,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命运将发生怎样的改变。 过了一会儿,孔先生抬起头,看样子是有决定了。他让车渠子及窦子鱼等人都退下,单独留下了童玺一个人。 窦子鱼一声不吭往自己的住处行去,薛嬷嬷三人跟在后面。 车渠子在转角处站定,遥遥望着窦子鱼的背影,面色犹豫。看着窦子鱼身影消失,他皱了下眉追了上去。 窦子鱼进屋。薛大娘有事离开。春喜、秋实正要跟着进屋伺候,被突然出现的车渠子拦下了。 车渠子摆手让春喜秋实退下,走进屋里顺手关上了门。 春喜秋实看着关上的屋门对视了一眼,两人有些不知所措。孔先生叮嘱过她们要看好窦子鱼,不能让她跟别人单独相处。不过,车渠子是孔先生的弟子,应该不算别人吧? 春喜和秋实不敢进屋,但也不敢走远,两人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口。 窦子鱼惊讶地看着车渠子,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让她不由想起了车渠子屠灭霍家庄的夜晚,不由感到有些害怕。 车渠子没有注意到窦子鱼的异样,进屋后直接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为她接下披风。 窦子鱼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呆立在原地,随着车渠子的动作,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车渠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唐突,把窦子鱼的披风放在架子上后,又走到窦子鱼面前拍了下她的头。 窦子鱼抖了一下,双手紧握成拳,低着头不敢看车渠子,生恐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车渠子看着窦子鱼的头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这次进宫...不用担心,太后娘娘是个和善的人,你只要听她的话就不会有事。 若万一遇到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情,就告诉太后娘娘,她肯定会帮你解决。若是遇到有人故意为难你,不要难过更不要冲动。 你在宫里是弱势,以弱示人才能生存。不过,若是实在忍无可忍了,可以找太后娘娘哭诉。 名义上她是你的姑祖母,理应为你出头。她又是后宫最大的主儿,需要一些原由立威,找她出头是正和她的心意。所以说,别害怕,那些明着来的都伤不到你。 你要防着的是那些来自暗地的刺杀。切记只能吃薛嬷嬷三人给你的食物...即使是太后赏赐下来的东西,也只当着她的面吃,其他时候一概不要吃别人给的食物...即使对方是太后身边的人也不要轻信...” 在前一世,太后身边一位侍女被人收买,以太后的名义给窦子鱼送了一些点心,结果窦子鱼差点中毒身亡,幸好当时她吃得不多,被孔先生找来的神医救了回来。 事实上,窦子鱼没当场死亡不是因为吃得少,而是因为她身体对毒素有抵抗力。看来,前一世的车渠子到底都不知道窦子鱼的真正身份。 想起这件事,车渠子就琢磨着该找个机会先一步把那名侍女除掉才好。 车渠子又想起了一些小事情,一一叮嘱窦子鱼,一点没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个啰嗦的老妈子。 “...这次我不能陪你进宫,以后总有机会去看你,你保护好自己...” 待车渠子走了,窦子鱼看着刚才他站立的地方,微微皱起眉。 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春喜和秋实推门进来,两人偷偷观察窦子鱼的脸色,很是好奇车渠子和窦子鱼说了什么。 窦子鱼的心绪已经平稳下来,不动声色地问:“前几日先生给的书放哪了?” 春喜:“奴婢今儿早上收到书房那边去了,公子要看么?奴婢去拿过来?” 窦子鱼:“不用了,我去书房。” ☆、第6章 进宫 近年连番战火摧残,昔日繁华的梁都再不复旧时风光。 曾几何时,红街柳巷,莺声燕语,即使在白天也能在街上看到穿红着绿的小姐姐们当街拉客。 当年,前梁王淫奢,受其影响,梁都处处可见红灯高挂。也许就在那一夜,帝王微服来到某家,从此某家娇俏可人的女儿入了宫门,某家跟着鸡犬升天。 剩下的人家紧闭门户,有些甚至连烛火都不敢点,以免召来豪强之徒。 那几年里,乐芳菲和母亲在梁都过着安乐祥和的生活。 重新回到梁都,窦子鱼坐在一辆非常不起眼的马车里,车里只有她和孔先生,车渠子在外面赶车,其他人都没跟着。 今天,他们将直接进宫见太后,薛嬷嬷等人会通过其他途径进宫。 孔先生不说话,窦子鱼不敢说话,只是偷偷用眼角余光扫过不时飘动的车帘。 现在的梁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听上去似乎比以前安静了许多。 “以前来过梁都吗?”孔先生突然开口打破车厢里的静默。 窦子鱼愣了一下,随即摇头。 孔先生有些感慨地道:“我已经是第七次来梁都了,每次来这里,都觉得这里的变化很大...” 窦子鱼略带好奇地望着孔先生。 孔先生继续道:“第一次来这里是游学,后来几次都是为了政事...以前来总是忍不住感叹梁都的热闹,对,是热闹而不是繁华,你明白热闹和繁华的差别吗?” 窦子鱼再摇头,双目闪着光芒透露出求知的欲望。 孔先生顿了一下,随后笑着摇头:“不知也罢。”看来他对指点窦子鱼不敢兴趣。 窦子鱼明白了孔先生的意思,失望地低下头,也顺势敛起眼中的情绪。 马车停稳,窦子鱼跟着孔先生下车。福公公已经等在那里,他亲自带他们进宫。 福公公跟孔先生见过礼,打量了窦子鱼一会儿点点头:“两位请跟我来,太后娘娘已经在慈宁宫等着了。路上要是遇到什么人,两位不要说话,由老奴来应付。” 窦子鱼走在最后面,低头看着脚下路。 这座王宫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前梁王从未宣召乐芳菲母女进宫,只是在宫外见过她们几次,就连年节礼也对她们全免。事实上,为了安全和保密,都城里见过她们母女的人少之又少。 身为前梁王的外甥女,乐芳菲没机会进这座宫殿,而现在她却作为前梁王的私生子进来了,难道冥冥中注定她与这座宫殿有一段孽缘? 走在宫道上,窦子鱼心里除了害怕也有一分期待。 虽然她不是前梁王的私生子,但她确实是前梁王室的血脉。晋王太后是她的姨祖母,不知道是否能在她那里得到真正的庇护... 从宫门到慈宁宫的路很长。 慈宁宫一向是本国太后居住的地方。晋王太后一来就占据了慈宁宫,这是代表晋王摆出的姿态。 晋王太后住在慈宁宫的理由很正当,她是前梁王的姑姑,大概也是前梁王室幸存者中辈分最高的人,当然可以住在慈宁宫了。 看来以后不论谁登上梁王宝座,想让晋王太后让出慈宁宫可就难了。 话说前梁王室的人都差不多死光了,现在住在后宫的都是什么人? 当然是前梁王和伪帝宁冲的女人们。 当年前梁王后宫近万年,宁冲杀掉前梁王后来到后宫,一看这人数傻了眼。 这么多人,全杀掉太浪费时间和兵力。万一有人联合起来垂死挣扎,那估计还更麻烦。二来后宫佳丽们着实也是长得不错,就这么杀了太可惜。于是,宁冲大手一挥赦免了后宫众人的死罪。 毕竟后宫人太多了,宁冲就把其中一大部分赏给了自己的部下们,再剩下的就留着自己享用了。 再后来晋军攻占了王宫,自然也没杀宁冲后宫的人。 在淫乱的后宫中,也有人是特例,比如说惠妃。 惠妃是前梁王时期入宫的。她出身陈氏家族,陈氏是梁国官宦世家,祖上出过名仕辅佐元天子。惠妃的祖父曾是梁国内阁首辅,父亲是大学士。可以这么说,前梁王朝近三分之一的官员都与陈家有关系。 前梁王封惠妃是为了稳定朝局,宁冲继续宠幸她是为了拉拢陈家,晋国人尊敬她也是为了梁国政局。 晋人就算想把梁国上下都换成他们自己人,也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人才,过渡时期必然还是得靠旧体制的官员。 除了惠妃之外,据说后宫里还有几位特殊人物,同样是因为背后的家族势力而享受了特殊待遇。 往慈宁宫这一路上,偶尔遇到侍卫太监和宫女。福公公身份特殊,几乎不主动与人打招呼,都是别人跟他行礼,他点个头就过去了。 但是,总有人会比较特别,比如现在就有人把他们拦下来了。 对面的人是惠妃的祖母陈家老夫人。 惠妃的母亲去世早,加之她在陈老夫人的膝下长大,陈老夫人便时常进宫看望她。 因着陈老夫人辈分比晋王太后还高,晋王太后特许她进出王宫可乘坐步撵,另外她进宫不需提前递牌子,只要惠妃方便可随到随见,甚至允许陈老夫人可在后宫留宿。 因着想尽量避开人,福公公特地选了平时没什么人来的御花园侧道。 而陈老夫人昨夜在惠妃宫里留宿,一大早也是想避人耳目悄悄出宫,于是也选了御花园的侧道。 于是今天就这么巧了,福公公等人就跟陈老夫人的步撵遇上了。 御花园近几年荒废了,旁边的侧道也失修很久。两边人要过去,必须有一边停下来让另一边先过。 福公公朝后摆手,带着孔先生和窦子鱼主动让道,侧身在旁边候着。 陈老夫人坐在步撵上,脸色有些疲倦,看样子昨晚睡得并不好。 看到福公公,陈老夫人打起精神,竟是下了步撵过来主动跟福公公攀谈。 “福公公,这么早就出去为太后娘娘办事了?” 福公公笑呵呵应是,却并不多说。 陈老夫人看了看后面的孔先生和窦子鱼,好奇地问:“这两位有些面生,不知是...?” 福公公:“他们是太后娘娘要见的人。” 陈老夫人笑着试探:“可是从晋国来的贵人?” 福公公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见福公公不愿多说,陈老夫人也不好再追问,两边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窦子鱼一直低着头,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见人就低头的样子。 而孔先生同样也低着头,直到陈老夫人一行人看不到了,他才抬起头,回望着陈老夫人消失的地方皱起了眉。 他曾经跟陈老夫人见面几次,不知对方会不会认出他来... ☆、第7章 慈宁宫 前梁王时期,太后去世的早。伪帝宁冲时期,没有太后坐镇后宫。是以,在晋王太后搬进来之前,梁王宫的慈宁宫已经闲置了许久。 梁国在晋国的东北方,梁都的秋冬要比晋都稍冷一些。 晋王太后在晋都生活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那边的气候,乍一回到梁都颇有些不习惯。 还是秋天,晋王太后便觉得有些冷了。 慈宁宫里不仅挂起了暖帘,还点了一个炭盆放在角落里。 窦子鱼一脚踏进慈宁宫正殿,就觉得热气扑面而来,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所有人都向窦子鱼看来,窦子鱼羞红了脸低下头,双眼紧盯着自己脚面,鼻头一阵酸眼眶禁不住湿润起来。 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出,在经过窦子鱼身边时并没有人过多地注意她。这些在慈宁宫伺候的人大多数是晋王太后从晋国带过来的,礼仪规矩比之梁后宫的那些人好了太多。 闲杂人等退避,殿里只剩了晋王太后、福公公、孔先生和窦子鱼四个人。 “抬起头来。” 一个低沉并不苍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窦子鱼吸了口气慢慢抬起头,她并不敢看上方的人,视线平视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塌几上。 “...是有几分像,可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这孩子天庭饱满额头宽,这一点不像我们家人,不过眉眼五官确实像小六。” 前梁王在兄弟间排行第六,晋王太后口中的小六应该就是指他。 福公公:“还是太后娘娘眼力好,老奴年纪大了,都记不太真清六殿下的模样了。”福公公口中的六殿下自然也该是指前梁王。 不以“先王”称前梁王,可见晋王太后等人对他并不尊敬。 孔先生:“毕竟是假的,只要骗过那些庸人就好,太后娘娘瞧她可还得用?” 晋王太后:“骗骗那些蠢笨的倒也使得,其他的东西都预备好了?” 孔先生:“一应人证物证都已准备妥当,多亏有太后娘娘送去的证人,一切都安排好了。” 晋王太后点头:“她长得像不像只能做个引子,后续关键是证据。好在当年跟在小六身边的人没死光,那些人能有用处,也算他这后宫里的人没白活下来。” 福公公:“太后娘娘别担心,咱们晋国说她是,梁国人就不敢说她不是。” 晋王太后:“话不能这么说。所谓以理服人才能不落话柄。帝都的人也要来了,不能给他们抓住把柄。哀家代王儿来这一趟,最重要的就是这件事。王儿的宏图霸业才刚刚开始,哀家这个做母亲的不能让他失望。” 窦子鱼像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听凭这些人对她品头论足,之前对晋王太后的那一点期待已经化成泡影破碎了。 孔先生:“太后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公开子鱼的身份?” “此事宜早不宜迟,三日后是惠妃生辰,哀家已传旨下去举行寿宴,届时会有几位世家夫人参加,那日哀家会把子鱼带在身边。先把风声放出去,待八月十五中秋赐宴,那日来的人多,哀家会在宴会上昭告子鱼的身份。 这两日里,哀家会亲自教导子鱼一些宫里的规矩。你安排的那四个进宫伺候他的人,哀家会让福海先调教一番再带过来。” 晋王太后和孔先生说了不短的时间,窦子鱼一直静静站在那里。还好她一直有习武强身,站上个把时辰并不觉得累。 晋王太后留孔先生用午膳,窦子鱼没资格上桌。 福海福公公把她领到偏房:“小公子,请在此处稍候。” 福公公关门走了,留窦子鱼一个人在偏房。窦子鱼四下打量,猜测这里可能是茶水间。 受到了冷落,窦子鱼不以为意。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来享福的,本就不该有奢望。 旁边火炉上烧的水看着快开了,窦子鱼犹豫着该做点什么,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了。 来人是之前见过的宫女,面相有些嫩,年纪估计不会比窦子鱼大多少。 宫女行礼:“奴婢璃清,见过公子。”璃清神情有些焦急,目光越过窦子鱼落在了后面的炉火上。 窦子鱼回礼:“在下只是在此稍候,璃清姐姐请自便。” 璃清欠身,急匆匆跑到炉火旁,小声嘀咕着:“还好若芳姐姐提醒我,若不然又要被英嬷嬷骂了。” 璃清把刚烧开的水放到旁边桌子上,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茶具:“公子喝茶吗,奴婢给你沏一杯?” 窦子鱼不好意思地推辞:“不敢劳烦姐姐。” 璃清很是爽朗地笑道:“这有什么劳烦的...”说话间,璃清动作麻利地已经把一杯茶塞到了窦子鱼手里,“你是孔先生新收的弟子吗?以前没见过你。” 听这话的意思,孔先生和晋王太后相当熟悉,多半是经常带弟子进出晋王宫。 窦子鱼低头看着茶杯里清澈微黄的茶水:“应该不算吧...” 璃清疑惑:“为什么?” 窦子鱼抿了口热茶:“我想跟着孔先生学习,可他不愿意教我,想来是我太笨没资格。” 璃清捂嘴笑起来:“你看上去年纪不大,说话还挺老成。那你现在是孔先生身边的童子了?原来的童玺去哪儿了?”璃清提起童玺时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知道璃清误会了,可这个误会轮不到窦子鱼解释,她只能无奈地摇头:“不知,近几日都没见过他。” 璃清还要问些什么,又有人推门进来了。又是一名宫女,看上去年纪比璃清大一些。 璃清:“若芳姐姐,你怎么把食盒拿过来了?” 若芳瞪了璃清一眼,对着窦子鱼行礼:“奴婢若芳,奉福公公之命服侍公子用膳。” 看着若芳手里的食盒,窦子鱼心里闪过车渠子的叮嘱。 这食盒里的东西能吃吗?有什么理由不吃?这些人还不知道她的身份,有什么理由害她?应该可以吃罢。 若芳把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在桌上。 四菜一汤,三素一荤,两个白面馒头。简单到有些寒酸的普通饭菜。 若芳解释道:“太后娘娘一向节俭,咱们慈宁宫的用度也是如此。太后娘娘和孔先生那边也是这些菜式,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窦子鱼连道不敢。 璃清在旁笑道:“馒头不够还可以再添,管饱。” ☆、第8章 若芳 “在你入宫之前,孔先生已经教了你很多,但有些话哀家还要再提醒你... 进了宫,你就是窦子鱼,再不是以前的那个你,现在的你是前梁王遗落在民间的子嗣,是梁王室的继承人,是大梁未来的王。 哀家是你的姑祖母,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依靠,以后无论人前还是人后,你都要称呼哀家姑祖母。” “是,姑祖母,孩儿遵命。” “你就住在慈宁宫的西偏殿,除了孔先生给你安排的四个人,哀家再把若芳给你。这几日那四个不在,便先由若芳跟在你身边。” “孩儿全听姑祖母安排。” 晋王太后望着一直低着头的窦子鱼,轻轻皱了下眉,随即眉头又舒展开。 “你现在是男儿身,规矩礼仪行止坐卧皆与以前不同。哀家看你没有普通女儿家的娇气,这倒是很好...听说你习武?” “回姑祖母,孩儿从小打猎养成了好动的习惯,谈不上习武。” “这样吧,哀家帮你找个师傅,也可多个人保护你。” “孩儿谢过姑祖母。” 晋王太后看着乖顺的窦子鱼,问旁边的福海:“胆子也忒小了些...” 福海看着窦子鱼也是摇头:“确实有些扶不上墙,跟太后娘娘也不亲。” 晋王太后:“样子看着像,性子就一点都不像。罢了,毕竟是假的,这样也好。她跟哀家太亲近,梁人瞧着就要不舒服了。她这个样子,那些人看了反倒能放心些。” 福海:“太后娘娘所虑甚是。” 晋王太后:“若芳那边怎么样?” 福海神色有些古怪地在晋王太后耳边小声道:“按照您吩咐的...什么都没跟她说。” 晋王太后:“她瞧着像个心细的,试试看罢。” 谈话结束,福海出去叫了若芳进来,晋王太后吩咐了若芳两句就让两人退下了。 若芳便是之前给窦子鱼送午膳的宫女。 慈宁宫的偏殿冷清但不破旧,看上去还很干净,明显才打扫过不久的样子,烛火、热水、被褥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这些是若芳姐姐之前准备好的吗?” “晚膳后福公公才告诉奴婢公子要住在偏殿,这些东西是临时从慈宁宫的库房里拿出来的,公子今晚先凑合用一下,明日奴婢把被褥拿出去晒一下就会好多了。” “这已经很好了,辛苦姐姐了,”窦子鱼犹豫了一下道,“姐姐以后就要跟着我了,福公公跟你说了吗?” “福公公知会过奴婢了。” 想到福海在晋王太后耳边说的话,窦子鱼试探问:“跟着我委屈姐姐了...” 若芳摇头:“公子说笑了,您是慈宁宫的贵客,怎么能说委屈奴婢?” “可是跟着我不如跟在太后娘娘身边有脸面。” “公子多虑了,都是在慈宁宫里当差,没差别的。若是有人敢说什么,奴婢就告到福公公那里,绝不教人欺负公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哎...罢了,姐姐日后就知道了。” “秋夜凉,奴婢服侍公子烫脚吧?” “辛苦姐姐了。” 若芳铺了床,窦子鱼坚持自己换衣,若芳便去端了热水过来。 窦子鱼换上了睡衣,光脚坐在床榻上。 若芳有心跟窦子鱼好好相处,看着窦子鱼如玉的一双小脚玩笑道:“公子的脚好秀气,呀,是奴婢错了,不该把秀气用在公子身上。” 窦子鱼抬头看着若芳,心中一动道:“姐姐,你可知我是女子?” 若芳愣住了,似乎还在琢磨窦子鱼上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窦子鱼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嘟哝道:“姐姐不知?福公公没告诉你?这可怎么好...福公公既让姐姐贴身照顾我又怎会不告诉你我是女儿身?难道真是他年纪大忘记了?” 若芳的脸色唰一下变白:“没事的公...子...福公公肯定是忘记说了...” 看着强自镇定的若芳,窦子鱼还算满意若芳的反应。 如果若芳大惊小怪地追着窦子鱼问,或是无动于衷,那估计若芳在她身边是呆不久的。 窦子鱼对若芳的印象还不错。既然身边一定要有这么一个人,找一个顺眼的当然更好。 草草收拾了一下,若芳服饰窦子鱼躺下。把烛火拿到外间,若芳合衣在榻上歇下。 窦子鱼闭着眼睛,耳中听到外间若芳翻来覆去的声音,过了一会是起身穿衣,然后门轻声响了一下。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窦子鱼甚至能听到屋外若芳细碎离去的脚步声。 窦子鱼嘴角笑容一闪而过。身边的人越聪明,大家才能一起努力活下去。 晋王太后为什么让若芳跟着窦子鱼?像窦子鱼这样需要隐藏身份的,近身的人不是应该越少越好吗?有了孔先生送的四个人为什么还要加一个若芳? 若芳跟孔先生送来的四人不同,她是晋王太后放在窦子鱼身边的眼线。她不是来伺候窦子鱼的,而是来监视她的。不仅监视窦子鱼个人,还要监视发生在她身边的每件事。 这个任务不是任何人都能胜任的,至少要像晋王太后说的那样“心细”。 若芳一路小跑到福公公住的屋子外面,在窗下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敲开了福公公的屋门。 …… 若芳回到偏殿的时候,窦子鱼已经睡着了。窦子鱼一向心宽,该睡就睡。 若芳悄悄进屋,蹑手蹑脚走到窦子鱼床头看了一眼,松了口气后回到外间榻上。 窦子鱼翻了个身继续睡。 若芳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心里想着福公公说的那些话,不由地愁苦起来。本以为只是一件简单的差事,没想到有可能把命都要搭上。 次日,天还未亮,晋王太后已经起身。 年纪大的人觉少,晋王太后洗漱的时候,福海已经在旁边候着了。 “太后娘娘,昨晚若芳来找老奴了。” “哦?这么快?” “是,那丫头发现了,一个人跑过来找老奴,看着有些害怕,不过还算没乱了阵脚。” “恩,那丫头平日里话不多,眼力劲儿不错,瞧着是个得用的。” “太后娘娘慧眼识人。” “行了,这两天你在指点指点她,教她不要辜负哀家的期待。” “老奴遵命...” ☆、第9章 寿宴 惠妃寿宴当日。 晋王太后早上起得早,慈宁宫正殿的人起得都早。每日都是天未亮,大家就开始忙碌。 偏殿这边也是起得很早,虽然这里只有主仆二人,而且他们还被勒令不能随意走动。 窦子鱼早起习惯了,起来先在屋外打几趟拳。她这边还没结束,若芳也就起了。 这天一大早,窦子鱼像前两日一样,天没亮就起来练拳。 若芳这一夜几乎没睡着,不安,担忧,心里充斥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若芳从小进宫,一步步从扫地宫女做到太后随身宫女,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可是眼下这桩事情,假王子...这是两个国家的争斗,要人命啊。 忍不住往深里想...晋国会一直捧着窦子鱼做梁王吗?当然不会。 捧窦子鱼只是缓兵之计,晋国早晚会吞并梁国,到时候他们还会留着窦子鱼的性命?还会留着他们这些知道秘密的人? 怎么想这都是一个死局。不论是做的好还是做得差,只是晚死早死的区别。 若芳心里很乱,听到窦子鱼起床的声音,忍不住在心里抱怨“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子”。 可是过了一会儿,很神奇地,听着窦子鱼拳脚带起的风声,若芳烦躁的情绪竟慢慢平静下来。 窦子鱼收功回房,若芳在门口候着了。 “公子,奴婢准备好了热水,先沐浴再用早膳吧?” 窦子鱼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也好,今天要见客,得收拾干净才行。” 按照晋王太后安排,因为不做正式介绍,窦子鱼将在中途进入宴会。 用完早膳,窦子鱼换上特意为她准备的服饰。 帝王之喜好,下民尊之。 元天子喜好赤色,天下便以赤色为至尊。 各诸侯国王又有各自的喜好,比如晋国以黄色为尊,梁国则以玄色为尊。 窦子鱼身着玄色四爪龙服,金银线交织的图纹在阳光下十分惹眼。这身衣服相当高调,高调到不会有人忽视“他”的存在。 这身衣服昨天晚上就送过来了,窦子鱼试衣服的时候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能苦笑。 窦子鱼站在窗边发呆,看着窗外大树上发黄的叶子,问旁边同样发呆的若芳:“这个时辰观澜阁应该开席了吧?” 因为御花园还是荒废状态,收拾起来耗费人力物力,惠妃的寿宴就没有选在御花园,而是选了亭台水榭的观澜阁。 若芳抬头看了眼天色:“应该还没,这个时候宫外的客人应该到齐了,太后娘娘会晚一刻钟到,之后才会开席。” 窦子鱼:“那差不多了,太后娘娘不会在宴席上待太久的。”惠妃毕竟只是晚辈,她的寿宴,晋王太后也就是去露个面而已。 若芳转头看着窦子鱼:“公子看着倒是一点都不紧张...” 窦子鱼:“今天只是过去接太后娘娘回慈宁宫,去去就回来,有什么可紧张的?再说该紧张的日子也不是今天...” ... 惠妃寿宴,晋王太后亲自驾临,一来是给惠妃的体面,二是引出窦子鱼。 大多数不知情的人想到了第一点,而对晋王太后来说她更重视第二点。所以出席今日寿宴的时间,晋王太后故意晚了一会儿。 是以到了该开席的时间,晋王太后还没到,宴席自然就没按时开始。 惠妃忙着招呼客人,她似乎有些心事,没太注意到开席的时辰已经过了。 近几日惠妃身子有些不好气色不佳,今日宴会妆便涂得有些浓了。 惠妃今年已四十有三,侍奉了两代君王,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初入宫时,以为自己会老死宫中,经历了两次宫变,惠妃心里换了想法。 如今的梁王宫里,惠妃只是空顶着一个名号,她跟这座王宫已经没有实质联系,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为什么不离开? 惠妃动了出宫的念头,心里就再也放不下了。连着几日召陈老夫人进宫,就是想说动陈家帮她出宫。 陈家那边的意思也是赞同惠妃出宫。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这话在后宫是不适用的,尤其像惠妃这样有名号的妃子。 晋王太后礼遇惠妃,别人看着羡慕,陈家却是头大。 世家讲究风骨,陈家若是就此投了晋人,难免被其他世家诟病。可若让陈家跟晋人硬抗,陈家却又没这个实力,除非陈家决定将家族置之死地。 不是所有的置之死地都能后生的。非是万不得已,没有哪个家族会选择跟君王对着干。 陈家不想被晋人放在火上烤,也是得把惠妃从宫里捞出来,以免晋人总是借惠妃的名义捆绑陈家。 可要晋人放惠妃出宫,陈家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今日参加惠妃寿宴的客人名单是晋王太后拟定的,除了陈老夫人,还有一位世家的夫人,以及几位内阁重臣家的夫人。各家都没有带晚辈。 谢家原本是梁国世家之首,向来与陈家私下里多有较量。 若是以前,惠妃寿宴断不会邀请谢家人,而谢家也自诩清贵不喜参与后宫的事情。 可这次晋王太后下了明旨宣召,就不能不来了。谢家跟陈家一样,再清贵也不敢明着抗旨。 是以,今日宴会上另一位世家夫人便来自谢家,来人是谢家长房儿媳谢大夫人岑氏。 今天宴会上还有位姓陈的夫人,她是内阁重臣陈阁老的儿媳李氏。 岑氏和李氏是手帕交,一起来参加寿宴便也坐在了一起,两人避开了旁人在一旁吃茶聊天。 李氏扫了圈在场的众人道:“今儿这寿宴可是怪冷清。” 岑氏看着上位与其他人说话的惠妃,冷哼了一声道:“若不是晋王太后下旨,估计今儿就没人会来。王座空悬,她倒还有心情过寿。” “我看她心情未必好,瞧她眼下好似风光,谁知将来有什么下场,晋人的胃口可大着呢...哎,我说,你们家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 “就那位子...总不能一直空着。” “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得听晋人安排。” “就这么...听说帝都派来的人快到了。” “不止他们...晋王也派人来了。” “听说晋国那位孔先生早就到了。” “不是那位,是另外一位...殿下。” ☆、第10章 玄衣少年 “娘娘,时辰到了。”一名太监俯身提醒惠妃。 惠妃皱眉看了一眼还空着的主位,对太监吩咐道:“去慈宁宫看一下,晋王太后那边是不是有事?” 太监领命一路小跑,才到半路先遇到了传话的小太监。 惠妃还在看着主位不知道想什么,太监跑到她身边小声耳语。 “娘娘,晋王太后已经起驾往这边来了。” 晋王太后的步撵一直到了观澜阁的入口才停下,惠妃率领众人已迎候在旁。 见过礼,惠妃扶着晋王太后上座。 晋王太后拉着她说了几句体己话,又扫视下方众人,看到陈老夫人后笑起来:“老夫人怎么坐那么远,快把陈老夫人的座位移到这边来。” 晋王太后让人把陈老夫人的宴席挪到了她的下首,陈老夫人万般推辞后无奈入座。 寿宴开席。 坐在角落里的陈李氏靠近谢岑氏:“平时一直跟在晋王太后身边的福海怎么不在?是不是慈宁宫那边出了什么事?” 谢岑氏往上位看了一眼,侧身唤身后的宫女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宫女点头转身离去。 陈李氏望了一眼离去宫女的背影再看谢岑氏,表情微妙地道:“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如今的后宫是晋人当权,你这样明着差人打听慈宁宫的消息,这是在晋王太后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谢岑氏端起案几上的酒抿了一口:“这后宫是晋王太后的地盘,她今天晚来寿宴还没带着福海,宴会上的所有人都会好奇慈宁宫发生了什么,就差喊着让人打听了。” 陈李氏:“晋王太后是故意的?” 谢岑氏:“是不是故意的...就看那名宫女能不能打听到消息了。” ... 陈奉是伺候过前梁王的老太监,五十多岁的人了,见证了梁王宫的两次变乱,能活下来凭的可不仅仅是幸运。他如今在惠妃宫里当差,还收了个叫刘喜儿的小太监做徒弟。 今日惠妃做寿,萦华宫里忙得很。 可一大早,慈宁宫的英嬷嬷却跑过来借人,惠妃便把对后宫比较熟悉的陈奉和刘喜儿指派了过去。 慈宁宫里,英嬷嬷安排陈奉和刘喜儿做了一会儿杂活,都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过了一会儿,福海过来带着他们往偏殿。 福海:“慈宁宫里人手不足,老奴和英嬷嬷还得在这儿守着,只好麻烦陈公公和喜儿公公代我们跑一趟了。” 陈奉连忙摆手:“不敢说麻烦,都是奴婢该做的。福公公,不知偏殿里住的哪位主子?” 福海:“是一位小公子,前几日才接进宫...小公子是太后娘娘的后辈,甚得太后娘娘的宠爱。” “小公子远道从晋国来此定是舟车劳顿,晋梁两地水土不同,小公子可还适应?” 福海笑容有些深意:“这位小公子是梁国本地人,并非从晋国而来。” 陈奉心里疑惑,便想再打听一些,福海却不肯多说了。 前梁王活着的时候,刘喜儿只是梁王后宫里一个没人注意的跑腿小太监。伪帝宁冲祸乱后宫,刘喜儿偶然救了陈奉一命,后来就拜了他为师,跟着他一起调到了惠妃的萦华宫。 他这辈子没见过前梁王的天子真颜,不知道前梁王长得什么样子。 刘喜儿走在最后,低着头跟在陈奉身后进了偏殿。当陈奉在窦子鱼面前震惊地愣住的时候,刘喜儿心里满是不解,接连在后面推了他好几下,见他始终没反应只得用力在陈奉的腰肉上用力掐了一把。 陈奉伺候过前梁王起居多年,虽然不是贴身太监,却也能常常见到天子真颜。 是以当他跟着福海进了偏殿,见到那个站在窗边发呆的身影转过身后,看到那张极度酷似前梁王的脸,心里的震惊令他呆立在那里连行礼都忘了,直到腰部一阵钻心的刺痛才被拉回了心神。 陈奉突然失态,福海一脸看戏的样子,刘喜儿提心吊胆在后面又是推又是掐。 望着陈奉慌张下跪行礼的背影,刘喜儿暗自皱眉担忧。 陈奉经历过两次宫变,还能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如此失态? 福海指着陈奉和刘喜儿对窦子鱼道:“小公子,这两位是萦华宫的陈奉公公和刘喜儿公公,奴婢这边有事走不开,就由这两位公公带您去观澜阁。” 窦子鱼点头应是,和蔼地请陈奉两人带路。 陈奉侧身走在前面带路,若芳跟在窦子鱼身后,刘喜儿又跟在若芳后面,一行四人往观澜阁去。 各人揣着各自的心思,一路无话。 陈奉一路上都有些走神,连套窦子鱼的话都忘了。他脑海里不断涌上过去的回忆,那些前梁王还活着的日子... 从慈宁宫到观澜阁,对四个人来说,似乎特别长又似乎特别短。 到了观澜阁,自有晋王太后的人等着,陈奉和刘喜儿的任务就结束了。 陈奉站在观澜阁的门口,一直望着窦子鱼的身影消失了也没动。 刘喜儿推了推陈奉:“师傅,您老怎么了?” 陈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走吧,咱们回萦华宫。” 刘喜儿和陈奉往回走,看着陈奉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师傅,你是不是认识那位小公子?” 陈奉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道:“不认识。” 刘喜儿犹豫了一下道:“那位小公子身上穿着玄色四爪龙服...师傅,这不是只有咱们梁国的王子才能穿的么?” 陈奉顿住脚步,愣愣地看着刘喜儿。刘喜儿感觉陈奉的眼神儿不对劲,连忙上前催问出什么事了。 “师傅,你这是怎么了,自从见到那位小公子就不对了?” “...玄色四爪龙服...我怎么能忘了...怎么能忘了...” “忘什么了?你可不要吓我?” 陈奉目光呆滞,脑海里闪现出前梁王身着玄色龙服的身影,那个身影在阳光下淡化,慢慢变成了窗边神色犹豫的玄衣少年。 过了一会儿,陈奉回过神来,苦笑着对刘喜儿道:“这宫里又要不太平了...喜儿,你先回萦华宫,我得回去找惠妃娘娘...” ☆、第11章 惠妃之殇 窦子鱼被宫女带到晋王太后面前。 晋王太后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说了几句别人听不到不疼不痒的话,又亲手喂她吃了几粒蜜饯。 下方众人望着主座上的两人面色各异。 晋王太后扫了众人一眼,十分满意大家对窦子鱼的好奇反应,拉着窦子鱼做足了戏才扶着她的手臂退席离去。 窦子鱼扶着晋王太后,从观澜阁直到慈宁宫。正殿关上门,屋里只剩晋王太后、福海和窦子鱼、若芳四人。 晋王太后拉着窦子鱼的手,仔细端详她的模样,神情似乎颇为满意:“果然是人靠衣装,穿上这身玄色倒是有了几分王子的气度。” 福海在旁道:“主要还是前两日太后娘娘教导得好。” 晋王太后笑起来:“哀家从小就觉得玄色最好看,什么红啊黄啊都比不上玄色称人。” 赤色是天子家颜色,黄色是晋王室颜色。 晋王太后敢这样说,福海却不敢应和了。 笑过了,晋王太后问福海:“萦华宫那边有动静了?” 福海躬身凑到晋王太后身边耳语:“...您是没瞧见陈奉当时的表情...吓得都呆住了...” 窦子鱼站在下面只能隐约听到一些词句。 晋王太后又问道:“下面人都交代好了?” 福海:“都交代了,只要有人来打听,该怎么回话都教了。老奴还安排了几个丫头们往御膳房故意透漏一些风声,估计要不了多久宫里就能传遍。” 晋王太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低头顺目的窦子鱼,摆了摆手道:“你们主仆下去罢。” 窦子鱼如蒙大赦,行过礼带着若芳退出正殿。 福海跟在她们后面出来,并叫住了窦子鱼。 “小公子,之前孔先生送过来的人已经调教好了,待会老奴就让人把他们送到偏殿。” “劳烦公公了。” “只是有件事要跟小公子解释一下,原本孔先生送过来四个人,里头有个叫秋实的丫头不太听话,底下人按规矩处置了。四个人变成了三个,正好还有若芳,小公子身边还是四个人。” 窦子鱼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带着若芳回了偏殿。 若芳拿了玄色的常服过来,伺候窦子鱼换下龙服。 偏殿不会有其他人过来,窦子鱼便不用一直穿着束胸。话说窦子鱼身材偏瘦,胸部扁平,穿不穿束胸区别也不大。 窦子鱼突然抬头问若芳:“宫里对不听话的宫女都是怎么处置的?” 若芳愣了一下后脸色发白地低下头:“奴婢不知。” 若芳这个姿态,窦子鱼就知秋实已凶多吉少,便苦笑道:“是我问错人了,若芳姐姐心灵手巧,定然从未犯过错,又怎么会知道犯错的人会怎样。” 若芳:“不是这样,从前也时常犯错被嬷嬷教训...不过,既然那位姑娘是孔先生送过来的,未必就会按照宫规处置,说不定是送回孔先生那边儿了。” 窦子鱼眨了下眼睛没说什么。她跟秋实相处日子不长,谈不上有多深的主仆之情,只是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有些感慨罢了。 惠妃寿宴还在进行,可席上众人的心思已不在宴上。 玄色龙服少年甫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后面席位远的宾客也许没有看清玄衣少年的样貌,却都看到了他那身衣饰。大白天一身黑实在很难让人忽略。 最震惊的人当属坐在最前方的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见过少年时期的前梁王,窦子鱼那张酷似前梁王的脸,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前梁王。 其次震惊的人就是惠妃了。 在惠妃看来,窦子鱼跟记忆中的前梁王差别还是挺大的,但却已足够勾起她深藏的回忆。只是一瞬间,她便想起了许多事情。 前梁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在文武百官眼中,前梁王是个无能、只知享乐、不管国事、不负责任的不合格的君王。 在梁国百姓眼中,前梁王是酒色之徒,好色、昏庸无道、天煞星、死不足惜之人。 可在惠妃眼里,前梁王不是这样的。 前梁王长相偏清秀,一身风流书生气质,不像君王家的人,倒更像是书香门第的弟子。 惠妃与他年龄相差近十岁,在入宫的第一夜便爱上了他。宫中的岁月有冷有暖,有过甜蜜,有过妒恨,有过失望,也有过心疼。 前梁王性格温软多情,向往自由的生活。假如他只是生在普通人家,多半会有一个美满幸福的人生,但现实中他却被束缚在规矩甚多的王室。 好色,声色犬马,风花雪月,所有这些行为不过是前梁王对王权的叛逆。 后宫佳丽无数,却没有一个人能让君王感受到温暖。在这个偌大的王宫里,君王才是那个最寂寞的人。 直到前梁王死去,惠妃还爱着那位不被人理解的君王。当君王头颅掉落的那一刻,她为君王得到解脱而释然,同时她的心也随着君王的陨落而冰封。 当窦子鱼出现,这位身份来历不明的少年,他穿着属于梁国王室的玄色,打开了惠妃尘封已久的记忆。 君王不在有多久了?好像才只是过去了三年,明明也不是太久,却已恍如隔世,君王的存在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惠妃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将她拉回现实的是陈老夫人。 隔着席案,陈老夫人连唤数声:“惠妃娘娘,娘娘...” 惠妃迷蒙地抬头望向陈老夫人,心思不属下脱口而出:“奶奶...” “娘娘!”陈老夫人心急,声音提高喊了一句,阻住了惠妃差一点出口的话。 惠妃的目光渐渐变得清凉,想起了此刻自己还在宴席上,而下面还坐满了宾客...不能失礼,天塌下来也不能。 惠妃面色恢复如常,吩咐宫奴们不可怠慢宾客,随后以更衣为借口,携着陈老夫人到了宴席的后厅。 关上门,才能说话。 “老夫人,您也看到那孩子了...” “娘娘...你镇定一些...” “那孩子像极了他,一定是他的孩子...怎么办...那孩子落在晋人手上了...” “娘娘,冷静,那孩子只是像先帝罢了,未必就真是先帝的血脉,说不定只是晋人找来的替代品。” “不可能,那孩子是他的,我得救他,那是他最后的血脉了...” 看着语无伦次情绪激动的惠妃,陈老夫人心里只能叹息一声。 ☆、第12章 心怨 慈宁宫偏殿。 春喜、薛嬷嬷和童玺三人跪在地上。 跟入宫前相比,三人精神状态都不算好,尤其是童玺。 童玺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看样子似乎在生病。话说他接受阉割不过几日,想来是身体还没恢复。 瞧着童玺虚弱的样子,窦子鱼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也不知该说什么,想了会儿道:“下去先休息两日,咱们这里近几日也没什么事,以后...等你们养好精神再说罢。” 虽说窦子鱼是名义上的主子,可这些仆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她主子的架子在私下里很难摆起来。 薛嬷嬷看了看左右的春喜和童玺,犹豫了一下道:“小公子,按照规矩您应该给奴婢三人重新赐名。” 窦子鱼眨了下眼睛道:“入宫之前孔先生才给你们改了名字,我觉得挺好,就不用再改了。” 孔先生为何在入宫前给他们改了名字?不就是要让窦子鱼和他们明白一个道理...就算他们跟着窦子鱼了,他们也不是窦子鱼的人。 窦子鱼心里明白,便没那么不识趣,不会去奢望收服他们为已用,因为她还没有让人真心追随的资本。 留着孔先生给他们的名字,提醒他们,也是提醒窦子鱼,也算是窦子鱼给自己的警醒。 窦子鱼挥手让薛嬷嬷等人下去了。 屋里只剩窦子鱼和若芳两人,窦子鱼苦笑看若芳:“毕竟少了一个人,难免心里惊惧,姐姐莫怪他们失礼。” 若芳:“小公子这话折煞奴婢...” 窦子鱼:“等他们缓过这口气,以后就劳若芳姐姐多管教了。” 若芳对窦子鱼这话置若罔闻,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样子,窦子鱼略有疑惑但没有追问。 到了夜里,窦子鱼早早上了床,倚在靠被上看书,忽然就听得旁边的屋子里传来了吵闹声。 声音并不算很响,普通人隐约听不真切,但窦子鱼耳力好,便无法放着不管了。 窦子鱼披衣出来,若芳见了连忙上前询问:“小公子怎么又起身了?” 窦子鱼没说什么,让若芳给她整了整衣衫,便出了屋子。 窦子鱼所住的偏殿房间不多。一间窦子鱼的正屋,若芳一个人一间,童玺一间,薛嬷嬷和春喜一间,剩下两间是库房,当然现在里面是空的。 童玺的屋子里,春喜和薛嬷嬷都在。 童玺半个身子悬在床外,满头大汗地挣扎想要爬回床上。若芳坐在不远处的地上,旁边的水盆倒扣着散了一地的热水。薛嬷嬷在旁边扶着若芳,或者是拉着若芳。 若芳压抑地哭泣着,一边抹眼泪,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一些听不清的话。薛嬷嬷在她耳边小声劝解着,但是似乎于事无补。 窦子鱼和若芳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狼狈相。 “你们在闹什么?”窦子鱼挑眉看着屋子里的三人,然后看着薛嬷嬷道,“把童玺扶回床上。” 听到窦子鱼的声音,屋里三人才注意到进了人。薛嬷嬷抬头望着窦子鱼,神情有些犹豫。 窦子鱼眉头轻皱一松,神情片刻有些冷冽。 薛嬷嬷心头一颤,连忙低下头,半爬到床边把童玺半抱回床上。若芳眼色机灵,上前协助。 窦子鱼自己找了凳子坐下,目光不善地看着仍然跪坐在地上小声哭泣的春喜。 “才过来就哭哭啼啼,是怨我这个主子亏待了你们么?” “不是,奴婢...不敢...”春喜捂着嘴小声回道,她神情中带着几分倔强,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情绪中。 “不敢?呵,你们大半夜不睡觉,三个人聚在一起吵吵闹闹,我在隔壁都听到了,说不定一会就能召来主殿的人...我看出来你们是不怕死了,也是没什么好怕的了。” 春喜身体一抖,神情惊惧,仿佛窦子鱼的话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恐惧。 窦子鱼目光一闪,看向像死鱼一样躺在床上的童玺。 童玺满头大汗紧闭双目,看上去非常痛苦。春喜这边似乎是怕了,背身偷偷抹眼泪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窦子鱼皱眉。 薛嬷嬷终归是三人中最晓事的,瞧着窦子鱼脸色不好,急忙回身朝着窦子鱼跪了下去。 窦子鱼目光一敛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薛嬷嬷犹豫了一瞬,转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起因果然是秋实的死。 话说薛嬷嬷、童玺、春喜和秋实,四人一起被送进宫里,薛嬷嬷和春喜秋实三人倒还罢了,不过是换了个更危险的地方伺候人。但是对于童玺来说,从正常少年变为太监,就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了。 事前,也不知道孔先生是怎么说服了童玺,他倒是安安静静进了宫,可真到了那个门槛上,他后悔了。 皇宫内院是什么地方?绝对不是人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童玺后悔了,可于事无补。过程不必详说,他总归是挨了一刀成了太监。刚挨刀那两天,童玺各种折腾,颇有几分不想活了的意思。 碍于他毕竟曾是孔先生的贴身童子,管事太监没把他怎么样,却找了个由头把秋实活活打死了。 童玺、春喜和薛嬷嬷,三个人眼睁睁看着秋实被人打死。这就是杀一儆百。 秋实之死,童玺老实了,春喜和薛嬷嬷更老实了。 “...往日里春喜和秋实关系最好,秋实冤死对她打击特别大,”说到这里,薛嬷嬷目光移向旁边的春喜。 春喜神情一震,嗫嚅着说道:“就是因为童玺不安分,秋实受了他的连累,本来也不该是她受责罚...她是被童玺害死的!” 窦子鱼目光一冷,瞧着春喜道:“那你早先怎么不给秋实讨公道,偏等到了我这里才闹?是想让我领着你们到晋王太后跟前说道说道吗?” 春喜身体一个哆嗦连忙拼命摇头:“不是不是...奴婢不是故意的...” 窦子鱼哼了一声随后苦笑了一下:“看来你们是怨我了,怨我连累了你们...若是没有我,你们就不必进宫,你们不进宫,秋实也不用死了。” “没有没有,”薛嬷嬷突然脸色一变,跪在地上对着窦子鱼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春喜似乎犹豫了一下,也向薛嬷嬷一样趴在地上给窦子鱼磕头请罪。 窦子鱼摇了摇头:“你们心里面怎么想,我都知道,我也不强求你们跟我一条心。你们想要的公道,我给不了,也没人能给你们。进了宫,我们几个是拴在一条绳子的蚂蚱,生死都在别人手里。 丑话我说在这里,你们记清楚了...无论你们想死想活,我只想好好活下去,再有下次这种事儿,我就直接把你们交给福海处理。我想活,绝不教人挡我的路。你们想活,以后就老老实实做该做的事儿,说该说的话。” 说到这里,窦子鱼目光凝在春喜身上:“春喜,你可还想为秋实讨公道?若是想,我这就让若芳把你和童玺送去福海那里...” ☆、第13章 璃清 夜露沉沉,沾湿衣袍。 窦子鱼站在廊下发呆。 皎洁的月光散落在她身上,显得她的身形格外娇小瘦弱。 若芳站在她身后,低头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旁边房间里静悄悄地,童玺、薛嬷嬷和春喜三人都安静了。没人想死,也没人是真傻子。 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窦子鱼转身回房休息去了。 若芳伺候窦子鱼歇下,随后又出房去找福海。 今晚的事可大可小,若芳找不到替春喜瞒着的理由。窦子鱼这边,晋王太后那边,该选择哪一边投效,若芳觉得这个选择非常简单。 福海听了若芳的禀报,沉吟了一会笑道:“如此更好,他们若是一条心了才是麻烦。你平日里多照顾一下那个春喜,说不定将来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在福海看来,今晚的事情窦子鱼以威胁压制春喜三人是对也是不对。威胁能有效阻止春喜犯傻,但却无法收买她的忠心。 跟在窦子鱼身边的人跟她不是一条心,这是福海乐于看到的,也是晋王太后乐于看到的。 若芳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 说白了吧,晋国为了更好地掌控梁国弄出了窦子鱼,他日当晋国完全掌控了梁国的时候,他们还会留着窦子鱼吗? 当晋王太后要除掉窦子鱼的时候,总要有人下手,若芳希望这个人不要是自己,至少现在有了春喜这个垫背的倒霉鬼。 若芳从福海处回来,一路上心事重重,直到进了屋子才惊觉自己好像想太多了。 若芳伸头往内室看了一眼,窦子鱼正呼呼大睡着,若芳不由苦笑随即也上床休息。 窦子鱼睡着了吗? 她确实睡着了,但是睡得不太安稳,做了一场梦。 从小到大,长到十四岁,窦子鱼经历了不少风波,数次生命危及生命的时刻,心性早已磨砺出来了。 不管遇到多大的风浪,吃好喝好休息好,才有精力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不过,此一时毕竟非彼一时。 当年父亲栾王被刺杀,窦子鱼身边还有母亲。后来梁都巨变,她也是跟着母亲逃亡。 就算后来母亲去世,身边也还有一些邻里朋友安慰。可现在身处梁宫,窦子鱼却是真真正正孑然一身。 她不想收服身边的若芳童玺等人吗? 她想啊,但现在的她还是没这个底气,也没那个实力服众。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图谋以后,而是保命为先。 孤零零一人身处陌生的地方,身边的人各有异心,连句心里话都没人讲,心在大也会感觉孤掌难鸣。 窦子鱼现在是心虚气短。心虚就会不安,不安就易造梦。 翌日,窦子鱼按时醒来,抖擞精神,丢弃一夜噩梦,依旧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舞动拳脚。 若芳又是几乎一夜没睡,一早听到窦子鱼的动静就翻身起来。跟她一样早起的人还有薛嬷嬷,年纪大了觉少。 薛嬷嬷早就醒了,瞧着同屋的春喜还再睡就没起来,听到旁边屋子传来的动静才起身。 春喜去取早饭,吩咐薛嬷嬷为窦子鱼准备洗澡水。 窦子鱼练完功洗漱出来用早饭,发现身边只有薛嬷嬷在,奇怪地问道:“若芳去哪了?”前几日用早饭若芳都在这里盯着,窦子鱼还以为是晋王太后特意叮嘱过。 薛嬷嬷道:“正殿的璃清姑娘过来了,找了若芳姑娘说话。” 璃清是窦子鱼在正殿茶水房见过的那位小姑娘。 窦子鱼点了点头又问:“春喜还没起来?” “起了,若芳姑娘吩咐她清扫院子。”薛嬷嬷答道。 用过早饭,窦子鱼出屋,抬头便看到在院子角落默默清扫的春喜,回头对薛嬷嬷道:“童玺可起了?” 薛嬷嬷道:“起了,奴婢送了早饭给他。” 窦子鱼沉吟了一下道:“去看看他。”虽然没打算招揽这些人,但该有的关心还是应该表达一下。 童玺屋子里此刻有客人。 璃清一大早借口往偏殿送东西找了若芳,随后若芳便带着她来看望童玺。 昔年在晋国,晋王太后长期在宫外行宫疗养,孔先生是行宫常客之一。 作为孔先生的贴身童子,童玺自然也没少去行宫。是以璃清等人跟若芳与他颇为熟识。 不知缘起为何,璃清竟对童玺芳心暗许。 若是童玺没有进宫,待到璃清年纪大了,晋王太后作为拉拢手段把她许配给孔先生的亲信确实不是不可能。 但如今童玺成了太监,又跟在了窦子鱼身边,璃清与他是再无可能。 童玺成了窦子鱼的贴身太监,这事儿不是秘密。偏殿多了三个人,正殿那边肯定是先得了消息。童玺昨天才过来,璃清今天就忍不住过来看望。 瞧着床上病恹恹半昏迷的童玺,璃清忍不住抹眼泪,若芳只得一脸尴尬地旁边劝解。 窦子鱼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屋子里气氛顿时尴尬。 窦子鱼好似没有察觉。 若芳连忙对窦子鱼行礼。璃清神色一敛也跟着行礼,只是她头低垂着,看不清她的表情。 窦子鱼浑不在意,好似没有看到之前那一幕,粗略略询问童玺的景况后便离开了。 璃清不知窦子鱼的真实身份,她所知的只是晋王太后故意让人放出来的风声。 看着窦子鱼离开屋门关闭,璃清撇了撇嘴,转身拉着若芳的手道:“可惜姐姐要跟着这种人了...” 若芳吓了一跳,还以为璃清知道了什么,脱开手试探道:“你这话没头没尾的...亏得你还是太后娘娘身边当差的,这话教人听了去没得被人笑一声猖狂。” 璃清看了一眼床上的童玺,脸色有些愤恨:“姐姐在太后娘娘身边这些年,要不了多久便会升为掌事姑姑,再不济也是放出去成家立业,可现在跟着这么一位前途不明的主子,还能有什么将来?” 若芳脸色一白:“别乱说,我们是做奴婢的,哪有奴婢挑主子的,”若芳的目光也停在童玺身上,不由苦笑了一下,“这都是命...” 璃清的儿女情长,窦子鱼无心探听。她在梁宫里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哪有闲情去关心别人的爱恨情仇。 窦子鱼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正打算回房看书,却看到春喜匆匆行了过来。 “小公子,车渠子公子来访。” ☆、第14章 见客 今日孔先生拜见晋王太后,车渠子跟随入宫找了个借口来看窦子鱼。 窦子鱼坐在椅子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副乖顺胆小的模样。 车渠子略有无奈。 前世与窦子鱼亲近,今生却形同敌我。不过,他心里明白,要窦子鱼接受他尚需时日和耐心。 在车渠子想来,只要他为窦子鱼着想总有一天她会理解他的苦心。 车渠子见窦子鱼有事情要嘱咐。 “过几日晋王太后会在慈宁宫召见几位重臣亲眷,会把你带在身边,虽还不是正式公布你的身份,但这次近距离相见,比之上次寿宴要重要许多。” 上次惠妃寿宴,窦子鱼现身宴会不过是蜻蜓点水,与她与宴会众人并无太多当场影响,事后发酵也多在与会众人之间私下流传。在没弄清楚事情前,不会有人大肆或公开提到这件事。 而慈宁宫与众人面对面才是真正地第一次考验。 “...你也不用太过担忧,有晋王太后在,她们不敢太过放肆,但些许试探是少不了,按照以前教你的应答就是了。” 窦子鱼心中忐忑,想了一会后才点了点头。 在车渠子眼里,窦子鱼就像受惊的小鹿般惹人怜爱,忍不住靠近过去抚了下她的头顶。 窦子鱼只觉得自己寒毛都竖了起来,身体一动不敢动,双手在袖中偷偷紧握成拳。 似乎察觉自己的举动有些孟浪了,车渠子转身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脸上表情平静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车渠子又询问了几句窦子鱼这几天的近况,随后便起身离开。 窦子鱼跟在车渠子身后送他离开,两人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有屋门声响。 璃清红着眼眶从童玺屋里出来,若芳跟在后面。两人尚未看到窦子鱼和车渠子,在门口又说了两句话,转过身才看到车渠子。 璃清愣了一下,随即遥遥低头行礼。若芳脸色有些难看,担心车渠子看出璃清的异样。 车渠子望着璃清眯了眯眼,神色有些阴沉,甩袖离去。 窦子鱼似有所感,望着车渠子的背影出了会神,后又望着璃清的身影似有所思。 历经数次大难,窦子鱼心情颇为敏感,察觉到车渠子对璃清的情绪有几分不妥,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 往正殿回的路上,车渠子脸色阴沉。 他自是认得璃清。不仅因为她是晋王太后身边的宫女,还因为她是前世陷害窦子鱼的人之一。 前世里,窦子鱼曾误食晋王太后身边人送来的糕点,那送糕点之人便是璃清。正是因璃清乃晋王太后身边的老人,车渠子才会同意未经查验就允许窦子鱼食用那些糕点。 虽然窦子鱼最后有惊无险,而璃清也畏罪自杀,车渠子却一直因此很是自责。 当时事发后众人寻到璃清时她已经自杀身亡,直到最后指使她的幕后人也没有查出来。 车渠子沉吟了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见过车渠子,窦子鱼心绪不宁,没心思回房看书,便站在廊下盯着一缸金鱼发呆。 这缸金鱼是前几天临海弄过来的,说是晋王太后赏赐给偏殿添点生气。 金鱼只是普通的金鱼,并非十分名贵的品种,与王宫这种地方似乎有些不相配,可梁宫刚换了新主人不久,宫里一应用度都是晋王太后在贴补,她自然不会在旁人身上浪费银钱。 鱼儿水中游,看似自由自在,却永远游不出这口瓦缸。 “小公子,太后娘娘宣您去正殿。”若芳的声音打破了片刻宁静。 “这个时候?”窦子鱼皱眉,“姐姐可知太后娘娘为何宣我过去?” “惠妃娘娘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言语中提出想要见您,太后娘娘推却不过只好唤小公子过去。” 推却不过?别逗了。惠妃能强迫晋王太后?傻子才会信。怕是晋王太后本来就有让窦子鱼见人的想法,这才顺水推舟应了惠妃。 窦子鱼更衣后来到正殿。行礼、问安、叫起后被晋王太后吩咐站在身边。 窦子鱼低眉顺眼,眼角余光清扫下方。 原来在座的除了惠妃,还有其他人在。一位是陈老夫人,一位是南郭夫人。 南郭夫人是惠妃的手帕交,出身南郭世家。其夫君是前梁帝师,门下弟子众多,因不愿依附伪帝宁冲自刎于家中。 南郭夫人发誓终身不会再嫁,并入法华寺修禅,成为佛门居士。南郭夫人继承其夫的名节,在世家名流中颇受尊敬。 南郭夫人是晋人掌控梁国想要拉拢的名士之一,只是一直未能成功。 南郭夫人与惠妃少时交好,惠妃入宫后也常召她相见,只是伪帝时期两人形同陌路。 如今伪帝已死,梁国朝局不明,大家各有心思,彼此还是无法活络熟悉。 梁宫有了新主人,南郭夫人未曾入过宫,上次惠妃寿宴也不在。 今日南郭夫人入宫,全是因为陈老夫人的邀请,与她一起前来看望惠妃。 上次寿宴之后,惠妃因玄衣少年而心神大乱。陈老夫人苦劝也没什么效果,是以这次她带了南郭夫人一起来,希望南郭夫人能劝住惠妃。 对于陈家而言,百年世家大族,族人风雨同舟。惠妃入宫是家族安排,家族自然该照拂她。 但是眼下梁国朝局风云诡变,晋人不好相与,再加上天下大势不稳,陈家不想牵涉进晋国和周天子的漩涡里。 原本惠妃想离开梁宫,陈家上下都同意,正好借此脱离政局。可是玄衣少年突然出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晋王太后下的棋子,偏偏这粒棋子牵动了惠妃。 只是见了一面,惠妃便鬼迷心窍认定了玄衣少年是前梁王的私生子,出宫的念头丢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想保护扶持玄衣少年登基。 惠妃现在的想法远远背离了家族,也偏离了家族利益。 况且若要实现惠妃的想法,只怕陈家就是赴汤蹈火也未必能成功,陈家又怎么能同意惠妃一意孤行。 陈老夫人终究疼惜惠妃,亲自上法华寺找了南郭夫人,并恳请南郭夫人劝说惠妃。 南郭夫人在陈老夫人的请求下终于同意入宫见惠妃。 ☆、第15章 馋香丹 “姑祖母,请用茶。” 窦子鱼双手捧着热茶,恭敬地送到晋王太后面前。 晋王太后笑着接过茶杯,品了一口递给旁边侍立的福海,随后一把拉着窦子鱼坐到她身边,神态颇为亲近。 姑祖母...坐在下方的惠妃、陈老夫人和南郭夫人三人心里都在琢磨这个称呼。 晋王太后是前梁王的亲姑姑,有资格称呼她姑祖母的人是... 果然是前梁王的遗骨血。惠妃如此想着。 哼,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不过是晋人从哪里找来的相似之人行鱼目混珠之事。陈老夫人如此想着。 是不是前梁王遗孤不重要,晋人已经在梁国这盘棋上落下一子,那位元天子派来的御弟兰陵君差不多该到都城了,他又会怎么应对?南郭夫人如此想着。 惠妃心情难以自抑,忍不住想要进一步确认窦子鱼的身份,迫不及待地看向晋王太后询问:“太后,臣妾听这位小公子刚才唤您姑祖母,不知道他是哪位叔伯的后代?” 晋王太后看了低眉顺目的窦子鱼一眼,笑着回答惠妃:“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天不绝我窦家,总算是找到了他留下的一丝骨血。” “果真是大王遗孤...”惠妃眼中闪动泪光,若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场,她恨不得上前把窦子鱼抱在怀里好好疼惜。 窦子鱼被惠妃看得心里不安,实在没想到惠妃会这么激动还情绪外露,实在与以前传言中她的做派不符。 晋王太后也有些惊讶,望着惠妃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看着惠妃失态,陈老夫人心里唉声叹息,南郭夫人则是垂下了头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惠妃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可她不在乎,反而只怕自己表现的不够好。 惠妃想要保护窦子鱼。她心里明白只有窦子鱼有利用价值晋人才会留着她。 陈老夫人和南郭夫人都不说话,惠妃一门心思都在窦子鱼身上。 在晋王太后的授意下,福海把寻找窦子鱼的过程简要讲述了一下。这是事先编撰好的故事,人证物证线索早就准备妥当,不惧任何人去查。 惠妃听得热泪盈眶,怜惜地望着站在晋王太后身侧的窦子鱼:“可怜的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晋王太后目光微闪,忽而叹了口气,指着惠妃对窦子鱼道:“你且下去让惠妃好好看看,你们娘俩都是可怜人,将来少不得彼此作伴。” 晋王太后此言隐隐暗示让窦子鱼认惠妃为母的意思。 惠妃毫无疑问是前梁王后宫遗留下来最有地位权势的妃子,不论是对宫内还是宫外都颇有影响力。 晋王太后要给窦子鱼正身份,认惠妃为母是最好的途径。大义名分全都占下,才好扶持窦子鱼登基梁王。 晋王太后早就做了这个打算,本以为还需要使用些手段才能让惠妃和陈家同意这件事,没想到今日看到惠妃竟然是这种表现,想来这事儿是不会有问题了。 惠妃有慈母意,晋王太后乐得成全她和窦子鱼的母子之情。 窦子鱼低着头慢慢走到惠妃面前。 惠妃激动地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犹犹豫豫触碰了下她的脸颊。 “太瘦了,十二岁了身量还这么矮,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这时旁边坐着的陈老夫人看了过来,她的目光扫过惠妃拉着的窦子鱼的手掌。 “这孩子不止身量矮,看他掌心粗糙倒像是哪家贫苦人家的孩子...”陈老夫人这话几乎是在明着质疑窦子鱼身份是假的了。 窦子鱼犹豫着,偷偷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晋王太后,见她不打算开口为她解释,那就只能她自己来说了。 窦子鱼常年习武打猎,手上的茧子自然比养尊处优的同龄人多。这些茧子短时间内难以完全消除,被人看出来是肯定,所以事先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王都变乱,家仆带着我四处流转...幼年学过些拳脚...饥一顿饱一顿...上山打猎,至少不拖累...” 这些说辞与窦子鱼的亲身经历差不许多,九真一假掺杂在一起,听起来相当有说服力。 惠妃自然信了。陈老夫人自然不信。南郭夫人信不信不置可否。 惠妃有心多了解窦子鱼,拉着她不放,左问右问。 陈老夫人有心多听,想从窦子鱼的话里挖掘漏洞。 南郭夫人静静听着,却是想从窦子鱼的话里发现一些幕后之人的蛛丝马迹。 第一次面对面被盘问,窦子鱼难免有些紧张,说着说着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忍不住捂着嘴咳嗽起来。 也不知怎么了,窦子鱼咳嗽起来就止不住了,还有越咳越厉害地倾向。 陈老夫人侧目打量窦子鱼,布满皱纹的脸上眉头微挑,表情耐人寻味。 南郭夫人望着窦子鱼脸上讶异。 晋王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 “咳,小公子可是有隐疾?”陈老夫人似笑非笑地道,“听闻乱世多疾役,小公子不会是在外面染了什么病症?” 陈老夫人话音落下,大殿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窦子鱼身上。 窦子鱼心急想要说什么,可越是心急咳地就越厉害。 这时候,只听惠妃呀地叫了一声,她笑着拍窦子鱼的手安慰:“别紧张孩子,缓口气,没事的。” 惠妃的情绪感染了窦子鱼,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冷静下来后咳嗽也停了。 “果然是紧张了,”惠妃双目盈盈看着窦子鱼,“先帝跟你一样,每次一紧张就会咳嗽…他说这是王家人的通病,你跟他一样。” 惠妃又道,“王家有秘药,名为'馋香丹',安神润喉润肺。先帝每天上朝都会含着一粒。不知现在的太医院还保留着馋香丹的方子没有?” 经得惠妃提醒,晋王太后也想起来了,“惠妃这么一说,哀家也想起来了。少年时哀家也是这样,一紧张就咳嗽,只得常常备着馋香丹,只是后来少有紧张的时候就把这事儿忘了。” 福海也附和晋王太后,“太后娘娘说的是,不用找太医院了,老奴这里就有馋香丹的方子。” ☆、第16章 局势 桔梗、远志、杏仁、甘草、角刺、荆芥、地龙、鹿角霜...跟小时候吃过的一个味道。一十九味药材,不多不少,没有加料。 窦子鱼口含太医院送来的刚制出来的馋香丹,细细品味分辨其中的药材成分。 惠妃没有骗人。 梁王室窦家确实有遗传病,不过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情绪紧张的时候容易咳嗽。窦家祖传秘药馋香丹,专门克制这个病。 窦子鱼的母亲欣怡翁主是正儿八经的窦家人,同样遗传了这个毛病,窦子鱼亦然。 馋香丹的方子是欣怡翁主出嫁的时候带着的,窦子鱼小时候吃过馋香丹。 其实窦子鱼很少发作咳疾,那日在慈宁宫正殿咳起来可能真是太过紧张了。 馋香丹药性不大,主治润肺化痰,常食可调理身体阴阳平衡。 那日正殿之后,福海把馋香丹的方子交给了太医院,太医院当天便配置出了药丸给窦子鱼送过来。 自那日在慈宁宫见过惠妃等人已是过去了两天,明日晋王太后将在慈宁宫召见重臣亲眷。明天来的人更多,车渠子之前提点窦子鱼要注意的便是明日的会面。 窦子鱼嘴里含着馋香丹,手里拿着书册,目光落在窗外,心里却在琢磨着明日该怎么应付。 慈宁宫偏殿位置不算偏僻,但奈何人少,只有窦子鱼主仆五人住在这里。因要避嫌,正殿那边鲜少有人过来,有什么事情也是若芳过去正殿那边。 今天一大早若芳就去了正殿。 晋王太后毕竟是外来者,从晋国带过来的可靠之人有限,明天在慈宁宫的觐见需要准备不少东西,若芳前一天就被通知要过去帮忙。 快到中午了,若芳带着四个宫女回到偏殿。宫女手捧衣饰,是晋王太后赏赐下来的。 又是两身玄色衣袍,专为窦子鱼量身定制,明日慈宁宫会面要穿的。还有两盘饰物,玉坠扇子等等,也是明天会客要佩戴的。 若芳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对窦子鱼道:“小公子,明日慈宁宫觐见改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修整好了?”窦子鱼不能随意出入偏殿,偏殿之外的情况难以了解。 若芳道:“昨日刚修整好,太后娘娘便把明日的觐见改到了御花园。” 窦子鱼:“那是觐见改成了赏花?” 若芳:“是赏花宴。前日李将军上进了几框晋地产的瓜果,太后娘娘吃不完本打算给各家赏赐下去,后又觉得太麻烦,索性就把明天的觐见改成了赐宴,请各位夫人小姐到御花园一边赏花一边品尝瓜果。” 窦子鱼望了一眼那两盘饰品道:“既然改成了赐宴,那明日来的人说不定会比之前的更多?” 若芳道:“小公子料中了,太后娘娘已教人外出传旨,点了几位与小公子年龄相仿世家小姐的名字,请她们明日一并进宫赏花。小公子明日有人陪伴,不会无聊了。” 窦子鱼身体一抖...岂止不会无聊啊,那才真是如履薄冰。 在入梁宫之前,孔先生曾跟窦子鱼略微讲过后面的几次安排,其中惠妃认窦子鱼为子为之一,还有一件事就是给窦子鱼说一门亲事。 窦子鱼明面上已一十二岁,已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晋人可以通过这件事拉拢梁国的重要家族,也可以借机会培养和扶持自己人。 虽然窦子鱼是女子假扮男子,但也不怕被拆穿。现在定亲,等到二十岁及冠或将来亲政之前完婚都是符合礼制的。 当时孔先生说的话,此刻仔细想来,似乎有不止选定一家的意思。 想到这里,窦子鱼感觉自己有些脸热。她毕竟是女子,却又要跟其他女子定亲,这种违背礼制的事情想起来颇觉得难堪。 窦子鱼甩甩头,把话题转到了另一面:“若芳姐姐,你刚提到李将军,可是那位‘鬼见愁,平四野’的李阔将军?” “自然是李阔李将军。”若芳颇为自豪地答道。 李阔便是如今晋国镇守梁都的大将,也正是他领军攻入梁都斩杀伪帝宁冲。 窦子鱼对这位李阔将军闻名已久,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得见。 窦子鱼目光一闪对若芳道:“以前听说大将军打了胜仗都会班师回朝受赏,李阔将军在梁都已有一年多,怎么他不用回晋都受赏吗?” 如史书上记载,历来立下极大战功的将军都会遭到王者的猜忌。 一般来说,为了保持君臣和睦,国君会在战后将大将召回都城受赏,给个荣耀的称号或官职,变相收回兵权。 李阔攻下梁都已近两年,一直镇守在梁都,一次都没回过晋国。他的八十万大军也跟着他,就驻扎距离梁都不远的沛城。 说实话,对梁国的影响力,李阔犹在晋王之上。 晋王难道就不怕李阔拥兵自重在梁都自立为王? 没想到若芳回答了窦子鱼的疑惑:“听说九殿下不日便到梁都,他带来了我王给李将军的赏赐。” 九殿下...晋国九王子...窦子鱼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孔先生等人没有对她提起过。 窦子鱼看了一眼还在收拾东西的若芳。 若芳大大方方对窦子鱼说起晋国九王子,看来九王子来梁都的事情不是秘密,而且确实很快就要到了。 那另一边呢...那位元天子御弟兰陵君,孔先生倒是特意对窦子鱼提起过几次。 兰陵君能救窦子鱼于水火吗? 窦子鱼在心里苦笑。 兰陵君为元天子利益而来,又不是真来拯救梁国的。 再说元天子势弱,本就是因为控制不住各国诸侯才派他到各地周旋,说不得兰陵君会把窦子鱼当成必须灭掉的棋子呢。 窦子鱼郁闷地吐了口气,忽然摸着肚子说:“若芳姐姐,咱们几时用膳?” “哎呀,”若芳一拍自己脑门,“奴婢忘了去取午膳了,这就去了,劳小公子在等一会。” 窦子鱼借机说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尽可交给薛嬷嬷和春喜她们,总是你一个人忙里忙外,稍有点事情哪还顾得过来。” ☆、第17章 病重 今日事忙。 慈宁宫偏殿只有主仆五人。 窦子鱼中午要去御花园参加宴会,这种场合身边至少得有两个伺候的人跟着。而从昨夜起童玺就发起了高热,薛嬷嬷和春喜轮流照顾了一夜了。 自从那天春喜和童玺弄了一场后,童玺就一直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太医院过来人看过,也开了方子送了药,薛嬷嬷每天熬了照顾他喝下,可就是一直没见好。 若芳忙着伺候完窦子鱼,然后去隔壁与春喜交换。 天亮之前薛嬷嬷才歇下,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时辰。春喜替下薛嬷嬷后一直照顾童玺到现在,若芳替她一会好让春喜去洗漱吃早饭。 窦子鱼看一眼天色还早,便也来到隔壁。 童玺躺在床上,神志完全昏迷,看他两颊火烧般通红,显然是病地不清。 窦子鱼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若芳道:“得让太医院的人再过来看一下,劳烦姐姐去正殿传个话。” 若芳皱眉:“奴婢刚叫春喜去洗漱用膳,薛嬷嬷才歇下没一会儿,奴婢走开就没人照顾他了。” 原定春喜和若芳陪同窦子鱼参加今天的宴会,所以若芳特意给春喜调了休息的时间出来。 窦子鱼道:“我在这里便是。” “这...”若芳颇为犹豫。虽然自己几个人晓得窦子鱼不是正经主子,可这面子上的礼数总要维持,把窦子鱼一个人留在这里似乎不太好,“要不奴婢去把薛嬷嬷叫起来?” 窦子鱼摆手:“不用了。薛嬷嬷年纪了,若是休息不好说不定也要病倒,那时候我们才是真没了人手。姐姐只是去传个话,能用多久功夫,我在这里看着就是了。童玺现在昏迷着,也用不着我做什么。” 偏殿要找太医院的人,若芳只能到正殿找人传话,再有正殿派人去太医院,她本人也是不被允许离开慈宁宫的。就像平日里取膳食,也是正殿的人去御膳房取了,再交给若芳。 似是被窦子鱼说服了,又似想到了什么,若芳同意了窦子鱼的建议,留下窦子鱼一个人匆匆去了正殿。 房间里只剩了窦子鱼和床上昏迷的童玺。 窦子鱼好奇地打量着童玺。 童玺脸嫩,看上去年纪不过十六七的样子。 以前跟着孔先生的时候,童玺为人有些傲气有点不是那么好相处,窦子鱼对他向来敬而远之。 当时窦子鱼可真没想到孔先生会把童玺派到她身边,还是以太监的身份,而且还是真的太监。 由此可见,孔先生对童玺也就那么样了。 那么童玺呢? 瞧童玺这般生生死死来来回回的折腾,想来他是十分不甘心。 窦子鱼忽然皱眉。 连她都能看出童玺的不甘心,孔先生就没看出来吗? 他又怎么保证童玺能对他一直忠心耿耿?莫非也像控制窦子鱼一样,逼童玺服食了离尘? 窦子鱼陷入沉思。 昏迷中的童玺神情不见轻松,时不时会呓语几句,只是他状态不正常,秃子模糊听不清楚。 刚开始发现童玺会不自觉呓语的时候,窦子鱼还以为说不定能听到他吐露什么秘密,结果发现根本听不懂,心里略微觉得失望。 若芳果然离开没多久就回来了,只是没有带回好消息。 见若芳神情不好看,窦子鱼疑惑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若芳看了一眼昏迷的童玺,叹了口气说:“正殿那边忙着御花园宴会的事情,暂时抽不出人手去太医院,英嬷嬷叫我回来耐心等着,说是一有空就派人去太医院找人。” 窦子鱼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若芳的意思,又问道:“你没找下璃清?她也没空吗?”璃清对童玺的特殊,窦子鱼早就看出来了。 若芳无奈道:“璃清一早就出宫办事去了,说是太后娘娘有东西赏给孔先生,派了她去,晌午之前多半回不来。” 这可真是巧了。 窦子鱼无奈叹了口气:“既然是这样,那就只能暂时等着了。童玺之前一直喝的药还有吗?再熬一些给他灌下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还有一些,”若芳答道,“奴婢这就去熬上。” “只能这样了,”窦子鱼看着昏昏沉沉的童玺,“希望他能挺过去这一关...” 太医院的药石怕是没多大用处,要不然也不会喝了几日也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说起来童玺能不能度过眼下这一生死关,关键在于他的求生欲够不够强。 若芳把汤药熬上,过了一会把薛嬷嬷叫了起来。改由薛嬷嬷照顾童玺,若芳和春喜都去休息。 一个时辰后。 若芳来找窦子鱼道:“差不多该是去正殿的时候了,奴婢伺候您更衣。” 这次御花园宴会不同与惠妃寿宴。 惠妃寿宴,窦子鱼只是中途去亮个相。而这次御花园的宴会,她得陪同晋王太后一同出席。 窦子鱼换上新衣,带着若芳和春喜去了正殿。 少了三个人,慈宁宫的偏殿愈发安静了。 薛嬷嬷坐在童玺床畔,手边放着盛着清水的铜盆,抬手拿过童玺额头上的湿帕,重新沾了冰冷的清水放回他的额头。 薛嬷嬷是孔家家仆,祖祖辈辈侍奉孔家为主。 童玺跟薛嬷嬷不一样,他本出身书香门第,幼年时家门遭变后被人贩子拐走,机缘巧合被孔先生救下。当时的童玺已经十一岁。 童玺被救后不愿回家,自愿为奴跟着孔先生,言明为的是报恩。 孔先生待童玺犹如对待自己的弟子,只是略有些不同,这使得童玺在孔家的身份颇有些微妙。身为仆不是仆,似为主不是主。 童玺刚到孔家的时候很是安分,规规矩矩做着童子,可是后来随着年纪长大就有点变了。 尤其是近两年,可能是少年叛逆期到了,童玺性子多了几分高傲。 想到这里,薛嬷嬷不由叹了口气。 刚知道孔先生要童玺入宫的时候,她还以为只要掩饰一下就可并不需要童玺挨那一刀,没想到入了梁宫后跟之前想的完全不同。 童玺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以为只要假扮成太监就够了,才会同意入宫。入宫后的反抗,大概是因为自己觉得被孔先生骗了罢。 ☆、第18章 挣扎 高楼大厦,飞机汽车。 宽阔的街道,来往的行人。 白天,黑夜... 亲人,朋友... 各种奇怪的景象轮番闪现。 昏迷中的童玺在梦魇中不停地挣扎。 忽然,所有景象都消失了,童玺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黑洞之中。 一个人影在黑暗中出现,他慢慢靠近走过来,他的样子一点点呈现出来...是笑眯眯的孔先生。 孔先生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是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童玺感觉自己如坠冰窖,想要叫喊想要逃跑,仿佛孔先生是洪水猛兽,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动不了也叫不出声。 躺在床上的童玺,身体烧地像燃烧的木炭。 薛嬷嬷不停地为他更换额帕,心里面干着急却想不出更好的应对办法。 “这可怎么办,这样下去就算人没死醒过来怕也会痴傻了...” 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但好歹也算是看着童玺长大的,薛嬷嬷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薛嬷嬷晓得几个治疗热症的土方子,可奈何现在人在慈宁宫偏殿,手头什么东西都没有,空有方子却做不成事。 想来想去没有好办法,薛嬷嬷干脆决定用冷水给童玺擦洗身体。 用冷水擦身有加重病症的隐患,可这是眼下她能想到的唯一的给童玺降温的办法了。 薛嬷嬷先把童玺的衣服脱光,只给他盖了一床薄被,然后去重新打盆清水。 薛嬷嬷推门出屋,抬头就瞧见春喜急匆匆跑回来,她怀里还抱着两个瓦罐,似乎是酒坛子。 “春喜,你怎么回来了?小公子和若芳姑娘呢?” “嬷嬷,快来帮我一下,这两坛子酒好重,我快抱不动了。” 薛嬷嬷赶忙放下铜盆迎上去,从春喜怀里接过一坛子。 春喜抹了把额上的汗,她从御花园一路小跑回来,还抱着满满两坛子酒,可是累得不轻。 薛嬷嬷没有催促,等春喜喘匀了气才仔细问起原由。 原来这两坛子酒是窦子鱼特意向御膳房要过来的。 在御花园宴会上,御花园不仅准备了吃食,还准备了宴饮,既有茶水也有酒水。 窦子鱼想到应对热症的一个土方子就是用酒擦拭身体,当即便找福海要了两坛子酒,并马上让春喜送到偏殿来。 “嬷嬷,小公子让我留下来和你一起照顾童玺,让我们两人用酒给他擦身体。她特意强调让我们一遍遍不停地擦,直到童玺的热症散去为止。若是酒不够了,就让我立刻去御花园找她再要。” 薛嬷嬷也知道用酒擦身体的土办法,当即拉着春喜回屋子里准备起来。 两坛子酒不多也不少。 薛嬷嬷和春喜两个人动手,一遍遍擦拭童玺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点效果。 童玺身体的热度终于开始慢慢下降了。 然而梦魇中的童玺还在挣扎。 躺在床上昏迷的童玺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的灵魂来自遥远的时空,就在两年前莫名其妙穿越来到这个被称为“元”的世界,顶替了在睡梦中的童玺。 童玺用了两年多的时间适应这个身份。 原本他跟在孔先生身边学了些东西,再结合前世自己知晓的知识,以为将来自己能成就一番伟业。尤其现在元天子弱势的情形下,说不定他未来能成就天子之身。 可惜错信了孔先生,那一刀下去...毁掉了他所有的梦想,切断了他的未来。 童玺想死。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早死早投胎下辈子重新开始。 可是童玺又不想死。他不甘心。 穿越重生的几率有多大?地球几十亿人可能才出他一个。这么好的机遇就这么浪费了吗?还有这一刀的仇恨就这么算了吗? 生死之间摇摆犹豫,童玺把自己送到了鬼门关。可也是这番犹豫,又让他重新燃起了求生的谷欠望。 …… 此时的御花园里,窦子鱼也是不太好过。 为了撮合窦子鱼和各家的小姐们,晋王太后昨日特意派人去各家传旨,明确点出了几位世家小姐的名字。 于是,今天参加御花园赏花会的千金小姐们有近十来位,都是跟着家里的长辈来的,每一位小姐都有着良好的出身和家教。 不过,其中也有例外。 比如说惠妃的娘家陈家。 晋王太后原是点了陈家长房嫡出的女儿陈灵慧,但是今天陈老夫人带来的却是陈家偏房远支的女儿陈灵茵。 陈老夫人给出的理由是陈灵慧身体抱恙无法入宫。 晋王太后临时召各家女儿入宫赏花,暗地里是什么意思,各家自有猜测。陈家有惠妃,又有经常入宫的陈老夫人,理所当然猜到了晋王太后的用意。 而陈家这种换人的做法几乎是明着打了晋王太后一巴掌。 晋王太后脸色不太好,觉得陈家未免太不识抬举。可是她还要拉拢惠妃稳住陈家,一时又不好直接发作。 不过,晋王太后转念一想,反正现在她手里有惠妃,再多一个陈灵慧还是陈灵茵对大局影响不大,没必要眼下跟陈家撕破脸。 晋王太后忍了这口气,装作慈爱的样子关心询问了几句陈灵慧的病情,并坚持命太医去陈家给陈灵慧诊脉看病。 这一茬跟窦子鱼关系不太大,暂时揭过去不提。 因着窦子鱼的身份没有朝堂明文宣旨,虽然晋王太后已经明晃晃跟众人表明了他的身份,可窦子鱼仍还不算王家子弟,他在世家小姐们面前还拿不起王族骄子的做派。 晋王太后有意让窦子鱼与各位世家小姐们多亲近相处,便让她们自个去旁边玩,只命几个宫女太监随侍在一旁。 窦子鱼被一群女孩子围坐在中间。 这些女孩大多十三四岁,比乐芳菲稍小,却比窦子鱼略大。窦子鱼便在她们面前表现地拘谨一些。 总是坐着无人说话,气氛尴尬,便有人提出玩游戏。几个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决定比试才艺。 女孩子应有哪些才艺?女红针线不适合这个场合比试,那就只剩琴棋书画了。 几个女孩子一拍即合,当即命宫女取来纸墨笔砚和琴,就要在小桥流水间比试。 窦子鱼以为自己只需要在旁观看,却不曾想也被拉下了场。 ☆、第19章 千金难缠 陈蕊儿,陈阁老最小的嫡亲孙女,芳龄十四,家中姊妹排行第四。 陈阁老是梁国手握实权的重臣之一,出身书香门第,并非陈姓世家。 谢昕,谢姓世家嫡出长房孙女,芳龄十六岁,家中同辈姐妹排行第九。她是参与本次赏花宴的小姐们中年龄最大的,也是身份最高的。 陈蕊儿是陈李氏的女儿,谢昕是谢大夫人岑氏的侄女,两人从小便相识,算是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因着年龄和门第的差异,在座的十二位千金小姐们隐隐以谢昕为首。 谢昕和陈蕊儿分座在窦子鱼两侧,其他几位小姐们自觉按身份门第依次排开。 窦子鱼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就像被加在面饼中间的一块肉,浑身不自在。 “蕊儿,你先下场给姐妹们打个样儿,”坐在陈蕊儿旁边的女孩说道,她挽着陈蕊儿的胳膊,半个脑袋藏在陈蕊儿身后,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打量着窦子鱼。 听这女孩的口音似乎不是梁都本地人,而是北方人。 窦子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开宴之前太监唱过来客的名单,不过当时窦子鱼一直低着头,没有将名单与来人对号入座。 刚加入这些小姐们中时,福海也只介绍了领头的谢昕和陈蕊儿,似乎是示意窦子鱼重点关注她们两个。 谢昕一直看着窦子鱼,此时便为她介绍道:“这位是兵部侍郎王莽家的千金王瑞儿,她与蕊儿妹妹同年,因名字相仿而结为好友。” 另一边的陈蕊儿补充道:“瑞儿幼年体弱,寄养在北方老家的祖母膝下,去年平乱后才被接回都城,所以说话还带着一点北方口音。” 窦子鱼点了点头,示意感谢谢昕和陈蕊儿的解说。 谢昕一直看着窦子鱼,此时见窦子鱼畏畏缩缩一点没有大家公子的气势,不由微微挑了下眉,暗自在心里把对窦子鱼的评价又往下降了一级。 众人刚才已经讨论过要比琴棋书画,太监宫女们也把工具都摆上了,可是却不见有人下场。 可能因为在北地长大又是在长辈跟前被宠爱着长大,王瑞儿比起其他几位小姐多了几分灵动和活泼,是以刚才才会当众提出让陈蕊儿先下场。 这会儿又没人说话了,气氛有些凝固,王瑞儿又没心没肺地推了几下陈蕊儿。 “你去吧,画幅画给她们看看,我娘说了你的书画冠绝都城,名门世家的娘子中当属第一。你送给我那副母鸡带小鸡的图,我让我娘裱起来挂在我卧房了。” 王瑞儿话音刚落下,不少小姐拿着帕子捂着脸,挡住忍不住偷笑的表情免得因此失礼。 窦子鱼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觉得这位王瑞儿小姐实在天真可爱。 不过,窦子鱼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梁都近年来连番战火,更是连续两次更换了主人。都城之外,民不聊生,先是皇帝昏庸后来又是战乱。 而都城里的名门们似乎并未受到这些影响,仍然时常举办宴饮之类的聚会。若不是如此,王瑞儿的娘亲又如何知晓陈蕊儿画技了得呢? 在座的这十二位千金小姐,虽然都还未婚配,但也都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家族将她们教养长大,她们的婚配不仅是她们个人的事情,也事关家族联姻。 想来陈蕊儿和谢昕这样的没少参加变相的相亲宴会。在宴会上展示才艺,有个好名声,才能博个好夫婿。 可惜了今天在场的人是窦子鱼,几位小姐怕是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窦子鱼出身不正,就算真是前梁王遗骨血,那也是私生子,名门世家自然不屑他的出身。 就算将来他登基为梁王,也只是晋人手里的棋子,没有自由,死生也由晋人操纵。 这样的人可不是好夫婿。 就算有梁王后的承诺,那也不过还是一枚棋子,没有真正的实权,空有名分也没用,同样死生操纵在别人手里。 这样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要来也没有意义。 所以,没有人愿意在窦子鱼面前展现才艺。 不过,既然不愿意展现自己的才艺,为什么又提议要比试才艺呢?这些名门千金的心思真是复杂难猜。 难猜吗?其实不难猜。 没有人希望自己被选中,但又希望别人被选中。晋人现在势力强大,必然有人被选中。那这个人最好是别人,而不是自己。 除了王瑞儿,在场的千金们都是这般心思。或者王瑞儿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以天真单纯来隐藏真正的目的。 窦子鱼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 她管这些干什么呢,反正她又不会真的娶这些名门千金。 窦子鱼虽然是女孩子,却暗自感觉自己跟这些名门千金完全不是一类人。 窦子鱼出身栾国。栾国尚武,女子从小习武都是常事。窦子鱼便是如此。 她会拳脚功夫,却不会女红针线。她读过书,但没有精修过琴棋书画。 后来跟着母亲一起生活,多少学了些针线等活计,也不过是为了日常生活便利。 窦子鱼在这里走神,王瑞儿又催促了陈蕊儿几次,陈蕊儿脸色明显挂不住了。 好在顾忌场合,陈蕊儿不好当场翻脸,只是不动声色推开了王瑞儿的双手,身体稍稍侧倾跟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不过,这个姿势使得陈蕊儿靠得窦子鱼更近了。 王瑞儿似乎没察觉陈蕊儿默默流露出来的冷漠态度,其他几位小姐却是感觉到了,大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望着她们。 这时,谢昕终于出来为陈蕊儿解围了。 “窦公子,我等今日赴宴都是客人,你现在住在梁宫里勉强算是主人,不如你来给我们打个样儿?” 谢昕这话对窦子鱼不太尊敬,还故意学了王瑞儿的“打样”来说,隐隐含着一丝讽刺。 窦子鱼愣了一下,随即内心苦笑。 也是了,“他”不过是不知真假的傀儡,谢昕却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嫡女,在对方眼里两人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对方自然要早早表明态度。 谢昕的话说得不客气,其他几位小姐没有一个觉得意外的,而且还是全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只是现在戏谑的对象变成了窦子鱼。 ☆、第20章 “梁”王剑 “...琴棋书画...我没学过。” “没学过?那你识字吗?” “学过几个字,读过几本书,略懂得些道理罢了。” 窦子鱼实话实话,这些东西不是短时间能练出来的,也没必要遮掩。 在晋王太后这边看来,霍小飞猎户出身,识几个字认得书已算不错了,若是她还能吟诗作画弹琴起律那就是有问题了。 而于窦子鱼这个假身份而言,前梁王养在都城之外的私生子,既然没把他接回都城,没有让他认祖归宗,那就是没打算让他将来继承王位。 如此一来,前梁王自然也不会认真教育他,只是让他学些做人的道理适可而止,不会给他发展壮大危机梁王室嫡支的机会。这么一想,窦子鱼没有文采便是情理之中了。 谢昕静静听着窦子鱼回答其他千金的话,目光微敛,心里又多了几分对窦子鱼的鄙夷。 “你学过字,那会写字吗?”王瑞儿的注意力从陈蕊儿转移到窦子鱼身上。 “呃...写得不好,勉勉强强。”窦子鱼汗颜。 “呵呵,”王瑞儿竟然笑出了声,“既然会写那就写来让我们看看。” 窦子鱼表情为难。 可有王瑞儿起了头,旁边几位小姐跟上应和,似乎都想看窦子鱼出丑。 逃不过了。 窦子鱼心里叹了口气。 既然都想看那就写罢。 窦子鱼半情不愿拿起毛笔,在宫女铺好的宣纸上写了三个字“窦子鱼”。 “噗”王瑞儿不客气地又笑了,其他几位小姐虽然没笑出声但都捂着嘴,只有谢昕看不太出表情,只有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 “果然是勉勉强强...”王瑞儿评价道。 虽然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心里也做好了准备,但面对众人的嘲笑,窦子鱼还是羞红了脸。 忽然,窦子鱼感觉腰上一阵酸疼,竟然是王瑞儿扭了他一下。 “你一个男孩子,扭扭捏捏地,学得倒像个小娘子,哈哈哈...” 窦子鱼不可思议地瞪眼看着王瑞儿,其他小姐们也像见了鬼一样地看着王瑞儿。 王瑞儿察觉异样,不解地捂着脸问:“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窦子鱼暗自吸了口气,侧身偷偷看向不远处的宫女太监们,以及就站在她身后的福海... 窦子鱼现在明白了,王瑞儿不是假装的,她也不是单纯天真,而是真的蠢。 窦子鱼看到了福海的脸色,虽然福海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窦子鱼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背后除了一身冷汗。 过了,过犹不及。 王瑞儿是蠢过了头。 而窦子鱼则是装过了。 一味地畏畏缩缩,不是示弱,而是在打晋王太后的脸。 知道错了得马上弥补。 窦子鱼吸了口气转头说道:“我乃男儿,不修琴棋书画,只从小学过些拳脚功夫,若是众位姐姐一定要看小弟的才艺,不若我耍一段剑舞。” 窦子鱼这番话暂时让众人忘记了王瑞儿刚才的失态,纷纷把注意力又转回了窦子鱼身上。 “你会剑舞?”谢昕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窦子鱼没多做解释,转头对若芳道:“取我的剑来。” 窦子鱼说的剑指的是她平时练功用的木剑。在这种宴会场合,肯定不可能用真剑。 若芳诺了一声从人群退出去,旁边的福海眯了眯眼也跟着退了出去。 窦子鱼背着手等待。 说起来,乐芳菲真实年龄十四岁,跟在座的小姐们一般的年纪,可无论是形貌还是心境都跟她们差了很多。 窦子鱼挺胸抬头站在场下,自我感觉颇有几分气势,可惜她个子不够身材又偏瘦弱,气场自然就小了几分。 没有等太久,若芳和福海一起返回来,福海手里捧着一柄镶着珠玉宝石的宝剑。 福海走到窦子鱼面前笑眯眯说道:“小公子,太后娘娘听闻您要舞剑,特命老奴取了这把宝剑过来,太后娘娘说...让您玩得尽兴。” 窦子鱼微微愣一下,随即半跪谢恩,然后才接过福海手里的宝剑。 可是就在窦子鱼接过宝剑之后,她吓得差一点把宝剑失手掉落地上。 这把宝剑的剑鞘上面镶嵌着五色宝石,剑柄则是触手温润的青色玉质,青玉中间刻着一个字“梁”。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宝剑。这是一把货真价实价值连城的宝剑。 应该说它是一把非常有名的宝剑。 它叫梁王剑。 这是初代元天子分封诸侯时赐给初代梁王的宝剑。 它是梁王的身份象征,是属于每一代梁王的专属佩剑。 当年前梁王死于王宫内,伪帝宁冲搜遍了梁王宫都没找到这把梁王剑。 据说前梁太子冲出都城时随身带着梁王剑,但他身死后宁冲仍没有找到梁王剑。 也是因为没有得到梁王剑,宁冲到死也只是伪帝。 可以这么说,梁王剑重于玉玺。玉玺可以更换,而梁王剑从有梁国起就只有这一把。 没想到梁王剑早就落在了晋人手里。 更没想到它现在又落在了窦子鱼手里。 晋王太后这是什么意思?给窦子鱼撑腰? 窦子鱼心里苦笑,撑腰的意思有一分,可震慑梁国人的目的有九分。 不止窦子鱼看到了剑柄上的梁字,周围的几位小姐刚才好奇伸头过来看,大概这几位全都看到了那个梁字。 有两三位可能没反应过来,或者不知道梁王剑,可距离窦子鱼最近的谢昕和陈蕊儿却是知道的,因为她们都忍不住抽了口气,陈蕊儿甚至还小小地“呀”了一声。 谢昕脸色变了,忍了又忍后就要忍不住询问时,却听得旁边有人替她问出了口。 “这把剑上面好像还刻了字,是个...梁字吗,还是我眼睛看花了?”王瑞儿盯着窦子鱼手里的宝剑好奇地问道。 窦子鱼没有答话,只是在众人面前亮了亮梁王剑。 谢昕再次确定窦子鱼手里拿的就是梁王剑,在惊呼出口前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窦子鱼没再管其他人的反应,握着梁王剑的手紧了紧。 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她现在要活下去只能紧紧握住这把梁王剑。 窦子鱼甩了下头,走到场地中央,抛去杂念,抬起手中的梁王剑舞出一片片剑花... ☆、第21章 李昊 梁都的景色哪里最美? 如果问的是梁宫里的人,他或她会告诉你是御花园。如果问的是梁宫外的梁都人,他们会告诉你是大明湖。 大明湖位于梁都南边,直通济水。 秋光气爽,泛舟湖上。 一艘玲珑画舫在大明湖上缓慢前行,上面挂着一面红底黄纹锦旗。红底黄纹是官营教坊的标致。 不时有游船靠近玲珑画舫接送宾客。由此可见教坊生意颇为不错。 一艘乌蓬扁舟在大明湖中飘飘荡荡。 艄公盘腿坐在船头,摇橹横放在腿上,遮阳草帽下闭着双眼,似乎是坐着睡着了。 船篷里隐约传来说话声。 “公子,前两天晋王太后在御花园举办赏花会,点了好几位梁国世家的小姐参加,半公开的公布那人的身份,还想给他定亲呢。咱们到梁都好几天了,就一直这么游山玩水下去吗?” “得逍遥一日得一日逍遥。” “公子!御弟殿下!您忘了陛下的嘱托了吗?” “菊儿,你怎么跟朝里的那些老头子一样,整天就知道说教。” “奴婢天天说教,您还不是一样当成耳边风。” “小苏,”里面的声音突然提高,“快来救救你们家公子,公子我快被菊儿磨起耳茧了。” 船头的艄公睁开了眼睛,一脸无奈的表情看了一眼船舱道:“公子,我们就这么一直随水飘荡吗?如果您真想上玲珑画舫,不如干脆点靠过去。玩一次,满足一下,然后干正事。” “呜~~”船舱里传来公子非常假的哭泣声,“小苏也坏,谁说我没干正事了...” “哼,”那位菊儿冷哼了一声,“连续五天游大明湖,就绕着那艘玲珑画舫转,又不敢靠过去,有贼心没贼胆。” “哎呀哎呀,菊儿又冤枉我...我来这里又不是看画舫的。” “不看画舫那为什么老围着它转,难道看它的客人不成?” “正是看有谁上了它的船...小苏,公子我吩咐你找的人看到了没有?” “嗯...好像看到了,那个人刚上船不久。” “哎呀,你看到了怎么不跟公子我回报,真是耽误事情,”公子语气听上去挺着急地,“赶紧靠过去,公子我要上船。” “咦,公子你真的在盯人?” “当然了,你真以为我闲着没事干天天游湖吗?大明湖比得上我们帝都的碧水湖?你们呐,跟了我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公子我是什么人吗?我会真的耽误陛下的要紧事?” “嘿嘿,奴婢不是怕公子又犯傻病嘛...” “找打,敢这么说你们家公子,欺负我好脾气。” “哎哎,公子别打,菊儿这里赔礼道歉了,是菊儿误会了公子。” 船头的艄公站了起来,望着玲珑画舫摇起船橹。没一会儿,扁舟就靠近了画舫。 木子是玲珑画舫的龟公,专门等在船舷上招揽客人。 木子远远地就看到一艘颇为简陋的小船像这边驶来,作为专业拉客人士,他很快就发现这艘小船有些眼熟,似乎这几天一直能在附近看到。 木子并未因为船只简陋就对船上的客人失去兴趣,而且颇有一些期待。 人嘛,第一次总是会有些胆怯。 有些富家公子对玲珑画舫好奇心痒,心里想上来,可面子上胆子上又不敢。在周围徘徊几日,最终还是抵不过诱惑,几番内心挣扎还是要上船。 若是没钱的穷人家,哪有闲工夫连着数日在湖上打转,还不如早早回家攒钱去了。 木子紧紧盯着那艘乌篷船,心里猜测着会是哪家的小公子。 一阵秋风过,乌篷船的帘子掀了起来,从里面走出来一男一女。 女子十六七岁的样子,看穿着打扮明显是丫鬟。 男子...居然是个光头,面白无须,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着书生袍,怕是会被认作哪里来的和尚。 和尚看不出年纪,有可能是青年才俊,也有可能是保养很好的公子哥,因为他的气质非常出众,绝对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 木子皱眉,有点猜不清楚来客的身份。不过,他看到了男子腰间价值不菲的配饰,肯定对方有钱就行。 乌篷船行到画舫旁边,有人过去帮忙稳定船只搭木板,木子跑过去伸出手扶着船上之人登上画舫。 男子登船之际回头看向充当艄公的小苏:“罚你看船,不许上来。” 小苏一脸“我才不稀罕”的样子,伸出摇橹一撑,把乌篷船跟画舫拉开了距离。但他也没走太远,就跟随在画舫左近。 木子引着男子主仆往画舫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问道:“公子怎么称呼?” 光头男子笑眯眯道:“在下李昊。” “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还是由小的给您介绍一下?” “我们不是来找姑娘的,而是来找客人的。” “嗯?”木子脸色一正,这是来找麻烦的? “别担心,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光头男子依然笑眯眯地,“在下要见车渠子公子,麻烦小哥帮忙传个话,就说一个叫李昊的光头要见他。” 木子眉头一皱,首先的想法就是不想帮忙传话。 不过这时候,旁边的丫环往木子的手里塞了一块银子,悄悄道:“劳烦小哥了。” 木子掂了下手里的银子,挺重的,差不多有二两多。 有钱能使磨推鬼,二两银子足够让木子多一句话。 木子找到车渠子带了话。 车渠子正在听歌女支弹琴,听了木子的话后心里琢磨李昊是谁,自己不认识叫李昊的家伙... 忽然,车渠子瞪起了眼睛,他想到了一个叫李昊的人。 难道是这个人? 车渠子难掩惊讶,吩咐木子立刻把人带过来。 光头男子带着丫环来到包厢,推门进入。 车渠子看着来人,脸上惊讶依旧。 竟然真的是他?他竟然已经到了梁都?他为什么会先来找他? 车渠子愣了片刻,赶忙从座上站起来,走到光头男子面前行礼。 光头男子笑意不减,挥手免礼。他随意地走到刚才车渠子坐的椅子上坐下,好像包厢的主人换成了他一样。 这个光头男子是谁?这个李昊到底是谁? ☆、第22章 御弟元吉 四百年前,元天子统一天下建国。始皇分封功臣,其中有一位是始皇的亲妹妹烈风公主。 烈风公主以女子之身南征北战,为始皇建立元朝立下无数功劳。始皇亲自为烈风公主挑选夫婿,并封驸马为“御弟”。之后烈风公主的后代便承袭了御弟府。 御弟府的主人世袭封号“御弟”。 之后的四百年里,御弟府一直都是元朝非常特殊的存在。 御弟府每隔两三代就会出现名传天下的君子,成为元天子的左膀右臂。御弟府忠于元天子,其荣耀甚至超过了皇室成员。 但是,可能是慧极易夭,御弟府人丁一直不太兴旺,而且严重的阴盛阳衰。 最近百多年,御弟府竟是五代单传,而这一代的御弟更是从小就体弱多病被送到了寺庙供养。 这一代御弟原名李昊,生下来时又瘦又小,一出娘胎就用汤药吊着性命。 后护国寺主持为他算了一卦,说他需要真龙之气和佛祖的庇佑。于是元天子赐李昊国姓,改名为元吉。元吉被送到护国寺出家,直到二十岁才还俗。 没错了,李昊就是御弟元吉。 因长相俊美,元吉做和尚的时候常被称为玉面佛,还俗后人送雅号兰陵君。 因有出家后还俗的经历,元吉的品性与一般的贵胄子弟颇为不同。 不了解元吉的人,说他风雅。了解元吉的人,说他疯癫。而身边伺候他的人,则说他是傻子。 今生的车渠子是没见过元吉的,不过前世的见过,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位风流俊和尚。 原来他这么早就到梁都了! 前世这个时候,车渠子已经随窦子鱼入宫。 当时他身在禁宫之中,往来消息不方便,没得到御弟元吉进梁都的确切时间,直到窦子鱼登基大典当日,御弟元吉突然现身发难。 原来元吉这个时候已经在梁都了!他竟真是一直在暗中筹谋。 不过,元吉见车渠子做什么? 昨天晚上,车渠子和孔先生对坐分析最新的情报。 情报显示明日御弟元吉才会到达梁都郊外,孔先生意欲找个原由把他拦在城外,尽量拖延时间以方便晋王太后安排好后续事情。 梁都全面被晋人掌控,而御弟元吉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梁都,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车渠子面前。 车渠子暗自打量元吉,认定他肯定不是刚刚进城,多半已经在梁都呆了一些时日了。 元吉偷入梁都,为什么突然又出现在车渠子面前? 车渠子满肚子的疑问看着御弟元吉。 而元吉呢...他笑眯眯坐在那里,很随意地拿起桌子上的零食就那么吃起来,似乎他是来吃东西的,而不是来谈事情的。 元吉没说话,车渠子也没说话。 包厢里的歌女支已经退出去了,房间里只有车渠子、元吉和菊儿三人。 元吉吃完了三块糕点,随手捡起桌上的巾帕,也不管是谁的,拿起来就用。 抹净嘴上的残渣,元吉一边擦着手一边感慨地道:“好久没吃到这么精致可口的点心了,这一路上为了赶路在下餐风露宿,到了都城又只能住在普通的客栈里,客栈里的点心做得太粗糙了。” 元吉罗里吧嗦一堆话,看似有重点,但又没重点。 车渠子不知元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点了点头表示应和,等着元吉继续往下说。 然而元吉却不说了,而是端起桌上的茶杯把玩着,小口小口品起了茶。 车渠子暗下心里的不耐,静静等着元吉的下文。 元吉喝了两杯茶后,舒了口气长气,终于又要说话了。 “听说玲珑画舫的芳瑜姑娘善折腰舞,昔年还得过前梁王的夸赞,不知在下今日能否有缘一见芳颜?” 元吉居然点了位舞女支。 车渠子闻言一怔,随即立刻道:“殿下要见芳瑜?那在下去跟画舫的人说一声。” 车渠子推门出来,平静的脸色立刻变了。他的表情略有扭曲。 玲珑画舫的芳瑜,明面上是舞女支,实则为晋国安插在梁都的奸细。 车渠子今日登玲珑画舫就是来找芳瑜拿情报的。 元吉一言就点中了芳瑜,是真的慕其舞技而来,还是芳瑜的细作身份暴露了? 元吉能不露行藏进入梁都,背后肯定有人帮忙。 那背后之人有可能是元天子安插在梁都的细作,也有可能是梁国人。晋人掌握了梁都的实权,却还没有掌握人心。 有可能是元吉背后的人发现了芳瑜的细作身份。而元吉今日来玲珑画舫是故意来揭穿她身份的? 芳瑜不是普通细作。 前梁王曾是她的入幕之宾,那把梁王剑正是芳瑜从前梁太子手里骗到的。她是孔先生手里一枚非常重要的棋子。 车渠子脸沉似水,来到芳瑜的闺房,简明扼要把元吉找上门的事情跟她说了。 听了车渠子的话,芳瑜并没有慌乱,拿出自己的行头,气定神闲地整理自己的衣裳,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 “车公子,不用惊慌,既然御弟只带了丫环登画舫,想来应该不是来抓人的。只要不是他当场抓我走,那就还有机会转圜此事。再说了,说不定他真的只是来看奴家舞剑...” 芳瑜轻言一笑,很是迷人。 芳瑜身为梁都名女支,见识颇广。 她相貌在玲珑画舫只算得中上水准,只是她善舞剑,气质如兰,身材窈窕有致,独有自己的一番风格。 相比那些狐媚妖娆的美女支,芳瑜更得权贵们的喜爱,很多人还爱得死心塌地。 见芳瑜不乱阵脚,车渠子心里对她大加赞赏。 “过了今日这一关,我便向老师提议让你离开玲珑画舫...” 车渠子这话是在暗示要给芳瑜升职。 这些年芳瑜立下不少功劳,足以让她更进一步。等升职之后,她可以隐居幕后管理其他细作,不用再亲自抛头露面。这样不但更安全,还可以脱离玲珑画舫,摘掉舞女支的身份。 芳瑜脸色一喜:“多谢公子,芳瑜定会帮助公子度过今日之危。” ☆、第23章 芳瑜 御弟元吉走了。 他在玲珑画舫上待了半个时辰,吃了糕点,喝了茶水,看了芳瑜舞剑,然后拍拍尸比股就走了。 多余的话一句没说。 多余的事一件没做。 御弟元吉来地诡异去地潇洒,留下车渠子与芳瑜两人面面相觑。 饶是芳瑜见多识广,也对元吉的来意摸不着头脑。 “...故弄玄虚...” “不行,不能浪费时间了,我必须马上回去禀报老师...你跟我走,不管元吉是否识破你的身份,你都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芳瑜眼睛亮了一下,不过旋即摇了摇头:“我不能跟公子一起离开。现在还是白天,我跟公子一起下船太显眼了,容易被有人心留意到。公子先走,我稍候再独自离开。” 车渠子想了想,觉得芳瑜的安排更妥当一些,就说道:“按你说的办,我先走。你不要耽搁太久,以免元吉再有后手。” 车渠子匆匆离开玲珑画舫。 返回的路上,车渠子一直在思考元吉突然现身的目的。 送走车渠子,芳瑜回到自己的闺房。 摘下金银首饰,洗去铅脂芳华,换上一身粗制布衣,宛若换了一个人。 她没有马上离去,而且取了纸笔出来,写了一封信留在桌上,然后又写了一张字条塞在竹筒里藏在了床板下面。 做完这些,芳瑜悄悄离开了房间,隐藏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静静等待时机。 几个公子哥风流快活,醉醺醺被家仆和玲珑画舫的龟公们扶着换客船回岸。 芳瑜四下一看,跟了上去,假做家仆跟着上了客船。 此一去,再也不用回这生活了六年多的玲珑画舫了。 … … 晋人占领梁都快有两个年头了。最开始那半年里,梁都时常宵禁或戒严,后来就极少了。 今日入夜后,梁都街上的气氛又有些紧张,因为城防营四处搜查,说是有江洋大盗潜入都城。 因为事情涉及到元天子钦差御弟元吉,将军李阔亲自布置搜城,争取以最小的动静找到元吉。 然后,他一无所获。 因园里,孔先生和车渠子都在等人,他们等到了李阔的回报,但没等到御弟元吉。 元吉不见了。 李阔的人搜遍都城所有酒楼客栈也没找到他。 李阔:“孔先生,是否扩大搜寻范围?元吉提到客栈很可能是故布疑阵,实际上却藏身在某个人的家里?” 孔先生:“不行,不能把事情扩大。李将军,请让你的人秘密搜索,务必不要让太多人察觉。对方毕竟是御弟,我们只能私下里行动。” 车渠子:“老师,元吉偷入梁都,又突然现身,现在又消失,他到底想做什么?” 孔先生摇了摇头没说话,先让李阔离开后,又留了车渠子一会便让他也离开。 从孔先生处出来,车渠子去见芳瑜。 芳瑜离开玲珑画舫后直接出城,入夜后来到了因园。 车渠子拿出一块令牌交给芳瑜。 芳瑜看着手里的令牌心情激动。这是密探总管的身份令牌,以后她将管理晋国安插在梁都的所有细作密探。 “这是你应得的。” “多谢公子提携。” 芳瑜收起令牌,见车渠子眉头紧皱,于是问道:“公子还在为御弟的事情烦心?” 车渠子:“元吉不见踪影...作为天子钦差,元吉既然现身了为何又要消失?如果他不想我们知道他的行踪,那为何今天又要出现在你我面前?” 芳瑜倒了杯茶放到车渠子手边后道:“也许他确实知晓了我的身份,明面上不挑明,只是警告我们,暗示他知道我们都干了什么...” 作为晋国的细作,芳瑜没少做损害梁国和梁王室利益的事情,其中最严重的应是欺骗前梁太子了。 芳瑜不但从前梁太子手里骗走了梁王剑,还像伪帝宁冲出卖了他的藏身处。 也就是说,前梁太子的死,芳瑜是幕后黑手。 换句话说,晋人害死了前梁太子。 这件事若是捅出去,在目前的形势下对晋人的图谋非常不利。 芳瑜认为如此似乎很有道理。 可问题是御弟元吉并未宣扬这件事,也没有要控制芳瑜的意思。他现身之举更像是提醒。 难道御弟元吉打算投靠晋王? 别逗了。 车渠子心里一出现这个想法就遭到了自己的嗤笑。 这个天下,谁都有可能背叛元天子,唯独御弟不会。 他确实不会。上一世里,直到车渠子死亡,御弟元吉都还站在元天子身边。 “难道御弟想利用这件事跟我们做交易?”芳瑜又提出了一种可能。 车渠子沉吟了许久后摇头。 前梁太子这件事并未没有解决的办法。 如果元吉真的把这件事揭发出来,晋国这边完全可以舍弃芳瑜。 把芳瑜交出来,由她承担所有罪名,甚至还可以攀诬其他诸侯国。 所以这个局并非无解。 车渠子道:“若御弟意在交易,他便不该现身,而是突然发难。如今你离开了玲珑画舫,他没机会了。” 芳瑜犹豫了一会又说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车公子,御弟有没有可能意在挑拨?” “挑拨?” “今日御弟现身玲珑画舫,只见了你和我,随后便不见踪迹...事后大家又对他的来意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孔先生会不会怀疑我们两个?” “怀疑我们什么?” “怀疑我们与御弟暗中有勾结...” 芳瑜的猜测像一记棒喝落在了车渠子的心头。 元吉只见了车渠子和芳瑜,他们三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再没有其他人能证明。 而元吉的行为诡异不合常理,无论怎么猜测都是漏洞百出,似乎暗示着其中另有隐情。 御弟元吉现身却什么都不做,只为在孔先生和他身边人之间种下怀疑的种子? 细想之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通。 车渠子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 在御弟点名芳瑜之前,车渠子可是单独跟御弟在一起的...不,当时在场的还有御弟的仆人,那是他的人。 想来想去,车渠子觉得自己被御弟元吉暗算了,暗暗后悔自己太莽撞不该独自应对御弟元吉。 孔先生这样的谋士最是多疑,说不定真的会对车渠子心生芥蒂。 车渠子暗暗懊恼,以为自己猜中了御弟元吉的阴谋。 芳瑜送车渠子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第24章 相依为命 落叶飘黄,满园桂花香。 微风轻拂,烟纱飘动。 窦子鱼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毛笔,认认真真地写字。 御花园赏花宴上出丑,晋王太后便加强了她的功课。窦子鱼现在每天除了练拳脚,就是练字,从最基础的描红开始。 一根线香在案头缭绕燃烧,散发出淡淡的檀香,驱散蚊虫骚扰。 “吱呀”推门声响起,线香正好燃烧到尽头,时间刚刚好。 “小公子,该去惠妃娘娘那里了。” 窦子鱼写完最后一笔,舒了口气放下笔。 晋王太后有令,让窦子鱼多多亲近惠妃娘娘。 如今窦子鱼每天都会去萦华宫陪惠妃用午膳,有时候也会留用晚膳。 窦子鱼更衣出来,瞧见一个蹒跚行走的身影。 那身影听到声音转过身行礼,正是童玺。 童玺没死。 他熬过来了,如今吃着太医院开的新药,比之前恢复得快了一些,只不过依旧不太有精神。 看到童玺,不由会想到另一个人...宴会那日璃清出宫后再没有回来,听说是被调到孔先生跟前当差了。 璃清离宫自然是车渠子的手笔。他现在还不想除掉璃清,而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挖出前世指使璃清的幕后之人。 璃清的事情暂时与窦子鱼无关按下不表。 窦子鱼带着若芳和春喜刚来到慈宁宫正殿,便看到惠妃娘娘派来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惠妃娘娘每天都会派人过来接窦子鱼,一来是表示亲近态度,二来是则是给窦子鱼壮声势。 惠妃总是说窦子鱼身边伺候的人太少了,可晋王太后就是不给她添人,惠妃恨不得把自己的人给窦子鱼用。 其实窦子鱼身边用不了许多人,她现在只能在慈宁宫和萦华宫两个地方出入,人身不得自由,要那么多人伺候也没用。 惠妃派过来的人是陈奉和刘喜儿。 窦子鱼对着陈奉拱了拱手。她还没得到正式的封号,目前在宫里算不得正经主子。 “有劳陈公公和喜儿公公了。” 陈奉连忙还礼:“小公子多礼。” 往萦华宫的路上,窦子鱼会跟陈奉打听一些惠妃的事情。 “惠妃娘娘今日还好?她的头疼症状可有转轻?” 惠妃三年前大病过一场,病后就留下了时常头疼的病症,吃了一年的汤药调理不见成效,后来就没再吃药了。 这两天相处之中,惠妃对窦子鱼颇为关照,窦子鱼投桃报李建议她继续吃药调理身体。 陈奉哀叹了口气,一脸的愁容:“天气一转冷,娘娘头疼的症状就会更重,每年冬天都特别难熬...希望太医院的方子能有效果,至少能让娘娘多睡几个安稳觉。” 窦子鱼道:“娘娘是大善之人,定有后幅。” 陈奉拱手:“托小公子吉言。” 萦华宫是近几年梁宫最特别的存在。 因它的主人一直都在,萦华宫没经过战乱洗礼,是梁宫里唯一没有遭到过破坏的地方。只是昔日繁华已逝。 惠妃娘娘今日亲自下厨整治了四菜一汤,与窦子鱼坐下来一起用饭。 “你尝尝这个丸子,”惠妃舀了一碗丸子汤放到窦子鱼面前,“鱼是今天刚送过来,送过来的时候还是活的,我把刺都挑出来了。” 这是一盆青葱鱼丸汤,惠妃亲手杀鱼,亲手把鱼身的刺一根根挑出来,亲手把鱼肉剁碎,加上蛋清等佐料做成了一锅鱼丸。 看着碗里面飘荡的几片绿油油的葱花碎,窦子鱼忽然感觉眼睛有点热。 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惠妃对窦子鱼的宠爱,时常让她想起过世的母亲。曾几何时乐芳菲与欣怡翁主便是这样母女相依为命。 只是...窦子鱼是假的,她不是惠妃心里以为的他。 旁边的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目不斜视,只有若芳时不时偷偷往那边看一眼。 惠妃和窦子鱼坐在一起吃饭,就像普通人家的母子一般。看着这幅场景,若芳心里颇有些怪异。 饭毕,自有宫女太监收拾碗筷,窦子鱼跟着惠妃在园子里走动消食。 走着走着,惠妃忽然停下了脚步,她看着窦子鱼,朝旁边挥了挥手。 跟在身后的太监宫女们纷纷退到了远处,若芳似乎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退了下去。 “孩子,你有什么打算?” 窦子鱼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哎,”惠妃幽幽叹了口气,无奈地抚了下窦子鱼的头,“时不我与,现在晋人势大,我们娘俩在这梁宫里也不过苟延残喘...” 惠妃神情颇为惆怅。 在惠妃看来,窦子鱼懵懂无知又心性单纯,比前梁王更不适合坐在那个王座上。 惠妃是个通透人,并不执着于权势地位。 如果可以,惠妃更希望能带着窦子鱼出宫,让她过普通人的生活延续前梁王的血脉。 惠妃心里明白地很,窦子鱼的未来将是九死一生,梁王宝座对他是荣耀也是杀机,唯一的生机反而在脱离梁王宝座。 窦子鱼自身没有任何依仗,惠妃认定只有自己才能帮助窦子鱼。 “子鱼,你可愿认我为母?”惠妃突然问道,“晋王太后的意思,你我心里都明白,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但是,我还是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窦子鱼茫然了一瞬,随即半跪下来:“惠妃娘娘,我亲娘已逝,只剩了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这几日与娘娘接触,虽然时日尚短,但我觉得就像回到了小时候跟母亲在一起时一般。娘娘与我之恩,就像母亲,我愿意跟娘娘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确实是相依为命。惠妃对这四个字颇为感动。 “好孩子,以后我们娘俩就相依为命...” 惠妃望着窦子鱼,不由想起了前梁王,眼眶不由湿润。 过了一会,惠妃打起精神对窦子鱼道:“事不宜迟,你的名分要尽快定下来,我明日便会跟晋王太后提这件事。等正式公告天下后,我会向晋王太后提出亲自教养你,以后你就住到萦华宫来。” 听到惠妃这话,窦子鱼心里苦笑。 晋王太后肯定不会同意窦子鱼搬到萦华宫住。即使只为了掩饰身份,窦子鱼也不能跟惠妃住在一起。 ☆、第25章 筹谋 梁都百花巷,达官贵人群居之地。当今朝堂,内阁大臣多半都住在百花巷。 梁都柳叶胡同,世家名门祖居之地。惠妃的娘家,陈姓世家的当家者就住在柳叶胡同。 世家大族规矩最是繁多。 陈家住在都城的人从老到小共有二十三人,其中包括了嫡支和偏房。按照规矩,二十三口人每天晚膳都在一起用。当然个别有事的可以请假。 今日亦不例外。有几个人因事没来,其中便有长房嫡女陈灵慧。 之前御花园宴会,晋王太后点了陈灵慧,但陈家以抱病为借口换了偏房的陈灵茵。之后晋王太后说到做到命太医到陈家为陈灵慧诊治,似乎陈灵慧就真地病倒了。 陈家饭堂里,陈灵茵坐在最外面一桌,跟她同桌的都是偏房的小孩子,有女孩也有男孩。 食不言寝不语,陈家众人安安静静吃饭。 陈灵茵悄悄往内堂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有个空位,原本是陈灵慧的位子。 御花园宴会之后,陈灵茵去看望过陈灵慧。她原本以为陈灵慧是装病,可看到她本人后又觉得她可能真的病了。 饭毕,众人给陈老夫人磕了头后散去,陈家当代族长陈并留下,扶着陈老夫人回房歇息。 陈并是陈老夫人的小儿子,是惠妃的叔叔,家里排行老七,现在礼部任职。 回到自己房里,陈老夫人挥退下人,只留了陈并说话。 “慧儿的病怎么样了?” “张太医手下留情,只是让慧儿吃了些苦,并未伤她根本,估计再将养一段时日便会康复。” 陈灵慧有没有生病,自家人最清楚。原本确实只是装病,太医来了一趟就成了真病,下手的人必然是太医。 陈老夫人眯着眼睛道:“窦贞年轻的时候就睚眦必报,到老了还是这幅性子。”窦贞是晋王太后的名字。 陈并道:“当初母亲为何坚持不让灵慧去?” 陈老夫人忽然无奈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眸泛起一丝光亮:“已经折了一个进去了,不能再让下一代陷进去。”折进去的自然是惠妃。 陈并不是很赞同陈老夫人的做法:“娘,如今晋人势大,梁国已然在他们掌控之中,我们这样明着得罪他们,恐怕不妥啊。” “无妨,只是让慧儿吃些苦头,窦贞不敢真地把我们家怎么样的。窦贞要拉拢世家支持她,若是她敢对咱们家下手,必然会引起世家反弹。她一向聪明,不会做傻事。” “可是梁国迟早被晋国吞并,我们早晚都是要向晋人低头,现在弄僵了万一将来会留下后患...” “你们都认为梁国已经是晋国的了?” “难道还有变数?天子羸弱,自身都难保,就算有心这边也是鞭长莫及。” “前两天不是有那位御弟的消息了?” “听说他已经进了都城,可一直没有公开现身,晋人还在找他。御弟这般藏头露尾,岂不正说明天子也拿晋人没有办法么?” “唉,”陈老夫人也跟着叹了口气,“风已起,天下将乱啊...不过,距离真正乱起来尚有一段时间。晋国虽强势,却不敢真地不管不顾,否则便是众矢之的。 天子现在治不了晋国,可若晋国成了众诸侯国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便有机会联合天下伐晋。晋人正式顾虑这一点,才会迂回弄出个私生子来暂代。这也说明,晋王还不敢称霸。” 陈并:“娘的意思是在晋王称霸之前梁都会维持平衡?” “至少表面上看会是这样,”陈老夫人道,“我们家有个惠妃,若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让她出宫,咱们家还可在晋人和天子之间周旋一二。可现在惠妃改了主意...” “惠妃娘娘若是铁了心站在晋人一方,那我们家就只能舍弃她了?” “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拖累全族,不过倒也未必是舍弃,或者可以两手准备。” “娘打算让惠妃站在晋人一方,而家族站在天子一方,两边都占了,将来无论谁胜谁败总能保全一方?” “我正是这么想的。之前我便问过你可愿退守回老家,你说家中这一代子弟才杰倍出,不忍心害他们无处施展抱负。” “儿子明白,若想继续留在朝堂,就必须选择一方,要么效忠晋王,要么支持天子,没有中间选择。” “没错,梁国没有第三方势力,只能二选一。而元天子占着大义,与世家的利益息息相关,家族只能选择元天子。” “娘,儿子明白,也知道该怎么做了,那惠妃娘娘那边...” “明天递我的牌子进宫。” 陈并应诺后道:“对了,饭前宫里传了消息出来,晋王太后接连召见内阁大臣,似是讨论那个孩子的事情。” 陈老夫人沉吟了一会道:“看样子晋人要正式把那孩子推出来了...” “娘,你见过那个孩子,他当真跟前梁王长得很像?” 到目前为止,窦子鱼只在后宫亮过相,没有在前堂露过面,是以真正见过她的人并不多。 “很像,非常像,要不然也不会让惠妃失心疯了。” “若真有这么像,会不会真的是前梁王的遗骨血?”以前梁王当年的风流成性,留下个把私生子实属正常。 “是或不是都无从考证。他落在晋人手里,已是身不由己,是或不是都无关紧要。一个小孩子,还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独木难成材。” 想到前梁王室的血脉就这么断了,陈并和陈老夫人皆是唏嘘了一番。 “娘,儿子怀疑晋国九王子已经秘密到达都城。” “算时间,他确实早该到了。” “只不知为何他跟那位御弟一样也是隐在幕后,御弟这般作为还可以理解,可晋国九王子也这么做就有点琢磨不透了...” ... 百花巷。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停在了第三家门口。 车渠子从车上下来,敲开了这家的大门。过了一会,孔先生也从车上下来,与车渠子一起进了这家。 这家的主人是内阁陈阁老。这里也就是陈蕊儿的家。 一个时辰后,孔先生和车渠子离开。 他们来地悄无声息,可却是走的大门。就在当夜,孔先生夜会陈阁老的消息传到了各个该知道的人家里。 梁都的局势在静悄悄中慢慢发生着变化。 ☆、第26章 莫名其妙的毒杀 萦华宫。 惠妃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眼睛望着石桌上放着的木牌,神情有些茫然。 这是今天早上递进来的陈老夫人的牌子。 惠妃最近虽然情绪起伏颇大,却也不是真的疯了。陈老夫人为何频繁入宫,惠妃心里都是明白的。 一边是家族,一边是自己想保护的孩子,惠妃心里还是有些挣扎的。不过,教她放弃窦子鱼却是做不到了,好不容易又找到活下去的意义,这一次再不妥协。 心里已有决定,可每次见到疼爱自己的祖母,惠妃还是忍不住会自责,她有些不太敢见陈老夫人了。 惠妃犹豫着要不要见陈老夫人。 午膳的时辰快到了,窦子鱼来到了萦华宫,惠妃让宫女把陈老夫人的牌子收了起来。 窦子鱼察觉惠妃似乎有些没有精神便问道:“娘娘,昨夜又没睡好么?” 惠妃按着窦子鱼坐下,笑着道:“老毛病了,不碍事,待会补个午觉就好。快尝尝,御膳房刚送来的桂花糕,还热着呢。” 惠妃亲手打开食盒,端出两盘桂花糕。她都没舍得先尝一口,就等着窦子鱼过来一起吃了。 窦子鱼倒了两杯茶水,一杯放到惠妃面前。 这是乐芳菲小时候的习惯,吃甜味糕点之前先喝一杯苦茶,之后再吃糕点会格外地香甜。 此时此刻,惠妃和窦子鱼不是母子胜似母子。 窦子鱼拿着筷子正要常常桂花糕的味道,忽然听到外面一阵乱,福海突然带人冲了进来。 “娘娘,惠妃娘娘,小公子...”福海一头冲进屋,先看到窦子鱼和惠妃两人,然后目光移到了那两盘桂花糕上,随即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惠妃面色不喜,不过没有当场发作,只是皱眉问道:“福公公,太后娘娘有急事吩咐?” “惠妃娘娘哎,老奴若是来晚一步就要出人命了...”福海夸张地扑到地上行了个大礼,“御膳房的陈亨举报张显仁在娘娘您的吃食中动手脚,老奴本来不信,却在张显仁的房里搜出了砒霜,刚听说张显仁送了两盘桂花糕给萦华宫,老奴吓得魂儿都飞了,急慌忙赶地就跑来了,老奴失礼失态之处还请娘娘莫怪。” 福海说地绘声绘色,惠妃娘娘脸色一沉却并不怎么动容。 惠妃反问福海:“你说张显仁给本宫下毒?他人现在哪里?” 福海道:“张显仁熬不过刑罚,自己咬舍自尽了。” 惠妃眼眸中闪过一道精芒,又追问福海:“陈亨举报的张显仁?那陈亨人呢,不会也咬舌自尽了罢?” 福海道:“陈亨还活着,不过老奴怕他诬告也对他用了刑,这才相信了他的话。” 惠妃沉声道:“带他来见本宫。” 福海道:“恐怕现下不行,陈亨眼下不良于行,怕会污了娘娘的眼睛。” “呵,”惠妃冷哼了一声,“陈亨举报张显仁救了本宫一命,他对本宫有恩,尔等务必将他医好。等他好了,再到本宫面前来回话。” 福海应道:“老奴遵命,回头便找太医给他治伤,定将他好好地送到娘娘跟前。” 惠妃又道:“多亏福公公处理了张显仁,也算本宫半个救命恩人,本宫这里比不得太后娘娘,没什么好东西,只能赏福公公五十两银子了。” 惠妃说完,便有宫女去里间取了红布包的五十两银子过来,福海欣然谢恩受赏。 福海来得快去得也快,毒杀后宫妃子这等天大的事情就这么草草过去了。 窦子鱼心里觉得别扭,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惠妃坐着沉思了一会,叫宫女抱了几只院子里养的猫儿过来。 这些猫儿是伪帝时期惠妃养的,它们的主要职责不是捉老鼠,而是试饭菜。 那个年代后宫里乱得很,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暗害了,谨慎一些不为过。 惠妃吩咐宫女几句。宫女把桌上的桂花糕撕碎了喂给猫儿。 一刻钟后,吃了桂花糕的猫儿还活得好好地。 惠妃挥手让人把猫儿和桂花糕都弄了出去。 窦子鱼一直在旁边看着,瞧着惠妃神色不好,终于忍不住问道:“娘娘,今天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 惠妃看着窦子鱼,眼中闪过一抹不忍,随后又叹了口气,挥退了所有太监宫女,屋子里只剩了窦子鱼和惠妃两人。 若芳也自觉地下去了,她现在连犹豫都不会了。 “哎,我本来不想让你接触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可又想着你身处禁宫里什么都不懂会更吃亏...” “娘娘,我不怕的,子鱼愿意为您分担。” “好孩子,我先问你,你觉得福海今天弄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窦子鱼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于是便答道:“有人给娘娘下毒,福海拷问了下毒之人,但也拷问了举报之人,有些反常,他似乎在暗示举报之人也有问题。 但是,总觉得事情的重点不对,御膳房的厨子为何突然给娘娘下毒,他们为何又敢对娘娘下毒?娘娘若出了事,他们该是被首先怀疑的对象,难不成他们本就没打算完事后活着?若他们是死士,又有什么原因出动他们? 还有一事我想不通,下毒之人的房里藏了砒霜,而下毒之人又咬舍自尽了,可刚刚娘娘用桂花糕喂猫,证明了桂花糕里并没有毒,虽然可以解释为他还没有动手,可又感觉他好像是被栽赃冤枉的,难道真正有问题的是那个举报之人?” 惠妃微笑看着窦子鱼:“你很聪慧,看出了问题,只是因为少了一些基本信息,所以没有想到关键的地方。” 窦子鱼双眼发亮看向惠妃,一脸的求指教表情。 “有一点你不知道,张显仁和陈亨都是陈家的人,也就是我娘家的人...” 张显仁和陈亨都是陈家的内线,他们不是被利益收买的那种墙头草,而是从小由陈家刻意培养后通过安排好的路子成为了御厨。 惠妃在梁宫这些年,张陈二人都曾帮过他。在伪帝时期,惠妃只吃他们两人做的饭菜。 “张陈二人暴露了,被晋王太后知道了?” ☆、第27章 惠妃表态 窦子鱼似乎被打通了关节,一下子就想到了重点。 惠妃点头:“显然是知道了。” 窦子鱼自以为明了了真相:“那他们都是冤枉的了?” 惠妃神情一变,眼神变得幽暗晦涩:“冤枉...那倒也未必...” 窦子鱼望着惠妃,思索了一会便理解了惠妃的意思。 虽然消息不灵通,有些事情窦子鱼还是知道的。之前第一次见惠妃和陈老夫人时,她便感觉到了两人对她态度的不同。 惠妃要收窦子鱼为子,陈老夫人不同意,或者该说陈家不同意。 张显仁和陈亨是陈家培养的,当惠妃和陈家利益一致时,他们会被惠妃所用,但如果两者利益不一致了,他们则是站在陈家那一边的。 如果下毒之事是真的,那就是陈家要除掉惠妃或者窦子鱼? 惠妃可是因为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才会黯然神伤? 窦子鱼心里有些恍然,想要劝慰惠妃,却又不知怎么开口。这事起因在窦子鱼,说不好就成了她挑拨离间。 想来想去,窦子鱼道:“娘娘,福海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颇为诡异,说不定背后还有隐情,未必就真是...” 窦子鱼没有点明,惠妃听得出她的话外之音。 “你能看透表面想到背后隐情,这很好,”惠妃颇为欣慰地看着窦子鱼,“有可能是陈家下手,也有可能是晋人栽赃嫁祸,你觉得这件事该如何应对?” 窦子鱼想了很久后斟酌着词句说道:“此事真相凭揣测实在难以判断,子鱼不知道该怎么做...当下局势子鱼如身在瓮中,看不清外面的情况,也身不由已。面对此局,子鱼只能被动承受,以不变应万变。” 窦子鱼面色微戚。说白了,她的意思就是什么都不做,消极应对。 惠妃道:“孩子,你的想法没有错。在获得足够力量之前,必须学会隐忍。” 惠妃知道的比窦子鱼多,想得也比窦子鱼更深。 窦子鱼被困梁宫,对她来说惠妃可能是唯一能救她的人。惠妃因窦子鱼继续留在梁宫,能帮她的人只有陈家。 下毒这件事,有可能是陈家要除去惠妃这个后患,也有可能是晋王太后故意离间惠妃和陈家。 不论是哪个真相,晋王太后想要的都是惠妃失去陈家这个臂膀。惠妃失去陈家支持,窦子鱼便一点机会都不会有。 福海处理下毒之事的手法粗糙处处漏洞,晋王太后不是怕被惠妃看出其中的端倪,她要的不是逼惠妃舍弃陈家,而是要惠妃主动舍弃陈家。 晋王太后要的是惠妃明确表态。 想到这里,惠妃想起小时候陈老夫人对她的教导,想起世家女孩从小被灌输的以家族为重的理念,心里不由苦笑。 就算晋王太后不设计这件事,陈家也会跟惠妃划清界限。 既然如此,那便如了大家所愿。 惠妃想通了,召了宫女传话:“派人去陈家传话,就说本宫这几日身体抱恙,不方便召见陈老夫人...陈老夫人的那块牌子就不用送回去了。” 以前惠妃病了,总会召陈家的人进宫陪她,而这次却是拒绝召见。还有那块牌子,没了那块牌子,陈老夫人就不能主动请求觐见,只能被动等待惠妃召见。 惠妃不见陈老夫人了,以后也不见了。 窦子鱼听着惠妃吩咐下去,心里五味杂陈... 梁宫之外,柳叶胡同。 陈老夫人已经得知惠妃传过来的消息,也已经知晓张显仁和陈亨暴露。 陈并背着手走来走去,神情略显焦躁。 “娘,晋王太后下手了,她要对我们陈家下手了?” “我看未必,窦贞处理张陈二人的手法颇为草率和收敛,不像她以往的性子,更像是不想跟我们陈家撕破脸,只是不知她从张陈二人那里知道了些什么...” “娘的意思是她拿住了我们陈家的把柄?” 张显仁和陈亨,身为御厨在禁宫过年,从前梁王到伪帝再到如今,他们背后做下的事情肯定不少。单说一样,前梁王子嗣稀薄,陈家在其中没少出力。 陈并道:“张陈二人的事都是陈年旧账,就算现在翻出来,对我们家影响也不大罢。” 陈老夫人道:“换了别人可能不会怎样,可窦贞是窦家人,她若是想小题大做,还真有那个资格。” 陈并心急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陈老夫人道:“窦贞这是在警告我们家,那我们就如她所愿老实一段时间...就说我病了要养病,全家闭门谢客,家里的孩子每天轮流过来侍疾。” 陈并应了是又道:“若是晋王太后又派太医来怎么办?” 陈老夫人目中精光一闪:“来便来,我就不信她窦贞敢在咱们家里把我害死...这大梁国还没改姓晋呐。” …… 数日后,一叶扁舟沿着济水驶入大明湖,在大明湖畔靠岸。身穿灰布粗衣的男子从船上下来,跟着人流向街角走去。 人群在前方汇集,那里是官府发布通告的地方,上面常年贴着几张江洋大盗的画像。 前面人头攒动,男子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能挤进去,于是拉住前面的人问道:“兄台,请问前方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 前面的男子回头看了灰衣男子一眼,兴高采烈地道:“大喜事啊,咱们梁国有太子了。” “太子?梁国太子?不知哪位做了太子?”男子追问道。 “晋王太后找到了前梁王留下的遗骨血,正是这位做了太子,告示上说免去册立太子的仪式,等钦天监选定吉日直接举行登基仪式。” “前梁王的遗骨血...那不是很糟糕,前梁王可不是好君王,梁国破国就是因为他,他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 “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就算前梁王的儿子当了梁王,可说了算的还是晋王太后。晋王太后是闻名天下的贤后,有她辅佐,我们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 “都是晋人说了算,那立不立太子有什么关系,兄弟为何说这是大喜事?” ☆、第28章 庄言 “当然是喜事,有了太子便有了国君,有了国君梁国才能更长时间的安定,国家安定了我们百姓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呵呵,兄弟所言有些道理,小弟明白了许多...兄弟懂得这些大道理,比我们这些普通贫民强多了,可是读过书?” “实话告诉你,我没读过书,就是最近常去听洛子讲学,这才懂了不少道理。” “敢问洛子是哪位?” “洛子是外地来的游学之士,上个月来到咱们梁都,这个月开始在北极阁讲课。” “哦,那这位洛子讲课收多少束脩,小弟有几分兴趣也想去听一听。” “洛子不收钱的。洛子说教化于民是功德,咱们梁都又是劫后重生,洛子体恤大家就不收钱了。” “这位洛子真是大好人啊...” “可不是,一开始听课的人少,也就七八个,后来慢慢越来越多,现在都要早点过去占位子,不然就只能在后面站着听了。” “那小弟真要去见识一番,不知洛子每日哪个时辰讲课?” “每日申时到酉时。” 灰衣男子又套了几句话便走了。 北极阁原是梁都香火最旺盛的道观,因伪帝推崇佛家,前些年北极阁支撑地颇为艰难,直到晋人控制了梁都,情况才好了一些。 灰衣男子走街串巷,一路不停来到了北极阁。 此刻距离申时还有段时间,北极阁里人烟清冷,只偶尔有小道童跑来跑去。 灰衣男子径直进了道观的后院,路上遇到的道士没有一个拦他的,显然他是这里的熟客。 灰衣男子推门进了一间屋子。 房间里有一名青衫中年男子坐在案几前写着东西,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灰衣男子后立刻站了起来。 “九公子,您回来了。” 灰衣男子点了点头,自顾自走到屋子里间换衣服,再出来已变身白衣儒衫青年。 白衣青年,也就是九公子,正是晋国九王子庄言。 庄言做到书案前,拿起青衫男子之前写的文章,略微扫了一眼后道:“洛子,这几日讲课颇有成效,梁都底层的风气改善了不少。” 原来那青衫男子便是路人提到的洛子。 洛子垂手站在旁边,认真听着庄言吩咐,原来他是晋国九王子的手下。 “这两天有什么发现?”庄言问道。 “按照公子的吩咐,我们在北极阁附近安插了人手,果然发现了几个可疑的人,其中大部分都查到了幕后之人,只有一个跟踪到半路把人丢了。” 洛子抽出书案上的一叠纸递给庄言:“这上面就是查到的幕后之人名单。” 名单上的人基本都是梁都本地的世家官僚。 洛子在梁都讲学,其中涉及到梁都政事以及天下大势,必然会引起梁都相关人士的警觉。 不过,庄言真正想引出来的人却不在这个名单上。 庄言把名单放到一旁问道:“那个跟丢了的人什么样子?” 洛子一边回想一边道:“渔夫模样打扮,每天总是开讲后才到, 一直在外圈站着,从来不跟旁边的人说话,看上去有些孤僻。” 庄言:“怎么判断他有问题?” 洛子道:“他身上没有鱼腥味,也没有土腥味,不是渔民也不是农民。” 庄言:“在哪里跟丢的?” 洛子:“大明湖畔。跟踪的人跟着他到了湖边,没想到他直接跳了湖,我们的人不识水性,没能跟踪下去。后来增派人手寻找踪迹,一无所获。” 庄言:“那人每天都来吗?” 洛子:“也不是每天,有时候会隔一两天。” 庄言沉思了一会道:“他还会再来吗?” 洛子道:“他前天来过,昨天没有来,属下们打草惊蛇了?” 庄言沉吟了一会道:“如果他再出现,我会亲自处理。” 洛子犹豫了一下道:“公子,对方身手不错,您...” 庄言一挑眉头神色带了几分笑意:“对你们家公子我的身手没有信心?” 洛子无奈道:“公子是主子,是金枝玉叶,是贵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您每次以身犯险,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只恨自己无能,无法替殿下分忧...” 耳听着洛子还要长篇大论下去,庄言连忙打断他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们担心我,我一定会小心的,好不好?” 洛子心知庄言听不进劝,但又不能不说,结果也只能是叹口气罢了。 申时到,洛子在北极阁外院讲课。 外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距离课桌近的人都席地而坐,外围的人则只能站着听。 此时外围站着的人还不算多,随着时间推移,人数不断地在增多。 庄言身着白色儒衫,手里拿着一柄折扇,一副公子哥的派头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他身边还有几个差不多样子的公子哥们,这些人看热闹的心思多过听讲。 庄言摇着折扇半遮着脸,掩饰着自己四处搜寻的目光。 酉时已到,洛子的课结束了。 庄言没找到那个渔夫模样的人,看样子他今天又没来。 课堂解散了,但是人群还没有散去。 北极阁每天酉时一刻施米,这些人是等着领米回家的。洛子讲课的时辰有讲究,一开始来听课的人就是冲着北极阁施米来的。 道观施米的摊子已经摆出来了,人们自觉地去那边排队。 这时候,庄言看到有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穿着粗布短衣,没有去施米摊子那边排队,而是低头向外面走去。 庄言心中一动,跟了上去。 布衣男子一路都低着头,好似不想被路人看到他的样子。这让后面跟踪的庄言更加怀疑对方的身份了。 走过几个小巷子,布衣男子来到了大明湖畔。这个角落挺偏僻的,附近几乎没有人经过。 眼看着布衣男子跳入了水中,庄言确定了对方便是洛子提到的那个人。 跟还是不跟?水下追认颇为麻烦,很容易跟丢还容易遇到危险。 庄言略有犹豫后潜入了水中。他不想就这样放弃。 庄言水性算是不错了。 他不敢跟得太近,怕被对方发现,但又不敢太远,怕在水中失去对方的踪迹。 还好,对方游得不快,而且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第29章 王子与御弟 这里面是哪儿? 庄言从水面上浮起半个脑袋,透过芦苇的缝隙四处张望。 这是某个宅子的后院,后院有一处水塘,庄言此刻就潜伏在水塘中。 这个水塘是从大明湖引过来的水,下面的水渠被人为扩大了,把水塘和大明湖连在了一起。 对方潜入大明湖,不是偷偷摸摸出城,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这处宅子。 对方已经出了水塘,看着对方留下的痕迹,庄言等待了一会也爬上了岸。 这处宅子应该很久没有人住了。 水塘被芦苇覆盖,院子里杂草丛生,旁边的木质亭台也是年久失修。 这是一处荒宅。 在梁都,这样的荒宅很多。 前些年战乱,不少人家匆忙逃出都城,很多宅子就荒废了下来。倒是世家大族在逃亡的时候总会留下看守的人,他们的宅子受影响比较小。 晋人占领梁都后,抽不出人手整理这些宅子,只是给宅子上了锁,在都衙做了登记。 这些无人认领的宅子过些年就可以作为赏赐奖励给立功的人。 晋军攻占梁国,一群士兵将领等着封赏,能利用梁国的现有资源最好。这还有利于让更多的晋人迁移到梁国居住。 庄言上了岸,没有轻举妄动。 眼下宅子里情况不明,一旦暴露可能会被困死在这个荒宅里。 庄言在后院藏了起来,准备等天黑再行动。 深秋的天黑地已经变早了。 没有等待太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庄言隐藏在亭台下方的一处草丛中,倾听着四周传来的动静。 风声,水声,虫鸣... 天公作美,今夜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或明或暗的星星点缀在夜空中。 庄言皱了皱眉,轻手轻脚从草丛中出来,沿着草丛分开的方向悄悄潜行。 正如庄言预料的一样,这处宅子不大。从水塘往左走不远就出了小花园,外面接着五六间屋子,应是原来主人起居的地方。 这是个普通的两进宅子。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宅子里没有生火的迹象,几个屋子里也黑漆漆一片,似乎并没有在这里。 庄言瞪着眼睛蜷缩在墙角下,终于隐隐约约听到了说话声。 声音太小,听不清楚,似乎是左边屋子传出来的,庄言慢慢挪步来到那间屋子窗下。 还是听不清楚。 庄言抬头望向窗户,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戳向窗户边缘。 居然没戳破。 庄言仔细看,这才发现窗户不是纸糊的,而是薄薄的透明琉璃窗。 窗户里面不知用什么东西遮住了,挡住了里面的光亮。只有靠得非常近,才能看到有淡淡的光晕从里面透出来。 一处普通的两进宅子,不但自带了一个小花园,小花园里的水塘能通济水,而屋子用的窗户居然是琉璃的。 这家的主人是什么身份?琉璃窗户可不是单单有钱就能装得起的。 庄言心里闪过几个猜测。 “呱”有什么东西叫着跳过来,庄言吓了一跳,下意识挪开了脚,神色惊疑地看向地面。 原来是一只青蛙跳到了庄言脚背上。庄言挪脚的动作惊走了青蛙。 看着青蛙呱呱叫着跳进了草丛里,庄言双眼精光一闪,身体没动但警惕性又提高了几分。 房间里静悄悄的,说话声已经没有了。 庄言猜测刚才的动静是不是惊动了里面的人,犹疑是不是应该转身离开。 没有听到脚步声,但是屋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光线从屋子里泄露出来。 庄言一个警醒,转身就跑。 “门外的人可是九殿下?”屋里传出来说话声。 庄言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身后。 没有人从屋里出来,没有人出来追赶他。而屋里的人似乎猜到了他的身份,难道他们早就发现他了? “九殿下深夜来访,为何不进来一见?”还是屋里的人在说话。 庄言心中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庄言不跑了。 他甩了甩衣袖,整了整衣冠,如果里面那人是他以为的那位,那他不想在他面前出丑。 庄言来到屋门口,屋里透出的光线不算强烈,但因为外面黑夜的反差,刺地庄言眨了眨眼睛。 屋里有三个人,两个站着,一个坐着,而坐着的那个人正是庄言最近一直在找的人。 因为游水过来,庄言身上的衣衫有些发皱,但他身姿挺拔气度不凡,此刻更是挺直了腰杆,抬头挺胸,颇有几分气势。 御弟元吉人中龙凤。 晋国九王子庄言名声尚未显露。 庄言不想输给元吉,尤其是对方就在自己面前。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元吉本人,以前也只是见过他的画像。元吉的光头太有特点了,非常容易辨认。 “果然是晋国九殿下,”御弟元吉做了个请的动作,“九殿下请进,寒舍鄙陋,委屈殿下将就一下。” 庄言把刚从怀里掏出来的折扇打开摇了摇,动作很是风雅,可惜扇子泡过水纸面发胀皱起来了,扇面上他自己提的字也沾了水晕花了。 庄言没注意到扇子的异常,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元吉身上了。 庄言进了屋,双手抱拳做了个揖礼,展现了作为王子的礼仪教养。 王子与御弟,这两个身份有点难区分孰高孰低。毕竟元吉这个御弟是封号,而不是真正的元皇宗室子弟,而庄言却是真正的诸侯国王子。 庄言主动对元吉行礼,行的是晚辈见长辈的礼节。 “请坐,有些简陋,九王子不要嫌弃,”元吉回头吩咐身后的菊儿倒水,又吩咐木子去拿点吃的过来,“九王子还没用晚膳吧,因为藏身在这里不方便生火,九王子将就用点。” 庄言嘴角一抽,果然对方早就知晓他潜伏在院子里了,或是对方在诈他? 木子端上一盘糕点放在桌上,菊儿倒了一杯清水放到庄言面前。 庄言没有动。就算要装潇洒也得保持底线,他现在别人的地盘上,吃的喝的自然要多加小心。 元吉不勉强庄言,笑了笑指着木子道:“九王子跟踪我这个属下来到这里,你可知道他是谁?” 庄言打量了木子,然后摇了摇头。 ☆、第30章 故居 “他本是江湖人士,遭逢家变,为了报仇屠杀仇家满门,后被官府捉拿,因其向有豪侠之称,被元天子召见。天子念其情有可原,免去死罪收为官奴...” 这个人叫李槐,他的前半生堪称传奇,几次死里逃生,后被元天子看中,巷子酒楼说书先生的话本里不乏他的故事。 在江湖传说里,李槐成了官奴,跟在元天子身边办事,没想到其实他跟了御弟元吉。 “他现在叫木子,是我的护卫,”元吉似笑非笑地看着庄言,“之前便听说晋国九王子武艺高强,今日一见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元吉言下之意暗示庄言今日行事莽撞了。 庄言不知木子底细就一个人跟踪过来,若是有心人设下的圈套他怕是难以逃脱。 庄言承认自己确实鲁莽了,不过他也是有原因的。他之前就推测木子可能跟御弟有关,他就是冲着御弟元吉来的。 心里这边想着,庄言面上却做出惭愧状:“在下好奇心盛,行事确实有些不妥,还好遇到的是御弟。不知御弟为何入都城不见人而躲在此处?” 元吉道:“九王子不是一样么?” 庄言月前便到达了梁都,同样选择了先隐居,只有晋王太后和孔先生知道他在哪里。 不过,元吉似乎早就知道他在梁都了,是哪里泄露了风声? 庄言心里有了一番计较。 庄言和元吉相见,两个人心里都有鬼,又都想探知对方的意图,说起话来遮遮掩掩虚虚实实。 元天子派元吉来梁国,元吉身上必有元天子的旨意,庄言想知道旨意上的内容,以及元吉有什么底牌。 晋人扔出来窦子鱼,在梁国这盘棋上下了一子,元吉会怎么应对? 之前元吉在玲珑画舫会见车渠子的事情,庄言知道。他跟孔先生讨论了很久,也没想出来元吉的用意。倒是车渠子说也许对方是想离间车渠子和孔先生。 庄言觉得车渠子的想法有点道理但是不切实际。 车渠子是孔先生的弟子,但还谈不上左膀右臂,他只是最近才有所表现获得了孔先生的格外赏识。眼下他是跟在孔先生身边做一些重要的事情,但也不是非他不可。 离间车渠子和孔先生,庄言实在看不出来对大局能有什么影响。 元吉当然不会告诉庄言自己打算做什么,便顾左右而言他。 “九王子知道我们现在身处何处吗?” 庄言朝屋里四下张望,烛火的光芒让他看清了房间里的布置。 “在外面看这是一处普通的荒宅,不过这屋子里倒是别有一番讲究...” 看屋子里房梁的材质,还有鼻端若有似无的独特芳香,这屋子竟是用千年水沉木造的。再加上窗户镶嵌的琉璃,以及房间里家具的样式...种种特意之处,都表明了这家的原主人必是权贵之人。 可这宅子面积不大,配不上权贵之人的身份,最有可能的是某权贵用来养见不得人的外室的。 前梁王风流成性,雨露遍洒梁都大地,不仅限于梁宫内。像他学习,当时梁都的贵族们也流行养外室。 庄言猜测道:“这里是前朝某贵族金屋藏娇之处?” 元吉笑着摇头:“非也。此处宅院的主人是一位翁主,她曾远嫁栾国,后带着女儿又逃亡回梁国。前梁王懦弱胆小,没本事替翁主和她的女儿做主,只是收留她们在梁都住了下来。” 庄言略一回想道:“你说的是欣怡翁主?这里是欣怡翁主母女的故居?” 元吉道:“正是。当年栾国之乱,天子曾想过扶助欣怡翁主母女,可惜被欣怡翁主拒绝了。” 庄言道:“当年栾国之事在下也有耳闻,可惜栾王乐毅一代枭雄,竟是亡于宵小之手。” “天子也是甚为乐毅君主惋惜,尤其是他身故之后栾国陷入了混乱,至今不曾选出新的君王,栾国名存实亡。” 庄言闻言目光一闪低下头敛去自己的情绪。 当年栾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强国,栾王乐毅能力强有大志,元天子恐怕没少因为他而头疼。 说什么天子为乐毅之死而惋惜,天子怕是高兴地都想开宴庆祝了。说不得当年栾国之乱背后就是天子挑唆的,说不定出手的正是面前这位御弟。 御弟元吉一副笑呵呵光头模样,他可早就不是吃斋念佛的和尚了,而是搅动天下风云的幕后之手。 庄言面色不变好奇地询问元吉:“欣怡翁主母女现在何处?” 元吉面色一正道:“传言因前梁王无心扶助欣怡翁主母女,跟在欣怡翁主身边的人相继离开返回了栾国。他们原本是乐毅的亲信,借着乐毅的名号拉起几支义军,一直在与乱王对抗。 至于欣怡翁主母女...湮没于红尘之中,早就没了她们的消息。这处宅子在伪帝时期便已荒废,想来她们多半没能逃过那场劫难。” 伪帝宁冲占领梁都后,对窦王室采取了灭族处理。欣怡翁主母女身边没有人保护,十有八九逃不过那场屠杀。 只能说欣怡翁主母女后期的存在感太低了,连死了没死都没人注意,也没个确切的消息。 庄言不由叹道:“可惜...”毕竟她们曾是一国之后和一国的翁主。 元吉道:“这处宅子相比其他荒宅小了许多,是以一直不曾有人打这里的注意。”所以他们才选了这里藏身。 庄言挑起大拇指:“御弟真会选地方,李阔将军找遍了全城,偏偏漏掉了这处宅子。” 能带领大军攻占梁都,足以说明李阔不是粗心大意之人。他带人全城搜捕元吉,绝不可能不搜荒宅,却还是没搜到元吉三人,这说明什么? 晋人一边必有元吉安插的眼线。 庄言没有因为自己得出的结论而慌乱。 元吉是元天子的人,元天子经营天下,一代一代延续数百年,在各国安插眼线奸细是少不了的。 就像晋国,同样也在其他诸侯国安插有眼线奸细。 庄言对这座宅子和原主人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元吉。 “御弟打算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吗?” ☆、第31章 各怀鬼胎 “主子,我们不离开这里吗?” “不用。” “我们藏身在这里的事情已经暴露,那位晋国九王子会不会带人来抓捕我们?” “呵呵,他不会。再说了,就算他带人过来,那也不是抓我们。我们又没作奸犯科,不是犯人。” “可...万一晋人丧心病狂暗地把我们处理了呢?” “晋王太后和九王子还没有那么蠢,杀了我们那等同于给天子送上对付晋国的把柄。” “那我们这样一直藏起来要做什么?” “目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啊?可是那个什么窦子鱼已经被立为太子了,过不了多久就会登基,我们不阻止吗?” “不知道。” “...主子,你这个不知道...” “你们家主子我是真的不知道。” 元天子派御弟元吉来梁国是为了阻止晋国吞并梁国,最低目标是拖延晋国吞并梁国,若是找到削弱晋国的机会那就超额完成任务。 元吉和晋人在梁国这个棋盘上对弈,他想要的是最终的胜利,而不是对方走一步就上去怼一步。 要赢得最后的胜利,就要考虑全盘布局,不但要考虑自己下的棋子,也要利用对方的棋子。 晋人抛出了窦子鱼这颗棋子,元吉并不打算吃掉这颗棋子。 梁王,这个位子总是要有人坐的,是不是窦子鱼不重要。 虽然元吉也想推一位元天子的傀儡做梁王,可目前不论是他还是元天子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以目前梁都的形势,就算元天子这边推出了新梁王,也没什么用处。梁国的要害城市和权重职位还是在晋人手里掌握着,就等同于晋王掌握梁国。 元吉现在的初步想法是把梁国的朝政搅成浑水,给晋人在梁国的把控制造麻烦。 梁国乱起来,晋人就难以掌控梁国。若是能把火从梁国蔓延到晋国...这是元吉最想要的。 由此可以看出庄言和元吉的区别,庄言想要的是梁国的稳定,而元吉想要的是梁国战乱。 所以庄言派人在梁都讲学,以此来影响底层民众的人心,以达到稳定梁都安定的目的。 而元吉,则憋着一肚子坏水。 “菊儿,再添两盏灯来。” “咦?主子,不怕被晋人发现我们了?” “人家都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没必要再委屈自己了。” 庄言知道元吉藏身在荒宅,必然会派人监视这里。元吉打算将计就计,利用监视者做出一些布置,以此来影响晋人那边的布局。 菊儿添了两支蜡烛,摆放在案桌上。 原本只点了一盏油灯的房间,瞬间变得明亮了许多。 元吉舒了口气,揉了揉眼睛,从案桌上的一叠子书信当中抽出了一张纸。 若是孔先生看到这张纸一定会震惊,因为这纸上写的是晋国在梁都的细作名单。 元吉竟然弄到了晋国细作名单。 元吉看着这份名单,沉思了许多后提笔圈出名单上几个名字。他不是要除掉这几个细作,而是要利用他们,来搅乱晋人的安排。 今夜,元吉要通宵做出一份计划。而梁都之外的因园里,也有一些人将要不眠。 庄言从荒宅离开,回到北极阁带着几个属下立刻出城,元吉的事情必须找孔先生商议。 因园里,孔先生、庄言和车渠子三人彻夜详谈。 车渠子:“老师,我们是不是暗地里把御弟控制起来?” 孔先生摇头道:“不可。元吉暗示九王子,他跟元天子安插的细作有联系,若是他被我们控制,细作那边肯定会发现端倪,消息传到天子那边,反倒会被天子利用来对付我们晋国。” 若是御弟在梁都失踪,首先被怀疑的就是晋人,元天子大可以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庄言道:“先生,既然不能暗地里控制元吉,那是不是就把他请出来,让他在明面上方便我们监视?” 孔先生道:“暂时不要。御弟是天子钦差,在明面上就连太后娘娘都要低他一等,明对明我们更束手束脚。” 庄言问道:“那我们应当如何对付他?” 孔先生道:“先监视起来,看他有什么动作,我们再做出应对。” 庄言皱眉道:“以前只听闻元吉是名士,今天见了他才感觉此人非常狡诈,言谈之间都有深意,颇为深不可测。” 孔先生道:“元吉小时候身在佛门,但因体弱不曾断过肉食,得了佛祖庇佑却不受戒晦。他性子无常难以捉摸,手段奇诡让人防不胜防,此人是大患。” 庄言道:“即是心腹之患,为何不干脆除掉他?我们可以栽赃嫁祸给别人。” 孔先生道:“不是没有人这么做过,但那些人都失败了。当年栾国势大,栾王乐毅就曾设计于元吉,结果却是乐毅身死栾王陷入混战。前车之鉴,我等不可无视。” 车渠子附和道:“元吉此人不可小觑,为达目的他连自己都可以下狠手,在没摸清他的目的之前,不适合轻举妄动。” 车渠子这番话有自己的私心。 在他前世的记忆里,御弟元吉其实是窦子鱼的支持者。因为有他在,与晋王太后的势力形成了诡异的平衡,窦子鱼和车渠子才能从中生存下来。 另外,因为经历过前世,车渠子知道元吉的后手,他打算利用这件事再给自己添一份功劳。 元吉这次来梁国带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那个东西叫盘龙壁。 在始皇年代,始皇建立元朝,分封十二位功臣为诸侯王。当时始皇拿出盘龙壁,十二位诸侯王各自将自己的血液滴入盘龙壁中。盘龙壁吸收了诸侯王的血由青色变为红色。 后来,天子发现盘龙壁只吸收诸侯王三代以内血亲的血液,于是便定下了诸侯王登基五年后必须亲至帝都面圣的规矩。 前梁王登基五年后同样去了帝都面圣,并在盘龙壁中留下了自己的血液。 前世里,在窦子鱼登基大典当日,御弟元吉突然拿出盘龙壁发难,当时是晋国九王子急中生智为窦子鱼解围。 车渠子以为盘龙壁便是元吉的杀手锏。 他只要先一步道出这一点,不但能显示他的才智,还以为让窦子鱼提前准备好。 ☆、第32章 秋意浓 元375年,深秋梁都。 秋意深浓。 一杯酒,情绪万种。 悲舞秋风。 叶枯黄,细雨疏冷。 秋风萧萧,已不是最佳的赏菊时节。 晋国名士孔先生却要举办秋日赏菊宴。地址便在梁都大明湖畔垂柳榭。 梁宫里。 晋王太后对窦子鱼道:“你也去瞧瞧吧。” 窦子鱼有点懵,猜不透晋王太后想干嘛。 惠妃指点窦子鱼:“晋人把控梁都一年多,可毕竟梁都乱了好些年了,隐藏在各处的魑魅魍魉不会少。在你登基之前,晋人会想方设法把这些人勾引出来,减少登基当日发生意外的几率。 这次是你入梁都后第一次出宫,盯上你的人肯定不少,晋人必会在暗中保护你。” 窦子鱼郁闷了一会道:“罢了,索性这几日一直在练字,若是他们又让我下场写字,总归是比上次强一些了。” 惠妃噗嗤笑起来,点着窦子鱼脑门道:“你这孩子倒是心大,亏为娘还为你担心。” 窦子鱼道:“跟那些想要害我的人相比,想我活下去的人势力更大,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至于那些冷嘲热讽,我吃饱穿暖日子不知比原来快活多少,何必跟他们计较。” 惠妃愣一下,看着窦子鱼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似乎也不错...” 惠妃有些惆怅。 窦子鱼跟前梁王长得像,惠妃有时候看到“他”就会想起前梁王。 在惠妃的心底藏着前梁王的影子,前梁王潇洒风流玉树临风,而窦子鱼身上却少了几分前梁王的儒雅。 接触得越多,惠妃愈发察觉窦子鱼跟前梁王的不同。 与窦子鱼相处的时间长了,惠妃不再像起初那样状若疯狂。平静下来后,她想的东西就多了。 惠妃初衷没有改变。不论窦子鱼什么样,她都会保护“他”。 惠妃现在考虑最多是窦子鱼的未来。 以前惠妃不想让窦子鱼永远留在梁宫,那是因为前梁王不喜欢梁宫,连带着她也不喜欢这座像牢笼一样的宫殿。 现在惠妃更加不想让窦子鱼留在梁宫,是因为她发现窦子鱼比前梁王更加不适合梁王这个身份。 她觉得窦子鱼太淳朴了,觉得窦子鱼一辈子也斗不过朝堂上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家伙们。 晋人不会永远让窦子鱼坐在那个座位上,而惠妃要做的是积攒手里的筹码,在决定窦子鱼命运到来的那一天,通过筹码换取窦子鱼的自由。 惠妃的目的很难达成,尤其在她失去了陈家支持后,但她还是要做。 今日是秋日赏菊宴的日子。 窦子鱼早早起床练功后换上新的衣裳。 这次前往赏菊宴是微服性质,晋王太后不让摆太子的仪仗。 窦子鱼没穿玄色,而是穿了一身白,只在腰间挂了一件玄玉配饰。 这段时间窦子鱼经常往萦华宫跑,被惠妃喂得稍微胖了一点,脸上好歹有些肉了,穿着今天这身装扮,看上去就像那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窦子鱼拿了把玉骨扇。这柄玉骨扇是孔先生赠给她的,扇面是一从兰花,孔先生手绘。 今天,跟着窦子鱼出宫的是若芳和童玺。 窦子鱼扮作富贵之家的少爷,若芳自然就是丫鬟,童玺便是书童。 童玺前些日子就康复了。现在的他比以前瘦了白了,也沉默了。 福海送窦子鱼主仆三人出宫。车渠子早就等在宫门口了。 窦子鱼上了车渠子的马车,一行人轻车简从去往垂柳榭。 上次入宫的时候,因为车里有孔先生,窦子鱼没敢看外面。这次车渠子在外面亲自驾车,车厢没人能管窦子鱼,她胆子就大了。 窦子鱼用扇子挑起车帘,伸出半个脑袋看着外面的街道。 梁都还是那个梁都,街道还是原来的街道,只是走在街上的行人变了。 街上的行人依然匆匆来去,愁绪凝结在眉头仿佛化不开,但不知道为什么窦子鱼却觉得大家的精神头不错。 就像生活虽然困难但已经有了希望。 窦子鱼打量着行人,心里若有所思。 马车经过垂柳榭没有停下,而是走过去一点停在了垂柳榭旁边的楼阁前。 窦子鱼来得早,距离赏菊宴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此处楼阁原本是茶馆,主家在战乱时离开,茶馆便成了无人之地,后来慢慢就成了无主的公共休憩场所。 今日主宴,孔先生先把这里占了下来。 车渠子带着窦子鱼上楼。 原本茶馆的二楼包厢门板都被卸了下来,整个二楼打通成了一间大厅。 窦子鱼来到楼上,看到大厅里的人先是愣了一下。她本来以为只有孔先生一个人在,没想到还有其他人在。 窦子鱼目光轻巧一扫,大概猜到这些人多半是士族子弟,是今天来客中身份比较尊贵的人物。 看到窦子鱼上来,孔先生立刻站起身迎过来,其他人不认识窦子鱼,只是跟着孔先生一起走了过来。 孔先生作势要行礼,窦子鱼立刻扶住他免礼。 这时候,其他人才明白了过来,多少对窦子鱼的身份有了猜测。 孔先生把窦子鱼迎到上座。窦子鱼推辞了几番,在孔先生的坚持下坐定。 孔先生坐在了窦子鱼下首,他面前的书案上放着几幅画作。 看样子,在窦子鱼来之前,孔先生等人正在品评画作。 窦子鱼猜测,这些画作很可能是下面几位公子的手稿,因为这些画作都没有装裱起来。 窦子鱼示意孔先生继续,摆出了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因为窦子鱼出现,其他人哪还有心情听孔先生的点评,但又不能明目张胆表现出来,只能偷偷暗地里打量窦子鱼。 打量过了,众人心里对窦子鱼有了初步评价...不过一个孩子罢了。 窦子鱼乖乖地坐在那里,她能感觉到其他人神态的变化,感受着众人眼神中深藏的蔑视。 正如对惠妃说的那样,她不是很在乎这些人的想法,因为这些人没掌控她的命运。 但是,这个上座的位置不好,背后正对着打开的窗户,窦子鱼时不时就感觉到后面有冷风吹过。 阿嚏! 窦子鱼忍不住打了喷嚏... ☆、第33章 垂柳榭 窦子鱼身体僵硬地坐在那里,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刚才窦子鱼打了一个喷嚏,车渠子当即命人找了一件斗篷过来。 一开始窦子鱼心里感谢车渠子,可等车渠子拿到斗篷后竟亲手被她披上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仅窦子鱼感觉车渠子的举动逾越,在场之人有不少都感觉到了怪异,就连孔先生都侧目看了车渠子一眼。 虽然众人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窦子鱼还是感觉到众人探究的目光变得更复杂了一点。 窦子鱼感觉压抑,不想跟车渠子共处一室,虽然明白自己不能任性,但她还是脱下斗篷站了起来。 “更衣。” 窦子鱼找了个最简单的理由,带着若芳和童玺下楼,并坚定拒绝了车渠子陪同。 窦子鱼装模作样去更衣,出来后不打算再回去楼上了。 窦子鱼不会逃跑,她知道自己逃不了,也没忘了自己服过离尘。 孔先生在垂柳榭设宴,必然周围会安排人手。他同意窦子鱼只带两个人出来,心里定然有底。 窦子鱼想溜达散心,童玺没说什么,若芳倒是提醒了一句后就算了。 说到童玺,他本来是孔先生的贴身童子,这次与孔先生再见会是怎样的景况呢? 窦子鱼对此有一份好奇,一直暗中注意着童玺,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大病一场,童玺康复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整天面无表情,不过该做的事没有偷懒。有时候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没问题的时候是完全不搭理别人。 生死的问题,童玺似乎已经解决了,但却把自己锁在了一个人的世界里。 垂柳榭由几条回廊交叉组合,每隔几段便是亭子。整个垂柳榭加起来一共十二座亭子,回廊数不清。 由于回廊曲折蜿蜒,回廊景色互不遮挡,不论站在哪里都能看到亭子里的景色。 今天,回廊和亭子里摆满了各样菊花。如今已是菊花开过的季节,要找到这么多开得正旺盛的菊花非常不容易。 为了今天的赏菊宴,孔先生下了大手笔。 此时距离开宴不到一个时辰了,仆从们来来回回忙碌地脚不沾地。 走廊上摆着凳子,给客人们临时歇脚。亭子里案桌茶几坐席,宴席就开在亭子里。 虽然名字叫赏菊宴,大家却都知道宴会的重点不在吃喝。 为了方便仆从走动,几个回廊的入口都用屏风挡上了,暂时不让其他人进入。 不少人围在入口处等待着,有书生模样的人,也有公子哥们,还有几位闺秀在不远处坐着等着。 彼时元朝风气还算开放,没有男女大防之说。只是世家名门的女子都会读书识字,以此学识区别贵门和平民。 前几朝还出现过女子扮男装考取功名的例子。 无一例外这些女子都出身名门,且她们都未入朝为官而是入了君王的后宫,一时传为人们茶余饭后聊天的佳话。 元天下十二诸侯国,在第二代君王之中曾出过一位女王。不过那是几百年前了,大家早就忘了这件事了。 栾王乐毅只有乐芳菲一个女儿,从小将她当作男儿来养,打得主意便是将来让乐芳菲继承王位。 是以,乐芳菲从小学的是君王之道,而不是这个时代女孩子们应该学的。 可惜乐毅去世太早,乐芳菲那时候太小,对君王之道也没学到什么,只是继承了乐毅的功夫。 小时候感觉不明显,后来长大了一些,乐芳菲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做君王。 乐芳菲的性格更像母亲欣怡翁主,只是在某些方面受了乐毅的影响。 当年欣怡翁主带着乐芳菲逃到梁国,乐毅的心腹在梁国陪了她们两年多离开,其中原因一部分是寻求前梁王支持失败,另一部分原因是乐芳菲母女对回栾国挣王位不感兴趣。 想到这里,窦子鱼在心里苦笑。 当年乐芳菲拒绝了成为栾王的机会,而现在她却不得不成为梁王。 人生际遇真如不测风云。 窦子鱼从楼阁那边出来就溜达到垂柳榭这边了。 站在远处打量那些等在外面的男男女女,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 说起来,乐芳菲当年在梁都的时候基本没见过人,现在的窦子鱼也只是见了那些进过宫的,而进过宫的又都不是普通人家。 想到这里,窦子鱼就想到了那天御花园里见到的那几位。 不知道王瑞儿现在如何了,那天她多次失态,回去后不知会不会被家里人教训? 还有那位陈蕊儿,不知道她现在还肯不肯跟王瑞儿做朋友了? 至于惠妃娘家的那位陈灵茵,多半不会有什么变化吧,毕竟只是替别人来的。 还有其他几位,窦子鱼印象不深,也就忘记了。 窦子鱼摇着小扇子,在路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 她这举动不太雅观,不过这个位置正好能让她偷听到不远处那些男男女女们的谈话,而又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在宫里消息闭塞,难得出宫一趟,窦子鱼想多了解当下的实事。她耳力好,很适合偷听。 若芳看着皱眉道:“小公子,您这样不太好...有失体统。” 窦子鱼不在乎道:“今日微服出来,又没人认识我,什么体统都没有。再说了,我就是累了歇会儿,待会人多了就走。” 若芳有些不满,扭头看向童玺,指望着童玺也能说几句。 童玺还是老样子,不苟言笑地站在窦子鱼身后,无视了若芳。 若芳皱眉,心里后悔没叫春喜一起出来。她左右看了看,还是不放心。 “小公子,这边距离大道太近了,来往的人杂乱,万一...不若我们换个地方?” 窦子鱼朝街道的方向看了看。 因为垂柳榭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街上行人看过来,有些人胆子大又好奇便跑过来瞧热闹。 眼看着几个平民伸着头往这边来,窦子鱼叹了口气站来换地方。她没走远,换了方向,转到了一棵柳树的后面。 这个位置距离入口处也不远,有树挡着少了不少窥探的视线。 ☆、第34章 大明湖蟹 站着偷听了一会儿,窦子鱼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今天这场赏菊宴还有另一个意义。 就在窦子鱼册立太子的文书昭告天下的第二天,内阁下发了另一份文书。 这份文书在梁国掀起了一片热潮,人们的响应远超过前一天。 在前梁王去世前五年,梁国便停止了科举。后来伪帝宁冲时期只任用自己人,也是废止了科举。 如今晋人占领梁国快两年了,科举终于重新对学子们开放。 快十年了啊,终于书生又有用武之地了...据说文书发下来那天,梁国境内无数学子流下了眼泪。 文书上不但说了要重开科举,还公布了第一场科举的时间。 第一场科举就在两个月以后,地点在梁都,凡梁都以及紧邻都城的三省学子都可以凭当地学堂或名士出具的推荐函参加。 时间地点资格凭证等要求都详细说明了,足见朝廷对这次科举的重视。这将成为接下来其他地区科举的示范。 从战乱中走来,晋国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到处都缺人,也正是有学之士大展拳脚的时机。 再有几个月就要入冬了,有几个地方急需人手,朝廷实在没有合适的人了,这才把第一次科举提前到了两个月后。 因为时间紧,远地学子不可能赶过来,所以这次的考试范围限定在了梁都周边三省。 科举有两点最重要,第一点自然是考试,第二点则是经营人脉。 距离都城比较近的几个大城镇的学子们几乎是公文发出来第二天就启程赶来梁都了。 如今梁国朝政由晋人把持,科举之后想要好出路,只能走晋人的路子。 孔先生举办这个赏菊宴,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拉拢学子,为晋国挑选有用的人才。 是以,今日的赏菊宴是开放式的,任何人都可以参与,不需要请柬,也不拘泥于身份。 孔先生说,这是不拘一格选人才。 总之,今日赏菊宴与两个月后的科举有关。 说起来,对梁国平民来说,科举比太子登基还要重要。毕竟科举的时间章程都定好了,而窦子鱼登基为王的日子还在商榷之中。 心里想得透彻,窦子鱼倒没有因为不被重视而自卑。她可是被逼着才做这个梁王的,不会因为过了几天宫廷生活就真以为自己飞天化龙了。 距离宴会正式开始还有两刻钟,垂柳榭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仆从们挪开屏风,陆陆续续放人进入走廊和亭子。 虽说任何人都可以进去,但平民们还是很自觉地只在外面好奇地张望,并没有跟着人流混进去。 窦子鱼主仆三人一直站在柳树下,也没有进入垂柳榭。 远处飘来了歌声,玲珑画舫正在向这边驶来。画舫体积大,不能太过靠近垂柳榭,它会停在不远的地方,用来回载客的船只运送客人。 窦子鱼遥遥向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玲珑画舫已经停了下来。 三艘载客的小船从画舫后面驶了过来,一群公子哥和书生从画舫转移到了客船,随后客船缓缓向垂柳榭行来。 真是有雅兴啊,这些人参加赏菊宴之前还要与莺莺燕燕温柔一番,估计他们之中在玲珑画舫过夜的人也不少。 窦子鱼看着那三艘客船腹诽了一番。 忽然,一个陌生的气息出现在背后,窦子鱼猛然朝前一跳然后转身... 一个身穿布衣的少年站在那里,茫然无措地看着窦子鱼。 习武之人向来警觉,刚才窦子鱼察觉背后有陌生人靠近,立刻反应与身后之人拉开距离。不过她好像反应过度了,这似乎只是个普通平民少年。 若芳不会武,她没有动,只是皱眉稍稍侧了下身体,略微挡住些布衣少年看向窦子鱼的视线。 而童玺仅比窦子鱼反应慢了一拍,横身当下了布衣少年。 窦子鱼看看少年的表情,再看看少年手里提的篓子,隐约听到篓子里传来爬动的声音,大概猜到了少年是干什么的,知道自己可能小题大做了。 少年有些畏惧,捏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不敢看窦子鱼。 窦子鱼叹了口气:“你有什么事?” 少年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看着窦子鱼:“小少爷,我这里有几只螃蟹,刚刚捉到的很新鲜,您要不要?” 窦子鱼心道果然,嘴上问道:“是大明湖蟹?” “正是,”少年脸上带了笑意,“大明湖特产螃蟹,以前只供给君王家,肉质鲜美肥厚。这个时节吃公蟹最好,黄肥膏白。我这里一共六只,五只公蟹,就一只母蟹。” 乐芳菲小时候吃过大明湖蟹,还是前梁王赏赐给欣怡翁主的。 窦子鱼走过去:“你打开篓子给我看看。” 若芳上前一步想要拦住窦子鱼,窦子鱼抬手把她推开。童玺就站在窦子鱼身边,随时准备好了出手。 布衣少年打开鱼篓亮给窦子鱼看。 果然是大明湖蟹。当年君王家的蟹,如今变成了百姓家的盘中餐。 窦子鱼道:“买了,全要了,若芳给银子。” 窦子鱼可没有钱,晋王太后就没给过她钱。 确切的说,除了窦子鱼的身体,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别人给的,全都不属于她自己。 若芳虎着脸买下了这篓螃蟹。 布衣少年得了银子,笑嘻嘻给窦子鱼鞠躬,然后蹦蹦跳跳跑走了。 若芳提着螃蟹埋怨窦子鱼:“小公子,这些螃蟹怎么处理?” 窦子鱼想了下道:“送去给孔先生,就说是我孝敬的。” 若芳黑着脸把篓子塞给童玺:“你去。” 童玺面无表情转身提着篓子走了。 见童玺走远了,若芳又教训窦子鱼:“小公子,刚才您太鲁莽了,万一刚才的少年是刺客怎么办?” 窦子鱼道:“若他是刺客,那我已被他刺中后背身亡。” 若芳愣了一下旋即脸色苍白。最开始少年靠近,可是窦子鱼先察觉的,若芳和童玺都慢了一步。 窦子鱼又道:“不过他肯定不是刺客,我也是虚惊一场。你想想,若他是可疑之人,周围的暗卫是不会让他靠近的。” 若芳茫然道:“暗卫?” 窦子鱼道:“就是暗中保护我的人,应该是这么称呼的吧。” ☆、第35章 “闺蜜” “你怎么在这里?这边是我们女孩子的地方,你该去那边。”王瑞儿指着中央孔先生等人所在的亭子说。 窦子鱼无奈地道:“王家姐姐,你还是那么心直口快。” 王瑞儿挑着眉甩了甩身后的斗篷,直接坐到了走廊的护栏上:“做人要真诚,这是我祖母教我的。” 窦子鱼道:“可你会不会真诚过头了...” 窦子鱼看了看王瑞儿,又看了看不远处凑在一起的名门闺秀们,虽然不是那么明显,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王瑞儿被其他闺秀孤立了。 王瑞儿顺着窦子鱼的目光看过去,这个姑娘性子直了一些,但并不是傻子,她很快就明白了窦子鱼的意思。 王瑞儿不在乎地道:“做人太虚伪,活着没意思。我跟她们不是一路的,她们走她们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窦子鱼暗自摇头,王瑞儿这种性格早晚要吃大亏。 王瑞儿似乎猜到了窦子鱼在想什么,说道:“过几天我就回北边了。” 窦子鱼道:“回北边老家吗?” 王瑞儿点头:“我娘嫌我到处惹祸得罪人,我自己也不喜欢这里,正好早点回北边去。” 窦子鱼没去过北方,心里不由有些好奇,干脆坐下来跟王瑞儿聊了起来。 难得有人愿意听她唠叨家乡,王瑞儿很开心,连带手脚比划地跟窦子鱼说着北方的风土人情。 窦子鱼和王瑞儿仿佛进入了两人世界。 旁边几位名门闺秀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有人偶尔往窦子鱼的方向看过去,几个人没有明着说什么,却互相使起了眼色。 窦子鱼感觉敏锐,察觉了那几位闺秀的小动作。她并不在意她们的窃窃私语,这几位她都不认识,不是以前进过宫的几位。 窦子鱼问王瑞儿:“今天就你自己过来么,上次见过的几位姐姐不来?” 王瑞儿道:“她们当然不会来。蕊儿和谢昕她们身份高贵,这种谁都能来的宴会,她们是不会出现的。” 王瑞儿这话说得带着酸气,看来她跟陈蕊儿等人的关系可能没有以前好了。 窦子鱼目光一闪笑着问道:“如果今日是琼林宴,那几位姐姐是不是会抢着参加?” 王瑞儿看着窦子鱼翻了个白眼:“琼林宴是君王赐宴,你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登基,估计琼林宴也省了。” 窦子鱼被噎了一下,但毫不在意地道:“那就是鹿鸣宴了,内阁总不会不办。” 鹿鸣宴,由内阁主办,宴请被选中的学子,同时会邀请一些名门子弟和名士作为陪客,陪客还可以带着自家的女眷参加宴会。 往届鹿鸣宴上,总少不了中榜的学子被某名士或名门看中,甚至当场定亲说媒的也不少。 对于学子和朝中官员来说,鹿鸣宴比不疼不痒只有荣耀的琼林宴重要多了。 王瑞儿似乎认真想了一会道:“那倒是很有可能,她们都等着嫁人呢。” “噗”窦子鱼和王瑞儿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这两个人倒是脾气性格有些相像,很是能说到一起。 旁边的闺秀听到笑声,不由皱起眉侧目看向窦子鱼两人。 窦子鱼有所察觉,举起扇子遮住了脸。 就在这时,有喧哗声传来。 窦子鱼伸头看过去,见到一群女孩子围着圈从入口那边向亭子走来,待她们走得近了些,才看到她们之中竟然有熟人。 王瑞儿惊讶地看向那边说道:“咦,好像是蕊儿她们,她们怎么过来了,之前我问她还说不来呢?” 窦子鱼道:“大概是她们不想跟你一起来吧。”跟王瑞儿聊得投机,窦子鱼说话也随便了很多,反正她知道王瑞儿不会在意。 王瑞儿白了窦子鱼一眼:“谢昕也来了,咦,陈灵慧居然也来了,她病好了?” 窦子鱼伸头:“哪个是陈灵慧?” 王瑞儿抬手一指:“穿绿色裙子的那个,你不认识她?” 窦子鱼道:“她上次没进宫,我自然不认识她,那位陈灵茵姐姐好像没来。” 上次御花园赏花宴,陈灵茵代替陈灵慧参加,今日垂柳榭赏菊宴,陈灵慧来了,陈灵茵却没来。 王瑞儿道:“陈灵慧比陈灵茵大两岁,以陈家目前的景况,她可比陈灵茵愁嫁。” 窦子鱼听了心中一动问道:“陈家现在什么景况,难道日子不好过了?” 王瑞儿挑了下眉,小脸上表情有些兴奋:“陈家得罪了晋王太后,也就是得罪了晋人,日子当然不好过了。” “就因为陈灵慧拒绝进宫的事?可宫里还有惠妃娘娘啊?”窦子鱼不解。 “惠妃娘娘不是拒绝了陈老夫人么,之后陈家几位在朝为官的爷们因各种原由受了牵连,除了陈七老爷,其他人都被赋闲在家了。” “有这么严重?” 王瑞儿忽然趴在窦子鱼耳边小声道:“我跟你说,我爹告诉我陈七老爷过几天也会辞官,之后陈家会送陈老夫人回南方老家,陈七老爷和陈家的几位都会跟着一起回去,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再回来就不好说了。” 窦子鱼斜眼看王瑞儿:“你爹怎么连这种事都跟你说,不怕你这个大嘴巴到处乱说吗?” “我爹就是担心我不懂事乱说话才会把这些事情分析给我听,就是让我晓得厉害。” “呵呵,那你爹白费心了,你连他说的话都一并说出来了。” “哪有,我才没这么不懂事。如果不是跟你投缘,我才不会告诉你这些。” “那我该说谢谢你了?啊,陈家有难,为何感觉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难道你跟陈灵慧不合?” “当然不合了。陈灵慧跟谢昕性子不一样,仗着别人都要喊她一声姐姐就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见了谁都要教训一番,比谢昕讨厌多了。” “看样子你没少被陈灵慧教训?” “那是她生病之前了,自从她生病之后就极少出门,我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 窦子鱼和王瑞儿坐在一起,两人凑头说话嘻嘻哈哈,看上去就像一对闺蜜一样。 两个人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可在旁人眼里就有点变味了。 ☆、第36章 陈灵慧 “我知道了,她们急着定亲是因为不想嫁给你。” “...我也不想娶她们。” 窦子鱼和王瑞儿头挨着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被众星拱月般围在当中的陈灵慧看到了她们,问旁边的人:“坐在王瑞儿旁边的那人是谁?” 其他人向那边看去,很多人并不认识窦子鱼,可谢昕和陈蕊儿是认识的。 谢昕目光一闪没有说话。 陈蕊儿手指一抬,趴到陈灵慧耳边小声道:“是那位...” 陈蕊儿手指的方向正是梁宫所在的方向,陈灵慧略一想便明白了。 “他怎么来了?你们不是说他文不成吗,今日这种场合他是来丢人的吗?” 谢昕看了陈灵慧一眼,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回答陈灵慧的问话。 陈蕊儿皱眉道:“他丢不丢人,晋人又不在乎...怕不是今天还打着那个主意,那我们可是来错了。” 这时候,谢昕抬头说道:“要不咱们回去吧,不凑今日的热闹了。” 陈灵慧不赞同:“来都来了,没得因为不相干的人乱了我们的方寸。” 陈蕊儿道:“就这么走了也不太好。” 谢昕没再坚持,她是不可能一个人转身走的,那么只能留下了。 看到窦子鱼往这边看过来,谢昕走了过去。 看出来窦子鱼是微服出行,谢昕没有行大礼,而是行了稽首礼。窦子鱼愣了一下,忙站起来还礼。 对于王瑞儿,谢昕只是点了点头。 谢昕看着王瑞儿问道:“你们来得这么早,有什么趣事吗?” 面对跟以前没什么差别的谢昕,王瑞儿忽然感到一阵心虚,眼珠转了几圈才说道:“谢家哥哥在孔先生那边,他们在赛诗。大家都可以参与,孔先生做评。” “赛诗啊,我没兴趣,”谢昕拍了拍手在王瑞儿身旁坐下,“那边人真多,有些吵,我也留在这里好了。” 王瑞儿瞅了瞅不远处的陈灵慧等人,对谢昕道:“谢家姐姐,蕊儿她们朝你招手了,她们在等你。” “哦,”谢昕朝陈蕊儿挥了挥手,示意对方不要管她,然后对王瑞儿道,“我不跟她们一起了。” 谢昕突然离开她们跑去跟王瑞儿在一起,陈灵慧和陈蕊儿都是不解。 “昕姐姐怎么了,突然就跟我们翻脸,转头跟王瑞儿好上了?”陈蕊儿语气有点埋怨。 陈灵慧若有所思地道:“她的亲事可能有眉目了...” 陈蕊儿咦了一声:“我怎么没听说?” 陈灵慧道:“是我猜测的。还记得前几天我们约她去北极阁吗,她不是也没去。” 陈蕊儿:“就因为这个?昕姐姐原本也不太爱凑热闹,未必就是...” 陈灵慧:“谢家南下的船队前天启航了,据说这次他们不出外洋,只到南边转一圈就回来,怕去给她置办嫁妆去了。” 船队出海一趟成本不小,去的地方越远物品差价越高,赚得也就越多。 谢家船队这次出海有些不同,拒绝了远途散客,言明了两个月内回航,说明他们有明确的目的地,且目的地并不远。 南方盛产红榉木,天下的贵族世家喜欢用红榉木给女儿打造家具。 陈蕊儿的外祖家就在南方,家里有一片红榉林。陈蕊儿的娘曾说过等她定下亲来就带她去趟南方,让陈蕊儿亲自挑选陪嫁家具的木材。 所以,陈灵慧一说谢家去南方给谢昕置办嫁妆了,陈蕊儿就信了三分。 陈蕊儿比陈灵慧和谢昕小了两岁,虽到了说亲的年纪,却也还没到愁嫁的地步,是以对谢昕有了归宿心里还是替对方欢喜多一些,毕竟都是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陈蕊儿眼睛亮起来:“原来昕姐姐要避嫌,难怪三催四请才肯跟我们一起出来,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这份福气?” “不知道,”陈灵慧目光有些闪烁,“谢家保密呢,真是怪了,堂堂正正说亲有什么好瞒着别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 陈灵慧脸上的嫉妒表情藏都藏不住。 她本是陈姓世家最尊贵的女儿,可惜时不我予竟落到高不成低不就的境地,一拖再拖亲事无着落,磨去了她的娴静,让她也有了妒妇一般的情绪。 陈蕊儿将陈灵慧的表情看在眼里,略有尴尬地移开目光。 陈灵慧和谢昕都是陈蕊儿的手帕交。与个人而言,陈蕊儿不好偏向任何一方。与家族而言,那她更不好对此说什么。 陈蕊儿跟陈灵慧和谢昕终究是有不同的。 陈蕊儿虽然也姓陈,却并不是出身于陈姓世家。陈蕊儿的祖父出身富裕家族,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比陈姓世家出仕的几位爷更有实权。 陈蕊儿出身不如陈灵慧的世家出身厚重,也没有世家闺秀的各种束缚。 换句话说,陈蕊儿说亲比陈灵慧和谢昕都要容易得多,没有那么多世家规矩。 想到这里,陈蕊儿心里泛起一波对陈灵慧的同情心。 陈灵慧和谢昕并称梁都双璧,而谢昕比陈灵慧小一点却先说了婆家,舆论对陈灵慧怕是会更加不利。 哎,说来说去都是亲事,我辈女子的存在价值便在这上面了,陈蕊儿在心里感叹。 “慧姐姐,既然昕姐姐有别的事情,那我们就不打扰他们了,”陈蕊儿望着前方很热闹的亭子,“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那边亭子里面不少人,似乎是几位公子在玩游戏,引了不少女孩子驻足观看。 陈灵慧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后皱着眉往那边亭子走去。 窦子鱼一直偷偷关注着陈灵慧等人,看到她们没过来打招呼便走了,目光又转回了旁边的谢昕身上。 窦子鱼心里对陈灵慧有些失望。 之前听说了陈灵慧的事情,还以为陈家藏起来的是多么灵慧的少女,没想到却连谢昕都不如。 都是城府深的世家女儿,一个不动声色维持着体面,一个耐心不足过于外露。虽然都不合窦子鱼的脾气,但至少第一种不会让人不舒服。 ☆、第37章 子默 “子默兄,这里这里~” 王瑞儿看到了熟人,朝远处走廊用力挥手,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笑容。 窦子鱼看过去,看到了一位白衣偏偏玉公子。 来人一身跟窦子鱼相仿的白袍,腰间系着一条青色玉带,不戴任何配饰,只是手里拿着一柄乌木折扇。 窦子鱼想起了一段话“纶巾羽扇,身衣鹤氅,素履皂绦,面如冠玉,唇若抹朱,眉清目朗,身长八尺,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羽扇没有,鹤氅没有,不过一袭白衣儒衫更有飘飘若仙的风骨。 窦子鱼心里赞叹梁都竟有如此人物,转头看到王瑞儿脸上泛起了潮红,似乎明白了什么。 子默脸带微笑,摇着扇子来到窦子鱼和王瑞儿身旁。 “王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旁边这位小公子是...?” 王瑞儿笑嘻嘻介绍窦子鱼:“这位...” “等一等,”窦子鱼赶紧拦住王瑞儿,“咳咳,我自己说,在下...霍小飞,子默兄有礼了。” 王瑞儿诧异地看了窦子鱼一眼,随即一脸恍然大悟,似乎终于想起了窦子鱼是微服出来的。 子默似乎没有注意到王瑞儿的异样,拱手对窦子鱼道:“久仰久仰,在下苏子默,来自晋国。” 窦子鱼惊讶:“苏兄是晋国人?” “正是,如假包换,”苏子默开了句玩笑,随后解释道,“在下家族做行商生意,跟着家里的商队出来见见世面。” 儒商还是商户? 在这个时代,普通商户身份地位最低,一般商户只要有点钱就会想方设法从商户脱籍。 而儒商则是官方授予的特殊身份。首先儒商必是书香门第,族中弟子每代必须有一半以上进学,且儒商最多传三代。 “苏兄是儒商?” “然也,某乃第三代,族中下一代弟子便不能从商了。” “不从商便不从好了,子默兄家里赚的钱够花好几辈子了。” 王瑞儿说话太直接,苏子默脸色略有尴尬。 窦子鱼轻笑一下换个话题:“瑞儿跟苏兄是亲戚?” 王瑞儿摆手,脸色略有些红:“不是的,我跟子默兄在北极阁认识的,当时我惹了一点小麻烦,多亏了子默兄帮我解围。” 因在北极阁免束脩讲学,洛子最近声名大噪,不仅平民跑去听课,还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名门之士前去旁观。 王瑞儿便是听说了洛子其人,随后与陈灵慧、陈蕊儿和谢昕等人相约北极阁。 王瑞儿一向说话太过耿直,听了洛子讲学忍不住当众发表了一下个人观点,因此与旁边的人吵了起来。 王瑞儿再泼辣也只是个女孩子,一开始凭着一股意气与人争辩,后来对方人多了就有点害怕和后悔了,幸好后来苏子默看不过去帮助了她。 想到当时苏子默喝退那些蛮不讲理的人们,王瑞儿有点崇拜地看着苏子默道:“子默兄可不只是会做生意,他还武艺高强,身兼正义之气。” 苏子默武艺高强?窦子鱼上下打量他,心中感叹没看出来。 苏子默脸色又添几分尴尬:“王姑娘,你误会了,在下只是略习得一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都称不上,更谈不上武艺高强之说。” 窦子鱼看看苏子默再看看王瑞儿,感觉他们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不过她不曾目睹当时情况不好分辨。 然而王瑞儿似乎总是不会看人脸色,继续道:“你当时呵斥那些人的时候一定用了内劲,那些人才会畏惧逃离。我不会看错的,我可是经常看着我爹练功,知道什么是内劲。” 苏子默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还想辩解些什么但却不知该从哪里解释。 窦子鱼用扇子遮着嘴笑了一会儿后道:“苏兄莫怪,瑞儿心直口快,她没有恶意的。” 王瑞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你家商队是不是住在开元客栈?前天我在路上闲逛,看到一个人跟你很像,只是你当时穿着布衣,等我跑过去想叫你,你已经进了开元客栈。” 苏子默摇着乌木扇子皱眉:“王姑娘认错人了,在下并未去过开元客栈。” “那你住在哪儿?”王瑞儿眼睛亮晶晶地问。 “呵呵...”苏子默只笑不答。 窦子鱼看看王瑞儿再看看苏子默,心里领悟了什么,眼睛瞪得大大地。 “这个...我不是...”王瑞儿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问地太唐突了,脸色愈发红涨,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呃...”气氛尴尬中,窦子鱼眼珠一转帮王瑞儿解围道,“苏兄不要误会,瑞儿过几日便要离开梁都,询问苏兄住处只是想在离开之前对苏兄聊表谢意。” “啊,对,我只是想再谢谢你...我过几天就回老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 之前王瑞儿跟窦子鱼提到回北方是一脸的期盼迫不及待,此刻王瑞儿说着说着神色都黯淡了。 女子的心思总是多变,尤其是在情字面前。 窦子鱼不曾爱慕过男子,不太懂王瑞儿的情绪变化,可心里仍升起了一股对王瑞儿的怜悯。 看得出来,苏子默对王瑞儿并没有那份心意,就算王瑞儿留在梁都,她和他也是没有机会。 然而王瑞儿在意的却不是这一点,她此刻能想到的只是自己是否还有机会与苏子默见面。 情之怪,让人奢望,又让人不求。 苏子默沉默了,他还是没有告诉王瑞儿自己住在哪里,不过他也没转身离去。 窦子鱼是在场的第三者,似乎是唯一适合打破沉默的人。 “嗯...那边亭子里在玩游戏,苏兄要不要过去看看?” 苏子默往那边看了一眼道:“也好。” 窦子鱼推了推还在发呆的王瑞儿:“你去不去?” 王瑞儿愣了一下:“去啊,一起去。” 窦子鱼又回头问谢昕:“谢家姐姐也一起吗?” 刚才谢昕一直没有说话,几人差点就当作她不存在了,还好窦子鱼没忘了她。 谢昕摇了摇头:“我不去了,你们尽去便是。” 于是,窦子鱼、王瑞儿和苏子默一起来到了旁边的亭子。 亭子里的人在玩投壶游戏,将一支铁箭投入亭子角落的壶里,若是投不中便要罚一杯酒或即兴作诗一首。 真正玩游戏的只是几位公子,倒是外面围了十几位少女驻足观看,陈灵慧和陈蕊儿也在其中。 ☆、第38章 陈灵慧的黑历史 御花园赏花宴那天,窦子鱼用梁王剑跳了一段剑舞。当时的看客们都是娇客,没人看得懂窦子鱼剑舞中的门道,自然也没引起大反应。 今日垂柳榭亭子里玩投壶游戏,窦子鱼捏着手里的铁箭,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铁壶,眉头微微一挑,甩手便把铁箭丢进了壶里。 “啪啪啪”周围响起拍手叫好的声音,跟之前其他人投中壶时响起的掌声小多了。 窦子鱼朝四周扫了一圈,嘴角抽了抽。 叫好的是亭子里的公子们,拍手的则是外面围观的少女们。因着窦子鱼看上去太过年少,怀春的少女们很自然就把她排除了,拍手不过是礼节性的。 “让一让,该我了。” 说话的人是王瑞儿,她是唯一敢于参与投壶游戏的女孩子,其他女子们目前都只是在外面看着。 王瑞儿手里拿着铁箭走了过来,站在窦子鱼让开的位置,学着窦子鱼的样子把铁箭丢了出去。 “哐当”铁箭正中壶口落入铁壶。 窦子鱼又拍手又叫好,王瑞儿回身跟她击了下掌。 王瑞儿开心地道:“你教的法子真管用。以前在老家也经常玩投壶,我总是十投九不中。今儿听了你的指点,连中三次了。哈哈,这下回去可以炫耀了。” 窦子鱼道:“玩这种游戏都有技巧,学了技巧再多练习,百发百中也是有的。” 王瑞儿和窦子鱼后退几步,把中央场地让出来,两个人站在旁边看别人投壶,嘀嘀咕咕指指点点。 她们一个是小孩子,一个是女孩子,旁边的人都乐呵呵看她们,倒也没计较两人的不礼貌。 轮到苏子默了。 “子默兄加油~”王瑞儿高举拳头助威。 “苏兄加油~”窦子鱼挥手助威。 苏子默回头朝两人一笑,也像窦子鱼那样随手一甩...啪嗒,铁箭擦着壶边落到了地上呢。 “噗”窦子鱼用扇子挡着脸偷笑。 王瑞儿兴奋的表情僵在脸上,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喊道:“没事没事,已经碰到壶了,就差一点了。” 苏子默摸摸鼻子,一脸尴尬地退后。 窦子鱼连忙安慰他道:“骏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苏兄再接再厉。” 苏子默没说什么,从桌子上端起一杯酒爽快地一饮而尽,然后站到窦子鱼身边,跟她们一起看别人投壶。 陈灵慧站在不远处,皱眉看着亭子里的人,目光在苏子默身上停留得最久。 “蕊儿,那位公子你可识得?” “你说那人旁边那位?” “正是,我瞧他十分陌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不认识,以前从未见过。” “你也不认识...莫非是外地来的?” “有可能,最近来了许多外地学子,两个月后就是科举,估计还会有外地学子源源不断地来都城。” 能在官方布告发出几天后就到达梁都,这些第一批来的学子背后的势力和本身的能力必然是比较出色的。 陈灵慧心念一动,对陈蕊儿道:“光这么看着没意思,我们也进去玩罢。” 陈蕊儿年纪小,本就比陈灵慧更加好动,瞧着王瑞儿在亭子里玩得开心,早就有些眼热了,听到陈灵慧这么说当即就挽着她的手臂往亭子里走。 陈灵慧和陈蕊儿动了,周围不少少女也是早就想参与亭子里的游戏,此刻见到有人带头便也跟了上去。 瞧着有女孩子过来了,亭子里的公子们都很有风度,主动让出一片地方。 但亭子地方有限,除了原本亭子里的人,也只能在容纳四五个人,不然就会显得拥挤,大家也玩不开了。 所以只有先行动的几位少女进了亭子,剩下的人没有争抢很规矩地主动退回去。当然她们心里不免懊恼自己太不果断,对进了亭子的少女也多了几分嫉妒。 陈灵慧和陈蕊儿先进了亭子,两人大方又矜持地对着亭子里的众人点了点头。 两位陈姓小姐一进亭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陈灵慧和陈蕊儿长得都比王瑞儿漂亮,气质也比王瑞儿更出众,只是少了几分王瑞儿的灵性。 相比王瑞儿的率真,二陈这样的大家闺秀更符合当世人对一家之母的要求。 但是,也不是所有看向陈灵慧的目光都带着欣赏。有几位公子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屑。 说到为什么会有人对陈灵慧不屑,这就要从为什么陈灵慧愁嫁说起。 世家给女儿说亲,一般在女儿十岁就开始物色人选,十二岁定亲是正常,十四岁出嫁比比皆是。 也有家里宠女儿的留到十六岁,可一旦过了十六岁还没定亲那说亲就难上加难了。 而陈灵慧转过年就要十七岁了。 话说陈灵慧十岁的时候,那时候还是前梁王的朝代,宫里惠妃娘娘宠冠后宫,陈家正是风光无限好。 陈灵慧是陈家这一代嫡出长女,又是族长的女儿,自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出于奇货可居的心思,陈家对她的亲事待价而沽。 就在陈家对陈灵慧的亲事挑挑拣拣的时候,陈灵慧长到了十二岁。因其相貌才情样样出众,而宫里的惠妃娘娘却走在了年老色衰的路上,于是陈家动了心思想送陈灵慧入宫固宠。 陈家说动了惠妃娘娘,由她出手安排了几次“偶遇”,让陈灵慧和前梁王有机会增加感情。当然陈灵慧和前梁王并未提前做出格的事,这是世家的底线。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在梁都这个地界上,再加上前梁王一向声明不佳,很快就有流言蜚语在城中流传起来。 陈家倒是不怕流言,只等着前梁王找个好日子下旨迎娶陈灵慧,结果没想到等来等去等到了伪帝宁冲叛乱。 宁冲登基后倒是想继续拉拢陈家,不但对宫里的惠妃礼敬有加,还打算把陈灵慧也纳入后宫。 可陈家不愿意了。 宁冲行匪事上位,陈家料定他风光不久,一点都不想跟他有过多接触。 找了个给陈老夫人祈福的因由,陈家把陈灵慧送进了庵堂里带发清修,以此断了宁冲的念想。 直到晋人占领梁国近一年,梁都局势趋于稳定,陈家才把陈灵慧从庵堂里接出来。 ☆、第39章 比试 陈灵慧从庵堂出来,陈家立刻着手给她安排亲事。 本来按照计划,把惠妃从宫里接出来,陈家便可在晋人和元天子之间保持中立,安稳地发展家族。 可是现在惠妃不愿意出宫,还收养了那个所谓的太子,而陈家又表明了反对惠妃的立场,如此一来陈家被晋人打压已是事实。 这个节骨眼儿上,谁家敢娶陈灵慧?尤其陈灵慧还被晋王太后“特殊照顾”过。 再加上陈灵慧跟前梁王那一段风流韵事,就算陈家主动降低说亲的标准,正经人家也不愿意娶陈灵慧这样名声有损的媳妇。 晋王太后正是知晓陈灵慧愁嫁,才特意在御花园赏花宴点了她的名字,所以在陈家不领情后格外暴怒,才会派了太医对陈灵慧略施惩戒。 如今陈家打算以退为进,陈灵慧也在跟随陈老夫人回老家的名单里。也就是说,若在陈家离开梁都之前她还没有说亲的人选,那她就只能回老家再提亲事了。 陈灵慧从小受大家闺秀的教育,学的是怎么做一家之母,这个家指的可不是小康之家,而是权贵之家。 教她怎么甘心就此回到乡下做地主婆! 今天的赏菊宴是陈灵慧的最后机会,因为有不少外地的名门子弟来参加,都城外的人应该不知道她跟前梁王的事情。 陈灵慧没有去都城世家公子集中的亭子,而是选择距离中心比较远的地方。为了留在都城,她甚至愿意自降身份选择被边缘化的人。 有新人参与投壶游戏,还是几个女孩子,大家纷纷让开中间的位置,请她们先出手。 陈灵慧没有矫情,当仁不让先拿起铁箭用手掂了掂。 很沉,比预计得沉多了。 陈灵慧微微皱了下眉。她没玩过投壶,刚才看窦子鱼和王瑞儿玩地挺轻松的,还以为不会很难。 梁都的女子聚会极少有人玩投壶游戏,说起来这还是陈灵慧第一玩。 陈灵慧甩了甩手试了下力道,学着王瑞儿的姿势把铁箭丢了出去。 啪嗒,铁箭落在了距离铁壶不远的地方,虽然没中,但对第一次玩这个的人来说已经算不错了。 陈灵慧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她是过来找机会结识名门子弟的,不是来争胜的。 陈灵慧没投中,要么喝酒要么吟诗。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陈灵慧样样拿手,临场作诗次次几乎都是冠首。 陈灵慧自信地站在亭子当中,抬手抚了下鬓角,朱唇微张吐字清晰悠扬婉转。 不得不说像陈灵慧这种由世家从小调教的名门之女,在某些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 一首诗,一位少女,婷婷而立。 这一刻,亭中少年几人心动。 陈灵慧脸上还带着温煦的微笑,仿佛秋天里的春风,让人贪恋难忘。 她享受这种感觉,被众人注目,被众人称赞的目光包围。 “啪啪啪”这一次是亭子里的公子们在鼓掌,他们毫不吝啬对陈灵慧的赞扬。 陈灵慧含蓄地对大家点头,回身后退仿佛随意一般站到了王瑞儿旁边。 她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看到苏子默正在跟窦子鱼交头接耳,不由脸色微微变了一瞬。 苏子默和窦子鱼刚才一直在小声交谈,两人都没听陈灵慧作诗,似乎两人也都对吟诗作对不感兴趣。 苏子默:“霍小兄弟,你连胜六局了,还要继续下去?” 窦子鱼:“苏兄也胜了四局了吧,要不要比试比试?” 苏子默扫了亭子里的众人一眼:“比试就算了,我本来也不是为了出头而来的。倒是你...你知道游戏胜出的前三名可以接受孔先生的指点吗?” “啊?”窦子鱼首次听到还有这个规定。 “你果然不知道,”苏子默叹了口气,“看你玩得那么开心又一直连胜,我就猜你可能不知道今日宴会的规矩。” “没人跟我说还有这种规矩,”窦子鱼朝孔先生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皱眉道,“孔先生就在那边,想在他面前表现只要去那边亭子不就好了,其他亭子里只是随意玩耍,难道不是这样?” “没那么简单,”苏子默耐心地跟窦子鱼解释,“今日在场想要表现的人自然只要去孔先生那边就可,话是这么说的,可也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去那边的。 你瞧瞧那个亭子里,围在孔先生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出身权贵,身份低一些的人根本没机会过去。” 此刻跟孔先生在一个亭子里的人,要么出身世家,要么名士之徒,就没有一个凡夫俗子。 窦子鱼不是认识那些人,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些人的身份背景,苏子默此刻跟她解释了,她自然就明白了。 “孔先生有意为晋国寻找人才,但又不能得罪梁国上层阶级,他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除了中间的亭子外,其他亭子里各比试一种项目,比试结果的前三名可以在三天后前往因园拜访孔先生。” 窦子鱼此时在看向其他亭子,才注意到其他亭子里有的在比下棋,有的在讨论农桑课业,有的在研究某一地的民情...显然这些题目都是孔先生刻意选定的。 “原来如此,多谢苏兄告知。哎呀,真是多亏苏兄告诉我,不然我可就要占掉一个名额,白白浪费别人的机会了。” “呵呵,霍小兄弟真的不想让孔先生亲自指点一下?” “可惜我从小只对拳脚功夫感兴趣,而孔先生却只是个文人。话说我们这边比试投壶,难道孔先生要选武将?” “肯定不是武将。” “为什么你能肯定不是武将?啊是了,晋人不会用梁国人镇守关隘,他们只会信任自己人。” “咳咳...”苏子默被窦子鱼呛得一脸尴尬。 “抱歉,我忘了苏兄是晋国人了。” “抱歉就不用了,霍小兄弟说的是实话,晋人只会让自己人带兵,毕竟前梁王的将军们一败涂地。” “咳咳...”这次轮到窦子鱼一脸尴尬了。 “投壶考校的可不只是力量,更重要的是判断力和果断的行动力,虽然不像其他亭子里的项目明确目的,却更能体现全面素质。” “那我们这里还挺重要的?那我得赶紧输了才行...” ☆、第40章 微醺 “瑞儿妹妹,旁边两位公子不介绍一下吗?” 陈灵慧本来等着王瑞儿把苏子默介绍给她,可王瑞儿压根就当没瞧见她一样,她等不及了只能屈尊降贵主动提出来。 王瑞儿斜眼瞧陈灵慧,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在苏子默面前太失礼,只得道:“陈家姐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刚才都没看见你。” 陈灵慧心里堵了口气,忍了又忍后道:“我来了一会了,看见你跟两位公子在说话就没打扰。” “哦,”王瑞儿知道自己再装傻就太失礼了,不情不愿地道,“这位是苏子默公子,那位是霍小飞公子...你本来应该认识霍公子的,可惜你之前生病没见到他。” 陈灵慧眼睛一亮,端庄大方地对苏子默和窦子鱼行礼。 窦子鱼笑嘻嘻拱手回礼,不过心里却对陈灵慧不以为然。 陈蕊儿必然跟陈灵慧说了窦子鱼的真实身份,而陈灵慧在行礼的时候却是先对苏子默后对窦子鱼行礼,可见她对窦子鱼是个什么态度。 窦子鱼再不济也不会用热脸去贴陈灵慧的冷尸比股。惠妃对她有恩,却不是陈家对她有恩。所以,窦子鱼找不到理由让自己吃陈灵慧的委屈。 瞧着陈灵慧脉脉含情望着苏子默的样子,窦子鱼心里了然几分,眉头一挑有了主意。 “久仰陈家大小姐之名,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听说你体弱多病见不得风出不得门,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窦子鱼这话听着怪怪地,有心人都能听出来明褒实贬。 王瑞儿捂着嘴偷笑悄悄在背后对窦子鱼比了大拇指。 陈灵慧脸色有一瞬间苍白,贝齿轻咬朱唇,似乎是想解释一下但又没说出口。 苏子默则一脸兴味地看着窦子鱼。 窦子鱼不是尖酸刻薄的人,有这一句话怼过去就算了。 新来的少女很快成了亭子里的焦点,尤其是陈灵慧。即使窦子鱼和王瑞儿不喜欢她,围在她身边奉承的人仍然不少。 陈蕊儿有意淡化自己突出陈灵慧,便从人群中退出来。她倒没跟王瑞儿凑热闹,而是找来自己的随身丫环吩咐了几句,然后一个人坐到了亭子最外沿。 窦子鱼看看陈蕊儿,再看看王瑞儿,趴在王瑞儿耳边小声道:“你跟陈蕊儿怎么了,你们不是最要好吗?” 王瑞儿脸色晦暗地看了一眼陈蕊儿,嘴巴撅了起来:“原本我也以为我们最好了,可惜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我给蕊儿写了好几封信,她都没回复。我娘说她跟我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窦子鱼挺佩服王瑞儿的爹娘。他们都是聪明人,教了王瑞儿很多东西,只可惜王瑞儿太实诚了,把爹娘都给卖了。 话说他们能把女儿教成这样也很稀奇了。啊不对,王瑞儿不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的,她是北方老家的祖母带大的。 现在父母再调教她似乎已经晚了。 因为窦子鱼不想再赢了,接下来她连输了四局,因为不会作诗,就只能喝酒。倒是王瑞儿,输了之后作诗喝酒轮着来。 王瑞儿的诗自然没有陈灵慧的大气,好在她也不在乎,就算是白话诗也敢说。 不过几轮下来,王瑞儿也觉得没意思了。尤其是还有自己不喜欢的人在旁边,她就不太想继续待在亭子里了。 “子默兄,小飞,这里人越来越多有些闷不过气来,不如我们去其他地方走动走动?” “好啊,好啊。”窦子鱼连连点头。 窦子鱼以前没怎么沾过酒,今天接连喝了几杯,脸上就变红了,头也有点晕乎乎,显然十分不胜酒力。 苏子默无所谓,他本来对今天的宴会就没什么兴趣,存在来凑个热闹。 于是,窦子鱼、王瑞儿和苏子默施施然离开了亭子。 陈灵慧站在亭子里,她身边围着两三位公子,可目光却久久凝视着苏子默的背影,直到他被柳树挡住了。 窦子鱼随意回头看了一眼,正瞧见陈灵慧幽怨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打量了几眼身边的苏子默。 苏子默长得是真好看,是窦子鱼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难怪王瑞儿和陈灵慧会对他一见钟情。 想着想着,窦子鱼打了个酒嗝,赶紧遥遥扇子驱散酒味。 “哎呀”窦子鱼忽然撞到一堵“墙”。 原来是苏子默忽然停下了脚步,而窦子鱼因为出神落到了他的身后,没注意就撞到了他的后背。 “霍小兄弟醉了?” “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喝醉,绝对没有...” 王瑞儿回头皱眉看窦子鱼:“你脸好红,肯定是醉了,年纪小又不能喝,早教你学我一样吟几首酸诗就好了。” “姐姐,你的风格我真的学不来...”窦子鱼用扇子捂着头道,身体稍稍摇晃了一下。 没想到酒的后劲挺足,刚才窦子鱼坐着还不怎么觉得,现在走了几步反而上头更重了。 苏子默半揽住窦子鱼的肩膀以防她摔倒:“找个屋子歇一会,外面风挺大,担心吹了风着凉。” 窦子鱼酒气上头,困意也上来了,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嗯嗯,我想午睡。” 大明湖畔在前梁王时期是有名的消闲娱乐场所,除了孔先生预先占据的茶楼,还有几处屋子闲置着。孔先生一并命人把周遭的空置屋子都收拾了出来,方便来的客人临时使用。 窦子鱼被苏子默和王瑞儿带到一处无人的屋子里。 苏子默把窦子鱼放在一张软塌上,窦子鱼眯着眼睛自己躺下来,一会儿就合衣睡着了。 看着窦子鱼就那么睡了,苏子默和王瑞儿在屋子里安静地坐了一会,王瑞儿就坐不住了。 “子默兄,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不了,我还是留下来看着霍小兄弟,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不太好。对了,之前有人叫走了霍小兄弟的仆从,不知道王姑娘能不能去找一下他们,把这里的情况跟他们说一下。” 苏子默说的自然是若芳和童玺。他们之前被孔先生派过来的人叫走了,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对了,都把那两个忘了,我这就去找人,叫他们过来跟你替换。” ☆、第41章 袭击 乐芳菲也曾有半个快乐的童年。 在栾王乐毅被暗杀之前,乐芳菲是栾国的翁主,被父母宠爱,甚至未来有可能成为栾国的女王。 可惜人生的诡计在她七岁的时候发生了转折。 但是,在之后的生活里,虽然少了尊荣和父亲,乐芳菲的生活也并不是充满了痛苦。 欣怡翁主,是一位坚强而称职的母亲,她没有让乐芳菲在仇恨中成长。 欣怡翁主曾对乐芳菲说,翁主的身份就像名贵的牡丹花,而普通人就是路边的野草,牡丹花有盛放的季节,野草也能生生不息肆意生长。 欣怡翁主说,牡丹花总要凋谢,野草春风吹又生。 所以,在欣怡翁主病逝后,乐芳菲一个人顽强地活着。即使被逼迫服了毒药,还要装模作样的活着,她也没有放弃。 又梦到小时候的事了。 窦子鱼缓缓睁开眼睛。她只是小憩了一会,毕竟没喝多少酒。 还没彻底清醒,窦子鱼迷茫地爬起来,一抬头看到了一双戏谑的眼睛,顿时脸上一红,刚消下去的红脸蛋又出现了。 “呃,苏兄...就你一个人在么,瑞儿姐姐呢?” “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在,你不是也在吗?” “啊?”窦子鱼没想到看上去很正经的苏子默突然开了一句玩笑,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王姑娘去找你那两个仆人了。” “唔,若芳,童玺...” 窦子鱼皱眉。 之前在亭子里的时候,孔先生身边的人过来同时叫走了若芳和童玺,窦子鱼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没想到他们两个走了后竟一直没回来。 窦子鱼觉得心里有点怪怪的,似乎有什么她猜不透的阴谋在暗处发酵着。 没来由地背后一凉,窦子鱼觉得屋子里好似有阴风,连忙站起来整了整衣冠。 “苏兄,我想出去找找我那两个仆人,不知你...?” “我跟你一起。” “哦。”有个人在身边,窦子鱼感觉也多一点安全感。 窦子鱼一边向外走一边扒拉了下头发,刚才睡觉的时候把头发压到了,有一缕碎发掉到额头上了。 这屋子里没镜子,窦子鱼看不到头顶的情况,只能把碎发往外面拨。 “等等。” 苏子默拉住窦子鱼,抬头把他束发的发带解开,用手拨拉着给他重新束发。 窦子鱼脑袋碰了下苏子默的胸口,感觉有些不自在,可衣冠不整出门见人是非常失礼的,只能老老实实让苏子默帮她弄。 “咳咳”忽然,门口处传来声音,窦子鱼和苏子默都吓了一跳。 “哎吆...”窦子鱼急忙转头看向门口,不小心扯痛了头发。 苏子默拍了下窦子鱼的脑袋:“别动,马上就好。” 苏子默手上动作没有停,只是抬眼看了门口一眼。 有个身穿灰色布衣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门口望着窦子鱼和苏子默。 门口的方向正好逆光,窦子鱼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门口那人的样子,惊讶之色在她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她便低下了头。 苏子默望着门口的人,微微皱了下眉头,但是表情却很镇定,似乎他是认识对方的。 “你们在干什么?”门口之人迈步走了进来。 “呃...我头发乱了,他在帮我整理...”窦子鱼似乎有些畏惧门口之刃,小小声地嗫嚅着回答。 苏子默眉头皱地更紧了,终于弄好了窦子鱼的头发,然后把她推开。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苏子默问来人,他果然是认得对方的。 窦子鱼瞪了眼睛看苏子默,她没想到他会认识门口之人。 来人一步步走过来,在距离窦子鱼三步处停下。 正在窦子鱼和苏子默以为他要说话的时候,他手里不知从哪里多出来一把剑,眨眼就把剑放在了窦子鱼的脖子旁边。太近了,只要他的手抖动一下,窦子鱼就要见血。 对方动作太突然了,窦子鱼和苏子默都没有反应过来,待意识到情况不对,对方已经掌握了主动权。 窦子鱼吓得不敢说话,也不敢去看来人。 “你想干什么?”苏子默并不十分惊慌,诧异更多一些,“你这是什么意思?” 来人轻蔑一笑,他的目光一直在窦子鱼身上,一眼都没看旁边的苏子默。 “我后悔了,我要杀了这个假太子。”来人说道。 窦子鱼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头低得更低了。 苏子默眯了眯眼,毫无预兆地一把抓住对方的长剑,鲜红的血液立刻印染剑身,同时他一把推开窦子鱼,与对方打了起来。 窦子鱼摔在地上,脖子上凉凉的,手一摸下来一手血,是颈部被剑刃划伤了,不过应该问题不大。 窦子鱼并不惊慌,从袍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自己把脖子围了一圈止血。 若隐若现的药香在鼻端缠绕,是手帕上沾染的止血药在起作用。 霍小飞是猎户,常年打猎自然养成了一些好习惯,比如随身携带止血药之类的。 本来进了梁宫这些好习惯没法保持,后来有了惠妃照顾,她便跟惠妃讲了,之后惠妃就为她准备了这种用止血药浸泡的手帕。 俗话说好习惯要保持,果然现在窦子鱼就用上了。 苏子默身手很好,比窦子鱼强多了。窦子鱼虽然小时候受过良好的教育,奈何年纪小,生生限制了她。 可是,来人明显比苏子默更强。 每一个动作都游刃有余,他只是不着急,还有几分戏弄苏子默的意思。而且对方手里还拿着剑,却并未把剑往苏子默身上招呼。 窦子鱼看着两人打斗,目光闪动。 暂且不说来人是谁,且说苏子默的身手,他肯定不是儒商。 哪个儒商敢赤手空拳与持剑之人打斗? 每个人都有秘密,窦子鱼是,苏子默也是。 苏子默很聪明,他知道来人的身份,知道来人的顾忌,知道对方不敢伤害他,所以他在利用这一点跟对方缠斗。 苏子默很大胆,他知道对方在耍弄他却故意往剑身上撞,反而几次弄得对方乱了手脚撤剑。 窦子鱼身手受限,可眼力没有受限,两人的打斗情况看得真真切切,连细节都没有漏掉。 她不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晋王太后和孔先生到底为什么非要她来参加这次赏菊宴? ☆、第42章 丁卯 “原来在这里...”门口又传来人声。 熟悉的人声,是孔先生。 孔先生一到,苏子默和来人当即停手,两人非常默契地主动退后一步。 “丁卯,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孔先生好似没看到之前的打斗,状似随意地问来人。 原来这个人叫丁卯。 丁卯没有回答孔先生,而是目不转睛盯着苏子默冷笑了两声。 苏子默皱眉:“丁卯,在下敬佩你的侠义,以为你是信守承诺之人,想来刚才的举动一定有别的因由...” “什么因由...”丁卯的视线转到窦子鱼身上。 窦子鱼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半躲在苏子默身后。 “哼,长得倒是像,可性子畏畏缩缩,一点没有王家风范和气度,这样的人冒充我王的儿子简直是给我王丢脸,所以说我改主意了,我要杀了他。” 丁卯挽了个剑花,长剑所指再次变成了苏子默身后的窦子鱼。 窦子鱼吓得不敢说话,只是紧紧抓着苏子默的衣袍。 “你可以杀他,”孔先生走了过来,“但不是现在。在下可以承诺将来把他交给你处理,但要先把晋王交代下来的事情完成,不能耽误我王的宏图伟业。” “晋王的宏图伟业跟我有什么关系?”丁卯反问。 “难道你不想为前梁王报仇了?”孔先生同样反问。 丁卯瞳孔收缩脸色阴沉下来。 他们在说什么?为前梁王报仇?伪帝宁冲不是早已死在晋人的手下? 难道晋人没有杀死宁冲?不可能,留着宁冲又没什么用。 当年伪帝宁冲深受前梁王信任,领兵镇守陪都。 叛乱当日,宁冲带兵一日之内火速杀入梁都并屠尽前梁王室。若是没有里应外合,他不可能做到如此神速和准确。当年这一传言就已出现。 一年多前,李阔率领晋军攻破梁宫,对外而言宁冲死于当日,实际上李阔囚禁了宁冲三日才取他首级,严刑拷打终是拿到了宁冲的口供。 如今,这份口供在孔先生手里。 丁卯想要的就是这份口供。 这个丁卯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到丁卯,他在梁国早年间还是挺出名的。 年轻的时候,丁卯是远近闻名的侠客。他行走在江湖和民间,除暴安良,道义行走,侠义之名扬天下,但同时也为了招来了无数仇家。 某一次,丁卯被仇家追杀到走投无路,恰巧被微服出游的前梁王所救。丁卯当时受了很重的伤,后来也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前梁王仰慕他的侠义,把他留在了身边。 后来,丁卯就成了前梁王的侍卫,一直跟随在他身边。 再后来,丁卯旧伤发作,前梁王只好让他归隐休养。再再后来,江湖就没了他的故事,只剩下传说。 丁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此生唯一跟他有长时间交集的人只有一个前梁王。 但是,已经归隐的丁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跟晋人做交易? 原来,窦子鱼册立太子的布告发出后,丁卯就决定往梁都来看看这位据说是前梁王私生子的太子。 丁卯受前梁王救命之恩,后有知遇之恩,当年宁冲叛乱时他救不了前梁王,如今却要替前梁王把把关。 事实上,丁卯跟在前梁王身边很多年,他自然清楚前梁王根本没有十二岁的私生子。虽然心里知道答案,他还是忍不住要亲自来求证一番。 窦子鱼身在梁宫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丁卯也没本事一个人夜闯梁宫,只能迂回想办法。 丁卯从南北上来到梁都郊外,暂住在城外的一处寺庙里。这处寺庙恰巧距离因园不远,孔先生有时会到寺庙附近的山里逛逛。 丁卯跟在前梁王身边时曾与孔先生见过两次。 就在前几天,丁卯与闲逛的孔先生偶遇了。丁卯当时并未认出孔先生,但孔先生却认出了他。 孔先生先跟丁卯打了招呼,丁卯心头一动便想通过孔先生见到窦子鱼。 丁卯做事光明磊落,当即向孔先生吐露来意,而孔先生却也没有拒绝他,只不过他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孔先生知道窦子鱼假私生子的事实瞒不过丁卯,于是他跟丁卯做了一个交易,他告诉了丁卯那张宁冲口供的存在。 其实孔先生完全可以不理会丁卯。丁卯再强也只有一个人,更不要说如今的丁卯已经不复当年的勇猛,他老了。 可是孔先生这个人心眼儿多,喜欢算计。在他看到丁卯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盘算。他可能还不十分确定留着丁卯能有什么用,却还是想把这枚棋子握在自己的手里。 孔先生料定丁卯在意的只是前梁王而不是窦子鱼,是以抛出宁冲口供为诱饵引发丁卯的仇恨,随后要求丁卯为他做事来交换那份口供。 宁冲这个罪大恶极之人已经死了,但当年与他合谋的人还活着,那些人便是害死前梁王的帮凶,也是丁卯现在的仇人。 孔先生擅于算计人心,丁卯果然被他说动了。 之前晋王太后和孔先生曾说过要给窦子鱼找一位武师,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孔先生觉得丁卯挺适合的。 孔先生请丁卯教窦子鱼武功,不需要把窦子鱼教成什么高手,只要有个样子拿得出手就行。 丁卯问孔先生什么时候把宁冲口供给他,孔先生只说在恰当的时候。丁卯当然不同意。两个人你来我往讨价还价。 最终孔先生答应会每年告诉丁卯一个名字,这个名字自然是口供上的,也就是当年害死前梁王的帮凶之一。 丁卯终于同意了,不过附加了一个要求。他还是想先见一见窦子鱼。 这就是晋王太后要求窦子鱼参加赏菊宴的真正原因。 只是孔先生没想到丁卯会一个人跑过来,更没想到丁卯又对窦子鱼动了杀念,还跟苏子默起了冲突。 不过孔先生不着急,事情发展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孔先生只是提了一句复仇,丁卯果然就犹豫了。 丁卯神色阴沉目光闪动,显然内心在挣扎。 他不认可窦子鱼,但为前梁王报仇比杀掉窦子鱼更重要。 丁卯一甩手,长剑重新入鞘并回归他背后。 理智战胜了冲动。 ☆、第43章 九公子 “九公子...”孔先生关切地打量苏子默,似乎是在询问丁卯可有伤到他。 苏子默摆了摆手:“丁侠士出手有分寸。” “九公子,”丁卯忽然挑眉看向苏子默,“刚才在下进来的时候,似乎看到九公子跟这个窝囊废在做什么...九公子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吧?” 这话虽然是在质问苏子默,但窦子鱼听了却身体一抖,脸色由红转白,头都快低到地底下去了。 苏子默没有动怒只是皱了下眉道:“我只是在帮她束发,丁侠士多想了,在下也没有什么特殊爱好。” “最好是这样。让这个窝囊废坐在那个位子上是迫不得己,在下不想再听到因她而起的其他流言。 在下暂且接受她的身份,但若她做出什么败坏我王名声的事情,在下可不保证能忍住不杀她。” “她不过是个孩子。”苏子默道。 “她是女子,男女有别,还是防着一些好。在下倒不是不信任九公子,只怕这个窝囊废自己动了心思,那就更糟糕了。”丁卯道。 孔先生要把丁卯放在窦子鱼身边,毫无保留地把霍小飞的身世告诉了他。 因为以丁卯的眼力早晚会看穿窦子鱼是女子的事实,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博取丁卯的信任。 是以,孔先生已向丁卯坦诚了窦子鱼的真实身份,连她是女子的事情也说了。 而丁卯既然能接受假太子,那何必还在乎这个假太子是男是女。 丁卯的意思已经表达明确,一者他只是暂时接受窦子鱼的存在,二者苏子默要离窦子鱼远一点,两人不能有逾越规矩的行为。 简单来说,丁卯在意的只有两点,一是为前梁王报仇,二是维护前梁王的名誉。第一点胜过第二点。 苏子默面无表情,心里对丁卯的警告并没放在心上。 前梁王本人风流成性哪还有名声可言,如今却要别人为了他守着规矩未免可笑了。 前梁王在世的时候就没有多少影响力,去世几年后大概也就只有丁卯还会真的为他考虑一些事情了。 “丁侠士,”孔先生道,“这人,你已经见过了。你我之间还有一些细节要交代,是否借一步说话?” 丁卯看了看窦子鱼,再看看苏子默,之后才对孔先生说道:“我们就去隔壁。” 丁卯的态度让苏子默有些恼火,但他自控力很强,没有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望着丁卯和孔先生离开后,窦子鱼蹒跚几步跌坐在旁边的榻上,小手锤击着自己胸口,似乎还在后怕。 窦子鱼此刻小脸上满是虚汗,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怜。 苏子默伸出头想要拍拍窦子鱼的头,可手伸出去却在半途握成了拳。 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后,对窦子鱼说道:“不用担心,刚才说的只是敷衍他而已。等你将来完成了该做的事情,晋王会放你自由的,还会为你安排好安身立命之处。” 苏子默这话却十有九成只是安慰窦子鱼了。相比再给窦子鱼安排一个新身份,把她直接交给丁卯似乎麻烦会少很多。 “苏兄...他们叫你九公子,你到底是谁?”窦子鱼望着苏子默问道,但她又连忙接了一句,“如果不方便说便算我没问。” 苏子默摸摸鼻子,一副心虚的样子道:“抱歉骗了你...在下庄言,字子卿,苏是我母亲娘家姓氏。” “庄言,庄子卿...你姓庄,那果然是晋国的王室子弟?”窦子鱼瞪着眼睛问。其实她已经猜到了苏子默的身份,却只能装作不知道。 “我是晋国的九王子。” 窦子鱼似乎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站起来,似乎是想给庄言行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行礼。 “好了好了,你不用惊慌,这里不是晋国,也不是梁宫,没有那么多规矩,也不用那么见外,你跟他们一样叫我九公子便是了。” “九公子,我...”窦子鱼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看上去非常拘谨。 看着窦子鱼刚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表现,庄言感觉有些无趣。 本来窦子鱼不知道庄言的身份,跟他交谈没有顾忌,感觉十分活泼灵动,比之王瑞儿少了几分粗莽,令人愿意亲近。 可现在看窦子鱼,却是像丁卯说的那般畏畏缩缩,浑身都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让人不愿意多理会。 庄言些许无奈。 他觉得窦子鱼还是个孩子,何必把人家吓成这样。 在他心里有几分把窦子鱼当成手下的意思。就像他一直善待自己的手下一样,他并不想对着窦子鱼作威作福。 可现在是窦子鱼本人在拒绝他的善意,庄言却也没有自讨没趣的习惯。 “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把你那两个仆人带过来。” “这...九...公子,劳烦你了...” 庄言背着手从屋里出来,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车渠子,若芳和童玺就跟在车渠子身后。 窦子鱼一个人在屋子里撑着下巴。 她早先就觉得苏子默的身份可疑,却怎么都没想到他就是晋国九王子。 之前慈宁宫里就说九王子要来了,却迟迟不见他入宫,原来是在外面有所图谋。 可惜了王瑞儿和陈灵慧两片芳心错付。 以庄言的身份,王瑞儿和陈灵慧跟他基本都无可能。当然如果她们放弃王妃的位置,只求夫人之位也未尝没有可能。 呃,想远了,他们的事情跟窦子鱼哪有关系,也不是窦子鱼能管的。 窦子鱼觉得自己简直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都前途未卜,还替别人操心呢。 窦子鱼脸色各种变幻,与之前在庄言面前的木讷畏缩截然不同。 庄言一到门口,便看到了这样的窦子鱼。他心里不由失笑,感叹窦子鱼果然还是个孩子。 窦子鱼耳聪目明,本该在脚步声传来的时候就该警醒,却因为正在走神没反应过来,直到庄言进了门口才意识到。 “九...” 窦子鱼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车渠子也走了进来,随后是若芳和童玺。 原来是车渠子找若芳和童玺说话? 不知道他又要啰嗦些什么事情... ☆、第44章 璃清的奢望和仇恨 若芳和童玺并不是车渠子叫过去的,而是璃清。 璃清出宫后就被车渠子找了理由留下来,如今她是孔先生这边的人,不是贴身丫环,只是在因园里做些杂活。 这次垂柳榭赏菊宴,璃清也被派过来帮忙,难得出了因园,她心思活络了起来。 璃清想见童玺,也想见若芳。她想求若芳跟晋王太后求情让她回宫。 若芳自是不太想掺和璃清的事情,于是推脱道:“我早已不在太后娘娘身边当差,妹妹又不是不知道,我连太后娘娘都见不到,哪还有机会为妹妹求情。” 璃清对此早有准备,拿出一个小包袱塞到若芳手里:“我知道姐姐如今的景况也不如从前方便,只求姐姐帮我从中转个话。这里是我这些年积攒下的事物,求姐姐帮我送与英嬷嬷,让英嬷嬷跟太后娘娘说个情。” 在晋王太后身边,英嬷嬷的地位仅次于福海,专门管着晋王太后身边的宫女们。只因英嬷嬷原本就是晋王宫的老人,不像福海是晋王太后的陪嫁,她便低了福海一级。 大概是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越过福海,英嬷嬷早没了跟福海争宠的心,一心为自己将来的养老打算,平日里行事态度就少了几分方正。 像这种私下讨好的事情,璃清不敢找福海,只能找英嬷嬷。 若芳拿着璃清塞过来的包袱,心里颇为犹豫。璃清苦求若芳,只差要跪下了。最终若芳同意了。 若芳自是经过了仔细的考量。 璃清毕竟是伺候过晋王太后的人,也没听说她在慈宁宫犯错,说不定晋王太后本来就打算过段时间就把她叫回宫,若是若芳不帮她传话,那就是得罪了璃清。 另外,璃清只是让她跟英嬷嬷送东西传话,至于事情能不能办成就跟若芳无关了。 若芳这边的事情搞定了,剩下的就是璃清和童玺。 璃清对童玺一片痴心,纵使童玺成了太监,璃清的那点心思也没全死。 但是,璃清是璃清,童玺是童玺。以前的童玺对璃清没有私情,现在的童玺更不会有。 看着童玺那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璃清心里疼地慌,那藏在心底的恨意越来越浓。这恨意不是对童玺的,而是对造成两人如今状况的人。 璃清不是敢爱敢恨是非分明的那种人。她不过也只是个小姑娘,不是行侠仗义的大侠。她只敢恨她恨得起的人。 晋王太后,璃清不敢恨。孔先生,璃清也不敢恨。 车渠子,似乎可以恨一恨。窦子鱼,那真是可恨之人。 其实璃清也不过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软弱之人。 璃清对童玺的那点儿爱意,如今几乎全都变成了对窦子鱼的恨。 可惜窦子鱼不知道,就算她知道了也只能叹一句自己无辜。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窦子鱼多了一个仇人。 璃清跟若芳和童玺见面,自然瞒不过车渠子。车渠子就等着璃清有动作了。 璃清也没多少时间跟若芳和童玺闲聊,没多久就有人过来叫她走了。 璃清离开后,车渠子才把若芳和童玺叫过去说话。 车渠子自然询问了璃清的意图,若芳没敢瞒着当即就把璃清给卖了。 若芳心里很是无奈。 从车渠子的态度看,若芳猜测璃清八成出问题了,很明显璃清已经不被信任。受到主子猜疑的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车渠子把璃清的小包袱拿走了,吩咐若芳以后不要再管闲事。 至于童玺,车渠子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 车渠子曾经处于童玺这个位置上,知道男人成了太监意味着什么,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车渠子倒是第一次知道璃清对童玺有感情。 前世里,车渠子入宫后跟童玺几乎没了交集,跟璃清也不熟悉,对他们两人的事情知道的不多。 车渠子没有为难童玺,他不觉得童玺会对窦子鱼形成威胁。 车渠子有一段日子没见窦子鱼了,于是就带着若芳和童玺一起来找窦子鱼。 车渠子知道丁卯在赏菊宴,知道九王子庄言也在,知道丁卯要见窦子鱼,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窦子鱼在庄言面前可以不守礼,因为猎户出身的霍小飞不懂礼。 车渠子在庄言面前却一直守着礼仪。他是孔先生的弟子,跟孔先生是一派的。 孔先生目前是晋王党,暂时没有打算支持任何一个王子,九王子也不例外。 晋王太后喜欢庄言,不代表孔先生就要喜欢。 不过,车渠子现在有自己的想法,只是表面上暂时不能表露出来。 再活一世,车渠子想要的太多。他想要窦子鱼,也想要权势。 孔先生做了半辈子谋臣,车渠子却不想像他一样。 所谓谋臣,在君主需要的时候应召,被派往最需要的地方,处理最棘手的事情。对谋臣而言,名声更重于权势。 而车渠子想要的,不是名声,而是真正握在手里的权势。 车渠子知道一件可以改变命运的事情。 当今晋王正当壮年身体强健,可是在五年后他会感染时疫,之后身体情况急转直下,晋国王子之争就此搬到了台面上。 车渠子不知道晋王什么时候死的,因为他死的时候晋王还在苟延残喘。 但他知道五年后的时间节点,有这个就够了。 五年后,晋国某地会爆发时疫,晋王当时正好就在那里体察民情,也就正好染上了疫病。 车渠子会抓住五年后的变化为自己寻求机遇。 他可不打算拯救晋王。毕竟是时疫,他不是神医,治不了晋王的病。他倒是可以劝说晋王避开时疫,但如果晋王不生病,又怎么能体现出车渠子的价值。 车渠子想做的是在五年那个节点到来的时候,扶持新主争拥戴之功。 在那之前,他要培植自己的势力,积累自己的人脉,为那一天到来时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话语权和利益。 选择谁成为新主,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车渠子要选的人不是最强势的王子,他想要的是一位能够被他操纵的王子。 九王子庄言是车渠子考虑的人选之一。 ☆、第45章 丁伯 慈宁宫偏殿。 窦子鱼一身干爽的站在廊檐下,看着水缸里的金鱼在水草间游来游去。 薛嬷嬷和春喜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忙着许多事情。 若芳和童玺都没还回来。窦子鱼三人回宫后,他们就被福海叫去了正殿。 在赏菊宴上,若芳和童玺离开窦子鱼很长时间,必然是有事情,车渠子能直接向两人询问,福海也能直接向他们询问,反而窦子鱼没问。 秋风徐来,已近傍晚。 窦子鱼抬头看着橘红的天空有些怅然。 今日赏菊宴一行,窦子鱼难得享受了一丝自由的感觉,不知下一次出宫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若芳和童玺在晚饭之前回来了,跟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丁卯。 丁卯名义上是窦子鱼的武师,同时身兼护卫之责。 晋王太后把他安排在窦子鱼的偏殿居住,这本不合规矩,可如今梁宫里晋王太后最大,她说的话就是规矩。 窦子鱼无意跟丁卯碰撞,回头吩咐若芳等人道:“把西边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丁师傅用,动作快一点,马上就要天黑了,需要什么东西由若芳去正殿那边拿,想来正殿那边有所准备。” 若芳道:“福海公公说一会就派人把丁师傅的东西送过来。” 窦子鱼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先去把屋子收拾出来,童玺也去帮忙,不要耽误大家用晚膳。” 若芳去窦子鱼的房间拿了屋子的钥匙,童玺和薛嬷嬷去打水,春喜拿了扫帚过来,大家忙碌了起来,就连丁卯都没闲着。 他带了自己的长剑和一个包袱进宫。把包袱放进柜子里,长剑挂在墙上,丁卯拿了一把扫帚清扫房间角落里的灰尘和屋顶上的蛛网。 窦子鱼站在门口看着,没有去凑热闹。 这边屋子差不多打扫完了,福海带着人送了东西过来。 福海指挥带来的人把被褥和器具一一放好,一边对窦子鱼道:“小公子身边的人干活真麻利,老奴还想着带人过来打扫屋子,没想到他们已经弄好了。” 窦子鱼不好意思地道:“他们都是福公公调教的,是您调教得好。” 福海招手让后面一个提着篓子的小太监过来:“这是孔先生让人送过来的螃蟹,说是让小公子尝尝味道。” 窦子鱼看了看那篓子,再看看篓子里的螃蟹,确定这就是她在垂柳榭买的那篓子螃蟹。 今天在垂柳榭,窦子鱼心血来潮买了一篓子大明湖蟹,因为不知道怎么处理就送给了孔先生,孔先生转手又送回给了她。 窦子鱼大手一挥把薛嬷嬷叫过来嘱咐:“这是大明湖蟹,最好清蒸来吃,用小灶把这一篓子都蒸出来,给惠妃娘娘那边送过去一半,剩下的我们分一分。” 薛嬷嬷应了是,提着螃蟹去小灶那边收拾去了。 那一篓子螃蟹也没多少,除去给惠妃的,剩下的也就一人一只了。 晚膳当然不是只吃螃蟹。 见着丁卯的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若芳便带着春喜去正殿拿了晚膳回来。 大概是有意给丁卯做面子,晚膳多了两盘荤菜。晋王太后不吃荤,显然是特意为窦子鱼这边加的菜。 看样子晋人还是很看重丁卯的。这倒是让窦子鱼稍微有些不安。 越是看重所图必然越大。 夜晚来临,窦子鱼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她让若芳等人先去歇下了。 今日十六,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又亮。 窦子鱼放下书吹息了蜡烛,打开书房的门窗,屋子里比点着蜡烛还要明亮。 没有脚步声,但有人影从窗前行过,窦子鱼心里一紧随即便放松下来。 人影踏着月光走进来,有风拂过,门窗合拢,书房里多了一个人。 月光散在窗户上,房间里并不是一片黑暗,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人形。 来人走到窦子鱼面前,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一瞬间,这些日子里的担惊受怕和不得不忍受的各种委屈全都涌上了心头,窦子鱼只觉得鼻子酸疼,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丁伯...”窦子鱼抱住来人的腿小声哭了起来。 来人正是丁卯。 丁卯慈爱地拍了拍窦子鱼头:“我点了他们的睡穴,想哭可以大声地哭出来。” 窦子鱼在丁卯的衣袍上蹭着摇头,哭了一会她就停了。她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人,哭一下发泄一下就好了。 窦子鱼抬起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丁伯,娘亲已经病逝了,就葬在京城郊外霍家庄旁边的山上。” 丁卯不知从哪拿出一条手帕,给窦子鱼擦了擦脸,然后又给她倒了杯热水。 窦子鱼喝了水喘匀了气,开始把这几年发生的事向丁卯娓娓道来。 原来窦子鱼和丁卯早就认识。 有关丁卯的传说止于他的归隐。世人只知他离开了梁宫,离开了前梁王,却不知他大隐隐于市,依然在梁都中。 丁卯是孤家寡人,没有亲人朋友。前梁王知道他要归隐后,就把他安排到了欣怡翁主母女身边。 欣怡翁主带着乐芳菲,母女两人也是隐居的状态。她们跟丁卯正好互相照顾,丁卯做了乐芳菲的师父。 人们忘记了归隐后的丁卯,也忘记了欣怡翁主母女,外界没了他们的消息,自然没人知道他们其实生活在一起。 七岁之前,乐芳菲跟着父亲乐毅习武。来到梁都后,她就跟着丁卯习武。 那一日宁冲叛乱,乐芳菲跟着欣怡翁主去郊外寺庙上香,丁卯却留在梁都家中。 梁都大乱后,丁卯独自一人离开梁都寻找乐芳菲母女。他以为乐芳菲母女会跟着难民流向南方逃亡,一路便往南寻找下去。 而乐芳菲母女却因为欣怡翁主生病不得不在霍家庄隐居下来,从而跟丁卯错过了。 这些年,丁卯一直在南方四处寻找乐芳菲母女,他一直没有放弃。 直到朝廷发布了窦子鱼册立太子的消息后,丁卯听说这位新太子长得非常像前梁王,心里存了一点侥幸,丁卯来了梁都。 正是为了确认乐芳菲的身份,丁卯才坚持要求先见一见窦子鱼。 ☆、第46章 离尘的解药 “丁伯,我以为你已经...”窦子鱼趴在丁卯膝盖上,情绪还有起伏。 丁卯拍了拍窦子鱼的头,眼眶也有些湿润。虽说是师徒关系,丁卯其实早就把窦子鱼当作自己的女儿来疼爱。 丁卯心里不由感叹造化弄人。 他找了窦子鱼多年都没找到,偏偏晋人就能遇到她。还好他们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然又是一番麻烦。 丁卯本想着等找到窦子鱼后继续隐居生活,如今这情况是不可能了。他们甚至都不能轻举妄动,两个人现在都在晋人眼皮底下了。 当然,相比这些烦恼,丁卯更庆幸窦子鱼还活着,庆幸自己找到了她。 垂柳榭赏菊宴是冒险。 丁卯和窦子鱼相见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几乎也是瞬间两人就达成了默契。 装作互相不认识,装作不满意甚至嫌弃,这些都是丁卯保护窦子鱼的手段。 窦子鱼很高兴,终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 虽然惠妃很疼爱窦子鱼,可窦子鱼有满腹的秘密不能跟她说。而且惠妃对窦子鱼的喜爱建立在谎言之上,是不可靠的。 丁卯对窦子鱼来说是真正的家人。他知道窦子鱼所有的秘密,无条件的为她着想。 “丁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窦子鱼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只能忍耐,现在有了丁卯未来也有了希望。 “你服了离尘和玲珑丹...离尘的毒性大,服用时间久了会破坏你身体底子,我会先想办法拿到离尘的完整解药。” 离尘发作只有一个月的缓冲期,为了控制窦子鱼,晋王太后每个月会给她送来残缺解药。残缺的解药只能暂时压制毒性发作,不能完全解掉离尘之毒。 虽然每个月离尘毒性都能得到缓解,但毒性不除一直在体内积累,同样会一点点消磨身体的健康。 而玲珑丹没有毒性,只是抑制身体成长,只要服下解药,身体就会再次恢复生长。 玲珑丹一旦解除,很容易被人察觉到身体变化,再没有把握逃离晋人掌控之前,窦子鱼不能解掉玲珑丹。 “离尘是晋王室的秘药,只有找晋国王室的人才有可能拿到解药,我们有什么资本跟他们做交易?”窦子鱼皱眉道。 “离尘虽只有晋王室才有,但离尘的解药却不是。” “离尘的解药居然不是晋王室独有的?有人成功盗取了解药秘方?”窦子鱼惊讶,心念一动猜测道,“是元天子?” 丁卯赞许地点头:“正是。” 天子御天下,元皇室屹立不倒数百年。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各诸侯国的秘密,自然便是元皇室。 最初是出于自保,元皇室命密探拿到了各诸侯国所有秘药的解方。至于他们后来有没有掌握那些毒药,那就不得而知了。 “丁伯,你真能确定元天子有离尘的解药?” “十分确定。” 说到离尘的解药,牵涉到一桩丁卯的陈年往事。 丁卯年轻的时候曾到皇都游历,并顺手救下了一位妇人的孩子。 当时妇人带着孩子从外地赶回皇都,半途遇到了追杀。丁卯偶遇出手杀死了凶手,却发现妇人和孩子都中了毒。 就在丁卯叹息妇人和孩子都没救的时候,妇人拿出了解药。但是解药只有一粒,妇人给了自己的孩子。妇人将死把自己的身世告知了丁卯,并求丁卯把孩子送到她的娘家。 原来那位妇人出身元皇室旁支,远嫁到晋国,夫家也是晋王室旁支。这种层次的联姻也被算作是和亲。 妇人嫁到晋国后起初还好一些,夫家对她比较尊重。可是后来丈夫有了新欢,妇人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还好她已经有了儿子,也算是有了傍身的未来。 可是就在今年丈夫的宠妾之一得病死了,家里就开始传言是妇人妒忌害死了宠妾,随后妇人和丈夫的关系恶化,就连家里的其他人也对她指指点点起来。 就在上个月,妇人的丫环偷听到另一个宠妾说夫家要弄死妇人,妇人心里惶恐不已。她不能确定宠妾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她不想坐以待毙。 于是妇人找了个理由,带着儿子出门游玩后一去不回,但她也给夫家留了书信,说是带孩子回娘家省亲。书信是为了将来万一事情是误会而备用的。 一路上紧赶慢赶,妇人带着孩子并未遇到夫家派来的人。她还以为一切都是误会,等到了娘家后再派人回夫家说项,没想到却在皇都在望的时候遭遇了追杀。 他们母子算是幸运遇到了仗义出手的丁卯,躲过了追杀,可是却又毒发。 妇人十分肯定自己和孩子中的就是离尘。夫家是晋王室旁支,走些门路也是可以拿到王室的秘药。 离尘之毒发作要一个月,说明妇人和孩子是在夫家中的毒。 从晋国到元皇都差不多一个月左右的路程。 大概夫家以为他们母子会在半路就毒发身亡,所以之前没有出手,直到他们到了皇都城外才不得不动手杀人灭口。 阴差阳错。 妇人出身元皇室旁支,出嫁时为防万一家族给了她一粒离尘的解药。妇人一直保存着这粒解药,只可惜她只有一粒。 妇人把解药给了孩子,请求丁卯把孩子送到她的娘家,并手书一封说明情况,并请娘家人厚赏救命恩人丁卯。 妇人最后的托付是无奈之举,她只能相信丁卯的人品,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丁卯身上。 妇人的遭遇值得同情,她的承诺也很诱人,但是谁能确定她说的全部是真的。 两国和亲,所有间谍之事被发现。万一妇人是元天子派到晋国的间谍呢? 丁卯行走江湖多年,经验颇为丰富,并不打算按照妇人的安排去做。 孩子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因为毒发早已昏迷过去,服用解药后还没醒来。丁卯干脆又点了他的睡穴,让他一直睡下去。 丁卯就地埋葬了妇人,把妇人的书信分开。讲述夫家之事和孩子身世的一部分放在孩子身上,提及到丁卯的那部分销毁。 趁着夜深人静,丁卯把孩子放在了妇人娘家门口,然后飘然而去,好似他从来没出现过。 这件事后丁卯再没去过皇都。 丁卯觉得当年妇人母子中了离尘应该是真的,那么元皇室掌握了离尘的解药应该可是真的。 ☆、第47章 晋王太后的心病 “...那位御弟很可能已经在梁都。此人狡诈诡计多端,他的目的为破坏晋国吞并梁国,梁王之位必是他算计中的一环,我估摸着他定会与你接触,到时候我们便有机会从他手中拿到离尘的解药。” “这位御弟行事倒是跟那位晋国九王子颇为相似,两个人都早早到了梁都,却都隐而不见。” “御弟可比九王子隐藏的深多了...对了,我得提醒你离那位九王子远一些,他身上麻烦事不少,免得受他连累。” “我都这样了,他还能连累我?”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这位九王子的出身有些问题。”丁卯曾跟在前梁王身边,知道不少各诸侯国的辛秘。 “出身有问题?” “这位九王子是在宫外出生,由晋王太后抱回宫中抚养长大的。晋王室的玉蝶上他的生母是一位世家嫡女,难产而亡。但却有传言说九王子其实是华裕翁主的孩子...” “华裕翁主...是那位从小就出家为尼的晋国翁主,晋王太后的亲生女儿?” “没错,就是她。” 说到华裕翁主,就得先从晋王太后窦贞说起。 窦贞从梁国嫁到晋国,因梁国弱于晋国而受封莲妃。从此封号便可看出她在晋宫有多不受重视,但幸好她长得漂亮得到了老晋王的宠爱。 深宫争宠,踩着别人往上爬,窦贞凭着心计一步步坐上了贵妃的位置。 那一年,窦贞怀了第二胎,老晋王偶感风寒,太子监国,王后志得意满。 然而,就在窦贞怀孕七个月的时候,老晋王奇迹病愈,太子谋反被杀,王后饮鸩自尽,窦贵妃早产生下华裕翁主。 之后,窦贵妃成为了窦王后,她的儿子被册立为太子,而华裕翁主却因早产而体弱多病。 一年半后,老晋王再次病重药石无医,没撑多久就撒手人寰。 老晋王死了,太子登基,窦王后成了窦太后,而华裕翁主却被送去了寺庙并剃度出家。那时候的华裕翁主还没到两岁。 窦贞自然不舍得把女儿送去出家,尤其女儿还这么小,可她没有办法,送华裕翁主出家是老晋王留下的遗诏。 老晋王为什么会这么狠心?他这是故意折磨窦贞。 一年半前的那次生病,老晋王情形不太好,但也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只是需要长时间静养不能操劳。 当时太子监国,王后一方势大,对窦贞便虎视眈眈。 窦贞和王后的矛盾已是你死我活的境地,就算现在不爆发,将来王后的儿子登基一样要除掉窦贞母子。 窦贞整天都睡不好,生怕王后把她和儿子害了。日子久了,窦贞就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什么都不做等同于等死,那不如拼一把先下手为强。 窦贞手里有一粒梁国秘药,此药给人服下后会激发身体的潜能,燃烧身体的底子换取精力。因此药不是毒药所以无解。 窦贞给老晋王偷服了秘药。老晋王当即病愈,且精神焕发,一如壮年。 当时情形颇为微妙,太子监国意气风发行事难免有些猖狂。老晋王病好后看着太子做过的事情就有些不满意。 窦贞从中作梗,暗示太子要谋反取老晋王而代之。 在这件事上,窦贞展现了极高的正治天分,她没有伪造太子造反的证据,而是将太子所做的事情做了夸大,没有直接说太子造反,而是通过一些暗示和蛛丝马迹而让老晋王自己生疑。 正是因为窦贞的手脚做的隐晦,老晋王一开始才没有怀疑她。 但是,老晋王并没打算杀太子,而是只想把他囚禁起来,却是窦贞一不做二不休暗中对太子下手。 王后死便死了,太子之死却让老晋王怀疑上了窦贞。 后来,老晋王知道了窦贞做的事,可是他却不能杀窦贞,因为他非常喜欢窦贞的儿子。 窦贞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晋王,从小就聪慧机灵,性格也非常像老晋王。不仅如此,他还继承了老晋王的雄心壮志,他是老晋王最满意的儿子。 为了儿子,老晋王留下了窦贞的性命,却不甘就这么放过她。 怀着华裕翁主的时候,窦贞因谋划陷害王后和太子之事而早产,她对这个早产的女儿非常溺爱,想要补偿女儿身体不好的不幸。 于是,老晋王便用华裕翁主来惩罚窦贞,让窦贞一辈子都对不起女儿,一辈子都忘记不了她曾经犯下的罪。 华裕翁主不到两岁就奉旨出家,按照老晋王遗旨她永生不得踏入晋都,不得与窦贞相见。 这张针对华裕翁主的遗旨,完全就是在虐窦贞。 在如今的晋王登基很久后,他曾想下旨废除先帝遗旨,但被华裕翁主本人拒绝了。据说晋王太后曾出宫亲往寺庙,同样被华裕翁主拒绝相见。 越是愧疚就越想补偿,越是补偿不了就越是愧疚。华裕翁主就是晋王太后的一块心病。 晋国九王子庄言就是从华裕翁主所在的寺庙抱进宫的,所以才有传言说他其实是华裕翁主的私生子。而晋王太后亲自抚养九王子,且非常疼爱他,似乎也在侧面印证传言。 窦子鱼想到庄言在跟她自我介绍时曾说他的母姓是苏,假如他是华裕翁主的儿子那他生母就该也姓庄。 当然了,不管庄言是不是华裕翁主的儿子,他都不会承认这一点。 “这位九王子深受晋王太后宠爱,晋王对他也很信重,他俨然已经成为晋国太子的对手。若他背后有母家保他也就罢了,偏偏最支持的人是晋王太后。 而晋王太后年事已高,怕是活不过晋王,将来一旦晋王太后去世,这位九王子会有什么下场实在难以预料。所以我才说你要远着他一些,免得将来被人当成同党清算。” “我明白了,”窦子鱼乖乖巧地点头,“我会离他越远越好,想来我跟他也不会有太多交集。我被困在这深宫里,还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出宫的机会。” “忍一忍,我们早晚逃出这个囚笼。过两天,我会出宫一趟,去看看当初我们住的地方...” ☆、第48章 初冬念旧 过了深秋就是初冬,天气越来越冷。 梁都位于济水以北,冬天偏湿冷。 窦子鱼原本身体很健康,每天练习拳脚身体自然发热,冬天并不觉得多么难过。 可是今年好像不行了。 虽然依然习武强身,但服了离尘,身体多多少少受了影响,若是坐下来一会儿不动,便觉得四肢开始发冷。 就像现在,窦子鱼趴在桌子上才写了两张大字便停了笔,站起来在屋子里四处走动活动身体,让手脚暖和起来。 惠妃在旁边看到,放下手里的针线,让人送了暖姜汤过来。 姜汤里掺了红糖和几味药材,惠妃平时一直坚持饮用保养,如今也让人给窦子鱼弄了一份,只是去掉了里面几味药材。 窦子鱼捧着姜汤咕嘟嘟几口喝干净,温暖的汤水下肚顿时觉得身体暖和了起来。 惠妃瞧着窦子鱼,微微皱了下眉。 窦子鱼毕竟是女孩子,就算再怎么注意,平时一些细节上的举动难以会流露出女子气,而这些看在惠妃眼里就觉得少了阳刚之气。 “哎,子鱼啊,这后宫里阴气太重,对你影响不好,幸好丁卯愿意跟着你,以后你要多多跟他相处。” 丁卯是窦子鱼身边唯一的正常男性,惠妃希望她能多受他的影响。 窦子鱼听着惠妃的话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心念一动想起来道:“我都忘了丁师傅是在宫里伺候过的,娘娘以前就认识他?” 窦子鱼这话勾起了惠妃的回忆:“说认识不太恰当,也就只见过那么几面,关于他的事我也多是听来的。” “娘娘,跟我讲讲以前这宫里的事罢。”窦子鱼拉着惠妃撒娇。 惠妃叹了口气,瞧着窦子鱼这样子感觉不对,可这份儿亲近的感情又让她觉得十分受用。 惠妃拍了拍窦子鱼的手臂,拉着她一起坐下。 丁卯是前梁王的贴身侍卫,但又跟普通的贴身侍卫不同,他只要在前梁王出宫的时候随身护卫,所以宫里人见过他的不算很多。 而惠妃生活在深宫里,能见到丁卯的机会自然不多,是以在她的回忆中关于丁卯的故事也不多,尤其是涉及到前梁王在宫外的风流韵事就更不想提。 惠妃说了几句丁卯,就聊起了以前宫里的生活。 惠妃记忆中最多的故事居然不是前梁王,而是梁王后。前梁王后姓赵,跟惠妃一样,也是出身世家名门。 赵王后和惠妃是同一代的名门闺秀,从小也就认识了,只是交情没那么深,算不上手帕交。 入了宫,惠妃和赵王后就成了对手。 那时候惠妃想的是,大家出身相同凭什么你是后我是妃。因前梁王似乎对惠妃更好一些,赵王后也很是吃醋,两个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互相找麻烦。 后来前梁王频频出宫,不断从宫外带回新欢。后宫里的人越来越多,赵王后和惠妃的争斗也愈发显得可笑和可怜。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不再争了呢?好像是在前梁王宣布册立太子那天开始的。 前梁王子嗣稀少,太子是长子,生母是前梁王从民间带回来的农女。农女早就去世了,太子由秦姬抚养长大。秦姬,舞姬出身。太子册立没多久,秦姬也去世了。 不疯魔不成活,这句话到底是没有错。 惠妃疯了,所以她一直活到了现在。赵王后没疯,所以郁郁而终。 当年的对手,没能惺惺相惜,如今再想起来,惠妃心里多了几分对对方的怜悯。 窦子鱼听着听着问道:“娘娘,你说赵王后出身赵姓世家,可我怎么没听说梁都还有姓赵的世家?” “赵家啊,”惠妃似乎回忆了一会儿,“赵家比我们陈家聪明多了,他们早就离开了梁都,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早已预料到了许多事情...” 当年没觉得,现在再想来其中许多蹊跷的地方便能说通了。 赵王后不是同一代中赵家最出色的女孩,若不然她也不会占着王后的位子却斗不过惠妃了。 赵家似乎也并未尽力辅助赵王后。 当年长子诞生的时候,赵王后也曾争取抚养权,可最后胜出的却是一个没存在感的秦姬,赵家若是肯在背后帮一把,前梁王绝不可能无视赵家的意愿。 赵家是什么时候退出梁都的?惠妃甚至都想不起来了。 赵家是一点点淡出梁国的正治舞台,然后慢慢地消失在了梁都。似乎都没有人察觉到这件事,赵家已然带着所有实力放弃了梁都。 梁都这些年的动荡,没有赵家的影子,他们去哪里了? 似乎当年赵王后去世的时候曾有赵家人来吊唁过,但也仅此而已没有给人留下任何印象。 “赵家也许退回了乡下,也许改换门庭投效其他国主了。” 惠妃觉得一个世家完全退出正治舞台不现实,世家大族不是那么容易就愿意放权的。赵家转而投靠其他诸侯国的可能性更高。 想到这里,惠妃看了看身边的窦子鱼,忽然想起了那位前梁太子。 前梁太子是一位与前梁王和窦子鱼都不同的强者。 也许是物极必反,前梁王那样优柔寡断喜好享受的人,居然生出了前梁太子那种性格的儿子。 前梁太子从小就很要强,跟着秦姬长大,却养成了眼高于顶的性子。 说来秦姬也是个苦命人。年轻的时候貌美如花,再加上舞技撩人,秦姬也是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恩宠。 在当年那个混乱的后宫里,秦姬能把太子顺利抚养长大,应是没少操劳和担惊受怕。 可惜太子成年后就看不上她了。抚养之恩在前,太子也能狠得下心要她死。若是秦姬不死,将来太子登基称帝,她便也是太后了。 说起来,跟当年的梁后宫相比,如今的后宫却比之更容易生存了。只要不得罪晋王太后,也不必担忧有谁想要害谁的。 “哎,虽然晋王太后心向着晋国,可她毕竟也是你的姑母,你当多多与她亲近,将来有些什么事也好向她求助。” 惠妃想让窦子鱼多跟晋王太后亲近搞好关系,幸许将来晋王太后可网开一面放过她。 窦子鱼心里苦笑,她跟晋王太后确实是姑侄关系,可惜对方却不知道,只当她是个假冒的。 ☆、第49章 跑了 丁卯可以自由出入梁宫,晋人没有限制他的行动。 窦子鱼在梁宫里,晋人必会保证她的安全,丁卯没必要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 这一日,看着窦子鱼打了几趟拳后,丁卯一个人出了宫。 丁卯在都城买了一套宅子,并雇了隔壁的老头子帮他看院子做杂活。这些事情是他在入梁宫前就办妥了的,孔先生那边都知晓。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出宫了,前面两次他还夜宿宫外。 丁卯知道晋人必然会跟踪他,所以他不急着去老宅子,很有耐心地消磨着跟踪者的耐心。 丁卯在梁都没有老朋友,认识他的人基本都已经去世了。他出宫要么回自己宅子,要么就是在街上闲逛,这几次出来每次都会去北极阁听讲。 以丁卯的年纪和阅历,对洛子讲课内容并不怎么感兴趣,他觉得有趣的是洛子这个人。 今日他在茶楼听说书忘了时辰,到北极阁的时候晚了一些,洛子已经在讲课了。 丁卯站在外围的人群里,他没在听洛子讲话,而是悄悄四下张望。 庄言这段日子很忙,细作那边接连收到几个消息,皇都那边似乎在隐秘行动,让他有些担忧。所以这些日子他都在因园那边,没怎么往北极阁过来。 今日庄言打算去谈谈御弟元吉的口风,在去之前就先来北极阁这边看看。 北极阁这边的事情进行了几个月了,影响力越来越大,从平民到世家都听说这里有位洛子先生。 一开始也曾有人过来找麻烦,之后几乎所有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洛子背后之人的身份。知道洛子有晋人支持后,就再没有人来自找无趣了。 只是最近几日,附近的大户人家忽然开始给北极阁送钱,打的名目是给洛子先生的束脩,可钱的数目未免太大了一些,赶上一些名刹名寺的香火钱了。 北极阁后院里,庄言翻着手下送过来的名册。名册上记录了送钱的人名和数目。 翻到最后,庄言心里有了了然。 这些人多半是看中了洛子身后支持的晋人,通过洛子来交好晋人,眼下或将来或有所求。这些人也算识时务了。 晋人对梁都的影响越来越深,这种情况会越来越普遍。庄言目前还不需要管这些事情,交给洛子处理就可以。 庄言放下名册,嘱咐了属下几句后离开。 他先到前面广场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然后才往御弟元吉所在的那处宅子行去。 那处宅子在城南相对偏僻一点的位置,原来住在那附近的人大多是读书人家,环境还算幽静且不张扬。 知道宅子位置了,自然就不用游大明湖过去,庄言穿街走巷来到了那处宅子所在的巷子口。 庄言没直接去找御弟元吉,而是先进了巷子口的院子。他安排的监视元吉的人就在这里。 “这几日有什么动机?” “三天了,没人进去,也没人出来。” “确保里面还有人吗?”庄言有不好的预感,他想起了宅子里那个通向大明湖的池子。 “属下也有此担忧,是以昨夜潜入其中观察,听到还有说话声,应当是还有人在。” 庄言有些不放心。他当初交代属下说过务必不能打扰里面的人,可也不想就这么放跑了元吉。 庄言一个人来到宅子门口,盯着大门看了一会,觉得有些古怪,走上前一推,果然门开了。 庄言脸色一沉,推门走了进去。 远处街角,丁卯手里拿着纸包肉饼啃着,目光落在庄言消失的地方,眉头皱地紧紧地。 他怎么会进哪里?应该不会是知道窦子鱼身份了吧? 丁卯抬头看了看天色。 天黑的早了,黄昏已至黑夜不远。丁卯吃掉肉饼的功夫,天就完全黑了。 街上行人已经没了,丁卯的身影也不见了。 庄言来到当日元吉所在的屋子前,透过层层遮掩,还是可以看到里面有微弱的光亮透出来。 庄言走上前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庄言眨了眨眼,适应了里面的光亮。他看到屋子里只有一个人,就是那天他跟踪的那个小苏,哪里还有御弟元吉的影子。 庄言无奈看着小苏:“你一个人在这里玩得开心?” 小苏脸色顿时红了。他这几天一个人待在这里,到了晚上就一个人自言自语,假做屋子里有很多人的样子。 “你终于来了,我可以走了。”小苏说。 按照御弟元吉走时的安排,小苏只是留下来尽量拖延时间的,一旦被发现就没了继续待下去的意义。 虽然觉得小苏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庄言还是问了一句:“他去哪了?” “他说过几天再回来,到时候就可以跟大家直接见面了。”小苏竟然回答了。元吉离开时肯定预料到庄言会找过来,所以交代了小苏怎么应对。 庄言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他准备公开露面?” “应该是了,”小苏答道,“东躲西藏真的很麻烦。” 一番对答,庄言得到了答案,小苏完成了任务。最诡异的是,两个人携手离开了这处宅子。 站在宅子门口,庄言对小苏道:“这处宅子是你们借用的,这里还是无主之处?” 小苏道:“应该是罢,除非欣怡翁主母女没有死又回来。” 庄言道:“我会去官衙把这处宅子转到我的名下,若是御弟喜欢这里,我可以再转送给他。” 小苏摇头:“这里又破又小,摆出仪仗来,根本放不下东西也住不下人,他肯定喜欢住更大的宅子。” 两人在门口分手。小苏往城外去。庄言没心思再去跟踪他,他还得去找属下重新布置任务。 宅子隔壁的屋檐上,丁卯猫在上面,黑夜里看上去好像一尊雕像,无声无息。 他望着庄言和小苏离开,心里有些不满。 丁卯和窦子鱼母女在那个宅子里生活了好些年,可以说窦子鱼在里面度过了一半童年,里面充满了他们美好的回忆。 庄言居然想就这么霸占那处宅子,而小苏还嫌弃那处宅子,让丁卯感觉非常不爽。 ☆、第50章 科举开考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冬日的慈宁宫偏殿。 院子里的鱼缸里没有了鱼,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那几条鱼儿已经转移到书房的桌子上。 墙角花丛里的腊梅长势不错,点点星白和蜡黄冒出了头,偶有淡淡香气若有似无地传来。 窦子鱼坐在书房的门口,脚边是燃烧的火盆,不时从大门吹进来的冷风让她不自觉地缩起手,又紧了紧身上的玄色大氅。 手里拿着的书放在膝盖上,目光穿过敞开的门越过宫墙想要落在宫城之外的地方,可惜头上的这片天挡住了她的视线。 若芳瞧着窦子鱼的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小公子,外头似乎要起风了,要不要奴婢把门关上?” “等会儿再说罢,”窦子鱼看着燃烧的炭盆,“这烟火气有些呛人,开着门通通风,咳咳...”说着话窦子鱼咳嗽了几声。 若芳赶忙拿出馋香丹递给窦子鱼。 窦子鱼拿着馋香丹咬了两口放下,浓浓的药材味道混合着一丝丝甜腻在口中化开。 窦子鱼不喜欢吃药。她以前不怎么咳嗽,也不怎么生病,倒是来了梁宫后才有了这些毛病,让她有些不太满意。 若芳看着缺了一块的馋香丹,知道窦子鱼不会再吃,只好无奈地收起来。 看看时辰,快要用午膳了。现在天气冷了,若芳拿回饭菜后都会先在小灶上热一热,所以她每天都会提前一会儿去正殿那边。 书房里只剩了窦子鱼一个人。 丁卯昨天出宫,今天还没回来。 窦子鱼无心看书,目光又穿过房门落在外面,望着那几株腊梅。 去年的这个时候,窦子鱼在做什么呢? 去年冬天,欣怡翁主已经去世,霍小飞一个人守着一户,隔壁王叔一家经常叫她过去。 那时候的霍小飞,身强力壮,虽然看上去瘦瘦小小,却是一个好猎手。 在那一年入冬前,霍小飞和王叔家的两个小子掏了两窝兔子,收获非常丰厚。王叔把兔子肉做成腊肉,王婶用兔毛做了三件坎肩。 虽然没有现在身上穿的大氅豪华,窦子鱼却觉得那件坎肩似乎更暖和一些。 那个冬天没有燃烧的炭盆,但他们在山上捡了足够的柴火,几个人围坐在火炉旁,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王叔有时候会到镇上买一壶烧酒,王婶炖了兔子肉,再加一锅煮烂的白菜汤,大家一起吃地热热闹闹。 有时候,窦子鱼会跟两个小子一起偷喝王叔的酒,其实每次都被王叔发现了,但他从来不说。 去年的冬天...去年的冬天...原来这么幸福...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王叔一家没了,霍家庄也没了。 窦子鱼神情灰暗,眼神悲戚,心头一阵痛,伤痛之后是愤怒和憎恨,种种情绪翻滚却又因无力改变而消散。 “怎么了?” 人声响起,窦子鱼吓了一跳但没有害怕,因为听声音她就知道是丁卯回来了。 窦子鱼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丁卯:“想起了以前的事...霍家庄...因为我,大家都死了。” 丁卯摇了摇头走到炭盆旁,蹲下身看着窦子鱼:“不是你的错,不要把别人犯的罪记到自己头上,若真的忘不了,那就多想想该怎么报仇。” 窦子鱼擦了擦眼睛,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不能伤心,因为那会让我更软弱。” 丁卯瞧着窦子鱼的样子好了不少,转移话题道:“今天开始科举考试,明园那边可热闹了。” 明园原是前朝内阁首辅的园子,首辅全家都被伪帝宁冲杀了,他家的园子自然也荒废了,这几年也没人赶占据。 朝廷这次科举举办得匆忙,国子监还没翻修好,内阁就临时征用了明园,把里面改造了一下,让学子们在里面考试。 窦子鱼在梁都住过,自然之道明园是什么地方,只是她之前并不知道科举考试就在今天。 “明园?”窦子鱼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乌云罩顶北风来袭,感觉今晚可能会下雪,明园那边估计不太好过。” 丁卯道:“内阁早就考虑到这些了,听说园子里弄了天棚,前几天还往里面拉了几车木炭,这时候里面炭盆应该点起来了。” 窦子鱼道:“就算这样,待会下起雪来也是够他们受的。” “有内阁在,他们自会处理。这是朝变以来第一次科举,也是晋人在梁国举办的第一件重大事情,他们不会让人出事的。” “也是了,这第一批学子皆是出身不凡,他们背后的家族也会暗地里活动。哎,我替他们操什么心呐,好像我真是梁王了似得...丁伯,你说晋人会让我登基吗?” 不怪窦子鱼怀疑,眼看着第一次科举都举行了,接下来就是选官,朝廷里忙地事情多了,而窦子鱼这边被册立太子后就没安排了。 似乎大家都把她给忘记了。 “没了我,日头还是东升西落,梁国也还是梁国。” “没了你,梁国也许还是梁国,但晋人就没那么容易举办科举,还有很多事情他们都无法开展。” “没了窦子鱼,还可以有窦子虾。” 窦子鱼笑了,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话可笑,而是忽然感觉很轻松,似乎想通了什么。 想要活下来有两条途径。 一条是让自己变得很重要,重要到对方不能杀你或者不舍得杀你。另一条则是让自己变得无足轻重,无关紧要到对方无所谓你的死活。就像路边的蚂蚁,路人懒得专门去踩。 窦子鱼实在想不出怎么才能让自己变得很重要,没了她在这里也会有别人,她不是无可替代的。 如此看来,似乎第二条路更适合窦子鱼。 “丁伯,我记得宅子里藏着几粒梁王室的秘药,里面有没有假死药之类的?”窦子鱼忽然问丁卯。 “假死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药物?”丁卯苦笑,“梁王室若是有这种药,当年你舅舅肯定自己用了。” 前梁王一生的愿望就是逃离王宫这个牢笼,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才会常常微服出宫。 君王的任性毁了这个国家,却也没能实现他的愿望。 ☆、第51章 御弟驾临 不论是科举,还是接下来的选官,都与窦子鱼无关,即使她是名义上的太子。 御弟元吉到达梁都就跟窦子鱼有关了,即使晋人不想她和元吉见面。御弟元吉代表了元天子,按照规矩礼仪窦子鱼必须亲自相迎。 科举考试昨天结束,第二天御弟元吉就到达梁都,不得不让人感叹他露面的时机选的正合适。 按照预计,御弟元吉会在今天下午到达梁都。 窦子鱼站在城墙外道路的中央,她的身后是梁国朝廷的肱股之臣们,大家提前用了午膳就到这里来迎候御弟。 寒风萧瑟,窦子鱼手脚冻得冰凉,但她不能像在宫里那样四下走动活动身体,只能悄悄把身上的斗篷紧了再紧。 窦子鱼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明明还是晌午,天空却黑得仿佛傍晚的样子。 原以为前天就会下雪,乌云一直在天上飘荡,天阴到了今日。 居住在梁都几年的经验,窦子鱼预估今天必会下雪,若是还不下就太不正常了。 果不其然,御弟元吉还没到,天上就开始飘起了雪花。 窦子鱼茫然地看着大道的远方,伸出手指接住飘落的雪花,心里念叨着御弟殿下快点来吧。 丁卯不是梁国朝廷编制,没有出席今天迎接御弟的仪式,他也没留在宫里,而是偷偷去了老宅子。 今天跟着窦子鱼出来的只有童玺。 见着天下起了雪,童玺从后面的车架上拿了华盖出来,抱在怀里为窦子鱼遮挡风雪。 风越来越大,雪越来越大。 窦子鱼已经开始怀疑这是御弟元吉给梁国人的下马威。 一个人影仿佛千呼万唤才出现,他急匆匆跑过来,来到距离内阁陈阁老三丈的地方半跪抱拳:“启禀大人,御弟殿下的车架已到一里处,要不了一刻钟就会到达这里。” 陈阁老挥了挥手,让报信的人下去。 窦子鱼吸了口凉气,望着大路远方,翘首以盼。 过了一会儿,远方终于出现了大队人马的踪影。元吉摆开了御弟仪仗,那是天子之下第一人的架势。 窦子鱼又吸了口凉气,喉咙痒痒地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起来就有点抑制不住,赶紧自己掏出馋香丹含在舌下。 是以,当元吉来到近前,搀扶起窦子鱼,跟她说了几句话后便闻到了从她口中传来的淡淡药味。 元吉声色不动,心中自有计较。 除了开始打了声招呼,迎接元吉的事情几乎就跟窦子鱼无关了。元吉的主要对手还是内阁的几位重臣。 窦子鱼站在一旁听着元吉和陈阁老的对话,目光落在元吉穿着的赤色斗篷上。 大元朝以赤色为至尊,赤色是天子之色。元吉身上的赤色斗篷是元天子钦赐,只要他穿着赤色,就表示他的一言一行代表了元天子。 就像窦子鱼身上的玄色,玄色代表了梁王室,而如今只有窦子鱼一个人能穿着玄色。 也许哪天她也可以尝试赏赐玄色给某个人,窦子鱼心里想着。 迎到了御弟元吉,大队人马打道回府。窦子鱼将要回梁宫,而陈阁老则会一路送元吉去安排好的驿馆。 元吉要住的驿馆也是临时征用的,原本是前梁王时代某侯府的宅子,也是如今荒芜了无人居住。 元吉早就打听清楚了关于窦子鱼的事情,就连霍家庄被灭一事也一清二楚,对窦子鱼似乎没什么兴趣。 窦子鱼上了自己的马车,带着一小队护卫回宫。她坐在车厢里,偷偷掀起车帘往外瞧了一眼,正看到元吉与陈阁老相携进了另一辆马车。 雪越下越大,窦子鱼把坐在外面的童玺叫进了车厢里。 童玺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加不言语。 窦子鱼没管他,一边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的街道,一边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问童玺般说道:“听说内阁首辅的人选还没定下来,不过看样子应该就是陈阁老了罢?” 以为这次也会像以前一样得不到童玺的回应,窦子鱼耳边却响起了童玺的声音。 “晋人支持陈阁老,看样子御弟也支持他,他还真是左右逢源。”童玺的声音有些怪异,不是被阉割者那种尖锐的声音,而是太久不说话喉咙不太适应的感觉。 窦子鱼眨了下眼睛道:“还是陈阁老会办事,让他们都觉得满意。” 童玺哼了一声:“终究不过是可以舍弃的棋子罢了。” 今天的童玺好像有点反常,窦子鱼试探着又说道:“棋子和棋子也有不同,有些棋子占了重要的位置,对弈者就不会轻易舍弃他们。” 童玺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看着窦子鱼道:“重要的不是位置,而是你能发挥多少作用。若是他坐上首辅的位置后反被束缚了手脚,两方人一样会舍弃他。” 心念一动,窦子鱼鬼使神差一般问了一句:“那你呢,你要做哪种棋子?” 童玺冷冷地看着窦子鱼,随后移开了视线。 窦子鱼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童玺的回答,只觉得车厢里似乎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冷上几分。 哎,她这个太子当得太失败了,窦子鱼心里感叹。 为了迎接御弟元吉到来,李阔将军清空了街道。 窦子鱼一行很顺利返回了宫城。 当天晚上,陈阁老代替太子窦子鱼为御弟接风洗尘。 随后,朝堂上忙碌着科举发榜和选官认命的事情,似乎御弟的到来对朝堂和窦子鱼都没有带来多少影响。 对窦子鱼确实没多少影响,但朝堂里却在暗流涌动。 第一波选官,其中有多少人投靠了晋人,又有多少人投靠了御弟,该把哪些人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这些都因御弟的到来而发生了变化。 孔先生拜访陈阁老不能光明正大,他总是夜里出入陈家。 而陈阁老则每天都要去驿馆拜会御弟,把每天朝堂上的事情向他汇报。代天子行事的御弟,比孔先生更容易插手梁国朝堂正事。 御弟元吉已经亮出身份,进入大众视野。 晋国九王子庄言觉得自己差不多也该出来了。 ☆、第52章 “喜讯” 天冷了,窦子鱼不耐寒,起床就比以前晚了半个时辰。她不喜欢这样,是以每天练功的时间多加了一个时辰。 梁都的第一场雪下得正是时候。 一大清早,窦子鱼穿着棉服在雪地里练剑,为了保暖薛嬷嬷给她做了毛皮的围手和围脚,看上去毛茸茸地多了几分调皮。 练完功,窦子鱼就要去惠妃那边练字。除了写大字,惠妃还找了几本史书亲自教她。 其实惠妃找来的书窦子鱼都读过,不过她不能表露出来,还得装作傻傻听不懂的样子。 中午在惠妃宫里用午膳,有时候惠妃会提起一些朝堂上的事,有意点拨窦子鱼。这几乎是窦子鱼唯一的消息来源。 以前窦子鱼会在惠妃宫里睡午觉,现在天冷了惠妃担心她路上受冻,就让她饭后直接回慈宁宫偏殿休息。 今天从惠妃宫里出来,窦子鱼身后的若芳怀里抱了一个箱子,箱子里放了几样玩具。这是惠妃特意差人出宫买回来的,给窦子鱼消磨时辰玩。 在惠妃眼里,窦子鱼还是个孩子。 每次来惠妃这边,窦子鱼带的都是若芳,好让晋王太后放心。 一走进偏殿的大门,窦子鱼就看到院子里春喜走来走去的身影。 窦子鱼今天心情不错,开玩笑道:“春喜,怎么在院子里乘凉吗?” 春喜听到声音,急忙小跑过来:“小公子,九王子过来了,正在书房里等您。奴婢本来想去萦华宫跟您说一声,可是九王子不让。童玺在屋里伺候着,薛嬷嬷就让奴婢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窦子鱼皱眉:“丁师傅出宫了?” 春喜道:“是的,丁师傅出去没多久九王子就过来了。” 窦子鱼道:“他一个人过来的?” 春喜点头:“说是从正殿直接过来的,刚跟太后娘娘用完午膳。” 窦子鱼稳了稳心神:“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帮薛嬷嬷准备茶水罢,若芳跟进去伺候就行了。” 窦子鱼推开书房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炭火气冲地她掩口咳嗽了两声。 身后若芳待要拿馋香丹,窦子鱼挥了挥手,径直走进了书房。 书房地上摆着两个炭盆,难怪这么暖和。 庄言坐在书桌前,正在看窦子鱼写的字。童玺就站在他的身后,像个木头人一样。 窦子鱼刚才咳嗽已经惊动了两个人,童玺抬头望着她,窦子鱼挥手让他下去,只留下若芳一个人。 庄言没有动,还是拿着窦子鱼写的字在看:“你回来了,最近你的字长进了不少,惠妃在你身上下了不少功夫。” “九殿下...”窦子鱼先行礼再说话,“殿下怎么有空到我这边来,您是第一次看我的字,怎么知道我有没有长进?” 窦子鱼这话说得有些不太客气,她今天心情好就没装怂。装怂是逃避的方式,那代表了窦子鱼不想跟对方多接触。 “你这桌子上放的是好几天写的字,前后比照就能看出来了。太后那边煮了热冬果,我给你送过来一些。” “热冬果?” “我们晋国人冬天最爱吃热冬果,梁国这边没有的,”庄言点了若芳,“在炭盆上支个架子,把东西拿过来。” 若芳来自晋国,自然知道热冬果是什么,出去没一会就带着薛嬷嬷和春喜回来。三个人一通忙活,把热冬果架在了炭盆上。 窦子鱼看着炭盆上冒着烟的锅子,终于知道什么是热冬果了。 热冬果其实就是煮冻梨。北方人在冬天把梨子冻起来做成冻梨,吃的时候放在大砂锅里煮,加上一些药材和红枣之类的食材,就是一锅热冬果了。 若芳盛了一碗热冬果递给窦子鱼。窦子鱼先喝了一口热汤,淡淡的药香和清香在口中化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冬天吃热冬果可以下火,还能润肺止咳。太后娘娘冬天最喜欢吃这个,听说你最近经常咳嗽,也该多吃点。” 窦子鱼觉得热冬果味道不错,捧着碗一勺一勺吃着,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便让若芳也给庄言盛一碗。 庄言摆手:“不用了,我午膳用得多,这会儿不想吃东西。” 啪啦啪啦,窦子鱼一碗热冬果下肚,嗓子舒服了,身体也热乎起来,困意有点上涌,不由不解地看着还没走的庄言。 “九殿下还有其他事要嘱咐我?” “哦,看我,把正事给忘了。” 庄言一拍脑袋笑了起来。刚才看着窦子鱼吃东西,感觉她的样子颇为有趣,他竟然有些看呆了。 庄言从袖子里掏出张纸递给窦子鱼:“内阁已经发下去了,我觉得这事儿跟你有关,还是先知会你一声比较好,就手抄了一份。” 窦子鱼一头雾水地看着手里的纸,看着看着眼睛瞪了起来。 这是一份旨意,上面盖着内阁印、晋王太后印和太子印。太子印就是窦子鱼的印了,只是这个印不在她自己手里,她也不知道这个印在谁的手里。确切的说,她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印。 旨意内容概括一下就是给窦子鱼找了几个老婆。说得再详细一点就是封陈灵慧为太子妃,封王瑞儿和陈蕊儿为太子良娣,封陈灵茵为奉仪。 一张旨意封了四个人,都算是窦子鱼的熟人。 窦子鱼心里十分无语。 之前晋王太后确实露出了要给她定亲的意思,只是后来没再提起,窦子鱼还以为这事儿推后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决定了,连跟她打声招呼都没有。 窦子鱼很吃惊,因为这四个人选都在她预料之外。 陈灵慧、陈灵茵和王瑞儿,这三个人不是应该已经离开梁都了,怎么还被选了进来? 晋王太后这是跟陈家卯上了吗? 还有陈蕊儿又是怎么回事?陈阁老正得用的时候,晋人怎么动了他的孙女? 窦子鱼认识的几个女孩子里就只有谢昕没有在列,看来还是谢家厉害让她逃过了这一劫。 窦子鱼看着这张纸,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才十二岁,这就要成亲会不会太早了?” ☆、第53章 猎人不是杀手 “哈哈哈哈...”庄言被窦子鱼逗笑了。 窦子鱼尴尬地厉害,脸颊都红了,嘟了半天嘴也没说出第二句话来。 “太子殿下年方十二,按照王室规矩可以等到及冠再圆房,你不用担心会被揭穿身份。” 窦子鱼皱了皱眉:“我不是担心这个,她们进了宫,这辈子就再没希望了。” 这话刚说出口,窦子鱼就苦笑,她的境地只比那四位更糟糕。 庄言看着窦子鱼,神情比之前严肃了一些。 窦子鱼感觉有点不自在,有些急着掩饰自己的情绪道:“旨意上说要她们七日后进宫,时间会不会太赶了,还是说这次同样典礼从简?” “梁国百废待兴,晋王太后不想劳民伤财,免去王家仪式里的繁文缛节,七日后简单举行个仪式,四位一起进宫。” “四位一起?太子妃跟其他三人同等待遇?” “是。” “陈家能同意?那位陈老夫人会被气死的吧...” “陈家想抽身离开,不做出些牺牲就让他们全身而退,不符合晋王太后的性子。陈家前途未卜,那位陈老夫人怕是舍不得现在就死。” 窦子鱼沉默了一会抬头,视线正正撞进庄言的眼里。咯噔一下,窦子鱼心头一颤。 坏了,要被看穿了。 窦子鱼今天的表现跟以前不同,不符合她胆小无能的人设。 太大意了,窦子鱼自责。她终归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 窦子鱼低着头,眼珠乱转,心里各种念头闪过,就是找不到挽回眼下局面的办法。 “呵呵,”庄言忽然拍了下窦子鱼的头,“这样才对,这个样子才正常。” 窦子鱼不解地问:“什么正常不正常?” 庄言道:“听说你以前是猎人,还是很出色能养活自己的猎人?” 窦子鱼:“是,我家祖辈猎户出身,我从小就跟着我爹上山打猎。” “猎人...”庄言忽然握住窦子鱼的手臂,盯着她的手掌道,“这是见过血的一双手,它的主人不该是个懦夫。” “咳,我是猎人没错,不过我猎的都是小动物。我不是杀手,没杀过人,打猎跟是不是懦夫没关系。” 窦子鱼抽回自己的手臂,两只手掌互相搓了搓。 自从来到梁宫后,窦子鱼各方面都在向金贵发展,只有这双手例外,因为她每天仍然练剑,手掌上的茧子仍然在。 不过,窦子鱼嘴上反驳庄言,心里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总的来说,窦子鱼之前有些装过头了。霍小飞是猎户之女,确实不该太过懦弱。 心静下来,窦子鱼神色恢复平静,抬头有些疑惑地打量庄言。她想通了关于自己的部分,却还没想通关于庄言的部分。 窦子鱼大胆地试探问道:“九殿下,你今天似乎非常...呃,交浅言深...” 庄言挑眉坏笑:“我们都那么熟悉了,怎么能说交浅。” 窦子鱼摇头:“我们真的不熟。” 庄言:“你以前叫我苏兄的时候比现在有趣多了。” “可你不是苏子默...”窦子鱼一副被骗了的表情看着庄言。 庄言十分坚持地道:“我既是晋国九王子,也是苏子默。” 窦子鱼觉得自己是看不透这位晋国九王子了。 庄言并未在偏殿待太久便离开了。 因为一张纸,窦子鱼毫无困意,坐在书桌前研究纸上提到的四个名字。 王瑞儿的父亲是兵部侍郎,是晋人要拉拢的人。陈蕊儿的祖父即将成为内阁首辅,同样也是晋人要拉拢的人。 至于陈灵慧和陈灵茵,似乎是因为惠妃,但更像是晋王太后故意为难陈家。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进宫伺候太子殿下,可以算是对女方和女方家族的恩宠,同时也是束缚。 以长远来看,窦子鱼不可能一直占据梁王的位子,那后宫里的女人们要么跟她一起埋葬,要么被未来的新梁王笑纳。 到时候,晋国可以对这些人施恩,还能顺便收买人心。 如此看来,这四位的命运倒是比窦子鱼要强上许多。 窦子鱼忽然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把那张纸丢进了炭盆里。 白色的宣纸燃烧,眨眼便成了灰烬。 窦子鱼压根就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她也没想真去做什么梁王,更没想困死在这个梁宫里。 若是真没了希望,那她就和丁卯两个人杀出这个梁宫。就算只剩下短短的寿命,她也要死在这个囚笼之外。 第二天,丁卯从宫外回来,窦子鱼把指婚和庄言的事情说了。 丁卯道:“晋人要用你,就不会跟你太过计较。他们也不怕你拉拢那四位,因为你没有资本。至于你的言行,只要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绽,那就不是事儿。只要你在他们掌控之下,他们就不会过多关注你。” “也是了,”窦子鱼道,“晋王太后都不叫我过去请安了,还不如当初刚到宫里时盯地紧。可惜惠妃娘娘还教我多跟晋王太后亲近,却不知我连接近她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事情对我们影响不大,暂且不去管他们,”丁卯道,“我把老宅密道里藏的东西都转移出来了。庄言把宅子迁到了他的名下,以后进出就不方便了。” “丁伯,你在外面的时候还有人盯着你吗?” “有,不过对方警惕性比之前差了许多。我不是重要人物,派过来监视我的人自然也不会太强,总能被我找到疏漏。” “外面的事都要你亲力亲为,只怕会留下踪迹,事后被他们发现。” “这一点我已经考虑过了,对策也想好了。” 窦子鱼眼睛一亮:“什么对策?” “还记得潘家桥的邓赖子吗?” “是那个号称梁都丐帮帮主的家伙?” “对,就是他。” “他居然还活着,真是命大。” “他不但活着,还真拉扯起了一个小帮派,以给人跑腿打听消息为生,自称掮客门人。这几日我试探了几次,他们这些人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邓赖子...当初娘就说他像个做大事的,就是出身差了些,没想到还真是...不能小看任何人。” ☆、第54章 邓赖子 离开江湖太久,很多事情都生疏了。 丁卯已不在传说中。 他过去的身份不能再使用,现在的身份也没有帮助。 所幸现在还是乱世,晋人治下的梁都虽然比过去几年平静了许多,可距离百姓安居乐业还差得远。 丁卯要怎么接近邓赖子?他自有江湖手段。终究是行走江湖几十年的大侠,有些事情拾起来还是很快。 邓赖子此人在梁都潘家桥一带也算是传奇人物了。 邓赖子本出身书香门第,幼年时遭逢家变,流落街头成了孤儿,在混混中长大,凭着几分见识有了自己的追随者。 前梁王时代,梁都很乱。 邓赖子混迹于潘家桥,在他制定的规矩下,这一带还算和平,起码不会出现隔天街道上的尸首之类的恶性案件。 乐芳菲母女认识邓赖子并非巧合。她们家旧宅子的位置跟潘家桥就隔着一条街和一座桥,这座桥就叫潘家桥。 当年前梁王安置了乐芳菲母女,也安置了护送她们来梁国的护卫,那些护卫就住在潘家桥。护卫们在潘家桥住得久了自然就认识了邓赖子。 某天护卫们忽然对欣怡翁主求情,希望她能救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邓赖子。原来邓赖子得罪了官家的人,被捉紧了牢里。 当时丁卯已经跟在欣怡翁主母女身边了,他给官衙那边递了几句话,邓赖子就被放出来了。事后,邓赖子没有被欣怡翁主母女接见,但他见到了丁卯。 邓赖子不知道欣怡翁主母女的身份,也不清楚丁卯是什么人,但他一直记着这份恩情,逢年过节都会通过护卫们送一些孝敬。只是后来护卫们都走了,邓赖子就不知道找谁报恩了。 丁卯找邓赖子办事,不是想要依仗以前的恩情。事实上,他不希望有人把他和以前的事情联系起来,那会容易暴露他和窦子鱼的真实关系。 丁卯要找人做一些秘密的事情,相比其他人而言他更相信邓赖子的信誉。 邓赖子一直占着潘家桥一带,手从来不往外伸。说明邓赖子这个人做事比较有底线,有野心但也同样有分寸。这些年来,邓赖子做地下生意,也没听说出卖过谁。 总之,权衡各个方面,丁卯认为邓赖子是个可以用的人。 邓赖子在潘家桥旁边开了一家铺子,铺子名叫掮客门。表面上,这家铺子经营杂货,私下里则承接跑腿打听消息之类的活计。 深夜的梁都静悄悄,偶尔有巡逻队经过的声音传来。梁都的治安到现在还是晋人在负责。 潘家桥旁那间叫掮客门的店铺已经关门了,但若在店门口往里面看,隐约仍有光亮透过门板缝隙泄露出来。 巡逻队刚潘家桥过去,一个蒙面黑衣人出现在掮客门的店铺门口,伸手推了下门板。 店门无声地开了。这是掮客门的规矩,晚上接待贵客。 黑衣人走进店铺。 店里的柜台上燃着一盏油灯,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黑脸男子坐在柜台前,似乎是在翻看账本。 黑衣人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柜台前,放下一个小包袱。 黑脸男子打开小包袱,点了点里面的银子,正正好好一百两。 这也是掮客门的规矩,贵客进门先交一百两定金,事成之后多退少补。 黑脸男子拿出了纸笔,一边磨墨一边问道:“贵客要做什么生意?” 黑衣人:“买宅子,九个。” 黑脸男子道:“买东西需要另附使用金,一处宅子一百两。” 黑衣人拿出一张千两的银票放在柜台上。 黑脸男子继续询问:“有什么要求?” 黑衣人:“不要邻居,不要惹人注目,距离大明湖够近,记在不同的人名下。” 很不具体的要求,但黑脸男子似乎已经明白了,逐条把这些要求记录下来。 记录完毕,黑脸男子从柜台里取出一块木牌交给黑衣人。 “这是凭证,遗失不补,认牌子不认人。” 黑衣人把木牌收了起来后问道:“大概需要多久?” 黑脸男子道:“九处宅子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可以加急。” “怎么加急?” “一处宅子补五十两银子,不保证全部符合要求,可以在半个月内办好。” “那就不用加急,这几个要求很重要,慢点找没关系。” “一个月后凭木牌过来看货,不满意可以换。” “好。” 黑衣人飘然而去。 在黑衣人走后,黑脸男子就锁上了店门。这也是掮客门的规矩,一晚上只接待一位贵客。 黑脸男子吹灭了油灯,回到店铺后面的院子。 “大哥,今天有生意?”黑脸男子的手下迎了过来。 “嗯,”黑脸男子挥了挥手,“你去歇下吧,明天再说生意的事情。” “好的,大哥也早点休息。” 黑脸男子一个人回了自己的住处,但是他没有休息,而是点起了蜡烛看着手里的那张纸想事情。 黑脸男子自然就是邓赖子,他在考虑今晚这桩生意要不要继续做下去。 今晚的贵客出手爽快,买宅子也是大生意,按照规矩掮客门可以收取最终成交价的三成作为佣金。 但是,这桩生意也可能会带来大麻烦。 狡兔三窟,九处宅子。 贵客一口气买这么多宅子,还要分散记在不同的人名下,对方用来做什么约么也能猜到几分。 讲道理,对方做什么事情跟邓赖子无关,就算犯了事也跟他无关。 买宅子总要在官衙记档,要记档就得过人手,贵客找邓赖子买宅子就是为了掩盖官衙记档这个步骤。邓赖子做这种生意,官衙里自然是有他的人。 买宅子的生意,邓赖子以前没少做,这种买卖最简单也最赚钱。 可是如今梁都里的情况有点变化,自从晋王太后到了梁都,晋人各方面都比以前要严格了。虽然手脚还可以做,却难免会留下痕迹,毕竟人是暂时跑不掉的。 尤其是最近两个月,官衙那边风气正了不少,里面的人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随便乱来了。 邓赖子占着潘家桥这一带,官衙那边早就有他的名字,以前是懒得管他,这以后就不好说了。 这几年乱世,邓赖子不但没有遭罪,反而还赚了不少钱,他最近在考虑是不是该金盆洗手了。 ☆、第55章 四位新娘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寒冬的梁都没有柳梢,今夜也没有月亮。 柳叶胡同陈宅。 黄昏已过,新娘子坐在床头,看着身边的人忙来忙去。 陈家宅子的闺房中,陈灵慧穿着大红的喜服,茫然地坐在那里,视线渐渐凝固不动。 此时的陈家宅子里人已经少了很多,半个月前大队人马便随着陈老夫人的车架一起动身前往老家了,如今留下来的只有一支偏房负责看守宅子。 陈灵慧一直不想离开梁都。 之前垂柳榭的赏菊宴上,她一开始相中了庄言,在确定庄言对她无意后,她又相中了一位从外地来的公子。 那位公子尚未及冠,只比陈灵慧大两岁,面相有些稚嫩,但人很老实。他这次是跟着哥哥一起来都城长见识的,并不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 说白了,陈灵慧看中对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方太老实很听话。 赏菊宴后,陈灵慧与对方保持书信交往,但因为时间太短,她没敢跟家里的长辈交代。为了拖延时间,在出发前陈灵慧故意让自己染了风寒,从而能够在都城多留一些日子。 陈老夫人等人离开后,陈灵慧得到了更多的自由,更加频繁地与那位公子来往。就在不久前,对方说即将启程回家,他承诺回家后就将两人的事情告知长辈并让长辈向陈家提亲。 熬了这几年,陈灵慧终于快熬出头了。从那位公子离开都城之后,她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期待着。 然而七天之前,陈家接到了旨意,是内阁和晋王太后联名下发的指婚旨意。 手指下意识摩挲着身上的喜服,大红色凤服,凤冠玉钗凌罗衣,普天下唯三尊重的女人——太子妃...这便是陈灵慧的新身份。 她这算是实现了梦想吗?她终于嫁出去了,还是嫁给太子,这应该是每一个贵族女子梦寐以求的了,可是为什么却这么不安? 因为太子是虚的,她这个太子妃也是虚的。 陈灵慧的心情非常复杂,她觉得自己应该不高兴才对,因为她得到的只是虚名。 可是,为什么她内心深处隐隐有些高兴?似乎有某种情绪在滋生,那是对未来的期盼或是奢望在蠢蠢欲动。 众人都说入宫不是好出路,可难道那不也是机会吗? 陈灵慧的眼中迷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心里有野心。 太子将来会怎样,陈灵慧不在乎,她只在乎自己能在太子妃或者将来皇后的位子上能得到什么。 “吉时到了,太子妃该上轿了。”喜婆的声音打断了陈灵慧的幻想。 陈灵慧稳住心神,压下心里的躁动,把手放到喜婆手里:“走吧。”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除了陈灵慧,还有三位新娘要出嫁。其中一位新娘也在陈家,就在陈家宅子的偏房。 陈灵茵的父亲在都衙担任文书小吏,因为有些过于老实,他们家这一房经常被族里人看轻,这次留在梁都守宅子的就是他们一家。 陈灵茵的父亲倒没觉得不好,反而感到很高兴。留在都城就可以不用辞去官职,而且其他人都走了,也不用在仰视其他族兄的鼻息过日子。 陈灵茵从没想过自己会嫁入王宫,即使曾作为陈灵慧的替代者进宫参加宴会,她也不认为王家会看中她。 然而旨意还是送到了陈家,上面不但有陈灵慧的名字,还有陈灵茵的名字。 陈灵茵比陈灵慧小一岁,父母已经在考虑她的亲事了。陈父有意一位同僚的儿子,双方家长正在接触,只是还没有恨正式的说项。 陈家灵字辈这一代女孩都有些被耽误,其中有世道混乱的原因,也有这代的长女陈灵慧一直没有定亲的影响,排行后面的女孩不好越过她。 陈灵慧是太子妃。陈灵茵只是奉仪,她还是四位被指婚的女孩中品阶最低的,这个品阶也是因为她出身陈家才有的。 陈灵慧的婚服是大红色凤服。陈灵茵的则是粉色,只有腰带用了红色。 陈灵茵穿着婚服坐在床上,看着下人们忙进忙出,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她的父母站在旁边,陪着她度过出嫁前的最后一刻。 “女儿,进了宫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别想太多。家里也不用担心,娘和你爹还有你弟弟妹妹们都会好好的,你只要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孩子,爹娘帮不了你什么,族里也指望不上,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 “爹,娘,你们给女儿准备了许多嫁妆,女儿知足的。你们也不要担心女儿,宫里头不愁吃不愁穿,女儿不奢望更多的东西。” 从小在陈家长大,每一天都深刻体会着偏房和正房的差距,陈灵茵对自己有着正确的定位。她很懂事,这份懂事让她知道什么可以要求什么不可以。 “吉时到了,奉仪该上轿了。” 百花巷陈宅。 陈蕊儿木呆呆坐在床上,身上的粉红喜服穿的歪歪扭扭好似捆在身上一般,她的脸上尤有泪痕,新妆都有些花了。 陈蕊儿的娘亲陈李氏并不在,只有他的父亲在这里。 “不管你愿不愿意今天你都得进宫,就算你要寻死也得死在宫里。你娘被禁足不能来送你,为父会看着你上花轿。” 陈蕊儿吸了口气眼泪又扑簌簌流了下来:“爹,为什么是我?祖父为什么不救我?” 陈父目光微闪,沉吟了一会后叹气道:“你祖父自有他为难的地方,蕊儿,陈家生你养你,你祖父也一向疼爱你,你就当是为了这个家牺牲自己罢...” 与百花巷相隔两条街的王宅。 王瑞儿穿的也是粉红色喜服,她看上去气色比之前三位好了许多。 “娘,你快别哭了,我这是嫁人又不是上战场。” “孩儿她娘,今天是瑞儿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地不吉利。” “哼,你们这对父女真是没心没肺,那王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吃人的地方。哎吆,可怜我的女儿啊,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北方受苦,现在又要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说夫人,你小声点,宫里的人就在外面等着呐,小心让他们听见。” “我女儿都要进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娘啊,你真的该小声点,我耳朵都快被你镇聋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太子虽然年纪小了些但为人还不错,嫁给他还不算倒霉。” ☆、第56章 新人入宫 太子妃、两位太子良娣和一位奉仪,四个人相隔了半个时辰被抬进宫。 深更半夜,没有仪式,没有典礼,静悄悄进行中。因为晋王太后说了不要扰民。 窦子鱼今天也穿上了大红喜服。她要跟太子妃一起叩拜晋王太后。 黄昏后,窦子鱼就换上喜服等着了,一直等到了入夜,才看到顶着红盖头的陈灵慧被宫女带到慈宁宫门前。 窦子鱼牵着陈灵慧的手,防止她因为看不到路而摔倒,两个人在慈宁宫正殿门外站定。 福海从里面出来传达晋王太后的口谕:“天色已晚,一切从简,两位新人在这里给太后娘娘磕三个头就可以了。” 这意思是连见都懒得见了。 窦子鱼早有料到心里已有准备。陈灵慧的身体却是微微摇晃了一下,似是受到了些许打击。 对着慈宁宫正殿的大门扣了三个响头,窦子鱼和陈灵慧完成了今晚最重要的成婚步骤。 在宫女太监们的指引下,窦子鱼把陈灵慧送入了洞房,并完成了接下来的步骤。 陈灵慧坐在婚床上,烛光映照着她白皙圆润的脸庞,这位少女今天之后就是梁国的太子妃了。 陈灵慧没有什么表情,眼睛没有红肿,妆也没有花,看来她适应的很好。 窦子鱼无意在陈灵慧这里多待,做完自己该做的转身就走了。她赶着回去歇一会,接下来还有三位新娘子要她迎接。 洞房里只剩了陈灵慧和她的陪嫁丫鬟冬梅,其他宫女太监忙着去准备迎接下一位入宫的主子了。 冬梅服侍陈灵慧一边脱去喜服一边问道:“小姐是先洗漱还是先用膳?” 陈灵慧脸色有些疲惫:“先用膳吧。”出嫁日只吃了早餐,之后就一直饿着肚子,陈灵慧早就饿地前胸贴后背了。 “那奴婢去跟怀恩公公说一声。” 陈灵慧皱眉:“等等,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冬梅低下头小声回道:“晋王太后身边的英嬷嬷说只能留一个人随身伺候小姐,她点了奴婢留下来,其他人都被送出宫了。” 陈灵慧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追问道:“只留了你一个人?这么大的宫殿,总不能只有你一个人伺候本宫吧?” “慈宁宫那边派了一位公公过来,就是怀恩公公,以后昭华殿对外的事务都由怀恩公公负责。” “怀恩...就他一个人么?等等,你说这里是昭华殿?” “回主子,这里是昭华殿的正殿。不止您...其他三位也都住在这里。” “她们也住这里?本宫是太子妃,应该住在椒房殿,现在却要本宫跟其他三个贱婢住在一起,晋人...晋王太后...”陈灵慧想要骂人,可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 “主子,英嬷嬷说您住正殿,陈良娣住东厢,王良娣住西厢,陈奉仪住后殿。怀恩公公负责的是整个昭华殿的对外事务。” “也就是说,我不仅跟那三个贱婢住在一起,还要共用奴仆?” 冬梅没敢答话,只是低低地垂下头。她在心里哀叹了一声,陈灵慧竟然没有注意到更重要的事情...怀恩负责对外事务,言下之意就是她们其他人半禁闭在了这个昭华殿里。 陈灵慧沉吟了许久后忽然露出了笑容,不管怎么说她都占据了正殿,这意味着她是昭华殿的主人,而其他人都得听她的。 “好了,你先去拿些吃的过来,然后打水,本宫要洗漱。” “是,奴婢遵命。” 怀恩一直守在正殿的茶水间,给四位新主子的食物也早就准备好,只现在是冬天,食物拿过去前还要热一下。 昭华殿四位主子,加起来的仆从也只有五位。 这不是晋王太后故意刁难她们,少点伺候的人昭华殿四位主子也就能少点事儿。简单点说,晋王太后没把这四位放在眼里,也不打算在她们身上浪费太多人力。 冬梅找到怀恩,怀恩把在火炉上热着的汤菜盛了一砂锅给冬梅。 冬梅看着砂锅犹豫着道:“怀恩公公,我们主子一天没用膳了,能不能再多给一些吃的?” “今晚只能这些了,你知道后面还有三位,总得给她们也留点儿。劝劝你的主子忍一忍,明天早饭我会让御膳房多送些过来。” “可...这菜汤也太清淡了,怕是压不住饿。” “新房里不是放了喜饼么,可以用喜饼泡汤吃。实话跟你说,太后娘娘一日三餐也是四菜一汤,她老人家说了要宫里开源节流,没人敢浪费食物。御膳房那边每天一点剩饭菜都没有,这一锅汤菜还是我特意让他们给做的。” 冬梅四下张望了一圈,见茶水房里似乎确实没有其他食物了,只好端着砂锅回正房。 陈灵慧瞧着桌子上的砂锅,许久没有动碗筷。 “本宫的陪嫁放在哪里了?” “回主子,就在隔壁的库房。” “你去取十两银子,再去找怀恩问问还有没有其他吃食。” 冬梅明白陈灵慧的意思,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她从茶水房回来,手里多了两盘蒸糕点。 陈灵慧吃了糕点,汤菜砂锅赏给了冬梅。 陈灵慧想着陪嫁里少了的那十两银子,脸上露出了冷笑。 晋人不过如此,只是更加贪婪罢了。 吃过宵夜,洗漱上床,明明累了一天了,陈灵慧却毫无睡意。 过了一会儿,东厢那边传来热闹的声音,那是陈蕊儿进宫了。 又过了一会儿,西厢又传来热闹的声音,那是王瑞儿进宫了。 再又过了一会儿,后殿传来热闹的声音,那是陈灵茵进宫了。 不论是哪一边,热闹声都没持续太久,都是过场罢了。 陈灵慧枕着大红的喜枕,翻来覆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 冬梅就在外厢歇息。 昭华殿的仆从住在倒座,但因为伺候的人少,冬梅没有接替的人,只能就住在正房的外厢里。 冬梅一直听着屋里的动静,听着陈灵慧呼吸平稳睡着了,可她却仍然睡不着,心里想着明早要早点起来去拿早膳。 ☆、第57章 各人各样 陈蕊儿是第二位入住昭华殿的主子。 在进宫的路上,她没有再哭闹,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被直接送到了昭华殿,连叩拜晋王太后的资格都没有。 窦子鱼穿的还是之前那身喜服。晋王太后说了开源节流,宫里是能省就省。 挑开陈蕊儿的盖头,窦子鱼看到陈蕊儿有些红肿的眼睛,对这位姑娘又多了一分同情。 “你好好休息吧。”窦子鱼说完这句话后离开,要知道她在陈灵慧那边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最初的悲伤已经过去,眼泪在自己家里已经流干,陈蕊儿望着窦子鱼离去的背影,只是淡淡叹了口气。都是命不由已同病相怜的人罢了。 陈蕊儿身边只剩了自己的贴身丫环书墨,也听书墨讲了昭华殿里的大概情况。 “如此看来,宫里的生活怕是比外面的普通人家还要不如。罢了,且受着吧。书墨,你去下茶水房让那位怀恩公公送些热水过来,我要沐浴更衣。” 书墨小跑着去了,过了一会儿提着一壶热水回来。 书墨脸色为难地道:“小姐,怀恩公公说今儿夜里事情太多热水供不上,让您将就一下...他还说冬日里沐浴得提前一天跟他打招呼。” 陈蕊儿脸色有些难看,却也不在强求:“罢了,伺候我梳洗。” 书墨伺候陈蕊儿洗漱后去茶水房端了砂锅汤菜回来。 虽然非常不满,但碍于肚子确实饿了,陈蕊儿也没多说什么就把汤菜吃了。 吃过宵夜,屋外传来热闹的声音,陈蕊儿却一点兴趣都没有,直接上床睡觉了。 陈蕊儿变了,跟以前相比少了某些东西。 昭华殿西厢。 王瑞儿第三个住进来,同样也不用叩拜晋王太后。 窦子鱼瞧着王瑞儿气色还不错,比陈灵慧和陈蕊儿好多了,心里略松了口气。 因为之前相处地还不错,窦子鱼没有扭头就走。 “我听说成亲当日新娘子都不能吃东西,教人送了些糕点过来,你要不要尝尝?”窦子鱼说着让若芳把带来的食盒拿过来。 “当然要了,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要热水,我得先洗洗,这一脸的脂粉难受死了。”王瑞儿跟窦子鱼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王瑞儿留下的丫环叫染旗。 染旗都快二十岁了,是王瑞儿的娘亲特意选出来做陪嫁的,为的是有个老成持重的人帮着王瑞儿。染旗在王家发誓一辈子不嫁陪着王瑞儿。 染旗同样去茶水房要了热水过来,一边伺候王瑞儿洗漱一边问道:“小姐,茶水房有砂锅热汤菜,你要不要吃点?今儿夜里挺冷的,吃点热乎的好些。” 窦子鱼一拍脑袋:“哎呀,是我考虑不周了,糕点都凉了。正好我也有些饿了,若芳,你和染旗一起去趟茶水房,给我也拿点热汤菜,我要在这里用宵夜。” 若芳应声和染旗去了茶水房。 王瑞儿从里间换了一身袍服出来,对着窦子鱼一笑:“还算你有良心。” 窦子鱼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我在这宫里没地位,没法让你仗势,只希望下面人有点眼力别太为难你。” “你的好意我领了,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以后我罩你。” “噗哈哈,”窦子鱼笑出来,随后脸色一正语重心长地道,“瑞儿,这里是王宫,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王瑞儿一晃脑袋:“这个我知道,哎呀,你怎么像我娘一样啰嗦。” “哎,算了,”窦子鱼明白自己劝不了王瑞儿,“反正你以后只能待在昭华殿里,就你们这几个人在一起,就算你折腾也折腾不出花来,也是我白操心了。” “晋王太后可真小气,”王瑞儿道,“只让我们留一个丫环随身伺候,还只派了一个太监负责整个昭华殿的对外事务,这根本就是软禁我们。哎,三日后我娘进宫的时候一定跟她说说。” 窦子鱼无奈看着王瑞儿:“没让你们自己种菜自给自足就不错了...你...真的要跟你娘诉苦?” 王瑞儿愣了一下,沉吟了一会摇头道:“还是算了,因为我进宫的事儿,我娘已经很伤心了,要是她知道我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她肯定又要哭了。” “难得你这么懂事能想明白。” 王瑞儿送给窦子鱼一个白眼儿:“不让爹娘为自己担心是最基本的孝道,你到底把我想得有多不堪了?” “这可不能怪我,你一向可不就是这么随性洒脱和不羁,算我错了,我这里给你赔礼道歉了。” “好吧,我勉强接受。” 瞧着王瑞儿神态自若的样子,窦子鱼总觉得有些怪怪地,于是试探着问:“对了,之前你不是说要离开梁都回北边,怎么没有走?” “病了,那次垂柳榭回去后就病了。” “你也病了?” “还有谁病了?” “陈灵慧啊,听说她也病了,所以没跟陈老夫人他们回老家,没想到你也是。” 王瑞儿目光闪了闪,沉默了一会小声问窦子鱼:“那个...听说九王子经常进宫?” 窦子鱼愣了,没想到王瑞儿会问这个... “你...知道苏子默是庄言了?” 王瑞儿点了点头:“九王子进都城的时候,我恰好在城外游玩,偶然遇到了。” “...那你是不是回家后就病了?” “...是。” “你...进宫是为了他?” “我...进不进宫又不是我说了算,我只是...好歹有个盼头不是,在宫外我根本没机会见到他。” “你简直是...简直是...”窦子鱼实在想不出什么词能形容王瑞儿了。 “我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可我就是...天天都梦到他。” “你可真大胆,你可都嫁给我了。” “你不是还小么,谁知道将来会怎样。” “你这么说也对,将来...我不在了,说不定你还有机会改嫁。” “对吧,我就觉得进宫未必都是坏事,要是能见到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窦子鱼瞧着王瑞儿双目含情的样子,忽然感觉背后一寒,心里莫名地有些惊慌。 “你这话千万不要跟别人说了,也不能教别人知道你的心思。晋王太后把庄言当成眼珠子一样,万一被她知道你存了这样的心思,怕是不会放过你。” ☆、第58章 总有乐趣 陈灵茵,一位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女孩,被陈灵慧和陈家连累送进了宫里。 昭华殿的后殿。 陈灵茵洗去脂粉,坐在昏黄的花烛下吃着砂锅汤菜,她的神情看上去怡然自得,跟前三位新娘又是不同。 陈灵茵的陪嫁比不得前三位,自然不舍得花钱给自己加餐,一砂锅的汤菜只要能咽下去也足够吃了。 陈灵茵留下来的丫环叫小兰,八岁就跟着她了,情分堪比亲姐妹。 小兰还在忙着收拾东西,陈灵慧招呼她:“小兰,东西留着明天在整理,先来吃宵夜,吃完就睡了,折腾到这么晚明早别起不来。” 小兰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陈灵慧旁边也拿碗盛了一碗汤菜:“小姐,明天一早要去给晋王太后和惠妃娘娘请安,奴婢要不要带上点银子打点一下那边?” “不用了,有前面三位顶着,我们少做少错。哎,我们两个要在这后宫里相依为命了...家里总共就给了三千两银子,以后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儿,能省就省。” 一个昭华殿里住在四位主子,可算上仆从总共也就九个人。在这偌大的宫殿群里,夜晚显得格外寂静,尤其冬夜里只能听到寒风拍打窗棂的声音。 小兰捧着汤碗,手心里热乎乎的,可看了一眼门窗后又觉得有点背脊发凉。 “小姐,昭华殿还有好多闲着的房屋,这么大一片宫殿以前住的是什么人?” “昭华殿...最早的时候这里住的正五品以下的妃子,我住在这里倒是合适,上面那三位就有些委屈了。 不过在前梁王时期,由于后宫的人太多了,昭华殿住的都是君王从民间带回来的姬人,据说为了谁有资格住正殿,常常有人大打出手,连人命都闹出过。” “这...怎么还闹出认命了,那些妃子们就不管管?” “君王在旁边看热闹以此取乐,皇后也懒得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其他妃子哪还会多管闲事。” “真有这么乱?” “道听途说的,前梁王朝的事情,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没有亲身经历过,都是听别人闲聊罢了。” “奴婢觉得后宫应该没有那么乱,多半是那些人瞎编乱造。” “谁知道呢,跟我们无关,就当故事来听好了。” 小兰喝完了一碗汤,放下手里的碗,去给陈灵茵铺床。 “小姐,你也别喝太多,省得半夜里还要起来更衣。” 这里的屋子比陈灵茵的闺房大,只有一个炭盆烧着,夜里肯定会很冷。 陈灵茵打了个饱嗝,恋恋不舍地放下汤碗:“其实这汤菜味道挺不错,里面加了山菇,这可是稀罕物,在陈家的大锅菜里可吃不到,只有老夫人他们的小灶上才有。” 小兰觉得陈灵茵说地有些夸张,反问道:“既然吃不到,那小姐怎么认识这山菇的?” 陈灵茵把头发挽到身后,一边换睡袍一边道:“有一年陈灵慧过生日,她请我们吃过山菇席面...” 那也是一个冬天,陈灵慧正受着前梁王的宠爱,在她生日那天宫里送来了一桌席面。席面上的菜都是用山菇做的,各种口味,有的吃起来像肉,有的鲜甜可口。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陈灵茵只觉得口舌生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小兰已经铺好了床,正在废力地挪动炭盆,想把屋子里唯一散发热量的东西挪到距离床铺更近的地方。 “说到大小姐,她和冬梅两个人住在正殿,那边屋子比我们这间还要大,夜里只有一个炭盆,可是够她们受的。” “说的也是。小兰,今晚你跟我一起睡,两个人挤一挤还暖和一些。” 小兰笑了:“那奴婢遵命了,小姐的床这么大,两个人睡也不挤。” 说笑间,主仆二人上了床,身子挨在一起睡了。 慈宁宫偏殿里。 折腾到大半夜,窦子鱼也累了,洗漱后上床,闭着眼睛却怎么都难以入睡。 宫里多了人,多了几分生气,也会让她多几分生机,就看她怎么利用了。 窦子鱼掰着指头算一算,四位里居然有三位都姓陈,不过却是来自两家。 那位太子妃和奉仪,目前看来影响不大,毕竟陈家都离开梁都了,就是不知道惠妃是个什么意思了。 而王瑞儿和陈蕊儿,他们背后的家族才是晋王太后要拉拢的,倒是可以留意一下她们。 想到王瑞儿,窦子鱼不免心里叹气。 王瑞儿真是太大胆了,居然为了跟庄言见面就愿意进宫,虽然不是她自己把自己送进来的,可就光凭这个想法就很大逆不道了。 窦子鱼突然想起来陈灵慧似乎对庄言也有意思,那天垂柳榭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这庄言还真是蓝颜祸水,搅得小姑娘们春心大动,他这算不算给窦子鱼戴绿帽子? 得亏窦子鱼也是女子不在乎这些,若这个假太子是男子,怕也是会被气个半死。 胡思乱想着,窦子鱼睡了过去。 翌日天未亮,窦子鱼就被唤了起来。今日要给晋王太后和惠妃请安,按规矩得在日出之前完成。 窦子鱼一身玄色龙服来到慈宁宫前,竟瞧见昨晚才来的四位已经到了。 “都等着了,”窦子鱼跟四位打招呼,“你们来地挺早,昨晚休息地好吗?” 没人理她,气氛有点尴尬。 只有王瑞儿似乎还没睡醒,揉着眼睛道:“我就说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这时候,福海领着几个小太监出来:“太后娘娘请几位主子进去。” 正殿里烧着四个火盆,晋王太后坐在上首,神色有些疲倦。她不是没睡醒,而是睡不着。 窦子鱼带着四位叩头请安,晋王太后按照规矩赏赐每个人,窦子鱼一人独得四份。 接下来是萦华宫。 惠妃特意早起,精神头比窦子鱼还兴奋,给的赏赐比晋王太后给的成色还要好。 惠妃留了五个人一起用早膳,之后又留了五个人说话,倒真像是娶了儿媳妇的婆婆。 惠妃身边的下人有眼色,顺着她的意思说着五个人的俏皮话,窦子鱼听得分外尴尬。 ☆、第59章 总有小人 在王瑞儿等人进宫之前,窦子鱼的生活是三点一线,慈宁宫正殿、萦华宫和慈宁宫偏殿。除了这三个地方,她哪里都去不了。 如今昭华殿有了人,窦子鱼的生活又多了一个地方。试探之后,窦子鱼发现晋王太后并不限制她交往昭华殿,而惠妃则很乐意她与她们亲近。 从萦华宫出来,窦子鱼转道昭华殿,刚转过走廊就听到西厢传来王瑞儿的声音。 “怎么今天的饭菜又是这么少,又是谁的剩菜剩饭端这儿来骗人,明儿就是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日子,我倒是要跟她老人家说道说道怎么进了宫连饭都吃不饱了...” 王瑞儿的嗓门大,估计连东厢陈蕊儿那边都听到了。 窦子鱼无奈摇摇头,推门进屋。 怀恩正站在王瑞儿面前,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解释着什么,瞧见窦子鱼来了,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王瑞儿住进昭华殿才几天,这样的情景已经上演了很多次。 窦子鱼摆了摆手让怀恩下去,怀恩叩了个头悄悄退出了房间。 染旗端了热茶过来。茶具和茶叶都是王瑞儿的陪嫁。 王瑞儿喝了口热茶,心里的火气还没有平息下去,啪一声把茶杯放回桌子上。 窦子鱼轻笑:“怎么还跟怀恩置气,上次不就跟你说过了,怀恩只是贪财了些,这样的小人适当打发点,他就乖乖老实了。” “你以为我没做吗?我又不是一点人情都不懂,可连着两天了,送过来的饭菜都是剩下的。这个老阉奴贪得无厌,不给他点颜色看他是不知道谁是主谁是奴。” 窦子鱼觉得奇怪,她不觉得晋王太后会把一个不知道轻重的奴才派到昭华殿。 晋王太后没把昭华殿放在眼里,肯定也不想昭华殿折腾出事情来。怀恩这样针对王瑞儿,加上王瑞儿这种性格,这样下去事情迟早会闹大。 窦子鱼想了想后,对身后的若芳道:“你去茶水房看看有什么糕点,我肚子有些饿了。” 若芳颇有深意地看了窦子鱼一眼,应声去了茶水房,过了一会,端着一盘米糕回来。 窦子鱼把米糕推到王瑞儿面前,问若芳:“他怎么说?” 若芳看了看窦子鱼,又看了看王瑞儿道:“太子妃身边的冬梅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这两天最后一个给西厢送饭。” 窦子鱼不解地看着若芳:“太子妃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瑞儿怒气冲冲道:“原来是陈灵慧指使的,她肯定是看你经常来我这里吃味儿了,故意给我添堵。” 窦子鱼心里觉得奇怪,若是陈灵慧嫉妒王瑞儿,以她的心思手段就只是给王瑞儿添堵吗? 窦子鱼看着王瑞儿,心里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按照规矩,明天昭华殿的四位要去慈宁宫给晋王太后请安,王瑞儿刚才还说要跟晋王太后告状。以晋王太后的脾气,用这种小事骚扰她,王瑞儿肯定要吃亏。 “瑞儿,明天你们去见太后娘娘,不要提这件事。” “怎么了?” “太后娘娘平日里事情多,没有精力管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若你想给怀恩点教训,就让染旗跟福海公公提一下,”窦子鱼看向王瑞儿身后的染旗,“染旗姐姐知道分寸,这种小事还是不要闹大了好。” 王瑞儿还是气不过:“难道就这样放过陈灵慧?” 染旗劝王瑞儿:“主子,那边毕竟是太子妃。” 窦子鱼笑:“难道就你吃亏了?按照规矩,你们每天都改去给她请安,还得伺候她,可你们谁去了?你们又有哪一个真把她放在太子妃的位置上了?她心里呕的气怕比你们都多,她找你下手就是看中了你容易上当。” 窦子鱼话里的“你们”指的是昭华殿里的两位良娣和一位奉仪。 如今的梁后宫由晋王太后做主,规矩礼仪以她为尊,与她无关的地方便没了规矩。 昭华殿四位主子位分有尊卑,可因着后宫里的情势,大家刻意忽略了,以至于在昭华殿里基本可以说是没有什么规矩了。 陈灵慧是要强的性子,顶着太子妃的名号却跟其他人合住在昭华殿,心里本就不满,而东西厢和后殿的三位又没有把她当成上位者来对待,自然让她更加不甘。 陈灵慧有意教训其他三人,首选自然是最容易挑拨的王瑞儿。当然她选中王瑞儿,有一部分也是因为窦子鱼跟王瑞儿关系最好。 她贿赂怀恩为难王瑞儿,料定了王瑞儿拿怀恩没办法,除非她闹到晋王太后那里。而这种小事是非最难定论,也最容易推诿。跟王瑞儿对质,陈灵慧自信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王瑞儿眼珠转来转去,还是觉得这么放过陈灵慧很不甘心。 窦子鱼心里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跟你说个好消息,明天九王子可能会进宫。” 听到这个王瑞儿果然眼睛亮了起来:“九王子...他来干什么?” 窦子鱼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若芳和染旗,斟酌着词句道:“听惠妃娘娘说,明天是三品以上官员回都城述职的日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九王子肯定要参与,还有那位御弟也会来。九王子进宫城必然会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说不定你们明天过去会遇到他。” “真的吗?他要来了啊...” 窦子鱼握着王瑞儿的手用力掐了一下,眼光往若芳那边轻轻瞟,提醒王瑞儿不要说出不该说的话。 不知道王瑞儿有没有看到窦子鱼的示意,她的眼珠乱转似乎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倒是没说什么。 “总之你明天乖一些,不要给太后娘娘添乱。我们身为小辈,就算不能在她老人家跟前尽孝,也得多体谅她的辛苦。” 王瑞儿神情呆愣愣地,似乎并没有把窦子鱼的话听进去。 窦子鱼皱眉,心里有些不安,想着要不然明天她也去给晋王太后请安试试。 往日里,晋王太后不召见窦子鱼,窦子鱼是绝不会去自动送上门。 可若是窦子鱼主动给晋王太后请安,她是会同意见她还是会直接绝之门外?窦子鱼以前没试过,这次可以试试看了。 ☆、第60章 他要成亲? 梁都又下雪了,从昨夜一直到今天。 道路上的积雪到了行人的小腿,不知有多少简陋的房屋被大雪压塌。而在都城之外,又有多少人因寒冷而死去。 窦子鱼披着斗篷坐在书房门口看书,身下两个火盆一前一后,火盆散发着热气对抗着从屋门吹进来的寒风。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冷,她也许该庆幸能在宫里度过今冬,至少不用挨饿受冻。 庄言从内阁议事处出来,抬头仰望依然泛着乌黑的天空,估摸着这场雪暂时还不会停,好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经历过多次战火洗礼的梁都,这两年里生机恢复了不少,但仍然没有恢复到一国之都应有的风貌。 上城区富人聚居的地方,自然不畏惧这场风雪,但下城区平民居住的区域仍然有不少破败房屋。 庄言心里想着待会出宫后该去下城区巡视一圈。 慈宁宫的小太监早已等候多时,瞧见庄言从议事处出来,便凑了过来。 “殿下,太后娘娘叫小的在这里等您。” “知道了,走吧,去慈宁宫。” 从议事处到慈宁宫,这一段路不近。还好一路回廊比较多,挡去了不少风雪。 后宫人手不足,来不及清理路面积雪,一路走过来庄言的靴子都被踩湿了。 瞧见庄言有些狼狈地进来,晋王太后一阵心疼,赶忙吩咐人过去伺候他更衣。 “都是哀家考虑不周,让你冒着风雪过来,赶紧把衣服换下来。” 晋王太后有时会让庄言留宿宫里,慈宁宫里便备下了他的衣物。庄言换了新的衣袍过来,晋王太后看了又不满意。 “怎么穿了单衫?这些奴婢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连给主子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了。” “祖母,您别生气,是我要他们拿的单衫。您屋子点了四个火盆,我觉得有些热罢了。” “真不觉得冷?” “不冷。” “那便罢了,我教他们煮了热冬果,特意多放了些你爱吃的冻梨。” “还是祖母最疼我。” 说话间,福海带着人端着盆热冬果进来了。 庄言先喝了两碗热汤,才边吃着冻梨边与晋王太后说话,他们聊得却不是政事而是亲事。 “你见过谢昕了?” “见过了,早先就曾见过,只是那时没有特别留意。” “你觉得她怎么样?” “挺好的,大家闺秀...同样是世家,在调教女子方面,谢家比陈家更懂事。” “陈家...陈家这几代掌权者野心太大,带累了后代。同一辈的适龄女子中,谢昕比陈灵慧好很多,会是个好妻子,能帮你撑起梁国的这片天。” “祖母...我觉得这桩亲事还是李阔将军更适合,父王属意的也是他。” “不行,你父王信任李阔,可他终究是外姓之人。如今有哀家在这里镇着,他自然不敢有二心。可哀家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不回晋国,等哀家走了,梁国便是他一人的天下,怕是梁国的国姓也会改了姓李。” “可是...祖母,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若你没有野心,那就更该接下梁国这个摊子,帮你父王守住这里,而不是拱手让给外人。” 庄言沉默不语。晋王太后也不心急,她有信心和时间来说服他。 就像晋王太后自己说的那样,她不可能一直在梁国待到老死,她总要回晋国,将来死后好跟老晋王葬在一起。 晋王太后要离开梁国,就要有人来接手梁国的权柄。晋王的意思是封李阔一个爵位,在把梁国当作封地交给李阔来管。 而晋王太后却想让庄言接手梁国,让庄言坐上梁王的宝座。一来是她不像晋王那样信任李阔,二来庄言是她的后代,身上也流着一部分窦家的血。 庄言成为梁王,晋王太后自觉也算对得起窦王室的列祖列宗了。 实际上,若是孔先生没有带来窦子鱼,晋王太后一早打算就是让庄言登基为梁王。 可孔先生先到了,还找到了与前梁王相像的窦子鱼,而庄言却来晚了。 晋王太后只能暂时向晋王和孔先生妥协,但她的目的没有改变,依然希望由庄言接手梁国。 在庄言很小的时候,他就失去了母亲。晋王太后将他带大,她最了解这个孩子。 也许真的是天性善良,庄言虽在晋王太后身边长大,却没有长成晋王太后以为的样子。 庄言继承了生母的品性,善良和坚忍,一点都不像深宫之中走出来的孩子。有时候庄言正直地近乎天真,这让晋王太后更加心疼这个孩子。 晋王太后不想跟自己的儿子作对,并不违逆晋王的旨意。 晋王并未赐婚李阔和谢昕不是么,那这件事便不能算违背晋王的意志。再说了,晋王不在梁国,他不清楚这里的情况,晋王太后自信能在事后说服晋王。 不管怎样,庄言身上流着晋王室的血,由他接受梁国本就比李阔更有利于晋国。 晋王太后早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庄言,而庄言却一直不愿意接受。 不论是晋国内流传的谣言,还是晋宫里对他的忌讳,庄言都知道,虽然他从未向晋王和晋王太后求证。 小时候,晋王太后把他保护得很好,庄言没有烦恼地长大。后来,知道了外界对他的质疑,庄言没有自疑,只是让自己不去在意那些那些事情。 庄言很早就想清楚了,不贪求王位,也不奢求权势,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被任何人和事物束缚。 庄言感激晋王从小到大对他的疼爱,所以不想让晋王为难,更不想因为他而让晋王和晋王太后产生嫌隙。 一阵沉默,晋王太后让庄言考虑了一会,便准备继续劝解他。 福海在屋外轻唤了一声。 晋王太后皱眉:“何事,哀家不是吩咐了不要打扰吗?” 福海:“回太后娘娘,陈良娣在外面晕倒了,奴婢怕耽误了事情,才斗胆请示太后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 晋王太后不耐道:“病了就送回去,让太医去昭华殿诊治。对了,她怎么跑哀家这儿来了?” 福海:“回禀太后娘娘,今日是昭华殿四位主子给您请安的日子,四位主子早就来了,奴婢怕打扰您和殿下说话,就一直没有禀报。” ☆、第61章 庄言的古怪 “她们来多久了?” “还不到一个时辰。” 晋王太后不耐烦地挥手:“抬到旁边的屋子,叫太医过来一趟罢。” 庄言站起身:“祖母,我过去瞧瞧。” “等等,”晋王太后急忙叫住庄言,“还穿着单衣呢,快把斗篷拿过来,就拿前几天刚送过来的那件新的。” 庄言在宫女太监的伺候下穿上斗篷,随即来到隔壁屋子。 这屋子是宫女们平日里做针线的地方,屋子里摆了一个火盆,倒还不是非常冷。 陈蕊儿躺在歇脚榻上,脸色苍白嘴唇泛着紫色,头发上的雪花被暖气烘烤后变成水珠浸湿了枕头。 书墨含着眼泪,一边擦拭陈蕊儿的额头,一边用力揉搓她的手掌。 陈灵慧等人站在旁边,她们没有靠到近前,生怕陈蕊儿有个三长两短让她们惹上麻烦。 慈宁宫的宫女端了热水盆过来,书墨打湿了帕子给陈蕊儿擦脸。 庄言进屋,宫女们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一样纷纷行礼,陈灵慧等人愣了一下也跟着行礼。 “九殿下”“九殿下”... 王瑞儿眼睛都亮了,目光凝在庄言身上移不开。 陈灵慧看着庄言的背影,先是惊讶地愣住,随后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来她刚认出庄言就是苏子默。 陈灵茵主仆站在人群最后面,几乎没有存在感。 庄言走到榻前,看了看陈蕊儿的脸色,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 “有点发热,”庄言吩咐身后的宫女,“去太后娘娘那边要一碗热冬果的汤过来。” 书墨被庄言的举动弄得有点发懵,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位是晋国的九王子殿下,连忙起身行礼。 “免了”,庄言挥手,“你是陈良娣的陪嫁丫环?” 书墨恭敬地道:“是的,殿下。” “今天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你们主仆今晚就留宿在慈宁宫罢,你回昭华殿把需要用的东西拿过来。太医还得待会才到,这里有慈宁宫的宫女们看着,你快去快回。” 书墨之前正愁着该怎么把陈蕊儿弄回昭华殿,听到可以留宿慈宁宫,当即对庄言千恩万谢。 “你快去吧,”庄言回头吩咐身后的宫女,“在添两个火盆过来。” 庄言支使宫女们忙来忙去,俨然一副慈宁宫主人的架势。 王瑞儿两眼发光,只觉得庄言有担当。 陈灵慧看着庄言,再看看榻上的陈蕊儿,心里感觉怪怪的,似乎有不好的念头在心底滋生出来。 陈灵茵好奇地看着庄言。早听说晋王太后宠晋国九王子,看今天慈宁宫上下对九王子言听计从的样子,实情怕比传说还要夸张。 旁边宫女拧了湿帕子,庄言拿过来亲自放在陈蕊儿的额头,他似乎并未觉得这番举动有什么不妥。 “咳咳”门口传来咳嗽声,屋内众人下意识向那边看去。 庄言也被转移了注意力,看向门口:“太子殿下,你怎么过来了?” 窦子鱼站在门口拱了拱手:“九殿下,我在书房听到正殿这边传来声音,听说有人被冻晕倒了,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 窦子鱼走到榻前:“这是...陈良娣,怎么好好地会晕倒在慈宁宫门口?” 庄言看了窦子鱼一眼:“陈良娣身子骨弱,在宫门口多站了一会就受不住了。” 窦子鱼看了一眼榻边的火盆:“这两天风雪大,屋子里湿冷,该多备几个火盆,尤其是...” 正好有宫女抬了两个火盆进屋,窦子鱼便没再往下说了。 转头看到陈灵慧等人,窦子鱼假做惊讶问道:“太子妃,你们也在这里?” 陈灵慧咬了咬嘴唇道:“回太子殿下,臣妾四人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窦子鱼好似才知道一样哦了一声,见庄言还坐在榻前亲自为陈蕊儿擦汗,心里也是有些古怪。 屋子里气氛有些尴尬,只有庄言似乎不曾察觉。过了一会儿,书墨抱着两个包袱回来,庄言这才把伺候陈蕊儿的位置让给书墨。 又过了一会儿,太医终于到了,开了方子,着人去拿药,还给陈蕊儿施了针。 太医还是有真本事的,陈蕊儿在针下悠悠醒转过来。 陈蕊儿这边有人照顾,其他人不能总待在这里,于是陈灵慧带头告退。 王瑞儿不想走,她眼里只有庄言,只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瞧着合眼躺在榻上的陈蕊儿,王瑞儿心里一酸,竟是有些羡慕起来。 眼看着王瑞儿表情变得古怪,窦子鱼在后面掐了她一把,推着她往外走。 “太子殿下请留步。”庄言忽然道。 窦子鱼回头一看,确认是庄言在唤她,只好停下脚步。 “九殿下有何事赐教?” 庄言推门出屋,窦子鱼跟上,两人站在走廊的屋檐下。庄言抬头望着风雪,神情有些严肃。 身边的人都离远了,包括若芳在内。 窦子鱼道:“九殿下叫我跟你一起在这里赏雪?我可没你那么强壮,怕是吹一会风就跟陈良娣一样倒下了。” 庄言笑着看窦子鱼:“呵,你比以前更会说话了...” 知道庄言这是说的反话,窦子鱼脸色一红:“这里挺冷的,你有事就快说。” “也没什么要紧事,今日外地官员回都城述职,这些本来跟你无关,但有人提出太子殿下何时登基一问,内阁避不过去,这件事可能要提上日程了。” 窦子鱼愣了一下:“登基...哦,我还以为能免则免了...” “这事儿不能免,只是国库缺钱,朝里朝外又缺人,所以才会一直往后拖。这次有人提出来了,内阁必会把日子定下来,我估摸着可能会在过年左右。” “年节里登基?那是把过年和登基一起办了,能省则省。” “是,能省就省。” “多谢九殿下告知,我等着内阁下旨。” “你...也不用太忧心将来,这世上的事总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 “呵,怎么我听说的是‘世上难有两全法’,九殿下莫非是菩萨心肠?” “我只是...不希望最坏的事情发生。” “虽然我不相信会有什么好结果,但还是要谢谢九殿下的吉言。” ☆、第62章 对弈 陈蕊儿醒了,看看四周只觉一片陌生,心里有些慌乱,支起胳膊撑起身子,看到了旁边桌子上撑着脑袋打瞌睡的书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书墨...” 书墨惊醒,小跑到榻前把陈蕊儿扶起来:“小姐,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陈蕊儿靠在床榻上,虚弱地抬起手把额边碎发挽到耳后:“我这是怎么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您都忘记了吗?昨天给晋王太后请安,结果...”书墨把大致地情况说了。 陈蕊儿皱眉:“我们在慈宁宫过夜了?”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陈蕊儿挣扎着想从榻上下来,书墨连忙上前扶着。 “书墨,整理一下我们的东西,马上回昭华殿。” “这会儿?外头雪才刚停,回去的路还没有清理,怕是这一路都不好走,万一您要是再...再说了,您才刚醒,这就出去吹风,怕不又要加重病情。” “就算这样,我们也得回去。这里可是慈宁宫,多在这里待一刻钟都是危险。” “小姐多虑了吧,这两天你一直昏睡,慈宁宫的人还是挺看护咱们的,那位九殿下还叫人送了补药过了,饭菜也比在昭华殿的好多了。” “九殿下?” “就是那位晋国的九王子,多亏了他关照,他今天早上还来看过小姐,再过一会儿说不定他还会过来。” “是么,这位九殿下心肠这么好?” 书墨目光一闪,心里一动想要说些什么,可内心深处又有一股恐惧压制着,犹豫再三还是没敢把某些话说出口。 书墨想了想道:“小姐,要不咱们在这里再过一夜,等明日再回去,至少路上能好走一些。” “可是这里没有床铺,这榻上睡得我腰酸背疼,你也没个地方休息。还不如早点回去,好歹是自己的地方。” 见劝不住陈蕊儿,书墨只好默默地收拾东西。 因着陈良娣暂住慈宁宫,窦子鱼隔日便来探望,毕竟名义上是她的妾室。 窦子鱼来到,看到陈蕊儿主仆正在整理包袱,看样子是要离开。 “这就要走吗?外面雪虽停了,但这会儿又起了风,实在不适合你这样的病人外出走动。” “劳太子殿下挂心了,臣妾还能撑得住。” 陈蕊儿边说边走,但虚弱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听使唤,脚下一软差一点摔倒,幸好窦子鱼离得近扶住了她。 “何苦强撑,晋王太后允了你在这里养病,你就该安心地把病养好。真要走的时候,你还得去晋王太后跟前说一声的。” 窦子鱼最后一句话说的有道理。陈蕊儿在慈宁宫养病,不能说走就走,至少得给晋王太后磕个头才能离开,若不然就显得没把晋王太后放在眼里了。 陈蕊儿皱眉,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无奈地坐回榻上。 窦子鱼四下看了看,对书墨道:“还缺什么东西吗?我可以找人去要。” “回太子殿下,不缺东西了,昨儿九殿下着人把需要的都送过来了。” “那就好,”窦子鱼想了想问道,“九殿下今天过来了吗?” “早上来了一趟,主子当时还睡着,进来看了一眼就走了。” 窦子鱼目光一闪,沉吟下来。 庄言对陈蕊儿也太好了罢。一般情况下,他应该避嫌才对,尤其是屋里的人睡着他就不该再进屋。 难道庄言看上陈蕊儿了?话说这位九王子已经二十多岁了,可曾婚配? 说曹操,曹操就到。庄言下朝来慈宁宫了。 瞧着庄言进屋,窦子鱼眼神怪异地看着他。庄言对陈蕊儿嘘寒问暖一番,又叫了窦子鱼离开。 “九殿下,今日唤我可是内阁那边有定论了?” “还没有,”庄言揉了揉眉眼,似乎有些疲惫,“陪我下会棋再走。” 窦子鱼瞬间有些呆,可随即就明白了。 若窦子鱼真是太子,与晋国九王子交好实属平常。哪怕若她真是男子,他们互相来往也该多一些。可偏偏她是女子,而庄言也知道这一点。 窦子鱼坐在了棋桌前,四下一看又发现仆从们都离得很远,包括若芳在内。似乎每次跟庄言在一起,仆从都会避嫌,就连若芳也不会偷听。 窦子鱼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九殿下,你为何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不是浪费时间...宫里眼线杂乱,太子殿下和我保持友好关系,有利于梁国朝堂的稳定。” “你真看得起我,全梁国人民都知道我只是一个傀儡,朝堂上还有官员没认识到这一点?”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倔强的人,和一些永不放弃希望的人。这样的人,只要顺着他们,给以希望,他们就会自愿卖命。” “原来梁国还有忠臣,可惜他们只能被你们利用。” 庄言忽然笑了:“你越来越放松了,你在适应梁国太子这个身份。” “没有,其实我怕得要死,只是想了想又觉得不管我说什么命运都掌握在你们手里,既然这样干嘛不让自己自在一些,在自由被剥夺的情况下。” “呵呵,你还挺能想的,不管怎样,你能适应这座王宫,对我们以后要做的事情也有利。” “我不是只要存在就好了么,还需要我做什么?” “登基以后朝堂听政。” “要我去上朝?” “这是必然,若不然怎么会有人惦记着太子殿下登基。” “你们放心我去上朝?” “听政而已,你无权干政。” “就算我登基为梁王也没有干政的权力?那我这个梁王有何意义?” “呵呵...” “摄政?!你要摄政,还是晋王太后?” “梁王年幼,按照规矩在你成年之前,将由摄政王辅政。” “是你,你要做摄政王?御弟同意吗?元天子同意吗?” “他们的意见暂时不在考虑范围。” “你...为什么现在跟我说这些,不怕我把消息泄露出去吗?御弟肯定不会同意你做摄政王,他比你更有资格。” “呵呵...” ☆、第63章 憎恨依旧 “我不下了,每次都是你赢,没意思。” 窦子鱼把棋子丢回罐里,把手一摊耍赖不玩了。 “你刚学下棋,肯定下不过我,经常跟我下棋慢慢就能赢了。” “我看未必,我不喜欢下棋,根本不是这块料。我是猎户,有机会我们比打猎。” “打猎?开春有围猎,明年春天就恢复春猎。梁国很久没有春猎了,可以提升士气。” “那要明年了,你会在梁国待这么久?你不回晋国过年吗?” “我才到梁国没多久,你就要赶我回晋国?” 窦子鱼嘴角一抽:“你别冤枉我,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而且我也没那么大本事。” 庄言顿了一下道:“我会留在梁国。明日我要在园子里办赏雪宴,你也来吧。” “这大冷的天赏雪?”窦子鱼眼睛一瞪。 “火盆放够了,在把回廊用帷帐遮起来,不会冷到你的。” “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有钱又有闲的人,”先不管庄言要在宴会上做什么,只要能出宫,窦子鱼都乐意,“我倒是很想去见识一番,就不知太后娘娘允不允许了。” “太后那边我会去说,明日我会派人到宫门口接你。” “轻车简从...” 庄言看了窦子鱼一眼,窦子鱼轻笑了一下。 出慈宁宫正殿回到偏殿,窦子鱼去了书房。因为主人不在,书房里没有点火盆,乍一进屋子就觉得阴冷阵阵。 薛嬷嬷和春喜手脚麻利地端了两个炭盆进来,窦子鱼站在旁边烤着手脚。慈宁宫的伙食一般般,冬季用的取暖用品倒是很充足,从未被克扣过。 窦子鱼拿出书本,坐在炭盆中间。若芳不在,房间里只有窦子鱼一个人。 屋子里静悄悄地,偶尔有风拍打窗棱的声音回荡,还有木炭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声音。 在火盆旁坐久了,脸颊被热气熏地发红发胀,窦子鱼的目光却没有罗在书本上,视线飘忽眼神空洞,神思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这几天丁卯都没回宫。 他受聘孔先生,又是半个自由人,有随意出入宫城的资格。担任了太子殿下的武教习,晋王太后也没有对他多做约束。 起初丁卯在宫里靠着住了一段日子,每天上午尽职尽责教授窦子鱼。之后他偶尔出去,隔天就会回宫。在之后,他会连续在宫外待几天才回来。到如今,他是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用回。 明面上,窦子鱼训斥了丁卯一回,丁卯则连着近十日没回来,那之后窦子鱼就没再说什么了。 而在晋王太后那边,她又不是真想把窦子鱼教的武功高手,对于丁卯的行为也就不在意。 事实上,晋王太后没有把丁卯放在眼里,她只是帮助孔先生安置一个可能有用的人罢了。 而这种效果正是窦子鱼和丁卯乐意看到的。 按照两人的约定,今日是丁卯回宫的日子。 近约黄昏,丁卯回来了,换了衣服后来到书房。 因着书房里有火盆,丁卯便借口把窦子鱼的书房当作了活动室,反正大家都认为他没把窦子鱼当作真正的主子,对他不尊重窦子鱼的行为都看惯了。 是以,丁卯和窦子鱼可以堂而皇之地在书房里相安无事。 “房子准备好了?” “暂时准备了九处宅子,等过半年再准备几处,有备无患,多多益善。” 当年前梁王不能给欣怡翁主母女相应的地位权势,便从金钱上对她们做了补偿。欣怡翁主生活低调,前梁王赏赐的东西都藏在了旧宅的地库里。 丁卯从旧宅的隐藏地库里拿走了一部分,这些金钱足够他为窦子鱼准备好后路。 “庄言要我明天出宫参加他举办的赏雪会。” “我听说了,好几天前就在准备,主要是招待这次进都城述职的官员和他们的家属。” “我总觉得...庄言的态度令我感到不解,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是不是我伪装的太失败了,被他看穿了...” “应该不会,是不是你想多了?” “可他不是还买下了旧宅子,会不会就是因为他知道了?” “之前御弟藏身在旧宅,庄言买下那里应该是这个原因。他买下旧宅后没有做任何处理,密道和地库都没有被发现,这就说明他还不知道那个秘密。” “也许是我疑神疑鬼,都怪他跟晋王太后的态度相差太大,让我忍不住会多想。” “你不用如此害怕身份暴露,也许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你真正的身份。最近我在想,御弟一直没有联系你,也许是因为现在的你没有资格,而你的真实身份也许会让他多一些想法。” “可是那样会引来另一些人,那些人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是的,我也有那样的担心,所以暂时只是想法。” “说到另一些人,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那边仍然处于战乱之中,不过听说最近有两股势力占了上风,我们的敌人便在其中。” “是么,他要胜出了?” “还没有到最后的结果,估计再有两三年也差不多了。” “最后的阶段...若我是他便会寻求外界的帮助,尤其是得到元天子的承认,那样才能得到真正的胜利果实。” “说不定他已经在那么做了...只是天子一方不见得乐意看到那边就这么重归和平。” “不,元天子现在最大的敌人是晋国,倒不如卖个人情给他,还能交易到一个助力。不过,那个人是个疯子,谁知道他会怎么想,说不定他反过手来跟晋国合作呢。” “我在你的话里听出了仇恨...” “是的,我不可能不恨,虽然我和母亲选择了和平的生活,但我仍然可以在心里保留憎恨。” “记得你母亲说的话,不要让憎恨毁了你的生活。” “我记得,所以憎恨只埋在我的心底。还是说说明天的宴会,庄言想要我做什么呢?多半跟登基的事有关。” “他可能是想让你安抚那些前梁王朝的老臣,晋人暂时不能改梁为晋,还需要那些老臣为他们卖命。” “我也是这么想的,立太子、纳妃子、登基,这些都是那些老臣在推动...” ☆、第64章 李阔 旧雪未化,新雪又至。 晶莹的雪花缓缓飘落,路也白,墙也白,瓦也白,天地一片白。 一辆灰扑扑的马车远远行来,马车行进很慢但很稳。 窦子鱼像每次出宫一样,半个脑袋伸出车窗,眼睛只看着外面的街道。 丁卯坐在她对面闭目眼神。若芳坐在车厢门口调弄着炭盆,保持里面的火星不要灭掉。童玺坐在外面的车辕上,跟驾车的人在一起。 为什么不是丁卯在外面童玺在里面?因为丁卯没有征求任何人同意自己坐进去的。 “又下雪了,有人说下雪天最适合杀人了。” 窦子鱼好似玩笑的一句话引来了丁卯的轻耻。 “杀人也需要成本,所以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杀。” 窦子鱼浑不在意丁卯的嗤笑,继续发散思绪:“昨儿看了本书,上面说冬日里把花放在暖房里,只要够暖花一样会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都没见过暖房是什么样的...” “宫里就有暖房,你身为太子没见过?”丁卯简直没法聊天了,句句都在鄙视窦子鱼。 窦子鱼习以为常地忽略掉丁卯,转头问若芳:“若芳姐姐,你见过宫里的暖房吗,那里是不是有很多盛开的花儿?” 若芳摇头:“回殿下,奴婢没见过梁宫的暖房,宫里人手不足,暖房应当还未重新使用。不过奴婢见过晋王宫里的暖房,那里面到了冬日也有鲜花,逢到年节晋王会把那些鲜花赏赐下去,那些得到赏赐的官员装点节庆以此为荣。” 窦子鱼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梁宫的暖房能再次启用...” “哼,纨绔...暖房一定使用就要一直保持热度,需要持续不断地消耗大量的木炭,维持王宫暖房的开销可抵一个城镇一年的税收收入,有这些钱又可以养活多少平民百姓,可以修缮多少因风雪倒塌的房屋...” 窦子鱼静静听着,等丁卯说完了才道:“幸好宫里不是我说了算,但愿将来有一天梁国富庶起来。” 庄言的宅子距离王宫不过就隔了两条街,一路上走了快半个时辰。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了宅子的后门。 窦子鱼下车,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庄言迎了出来。看样子庄言没有跟宅子里的其他人说窦子鱼的身份,是打算让她微服了。这样也好,正好窦子鱼的意思。 “前面客人不少,我得赶过去招待。我知道你不耐烦这些应酬,你就随意在宅子里逛逛,若是有事就让童玺找管家。我不跟你讲究那些虚伪套路,今天叫你出来就是想让你散散心,”说到这里庄言看向丁卯,“有丁侠士跟着你,不会有危险的。” 庄言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 窦子鱼愣了很久都不敢相信庄言就这么丢下她走了。一时间有些心动,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只要她和丁卯愿意就可以逃走。 当人被关的太久了,就会向往自由,哪怕要付出生命为代价。 有那么一刻,窦子鱼就是那么想的,什么离尘之类的毒药都去见鬼罢。 可终究还没到放弃希望的时候不是吗?所以窦子鱼没有逃,所以若芳和童玺也还活得好好的。 其实随意逛逛并不代表自由,只是换了一个新笼子,至少有些新鲜感。 院子里路上的积雪被清扫干净,没有花的花园里堆着几个形状各异的雪人和其他动物,庄言并没有弄什么盛开的鲜花。 因为窦子鱼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在宫里了,所以宴会上的都是陌生人。窦子鱼无意与别人结交,就没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就带着丁卯等人四处溜达,真正做到赏雪景。 回廊大部分地方都用帷帐围起来了,为了让客人能看到雪景留下了几处空档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景象。今天的雪不是很大,风也停了,再加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摆放着火盆,说实话院子里也不算太冷。 可惜窦子鱼身子骨不如以前,走了几段就感觉手指尖泛起了寒气,于是找了一处屋子暂歇。 窦子鱼坐在火盆旁边,皱眉吩咐童玺:“天冷肚子饿的快,童玺找管家拿点热的吃食来,大冬天的举办宴会应该会备吃的罢。” 童玺应声出去找人。 过了一会,屋子外面传来脚步声,窦子鱼还以为童玺回来了,可来人一亮相,倒是让窦子鱼吃了一惊。 来人是一男一女,女的认识是谢昕,男的是陌生人。这男子长得黝黑强壮,看腿脚多半是习武之人。 窦子鱼立刻想到之前听王瑞儿说谢昕的亲事要定了,莫非这男子便是与谢昕定亲之人? “是你?!你怎么在这?”在窦子鱼认出谢昕的同时,谢昕也认出了窦子鱼。 窦子鱼看谢昕,感觉谢昕有些古怪似乎有些惊慌过度:“是我,这里的主人请我来做客,没想到又遇到了谢大小姐,好久不见了,不知旁边这位公子是...?” 谢昕似乎有所犹豫,但还是介绍道:“这位是李阔将军,李将军,这位是...太子殿下。” 窦子鱼没见过李阔,李阔也没见过窦子鱼,所以两人都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窦子鱼起身抱拳行礼,李阔只是略点了点头。这多好笑,太子给将军行礼。可谁让李阔是知晓窦子鱼身份的人之一呢。他可能不知道窦子鱼是女子,但却知道她是假太子。 窦子鱼挑了下眉,有些意外李阔的态度。 有谢昕在这里,李阔至少应该全了表面的礼数,可是他没有,姿态还摆得这么高,难道不怕谢昕说出去?或者他把谢昕当作了可信任的自己人? 不管是哪个原因,窦子鱼对李阔的评价都降了一级。 感觉李阔和谢昕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窦子鱼饶有兴趣地打量两人,有几分看戏的感觉。 孤男寡女单独相处,谢昕身边一个丫环都没带,要说他俩之间没点什么委实让人难以相信。 屋子里一时安静。 谢昕有些后悔进屋里来,也有些后悔不该答应李阔单独说话,可这会儿就这么走了又没有合适的借口。 ☆、第65章 李阔的博弈 这间屋子所处的位置比较偏僻,处于谨慎和一贯的风格,窦子鱼选择在这里歇脚取暖。 可笑的是接二连三有人选择了这个地方。 先是谢昕和李阔,再之后又来了两位美女。这两位美女,窦子鱼一个都不认识,不过李阔将军倒是都认识。 李阔皱着眉,看着两位刚进屋的美女,神情有疑惑有不耐但又有忌惮。他似乎想要装作不认识对方,然而对方两人的表情变化直接出卖了他。 两位美女都穿着舞裙,看样子应是宴会请来的舞者,只是其中一人戴着并不能遮掩面容的丝质面纱。 “奴婢见过李将军”“民女见过李将军”两位美女先对李阔行礼,这样他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 李阔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向谢昕介绍道:“这位是卫姬,九殿下豢养的家姬。这位是...虞姬,原本是玲珑画舫的芳瑜姑娘。” 谢昕微微皱眉点了下头,悄悄向后退了小半步。身为梁都本地人,谢昕当然知道大名鼎鼎的玲珑画舫是做什么的。至于家姬,不就是人尽可夫的女支女。 察觉的谢昕的举动,李阔有些微懊恼,但他只是心里略觉得有些不妥,却没有顿悟谢昕的心思。毕竟是戎马之人,不是风流场上的常客,不懂女人的心思。 虞姬,也就是以前的芳瑜,在离开玲珑画舫后,升职掌管晋人在梁都的细作和情报往来,为掩饰身份开了一家私营女昌馆,名叫硕喜私屋,她本人不接客。 梁国禁止私营女昌馆,但虞姬背后是晋人,她的店不仅没有人找麻烦,还独此一家。 卫姬全名庄卫,确切的说她是晋王室豢养的舞姬,被晋王太后赏赐给了九王子庄言。她生性温柔善解人意,读书识字有几分聪明,十分得九王子喜爱。 卫姬不仅仅是舞姬,她还是九王子的下属,为九王子办事。作为九王子的左膀右臂之一,她才有资格跟随九王子来梁国。 今日宴会,虞姬被请来献舞,卫姬顺便找机会与她交接一些情报,两个人也是找了偏僻的地方,没想到这里的人居然不少。 在这屋子里的人,卫姬和虞姬的身份最低,他们本没有资格跟客人同室。可卫姬是九王子的人,在九王子的地盘上,她代表着这里的主人,所以她可以不必退让。 身为九王子身边的人,卫姬知道晋王太后有意九王子纳娶谢昕,也知道谢家有意将谢昕嫁给李阔。 谢昕和李阔在一起,卫姬有兴趣,虞姬也有兴趣,不过虞姬跟卫姬的原因不一样。 一个是晋国在梁都的探子,一个是晋国攻打梁国的将军,虞姬和李阔早就相识,且可以说来往甚密。甚至李阔也是虞姬的入幕之宾。 作为一个有手腕的女人,总是能让男人在不经意间吐露一些秘密。虞姬交给李阔梁国秘密的同时也获取了李阔的秘密。 在李阔离开晋国出征梁国的时候,晋王曾密召他进宫,许诺只要他拿下梁都就把梁国作为封地赏赐给他。 所以,李阔攻占梁都一年多未被封赏,他并不着急,依然等待着晋王兑现他的承诺。 在晋国彻底吞并梁国之前,他无法在名义上成为梁国之主。这需要一个过程,李阔知道是这是正治,是晋王和元天子的博弈。 李阔一直在等待,尽忠职守。 晋王太后来了,李阔的压力少了很多。之后九王子庄言来了,李阔的压力又少了很多,他可以安心管理军队,不再那么操心其他正治上的事情,但同时他感觉手里的权力也被分出去很多。 虽然九王子带来晋王给他的一部分赏赐,李阔反而心里有了不安。还好孔先生那边似乎一直很重视他,以一直把他当作梁都主人来对待。 九王子的到来,让李阔有了危机感。李阔觉得自己不能只是被动等待,他要更加积极地为将来真正接手梁国做准备。 李阔不是那种只会带兵打仗的莽夫,他的营帐中也有谋士辅佐他。他听从谋士的建议,开始拉拢梁都本地贵族世家,并决定娶一位世家名门的女子为妻,以此向梁都那些本地人做出表示。 经过一番挑选,他选择了谢姓世家。经过一段时日接触,谢家默许这桩联姻,并安排谢昕与李阔见了几次面。 就在不久前,李阔找了孔先生,他打算请孔先生做媒人到谢家提亲。孔先生同意了,只是推说近段时日朝廷忙碌没空闲,希望李阔把提亲的日子推到过完年以后。 李阔本来觉得没什么问题,同意了孔先生的提议。但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的谋士提醒他有些地方不对劲。 首先,晋王太后独自召见了谢昕,并给了她许多体面的赏赐。当然这也可能是给李阔的面子。 但是,谢家人对李阔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他没有直截了当地表露出来,但在一些细节上却显得在避嫌。谢家在悄悄地跟李阔划界限。 听从谋士的建议,李阔去见了孔先生,想把提亲的日子提前,只说是先过了礼把事情定下来,成婚的日子可以再往后推。但是这一次,孔先生没答应,虽然还是以朝廷正事为借口。 李阔在梁宫有人,毕竟他比晋王太后早了一年多占据梁都。终于从慈宁宫那边传来了消息,晋王太后想让九王子娶谢昕,她要扶持九王子接掌梁国。 得到消息后,李阔有些心浮气躁,但好在谋士劝住了他。 李阔想要的是晋王承诺给他的,那是他应得的。他没想过自立为王,也一直忠心于晋王。这意味着他不能公开与晋王太后和九王子做对。 但是他又不舍得放弃应该属于自己的权力,那么就只能用台面下的手段、阴谋诡计或者正治来解决这个问题。 李阔要跟晋王太后和九王子博弈。好消息是孔先生暂时还是中立,甚至他可能更偏向李阔一些。毕竟李阔是晋王属意执掌梁国的人选,而孔先生只听命于晋王。 ☆、第66章 没戏看 窦子鱼瞪了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着屋子里的人,脸上完全是看好戏的表情。 不得不承认,谢昕要比后宫昭华殿的四位更像是名门教育出来的大家闺秀,比那四位更老成持重,也更难以捉摸心思。 上次在垂柳榭,谢昕为了避嫌跟窦子鱼和王瑞儿待在一起,而这次却跟李阔单独相处,两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可是在两位美女出现后,谢昕对李阔的态度马上就发生了变化,而李阔看上去跟两位美女显然不是认识那么简单。 有趣,很有趣。 窦子鱼眼珠转来转去等着看戏。 可是戏没开锣,又有人来了。 听说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窦子鱼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 说好的偏僻地方人少,怎么一个两个都往这边来,还是现在的人秘密多了? 这次过来的人也是两个,一个是晋国九王子庄言,一个是御弟元吉。 庄言和元吉在屋门口礼让一番,推开门却看到本该空置的屋子里居然挤满了人,两人都愣住了。 场面一时静悄悄,众人脸上一片尴尬,只有窦子鱼在心里偷笑。 窦子鱼在偷偷观察每一个人的反应,好笑之余也发现了问题。 那位虞姬在看到庄言和元吉时神情有些闪躲,确切的说,她下意识地压抑自己。虽然这个表情一闪而过,但还是被窦子鱼眼尖地捕捉到了。 好像更有趣了。 窦子鱼目光闪烁,视线在庄言、元吉和虞姬三人之间转来转去,嘴角慢慢露出一抹不可察觉的微笑。 是元吉,是他让虞姬露出了一瞬间的破绽。虞姬和元吉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个发现很重要,也许对他们来说会成为转折,对窦子鱼和丁卯来说。当然,也许并没有什么用。 身为这里的主人,庄言首先打破了沉默。 “太子殿下,原来你在这里。” 窦子鱼微服来此,本来庄言无意让她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是元吉认得出窦子鱼,那现在就不能隐瞒了。 窦子鱼跳起来,抱拳给庄言和元吉行礼。大家都没穿正服,礼数简单一些就好。 “御弟阁下,九王子殿下,真巧。” 庄言点了点头,吩咐卫姬和虞姬:“你们两个去拿些酒水过来。” 等卫姬和虞姬下去了,庄言才跟李阔说了几句。 看着两位舞姬相携而去,窦子鱼轻轻皱眉,童玺出去多时了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庄言、元吉和李阔,三人在说话,谢昕在一旁默默站着,再加上一个窦子鱼和她身后的丁卯若芳,四个人多余的人。 虽然想继续留下来看戏,窦子鱼还是打算离开。 “御弟阁下,九王子殿下,李将军,外面风景正好,在下就不在这里陪着三位了。” “太子殿下慢走。”“殿下慢走。”“慢走。” 看着窦子鱼离开,谢昕借机告辞,跟着窦子鱼一起出了屋子。 四人走到回廊转角,窦子鱼道:“谢姑娘...” 谢昕打断了窦子鱼的话:“天色晚了,民女该回家了,就此别过太子殿下。”谢昕以前从未在窦子鱼面前失礼过,这还是头一次。 窦子鱼笑道:“若芳,你陪谢姑娘去找一下她的丫环和家人。” 谢昕再次道谢。这次的感谢比较真心,她是跟着家人一起来的,肯定不能一个人就这么走了。而且谢昕身边没有丫环,到宴会上走动很容易引起误会。 这一次的赏雪宴,没有窦子鱼想象中那么复杂,只是差点看到几场好戏,但可惜后来风平浪静。 庄言就是让窦子鱼出宫散心的,并没有安排什么人见她,也不需要她安抚什么人。直到回到慈宁宫偏殿,窦子鱼还有点不敢相信。 窦子鱼再次明白了一件事:对于别人来说,晋人也好梁国人也好,她窦子鱼并没有那么重要。 …… 赏雪宴之后,庄言送走了客人,有些疲惫地坐下来休息。 卫姬端着一碗热冬果进来,把碗放在庄言手边,人站到他身后,白嫩柔滑的双手按捏庄言的头部和肩膀。 庄言舒服地眉眼张开,端起还冒着热气的汤碗,连着几口热汤,又拿着汤里的冻梨吃起来,又暖又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让人禁不住心情愉悦起来。 卫姬神色有些犹豫地道:“殿下,今日宴会上谢家大小姐丢下丫环与李阔单独会面,奴婢觉得...李阔那边可能知道慈宁宫的意思了。” 庄言嚼着冻梨思索了一会道:“这件事该有个定论了,免得拖下去让李阔寒心。” 卫姬手下一顿:“殿下打算娶谢家大小姐吗?” 庄言一挑眉:“我不想娶,不过这件事我得再找孔先生那边商量一下。” 卫姬秀眉微蹙:“太后娘娘那边...” 庄言叹了口气:“我知道太后是为我考虑,可我不能违逆父王的意思。” “太后娘娘说她可以说服大王。” “不,太后是父王的母亲,父王就算不高兴,也不会在事成后还跟太后争辩,可他心里会不高兴,我不想因为我而破坏他们母子的关系,我...欠他们的已经太多...” “殿下...” “好了,我连夜去因园,府里头就交给你了。” 庄言站起身,卫姬连忙取了斗篷出来。 今日的小雪已经停了,道路上新雪皑皑铺在有些泛黄的旧雪上就像撒了一层霜。 庄言带着下属策马慢性,在泥泞的街道上留下一行行踪迹。 …… 夜深了,慈宁宫偏殿的仆从都睡了,包括若芳在内。 窦子鱼和丁卯在漆黑的书房里又一次密谈。 “今日在庄言的府里,我感觉那位虞姬有些问题。” “怎么说?” “很细微的变化,总觉得那位虞姬和御弟元吉的关系不一般。” “好,我明日出宫会去查探一番,若是能发现什么,也许可以被我们利用。” “我也是这么想的。虞姬这样身份的人背后肯定有靠山,目前看来她后面的人应该是晋人,若她私下里又跟元吉有联系,那就有意思了。” “这位御弟进了都城后一直没有什么动作,似乎是默认了你坐上梁王之位。他这是拿晋人没办法了?不可能,这跟他以往的事迹不符...” ☆、第67章 庄言要成亲 昭华殿西厢。 一阵阵呜咽声传来,在空荡的宫殿群中回荡,还好不是夜晚,不然大家会以为闹鬼了。 王瑞儿趴在榻上哭得一塌糊涂,窦子鱼在旁边看着头疼不止。 “喂,你别哭了...你在这样哭下去,会传到慈宁宫那边去的,到时候被晋王太后责问,我也救不了你...” “知道便知道了,活着已没了意义,我还怕了她。” “喂喂,我说你...小声点吧,你忘了昭华殿还有个怀恩公公吗?” “王瑞儿,我可真生气了,原以为你只是真性情罢了,如今看来却是真蠢人而已,枉费我把你当朋友,像你这样一点人情都不通的不值得交往。” “既然你跟她们一样看不起我,那你走好了,要你在这里假惺惺。” “你简直不可理喻!” 窦子鱼真的生气了,她对王瑞儿算是仁至义尽,可没傻到为了她把自己命搭上的地步。 窦子鱼一甩袖子转身向外走,染旗急急忙忙拦住了她。 染旗跪在地上:“太子殿下,在这宫里我们主子也就能听进去您的劝了,她在这么闹下去万一把事情闹大了,那是真要没命的,求您救救她吧。” 染旗连连磕头额头上都红了,窦子鱼鼓起来的气一下子就没了。 窦子鱼转身抓住王瑞儿的肩膀用力摇,摇啊摇继续摇... “喂,你放开我,头晕头晕...窦子鱼你疯了,快放开我...被你摇的头好晕...” 窦子鱼松开王瑞儿。 王瑞儿像一滩泥一样倒在榻上,两只手抱着脑袋,一时忘记了哭泣。 “哼,好言相劝不听,偏要这样用强才肯定听话...真是犯贱。” “你还说...”王瑞儿吸了口气,手放到了眼睛上,摸着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苦笑起来,“呵呵,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犯贱...像傻子一样进宫,以为这样可以多看到他几眼,以为可以这样等下去...等到有一天...呵呵...痴人说梦,原来我真的只是做梦。” 窦子鱼摇头叹息:“你呀,是当局者迷罢。庄言都二十多岁了,成亲是理所当然的。你不会以为他会一直不成亲吧?” “不,我知道他会成亲,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啊...我接受不了...” “你是被所谓的爱情烧坏了脑子了,他现在要成亲又怎么样,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都还娶四个了,他估计只会比我娶的更多。就算他现在成亲了,又不代表你以后没机会。” 王瑞儿的手停在眼皮上顿住了,忽然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下子从踏上坐起来。 “哎呀,我怎么把这个忘了,我们以后还有机会的,对不对?” 王瑞儿笑了,只是因为刚哭过脸有些肿,笑起来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窦子鱼嘴角抽了一下:“我劝你待会收买一下怀恩,若不然她把今天的事儿捅到慈宁宫,你怕是连将来都没了,更不要说什么以后的机会。” 王瑞儿一拍脑袋:“染旗,快去我嫁妆里取点好东西给怀恩公公送过去,就说我感谢他这段日子的照顾。” 染旗连忙应是,转头问窦子鱼:“太子殿下,您今天在这边儿用膳吗?” “不了,我得去萦华宫,”窦子鱼转头对王瑞儿道,“对了,惠妃娘娘玉体欠安,我最近几天都要待在萦华宫。你这几天老实些,不让给我添麻烦了。” “好了好了,你快点去吧。”王瑞儿挥舞着手帕,这就要送窦子鱼走了。 窦子鱼无奈摇头。 出了昭华殿,窦子鱼在想她跟王瑞儿这样算什么关系,闺蜜加损友吗? 因为身份和境遇特殊,窦子鱼从小到大没有什么朋友,反倒是在霍家庄的时候跟庄子里的小伙伴关系算不错,再之后就是王瑞儿能说上话了。 啊,说真的,这些人也不能算是窦子鱼的朋友吧,因为他们连窦子鱼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窦子鱼摇摇头。不对的,她以真心对待他们,便是把他们当做了朋友,至于身份怎样那本来就不是交朋友的标准,不是吗? 庄言真的要成亲了。他要娶的人就是谢昕。 只不过庄言是晋国九王子,谢昕的身份不够做王子妃,连侧妃都不行,只得了夫人的封号。 不过,庄言在晋国那边没有家室,梁国这边谢昕也是独一份儿,虽然只是夫人,一样是九王子府的半个主人。 窦子鱼挑了下眉。 这个梁都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丁卯最近在外面打听了不少消息,其中就有谢家差一点跟李阔将军结亲一事。虽然传言里没提到谢昕,但明理人都能猜到最适合的人只有谢昕。 如今晋王太后昭告天下封谢昕为晋国九王子夫人,呵呵,这是庄言截李阔的糊了。 跟窦子鱼这个太子仓促成婚不同,晋国九王子娶夫人的婚礼定在了半个月后。若不是年节近了,估计会大操大办。 庄言成亲,窦子鱼以为跟他没有关系,但是当晚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晋王太后旨意颁布当天,王瑞儿闹了一场,庄言却是留宿慈宁宫。 冬天晚上越来越冷,用过晚膳后,窦子鱼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卧室里,盖着毯子窝在榻上看书。 屋子里放了四个火盆,一个在外间,两个在里间,还有一个特意放在了窗台上。 因着窦子鱼闻了炭火气会咳嗽,卧室的窗户便一直开着一条缝,又因为外面风冷,薛嬷嬷便干脆把一个火盆移到了窗台上。 难以避免地,窗台上的火盆总是比其他三盆要快一些。 “吱呀”屋门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窦子鱼以为是薛嬷嬷进来加炭,斜靠在榻上没有动,忽然她抬起头看向来人,因为后知后觉意识到来人的脚步声不对。 果然,进来的人不是薛嬷嬷,也不是若芳等人,而是提着两个酒杯和一个酒坛子的晋国九王子。 窦子鱼放下手里的书,坐直身子看着庄言:“九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天还不黑,算不得深夜,”庄言把酒坛和杯酒放到榻桌上,“晚上少看点书,对眼睛不好。来,陪我喝几杯。” ☆、第68章 把酒对谈 窦子鱼眼珠一转,想起了自己在垂柳榭醉酒昏睡的经历,心里有些不情愿地道:“我不会喝酒。” “那你看着,我自己喝。” 庄言把酒杯摆好,给自己的杯子斟满,也给窦子鱼的杯子斟满,没看窦子鱼,自己一口干了自己那杯,然后又倒满... 庄言一杯接一杯喝酒,喝得这么急淡酒也会让人醉,更何况他拿的可是好酒。 窦子鱼有点心痒,拿起自己那杯闻了闻,沾了沾唇,喝了一小口。 见庄言不说话只喝酒,窦子鱼眼珠一转道:“还没恭喜九殿下,听说今日太后娘娘昭告天下要给你娶夫人了,看来以后九殿下就在梁都安家了。” “你也希望我驻守梁都吗?” “驻守梁都?原来与谢家结亲还有这一层意思,难怪...那李阔将军一定很不甘心吧。” “你也是只关心这个吗,就这么想着晋人内斗?” “不想这个,那该想什么?” “你该想的是若我跟李阔斗了起来梁都能得到好处吗,梁都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还能持续多久?你身为梁国太子,未来的梁王,想的应该是梁国的黎明百姓,而不是整天幸灾乐祸地做梦。” 窦子鱼挑眉:“九殿下,这里没有其他人,就我们两个,用不着说这些虚的,难道你忘了我并不是什么太子,更不是什么梁王。就算将来我坐在那个位子上,那也是个假的。” “不,你是,”庄言抬头看着窦子鱼,视线凝聚仿佛带着灼人的烈焰,“册封你为太子的公告由梁国内阁明发,上面加盖了晋王太后印玺,这代表着梁国和晋国都承认了你的太子身份。而御弟元吉到达梁都后没有对此提出异议,等于元天子那边也默认了你的太子身份。” “可那又怎么样呢,我不过还是个傀儡。” “你确实是傀儡,可你这个梁国太子身份也是真的。就算你原本只是个猎户,但你已经被梁国、晋国和天子承认,你现在就代表了梁国王室。” “呵呵,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让我无法反驳,但依然前途渺茫不是么?你的婚期都定了,我登基的日子还没定。而且,我不觉得御弟会让我轻松登基,说不定他就等着在那一刻发难。” “不管他要做什么,我都有应对的手段。” 窦子鱼狐疑地看着庄言:“这么有信心...可如果我说我不想做梁王呢?” 庄言扫了窦子鱼一眼,窦子鱼感觉背心一寒略微后悔自己不该这样试探。 “晚了,你不想做也得做,当年前梁王也不想做但也还是做了。” “呃...”窦子鱼说不出话来。前梁王虽然是她舅舅,可他真的不是好榜样。 “再过几天,登基的日子就能定下来了。” 窦子鱼有些奇怪地道:“等你这意思似乎不是内阁决定不了日子,而是在等待什么?” “等着派出去的人反馈回来的消息。” “派出去的人?” “不明白?你以为梁王登基只是梁国一家的事情么?梁王登基,不但要有元天子的使臣在场,还要其他至少四个国家的使节在场作为见证。 派人出去就是跟其他诸侯国交涉这件事,至少得有四个国家的使节能在登基典礼当日到达梁都。” “原来如此,是为了游说别的诸侯国派使节来观礼...进展如何,他们开了大价钱?” “正治利益的交换,诸侯国与诸侯国之间的交往本来就是这样。” 窦子鱼盯着庄言,双眸炯炯有神,看得庄言没来由地有点头皮发麻。 “怎么这般看着我,觉得我说得不对?” “不,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然后突然意识到你是一个适合做国君的人,将来...梁国交到你手里,应该会比李阔会更好。” “是么,你也这样认为?” “这样想的人应该不少,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烦恼?难道你也追求所谓的虚无缥缈的爱情所以不接受正治联姻?” “爱情?那是什么?你当我是整天闲着没事做的闺阁小姐吗?” “那你为何千杯买醉,一副伤春悲秋的样子?我看了都替你害臊。” “嘿,我担心的不是婚事,而是善后的事情...” “善后?这事儿还要善后?李阔就算不甘心也只能接受吧,他是晋国的臣子,你是晋国的王子,难道他还敢跟你争?最多就是让晋王多给他一些赏赐...你帮他另说一门好亲不就得了,还有什么好为难的?” 庄言看着窦子鱼摇头:“你不懂...” 窦子鱼眉头一挑:“最烦这样的了,说话只说一半,以为加上一句‘你不懂’就显得深奥了,简直莫名其妙加不可理喻。” “你真的不懂...”庄言再次摇头。 简直无赖...窦子鱼在心里偷偷道,好在她还不敢当面骂晋国九王子是无赖。 窦子鱼忽然灵机一动,目光一闪道:“不是我不懂,是你不能说罢?” 庄言看着窦子鱼没说话,没有再说窦子鱼不懂了。 “连你都不能说,那就是跟...”窦子鱼没说出口,她已经猜到庄言担心的是什么了。 没想到晋王和晋王太后的想法会不一致,显然晋王太后是希望庄言掌控梁王,那就意味着晋王反而不想。 难道晋王不信任庄言?难道那个民间流传的关于庄言身世的谣言是真的? 窦子鱼目光闪烁想要从庄言的脸上看出答案。 庄言猛地喝下一杯酒,瞪起眼看窦子鱼:“我好像低估了你的聪明...” “呵呵,”窦子鱼连忙讪笑,“是九殿下教的好,你比孔先生教的好,我才能明白许多道理。” “也罢,你这条鱼是鱼困浅滩翻不起风浪了,你就算再聪明也没有用武之地。” “是啊,我就是条小鱼,您不必把我放在心上,”窦子鱼有点狗腿似地恭维庄言,“您跟我不一样,等您将来完全掌控梁国,必然能在这里施展您的抱负,将梁国带向太平盛世。” “施展抱负...” “对啊,九殿下仁心仁厚,将来必是仁慈的君王,这是梁国百姓的福气。” ☆、第69章 婚夜惊魂 又下雪了。 窦子鱼身穿玄色龙服站在回廊下,问身后的若芳:“今年的雪会不会多了点?” 若芳摇头:“奴婢不知。”是了,若芳是晋国人,不是梁都本地人,又怎么知道这里的冬天往常什么样。 慈宁宫偏殿里,除了窦子鱼和丁卯,其他四人都不是梁国人,他们当然不会关心梁国今年的冬天好不好过。只要宫里头冻不着饿不着,外面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丁卯不在,窦子鱼的问题无人能解答。 有人从门口向这边行来,是福海带着几个太监。福海走在最前面,身后侧的太监给他撑着伞。 今天是晋国九王子庄言纳夫人的日子,按规矩不应大操大办,可这位夫人关系到梁国世家和晋国王室的联姻,所以窦子鱼也要去观礼。 因为其中涉及到规矩和礼仪,为了更好把握尺度,今日会由福海陪窦子鱼一起去。 福海:“太子殿下,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有劳公公了。” 今日正好是腊八,是个好日子。街道上的气氛不错,据说九王子府晚上会在街上派粥,让民众们也沾一沾王子成婚的喜气。 而窦子鱼登基的日子也订好了,就定在小年夜当天。把节庆和典礼放在同一天,一举两得,朝廷既省事也省钱。 这是窦子鱼第二次来九王子府了。上一次偷偷摸摸走后门,这一次光明正大走正门。 为了给九王子成婚造声势,窦子鱼这次出宫摆足了仪仗,比之前迎接御弟元吉还隆重。 还好雪下得不大,街上看热闹的人挺多,从宫门到九王子这一小段路走了半个来时辰才到。 等候在王子府门口的人不是九王子庄言,而是王子府的长史。因为今日午后又开始下雪,庄言带人出城查看去了。 距离婚宴开席还有段时间,长史把窦子鱼带到后面先行歇息。庄言不在,长史忙着操持宴席,给窦子鱼介绍了几句后就去忙了,留了一个府里的小童听候窦子鱼吩咐。 小童子看上去八九岁的样子,肤色偏黑个头矮小,不太像是从晋国跟过来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窦子鱼问。 “回太子殿下,小的叫慧三。” “慧三?这名字可不多见,是你本名还是九殿下给你取的?” “是殿下给小的取的。” “我听你口音似乎是梁国人?” “正是,小的正是梁国人,”慧三摘下头顶的灰布小帽,露出一头乌青茬子似得头发,“小的本是出家的和尚,年前第一场大雪压垮了寺庙,主持师傅没躲过去。庙毁了,小的无家可归,正巧碰上巡视雪灾的九殿下。 九殿下念小的年幼无依,收了小的进府。因小的出家时法号慧能,而府里头像小的这般年纪的仆从还有两个,所以殿下就叫小的慧三了。”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九殿下善人善心,你要好好惜福。” “是,殿下是小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殿下收留,小的怕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了。” “哎,说的也是,今年的雪一场接一场,比往年的冬天难熬了许多。” “是呀,都城里还好一些,有朝廷帮百姓维修房屋,城里的大户还时常施粥,北极阁那边每天都有派发食物,可城外的人过得就很辛苦了。这不一看到又下雪了,殿下就带人出城了。” “虽说瑞雪兆丰年,可雪下得太多也是灾祸。还好今年有九殿下在这里,希望灾情能得到控制。” “太远的地方,殿下也是鞭长莫及。不过都城和周边地区,殿下已命兵营每日都派人出去巡视。” 窦子鱼跟慧三聊着,倒没觉得无聊,还多了几分兴趣,比上次来这里纯粹闲逛多了些兴致。 时间一点点过去,福海和带来的太监们都去帮忙了,就连若芳都给叫走了,窦子鱼身边只剩了童玺和慧三。 “九殿下还没回来么,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吉时...殿下忧国忧民,就算错过了吉时,新夫人应该也不会怪罪。” 慧三好似也在担心,皱着眉头道:“太子殿下,您要不要去看看我们家新夫人,劝她不要生我们殿下的气。” “你这小子倒是很为你们家殿下着想...嗯,去看看也好,正好我跟谢夫人是旧识,就帮你们殿下说几句好话。” 慧三在前面带路,窦子鱼带着童玺来到后宅新房。 若芳居然在这里。王子府里人手不足,府里的丫环都调到前院招呼客人了,后院里缺人严重,福海公公就把若芳支使到这边来了。 谢昕认识若芳,知道她是窦子鱼的宫女,便留了她在屋子里。 窦子鱼过来,看到谢昕自己掀了盖头正指挥着丫环们收拾带来的东西。 “谢夫人,你先忙上了?我还怕你一个人担忧,特意过来陪你说会话。”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不知道殿下所说忧从何来?” “九王子出城巡视雪灾,前院的婚宴尚未开席,谢夫人一人独守新房,我担心谢夫人心急。” “谢昕虽是女子,却也受家中长辈教诲国事为重。九王子殿下心系天下,谢昕全意支持,婚庆典礼推迟也没关系。” “谢夫人果然知书达理,”窦子鱼对若芳道,“你去趟前院,把谢夫人说的话告诉长史,让他们不要着急,只管等九殿下回来再开宴。” 若芳应声而去。 谢昕朝窦子鱼盈盈一拜:“臣妾谢过太子殿下。” “哪里哪里,九殿下平时颇为照顾我,我只是投桃报李罢了。” 窦子鱼和谢昕闲聊,确切的说是谢昕一边指挥丫环们收拾东西一边跟窦子鱼说话。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都黑了,九王子庄言才回到府中。 主人归来,府邸更加忙碌起来。庄言先去洗漱更衣,仆人们把婚礼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宾客也已就位。 窦子鱼从新房来到庄言的书房,按照安排她会跟庄言一起入席。 庄言穿着儒衣从净房来到书房,张开手臂任仆人们为他穿戴。 窦子鱼皱皱眉别开眼睛,怀疑庄言是不是累糊涂把她当成男子了。 “等久了吧?” “还好,我倒没什么,就怕其他宾客等得不耐烦,说不定会觉得你这位九王子架子大故意给他们脸色看呢。” “呵呵。” “外面情况怎么样,灾情严重吗?” “还好,之前巡视发现几个村庄房屋年久失修,虽然经过前几场大雪没有垮塌,但多半撑不过今年,我就让军营派人给那几处庄子的危房重新翻修加固,今天去看只有两个庄子还没弄好,所以耽误了一些时辰却不碍事。” “我说啊,这种琐事,你是不是应该交给属下去办,难道事事要亲力亲为你才能放心?” “眼下情况特殊,朝廷人手仍然不足,派出去的是兵营里的军士,我若是不在场,他们不一定能这么快完工。” “李阔的人吗,他们对你的命令阳奉阴违?” “不能这么说,修筑民宅本来不是他们的事情,他们有些怨言很正常。” “你这王子当地可真累人,我都有些担心将来你成了梁王后会不会被朝政累死了。” “呵呵。” 庄言穿好了喜服,和窦子鱼一起来到前院大厅,婚宴正式开始。 窦子鱼和庄言一起坐在主桌。 因为等了很长时间,窦子鱼肚子饿了,而宴席上有不少平日里慈宁宫吃不到的美食,于是也不去管自己的什么太子身份,只管大快朵颐。 宴会气氛颇高,席上给九王子敬酒的人很多,窦子鱼也跟着喝了几杯。 吃饱喝足,酒意上头,窦子鱼脸上泛红,微醺似醉。 庄言看看有些熬不住的窦子鱼,再看看外面的风雪,而宴席还没结束他又走不开,便找了福海过来说道。 “今日因我耽误了时辰,如今外面天色晚了还下着雪,太子殿下就留宿府里罢。劳公公回去跟太后娘娘说声不必挂怀,明日我和夫人进宫请安时送太子一起回宫。” “老奴遵命。” 庄言亲自送微醉的窦子鱼去书房休息,随后又返回宴席。 因着窦子鱼身份特殊,庄言只留了若芳和童玺照顾她,其他人都被撤走了,只留了护卫在周围巡逻。 跟上次一样,窦子鱼没睡多久就醒了。她没喝多少酒,酒劲持续地时间短。 窦子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再仔细一看就发现是之前来过的庄言的书房。 跟上次醉酒昏睡后醒来的感觉一样,窦子鱼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状态。 窦子鱼从床上坐起来,四下张望。若芳和童玺都不在,可能还在前院宴席上帮忙。 窦子鱼发了一会呆感觉有点尿急。 窦子鱼从床上爬起来,在书房里转了个来回没找到更衣的地方,看来得出去上茅厕。 这就有点尴尬了。九王子府的茅厕在哪里呢? 窦子鱼推开书房门,被外面的冷风吹得一阵哆嗦,左右张望还是没看到人。 窦子鱼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踮着脚尖像做贼一样地四处寻找茅厕。 就在窦子鱼出了书房没多久,一个黑影从墙头翻越下来,他鬼鬼祟祟地潜入书房,在确认房间里无人后掏出一封书信丢在了书桌上。 他悄无声息地来,想要悄无声息地走,然而当他再打开书房门要离开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上茅厕回来的窦子鱼。 看着都书房出来的黑衣人,窦子鱼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大喝一声:“什么人?!来人,有人闯入书房!” 顾不得去看对方的反应,窦子鱼一边喊着一边纵身翻出回廊,往旁边假山后面躲去。 窦子鱼喊叫是为了引护卫过来,同时也是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而她可没想着跟对方拼命,也没想到靠自己捉住对方。对于她来说,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还好,对方也是把逃命放在了首位,根本就没管又喊又叫的窦子鱼,而是纵身朝墙头跃去。 护卫匆匆跑过来,一部分上墙头追踪黑衣人,一部分寻找窦子鱼确认她的安危。 窦子鱼从假山后跑出来,被护卫围着进了书房。 听外面的动静似乎是交上手了,可是混乱上传了一阵就安静下来,看样子对方很可能趁着夜色逃走了。 书房里两名护卫留下来保护窦子鱼,另有两名守在门外。 窦子鱼一脸凝重地坐在书桌前。她很困惑,想不透来人的目标是她还是庄言。 首先,庄言的书房是府邸里比较重要的地方,平时这附近的护卫就不少。黑衣人要摸到书房,必须事先侦察,不可能临时闯进来。 按理说,窦子鱼留宿庄言书房是临时决意,黑衣人不可能知道。那么黑衣人的目标是她的可能性就很低。 可是婚宴还没有结束,庄言人在前院,若黑衣人的目标的是他那就不应该来书房。 而且窦子鱼是在门外遇到黑衣人,当时对方的姿态似乎是已经达成目的要离开。 窦子鱼感觉来人的目的很可能不是行刺,他的目标很可能是书房里的东西。 窦子鱼一边思考一边趴到书桌上,感觉手臂下有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封写着庄言亲启的信。 信封上没有封口。 窦子鱼感觉这封信放置的位置有些突兀,想要拆开看,不过犹豫之后还是把信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府里进刺客的消息没有乱传,刚才那阵动静也仅限在书房这边,前院那边没有受到影响。 庄言听了护卫汇报,找了个借口离席来到书房。 “你没事吧?”庄言进屋第一句话问窦子鱼。 窦子鱼摇头:“我没事,正好我去茅厕了,没有看到来人进屋,只是在他离开的时候撞到了。而且他很明显没想伤人,我一喊他就逃了。” “那就好,府里的护卫失职,让你受惊了。” 窦子鱼摆手:“对方不是冲我来的,他能摸到书房可能算计了很久,说不定是混在宾客之中进来的。啊对了,这里有封信,你快看看是不是他留下的。” “等一下...”庄言拦住窦子鱼想要拿信的手,“小心有诈。” ☆、第70章 乐无忧 庄言从护卫手中接过查验过的书信,从里面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窦子鱼踮起足尖伸了伸头,可惜没看到信上写了什么。 会是什么人用这种方式给晋国九王子送信? 庄言看完信后脸色凝重,挥手让护卫退下去。 窦子鱼眨了眨眼试探问道:“谁写的信?” “你猜。” “我怎么可能猜到,”窦子鱼虽然这样说却还是分析起来,“深更半夜,蒙面黑衣,趁着婚宴的时候偷偷把信送到书房,从这几个方面来看对方一定是见不得人的身份。” 庄言饶有兴致地看着窦子鱼:“说对了一点点,继续猜。” “对方送信来的目的为何?不管他信里说了什么,他的目的都是为了警告你。” “为什么这么说?” “这里是你的书房,算得上府里的重地了,虽然因为我今晚留宿在这里而撤掉了护卫,但我觉得你肯定加强了周围巡逻,所以这里的护卫并没有减少。 再加上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府里的戒备本来就比平日里更加严格,而对方偏偏选了今天动手又偏偏选中了你的书房。 如果对方是故意的,那么他就在向你炫耀武力,为了威胁你或者震服你,总之要让你对他的实力有所忌惮。” “有一点你猜对了,我确实对这个人有些忌惮。” “他是谁,连你都忌惮?我不信你会因为他半夜闯入你的书房就感到害怕。” “你听说过栾国的‘无忧公子’吗?” 窦子鱼瞳孔骤缩,在那一刻呼吸都停住了,一口气憋在了心口。但她反应还算快,立刻低头瞪着眼睛做出思考状,但其实她心里的情绪惊涛骇浪般翻涌着。 过了一会儿,窦子鱼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道:“好像没听说过,是很有名的人吗?孔先生没跟我讲过。” “是很有名的人,不过跟你没什么关系,所以孔先生才没有跟你讲。” “是么,是他给你写的信,他是栾国人?” “正是他,他从栾国来梁国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啊...” 无忧公子,名乐无忧,原名林振志,出身栾国林姓世家,幼年拜师“蒿林山”学艺,后因家族巨变而下山入世。整合家族残余人等,灭仇人一族,后改行经商,成为栾国第一首富。 除了传奇的个人经历,乐无忧还是前栾王乐毅的义弟。世人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相识的,传言他们是不打不相识。 但是,真正让乐无忧出名的却是他的背叛,就是他勾结前栾王的弟弟乐显刺杀栾王乐毅,事后又与乐显分道扬镳,转而支持另一路叛军。 可以这么说,栾王如今的乱局,乐无忧要付一半多的责任。 在乐芳菲的记忆中,对于乐无忧伴随的总是严厉和疼痛。 乐芳菲小时候有两个师傅,一个是栾王乐毅,一个就是乐无忧。乐无忧从来不会因为她是君王的女儿就手下留情,每每总是把她打得狼狈地哭着跑去找乐毅告状。 而最恐惧的记忆,来自于那一天...那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也改变了乐芳菲的人生。 那一天乐毅带着乐芳菲母女出宫打猎,他们在郊外安营扎寨。因为乐芳菲在前一天擦伤了手臂,母亲勒令她乖乖呆在帐篷里,不许跟随父亲外出狩猎。 乐毅出发的时候,答应要猎一头小鹿送给乐芳菲。当时父亲在马背上哈哈大笑的样子,至今刻印在乐芳菲的记忆中。 然而,乐芳菲没有等到父亲回来,而是等来了不速之客乐无忧。母亲以为乐无忧来做客,欣喜地迎接他进入临时营地,可是乐无忧却拿出长剑指着她们母女。 乐无忧是来杀欣怡翁主母女的,也就是当时的栾王后和芳菲翁主。原因是他认为她们母女的存在消磨了栾王乐毅的雄心壮志。 “...你迷惑了君王,使他丧失了斗志,雄狮变成了驯养的家猫...”这是乐无忧对栾王后说的原话。 栾王后抱着乐芳菲哭求,求乐无忧留乐芳菲一命,她提出送乐芳菲去梁国,并发誓再也不回栾国。 毕竟是相处过的,乐无忧在动手的时候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他要求栾王后发誓有生之年再不回栾国,然后放乐芳菲母女离开。 “...逃啊,逃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我不管你们去梁国还是去哪里,出了这个营帐,我就会派出追兵,若是你们丧命在追兵刀下,不要怪我,我已经给了你们机会...” 在那一刻,栾王后不再是王后,她只是欣怡翁主。她抱着乐芳菲冲出营帐,生怕乐无忧再改变主意。 营帐外的营地中,护卫被乐无忧带来的人包围着。乐无忧只是挥手,那些人就放了护卫离开。护卫们连拉带拽护着乐芳菲母女上马逃命。 起初护卫队一部分人带着乐芳菲母女躲避乐无忧的追杀,另一部分人去找乐毅求援。结果那部分带来了噩耗,乐毅被乐显偷袭刺杀身亡。 跟在乐毅身边的护卫与乐芳菲母女会合,一群人躲避着乐无忧和乐显的追杀,一路逃向梁国。 因为在乐无忧面前发下的毒誓,欣怡翁主一直坚持不再回栾国,拒绝了护卫复仇的提议,坚持让乐芳菲以普通人的身份长大,并教育乐芳菲忘记仇恨。 乐芳菲听从欣怡翁主的话,让自己不去恨,不去想报仇的事情。可是正如她之前所想的,她只是把仇恨压在了心底,没有办法真正地抹去。 庄言的话让乐芳菲想起了当年,虽然那时候她才七岁,可从那一天开始以及逃亡路上的点点滴滴,都深埋在她的心里,她记得清清楚楚。 乐芳菲还记得乐无忧的样子,她很肯定今夜潜入书房的人不是乐无忧本人。 乐无忧手下有五名亲传弟子,分别以“金木水火土”为名,行影卫之责。当年叛乱,五影没有跟在乐无忧身边,据说是借给乐显伏击乐毅了。 乐芳菲只听过五影的故事,没有亲眼见过他们,不能确定潜入书房的是哪一个。仅凭他们的故事推断的话,五影中擅长潜入的好像是土影。 “喂,你怎么了?” 庄言把乐芳菲惊醒,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窦子鱼眨了眨眼:“听你说的都入迷了,有点想入非非。” “想入非非?就你?” “就是在想这个乐无忧会是什么样子的,像他这样背叛了自己的义兄,又背叛了同伙,现在还有人敢相信他吗?” “有的,‘贤王’乐津便是。” “乐津?”窦子鱼隐约记得这个名字,似乎是王室远支的一位长辈,只在年节的典礼上见过。 “按辈分算起来,他应该是前栾王乐毅的堂兄。听说为人乐善好施,有贤德之名,乐无忧和乐显翻脸后就投靠了他。乐显自封为王后,乐津随后也跟着自封为王,人送雅号‘贤王’。” 窦子鱼撇嘴。乐芳菲可不记得栾王室有这么一位贤德之人。 “乐无忧是贤王的说客吗?他这么嚣张,派人夜闯王府,这可不是一个好说客该做的事情。” “呵呵,他确实很嚣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就是他的目的吗,就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是了,你现在重视他了,才会认真地跟他交涉。他怎么会突然来梁国,栾国不是还乱着吗?啊,我知道了,他想要晋国支持贤王?” 栾国内乱已七年多,每一个栾国人都希望结束战乱。乐津和乐显是乱军中实力最强的两支,但彼此又相差不大。想要得到最终的胜利果实,他们必然会想办法寻求外来援助。 “因为你的登基典礼,乐显会来参加。我猜乐津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会匆忙派乐无忧前来。” 窦子鱼忽略掉后一句话,抓住了前一句:“乐显亲自来参加登基典礼?他已经到梁都了吗?” “呵呵,也许是为了显示诚意,也许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按照路程的日子算,他就算没到梁都也该在梁国境内了。” 窦子鱼歪头笑:“乐津派乐无忧来刺杀乐显吗?他似乎很擅长做这种事情。” “听起来你很不喜欢乐无忧。” “我应该喜欢他吗,晋国会跟他合作?” “跟谁合作,要看他们各自手中的筹码,以及晋国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可我听你的口气...似乎对乐显没那么...嗯,你刚才说他走投无路了?” “乐显是前栾王同父异母的弟弟,而老栾王只有乐毅乐显两个亲生儿子。乐毅去世,他的女儿不知所踪,按照规矩乐显继承王位也算正统。 可是元天子一直不承认乐显,指他为乱臣贼子。天子那条路,乐显是走不通了,剩下的只能寻找强硬的支持。纵观天下,谁能给他强援?” “当然是国力最强盛的晋国了,”窦子鱼理所当然地说道,“若乐显有晋国支持,灭掉乐无忧和乐津就只是时间问题,他们定然不希望走到这一步。乐无忧在信里向你提出交易了吗,还是说直接威胁你了?” “都没有,他只是提出想跟我见面。” “什么时候?” “怎么,你想参与?” 窦子鱼心里确实想,却只能摇头装作畏惧:“不要了吧,这位无忧公子听上去挺可怕的,我猜他不像你这样宽容大气不计较。” “我发现你最近真的是改变了不少...” 窦子鱼心虚地移开眼睛:“哪里改变了?” “你变得会拍马尸比了,哈哈哈。” 窦子鱼嘴角一抽:“你是真王子,我只是个假太子,当然要奉承你了。我虽然年纪小,也是懂人情世故的。” “哈哈哈,你现在还一套一套的,这都谁教你的?” “没人教,就是看了孔先生和惠妃娘娘给的书本,学到了做人的道理。” “这就是民间传说的求生欲强烈吗?” 窦子鱼眉头一挑:“九王子殿下,我们在说正事呢,关系到一个诸侯国的将来,能不扯那些乱七八糟的吗,还是说你在转移话题?” 庄言看着窦子鱼闷笑。 “好吧,我明白了,剩下的事情你不想说了,是我不该知道的了...我看夜已经深了,早点洗洗睡罢。哦对了,前院的婚宴还没结束吗?我差点忘了今晚是你的新婚之夜。” “已经结束了,我让长史替我送客了。” “那你回新房休息吧,谢夫人在等着你了。” “不了,我今晚不回新房。” “你要让新夫人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窦子鱼瞪大了眼睛。 “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今晚就歇在书房。” “等等,你忘了我今晚要留宿书房了吗?”窦子鱼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去睡你的,我在这边处理公事不会影响到你。” “有这个必要吗,洞房花烛之夜还要处理公事,就不能放到明天再处理?” “明日一早我要去因园,这些折子明天要送去内阁,所以今晚必须批阅完。” “批阅奏章...原来如此,辛苦九殿下了。” “这本来是你该做的事情。” “嘿,我就算想替你分担,你敢让我来做么?好了好了,不管你了,我要去休息了。” 窦子鱼爬回里间床上,床幔放了下来遮住了外面的烛光。 轻轻的开门声,庄言吩咐外面的侍卫几句话,又回到书桌前。 窦子鱼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眼神无焦距的模糊起来。 跟庄言一番插科打诨,窦子鱼得知了不少消息。这些消息既跟她无关,又跟她有着密切的关系。 乐无忧、乐显,这两个人藏在她心底的名字被翻了出来。 窦子鱼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再跳,咚咚咚,有力地敲击着她的脑袋。 这是一股力量在翻涌,窦子鱼知道这是仇恨的力量。 窦子鱼知道自己今晚很失态,从听到这两个名字开始就有些失控。她毕竟还小,做不到完全无动于衷。 幸运的是,夜晚的烛光总是不够明亮和失真,给了窦子鱼一层保护色,让庄言没有察觉她的异常。 但这终究还是一个不眠夜... 不对,窦子鱼不知不觉睡着了,然后做了噩梦。 ☆、第71章 躁动 清晨,天刚蒙蒙亮。 窦子鱼揉着眼睛醒来,习惯了这个时辰起床,就算想多睡一会儿都睡不着。 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庄言,窦子鱼猜测他是不是忙了整个通宵。想到昨晚知道的事情,窦子鱼无心继续待在王府,利索地起身回宫。 九王子庄言出城了,原本早上该带着谢昕进宫给晋王太后请安,也把时间推后了,自然更没空送窦子鱼回宫。 回宫一路,没有来时的仪仗,只有一辆马车踩着雪地驶往宫门。 童玺依旧在外面和车夫并排坐。 若芳依旧坐在门口拨动着炭盆,只是她的眼圈发黑显然昨夜没睡好或者干脆就没睡,她低着头盯着炭盆出神的样子显得心事重重。 昨晚窦子鱼醉酒醒来后一直没见到若芳和童玺,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直到早上窦子鱼自己洗漱完毕才看到他们两个急匆匆回来。 没有人向窦子鱼解释,窦子鱼便不问。 窦子鱼昨晚睡得也不好,闭着眼睛靠在车厢上假寐。 慈宁宫偏殿。 日子没有因为九王子成亲而发生改变,但是人心却似乎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还是书房里,冬日的严寒封锁了窦子鱼的活动空间,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度过,除了惠妃的萦华宫,就连昭华殿都很少去了。 窦子鱼抱着书本坐在火盆旁,许久许久书页都不曾翻动,她的视线穿过书本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 丁卯推门进来。 开门声惊醒了窦子鱼,她抬起头看到丁卯,急切地问道:“有什么消息吗?” 丁卯道:“赵、启、韩、燕,四国使节陆续到达梁都,登基典礼需要的见证人已经齐全,没有栾国使节的消息。” “乐显肯定是知道乐无忧也来梁国了,所以不敢公开露面,依我看他多半会私下与庄言见面。” 可能是因为最近思虑太多,窦子鱼的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比往常还要虚弱。 丁卯道:“你不用太担心,七年多过去了,你现在跟小时候长得不是很像,他们未必能认出你来。” 窦子鱼点点头:“但愿...” 其实窦子鱼担心地不是为人认出来,而是在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心底的仇恨。 这几天晚上,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窦子鱼总是不自觉地去想一些事情,不是回忆过去,而是在考虑怎样才能杀死乐显和乐无忧。 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窦子鱼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如此地憎恨那些人,那些背叛和杀害她父亲的人,那些害她远离故乡隐姓埋名的人。 窦子鱼恨那些栾国人远胜过晋国人。 窦子鱼不敢把这些憎恨告诉丁卯,害怕他担心自己。可越是一个人承受,那些恨意就不断地发酵。 庄言最近似乎很忙,连给晋王太后请安都没空了,窦子鱼自然也没有再见到他。 忽然感觉心里一阵躁动,窦子鱼站起来,放下书本解下斗篷,拿下墙上挂的木剑,来到院子当中。 今天没有下雪,阳光还算不错,照在人身上能驱散寒意。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干净,石板路面也被春喜清扫地干干净净。 一个人,一把剑,一团影子,迎风舞动。 丁卯背着手站在回廊,望着窦子鱼,感觉今天的窦子鱼忽然多了几分灵动和生机,仿佛回到了以前在老宅子里的那些日子。 刚才窦子鱼还一副恹恹无生趣的样子,但一拿起剑就像换了个人似得生机勃发。 这个孩子天生就该拿剑,劈开牢笼,傲游天地。她是天生的王者,不被任何事所困,总能勇往直前。 每次这孩子想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这样充满了干劲。丁卯早已察觉这几天窦子鱼心事很多,只是没料到她在想着复仇。 窦子鱼舞剑酣畅淋漓,心火随着气力消散在空中,收势时心态反而平静了下来。 一身汗,身体热乎乎,窦子鱼直接用袖子擦拭额上的汗水。 薛嬷嬷已烧好了热水,备好了窦子鱼沐浴用的东西。澡盆里飘着几株药草,是丁卯丢进去的,用来泡澡驱寒发汗,兼且有一定的排毒功效。 这样排毒无法祛除窦子鱼体内的离尘毒素,但可以尽量减少毒素的副作用。 窦子鱼沐浴更衣出来,又坐在了书房里,手里拿的还是那本书,不过这次能看进去了。 临近年节,宫里也很忙碌,若芳被借调掉正殿去了。 话说,最近慈宁宫和若芳对窦子鱼的监视少了很多,大概确认了窦子鱼再怎样也翻不出风浪了罢,便也懒得在她身上多耗费人力。 明明就快登基称王了,反而愈发被人看不起了,窦子鱼不禁嘲讽地笑了一会儿。 窦子鱼没有发现,以前她经常苦笑,而现在她的笑变成了嘲讽意味。这个变化是在她起了报仇的念头那一刻开始的。 若芳抱着一堆礼盒,跟着其他宫女一起把东西放到库房里。这些礼盒是刚整理出来的,预留着年节赏赐给朝廷官员。还有一批礼盒仍在打包,那些是给都城内的贵族们的。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若芳有些怀念偏殿的清闲。 说实在的,刚去偏殿的时候以为会是要命的差事,但做下来才知道并不是想象地那么危险。 不过,要让若芳自己选的话,他还是会选在正殿当差,而不是去偏殿。 上次在九王子府邸,若芳和童玺被孔先生叫去问话,问来问去都是窦子鱼身边有没有异常,折腾了一整夜才让他们休息。 孔先生多疑,温和的方式拷问若芳和童玺,这样得到的结果更让他相信。 若芳能感受到,孔先生对上次的询问非常满意。不可能不满意的,若芳和童玺确实没发现窦子鱼身边有什么问题。 若芳心里苦笑。窦子鱼这个样子能干什么?她又不是神仙,不能钻地彻天,什么都做不了。那样一个从民间来的小孩子,只能认命和发发牢骚了。 窦子鱼比刚进宫时胆子大了,还会说一些奇奇怪怪地牢骚话,可那又怎么样,不过是小孩子发脾气。若芳觉得这样反而真实。 一个话多容易被看穿的窦子鱼,比深藏不露要令人更放心。 孔先生对若芳和童玺下达了新的指示,让他们不要把注意力放在窦子鱼身上,而是注意接近窦子鱼的人。 不过事实上,能接近窦子鱼的人也非常有限,毕竟窦子鱼没有人身自由,她能去的地方太局限了。 若芳搓了搓手。从她经常被借调到正殿帮忙开始,她就意识到太后对窦子鱼的关注越来越低了,也就意味着窦子鱼的重要性越来越小了。 可是窦子鱼不是快要登基了么,怎么反而放松监视她?若芳想不通的只有这一点。 想不通没关系,若芳是宫女奴婢,只要听主子的吩咐就好。 “若芳,”福海刚伺候太后出来,在门口唤住了忙碌的若芳,“你去偏殿传句话,明天九王子设宴招待外国使节,让太子殿下一同出席。” 若芳领命而去,传完话后又回到正殿继续帮忙。 窦子鱼和丁卯在书房里,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明天可以见到那些外国使节了,不知道乐无忧和乐显会不会现身?明天是公开宴会,如果他们不出席,那么就没有资格出席登基典礼。 而能否出席等级典礼,将意味着晋国是否选择支持他们。所以说,他们就算没有被邀请,也会想尽办法作为宾客出现。” “我明天陪你一起去。” “我有预感,他们明天一定会出现,两个人都会出现...” “不用怕,我会保护你。就算他们认出你了,也不敢在宴会上揭穿你的身份,那等于是给晋人找麻烦,他们还有求于晋人呢。再说了,你跟小时候长得不一样了,他们就算怀疑也无法肯定,他们不会冒险的。” “是的,他们不敢当场揭穿,但有可能背后利用这件事,晋人将指导我的身份。” “这样想还太早,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不早了,我们必须考虑到最坏的结果,事先做好准备...” 窦子鱼和丁卯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除了若芳之外,薛嬷嬷等三人基本不会靠近书房,但是窦子鱼和丁卯当下讨论的事情关系着生死,不得不更加小心。 “丁伯,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只有活着,你才有可能救我,所以你绝对不可以冲动。” “我知道,就像那年梁都叛乱...我会好好地活下去。” “我记得当年从栾国带来的东西里有一条丝带,后来娘把它收到了库房里。丁伯,你能帮我带进宫来吗?” “你说的是那件东西?” “就是它,为了以防万一,我想带着它。” “也好,你确实需要防身的武器,它倒是很适合你现在使用。事不宜迟,我现在出宫,明日一早再回来。” “不好,太匆忙了,会让他们注意到你。不着急,明日宴会还不会有危险。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我们的每一步后手都要到位,不能提前暴露。” “那好,我等后日再出宫,顺便再去一次潘家桥找邓赖子,我会留一笔钱在他那里。” “好...丁伯,若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宁愿死在逃命的路上,也不愿意被困死在这座王宫里。” “不会的,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拿到离尘的解药。” “解药...我觉得指望御弟元吉是没希望的,那家伙不知道打的什么注意,一直按兵不动,我们想跟他接触也无从下手,若是急躁了反而会引起晋人的怀疑。” “我监视了他几日,发现他一直待在官驿,除了上朝听政没去过其他地方。听说他在朝堂上只听不说,对晋人提出的正见只闻不问。他到底打的什么注意,真是让人猜不透?” “庄言跟我提起过几句关于他的事,似乎晋人知道他要做什么,而且他们已经有了应对准备。我猜测元吉很可能会在登基典礼当天发难,但我想不出他能做什么。对了,你有注意元吉身边人的动向吗?” “元吉身边有个叫小苏的侍卫,经常一个人外出。我认得他,他原名叫李槐,也曾是江湖人士,经历与我颇为相似,他是元天子的官奴。我曾试着跟踪他差一点被他发现。” “这个小苏这么厉害,连你都不是对手?” “此人正当壮年,比我年轻时犹有过之。我猜测他在为元吉办事,若是能知道他的行踪,就可以推测出元吉要做的事。” “还是不要了,我不想你冒险。丁伯,我只有你一个家人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至于元吉,该头疼的是晋国人,让他们俩家去狗咬狗,我们不掺和了。” “可是离尘的解药...” “与其找那个神秘莫测的元吉,我倒觉得庄言这个人更有意思。之前几次他主动接触,我觉得他似乎跟普通的玩弄权术的人不太一样。” “庄言...这位晋国九王子在都城的风评非常好,他才来了几个月都收买了都城中下阶层的民心,而上层士族比民众更识时务。” “李阔占据梁都快两年,还不及庄言在这里待了几个月,难怪就连孔先生都改了主意支持庄言。 有晋王太后和孔先生两人周旋,估计用不了太久晋王那边的风向也会改变。可以说,庄言成为梁王是众望所归了。丁伯,你觉得庄言这个人怎么样?” “这位九王子治理民政颇有手段,他刚来梁都没有现身,而是先在北极阁推出洛子讲学,以此来安定都城民心。 之后,他在朝堂上听政主政,据说就连内阁那些老头子都指不出他的错误。 再到入冬后都城和郊外遭遇雪灾,他亲力亲为及时处理灾情,把影响减小到了最少。晋人可能没有意识到,但梁都人都知道今冬一场又一场的降雪本该死去多少人...” 前梁王时期,梁都也曾遭遇过一次冬季雪灾,当时近千人流离失所,前梁王虽然责令内阁赈济灾民,可是却因为朝中官员各级贪污,灾情反而一步步扩大,最终死亡人数远超过大雪带来的伤害。 正是因为幼年经历过那一次雪灾,在发现今年降雪过多时,窦子鱼才会特别留意。 ☆、第72章 夜探 九王子府邸。 招待赵、启、韩、燕四国使节宴会正在进行中。 没有乐显,也没有乐无忧,这两个人都没有来参加宴会。窦子鱼又一次猜错了。 窦子鱼和庄言同席,两个人一起坐在主位上。 酒过三巡。 窦子鱼脸颊微红,幸好她只要沾沾唇做做样子就好,并不需要真的喝三杯。否则此刻她又要去睡觉了。 庄言亲手夹了几块糕点放在窦子鱼的碟子里,引得下面的宾客窃窃私语。 窦子鱼吃光了糕点,亲手给庄言倒了杯酒。庄言举杯一饮而尽。又是引得下方宾客交头接耳一阵。 窦子鱼也给庄言夹了几块糕点,小声道:“我做的还可以吗?” 庄言笑笑:“坐不住了么,还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累了下去休息也可以,今晚你还是留宿王府。” 窦子鱼眼睛一亮:“又可以在你这里过夜?” 庄言道:“只要不出王府,你哪里都可以去。” “哪里都可以去...”窦子鱼也笑了,只不过她的笑了一点嘲讽的味道。 “也就是现在,你还自由一些,等你登基成了梁王,我可就不敢让你留宿了。” 窦子鱼眨眼,目光闪动:“我可以提前退场么?我走了,你跟下面那些人也好说说话。” “你想听,可以留下。” “不想听,反正我听不懂,也跟我无关,不是么?” “那好,你先下去休息。我教人单独收拾了一个院子给你,以后你留宿王府就住那边。” “多谢,”窦子鱼眼珠一转道,“我可以去看看谢夫人么?” “夫人回娘家了,要后天才回来。” “这么不巧,那就算了。等她回来,记得替我向她问好。” “你们关系很好?” “没有,我就认识那么几个人么。” 窦子鱼施施然退席,把宴会留给了真正的主人和宾客们。 长史领着窦子鱼等人来到距离书房不远的一处院子。 长史:“这里是翠薇阁,九殿下特意吩咐下人收拾出来,以后这里只供太子殿下使用。院子里和屋里的东西是夫人亲自领着人布置的,太子殿下可还中意?” 窦子鱼摆手:“很好,我很中意,让九殿下和夫人费心了。” 长史:“若是有哪里需要改动,太子殿下尽管吩咐微臣。” 窦子鱼:“不用改动了,这样很好。长史大人自去忙吧,留我身边的人伺候就行。” 长史把跟在后面的小童慧三叫了过来:“太子殿下可还记得他?” “当然记得,这是慧三小和尚,上次听他说了不少趣事。” 慧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差点把头顶的灰布小帽给弄掉了。 “慧三还算机灵,留他在这边伺候太子殿下,他知道去哪里找微臣。” “那就再麻烦慧三小和尚了。” 慧三嘻嘻笑:“能伺候太子殿下是小的荣幸。” 长史离去,留下慧三。 窦子鱼四下打量屋子里的摆设。 屋子里的家具古朴带着底蕴,博古架上的摆着几件漆器和玉器。这般布置透着一股儒雅的气质,倒是很符合谢昕的喜好。 榻桌上放着几本书籍,都是人物传记和故事话本,多半是庄言准备的。 这次喝的不多,窦子鱼没醉没犯困,只是脸色有些绯红。往榻上一歪,拿了本故事话本翻了翻。 竟然是讲野狐精怪和书生之恋的小说。真不知道庄言是怎么想的。 窦子鱼笑,有了读下去的兴致,可又觉得手边好像少了点什么。 “刚才宴会上只吃了几块糕点,还没填饱肚子。慧三小和尚,麻烦你帮我拿些吃的过来,最好能有几样小菜。” 慧三脆生生应道:“哎,好咧。” “等一等,我跟你一起去。”丁卯叫住了慧三。 慧三眼珠转悠着看了窦子鱼一眼,见窦子鱼没说什么,便带着丁卯去拿吃的。 过了一会儿,慧三一个人提着食盒回来。 “太子殿下,那位丁师傅走了,他说有其他事要办就离开了。” “他出府了?” “是的。” 窦子鱼一脸无奈:“算了,不必管他。” 慧三小机灵,拿来的小食中竟有一盘炸花生米。 窦子鱼靠在榻上,一边翻书,一边时不时往嘴里丢粒花生米。这份惬意,比她在偏殿过得好多了。 哎吆,真想赖在九王子府不走了...窦子鱼暗暗对着自己翻了个白眼。 窦子鱼在里面看书。慧三、若芳和童玺在外间烤火。窦子鱼赏了他们一盘小食。 话本精炼短小,很快就看完了。 窦子鱼从榻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活动四肢。 慧三听到里间的动静,腿脚麻利地小跑进来,等候窦子鱼的吩咐。倒是若芳和童玺都没有动。 “躺地骨头都硬了,”窦子鱼一边活动四肢一边道,“慧三,能带我到院子里走走么?” 慧三眼睛一亮:“太子殿下可以去花园走走,园子里梅花都开了,可好看了。” “还行,我们出去走走。” 若芳拿了斗篷给窦子鱼系好,童玺也站起来准备跟着。 窦子鱼看了看若芳和童玺:“你们两个不用去了,有慧三领我过去就好。” 若芳有些犹豫。 童玺道:“奴才跟着殿下,若芳留下。” 于是,慧三领着窦子鱼和童玺来到王子府的花园。 几场风雪,腊梅花开。 白的,红的,黄的,三色齐放。 暗香浮动,暖人心脾。 看着满园的腊梅花开,窦子鱼心情好:“我瞧这园子里的腊梅不似新种,是府里原来就有的?” “正是,”慧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嘴角仿佛永远带着笑,“这座府邸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我们殿下的,据说选了很久才选中了这一处。府里的房屋基本完好,院子里一应事物都齐全,花园也没有遭到毁坏,只是有一段日子没有维护了。” “太后娘娘最宠爱你们殿下了。” 慧三与有荣焉地笑着点头。 窦子鱼站在红梅树下,看着头顶那一朵朵开得正艳的梅花,想起了以前。 栾国没有梅花,来到梁国后乐芳菲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腊梅。 老宅子里只有一株红梅树,却足以让乐芳菲母女每年冬天都盼着它开花。 每到红梅花开又下了雪,欣怡翁主会带着乐芳菲采下花儿上的雪,存上一罐子雪水埋在地下。来年春上,挖出那一罐雪水用来泡茶,泡出来的茶水便会带上淡淡的梅花香气。 花园门口传来说话声,两个女孩从那边走了进来。看她们穿着打扮,多半是谢昕的丫环。 看她们怀里抱着的坛子,难道也是来扫花上雪?可今日并未下雪。 两个丫环看到了窦子鱼等人,慌忙上前行礼。 慧三机灵道:“两位姐姐,这位是太子殿下。”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两人同声道。 窦子鱼挥手:“免礼,两位姐姐所为何来?” “回太子殿下,奴婢两人是来采梅花的。夫人出府时吩咐奴婢这个时辰来采梅花,说是这个时辰的梅花开得最好,又不带露水,最容易晒干,待梅花晒干后再用来泡酒。” 窦子鱼笑道:“谢夫人真是讲究,回头你们替我给谢夫人传句话,就说等她的梅花酒泡好了也给我送一坛。” “奴婢遵命。” “两位姐姐自去忙罢,不用理我们。” 两个丫环去摘梅花了。 她们一个抱着坛子,一个踮着脚尖采花,看上去有些吃力。她们拿了两个坛子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摘满。 窦子鱼便让童玺帮她们抱坛子。两个丫环一起摘花,动作还快了些。 窦子鱼在旁边看着,脸上笑容淡淡散去。 过了一会儿,丫环们就采够了花。 窦子鱼看两个坛子都没有满便道:“这些就够了么?” “当然不够,只是今日可用的梅花就这些,待过几日梅花再开些再来采。” “原来如此,两位姐姐要回去了?我们送你们,教他们抱着坛子好了。” 两个丫环推说不用。 “无妨,我也跟着一起过去,就当散步了。” 于是,花园里一行人往谢昕的住处行去,两个丫环在前面带路,童玺和慧三抱着坛子跟在后面。 花园在前院和后院的交界处,距离谢昕住的院子有些远。路过一处偏僻的院子,竟从里面隐约传出了说话声。 “咦,王府后院还住了其他人?”窦子鱼指着那处院子道,“怎的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两个丫环对视了一眼,面色有些古怪。 “回太子殿下,这里是卫姬的住处。” “卫姬...”窦子鱼想起来了,上次赏雪宴跟虞姬在一起的就是卫姬。 世家豢养舞姬,一般都是另置宅院安置。 卫姬住在王子府的后院里,可见庄言对卫姬的宠爱。不过卫姬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也说明庄言对谢昕的尊重。 不过,窦子鱼耳目灵敏,却是听到卫姬的院子里有男子的说话声。 窦子鱼眨了眨眼,没有愚蠢地问为什么有男子在卫姬的院子里。 送了两个丫环回去后,窦子鱼就返回了翠薇阁。 天色渐暗,夜晚降临。 庄言有正事要忙,命人给窦子鱼送了些吃的传了几句话。 翠薇阁的屋子比慈宁宫偏殿的小,也更暖和。 窦子鱼早早上床歇着。若芳在外间睡了,童玺和慧三在隔壁。 半夜里,窦子鱼从床上爬了起来。 若芳睡得正香,窦子鱼还是点了她的睡穴以防万一。 窦子鱼拿起若芳的衣裳穿上。 若芳的衣裳穿在窦子鱼身上有点大,用发带把衣扣竖起来,勉强还算能看。穿成这样是以防万一被人发现,可以假作丫环借机脱身。 悄悄打开门,冷风迎面吹来,窦子鱼屏住呼吸把咳嗽憋了回去,动作迅速地出屋关门。 王府屋顶是不能上的。自从上次有人闯入庄言的书房后,九王子府就加强了屋顶部分的防守。如今想闯九王子府,就算乐无忧亲自来多半也是有来无回。 窦子鱼不翻墙,她扮作丫环的样子穿行在回廊的阴影中。以前逃难的时候,她就做过类似的事情。 巡逻的护卫是重点。 侧耳倾听他们的脚步声,等他们过去后才行动,窦子鱼悄无声息来到了卫姬院子附近。 耳贴墙,没有声音。 院门从里面锁上了。 窦子鱼犹豫了一会,终究决定还是不能冒险翻墙。 庄言跟她说过,府邸里有一队护卫专门负责上空守卫。这队护卫不管地面上的事情,只专注于府邸上空的任何动静。 窦子鱼从地上捡了一根细长枯枝,推着院门露出一条缝隙,枯枝从缝里伸进去对着锁头弄了几下,咔一声锁开了。 这一手是小时候跟乐毅的护卫学的。 当年欣怡翁主一行从栾国逃亡梁国,一路上途径一些村庄,护卫们就是用这手撬门找地方休息。乐芳菲好奇就跟着学了。 撬锁有一个很大的隐患,她能开不能锁。能撬开锁进去,不能出来后再锁上。这是就是赌了,赌那个负责锁门的下人不够聪敏。 开了锁,窦子鱼一个闪身进院子。她在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万一被人发现将万劫不复。 数次逃亡经历磨炼出来的性子,窦子鱼有时候什么都敢做。 事实证明深更半夜不睡觉的人不止窦子鱼一个。 其中一间屋子里隐约有说话声,只是说话的人很小心,就算贴在窗户下方也听不清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窦子鱼很小心也很耐心,一直到听到屋里有脚步声,立刻一个闪身躲在回廊柱子后的阴影里。 有人轻轻推门出来,然后进了隔壁的屋子。之后,院子里完全安静下来,再没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 又过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异常,窦子鱼轻手轻脚离去。临去时只能关上远门,却无法顾忌里面的锁头了。 谨慎小心回到翠薇阁,窦子鱼把若芳的衣裳放回原来的地方,反身回到自己床上。她拉起被子罩住头顶,整个人都蜷缩进被子里。 “呼~呼~呼~”窦子鱼瞪着眼睛大口喘气,心情激荡地连手指尖都在发抖... 窦子鱼认识那个从屋子里出来的人,他是乐显的亲信。 窦子鱼几乎可以肯定乐显就住在卫姬的院子里。 ☆、第73章 谋 又是一夜无眠。 直到清晨窦子鱼也没睡着。 她跟自己做了一夜的思想斗争。 在推断出乐显就在卫姬院子里之后,窦子鱼就在思考怎样才能不暴露自己而杀掉乐显。 当然,结论是不可能。 事实上,窦子鱼已经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了...卫姬院子的那把锁。 不过,窦子鱼的危机在清晨时分就已经解除了。 冬天院子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夜壶。因为天冷,没有人会在冬天的夜晚去上茅厕,所以一夜之后夜壶就是必不可少的。 卫姬院里的下人起床第一件事也是倒夜壶,当然是她们自己用的,所以早上第一个出院子的人并不是负责锁门的人。 今天第一个推开院门的丫环,只是以为锁门人比平时起了更早了,而锁门人却以为是丫环自己拿了钥匙开了锁。 窦子鱼从床上爬起来,神情有些恍惚,麻木地穿衣洗漱,用了早饭后打道回宫。 回到慈宁宫偏殿,窦子鱼才感觉到身心的疲惫,也没心情练功直接回卧房补眠去了。 窦子鱼再次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她在榻上吃午饭的时候,丁卯回来了。 依旧是暖烘烘的书房里,窦子鱼窝在榻上,丁卯站在书架前擦拭自己的长剑。 窦子鱼手里拿着一条银白色的丝带,指尖在丝带的花纹上轻轻摩挲。 这条丝带名叫“银光”,是乐芳菲六岁时栾王乐毅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银光用特殊的材料编织而成,可以当作武器来用。来到梁国后,欣怡翁主便把银光收了起来,不再让乐芳菲使用。 银光承载着乐芳菲幼年的回忆,有快乐有悲伤,有温馨也有痛苦。当年逃亡路上,只有七岁的乐芳菲用银光杀过人。 如果不是乐显和乐无忧来了梁都,窦子鱼也许还不会回想起银光。对于如今状况下的窦子鱼,银光是她唯一能带在身边的武器。 即使放松了监视,窦子鱼每次穿衣,若芳都会在场,所以她藏不了东西。只有银光可以当作衣带使用。 窦子鱼拿起桌上的玄色腰带,从一头的开口把银光塞进去,然后把整条腰带抹平。这样一来,除非特意去看,是很难发现这套腰带里面还有一条衣带。 弄好后,窦子鱼把腰带围在身上。 窦子鱼犹豫了一下道:“丁伯,我昨晚...在庄言的府邸看到乐显的人了,我推测乐显应该就住在王府里。” 丁卯沉默了一会道:“昨晚我去找邓赖子,在他那里看到了闫飞...” 闫飞,曾经栾王乐毅的亲卫,护送欣怡翁主母女逃亡梁国的护卫之一,也是最后一批离开她们的人之一。也是他,请求欣怡翁主救下了邓赖子。 窦子鱼愣了一下,猛地坐起来:“闫飞叔叔?” “正是他。” “他一个人?他怎么会来梁都?”窦子鱼心念急转,“是了,他一定是追着乐显和乐无忧来的,他还想着报仇...你跟他联系了么?” “没有,不清楚他现在的状况,我没有贸然现身。” 窦子鱼沉默良久后道:”丁伯,这事得麻烦你了,弄清楚闫飞叔叔的情况。若他真是来报仇的,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不能让他冒险。虽然我也很想报仇,但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 “他对邓赖子有恩,盯着邓赖子就一定能找到他。” “邓赖子...虽说草莽也有真英雄,可我们身份特殊,还是尽量不要把无辜的人拖下水。你跟闫飞接上头以后,让他暂时就先跟邓赖子断绝关系。跟邓赖子之间,保持单纯的交易关系,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我明白你的意思,明日我就出宫。” “你也要当心,宁愿少做,不要被晋人盯上。” “你放心,最近晋人很忙...” 数日后,丁卯再度回宫。 窦子鱼一心挂着闫飞的事情,立刻关了门与丁卯密谈。 “跟闫飞联系上了,这次来都城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孙兵和张莱。他们原本住在邓赖子安排的住处,我给了他们钱,让他们换了个地方。” “孙叔和张叔也来了...跟他们说我的处境了吗?” “说了...他们跟踪乐显来的梁国,一心想在梁都刺杀乐显,为了说服他们暂时放弃这个念头,我就把你的情况跟他们说了。 他们听说你还活着非常高兴,如今一门心思就想着怎么把离尘的解药弄到手,乐显的事情先放到一边了。” “又要辛苦叔伯们了。” “我们这些人本没有念想,活着跟行尸走肉差不多,还好有你在,这日子才多了趣味。” “闫飞叔叔他们从栾国来,现在栾国什么样子了?” “群雄并起,天下大乱。” “栾国本就尚武,几乎人人习武。王室这几代偏又子嗣不多,然成器的又不少,谁也不服谁。当年之事,乐显和乐无忧都不是君王之材。 乐显没有霸气,反有奸佞之相。我倒现在也不相信当年刺杀父王的事情是他主导的。 而乐无忧,性情反复无常。虽有才华,却不常用正道。当年,他对母亲说的那些话...总觉得似乎另有隐情。 可是,不管当年的事情背后有什么样的隐情,杀害父王将栾国拖入混乱,他们都罪无可赦。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丁卯不是乐毅的人,没有经历过乐芳菲幼年时的逃亡,对乐显和乐无忧没有那么多的仇恨。他更关心的是窦子鱼的安危。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最要紧的是你,我们一定会把你从晋人手里救出去。” 然而窦子鱼却有些神思不属。她自己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能说出来让丁卯担心。 “我想见见闫叔他们。三日后,我将去天坛祭天,到时会在法华寺停留半日。闫叔他们可尝试混入法华寺,幸许有机会见上一面。” “好,我会交代他们。” “万事以安全为上,不要强求,若是这次见不到,以后还有机会,让他们不要心急。我记得有位南郭夫人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她常住法华寺,可以试一下从她身边入手...” 祭天是因为年节。祭天之后,便是窦子鱼的登基典礼。而登基之后的祭天,则会由晋国九王子代替窦子鱼。 这一套安排,内阁那边已经定好了,连窦子鱼这里都通知到位了。 窦子鱼心里想得清楚。 登基之前祭天,是以太子的名义,加上年节,仪式各项步骤从简。 登基之后,窦子鱼就该任命庄言为辅政大臣,或者干脆封个摄政王。之后的祭天,由摄政王出面,风光和天赐都属于摄政王。 这些都无关紧要,反正窦子鱼并没有真的想做梁王。她现在心里想得最多的是乐显和乐无忧。 法华寺是国寺,传承数百年,寺内每一任主持均由元天子钦定。因其地位特殊,即使在战乱年代也没有遭受灾难,就连伪帝宁冲都不敢动法华寺。 南郭夫人,曾经跟陈老夫人一起进过宫,跟惠妃关系很好,后来再没见过,惠妃偶尔会提起,窦子鱼记在了心里。 这个南郭夫人肯定不简单,能在法华寺里常住,很可能跟天子一方有关系,那她很可能跟御弟元吉也有关系。 窦子鱼这次没有猜错。 法华寺西厢房。 南郭夫人和御弟元吉并肩行走在回廊中,一路上两人没有言语,来到了寺院的暖房中。 法华寺的暖房非常奢侈,房顶、窗户和墙壁全部使用的都是透明琉璃瓦。 冬日时节,暖房中鲜花盛开。一盆盆花树围成圈,中间竟是一座用竹子搭成的亭台。 阳光透过琉璃瓦照射下来,暖房中暖洋洋的春意盎然,仿佛与外面不是一个世界。 没有外人,只有南郭夫人和御弟元吉。 元吉很随意地走入竹亭中,拖过角落里的蒲团,盘腿坐下,行动洒脱自然,似乎他很熟悉这里的一切。 南郭夫人脱下斗篷,随手搭在旁边的树枝上。她内里穿着一件粉色春衫,走动间勾勒出窈窕的身材。 南郭夫人年纪与惠妃相仿,看上去却比惠妃还要年轻一些,身材也比惠妃保持地更好,可见平时比惠妃保养地还要好。 一个寡妇,为谁妆容为谁愁? 南郭夫人跪坐在茶几前,从旁边的石槽了舀起清水倒在水壶中,点燃一旁的小火炉,把水壶放在小火炉上... 过了一会儿,一壶热茶沏好了。 南郭夫人优雅地动作,赏心悦目。 元吉品了品茶,脸上露出笑容:“好茶,人更好。” 南郭夫人轻笑:“好茶也堵不住你的嘴,还是那么油嘴滑舌。” “冤枉,我只是说了心里话,怎么能算油嘴滑舌,”元吉看着南郭夫人,眼神里含着莫名的光彩。 南郭夫人饮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是把茶壶推到了元吉面前,示意元吉要喝茶得自己动手。 元吉眉头一挑,眼中似有风流散开,然而对面的南郭夫人却好似没看到,教元吉的眼神白白抛了个空。 元吉无奈只得自己动手倒了杯茶。 这时候,南郭夫人脸色一正,说起了正事:“盘龙璧的事还要折腾一遭吗?” “当然,我总要给他们找点麻烦,才能让他们放心。” “晋人已经有了应对法子。你之前说盘龙璧的事只有你和你身边的人知晓,那晋人是怎么提前知道了?” “这事我想过,但是没有头绪。” “就不能是你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我身边就那么几个人,若是他们之中出了奸细,那估计我早就死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身边的人犯错之前,我不会怀疑他们。” “晋人打算用晋国九王子庄言的血替换。这倒真是盘龙璧的缺陷了,虽然能鉴别王室血脉,却无法分辨是哪个诸侯国的王室血脉。 据说当年始皇陛下曾想过用十二快盘龙璧,分别承载十二诸侯国王室血脉,可惜最终因玉璧不足没能成功。” “分别承载十二诸侯国的王室血脉,那不等于皇室把持了所有诸侯国王室血脉的正统归属,诸侯国的君王们怎么可能同意? 每一代的血脉传承都要在君王登基五年后才进行,始皇当年向十二诸侯王退让不少...话说远了,盘龙璧一事还是按照计划行事。” “知道了晋人的对策,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再出一计。” “不了,这样就好,不要多出事端。” “这样的话,那孩子可就真会被鉴定为梁王室血脉了。” “又如何?又要变天了,那孩子是不是梁王室血脉又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我还见过那孩子一面,你见过吗?” “没有,没有兴趣。” “我对那孩子倒是有几分兴趣,”南郭夫人回忆般歪了下头,“他跟前梁王长得真是像,跟晋王太后长得也像,说真的我都怀疑他会不会真是前梁王的私生子。” “安插在前梁王身边的人说他在外面没有留下孩子,而宫里的那几个全都在当时就死了,至于跑出城的那位太子也确认死在了外面。” “那他怎么这么像前梁王,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如何会这般相像?” “他不是前梁王的血脉,却未必不能是前梁王室的血脉,说不定是王室中其他人的子嗣。” “若是如此,晋人何必还用九王子的血液替代,他自己的血不就可溶于盘龙璧了?” “只有三代内的血脉才能被盘龙璧融合,前梁王三代以内的血亲都死光了,就连晋王太后与他在血脉上都是三代以外。 不要搞错了,他们敢用九王子的血液替代,是因为他们肯定九王子与盘龙璧内晋王的血脉相融。” “可九王子庄言不是华裕翁主的私生子么?是了,他是晋王的亲侄子,属三代内血脉。” “呵呵,庄言是华裕的私生子,那你可知他的生父是谁?” “据说当年华裕翁主难产,生下庄言没几日就去世了,所以才会把孩子交给晋王太后抚养。因没能见到华裕最后一面,就连晋王和晋王太后都不知晓庄言的生父是谁...难道你知道?” ☆、第74章 法华寺会面 “不告诉我?既然不想告诉我,那为何还要跟我提?”南郭夫人嗔怒地瞪着元吉。 元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却没有回答南郭夫人的问题。 南郭夫人目光一闪,似乎有所领悟,没有再追问之前的问题,而是换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闲聊起来。 知情识趣的人总是受人喜欢。 元吉笑眯眯,主动给南郭夫人倒了杯茶:“每次见夫人,在下都觉得夫人又年轻美丽了几分。” 南郭夫人眼睫闪动,一双眸子脉脉含情:“女为悦己者容,冬日寒冷,不知谁肯为我暖一壶热茶...” 元吉握住南郭夫人的手,猛地把她拽入怀中... 法华寺常驻僧人不多,庙里的仆从却是不少。不但法华寺的僧人有仆从伺候,就连寺庙里做杂务的都是仆从。 法华寺后山上有一处小温泉,寺庙在那里也盖了一座暖房,雇佣村民在里面种植最新鲜的蔬菜。 每日里附近村子的村民会把最新鲜的蔬菜送到庙里,今天也不例外。 几个村民拉着四车蔬菜米面,来到法华寺的后门。等了一会儿后,一名灰衣中年男子打开后门走了出来。 领头的村民点头哈腰上前:“裴管事,又要劳烦您了。” 灰衣中年男裴管事神情有些不耐烦:“行了,每天都是一样的事情,你们动作快点,今天庙里接待贵客,我们很忙的。” 裴管事打开后门,看着村民推着车子一一进去。他的目光重点在那些蔬菜上,他要确保每一天送来的蔬菜都是最新鲜的。 斋堂前,几个村民合力把板车上的东西往斋堂里搬送,裴管事在跟领头的结算这个月的费用。 斋堂里的厨子也是仆从,不是僧人,指挥着村民把菜筐放到空余的地方。 裴管事结完账,对斋堂的厨子道:“前院有事要忙,我先过去。等他们走了,你去把后门锁上。” “好咧,裴管事慢走。” 裴管事走了。 村民卸完货,厨子人挺好给他们倒了热水喝,之后才把他们送走。只是这厨子有些大意,他没有发现村民进来时五个人,出去时变成了四个人。 闫飞躲在假山石后,看着厨子锁门离开,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走出来。来到后门,拨弄了几下门锁,闫飞轻松打开了后门。 门外闪身进来两个人,是闫飞的兄弟孙兵和张莱。闫飞重新把门锁上。 三个人没有说话,以眼神和手势交流一阵,三人分头离开。 后天就是窦子鱼祭天的日子,闫飞三人将在法华寺潜伏两天,等待与窦子鱼见面。 法华寺很大,空置的房屋很多。以前这些屋子里住满了香客,但如今景况不如从前,法华寺谢绝普通香客入寺。 闫飞三人要在这里潜伏两天不难,随意挑一间没人的屋子里躲起来就可以。三个人分头躲藏,更不容易被发现。 若是可以伪装成寺里的仆从会更好,但是时间太短了,他们来不及去了解这些仆从。这些仆从都是各司其职,并且互相认识。若是不够了解他们的底细,很容易暴露。 闫飞三人只能选择最简单直接的法子躲藏起来。 幸好法华寺一向无人敢惹,寺庙管理很松散,潜入非常容易。 最难的是后天,窦子鱼在法华寺的那天,寺里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到时候还要另想办法接近窦子鱼。 闫飞三人以前来过法华寺。 前梁王时代,欣怡翁主曾带着乐芳菲来这里上香,但因为不喜欢僧人的作风,之后就再没来过。 三人记忆中多少还有些法华寺布局的印象。 闫飞记得这里有一座暖房,当年看到的时候还曾感叹过奢侈,这次进来他便打算躲到那里去。 暖房里春雨乍歇。 元吉和南郭夫人腻歪在一起,说了一会私房话。之后,两人携手离去,各自回房洗漱换衣。 闫飞恰巧看到了两个人携手的身影。只是他离得远,没听到两个人在说什么。 两日后。 太子祭天当日,都城戒严。晋国九王子庄言亲自陪同梁国太子窦子鱼祭天。 距离天亮前三个时辰出发,一切都事先安排好了,整个过程无甚可表。 法华寺就在天坛旁边不远。按照行程,太子殿下将在法华寺用午膳,稍事歇息后返回王宫。 庄言因为有正事要处理,并未前往法华寺,而是在祭天结束后便返回了梁宫。 陪同窦子鱼的人是礼部官员,礼部侍郎孟欢。 孟欢已经五十多岁了,前梁王时期便在礼部任职,一步步熬到了侍郎的位置。也是礼部清闲,争权者一向不怎么在意这个部门,是以礼部的官员变动向来很小。 距离午膳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法华寺安排窦子鱼在静寮歇息。 窦子鱼怕冷,屋子里点了四个火盆。 养尊处优多年,孟欢身体肥胖,在四个火盆熏烤的屋子里,竟然热得满头大汗。 看了看不停擦汗的孟欢,窦子鱼体恤道:“今日大家都起得早,现在时辰尚早,大家不妨先下去歇着,孟大人也去休息一会儿罢。” 孟欢先是推辞,后在窦子鱼的劝说下才告退离去。 窦子鱼透过琉璃窗望着外面的风景,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人把知客僧叫了过来。 “听说南郭夫人正住在寺里?” “回太子殿下,南郭夫人住在居士寮。” “常听惠妃娘娘提起南郭夫人,既然遇到了,当向夫人问声好。烦请师傅去南郭夫人那边问一声,夫人可有空闲过来闲聊。” 知客僧应声而去。 过了一会儿,南郭夫人带着几个仆从来到静寮,还带来了几盘点心。 “又见到殿下了,上次一别已有数月,殿下好似长高了。” 窦子鱼嘴角一抽,她可是吃过玲珑丹,身体停止了成长,不止南郭夫人是从哪看出她长高了。 窦子鱼请南郭夫人入座,笑着赞道:“夫人风采更胜往昔,难怪惠妃娘娘提到您都羡慕不已。” “殿下比以前会说话了。” “都是晋王太后和惠妃娘娘教导得好。” “听说殿下要来,臣妾一早起来亲手做了几样点心,一直在炉子上温着,特意带过来给殿下尝尝。” “多谢夫人,今日起得格外早,正好我肚子也饿了,夫人的点心正是雪中送炭。” 南郭夫人掩口轻笑,一时间散发风情万种。 窦子鱼面上笑嘻嘻,心里却生起了疑惑,总觉得今日见到的南郭夫人跟之前宫里见到时不太一样,好似两个不同的人一般。 窦子鱼和南郭夫人说了一会话,南郭夫人便告辞了。她们俩的共同话题不多,见面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因院子外面有护卫,窦子鱼相见闫飞三人有些麻烦,她得给他们进入静寮制造机会,而见南郭夫人便是机会之一。 送走了南郭夫人,窦子鱼做出一副困倦的样子。 窦子鱼道:“我乏了要睡一会儿,你们也都各自去休息罢,等到午膳再来叫醒我。” 童玺直接告退,若芳有些犹豫。作为贴身侍女,她应该一直守在窦子鱼身边。 这时候,丁卯对若芳道:“你去休息,我在这里。” 只要窦子鱼身边留着人,若芳就不担心了,于是就告退了。 屋子里只剩了窦子鱼和丁卯。 窦子鱼窝在榻上。丁卯站在窗口,往外看了一会后推开了窗户。 冷风吹进来,窦子鱼拿过斗篷盖在身上。 过了一会儿,有人影在院子里闪过,看守院门的护卫没有发现。随后,三个人影逐一从窗口翻入房间。 丁卯动作迅速,关窗拉窗帘。 “闫叔、孙叔、张叔,终于见到你们了...”窦子鱼激动地掉下了眼泪,只是她压抑着声音,不敢大声哭出来。 闫飞三人跪在地上,同样非常激动:“翁主,别来无恙...” 此时此刻,法华寺还有一批客人。这群客人跟闫飞三人相似,也是寺里人不知道的不速之客。 窦子鱼不知道这群不速之客的存在,还在跟闫飞三人重聚小叙。 别后杂事,长话短说,重要的是以后该做什么。 闫飞:“听说翁主中了离尘?” “是,晋人用离尘来控制我,”窦子鱼道,“目前所知,除了晋人之外,天子一派也有离尘解药。但是御弟元吉神秘莫测,反倒是晋国九王子跟我关系还不错。” 闫飞想起了那天暖房所见:“那个御弟元吉现在就住在法华寺中,跟南郭夫人不一般。我曾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可惜没能听到他们在密谋什么。” 窦子鱼心里生出不太好的预感。手里掌握的信息太小,让她难以判断敌我,也难以推测事情的发生方向。 窦子鱼沉吟了一会儿道:“谨慎起见,三位叔叔暂时转到城外。等我登基后朝局稳定,我们再行谋算。” 闫飞:“可是城外消息更加闭塞,若是翁主出了什么事,我们支援不到。” “若我出了事,就算你们在城里,怕也帮不上忙,”窦子鱼正色道,“还有,若是我真的出了事,几位叔伯当先保重自己,之后才能图谋营救我。贸然行动,反而容易暴露身份。我们人手少,做事前须先谋划妥当才能行动,切不可急躁冒进。” 这几年里,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被困宫中,一个人守着秘密,窦子鱼最大的体会不是恐惧,而是孤独。 丁卯、闫飞、孙兵和张莱,这四个人知道窦子鱼所有的事情,她不必在他们面前保守秘密,可以完全的做自己。 这是最宝贵的,让窦子鱼不会忘记自己究竟是谁。 闫飞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向窦子鱼保证:“我们听翁主安排。”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闫飞三人不能多待,商量好联络事宜后便打算离开。 张莱原是军医,擅长制作各种药草,他拿出一个小袋交给窦子鱼。 “原本想刺杀乐显,我便做了几味迷药和毒药。翁主在宫中凶险,这袋子里的东西幸许能用上,留给您备用。” 窦子鱼眼睛一亮。她目前的处境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这种阴人的手段正适合。 “丁伯,你拿着,回宫后藏到我能拿到的地方。” 窦子鱼肯定不能自己藏,很容易被若芳看到的。 闫飞三人离开,丁卯暗中护送。 窦子鱼翻个身上床,这次是真的休息了。 法华寺的斋饭在都城很有名,用料和刀工考究,汤汁入味三分,豆腐里能吃出肉的味道。 窦子鱼心情好,胃口就好,吃了一整只素鸡和两碗素面。吃得有点撑,窦子鱼便在寺里走动消食。 法华寺的大部分佛殿都上了锁,窦子鱼转了一圈才看到一间佛殿开着门,便带着人进去烧了三炷香。 这座殿里供奉的是鸠摩罗什菩萨,也就是观世音菩萨。大殿侧面墙壁上刻着楞严经的经文。 窦子鱼先烧了香,便到侧面去看墙上的楞严经。其余人则还在前殿一一扣首上香。 窦子鱼记得自己小时候来过这里,只是没留下什么印象,只记得母亲对法华寺的僧人作风颇有微词。 窦子鱼不读经,她在看字。 不知墙上的经文用的谁的字,笔锋圆润收敛仿佛水滴而成,自成一派文采。 窦子鱼不知不觉走到了后殿。 从后殿出来,是一个小院子,院子中央种着一株参天银杏树。树下一个石桌,四个石凳。 窦子鱼站在银杏树下,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又想起了小时候。 在栾国的王宫里便有一株银杏树。因栾王后体弱多病,栾王乐毅便亲手在王后宫中种下的一株银杏树。 窦子鱼还记得那株银杏树,没有眼前这株高大。 但是,每到天气转冷了,银杏树下飘落而下,黄色的叶子铺满了整个院子,煞是漂亮。 “是你!竟然是你!”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窦子鱼太出神了,竟然没有察觉有人过来,待她转过头去看,看了那张令她憎恨难忘的脸。 乐无忧!对面的人是乐无忧! 窦子鱼用力握拳,想让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手心被指甲掐出了剧痛也无法让她平静下来。 ☆、第75章 风雨欲来 窦子鱼心知自己的表情一定出卖了自己,她只能不停地让自己冷静,然而乐无忧已经向他走来。 “芳菲...乐芳菲...你居然还活着...” 窦子鱼心惊。 对方竟然直接认出了她,她该怎么做,装疯卖傻吗?窦子鱼感觉自己做不到。 看着乐无忧越来越近,窦子鱼不自觉地背起手,背后的右手摸到了腰带。 “呵呵...看你这身穿戴,你就是那位傀儡太子?是了,外甥肖舅,侄女长得像舅舅也是常有的事情...” 果然被乐无忧看穿了,这一刻窦子鱼反而平静了下来,也许是仇恨让她不再畏惧。 窦子鱼目光一闪沉声道:“乐无忧,几年不见,你老了很多,我差点认不出你。” 乐无忧停下了脚步,就那么打量着窦子鱼,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忽而又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那么矮小,晋人不给你吃饭吗?” 窦子鱼没回答乐无忧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没听说法华寺有你这位客人,看来有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乐无忧同样没有回答窦子鱼的问题,继续发问:“日子过得不好么?看你气色也不是很好,看来在晋人手里讨生活很辛苦。” 窦子鱼忽然想起闫飞刚才说的话,目光变得尖锐刺向乐无忧:“听说御弟元吉住在寺里,你是来找他的?晋国九王子那边走不通,转而投靠天子一派?” 在知道乐显住在庄言府邸后,窦子鱼很快就想通了关键。 之前乐无忧派人夜闯庄言书房,引起了庄言对乐无忧的重视,只是这份重视中忌惮多于认同。 谁也不愿意找太过强势的合作者。尤其对庄言这种有王者之势的人来说,强者都是对手。 似乎是被窦子鱼说中了,乐无忧脸上表情收敛,神色认真起来。 窦子鱼乘胜追击:“偷偷摸摸来见元吉,你如今混得是连乐显都不如了,可是得偿夙愿?天道有眼,恶人恶报!” 乐无忧看着窦子鱼,认真地道:“我来杀乐显。” “我知道,你投靠了贤王乐津,如今你跟乐显是敌人。难道背叛是你的天性,还是说你没有胆子自立为王?像你这样的人真是奇怪,有野心,没雄心,到头来一切都是一场空。” 乐无忧忽然笑了一下:“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牙尖嘴利。我记得当年你每次被我打了,除了会跑去找你父亲哭诉,还会背地里骂我,还是骂人不带脏字的那种。” 窦子鱼脸色一白:“你怎么有脸提我父亲?!你没有资格提当年!” 乐无忧看着窦子鱼,眼神中竟然流露出哀伤。 “当年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计划出了差错,君王不该死的...” 窦子鱼没有打断乐无忧,她也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如我当年对你母女所说,我只是想让你母亲离开君王,至于你...一个小孩子罢了,是走是留都无所谓。我没有刺杀君王,只是派五影把他远远地引开。是乐显,他收买了木影,擅自杀死了君王...” 所谓五影,是乐无忧的亲传弟子。他们是乐无忧的属下,也是影子,武功高强。五影,以五行为名,金影、木影、水影、火影和土影,各有所长。 当初庄言的书房被人闯入,在知道事情跟乐无忧有关后,窦子鱼便猜测黑衣人可能是五影之中擅长潜入的土影。 “...木影已经死了...” 窦子鱼没有质疑乐无忧的话,根据当时她的亲身经历,她推断出来的情况跟乐无忧所说差不多。但是,正如之前她跟丁卯说的那样,不论背后是否有隐情,她都不会原谅乐无忧。 “木影...用一个木影,来补偿父王之死和栾国战乱八年吗?你以为这样就够了?” “还有乐显,等我杀了他,为君王报仇。” 窦子鱼眼眸幽深:“你来找元吉,是让他帮你杀乐显?你要怎么杀乐显?” “登基典礼当天,晋国九王子会让乐显出席,而御弟元吉则会带着我。我会找机会,亲手杀掉他。” “典礼当日护卫森严,在场人众多,你怎么动手?” “典礼后的宴会,乐显不可能一直跟着晋国九王子,总能找到机会的...” 典礼和宴会都将在梁宫中举行,乐无忧选择在宫里刺杀乐显,怕是不好脱身。不过他有御弟元吉相助,应该已经想好了退路。 乐无忧看着窦子鱼,一时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窦子鱼无惧回视乐无忧。 “你跟我回去罢,”乐无忧突然道,“等我杀了乐显,带你回栾国。” “你说什么?!”窦子鱼瞪起眼睛,“当年你把母亲和我赶到梁国,如今又想我回去做傀儡?乐无忧,你欺人太甚!” “不是做傀儡...以前君王说要培养你做女王,我一直以为他是说笑,但是现在看到你,我忽然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你确实比那些呆头呆脑的更适合做栾王。我带你回去,辅助你统一栾国...我此生听命于你,用一生向君王赎罪。” 窦子鱼愣了一会,哈哈笑起来,笑中带着嘲讽,表情略显狰狞。 “乐无忧,还记得父王对你的评价吗,他说你‘刚愎自用,误人误己’。父王没有说错,你误了他,也误了你自己。你所谓的雄心壮志,在我看来只有可笑。我要做梁王了,看不上你的栾王。” “梁王之位不是那么好坐的,晋人只是暂时利用你拖延时间...晋人和御弟都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聪明,这样很好,我才能想办法把你带走。” 窦子鱼嗤笑:“你又在自说自话,根本不听别人的意见,你就是这样害了父王,现在又想来害我!” “我不会害你,不会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这点你放心。若是他们知道了,带你走就更加困难了。” 看着执拗的乐无忧,窦子鱼心知争辩无用,倒不如暂时拖延住他。 “等你杀了乐显,再来说其他的罢。乐显必须死!” 乐无忧仰头望着窦子鱼头顶的银杏树,良久后道:“是的,乐显必须死,我还会找你的...” 说着这话,乐无忧一个闪身走了。 窦子鱼沉吟了一会儿,扭头返回过来的大殿。 丁卯就站在后门,童玺在看墙壁上的楞严经,若芳还在前殿念念有词的叩拜。 丁卯:“他对你没有杀意,我就没过去。” 窦子鱼点头。 丁卯的做法是对的。乐无忧认识闫飞等人,但不认识丁卯。只要丁卯不自己现身,他就一直是窦子鱼隐藏最深的底牌。 “他要杀乐显,在登基典礼当天动手。不管他能否成功,到时候宫里和都城都会大乱。丁伯,你那天要避嫌,不要在宫里,最好是出城,还要叮嘱闫叔他们,那天千万不要进城,以免被牵连进去。” “那你呢?” “乐无忧杀乐显,是元吉和庄言博弈,跟我没有关系。你也看到了,乐无忧没打算杀我。至于乐显,就算他认出我来,也不敢在那天对我下手。而过了那一天,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命活着...” 窦子鱼让丁卯出宫,不仅是为了让他避嫌,也是她本意想支开他。 乐无忧刺杀乐显是最好的时机,窦子鱼要确保乐显死亡,若是有必要她不惜自己出手。 以前为了自保也好,听从母训也好,窦子鱼不去想复仇的事情。但是现在仇人送上门了,她怎么能无动于衷?窦子鱼隐忍但绝不懦弱。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登基典礼越来越近。 窦子鱼心里的不安也在不断地扩大,甚至让她生出了几分烦躁。 眨眼便来到了登基典礼前的一夜。 福海带着人在偏殿对需要准备的东西做最后一遍清点。 窦子鱼站在旁边,看着堆满屋子的衣衫饰品,眼睛都快看花了。 冕冠、玄衣、纁赏、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等等,再加上六彩大绶小绶,玉钩、玉佩、金钩、玉环及赤色袜、舄等等,这些东西加起来得有个几十斤重了。 今天试穿的时候,窦子鱼差点摔跤。可想而知明天会有多辛苦了。 福海忙完走了,庄言提了一坛子酒过来。 “过来喝点,能让你睡个好觉。” “万一喝醉了明天起不来怎么办?” “起不来就把你拖起来。” “那万一明天酒没醒出错怎么办?” “仪式流程,有礼部的人在旁边提醒你。走在路上摔倒,有太监宫女们扶着你。宣读诏书有陈阁老,再不济还有我一路跟着。你能怎么出错?” “可我听说御弟元吉会在典礼上发难。” “东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若是元吉真的提出刁难,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可以过关。” “你这么有信心,万一有你没预料到的状况发生怎么办?” “我会一直跟着你,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有我在。” “行,明天就靠你了。” 两杯酒下肚,酒意上头,窦子鱼开始犯困。还别说,这法子真让她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天未亮,窦子鱼自己醒了。 忙忙碌碌一通,窦子鱼整装一新,等待吉时出发。 丁卯不在。今天必须穿冕服,藏着银光的腰带收在柜子里。窦子鱼心里缺乏一点安全感。 没多久,庄言过来了,陪着窦子鱼一起吃了些糕点做早膳。 吉时到,该出发了。 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观星阁。 群臣在下,窦子鱼一人站在观星台上,礼部侍郎孟欢在旁侧宣读御旨,昭告天地神祖。 孟欢手拿御旨,待要打开宣读。 这时候,御弟元吉果然发难了。 如车渠子前世中一般,元吉拿出了盘龙璧,要求即刻确认窦子鱼的真龙血脉。 因有车渠子提前的建议,庄言有了准备。 庄言从元吉手里接过盘龙璧,一步步走上观星台,把盘龙璧递给窦子鱼的时候顺手塞给她一个小玉瓶。 “把瓶子里的东西倒进去。” 窦子鱼怀里抱着盘龙璧,一只手藏在袖子里握着玉瓶。待有人送上一盆清水,把盘龙璧放在水中,用准备好的银针刺破指尖... 有袖子遮掩,窦子鱼把玉瓶里的血液滴入盆中,但因有些紧张,不小心把自己的血液也滴入了一滴。 只见血落入清水中散开,化作血丝一点点被盘龙璧吸收。眨眼的功夫,盘龙璧中的赤色似乎更深了,而清水依然清澈。 这个过程,窦子鱼一个人在观星台上完成,庄言和孟欢站在侧下方,群臣则只能站在台阶下仰望。 难怪庄言胸有成竹,这种情况下怎么操作就看窦子鱼,作假很容易。 在车渠子的前世里,因没有事先料到盘龙璧出现,庄言临时应变亲自为窦子鱼扎针,借位扎破自己的手指滴血入水。 待窦子鱼做完了,孟欢上前端了水盆,走到台阶下让群臣一一过目。 轮到御弟元吉的时候,他皱着眉看着水盆里点了点头,只是他的表情并没有变化,没有沮丧,也没有失望。 窦子鱼在上方看着,凝视着元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元吉的发难有些过于简单了。 若换做窦子鱼是元吉,她不会让庄言跟窦子鱼有接触的机会,她甚至会亲自到观星台上,亲眼看着窦子鱼操作。 本以为命中要害的计划,却只是元吉虚晃了一招。这让窦子鱼担心他还留着后手。 事实上,盘龙璧这件事,窦子鱼的担心与众人正好相反。她不怕自己的血不溶于盘龙璧,而是担心溶于后被晋人发现。 窦子鱼是栾王乐毅的女儿,她的血液自然会被盘龙璧吸收。若是有人知道了,反而会破了霍小飞这个身份。 刚才误入一滴自己的血液,窦子鱼庆幸庄言没有看到。 盘龙璧的事算是揭过去了。 登基典礼继续。 待到仪式最后,金銮殿上,窦子鱼坐在梁王宝座上,恍恍惚惚接受群臣叩拜。 从此刻开始,窦子鱼便是梁国的君王了。 窦子鱼撑着一身行头,看着下方乌压压一群人头,思绪有些发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叫起。 窦子鱼忽然觉得这朝堂上的人都是戏子。 一出好戏终了,窦子鱼占着主角的位子,却不是主角。 接下来又有好戏即将上演。 好戏一出接一出... ☆、第76章 鸿门宴 做了梁王,窦子鱼仍然住在慈宁宫的偏殿。在她二十岁以前,只能生活在晋王太后的羽翼之下。 典礼结束,窦子鱼回偏殿更衣稍事休息,晚上有夜宴,宴请重臣和外国使节。 窦子鱼的登基典礼免去了不少重要仪式,比如应该有的大赦天下都取消了。 内阁已经拟好了封庄言为摄政王的旨意,梁王印玺都盖上了,只能明日第一次早朝时颁布天下。 这些事情,窦子鱼不在意,她现在心里想得全都是夜宴...夜宴上乐无忧刺杀乐显。 白天的典礼上,乐无忧和乐显都没有现身,他们晚上真的回来吗?好说是新梁王宴请宾客,结果窦子鱼这个梁王连宾客名单都没有。 晚上夜宴不用穿冕服,这让窦子鱼松了口气,可以把银光围在身上了。 夜晚来得很快,窦子鱼跟着庄言一起赴宴。 宴会大厅里。 梁王和晋国九王子还没到,宾客已经到齐。大厅里说话声嘈杂,熟悉的人聚在一起交谈。 乐显已经入座。他似乎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身边没有护卫跟着,让他有些惴惴不安。 大厅里一阵安静,是御弟元吉到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人。众人上前向御弟请安,元吉并没有将身后的人介绍给大家。 只有乐显没有动。他皱眉看着元吉身后的乐无忧,脸色阴沉了下来。 乐无忧看到了乐显,脸上带上了笑意,主动走过去跟乐显打招呼,那副样子仿佛两人是旧友相会。 乐显铁青着脸道:“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别靠近我。” “巧了,我也不想看到你,”乐无忧脸上带着笑,嘴上却说着完全相反的话语,“弑兄者,你的死期到了。” 乐显啪地拍桌子站起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又慢慢坐下。 “乐无忧,咱们两个谁先死还说不定呢...” “呵呵,你看着比我老多了,原来那么胖现在都变瘦了,日子不好过罢。” “这里是梁国王宫,你别嚣张,小心阴沟里翻船。” “你以为攀上晋国九王子就能跟我斗了?” “这话该我问你,乐无忧,你以为跟御弟元吉合作就能赢了?别忘了梁都现在是晋人说了算,就算是御弟也得把爪子收敛起来。” 乐无忧似笑非笑地看着乐显:“好好品尝这顿饭菜,这是你的断头饭。” “乐无忧!”乐显气得不轻,冷笑道,“你倒是比以前有出息了,学会了嘴上不饶人。你笑我?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去,背叛者!” 乐无忧还想要说什么,却听到大厅又一次安静下来,是晋国九王子和梁王来了。 乐显也被喧哗声吸引了注意力,再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居然找不到乐无忧了。乐无忧没跟在御弟元吉身边,不知道去哪里了。 乐显脸色凝重,觉得今天乐无忧有些反常。乐无忧原本不是这样话多的人。 乐显心里不安,感觉似乎有人对他不利。 看了看坐在上首的晋国九王子,乐显叫了侍者过来说了几句话,随后他跟着一位太监到了旁边的休息室。 庄言和窦子鱼同桌,这违背了规矩,但是没有人提出异议。 庄言夹了几块点心放在窦子鱼的碟子里。 窦子鱼脸上带着笑,眼角余光扫视下方,寻找乐无忧和乐显的身影。 看到乐显了,但是没有找到乐无忧。 窦子鱼目光闪了闪。乐无忧一眼就认出了窦子鱼,不知道乐显会不会认出她来。 窦子鱼很快就发现乐显有心事,他的注意力不在上方,而且他没坐多久就离座了。 窦子鱼在猜测... 有太监过来跟庄言耳语了几句,庄言起身离座。 窦子鱼若有所思。 休息室里。 看到庄言到来,乐显连忙迎过去行礼:“九殿下,那个乐无忧也来了。” 庄言背着手:“我知道,御弟元吉把他加到了宾客名单上。乐无忧还不是梁国和晋国的敌人,我没有理由拒绝御弟的请求。” “可是他扬言要杀我...” “你们本来就是敌人,难道以前你们见面都是和和气气?你不会是被他几句狠话就吓到了,那样的话我可要重新考虑能不能支持你,毕竟大家都知道‘烂泥扶不上墙’。” 乐显脸涨地通红,庄言的话让他感觉难堪。他心里气愤,不止对乐无忧,还对庄言,只是他不敢在庄言面前表露出来。 庄言是唯一能改变乐显处境的人,乐显在他面前只有点头哈腰忍气吞声的份儿。 乐显懂得这些道理,可他还是怕死,怕死地要命。这些年栾国动乱,乐显几经生死。他懂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想要王位什么的得先有命活着才行。 乐显眼珠转了几圈,想出了鬼注意:“九殿下,您说的道理我都懂,也都赞同。我想着吧,既然今天遇到乐无忧了,不如干脆...直接干掉他。” “你疯了吗?这里是梁国王宫,乐无异以宾客身份来这里赴宴,若是他死在这里,我怎么跟天下人交代?” “这里是九殿下的地盘,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敷衍过去了,再不济可以到宫门口伏击他...” 庄言听着乐显的提议,心里觉得好笑至极。 之前乐无忧派人夜闯庄言书房,留下书信约他私下见面。庄言去了,见到了乐无忧,两人还对谈了不短的时间。 庄言还算欣赏乐无忧,只是觉得他不好掌控,才回绝了乐无忧合作的请求。 对比之下,乐显就有些不太上台面了。若不是考虑到晋国和梁国的利益,庄言都不愿意跟乐显结交。 庄言抬手阻止乐显继续说下去,“乐公子,有件事情不要搞错了,晋国答应提供五万石粮草和三千匹马给你,而你把栾国南方三城让给晋国...我们的合作内容就是这些,里面并不包括帮你刺杀敌人这种事情。” “九殿下,我和乐无忧是不死不休的敌人,您在梁国境内杀他轻而易举,这样顺手帮个忙的事情,你都不肯帮我?” 庄言轻笑:“乐公子,我代表晋国与你合作,不是跟你交朋友。还有,梁国也是有法的,就算是我也不能乱杀人。” 见庄言态度坚决,乐显狠了狠心道:“九殿下,在考虑一下,我愿再让一城...换乐无忧的命。” 庄言愣了一下看着乐显道:“再让一城?你手里一共只有六城,若是给了晋国四城,那你自己就只剩下两城。 据我们所知,贤王乐津手里有八城。这样一来,你们两边的势力对比都不能用悬殊来形容了,只怕不出一年,乐津就能吞掉你所有的城池。” “那只是暂时的,乐津以前是什么人?有人听说过他吗?他能有今日,都是因为有乐无忧辅佐。只要乐无忧死了,乐津根本压不住下面的人,他们会从内部瓦解。到时候,我就可以一步步蚕食他的势力。” 庄言真心觉得乐显单蠢:“乐公子,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就是有点太好了,好到不真实...” 乐显脸色一寒:“九殿下,难道您还想要更多,不给我留条活路?” “你误会了,我不是嫌少。这么说吧,我是不会帮你杀乐无忧的,当然你要杀他我也不会拦着,”庄言见乐显好似还不相信,干脆起身道,“有一点我可以提醒你,乐无忧敢公开现身,那就意味着他不怕刺杀。 虽然我不觉得他在梁宫里动手,但若你实在害怕那可以留在这里。这里距离宴会厅很近,有什么动静瞒不过那边,外面也有巡逻的侍卫。待宴会结束了,我送你出宫,带你回王府休息。” 没有给乐显再争辩的机会,庄言说完这些话就返回了宴席上。庄言从休息室出来,跟外面的侍卫交代了几句,算是对乐显仁至义尽了。 窦子鱼看到庄言回来,不满地道:“怎么去了那么久?留我一个人在这里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庄言笑问:“有人找你麻烦?” “那倒还没有,”窦子鱼皱眉道,“但我在这里枯坐着,大家都很尴尬...你回来了,轮到我偷懒了。我离开,大家才能畅所欲言。” “时辰还早,现在回偏殿太早了些。” “那我在附近走走,你们随意。时辰差不多了,我自会回来。” 窦子鱼起身离去,童玺一个人跟着她。 窦子鱼推测刚才庄言应该是跟乐显见面了,按着时间推算,乐显应该还没有走远。 庄言走了后,乐显看了看门口的侍卫,稍微放松了一点,但还是不敢离开休息室。他决定哪里都不去了,就在这里等宴会结束。 乐显所在的休息室就在宴会厅不远处,窦子鱼走了几步路就找到了。 看着门口的侍卫,窦子鱼好奇地问:“怎么守在这里,里面有人吗?” 侍卫恭敬道:“回陛下,里面的人是九王子的客人。” “九王子的客人,那就也是本王的客人,本王进去打个招呼。” 侍卫没有阻拦窦子鱼。因为庄言吩咐他们保护屋里的人,而不是不让别人进屋。侍卫没想过窦子鱼会伤害屋里的人。 有人进屋,乐显皱了下眉不太高兴,再一看进来人的穿戴,明白过来对方是新登基的梁王,立刻变了脸色。 乐显一脸献媚地对窦子鱼行礼。知道梁王是傀儡,还是个没什么用的小孩子,但乐显如今是谁都不敢得罪的处境,在窦子鱼面前很老实。 “免礼。” 窦子鱼上下打量乐显。可能是考虑过太多次了,窦子鱼面对乐显比乍一见到乐无忧时镇定多了。 “阁下哪位,本王瞧你面生地很?”窦子鱼装作不认识乐显的样子。 “在下乐显,来自栾国。” “栾国...就是那个打了快八年内战的国家,你姓乐?那你是栾国王室中人,你们国家的君王还没选出来吗?” 乐显低头讪笑:“还没,不过快了,有九王子和梁王支持,在下很快就能平息内乱。” “哦?本王不记得九王子说要支持你,”窦子鱼皱了皱眉,“莫不是你胡说诓本王?” “这...可能是陛下忘记了,刚才九王子还跟在下会谈,也可能是九王子觉得没必要让陛下知道...” “大胆,你在暗示九王子故意瞒着本王跟你交易吗?”窦子鱼瞪起眼睛,“你想挑拨本王和九王子的关系?” “没有没有...”乐显连忙摆手,额头上既然急出了汗。 窦子鱼掩口偷笑:“本王跟你说笑了,别担心,本王对这些正事不感兴趣,都是九王子全权处理。” 乐显脸色一白,心里很不痛快。今天真的是诸事不顺,先是遇到了乐无忧,再是被晋国九王子拒绝,然后现在还被个傀儡梁王戏弄。 乐显心里窝了一团火,背过身眼睛盯着墙壁上的画,不再搭理窦子鱼。 窦子鱼盯着乐显的背影,眼神中隐藏着锐利的锋芒。她在等乐无忧出现,如果乐无忧不来,那她会亲自动手。 比起面对乐无忧的恐惧,窦子鱼一点都不怕乐显。在小时候,她就知道乐显是个笨蛋,只是没想到他笨地无药可救。 话说回来,身为乐芳菲的叔叔,乐显居然一点都没认出窦子鱼,比起乐无忧真的差太多了。 这么笨的人当年怎么敢对君王下手?这背后很可能还有一段隐情。 当年的栾国发展势头正猛,与晋国相比都不显弱,有人不想看到栾国强大起来。很多人都猜测栾国内乱与元天子脱不开关系。 窦子鱼掐了下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保持冷静,专注于眼下要做到事。 终于,门口又多了一个人影,乐无忧终于来了。 侍卫拦下了乐无忧,他不认识乐无忧。 乐显还在对着墙壁发愣,没有注意到又来人了。 窦子鱼朝外面招手,对侍卫道:“这位是御弟带来的客人,让他进来。” 乐无忧对着窦子鱼恭敬地行礼,侍卫没有再阻拦他。 乐显醒过神来回头一看,吓得差点叫出来。 “乐无忧!你怎么在这里?” “你能在这,为什么我就不能?” ☆、第77章 杀乐显 乐显冲门外的侍卫喊叫,让他把乐无忧赶出去。 侍卫为难地看了看窦子鱼,又看了看乐无忧,决定装作没听到,依旧恪尽职守地站在门口。 这不能怪侍卫不尽责,他只是不认为乐无忧会是刺客。 哪有刺客光明正大现身的,而且进宫的时候宾客都是卸甲卸剑,没有武器怎么刺杀?乐无忧两手空空,袍袖里也不像藏着兵器的样子。 再衡量过乐无忧没有威胁后,侍卫想的就是不要得罪贵人们了。刚才窦子鱼说乐无忧是御弟元吉的人,侍卫不想引起不必要的争吵和误会。 侍卫心里有点郁闷。一般像他们这样的侍卫,不会掺和宫里发生的事情,只在有人行刺或宫里闯入不速之客时才会出手。 宫里的侍卫本应听命于窦子鱼,情况特殊现在是听命于晋国九王子,但这个乐显只是个宾客,侍卫只有责任保护他安全,没有义务听他的命令。 乐显大喊大叫了一通,见侍卫不理他,心里气愤可又没办法。 刚才乐无忧不见人影,乐显非常不安,现在乐无忧在眼前,他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乐显跟侍卫的想法差不多。乐无忧难道能扑上来用拳头刺杀他? 而且,乐显觉得乐无忧就算要杀他也不会自己动手。这里是梁宫,乐无忧如果动手,绝对跑不掉。 窦子鱼站在后面看戏。她也很好奇,想知道乐无忧打算怎么杀死乐显。她也觉得乐无忧不会为了杀乐显而搭上他自己的命。 乐显自动距离乐无忧三丈远。乐无忧背着手看着别的地方,似乎对乐显也没什么兴趣。 窦子鱼一个人坐着,似乎在闭目养神,实则眯眼观察乐显和乐无忧。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 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窦子鱼身为梁王,乐显和乐无忧只是宾客,他们哪来的资格跟窦子鱼身处一室。然而就是这样了,可见如今的梁宫真是没什么规矩可言。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家好像都在等待某个信号。 窦子鱼的手不停地摸索着身上的腰带。银光现在不在腰带里,之前她借着更衣的时候把银光从腰带里取出来放在袖袋里了。 就在窦子鱼将要走神的时候,外面终于起了喧哗。 窦子鱼眼睛一亮,跑到门口向外张望。 “出什么事了,为何外面如此喧哗?” 侍卫一脸正色朝喧哗声的方向望去,那边隐约有火光出现。 “好像是走水了,那边是金銮殿的方向...” 金銮殿是每日早朝的地方,这个时辰应该不会有人在那里才对。 窦子鱼猛地回头看向乐无忧,却发现他只是好奇地向这边看着,并没有对乐显动手。 而乐显似乎也有所感,只是他更加远离门口,躲在了屋子的最里面,也距离窦子鱼和乐无忧最远。 隔着墙能听到侍卫太监们来回奔跑的声音。 “金銮殿走水了...”“快去禀告九殿下...”“快去救火...” 金銮殿走水...嘿,窦子鱼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 窦子鱼望着远处越来越亮的火光,那边的夜空仿佛黄昏时燃起的太阳之火,红红火火... 有太监跑这边跑过来,侍卫紧张地握紧手中的佩剑。 窦子鱼一眼便认出这是今晚跟在庄言身边的近身太监之一。 “梁王陛下也在这里,那正好了。九王子有令,命你等在此不要走动。你是这里的侍卫?你守在这里,保护梁王陛下和客人,不得擅离职守。” 侍卫领了命,太监急忙忙跑走了,似乎是赶去其他地方传令。 就在那太监身影刚离去,又听得另一个方向起了喧哗声,那边是后宫慈宁宫的方向。 “刺客!有刺客!” “有刺客进慈宁宫!” “保护晋王太后!” 这一阵骚动比刚才动静更大,甚至都能听到房顶上侍卫成群移动的脚步声。 调虎离山! 这是窦子鱼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词。 对方以金銮殿走水调动侍卫,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金銮殿后行刺晋王太后,再之后... 窦子鱼猛然回头向屋内看去,这一次她看到乐无忧冷着脸向乐显扑去... 因为头顶传来侍卫的踩踏声,乐显正皱眉抬头望着屋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乐无忧的偷袭,后心结结实实挨了乐无忧一拳。 有一件事乐显猜对了,乐无忧没有武器。御弟元吉带他进宫,却没有帮他准备武器。 没有武器,只有拳头,乐无忧赤手空拳要杀乐显。 乐显也没有武器,但也有拳头,在吃了乐无忧一拳后,反应过来与乐无忧缠斗在一起。 偷袭得手,乐无忧武艺比乐显强出一些,只要给他时间,他必然能打死乐显。 可问题就出在时间上。没有武器,不能一击得手,而在场的还有其他人。 侍卫听到屋里的动静,立刻反应过来抽出刀剑向里冲去,然而他距离窦子鱼太近了,又没完全没防备窦子鱼的偷袭,一冲之下不但没帮到乐显,反而直接趴在了地上。 窦子鱼抽回绊倒侍卫的腿,手里抖开了银光。 侍卫是在场唯一有武器的人,是唯一能阻止乐无忧杀死乐显的人。若是让侍卫和乐显对上乐无忧,二对一再加上武器,乐无忧得手的几率会急剧降低。 乐显今天必须死!所以窦子鱼毫不犹豫出手了。 窦子鱼有银光,勉强可以跟侍卫手里的刀剑颤抖,至少比赤手空拳对上好多了。 再者,窦子鱼的身份放在这里,即便只是傀儡,也不是一个小小侍卫能无视的。侍卫出手必然束手束脚,不敢对窦子鱼下重手。 正如窦子鱼所料,她竟是把侍卫拦下来了。 但是,情况不容乐观,因为短时间内她干不掉侍卫,这样拖延下去早晚会被人发现这里的异状。 就在窦子鱼这样想的时候,侍卫忽然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朝外面丢了出去。 “嘭”一声,一道光亮划过外面的夜空,侍卫释放了信号。 若是以往,宫内发出信号,数息内便会有援军赶到。 但今天先是金銮殿走水,后是慈宁宫进了刺客,大部分侍卫都在忙着,而九王子庄言很可能已经赶去了慈宁宫,所以支援来得会比平时晚一些,但也不会晚很久。 窦子鱼一时心急,手下出了错,被侍卫一掌推开,狠狠摔倒在地上。 侍卫看都没看窦子鱼,举着剑就朝乐无忧扑去,这一次窦子鱼没能拦住他。 乐无忧很强。他一手对阵乐显,一手挡下了侍卫的攻击,二对一不落下风。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时间拖得越久,击杀乐显的可能就会降低一分。 被忽略的童玺扶起了窦子鱼,窦子鱼心急地甩开他的手但失败了。 “放开,这个人必须死!” “为什么?” “...他杀了我父亲...” 童玺松开了手,窦子鱼甩着银光冲入战团。 四人缠斗,局面再次僵持起来。不过很快又有人加入了打斗。 童玺动手了。他直接偷袭侍卫,一击得手,直接把侍卫打晕了。 当初孔先生让童玺跟在窦子鱼身边,一个目的是监视,另一个目的就是保护。童玺的武艺不在侍卫之下,比窦子鱼更强地多。 来不及多想,窦子鱼捡起侍卫掉在地上的长剑,转身就朝乐显挥去。 乐显正忙着应付乐无忧的攻势,没注意到背后窦子鱼目标突转,直到感觉身前一凉... 窦子鱼捅穿了乐显的后心。 乐显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身下大片血迹迅速蔓延开来。乐显死了。 窦子鱼拔出刀剑,愣愣地看着乐显的尸体。 乐无忧靠近窦子鱼,似乎想要抓住她。童玺比窦子鱼反应快,挡在了她面前。 窦子鱼回过神来,用刀剑指着乐无忧。现在她的仇人只剩乐无忧了。 乐无忧目光一闪,对窦子鱼喝道:“跟我走!” “不可能!” 窦子鱼不客气了,挥着刀剑就朝乐无忧刺去。童玺也跟着她一起动手。 再次二对一,窦子鱼和童玺对乐无忧。 已经有脚步声向这边传来,是侍卫发出的信号吸引过来的。 乐无忧皱了皱眉,他必须马上走了,不能再耽搁时间。 “我会在栾国等着你,等你想通了就来找我。”说完,乐无忧纵身一跳,朝门口跑去。 窦子鱼疾步追过去,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待她跑到门口,已经看不到乐无忧的身影了。 窦子鱼有些失望,但没有气馁。她本来就觉得没法一次杀掉两个人,能杀掉乐显已经让她很高兴。 不对,其实窦子鱼并不高兴,只是心里好似放下了一块巨石,剩下的那一块总有一天也会放下。 窦子鱼回身看向童玺,她的手里还拿着侍卫的刀剑。 童玺半蹲在晕倒的侍卫身边,手指在他的颈部点了几下。原本只是昏迷的侍卫断了气,被童玺杀了。 窦子鱼注意到了,但没有问童玺为什么。其实如果童玺不动手,那就得窦子鱼亲自动手了。 窦子鱼把刀剑丢在地上,对童玺道:“抱歉,把你牵连进来了。” 童玺依旧面无表情:“不必,我的职责原本就是保护你。” 童玺捡起窦子鱼丢掉的刀剑:“这个人是我杀的,因为他想要挟持你做人质...”他这是在跟窦子鱼串供。 侍卫的死可以推到乐无忧身上。而乐显的致命伤在背后,这就不好推卸了。 窦子鱼明白童玺的意思,没有矫情点了点头。 两个人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彼此合作。若是窦子鱼出事,童玺必死。由童玺承担所有责任,两个人才有可能都活下来。 赶来的侍卫包围了屋子,把童玺和窦子鱼分开看管。 窦子鱼把外袍解下来擦拭身上的血迹,顺手把银光放回腰带里。她坐在椅子上,神态还算平静,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过了一会儿,庄言过来看了看,然后让人送窦子鱼回慈宁宫偏殿。 庄言没有审问窦子鱼,反而让窦子鱼有些担心。尤其是庄言看窦子鱼时的眼神,窦子鱼感觉到了反常,心里有些发寒。 回到偏殿,若芳和春喜伺候窦子鱼沐浴更衣。因为宫里依然乱糟糟的,若芳和春喜都有些心思恍惚,窦子鱼趁机把银光带在了身边。 这是一个不眠夜,整个王宫没有人能睡着。 金銮殿走水,晋王太后遇刺,乐显横死宴会厅休息室,刺客还没有抓到。 进行中的夜宴被迫停止,宾客需要一个个经受检查。乐无忧跟着御弟元吉进宫,那么御弟元吉必然是庄言的重点关注对象。 为了不放跑刺客,宫门应该已经被封闭了,庄言会暂时软禁所有宾客,并在全宫城进行搜捕。 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两到三天。 童玺还没回来,庄言必然会拷问他。童玺肯定会供出乐无忧,至于能不能坚持住不说出窦子鱼,那只能看童玺自己的意志力了。 窦子鱼在脑海里复盘今晚的事情,寻找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漏洞。 今晚的事情应该都是元吉和乐无忧策划的,最终目的就是杀掉乐显。 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元吉隐藏在宫里的帮手应该会暴露不少人。不知道乐无忧拿什么条件跟元吉交易,估计他付出的代价不会小。 这一点,窦子鱼猜错了。若是她跟乐无忧多交流一些信息,她就会察觉今晚的事情背后还有隐情。可惜乐无忧没那么多时间,窦子鱼也没那个心情。 回想中,窦子鱼感觉自己可能被乐无忧算计了。 今天如果窦子鱼没有在场,乐无忧能杀掉乐显吗?有可能,但失败的可能也不小。 一开始乐无忧故意挑衅乐显,是为了让乐显离开宴会。因为最难动手的地方恰恰就是宴会上,而乐显的胆小注定了他会上当。 但是乐无忧真的赤手空拳搏杀乐显,就有些太不把梁宫的侍卫放在眼里了。 在侍卫没有被骚乱调开的情况,乐无忧本不该出手。但有窦子鱼在场,乐无忧很可能算计到窦子鱼会出手帮他。 或者,乐无忧就是想让窦子鱼出手,从而使窦子鱼身份暴露,于是不得不跟着他一起逃出宫。 事实上,窦子鱼亲自动手确实很鲁莽,因为童玺看到了,他还是有可能出卖她。 但是她不后悔。 ☆、第78章 我是乐芳菲 今夜宫中大乱,宫城封闭,都城戒严。 窦子鱼庆幸让丁卯提前出宫,还有闫飞他们已经离开都城。 这波严查不知道会持续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会挖出多少奸细,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蒙冤成为替罪羊。 窦子鱼倒不怎么担心自己。她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就看童玺会不会出卖她。 窦子鱼以为庄言要忙很久才会想起她来,可是她错了。 窦子鱼这边还没休息,庄言就过来了。 庄言把窦子鱼叫到偏殿的书房,似乎是有话要问她。 之前庄言什么都没问,窦子鱼很担心,看到庄言来了反而不那么担心了。 以为庄言要问乐显被杀的情况,可当庄言问出第一个问题时,窦子鱼就呆住了。 “你到底是谁?” 窦子鱼愣住了,似乎没明白庄言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霍小飞?我早觉得你不是普通猎户出身,但没想到你居然...” 窦子鱼迷茫地看着庄言眨了眨眼睛,好似没有听懂庄言的话。 “本来我可以不追问,也可以不计较,但是你这次触碰了底线,让我无法装作不在意。窦子鱼是孔先生给你的名字,霍小飞是你自己起的吗?听说孔先生他们遇到你的时候,你是独身一人。” 窦子鱼脸色微变,苦笑了一下道:“我是个孤儿,父母双亡,就连照顾过我的邻居朋友...也被车渠子灭口了,整个霍家庄都被灭了。 所以你现在问我这些有什么用,所有跟我有关系的人都已经被你们杀了。” 庄言似乎叹了口气:“是的,知道你身世来历的人都死了,所以你觉得我们查不到,是不是?” 窦子鱼看着庄言,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九王子不知道么,是你们绑架了我,而不是我投靠你们。为什么你现在的话听上去好像是我对你们有阴谋?” “孔先生对我说,他们偶然路过霍家庄见到了你,让你假扮太子入宫的想法也是临时起意,所有我一直都觉得不论你的真正身份是什么,你对我们都没有威胁。” “是啊,为了控制我,你们给我服了离尘和玲珑丹。因为离尘的毒素在体内积累,我的身体越来越差,这才半年我就深切体会到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为了活下去我只能臣服于你们,不是吗?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吗?我还不够乖顺吗?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庄言弯腰看着窦子鱼的眼睛:“我以为牙尖嘴利是你的性情,它让你显得更真实,如今才发现它其实是你的伪装,更高一层的隐藏起你真正的想法,让人无法窥探。” 窦子鱼不解:“是你说我应该这样,还说我这样挺好...大不了以后我不说了。” “你叫什么名字?”庄言突然又这样问,“你的真名?” 窦子鱼依然迷茫:“我叫霍小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怀疑我这个没用的人?” “好,之前种种我就不说了,因为那些小事无关紧要。我只说今天,在观星台上...” 窦子鱼低下头,心中一惊,似乎预感到庄言要说什么了。 “...你的血也落进去了,我看到了...” “我不小心...那又能说明什么...”窦子鱼开始心虚了。 “一盆清水,一盆没有人能质疑你身份的清水,其中混入了你的血...那说明了什么?说明你的身份毋庸置疑,真正的毋庸置疑...所以你到底是谁?” “我不明白,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窦子鱼垂死挣扎,“是你给了我玉瓶,我按你说的做了,只是不小心划到自己的手指而已,难道不是因为你给我的东西才会变成这样的?” “好,继续狡辩,那我继续问你,乐显是谁杀的?” 窦子鱼身体一颤,她想说是童玺杀了乐显,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却说不出口。 “别往童玺身上推,虽然他不肯改口,但是伤口的位置放在那里,只可能是你!那间屋里的人,只能是你在背后杀死了乐显!” 窦子鱼呼吸一滞,身体摇晃了一下。 “这个改用什么来解释,你失手杀了他?”庄言突然一手抓住窦子鱼的手臂,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告诉我真话,你到底是谁?” 窦子鱼目光闪烁,鼻子忽然酸酸的,似乎眼泪要掉下来了,可是她微微仰起头,不想让自己变得脆弱和胆怯。 庄言靠近窦子鱼,声音里带着蛊惑:“你还想继续活下去?那就告诉我真话,只有这样我才能帮你。” 窦子鱼紧紧咬住嘴唇,倔强地回视庄言,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庄言凝视着窦子鱼,他很生气,放开窦子鱼的时候力气大了些,窦子鱼倒在了地上。 庄言甩手而去。 书房的门在庄言背后关闭,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从外面锁上了门。 窦子鱼惊魂未定,颤颤悠悠从地上爬起来,不敢相信地挪到门口,伸手拉几下门。 真的被锁住了。 窦子鱼吐了口气,回身坐到椅子上,开始回想刚才庄言说过的每一句话。 梁宫刑房。 童玺双手被吊了起来,身上衣衫破碎,果露的身躯上布满了鞭痕。 站在不远处,两名太监轮流鞭打着他。这两个太监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是重复着鞭打的动作。 房门被推开,冷风首先吹了进来,然后是庄言。 庄言挥手让两个太监停手,走到童玺面前问道:“是谁杀了乐显?” 童玺努力抬起头,看着庄言回道:“是我...是我杀了他。” “呵呵,”庄言冷笑,“童玺,在宫里待久了,你忘记你是孔先生的人了吗?” “不,我没忘,孔先生让我保护她,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也做到了。” “没想到你是个硬汉,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不过,我很想知道,把你送回孔先生那里后你是不是还会坚持这么说。” 庄言吩咐身后的人:“给他收拾一下,然后送去因园,记得给他上点药,不要让他死在半路上了。” 出了刑房,庄言站在廊檐下望了望天。 黑漆漆的夜,什么都看不到,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似乎又在预示着另一场暴风雪的到来。 庄言揉了揉眉心,压下心底的烦躁。 今夜发生的意外太多,让他身心都有疲惫之感。他不怕忙碌,但苦于算计人心。 宫里进了刺客,死了一位客人和一名侍卫。庆幸的是晋王太后没事,慈宁宫遇刺只是虚惊一场。 然而,死的这位客人又是特殊的,因为庄言特意关照过他的安全。这简直就是红果果地挑衅晋国九王子在梁宫里的权威,这是不能接受的。 王宫封闭,都城戒严。宫外由李阔带兵搜索刺客,宫里就由庄言负责。 当时金銮殿走水后慈宁宫遇刺,庄言当即下了封闭王宫的命令,而乐显被刺杀发生在最后,庄言想不出刺客能有什么办法逃离王宫。 所以,庄言有九成把握乐无忧和他的人都还在宫里。 金銮殿那边抓住了两名太监,还在审讯中,因为无法证明到底是其中哪一个放的火。 慈宁宫则是抓住了一名宫女,也还在审讯中。这里是重点,庄言不怕抓错人,怕的是放过了真正有问题的人。 而最令庄言头疼的是窦子鱼,这位今天刚刚登基的梁王身上似乎隐藏着很深的秘密。 本以为是只猫咪,偶尔亮亮爪子,没想到原来是只狐狸。 庄言一边想着窦子鱼的事情,一边往宾客休息的地方行去。 宫里出了人命,今天参加宴会的宾客都不能离开,所有人都有嫌疑。能不能抓住乐无忧,重点就在这些人身上。 庄言要去安抚一下他们,再叮嘱侍卫们一定要盯紧这些人。 忙碌完,剩下的时间只能等待消息。庄言回到慈宁宫,而晋王太后还未休息。 晋王太后躺在床上,虽然没有刺客,但她还是受了惊吓。太医配了安神药,宫女们正在熬制。 庄言坐在床头,低声安慰晋王太后。宫女端了汤药过来,庄言接过来亲自喂晋王太后喝下。 太后喝了药,困意上涌,终于睡着了。 庄言这才起身离开。晋王太后睡了,但他还不能睡。 从正殿出来,庄言本打算去看看搜寻王宫的侍卫,但偏偏又想起了被锁在偏殿里的窦子鱼,狠狠咬了咬牙转身又往偏殿走去。 窦子鱼一个人待在漆黑的书房里,又饿又困却又睡不着。 庄言把她一个人锁起来,而不是对她刑讯逼供,是不是意味着庄言还在犹疑?窦子鱼心里还存着一点奢望,奢望庄言还没有猜到她的身份。 外面传来脚步声,不是若芳,也不是春喜和薛嬷嬷,更不是童玺... 来人打开了门锁,然后走了进来,还是晋国九王子庄言。 看到来人是庄言,窦子鱼一下子跳起来,由于坐太久腿有些麻差点摔倒,急忙扶住了桌子。 “刺客抓到了?”窦子鱼问。 “没有,”庄言冷着脸,“你不希望他被抓住?” “不,我希望你能抓到他...这句话是真的。” “现在想承认你一直在说谎了?” “九殿下,我说谎不是你们教我的么?”窦子鱼语气很无奈,“我是窦子鱼,还是霍小飞,还不都是你们一句话。若是你想教我说是我杀了乐显,那我可以听你的...是我杀了他。” 庄言看着窦子鱼,神情比窦子鱼还要无奈。这个孩子诡辩的能力太强了,总是莫名其妙就把人带到她挖的沟里去。 庄言沉吟了一会儿,语气缓和下来道:“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么我们就来假设...假设你杀了乐显,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他?” 窦子鱼闭眼吸了口气:“...因为他该死...” “他为什么该死?” “他杀了不该杀的人。” “原来他是你的仇人...那么乐无忧呢,为什么要帮他?” “没有帮他,都是为了杀乐显。” “知道乐无忧在哪吗?” “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也必死。” “看来乐显和乐无忧都是你的仇人,那么你到底是谁?据我所知,他们两人以前都没来过梁国,你又是怎么认识他们的,他们又怎么会成为你的仇人?” “……” “除非你不是梁国人...你是...栾国人?” 庄言距离真相越来越近,窦子鱼反而平静了下来,似乎也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庄言看着窦子鱼,看着她的脸,好似一道灵光闪过,答案呼之欲出。 “你是...栾国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乐...前栾王的女儿...乐芳菲?你是栾国翁主乐芳菲?” “是的,我是乐芳菲,栾王乐毅的女儿,前梁王的侄女。” 说出了这些话,窦子鱼仿佛如释重负,忽然感觉一身轻松。 庄言反而吸了口气:“你竟然还活着...竟然是你...原来如此...” 乐芳菲的身份几乎解释了所有的事情。 “难怪你长得与前梁王如此相像,难怪你要杀乐显却又不是在帮乐无忧,难怪你那么聪明,难怪你小小年纪如此老诚...” 乐芳菲眨了下眼睛,忽然笑了起来:“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然后呢,我该怎么称呼你,表哥?以后我是不是不能叫晋王太后姑祖母,还是改口称呼姨祖母?” 感觉到乐芳菲的话语中带着讽刺的意思,庄言皱了皱眉但是没有生气。 庄言想了想道:“你先在这里等着,等我忙完了再回来找你,你的身份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 庄言丢下这句话后急匆匆走了,临走时仍然不忘从外面把书房的门锁上。 坦白了身份,窦子鱼瘫倒在榻上。她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静,甚至感觉屋子里都冷了几分。窦子鱼蜷缩在榻上,把能找到的衣物盖在身上。 庄言忘记让人给她点火盆了,没有了杂念,窦子鱼很快感觉自己四肢冰冷,指尖都快冻僵了。 窦子鱼隐忍了一会儿,十分担忧自己会不会冻死,只好又爬起来拍打门窗叫喊。 不知道庄言是怎么交代若芳等人的,窦子鱼喊叫了很久才听到薛嬷嬷在外面小声的应答。 过了一会儿,薛嬷嬷便从窗口给窦子鱼递了两个火盆进来。 ☆、第79章 逃离梁宫 因为门锁上了,薛嬷嬷只能从窗口递东西给乐芳菲,从热水到饭菜。 困境总是会让人看清更多的人心,比如若芳和春喜一直没有出现过,忙来忙去只有薛嬷嬷一个人。 至少还有一个人搭理她不是么,乐芳菲心里自嘲。 坦白的感觉非常好,就算被一个人关起来,乐芳菲心里也很轻松。 晋人知道了她的身份,杀掉她的可能性非常低,更多的是继续利用她,更加充分的利用她。 乐显死了就死了。晋人垂涎栾国的土地,可以利用乐芳菲来得到,只是这个过程可能会要更麻烦一些。 乐显承诺给晋国的三个城池,晋国目前肯定是拿不到了。 而乐芳菲是栾国翁主,若是晋国扶持她,说不定将来整个栾国都是晋国的了。这岂不是比拿到梁国还要简单。 以上纯属乐芳菲个人想象,主要来自于她的自我安慰。 时间总是最无情,在乐芳菲各种期盼中,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过去了。 从黑夜到白天,又从白天到黑夜,然后又是从白天到黑夜... 一开始乐芳菲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活动筋骨,后来瘫在榻上一动不动。书房里的火盆一直燃烧着,可是乐芳菲却感觉越来越冷。 已经两天了,在乐芳菲跟庄言摊牌后,庄言就再没出现。 乐无忧还没被抓住吗?王宫还在封闭中?梁都还在戒严?早朝也都取消了吗?梁国的朝廷还在正常运转吗? 庄言太忙没空闲过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晋王太后都不过来看看乐芳菲? 难道晋人对乐芳菲不感兴趣?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各种胡思乱想中,乐芳菲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养了几个月变得白嫩的脸颊,在这两天里凹陷了下去,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眼睛周围浓浓的黑眼圈,整个人的状态都呈现出病态的样子。 乐芳菲躺在榻上,双眼望着屋顶没有焦距。 忽然,一阵喧哗声响起,乐芳菲仿佛被雷电击中般跳了起来,迅速跑到窗口望向外面,之前还一副颓废的样子,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声音来自正殿方向,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喧哗声没有停下,偏殿里的人都被惊动了。春喜和薛嬷嬷穿衣站在走廊上仰望正殿的方向,若芳则匆匆往正殿去打探消息了。 若芳还没回来,乐芳菲最期盼的庄言来了。 庄言匆匆打开书房门,进屋后把门关上,神情凝重地看着乐芳菲没有说话。 乐芳菲被关了两天,两天没有洗漱,整个人都脏兮兮的,头发也因为没有打理看上去乱蓬蓬。 看着这样的乐芳菲,庄言心里再次升起恻隐之心,右手一扬,丢给乐芳菲一个木盒。 乐芳菲被砸了个错不及防,还好稳稳抓住了木盒,没有失手掉落地上。她正待要询问,却听到庄言说话了。 “这里面是离尘和玲珑丹的解药,拿着它们快点走,随便往哪里逃,不要留在这里了。” 解药?乐芳菲瞪大了眼睛,惊喜从天降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没有质疑解药的真实性,因为庄言没有必要骗她。 但是,庄言让她逃,这又是什么意思? 乐芳菲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出现。 “出什么事了?晋王太后要杀我吗?不对,应该是别的事情,告诉我外面出了什么事。” 庄言似乎是要赶时间,没跟乐芳菲斗嘴,没有废话地跟她说明了外面的情况。 “御弟元吉勾结赵国,赵国人正在攻打梁都...” 这两天里,庄言忙着在宫内查找刺客,李阔则忙着在都城内搜寻刺客同党,他们都忽略了都城外的情况。 御弟元吉真正的后手在今天爆发,赵国大军忽然出现在城门外包围了都城。 庄言和李阔都无法联系上城外的驻守大军,就连跟孔先生也断了联系。不过幸好,孔先生没有参加那天的夜宴,有他在城外,至少还有一点希望。 乐芳菲瞪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庄言所说,但她很快想起了小时候栾王乐毅跟他说过的话。 “济水...赵国人从济水过来的?” 乐毅曾对乐芳菲说过,梁国的都城地理位置好但也不好,因为有济水梁都发展快速,但也因为有济水,梁都的安全存在隐患。 庄言惊讶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乐芳菲能想到赵国人潜入梁国的途径。 庄言道:“赵人伪装成商人走水路进入梁国境内,但是所有商船都要经过检查,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把辎重运送进来的。几千人的装备,不可能在境内购买...” 乐芳菲回答了庄言的疑问:“还是济水,他们把辎重藏在结了冰的济水下,从冰面下把辎重运到梁都。” 冬日里济水结冰,但冰层之下的河水依然可以流动,只要方法得当,就可以在水面下运送装备。 最早提到这种方法的人是乐毅,他甚至曾经跟乐芳菲详细讲述过这种方法。如果不是看在欣怡翁主的面子上,乐毅恐怕早就把梁国打下来了。这一点倒是被乐无忧说中了。 庄言叹了口气:“原来如此,这是我的错,我以为河水结了冰代表了安全,把巡视济水沿岸的士兵调去应对雪灾,这才让赵人有机可趁。” 庄言和乐芳菲都猜到元吉可能还有后手,只是没想到元吉会这么狠,不惜发动战争也要阻挠晋国的发展,尤其是他还把另外一个国家牵连了进来。 “元吉现在在哪?” “还在宫里,那天夜宴后宫门一直封闭,我派人监视所有的宾客,元吉一直被留在宫里,我的人已经把他看管起来了。” 乐芳菲皱眉思索着目前的情形:“城外有多少敌军?城内又有多少守军?” “目测城外的敌人至少有五千,而城内李阔身边有三百精兵,另常驻城内防务有五百人左右,宫里侍卫五百人,加起来一千多。” “...兵力相差太悬殊,不是说李阔将军在城外有八千精兵?孔先生在城外,只要他能调动那些兵力...不对,这些消息连我都知道,元吉肯定也知道,他必然有办法阻止孔先生调动城外的兵力。” “我们跟城外的守军联络不上,孔先生那边也没有消息,派出的人一个都没回来。还有一件事告诉你也无妨,城外并没有八千精兵,李阔只留了一千人在城外,其他人在前段日子就回陪都了。” 因庄言和谢昕之事,李阔看清了孔先生等人的态度,当即把重兵调回陪都,只留了少部分人在梁都这边。事实上,李阔打算等梁王登基后便返回陪都,他想以陪都之重与都城抗衡。 乐芳菲喃喃道:“陪都...从那边调兵赶过来至少一天一夜,敌人先手有的是办法截杀。” 庄言:“没有李阔的亲笔手令或调兵虎符,没有人能调动陪都的数万大军。我以派人告知李将军,命他派可靠的手下前往陪都。” 乐芳菲看了一眼庄言:“你和李阔果然生出了嫌隙。” 庄言没继续这个话题:“你走吧,现在消息还没在宫里传开,我让人送你出宫,出去后是生是死就靠你自己了。” “你要把我踢出宫?现在城里一定大乱,一个人出宫会死的,我能不能跟随你的队伍出宫?我不需要人照顾,只要跟着你们大队人马就好。” “城里现在还没乱起来,因为这两天一直在戒严,大部分人还不知道都城被围的消息。你现在出宫,可以找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藏起来,最好是距离城门比较近的地方,等赵国人攻破了城门,你可以趁乱逃出城。” “趁乱出城?这生还几率太小了,被人乱刀砍死在城门口的几率更高啊...等等,你的意思是赵国人围了城但没有攻城?” “是,他们还没开始进攻。” “不对啊,兵贵奇快,他们应该速战速决才对,拖延的时间越久对他们越不利...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围城的?” “一个时辰之前。” “已经一个时辰了?不对劲,很不对劲,深更半夜围城却不攻城,等于失去了先手,他们不可能这么愚蠢,赵国人和元吉在等什么?是了,他们在等待时机,是什么时机值得他们等待? 元吉被困在宫里做不了什么,那么赵国人不是在等他的信号,那么还有什么...他们在等待城内自己乱起来,等有人给他们打开城门...当年伪帝宁冲就是那么干的,里应外合...对,就是里应外合,赵国人在等待他们城里内应的行动!” “你是说城里有赵国的内应?现在城门都被守住了,每个城门至少有一百多人守着,几个内应不可能从里面打开城门。” 窦子鱼突然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若是内应不止几个人呢?元吉曾在法华寺与南郭夫人密谋,法华寺空置屋子很大,可以藏下很多人。还有都城里那些没人住的宅子,他们的内应完全可以藏在里面。” 庄言摇头:“这不可能。临近登基典礼这段日子,都城防务加强,虽说达不到形同铁桶的程度,闲杂人等想要混进来还是很困难的。几个内应混进城还有可能,很多人是不可能的。” “那如果他们不走城门进来呢?你忘了都城里的大明湖,大明湖通济水,赵国人能利用冰河运送辎重,那在河底下潜入一些人就并非不可能。再加上城内有不少府邸与大明湖相接,这些内应完全可以从大明湖直接潜入那些府邸...” 比如说乐芳菲母女曾住过的老宅子,老宅子后院的小池塘引入的就是大明湖水,有通往大明湖的暗渠。 庄言吸了口气,他猛然朝外看去,好似这样能看清王宫外的局势一般,但是随即他又低下头。 “你走吧,宫里恐怕也要不安全了,凭你的聪明,出去比留下更有生路。” “那你呢?”乐芳菲忽然一阵心悸,“你不会打算死守王宫罢?” “若是局势真像你预测的那样发展,我和太后都逃不掉,与其怀着侥幸出宫,不如留下来搏一搏。” “搏什么?你让我这个梁王弃宫而逃,而你这个晋国王子却留下来死守宫城?你是不是已经放弃了,打算等赵国人攻进王宫后自刎谢罪?” “...我是晋国王子,绝不会做俘虏为晋国蒙羞。” “你...这里是梁国的都城,就算被赵国人占领了,也不论到你这个晋国王子来承担罪责。庄言,不要因为敌我兵力悬殊就放弃求生希望。我虽然年纪比你小,可逃生的经验比你丰富多了。若是你愿意,就跟着我一起逃!” 乐芳菲不想看到庄言就这么等死。 这段日子相处,乐芳菲对庄言的为人也算了解一些。 她不喜欢晋王太后,却对庄言心生敬佩,不论是因为他为梁国百姓做的事情,还是为了乐芳菲,尤其是乐芳菲手里正拿着两枚解药。 想到解药,乐芳菲当即打开木盒,把两枚解药都吞了下去。解药这种东西还是越早服用越好,万一待会逃命的时候丢了,乐芳菲会哭死的。 “你已经推测到城内混入了大批奸细,宫里的侍卫大部分被我派出去守城门了,现在只剩下一百多人,我们怎么凭这一百多人杀出赵国人的包围圈?” “一百多人太多了,如果只是你和我,我就有办法逃出城。” 庄言惊讶:“你有什么办法?” “我家的老宅子在你手里对么,我们可以先躲入那里,等城内战事稍微平息,从后院的池塘潜入大明湖,走济水出城,就像赵国内应潜入城内那样。” 庄言想起了第一次跟踪元吉属下小苏的情形。当时小苏便是从大明湖潜入了乐芳菲家的老宅子。 “潜水...现在还是冬日,以你的身体状况能熬得住?赵国地处北方,赵国人本来就比我们更耐寒,他们可以潜水,不代表你也可以。若是只有你一个人,便不必走水路,伪装成普通百姓应该也能过关。” 世人都以为窦子鱼是男子,而乐芳菲只要恢复女装便可瞒过搜查的耳目。但是庄言不行,他是晋国九王子,必然是赵国人重点关注的对象,他几乎是无可逃,除了乐芳菲所说的走水路。 “庄言,我可以确定自己一定能熬过去,现在我只想问你,你是不是怕了?” ☆、第80章 出宫 慈宁宫正殿。 屋子里只有庄言和晋王太后。 “哀家年纪大了,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后宫的女人留下来,生还的可能比逃跑更大...” 后宫的女人是战利品,除了疯子,攻占王宫的胜利者都不会杀女人。尤其是身份地位比较高的女子,还会被给予优待,以换取更多的利益。 比如说以前的惠妃,历经两次宫变都安全无恙,地位不降反升,如今她怕是要经历第三次宫变了。 但是身在梁国王宫里的晋王太后不同,她的身份太特殊了。 就像庄言宁死不做俘虏一样,晋王太后早已有了决定。庄言心知,但是不敢说出来,只能隐忍地看着眼前的晋王太后...这个将他养育长大的老人。 “言儿,哀家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是关于你的身世,这件事就连你父王都不清楚。” “祖母,我...” “你听我说,哀家担心你将来被人欺骗,你只知你的母亲是华裕,却还不知你的生父是...” 一墙之隔的屋子里,乐芳菲正在快速地往嘴里塞食物。 她这两天被关起来没心情吃东西,这会儿准备逃命了就感觉腹内空空,便叫人给她拿了不少吃的过来,她还准备打包一部分带走。 乐芳菲现在换了一身小太监的装扮,银光被她藏在了怀里。 正殿的宫女太监们还不知道赵人围城的事情,只是因为庄言半夜过来才手忙脚乱忙活起来。 知道庄言在隔壁与晋王太后话别,乐芳菲心里隐隐猜到大致的情况,晋王太后走不了,她留下来只会有一种结局... 又想到萦华宫的惠妃,还有昭华殿那四位。 因着乐芳菲登基当天出事,还没来得及下旨给昭华殿那四位封号,那四位目前头顶的还是太子期的位分。 想到好友王瑞儿,乐芳菲心情沉重。待赵国人占领这座宫城,王瑞儿今生怕是跟庄言再也无缘了。 国与国的战争,国仇家恨面前,儿女情长什么都不是了。 乐芳菲只能默默祈祷留在宫里的人好运了。 乐芳菲一边吃东西一边算计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隔壁屋子里,晋王太后和庄言的谈话已到尾声。由于时间不多,他们只能长话短说。 庄言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连沉浸在震撼中的时间都没有,因为晋王太后已经在催促他快点离开了。 “把那个御弟元吉送到哀家这里来,还有你说的那个叫虞姬的奸细,一并带过来,哀家会好好招待他们...” 虞姬的事情是乐芳菲告诉庄言的,在这种一不小心就可能把命搭进去的时刻,任何有可能的隐患都要除掉。 因为宫里举行夜宴,虞姬以及玲珑画舫的几位姑娘都被请到宫里献舞。宫门封闭后,她们也被看管了起来。 遵照晋王太后所说,御弟元吉和虞姬都被带到了慈宁宫,带到了晋王太后面前。 为了控制元吉,防止他以武犯禁,这两天他饮用的茶水里都被加入了软筋散。 元吉和虞姬原本分别被看守,这会儿两人在慈宁宫相见,元吉当即明悟是事发了,而虞姬也因为心虚而惴惴不安。 庄言命人先把元吉带到偏房,因为乐芳菲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他。 乐芳菲好奇地打量元吉:“又见面了,御弟阁下,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这么正式会面...” 元吉诧异地看了一眼乐芳菲,随即笑道:“原来是梁王陛下,陛下怎么穿着太监服,不觉得有失体统么?” 乐芳菲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没办法,因为要逃命了呀。我们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所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回答我们几个问题,九王子就不为难你了,你看怎么样?” 元吉看看庄言,又看看乐芳菲,眼神慢慢认真起来。 “世人都说梁王是晋国九王子的傀儡,可现在看起来似乎是相反,难道晋国九王子投效了梁王?” 乐芳菲摆手摇头:“这个不重要,不能耽误时间了,我就直接问了,第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元吉挑眉:“你是梁王陛下,或者该回答窦子鱼或霍小飞,哪一个才是正确答案?” 乐芳菲竖起手指头:“第二个问题,夜宴之夜乐无忧刺杀乐显,应该是你安排的。由此引发朝廷重臣和外国使节被困宫中,也是你和赵人计划中的一环了,那么被你利用的乐无忧在哪?” “这个...我真不知道,”元吉摇头晃脑,“根据我们的交易,我只负责帮他知道混乱,让他有机会对乐显下手,至于他怎么逃出宫,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乐芳菲:“不如你告诉我乐无忧在哪里,我就告诉你第一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怎么样?” 元吉继续摇头:“其实我不是很在意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而且我真的不知道他跑哪去了。第一次合作,彼此信任有限,乐无忧不会把退路告诉我。” “好吧,那第三个问题,南郭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她是赵国的奸细吗?” “没想到陛下连南郭夫人的事情都知道了,真是令元某刮目相看,”元吉审视着乐芳菲,“南郭夫人...该怎么说呢,要说她不是赵国奸细,可她确实在背后被赵国人做事,可要说她是,又不太准确...” “哦?能不能简单扼要的概括说一下,你也知道我们要抓紧时间跑路,呵呵...” “南郭夫人出身赵姓世家,这个赵家,你们听说过吗?” “赵家...”乐芳菲忽然想起惠妃曾跟她说过的一些事情,“莫非这个赵家是前梁王后赵氏的娘家,那个很早就退出梁国正治舞台的那个赵家?” “陛下真是知道不少事情呢...” “在宫里闲着没事做,经常听惠妃讲以前的旧事。我记得那个赵家在前梁王后去世之前就着手离开梁都,王后去世以后他们就彻底消失了,原来南郭夫人跟赵王后是一家人...难道赵家离开梁国后投靠了赵国人?” “惠妃娘娘可曾跟陛下说过赵姓世家的来历?” “不曾。” “想来惠妃娘娘可能也不知道赵家的根底,毕竟他们可是刻意隐瞒了起来。说到赵家的来历,差不多该往上数五代,也就是八九十年前的事情了...” 元293年,赵国太子谋逆,太子被杀,太子妃及其子被贬为庶人。逆太子之子改姓为赵,悄悄迁移至梁国,后入赘赵姓世家。此人颇有几分才能,甚至坐到了赵家族长的位置。后来赵家人便私下自称赵国王室遗脉。 “这就是赵氏跟赵国最初的渊源,然后就是前梁王时期了。在发现前梁王和梁国都没有前途的时候,赵家当代族长果然做出决定全族迁移到赵国。 事实上,赵家暗地里已经在赵国经营多年,他们的目的就是有朝一日回到赵国,重登赵国王室的尊荣。如今的赵家已改姓为王,正是他们撺掇赵王攻打梁国。在下跟赵国合作,也是赵家...哦不现在该说王家牵头的。” “果然如此,跟你和赵人里应外合的就是他们...赵家原本在梁国经营多年,熟知梁都的情况,是他们告知了你和赵人城内哪些宅子联通着大明湖和济水。 你之所以一开始藏身在欣怡翁主的宅子里,也是他们告诉你的。甚至他们可能还在梁国留有暗桩,正因为有他们帮助,你才能在都城如鱼得水,就连晋人都被你蒙蔽了。” 就算有元天子密人的帮助,元吉在梁都也不该这么轻松,还能这么长时间躲过晋人的耳目,除非有更熟悉梁都的人帮助他。 乐芳菲心里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已经没什么需要再问的了。她对庄言使了个眼色,示意庄言可以走了。 庄言忽然对元吉问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虞姬是你的人?” 元吉愣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庄言已经得到了答案。 虞姬为晋国奸细多年,庄言不能仅凭乐芳菲几句话就将她定性为叛徒,可惜结果证明乐芳菲是正确的。 乐芳菲拉了拉庄言的衣袖:“该走了,城内估计这会儿已经乱起来了,再不走就晚了。” 庄言的包袱已经准备好了,乐芳菲的包袱是自己准备的。 庄言最后跪别晋王太后,晋王太后笑着挥手让他快点走。 晋王太后半歪在榻上,神情倦怠。福海一直站在榻边,像是最后一道守护。 “把御弟和虞姬都带过来。” 虽然被囚禁,晋人对元吉还是比较客气的,至少没有把他绑起来,也没有对他恶语相向。 元吉见到晋王太后,行了个晚辈礼,神情放松自若,一点都不像是被困的囚犯。 “坐吧,”晋王太后神态更加放松,一点都不像被困在王宫里的老人,指着虞姬道,“你去沏壶茶来。” 虞姬有些紧张,差点忘了行礼,好在没人跟她计较,哆哆嗦嗦去旁边沏茶。 虞姬是见过世面的人,见识过前梁王时期的奢靡,又经历过伪帝宁冲时的乱世,甚至连前梁太子的死都跟她有关。可是现在,身份暴露后,真正面对自己的生死时,虞姬还是胆怯了。 果然,谁都是不想死的,除了真正活够了的人。 虞姬奉上茶来,又被吩咐在旁伺候茶水,为晋王太后和元吉各斟满一杯茶。 福海上前伺候晋王太后喝了茶水,太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精神头似乎好了一些。 瞧着元吉不动,晋王太后嘲讽地笑:“怕哀家下毒不敢喝?原来御弟也是怕死的,那就好...那就好...” 晋王太后又指了虞姬道:“听说她是你的人,那就由她帮你试毒罢。” 虞姬身体抖了一下。 整个泡茶过程由她亲手操作,按理说茶水是没有毒的,可禁宫之中不缺诡异手段,万一那茶叶本来就有问题?可晋王太后也喝了茶水,那就是暗示茶水没有问题... 虞姬心里各种念头乱转,抖抖索索捧起茶杯一饮而尽。过了一会儿,虞姬活得还好好的。 “还不敢喝,是怕哀家给你下慢性毒药么?呵呵,若是真要毒杀了你,你想躲也躲不掉。” 晋王太后这话正中靶心,戳中了元吉最担心,也是最无奈的事情。 元吉深吸了口气:“晋王太后所言甚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还是听太后娘娘的好了。” 晋王太后笑了,好像笑得太猛了咳嗽了起来,福海立刻拿了馋香丹过来让她含着。 “御弟是第一次来这慈宁宫吧?” “是,梁王后宫岂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这几年梁宫的主人可都没好下场,前梁王、伪帝宁冲、以及它现在真正的主人晋王太后。 “说起来,哀家小时候就常来慈宁宫玩,当年却没想到老了能住在这里,甚至在此终老。” 元吉讪笑:“太后娘娘千秋鼎盛,千岁千岁千千岁。” 晋王太后被元吉逗笑了:“长夜漫漫,哀家年纪大了睡不着,听说御弟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可否请你讲讲所见风土人情?” 晋王太后想听元吉讲故事,元吉没有推辞,东拉西扯起来。元吉确实见识广泛,说起异地风情头头是道,语言诙谐幽默,让人不知不觉间沉浸其中。 宫门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从侧门闪现出来。大的是侍卫打扮,小的是太监装扮。 他们刚出宫门的那一刻,街道上还静悄悄的。因为戒严和宵禁,巡逻队又被调去守卫城门,街上连个行人都没有。 “去我家。” 乐芳菲说完后就跑动起来,这种时候了她没有藏私,用了身法加快脚步。庄言后发却比她更快,他知道乐芳菲家在哪,直接跑到前头。 乐芳菲缀在庄言后面,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皱眉。 庄言看上去有些焦躁,甚至能感觉到他隐藏在心里的气急败坏。 乐芳菲能理解庄言此刻的心情。 知道了敌人的阴谋,却没有能对应的手段,庄言跟乐芳菲逃走,那就意味着他放弃了这座城池。 寂静的夜空下,敌人就隐藏在这一座座高墙后面,即使知道敌人在哪里,庄言却不能带着自己的人去抓捕,甚至他现在还要担心不要惊动敌人。 现在庄言心里一定很憋屈。 ☆、第81章 躲藏 “嘭” 冲突爆发在一瞬间,几乎是同时火光和叫喊声出现。冲天而起的焰火照亮了乐芳菲和庄言的脸庞。 片刻,原本安静的城池沸腾起来,街道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乐芳菲:“是南城门方向,糟了,我们得加快速度。”乐芳菲家的老宅子距离南城门很近。 庄言:“也许你家不是好选择,我也知道几处连通大明湖的宅院,不如你跟我走。” “不行,我要回家拿东西,”乐芳菲脸色凝重,“我家有暗室,我们可以躲在暗室里。” 屋里安睡的百姓被吵醒,不明所以地穿衣,骂骂咧咧从屋子里出来,被街上的嘈杂和远处的焰火惊吓到。 “出什么事了?” “那边那么亮是着火吗?好像是城门的方向,走水了?” “不好啦,杀人啦,赵国人围城了,他们要攻进来啦...” “什么围城?到底怎么了?” “呀~~有贼人进城啦,他们杀人啦~~呀~~” “都城被敌军占领啦~他们要屠城啦~大家快跑啊~快往城外跑啊~” 喊叫声中夹杂着煽动者,赵人潜伏在城里的内应,正在城内制造更多更大的混乱。 庄言朝喊声方向看去,脚步一顿似乎想要往那边去,却发现衣袍被人拉住了。 乐芳菲:“晋九,不要冲动。你现在帮不了城里的人,只有活着出城才能找来援军。” 晋九是什么鬼?有种被人小看的感觉...庄言皱眉,不满乐芳菲对他的新称呼,但眼下显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而且乐芳菲的话在理,他不能冲动。只有出城才能找到孔先生,才能调动城外的精兵,才能去陪都请求援军... 乐芳菲跑到了庄言前面,几个纵身上了墙头,四下张望查看周围街道的情况。 忽然,一个黑影翻上墙头,一道亮光闪过,对方挥舞着刀剑朝乐芳菲扑来。 乐芳菲目光一凝,银光出现在手中,像挥舞着鞭子般朝黑影抽去。 黑影跑动太快来不及变招,被乐芳菲抽了个正着,啪地一声从高处摔到了地上。 乐芳菲顾不上查看黑影的生死,又有两个黑影跃上了墙头,他们的目标依然是她。 乐芳菲心中疑惑,不明白自己怎么成了对方的目标。 庄言看了一眼乐芳菲,抽刀扑到掉下来的第一个黑影身前,毫不犹豫捅穿对方后心,而后纵身一跃来到乐芳菲身边,与她一起对上后面来的黑影。 看到庄言,乐芳菲心中一松,二对二依然可以快速解决。 然而,随着扑过来的两个黑影,后面又有两个黑影纵身上了墙头,局面一下子变成了四对二。 不对劲,难道对方识破了乐芳菲和庄言的伪装? 有可能,太监和侍卫相比普通百姓还是太显眼了。但是不对啊,这大半夜乱糟糟的情况,还有人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乐芳菲心头一动,朝庄言喊道:“不要恋战。” 乐芳菲没有迎击黑影,而是转身跳下墙头向旁边的巷子跑去,庄言紧跟在乐芳菲身后。 进了转角的巷子,乐芳菲没跑多远就停下脚步往回看去,果然没看到黑影。 这些黑影并不是冲着乐芳菲两人来的,他们针对的是站在高处纵览全局的主事人。 “不能直接过去,绕路吧。”乐芳菲领着庄言在巷子间辗转。 越往前走巷子里越混乱,越靠近城门方向火光也越亮,火势在蔓延。 有人抱着孩子手里牵着家人往外街上跑,可到了街上他们又不知该往哪里跑。 庄言一把抓住那家的男人吼道:“回家去,老实在家里待着,刀剑无眼,街上才危险。” 有人听懂了庄言的劝告,转身又往回跑。有人又惊又怕,把庄言当成贼人一把推开,尖叫着慌不择路。 乐芳菲望着火光,默算火势蔓延的速度,希望不要波及到自家的老宅子,就连庄言不见了都没发现。 又往前跑了一段,前方就是自家宅子的巷子了,乐芳菲高兴地回头要跟庄言说话,这才发现庄言连个影子都没了。 吓了一跳,乐芳菲赶紧转身往回找人,跑没多远看到了在街口疏散民众的庄言。 乐芳菲叹了口气,上前抓住庄言:“走吧,不要耽搁了。” “我...”庄言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任凭乐芳菲拉着,庄言跟着乐芳菲来到老宅子前。 老宅子还是原来的样子,无人问津,大门紧锁。 不走门,直接翻墙,乐芳菲领着庄言来到院子里,绕过正屋来到厨房。 厨房很久没有人用过了,到处积满了灰尘。乐芳菲站在门口,把随手捡的树枝丢到厨房的角落里,然后拉着庄言去了偏房。 这间偏房本是乐芳菲的闺房。屋子里的摆设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跟普通人家女孩子的闺女没有不同。 其实乐芳菲以前并不怎么住在这间屋子里。因为爱习武,她更多时间呆在练功房里,常常累了就睡在练功房的休息室。 可能是因为这处宅子位置偏僻,整栋宅子基本没有破坏,屋子里也还保持着主人离去时的样子。 乐芳菲弯腰把手伸到床下摸索了几下,旁边墙壁上露出一个洞口。洞口的位置在铜镜后面,不仔细很容易被人忽略。 “进去吧。” 乐芳菲从包袱里摸出火折子,当先走进洞里。火折子燃烧很快,乐芳菲借着光亮找到通道墙壁上内嵌的油灯并点燃。 豆大的光亮出现,照得通道内昏黄幽暗,但对习武之人来说足够了,至少不会撞墙。 回头看着庄言走进通道,乐芳菲按动墙壁上的机关,洞口关闭。 通道方向斜向下,说明暗室通往地下。 庄言越过乐芳菲向里走,通道后面空间开阔,尽头的房间足有两间正室那么大。 房间里整齐摆放着许多箱子,足有十来口那么多,箱子上没有锁。 乐芳菲解释道:“暗室是我跟母亲搬进来后挖的,专门用来存放梁王舅舅赏赐下来的东西...没办法,这些东西既不能拿出去卖,母亲也不敢摆在外面给别人看,只能明珠暗藏了。” 乐芳菲大方地打开没上锁的箱子,露出里面黄澄澄白花花的金银器物,还有一颗颗豌豆大的珍珠,以及闪烁着盈光的各色宝石。 “嘿,梁王舅舅说这些给我做嫁妆...可是他没有想到,连我娘都不敢摆在家里的东西,怎么用来做我的嫁妆,真要抬到别人家,只怕要吓死人家了...” 庄言对箱子里的东西不感兴趣,四下张望打量这间暗室:“上面宅子不大,没想到下面会另有乾坤。我买下这座宅子后也教人仔细看过,却没发现这处暗室。” 乐芳菲笑道:“开关在我的床底下,大部分人都想不到。幸好这样,这里才能完好保存下来,你和元吉都没有发现。 不过,元吉这个人太阴险,说不定会派人再到这里来搜索,我们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了,免得在外面留下痕迹。我带的食物和水可供我们两人三天食用。这三天就耐心待在这里罢。” “三天...”庄言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三天时间足够赵人占领梁都。不,用不了三天,只要今晚他们就能攻占梁都。 乐芳菲从箱子里拿出一块布匹,在靠墙的位置找了块地方,摊开布铺在地上,把包袱里的食物和水袋丢在上面,然后盘腿也坐到了上面。 “坐吧。” 庄言有些失落,听到乐芳菲的声音,下意识靠着墙滑下身体,不太雅观地瘫坐下来。 乐芳菲没说什么,她明白庄言为什么失落。 晋国九王子与御弟几乎是同时出发来到梁都,两人此来目的便是以梁都为棋博弈,最终结果御弟赢了,晋国九王子输了。 庄言在梁都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却还是输给了元吉。 乐芳菲听同情庄言,觉得元吉实在太狡诈和阴狠。为达目的使出了战争为手段,元吉完全没考虑这会给梁国和梁国百姓带来怎样的灾难。 不到十年,梁都三次经历战火,不知道这次之后又会留下多少残垣断壁。 乐芳菲很不喜欢元吉,认为他是一个没有底线的权术者,这样的人占据上位会给百姓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与元吉相反,庄言在梁都所做的大多都是正面的,他很积极地为梁国百姓着想。即使庄言也是外来者,乐芳菲也愿意支持他成为梁国的君主。 但是很可惜,庄言太年轻,不是老谋深算的元吉的对手。 乐芳菲很懊恼,她还不到十五岁,却经历了四次性命攸关的危机。 乐芳菲背靠墙壁,双手抱着双腿,神情也有些失落。忽然,她感觉脑袋一阵刺痛,随后全身都泛起剧痛。疼痛袭来仿佛洪水势不可挡,乐芳菲蜷缩倒在地上,身体一阵阵抽搐。 庄言被乐芳菲的异样惊动,慌忙爬到她身边,把她抱起来:“你怎么了,刚才打斗受伤了?” 乐芳菲咬着牙摇头,艰难地开口道:“是离尘...” “离尘?解药有问题?不可能,这解药是我从晋国带来的,一直由我亲自保存,从未经手过他人,不可能有问题。” “解毒...排毒...” 乐芳菲吐出这几个字便昏了过去,即便是昏迷中她的身体也在不停地哆嗦着。她的额头身体都在不停地渗出汗水,衣衫很快就被打湿了。 庄言从箱子里取出干净的布料,不停地为乐芳菲擦拭汗水,很快就想明白了她目前的状况。 出宫前不久,乐芳菲服用了离尘和玲珑丹的解药。 玲珑丹倒罢了,解药的效果会慢慢体现出来。但离尘是真正的毒药,要解毒便要排毒。此刻,离尘的解药正在乐芳菲体内发挥药效,她的身体正在排毒。 解离尘之毒的时候,可以把身体浸入热水中,可以缓解身体疼痛,并加速毒素排出。 只是眼下却没办法了,乐芳菲只能自己硬扛过去。 庄言心思放在了乐芳菲身上,暂时也就没去想外面的事情,也没时间自怨自艾。 梁宫深处慈宁宫正殿。 晋王太后与御弟元吉对坐饮茶,御弟元吉的故事似乎讲到了尾声。元吉话音收起,神色无奈地看着晋王太后。 晋王太后似乎没注意元吉的神态,目光微微闪动,脸上带着微笑。 “你讲完了,现在该轮到哀家讲故事了,哀家的故事该从哪说起呢...嗯,让哀家想想,这人呐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以前的事情好多都记不清了,可又有些事情是想忘也忘不了...” “太后...” “别打断哀家,说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最是容易忘记后面的话,哀家可是告诉你一定要听到最后... 哎呀,那应该是二十多年前了,晋国的都城郊外有一座寺庙,庙里住的不止有和尚,还有一位君王的女儿...” 元吉忽然一脸诧异地看着晋王太后,神情之中似乎夹杂了几分莫名的恐惧。这是今晚元吉第一次露出畏惧的情绪。 晋王太后没有注意元吉的神情变化,她目光恍然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位翁主听着佛经长大,便长了一颗菩萨般的玲珑心,虽此生不得自由,却从未怨恨过任何人,其中也包括了那位将她害到此等境地的生母,纵使世人都唾骂着那位狠毒的母亲,她也从未诅咒过她... 翁主生性善良,不知世人皆有私古欠...她救了那男子一命,收留他在寺中暂住,可男子却对她起了龌龊心思...男子只当经历了一场风流韵事,不曾留下只言片语表露身份便飘然而去,他却不知翁主彼时已怀有身孕... 其实翁主只是单纯却并不傻,她早已猜到男子的身份,只因他不说便不问不提...翁主本想独自生下孩子,一个人抚养孩子长大,奈何生不予时遭遇难产... 最后时日,翁主找来从小伺候她长大的嬷嬷,将孩子交于她,原来她早知身边的嬷嬷是生母的人,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在生命的最后,翁主信任着她的母亲,并把自己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托付给了她,她用行动告诉母亲自己从未恨过她...” ☆、第82章 晋王太后与御弟的交易 梁王登基之日选在小年夜,这本该是快乐和幸福的日子,这是这一天的夜晚却成了梁都又一个血腥之夜。 都城内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许多贼人,他们在城内制造罪恶,杀人放火。在整个城池陷入混乱后,他们攻击了南城门的守军。 这个时候梁都的民众还不知道在城门外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庄言把城内所有能集结的守卫都派去守城门,并命令李阔带领他的亲兵巡守城门。 当城内的贼人攻击南城门时,他们遭遇了很强的抵抗和反杀。只是这些提前潜入城中的贼人都是死士,不计代价拼死冲杀,令上过战场的士兵都感到胆战心惊。 南城门受到攻击,为了防止贼人声东击西,其他城门守卫不得擅离职守,只有李阔的巡逻兵赶来支援。 若是庄言在这里就会发现异样,因为巡逻兵的数量少了,他们的将军李阔也不在。 李阔去哪了?他是攻占一国的大将军,不是领兵过千的小将领,他怎么可能留在城里束手就擒? 李阔在都城也有住处,此刻他和心腹们正在宅子里乔装易容。 跟乐芳菲和庄言一样,李阔也认为梁都保不住城破就在今夜。跟庄言的想法一样,他也打算出城搬救兵。 城外有他的精兵,陪都还有他的大军,远不到让他死守梁都的地步。再说,这里是梁都,不是晋都,李阔可不会跟梁都共存亡。 跟乐芳菲两人不同的是,李阔没有地方藏身。以李阔的名声,梁都城破后他必是赵人重点关注的人物,所以他不能等,也不能心存侥幸,只能在今夜趁着混乱杀出城。 听闻南城门被袭,李阔带着人趁着夜色潜伏在城门口,他们没有去距离南城门最远的北城门,而是选择了西城门。西城门外是山林,便于出城后躲藏。 李阔多年带兵打仗,是有真本事的,算计着城内的情况,便约么估算出城破的时间。 “差不多了...” 就算李阔话音落下没多久,南城门便被打开了。那一瞬间,整个都城都在颤抖。 梁都城破,数千敌人正在朝城里冲杀。 “敌军进城啦,大家快跑啊...”喊杀声冲天而起。 原本守在西城门的守卫纷纷扭头看向南边,没有呆愣多久他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刻他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是赵国人打来了,他们要屠城,大家快跑啊...” “开城门,放人出去,大家快出城躲起来~~” 城里的民众此时大多还没反应过来,没有发生从城内冲击城门的事情,但是守门的士兵们有人却想了很多,于是西城门被人打开了。 城外也有敌军,只是他们没想到西城门会这么快就被打开。加上西城门外的地形不适合列兵布阵,留在这里的赵军不多,大部分都去冲击南城门了。 “冲!”李阔当先跃出,朝城外冲去,一路冲一路杀,凡挡路者皆死在他的刀下。 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敌,而是出城,所以不恋战,一路冲杀不停留。而在他们身后,跟着许多都城守卫,他们比李阔等人迷茫无助,更多的成了城外敌人的刀下亡魂。 梁都城破了,大队的赵军冲入城内,沿途斩杀所有挡路者,就像李阔一样,他们没有停留,只是他们的目标直指梁王宫城。 有御弟元吉这个内应,赵军掌握了梁宫的所有布置,知道现在里面顶多也就几百人守着。 以几千人之数攻下一国之都,赵军所向披靡。无论此战主将是谁,此一战必将载入史册。 慈宁宫正殿。 晋王太后和御弟元吉的故事真的要结束了。 元吉脸色煞白,好像中了毒一样。他脸上的表情恐惧而慌乱,这在元吉身上几乎是从未出现过的。 晋王太后好像说累了,在福海服侍下又喝了杯茶。 元吉擦了把头上汗,既然出汗了为什么会觉得屋子里特别冷呢,背后一阵阵寒意上涌。 “哀家的故事讲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元吉苦笑:“太后娘娘的故事太深奥了,在下听不懂...” “不懂?” 晋王太后的眼神隐含着某种莫名的情绪,她忽然看向元吉身后的虞姬,嘴角露出了笑容。 元吉心里发毛,愈发地不安起来。 “嘭”背后传来声响,似乎有什么倒在了地上。 元吉屏住呼吸,慢慢转头向后看去。 原本站在元吉身后的虞姬此刻倒在了地上,面目青黑,七窍流血,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断气了。 元吉倒吸一口冷气,回过头来看向晋王太后:“太后娘娘,您这是...要玉石俱焚?” 晋王太后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咳嗽了起来,她用帕子捂着嘴,血色如红梅星星点点落在洁白的丝帕上。 元吉又是呼吸一滞,忽然感觉有点肚子疼,背后的冷汗如水滑下湿透了衣裳。他觉得自己要死了,马上就要死了。 福海看了元吉一眼,弯腰拍抚晋王太后的后背帮她顺气。 晋王太后咳了一会便停下了,她没有死。 元吉眼珠一转,看着丝帕上鲜红的红梅,忽然感觉肚子不痛了,也许他今天并不会死。 外面忽然响起喧哗声,是赵军攻入梁宫了,宫里的人现在才知道外面已经变天了。 元吉忽然笑了,他知道赵军很快就会攻到这里。 说到赵军攻打梁宫,元吉既然早知计划,肯定也早料到了自己会被晋人扣为人质。 为何他不怕晋人杀了他?因为他料定晋人不敢杀他。 虽然这场战争起因的源头正是元吉,是他一手谋划促成了这场灾难,但是当晋人和赵人真的打起来,元吉反而成了夹在中间的第三方。 站在中间的人,随时都可能被任一方波及,但同时任一方都不会轻易对他下手。 晋人不杀他,因为想以他为质与赵人谈判。而赵人不想他死,因为赵国与元天子的约定必须有他见证才能有效。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尤其是在生死之间是与非转瞬就能易位。 屋外的喊叫声打杀生成了元吉的保命符,这一刻他觉得这些噪音真是动听,那是生命延续的声音。 这个时候,元吉心情放松下来,才又回头仔细看了看倒毙在地的虞姬。 不论生前有多么美丽,人死后似乎都是一个样子,很丑让人不愿直视。 可元吉还是认真地打量了一会虞姬的面容,可惜没能看出她中的是什么毒,但想来不是下在茶水中。 “太后,您不用担心,待会他们来了慈宁宫,我跟他们好好说说,不让他们惊扰您...” “呵呵,”晋王太后笑声嘲弄,“看来你真没明白哀家的意思,那哀家便再给你讲个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只能长话短说了,好在这故事里的人没什么意思,一会儿也就说完了。” “太后,你的心真宽,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讲故事...” “话说有一户人家,这家人的男主人迟迟没有儿子,他便去求了高僧指点,高僧对他说‘往南’,于是他便往南走。这人一路往南,遇到了许多人,留下许多风流韵事,直到遇到他认为的命定一生的女子。 男子把女子娶回家,休掉了小妾,把女子作为正妻,不出一年他果然有了儿子。男子心里高兴,带着儿子去见那位高僧,但是高僧却对他说‘错了,人错了’。 男子回去后郁郁寡欢,不相信自己找来的女人是错的,但是没有多久他的儿子就生病夭折了。男子去找高僧,高僧告诉他‘人还在南边’,于是男子便又往南寻。 当年男子留下的风流债太多,他找了很久才找到真正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但那女子已经去世几年,只给他留下一个儿子。男子想带儿子回家,却发现女子的娘家势力非常大,他根本无法把儿子带走。 男子终究想办法与儿子见面,但却发现这其实是女子娘家的陷阱,他被捉住了。男子与女子娘家人交涉,最终同意此生不得打扰儿子的生活,之后他便回家了。 男子回家后纳了很多妾室,也有了好几个孩子,但偏偏这些孩子不是生来带病就是早夭。男子去世的时候,他最大的儿子只有十四岁。于是这个十四岁病恹恹的孩子继承了男子的家业...” 说到这里,晋王太后似乎累了,又教福海喂她喝了一杯茶。 元吉刚轻松没多久的神色又再度紧张起来,就连说话都不自觉带上了颤音:“你都知道...” “哀家当然知道,当年捉住他的人便是哀家,若不是有此一事,哀家尚不知子默的生父竟是他,可惜他太令人失望,配不上华裕...” 晋国九王子庄言,字子默,虽然他不姓苏,他是庄子默。 “那您想要什么?” “哀家要你保护子默,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保下子默一命。” “就这样?”就这么简单?不再多要求点? “就这样。”晋王太后又笑了,这次她的笑容不再嘲弄,而是认真且自信。 元吉眼底精光一闪应承道:“好,若是赵人抓住了他,我必会保下他的性命。” 晋王太后哼了一声,两道黑色的液体从她鼻孔流下来,她好似不在意般用丝帕擦了擦。 元吉愣了一下,忽然瞪大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 “你...你中毒了...” 晋王太后张了张嘴,一口黑血喷了出来,她看着元吉呵呵笑了起来。 “哀家不怕你不守承诺,你想不想知道自己有没有中毒?若是中了毒,想不想拿到解药?” 元吉不敢置信地看看晋王太后,又扭头看了看身后虞姬的尸身,脸色唰地一下惨白。 今夜对元吉来说很特别,因为他有了很多以前没有过的情绪,以及变了太多次脸。 “茶水有毒,你连自己都毒?” “蠢货,你以为哀家会活着等赵国人进来?!” 晋王太后擦了擦嘴角的黑血,她跟虞姬中的毒似乎不一样,因为她没有毒发立即死去。 “你若想知道答案,想知道自己是将死还是能活,那就去问子默,只有他知道,也只有他才有解药。放心,就算你中了毒,哀家也不会让你一时三刻就死了...” 元吉耳鸣嗡嗡,看了看桌上的茶杯和茶壶,猛地转头看向旁边角落里还在燃烧的火盆,再又看向身后断了气的虞姬,然后是晋王太后不停用丝帕擦拭黑血... 眼睁睁看着晋王太后倒在一旁气息慢慢消失,元吉心惊胆战看向旁边的福海,只见福海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都死了,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死了,只有元吉还活着。 看着福海胸口上露出的匕首柄,元吉摸了摸自己胸口,那里没有匕首,却隐隐从里面传来钝痛。 元吉看向已经死去的晋王太后,苦笑起来。 传闻晋王太后性情狠厉,原来此话不假,她对自己都这么狠。就算要自裁,也有很多更体面能少受罪的死法,她却偏偏选了慢性中毒。 晋王太后的目的达到了。 元吉闭上眼睛,脑海里都还是晋王太后慢慢吐血死去的样子。纵使见过风波,亲手掀起过灾难,这样的人物也有了弱点。 这一夜与晋王太后对谈,元吉最深切的体会便是原来他也是个怕死的人。 一个怕死的人,以后还能毫无顾忌地算计别人吗? 元吉神色阴暗地吐出口气,他现在很想念那位晋国九王子,恨不得马上见到他问个清楚。 赵军的步伐终于来到了慈宁宫,可惜这里的主人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位客人。 带头的将领认得元吉,恭敬地请出元吉主持剩下的事务。 元吉下的第一个命令,便是让人把那些困在宫里的客人都抓起来。 这些参加夜宴的客人,有梁国朝廷重臣,还有与晋国交好的诸侯国的使节,好好利用起来,可以有大用处。 这一刻,元吉从阶下囚转为梁宫的主人。 从赵国军队在城外现身,到他们攻下梁宫,整个过程用时三个时辰多一点。 一夜的时间,梁都再次易主。 ☆、第83章 李阔之死 梁宫内,元吉是暂时的主事人。毕竟赵人出兵打下了梁都,不可能将战争果实拱手送给元天子。 而元吉呢?他也只不过是利用赵国打压晋国,同时削弱战力强大的赵国。他可不希望倒下一个晋国,又蹦起来一个赵国。 正是出于这种想法,在乐芳菲像元吉提问时,他什么都说了。 命人将晋王太后的尸身收敛起来,元吉带着人去看望那些被困在宫里的人,在把梁宫交给赵国人之前,他得埋下几个种子。 梁都城外,李阔一行冲入山林,稍作整顿立刻赶往郊北大营,他的精兵就驻扎在那里。 前方就是北山,也就是郊北大营所在地。 赵人冬季潜入梁国,手段再高超几千人应是极限了,他们总不可能一边攻打梁都,一边攻打郊北大营。 若是他们先打了郊北大营再移师都城,那么都城那边怎么都不可能一点迹象都不发现,毕竟郊北大营那么大,距离都城也不远。 但是,越是靠近北山,李阔感觉越是异样。 回头看,都城的天空映着红光,那是焰火在城内熊熊燃烧的迹象。往前看,寂静的北山笼罩在夜色中,太安静了。 “将军,前面似乎有些不对劲...” 就连跟在李阔身后的亲兵都察觉到了不妥,但是已经到这里了,肯定要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阔没有打头阵,他是将军,走在最前面的应该是斥候。 受到都城火光的影响,夜空泛着红光,为夜色染上了一层红纱。还好不是漆黑一片,省去了点燃火把。 郊北大营的营寨出现在眼前,李阔却没有看到应该出现的巡逻兵。 出事了,郊北大营出事了! 李阔一行像疯了一样冲进营区,然后他们一个个像见了鬼一样... 到处是尸体,那些尸体穿着晋军的制服。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些死去的人脸上表情安详,看上去就像睡着了。 有人上前解开尸体的衣服查看,只见尸体的胸口处留有一个黑色的掌印。 “将军,他们很可能是中了迷魂药昏迷后又被人用内力震断了心脉而死...” 几千晋军竟然被人用如此阴损的手段灭掉了。 李阔心寒,不在去管那些尸首,转身疾步向营地中央的大帐行去。 庄言曾说过,能调动陪都数万晋军的方法,一是李阔的亲笔手令,二是调兵虎符。调兵虎符被李阔放在郊北大营的主帅营帐中。 李阔冲进营帐,搬开桌椅掀起铺在地上的皮草,用刀剑挖开下面的泥土,取出一个木匣。 地上完好,木匣还在,李阔提着口气打开木匣,看着里面静静躺着的虎符,终于松了口气。 李阔伸手拿起虎符。他调兵不需要虎符,但若是虎符落入敌人手里拿后果不堪设想。 李阔摸索着手里的虎符,忽然瞪起眼睛把虎符拿进了细看,随即他脸色大变。 就在这时,李阔心里一股寒意升起,来不及回头看,他就地伏倒滚了几圈。 李阔反应已经很快,但是偷袭他的人实在太厉害,刀剑没有碰到李阔,剑气却在他的后背上开了一道口子。 李阔爬起来就往外跑,连回头看一眼敌人是谁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外面的情形更糟糕。他们被包围了。 跟随李阔从都城往外冲的亲兵总共五十人,冲击城门的时候损伤了二十来个,现在李阔身边只剩二十多人。 李阔一眼扫去便估算出敌人约有六十多人。 刚逃离一个死局,又入了一个死局。李阔仰天长啸,声音刺破夜空,悲壮而凄凉。 这时候,李阔终于转身,对上背后的敌人。他一眼便认出了对方,因为庄言曾命他查过对方的身份。 他是御弟元吉身边那名叫小苏的随从。 为了今夜突袭梁都,元吉算计无数,一个月前就着手准备。小苏以及他指挥的六十多位密人,便是专门为郊北大营和李阔而准备的。 为了这一次袭击,元吉几乎把天子一脉埋在梁国都城和周边所有能用的资源都用上了。 那日夜宴,元吉没有把小苏带在身边,明知自己会被困梁宫甚至可能有危险,他仍然把小苏派了出来,可见小苏将要做的事有多重要。 小苏和这六十多位密人,暗中观察郊北大营一个多月才订好了偷袭计划。 北山上有一条河,郊北大营所用的水都来自那条河。 小苏他们一开始想直接在河水里下毒,但是发现那样会把河里的鱼先毒死,会让军营里的人察觉异状,所以才改用了迷药。 为了今天的行动,小苏等人在那条河边埋伏了三天,一直等待到今天军营做晚饭到河边取水才开始下药。 六十多个人震断几千人的心脉,也是很辛苦很累的。为什么不直接捅一刀?元吉并没有告诉小苏为什么。 其实小苏觉得没必要,可是元吉特意要求了,他便不能不遵从。 小苏的目光落在李阔手里的虎符上,他今天的主要目标也有这个。 “把东西给我,然后你就可以去死了。” 李阔眼中精光一闪,似乎瞬间想通了什么,不由在心里长叹了一声。罢了,既然今夜必然一死,那便死得其所,至少这里也是战场。 李阔握紧了手中的虎符,厉喝一声:“想要它,先问过某手里的刀同不同意。” 这是一场人数对比悬殊,实力对比悬殊的战斗。 小苏以及那六十多个人,每个人的个人实力都很强大,足以一敌十。而李阔和他的亲兵,他们本是战场上的战士,他们更擅长沙场作战。 只是这六十多个人之前耗费了不少内力,这才让战斗的时间拖长了一些。 清理战场,小苏砍下李阔的头,拿走他死命攥在手里的虎符。到此为止,他今夜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回梁宫找元吉复命了。 郊北大营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些人的尸体就那样丢在那里。 那六十多位密人,一直蒙着脸,彼此一句没有交谈,甚至没有发出了一点声音。任务结束,他们没有告别,一个个消失在夜色里。他们将再次潜伏下来,直到下一次被召唤。 小苏来到梁宫,找到元吉,把李阔的头和虎符丢在他面前。 元吉一脸嫌弃地把李阔的头拨到一边,拿起虎符看了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 “失算了。”元吉把虎符丢在桌子上,好像在丢垃圾一样。 小苏挑眉:“东西不对?” 元吉点头:“假的,做工不错,但只能骗骗外人,骗不过验货的人。” “可是李阔到死都握在手里,怎么会是假的?”小苏不解。 不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怎么李阔死到临头会用假虎符骗人? 元吉说出自己的推测:“应该是孔先生,不愧是名满天下的谋士,他看出李阔有了野心,立刻改变立场支持庄言,并派人悄悄替换了调兵虎符...估计李阔到死都没发现虎符已经被调换了。” “那现在怎么办,我去因园?” “不用了,因园早就没人了。狡兔三窟,像孔先生这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只有因园一处宅子,我早就猜到他还有其他藏身之地。” “所以你才把因园的事情交给赵国人处理,因为你早就算出我们抓不住孔先生?”小苏觉得孔先生是老狐狸,而元吉是中年狐狸。 “哼,那边到现在都没传来消息,肯定是人跑了正在到处找。” “那陪都的驻军怎么解决?没有虎符,我们就没法派人去调动他们。” “我早料到陪都的事情不会那么容易解决,所以早就准备好了后手。只不过我的后手尚需几日才能发挥作用,需要有人把这几日拖延过去。” “要拖延多久?” “两三日便够了。你去把这个虎符交给赵国人,让他们派人执行陪都计划。” 小苏惊讶:“你不是说这个虎符骗不了人,还让他们去送死?” “说不定可以拖延一下时间,反正死的是他们不是我们,难怪你心疼赵人?” 小苏没回答元吉的问题,只是翻了个白眼后捡起虎符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苏空着手转回来,看到元吉收拾好了东西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小苏再度发问:“现在要做什么?” 元吉一本正经道:“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小苏不解:“这就走了?才刚攻下梁都,都还没论功行赏,我们就这么空着手走了?” “越早走越好,那个人就要来了,我可不想跟他见面,反正交接的工作我已经做完了。” 小苏这次没有再问题,因为他知道元吉说的那个人是谁。 小苏道:“走吧,走吧,赶紧走...不过我们走去哪儿,回皇都吗?” “你带我出城,我们去城外会合菊儿,然后往西去栾国。” “你要去找乐无忧?” “没错,咱们这位朋友没打声招呼就跑了,我很担心他会不兑现我们的交易,毕竟我们已经帮他杀掉了敌人,完成了我们该做的。” 元吉的神情很认真,甚至有些严肃,这说明他真的很重视乐无忧。 事实上,元吉有些担心乐无忧...不是担心乐无忧会死掉,而是担心他会成长为第二个栾王乐毅。 与乐无忧交易,元吉一直占据着主动,但直到最后他才发现自己小看了乐无忧。 就在不久前,元吉收到密人回报,在梁都之外发现了乐无忧的踪迹。乐无忧逃出了梁宫,此刻已经在返回栾国的路上。 当时宫城封闭,乐无忧依然在当夜就离开了梁宫,元吉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 而且乐无忧完全没有停留,直接离开梁都返回栾国,行程匆匆却不像是在躲避晋人的追捕。 元吉推测乐无忧很可能事先知道了他与赵人的合谋,他早就料到梁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才会一路不停离开且没有遮掩自己的踪迹,因为他知道晋人此时根本没功夫追杀他。 事实上,元吉猜对了。乐无忧确实发现了元吉与赵人的阴谋,所以当时他想立刻带乐芳菲走,只是乐芳菲不领情。 乐无忧的手段和谋算都超出了元吉的预料,甚至还有他的隐忍。 乐无忧既然察觉了元吉的阴谋,却没有以此跟庄言交易。若是他向庄言举报元吉,以当时的情形元吉和赵国的潜伏者估计只能束手待毙,而这份恩情足以让庄言直接把乐显交给乐无忧处置。 乐无忧没有选择更简单的方式除掉乐显,而是选择了隐忍下来以危险更大的方式除掉了乐显,可见乐无忧的城府之深。 乐无忧曾辅佐栾王乐毅,在乐毅死后栾国再没有值得他辅佐的君主之材出现,难保他不会在失望之后自立为王。 在元吉看来,乐无忧可能会比乐毅更加难对付,因为他比乐毅更加阴狠狡诈。 元吉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再跟乐无忧打打交道,以确定乐无忧带来的隐患会有多大,若是太大那就该掐死在萌芽中。 现在宫内宫外都还乱着,尤其是宫外,赵国人正在都城里烧杀抢掠。在攻下梁宫后,赵人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抢夺战利品了。 这个时候想离开梁都,坐马车是想都不要想的。 街上的马车只要出现绝对会成为赵国人的头号劫掠目标。而元吉打算不告而别,悄悄离去,那就更不能坐马车了。 元吉也会武功,但称不上高超,跟小苏更是没法比,所以他乖乖趴在小苏背上,任由小苏背着他在梁都的街道上穿行。 小苏武艺高强身材结实,元吉趴在他背上感觉身下有点硌得慌。尤其是小苏奔跑前行,元吉被他背上的骨头戳地有点痛。 元吉忍不住小声抱怨了几句。 因为离得近,小苏当然听到了,有点生气地想要把元吉扔出去,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跟在这个人身边,总是很容易被他气到,小苏已经习惯了。 两人很快出了都城,在安排好的接头地点找到了菊儿,然后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随后扬长而去。 元吉离开不久,赵国人就发现他不见了。不过赵国人没有因此生气,反而觉得元吉主动离开是识趣。 ☆、第84章 庄言的决定 梁都大乱,到处都是喊杀声求饶声,每一刻都有人在死去,这座刚恢复一点生机的都城变成了地狱。 在地狱某个无人关注的地方,在一间地下暗室里,那里与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庄言抱着乐芳菲,不停给她擦汗,过一会儿又喂她喝水,然后继续擦汗...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准备了两个水袋,两个人用三天绰绰有余,但是眼下不行了,这才刚到就被乐芳菲喝干了一袋子。 摇了摇水袋,庄言把空了的水袋放在一边,拿起另一个水袋继续给乐芳菲灌水。 庄言皱眉想了一会,想起来这个宅子前院里有一口水井,后院还有一个湖,水应该是不用发愁了。 待第二个水袋也空了,庄言把乐芳菲放下,提着水袋来到暗室出口,循着乐芳菲的操作,打开暗室的入口,先站在出口处听了一会动静,确认外面杂乱的声音距离很远,这才放心地从暗室出来。 来到院子里,自然就能看到外面的火光,那些声音也被放大,庄言仰头望着赤红的夜空,先是神情激动后竟然渐渐平静下来,眼神越来越清明。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又决定了什么。 庄言去前院取了井水,他没有考虑过用后院的湖水。如果乐芳菲此时醒着,必然会提醒他要用后院湖水而不是前院井水。 水井用过后的痕迹比较明显也很难掩盖,若是在白天很容易被人发现,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可惜庄言以前没有经历过动乱,没有相关的经验。 庄言提着两个满满的水袋回到暗室,继续把乐芳菲抱在怀里,重复着擦汗喂水这两个步骤。 暗室里的油灯似乎燃烧不尽,不知过了多久,乐芳菲终于不再发汗,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庄言摸了摸乐芳菲的额头,感觉温度在下降,知道乐芳菲已经度过解毒最凶狠的步骤,接下来只等余毒慢慢清掉就可以了。 乐芳菲这会儿是睡着了,而不是昏迷。等她醒来,体内的毒素差不多就清光了。 乐芳菲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 庄言从箱子找了衣服出来给她换上,又捡了一条大氅盖在她身上。安顿好乐芳菲后,庄言拿起自己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根用黑布包着的棍子放在乐芳菲身边。 那是梁王剑。 离开偏殿的时候,乐芳菲把梁王剑带到正殿交给了庄言。但是庄言不打算带走梁王剑,把它留给了乐芳菲。 做完这些,庄言背上包袱离开了暗室。 他站在院子里倾听了一会外面的声音,然后毅然决然地跳入后院的小湖,潜入了水中... 庄言不想等了,他要立刻离开梁都出城搬救兵。 梁都城外某座山林里有一处村庄,因地处偏僻加之山地难走,村子十分封闭,村里的人往往几个月甚至一整年都不出村。村子里有个小山谷物产丰富,保证了村民的衣食温饱。 但也因为太过偏僻,没什么人愿意嫁过来,村子里的人要么迁移走了,要么孤身到老死,村子里的人口越来越少。 不过,虽然这个村子小,但村东头却还有一座土地庙。土地庙存在了很多年,却并未年久失,不是因为村民虔诚,而是有人在维护。 深夜里,村子静悄悄,山谷里也静悄悄,只有土地庙与往日不同,院子里居然停了一辆马车。 土地庙后院的屋子里,车渠子正站着看孔先生摆弄棋盘。 孔先生跟前摆着黑白两罐棋盘,不时在棋盘上落下白子或黑子,只是他并不是在跟自己下棋,而是在布局。 车渠子看了一会儿,感觉有些胸闷,索性悄悄出了屋子。 站在院子里,车渠子仰头望着都城的方向,隔着山林什么都看不到,就连那边的夜色也看不到。 就在今日晚膳后,孔先生忽然要外出,只带了车渠子和几名近卫便离开了因园,一路不停来到这座土地庙。 这里是孔先生的秘密藏身点之一,只有孔先生、车渠子和庄言才知道。 直到安然到达,孔先生才说出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国人正在攻打梁都。 车渠子没有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在前世里也发生了这件事。只是跟今生不一样,这件事发生在十年后,车渠子和乐芳菲便是葬身在这场动乱中。 为什么会提前十年?为什么是现在? 车渠子懊恼无比,同时也充满了迷茫。 车渠子还没有意识到,当他提前把霍小飞带到孔先生面前时一切便与前世不同了。 今晚之事,不仅车渠子失算了,就连孔先生也失算了。 自从御弟元吉第一次现身梁都,孔先生便派人盯着他,一直在猜测元吉要做什么,明明掌握了先手却还是满盘皆输。 孔先生逃了自己的命,但失了梁都便是输。 他并不担心都城里的那些人,也不担心梁宫里的晋王太后和九王子。晋王太后年事已高,活得很久了。晋王有好几个儿子,更何况九王子并不是晋王的亲生儿子。 虽然没有证据,但孔先生知道赵国人攻打梁都必然有御弟元吉的帮助。 孔先生有些心惊御弟元吉的手段,居然能在梁都郊外藏下数千赵人,他现在还没有想清楚这么多数量的赵人是怎么潜伏进梁国的。 在这件事上,车渠子也提不出什么想法,毕竟前世里他死在了赵国人的刀下。 为了安全起见,孔先生没有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他准备等过几天事态平息一些在想办法。 孔先生猜测现在的因园肯定已经被赵国人包围了。 留在因园里的人不知道孔先生去哪里了,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土地庙,留在外面的人只有九王子庄言知道这里,但孔先生相信庄言不会出卖他。 事实上,应急藏身处不止这一处,还有另外四个地方,庄言也不能肯定孔先生就藏在这里。 其实想到晋王太后和九王子庄言的时候,孔先生认为他们很可能已经殉国。 经过不停地推演,孔先生大致猜测出了赵国派来攻打梁都的人选,若是晋王太后和庄言落在那个人手里,多半是活不了的。 夜色越来越浓,车渠子仍然站在院子里,身心疲惫却毫无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侍卫带了一个人过来。车渠子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九王子庄言。 庄言此刻有些狼狈。 他从都城出来后先去了郊北大营,在那里发现了满营的尸体和没了头的李阔。他自然没拿到李阔的亲笔调令和虎符。 庄言往因园的方向探行了一段,果然发现了赵国人,并探听到他们没有抓到孔先生,便猜测孔先生应该是在几个藏身处之一。 庄言确实猜不到孔先生会藏在哪一个地方,只能一个个找过去。这个无名村的土地庙是庄言寻找的第三处藏身地。 庄言的到来是意外之喜,他带来了梁都方面最新的消息。 车渠子跟着庄言进屋,取了洗漱用具给庄言却被拒绝。 庄言对孔先生直言道:“先生,当务之急便是去陪都搬救兵,可是李阔将军身死,虎符丢失,还有什么办法能调动陪都大军?” 在见到庄言活着出现那一瞬间,孔先生对庄言便又高看了一分。能孤身一人从都城逃出来,一路上还探听了不少消息,这可不是一般王子能单身一人做到的。 这一刻,孔先生对庄言多了几分爱才之心。 看着庄言焦急的模样,孔先生目光一闪:“九殿下,你打算现在就去陪都?” 庄言理所当然答道:“当然是越早越好。” 孔先生摇头:“赵人偷袭梁都,必然会防着我们去陪都求援,此刻从梁都到陪都的这条路就是一条死路。” 庄言正色道:“即便如此也要试一下。在因园那边,我偷听到指挥赵军的人是那个人。若真是那个人来了梁国,只怕过不了几天梁都就会成为一座死城。” 孔先生道:“殿下宅心仁厚,为梁都百姓着想,想救万民于水火,此乃百姓之福。但是,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那就是愚蠢。身为谋臣,在下有责任劝诫殿下。 都城距离陪都,马不停蹄也要一日一夜,一来一去便是三日。若真是那个人来了,三日足够他做完想做的事。殿下此时赶往陪都求援,就算绞刑到达了陪都,也赶不及救助梁都的百姓,更何况殿下有九成九的可能根本达到不了陪都。” 孔先生说的是正确的。正是因为这个道理,乐芳菲出宫的时候才会建议他们三日之后再离开梁都。 可是庄言不想等了。 “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要我在这里等着,跟眼睁睁看着那些百姓死去又有何分别?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 虽然暂时不清楚赵国偷袭梁都的用意何在,但想来不外是占领土地搜刮财物之类。无论赵国人的最终想要的是什么,梁都都不会是他们唯一的目的地。 陪都的援军晚一日出发,赵国偷袭的城镇便可能多一处。我想尽早调动军队拦截他们,不仅是为了救梁都的百姓,也是阻止他们在梁国的行动。” 孔先生忽然叹了口气:“既如此,殿下就该从元吉嘴里问出赵人的行军计划,好知道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我们提前一步占据主动。” 庄言摇头:“元吉此人太过阴险,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且完全没有底线。他说话九假一真,让人很难判断哪些可信。这种时候,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分辨,只能选择全部不信,所以我不浪费时间去问。” 在宫里,乐芳菲问了元吉一些问题,那些问题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改变不了将来。但是像赵军行军计划这样的问题,庄言不觉得那个人会告诉元吉,就算元吉知道八成也不会说。 孔先生点了点头,赞同了庄言的想法,然后朝车渠子点了点头。车渠子转身离去,不一会儿拿了一个木匣回来交给孔先生。 孔先生把木匣放在桌上没有打开,认真地对庄言道:“我有办法助九殿下调动陪都大军,只是有一个条件。” 庄言疑惑:“什么条件?先生但说无妨。” 孔先生手按着木匣道:“在下想请殿下晚一日出发,只需在此停留一日。殿下今夜杀出都城,又去了郊北大营和因园,此时消耗体力过多,若是马上前往陪都,我担心殿下会累倒在路上。我希望殿下在此休息一日,养足了精神才能应付路上可能出现的危险。” 庄言想要拒绝,但是看着孔先生那么诚恳的神情,他犹豫了。孔先生的建议是好的,因为庄言自己能感觉到身体的疲惫。 再三思量,庄言同意了孔先生的条件。他愿意在土地庙休息一天,之后再出发前往陪都求援。 孔先生笑了,他非常欣慰,因为这证明了庄言不是个冲动而不顾现实的人。 这一刻,孔先生感觉自己很认同庄言,虽然还没有达到晋王太后对庄言那么自信的程度。 孔先生打开木匣,把里面的调兵虎符亮给庄言。 庄言惊讶道:“虎符怎么会在先生这里?” 孔先生道:“九殿下婚事后,我担心李将军兵权太重,就擅自把虎符调换了,此事我已告知大王,大王默许我的做法。” 不用孔先生再多解释,庄言已经明白了,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论李阔有没有野心,他现在都死了,也是在战场上为国捐躯,后世流传的将只有他的丰功战绩。 孔先生当即把木匣交给庄言保管,然后让他去休息。而孔先生仍然坐在棋盘前继续布局,为下一步行动做出安排。 对土地庙的这几个人来说,这是漫长的一夜。而对梁都内的人们来说,这是漫长而恐怖的一夜。 赵国的军队在都城内烧杀抢掠,终于那座偏僻的老宅子也未能幸免。 大门被撞开,一小队赵国士兵冲进院子。他们发现这个宅子里没有人,而且看上去好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但是屋子里的东西还在,所以他们很开心地随便拿。 幸好现在是夜里,这几个士兵正因为发财而昏了脑子,所以他们没有发现前院水井处的异状。而他们的闯入,掩盖了院子里所有的足迹。 ☆、第85章 偶遇邓赖子 不知过了多久,乐芳菲终于清醒过来。 在地上躺久了,身体有些僵硬,站起来伸展四肢,只觉得身体微微有些酸胀,却又说不出来的轻松。 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庄言,再看看地上已经没了庄言的包袱,乐芳菲心里了然,只是叹了口气。 睡了一大觉,乐芳菲身心舒畅,只是出了太多汗,身上味道有些不好闻,而且感觉有些黏糊糊脏兮兮,十分想沐浴一番。 想归想,现在这种情况沐浴是不太可能了,顶多也就是摸把脸。 肚子也有些饿了,乐芳菲从包袱里摸出几块点心,就着水袋里剩下的水吃了,一边吃一边皱眉想着事情。 既然庄言一个人先走了,那么乐芳菲就没必要非要从大明湖出城,毕竟冬天下水可不好受。 吃饱喝足,乐芳菲收拾好包袱,从箱子里拿了身衣裳换上。 还好丁卯考虑地多,提前在这里放了一些东西,就是给乐芳菲准备的,让她遇到万一的情况使用。 乐芳菲此刻看上去就像普通人家的小丫头,脸上身上都有些脏,还飘着一股怪怪的味道,只有一双眼睛黑亮有神。 乐芳菲找了块灰布把头发缠起来,免得长发影响行动。 又检查了一遍需要带的东西。 她自然看到了那把梁王剑,心里有些发愁。 这就是个麻烦,乐芳菲不想留着它。想着这个暗室已经被庄言知道了,干脆就把它留了下来。 原本想在这里待三天再出去,可乐芳菲睡了一觉,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而且庄言先走了,她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老宅子的暗室已经暴露,这里不能轻易再回来了,收藏在这里的东西就权当送给庄言了,算是报答他给乐芳菲解了毒,虽然给乐芳菲下毒也是晋人。 无毒一身轻,能束缚乐芳菲的东西已经没了,此刻心情轻松且开朗。 乐芳菲没有从进来的地方出去,而是换了另一个出口。既然是暗室,大部分都不会只有一个出口。 因为不明了现在外面的情况,乐芳菲闺房的那个入口位置不好,万一房间里此时有人就难受了。 另外一个出口在后院的杂物房,那个出口旁边有换气孔,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 乐芳菲在出口等待了一会儿,倾听外面没有多余的声音,这才从里面出来。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 也不知道从那夜到现在过去了多少天。 乐芳菲站在后院里没有动,仰头四下张望。 无数黑烟升起飘向天空,夜里烧毁的房屋宅院还在星星点点燃烧着,只是大部分都已经烧完了,所以火势没有蔓延。 乐芳菲低下头吸了口气,转身向前院走去。 满院狼藉,告诉主人此处遭遇了什么事情。门板半掩,没有掉下来便是好的了。 乐芳菲神情凝重来到厨房,看到她之前丢出去的那根树枝还在原来的地方,眉头皱起又松开。 那根树枝是乐芳菲留下来的标记,若是丁卯或者闫飞等人来到这里,便能知道她藏身在暗室。而树枝没有动过,便说明丁卯等人没到这边来。 闫飞三人应在城外,现下还进不来城里。丁卯当日离去时说是找闫飞三人喝酒,不知道到底去了没去,眼下看来多半是去了。 乐芳菲摸了摸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又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匕首,再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最后摸了摸缠在手腕上的银光,底气似乎更足了些。 乐芳菲来到门边,脑袋伸出门板,敲了敲街道上,一个闪身出了宅子,贴着墙角藏身在阴影里前行。 之前两次梁都战火,乐家老宅子所在的这个偏僻角落没有遭受破坏,但是这次却没能幸免。 赵国人好似要把梁都的地皮都翻过来一般,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角落落,那些有钱人家的宅子都快掘地三尺了,像是连梁都的地基都不给留下。 这边街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是整条街的宅子的大门就没个关着的,显然它们像乐家老宅子一样遭遇了洗劫,宅子里的人要么跑了要么死了,要么像乐芳菲一样躲起来了。 乐芳菲看了看日头,推测现在应是过了申时,再过一会天就要黑了。 听着远处时不时传来的喊叫声,显然赵国人的搜城行动还没有结束,这会儿在街上游荡仍然不安全。 是先换个地方准备过夜,还是先去城门瞧一瞧,乐芳菲犹豫了一下往南城门的方向行去。 她没有大咧咧地在街上行走,而是在残垣断壁上跳跃,有意识地避开那些闹出动静的地方,远离是非之地。 越是靠近城门,乐芳菲的心情越沉重。 南城门是那夜的主攻点,也是战斗最惨烈的地方。 倒塌的房屋,燃烧到只余灰烬的房屋,还有满地无人收拾的尸体...因为是冬天,尸体放着也不会发臭,干脆便不去管了。 前面没法靠近了,乐芳菲躲在一处断壁后,偷偷朝城门的方向望去。 约么五六十个兵卒守在城门处,看样子今天是不可能有出城机会了。 几个兵卒离开城门,找了一处倒塌的屋子,往角落里一站解开了裤腰带撒尿。 这几个人的位置距离乐芳菲不远,可以听到他们说话。 “李三,有吃的没有?从昨晚就没空吃东西,老子都快饿死了。” “谁让你忙着到处抢东西,哼,我都看见了,你藏了不少好东西。” “别光说我,难道你藏的少了?” “老子不像你,还要把东西藏起来,老子就把东西挂在腰上,怎么样?将军大人早就说了,凡是自己捡到的东西都归个人,不用往上头交,老子这次发财了,等回去就能盖房子娶媳妇儿了。” “你这话说得对,跟着骨将军苦是苦了点,但是赚得也多啊。我这次也赚够了,回去可以再多娶几个老婆了。” “呿,你家里都三个婆娘了,还要再娶?我看你早晚死在娘儿们的裤裆里。” “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这叫有艳福,你懂不懂?” “嘿,你老婆倒是不少,可惜没个儿子。” “等老子这次回去就狠狠地生,不生个十个八个地不算完。” “哎,说实话老子是真羡慕你,你这次回去就能退役了,老子还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活着回家...” “……” 几个兵卒撒完尿骂骂咧咧走回了城门。 骨将军?乐芳菲心里琢磨着赵国兵卒说的骨将军是谁,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的。 乐芳菲没在城门附近多逗留,转身往回走,往那些已经遭受过灾难的地方去。那些已经被洗劫过的地方反而是相对安全的。 从自家老宅子这片过去,跨过潘家桥到对面。一条河之隔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 这边房屋损毁的情况比那边要严重的多,只不过存留下来的住户反而比那边多。大概是因为这边穷罢,不是那些兵卒的主要目标。 有一些宅子奇迹般的完好无损。那些宅子原本就是闲置的,宅子里没人也没什么东西,那些兵卒便懒得在这些地方浪费时间,就连放火烧了都嫌麻烦。 按照丁卯描述的,乐芳菲在寻找他买下来的那几处狡兔三窟的宅子,记得其中有两处就在附近。 两处都找到了,这两处都是奇迹之二,都没有被毁损。但是其中一处被人撬了门,有不少人住了进去。 乐芳菲猜测这些人应是家被毁了无处可去。 不跟这些人争,乐芳菲去了第二处。 这第二处宅子之所以没人霸占皆是因为这里实在太破了。 院墙比其他宅子矮了一半,不是新塌的,瞧上面落的灰尘应是以前就这个样子了。 宅子里的屋子只有两间,没有厨房。两间屋子的房顶都破了洞。窗户是纸糊的,早就漏了风。 总的来说,这宅子破得连无家可归的人都不愿意住。 乐芳菲左右看了看,有些想不到都城居然还有这么破的房子。 果然,这宅子周围的房屋都比它强,只是现在都倒塌了,偏偏现在还存在的就只这一处了。 这宅子也有因为破而免祸的一说吗? 乐芳菲摇头笑了笑,一个纵身翻墙入院。 两间屋子都是四壁空空,各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张石块垒起来上面铺了一层草席的床。 呵呵...丁卯买下这里是被邓赖子骗了罢。 话说乐芳菲刚才从潘家桥过来,途中经过邓赖子的杂货铺。那里整个都被毁了,前铺后院被烧地干干净净。 瞧那副凄惨的模样,很可能是赵国兵卒遭遇了抵抗,引发了他们的怒火。在战乱时期,双拳最是难敌四手。 也不知道邓赖子那伙人死了没有。 屋子破成这样,挡不住冬夜里的寒风。乐芳菲决定借着天黑前还不是那么冷,先睡一觉。 乐芳菲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从包袱里取出一件皮袄穿上,然后把桌子推到靠墙,把草席铺在桌子上,抱着包袱呼呼大睡起来。 这会儿还有太阳,透过破洞的屋顶照进屋子里,正好洒在乐芳菲身上。 日头西斜,然后落山。月亮爬上枯树枝,夜风冷冷吹来。 乐芳菲打了个抖,睁开了眼睛,从桌子上爬起来,喝了点东西,然后活动手脚。 不下雪,梁都的冬天就冻不死人,但是在没有漏风的屋子里,最好保持活动让身体不要被冻僵。 解掉了离尘毒素,感觉就是不一样,动一动手脚便暖和起来,乐芳菲明显不怕冷了,运气内力身体内便升起暖流。 乐芳菲甩甩手,虽然景况凄惨,但是心情不错。 月上中天。今晚的月亮似乎特别亮,照亮这人间,让人们看清楚赵国人都对梁都做了什么。 乐芳菲收拾好东西背上包袱,打算悄悄摸去城门,看看有没有机会遛出城。实在没机会那就走大明湖水路,她不打算在都城里多待了。 乐芳菲刚走出屋子,便听到不远的地方传来动静,是人的脚步声,大概有五六个人的样子。 乐芳菲立刻闪身潜伏进旁边墙壁下的阴影里。 过了一会儿,五个男子互相搀扶着从院墙翻了进来,其中走在最前面的看上去比其他四个情况要好些,他第一个翻身进来把屋前屋后和屋子都看了一遍,确认无人后才叫其他四个人进来。 这就是灯下黑了,那人看遍了却偏偏看不到墙角阴影里的乐芳菲。 月光照在五个人的身上和脸上,他们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其中一人伤势比较重,连走路都困难。 乐芳菲在一旁看得清楚,那个受伤最重的人竟是邓赖子,其他四人应该是他的手下了。 邓赖子被人扶着进了屋,他们选的正好是乐芳菲睡觉的那间,邓赖子看了看石块堆起来的床,又看看墙角铺着草席的桌子,教人扶着他躺在了桌子上。 邓赖子躺在桌子上,让人帮他伤口上药。 “这里之前有人来过。” “是买下这处宅子的客人?” “有可能...” “大哥,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赵国人守着城门,咱们就只剩这几个弟兄杀不出呀。” “二子,再跟我说说今天城里的情况。” “还是跟昨天夜里一样,除了守城门的兵卒,其他赵人还在到处烧杀抢掠。都城里的大户人家没有一家幸免,倒是穷苦人家只受了惊吓。” “王宫那边什么情况?” “听逃出来的人说晋王太后已经死了,晋国那位九王子和咱们的梁王倒是跑了,赵人正在到处抓他们。” “抓人?怎么没看到他们到处抓人?” “可不是,说是要抓梁王和晋国王子,可是赵人根本没行动。” “有点怪...你们觉不觉得今天城里的兵卒比昨天晚上少了很多?” “大哥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少了很多人。守城门的倒是没变,还是那些人,只是今天街上明显安静了很多。” “二子,明天想办法接近那些赵国兵卒,偷听他们的谈话。” “啊?有这必要吗?我们不是应该尽快出城吗?城门出不去,我们可以走大明湖水路。” “我总觉得怪怪的,不弄清楚城里的情况,不放心。” ☆、第86章 放弃梁都 “难道赵人会封了出城的水路?” “从济水到大明湖,赵人便是走的这条水路潜伏在城里。攻城之夜,兵力集中在攻城上,自然分不出人手封锁这条水路,也顾不上阻拦逃出城的人。 但是现在都城已经被攻下来了,赵人能分出人手封堵出路。尤其是城门关闭,梁王和晋王子要逃出去便只能走水路,赵人想着这一点必然会对水路重点防范。 为了偷袭都城,赵人之前不敢在济水上使用船只。可现在都城被他们控制,原本停留在大明湖和济水的船只都可以为他们所用。只要他们在济水出口处守着,便可以逸待劳。” “那这么说,水路走不通了?咱们怎么逃出去?” “那倒也不是,凡是总有疏漏,我们需要更多的消息,找到赵人疏忽的地方,从那里逃出去。” 乐芳菲在外面听着邓赖子等人的对话,额头出了一层虚汗。 还好遇到了邓赖子,否则乐芳菲按照自己想的走了水路,那可就直接撞到赵人的手底下了。 幸好庄言先走一步,否则他也要被困在都城里了。 庄言去陪都搬救兵,一去一回至少要三天,乐芳菲想着要不自己在城里待上三天等庄言打回来。 乐芳菲不知道庄言出去后休息了一天才出发去陪都,那样子就算他领兵打回梁都最快也要四天,更何况他未必还能回来。 屋子里的说话声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鼾声。 乐芳菲想了想决定还是去看看都城里现在的情况。 以前看书里说贼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穷人都不放过,其实是错误的。 看看赵国兵卒的做法,他们对穷人懒得搭理,专门对富人贵人下手。原因很简单,每个人能携带的行李总是有限的,当然是尽量把值钱的东西带回家才划算。 穷人有什么好抢的,抢他们的破烂衣衫吗?劫富才能济贫。 有夜色掩映,乐芳菲把几个城门都走了一趟,没有找到出城的机会。 走完城边走城里,乐芳菲来到宫城门口,想着会不会有机会偷听到宫里的消息。 宫城里静悄悄地,好像里面没有人一样。 乐芳菲想了想,从宫城正门绕到后门。正门太显眼了,而且开门关门都很麻烦,赵人要做什么悄悄事走后门更便宜。 还真叫乐芳菲遇到了。 半夜里,两辆板车从宫城后门出来。这是宫里运死尸的车子,以前都要拉到乱葬岗丢死尸。不过这一次,板车只到了后面街巷就“卸货”了。 待拉板车的四个赵兵走了,乐芳菲悄悄摸过去,把那几个尸体翻过来看脸。 乍眼一看尸体的衣服,这些尸体穿的都是太监服,乐芳菲便知道没有王瑞儿若芳等人。 翻到第五具尸体的时候,乐芳菲吓了一跳,竟然是童玺,而且童玺还没死透。 那天夜宴,童玺被庄言扣下用刑,之后乐芳菲就没再见过他。 乐芳菲赶紧把童玺从死人堆里拉出来,背上童玺跑向老宅子。 虽然不想再回老宅子,可是其他地方乐芳菲不熟悉,童玺明显受了很重的伤,必须得有伤药才行。 乐芳菲倒是塞了几瓶伤药在包袱里,但那时应急的,肯定不够给童玺治伤。 才离开暗室没多久就又回来了,乐芳菲顾不得想太多,把童玺放好,用匕首割破外面的衣裳,看到了他身上的伤。 童玺的伤大多集中在背部,而且是鞭伤,但是看上去已经上过药了,而且用的应该好药,有些地方都结痂了。 在宫里的时候,乐芳菲向庄言坦白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庄言便叫人把童玺从刑房放了出来,还教人给他上了药。 只是后来乐芳菲和庄言都出宫了,宫里又出了事,哪还有人顾得上童玺。再到后来赵人占了梁宫,那就更没人管他了。 童玺受了伤昏迷,虽然上了药,可这几天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再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渴死了。赵人更是干脆把他当成死人,跟死人一起扔出宫。 看着童玺干裂的嘴唇,乐芳菲约么有了猜想,先喂童玺喝了一点水,过了一会儿把糕点弄碎掺入水里,一点点喂给童玺。 乐芳菲反复给童玺又喂了一点水,不敢一次喂太多,怕引起腹胀。 庆幸的是,童玺用的都是好药,伤口愈合状况良好,没有裂开和引起发热。 乐芳菲抱着腿靠墙坐着,眼睛望着还在昏迷的童玺,心里生出几分愧疚。 若是童玺没有出手,乐芳菲不见得能杀了乐显。童玺身上的伤,也是因为没有出卖乐芳菲而受的。 乐芳菲其实有些看不懂现在的童玺。 最早认识童玺是在孔先生身边,那时候的他少年意气风发中带着几分高傲。后来入宫,童玺的人生发生巨变,之后的他便孤僻起来,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现在的童玺比以前沉默了,也成熟了,也让人再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了。就像夜宴那天,童玺问乐芳菲为什么杀乐显,乐芳菲说了他便帮了她。 乐芳菲做了一场梁王梦,到头来心里只记得两个人,一个是不肯出卖她的童玺,还有一个是薛嬷嬷,在乐芳菲被庄言关在书房的那几天,只有薛嬷嬷还愿意照顾她。 乐芳菲不是第一次经历生死,却总是不习惯。 当年七岁跟着母亲逃亡,一路上身边的护卫不断减少,有些人是自己走了,更多的是死在了敌人的刀剑下。 那个时候乐芳菲就体会到了世事无常生死无奈。 过了一会儿,乐芳菲又开始给童玺喂食喂水,如此往复三次才作罢。 童玺终究还是没有死,懵懵懂懂睁开眼睛,感觉全身像散了架子,又觉得肚子鼓鼓胀胀想要如厕。 他费力地爬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皮裘上,而皮裘是直接铺在地上的。 陌生的地方,但不远处倒在地上睡着的那人似乎很眼熟,童玺皱眉想了想就想起来了。 童玺想要站起来,腿一软摔倒在地上,惊醒了乐芳菲。 乐芳菲瞧见童玺醒了,高兴地跑过来扶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饿不饿,渴不渴?” 童玺正肚子涨地难受,听到乐芳菲这么一说就感觉要忍不住了:“等一下,让我先上个茅厕...” …… 且说庄言在土地庙休息了一天,到了夜里带着两名侍卫,揣上虎符便出发去往陪都。 赵人肯定会在都城到陪都这段路上埋伏人手,庄言这边人太少只要遇到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所以必须要避开赵人的埋伏。 他们没敢走大路,只走小路。能走山林便走山林,山林虽然便于埋伏人手,但更方便隐藏踪迹。骑马是不可能了,全靠两条腿走。 一天一夜的路程硬是走了两天两夜。不过好在他们安全抵达了陪都。 陪都守将林志阳接待了庄言。庄言拿出了虎符。 林志阳本是李阔的心腹,也是晋军的副将。听闻李阔的死讯,林志阳没有多说什么,当即表达听从庄言调遣。 庄言看得出林志阳不喜欢他,但是现在考虑不了那么多,立刻调兵前往梁都才是正事。 只是林志阳却道:“九殿下,调动数万大军没有那么简单的,兵马粮草都要准备好,这几万士兵就是几万张嘴,每一张嘴都要吃饱。” 庄言确实没有带兵打过仗,只是读过兵书。想了一会儿,庄言觉得还是应该让更有经验的人来带兵,毕竟打仗不是儿戏。 庄言诚恳地道:“林将军,如今李将军身死梁都,你作为副将应当承担起他的职责。我们现在就是在战场上,本王有自知之明,不会过多插手军中事务。这样吧,你现在就是大军的主帅,给本王安排一个力所能及的职务便好。” 庄言识时务主动放权,林志阳心头一喜投桃报李询问他:“九殿下,你属意什么职务?” 庄言想了想道:“粮草调动方面的罢。” 林志阳心里赞许庄言会挑:“那就粮草督办。” 庄言道:“这样下去多久大军可以开拔?” 林志阳道:“短则明日午后可以出发,迟则三日。若想早走,就看九殿下的办事能力了。” 按照林志阳的嘱咐,庄言带着两名侍卫去上任,他们连休息都没顾得上。 军营里原本就有粮草督办,庄言主要是在旁学习,再加他脾气比较温和,没有引发不必要的竞争麻烦。 且说庄言正在营帐里查看粮草账本,听到外头有人回报似乎是有重要的人来了,过了一会林志阳派人来叫庄言。 庄言来到主帅营帐,迎头竟看到了孔先生。营帐里只有孔先生一人,林志阳不知道去哪了。 孔先生一脸凝重地回视庄言,当头便直言道:“九殿下,微臣接到晋都飞鸽传书,陛下命令我等帅大军班师回晋放弃梁国。” 庄言惊讶:“不可能,怎么会这时候放弃梁国?” 孔先生:“两日前,赵国人攻打澜沧部落,澜沧向晋都求援。” 孔先生取出密件交给庄言,庄言确认无误,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 澜沧部落由数个游牧民族组成,他们生活在晋国北部,世代与晋国交好。 对于晋国而言,真正重要的不是澜沧部落的友谊,而是澜沧草原的澜沧江。澜沧江发源于澜沧草原,流经晋国入海,是晋国最重要的水源。 若是赵人拿下了澜沧部落,便等于控制了澜沧江,就等于控制了晋国的水源。 晋王当然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他已经调集晋国境内的北方军队前往支援澜沧部落。为防止晋国境内军力减少被敌人趁虚而入,晋王要调集在梁国的晋军回援。 庄言沉思了一会道:“这是连环计,赵人一边攻打梁都,一边攻打澜沧部落,不可能兼顾两边。就算他们有足够的兵卒,也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持他们两线作战。” 孔先生正色道:“我也是如此推断,赵人这是在逼迫我们放弃一边。” 庄严道:“若是我们再坚持几日呢?我们继续攻打梁都,而澜沧部落应该还能坚持一段时日。” 孔先生:“这样做太冒险,而且大王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的军队已经前往澜沧草原。” 庄言:“陪都距离梁都只有一日路程,赵人这次偷袭梁都的人数只有数千,只要我们数万大军过去便是必胜。 至于国内,父王只是调动了北方军队,还有其他军营镇守,难道就不能拖几日再回去?最多五日,我们拿下梁都然后再班师回朝。” 孔先生:“此次赵人突然出兵,其中必然有御弟元吉为他们谋划。元吉此人诡计多端,这样的人把他想得多阴险都不为过。 目前看来他们的目的是梁都和澜沧草原之一,那万一这些都是声东击西,他们的真正目标是我国该怎么办?” 庄言这次真是领教到了元吉的阴险,不得不承认孔先生说得有理。 孔先生继续道:“九殿下,密令上加盖了大王印玺,便是大王手谕,违抗手谕便是抗旨,还请殿下三思。” 庄言明白孔先生的意思。若是密令上没有晋王印玺,庄言可以凭借王子身份不听从密令征召。但是这封密令上有印玺,庄言就不能自作主张了。 三思...晋王根本就没有给庄言三思的机会。 庄言沉吟了一会儿苦笑:“孔先生,看来我们只能放弃梁都了...孔先生是坐马车赶过来的?” 孔先生知道庄言想问的是什么,叹息道:“微臣收到密令后便乘坐马车赶往陪都,一直走的大路,没有遇到赵人的拦截。” “呵呵,看来这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只怕他们还担心我们收不到晋都那边的消息,巴不得我们赶紧走了。” 孔先生知道若是自己晚来一日,庄言收不到密令,陪都这边的大军便可前往陪都。只是,一旦那样做了,庄言和孔先生都会失去晋王的信任。 在孔先生看来,一个梁国远不如君王的信任重要。 “九殿下,我们只是暂时回去,迟早还要再回来,到时候再拿下梁都也一样。” ☆、第87章 黑火石 梁都乐家老宅子的地下暗室。 乐芳菲心事重重地吃着糕点。 今天是梁都失陷的第五天,晋人的援军连影子都没有看到,而都城里的气氛越发地诡异起来。 当初带出来的食物早就吃光了,这两天乐芳菲和童玺轮流外出觅食。 这时候,童玺提着一包东西进了暗室,他走到乐芳菲跟前,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纸团包起来的东西,打开纸包露出里面一只烧鸡。 乐芳菲眼睛一亮,但随后皱起了眉头:“你打劫了赵人?”梁都现在境况凄惨,只有赵人还有心情烤鸡吃。 “放心,我没跟他们打,”童玺把烧鸡一分两半,递给乐芳菲一半,“有一队人正在烤鸡的时候被人叫走了,我看他们人都走了,剩下烤鸡无人问津太浪费,就顺手拿回来了。” 乐芳菲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问道:“怎么样,今天有什么变化?” 瞧着乐芳菲吃相有些粗鲁,童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丝帕塞给乐芳菲:“注意一下仪态,用这个拿着...就算现在落魄了,也要保持你翁主的气质。” 乐芳菲嘿嘿一笑道:“我这是不拘小节,再说了这里没有外人,就不用那么多讲究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乐芳菲还是乖乖地捏起丝帕,因为她若是不这么做童玺会说起来没完没了。 也不知道童玺是不是死一回变一次性子,总之这次醒来后性格跟以前又不一样了。 以前童玺是个闷嘴葫芦,三脚踹不出一个尸比的木头,而现在则是融合了薛嬷嬷、王瑞儿和若芳三人于一体。 一开始,乐芳菲还以为童玺受打击得了失心疯,可是童玺却好像精神一直很好脑子也清醒。 童玺说了,“总算出了宫,还有什么好装的,从此后天大地大任我行。” 乐芳菲看着童玺,眼中深意不言而喻。 童玺似乎懂了,洒脱道,“身体的事情我早就想通了,不就是少了块肉么,我是个唯心主义者,我在顾我在,我的灵魂仍然是我,就算身体受损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历史上留名的太监也不少,蔡伦,郑和...我想学郑和,游遍天下。” 乐芳菲似懂非懂,“啥叫唯心主义者?蔡伦是谁,郑和又是谁?” 童玺挑眉,“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们自由了,出了王宫谁也管不了我们的人生,我们要活得快快乐乐自由自在。” 乐芳菲不理解童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多少明白他的意思。 她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童玺。反正又是乱世了,庄言那边也知道了乐芳菲的身份,而且她觉得栾国翁主什么的都是过去时了,如今怕是没什么人会在意。 童玺对乐芳菲的身份没太惊讶,就像知道了一件普通事情,而且他的关注点很是奇怪。 童玺那时候说,“早觉得你不像猎户之女了,只是没想到会是什么翁主,翁主应该是像公主一样的人物,哎,你以后要注意了,不能这么大大咧咧,把公主的气质养回来。” 乐芳菲,“天子的女儿才能称为公主,你这样出去说叫人知道了,你我都要杀头的。” 童玺毫不在意,“我知道,就是打个比方。” 可是从那之后,童玺就常常提醒乐芳菲注意仪态,说什么不要破坏他心目中公主美好的形象,若是乐芳菲不听就会唠叨起来没完,直到乐芳菲妥协。 乐芳菲擦擦嘴角的油渍:“不要岔开话题,外面现在什么样子了?” 童玺:“被你说中了一半,城里的赵人比昨天又少了许多,估摸只剩八九百人了。还有,赵人今天发了公告,说是可以缴纳钱物赎身。” “赎身?怎么个意思?” “缴纳足够的银两或财物就可以出城离开。” “那有人出城了吗?” “没有,城门依旧关着。” “没有人心动,就连尝试一下的人都没有?” “有,很多人,他们上交了钱物,但是赵人没有放他们出城,而是让他们住进了陈阁老家的宅子,说是要等人齐了一起开城门。” 陈阁老,陈蕊儿的祖父,还未升为内阁首辅,只等乐芳菲登基三天后下旨,却在赵人攻破梁都的那一夜在家中自刎了。 说到陈阁老,不免就想起宫里头的王瑞儿等人,不知道她们现在如何了。应该都还活着罢,这几天没见到王宫再往外丢尸体了。 乐芳菲:“你觉得赎身这事儿靠谱么?暗室里这么多金银财宝,随便拿点就够我们两个人了。” 童玺皱眉:“说不好,我总觉得不让人马上出城有问题,而且都住在陈家宅子里也感觉不安全。”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太好。我们不如盯着陈宅,他们有什么动静可以立刻反应。若是他们开城门,那我们机会就来了。” 童玺点了点头,又道:“城内赵人人数减少这事儿,我觉得确实如你说的一样有问题。” “赵人占了梁都,却不见他们的大人物出现,正常的攻城掠寨不是这样的,倒有些像只是途经此地,劫掠一番还要继续出征。 况且这次赵人偷袭梁都的人数不足万人,这只是算是先锋营。要么赵人大军另有目标,要么他们根本没有打算派大军入梁。我真希望是后一种。” “若是后一种情况,你估计他们什么时候会离开梁都?” “换了是我最好是今晚,最迟明天。” “那我们今晚去盯着他们?” “可惜我们只有两个人,若是人多一些,便可以直接盯着城门,那样最安全不容易被发现。只有我们两个的话,那就你去盯着陈宅,我去盯着赵人住的地方。” “好,发现他们任何一方有出城的迹象,便去找另一个人会合。” 其实乐芳菲曾想过找邓赖子合作,可想到自己是个女孩,而童玺年纪也不大,邓赖子又不认识他们,怕是不会把他们说的话当回事,反而有可能变成羊入虎口。 为了掌握主动权,乐芳菲决定还是靠她和童玺两人打探消息。等有了准确消息后,倒是可以考虑利用一下邓赖子那伙人。 入夜,乐芳菲趁着夜色来到赵人的大本营。 这里原是某世家的宅子,因为够大,被赵人占领作为了大本营。 到了晚上,都城的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只有赵人的巡逻队,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还在打劫的赵国兵卒。 乐芳菲隐在阴影中,她没有上房顶,虽然那样视野更开阔,一旦被发现也很难隐藏。 有说话声从那个宅子里传出来。 “喂,当心点,别碰到车上的东西,女马的,你不想活了,老子还不想死...” “头,我知道错了,保证不敢了...” “你们这些家伙...这才发财了...一个个包袱里...金银...嘿...” “头,咱们什么时候出城去找骨将军?” “在坚持一天,明天晚上咱们就走了,走之前要狠狠搜刮这些梁国人...” “嘿,还是头脑子好使,搞什么赎身的法子让那些把钱藏起来的家伙乖乖把钱送给咱们...” 一辆辆马拉板车从宅子里出来,约么共有二十多辆。它们四辆一组,分别前往不同的方向。 乐芳菲远远缀上其中一组跟在后面,这一组的方向正好朝着陈宅。 远远地看着四辆板车进了陈宅后门,乐芳菲在阴影中游走找到了童玺。 “你怎么过来了?” “跟着那几辆车过来的,一共二十多辆,分头散开,我看这辆朝着这边来,就干脆跟过来了。” “车上拉的什么东西?” “不知道。” “多半是食物,宅子里现在住着几百口人,需要的食物不少。” “我觉得不是,而且我感觉很不好,必须进去亲眼看一看。” 童玺盯着乐芳菲看了一会,见她神色郑重,便道:“好,我陪你进去。” 因着不熟悉陈宅里面的布局,乐芳菲和童玺只能上房顶,找到板车的踪迹。 四辆板车来到一个小院,这个院子的位置有点蹊跷,正好四周住着那些赎了身的梁国人。也就是说,这个院子在正中间,看样子是被赵人特意安排成这样的。 车停了,几个赵兵掀开车上盖的黑布,把上面的箩筐一一搬下来,却不是码放在一起,而是贴着墙隔一段距离放一筐。 做完这些后,那些赵兵和板车就离开了陈宅,他们步履匆匆,似是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乐芳菲疑心更重,见着四下已经无人,翻身从房顶跃入院子中,快步来到墙角,小心翼翼掀开箩筐上的黑布。 箩筐里堆着一坨坨黑色的东西,有淡淡的硫磺味道散发出来。 乐芳菲瞧着这些东西有点眼熟,却没有一下子想起来,倒是童玺一眼就认出来了。 “炸药?” “什么?” “就是黑火药,又叫黑火石,点燃以后会爆炸,一块黑火石就足以炸平这个院子,这几框放在这里怕是能把整座宅子炸上天。” 说到黑火石,乐芳菲就想起来了。小时候,栾王乐毅曾带她看过这种东西,还详细跟她讲解过黑火石如何制作。 乐芳菲自然小的黑火石的威力,当即心惊道:“看来赵人是不打算放那些赎身的人活着离开都城了...等一等,今晚他们一共出来了二十多辆板车,若是这些车上装的都是黑火石,那么...赵人这是想炸了梁都?!” 童玺:“不会吧,炸了梁都对赵人有什么好处?好歹这里是一国之都,占领下来作为自己的领土不是更好,总比另外再修建一座城池省时省力罢。” 乐芳菲:“不行,我们必须确认这件事情,走,我还记得其他几辆车前往的方向,若是我所料不错,那么大概能推测出那些车子去哪了。” 在梁都被袭最初两日过去后,幸存的梁都人大部分选择了离家聚集在一起。 这是因为恐惧,人们选择了抱团取暖。也是因为家里的门板挡不住侵略者,而人多的地方更能让人感受到安全感。 若是赵人真打算灭了梁都,必然会把这些黑火石布置在梁国人聚居的地方。 乐芳菲分析出这一点,便不能猜出那些板车的目的地了。 事实证明,乐芳菲猜对了。那些板车拉出来的东西都是黑火石,并且被布置在了梁人聚居的地方附近。 看着眼前一筐筐的黑火石,乐芳菲感受到了恐怖:“赵人要屠城,他们真的要把梁都赶尽杀绝,他们怎么敢???” 童玺比乐芳菲更加难以接受发现的事实:“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灭了梁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这种没有好处的事情为什么要做??? 还有,他们要屠城只要挥舞刀剑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用黑火石?对,有问题,他们没必要用黑火石,而且他们从哪里弄来这些黑火石?从赵国带来的吗,用在已经占领下来的梁都太浪费了吧?” 乐芳菲神色凝重:“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的黑火石,但我大概能推测出他们不动用刀剑的原因... 你忘了吗,城里现在剩余的赵国兵卒不足千人,若是他们挥舞刀剑四处砍杀,一旦暴露出屠城的目的,必然会激起民众的反抗。 要知道现在城里面明显梁国人比赵国兵卒数量更多,而且当人们面对死亡,他们会爆发出可怕的力量。 而使用黑火石,则可以同时杀死大量梁国人。到时候,只怕梁国人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便都死光了。” 童玺脸色变得煞白:“我不想死,才刚出宫,生活就要变得美好,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有什么办法阻止赵国人?干脆我们这个消息告诉其他梁国人,大家一起反抗赵国人,正好现在我们人数占据优势。” 乐芳菲:“不行,不能冲动,不要小看了这些黑火石,若是爆发了冲突,万一他们直接点燃这些黑火石怎么办?到时候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我们跟他们同归于尽。” 童玺吓得都快哭了:“怎么办啊,乐乐,你这么聪明快点想个办法,我们还那么年轻,就这么死了太不划算了。” 乐芳菲犹豫了一下道:“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两个是解决不了的,不得不去找帮手了...” ☆、第88章 联系邓赖子 “没想到你还认识都城黑街上的人物,”童玺瞪着眼睛看乐芳菲,眼睛里闪烁着兴趣的光芒,“你小时候的成长经历一定很不一般。” 乐芳菲想起了母亲对她的教导,摇头道:“不不,我的成长经历真的很一般,都是巧合而已。” “你说的那个邓赖子,真的能信任?” “信任这两个字不能随意给人,只是我们可以带他亲眼瞧瞧,把事实摆到他眼前,到时候他的想法估计跟我们是一样的...没人想死在梁都里,更不愿意死得不明不白。”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他。” 乐芳菲和童玺在夜色中潜行,很快便来到邓赖子等人暂居的宅子。 邓赖子如今收拢了几十来号人,一伙人住在一片废墟里,没有跟其他人聚居在一起。 废墟有废墟的好处,赵人基本不会到这边来,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安全。 “翻墙?” “不用,敲门。” 童玺当先上前敲了敲宅子的大门,乐芳菲跟在他身后。童玺没用太大力气,只教里面的人能听到动静就可以了。 邓赖子在梁都混迹几十年,历经前梁王朝伪帝乱世,还有新梁王登基一日,以及如今的赵人偷袭梁都。 梁都几次被人攻入占领,前几次所受损伤不大。 因为那些侵略者眼馋这座城池,他们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所有物,自然就不会大肆破坏。以前的侵略者对权贵阶层还会礼遇,以此来稳定都城的局势,收买人心等等。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虽然入城的敌军数量不如以前多,却对都城造成了非常大的破坏。 城里那些屹立数百年不倒的高墙大院纷纷倒塌,那些高官贵族之家几乎无人幸存。赵人专门找他们下手,仿佛毁去了梁都几百年建立起来的上层建筑。 其他普通百姓也许察觉不到其中的区别,但像邓赖子这样处于“鸡头”位置的人来说,体会还是比较明显的。 鸡头与凤尾...邓赖子常常遇到这种选择,要么继续在潘家桥做他的小头目,要么依附某家权贵做奴才。 凭着以往的经验和预感,邓赖子感觉眼下的梁都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风雨,始作俑者必然是赵人。 是以这两天,邓赖子也派人紧盯着赵人的动静,只是他手下人多是泥腿子,没学过正经的武艺,没法像乐芳菲和童玺那样近距离盯梢。 邓赖子有些头疼,他以前手下有百来号人,那天晚上赵人偷袭梁都,他带着手下奋勇抵抗,只是想保下吃饭的根基杂货铺子,可结果是螳臂当车。 他以为晋人的军队会把赵人赶走,这才赶反抗赵人,可那天夜里晋人军队基本没有出现。后来梁都失陷,晋人好像都消失了,晋人的军队更是一点踪影都看不见。 当初晋人占领梁都,他们说会保护梁都,所以解散了原来梁国的军队,也不让梁国人掌兵。 可事实已经证明,晋人根本靠不住。而梁国没有自己的军队,又拿什么来保护梁人? 当初晋人夫子在北极阁讲学,邓赖子常常去听,那时觉得有学问的人讲得真好,现在却觉得都是一堆狗尸比。 邓赖子正在想心事,却听到手下带了人进来。 “大哥,有两个小孩找你,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跟赵人有关。这两个小孩年纪看着不大,不过我记得你说过任何跟赵人有关的消息都要回报,我就让他们进来了。” 邓赖子抬起头,看到乐芳菲和童玺,疑惑道:“你们是谁,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乐芳菲和童玺互相看了一眼,乐芳菲点了点头,童玺上前一步说道:“我们兄妹偶然遇到了一件事,发现了赵人的密谋,但苦于我们俩人小力孤,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想起来听说过潘家桥有位邓爷行侠义之举,便来将事情告知邓爷。” 邓赖子一边打量乐芳菲两人一边道:“是吗,到底什么事情直说吧。” “是这样的,就在今夜...” 童玺把发现黑火石的事情说了。 邓赖子自然是震惊异常,只是却也不会就这样相信了。 “你们两个怎么认识黑火石?这等物品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看到的。” 来之前,乐芳菲和童玺都商量好了,对于邓赖子可能问到的问题都准备好了答案。 童玺道:“实不相瞒,我们二人的家人在晋人的郊北大营任职,以前我们两个顽皮,曾跟着家人一起进过郊北大营,黑火石便是在那里见过,而且我们两个猜测赵人的黑火石有六成可能来自郊北大营。” 这个推测是乐芳菲给出的答案。 她觉得赵人不可能千里迢迢从赵国背负黑火石来梁国,那便只有就地取材。 赵人偷袭梁都已经过去了五天多,驻扎在都城郊外的郊北大营肯定已经被赵人占领,否则晋国军队早该打回来了。而童玺曾跟在孔先生身边,恰巧知道郊北大营确实藏着一批黑火石。 邓赖子吸了口气:“你们是说晋人的郊北大营已经被赵国人攻占了?” 童玺奇怪地看了邓赖子一眼道:“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但就目前的情况来推测应该是了,不但郊北大营出事,陪都那边怕是也有问题,要不然晋人的军队早该来了。” 邓赖子沉默,陷入沉思。 乐芳菲觉得要行动必须趁早,等天亮就不好再动了,而她推测的赵人动手的时间便是明晚,所以等不得了。 乐芳菲开口道:“邓爷,你不会还想指望晋人来救咱们吧?” 邓赖子脸色阴沉地看着乐芳菲:“难道不应该?这是晋人欠咱们大梁的。他们当初做了承诺保护我们,就该那么做。” 乐芳菲摇头:“眼下的梁国还没有归属晋国,新梁王也是梁国人,在晋人心里梁国自然不是排在第一位的。若当今梁王是那位晋国九王子,那倒还有几份可能,可惜那位晋国九王子早就不在梁都了。” 乐芳菲知道庄言已经离开梁都,也知道他是去陪都搬救兵了,而且也相信他想拯救梁都。 可是事实上庄言没有回来,更没有晋国援军。要么是陪都那边也出了事,要么就是庄言本人出了事。凭私心论,乐芳菲希望是前者。 邓赖子被乐芳菲一番话泄了气,一尸比股坐在凳子上。 乐芳菲皱眉,感觉邓赖子似乎不如传说中那般,但仍然努力劝说:“邓爷,晋人靠不住,咱们只能自救。虽然黑火石可怕,可也不是没有对付它的办法。我们兄妹来找邓爷,就是希望邓爷出头带人处理这件事情。” “我?我能怎么处理那些黑火石?”邓赖子苦笑,“按照你们所说,那些黑火石数量不少,且又分散在各处人多的地方,就算我们把它们偷出来,那么多黑火石很容易被人发现的。” 童玺接上道:“我们的办法是不用偷出来。其实黑火石有一个弱点,便是不能见水。黑火石一旦浸了水便无法点燃。知道这一点,我们就可以不把它们弄走而破坏它们了。” 邓赖子眼睛一亮。黑火石怕水这一点,他也听说过,只是刚才打击太大忘记了。 邓赖子站起身,背着手走来走去,似乎是在考虑该怎么做。 乐芳菲和童玺目光交流,两人似乎是在犹豫什么,好像最终两人也没有决定。 邓赖子忽然停下脚步:“行,我暂且相信你们,但在行动之前,我需要先确认那些东西是不是黑火石。” 童玺:“好,我们这就带你去最近的一处地点,让你亲眼看清楚。” 言罢,乐芳菲二人带着邓赖子以及他的几个手下前往确认。事后,众人再度回到邓赖子的据点商量对策。 邓赖子终究是不愧名声,在确认了黑火石以及对付黑火石的方法后,他很快便聚集起人手,发号施令布置任务,让手下的人行动起来。 几十个人,忙活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将事情办妥了。 为了防止天亮太阳出来把水分晒干,他们故意在箩筐里放些一些浸水的湿布。 事实上,因为是冬天,浸了水的黑火石半夜里会结冰。而且这两天都城的天气很冷,虽然没下雪,白天的太阳也不够暖和。而且那些箩筐都放在角落里,上面还盖着黑布,水分散失掉的可能极小。 乐芳菲和童玺也去帮忙了,只是没跟邓赖子在一起。搞定了一个地方的黑火石,乐芳菲和童玺回到邓赖子的据点。 据点里有些人已经回来了,有些人还没回来,邓赖子也还没回来。 等了一会儿,大部分人都回来了,只剩了邓赖子和七八个人还没回来。 乐芳菲和童玺坐在厅堂里,周围都是邓赖子的手下,两人手里捧着人家给的热水,没有说话只以眼神交流。 又过了一会儿,邓赖子带着两个人回来了,还剩下几个人没回来,但是邓赖子说已经搞定了,并让负责做饭的人去做宵夜给大家吃。 邓赖子跟几个小头目进屋密谈,过来一会儿派人来叫乐芳菲和童玺。 邓赖子脸色郑重地对乐芳菲两人道:“今晚的事情多亏了你们两个通风报信,我代表不了全梁都的百姓,只能代表我手下这几十号兄弟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说着,邓赖子竟是拱手弯腰对乐芳菲两人行了一礼,乐芳菲和童玺连忙回礼。 童玺:“不敢,邓爷过誉了,我们也是梁都人,大家本就应该团结起来。倒是邓爷,有能力又有人,多亏了你们才把这件事情这么简单就处理掉。该是我们两人代表梁都的百姓谢谢邓爷。” 邓赖子挥了挥手:“时间不多了,我长话短说。这次找你们说话,其实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情。我们准备连夜出城,我想问一下你们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乐芳菲和童玺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没有惊讶的神色。 童玺道:“赵人原定明日晚上屠城,今晚出城倒是个好选择,正好打赵人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要出城必然要跟守城的赵人打过,可每个城门的守卫都差不多有百人,邓爷手下才几十人,而对方手里既有兵器又有护甲,邓爷这边却只有几把刀剑和斧头...实话说,实力差距悬殊了。” 邓赖子却是胸有成竹:“你们放心,我们有办法对付那些守军。” 乐芳菲眼中精光一闪道:“你们没有处理掉所有的黑火石,留下一部分对付守城士兵?” 邓赖子讶然看向乐芳菲:“被你猜到了,我确实教人留下了两筐的黑火石,准备在冲杀出城时使用。” 童玺看向乐芳菲笑道:“又被你猜中了,他果然截留了黑火石。” 乐芳菲摇了摇头,向邓赖子解释:“我们二人的家人供职于军中,自小对兵法略有涉猎,之前我们打赌你会不会想到利用黑火石打开出路,我赌你会。邓爷没教我失望。” 邓赖子笑道:“你们两人都很聪明,必然出身大户人家。我没有自己的孩子,又很喜欢你们两人,很想救你们一起离开梁都,只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乐芳菲道:“我们自是愿意的,原来我们也是打算劝说你如此做,今晚是逃离梁都的最好也是最后的时机。” 然而童玺确实皱眉道:“既然你们截留了一部分黑火石,为何不利用这些黑火石袭击赵人营地,这样一来就可以救下所有的梁都人?” 乐芳菲想要说些什么,但考虑到自己已经向童玺解释过,并看向邓赖子想听听他是怎么考虑的。 邓赖子苦笑道:“守城门的士兵是百人,赵人大本营里确实接近千人。对付一百人,我们还有些把握。对付一千人,我们绝对是有死无生。” 童玺又道:“可是现在城里的梁都人还有几千,远超过赵人的数量。你可以发动还活着的梁都人,大家一起对抗赵人,人数占优的是我们。” 邓赖子依旧苦笑:“我们的几千人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没有打过仗,没杀过人,最多也就是用菜刀杀过鸡。而对方是久经沙场的士兵,他们手里有刀枪,身上有甲胄。几千老百姓,在一千士兵面前,这种数量对比是形不成优势的。除非我们有几万人,还有可能搏一把。” 乐芳菲点了点头,邓赖子的解释跟乐芳菲的想法一致。 童玺叹了口气。 ☆、第89章 攻击城门 “你们打算从哪个城门出去?”乐芳菲的这个问题是重中之重,选错了城门不异于走进鬼门关。 邓赖子:“东门距离济水太近,听说外面有赵人的船只停留,从那边走不是好选择。南门外地势开阔,那天夜里赵人走的南门,据说现在外面还堆着尸体。 剩下的选择只有北门和西门。北门外是王家园林,我们没去过不熟悉。西门外是一片山林,倒是方便藏身。我想走西门。” 乐芳菲道:“你这样想无可厚非,但是我听说那天夜里晋人李阔带兵从西门出城,事后不知赵人有没有对西门有所防范。若换做是我,便会在城外的山林中设下陷阱。” 邓赖子:“你说的倒也是,但是现在城门关闭,没法派人出去探路,到底外面有没有陷阱暂时确认不了,可我们没时间耽误了。” 乐芳菲道:“我猜测赵人是打算走东门出城,之后乘船离开,只有这样才能赶上前面的大部队。” 邓赖子皱眉,不太明白乐芳菲说这些的目的。 乐芳菲继续解释道:“不论我们从哪个方向出城,都会惊动城外的赵人...” 乐芳菲的想法是既然躲不开城外的人不如干脆先下手。 她认为最佳方案是双管齐下,一部分人用黑火石杀出东门,一部分从大明湖走济水出城。当东门吸引火力,水下的人可以摸到船上干掉赵人。 “...赵人计划是明日离开,我们今夜突围出城必然打乱他们计划,到时他们还有时间怕是不会轻松放过我们。他们手里有马匹,我们只有一双腿,跑是跑不过的。若是我们拿下城外的船只,便可以顺流而下,想来赵人不会浪费时间在济水上追逐我们。” 邓赖子一脸吃惊地看着乐芳菲,实在没想到乐芳菲会说出这样的计划。 不是说乐芳菲的计划有多么厉害还是怎么样,而是这样的计划其中包含了主动攻击以及杀人,普通老百姓绝对想不到这些。 邓赖子看着乐芳菲犹豫着问道:“你...你们两个家里是做什么的?” 乐芳菲道:“刚才跟邓爷说了,我们家里有人在军营供职。邓爷是不是觉得我刚才说的不像普通孩子能说出来的?这个嘛,耳濡目染,从小就听家里人讲兵书兵法,多多少少便懂了一些。” 邓赖子又道:“可是有一个问题,我们的人手总共就那么几十个人,若是分成两边人就更少了,怎么保证下水的人能抢到船只?” 乐芳菲道:“赵国兵卒人数不断减少,显然他们在其他地方另有安排,既然城外留了守军数量也不会多。 梁都附近的济水道相对比较狭窄,船只也以中小型为主,每艘船上至多乘坐不到百人。赵人要在船上预留出城内兵卒的位置,那么现在城外船上的兵卒便不会多,我猜测很可能只留下了必备船员。” 邓赖子目光一闪,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乐芳菲所说的可能性。 过了一会儿,邓赖子道:“大船只跟小舟不一样,开船需要专业的人,普通老百姓可开不船。” 乐芳菲看着邓赖子:“邓爷手下人才多,找几个船员应该不是问题,毕竟咱们梁都有大明湖连着济水,靠水吃水的人很多。” 邓赖子笑:“你说的没错,怎么感觉你好像很了解我...” 知道自己和童玺表现太过,终是引起了邓赖子怀疑,乐芳菲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家人跟邓爷打过交道...数年前,邓爷曾被人陷害入狱,便是我家人出卖保下了你。 当时听得家里人说邓爷是可交之辈,我们两人有事才敢来找邓爷。对了,前几日家里人回来都城,好像还在邓爷安排的地方住了几日才回家。” 乐芳菲说的是闫飞了,这段不是她撒谎,而是真事。 邓赖子听乐芳菲这样说,眼睛一亮:“你们两人是闫家的孩子?” 乐芳菲:“我们不姓闫,但闫飞叔叔是我们的家人。” 听到乐芳菲明确说出了闫飞的名字,邓赖子再不怀疑乐芳菲。想到闫飞等人的本事,邓赖子更加重视起乐芳菲和童玺的话。 邓赖子道:“再将你的计划详细说给我听...” 在都城陷落第三天,晋人的军队没有出现,乐芳菲从那时候起就在考虑该怎么逃出城。选中东城门加走水路,是她反复考虑了很久决定的。 赵人没有清理城内的尸体,城外估计更不会清理了,所以南门和西门肯定不能走。至于北门外连着王家园林,那就更不行了。要知道为了王家园林的安全,园林三面都是悬崖,根本无路可走。 只有距离济水最近的东门,乐芳菲猜测赵人也是打算从东门出城离开,所以东门除了有赵人之外城外应该畅通无阻。 这个计划最大胆的地方,在于乐芳菲认为城外的赵人数量不多。 城外居住环境比不得城内,赵人自然该是把大本营驻扎在城内,留在城外的只是必须的人手,也有可能他们就没有留人。当然,一个人都没有留的可能性非常小,毕竟还要有人传递城外的消息。 乐芳菲把自己想到的每一个细节都讲给邓赖子,力求将意外发生的可能降低到最小。 可能是因为乐芳菲认识闫飞,邓赖子竟就这么决定按照乐芳菲说的去做了。 邓赖子道:“距离天亮不到两个时辰了,既然决定了,咱们就这么办了,马上行动起来。” 童玺:“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邓赖子问道:“你们两个打算走城门,还是走水路?” 童玺:“我们两个走城门,天寒水冷,我们两个身子骨不如壮年,就不下水给大家添麻烦了。” 邓赖子道:“可以。两刻钟后你们到东城门口等着,听到信号就跟着我们出城。现在我要去安排人手,不能陪着你们了。” 乐芳菲道:“那我们回家收拾一些东西,待会就直接去东城门了。” 童玺抱拳:“祝邓爷马到功成。” 乐芳菲也抱拳:“祝万事顺意。” 邓赖子哈哈大笑:“丞少爷小姐吉言。” 从邓赖子这边告辞出来,乐芳菲和童玺回到老宅子收拾东西。 乐芳菲的包袱早就收拾好了,背上就能走。 童玺对着好几箱子值钱的东西犹豫不决,恨不能把所有财宝都拿走。 乐芳菲不耐烦道:“差不多就行了,我劝你别拿太多宝贝,当心有命拿没命花。” 童玺抓了一把金银豆子揣进荷包,又抓了一把红绿宝石,又...瞧见被乐芳菲藏在宝石堆里的梁王剑,一把抓了起来。 “你的剑,不拿上吗?” “不是我的剑,那东西不好藏,很容易被人发现,拿着上路等于送死。” “不行,这可是梁王剑,谁拿着这把剑就是梁国的王,怎么能放在这里蒙尘?” “别逗了,一把剑而已,它的象征意义还不如上面的宝石值钱。” “虽然你说的有点道理,但它毕竟是梁王的剑,没有它无论谁坐上梁王的位置都不会名正言顺。也许我们应该把它带出去,交给配得上它的人。” “眼下的情况还不到它派上用场的时候,将来若是有谁有了足够的实力,再拿它出来还差不多,现在嘛...它就是个烫手山芋。好了,快点吧,我们得赶紧赶去城门。” 乐芳菲背上包袱,干脆先出了暗室到外面等童玺。 童玺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带上梁王剑,便找了一块黑布把剑包上,又用绳子绑好,和包袱一起背在了身后。 夜色里,乐芳菲没注意到童玺背后的东西,旁人从背后看过去大概会以为童玺背了一根木棍之类的。 两人依旧在阴影中潜行,来到靠近东城门的地方,躲在一堵半塌的高墙后面。他们来得还算早,不过邓赖子已经在那里了。 邓赖子正在对手下做最后的安排。 两箩筐黑火石就放在那里,这可是最重要的,今天能活多少人出城就看它的威力了。 邓赖子清点了人数,发现所有人都已到齐,抬头看夜色掐算了一下时辰,估摸着水里的人也差不多了,一抬手道:“行动。” 乐芳菲和童玺安静地躲在后面,看着邓赖子带人行动。 几个人弯着腰,抬着两筐黑火石,在阴影中不断靠近东城门。 城门口点燃的篝火,就像白天的靶子一样清晰明显,又或者是吸引飞蛾扑火的那团火。 在距离篝火适当距离的地方,几个黑影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们一人一个把黑火石丢向那堆篝火。 守城的士兵正在打哈欠,用手使劲揉着快要睁不开的眼睛。他的耳朵里只听得到篝火噼啪燃烧的声音,以及不时呼啸而过的夜风。 “嘭”“嘭”... 接连几声巨响,士兵懵懂睁开眼睛,脑袋嗡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忽然感觉自己摔倒了,然后一阵天旋地转,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后背...距离篝火比较近的士兵脑袋跟身体分了家。 而那些围着篝火烤火的士兵们,身体被炸得四分五裂,有的成了一团血肉浆糊... 只是瞬间,守门的兵卒便减员近半。 剩下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一边喊着敌袭,一边到处奔跑寻找掩体。 有人偶然抬头看,只看到几团黑黑的事物从天而降,接着又是爆炸的巨响... 两轮黑火石攻击,守城兵卒又去了一半多。 守城士兵最大的劣势,在于他们身处火光之中,被看得清清楚楚。而邓赖子的人却隐藏在黑暗中。 是以,死了那么大部分人,守城士兵仍然没发现发动攻击的人藏在哪里。 邓赖子这边攻击城门的有二十多人,而城门口的兵卒也只剩了二三十个。虽然数量差不多,真打起来邓赖子这边却还不是有刀剑有护甲的士兵的对手。 所以,还有第三轮。只剩几个黑火石了,将在最后这一轮全部丢出去。 因为黑火石不够了,剩下没拿到黑火石的人掏出了另外一样东西。那是油囊,里面装满了灯油。 那几个人拔下油囊的塞子,跟着其他人一起,把油囊丢向那些守城士兵。 这一次,士兵们多少有了准备,看着天上又有东西落下,便用刀枪去扫。 油囊被戳了洞,里面的灯油洒落下来,落在士兵头上身上。 刀枪阻止不了黑火石爆炸,距离近的士兵仍旧被炸得死无全尸,而远一些的身上被波及,引得灯油燃烧起来。 城门处本来就是一片乱了,现在变成了火海一般,士兵们在火中挣扎,有人凄惨地喊叫着死去... 这一番变故让还活着的守城士兵红了眼睛,发誓一定要把偷袭者碎尸万段。也有几个士兵被吓破了胆,抱着头趴在地上,呼喊着救命。 黑火石用完了,接下来就是真刀真枪地拼命了。 守城士兵只剩十来人,且几乎人人都有伤,他们身上的皮甲也破烂不堪,还有那几个吓破胆的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邓赖子当机立断,大喝一声当先冲了出去,他的手下当即跟上。二十多号人朝城门扑去。 邓赖子还是有本事的。他手下这几十人,人人手里都有武器,有刀有枪,看着跟正规军差不多。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放在太平盛世里可是要杀头了。 乐芳菲和童玺也冲了上去。 他们两个身上带着匕首,不适合这种场合使用。不过城门那儿已经死了这么多守城士兵,死人丢下的武器满地都是。 乐芳菲捡了把刀,当成剑来用。童玺捡了把枪,耍起了花枪。 还别说,童玺还真练过枪,只是有点手生,耍了几下后熟练了,便差不多枪枪捅在对方身上。 必须清光这些守城士兵才能开城门,否则城门一开他们就要里外受敌。 邓赖子手下的平均武力值不如守城士兵,但加起来却能胜过,且他手下确实有几个武力值不错的好手。 没拖太久,守城士兵便都失去了战斗力。其实他们还是吃了被偷袭的亏,真要公平对战,邓赖子这二十多个人也还是打不过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没有补刀,反正这些人已经无法战斗,各个身上已经有不轻的伤,事后也无法成为追兵,又何苦非要赶尽杀绝。 ☆、第90章 上船 梁都陷落那天夜里,丁卯出城,与闫飞等人相会。那天乐芳菲登基成为梁王,同时那天也是小年夜,丁闫凑在一起喝喝酒吃吃肉。 闫飞等人住在距离都城不远的一处小镇里。在那天夜里,这座城镇并不知道都城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天消息才传过来。小镇每天都有人赶去都城卖东西,这才发现了端倪。 小镇的人口少,又不是处在交通要道上,没有多少油水和利益,是以这里的镇长是当地人自己选出来的,镇子上更不会有晋军驻扎。 但是,镇子上有不少人家的亲戚住在都城里,不免很多人为此担忧。还有一些人,当即开始收拾包袱准备往南逃命了。 当年前梁王时期那次伪帝叛乱,人们便是往南逃,一直往南逃到志江,过了志江到对岸便安全了。 这一次都城又乱了,很快战争的灾难便会蔓延到周边,然后侵蚀整个梁国土地。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有能力的家庭已经在准备南下了。大家颇有几分轻车熟路的感觉。 丁卯闫飞四人听到消息心里着急,立刻赶往都城。 丁卯也就罢了,只是出身江湖。闫飞、孙兵和张莱,三人出身行伍,还都追随过栾王乐毅,他们在城门观察了三日便发现了蹊跷。 闫飞、孙兵和张莱,三人一番讨论,便得出了赵人正在撤出梁都的结论。 某一夜,丁卯发现赵人从郊北大营运了好几车东西进城,而他恰好也认识那些车上装的都是黑火石。他把这一消息告诉闫飞三人,四个人一合计,都认为赵人要毁掉梁都。 若没发现黑火石,丁卯四人大概会在城外等着,等赵人撤退后再进城找乐芳菲。但是现在不行了,他们得赶在赵人动手前就找到乐芳菲。 也是梁都陷落后的第五个夜晚,算上赵人袭击梁都的那个夜晚,这是第六夜了。 丁卯、闫飞、孙兵和张莱,他们只有四个人,不能硬拼走城门,那就只能走水路。 这一夜,四人静静等在码头,这里距离东城门不远,是进入城内水路最短的地方。 水面上停泊着七八搜船,其中只有四艘船上有赵国兵卒,其他船上都没有人。只不过看这些船的吃水线,船上应当是满载货物。 丁卯四人在等待最佳入水时机来临。每日天亮之前的时段,是人们最困倦疲惫的时候,便也是守城士兵和船上赵国士兵守卫最放松的时候。 只不过,他们没有等到入水的时机,而是听到了从城里传出来的爆炸声。 丁卯四人一阵惊悸,只是四人都没有动,眼睛从船只那边转移向城门。 城门口有八名兵卒把守,这个时辰六七个已经眯缝起眼睛,只剩一个还偶尔清醒一下。不过,城门里那么大的动静,就是头猪也该醒了。 几个兵卒惊讶地望着城门,心知城里头肯定出事了,可是他们不能开城门,只能在外面守着。 有些慌乱,却也没乱了阵脚,毕竟是上过战场杀人的老兵。几个人排成一排,手里的刀枪一致指向城门,只等里面出来人,一起上前穿对方满身窟窿,甭管里面出来几个,都别想从他们这堵人墙穿过。 丁卯四人互相对视一眼,孙兵点了点头。四人闪身来到守城士兵身后,一个人两个,手起刀落...八名守卫兵卒还没看到身后的人是谁,便身首异处脑袋搬了家。 丁卯四人杀了人就退,立刻躲到不远处的阴影里。 水道上,船里的人听到了动静。 有人的船只纷纷靠向岸边,船上亮起灯盏,船上只留下一两个人,其他人要么跳船下水,要么等船靠岸了直接跳到岸上。 过了一会儿,有水性好的当先从水里上来,大步跑向城门口。那人看到城门前躺了一地,急忙上前查看,发现全都死了,当即想要撤退,却是连转身都没来得及就被人砍了一刀。 闫飞又杀一人,随即又回身藏起来。 死了一个,又来了三五个。 丁卯四人一起上,趁着对方人少先下手为强,等待会过来人多了就要先避其锋芒。 不一会儿,城门口又聚集了十来个人。这次他们学乖了,分成两派,一面对着城门,一面守着背后,防止被偷袭。 丁卯四人没再出手。 夜色里,梁都的东城门打开了,露出了一条缝隙,随即缝隙变大... 不知是谁大喝了一声“出枪”,城外的守兵来不及细看,手里的长枪下意识便一齐递了出去。 “杀!” 震天的喊声是城里冲出来的人喊的,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丢掉手里的肉盾,趁着对面人往回抽武器的空档,挥舞着刀剑就砍了过去。 之前,在乐芳菲跟邓赖子商议方案的时候,特意强调了出城时走在最前面的人要有所防护,为的就是防备城外守军的长枪。 事急从权,他们干掉了东城门的守军,当即就得出城,时间拖得久了,其他城门的援军就会到达,所以邓赖子就地取材,让手下人拿那些赵人守军的尸体当作肉盾。 其实,这个事情并不难解决,关键在于乐芳菲能提前想到这些细节,而很多事情最终决定成败的往往就是一些常人容易忽略的细节。 邓赖子一行人从城门冲出来,乐芳菲和童玺紧随其后,与城门外的十几名赵国兵卒战在了一起。 丁卯四人躲在不远处定睛细看,闫飞首先认出了邓赖子,当即从躲藏处闪身出来,冲了上去。 “邓兄,吾来助你!” 孙兵和张莱也跟着冲了出去。只剩下丁卯还在暗处张望,他瞧着出城人中似乎有个小姑娘,仔细看了看便认出了乐芳菲,于是也冲了出去。 一团乱战...很快结束。 乐芳菲也认出了丁卯闫飞四人。 “丁伯,你们来了。” “乐乐,我们本来打算进城找你的...” 乐芳菲冲着丁卯四人眨了下眼睛,一把拉过身后的童玺:“丁伯,闫叔,张叔,孙叔,这是阿喜,我的哥哥。” 来不及说别的,先把童玺介绍给他们,免得待会在邓赖子跟前露出马脚。 丁卯等人道:“很好。”这便是明白乐芳菲的意思了。 邓赖子擦着手上大刀的血迹,走过来跟闫飞等人道:“闫兄弟,此地不宜久留,城里的人听到动静很快就会追出来,有话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闫飞:“邓兄说得对,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乐芳菲:“闫叔,我们抢条船,坐船南下。” 众人不及多言,便向码头跑去。 这时候有一艘船靠得码头最近,船上的人正朝着邓赖子挥手,正是邓赖子的手下。原来从水路潜游出城的人已经抢下了船只。 乐芳菲之前也提醒过邓赖子,不能用无人的船只,因为无人船可能存在问题,反倒是有人的船只更可靠。 众人上了船,有人跑过来向邓赖子回报。 “大哥,兄弟们把其他几艘船的底下凿了洞,估摸着他们跑不出多远就会发现漏水,可惜时间不够,不能直接把那些船凿沉。” “干得不错,人都到齐了,通知兄弟们马上开船。李大,你现在就是这艘船的船头,我把这艘船交给你,这一路上就靠你指挥了。” “谢大哥器重,我李大一定带着大家平安到达志江。” 船只出航,后面几艘有人的船发现了不对劲,一起往这边追过来。只是追了一段水路,那些船便停下了。待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后面的船只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上船后,乐芳菲等人进船舱找了间屋子说话。乐芳菲把这几天城里发生的事讲了,丁卯把他们这几天在城外的发现也说了。闫飞三人去找邓赖子叙旧,没一会儿也回来了。 大家还在逃命的路上,自然没空闲和心情把酒言欢。 后方追兵不知何时会追上来,前方又不知会有什么磨难在等着他们,一时的平静应该用来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好应付后面的事情。 这是一艘中型船,能容纳一百来人左右,船上厢房不少。 乐芳菲一行总共六人,每两人住一间,也好互相有个照应。乐芳菲与童玺一间。 简单擦了擦脸,乐芳菲合衣往木床上一躺,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童玺躺在外间的床榻上,四肢摊开摆了个大字造型。感觉好久没在床上睡过觉了,原来床铺是这么舒服的。 船舱厢房里用具齐全,看上去品质还不低,想来是赵国兵卒从都城里搜刮的拿到这里来用了。 抱着丝绸棉被褥蹭了蹭,童玺很快也睡着了。 住在一左一右的丁卯四人却还没睡,四人商量了一些事情,随后各自两两返回房间,按照说好的轮值安排,三人先睡去,一人值守。 船行一日一夜,水面渐渐开阔。 船头李大找到邓赖子:“大哥,后方追兵不见踪影,我估摸着他们可能放弃追踪我们了。照目前我们的速度行驶,再有两日便可到达大都口。” 距离梁都最近的港口城名叫大都,大都的码头常年停靠商船客船近百,水面之宽可以想象,便被称为大都口。 梁都繁华,可是因为近些年屡经战火,都城失去了往日的人烟,便不再是梁国最繁华的城池。 反而是大都,因为距离梁都够近,又因为是港口跑路方便,战火反而没怎么波及到这里,渐渐成了梁国最繁忙的地方。 李大继续道:“大都口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咱们要不要进港?船上的吃食不多,最多在撑三日,若是我们不在大都口补充食物,便要找个小码头停靠补给了。” 邓赖子沉吟一会儿道:“我们去找闫兄弟等人,跟他们商量一下。” 也不知道李大是幸运还是倒霉,那天晚上挑中了这艘船。上船一天一夜,他们自然把船上的一切都摸透了。 这艘船里大部分地方都空着,只船舱里摆了几箱子的食物,看样子是给船上人路上吃的,除此之外竟是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预想中的财宝,也没有武器。 大概正是因为这艘船上没东西,赵人才会干脆放弃了追捕他们。 这一天一夜里,除了睡觉休息,乐芳菲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消失的赵国兵卒去哪里了。 丁卯四人在城外监视过一段日子,因为人手有限,也为了避免暴露,他们一直在城门附近守着,没有去跟踪那些离开梁都的赵兵,所以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不过,张莱观察过都城四周的踪迹,认为赵兵很可能去陪都了。陪都有军营,也有军粮,是屯兵的最佳选择。 乐芳菲比较赞同张莱的猜测。若赵国人真去了陪都,那就意味着晋国人放弃了陪都,间接意味着晋国人放弃了整个梁国。 乐芳菲和张莱讨论了几次,两人都认为晋人很可能已经撤出了梁国。若是这样,梁国就是赵国的囊中之物了。 乐芳菲希望自己猜错了。晋国和赵国相比,她更希望是晋国占领梁国。 赵国在梁国北边,国土以草原为主,民风彪悍更在栾国之上,而且赵国不在十二诸侯国之中。 约在百年前,北方草原出了一位雄主,统一数个部落建立赵国。赵国与元天下交战数年,约在四十年前,赵国主动向元天子称臣,把赵国纳入元天下疆域版图。 但是,赵国的君王却不是由元天子认命的,而是由赵国部落首领们选出来的。 四十多年过去了,赵国的属臣国属性只是个摆设,元天子从未能把自己的手伸进赵国。 所以说,没有人能预料到御弟元吉居然跟赵国勾结,他居然把梁国卖给了赵国。以及晋人竟然主动退出梁国,拱手把梁国送给了赵国。 乐芳菲实在很难相信眼下的局势。她不喜欢赵国人,也不喜欢赵王,从小就不喜欢。 她至今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见过赵国的使节,当然那是在栾国的时候。那位赵国使节,即使在栾王乐毅面前,也显得那么嚣张跋扈。只不过后来,当时栾王乐毅派出栾国勇士,狠狠教训了一顿那个赵国使节。 乐芳菲还记得那个使节离开的眼神,那不是折服而是狼子野心。 乐芳菲觉得元吉引赵国人入梁国就是引狼入室。 ☆、第91章 下船 让李大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邓赖子诚心向闫飞等人询问建议。 “...情况就是这样,还有两日便会到达大都口,诸位觉得我们是否能靠港补给?” 众人沉吟一会儿,便说出自己的看法,交流讨论。 闫飞道:“既然口粮不够了,那就必须补给。眼下世道乱了,小码头未必还有人在,说不定他们已经逃往南方,倒是大都口这样的大港更靠谱一些。” 邓赖子说出自己的担心:“可是我担心梁都里消失的那些赵人,他们有没有可能去了大都口,从都城坐船去往大都口太顺路了。” 孙兵道:“之前我跟乐乐商讨,都觉得赵人去了陪都。若是他们去了陪都,那么赵人志在北方,不在南方。若是如此,我们就不用急慌慌逃去南边。” 张莱道:“你这番话全都是假设,就没一点能确定的消息?之前备下的草药都用光了,我想去大都口采购一些药材留着备用。” 丁卯一直在旁听着,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他觉得去哪都无所谓,只要跟着乐芳菲就行。 乐芳菲听了一会儿道:“张叔说得有道理,我们目前没有确切的消息,全靠猜测这样下去不行。想打听最新的消息,必须得在大都口靠港。” 大都口对梁都和梁国的重要性,老百姓知道,晋人自然也知道。 大都的刺史、长史、司马等都是年前才上任的新官,但节度使却是一年多前换的晋国人。据说大都节度使还是李阔的心腹,不知道后来有没有换上孔先生或庄言的人。 乐芳菲心急要确认的是晋人是不是真的放弃了梁国,她觉得那位大都节度使必然会给出她答案。 一番讨论,众人最后达成一致,便是在大都口靠港,该补货的补货,该打听消息的打听消息。 可惜世事无常,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行船还没到大都口,乐芳菲和童玺爆发了激烈争吵,原来是乐芳菲终于发现童玺偷拿了梁王剑。 乐芳菲不介意把梁王剑送给童玺,她恼的是童玺把它随身携带。 “这一路上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你带着它就像带着随时会炸的黑火石。万一被人瞧见了,就是连累所有人丢性命的大事。” “没几个人见过这把剑,就算被人瞧见了,那人也未必认得出这是把什么剑。” “你还是不明白,看看这把剑上的宝石,还有这把剑的质地,别人看到这把剑哪用管这是什么剑,只要知道这把剑很值钱便够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到头来若因为这把剑丢了脑袋,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跟你算账。” “我知道,没看我用破麻布包着它嘛,别人看了首先就不会觉得麻布里的东西会值钱。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反正已经带出来了,难不成要我丢水里去?要不这样,若是真有人瞧上了这把剑,我就送给他,绝对不犹豫含糊。” “若真到了那一步,只怕你就算把它送给人家,人家也要杀人灭口。依我看,趁现在还没惹祸,就把它丢济水里去算了。丢了丢了,一了百了。” “不行,你舍得,我舍不得。” 童玺把梁王剑抱在怀里,摆出了一副绝不撒手的样子。 乐芳菲拗不过他,只能心里生着闷气,摇头去甲板上透风撒气。 这一场吵架只是个小插曲,却不曾想它很快就应验了。 船行又一日一夜,距离大都口还剩半日航程,但是船走不了了。 前方水面上停满了船只,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把水道完全堵塞,就连单人一济的小舟都走不过去。 船上的人见情况不妙,邓赖子立刻朝李大喊着掉头,李大这边正指挥水手们转向,水面两边便有七八艘船行过来挡住了后路。 乐芳菲等人的船只被包围了,一边是无数僵尸船堵路,一边是看着就比他们厉害正轨的船队。 “大哥怎么办?我们没地方逃了。” “莫慌,看看是哪边的船只,只要不是赵国的,就等于得救了。” 那些船只上没有打出旗号,单看船甲板上那些来回走动的人的装束,倒像是晋国的水兵。 “像是晋国人...” “这么说他们还没放弃梁国...” 后方过来两艘船把他们包夹住,乐芳菲等人的船被逼停了。 乐芳菲等人都站在甲板上,好像等待对方检阅的兵卒,又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包围他们的人果然是晋国水兵。 原来大都刺史在得知梁都的消息后便封锁了济水南下的通道,从这里往南不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被晋人封锁了。 晋国人比赵国人讲道理,没有一上来就把乐芳菲等人灭了,还有耐性确认他们是赵国人还是梁国人。两队水兵上船来,一队看着乐芳菲等人,一队检查船只。 “你们从哪来?” “我们从梁都逃亡出来...” 邓赖子上前与对方交涉,乐芳菲等人在一旁静静看着听着。 “怎么证明你们是梁国人,而不是赵国的奸细?” 童玺在后面听着暗自撇嘴,落后的时代就是麻烦,若是有身份证在手不就简单了。 “都城形势紧张,路引是没法开的。不过在下邓赖子,在潘家桥杂货店谋生,他们都是我的手下,我们在都城里还算有几分名声。” “既然如此,那便带去岸边营地,问问那里收容的其他梁都人就知道了。” 原来水路都封锁后,晋人在水道岸边建立营地,以收容从北边逃命过来的人。这些人不能随意放去南边,因为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赵人的奸细。 如此安排也算妥当,乐芳菲等人互相对视便决定跟着晋人去营地。 就在这时,船舱厢房那边却起了喧哗。 乐芳菲愣一下便反应过来,气嘟嘟瞪了童玺一眼。童玺却还没反应过来,奇怪地看着乐芳菲,但随即也醒悟过来,眼睛瞪得比乐芳菲还大。 外出逃命,大家多少都会带上一点家当。 乐芳菲的重要东西不多,大部分都随身带着。可是童玺逃命的时候从暗室拿了不少宝石珠宝之类的,还有那把梁王剑,现下都在厢房里放着呢。 这一阵喧哗,必然是搜查船舱的晋兵发现童玺的东西了。 果然,一群晋兵拿着个包袱从船舱出来,看那包袱的样式就是童玺的了。 “这是谁的包袱?”领头的晋兵看了看包袱里的东西,一堆珍宝加一把镶着珍宝的宝剑,当即便明了手下为何闹出这么大动静了。 乐芳菲等人互相看看,似乎在用眼神交流。 童玺一咬牙便要挺身而出,忽然感觉身后被人拉了一下,差点出口的话就被咽了回去。 “不知道是谁的,”却是邓赖子先开口了,“上船之后发现的,想来是之前赵国人留下的。我等一时贪心,便把这些东西收拢了起来。不过现在遇到兵爷,自该上交,还请兵爷笑纳。” 听了邓赖子的话,童玺还想说什么,乐芳菲在他背后狠狠掐了一把,总算是让他消停了。 领头晋兵觉得邓赖子一伙人还挺识趣,就没为难他们,让他们拿上东西跟着其他兵卒去岸边的营地。 营地距离济水不远,站在营地里就能看到济水。营地里人不多,兵卒比较多,从北边逃过来的人不多。没有房屋,只是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冬天里住起来并不舒服。 乐芳菲等人来到营地,吸引了营地里的人向这边注目。虽说大家都是往南逃命的,脸上却没有风尘仆仆之色,反而多是一些好奇。 来到营地,乐芳菲等人才知道住在这里是要交钱的,而且是住几日交几日。 负责管理营地的兵卒带着邓赖子看帐篷:“想住哪里自己选,营地中间的帐篷每日五两银子,外边一点的每日三两,最外边的每日一两。” 孙兵上前一步问道:“敢问兵爷,这边营地似乎只住着我们这些平民,兵爷们不住在这边么?还有我们想继续往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兵卒上下打量孙兵,孙兵知机从袖子里摸了一块碎银递过去。兵卒掂了掂碎银,似乎很满意,脸色好看了许多。 “我们住在距离这里不远的渔村里,那边地方不大所以不让你们过去,你们暂时先住在这里,三日后我们要轮防,到时候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大都。不过,不是所有人,只有良民才能跟我们走。” 孙兵连连点头,表示明白兵卒的意思。 按照人数,邓赖子定了第二圈的帐篷,当场交了三日的银子。 乐芳菲还是跟童玺住一个帐篷。童玺失了包袱不太高兴,乐芳菲皱着眉头拿出几粒金银珠子塞给他。 “为什么不让我说?说出咱们的身份,咱们就不用住在这里,直接去大都了。” “阿喜,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醒过来说的话?你说自由了就是自己掌握命运。不知道你是不是改了主意,但我不想回去,也绝不会再回那个笼子里。如果你真稀罕那个身份,下次我不会再拦着你,但希望你不要把我拖进去。” 乐芳菲这番话说的有些重了,实在是今天童玺的表现差一点就要连累大家。 也真是怪了,之前在宫里童玺就像块木头一样,出了宫却又跳脱地像小孩子。 乐芳菲把帐篷整理好,便转身出去找丁卯他们了。 童玺一个人待在帐篷里,躺在毡毯上望着头顶,鼻子一酸觉得心里有些委屈。 乐芳菲找到丁卯等人,几个人一合计又去找了邓赖子。 兵卒的言下之意大家都听懂了,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凑一凑。他们这伙人不少,孝敬上去的财物自然就不能少了。然后由邓赖子出头去跟兵卒交涉。 下船的时候不让携带口粮,乐芳菲等人没有吃的,只能跟营地里其他人购买,或者去不远处兵卒驻扎的小渔村购买。 乐芳菲跟营地一户人家买了一些干粮和水。可能对方看她是女孩子,那家的女主人塞了几块糕点给她。 因为帐篷空间有限,白天有太阳的时候,大家就在帐篷外面生火做饭。 邓赖子那边也点了篝火烧了热水,乐芳菲便用热水泡干粮吃。 看着营地里的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乐芳菲感觉怪怪的。 这些逃命的人其实算不上逃命。就目前知道的,赵国人只袭击了梁都,并未攻击附近的村庄城镇。而这些人出逃,只是因为害怕而做出的提前决定。 所以这些人的家园还未遭到破坏,对于他们来说,这一趟逃亡之旅更像是南下游玩。 而且营地里没有穷人,都是些家中颇有钱财的人,他们不但携家带口,还带着大量的家产,甚至还带着许多丫环仆从。 瞧着这幅景象,乐芳菲愣愣地吃着碗里的干粮糊糊,忽然几条银鱼干落在她的碗里,抬头一看是童玺。 这两天,乐芳菲和童玺两个人闹别扭,谁都不肯先退一步。 童玺被乐芳菲看得脸发红,嗫嚅了好一会儿才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乐芳菲甜甜一笑,眼睛看着童玺,筷子拿起银鱼干塞到嘴里,笑容愈发灿烂:“好吃,你从哪弄到的?” “我去了渔村,跟那边的人换的,”童玺扬了扬手里布袋,“用你给我的金银珠子,三颗换了这一口袋。” 若是放在平时,童玺的买卖做得自然赔了。可放在眼下和这个地方,童玺这桩买卖就还不错。 乐芳菲竖起大拇指:“可以啊,留着我们慢慢吃。” 童玺点了点头,进帐篷里放下布袋,过了一会儿也抱着个碗出来吃饭,碗里是跟乐芳菲一样的干粮糊糊加几条银鱼干。 童玺也搬了块石头坐在乐芳菲旁边,一边吃一边学着乐芳菲的样子观察周围的人们。 过了一会儿,童玺也皱起了眉,有了跟乐芳菲一样的疑问。 “怎么这些人看着不像是逃命,倒像是去郊游一般?” “大概是因为赵人还未出现在他们面前罢,听说的跟亲眼看到还是有差别的。” “那他们干嘛还要逃?” “因为他们经历过往年的战火...” ☆、第92章 除夕夜 夜晚降临。 今晚没有月亮,似乎有些阴沉,是风雪即将来临的前兆。 营地里升起篝火,人们围坐在篝火前,欢声笑语,喝酒吃肉,不畏惧严寒,只为庆祝今夜——除夕之夜。 不知不觉迎来了除夕,过了今夜便是新的一年。不知新的一年能否迎来新气象,而那新气象是否又是好兆头。 邓赖子等人弄了三堆篝火,从小渔村买了一头猪,正架在火堆上烤。猪肉被火一烤,兹拉兹拉从上面滴落到木炭上,轰一声柴火燃烧地更旺。 闫飞等人抱着大碗在旁边喝酒,有几个汉子可能是喝醉了,听不清是在大喊大叫还是在唱歌。丁卯比他们年纪大,坐在边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旁边的人发笑。 乐芳菲和童玺排排坐,双双捧着脑袋,眼睛望着架子上的烤猪,口水都要滴答下来了。 在热闹的场景背后,只有一个躲在角落里,手指掐算着什么。此人正是孙兵,他以前是栾王乐毅身边的谋臣之一,是眼下这群人里最擅长谋划的人,当然这一点是因为乐芳菲还小。 孙兵举头望去,目光所及向北向北再向北。 “不知北边现在是什么光景,赵人的铁蹄踏到了哪里...” 北方横镇王府。这座王府存在的年岁只比梁都的皇城少几年。 传说王府第一任主人是第一任梁王的亲兵,骁勇善战立下无数荣光。那个时候,王府的主人不但姓王,也是实打实梁王亲封的郡王。 数百年过去了,祖上的荣光被子孙后代败光,王府只是王府,不再是郡王府。不过这一代的子孙中倒有一个出息的,在都城那边任兵部侍郎。 今日王府的气氛与往日不同,府门大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王府后院的祠堂。 所有王家人都到齐了,不论男女不论老幼。 王家老祖宗,太夫人王李氏已年近八十,此刻一身戎装站在最前方,带领族人对祖宗牌位一一扣首。 礼毕,有人上前把祖宗牌位收起来,打包带走。 一位戎装夫妇带着几个孩子走到老祖宗面前道别,孩子们抹着眼泪不舍得离开,老祖宗摸了摸他们的头便教人带他们走了。 临行前,老祖宗再次嘱咐夫妇:“记住要先往东过了淮水,之后再南下,一路走不要停,过了志江才能安家。” 妇人犹豫了一下道:“老祖宗,都城那边...瑞儿他们一家...” 老祖宗叹了口气:“都城已经陷落数日,你们就算过去也是晚了,瑞儿一家人的安危只能凭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这位老祖宗便是一手将王瑞儿带大的奶奶了。若是王瑞儿没有嫁入王宫,她早就回到横镇跟在老祖宗身边了。 可是没有如果。 送走了该走的,王府还剩下大部分人。 老祖宗带着子孙们,出了王府大门,来到横镇的城墙上头。 横镇太守瞧见王家老祖宗,连忙上前行礼:“老祖宗亲自来了...” 老祖宗摆了摆手,示意太守不要再说下去,她朗声道:“当年王家先祖受封郡王,全族迁移到横镇,便是要替梁国守着这堵城墙,不教北边的蛮人踏入我大梁国土。 后世子孙不成材,守不住爵位,若是再将这座城墙也丢了,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今日,我王家百余口人在此,誓于横镇共存亡。” 太守看着王家老祖宗身上的戎装,在看看老祖宗身后的众多身穿戎装的王氏子弟,两行老泪忍不住流下来。 大地震动,不远处有烟尘升起,那是来自北方的赵国骑兵,他们在向横镇靠近。 梁国北方的大部分土地,可能是由于气候的原因,晋国人似乎对这里不太感兴趣,一直没有往这边伸手,最多只是派了一些探子监视着北地官员的动静。 是以,梁国北方的官员大多是终于梁国的梁国人,当然他们终于梁国不等于终于晋人选出来的新梁王。 在晋人之前,伪帝宁冲时期,北方官员与宁冲不合,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北方几乎可以说是处于自治的状态。 所以,跟梁国南方不同,梁国北方依然保留着前梁王时期的文武官员,军队和地方治理都是梁国人的土班子。其中横镇便是最典型的例子。晋王太后想要拉拢王瑞儿的父亲便是因着这个。 所以说,横镇与梁都不同。 梁都被晋人占领,梁人手里没有权力,兵权地方治理都在晋人手里。当那一个夜晚到来,晋人放弃了梁都,于是梁都连抵抗能力都没有就被赵人占领了。 而横镇上,从民到官从儒到兵,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梁国人。当赵国的铁骑来到这里,他们死战横镇。 在王家之后,又有一个家族的老祖宗出现在城墙上,他来自书香门第林家。 王家在横镇代表了武,林家则代表了文。 王家老祖宗看着同样一身戎装的林家老祖宗,笑出了泪花:“林老头,读了一辈子书到头来还是弃笔从戎了?” 林家老祖宗甩了甩袖子,笑得儒雅:“国难当头,好男儿自当拿起刀枪保卫家园。老朽虽然上了年纪,平时却也动动拳脚强身健体。王家丫头,且看老朽是不是老当益壮,杀他十个八个的贼人...” 与横镇北城门紧闭严防死守不同,南城门此刻敞开着。人流不断,从这里离开,向南方逃命。 北城门上的人死守这座城,不是为了壮烈而壮烈,而是为这个城里的百姓以及后人们争取逃命的时间。 像是王家林家这样的,家族长辈以及轻壮留下来守城,孩子们则去逃命。像这样的家族有很多,就连普通百姓也会这样做。 这些逃命的人真大都口前营地的那些人不同,他们是真的在逃命。 在这除夕夜,有人歌舞升平,有人匆匆逃命... 除夕夜的梁都,一片废墟。 那一夜,乐芳菲等人逃出了都城,也为城里的其他人带去了几分生机。 有警惕的聪明人,趁着城内混乱逃出了城。也有一些心慌怕死的人,成了赵人泄愤的出气口。 因为意外,赵人只能改变计划,他们临时决定当夜离开。他们放弃了追捕乐芳菲等人,因为那样得不偿失。 赵人立刻整肃队伍,即刻开拔前往陪都。 另外,他们没忘记那些黑火石,派了一队人留下引燃那些黑火石。结果却发现城里的黑火石受潮不能用了,只有王宫里那一些还能用,于是他们在离去前只炸掉了梁王宫。 还在梁都的人们不知道他们躲过了一场屠城之灾,只有那座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梁王宫见证了那一夜。 赵人走了,留下一座几乎毁掉的梁都。这座城池似乎失去了生机。 在这个有些阴沉的夜晚,梁都的幸存者们聚集在一起,点燃篝火凑在一起取暖。他们没有酒没有肉,甚至有些人还饿着肚子。 王瑞儿此时就在这些人之中,她身上穿着粗布棉衣,头发比原来短了只剩齐肩随风飘荡。 王瑞儿的父亲在梁都被袭的当晚战死了,她的母亲在敌人闯入家门之前自刎于家中。 王瑞儿能活着是她的丫环染旗拼了命救下来的。那天赵人攻陷王宫,王瑞儿和染旗都会些武艺,便偷偷离开昭华殿藏了起来。 王瑞儿两人藏在荒废的冷宫里。大概是因为那边太荒凉了,赵人连搜查都懒得去那边。 在出来偷食物的时候,王瑞儿听说赵人说要撤离梁都,所以她和染旗商量后决定一直藏在冷宫直到赵人离开再出来。 可是那天夜里,好像地龙翻身一样,宫殿倒塌,人们连逃跑都来不及便被压在断梁柱下。 冷宫离得远,除了跟着震动了几下,并未受太大波及。但是王瑞儿心急,冲动之下跑出了冷宫。她运气非常糟糕,遇到了最后一批撤离的赵人。染旗一个人留下来殿后,王瑞儿才跑掉。 那之后,王瑞儿就有些浑浑噩噩的。 后来,她遇到了谢昕。再之后,她们在王宫的废墟里找到了陈蕊儿。陈蕊儿居然没有死,只是人昏过去腿也被房梁压断了。再再后来,无论她们怎么找都没有找到陈灵慧和陈灵茵。 也许,没有找到就是好消息,就像没找到染旗一样。 谢昕,晋国九王子庄言的夫人,她能活下来就不是单单凭运气了。 梁都被袭的那天夜里,宫里得了消息,庄言便派人给自己府里也送了消息。 谢昕得知消息后,在护卫的帮助下乔装改扮,离开王府躲入一栋民宅。谢昕混入贫民百姓之中,躲过了赵人的搜查,熬过了梁都陷落的这几日。 谢昕身边现在只剩两个庄言的亲信护卫,按照庄言的安排,他们之后将会隐姓埋名前往晋国。 谢昕毕竟是庄言明媒正娶的夫人,不同于随意丢弃的小妾。只不过没有了谢家和梁国世家的背后支持,谢昕去了晋国恐怕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谢昕不想去晋国,可是也没法留在梁国了。 梁都陷落,谢家跟其他世家豪门一样成了赵人劫掠的重点。 家族子弟大部分都因为保护祖宅而死,剩下几个都是不成器的小孩子,还有一些老弱妇孺。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祖宅也被赵人一把火烧了。 在把谢昕嫁给庄言后,谢家几乎把族中所有精英子弟都集中到了都城,正准备大刀阔斧地做一番成就,结果却是被赵人一锅端。 虽说谢家在乡下老家还有一部分族产和族人,可是那些不足帮元气大伤的谢家东山再起。 谢昕考虑后决定带着都城那几个幸存下来的小孩子去晋国,在那边培养一下看看能不能再出几个人才。人才才是家族复兴的依靠。 那日都城震荡,王宫被毁,好在民宅区依然安全。待赵人撤出了都城,谢昕才敢带着护卫上街,然后就遇到了王瑞儿,再后来找到了陈蕊儿。 陈蕊儿现在谢昕所住的民宅里养伤,她现在腿瘸了,好在人没事。 谢昕亲自下厨做了一碗热汤面,他们的口粮也不多了,新年饺子是吃不上了,但能吃上一碗热汤面便也算不错了。 谢昕弄好了汤面,先给护卫们盛了,然后是几个小孩子,然后自己将就着吃了一碗,这才盛了一碗送到屋里。 可能是身体底子好,陈蕊儿虽然受了磨难,可脸色并没有差很多。只是因为腿脚不方便,让她心里攒了一些火气。 一个躺在床上,想翻个身都做不到,陈蕊儿生了会闷气,心里一酸就有些想哭。 谢昕端着汤面进来,一眼便看到陈蕊儿眼睛红红,只低下头当作没有看到,走过去把陈蕊儿半扶起来靠在枕头上,一边问她吃汤面。 “在过两日我们便启程前往晋国,如果你愿意便跟着我们一起走罢。路上可能要吃些苦头,可晋国那边比这边条件好很多,到了那边也好找大夫给你看腿伤。” 陈蕊儿眼神黯淡,似乎对谢昕的话不感兴趣。谢昕也不多劝,待汤面吃完了便拿着碗出去了。 吃了一碗热汤面,陈蕊儿却没觉得身体暖和起来,心里蒙着一层灰尘,怎么都拂不去。 回到厨房,谢昕把剩下的汤面倒出来,又端着出门到街上找王瑞儿。 王瑞儿坐在人群中,双手抱着膝盖,眼睛望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发呆。谢昕拍了她一下,把汤面递到她眼前。 “刚煮好的,趁热喝了。” 王瑞儿茫然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端着碗呼噜噜把汤面倒进了肚子,吃完用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嘴,把碗还给谢昕,继续盯着篝火发呆。 谢昕看着王瑞儿的侧脸,比较了一下屋子里的陈蕊儿,又拍了下王瑞儿说道:“过两日我们就启程去晋国了,你现在无家可归跟我们一起去找九殿下罢。” 她将去往陌生的地方,她需要帮手在那里立足,王瑞儿和陈蕊儿都是不错的选择。 屋里那个不一定会答应,但谢昕知道王瑞儿肯定会跟她走,因为王瑞儿喜欢庄言。 ☆、第93章 在路上 王瑞儿依旧坐在篝火旁,她在守岁,守过这个除夕夜才行迎来更好的明天。 这一夜,王瑞儿想了很多事情和很多人,有父母,有祖父母...还有新梁王和晋国九王子。 在悲剧开始的那个夜晚,两个对梁国最重要的男人都不见了,他们丢下大梁先一步逃命去了。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这是老家的堂姐说的,王瑞儿想到远在北方的祖母和亲人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王瑞儿不想去晋国,因为她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喜欢那位晋国九王子了。她想去北方,去家乡找亲人。 谢昕告诉王瑞儿,赵人正在陪都整顿军队,之后他们会南北一起进宫夹击梁国北部,他们的目标不是一个梁都,而是梁国整个北方。 听到这些,王瑞儿更加迫不及待想要去北方寻找家人,她已经决定等天亮了就出发。 王瑞儿的固执让谢昕大出意外,她只好将目标集中在陈蕊儿身上。 三个姑娘中,陈蕊儿长得最精致,王瑞儿长得最可爱,反倒是谢昕长得漂亮却没什么特色。 谢昕坐在陈蕊儿床头,耐心地哄着她,梳理她的脾气,说服她跟自己走。 一根蜡烛默默燃烧,谢昕看着陈蕊儿的脸,望着她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的阴影,愈发对陈蕊儿势在必得。 腿伤不碍事,只会让陈蕊儿更加惹人怜爱和心疼,只要运用得当会成为陈蕊儿的杀手锏。同时,因为腿疾,陈蕊儿注定将无法登上台面,永远无法成为谢昕的竞争对手。 在陈蕊儿还在自怨自艾的时候,谢昕已经想着更长远的事情。 天亮了,陈蕊儿睡着了,一夜没睡的王瑞儿准备上路,谢昕为她准备了干粮并嘱咐她后悔了就回来,反正他们还会在都城逗留两日。 谢昕想的简单,像王瑞儿这样的千金小姐,一个人徒步能走多远,用不了一日便会回来了。 但是这次她又错了,因为王瑞儿跟她们这些梁都长大的女孩子不一样,她没有再回来。 北方的横镇,一夜之间城破。 从横镇离开的马车中,有三辆没有往南,而是悄悄向东驶去。 大都口前的那个营地,天还未亮人们就行动起来。 今天是大年初一,也是走了门路的人们跟随换班兵卒去大都的日子。 乐芳菲几乎一夜没睡,童玺也是一样。因为童玺的包袱被晋兵收走了,他们两个只剩了乐芳菲的东西。 这两天里,童玺用几粒金银珠子跟营地的人换了些衣物吃食,还跟一家土财主换了一辆拉货的简易马车和两匹马。 乐芳菲不是很赞同他这样做,但也没说什么,目前他们不缺钱。 营地里基本上所有人都走了门路,就凭营地帐篷的价格,穷人也是没法住在这里的。就只有一家人留下来,他们似乎在等人来接,应该是有其他门路。 童玺的马车上堆放着一堆包袱,他坐在车头驾车,乐芳菲坐在他旁边。邓赖子丁卯他们都在旁边跟着走。他们这队人在队伍的中段偏后,看上去很不起眼。 天气不是很好,北风有些冷,乌云在头顶慢慢聚集,看上去就是一副要下雪的样子。 童玺紧了紧身上的皮袄,这件皮袄也是他跟别人换来的,他穿着有些大。 童玺抬头望天:“这都过完年了,怎么还要下雪?” 乐芳菲缩了缩手指头:“今天才大年初一,梁国习俗得过了二月二才算真的过完年。往年这个时候才真是要下雪,年前的雪有些多了。” 童玺:“梁国真倒霉,天灾人祸都齐了。” 乐芳菲无奈叹了口气。 前面车队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闹着想吃糖葫芦,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父母变戏法也没法弄来糖葫芦,很是干嚎了一阵子才消停。 “这都是父母把孩子给惯得,”童玺对着前面指指点点,“得亏现在不是真逃命,这要真是兵荒马乱,那孩子一嗓子就把全家都给卖了。” 乐芳菲道:“可能孩子小,没经历过前面的乱世。” “孩子小那大人也小吗,孩子不懂事,大人就得教...” 乐芳菲奇怪地看着童玺:“你怎么这么激动,你被小孩子欺负过?” 童玺斜了乐芳菲一眼,没有回答。 乐芳菲点了点头,不纠缠这个问题,换个话题问道:“这几天你到处乱走,可听到什么消息?” 童玺故作神秘,靠近乐芳菲耳边小声道:“还真有消息,不过是我从晋兵那里偷听的...他们说,赵国大军在梁国北境集结,南边则在陪都集合,一路从北向南,一路从南向北,包夹梁国北边疆域。” 这个消息不新鲜了,营地里早有流传。 乐芳菲道:“晋人明知赵人动向却不阻拦,又在大都口前设置封锁线,难道是想跟赵人在这里划线而治?” 童玺靠近乐芳菲:“你不生气吗?这不就等于晋国和赵国把梁国平分了?” 乐芳菲白了童玺一眼:“我哪有资格生气...御弟元吉,哼,眼下这幅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合了他的算计...” 童玺:“这个御弟确实不地道,就像搅尸米棍,人憎鬼厌。下次若是遇到了,干脆杀了他。” 乐芳菲讶异地看童玺:“你跟他有仇?” 童玺:“这段时日梁都的风云不都跟这个人有关么,我也因此吃了苦头,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自然要找根源。” 乐芳菲竖起大拇指:“这个想法好,不迁怒是君子。”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童玺声音又小下去,“听说这次赵国进攻梁国的大将军叫完颜骨,你听没听说过完颜骨?” “完颜骨...好像以前听说过...”在都城的时候,乐芳菲多次听赵兵提起过骨将军,看来说的就是这位完颜骨了。 乐芳菲皱着眉:“完颜骨...骨...完颜...赵国完颜氏...完颜骨!不会吧,不会是小时候听说过的那位完颜骨,‘鬼将军’吧???” 乐芳菲似是想起了什么,惊疑地脸色都变了。 童玺神色同样沉了下来:“原来你真的听说过,就是人称‘鬼将军’的完颜骨。” 乐芳菲悲叹:“老天爷啊,天要亡梁国啊...” 完颜骨,人称鬼将军,赵王之子,六岁跟随赵王上战场,凡他参与的战役就没有败过。相传完颜骨行军诡变,每每多用奇兵,且为了速战速决常做屠城之举。 又据说,从他三十岁起,只要有人跟他对上,对方都会主动投降。一开始,他会接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接受降军,总之后来没有人愿意成为他的敌人。 听说,赵国曾有一个部落得罪了完颜骨,为了免除部落人活着遭罪,整个部落的人都自杀了。 那之后,完颜骨便有了“鬼将军”的绰号,他所有的敌人都成为了他的刀下鬼。 鬼将军的名号太响亮,要说民间用他来吓唬哭泣的小孩子有些夸张,但各国稍微懂点大势的人都听说过鬼将军。 乐芳菲小时候,栾王乐毅便跟她讲过完颜骨的事迹,当时乐毅对完颜骨十分推崇。 跟大多数世人想的不一样,乐毅说完颜骨不是一个噬杀的人。 完颜骨确实做过几次屠城的事情,但每一次都为了震慑更多的敌人。当敌人主动投降后,其实能拯救更多的人。 但是有一次完颜骨被投降的人刺杀,从那之后他才变成了不接受投降。但是这又带来另一个结果,那就是没人愿意做他的敌人,于是只要传出他的名号,他的军队尚未出征,敌人便已经放弃抵抗投降了。 至于那因为恐惧而自杀的人,他们的死不应该记在完颜骨的头上,更应该怪他们自己的懦弱。 乐毅说的道理,乐芳菲听懂了,却没什么自己的想法。 兵行诡道,每个兵家有自己的想法。他说他有理,他又说他有理,有理没理其实看的是结果。赢了的有理,输了的没理,就是这么简单。 虽然乐芳菲以前不怎么在意完颜骨,可现在不行了。当她知道带兵入侵梁国的人是完颜骨后,只觉得必须离开去南方,只有过了志江才能算安全。 只是一瞬间,乐芳菲便有了许多想法,但是她一个人不敢做主,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一定是对的,现实已经给过她许多教训。 乐芳菲伸头看向一旁,朝走在后面的孙兵招了招手。 孙兵快走几步来到马车旁,乐芳菲爬进车厢里,把车头的位置让给孙兵。孙兵笑了一下,跃上马车坐在童玺旁边。 “找我有什么事?” “孙叔,刚才听阿喜说这次赵国的领兵将军是完颜骨...” “我也听说了。” 童玺瞪眼:“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怎么都没人告诉我,我还以为就我知道。” 孙兵道:“怕大家担心,所以消息没有传开。” 乐芳菲道:“孙叔,我觉得如果来的人真是完颜骨的话,那我们最好不要在大都停留了,继续往南,等到了志江才算安稳。” 孙兵笑:“听说是他,就感到怕了是吗?” 乐芳菲道:“是啊。别说现在晋人根本无人阻拦赵军,就算他们想跟完颜骨打,我也不认为晋人能赢。” 在营地里的时候,乐芳菲听说了庄言回晋国的消息和原因,当时还觉得庄言太不够意思,至少可以留下部分晋军跟赵人打。 可是现下听到赵国来的是完颜骨,乐芳菲便有些庆幸还好庄言走了,因为她觉得庄言完全不是完颜骨的对手。 孙兵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原本打算等到了大都看看情况再跟大家说。” 乐芳菲沉默了一会儿道:“被晋人掌控的梁都对梁国没有那么重要,对北境的震慑力也极其有限。梁都屠城之事,有些不像完颜骨的作为,父...我爹说他不是噬杀之人。” 孙兵道:“梁都这边应该是赵军的先锋营军,完颜骨应该没有过来,他本人多半会在北境。南北夹击的战术缺点分散了兵力,但因为鬼将军的名号,只要北境丢上几座城池,剩下的就容易了... 南北夹击,会让民众觉得逃无可逃,既然没地方逃那边只有放弃抵抗,打开城门以示诚意。那些城镇的豪绅怕是只担心自己的诚意不够了。” 乐芳菲只说了一个词:“势如破竹。” 孙兵又道:“要破这个局也不难,往东或者往西逃跑幸许还有几分转机。” 乐芳菲想了一会儿道:“还是往东吧,东边有淮水,过了淮水就算安全了一半,然后再往南逃。” 既然南北夹击,赵人多半也能想到东西方的漏洞,出兵在漏洞的方向扫荡便更加有可能,所以东边和西边不是绝对安全。而赵人擅长骑兵战,不擅长水战,所以隔了河的地方才会更安全。 这也是大家为什么往南逃过志江的原因。 童玺忽然插言道:“若是有人团结梁国北境,誓死抵抗赵军侵略,能不能抵挡住他们的铁骑?” 誓死抵抗以震退敌军? 若今时今日,是某国侵略赵国,以赵国人的性格肯定是誓死抵抗,那倒是很有可能震慑某国,从而让其放弃侵略。毕竟战争带来的伤害是给予双方的,没有一方能免于伤亡,只有伤亡多少代价大小的区别。 但是这样的事情放在梁国就行不通。梁国有能够做到舍命战死的人吗?有,肯定有,不会少,但是不够多。而且梁国的战力远不如赵国,给予敌人的杀伤力也不够。 是以,乐芳菲摇了摇头,孙兵叹了口气。 童玺有些懊恼有些失望,明明胸中有热血,为何激荡不起来? 只应一句话:时机未到也。 乱世开端,祸患之初,不是人力能扭转的大势。 童玺抬头望向前路,只觉得前路漫漫没有终点。 孙兵则是举头望天,手指掐算大雪落下的时辰,估摸着车队能否在大雪催城前赶到大都。 乐芳菲却是在歪头走神,她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那些父亲母亲在耳边的谆谆教导。 而这个车队里更多人在想着,等到了大都一定要吃顿热的好的... ☆、第94章 暂住营 大年初一刚过晌午,乐芳菲一行人便到了大都。 因着天色不好,晋兵加快行军,后面车队慌慌张张跟着加速。原本一天的路程缩短到半天多,大部分都到了,还有一小部分人掉了队。 大都城外有一处暂住营,城外来的人都暂时住在这里,若是等待城内有人来接,或是找其他办法入城。就像在之前的营地那样不能随随便便入城,美其名曰防止贼寇奸人混入城内。 总之,众人到了大都却不得入大都。 好在暂住营不是帐篷,不然下起雪来定然要冷死个人。营地其实有些不像营地,更像是一个村庄,住在这里依旧需要交钱。 乐芳菲一行人多,便要了两座挨在一起的院子。这两处院子屋子多,但比较简陋,在村子里只能算是中等。 事实上,这里本来确实是一处村庄。 一年多年,晋军从此路过,留下了节度使和一部分军队。最开始的时候,军队便是住在这个村子里,后来新建了军营才搬走。但那时候,村子里原本的已经走的走死的死,所以村子就空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晋军曾在这里住过的原因,这处村子保存比较完好。大都繁华,周边的村庄也跟着发展地还不错,村子里的房屋什么的造地比较牢靠。 到了这次,节度使大人便让人把这个空置的村子利用起来做了暂住营。 这次的屋子小,但为了省钱,大家还是两人一间屋子。乐芳菲依旧是跟童玺一间屋。乐芳菲在收拾屋子,童玺跑出去好像是打听消息去了。 过了一会儿,乐芳菲正在扫地,童玺溜了回来。 乐芳菲看了童玺一眼,见他神色有些抑郁,便问道:“怎么了,外面情况很糟糕吗?” “岂止是糟糕,”童玺脸色阴沉,“我打听了入城的方法,要么等城内人来接,要么是购买一块城内的无主之地获得城内人身份。” 其实两个办法都是买卖。所谓城内人来接,便是花些钱找门路,一部分钱给暂住营的晋军,一部分钱给所谓的城内人。 当然,若是只有亲戚在城内居住,便可省去一部分银钱。 乐芳菲事先猜到了几分,便也不是很惊讶地问道:“两个价钱差多少?” “不知道,目前第一种开价到了一个人五百两银子,第二种目前还没开始卖地,所以价钱不知道。” “找人接要五百两???”乐芳菲脸色也绷不住了,“真够黑的,这是明晃晃的趁火打劫。咱们几十口子人,每人五百两肯定不够...” 童玺唉声叹气:“大都本就繁华,早就是寸土寸金的价钱。节度使大人弄了买地得身份的法子,那绝对是天价。说是趁火打劫都是轻了,简直...哎,这两条路对咱们都不适用。” 乐芳菲吸了口气:“你去看看丁伯他们收拾好了没,若是有空了咱们一起合计合计。” 童玺:“我刚回来的时候看他们还在外面打听消息,希望他们能打听到我没打听到的消息...希望是好消息。” 童玺帮着乐芳菲打扫屋子,乐芳菲则出门去厨房看晚饭准备地怎样了。 他们这两座院子,每日要二两银子,吃食随意,可以自己弄,也可以找营地官方买。当然不用说,官方卖的不会便宜。就这价钱根本不是普通人家能负担的。 那若是普通百姓来到这里怎么办?他们不准进入营地,会被官方驱散,便只能在更远一些的地方露宿。 终究战事还没扩大到这边,老百姓大多不舍得离开自己家,所以暂时还没有流民出现。暂住营的人也不多。 比如说跟乐芳菲一个车队来的,那些有钱的人家当场便交了五百两的人头费。既然有钱,就没必要留下来住暂住营,毕竟暂住营也要交钱,每多住一天便要多交天。 只是他们只交了主人家的,至于那些跟随的仆从只每人得了五两银子的遣散费。 这些人家想得明白,一个仆从可值不得五百两银子,进了城重新雇或买便是了。 是以,暂住营里的人并不多。留下来的人多半是想要买地的,有了大都的居民身份,进去后很多事情都好办。 毕竟交了五百两那种只是能进城,进城之后要在城里做些什么则需要再跟官方打交道,除非是一直住客栈酒楼。当然了,也有一些人只是路过大都,还要继续向南,那么五百两就成了买路费了。 对于乐芳菲这伙人,每人五百两交了走人是最好的。只是他们身上哪可能有那么多钱,若是童玺的包袱没被收走还有可能。 乐芳菲身上带的都是应急用的,加起来也不够五百两银子,满打满算也就能折个二三百两。这会就有些后悔应该藏起一两颗宝石来着。 两个院子都有厨房,为了节省,只开了一个。还好他们在之前的营地买了一些吃食,大家凑合着吃了一顿。 大家集中在一个院子里,围成一圈圈,每人捧了一只碗,凑在一起吃饭。 大锅里煮了咸鱼汤,个人舀了汤,再把冷硬的干粮泡在汤里。汤泡饼就是大年初一的晚饭。 乐芳菲也不讲究,穿戴的像村里的姑娘,跟大家一起蹲在院子里吃饭。丁伯闫飞他们并不会责备她,反而觉得她能这样适应很好,千万不要忘记他们这是逃命呢。 话说,这营地里的人也就乐芳菲这一伙人比较像逃命的了。 吃完了饭,大家还凑在一起烤火。好在这里的枯树枝多得是,不收钱,篝火随便点。 因为有厨房可以烧热水,乐芳菲烧了一大盆热水端回屋里,跟童玺打了声招呼,自己在屋子里擦洗身体。 从被庄言关在偏殿开始,乐芳菲就没洗过澡了,幸亏现在是冬天,才没发臭。不过现在还在逃命路上,将就一下也就是了。 而且真到了要命的时候,还是脏兮兮一些比较不惹人注目。当然现在毕竟还没到兵荒马乱的时候,弄得太脏了反而容易被人误会。 其实乐芳菲想穿男装,那样行动起来比较方便,但因为有新梁王之事,她暂时对男装有阴影,也不想因为这个引起别人的窥视,所以平时穿的都是女装。 童玺搬了条凳子坐在门口,扒拉着脚下的火盆。这个所谓的火盆就是把几根木柴放在瓦罐里烧,火大,烟也大,火灭地还快,但胜在添了温暖。 邓赖子那边找人打听了消息,跟童玺听到的大同小异,他们等明日在找人详细问问。 晚饭的时候,孙兵倒是出了一个主意。 能出五百两银子买人头的,必然第一天就进城了,剩下住在暂住营的便都是奔着买地来的,当然必然也有还像乐芳菲一伙人一样钱不够的。 买地有两个最大的好处,一个是获得大都居民身份,另一个就是可以带仆从之类的人一起入城,不在另外收取费用。 他们这群人可以出钱给买地的人,从他们手里买仆从名额,以这些人仆从的名义进入大都。 孙兵这个想法倒是有可能,不过前提就是买地的人得同意。能不能成就得他们去说动这些买地人,说白了这也是交易,关键是价格能否让两边都满意。 孙兵说得简单,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笔生意不好做。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不需要乐芳菲苦恼。在这里,她就是个小姑娘,丁卯也好,闫飞等人也好,甚至邓赖子等人,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都比她多。 乐芳菲也觉得自己不擅长谈生意,于是便不去想这件事,全权交给其他人去做了。 可能是暂时得到平安,也可能是终于能安稳住在屋里和床上,虽然屋子里不怎么暖和,头下枕的是包袱叠成的,身上盖得也只是皮袄而不是棉被,乐芳菲还是几乎沾床就睡着了。 乐芳菲睡在里侧,童玺睡在外侧。因为床不够大,童玺就把桌椅都推到床边,然后把买来的皮袄一条铺在身下,一条盖在身上。 想到这些皮袄,童玺就觉得自己聪明。这些都是他在之前营地跟别人用金银珠子交换的,现在都派上了用场。 之前营地里有个北边来的皮货商,随行十几辆马车和仆从,车上带的尽是皮货。一听说赵国人打下了梁都,立马带着家人朋友和货物就像南跑。他很幸运,因为动身地早,赵军南北夹击之势还没开始,一路上没遇到赵军的拦截。 这位皮货商人品不错,卖给童玺不少皮货,并没有坐地起价,算是良心商家。 这次留下来买地的人就有这位皮货商。 他想着北边暂时不可能回去了,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拿到大都的身份,就此落地安家。还有一个原因,他南逃不但带了自己的家人,还带了皮货店里的伙计们一起,加起来总人数跟乐芳菲一行人差不多,买人头就很不划算了。 这位皮货商是个明白人,知道节度使趁这个时候多收钱也是为了军费,就当是给晋军交保护费了。 童玺听孙兵说了那个法子,便想着能不能找这位皮货商做这笔生意。 一夜无话,风雪未至。 第二日,大家各自去忙,就连童玺都见不着人影,只剩乐芳菲一个人闲着,她便在院子里打打拳活动手脚。 这几天乐芳菲感觉骨头有点发痒,是真的痒。解掉玲珑丹之后,乐芳菲的身体开始成长,会在短时间内把之前该长地长回来,之后才会正常生长,所以初期这段日子她应该会快速长高。 不过,因为乐芳菲是众人中最矮的,比童玺都矮了一个头还要多,她有没有长大家都没怎么注意。 打完拳,乐芳菲便在暂住营中走动,熟悉这里的环境。她走了一圈后发现,暂住营里最好的几处院子都是空置的,没有人选择住在那里。 村头上有一颗大槐树,树上叶子都掉光了,瞧树干的粗细差不多快有百年了。 有几个小孩子绕着树玩耍。 乐芳菲在旁边瞧着有趣。 她小时候最羡慕别家小朋友呼朋唤友一起玩了。只是最早她要跟着栾王学习,后来逃到梁国又减少与人接触,再后来直到霍家庄才有了同龄朋友,再再后来...便是现在了。 不知不觉,乐芳菲已经十五岁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原来长大了,是大人了。 十五岁,年少芳华,可也是婚配的年龄了,可不就是大人了。虽然乐芳菲看上去个头小,显得还有些像孩子。 额头一片清凉,乐芳菲抬手一摸是一粒水珠,抬头一看才发现下雪了。 昨日乌云压城,到现在雪才来,怕是来了之后没那么快就走。 被乐芳菲猜中了,这一场下了一天一夜才停。 因着这场雪,暂住营里又少了许多人。 可能是怕人都跑了,万一没人留下买地不好交差,暂住营官方终于发话过一日便公开竞价拍卖三块大都城内地皮。 关于三块地皮的内幕消息,官方没有公布,言明想竞拍的人需要登基面谈。 邓赖子派人在官方门口守着,来来回回只有两家登基竞拍,人数比预计少了。 这是暂住营第一次拍卖地皮,官方虽然觉得参与的人少,但也明白其他几家想静观其效的心态,就也没着急,有条不紊做着安排。 而在另一边,知道了两家参与者的身份,乐芳菲一行人便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要搭上这两家竞拍者做生意。 这时候,童玺跟大家说到了那位皮货商。这位皮货商便是两位竞拍者之一。 …… 城外的人忙碌着生计,城内的人也没闲着。 曹曦,大都刺史,本是李阔手下副将,受过孔先生教诲,坚定的保王党。 此时,曹曦坐在书房里,凝视着桌子上摆放的东西。 若是乐芳菲和童玺在这里,定然会大吃一惊,因为桌子上摆的正是那把梁王剑。 梁王剑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且不说它来历是否正途,搜到它的小兵自然不敢据为己有,也是献给了上面的人,由此一层层往上,最后这把梁王剑便摆在了曹曦的书案上。 ☆、第95章 事发 曹曦是大都节度使,参加过新梁王登基仪式,只是因为在外地任要职,仪式结束后便返回了大都,没有留在宫里参加夜宴,于是也避开了之后的祸患。 晋国九王子庄言统帅大军返回晋国,孔先生南下前往志江,梁都以南第一站的大都口留守曹曦,是以如今曹曦压力大得很。 曹曦自然是认出了这把梁王剑,只觉得头大如斗。关于那位新梁王,九王子庄言派人给他稍过话,想来那时候庄言便想到新梁王南逃肯定会路过大都。 良久,曹曦叹了口气,开门叫了亲兵过来吩咐了几句。 暂住营里,邓赖子等人听了童玺的提议,便一起去找那位皮货商人。这边正谈着正事,听到村子里忽然喧哗起来,众人连忙出屋子打探。 原来是一队节度使亲兵进村了。 暂住营管事马三最近春风得意,自从得了这份差事,口袋是越来越鼓涨,银子多得都发愁该往哪里藏了。 节度使大人交给马三,卖地比收人头银子更重要,第一次不怕人少,关键是不要太黑,不能把后面的人都吓跑了,放长线才能钓到大鱼。 虽然第一次登记的人就两家确实少了,但这种生意稳赚不赔,马三不用担心赔本。 谨遵节度使大人的命令,马三对登记买地的那两家非常客气,甚至都有点客气过头,让那两家忍不住往更深里想他的意思,差一点就退缩了。 对比两家前后态度,马三察觉自己热心过头,立马修正态度,正打算在找那两家过来谈谈话,却听到外面人禀报节度使大人的亲兵来村里了。 马三赶紧出来迎接,一脸谄媚笑脸相迎。来人是节度使曹曦的亲兵,马三见过,只知道对方姓李,以前没说过话。 “马管事,我们奉节度使大人之命前来找人。” “不知李队长要找谁?” 李队长从队伍里拉出一个小子:“他知道,他见过那人,让他指认。” 小子脸色有些莫名其妙,似乎并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只能顺着李队长之前问过他的话说道:“那人叫阿喜,一伙人从梁都过来,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 马三听了心里便想起那个叫阿喜的少年,阿喜在营地里属于比较活跃的人,经常来他这里孝敬和打听消息。于是马三领着李队长等人来到了阿喜所住的院子外面。 暂住营的人们不明就里,又不管在晋兵面前吵闹,便躲在不远处偷偷看着这边。 此时院子里只有乐芳菲和邓赖子的几个手下,童玺跟着邓赖子去找那位皮货商了,并不在家。 被官兵围了院子,邓赖子几个手下有些紧张,乐芳菲从屋里跑出来对他们使了个眼色,主动上前搭话:“诸位军爷,不知何事登门?” “你是谁,住在这里的吗?” 乐芳菲:“回军爷,民女叫乐乐,正是住在这里。” “这里是不是有个叫阿喜的,叫他出来一下。” 乐芳菲:“回军爷,阿喜出去了,没在院子里。” “出去了?去哪里了,干什么去了?” “他出去跟人谈生意了。” 乐芳菲在晋军中扫来扫去,在里面看到了眼熟的,似乎是当初把童玺的包袱拿走的水兵,心里猜测很有可能是梁王剑召来了祸事。 乐芳菲表情镇定,心里想着怎么让人出去给童玺稍话,正想着呢瞧着后面人堆里挤出来个人,正是童玺。 乐芳菲想要说什么,却见那晋军已经看到了童玺,还有那个营地管事马三也看到了。 马三指着童玺道:“李队长,这就是那阿喜。” 童玺在人群外是便听到这些晋军是找他的,跟乐芳菲一样他也认出了那个水兵,接着就想到了梁王剑,犹豫了一会后决定还是应该站出来。 童玺脸色未变,只是对乐芳菲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出头,走到那些李队长面前道:“草民阿喜,听说军爷找我就过来了,不知军爷何事找我?” 李队长打量了一下童玺,然后问那个水兵:“是他吗?” 那水兵上下看了看童玺后道:“就是这个小子。” 李队长点了点头:“阿喜,你小子运气来了,节度使大人要见你,你现在就跟我们走一趟罢。” 乐芳菲有点心急,可是又不知道能怎么办,只是看着童玺干着急。 童玺对着乐芳菲摇了摇头,问那位李队长:“军爷,可否让草民先跟家里人道个别?” 李队长哈哈一笑:“不用这么麻烦,又不是生离死别,节度使大人特别说了不要吓到你,大人就是找你过去问问话,一会儿就让你回来了。” 童玺没找到机会跟乐芳菲说话就被带走了。 闹了这么一出,邓赖子丁卯等人都回来了,一伙人凑在屋里商量了一会儿,都没想出什么好办法,进不了城就连打听消息都做不到。 丁卯让乐芳菲不要太担心:“那个姓李的队长看上去态度还算温和,不太像是要拷问他。” 乐芳菲点了点头,看上去脸色好了一些,但是心里却更加担忧。 其实童玺本是晋人,就算节度使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不会把他怎么样,说不定看在他原本是孔先生侍童的身份上把他送回晋国。 但问题在于,童玺并不想回到晋国,更不想回到孔先生身边。 暂住营这边的主要气氛没受这件事影响,地皮竞拍正常进行,时间定在了后日。 但是,乐芳菲这一行人受了不小的影响。 因为不知道童玺犯了什么事被晋兵带走,两个竞拍的买家一个不肯跟他们这群人做生意,另外那个皮货商到仍然愿意交易,只是每个人的价格从二十两涨到了一百两。 “女马的,这些生意人真不地道,从二十涨到一百,这是逼着我们做不成这笔生意。” “大哥,这大都城有什么好的,要不咱们干脆不进城了,也不住在这个暂住营,到附近村子找个地方住下来得了。等将来赵人真打到这边来,我就不信那个什么节度使还敢这么黑心收钱。” 说实在的,一人一百两银子,乐芳菲这一伙人大家倾囊凑一凑幸许能够,可那就真的刮干净了,这之后他们可就一点钱都没有了。 从到河边的那个营地开始,他们这伙人吃住每天都要花掉几十两银子,赶得上平时一家人一年的开销了。 这个样子逃命真是受不了的。 一时大家商量不出头绪,童玺那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变得忧心忡忡,所幸拍卖还有两日,还有时间给他们考虑。 童玺下午被带走,晚上没回来。乐芳菲担心地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童玺就回来了,还有一队晋兵跟着他。 “走吧,大家都可以进城了。” 因为有晋兵在场,乐芳菲只是看着童玺,没有说什么。童玺只是对着乐芳菲摇头,没有找机会单独跟她说话,估计是不太想让节度使注意到她。 童玺跟大家解释了一下。 节度使曹曦知道了童玺的身份,他答应让童玺暂时住在大都,也同意童玺把帮助过他的朋友们一起带进城里。 除了乐芳菲这边的几个人,邓赖子他们非常高兴,就这样进城了省去了好大一笔钱。 乐芳菲一伙人收拾了东西就离开暂住营,村子里不少人在路上看热闹,很多人都在羡慕他们,以为他们跟晋人搭上了关系。 城门大门没有开,只能走小门,小门那边排着队。有晋军领着,乐芳菲一伙人省了排队的时间,直接就进了城。 打眼一看,大都比梁都更加繁华,主要是这里的高楼比都城多了许多。毕竟都城那里只有国君能登高,城里的建筑物的高度便受了王宫的限制,而大都就没这个限制了。 进了城不能乱走动,得先去衙署领一块牌子,有了牌子才不会被当作流民赶出城。领了牌子出门就得挂在腰上,要不然遇到临检可不会对人客气。 乐芳菲就觉得奇怪了:“城里这么多人,我瞧着好多人并没有挂牌子,怎么他们不怕查?” 丁卯道:“估计那些人都是本城居民。” 乐芳菲笑了:“那些临检的晋兵怎么分辨这些人是不是本城居民?他们脸上没写字,我们脸上也没写字,他们怎么知道该查哪些人?” 闫飞道:“瞧这些大都人,各个穿戴都比我们好,这不就好分辨了。” 乐芳菲:“那我也戴个金镯子,是不是就成大都人了?” 丁卯:“你有吗?” 乐芳菲讪笑:“我还真没有。” 乐芳菲几个人走在后面说话又小声,防着被那些晋兵听到了惹事。 领了牌子,童玺又带着他们去了官驿。 “这里你们最多只能住五日,五日后就得自行解决住宿问题。大都暂时处于封城状态,想出城必须有节度使大人的手令...节度使大人最近很忙,没空管这些小事。我建议你们暂时先在大都里住着,就算想离开现在也没门路。” 童玺说这话时脸色尴尬,显然目前他也没办法拿到手令,而且他还不能跟乐芳菲他们住在一起,他得住在节度使府里。 乐芳菲觉得童玺的脸色有些古怪,想要问他一些事情,却因为晋兵对童玺形影不离,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乐芳菲等人在官驿安顿下来,童玺就带着晋兵离开了,至于他下次什么时候过来看他们没有交代。 官驿的住所环境比客栈还要好,关键还不收钱。 乐芳菲等人跟着官驿的属官取了被褥等等。属官人很好,看乐芳菲一个女孩子瘦瘦弱弱的,还给她添了一个火盆。 官驿还准备了饭菜,海珍海味当然没有,不过是普通的粗茶淡饭,但也比普通平民百姓家吃得更好了。因着还是年节里,每个桌子上添了一只烧鸡,大家吃得心满意足。 年节期间,官驿打杂的每天只工作半天,剩下半天就可以回家休息。吃晚饭的时候,是大家自己动手热了热中午的剩饭。所谓剩饭,也是中午厨子多做了特意留出来的。 属官是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无儿无女无婚配,平时就一个人住在官驿里。 下午的时候,丁卯出去买了几坛酒,晚饭拿出来分给大家。见着属官一个人坐在边上吃饭,便提了一坛酒过去,两人凑一桌边喝边聊。 这次见面,童玺只说了几句话,里面包含了大量信息。 乐芳菲猜测童玺应该是一个人揽下了梁王剑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他们编的故事了。 童玺说目前拿不到节度使的手令没法出城,这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事情,应该是暗示他会继续想法才会留在节度使身边。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目前走不脱。 这件事情背后还暗示了一件事,那位节度使多半是见过童玺,甚至是新梁王,如此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确定了童玺的身份。毕竟他不可能仅凭童玺的自述就相信他。 有一件事情比较怪,童玺的身边一直有晋兵跟随,看似是在保护他,仔细想想更像是在监视他。 大都城里治安很好,尤其是这种时候街上一直有军队巡逻,没什么敢在城里捣乱,童玺在城内走动遇到危险的几率非常低,根本不需要有人贴身保护。 童玺本人的身份没有问题,看在孔先生的面子上,节度使对他多加照顾是正常的,但是为什么要监视他? 说到梁王剑,难免就让人想到新梁王...难道节度使认为童玺可能会跟新梁王联系?或者是怀疑新梁王就在他们这群人里? 以外型来看,只有乐芳菲一个人符合,但她现在恢复了女装,性别就不对了。那位节度使应该还接触不到最核心的秘密,他多半不知道新梁王其实是女的。 若是这样,乐芳菲就还安全。她完全没有想到庄言会在离开梁国的时候特意跟曹曦提了几句关于她的事。 乐芳菲觉得自己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 官驿只能住五日,五日他们就必须搬出去,意味着他们得在五日内找好新的住处。 ☆、第96章 元宵节 丁卯跟官驿的属官比较谈得来,属官知道他们必须在五日内搬走,便给他们介绍了一户人家。 这家人本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状元,连着几代祖宗曾在都城里任职,后来子孙没出息,门第渐渐衰落,已是连着四代没出过成才的弟子了。家里失了权势,但因家风严谨后代子孙守着祖产生活倒也仍是殷食人家。 逢到这次赵国入侵梁国,这家人觉得势头不好,便打算变卖家产阖家搬去南方。 乐芳菲觉得奇怪,现在大都封城怎么出去?难道这家人有门路弄到节度使的手令。 属官笑着解释,封城只是暂时之举,等过上一段日子必然会开城门,早点准备好了可以早点走,至于节度使的手令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至少目前城内大户都没办法。 如今能自由出入大都城的只有节度使的亲兵,这些亲兵也是领了手令才能出城,总之城内城外可以说是完全被隔离了。 出城的事暂时办不了,那就只能暂时住下来。 属官介绍的这家人有一处院子距离官驿不远,院子里有四间屋加一个厨房,只是没有水井,得到街口自己提水。这处院子本来安置着家里上了年纪的老仆人,如今老仆都去世了,也就闲置了下来。 这处院子的位置比较偏僻,再加上院子小诸多不便,一直没能卖出去。 经过两日相处,属官摸清了乐芳菲一行人的底细,便好意将这户人家介绍给丁卯,建议丁卯这边五人可以买下这个小院子。 在城外的时候,外人只道进城难,以为大都寸土寸金,进了城以后才晓得其实不然。 虽然有晋军驻扎防守,但大都距离梁都实在太近了,又不占着地利之便,实则是易攻难守之地。 城里的明白人现在都在想办法南下,若不是节度使早早封城,只怕大都城里现在已是十室六空。大户人家私下里都在处理产业,能少损失一分是一分。 事实上城里地皮的交易价格不断在下跌。 难怪节度使大人不让人随意进城,而要在暂住营那边搞卖地竞拍,原来是怕买地的人知晓城内实情。 对那处小院子,那家人开价只要一百两银子。 虽然一开始只想租房不想买房,乐芳菲却还是毫不犹豫拿出一百两买下了那处小院子。 乐芳菲五人有了住处,最后两日便忙着清扫新院子,以及搬家。 邓赖子一伙人也找到了住的地方,他们在城东的平民区租了三处院子,也开始忙着搬家。 一群人看似分成了两波,但实际上一直保持联系,闫飞每天都会去邓赖子那边,大家早商议好要共进退。 患难之交最难得,如今是乱世开局,以后的路上有人照应着才有更大的生机。 童玺自那天带他们进城后就再没出现过。乐芳菲虽然心里记挂,但也别无他法,只能先顾好自己这边再说。 因着封城,大都好似成了一处世外桃源,若是不知道北边正在打仗,城里的人只当如今还是太平盛世。 院子里四间屋子,乐芳菲一个人占了一间,丁卯和闫飞合住一间,孙兵和张莱合住一间,还剩一间用来放杂物。 大都物价飞涨,乐芳菲舍不得点火盆。好在大都的气候比都城稍暖一点,那场大雪之后就没那么冷了。 也许不是天不冷,而是乐芳菲的身体比之前强壮了不少,而且现在有屋子住,自是比帐篷之类的要暖和。屋子小也有屋子小的好处不是。 眨眼数日过去,元宵节至。 今年的元宵节自然无法跟往年比了,但也比平日里要热闹许多。城里大户为个好彩头,出钱在街上设摊子摆宴席。节度使府里也派了人上街发利市。 说到发利市,本是南方习俗,还是节度使曹曦来到大都后才兴起来的。发利市就是发红包,里面装的钱不多,往往就是一两个铜子。 节度使府前一条街挂起了红灯,再隔着一条街是城里大户出钱弄得灯谜会。一条街上挂了百来个红灯笼,每个灯笼下挂着字谜,猜中了可以换几枚铜子。往年最多的有一两银子,今年就不知道了。 乐芳菲等人今日便在街上吃了大户人家的流水席,不为贪这点儿便宜,只为沾沾喜气去去晦气。 街上行人如织,往日个个脸上的愁容都不见了,就算日子过得在苦也会在这一天笑起来。 闫飞三人自去找邓赖子喝酒。乐芳菲和丁卯两人逛街。 过了一会儿,乐芳菲便道:“丁伯,你且去找官驿那位属官便是,我一个人在街上逛一会儿便回去了。” 那位上了年纪的属官因要留在官驿看守,平时里基本不能离开官驿。丁卯便经常提了酒去官驿找他,一来是谈得来,二来也是打听官方的消息。 丁卯对乐芳菲倒是没什么不放心地,只是怕她一个人寂寞,这会儿看乐芳菲兴致挺高便同意了她的建议。 丁卯拍了拍乐芳菲的头:“别玩儿地太晚了,还有别吃太多零食,免得晚上胀肚子睡不着觉。” 乐芳菲脸上一红:“丁伯,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偷吃东西了。” “在丁伯眼里,小姐永远都是小孩子...”丁伯乐呵了几句便换了条道往官驿去了。 乐芳菲朝丁卯的背影挥了挥手,然后蹦蹦跳跳往那条挂满灯谜的街道走去。 看看左右街道旁的摊子,有卖糖葫芦的,还有卖炸面食的,甚至还有两家卖烧烤鱼丸的。 乐芳菲从钱袋里掏出几枚铜子,给自己买了两串鱼丸,边走边吃。抬头看看红灯笼上挂的灯谜,她倒是猜出了几个却没有去取上面的签条。只有取了签条才能去找花灯主人兑换奖品。 除了灯谜,灯展上偶然还能看到走马灯。有的走马灯是四面的,也有八面的,还有柱面的,因是琉璃制品造价不菲,走马灯向来是大户人家的珍藏品。 头顶一盏走马灯,演的是孙大圣七十二变。乐芳菲仰头看着,觉得新奇好玩,忽然感觉身后被人撞了一下,下意识先去摸腰间的钱袋,确认钱袋没有丢失,这才去看那冒冒失失撞人的人。 这一看竟是熟人。 旁边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根只剩了一半的糖葫芦,女孩脸颊鼓胀紧闭着嘴巴,显然嘴里正塞得满满。 男孩旁边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少女一只手抓着男孩的手臂,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 这是三姐弟,就住在乐芳菲家隔壁张家的孩子。 那个八九岁的女孩叫冉玉黍,十七八岁的女孩叫冉玉颜,五六岁的男童叫冉玉仁。 据说三姐弟的父母在外行商,将三姐弟寄住在外祖家。本来父母应该回来过年,因北方战事和大都封城便被耽搁了。尤其是封城后,连消息都传不进来,也不知道三姐弟的父母现在身在何处。 乐芳菲搬到新家住的第二天,性格外向的冉玉黍就来找她打听外面的消息。后来姐姐冉玉颜也过来找乐芳菲,乐芳菲就说了些自己知道的消息。 据冉玉黍所说,他们的父母便是去了北边贩货,因今年大雪比往年多,就在路上耽搁了许多日子。最后一次寄信回来在梁都被袭之前,他们还未到达梁都。 便是说他们的父母还在梁国北境,运气好躲过了梁都被袭之夜,运气不好有可能被赵军堵在北境。 三姐弟的外祖是位秀才,冉家把孩子寄养在张老秀才身边,便是让孩子读写书识识字。而张家不富裕,能有女儿女婿帮衬,也乐得教教外孙。 只是如今女儿女婿生死不知,老人心里着急没办法,可老人的儿子儿媳妇就动了歪脑筋。 前几天清晨,乐芳菲去井边提水,遇到了冉玉黍和冉玉颜,看到她们自己提水诧异问了几句。 原来姐弟三人身边的仆人被张家辞退了,以后他们三人的日常起居都得自己动手。张老秀才虽有不忍,却被儿子一句没钱给堵了回去。 乐芳菲很同情三姐弟,但是帮不了他们,最多也就是帮他们提提水。其实乐芳菲还没冉玉颜年纪大,老早就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今日元宵节,三姐弟便跟乐芳菲一样在街上吃了流水席,省了自己动手做饭。之后来到这条街上,姐姐猜中了两个灯谜换了八枚铜子,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妹妹和弟弟,剩下几个铜子攒起来以后再用。 只是妹妹冉玉黍拿了糖葫芦却想独吞,不想给弟弟冉玉仁吃,姐姐冉玉颜情急之下去抓妹妹,没想到冉玉黍躲避的时候撞到了乐芳菲。 乐芳菲见识姐弟三个就笑了,瞧了瞧冉玉黍手上的糖葫芦,再瞧瞧眼睛巴巴望着糖葫芦的冉玉仁,在看看一脸为难的冉玉颜,笑着把手里剩下的那串鱼丸往冉玉仁手里塞。 “玉仁真乖,乖孩子有鱼丸吃,玉黍不乖只能吃糖葫芦。” 冉玉颜脸上一红,连忙推辞。乐芳菲却不管她,教冉玉仁只管吃鱼丸。 其实鱼丸里面没什么鱼肉,就是个面团子带了点鱼肉渣渣,但摊贩调配的味道好,吃起来就满口香。 遇到了姐弟三人,乐芳菲又有了同伴,四人结伴往前走。 冉玉黍是个活泼性子,糖葫芦吃得只剩下一个,然后拿着去骗冉玉仁手里鱼丸,只说是用糖葫芦换鱼丸。 冉玉仁年纪虽小却很聪明,紧紧攥着自己的鱼丸,直往冉玉颜的身后躲,扭过头不去理那冉玉黍。 冉玉颜还行猜几个灯谜换铜子,乐芳菲便在一旁做个帮手,又让她换了十来枚铜子。冉玉颜说要跟乐芳菲分钱,乐芳菲说自己没做什么只收下了一枚铜子。 四人结伴回到各自的住处。 乐芳菲这边还没人回来,又不犯困,便搬了凳子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静夜里,隔壁传来喝骂声,显得格外清晰。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人咳嗽着说了什么,喝骂声才消停下来。 乐芳菲看了一眼隔壁的墙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年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过了一会儿,丁卯回来了。 乐芳菲有些奇怪:“丁伯,怎么这就回来了?” 丁卯道:“有阿喜的消息...” 原来童玺今日去了官驿,没见到乐芳菲等人,便在属官那里留了一封信给乐芳菲。 这封信不是明着给的,是童玺走后属官在一张桌子下面捡到的。属官是明白人,看到信上没有署名也知道是给乐芳菲等人的。 乐芳菲回屋拆了信,看完后又交给丁卯,丁卯也看了信。 丁卯神色有些惊疑不定:“信上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乐芳菲脸色有些苍白:“童玺怀疑节度使曹曦打算弃守大都...” 童玺住在节度使府里,虽没有自由却听到了不少消息。 这段日子,大都封城凭节度使手令出入,童玺发现曹曦并未向外人签发手令,出入大都的只有曹曦的心腹。根据观察到的蛛丝马迹,童玺猜测曹曦在向城外转移东西。 城外暂住营拍卖地皮的竞价已经飙升到过万两,据说每隔一天价格都会以千两往上升。童玺觉得不可信,便特别留意了一下,才发现城外现在已经大变样了。 城外的暂住营已经住满了人,就连北边的临时营地也人满为患了。那些人都是从北境逃过来的,他们还带来了关于北境战事的消息。 一个好消息都没有,全部都是坏消息。 半个月的时间,赵军已经攻下半个北境。再过半个月,赵军南北夹击之势就会变成南北合击。 还有一条非常重要的消息,孔先生没有回晋国而是去了志江。 综合各种迹象,童玺推断节度使曹曦很可能是想在大都捞笔钱后跑路,他认为晋人本来就打算放弃大都。 另外,童玺还提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曹曦有一天跟他打听新梁王的事情,询问他知不知道新梁王现在在哪。童玺怀疑曹曦在寻找新梁王,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 ☆、第97章 人生转折多数无奈 梁国北境,烽火连城。 这是一片被抛弃的土地。 漫漫长路,荒凉无际。 战火燃烧过的土地,除了尸体,还有被焚烧过后的树木残枝,那根枯树干上似乎还有点点火星冒出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可惜燃烧的是战火。 赵国军队彷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只剩下荒芜。 远处路的尽头,一个黑点出现。 一匹灰驴慢悠悠往这边走来,驴背上驮着一个人影,人影摇摇晃晃似乎马上就要从上面摔下来了。 一驴一人越来越近,那人是男是女有些难以分辨,因为她或他身上裹着脏兮兮的皮袄,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连脸都看不到。 一阵风吹过来,灰驴打了个响鼻,用力甩了甩头,背上的人歪了歪啪嗒一声摔了下来。 “哎吆”那人叫了一声在地上滚了几圈,皮袄有些松,几块干硬的馒头从怀里掉了出来。 那人在地上挪了挪,努力了好几下才爬起来,拉下头顶的帽子,露出一张黑乎乎难以辨认模样的小脸。 “呼”那人用力喘息了几口,迷蒙着眼睛在地上摸索,把那几块干粮一一捡了起来。 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那人便累得大口地喘气,额头上的汗水模糊了黑灰,让这张脸看上去更加凄惨。 那人站在那里晃了晃,想要去找那驴子,只是连一步都没迈出去,人又倒了... 那驴子好似在路上等了等,又来了一阵风,驴子又打了个响鼻,然后迈着小步子自己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晃晃悠悠回到路上,抬头四望不见驴子的踪影,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忽然哭了起来。 一场痛哭过后,那人的脸被泪水洗刷了一番,倒是露出了一张雪白的小花脸。 若是乐芳菲在此必然被吓一跳,因为此人竟是王瑞儿。 也许是王瑞儿命好,从梁都一路走来竟然没出事,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头毛驴代步。只是如今似乎好运用光了,她感了风寒身体发热,而驴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王瑞儿大哭了一场,人已是崩溃,精神状态糟糕到了极点,再加上身体发热脑袋晕乎乎,一阵风吹来便倒在了路上,这一次彻底昏了过去,一时半刻是醒不来了。 过了一会儿,一队运送粮草的士兵从这里经过,顺路带上了昏迷的王瑞儿。 隔了一日,昏迷的王瑞儿才醒来。 王瑞儿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屋子里,看到旁边桌上放着一只瓷碗,碗里还有黑色的药汁残留。 王瑞儿的风寒好了一半,心里想着要感谢救她的人,穿着床边的干净皮袄勉强下地,推门出来。 王瑞儿一眼便认出此处乃是一栋府宅,心想着莫非是某个大户人家救了自己。 走出小院子,迎头行来一队兵丁... 王瑞儿愣在了原地,因为看那队兵丁的穿着似乎是赵国兵卒。 那队兵丁显然也看到了王瑞儿,他们似乎也愣了一下。 这段日子一个人赶路,王瑞儿心眼儿比以前活泛多了,心中一动便知自己怕是进了赵国军营,心里随之一着急,头又晕了起来人晃了晃就要晕倒。 就在这时,有人在后面扶住了王瑞儿。 来人是一位姑娘,黝黑的脸,格外精神的眼睛,长长的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典型的赵国女子装扮。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病还没好就该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少给别人添麻烦行不行?” 女子抓着王瑞儿往屋子里拖,王瑞儿死命挣扎却一点用都没有。 王瑞儿满头大汗地问:“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 “我们是赵国人,这里是我们征用的临时驻地。” “你...你们...放我走...” “你这幅病恹恹的样子,想往哪里走?要不是看你细皮嫩肉的还有点用处,谁爱管你,丢在路边自生自灭好了。” 女子对王瑞儿手下不客气,嘴上也不客气。 “你...你你...”王瑞儿急得说不出话来,一口气没上来又晕了过去。 “呿,又晕了,这废物一样的身子骨有什么用?将来怀了孩子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女子骂骂咧咧把王瑞儿拖回床上,端起桌子上的药碗,又把一碗药汁给王瑞儿灌了下去。女子动作很巧妙,竟是一滴药汁都没浪费。 王瑞儿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不知道又过去了多少天,再次醒来时病好了,可是心病却好不了了。 王瑞儿听得身边有动静,没有从床上起来,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床顶,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应付。 寻死觅活这等事,王瑞儿不屑做。她还记挂着老家的亲人,她的祖母,堂姐,堂兄...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这些赵国军队从北方来,必然经过横镇,他们一定知道横镇的消息。 “醒了?”旁边的还是上次见过的女子。 王瑞儿自己坐了起来,目视女子:“要怎么样你们才肯放了我?” 女子愣了一下嗤笑了一声:“你以为自己是谁,哪来的资格跟我们谈判?哦,瞧你的样子大概身份不是普通老百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没用的,梁国已经灭亡了,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没有用了。” 王瑞儿吸了口气:“横镇呢,你们从横镇过来的吧,那边怎么样了?” “原来你是横镇人,还想回家乡是怎么滴?我们第一场大战便是在横镇,打了一夜就攻下来了,城里的人不肯开城门投降,所以我们在城里放了一把火,听说那里烧了三天三夜火势才下去,想来应该没剩下什么了...” 王瑞儿捂着胸口,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明明病好了却觉得好像头又晕了起来,一口吸气人直挺挺倒在床上,又晕了过去。 “呿,又晕了,真是没出息,真不知道将军看上你什么了,哼,还不是玩腻了就丢一边的货色。” 好像噩梦一场接一场,再也醒不过来了。每次王瑞儿醒来,听到的都是噩耗,总以为最差不过如此了,却总是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从梁都往北,这一路彻底改变了王瑞儿的人生。 就算路上再困难,她都没想过要去死,即使后来遭遇到更加令人绝望的事情,她也没有产生这个念头。 而在南方的大都,乐芳菲遭遇了比王瑞儿更大的危机。 节度使曹曦派人请乐芳菲等人前往府里做客,来的人是他的亲兵,摆明了不能拒绝。 乐芳菲非常不解,他们五人没有跟新梁王相似的人,难道曹曦打算用他们做人质威胁童玺?这也太离谱了,他怎么就确定童玺一定跟新梁王有勾结呢,就凭一把梁王剑吗? 丁卯道:“也许是因为我...”丁卯虽在新梁王身边服侍,但他出席的公开场合很少,一般人都不知道这件事,除非有人特意提起。 乐芳菲道:“随机应变吧。”也只能如此了。 到了节度使府里,乐芳菲五人见到了童玺,但是曹曦不在。童玺代表曹曦招待乐芳菲等人。 童玺坐在上首,吩咐下人上菜,竟是比较正式的宴席。 “节度使大人公务繁忙,我代表大人和我自己,宴请诸位英雄聊表心意。” 童玺的话说得客气之极。乐芳菲看了看宴厅两旁的仆从,心里叹了口气。 明明是熟人,却只能说客套话,一顿饭吃得大家都不舒服。 饭毕,童玺又给各人安排了住处,竟是还要他们留宿在府里。 乐芳菲单独一个人住在一个院子里,这样的环境谁能睡得着。随手拿起桌子上摆的书本,就着一点灯光,乐芳菲慢慢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乐芳菲放下书本,静待来人。 曹曦进了屋子,瞧见站在书桌旁的女孩子...没错,这还是个孩子,瘦小的样子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让人生不出邪念。 曹曦打量着乐芳菲没有说话。 乐芳菲坦然直视曹曦,等了一会儿后上前行礼:“民女叩见曹大人。” 曹曦摆手:“不来这些虚的,我知道你就是新梁王,也知道你其实是栾国翁主,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乐芳菲眨了眨眼睛,颤抖的睫毛掩下那份震惊,几乎没有犹豫便苦笑了一下:“我还以为这些都是秘密,不知大人怎么会知道新梁王其实是女子?” 曹曦坦然道:“自然是九殿下告诉我的,因为你的事情,九殿下离开陪都的时候特意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嘱咐我若是遇到你一定要妥善为你安排南下事宜。” 乐芳菲恍然大悟,心里有点埋怨庄言太多事,但又感谢他的记挂,只是她总觉得曹曦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点奇怪,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原来是九殿下的安排,真是打扰曹大人了,其实我没什么事情需要劳烦大人...” 曹曦抬手打断乐芳菲的话:“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赵国军队还有半个月就会占领梁国北境,之后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挥师南下,我国君王决意与赵军以志江为界分而治之。也就是说,用不了一个月,大都就会归属赵国,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南下。” 乐芳菲表现地十分诧异:“竟然是这样,我们还以为是以梁都为界限。志江...离这里还有很远,听说去那边也要一个多月才行。” 乐芳菲没有质疑曹曦的话,更没有质疑晋王的决定,只是表现出顺从和担忧,从而表示自己是无害的。 曹曦道:“在九殿下给我送信之后,孔先生途径此地前往志江时也跟我提了几句你的事情。” 乐芳菲目光闪烁了一下道:“孔先生已经去志江了?那我们得抓紧时间出发才好。” “确实如此,但是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就是到底怎么处理你的事情...” 乐芳菲不解:“九殿下和孔先生没有交代吗?” 曹曦:“正是两位都有所交代,我才会发愁。九殿下跟我说,让我听你的,只要帮你南下便好,其他不用管。但是孔先生却说,让我带着你一起南下,待你到了志江南边以后,再把梁国小朝廷建立起来。” 乐芳菲感觉相当无语。新梁王变女子这事儿,本来藏得好好地,孔先生未必知道她是女子,可惜庄言还是多言了。若是这事儿知道的人多了,那她还不如改男装来得方便。 乐芳菲目光闪了闪问道:“先问曹大人一句,告知你我是女子的是九殿下还是孔先生?” 曹曦挑了下眉:“只有九殿下。”这便是说孔先生并不知道乐芳菲是女子。 果然...虽然知道庄言是好心,乐芳菲还是忍不住要埋怨他。 乐芳菲叹了口气道:“不知可否请曹大人当作没遇到过我?” 曹曦定睛看着乐芳菲,等着乐芳菲的下文。 乐芳菲继续道:“既然孔先生不知道我是女子,那么大人便抓不到我。而大人从九殿下那里知道了我的身份,若再听从孔先生的吩咐将我带去志江,那便是大人既利用了九殿下的消息却又违逆了九殿下的意思,大人真的要这样对九殿下么?” 曹曦问道:“翁主不想去南方继续做这个新梁王?” 乐芳菲斩钉截铁地道:“不想,一点都不想。” 曹曦又问:“那为何要随身携带梁王剑,难道不是想利用新梁王的身份号召一批追随者抗击赵国的侵略?” 乐芳菲道:“不想,真的不想。梁王剑一事纯属意外,本是想带着换点银钱,没想到引来了祸患...原本我就将梁王剑交给了九殿下,当时九殿下离开地太匆忙,只能暂时把梁王剑留下。既然现在梁王剑在大人手里,就请大人把它交给九殿下罢。” 曹曦似乎还是不相信乐芳菲:“翁主真决定放弃新梁王之位?” 乐芳菲苦笑:“我乃女子,登基称王本是权宜之计,而且还不是我所愿。还有翁主一称还请大人不要再说了,我早就不是什么翁主,只是一个普通的梁国百姓。” 曹曦:“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你不在看一眼?” 乐芳菲连连摆手:“不看不看,真的不看...” ☆、第98章 夜杀 一夜谈话后,曹曦将乐芳菲等人继续扣在府里,只让他们安心住下。 接下来几日,曹曦不见人影,倒是童玺每日都能见到,却因为有外人在旁边说不了几句真话。 在节度使府里住了几日,乐芳菲倒是确定了一件事情,曹曦确实要抛弃大都南逃。 先不用替一城的百姓操心,乐芳菲头疼自己这一群人要怎么出城? 为了稳定大都局势,大都一直封城,据说要封到二月二。可曹曦说了,再有半个月赵国军队就可能挥师南下,到时候第一战便是大都。 若不是童玺说曹曦每天晚上都回府,乐芳菲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跑了。 那一夜谈话,最后曹曦也没明说到底怎么处理乐芳菲,乐芳菲也猜不透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因为被困在节度使府里,不知道外面城里现在是什么情形,更不知道城外的情况。还好童玺在府里有几分面子,偶尔能打听到一些消息,找着机会便说与他们听。 大都城内还好,有官府限制着乱不起来,暂时还是太平盛世的样子,但是城外似乎非常不妙。随着北境战事的发展,越来越多地方受到战火洗礼,北境的民众正在大规模往南迁徙。 不过是十几天,大都城外便聚集了大量流民,暂住营人满为患,幸好有晋军驻守,这才没有乱起来。 城外的消息是花钱进城的人透露的,如今买地的价格翻了十倍,人头价也由一开始的五百两银子加到了一千两。 毫无疑问,一旦曹曦离开大都,大都必然会乱起来。 被困在节度使府的日子让乐芳菲很难受,仿佛又回到了被困在梁宫里的日子,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远离晋人“魔掌”的决心。 熬了几日,曹曦终于又要见乐芳菲了。 还是在晚上,曹曦悄悄地来到乐芳菲的住处,他手里还拿了一个包袱。 “乐乐姑娘,既然你不想再做新梁王,那么我便成全你,也是遵从九殿下的心意放你离开。今晚你连夜出城,我的人会送你到最近的县城陵县,之后你要怎样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谢过大人恩德,不知我的同伴们...?” “童玺公公自然是跟我一起走,我会带他去南方找孔先生,至于你其他几位同伴们,我会让他们在城门解封的那一天离开。” “能不能让他们跟我一起离开呢,我发誓绝不会给大人添麻烦,我们出城会连夜南下,这样也不必让大人派人送我了。” “你们人数太多出城时容易被人看到,另外我需要他们留下掩人耳目...我身边有孔先生安插的幕僚,既然放你走了便是违逆了孔先生的意思,我还需要周旋一二。” “原来如此,劳烦大人了。大人善举,救我一命,将来我定在家长为大人设长生牌位...” “不必了,本人不信神佛。况且生逢乱世,能好好活着便是不错了,再多求便是痴心妄想。我命人为你准备了一些食水和银两,你带着路上用罢。” 乐芳菲接过曹曦递过来的包袱,叩谢行礼。 乐芳菲拿上曹曦给她准备的包袱,又背上自己的包袱,跟着曹曦来到府邸后门。 后门处早有马车等候,一名戴着斗笠穿着皮袄的车夫坐在马车上。曹曦对车夫嘱咐了几句。 乐芳菲上了马车坐进车厢,感觉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曹曦目送马车缓缓离开,又在后门略站了一会儿才返回书房。 可能为了尽量减轻马车的声音,马车行驶地速度不快。乐芳菲掀起车帘往外面看,只看到一片片黑夜。 刚才走得急,都没来得及看曹曦给的包袱里有什么,这会儿才有时间打开来看看。里面放了两身普通百姓家女子的衣裳,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外加八十两碎银,几块干粮几块肉干再加一袋水。 看着倒是真像那么回事儿... 约么走了两刻钟,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跟什么人说了几句话,然后马车继续前行。 乐芳菲坐在车厢里没有露头,之前曹曦嘱咐过她,出城时一概由车夫应付。 隐约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乐芳菲知道马车出城了,心中一喜随即又是一忧,悄悄摸了摸自己头上当作发带的银光,然后悄悄把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取出来藏在了袖子里。 夜色下,道路上只有一辆马车,马车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走了约么一个时辰,感觉马车的速度略有减慢,从马车颠簸程度的变化判断,很可能是马车已经偏离主道拐上了某条小路。 乐芳菲靠在车厢上,头微微低垂,双手抱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但实际上,她眼睛挣得大大地,身体只是虚靠着车厢,一只手里握着匕首,一只手里握着迷药。迷药是张莱让她随身携带的,一直藏在她的靴子里。 只有懂行的人才能发现乐芳菲此时的姿势非常微妙,这是随时准备暴起的战斗预备姿势,就像猫咪在进攻前总是先弓起背。 乐芳菲呼吸均匀,在外面听上去好像睡着了一样。 约么又过了一个时辰的样子,车子颠簸地越来越厉害,他们似乎行走上了山道,极有可能是进入了山林中。 又是一个颠簸,乐芳菲的脑袋在车框上碰了一下,哎吆一声叫了出来,之后深深呼了口气。从外面听起来,就像乐芳菲刚刚被撞醒了。 “大叔,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车夫在外面答道:“我们刚进大都南边的树林子,这边有条近路可以到陵县,平时走得人少更安全。” “哦,我们多久能到陵县?” “马不停蹄地赶路,明天晚上就能到陵县了,若是走大路那就得后天晌午才能到。” “这样啊,辛苦大叔了。” “不辛苦,不辛苦...” 夜里黑得很,车夫看不太清路,只凭着记忆计算着路程,想着该在哪里停车才好。 忽然,车子碾过一截枯树枝,车轮在地面上弹了一下,乐芳菲正好想站起来活动下手脚,一个没站稳从车厢里滚了出来。 “哎吆,哎吆...大叔稳一点啊...” 乐芳菲一下子撞在车夫的后背上,仿佛撞在了一堵铁墙上,当即心又沉了一些。 车夫紧张了一下,下意识运气内力护体,但旋即又放松下来,勒住缰绳打算停车,同时回头想要安慰乐芳菲几句。只是在他回过头后看到乐芳菲,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似乎是乐芳菲的眼睛太亮了,亮地他似乎都有些晃花了眼... “你...”车夫的话还没说出口,胸口传来剧痛,低头看去只看到一把匕首的柄,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乐芳菲一脚踹下了马车。 因马车尚未停稳,车夫的身体落地后滚了几圈,随后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乐芳菲从马车上跳下,稳稳落在距离车夫稍远的地方,银光被她从头上解下握在手中,谨慎地靠近车夫,直到来到车夫身体旁确认他已经死了。 乐芳菲从车夫胸口拔出匕首,在车夫的衣服上擦了擦血迹,把匕首放回靴子里,然后把银光缠在了手腕上。 这次一对一杀人跟之前冲击梁都城门时不同,面对面下杀手总是需要更多的勇气。 当然这不是乐芳菲第一次杀人,也不是她第一次面对面杀人。在她七岁的时候,第一次的逃亡中她便面对面杀过人了。 乐芳菲六岁打猎,七岁杀人。因为她是小女孩,在战斗中经常被人忽略,偷袭总是能够得手,就像这一次突然出手。 收拾好自己,乐芳菲这次搜索车夫的尸体,在车夫身上找到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一把匕首,一包药粉。找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乐芳菲草草掩埋了车夫的尸体。 车夫有一点没有骗人,这里确实是一处树林子。 根据头顶星星的位置,乐芳菲判断了一下方向,再结合之前马车行进的方向,架着马车向来时的路行去。 因为夜色甚浓,乐芳菲也看不太清路,只能让马车走得很慢。过了一会儿,马车走到了一条河边。之前在马车里有听到过水声,目前看来她的方向没有错。 乐芳菲停下马车到河边洗了洗手,又擦了擦脸,让自己更精神一些。然后拿出曹曦准备的水袋,把里面的水倒掉,用河水多遍冲洗水袋,然后灌满了水袋放回车上。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来到了树林边,乐芳菲找了个相对隐蔽的位置停下马车。马匹拴在树上防止马儿乱跑,人回到车厢里,盖上皮袄闭目养神。 曹曦今夜让她出城,预示着他近期便会出城,有可能就是今晚,否则明日童玺他们见不到乐芳菲很可能会对曹曦发难。 而丁卯、闫飞、孙兵和张莱,四人各有所长,很难对他们下黑手。当然曹曦占着地利和人多,但那样容易闹出动静,他想人不知鬼不觉地出城必然会尽量减少意外。 是以曹曦今夜就偷偷出城的可能性非常高。当然,他肯定不会走乐芳菲这条路线,否则可以把乐芳菲一起带出城再杀掉。 曹曦今夜出城,必然走的是水路,便捷又快捷,还没人能追得上他。 所以,乐芳菲不担心曹曦会再派人过来追杀她。 一千两买乐芳菲的命,几乎不会有任何意外,唯一的意外就是乐芳菲的果断暴起动手。 那么乐芳菲猜对了吗? 她猜对了。 曹曦第一次跟乐芳菲谈话,有一件事他撒谎了。孔先生确实也送了信过来,只是信上没有说让曹曦带乐芳菲南下,而是让他直接除掉乐芳菲。 未来,晋国和赵国隔着志江南北分治,那便是两国瓜分梁国。到那一天,梁国便不存在了,更不需要什么新梁王。 在没见到乐芳菲之前,曹曦就打算按照孔先生说的来办,因为他觉得孔先生的做法是正确的,而庄言的做法太过妇人之仁。 庄言只是晋国九王子,不是太子,更不是晋王。 更何况如今梁国的局势,庄言匆匆带着大军回援晋国,于梁国之事没有建树,他之前所做的也全都白费了,梁国之行于庄言来说便是彻底失败。 总的来说,曹曦不看好九王子庄言,便不打算帮他做事。 关于乐芳菲这件事,庄言确实做错了,他只当自己还是在梁都意气风发的时候了,没考虑到回到晋国后会有什么等待着他,以及他在旁人心中价值的变化,反而因为说出了乐芳菲是女子的事情差点害了她。 曹曦将乐芳菲送走,防备的是庄言的人,虽然他不确定庄言是否在他身边安插了人,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麻烦了一步。 给车夫的一千两是用来买乐芳菲的命,按照约定车夫会自行选择地点杀掉乐芳菲,毁尸灭迹后车夫就自由了,随便他去哪里,不需要再回到曹曦身边。 这位车夫不是曹曦身边的人,是曹曦从牢里找来的江洋大盗,他们的交易条件就是车夫的自由和那一千两,当然杀掉乐芳菲后她的所有东西都归车夫所有。 曹曦怎么都不会想到一个江洋大盗会杀不死一个小姑娘。所以乐芳菲幸运在孔先生和庄言都没有提起她会武艺。 或者说,他们都没有在意乐芳菲练武这件事情,也是乐芳菲做窦子鱼的时候身体太羸弱有了欺骗性。 总之,乐芳菲反杀江洋大盗成功。 在送走乐芳菲后,曹曦回到书房取了几件东西,当即又从后门离开。他从另一个小城门出城,上马车来到大都港口,登上早已准备好的船,沿着济水向南而去。 跟随曹曦离开的,还有晋国的军队。晋军再一次抛弃了梁国民众,放弃了一座城池。 离去的大船上,曹曦站在船尾,望着身后的大都口,以及看不见的大都城,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总归还是有些失落,经营了一年多的地方,就这样放弃拱手送人,心里总是有些不痛快。 就像别人给了你一笔钱,你以为这笔钱是你的了,可是过了没几天人家又要你把这笔钱给另外一个人。虽然你没有实际损失,但心理上的损失是存在的。 想到孔先生信上要求他尽全力保全晋军的战斗力,曹曦知道晋国的退让只是暂时的,晋军和赵军必然会在志江进行一场旷世大战。 想到这里,曹曦便又恢复了精神。他出身沙场,一想到能重回战场便觉得热血沸腾。 ☆、第99章 前奏 天亮了,乐芳菲醒来,从马车里下来伸了个懒腰。虽说现在又要开始逃命了,但比起关在节度使府里好多了,乐芳菲心情颇为轻松。 距离马车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只麻雀的尸体,尸体周围散落着一些干粮的碎末。那是乐芳菲昨晚撒下去的,如此证明了曹曦准备的干粮吃不得。 真是可惜了,乐芳菲把包袱里剩余的干粮也拿出来丢掉。 估摸了一下时辰,乐芳菲弃车步行,背着包袱往大都城的方向行去。走了一个多时辰,乐芳菲来到城门附近,发现城门依旧紧闭。 乐芳菲猜测曹曦很可能已经乘船南下,想了一会儿后便又往回走,重新找到马车,架着车往大都港口的方向去。 大都港口景象果然与其他地方不同。 约有二十来搜船只停在港口,其中能承载数百人的船只有八艘。这些船只上插着各色各型的彩旗,表明了船只归属。 港口码头人来人往正在搬运货物,一车一车货物运到码头,一件一件搬上船。搬货的人穿的是灰布棉衣,应是大户人家的仆从。 码头上随处可见佩戴兵甲的兵卒巡逻。 到了中午时分,又来了几辆马车,下来一群鲜光锦袍的人,一看便知这些人是大都城里的豪绅。其中有不少打扮鲜亮的女眷。 这些人在码头上站了一会儿,看着货物搬运的差不多了,便上了船。待所有货物都搬完了,仆从们也上了船。过了一会儿,一队兵卒也跟着上了船。随后不久,船只便启航南去。 这一天有三艘大船离开了大都口。 大都仍然封城,这三家大族拿的是节度使手令。 曹曦在离开之前便给几家大户签发了出城手令,只是上面言明了出城日期。正是因提前就拿到了手令,这段封城的日子里城内大户才会一直缄默没有找节度使府的麻烦。 按照曹曦的安排,大都城内的大户将陆陆续续撤离大都城。 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同时也是继续维持他走后城内的秩序,曹曦留下了一部分兵力,这些兵卒将会以随行保护的名义跟着大户们分批撤离大都。 但是,曹曦此举只能保住几家大户,至于其他人家便顾不及了。 这些大户之家人口众多,撤离起来难以掩盖行迹,必会被城里的人知晓。可想而知用不了几日城内必会乱起来,所以曹曦留下命令在他离开后的第五天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一来是给了城内百姓逃离的机会,二来是表明大都城不抵抗的态度,希望赵国军队能善待城内留下来的百姓。 大都的司马和刺史都是年前刚上任的梁国人,曹曦没有跟他们通气,更没想到带走他们,同时也希望他们不要头脑发热跟赵军对抗。 曹曦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事实上,在曹曦离开大都的第三天,大都司马和刺史便打开了城门。那时候城内剩余的晋军已经不多,司马和刺史带人冲击城门,在城门打开后当即便带着家眷离开了大都。 乐芳菲这三天一直守在大都港口,她想抢条船,像当初逃出梁都一样乘船南下,又安全又快速,可惜一直没找到什么机会。 到了第三天,察觉到大都城乱起来了,城门也被打开了,乐芳菲赶紧朝城里跑去。 城里乱糟糟一片,人们四处奔走,街道上马车疾行,好像赵国军队已经打过来了似得。 乐芳菲从城外过来,自然知道城外还没那么乱,当然北城门暂住营那边的情况不好说。 乐芳菲一路疾跑来到节度使府,发现府门紧闭,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便干脆翻身上了墙头。 没瞧见府里的护卫,而且府里头静悄悄地,乐芳菲心头涌上一股不安,默默祈求丁卯他们不要出事。 曹曦此人性格不喜欢多事,乐芳菲本觉得他多半不会除掉丁卯童玺等人,最多是放他们自生自灭,可是府里头的异状还是让她忍不住担心。 乐芳菲在府里转了一圈,什么人都没找到,还好也没有尸体,才没让她方寸大乱。 乐芳菲静下来心想了想,出了节度使府往平民区跑去。 乐芳菲被曹曦送走的那天晚上,童玺丁卯等人没有察觉府里的异样,待第二天他们醒转才发现府里的人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他们五个人。 曹曦消失也就罢了,乐芳菲也不见了才是让他们担心的。 他们五人出了节度使府便去找了邓赖子,邓赖子这边人手多,众人分散开在城内打听消息寻找乐芳菲的下落。 如此一来,他们成了最先发现城内变化的人。 在确认有部分人出城了之后,他们经过商议找上了大都司马和刺史,并煽动两人攻击城门。童玺和邓赖子这一伙对这种事情似乎有些驾轻就熟了。 曹曦走之前给城里有钱的大户开了手令,却没有通知司马和刺史,这两位自然是非常生气,几乎是没有多想便决定攻击城门逃出城了。 总之,童玺丁卯等人在大都提前解除封城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在城门打开后,城里人像潮水一样涌向城外的时候,童玺丁卯等人还留在平民区。 城门已经洞开,晋军不会在把门关上,如今城里没有了主事人,城内大乱是必然。而最开始这段时间,城外的景况也不会太好,人们匆忙出城路上必然会出现不少麻烦,肯定也会乱上一阵子。 他们这群人不想出城凑热闹,而是打算暂时留在城里搜集物资。出城逃命,物资是必备品,之前在北营地和暂住营的经历就是教训。 大户人家都走了,他们无法把家里搬空,总有东西拿不走,够他们搜刮好一阵子的了。跟他们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那些人去楼空的豪宅,损失最惨重。 至于寻找乐芳菲,童玺认为她可能被曹曦带去南方了,所以他们不用着急,乐芳菲跟着曹曦比跟着他们还好一些。 这就是童玺不了解曹曦了,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不过幸好他想岔了没有立刻出城,这才没让乐芳菲和他们错过。 乐芳菲刚跑到平民区的街道上,远远就看到了童玺等人,他们正在往一辆辆马车上搬东西。 乐芳菲喊了几声跑过去,童玺等人见到她都是一阵惊喜,待听她说了遭遇却又是一阵后怕。 丁卯闫飞等四人后怕了一会便过去了,他们与乐芳菲一起经历的险境多了,知道乐芳菲的能力,便不太纠结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倒是童玺脸色变得煞白。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作主张带出梁王剑的后果。 想象之中,手持信物镇臂高呼,追随者奋勇而至,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 所谓信物,那要看拿在谁的手里,不对的人拿了不该得的东西,只会徒然丧命。 乐芳菲没多说什么,也没责怪童玺,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笑了笑,然后就跑去看那些马车里放的东西。 到了晚上,城里已经没有那么乱了,抢着出城的人基本都走了,剩下还有些人要离开却不那么匆忙,还有些人打算留下来。 太阳落山,月亮升起。 乐芳菲这伙人的马车和物资都准备好了,他们打算好好睡一觉,等第二天一早出发离开。 晚饭大家都吃了很多。丁卯不在,他提着一坛酒去官驿了。童玺还在自责,所以没什么胃口。 乐芳菲提了几包点心,来到他们之前买下的小院子。 只在这里住了十几日,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倒是隔壁的那三个姐弟更让乐芳菲放心不下。想到他们,乐芳菲必会不自觉想到独自一人在霍家庄的日子。 乐芳菲敲响了隔壁的大门。 过了许久才有人过来开门。开门的人是冉玉黍,小姑娘眼睛红红地,脸颊也肿了起来,似乎是被人打的。 听到院子里面很安静,乐芳菲疑惑地问:“玉黍,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冉玉黍看到乐芳菲,小嘴撅了几下似乎是想要忍耐,却还是没忍住大哭了起来。 乐芳菲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呜呜呜...”冉玉黍一边哭一边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今天早上张家人得知了城内变乱的消息,当即就收拾了东西匆忙离开,当时冉玉颜三姐弟想跟着外祖一起走,却被舅舅一家给拦住了。 为了不让三姐弟跟着,张家舅舅竟然打伤了冉玉颜,而他们那位外祖父只是坐在马车里叹气却没有阻止。 如今家里的人都跑了,只剩了冉家三姐弟,大姐冉玉颜还受伤了。再加上家里的东西基本都被张家人带走了,三姐弟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乐芳菲跟着冉玉黍来到冉玉颜的屋子。 冉玉颜还躺在床上,她的腿被张家舅舅狠狠用木棍敲了几下,现下肿得厉害,也不知道伤到骨头了没有。 冉玉颜看到乐芳菲过来,想要起身招待,乐芳菲连忙让她不要动。 乐芳菲把带来的点心交给冉玉黍,让她烧些热水跟姐弟分了吃。冉玉颜没有矫情,跟乐芳菲道了谢后,又叮嘱了冉玉黍几句。 冉玉黍出去烧热水了。还好张家人走的时候没有把木柴也一并带走,熟练地生火烧水,冉玉黍蹲在厨房里看着灶膛里的火,一边抹着脸上的眼泪。 最小的弟弟冉玉仁窝在冉玉颜的床上,因为之前他一直嚷着喊饿,冉玉颜便哄着他睡着了。 乐芳菲看了看冉玉颜的脸色,又看了看她的腿,沉吟了一会道:“要不你们跟我们走吧?” 听到这句话,冉玉颜再也控制不住流下了眼泪。这下子吵醒了冉玉仁,小孩子看着大姐哭了,一脸莫名其妙也跟着哭了起来。 待冉家三姐弟哭痛快了,乐芳菲跟他们说:“你们先吃点东西,我去找辆马车把你们接到我们那边,正好让张叔看看你的腿。” 乐芳菲转身离去。冉家三姐弟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又想要哭,因为他们害怕乐芳菲丢下他们一去不回。 好在没一会儿乐芳菲就架着马车回来了,她把冉玉颜背到车上,冉玉黍牵着冉玉仁上了车,一行四人回到平民区的住处。 张莱过来给冉玉颜看了看腿伤,一边开药方一边说道:“万幸没有伤到腿骨,只是皮肉伤,养一段日子就会好了。” 乐芳菲放下心来,拿着药方带着冉玉黍上街抓药。 街上药店大门开着,掌柜和大夫都跑了,店铺被人砸开,药匣子被打翻了不少。 如此也好,省了药钱了。 乐芳菲懂识别药材,自己抓好了药交给冉玉黍先回去,她留下来打包了一堆可能会用到的药材。其实张莱那边已经准备了一些药材,乐芳菲想着不拿白不拿。 一夜养精蓄锐,第二天天还没亮,乐芳菲一行人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其实坐船本来是最可靠的,奈何他们之前那艘抢来的船被仍在了大都口以北,那边那条河道至今还堵着过来船。 而大都港口的船只都是有数的,那些大户人家仆从众多,他们这些人根本不够看,抢也抢不到,所以只能走陆地上了。 好在南方的官道修得比较齐整,马车跑起来很顺畅,但总归是要比坐船耗费更多时日。 乐芳菲跟冉家姐弟一辆马车。 冉玉颜和冉玉仁在车厢里,乐芳菲和冉玉黍坐在车辕上。乐芳菲驾着车,一边教冉玉黍怎么驾车。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乐芳菲不知道能在冉家三姐弟在一起多久,她会在这段日子里尽量将会他们怎么求生。 就像昨天晚上,在给冉玉颜送了药后,乐芳菲又带着冉玉黍上街搜刮东西。这些东西将属于冉家三姐弟,在这条南下的路上他们也算有点依仗了。 二月二快到了,年节终将过去,春天已经来临,万物即将复苏,在前路等待乐芳菲等人的又是什么呢? 总归有一件好事,天气慢慢开始转暖,乐芳菲驾车的时候手指慢慢不在会冻僵。 从大都到志江,如果顺利陆行要一个多月。待到达志江的时候,该是春暖花开的景象了罢... ☆、第100章 借宿破庙 春寒料峭,春雨如丝亦如刀。 陡峭山路,十几辆马车缓缓行进。这是一段下坡路,走得快了就是人仰马翻,只能慢慢一点点往下挪。 乐芳菲坐在车头,两只手紧紧拽着缰绳,控制着马匹的速度。 冉家三姐弟走在马车两旁,手里拿着树枝削成的登山棍,互相扶持着往山下走。 冉玉颜的腿伤已是大好,幸亏当初关节和骨头都没有受伤,这次能好得这么快,又能自己下地走路。 车队本不该走这条山路。 之前途径邹城,城门关闭,南逃的人都被堵在了城外。 听说城里有晋军驻守,下令封城的也是晋人大官。 乐芳菲一行人担心大都旧事重演,干脆决定不进城绕路走。在城外的村子找了当地的猎户做向导,天一亮就出发了。 乐芳菲抬头超前方望去,这段陡坡就快到底了,之后便是一段近平路的缓坡。 想到揪着的心就要能歇一歇了,提着的那口气稍微松了一下,手下的力气好似也轻了一分,就是这一口气的空档,马匹踩在石头上滑了一脚,当即身体一个趔趄,马带着人和车就要向旁边山谷歪去… 旁边的冉家姐弟轻呼一声,三人六只手都往车厢上抓,想要帮忙稳住车子。 乐芳菲立时反应过来,两手用力向后拉控制住马匹,深吸气运起内力身体下沉稳住车子。 索性乐芳菲处理得当,马车停在了路牙上。 乐芳菲从车上跳下来,牵引马匹回到正路,随后又回到车上架着车子往下走,整个过程没有耽误一点功夫。 终于到了平路上,乐芳菲这次敢真的松口气,招呼冉家姐弟上车。 仍是乐芳菲驾车,冉家两个小的进了车厢里,冉玉颜坐在乐芳菲旁边。 冉玉颜叫里面两个小的把身上的蓑衣和斗笠拿出来抖抖上面的雨水,然后又帮乐芳菲擦了擦汗。 乐芳菲道:“下次再遇到马车失控,应该先是躲开一段距离,以免被马车撞上,之后才是根据情况判断要不要出手帮忙。” 冉玉颜想了想道:“知道了,下次会注意,刚才下意识就出手了,真是没想那么多。” 这段日子,大家朝夕相处相依为命,冉家三姐弟融入了乐芳菲这群人,已不像最初那般见外了。 这一路上,乐芳菲有什么就说什么,教了冉家三姐弟许多事情,两个小的可能感触不深,冉玉颜心里却是明白她的好意,并十分感激加勤奋好学。 平路好走,冉玉黍在车厢拿出干粮放在碗里,用水泡开后先递给外面的冉玉颜。 冉玉颜吃完后跟乐芳菲换班,她驾车让乐芳菲吃饭。冉玉黍喂过冉玉仁后,自己最后一个吃饭。 四个人都还是孩子,就这样互相照顾着。小一些的冉玉黍和冉玉仁这一路上都没有哭闹过。 吃过东西,乐芳菲跳下车,一边打拳一边跟着车向前走。她的身体还在快速抽条阶段,常常感觉身体里的骨头发痒。若不是为了加快行程,她会更喜欢走路。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身上不疼不痒,但是斗笠和蓑衣上一会儿就积了一层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有点让人心烦。 乐芳菲摘下斗笠甩甩上面的雨水,抬头望向前方,不远处又是一处陡峭的山峰,皱了皱眉。 冉玉颜也抬头看了一眼前路,不太有信心地询问:“要不让我试试?” 乐芳菲摇头:“不行,你才刚学驾车不久,没必要冒险,还是我来。” 驾车既需要技术也需要体力,若是乐芳菲真的坚持不了,可以把丁卯他们找一个过来就是了。 其实丁卯闫飞他们时不时会过来看看,乐芳菲坚持亲自上手,也是想锻炼自己。 出发之前向导大致介绍了一下这条山路。 这条路原是行商们为了省过路银子而踩出来的,走马车没问题,就是要绕远,必须翻过三个比较陡峭的山头。路上有些难走,但危险不大。 只是下了雨路变得更滑要更加当心,还有小雨千万别变成大雨。 向导也说了,过了这三个陡峰后有一座废弃的寺庙,他们可以在庙里过夜。 前半段路进程顺利,只是晌午后有一辆马车坏在了路上。这辆马车在队伍前头,后面的马车被迫停了下来。 乐芳菲他们的马车停在一段下坡上。 乐芳菲把缰绳交给冉玉颜,用石头垫住车轮,跑到前面问情况。 车子一时半会修不好,要么大家一起等,要么弃车。这条路一次只能通过一辆车,若是弃车那就得把这辆车推下山谷腾出路面。 从大都出来的时候,他们一行人一共十八辆马车,这还没走一半路程,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抛弃了五辆马车。若再减去这一辆,便只剩下十二辆马车了。 大家有些舍不得,只是向导看了看天色后走过来说:“乌云从北边过来了,小雨将要变成大雨,天黑的也会早,得赶紧赶路了。” 不能再犹豫了,大家一起动手把马匹从车上解下来,把车上的东西搬到别的车上,然后合力把车厢推下了山谷。 因为耽误了这一会儿,就被淋在了路上,天阴了后就再没亮起来。 等到了向导说的废弃寺庙,大家都淋成了落汤鸡。 这座寺庙不算小,除了佛堂后面还有四间屋子。 大人们忙着栓马车,乐芳菲和冉家姐弟就帮着生活做饭。 今日淋了雨,晚上每人都要喝碗姜汤,张莱还在汤里加了些药材。 虽然汤的味道不好,但是大家都会捏着鼻子喝下去,毕竟逃亡的路上最怕的就是生病。 守夜的人在佛堂里生了火堆,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看守外面的马匹。 其他人挤在四间屋子里,互相依靠着取暖。因为下雨,干木柴要省着给守夜的用,屋子里就不能点火了。 乐芳菲拿了皮袄铺在角落里,和冉家三姐弟蜷缩在上面,靠在一起打盹。 丁卯和童玺也在这屋里。 后半夜里,雨下得愈发大了。 乐芳菲警醒,听着雨声睡得不深。 不知过了多久,乐芳菲醒来再睡不着,起身看了看,冉家三姐弟还在睡,童玺也在睡,丁卯不在。 轻轻推开屋门,外面一片漆黑,雨哗啦啦下得正大。只有佛堂那边燃着火,隐约还有说话声传过来。 乐芳菲用手接着雨水擦了把脸,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冲进雨里快跑进了佛堂。 瞧见是乐芳菲,丁卯上前接过她的蓑衣,又拿了块干净的白布给她。 乐芳菲擦着身上的雨水,一边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卯时,”丁卯把蓑衣和斗笠靠到门边,去热锅里舀了一碗热汤递给乐芳菲。 乐芳菲咕嘟嘟一口气喝干,擦着嘴道:“这天色不对啊。” “还是阴天,向导估摸着这雨可能会下一整天。” “那今天就走不了了,要在这里停留一天么?” “一天可能不行,下过雨后山路更滑,向导的意思至少要在这里停两天。” 乐芳菲望着屋外看不清的雨幕,皱了皱眉。 “两天便两天罢,我们倒还没那么赶时间。” 雨一直下… 过了晌午,天还是黑的。 屋子里阴冷,大家挤在佛堂里,凑在火堆旁烤火。静谧的气氛在众人间蔓延,难得的一瞬。 乐芳菲坐在门口,捧着脑袋望着外面发呆。冉玉黍坐在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也捧着脑袋。 冉玉颜坐在乐芳菲另一边,冉玉仁趴在她的腿上。 大家脸上都有疲惫,但是没有沮丧,更没有惊慌,毕竟背后没有追兵。 雨声中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一个人影正朝破庙跑来。 乐芳菲立刻站了起来,丁卯已经走过来站在她身边,还有几位也走了过来。 “有人吗,能帮下忙吗…” 来人迎头朝佛堂喊了起来,想来是看到了这边的火光朝这边来的。 来人是来求助的,自称某家的奴仆,主人家的车马陷在了路上,自家无力自救,只能派了仆人往前来找人。 听了对方的描述,邓赖子带了五人跟着他去救人。 这家人姓徐,是平城人,平城就在邹城的隔壁。因邹城封城,要回家只能绕路,又是要赶时间,所以才冒险赶山路。 大雨下得山路泥泞,车子慢慢走还是在第三个山头翻车了,运气好的是车子倒向了山体一侧,若是另边载下山谷,那就是车毁人亡。 这一家人,主人三人,仆从一男一女。男主人是读书人,本是大年初二回女主人娘家拜年,因各种事情耽搁了回程。 邓赖子等人救了他们,一群人回到佛堂里,那一家五口淋成了落汤鸡。 女主人和七八岁的孩童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乐芳菲和冉玉颜拿了热汤给他们。 后面屋子挪出来一间给他们休息,女主人和孩童进了屋便不在出来,只有丫环忙进忙出。 徐书生进屋换了干净衣衫,随后便在佛堂里跟大家说话。 徐书生没有读书人架子,手里捧着热汤碗,一边喝一边跟人聊天。 天南海北,什么都聊。有老百姓的家常,也有庙堂的揣测。 “听说赵国军队已经完全占领了北境,新梁王死在了梁都,晋国九王子逃回了晋国,御弟兰陵君去了栾国,我们大梁彻底算是亡了。” “哎,以后我们就是亡国奴了,别人问起来,都不知道该回答吾等是哪国人。” “听说赵人彪悍,赵国军队所过之地鸡犬不留,他们见什么吃什么,饿了连人肉都吃…” “赵国那个将军,叫什么完颜骨,人称鬼将军,听说他杀人如麻,顿顿吃人肉,还用人骨头泡酒喝…” “晋人欲跟赵人划江而治,以志江为界,我觉得此计可行。志江自古天险难破,赵人擅长骑兵不善水战,志江便是他们的死敌。只要晋人占据志江几处关口,提前做好防守,赵人想破志江天险比登天还难。” “我等南下便是奔着志江去的,徐公子此次归家不准备南下么?” “哎,家中尚有老人故土难离,前次晋人入梁便不肯走,此番恐怕仍是不肯走。” “这次跟之前可不一样,赵人可比晋人野蛮,且更加贪得无厌,留下的人在他们手里恐讨不了好。” “我又怎会不知,只是老人已知天命,只想守着故土。” “也是了,到了这个年纪,就算死也只想死在家乡,谁也不想客死他乡。” “正是这个道理,可怜家中幼子…” “哎,瞧小公子的年岁才七八岁吧?” “犬子上个月才刚七岁。” “可怜小公子这般年纪便要经历战乱,徐公子,为了你家小公子也得振作起来啊,还是该尽早南下避难。” “哎,上有老下有小,左右为难…” 乐芳菲在旁听了一会儿,估摸了一下时辰,起身叫人做饭。 阴雨连绵的日子,倒春寒的时节,加了药材的热汤顿顿都有,不能间断。 碗不够了,乐芳菲想起徐家屋子还有一只碗。之前送了热汤过去,丫环在门口接了,后来没有送回来,可能是忘记了。 雨下得比之前小了,乐芳菲戴上斗笠来到徐家那间屋子,敲了敲门。 丫环开门只露了条门缝,可能是怕冷风吹进屋里,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有小孩子的咳嗽声。 丫环挡在门缝后问:“有什么事吗?” 乐芳菲道:“不知盛汤的碗用没用完?” “抱歉,请稍等。” 丫环啪的一声关上门,屋里传来一阵说话声。过了一会儿,丫环开门把碗递了出来。 乐芳菲拿着碗,手指抹了抹碗里…是湿的。 出门在外多当心一些也是对的,只是可怜孩子喝不到热汤了。 晚饭又熬了热汤,乐芳菲没再给那边送。 邓赖子请徐公子一起用饭,徐公子犹豫了一下说是去拿点东西。 过了一会儿,徐公子拿了一包糕点过来,说是凑份子请大家一起吃。 乐芳菲觉得这位徐公子倒是比他家娘子懂事多了。 在庙里糗了一天,大家都没什么睡意。 入夜后雨终于停了,天边亮起了星星,大家的心情也跟着放晴,纷纷到外面活动手脚,借着星星的光芒四下走动。 乐芳菲去检查了马车,用布巾擦干净车厢里的雨水。 ☆、第101章 光头客 雨停了,风也停了。 因着还要在庙里留宿一日,大家就不急着睡觉。 乐芳菲和冉玉颜打扫车厢,顺便还给马匹刷刷毛。 淋了这许久的雨,马车也挺脏的,好在给马儿搭了蓑衣,不至于让马匹太过难受。 大概是同龄相吸,冉玉黍对那位徐家的小公子有些好奇,趴在窗口向屋里看。 破庙屋子的窗户自然也是破破烂烂。 徐家小公子似乎咳嗽地更厉害了。 冉玉黍有些担心,转身跑去找姐姐和乐芳菲。 “姐姐,乐乐姐姐,新来的那个孩子好像病了,我听到他咳嗽了。” 冉玉颜:“可能是伤风了,下雨天稍不注意就容易伤风,你的热汤喝完了吗?” “早就喝完了,小弟的也喝完了,我亲眼看他喝完的。” 乐芳菲:“真喝还是假喝,不会偷着倒掉了吧?” “当真喝完了,虽然热汤苦苦的,还有股奇怪的味道,可张叔叔说里面放了药材,那些药材得来不容易,能防止我们生病,所以大家必须喝。我不想生病,小弟也不想,所以我们都把热汤喝完了。” 乐芳菲拍拍冉玉黍的小脑袋,笑着道:“还是玉黍懂事,要记住'良药苦口利于病',不能因为药苦就不吃。” “嗯”,冉玉黍点了点小脑袋,“可是那位小公子已经病了…” 乐芳菲:“生病了不能乱吃药,得先找大夫看病,知道得了什么病对症下药才行。” “那咱们车队里的大夫就是张叔叔了?” 乐芳菲:“张叔叔不是大夫,他只是懂得一些草药的药性。” 冉玉黍不明白两者有什么区别,在她想来张莱就是车队里的大夫,大家有哪里不舒服了都是找他,姐姐冉玉颜的腿伤也是他治好的。 在冉玉黍小姑娘的心里,张莱是什么病都能治的神医。 冉玉黍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唰一下又跑走了。 过了一会儿,徐公子来请张莱为儿子看病,冉玉黍偷偷摸摸跟在张莱身边。 徐家小公子就是感染了风寒,因治疗不及时已经影响了咳喘。 张莱写了方子,交给徐公子。徐家自己带了药,丫环拿着药锅子借了火熬药。 丫环性子可能学了徐家娘子,除了到佛堂借火时说了话,之后就一心熬药谁也不搭理,好像还故意朝门口站了站,似乎是想里其他人远一些。 邓赖子这伙人是俗称的泥腿子,可又跟一般的泥腿子不一样。 一开始还跟丫环调笑几句,见人家不理睬他们,便识趣地也当做看不见,没得用热脸去贴人家冷尸比股。 倒是徐公子过来看的时候有些尴尬,对丫环的态度有些不满,只是没有当着众人说出来。 徐家小公子吃了药却不见好,浑身还发起热来。 徐家人着急起来,又叫张莱过来看了一下。 张莱也没好法子,只能嘱咐多喝些热水,等汗发出来才能转好。他倒是还有一张更猛的方子能帮助发汗,只是不敢给小孩子用便没有说。 徐家小公子本就体虚,多半抗不过猛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张莱可不想因为陌生人摊上责任。 到了后半夜,徐家娘子的哭声一直没停,间或还能听到咒骂声。 徐公子心烦,干脆眼不见为净,一直待在佛堂没有回屋。 乐芳菲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困意上来便回屋睡觉去了。 冉玉黍趴在旁边,小声问乐芳菲:“乐乐姐姐,你说徐家小公子的病能不能好?” “不知道,等你睡一觉起来就知道了。” 临近天亮的时候,佛堂传来喧哗声,另有一伙人来到了破庙。 乐芳菲和丁卯比较警觉,听到声音就醒了。其他人才刚睡下不久,这会儿正是最困的时候,就算听到了声音往往也醒不过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悄悄推门来到佛堂后面往里面看。 佛堂里,本方值夜的人有三个,新来的陌生人也是三个。 三个人都是光头模样,身上穿着破烂灰色僧袍,似乎是和尚。只是其中一人脸上一条长刀疤,从左耳一直延伸到鼻梁。另一人头顶上半头的虎头纹身,而不是戒疤。最后一人更是腰间挎着一柄长刀,满脸横肉一副江洋大盗的样子。 这三人没有带行李,也没有其他和尚的行头,怎么看都不像是出家人。 乐芳菲和丁卯隐在后门处没有动。闫飞、孙兵和张莱三人也听到了动静,一起从屋子里悄悄出来。 五人在佛堂后门以手势交流了一阵,闫飞三人从后面出来大模大样进了佛堂,乐芳菲和丁卯依旧隐在后门外。 闫飞三人出现,那守夜的三人松了口气。对面三个和尚给人压力有些大,守夜的人本就想着去后面叫人,可又怕走了人给了对方动手的空档。 己方有六人,气势立马撑了起来。佛堂里气氛一时融洽起来。 闫飞拨动篝火,跟对面三人攀谈起来。 “三位大师是本地人?” 刀疤脸道:“非也,我兄弟三人是临县的捕快,不是寺庙里的和尚。” 刀疤脸说得痛快,纹身头和长刀客脸上表情尴尬,似乎其中颇有隐情。 闫飞来了兴趣,瞧着对面三人的光头和身上的僧袍问道:“既然不是和尚,兄弟们这一身是…?” 刀疤脸叹了口气:“皆因技不如人,被人狠狠戏弄了几番,我们兄弟三人才落得这般模样…” 三个'和尚'自称临县捕快,年前奉命缉捕盗匪,结果盗匪没抓到,反被盗匪抓住折磨。 头发是被盗匪剃的,纹身头头皮上的纹身其实是烧出来的疤痕,只是巧了样子像虎头。 前几日,那伙盗匪突然不见了,丢下山寨全部跑路了。 三位捕快饿了两天才挣脱了束缚得到自由,从牢房里出来一看,才知道山寨人去楼空。 三位在山寨里搜刮了一番,找了点吃的填饱肚子,又找三套僧袍换上。 不是他们愿意装扮成僧人,只是他们原来身上穿的实在不像样,而山寨里也找不出更好的衣服了。 “这群山贼长期在大青山这一带作恶,劫掠过往客商和路人,实在可恶。” “我们兄弟费尽心力才找到他们的老巢,没想到我们的计划早被人出卖给了山贼,他们早已设下陷阱等我们自投罗网。 想我们出来的时候,一队兄弟十二人,最后活下来的竟只有我们三人,山贼也未剿灭,无颜回乡见父老啊…” 说到这里,三位光头汗默然泪下,那位大刀客最激动,捂着脸呜咽起来。 佛堂里安静下来,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比较刺耳。 张莱舀了热汤给三人,三人从悲伤中抬起头连连称谢。 喝过了热汤,三人情绪稳定了许多。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刀疤脸问道:“这条山路直通废气多年,你们怎么会知道这条路?” 闫飞道:“我们在邹城外的村子找了向导,那位猎户带我们走了这条路,说这是一条行商常走的路。” “他这么说?”光头三人脸色有些古怪,刀疤脸更是脸色一沉追问道:“那位猎户向导是哪里人?” 闫飞道:“我们在邹城外的梁村找到的他…兄弟脸色不好,是这事儿有什么不对劲?” 刀疤脸正色道:“这条山路原本是行商走出来的没有错,但那是三年前了。 前两年,陆续有行商在这条路上失踪,连尸体都找不到,附近的老人们便说是有人得罪了山神后降下了惩罚。之后,这条路渐渐就没人走了。 上个月,我们弟兄顺藤摸瓜查到了山贼的老巢,他们的山寨就离这条路不远。我们怀疑那些失踪的行商和过路客就是被山贼害了。这座山神庙废气,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佛堂内闫飞等人吃惊不小,外面的乐芳菲和丁卯也十分震惊。 若是刀疤脸说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向导有问题。若是向导有问题,那么他就是在把乐芳菲等人引入山贼的陷阱。 只是有个问题,山贼已经不在山寨。而且以山寨目前的情况,刀疤脸三人十分肯定山贼已经放弃山寨。 光头三人可能真的是捕快,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空口无凭,加上眼下的情况只是我们的猜测,不能因此就判断向导有问题,冤枉好人比抓不住山贼更加不能接受。 要确认向导有没有问题,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跟着他走下去,就知道他想带你们去哪里了。” 此事非常重要,闫飞等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还要更加稳妥一些才行。 闫飞道:“三位说那山寨距离这里不远,可否带我们前去查看一番。并非是不相信三位,只是事情太过重要,不敢拿全车队的性命去赌。” 光头三人没有生气,商量了一会说到:“我们三人带你们去,去到那里后我们便留在那里等待。” 闫飞不解道:“那是为何?” “若那猎户真与山贼有勾结,他很可能认得我们兄弟三人。我等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留在山寨等着更稳妥。若是山寨里突发变故,我等也能早些知道,还可及时知会你们。” 闫飞等人同意了,守夜三人本想再叫些人一起,但被闫飞拒绝了。 “我们三人跟他们三人一起去,遇到事情会灵活应付。还在休息的人,不要吵醒他们,免得把那位向导也吵醒了。” 闫飞、孙兵和张莱,三人武艺高强处事经验丰富,他们三人自认能轻松对付光头三人。 闫飞问道:“从这里到山寨骑马能多久一个来回?” 刀疤脸:“若是骑马,用不了多少时辰,天亮前必能赶回来。” 闫飞道:“那便最好,我们骑外面的马去。” 闫飞三人加光头三人,他们牵了六匹马,上马后飞驰而去。 在他们走后过了一会,丁卯也牵了匹马,寻着闫飞等人留下的踪迹追了过去。以防万一,丁卯作为后手支援闫飞三人。 乐芳菲无心睡眠,干脆进了佛堂等待。 守夜三人商量了一下,还是悄悄进去把邓赖子叫醒,并把情况跟他说了。 邓赖子立时没了睡意,坐在篝火旁向乐芳菲征询建议。 “要不要派人看住那个向导?” 乐芳菲摇头:“不可,那向导现在跑不了,我们要做的是不能打草惊蛇,不能被他看出异样,否则就试探不出他是否有问题了。” 邓赖子想了一会儿道:“那这件事就我们几个人知道,其他人暂时不要告诉他们,免得他们不会装露了马脚。嘿,你们三个听着,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了,天亮了我们就出发,你们三个离那个向导远点,别被他看出问题。” 快天亮的时候,闫飞三人和丁卯都回来了。 闫飞:“那边确实有个山寨,规模不大,也就二三十人的样子。现在山寨里都空了,什么东西都没剩下,就连做饭的锅子都不在了,多半是不打算回来了。我觉得山贼可能也是往南方逃命去了。” 孙兵道:“本来我们想留一个人在那边守着,又担心这边少了人被那猎户看出来。倒不是不信任那三位,那三位跟猎户勾结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他们没必要这么折腾。” 邓赖子道:“那三位若真是捕快可够尽职尽责了,才刚出了狼窝,又受了这么多罪,竟还愿意抓匪。换了是我,只怕是只想着快快回家,一刻钟也不想在外面耽搁。” 闫飞道:“死了九个弟兄,就剩下他们三个,太难看回去也说不清,倒是不如抓住一个,至少也能交差了,若不然以后怕是没法在衙门带下去的。” 邓赖子:“世道乱了,还做什么捕快,连山贼都逃命去了。” 闫飞:“不一样的,捕快毕竟是公职,说不定能跟着大人们一起跑路,那可比我们这样强多了。” 邓赖子:“也是了,若那猎户真有问题,他们三位便是救了我们,虽然山贼已经跑了。” 丁卯道:“这也是缘分被我们碰到了,结一份善缘总比孽缘好。” 邓赖子:“既然这样,我便准备一份手尾,一旦证实,就作为酬谢送与那三位。” ☆、第102章 进县城 天亮了,大家都被叫了起来。 按照向导所说,往前走一天有一座村庄可以落脚,到时候大家在好好休息。 大家简单用了早饭,便收拾起东西启程。 徐公子站在外面目送乐芳菲一行人离开。因为小公子还生着病,徐家人打算多在破庙留一日。索性小公子夜里终于发了汗,性命之忧应该是没有了。 十二辆马车走在山路上,像一条长龙般壮观。邓赖子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方。这匹马是从之前损坏的马车上解下来的,将来若是食物不够了,便会先吃这匹马。 走过两个山头,已是过午了。有往前走了一段,前路出现了岔道。 没有察觉到异样的向导,将乐芳菲一行人引向了另一条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向导站在路边,看着一辆辆马车过去,笑着跟大家说:“在坚持一下,走过这一段前面有村子落脚,咱们到村子里可以好好歇息,能吃上热饭菜,还有热水可以洗洗,睡觉也有床铺…” 向导给大家描绘了一副美好的画面,不明真相的人们兴奋起来,有些人大声喊着待会要吃什么喝什么。 冉玉颜坐在乐芳菲旁边,扭头问车厢里的冉玉黍和冉玉仁想吃什么。 冉玉黍喊道:“姐,我想喝粥。” 冉玉仁道:“我想吃炒肉条,还想吃酱肉丝,还想吃…” 冉玉颜咯咯笑起来:“好咧,等到了村里,姐姐炒菜给你们吃。” 乐芳菲在旁边笑了笑,没有说话。 天色已黑,还好月亮很亮。 前方已能看到山寨的影子,只是黑乎乎一片,不像有人的样子,而且外面围了一圈木桩感觉怪怪的。 冉玉颜扶着乐芳菲的肩膀,站在马车上朝前望去,疑惑道:“前面瞧着有些不对劲啊,看着不像是普通的村庄,倒是有些像…” 前方响起一阵嘈杂声。 乐芳菲抬头看了一眼,叫冉玉颜下来。冉玉颜一脸茫然地看着乐芳菲。 “到地方就知道了…” 山寨的房屋不如村子的结实,但比破庙好多了。不透风不漏雨,也挺暖和。只是没有热菜热饭等着大家。 大家熟练的点起篝火,有人拿着火把把山寨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邓赖子身边的人本就是野路子出身,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只有冉家三姐弟不明就里,糊里糊涂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乐芳菲栓好马车,帮着冉玉颜把行李拿到选中的空屋,嘱咐了冉家三姐弟几句。 “今天时辰还早,可以烧水擦洗一下。我去那边看看,顺便叫他们熬锅粥给大家。” 乐芳菲从包袱里拿了一包米,来到篝火旁跟负责煮饭的人说了几句,把米交给他后去了中间的屋子。 事实证明向导确实有问题。 靠近山寨后,向导发现了山寨的异常,试图偷偷跑掉被一直盯着他的邓赖子等人抓住。 向导此刻被绑了按着跪在地上,一开始还找各种借口推脱,在三位光头现身后才认命说了实话。 这些年世道乱,家里不好过,猎户家的日子也是一年比一年差。前年的时候,猎户的家人相继病逝,只剩了他一个人。从那之后,孑身一人的猎户偶然下结实了山贼,与他们勾结在了一起。 猎户作为向导,将过往的陌生客带到山寨。每做成一笔“买卖”,山贼都会给猎户一笔分红,为了不被人发现异样,猎户的分红都暂存在山寨里。 年前山下官衙计划剿灭山贼,猎户有位朋友正是捕快,一起吃酒的时候偶然得知了这一消息。因为猎户的通报,山贼在捕快来前做好了准备,猎户的那位朋友也死在了山贼手里。 十天前,猎户还送了一户过路人家给山贼,当时他来了山寨,还看到了三位光头,只是三位没有注意到他。 猎户想不明白山贼怎么会突然放弃山寨。山贼全跑了,他这些年攒下的分红自然都成了空谈。 猎户跪坐在地上,又哭又喊非常伤心。 赵国人就要打过来了,猎户本想着做完最后一笔“大买卖”,就把分红取出来南下,等到南方安顿下来后,再娶妻生子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如今全都成了泡影。 三位光头捕快也哭了起来。他们熬了一个月才活下来,现在还抓到了跟山贼勾结的猎户,下山终于能跟家乡父老交待了。 乐芳菲这伙人则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回头细想又是一阵后怕。 乐芳菲有点忧愁,那伙贼匪不知去了哪里,说不得前路就会遇到。 邓赖子闫飞等人与乐芳菲有一样的担心。他们商量了一夜,对车队的安排做了些调整,增加了探路的人。 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乐芳菲回到冉家三姐弟身边,把事情大致跟他们讲了。 冉玉颜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给你留在热水,稍微擦洗一下,后面还能不能再有这种条件的住处都不好说。你先进屋里洗吧,我去给你拿点热粥过来。” 冉玉黍和冉玉仁懵懵懂懂,似乎还不太明白山贼山寨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一早,大家改了路程。因为没了向导,乐芳菲这伙人决定跟三位光头一起去临县,等到了那边再做决定。三位光头一致同意,有马车代步他们也轻松一些,正好押着猎户一起回去,乐芳菲一行人还能做见证。 这次紧着赶路,两天后车队抵达临县。 临县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似乎尚未受到赵国军队即将南下的影响。 车队人数不少,引得路边的人纷纷侧目。三位光头带着车队找了一家客栈,正好客栈生意清淡没有别的客人,够乐芳菲一行全部住下。 安顿了车队,三位光头要押猎户去官衙,邓赖子和孙兵跟着一起。剩下的人要忙着补充物资,这里可不是他们路途的终点。 乐芳菲和冉家三姐弟也外出采购。临县不是混乱的大都,拿东西可是要付钱。 想着天气渐渐开始转暖,冉玉颜提出去卖布的铺子看看。 冉玉颜:“裁几块布,我带了针线,正好路上没什么事做,咱们可以把春衫赶做出来。” 乐芳菲不好意思地道:“我不会做针线的。” 冉玉颜看了看乐芳菲,摇头道:“别怪我说你,咱们都是女孩子,针线活计必须得会做。女孩子家还是该少动拳脚,贞静娴雅才是女子典范。” “嘿,别忘了咱们还在逃命呐,”乐芳菲抬手,看了看手掌上又生出来的茧子,“这年头,想养得白白净净真难,这几天学驾车,你手上也磨起茧子来了罢。” 冉玉颜伸出手掌看了看:“也是,手上起了茧子干起活来都不疼了,哎呦,刚才我的那些话听过就算了,别跟我较真哈。” 冉玉黍突然扑过来,抱着冉玉颜的腿嚷嚷:“姐姐,姐姐,我会绣帕子,你教我学做衣服呗。” 乐芳菲呵呵笑了起来。她喜欢冉家姐妹这份儿识趣不矫情。 冉家三姐弟跟着外祖父读过书,学了读书人的那一套,但保留继承自父母精明和实干。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乱世更好的活下去。 来到布庄,冉玉颜挑挑捡捡讨价还价,做这个她比乐芳菲更在行。 布庄老板好奇地跟他们打听外头的情况。乐芳菲大致说了些,只是没有描述抢东西杀人那些细节。 布庄老板似乎将信将疑,大呼小叫对世道感叹了一番。 逃亡路上最要紧的是吃食,除了干粮,乐芳菲又买了一些米,看到米铺竟然还有黄澄澄的小米卖,狠狠心买了一小袋小米。 他们这四个都还在长身体,可以的话还是该吃点有营养的。 除了主食,乐芳菲还打算买点肉干。 四人来到肉铺,正巧遇到了童玺和丁卯。 可能是年纪相仿的缘故,冉玉颜每次见到童玺都会莫名其妙的脸红。 说实话,童玺长得白净秀气,又有读书人的气质,还自带一股傲气,对女子相当有杀伤力。 除了乐芳菲等人,车队里的人其他人不知道童玺的身份,只当他跟乐芳菲是表兄妹,童玺和乐芳菲从不解释。 可能是为了避嫌,也为了不造成误会,童玺平时不怎么看望乐芳菲,以此避免与冉玉颜相见。 对于童玺和冉玉颜的情况,乐芳菲颇有些无语,但又不方便介入。 丁卯买了几根咸火腿,给了乐芳菲一根。 这种咸火腿都是熏熟的,用匕首切成一片片就可以吃,方便干净有味道,最适宜带着路上吃。 乐芳菲扛着火腿,冉玉颜抱着布料,冉玉黍和冉玉仁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四人先回客栈把东西放下,然后又回到街上。 难得落脚在县城,乐芳菲决定请他们在酒楼吃饭。 刚才逛街时路过一家酒楼,邓赖子几个手下正在里面吃菜喝酒,乐芳菲带着冉家三姐弟也选了这里。 点了一份酱肉丝,一份麻辣鱼片,一份清炒时蔬,一份胡辣汤,四个人三菜一汤,再加每人一碗阳春面。四个人吃得肚子都撑起来了。 酒楼里有说书的,讲的是小孩子听不懂的老故事。乐芳菲四人来的时候,老故事已近尾声。他们吃完第一个菜,说书先生讲完了下台。 等吃得差不多了,乐芳菲四人才有心情看台上的节目。 不知什么时候,台上换了一老一少,老的弹琵琶,少的站在一旁唱。唱的是南方小调,咿咿呀呀,书生小姐花前月下。 冉玉仁皱着小脸问冉玉黍:“二姐,我怎么听不懂她在唱什么?” 冉玉黍翻了个白眼:“我也听不懂呀,你问大姐听得懂不。” 冉玉仁好奇地看冉玉颜,冉玉颜舀了碗胡辣汤放到他面前。 “喝汤,这汤味道足,喝了暖乎乎,晚上睡觉好做好梦。” 冉玉仁重重点头,注意力这就被转开了,自己拿着勺子安静地喝起来。 冉玉黍撇了撇嘴,表示了对冉玉仁的不屑。 冉玉颜瞧着那卖唱的姑娘,其实听得很认真,只是听不懂。 冉玉颜道:“早听说南方女子独有一股风流,这里还没到志江,就觉得她们说话行事就跟咱们北方女子不同,让人觉得自惭形秽。” 乐芳菲道:“要说自惭形秽有些过了,地域区别各有各的特色。我倒觉得南方女子小家气比较重,不如北方女子大方。不过说到温婉体贴小鸟依人,北方女子不如南方女子多矣。” 冉玉颜略略点头,眼睛还是瞧着那卖唱的女子。 过了一会儿,冉玉颜又道:“我听出来了,她唱的是小姐跟书生私奔了…这等伤风败俗的故事怎么能在大庭广众唱出来,实在是有伤风化。” 乐芳菲不以为意:“以前在大都的时候,你们就没在街上听过唱小曲的?” “自是没有,家里外祖管得严,又有舅母看着,除了会友出门,那去的也是对方家里,哪可能进什么酒楼之类的。别说唱曲儿的,便是那说书先生也是第一次见。” “那你们这次出门可是长见识了,”乐芳菲乐悠悠道,“这就是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有点钱有点闲,听听故事听听曲儿。别管唱的什么说的什么,乐呵乐呵便罢了。” 冉玉颜点了点头,眼睛望着台子那边。 一曲唱罢,台下稀拉拉叫好声。这里比较是酒楼,不是茶楼,客人的心思多半在饭菜酒食上。 台下有一桌捧场的声音特别大。那一桌坐着三位公子哥模样的人,桌上吃食只点了两盘,酒坛摆了三个,瞧那样子已是有些微醺。 一位公子哥朝台上丢了一块碎银,点了一首曲子。 少女捡起碎银,朝那一桌盈盈拜了拜,然后又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那一桌公子哥沉浸在少女的歌声里,如痴如醉一边拍手一边跟着唱。 冉玉颜看着那桌公子哥,皱眉道:“这南方的男子也太阴柔了些,叫人瞧着不舒服。” 乐芳菲道:“你若是在北方的酒楼听过曲子,便会觉得这些南方的公子哥还好些,至少他们不会大喊大叫,也极少会在这样的场合调戏女子…” ☆、第103章 主仆三人 填饱了肚子,没有急着离开,乐芳菲四人坐在那里听着听不懂的小曲儿,看着形形色色的食客。 许是从梁都出来后就憋着,就连在大都也放不开,到了这个安稳的小县城,大家真正放松了不少。 那桌邓赖子的手下喝得有点高,说话嗓子带出了北方人豪放的大嗓门,引得食客们纷纷侧目。 冉玉颜觉得有些脸红,好像旁边的人在议论她似得,皱着眉问乐芳菲:“瞧着有些不像样了,要不要劝劝?” 乐芳菲往那边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没事,客人不多,时辰也晚了,一会儿就差不多了。” 小县城的普通酒楼,不会有太多客人,也极少有贵客光临,就算吵闹了一些也无伤大雅,只要别闹得太过分就行,这就是老百姓的生活。 天色渐渐黑了,客人们陆续结账离去,那桌公子哥们都被仆从背走了,就剩了乐芳菲这伙人的两桌。 台上唱曲儿的父母也收了摊子要走,却被那桌醉汉拦住了路。 冉玉颜脸色有些难看,气愤地对乐芳菲道:“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今儿是见识到了,这些人真是给我们北方人丢脸。” 乐芳菲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冉玉颜继续看下去。 那对父女被拦了路,两人没有生气。 那少女对着醉汉们福了福,轻启朱唇软语道了罪,站在桌旁唱了几句,博得一桌喝彩,并几枚铜子。 醉汉们本意调戏几句,瞧着少女温润顺从的样子,反而没了戏谑之心,不好意思地摸出铜子赏过去,便放那父女离开了。 冉玉颜有些不解,目送父女离去,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对乐芳菲道:“是我认真了。” 乐芳菲道:“他们做了这个营生,就有准备应对刚才的局面。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雅俗共赏。” 酒楼要打烊了,小二先过来跟乐芳菲收钱。 乐芳菲付了账,跟小二道:“那边几位是跟我们一起的,他们喝醉了需要人扶回去,我们几个人小没力气,麻烦小二哥跑趟客栈叫人过来,我们留在这里看着,免得给店里找麻烦。” 乐芳菲多塞了一块碎银给小二,小二很开心地去了。 冉玉颜不解问乐芳菲:“我们回去顺便说一声便是了,为何还有小二特意跑一趟,还浪费了银子。” 乐芳菲道:“我们走了万一这边发生什么事情就说不清楚了。那块碎银却不只是让他跑一趟,今天因我们给店里添了不少麻烦,多给些辛苦费是店里担待之前的骚扰的费用。” 冉玉颜立时就明白了:“他们收了我们的歉意,就不好跟我们多计较了。” 乐芳菲道:“出门在外多结善缘。”这句话是丁卯常常说的,是他多年行走江湖的总结。 乐芳菲等人过了不错的一夜,在酒楼里吃了饭,又在客栈的床上睡觉。苦过更懂得幸福的意义。 乐芳菲一个人住一间,终于好好洗了个澡。 第二天,大家全都起晚了。 乐芳菲躺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舒适地打滚不想起床。隔壁冉家三姐弟比她起的还晚。 乐芳菲艰难地把自己从被窝里拔起来,洗漱后下楼用饭,顺便打听官衙那边的情况。 正巧遇到童玺也下楼用餐,两人坐到了一桌。 乐芳菲:“昨晚去官衙的有人回来吗?” 童玺:“邓大哥和孙大哥都回来了,你那时候已经睡下了,就没叫你。” 童玺对邓赖子和孙兵称呼大哥,有点占乐芳菲便宜,因为乐芳菲都是叫叔叔。乐芳菲纠正了几次后就丢开不管了。 乐芳菲咬一口包子喝一口粥:“什么时候出发?” “暂时走不了了,”童玺三两口干掉一个肉包,又拿起一个,“这包子肉馅调得好,味道正宗,多吃几个。 官衙那边结案还得几天,另外刑名师爷说可以帮我们找县令大人开具路引,有了路引就不是流民,将来到了志江那边能用上。” “这包子馅里放了椒油,才会这么出味,”乐芳菲也吃了一个包子又拿起一个,“能开路引是最好了,路过封城的地方也能借道,不用像大都那样任人宰割。” 童玺:“我们也是那么想的,所以打算在临县多待几天,帮官衙那边把山贼的案子结了,才好让他们开路引。” “也行,”乐芳菲忽然小声,“当初在大都,大家从那些大户家里搜刮了不少东西,可以顺便在临县处理掉一部分换成银子。” 童玺点头:“正有此意只是不能把太好的东西拿出来,财不露白何况还是在逃命的路上。” 乐芳菲表示赞同:“对了,听这边官衙的意思,县城几位当官的不准备逃命了?” “县令的意思是临县就是个穷地方,不值得赵国人惦记。城里既没有晋军,也没有梁军,就连官衙的捕快也只剩三个了,实在没力量抵抗赵国军队,倒不如打开城门大方迎接赵人进城,在恭恭敬敬送他们走。” “这位县令想得开,也想得清楚。因为临县一不在交通要道上,二也没可利用的资源,就算将来赵人从这里路过也不会久留。” “他正是像你这般说的。这里居住的人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没几个人愿意舍下祖业背井离乡。” “有这样的想法,倒是容易在完颜骨手下活下来。最怕那些自己不想走,还拉着全城陪葬的。” “那叫骨气。” “国家无主,从伪帝宁冲杀前梁王后便是了。现在谈骨气,已经晚了。我这个新梁王都自认亡国了,谁能占领梁国就是这里的主人。” “你觉得晋人和赵人真能以志江为界分而治之?” “赵人不善水战是事实,而且赵国不会造船,没有过江的战船,想打到志江以南简直就是做梦。” “那梁国被一分为二是迟早的事了。” 乐芳菲忽然有些义愤填膺:“天下乱局起因只有一个,就是元天子羸弱无能。 因为天子弱势,各诸侯国才会蠢蠢欲动,屡屡做出逾越的事情。也是因为天子无能掌控不住诸侯王,才用了各种卑鄙手段对付他们,连百姓都受了拖累。总之,一切都是元天子的错。” “哎,能有什么办法,这算不算神仙打架老百姓遭殃?” “哼,他们算什么神仙。” 乐芳菲和童玺吃完饭一起上街了。 客栈里,一桌客人望着乐芳菲两人离去,其中一位公子装扮的少年脸色颇为尴尬。 “哎,小李子,你说你家公子是不是真的不该坐那个位子?” “公子,您不坐不就没人坐了,反正不管您愿不愿意那位子都是您的。想那么多做什么,咱们今儿一早进城,昨儿一夜没睡,赶紧填饱肚子回房补觉。” “小李子,你说话还是这么直,都不安慰安慰我…我要哭给你看哦。” “公子,您且让我省点心吧,安慰人的事情去找张槐。” “呜呜呜…我受打击了…” “您从被打击着长大,早该习惯了。” “呜呜…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御弟哥哥…” “哎吆,公子可饶了我吧,御弟大人要拔了我的皮,我回头可要找您算账。” “呜哇,小李子,我没钱,你找我也没用。” “公子,您都多大的人了还呜哇呢,这里都是外人,咱们不用装傻子了。” “哎,忘了,装傻装久了成习惯了。” “这习惯太可怕了,您可别成了真傻。” “哎呦,我要是真傻了可怎么办,那这天下不就更乱了,想想就可怕。” 一年轻背剑男子从店外走了进来,男子气宇轩昂侠士风范,只是手里捧着两只热烧饼有点煞风景。 男子走到少年主仆那桌,把烧饼放到少年面前:“公子,一个肉馅一个素馅,不知哪个更合你的口味,我就一样买了一个。刚出锅的,趁热吃。” 少年痴痴望着男子,眼睛一眨巴掉下泪来。 对面的仆从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都说了让你别装傻了,幸亏这会儿没人看见,太丢人了。” 青年淡定地从怀里拿出帕子,边给少年擦眼泪边道:“小李子说的对,出门在外就不用装了。” “啊对哦,又忘了”少年吸了下鼻涕,眨眨眼睛泪就没了,笑着咬了一口肉馅烧饼,“唔,张槐,还是你对我最好了,这句话是真心的。” 青年笑得温柔:“小李子对公子也很好,他就是嘴巴毒了点。” 少年吃得满嘴油,边吃边点头:“我知道,我身边也就只有你们两个能信任了。” 仆从似乎有些不耐烦:“赶紧吃吧,吃完了还去补觉,我都困得快睁不开眼睛了,瞧我这两个大黑眼圈。” 少年呵呵笑道:“你又不是女子,还想涂脂抹粉么?” 仆从不以为然道:“怎么就不能涂脂抹粉了,上次你叫我扮女装还说我天生丽质呢,这就不认账了?” “哎,”少年长长叹了口气,“那不是因为兰陵老夫人在吗,少不得说些违心话。” “你你你…”仆从气得说不出话来。 青年笑了笑,直接转移话题:“公子,咱们什么时候给监视卫发消息?” 少年撇了撇嘴:“干嘛给他们发消息,难得甩开他们,自由的感觉多好,让他们自己找过来好了。” 青年为难道:“我怕他们听说了赵国军队的消息不敢往北来,我毕竟只是副卫监,回头卫监长又要责怪我自作主张了。” 少年想了想道:“要不等回去了升你做卫监长?” 青年:“还是不要了,卫监长一向是御弟阁下的心腹,要弄掉他太麻烦了。” 仆从插话道:“您说了又不算,别做美梦了。” 少年瞪起眼睛:“嘿,你这话我不同意,不过是个监视卫的长官职位,想想办法我们还是能拿到手的。” 青年安抚少年道:“关键是麻烦,也没什么必要。咱们不是说好了,公子及冠之前不折腾,示弱给御弟看。” 少年精神萎靡下去,叹了口气:“哎,还有三年,简直度日如年。”突然感觉烧饼都不香了。 仆从又道:“行了,公子身边就我们两个人,想折腾也折腾不起来。” 少年又要瞪眼,青年连忙又转移话题:“听县里抄了一座山寨,但是只抓到一个报信的人,山寨里的山贼全都跑了。” 少年听了来了兴趣,催促青年讲述详情。青年便把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仆从也在一旁竖着耳朵听。 仆从道:“张槐,之前咱们路过那个镇子,在酒肆里遇到一伙人,你当时说那伙人不是善茬,你觉得那伙人会不会就是跑掉的山贼。” 青年道:“不好说,当时匆匆一撇,觉得那伙人带血腥气,必是杀过人的,至于做的是不是山贼这门营生就不好说了。” 少年好奇:“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酒肆,我怎么不知道?” 仆从翻了个白眼儿:“你又没去当然不知道。” 少年:“到底怎么回事儿呀,跟我说说。” 青年道:“之前还跟监视卫一起的时候,咱们不是在一个叫费县的地方留宿了两夜么?在那里的第一夜,我和小李子找了一家酒肆喝酒,在那里遇到了一伙可疑的人。” 少年沉思:“可疑的人…山贼么…要不咱们回那个费县,帮官衙把那伙山贼抓起来?” 仆从皱眉:“不要了吧,就咱们三个怎么抓山贼?除非找监视卫帮忙。不过我觉得监视卫那伙人未必听你的话,他们只要保护你,才懒得做多余的事。我可是听说他们都不喜欢你。” 少年:“咱们有张槐,他是监视卫的副卫监,卫监长不在,他就是最大。” 张槐有点委屈:“公子,咱们是微服出行,抓捕山贼会不会动静太大了?赵国军队就快南下了,万一被他们知道你在这里,我怕咱们再也回不了家。” 少年有些难过:“刚才那边吃饭的人说了什么,你都听到了。人家都把我当扫把星了,我要是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别人说的就是事实了。呜…我好委屈呀…” ☆、第104章 又见面了 临县就这么大,逛来逛去就是这样。 乐芳菲和童玺找到典当铺子,把在大都搜刮到的一部分东西典了死当。 乐芳菲拍了拍钱袋,自嘲道:“不义之财收入囊中。” 童玺挑了下眉:“不拿白不拿,我们这叫劫富济贫。” 乐芳菲:“接下来做什么?” 童玺:“回客栈等消息。” 乐芳菲:“希望不要让我们等太久,这一段我们浪费了好多天了。” 临县官衙没让乐芳菲一行等太久,第三天便把山贼的事情处理完了,并给他们开了路引。 那位猎户向导被判了斩刑。因着梁国朝廷已经不存在,没必要上报秋后问斩,县令和刑名师爷商议后决定就地处斩。一来省的以后再有变故,二来警告和稳定临县人心,以儆效尤。 猎户行刑的日子定在三天后,到时候城里的百姓可到菜市口观刑。 乐芳菲一行是看不到了,因为他们今天就要启程出发。 三位光头捕快来送行,这三位接连遭遇人生巨变,脱下灰布僧服换上皂服,颇有几分脱胎换骨的感觉。 那位头上顶着“纹身”的捕快,不知道头发还能不能在长出来?若是长不了了,估计以后就只能一直戴着帽子了。 还有那位脸上落了疤的,看上去多了匪气,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以后办案子。 萍水相逢,一份善缘,告辞不需太多言语。 有了路引,车队沿着大路前行。一路上,偶尔能遇到同样南迁的车辆,只是不多。 天气转暖,越往南越暖和。冉玉颜手巧,给每人做了两件春衫。样式不提,都是最普通的,单是能把穿了一个月的皮袄换下来,乐芳菲就觉得很幸福了。 每次遇到童玺,乐芳菲都能感觉到他眼里的羡慕。 乐芳菲琢磨着是不是跟冉玉颜讨个人情,没想到冉玉颜先开了口。在经过又一个小县城的时候,冉玉颜又买了一堆布,说是给童玺丁卯等五人都做春衫。 看着冉玉颜红红的脸颊,乐芳菲总觉得她说到童玺名字时跟其他人不一样。 冉玉黍也跟着冉玉颜学做针线活,冉玉仁小弟穿的衣衫就是冉玉黍做的,这位小弟最近都快委屈死了。 乐芳菲还是对这些事情不敢兴趣,只是每天都会拉着冉家三姐弟打会拳脚功夫。一来强身健体,二来学点防身手段。 效果还是比较明显的,尤其是冉玉仁小弟,明显比以前活泼有精神了,说话声音也变大了。 倒是乐芳菲自己比较难受,一直觉得骨头痒,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长身体总是感觉肚子饿得特别快,身上生长纹一道道的还挺吓人。 好处是乐芳菲长高了。她原本个子比冉玉颜矮,如今眼看着两人差不多高了。只是她仍然很瘦,像麻杆一样。 乐芳菲又换回了男装,抽条后她跟之前长得不一样了,也不怕有人认出她来,还是男装更方便些。 有官方路引的效果确实不一样。一路行来都很顺利,稍微破点财便通行无阻。 而且乐芳菲一行人数不少,一般遇到的人都不敢招惹,就连普通匪徒都不敢找他们下手。 十来天后,他们到达了费县。 费县位处沂水节点,是南北往来的交通要道,将来必是赵国军队南下要争夺的城池。目前,仍有晋国军队在这里驻扎。 费县没有封城,但城门口有检查的,流民不能进城。路引再次发挥了作用。 奉上路引,每人又额外交了五两银子的入城费,车队顺利驶入费县。这可比大都便宜多了。 同样是县城,费县比临县繁华多了,城池面积也大了约有三倍。 找了一家客栈暂住,像之前一样一部分人休整补充物资,一部分人去码头找船安排渡河的行程。 乐芳菲和冉家三姐弟上街。 买了一堆东西后,四人又跑到酒楼里打牙祭。 酒楼里没瞧见说书先生,台上只有唱曲儿的女子。女子自弹自唱,每人唱两首,三个人轮换。 这三个女子风尘气质,浓妆淡抹,风韵勾人。有时一曲唱罢会跟台下的食客说笑,有人叫还会下台陪酒。 冉玉颜不太喜欢这样的,小声对乐芳菲问道:“这三人是不是女支人?” “不知道了,”乐芳菲摇头,“官方女支人不允许这样的,只是南边似乎管的不严。听说许多地方有传下来的风俗习惯,官方比较放任私营女支馆,貌似有不少讲究,似乎又跟官方或多或少有些联系。” 冉玉颜若有所思,随后又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乐芳菲:“我小时候来过这里,当时听大人们谈论的…” 酒楼的角落里,有一桌客人注意到了乐芳菲那一桌。 少年公子以袖遮脸,偷偷望着乐芳菲,询问旁边的仆从:“小李子,你看那桌那几个,是不是之前咱们在临县客栈遇到的那伙人?” 仆从望过去,打量了一会儿女扮男装的乐芳菲后道:“看着有些像,出门在外女孩子穿男装方便。不过那姑娘皮肤黑了些,不仔细看还真不好认。” 少年公子道:“真是太巧了,我就知道我们有缘。你说她会不会认出我来,万一认出来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仆从翻了个白眼:“公子,你又想多了,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你好不好。” “不可能,我们在同一家客栈住了几天呢,她肯定见过我。” “就算她见过你,也不代表会对你有印象。当初住在一个客栈里,你可曾跟她说过话或打过招呼?” “当然不曾,我们又不认识,突然跟对方打招呼会被当成登徒子的。” “那不就结了。” 少年公子兴许也觉得自己想多了,悻悻放下捂在脸上的袖子。 少年公子眼神幽怨地往乐芳菲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叹了口气。 仆从正巧看到了,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公子呀,咱们正吃饭呢,能别学那些幽怨的小媳妇样子吗?感觉怪恶心的。” “哎,”少年公子又叹了口气,“为了她的一句话,公子我又回到了这里,就是想证明我不是她说的那般无用。我这番良苦用心,可惜她却不知道,想到这一点我就想哭。” “您可别哭,”仆从抖抖手,好似抖掉一地鸡皮疙瘩,“这里大庭广众的,我可不陪您一起丢脸。” 少年公子似乎很是忧愁,喝了一大口酒:“小李子,给你家公子出个注意,怎样才能让那位姑娘知道我做的好人好事而又不暴露身份。” 仆从做出苦思冥想状:“我想啊想…没想出来。公子,您还是消停了吧,张槐到现在都没回来,说不定那伙歹人早就离开了费县,咱们根本抓不住他们。” 少年公子脸上闪过失望之色,不由自主看向酒楼门口,正好看到青年张槐迈步进门的身影。 少年公子眼睛一亮:“嘿,说张槐张槐就到,我有预感一定是好消息。” 青年张槐四下张望,看到仆从朝他挥手,点着头走过来。 少年公子一脸希冀看着青年:“怎么样,有消息吗?” 青年坐下,先喝杯仆从倒的茶水,这才道:“公子所料不错,那群人很可能还在费县。 我按照公子所说,去码头找船帮子打听,他们说确实有一伙人想雇船过河,但因为没有路引,也没有身份证明找不到担保人,一直没有船家接他们的活儿,所以他们被困在了费县。 船帮子们说那伙人看着就不像好人,大家都不想跟他们打交道。从时间上推测,多半就是酒肆那伙人。现在的问题就是确定他们是不是从临县逃跑的山贼了。” “这个好办,给临县那边发消息,让临县官衙派人过来认人便是。”少年公子拍拍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太耽误时间了,从临县到这里要十来天的路程,那伙人未必还有耐心在费县耗这么多时日。再者,咱们以什么身份给临县发消息?弄不好要么咱们身份暴露,要么官衙不把咱们当回事,不相信咱们的消息。” 青年张槐说的有道理,少年公子沉思。 仆从却是另外有疑问:“他们不是被困在这里了么,往南必经费县过沂水,他们还能去哪里?” 沂水流经区域多险峻地形,只有费县这段水域地势平缓水势浪平适合船只横渡。 当然也可从陆地绕行沂水,但那样多出来的路程近乎一个月,实在是不划算。 所以,要过沂水,费县渡船是首选。 青年张槐道:“贼人本性难移,那伙人做过山贼,我担心他们会重操旧业。” 仆从:“重操旧业…你是说他们谈判不成会劫持船家?” 青年张槐:“是,这些匪人在费县周旋了快二十天了,估计耐心差不多快耗尽了,一旦走投无路,他们很可能会直接劫船渡河。” 少年公子:“可曾探听到他们的住处?” 青年张槐:“不曾。没有路引,他们不能在城内常驻,多半是住在城外附近的村子里。” 少年公子沉思了一会儿道:“下一步我们要做的是确定那伙人的住处和他们的人数。” 青年张槐点头:“估计那伙人还会找船帮子说项,明日我去码头守着。” 少年公子:“很好,这就叫守株待兔。” 仆从小李子:“公子,这些事情都是张槐一个人做的,我们两个什么忙都帮不上。” 少年公子摆手:“不尽然,我已经想到我们两个要做什么了。张槐不是觉得我们没有合适的身份举报那伙人么,我觉得可以通过那位姑娘帮我们给临县官衙传话。” “哪位姑娘?”青年张槐问。 仆从指了乐芳菲那一桌给青年看,青年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们,倒是个好主意。他们跟临县官衙打过交道,就是因为山贼的事情。由他们举报确实多了几分说服力,临县官衙应该会重视。” 少年公子做贼一样朝乐芳菲看了一眼:“所以了,接下来我的任务就是结识这位姑娘,取得她的信任。小李子,你得帮我哦。” 仆从小李子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公子要我怎么帮,不会是我做坏人你做好人,来一出英雄救美吧?” 青年张槐又朝乐芳菲那一桌看过去,他的视线在冉玉颜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青年心道,那位姑娘虽无大家闺秀的风采,却有小家碧玉之姿,也算是一位美人了。 仆从急道:“张槐,你看错了,公子说的是旁边那位…黑炭头姑娘。” “旁边那位…”青年视线移到乐芳菲身上,“嗯…公子的品味依旧特立独行,还是蛮可爱的。”蛮可爱的究竟是少年公子还是姑娘? 忽然,青年感觉好像那位姑娘往这边看了一眼,但仔细看去又好像没有。 少年公子有点生气:“你们懂什么,那位姑娘很特别的…” 仆从小李子:“呿,每次见到喜欢的姑娘,你都是这么说的。” 少年公子:“这次不一样,我觉得她就像…金銮殿皇座上双龙争抢的那枚珠子。” 仆从小李子一脸不解:“那枚珠子有什么特殊?你以前还说皇座就是块木头墩子,只是雕了图案就身价暴涨,坐在上面跟暴发户没区别。” 少年公子:“我那就是随口一说,那天不是心情不好么,发泄情绪而已。” 青年张槐:“公子看上那位姑娘了?” 少年公子脸一红:“那怎么好意思,就是有好感而已。” 仆从小李子:“你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少年公子:“总会知道的,不,是很快就会知道。” 青年张槐犹豫了一下提醒道:“那位姑娘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似乎练过拳脚,公子不论要做都要小心些。” 少年公子没太把青年的提醒当回事,只以为女孩子顶多就是花拳绣腿。 青年张槐哪里看不懂少年公子的想法,只是觉得似乎让公子受点教训也好,至少以后要懂得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意思。 乐芳菲低着头,眉头紧紧皱着。 冉玉颜察觉异样问道:“怎么了?” 乐芳菲不动声色道:“我们被人盯上了。” ☆、第105章 冉玉颜的心结 乐芳菲带着冉家三姐弟在街上溜达。 路过针线布匹的铺子,冉玉颜都会进去看看,比较一下东西质量和价格,不厌其烦。 乐芳菲心不在焉,眼睛总是瞟向身后和周围。 看过所有的店铺,冉玉颜又调回头,找了性价比最高的店铺,买了一堆针线和布匹。 相比练拳脚,冉玉颜更喜欢做女红。 在街上走了近一个下午,冉玉黍和冉玉仁有些烦了,小孩子能这样走一下午不哭闹还算不算了。 旁边小巷子里,卖糖葫芦的向这边走来。 “卖糖葫芦~” 听到这一声,冉玉黍走不动了,冉玉仁抱住冉玉颜的腿呆呆地望着小巷。 乐芳菲笑起来:“想吃吗,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玉颜,你要不要?” 冉玉颜道:“我不要,我不喜欢吃酸的。” 乐芳菲走进小巷,叫住卖糖葫芦的汉子。 “糖葫芦怎么卖?” “一个铜子一串,姑娘要几串,现在下午,你买两串我送你一串。” 乐芳菲翘起大拇指:“大叔会做生意,来两串。” “好咧,”汉子取下两串糖葫芦递给乐芳菲,“姑娘要不要尝一下这种,红薯煮熟后做的,又甜又绵,一点都不酸。今天卖的特别快,就剩这一串了。” 乐芳菲:“不酸?那这个怎么卖的?” “也是一个铜子一串。” “好吧,我买了。” 乐芳菲买了三串糖葫芦和一串糖红薯,糖红薯给了冉玉颜,糖葫芦剩下三人分。 冉玉颜咬下一块糖红薯:“唔,好香,味道不错,你尝尝。” 乐芳菲就着冉玉颜的手,咬下一块糖红薯嚼了嚼:“唔,好甜,粘牙,我不喜欢。” 冉玉黍眼巴巴看着冉玉颜手里的糖红薯:“姐姐,也让我尝一个呗。” 冉玉仁:“大姐,我也要…” 于是,冉玉颜的糖红薯被分掉了一半。 一行人谈论着糖葫芦和糖红薯哪个更好吃,渐渐走远。 有三个人随后出现在巷子口。 少年公子:“小李子,去把剩下的糖葫芦都给包下来,我要带回去慢慢吃。” 仆从小李子一脸苦相:“不要了吧,你不是不喜欢吃酸的么,买回去吃不了怎么办?你又会说什么不要浪费食物,然后让我们帮你吃。我有一颗后槽牙坏了,不能吃酸的。” 少年公子:“你的牙坏了,我怎么不知道?” 仆从小李子撇了撇嘴:“我下次有牙坏了,一定第一个向公子汇报。” 少年公子:“那倒是不用了,你有这份儿心就行了。那什么,我跟你说,既然牙已经坏了干脆就放开了吃,等咱们回家后我让御医给你镶颗金牙。” 仆从小李子愣住了,似乎正在思考,而且还有些心动。 青年张槐用袖子捂着脸,似乎不想让路过的人看到他的脸,有些羞与这两个人为伍。 少年公子:“你坏的是哪颗牙?” 仆从小李子一脸认真:“左下的后槽牙…公子,能镶许公公那样的大金牙吗?” “可以,让御医把模子都拿来,任你挑,想要哪种就哪种。” “我就要许公公那样的大金牙。” “为啥,他那颗大金牙有讲究?” “当年我刚入宫的时候,管事公公常提前许公公的大金牙,我那时候就想着将来一定也要镶一颗许公公的大金牙。” “我还是不明白。” “传说很久以前先皇在后宫养了一群哈巴狗,许公公被派去专门照顾它们。有一次,一只狗差点从御花园的假山上摔下来,幸亏许公公及时接住了它。只不过狗儿虽然没事,许公公却摔掉了一颗门牙,一说话就漏风。后来,先皇听说了,就赏赐了他一颗大金牙。 自从许公公有了这颗大金牙,他只要张口,别人先看到的就是那颗大金牙,再也没有人敢小瞧他,就连后宫里的娘娘们都不敢惹他。所以,宫里头人人都羡慕有大金牙的许公公。” 少年公子越听越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仆从小李子:“我起初也不明白,后来慢慢懂了一些。总之,我也想要许公公的大金牙。” 少年公子拍手定板:“行,就依你。那你现在可以去买糖葫芦了吧?” “好咧”,仆从小李子欢欢快快去了。 少年公子朝前望去,看到前方四人还没有走很远,脸上露出了笑容。 青年张槐有些尴尬,犹豫道:“公子,我一个人跟踪他们就够了,咱们三个一起…人有点儿多。” “人多了才好掩饰嘛。” “可对方好像已经发现我们了,刚那位姑娘朝这边看了好几次。” “她朝这边看了?我怎么没发现?”少年公子伸头朝前面四人张望。 青年张槐不忍直视般捂住自己的眼睛。他很想说公子能不能别那么猥琐,可惜他不是仆从小李子,很多逾越的话没法坦然说出口。 前方,乐芳菲嚼着糖葫芦,眉头却皱了起来。 冉玉颜诧异问道:“吃到坏的山楂了吗?” 乐芳菲摇头:“后面那几个人还在跟着我们…” 冉玉颜:“酒楼那几个?” “就是他们,”乐芳菲道,“那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眼神怪怪的,看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因着之前就得了乐芳菲的提醒,冉玉颜没有回头看就知道乐芳菲说的是哪几个人。 冉玉颜也皱眉:“瞧他们穿戴,不像是坏人,怎么会跟上咱们?” 乐芳菲:“我也想不明白,如果他们看得是你,还能理解成垂涎你的美色,可那个家伙一直在看我,这就实在不能理解了。我有什么好看的?” 冉玉颜捶了乐芳菲一下,脸有些红:“说什么呢,不要妄自菲薄,还有不要调戏我…” 吵吵闹闹着继续往前走,乐芳菲有心试试后面三人的深浅,但因为冉家三姐弟在这里,怕顾及不到他们所以不敢出手。 她有信心自己一个人跑掉,但没法带着三个人一起跑。看来要摔掉后面三个人,只能另想办法了。 仆从小李子买了一把糖葫芦回来。 少年公子拿着一串咬了一口,脸上五官皱成了一坨,嘴上却还是说好吃。 仆从小李子认命了一般,往嘴里塞着一颗一颗糖葫芦。 青年张槐拒绝“消灭”糖葫芦,对糖葫芦事件表示坚决置身事外。 不知不觉间,众人走到了县学的街上。 望着旁边的学堂,冉玉颜不自觉停下来脚步,神情似乎有些落寞。 冉玉黍和冉玉仁也安静了下来。小小的冉玉仁抱着冉玉颜的腿,眼睛望着学堂的方向,眼神中竟然露出了渴望。 乐芳菲好奇道:“怎么了,这里有你们熟人?” 冉玉颜道:“外祖…走的时候说有个县学堂请他做教书先生,只是学堂这边给安排的住处不大,住不了那么许多人,所以教我们姐弟三个留在大都…他说来年年节兴许会回家看看。” 乐芳菲:“你觉得他们会在这里吗?” 冉玉颜苦笑:“怎么可能,费县虽也只是县城,可规格却比普通县城高多了,咱们路过的那个临县还更可能些。 其实,我们都知道那只是说辞,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姐弟三人自生自灭,若不然舅舅就不会打伤我的腿,舅妈连一两银子都没给我们留下。” 这一路行来,冉家三姐弟一次都没提起过他们外祖父一家,这是冉玉颜第一次主动说起当初的事情。 乐芳菲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冉玉颜的倾诉。 “我爹是行商出身,我娘是书香门第的小姐,我爹总说能娶到我娘是三生三世才修来的福分。我爹总想让我们姐弟多读书,说书里有很多道理。 其实我娘告诉我,我爹能娶到她是因为当时外祖家缺钱,舅舅不小心得罪了大都的一位员外郎,为了赔礼给对方,外祖问我爹要了好大一笔聘礼。 我娘让我和玉黍读书,说这样将来就能嫁到好人家,至少不能比她还不如。她想让玉仁读书,总是怂恿我爹给玉仁脱离商籍,好让他长大了参加科举。所以我爹同意把我们寄养在外祖家,因为我祖父也是行商。 因为我们三个住在外祖家,我爹每年要给外祖五千两银子。这几年梁国不太平生意不好做,我爹只能去北方那些危险的地方贩货,去别的行商不愿意去的地方。 我娘去年才开始跟着我爹跑货。商队里有个跟了我爹十几年的娘子看上了他,愿意给他做小。我娘不同意,让我爹辞了那位娘子,她自己顶上了她的位子。 我十五岁那年,跟我爹说想跟他跑商,我娘死活不同意,我爹也不想让我吃那份儿苦。其实那年我的及笄宴上,我娘跟舅母商量我和表哥的婚事时被我听到了。 我那位表哥成天走猫逗狗不学无术,书读得还没我好。我不想嫁给她,才闹了那么一场。我对我娘说,如果我们姐弟不住在外祖家就可以省去那五千两银子。之后,她们就再不提亲上加亲的事了。 我外祖一个月束脩才几两银子,一年也不过百两。舅舅舅母和表哥都没有营生。一年五千两银子,让他们自己去赚,一辈子也赚不到。 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读书,玉黍也不喜欢,只有玉仁喜欢,因为娘总是跟他念叨只有读书才会有出息。 我那时候就想,我舅舅也是从小就由外祖启蒙读书,他到底哪里有出息了呢? 年前爹娘寄来的最后一封信,里面有今年的五千两。他们说先把年节礼送过来,人押货随后到…” 说着说着,冉玉颜趴在乐芳菲肩头无声哭了起来。 冉玉黍一直默默听着,看到姐姐哭了,却是扭过头去不肯让人看到她脸上的泪。 只有冉玉仁呜呜哭出来声,抱着冉玉颜的腿,小脸埋在她的衣裙里。 街道后方,少年公子瞧见了这一幕,心里泛起了酸气,嘴巴一瘪看向两个手下。 青年张槐当即捂着脸向后错了一步,与少年公子距离更远一些。 仆从小李子似乎也想躲开,可一想到许公公的大金牙就忍住了。 只是仆从小李子嘴角沾了一圈糖葫芦看上去有些脏兮兮,再加上他一副不情愿慷慨就义的表情,少年公子嘴角一抽,刚酝酿的情绪一下就散了。 少年公子:“你们两个真是没情调,这样下去会找不到娘子的。” 青年张槐:“我已经定亲了,还是先皇保的媒。” 仆从小李子:“我要娘子干什么,拿来看吗…” 少年公子好似没听到仆从的抱怨,只问青年张槐:“你那位未婚妻还没长大吗?” 青年张槐:“今年刚及笄。” 少年公子:“那你们可以完婚了,定日子了没有,到时候提醒我送你们一份大礼。” 青年张槐:“日子还没定,对方家里说她家老祖宗舍不得,想多留她两年在家。” 少年公子:“两年?他家不知道你已经二十多了吗?就不怕你等不及跟别人好了?” 青年张槐脸红:“我暂时没有心仪之人,他们不用担心。” 仆从小李子插话道:“他们家明摆着不想把女儿嫁给你,两年不过是托词,到时候再找其他借口拖下去就是了,比如老祖宗去世要守孝之类的。” 少年公子不高兴了:“先皇想借你牵制他们家,可若是反过让他们拖累了你就不好了。” 青年张槐苦笑:“那能怎么办?对方毕竟是一国翁主,诸侯王的女儿,比我身份高贵多了。” 仆从小李子一脸同情:“那倒是,人家是下嫁,你是高攀。” “胡说,你是我的亲信,比他们重要多了,”少年公子想了想道,“要不就让那位老祖宗真的去世,顺便让那位翁主伤心病逝下去陪葬。 到时候我夸奖她几句孝顺,给她建个牌坊作为补偿。至于你,再另找一个,我给你指婚。这次就不搞正治联姻了,找个你自己喜欢的。” 青年张槐犹豫道:“还是等两年再说罢,万一到时候对方愿意嫁给我了,省得那么麻烦折腾。” 少年公子沉吟一会儿道:“行,最多两年。这两年你也别闲着,有看中的就说,可以先娶回家。” ☆、第106章 终相识 邓赖子和闫飞往费县官衙和码头跑了两天,顺利地把一行人加到了渡船名单上。 只是由于目前申请渡河的人数太多,而渡河船只有限,他们排到了四天后,这还是邓赖子孝敬了船帮子后往前提了的结果。 不管怎样,总归是渡河有望,耐心等四天就好。 可是乐芳菲最近却很烦躁,因为连着几日上街都发现被人跟踪了。 跟踪她的是同一伙人,一开始三个,后来是两个。乐芳菲几次要出手教训这伙人,可对方一直没有不轨的行为,导致她找不到出手的理由。 今天早上起来下楼吃饭,居然在客栈的大堂里看到了那两个人,对方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吃着早饭,乐芳菲郁闷地简直想吐血。 乐芳菲脸色阴沉地走过去,坐到了那两人旁边。对方竟然一脸无辜地跟她点了点头。 乐芳菲点了早餐吃着,过了一会儿冉玉颜也下来了。 冉玉颜瞧乐芳菲脸色不好,问道:“昨夜没睡好?” 乐芳菲哼了一声:“被人跟踪了几天,心里烦得很。” 冉玉颜笑:“你不是做过猎人吗,怎么这么没有耐心?” 乐芳菲道:“实在是猎物太笨了,早就暴露了还不自知,如果这里不是县城,我早出手了。” 冉玉颜出主意:“引他们去没人的地方悄悄下黑手?” 乐芳菲:“问题是对方的身份,强龙不压地头蛇,万一对方是本地人,我不想给大家惹麻烦。” 冉玉颜明白了乐芳菲的顾虑:“他们不是也住到这里了,跟店家打听一下?” 乐芳菲:“我正有此意,我们去不合适,待会阿喜下来让他去。” 少年公子和仆从小李子就坐在乐芳菲的隔壁桌。 仆从小李子几乎是趴到少年公子的耳朵边,小声道:“公子,我怎么觉得那位姑娘看我们的眼神带着杀气…” 少年公子:“你看错了,她刚才跟我打招呼了。” 仆从小李子幽幽地看着少年公子,只觉得公子不装傻的时候也是蠢的,不由得叹了口气。 “公子哎,咱们今天还要跟着她吗?” “不跟了,我想到办法跟她搭话又不显得唐突了。” 吃完了早餐,少年公子带着仆从离开去为“邂逅”做准备,在经过乐芳菲一桌的时候又打了个招呼。 冉玉颜被弄得目瞪口呆,乐芳菲也近乎抓狂。 你们这些跟踪者做出一副跟我们很熟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冉玉颜问乐芳菲:“你确定他们是在跟踪我们?你真的不认识他们吗?” 乐芳菲也忍不住仔细回忆了一番才道:“真的不认识。” 冉玉颜:“这…他们态度这么坦然,真的不像是要做坏事呀。” 望着少年公子主仆走出客栈,乐芳菲道:“快点吃吧,你今天不是想去参加庙会么,我们早去早回。” 冉玉颜纠正道:“我不是去逛庙会,是想去烧香。” 费县城外青龙山上有座水婆婆庙,今天是水婆婆诞生日,青龙山办起了热闹的庙会。 在梁国的版图上,越往南越富饶,受到的战火摧残也越少。 无论是伪帝宁冲叛乱,还是晋军入梁,都没有波及到费县。纵使梁都几次换了主人,费县的民众生活都没有变化。 庙会非常热闹,除了山上寺庙的祈福活动,山下还由官衙出面请了杂耍艺人之类的来表演。 因为要爬山,就没带两个小的,把冉玉黍和冉玉仁托付给丁卯照顾,乐芳菲和冉玉颜出城前往青龙山。 受栾王乐毅影响,乐芳菲从小对鬼神就没有认同感。即使后来欣怡翁主常常带她烧香磕头,也没有多少改善。 乐芳菲陪着冉玉颜上了山,冉玉颜去烧香磕头,乐芳菲在门口等着,瞧见有人在抽签便过去凑了会热闹。 北方的战事终究牵动了人心,不少人求签问太平,甚至有人直接问赵国人会不会打到费县该不该往南方逃。 解签的是位白眉老僧,显得非常有经验,轻松应对香客的问题。 乐芳菲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老僧人似乎回答了问题又似乎没有。 老僧人注意到了乐芳菲,一脸莫测高深看向她,乐芳菲笑了下然后跑了,老僧人愣了下神情尴尬。 冉玉颜烧了香,又找了僧人问了些事情。原来她想给父母点长明灯,祈求水婆婆保佑父母平安。 冉家父母身陷北境杳无音信,冉家三姐弟心里终归还存着一点希望。没有消息,有时候就是希望。 乐芳菲瞧见冉玉颜有些垂头丧气的出来,便问怎么了。 冉玉颜道:“一盏长明灯一年需五百两银子供奉,两盏便是一千两,供奉银子还得每年一交…以前都没觉得寺庙收费是这么贵的。” 乐芳菲自是晓得寺庙行事的规矩,知道此事不能讨价还价,而一千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小数,可不能拿来做这种没实际用处的事情。 乐芳菲:“不急在此时,等咱们过了志江稳定下来,再找个寺庙做吧。” 乐芳菲和冉玉颜下山,来到山下的庙会。 看着几个烤熟食的摊子,乐芳菲掏出几个铜子:“来不及回去吃午饭了,就在这边解决了,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冉玉颜:“我要一个素炸饼。” 乐芳菲:“就一个吗?吃不饱会撑不到晚饭就肚子饿的。” 冉玉颜摇了摇头,一副没胃口的样子。 乐芳菲没在说什么,排队去买吃的了。 两个素炸饼,一个肉炸饼,两个南瓜饼,两个萝卜丝饼,两串烤鱼丸…乐芳菲买了一堆吃的,两只手都快拿不下了,快跑几步找到坐在路边石头上的冉玉颜。 冉玉颜赶忙接过乐芳菲手里的食物:“怎么买这么多?” 乐芳菲:“看着很有食欲,就买来尝尝,你也试试看。” 冉玉颜无奈,乐芳菲买都买了又不能退,只能两个人一起吃了。 两个人坐在大石头上,慢慢吃着东西,不知不觉手里的食物在减少。 “卖糖葫芦~” “卖糖葫芦~” “卖糖葫芦~” 一位少年公子扛着一把糖葫芦走来走去,不知道他是迷路了还是怎么了,就在乐芳菲和冉玉颜跟前晃悠,就是不往其他地方去。 乐芳菲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这不就是那个跟踪她的少年公子吗?连衣服都不换就在她眼皮底下转悠,这是欺负她脑子不好使吗? 乐芳菲自认养气功夫还算到家,可这次真是叫人气得都快没脾气了。 少年公子又晃了几圈,终究放弃转弯上了另一条道。仆从小李子正在那里等着他。 少年公子一边擦汗,一边把糖葫芦架子交给仆从小李子。 少年公子抱怨:“她们怎么不买糖葫芦,那天她不是听爱吃的吗?” 仆从小李子:“你没看到她们吃了多少东西吗?吃了那么多还吃糖葫芦,那是猪吧…” “哎呀,早知道弄个卖炊饼的摊子了。” “你会做炊饼吗?我可不会。” “别打击我了,快帮我想想怎么才能跟那位姑娘说上话。” “咱别折腾了,你直接过去跟她说话就行了。” “不好吧,那会被当成登徒子的。” “你现在的行为比登徒子还可怕好不好。” 看着少年公子还在思考犹豫,仆从小李子实在受不了了,拉着少年公子就往乐芳菲那边走去。 乐芳菲看着那两个跟踪者靠近,当即向冉玉颜示警,并做出了防备姿态。发现对方竟是直接冲她来后,更是如临大敌。 少年公子刚开始被仆从拉着还有些抗拒,很快就变成了欲拒还应,几乎是主动走到了乐芳菲面前。 乐芳菲摆出了架势瞪着面前的少年公子,可是眼前少年双颊飞红神情含羞是怎么回事? “两位姑娘打扰了,我家公子想跟这位姑娘说几句话,不知可不可以?” 乐芳菲很想回答不可以,可又想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便道:“公子请讲。” 仆从又道:“这里有些人多嘴杂,可否找一处无人的地方详谈?” 乐芳菲挑了下眉,一旁的冉玉颜拽了下她的袖子,乐芳菲扭头看了冉玉颜一眼,在看少年主仆道:“可以,往山路上走有一条岔道,听说岔道通向一处瀑布,现在应该没什么人去那边。” 无人的地方,可能方便对方动手,也方便乐芳菲行动。乐芳菲目测眼前主仆两个身手没有她好,于是艺高人胆大。若是那位青年也在,她就不会这么鲁莽。 乐芳菲起身带着他们往瀑布走。这个地方是她在寺庙里听人提起的,春夏秋瀑布边景色宜人,会有很多人到瀑布底下游玩,现在山上的树木还没变绿,所以没什么人去那边。 瀑布距离上山正路不远,但又比较隐蔽,从山路是看不到这边,轰隆隆的瀑布水声还能掩盖说话声。 四人来到瀑布下。 乐芳菲脚踩一块石头,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公子道:“说吧,有什么事找我?” 少年公子看着乐芳菲,眼神地问:“你怎么不买糖葫芦了?” “啊?”乐芳菲有点懵,下意识回道:“因为吃饱了,还有点撑。” 少年公子有些欢喜:“原来不是不喜欢了,那下次再吃吧。” 乐芳菲:“你就问这个?” “不是,”少年公子连忙道,“我还想问你喜欢吃素烧饼还是肉烧饼,还有南瓜饼和萝卜丝饼哪个更好吃?” 乐芳菲茫茫然然答道:“我喜欢吃肉烧饼和萝卜丝饼,不喜欢甜食。” 少年公子:“原来是这样,我记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少年公子传染了,乐芳菲忽然感觉脸上热热的,肯定是红的不行了。 冉玉颜在旁边皱眉,莫名感觉乐芳菲好像被人调戏了一般,走上前挡住了少年公子看向乐芳菲的视线。 冉玉颜脸现怒色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吗?” 少年公子脸唰一下就白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真的不是…” 少年公子连连给仆从使眼色,早说直接搭话会被误认成登徒子了,看吧看吧。 仆从小李子一捂额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直接替少年公子把话说了:“我家公子是为临县山贼而来,有消息告知姑娘。” “临县山贼?”乐芳菲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们怎么知道临县山贼的消息,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少年公子脸色一正,好像换了一个人般正经道:“吾等曾途径临县,与姑娘一行住在同一个客栈,当时听说了山贼的事情和姑娘等人的义举,心中甚是佩服。 日前吾等先姑娘一行到达费县,偶然中遇到了一伙人,在下从他们的言语行止中推测出他们很可能便是临县逃跑的那批山贼。 在下本来想要报官,可苦于没有证据担心官衙不相信。后来在路上偶遇了姑娘,便想着将此事告知姑娘,通过姑娘一行与官衙交涉可能更稳妥。” “你们遇到了临县山贼?”乐芳菲实在没想到会是这种事情,有些不敢相信。 “还只是推测。那群山贼干的事杀人越货的勾当,与我等又是同路南下,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遇上,若是能早早将他们除去还更好些。是以吾等一有推测,就注意上了他们。我们的一个同伴这几天就守在那伙人的栖身之处,希望能找到他们的罪证。” 既然牵涉到临县山贼,那就不是乐芳菲的个人私事了。 乐芳菲和冉玉颜到旁边商量了几句后道:“兹事体大,我们不能决定,不知公子可愿意跟我们见见家里的大人们?” “当然可以,除暴安良是吾等所愿。” 于是,回程的路上,由乐芳菲和冉玉颜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这一路上,少年公子跟乐芳菲说着话,互相增进了解,基本上解除了乐芳菲对他的误会。 这一次,冉玉颜倒是比乐芳菲还要警惕,始终没有完全信任少年主仆。 冉玉颜道:“既然公子所说是正事,为何不早些直接跟我们说,反而要跟踪我们这么多天?” 少年公子看了乐芳菲一眼:“实在不想唐突姑娘,没想到反而画蛇添足了。” ☆、第107章 打探 “虽说不应该多管闲事,可临县山贼一事与我们有些关系。再者那群山贼手下太多人命,放任下去祸患无穷。而且他们与我们同向南下,一想到随时都有可能遇到他们,我就觉得坐立不安…” 山贼、官衙,这件事情有可能影响到大家南下的进程,也有可能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能几个人就决定了,而是大家一起商量。 他们这群人其实就是两波,一方是以邓赖子为首的梁都潘家桥的地下势力,目前有十八人;一方是以乐芳菲为中心的闫飞三人、丁卯童玺两人和冉家三姐弟,共九人。 两波人思想容易统一。邓赖子那边就是他说了算,乐芳菲这边九人没有绝对权威,但也都不是特别自私的人。 所以,大家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决定不管那伙人是不是临县山贼,只要确定他们有为非作歹的行为就把他们永远留在费县。 宗旨已经确定,接下来就是行动。 乐芳菲带着少年公子见邓赖子和闫飞,孙兵作为出谋划策的主要人员也在座。 乐芳菲详细讲述了与少年公子的相识过程,甚至没有隐瞒之前被跟踪的片段,因为她不想让其他人误会她和少年公子的关系。 萍水相逢不熟悉,乐芳菲觉得自己不能为少年公子作保。少年公子是否可信应该让邓赖子他们自行判断。 说实话,乐芳菲虽然认为少年公子所说多半是真的,但却觉得他本人有点怪怪的。 乐芳菲说到最后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问少年公子:“忘了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公子拱手道:“江湖少年不讲出身,各位可以叫我阿治。” “阿治?”乐芳菲喃喃道。 少年阿治:“哎,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乐芳菲狡黠一笑:“你可以叫我乐乐。” 少年阿治笑呵呵:“乐姑娘好。” 乐芳菲愣了一下,仔细瞧少年阿治的表情,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意思便罢了。 孙兵将乐芳菲和少年阿治的相处记在心里,留待以后观察定夺。 接下来商量正事。 少年阿治:“那群人因没有身份凭证不能住在城里,如今在城外某个村子里租了房子住。我的朋友张槐这几日一直监视着那里,他上次送回来消息说那伙人正在计划劫渡船,强逼船头送他们过沂水。” 孙兵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那群人平日里行事如何?” 少年阿治边摇头边道:“那伙人端地不会行事,几乎把村里的人得罪遍了。就连他们租的几栋房子,几乎跟抢的差不多。仗着人多想赖下房租,不知从哪里偷来的鸡鸭,强逼房主收下抵作房租。如今那村子里的村民只求着他们快快离开了。” 孙兵又问道:“那可知他们的姓名?” 少年阿治:“只听他们互相称呼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之类的,似乎并不是真名。” 邓赖子道:“确实是山匪做派。” 闫飞也道:“就算不是临县的山贼,也绝非善类。” 孙兵道:“仅以此就将对方定为匪类有失偏颇,我们还是得去亲自确认一番。” 少年阿治:“使得,我知道地方,可以为你们领路。” 孙兵道:“不能去太多人,以免惊动对方打草惊蛇。” 乐芳菲举手:“算我一个。”阿治是她介绍过来的,她有责任盯着他。 孙兵道:“我得走一趟。” 邓赖子道:“我让葵二哥跟你们走一趟。” 葵二哥姓葵,在潘家桥一伙人中威信仅次于邓赖子,当初在梁都偷袭城门的时候,他带队指挥黑火石投掷。 乐芳菲灵活机动,孙兵擅于谋略,葵二哥武力强悍,这三人组合的队伍相当不错。 少年阿治这边,仆从小李子自然是不放心想要跟着,阿治以他身手不好拒绝,让仆从小李子留在闫飞身边。 于是,乐芳菲、孙兵和葵二哥三人跟少年阿治去城外确认。 事不宜迟,马上出发,为了节省时间,四人骑马出城。 少年阿治瞧上去文文弱弱,没想到身手相当不错,不但能跟上孙兵的速度,比乐芳菲还要强了一些。 要知道孙兵是正宗行伍出身,骑马纵横千里不在话下。葵二哥体力好,勉强能跟得上。乐芳菲从小学习骑马打仗,若不是在梁国期间没怎么骑过马,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显得有些吃力,却比葵二哥要强出不少。而少年阿治却比乐芳菲还略胜一点,就让人有些意外了。 少年阿治伴在乐芳菲身边,瞧着她额头上出了汗,关心道:“乐姑娘还能坚持吗?要不我带着你。” 见少年阿治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乐芳菲嘴角一抽,深吸了口气道:“不用了,尚能坚持。” 少年阿治又道:“前面就快到了,我估摸着用不了一刻钟。” 乐芳菲看着阿治尴尬地笑了笑,心里略有些郁闷。阿治越轻松,越衬托出乐芳菲的狼狈,尤其是阿治还能随意说话,乐芳菲却是累得话都不敢说。 四人终于到了村子外的树林,齐齐下马,把马匹藏到林子里。四人伴作过路人的样子,向村子里走去。 乐芳菲带了一副弓,扮作猎人模样,她穿着男装颇有几分英俊潇洒。少年阿治背着竹篓,走在乐芳菲身边,像是一个村子的小伙伴相携外出游玩。 孙兵背着个包袱风尘仆仆,好似来自远方的旅客。葵二哥在林子里捡了几根树枝背着,嘴里吆喝着卖木柴。 因为是白天,村口有不少老人坐着晒太阳,看到四个陌生人出现,纷纷好奇地看过来。 葵二哥先跟老人们打招呼,问他们要不要木柴。老人们看了他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挥了挥手。 葵二哥不在意,笑着往村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卖木柴。 孙兵停下脚步,向老人们问路,问着问着聊起了其他的。 乐芳菲站在阿治身边,阿治笑嘻嘻问老人:“阿爷,新搬来的张槐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老人眯着眼睛打量阿治和乐芳菲。 乐芳菲大方一笑,压着嗓音道:“阿爷,张槐是我们表哥,家里人要我们过来看看他咧。” 老人笑呵呵:“你们来走亲戚呐,空着手?” 乐芳菲无奈摊手:“本来想把打到的猎户当礼物,可惜林子里连只兔子都没看到。” 老人们咧嘴哈哈哈嘲笑乐芳菲本事不济,有一位比较厚道笑完后给乐芳菲和阿治指了方向。 乐芳菲和阿治道谢后那边走去。 一位老人望着他们的背影感叹:“好久没见过这么精神的后生了…可惜我家闺女已经说了婆家。” “哎呦,张老汉,你说这话臊得慌不,就你家闺女那个丑样配得上人家不?” “我家闺女哪里丑了,比你家儿媳妇中看多了…” 村口老人们有的骂骂咧咧,有的哄然大笑。 孙兵坐在石头上,一副走累了歇脚的样子,很快就打入群众之中,转身变为八卦男。 村子里的沉闷感与村口其乐融融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少年阿治自然是知道张槐住在哪里,小声对乐芳菲道:“从村口直走到头右转,过三排房子第一座宅子就是。” 乐芳菲点了点头。 张槐租房监视是很老道的做法,比隐藏在暗处更方便,也更容易随机应变。 两人来到地方,敲响了院门。青年张槐开门一看,把两人让进院里。三人进屋说话。 少年阿治首先介绍:“这位是乐乐姑娘,这位是我朋友张槐。” 青年张槐看了少年阿治一眼,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他说成朋友,不过阿治怎么说怎么算了。 乐芳菲和张槐互相点点头,就算是认识了。 青年张槐:“你们来的正是时候,那群人昨夜议定后日动手,他们今日会去码头给船只做标记。” 乐芳菲问道:“他们直接对船只动手?” 少年阿治为乐芳菲解惑:“乐姑娘有所不知,费县码头的船帮子和船头都住在城内同一片街区,每日都有官兵在那附近巡逻,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以人身安全要挟他们。尤其北边乱起来后,晋人更是派了晋兵日夜在那边巡逻。” 乐芳菲道:“原来是这样,那晋人没加强码头防守吗,渡船的安全不是更重要?” 少年阿治:“渡船那边自然也是加强了巡逻,只不过重点是夜里船只的安全,而白天码头上人来人往,晋人大概没想到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船。” 青年张槐补充道:“我去码头看过,那里每天上下船的人太多,很难严格控制。入口虽然有人检查票据,但私下给看门人贿赂便会放行已经形成了地下规矩根本无法禁止。有个别需要当天渡河的乘客,会用这种办法插队上船。” 少年阿治:“其中牵扯太多各方利益,形成了比较微妙的局面。白天的码头很难下手,但又很难严格管理反而又很容易下手。” 乐芳菲有些明白了:“知道他们打算对哪艘船下手么?” 青年张槐:“他们一会儿就去码头,我准备跟过去。” 少年阿治问乐芳菲:“我们一起吗?” 乐芳菲想了想到:“我想去看看。” 少年阿治:“好,我们一起去码头。这伙人有二十来个,我估计他们会抢一艘大船。” 乐芳菲:“得跟孙叔叔和葵二哥他们说一声。” 按照之前的约定,四人分头行事,得到消息后到村外树林等待。 纯粹路过的孙兵最先返回树林,之后是卖了木柴赚了两个铜子的葵二哥,乐芳菲三人最后才到。 孙兵道:“那伙人在村子里欺男霸女,村里几个长得像样大姑娘小媳妇都被他们糟蹋过了。” 葵二哥:“村长的三个儿子被打死一个打伤两个,村子本人也受了重伤,几个孤儿寡母不敢出门,连出村拾柴火都不敢,所以我少收了他们两个铜子。” 乐芳菲:“他们今天会去码头给船只做标记。” 大家简略商量了几句。 由于在场的除了张槐之外其他人没有真正见过那伙人,所以张槐必须去码头,另外乐芳菲和阿治跟着一起去。 孙兵和葵二哥之前跑过几次码头,担心看门人认出他们,所以他们先回客栈等消息。 孙兵建议:“你们最好先去码头在看门人附近守着,那伙人只要去码头必须经过看门人。” 守株待兔方便快捷安全。 听从孙兵的建议,五个人分两边行事。 张槐少一匹马,少年阿治建议乐芳菲与他同乘,乐芳菲建议少年阿治与张槐同乘。 青年张槐听两人争辩了一会儿,发现乐芳菲非常坚持,知道少年阿治的想法不可能实现,于是进林子里把自己的马匹牵了出来。 少年阿治奇怪道:“你不是说马不见了,这是新买的吗?” 青年张槐脸色一红,违心配合少年阿治:“嗯,是新买的。” 乐芳菲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不去揭露阿治的谎言,催促两人快点行动。 三人一阵疾驰,这次领路的是青年张槐,乐芳菲依旧跟得有点吃力,而少年阿治依旧轻松。 三人很快来到码头,在看门人不远处的茶摊上饮茶。 青年张槐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少年阿治一直跟乐芳菲说话,起初乐芳菲还挺认真的回答他问题,后来觉得对方的想法实在有够新奇,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选择沉默。 没等太久,青年张槐便道人来了。三人悄悄跟上,眼看着对方在一艘大船上做了标记。 他们果然选了大船。 一般有资格坐大船的都是富贵人家,那伙人挑中这艘船一来是占据船上货物发财,二来以船上客人性命要挟船头听他们的话。 确定了船只,青年张槐和乐芳菲、阿治一起返回客栈。 几位主事人坐在一起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孙兵道:“你们确定是甲字丁号船?” 青年张槐:“就是甲字丁号,这艘船不是码头上最大的船,但却是县令夫人娘家的船只,能用这艘船的人必与官家有关系。” 孙兵道:“看来他们已经选好了后天的人质…” ☆、第108章 相问 猜猜看后天要乘坐甲字丁号船的人是谁?邓赖子找船帮子花了点银子就打听到了。 “县令大人的小姨子要过河?” “甲字丁号船后天没有预约客人,但是预约了渡河时间,那就只能是船主自家要用船,船帮子说县令大人的小姨子一家前几日就在准备过河了。” “因为有晋人在,县令不能弃城离开,只能托亲戚先把财产转移到南边儿,这两天夜里他们就在往船上搬东西。” “他们倒真是会挑,若是真被他们抢下了这艘船,还真能让官衙投鼠忌器,说不得就被他们得逞了。” “问题在于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县令大人转移财产这事儿是私下做的,晋人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事儿毕竟不能放到台面上。咱们虽是好心提醒,万一犯了县令大人的忌讳,咱们落个里外不是人就糟了。” “也是了,费县表面上一片太平,晋人在撤退之前肯定不希望城里先乱起来。若是县令大人偷着转移钱财的事情传出去了,恐怕会在城里引起恐慌。要是万一出了事情,就得有人出来背黑锅,我可不希望是咱们。” “还有一点,咱们若是现在就去官衙报案,那不就等于告诉县令咱们已经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还有啊,就凭咱们的身份肯定是无法直接见到县令大人,通过底下人传话,那这事儿不就等于被我们传开了。” “总之,这件事可大可小,有可能是好结局也有可能是坏结局。” “大家说得都有道理,也都意识到了问题在哪,现在我们得商量出一个法子不把我们自己搭进去。” 乐芳菲在旁边听着,看了少年阿治一眼。 阿治主仆把乐芳菲一行牵扯进这桩事情里,就是让他们自己不顶在前头。现在乐芳菲一行也不想出头了。 瞧见乐芳菲看过来,少年阿治展颜一笑,好个端正的阳光少年…要是没那么莫名其妙就更好了。 觉得眼前少年有点没心没肺,乐芳菲最不擅长应对这样的人,只得不去理他。 乐芳菲从走神中恢复过来,想了想后道:“甲字丁号船的消息是船帮子说得?” 孙兵道:“船帮子管着码头所有船只的进进出出,县令大人也没法绕过他们,事先早跟他们打好招呼了。” 乐芳菲道:“既然船帮子本就是知情者,那请他们处理这件事怎么样?” 孙兵沉吟了一会儿道:“这倒是个方法,只是要选对人才行。邓大哥,你上次说船帮真正的话事人是杨四儿?” 邓赖子:“这事儿是我瞧出来的。船帮老大乾通钱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那个杨四儿是个孤儿,跟乾家女儿有私情。咱们排期的事情,我直接找的杨四儿,他当时说找别人帮我们解决,但我后来觉得那事就是他解决的,他根本没找别人。” 闫飞:“看来杨四儿这人很谨慎。” 邓赖子:“我又叫人打听了,杨四儿从十几岁就跟着乾通钱,几乎算是乾通钱的干儿子。杨四儿和乾家女儿的婚事是公认的,只等乾家女儿再大个一两岁就办了。另外乾通钱有意让杨四儿接他的位子,只是杨四儿太年轻,船帮的几个老人不服气。” 孙兵道:“年轻不是问题,只要做出大事站住资历,年龄就不是问题。邓大哥,跟杨四儿约个时间,咱们一起见见他。” 邓赖子:“以什么名义约他?” 孙兵:“就说给他送份儿功劳,祝他早日当上船帮老大。时间越早越好,那伙人后天就要动手,得给杨四儿留出时间应对安排。” 孙兵已经有了法子处理这件事,下面就是大人们的事情了。 乐芳菲不在参与这件事的后续,只是关注进展。 反倒是少年阿治还得留下,因为村子那边暂时还得青年张槐盯着,所以阿治主仆不能走。 邓赖子行动快,当天晚上就约到了杨四儿吃酒。 乐芳菲自然是没去,少年阿治却去做陪客了。 说起来,少年阿治主仆跟乐芳菲他们搬到了同一家客栈,倒是十分方便来往。 夜了,乐芳菲坐在客栈前的桥上。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孙兵定的酒楼。 仆从小李子一个人闲逛,瞧见乐芳菲一个人,便过来打招呼。 仆从小李子:“乐乐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位冉姑娘呢?” 乐芳菲望着酒楼的方向道:“她在楼上裁布,要给我们做衣裳。” 仆从小李子:“冉姑娘真是心灵手巧,姑娘你怎么不去帮她?” 乐芳菲:“我不会做针线。” 仆从小李子一脸惊讶:“哪有姑娘家不会做针线的?” 乐芳菲面无表情看了仆从小李子一眼:“李子,你会做针线吗?” 仆从小李子理所当然道:“当然会呀,出门在外我们家公子的衣裳都是我缝缝补补…” 乐芳菲:“看吧,会不会做针线跟是不是姑娘无关。” 仆从小李子愣了一下,莫名感觉自己似乎被鄙视了一下应该是错觉吧。 童玺手里拿着个纸包走过来,问乐芳菲:“你今天吃宵夜了吗?” 乐芳菲摇了摇头:“你一说我就觉得肚子饿了。”她的抽条期还没过去,晚上饿得依旧很快。为了防止睡梦中被饿醒,她每天睡前都会多少吃点东西。 童玺把纸包递给乐芳菲:“最后两个包子,肉馅儿的,我吃不下了给你吧。” 乐芳菲打开纸包,看着两只白白嫩嫩的包子,一口咬了下去。 肉包的香气溢出,乐芳菲鼻头耸动了几下,愈发食指大动。三两口吃完一个,在利落地干掉另一个,乐芳菲只觉得似乎两个肉包还不够。 仆从小李子在一旁看地目瞪口呆,缓了口气道:“乐乐姑娘,你晚上吃这么多不怕发胖么?女孩子变胖了就不好看了。” 乐芳菲无所谓道:“我还在长身体不怕胖。” 童玺也道:“乐乐太瘦了,身上都没几两肉,就该多吃宵夜再胖一些才好看。” 乐芳菲:“没办法,年纪小吃再多都不胖。对了,李子今年多大了,咱们三个应该阿喜最大了吧?” 仆从小李子一脸郁闷地道:“我今年刚好二十岁。” 乐芳菲和童玺都是一脸惊讶。 乐芳菲:“真看不出来你年纪这么大了。” 童玺:“可能是他个子太矮了,才显得面相嫩了。” 仆从小李子想要吐血只觉得自己前胸后背各插了一刀。 二十岁很大吗,不用一副好像他很老的口气惊叹好不好。还有他很矮吗,他只是比童玺矮,但比乐芳菲高好不好。 仆从小李子感觉自己受伤了,摇摇晃晃回了客栈。 童玺望着他的背影,皱眉道:“觉不觉得他好像某个人,总觉得以前见过他。” 乐芳菲看了童玺一眼,她很想告诉他有时候仆从小李子给人的感觉与童玺有点像。 犹豫了一下,乐芳菲说道:“在临县的时候,他们跟我们住在同一个客栈,说不定你在那里见过他。” “这样啊…”童玺皱眉,“总觉得那个少年也有问题,感觉不像普通的公子哥。” 乐芳菲:“谁还没几个秘密了,我们也有一堆秘密不是吗。跟我们无关的事少追究,免得把自己陷进去。” 童玺:“虽然你说得有理,但你不好奇吗?那位少年公子对你的态度有些奇怪。” 乐芳菲:“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月上中天,童玺回去睡觉了,乐芳菲也回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乐芳菲下楼吃早餐,看到了少年阿治。 乐芳菲一边像阿治那边走去,一边四下张望。 少年阿治知道她在寻找孙兵等人,于是道:“孙大哥和邓大哥一早就出去了,杨四儿那边有些手尾要处理。” 乐芳菲:“你不用去吗?” 少年阿治叫了小二过来点早餐:“乐姑娘,你想吃什么?昨晚宵夜吃了肉包子,早餐吃点清淡的,不然不好消化。” 乐芳菲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你家李子跟你告状了吗,哈哈,我和阿喜逗他玩儿的,让他别生气,我跟他道歉了。” 少年阿治看着乐芳菲也笑起来:“平时都是他怼我,难得看他吃瘪,我感觉还不错。” 乐芳菲点了粥馒头和咸菜,少年阿治要了粥和一盘包子。 乐芳菲喝着白米粥问道:“你们昨晚谈得怎么样?” 少年阿治吃着肉包子道:“孙大哥给杨四儿出了个办法…” 乐芳菲睁大眼睛看着少年,等他继续说下去。可少年莫名其妙的感觉又上来了,只看着乐芳菲笑。 乐芳菲抽了抽嘴角,表情一本正经问道:“什么办法?” 少年阿治这才继续说道:“那伙人不是给甲字丁号船做了记号么,孙大哥建议杨四儿把记号改到别的船上,然后在那条船上安排好人手,等着那伙人自己送上门来,来个当场生擒。” 乐芳菲眼睛一亮:“这个主意不错,一来避开了甲字丁号船,二来生擒就不会冤枉好人。” 少年阿治赞道:“我也觉得这个主意好,而且孙大哥让杨四儿独揽功劳,不要跟别人提咱们举报的事情,只说是他自己发现了船上的记号。” 乐芳菲:“杨四儿同意了?” 少年阿治:“他求之不得,一个人独占功劳。这次的事情牵涉到费县县令,处理好了杨四儿就在县令那里挂上了名。这对船帮来说是大好事,对杨四儿本人更是好事,以后他继承船帮就更名正言顺。” 乐芳菲若有所思:“你一个富家公子怎么对这些江湖事懂得这么多?” 少年公子歪头似乎想了想才道:“小时候听人说得多,后来大一些了就经常出来看看走走,看得多了就懂得多了。” 乐芳菲不太相信:“你经常出来走动?你不过与我年纪相仿,家里人放心你出远门?” 少年阿治神情有些莫名,良久后才道:“我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是家中独子,娘很早就去世了,爹在前些年也去了,家里没了能管我的人。我爹倒是纳了许多妾室,她们还活地好好的,不过我不想看到她们,就全都送去了寺庙。” 乐芳菲道:“对不起,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少年阿治摇头:“我早就不伤心了,只是平时很少人跟我提起爹娘,听你说起来就有些怀念。你呢,也是一个人吗?” 乐芳菲犹豫了一下道:“我爹去世早,我娘是前些年去世的,从小身边有些叔叔伯伯对我很照顾。” 少年阿治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到乐芳菲的粥里:“这么说起来,我们两个的身世挺相似的,果然是缘分。” 乐芳菲嘴角一抽,这种悲惨身世的缘分还是算了吧。 冉玉颜从房间出来,在楼上看到乐芳菲和少年阿治有说有笑,心里不太舒服,皱起了眉头。 正巧童玺也从房间出来,看到冉玉颜后打招呼,发现冉玉颜似乎不太高兴,便问道:“怎么了?” 冉玉颜往下看了一眼:“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童玺顺着冉玉颜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乐芳菲身边少年脸上灿烂的笑容,心里也有点怪怪的滋味。 “那个家伙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一定是这样,我就知道他是个登徒子。” 冉玉颜一副要下去跟少年阿治拼命的样子,童玺赶忙拉住她。 “你想干嘛?大庭广众之下,事情闹大了可不好看。还有啊,我刚才那话就是猜的,说出来别人还以为咱们自作多情,对乐乐的名声可不好。” “难道就这么算了?” “他也没做什么,就是盯着乐乐傻笑多了点。话说乐乐这个麻杆儿黑妞,能有人看上她是好事啊。” “什么叫麻杆儿黑妞?” “她又瘦又黑呗。” “…我要告诉乐乐你竟然这样说她。” “告状?我又不怕她,再说了我说的是实话,你看她现在穿男装越来越像男子了。这样下去,以后真会嫁不出去的。” “她现在还小,还没长开,等在大一点就会好了。” “但愿吧…话说阿治那小子什么眼光居然能看上她,”童玺看了看冉玉颜,“若说他看上你还差不多。” ☆、第109章 过江鲫 昨天费县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有匪人袭击码头船只,被早有准备的船帮拿下,事情骇人听闻,却并未造成太大影响。 这件事情很快便在城中传播开来,毕竟当时参与的人数众多,想悄悄处理是不可能的。但也因为没有伤亡,影响结果没有向恶性的一面发展。再加上袭击者是外地没有身份证明的人,暂时定性为匪徒袭击,费县本地的老百姓们是不会同情他们的。 今日是乐芳菲一行渡河的日子。因为昨天的袭击事件,今日码头多了一些巡逻的晋军。 没有人知道乐芳菲一行人在昨日袭击事件中的作用,也就没有大张旗鼓的欢送,只有杨四儿带着两名手下前来送行。 杨四儿接过手下递过来的包裹,塞到邓赖子手里:“一点心意,请不要推辞。”这话说得客气,没有故意拉近关系。毕竟不过是一桩事情,加几日相识,就此称兄道弟未免太过虚情假意。 邓赖子没有推辞,不接受反而会让对方不安,不如当成买卖公平交易。 乐芳菲等人已经上船,放好了行李便在甲板上望着下面。少年阿治不知道从哪里弄来把折扇,慢悠悠摇着站在乐芳菲身边。乐芳菲一行人本来分配到的船只是丙字丁号,杨四儿该他们换成了乙字甲号。 “那杨四儿还算会办事,给我们换的这艘船比原来那艘宽敞多了,”少年阿治道,“我刚才跟船头聊了几句,那船头有而二十多年的渡船经验,十分稳妥。” 乐芳菲看少年,觉得少年装出来的那股子成熟劲头非常可爱,不由会心笑了。 冉玉颜从后面走过来,看着乐芳菲和少年阿治的背影,心里依旧不爽:“乐乐,你东西整理好了?” 冉玉颜无视了少年阿治,这让乐芳菲感觉有些诧异,与冉玉颜一直以来保持的教养不相符。不过,乐芳菲没必要纠结这种事,笑着道:“我的行李简单,都整理好了。” 少年阿治似乎要跟冉玉颜打招呼,但是再次被冉玉颜无视了。冉玉颜趴在乐芳菲肩上,靠在她耳边说悄悄话:“那些银两也藏好了?”乐芳菲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为了节省渡船的费用,乐芳菲一行在上船前把所有的马车都卖掉了,马匹也只留了五匹,卖东西的银子分给了所有人。 乐芳菲和冉家三姐弟的马车和马都卖了,乐芳菲把钱按人头分,冉家三姐弟自然占了大头,冉玉颜就不同意,但最后还是乐芳菲胜利。冉玉黍和冉玉仁不能拿钱,冉玉颜不敢自己拿着这么多钱,便把大部分暂时寄放在乐芳菲那里。 瞧着少年在一旁有些尴尬,乐芳菲问阿治:“你们就这么跟我们一起走了?” 少年阿治道:“我们在费县逗留的日子比你们还多,早就该南下了,这次能搭上你们这班船,多亏了邓大哥帮忙...” 少年阿治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从船舱里跑过来地仆从小李子叫住:“公子,张槐在找你,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少年阿治不太情愿地被仆从小李子拉走了。 冉玉颜不忿地道:“这对主仆忒得奇怪,主不像主,仆不像仆,乱糟糟的。” 乐芳菲没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了看天。天下乱象起始,天斗乱了,可不就一片乱糟糟。 少年阿治被仆从小李子拉着走,眼睛还望着乐芳菲那边,埋怨道:“什么要紧事不能过会说,难得我跟乐乐姑娘说会话?” 仆从小李子也是抱怨的语气:“您快省省吧,没瞧出来旁边那位有多嫌弃你吗?快别着乐乐姑娘烦了。” 少年阿治:“乐乐姑娘才没有嫌弃我。” 仆从小李子:“你又看出来了?她这么有礼貌当然不会挂在脸上。” 少年阿治迷之自信:“我就是知道。” 仆从小李子头疼地揉了揉脑袋:“消停点吧,因为你临时起意改行程,这给大家带来多少麻烦,你不知道吗?” 少年阿治:“我说了不用麻烦,瞒着我们的消息,只让他们还以为我们在北上就是了。” 仆从小李子:“您说得轻松,可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让我和张槐怎么办?” 少年阿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打算接下来一直跟着乐乐姑娘他们,也可保我们的安全。” 仆从小李子瞪大了眼睛:“他们同意了?” 少年阿治:“我还没说,但我有法子让邓赖子同意,那便够了。” 少年阿治和仆从小李子回到船舱的住处,青年张槐正在房间里擦拭他的剑。 仆从小李子翻了个白眼:“我说张槐,你那把剑都没见你用过,有什么好擦的?” 青年张槐今天穿了一身白衣,颇有飘飘白衣若剑仙的味道,于是道:“我的剑出鞘必饮血。” 仆从小李子:“呵,它现在出鞘了,你要让它饮谁的血?每次看你把它拿出来,除了擦剑还是擦剑。” 青年张槐呼吸一滞,强自镇定还剑入鞘。 少年阿治没好气地道:“这么急找我什么事?” 青年张槐道:“还是监视卫的事情,明日便是正常联系的日子,上次跟他们说我们快到大都了,这次该怎么说还请公子示下?” 少年阿治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模样,认真地沉思了一会道:“让他们返回费县在这里待命。” 仆从小李子送了热茶水上来,此时方看出他有些仆从的样子。 青年张槐不是很明白少年的用意,于是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少年阿治:“晋军早已撤离大都,就算大都城还没乱起来,留人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顶多白白送死罢了,还不如把他们安排在更方便联系的地方。” 青年张槐:“公子还会用监视卫?” 少年阿治:“此次南下我打算会会那位晋国的孔先生,说不定还能见到那位晋王九王子,到时候万一发生什么事情,监视卫就是我们的后路。那群人虽然不服我,可也不敢看着我去死。” 青年张槐:“那不是应该让他们在志江附近等待?” 少年一瞪眼:“我们都还没到志江,他们跑那么快干什么?等我们过了沂水,在通知他们过沂水,等我们过了志江,在让他们到志江以北等待,等我们稳定下来,再决定下一步。” 仆从小李子忍不住道:“这不就被他们猜到我们的行踪了?那位小柳副卫监可比张槐狡诈多了。” 少年阿治:“他便是猜到又怎样,还是按我说的做。” 仆从小李子:“他可以跟御弟汇报呀…” 少年阿治:“呵呵,我那位干叔叔确实是个麻烦,就怕他给我添堵。不过,他最近正在栾国忙着呢,暂时没空管我。” 青年张槐:“栾国…不就是那位乐乐姑娘的家乡?御弟去那边也有一个多月了,还没搞定那个乐无忧?” 少年阿治冷笑:“乐无忧可不是容易对付的,我倒希望他们能斗个两败俱伤。” 仆从小李子:“他们两个共同之处还真多,一个是天子御弟,一个是诸侯王义弟,做的又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们肯定共同语言很多,万一化敌为友联手合作怎么办?” 少年阿治摇头道:“乐无忧肯定不会跟他合作。” 仆从小李子:“可之前乐无忧在梁宫刺杀乐显不就是找了御弟帮忙?” 少年阿治:“那叫互相利用,乐无忧跟御弟有些不一样,他这个人有大志只是气度小了些,像这样的人心里反而看不起御弟那样的真小人。不过,你的顾虑也对,万一乐无忧脑子又抽筋干出蠢事,我们得防着点…” 青年张槐:“公子想怎么做,我们跟乐无忧合作吗?” 少年阿治:“我们现在哪有实力跟他谈合作,只能破坏他和御弟的关系…'元368年,御弟元吉身在栾都,与乐显私下数次会面。'把这个消息送出去让乐无忧知道。” 青年张槐:“是,属下会用我们自己的人,不会动用密人。” “不,”少年阿治摆手,“就用密人,最好就用当年在栾都帮御弟做事的那几个…” 密人本是元天子埋在诸侯国的钉子,后来交给御弟府管理,到如今密人效忠的却成了御弟,早已忘记他们本是天子奴仆。 当年御弟元吉潜入栾国伺机刺杀栾王乐毅,时年九岁的元天子发出密令不要杀栾王,然而元吉和栾国的密人都无视了他。事后元吉却说是天子年幼闹着玩,这么一句话就把整件事揭过去了,栾国密人也没有受到处罚。 很多人都猜测当年栾王乐毅之死有元天子的阴影,只是没有证据无法确认。 而当年乐无忧和乐显叛乱,他们的原本计划只是除掉让乐毅丧失雄心的欣怡翁主,而不是杀死乐毅。是御弟元吉私下接触乐显,诱惑了他的野心,说服他瞒着乐无忧,并杀死了乐毅。 因为此事关系过大,御弟元吉亲自前往栾国布局,参与了整件事的过程,在栾国密人那里留下不少踪迹。乐无忧找不到元天子参与谋杀栾王乐毅的证据那是因为他没有摸到门道。 少年阿治主仆在密谋的事情,乐芳菲不知道,她此时正在甲板上开心地钓鱼。 从费县码头过沂水需两天一夜,船要在明日中午才会靠岸。船上提供简餐但要额外收钱,乘客可以自备食物。 丁卯带了钓鱼,乐芳菲做过猎户也会钓鱼,两人闲来无事便坐在船尾做起了垂钓翁。 没一会儿,乐芳菲的水桶有了两条上钩的鱼,丁卯比乐芳菲更加厉害已经钓了三条。 冉玉颜坐在乐芳菲身边,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水桶里的鱼儿问:“这两条鱼长得不一样,这条我认识是鲫鱼,另外这条是什么鱼?” 乐芳菲往水桶里看了一眼:“这鱼叫白条,浪里白条听说过吗?” 冉玉颜摇头:“鱼不在江里还能去哪?” 乐芳菲道:“北方河道多鲫鱼,南方水道多白条…这是我道听途说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冉玉颜笑道:“那咱们就数数,看你钓的白条多还是鲫鱼多。” 童玺从船舱的方向走过来,看到乐芳菲在钓鱼喊道:“哎呦,今天晚饭有加餐吗?” 乐芳菲没理童玺专心钓鱼,倒是冉玉颜回了他一句:“肯定有加餐,至少一人一条鱼。” 童玺伸头往水桶里一看:“这鱼怎么这么小?” 冉玉颜不同意了:“这还小啊,有我手掌两倍大了。” 童玺伸出自己的手比了比:“这么一比还真就不觉得小了。” 乐芳菲扭头看童玺:“你干嘛去了?上船后就没看到你。” 童玺神秘地看了看周围,确定四周没有外人后,小声道:“我去看杨四儿送的包袱去了,你们猜里面是什么?” 冉玉颜摇头:“这要怎么猜?实在想不出来他会送什么。” 乐芳菲道:“我猜是银子,实在又直接。” 童玺一挑眉:“你猜对了,猜猜里面多少钱?” 冉玉颜又是摇头。 童玺伸出两根指头。 冉玉颜试探说道:“二百两?” 乐芳菲:“难道是两千两?那包袱不大也不重,根本放不下那么多银子,那就有可能是银票?” 童玺一脸无奈:“要不要这么聪明的,这都能被你猜中,我很没有成就感的。” 冉玉颜瞪大眼睛:“真是两千两的银票?现在世道这么乱,我们上哪去找钱庄兑换银票,那不就跟废纸一样了?” 童玺道:“是广元钱庄的两千两银票,在咱们接下来要去的凃城就有分店,等到了那里就可以兑换成真金白银。” 广元钱庄是元天子开的钱庄,由天子皇室管理,分店遍布各诸侯国,是天下信誉最好的钱庄。 乐芳菲:“杨四儿倒是会做事,给我们广元钱庄的票子算是诚意实足,若我们能通过这件事成为广元的客人,那对咱们来说便是天大的利好。” 像广元钱庄这么大名气的钱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为他的客人,他们会审查客人的资质。 另外,有传言说广元的生意很多,不止钱庄这一块,只有到达一定级别的客人才能参与。 ☆、第110章 误会了 船舱的房间里。 乐芳菲放下手里的针线,揉了揉眼睛。她刚补好了自己的一条裤子,虽说不爱做针线,可有些内衣不太方便交给别人缝补,所以她有时候也会动动针线。冉玉颜倒是说了给她补,但是她自己不好意思。 隔壁房间传来吆五喝六的声音,有人在打牌九,也有人在喝酒。 乐芳菲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太阳西下已是黄昏时分。 冉玉颜从甲板上走过来,瞧见了乐芳菲打招呼:“你出来了,我正要去叫你,晚饭做好了,你想回房间吃还是去大堂?” 乐芳菲道声辛苦:“去大堂,省得端到房间还得打扫。” 冉玉颜道:“那正好,我让玉黍和玉仁占了位置。” 冉玉黍和冉玉仁坐在靠窗的位置,夕阳照进来在他们身上泛出金灿灿的颜色,还能看到窗外河道上的风景。冉玉黍挥舞着手臂:“姐姐,乐乐姐姐,这边,在这边...” 在大堂吃饭的人很多,堂厅里挂起了灯笼,只是很昏黄。有人在吃酒,有人大声聊着各种趣事,很嘈杂很热闹,这就是市井的风貌。 乐芳菲一行人基本上都在大堂里吃饭。之前乐芳菲和丁卯钓了不少鱼,交给厨房一部分做了鱼汤,一部分油炸地酥脆,只要给厨子们出点辛苦费就可以了。 乐芳菲这一桌有一盆鲫鱼豆腐汤是冉玉颜亲手做的。乐芳菲尝了一口,鲜香味美咸淡适宜,竖起大拇指夸奖:“好喝,手艺不错,可以直接嫁人了。” 冉玉颜害羞地捶了乐芳菲一下,夹了一条炸小鱼儿放到冉玉仁的碗里,叮嘱道:“细嚼慢咽,小心鱼刺。” 船上的点菜也有鱼,只是个头比较大,价钱也稍微贵了一点。不过来到船上,大部分人都会尝尝鲜鱼。 冉家三姐弟的教养很好,像冉玉仁还不到七岁,便自己拿筷子吃饭了,并不需要人喂。 旁边一桌似乎是一家三口带两个丫环。一个丫环专门抱着孩子伺候吃饭,另一个则站在后面给男女主子夹菜倒水。这家的小孩也是个男孩,看上去跟冉玉仁差不多大。 冉玉仁盯着那家的孩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摇头晃脑地看冉玉颜和乐芳菲,似乎有些得意。冉玉黍瞥了他一眼,学着小大人的样子摸了摸冉玉仁的小脑袋。 “小玉仁,做得不错哦,奖励你一条小鱼干。”冉玉黍夹了一条小鱼放在冉玉仁碗里,冉玉仁高兴地像开了花。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冉玉仁的视线,隔壁家小孩子也往这边看过来,眼珠溜了一圈停在了冉玉仁碗里的炸鱼上,“鱼,鱼鱼,我也要...” 巧了,隔壁桌没有点鱼,那家女主人见孩子要闹腾起来,连忙叫了小二过来又添了一份鱼汤。 男主人道:“小宝想吃炸鱼,你点鱼汤干什么?” 女主人回道:“谁知道这船上用的是什么油,万一小宝吃了拉肚子怎么办?我看那边的鱼汤还不错,凑合喝点吧。” 过了一会儿,鱼汤上来了,女主人不高兴了,质问小二:“我们的鱼汤怎么跟那边的不一样,我们的汤里怎么没有豆腐,是不是你们觉得我们好欺负就偷工减料了?” 小二无所谓道:“旁边那桌是她们自己做的,您这桌是我们大厨做的。您要想自己做也可以,自带材料,付点灶台使用费就可以了。” 女主人没在说什么,挥手让小二下去,亲手舀了一碗鱼汤放到孩子面前,把勺子凑到孩子嘴边:“小宝,来喝鱼汤。” “嗯~不要,我要鱼,鱼鱼...”孩子一下子推开女主人的手,鱼汤撒到了她的袖子上,还好鱼汤不是太烫,没有烫伤。只是孩子好像反而受了委屈一样,瘪起嘴就哭了起来。 孩子变脸,女主人也变脸,丢下勺子打了抱孩子的丫环一巴掌,一边擦手一边道:“怎么伺候少爷的?这么没用,回去就把你发卖了。” 一旁的男主人有些不耐烦:“你打她干什么?小宝想吃炸鱼,你就点炸鱼好了,非要点鱼汤,鱼汤上来了他不爱喝,这应该怪你才对,你打丫环有什么用。” 女主人脸色更不好了:“怪我?那你怪我打她?怎么你心疼她?” 被女主人曲解了意思,男主人也生气起来:“冥顽不灵,连我说话的意思都听不懂,难怪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简直不可理喻。” 这下子女主人更不愿意了,掏出手帕捂着脸哭了起来,比那小孩子装哭还要生动:“唔,我真是命苦啊,怎么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 你不就是嫌我出身不好,嫌弃我家里从商,可你也不想想,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来自我的嫁妆?你的秀才功名还是我爹帮你捐的。可你现在为了一碗鱼汤和一个丫环就这样贬低我,难道就能衬托出你的高贵?” “你,你你...”男主人气得不知该说什么,脸也涨得通红,倒是显得他有些心虚,好像女主人说得都是真的一样。 因为两桌离得很近,两边的对话都能听得到,乐芳菲和冉玉颜就觉得尴尬无比,只有冉玉黍和冉玉仁不是很明白,只好奇地偷偷往隔壁桌看。 冉玉颜:“怎么办?” 乐芳菲:“这是人家的家事,跟我们无关。” 冉玉颜:“可是...好尴尬。” 乐芳菲:“这种人很多的,遇到了只能无视。” 没过一会儿,隔壁桌的女主人自己擦了脸收起了眼泪。孩子似乎是更加好奇只盯着父母看,不哭也不闹。只剩了男主人还在生闷气。 女主人豁达地不跟男主人计较,反而舀了一碗鱼汤放在男主人面前:“相公,喝点鱼汤消消气,这鱼汤味道鲜美还不错,放凉了就不好了。” 女人给了台阶下,男主人也不好继续生气,端起鱼汤喝了两口,然后脸红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女主人碗里。女主人噗嗤一笑,对着男主人飞了个媚眼,开心地继续吃饭。男主人没忘记孩子,让后面站着的丫环替了那脸色挨了一巴掌的丫环,斥了那丫环下去。 转眼一家人阴转晴。看得冉玉颜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快平静了。乐芳菲看着那丫环跑着离开的身影,看到她半边脸肿了起来,还有那红红的巴掌印,若有所思。 冉玉颜犹自不信隔壁就这么和乐融融了,怎么想都觉得隔壁的女主人不该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就这么完了?我还以为她是泼妇...” 乐芳菲:“人家醉翁之意不在我们...”说完朝那个丫环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 冉玉颜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是很明白。 到了晚上,乐芳菲坐在甲板上望着月亮下的沂水河。夜色下河水好像变成了黑色,像墨汁一样在大地上蔓延。船行带起波光阵阵,在月光下散发着美丽的银色。 河面上还有其他船只在航行,大家保持着安全距离,彼此可以看到互相打招呼。有几个在甲板上喝酒的家伙,就在调戏旁边一条船上的女客,那女客并没有生气,反而挥手叫这些人过去,当然在河面上他们是过不去的,于是就被女客嘲笑了。 夜里说话声听起来特别清晰,这一番故事引得好几条船上的人哈哈大笑。瞧见那边喝酒的几个人灰溜溜回了船舱,乐芳菲也笑了起来。 夜风吹拂,早春的河上泛着凉气,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少,冉家三姐弟都去休息了,乐芳菲却觉得一点睡意也没有。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好像特别有精神。 不知什么时辰了,甲板上就剩下两三个人,童玺抱着一个酒坛走了过来。 童玺脸颊上两坨红,看上去已经喝了不少了,不过他酒量好神志很清醒。他丢了一条毯子给乐芳菲,自顾自坐在她旁边,抱着酒坛喝了一口后问乐芳菲:“睡不着,有心事?” 乐芳菲自觉地把毯子披在肩上,摇了摇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并没有心事,反而觉得很轻松,轻松地有些不真实了反而睡不着。” 童玺嗤笑一声:“你轻松地太早了,这才过沂水,还要再走半个月才能到志江,而过了志江以后还不一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乐芳菲:“我知道,不过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问: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答曰:苦中作乐。又问:这个世界上最清闲的事情是什么?答曰:忙里偷闲。’” “那你现在是苦中作乐?” “有几分意思。” 乐芳菲拿过童玺的酒坛,抱起来喝了一口,她的姿势不对,差一点被呛到。 “咳咳...” 月光下,乐芳菲被憋了一口气的脸颊有些绯红,眼睛好像愈发亮晶晶了,让人移不开眼睛。 童玺看着这样的乐芳菲,有点发痴:“那个叫阿治的傻小子还真有眼光...” 乐芳菲不明就里:“什么,阿治怎么了?” 童玺抹了抹嘴角的酒渍:“没什么,就是说那小子傻得冒泡。” 乐芳菲:“别老说人家傻,说不定人家是大智若愚。” 童玺抱起酒坛连喝了几口:“我看他不是若愚,而是真愚。” 乐芳菲抢过酒坛又喝了一口,脸颊红地更厉害了,连她自己都觉得热热的,眼睛迷迷瞪瞪有些看不清了:“我不行了,得回去睡觉了,你不要待太晚了,别从船上滑下去了。” 乐芳菲走了没一会儿,童玺发现酒坛里空了,无趣地把酒坛丢到一边,骂了一句“没劲”,然后也回房睡觉去了。 乐芳菲一个人住了一间屋子,在船舱的三楼,比较安静的位置。乐芳菲捂着脸,感受着脸颊上的热度,不停眨着眼睛想要看清脚下的路。 旁边的房门突然打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对方脚步太轻,乐芳菲没有听到,两个人撞在了一起。对方闷哼了一声,似乎被乐芳菲踩到了脚,乐芳菲连忙道歉,却被对方捂住嘴拉到了一边。 “嘘,小声点,别把刚睡着的人吵醒了。” 两人靠得很近,乐芳菲一看就认出来了,竟然是晚饭隔壁桌的女主人。此时的女主人跟晚饭时有些不太一样,脸上洗去了脂粉露出一张颇为清秀的面容,神情有些疲惫,眉宇间锁着愁绪,跟晚上时的精明完全不一样。 “抱歉,”乐芳菲愣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来道歉,然而对方仍然没有放开拉着她的手臂,一路把她拽到了旁边甲板的角落里。 “小伙子,姐跟你聊会,别怕,姐不会吃了你的...”这位女主人显然误会乐芳菲是男子了。这也不能怪她,乐芳菲毕竟穿着男装,虽然说话嗓音没刻意压下来,谁让她的胸部实在太平了。 乐芳菲干笑了两声,心里琢磨着是告诉对方自己是女子好呢还是不好呢... 女主人不好意思地放开乐芳菲的手:“你别多想,姐没别的意思,就是心里有事儿想找人说会话。” “呃...大姐,你说吧,我听着呢。” “刚才晚饭的时候对不起了,让你们看我们家笑话了...其实我不是因为你们才发脾气的,而是因为我们家那个丫环实在太过分...她本是我的陪嫁丫环,可最近我发现她在勾引我家相公,我家相公又是个软性子,我就担心他会被那个狐狸精给勾了去。 哎,我也是真命苦啊,娘家就只有一个兄弟,兄弟如今才八岁,只比我儿子大了两岁,撑不起娘家的门户。我爹娘年纪都大了,只能靠着我这边暂时支撑着,我家相公现在就是我们两家的主心骨,我怎么都不能让他被个丫环给带坏了...” 说到这里女主人停了一下擦眼泪,她此刻的样子比晚饭时多了几分妇人的韵味,倒是有些让人我见犹怜了。 可乐芳菲不是男子,对女主人的神态只觉得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大姐,我听说大户人家的夫人都会把自己的丫环给丈夫做小妾,叫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 女主人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乐芳菲会这么说,叹息了一下道:“那是娘家有势力的才敢这么做,像我这样的那叫引狼入室...小兄弟,姐不绕弯子了直接说了,我就是想问你家里缺不缺人伺候,我把那个丫环卖给你怎么样?” ☆、第111章 闲事 “大姐,我家不缺仆从...别开玩笑了,你看我一个穷小子,怎么买得起仆从?” “那我把她送给你,不要你钱,只要你在我相公面前说花了五两银子就可。” “这不好啊,大姐...我家里姐妹会不高兴的,今天你也见到我姐姐了,她要是你知道我私下收了一个丫环,还不得打死我。” “姐姐?晚饭做你旁边的姑娘是你姐姐?我瞧着不像...” “她不是我姐姐还是我的谁?若她是我妻子,那我可就更不能收你家的丫环了。” “哎,我瞧你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这么倔,白捡的便宜都不要?” “不要,不要,真不敢要。” “那算了,你走吧,我再找别人。” 乐芳菲慌忙从女子身侧闪出来,一溜烟跑回了自己房间。回到房间里,乐芳菲在黑暗中愣了一会儿,随即又捂着嘴笑起来。虽然她一直跟冉玉颜说什么市井生活,可实际上她自己经历的普通百姓生活也不多,如今这一遭儿倒是最新鲜的了。 一夜过去,睡醒了吃早饭,然后便是准备好下船。船到中午才能到码头,冉家三姐弟把行李都放到乐芳菲的屋子里,省得到时候下船手忙脚乱。童玺拿了一个包袱过来,打算下船的时候帮乐芳菲四人拿东西。乐芳菲想起昨夜被隔壁女主人堵住的事情,觉得有趣便与其他人说了,几人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船只按时抵达对岸码头,众人携带着行李下船。 乐芳菲一行人在码头附近集结,邓赖子带人在码头雇了几辆马车,众人上车直奔最近的城池——凃城。刚好赶上关城门的点儿,乐芳菲一行最后一波进了凃城。 这里人头银子跟费县一样,每人五两银子。要进凃城一样需要路引,城外没有暂住营,只能自己解决食宿。凃城周围村庄小镇不少,很多进不了城的人会暂住去那里。 凃城跟费县差不多大,整体感觉也跟费县很像,只是人没有费县多。 进了城,先找了客栈安顿下来。想到后面一路用钱的地方还很多,乐芳菲一行找了一家比较简陋的客栈,乐芳菲和冉家三姐弟同住一间。 天色已晚,来不及去做其他事情,大家决定晚饭后好好休息一夜,第二天再去处理其他事情。 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首先是路引,得拿到官衙去盖章,虽然要花费一些银钱打理,但路引的作用有目共睹,大家觉得这钱花的值。 另外是要再去买几辆马车,以马车代步行程会更快,越早一步到南方安顿下来越好。马车肯定不能再买以前那么多了,以目前的财力他们可以买五辆马车,大家挤一挤还是可以的。 还有大家需要再处理一些手上的物品,当初从大都抢的一些值钱物件,可以在沿途路上一点点换成真金白银,争取到志江那边的时候一件不留。 还有一件事需要考虑,目前他们这群人没有营生,算是坐吃山空,前几日就有人提出来要不要贩些货物沿途买卖,一来正好是顺路,二来填补一些路上的开销。 这样算下来,明日肯定是无法立刻启程了,乐芳菲就不急着逛街。 凃城本是沂水南北的交通要点,跟费县一样繁华,只是近来人们只从北往南,几乎没有人从南往北,且大家都是来去匆匆,再加上一部分干脆绕过凃城径直往南,对凃城造成了很大影响。 到了夜里,冉家三姐弟躺在床上睡觉,乐芳菲一个人躺在榻几上。 窗外悠悠扬扬传来姬人的歌声,如泣如诉,透着一股子幽怨的味道。这种感觉对乐芳菲来说是陌生的,不是很懂歌声中的故事,只是随着歌声载浮载沉,好像仍然在船上一般,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一早,乐芳菲最先醒来,轻手轻脚洗漱后下船吃饭。这家客栈不提供饭菜,所在的街道本身就是一条小吃街,倒是不乏能找到好吃的。 早餐摊子上还没几个人,乐芳菲先吃了一碗虾肉馄饨,感觉没吃饱,又换了一家早点铺子,在这家铺子里各点了一笼屉烧麦和小笼包,这才感觉肚皮稍微鼓起来一点。 吃完早饭,乐芳菲在街上转悠,没一会儿遇到了同样刚吃完早饭的童玺。 童玺跟乐芳菲抱怨:“南方的铺子太不实在了,早饭给的量那么小,哪里够吃,今天早上这一顿我可是吃了两笼小笼包外加四个夹馅儿的馒头,一下子就用掉了六枚铜子。” 乐芳菲附和:“早听说南方食铺给的量少,没想到会这么少,我早上这一顿也用掉了五个铜子,真是太不经花了。” 童玺叹了口气:“你要不划算吧,可也不是,他们样样都弄得精致小巧,在上面花的功夫怕是比北方点心还要多,可是食物要先以填饱肚子为上然后在考虑工艺罢。” 乐芳菲道:“都说南方人吃东西讲究,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这还没过志江,只怕志江以南会更讲究。我愈发担心咱们的钱够不够用了...” 童玺道:“对了,昨晚邓大哥他们商议最后决定杨四儿给的那两千两银票暂时不兑换了,等到了志江以南在拿出来。正好那两千两知道的人不多,就这样决定了。” 乐芳菲:“这是正理儿。现在拿出来用了不能物尽其用,等咱们安顿下来在拿出来,可以借机跟广元钱庄攀上关系,那比两千两本身的价值还高。” 童玺:“你打算倒卖什么东西?” 昨天临睡前大家简单商量了一下,由于众人意见无法统一,关于倒卖物品的事情就不统一安排了,愿意带东西路上卖的人可以自己采购卖出,收入都归个人。 乐芳菲:“我还没想好,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土特产,你呢?” 童玺:“我也还没决定,先看看再决定。话说我的本钱不多,要不我们合伙?” 乐芳菲:“我必然要带上冉家三姐弟,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可以。” 童玺:“那三个拖油瓶...罢了,我跟你一起,省得你一个人被他们拖累赚不到几个钱,咱俩加一起本钱还多些,能多买些东西。” 乐芳菲笑:“那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两个人在凃城转了一圈,然后找了家小茶馆坐下来边喝茶边商量。 童玺:“那些店铺摆出来最多的是小鱼干儿,这些东西在费县就见到过,算是沂水特产却不是凃城特产。而且南方水道多,鱼干儿在哪都不缺,往南去怕是没有市场。” 乐芳菲:“往北方去,鱼干还能有市场,往南我也觉得市场不大。凃城里商铺卖的东西还是以前的,多是卖给从这里过沂水往北的客人,往南去得买其他东西才行。” 童玺:“我觉得咱们不能把思想局限在特产上,应该扩大思路把范围放大到更北的土产。” 乐芳菲表示不懂,并洗耳恭听。 童玺先卖了个关子才道:“以后南北分治,北方的商品运到南方就是天价,咱们现在不妨采购一些北方的特产,留待以后慢慢出售。” “比如说...?” “比如北地的人参、枸杞、木耳等等。” “这些东西都是北境的特产,在凃城采购本身价钱就不会便宜,我们得搭多少本钱进去?而且按照你说的,暂时不能卖出这些东西,那就等于本钱一直压着,万一遇到急事怎么办?” “这确实是问题...” “我觉得你这个提议可以告诉邓大哥他们,可以统一购入一些这些物品,当作大家的共同投资。” “可是昨晚已经否定了共同投资了。” “可以再试一下,或者我们再拉一些人跟我们一起,可还是会遇到我刚提的问题。有没有北地产的便宜一些的东西?” “瓷器,大枣,酒...我暂时只能想出这些。” “瓷器不好带,万一碎在路上就赔了。酒也是一个道理。大枣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其实北方特产不少,只是现在季节不对,就算我们想带市场上也买不到。” “除了吃的还有什么?” “其他东西,就是瓷器了,在其他的东西...我总觉得南方制作的东西更精致,比如丝绸、纸张之类的,从北运到南边没销路的。” “总觉得我们不是做行商的料啊,要是能找个行商咨询一下就好了。要不找丁伯问一下,他走南闯北比我们知道的多,应该可以给点想法。” “那我们得快点去了,昨天丁伯说他什么都不想买,咱们今天就得把东西买好,明天车队可能就要出发了。” 于是,乐芳菲和童玺付钱走人,几乎小跑步回到客栈,找到了丁卯。丁卯给出的建议确实跟他们想的有出入。 “你们两个想在沿途贩卖,那就买小鱼干就可以,我们下一站是洛城,洛城周边没有河,小鱼干在那边应该挺受欢迎的,不过肯定不会赚太多,毕竟只是些日常吃食。若是想赚大钱,那就得要有耐心。就像童玺说的那样,可以购入一些北地药材之类的存着。” 丁卯这样一说,乐芳菲和童玺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就又上街买了一些小鱼干儿和大枣。两人也想明白了,刚开始做还是谨慎一些,慢慢来,不要急着发财。 赚钱的心态摆正就好多了。 忙完后,乐芳菲和童玺带着冉家三姐弟上街吃饭。为了省钱,大家找了一家普通饭馆,不在是酒楼了。 饭馆没有说书先生,更没有唱曲儿的姑娘,倒是偶尔有胡姬过来跳舞,向食客们讨赏钱。胡姬个头高大,五官深邃,虽然天还没热却穿着薄纱短裙,美好的身材若隐若现。 乐芳菲和冉家三姐弟是第一次见胡姬,都看得一愣一愣的。倒是童玺没什么特别表现。 乐芳菲好奇问童玺:“你以前见过胡姬?” 童玺:“晋王宫里就有,别国使节进献的,每逢宫里宴客都会叫她们出来献舞,我跟着孔先生见过几次。” 冉玉颜:“这也太...有伤风化了,官衙不管么?” 乐芳菲捂额:“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童玺:“大家都是混口饭吃,官衙睁一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们别搞出事来就行。还有,这些胡姬都是有主人的,她们背后的主人自有自己的势力,他们自会打理官衙等各个方面。要不然,就这些胡姬穿成这样上街,不是被人打死,就是被人抢回家了。” 冉玉颜:“这些胡姬是怎么来这里的,她们的家乡不是在很远的地方么?” 童玺:“都是胡商带过来的,有些胡商留在了梁国,跟着他的胡姬自然也留下来了,还有些胡姬是被胡商或送或卖给了当地人。” 乐芳菲:“梁国因近些年的战事影响,来往的胡商数量减少,胡姬也比较少见,也就相对比较太平的南方才能看到。” 童玺:“听说皇朝那边胡姬很多,商人逐利而居,说明还是那边比较繁华。” “皇朝...”乐芳菲有些好奇,“你去过皇朝吗?” 童玺遗憾地摇头:“没有,自从我跟着孔先生后,他就没去过皇朝了,所以我也只是偶尔听他提起过几句。” 冉玉颜向往地道:“将来有机会一定去皇朝看一看。” 童玺点头赞同:“此生不去一趟皇朝便是白活了一场...听说皇朝繁华远胜诸侯国之都。” 乐芳菲到:“这边有些奇怪了,元天子羸弱,按说皇朝国力应该跟着衰退才对,为何皇朝依然能发展下来?” 童玺:“听说皇朝的选官制度更加完善,上层虽然经常变动,对下面的黎明百姓却几乎没有影响,关键之处在于皇朝已经数百年没有发生过战争,不像诸侯国之间常常打仗虚耗了国力。总之,国家发展的基础是天下太平。” “皇朝的太平是诸侯国的战争换来的,”乐芳菲叹息一声,“别人欢笑的背后是另一些人的血泪,可这真是对的吗?就像梁国,就那么被御弟元吉算计着分裂为二...” 童玺:“那些上位者不会在乎的,一个本来就衰落的诸侯国罢了,没了就没了。” ☆、第112章 斗殴 乐芳菲几人正目不转睛地看胡姬跳舞,忽然听到旁边响起一阵吵骂声,原来是隔壁酒肆客人争抢位子在吵架。 乐芳菲五人所选的地方是饭馆,隔壁是酒肆。酒肆是胡商开的,有胡姬常驻跳舞。酒肆的胡姬偶尔会到饭馆这边串场。因为酒肆饭菜不好吃,很多客人会先在饭馆吃了饭,再去酒肆喝酒。 已经开始入夜,饭馆和酒肆的生意都非常好,高峰期常常会不够座位,饭馆这边倒还罢了,可以等前面的人吃完翻台,但酒肆那边大部分人坐下后就不在动了,今天没有位置就意味着得明天赶早。 有一伙人来晚了,酒肆已经没有位置,他们用银子跟一桌人换了座位。本来这事儿没什么,但是后面又来了一批人,说那位子是他们提前预定的,让那伙人把位置让出来。 两伙人说话都挺硬,人数又相当,彼此谁也不愿意让,于是酒侍出来调解。原来最后来的那伙人确实预定了位置,只是因为他们来晚了,酒肆就把位置给了先来的人,也就是用座位换了银子的那几个人。 酒侍非常为难,按照道理预定过了时辰就等于取消了预定,最后来的这伙人是没道理的,可偏偏这伙人是本地的地头蛇,酒肆的老板惹不起,而出了银子换座位的人只是过路客。所以酒侍就想着让最后来的人给坐着的人出一些银子补偿。可谁知道偏偏那过路客也是硬气的,坐在那里就是不走了,直说自己不屑银子。 “老子有的是银子,不如我给你钱,你从老子眼前滚开,别耽误老子看胡姬跳舞。” “什么老子不老子,你是谁的老子?老子跟你说,这个位置是老子的专座,除了老子没人敢坐,你小子要是不让开,老子让你走不出这凃城!” “哦?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出不了凃城,兄弟们抄家伙!“ “噗”冉玉黍捂着嘴笑起来,“这两伙人好逗啊,老子来老子去的,到底谁才是老子?” 冉玉颜打了冉玉颜一下:“不许说粗话,好好看戏。” “还看?那边要打起来了,两边离得这么近,这边肯定被牵连,”乐芳菲赶紧叫小二,“结账,结账。” 小二过来收钱,童玺抢先结了账。 乐芳菲皱眉:“又是你请客?总是你付钱不好。” 童玺摆手道:“我是男人,自然该是我付钱,让你们女孩子付钱说出去我多没面子。” 冉玉颜:“还有这种说法吗?” 童玺一挑眉:“我这叫大男子主义,我乐意就行。”这是他前世的习惯,来到这里才几年就经历了太多事情,都让他快要忘记自己是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的了。 就说话这点功夫,隔壁已经打起来了,两伙人还都带了刀剑,眨眼就是血肉横飞,顿时场面鸡飞狗跳,吓得酒肆里的客人往外跑,很快就连饭馆的客人都跑了。趁着乱,有不少客人没付账就跑了,两家店铺的掌柜今晚估计要哭死。 乐芳菲五人跑得挺快,童玺抱着冉玉黍,乐芳菲抱着冉玉仁,冉玉颜提着裙角,五个人很快就脱离战区,躲在街口的大树后面伸头看热闹。 “哪边能赢?”冉玉颜问道,“话说官衙的人还没到么?这些人拿着刀剑这样打,太可怕了吧?” 乐芳菲和童玺对视了一眼,然后看着那边溅血的街道:“感觉有些怪怪的...虽然梁国没有限制人们上街携带刀具,可是地方官衙为了地方上的安宁都会采取一些措施进行管制,像这样使用刀剑打架,造成的后果远比群众斗殴更加可怕。” 童玺也皱起了眉头:“凃城似乎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太平...我原以为南方比北方更安稳,现在看来要重新评估了。” 冉玉颜犹豫着道:“我倒是听爹娘提起过,说南边民风自由,因为天高梁王远,朝廷对南边管束少,以沂水为戒,南北两边民间风俗差别特别大。” 冉玉颜的父亲早期也往南贩货,只是其中利润不如往北多,后来因为要给妻子娘家贴钱,这才只做利润更高的北边生意。 “我爹说,南边地方上的地头蛇千万不能得罪,就连当地的官衙都不敢为难他们,他们就像当地的土皇帝一样。尤其是伪帝叛乱之后,南边几乎跟脱离了朝廷控制一样,都是当地人自治。晋人入梁快两年了,也没能把当地的官员换成他们自己的。” “还有这样一说?难怪费县里有晋军驻扎,而这边凃城就没看到,原来晋军的手没伸到这里来。” “若说晋人以前可能想管这里,可现在他们才懒得管了。” “对了,费县的晋军总要往南撤,晋人不打算走凃城,那就意味着他们会沿着沂水南下,之后再转陆路?” “应该是了,走水路是最快的,可惜我们没那么多钱包船。” 之前在费县的时候,码头上也有船只南下沂水,可无一例外都是甲字号船,船资是乙字号船的十倍不止,位子还供不应求。乐芳菲一行十几个人,钱是肯定不够的。 说话间,那边街上的景象已是惨不忍睹,刀剑无眼,伤到了就是一条命,只有运气好的才能捡回半条命。鲜血染红了店铺的大门和门前的街道,原本热闹的酒肆顷刻便成了地狱。 为了一张桌子几个位子,就连生命都不要了,要怎样愚蠢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现实就是这样,有的人就是这样做了,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 这就是人生大起大落,原本还在说说笑笑的人,转瞬间失去了体温,闭上眼睛再也醒不过来。今天这一场变故,比逃命之路上遇到的危机还要令人震撼和难忘。 乐芳菲五人脸色都变了,再没有看热闹的心思。乐芳菲还捂住了冉玉仁的眼睛,不让他看到那边的惨状。 “我们走吧,天也黑了,该回客栈了。” 原本轻松的心情变得沉重,冉玉黍自己走在冉玉颜身边,童玺则把冉玉仁从乐芳菲手里接过去抱着,乐芳菲一行人拖着步子往客栈走。 咿咿呀呀~姬人的歌声依然在街道上回荡,之前听来还有几分趣味的悠扬歌声,在黑夜的映衬下变得诡异起来。 “姐,我害怕...”冉玉黍紧紧握着冉玉颜的手,“这里的街道好黑,怎么不点灯呢?” 好像是为了迎合冉玉黍的疑问,街道上几乎人家点亮了门前的灯笼。只是这些灯笼都是大红色的,夜色下瞧着有些怪异。 “红灯笼,有人要成亲吗?”冉玉仁似乎是此刻最胆大的一个,还不是很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的孩子,瞪大了眼睛瞧着那一串串红灯笼。 “办喜事都要敲锣打鼓,现在街上这么安静,怎么可能是有人成亲,小弟这都想不通,可真笨。”冉玉黍不客气地回答冉玉仁。 冉玉仁可能是习惯了冉玉黍时不时地讽刺,也可能是压根就没听明白,歪着头继续问:“二姐,那你说这些人家里为什么要挂红灯笼?” 冉玉黍自然是不知道原因的,可又不想显得无知,强行辩解道:“不挂红灯笼难道挂白灯笼,那不成办丧事了?” “玉黍,别乱说话。”冉玉颜教训冉玉黍。冉玉黍平时挺懂事的,就是嘴巴有时候有些刻薄,这跟他们三姐弟的成长环境不无关系。 童玺这时候道:“大红灯笼高高挂,这些人家有可能是...私营女支馆。” “凃城怎么会有这么多私营女支馆?”冉玉颜停下了脚步。 前方一条巷子,街道两侧的院门挂满了红灯笼,几乎每一家门前挂的都是红灯笼。乍一眼看去还挺漂亮,只是心中一细想便觉得有些瘆得慌了。 也不知是不是相约好了,各家院门几乎是一齐打开,三三两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走了出来,她们或坐或站,在门口拉起生意来。 不知是不是受酒肆那边斗殴的影响,街道上的行人行色匆匆,那些姑娘们喊了好几个人都没人理睬。 有聪明的小童跑出来四处打听,没一会儿酒肆那边出事的消息就在街道上扩散开来。有人听了消息立刻变了脸色,大声抱怨起来。 “这群杀千刀的外来客,一点地方规矩都不懂,影响老娘做生意。” “官衙那边有人去报信了吗?去催催他们快一点,省得黑刀子来了又要闹腾。”黑刀子是本地地下势力的老大,比官衙的大人还要有手段。 “马上就到交保护费的日子了,这不是给他们借口涨价吗,真是一天都不消停。” “要我说那赵国军队还是快点来,让他们来管管凃城,说不定姐妹们日子比现在好过。” “嘘,别乱说话,小心黑刀子听见...” 乐芳菲五个人停在街口上,眼睛望着前面那条街道,好像那边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不敢往那边前进一步。 “怎么办?” “只能走这条路吗?” “我只知道这条路。” 乐芳菲四下张望,没找到能问路的人,于是道:“只能走这条路了,我走最前面,阿喜走最后面,玉颜抱着玉仁,玉黍跟着我。” 乐芳菲做了安排,牵着冉玉黍的手,仿佛要去上刑场一般,硬着头皮走进那条街道。有人瞧见了他们,便招呼起来。 “这位小哥,朝这边看过来,姐姐在这里等你呢~” “哎吆,小哥玉树临风,配我们家姑娘正合适,进来坐一会儿呀~” “小哥哥,要去哪里呀,你忘了妹妹了吗~” 也不知道这些人叫的是乐芳菲还是童玺。乐芳菲一直低头看着街道,目不斜视,只是耳边听着那些话语,只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修罗场中一样。不知道从这里过去后是不是就能成佛。 红灯映照的街道看不太清晰,冉玉黍被路上的石子绊了一下,乐芳菲连忙扶住她才免了让她摔倒。因这一顿,乐芳菲和冉玉黍停了下来,后面跟着的冉玉颜一直低着头,竟没看到一下子又撞到了乐芳菲身上,幸亏童玺眼疾手快接住了冉玉仁。 “哈哈哈~”街上响起哄堂大笑。 冉玉颜心里一急,不妨一下子又踩到了裙子,又是差点摔倒。 “别着急,没事的。”乐芳菲小声道。 冉玉颜深吸口气,情绪平静下来,却感觉脚腕传来钝痛,竟是崴了脚了。 乐芳菲只得接过冉玉仁,让童玺背着冉玉颜。冉玉颜心里内疚,默默趴在童玺背上,眼里有泪珠转动。 前方一位小娘子袅袅走了过来,那小娘子跟其他人似乎不同,她对着乐芳菲一行人盈盈一拜,朱唇微动:“吓到客官了,奴家代各位姐妹向几位客官说声对不起,这位姑娘似乎有些不适,奴家的院子就在那边,客官可到那里略作休息。” 乐芳菲摇头:“谢过姑娘好意,我们还是去医馆。” 小娘子道:“这个时辰了,城里的医馆都关门了。客官可稍作停留,奴家差人直接去郎中家里找人。各位怕什么呢?奴家又不吃人,只是想略作地主之谊。” 就在此时,街道口传来层层叠叠地跑步声,以及兵甲的摩擦声,听上去似乎有一队士兵正朝这边跑来。 小娘子惊了一下,踮着脚跑回自己的院门口,又朝还在发呆的乐芳菲等人招手:“快进来,这动静是黑刀子那边的人,他们可是不讲理的人,你们这样走在路上,会被他们迁怒顺便拉去做替死鬼的。” 乐芳菲犹豫了一下,随即便拉着冉玉黍向小娘子走去:“暂且进去避一避。” 不是乐芳菲信任这个小娘子,而是酒肆那边街上的惨状让乐芳菲投鼠忌器。乐芳菲和童玺虽然能打,但他们都只带了防身匕首,遇上带刀兵的人不占优势。 乐芳菲五人进了小娘子的院子,小娘子立刻关上了院门。 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整条街都安静了下来,那些姑娘们诨言诨语的声音没了,只剩下在死寂中越来越响的脚步声。 ☆、第113章 进了院子,乐芳菲发现小娘子家里只是普通住户,并不是私营女支馆。这时候,她略一回想,才想起小娘子家门挂的灯笼也不是红色的,而是橙黄色,只是在众多红灯笼的掩映下有些不太容易分辨。 “咳咳”一间屋子里传来咳嗽,然后老人的说话声响起,“莹儿,谁来了?” 小娘子朝屋里喊道:“爹,是隔壁的王二哥过来借东西,你先睡,我跟王二哥说会话。” “好,帮爹问问王二,他爹啥时候回来,改天我请老王哥喝酒。 “哎,好咧...” 小娘子莹儿朝乐芳菲等人做了个手势,领着他们进了隔壁的屋子里。关上门后,外面的声音小了很多。 “委屈几位在这里呆一会,等外头安静下来再走。” 乐芳菲心里觉得这位叫莹儿的姑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表示了感谢:“谢过姑娘及时援手,只是我们五人初来乍到心里头迷蒙,不知姑娘可为我们解惑?” “稍等,我先给这位崴脚的姑娘拿药膏,”说着话,小娘子莹儿翻箱倒柜找出一瓶药膏,“奴家姓刘,名莹儿,几位叫我刘莹就好。这是镇上医馆的郎中调配的药膏,专治跌打扭伤,你们先给这位姑娘涂上罢。 其实我刚才说话骗了几位,你们也看到我家里了,除了重病在床的老父亲,就只我一个人,哪里还能派人去医馆找郎中。奴家并无坏心,只是见众位深夜在路上行走,担心众位出事,这才出此下策引你们来我家中暂避,还请众位莫怪。” 童玺冉玉颜等人感觉不太高兴,只觉得这个刘莹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乐芳菲却觉得这位姑娘话里有话。 乐芳菲接过药膏给冉玉颜涂药,边对刘莹道:“刘莹姑娘,你这样一定是事出有因,可否详细告知我们姑娘为何现身拦住我们?” 刘莹叹了口气:“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应该也是位姑娘,只是女扮男装,你们五个人里三位姑娘,夜里行走在钱串儿胡同实在是不明智...” 乐芳菲讶异道:“原来被刘莹姑娘看破了,白日里看凃城风气还算平静朴实,却是不曾想到夜里会变成这样。刚才听姑娘说到什么黑刀子,可是本地的地头蛇?听姑娘话里此人似乎为非作歹,当地官衙不管么?” 刘莹提了壶水过来:“家中贫苦,只能请众位喝点白开水了,刚烧开的,众人饮了能暖身。” 童玺冉玉颜都没有动,乐芳菲倒是端起一杯热水捂在手心里,只是也没有喝下去。 刘莹坐了下来:“众位想知道凃城的事,我便与你们说一说,也好让你们有个惊醒。说到黑刀子话就长了,须得从十年前说起...” 十年前,那还是前梁王的时代。虽然朝廷已经糜烂,但地方上仍然有官方体制约束,若是遇到好的地方官,地方上的百姓依旧能过上好日子。反正天高梁王远,前梁王做坏事影响不到这里。 凃城便是那运气好的,摊上了一任有良心的父母官,又是搞城池建设又是搞民生,还利用凃城地利之便发展商贸,凃城受益很是风光了几年。 后来就是伪帝宁冲叛变了,宁冲做了梁王后排除异己,受到都城里亲戚的影响,凃城那位好官被宁冲派来的人给杀了。之后伪帝派了新的父母官给凃城,新来的这位就不是个好东西了。 传闻中的黑刀子,就是新来的这位的亲戚,据说是某小妾的弟弟。新官儿管着凃城明面儿上的事情,黑刀子就管着暗地里的。新官儿管着凃城的白天,黑刀子就管着夜里。 据说黑刀子喜欢用匕首杀人,杀人的时候还会说一句“黑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由此得了外号黑刀子。至于黑刀子真正姓什么叫什么,似乎没有人知道,比新官儿还要神秘。 刘莹道:“依我看,黑刀子大约也是怕人报复,这才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也有传言说,其实黑刀子就是新官儿。” 乐芳菲深思:“黑刀子究竟做了些什么?” 这几年,黑刀子做了很多事情,比新官儿多多了。欺男霸女欺行霸市等等这些一样不少,其中大部分刘莹是听说来的。只是钱串儿胡同的变化,她却是一天天看着的。 钱串儿胡同本是一处普通的民巷,因巷口两颗榆钱树得名,因着喜欢榆钱的寓意,不少商户人家住在此处。又因住在这里的人家或多或少家里都有些余钱,这条街道修建地便比别处要好上一些。因此钱串儿胡同便被黑刀子看上了。 巧取豪夺,栽赃陷害,各种污糟手段都用上了,钱串儿胡同的原住户要么搬走要么死了,只剩了刘莹一家正经人家还住在这里。 冉玉颜讶异问道:“那黑刀子不曾对你家下手?” 刘莹摇头:“黑刀子不对我家下手,却是因为我爹的缘故。以前我爹是官衙的捕快,当年黑刀子与人搏命的时候,我爹曾救过他一命。虽然后来我爹十分后悔当年的事,可黑刀子却一直把这份恩情挂在嘴上,明里暗里都护着我们家。 因为这件事,让我爹遭了不少非议,后来更是抑郁到生命,如今神志只是偶尔清醒。我有时会想,那黑刀子哪里是要报我爹的恩情,分明是拿软刀子一点点磨着我爹的性命。因为我几次想要带我爹搬家,都因黑刀子暗地里下的各种绊子无法实现。” 童玺道:“这与恩将仇报有何异?那黑刀子确实可恶。” 刘莹继续道:“钱串儿胡同成了黑刀子的地盘,他把这条街的宅子改成了私营女支馆,钱串儿胡同就成了凃城最大的私营女支馆街。” 乐芳菲心里有疑问,便问道:“刚才我们在街上看到了,只是那些门口的姑娘们感觉并不像是凃城本地人,倒是有些像北方人。” “你说的没错,她们之中大部分不是本地人,而是北方人,”刘莹的眼眸染上了一层悲悯之色,“她们也都是些苦命人...从伪帝宁冲时代开始,便不断有人从北向南迁徙。这些人极少孤身一人,或多或少都带着家眷。 黑刀子作为本地一霸,为那些过路人设下了各种陷阱。有的是赌博输了倾家荡产用人填补,有的是莫名其妙家人走失,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停地有女子被留在了凃城,送进了钱串儿胡同。” 刘莹有一点没有说,那就是其中大部分女子都是被家人卖掉的。 南迁路途远且贵,需要的钱财不是一两二两。家人来到沂水,见着机会便把女子卖了换钱,好继续往南寻找他们的好日子。那些女子刚来的时候也是又哭又闹,可在知道家人抛下自己远走之后,大多便老实了下来。 说到这里,外面想起了超大的嘈杂声,就连屋里都听到了。 冉玉仁吓得保住冉玉颜的腿,冉玉黍也靠在冉玉颜身上,众人纷纷侧目向外面看去。 刘莹做了个手势,小声道:“众位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出去看看。”然后就推门出去了。 童玺紧皱着眉头,心情非常不好。乐芳菲也有些郁闷,没想到出来吃一顿饭会遇上这种事情,还被困在了别人家里走不了。 冉玉颜心有戚戚地道:“白日里看凃城,真没想到私下里会这么乱,千万不要别让我们遇到那黑刀子...”冉玉颜显然已经信了刘莹的话,不像之前那样对她怀有敌意。 乐芳菲道:“但愿能早点回去,我担心丁伯他们会出来找我们,那就糟糕了。” 外面传来一阵妇人的叫骂声,还有女子的哭喊声,以及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童玺起身想要出去,乐芳菲拉住他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小下去,似乎外面恢复了平静。又过了一会儿,刘莹才回到屋里。 “众位,黑刀子的巡逻队过去了,你们赶紧离开,最好是直接回客栈,不要出来了。” 乐芳菲等人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准备离开。冉玉颜还走不成,只能让童玺背着。乐芳菲一手抱着冉玉仁,一手牵着冉玉黍。 临走的时候,冉玉颜似乎有些好奇,问道:“刘莹姑娘,刚才听到有女子哭泣,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黑刀子的人送过来几个新来的姑娘,几个宅子抢人,那几个姑娘又闹腾了一会儿。你们快些走吧,酒肆那边的事情能让他们耽搁一会儿,你们还多一点时间赶回客栈。若是平日里,他们不停在街上巡逻,你们跑都跑不掉。可要记住了,以后天黑了千万不要上街。” 刘莹好心劝慰,乐芳菲等人都记在了心里。出了刘莹家,大家一路小跑回到客栈,虽然个个都累得满头大汗,却都没多说什么。 回到客栈里,冉家三姐弟回房休息了,乐芳菲和童玺则去找丁卯闫飞等人,得把今晚遭遇的事情交代一下。 闫飞看到乐芳菲和童玺,立刻道:“你们可回来了,再晚会儿就该出去找你们了。” 孙兵瞧着两人脸色不太好,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乐芳菲道:“是有点事,差点回不来了...”她简要把钱串儿胡同的事情说了,末了道,“多亏那位刘莹姑娘心善,我想明日白天再过去看看她,表示一下谢意。” 丁卯道:“幸亏虚惊一场,去表示一下也好,毕竟跟别人无关的事情,她愿意伸出援手帮一把,都是出于好心。” 童玺:“我看那刘莹谈吐不俗,有些不像普通百姓家的女儿。” 乐芳菲道:“我也觉得那刘莹还有些故事,只是咱们跟人家萍水相逢,人家愿意说便说了,人家不愿意说,我们也没得追问人家身世的道理。” 孙兵说道:“你们想去便去吧,索性这一两天咱们都走不掉,只是记得天黑前一定要回客栈。” 乐芳菲愣了一下道:“为何走不掉?出了什么事?” 闫飞道:“路引出了些问题,章子还没盖下来...” 原来白日里闫飞和邓赖子去官衙给路引盖章,结果到了官衙却遭遇了各种推托,两人知道里面的门道,当即便把准备好的五十两银子送了进去,却仍是没把事情办成。 官衙那边放了话出来,嫌他们给的钱少了,凃城官衙路引章子每人是十五两银子,邓赖子等人十几个人,五十两当然是不够,对方直接开了一口价三百两,还不算之前给出去的五十两。邓赖子和闫飞心中气愤,可又没别的办法,当时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便直接回来了打算明日再去试试。 童玺咋舌道:“三百两?他们怎么不去抢?要不咱们干脆出城从凃城绕过去,咱们来的时候有不少人就是绕过凃城往南,说明那边的道路是走得通的。” 闫飞叹了口气道:“晚了,我们也想到了这个法子,从官衙出来就去打听了,你们猜怎么着?” 乐芳菲皱眉:“难道凃城收出城费了?” 闫飞道:“被你猜中了,想出凃城必须交每人二十两银子的出城费。”当初入城是每人五两,跟费县一样的价,可出城费倒是第一次听说,价钱竟比入城费还贵。 乐芳菲道:“刘莹说县令跟黑刀子是亲戚,看来是没跑了。” 童玺恨道:“我看说不定他们真就是一个人。” 孙兵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走到这里了,只能继续走下去,按我的意思,明日邓大哥和闫飞就去把那三百两交了,把路引章子盖了,咱们落袋为安,不争眼前这口气。” 闫飞道:“我跟邓大哥说了,他也是这个意思。钱财没了还能再赚,被困在这个城里就成待宰羔羊了,还是早早离开地好。” 童玺:“都道南方是福地,南方人过得比北方人好,没想到凃城竟是这般模样,还不如隔着一条沂水的费县。” 乐芳菲:“还是伪帝宁冲造的孽,现在这位凃城县令依然是伪帝时期留下来的。” 童玺:“孔先生原定今年再举行科举,第二批选中的人将会派往南方,以取代原来伪帝时期留下来的官僚。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赵国军队来了...” ☆、第114章 阿治出主意 乐芳菲和童玺再度来到钱串儿胡同,已经是第三天的上午。本想在前一天就过来,孙兵那边有些事情找他们帮助就给耽搁了。这次只来了他们两人,乐芳菲依旧做了男装打扮。话说上次刘莹竟能一眼看穿乐芳菲的装扮,还是比较少见的。 白天的钱串儿胡同寂静无声,各家宅子做了一夜的生意,白天正是补觉的时候。 乐芳菲敲响刘莹的家门。刘莹出来开门,看到乐芳菲和童玺,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可惜笑容没有到达眼底。 乐芳菲和童玺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出了刘莹的异样,于是询问起来。 乐芳菲:“刘莹姑娘,看你气色十分不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难道是那天晚上我们走后又出了事?” 刘莹轻咬朱唇摇了摇头,眼里噙着泪光:“不关你们的事,是我爹...他旧病复发快要不行了。” 童玺:“可曾找了郎中过来看,若是缺医少药,我们也许能帮上忙,人命关天,姑娘尽管开口。” “没用的,”刘莹道,“城里的郎中已经来看过了,开了些药,都是减轻痛苦的,只望我爹去的时候能少受些苦...” 刘莹的父亲曾是公门捕快,青年时落下了不少伤,后来年纪大了后遗症就出来,再之后人受了打击脑袋不正常,一来二去身心都病了。 之前,隔个一两年他就发病一次,从前年开始发病频率变得频繁,撑了两年过来,病痛已经耗去了他所有的心力。到了这次发病,他连饭菜都吃不进,汤药只能硬往嘴里灌,还是吐多进少。郎中跟刘家关系不错,建议刘莹就不要折腾了,让她爹少受点罪就是最大的孝心。 乐芳菲多少懂点医术,便提出想看看刘父,在亲眼看过刘父又给他诊过脉后,也只能漠然地劝解刘莹想开点。 约么是跟刘家有缘,又或是来得太巧了,乐芳菲和童玺在刘家坐的这一会儿,遇到了刘父回光返照。 在三人的注视中,刘父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珠看了看他们三人,忽然他一把抓住乐芳菲的手腕,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带莹儿走,不能让她留在这里,带她走,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她...”说话间,眼泪从老人的眼中流了下来。 刘莹失控地扑在刘父身上:“爹,爹,爹...”她哭喊着,除了呼唤亲人,再说不出别的话。 乐芳菲和童玺对视了一眼,没有去打扰刘家父女,两个人默默出了刘父的屋子。 过了好一会儿,刘莹才从屋子里出来,虽然不在哭泣,但她红肿的眼睛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我爹睡下了,刚才吓到两位了,我爹的话,二位不用放在心上...” 乐芳菲打断刘莹的话:“刘莹姑娘,刚才刘老爹的话里似乎有些事情,姑娘不妨跟我们讲清楚,若是能帮忙我们一定帮...老人家最后的愿望,我们不可能当作没听到的。” 刘莹叹了口气,请乐芳菲和童玺往隔壁屋子坐一坐。她没有矫情,便把事情大致跟他们说了。 原来刘莹并不是刘老爹的亲生女儿,她其实是凃城前面那位好县令的女儿,伪帝的人杀了那位县令,并没有株连家人,刘老爹收养了刘莹。 这样算下来,刘莹跟现在那位县令是有点仇怨的。再加上刘老爹可以说是被黑刀子逼疯进而逼死了,刘老爹担心他死后刘莹会遭到黑刀子的报复,所以刘老爹才会求乐芳菲把刘莹带走。 听完刘莹的说辞,童玺想了一会儿道:“刘莹姑娘,这件事似乎不难解决,只要你离开凃城去别处藏起来就是了,难道那黑刀子还能到城外到处找你?” 刘莹道:“问题就在出城上,你们也知道了如今城门管得严,我要是出城必然会让黑刀子知道,只怕我出城走不远就会被他抓回来。” 童玺:“那就得想个拖延黑刀子出城的法子。” 乐芳菲一直在思考,这会儿才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怕刘莹姑娘不愿意...” 童玺有侠义心肠,对刘莹的事情很上心,便道:“你先说来听听,再让刘莹姑娘决定做不做。” 乐芳菲道:“我的法子不难做到,就是让刘莹姑娘现在就出城...” 乐芳菲的想法是让刘莹在刘老爹去世之前就离开凃城,可以谎称去城外为刘老爹采药。因为刘老爹还在凃城里,黑刀子必然会认为刘莹还会回来,那他就不太可能大肆追捕刘莹,刘莹便有机会逃亡远处。 事实上,没有人认为刘莹会丢下刘老爹,她也确实不愿意就这样逃走。 刘莹苦笑:“我确实不能就这样走了,我还要给爹送终,给他办丧事,有很多事情需要做。让我丢下爹一走了之,那是不行的,若是那样做了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与其下半辈子活在内疚里,我宁愿博一死。” 果然是这样,乐芳菲叹了口气。 暂时想不出什么办法,乐芳菲和童玺只能无奈告辞。 临走时,童玺道:“姑娘不要放弃,待我们回去跟伙伴们商议一下,也许还能想出更稳妥的办法,切莫一时想不开。”他这是担心一旦刘老爹咽气刘莹会选择自裁。 乐芳菲和童玺直接回了客栈,找人把刘莹的事情说了。 但是大家都没有什么好主意,毕竟刘家得罪的人是凃城县令和黑刀子,这两人在凃城那就是黑白两道的天。尤其是过去两天了,他们的路引还没办下来,钱倒是按照对方说的数目交上去了。 之前一路南下还算顺利,就算路上有些危险,还遇到了临县山贼的事情,他们这伙人都无惊无险地应付过去了。可如今到了凃城,感觉就像被人关在了笼子里,不但如此还没法反抗,就人又是气愤又是憋屈。 邓赖子闫飞那边也都无计可施。钱给了,路引也交上去了,只等官衙把盖了章的路引发下来,他们就能走了。偏偏这个凃城的官衙一点规矩都不讲,钱收了不办事,还把路引扣下了,而他们又是官方,教人敢怒不敢言。 因为路引的事,暂时大家都走不了。不过对于他们一行人来说,还不是最糟,实在不行就放弃路引,大不了每个人交出城费离开。就是赔了钱,又赔了路引,让人很肉疼。 众人商议,打算在等三天看看,若是三天后官衙还没个说法,他们就不等了。 没心思逛街,乐芳菲在客栈窝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又睡不着,推门从屋里出来,想到夜里不能上街,心里就像堵了一口气一样闷得慌,她已经很久没像这样过了。 乐芳菲在客栈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纵身一跃上了房顶,待在这里总不会再出问题了罢。 今晚有点阴天,没有月亮,只有寥寥几颗星星缀在远远的天边。乐芳菲坐在房顶上,放空思绪什么都不想,让自己从纷乱的世事中解脱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乐芳菲忽然笑了起来,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这幅样子真该去出家做和尚,啊不对,她只能做尼姑。 “想到什么好事了?” 身旁突然响起说话声,乐芳菲吓了一跳,身体一下子跳起来,因为太慌张了一个没站稳朝下面栽去,接着一只手拉住了她,在一下子她就被人搂住了腰身。 乐芳菲这时候才看清旁边的人,原来是阿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悄悄坐在了她身边。第一次这样跟人近身接触,乐芳菲有些不适应,莫名脸色起来。 阿治看着乐芳菲表情的变化,心里偷着乐呵呵,只是他知道见好就好,不动声色放开乐芳菲,一副正正经经地口气道:“你一直在发呆,我以为你在想重要的事情,就没叫你,不过刚才看你笑了,这才忍不住开口询问。” 乐芳菲心绪已经平稳,她向来懂礼貌,先道了一句多谢,而后说了自己的烦恼。 阿治听完后,不知从哪掏出把折扇摇了摇,可惜现在还是初春,倒春寒的夜晚绝对不热,所以他此时的举动看上去颇为没头脑,当然只要他自己觉得好便够了。 “我们的路引也被官衙扣下了,这事儿让我十分头疼,也在思考解决拌饭。但是刚才听你说了那位刘莹姑娘的事情,我突然间感觉豁然开朗,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说到这里,阿治卖了个关子,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乐芳菲。 乐芳菲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配合阿治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阿治,你的绝妙主意是什么?” 阿治笑得干净:“我觉得我们不能一味被动行事,而是要更主动一些。对刘莹姑娘的事情,她毕竟不是县令和黑刀子的死对头,如果我们给他们找点麻烦,让他们忙碌起来,不就没空找刘莹姑娘的麻烦了,那刘莹姑娘就可以趁机离开凃城。” 乐芳菲想了想点点头:“这个思路倒是可以,具体操作也能找到办法。那路引的事情该怎么解决?” 阿治笑着道:“两个事情可以一起解决...我们杀掉那个贪得无厌的县令,然后把路引和银子都偷出来,这个乱子够大吧,够官衙和黑刀子忙活地罢。” 乐芳菲吸了口气,不敢置信地道:“杀县令?就我们?” 阿治:“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就你和我,我们两个人动手就足够了。你是不是觉得杀县令太残忍了,不忍心动手?” 乐芳菲摇头:“不是,我听说过这个县令的事情,他不是好人,可...他是官家的人,我们怎么杀他?” 阿治:“梁国朝廷都没了,还提什么官家?南方这边消息还是闭塞,不然这些地方的百姓早该反了,一个小小县令有什么不能杀的?” 乐芳菲:“可我们杀了他,凃城必然大乱,到时候反而连累我们也出不了城怎么办?” 阿治拍了拍折扇:“这几天为了路引的事情,我打听到不少凃城官衙的事情。因晋人入梁后还来不及给凃城派新的官员,伪帝宁冲时期的县令一直待到了现在。只是年前有消息说年后都城就会派新官过来,是以那位县令早就着手准备逃命,另外官衙里也有不少官员跟他不是一条心...” 一般来说,朝廷下派官员最低到县令一级,再往下的师爷捕快之类的,朝廷是不会管的。新官上任,直接波及的人是旧县令,至于师爷要不要保留就看新官的意思。所以,有几位想要继续留任的师爷之类的,就活泛了心思,想着怎样才能博取新官的信任和重用。于是就有人开始搜集县令的罪证,留着新官来的时候投诚,出卖旧主子是最好的博取新主子信任的方法。 于是,现在的凃城官衙已经分化成几个派系,只是因为县令有黑刀子帮手,下面人不好太过分,官衙还维持着表面的太平。 乐芳菲:“我不懂这对我们杀县令有什么帮助?” 阿治:“这意味着,一旦县令死了,官衙那些人最先做的不是抓捕凶手,而是争权。” 乐芳菲:“可是还有黑刀子,他会为县令报仇的。” 阿治:“黑刀子毕竟是黑色人物,走不到台面就注定他做不成大事。而我们恰恰可以利用这一点,把县令的死栽赃到他身上,如此一来,官衙的那些人要做的就是抓捕黑刀子。” 乐芳菲:“要同时算计县令和黑刀子,县令就在官衙里好找,可黑刀子此人很神秘,似乎没人知道他明面上的身份,那我们怎么算计他?” 阿治得意地飞了下眉毛:“关于这个,你就要夸夸我了...” 乐芳菲笑:“那得你先说了,我才能判断该不该夸你。” 阿治:“这几天去官衙,我一直暗中观察那些人,发现其中有几个人行事古怪,就让张槐对他们做了进一步调查,从而发现其中有几人跟县令十分不对付,另外还发现一人很可能就是黑刀子,你猜这个人是谁?” 乐芳菲讶然:“你是说黑刀子明面上的身份是官衙的人?” ☆、第115章 两个人的行动 “他到底是谁,竟然是官衙里的人,难怪县令这么信任他?” 阿治:“此人名叫张斐,刘莹生父做县令的时候,他在官衙供职,当时只是刘莹养父手下的一个小差役,谁能想到在前任县令被杀的时候,这个张斐居然暗地里攀上了新县令。” 乐芳菲了然道:“刘莹养父救过黑刀子,看来他一定知道张斐就是黑刀子,这也是他心病的真正由来,可为了保下刘莹的命,他又只能替张斐保密,心里矛盾冲突这才导致他崩溃发疯。黑刀子又反过来利用刘莹,控制她的养父,所以如果刘莹的养父去世,她就没了利用价值,黑刀子多半真会除掉她。” 阿治:“刘莹的养父知道黑刀子的身份,我猜刘莹很可能也知道,不如我们去找他们确认一下,如果确定我的猜测没有错,那么我们就可以制定计划了。” 乐芳菲:“现在是晚上,钱串儿胡同正热闹,我们不方便这时候过去,等明日一早我们过去吧。” 阿治:“好,若是你早上起来没看到我,可以直接到我房间叫我。不过这件事情毕竟有风险,你暂时先不要跟别人说,包括你身边的人。” 乐芳菲看着阿治点了点头。她对阿治莫名有种信任,没有告诉童玺她和阿治的计划,只是告诉他们自己的行踪。 第二天一早,乐芳菲洗漱出门没看到阿治,便按照昨晚阿治说的去敲门,敲了几下里面没人应,尝试着用手推了一下,结果门真的开了。乐芳菲摇了摇头,她知道仆从小李子和阿治住同一间屋子,以为是小李子先起床出去忘记关门了。 乐芳菲进了屋里,伸头往里面看去,果然看到有个人影裹着被子躺在床上。 “阿治,该起床了...”乐芳菲没想太多,走过去拉被子,结果被子一拉就掉到了地上,而乐芳菲则被看到的东西吓了一跳,急忙转过了身。原来阿治竟然果着上身睡觉,还好他穿着裤子,不然乐芳菲真是要被吓死了。 床上的阿治睁开了眼睛,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似乎没有察觉乐芳菲的异样,只是嘴角那抹狡猾的笑意出卖了他的内心,可惜乐芳菲背对着他没有看到。 “乐姑娘,你起来了,你先下去吃早饭,我马上就好。”阿治用极其平淡地语气说着,完全没有把乐芳菲看到他半果之体放在心上,似乎这完全不是个事情。 阿治的平静让乐芳菲冷静下来,立时觉得自己好似小题大做了。刚离开梁宫的时候,她常和童玺住在同一个屋子里,也是见过童玺的半果之体,那时候就没感觉有什么问题。 于是,乐芳菲也觉得看到阿治的半果之体不是什么事情了,她也用平静的语气道:“那我先下去了,你动作快点。” 乐芳菲快步出屋,顺便把屋门紧紧关上,下楼的时候正巧遇到了仆从小李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离开房间的时候一定要把门关好,如果屋里有贵重东西,一定要把还在睡的人叫醒,让他们起来锁门。” 仆从小李子一头雾水:“啊?” 乐芳菲没在理他,潇洒下楼吃早饭去了。 仆从小李子感觉自己被误会了,但又不明白乐芳菲到底误会了什么,回到屋子里看到阿治已经在洗漱,就把乐芳菲的事情跟他说了,末了还加了一句:“这个乐乐姑娘真是莫名其妙,没理由的发脾气,我看公子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不要喜欢这样的女子比较好。” 阿治偷着乐了一下才道:“乐乐不是发脾气,只是好意提醒,是你别误会人家才对。” 仆从小李子皱眉:“提醒?那她语气太奇怪了,我不喜欢这种阴阳怪气的人。” 阿治挑眉:“你才是阴阳怪气。” 仆从小李子鼻子气歪了:“公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我明白了,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才让乐乐姑娘误会我的?” 阿治一脸惊讶,摆明了一副“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的样子”,不过随即嬉皮笑脸地拍着仆从小李子的肩膀道:“这次你反应真快,嗯,为了你家公子将来的幸福生活,委屈你了。” “被我猜中了,果然是你在背后搞事,你到底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让她看到我的美好身材,”阿治举举手做了个“我很强壮”的姿势,“让她看到我作为男人的力量。” “呕~”仆从小李子捂着胸口做出呕吐状。 闲话不说了,乐芳菲和阿治用过早饭就来到钱串儿胡同找到刘莹,三人开诚布公一番交谈。 刘莹确实知道张斐就是黑刀子,是在某次刘老爹犯疯病的时候听到的。当时刘莹还不相信,但也不敢求证,可是后来次数多了也就相信了。也正因为这个,她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在刘老爹去世后被杀害。 “张斐也许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就是黑刀子,但我爹毕竟得的是疯病,张斐肯定会想我爹会不会发疯的时候胡言乱语什么,那么一直伺候我爹的我,就是他必须除掉的人。张斐这个人善隐忍,做事不择手段,他肯定不会留下后患。” 乐芳菲眼睛亮亮地看向阿治,既然确认了黑刀子是张斐,那么阿治的计划就有了一半的可执行性。 阿治拍了拍手:“既然如此,接下来要做什么就清楚了,刘莹姑娘不必担心,只管留下照顾你爹,剩下的事由我们来做。” 没有耽误时间,乐芳菲和阿治离开钱串儿胡同,阿治带着乐芳菲去了一家小茶馆,两人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乐芳菲主动给阿治倒了茶,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开始说正事:“既然确认了黑刀子的身份,那么接下来就是杀县令,栽赃张斐了,你有什么计划?” 阿治握着茶杯,细细品了口乐芳菲倒的茶,情绪作用下粗糙的茶渣品起来也唇齿留香了,然后才说道:“这个计划要实施,有一个最重要的点,要栽赃张斐同时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那就必须曝光张斐的黑刀子身份,而要证明黑刀子的身份自然便是拿到他那把身份标志的黑刀子。” 黑刀子因“黑刀子进红刀子出”而得名,与他齐名的就是他随身携带的那把黑刀子,据说那把黑刀子材质特殊可削铁如泥。 乐芳菲点头赞同:“黑刀子每天晚上都会现身一段时间,我觉得他不可能把那把刀藏在城外,必然是城内某处。话说张斐要化身黑刀子,必须有个地方能帮他保密并且适合用来乔装改扮,我猜那把刀应该就藏在那里,我们得把这个地方找出来。” 阿治:“不用找了,跟踪了他这几天,我已经知道他藏刀子的地方在哪,你猜猜看?” 乐芳菲笑:“我猜...藏刀子的地方,他必然每天都要去,只要盯住他每天出没的路线,就能猜到,不过我没接触过他,猜不到啊。” 阿治:“乐姑娘就是聪明,我跟踪了他三天,发现他每天都会去一个地方两次,从那里出来,又从那里消息,而这个地方就在钱串儿胡同里。” 乐芳菲:“他藏在私营女支馆?” 阿治:“对,钱串儿胡同的私馆,有一位莲姐,她不接客只管着跟所有私馆收钱,私馆的人都说她是黑刀子保养的私房。实际上,这位莲姐以前是官营女支馆的姑娘,后来新县令上任,官营女支馆被私营蚕食,她就赎身做了张斐的小妾,因在家里总被张斐的正妻欺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当然离家出走是假的,而是被张斐安排到了钱串儿胡同。” 乐芳菲:“张斐居然让自己的小妾管理钱串儿胡同?” 阿治:“张斐扮作黑刀子,每天晚上都要离开家里一段时间,这肯定瞒不过他的枕边人,他的正妻和小妾都知道他就是黑刀子。” 乐芳菲道:“而她们都不会出卖张斐,反而会帮他遮掩,因为如果张斐出事,她们的日子会比现在更难过。” 阿治:“张斐有一子一女,儿子是正妻生的,女儿是小妾莲姐生的,小妾的女儿养在正妻身边,莲姐为了女儿只能听从张斐摆布。” 乐芳菲道:“哎,这样的家庭可怜又可恨...” 阿治:“确实是可怜又可恨,张斐每日晚上去莲姐那里乔装,扮作黑刀子亮过相之后又回莲姐那里去掉伪装,他每晚现身的时间长短不一,主要作为武力处理一些事情,实际上大多数时候黑刀子的势力是由莲姐指挥的,这些年钱串儿胡同添加的那些新人,大部分都是莲姐让人下的黑手,所以说这个莲姐并不值得同情。” 乐芳菲:“这样也好,我们动手连愧疚都省了。我们现在知道了黑刀子的刀藏在哪里,接下来应该是去偷刀了吧?” 阿治笑:“没错,偷刀,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去偷比较好?” 乐芳菲皱眉想了一会儿道:“白日里钱串儿胡同人少,看似是个动手的好时机,但是我有一个担忧,黑刀子的势力白天在干什么?虽然他们白日里不出没,但那些人总不会凭空消失,钱串儿胡同这么重要,我猜测他们白天肯定会有人监视那边。若是这样,我们白天就不好动手。” 阿治:“你说的没错,那些人白天监视着钱串儿胡同,这几日你们进出刘莹家,他们都知道,甚至包括刘莹养父快要不行的消息,张斐应该也知道了。” 乐芳菲:“这样的话那我们只能在晚上黑刀子解除乔装后在动手了?” 阿治:“这样也好,晚上偷了那把刀,白天立刻行动,杀县令栽赃张斐...” 接下来,阿治把他的计划详细跟乐芳菲说了,乐芳菲做了一点补充,让这个计划更加完善。末了,两人决定就他们两个人动手,尽量不连累其他人。 在期盼中,夜晚来临。乐芳菲跃跃欲试,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先敲敲了阿治的房门。阿治开门,把她让进屋里,还特意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看到。 阿治给乐芳菲拿了两身衣裳,一身女子丽装,一身男子仆装。乐芳菲在里间换上衣服,把女装穿在里面,男装穿在外面。阿治又拿东西在乐芳菲脸上弄了一会儿,让她稍微变了一点样子,至少看个三两眼认不出来她的本来面目。当然阿治自己也做了乔装。 夜晚的钱串儿胡同又变成了红色。一主一仆从街口行来,少年公子还是那位少年,只是仆从换了人。 乐芳菲小声凑在阿治耳边道:“我们会不会来得太早了?” 阿治歪头又凑得乐芳菲近一些,小声道:“黑刀子这会儿已经在夜巡,他现在带人去了别的地方,咱们这会儿过来正好。” 阿治带着乐芳菲进了一家私馆,这家私馆就在莲姐家隔壁。 私馆的妈妈瞧着阿治面嫩又面生,便想在他身多赚一些,故意问道:“公子是第一次来咱们钱串儿胡同吗?” 阿治仰着头,一副纨绔的样子道:“怎么第一来不行吗?小爷带商队路过你们凃城,把你们这里最漂亮的姑娘都叫来,让爷看看你们凃城有没有好货。” 妈妈捂着嘴笑,挥手就把屋子里最贵的几位姑娘叫了过来。因为北边的战事,凃城来往客商受了不小的影响,最近生意不好做了,碰到冤大头当然要使劲宰。 瞧着几位还算可以的姑娘站了一屋子,阿治哈哈笑着掏出钱袋,从里面掏出一锭锭银子,言明跟姑娘们玩游戏,叫人上了一坛坛酒,姑娘们一轮轮比拼喝酒,谁喝得多银子就归谁。 因为是一轮轮拼酒,姑娘们互相使了眼色,很有默契地配合,每个人都赢了一轮,大家也就不用抢。但这样一来,每位姑娘都喝得非常多。 其中的猫腻阿治和乐芳菲都看出来了,只是两人都装作不知道,因为这样更合他们的计划。 月上中天,已是半夜。 阿治对乐芳菲使了个眼色,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第116章 两个人的秘密 乐芳菲像尽职的仆从一样,垂首站在阿治身后,只是眼角余光注意着屋子里的情景,耳朵竖起来听到周遭的动静。 当满屋子的姑娘都醉得东倒西歪,乐芳菲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光,只有一道弯弧的月亮已在头顶,子夜时分到来。 阿治忽然睁开眼睛,他的眼神明亮,没有一丝醉意。他对乐芳菲点了点头,然后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点了每一位姑娘的睡穴,保证她们不会突然醒来。 乐芳菲脱下外面的男装,学着私馆姑娘的样子,把头发随意挽了个松散的发型,神情也学着她们的样子,整个人都变得松散起来,却又散发着某种魅惑的气质。推开屋门,乐芳菲来到走廊上,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快步下楼。 阿治留在屋子里以应付突发情况,他坐在窗边,看着乐芳菲从房门出来转向院子后面。望着乐芳菲的背影,阿治眼中是难掩的欣赏和得意。 扮作私馆姑娘的样子,乐芳菲顺利来到私馆的后院,找到合适的位置,翻墙而过,来到隔壁莲姐的宅子。莲姐的宅子也是私馆,只是她本人不接外客,只接待黑刀子一人。因为不知道黑刀子会在哪个房间,乐芳菲上了房顶,静静等待。 过了没一会儿,黑刀子果然带人来了这栋宅子,他跟下面人交代了几句话,然后一个人上楼,而莲姐则留下来继续听下面人回话。果然,在这些人中莲姐的地位不一般。 乐芳菲不禁想到,如果黑刀子死了,莲姐会不会成为凃城地下势力的大姐,她是会选择为黑刀子报仇,还是去正妻那里抢回自己的女儿。 黑刀子上了二楼,他没有去莲姐的房间,而是打开了莲姐房间隔壁的屋子。这间屋子的布置跟莲姐那屋一模一样,不熟悉的人估计会以为是同一间。乐芳菲一直在房顶上纵览全局,所以才没有被骗到。 黑刀子进了屋,没有电灯,借着窗外的月光,摘下脸上的黑铁面具,然后解下腰间的佩刀,换了一身衣服。他把换下来的东西收在一起,放到床底下面的一个隔板层里,然后转身出屋,进了莲姐的房间。此时的黑刀子已经变身张斐,只是他的脸上还蒙着块黑布,这是小心使然。 乐芳菲一直很好奇张斐是怎么离开钱串儿胡同的。他肯定不能就这么现身在钱串儿胡同,那样时间一长必然会被人抓到蛛丝马迹。 张斐进了莲姐的房间,打开床头前的衣柜,推开后面的隔板,露出了一条暗道。原来莲姐的屋里有暗道,他们也是够小心了,藏东西和暗道分在了两处,而且是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两个地方,这就很容易让人弄混成一个地方了。细节几乎考虑了各种方面,黑刀子张斐能保持身份这么多年,看来不是浪得虚名。 张斐走进暗道,从里面关上了暗门。乐芳菲猜测出口应当不在钱串儿胡同了,不过她不打算探密道,她没有忘记今晚的任务。 张斐走了,莲姐暂时有事不会上来,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乐芳菲从走廊打开的窗户翻进去,她打算走正门进屋子里,她会开锁,正门挡不住她。虽然走窗户比较直接,但那样很容易弄出动静,而且可能会对窗户造成破坏,事后容易被人看出问题。 这个时间段,各房间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屋里的人很难听到外面走廊上的声音,也极少会有人出来。这也是张斐选在这里和这个时间点换装的原因。 乐芳菲踩着碎步在走廊上小跑到那间屋门口,从头上取下一支簪子,对着锁头拨弄几下。锁开了,门开了,乐芳菲闪身入内。轻车熟路找到那包东西,乐芳菲想了想,直接把整个包袱背在了身上,然后转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有一个小插曲,有一位喝醉的客人出来找茅厕,乐芳菲一个闪身从他面前飘过,那喝醉的人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拿到了东西,乐芳菲没有直接回隔壁的私馆,而是顺着墙头来到刘莹的院子,把包袱交给刘莹藏起来,之后才返回私馆。乐芳菲和阿治来的时候可没带什么包袱,离开的时候若是多了一个包袱,很容易被人发现异常,所以还是先放在刘莹这里,等白天再过来取。 乐芳菲回到私馆,重新穿上男装恢复来时的样子。阿治给屋里的姑娘解了睡穴,结账走人。阿治出手大方,私馆的妈妈兴高采烈送了两人出门。 两人一起回到客栈,分头休息。 乐芳菲回到屋里,有些睡不着,挨到了快天亮,立刻又爬起来,去把阿治从床上拉起来。话说叫人起床这种事情,似乎只要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顺理成章了,那更多次就无所谓了。 天还不太亮,钱串儿胡同已经安静下来,乐芳菲和阿治敲响刘莹家的门,两个人进去一会儿就背了两个包袱出来。一包是黑刀子的东西,一包是刘莹的东西。 接下来就是杀县令,栽赃张斐。 最近一个来月,张斐的日子不太好过。地下营生收入骤减,县令那边却想要更多。这几天,县令就像魔障了,天天追着他要钱,还让官衙强行征收各种税务,更怂恿下面的人办事狮子大开口,总之就是钱钱钱。 县令在为跑路做准备,张斐心知肚明,自然也开始准备自家的后路。这些年他赚了不少,大部分钱都藏在妻子的娘家,他这几天在考虑要不要让妻子娘家先搬离凃城,把家里的财产转移出去。 到时点卯上工,张斐是官衙的捕快,一早就来到衙门。县令每天午时会抽出一段时间见他,两个人商量一些事情。 这一天,同僚们出去吃饭了,因为张斐每天中午都自己一个人吃饭,所以也就没有叫他。待官衙里没几个人了,张斐熟门熟路来到官衙后院,往熟悉的那间屋子走去。 张斐今天随身带了三千八百两银票,是给县令的分成,也是这半个月钱串儿胡同收入的五成,比以往月份少了近两千两,不知道县令会不会又不满意。 想到这里,张斐不由叹了口气,这三千八百两中的八百两还是他自己填补进去的,他自己的份额都减少了。 其实这些年,张斐攒下的银两数万,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他一两银子都没用过,可就这样,他还是觉得赚得不够。张斐跟县令是一样的,贪心永远不足。 院子里静悄悄,这个时候县令会支开其他人,所以张斐没有感觉到异样。进了屋子,没有看到县令,张斐以为他在里间休息,便直接往里面走,果然看到县令躺在榻上背对着他。 张斐直接走上前,想要叫醒县令,他的手刚落在县令肩头,突然感觉后颈一痛,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身体趴在了县令身上。 灰衣装扮的乐芳菲从屏风后闪出来,看着同样灰衣的阿治在张斐怀里摸来摸去,摸出了张斐带着的三千八百两银票。 阿治扬了扬手里的银票:“广元钱庄的通用银票,三千八百两,你两千,我一千八,正好补偿我们这几天的开销。” 乐芳菲示意阿治小声点:“路引都拿上了,我们赶紧走吧...” 凃城这一个月因为进出城人头费的事情,人气少了很多,尤其是途径的客商少了近一半。因为城内消息闭塞,城里反而一直保持太平,除了官衙天天骚扰商户加税,城里人几乎感觉不太到北方战事带来的影响。 但是,就在这个下午,一切都变了,因为官衙乱了,有消息传出来县令大人被人刺杀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城里的大户都派了家丁到官衙打听情况,没一会儿消息就在城里传开了。 县令大人在午时被人用刀杀死了,杀人者当场被抓。而更震惊的消息则是,杀死县令的人是黑刀子,凶器就是黑刀子的那把刀,而杀人者竟然是衙门捕快张斐。 很多人不相信这个消息,但是接下来的消息却让他们无法再怀疑。 张斐家被查抄,在他的房间里搜出了黑刀子的黑铁面具和他常穿的衣服。张斐的家人被抓如大牢,用刑后交代了更多东西。随即钱串儿胡同莲姐宅子被查抄,期间衙役和黑刀子的手下爆发了激烈冲突。 由于县令死了,张斐被抓,负责查处这件事情的刑名师爷本来就对县令有了二心,他向城中的大户借了家丁充作打手,铁了心要趁这个机会把县令和黑刀子的根基拔去。 城门关闭,城内戒严,钱串儿胡同打了一场,终于在黄昏时分事情见了分晓。 大白天里,朗朗晴空,地下势力怎么斗得过官衙?这些人中很多人都有有正常的生活,在这场冲突中,他们保持了沉默,根本就没去现场。只是之后这些人能否逃得过惩罚,就看那些被抓的人会不会把他们供出来了。 城门关闭,大家暂时都走不了了。乐芳菲和阿治回到客栈,暂时没有跟大家说实情。等出了城之后再说也不迟,万一有人演技不好露馅儿就糟了。这件事情暂且是乐芳菲和阿治的秘密。 客栈里的客人不多,除了乐芳菲一行和阿治主仆,另外只有两伙客人,他们总共加起来也就七八个人。那两伙人是纯粹过路客,昨天才进凃城,今天就被困在了城里,难免长途短叹。 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在大堂坐着。为了安抚客人,掌柜命小二送上免费的茶水,当然不是好茶叶,而是茶渣泡出来,只是这会儿没人计较这个。 客栈的大门敞开着,大家在等待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邓赖子和闫飞一起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青年张槐,以及另外两伙人派出的人。他们一进门就对着大家摇了摇头,看来他们打听到的消息是一样,暂时他们还无法离开凃城。 乐芳菲和阿治心里有数,也早就预料到了眼前的情况,所以他们不慌张,只是其他人就没这么平静了。在大堂里,童玺焦急地拉着闫飞就问情况。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公开说的,闫飞就在大堂里说了。 之前街上的传言当然都是真的,县令死了,捕快张斐被抓,张家被查抄,钱串儿胡同被查抄,因为张斐的口供,又把县令一家牵扯了进来,以及张斐正妻的娘家,然后又是...总是牵连了很多人家。 现在,官衙正忙着查抄那些人家,其他事情暂时都顾不上。不过,官衙应对他们的人的口气比以前好了很多,似乎也是担心他们这些外来客商闹事情,反而进行了一番安抚,说是等查抄完了抓完了人就开城门放行。 这样听来还算是好消息,至少官衙那边不会为难他们这些过路人。 但是也有坏消息,官衙里丢失了一部分文件,目前怀疑是被县令和张斐弄丢了,也有可能他们打算在这些文件上做文章,总之把官衙少了一些东西,其中就有最近几日收上去的过路客商的路引,其中就包括了乐芳菲他们一行人的。 对于路引的事情,官衙给出了两个解决办法。第一个办法,如果等不及想出城的,可以在城门重开后直接离开,免收出城费,只是路引没了就没了。第二个办法,那就是留下来等,等官衙审问完张斐那群贼匪,也许能找到那些文件的下落。 至于补办路引,官衙暂时做不到。主要是县令死了,路引的事情没有签发人落款,所以官衙就算想给他们办也办不了。而现在梁国没了,朝廷也没了,等新县令上任就别指望了。这会儿,凃城的主事人就是官衙的几位师爷。 说到这里,大家心里只能苦笑。梁过朝廷没了,为什么出入城池还需要路引?其实就是给当地官衙个名目收钱罢了。可大家宁愿被宰在明处,也不想被人宰地不明不白。 其实路引的事情就等于让大家认栽了,官衙的意思就是让他们乖乖走人,别在城里闹腾就行。 ☆、第117章 到达通城 凃城封闭了两天,官衙终于传出消息明天就会开城门放人。刺杀县令一事牵涉的主要人物都已被捕,至于那些没被揪出来的小喽啰,官衙不太在意了。 大家终于可以准备出发,这几天闷在城里,大家的忍耐也快到极限了。不过也有比较大条的人,趁着这两天城内各种萧条的机会,购入了不少东西,打算去下一座城池甩******如说乐芳菲和阿治,他们两个这两天合伙购入了一批北地药材。童玺看到乐芳菲按照他的提议做了,心里高兴,但同时也担忧以后银子不够,因为路引没了以后再过城池要缴纳的过路费只会越来越多。而乐芳菲则因为手里攥着两千两银票而不着急。 这两天,乐芳菲和阿治也经常去钱串儿胡同看望刘莹和她爹。 刘老爹真是命硬,硬是拖啊拖到现在都没死。本来大家以为县令和张斐伏诛,刘老爹心怨了了会跟着一起走,结果没想到他心里的怨气散了,反而身体没垮。当然他也没好,只是一口气吊着,人也没在清醒。 刘莹婉拒了乐芳菲的邀请,仍然不打算跟他们走,还是选择留下来送刘老爹最后一程。反正现在县令和张斐一伙都完了,刘莹也没什么危险,她留在凃城也没关系。 刘莹和其他凃城人一样,对战乱没有太大感受,再加上世人总是故土难离,所以当眼前的危险已经被消灭,便不愿意在离开家乡。乐芳菲劝了几句便罢了,说太多那是强人所难,只是再三提醒她一旦战事起了要马上离开。 第三天,天不亮,客栈里所有的客人都一早起来,行李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乐芳菲一行人也是如此。用过早饭,跟客栈的掌柜结账,乐芳菲多要了一些包子,打算路上吃。借着微亮的天光,一行人上路来到城门口。城门还没开,但已经有人在排队准备出城了。 天微微亮,远处街道走来一位女子,乐芳菲远远就看到了她,是刘莹过来送行。为了避嫌,刘莹没到近前,在不远处的树下对着乐芳菲和阿治拜了拜。 城门开,现场热闹起来,因为不收出城费,大家排着队依次出城。乐芳菲一行终于离开了凃城。 虽然在凃城损失了金钱和时间,但出城后大家兴致还是比较高的。一路上有说有笑,还有人带了不少酒,大白天就喝起来,美其名曰庆祝自由。出城之后的路都是坦途,也没有什么太过需要担心的,邓赖子就没有管那些手下,只是叮嘱不许喝得酩酊大醉。 走了半天的路程,乐芳菲和阿治觉得差不多了,便趁着中午停车吃饭的时候,叫了邓赖子闫飞等人一起说话。 刺杀县令栽赃张斐,简略几句话就说清了。但是邓赖子闫飞等人却有些不信,直到乐芳菲拿出两千两银票和一叠路引,他们才相信了。邓赖子收起了路引和银票,只是他只拿了一千两银票,剩下的一千两却不肯收。 邓赖子道:“这一千两是补偿我们在凃城花出去的银两,其实不需要这么多,但我不跟你们客气了,这一千两跟之前在费县拿到的那笔银票放在一起,充作我们一行人的公用费用。剩下的一千两,我不能拿。凃城的问题是你们二位解决的,这钱应该属于你们。” 既然邓赖子这么说了,乐芳菲也不矫情,直接把那一千两银票揣进了自己兜里。 至于阿治的那一千八百两,那是他们主仆的,没必要跟乐芳菲这群人混在一起。阿治主仆跟乐芳菲这群人同路而行,还不能算是一伙人。毕竟乐芳菲和邓赖子是一起从梁都冲杀出来的,而阿治只是路上偶遇的。 不过,经过凃城之事,乐芳菲和阿治倒是建立起了私人交情。乐芳菲对阿治有了一定的信任,只是还不如童玺。 童玺终于知道了乐芳菲和阿治做的事情,他并没有因为乐芳菲隐瞒他而生气,只是提醒乐芳菲以后做这种事一定要更加小心。另外,因为这件事,童玺发现阿治很对自己胃口,便常常找阿治一起玩。再加上乐芳菲凭白赚了一千两,童玺不怎么担心银子了,心情变好一路上又恢复了以前的好动。 乐芳菲一行人一共有五辆马车,足够所有人乘坐和放东西。只是有些人不喜欢做马车,更喜欢骑马,比如童玺这样的,便喜欢骑着马到处转,只要不离大部分太远,行动很随意。而乐芳菲偶尔做车累了,也会骑马外出走动走动。 这一日,车队停在路旁准备吃午饭。因着旁边溪水离得不远,大家便抬了锅子到溪边,准备煮点汤来喝。冉玉颜和冉玉仁留在溪边帮忙煮饭。 乐芳菲、童玺和阿治,三人背着狩猎工具进了旁边的林子。 乐芳菲做了几年的猎人,打猎这种事对她来说是小意思。之前因为离开梁都的时候还是冬天,野外没什么动物出没。如今已是春天,万物复苏,林子中的猎物渐渐多了起来,也就有了乐芳菲大显身手的机会。 今天运气特别好,乐芳菲打了十几只麻雀和一只野山鸡,以及一窝山鸡蛋。山鸡蛋是极难遇到的收获,就连以前在霍家庄也极少能见到。一共十八枚山鸡蛋,青色坚硬的蛋壳,比鸡蛋略小一点的个头,冉玉颜瞧着它们都有些舍不得吃。 乐芳菲笑道:“不吃难道留着孵小山鸡吗?” 冉玉颜:“可这山鸡蛋个头小,一人一个都不够,吃了也是浪费。” 童玺:“留着放坏了那才是更浪费。” 阿治:“我那里有些山货,跟这山鸡蛋打成花,熬成一锅汤味道肯定一定鲜美。” 冉玉颜想了想,只能忍痛割爱这些山鸡蛋:“那好吧,晚饭的时候做菌菇蛋花汤。” 阿治:“那我叫小李子一会儿就把山货送过来,姑娘可以先把它们泡起来,到时候熬汤更容易出味。” 冉玉颜道:“嗯,我知道。” 阿治说的山货指的是晒干的菌菇类,多产自北方。冉玉颜的父母在北境贩货,山货是其中的主要交易品,每次回外祖家都会送一堆,冉玉颜自然晓得怎么烹制山货。 又走了半个多月,乐芳菲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通城。通城是志江以北最后一座城池,通城外百里就是北志江码头。 在这半个多月里,乐芳菲一行人又经过数个或大或小的城池,倒买倒卖一些小物品,赚到了一些路费,贴补路上开销,也算积累了一点做生意的想法,要说熟练那还是远远不够的。 刚刚过午,乐芳菲一行人到达了通城外,前方城外的景象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通城是可以媲美大都城的城池,在某些方面而言,它比大都还要繁华。不过,乐芳菲等人还未能进城,所以他们还不能确定城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仅通城外的景象便足够让他们震撼了。 通城外面起了五圈营地,外面三圈是帐篷,里面两圈是简易房屋。这些地方都住满了人,这些人在城外组成了环形外城。乐芳菲一行人虽然对情况略有些预料,但亲眼看到这么多人的景象还是非常震惊。 童玺忍不住喃喃自语:“这是通城的外环区吗...” 乐芳菲皱眉:“嗯?这么多人住在城外,看来入城比想象的还困难,过志江就更不用说了。” 冉玉颜:“怎么办?看来我们得先在城外住下来了,还好我们预备了帐篷,不过住帐篷太不方便了。” 乐芳菲:“不着急,先让大人们去打听一下情况。” 邓赖子和闫飞骑马到城门口打听消息,童玺耐不住性子跟着一起去了。乐芳菲等人找了一块空地停放马车,一部分下车跟周围的询问消息。没一会儿,大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通城不收入城费,但是只有持有官方路引的人才能进入。大部分人住在城外,也不是因为都进不了城,而是为了省钱,虽然没有入城费但城里的消费比原来涨了十倍。另外,城外去码头方便,大家的主要目的还是尽早渡河。 过志江跟过沂水不一样,沂水那边只有费县段是安全地段,而志江有好几个水域都可以过,只是通城附近的码头最大,船只最多,也相对比较安全。 通城官衙不管渡江的事情,只要找得到渡船就可以过江,至于安全过江还是中途翻船,官衙同样不管。生死自负。 总之,通城官衙的意思就是民众自己搞,他们什么都不管。当然通城有晋军驻扎,如果想捣乱那就另说,晋军是晋军,官衙是官衙。 乐芳菲还以为通城官衙仍然是梁国人,但打听后才知道一个月前通城官衙已经被晋人接手。 乐芳菲不解,就去问孙兵:“为何晋人对通城管束这么松?” 孙兵:“我觉得孔先生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过志江,以后晋人要死守志江南,同时还要开发志江南,肯定需要大量的人力,从晋国调人过来太麻烦,时间上也来不及,所以晋人需要更多的人去志江南。只是目前晋人兵力有限,不会浪费在帮我们渡河上,才会放宽要求让民众自己想办法。” 乐芳菲想了想说:“这么说来,去了南志江大家不用担心谋生问题?” 孙兵:“应该吧,端看晋人在梁都时的举措,孔先生对民生还是比较关注的,晋人御下的手段也比较柔和。不过待赵国军队真的打到志江,那时候南方会是什么情景就不好说,征兵是少不了的。” 乐芳菲皱眉:“我们一路走来,志江以北的各现成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抵抗能力,只要赵国军队开始南下,必然势如破竹。” 孙兵:“没错,所以我们要尽快过志江,越快越好。” 乐芳菲道:“那我们还进城吗?似乎进了城里对过江没什么帮助。” 孙兵道:“我在考虑要不要分兵,大家分头找船,这样才能更快。” 乐芳菲:“分头找船势在必行。” 邓赖子和闫飞他们也回来了,大家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分头行动。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大家都住到城里去,因为他们有路引,进出通城不用花钱,至于城内消费高,这就是免不了的了。 五辆马车载着乐芳菲一行人,顺利进入通城。为了出入城门方便,他们在距离城门口的地方找了一家客栈,先预付了三天的住宿费。预付费比最后结账可以便宜一半的价钱。 原来,最近有些人住客栈不付钱就跑了,只要找到船过河,这些人连留在客栈的行李都不要了。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客栈的价钱比原来贵了十倍,而那些过河的人都打定主意不会再回志江北。 乐芳菲一伙人包了两个小院子,他们隔壁是阿治主仆的院子。单独的院子比较方便进出和放东西,而且乐芳菲一伙人挤一挤住一起,比住单间划算。 入通城的当天下午,大家就忙活起来了。因为接下来是坐船过河,马车不需要了,他们把马车和大部分马匹卖了,只留了几匹马备用,等找到船了这几匹马也要卖掉。 除了乐芳菲和冉家三姐弟,大家都分头找渡船。闫飞、孙兵、张莱、丁卯和童玺负责在城内打听消息,看能不能有大户人家渡河捎上他们。邓赖子手下分成了几伙,出城前往附近的村落打听,看有没有船家租船。 乐芳菲四个人也没有闲着。通城是北志江最后一站,他们要把车队携带的一些货物卖掉,还要采购一些北边的物品带去南边。 好在通城里物价飞涨,凡是物资类都好卖,乐芳菲四人的任务进行的还挺顺利。 只是找船的事情进行的非常不顺利,连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城里城外船有很多,但都没有空余。 邓赖子那边都在考虑要不要干脆抢条船了。只是抢船的后遗症太多了,首先是晋军会不会插手,其次邓赖子手下有会驾驶船的人,但是他们对志江的水况不熟悉,也不知道可以走的水路,那就还是需要本地的船帮子开船。 总之,三天过去,他们对过江一点头绪都没有。 ☆、第118章 交流 天未亮,乐芳菲早早起床,洗漱后来到街上吃早点。由于住客太多,客栈虽然还提供餐点,但是数量和质量都差了很多,不如在街上的铺子里吃饭划算。 客栈对面就有几个早点铺子,乐芳菲昨天吃了云吞,今天换了蒸饺和烧麦。因为她起得早,只是铺子里第一位客人,一个人孤零零坐了一张桌子。老板很大方,送了她一碗清汤。 乐芳菲吃着早餐,眼睛望着街道的尽头,眼神有些迷茫。 来到通城已经五天了,渡船的事情仍然没有一点头绪。乐芳菲原本的任务已经完成,这两天也在打听渡船的消息,只是同样没有进展。 码头上船只很多,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大户人家自家的船,另一种是出租的商船。 大户人家出行本来是极少会带外人同行,但言下行情不同,他们要迁移到南方,自然也是需要银子,船上的多余位置卖给外人换银子是顺手的事情。而商船本来就是出租的,当然是谁都可以雇佣。现在通城想过志江的人太多,导致船价飙升,听说比原来涨了近百倍,就这样还供不应求。 附近村庄也有小船,乐芳菲等人本指望能在那里租到船,可去了那边才知道那边人一样不少。很多有钱人一掷千金直接包船,乐芳菲一行人根本没可能跟人家比拼撒钱。 如今只剩了最后一种办法就是等。等那些有钱人先过了志江,船只空出来。 少年阿治仍旧穿着他那身白色儒衫,从客栈出来抬头一望,便看到了对面乐芳菲孤单的身影。他抬手笑着跟乐芳菲打招呼,发现乐芳菲似乎没有看到她,一挑眉小跑着做到乐芳菲对面。 “乐姑娘,早啊。” 乐芳菲正在出神,被少年阿治的声音唤回神志,瞧着早起的少年也笑:“阿治,早啊,你没要吃的吗?” 少年阿治抬手呼唤店家要了跟乐芳菲一样的吃食,店家同样送了他一碗清汤。 “你吃这些就够了?”看到少年跟自己吃的一样多,乐芳菲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吃的太多了。 话说最近她的个头猛蹿,现在差不多已经跟童玺一样高了,只不知道是不是玲珑丹的后遗症,她的身材依旧扁平,童玺戏称她是麻杆,冉玉颜则一个劲劝她多吃肉。不过眼下需要省钱,多吃肉只是个想法。 少年阿治似乎猜到了乐芳菲在想什么,连忙又叫店家添了一份小笼包,还不好意思地道:“最近胃口不太好,吃得比以前少了。” 乐芳菲看看少年面前的小笼包,有些心痒也想加一份,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 乐芳菲已经吃了一半,瞧着对面的少年吃得开心,心里一动开口问道:“你真的打算去南志江?” “对啊?”少年看着对面的乐芳菲,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乐芳菲斟酌着说道:“你家应该不在南志江吧?梁国动荡不安,你一直这样在外面游历,家里人不担心吗?” 少年认真地打量对面少女的神色,感觉她确实在为他担心,便笑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乐芳菲皱眉:“你跟我说过吗?” 少年皱眉:“说过的。” 乐芳菲:“哦,想起来了,虽然是这样,但你一直不回家真的可以吗?那些...所谓的家人会不会抢走你的家?” 少年道:“没必要,确实有人想抢走我的家,但也有人在保护它。” 乐芳菲:“那很好,有忠诚于你的人。” 少年:“不,他们不是忠诚于我,他们把我的家当成他们的家,在他们看来,他们维护的是他们自己的家。” 乐芳菲一脸迷糊:“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他们不就想相当于你的家人了,只是没有血脉上的关系。” 少年歪了歪头:“不一样,那些人维护的是那个所谓的‘我的家’,而不是我。” 乐芳菲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想明白,也或许是不在这个事情,换了话题:“你去南志江做什么?考虑以后把家搬到那边去吗?” 少年:“好奇,我想去见见那位大名鼎鼎的孔先生。搬家倒是不会,我家那里比梁国好,以后有机会带你去那边看看。” 乐芳菲对少年的家乡很有兴趣:“你家乡什么样子,比通城还大吗?” 少年来了兴致:“得有十个通城那么大,比你们一路上经过的所有城池更加繁华,那里有很多很多人,来自各种各样不同的民族,还记得在凃城见过的胡姬吗?我家乡也有很多胡姬,比凃城的更漂亮跳的舞也更好。” 乐芳菲有些不信:“真有那么大吗?一个城池?管得过来吗?” 少年眼睛亮晶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总之超出你的想象太多太多,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只有亲自去到那里才能体会。” 乐芳菲:“这么夸张,你倒是真把我说动心了,将来有机会一定去那里看看。” 少年咬了一口小笼包,看着乐芳菲眼珠转了转,小心思微微露在脸上,嘴角翘起。 乐芳菲吃完了,坐在那里等少年:“既然要过志江,你们找到渡船了吗?” 少年摇头:“没有,渡船实在难找,张槐倒是找了一家船行,不过对方只接受包船,小船开价都要一万两银子。我就算有钱也不能这样糟蹋,再说出门在外,哪可能随身带这么多钱。” 乐芳菲早知道市价,对少年说出来的价钱没感到意外,只是叹了口气:“小船实在太小,只能承载十人,若是能再大一些,找些人一起分担倒还罢了。可大船起价十万两,名额有限供不应求。哎,看来我们只能等了,等着那些有钱人走光,船价才会回落吧。” 少年咽下口中的包子,认真道:“不能等,赵国人要南下必会在这两个月内行动。赵国在北方,赵国人不习惯太热的天气,完颜骨很聪明,他必然晓得要南下必须避开最热的月份行军,也就是这两个月了。” 乐芳菲看着少年,略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有北边的消息吗,赵国军队有行动了吗?” 少年摇了摇头:“没有消息。” 乐芳菲再三确认:“是没有任何消息,还是没有赵国军队行动的消息?” 少年欣赏地对乐芳菲露出笑容:“没有任何消息。” 乐芳菲沉吟了一会儿道:“没有任何消息,就不太对劲,你说完颜骨是不是不打算今年南下?” 少年忽然趴在桌子上凑近乐芳菲,小声道:“你觉得他今年不会南下?” 乐芳菲:“如果赵国军队要在两个月内达成南下,必然会调动兵马和粮草,他就算再怎么隐藏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总要有点消息传出来。再说了,大家都猜到赵国人迟早南下,晋人几乎主动放弃了志江以北的地区,赵国军队南下基本不会遇到多少抵抗,在这种情势下,我想不出完颜骨刻意保留消息的目的。” 少年皱眉想了一会儿,随后展演露出轻松的表情:“你这么一说,让我想通了许多事情,完颜骨十有八九真的不会在今年南下。” 乐芳菲看着少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少年阿治用手指沾了些汤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你知道完颜骨偷袭梁国的时候,赵国在北方草原出兵,迫使晋国九王子庄言不得不带着晋国大军回援?” 乐芳菲点头:“我知道,庄言本来打算从陪都带大军抢回梁都,但因为受到晋王的旨令,不得不放弃了梁都。” 少年阿治又道:“后来赵国军队撤出了北方草原,但跟草原部落结下了仇怨,事到如今两边常有摩擦发生,时有大小战事爆发。” 乐芳菲:“北方草原牵制了赵国的兵力,使完颜骨无法按时南下?这不合理,这不成了赵国在北方草原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少年阿治故作神秘地挤了挤眼睛:“这个嘛...你可知目前赵国王室的情形?” 乐芳菲摇头:“我哪可能知道那些。” 少年阿治:“那你知道赵国的王是怎么选出来的吗?” 乐芳菲:“这个倒是知道一些,赵王被称为共选之主,由赵国民众从各部落首领中选出,所以赵王在赵国威信非常高,真正一呼百应。各部落之间也极少发生矛盾,赵国上下团结一心,跟零散的北方草原部落完全不同风气。” 少年阿治点头:“没错,但是现在的赵王年纪大了,下面部落却英才辈出,赵国内部隐隐有矛盾出现。” 赵王强势,自然赵国王室也跟着受益不浅,可下一届赵王仍然要各部落选出,那就意味着下一位赵王未必仍能出自赵王室。 乐芳菲想了一下就明白:“我听说如今的这位赵王战功赫赫,每次赵国跟邻国有大的战事,他都会亲自上战场。主位者太过强势,无形中就会对身边的人和下面的形成压制。这些年来,除了一个完颜骨,似乎没听说赵王有什么出色的儿子。” 阿治:“完颜骨可不是赵王的儿子,他只是赵王从羊圈里捡来的孩子,是赵王室的家奴。虽然他贵为将军,赵王却没有消去他的奴籍。当然了,赵国人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他们认为能成为强者的家奴是一种荣耀。” “我明白了,赵王室想继续荣耀,可本部落中却没有出色的子弟,反倒是其他部落有不少英才在战争中崭露头角。随着赵王年纪越来越大,赵国迟早要选新王,而这位新王很可能来自其他部落。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赵国内部出现了不稳定的因素。” “不稳定还没有出现,但是赵王想要培养自己部落的子弟是真的。骚扰北方草原的战事是下面部落的人负责,而南攻大梁则是赵王本部落的军队,他要在攻打大梁的战事中锻炼自己的儿子,并从中选取一位精英专注培养。” “现在还想着培养后代,会不会太晚了?” “不晚,虽然赵王年纪大了,但他身体强健,再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好吧...既然这样,赵王为什么不现在把儿子派到梁国,还在等什么?” “呵呵,人都有个人喜欢,赵王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他想着对几个儿子一碗水端平,但心里头总是有偏向。赵王的小儿子今年十一岁,因生下来小时候身子骨弱,部落萨满曾说他在十二岁之前不宜上战场...” “赵王要等明年小儿子十二岁了在送他来梁国,所以这场战事就被推到了明年?” “这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则是赵王要先巩固赵人在梁国北境的统治。梁国北境的环境比赵国强多了,赵王自然想把本部落的人更多的安插到梁国北境。” “赵王可真直接...当初晋国人占领梁国,一年多了都不敢直接把梁国并入晋国,还要推出个新梁王作为名义上的梁国统治者。赵国攻下梁国北境,直接就把梁国北境并入了赵国,对天子那边连个招呼都不打...哦对了,天子对赵国的行为自然不会反对,毕竟引赵国人入梁的人是御弟元吉。御弟代元天子行走人间,他的所作所为就代表了天家的意志。” 少年苦笑,他听出了少女语中的不满,但却不能辩解。索性乐芳菲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没有再说什么气话。 乐芳菲:“赵王要稳固对北境的掌控,故而放慢对南方的攻势,这样解释倒是说得通,不过这都是我们的猜测,若是有办法确认一下便好了。” 少年阿治想了想道:“我跟去信给家里,让他们想办法打听一下。” 乐芳菲:“若能确认完颜骨今年不会南下,那我们便不急着过志江了。” 少年阿治:“那样的话就可以长租客栈的院子,还能更省钱一些。” 乐芳菲:“这个要到时候说了,我觉得最好不要在江北长住,能走还是尽早走。” ☆、第119章 正确的投资 南下的人们汇聚在通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陆陆续续不断有人到达通城。曾经在路上偶遇又分开的人们,前后脚到达通城。 这一天,乐芳菲和冉玉颜上街采购食材。因为可能会在通城住更长日子,为了省钱他们这伙人现在都自己在院子里做饭了。 两人正在菜市场挑选蔬菜,乐芳菲不经意间看到了两位熟人,因为其中一人令她印象深刻,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当初他们从费县坐船渡沂水时那位半夜把她堵住的妇人和她的丫环。只是妇人的装扮比之前朴素了许多,还亲手提着菜篮子,她身后的丫环也是拿了许多东西。这位丫环自然不是当初妇人想贴钱送给乐芳菲的那位。 交情不深,乐芳菲瞧见妇人就觉得尴尬,于是选择无视。可她不打算跟对方打招呼,并不代表对方也这样想,于是在妇人看到他和冉玉颜后,主动过来说话。 冉玉颜想了很久才想起妇人是谁,对妇人的热情更加感到莫名其妙。乐芳菲一脸尴尬,只想拉着冉玉颜快点走。妇人似乎看出了乐芳菲的为难,也就识趣地没有多话,说了两句就走了。 冉玉颜觉得自己和乐芳菲表现的不好,略有些自责道:“哎,这妇人倒是知礼,一面之缘也能记这么久,还主动跟咱们俩打招呼,倒是我们两个显得小家子气了。” 乐芳菲不同意道:“大家萍水相逢,连点头之交都算不得,妇人这番作态有些过了。”因为当时被妇人堵住的事情有些难堪,乐芳菲没有跟其他人说过。 冉玉颜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多人都被阻在了通城,不知道外祖一家有没有过江...” 乐芳菲愣了下才明白过来,冉玉颜这是想起他们的外祖父了,于是问道:“他们走地早,若是一路上不耽搁,差不多比咱们会早到通城一个月,也许那时候这里还没有那么多人,他们有可能已经过江了。” 冉玉颜:“也是了,咱们到这里也半个多月了,通城虽大可也就这么个地方,若是他们还在这里,早该遇上他们了。而且外祖手里有爹娘刚寄回来的几千两银子,他们不缺雇船渡河的钱。” 乐芳菲:“玉颜,如果哪天你真的遇上了他们,你会跟他们一起走吗?” 冉玉颜苦笑:“怎么可能,是他们丢下了我,便在那一天他们再不是我的亲人,我希望今生再也不要遇到他们。” 乐芳菲:“但愿如你所愿。” 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遇到一次熟人还不算,乐芳菲和冉玉颜回客栈院子的路上,又偶遇了一波熟人。这一次是当初在山上破庙遇到的赵姓书生那家人。 那家人正坐在一个摊子上吃饭,人数不多不少仍然是五人,只是样子看上去颇为狼狈。当初赵姓书生说是带家人返回自己家,没想到终究还是逃来了南方。 赵姓书生先看到了乐芳菲和冉玉颜,当即就朝她们两人打招呼。乐芳菲和冉玉颜跟他说了几句话,她们对赵姓书生的夫人印象不好,但对赵姓书生的印象还不错。 看着赵姓书生一家身上朴素的衣服,冉玉颜猜到他们的钱财估计也不多,便建议道:“这条街上几个客栈都还算平价,比里面的客栈要划算不少。” 赵姓书生道:“谢过姑娘提醒,不过我们不打算住客栈...” 原来赵姓书生一家是来投奔亲戚的。赵姓书生的叔父叫赵知寅,曾是陈阁老的弟子,也是年后才上任的大都城刺史。赵知寅本是梁人,但投靠了晋人。大都节度使曹曦离开大都的时候,赵知寅跟着他一起来到了通城。后来曹曦过志江去了南边,赵知寅留下来管着通城,如今通城晋军的指挥权就在赵知寅手里。 真没想到赵姓书生跟赵知寅居然是亲戚,乐芳菲和冉玉颜觉得她们知道了一个很有用的消息。受身份所限,乐芳菲两人不适合跟赵姓书生谈更深入的事情,两人赶紧回了客栈,找到邓赖子和闫飞把赵姓书生的事情说了。 因着赵姓书生一家还在摊子上吃东西,邓赖子和闫飞立刻过去找他们。 到了晚上,大家都在等待邓赖子和闫飞两人。快到半夜里,两人终于回来了。邓赖子和闫飞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看样子事情进展比较顺利。 知道大家都在心急,邓赖子直接道:“赵姓书生已经住进了赵知寅的宅子里,赵大人专门派人处理他的事情,看样子赵大人对他挺关照的,赵书生说明日他便去见赵大人,到时候会提出过志江的事情,他会争取一艘大船,把我们一起带上。” 得了好消息,大家回房休息,长久以来的担心今天松了半口气,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 乐芳菲没有回房,而是在院子里坐着,她在等待童玺。过了一会儿,童玺果然过来找她说话,他刚从闫飞屋里出来。 乐芳菲:“花了多少钱?” 童玺:“一千两银票,广元钱庄的。” 乐芳菲:“我们十几个人,一千两还算不多。” 童玺:“这只是给管家的钱,能不能走还未可知。赵姓书生会做事情,邓赖子给了他一千两银票,他当场转手给了管家。管家拿了钱,才说明天带他去见赵大人。” 乐芳菲皱眉:“这么说来能不能有渡船还不一定了,邓赖子那里的广元银票只剩两千两了吧?” 童玺:“是的,这事儿其实我觉得要说简单也简单,若是赵知寅能给赵姓书生找船,那钱就不是问题。” 乐芳菲:“钱怎么会不是问题?我们最头疼的不就是钱么?” 童玺:“这话是邓赖子说的...” 乐芳菲皱眉:“他想做什么?打家劫舍?” 童玺:“当然不是,这里有晋军驻守,我们要是敢这么多,就永远别想过志江了。不过,距离通城不远有一处林子,听说里面生长了不少奇珍异物,邓赖子的意思他想带人去那林子走走。” 乐芳菲:“有奇珍异物的林子...那地方一定很危险,不然早该被人们挖空了。” 童玺:“是,那里的花草很多都有毒,那里的动物也跟外面的不太一样,大部分东西都带着毒性。” 乐芳菲想了想道:“如果他们要去,那我跟他们一起去,我至少还做过猎人,比他们略有些经验。” 童玺:“那我也去。”他觉得通城的环境有些像前世生活的云南,也许前世有些经验能用的上。 童玺回房休息了,乐芳菲还在院子里没走,她在等另一个人,但这次她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乐芳菲在等的人自然是阿治。阿治前几天离开了通城,据说是去打听消息了,按照他走时的说法今天该回来了。乐芳菲也有些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等,反正她也睡不着。 不知道坐了多久,一个人影出现在乐芳菲眼前,乐芳菲好像坐着睡着了一样被惊醒。 少年阿治皱眉看着乐芳菲:“虽然现在天气不冷了,可南方夜里露水重,你不要在这样坐着了,什么事情都比不过自己的身体重要。” 乐芳菲看着阿治笑了:“你回来了。” 阿治点头:“嗯,走,到我屋里说话。”因为乐芳菲跟冉家三姐弟住在一起,阿治的房间则是他一个人住。按理说孤男寡女不该共处一室,可乐芳菲和阿治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阿治给乐芳菲倒了一杯热茶:“先喝点热水暖一暖。” “我不冷。”虽然嘴上这样说,乐芳菲还是拿着茶杯一口一口喝了干净。 阿治等乐芳菲喝完了一杯,又给她倒了一杯,只是这次不强逼她喝了,任她拿在手里暖着。 “北边有确切消息了,完颜骨确实不打算今年南下,但是他仍然在外面散步南下的消息,看样子是不想让晋人闲下来。” “这消息可靠吗?” “可靠,是完颜骨身边的人送出来的消息。” “完颜骨身边的人?” “赵国军队一路南下,沿途掳掠妇女孩童,其中有一部分进献给了完颜骨,成了完颜骨的家仆。完颜骨虽然打仗厉害,但终归也是个男人,是男人就逃不过美女,‘美人乡英雄冢’,这话说得有些道理。” “你家人可真厉害,能在完颜骨身边安插人。” “他们是挺厉害,在这方面我都得佩服。” “既然完颜骨今年不南下,那我们原定的计划就得改变。对了,今天我们遇到了一个人...”乐芳菲把赵姓书生的事情说了。 阿治不认识赵姓书生,但对赵知寅却是知道的,而且比乐芳菲等人更加了解他。 “赵知寅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有真本事,又懂得趋炎附势,同时又不是很贪,这大概就是曹曦离开大都时带着他的原因。此人将来可能会得晋人大用,现在跟他攀上关系是好事。” “本来担心钱不够用,我们想找个时间去趟传说的那个林子,找些奇珍异物回来换钱。” “你是说鬼林?张槐去过那里好几趟,到时候我们跟你们一起去。” “好,那我明天得给大家说我们不急着过志江了。” 从阿治的房间出来,乐芳菲回屋子休息。屋里静悄悄地,冉家三姐弟已经在里间睡下,乐芳菲一个人在外间的榻上休息。 这里客栈的床榻比较简陋,乐芳菲在上面铺了几件冬日的皮袄,这才睡起来好了一些。乐芳菲躺在榻上,想着阿治说的话,琢磨着要在通城再待多久,慢慢睡着了。很难得地,乐芳菲这一夜做了梦,久违地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梦到了欣怡翁主和栾王乐毅。 第二天,乐芳菲起晚了,毕竟昨晚睡得晚了一些。起床后,她立刻去找邓赖子和闫飞,幸好他们还没走,便把不用太着急过江的事情说了。因为这件事情非常重要,闫飞把孙兵等人也叫了过来,乐芳菲也把阿治叫了过来。 大家一起商量了一番,决定赵姓书生那边要继续联系,仍然争取能早日过志江,只是银钱上就要多考虑了,不能搭太多钱进去。还有鬼林的事情,趁着通城现在物价高,他们这几日就去一趟。 本来以为去鬼林是危险的事情,事实上鬼林也确实充满了危险,但有张槐在,他提前备齐了各种解毒药,基本上只要不故意作死就没有问题。 接下来的日子,大家过得没有那么焦急,只是也无法就此放下心来,过志江还是大家最牵挂的事情。 又是一个月后,乐芳菲一行人终于坐上了前往南志江的渡船。 这是一艘大船,是晋人往江南的运输船。托赵姓书生的关系,乐芳菲一行人才能上船,顺便捎带了阿治主仆。而赵姓书生则不是书生了,应该叫小赵大人。托了一个月的关系,赵姓书生在赵知寅手下谋到了官职,管着一部分南北运输。这艘船就在小赵大人管制之下,这才能让乐芳菲等人上船。 说起小赵大人,他确实人品不错。因为他自己没什么钱,邓赖子前前后后给了他两千多两银子,他都用在了活动关系上。也是他知机灵活,活动了一个月就得了管制,还是管运输的位置,那是相当不错的了。小赵大人感谢邓赖子的援助和指点,没收他们一文钱就把他们安排上船。 小赵大人以后会经常来往江南江北,这就是一份人脉。他和邓赖子还谈妥了将来一起在南方做买卖,小赵大人负责供应江北的货物,邓赖子负责经营。 总之,在小赵大人身上的投资,邓赖子做得最正确,回报也最及时。 志江水域复杂,船在江上要航行四天才能到对岸的渡口。正是因为这种地理环境,晋人才敢以志江为界跟赵国人抗衡。 说句实话,晋人真不是赵国人的对手。完颜骨还没打过来,晋人就主动放弃了志江以北的大片土地。不论是梁国北境,还是北志江的辽阔土地,完颜骨没废多少兵力就拿下了,估计比他以前打仗都轻松。 ☆、第120章 新生活 杭城,南志江第一站。 温县,距离杭城最近的小县城,也是乐芳菲一行人定居的大本营。 六月的温城,太阳出来的特别早,还没到卯时已经是艳阳高照。 街道尽头,一个高挑的身影向这边走来,她头上戴着遮阳的草帽,手里提着鱼篓,脚步轻快。 来到温县半个月了,乐芳菲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她习惯了天未亮穿着男装去城外的小山上练功,有时候顺便打个猎,有时候回来路上捞几条鱼。唯一感觉不太舒服的是这里的夏天太热了,比梁都热地太多了。 乐芳菲回到院子,冉家三姐弟已经起床了。冉玉黍和冉玉仁在院子里洗漱,冉玉颜正在做早饭。 乐芳菲来到厨房,把鱼篓放到冉玉颜面前:“今天收获不错,四条大鱼,十几条小鱼,小鱼咱们自己炸了吃,剩下大鱼等晚上丁伯他们回来炖着吃。” 丁卯、闫飞、张莱、孙兵和童玺就住在乐芳菲隔壁。少年阿治主仆则住在另一边的隔壁。邓赖子等人也在附近买了房屋,只是他们白天要在杭城做生意,有时候会隔几天才回温县。 冉玉颜接过鱼篓,皱眉看着乐芳菲:“快进屋洗洗换衣服,一身的汗臭味。” 乐芳菲打了水到自己屋里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女装出来,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如今她的个头跟童玺差不多高,只是依旧瘦瘦的。头发还是湿的,乐芳菲随意打了个卷儿挽在脑后。 冉家三姐弟已经吃好了早饭,冉玉黍在帮冉玉颜收拾碗筷,看到乐芳菲出来,冉玉黍拿了副干净的碗筷给她。 乐芳菲:“玉黍,不用忙了,快跟玉仁去学堂,晚了小心被先生责罚。” 还是南边太平,温县的学堂还开着,乐芳菲一行人在这里定居后,她立刻给学堂教了两份束脩,把冉玉黍和冉玉仁送进了学堂。 冉玉黍和冉玉仁背着乐芳菲给他们做的书箱,手牵着手往学堂去了。两个孩子大概是最先融入这里生活的,因为他们每天都很开心地去学堂。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喜欢吃学堂的午饭。这边的学堂相当好,中午管饭,听说饭菜荤素搭配味道也不错。 温县距离杭城近,这里的居民普遍都在杭城里做营生,家里经济也相对宽裕,县城里适龄的孩童一般都会去学堂进学。 吃完早饭,乐芳菲和冉玉颜驾着马车去杭城。 乐芳菲、童玺和阿治,三人在杭城合伙开了一家小食铺子。早上卖早点,其他时间卖点心和半加工的菜品。 当初大家过志江先到了杭城,杭城不愧是江南第一城,大家一来到这里就喜欢上了这里。只是杭城地皮太贵,全都住在这里不现实,这才选择了距离杭城很近的温县买了住宅,只在杭城买了做生意的铺子。 既然打算在这里定居了,首先考虑的自然是过日子的营生。他们这群人没有一个原先是种地的,买地就暂时不考虑了,做生意倒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邓赖子搭着小赵大人,合伙在繁华地段租了一个铺子贩卖南北货。他们背后有赵知寅做靠山,初来乍到也没人敢欺负。铺子才开了不到半个月,生意还不错。他们铺子开得大,邓赖子的手下一部分看店一部分运货,大家都不得闲。 他们的南北货铺子前店后院,院子里有仓库有住房,只是住房比较拥挤,大家只能轮流睡觉。隔三差五的,他们会轮班休息,那时候就会回温县住几天。 邓赖子的意思是,等再过几个月铺子里生意稳定了,大家每天可以从温县和杭城往返。温县和杭城路程很近乘坐马车半个时辰就能到。这主意还是童玺给他出的,叫什么“赶班制”。 乐芳菲和冉玉颜两人就是每天自驾马车在温县和杭城往返,每天早上去晚上回。丁卯等人则是留宿在杭城的小食铺子,本来他们也是轮流,但这几天童玺有新东西要做,需要有人守夜,所以他们才都没回来。 乐芳菲的小食铺子和邓赖子的南北货铺子都是租的店面,大家都想着等将来赚了钱先把铺子给买下来。 乐芳菲熟练驾车,马车像飞起来一样。 冉玉颜坐在车厢里,怀里抱着两个包袱,里面是她刚给丁卯等人做的夏衫。最早乐芳菲“飞车”,冉玉颜被吓得大喊大叫,几回下来就习惯了,淡定地脸色都不变。 马车稳稳地停在小食铺子的后门前。乐芳菲家的铺子店名就叫小食铺子。 冉玉颜从车上跳下来,抱着包袱进去找人试衣服。乐芳菲放好马车,把马牵进马棚,从旁边抱了些草料放进马槽,料理好马匹,才去店铺里面帮忙。 这会儿已经是早膳时间的末尾,铺子里只剩两三个客人。 乐芳菲到了后厨。张莱挽着袖子戴着围裙,正在煎油饼。 “张叔,还要做多少?” “乐乐来了,客人的都上了,再多三张我们自己吃。” “张叔,我来,你去后面洗漱休息会。” 张莱也不跟乐芳菲客气,解下围裙给乐芳菲系上,看着乐芳菲熟练地和面,笑了笑就去后院了。 香煎葱油饼,面粉分两半,一半用热水烫过,一半用温水和好,两部分面和在一起。面取一团压平,撒上葱花、熟腊肠丁、花椒盐粒,卷边揉成团再压平,放在平底油锅里两面翻煎,至表皮金黄。这种做法结合了南北两地的特长,用了烫面油饼里面会特别嫩,还会有沙沙的口感,放了南方的腊肠丁,香地让人连舌头都能咬掉。当然葱花是永远不能少的。 乐芳菲很快就做好了三张葱油饼,放在案板上切分成块,然后放在盘子里,端着盘子来到后院。 丁卯等人围着院子里的石桌坐了一圈,正在喝着店里剩下的米粥,就着童玺腌的几样咸菜。 “热乎乎的葱油饼来喽~”乐芳菲把盘子放在桌子上,顺手自己捏了一块葱油饼塞到自己嘴里,边吃边夸张地道,“哇,这葱油饼真好吃,还是我的手艺最棒了。” 童玺翻了个白眼:“明明是我的配方改良的好,结合了各地之长。” 乐芳菲甩了个眼色:“那也是一方面了,话说真是没想到你这么会吃,还有这么多做食物的点子。” 童玺:“民以食为天,作为一个人,一辈子最长久的追求就是吃的东西,哼,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拿出来呢。” 童玺前世生活的可是现代社会,那里各行各业的发达程度跟如今的天下根本不是一个平台面的。 话说童玺来到杭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开一个美食店,可惜受经费限制,暂时只能弄个小点的小食铺子。童玺志向远大,他早晚要把前世的美食一点点在这个世界重现。 童玺对美食的执着与追求,乐芳菲举双手赞同。拖童玺的福,小食铺子卖的吃的很有特色,开店不到半个月,铺子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乐芳菲没在院子里多待,跟丁卯等人说了几句话就去了铺子里。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冉玉颜正在收拾碗筷打扫卫生,乐芳菲走过去,两个人一起忙活起来。没一会儿,打扫完店里的卫生,乐芳菲和冉玉颜开始着手准备待会要卖的小食。 店里的小食目前分为两种,一种是点心,一种是半加工的熟食。 点心现在只有两种:一个是枣泥糕,一个是炸麻花。半加工的熟食就比较多了,有夫妻肺片、炸藕盒、炸里脊、炸五花肉、炸鸡腿、炸肝...等等整只鸡拆分成各个部位干炸。因为现在是夏天,店里还有拌凉皮凉粉。 这几样小食偏北方口味,但很适合夏天食用。另外,炸食在这个年代还是比较少见的,大部分小食铺都不舍得用这么多油来做炸制品。再加上童玺调的腌料有滋有味,只要吃过的人都说好吃,店里的回头客特别多。 冉玉颜在做炸麻花,乐芳菲则在做枣泥糕。这些点心她们每天就做一小盆,量不多卖完即止,卖不完的就大家分着吃。任何点心都是当天做了当天卖,不会卖隔夜的。 乐芳菲挽着袖子,准备好了材料,然后开工干活。 把洗净煮过的小枣一个个挑出来去核放在铜锅里,加入白糖、冻粉水和玫瑰酱汁,上火炒一刻钟,然后把枣泥倒入模具中盖上白布,放在院子里通风的地方两个时辰,然后拿出来切成小块,再吊到水井里冰镇,一会儿拿出来就是又凉又香又可口的枣泥糕。乐芳菲喜欢在枣泥糕上撒上薄薄一层杏仁片,这样吃起来口感会更好,也能中和枣泥的甜腻。 枣泥糕比较快就做完了,冉玉颜那边才炸了半盆的麻花,乐芳菲过去帮她,两人一会儿就炸完了一盆麻花。 这个时候,丁卯他们都在休息。因为他们要准备店里的早点会起得比较早,趁着这会儿店里没有客人又不忙,他们会再睡一会儿。童玺在睡下之前会把中午需要的调料配出来放在后厨。 做好了枣泥糕和炸麻花,乐芳菲和冉玉颜又开始切肉切菜,用童玺准备的调料腌制中午需要的食材。待一会儿大家都起来了,会一起动手把剩下的活做完。 接近午时的时候,小食铺子才会再次打开店门售卖,一边炸一边卖,炸食的香气飘出去很远,凡是路过的几乎没有不买的。丁卯等人负责炸制,乐芳菲、冉玉颜和童玺,三人年轻人负责售卖。 小食铺子所在巷子叫槐花巷,这条街上只有几家小食铺,以前生意只能算平常,但多了这一家小食铺子后,连带着附近几家小食铺生意都好了起来。关键在于,除了早餐,小食铺子不提供堂食,只接受外卖。 有些小食铺的食客闻到了香气,便让小二去小食铺子买几样吃的过来。也有些人买了小食铺子的吃的,但又不想回家吃饭,便在旁边的小食铺里一坐,再点上几份其他吃的,一顿饭就能解决了。 今日又到了午时,已经有香气从小食铺子里飘出来了,乐芳菲打开店门竟然看到门口有两三个客人已经在等着了。 街角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童子一蹦三跳跑到小食铺子,还没开口说话乐芳菲先认出了他。 “怀恩小哥,又来替你爷爷买炸肉了?” “嗯,今天要炸肝和炸五花肉,哦对了,我娘还要炸藕盒,各要十个铜子的分量。” “好咧,稍等哈。” 这位羊角辫小童子姓柳,名叫刘怀恩,他爹在官衙里当差,爷爷是私塾的教书先生。乐芳菲每份都多撑了一些包起来交给刘怀恩,收过他的钱后目送他离开。 一辆马车停在街口,两个丫环从马车上下来,各提了一个食盒往小食铺子走来。乐芳菲认得其中一人是赵家的丫环香菱,她家少爷喜欢吃小食铺子的炸鸡腿,另一个就不认识了。 “香菱,又来帮你家少爷买炸鸡腿吗?” “是呀,今天除了炸鸡腿还要炸五花肉。乐乐姑娘,这位是我的姐妹墨菊,是伺候三小姐的。” “墨菊姐姐好,您要些什么?” “听说你家的枣泥糕味道不错,我家小姐要尝尝,再来一点炸藕合。” “哎,好咧。” 中午忙碌了一个时辰,还有客人过来,只是店里的东西已经卖完了,只能下午酉时再过来了。说实话,小食铺子每天卖的东西真不多,每次都是供不应求。一来是他们人手有限,店铺大小也有限,做不了很多东西。另外也是童玺要求的,叫什么“饥饿营销”。 再次关闭店门,乐芳菲等人到后院吃午饭。提前煮好了蒸米饭,童玺调了几份凉菜,大家凑在一起就着吃了。 乐芳菲抱着自己的饭碗,看着石桌上的饭菜,心生感慨。以前从来没想过会过上这么平淡的日子,这才是她的母亲欣怡翁主梦寐以求的生活吧。 正吃饭间,后门被敲响了。乐芳菲过去开门,看到门外的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回来了。” 少年阿治笑着回应,他身后是青年张槐和仆从小李子。他们主仆消失了好几天了,没想到会在今天回来。 ☆、第121章 时光 “你要回家了,什么时候走?” “今天夜里就动身。” “夜里走...路上当心,祝你一路顺风。对了,小食铺子生意不错,只是我们开店日子还短,银钱没赚多少,童玺还说要把赚的钱再投入,你这次离开可能没法带钱走了。” “我不缺钱,童玺心思灵活,很有做生意的天分,铺子有他在我放心。” “那你要留个联系方式吗?将来赚了钱把银票寄给你。” “没事儿,等我下次来的时候给我就好。” “你下次来大概是什么时候?” “最快半年,最迟一年。” “这么快?” “你还嫌快?难道你不想见到我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你一出门就是好几个月,回家又待不了多久就又出来,虽然你家里的那些人跟你不亲近,可他们还是会责怪你吧?” “呵呵,怕是不会,说不定他们还在偷乐,反正我在不在都一样。” “那你今天没时间回温县了?” “不回了,在店里吃了晚饭就走。” “那你的宅子怎么办?” 少年阿治掏出一串钥匙递给乐芳菲:“以后就麻烦你帮着照顾一下,随便你怎么用。” 乐芳菲接过钥匙,笑了起来:“这么放心我,那我要是在你家院子里养鸡啊鸭啊行不行?” 少年笑得灿烂:“怎么不行,只要你负责打扫干净就行,别忘了我可是随时都可能回来住的,要是家里太脏住不了,那我可要住到你家里去的。” 少年少女说说笑笑,上午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拖阿治的福,乐芳菲偷懒了一下午。因为大家要给阿治送行,小食铺子早早就卖光东西关门,大家没在铺子里吃而是去了隔壁街的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是吃火锅的店子,因为天热生意清淡,各种菜品都在减价,尤其晚上处理食材,店里的菜价是平时的一半都不到。 乐芳菲等人坐在大厅里,因为没有其他客人,所以像是把整个店都包下来了一样。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流着汗,一边吹着窗外吹进来的微风,那个舒爽劲儿真是难以形容。 上菜的小二穿着短打薄衫,露着手臂和小腿,脖子上搭着汗巾,一边端着菜一边擦汗。围着桌子的几位男子一起看着小二的穿着,眼神中透露出羡慕。乐芳菲和冉玉颜坐在最靠窗的位置,两个人望着窗外,看到路过的女子穿着轻绸薄纱,脸有些红,心里也是羡慕。 翻腾的铜锅冒着热气,熏得人满脸的汗。他们叫了鸳鸯锅,一半锅子里的红辣椒浮浮沉沉,一半里面是青葱白豆腐。 乐芳菲视线转回热气腾腾的锅子上,又看看大家满头的大汗,犹豫着道:“要不要换一家店?” “不用换了,”少年阿治挽起了袖子,一边擦汗一边摇扇子:“早听说这家店子火锅味道好,不尝一下就离开太可惜了,今天大家是舍命陪我吃火锅了。” 丁卯大概是出汗最少的了,他看上去倒是不太热的样子:“你们年轻人要多锻炼,体虚就是容易出汗。” 闫飞甩开膀子:“今天敞开了吃哈,小二,把你们店里的肉都给爷们端上来。” 不管什么身份,今晚大家坐在一起吃火锅。大概火锅确实是神奇的食物,能让人忘记烦恼开心起来,比喝酒买醉更有效果。 但是,温县那边有两个孩子正在家里发愁,大人们把冉玉黍和冉玉仁这对小姐弟给忘记了。 两个孩子下了学堂回到家里,一直等到肚子饿了也没等到乐芳菲和冉玉颜回家。还好冉玉黍的钱袋里藏着几枚铜子,两个孩子自己出门找了地方吃晚饭。 从酒楼出来,顺便送阿治主仆出城,乐芳菲和冉玉颜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两个小的,立刻赶着马车奔往温县。回到家里,两个小孩子正坐在院子里,借着月亮写学堂先生布置的功课。 冉玉颜一头冲进院子:“玉黍玉仁...你们两个吃晚饭了吗?” 冉玉黍皱了皱眉,似乎因为被打扰了不太高兴:“吃了啊,我们去城西的包子铺吃了包子,玉仁还多喝了一碗酒酿圆子。” “那就好,”冉玉颜有些脸红,“今天有事姐姐回来晚了...” 冉玉黍:“下次店里忙的话,你们不用这么晚赶回来,我和玉仁两个人可以看家,不过你得再给我些铜子,我们出去买着吃。” 冉玉黍伸出手,冉玉颜下意识从钱袋里摸出十几枚铜子递给了她。乐芳菲放好马车回来,瞧见这一幕不禁捂着嘴笑了一下。 夜深了,冉玉黍和冉玉仁先去睡了,乐芳菲和冉玉颜没有困意,两个人在院子的躺椅上数星星。 温县夏夜的蚊虫多,乐芳菲在屋里屋外都点了蚊香,还从药房里配了一些驱蚊虫的草药挂在院子的各个角落,当夜风轻轻吹过,带起淡淡的药草香气。 乐芳菲伸手挥开一只小飞虫:“玉颜,我觉得也许应该雇人帮我们照看玉黍和玉仁,毕竟我们白天都不在家,只留下两个小孩子不妥当。” “可是雇人又要增加开销,我们现在没有多余的钱吧。” “巷子南头的刘婆婆家,她家就她和她的孙女两个人...” 刘婆婆家跟乐芳菲家在一条街上,刘婆婆的儿子和儿媳早年得病去世了,刘婆婆一个人拉扯着孙女,还好她们家略有薄产,不至于生计困难,不过刘婆婆为人勤劳,平时会帮着邻居们洗衣服挣几个铜子,她家孙女年纪比冉玉仁还小两岁。 “刘婆婆可以,她人好收的钱也不多,可以请她在我们没回来的晚上给玉黍他们做饭。” “我想着干脆就请她每天晚上帮我们做饭,这样我们两个就不用着急忙慌地往回赶,回来后可以吃到现成的热饭,不用再自己辛苦做。” 乐芳菲一方面是觉得她和冉玉颜每天来回跑累得很,另一方面也是帮衬一下刘婆婆家结个善缘。 第二天一早,乐芳菲先去找了刘婆婆把事情说了,刘婆婆爽快地答应,乐芳菲给她留了当天的菜钱,然后和冉玉颜一起去了杭城。 童玺这边也打算在杭城雇几个帮工。中午和下午时间比较充裕,只是早上卖早餐的时辰有些赶,几个大老爷们天天早起有点吃不太消。另外,他们也心疼乐芳菲和冉玉颜一大早就要往这边赶。 童玺道:“一开始不敢雇人,一是没多余的钱,二是人生地不熟不知人底细。现在手里有了几个余钱,就多雇两个帮工,让他们承包早餐这一块儿,我们就不用天天赶早了。” 乐芳菲不太明白:“承包早餐?” 童玺道:“是这样,我们早餐的种类相对比较少,也比较偏北方口味。虽然有改良过,可只有葱油饼受到了好评。同一种食物,客人吃多了就会想换口味,只靠葱油饼抓客人只是暂时新奇效应,长久不了。早餐种类增加势在必行,可那样的话我们会更累,所以我想干脆把早餐这一块拿出来交给别人来做。 所谓承包,其实也就是我们把早餐时段的铺面租给别人,条件是他只能用来贩卖早餐,我们每个月向他收取租金,其他营收都归他们个人。” 乐芳菲:“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那等于他们卖什么早餐,我们也不管。” 童玺:“对,等我们不需要做早餐了,丁卯他们就不用都守在店里,他们可以像你和冉玉颜一样,每天坐马车来回温县和杭城,大家可以轮流夜里留在杭城守店铺,也可以轮流休息。我们做生意赚钱,不是把自己累得要死要活,而是为了生活地更好,不是么?” 乐芳菲:“我赞成你的想法,出租的对象你打算怎么找?” 童玺:“这条街上的王大娘一家也是卖早餐的,只是他们没有店面,只能每天推着板车沿街叫卖,这样的生意差了很多。我买过他们的早餐,味道可圈可点,放到店铺里卖应该生意不错。” 乐芳菲:“他们有店铺了,我们不用忙早餐,这笔生意可以谈。” 童玺:“嗯,其实我昨天已经跟王大娘的儿子谈过了,他说要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我看他当时的样子基本不会有问题。另外,我打算把改良的葱油饼的做法交给他,让他们把葱油饼做成小食铺子早餐的招牌种类。” 乐芳菲:“为什么?留着我们自己卖葱油饼不好吗,为什么要教给别人?” 童玺:“葱油饼能带来的利润只是小数,给小食铺子竖立招牌,才能让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好。所谓招牌,就是当别人想吃葱油饼就会想到小食铺子。” 乐芳菲:“我不是很懂,但大略明白了一点意思,你想好了就去做吧。” 童玺:“天越来越热,我们中午卖的半成品菜单也要换一换,再多上一些凉菜。” 乐芳菲:“当心一些,天热容易得痢疾,不要让人对我们的菜品产生质疑。” 童玺:“我会避开这方面的,另外官衙的适当打点也少不了,还有我叫闫飞大哥经常往南北货铺子走动,让别人晓得咱们也是有靠山的,可不是什么随意让人欺负的外乡人。” “既然你把这些都想到了,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对了,你这几天夜里到底在做什么吃的,是要这才增加的凉菜吗?” “我想做冰饮,用硝石,但是试了几天了都不成功。” “硝石?你是说墙霜?” “对,硝石就是墙霜。” “原来你想用墙霜制冰,那一定是你放的墙霜的量不够。” “你知道墙霜制冰的方法?” “当然,这又不是秘密,我记得小时候在哪本书里看到过...先用铜盆装清水,把铜盆放入大桶中,大桶中也放水,往水里加入墙霜,片刻后铜盆里的水就会结冰。只是这个法子有不小缺点,一是需要大量的墙霜才能使铜盆中的水结冰,二是使用的水本身就需要比较凉才行。” “可是墙霜能反复使用,只要把大桶里的水晒干,桶里留下的还是墙霜,这样反复使用成本就能降低。” “初始量使用的太多,后面虽然可以反复回收墙霜,但其中仍有损耗。而且每次的制冰量很小,制出来的冰块保存也不方便,这个法子只能有钱人家使用。” “可有钱人家有冰窖,他们用不上这个。” “那就是了,虽说墙霜能制冰但并不实用。要知道对于我们普通百姓来说,夏天买几个西瓜,放在井水里冰镇着,想吃的时候拿出来又解渴又解热。而有钱人家有冰窖,他们留出的冰也是多用来冰镇食物,而不是直接吃冰,或者放在屋子里防暑降温,这样的用法就需要大量的冰块,靠墙霜制冰远远供应不上。你是不是在药铺里买的墙霜?” “是啊。” “就算你包下整个药铺的墙霜,也不够你制冰用的,除非你有墙霜矿。”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来冰饮暂时是不会有了。” “阿喜,夏天虽然热,多吃些解暑的食物就是了,不要老想着吃凉食,对肠胃和身体都不好,担心拉肚子。” “也是了,我都忘记了这里的医学不发达,拉肚子都能把人拉死。” 被乐芳菲打击了一通,童玺暂时放下了夏天吃冷饮的想法,专心于改进小食铺子的菜品。 时光荏苒,从夏天到秋天再到冬天,仿佛只是一眨眼,烈阳就变成了...嗯,不是冬雪,因为杭城的冬天温暖似春,从未下过雪。 似春但也不是春,是另一种别样的冷,由冬雨带来丝丝寒意。有些扰人,不知是风里夹着雨,还是雨里透着风,没有那么冷,反而透着一股让人烦躁的湿意。 这一天清晨,天又阴沉着飘着雨,乐芳菲依旧很早就起来了。冬天里不上山,只在院子里练功。因为雨下得不够大,所以今天仍然不能偷懒。 乐芳菲身上穿着冉玉颜修改的皮袄,一会身上就有了汗意。她本不想穿皮袄,可没有其他更适合的衣裳。都怪这雨,下得不是时候。 ☆、第122章 又见车渠子 冬天最难受的事情是什么?乐芳菲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现在她体会到了。 当冬天不那么冷了,该穿什么呢?穿薄了不好,因为手脚还是会冷。穿厚了也不好,因为一旦出汗沐浴会很麻烦,而且出汗吹冷风容易生病。可能因为每天锻炼,乐芳菲身体比冉玉颜他们更抗冷,也就更容易感觉热。 还好最近童玺又有了新点子,让冉玉颜给他做了一件既像斗篷又像外衫的所谓“风衣”。风衣能抵御寒风,但却不如皮袄那么显著,但在南方却正好实用。另外,风衣比较皮袄更薄,不会那么厚重,也很适合南方的冬天。还有一点风衣是贴身的,不像斗篷穿戴起来那么麻烦。外型上看,风衣更像外衫,只是因为内层刷了几层浆,让风衣更挺廓,防风性能更好。 风衣刚做出来的时候,童玺忍不住感叹:“这个时代做衣服只能一针一线的手工制作,真是太麻烦了,否则开一家服装工厂也肯定很赚钱。” 乐芳菲听不太懂童玺的话,不过却明白童玺是想开成衣铺子,这确实有些麻烦了。 经过半年的经营,小食铺子赚了不少钱。如今,他们雇了帮工看店,不用天天自己人都过去,只要童玺每天把配好的调料送到店里就可以了。小食铺子的店面,他们也花钱整个买了下来。 最近这几天,童玺想在台城也开一家小食铺子,说什么要一步步做成连锁店铺。 这一天早上,乐芳菲驾着马车前往杭城,马车上堆放着两层竹篓,竹篓里是一只只鲜活的鸡鸭。小食店铺生意更好了,每天需要的鸡鸭也越来越多,他们便会到周边的村庄收购活鸡鸭,乐芳菲偶尔会帮着送货。马车上这些鸡鸭就是从温县附近的村子收来的。 乐芳菲坐在车架上,她今天穿的是男装,做粗活男装比较方便。因为车上拉着鸡鸭,腥臊的臭味时不时会传出来,乐芳菲在脸上围了块布,顺便保暖。 往常这个时候,进城的人多,出城的人少,可今天不知道是哪家大人物出城,城门外居然排起了长队。 乐芳菲停下马车,下来跑到前面打听消息。 “老伯,今天杭城不让进城吗,怎么大家都堵在城外?” “前面有大人物要出城,他们人多怕冲撞了,城门守卫让咱们在城外等一等,让他们先出来,大家再进城。” “这是哪家的大人物这么大阵仗?” “听说是晋国的大人物,咱们得罪不起的。” “原来是晋国的大人物...” 这时候,里面的车辆出来了,乐芳菲好奇地伸头去看,结果却把她吓了一跳。 数十名士兵护卫着一辆马车,而那马车却是乐芳菲认识的,而且非常熟悉。也许真的冥冥之中有定数,马车里的人这时正好掀起车帘往外面看,他虽没有注意到乐芳菲,乐芳菲却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那人正是车渠子!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来杭城要做什么?他离开杭城又是要去做什么? 话说半年前,乐芳菲一行人过了志江,最初乐芳菲和童玺等人不敢进杭城,因为担心孔先生在这里。后来多方打探,才知道孔先生早就不在杭城了。 孔先生比乐芳菲等人早了几个月到南志江,他没有在一个地方久待,而是巡视了整个南梁,陆陆续续把各地方官员主事者都换成了晋国人,并在必要的地方驻扎晋军。处理完南梁的事情后,他就返回了晋国,据说就在上个月。 因为知道孔先生和曹曦等人不在杭城和温县,乐芳菲和童玺等人才敢在温县落脚,也才敢在杭城开铺子做生意。 杭城现在的主事者是一位晋军的将领,城里的主要官员都换成了晋人,但是下面做事的人还是原来的梁国人,所以城内没有太大变化,也比较太平。 乐芳菲和孙兵曾一起分析过,孔先生毕竟是谋臣,他主要跟在晋王身边,即使将来晋军和赵军在志江打仗,派来的也应该是晋国的领军将领,而不是孔先生这样的谋臣,所以乐芳菲他们才放心在这里定居。 另外,他们还打听到曹曦在志江的另一处河段驻守,暂时看来不太可能到杭城这边,所以乐芳菲等人也不担心被他遇上。毕竟当初曹曦不但把童玺等人仍在了大都自生自灭,还打算要杀乐芳菲。 其实乐芳菲不是很担心自己,她跟一年前相比变化太大了,不但个头上高了,面目也张开了,她已经不在那么像前梁王,而是更像自己的母亲欣怡翁主。唯一的缺点就是她的皮肤偏黑,主要是她每天跑来跑去晒的。 总之,因为确认在杭城以及周边都是安全的,乐芳菲等人才选择这里定军。 但是,现在车渠子出现了,那意味着意外出现,车渠子所在的地方将变得危险。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在晋国,跟在孔先生身边才对,为什么还要回这里来? 乐芳菲对车渠子的印象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憎恨,她可是曾经亲耳听着车渠子屠灭了霍家庄。在加上后来童玺告诉她的事情,正是因为车渠子的提议,孔先生才会动了让“霍晓飞”鱼目混珠的念头。某种程度上说车渠子是乐芳菲的仇人。 如果车渠子知道乐芳菲对他的看法,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呢? 乐芳菲满怀心事,赶着马车到了小食铺子。丁卯等人察觉到她的异样询问,乐芳菲把车渠子出现的事情说了。 丁卯等人这几天一直在杭城,竟然都不知道车渠子来了这里,幸好他们没有在街上遇见。如此看来,车渠子的行程不是公开的。 乐芳菲:“还好他今天离开了杭城,你们待在这里反而是安全的。他下一站会是哪里?台城吗?” 孙兵道:“很有可能是台城,那里距离杭城最近,他有可能是代替孔先生来巡视的,毕竟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乐芳菲嚯的一下站起来:“不行,我得马上去台城,提醒童玺。” 孙兵道:“你别一个人去,让丁卯跟你一起。” 说走就走,还得赶在车渠子的马车之前赶到台城,乐芳菲和丁卯干脆骑马前往台城。乐芳菲之前去过台城一次,当时跟童玺一起“考察”,所以不需要人领路。 为了赶在车渠子之前,他们走了大路,没有想着避开车渠子一行。在半路上,他们路过车渠子的车架,从而更加确定比他快一步。因为没有停留,乐芳菲和丁卯都做了一些伪装,相信车渠子没法认出他们。 从车渠子一行人的行进方向判断,他们十有八九去的就是台城。 赶在中午之前,乐芳菲和丁卯到了台城。 之前童玺在这边看中了几家店面,这两天留下来是熟悉台城内的情况,想综合评估台城适不适合开小食铺子。乐芳菲和丁卯顺着之前来这里走过的地方找过去,在一家酒楼找到了童玺,童玺正在请一位台城的本地人吃酒。 因为乐芳菲和丁卯突然到来,童玺早早结束掉酒席,送走了那位本地人,三人一起回了童玺暂住的客栈。 乐芳菲一脸严肃地道:“暂时不能在台城开铺子了,车渠子正在来台城的路上。” “车渠子?!”听到这个名字,童玺也吓了一跳,“你们没弄错吗?” “是我亲眼看到的,他连马车都没换,还是梁都那一辆,”乐芳菲脸色沉重,“我也真希望自己看错了,但我对他印象很深,绝对不会看错。” 童玺眼神阴沉:“那辆马车是孔先生的,平时他用的比较多,看来现在已经成了他的专用马车了...他怎么会突然来这里?你没被他看到吧?” 乐芳菲:“没有,他没有看到我。上次见他还是过年的时候,这都一年过去了,我现在的样子跟以前不一样了。孙兵推测他可能是代替孔先生来南梁巡视的,马上就要过年了,晋国那边按例要往这边发嘉奖。” 童玺沉思了一会儿道:“车渠子见过我,你和丁伯,我们三个立刻回温县,年前这段时间就待在温县,台城这边的事情等过了年再说。” 不知道车渠子现在到哪里了,三人上马换了一个城门出城,童玺带路绕了一条更近的小路回了温县。 因为车渠子这件事,乐芳菲等人这几天过得都不太好,毕竟心里搁着心事。 当今世上,乐芳菲觉得对她有危险的总共有四个人,一个是乐无忧,一个是孔先生,一个是曹曦,还有一个自然就是车渠子。以私人感情而言,乐芳菲真正最讨厌的人只有车渠子一个。因为只有车渠子一个人让她感觉莫名其妙到头皮发麻,那是一种很诡异地恐惧。 如果车渠子知道乐芳菲对他是这种感觉,不知道他会不会哭出来,还是后悔自己对前世今生的改变? 事实上,现在的车渠子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凭借自己对前世所知的事情,跟在孔先生身边,逐渐显露出才能,受到孔先生的看重,甚至在晋王面前也有所表现,前途不可估量。即使历史一部分发生了改变,但仍有相当一部分没有变。 另外,车渠子确实是真的有才能,就算不依靠前世已知的历史铺路,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各种事情。如此看来,他前世无所作为,主要还是被拘束在了梁宫里,才能无处施展。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车渠子十分珍惜每次表现的机会。 没有乐芳菲在眼前,车渠子几乎已经忘记了她。尤其是半年前曹曦向孔先生回报“窦子鱼”已死,车渠子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伤心了一阵子,后来就抛开了这段情,之后再想起“窦子鱼”这个人只剩了惆怅。 原来当年曾经刻骨铭心的感情,换了一个环境后是那么容易改变。 车渠子认为是自己的人生追求发生了改变,他认为自己重生意义升华了。个人的感情只是私情,他现在追求的是更包容的大爱,为了晋国为了晋王奉献自己。 车渠子的改变其实早就开始了,并未因为“窦子鱼之死”,而是在更早之前,也许就是在他把“霍晓飞”推到孔先生面前的时候就开始了。 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孔先生和车渠子都还不知道“窦子鱼”其实就是乐芳菲,他们只知道她是女子,却不知道她其实是栾国的翁主乐芳菲。 当初曹曦杀乐芳菲,他从九王子庄言那里知道了乐芳菲的身份,却因为不愿太过得罪九王子而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孔先生。曹曦觉得反正乐芳菲已经死了,她到底是谁也就不重要了。 说回车渠子,他如今得了晋王的重用,代替孔先生巡视南梁,回去之后封赏少不了。他现在年纪不小了,又因为在朝中开始崭露头角,上门说亲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在他这趟出来之前,孔先生跟他提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一位侯门千金。 说实话,车渠子心里是满意的,只是他没有一口答应,只说这趟出来会好好考虑。他的打算是等这趟出巡回去后,他会请求晋王赏赐他一官半职,等在朝中有了属于自己的官职再答应婚事。 车渠子始终跟孔先生想得不一样,他的野心更大,他不止要名声,还要实实在在的利益。 孔先生一生没有成亲无儿无女,作为谋士辅佐晋王,没有官职也没有爵位。他在晋国有偌大的名声,却始终孑然一身。他是真真正正把自己奉献给了晋国和晋王。 但是车渠子想要的更多,不但要官职,还要有妻有子,还要把家业传承下去。当然,他曾经也想拥有“窦子鱼”,但是很可惜他们今生的道路从一开始就分道扬镳,注定了不会在一起。 曾经的执着,在阴谋诡计中慢慢消散,偶尔想起只当曾经年少。还有前世的仇恨,跟今生的前程相比,那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第123章 阿治回来了 憋在家里,童玺也没闲着,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院子鼓捣新玩意。乐芳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搞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也就不管了,自己上街闲逛。 在温县出门随时都要带伞。温县的雨水总是不大,但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不论是夏天还是冬天。 乐芳菲走了还没一条街,天上就飘起了细雨。撑着伞,走在毛毛细雨中,脚踩在青色方砖铺就的地上,心情依旧不错。 温县是个小县城,面积不大,人口不多。得益于地理位置好,距离杭城和台城都很近,县里人日子过得都不错。但又因为温县周边没有良田,也没有水道,所以真正的有钱人家并不会选择这里定居。 温县的居民大多从事商业,所以彼此之间相处比较融洽,没有哪家看不起哪家的问题,“和气生财”这句话非常正确。这是乐芳菲等人选择在此长期居住的重要原因。 住在这里半年多了,街坊邻里相熟,乐芳菲一路走过去,跟遇到的邻居打招呼,偶尔还有人拿了自家的东西出来送她,大多是些吃食和小玩具。小玩具自然是给冉玉仁和冉玉黍的。 若是冉玉颜在街上走,她收获的好感比乐芳菲还多。因为她比乐芳菲更有娴静的气质,十分受人喜爱。尤其是冉玉颜比乐芳菲多了几分书香气,更让人对她心生怜爱。另外,她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有不少人家的长辈相中了她。 温县有不少人家是像乐芳菲这样的,从外地迁移到此居住,并不会因为乐芳菲他们是外来人而排斥他们。 乐芳菲很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当年的霍家庄。 “笃笃笃”的马蹄声从街角传来,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道的尽头。 乐芳菲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待来人到了她面前,道了一句:“你回来了。” 少年阿治笑着回道:“嗯,我回来过年了。”少年穿着白色棉袍系着黑色的斗篷,翻身下马走到乐芳菲身边。半年没见少年的个子也长高了些,依旧比乐芳菲高一个头。 “你要在温县过年?你家里...” “就在这里过年了,家里有我没我一个样。” 乐芳菲对少年阿治的身份有所猜测,只是不明白为何对方会这么自由不受约束。不过既然对方不烦恼,她没必要杞人忧天。 跟着少年阿治回来的自然还是青年张槐和仆从小李子。 “啊对了,”乐芳菲忽然说道,“年前你最好就待在温县,晋王派人在南梁巡查,前几日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对方是孔先生的门下车渠子,目前正在台城中。”考虑到少年阿治可能的身份,他应该不想被晋国人发现,乐芳菲才赶紧提醒他。 “车渠子?是他啊,我知道了,”少年阿治道,“我家现在什么样了,你不会真的在里面养鸡养鸭了?” “我若是养了,你待怎样?”乐芳菲难得调皮。 “养了便吃了,正好过年。” “你想得美,可惜没有养,你是吃不成了。” 少年少女在前面走着,青年张槐和仆从小李子在后面牵着马跟着。小李子朝张槐努了努嘴,还甩了个暧昧不明的眼神,张槐假装看不见。 仆从小李子挠了挠自己的鼻子,朝着前面两个背影露出猥琐的笑容。他本来比较喜欢挠下巴,在发现自己无法长出胡子后,他就改成了揉鼻子。他又朝张槐挤眉弄眼了一会儿,可惜对方一直不搭理他,他感觉非常无趣。大概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少年阿治不靠谱,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也不太靠谱。 乐芳菲拿了隔壁的钥匙还给少年阿治,阿治打开院门推门进去。院子里基本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只有院子两边的地面铺上了一层白色的鹅卵石。 乐芳菲解释道:“之前杭城流行用鹅卵石铺地,我们在志江边捡了好多鹅卵石回来,剩下许多用不掉的,我就给你家铺上了。” 南方多阴雨,下了雨后的泥土变得泥泞,南方人用青石砖铺路,可却不舍得铺满整个院子,所以这边的院子下过雨后只有路上能走,其他地方踩一脚就是泥巴,而铺上鹅卵石后干净多了。 阿治四下张望,发现院子一角多了两座小的假山似的盆景。盆景下面是水池,假山上滴滴答答有水流下来,看上去倒是真景一般。 阿治奇道:“这假山上怎么会有水?” 乐芳菲:“不是正在下雨么,可能是雨水。” 阿治委屈地看乐芳菲:“就这点小雨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水流下来,还一直流淌不停...你变了,你骗我。” 乐芳菲捂着嘴笑:“我哪有骗你,这池子里的水可不就是雨水,雨水积在池子里,假山石从下面吸水到上面汇集然后流了下来...你没听说过上水石么?” “上水石?没有,我家那边没有这么神奇的石头。” “这种上水石可以吸收水分并汇聚起来,我在城外的山上捡的,拿了几块回来,形状是我自己凿的,我家那边放不下就丢到你这里了。” “世上居然还有这种石头,真是没想到。” “你家那边是不是没有沙石山?一般的沙石山上有很多这种石头,正因为这种沙石可以吸水,沙石山顶部往往会有泉眼形成。” “我家靠海,对了,你见过大海吗?” “大海?没有,听说比大海又长又宽看不到边。” “大海非常美丽,是江河无法比拟的,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看大海。” 阿治主仆归来,晚上大家聚餐为他们接风洗尘,正好冬天吃的依然是火锅。到隔壁街的酒楼叫了一餐火锅,没在酒楼里吃,吩咐店家送到家里。在自己院子里的石桌上,支起火锅,摆满盛着肉菜的盘子。 因为冬天不冷,南方依然可以出产蔬菜。乐芳菲来南方后觉得最好的一件事是冬天可能吃上便宜的新鲜蔬菜。 热闹的晚上,只是闫飞、孙兵和张莱三人不在,他们这几天要在杭城看着小食铺子,因为乐芳菲、童玺和丁卯三人这段时间暂时不能离开温县,反倒是冉玉颜隔几天会在杭城和温县之间来回跑。 童玺跟阿治很投契,两个人哥俩好凑在一起又是吃酒又是天南海北的吹牛皮。 丁卯对阿治的印象也还可以,乐芳菲跟他说了她对阿治身份的疑虑,丁卯似乎没有太放在心上。话说丁卯是去过皇城的,对天子一家比乐芳菲更了解一些。总之丁卯并不反对乐芳菲和阿治接触。 只有冉玉颜一直别扭,莫名对阿治有敌意,不过好在她也不会做什么,良好的教养让她对不喜欢的人避而远之,却不会在背后中伤和陷害。 乐芳菲夹起一片羊肉片儿丢进铜锅里,过了一会儿夹出来放在自己碗中,沾了沾碗里的酱料正要填进肚子,忽然碗里多了几片青菜,抬头一看是少年干净的笑颜。 “不要只顾着吃肉,小心上火,多吃点青菜。” 这个冬天果然比往年都更加温暖,不仅是南方的天气,还有身边的人。 与此同时,距离温县不远的台城,车渠子也在吃火锅。他一边吃着火锅,一边阅读下面人送来的公文,与他对坐的是他的幕僚。是的,车渠子现在已经有自己的幕僚了,需要处理的事情多了自然就需要帮手。 此人名叫万轩,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略丑陋,因家道贫寒无钱上学堂,后来自学了一些知识跑到晋都贵人门庭自荐,被某侯府收为门客,但是一直没有得到重用。 车渠子可是三顾茅庐才把这位万轩从某侯府挖了过来,不是他慧眼识英才,因为这位万轩确实没有表现出有才能的那一面,但前世里万轩后来可是不得了的人物,他将来可是会成为晋王身边大红人的人物。 车渠子不知道万轩是怎么发迹的,但他知道万轩确实有本事就够了。车渠子手里钱财不多,养不起太多幕僚,目前身边就这一个万轩。 车渠子收了万轩,可不是想着等将来万轩出人头地后帮扶他,而是想要取万轩而代之。车渠子在暗中观察万轩,学着万轩的行事,他要做那个将来晋王身边的大红人。 车渠子和万轩正在商议的事情,跟另一个乐芳菲快要彻底忘记的人有关,那就是晋王九王子庄言。 “晋王新年会下旨封九王子为南梁王,之后南梁王便会在南梁开府,我们这次来南梁的任务之一便是为南梁王府选址并督造王府,你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公子,咱们不是还在选址吗?距离过年还有段时间,这事儿不急吧。” 车渠子看了万轩一眼,没看出万轩有特别的情绪,有些猜不透万轩是真的对这件事不上心还是城府太深。 “虽说来之前内务府让咱们年前有决定就好,可这时间上也不能不抓紧...” 万轩一脸讨教的表情:“请公子赐教。” 车渠子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因为要过年了,内务府有许多事情要操持,南梁王府建造的事情报上去必然会搁置一段日子。若是我们早一些报上去,内务府有可能在年前就把建造的条子批下来,我们拿了条子就可以开始建造,这边是南梁用不着麻烦内务府,大家各忙各的,南梁王就能尽早入住王府。” 万轩有些天真地问道:“可是晋王的旨意还没下发,咱们这么早就报上去,会不会惹晋王不高兴?” 车渠子不解反问:“晋王为何会不高兴?” 万轩道:“晋王旨意没下,南梁王现在就是不存在,若是先把南梁王府建起来了,会不会有越俎代庖的嫌疑?哦不,不应该用这个词,我的意思是咱们得等晋王的旨意下了才开始给南梁王建府邸。” 车渠子沉吟了半晌,似乎想通了什么道:“你担心我们太积极惹陛下怀疑我们投靠南梁王?” 万轩愣了一下才略微尴尬地道:“也是那么个意思。” 车渠子摇了摇头:“你多虑了,晋王命我们给南梁王府选址,这是明面上的旨意,我们只管放心做便是,就算将来九王子没能成为南梁王,也会有其他王子被封为南梁王的。” 万轩一脸好奇:“还能这样?南梁王还能换人?可是,我听说以前那位新梁王是梁国人,还是孔先生特意找来了,费了不少功夫了,这次真能让我们晋人成为南梁王?” 车渠子道:“今时不同往日。御弟元吉引赵国军队攻占梁都,新梁王...身死,从那一刻起梁国就亡了。如今这片土地是无主之地。赵国人占领了北面,那边就属于他们。而我们占领了南边,这边就属于我们。但因为赵国先发动了战争,他们站不住‘理’。反倒是我们晋国,占领这里更有理有据。南梁王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晋王会选在新年百官朝贺的那天正式宣旨,更是为了南梁王增加尊荣。所以南梁王府建造这件事实际上是刻不容缓的,因为晋王也想让南梁王早一日赴任。” 万轩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以后南梁就是我们晋国的了。那咱们还等什么,马上选定王府的位置报上去。” 车渠子又皱眉看着万轩:“那选址在哪?”前世一直是“窦子鱼”作为新梁王统治梁国,自然没有什么南梁王,也就没有可供车渠子参考的历史。 万轩似乎在认真思考:“王府选址还真是重要,绝对不能选差了,万一南梁王府风水不好,影响到咱们大晋的国运就糟了,要不咱们找为风水方士问一问?我听说杭城有座灵隐寺很灵验,我觉得灵隐寺也许有高僧坐镇,不如咱们去那里寻访高僧求个建议?” 车渠子依旧皱眉,他担心的可不是什么大晋国运。 南梁王府选址好坏直接关系着南梁王的利益。这件事情办得好还是坏,将影响车渠子跟未来南梁王的关系。这才是车渠子关心的。 ☆、第124章 寺庙 杭城外的灵隐寺,距离温县很近。 冉家三姐弟一直思念着不知生死的爹娘,这半年来他们常去灵隐寺烧香,便是为爹娘祈福。曾经冉玉颜想给爹娘佛前点灯,只是手里没那么多银两,点灯的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临近年节,冉家三姐弟又要去灵隐寺烧香。乐芳菲等人在温县憋了一段日子,都想出去走走散心,想着车渠子应当不会去寺庙,便一起驾车去了灵隐寺。 两辆马车,冉家三姐弟和乐芳菲一辆,童玺、阿治和丁卯坐一辆,张槐和小李子负责驾车。小李子嘟着嘴不情不愿,忍不住跟张槐抱怨了两句,张槐依旧当作听不见。 马车里,乐芳菲问冉玉颜:“这次要点灯吗?” “还是不了,”冉玉颜摇头。 灵隐寺佛前点灯每盏的香油钱是一年一千两,小食铺子能拿出这笔钱来,但冉玉颜个人还不行。 冉家三姐弟受乐芳菲等人照顾良多,冉玉颜不希望连自己父母的长明灯都要他们来出,她想自己攒钱将来再点。现在冉玉黍和冉玉仁都在进学,冉玉颜觉得钱还是应该先花在身边的人身上,想来爹娘知道了也会赞同她这样做。 这种事情是人家的私事,乐芳菲不好发表意见,只是问过心里有数就行。 冉家爹娘的话题有些沉重,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乐芳菲掀起车帘看了看外面,有心转移话题道:“南方就是好,到了冬天路边的树都还是绿的,偶尔还能看到野花开放,比北方的冬天新鲜多了。” 冉玉仁笑嘻嘻道:“还有好吃的水果,昨天阿喜叔叔买了几个杧果,又甜又糯真好吃。” 杧果,是更南边海里来的水果。温县有走船的人家,时常会弄一些海南那边的东西回来贩卖,价钱不贵很实惠,量也不大,算是回馈家乡父老的福利,大家都挺捧场的。童玺常去逛那些铺子,买些新鲜玩意儿回来。 冉玉颜点了下冉玉仁的鼻子:“你昨天一个人吃了几个?阿喜叔叔说杧果吃多了上火,让你今天多喝水,你有没有听话?” 冉玉黍在旁边道:“我是让他少喝点的,他每次喝了水要不了多久就想撒尿,那我们这一路上岂不是总要停车让他撒尿了。” 冉玉颜瞪眼,掐了下冉玉黍的腰间软肉:“说多少次了,小姑娘家的少说粗话,你一口一个撒尿是怎么回事,先生教你们的礼仪都没学进去吗?” 冉玉黍捂着腰假装受伤严重,哎吆哎吆叫了几声。冉玉颜更生气了,扑过去挠冉玉黍的腋下,两姐妹笑闹成一团。冉玉仁瞧着有趣,但是明哲保身,朝乐芳菲身边挪了挪尸比股。 冉玉颜虽然平时对冉玉黍和冉玉仁要求颇多,但却并未对他们太过严苛要求,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都很无所谓。 乐芳菲明白冉玉颜为什么会这样。 生逢乱世,未来尚不确定,又怎能对人生要求太多。志江以北赵国人的地盘,一江之隔,还有半年之期,也许不足半年,赵国和晋国就会在志江开战。在这样的环境下,人的第一个要求是生存。 如果当今真是太平盛世,像乐芳菲和冉玉颜这样的女孩子,这个年龄就该嫁人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到嫁人,乐芳菲倒还罢了,冉玉颜其实应该要找人家了,只是冉玉颜和童玺之间...哎,真是一笔孽缘。 灵隐寺占据了一整个山头,比梁都的法华寺面积还要大,据说寺里连续几代出了高僧成佛,所以世人的虔诚化作灵隐寺的土地,寺庙一扩再扩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乐芳菲等人到了寺庙外面,马车由寺里的泥腿僧牵走,又有知客僧过来招呼他们。普通百姓当然不会有知客僧接待,而乐芳菲等人坐着马车而来,穿戴虽不奢华,但也比普通百姓要好一些,所以等待在山门口的知客僧才会上前招呼。 冉玉颜不是第一次来灵隐寺了,对这里的规矩熟悉地很,跟知客僧说了几句话后立刻塞了张一百两的银票过去。 这张一百两银票并不是贿贝各知客僧,而是乐芳菲等人在灵隐寺的用度开销。他们打算在灵隐寺住一晚在回去,知客僧会根据这一百两给他们安排住宿和用饭。至于食宿之外剩下多少银子,知客僧当然不会找补给他们,剩下的银子应该是一部分入寺庙的账,一部分由知客僧分了。 拜佛上香的香油钱不包含在这一百两里面,那需要另外给,直接塞进佛堂的功德箱里就可以了。若是需要寺庙其他服务,比如说佛前点灯,则需跟知客僧另外商议就可。 乐芳菲等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因为年节临近,来寺庙烧香的人多,饭堂那边满人没位子,知客僧便带着他们先去住宿的寮舍休息。 一两百银子不多,只能住最普通的客寮,但比一般的免费借住寮好一些。 以前杭城是南部科举考试点之一,灵隐寺的借住寮便是给那些赶考的学子准备的。后来科举不兴,借住寮没了人住,只在偶尔才会用上,无人打理环境就荒废了。 乐芳菲陪着冉玉颜来过灵隐寺很多次,她其实不是很喜欢这里的僧人做派,太像做生意了。倒是童玺感觉无所谓,因为他本来就不信神佛,只把寺庙当成商业场所对待就是了。 知客僧还是不错的,并未因乐芳菲等人给的钱少就怠慢他们。寺庙有香客分档有规定,知客僧按着规矩来便是,既不会热情也不会轻看。来者都是客,当真是商人信仰。 在客寮待了一会儿,知客僧便过来叫他们去饭堂了。乐芳菲一行九人,饭堂安排他们坐在同一桌,每人一碗热汤面,桌上有六盘青菜,面和菜味道都不错,面不够还可以添直到吃饱。 到了下午,冉玉颜等人去烧香拜佛。乐芳菲、童玺和阿治对神佛不敢兴趣,便去寺庙的后山闲逛。 灵隐寺的后山常年绿水青山,非常漂亮。往山上走,半山腰有一大片紫竹林,在往山上走,山顶有一个鹤场,放养了不少仙鹤,每天都有僧人过来喂食。 乐芳菲三人沿着山路往山顶行去,偶尔能遇到上下山的挑水僧人。 乐芳菲抬头看了一眼还很远的山顶:“听说冬日里灵隐山顶有时候会下雪,不知道今年有没有下?” 阿治道:“现在应该还没有,再过一个月,等过年的时候有可能会下。你若想看,到时候咱们再来。” 童玺抬头看向山顶,正好瞧见两只仙鹤从山顶飞下来,便笑着道:“这灵隐寺的僧人也是有趣,竟然在山顶喂养仙鹤,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道门。” 乐芳菲奇道:“为何养仙鹤就是道门了?” “因为仙鹤神针啊,”童玺摇头晃脑道。 乐芳菲更是不解:“什么仙鹤神针?医者么?” 童玺挑了下眉:“仙鹤仙鹤,仙乐袅袅,飘飘若仙,道门求的是成仙,佛门讲的是成佛,灵隐寺应该养猴子才对。” 乐芳菲苦笑不得:“这跟猴子又有什么关系?” 童玺:“道门养仙鹤,佛门养猴子,这是情怀,不可逆,不可逆...” 阿治忽然道:“阿治这个说法,我曾听别人也这么说过,当时我也不以为然,现在听阿喜也这么说,莫非里面真有什么门道?” 童玺:“有人也这么说?”难道也是穿越过来的老乡? 阿治:“是有人偶然这么说过一句,当时也是在寺庙里,只不过那庙里养了一池塘的锦鲤,他便说寺庙该养猴子才对,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佛门度化当从猴子开始,有人又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人祖是猴子,有人继续问他人祖为什么是猴子,他说因为猴子长得最像人,你们觉得猴子长得像人吗?”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御弟元吉。 乐芳菲:“呃...”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 童玺:“真理啊,这人是谁,我得认识一下。” 阿治:“这个人...你可能早就认识他了,而且你可能并不喜欢他。” 童玺:“哦,此人到底是谁?” 阿治:“御弟元吉啊,这是他小时候还在寺庙里时与一名普通僧人的问答,这个故事流传很多,据说当时元吉只有八岁,众人都说他天生慧根佛陀下凡。” 乐芳菲心道果然是他。 童玺心道原来是他,随即冷笑道:“他是佛陀,那我岂不就是如来。哼,因一己私古欠,引发战争,不惜生灵涂炭,这种人若是佛陀在世,那天下佛门便是地狱之门。” 乐芳菲对元吉印象也很差:“这个元吉现在去哪里了,之前听说他去了栾国,还在那边吗?” 阿治道:“听说他已经不在栾国了,似乎转道去北方草原了。” 乐芳菲和童玺同时惊讶道:“去北方草原?”北方草原牵涉到晋国、赵国和草原游牧的利益,甚至跟晋赵两国在志江开战有关。 童玺冷哼了一声:“有他的地方,天下大乱。” 乐芳菲关心的则是另一边:“他在栾国做了什么?” 阿治笑了,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他什么都没做,不对,应该说他做了许多事,但都没达成他的目的,所以他什么都没做成。” 童玺惊讶道:“怎么会?元吉这么阴险狡诈,居然在栾国毫无建树,栾国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克制他吗?” 阿治神秘地笑了一下:“乐无忧,以前这个人名不见经传,大家只当他是个叛徒,没想到这个人能力不小,竟然将元吉耍地团团转,让元吉浪费了时间和人力,把元皇宗室埋在栾国的钉子折了不少,还没办成他想要做的事,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乐无忧?”童玺不由看向乐芳菲,随即转开头,“他现在统一栾国了吗?” 阿治:“还没有,不过快了,他已经得到了大部分势力的支持,估计要不了一两年就能统一栾国。” 童玺:“这个乐无忧搞了这么多事情,原来不过也是想篡位,呵呵,他现在自立为王了吗?” 阿治:“没有,他这个人似乎真的无心自立为王,只是他到底支持谁还不好说。” 乐芳菲奇道:“不是说他拥护贤王乐津吗?” 阿治:“那只是表面上看上去罢了,乐无忧跟乐桓的关系也不错,而我觉得乐桓比乐津有前途多了。” 乐芳菲回想了一下才想来乐桓是谁。乐桓是前栾王乐毅的堂弟,比乐芳菲大几岁,乐芳菲印象中的乐桓还是少年。记忆中,乐桓似乎对乐芳菲挺好,带着她出宫玩过,还买过不少玩具给她。 乐芳菲问道:“乐桓也自立为王了吗?” 阿治:“没有,乐桓一直守着自己的地盘,没有自立为王,也没有攻打其他势力,但有不少前栾王乐毅的部下归顺了他。相比其他势力,乐桓有点闷声发大财的感觉。” 童玺问道:“为什么乐桓比乐津有前途?乐无忧既然快要完成栾国统一了,即使乐桓在怎么发展也跟不上他的步伐,乐无忧难道会再次背叛乐津,转而投靠乐桓?那以后谁还会信任他?” 阿治道:“乐津为人还算可以,虽然不够聪明但很有气度,他的问题在于没有儿子。据说乐津有过两个儿子,但都幼年夭折,他只有三个成年的女儿。就算乐无忧扶持乐津正名栾王,乐津之后谁来继承栾王之位?” 童玺:“你的意思是,乐无忧想让乐桓继承乐津的王位?” 阿治道:“乐无忧与乐桓往来,是得到乐津默认的。” 童玺沉吟道:“是了,连你都知道的消息,可见很多人都知道了,乐津又怎么会不知呢...乐无忧想地真长远,两代栾王都想到了。” 乐芳菲想地却是另外一面:“乐氏一族本来很团结,子弟英才辈出,可惜后来无人能压得住,否则栾国不会乱这么久...早点统一了好,栾国人民不用在经受战乱。” 童玺和阿治听着乐芳菲这番言语,都没有再说什么。 ☆、第125章 万轩 看过了仙鹤,从山顶往下走,乐芳菲、阿治和童玺,三人依旧健步如飞。 三人经过半山腰的凉亭,看到那边有人在里面煮水喝茶。 童玺:“是慧明主持和什么人?” 阿治:“我也不认识,看那人穿戴似乎不是杭城人。” 乐芳菲皱眉:“他穿的是晋国礼服,这人穿着晋国规制的礼仪服饰,怕是正想让人知道他是晋国人。” 童玺:“晋国人?车渠子身边的人。” 童玺猜对了,此刻凉亭中与慧明主持对坐的人正是万轩。 那日万轩与车渠子一番对话,不知是车渠子恼了他的无知,还是重用于他,第二天便遣他来灵隐寺解决南梁王府寻址一事。 万轩把这件事当成了头等大事,直接找到了灵隐寺的主持慧明,要求见一见那位传说的活佛“辅良法师”。 辅良法师,杭城以及周边地区流传着关于他的许多传说。相传,辅良法师出身世家大族,幼年得高僧点化自修佛法,后家族遭逢大变,辅良法师看破红尘出家为僧,那时的辅良小和尚才仅十二岁。辅良法师在寺中修行十年,后行走世间十年,后徒步向西寻访佛法十年归来。之后,辅良法师偶尔待在灵隐寺中,偶尔行走世间,显露神迹无数,被称为活佛辅良。 万轩没别的要求,就是让辅良给算一卦应该把南梁王府建在哪里。为了表示重视,万轩特意穿了礼服过来,可是慧明竟然多般推辞,就是不让万轩见辅良。 “慧明主持,你就让我见见辅良法师吧。” “贵客,出家人不打诳语,辅良师叔真的不在寺中。” “那你告诉我他在哪,我自己去找他也行。” “贵客,辅良师叔行走世间,行踪向来飘忽不定,贫僧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那你们寺里总有联络他的方法,你赶紧跟他联系一下,不就知道他在哪里了。” “我不信,你敷衍我。” “贵客,贫僧怎敢敷衍您,辅良师叔每次离寺都是这般行事,您去外面打听一下便知贫僧所言是真是假。”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没骗我...那他离开的时候有没有说打算去哪里?” “不曾,辅良师叔入世修行,不问目的,随心而行。” “那他提起过什么人或事吗,他忽然离寺入世,就没一点挂念?” “这个...倒还真有。” “什么情况,跟我说说?” “上次辅良师叔入世,曾受人之恩尚未回报,他离开的时候曾提到过那位恩人,大致是想去看一看有没有机会还上这份恩情。”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辅良的那位恩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我赶紧去找他,说不定能遇到辅良。” “贵客莫急,还请听贫僧细细道来。” “惠明主持,拜托你别啰嗦了,赶紧说吧。” “其实辅良师叔的那位恩人去年便已去世,师叔就算想要还上这份恩情,也无法去找那位恩人...而是要着落在恩人的后辈身上。” “然后...?” “辅良师叔是僧人,虽在世间有所名声,却对世间无扰,他便是有心帮扶那位恩人的后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哦,你想让我提携那位恩人的后代是吧?” “贵客身份尊贵,若是有您出手,辅良师叔这段因果便可结了。” “这个要求简单,不就是照顾一下某个人嘛,我这就做主答应了,不过前提条件是你得帮我找到辅良法师,还有你得让他帮我解决我的问题。” “贫僧可否问一下贵客的问题是什么?” “看风水,挑选建造王府的地方。” “王府?不知是哪位王姓施主要建宅子,贫僧也略通风水之术,不知施主可愿让贫僧看一看?” “不是王姓施主,而是南梁王...这事儿也不用瞒着你们,我们大晋国上上下下都知道,南梁这边要来一位南梁王了。” “原来是南梁王啊,晋王终于要把南梁作为封地封出去了...” “是啊,从赵国军队入梁,都快过去一年了,南边一直无主,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以后有南梁王坐镇南方,老百姓也能更踏实过日子不是。” “呵呵...” “慧明主持,你也会看风水,那你看看南梁王府应该建在哪里?” 慧明和尚装模作样掐指算了算才道:“杭城是南梁最繁华的城池,原是最适合南梁王身份的地方,王府应当建在杭城。但是,北志江南志江...两岸的战事将起,杭城作为南志江第一城,将来必然会变成以战事为主的城池,王府建在这里就有些不妥了。” “你说的不错,前线不能建王府,杭城已经排除了。” “既然杭城不行,那么其他城池便都差不多了,接着要考虑地就是南梁王府的需求,贵客急着想见辅良师叔,看来这家事情需要尽早决定,那便是贵方希望南梁王早一日上任了?” “那当然,南北战事将起,有许多事情需要南梁王做主定夺,也得由他来牵头领着我们去做。” “既然如此,贫僧向贵客推荐一处宝地...” 梁国南方曾经有一块土地不属于梁国,而是名为南诏的国家。南诏国起初连元天子都不认,独自成国不受任何主国控制。元天子下诏,命梁国攻打南诏国。梁国和南诏的战事持续了近百年,不是因为南诏强大,而是因为南诏的地形多被密林覆盖,导致不利行军。只是战争打久了,小地方总是更吃亏,梁国虽无法占领南诏,南诏的国力也越来越弱。 大约一百五十年前,南诏内部发生了叛乱,南诏王绝地求生主动投降,从那之后南诏国成了元天子的臣属,但实际上元天子对南诏几乎没有影响,真正影响南诏的是梁国。南诏国更像是梁国的附属国。一百多年来,南诏王室与梁王室来往密切。 约在一百年前,有一代南诏王没有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为保住王室血统,南诏王让一个女儿继承他的王位,另一个嫁给了梁王为妃。在梁国的支持下,南诏有了一位女王。但是没多久,嫁入梁宫的那位生病去世了。随即南诏女王立刻做出决断,她把自己嫁给了,主动献上臣服书,将南诏并入了梁国版图。从那时起,没有了南诏国。 因南诏的特殊历史,梁王册封南诏女王生下的儿子为诏国公,并特许诏国公在南诏建府规制参同太子。这是无尚的光荣,意味着诏国公虽不能继承梁王之位,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比普通王子更加尊贵。 那位诏国公十分懂得享受,他嫌弃原本南诏国的王宫位置不好,自己找了梁国钦天监的人帮他选址建府。诏国公府现位于川都,是原南诏国最北的城池,曾因梁国和南诏的战火毁坏,但战事平息后发展成了南诏最繁华的城池。 梁王和南诏女王十分疼爱诏国公,几乎把所有能给他的好东西都给他了,据说诏国公府的建制比太子府还要奢华,仅次于王宫。诏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传承着南诏王室的血脉,但是尊荣已经变了样子。 而上一代的诏国公,因为身体不好入梁都求医,之后贪恋梁都繁华,留在梁都没有再回过川都。在伪帝宁冲攻破梁都之后,诏国公没能逃脱宁冲的魔爪,据说全家都被杀了。 也就是说,诏国公府现在是没有主人的。 慧明和尚便是向万轩推荐诏国公府。一来南梁王和诏国公的身份差不多相当,二来诏国公府是现成的,虽然十几年没人住了,但只要修葺一下就会恢复如新。 “...诏国公府就在川都,只有南梁王才有资格住进去,就算贵客新建王府,怕也建造不出比诏国公府更加奢华的王府。除了南梁王,别人绝对不敢住那里。诏国公府一直闲置着太过浪费,还占了很大一块地皮,就算要拆除也要耗费不小的工程,倒不如善加利用起来。” “诏国公府...在川都么,那距离不是很远,我即刻启程赶过去,必须亲眼看一看,验证它有没有你说地那么好。” “今日天色已晚,贵客不如明日一早再启程,还有刚才贫僧说的辅良师叔那位恩人后代的事情,还请贵客多关照。” “若是诏国公府真有你说得那么好,我便关照那家人一二。另外,辅良法师的下落,你也得帮我打听着,我还是要见一见他。” 万轩与慧明和尚在凉亭告辞,坐着喝了一下午的茶水,他真有些不习惯,手脚都有些发凉,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心里想着回去后要泡个热水澡,万轩心情不错地哼着歌往山下走。 “咱老百姓呀...今儿个...今儿个...真高兴...咱老百姓呀...” 想到自己办好了南梁王府的事情,既让晋王满意,又讨好了未来的南梁王,左右逢源和气生财,加官进爵指日可待。想到这里万轩就更高兴了,在与路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一边哼着歌还一边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 万轩下山回去休息了。 乐芳菲、童玺和阿治,三人望着万轩的背影,神色各异。 乐芳菲猜不到万轩的身份,有些担心车渠子会不会在灵隐寺中。童玺听到了万轩哼的歌,心灵震动眼睛也亮起来。阿治则是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一些其他事情。 乐芳菲道:“这人到底是谁,看他穿的礼服,应当不是晋国的官员。” 童玺:“他的礼服更偏向门客,很有可能是车渠子养的门客。” 阿治:“可这人并无慧相,不像是门客的样子。” 童玺嗤笑:“门客应该什么样子,儒风雅袍吗?别着了相,车渠子那人行事有些古怪,他看中的人可能就是这样歪奇奇怪怪让人摸不着门道的。” 一路下山无甚可表,一夜平安无事。 次日清晨,乐芳菲在客寮院子里打拳,冉玉颜三姐弟一早去了经堂听课。乐芳菲打了两套拳,瞧见童玺踩着露水从院外走进来,看他的样子有些疲惫似乎是去了远处刚回来,眼睑下还有浓重的黑眼圈似乎是一夜未睡。 “你怎么这幅鬼样子,昨夜没在屋里休息么?” 童玺看着乐芳菲,认真地点了点头。 乐芳菲讶然:“你真的在外面一夜没睡?干嘛去了?” 童玺拉着乐芳菲到一边小声说话:“我去监视那个车渠子的门客了。” “你监视了一夜?有收获?”来灵隐寺之前,乐芳菲等人打听到车渠子还在台城没走,那也意味着除台城之外的地方都安全,所以乐芳菲对车渠子的门客虽有些担心却也不太上心。 “听到了几个消息,那人的确是车渠子的门客,名叫万轩。车渠子今天将启程去下一座城池,而那个门客则要去川都。” “车渠子巡视南梁,在台城待了好几天了,现在启程去其他地方很正常。倒是那个门客去川都干什么?川都距离这边儿有点距离,肯定不会是车渠子的下一个目的地。” “晋王要册封南梁王了,车渠子这次巡视南梁的目的之一就是为南梁王建造王府,那个门客去川都是去考察诏国公府的,他们有意翻修诏国公府作为未来的南梁王府邸。” “南梁王...晋人封别人为王,野心昭昭啊,知不知道未来的南梁王会是谁?” “似乎目前的热门人选是九王子庄言,但晋王圣旨没下,还存在变数。” “庄言?!他还要来梁国啊,真是麻烦...”虽然乐芳菲觉得庄言是个好人,可他也真的会带来麻烦,之前大都曹曦的事情就是因为庄言才搞出来的。虽然庄言是好意,乐芳菲却觉得自己消受不起。 “若是南梁王府选在诏国公府,他在川都离我们远着呢,有什么好怕的。” “川都...若真是庄言做南梁王,我觉得他肯定不同意府邸建在川都,他肯定会选杭城。” “最多半年,志江就要起战事,选择杭城建府实在不智。” “就庄言的脾气,他肯定会驻守前线,他会觉得把王府选在杭城能稳定军心。”万轩 ☆、第126章 试探万轩 “你要去做什么?” “我要跟踪万轩一段时间。” “你一个人?那不行,你以前没做过这种事情,要跟踪万轩可以让闫飞叔叔他们做,你肯定不行。” “但是...我要做一件事情,要是成了对咱们有好处,但若是我错了,我不想连累你们。” “那就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了。那个万轩有什么特别的,让你想跟踪他?” 童玺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乐芳菲。穿越,有人能够理解吗?乐芳菲会把他当成骗子还是疯子抑或是放把火烧了他? 乐芳菲看出了童玺的动摇,说道:“如果仅是你的个人私事,我便不问了,可是这件事牵涉到你的性命,那就不能由着你自己作死。我跟你一起杀过人,逃过命,还一起睡过一张床,你现在这条命还是我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你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我可是都把自己真正的身份告诉你了,那是我最大的秘密。” 童玺叹了口气,不在犹豫说道:“其实,我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终于说出来了,自从穿越来到这个名为元的世界,童玺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听童玺说完后,乐芳菲沉默了好一会儿。童玺一直静静等待,等待这个世界宣判对他的惩罚。但是,乐芳菲并没有像童玺预料的那样激动,甚至连惊讶都没有,神色过于平静甚至让童玺怀疑她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 良久,乐芳菲开口说道:“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有所奇遇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这并非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尤其是你的前世跟今生所处的世界差距太大,对你基本上没多少影响。不过,我要问一句奇遇给了你什么特别的才能吗?” 童玺愣了一下,不是很明白乐芳菲的意思:“什么才算特别的才能?啊不对,你难道不觉得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匪夷所思吗?你这么轻松就相信我说的话?” 乐芳菲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童玺后道:“虽然出宫后你变得跳脱了很多,跟在宫里麻木不仁的样子反差很大,但我觉得你还不至于编出这种故事来骗我。你可能不知道,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是特例,在历史上曾出现过不少像你这样拥有前世记忆的人。” 童玺惊讶道:“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 乐芳菲:“是啊,我记得小时候在父亲的书房里读到过描述这种事情的书籍,那时候只当是夜壶志怪传来读的,倒是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遇到这么一位。” 童玺声音有点颤抖:“你看到的那本书名字叫什么?” 乐芳菲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早就忘记了,只记得不止一本书提到过,我推测各国的王宫里可能都有类似的藏书。所以说你真的没必要纠结这种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提问,你有什么特殊才能?比如说像点石成金之类的。” 童玺撇了撇嘴:“并没有,我只是个普通人好不好,点石成金...哎,可惜元天下不是玄幻世界。等等,你问这个问题,难道书上写的人还有类似的能力?” 乐芳菲:“那倒是没有,这是我个人好奇和猜测。跟你说,灵隐寺不是有位活佛辅良法师么,我本来觉得他可能跟你是一种情况,只是他知道将来的事情,比你有用许多。” 童玺有点不高兴了:“什么叫比我有用许多,我也很有用的,咱们小食铺子那些招牌点心和吃食,都是我根据前世吃过的东西改良的。咱们现在能过上这么好的生活,有一半是我的功劳,这可是你前几天还感叹的话呢。” 乐芳菲:“呃...你说的也对,那个什么,你怀疑万轩跟你一样也是所谓‘穿越’过来的,所以你想跟他面对面接触?” 童玺:“对,昨天他下山的时候哼的那首歌,你没听过对不对?” 乐芳菲:“不记得了。” 童玺:“那首歌来自我前世,再加上昨晚我监视了他一夜,根据他的表现,我推测他十有八九跟我一样。如果我能跟他搭上线,咱们在车渠子身边就有了眼线,以后我们行事就方便多了,说不定将来他还能救我们一命。” 乐芳菲:“如果是这样,那我更不赞成你跟他见面了。” 童玺:“为什么?我跟他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那里有句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就算无法互相帮助,至少我不会主动害他,我觉得他应该也不会害我。这是一种老乡情结。” 乐芳菲:“也许你说的对,他不会主动害你,但那不代表他不会让你陷入其他危险。你才监视了他一夜,就发现了许多事情,连带对他的身份也有了怀疑,说明万轩这个人非常不谨慎。他这个样子,万一无间暴露了你,也是十分有可能的。另外,你说的这个‘老乡情结’,只是你个人的看法,万轩未必是这样想的。不能这么想当然地把你自己的看法加在他身上。” 童玺:“但是,我觉得至少可以试一下。” 看着童玺动摇的样子,乐芳菲大致明白了一些他的想法。就像乐芳菲在梁国,她始终觉得自己是栾国人,跟闫飞他们更亲近一样。 乐芳菲想了一会儿道:“就算要去也不能就这么去,得想个法子瞒住你的身份,在确定他不会惹事之前,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你到底是谁。” 童玺皱眉:“那要怎么做,易容?” 乐芳菲:“易容可以有,但我们要做得更彻底,你不要出面,换一个人来做...” 为了南梁王府选址的事情,万轩忙地马不停蹄,离开灵隐寺后立刻赶往川都。车渠子去了另一个城池巡视,万轩每天都会派人送信给车渠子汇报工作进展。 从灵隐寺到川都要三日路程,万轩除了一日三餐会停车休息,一路上连睡觉都在马车上。车夫累了换车夫,马匹累了换马匹,真正地一路不停。 第二日中午,万轩一行在一处路边的茶寮吃午饭。万轩穷苦出身,跟了车渠子也算是飞上枝头了,但他没有因此就嚣张和奢侈浪费,所以他的午饭仅是四个素包子和一碗粥。 因着是冬天,即使南方不冷,官路上的行人也不多,茶寮里总共就两桌客人。除了万轩这一桌,另一桌是一位虬髯大汉。 那汉子喝着酒吃包子,嘴里嘟嘟囔囔好像是唱歌“咱老百姓呀~今儿个~真高兴~”,他唱的正是万轩在灵隐寺后山上唱的那首歌。 万轩望着对面的男子,面上不动声色,叫了下属过来耳语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万轩吃完了饭上了马车,一行人继续上路。那位虬髯大汉也很快吃喝完毕,背着个包袱也继续赶路。 距离茶寮不远有一片小树林,虬髯大汉走到林边忽然感觉一阵尿急,连忙冲进树林里解开裤腰带...这时候,有两个拿着刀剑的蒙面人走到他的身后。 虬髯大汉解决完私人问题,舒爽地系上裤带,转身就看到两把刀一左一右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当即吓得差点又尿出来。 “英雄,好汉,我包里有点碎银子,全给你们,你们随便拿,包袱都给你们,只要放我一条生路...” “爷要问你话,你乖乖回答,爷才看不上你的银子。” “大爷要问什么,你们尽管问。” “不是我们问,是我们爷要问,你老实点。” 万轩蒙着脸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盯着跪在地上的虬髯大汉打量了一番,这才问道:“刚才在茶寮,爷听你唱了首歌,现在给爷在唱一遍。” “啊?”虬髯大汉一脸懵,不太确定地问,“唱歌?唱什么歌?” 拿刀的人往前挪了小半步:“就唱你在茶寮里唱的那首,”刀向上挪了半寸,“需要给你提个醒吗?” “别别别,”虬髯大汉连忙摆手,“我知道了,爷要听曲儿,那我唱...我唱...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咱们...” “好了,别唱了,”万轩打断虬髯大汉,“这歌叫什么名字,你从哪学的这首歌?” “名字...这我也不知道啊,”虬髯大汉一脸惊恐,“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就刚才有一个人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在茶寮里唱这首歌,我...我鬼迷心窍贪那五两银子,才会听了他的话...爷是不是要找那个人?” 万轩眼中精光一闪:“有人给你钱让你这样做的?” 虬髯大汉:“是啊,就刚才啊,就在我快到茶寮的之前,有个骑马的家伙路过,丢给我五两银子,我以为不就唱首歌嘛,没想那么多啊...爷饶了我吧,我跟那人没关系的。” 万轩眯眼,心里想着眼前大汉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你真的不认识那人?” “是啊,我真的不认识他,我就在路上走着,从天上掉下来五两银子,爷要不信可以看我的包袱,那五两银子还在里面呢。” 万轩使了个眼色,一名下属用刀挑开地上的包袱,扒拉了一会儿果然有五两银子出现。 “您看见了,爷,我没骗您,真的没骗您。” “你说的那人长什么样子?” “那人是个小白脸,骑了一匹棕色的马,他坐在马上看上去跟爷您差不多高,脸白白净净的没有胡须,但是剑眉星目长得很是英俊,穿了一身灰色袍子,披着黑色的斗篷,说话带杭城的口音,我猜他是杭城人...” 万轩心知那人多半已经离了此地,但还是给下属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收刀离开去虬髯大汉说的地方找人了。 另一人小声问万轩:“夜,这个人怎么办?”这个人自然指的是虬髯大汉。 虬髯大汉连忙求饶,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头发脸沾上草木屑,看上去相当肮脏。 万轩皱了皱眉,小声道:“到里面...找个合适的地方,藏得深一点...”宁杀错不放过。 “爷,绕了小人吧,小人再也不敢了...”虬髯大汉一边哭喊,一边在万轩下属刀剑的威逼下向树林深处走去。 万轩没有停留,向树林另一边的马车走去,上了马车后就命令前进。 过了一会儿,那名回去查看的下属回来了,不出所料一无所获。又过了一会儿,那名留下处理虬髯大汉的下属依旧没有回来。 万轩忽然心生不妙的感觉,怀疑自己有可能上当了,立刻命令停下马车,一行人重新回到那片小树林,命令其他人进去寻找失踪的那名下属。没一会儿,他们找到了那名下属的尸体。 万轩倒吸了一口冷气,今天这事儿来得毫无预兆,结果是他被人耍得团团转。不用问了,背后之人肯定是他的老乡,那人很可能是来试探他的,但是那人肯定不会喜欢万轩的表现,所以现在两边是仇敌的关系了。 童玺猜得没错,万轩确实是穿越过来的人。只是他运气不如童玺,他是直接胎穿,小时候家里穷吃不饱穿不暖,受了一堆苦才终于混到现在的位置。 万轩在车渠子面前表现愚笨,他的真实个性当然不是这样的。车渠子找万轩做门客,万轩故意搞了一出“三顾茅庐”,从而确认了车渠子也不是一般人,而且车渠子找他肯定另有所图。 万轩为何会怀疑车渠子? 话说万轩跑到某个侯府当门客,一开始只想着瞎猫碰碰死耗子,拿前世学过的一点知识偏偏古人。万轩前世只是个普通公务员,今生自认也做不出什么大事,穷苦出身更是让他早早就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本人并没想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混口饭吃混点钱花,这辈子不在受苦就够了。 但是,车渠子突然出现,以一副“伯乐识马”的姿态来到万轩面前,万轩第一眼就有了怀疑。人一旦有自知之明,就不会那么容易被花言巧语欺骗。 于是,万轩故意装作清高,让车渠子误以为他要抬高身价,而车渠子果然来了个“三顾茅庐”。所以,万轩排除了穿越,给车渠子按上了一个“重生”的标签。 万轩前世上班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网文小说中度过,相关思路就比童玺快多了,一下子就分析出了车渠子的身份。 ☆、第127章 算计 往川都的管道上,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厢里三个人,乐芳菲、童玺和虬髯大汉。 这位虬髯大汉就是万轩遇到的那位,他正拿着湿布子给脸上卸妆。把脸弄干净,脸上的胡子粉尘都擦干净,头发也放下来重新梳好,虬髯大汉变身中年男子闫飞。 “闫叔叔,辛苦你了。”乐芳菲帮着闫飞整理衣服。 “小菜一碟,”闫飞轻松道,“我对那个万轩的评价可不好,乐乐是对的,阿喜不能跟他见面。” 童玺脸色也不好,他没想到万轩要杀虬髯大汉,还好乐芳菲出主意让闫飞伪装后试探,否则童玺直接找上门多半不会有好结果。 童玺叹了口气:“那万轩平时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没想到手段如此狠毒...” 闫飞道:“有种人就是这样,平常和和气气老好人,一旦遇到他真正在意的事情,会向换了一个人一样。” 乐芳菲:“万轩现在肯定已经意识到有人耍了他一通,最近一段时间我们最好不要跟他有任何关联。” 闫飞和童玺都点了点头认同乐芳菲的建议。 闫飞忽然道:“你们之前先跟他搭上关系,在车渠子身边安插钉子,其实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达成同样的目的。” 乐芳菲和童玺都有点感兴趣:“什么方式?” 闫飞挑了下眉:“要挟...” 乐芳菲眼珠一转就明白了闫飞的意思:“闫叔的意思是以今天这件事要挟万轩就范?” 闫飞:“没错,虬髯大汉已经成了万轩的弱点,将来若是我们需要万轩做什么事情,我可以再次易容成虬髯大汉的样子,我甚至不用说出威胁的话,只要万轩见到我,他应该就知道要怎么做。” 童玺也明白了,但却说道:“希望将来跟他不要再有交集了。” 在虬髯大汉出现之前,童玺觉得万轩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可事实证明他看走眼了,这让童玺十分后怕,甚至不愿意再跟万轩有任何牵扯。 乐芳菲很容易就明白了童玺的想法,也是希望将来不要再跟万轩有牵扯。 万轩这边经历了虬髯大汉一事后继续往川都行进。虬髯大汉之事,简直是祸从天降,万轩并不后悔自己的处理方式,只是提醒自己以后要更加注意。 不要怪万轩心狠手辣,只因为他身边有了一个重生的车渠子,让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万轩猜到车渠子的秘密,却不能就此知晓车渠子找上他的目的。另外,在跟车渠子相处的过程中,万轩察觉到车渠子对他其实并不亲近,而且车渠子多次在暗地里对他表示了鄙视,这便说明车渠子绝不是真心与他结交而是抱有其他目的。 根据前世看过的网络小说,万轩做出了几种推测。像万轩和车渠子今生的关系,每一种推测的结果都不是好结果,总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敌人。 既然车渠子在万轩面前装模作样,那么万轩也装模作样起来。装憨装傻,万轩想尽办法降低车渠子对他的评价,示敌以弱。同时,利用车渠子门客的身份,万轩也在私底下培养自己的人脉,增强自己的实力。 今生的日子虽然不如前世那么悠闲,但也不能就轻易放弃。就算要用手段,要搭上别人的命,万轩都要努力的活下去。 虬髯大汉这件事对万轩来说是重锤,是隐患,只能被动承受,不过他也不至于因此就什么都不敢做了。对方这次出手明显是试探,至于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万轩只管等着接招就是了。 万轩这种心性,实则让人很难捉摸,也难怪在车渠子的前世里他后来成了晋王身边的大红人。 万轩依旧像之前那样赶路,只是吩咐下属提高警惕,当务之急仍然是南梁王府寻址。 隔日,万轩便到了川都,找到驻扎在此地的晋军交涉,交上车渠子的手令后,他便跟人来到了诏国公的旧府。 因诏国公一脉乃南诏王室后裔,即使前代诏国公常年不在川都,他的府邸依然被照料的很好。再加上前几年的战火没有烧到南边,诏国公虽然死了,诏国公的府邸仍然保存的很好,似乎当地人还在等待下一任诏国公来此居住。 诏国公旧府占地面积庞大,建筑考究用料精良,府内摆设奢华,确实称得上富丽堂皇,慧明和尚没有欺骗万轩。 事实上,诏国公府的豪华有些出乎万轩的预料。川都偏居南寓,城池建设远不如杭城等地,万轩本以为诏国公府就算在奢华也不会太夸张,但眼下看来诏国公府真的只是比王宫差了一点。在晋国的时候,万轩曾有幸作为某侯爷的车夫进过一次晋王宫。 如果未来的南梁王是一位喜好奢华的人,他肯定会爱上诏国公府。但如果他有点自知之明,诏国公府反而会让他感到惶恐不安。这就是万轩犹豫的地方,他确实不想得罪未来的南梁王。 只是慧明有一点也说对了,诏国公府如此奢华,在南梁之地除了南梁王恐怕也没别的人敢住进去了。而要拆除这座诏国公府,先不说要耗费多少人力,只要想想为什么诏国公府被保存的这么好,就能想象当地人若是听说诏国公府要被拆毁会有什么反应了。 慧明和尚提出将诏国公府改成南梁王府,其心可诛啊。不过,若是南梁王不能收服南诏人,连个诏国公府都不敢住,那么南梁王在南梁就不过是个空架子了。 好在最后的选择不是万轩来定,他写了消息发出信鸽,一是汇报诏国公府的事情向车渠子请示,二是把自己在路上遇到贼人的事说了,包括自己死了一名下属,要求车渠子给他一些补偿。当然他隐瞒了什么唱歌之类的事,也没说是他先劫了虬髯大汉,而是把这件事说成了偶遇不长眼的江洋大盗。 万轩没急着离开川都,而是留下来考察了一下当地的民情。一百多年的影响,曾经蛮荒的南诏早已融入梁国风气,只是地理位置受限,自然条件有限,南诏地区的发展比杭城那些地方落后了一些,但也不是太多。 川都最大的缺点在气候,即使都让人感觉湿热烦躁,难怪前代诏国公离开这里就不愿再回来了。 万轩心想,如果他是南梁王那肯定不会选择川都定居,宁愿住在杭城,实在不行台城也不错。 过了两日,万轩离开川都,前往其他地方与车渠子会合。面对车渠子,万轩又变得憨傻愚笨,自然不会说出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书房里,车渠子拿着万轩的折子,问了他几个问题,最后道:“报三个地名上去,杭城,台城和川都,重点说一下诏国公府,让内务府那边选,另外你在写一份更详细的折子发给孔先生。” 万轩有点惊讶:“我写?两份吗?” 车渠子看着万轩点了点头:“全都由你写,免得出现差错,发给孔先生的要把川都那边的情况多介绍一下...听说你在川都多逗留了两天,应该比较了解那边的情况吧?” 万轩心里一寒,装作一副流口水的样子:“川都那边吃的真不错,虽说大部分食物都放了辣子,让人肠胃有些受不了,但味道是真不错,又麻又辣哭着也想吃。” 万轩粗鄙的样子让车渠子感觉不舒服,忍不住斥道:“你在那里就光顾着吃了吗?” 万轩脸色尴尬:“呃...本来是要仔细看看诏国公府的,可那些管理人不让我们住在里面,而且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好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我就也不想理会他们了。” 车渠子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你写完帖子给我看一下,我看过了才能发。” 万轩连忙点头应是。 从车渠子的书房出来,万轩依旧维持着自己的伪装。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刻动笔写折子。他今生没上过学堂,没接受正规的教育,折子写地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正好符合他现在的人设。 车渠子总说这事儿由内务府决定。若是真由内务府全权决定,那十有八九会选择川都,毕竟现成的府邸可以让内务府节省一大笔银子。车渠子看似选了杭城、台城和川都三个地方,可之前他就排除过杭城,台城跟杭城距离太近也没有意义,他想让内务府选的怕也就是川都了。 万轩心念一动,觉得车渠子似乎跟九王子庄言的关系不太好啊,因为川都可不是个好选择。虽说南梁王人选没有正式公布,大家都知道十有八九就是九王子了。车渠子这么搞等于给九王子找麻烦,这难道意味着孔先生不支持九王子? 万轩一边写折子,一边琢磨了不少事情。 过了两日,万轩写的折子送去了晋国,发出的两份折子都由车渠子润色,几乎可以说是车渠子口述万轩执笔了。说真的,万轩的字写的很漂亮,这是他前世练书法的功劳。 折子发出去后,万轩和车渠子都盼着晋王那边传回来消息,可是一直等到了过年都没有公文下来。一开始万轩还挺着急,但看车渠子似乎并不太挂心这件事,万轩怀疑车渠子多半已经得到消息只是没有跟他说。 除夕夜的前一天,晋王的圣旨到了南梁。为了免去路程上的时间差,发给南梁的圣旨提前几日出发,让南梁这边先拿到了圣旨,而晋都则会在新春第一天的朝圣日宣布。所以南梁这边比晋国还早了两日知道圣旨内容。 车渠子沐浴更衣焚香接旨,万轩作为门客也陪衬在一旁。 圣旨主要两个内容,一个是封九王子庄言为南梁王,一个是赐给南梁王府邸,诏国公府果然成了南梁王府,但除了诏国公府之外,晋王还把杭城的一处园子赏给南梁王做行宫。 诏国公府不必说了,杭城的那处园子名为宝园,曾是原杭城知府的宅子。原杭城知府去年携家眷去梁都述职,进宫参加了梁宫的小年夜宴会,自然也就死在了梁宫里,他的家眷怕是也凶多吉少,反正是不可能再回到杭城要回宅子了。 车渠子脸色阴沉,万轩低着头目光闪烁。 他们发回晋国的折子里可是一个字都没提宝园,而圣旨里却十分明确把宝园赏给了南梁王,晋王怎么知道杭城有个宝园?九王子庄言也没来过南梁,不可能是他跟晋王提的。而来过南梁还能知道宝园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孔先生。 晋王赏了南梁王王府,又赏了行宫,足见他对九王子庄言的宠爱和器重。 诏国公府变为南梁王府,意味着九王子庄言要收服南诏的人心。杭城的宝园作为行宫,意味着九王子可以亲自坐镇杭城,这是为将来跟赵国军队在志江开战做准备。大家都猜测晋赵两国会在新一年的下半年开战,那么九王子还有半年多的时间来收服南诏民心。 志江似乎变得令人期待起来了,因为这一场战争将可能决定两个国家的新君主。 赵王需要通过未来的那场战役选出自己的继承人,而晋王可能抱着同样的想法。南梁王若是能先收服南诏民心,然后在志江之战中有所表现,那么晋王的儿子中没有人的声望能再超过他。 在加上孔先生向晋王进言,从他推荐了宝园来看,孔先生难道很看好这位九王子? 车渠子和万轩都在杭城住过几天,他们都知道宝园的情况。 宝园虽然达不到王府的规制,但作为行宫绝对足够了。要知道原杭城知府祖上就是杭城人,他的宅子是祖上建的,后来经过数番整修和扩充,早就超过了一般官员的宅子,比起都城的侯爵府邸都差不多了。这也就是杭城距离都城远,天高梁王远管不到这边来,放在北方绝对抄家的祸患。 南梁王拿下诏国公府和宝园,绝对是大赚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能力撑不撑地起南梁这片天了。 车渠子这边提前两日接了圣旨,隔日除夕夜阿治也知道了。于是,在守岁的晚上,乐芳菲等人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第128章 失踪 有时候命运就是会跟人开玩笑。 有人算计到了一切,只是因为漏了一件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结局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有时候人做了些什么想要改变一些事情,结果不想变的变了,应该变的却没有变。也有的时候人生兜兜转转曲曲折折,就在人们以为结局必然不同的时候,命运忽然就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再回头看原来有些事早已注定必然发生。 自从知道晋国九王子庄言被封为了南梁王,还要在川都和杭城安家,乐芳菲一行人就在考虑转移小食铺子的事情。 庄言认识他们之中的三个人,乐芳菲、童玺和丁卯,而乐芳菲跟以前样子差别大,未必能被认出来,只有童玺和丁卯比较危险。虽然童玺和丁卯可以做一些伪装,但总不能日日像防贼一样小心着,那日子过得就太累了。 其实丁卯还好说,他年纪大了,并不怎么去铺子里,能遇到庄言的机会不多。倒是童玺这边有点麻烦,他主管着小食铺子经营,常常在外应酬,再加上他还挺喜欢到处折腾与人结交,杭城那边的人脉也是他在管着。 乐芳菲的意思是不必怕,小食铺子是开不到川都,只要把总店从杭城换到其他地方就行了,比如说台城就不错。 其他人都赞同乐芳菲的建议,反倒是童玺割舍不下杭城。杭城毕竟是南梁最繁华的城池,童玺在杭城付出了许多心血,就这么放弃实在非常不甘。 经过一番商量,大家退而求其次,杭城总店仍然保留,主营事者改为邓赖子。 邓赖子一伙人跟庄言没有关系,他们背后又有小赵大人撑腰,南北货铺子不受南梁王一事的影响。小食铺子跟南北货铺子本来就有联系,如今把小食铺子的主事者改成邓赖子,杭城那边的人脉想来也能理解。 于是,春节过后,乐芳菲一行人的营业重点转到了台城。他们在台城真正的没有根基,在杭城有小赵大人背书,可以让他们狐假虎威,在台城就不行了。好在有杭城小食铺子总店的口碑,不至于让他们两眼一抹黑,但跟从头开始也差不多了。 童玺闫飞等人变得忙碌起来,天天往台城那边跑。乐芳菲和冉玉颜反倒清闲下来,想着以后可能会比较少去杭城,她们两个这段日子就经常往杭城跑,除了游玩就是买东西。 织锦园是杭城最有名的绣庄,冉玉颜最喜欢她们的布匹和针线,每次去杭城都要到织锦园里逛一逛。 这一日,乐芳菲和冉玉颜又来到杭城。两人用过午饭,下午乐芳菲去书局买书,冉玉颜去织锦园。 过完年后,阿治主仆又回家了。乐芳菲闲下来无事做,便找了不少书籍来看,有故事书,有游记,也有某某的自传。 话说南方书局的生意明显比北方好,似乎是南方识字的人更多,爱读书的人也更多。南方书局里售卖的故事书也比较多,什么才子佳人啦,神话异志啦,戏曲读本啦,种类很多。 乐芳菲逛书店,除了买书还顺便买了些纸笔墨。她字写得不好,最近有空闲有时候也练练字。 看看时辰快要申时了,乐芳菲驾着马车来到织锦园门口,下车进里面找冉玉颜。 织锦园不愧是志江以南最大的绣庄,光是外面主楼就有三座,还都是三层高的楼。楼后面还有院子,院子里有贵宾接待室,据说只有年交易额超过万两银子的客人才有资格进贵宾接待室。 冉玉颜自然没资格进后院,只能在三座高楼里逛逛。她买的布匹和针线不是贵重一类的,但耐不住她来得勤买的多,跟店里的绣娘还算熟悉。乐芳菲经常到店里接冉玉颜,跟几个绣娘混了个脸熟。 乐芳菲一进织锦园,便有绣娘过来招呼。 “金秀姐姐,我来接玉颜,她还没买好东西吗?” “乐姑娘,冉姑娘已经走了啊,你没遇到她吗?” “她先走了,她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有一个时辰了,她买完东西就走了,说是去书局找你。” “她真的走了?我驾车过来的,可能跟她走岔道了。我回书局去找她,金秀姐姐再见。” 乐芳菲驾车又回到书局,可问了店家却发现冉玉颜并没有来这里。 “小哥,你真没有看到平时跟我一起的那位姑娘?” “真的没有,平日里我们店里女顾客本来就少,你们两位经常来,我早就记住了,若是看到了肯定能认出来。今日姑娘你走后,店里再没来女顾客了。” 乐芳菲相信书局小哥的话,心里莫名升起不好的感觉,立刻驾车又返回了织锦园。 “金秀姐姐,你说玉颜是一个时辰前离开的织锦园?” “是啊,没错,是我亲自送她到店门口看着她走了,她今天裁了几尺烟纱,说是拿回去自己做团扇,还说改天再来看扇面纹绣。” 一个时辰前,乐芳菲还在书局里看书,从织锦园走到书局,最多也就一刻多钟,冉玉颜到书局的时候乐芳菲应该还在才对。若是冉玉颜走丢了,那只可能在从织锦园到书局的这段路上。 又从织锦园到书局走了一圈,还是没有冉玉颜的踪迹,乐芳菲不在耽误时间,转头驾车去了小食铺子。 小食铺子现在挂在了邓赖子名下,但店铺的经营仍然是原来的人员和方式,只是邓赖子派了两个人在这边看顾,有点像看场子的。 乐芳菲找到邓赖子的人,大家彼此都认识,一路从梁都逃到杭城,一听说冉玉颜不见了,大家立刻行动起来。一个人跟着乐芳菲再去路上找人,一个人去南北货铺子那边叫人手。 一群人在织锦园和书局之间来回找人,各条路都找了,每一个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了,始终没有发现冉玉颜的踪迹,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乐芳菲知道冉玉颜不可能凭空消失,在她从织锦园到书局的路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会是什么事情呢? 乐芳菲回想金秀跟她说的那段话,又回到织锦园找金秀。因为冉玉颜算是店里比较熟悉的客人,她不见了,织锦园很给面子,让店里的绣娘配合乐芳菲找人。 乐芳菲把金秀拉到一旁小声问:“金秀姐姐,今日玉颜在店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秀迷茫地摇头:“没有啊,冉姑娘一来就叫我拿了烟纱出来给她看,她挑中了三四个花样,跟我聊了一会儿哪些样子适合团扇,之后便裁了几尺烟纱离开了。” 乐芳菲道:“玉颜平时都在店里待到我过来找她,她今日提前离开肯定是有什么事情。金秀姐姐,你在回想一下,玉颜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金秀皱眉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啊,中间我去后院端了茶水过来,那时候冉姑娘一个人在店里雅座里,就只有那一会儿我没跟在她身边,可我回来后也没听冉姑娘说什么。” 织锦园楼里的雅座其实就是一个个用帘子隔开的小会客间,没有门,只供客人临时坐一坐,方便绣娘和客人交流。 这时候,旁边另一位绣娘银秀走了过来,拉着乐芳菲到一边小声道:“乐姑娘,你们家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 乐芳菲拉住银秀的手,有点着急地道:“姐姐是不是知道什么?还请如实告知。” 银秀道:“今日下午后院来了两波客人,其中一波是一位陌生的小娘子,据说是外地来的,但带她过来的人是赵家大少爷跟前的丫环,所以才把她请到了后院的贵宾接待室里。那位小娘子从前楼到后院的时候经过雅座,她好像是看到了冉姑娘,后来我听到她差了丫环出来打听冉姑娘的事情,只是我们楼里管得严格,那丫环没打听到什么。” 听到这里,乐芳菲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冉玉颜遇到冉家人了?那小娘子难道是冉玉颜的舅母?乐芳菲脸色一沉,详细询问了那小娘子的样貌,以及赵家大少爷的丫环的样子。 银秀边回想边道:“那小娘子样貌妩媚,可瞧眉眼又带着稚气,估摸着年纪并不大,也就是刚二十出头的样子,跟冉姑娘有些相仿,带着北方口音,肯定不是杭城本地人。那个带她过来的丫环是赵家大少爷跟前的随身侍女,名叫玎珰,看她的态度似乎对那小娘子有些鄙夷...乐姑娘,这话是我猜的,你就那么一听别太当真,我觉得那小娘子可能是赵大少爷新养的外室。” 乐芳菲吸了口气,这有可能就是冉玉颜失踪的源头。那小娘子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但玎珰是赵家大少爷跟前的人,那是有名有姓的。 赵家大少爷名叫赵贤岚,在杭城那是鼎鼎有名的花花公子。赵家是杭城首富,赵贤岚嫡出大少爷,注定了将来继承家业。不过,赵贤岚虽然花名在外,但似乎并不为非作歹,没听说他有什么草菅人命的官司在身,当然这也有可能是表象,也许他做的坏事都被赵家用钱压下去了。 乐芳菲把这个消息跟邓赖子等人说了,大家觉得眼下只有找那位玎珰姑娘问一问了。若是那小娘子真是赵家大少爷的外室,那这件事就不能明着问,要不然会得罪赵贤岚,那就只能私底下悄悄找玎珰打听。 赵府距离小食铺子不算远,就隔着三条街。赵家的二少爷和三小姐都是小食铺子常客,隔三差五就叫丫环去小食铺子买点心和小食,乐芳菲跟那两位丫环算是熟识。 乐芳菲和几个人来到赵府的后门,掏钱打点了守门人,找人叫了三小姐的丫环墨菊出来。根据以往观察,乐芳菲觉得墨菊比较好说话。 墨菊来到后门,一头雾水地看着乐芳菲:“乐姑娘,你怎么会来找我?” 乐芳菲一脸歉意道:“墨菊姐姐,实在是叨扰你了,事情是这样的...”乐芳菲把冉玉颜失踪的事情说了,也把玎珰的事情讲了,“墨菊姐姐,玉颜不见了,如今只有别人的片面之词,我们也不知道玎珰姑娘跟玉颜的事有没有关系,只是病急乱投医,除了这边我们暂时也没其他消息,所以才想到找墨菊姐姐帮忙...” 墨菊皱着眉,脸色不太高兴:“你想找玎珰?” 乐芳菲道:“我们也是怕误会了,这才想私下里找玎珰姑娘问一问,可我们不认识玎珰姑娘,只能求墨菊姐姐帮我们引荐。” 墨菊觉得这事情可能有麻烦,有些不太想沾染,可转念又一想觉得不管似乎也不好,犹豫了一会儿道:“这事儿我不能做主,得回去向我们小姐请示,你们且在这里等一会儿。” 瞧着墨菊转身回府的背影,乐芳菲觉得自己没找错人。换了二少爷的丫环香菱,只怕是不等乐芳菲把话说完就转身走了,更别提进去帮他们找人传话。 其实,墨菊愿意进去询问三小姐,主要是看了小食铺子平时信誉不错,再加上她也知道小食铺子背后有小赵大人撑腰,觉得乐芳菲不可能讹诈赵府,这才敢进去传话。若是换了没根底的人,墨菊也是不会帮忙问话,万一遇到碰瓷赵大少爷的人咋办。 赵家三小姐赵玉敏,在杭城的口碑不错,据说娴静雅淡大家闺秀之典范,只是乐芳菲没见过她本人。 过了一会儿,墨菊出来叫乐芳菲进府,只是不许跟着她的人一起进,只准乐芳菲一个人进去。乐芳菲不怕,跟其他人交代了几句,便跟着墨菊进府了。 墨菊领着乐芳菲来到赵家三小姐跟前,乐芳菲这次终于见到赵玉敏本人了。赵玉敏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气质端庄有大气风范,让人见了很有好感。 赵玉敏打量了一会儿乐芳菲:“你就是小食铺子的掌柜?” 乐芳菲摇头:“不是,小食铺子有我家的股份,但我不是掌柜,小食铺子现在的掌柜是邓大叔。” ☆、第129章 绑架 “玎珰,这位乐姑娘有几句话要问你,你仔细回答。” 赵玉敏漫不经心地看着玎珰,玎珰却莫名感觉心里一寒。 赵家几位少爷小姐,数这位三小姐最深不可测,表面看着温雅,实际却在赵家当家赵老爷面前都说得上话。不是因为赵老爷宠爱三小姐,却是三小姐从小就聪慧,常常给自家生意出谋划策,比赵大少爷更有潜质,只可惜是女儿身。赵三小姐对付不了赵大少爷,可要掐死玎珰这样的丫环却是轻而易举。 玎珰低着头后退了几步,然后对着乐芳菲行了一礼,这才道:“不知乐姑娘要问什么事?” 乐芳菲沉吟了一下道:“听说玎珰姑娘今日带人去了织锦园,我的一位朋友今日也去了织锦园,可是后来人却不知所踪,听说玎珰姑娘跟我那位朋友有些渊源,不知姑娘可知道在下友人的下落?” 玎珰状似不解:“乐姑娘的友人不知是哪一位?” 乐芳菲道:“她姓冉,名玉颜,玎珰姑娘在店里打听的人便是她,就是雅座里的那位。” 玎珰摇了摇头:“奴婢不认识什么冉家姑娘。” 乐芳菲眯了下眼睛:“那玎珰姑娘可否告诉我今日你带了谁去织锦园?” 玎珰微微一笑看向赵三小姐:“这个不太方便说...” 乐芳菲脸色沉了下来:“玎珰姑娘,我这人说话有些直,你不要在意,我的朋友失踪了,我必然要找到她,眼下玎珰姑娘是我知道的唯一线索,还请姑娘帮帮我。”虽是一句客气的请求,但乐芳菲的语气却不卑不吭。 赵三小姐看了乐芳菲一眼,感觉乐芳菲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有种说不上来的气质,明明是一句求人的话却有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气势。 玎珰看着乐芳菲,莫名感觉到一种压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明明对方没说什么,却觉得比被质问更加令人胆寒。其实玎珰不喜欢今日那小娘子,不过是个外室就真敢把她当丫环使唤。可今天的事情是赵大少爷亲自吩咐的,玎珰若是就这样出卖了那小娘子,就等于出卖了大少爷,所以无论如何玎珰都不会跟乐芳菲说实话。 玎珰再次摇头道:“不是我不帮你,我确实不认识什么冉姑娘,你还是赶紧去别的地方寻人罢。” 赵三小姐皱了皱眉:“玎珰,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们?” 玎珰道:“没有,奴婢句句实言,绝没有欺瞒这位乐姑娘。”玎珰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知道不是这样。 从玎珰的反应可以看出来,她必然跟冉玉颜失踪有关,可她也摆明了态度不会说。乐芳菲觉得自己给了赵家人足够的面子,可对方既然不领情,那她也就不用顾忌情面了,毕竟她和她身边的人也不是普通善良老百姓呢。 乐芳菲看明白了,心里有了计较,也就没多少耐心跟赵家人虚与委蛇,心里打定了主意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想到这里,乐芳菲便不打算再追问玎珰了。 赵三小姐感觉到乐芳菲态度的变化,心里有些不解,但没放在心上。对于赵玉敏来说,她已经叫了玎珰过来问话,便是对乐芳菲有了交代。乐芳菲等人不过是北方逃命来的外地人,不值得赵玉敏过多关注。 乐芳菲没再说什么,仍是由墨菊送她从后门出去。 往后门走的路上,乐芳菲四下张望,看着赵府的景象说道:“赵府真大,不愧是杭城首富。对了,墨菊姐姐,赵府是杭城本地人对么?” 听着乐芳菲赞赏的话,墨菊与有荣焉道:“当然,咱们赵家祖上就是杭城人,这座府邸传了四代人了,每一代老爷都会扩建府邸。” 乐芳菲不由感叹:“不知赵府跟宝园比哪个更大一些呢?” 墨菊这样的丫环自然不晓得宝园被晋王赏赐给了南梁王这种事,只当乐芳菲这句话是寻常的问话,想了想才道:“宝园比咱们赵府略大一点,毕竟以前是知府的宅子,不过也就是大了一点而已,顶多是多间书房的样子。” 乐芳菲笑了笑没在说什么。 墨菊送走乐芳菲回到赵三小姐跟前回话,赵三小姐随意问了一句乐芳菲有没有说什么,墨菊便把她跟乐芳菲的对话说了。 赵三小姐若有所思,心里有种莫名的预感,只是又觉得自己大概是杞人忧天了,只当乐芳菲等人不过是普通百姓翻不出浪花一笑而过。 一出赵府,乐芳菲就变了脸色,跟后门等她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没回小食铺子,而是去了南北货铺子。 乐芳菲和邓赖子、葵二哥关起门来商量,另一边派人去温泉送消息。 天刚黑下来,丁卯、孙兵和张莱就到了杭城南北货铺子,童玺和闫飞因为在台城忙分店的事情,暂时没有给他们送消息。正好邓赖子之前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他带来了关于玎珰的消息。于是一伙人关起门来又继续商量。 乐芳菲的想法简单粗暴,把玎珰抓起来拷问自然就知道冉玉颜发生什么事了。邓赖子的意思也是这样做。 赵家除了有钱没什么可怕的,毕竟现在杭城不是梁国人的地盘,而是晋国人的地盘。邓赖子他们有小赵大人做靠山,背后依仗的是晋国的军队。赵家有钱又怎样,现在还不是一样要看晋人脸色过日子。 乐芳菲道:“我今日在赵府里看了看,他们家仆从多,但打手护院没瞧见,就算夜里有人巡逻,也只是普通家丁的身手,我一个人打一群都没问题。” 葵二哥道:“还是尽量把玎珰叫出府来,那个玎珰有个哥哥在杭城的酒铺做掌柜,我们先找她哥哥,把她引出来。” 丁卯:“你们还要在杭城做生意,由我和乐乐动手,好歹给赵家留一点进退余地。” 乐芳菲:“好,就我和丁伯动手,你们帮我们掠阵就好。好久不打架,我的骨头都有点痒了。” 丁卯瞪了乐芳菲一眼:“小姑娘家的,瞎说什么让人误会...” 第二天,正好是玎珰轮休的日子,她本打算留在自己房里做针线,却收到了他哥哥病重的消息,急忙拿上自己攒的银子出了府。 玎珰的哥哥住在租的房子里,他们一家就他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一进院子还没进屋,玎珰就喊起来了。 “哥,你没事吧,请大夫了没有?”玎珰推门进屋,一抬头就愣住了。 丁卯刀剑架在玎珰哥哥脖子上。乐芳菲站在旁边,手里的刀剑指着刚进门的玎珰。 “玎珰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乐芳菲脸上没有笑容,“你是聪明人,我就不废话了,昨天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否则...你明白我的意思。” 玎珰脸色大变:“你们疯了?你们是强盗?!” 丁卯一把抓过玎珰的哥哥,毫不客气地在他手掌上划了一道。玎珰的哥哥当即想要尖叫,却又被丁卯一掌劈在颈部,人没昏但脑袋嗡地一声,竟是说不出话了。玎珰的哥哥手上流着血,人痛得脸上表情扭曲,身体却是动不了也喊不出生。 乐芳菲冷笑:“我说了不要废话,我朋友失踪跟你有关,我担心她的安危,所以不会对你和你的哥哥手下留情,你不必试探也不要有侥幸心理。你若是坚持要保护那位所谓的大少爷外室,宁愿搭上自己和你哥哥的性命,那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个痛快。” 乐芳菲拉着玎珰按着她坐下来,刀剑架在她的脖子上:“说吧,别浪费时间,我赶着救人。” 刀剑锋刃上的寒气刺激着颈部的皮肤,玎珰感觉自己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肩膀上传来疼痛让她无法走神,那是乐芳菲捏住了她的肩膀。 眼下这种情况,玎珰从来没有遇到过,忍不住委屈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起了昨天的事情。 昨天玎珰领去织锦园的小娘子叫李梦寰,是赵大少爷最近收到外室。赵大少爷吩咐玎珰领着李梦寰到织锦园做几身新衣裳,之前还去了首饰铺子打金饰。 李梦寰在织锦园的雅座看到了冉玉颜,当时她似乎不太确定,便叫玎珰到店里打听,只是玎珰并未打听到具体消息,只知道冉玉颜是外地来的。 后来李梦寰从贵宾接待室出来的时候,路过雅座又看到冉玉颜,自己一个人进去说了几句话。因为雅座空间小站不下太多人,玎珰没有进去也就不知道李梦寰和冉玉颜说了些什么。 再后来他们离开织锦园,李梦寰坐马车回赵大少爷的外宅,玎珰一个人走回了赵府,所以玎珰并不知道李梦寰有没有带走冉玉颜。 乐芳菲皱眉:“你确定那小娘子叫李梦寰?”乐芳菲跟冉玉颜一家做过隔壁邻居,自然晓得他们家里人的姓名,里面可没有叫什么李梦寰的。 玎珰道:“这是大少爷给她改的名字,她原本不叫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她原来叫什么。” 乐芳菲皱眉:“你家大少爷是怎么认识这个李梦寰的?” 玎珰:“我听伺候她的丫环说...李梦寰原本也是别人家的丫环,那家主人有求于大少爷,便把她送给了少爷。那李梦寰仗着有几分姿色,好像还会一些狐媚手段,哄着少爷给她置了宅子,又买了人伺候她。听说外宅那边儿,人人都得叫她夫人。” 李梦寰原本是丫环?难道是冉家的丫环? 乐芳菲:“你知道李梦寰住的外宅在哪里吗?” 玎珰点了点头。 乐芳菲:“那带我们去。” 乐芳菲对丁卯点了点头,丁卯一个手刀劈晕了玎珰的哥哥。 玎珰吓得叫了一声。 乐芳菲道:“放心,没死,只是昏过去了,正好不会觉得痛了。不过,我们最好动作快点,他手上的伤口还没止血,血流得太多一样会死人。” 丁卯下手有分寸,一刀下去只流血不伤筋骨,又故意不给包扎,以此来威胁玎珰。 乐芳菲收起刀剑,改用匕首顶着玎珰腰背,推着她上了门外的马车。丁卯把昏过去的玎珰哥哥绑了起来,然后跟在她们身后上了马车。丁卯驾车,玎珰指路,一行三人来到外城区某处宅子外面。 马车停在隐蔽处,乐芳菲一个手刀打晕了玎珰,然后拿出蒙面汗巾,跟丁卯一起蒙上脸,翻墙进了宅子。 这座宅子不大,三进的宅子,上屋顶就能看到宅子的全貌。乐芳菲和丁卯分头找人,挨个屋子寻过去。 冉玉颜此时正在这座宅子的客房里生闷气。她被人喂了软筋散,浑身无力只能坐在床上。从昨天被人绑架到今日,冉玉颜只觉得不可思议地离谱。 昨天在织锦园里,一位姑娘误闯雅座跟冉玉颜吵了几句,后来对方说是认错了人,冉玉颜也没跟她计较,只是被坏了心情不想在店里多待,便提前离开去找乐芳菲。 当时冉玉颜没有多想,只是觉得那位姑娘有些眼熟,却没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不曾想就这样出事了,冉玉颜好端端走在路上,被人用打晕塞进了马车。等她醒过来时,便是在这个房间里,还感觉浑身无力想反抗都做不到。 冉玉颜倒是没有害怕,她知道自己不见了乐芳菲肯定会寻找,她只是觉得非常郁闷。她跟着乐芳菲学过拳脚,虽然平日练习不如乐芳菲那么勤快,却比一般同龄的女孩子能打多了,可是绑架她的人完全没有给她施展的机会。 等到绑架她的人出现,冉玉颜只觉得她的遭遇十分匪夷所思。 绑架冉玉颜的人就是李梦寰,也就是赵大少爷新收的外室。这个李梦寰原名李翠环,跟玎珰说的一样,她原本是某家的丫环,主家为了讨好赵大少爷便把她送了人。 李梦寰说她曾经见过冉玉颜,是在过沂水的船上。当时两家人坐在隔壁桌吃饭,李梦寰觉得冉玉颜长得漂亮便记住了她,那时候李梦寰还是叫李翠环的丫环。 李梦寰说了半天,冉玉颜也没想起来她是谁,只隐约记得似乎是有那么回事。若是换了乐芳菲大概就能想起来了,毕竟当初那家的女主人特意把乐芳菲堵在船上要把李翠环送给她呢。 ☆、第130章 赵贤岚 李梦寰为什么绑架冉玉颜?她也是临时起意做了这么件事。 李梦寰原本是丫环,虽然有几分手段,但气质内秀等方面肯定是没有的。前几日赵大少爷跟她温存,李梦寰刚唱了一支小曲儿,赵大少爷忽然叹了口气。当时赵大少爷没有明着说什么,李梦寰旁敲侧击明白是嫌弃她粗俗。 李梦寰这几日便想着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她现在正受宠也是最怕失宠的时候,为了固宠她什么都愿意做。 她只是识得几个大字,现在上学堂也太晚了。让她学那些千金小姐的做派,只怕是学得四不像反而出丑。李梦寰想来想去只有增添帮手这一条路可走了,找一个跟她相反娴雅恬静的合作,两人两种风情肯定能满足赵大少爷的不同口味。 在被送给赵大少爷之前,李梦寰被主家的妇人灌了药,她注定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她将来不可能有孩子了,那等老了怎么办?要么找人替她生一个,要么找个作伴的人一起陪着。这么一想,李梦寰就决定找个清白人家的小姐跟她作伴。 清白人家的小姐哪里是好找的,就算找到了也不是李梦寰能随便欺骗的,李梦寰托了人牙子打听却一直没有消息。 然后,到了昨天下午,李梦寰遇到了冉玉颜。 当初在过沂水的船上,李梦寰对隔壁一桌人的印象挺深。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带着两个小孩子,看上去像是一家兄弟四人。那位少年长相清秀只是皮肤略黑了些,少女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李梦寰觉得他们肯定是某家书香门第落难的少爷和小姐。 当李梦寰在织锦园看到冉玉颜,第一个念头就是“天助我也”。在李梦寰看来,冉玉颜完全就是最佳人选,她完全符合赵大少爷的要求,而她又是落难来此的外地人,即使她的家人知道了真相,只怕也会因为能攀上赵大少爷而高兴。就算他们不愿意,难道他们外地人还敢跟赵府作对不成。 这些念头在李梦寰心里一划而过,当她离开时再看到冉玉颜便下了决心。于是,她命车夫把马车停在巷子里,等冉玉颜从这里走过,便让车夫把冉玉颜敲晕弄到马车里,然后他们就回到了外宅。 为了不让冉玉颜醒来太过激动伤了自己,李梦寰好心给她喂了软筋散。话说她手上的软筋散还是从以前的主家偷来的,至于原主家怎么会有这么阴损的东西,李梦寰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跟原来的女主人有关。 想着以后要在一起过日子,李梦寰对冉玉颜还算不错,专门派了一个丫环伺候她,一听说她醒了就过来看她。 李梦寰没啰嗦,直接跟冉玉颜说了实话。冉玉颜听了后没有哭也没有闹,倒是让李梦寰有些意外。李梦寰以为冉玉颜是个明白人,所以才不哭不闹弄那些没用的,更让她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 李梦寰要把冉玉颜介绍给赵大少爷,事先还要做些准备,便让冉玉颜先在屋里休息几日,正好她也听听外面有没有风声。 没用多少功夫,乐芳菲和丁卯就找到了冉玉颜。 乐芳菲瞧见冉玉颜有气无力地半靠在床上,心里一急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方向正是往这边来的。 三人默契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乐芳菲闪身躲到床角后方的阴影里,丁卯一个翻身上了床顶的架子上。丁卯身手比乐芳菲好太多了,不愧是在江湖上混过的,乐芳菲羡慕地朝床顶看了一眼。 一个丫环走了进来,她手上端着托盘,盘子里放着一碟点心和一碗汤药。汤药的味道飘散开来,闻着有淡淡的腥气,似乎不是什么好汤。 “姑娘,夫人让我服侍你喝汤,”那丫环见冉玉颜不理她,便自说自话起来,“别看这汤不好闻,其实很养人的,尤其是对女子,我们夫人每天都喝...” 丫环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作势要扶冉玉颜再坐起来一些,她刚俯下身子就感觉后颈一痛,接着就失去知觉倒在了冉玉颜身上。 丁卯从床顶倒吊下来,一下就劈晕了丫环。乐芳菲从床角走出来,把丫环搬到地上,扶着冉玉颜下床。 乐芳菲:“你能自己走吗?” 冉玉颜:“走不动,浑身无力,说是服了软筋散。” 丁卯:“这个外室手里居然有这么阴损的药物,看来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乐芳菲:“我背你。” 丁卯:“还是我来,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才是正经。” 乐芳菲:“也好。” 冉玉颜:“辛苦丁伯了。” 乐芳菲扶着冉玉颜站起来,丁卯收起东西背过身,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正在往这边来。 三人对视一眼,再次默契地各自行事。冉玉颜又躺回了床上。丁卯再次上了床顶。乐芳菲把丫环的身体塞到床底下,自己又躲到了床角的阴影里。 这一次,一下子进来了四五个人。 赵家大少爷赵贤岚养外室不是一年两年了,他包养的外室也不是一个两个,李梦寰已经是他在外面养的第四个女人了。 赵家有祖训,族中子弟除非四十无子才可纳妾。赵大少爷十六岁成亲,如今已有两子一女,自然不属于可纳妾的范畴。不过不让纳妾没关系,可以养外室。养外室最大的优点是外室不能进入家族,也不能传宗接代,有效避免外室祸乱家族。 赵大少爷养了四个外室,却是一直遵守家族祖训,没有在外面留下过子嗣,也从来不让外室出现在家人面前。赵大少爷这样的性子,必然喜新厌旧,不过他自认人品还不错,就算不喜欢了也不会就直接撒手不管了。 比如说赵大少爷的第一个外室,那女子年纪比他大了八岁,是他十九岁时喜欢的。后来不喜欢了,就送了对方一栋宅子和佣人,另外每个月定期还教人送银子过去。并言明对方可以嫁人,到时候赵大少会出一笔嫁妆,然后两人两清。 另外,赵大少爷虽然花心,但从来不会做强抢民女的事情。 今天早上一家人用早饭,赵三小姐忽然找赵大少爷说悄悄话,赵大少爷知道自己这位妹妹没事不会找他,所以很是郑重地领三小姐去了他自己的书房。赵三小姐自然说起了前一天乐芳菲来找人的事情,赵大少爷惊讶又吃惊,显然他并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因为玎珰今天休息不在府里,赵大少爷不能找她过来,但赵大少爷知道玎珰带了谁去织锦园,于是他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就来找李梦寰了。赵大少爷直接找上李梦寰,李梦寰本就没打算把此事瞒着他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 赵大少爷听完李梦寰的话,那是一个无语震惊。他赵贤岚自小纨绔,从来没做过一次欺男霸女的事情,结果被一个外室搞出了事情。眼看一辈子的名声都要毁在这件事情了,赵贤岚自然想马上见到那位被绑架来的姑娘解释一下。 赵三小姐跟赵大少爷说这件事的时候,点了一下被绑架的姑娘跟晋人有点关系,只是并没有太过强调,这让赵大少爷有所警惕但也没有把这件事想得太认真。 反正赵大少爷还没把那位姑娘收房,大不了把人放了再加上赔一笔银子,最多就是多赔点钱就是了。他们赵府别的不多,就是银子多,不用担心银子不够。赵大少爷懒得训斥李梦寰,也懒得教她道理,只想着把这件事处理干净后,给李梦寰一笔银子让她离开杭城。 李梦寰还以为赵大少爷心急要见姑娘,脸上带着笑心里泛着酸带他往冉玉颜所在的客房。 赵大少爷进屋,一眼瞧见床上神色憔悴的冉玉颜,心里竟是先泛起一股不忍和疼惜。但他立刻察觉到自己的态度不对,连忙沉下脸色让自己看上去正经一些。 “姑娘...”赵贤岚张了张嘴,却看到冉玉颜冰冷的望着他,心里有些失落,扭头挥手让李梦寰带着下人们先下去。李梦寰自觉“心有灵犀”地朝赵贤岚飞了个媚眼儿,然后带着下人们退下,顺便把门给赵贤岚关上。 冉玉颜气愤地看着赵贤岚,不是担心赵贤岚要对她做什么,而是一想到就是因为眼前这个花花公子才让她遭受这一番无妄之灾,想起来就觉得郁闷和心肝疼。 “姑娘,”赵贤岚感觉自己有些口拙,好像他之前十几年花花公子经历都是假的一样,竟然在一位陌生姑娘面前生怯了,他有些郁闷地站在距离床铺五步远的地方,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 见赵贤岚不说话,冉玉颜便沉声问道:“你就是赵家大少爷赵贤岚吗?” 赵贤岚点了点头,拱手作揖道:“在下就是赵贤岚,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冉玉颜冷笑:“你家抓了我来,还不知道我是谁,真真是无法无天。是瞧我穿着普通,只当是普通百姓,任你们这些富贵达人欺负么?” 赵贤岚急忙解释:“姑娘误会了,掳掠姑娘来此并未在下本意,实在是身边人自作主张做了错事。” 冉玉颜:“哦?出了事就推给身边人,赵大少爷连承认的担当都做不到么?” “这...”赵贤岚脸色晦暗,沉吟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姑娘说的对,万般错事起因在我,即使不是出于我的本愿,这份责任和后果也该由我承担。” 冉玉颜目光一闪,歪头看着赵贤岚:“看来赵大少爷还是有几分正义之心,既然如此大少爷可否放我离去?” 赵贤岚犹豫了一下后点头:“在下来此便是打算放姑娘离开,在下保证绝不会对姑娘做出非分之事。” 冉玉颜笑了:“那便好了,看来此事真是一场误会,我这就离开,省得给大少爷添麻烦。” “姑娘稍等,”赵贤岚拦下冉玉颜,“还请姑娘告知在下姓名,让在下派人送姑娘回家。” 冉玉颜眯了眯眼:“若是我不告诉你呢,你是不是就不让我走?” 赵贤岚脸色一黯:“此事是在下的人犯了错,便是我的责任,还请姑娘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冉玉颜道:“不必了,我不需要你的补偿,只要你让我离开并且以后不要来找我们家麻烦便好。” 冉玉颜话中之意透着对赵贤岚的不信任,这让赵贤岚反而更想要补偿她,让她明白他不是有意做这种事。 “姑娘,既然你知道在下是赵家的大少爷,想来应该听说过我们赵府的情况,”说到自己家,赵贤岚似乎底气足了一些,“我赵家祖辈便是生意人,百年流传下来的诚信。我赵贤岚虽然不成器不能为祖业添砖加瓦,但祖辈流传下来的家风却不敢忘。今日因为我让姑娘受了委屈又担惊受怕,我必须为此事向姑娘做出补偿,否则就是坏了赵家的门风。” 赵贤岚说得认真,让冉玉颜十分动摇。可冉玉颜又担心说了自己的名字后,赵贤岚认准了人继续纠缠,那样反而可能给家里的人也惹来麻烦,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赵贤岚和冉玉颜为了个名字纠结地不行,乐芳菲在后面阴影里听得无语。 赵贤岚今日出现在这里,又跟冉玉颜说这一番话,显然是因为昨天乐芳菲去赵府赵人的缘故。赵三小姐晓得乐芳菲跟小食铺子和南北货铺子都有关系,只要稍作打听便能知道冉玉颜的名字。这事儿压根就瞒不过赵府,而且赵府有心知晓也很容易。 见屋里除了自己人就只有赵贤岚一个人,乐芳菲干脆从床后闪身出来,一个快步就来到赵贤岚身边,一掌把赵贤岚压地坐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赵贤岚吃了一惊没反应过来,等他看清了乐芳菲的模样,便猜到乐芳菲很可能是来就冉玉颜的人,便也就没有尖叫喊人。 乐芳菲笑了笑道:“赵大少爷,不好意思委屈你一下...” ☆、第131章 后续 见赵贤岚不喊不叫,乐芳菲不在用你刀剑指着赵贤岚,毕竟不太礼貌,虽然眼下不是讲究礼貌的场合,但气势逼人的效果往往胜过刀剑。 “赵大少爷,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是什么人,你其实心里有数,”乐芳菲再次扶着冉玉颜坐起来,“这件事情,我们相信不是出自赵大少爷本意,是你的那位...小娘子做错了事情。赵大少爷若是执意要补偿我们,我们也接受,你愿意给多少银子都可以,要么你现在就拿给我们,要么回头你派人送去小食铺子?” 冉玉颜想要说什么,乐芳菲按住她的肩头摇了摇头。 赵家确实不缺钱,若冉玉颜坚持不收赵贤岚的补偿,反倒要让赵贤岚无法放心,那就不如干脆收下钱完结这件事情。 赵贤岚看了看乐芳菲,又看看冉玉颜,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拱手抱歉道:“是在下眼拙了,今次的事情我会把补偿送到小食铺子,李梦寰害姑娘受惊,我会处理掉她给姑娘一个交代。” 乐芳菲扶着冉玉颜站起来,冉玉颜站立不稳摇晃了几下,赵贤岚看着一脸疑惑。 赵贤岚:“姑娘受伤了?” 冉玉颜道:“拜那位李梦寰所赐,吃了些软筋散...赵大少爷看着像正面人,身边还是不要留这种会用阴损手段的枕边人比较好。” 冉玉颜这话暗里讽刺了赵贤岚,赵贤岚怎么会听不出来,可他没说什么也没生气,反倒心里真地十分愧疚。 赵贤岚道:“姑娘若是不方便行动,可在这里等软筋散的效果消除后再走,在下以赵府家声保证不会对两位姑娘做什么。” 乐芳菲看向冉玉颜,冉玉颜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想马上离开这里。” 乐芳菲点了点头,默默看了赵贤岚一眼。赵贤岚被乐芳菲看地有些莫名其妙,忽然他看到有人从乐芳菲和冉玉颜背后走了出来。赵贤岚吓了一跳,刚才乐芳菲出现他没觉得太意外,但丁卯的出现让他惊了一身冷汗。 丁卯拱了拱手:“见过赵大少爷,我等寻人心急,不请自来,还请赵大少爷见谅。” 赵贤岚定了定神,心里对乐芳菲等人的评价提了一级:“听说小食铺子和南北货铺子的主人来历不凡,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在下今日受教了。” 乐芳菲撇嘴笑了笑。丁卯是故意留到最后才出来,一来防着中途赵贤岚有什么不轨,二来最后再给赵贤岚一次警告。 赵贤岚明白了,不纠结这种事情,说道:“我的马车就在门外,还请三位乘坐我的马车回家,这位姑娘行动不便,还请三位不要拒绝在下的好意。” 乐芳菲看向冉玉颜,见她没说什么,于是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赵大少爷了。” 丁伯背着冉玉颜,乐芳菲护卫在旁,跟着赵贤岚出了宅子,上了门口的马车,没有太久马车停在了小食铺子后门外。 一行人下车,丁卯背着冉玉颜进去了,乐芳菲拱手对赵贤岚说:“多有不便,我就不请赵大少爷进去了。” 赵贤岚淡淡看了院子里一眼后不舍地收回目光:“家中尚有事情等我回去处理,赵某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向姑娘请罪。” 赵贤岚说完这话便上了马车。乐芳菲目送他离开,站在门口摇了摇头后进了院子。 且说赵贤岚又回了李梦寰的宅子,单独叫了李梦寰详细问话。之前他刚到急着见人,有些细节没来得及问清楚。 李梦寰还算不笨,瞧着赵贤岚把人送走了,便猜到自己可能闯祸了,主动跪下来回话,一边讲述一边哭。她没有嚎啕大哭,而是拿着帕子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赵贤岚看着李梦寰,听着她讲述怎么认识了冉玉颜又是怎么绑架了她,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养了四个外室,赵贤岚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这一次的事情让他忽然反省起来。 看着眼前的李梦寰,赵贤岚再感觉不到之前的情意,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以前真的喜欢这种妇人吗?一想到这样的人是自己的枕边人,赵贤岚就感觉一阵恶寒。 脚步声传来,是赵贤岚的随侍来回话,他们在李梦寰的房间里搜到了软筋散。 把随侍拿来的纸包放在桌上,赵贤岚眼神一沉问李梦寰:“你怎么会有这种江湖迷药?你还在什么人身上用过?” 李梦寰愣了愣,在赵贤岚的逼视下,犹豫着说道:“这是奴家以前的女主子的东西,奴家被送过来的是时候顺手拿了一点。爷,奴家是第一次用这种东西,再没有用在别人身上了。奴家也是心疼那位姑娘,怕她哭闹或伤了自己,才用了这种药。” 赵贤岚看着李梦寰,眼神中透露出不信任。 李梦寰心里一慌,哭诉道:“爷,奴家句句都是实话...奴家知道错了,没有事先打听清楚那姑娘的家世,给爷惹了麻烦,求爷看在奴家都是为了爷的份儿上,饶了奴家这一回罢。” 李梦寰越是哭泣,赵贤岚越是心烦。男人就是这样,喜欢女人的时候看她怎样都好看,不喜欢的时候看她怎样都难看。 赵贤岚道:“为了我?呵呵,你终究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无论什么时候都轮不到你替我做主什么事情,更加不该打着为了我的旗号为所欲为。我赵家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也不敢像你这样大白天的强掳人。此等行径,与强盗无异,而我赵家是正正经经的商人。还好这次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没让你毁了赵家的名声,但你我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李梦寰愣愣地看着赵贤岚,连哭都忘记了,似乎还没明白赵贤岚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贤岚做了二十多年的花花公子,向来怜香惜玉,这是头一次处理身边的女人。杀了李梦寰倒也不至于,但绝不能再把她留在杭城,免得她将来在作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赵贤岚不再看李梦寰,自顾自说道:“我给你一笔银子,派人送你离开杭城,你想去哪里?” 李梦寰猛地打了个冷颤,终于回过神来,几乎是喊着说道:“不,爷,不要送我走,我不要走,梦寰离不开爷。” 赵贤岚波澜不惊继续道:“既然你没有想去的地方,那我就替你决定了,你去淮临吧。我以前去过淮临,那里虽然不如杭城繁华,但跟温县差不多。赵家在淮临有铺子,我会让那里的人照应你,不会少了你的吃穿。如果你老老实实地,再过上几年我帮你说门亲事,以后就安稳着好好过日子。” 李梦寰依然猛摇头:“不,不,不,我不走,不走,我哪也不去...” 赵贤岚对李梦寰已经没有了感情,眼睛望着她就像看陌生人,眼神透露着冰冷。赵贤岚站起来,他已经不想在李梦寰身上再浪费时间了。 赵贤岚走了,留下几个人处理李梦寰的事情。至于那几个买来伺候李梦寰的丫环,他们的月钱是赵贤岚发的,卖身契也在赵贤岚手里,自然不会有人傻到为李梦寰出头。 外宅的事情丢给随侍处理,赵贤岚心情不好地回到赵府,先去找了赵三小姐赵玉敏。 “三妹,多谢你告知为兄这件事情,过几日我让人送些海外的小玩意过来。” “大哥,看来这件事情真是你的人做的,你今日怎么处理的?” 赵贤岚一五一十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包括送冉玉颜回小食铺子,也包括让人立刻把李梦寰送离杭城。 赵玉敏神色渐渐凝重:“大哥,你说小食铺子的人已经寻到了冉家姑娘,你去的时候他们就躲在房间里?” 赵贤岚点头:“正是,三妹,小食铺子的人不简单,以后不要得罪他们。” 赵玉敏道:“这些人做事倒是有几分章法,先来府里找我私谈,第二天就找到了地方。且先不说他们身手强于常人,明明没问出李梦寰的消息,可今天就找上了门...玎珰呢?玎珰在府里么?” 赵贤岚摇头道:“不在,玎珰今日轮休,一早就出府了,说是有家人过来找。” 赵玉敏一惊:“大哥,赶紧派人去玎珰家里看看,我怀疑小食铺子的人去找过她,这才知道了李梦寰的住处。” 赵贤岚心里也有一惊,急忙带着人出府去玎珰家里。 且说乐芳菲、丁卯和冉玉颜回到小食铺子,丁卯立刻回转李梦寰宅子附近,找到他们来时的马车,驾车回了玎珰家里,把仍然昏迷的兄妹两人往床上一丢,处理干净收尾,这才又驾车返回小食铺子。 冉玉颜不想在小食铺子多待,一群人便当即驾车又回了温县家里。 赵贤岚到了玎珰家里,找到了昏迷的兄妹俩个。 玎珰没什么事只是被打晕了,玎珰哥哥手上的伤口撒了药,看上去已经被处理过了。显然对方没有杀人的意思。弄醒兄妹两人,玎珰被吓得不轻,抱着赵贤岚的腿哭哭啼啼,好半天才把事情说清楚。 赵贤岚叹了口气,想着玎珰也不能留在身边了,便安慰玎珰:“这几日你在家里休息罢,等过去这一阵子再说其他事情。” 玎珰真是被吓怕了,当即点着头应了。她八岁起就在赵家当丫环,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么凶险的事情,直把乐芳菲和丁卯比作江洋大盗也不为过。 玎珰被吓破了胆,赵贤岚也打算继续留下她。过了几日,赵贤岚派人给玎珰送了一百两银子,又把她和她的哥哥安排到外头庄子上,让他们兄妹做了庄子上的管事,这事便算作罢了。 说回那一天,赵贤岚从玎珰家里回赵府,依旧先去找了赵三小姐赵玉敏。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一会儿,都对乐芳菲一行人上了些心。赵三小姐的意思是以后不要再招惹他们,而赵贤岚的意思却是想要拉拢。 赵贤岚:“小食铺子和南北货铺子都是要做生意的,咱们赵家也是生意人,何不结个善缘,说不定将来他们对咱们还有助力。” 赵玉敏:“大哥这话虽然有道理,可那群人行事更似匪类,弄不好反倒引火烧身。瞧他们不动声色就进了宅子寻人,也巧了玎珰当日回了家,否则我看他们只怕是会闯到咱们赵府里来。” 赵贤岚:“江湖风气...当今世道不太平,说不得再过半年就要打仗,多认识一些江湖人士也许到时候能用得上。” “大哥...”赵玉敏还想要再劝,但瞧着赵贤岚神色已定,便知再劝无用,只得叹了口气。 赵贤岚道:“三妹不用担心,大哥有分寸。” 从赵玉敏处出来,赵贤岚不知怎地忽然想看一看自己的孩子了,当即转身去了后院,可丫环却告诉他儿子和女儿这时辰都在赵大奶奶那里。于是,赵贤岚便来到自己妻子的院子。 似乎赵贤岚有很多不曾踏足这里了,瞧着院子里的人和物都觉得陌生。赵大奶奶歪在榻上听三个儿女背书,听说赵贤岚来了,急忙起身激动地迎接。 赵大奶奶被人扶着迎过来,赵贤岚瞧见自己妻子苍白的脸色,没来由心里一酸同时又升起一抹烦躁。 赵大奶奶比赵贤岚小四岁,十五岁就嫁给了赵贤岚,成亲六年生了三个孩子。若不是赵贤岚在外面养着外室,赵大奶奶可能还会生下更多的孩子。只是赵大奶奶身子骨不好,三天两头生病,一年到头躺在床上的日子比下地行走还多。 如此看来,赵贤岚在外面养外室的借口又多了,毕竟正妻身体不好又不能纳妾,除了养外室也没别的办法了。 跟赵大奶奶说了一会儿话,考校了儿女的功课,赵贤岚这才离开,出了后院进了前院的书房。他叫人找了给赵大奶奶调理身体的大夫过来问话。 医药局是赵家开的,大夫也是赵家的人,对赵贤岚便说了实话。 “大奶奶打小就有些弱,又连着生了三个孩子,身体底子彻底毁了,这两年便已是拖着,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去了...” ☆、第132章 物价飞涨 日子好像恢复了平常,只是乐芳菲和冉玉颜去杭城的次数越来越少。 听说后来赵贤岚亲自到小食铺子请罪,邓赖子亲自接待,赵贤岚一番道歉话说得情真意切,并双手奉上五千两银子赔罪,还说将来有机会再亲自向冉玉颜请罪。 五千两银子...啧啧啧,乐芳菲恨不得被绑架的人是自己了,就连冉玉颜都下巴掉地说不出狠话了。 这五千两银子自然是归冉玉颜一个人的,她拿了五百两出来,请了小食铺子和南北货铺子的人吃酒,另有给当时每一个寻找的伙计封了五十两银子的红包。 乐芳菲和丁卯每人各得了一百两银子,鉴于冉玉颜寻找确实不缺钱,在加上看着冉玉颜发财后红光满面的样子,乐芳菲和丁卯心安理得收下了银子。 一场虚惊的绑架,不但没让冉玉颜后怕,事后反而大赚一笔,让她忍不住都觉得有些心虚了。不过银子她已经收下了,断不可能给赵贤岚送回去。 这就是送钱的学问。赵贤岚出手五千两,使得冉玉颜无法不心动。若是他给一两千,说不定冉玉颜会为了所谓尊严闷闷不乐地推辞。偏偏五千两,正是冉玉颜心动的价格。 所谓拿人嘴软,平时冉玉颜和乐芳菲聊起赵家,冉玉颜再不好意思说赵贤岚的坏话,偶尔还会为他解释几句。 童玺知道了这事儿后做了个比喻:假如让一个人卖身多少钱会心甘情愿?这个答案因人而异,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价格,那些说绝不会的只是因为价格没到。 五千两当然不至于让冉玉颜卖身给赵贤岚,但之前心里的那点怨恨确实没有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南梁王册封和即将赴任的消息慢慢在南梁传开了。本来以为这会给南梁的百姓带来更加安稳的生活,然而第一波却是物价飞涨。 这天一大早,乐芳菲和童玺到乡下收鸡鸭。 村里的男人们帮着把鸡鸭笼子往马车上般,这一次他们来了两辆马车,收的货物比平时多了一倍。乐芳菲守在马车旁看着,童玺则在另一边跟村户们聊着。 没一会儿,东西装好了,乐芳菲和童玺一人驾驶一辆,一起朝台城而去。为了收到更加便宜的鸡鸭,他们这次走地比较远,得要大半天才能到达台城。 中午饭时,马车停在路边的茶寮旁,乐芳菲和童玺下车吃午饭。 童玺:“小二,来壶茶水先。” 小二:“哎,来咧,公子,今日一壶茶水要两文钱。” 乐芳菲惊道:“怎么连你们都涨价了?”路边茶寮的茶水几乎跟清水差不多,就是取了旁边河里的水再加上几片树叶子熬出来的,没有材料成本,只要付出人工就够了,实在找不到涨价的理由罢。 小二:“如今什么东西不涨价?咱们茶寮的柴火是隔壁山上的人送过来的,现在连柴火都涨价了,咱们这茶水也只能跟着涨价。” 小二动作麻利上了茶水,把童玺要的素包子也一并端了上来。出门在外不能讲究,茶水和素包很好的搭配,切忌尽量不要肉食。 乐芳菲啃着素包感慨:“一只鸡涨了三文,一只鸭涨了五文,一壶茶水涨了一文,一笼素包涨了二文,就没一个不涨价的,咱们成本涨了近五成,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太久,咱家铺子是不是也跟着涨钱?” 童玺:“没办法了,只能涨价,不过我会让店里搞一些赠送活动,像是买满多少送什么之类的。” “你觉得这波物价飞涨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不是很熟悉晋九的为人和手段,无法做出判断。” “怎么说?” “首先要明白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物价飞涨,显然这次涨价风潮是因为晋九上任南梁王,人们担心南梁王上任会对本地征税等等忧虑,导致人们对未来生活的产生了怀疑和不确定,因此人们心里产生了恐慌,而恐慌的表现便是物价飞涨。其中商人囤积货物也是一部分原因,比如说咱们店里,最近的进货量加大,我让他们存储了一部分能保质的材料。” “这次物价飞涨,我觉得咱们之前犯了一些错误,像是一直都没有买地。这几天收购鸡鸭肉禽,我觉得咱们应该直接买下一个庄子,以后店里的材料就用庄子上出产的,下次再遇到物价飞涨就不会手忙脚乱四处收货了,还能降低本钱。” 童玺诧异地看了乐芳菲一眼:“没想到你还挺有生意头脑,你的想法也是我这几天的想法,我已经托了牙行寻找合适的庄子。对了,刚才你说所有东西都涨价其实不对,庄子田产最近都在降价,正是吃入田地的好时机。” 乐芳菲也是诧异:“为何田产会降价?” 童玺道:“田产最怕遇到两样东西,一个是天灾,一个是人祸。在太平盛世,田产是生活的保障。但在乱世里,田产就没用了。如今,人们担心南梁王会带来人祸,在加上北边赵国军队带来的隐患兵祸,人们对土地失去了信心,更希望把银子掌握在自己手里。” 乐芳菲:“我明白,若是打起来仗来逃命,土地是带不走的。但是,这里已经是南梁,若是赵国军队打到了志江以南,人们还能往哪里逃呢?” 童玺:“没地方逃的,所以说现在是吃入田产的好时机。” 乐芳菲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最近又是开新铺子,又是物品涨价,咱们还有银子买庄子么?” 童玺:“这你就不知道了,没有银子也可以贷款。” 乐芳菲疑惑:“贷款是什么?” 童玺:“我把台城的小食铺子抵押给广元钱庄,从广元钱庄借出一笔银子来买田庄,之后每个月只要按时还一笔银子给广元钱庄,一年后连本带息全部还完,广元就会把抵押借据还给我。” 乐芳菲吃惊地瞪大眼睛:“你把小食铺子抵押了?这要是以后还不上钱怎么办?” 童玺翻了个白眼:“咱们生意那么好,每个月至少进项有三百多两银子,这个业绩已经维持了半年多,而我每个月只要还广元一百两银子就够了,不会出现拖欠还款的。” 乐芳菲仍然感觉不安:“那万一将来打仗影响了生意怎么办?” 童玺:“其实我手头上有足够一千两银子,随时都可以把欠账全部还上,只是这一千两里包含了每个月的流水,以及应付突发事件的备用款,所以我不能一下子把这些钱都用出去。若是将来打仗了生意不好,那么田庄出产的物品也就无法完全自销,那我们可以出售地里产的东西来填补空白款项。再进一步说,若是赵国军队打过来了,小食铺子的生意直接没了,那店铺我们留着也没用了,干脆丢给广元钱庄好了。” 乐芳菲虽然仍不太明白,但既然童玺说得头头是道那应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这些事情都交给你了,你想清楚了就行。” 童玺忽然有些神秘地问乐芳菲:“说到广元钱庄,阿治什么时候再回来?”乐芳菲猜到了阿治的身份,童玺自然也就知道了。 乐芳菲愣了一下,想到了那位颇为与众不同的少年,沉吟了一会儿道:“不知道,上次走的时候他自己也说不知道,估计要等赵国和晋国在志江打起来,可能才会再来罢。” 童玺:“阿治人挺不错的,有机会我们跟他去他的家乡看看。” 说到阿治的家乡,乐芳菲也是非常有兴趣:“好啊,若是将来南梁的战事不可开交,干脆咱们就搬到那边去,避开这些战火。” 童玺眼睛一亮:“好主意,嗯...那咱们需要一大笔钱才能搬到那边去,很好,又有赚钱的动力了。” 不知道为什么,乐芳菲对阿治的下次到来也充满了期待。 回到温县家里,冉玉颜在屋里做针线,乐芳菲跟她说了最近外头物价飞涨的事情。 冉玉颜放下针线,想了一会儿道:“看来我也得囤一些针线布匹才行,还有灵隐寺那边儿...不知道寺庙的香火费是不是也要涨?” 乐芳菲道:“你还打算给你爹娘点长明灯么?那不如早点去,将来那边香火钱只怕要贵起来。” 冉玉颜不解道:“为什么香火钱一定会涨?” 乐芳菲:“你想啊,晋九以后就是南梁王了,他的妻妾肯定会跟他一起来这边儿,听说那些贵妇人们都是寺庙的常客,灵隐寺又是南梁第一寺,以后灵隐寺的地位只会比现在更高了。” 冉玉颜想了想道:“我明白了,晋九的妻妾若是经常去灵隐寺,那些想巴结她们的人自然也会多往灵隐寺去,那灵隐寺的地位就会水涨船高。” 乐芳菲:“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冉玉颜:“那过两天你陪我过去把事情办了,正好我现在手里有钱,两千两银子还是能拿出来的。” 乐芳菲笑道:“晓得你现在是小富婆了。” 两日后,乐芳菲驾车载着冉家三姐弟来到灵隐寺。冉玉颜带着冉玉仁和冉玉黍去给爹娘办长明灯了,乐芳菲在寺庙外面随意走走。 这大概是乐芳菲最后一次来灵隐寺了,以后什么时候再来就不好说。毕竟等晋九来了杭城,乐芳菲就不能往这些地方跑了。 乐芳菲在寺外绕了一圈,遇到不少上山进香的香客。看来南梁王之事对百姓的生活真的影响很大,百姓们都在求神佛保佑。 凭良心说,晋九庄言给乐芳菲的印象其实很好,除了有时候晋九太多事。根据栾王乐毅交给乐芳菲的知识,晋九非常适合做王者。 早期乐芳菲曾怀疑晋九有些妇人之仁,但在梁都被袭后晋九没有意气用事援助梁都,此事让乐芳菲觉得晋九并不是那种热血冲头不顾一切的人。事实证明了,晋九没有妇人之仁,他知道什么时候真正该做什么,也狠得下心舍得下人。晋九可是舍弃了梁都的家而离开的。 乐芳菲不由想起了以前梁都的一些人和事,那位嫁给晋九庄言的谢昕,还有...窦子鱼后宫住在昭华殿的四位,不知道她们现在怎样了。 不知不觉快到午饭时间了,乐芳菲走回到寺里,询问知客僧几句,听说冉玉颜等人还在办事,她便一个人先去了饭堂。 过了一会儿,乐芳菲正在吃素面,看到冉玉颜跟几个人一起走进了饭堂。冉玉黍和冉玉仁自然跟在冉玉颜身边,但是跟冉玉颜站在一起的人很眼熟,似乎是赵贤岚啊。 因为惊讶,乐芳菲差点呛到自己,反应过来后连忙向冉玉颜等人挥手。冉玉颜看到了乐芳菲,一群人走过来,跟乐芳菲坐在了同一桌。 赵贤岚:“乐姑娘,真巧,又见面了,姑娘今日又穿了男装...” 乐芳菲:“方便,今天要驾车,赵公子原来也烧香拜佛...” 赵贤岚:“在下是来帮家母还愿的。” 乐芳菲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看向旁边的冉玉颜,冉玉颜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但是细微处能看出她有那么点不自在。 上午冉玉颜办完了点长明灯的手续,下午要举行相关的仪式,晚上才正式把灯点起来,也就是说他们今晚必须住在灵隐寺。冉玉颜找了知客僧问客寮的事情,却被告知没有空闲的客寮了。 冉玉颜很为难:“没有客寮了,那我们怎么办?” 乐芳菲道:“我们只能连夜赶回去了。” 这时候,赵贤岚说道:“虽说杭州周边还算太平,可两位姑娘带着两个小孩子赶夜路,实在让人不放心,在下这次过来也包了一个院子,若是两位姑娘不嫌弃,可以住在我那里。” 乐芳菲是无所谓,反正她不怕,就看冉玉颜的意思了。 冉玉颜很是犹豫:“赵公子,你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但祝在你那里实在不方便,我们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 赵贤岚:“怎么能说是麻烦呢?寺院的客寮是给大家住的,我一个人带着几个仆从本就住不了一个院子,那几间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若是冉姑娘过意不去,那可以付我房费就是了,你们就当是住了客栈。冉姑娘想想你的弟妹,他们这么小跟着你们赶夜路,你不心疼么?” ☆、第133章 又见陈蕊儿 掏钱住宿,住得心安理得。 冉玉颜付了钱,带着乐芳菲和弟弟妹妹一起住进了赵贤岚的院子。 其实事情就是这样,寺庙里的客寮不是没有房间,只是好的院落被有钱人包下了。除非有钱人同意,寺院是不能往里面塞人的。 因为本来没打算住宿,也就没带行李,乐芳菲四人住进去后,赵贤岚便派人送了一些东西过来。乐芳菲无所谓,只看冉玉颜的意思,冉玉颜犹豫了一下后便收下了。 冉玉颜:“推来推去太矫情,事后多跟赵公子表达一下谢意就行了。” 乐芳菲:“要怎么表达谢意?口头上吗?” 冉玉颜:“我跟饭堂那边说一声,晚上我亲手做几个菜请赵公子吃。” 乐芳菲:“只能如此了。” 过了晌午,冉玉颜要参加点长明灯之前的仪式,乐芳菲跟在一旁看着新鲜,赵贤岚似乎也无事做便也跟着一起。 乐芳菲站在大殿外,瞧着里面各种叩拜的冉玉颜,冷不丁扭头看了一眼旁边,就瞧见赵贤岚一脸专注地望着冉玉颜,他的神情中透露出一种莫名的情绪。 乐芳菲心里有些奇怪,总觉得赵贤岚有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想了想不明白只得丢开。 赵贤岚忽然开口跟乐芳菲说话:“乐姑娘,听说你们来自梁都?” 乐芳菲:“是啊,一路走了快半年才到杭城,在过沂水和志江的时候,光是等船加起来差不多有两个多月。如果不是局势变化,从梁都到杭城本来不过月余的路程。” 赵贤岚:“在下冒昧问一句,乐姑娘和冉姑娘看上去不像一家人,怎么会在一起的?” 乐芳菲看了赵贤岚一眼后道:“都是逃难的人,脾气相投,互相帮助,便走到一起了。” 赵贤岚:“仅此而已么,你们的家人呢?” 乐芳菲眼神一暗,沉声答道:“都去世了...赵公子似乎非常关心玉颜?” 赵贤岚:“在下真心想跟两位姑娘交朋友。” 乐芳菲呵呵笑了一下:“交朋友,不合礼仪,不过玉颜不介意的话我就不管。” 乐芳菲看出来了,赵贤岚真正有兴趣的人是冉玉颜,对乐芳菲只是顺带。而冉玉颜这边儿似乎对赵贤岚也不排斥,既然是冉玉颜的私事,乐芳菲就不适合多插手。 到了晚饭时间,冉玉颜亲手做了四个菜,毕竟是在寺庙里,食材有限而且只能做素食,赵贤岚加入乐芳菲四人,五个人一起吃了晚饭。四个素材其实味道一般,赵贤岚吃得津津有味,在五个人中最捧冉玉颜的场。 晚上点灯,乐芳菲和赵贤岚又陪着冉玉颜姐弟一起。话说赵贤岚这一整天似乎都跟他们在一起,感觉他好像就是来陪他们的一样。若不是知道赵贤岚不可能提前打听到他们的行踪,乐芳菲都快觉得他是故意在灵隐寺堵他们的了。 夜里,乐芳菲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冉家三姐弟住一间。冉玉颜似乎睡不着,半夜在院子里闲坐,又碰上了赵贤岚,于是两个人一起赏月。 乐芳菲耳朵灵得很,在屋里就能听到院子里的声音。这个时候,若是再看不出来赵贤岚对冉玉颜有意思,那就是她装傻了。 听说赵贤岚有妻有子,赵家又不许纳妾,他才在外面养外室...冉玉颜会愿意做赵贤岚的外室吗?乐芳菲觉得不可能。 过了几日,邓赖子那边儿送来消息,南梁王庄言将在清明之前到达南梁。邓赖子跟小赵大人有往来生意,如今借着小赵大人的光认识了一些驻扎在杭城的晋军,消息面越来越广。 除了他这边,街头巷尾流传的就是谣言了。有说南梁王脾气不好,不想来南梁赴任,在晋王面前大发脾气受了训斥,等他来了这边儿肯定会把气撒在南梁百姓身上。也有说南梁王已经派了臣属私下先来南梁,让大家现在就当心一些,不要一不注意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总之,传言里没有一个说南梁王好的,就差直接把他说成洪水猛兽了。 乐芳菲倒是对庄言有几分信心,可是她不可能去说服别人,只能眼看着物价一天一天飞涨。好在小食铺子的价格也翻了一倍,童玺经常搞点买满送的活动,不至于丢失顾客,总体来说铺子的收益仍然在稳中增长。 考虑以后粮食价格基本不会下跌,童玺还收购了一批粮食存在温县的几个宅子里。不是为了囤积居奇,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人的需要,至少得能在必要的时候撑一两个月。 童玺说的田庄也买了,一共买了两个。一个是沙田庄,出产不好,一千亩田总共才二百两银子,童玺说是准备种西瓜。另一个庄子就贵了,水田不到五百亩,但有一个面积不小的湖,加起来价钱超过了一千两,童玺说要好好把湖利用起来养鱼种菱角莲藕之类的。 丁卯很喜欢水田庄子,一个人搬过去住,顺便看庄子。乐芳菲也经常去水田庄住。冉玉颜因为弟弟妹妹要上学堂,只能守在温县。 眨眼一个月过去了,南梁王庄言如期而至,还带来了一大家子。 南梁王尚未娶正妃,除了一年多前在梁国娶了一位夫人,后来又到晋国后又娶了一位侧妃。侧妃吕氏良嫣,是晋王吕妃的侄女。吕妃是孔先生的师妹,另吕妃无子生有两女。 这一次,南梁王把吕侧妃和谢夫人都带过来了,听说还有几位美人和姬人,大多数是臣属送的。因为南梁王尚未有子嗣,留下后代对他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所以把女眷们都带过来了。 南梁王入杭城,百姓们被晋军驱赶到街上列队迎接,迎接的队伍从城外延伸到城里,声势浩大给足了南梁王面子。 乐芳菲也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她比一年前高了快两个头,头上戴着渔夫帽,身上披着简单的蓑衣,因为今天阴天看上去可能会下雨。她现在的样子,实在很难跟一年多前的窦子鱼联系起来。 乐芳菲站在人后看向车队。 当年的晋国九王子尚有些青年初出茅庐的青涩,如今才刚过去一年多,便已是如今的南梁王。庄言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方的中间。黑色的骏马,青年挺拔的身姿,微微抬起的头颅,衬托出他的高贵。他蓄起了胡须,比一年前显得成熟了许多。眉眼之间夹着些许沧桑,昭示了在过去的一年里他经历了许多事情。 第一辆马车里应该是吕侧妃,第二辆马车里是谢夫人,再后面的马车里则是几位姬人和美人共乘。 乐芳菲有些感慨,没想到谢昕能在梁都之变中幸存下来,还逃到晋国找到了庄言。想到谢昕,不由就想到梁宫昭华殿的四位,不知道她们有没有逃过那一劫。当年救不了她们,乐芳菲只能感觉无奈。 当第二辆马车经过时,青色的窗帘布被挑起了一道缝隙,应该是车里的人在偷偷向外面看。乐芳菲眼尖,迅速捕捉到那一瞬间,看到了车窗里面的那一张脸。 很熟悉的脸,毕竟对方曾经是窦子鱼的良娣,乐芳菲一眼便认出那人是陈蕊儿。在陈蕊儿身后还有人影,想来多半是夫人谢昕了。 陈蕊儿还活着?!她从昭华殿里逃出来了?!那么其他人呢?王瑞儿也跟她在一起吗? 说到离开梁都乐芳菲最挂念的人,大概就是王瑞儿了。当初来不及带她走,也无法提醒她,乐芳菲始终觉得有点愧疚。只是当时她亦身不由己,能力不及罢了。 对庄言的到来,乐芳菲期待他能给南梁带来新生。而陈蕊儿的出现,则是让乐芳菲惊喜。 冗长的车队进了杭城,城外的百姓渐渐散去,乐芳菲却是驾着马车进了城。原本想着要避开南梁王,现在乐芳菲却想先打听一下王瑞儿的消息。 乐芳菲去了南北货铺子找到邓赖子,托他打听南梁王妻妾的事情,重点问一下有没有一位叫王瑞儿的姑娘。 南梁王庄言带着家眷下榻宝园,他们估计会在这里住一段日子,这是大家意料中的事情。据说南梁王到达宝园的第一天就开始忙碌政务。据说南梁各地的官员早已在杭城等候,当天就被传唤进了宝园,南梁王首先做的是询问南梁民情。 刚刚到达南梁,南梁王尚未正式颁布政令,不过杭城的百姓都紧张起来了,都猜测南梁王第一个政令会不会就是征税。 事实上,自从伪帝宁冲叛乱后,南梁地带几乎进入了自治时期,没有官府征收税务,百姓也不用服各种徭役,南方反而进入了休养生息的发展阶段。正是因为这些好处,南方没有受到战火影响,反倒是发展地越来越好,百姓更加安居乐业。所以说,现在南梁的百姓和商家最担心的就是税务问题。 有关系没关系的商户都派人去宝园周围守着,任何有可能的机会都不能放过,谁能拿到最一手的消息就是赢家。只是现在多事之秋又是南梁王新官上任,没人敢胆大到在这时候给南梁王找麻烦,关于政务的消息是一点都没有透漏出来。 邓赖子也派人去宝园打听消息,不过他是替乐芳菲打听南梁王家眷的事情,这就比政务好打听多了。 南梁王带了家眷过来,也带了一些仆从,但显然不可能把所有需要的仆从都带过来。这几日里,有不少人牙子出入宝园,他们还带了不少仆从进进出出给里面的主子们挑选。 于是,不出五天,杭城里就有了关于南梁王家事的流言。 原来南梁王府里管着内务的人是谢夫人,她身边有位帮手叫陈姬,而吕侧妃并不插手内务。另外,吕侧妃似乎有些水土不服,几次召大夫入宝园诊治。再者,谢夫人身边的陈姬腿有毛病,走路有点瘸,场景坐着轮椅由下人推着出入。 乐芳菲也很快就得到了邓赖子送来的消息,南梁王府里没有叫王瑞儿的姑娘。 为什么没有?王瑞儿去哪了?陈瑞儿是怎么找上谢昕的? 乐芳菲心里疑问更多了,便找了童玺商量这件事。 “若是不知道陈蕊儿在晋九身边就罢了,如今知道了,怎么都得见一面问一问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我觉得没必要,虽然当初大家住在一个梁宫里,可彼此并没有太多交情,再说了你又不欠她们。” “但我跟王瑞儿是朋友,至少要知道她如何了。” “你若真想知道,那就想办法跟陈蕊儿见一面,只能见她,不要见谢昕。” “为什么?” “陈蕊儿比较单纯好骗,谢昕这个人心思多,你未必是对手,说不准会露出马脚。谢昕现在混得好,在晋九身边正得宠,你见她一面不容易。但陈蕊儿只是个姬人,总有离开谢昕身边的时候。” “可听说陈蕊儿只跟在谢昕身边,宝园不是赵府,我不能冒险进宝园。” “那就等她们离开宝园...” 数日后的清明节,乐芳菲等到了机会。 清明之日,南梁王府自然不用扫墓,但谢夫人却受吕侧妃所托,代替她前往灵隐寺为南梁王祈福。 这个消息,乐芳菲提前两天知道了,当即和冉玉颜一起前往灵隐寺。与她们同行的,还有孙兵和张莱。丁卯因为是熟面孔,不能出现在谢昕面前。而闫飞平日要负责跟南北货铺子联系,经常出现在杭城,也不方面出面。至于童玺,那就更不能出现了。这一年多里童玺的变化最小,很容易被有心人认出来。 乐芳菲四人当天出发到了灵隐寺,以冉玉颜夜里梦到父母为由要在寺里做法事,从而定下要在寺里住四天。 因为冉玉颜是灵隐寺的常客,寺里没有拒绝他们,只是把他们安排在一个略偏僻的客寮暂住,又拨了后面的一座佛殿为他们做法事。 因南梁王不愿意扰民,王府这边没有要求灵隐寺提前净寺,但灵隐寺懂得其中的道理,也是不想多添麻烦,当天便派了不少知客僧下山拦截香客。 ☆、第134章 原由 马车在山脚停下。 谢昕被丫环扶着下车,立刻有轿辇抬了过来,她没有上轿辇,而是看向后面一辆马车,陈蕊儿正被两个丫环扶着下车。 陈蕊儿的腿在梁都时瘸了,后来在晋国养了很久,走路没有问题,只是仍然会一瘸一拐,陈蕊儿嫌弃那样不好看,更多时候都会做轮椅。 谢昕走到陈蕊儿面前,看着丫环把她扶上轿辇,叹了口气说道:“都说了你不必一起过来,何苦还要折腾自己?” 陈蕊儿笑颜如花:“以前没来过南方,有机会自然要多出来走走看看。来到这山上,我便觉得心胸都开广了,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烟消云散。” 谢昕望了一眼绵长的山道:“罢了,你高兴便好。你们先上去罢,我不坐轿辇了,走上去似乎也不远。” 陈蕊儿捂着嘴笑:“你也想活动一下了吧,我就说嘛,整天呆在府里让人气闷,以后再有这样跑腿的事情,你可要再抢过来。我不管你了,先走一步。” 谢昕望着陈蕊儿坐着轿辇渐渐离去,她则带着几个仆从徒步向山上走去。她的轿辇没有离得太远,就跟在后面,以备她随时使用。 清明时节的山上已经遍是绿色,放在往年这个日子,会有许多人来这里上香,只是今年人们被拦在了山下。谢昕自然知道僧人们做了什么,她觉得非常好,因为她喜欢清静。 按照外界的传言,谢昕在南梁王府似乎比吕侧妃更加受宠,但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南梁王没有子嗣,对王府的女人来说,生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吕侧妃就是明白这一点,把消耗精力浪费时间的管家差事都交给了谢昕处理,她则一门心思地调理身体,时时刻刻为受孕准备着。 谢昕自知身份,她不是不想跟吕侧妃争一争,只是没有娘家扶持,她更明白保命比往上爬更重要。所以谢昕欣然接受吕侧妃的“好意”,既然不能生下南梁王的第一个孩子,那手握管家权就当是补偿好了。 而陈蕊儿,正如谢昕当初所想,生性活泼烂漫加上腿疾的缘故,多得了南梁王的怜惜,是王府中真正最受宠的女人。 只是陈蕊儿在经历了梁都变故后,她性子表面上没有大变,骨子里却有些看轻一切的味道,对南梁王也是不太上心,故意争宠就从来没有过。 这让谢昕有点发愁。 这次来南梁,晋王和晋国的大臣们送了不少姬人、美人和舞姬给南梁王。各有特色的美女围绕南梁王,总有一天有人会更加得宠。如今距离梁都之变才过去一年多,南梁王同情谢昕和陈蕊儿,对她们有些不同,但日子久了,这份歉疚只怕就慢慢淡了,到时候她们就真的要只靠南梁王的宠爱过日子了。 还是得在那之前生下孩子才行...陈蕊儿真心诚意希望吕侧妃尽快生下子嗣,她们下面这些人才有机会。这次来灵隐寺,不仅要为南梁王祈福,还要给祈求吕侧妃能受孕。 谢昕一边走着一边算计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前几天有个叫赵知寅的官员,在江北管事,据说是陈阁老的弟子,如今投靠晋人得了重用,来宝园见南梁王的时候提到了陈蕊儿。若是有机会,是不是应该让赵知寅跟陈蕊儿见一面?跟赵知寅搭上关系,对她们利多还是弊多?陈蕊儿是不会去考虑这些问题,那就只能谢昕来考虑了。 且说陈蕊儿先到了寺庙里,她无意拜佛上香,便叫丫环搬了轮椅过来,她坐了轮椅在寺庙里四处闲逛。知客僧原本跟着一路介绍,陈蕊儿又闲他呱噪让他自去,只带了一个丫环跟着。 灵隐寺后院有一片碑林,陈蕊儿喜欢书法,瞧着石碑上的刻字,发现有不少石碑竟是出自名家之手,便又叫丫环去取了纸墨笔砚过来,要把石碑上的字拓印下来。 丫环离开去拿东西了,陈蕊儿坐在轮椅上,仰头望着头顶的天空,眼神迷茫而空洞。忽然,一个黑影遮住了天空,陈蕊儿眯了眯眼才反应过来,她没有尖叫只是平淡地望着黑影,眼神中竟然出现了一抹解脱的释然。 “我该称你陈良娣还是陈姬?”黑影问道。 陈蕊儿:“随便,无所谓,不过我听说问别人姓名之前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么?” “在下无名小卒,只是替别人来向陈良娣问几句话,”黑影道,“一年多前,梁都之变,梁宫被赵国军队攻破,我不问良娣是怎么逃出宫的,只想知道跟良娣一起在昭华殿的其他人怎么样?” “你是谁,为什么想知道那些事?” “我只是一个仍然关心那些人的人...当年昭华殿中四位主子,太子妃赵灵慧,良娣陈蕊儿,良娣王瑞儿,还有奉仪陈灵茵,陈良娣跟了南梁王,其他三位主子呢?” “你也来自梁都?你是谁家的人?” “我跟王家有点亲戚关系,还请陈良娣告知在下王良娣现在在哪里?” “王瑞儿...你倒是问巧了,其他两个是死是活我不知道,偏偏王瑞儿我知道一点,不过可惜我并不知道她在哪。” “怎么说?” “那一天赵国人炸了梁宫,我们都被活埋在废弃的宫殿里,是谢昕从瓦砾之中找到了我和王瑞儿,我的腿断了,王瑞儿运气好只是受了轻伤,至于陈灵慧和陈灵茵...她们的运气可能没有我们两个好罢。” “多谢谢夫人救了我家姑娘。” “你现在说谢太早了,我的腿断了只能跟着谢昕,但是王瑞儿不肯去晋国,她一个人去北方了,说是去找她老家的人...” “那...” “她一个人走了,带了干粮上路,我不明白她哪来的勇气,明知是送死还是要走。那时候,北方正打得激烈,她的老家早被赵国人占了,她还是要往北,你说她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后来呢,陈良娣可还听说过她的消息?” “没有,谢昕带着我去了晋国,到了那边儿,我们自身难保,自然不会派人去找王瑞儿,王瑞儿也不曾跟我们送信过来,再也没听到她的消息了。” “她竟是去了北边...” “她就是那样的性子,执拗...想当初她对南梁王那点意思,谁看不出来呢,可机会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反而不要,我不明白也想不通...” “多谢陈良娣告知她的事情,可惜我只是个平民,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祝您万事如意了。” “呵,罢了罢了,当年我跟王瑞儿最是要好,可惜后来因为陈灵慧的事情,我疏远了她,后来一起进了昭华殿,她跟梁太子关系好,我又妒忌她,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梁国也没了,什么怨恨也都散了...” “至少您还活着,也还有人记得她。” “也不过如此了。” “您的丫环回来了,在下该告辞了。” “等等,若是以后我有王瑞儿的消息,该怎么告知你?” “不必了。” “哦,原来你对她的牵挂也不过如此。” “若是您愿意,可以把消息随便告诉任一位王府的丫环,我便会知晓。” “你在王府有眼线?” “王府的丫环守不住秘密,总会有风声流传出来,只要我关注着王府,便会听到。” “哦,下人们最喜欢八卦主子,怎么管都管不住。你从梁都逃出来的时候,知道陈阁老家怎么样了吗?” “...陈阁老家被赵国军队重点关照,后来府邸被赵国军队征用,听说...无一生还。” “果然是这样啊,没有人逃走,真的什么都没了...” “陈良娣保重,在下告辞。” 黑影一闪就不见了。陈蕊儿四下张望,没有发现黑影是从哪里来的,也没发现黑影从哪里离开。她甚至不清楚黑影是男是女,因为黑影站在逆光的地方,看过去就是一个发虚的人影,而他或她的声音偏向中性,有可能是男的也有可能是女的。 丫环抱着笔墨纸砚走了过来,瞧见陈蕊儿看着什么,便也伸头朝那边看去,但却什么都没看见。 “陈姬,可是有什么事情?” 陈蕊儿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有,东西拿来了,还不过来帮我拓印碑文。” 丫环连忙倒是,小跑着来到陈蕊儿身边。 陈蕊儿忽然问道:“谢夫人到了么?” 丫环道:“还没有。” 陈蕊儿皱眉:“她怎么这么慢,莫不是半路上跑去哪里玩儿了,这寺庙的后山有什么好去处?” 丫环犹豫了一下道:“听说这里的后山顶上养着仙鹤,幸许谢夫人便是去看仙鹤了。” 陈蕊儿惊讶道:“山顶上有仙鹤?” 丫环:“刚才那位知客僧提过一句,本来他问您可想去山顶看仙鹤,主子当时可能没听到。” 陈蕊儿:“那还不动作快点,拓印完了碑文,我也要去看仙鹤。” 清明之日,天空有些乌沉沉,雨滴始终没有落下,这与雨纷纷的景象不一样。 灵隐寺某个角落的客寮里,一个黑影闪进了屋子里,乐芳菲看到来人,连忙站起来迎过去。 “孙叔叔,没人发现你吧?” 黑影便是孙兵伪装,他一边接下斗篷一边道:“没有,僧人要么在做法事,要么去伺候那位谢夫人,院子里几乎看不到闲着的僧人。我见到陈蕊儿了,也问了她王瑞儿的去向。乐乐,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孙兵把他与陈蕊儿的对话说了。 乐芳菲愣了好久才喃喃说道:“她居然去了北方,真是没有想到,当年她心系晋九,为了他入宫,又为了他做了许多傻事,到头来却又那样放弃了他,反倒是陈蕊儿跟了晋九,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孙兵:“按照陈蕊儿所说,王瑞儿去北方已经一年多了,是生是死肯定已经有了定论...” 乐芳菲:“孙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去北方找她的。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帮不了她,只希望她能吉人天相,无论生死都不要受太多苦。” 孙兵:“陈蕊儿的腿也是在梁宫被炸的时候压断的,我看她坐在轮椅上,但是气色还不错,腿伤应该不是太重,至少行动无碍。” 乐芳菲:“我远远瞧了她一眼,也觉得她气色不错,只是没以前那么精神了,也少了几分灵气。” 孙兵:“她现在是南梁王府的陈姬,跟以前在昭华殿里做良娣不一样,毕竟南梁王不是女的...” 乐芳菲立刻明白了孙兵的意思,脸色不变道:“听说晋九府里女人很多,看来他和晋王都急着要子嗣。不过,他家的事情与咱们无关,只要他做好这个南梁王便够了。” 孙兵:“听说那个车渠子和万轩还在南梁。” 乐芳菲:“没有他们返回晋国的消息,那就应该还在南梁。只是也没听说他们会杭城找晋九述职,我总觉得车渠子比晋九难对付。他这人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还不安分野心大。” 孙兵:“希望他不是御弟元吉那样的人,不要在南梁搅局。” 乐芳菲:“我正想说呢,就觉得他跟元吉是一类人...若是他真敢在南梁乱搞,我就杀了他,为霍家庄的乡亲们报仇。” 孙兵:“那要不干脆就杀了他?” 乐芳菲:“有危险,不想大家因为以前的恩怨冒险,但如果他不知悔改,再下手不迟。” 此时,车渠子和万轩停留在某座城池中,两个人正在犯难。 书房里,万轩抄着手眉毛皱地都打起了结:“车大人,咱们还不赶去杭城述职吗?” 车渠子手里拿着一副南梁堪舆图,一边看着一边道:“不急,还有两个地方要去,等我们全部巡视完毕再回去述职不迟。” 万轩有点着急:“两个城池转下来再回去,那样少说也得一个月的时间,会不会太晚了?我担心南梁王会觉得咱们拿架子不服管。” 车渠子斜了万轩一眼道:“我就是要拿架子给他看,好给咱们这位南梁王一个礼贤下士的台阶。” 万轩惊讶:“啊?这是怎么个说法?” ☆、第135章 又要科举 车渠子斜睨万轩:“你真不懂我的用意?” 万轩茫然地摇头:“请车大人赐教。” 车渠子摇了摇头:“回去自己琢磨,还是不懂就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万轩目光闪动了一下,他发现最近车渠子对他的容忍度越来越低了,已经不像最初那样耐心为他解释很多事情,有时候还会有些不耐烦,似乎对他的兴趣也越来越少了。万轩心里稍稍一松,距离他的目的越来越近了。 车渠子故意拿捏架子,无非就是要在众人中显示自己的不同,让南梁王能看到他并重视他。就像当初车渠子“三顾茅庐”请万轩,自认有本事的人总要有点不同,否则不就泯然于众了。 万轩自然是明白的,却要装作不明白,甚至意图引起车渠子对他的反感。他觉得这样让车渠子对他渐渐失去兴趣,等以后车渠子身边人多了,最好能慢慢忘记他,然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消失在车渠子身边。 万轩猜道车渠子来历有问题,却没想到车渠子关注他的原因真正是什么,所以他不知道车渠子就算不用他也不会让他离开。 南梁王到达杭城的第十天,一系列政令终于颁布下来。 首先,三年内南梁不会征税。这条是民众当下最关心的,也是南方物价飞涨的主因,这一条一出物价必然回落。 其次,官府对从北方迁移到南方来的民众普查并统一建档,鼓励移民在南方定居。 这条政令很重要,每天都有人过志江,其中除了像乐芳菲一行这种有官方路引的,其他大部分都是没有路引的流民。流民无法置产,这导致他们对南方没有归属感。而且他们也很难找到差事做,将导致他们没有收入。 还有,官府鼓励民众开荒,以户为单位,开垦的新田无偿归属开垦者,且五年内不会征税。 再者,南梁官府正值用人之际,将在一个月后将在杭城举行科举,参加方式以地方士绅保举获得资格。本次科举以选拔人才为主,所有通过者将被派往南梁各地担心官职。另鉴于南梁的实际情况,本次科举不限户籍,只要获得地方三名士绅保举即可,每位士绅可保举人数不限。 最后一条,对南梁本地人冲击最大。这意味着商户人家的子弟也有资格参与科举,这在以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至于士绅的保举资格,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很多人猜测,这一条措施其实是南梁王拉拢本地商家而制定的。 还别说,最后这一条真的管用。杭城首富赵家的大少爷赵贤岚便拿到了科举考试资格。人们都说赵贤岚这次必然会通过科举考试,同时赵家已然成为南梁王党派的一员,还是铁杆的那种。 简简单单几条举措,南梁王瞬间拉拢了南梁的民心,还是各行各业不论本地人还是外来者都成了他的支持者。 庄言果然没有让乐芳菲失望,一出手就令南梁民心稳定下来,并且不费吹灰之力便让物价回落,且这个过程不论是上层阶级还是中下层阶级,没有一个人不满意。 冲着最后一条,乐芳菲这群人也打算派人去试试,就算通过科举考试至少可以去认识一些人,若是万一通过进了官场,他们又多了一层保护,毕竟小赵大人是外人。 邓赖子那边去的人是葵二哥,他大名叫葵兴,平时是谋士的角色,读过书比别人多一些。乐芳菲这边儿自然是孙兵,孙兵原本就是儒将出身,比葵兴更有希望通过考试。只是葵兴和孙兵年纪都略大了一些,他们这群人本来就年纪偏大,只有乐芳菲、童玺和冉家三姐弟年纪轻,只是他们五个都不能参加。 童玺实在是可惜了,他的学识和年龄参加科举几乎是十拿九稳,可惜他面相变化小很容易被认出来,而且他的身体...算是一种残疾过不了体检一关。 没错,这里参加科举考试之前要先通过体检,这是防着什么女扮男装啊之类的人混入考场。什么女驸马啊,女巡官啊之类的,只能出现在话本故事中,现实绝对不允许。这个天下终究还是男权社会。 童玺对葵兴和孙兵参加科举很感兴趣,毕竟他现在负责台城小食铺子人脉的经营,如果家里能有官场的人,这会让他在人前腰杆挺得更直,有些因为种种外在原因无法做的事情也可以放手去做。 童玺虽然是穿越过来的,但他孔先生身边待了多年,受过系统的教育,对很多书本知识有着来自孔先生的教导。找来一应书籍,做出教案和笔记,童玺亲自制定了葵兴和孙兵的学习计划。 邓赖子花钱托人搞定了葵兴和孙兵两人的保举信。两人也通过了官衙的体检,就等着科举之日下场了。 大家都在兴头上,乐芳菲对此却不看好。这次科举参与的条件放宽,参加的人实在太多了,葵兴和孙兵的水平只能算是中下层。如果这次是考兵法谋算之类的,那他们两个可以算上成,但是科举这种就弱势了。做文章比不过那些天天抱着书啃的文人,比财势比不过那些有钱人家。 大家都在忙活这件事,乐芳菲也不好扫大家的兴,就当难得大家一起乐呵乐呵罢。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期间南梁王庄言去了一趟川都,在那边做了几个安排后又回到了杭城。听说川都那边的南诏人本来想为难他,但似乎南梁王对诏国公的府邸不是那么喜欢,只是去走了一圈但没住进去。仍旧让南诏人管理那座府邸,跟以前没有变化。 乐芳菲说,以晋九的性格肯定不喜欢诏国公府,多半不会住在那里,现在只是碍于晋王的旨意去走个过场罢了。 南梁王似乎不急于收服南诏人,或者他觉得没必要把南诏格外对待。总之,南梁王一个人跑了一趟川都就回来了,连家眷都没带,只不过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位南诏部族的美女,据说是南诏第一美人。 童玺说,世间十成的关系中有七成是联姻来维持的,而且联姻带来的利益纽带还是其他手段中最牢固的。 杭城宝园是不是多了一位美人,外面的人们暂时没那么关心,因为科举之日马上就要到来了。参加的人期待,不参加的人想看热闹,杭城已经很久没那么热闹过了。 像以前的每一次科举一样,当消息发布后,人们便不断在杭城聚集。 童玺也是一早就让葵兴和孙兵搬到杭城居住,为了打听消息方便,和与其他学子认识,他们在杭城书局所在的街道上租了一座院子。 这条街上不但有书局,街口还有一所学堂。这所学堂名知微学堂,是杭城最好的学堂,其在杭城的地位有点像国子监之于都城。因科举一事,这条街道上所有的院落都住满了人。好在童玺行动快,付了一笔不菲的租金拿下了一座院子。 本来说好了,南梁王来了杭城后,乐芳菲和童玺要避开杭城。可是因为孙兵和葵兴要参加科举,乐芳菲和童玺都来了杭城暂住。 童玺说了,南梁王出巡总是有迹可循,到时候遇上了再避开都来得及,何必把南梁王像洪水猛兽一样躲着。当然,童玺略做了一点变装,至少不能一眼就被人认出来。他这一个月会留在杭城,辅导葵兴和孙兵的课业。 乐芳菲觉得有些道理,就也来了杭城,她是来看热闹的。自从不用在小食铺子里亲自忙活之后,乐芳菲每日除了练武,就是偶尔帮着下乡收获。现在他们有了自己的庄子,货物都是由庄子里的人送货到台城,不用他们亲自去收了。所以,乐芳菲每天都过得很闲。 乐芳菲跟着一起住到杭城也有正当的理由,那就是伺候葵兴和孙兵的衣食住行。因为他们要忙着读书会友,其他杂事总得有人做,童玺本来想找雇个临时帮工,但乐芳菲以外人不放心为由改成了她自己。 在照顾童玺三人的生活起居之外,乐芳菲偶尔会穿上男装去附近的茶楼,不是听说书,而是听那些学子们的高谈阔论。不是他们的高谈阔论引人入胜,而是乐芳菲觉得很有趣。了解别人的想法,尤其是那些与自己不同的,就像发现一件新事物一般有趣。 说实话,乐芳菲的课业也很不算,虽然她不会写策论,但对于一些书籍有着自己的见解,这源于自小栾王乐毅和欣怡翁主对她的教导。 乐芳菲没想过会不会遇上南梁王,因为她不是很在意,她觉得就算遇到了南梁王多半也不会认出她。 那一天,童玺三人去某个园子会友,要到晚上才会回来,乐芳菲觉得一个人吃午饭没意思,便去了茶楼。她穿着男装,一个人坐一张靠窗的桌子,偷听这隔壁桌三两学子们谈话。 “还有五日便是科举之期,听说知微的夫子们开始押题了。” “策论是科举必考之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每次都会有人提前押题,据说知微学堂的夫人过往中过两次。” “不错,正是因为如此,知微学堂才有如今的名声,大家天天往这边跑,不就是在等这个么。” “...你们拿到了吗?” “我买了林夫子押的题,但是还想买其他夫子的。” “别人都说最好是买全了,这样中的几率才高。” “可是银子...林夫子那套花了我二百两,还有五六位夫子也会押题,听说高夫子的最贵要五百两?” “各位,我有个主意,不如我们分开买,每个人一买一位夫人的题,然后大家合在一起看,所需银两咱们平分,这样能省下好大一笔钱。” “好主意,就这么办。不过,就咱们四个人还不够,不如把邱公子他们也叫上,人越多平分的银子越少,咱们就能省下更多钱。” “这恐怕不妥,邱公子那伙人多生性耿直,前几日我向邱公子提起押题一事,他当即便训斥了我,说押题便是作弊。” “他怎能这样说?每一届都有押题一说,怎么到咱们就是作弊了?” 乐芳菲知道押题一事,童玺也在做。 童玺说押题本身不算作弊,只是提前猜测可能会考到的题目,事先做一些准备。但问题在于有些人他们自己不会,却找人捉刀代笔,只把答案背下来到时候使用,这就是作弊了,因为答案不能算是他们自己的。 几个学子争论了一番,最终决定便是他们四人平分,不再找其他人了。 科举押题和作弊,似乎是每一届科举考试都可能发生的事情,端看事后有没有人揭发了,或者是朋党之争有没有人借题发挥。 同一时刻,就在这个茶楼里,距离乐芳菲并不远的一桌人,也在听着那些学子谈话。这桌人跟乐芳菲有点相似,因为他们也做了变装,只是他们的变装更高明,不但无法被人看穿,还跟他们本来的样子区别比较大。 这一桌人四人听着学子们说的话,三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有一人微微皱了下眉便松开,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学子要干什么。 “主子,这是科举舞弊,我们就任由他们这么做吗?” “舞弊?那些夫子押题,是从负责此次科举的官员那里拿到了考题吗?” “不,不是,他们纯粹就是猜测题目,可有人拿了题目会找人捉刀,那就是作弊了。” “押题不等于舞弊,至于会不会有人作弊,现在言之过早,毕竟还没开始考呢。” “难道就不管了?” “当然不能不管,咱们现在要做的是防患于未然,要采取措施防止有人作弊。” “那要怎么做?” “你去把市面上所有的押题条子都买一份,然后交给负责科举的官员,让他们出题时选择上面没有的题目,不就成了。” “啊...对哦,还可能这样的,嘿嘿,让他们买了题目,却一道都没押中,就没人能捉刀作弊了” “哇,这个办法很阴损啊,让那些学子白白花了许多银两...” ☆、第136章 偶遇 乐芳菲背对着那一桌人,所以没有注意到他们,一开始就没怎么在意,只是她耳力好,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她有些好奇,从这桌人的谈话中大略能猜到他们很可能是给南梁王办事的官员。 乐芳菲想了想,装作有些兴趣的样子换了一个方向的座位,这样一来她便可以看到说话的那桌学子,也能看到刚才说话的那一桌人了。 乐芳菲竖着耳朵,眼角余光瞟向那桌人。这一看过去,她竟觉得其中一人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她便发现那桌人做的伪装了。然后在仔仔细细看一看,她便认出了那个眼熟的人是谁了。 当年的晋国九王子,如今的南梁王,庄言,除了他不是别人了。 他这微服私访真是有水准,换了行头不说,还做了伪装,除了比较熟悉的人怕是不会有人能认出他来,真真正正微服私访了。 晋九还是晋九,那个关注民生的晋国九王子。他能做南梁王是南梁百姓的福气。这句话是乐芳菲的心里话。 对庄言如此肯定,乐芳菲也不会扑过去与他相认的。虽然庄言是个好人,但他所处的位置,乐芳菲不想再站在那个阶层了。 乐芳菲自信眼前的庄言认不出她,因为她比一年前高了许多,脸也又黑了一些。虽然仍然是瘦麻杆儿,穿上男装那是真的像男子。最关键的是,她的五官长开了,没那么像前梁王,眉眼之间也更像她的父亲了。 乐芳菲早就吃好了,已经磨蹭了一会儿,再不结账走人店小二就要对她翻白眼儿了。她想了想,又叫了一份外带的烧鸡,等烧鸡上来了才打包结账。 乐芳菲提着烧鸡从庄言面前走过,庄言果然没有认出她来。乐芳菲在店门口停了一下,回头看向茶楼大堂,然后飘飘然离去。 南方的天气特别善变,乐芳菲才回到院子里,天上就开始飘细雨。放下烧鸡,乐芳菲拿了几把雨伞又出门,去给童玺三人送伞。还有,庄言既然来了知微学堂这条街私房,童玺就要当心一些了,两人可不能碰上。 今天童玺三人会友,是赵贤岚请客,客人不止他们三人,还有杭城一些知名的大家和公子。他们不是第一次去了,自然不会有什么被欺负之类的事情发生。而且他们承了赵贤岚的人情,这以后只怕是走动会越来越多。 赵贤岚是杭城四大公子之一,其他三位具体情况不知,赵贤岚却是因为家里有钱而入选的。赵贤岚平日里受人关注,关于他的传闻便也多了。 据说,赵贤岚的原配妻子身体不好,最近更是有重病的趋势,传言说那位原配命不久矣。 因为赵家有不纳妾的家规,而赵贤岚最近又改了性子不养外室了,据说他把所有外室都送走了,那些对赵贤岚有想法的女子们本来都要放弃了,却又看到了更美好的希望。原配去世,那就该续弦了。 如今杭城里,大概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小姐在祈求着赵贤岚原配妻子早点香消玉殒的。 乐芳菲对赵贤岚的印象不是很好,听了这个消息后便抽空回了一趟温县,把这事儿当笑话一样说给冉玉颜听,结果冉玉颜只是叹了口气就没什么表示了。乐芳菲追问冉玉颜觉得那位原配怎样,冉玉颜一脸同情地说了一句可怜人罢了。 乐芳菲一直觉得冉玉颜和赵贤岚之间有点怪怪的。赵贤岚明显是对冉玉颜有意思,冉玉颜似乎并不拒绝但好像也不是接受。乐芳菲有些想不明白。 乐芳菲本来不太想管冉玉颜的私事,因为她一直觉得冉玉颜跟赵贤岚并不会走到一起。但是,现在情况好像不一样了,之前冉玉颜绝不会做赵贤岚的外室,那现在有机会做正妻的话她会答应吗? 乐芳菲觉得赵贤岚配不上冉玉颜,不希望他们在一起。那么一点点破坏冉玉颜对赵贤岚印象的事情,应该没有问题吧?毕竟乐芳菲说得都是真话,没有欺骗冉玉颜。 乐芳菲却没有想过冉玉颜是否配得上赵贤岚的问题。赵家乃杭城首富,赵家大少爷能找一个移民做正妻吗?若是赵贤岚通过科举走上了仕途,那他还会找一个商户女为正妻吗?这些问题,乐芳菲统统没有考虑。 正是因为这层原因,乐芳菲不太愿意童玺他们跟赵贤岚多接触,只是看到童玺兴致勃勃的样子,就不忍开口了。 童玺他们聚会的酒楼还挺远的,乐芳菲走了两刻钟才到地方,她有点后悔应该驾马车过来才对。 来到酒楼门口,乐芳菲叫了小二过来询问了几句,然后给了小二一点碎银,让他去把童玺三人叫一个出来。 乐芳菲等在门口,没一会儿,童玺出来了。乐芳菲把雨伞交给童玺,并提醒他当心遇到南梁王。 “晋九现在那边街上的茶楼,我午饭时遇到了他,瞧他的样子做了乔装应该在附近微服私访。待会你们回去的时候,当心一些,不要遇上他了。” 童玺皱眉:“真是烦人啊,今天聚会我没弄变装,这样子遇到他肯定被认出来,难道要我去做整容?” “谁让你非要待在杭城,你若是老实待在台城,自然就不会遇到他了。” “那多没劲,”童玺挠了挠光滑的下巴,“看来我真的得想办法整整容了...” 乐芳菲嘴角抽了抽:“你可别乱来,别把自己弄得没法见人了。” “那自然是不会,”童玺想了想道,“你现在就回去吗?路上当心一些。” “我没事,从他面前经过都没认出来,”乐芳菲挑了下眉,“我不用怕了。” 跟童玺说完,乐芳菲去了菜市场买了一些食材,然后才回家。 这段日子,葵兴和孙兵都会熬夜读书到很晚,乐芳菲每天都会给他们煲汤喝。话说南方人和北方人保养用的汤不太一样,南方日照的时辰长,南方人一天的消耗比北方人多,保养是必须要做的事,否则人就容易疲惫像被敖干了一样。 乐芳菲原本不会煲南方的养身汤,跟着温县的刘婆婆学了半年,差不多算个熟手了。如今刘婆婆还帮着冉玉颜做些事情,虽然冉玉颜经常在家,仍雇佣着刘婆婆来家里做饭,这样冉玉颜就可以做些其他事情。 冉玉颜三姐弟,终究是少爷小姐般长大的,也许哪一天她就会买个丫环回家。 晚饭时分,童玺三人还没回来。乐芳菲推测他们的聚会还没结束,便一个人拿了饭菜在院子里,坐在石桌旁用饭。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蚊虫复活地也早,尤其是白日一阵细雨后,蚊虫从草丛里飞出来,到处乱嗡嗡。 乐芳菲自己配了药草撞在袋子里,挂在屋里和屋外的各个角落。 但要在院子里久坐,还需要蚊香。杭城最有名的卖香店叫黎字香坊,出售各种熏香,其中就包括蚊香。黎字蚊香非常有名,气味淡雅效果显著,一盘香可以燃一整天十二个时辰。乐芳菲每天起床都会在院子里点一盘,几日下来院子里的蚊虫少了许多。 乐芳菲坐在竹凳上,边吃饭边拿了本话本看。这话本是她前几日在书局买的,讲的是神仙志怪。 忽然,外面的街道上传来喧哗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刀剑相交的声音。 乐芳菲皱眉,当即放下筷子,起身走到旁边的花坛旁,抽出地利插着的一根长木棍。这棍子本来是用来给盘藤树缠架子用的,盘藤树现在还没长大,木棍还没用上。 乐芳菲握着棍子,轻手轻脚来到门后,静静倾听了一会儿。 外面的打斗声距离这边越来越近了... 乐芳菲沉吟了一下,一个纵身上了墙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庄言一早就知道南梁不是太平之地,不论表面看上去仍是太平盛世的景象,但在表象之下已经有暗流在涌动了。 赵国军队尚未南下,梁都以南的地区名义上仍在晋国掌控中,但实际上以沂水为界,沂水以北已经没有主人,沂水以南尚有晋国军队分散驻扎,而这些晋军也将在夏天到来前全部往南移师。 赵王的几位王子还未进入梁境。完颜骨在北梁某地驻扎,但他的行踪十分神秘,只有几名亲信才知道。晋王派了碟子进入北梁,半年了仍然没有消息传回来。导致晋王谋划的刺杀计划无法实施。 南梁之地,庄言来了。他这个目标很明显,不能像完颜骨那样玩失踪,赵国的碟子们已经在行动,刺杀是避免不了的。 今天出来,庄言和身边的人都做了伪装,就是不想被人认出来,但不知怎地仍然暴露了行踪,刺杀随之而来。这次出门私访,庄言就带了三个人,而刺客人数却是三倍于他们。而为了不在城内制造混乱,庄言选择不发出警示,而是派了一个人杀出包围去求援。 三个人对十几个人,不是没有胜算,因为剩下两名保护庄言的是高手中的高手。问题在于怎样把这件事的影响减到最小。 庄言到杭城十日便下达了几条政令,其最终目的就是稳定南梁人心。在完颜骨的军队南下之行,稳定的南梁可以让庄言做出更多的准备。 庄言三人要做的不是杀掉刺客,而是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要拖延时间就得利用地形,附近有不少院子,里面肯定住着人了,为了不扩大影响,只能牺牲这些人了。 两名护卫拦着刺客,庄言转身奔入旁边的巷子。因为太急了,没来得及判断位置,庄言进了巷子后才发现这条街就在知微学堂旁边。不能把刺客引到学堂,学子们经常聚会,一有风吹草动必然会传开消息。科举考试也快举行了,不能因为有刺客而把学子们吓跑。 庄言当机立断,一个纵身上了墙头然后迅速跳下,翻进最近的一座宅院里。 乐芳菲站在墙头上,眼看着庄言进了街头第一家的院落里,手里木棍一横,脚步飞掠,从墙头到屋顶,迅速抄后。她没去找庄言,而是摸到了那群刺客的后面。乐芳菲自然不会去正面对敌,这时候最适合做的是在后面敲闷棍。 乐芳菲出去之前还把手帕围在了脸上,虽然伪装有些拙劣,至少不能被人一眼就看出来。 刺客有十几个人,其中大部分人都在对付那两名护卫,他们显然想以多胜少尽快拿下这两个碍事的人。另外,还有三个人在屋顶上,他们负责盯住庄言。幸好这些人的注意力都在庄言和他的护卫身上,这才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乐芳菲。而这三个人是乐芳菲的首要目标。 乐芳菲无声冷笑,突然出现在最后一位刺客的身后,直接一闷棍将对方砸晕。对方当场晕厥,从房顶上一头栽下,落地时不可避免发生声音。前方屋顶上两名刺客立刻向后望来。乐芳菲已经出现在另一人的背后,又是一闷棍下去,接连敲晕了两个刺客。 另外一名刺客已经反应过来,无法背后敲闷棍,他还吹了一声口哨,似乎是通知下面的刺客上方有变,随即举着刀剑就向乐芳菲扑来。乐芳菲长棍上挑,一下捅在刺客胸口,接着抬手一甩,木棍一端敲在刺客头颈,一下子就把对方敲下了房顶。刺客摔在地上,身体弹动了几下后就不动了,多半也是昏过去了。 为了保证刺客没有装昏,乐芳菲特意跳下房顶,在那三个刺客的昏穴上补刀。乐芳菲再度回到房顶上,果然发现又多了两名刺客,显然是第三个刺客发出的信号起了作用。 长棍一横,乐芳菲撇了撇嘴,三个刺客都被干掉了,两个上来又有什么用。她选择在房顶上打斗,就是考虑到房顶场地有限,刺客的人数优势发挥不出来。而且刺客的重点是那两名护卫,不可能太多人到房顶上来,乐芳菲就可以对刺客执行各个击破战术。 眼看着两名刺客同时扑了过来,乐芳菲脚下一点换到另一边墙头,这种地方敌人只能一个个上了。 ☆、第137章 事后 刺客之中也有聪明人。 乐芳菲接连敲晕了八个刺客,战绩斐然,帮地面上两个护卫减轻了一半的压力,同时也引起了其他刺客的重视。 这一次,三个刺客翻越墙头,只有一个人跟乐芳菲对上,另外两个直接翻进了院子里。显然,刺客们终于醒悟过来他们要做什么了,他们不是来跟乐芳菲打斗的,而是要杀掉南梁王庄言。一个刺客拖住乐芳菲,另外两人直接进院子搜索目标。 两个人?庄言应该能对付。乐芳菲这样想着,没有去追那两名刺客,而是专心应对墙头上这一个。一对一,乐芳菲手里的长棍稳胜。这个时候兵器的优势占了上风,至今没有一个刺客能进乐芳菲的身边,她充分发挥了长兵器的优点。 庄言此时就躲在这栋宅子的某间屋子里。 那两名刺客在宅子里四处搜索,粗鲁地推开屋门,挥舞着刀剑冲进去,把屋子里搞得一团糟。幸运的是,这栋宅子里的人都不在家。 刺客分头寻人,有一人先找到了庄言,却被庄言捂着嘴拖进屋里,匕首捅穿了胸口而亡。这种时候,庄言可不会手下留情,像乐芳菲那样只是把人打晕可不行。当然,乐芳菲只把人打晕则是出于不想多事考虑的,毕竟她不希望事后被南梁王惦记上。 庄言杀了一个,继续埋伏在屋门口,故意让屋门开着,盯着地上的影子,看到又一个刺客进来,立刻又扑上去如法炮制。两个刺客就这样无声无息被庄言杀了。庄言又在屋门口守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过来,便把屋门再度关上,好似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乐芳菲站着高处,她刚又干掉了一个刺客,耳中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很可能是庄言的援军来了,是时候该撤了。 趁着没人注意到,乐芳菲转身把木棍丢进了旁边的院子,纵身在屋顶跳跃,拐了一个弯后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先进屋换了一身素雅的女装,然后把石桌上的饭菜拿到厨房热了一遍,之后又在院子里继续吃晚饭。 正如乐芳菲所料,南梁王府的援军到了。 喧哗无可避免,一阵之后巷子里归于寂静,但隐约还能听到说话声和脚步声。乐芳菲猜到庄言应该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特意叮嘱了下属。 这条街上住客大多是学子,距离科举之日越近,这些学子外出反而更加频繁,晚上都是很晚才回来,所以这会儿却是很多户都没有人在家。 之前乐芳菲还希望童玺三人早点回家,这会儿就想着他们最好再晚一些甚至明日再回来,免得碰上南梁王府的人。 脚步声越来越少,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乐芳菲估摸着善后差不多该结束了。这时候,忽然有脚步声停在院子门外,随后有人轻轻敲响了大门。 乐芳菲起身开门。 门外几名穿着侍卫服的人,腰间挎着刀剑,看他们腰带的纹饰就知道是南梁王府的人。 乐芳菲一脸迷惑:“几位差爷有什么事?” 领头的侍卫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姑娘,就你一个人在家吗,你家里人呢?” 乐芳菲让开门口,大方地让侍卫进院子:“我哥哥们出去会友了还没回来。” 几名侍卫见了院子四下打量,领头侍卫问乐芳菲:“姑娘可听到刚才外面的动静了?” 乐芳菲怯怯点头:“听到了,好像是在打架,我没敢出去看。” 领头侍卫道:“有江洋大盗混入城里被发现,我们刚才抓住了几个,他们可能还有同伙藏在附近,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进屋里看一看?” 乐芳菲:“可以,你们去看吧...是哪里的江洋大盗,他们人多么?” 领头侍卫:“从江北偷渡过来的,我们抓了十六个,应该都抓住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再看一下。” 乐芳菲:“十六个?这么多人...” 领头侍卫尴尬一笑:“以后我们会加强入城管理,放心吧,杭城里有南梁王坐镇很安全。” 乐芳菲笑了:“是啊,几位差爷是南梁王府的吗?” 领头侍卫表情自豪,指着自己的腰带说道:“瞧见这上面的绣纹了么,这是南梁王府的纹饰,以后见了身上有这个纹饰的人,那他就是南梁王府的人。” 看着领头侍卫,乐芳菲捂嘴笑:“差爷真和善,不像以前那些官府的人一样架子大。” 领头侍卫被拍了马尸比心里很舒服,态度越发和善:“我们是南梁王府的人,我们殿下礼贤下士爱护百姓,常叮嘱我们下面这些人要对百姓好一些。” 乐芳菲道:“有南梁王坐镇,南梁百姓有福。” 几个搜查屋子的侍卫出来,他们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问题,领头侍卫告辞带着几人去了隔壁下一家。 乐芳菲关上门,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她记得刺客人数是十七人,少了一个。 乐芳菲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想了什么去柴房找了一根粗枝子,插到院子里的地上,正是之前长棍插的地方。 月亮升起,斜在头顶上,月光照亮了街道和院落。脚步声仍不时响起,南梁王府的侍卫们还在挨家挨户地搜查,那一个逃掉的刺客还没有被找到。 乐芳菲撑着脑袋坐在院子里,等待童玺他们回来。 有马车的声音,有马车驶入了这条街。乐芳菲瞪大了眼,是童玺他们回来了吗?马车停在了门口,乐芳菲几乎是冲过去打开门。门外是赵家的马车,童玺喝醉了,赵贤岚便顺路把他们送回来。 葵兴和孙兵扶着童玺下车,乐芳菲一看童玺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装的。童玺为了避免遇到南梁王府的人,这才装醉好坐赵家的马车回家。 这时候,那些南梁王府的护卫听到马车的声音出来查看,领头侍卫认识赵贤岚,便上前打招呼。 “赵大少爷,这么晚了来这里?” “会友晚了些,友人喝醉了,我便顺路送他们回来。马侍卫,你们怎么这个时辰在这里?” “有江洋大盗混入城中,白天抓了几个,还有一个跑掉了,听说他就藏身在附近,我等奉命在此搜查。” “江洋大盗?” “江北偷渡过来的...天色已晚,赵大少爷早些回府去吧,府上也多注意些安全。” “马侍卫提醒的是,在下这就回府。” 就在这时,乐芳菲突然注意到有个黑影在马车后面一闪而过,她当即意识到可能是那名逃脱的刺客。想要提醒侍卫和赵贤岚,却不好直接开口,略一思索,乐芳菲悄悄从袖袋里取出一粒碎银朝马车后方丢了出去。 碎银击打在马车后方竖梁上,发出有力的声响,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有几个侍卫拿着刀剑朝马车包抄过去,他们脚步很轻显然不想打草惊蛇。可是刺客也听到了刚才的声响,他没有心存侥幸,比侍卫们更决断,在侍卫包抄过来之前翻身上了马车顶上。 月光下,黑影那么显眼,在场众人都看到了。侍卫当即围住了马车,赵贤岚推了乐芳菲一把,拉着她躲到了院子里,顺手把院门也关上了。 “乐姑娘,南梁王府的侍卫抓捕江洋大盗,我们躲远一点比较好,不要影响侍卫们。” 葵兴和孙兵也听到了动静,从屋子里出来望着乐芳菲,乐芳菲道:“有一个江洋大盗想躲到赵大少爷的马车上被发现了,侍卫们正在抓捕他。” 因为有赵贤岚在,乐芳菲、葵兴和孙兵只能装作略作惊恐的样子,站在院子里静静听着外面的打斗声。而童玺郁闷地站在屋门口,因为装醉不能出去。 一阵打斗,侍卫人数占优,很快就拿下了那名刺客,外面安静了下来。院门被敲响,葵兴推开赵贤岚上前开门。领头侍卫站在门口,告知他们江洋大盗被抓住了。乐芳菲站在后面,从门缝望出去,看到一团黑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侍卫走了,赵贤岚走了,整条街终于安静下来。这时候,旁边有人的院子才有人探出头来。倒在街上的黑影当然不在了,只留下一滩黑血在地面上,昭示着刚才这里发生的一切。 有好事者走到那摊黑血旁,用手帕沾了沾地上的血,放在鼻前闻了闻后立刻丢掉了手帕:“腥臭,有怪味,好像是服毒自尽了。” 乐芳菲站在院门口没有过去,淡淡地看了那位好事大胆的邻居一眼,便转回了屋子里。 夜里,关上院门,再关上屋门,乐芳菲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跟童玺三人说了。童玺三人没有责怪乐芳菲多管闲事,只是担心这些刺客是赵国派来的,有些担忧杭城的安全。 葵兴:“南梁王该查一下身边的人了,今日他微服私访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却还是走漏了风声,必然是他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童玺:“希望这次刺杀事件不要影响五日后的科举考试。” 孙兵:“听说南梁王会在考试当日巡视考场,看来入场之前的检查会更加严格。” 乐芳菲:“感觉有些怪怪的...” 孙兵:“你觉得哪里奇怪?” 乐芳菲:“十七名刺客,你们不觉得有点多了吗?完颜骨还在梁都以北没有南下,他对志江这边的掌控力度不该有这么强。若是赵国此时有能力在杭城买下这么多钉子,应该留在更重要的时刻使用,而不是这种草草的刺杀上。而且,你们不觉得赵国反应太快了,派出的人数也太多了?最有问题的是十七人对三人,他们还失败了。” 孙兵拍了下手:“你在怀疑这次刺杀南梁王的刺客不是赵国派出的。” 乐芳菲:“总觉得那些刺客太不专业,三两下就能被我打晕,这些人不像刺客,更像是打探消息的细作临时上阵。” 葵兴:“细作...那可疑的人就多了,也许是南梁王在晋国的政敌,也许是御弟元吉。” 童玺:“元吉,你们在怀疑这次刺杀是他策划的闹剧?” 孙兵:“元吉确实可疑,他在栾国失了手,之后就没了他的消息。赵国和晋国在梁国之争是他一手挑起来的,显然他不会坐视赵晋梁国和平划分梁国土地。” 乐芳菲眼神一暗:“元吉此人阴险狡诈,而且罪不可赦。若是他来了杭城,若是能遇上...我定杀了他为民除患。” 孙兵:“元吉此人确实该死。他若在杭城,必会搅得南梁不得安宁。” 葵兴和童玺:“元吉该死。” 元吉引赵军入梁,直接灭了梁国,比晋国人更加可恨。每一个曾经的梁国,只怕都想要杀死他。不过呢,元吉到底有没有在杭城尚且未知。 杭城宝园南梁王府,南梁王庄言正在亲自审问刺客。 十七人刺客,死了十四个,其中四个是自己服毒自尽,剩下三个还活着。这三个在被乐芳菲打晕的人之中,在他们醒过来后,似乎是失去了自尽的勇气,这才没有自杀。 三名刺客分开囚禁,王府刑房伺候,南梁王逐个巡视,亲自询问。一番拷问之后,三人承认是赵国细作,只为刺杀南梁王。再加一番拷问,三人供出了两名内奸。这两人中,一人是南梁王的贴身侍卫,一人是南梁王幕僚。 微妙的是,那位幕僚平时没什么名声,在南梁王府多少有点滥竽充数的存在。但是那位侍卫就不一样了,他是去世的晋王太后给南梁王的人,平时颇得南梁王信任。 幕僚和侍卫自然被抓了,但是没有受刑,只是被单独囚禁在宝园里。 南梁王不让给他们用刑,也不让人探视他们,他自己也没找他们谈话,似乎就这样把他们软禁了起来。 事实上,就连乐芳菲都怀疑刺杀事件背后另有隐情,庄严又怎么可能不怀疑。庄严即使不像乐无忧那么精于算计,却也不是傻瓜。他也想到了似乎消失的御弟元吉。 这次刺杀事件,对外封锁了消息,杭城民众生活没有变化。但是在宝园,南梁王府里,却是搅动了人心。这件事越是拖着,人心越浮动。 ☆、第138章 问询 刺杀事件的处置不能再拖了。 这一天,南梁王庄言终于去见那两个人了。他首先来到了囚禁那名幕僚的屋子。 “蔡先生?” “是,蔡连见过南梁王。” “你知道我的来意,有什么话说吗?” “殿下,属下是冤枉的。” “你能证明吗?” “呵呵,没做过的事该怎么证明?”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诬陷你?” “不知道...” “你是幕僚谋士,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不要有顾忌,尽管坦诚说,可能这事你最后一次跟我说话了。” “其实这是属下第一次这样跟殿下说话...既然殿下问了,那我便说说我的想法罢。我在王府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卒,根本没有资格知晓殿下的行踪,按照常理来说我就算想出卖殿下也没那个能力。 而李侍卫跟我不一样,他是殿下的随身侍卫,知晓殿下的行踪,只是那天因为另外有事而没有跟随在殿下身边。种种迹象,都透露出李侍卫才是出卖殿下的人,也许殿下一开始不愿意相信,但因为有我在旁边衬托,李侍卫的嫌疑无形中就变大了。 以上,都是普通人的普通想法,看似非常合理,就算殿下有所疑虑,细想却也找不出问题所在。但是,这件事情里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十七名刺客在以多对少的情况居然都没有伤到殿下,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尤其是,十几个人围攻殿下四人,居然还能放跑一名侍卫赶回来报信,这简直有辱刺客这两个字代表的职业。” “哦?你觉得他们应该杀了我?” “不,殿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这只是属下分析出来的问题。” “呵呵,没事,我明白,你继续说。” “属下觉得那十七个人,与其说是刺客,更像是潜伏的细作临时变身刺客。他们行事非常匆忙,几乎是以死士的姿态行刺殿下,这简直就是自暴自弃式的自杀,太不符合常理了。这十七个人潜伏在杭城,以后能发挥的作用绝对比仓促间刺杀殿下要大得多。” “没错,我也觉得他们的行动太奇怪了,继续说。” 蔡连收到庄言的鼓励,神色有些飞扬:“属下觉得关于这次刺杀,敌人做德如此草率,应是有其他目的。” “其他目的?你觉得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离间殿下和李侍卫的关系。” “哦?离间我和他的关系,有什么意义?” “众所周知,李侍卫很早就跟随殿下,他又是已故太后娘娘推荐给殿下的人,若是他与殿下之间产生矛盾,势必影响殿下和太后娘娘留下的旧属之间的关系。 太后娘娘最宠爱殿下,也是最支持殿下的人,她老人家虽然以前去世了,但曾经忠于她的人都跟随了殿下,那可不是一支弱势的力量。说句逾越的话,那些人几乎占了晋国的半壁江山。无论殿下想在南梁做出一番功业,还是殿下想回晋国谋图更大的事情,这支力量都必不可少。” “照你这么说,刺杀事件的幕后指使者可能不是赵国人,而是晋国的某些人或某个人?” “正是,属下认为是殿下在晋国的政敌在幕后操纵了这件事。” “那么那三个活口刺客是故意攀扯你和赵侍卫,为的就是挑拨我和太后娘娘旧臣属之间的关系?” “是的,那些刺客根本就不是赵国派来的,只是打着赵国的旗号而已。”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让我明白了几个之前一直想不通的问题。你很好,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没了,殿下,这只是属下粗略分析出来,希望能帮得上殿下。” “很有帮助,让我想通了关键问题。你先在这里再待几日,我还要处理一下这件事的善后,等过几日便会把你放出来了。” “殿下相信属下的推断?” “我觉得你的推断有道理,只需再去查证几件事情,便能知道真相了,委屈你了。” “不,属下不委屈,能得到殿下的赏识,作为一个幕僚,属下就是立时死了也甘心了。” “呵呵,不会杀你的,放心吧。” “殿下明察秋毫,属下这辈子跟定殿下了,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了,我还要找李侍卫说几句话。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外面的守卫说,你在这里只是软禁,并不是囚禁。” 南梁王庄言出了屋子,抬头望着头顶的太阳,脸色却阴沉了下来。他转身来到不远处关押李侍卫的屋子。 跟蔡连的淡定不同,李侍卫有些焦躁,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他的样子应是好几天没休息好了,神色非常憔悴。 “李正明,你在做什么?” “殿下,您终于来了,属下无能,被人用奸计调开,没能在殿下身处险境时护在您身边。” “你先起来,你说你是被人用奸计调开的,我记得那天你有公干,为何说是被人调开?” “回殿下,这事是属下事后才想明白的。那天,府里收到一条奇怪的消息,说是有人在杭城见到了童玺,因为童玺身份特殊,属下不想被不相干的人插手,便亲自去那消息中说的地方守候,结果一无所获。后来属下细想,便觉得这条消息十有八九是假的,只是奸人为引开属下而耍的手段。” “你觉得他们为何要针对你设圈套?” “因为属下是已故太后娘娘推荐给殿下的,这一点属下还是明白的,他们想离间殿下和太后娘娘旧属臣的关系。” “你的这个推断倒是跟蔡连一致,你跟蔡连熟吗?” “不熟,只是偶尔在府里遇到打过招呼,”李正明皱眉想了想,“好像在府外遇到过他,他在某个酒楼喝闷酒,正好属下和其他人也在,走的时候看他醉了,属下就替他付了账,免得因为他欠账坏了王府的名声。” “你跟蔡连...倒是比别人还熟悉一些,我问其他侍卫,他们都说连话都没跟蔡连说过。你觉得对方为什么要陷害他?” “不知道,属下不清楚蔡连的为人,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能耐,瞧不出来他有什么被陷害的价值。” 庄言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正明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这件事让您很为难对吗?要不,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属下不怕死,就怕让奸人跑了。” 庄言摆手:“没什么为难的,我心里多少有数,只是这件事看似很复杂却可能并不是这样。也许幕后之人是故意把事情弄成这样,让我对身边的人和事都产生怀疑。我大概想好该怎么处理了...李正明,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办,我需要你接近蔡连,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但是又不能太刻意,不要让他知道是我让你监视他的。” 李正明:“殿下怀疑蔡连有问题?” 庄言:“是,我现在基本可以肯定他有问题。这件事情之后,即使我信任你,却也不能再让你担任我的随身侍卫。而蔡连,就在我刚才去看的时候,他展现了令我惊叹的才能,而他本身比你的嫌疑还要小,若我相信了他的话,反倒有可能重用他。” 李正明皱眉:“殿下的话似乎有些矛盾,您说他有问题,但又说要重用他,那他到底是有没有问题?” 庄言:“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只是他表现的太好了,我只是觉得若他真的这么有才能,为什么到现在才表现出来?按照常理,他表现的这么好,又只是个幕僚对我的安全不够成威胁,一般情况下我肯定会重用他。一这么想我反而愈发怀疑,甚至感到冒冷汗。” 李正明:“殿下怀疑对方故意给蔡连表现的机会?” 庄言:“我觉得这很可能是一个连环套,刺杀我,离间我和太后娘娘旧属臣的关系,推蔡连上位等等,也许对方还有其他后手和安排,幕后之人的阴险程度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人?” “御弟元吉。” “是他?!” “论狡诈,我真不是他的对手,说实话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我记得以前有个人跟我说过一句话,复杂的事情简单处理,既然搞不清对方的目的,那就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可以了。” “这...无论殿下打算做什么,属下都会配合,万死不辞。” “没那么严重,这件事后我会把你调离随身侍卫,该为守卫王府安全,我要你在府里多观察,看看有哪些人可能被收买或有问题,另外帮我监视蔡连。我不会重用蔡连,也不会杀他,继续让他做原来的闲散幕僚。我想知道对方在没有达到本来目的后会怎么做。” 李正明沉吟了一会儿道:“殿下,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庄言道:“那三个刺客不会留活口,后天我就会让人放你出来,之后你在府里行事可能会有些困难,不论别人说什么,我都是相信你的。” 李正明:“殿下请放心,这点困难不算什么,属下一定会办好差事,不辜负殿下的信任。” 庄言站起身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一事,又问李正明:“那张引你出去的条子呢?就是那张说见到童玺的。” “属下随身带着。”李正明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呈给庄言。 庄言:“这条子是从哪收上来的?” “言事处送过来的,”李正明道,“我去那边问过,说是杭城本地细作送来的消息,具体是哪一个,属下没有权责过问。” “我知道了。”庄言收了条子离开。 出了这边院子,庄言直接去了王府的地下监牢。宝园居然有地下私狱,说明之前宝园的主人怕不是什么好人,但这方便了南梁王,不用再建一座了。 庄言命人把那三个活口刺客都带了上来,对着三人一起询问:“这是最后一次问你们,到底是谁派你们刺杀本王,又是谁告知你们本王的行踪?” 刺客甲:“南梁王,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们是赵国人,给我们送消息的是你的侍卫李正明和幕僚蔡连。” 刺客甲话音刚落,庄言冷眉横竖抬手一挥,旁边的人立刻上前一刀捅穿了刺客甲的胸口。刺客甲倒在地上,瞪着眼睛,身体抖动了几下就咽了气。 另外两名刺客看着刺客甲就那么死了,然后惊惧地看着南梁王庄言,似乎是不太明白庄言要做什么。 庄言冷笑道:“他的回答,我不满意。”简单一句话,解释了刺客甲的死因。 另外两名刺客似乎想要开口争辩,庄言打断了他们,站在刺客乙面前问道:“现在轮到你回答问题了,还是刚才的问题,告诉我你的答案。” 刺客乙一脸恐惧地看着庄言,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旁边刺客丙目光闪动,看了看庄言,又看向身边的刺客乙,神情纠结而挣扎,数息后他似乎有了决断,眼神变得狠辣,正要起身扑向刺客乙。而旁边的侍卫因先得了庄言的命令一直注视着刺客丙,第一时间察觉了刺客丙的意动,手中的刀剑比刺客丙的动作更快了一步,一剑捅穿了刺客丙的胸口。 刺客丙像刺客甲一样倒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下浸染地面,只是他似乎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瞪着眼睛吐出了好口鲜血才咽下去,比刺客甲多活了两息的时间。但并没有什么用处。 刺客乙瘫坐在地,身下流下水渍,看着刺客甲和刺客丙的尸体,他竟然哭了起来。 细作、刺客和死士,这三个职业有相似之处,但又有很大不同,最大的区别就体现在心志上。细作可以培养,刺客也可以培养,唯独死士是最不稳定的。 当一个人活着的时候,他可能不畏惧死亡,因为他可能有更在乎的东西让他战胜对死亡的恐惧,也有可能是没什么在乎的了对死亡没所谓。但是当一个人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那又是否能够贯彻之前所秉持的信念呢? 曾有人认为,死过的人最怕死。还有人说,随时准备去死的人最怕死。以上两条,刺客乙都具备了。 ☆、第139章 科举 御弟元吉控制下的密人,世世代代为元皇室卖命,他们隐藏在各个诸侯国,将最隐秘的消息传给元皇室,听从元皇室的命令暗中做出各种事情来维护皇室的利益。他们一辈子不能暴露身份见不得光,元皇室也从来不承认他们的存在。他们命中注定为元皇室效忠卖命牺牲。 当然不能仅靠忠诚就让密人效忠元皇室,其中使用的隐秘手段,只有每一代的天子和御弟掌握。因为天子不坐垂城,御弟代行天下。于天下人而言,御弟便是天子的分身。 可是一代又一代,代代相传的家族使命和悲剧,总有人会质疑和反抗。残忍的手段能控制他们,但这个效果却不是实时就能见效。 刺客乙原是农民,爹娘祖辈都是农民。但是,从他懂事开始,爹就教给他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后来在十二岁那年爹才告诉他家族真正的身份。在最初的时候,刺客乙因为新奇对密人身份感到兴奋和期待,可是后来一直没等到命令就慢慢无所谓了。后来爹娘得病去世了,家里就剩了他一个人,他前段时间卖了一半家里的田地换成银钱,打算买个媳妇过日子。可是前几天他忽然收到了联系,然后接下来几天的生活全变了样子。 从小被灌输的信念,以及身体上的问题,刺客乙无法反抗,只能接受别人的安排。但是他甘心就这样死去吗?当然不。体内的蛊毒不是立刻发作的,也许还有机会活下来。 知道的全说了,有没有用不知道。刺客乙仍然被关押在地下监牢里,出卖了一切后,他就像入了魔一样,神情浑噩喃喃自语自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南梁王庄言亲自带兵,连夜点齐人马抓人。 刺客乙交代的联络点是一间米铺,在杭城有百年历史,口碑向来不错,令人难以置信那一家人居然都是密人。南梁王府的人马来得突然,但是米铺里除了几个帮工,主家居然一个人都不在。从帮工口中得知,米铺主家在刺杀当天就出城了。据说是女主人娘家有喜事,全家回乡下了。再问女主人娘家在哪里,帮工说了一个地名,庄言派人前去查探。 三日后,派出去的人空手而回,当地根本没有米铺一家人的行踪,所谓女主人娘家也根本不存在。线索就此断了。而地下监牢里那名刺客乙,也因蛊毒发作死掉了。至此,刺杀事件所有线索都没了。 没抓到御弟元吉固然可惜,南梁王庄言却是看清了一些事情。 自梁都被袭到赵国军队入侵梁国北境,南梁王庄言帅大军回援晋国,虽然没人说他无能,他自己心里却明白他与元吉在梁都的博弈是他输了。因此一事,庄言意识到元吉手段诡计远远超过他,心里有种对元吉无计可施的无礼感。但是这次刺杀的事情,庄言觉得自己就算没看清楚事件全貌,却也没有中元吉的诡计,心里反而有了些底气。 御弟元吉固然算无遗策,但也有他料想不到的情况出现。像是刺客乙,庄言猜测留下的活口本该只有两个,刺客乙是个意外,因为有意外的人出现打晕了不少刺客,而刺客乙因为经验不足且不是死士而在关键时刻贪生怕死。 王府抓到了三个活口刺客,数量跟元吉准备的不一致,所以米铺的主人被惊动,在知道出现意外后,他们当即便撤离了。看来米铺主人一家的价值比那十七个刺客的性命更高。 剩下的事情交给属下去调查,南梁王庄言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科举考试上。这大概是今年上半年,乃是今年一年都最重要的事情。 科举考试当天,天还未亮,乐芳菲等人便起床了。乐芳菲做了几样简单的吃食,四人一起吃过早饭,便坐着马车往考试地点行去。乐芳菲穿了男装驾车,童玺则穿了女装坐在车里。呃...这就是童玺想出来的变装,好歹不用整容毁容,又贴合童玺的真实形象。 对于科举考试,童玺比葵兴和孙兵还要紧张,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让两人中至少一个能通过考试。童玺这几日从小食铺子调用了不少银钱,一直在走门路。 昨晚他跟葵兴和孙兵谈了,只要两人陈姬能进前三十,他便有法子跟他们讨到差事。童玺的意思是,偏远地方去了没意义,哪怕官职品级低一些也没关系,但一定要留在重要的地方。而重要的地方竞争必然激烈,他们手里的钱财有限,只能靠葵兴和孙兵两人的才华了。 天微微亮,乐芳菲一行人到了考场门外。已经有人在那里了,家人与学子话别,叮嘱复叮嘱,好像学子不是去考试而是上战场一般。 童玺拉着葵兴和孙兵,还在唠叨个不停。 乐芳菲实在受不了了,拉开童玺道:“可以了,葵二哥和孙叔心里都有数,你就别一个劲儿说了,万一他们紧张了怎么办?葵二哥,孙叔,书篓里的笔墨纸砚都放好了,水壶里有热水,进去后若是可以打水,你们还是要喝热水,免得拉肚子,干粮足够你们吃,不用省着吃...” 童玺拉了乐芳菲一把:“好了,你也别说了,像管家婆一样啰嗦。” 乐芳菲挑了下眉:“还不都是因为你,害我都紧张起来了。” 葵兴和孙兵相视笑起来,他们两个比童玺和乐芳菲年纪大,比他们更沉稳,反倒是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考场外的人越聚越多。 辰时到,开始进场,只有学子能进,无关人员保持两丈开外距离。 乐芳菲和童玺在外面,目送葵兴和孙兵进场。他们暂时不会离开,里面第一轮是体检,要等这一轮过后,学子才会真正进入独间考场。 约么一个时辰过去了,考场里面安静无声,考场外面的家人们也要陆续散去,乐芳菲和童玺也上了马车准备返回。 童玺忽然道:“考试要两天,我们是不是要留个人在这里等着,万一他们提前出来?” 乐芳菲翻了个白眼:“你这话好不吉利,不过,我觉得也有必要,你回去吧,我留下。” 童玺:“好,我先回去,等饭点,我再过来给你送饭。” 乐芳菲:“你得走回去了,马车留下,我可不想顶着太阳在这里等。” 童玺提着裙角下车,挥了挥手一个人走了。看他的样子似乎非常适应女装,乐芳菲猜测他想穿女装可能很久了。 乐芳菲把马车听到附近巷子口的大树下,这个位置可以在考场门口很容易看到,然后在车厢里躺下小睡。春困秋乏,这几天挂着科举的事儿,乐芳菲被童玺带得一起紧张睡不好,今天又早起了,这会就犯困了。 车窗的帘子和门帘里面挂着铃铛,如果有人掀帘子必然会让铃铛响。乐芳菲只是浅睡,蜷缩在车厢里并不舒服,但她还是一觉睡到了中午。 铃铛响了,乐芳菲瞬间清醒,但她没有睁眼,仍是保持睡觉的姿势不变。马车震动,童玺上了马车,拍拍乐芳菲,喊她起来。乐芳菲这才睁开眼睛起来。两人在车里简单吃了午饭,然后童玺再度一个人离去。然后是晚饭。 吃完了晚饭,童玺和乐芳菲换班,这次他穿了男装出来,在脸上贴了两撇小胡子,看上去有些怪怪的。乐芳菲时不时瞅一眼他的小胡子,想笑又觉得笑出来不好,憋得很难受。” 童玺:“晚上换我,你回去休息吧。” 乐芳菲看了看周围有不少人在。那些人大多数是有钱人家的仆从,也要留下来在考场外面过夜。他们中有些人就卷缩在路边,像童玺和乐芳菲这养放了马车在这里的反而是少数。 乐芳菲提着食盒对童玺道:“你晚上担心点,要睡觉就盖上皮袄,实在不想等了就回家,我琢磨着葵二哥和孙叔不会有问题。” 童玺挥手:“行了,你快点回去吧。我明天想吃何记的小笼包,你帮我买。” 乐芳菲:“好吧,那我走了。”乐芳菲挥挥手,提着食盒走了。 童玺吃饱了在马车附近活动,瞧了瞧附近的其他人,走到最近那人旁边,跟那个仆从聊了起来。离开了宫廷,童玺释放天性,简直堪称天生的交际高手,跟什么人都能聊起来。 今晚没有月亮,夜空里有几颗星星特别明亮,光芒足够照亮地面。夜风起了,童玺拢了拢袖子准备回马车上,顺口问聊天的人:“兄弟,你晚上就这样在街上坐一晚,那明天还不得伤风?” 那仆从道:“不用,半夜我就回去了,明日一早再来。大半夜的,里面的人也都睡了,不会有事的,守着浪费时间。” 童玺抬头望了望寂静的考场:“也对...”回到马车里,童玺拿了准备的斗篷盖在身上,倒是不觉得冷了。 白天的时候,童玺其实仍有些担忧,只是没有跟乐芳菲讲。南梁王庄言遇刺一事,幕后的指使者可能是御弟元吉。以元吉的为人,恐怕不会让南梁王这么太平的举办科举。虽然不知道元吉会在哪里下手,童玺仍然决定在这里守一夜。若是没有事情发生最好,若是有至少能早点提防。 到了半夜里,果然有不少人回去了,街上只剩了两三个人还守着,其中便有在马车里的童玺。 马车外面非常安静,只有偶尔能听到风声,看来今夜天气不错,连风都没有出来调皮。没有风,便不觉得冷。童玺缩在马车里,身上盖着斗篷,没有点蜡,一动不动好似车里没有人一般,只是他一双眸子亮晶晶,在黑夜里闪着光。外面越是安静,童玺越觉得不安。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童玺立刻挑起窗帘一角,从缝隙看出去。 不是御弟元吉出现,而是南梁王庄园从考场里出来了,他身边围着一队护卫,一群人正要上马离开。就在这时,考场里忽然出现火光,有人喊声响起,但很快声音便被什么扼杀掉了。南梁王立刻带着护卫们冲回了考场。 童玺没有动,而是望向火光出现的方向。那个方向似乎不是考生们所在的位置,到有些像是监考们休息的地方。果然是南梁官方内部有问题么? 也是了,南梁王现在能用的人都是之前留下来的官员,这场科举考试之后,他才能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自然有人不想失去现在的权力甚至不愿意分润自己的权力。 南梁王亲自上阵,火势立刻就被控制住了,没一会儿火光就被消灭了。但是失火带来的影响还没有解决,本来已经休息睡下的学子被吵醒了,大家起来后彼此不敢议论,只能向外面的巡场监考们询问。 这边的监考们也不太清楚外面怎么了,便只是敷衍了几句,命令学子们安静否则成绩作废。只是有的人胆小,从考号的房间里跑了出来,监考们只好抓住他,当场宣布成绩作废。一连有三个人的成绩被废,考生才真正安静下来,只是心里却平静不下来,这将严重影响他们的休息,以及明日考试的发挥。 这时候,南梁王庄言亲临考号,他的到来,终于打消了考生的疑虑。考生这才渐渐睡去,争取养好精神明日继续答题。当然也有人彻底睡不着了,便点了油灯,借着灯光继续答题。 南梁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走过去,亲自查看每一个考生的情况,确认每一名考生都没有问题,这才离开。他没有回宝园,而是去了监考们休息的地方,也就是刚才失火的地方。 失火的原因已经查清,据说是有监考夜里看书,不小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油灯的火花被风吹得落到了书本上从而引发了火灾。这个原因,南梁王庄言不信。只是现在还在科举考试过程中,不能再生事端影响考试进行,所以他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命令手下暂时先不要动作。 南梁王这一夜便在这边休息了,实际上他几乎一夜没有休息。 ☆、第140章 暴露 童玺在马车里,眼看着考场里面再度安静下来,想来里面的骚乱已经平息了。又等了一会儿,没看到南梁王庄言离开,童玺猜测庄言今晚会留在考场过夜,于是便安下心来。 论诡计多端,庄言不如御弟元吉,但庄言不是笨蛋,他处理事情的能力可圈可点,童玺和乐芳菲都是给予正面评价。 童玺蜷缩到车厢里面,盖上斗篷准备睡觉。外面街上除了这辆马车,已经没有人在街上等了,那几个仆从也各自找地方休息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童玺在睡梦中被吵醒了,感觉到有人在晃他的身体,迷茫中还以为是乐芳菲来了,揉着眼睛道:“乐乐,什么时辰了?” “嗯?现在是丑时三刻。”有人回答了童玺的问题,但很明显不是乐芳菲的声音,因为对方听上去是个男人。 童玺一个激灵,张开眼睛看向车厢门口,先是被刺眼的马提灯光耀了眼睛,随后缓过来便看到车帘被拉了起来,几名带着刀剑的侍卫站在外面。 “醒了?”提着马灯的侍卫,“醒了就下车,跟我们进里面休息。” 童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侍卫的意思,连忙摆手:“谢过差爷的好意,我在这马车里休息就好了,已经丑时了,再有两个时辰就天亮,到时候家里人会过来替换我。” “醒了,不用多说了,”另一个侍卫道,“是南梁王看你在外面守着辛苦,特意让我们过来叫你进去休息的。别耽误时间,赶紧跟我们进去,马车一起拉进去就是了。有单独的屋子给你休息,等天亮了你自己离开便是了。” 童玺没办法,只能拉着马车,跟着侍卫进了考场。好在没有被带去见南梁王,而是直接把他安排在大门旁边的一间屋子里,马车就停在屋门口。屋里没有床铺,只有一张榻几,侍卫们让童玺在榻几上凑合一晚。 既来之则安之,这时候再想会不会被南梁王看到已经晚了。童玺抹了抹自己的两撇假胡子,往榻几上一倒,背朝门口闭上了眼睛。 刚才一阵小睡,童玺这会儿已经不困了,耳朵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偶尔有侍卫从屋门前走过,都是放轻了脚步不打扰屋里的人。隔壁屋子偶尔有人说话,但也放低了声音,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以为睡不着,童玺却迷迷糊糊还是睡着了。 早上是被外面的脚步声吵醒的,童玺睁开眼睛发现外面天已经大亮,赶紧从榻几上爬起来,急急忙忙牵着马车往考场外走。路上偶遇了几名侍卫,并不是昨晚那几位,那几位侍卫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便放他离开了。 童玺牵着马车出了场地,一眼就瞧见乐芳菲正提着食盒焦急地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张望,连忙挥手:“乐乐,我在这里。” 乐芳菲看到童玺出现,松了口气,站在树下等童玺过来:“还以为你被人劫走了,吓了我一跳,你怎么从里面出来?” 童玺道:“昨天半夜被人叫进去休息,话说南梁王确实是好人,看他手下就知道了。” 乐芳菲:“他是比那个元吉强...你出来晚了,早饭都凉了,你干脆拿回家自己重新热了吃,这里换我守着。” 童玺:“那马车留给你,我走回去,中午过来给你送饭。” 乐芳菲挥手:“快走吧。” 目送童玺离开,乐芳菲坐在车厢门口,抬头看了看今天的天色。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不会下雨,但有暴晒的预示,看来今天会有点热。好在还没到夏季,不然这时候科举考试里面人会热死。 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树下也多了几个人躲阴凉,乐芳菲不时跟他们聊一会儿,消磨着时间。通过跟旁边几人的谈话,乐芳菲才知道昨晚半夜发生的插曲。 中午时分,童玺穿着女装提着食盒来了,乐芳菲拉着她进了车厢,详细询问起昨晚半夜的意外。 “你早上都没告诉我昨晚出了事情。”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边监考休息的地方起了个小火,很快就被控制了,雷声大雨点小。有南梁王在,这种小事用不着我们操心。他还在考场里面吗?” “应该是了,早上没瞧见他出来。” 童玺拿出饭菜,乐芳菲坐在对面一口口吃着,童玺挑起车帘朝外面看。 “你穿了女装出来,待会还回去吗?” “不回了,我跟你一起在这等,申时三刻考试就结束了,咱们直接去酒楼好了。” “我觉得他们不一定愿意,两天没好好休息了,估计他们更想先回家洗个热水澡放松,还得换身干净衣裳...” “啊,是我考虑不周了,说不定他们还想去茅厕蹲一会儿...那酒楼就不去了,那我去小食铺子走一趟,买点成品熟食和半成品的放家里,咱们回去热一下就能吃。” “也好,顺便去菜市场买点青菜,晚上我炒几盘热菜,他们这两天在里面吃的不好,还是该好好吃一顿。” “说的是,我再买一坛酒,晚上一起喝几杯。” “行,那你去吧,哎,你驾车去,这样能快点。” 一个时辰后,童玺架着马车回来。晚饭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他们回去吃了。 “我去小食铺子的时候遇到了邓大哥,他本来让我们晚上去南北货铺子吃饭,我说葵二哥和孙叔刚考完肯定累了,让他们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再过去。” “邓大哥倒真是沉得住气,哪像我们两个这么坐不住。” “还不是因为我自己不能考,要是让我自己考,心里就有数了。” “做官和做生意,你更喜欢做哪个?” “...做生意。” “那不就结了,你若做了官可就不能做生意了,但做生意一样可以结交当官的。” “说的也是,应该培养我们的势力,葵二哥和孙叔年纪有些大了,该找些年轻的才好,可一时找来的人又难以信任...” 时间在聊天中过去,申时三刻到了,考场内响起锣鼓声,代表着本次科举考试结束。 呼啦啦,原本散落在街道上的人们都挤到了考场门口,个个伸长着脑袋往里面瞧,似乎这样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实际上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童玺也想往前挤,乐芳菲急忙拉住了他:“哎,少爷嘿,你现在穿着女装呢,这样挤上去像什么样子。” 被乐芳菲提醒,童玺连忙跳后,扭扭捏捏站在乐芳菲身边:“女子真是辛苦,我现在很理解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穿男装了。” 乐芳菲无奈道:“我还以为你喜欢上穿女装了,看你这两天女装穿得比我还适应,真怕你以后女装多过男装。” 童玺歪头想了想:“其实还罢了,我可以学你穿中性服装,让人一眼看不出男女。” 乐芳菲嘴角一抽:“你才男女不分啦。” 童玺:“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以后我要变装就穿得偏女性一些,就不会被以前认识的人认出来了。” 说话间,开始有人从考场里面出来了,先是王府的侍卫出来让门口的人散开,之后考生们陆陆续续往外走。这时候等在外面的人群才真叫翘首以盼。 过了一会儿,葵兴和孙兵出现在考场门口,两人四下张望,一扭头就看到了不远处树下朝他们挥手的乐芳菲和童玺。两人从人群中挤出来,一脸疲惫中带着几分笑意,看来考得还算满意。 乐芳菲和童玺没有追着他们问考得怎么样,而是一起上了马车,乐芳菲扬鞭驾车,四人直接回家去了。 回到书院街的家里,童玺虽然很想问,但还是让葵兴和孙兵先去洗漱。然后乐芳菲便在厨房里忙活起来,童玺换了衣裳后也过来帮忙。 晚饭就在院子里吃的,大家便吃菜边喝酒。葵兴和孙兵讨论起考试的题目,两人并不十分在意考试成绩,更像是一种讨论交流。这种聊天话题童玺擅长,乐芳菲几乎插不上话。 乐芳菲在一旁安静听着,心里略有些琢磨,抽空给另外三人倒酒,还把冷掉的饭菜加热了两次。直到童玺三人都有些醉了,乐芳菲一一扶着他们回房歇息。 乐芳菲收拾完东西,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抬头望着头顶的星空露出了笑容。其实葵兴和孙兵能不能考中不重要,重要的是乐芳菲喜欢这种一家人的感觉。乐芳菲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然后也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乐芳菲准时醒来,在院子里打了几趟拳,见童玺三人还没起来,便出门去买早餐。她特意去小食铺子买了葱油饼和豆浆。小食铺子距离书院街不近,一来一去走着快半个时辰。乐芳菲不急,多走路练腿脚,还有食盒可以给早餐保温。 乐芳菲提着一堆早餐回来,刚拐进书院街,就看到前面有带到的侍卫在街上走动,还有几个人守在一家门口前。乐芳菲定睛一看,那不正是他们住的地方么?! 难道家里出事了? 乐芳菲急忙跑过去,却被侍卫拦在家门口,她连忙道:“几位差爷,这里是我家,我家人还在里面,这是出什么事了?” 侍卫打量乐芳菲:“这是你家?你等一会...”侍卫进去,过了一会儿,带着孙兵一起出来。 “孙叔...” “差爷,这是我家姑娘,您让她进来吧。” 侍卫这才让开路,并嘱咐乐芳菲:“进去后不要喧哗。” 乐芳菲莫名点头看向孙兵,孙兵摇了摇头,带着乐芳菲进了葵兴的屋子。葵兴在屋里头,但是童玺不在。 乐芳菲看了一眼敞开的屋门,以及门口外面守着的侍卫,视线在侍卫们腰带的纹饰上停留了一会儿,脸色阴沉下来,小声问孙兵和葵兴:“出什么事了,南梁王府的侍卫怎么会上门,童玺呢?” 面对乐芳菲一连串发问,孙兵和葵兴的脸色也阴沉了下去。 孙兵压低声音道:“今天一早你不在,有人敲院门,童玺给开的门,没想到外面站的人正是南梁王,他一眼就认出童玺来了。” 乐芳菲呆住了,千防万防没想到南梁王会直接找上门,这可真是藏都没地方藏。 乐芳菲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道:“全都暴露了吗?”这意思问的是南梁王知道乐芳菲在这里了吗。 孙兵摇了摇头:“没提起你,先当不知道你处理。” 乐芳菲沉吟了一会儿叹气:“他怎么会亲自到这里来?他过来干什么,难道童玺早就暴露了?在科举考场外面?” 孙兵:“我瞧着不像,更像是偶然遇到了。刚才我和葵二哥跟外面的侍卫聊了几句,他们原本是来回访那天刺客的事情,南梁王一户一户人家慰问。还说本来早该来的,因为科举考试耽误了两天才来。” 乐芳菲:“就这么巧遇上了?” 葵兴:“好像就是这么巧。” 乐芳菲又叹了口气:“不知道南梁王有什么想法,好在不是直接遇上孔先生,南梁王这边儿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哎,若是他能当作不认识就好了,反正童玺和他也没什么交往,彼此装作不认识算了。” 孙兵:“那怕是不太可能,不然不会单独把童玺叫进去说话。” 葵兴犹豫了一下道:“我对这位南梁王不熟,不太清楚他的脾气,不过刚才看他的样子,似乎见到童玺惊喜更多一些,也许情况没大家想得那么严重。” 乐芳菲点头:“南梁王脾气还可以,所以才说有商量的余地,童玺最好在他面前卖卖惨,说不定他就动恻隐之心了。” 乐芳菲三人在这里为童玺担心着,过了一会儿,童玺出来了,他无奈地找到乐芳菲说:“跟我一起过来罢。” 乐芳菲瞳孔骤缩,小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又扯上我了?” 童玺:“过来再说,没事儿,不用担心,他就是想见见你。” 童玺这一句话表明乐芳菲的身份对南梁王是瞒不住了,乐芳菲明白了,立刻丢掉装傻充楞的心思。 童玺带着乐芳菲到了南梁王庄言面前,然后他便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乐芳菲和南梁王两个人。 ☆、第141章 各自心思 “南梁王当日救命之恩,芳菲永记心中,将来若是有所差遣,必当尽心竭力...但是,我不想再回到过去,只想作为普通人生活下去,过一辈子平凡日子...当初在大都差点被杀,我并不怨恨任何人,也知道殿下是为我好...不想再走进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恳求南梁王不要改变我现在的生活...” 乐芳菲的请求,字字言犹在耳,南梁王庄言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眼睛看着桌上的折子,思绪却仍在刚才的小院子里。 南梁王庄言也是没有想到会再遇到童玺和乐芳菲。之前虽然有一点童玺的消息,但他后来派人去查了,并没有真正的反馈回来,他只当是有人看错了。实在没有想到,就这么不经意又巧合的遇到了。 南梁王倒也不是要把他们抓回来,如今的童玺和乐芳菲都没那么重要,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正治人物。只是南梁王却觉得有些可惜,为他们两个人感到可惜。 乐芳菲乃栾国翁主,真正的王室血脉,比栾王任何人都更尊贵,就这样流落民间? 童玺原是孔先生的贴身侍童,孔先生亲手调教,虽身有残疾,却比府里大多数幕僚更有见识,就这样也在民间沦落? 南梁王有些恨铁不成钢,总觉得乐芳菲和童玺现在的选择太过委屈和屈才。 门外传来声音,南梁王思路被打断,抬头看向门口,来人是谢昕谢夫人。谢夫人每几日都会在这个时辰过来书房,带着她刚熬好的养身汤,据说是特意跟杭城的厨子们学的。南梁王连着这几日喝了谢夫人的养身汤,确实感觉晌午后的精神头更好了一些。 “又劳烦你了。” “殿下折煞奴了,这本就是奴该做的事。” 谢夫人是亲自提着食盒进书房的,丫环被留在了书房外面。她把食盒放到榻几上,庄言也离开书桌坐到了榻几上。 “今日换了一味新汤,名曰‘龙虎斗’,厨娘说最适合这个季节给男子补身,”谢夫人端了汤盅放在庄言面前,“里面的食材用了九月猫和三月蛇,殿下尝尝合不合口味?” 庄言闻言愣了一下:“猫和蛇?放在一起炖?” 谢夫人笑着点头:“正是,猫就是虎,蛇就是龙,放在一起炖便是这‘龙虎斗’,里面还加了一些药材去腥散味,奴自己尝了一口,味道还可以,并没有过分的怪味。这汤炖了一天一夜,骨肉全都化在了汤里,瞧着也挺清爽。殿下试试看?” “有些别扭,蛇以前吃过,猫就没有,”庄言拿起勺子搅了搅清汤,“看着是清爽,尝便尝了。” 庄言一勺入口细细品味,确实不觉得有什么怪味,便放心喝起来,一会儿一盏汤盅就见了底。 谢夫人瞧着见喜:“殿下喜欢这个的口味吗?若是喜欢,奴以后便常常熬给殿下喝。” 庄言笑道:“味道还不错,不过这东西不是大补么,偶尔喝一下还可以,常喝就不必了。” “殿下说得有理,奴记住了。” 每日庄言喝完补汤后,谢夫人并不会立刻离开,而是留下来稍坐,与南梁王说一会儿话,也是帮着南梁王消化刚喝下去的补汤。 “今日东花园的一株杧果树结了果子,听打理园子的匠人说再过一个月便能摘下来吃。” “那到时候要尝尝,以前曾在父王赐宴的时候尝过,味道甘甜鲜美,只可惜我们兄弟多,一人只分得一个。” “那这次要让殿下吃到饱...听说殿下今日又是一早就出去了,您可要保重身体。” “说到早上出去,偶然遇到了熟人,你也同样认识的。” “熟人?晋都的还是梁都的?啊,梁都早已没了,现在大家都称旧都了。” “其中一个是宫里人,但原本跟在孔先生身边,你应该见过几次,另一个嘛...你就不认识了...” 庄言想到如今的乐芳菲只是乐芳菲而不是新梁王,那就不去提她以前的那个身份。而且如今的乐芳菲也不像新梁王了,谢昕见了也未必能认出来,也没有提起的意义了。 “孔先生身边的人?奴只在与殿下新婚之日见过孔先生,之后就再无缘得见了。” “你以前...罢了,你就算见过他也不熟悉。” 谢夫人心里有些好奇:“奴看殿下似乎有些担忧,是您的那位熟人出什么事了吗?” “他啊...倒是没出什么事情,只是...”庄言把童玺目前的情况大致说了,却也没具体说童玺的身份,想来他还是比较尊重童玺的选择。 “殿下为什么担忧?是觉得他这样太过屈才么?” “正是,夫人蕙质兰心,一点就透。” 谢夫人笑着捂嘴,看上去非常高兴:“这还不好解决么,那位公子嘴上说只想过普通百姓的生活,可他的两个朋友却参加了这次的科举考试,而那位公子对这件事情非常上心,可见他还是有志趣的,并非颓废放纵自己,那不如殿下将计就计,给那位公子封个官职,想来他多半不会拒绝。” “我想过但是不妥,那位熟人身有残疾,不能做官。” 谢夫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位公子自己不参加科举考试,想来也是因此顾虑,那便说明他本人其实有意做些正经事的。既然如此,那殿下就走个弯路提携那位公子,给予他的两个朋友好一些的职位,他必然忍不住从旁帮着他们。或者殿下跟那两位露几句话,点一点,让他们多多关照那位公子。” 庄言沉思,看来真的在考虑谢昕的这个建议。 书院街的小院里,乐芳菲四人正在打包行李。科举考试结束了,这座院子的租期也到了,他们可以打包回温县了。院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是来接葵兴的。葵兴不回温县,而是要去南北货铺子。 葵兴先收拾好了,乐芳菲三人送了上了马车。乐芳菲三人的东西也收拾地差不多了,只是童玺的东西特别多,乐芳菲和孙兵帮着一起打包。 孙兵看了看气闷不发一言的乐芳菲,再看看有些别扭的童玺,不自在地假咳了两声道:“我这里差不多了,先去马车上等你们。” 孙兵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乐芳菲和童玺。 乐芳菲在生童玺的气,昨天庄言找上门本来没有注意到她,是童玺告诉了庄言她在这里。看庄言见到乐芳菲时的表情,如果童玺没有出卖她,庄言基本认不出她来。 童玺解释说,他觉得庄言会尊重他们的选择才把乐芳菲的事情说了,一来庄言看上去很关心乐芳菲的下落,二来把事情说开以后南梁王就是他们的靠山了。童玺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对大家好考虑的。 乐芳菲明白童玺的意思,但是对童玺的自作主张感到生气。如果童玺能先跟她商量一下,乐芳菲可能就没那么生气了。乐芳菲跟童玺呕了一天一夜的气了,从昨天庄言离开到现在。 童玺无奈地看了乐芳菲一眼,心里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说乐芳菲的事情,可被南梁王问了几句后,他才改了主意。哎,做事冲动了。 “乐乐,我错了,别生气了啊...”童玺厚着脸皮打破了沉默。 乐芳菲看了童玺一眼,不由叹了口气。童玺的性格脾气,她早就领教过了,知道他不是坏心,只是容易冲动做事,而他的这个性格怕是改不掉了。乐芳菲明白自己就算生气也于事无补。 “哎,算我怕了你了,你什么时候能学到不要冲动,我就去灵隐寺烧高香。”说完这句话,乐芳菲无奈地笑了。 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接下来会怎么样发展,却不是乐芳菲和童玺能掌控的了。 他们回到温县后,南梁王居然来看了他们一次。据说他在杭城周边巡视,便顺便过去看了一下。他也就坐下说了两句话,连茶水都没喝就走了。 这件事却在温县刮起了旋风,本地的商人们纷纷上门道喜。所谓道喜其实就是变着法地打听他们家跟南梁王的关系。都由童玺出面应付了,他特别喜欢这种工作,如鱼得水般欢快。他自然不会明说两边的关系,因为事实上两边现在压根没关系,只是隐晦地做一些暗示,引导别人误会,从而借南梁王的势,拉拢本地的那些商人们。 十天后,南梁王府的幕僚们紧赶慢赶,终于把科举考试的第一波成绩放榜了。这一波被录取的人数多达八十人,榜单足足贴了一整面墙。这八十人都将被授予官职。 之后第二波,这八十人将参加第二次考试,这次考试将在南梁王府宝园举行,考题由南梁王亲自拟定,且南梁王会亲自监考。这有点像金銮殿君王点状元了。不过南梁王府放话出来,将根据第二波考试的成绩来决定八十人的具体官职。 令人高兴的是,孙兵和葵兴都在榜单上,孙兵排在五十二位,葵兴排在六十八位。以他们的年纪来说,都是不错的成绩了。 大家都为孙兵和葵兴感到高兴,他们可以说是铁定的官家人了,以后他们这群人有自己人做靠山了。邓赖子本来想请大家吃酒庆祝,但童玺建议改到后面,毕竟还有第二波考试要准备,而第二波关系着他们两人的官职前途。 第二波考试在十天后,用不着去杭城租院子住了,童玺让他们就在温县准备,等考试前两三日再去杭城住下来就可以了。 童玺猜测南梁王出的题目必然是策论,而且是事实策论,很有可能要求考生针对南梁各地提出具体的施政方案。童玺这几日每天都往杭城跑,就泡在酒楼里打听情况,听那些学子和教授们高谈阔论。 童玺希望孙兵和葵兴能分到杭城周边的县市,如果是台城周边也可以,再远就不好了。南梁的权利中心就是杭城,瞧南梁王的样子是不会转移去川都,鉴于下半年有可能跟北边打仗,留在权力中心附近才能更好地掌握战事动向。若是情况不对,童玺打算带着大家往皇都逃命。 不过,童玺挺看好南梁王的能力。只要南梁王能守住志江,不让赵国人继续南下,时日一久,战事就会平息下来。毕竟赵王自身也有其他麻烦,赵国人在志江更加耗不起。 童玺一度想去找南梁王活动一下,想到之前乐芳菲生气,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乐芳菲的意思是,他们既然打算过自由生活就该少跟南梁王府接触,就算要做什么最好也是向之前一样隐晦着处理,不能贴上南梁王府。乐芳菲担心的是一旦跟南梁王府接触过多,她的身份可能会瞒不住。 虽说乐芳菲的身份在南梁没有用处,但栾国现在还没平定下来,说不好有人会想要利用她的身份做文章。还有乐无忧,万一乐无忧脑子一热跑过来抓她,乐芳菲可不想再次失去自由。 童玺还是找了小赵大人那边的关系,以及邓赖子经营的关系,为孙兵和葵兴铺路。还是原来的要求,孙兵和葵兴若是能靠近前三十,那么留在杭长或台城周边就不成问题。 孙兵和葵兴都是谋士,更适合第二波考试,虽说不一定能靠近前三十,前五十应该问题不大,尤其是孙兵。 考试前三日,四人再次离开温县,童玺包了一家客栈的小院,四人住了进去。住在客栈消息灵通,单独的客院又能保证安静的休息。好在第一波放榜后,大多部分落榜学子已经离开了杭城,客栈又再度有了空余。 乐芳菲依旧跟着一起,照顾他们的生活。距离考试前两天,冉玉颜也过来了,说是织锦园进了新货,新货销售十分紧俏,所以她也来抢购一些好给大家做新衣裳。冉玉颜在杭长住了一天,家里两个小的交给刘婆婆暂时照顾。 距离考试前一天,童玺带着孙兵和葵兴在院里学习。冉玉颜出去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回来,倒是抱回了一大堆织锦园的新货。乐芳菲惦记着第二天考试,没太在意冉玉颜的事情。 ☆、第142章 为南梁王办事 第二波考试当天放榜,孙兵和葵兴,一个名列二十八,一个名列三十二,很不错的成绩。 第二天,邓赖子等人也回到了温县,他们打算在温县办流水席,庆祝这件事情。虽然后面的选官指派还没下来,孙兵和葵兴已经做到了最好,接下来就是童玺和邓赖子帮他们跑关系了。 乐芳菲和冉玉颜忙不过来,便请了刘婆婆在内好几位街坊邻居家的大婶帮忙,所谓帮忙并不是免费的,事后要封红包给人家。又找当地的酒楼定了席面送过来,场面盛大占满了整条街道。因为之前南梁王来这里的关系,大家都很给他们面子,就连当地的保长都亲自过来道贺。 不知道是不是单纯的巧合,流水席进行中的时候,南梁王府派人来了。来人没有走前街而是敲响了后门,传了南梁王的口信给童玺,让他第二天去一趟南梁王府,并他的“妹妹”一起带过去。这位“妹妹”自然说的是乐芳菲了,而且对方这么说了,就意味着明天乐芳菲得穿女装去王府。 乐芳菲:“这时候叫我们过去,会不会跟孙叔和葵二哥的选官有关?” 童玺:“既然他主动找我们,我肯定要提一下这件事,两个人最好能分到一个地方,最好是在杭城和台城之间的某个地方。” 乐芳菲:“其实我更希望他不要这么热心...” 童玺:“抱歉,我当时不该跟他说你的,只有我一个跟他拉上关系就够了。” 乐芳菲:“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天,乐芳菲和童玺驾着马车来到宝园的侧门,昨天那位传话的侍卫已经等在那里了。 童玺上前抱拳:“李侍卫,让您久等了。”乐芳菲跟上前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李正明道:“时辰正好,你们跟我进来罢。” 童玺和乐芳菲跟着李正明进府。 李正明:“殿下这时候在书房,已经吩咐了让你们去书房觐见。” 乐芳菲和童玺对视一眼,童玺道:“劳烦李侍卫带路了。”两人不再说话,也不找李正明打听情况,尽量减少着两人的存在感。 走到半路上,一个身穿灰色儒袍的男子路过,跟李正明聊了几句。那男子看上去像是幕僚,他看人的眼神有些让乐芳菲不太舒服。 此人正是蔡连,刺杀事件后越发闲得无聊,预想中的被重用并未发生。这段日子,蔡连跟同命相连的李正明越走越近,两人隔三差五就在一起吃酒。这天他也是来跟李正明约时间吃酒的,只是他看向乐芳菲和童玺的眼神中打量猜测的意味太浓了。 李正明应付了蔡连几句,带着乐芳菲和童玺来到书房外,对两人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先进去跟殿下回话。”李正明进了书房,没一会儿出来叫乐芳菲和童玺进去。目送他们两个人进了书房,李正明守在了书房外。 过了一会儿,便有人过来打探消息了,李正明一一应付了过去。送走了几波丫环,李正明心里不由叹气。 庄言什么都好,就是对后院的女人太好。这些来打听消息的,尽是后院的女人派来的。若只是吕侧妃谢夫人的人便罢了,连那些姬人美人都敢明目张胆叫人打听南梁王的事情。这样下去,非出乱子不可。 李正明摇了摇头,他有些担心南梁王会被后院这些不守规矩的女人拖累,万一哪天后院起火惹祸就糟了。 说到后院问题,李正明便想起了晋王太后还在世时常提醒南梁王的事情,那就是一定要找一个管得住后院的正妃。 不知道什么时候南梁王府才会有正妃呢?按说南梁王妃该由晋王赐婚,难道要等南梁王做出实绩,晋王才会让他娶正妃?哎,若是晋王太后还活着肯定不会同意,她肯定会催着南梁王早点娶正妃。 李正明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乐芳菲和童玺就从书房里出来了,两人脸色都有些古怪,说不上是好心情还是坏心情。 按照南梁王的吩咐,李正明又把他们送回后门,目送他们驾着马车离开,他并不知道南梁王和他们在书房里说了什么,只是过了没几天后他又见到了乐芳菲和童玺。 这次与南梁王见面,乐芳菲和童玺只猜了一半,另一半对他们来说却是震惊。 庄言的这个南梁王非常有分量,跟普通的封地王不同,他拥有一定的诸侯王权限。比如晋王允许南梁王在南梁设立小朝廷,方便管理南梁之地。这可以说是对庄言的绝对信任,毕竟拥有小朝廷的封地王随时可以宣布封地独立。 这次科举考试有八十人被录取为官,其中一部分便是小朝廷的人选。小朝廷的人选,一来必要有真才实学,二来必须是南梁王信任的人。 南梁王主动跟乐芳菲和童玺谈起了孙兵和葵兴的选官,他的意思是一个去小朝廷的兵部一个去户部。 乐芳菲和童玺当场就震惊了。他们都没想到庄言居然这么信任他们,居然把他们当成自己人,还愿意把他们的朋友安排的小朝廷里。 南梁王大概猜到了他们的想法,解释道:“在这南梁之地里,很多人都痛恨赵国人,而你们大概是这些人中最痛恨赵人的一群了,尤其是你们两个,别人也许会叛变赵国,但你们两个不会,那我自然就该信任你们。” 南梁王这话没错,不论是乐芳菲和童玺的身份,还是他们的经历,两人就算逃离南梁也不会向赵国人投降。若是有那么一天非生即死,他们多半也会选择与赵国人拼命,主动投降是不可能的。 南梁王说得太有道理了,乐芳菲和童玺完全无法反驳。 南梁王又说了一些事情,是关于半年后可能会跟赵国军队在志江开战的消息。他的意思是,他不会干涉乐芳菲和童玺的私人生活,也帮他们保守身份秘密,但是他们不能什么都不管,必须为可能到来的战争多一些贡献。 总结来说,南梁王现在需要人手,但他能信任的人不多,恰巧乐芳菲和童玺便在其中,那么他们就该为他做事。 不过,南梁王特意强调了,不逼迫他们为他做事,只是让他们仔细考虑一下志江若是失守的后果,让他们扪心自问是不是应该为南梁百姓和他们自己做些什么。 南梁王居然用大道之理劝说乐芳菲和童玺,让他们两个十分汗颜。尤其是乐芳菲,只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南梁百姓了。 考虑到乐芳菲和童玺更加了解孙兵和葵兴,所以南梁王好意询问两人该怎么安排他们的去向。童玺直截了当说了,孙兵出身军队,比较适合去兵部,葵兴自然便去户部。 三言两语,南梁王听从童玺的建议决定了孙兵和葵兴的选官去向。接下来,就是关于乐芳菲和童玺的安排了。 为了南北战事做准备,南梁王打算建立一条贯通志江南北的消息线。这条线不同于现有的消息线,它将属于南梁王个人。 去年孔先生在南梁待了几个月,为晋国建立了一条消息线,但这条线由孔先生掌握着。在南梁王来此之前,孔先生把这条线交给了南梁王,但凡是这条线得到的消息孔先生那边也会备份。 而南梁王现在要建立的这条线,则是绕过了晋国那边,只对南梁王负责。南梁王已经选定了主要负责这条线的人,只是要组建起这条线还需要不少人手,而这些人手必须是他绝对信任的。 南梁王希望乐芳菲和童玺能成为这条线的人员,不需要他们做太多,只负责在志江南北传递消息就可以。 北境的消息会在通城汇总,然后送过志江到达杭城。包了保密,南梁王决定不适用飞鸽传书,因为孔先生那条线已经用了飞鸽。这样一来,他们便只能用人来送信了。考虑到乐芳菲和童玺有渡江经验,还有丰富的逃生经验,南梁王才想让他们负责渡江这一部分。 南梁王说让他们考虑五天,五天后必须给他答复。他说了不强求他们两个,但是希望他们要好好考虑。 乐芳菲和童玺打道回家。回到温县家里,两人一头扎进屋子里,关上门商量这件事。 乐芳菲:“晋九这意思...我们怕是无法拒绝。” 童玺:“可不嘛,这么机密的事情都跟我们说了,如果我们再拒绝那就是不识趣,看他这次态度很坚决,只怕是已经把我们当成属下了。” 乐芳菲沉吟了一会儿道:“其实...我觉得他有些话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不说大的道义,就凭能让赵国人不舒服这一点,我都愿意做。” 童玺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能给完颜骨捣捣乱也好。” 乐芳菲:“既然这样,那就早点回去答复晋九,还有不少细节的事情要讲清楚。” 童玺:“那...咱们后天去宝园,明天就去感觉不太慎重。” 乐芳菲:“可以,我没啥意见,孙叔和葵二哥的事情,你跟他们说罢...” 两天时间过去,第三天,乐芳菲和童玺再次驾着马车去宝园见了南梁王。一番交代后,南梁王给了乐芳菲和童玺各一条哨链。这条哨链可以挂在身上,看上去只是普通的装饰品,但哨子部分是用骨头雕刻的,上面的花纹可以证明他们的身份。 因为南梁王公务繁忙,剩下的事情由侍卫李正明给乐芳菲和童玺交代。同时,李正明是他们在府里的接头人。 李正明让乐芳菲和童玺先回去,三日后在杭城的某间酒楼的天字包厢见面。时间就定在午时,到时李正明会详细跟他们说一下安排。 送走了乐芳菲和童玺,李正明回到书房跟南梁王回话。 “他们走了?” “回殿下,他们已经走了,没有起疑心。” “嗯,一定要安排好人手跟着他们,监视任何靠近或窥探他们的人,但愿这次能把御弟元吉引出来。” “殿下,属下不是很明白,您为什么认为元吉一定会对他们感兴趣,还不惜暴露自己?” “主要是那一位...元吉在栾国吃了亏,以他的刁钻性子,只要有机会必会想回敬乐无忧,而那一位对他来说是一枚可以运作地很好的筹码,只要他知道那一位在这里,必然会出手。” “殿下,你说要保护那一位,为何不直接跟她说,提醒她元吉的事情?” “她最怕麻烦了,若是她知道了,很可能会躲起来,让任何人都找不到她,以此躲过元吉。虽然那样更安全,但她同样会在我们面前消失,我不希望失去她的消息。” “原来如此,殿下为那一位如此煞费苦心,可惜她本人不知道。” “她很聪明,日子久了可能会看出些端倪,若是她来问你什么,你照实回答便是。” “是,属下遵命,希望那一位能早日明白殿下的苦心。” 李正明跟了南梁王十几年,因为刺杀事件换了职位,反而与南梁王更加亲近了。 乐芳菲和童玺出了南梁王府,没有立刻返回温县,而是先去南北货铺子看望了其他人,送了些在温县家里做的吃食给他们。 乐芳菲这群人都是北方人,吃多了南方口味,难免会想念家乡的美食。乐芳菲和冉玉颜偶尔会在温县家里做些北方的吃食,让大家解解馋。 从南北货铺子出来,乐芳菲和童玺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一个包间。 童玺:“咱俩为南梁王做事,我觉得不能瞒着大家,至少要跟亲近的几个人说清楚。” 乐芳菲:“我觉得也是,咱们这群人都不可能成为赵国奸细,而且万一哪天咱们出事了,总要有几个明白人知道咱们的事。还有,晋九毕竟是晋九,他不是咱们自己人,如今咱们也是他的属下了,有些事情...也不能完全都信了他。” 童玺:“我也是这个意思,咱们虽然为南梁王办事,却不代表就要为他卖命。” 乐芳菲:“哎对了,都忘了问银子的事了,咱们为晋九办事,他应该会给咱们发俸禄吧?” ☆、第143章 冉玉颜的麻烦 既然已经在南梁王那边儿过了明路,乐芳菲和童玺这边儿没必要在藏头露尾,尤其是童玺也不用在刻意易容了,整容就更不必了。 这天,乐芳菲走进童玺的屋子,瞧见他正在收拾穿过的女装,不由打量起童玺的神情,然后有些怪怪地问:“你怎么一副舍不得的样子,莫不是你有什么特殊嗜好?” 童玺白了乐芳菲一眼,随后翘起兰花指幽幽道:“可惜这些女装要束之高阁了...” 乐芳菲恶寒地抖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道:“其实吧...我觉得个人爱好可以随意,偶尔满足一下自己的嗜好,我不会看轻你的。” 童玺哼了一声:“哦,谢谢你了,不过你想错了,我把这些衣服放起来,是因为天气热了再穿这些衣服太热了,然后呢...我打算跟你们一起做几件夏日的衣裙,好以后穿。” “啊...”乐芳菲目瞪口呆地愣住,“好啊,不知道玉颜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她怎么会不高兴?”童玺瞪了乐芳菲一眼,“我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还有啊,你的脑袋里面想什么呢,真以为我喜欢穿女装吗?” “你要是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穿?已经不需要变装了呀。” “谁说不需要变装了?你忘了咱们以后要给南梁王办事了?你不会是想以后就这样不掩饰身份来送信吧?” 乐芳菲愣了一会儿,随即便明白了童玺的意思:“你是说以后咱们要变装送信,不能让外人知道咱们的身份?” “这是常识好不好,咱们送信的工作本质上跟细作差不多,当然不能被人知道真实身份。你这几天就没考虑过这些事吗?” “呃,其实我考虑过了,结论是等李正明给咱们布置了具体任务后再考虑。” “...行罢,你是伪装老手,比我更会装。” “...喂,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有点不太好听。” “没得,我是真心夸奖你...不过,我建议你也多准备一些新的衣服,可以在工作的时候穿着,跟生活着装分开比较好。” “你对这件差事好像很上心,而且看上去相当有兴趣呢。” “年轻人哪个不爱冒险,我还没老呢,用不着现在就开始养老般的生活。” “你之前一直忙小食铺子的生意,那怎么算养老生活。等我们去给南梁王办差了,小食铺子那边的生意怎么办?孙叔要去兵部,张叔和闫叔得跟着一起过去,家里就剩下丁伯能帮你了。” “小食铺子的生意暂时不进行夸张,只有台城一家铺子,丁伯能管得过来,我有空了也会帮他,再说还有玉颜也能分担,人够用了。” “对了,玉颜一个人帮我们这么多人做衣裳,我觉得太累了,她还要照顾家里,以后说不定还要照顾铺子,一个人哪忙得过来,我想着要不要买个丫环给她。以后我不能常陪着她,有个丫环跟着也更安全。” “丫环的事情,我跟她谈过了。她没同意,说是家里多了外人不习惯,还说以后可以拿一些衣裳给织锦园做成衣,那些绣娘手艺比她好,也能节省她的时间,我觉得这样挺好。唯一缺点是开销大了,但我们负担得起。” “这样啊,”乐芳菲犹豫了一下试探道,“你最近有没有觉得玉颜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思春的年纪,若现在不是乱世,她孩子都该生过了。” “啊...思春?” “思春就是相思病的初期症状,你难道不是指这个?” “相思病...呃,我只是觉得她最近有点怪怪的...” “不就是她最近去织锦园的次数变多了,也变得更频繁了?” “而且每次去的时间也变长了,总是回来很晚,有时候还会留宿杭城。” “这是恋爱中的典型表现,所以我才说她思春了。” “这...你的意思是她...那...男女授受不亲,于礼不合...” 童玺斜了乐芳菲一眼,翻着白眼问道:“你有梦到过阿治吗?” “你怎么知道?”乐芳菲吓了一跳。 “啧~~”童玺一脸被喂狗粮的样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那些老规矩,你和冉玉颜年纪都不小了,也是该考虑出嫁的事了,要不然以后嫁不出去,麻烦才会多多。” “你胡说什么...” “我说的是你们的人生大事,哎,你有喜欢的人了,冉玉颜也有了,但愿能在战争前把你们两个嫁出去,至少嫁掉一个也是好的。” “我要把这话告诉玉颜,看她骂不骂你。” “你们这些古人就是脸皮薄,又不是偷奸做盗,有什么不能说的。哎,我问你,阿治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我怎么知道...” “你太没用了,下次一定要跟他说定再来的时候,不然他把你抛弃了都不知道,难道你还等他一辈子。唉,不要打我,好了我不说你了,还是说冉玉颜,你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但是我大概有个猜测,听说赵家大少爷是织锦园的常客...” “她跟赵家大少爷搞在一起了?”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哪有什么搞在一起,我只是觉得玉颜对他似乎有些好感。” “赵家大少奶奶好像还没死,不过听说快死了,玉颜能嫁给赵贤岚也不错,但必须是正妻,外室免谈。对了,上次赵贤岚喝了酒赌咒发誓说再不养外室了,难道是因为玉颜才这样说的?” “他真说过这种话?说过也不代表他能改邪归正。哎,我觉得玉颜和赵贤岚不太合适,就怕玉颜当了真但事后又不成,反倒让玉颜受了伤害。就像你说的,玉颜年纪是真的不小了,万一她跟赵贤岚真的没成,又流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只怕玉颜这辈子就要被毁了。” “放在太平盛世,人们闲得无聊只能八卦,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但现在是乱世,半年后志江开战,能活着就不错了,大家哪有闲心去八卦男男女女。” “你不明白,我主要担心玉颜会伤心。” “你好像认定了他们成不了,为什么?” “世人的眼光,家族的责任...赵贤岚学识如何?他这次科举中了吗?” “他学识尚可,本次科举第一波排名三十二。人人都知道他会中,南梁王要拉拢商户,稳定南梁,赵家的支持和助力必不可少。我猜测他第二波排名必进前十。” “是吧,赵贤岚马上就脱离商籍授官身,赵家能同意他娶一个移民女为正妻吗?我觉得他家里十成不会同意的。” “呃,你这样说有道理,赵贤岚很孝顺,之前养外室,就是为了谨遵家族祖训,别指望他违背家族的意思娶冉玉颜。哎,古人真是麻烦,什么门当户对,真是没有道理。” “对吧,你现在明白我担忧的是什么了吧。” “门当户对...啊,其实我们也可以让玉颜提升身份,如果我们两个去求南梁王为他们两人做媒。” “虽然我很想帮玉颜,但我不会去求南梁王。孙叔和葵二哥的选官,南梁王给了我们极大的面子,虽然他解释说是信任我们,但我们不能那么不识趣。若是我们在因为一点小事去求他,跟狗皮膏药黏上他差不多,太不要脸面了,我做不出来。” “我明白,我也不想去。哎,现在就因为这件事就这么烦恼会不会不合适?他们两个好像没在一起呢,玉颜也没说什么,我们太杞人忧天了。” “就这么放任不管么?” “不管,到时候再说。” “那只能先这样了,玉颜今天又去织锦园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杭城赵府后院。 赵家大少奶奶像往常一样歪在榻上,只是今天她梳妆打扮了,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花裙,头上插满了珠翠金钗,脸上还涂了胭脂口红。因为生病,她很久不曾这边正式的梳妆了,就连赵家大少爷偶尔过来看她,她也多是素颜相对。 一名绿衣丫环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凑在赵家大少奶奶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 赵家大少奶奶一把抓住丫环的手臂道:“你确定大少爷今天没过去?” 绿衣丫环:“大少爷本来要出门,马车都套好了,台城铺子的掌柜突然来访说有急事,大少爷便带着他去了书房。奴婢亲眼去看过了,一直在闭门谈话,到这会都没出来过。奴婢瞧着似乎是台城那边出了问题,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 赵家大少奶奶眼睛一亮,好似瞬间病情痊愈:“很好,马车准备好了吧?” 绿衣丫环:“准备好了,奴婢一早便雇了马车在后门等着,只是...大少奶奶,您真的要去吗?您的身子...” “必须去,我必须亲眼看看那个人,不然我死了也不能瞑目,”赵家大少奶奶忽然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走,我们这就去织锦园,趁着大少爷脱不开身...我只有这个机会了,绿衣,不要告诉其他人,就我们两个去,我只信任你。” 绿衣丫环咬了咬牙,半扶半抱着赵家大少奶奶,两人匆匆出了后院去后门。因为大少奶奶早就计划好了,提前支开了其他人,她们很顺利便出了后门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不是赵府的马车,是赵家大少奶奶吩咐绿衣丫环提前雇的。但实际上这辆马车是绿衣丫环借来的,驾车的车夫是绿衣丫环的表哥。不是绿衣丫环想独吞大少奶奶给的银子,而是她考虑到了身份保密。 绿衣丫环和大少奶奶从赵家后门出来,尤其是赵家大少奶奶盛装打扮,而赵府这个年纪的女主子就只有大少奶奶一个人符合,随便一猜就能猜到她们的身份。雇来的车夫不可靠,万一对方嘴不严传出风声,更有甚者以此事威胁她们怎么办,是以绿衣丫环才找了更加老实可靠表哥。只是绿衣丫环瞒着了大少奶奶,没有跟她解释那么多,生怕她想得多了影响身体。 马车很快便来到了织锦园,绿衣丫环扶着赵家大少奶奶下车。两人进了织锦园,立刻有与绿衣丫环相熟的绣娘带着她们去了后面的接待室。显然,为了这一次出行,赵家大少奶奶和绿衣丫环做了很多安排。 冉玉颜此时也在后面某个屋子里,她还不是织锦园的贵客,本没有资格来后面,只是最近她在跟一位绣娘学一种针绣法,那位绣娘十分喜欢她,便把她带到后面的绣房指点。 绣房里,冉玉颜一个人正拿着一匹布对着上面的针法研究,刚才有人过来把绣娘叫走了。 “吱呀”一声轻响,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冉玉颜抬头一看,不认识对方,从对方的衣着判断应是一对主仆。 冉玉颜放下手中的布匹,对来人说道:“两位来找玉绣娘吗?她刚有事出去了。” 绿衣丫环扶着赵家大少奶奶在绣墩上坐了下来,大少奶奶上下打量冉玉颜,神态倨傲缓缓说道:“我不找她,我找你。” 冉玉颜微微皱了下眉,感觉到了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非善意,还有对方肆无忌惮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她沉下声道:“这位夫人,不是您是哪位,何事找我?” 赵家大少奶奶冷冷一笑并不回答冉玉颜,旁边的绿衣丫环会意替她说道:“这是我们家大少奶奶,我们家住槐柳巷。” 杭城槐柳巷非常有名,因为那里住着杭城首富赵家,而且这条街上有且仅有赵府一家,或者该说赵府占了整条槐柳巷。 冉玉颜当即明白了眼前少妇的身份,想到此人乃是赵贤岚的发妻,冉玉颜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大略猜到了对方找她的因由。 就连乐芳菲都注意到了冉玉颜和赵贤岚的事情,冉玉颜自己又怎会不知。只是冉玉颜心里想的却没有旁人那般复杂,或者该说她和赵贤岚的关系尚未走到众人猜测的那一步,那么传言便都是假的。 冉玉颜似乎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坦然地望着赵家大少奶奶。因为她没有做对不起对方的事情,至于对方想错了那就是对方错了。 ☆、第144章 无法对峙 冉玉颜坐了下来,她可不是赵家的丫环需要站着跟大少奶奶回话。 赵大少奶奶瞧着冉玉颜,心里有气,这气是从听说到现在一直积攒下来的,当见到冉玉颜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这气就有一部分转成了愤怒。心里头生气,可赵大少奶奶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把这股邪火发泄出来。 赵大少奶奶常年在深宅养病,极少与外面人接触,身边都是伺候她的丫环,性子渐渐养得单纯了。她原以为只要她出现在冉玉颜面前,冉玉颜就该跪下来哭着求她。可事实上冉玉颜非但没有示弱,反而一股气势似乎都要胜过她了。这让赵大少奶奶气闷地无比,心里头的火气就是发不出来,憋了一会儿忍不住咳嗽起来。 绿衣丫环连忙上前又是抚胸又是捶背,“大少奶奶,您缓口气,别为个小人气着自己...”还拿了药丸出来给赵大少奶奶服下去,折腾了好一会儿赵大少奶奶才喘匀了这口气。 冉玉颜看着这对主仆折腾,心里只觉得好笑,嘴上不自觉带了一抹弧度。 “你为什么笑?”赵大少奶奶终于是说了话,一开口便是质问冉玉颜。 冉玉颜神态依旧自若道:“坊间传言赵家大少奶奶体弱多病,今日见了才知传言不假。” “你讽刺我是病秧子?”赵大少奶奶眼神凌厉起来,只是她脸色因刚才咳嗽发着红,让她的气势始终起不来。 “我可没这么说,大少奶奶可别给我来欲加之罪,我只是想劝大少奶奶在家好好养病,别听几个小人说了几句风言风语就折腾自己。”冉玉颜的目光在绿衣丫环身上瞟了个来回,似有深意。 绿衣丫环深吸了口气,脸色有些涨红似乎想要回击冉玉颜,可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没出口的话又被吞了下去。 赵大少奶奶目光中泛起了水泽,好像被冉玉颜欺负了后被气哭的样子,只是眼泪噙在眼里没有落下来。 看着对面赵大少奶奶病恹恹的样子,冉玉颜忽然叹了口气,她心里的那口倔强之气似乎被对方的弱气打败了似得,让她有些无奈而又失落。 如果赵大少奶奶真正强势地指责和质问她,冉玉颜才好跟对方呛声,因为她理直气壮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对方的事情。可眼前的赵大少奶奶弱质又病入膏肓,她就算是有不对的地方,冉玉颜又该怎么跟她计较。万一把对方气死了,她还真赔不起。 外面传言冉玉颜和赵家大少爷赵贤岚怎样怎样,可冉玉颜自己心里清楚两人根本没有怎样。赵贤岚的心思,冉玉颜看得清楚也明白,可是她一直没有回应,她也不可能回应。只是因着前事,以及心里的那一点点未曾发芽的念头,冉玉颜适当地迎合赵贤岚,也只仅此而已。 连乐芳菲都知道冉玉颜和赵贤岚门第差距,冉玉颜只会比乐芳菲更加在意这一点。冉家父母之间的关系,冉父与外祖家的关系,商户与书香门第之间的差距,冉玉颜从小看到大。之前赵家只是杭城首富,冉玉颜就不敢想了。如今赵贤岚眼看就成了官身,她更是不会想。 只不过,人总是会忍不住幻想,想着万一...所以冉玉颜没有在她和赵贤岚之间划下那道天堑,只是心里存着那一份万一。 于赵大少奶奶,冉玉颜从未想过要跟她抢夫君,她也绝不会这么做。她读书识字,礼义廉耻放在心里。这两年和乐芳菲在一起逃命奔波,她又学会了自强,更加不会自甘堕落去做勾引别家男人的事情。 在冉玉颜看来,赵大少奶奶来找她实在是多余。 可赵大少奶奶坚持要与冉玉颜见一面,却也不仅是为自己出一口气,还因为她的儿女们。 她早就知道自己只是拖着这条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去了,而她的夫君将来会成为别人的夫君,她的儿女们将来也管别人叫娘。 只是明白归明白,她还没死呢,这个人就出现了,教她怎么能甘心。谁不想活着,谁又想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赵大少奶奶绝对不想。可是她没法跟命运争,所以她只能跟这个提前出现的女人争一争。 所以,赵大少奶奶要见冉玉颜,但当冉玉颜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一刻,赵大少奶奶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争不过对方。明明她才是赵家的大少奶奶,明明那些东西都是属于她的,可她却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 “为什么?”赵大少奶奶问冉玉颜。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冉玉颜不太明白赵大少奶奶指的是什么,只能道:“大少奶奶不如听我一句劝,不要听信外面那些流言,便什么事都没有。” “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声音便会没有了么?”赵大少奶奶脸上表情有些扭曲,不知是苦笑还是嘲笑抑或是冷笑,“那般掩耳盗铃的行为,便能解决一切问题?哼,你觉得我好糊弄是么?” 冉玉颜看着赵大少奶奶,双眸中映出的是一个被病重折磨到绝望的妇人。 “不要那样看我!”赵大少奶奶的声音忽然尖利,好似吐出一把刀子要砍向冉玉颜,只是她喉咙一痒便又咳嗽起来,刚压下去的躁动又止不住了,她的那把刀子尚未刺到冉玉颜面前便消失了。 在赵大少奶奶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冉玉颜对她只剩下了怜悯。 这不过是个可怜人,还是一个将死没药救的可怜人。 冉玉颜觉得这样对坐下去实在没意思,她站起身走到赵大少奶奶跟前,收敛起自己的气势劝道:“大少奶奶可能还不明白,外面那些话我也听到了,可我并未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那是假的,大少奶奶何不再多信任大少爷一些...” “信任他?”赵大少奶奶一边咳嗽一边苦笑起来,“跟他做了这几年夫妻,只一件事我想得最明白,那便是他不值得信任。呵呵,说起来,遇到这样的男人,你也算不得命好。今日你嘲笑我欺辱我,他日你便也是这般下场,总有另一个人来嘲笑你欺辱你,呵呵...” “唉,大少奶奶,你现在钻了牛角尖了,你和大少爷的事本就跟我无关,我便不再多言,”冉玉颜不想跟对方吵,也不想再跟对方多说了,“随便你罢,我要走了,恕不奉陪。” 冉玉颜转身要走,却被赵大少奶奶拉住了手臂。赵大少奶奶难得有了力气,紧紧握住冉玉颜的手腕,好像要用力撕碎她,可惜她便是用全身的力气也做不到。 “先别走,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跟你说...” 冉玉颜吸了口气,没有去用力挣脱赵大少奶奶的手,因为怕不小心伤了她,毕竟冉玉颜也是跟乐芳菲学了些拳脚的,难免气力比一般女子大了些。 冉玉颜耐着性子问道:“大少奶奶还有什么事?” 赵大少奶奶似乎是没了力气,自己放开了冉玉颜,半靠在绿衣丫环身上,斜看着冉玉颜道:“将来...你与他怎样我不管,我的孩儿们,你却要好生照看他们,若是你敢欺负他们,我便是做了鬼都不放过你。” 冉玉颜眯了眯眼,回看赵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你家的事情与我无关,你的夫君和孩子都与我无关,你跟我说不着这些话。” “哼,”赵大少奶奶目光渐冷,“将来我去了,那个位子便腾了出来,他是什么心思,我看得比别人清楚,也比你看得清楚,毕竟我可是跟他做了好几年的夫妻了。你现在一副清高的样子,一旦没了我这个绊脚石,你只怕是会闲他为我守孝的日子太长。只要他朝你招招手,你跟其他女人一样,一样会兴高采烈投入他的怀抱。你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不必做一副圣女的样子。” 赵大少奶奶这几句话,让冉玉颜心里生了涟漪。她确实只是个普通女子,否则早该远远离了是非,再也不会来这个织锦园。 冉玉颜不否认,若是将来她与赵贤岚真能明媒正娶,她多半不会拒绝。为什么要拒绝呢?他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是吗? 而现在,确实因为有赵大少奶奶在,冉玉颜会紧守着道德底线,绝不会越雷池一步,那她又有什么错? 所以,冉玉颜不怕活着的赵大少奶奶,也不惧将来死去的赵大少奶奶。 见着冉玉颜不说话也不走,赵大少奶奶便继续道:“你没有孩子,所以你不懂,我真正挂念的只有孩子。所以我要亲耳听到你发誓,说你会善待我的孩子们。” 冉玉颜看着赵大少奶奶的眼神依旧怜悯,她似乎理解了这位母亲的执着,但是她无法实现她的愿望。因为她和赵贤岚现在真的没有什么,这种誓言不是她能发的,或者说她没这个资格向赵大少奶奶做这个保证。 “大少奶奶,你想听我说的话,我能理解,但是我说不着。这种事情,你本就不该跟我说,而是应该去跟大少爷说。他是孩子的父亲,而我什么都不是。” 赵大少奶奶愣住了,因为她觉得冉玉颜这句话说得有些道理,只是她仍然不死心。她今天冒着危险来见对方,既没能如愿羞辱对方出气,又没能解决她最担心的问题。她不想就这样放对方离开,因为她知道这是她跟对方唯一的一次见面机会。 “冉玉颜,这是你的名字对吗?” “是,我就是。” “你应该知道我快死了,你连个将死之人的愿望都不愿意实现?只是一句话而已,随口就能说出来。” “大少奶奶,我知道你要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个誓言,可惜那不是我的誓言。” “但是我想听。” “那与我无关。” 赵大少奶奶变得有些无理取闹了,冉玉颜渐渐失去了应对的耐心:“大少奶奶,您要撒娇请去找赵贤岚,我没兴趣陪你过家家。” 冉玉颜抬脚就走,这次赵大少奶奶已没了力气去抓她,而那个绿衣丫环却是不敢。 绿衣丫环原本没想到冉玉颜会这般强势,以为她出身小门小户能有什么见识,最多不过是长得漂亮罢了,却不曾想赵大少奶奶找上门一点都没讨到好。绿衣丫环看着便有些怯了,哪里还敢越俎代庖去抓冉玉颜。她甚至都有些担心,若是将来冉玉颜做了赵家的大少奶奶会不会报复她。 冉玉颜再不去管这对有些神经质的主仆,正要抬手开门离开,却看到门从外面被推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人影落在冉玉颜身上,把她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看着门外的人,冉玉颜忽然感觉有些委屈,心里的情绪有些说不清的复杂。如果赵大少奶奶今天没有来找她,没有跟她挑明这件事情,那么日子就可以像以往一样过下去。但是现在她的心境有了变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赵贤岚来晚了吗?没有,至少他不这么觉得。赵贤岚与冉玉颜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才抬头看向里面的赵大少奶奶和绿衣丫环。赵贤岚走进屋里,他挡住了冉玉颜离开的路,所以冉玉颜只好向后退了几步。 赵贤岚向往常一样对冉玉颜微笑,轻声道:“冉姑娘,请稍等一下,在下有几句话要跟姑娘说,请你在此稍等。” 冉玉颜愣了一下,看到赵贤岚鉴定的眼神,不由脸红起来,轻轻点了点头站到了一边。 赵贤岚站到赵大少奶奶和绿衣丫环面前,不怒自威看着两人,看得她们都低下了头。 “绿衣,你们怎么到这里来的?” 绿衣丫环抖了一下,颤声回道:“回少爷,少奶奶叫奴婢在外面雇了马车,马车现在就停在外面。” “那你马上送少奶奶回府,怎么来的怎么回去。立刻回去,晚一刻钟都不行。” “是,奴婢遵命。” 绿衣丫环伸手去扶赵大少奶奶起来,赵大少奶奶忽然抬起头看着赵贤岚展颜一笑:“夫君,多日不见了,你有没有想奴?” 赵贤岚眼神一暗:“回家罢,童儿他们在家等你呢。” ☆、第145章 风波 乐芳菲正在厨房里帮刘婆婆做晚饭,听着院门有响动,出来看到是冉玉颜回来了。 “你回来了,今天收获怎么样?”乐芳菲笑着跟冉玉颜打招呼。 冉玉颜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神情有些说不清,一头冲进自己屋里关上了门。 童玺正好从屋里出来看到了这一幕,疑惑地看向乐芳菲,朝冉玉颜的屋子方向努了努嘴。 乐芳菲也是一头雾水,只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情况。犹豫刘婆婆还在,乐芳菲依旧回厨房帮忙,等晚饭做好了,送走了刘婆婆,这才敲响了冉玉颜的屋门。 “玉颜,吃晚饭了。” 屋子里传来冉玉颜闷闷的声音:“你们先吃吧,我在整理东西,弄好了再出来吃,你们不用等我。” 冉玉黍和冉玉仁两个小的已经下学回来,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饭晚一刻就嗷嗷叫,乐芳菲只能让他们先吃了,然后叫他们自己出去玩儿,这才又敲响了冉玉颜的屋门。 “玉颜,饭菜都快凉了。” 这次冉玉颜开门了,她人没出来,乐芳菲进了屋子。冉玉颜没管乐芳菲,一下子扑到床上,抱着被子把头埋了进去。 刚才惊鸿一瞥,乐芳菲发现冉玉颜的眼睛肿了,显然她是哭过了。乐芳菲坐在床边,扒拉了几下被子,把冉玉颜的脑袋露出来。 “你今天去杭城出什么事了?” “.....” “你不是去织锦园了么,不会是她们店大欺客欺负你吧?” “不是...” “那是谁欺负你了?” “.....” “话说你这段日子去织锦园挺勤的,应该跟店里挺熟了,还有谁能在那里欺负你?” “......” “你没吃晚饭,玉黍和玉仁都有点担心你,你不是大姐么,就不要让两个小孩子替你担心了。” 说到弟弟妹妹,冉玉颜终于被触动了,她从被子里爬起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眼神中透露出迷茫:“乐乐,我...我今天见到赵家大少奶奶了...” “啊?!”乐芳菲是真没想到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是赵贤岚欺负了冉玉颜,话说赵大少奶奶不就是赵贤岚的正妻,那不就等于还是因为赵贤岚了。 “赵家大少奶奶...听说她身子骨不好,常年都在府里养病,一年都不见得能出府一次,你怎么会见到她?” “她到织锦园找我...我瞧着她的样子,真可怜,都病入膏肓了。” “啊,是么,她找你什么事?” “你不用装傻,我知道你已经猜到了。你这段日子老是旁敲侧击跟我说些话,以为我真听不出来啊,跟你说我都明白,你说的那些话我都明白,我...跟他并没有什么...之前并没有什么,那层窗户纸没有捅破就是隔着天,可是今天赵大少奶奶找我,这层窗户纸糊不住了...” “她去找你摊牌了?既然你跟赵贤岚没什么,那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原本不怕的,可是...后来他来了,他跟我说了一些话,我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不在意了。” 今日在织锦园里,赵贤岚先是劝走了赵大少奶奶,之后在绣房里跟冉玉颜吐露了心声。如果只是见了赵大少奶奶,冉玉颜依然可以保持跟赵贤岚像平常一样相处,可在赵贤岚说了那些话后她就没办法在平静下去了。 乐芳菲本来想问赵贤岚都说了什么,但是又觉得那似乎太过隐私了还是不要问比较好,于是改口道:“赵贤岚跟你摊牌了,那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冉玉颜趴到乐芳菲腿上:“我不知道...” “呃...”乐芳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陪着冉玉颜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想出了几句话,“其实也不用烦恼,你还像以前一样便好,事实也没什么变化,你就当今天这事儿没发生过算了。” “没发生过?” “对啊,难道赵贤岚现在就要你承诺?还是他现在就想和你做什么?” “没...没有...” “那不就结了,既然这事儿现在不用出结果,那就先不去想不去管。待到将来真的走到必须有结果的那一天,到时候再考虑也不迟。还有啊,说不定用不着到那一天,你心里头就已经有结果了。” “可以这样吗?”冉玉颜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乐芳菲,“可以不用去管吗?” “现在要怎么管?那个谁的正妻还活着,我反正是不同意你做他的外室,除非明媒正娶,既然现在无法明媒正娶,那就不用烦恼了,因为他对你什么都做不了。你要是烦了他,那就干脆不理他。你要是想理他,那就给他个眼神...这样就行了。” “这样啊...”冉玉颜忽然捶了乐芳菲一下,“什么叫给个眼神,真是的,我最近不想理他了。” 乐芳菲嘴角一抽:“随便你了。快点起来洗把脸,看你这个样子,被两个小的看到肯定要吓一跳。我去把饭菜再给你热一下,你洗好了就出来吃罢。” 乐芳菲去了厨房热菜,她站在灶台前,略略有些出神。 乐芳菲与冉玉颜相比,冉玉颜平时更讲究,也更淑女一些。但是遇到了男女情事,冉玉颜一样方寸大乱。乐芳菲不由想起了童玺说的那句“相思病”。 女孩子长大便有了烦恼,若是可以不长大便好了。 乐芳菲又想起来童玺问阿治什么时候再来,心里琢磨着阿治会不会在志江两岸开战前回来... 跟温县小院子里的风平浪静不同,槐柳巷赵府此时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身为奴仆,自由和生死都不由自己,就像一叶浮萍,在主子们的喜怒中载浮载沉。当赵府内宅这个深潭起了风浪,不知有多少浮萍因此被大浪吞噬遭殃。 赵大少奶奶的院子里,丫环嬷嬷跪了一地。她们就跪在院子的地上,主子不叫起来就不能起来。 屋子里,跪着的是赵大少奶奶的贴身丫环和随身嬷嬷,这几位是与她最亲近的人,也是平日里早晚都不能离身的人。其中便有绿衣丫环,那绿衣丫环名字便叫绿衣。赵大少奶奶少女心性,早年给几个大丫环赐名字皆出自彩衣,她们都是跟着赵大少奶奶从娘家一起过来的陪嫁。 绿衣是赵府的一等丫环,是赵大少奶奶身边四大丫环之一,但不是之首。总管事的大丫环叫红衣,年纪有些大了,府里正打算给她说门亲事放她出府。 赵大少爷给红衣保媒,说的是赵府在杭城某个铺子的管事。红衣嫁过去就是管事娘子,那是相当体面了。但是现在出了赵大少奶奶和绿衣偷出府邸的事情,红衣的亲事不知道会不会受影响。 红衣跪在地上,心中愤恨,不由悄悄扭头瞪了绿衣一眼。绿衣垂着头,却是根本没有看到。 屋里的帷帐后面,赵大少奶奶卧在床上,神志有些昏沉,脸颊通红发热,看上去就是犯了病的样子。 请来的郎中坐在床头,正捏着赵大少奶奶的手腕诊脉。赵大少爷站在旁边看着,脸色阴沉。至于赵大少奶奶的孩子们,则被送到赵府大太太那边儿去了,也就是孩子们的祖母那边。 白天在织锦园里,赵贤岚让绿衣丫环和赵大少奶奶回府,没有派人帮她们,而且让她们依旧乘坐雇来的马车回赵府。这是变相的惩罚和羞辱。 一路上,赵大少奶奶一句话都没有说,苦苦撑着自己的身体,跟着绿衣丫环从后门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然后就倒在床上陷入了昏迷。 赵贤岚留在织锦园里,跟冉玉颜说过了话,然后又去处理了一些店铺的事情,最后才回府去看望赵大少奶奶。 而那时候,后院已经乱了起来,因为赵大少奶奶和绿衣私自出府事发了。虽然赵大少奶奶还病着,赵大太太,也就是赵贤岚的母亲,却让整个院子的丫环嬷嬷罚跪,也把小少爷和小小姐们都接走了。 赵贤岚回来了,看着一地没用的丫环嬷嬷们,发现居然还没人去请大夫,连忙让人去自家药铺找郎中。他叫了自己的丫环过来伺候,让赵大少奶奶的丫环嬷嬷们仍旧跪着,还补充了一句“赵大少奶奶什么时候醒了她们才能起身”。 在这几年里,赵大少奶奶生病昏迷屡次发生,大家并不觉得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反正有汤药吊着,睡一会就醒了。这是这几年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发生的事情。 真正让大家震惊的是,赵大少奶奶和绿衣居然偷偷出府了。身为赵家的大少奶奶,出府虽然不必跟家里的长辈报备,但像这样支开身边伺候的人偷偷走后门,实在是不成体统了。万一被人在半路上认出来,还以为赵家少奶奶要私奔了。 有丫环从外面快步进屋子,经过几个跪在地上的丫环身边没有停留,撩开帷帐径直进了里屋。此人正是赵贤岚的丫环玎珰,差点被乐芳菲杀了的那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赵贤岚仍旧把她留在身边伺候。 玎珰靠在赵贤岚近前小声回话:“爷,大太太那边让人传话过来,说是那个怂恿大少奶奶的丫环不能留。” 赵贤岚点了点头,眯着眼睛道:“你带几个人过来把她送到管家那里直接处理掉,找几个机灵的,不要闹出动静。” 玎珰应了是后退出去,过了一会儿,带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嬷嬷过来。她在后面朝绿衣指了一下,两个嬷嬷会意便向绿衣走去。 绿衣跪在前面,一直低着头,神思也有些不属,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两个嬷嬷来到绿衣身后,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出手,一人一边架着绿衣,一个捂住她的嘴不让叫喊出声,一个手如刀打在绿衣后颈,让她晕了过去。 晕过去的绿衣像死狗一样,被两个嬷嬷拖着往外走。其他丫环婆子们吓得不敢出声,有那胆子小的更是哭了起来,却因为不敢出声自己捂着自己的嘴小声啜泣。 眼看着绿衣被架了出去,红衣几个大丫环悲从中来,因为她们心里都知道绿衣会有什么下场。 红衣一脸黯然。平时她们四个大丫环虽有争斗,但感情还是很好的,毕竟是跟着赵大少奶奶一起从娘家过来的,多年相处总有情分。绿衣为何做下这种事,红衣心里多少也猜到了几分原由。 这几个陪嫁丫环,原本也是给爷预备下的通房。像赵家这样不许男子纳妾的家族,家里必然少不得通房丫头。因为通房丫头仍然是丫环,永远成不了主子。 但是赵贤岚像来不吃窝边草,宁愿在外头养外室,也没沾过赵大少奶奶身边的丫环。这些年下来,红衣几个丫环早就明白了赵贤岚的意思,大部分人坦然接受,只等着熬到了年纪就出府嫁人。 为何一定会出府?因为赵大少奶奶肯定会早逝,她们这些赵大少奶奶的陪嫁丫环自然不适合永远留在府里。将来府里有了新的女主子,女主子自有自己的丫环伺候。 但也有不甘心的,享受了赵府的荣华富贵,不愿意离开这个首富之家,即使只是奴婢之身,也比普通百姓家里过得好了不知多少倍。像是绿衣,便是不甘心放弃赵府的。绿衣惦记的不止是赵家的富贵,还有赵大少爷。绿衣对赵贤岚一直抱有不该有的感情,像个做梦醒不来的人。 绿衣怂恿赵大少奶奶,其目的一来是想压一压传说中那位的气焰,二来想让赵大少奶奶把她调去伺候小少爷和小小姐们。只有跟在小少爷和小小姐身边,她才可能在赵大少奶奶去世后继续留在赵府。只要留在赵府,绿衣就可以继续对赵贤岚抱有幻想。 红衣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她知道绿衣凶多吉少。绿衣实在是魔障了,赵府这样的人家,绝对不会放过这种怂恿主子的下人,什么去伺候小少爷们根本是不可能的。 只是叹息也不过一声罢了,绿衣的自私连累了整个院子的人。她们这些人没有参与私自出府一事,但是她们太愚蠢了,被赵大少奶奶和绿衣联手耍得团团转,连主子不在了都不知道,又哪里当得好差。 如果这事儿发生在她出嫁之后该多好...红衣忍不住想。 ☆、第146章 哭诉 “你想要怎样?” “我想要活着...” 赵大少爷可以答应赵大少奶奶很多事情,并为她实现很多愿望,唯独这个是绝对无法实现的。 “你知道我没这个本事,这个世上就没人有很本事,你在为难我。” “那好,我提个你能做到的,我要你发誓绝不让那个女人进门。即使在我死后你要娶新人,也绝不能是那个女人。” “你还是在为难我...” “这也算为难?只是你一句话的事情而已,你不是喜欢养外室么,把她养在外面好了,那样我就不在乎了。我只要一点,不能让她做我孩子的母亲,她不配。” “你要的太多了。” “我嫁给你这几年,为你生了三个孩子,我为何会病入膏肓?都是因为生孩子坏了身子底子。赵贤岚,我为你们赵家搭上了命,提这么个要求也算多吗?早知你对我没有夫妻情分,但你至少还有点良心罢!” 赵贤岚看着状似疯狂的赵大少奶奶,叹了口气道:“你刚醒过来,还是不要太激动,对你身体不好。明天我差人去你娘家,把你的家人接过来陪陪你,你想见你母亲还是妹妹?” 想到娘家亲人,那个因为她嫁入赵家而飞黄腾达的家族,赵大少奶奶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她眼珠转了转道:“把她们都接过来,赵府这么大,不会住不下吧?” “那便叫人把她们都接过来。” 赵贤岚不担心赵大少奶奶在娘家人面前告状,因为她的娘家依附赵家生存。对于那一族的人来说,族人的利益高于个人利益。赵大少奶奶嫁给赵贤岚这么多年了,她的娘家人早就学会了该怎么在他面前做人。 隔日,赵家接来了大少奶奶娘家母亲和妹妹。 赵大少奶奶出身阮氏。阮氏也是商户,但族中接连几代没什么有出息的子孙,家族的产业几乎败落殆尽。阮氏出嫁的时候,阮家已是苟延残喘了。之后有了赵家的关照,阮家才再度恢复了过来。只是族中仍然没有能撑得起来的子弟,只能依旧依附赵家经营。 赵大少奶奶在阮家姐妹中排行老四,出嫁前人称阮四娘子。大少奶奶有三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姐们都已出嫁,妹妹今年十五岁,正是说亲的年纪,只因为是庶出吃了些亏。 赵家去阮家接人,只说了大少奶奶身体又不好了,是以阮家还当大少奶奶就要不行了,当天大少奶奶的母亲和妹妹就来到了赵家。 大少奶奶的母亲出身小地主家庭,娘家姓秦,人称阮秦氏。大少奶奶的妹妹阮五娘虽然不是阮秦氏亲生的,但因为平日颇为机灵,十分讨阮秦氏的欢心。阮秦氏倒是有几分把阮五娘当亲生女儿看待的意思。 阮秦氏和阮五娘匆匆来到赵家,两人脸色悲戚,都以为大少奶奶要不行了。若不是赵家规矩多,她们只怕在院子里就哭嚎起来了。当两人进了屋里,瞧着半躺在床上的大少奶奶,这才晓得原来又是一场虚惊。 赵大少奶奶挥手让屋里的丫环都退了下去。 阮秦氏拍着胸口坐在床头:“吓死了,赵府派过去的人脸色那么难看,我还以为你...” 阮五娘没有坐,站在旁边四下张望了一会,附身小声问赵大少奶奶:“姐姐,赵府出事了么,怎么你院子里的人全都换了,就连红衣她们都不见了?” 赵大少奶奶眼神黯淡,深深叹了口气。她沉默了一会儿,挥手让阮五娘靠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旁边。 赵大少奶奶低声道:“娘,女儿做了错事,惹大少爷生气了...” 阮秦氏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你整天病在床上怎么惹大少爷生气了?难不成他们家嫌你吃药浪费钱了?不可能啊,赵家的生意做得好好地,我可没听说赵家要败落了。” 阮五娘皱眉:“母亲,肯定不是因为钱。姐姐,是不是姐夫误会你了?” 赵大少奶奶吸了口气,好似鼓起了勇气道:“没有,他没有误会我,是我...”赵大少奶奶把她私自出府的事说了。 屋内一阵沉默,阮五娘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她觉得这种事似乎不是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该掺和的。阮秦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不想责备自己的女儿也不敢责备赵大少爷。 见母亲和妹妹都不说话,赵大少奶奶干脆继续说道:“现在想来这件事是我做得鲁莽了,我也不愿大少爷把院子里的人都换了。只不过,我担心的事情却没能解决,所以才叫了母亲和妹妹过来商量。” 听到赵大少奶奶主动认了错,阮秦氏心里松了口气,至少不用纠结该怎么劝了:“你担心什么?” “我当然是担心童儿他们,”说到儿女,赵大少奶奶眼里就噙着泪,“我总是要走的,这个府里也会有新的女主人,可我的孩子们怎么办?若赵贤岚将来要娶的是个贤惠女子便罢了,我还能想着她善待童儿他们,可那个冉玉颜是什么人,不过是北边逃命来的流民,冲着手里有几个钱开了铺子,听说她父母都没了,还带着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这是什么人啊,就这种出身怎么配得上赵府,怎么配做童儿他们的母亲?” 阮秦氏有些不信大少奶奶的话:“冉玉颜?没听说过呀,莫不是捕风捉影的市井传言,你不要什么都信。这种流民身份的人,最多一个外室,你这么较真没意思。难道大少爷承诺要娶她为正妻了?” “虽然赵贤岚没有明着说,但他已经是那个意思了,”赵大少奶奶有些激动,“我让他发誓,他不肯,连发个誓他都不肯,他就是铁了心了。” “姐姐,别激动,当心身子,”阮五娘抚着大少奶奶的胸口,帮她顺气,“有什么事都要慢慢说,千万不要伤了自己。你都说为了童儿他们了,只要你在这里一天,那个女人就进不了赵府的大门。要急也是她急,不该是你着急。” 赵大少奶奶缓了几口气,情绪平静下来苦笑道:“我怎么能不急,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油尽灯枯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我活不了不久了。” 阮秦氏赶紧啐了一口:“别胡说,你好着呢。我跟你说过的,有些人病病殃殃看着身体不好,但只要汤药不断地供着,拖拖延延一年又一年,这口气一续就能几十年,有时候比一般人活得还久。娘跟你说正紧,少胡思乱想,过几日你再养得好些,娘带你去灵隐寺找活佛算命。” “娘,没用的,这就是命,我早就看开了,”赵大少奶奶按了按眼角,“我自己倒罢了,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也不怕死。我唯一的牵挂就是三个孩子,我放心不下他们。” 阮五娘犹豫了一下道:“姐姐,你到底想做什么,不如直接告诉我们?” 赵大少奶奶:“我想...我想让五妹妹进赵府,代替我照顾童儿他们。” “这如何使得?!”阮五娘慌乱起来,“姐姐,这念头不可有。我是童儿他们的小姨,照顾他们是应该的。但进赵府代替姐姐一事却使不得,姐姐莫要再说了。” 阮秦氏也被赵大少奶奶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女儿吆,不要有这种念头,咱家能把你嫁进赵府已经是祖上显灵了,五娘断是做不到的。” 阮五娘也道:“姐姐,姐夫眼看就是官身了,他的续弦当是书香门第的女子才配得上,妹妹绝不敢妄想。” “五娘有什么不可?”赵大少奶奶道,“那个冉玉颜可是克死了双亲的晦气流民,跟她相比五娘那就是天仙了。既然他能娶那个冉玉颜,又有什么娶不得五娘?” 阮五娘急道:“姐姐快别说了,大少爷要娶谁那得他心甘情愿,咱家哪可能逼他娶我,我这...哎...姐姐不是外人,妹妹就这么说了。咱家靠着赵家,赵家以后又会越来越好,大少爷也会越来越好,我一个庶出的小女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姐姐别这么说了,没得让我觉得自己被糟践了。” 赵大少奶奶连忙拉住阮五娘的手:“姐姐别误会,姐姐绝没有糟践妹妹的意思。其实,只要妹妹同意,姐姐就有法子让妹妹进府。” 听到赵大少奶奶这么说,阮五娘又犹豫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却不在急着追问。只是阮秦氏却仍旧一个劲儿地摇头,显见地不同意这件事情。 赵大少奶奶对阮秦氏道:“娘,家里真没想过这件事么?阮家怎么跟赵家搭上的关系,还不就是因为我在这个府里。将来等我去了,谁来保证赵家继续照应阮家?虽然有童儿他们在,可他们还小,帮不上阮家。家里真该好好想想,是不是该让另一个阮家人来维系这份关系?” 这下轮到阮秦氏苦笑了:“家里怎么没想过,只是那也不能逼迫大少爷娶五娘。这种事情万一没处理好,反倒弄得两家成了愁。四娘,你说你有法子,你想干什么?你可别乱来,不要你目的没达成,反倒把你和大少爷弄成了仇人。” “不会的...赵家老祖宗还在世,她对我颇为怜惜和疼爱。只要我霍出这条命去,求老祖宗一个承诺,赵贤岚身为孝子就只能遵从。” “千万不要,你这样做,大少爷绝对会恨你,那你们夫妻不就成了仇人。” 赵大少奶奶苦笑:“反正我也是要死了,他要恨便恨我罢。五娘性子温顺暖糯,假以时日必能得府里人的喜爱,说不定赵贤岚也会回心转意。那个冉玉颜已经快二十岁了,过不了几年就该嫁人。到时候赵贤岚想着也是白想,就算他把她收做外室,只要她进不了赵府的大门,那就是咱们赢了。” 阮五娘摇头:“姐姐,你这个法子隐患太多了。先不说事成后会怎样,单说赵家老祖宗那一关,你未必就能如愿。平日里她在宠爱你,像这种事情怕是不会让步,反倒坏了你和老祖宗的情分。” 赵大少奶奶:“我嫁到赵家这几年,一直本本分分,孩子给他们生了三个,连自己的身子都搞垮了。赵贤岚在外面,外室养了一个又一个,我从来都没多说过一句话,也从未给过他脸色看。我这辈子就这样了,难道临死为自己的孩子求一句话都不行?我不信他们赵家人能这么绝情。” 阮五娘:“姐姐,不要在咒你自己了,妹妹只希望姐姐能长命百岁。” 赵大少奶奶抹起了眼泪:“我也想亲自看着童儿他们长大,可是我做不到了。妹妹,姐姐这辈子就这点儿愿望了,你就答应姐姐成全我这点念想罢。” 阮五娘也哭了起来:“姐姐...” 瞧着姐妹两个抱头哭成一团,阮秦氏也有些意动,忍不住也拿着帕子按眼角。只是阮秦氏却不像赵大少奶奶那般单纯,她觉得若真让赵大少奶奶按她说的做了,赵大少奶奶把自己搭进去又达不成目的的可能性会更高。 赵大少爷是赵家目前最出色的弟子,虽然为人风流了一些,但手段和头脑都没得说。赵家有眼下的红火,赵大少爷功不可没。再加上,赵大少爷已通过了科举考试,眼看着就要有了官身。以赵家的交际手腕,赵大少爷将来的官职绝不会差了。 赵大少爷就是赵家重点栽培的子弟,将来成为赵家的掌权者也只是时间问题。他未来的正妻绝不可能是出身商户的庶女,那个赵大少奶奶口中的冉玉颜只怕也进不了赵家的门。为了这种没发生的事情伤心实在多余,阮秦氏这么想着。阮秦氏哭的只是自己的女儿命不久矣。 母女三人在屋里低声啜泣,一时也没人说话。 屋门外忽然响起丫环的声音:“大少奶奶,大少爷过来了。” 听到赵贤岚来了,阮秦氏和阮五娘连忙擦脸抿发角。赵大少奶奶却只是擦了擦眼泪,神情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第147章 釜底抽薪 “见过大少爷”“见过大少爷” 阮秦氏和阮五娘对着赵大少爷行礼,两人有些心虚,不敢去看赵大少爷,也不敢去看赵大少奶奶。 赵大少奶奶神色恍惚了一下,随即笑颜如花道:“大少爷来了,我正在跟娘亲和妹妹说话...” “嗯,我知道,”赵大少爷道,“待会我要出去。我有些话要跟亲家母和五娘说,请两位到隔壁一会儿。” 赵大少爷说完这话便转身去了隔壁。阮秦氏和阮五娘连忙跟上,阮五娘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赵大少奶奶一眼,正好瞧见赵大少奶奶眼泪落在被褥上。 到了隔壁屋子,赵大少爷命人送了茶水过来,然后就说起了正事。 赵大少爷:“听说阮六也参加了这次的科举考试?”阮六是阮秦氏的小儿子,也是赵大少奶奶的亲弟弟。 阮秦氏:“正是,可惜那小子不争气,没能上榜。” 赵大少爷:“过几日选官的结果就该出来了,到时候我身边需要不少人手,让阮六过来给我帮忙罢。他还年轻,在我身边历练一段日子,学学待人接物,以后再参加科举便是了。” 阮秦氏愣了一下,被阮五娘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来向赵大少爷道谢:“多谢大少爷提携,我替小六子答应了,一定叫他好好跟着大少爷学习。” 阮五娘也道:“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六哥哥跟着大少爷,比通过科举考试更好。五娘也替六哥哥谢谢大少爷。” 赵大少爷点了点头,坦然承受了两人的谢意。阮六跟在他身边,不是奴仆而是属下,那便等于半个官身。赵大少爷亲自调教阮六,就算阮六将来没太大成就,支撑阮家却该足够了。 这就相当于,在赵大少奶奶之外,赵贤岚又给了阮家一层保护。即使将来赵大少奶奶没了,还有阮六联系着阮家和赵家的关系。 赵大少爷又说道:“大少奶奶身体不好,大太太把童儿他们接过去了。我想着让大少奶奶安静休息一段日子,跟大太太商量了一下,暂时就让童儿他们先在那边儿住着。另外,大少奶奶身子一直不好,以后就让她少操心,安静养病更好。” 赵大少爷先给了一个甜枣然后便是鞭子,用赵大少奶奶的安静换阮六的前程,阮秦氏知道该怎么选。 明明天气不热,阮秦氏却觉得额头上有汗,忍不住用帕子按了按额角:“大少爷说的是,大少奶奶身子骨弱,是该好好养养。大太太是童儿他们的祖母,最适合教养他们。童儿他们跟着大太太,我们都放心。” 赵大少爷点了点头,又道:“五娘正在说亲对吗?” 阮五娘当即羞红了脸,拿着帕子捂着脸背过身去。 阮秦氏笑道:“正是,她今年十五了,今年在不定下亲事,怕后面起了战事一拖就是好几年。” 赵大少爷道:“我有一位朋友,他是晋国人,在南梁王手下当差。他今年刚满二十二岁,因一直忙于公务耽搁了自己的事情。他家在晋国,父亲原是晋军将领因伤退役。他家中尚有兄弟五人,姐妹三个。若是亲家母觉得合适,我挑个日子帮五娘说和?” 听到对方是晋国人又在南梁王手下当差,阮秦氏和阮五娘几乎想当场便答应了。只不过婚姻大事,自然不能就这么几句话就决定了。 阮秦氏压着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试探着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不是打算在杭城定居,还打算回晋国么?” 赵大少爷道:“这事儿我问过他,他目前要跟着南梁王,自然是南梁王在哪里他人就在哪里。南梁王这段日子在杭城,他的家就在杭城。将来南梁王回晋国,他自然会带着家眷一起回晋国。 我觉得像他这样的差事,在杭城安家未尝不可。他家里和他个人都不缺银子,安家置业不成问题。说得不好听一点,万一将来南梁失手,他肯定是跟着南梁王一起撤回晋国。到时候,带着家眷一起,谁跟了他便是多了一条退路。” 这年头,谁都想跟晋人搭上线,不但是靠山,也是退路。钱赚地再多,首先得有命在。眼下南梁人最担心的便是半年后的那场战事,谁也不能肯定晋军就能赢。万一到时候南梁守不住,大家要逃首先想的便是晋国。 阮秦氏又问了几个问题,赵大少爷一一作答,阮五娘竖着耳朵旁听。 末了,赵大少爷道:“亲家母回去跟族里长辈商量一下,不着急,只要阮家不嫌弃,我可以找个机会让五娘跟他私下见一面。两个年轻互相看看,咱们也不好不顾及他们自己的想法。” “不嫌弃,不嫌弃,”阮秦氏连忙摆手,“五娘一向温顺,终身大事都是我们长辈拿主意。这事儿正如大少爷所说,我得回去跟他父亲和族里都要说一声,看看长辈们是个什么意思。” 赵大少爷:“亲家母说得对。我这里还有事,得出去了。亲家母和五娘再去陪一会儿四娘么?” 阮秦氏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两人真是没脸回去见赵大少奶奶了,干脆就也别过去了,便道:“不去了罢,我们就不去打扰大少奶奶休息了。” “如此也好,我让你送你们出去,还坐赵府的马车回去便是。四娘那里,我过去说几句好了。” “那就有劳大少爷了。” 送了阮秦氏和阮五娘离开,赵大少爷回到赵大少奶奶的屋子里。 赵大少爷:“亲家母和五娘已经回去了。” 赵大少奶奶愣了一下,有些不太相信地喃喃道:“她们就这么走了?” 赵大少爷道:“以后阮六会跟在我身边,阮五娘那里我也给她找了一门亲事,以后童儿他们会由母亲抚养,你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呵,”赵大少奶奶苦笑,“原来如此,你把所有的后路都堵上了,她们现在已经满足了,难怪不需要回来看我。” 赵大少爷:“你说担心童儿他们,现在母亲同意亲自教养他们,这下你可满意了?” 赵大少奶奶:“我当然满意,大太太是他们的祖母,自然疼爱他们,就算将来你娶了新人,她也斗不过大太太...我太满意了。” 赵大少爷皱眉看着赵大少奶奶:“说话不要阴阳怪气,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赵大少奶奶神色恍惚,“以前你懒得看我,现在你看到我就烦。呵呵,夫妻做了好几年,到头来相看两相厌。” 赵大少爷:“前几年,你也好好的,现在折腾这些做什么?” “因为以前的那些人都是逢场作戏,而这一次你是认真的,”赵大少奶奶看着赵大少爷,“毕竟跟你做了几年夫妻,虽然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但我最清楚你心里面在想什么。作为你的正妻,对那些外室,我可以大度,因为我知道你只是玩玩儿而已。但是这一次不同了,你变得认真了。这样不行,你是赵家的大少爷,你本不该对任何女人动感情。” 赵大少爷:“你说的没错,我认真了,我也是可以认真的。” “不,你不能这样,凭什么是别人,凭什么是她,为什么不能是我?我才是你的妻子!”赵大少奶奶嘶吼了一声,接着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赵大少爷道,“有些人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你是属于她的,对么?”赵大少奶奶忽然笑起来,“那你能肯定她就是属于你的?赵家不会让她进家门的,因为赵家丢不起人,他们不会接受一个流民做赵家的主母。” “不,你错了,他们会接受的,”赵大少爷道,“因为赵家由我做主,而且她也不是流民,她跟南梁王府有密切关系。” 赵大少奶奶瞪起眼睛:“不可能,她不可能这么幸运,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因为没有必要,”赵大少爷道,“你别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因为你改变不了命中注定的事情。少折腾一些,好好活着。” 赵大少奶奶:“好好活着...你跟我说了这些,还叫我好好活着,你的要求太多了,我恐怕做不到。” 赵大少爷:“你尽力罢,我会交代下面的人帮你。” 赵大少爷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了,出了屋子后跟外面的丫环婆子们叮嘱了几句,然后出府办事去了。 赵大少奶奶捂着脸趴在床上哭,哭声中有低语:“帮我...不如让我现在就去死吧...可是我不甘心...为什么有人能让你动心...你不该动心...我就不会这么不甘心了...为什么事到临头你要动心...” 说白了,赵大少奶奶不过是一个爱上赵大少爷的可怜女人罢了,而这个女人被命运紧紧套住了喉咙。 温县小城里,乐芳菲和童玺正在商量执行南梁王布置下的任务的事情。 前两天,乐芳菲和童玺在某间酒楼天字包厢又与李正明见面,李正明跟他们交代了许多做暗哨的事情。按照安排,乐芳菲和童玺每个月初十到通城的指定地点取消息,然后乘船回来,将消息送到天字包厢。 这条暗哨线还有其他人,做着跟乐芳菲两人一样的工作,只是他们的日子是错开的。因为太过频繁地往来两岸,很容易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今天已经初四,渡过志江要在船上渡过三四日光景,要赶在初十到指定地点,稳妥期间乐芳菲和童玺明天就该出发了。 “我觉得明天咱们两个就正常装扮,跟邓大哥他们运货的船一起渡江,等过了江之后,咱们在变装。” “可以,但是这次咱们变装必须跟以前不同,你经常在杭城穿男装,到了通城不能再穿男装得穿女装才行,还得穿比较漂亮的女装才好。” “怎么才算比较漂亮?我的脸比你都黑,穿得再漂亮也没你的女装好看。干脆你扮作小姐,我扮作你的丫环好了。” 童玺盯着乐芳菲的脸蛋看了一会儿道:“好吧,你确实比我黑多了。可我在杭城已经穿过女装了,得弄个跟以前不一样的扮相才行。” 乐芳菲皱眉:“我觉得不要太夸张就可以了,跟周围的普通人一样,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就行了。” 童玺:“大隐隐于市么...可我的女装那么漂亮,想低调也做不到啊。” 乐芳菲嘴角一抽:“我看你干脆剃光头算了,扮作脸嫩的小和尚,这样就不会被人看出来了。” 童玺:“馊主意,头发又不能一夜长出来。我在江北扮和尚,回到江南头发长不出来还是和尚。这么明显的标志,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乐芳菲:“那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样?” 童玺眼睛一亮:“要不我们扮夫妻,我做娘子,你做夫君?” 乐芳菲:“也行,我无所谓。” 童玺:“就这样了,这样我们住同一间屋子也不会惹人怀疑。还有,我们得固定个身份,以后每个月都要去那边儿,总会遇到熟悉的人,总要有个说法。” 乐芳菲:“这个我们不是商量过了吗,就说我们来往两岸做生意,现在渡船不像之前那么拥挤和难找了,两岸生意往来也是正常。” 童玺:“可我们准备的东西不行,得找点更值钱的东西。两岸来往船费不菲,我们拿过去的货物赚的钱还不够船票钱,容易让人怀疑。” 乐芳菲:“那什么东西合适?这一时半会我们也找不到合适的值钱物件,实在不行就找邓大哥问问。” 童玺:“邓大哥贩卖南北货,本来我想直接找他拿货,可后来又担心有人通过我们的货物摸到线索找上邓大哥。” 乐芳菲:“其实贩货商人这个身份真的适合我们吗?这年头贩货的人都是像邓大哥那样组商队,我们就两个人,有点不像。” 童玺:“哎呀,你不早说,我现在也觉得这个身份不行了。” 乐芳菲:“要不干脆说我们是去寻找亲人的?” ☆、第148章 中计 距离上次乐芳菲和童玺在通城,日子已经过去了快一年。通城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城外的人少了许多。 当初在通城外驻扎的人,争先恐后地寻找渡船过江,这么久日子过去,愿意过江的人都走了,剩下的人都是不想过江仍在观望的。 关于半年后的战事,晋国上层管理者们心里有数,但是下层的民众就不清楚里面的门道了,除非他们像乐芳菲这样有消息门路的。 其实,民众之中有很多人认为不会有战争了。也不怪民众会这样想,赵国军队至今仍驻扎在梁都以北的地区,一直不曾南下。别说在志江开战了,他们连更北的沂水都没拿下来。 民众都希望天下太平,心里总会把事情往好里面想。 听说通城外面的那些人,有一小部分人没有渡江而是选择北上回归故里了。 通城的物价已经回落,不在像当初那样翻十倍的长让人接受不了。因为通城地理位置的原因,最近来这里的商贩也比以前多了,据说货物很好出手。 乐芳菲猜测,晋人在私下里收购战略物资,同时通过手段维持着物价,这才导致了通城有些往贸易之城发展的趋势。 乐芳菲和童玺当日来到通城,随意挑了间客栈入住。约定的日期在后天,两人打算明天就去指定地点附近,预先查看地形做一些准备。虽说只是过去取消息,而且目前没感觉到危险,但两人都很慎重。 两人乔装为一对夫妻,客栈住在一个屋子里,在屋里待了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减少上街的机会以减少被人记住的几率。 第二天一早,乐芳菲先去租了辆马车,然后载着“娘子”童玺出了通城。 指定地点在通城北郊的某个无名村庄,距离通城路程一个多时辰。路上,乐芳菲故意放慢了速度,方便观察是否有人跟踪他们,走了两个多时辰才来到无名村庄。 这个村庄的人不知是都搬走了还是遭了灾,整个村子都没人...这是李正明告诉乐芳菲和童玺。但事实上,村头有人影出现。 正好接近正午了,乐芳菲便把马车停在了村头,瞧见村头坐着的人,走过去讨碗水喝。 “老丈,我们是过路人,不知能否跟老丈讨碗水喝?” 村头坐着的老汉掀起眼皮打量了一下乐芳菲,站起身道:“这大中午赶路天热了吧,不如到老头家里吃点喝点?” “那太打扰了,我们自己带了干粮,只要点热水便好。” 老汉眼睛一斜:“热水没有,吃饭才有水喝。” 乐芳菲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老汉家经营茶寮?” 老汉点了点头:“看见那边的宅子了吗?茶寮就在里面。” “原来如此,老丈稍等,我叫我家娘子一起过来。” 乐芳菲叫童玺背着包袱下车,然后把马车拴在村头的大树旁,这才和童玺一起跟着老汉往宅子走。几步路的功夫,乐芳菲跟老汉套出了不少话。 原来老汉一家原是这个村庄的村民,前几年村子里生了疫病,老汉带着儿子一家逃命去了北边。经过这几年,家里就剩下老汉、儿媳妇和孙子三人了。听说北边要打仗,老汉就带着儿媳妇和孙子往南逃,直到前几天他们回到这个村子。 没想到几年过去村子完全荒废了,但好在村里还有几个宅子能住人。老汉一家回到旧宅子住着,接着就想到了营生。这时候种地是来不及了,好在村口有条大路,偶尔会有过路人,老汉便打起了过往路客的主意。 老汉开的不是黑店,是真的茶寮,提供食物和茶水。只是没把店开在路边摊,而是选择了距离大路最近村口的那个大宅子。据说这个宅子原本是村长家的,是村里最好的宅子。 村长家宅子门外有一株大槐树,虽然村里的村民死的死走的走,但这株大槐树依然生长旺盛。大槐树的下方有一个碗口大的疤痕,据说那里曾有树枝,但在某个雷电交加的雨夜,树枝被大风折断了,只留下这个树疤。 乐芳菲和童玺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村长家的宅子就是指定地点。看来发生意外了,李正明给他们的消息是这里是荒宅,但现在被老汉一家占了。 因为没有别的客人,老汉的儿媳妇做了简单的饭菜送过来,就在院子里跟乐芳菲和童玺聊了起来。 乐芳菲和童玺伪装成夫妻,前往不远处的另一个村庄投靠亲戚。等明天再来的时候,他们会说亲戚没找到,然后在这里再次停留。 童玺找了一个借口,到屋子里面坐了一会儿,然后出来对乐芳菲摇了摇头。按照李正明所说,消息会藏在屋里某张床的下面。他们提前一天过来,童玺去那个藏消息的地方看了,什么东西都没有。这样一来,他们明天必须再过来一趟。 没有在这里多待,乐芳菲付了铜子,跟童玺上了马车继续赶路。做戏要做全套,两人真的去了他们说的那个村庄,并在村庄里住了一晚,然后第二天又返回。 还是正午时分,马车再度经过无名村庄,老汉依旧坐在树下。老汉认出了乐芳菲,还很高兴地朝她挥了挥手。跟昨天一样的景象,只是这次马车不是从南向北,而是从北向南。 乐芳菲跳下马车,牵着马车来到村口,朝不远处的老汉道:“又要叨扰老丈了。” 老汉收起烟袋,脸上比昨天多了笑容:“不叨扰,过路是客,我们开门做生意,欢迎每一位路过的客人。” 童玺提着裙角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老汉大方地行礼:“老伯,昨天嫂子做的饭菜香喷喷的,今天又能吃到了。” 老汉乐呵呵先往那边宅子走了,似乎是要去通知自己儿媳妇准备饭菜。 乐芳菲拴好马车,和童玺一起往村口的村长家宅子走去。走了几步,她忽然放慢了脚步,靠近童玺小声道:“有些不对劲...” 童玺:“怎么了?” 乐芳菲:“昨天我们过来的时候,村里有鸟叫,今天没有了,太过安静了。” 童玺:“也许是送消息的人做的,我们来第二趟了,必须确认消息有没有送过来,否则回去没法交代。” 乐芳菲:“警惕一些。” 童玺:“你觉得老汉一家有问题吗?” 乐芳菲:“问题不大,只有个别不合理的地方...昨天没觉得,今天再次看到就感觉有点不太对。” 童玺:“哪里不对?” 乐芳菲:“你不觉得老汉的手太干净了吗?” 童玺:“干净?我觉得很粗糙啊,挺像庄稼人的手。” 乐芳菲:“邓大哥身份也有几个喜欢抽烟袋的,他们的手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童玺回想了一下:“他们...啊,老汉的没有发黄?” 乐芳菲:“没错,他的手指没有发黄,不是经常抽烟袋的人的手。” 童玺:“也许他确实不经常抽,只是这几天安定下来了,才偶尔抽几口。” 乐芳菲:“总之,小心一些罢。” 乐芳菲和童玺身上都藏着匕首,若是对方有问题,他们也不至于无法还手。 乐芳菲和童玺来到宅院里,老汉和儿媳妇已经去厨房里忙活了,老汉的小孙子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着竹蜻蜓。小孩子自娱自乐,旁若无人。 童玺找了个借口再度进了屋子。 乐芳菲侧耳倾听,听到屋子里有声闷响,立刻站起身拔出腰间的匕首冲进屋子。虽然乐芳菲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但敌人还是快一步。童玺被人抓住了,刀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乐芳菲侧过身,两手各握一把匕首,身体斜过来,技能看到屋里的情形,又能看到屋外的院子。她不但防备挟持童玺的人出手,也在防备外面的老汉和他的儿媳妇。 乐芳菲心里瞬间对两人的处境有了估量,既然对方没有直接杀掉童玺,首先说明对方不是冲着他们的命来的。她立刻朝童玺使了个眼色,童玺悄悄回应。 童玺还算镇定,大概跟乐芳菲有相同的推测,暂时不担心自己有性命危险,只是脸上仍做出慌乱的样子,喊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挟持童玺的人却是不动声色,对乐芳菲道:“我们人比你们多,不想死就不要轻举妄动,到院子里去。” 乐芳菲在心里衡量了一下,便慢慢朝屋外退去。 老汉和儿媳妇就站在院子里,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剑,跟乐芳菲保持着距离,看那架势震慑的意味儿更重一些。 童玺:“你们是什么人?开黑店的吗?想要钱可以都拿去,放我们走就行。” “呵呵,巧了,我们不要钱,只想要人。”说话声从宅子外面传来,看来老汉还有帮手在外面。 三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在看到为首之人的时候,乐芳菲和童玺便知道他们遇上什么人了,也知道他们是真的麻烦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最恨的那个人——御弟元吉。 居然是这个魔头,乐芳菲等人私下有时候会称呼御弟元吉为魔头,因为元吉毁了梁国,造成无数人流离失所。 看到元吉那一刻,乐芳菲大概就猜到了他为何会找上他们。之前南梁王遇刺,乐芳菲就怀疑是元吉搞的鬼。既然元吉盯上了南梁王府,乐芳菲和童玺出入过南梁王府,很有可能就是因此被元吉注意到了。 乐芳菲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元吉还不知道她和童玺的真实身份,只把他们当做南梁王的属下就好了。但是,元吉开口又说了一句话,让乐芳菲最后一点侥幸化成了泡影。 “乐芳菲,栾国翁主乐芳菲,前栾王乐毅的亲生女儿,母亲是梁国欣怡翁主。没想到你还活着,而且当初梁宫里的那个梁国太子就是你假扮的。真是厉害,瞒过了晋国人,也瞒过了我。我元吉来梁国走一趟,就只有你逃过了我的手掌心。不过,没关系,现在你又落在我手里了。” 既然元吉说得如此笃定,他必然在南梁王身边安插了眼线,这时候再去否定已经没有意义了,反倒在气势上弱了对方。 乐芳菲眯了眯眼道:“御弟元吉,梁国灭亡的罪魁祸首,挑起北方草原部落,赵国、晋国和梁国战火的幕后黑手。你居然还敢回梁国,是觉得这里的人民还不够恨你吗?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再也无法离开这片土地?” 元吉打量着乐芳菲:“不愧是乐毅的女儿,有胆识。可你的话有些道理,但却不是完全正确。梁国人恨我吗?我猜他们是恨的,可是恨我又有什么用?梁国上层士族忙着巴结晋国人,哪有功夫找我报仇?梁国下层民众又忙着过自己的日子,他们的生活本就艰辛,哪有空闲找我麻烦?呵呵,就算他们心里恨我,却真的不会来杀我呢。” 乐芳菲:“总有人不会忘记国恨家仇...” 元吉笑起来:“比如说你吗?你是作为栾国翁主憎恨我,还是新梁王?真没想到,一个女子差一点就成了一国之主。哦不对,你已经登基称王了,你确实是一国之主,只可惜是一个只做了一天君王的亡国之主。” 乐芳菲张开气势:“元吉,莫要言语羞辱,我便是女子也一样有勇气杀你!” “我相信你,但是有勇气不代表就能成功,”元吉认真道,“你能活到现在,说明你是个识时务的人,所以我觉得你现在不会杀我,对不对?” 乐芳菲没有回答元吉的问题,而是问道:“你的目的?你抓我和我的同伴想做什么?” 元吉道:“其实我没必要告诉你,因为我只打算把你当做棋子来用,棋子不需要知道太多的事情。不过,我觉得你这个小姑娘很有趣,我很想看看你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我就告诉你好了。我打算带你去栾国,以你威胁乐无忧,让栾国永远地乱下去。” 乐芳菲噗嗤笑了出来:“用我来威胁乐无忧?你脑壳子坏掉了吗?乐无忧可是我的杀父仇人。” ☆、第149章 反转 “用我要挟乐无忧?御弟阁下脑子不清楚了吧,乐无忧巴不得我死呢...” “乐无忧今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栾王乐毅之死,他毕生的抱负因此无法实现,再加上他与乐毅的兄弟情义,这件事将折磨他一辈子。” “哈哈哈,这真是我长这么大最好笑的事情,难道你在栾国被乐无忧耍得团团转,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你竟然认为乐无忧会因为我父王的死而受心里折磨,这实在是太好笑了...你根本不了解乐无忧这个人,他也许会后悔,却不是后悔做了这件事,而是后悔找错了合作对象或是让合作对象脱出了他的掌控。乐无忧这个人,他比你更加理智,伤心这种事情,他认为是浪费时间。就算做错了事情,他也不会回头。这是我小时候,他教我的。” “但我觉得他会想在你身上做些弥补,也许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无情。” “我说了,他不是无情,而是理智。他也许确实想做些事情来弥补,但那是有前提的。你用我要挟他,那时让他犯错。错上加错的事情,他不会做。假如我因此而死了,他肯定会为我报仇,这就是他所谓的弥补。” “就算要挟不了他,我也可以利用你的身份给栾国添一把火。” “哈哈哈,我突然发现你好天真,这似乎跟传闻中你长袖善舞的样子不太一致啊。我离开栾国都快十年了,从来没有人来找我,甚至连要斩草除根杀我的人都没出现,你居然还想利用我来混乱栾国局势,你是不是在栾国被乐无忧气昏了头失去了理智?” “你比我预想的还要有胆识,居然敢这么说我,你就不怕自己没了利用价值被我杀掉?” “人生自古谁无死,不过早一步晚一步的差别。反正我现在落在了你手里,只能任凭你摆布。” “说得差不多了,就这样了。你不想去栾国,但是必须去。我相信路上你会很听话,你的朋友会跟我们一起上路。” 元吉没杀乐芳菲,也没杀童玺。很明显,留着童玺是用来威胁乐芳菲的。 乐芳菲和童玺被点了穴道丢上马车,然后马车就缓缓行进起来。乐芳菲和童玺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两人在车厢里用眼神交流。 童玺:被南梁王坑了。 乐芳菲:是呀,又被他坑了。 童玺:现在真要去栾国了? 乐芳菲:好像是,但是栾国离这里很远,至少要半个月的路程,这半个月里我们都在梁国境内,希望南梁王那边儿能早点察觉变故来营救我们。 童玺:我觉得希望不大,别望了我们现在志江以北,南梁王大本营在志江以南。 乐芳菲:那就自救,我们有半个月的时间杀掉元吉。 童玺:杀元吉?这个目标有点难以实现,能不能换一个? 乐芳菲:不能,我要报仇。 童玺:又要报仇? 乐芳菲:乐无忧当年只想赶走我和我娘,并没打算杀害我父亲,是元吉在背后下黑手害死了我父亲,我真正的杀父仇人是元吉不是乐无忧。我可以放过乐无忧,但不能放过元吉。 童玺:元吉还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乐芳菲:他肯定不知道。当初在梁宫里,我和乐无忧见面是偶然,元吉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知道我和乐无忧联手杀了乐显,他也不知道你还在里面帮了一把。 童玺:好,我帮你杀元吉。 乐芳菲:很好,就像上次你帮我杀乐显,这次我们在联手杀元吉。 童玺:我同意,不过我们怎么杀他?我们两个的武器都被收走了,赤手空拳,我们两个人又少,完全没把握。 乐芳菲:我仔细观察过了,元吉身边只有一个高手,剩下几个人我们两个可以对付。只是那个高手有点太厉害,我暂时还没想出该怎么对付他。 童玺:那就只能路上找机会了,也许元吉会落单呢... 马车在路上走了还不到半天,忽然就停了下来。乐芳菲和童玺停下眼神交流,两个人一起瞪着车厢门口。 过了一会儿,乐芳菲忽然脸色大变,因为她听到外面响起了许多马蹄声,声音从四面传来,似乎他们被不少人给包围了。又过了会儿,马蹄声听了下来,有人在外面说话。 御弟元吉最近感觉有点胸闷。也许栾国真是他的克星,自从他去了栾国,之后就一直在走霉运。先是在栾国被乐无忧耍得团团转,之后来到南梁刺杀南梁王结果暗算失败。好不容易今天抓到了栾国翁主乐芳菲,结果这会儿又出幺蛾子了。 元吉一行人的车队被人包围了。 由于对方人数众多,元吉不得不一开始就放弃抵抗,只能尝试与对方交涉试一试。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是很有威力的,多次颠倒黑白拯救他于危难之际。 听到外面属下的禀报,元吉没有浪费时间,直接从马车里出来。但是当他看到对方的领头之人后,他便知道今天怕是没法善了。对面高头大马上的人正是南梁王庄言,曾经在元吉手下吃了大亏的晋国九王子。 大家都是熟人,这个时候撒泼抵赖是下策,不但没用还会让对方看轻。就像乐芳菲,被元吉叫破了身份,也没再装傻充愣一样。 南梁王庄言身处背光之处,阳光有些刺眼,元吉忍不住眯了眯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越来越大了,元吉最近总觉得身体不是这不舒服就是那不舒服。 “御弟阁下,好久没见了,别来无恙。” 南梁王庄言坐在马背上,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人望而生畏,只是生畏的人里不包括御弟元吉。庄言越是这样拉开距离,元吉反而感觉他在畏惧。大概是梁都被袭一事给庄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从心底里有些畏惧元吉。就像手下败将,不战先失去了勇气。 于是,元吉虽在下方却笑了起来:“九王子殿下,哦,现在该称呼南梁王了,梁都一别一年过去了,梁国之境物是人非,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南梁王脸色一沉,把目光移到了元吉身后的马车上:“听说御弟阁下抓了我的两个下属,不知可否劳驾把他们还给我?” 元吉扫了一圈南梁王身后的兵马。庄言带了近百侍卫包围元吉一行,元吉一行人总共就六个人,这个实力对比已经不能用悬殊来形容,应该说元吉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呵呵,误会了,原来那两位是南梁王的下属,我只是觉得他们跟故人有些像,所以才带着他们一起上路。既然南梁王找他们,自然该物归原主。” 南梁王对身后的人点了点头。 两名侍卫从他身后走出来,他们来到乐芳菲和童玺的马车旁,一个人在外面守着,一个人进了车厢了。过了一会儿,乐芳菲和童玺和那名侍卫一起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乐芳菲和童玺向南梁王走去,在经过元吉身边的时候,童玺忍不住回头看了元吉一眼,而乐芳菲却忍住了。 乐芳菲:“殿下...” 南梁王摆手阻止乐芳菲:“有事回王府再说。” 于是,南梁王庄言亲自带着百来名侍卫押送御弟元吉,他们乘坐南梁王府的专属船只回到了杭城。南梁王把元吉软禁在宝园,待遇等同客人,却不是关在地下私牢。 对元吉的处理,乐芳菲非常关心,单独请求面见庄言。 “殿下,您打算怎么处置元吉?” 庄言揉了揉额角:“元吉不是普通人,他毕竟是元天子亲封的御弟,我无权处置他。我已经写了折子送去晋都,等晋王下旨在决定罢。” 乐芳菲眼神一暗:“殿下,请恕我直言,元吉此人留不得。他能说会道,一张嘴指点天下,但问题在于他这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做了太多不仁不义的事情。表面上看他是元天子忠诚,但实际上他是天下大势的加害者。这种人必须干脆地处理掉,留着他只会再生祸患。” 庄言抬头定定地看着乐芳菲:“你想杀他为你父亲报仇?” 乐芳菲坚定道:“是,但不全是,杀他不仅为我父亲报仇,也是为无辜的梁国百姓报仇。” 庄言摇了摇头道:“元吉的仇人遍布天下,但实际上却没有几个人敢真地杀他,你可知为什么?” 乐芳菲道:“因为人们太过理智,不愿因一己私仇而触怒天子,更不想因此而给天下人留下把柄,从而给自己的国家留下后患。” 庄言:“既然你都知道,仍然坚持要杀他?” 乐芳菲:“是的,因为我知道元天子并不会因为元吉的死而震怒,也许他反而会暗中感谢我们,感谢我们帮他除去元吉。元吉身为御弟,做了太多的错事,其中有不少并非元天子授意,当中他一意孤行做下的错事不少。各诸侯国为何跟天子离心离德,跟御弟元吉的所作所为分不开。” 庄言叹了口气:“你想得太简单了。即使元天子会为元吉的死拍手称快,他也必须得为御弟的死报仇。元天子羸弱,皇朝主弱臣强,那边朝堂不是天子做主,臣子早就架空了天子。所以元天子怎么想不重要,朝臣要为御弟报仇,天子就必须下诏令。秘传,天子玉玺由皇朝内阁执掌,天子下诏都不需要元天子亲自做,内阁便能代劳了。” “皇朝内阁会为了给元吉报仇而发兵南梁吗?” “他们不需要亲自出兵,只要给周边的诸侯国发布诏令,自然有人替他们出手。” “又是制衡...那我们栽赃给别人,可以把元吉弄到梁国北境,由我这个前梁王出手,应该名正言顺了罢,反正梁国已经灭亡了,皇朝总不可能向梁国发兵,他们要报仇就来找我个人好了。” “由你出手?” “是,我这个新梁王一天就变成了前梁王,即使是亡国之君也有志气,为自己的子民和国家报仇,出手的理由够正当了吗?” “那太危险了,万一他们真的盯上你,后果你怎么应对?” “我可以乔装,先扮作前梁王的样子,然后再恢复乐芳菲的身份。在这个世上,知道前梁王和乐芳菲是同一个人的人不多。” “虽然我很想成全你,但是不行。我已经送折子去晋都了,必须等晋王的命令。” 南梁王庄言是个有原则的人,有时候处理事情更是一板一眼,乐芳菲早就知道了,也就不怪庄言不近人情。 送走了乐芳菲,南梁王叫了李正明进来。 “这几天有什么情况?” “根据殿下吩咐,我特意把元吉软禁在宝园的消息透漏给了蔡连,果然他几天有些烦躁。属下觉得再过段日子他就该坐不住了,到时候只要他联系其他人,属下就能顺藤摸瓜把元吉埋在殿下身边的暗线都清理掉。” “嗯,用元吉做诱饵把那些奸细都调出来,是时候好好清理一下南梁了。元吉身份特殊,你再多派人监视他,他手下的几个人都关在私牢里了?” “是,都关在宝园的私牢里,按照殿下吩咐用了刑,只是还没有人开口说话。” “最多三天,那几个人不开口就处理掉罢,只要有元吉在,有没有他们无所谓。” “是,属下遵命。殿下,那几个人中有一个好手,好像是江湖上名气很大的人物,殿下是否要招揽?” “不必了,我身边有你们就够用了,江湖人莽气太重,比不得像你这样的世家子弟可靠。对了,安排在元吉身边的侍卫,不仅要防着元吉逃跑,也要防着有人刺杀他。元吉外面仇家不少,说不定有人铤而走险找上门报仇。” “殿下放心,宝园的安全是属下的职务,属下绝不敢怠忽职守。” 南梁王庄言点了点头。他担心的刺客就是乐芳菲。当初在梁宫里,乐芳菲为了杀乐显不管不顾,就是为了报仇。而乐芳菲跟元吉之间的仇恨,比对乐显还要深,庄言早就想到乐芳菲会想要杀元吉了。 ☆、第150章 失踪 因为被元吉绑架,李正明让乐芳菲和童玺暂时在家休息,暗哨传递消息的事情暂时不用他们做了,分给他们的骨哨也被收走了,至于什么时候在恢复他们的身份,李正明只说到时候在找他们。 温县的小院子里。 今天就乐芳菲和童玺两个闲人在家,他们两个搬了两个躺椅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晒太阳。 “咱俩被南梁王耍了,什么大意情分为了南梁做些事,他的目的就是利用我们把元吉钓出来。” “哎,南梁王变了,他变得阴险狡诈了。” 在刚遇到元吉的时候,乐芳菲和童玺都没想太多,只当是元吉偶然发现了他们。但是在南梁王亲自带人围捕元吉后,乐芳菲和童玺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乐芳菲和童玺就南梁王撒出去的饵,就是用他们引元吉现身。当初南梁王说的什么国家大义,根本就是忽悠乐芳菲和童玺。 “梁都之变对南梁王影响很大,让他的心性发生了变化。我感觉他对元吉有些畏惧,这样很不好。” “...你还想杀元吉?” “嗯,元吉必须死。” “南梁王府不是赵府,就凭咱们两个恐怕连元吉被关在哪里都查不出来。” “我知道,但还是要杀。” “有想法了?” “只有决心,暂时还没想到法子。” “其实还是有希望的,南梁王总不能把元吉在宝园关一辈子。话说回来,也许不用我们动手就能解决问题,说不定晋王会下旨命令南梁王除掉元吉。” “但我觉得晋王想见元吉的可能性会更大,他可能会下旨让南梁王把元吉送去晋都。” “哎,可惜咱们两个都不擅长嘴皮子功夫,要不然可以尝试以理服人说服南梁王主动除掉元吉。南梁王畏惧元吉,若他不能克服这一点,以后元吉就是他的心病。咱们除掉元吉,也是帮了南梁王。” “为了南梁百姓,誓除御弟元吉。” 乐芳菲和童玺两人对视奸笑了起来,好像两人已经杀了元吉一样,但是没一会儿两人又都是一身长叹。 乐芳菲和童玺整天闲得无聊,一直在发愁怎么杀御弟元吉,他们没想到很快机会就送到了他们面前。 这一日,乐芳菲和童玺来到杭城,两人在温县家里待得都快发霉了,就跑到杭城来玩儿。这一天是小满,城里有节日活动,虽然比不上夏至等大节日,城隍庙那边的庙会还是有些玩头的。 因为有小满庙会,一大早就有不少人从外面进城,杭城里人比平时多了不少。跟南梁王来之前不同,杭城的物价已经基本趋于平稳,战争的阴影似乎淡了,人们脸上也带了笑容。 但是,跟街上热闹的景象不同,南梁王府宝园却是气氛紧张,因为御弟元吉不见了,跟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一个叫小苏的下属。 “到底怎么回事?”南梁王庄言一脸铁青地责问跪在地上的李正明,“那个小苏怎么会从地牢里跑出来?” 李正明跪在地上,心里又悔又恨:“回殿下,今天本是小苏的死期,属下本来打算亲自送他上路,但今天一早蔡连来找属下,为了应付蔡连,属下把任务交给了其他人...” 原来小苏一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熬刑的时候也没吭过声,管着地牢的人里有不少挺佩服他。今天送他上路之前,牢里按规矩安排了断头饭,有人心生恻隐打开了小苏的镣铐,结果悲剧就发生了。 “那些人呢?” “全都死了,他们...被小苏杀死了,今天在地牢值守的人,一个没留。” “他清空了地牢?” “没有,元吉另外几个手下还关在地牢里,小苏一个人从地牢逃跑,没有救其他人。” “聪明人,太多人一起反而容易被发现。元吉那边呢?” “元吉...凭空消失了,监视他的人看着他进了茅厕,之后再没出来,等他们发现不对进去看人已经不见了。属下认为应该是小苏救走了元吉。” “今天都有什么人出府了?” “到目前没有人出府,属下断定元吉和小苏还藏在府里。” “那真是太好了,加派人手搜查府邸,就算翻个底朝天也没关系,务必把元吉和小苏找出来。若是遇到有人阻止或阻挠搜查,一律抓起来,趁这个机会清理府邸。” “是,属下遵命。殿下,按照之前的安排,今天吕侧妃要出府,只是时辰还没到,是否仍然让她们今日出府?” “吕侧妃?她一向身子骨不好,怎么今天想起来出府?” “今日是小满,城隍庙有庙会,吕侧妃一早就安排了今日出府,说是要去城隍庙烧香,祈求杭城城隍庇佑王府。” “这样...仔细检查她们的车驾和人员,没问题就让她去罢...” 南梁王府内宅,吕侧妃的院子里。 距离出门还有一会儿,吕侧妃此刻却在院子里的树下坐着。 今天天气好,还没进六月,天还没热起来,白天在院里的树下乘凉,微风吹在人身上,别提有多惬意了。 吕侧妃一直在养身体备孕,为了尽快怀上孩子,连管理府邸的大权都放给了谢夫人,可见她有多么重视自己的身体了。其实南梁王府后院人多起来也就还不到一年时间,南梁王没有那么急得要孩子,只是后宅的女人都想抢生第一个罢了。 这么好的天气,吕侧妃其实不想去城隍庙那种烟熏火燎的地方,她更去河边啊湖边啊走走。来到杭城后,她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来养身体,二来不熟悉环境,三来她不喜欢南梁,觉得南梁是蛮夷之地比不上晋都繁华。 在杭城住了这段日子后,吕侧妃反倒喜欢上了这里,因为这里青草红花比晋都多,就连各种水果都比晋都的好吃。虽然没有出门,吕侧妃却听下面人说了不少杭城的事情,印象里落后的杭城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江南水乡的形象。 吕侧妃忍不住好奇,杭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于是,借着小满的名头,才有了今天的城隍庙之行。 只是,今天府里出了事情,吕侧妃也听到了风声,正在犹豫还要不要出门。侍卫们在府里到处搜查,是个人就能猜到多半是被关押在府里的犯人跑了。在犯人被抓回之前,乱走动可是不安全。 吕侧妃叫了往常出去打听消息的机灵丫环过来:“去打听一下到底是什么事情,别耽误了咱们今天出门,记得去李正明那里透个口风,让他找机会跟殿下提一下去城隍庙的事。” 丫环领了去打听消息,因为她经常去南梁王书房那边跟李正明很熟悉,于是便直接找到了李正明询问。 李正明好笑地道:“就知道吕侧妃会派你过来问消息,我已经跟殿下提过吕侧妃要去城隍庙的事了,殿下说出门前多检查几遍车驾和人员,不会耽误吕侧妃出行的时辰。至于府里出了什么事情,当然是有地牢的犯人跑出来了,你回去也让吕侧妃当心一些,进进出出都要留心。” 丫环打听到了消息,开开心心回去找吕侧妃禀报。 李正明瞧着丫环的背影,心里却是叹了口气。他一直觉得王府后宅规矩不好,本想跟南梁王进言,可又觉得这是南梁王的家事,而且别人家后宅也不是他一个大老爷们该叨叨的,也就一直没跟南梁王说。 御弟元吉和他的手下从关押地逃离,并躲藏在王府里面,这本是天大的事情,可后宅的妇人却敢明目张胆地派个丫环过来打听,行事不密必失先手。 李正明正这么想着,又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南梁王找他。 南梁王在书房里,案头上摆满了折子,这都是南梁各地送过来的,急待他亲自处理。 做了这个南梁王,庄言感觉比当年在梁都还要忙碌。因为当年的梁都之变,庄言察觉自己在信息收集上比元吉差了太多,这一年多在晋国主要学习了这方面的知识,来到南梁后就把摊子铺开了。上次他劝乐芳菲和童玺成为暗哨帮他传递消息也并不是全部在忽悠他们。等元吉的事情了了,庄言打算再把他们找回来做暗哨。 乐芳菲发现庄言有些畏惧元吉,之前庄言和元吉说话也被元吉察觉到了这一点,这一次元吉失踪庄言不得不认真看待这个问题。 庄言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在梁都陷落后,庄言便一直自责自己无能,再加上后来他不得不带兵离开梁国,这让他更是受了一番挫折。这一年多来,庄言常常梦到那一夜的梁都,元吉在他心里成功制造了梦魇。 这一年多,庄言的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他身边的人也有不少察觉到了,就连孔先生都发现了还特意跟他私下进行了一番畅谈。于孔先生而言,庄言的这种变化是被他认可的。孔先生认为庄言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王者了。 在来南梁之前,庄言心里对元吉的畏惧一直压在心底。在上次刺杀后,那股念头就跳出来了,要不然庄言也不会那么快就想到元吉。而在抓捕到元吉后,庄言就深切体会到了内心的挣扎。 诚如乐芳菲所言,以元吉的所作所为死一百次都不足惜,而且元吉阴险狡诈,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掉一了百了。 但是庄言心里却有一份意气,他想留着元吉,将来有一天向元吉证明自己并不是不如他。在梁都,庄言输给了元吉,所以他希望能再次证明自己能赢。 因为这份意气,庄言有意留下了元吉的性命,不但给晋王那边送了折子过去,还拒绝了乐芳菲的请求。但是,在这次元吉失踪后,庄言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终于醒悟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他简直不能想象如果元吉真的逃掉了会有什么后果。 在醒悟后,庄言反而意外冷静了下来,心里的责任胜过了畏惧。不管他和元吉谁输谁赢,身为南梁王他不能放走那个令梁国灭亡的罪魁祸首。 从晋国的角度考虑,也许把元吉送给晋王会有更多好处。但是对于南梁王来说,杀掉元吉的责任更重。晋王那边还有机会弥补,可以找一些借口来搪塞。但是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抓回元吉,并杀掉他。 想到要杀元吉,庄言想到了乐芳菲。在对待仇人上,乐芳菲远比庄言更加沉稳而且坚决。就像她之前冒险杀掉乐显,她从未怕过乐显和元吉,她连乐无忧都不怕。 庄言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他想到乐芳菲的真实身份,而乐芳菲却顶着梁国新太子的名号跟晋王太后和孔先生周旋,那可也是胆大包天了。虽然这个小姑娘总是一副很怕死的样子,但她似乎从未有过畏惧。 诱捕御弟元吉这件事上,庄言对乐芳菲有些理亏。想到之前自己拒绝了乐芳菲的请求,庄言边想着也许可以做一些弥补。 于是,庄言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同意,速来”,庄言觉得乐芳菲应该能看懂。然后,庄言又找了李正明过来,让他速度派人去温县送信。庄言相信乐芳菲肯定愿意在帮他抓一次元吉,这次抓到人后他也许会同意乐芳菲手刃仇人。 只是,庄言却不知道乐芳菲此刻没在温县,而是在杭城城隍庙参加庙会。 杭城城隍庙的庙前街非常热闹,这里平时就很繁华,有很多古董铺子和首饰铺子开在这条街上,这里还有几家杭城有名的酒楼。 乐芳菲手里拿着两串烤鱿鱼吃着,一边跟童玺道:“杭城的繁华堪比大都,水运便利的地方就是受益大。” 童玺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道:“那是了,沿海沿江,发展起来都比内陆要快,当然这得宜于船只行业的发展。话说近些年,真正带动船只行业发展的却是战争。不过,这些有水路的城市的缺点也很明显,易攻难守几乎是通病。” ☆、第151章 庙会 乐芳菲站在一个摊子前,周围有好多小孩子,还有带着孩子的家长,摊子上的手艺人正在捏糖人。 麦芽糖的香气在四周传播,糖稀在手艺人的手中被吹捏拉,一会儿就变成了鸡啊猪啊等等小动物。还有一些人物形象的糖人,价钱比动物要贵一两文钱。 乐芳菲买了一个人型糖人,是江湖传说中的侠客造型,把玩了一会儿就一口一口吃掉了。 童玺瞪眼:“你怎么吃了?” 乐芳菲:“闻着好香啊,我想吃麦芽糖。” 童玺:“刚才有个摊子好像有卖的。” 乐芳菲:“那转回去买,你先去城隍庙里,在那边等我。” 乐芳菲沿原路回头,寻找那个卖麦芽糖的摊子。童玺继续往前,跟着人流往城隍庙去烧香。说到节日烧香这种事情,甭管信不信,随大流拜一拜求个心安。 乐芳菲找到了麦芽糖摊子,买了一包麦芽糖,拿在手里边走边吃,又掉头往城隍庙的方向走去。 忽然,背后传来喧哗声,乐芳菲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原来是南梁王府的车驾过来了。 哎吆,马车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正是南梁王庄言。因为南梁王的出现,引起了周围人群的骚动。王府的侍卫行动迅速有序,很好就把人群分开两边,把中间行进的道路空了出来。南梁王身后的马车应该是家眷,看样子这也是来城隍庙凑热的。 乐芳菲皱眉感觉有点不对劲。南梁王才抓了元吉没多久,应该好好在宝园审问元吉,怎么都不该带着一堆侍卫上街逛庙会。乐芳菲踮起脚尖张望了一会儿,没瞧见她和童玺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李正明,看来李正明被留在王府里了。 乐芳菲伸头看了一会儿,在人群后面慢慢往城隍庙的方向移动。 南梁王骑在马上,一脸面无表情。今天本来只有吕侧妃出府来城隍庙,但是临出门的时候,南梁王忽然决定跟她一起。 南梁王因何突然变卦出府连元吉都不找了? 庄言意识到自己对待元吉的心态不对,这种错误的心态甚至影响了他的判断。在冷静下来后,庄言摒弃心底那一点畏惧,重新审视元吉和小苏在府里失踪这件事,很快便有了新的推测。 宝园里的仆从众多,其中有六成是南梁人,剩下只有四城是庄言从晋国带过来的。在这么多人中,元吉很容易安插奸细。元吉和小苏从监视中消失,肯定是得到了奸细的帮助。但他们不可能在府里藏太久,只要有机会必然会第一时间离开宝园。而今天预定要出府的人只有吕侧妃,这便是元吉和小苏的机会。 想到这里再深想一步,元吉和小苏选在今天消失,未尝不是看中了吕侧妃的这个出府机会。要知道吕侧妃出府的安排是提前就做好了,府里不少人都知道,那意味着奸细也知道,元吉自然也就知道了。虽然小苏逃跑有一定偶然原因,但元吉就这么消失,肯定有事先的安排。 想到元吉会借吕侧妃出府的机会逃跑,南梁王心里就有了决断,他要借这个机会杀掉元吉。这是个很好的借口,可以说是元吉自己送上来的。元吉死在南梁王府外面,晋王那边也不好说南梁王是故意的。 至于派人去找乐芳菲,那就看乐芳菲能不能自己赶上了,南梁王可不会为了等她而故意拖延时间。这一点也是巧了,乐芳菲现在就在现场,只是南梁王没看到她。 当然,也有可能庄言判断失误,所以为了以防不测,庄言把李正明留在了宝园,继续搜查整个府邸。 一行人出府时自然还是受了严格的检查,意料中没有发现元吉和小苏,但是南梁王却认为有六成的可能他们已经混入了车队。 原本想着用元吉钓出身边的奸细,南梁王现在也不那么想了。既然那些奸细听元吉调遣,那么杀掉元吉,那些奸细不就一样没用了。大不了等杀了元吉后把府里的人都换一遍。 一旦想清楚了,南梁王便果断行动。他心里还是有些激动,因为这又是一次他和御弟元吉的较量。 庄言和元吉交手两次。梁都之变,庄言惨败。之前庄言利用乐芳菲抓捕元吉,是庄言赢了。而现在是第三次了,南梁王决定杀掉元吉,从此结束两人的孽缘。这次是性命之争,比前两次都要更加凶险。 乐芳菲在人群后方,随着人流往城隍庙去。她对上香兴趣不大,但南梁王突然出现让她更感兴趣。 南梁王府的人来城隍庙上香,王府没有净街赶人,只是由侍卫组成人墙,把人群和王府众人分开。王府这边上香,人群也依然可以上香,大家互不干扰。 南梁王府一行人到了城隍庙外,南梁王下马。后面马车停下,吕侧妃被人扶着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乐芳菲伸头看了看,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吕侧妃真人,不由在心里拿吕侧妃和谢昕衡量了一番。不得不说,吕侧妃比谢昕还要漂亮,只是吕侧妃气质偏向慵懒,不如谢昕大气从容,感觉两人的身份如果换过来可能会更合适。 乐芳菲也听说了南梁王府后宅其实是谢昕在管家,吕侧妃似乎从来不过问后宅的闲事。乐芳菲略通医术,盯着吕侧妃的脸打量了一会儿便确定她是在备孕状态。 乐芳菲出身王室,自然晓得子嗣对王室中人的重要性。像乐芳菲的父母,因为相爱而只有她一个孩子,这样的王室夫妻终究是少数。而乐芳菲最终也是因为这一点而被人算计陷害。 话说晋九确实年纪不小了,在王室中算是成亲晚的了,急着要孩子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眼下这个时节,他忙着稳定南梁和防备赵国的事情,还有精力应付后宅的女人吗? 乐芳菲一阵胡思乱想,眼睛在吕侧妃和南梁王身上飘来飘去。她正瞧着热闹呢,感觉袖子被人从后面拽了拽,回头一看是童玺。 童玺给乐芳菲使了一个眼色,乐芳菲会意跟着他从人群中走出来,两人来到人少的角落说悄悄话。 童玺眼睛四下瞟着,一脸防范的表情:“南梁王府的架势不太对,你看那些侍卫的站位,我感觉有点问题。” 听了童玺这话,乐芳菲也暗中打量起那些侍卫,很快也有了跟童玺一样的疑虑:“有点奇怪,他们不像是在防范外面的人群,反而像是包围了王府的人,似乎是在防着王府的人对人群做什么...糟了,有可能是元吉逃脱了,他们在防着元吉混入王府的人之中。”乐芳菲善武,几乎立刻猜到了问题重点。 童玺扶着额头:“我就说呢...太让人无语了,咱俩做诱饵,好不容易抓住了元吉,杀又不让杀,结果现在还给跑了,晋九被你说中了,他在元吉身上犯了大错。” 乐芳菲眯了眯眼,一道精光在眼底闪过:“瞧这个架势,元吉估计还没跑远,很可能就藏在南梁王府的人里。哼,这是个机会,如果元吉真出现了,我肯定要杀了他。” 童玺有些犹豫:“这里人太多了,而且我只带了匕首,动起手来一点优势都不占。” 乐芳菲:“我也只带了匕首...匕首也有优点,这里人多,刀剑施展不开,匕首有利于刺杀。找人,先把人找出来。” 童玺:“怎么找?靠眼睛看吗?若是这么容易,南梁王府的侍卫早把元吉找出来了。” 乐芳菲:“先想想看...元吉要出逃首选易容变装,首先排除晋九身份的人,因为很容易被发现。元吉是男子,吕侧妃身边不是丫环就是婆子,就连马夫都是婆子担任,那他也不可能易容成丫环和婆子。这么一想,怎么感觉元吉好像根本没机会逃出来?” 童玺:“元吉易容成丫环不可能,但易容成婆子还是有点可能的,仔细看看那几个身形高大像男子的。” 乐芳菲和童玺盯着吕侧妃身边的几个婆子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两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乐芳菲:“没在里面,南梁王府这群人里就没有跟元吉相似身形的,脸也没有。” 易容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一点细节没做好就会露馅。最主要的是众所周知元吉是个光头,有那么明显的标志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做到完美易容。 童玺摇头道:“难道我们猜错了,南梁王府的人防备的不是元吉?” 乐芳菲脸色阴沉,眼睛仍然盯着南梁王府那边:“再看看,王府肯定是有事发生,你看晋九的样子,对吕侧妃和上香都心不在焉...也许我们想错了,元吉没有易容逃跑,而是用了其他办法。” 童玺也望向南梁王那边:“如果元吉没有易容躲在这些人里,那就只剩下藏在马车里这一个办法了。” 童玺迅速弯腰扫了一眼那边马车的车厢底下,没发现下面有人。想想也是了,要是那么容易被找到,南梁王府早就抓到元吉了。 乐芳菲皱眉:“一共两辆马车,现在车厢里都已经空了,还有哪里能藏人?” 童玺:“车厢底部?有些车厢里面有暗格,如果暗格空间足够大,藏下一个人不是问题。” 乐芳菲:“吕侧妃的那辆马车比较大,如果人藏在里面,只能是那辆马车了。” 乐芳菲和童玺还在猜测元吉可能藏在哪里。 南梁王和吕侧妃已经进了城隍庙。看热闹的人群和守护的侍卫也集中到了城隍庙门口。 不论是乐芳菲和童玺,还是南梁王,都在等待元吉现身。不论元吉藏身在哪里,现在就是他逃跑的最佳时机。 不过,这些目前还只是他们的推测,那么元吉现在到底在不在南梁王府的车队里呢? 事实上,元吉还真就藏在车队里,他没藏在别处,就是藏在吕侧妃那辆马车的车厢底部。吕侧妃今天乘坐的马车是在杭城采买的,由元吉的人故意卖给南梁王府的,为的就是某一天能通过这辆马车运输人进出宝园。做这个安排的时候,元吉可没想到第一个用上这个马车的人就是他自己。 造成这件事的原因,一半责任在南梁王府。南梁王带着家眷从晋国来到南梁,当然不可能所有东西都从晋国带过来,后来在杭城本地采买了不少仆从和物品,马车只是其中之一。 负责采买的人正是谢昕谢夫人,谢昕以前在家里学过管家,但她毕竟是第一次独自掌管一座王府内宅,缺乏经营难免犯错。很多买进来的仆从身世来不及细查,因着急着用人还情有可原。但是采买的一些物品质量也参差不齐,不少东西存在质量问题。 而王府当时买了两辆马车,都只是让人粗略看了一下就定下了,他们根本没有发现马车内部还另有玄机。而今天最大的问题在于,王府侧妃外出居然使用了新买的车辆,而没有使用更加稳妥的王府旧马车。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想的就是侧妃才配使用新的马车,而不是负责管家的谢夫人的人故意给侧妃难堪。 不过,明眼人打量过新马车后,便会明白这趟出行安排透露出了不少内涵。 南梁王府后宅,在没有王妃的情形下,吕侧妃就是最尊贵的女主子,她出行本该使用王府最好的东西。 那辆新马车乍一看崭新漂亮,但是仔细再看便会觉得做工略微差了一点。主要是马车上的王府纹饰,是后来买下马车后找杭城的工匠雕刻上去的。杭城工匠的手艺再好,也不能跟晋国工部王室御用工匠的手艺相比。而且杭城出售的马车再好,用料也比不上晋国工部御制的马车讲究。 按理说,吕侧妃出行应该乘坐从晋国带来的御制马车,但是却使用了新买的有问题的马车。这其中可能有谢昕的手笔,也可能是元吉埋下的奸细故意搞的鬼。 但有一点也不好,那就是吕侧妃本人居然没发现马车的问题。大概是今日南梁王忽然陪同她一起出府,吕侧妃因此高兴过头忽略了一些事情。 但总的来说,元吉能藏身马车中逃离南梁王府,跟南梁王府家宅管理不严密有很大关系。 ☆、第152章 乱 元吉藏在马车里,那么小苏在哪里?一辆马车可藏不下两个大人。 南梁王府买了新的马车,自然顺便也买了新的马夫。这位马夫也是元吉故意安排的,要不然元吉也不会这么轻松就能藏到马车里。而且马夫天天与马车为伍,最容易发现马车不对劲之处,只有同样问题的人才会保守马车的秘密。 这位马夫平时里是个少言语且跟人接触比较少的人,是以被小苏替换掉了也没有人发现。其实不能怪那些侍卫认不出小苏,小苏会锁骨功,他改变了自己的身形,变得跟马夫几乎一模一样。原来的马夫一脸胡子,小苏在地牢里关了一段日子,同样也是一脸胡子,再略微做一些修整,就算跟马夫有过交集的人也很难发现换了人。 此刻,小苏牵着马,引着马车往旁边树下停靠。他抖了抖头上的斗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不是个干坏事的好日子。 小苏又抖了抖肩膀,他的缩骨功练得不是很到家留了点后遗症,骨头会时不时打颤,倒是不会觉得疼,但是会痒,浑身痒的那种。 小苏心里有些腹诽,他非常想丢下元吉不管一个人逃走。那样他会很轻松,但是不行,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知遇之恩之类的虚伪名头,而是因为小苏体内有蛊。同命蛊没有那么玄幻,只是元吉死了,小苏也得跟着死。 什么以德服人之类的都是假的,元吉控制人靠得还是阴损缺德的各种手段。 小苏想赶紧离开逃跑,但是现在还不行。王府侍卫形成的保护圈,其实是包围圈,小苏也看出来了。马车还在包围圈里,两辆马车停在属下,周围站了七八个侍卫,旁边不远处还有几个。 小苏很厉害,但是正大光明对打,小苏自认没办法同时对付近十个侍卫,两三还行。在众目睽睽没有把握的情况,他不能轻举妄动。 小苏吐了口气,坐到马车上等待,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甩动手里的鞭子。这根马鞭现在是小苏唯一的武器,他在熟悉使用它。 南梁王和吕侧妃进城隍庙里面有一会儿了,估计已经上完了香。这会儿还没出来,有可能被城隍庙的主持请进去喝茶说话了。小苏一边琢磨着,一边悄悄观察周围的侍卫,寻找可以行动的机会。 乐芳菲和童玺还在外围,两个人逐个观察南梁王府的人和马车。乐芳菲心里有种感觉,她得留在这里,若不然将会错过很重要的事情。她的预感向来很准,就连童玺都很信服。两个人倒是没有着急,沉下心仔细的观察。 大概是观察地太过专注,乐芳菲不小心跟旁边的人撞到了一起。对方是位姑娘,手里拿的东西落到了地上,乐芳菲连忙道歉,半蹲帮姑娘把东西捡了起来。 “抱歉,姑娘,东西没摔坏吧?” “没事,多谢公子。”姑娘有些脸红,接过乐芳菲递过来的东西捂着脸跑了。 乐芳菲苦笑不得,看来对方误认她为男子了。乐芳菲今天穿的是女装,不过她只帮了简单干练的长马尾,再加上她身姿挺拔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看上去确实有些雌雄莫辨。 乐芳菲半蹲在地上摇了摇头,扭头向南梁王府的方向看了一眼。巧了,她这个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南梁王府两辆马车的底盘。 当然,底盘上什么都没有,因为童玺已经看过了。但是,乐芳菲却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连忙朝童玺喊了几声,叫他过来一起往那边看。 “你看那两辆马车的底部,有没有发现不一样?” “哪里...一个底盘高,一个底盘低...车厢里有暗格!” 乐芳菲一提醒,童玺立刻就明白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元吉藏在里面?” “十有八九。” “我们怎么做?” “先绕过去,靠近一些,然后随机应变。” “如果万一里面没人?” “那也要捅几刀确认。” 乐芳菲和童玺在人群中走动,很快便来到距离马车不远的地方。两个人在旁边关注着,没有靠得太近,以免引起南梁王府侍卫的注意。 城隍庙主持杜莲生请了南梁王庄言和吕侧妃往后院说话。杭城城隍庙又称文庙,早些年间每次科举考试,文人学子都会来此烧香,官府也会在这里举行各种仪式。后来梁国战乱,科举停了,文庙的香火就淡了,人们转去城外的灵隐寺寻求佛祖庇护了。 上个月南梁王重开科举,文庙的香火又旺盛起来,主持是个会来事儿的人,立刻跟上形势举行庙会。这还不到一个月,城隍庙前街便又重现了当初的热闹。繁华是不比当年了,人气还可以,热闹依旧。 南梁王府吕侧妃来城隍庙烧香,是提前通知了庙里,南梁王亲自陪同就是惊喜了。 城隍庙是道观,灵隐寺是佛庙,两家香火有争,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不取决于下层百姓的信仰,而是取决于上层权贵人家的支持。 南梁王刚到杭城那会儿,王府的谢夫人去了趟灵隐寺,释放出的信息似乎是王府的女眷信佛,随之带来的影响就是杭城内的权贵门第大都给灵隐寺送去了一笔香火钱。这是典型的追随掌权者脚步。 那时候杜莲生坐在萧索的城隍庙里唉声叹气。但是没想到很快科举的消息发布,文庙香火自然就旺盛了起来。前几日得到消息王府吕侧妃来上香,杜莲生打定主意要抓住这次机会攀上南梁王府。而南梁王亲自来此,杜莲生更是要好好表现一番了。 杜莲生陪坐在南梁王下首,侃侃而谈,说着南梁的风土人情,讲了不少过往南梁境的趣事。杜莲生口才好,不愧是掌管文庙的主持。吕侧妃被引起了兴趣,听得认真,不时还会问几句。只是南梁王心里有事,略有些心不在焉,不过表面上掩饰地还算好,没有给人落下失礼的感觉。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在外面的小苏首先不耐烦了。 好不容易从王府里出来了,难道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乖乖地再跟着队伍回南梁王府?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次逃跑的机会,不见得下次还有了。再说了,回到南梁王府再怎么藏?侍卫一遍遍搜查,总会让他们露出马脚的。 小苏扫了一圈周围的王府侍卫,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就算没有机会也得逃,当然不是硬闯,先试试制造骚乱。 小苏心中主意已定,手指敲了敲了车板,这是给元吉信号让他做好准备,随后他深吸了口气从马车上跳下来,状似随意地走到旁边蹲了下来。 车厢里的暗格是可以从里面打开的。小苏给了元吉信号,元吉就会注意倾听外面的动静,等外面乱起来了他就可以从暗格里出来,先在车厢里躲一会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逃跑。 小苏现在要做的是制造混乱,引开侍卫们的注意,给元吉创造偷偷逃跑的机会。只要元吉跑掉了,小苏一个人脱身还是比较容易的。只不过因为侍卫人数众多,一旦小苏出手被侍卫发现,他将面临被围剿的局面,所以前期制造混乱非常重要,要不然小苏没办法拖太多时间。 另外一辆马车的车夫也是新来的,这次南梁王府吕侧妃出行用的全是新马夫。另一位车夫跟小苏假扮的车夫不熟,只知道对方不善言辞,似乎是口舌有毛病很少说话。 小苏蹲在了另一个马夫旁边,那马夫正在那里弄烟袋,瞧见小苏过来,心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招呼还是要打的。对方跟小苏随意说了一句,小苏只是点了点头,之后两个人就都沉默着。另一个车夫的注意力在他自己的烟袋上,小苏则在默默算计。 小苏搓了搓手,状似随意地捡了几块地上的石子把玩,玩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把石子丢到了一边,但是他的手心里却偷偷藏下了几粒小石子。 听说南梁王在城隍庙里面,不少民众都过来凑热都想亲眼目睹一下南梁王的风采,搞得城隍庙附近人挤人,但有王府侍卫维持秩序,倒是没出什么事情。 忽然,一粒石子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击中了一个孩子的小腿。石子飞行力度很大,一下子就击穿了孩子的小腿。小孩子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感觉腿上剧痛,又出了血,然后就嚎啕大哭着摔倒在地上。 小孩子哭闹起来,大人一脸茫然地劝解,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孩子腿部染上了大片的血迹。很快,大人们惊慌地呼喊起来,这比小孩子不懂事的哭闹影响更大。 王府的侍卫听到动静,一开始以为是小孩子胡闹,但当大人也喊叫起来,他们便知道出事了。但是,他们也怕是敌人声东击西,其他人都没动,只有一个侍卫过去询问情况。 只是,几乎是同一瞬间,现场又爆发出几个人的喊叫,显然又有人被小苏的石子偷袭了,很快现场就乱了起来。由于在场民众太多,出现了踩踏。 虽然侍卫们想要极力维持局面,但是平民人数众多,他们肯定控制不住。不过,有几位侍卫却没在意外围的群众,他们的注意力仍然在包围圈内部。毫无疑问,现场的混乱必然是敌人动的手脚,既然敌人出手,那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他们找出来。 街上乱了起来,但是还不够乱。小苏眼睛一眯,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觉,手臂在收回的时候突然抓住了身边的车夫,然后手臂一甩就把车夫丢到了一个侍卫头顶上。然后小苏立刻暴起,身形一闪便混入了民众之中,但是他不逃,见着谁就逮谁往侍卫那边丢过去。 这下子,街道上是彻底乱了,有哭喊声有咒骂声,大家四散逃命,互相推挤。 小苏已经现身,但跑进了百姓人堆里,侍卫们不得不上前追赶,但因为有百姓碍事,他们施展不开,而小苏却无所顾忌,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伤了无辜之人。事实上,小苏就是要借无辜人做挡剑牌。无论是偷袭人群,还是故意闯入人群,以及投掷旁边的人,他就是光明正大地卑鄙无耻。 一时间,侍卫们全都被小苏吸引了注意力。 街上混乱的声音传到了城隍庙里,有庙里的道士匆匆赶到后院,向南梁王和主持禀报街上的事情。 杜莲生连忙吩咐道:“大家守在外面,务必要保护殿下和娘娘的安全。”然后杜莲生转过来安慰南梁王和吕侧妃,生怕他们受了惊吓,显然他把南梁王当作一般的官宦之人了。 南梁王神色郑重地道:“请主持在这里陪侧妃说一会话,本王出去看看。” 吕侧妃有些受惊,一把拉住南梁王的衣袖:“殿下,外面危险,还是不要出去了,有侍卫在外面,骚乱必定很快平息,到时候再出去不迟。” 杜莲生也劝道:“殿下千金贵体,还是不要亲自去了,街道上现在太混乱,万一伤到殿下,南梁百姓都会担忧。还请殿下为了南梁百姓,保重贵体。” 南梁王摆手:“两位不必劝了,本王是军人,几个贼人还不至于让本王怕了。”庄言不在废话,命几个侍卫在这里保护主持和侧妃,随后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刀剑,带着人就从庙里出去了。 来到城隍庙门口,南梁王定睛细看,果然看到街上一片混乱,很多受伤的百姓倒在地上哀嚎,而逃命的人则不管不顾地抱头鼠窜。 南梁王没有急躁,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小苏的身影,当即抽出刀剑纵身朝小苏追去,他身后一群侍卫也跟着一起扑了上去。 这个时候,外面乱成这样,元吉早就听到了,他静待了一会儿从暗格中爬出来。车厢有帘子挡着,加之这会儿也没人注意这边儿,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辆马车的车厢出现了一个人。就连南梁我庄严都下意识地忘记了元吉,都被小苏吸引了。 元吉挑开车帘朝外观察了一下,然后迅速从车厢里爬出来,就在他要跳下马车的时候,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剧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人就倒在了地上。 ☆、第153章 后续 从小苏下马车蹲在树下,到他出手制造混乱,乐芳菲和童玺都在后方冷眼旁观。他们不认识小苏,但能确定他肯定是元吉的同党,尤其是小苏出手之后,他们反而确认了元吉逃跑之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乐芳菲和童玺没有插手小苏制造的混乱,为的就是做黄雀。暗中观察,他们早就怀疑马车有问题了,所以当元吉从暗格爬出来去掀车帘的时候,乐芳菲和童玺便确认了。元吉可不会缩骨功,脸上没有伪装,只是因为被软禁了一段日子神色有些萎靡,但乐芳菲和童玺都不会认错。 乐芳菲冷哼一声,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瞧见元吉从车厢里出来,毫不犹豫把匕首当作飞刀丢出,正中元吉后心口。 元吉倒在马车上,乐芳菲和童玺到过去,眼看着他抽搐了几下然后不动了。 童玺伸手过去试探一下道:“应该是死了。” 乐芳菲抽回匕首,在元吉身上擦了擦血迹:“走吧。” 乐芳菲和童玺两人纵身飞跃,迅速离开了现场。两人没有停留,直接赶回了温县。 在元吉死掉的那一刻,还在跟王府侍卫周旋的小苏忽然感觉心口一阵剧痛,随后一口黑血从口中喷出。黑血落在地上,里面有个虫子似的东西蠕动了几下就死掉了。 小苏一脸不可置信和悲戚,踉跄着转身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车辕上似乎趴着一个人,而那人一动不动仿佛死了。小苏无声叹息,不过数息后便仰头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还睁着,但是心脉已断,身体慢慢冰凉。在他死后,他的尸体发出霹雳巴拉的声音,没有缩骨功控制骨头复原,身形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看着小苏的尸体,庄言和侍卫们都认出了他的身份,有人提着刀剑上前试探,确认后对庄言道:“殿下,他死了。” 庄言提着刀剑上前,亲自试了试小苏的鼻息,眉头皱了起来,随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顺着小苏死前望过去的方向看去,庄言看到了马车,也看到了马车上倒着的人影。 庄言几个闪身就来到了马车旁,把车上的人翻过来,一眼就认出死去的人是元吉。庄言虽然仍然皱着眉头,但是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场面搞得这么大,百姓出现死伤,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却不能杀死元吉,那等于庄言再次败给了他。不管杀死元吉的人是谁,庄言都在心里感谢他...说到杀死元吉,在杭城还有谁会出手杀元吉呢?庄言下意识就想起了一个人。 小苏和元吉两人一死,南梁王带着侍卫们很快就平定了骚乱。为了安抚民众,庄言甚至亲自护送一些重伤的人回家,还亲自去那些死亡的百姓家里慰问送上抚恤金。 在南梁王忙着善后的时候,乐芳菲和童玺往温县回家途中。一路上,乐芳菲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神色看上去又有些过于平静。 乐芳菲不是第一次杀人,按理说不会因为杀人留下心理阴影,那就可能是因为所杀之人的身份了。元吉是乐芳菲的杀父仇人,这便是元吉与其他人的不同。童玺有点担心乐芳菲报了仇就失去了生活目标,当然这是多虑了,因为乐芳菲的生活目标从来就不是报仇。 但是,童玺仍然有些担忧地看着乐芳菲:“你没事吧?” 乐芳菲看了童玺一眼,一脸茫然似乎没反应过来童玺在担忧什么,下意识回道:“没事啊,能有什么事。” 童玺皱眉:“杀了元吉之后,感觉你有些不太一样了,你有心结?” 乐芳菲摇头:“没有,只是有点感慨。一个在天下搅风搅雨的人物,就这么死了...” 童玺:“嘿,这叫恶有恶报,他坏事做多了,老天爷要收他,就叫咱俩遇到了。” 乐芳菲:“也是哈,好多英雄人物就在不经意间被小人物给斩杀了。哎,元吉死了,不知会对天下产生什么影响?” 童玺:“我要是南梁王就暂时封锁消息,就只说御弟元吉被抓住后又跑了,至于之后死没死,干脆做了生死未卜,这样没有确定的消息和确凿的证据,就算是皇室那边也不能轻易向晋国和南梁发难。” 乐芳菲:“名不正言不顺,皇室在不甘,最多只能暗地里动点手脚。不过,以前皇室要影响天下都是靠御弟行走,现在御弟死了,他们最先应该做的是再选新的御弟吧?” 童玺:“新御弟?元吉没有子嗣,他甚至都没有成亲,好像他也没有兄弟,那就只能从亲戚那边过继了,看来有点麻烦。这样下去,不知道阿治今年还能不能来南梁了...哎,你有没有考虑去皇城找他?” 乐芳菲:“暂时不能去,你也说御弟死了有麻烦,他那边正是忙碌的时候,我这时候就是添乱了。再说距离志江之战越来越近了,这个时候我还是想再尽一份力的。对了,我打算去一趟灵隐寺,乐显和元吉都死了,我要去告诉父王一声。” 童玺:“你的仇人只剩下乐无忧一个人了?” 乐芳菲:“乐无忧...不必杀他,就让他活着,为了栾国而赎罪。其实元吉有一件事没说错,乐无忧确实很后悔当年的事情,当年的事是他唯一的心魔。就让心魔折磨他,这也是一种报复。” 童玺:“也是,有些人让他活着就是折磨。我陪你一起去灵隐寺,你要像冉玉颜一样给父母点长明灯吗?” 乐芳菲摇头:“不了,我爹娘都不是梁国人,在这里给他们点长明灯不合适。而且我希望父母能入轮回再去投胎,了解这件事就不再打扰他们了。” 在说话中,马车到了家门口,院里的人听到动静跑出来,冉家三姐弟都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位南梁王府的侍卫。乐芳菲和童玺在李正明身边见过他,所以认得人。 侍卫是李正明派过来的,传达南梁王的口谕让乐芳菲到南梁王府觐见。南梁王本来想给乐芳菲个机会手刃元吉,虽然事情经过跟他计划的有出入,最终结果仍是乐芳菲杀了元吉。 刚从杭城回到温县,现在又要从温县赶回杭城。既然是南梁王的口谕,乐芳菲就不得不跟侍卫一起去南梁王府。 侍卫是骑马过来的,乐芳菲只得也骑马与他一起返回杭城。在他们走后不久,童玺便也骑马去了杭城,他是去南梁王府外面等乐芳菲的。童玺心里对南梁王有些不满,南梁王知晓他和乐芳菲经常一起行动,这次召见竟然只叫了乐芳菲一个人而没有他,这不是给他们找麻烦么。 这个口信是南梁王之前想起来叫人去找乐芳菲,当时确实把童玺忘了,毕竟在他看来童玺可没乐芳菲重要。待后来元吉死了,南梁王怀疑他是被乐芳菲和童玺杀的,又派了第二人去找童玺。只是第二个传信的人没第一个快,好在半路上遇到了童玺,于是几人一起返回了南梁王府。 乐芳菲和童玺不是同时出发但是一起进了南梁王府。南梁王已在书房恭候他们多时,当然恭候只是客气,反正南梁王平日处理公事也是在这里。 到了南梁王书房外面,乐芳菲和童玺见到了李正明。李正明在这里守门,也是在等他们过来。 李正明:“吕侧妃正在里面,请两位稍等片刻。” 李正明领着乐芳菲两人到了旁边屋子里,亲手给他们倒茶,笑眯眯道:“两位,有个好消息,上次绑架你们的人死了。” 乐芳菲和童玺都是愣了一下,两人脸上没有惊讶,因为元吉就是他们杀的,只是没想到李正明会跟他们说这个事儿。 童玺眨了眨眼睛道:“李统领,这么重要的事情跟我们说不合适吧,毕竟我们两个还在休养期,以后还能不能为王府效劳都不一定...”童玺故意揶揄李正明,当初李正明让他们两人无限期休养,当时弄得两人很是不痛快。 李正明干笑了两声,好似不在意童玺的阴阳怪气说道:“之前以你们为诱饵抓获那个人,事先没有跟你们讲清楚,是我的过失,还请两位不要跟我计较。” “李统领言重了,”乐芳菲笑笑,反正元吉已经被她杀了,她也没打算瞒着南梁王。 李正明大致把上午城隍庙外发生的事情讲了,这是南梁王授意他说的,省得南梁王还要亲自跟乐芳菲和童玺讲述了。 听出李正明话中的试探,乐芳菲和童玺对视了一眼,乐芳菲微微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真是巧了,今天早上我们也在庙前街。正好亲眼目睹了那场混乱,当时人太多了,我们不敢出手,只是后来看到王府马车上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出现,又看到当时众位侍卫们都抽不开身,这才出手了解了那个贼人。因我们记得那贼人的样貌,知道他是王府的囚犯,当时便猜测那人多半是逃出来的,这才自作主张出手。没有坏了殿下的大事吧?” 李正明也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乐芳菲就这么坦诚了,还坦诚地这么自然,这么无所谓,这么不太当一回事儿。 李正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果然是你们出手,殿下神机妙算,已经猜到就是他们杀了那个人了。” 乐芳菲笑了笑问道:“李统领,我们两个杀了那人后,不想给殿下添乱,便先离开了,所以不知道后来的情况。当时我们看到除了那个人外还有一人,另一人扮作车夫的样子,一开始的混乱就是他引起的,那个人后来怎样了?” 李正明道:“扮作车夫的是他的手下,武功高强,不过在那个人死后他便蛊毒发作心脉俱断吐血而亡了。” 童玺来了兴趣:“蛊毒?” 李正明正色道:“对,蛊毒,名叫同命蛊,母蛊种在那个人身上,子蛊种在手下身上,母蛊一死子蛊必亡。” 童玺恍然大悟:“难怪那个人能让这么多奸细听话,原来是用蛊毒来控制他们,真是阴损。掌权者不胸怀天下,反以阴险小道控制别人,强令别人俯首听命,这不是长久所为。这种行为有伤人道,难怪他死了。” 乐芳菲:“哎,那个人行事太过了,为政者难免有些手段,但必须保留底线,而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完全没有底线,做的事情太过残忍有伤天和,迟早都是今日的下场。” 乐芳菲和童玺把御弟元吉贬低了一通,李正明却不敢接他们的话。御弟元吉毕竟是元天子的代言人,李正明身负官身有些话就不能说出口。 瞧着李正明脸色略有尴尬,童玺换了一个话题:“李统领,不知道殿下叫我们两个过来所谓何事?” 李正明道:“就是问问今天下手的人是不是你们,既然你们那就没事了,万一若是别的人混进了杭城,就还得把人找出来。另外,之前让你们养伤,现在你们伤势好地差不多了,殿下另有差事安排给你们。” 童玺嘴角一抽:“其他差事?不会又是让我们做诱饵罢?” 李正明道:“当然不是,难道两位还能吸引什么人现身?” 童玺不由看向乐芳菲,乐芳菲眼皮一跳说道:“李统领,我们两个如今只是普通人,上次去北境取消息已是非常失败,我觉得我们实在不适合做这一类的事情。” 童玺连忙也苦笑道:“是呀,自从那一次后,我晚上连夜做梦,全都是噩梦,人吓得都睡不成觉了。李统领,我们实在干不来王府的差事,要不你帮我们跟南梁王说说,就让我们做个小老百姓罢。” 李正明嘴角一抽,心道这两个人在大街上偷偷摸摸杀了御弟元吉,这会儿又说自己只做小老百姓,哪个百姓有他们这么大胆敢杀御弟?得亏两人身份有些特殊,而且是南梁王的旧识,否则这会儿肯定被抓起来了。 李正明无奈道:“这些话两位还是留着跟殿下讲吧...” ☆、第154章 回报 “元吉是你们杀的?” “是我杀的。” 庄言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乐芳菲,乐芳菲脸上那副不在乎不隐瞒的表情,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南梁王要治我的罪吗?”乐芳菲问出这句话,脸上一点害怕的表情都没有。 庄言无奈道:“杀了便杀了罢,我派人去找你原本也是打算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总归是如了你的愿。” 乐芳菲笑了:“多谢南梁王不跟我计较。” 庄言:“这有什么好谢的。元吉的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剩下的事你们不要再参与,晋国那边儿我会负责推脱。不过,这次本王可能会被父王申斥,乐姑娘,本王替你背了这个黑锅,你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 乐芳菲皱眉:“南梁王想要我做什么?首先声明,我不会去栾国,也不会协助任何人做对栾国不利的事情,还有乐无忧跟我无关。” 庄言无奈地盯着乐芳菲摇了摇头:“我也不想跟栾国打交道,也没那个精力搅合其他诸侯国的事情。我要说的还是南梁,距离半年之期越来越近了,王府里缺人手,我希望你能来帮我。另外,童玺,我也有事情要交给你来办,只是这一次你们两个要分开,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乐芳菲一脸不情愿:“晋九,我真的没什么本事,现在仇人都死了,只想做个普通人,王府的差事就算了罢。”连晋九都叫出来了,说明乐芳菲是真的不愿意。 童玺却是眼珠一转道:“请问南梁王到底要我们两个做什么?” 南梁王道:“这次元吉从王府逃跑,是因为府内人员驳杂,让他提前安插了不少奸细在府里。如今元吉已死,我打算更换府内的仆从。另外,王府缺乏可信任的管家,我从晋国带来的人要管着外院还要帮我做事,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可信任的人帮我管理内宅。我想让乐姑娘暂时担任王府内宅的管事,帮我把内宅清理干净,之后是去是留全凭乐姑娘自己做主。” 乐芳菲眼睛都瞪了起来:“帮你管理内宅?这个我可做不来。这种事情应该由你后宅的女人去做,什么吕侧妃啊,谢夫人的都可以,对了,谢昕出身世家,小时候在家应该学过这些,让她去做好了。” 南梁王没有管乐芳菲,转而对童玺道:“我看你很擅长做生意,我打算建立一个商行,想交给你来打理。” 童玺眼睛一亮:“商行?不知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商行?” 南梁王这次没理童玺,转而又对乐芳菲道:“谢夫人身在内宅,有些事情不好处理,我会让她协助你一起做这件事。” 乐芳菲:“不好,太麻烦了,我真的做不来。” 南梁王又不理乐芳菲了,转头会童玺道:“为了半年之后的战争,南梁要做很多准备,我建立商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赚钱缓解军费压力,另一个目的是收集信息,还有一个目的是运送一些特殊的战备物资。” 童玺皱眉:“收集信息还好说,运送战备物资的压力就太大了。商行走镖虽然有镖师压阵,但用来运送战备品太危险了,一旦走漏风声,敌人派专人拦截,普通镖师根本应付不了。为什么不直接用军队押送物资?还有,之前殿下说已经建立了一条消息收集链,难道是假的?” 南梁王又没回答童玺的问题,而是对乐芳菲道:“你若不想太麻烦,那就让谢夫人主管这件事,你做副手协助她。谢昕是内宅妇人,关于府外的一些事,她不太好出面,就由你代劳。你以前跟她关系不是挺好的,就当帮她了。” 乐芳菲道:“还是不好,我真的不擅长这些内宅的事情,你还是找别人罢。而且我听说你的后宅女人不少,我光听着就感觉很麻烦。” 南梁王这时转回头来又对童玺道:“我需要的是一个从晋国到南梁再到梁国北境的消息网。目前建好的只是从北境到南梁的消息传递,但是其中漏洞不少。我需要有人帮我把这个消息网弥补完善,最好是在开战前全部铺开。” 童玺道:“可我只会做生意,打探消息做奸细,我都不会,恐怕不能让南梁王如愿了。” 南梁王对乐芳菲道:“你不用跟其他人打交道,只要协助谢昕就可以。谢昕毕竟只是夫人,这次吕侧妃的马车里藏了贼人,这件事在谢昕和吕侧妃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虽然吕侧妃不是那种爱计较的人,但府里人多口杂,又有些故意搬弄是非之人,谢昕这几日在府里不太好过。我把这件事交给她做,她恐怕要承受不小的压力和阻力。而你是我指派过去协助她的人,代表了我对她的支持和认可。” 乐芳菲似乎有所松动了:“好麻烦啊,后宅之事最让人头疼了,我真的不想管...” 南梁王又对童玺道:“收集消息运送物资,这些事情会由其他人来做,你只需负责商行的经营。” 童玺:“我只负责商业部分,各司其职吗?”童玺在默默考虑。 南梁王对乐芳菲道:“因为要协助谢昕,难免要出入内宅,而我身边又没有其他可信任的女子,所以只能拜托你了。不肃清家宅,我就无法安睡,无法全心全意对付赵国。” 乐芳菲这次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神情有些严肃。 南梁王又对童玺道:“将来战争结束了,商行仍然会保留,也许将来会独立出来,只单纯做生意。” 童玺犹豫了一下问道:“南梁王,即使我们两个同意为你做事,也不能成为你的家仆,我们是不卖身的。” 乐芳菲也道:“我们可以为你做事,但不是你的人。就算这样,你也愿意用我们吗?” 南梁王认真地道:“王府的奴仆都是卖身给王府的,但他们之中仍然有不少奸细,所以我不认为卖身就能成为自己人,同理我也不认为不卖身就不是自己人。我用你们,是因为我信任你们。” 乐芳菲和童玺对视了一眼后道:“我们还需要考虑一下,可否改日再给殿下答复?” 南梁王:“可以,但是这两件事都迫在眉睫,本王只能给你们一日时间考虑,明日就必须给我答复。” 从南梁王府出来,乐芳菲和童玺感觉有些累了,正好第二天还要去南梁王府给答复,两人当天就没回温县,而是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当天晚上,乐芳菲和童玺在房间里喝酒,两人都在唏嘘感叹。 “你准备答应他了?” “我这个差事是一时的,做完了就可以抽身,就当报答晋九帮我被黑锅了。” “元吉的事情后续肯定有麻烦,晋九愿意承担一切后果,确实应该感谢他。” “是啊。你呢?我知道你心里有抱负,之前一直受身份限制,你只能小打小闹施展不开拳脚。如今南梁王让你帮他经营生意,倒是个好机会。” “你说的没错,是个好机会。但是,我这份差事跟你的不同,经营商行是长期的事情,一年两年都不见得有成效。” “你担心以后无法离开南梁王府?” “是的,我担心做得越多越无法离开,而且虽说我只负责生意方面的事情,但肯定难免会跟其他一些秘密事情有联系,我也担心知道地太多而无法离开。” “就目前来看庄言的人品还是可信的,在当权者中,他算是比较有信誉的人。但是,人总是会变得,就像他用我们做诱饵一样,以后的晋九不知道会变成样子。你若是为他做事,只能自己当心了。” 乐芳菲看出来童玺很想做。因为身份限制,童玺再怎么为小食铺子付出也只能得到有限的回报。 童玺喜欢做生意,也有做生意的天分,最重要的是他还年轻,不可能像一个老人一样现在就认命。尤其是他不可能组建家庭,不会有妻子和孩子让他负担,他只要做他想做的事情就好。 一夜过去,乐芳菲和童玺早上便去了南梁王府给出答复,他们都同意为南梁王做事。虽然上一次被南梁王忽悠了,这一次两人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南梁王当即给他们做出了安排,两人当天便上任了。童玺的工作量比较大,暂时住在了南梁王府里。乐芳菲在当天到后宅见了谢昕,因为她还得去跟家里人说一声,所以见过谢昕后便离开南梁王府去了南北货铺子。 南梁王指派乐芳菲协助谢昕,本意是为了她好。只是后宅女人的心思最是难以控制,谢昕在见了乐芳菲后却不是那么想的,她以为乐芳菲是南梁王派来监视她的。 昨天城隍庙事件之后,南梁王和吕侧妃回到王府,当即彻查府邸。南梁王领着侍卫把所有在杭城本地的奴仆都搜查了一遍,有问题的直接杀,没查出问题的给了二两银子放出了府。因为涉及的仆从众多,府里的动静特别大,谁都无法装作看不到。 这件事给了谢昕巨大的打击,因为之前王府采买奴仆是她做主。这些奸细奴仆混入府里,谢昕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昨天下午,吕侧妃回到府里后也没有放过谢昕,她第一次以侧妃的姿态召谢昕过去见她,不但斥责了谢昕管家不利,还故意罚她在屋外跪了两个时辰。 之前吕侧妃放权给谢昕,一是迫不得已,二是觉得谢昕是个明白人,不会做的太过分。但是这次贼人藏在吕侧妃的马车里,而另一个贼人竟伪装成了马夫,暴露出府里有人故意给吕侧妃难堪的事实。之前对一些小事,吕侧妃没有计较,而这次她差点就死了,就不能不计较了。吕侧妃因为这件事看出了因为管家权下放带来的危害。 虽然吕侧妃没有收回谢昕的管家权,但却狠狠惩戒了她,让谢昕大大丢了体面,也是让府里的人看清楚谁才是府里真正的主子。 昨天晚上回到自己院子后,谢昕就病了。她这不是身病,而是心病。而今天,南梁王带了一位乐姑娘过来见谢昕,说是给他的帮手让她好好把后宅处理干净。 在南梁王和乐姑娘离开后,谢昕又躺回了榻上,陈蕊儿坐在旁边陪着她。 陈蕊儿平日里不太管府里的事情,只管自己放肆地过日子,反正南梁王心疼她向来都挺宠她,而她也不是那种嚣张跋扈惹是非的人,是以日子过得还算挺好的。虽然陈蕊儿只是美人,而府里的美人也不少,却也没人敢欺负她。 在后宅的女人眼里,谢昕这就算是出事失宠了,除了陈蕊儿,再没有其他人过来看过谢昕。 陈蕊儿不由感叹道:“这个乐姑娘是从晋国来的吗?殿下似乎非常信任她。” 谢昕叹了口气:“不管她从哪里蹦出来的,她都是殿下派来监视我的。哎,八成又是一个卫姬...” 听到卫姬的名字,陈蕊儿脸色露出了一丝怀念。 卫姬是晋王赏赐给庄言的姬人,深得庄言信任和重用。在谢昕和陈蕊儿刚到晋国的时候,卫姬帮了她们不少忙。只是卫姬不单单是姬人,还常常在外为庄言办事,经常不在府邸里。这次来南梁,卫姬也因为有其他事情而留在了晋国。也是因为卫姬没有来南梁,谢昕才能从吕侧妃手里接过管家大权。 陈蕊儿道:“殿下派乐姑娘协助你,并未收回你的管家大权,也没有责备你,还让你尽快清理干净后宅,这不是代表殿下仍然信任你吗?” 谢昕道:“信任也许还有几分,但监视才是更重要的。殿下让我处理后宅的人,免不了又要得罪人。等我把后宅的人处理干净,说不定他就会管家权收回去了。我惹下的货,就该我来负责。” 陈蕊儿:“你想太多了吧...你不管家也无所谓,殿下不是那种不念旧情的人。放下琐事,你也可以专心备孕。” 谢昕:“呵呵,你想得太简单了,一旦我失去管家权,同时还得罪了吕侧妃,以后我们在府里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第155章 不和 南梁王府宝园。 后宅的某个院子里。 乐芳菲坐在屋里,看了看旁边桌子上堆着的金银玉器,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这个院子是谢昕给她临时休息用的,而桌上的这些贵重品也是谢昕赏给她的,但是乐芳菲头疼的不是这些,而是因为谢昕病倒把所有处理后宅的事情都推给了她。 说好了的谢昕主导,乐芳菲只是协助,到头来还是全推给乐芳菲了。这几天可是把她忙坏了,这两天因为处理事情到了晚上,接连在南梁王府里留宿,连着几个晚上都没睡好。也是奇怪了,以前乐芳菲到哪都能睡着,向来神经大条,可在南梁王府里,她就是睡不着。 看来她真的不能在南梁王府多待,乐芳菲心里叹道,还是赶紧办完事走人罢。 距离乐芳菲的院子不远的地方,就是谢昕的院子。 在南梁王府后宅,原本只有吕侧妃和谢昕有单独的院子,其他美人和姬人都住在一个大园子里。陈蕊儿不喜欢跟那些美人姬人混在一起,便常常到谢昕的院子里留宿。 如今谢昕病了,陈蕊儿更是直接住了过来照顾她。反正这段日子南梁王很忙,忙得脚不沾地几乎不到后宅。 谢昕歪在榻上,看上去有气无力。丫环碰了一碗汤药进来,谢昕让其把汤药放在桌子上,便让丫环下去了。 陈蕊儿坐在旁边,怀里抱着一盘子葵花籽,青葱玉指撵着一粒粒葵花籽悠闲地磕着,灵活的眼睛看了看谢昕又看了看那碗冒着热气散发着甜腻味道的汤药。 陈蕊儿噗嗤笑出了声,谢昕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你这病装地忒假,这汤药的味道一闻就是酸枣味儿,安神助眠的汤,味道好喝的很,你要是不想喝不如给我。” 陈蕊儿伸着玉指按了按额头,好像很头疼的样子:“谁说我不喝了,这几天我可没睡好,就靠这酸枣汤助眠了。” “呵呵,你这酸枣粉是哪里买的?味道闻着好香,比上次那个什么美人叫大夫开的正宗多了,回头给我点呗。” “是红玉在小食铺子里买的,用北方的法子晒干了碾成粉,比南方药铺里卖的味道浓,想要自己拿便是了。” “啊,小食铺子,我想吃他们的点心和小食了,南方人吃的饭菜都发甜,吃得腻死了,要不咱们出府去小食铺子买吃的?” 谢昕嗔了陈蕊儿一眼:“我正病着呢哪能出府,叫红玉出去买就是了。被你一说我也有些嘴馋,让他们把小食铺子里的所有吃食买一些回来,顺便也给那位乐姑娘送去一些尝尝。” 陈蕊儿道:“你还真是关心她,什么都想着她。咱们是北方人喜欢吃小食铺子的东西,人家乐姑娘可未必喜欢。” 谢昕和陈蕊儿都还不知道小食铺子跟乐芳菲有关系,实际上她们连乐芳菲的全名都不知道,只叫她乐姑娘。 “我听她口音带着北地腔,虽然不是很明显,她应该也是北梁人。” “北梁人?我咋没听出来她有口音,她怎么不是晋国?南梁王什么时候认识她的?难道是在梁都的时候?” “她口音不重,不仔细注意听不出来。当初殿下在梁都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也是在外面忙公事,就连待在梁都的时间都不多,想来应该是那时候认识的。” “瞧那位乐姑娘黑得跟炭似得,怕不是庄户人家出身,殿下的口味儿真是奇怪,不是喜欢卫姬那样的就是喜欢乐姑娘这样的,倒是没见他对后宅其他女人多些关心。话说卫姬出身教坊司,能迷住殿下情有可原,可那位乐姑娘凭什么呢?瞧着她英气十足的样子,莫不是男扮女装,我倒是有些心动呢。” “又在胡说,这种话可不敢出去乱说,没得教人误会殿下...”喜好男色? “这不是在你这里么,我才敢说这种话,出去了我当然不说,我也懒得说。” “我觉得你猜错了,那位乐姑娘可不是庄户人家出身,倒是有些像江湖出身,只是她言谈举止又带着贵气,更像是武将门第教出来的女将军。” “女将军?若真是武将世家出身,殿下认识她不足为奇。只是她为何现在才露面,她背后的家族还在吗?” “家族很可能已经不在了,现在正是王府用人之际,若是她的家族还在,她不会只以现在的身份进入王府。” “也是失去了家族的可怜人么...这么说起来我们和她出身相同,只是我们的长辈从文,她家从武,又同时北梁人,我们是该跟她多亲近一些,互相扶助。” “现在说什么互相扶助还太早,对方究竟是什么性子,能不能跟我们合得来,还有对方的想法,我们都不清楚。可别我们一头热,人家根本不领我们的情。” “那倒也是,那不如再对她好一些,看看她是不是那种不知恩的人。她皮肤也忒黑了,不如你送她些女人用的胭脂水粉,还有我们用来敷脸的鲜花水...” 乐芳菲自然不知道谢昕和陈蕊儿是怎么评价她的,她也不在乎。这天又忙到了天黑,乐芳菲不得不又在南梁王府留宿。 乐芳菲回到临时的院子,丫环小芳从里面迎了出来。小芳原是谢昕的丫环,被临时派过来伺候乐芳菲。乐芳菲本来不想要的,但考虑到在后宅有些事情却是需要有人做,而她又不想跟南梁王的后宅太过深交,是以同意了小芳留下来。 “姑娘回来了,用过晚饭了么?” “还没有,没什么胃口。” “那还是要吃点才好,要不奴婢去厨房让厨娘熬点小米粥给姑娘喝?” “不用了,太麻烦,我也不饿。” 乐芳菲进了屋子,看到桌上放着食盒,随口问道:“你还没吃完晚饭?” “奴婢吃完了,这食盒是白天谢夫人教人送过来的,说是从外面买的一些点心和小食,给姑娘尝尝,”小芳打开食盒,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这是从小食铺子买的,北方口味,跟杭城本地的口味差别挺大,姑娘要不要吃一点?” 小食铺子?这可是真巧了。 乐芳菲笑道:“来一点,就当晚饭好了。” “谢夫人还叫人送了些酸枣粉过来,说是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姑娘要不要一起尝尝?” “酸枣粉,还挺怀念的,用热水给我冲一点吧。” “这个酸枣粉还是用水煮了喝味道更好,姑娘若是能等,我就到小厨房用小炉子给您煮一锅?” “也好,那就麻烦你了。” 吃了小食铺子的点心,又喝了热乎乎的酸枣汤,乐芳菲这一晚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起来,乐芳菲又恢复了神清气爽。昨天谢昕对乐芳菲表达了善意,乐芳菲打算今日去看望谢昕,并向她汇报这几日府里更新换代的进展。 乐芳菲被丫环领进屋,陈蕊儿和谢昕都在,谢昕向前几日一样还躺在榻上。 “谢夫人。” “乐姑娘,这几日辛苦你了。” “应该的,这是南梁王交给我的差事。” 陈蕊儿打断她们的寒暄,让丫环从梳妆台上拿了一个木盒过来:“这里头是送给你的东西,打开看看。” 乐芳菲一脸茫然,看着丫环把木盒放在桌子上,又一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陈蕊儿指着那些说:“这是香膏,涂在耳后或者手腕上会散发香气。这个是珍珠面脂,是用来搽脸的。这个是玫瑰花露,洒在帕子上然后擦脸,还有这个...” 乐芳菲看得一脸呆滞,不明白谢昕和陈蕊儿突然给他这些东西做什么。 陈蕊儿笑着道:“女人就像娇嫩的花儿,要好好的保养自己。这几样东西有美白肌肤的功效,很适合你用。尤其是夏天,记得晚上睡觉前敷一下那个珍珠面粉,不要让自己晒得更黑了。” 这下乐芳菲懂了,她们是嫌弃她太黑了。乐芳菲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谢昕和陈蕊儿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但是她好像也不太好直接解释。 乐芳菲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接受了木盒。 乐芳菲走后,谢昕和陈蕊儿还在讨论她。 陈蕊儿微微蹙着眉:“我怎么觉得她好像不太高兴?还有,我还觉得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她,你有没有印象?” 谢昕叹了口气:“她是有些不高兴,只是没有明说,看来咱们两个做错了。可能以前在梁都的时候见过,那时候参加的宴会什么的都有几十人,见过却不认得的情况很多。” 陈蕊儿:“罢了,她不喜欢便不喜欢,咱们也没到需要靠她过日子的地步。” 谢昕:“只怕我们把事情搞砸了,说不定她会以为我们故意嘲讽她,不但没拉拢反而得罪了她。” 陈蕊儿:“不至于吧,我瞧她还算好说话,不像是会背后害人的那种。” 谢昕:“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谢昕和陈蕊儿说着话,丫环红玉从外面进来回话:“夫人,刚才吕侧妃派人过来说要取消我们的小厨房,他们带了大厨房的厨娘过来,要直接把小厨房拆掉,多余的那些工具让拿到大厨房那边去。” 谢昕还未说什么,陈蕊儿先不愿意了:“她凭什么这么做?夫人院里的小厨房是殿下准了的,侧妃怎能私自裁撤?” 红玉道:“要奴婢把她们带过来么?” 谢昕道:“把侧妃的人带过来,就说我要问仔细了,其他人就不必了。” 红玉出去带了吕侧妃的人进来,吕侧妃派来的人居然不是她身边的丫环而是一个婆子。 “奴婢李琴,见过夫人。” “李琴?李嬷嬷,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奴婢以前在侧妃院里做洒扫,哪有资格见到夫人,这几日府里人手不足,这才提了奴婢在院里做些杂事。” 谢昕眯了眯眼问道:“刚才红玉告诉我,说嬷嬷要拆了我的小厨房?” 李琴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奴婢怎么敢拆夫人的小厨娘,只是侧妃有命各院子公出的小厨房都要撤掉。” 谢昕:“公出的小厨房?” 李琴点头哈腰态度谦卑:“正是,侧妃说殿下如今正在整治军队以应对北方的敌人,为了不给殿下造成负担,也为了支援军费,侧妃说府里要节省开支,以后由公中出钱的小厨房一律取消。” 王府后宅的小厨房一共就两个,一个在吕侧妃院里,一个在谢夫人院里。至于乐芳菲院里的小炉子,只能用来烧水,并不是厨房。 陈蕊儿问李琴:“那这么说吕侧妃院里的小厨房也撤掉了?” 李琴笑着道:“那倒是没有,侧妃娘娘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以后侧妃院里的小厨房由她自己掏钱,不在从公中出钱,那便不用拆了。” 谢昕轻哼了一声:“原来如此,一百两银子...红玉,去取一百两银子过来交给李嬷嬷。李嬷嬷,我跟侧妃一样也出一百两,那我院里的小厨房就不用拆了吧?” 李琴讪笑道:“若是夫人也出一百两,应该是不用拆了,不过这事儿还得奴婢回去问过侧妃娘娘才行。” 陈蕊儿冷笑:“侧妃出了一百两就可以保留小厨房,谢夫人出一百两就不行?怎么着要涨价?” 李琴连忙道:“行的行的,这不银子还是得给到侧妃那里么...” 谢昕道:“行了,知道你在侧妃跟前当差不容易,我不为难你,你拿着这一百两去问问侧妃罢。” 红玉取了一百两的银票过来,谢昕让她直接交给了李琴。李琴接过银票告罪一声,急忙回去禀告吕侧妃。 吕侧妃正在喝补药,听了李琴的回话,冷笑了一声:“好啊,既然她们自己出钱,自然可以留下小厨房。按照说好的,这一百两是补上之前小厨房的开销,以后她们小厨房的用度都让她们自己出钱。我倒要看看她们手里能有多少钱...” 当初谢昕和陈蕊儿从梁国逃命到了晋国,随身哪可能还携带财物,路上的费用都是南梁王的侍卫出的。到了晋国后,除了拿府里的月钱,剩下就是南梁王赏赐给她们的了。 ☆、第156章 想太多 在晋国的时候,谢昕和陈蕊儿过得相当拮据。决定往南梁来的时候,南梁王赏赐了后宅不少银钱,后宅每个女主子都得了不少钱,谢昕和陈蕊儿手头上才宽宥了不少。在来了南梁后,谢昕管着后宅,两人这才有了一些积蓄。 之前谢昕送了一些东西给乐芳菲,但那其实不是她个人的,而是得到南梁王首肯从府里公中拿出来的。现在为了保住小厨房,谢昕拿出来的一百两银子,才是她的私人小金库。 因为南梁王没有追究谢昕的过失,吕侧妃也不好太过分地为难她,只是若不做点什么,府里头的人怕是会更加看轻她这个侧妃,也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气,吕侧妃得让谢昕的日子难过点。 李琴还站在那里没有走,吕侧妃想了想说道:“把这一百两拿去给那位乐姑娘,让她添到王府的公用账目里。” 李琴应了是退出去,吕侧妃心情不错,教人拿了蜜饯过来。 “娘娘,您为何让李嬷嬷把那一百两送给那个乐姑娘?” “这是试探,殿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乐姑娘,莫名其妙地信任有加,看样子王府内宅又要增加人了。” “娘娘担心她会跟卫姬一样?” “当初在晋国,有卫姬在府里,只是小小舞姬都敢骑在我头上。现在到了南梁,又出来个乐姑娘...卫姬倒也罢了,怎么说都是晋王赏赐过来的,可那个乐姑娘算什么,一个亡国的梁国人,也配掌管王府后院?” “娘娘,那个乐姑娘真是梁国人?” “她不是晋国人,那就肯定是梁国人了。瞧她那副黑黢黢的样子,肯定是农户人家出身。哎,王府后宅女人越来越多,良莠不齐太难管了。” “娘娘别管她们,只要您先生下小公子,那些女人就永远都比不过您。” 吕侧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慨道:“孩子,想要孩子哪有那么容易,殿下都快半个月没在后宅留宿了,他真是一点都不着急。” “咱们才来南梁一个月多,再加上北边还有赵国人虎视眈眈,殿下这段日子自然是要忙碌许多,等过去这段时间就好多了。” “不行,仗要打,也不能耽误生孩子。你去把从晋国带来的那盒东西拿过来,待会我亲手熬点补汤,然后给殿下送过去。” 吕侧妃说的东西是晋国王室的宫廷秘药,补肾壮阳让男人热身动情,对身体基本没有损伤,当然也不能吃太多。任何东西吃过量都会有反效果。 南梁王才二十多岁,年轻身体好,根本用不上这种东西。但是他太忙了,忙到没功夫滋润女人,吕侧妃才会想到这个东西。 暂且不管吕侧妃跟南梁王会不会颠鸾倒凤,且说李琴拿着一百两银子去找乐芳菲,乐芳菲刚好又跟一个人牙子见面选了几个丫环,刚叫管家把人带走。 看到李琴急匆匆过来,乐芳菲疑惑地问道:“这位嬷嬷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李琴道:“乐姑娘,奴婢是吕侧妃院里的李琴,侧妃娘娘让我把这一百两银票交给您。” 乐芳菲一头雾水:“一百两银票?侧妃给我这个干什么?” 李琴道:“是这样的,这一百两银票是谢夫人拿出来的,用来填补之前小厨房的费用,之后小厨房的一应开销也都由她们那边自己出。吕侧妃的意思是,请乐姑娘把这一百两放到公中的账面上。” 乐芳菲没明白:“公中账面?什么公中?” 李琴笑道:“自然是南梁王府公中的账面上。” 乐芳菲愣了一下,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旋即意识到吕侧妃怕是误会了什么事情,在联想到谢昕送给她的那些东西,乐芳菲终于发现南梁王府后宅的女人们误会大了。 乐芳菲哭笑不得:“你拿回去吧,我不会收的。吕侧妃那边儿大概是误会了,我并不是王府后宅的管事,只是临时帮着谢夫人处理一些事情,因为谢夫人病了,我才多管了一些事。你回去跟吕侧妃说,等我办完了这件事就会离开王府,所以王府后宅的其他事情,轮不到我管。” 李琴有些为难:“乐姑娘,奴婢跑了谢夫人那里,又跑了侧妃娘娘那里,又跑了姑娘这里,姑娘又让我再回侧妃娘娘那里,奴婢完不成差事,回去又要受侧妃娘娘的责怪了。” 乐芳菲:“没事儿,你把我的话带给吕侧妃,她听了只会高兴,不会责怪你的。你可以跟侧妃娘娘多提提,我办完事就会离开,绝不会在王府后宅久住。” 李琴没办法,只得再回去找吕侧妃。 乐芳菲在房里待着,愈发坐不住了,想了想站起来又坐下然后又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终于决定去找谢昕说清楚。 借口汇报今日的进展,乐芳菲再度来见谢昕,谢昕和陈蕊儿对她的到来感到有点惊讶,因为她们以为昨天乐芳菲并不高兴。 乐芳菲先粗略说了一下前提,然后直入正题:“谢夫人,您病了几天了,好些了吗?” 谢昕有些搞不清楚乐芳菲是什么意思,只是抚了下额头说道:“喝了几天汤药,倒是好多了,只是还有些头晕。” 乐芳菲看着谢昕的样子,心里知道她只是在惺惺作态,便又道:“是这样子的,原本南梁王命我协助夫人处理换人的事情,我只是负责从旁协助。只是夫人一直病着,我这几天便越俎代庖做了些事情。既然夫人如今已经大好了,那有些事情就不需要我来做了,那么从明天开始,换人的事还是由夫人来主导,我只等着夫人吩咐就是了。” 谢昕和陈蕊儿都愣住了,两人都没太反应过来,虽然两人都听明白了乐芳菲的意思。 谢昕眨了下眼,忽然有些焦急起来:“乐姑娘何出此言,是不是府里有人为难姑娘了?” 乐芳菲笑着摇头:“没有,夫人不要多虑。当初南梁王叫我来府里帮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只是协助谢夫人,切不可喧宾夺主。” 陈蕊儿迷茫道:“可你之前不是做得好好地,现在突然不做了,那不再说我们挤走你?” 乐芳菲:“刚才说了,之前只是因为谢夫人病了,现在夫人病好了,就该按照南梁王当初的吩咐做。还有件事要跟谢夫人讲一声,等这件事情办完了,我就会离开王府。” “你要离开?去哪里?”谢昕一脸不敢相信。 乐芳菲道:“当初来府里,就跟南梁王说好了只是帮忙,事情完了自然就回该回的地方。” 陈蕊儿眯眼:“你不喜欢王府?难道你觉得做外室更自由?” 陈蕊儿这话点爆了乐芳菲的脾气,她当即瞪起了眼睛:“美人慎言,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什么外室之类毁人清誉的话不要乱说。我来王府,完全是因为跟南梁王是旧识,这才出手帮个忙。若是美人和夫人还有什么疑虑,我可以请南梁王在跟两位解释一下。” 乐芳菲本就严肃,瞪起眼睛便展开了气势,一下子吓了陈蕊儿一跳。但是陈蕊儿盯着乐芳菲,看着看着却觉得感觉很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陈蕊儿喃喃自语:“你...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乐芳菲没理陈蕊儿,在她听到陈蕊儿说什么外室的时候,她没有直接转身离去就算是很给面子了。 谢昕也终于明白乐芳菲的意思了,只是她有些不敢相信:“乐姑娘,你...我...我先替陈美人向你道歉,她一向口直心快误会了姑娘,她不是故意恶意那么说的。” 乐芳菲收敛了眼神和气势,但是没有说什么,气氛有点尴尬。 谢昕又道:“呐个...要不就先按姑娘说的办,明天我再派人找姑娘过来,今天我...先找管家问一下情况。” 乐芳菲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谢夫人也可以找我,我今天就不出去了,只在那边院子里等着。” 谢昕连忙点头:“好好,乐姑娘先回去休息,这几天辛苦你了。” 乐芳菲走了,留下谢昕和陈蕊儿大眼对小眼。 陈蕊儿:“她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真的误会她了?” 谢昕按了按额角,这会儿她是真的头疼了:“我也糊涂了。她的意思只是来府里帮忙?用得着吗?我们府里没人了吗?殿下不想用我也还可以用吕侧妃,难道殿下对我们两个都不信任吗?” 陈蕊儿:“殿下原本说让她来帮你,说不定他就是让她来帮你,不是让她取代你的意思。” 谢昕有些茫然:“真的只是这样吗?” 陈蕊儿似乎想通了什么,眼睛亮了起来:“也许真的只是这样,你看啊,这次你得罪了吕侧妃,她肯定要为难你,事实上她已经为难你了。殿下让乐姑娘帮你而不是你协助乐姑娘,那意思就是说仍然让你掌管后宅,而派乐姑娘过来是为了表示殿下对你的支持。若是你能借乐姑娘的名义,把后宅整治好,那么吕侧妃也不能说什么。是了,殿下派乐姑娘过来是为了支持你,你应该好好利用乐姑娘的身份,把府里的大权牢牢掌控在手里。” 谢昕没说什么,默默自己琢磨。 过了一会儿,陈蕊儿提醒谢昕:“明天你要接管府里的事情,你得准备一下,要不要把管家找来问一下?” 谢昕醒过神来:“对啊,得先问问管家,正好了解一下那位乐姑娘这几天都做了什么。” 乐芳菲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忙了好几天今天终于闲下来了,什么都不管的感觉果然轻松。正好这几天睡得不是很好,补个觉懒懒散散过一天。乐芳菲以为谢昕会找她过去问问,但是并没有。 第二天,乐芳菲一早就起来了,谢昕派人过来叫她过去。接下来几日,乐芳菲只在旁边辅助,做一些谢昕让她做的事情,其他时间在旁边监督。她即是协助者,也是监督者,偶尔纠正或提醒谢昕一些要注意的地方。 在南梁王忙活了大半个月,乐芳菲终于完成了南梁王交代的事情。当天,乐芳菲跟谢昕说了一声,又找南梁王交代了一下,然后她就回了温县家里。 冉玉颜好久没见到乐芳菲了,一见她回来便迎了出来。 冉玉颜嗔怪道:“你可回来了,还以为你长住南梁王府乐不思蜀了。” 乐芳菲笑道:“一开始没想到会这么麻烦,早知道当初就不答应这份差事了。” 冉玉颜似笑非笑地看着乐芳菲:“我说你在南梁王府里住了这段日子,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乐芳菲脸色一僵道:“是有点想法,下次再有这种事,打死我都不去了。” 冉玉颜看着乐芳菲,神色有点怪:“你真这么想?” 乐芳菲:“当然是真的,你看我的脸,有没有觉得瘦了?这就是累得,还出力不讨好,那些女人们都把我当敌人,真不知道她们脑子怎么长得。” 冉玉颜:“南梁王对你挺好的,你难道就不念一点他的好?” 乐芳菲:“有什么好?你是不知道,简直把我当苦力用。别人喜欢他那个样子,我可不稀罕。” 冉玉颜:“你可真是...别怪我说你,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也该考虑了。你是不是还在等那个阿治?他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连个消息都没有,你这样等算怎么回事?难道他对你许了什么承诺?” 阿治就是元治,这个事情大家从来没有公开说过,但是乐芳菲和童玺都猜到了,丁卯可能也猜到了,至于其他人可能都还不知道。冉玉颜也是不知道的,只当阿治是某个诸侯国的名门公子。 乐芳菲:“阿治他...最近应该有不小麻烦,这个麻烦也算是我给他惹出来的,等一等也是应该。” 冉玉颜:“你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 乐芳菲犹豫着道:“猜到了一点,但是不好说。” 冉玉颜:“猜算什么呀,他若是对你有心,就该跟你直截了当的说。” 乐芳菲一挑眉:“赵贤岚又跟你说什么了?” 冉玉颜脸色一僵:“没有,我最近没有见他了。” 乐芳菲:“他没找你?不会是对你没兴趣了吧?” 冉玉颜:“上次见他的时候,我跟他说在他的妻子还活着的时候,我不会再见他...” ☆、第157章 童玺失踪 经过之前的事情,乐芳菲对南梁王府避如蛇蝎,后来几次南梁王传召,她都已生病为借口婉拒了。童玺忙着为南梁王建立商行,一个月里只有两三天才会回温县。 日子不知不觉来到了七月,天气炎热,闷热中夹杂着梅雨,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来了。 乐芳菲穿着南方的薄纱衣裙,头顶戴着斗笠,手里拿着钓竿,坐在河堤上。她身旁的鱼篓里收获不小,已经装着好几条刀鱼了。刀鱼熬汤最是新鲜美味,或者用盐腌渍后烧烤,都是美味佳肴。南方人夏天最爱刀鱼配美酒,一口刀鱼一口美酒,赛过活神仙。 天上又飘起了细雨,雨水不多,但是下个不停,落在身上打湿了衣裳,雨水和汗水从两面浸透了衣裳,衣裳黏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南边吹来的风夹杂着咸湿的味道,那是大雨即将到来的信号。 乐芳菲抬头看了看天色,甩了甩鱼竿收拾起渔具,背上鱼篓回家。 温县这边家里,平时主要就乐芳菲、丁卯和冉家三姐弟在这边住了,闫飞三人现在常驻在台城,邓赖子等人在杭城又买了院子,而童玺四处奔波。 今日,丁卯去台城了,冉玉颜又去了杭城。刘婆婆做好了午饭,只等冉玉仁和冉玉黍放学后回来吃饭。 乐芳菲回到家里,把鱼篓递给刘婆婆。刘婆婆把鱼儿一半做成汤,一半用盐腌了放在一边。乐芳菲回来她就可以自己家了,乐芳菲硬是让她拿走了一碗鱼汤和三条腌鱼。 没一会儿,冉玉黍和冉玉仁回来了,乐芳菲和他们两个在屋里吃了午饭。睡过午觉后,冉玉黍和冉玉仁又背上书箱去了学堂。 天气不好,乐芳菲便在屋里看书。桌子上的书是托冉玉颜从杭城带回来的,都是些话本小说和游记。 乐芳菲看了几页书,院子里传来动静,是冉玉颜回来了。 冉玉颜买了一包布料回来,但是乐芳菲却发现她的神情有点怪怪的,不由问道:“在杭城发生什么事了?” 冉玉颜犹豫了一下道:“她死了。” 乐芳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又问:“谁死了?” “赵贤岚的妻子。” “......” 乐芳菲皱着眉问:“赵贤岚找你了?” “没有...” “呃...那你怎么知道他妻子去世了?” “我看到赵家的人在出殡,但是他没在。” “现在七月份了,按照估计两岸大战在即,赵贤岚大概被南梁王派出去执行公务了。” “我...”冉玉颜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半天后面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乐芳菲想了想道:“不论你有什么打算,我们都支持你。不过,我得提醒你,现在南北局势不稳,赵贤岚未必有空顾得上这些事情,你可能要等一段时间。” 冉玉颜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他妻子刚刚去世,他还要守孝一段日子,只是我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 瞧着冉玉颜欲言又止内心矛盾的样子,乐芳菲道:“现在还不用考虑,万一他...毕竟他现在是官身了,你也是要有个心理准备。我觉得等他哪天正式提出来了,你再考虑也不迟。” 其实,乐芳菲觉得赵贤岚很可能不会娶冉玉颜,也许他们这之后便是陌生人了。只是看冉玉颜的神情,她显然对赵贤岚有些心思,若是此事不成,估计要受不小的打击。 赵贤岚和冉玉颜的事情暂时仍然没有进展,日子眨眼就来到了七月底,邓赖子教人送了消息过来,说是赵国军队终于开始南下了。 七八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段,但是南梁地区靠南,九月份也依然比较热,得到进了十月天才会慢慢凉快下来。赵国人来自草原,比晋国人更加怕热。完颜骨这时候帅军南下,路上慢一些,走上两个月再到志江,这样就正好赶在天气凉快的时候两军交战。 完颜骨有两个月的时间占领志江以北的土地,还得在这两个月里平定北志江的局势,以免他跟南梁王在志江开战背后却又大乱。这两个月也是赵国那些王子们的表现机会,他们将在这段日子里展现才能,得到赵王的赏识。 随着赵国军队的南下,南梁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调运粮草和战略物资,征兵扩充军队,各营军队调遣,每天都有军令从杭城发往各地。 这一次物价没有疯狂上涨,只是略微有所涨价。一来南梁王府从中干预破坏了商人囤积居奇,二来前面有很长一段日子给大家准备,各家已经备下了不少粮食等必须品。 之前童玺买了两个庄子,现在这两个庄子由乐芳菲管着,她在两个庄子都存储了不少物资。为防战争带来的混乱,乐芳菲还带人在庄子周围设置了篱笆防护带,有点像山寨那样。她本来想修围墙,但是围墙造价太高也比较耗时,这才放弃了围墙改成篱笆。 忙完了许多事情,乐芳菲又有心事,因为童玺已经一个多月没回来了。上次回来时,童玺说要往北志江去一趟,之后一直没有回来。 这一日,乐芳菲实在是担心童玺,便驾车去了杭城,先是找到了邓赖子。她早就嘱咐邓赖子打听消息,但是这次仍然没有消息。乐芳菲想来想去只能去找南梁王问一问了,于是再次来到了南梁王府。 这是她继那次过来帮忙之后,第一次进南梁王府。依然是李正明,领着她来到南梁王的书房。 进书房前,李正明突然对乐芳菲说:“殿下对乐姑娘十分看重,不管有多忙,姑娘来了就能见。” 乐芳菲看了李正明一眼,没说什么推门进屋。 南梁王庄言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折子,看向乐芳菲:“你来问童玺的事情?” 乐芳菲点头:“是的,他一个多月没消息了,我们都很担心。” 南梁王眼神一暗,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他失踪了,我这边也跟他失去了联系。” “失踪?!”乐芳菲焦躁地皱眉,最坏的情况果然发生了,“到底怎么回事,还请南梁王殿下说清楚?” “上个月,他去北志江联系卖家...” 原来上个月商行在北志江的某个卖家突然不给供货了,因为这个卖家关系重大,童玺亲自去找卖家商谈。由于当时赵国军队尚未南下,童玺身边只带了少量护卫。刚开始的时候,童玺每隔五天会往回传一次消息。但是在十五天前,童玺失去了联系,南梁王这边连着三次都没收到童玺的消息。 乐芳菲:“十五天了?他去了哪里?” “他去了大都。” “大都?!当初我们从大都逃出来的时候,整个大都城都快逃空了,现在那边还有人?” “梁都之变刚发生那段日子,大都确实十室九空,但是后来一年多的时间,很多人又回去了,另外又有一些人迁移到大都定居。” “大都距离梁都那么近,就算之前赵国军队没有正式南下,还有什么人敢在大都定居?” “赵国人。” “赵国人?” “当时赵国大军虽为南下,但完颜骨派遣小股军队往南占领了几座重要的城池。这几个城池因距离梁都太近,像大都一样,民众和官员都选择了南逃,所以赵国人没废什么功夫就占领了这些地方,其中就有大都。大都地利重要,完颜骨特派了一支军队长期驻扎在那里,之后便有不少赵国人到了那里。第一在那里定军的赵国人都是赵国的贵族,来自各个部落的分支到那里抢占地皮,也是适应环境。” 赵国占领北梁,受益的可不止王室,还有各个中上层部落贵族。草原的生活环境艰苦,远不如梁国内陆舒适繁华,从完颜骨占领了梁国北境以后,便不断有赵国贵族阶层的人家迁移到了梁国境内。不仅是为了抢先占据地皮,也是他们这些人升官发财的机会。 赵国占领了北梁,可不打算再撤兵了,如此一来就需要大量的官员来管理北梁领土。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些人第一时间来到北梁,便是想抓住先机。 “这么说,卖家是赵国人?” “是,我们想在卖家身边安插奸细,本来打算一段合作之后便可以了,但是对方突然撕毁合作协议,让负责打探消息的人措手不及,不得不让童玺亲自去一趟跟对方接触。” “会不会是对方察觉到了不妥,发现了童玺的身份?” “这是条走私线,对方早就知道童玺的身份,也知道货物是往南运的。富贵险中求,虽说两边敌对,但是生意往来并没有断绝。对方唯一不知道的是童玺是我的下属,只以为他是南梁的生意人。” “也许对方知道了这一点...现在有什么对策?有营救方案吗?” “因为不知道童玺现在的状况,对策什么的还没有,我已派人前去大都打探情况。” “大都现有的消息链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吗?那些人没有出事?” “没有,因为童玺相对独立,他跟消息链的人没有直接联系,只是在他失踪后,我才命消息链行动,可惜至今没有什么实质消息。” 乐芳菲不安地来回走动,沉思了一会儿后问道:“完颜骨现在到哪里了?” “大都,十日前他帅大军驻扎在了大都。” 乐芳菲吸了口气:“知道他离开大都的时间吗?” “我的人还没能这么深入,这种事情打听不到,只知道他可能会在大都停留不短的时间。” 乐芳菲沉默了许久后道:“我要去大都,我得去找他。” “先不说北上一路的危险,完颜骨已经在大都,你去了有什么用?” 乐芳菲瞪起眼睛:“殿下的人打听不到消息,不代表我就不能。殿下的人自有事情要忙,而我可以更专注寻找童玺的踪迹。” 南梁王看着乐芳菲,叹息了一声:“就知道你会要去,所以才一直瞒着你。但我不想骗你,我的人确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去一趟也好,但我只能让我的人协助你,他们不能受你指挥。” 乐芳菲:“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出发。” 童玺已经失踪十五天,晚一天就多一份危险,乐芳菲恨不得马上出发,但还是有些东西要准备。 南梁王:“你明天走之前再过来一趟,我给你准备一些东西。” 乐芳菲没耽误时间,出了南梁王府后立刻回家准备。丁卯听说了事情后要跟她一起北上,乐芳菲却是需要帮手便同意了。 第二天,乐芳菲和丁卯来到南梁王府,南梁王出府办事去了,李正明拿了个包袱交给乐芳菲。 乐芳菲和丁卯骑马来到码头,正好南北货铺子有船,两人带着马匹一起上了船。上船后,乐芳菲才有功夫打开包袱。保服务里面有四样东西,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枚身份令牌,十张一千两的广元银票,和一封信。 信是南梁王手书,说明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匕首的用处不用说了。那枚身份令牌是用来跟消息链的人接头用的,且只能联络大都的消息链。广元银票是给乐芳菲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因为南北战争爆发在即,市面上只认广元银票,而携带现银太不安全也不方便。 东西少但很实用。乐芳菲自己用了匕首,把令牌也藏在自己身上,银票则跟丁卯一分为二分开藏,信在看过后烧毁了。 为了加快速度,到了北志江后,乐芳菲和丁卯骑马前往大都,一路上风餐露宿,如果不是马匹需要休息,他们很可能会日夜兼程。北上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又在南迁的逃民。但是,也有许多人选择了留下来,因为目前为止赵国军队并未在南下过程中大肆屠杀平民。 因为熟悉路线,乐芳菲和丁卯只用了半个月就到达了大都外的某个村庄。在村庄里过了一夜,打听了一些消息,顺便把马匹卖掉了。 第二天乐芳菲和丁卯才往大都去,他们扮作了一对农家父女。如今的大都不收入城费,他们意外顺利地进入了大都。 ☆、第158章 调查 按照南梁王告诉的方法,乐芳菲联系上了消息链的人。消息链的管事方某,为乐芳菲和丁卯安排了住处,并给了他们一个新的身份。 方某提醒他们在城里行动一定要注意,赵国人每隔十天就会进行一次全城大搜查,凡是身份有问题的人都会抓走。方某给他们安排的新身份仍然是父女,新的身份是回归的大都人,在大都有自己的房产,可以避免住在客栈里。 乐芳菲问方某:“那位卖家到底什么情况?” 方某道:“他姓海,名陆,是完颜骨的妾室王夫人的义弟。海陆经营药材生意,我搭上他一是往南贩卖药材,二是想通过他在王夫人身边安插奸细。这位王夫人是完颜骨的宠妾,听说她最近怀有身孕。就是因为她,完颜骨才会在大都多驻扎一段日子。” 乐芳菲不敢相信:“完颜骨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贻误军机?这可不像外界传闻的他。” 方某解释道:“完颜骨不是贻误军机而是明哲保身。这场仗的原因在于赵王要从王子们之中选出合适的接班人,若是完颜骨表现的太好,未免会引起几位王子不痛快,还会引起其他人的猜忌。完颜骨适当放权,给了王子们需要的表现机会。他退这一步,才是海阔天空。” 乐芳菲:“原来赵国人也搞这么三五六六的东西。那童玺是怎么失踪的?” 方某:“因为之前没有联系,具体情况我们是后来从伙计那边打听到的。那天童掌柜跟海陆约在酒楼相谈,一个时辰后,海陆一个人走了,跟着童掌柜的伙计进包厢找人却不见童掌柜的人影。后来商行的人四处寻找,就连海陆那里都去问过了,始终没有童掌柜的下落。” 乐芳菲:“海陆是怎么说的?” 方某:“海陆说他走的时候童掌柜还在包厢里。” 乐芳菲道:“海陆和童玺谈生意,海陆有没有说他们那天谈的怎么样?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方某:“海陆似乎有些遗憾,他说童掌柜不见了那么那天他们的事情就不能作数。” 乐芳菲沉默了一会儿道:“方大人,我来大都之前,南梁王跟我说了很多您的功绩,南梁王殿下对您如此推崇,我相信您一定有自己的判断。我想问问方大人,您是怎么看待童玺失踪这件事的,您觉得海陆是不是知道内情?” 方某道:“姑娘言重了,在下跟童掌柜分管不同事务,对商行的事情其实并不太了解。” 乐芳菲:“方大人,商行那边的事情,南梁王能派人接手,即使童玺失踪也耽误不了商行的运转,更影响不到您这边的事情。但是,童玺在大都莫名失踪,难保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若是不查清楚这件事,对你们和商行的人员都是隐患。谁能保证下一个突然失踪的人会是谁?” 方某沉吟了一会儿道:“不能确定海陆是否知道全部实情,但至少他肯定知道些线索。” 乐芳菲点了点头:“那么要找到童玺,还是得从海陆身上下手。” 方某苦笑:“海陆不是普通商人,他是赵国的贵族,平日里身边跟随的高手不少,我们根本无法下手。而且一旦惊动他,会有不小的后果。” 乐芳菲想了一会儿道:“海陆的那个义姐王夫人是什么情况?” 方某道:“王夫人具体名字不详,外人只知道称呼她王夫人。据说她是北梁人,全族都死在赵国军队的铁蹄下。她被赵国人俘虏后被完颜骨看上,从奴隶变为夫人。有人猜测她可能出身原梁国的名门世家,她的家人应是死在完颜骨第一次攻入北梁的时候。” 当年完颜骨帅大军南下,与偷袭梁都的赵国军队,南北夹击北梁,有些世家选择与城池共存亡,那些世家的女子大多在城破之日自尽了。不知道这位王夫人是不敢自裁,还是来不及自裁才会被俘虏? 乐芳菲:“王夫人是北梁人?她难道不憎恨完颜骨?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可能?” 方某:“完颜骨府里的隐私事很难打听到,那位王夫人基本不出门,我们的人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乐芳菲:“也是了,梁国都没了,纠结固执于复仇没有意义...说到底活着最重要。方大人,我会先想办法探一探海陆的府邸,看有没有机会打探到什么。” 方某:“赵国尚武,海陆虽是生意人,武功也不弱,请姑娘多加当心。” 送走了方某,乐芳菲和丁卯立刻行动起来。新的身份是刚回归的旧大都人,自然对新大都的很多事情不清楚,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打听。 他们所住的宅院不是大宅子,只是个一进的小院子,比较平民但不简陋的那种。那些赵国迁移来的贵族大多都占了有钱人家的大宅子,这种平民住房他们看不上。是以乐芳菲他们所在这条街上人不多,总共才两三户有人住。 乐芳菲和丁卯换上干净整洁的新衣,他们打算先去看看那家醉霄楼,实地探查一下童玺失踪的那间包厢。 以庆祝乔迁之喜为名,两人来到醉霄楼。醉霄楼是大都老字号酒楼,原来的主人大概是早就南逃了,赵国人来了后直接占据了这里,略微一翻修,酒楼重新营业,名字都没改。 醉霄楼如今还是大都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因为很多赵国人会在这里吃饭宴客。这里的大厨既有擅长制作梁国美食的,也有擅长制作赵国美食的,算是集合了南北两地的佳肴所在。 乐芳菲和丁卯没有要包厢,既然是打听消息自然还是大堂里最方便。在大堂里坐了一会儿,果然就听到了不少消息。醉霄楼生意这么好,又没有人敢找他们麻烦,最大的原因是它的主人是赵国的三王子。另外,目前赵国在大都主持政务的人就是这位三王子,而这位三王子似乎跟完颜骨的关系非常好,两人同龄是真正的发小。 这位三王子不是赵王最疼爱的小儿子,但在赵国却有很多支持者。据说他之前曾上战场打过仗,战绩非常好。这次跟着过来,他需要在政务上有所表现。 乐芳菲瞧着其他桌上的菜品,笑着问店小二:“小二哥,那些菜是什么,我们以前都没见过?” 小二看了一眼旁边桌,了然道:“那是烩羊杂,他们是赵国人,希望吃羊肉,二位若是不习惯羊肉的味道,可以点些其他梁国菜,我们这里的大厨都会做。” 乐芳菲:“原来如此,是我们见识少了,我瞧着挺有趣的,不如点来尝尝?” 丁卯道:“那就来一盘,不要烩羊杂,要烤羊排,再来一壶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小二:“哎,好咧,马上来。” 小二去挂单又回来,手上拿着两个酒杯和一壶酒。 乐芳菲借机问道:“小二哥,以前我们也来过醉霄楼,如今醉霄楼上的包厢还跟以前一样吗?我记得当年在乙字一号包厢里吃饭,包厢里那面富贵牡丹的屏风惊艳众人。” 小二闻言叹了口气:“那屏风已经不在了,之前醉霄楼空了一段日子,那时候包厢里的东西不是被人偷走了就是被人弄坏了,如今包厢里的物品都是后来主子自个儿添的。” 乐芳菲神色失望:“太可惜了,我记得当年跟朋友来这里,我们数着楼上包厢的房号,一圈一圈绕,差点数晕了头。” 小二道:“我们楼上包厢的编号还是跟以前一样,甲乙丙从上往下,一二三从左至右。” 乐芳菲:“是吗,这些没有变啊,哎,可惜现在物是人非了,我的朋友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二去端菜了,乐芳菲小声跟丁卯商议:“童玺失踪的包厢是甲字三号,在最顶层。” 丁卯视线在大堂里一扫:“白天人太多,我们等晚上酒楼结束营业在行动。” 乐芳菲和丁卯在酒楼内部仔细看了看,确定了甲字三号包厢的位置,两人回去后就订好了晚上的行动计划。 夜里,乐芳菲和丁卯换上夜行衣,沿途避开巡逻的卫队,悄悄来到醉霄楼外。此时的醉霄楼已经打烊,楼里一片漆黑,只有大门口前挂着两盏红灯笼。 乐芳菲和丁卯绕到后面,两人互相搭手,几下子就爬到了酒楼的房顶上。找到甲字三号上方,掀开屋顶的瓦片朝里面看去,屋子里一片漆黑。 乐芳菲从屋顶倒挂,脑袋垂在甲字三号房窗户口,手里拿着东西拨弄了几下,窗户就打开了,两人接连翻入,最后进入的丁卯顺手关上了窗户。 不敢点蜡,怕被外面巡逻的卫队发现异常,丁卯和乐芳菲各自从怀里掏出一枚夜明珠,让屋里略微有了些光亮,不在一片漆黑。夜明珠的个头不大,什么宛如白昼之类没有发生,那都是吹的。 借着夜明珠的微光,乐芳菲和丁卯在包厢中四下搜索,一开始他们什么都没找到,在找第三遍的时候,丁卯发现了一道密门。 密门在一副字画后面,打开后可以弯腰通过,密门的出口是甲字一号房。 “甲字三号可以通到甲字一号,难道童玺当时就是从三号到了一号?” “等打听一下那天是谁在甲字一号。” “这不太好打听,很容易被人发现端倪。酒楼掌柜那里应该有登记册子,要不我们从登记册子下手?” “双管齐下,我们时间不多了。我们两个找找那本册子,另一边也让方某打听。” “好。” 从酒楼悄无声息离开,乐芳菲和丁卯连夜给方某送了消息。方某第二天一早把任务发下去,下午就给他们送来了最新消息。 “甲字一号房那天被人包了一整天,但是打听不到客人是谁,推测应该是赵国的大人物。酒楼掌柜的住址如下...” 方某这边是打听不到客人身份了,那么就只能寄希望于酒楼掌柜的登记册子。 当天半夜,乐芳菲和丁卯趴在掌柜家的房顶上,看着他核对账目后睡下,两人潜入了他的书房。 乐芳菲先翻开账本,发现童玺那天甲字一号房有入账但没有写客人名字,她有些奇怪地道:“其他包厢都写了客人名字,唯独那一天的甲字一号房没有写,看来那天甲字一号房的客人身份不一般。这下麻烦了,他不写名字我们就没法知道是谁了。” 丁卯手里也拿了本账册翻阅:“有问题,你看这里,这一天的甲字一号也空着客人名字,还有这里...按照时间推算空白出现的日子大约相差半个月左右。” 乐芳菲心中一动:“这会不会是同一个人,他每隔半个月来一次醉霄楼,且每次都是在甲字一号包厢?” 丁卯目光一凝:“很有可能,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一点上查出这个人是谁。” 乐芳菲:“怎么查?” 丁卯:“距离上次他来醉霄楼差不多又是半个月了,最近几天他很可能又会来,我们可以在醉霄楼外面蹲守,总能弄清楚他究竟是谁。” 丁卯的法子很简单,他们监视醉霄楼,把每天醉霄楼甲字一号包厢的客人都记下来,然后对照掌柜的账册,哪一天出现了空白,那个客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接下来几天,乐芳菲和丁卯轮流监视醉霄楼,在第四天的时候掌柜的账册出现了空白。 乐芳菲:“我真没想到还能见到她...南郭夫人,她居然跟赵国三王子有苟且,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回想当年我第一次见她,她是惠妃娘娘的手帕交,我只当她是长辈来着。她因贞洁守寡而被人赞誉,谁能想到私底下却是这般淫乱不堪。难道她是被强迫的?我们缺少情报,还得让方某那边调查一下。” 丁卯:“这位南郭夫人手腕了得,当年在梁都,她可是受到贵族的推崇。我记得她娘家姓赵,不知道跟那个祸乱梁国,从赵国迁移回北梁的那个赵家有没有关系?” 乐芳菲:“南郭夫人竟是赵国奸细,看来当初就是她给御弟元吉和赵国人牵的线...” ☆、第159章 夜探 南郭夫人不是普通人,她确实是在元吉和赵国人之间穿针引线的人。在赵国拿下北梁后,南郭夫人已经回归赵家,且在赵家言堂占据一席之地,对赵家有相当的影响力。 鉴于南郭夫人的特殊身份,她本就是方某关注的人之一。当乐芳菲提到她,方某立刻讲出了她的情况。 乐芳菲忧心忡忡:“南郭夫人见过童玺,有可能是认出了他,这可就糟了...”南郭夫人和童玺没什么交情,一旦她发现了童玺,有很大几率会杀掉童玺。 方某听了乐芳菲和丁卯对醉霄楼的描述后,疑惑地提出问题:“甲字三号和甲字一号互通,可互通的是暗道,他们两边怎么会碰到一起?” 乐芳菲苦笑:“也许童玺无意间发现了暗道,他向来好奇心重,说不得就尝试了一下然后被对方发现了。” 丁卯:“其实有个法子可以确认童玺是不是被他们带走了,不论谁带走了他,酒楼的人肯定知道。” 方某:“但是那样肯定会打草惊蛇,就算事后对酒楼掌柜杀人灭口,对方也会提高警惕,说不定反而会给童掌柜带去麻烦。” 乐芳菲想了一会儿道:“我们暂且认定南郭夫人跟童玺失踪有关,方大人能不能打听到南郭夫人的住处?” 方某:“她就住在城西的赵府里,那里除了她还有一位赵府的当家和几个赵家公子。赵府的防卫比普通富贵之家要严很多,大概他们也害怕别人报复他们。”梁国灭过之中有赵家人的参与,难保有哪个热血梁国人找他们报仇。 丁卯:“我们会注意的,若是方大人能打听到赵府防卫的具体情况,那就更好了。” 虽说童玺失踪那天甲字一号房里还有那位赵国三王子,很明显南郭夫人在谨慎也比不上三王子,所以乐芳菲和丁卯还是选择了从南郭夫人身上下手。 其实,乐芳菲心里还想找海陆,但是正如方某忌惮的那样,一旦找上门就会暴露,而杀海陆灭口带来的后患无穷。 只有南郭夫人,因为她曾经背叛过梁国,她的死亡会带来很多猜疑,不会因此就让人联想到童玺。 这样一个寡妇,即使她跟赵国三王子有私情,但因为她名声不好,她的死亡也不会引起太多人为她报仇。而且赵国三王子现在是表现自己的关键时候,估计他不会希望人们把他和南郭夫人联系在一起,至少不会太过明目张胆为她报仇。 等待了一天,乐芳菲和丁卯在赵府外监视,估算府内的防卫情况,而方某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告诉她们。 再次深夜,乐芳菲和丁卯穿上夜行衣,选了靠近赵府后门的院墙翻身而入。根据方某给他们的赵府示意图,两人穿过后花园来到内院。这里巡逻的护卫太多,两人直接上了房顶,在房顶上猫着腰悄悄潜行。 没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南郭夫人卧房上方。 因为是夏天,南郭夫人卧房的窗户半掩着。这个时辰,她自然是已经睡了,但是她的丫环却不能睡,必须在床头为她打扇。若是南郭夫人睡梦中被热醒了,那么丫环就要倒霉。可见南郭夫人私下不是什么和善的人,跟以前外界传言的温顺和煦差得很远。 乐芳菲和丁卯翻身进了南郭夫人的卧室,丁卯顺手关上了窗户。 屋子里只有睡着的南郭夫人,和打着扇子眯着眼睛头一点一点的丫环。这丫环似乎是习惯了,能站着睡着,睡着了手也能无意识地扇动。 乐芳菲手指在丫环颈部按了一会儿,丫环便昏睡了过去,她抱着昏迷的丫环放到旁边地上,然后上前在南郭夫人身上点了几下。 南郭夫人被痛醒了,烦躁地睁开眼睛,嘴巴张了张想要咒骂丫环,可是她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反而看到床头多了两个黑衣人。南郭夫人眼睛瞪得大大地,想要喊叫却叫不出声,想要动弹也动不了。 丁卯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针,乐芳菲向后退了一步把地方让给丁卯。接下来,丁卯对南郭夫人做了无声拷问,只用一枚银针。 最后,乐芳菲他们得到了需要的消息...童玺在赵国三王子手里。 根据南郭夫人交代,那天南郭夫人听说海陆在甲字三号房,便从一号房直接走密道到三号房找海陆,没想到童玺在场,而南郭夫人确实认出了童玺。 南郭夫人知道童玺曾是孔先生的侍童,知道他是晋国人,虽然不知道童玺现在是不是南梁王的手下,但却肯定他是奸细。于是,三王子带走了童玺,而海陆和南郭夫人都被要求保守秘密。据南郭夫人所知,童玺还没死,而且原因有点诡异...赵国三王子的爱好比较特殊,一是喜欢上了年纪的熟女,二是喜欢面貌姣好的年轻男子。 乐芳菲叹了口气,好吧,不管怎么说童玺还活着,不管什么原因活着就好。 乐芳菲拉过薄被盖住南郭夫人死不瞑目的尸体。说的这么明白了,当然不能留南郭夫人活口。就冲着南郭夫人出卖了梁国,她也死有余辜。 得到了消息,乐芳菲和丁卯迅速撤离,两人沿着原路离开,悄无声息离开了赵府。赵府的防卫虽然严密,但奈何乐芳菲和丁卯都是熟手,只要他们不多事几乎不会失手。 如今知道了童玺的下落,反而变得更加棘手了。赵国三王子的府邸可不是赵府,那里跟铜墙铁壁都差不多,这是乐芳菲和丁卯在三王子府外监视了两天得出的结论。 赵国三王子是真正带兵打仗的人,他的府邸防守堪称一个小军营。乐芳菲和丁卯连潜入的落脚点都找不到。 丁卯:“不能这样硬闯了,等想其他办法。” 乐芳菲:“得在明面上混进去才行,找方某问问有没有机会往里面塞人。” 方某那边很快有了回信,有个迂回的法子可以让乐芳菲暂时进入三王子府邸几日。 完颜巫哲是完颜骨的堂弟,也是赵国三王子耶律贝的表弟,他的母亲与三王子的母亲是堂姐妹。完颜巫哲是赵军中的将领,因着这次南下时间比较长,他把自己的家眷也带过来了。 唐括幸哥是完颜巫哲的妻子,也是赵国有名的美人。完颜巫哲跟三王子关系好,唐括幸哥和三王子的关系更好...好到滚在了一个床上。 贵哥是唐括幸哥的贴身婢女。毕竟是出征在外,赵国贵族身边携带的仆从人数不多,尤其是贴身仆从更少,大部分贵族会每到一个地方在当地雇佣一些仆从。 这一天上午,人牙子带了几个女子来见贵哥,贵哥要从这些人中挑两个做粗使活计的丫环。原本贵哥手下也有粗使丫环,只是那两个丫环手脚笨前两天搬箱子的时候把自己砸了,两个人都砸到了腿脚,这几天只能躺着不能动。 贵哥挑丫环的标准很简单,摆了一个二十斤的石担放在院子中间,搬得动的人就可以留下。乐芳菲混在这些女子中,非常轻松就被挑中了。她皮肤较黑,面相中性,又有一把子力气,贵哥对她相当满意。 于是,乐芳菲就这么混入了完颜巫哲的府邸,在唐括幸哥的贴身婢女贵哥手下做了粗使丫环。在她入府的当天下午,乐芳菲就被贵哥点中,跟着她们一起去三王子府邸做客。因为是去三王子府,唐括幸哥不能带太多仆从,贵哥点乐芳菲的意思是把她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出门的时候,马车就一辆,上面坐着唐括幸哥和贵哥,像乐芳菲这种粗使婢女只能走着跟车。完颜巫哲不去,因为他有公事外出了,据说要去个三四天才能回来。方某早跟乐芳菲说过,唐括幸哥这是跟三王子偷情去了,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于是,在同一天,乐芳菲混入了赵国三王子耶律贝的府邸里。只不过,虽说是进府了,乐芳菲身份粗使婢女,行动范围和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即使是入夜后,她仍然找不到机会离开那个小院子去探听消息。 乐芳菲就是给唐括幸哥主仆搬行李的。到了三王子府后,乐芳菲就被约束在一个小院子里,贵哥只说让她在这里等着,一日三餐有王府的人送过来。而唐括幸哥和贵哥都不见了人影,估计主仆都直接住在三王子那边去了,而那边自有王府的人伺候,根本用不上乐芳菲。 更加头疼的是,到了晚上王府里跟白天差不多,所有的通道走廊都点着火把,就像军营一样,巡逻的士兵分成几班,不停地在府里走动。 因为有火把,只要出了院子,乐芳菲就无所遁形,根本找不到阴影潜伏。她也数了巡逻队经过的时间,计算了前后时间差,时间短到根本不够她任何行动。 乐芳菲能接触到的人只有给她送饭的人,她试图跟这个老婆子套近乎,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是个哑巴而且不识字,也就是完全无法交流。 乐芳菲在三王子府里待了两天了,完全束手无策。到了第三天,贵哥过来了一趟,通知乐芳菲打包好行李明天一早要离开。 没时间了,今晚是最后一夜,这次走了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乐芳菲可不是真的来做婢女的,而且营救童玺还是越早越好。 入夜了,乐芳菲一个人待在院子里,听着外面巡逻的声音,她决定孤注一掷冒险查探。若是被发现了那就逃跑,反正她的目的就是查探三王子府邸,婢女的身份没了就没了。 乐芳菲换了一身夜行男装,这是她藏在自己包袱里的。 听着外面一队人过去了,乐芳菲纵身上了屋顶。 因为府里到处都有火把照明,地面上行走无所遁形,反倒是屋顶上还有几分可能。但是屋顶也很不安全,因为几个屋子沿角挂了灯笼,屋顶上的也很亮,若是有人往上看就能看到。乐芳菲只能趴地身体,心里祈祷着下面的人不要往上面看。 赵国三王子的府邸非常大,府邸的中心是原来的大都提督府,三王子接手后把提督府所在街道的所有府邸都占据了,然后把几个府宅打通连成了一个府邸。 府邸里为了防止有飞贼,三王子让人拆掉了不少房屋,使得各个院落的中央大屋的屋顶与旁边院落之间间隔非常大,这样一来飞贼就很难借助房屋的屋顶行进。 乐芳菲小心翼翼潜行了一个多时辰,也才查探了两个院落,完全没有听到她需要的消息。这样不行,这样下去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乐芳菲不小心暴露,要么天亮了乐芳菲暴露。 也不知道乐芳菲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当她打算先放弃不要打草惊蛇的时候,她误打误撞来到了三王子和唐括幸哥所在的屋顶上。 这间屋子不是三王子的卧室或书房,这里甚至根本不是他会出现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府里的柴房,旁边就是厨房。三王子和唐括幸哥偷情,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满足特殊爱好,他们居然挑中了这件柴房。还好现在是夏天,红果着身体在柴房里也不会冷。 乐芳菲趴在房顶上一动不敢动,收敛起自己的气息,不能被下面的人发现,要知道三王子是武人,很有可能发现上面有人,因为柴房的屋顶很薄。 乐芳菲一头黑线,全神贯注听着下面的动静,希望能从三王子和唐括幸哥的交谈中听到关于童玺的消息。然而这两个人太过沉浸在情事中,除了调情的话其他什么都没说。 跟乐芳菲一样听着这边动静的人还有贵哥,她就在隔壁的厨房里,正在熬煮一锅羊肉。羊肉似乎已经煮好了,贵哥看着火候保温,瞧那意思是隔壁两人办完事可能就要吃。 乐芳菲闻到了羊肉的香气,嘴巴里馋液分泌,同时又觉得赵国人在各个方面的口味似乎都很重。 下去抓人这样的事,乐芳菲没有考虑。她还没自大到那个地步,万一没救成童玺还把自己搭上,那就很蠢了。 ☆、第160章 差一点 该怎么办?乐芳菲正在绞尽脑汁思考。 突然下方唐括幸哥尖叫了一声,吓得乐芳菲一个哆嗦急忙向下方看去,却看到三王子耶律贝把唐括幸哥头朝下抱了起来。乐芳菲只觉得辣眼睛,不由尴尬地别开眼睛,她的身体略微动了一下,却是不小心碰到旁边一块瓦片。 虽然瓦片响动的声音非常小,但乐芳菲仍是屏住了呼吸,她的耳朵竖起来听着下方的呼吸声,听到三王子的气息似乎在放缓,心知对方已经发现了异常只是装作不知,她立刻飞身而起朝着早算计好的逃跑路线纵身飞跃。 乐芳菲逃跑地毫不迟疑,柴房里的三王子心中略微一惊,他也迅速行动起来。把唐括幸哥往旁边一抛,耶律贝光果着身体冲出柴房,朝看不见人的地方吼了一声。 几个人影突然现身,似乎他们之前就一直躲在某个地方,他们朝耶律贝询问了几句,立刻飞身上了屋顶,然后他们看到了月光下那个飞跃的身影。 几乎是瞬间,三王子府邸沸腾了起来。 有飞贼夜探王府,这还了得?府内高手一半上了屋顶追人,一半留下来保护三王子。当然不会所有人都上去,调虎离山之计,打仗的人都懂。这也是为什么乐芳菲没有刺杀三王子的原因。 柴房里,唐括幸哥被耶律贝丢在一旁,还好耶律贝手下有分寸,她只是摔得屁股有些疼,但人并没有摔出问题。 唐括幸哥捂着屁股咒骂耶律贝,一边叫着贵哥。贵哥从厨房跑过来,看到唐括幸哥光果地坐在地上,连忙拿起挂在旁边的衣裳帮她穿起来。 因为要进三王子府邸,乐芳菲只能在身上藏起匕首。与人对战匕首不占优势,所以她只能尽量逃。 乐芳菲还是小看了三王子府邸的高手,眼看着四面八方的侍卫把她包围,而且下面有人拿出了弓箭,乐芳菲不得已从屋顶上下来翻身进屋。 乐芳菲故意选了有女声传来的屋子,里面住着一群侍女,十几个人一间屋子,看来赵国贵族对待下人可不是太好。因为院子里的吵闹,这些侍女早就醒了,只是不敢出屋子,怕被波及。黑暗中,黑影破窗而入,吓得一群侍女尖叫连连,屋子里顿时混乱成一片。 乐芳菲从这边进从那边出,脚步不停,继续在附近的屋子里进进出出。 这附近似乎是女眷住所集中地,不但住着侍女,还住着三王子府的家女支。这些胆小又怕死的女人为乐芳菲拖延了不少时间。 乐芳菲一直不回头,不去看身后的场面。很快,她来到一个院子的角落,倾听身后的动静,似乎拉开了一段距离。躲在角落里,乐芳菲暂时缓口气。 这时候,一个落单的侍卫跑了过来,他没有看到乐芳菲,而是跑到墙角拉开了裤子准备撒尿。 乐芳菲心中一喜,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手捂嘴一手扭脖子。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侍卫被她撂倒了。乐芳菲拖着侍卫到角落里,动作迅速麻利地脱下侍卫的衣服,三两下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再把侍卫的帽子戴在头上,黑暗中她变身成了王府侍卫。 匆忙之间变装来不及讲究,乐芳菲此时的变装有很大问题,黑暗中只看轮廓不会引人注意,但若是被人拿着火把一照就能露馅。 不能耽误时间,乐芳菲藏起匕首,提着侍卫的刀看准方向撒腿就跑。 一路上,不时有人经过乐芳菲身边,有人朝乐芳菲喊话,对方讲的是赵国土语,乐芳菲隐约能听懂一部分。乐芳菲小时候跟着父亲学过一些各诸侯国的土语,但那过去太久不适用了,她已经记不太清楚。 不过,乐芳菲还是压低了声音朝对方吼了几句,她故意说得不太清晰,跟府里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对方能听到她在说话却听不清楚。虽然如此,这样却能打消对方一些怀疑,比装作听不见更像样一些。 眼看着乐芳菲来到了院墙边上,从这里翻出去是一条小巷子,可以迅速隐入并消除自己的踪迹。这是乐芳菲提前选好的地点。 但是,有一队四个巡逻的侍卫正巧也往这边跑过来。 乐芳菲眼神一暗,眼底闪过一道精光,提起一口气,步速陡然加快,挥刀斩向最前面的侍卫... 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任何犹豫,乐芳菲速杀四名侍卫,只付出手臂被砍一刀的代价。撕下块布,把手臂一缠,乐芳菲纵身飞跃翻墙出府。 她身轻如燕在小巷中穿梭,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满府的侍卫为何没有抓住乐芳菲一个小毛贼?因为三王子耶律贝终究是个怕死的。 三王子府邸侍卫众多守卫森严,当然也是因为三王子怕死。在发现乐芳菲后,府内一半的侍卫追人,一半侍卫集中到三王子附近。 在耶律贝回柴房穿好衣服后,他又召回了大部分追人的侍卫,转而让他们在附近的院落搜寻可疑人,因为耶律贝认为对方肯定还有同伙,就等着他大意后对他行刺。而头顶上那个没有对他出手而是直接退走,目的自然为了引开侍卫们,好让耶律贝在气愤之下松懈身边的防守。 说白了,耶律贝想太多了。然后导致追击乐芳菲的人手不足,于是她就逃掉了。 赵国三王子府邸进了飞贼,当夜府里没抓到人,于是开始进行大排查,府内所有人都要接受搜查。另外,大都城戒严,三王子府的卫兵在城内挨家挨户搜查。 其实这样的搜查很多都是做样子或者借机发难,很好能抓到真正的贼人。毕竟当时是晚上,乐芳菲从上到下都被黑布裹着,根本看不到她的样子,只能大略看到她的轮廓。而乐芳菲有意假扮男子,使三王子府内的人都认为飞贼是男人。 唯一的问题在于乐芳菲假扮的婢女失踪了。三王子府里的人可能会认为婢女是飞贼的同党。 乐芳菲手臂上的伤不深,流了一些血。回到她和丁卯的住处后,丁卯给她敷了极好的金疮药,伤口很快就不流血了,过不了几日便会结痂。 现在要做的是应付城内的大搜查。首先,丁卯已经准备好了银子,用来行贝有搜查的士兵。然后,乐芳菲换上了大都城最新流行的女子衣裳,拿出在南梁谢昕送给她的那一盒胭脂水粉。 脂粉让乐芳菲的皮肤白了一些,看上去不在那么黑。香粉扑在身上,掩盖金疮药的味道。乐芳菲给自己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这一手她还是会的,只是平时懒得弄而已。乐芳菲故意选了一身红色的衣裙,让自己看上去多了几分女子的妩媚。总之,要跟之前的婢女形象拉大距离。 乐芳菲和丁卯站在自家大门口,任由那些士兵进院里搜查。丁卯已经送上了不菲的孝敬银子,士兵们也没故意为难他们。没一会儿,这些搜查的士兵便走了。 在这些士兵眼里,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妙龄少女,两个人都不符合飞贼的特征,拿了手短的银子也就懒得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送走搜查的士兵,丁卯关上门。乐芳菲回到屋里,挽起袖子自己上药。为了不暴露伤口,在士兵往这条街过来的时候,乐芳菲就洗掉了身上的伤药,还故意用撒了香粉的白布缠在伤口上,用来掩盖药味。 丁卯端了一碗汤进来,不是药汤,而是混了药材的鸡汤,喝了能增强气血,同样鸡汤的香气遮掩了药味。 乐芳菲已经上好了药,不用丁卯叮嘱,端起碗一口气就喝干了鸡汤,然后拿着筷子吃着碗里剩余的鸡肉和药材。乐芳菲吃得有点用力,好似把怨气撒在鸡肉上,心里又有些泄气。 “太失败了,浪费了好几天功夫,三王子府进是进去了,可却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打听到。” “别灰心,我们之前不是预料过这种结果吗,毕竟是王子府邸,若是这么容易就能探听到消息,那位三王子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可是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吗?” “你不在这几日,我倒是有了些其他想法,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来解决这件事。” “什么办法?” “我们已经知道童玺在三王子手上,其实不用我们进去救人,可以想办法让三王子把人交出来。比如,三王子正在竞争王位,若是能抓住他的把柄,对他竞争王位形成威胁,我觉得他一定愿意用童玺来交换。” 乐芳菲恍然大悟:“对呀,还有这种办法,虽然也有风险,但至少有达成目的的机会,”乐芳菲忽然拍了下脑门,“哎呀,早知道先不杀南郭夫人了,留着她还能威胁耶律贝公开他们的关系。” 南郭夫人之死在大都没有掀起任何风浪,赵府甚至都没有为她操办丧事,只是草草就拉出去埋了。她活着的时候令家族受益,死了却只会让家族蒙羞。虽然南郭夫人为赵家做了那么多,赵府却从未以她为荣,估计私下里还把她当作家族的耻辱。 至于赵家是怎么应付耶律贝的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人已经死了。耶律贝本来就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大约也就是一句“红颜薄命”便罢了。可见这人呐还是得好好活着,因为死了就没有价值了,只有活着才有意义。 乐芳菲:“没关系,还有一个唐括幸哥,她是完颜巫哲的妻子,而完颜巫哲又是耶律贝的表弟兼下属,耶律贝应该不想让完颜巫哲知道他给他带了绿帽子。” 丁卯却道:“还不够。仅是这种绯闻的威胁,耶律贝未必肯就范。就像南郭夫人之死一样,耶律贝要保密这件事,还可以选择杀掉唐括幸哥或完颜巫哲。身为王位继承人争夺者,他绝对狠得下心对他们下手。” 乐芳菲吸了口气:“我倒是忘记了,这些人有多么无情了。看来我们还得搜集他的其他把柄,可是他的把柄如果这么好搜集,只怕他早就被人扳倒了,连成为王位继承人争夺者的资格都没有。” 丁卯也皱眉:“你说的不错,这事儿确实有难度,不若先问过那个方某。” 因为王府飞贼风头正劲,乐芳菲和丁卯没有立刻联系方某,而是过了两天后才发出了联络。 方某过来后听了他们说的,表示一直在搜集三王子的把柄,只是什么时候能有结果就不好说了。方某这边的消息链毕竟是才建起来不久,不可能什么都知道。而且方某这边人手有限,他们需要监视的人很多,不可能把重点放在耶律贝一个人身上。 看来若想早一点找到童玺,还是得靠乐芳菲和丁卯。 乐芳菲十分头疼:“该从哪方面下手呢?我们总不能全凭运气打听,监视需要时间才能出结果。而且耶律贝要做见不得人的事肯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背后做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打听到?” 丁卯沉默了一会儿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不管耶律贝出于什么目的囚禁童玺,他都不会把童玺放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王府人多口杂,你在王府里几天一点关于童玺的消息都没有听到,有没有可能童玺根本不在王府里?” 乐芳菲皱眉沉思一边说道:“耶律贝经常出城巡视,有时候会出去两三天才回来,显然在城外有住处。难道童玺被藏在城外?” 丁卯:“说不定,我们暂时对王府束手无策,不如先把城外耶律贝的地方搜查一遍,就算找不到人,也先排除掉这个可能性。” 乐芳菲:“也好,至少有地方下手。耶律贝出城都有人跟随,行踪很好打听。我们不用监视他,就能找到他的落脚点。” 有了想法,乐芳菲和丁卯便行动起来。两人在城外打听了三天,基本摸清了耶律贝的行踪路线和落脚点。 “这家伙在城外有六处庄子,但他经常过夜的只有两个地方,我们只需要去那两个地方盯守就可以了...” ☆、第161章 故人又现 “张庄不好进,盯得太严了。” “李家台也是,还有晋军把守,靠近村口就会被发现。” “白天不行,只能夜探吗?” “只能试试看了。” 夜里,乐芳菲和丁卯换上夜行衣,潜行来到张庄村口附近,避过巡逻的人,向村子里靠近。村子里最大的宅院应该就是耶律贝住的地方,只是他们没能靠近那座宅院。 “屋顶和墙头上都有人。” “八成是为了防飞贼,看来在三王子府邸的行动还是打草惊蛇了。” “他们未必猜到我们的目的,只是提高了警惕。” “我们不能过去,会暴露的。” 搜索耶律贝的两个庄子,以失败告终。乐芳菲和丁卯再度束手无策。不过,就在两天后,一个意外的机会出现在乐芳菲和丁卯面前。耶律贝出城了。他还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完颜骨和他的那位王夫人也跟他一起。 完颜骨的妾室王夫人怀有身孕还未过三个月,为了王夫人保胎,完颜骨命赵国大军在大都修整近一个月了,可见他有多宠爱这位王夫人。 因为天气热,王夫人胃口不好,这几天都吃不下饭,而且在城里的府邸里憋着,让她心情也不是很好,所以完颜骨便决定带她出城游玩。 耶律贝正巧找完颜骨有事情商量,于是两群人凑到了一起。听说完颜骨要出城,耶律贝便邀请他和王夫人去他的庄子住几天。完颜骨想让王夫人散心,便同意了耶律贝的建议。 耶律贝和完颜骨同时出城,跟随的侍卫更多,声势浩大。他们还没出城,方某便派人给乐芳菲和丁卯送来了消息。乐芳菲和丁卯早早就等在了岔路上。 眼看着车队踏上前往李家台的岔路,乐芳菲心中了然。李家台的守卫明显比张庄更多,显然李家台里有更重要的东西或人。 此时童玺到底在哪里?没错,他确实就被软禁在李家台中。 童玺这一个来月过得很难受。没错,是难受,不是痛苦。 想起那天在醉霄楼与海陆相谈,莫名其妙房间里多了一男一女,没想到那女子居然认识他,当然他也认出了那个女子。虽然以前只见过南郭夫人几面,但她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了,而且她太漂亮很容易让人记住后又难忘。 在被认出来的那一刻,童玺以为自己死定了,还想着死后会不会再次穿越之类的傻问题,却没想到耶律贝不打算杀他。 童玺好歹曾经生活在“菊花残满地伤”的年代,耶律贝看他的眼神几乎是三秒就懂。童玺心里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童玺心里还想着万一被推倒他就学电视里咬舍自尽啥的,结果又发现耶律贝是个情走取爱好者。这个耶律贝不喜欢强迫,更喜欢从心到身的征服。拖这一点的福,童玺还没被推倒过,只是暂时被软禁在了李家台的庄子里。 被困在李家台的人不止童玺一个人,还有几个耶律贝的男宠。不得不说耶律贝是真的骚,他明明在竞争王位继承人的位子,反而愈发喜欢在暗地里乱搞,似乎他就是喜欢这种两面派的刺激生活。 童玺在李家台,跟一群妖艳贱人般的男宠生活在一起,那日子过得是难受至极...因为总是想各种吐槽和呕吐。 每隔一两日,耶律贝就会来庄子上,那一晚李家台就会变成彩虹言情大剧直播现场。 童玺对耶律贝和男宠之间的恩爱互动表示不能直视,而耶律贝似乎特别喜欢他那副别扭无语的样子,总是和男宠们在童玺面前各种秀。也不知怎么地,从一开始耶律贝想征服童玺,莫名其妙地童玺变成了言情剧的看客。每次看到童玺脸上那扭曲的表情,耶律贝好像就满足了。 这都是什么爱好?!人性啊,不论什么时代都是那么的让人...忍不住各种吐槽。 虽说暂时没有性命危险,菊花暂时也安全,可童玺还是感觉每天都度日如年。耶律贝这种性格,说不好什么时候又换了口味,说不定突然又要杀他,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童玺每天都在思考怎么才能逃出去。然而,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个月,仍然无解。主要还是李家台这边的晋军太多了,白天晚上不停地巡逻,童玺甚至怀疑庄子里连只耗子都跑不出去。 靠自己逃出去基本不可能了,童玺心里祈祷南梁王的人来救他。他倒是偶尔想过也许乐芳菲等人会来救他,但是那样的机会太渺茫了,而且童玺毕竟是作为南梁王的属下而被抓的,本就应该是南梁王的人全力营救他才对。 但事实上,南梁王的人都忙着干正事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没什么在意他这个小人物的失踪,他的职位也已经有人顶替上了。 在耶律贝不来庄子的日子里,为了眼不见心不烦,童玺每天都在院子里四处溜达,拒绝跟那些男宠们相处一室。但因为他的这种态度,不免遭到了那些人的排挤,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的伙食在下降。 有时候他从外面回来,明明正是开饭的时间点,他们却跟他说没有了。不过,童玺可不是好欺负的,他也不跟那些人计较,因为觉得那样就把自己跟他们归为一类了。童玺直接找上厨房,让厨房里另开小灶专门给他一个人做饭吃。 庄子里的人,包括厨子,都知道童玺是新人,虽然现在不得宠,但说不定耶律贝还放在心头上,厨房里的人也不敢怠慢他,之后童玺干脆跟那些男宠们分开吃饭了。 这一天早上,童玺早早就起床了,他跟那些爱睡懒觉的男宠们不一样,他每天都要会早起,然后在院子里练拳。他以前也没这个习惯,但来了李家台后日子实在难熬,他就想起了乐芳菲的习惯,于是就开始也早起练拳。 他打过拳后会直接去厨房用饭,然后就是在院子里闲逛。最开始的时候,那些晋军守卫会格外关注他,大概是觉得他肯定在找逃跑的机会。事实上,童玺确实是在碰运气找机会。但是日子久了,一直没找到机会,那些守卫对童玺也基本视若不见,但童玺知道那是假象,他仍然没有机会逃走。 这一天往前几日一样,童玺打完拳去厨房用饭,人还没走到厨房,就听着院子里热闹起来。童玺皱眉,不用问他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肯定是今天耶律贝要来庄子。 每次都是这样,耶律贝要来庄子必会派人当天通知,那些男宠们便会早早起床,沐浴洗漱更衣,穿上据说是他们最漂亮的衣裳,站在庄子门口翘首以盼。据说,耶律贝最喜欢看那副场景,谁站在最前头,他就会当场赏赐一些甜头。童玺是从来不去的,连看都懒得看,就怕长了针眼,也就不知道这些传说是不是真的。 今天一样,童玺不打算去迎接耶律贝,甚至琢磨着该躲到哪里去才能避免看到一些污染自己眼睛的事情。 但是,今天似乎又有些不一样,因为外面的喧闹久久没有结束,就连厨房的厨子都被叫出去帮忙了,童玺终于忍不住拉住一个小厨工询问了一下。 “公子,今天不止三王子会过来,完颜骨将军和他的妾室王夫人也要一起过来,王夫人身怀有孕,三王子提前让人过来做一些安排,府里现在很忙。” 完颜骨要来? 童玺放开小厨工,眼底闪过一道精光,有没有机会杀了他?这可是千载难逢接近他的机会。这个念头在童玺的脑海里存在了三秒钟不到,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在被耶律贝从醉霄楼带走的时候,童玺被做了彻底的搜查,他身上现在连根牙签都没有,更别说藏起来的匕首了。没有武器怎么刺杀完颜骨?勒死他吗?童玺十分怀疑自己的力气估计不如完颜骨。 这是没办法的,赵国先天具有体型优势,他们块头比其他诸侯国的人大,就像天生的武士。徒手的情况下单对单,赵国人基本无敌。 而且一直没有人来营救他,童玺也有点绝望了。甚至已经在怀疑自己被南梁王府的人抛弃了,他已经成了弃子。不得不说,他现在的想法基本正确。 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童玺回想以前的往事,偶尔会后悔成为南梁王的属下。他总是会想起乐芳菲说过的话,以及乐芳菲对南梁王府的拒绝。若是他当初像乐芳菲一样,果断从南梁王府抽身就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了。 此刻,童玺被软禁,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他还能做什么?除了逃跑,他什么都不想做了。 不过,虽然杀不了完颜骨,童玺对他还是挺好奇的,毕竟他可是闻名天下的“鬼将军”。听说,因为赵国灭了梁国,现在其他诸侯国的大人们吓唬小孩子都会搬出完颜骨的名字来。 于是,童玺破天荒出现在庄子口的迎接队伍中,他没有往前面站,只是远远地站在最后一排,还故意站在人墙后面。他想看看完颜骨,却不希望耶律贝看到他。 一群人像傻子似得在庄子口等待中。在距离这里不太远的一个小山包后面,乐芳菲和丁卯急奔赶到,两人就躲在上面观察。他们根本不敢靠近,因为晋军在道路两旁百米内清野,导致他们只能躲在远处偷看。 很遗憾,因为童玺站在人墙后面,乐芳菲和丁卯没有看到他,而他更不可能看到他们。 车队缓缓行来,耶律贝和完颜骨骑着高头大马,他们后面跟着王夫人的马车。为了照顾怀孕的王夫人,他们行进的速度非常慢。 耶律贝骑着马,频频侧目看向完颜骨。完颜骨是耶律贝的表哥,耶律贝从小就视他为偶像,就想长大了成为比他更出色的男人。话说他对男人感兴趣,很可能就跟小时候喜欢完颜骨有关。 但是在关于王夫人的事情上,完颜骨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得。这就是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耶律贝不由侧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厚厚的帘布遮住了里面的风光,因为怀孕的人不易见风就连夏天车帘也用了厚的。连这种细节都想到了吗?耶律贝不由又侧目完颜骨,心里有些阴晴不定,感觉有种莫名又怪异的情绪在心底压不住地滋长。 车队终于来到了村口,完颜骨下马,亲自来到马车旁挑起车帘,几乎是半抱着把里面的人抱出来。那位王夫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并未有什么举动,只是脸颊有些绯红。完颜骨这一举动,又让耶律贝侧目,而且心情变得更加不好起来。 完颜骨对王夫人百般呵护,柔情蜜意都写在脸上,真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王夫人脸色羞红却不嗔怪,只是半靠在完颜骨怀里,头也垂着似乎在掩饰自己的情绪。 因为有完颜骨在场,那些男宠们收敛了许多,只是有个大胆地被王夫人的模样刺激到了,也上前想要跟耶律贝秀一把,却被耶律贝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那人吓得差点尸水裤子,因为耶律贝当时看他的眼神跟以前判若两人,他甚至觉得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耶律贝很可能会杀了他。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李家台庄子里走,童玺跟在最后面。他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也是为了掩饰自己脸上的情绪。 完颜骨爱妾王夫人,外界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童玺在来到大都的第一天,就听人提起了这位王夫人。直到今天,童玺才第一次见到这位王夫人的真容,那真是...吓了他一跳,这位王夫人不是陌生人,竟然是在梁都之变后失踪的王瑞儿。 当年在梁宫里,乐芳菲跟王瑞儿关系最好,两边来往也最多,童玺对王瑞儿那也是很熟悉。虽然现在的王瑞儿有些变化,小姑娘变成了妇人,但是她那张婴儿肥的娃娃脸,童玺绝对不会认错。 跟童玺同样震惊的人,还有山包后面的乐芳菲和丁卯,他们当然也认出了王瑞儿... ☆、第162章 相认 到了庄子里,王瑞儿先去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后一个人到庄子的河边走动。完颜骨和耶律贝在商议事情,王瑞儿从来不参合军情正事,就连完颜骨主动跟她说她都会选择不听。 王家在北疆繁衍了数百年,祖上隔一段年份便有家族里的女子被草原人掳走,也有一些女子是和亲嫁去了北方,其中有没有两情相悦的就不得而知了,但那些女子并不会因此就寻死觅活。祖母曾教育王瑞儿,女孩嫁了人便是别家的人,不要心里装着这边又装着那边,哪边是家便只想着那边就是了。 纵然知道我家已经被毁,祖母也已战死,而凶手便是身边的人,而王瑞儿仍然活着,好好地活着。她也听说了有部分族人逃走了,她现在会烧香拜佛,祈求他们的平安。如今的王瑞儿已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她变了很多,真正是今非昔比。 童玺背着鱼篓来到河边,装作抓鱼的样子,眼睛却不时看向王瑞儿那边。他想找王瑞儿说话,只是王瑞儿身边总有侍卫跟着,让他无法靠近。 而王瑞儿总是处于出神的状态,似乎对身边的一切都有些不在乎。童玺在旁边不远处晃荡了很久,都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童玺抓了好几条鲫鱼装在鱼篓里,犹豫了一下后往王瑞儿那边走去。在距离王瑞儿三丈的地方,他就被侍卫拦了下来。 童玺解释了一下,说是自己抓了几条鲫鱼,因为鲫鱼适合孕妇食用,便想询问王夫人想要做汤喝还是油炸,他好回去跟厨房里的人安排好。 到了这个时候,王瑞儿终于看到了童玺,她盯着童玺打量了一会儿,愈发觉得童玺眼熟,心里想起了一个人却有些不敢确信。王瑞儿赶忙让侍卫放童玺过来。 童玺在距离王瑞儿一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因为旁边侍卫虎视眈眈,他很识趣地保持了距离。 “在下童玺,见过王夫人。” “童玺...童玺...公子是不是...呃,妾身失态了,公子的名字与我一位故人的名字相仿,让我不禁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在下瞧着王夫人也是面善。” “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在下刚抓了几条鲫鱼,不知道夫人是想喝汤还是煎炸?” “鲫鱼...记得小时候祖母偶尔会给姑姑炖鲫鱼豆腐汤,不知道这里能不能做?” “只要你想吃,这里就会有。” “那就多谢公子了。” 这种场合不适合说太多,童玺对着王瑞儿点了点头,然后就背着鱼篓离开了。他相信王瑞儿能明白他的意思,能在战乱中活下来并获得完颜骨的宠爱,王瑞儿果然不在是原来的王瑞儿。 午饭的时候,王瑞儿吃到了鲫鱼豆腐汤。完颜骨瞧她看着鱼汤出神的样子便问了几句,王瑞儿便提了一下童玺。只说童玺跟她一位故人很像,却没有直接说童玺的身份,毕竟她还不清楚童玺现在是什么情况。 完颜骨真的善解人意,立刻建议王瑞儿下午可以找童玺过来说说话。然后到了下午,完颜骨继续去与耶律贝商议事情,王瑞儿则叫了童玺过来说话。 童玺被南郭夫人认出,耶律贝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话说童玺是南梁的探子,虽然他本人并不接触刺探情报的差事,只是管理商行。然而耶律贝即使知道了这一点,也没有对他刑讯。 童玺实在好奇曾问过耶律贝这一点,耶律贝只是大笑着说决定战争胜利的是军队的实力,在巨大的差距面前,晋国玩弄再多的阴谋手段都不会打败赵国的军队。 那意思就是说,像童玺这样的奸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根本影响不到大局。 听了耶律贝的话后,童玺觉得赵国人未免太过自大了。比如说梁都之变,若不是内里有御弟元吉接应,赵国军队不可能偷袭成功。至少不会在偷袭发生的那一刻,晋国军队才发现赵国军队。 虽然晋国军队和赵国军队确实存在巨大差距,但是兵法有云“上兵伐谋”,说不定南梁王可以用计谋战神赵国。这是很有可能的,赵国军队在陆地上确实很强大,几乎没有敌手,但是在志江上呢?可从没听说他们打过水战。 总之吧,童玺的身份在耶律贝和李家庄里都不是秘密。而童玺担心的是王瑞儿,不知道完颜骨知不知道她的出身。 下午一见面,童玺便直说了,他当然没说自己是南梁奸细,而是说出了自己以前在梁宫里当差,又把自己目前的处境简略说了一下。王瑞儿一听便明白了,于是直接和童玺相认,并讲述了自己离别这段日子的经历。 当初王瑞儿执意回北方老家,一路上历经艰苦几经生死,也许是老天爷保佑她,在她终于体力不支昏迷后又被出巡的完颜骨的军队捡到了。之后,王瑞儿被完颜骨看中占有,她一开始也有过哭闹,但是在听说还有一部分族人逃走后,她就平静下来接受了新生活。 王瑞儿也许真的是幸运儿,从一开始就获得了完颜骨的宠爱,在赵国军队里一点没有受过虐待,反而被众人捧着。不知道完颜骨是真的爱上了她,还是其他原因,反正完颜骨对待王瑞儿跟其他女人完全不同。 其实后来王瑞儿多少想通了,当年喜欢了晋国三王子庄言让她变得傻傻的,可她毕竟不是真的傻子,当她用心去看周围的事情,便也能想通其中不少关节。 像是完颜骨,他现在的地位其实有些尴尬。完颜骨军功盖世,甚至赵王的几个王子都没有人能跟他相比。以他这么多年立下的汗马功劳,早该获得王爵,可赵王始终只给他将军的位子。太过能干的人,总是会引来上位者的嫉妒和警惕。完颜骨这些年便感觉到了赵王对他的忌惮和打压。 是以,这次赵国攻打梁国,完颜骨便没有尽力,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多一份都不去做。他也知道这次战争是赵王挑选继承人,所以他更加不深入掺和其中,他只需要保证最后赵国取胜,至于过程那就是各位王子们的表现机会。 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完颜骨跟三王子耶律贝更亲近,因为两人一起上过战场,私人感情也更好,私心上来说他更希望耶律贝能胜出。 虽然大家都说赵王属意的人是小王子耶律欢,可耶律欢才十几岁,而且是个小毛孩,在完颜骨看来那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完颜骨并不是有意违背赵王的意愿,只是他觉得那个小孩子配上那个位置。虽说赵王说了会培养他,可以赵王对他的溺爱程度,那个孩子再怎么成长也比不上他的兄弟们。 总之,一是为了韬光养晦,二是一种变相的不配合,完颜骨在这场战争中表现地非常消极,而王瑞儿就是他改变的借口。 耶律贝对完颜骨的变化不满意,然而赵王却乐意看到英雄为了美人放弃江山。完颜骨沉醉在王瑞儿的美人乡,那么他对王室子弟的威胁就会渐渐变弱,老赵王对此乐见其成。 如果完颜骨的正妻不是出身尊贵的话,老赵王甚至有可能让完颜骨修掉她,然后把王瑞儿扶做正妻。这样一来,王瑞儿红颜祸水的名声就坐实了,而完颜骨为了新欢抛弃妻子的名声也会坐实。只不过完颜骨的正妻出身另一个大部落,她的父兄都是厉害的人物,即使赵王都不得不忌惮三分,所以才不敢乱来。 所以说,王瑞儿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没有仗着完颜骨所谓的宠爱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也从未想过让完颜骨休妻扶正她,因为她看得明白完颜骨与正妻之间的关系。只是怀孕这件事却是出乎了她的预料,而且在她怀孕后,完颜骨对她更好了。 跟表面上表现出来的不同,王瑞儿有些害怕。 因为赵国的风俗跟梁国不同,如果王瑞儿只是完颜骨的妾室,不论她受不受宠,完颜骨都有义务养着她,至少不会缺衣少吃。将来完颜骨死了,他的继承人也有义务赡养她。 但是,如果王瑞儿生下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如果她生了女儿还好一些,完颜骨和他的继承人会负责让女孩出嫁,并且担负起赡养王瑞儿的义务。但如果她生下的是儿子,那这个男孩将具有和正妻的孩子完全一样的权力,他可以竞争成为完颜骨的继承人。 在赵国,女人有嫡庶之分,而男人则没有。这也是赵国为什么能一代比一代更强的原因,他们的下一代是在与众多兄弟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的。当然,虽说是公平竞争,但生母的出身背景对孩子难免会有加成,而王瑞儿这种身份肯定帮不上孩子。王瑞儿担心如果她生了男孩,反而给她和孩子召来灾难。 在怀孕后,王瑞儿就变得心神不宁,导致她胃口下降,身体也变得虚弱起来。医生说她这是初次怀孕导致的焦虑症,只要她自己能想开病自然就好了。 之前王瑞儿已经认命,但在怀孕后她又想要逃离现在的牢笼,然而她没有办法。没有完颜骨的允许,她一个人连完颜骨的府邸都走不出去。所以逃跑的念头只是在心里想一想,王瑞儿连付诸实现地想法都没有。王瑞儿空有完颜骨的宠爱,却连人身自由都没有。 但是,在见到童玺之后,王瑞儿心里的念头又跳出来了。 很显然,童玺的处境,跟王瑞儿有些相似,两个人看似自由实则处于软禁的状态。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是不是就有机会逃出去了呢? 刚刚相认的两人,说了一些可以说的事情,因为旁边有丫环在场,而且王瑞儿没有赶丫环出去的意思,或者说她不能谴退丫环。在这种情形下,两人确实无法说太多的事情。但这毕竟是个好的开头。 因为童玺向王瑞儿表达了不想跟耶律贝的男宠混在一起的难处后,王瑞儿答应会跟完颜骨提一句试试。 然后,到了第二天,童玺迁出了男宠们聚集的院子,他成了李家台庄子厨房的一名小厨工。怎么说呢,童玺如愿了,但他的地位降低了。事实上,童玺原本以为他会被调到完颜骨那边去,事实却是完颜骨并不那么信任他,或者说他并不那么信任王瑞儿。 这是一次试探,让童玺和王瑞儿都明白了完颜骨的底线。不得不说,完颜骨的底线很高,大家远远高估了他对王瑞儿的宠爱。然而这件事情,也让王瑞儿又一次想要逃走。 王瑞儿跟完颜骨提起童玺的时候,她说了希望能把童玺调到身边伺候她,毕竟童玺是太监出身,不存在需要避讳的事情。完颜骨当时只是笑了没说什么,却把童玺丢到了厨房里。 王瑞儿很失望,她知道完颜骨在变相提醒她不要提不该说的要求。然而王瑞儿觉得童玺这件事并不能过分,耶律贝有那么多男宠,少了童玺一个又不会怎样。而且王瑞儿一向谨守着规矩,从来不会提过分的要求,事实上她几乎没有向完颜骨要求过什么。直到这一次开口,只能算作她第一次真正求完颜骨办一件事,换来地却是失望。 所谓的宠爱果然不过是虚幻的泡沫。 不过,虽然童玺被调去了厨房,但他跟厨房里的人很熟悉,那些人也不敢真地为难他,甚至连活计都不让他做,反正厨房本来人手就足够了。然后,王瑞儿仍然经常把童玺叫过去说话。 完颜骨大部分时间都跟耶律贝在一起,王瑞儿一个人也无聊,找人过去说话是正常的。还有童玺是太监一事,府里的人都知道,也就没什么好避讳的。 这次出来,完颜骨本来没打算待得太久,他虽然用王瑞儿做挡箭牌,但也不能完全把正事丢下不管。如果这场战争赵国输了,到时候背黑锅的肯定不是那些王子们,而是他这名义上的大将军。所以他还是有不少事情要亲自处理的。 ☆、第163章 联系上了 何家豆腐,在大都是比较有名的特色食品。据说有些大户人家的主人,只吃何家豆腐,其他家的都不吃。尤其夏天里,一份小葱拌豆腐,清爽开胃。 乐芳菲特意尝过小葱拌何家豆腐,不得不说何家豆腐确实跟别家的不同。不仅豆腐质地细腻爽滑入口,而且一点豆子的腥味都没有,入口细品还有淡淡的甜香味。 何家豆腐的品种很多,有嫩豆腐,有老豆腐,有油豆腐,有鸡蛋豆腐等等。一个豆腐做出了这么多好样,难怪何家豆腐坊在大都开了一百多年都不倒,就连改朝换代国主都换了也影响不到它。 完颜骨最宠爱的王夫人怀孕胃口不好,吃的自然也是何家豆腐。王瑞儿喜欢喝鲫鱼豆腐汤,也喜欢小葱拌豆腐。 完颜骨和耶律贝已经回大都城了,但是王瑞儿留在了李家台的庄子上。她找了借口要留下来养胎,完颜骨本打算要她去自家的庄子长住几日,但是王瑞儿借口害喜不能坐车留在了李家台。 完颜骨对此倒也不是很坚持,他相信耶律贝的庄子还是很安全的,他另外又留了一队士兵专门保护王瑞儿。 完颜骨非常信任耶律贝,在他看来耶律贝的私生活也许有些混乱,但耶律贝从来不会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耽误正事。再说了,只要男人有本事,他想要男宠还是女爱都是他个人的能力。那些男宠和有夫之妇,爱着耶律贝,那是他的本事。 不管完颜骨对王瑞儿的宠爱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在外人看来那是真真切切。完颜骨和耶律贝都不在的李家台,王瑞儿就是最大的主子了。 于是,王瑞儿直接把童玺叫到她的院子里,童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她聊天就行。在贴身丫环的眼皮子底下,两人用眼神手势和各种私下里的举动交流。 王瑞儿确定童玺想逃跑,而童玺也知道了王瑞儿想离开完颜骨。两人偷偷商量怎么逃跑,可是并没有什么结果。两人最终的结论就是光凭他们两个是绝对跑不掉的,就算运气好跑出了李家台,逃命路上也会被抓回来。 他们甚至不敢贸然去尝试,因为一旦不成功就是万劫不复。一旦逃跑失败,就算完颜骨和耶律贝不杀了他们,他们身边的守卫也会增加,只会增加他们逃跑的难度。所以,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们都不会尝试。 眨眼几天过去了,这一天清晨,何家豆腐送货的人驾着马车又来到李家台。因为天气热,王瑞儿吃的豆腐都是当天由何家豆腐坊的人一大早送过来的当天刚做出来的新鲜豆腐。 李家台村口的守卫拉下马车,看着马车上坐着的两个人,皱眉问道:“你们是谁?” 老汉车夫抬起帽子,朝几位守卫搭出笑脸:“几位爷,小的两人是何家豆腐的,前几天过来送货的人病了,坊里担心他们把病气带走庄子里的主子们,便换了我们两个过来。” 守卫打量着两人,瞧着他们乘坐的马车倒是之前何家豆腐的马车,可这两人都被换了,没有一个熟悉的脸孔,几位守卫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放他们进去。 车夫旁边的黝黑小伙子摘下头顶的帽子,打开篷布让守卫看到里面的东西:“几位爷,要不你们尝一下我们的豆腐,是不是何家豆腐可做不得假,相信几位一尝就能品出来是不是真的。” 小伙子打开箱子,从每个箱子里都舀出一小块豆腐,盛在碗里给几个守卫尝。一名守卫自告奋勇,把碗里的豆腐一块块都尝了一口,然后对其他人点了点头。 然后,马车被放行,但有两个守卫跟在马车后面,看着车夫和小伙子进了庄子里,来到厨房卸下豆腐,然后又目送他们离开。 一直到马车驶出李家台方向的视野,马车上的两人才长长舒了口气。 乐芳菲拿下帽子,当作扇子用力扇着,之前因为紧张,她出了好多汗:“呼,进行顺利,等我们明天过来他们大概就不会再派人跟着我们了。” 丁卯也摘下帽子扇着风:“天气越来越热了,我看赵国人说不定是因为怕热才停下来不南下。现在我们也算混进李家台了,下一步就是想办法接触王瑞儿。” 没错,给李家台送何家豆腐的正是乐芳菲和丁卯。在跟方某商议过后,方某提议出了这个办法,这辆跟何家豆腐坊一模一样的马车也是方某提供的。他们欺骗何家豆腐坊停了给李家台送货,然后自己买了豆腐扮作何家豆腐坊的人去送货。 这个法子存在一个问题,就像那几个守卫不信任他们一样,因为没有真正何家豆腐坊的人做中间人,守卫看到两个新人可能不会信任。不过,他们也想出了解决办法,在前两天里他们什么都不会做,做好送豆腐这份工作赢得李家台众人的信任,之后才会想办法接近王瑞儿。 自从那天认出了王瑞儿后,乐芳菲和丁卯就去找方某想办法。有王瑞儿在,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乐芳菲要见王瑞儿,也想通过王瑞儿打听童玺的下落。是了,这几天他们没到附近监视,为的是防止提前被人看到耽误后续行动,所以他们还不知道童玺正好跟王瑞儿在一起。 中午的时候,王瑞儿和童玺一起用饭,最近桌上每天都有一盆鲫鱼豆腐汤,只是鲫鱼不再是童玺抓的。他们两个不知道今天他们吃的豆腐就是乐芳菲和丁卯送进来的。 第二天,乐芳菲和丁卯再次来送豆腐,仍然有一名守卫跟他们一起进庄子,然后目送他们离开。不过,这一天,乐芳菲跟厨房里的说了几句话,算是二回熟了。 第三天,乐芳菲和丁卯又来送豆腐,这次没有守卫跟着他们了,他们直接被放行进了庄子里。这一次,乐芳菲又跟厨房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他们还恰巧遇到了耶律贝的一个男宠。 “喂,卖豆腐的,说你呢,就是你,甭看别人说的就是你,黑小子。” 乐芳菲心里想骂人,脸上却带着笑:“这位公子,你叫我?” “就是你,”男宠上下打量着乐芳菲,那眼神就像在看货物一样,只是眼底不时闪过几丝嫉妒的情绪,“你叫什么名字?” “呃,大家都叫我乐小子。”乐芳菲不是很想理这个男宠,但这又是一次不该放过的机会,“不知公子有什么吩咐?” “明天还是你过来送豆腐吗?” “是,如果店里不换人的话,就还是我。” “帮我捎几样东西,明天过来的时候一起带过来,”男宠掏出一张纸,“识字吗?” 乐芳菲讪笑:“算不得识字,只跟柜上学过一点,算是认得几个大字。” “帮我买一屉百香阁的冻糕,一盒怜香阁的香粉,一套...东西都写在纸上了,若是有不认识的字找人问问。” 乐芳菲拿着纸继续讪笑,男宠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乐芳菲:“给你钱,多余的不用给我了,就当给你的赏钱。” 男宠很大方,这锭银子差不多有二十两,买男宠要的东西绰绰有余了。 乐芳菲点头哈腰地上马车,丁卯驾着马车走了。 看着马车离开的背影,男宠忽然歪着嘴摇了摇头:“这就叫烂泥扶不上墙,白瞎了那张英俊的脸,三王子才会喜欢这种。” 男宠往回走的时候,碰到了几个熟人。 “哎,听说你刚才去厨房找那位小黑哥了?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是不是三王子最近都不宠幸你,你就打算自暴自弃发浪了?” “胡说八道什么?!我是去看看那人有没有潜质,刚来的那个新人被调走了,咱们这边没添新人,三王子来的都少了,我这是为大家着想。” “哦?你想让三王子收了那个黑小子?那个黑小子倒是挺英俊的,不过好像不是三王子会喜欢的口味吧。” “别提了,本来以为可以调教一下,让三王子偶尔换个口味,结果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你没瞧见他笑的那副谄媚样,我看到只想打他。三王子对厌烦这种人,没戏了。” “终究是个下人,还是亡了国的梁国人,骨气这两个字怕是他都不认识。” “没劲,白浪费我二十两银子。” “才二十两,三王子以前赏赐那么多东西给你,二十两对你来说小意思了。话说你用二十两银子试探他?他是不是像条狗一样见到二十两就添你的脚了?” “我拿了二十两出来买东西,那些东西我用不上,本来打算若是他能行就直接送给他的。没意思,东西明天我得留下。” 几个男宠嬉笑怒骂着走了。 王瑞儿和童玺正好在庄子里散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虽然他们没有上前,但那几个男宠说话的声音不小,他们都听到有个很英俊的黑小子给庄子上送豆腐了。 英俊的黑小子...王瑞儿倒是没联想到什么,童玺却是一下子就想到了乐芳菲。只是他摇了摇头,觉得不可能是乐芳菲。不过,他却决定明天一早也要会一会这位让几个男宠春心萌动的英俊黑小子。 于是,到了第四天,乐芳菲终于和童玺相见,还见到了王瑞儿。当然,“他”依然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不但带来了男宠要的东西,还对他千恩万谢。而因为王瑞儿在,男宠不好在那里久待便走了。 乐芳菲只是跟王瑞儿和童玺问了安就离开了,现场人太多了,还有守卫在,一个不好就容易被人看穿了。他们辛苦策划了这么久,总不能再像上次在三王子府里一样无功而返。 然后到了第五天,童玺便学之前那个男宠的样子,写了纸条给乐芳菲让“他”帮着带东西。由此,被软禁的童玺和王瑞儿找到了跟乐芳菲和丁卯通信的方法。 因为庄子里的人大多都没有人身自由,后来慢慢地找乐芳菲带东西的人越来越多,“他”跟庄子上的人越来越熟悉。 中间耶律贝和完颜骨又来过庄子上住了几天,乐芳菲和丁卯只在清晨过来送豆腐,两人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也就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然后就这样风平浪静的度过了十几日,方某那边终于传话来说准备好了。 乐芳菲和丁卯要营救王瑞儿和童玺,最大的问题其实不是出庄子,凭着暴露他们完全可以跟那些守卫干一架逃走。主要问题还是怎么从北逃到南方,他们要逃离的不是一个庄子,而是整个北梁,只有到志江以南才能算真正地脱出魔掌。 方某说的准备就是为他们准备逃生的路线。在寻找和营救童玺上,南梁王一方无法出面,因为他们的人不能在这个时候就暴露,所以只能为乐芳菲他们做一些准备工作。 据说是方某亲自为他们制定了路线,并为他们做好了各种准备。每一个落脚点都是精挑细选,并在那里留下了足够的乐芳菲等人需要的资源。只是,他们无法出人手帮他们,若是遇到与赵国这边交手的事情,只能靠乐芳菲他们自己。 其实本来如果只带童玺一个人走还容易一些,他们可以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南逃。但是现在又多了一个王瑞儿,乐芳菲这次不会再把她丢下不管。 是的,通过纸条上留言和暗号比对,乐芳菲已经知道王瑞儿也要逃走。所以方某的准备工作才用了好几日,主要是需要考虑到王瑞儿这个孕妇。王瑞儿怀着身孕,她无法骑马,只能乘坐马车。而马车的速度肯定比不上骑马快,那么他们就必须挑选一些比较隐蔽的道路,来避开后面的追捕。 本来没有王瑞儿,只要给乐芳菲他们准备食水和替换的马匹就够了。但因为有了王瑞儿,方某还准备了一些孕妇需要的东西,以及一些以防万一的药品等等。 如此一来,乐芳菲便在李家台做了半个来月的豆腐小子。 ☆、第164章 再度南逃 某个无名山上有座寺庙,乐芳菲驾着马车来到寺庙的后门。丁卯下车在后门轻扣几下,有个小和尚开门走了出来。 “几位施主怎么在这里?” “这位小师傅,我们找了善禅师。” “原来几位找了善师叔,请跟我来。” “小师傅,我家少夫人在马车里,她怀有身孕不便出来,可否把马车停到客寮?” “可以,请跟我来。” 丁卯牵着马,乐芳菲控制马车,一行人跟着小和尚从寺庙后门进去。小和尚先把他们安排在客寮休息,这才带着丁卯去找了善禅师。 停好马车,乐芳菲扶着王瑞儿从车厢出来。王瑞儿在车厢里躺了一整天,腿有些软,几乎是全身重量都压在了乐芳菲身上。还好她现在月份刚满三个月,若是肚子大起来了估计会更难受。 他们这边一行总共三人,童玺没有跟他们一起。按照预定的计划,童玺要一个人引开李家台的追兵,他会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南逃。 乐芳菲这边三人的路线跟童玺走的也不是同一条。为了照顾王瑞儿,他们每天必须停下来休息,速度就上不去。因为王瑞儿的形象比较好认出来,他们不能进村更不能进城。好在有方某帮忙准备,路线上有不少像这种荒山野岭的寺庙可以休息。而且在某些地点,方某还安排了接应他们的人。 所谓接应他们的人,其实不能算是接应,因为这些人并不会去迎接他们,也不会为了他们暴露身份,只是会给他们提供多一些帮忙。 就像这位了善禅师,因为他的关系,乐芳菲一行人才得以入住这里的客寮,平时这座寺庙是不招待外来香客的。另外,了善禅师还是为药师,他亲自过来给王瑞儿诊了脉,又给他们开了一张安胎的方子还附送了几幅药材。 因为接下来几天他们要在山间行进,这一段路程不太好走,而因为他们不能进城,也就意味着无法好好休息。在这种情况下,王瑞儿很容易动胎气,提前备好安胎的药有备无患。 夜里,王瑞儿早早就睡下了,她虽然什么都不用做却是三人中最累的。 乐芳菲和丁卯坐在屋子外面的石桌前小声说话。 “眨眼间我们从李家台跑出来已经四天了,不知道童玺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童玺很机灵,他一个人逃走没人拖累,说不定会比我们早半个月回到杭城。” “总觉得我们这边有些太顺利了,顺利地感觉不太真实。” “方某帮我们做了这么多安排,若是连这一点事情都办不好,南梁王建立的这些北方渠道那就真是无用了。而且现在还不是战时,赵国军队没有南下到这边,赵国人对南边的掌控不足,让我们逃掉也不奇怪。” 乐芳菲皱了皱眉道:“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我们得尽快赶路才行。完颜骨让大军在大都驻扎,正是为了瑞儿安胎着想,现在瑞儿跑了,他随时都可以挥师南下。” “你的顾忌有道理,但也不至于太过紧张。完颜骨现在派人抓我们,他要忙这件事必然对军队的事情要放一放。而且王姑娘不是说了,完颜骨的所作所为并不真是为了她,只是拿她做借口,实际上有他自己的考量罢了。大军开拔,关键在于几位王子的意见,完颜骨现在忽然要收回兵权怕是要落人口实。” “是我想多了。” “逃跑的路上最忌讳自己吓自己,越是平常心反而更容易应付意外。上次我们虽然也是南逃,可那时候后面没有追兵,所以感觉没那么严重。” “是啊,我也觉得比之前心慌多了。” “其实,我倒是想问问你,真的还想回南梁啊吗?” “丁伯,你指的是什么?” “我觉得原来南梁王没来的时候,咱们过着自己的日子,那时候还行。可现在南梁王来了,而且从开始就发现了我们,看他这几次跟你和童玺接触,似乎是把你们都当成他的属下了。这次童玺能活着回去,南梁王估计不但不会责怪你和他,只怕还会更看重你们。这样下去,你们想过自己的生活怕是更难了。” “可是不回去还能去哪?” “可以去帝都,我们可以去找阿治。” “阿治...元吉死后就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我担心他现在自身难保。哎,当初我执意要杀元吉,也是没有考虑清楚后果,指不定就拖了他的后腿了。” “那就更要去看看了,若是他真有危险,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他一把。” “丁伯的意思是我们不回南梁直接去帝都?” “对,我们可以先一步去帝都,然后我再回来找闫飞他们。” “要这么着急吗?不能先回南梁,然后再跟他们一起去帝都?” “回南梁,你打算怎么安置王姑娘?” “暂时先住在温县家里吧,先等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跟我们一起去帝都。” “王姑娘肚里孩子的父亲是完颜骨,南梁王估计已经知道了。我猜正是因为这一点,方某后来才会尽心竭力帮我们安排后路,还特意安排了这条保胎的路线出来。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南梁王会放过王姑娘和她的孩子?不要忘了,这个孩子的父亲马上就要和南梁王隔着一条江开战了。” “不会吧,晋九听善解人意的,还是也比较好说话,他应该能理解瑞儿母子。” “以前的晋九也许会像你说的那样,但是现在的南梁王会吗?他经过了梁都之变,晋王太后为了他死在了梁国王宫里。你之前不是还说他变了很多了吗?” 乐芳菲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是啊,我差点忘记了,现在的南梁王已经不是当初的晋九。为了抓御弟元吉,他可以设计我和童玺。为了利用我和元吉,他可以搬出民族大义来挟持我们。而在童玺被赵国人抓住后,他可以为了大局为重而不营救童玺...这样的南梁王,已经变得功利太多。 如果王瑞儿出现在他面前,他首先想到的估计是怎么利用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啊不对,你说的没错,在我们找方某帮忙的时候,南梁王就知道了王瑞儿和她的孩子,他可能已经考虑好了怎么利用她们,只等她们回到南梁了。” “所以说,我们还是直接去帝都比较好。” “可是我没去过帝都不认识路。” “我去过,我知道怎么走。” “可我们就这样过去,到了帝都该怎么谋生?” “我们还有钱,你忘了南梁王给了我们一万两银子,我们到现在用掉的不到一千两,而且还是广元银票,阿治家开的钱庄。” “那童玺怎么办?我们丢下他不管了吗?他若是一个人回了南梁,说不定会被南梁王扣下来。” “那倒是小事,只要王瑞儿母子去了帝都,南梁王就拿我们没办法,他就算扣着童玺也没用。而且,因为这次的事情,童玺对南梁王一方颇有微词,估计就算回去了也不会再帮他卖命了。” “可是童玺知道南梁王府不少事情,怕是没那么容易从南梁王府脱身。童玺一个人往南,他也要过沂水。按照之前的安排,他要在沂水停留几日才能过河。丁伯,要不你一个人骑马去追他,到了沂水拦住他,然后我们再会合一起往帝都?” “沂水...也许可以,完颜骨必然在沂水下重兵等着童玺自投罗网,而去帝都反而不用过沂水,说不定我们可以在那里制造一个假象,误导完颜骨的人继续南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 “不急这一时,今夜先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可以在马上睡觉,这是我年轻时就学会的功夫。童玺可不会这一招,他总要停下来休息,我肯定能追上他。我现在就找了善禅师借匹马。明天开始路上就只有你和王瑞儿了,你要多当心。” “你放心吧,丁伯,你路上也要注意安全。若是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不要勉强,大不了我们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等局势稍微稳定一些了再行下一步。” “我找到童玺后,我们会去往帝都的路上等你们,你们到时候直接往那边去,不要走往沂水的路了,也能避开完颜骨的军队。” “好,那我们在邺城会合。” “嗯,你们到了邺城若是找不到我们,就在那里等五天,若是五天后我们还不出现,那你们就独自往帝都去吧,不要再回南梁了。” “丁伯,路上小心。” 连夜送走了丁伯,乐芳菲赶紧回房休息。 第二天,了善禅师给她们准备了不少药物和食物,乐芳菲和王瑞儿天没亮就出发了。 王瑞儿坐在车厢门口,依靠在车框上,拿着一条帕子给自己扇风。为了照顾她,车厢里铺了好几层厚被子,还放着好几张皮袄。在这样炎热的日子里,车厢里很闷热,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她都有些受不了了。 乐芳菲带着斗笠驾着车,一边赶车一边跟王瑞儿说话。这次逃命,她们两个都有些紧张,多说说话能缓解她们的情绪。 “丁伯怎么一个人走了?对了,这几天忙着跑路,我也不好意思问你,丁卯怎么还跟着你?我记得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你跟他关系并不好。” “童玺没跟你说吗?” “没有,他只跟我说了你其实是女子,若不是有他事先跟我说了,在李家台的时候我都没认出来你。你的变化好大,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除了还是一样黑。” “我现在比以前更黑了好不好,离开梁宫后一直东奔西走就没闲着过,天天在外面跑晒的更黑了。我跟你说,谢昕和陈蕊儿还送了我一套胭脂水粉,说是让我美白过来。” 王瑞儿眼睛一亮:“她们也跟你在一起?哎,当初谢昕劝我跟她去晋国,我没同意。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傻,当初我那么喜欢晋国九王子,现在想起来感觉有些不真实呢。” 乐芳菲心中一动:“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呵呵,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以前还没长大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喜欢,我那时候没跟谢昕走,便是醒悟了我根本不喜欢什么晋国九王子。其实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不是么?他估计也早不记得我了。” “你知道他就是现在的南梁王么?” “知道,这种事情我还是知道的。就连府里的下人都知道,我想不知道都难。” “他马上要跟完颜骨打仗了,我跟丁伯昨晚商量了一下,觉得我们不能回南梁,我担心南梁王会拿你和孩子做人质。” 王瑞儿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是了,我倒是把这一点忘了。我们不去南梁,那该去哪?” “去帝都,你觉得怎么样?” “我无所谓了,走到哪算哪,都听你们的。” “你就这么带着孩子走了,将来会不会后悔?” “不会的,其实我一直想离开,只是自己走不掉,这次多亏你们来了,谢谢你们愿意救我。” “别说这种话了,”乐芳菲见王瑞儿情绪有些不好,便转移话题道,“我听说帝都很漂亮,比梁都和大都还要繁华。将来我们去了那里,不如开始小食铺子?对了,我们在南梁开了两家小食铺子,主要卖一些北方风味的小吃,生意还不错呢。” “看来南梁有很多逃命过去的北方人啊...开铺子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是我不会做吃的,帮不上你们的忙。” “我们做老板啊,伙计让下面的人去做,又不用我们亲自动手。你可以设计一些新鲜的小吃,让伙计们去做出来就是了。帝都那边不知道有没有梁国人?” “不知道,听说赵国军队入侵梁国北境的时候,有一些人便是往帝都方向逃了。我的亲人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去了帝都?” “很有可能就是去帝都了吧,帝都可比诸侯国安全多了。” “也是,这些诸侯国斗来斗去,却没有哪个敢去攻打帝都。” “除非所有的诸侯国都被占领了,帝都只会是最后一个被攻打的地方。” ☆、第165章 会合 邺城,在沂水的东边,往帝都方向必经之地。乐芳菲和王瑞儿昨天到了这里。 邺城不在方某安排的逃离路线上。事实上,三天前,乐芳菲就驾着马车偏离了预定路线,这意味着她们走出了南梁王的眼线监视。接下来就靠她们自己了。 南梁王和完颜骨应该都想不到她们会选择逃去帝都吧。毕竟,在不知道阿治存在的前提下,乐芳菲和元皇室应该也是死仇。栾国和梁国大变都是因为元皇室的算计。 只不过,乐芳菲比他们想的简单,她已经杀了罪魁祸首元吉,对元皇室并没有憎恨。事实上,大家各为其主,所作所为都不是个人恩怨。只是元吉做事方式太过不择手段,触及了乐芳菲的心里底线,这才让她起了杀心。 来到邺城,乐芳菲和王瑞儿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 逃了快半个月了,这是第一次在城镇里落脚。因为最近三天没有按照方某安排的路线走,她们两个这三天里都是在车厢里将就着休息一会儿。三天下来,乐芳菲都感觉身体疲惫不堪,更不要提王瑞儿了。 进了客栈,乐芳菲点了一堆菜饭让小二送到房里,和王瑞儿吃饱喝足后,又要了热水好好泡了一个澡,然后两人美美地睡了一大觉。 乐芳菲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这一觉她睡了差不多五个时辰。看到王瑞儿还没醒,乐芳菲没叫她,先洗漱了一下然后叫小二送了吃的上来。 乐芳菲喝粥的时候,王瑞儿被食物的香气勾地醒了。 乐芳菲过去扶她起来:“你感觉怎么样?” 王瑞儿的肚子还没显怀,只是身体却开始笨重了:“还行,就是腰有些酸。” 乐芳菲:“要不找个大夫过来诊下脉,我们这几天会留在邺城,你趁这几天的功夫补一补。” 王瑞儿:“会不会太麻烦,会暴露我们行踪的事情还是少做吧。” 乐芳菲:“没事,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们会来邺城,这里也没有赵国的军队,若是有赵国人出现在这里,肯定会非常明显,我们能听到风声。我去叫小二请大夫来,待会我出去打探情况,正好顺便帮你抓药,你起来吃点东西。” 大夫过来开了方子,说是王瑞儿身体健康胎儿无碍,只建议王瑞儿多吃些酸性开胃的食物,现在是夏天,吃补药容易上火,即使孕妇也会受不了,还不如多吃些水果。 乐芳菲先出去给王瑞儿买了些水果和点心,然后到街上打听消息。 邺城虽不大,但往来的过路客不少。乐芳菲在城里转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跟丁卯约定的记号。这便意味着丁卯和童玺还没到邺城。 按照路程来说,丁卯和童玺应该比乐芳菲两人先到邺城,但现在他们还没来,他们很可能遇上了麻烦。这边有王瑞儿,乐芳菲不能丢下她倒回去找丁卯他们,那就只能等待。 乐芳菲默默祈求丁卯两人不要有事。另外,她和王瑞儿只能在邺城等待三天,三天后丁卯两人还不出现,她们就必须继续赶路。她们两个行路速度要比丁卯和童玺慢,只能一边走一边路上等。而且邺城还在原梁国境内,多留在这里一天都是危险。 寻找丁卯记号的时候,乐芳菲顺便留下了她的记号,以便丁卯和童玺可以根据记号找到她们。就这么过了两天,乐芳菲天天在街上转悠,顺便买了不少接下来路上需要的东西。 王瑞儿这几天都在客栈里没有出去,不过她没有完全窝在床上,而是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因为大夫说孕妇每天走路锻炼一下对自己的身体好,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更健康,所以王瑞儿就在房间里散步了。 到了晚上,乐芳菲和王瑞儿在房间里说话。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如果他们还没来,我们就先走。” “就我们两个上路吗,要不再多等几天?” “不能再多等了,我们两个路上不能赶太快,他们骑马可以追上我们。” “可是...要不我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你去沂水那边找找看?” “不能去,如果他们两个人逃不出来,我去了也只是自投罗网。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追上我们...” “你...不会后悔么?” 乐芳菲苦笑:“我很小的时候就在逃命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每隔几年就得逃一回,我都习惯了。若是他们没有追上来,等我把你送到帝都,我会再回来寻找他们,到时候把闫飞叔叔他们叫上...大不了杀了完颜骨为他们报仇。” 说到杀完颜骨,乐芳菲不由看了王瑞儿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便不再去想。 “你还有什么需要带的吗?明天我去买来。” “这里有没有卖果干的?这两天吃多了水果,我怕路上又想吃。” “应该有,我明天去点心铺子看看。对了,明天天气好,你让小二把马车里的棉被什么的拿出来晒一晒,前天晒了一回,临走前在晒一回。” “好的,你明天再买些油纸和油布回来,我听说越往东走雨水越多,油纸和油布可以用来挡雨。” “那我干脆明天把马车弄去改装一下,再在车顶上铺一层芦苇,既能挡雨又能遮阴。” “也好,听说越往东,天气也越热,再准备一些防暑的东西吧。” “行,明天我去药铺问一问,有没有什么孕妇能食用的防暑降温的东西...” 说了一会话,乐芳菲和王瑞儿便歇下了。第二天一早,乐芳菲便又出去了,她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挺多。一直忙到下午,东西全都收拾好了,满满当当装了大半的马车。但是,没有丁卯和童玺的消息,乐芳菲有些失落。 用过晚饭,乐芳菲嘱咐了王瑞儿几句,便一个人去了城门口。夏天,天黑的晚,城门关的也晚,乐芳菲站在城门口翘首以盼。 远远地,地平线的那一端,忽然出现两个黑点,那两个黑点骑着马正迅速往城门的方向奔来。 乐芳菲下意识地就认为那是丁卯和童玺,朝着他们飞奔过去。当她看清那两个人,虽然他们脸上略作了一些伪装,仍然立刻认出了他们,确实是丁卯和童玺。只是童玺的脸色很差,看上去像是受了伤,骑在马背上的身影也有些摇摇晃晃。 乐芳菲朝他们挥手,丁卯和童玺都看到了她。童玺脸上露出勉强的微笑,下一刻乐芳菲便纵身跃到了他的马背上。 “放松,把马交给我。”乐芳菲小声在背后说道,她现在的个头甚至比童玺还高了一点,童玺放松身体后靠在她的手臂上。 乐芳菲看了一眼丁卯,丁卯点了点头,操控马匹跟在她身后,一行三人很快便来到客栈。 王瑞儿一直在客栈大堂等待着,看到他们后小声惊呼了一下,连忙跑出来帮忙。 乐芳菲一挥手对王瑞儿道:“你去让掌柜的再开一间房,然后让小二送热水和吃的上来。” 王瑞儿连忙去找掌柜和小二。丁卯那边栓好了马匹,过来背着童玺进了客房。乐芳菲等不及小二,干脆自己去厨房提了热水过来。 到了房间里,丁卯把童玺放在床上,乐芳菲对他道:“丁伯,你先休息,我来照顾他。” 丁卯毕竟上了年纪,也是真累了,便到一旁洗漱吃东西。乐芳菲解开童玺身上的衣服,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痕。童玺身上遍布各种刀剑留下的痕迹,全身上下都没有几块好肉了。 乐芳菲一边帮童玺擦洗身体,一边询问:“怎么伤地这么重,发生什么事了?” 可能是放松下来后精神松懈了,童玺这时候人已经迷迷糊糊的,王瑞儿只好端着碗粥一勺一勺往他嘴里塞。丁卯则一边吃一边跟她们讲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原来童玺一个人早就到了沂水北境,他在当地观察了几日后,才按照方某交代地去联系渡船,然而他却遭到了埋伏。童玺只有一个人,自然打不过对方十几个人,好在他擅长逃跑,拼着受了一身伤,终于杀出包围圈逃掉了。 而童玺运气还算比较好,就在他快支撑不住的时候,丁卯找了过来。在丁卯的帮助下,童玺一边养伤一边躲藏。他们之所以没有直接往邺城这边来,主要是担心那些追踪者会跟着他们的行踪找过来。 丁卯和童玺在沂水附近兜兜转转,跟那些追踪者玩了好几天的捉迷藏,直到童玺的伤不影响行动了,他们设下一个陷阱,把那十几个追踪者都给坑杀了。 说道设陷阱的部分,原本几乎已经睡着的童玺忽然醒了,好好地把丁卯称赞了一番。设陷阱和坑杀追踪者,基本都是丁卯做的,童玺因为有伤只能打打下手,可以说丁卯一个人干掉了那十几个人。 丁卯虽然年纪大了,体力也不复年轻的时候,但他的经验和智慧仍然是无敌的。任何小看他的人,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丁卯道:“杀掉了那些人,确保没有人跟在我们后面,消除我们留下的踪迹,用了不少时间,之后我们才往邺城这边赶来。我算着日子你们差不多也该到了,为了赶路,我们两个三天三夜没有休息,只在马背上吃喝。童玺本来伤势已经好多了,不过这几天估计又有伤口崩开了。不过没关系,接下来他可以在马车上养伤。” 乐芳菲看着丁卯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些心疼:“丁伯,要不我们在邺城多休息几天,你和童玺一起养一养。” 丁卯摇头:“不用了,我就是疲惫,我也可以在马车上休养。邺城距离沂水还是有些近,我们要尽快赶往梁国边境,出了梁国以后才能算真正安全。而且我们刚才进城动静不小,虽然看到的人不多,但很容易引人注意,所以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不要在这里耽搁。” 乐芳菲道:“那好吧,我和瑞儿准备了不少东西,足够我们四个人路上吃用了。” 这一夜大家早早歇下。翌日天未亮,乐芳菲就先起来了,她喂过马套好了马车,然后带着早餐上楼。这时候,王瑞儿也已经醒了,丁卯和童玺还在睡。等王瑞儿也收拾好了,乐芳菲才把童玺和丁卯叫了起来。 丁卯和童玺刚脱离紧张疲惫的状态,这一夜睡地又沉又累,估计他们这种状态还要持续两天才能恢复过来。等丁卯和童玺吃过了早餐,他们就驾着马车出城了。 乐芳菲驾着,昨天丁卯和童玺骑的马跟在马车旁。王瑞儿这几天休养地很好,这会也不困不累的,就坐在车厢门口晒太阳。其实太阳还没出来,不过这时候是一天中最凉快的时辰,待在外面还舒服一些。 丁卯和童玺在车厢,两人并排躺着睡着。车厢里面垫着厚厚的被褥,被褥上又铺了两层草席,好在还不算太热。车帘掀开,不时有微风吹进来,撩拨在人身上还挺舒服。 不得不说方某给王瑞儿准备的马车相当地不错。外面看上去朴实无华,质朴的外表让人兴不起打劫的想法。而车厢里却比一般的马车更加宽敞,丁卯和童玺两个大男人躺在里面也不显挤。车厢的底部也有暗格,里面可以盛放很多东西。 本来车厢里放了一大半的行李,因为丁卯和童玺要在里面休息,乐芳菲就把行李绑在了车顶上,再把草席盖在上面就可以了。这辆马车的设计地非常坚固,走山穿沟跃谷都没有问题。正是因为马车好,乐芳菲才没有舍得换掉它。说不定,他们可以靠这辆车一直走到帝都的。 接下来五日,乐芳菲一行四人一直在行进,即使路过村镇他们也没进去休息。虽然后面看似没有追兵,但他们并没有放松。就像丁卯说的那样,只有离开梁国境内才算安全。 丁卯养好精神后,跟乐芳菲轮流驾车,偶尔童玺也会跟他们替换。他们轮换后的人进到车厢里休息睡觉,就这样不分白天黑夜的行进,一口气走了五天五夜。然后,他们进了一座镇子修整,重新补充物资。 ☆、第166章 入境 宿镇,距离梁国东境边界有两天路程的小镇子。这里并不是距离东境边界最近的地方,再往东走还有一座城池,那里才是梁国东境守边界的地方。 乐芳菲一行四人选择在宿镇做最后的修整。之后他们会绕过那座城池,离开梁国跨入元天子直属的地域。 之所以不走那座城池,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万一南梁王或完颜骨猜到他们要去帝国,而在最后的城池埋下人手等他们那就糟了。所以他们反常态思考,提前做好最后的准备,然后绕路一直出梁国。梁国边境那么长,对方肯定无法全都派人守着。 一路行来半个多月,大家都有些疲累,王瑞儿更是有些受不了了。幸好她身体底子好,肚子的孩子也不闹腾,但也是该休息一下,才好应付接下来连续的行程。 从宿镇到边境,要走两天两夜,从边境到天子属地最近的城镇还要走一天一夜,总得算下来距离下次休整得在三天三夜之后。所以乐芳菲四人打算在宿镇休整一整天再出发。 王瑞儿在客栈里休息,乐芳菲和童玺去采购物资,丁卯则去打听一下前方的道路,以确定接下来他们要走哪条路。 宿镇是个小镇子,距离道路主干又不仅,城镇比较落后,但民众很朴实。丁卯上次一个人去天子直属地已经二十多年了,他当年走的道路肯定有了变化。 丁卯在小酒馆里遇到了一位经常去天子属地卖东西的行商,这位行商非常热情地跟丁卯讲了现在的路线。新路线跟丁卯当年走的方向一致,只是有些地方换了岔道。尤其是以前他过得一条小路因为连年降雨变成了小河,现在已经不能再走了。 宿镇地方小,卖东西的铺子不多,不过杂货铺子里倒是应有尽有,价格不贵,童叟无欺。老板没有因为乐芳菲两人是外来者而故意抬价,还热心地帮他们找来铺子里没有的东西,省了乐芳菲两人不少麻烦。 抱着一堆东西出了杂货铺子的店门,乐芳菲抬头看向正在西沉的太阳,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情绪,似乎是对未来生活既向往又有些迷茫。 乐芳菲也想过稳定的生活,从七岁到现在,从栾国内乱,到梁国内乱,到晋军入梁,再到赵军入梁,这匆匆的十年里竟然就没过上几年安稳日子。乐芳菲真心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只想在某个地方扎根安家再也不逃命了。 童玺拿过东西放到马车上,瞧见乐芳菲惆怅的样子,不由安慰道:“快了,等到了天子属地,我们就可以彻底安家落户了。” 乐芳菲眼神迷茫:“真的能行吗?不会又在爆发战争?” 童玺:“即使天下大乱,天子属地也会成为最后一片乐土,那个时候去到哪里都一样,便也不用逃了。” 乐芳菲一想果然是这样,便心情好了许多。 到了晚上,忽然下起了小雨。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太阳出来。还好昨夜雨下得不大,又被太阳晒过了,路上还不算难走。 乐芳菲一行人没急着赶路,因为这两天他们本来就不打算休息,大家都是睡到自然醒后才出发。其实他们也没睡太久,天一亮他们就醒了。 童玺驾车,王瑞儿坐在车厢门口,乐芳菲和丁卯骑马,一行四人往梁国边境行去。 他们走山间的小路,这里的山相对比较平缓,虽然道路不好,却也不会太难走。只是偶尔有些地方杂草特别多,乐芳菲和丁卯便拿着刀剑把草木劈开。 夏天的夜晚也不冷,因为夜路不好走,便一人驾车一人专门负责看路,其他两人则进车厢里睡觉,然后轮流替换。 第三天上午,他们来到了一条河边。这条河不深,水流也不急,但是很宽,可以清晰地看到河底的石子。 大家都下了马车,站在河边望向对面。 丁卯笑着道:“那边就是天子属地了,过了这条河,我们就安全了。” 乐芳菲四下张望:“周围没人,看来他们追上来。” 童玺:“他们可能还没猜到我们往帝都去了,估计很可能还在沂水附近找我们,或者以为我们快到志江了呢。” 王瑞儿回头看着身后,表情有些深沉。 乐芳菲道:“别耽误时辰了,赶紧拆马车,准备过河。” 童玺对王瑞儿道:“我先背你过河?” 王瑞儿:“不用了,自己淌过去。” 丁卯:“那你现在先不要过,等我们先把马车弄过去,那时候差不多就快中午了,那时候河水的温度高,不会对你有太大影响。这女子怀了身孕就不要再沾冷水,不然会落下病根。”丁卯略通医术,他说的话很有说服力。 王瑞儿:“那我帮你们拆马车。” 乐芳菲:“还是不要了,万一扭到腰,你就要受苦了。若是你闲着难受,那就拿了钓竿去那边,钓几条鱼上来,咱们到了天子属地就加餐。” 王瑞儿想了想道:“那好吧,我不添乱了,我去钓鱼。” 渔具是丁卯路过某个村庄的时候买的,也是为了给大家改善伙食,毕竟连吃半个多月的干粮是很难受的。 王瑞儿先从车上拿了渔具,而后找了一块地方垂钓,眼睛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时会扭头朝乐芳菲三人看一眼。 乐芳菲三人动手,先把两匹马牵过河,在对面拴好后,又把马车的车厢壁板拆卸下来,减轻车体的重量,然后再牵着马拉着车子过河。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他们一行人终于全都过了河。王瑞儿钓了一条大鱼和几条小鱼,收获也算不错。正好到了午饭的时辰,他们就地取材做了一顿饭,鱼汤泡干粮,吃得饱饱的。 “好了,接下来我们不用这么急着赶路了,不过还是要连夜行进,尽量争取明天下午到达桓台城。” 过了这条河,走出了梁国,众人心里的阴霾似乎也散去了很多。踏足在天子属地的土地上,四人心里各有想法,也许还有一番抱负想要施展,未来总是比过去更好。 第二天下午,乐芳菲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桓台城。说是下午其实已经到傍晚了,只是天黑的晚天光仍然明亮。 桓台城主要是防卫军驻守的地方,因城里安全,来往客商便多了,这才发展成了城池。这里进城需要登记,不收取入城费。登记后会给一块临时通行证,上面写着名字算是身份证件。桓台城不排斥移民,但不喜欢流民。 城里还算热闹,但比起大都杭城这样的地方就差远了。 乐芳菲好奇地四下张望,感觉这里的风土人情好像跟梁国是有些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丁卯笑着道:“这里距离梁国近,两边相差不大,主要你的心情变了,瞧着这边的景象就也不一样了。” 是啊,心情不一样了,轻松了,看什么都新鲜可爱。 一行四人先找了客栈住下,晚饭在客栈旁边的酒楼吃的。这里的菜品口味偏甜,据说是天子属地的人喜欢甜食,这是为了照顾驻扎在这里的属地军人们。不过,这里也有梁国风味的菜,毕竟这里距离梁国很近,来往的客商多是来自梁国。 乐芳菲四人点了回忆梁国的菜,也点了尝新的天子属地菜,还叫了一壶小酒。除了王瑞儿,其余三人都喝了两杯。喝酒也只是一种情怀,他们还没得意到在桓台城就敢放开了喝酒。他们明天还要继续行进,酩酊大醉还是不要了。 这一夜,虽然还是睡在客栈里,乐芳菲四人却都睡得很沉很香。这里是有天子军队的桓台城,不论是南梁王还是完颜骨,都不敢在这里放肆。 因为进了天子属地,也不用那么紧地赶路了,而且越是大的城池会更安全,所以他们接下来的路线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他们专门挑附近的大城池过夜,实在没有大城也会在相当更繁华的城镇留宿。 不在夜里赶路,有些时候只走半天就会进城休息。有时候他们还会在某个城池连住好几日,因为王瑞儿肚子越来越大,长时间的坐马车越来越不适合她,所以他们只能尽量多休息,而且天越来越热了。 在路过瑞城的时候,他们一连住了四天都没能离开,因为好像是遇到了多雨季。连着下了四天的大雨,就算第五天晴朗了,道路依然泥泞不好走,所以只能继续在瑞城住下去。 王瑞儿坐在窗口,摇着一柄新买的扇子:“这天可真热,又热又潮湿,感觉身上的衣服才穿上就被汗水打湿了。” 乐芳菲在旁边倒了杯茶慢慢品着,他们手里有钱,进了天子属地就不在像之前那么艰苦,花些钱也好让自己在夏天里舒服一些。 “早听说东边疆土比西边更潮更热,不过,我倒还觉得罢了,还能忍受。我瞧着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不止肚子比原来大了,人也变胖了,这才觉得更热了吧。” 王瑞儿随手摸出一个水果吃起来,边吃边道:“你还别说,虽然天热,我的胃口反倒比原来还大了,就是想吃,你说怎么办,忍都忍不住,怎么可能不胖?其实我觉得你也比原来胖了,只是晒得更黑了。依我看,以后咱们就走半天休息半天,你也不要赶车了,小心真晒成黑炭头,别人认不出你来喽。” 乐芳菲:“我胖了吗?看来每天早上要再多打两套拳才行,我不喜欢太胖。” 王瑞儿打量了乐芳菲一会儿,然后翻了一个白眼:“你还是赶紧让自己再胖一些比较好,身材平扁成这样,老被人误会成男人,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乐芳菲下意识看了看王瑞儿的胸口,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脸色有些羞红,眼神闪烁起来。 王瑞儿看着乐芳菲的样子,认真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以后你真的要注意些了。我听童玺说,我们这趟要去帝都找那个阿治。虽然我不觉得他还会记得你,不过你若是不想见面的时候太难看,最好还是保养一下自己吧。对了,我们去这里的胭脂铺买些胭脂水粉,虽然我不能用,但你可以用。我早就听说这边的胭脂水粉特别精致,一直想见识一下呢。” 反正也是闲着,乐芳菲没意见,她们两个跟丁卯和童玺说了一声,就去逛街了。 虽然平日里不打扮,但乐芳菲终于还是女孩子,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能让自己美美的干嘛非要灰头土脸。 胭脂铺子逛了,成衣铺子也逛了,乐芳菲还顺便去了趟书局。两人出去整整一下午,若不是王瑞儿挺着个大肚子,估计她们晚饭都会直接在外面吃了。 七岁之前,乐芳菲被父亲当成儿子来养。后来到了梁国,欣怡翁主细心教导乐芳菲,把她教回了一个名门闺秀,只是这个名门闺秀会拳脚。但是在梁国动乱后,受时势所逼,乐芳菲把自己又变成了“男孩子”。如今到了天子属地,她又可以恢复女儿身了。 虽然买了胭脂水粉和最新的夏裙,可在赶路的时候,乐芳菲还是会选择男装。一来是为了配合王瑞儿演夫妻,二来男装毕竟还是方便。 这一日,他们来到了一条大河边,这条河名为沼溪。沼溪河面宽,但水又不深无法行大船,导致他们的马匹和马车无法过河,人倒是可以乘坐渡舟过河。 丁卯有些懊恼地道:“哎,是我失算了,当年我从这里过河,一个人乘坐渡舟就过去了,这次我们带着马车,不应该走这条路的。” 童玺:“要不就把马匹和车辆卖掉,过了河以后再买新的。” 乐芳菲:“马匹倒还罢了,只是这辆车比普通的车辆坚固许多,卖掉有些可惜了。这附近还有过河的地方吗?” 丁卯:“有,从这边往南走半天,就有一座城池,那里有桥,马车可以从桥上过去。” 乐芳菲:“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去那边过桥罢。” ☆、第167章 丽城 丽城,沼溪从丽城穿城而过,城中桥梁数座,来往船只不停。从早到晚,人影穿梭,好一派繁华盛景。 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城里人似乎还格外多,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一群小孩子追逐打闹着呼啸而过,乐芳菲伸手拦住一个问道:“小兄弟,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怎么城里这么热闹?” 小孩子道:“今天是沼溪娘娘生日,城里有庆典,你快放开我,我赶着去沼溪娘娘庙看节目呢。” 乐芳菲又问:“那沼溪娘娘庙在哪里?” 小孩子不耐烦道:“就在城东,顺着大路走过去就到了。” 乐芳菲掏出一枚铜子塞给小孩子:“谢谢小兄弟了。” 小孩子得了钱财立刻喜笑颜开,一副不跟乐芳菲计较的样子跑去追前面的伙伴了。 王瑞儿坐在马车上,挑起帘子看着外面的街景,也是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对乐芳菲三人道:“这里好生热闹,不如在这里歇一天再走?” 丁卯道:“可以。” 童玺道:“那就先找家客栈把东西放下。” 客栈不难找,路边就是。乐芳菲四人入住“来升客栈”。把马车里的东西放入客房,然后客栈的小二给马匹喂草料,四人便一起上了街。 街上正好有表演节目的队伍经过,四人便跟着表演队伍一起向前走,一直走到了城东的沼溪娘娘庙,看着人们把一箱箱的供品往庙里面搬。 庙里上香的人很多,乐芳菲四人也凑个热闹,进去磕了个头。因王瑞儿怀着身孕,不易在庙里久待,四人很快便出了庙宇到附近的街道上转悠。 路过画糖人的摊子,手艺人用糖稀画了一只漂亮的凤凰,因为开价十个铜子没人买,乐芳菲便买了下来。她没有舍不得吃,嘎嘣嘎嘣没一会儿就把凤凰吃掉了。 乐芳菲擦擦嘴巴:“味道不错,很香。” 王瑞儿翻了个白眼:“暴殄天物。” 童玺:“这里的景象真像清明上河图,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能身临其境。” 乐芳菲好奇问:“什么清明上河图?” 童玺:“一副画,描绘了一个城市最繁荣的景象,那座城市跟这里很像,也有一条河流经城中,只是后来那座城池糟了战火劫难,再不复画中的繁华。” 丁卯:“那边有人在作画,画的好像是沼溪娘娘的传说。” 乐芳菲眼睛一亮:“过去看看。” 沼溪娘娘的传说,相传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姑娘名叫沼溪。有一年天下大旱导致百姓食不果腹,沼溪的父母也卧病在床,沼溪不愿看到父母和百姓们受此苦难,便从村子的悬崖跳了下去。随后,沼溪的身体化作一条大河,灌溉了土地,滋养了百姓。后来,沼溪原来住的村子建成了城池,也就是现在的丽城,丽城百姓自发在城东建起了一座沼溪娘娘庙,以纪念和感恩当年沼溪所做的牺牲。 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不得而知,但那位书生画的画却是相当出色。王瑞儿忍不住买了一整套《沼溪传说》画作,还教那书生在画作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看那书生穿着清贫,应是以作画为生的学子,不过他谈吐得体,并没有市井商人的铜臭气。王瑞儿当算收藏这套画作,让书生颇为感动,甚至为此少收了零头铜子。 快到中午了,乐芳菲四人找了一家沿河的食肆,丁卯和童玺还要了一壶酒,四人边吃边欣赏河边景色。 这家食肆旁边便是一座石桥,不少船只从石桥下穿过,一只体型略大的船只缓缓驶了过来,旁边小船纷纷让出水道。有人站在船头上指挥,后面几个船工拉着船帆,岸上有纤工拉着,桥上还有许多看热闹的人指手画脚,一时间更加嘈杂起来。 乐芳菲不由感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船这样过桥,梁都以前也有河,只是进城的船只到了大明湖就不能再往前,城里的桥下只有小船只能过。” 王瑞儿也道:“我也是呢,当初刚到梁都的时候,我还觉得城里有河有湖很有意思,以前在北方就没见过。” 丁卯道:“沼溪不算大,只是中等河流,以后还能看到更大更宽的河,尤其是帝都,那里更加壮观。” 童玺道:“听说帝都又叫神都...以前我也曾在某座神都旅游过,只是那时候那座城已经称不上神都了,希望这里的神都不会让我失望。” 王瑞儿看了一会儿忽然皱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一路行来,沿途看到的景象,天子属地比梁国繁华太多,两边的实力差了好大一截,我觉得即便是晋国和赵国也不如天子属地繁盛,那为何强盛的诸侯国却好似能压倒天子属地,甚至诸侯王都敢挑衅皇室。 御弟元吉四处挑拨离间,在各诸侯国做下许多坏事,据说就是为了阻止强大的诸侯国威胁到天子属地。可是我亲眼看到的景象,诸侯国威胁天子属地未免太多虑了。晋王之流想要攻打天子属地,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罢?” 丁卯:“我们看到的可能只是表面,国与国之间竞争比得是军力,也许天子属地的军力不足吧。” 童玺:“不是的,天子属地军力强悍,而且为了震慑周边各个诸侯国,天子属地每隔三年举行一次军力演习,全部是实战演练。而且天地属地军队建制多,军人的数量是诸侯国的三四倍还多。说实话,这么强大的军队,也只有这么繁华的天子属地才能养得起。” 乐芳菲道:“童玺说得没错,天子属地的军力建设非常强悍。另外,靠近诸侯国的地方全都有军队常年驻扎,并且当地民众大多是退役的兵卒,可以说这些民众平时是百姓,拿起刀枪便是士兵。天子属地实力远胜各诸侯国,晋国就算再过二十年也比不上。 问题在于,元天子血脉羸弱。天子血脉正统一支似乎受了某种诅咒,连着五代都是单传。上一代天子更是子嗣艰难直到中年才有了一个儿子,也就是现任的元天子。而上代天子没能长寿,当代天子登基时年岁太幼,导致天子属地主弱臣强。天子属地弱在内部不是一条心,这才给了诸侯国可乘之机。 御弟元吉有野心,他想在天子属地获得更多的名利和地位。他担心自己对天子属地动手的时候,外面的诸侯国会捣乱,这才不遗余力地打压各强盛的诸侯国。如今御弟元吉死了,不知道现在是谁取代了他的位置。” 乐芳菲对军事懂得最多,这些都是小时候父亲交给她的。从小养成了习惯,她在看待一点事情上总能一针见血。 乐芳菲说了这么多,不由想起了那位少年。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杀了元吉对他是坏事还是好事呢? 王瑞儿不太理解:“天子弱...可天子属地这么强盛,天子弱又如何,怎么就成了大问题了?” 丁卯道:“主弱臣强,是天下大乱之兆。若是天子不能尽快成长起来,那么底下的臣子野心就会越来越大。就像御弟元吉,他可能本来也没想到压过天子,可天子太弱了导致他不得不这样想。而在元吉强势起来之后,他尝到了站在那个位置的滋味,便再也不想放手了。” 童玺也道:“如果天子强势,天子属地便会更加安稳。天子属地内地安稳强盛,各诸侯国就不敢乱来,诸侯王也不会生出不可能的奢望。而一旦有诸侯王生出了二心,给了天子难堪,其他诸侯国便会效仿,天子之势便会越来越颓弱。天子势弱,天下大乱之始。” 乐芳菲:“你可知如今的大元皇朝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王瑞儿不好意思道:“小时候族学里讲过,当时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便就没怎么听。” 童玺抢着道:“我来说,我可是听孔先生亲口讲的,其中一些隐秘都知道...”于是,童玺将大元皇朝的建国史娓娓道来。 在大元皇朝之前,整个天下本来成为大周皇朝。大周皇朝的皇家姓武,据说开国皇帝还是一个女人。大周皇朝延续了四百多年,直到出现了一位没有子嗣的皇帝。这位皇帝五十岁的时候,过继了一位堂兄的孙子。 因为皇帝几十年没有儿子,她的女儿们早就活泛了心思,想要效仿开国女皇帝称帝。而他的那些亲戚们也早就在私下里做各种事情,想要把自家的子孙过继给他。 所以当太子确定之后,皇帝的女儿和那些没被选中的皇室亲戚们就不高兴了。于是,没有过多久,那位新立的太子就病死了,连同皇帝的那位堂兄也过世了。 皇帝很生气,惩处了一批人,但他无法惩处所有人,因为他还要选出新的太子。之后,他接连又册立了三位太子,三位后继者太子同样都是病死了。而在这个过程,皇帝越来越老,有人便建议他立一位成年的太子,至少不会再像之前四位那样早夭。 皇帝没有办法,他毕竟已经老了,不得不听从建议立了一位成年太子。然后更加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这位成年太子与皇帝的女儿勾结在了一起,他们意图毒杀老皇帝,但是被提前发现了。老皇帝不得不处死了这位太子和自己的女儿。 这个时候老皇帝已经快七十岁了,有一天他忽然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又册立了一位只有六岁大的新太子,同时封了六个辅政大臣。这六位辅政大臣便是当时最出色实力最强的几位皇室成员。老皇帝这是让他们六个人互相牵制。他还向他们做出承诺,在太子十二岁的时候,他会册封一位摄政王,将来这位摄政王的地位当然在辅政大臣之上。 老皇帝这是摆明了让他们六个人互相争斗。明摆着告诉他们不要再杀太子了,因为现在这位太子就是个摆设,就算他们杀了太子,老皇帝也不知道该让他们之中的谁上位。老皇帝就是让实力最强的六个人先内部厮杀,等决出最后的最强者,将来天下就是那个人的。这六人之中,其中有两位赫然是老皇帝的女儿。这老皇帝也是真的惨,生了三十多个女儿,就是一个儿子也没有。 老皇帝这个主意本来也算不错,至少保住了自己和小太子的性命。但是两年后,太子才八岁,老皇帝就在一场风寒后病逝了。这下可麻烦了,因为老皇帝还没决定谁来做摄政王。 六位辅政大臣还没决出胜负,他们只好先让太子登基成了小皇帝。接着六个人又斗了三年,最后终于决出了一位获胜者,其他五位全部死于各种非命。于是,十一岁的小皇帝,被逼着册封了摄政王。又过了六年,十七岁的皇帝没能活到二十岁又病逝了,而他留下遗诏皇位传给了摄政王。 但是,依旧好景不长,摄政王登基称帝还不到三年就旧疾复发驾崩了。据说还是当年六位辅政大臣争斗是留下的旧疾。皇帝死的太快,还没来得及册立太子。他儿子不少,而权臣们却拥戴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位登基称帝了。 皇帝年幼,权臣便能掌握更多实权。在之前小太子时期,这些权臣便尝过甜头了。但是新任小皇帝的其他兄弟不干了,于是各种暗杀层出不穷。权臣们对小皇帝保护的很好,因此在这个阶段把小皇帝的其他兄弟都给杀掉了。 于是,过了没两年,一位权臣不满足于为小皇帝服务。他干脆毒死了小皇帝,在小皇帝死前逼他写下遗诏,把皇位传给了他。之前皇室内部各种争斗,毕竟皇家还没换姓,其他人也就看着不管。但这次不能忍了,一个权臣想改朝换代那就是谋权篡位。 于是,天下终于大乱了,然后过了没多久,大周皇朝灭亡了。乱世枭雄争霸,最终的胜出者建立了大元皇朝,也就是如今的元天下。而大元皇朝在建国之初,便分封了十几个诸侯国,便是天子向权臣的让步。 ☆、第168章 又见少年 沼溪娘娘过生日,老百姓得实惠,街上挂起彩灯,把街道照亮。夏日夜晚纳凉,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地如同白日。 乐芳菲一行只剩了三人,王瑞儿玩了半天就回客栈休息去了。剩下三人四处闲逛,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早就忘了他们还在逃命的路上。 乐芳菲忽然道:“若是闫飞叔叔在这就好了,他最喜欢这般热闹。” 童玺道:“还是等我们到了帝都在给他们送信,也不要人回去找他们了,只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平安,知道我们在哪里便好。” 乐芳菲:“为什么不然他们也搬过来?天子属地比南梁太平,没有战乱,城镇也更繁华。” 童玺道:“你忘了孙兵叔叔在南梁军部供职了,他无法随意离开的。” 丁卯也道:“南梁王若是惦记王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八成会盯着闫飞他们。但只要你和王姑娘不回去,他们就算派人来天子属地,也不好对你们下手。小姐若是实在不放心,那我就回去一趟。” 乐芳菲:“不妥,丁伯,此番让你跟着我来回赶路操劳,我已是心中不忍。我明白童玺的意思了,南梁王这会儿不是随意放走闫飞叔叔他们。那边不急,等志江那边儿仗打起来了,局势乱了,他们可以趁乱离开南梁。” 童玺道:“就是这样,我们不要回去,等到了帝都找个商队或镖局送信回去就好。让闫叔他们知道我们在哪里,万一将来南梁乱了,让他们来找我们。没了我和你在南梁,晋九也拿捏不了他们,对他们反倒是好事。” 城东沼溪娘娘庙前的虹桥上挤满了人。 人们拿着点亮的荷花灯,排着队把灯放入河中。有人对着河中的荷花灯合手祈祷,有小孩子追逐着荷花灯向下游跑去。 丁卯买了一盏荷花灯递给乐芳菲,乐芳菲笑嘻嘻拿着荷花灯去桥头上排队。 童玺不满地嘟囔:“为何只有她的,没有我的?” 乐芳菲笑眯眯,掏出几枚铜子塞给童玺:“给你,自己去买。” 童玺哼了一声,乐呵呵也去买了一盏荷花灯,回来跟乐芳菲感叹:“你不知道,在很久以后,放荷花灯变成了奢望,不是买不起,而是怕污染了河流。” 乐芳菲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童玺忽然仰头望天:“哎,身在这个时代也好,虽有各种不尽人意的地方,但也有一些美好的东西无法割舍。” 乐芳菲和童玺放了荷花灯,上到桥来瞧见不远处一群人正往这边慢慢悠悠行来。 原来是沼溪娘娘花车巡游的队伍快到沼溪娘娘庙了。 沼溪娘娘的花车上,坐着一位化妆成沼溪娘娘模样的少女,少女头戴金帽,身披镶金色红法袍,盘腿打坐庄严宝相。这位少女是从十里八乡选出来的福女,每年选一位,这是无尚的殊荣。 壮汉抬轿,稚童环绕,沼溪娘娘巡街赐福。好多人跟着花车队伍,沼溪娘娘庙前人越聚越多。 乐芳菲踮着脚朝那边张望,一时不小心差点踩了后面人的脚,连忙从人群中挤出来。童玺还在人群里,丁卯却是站在最后面抚着胡须笑。 看着周围热闹的景象,乐芳菲忍不住笑起来,很开心。不经意间,视线扫过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少年,忽然觉得那少年的身影有些熟悉,只是对方背对着乐芳菲,乐芳菲有些不敢确认。 乐芳菲急忙要追上那少年身影,但是挡在前面的人太多,当她费尽辛苦从人群中走出,前方哪还有少年的身影。 乐芳菲幽幽叹了口气,认为自己一定是看花眼了。她只是想起了以前少年阿治扛着一支糖葫芦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样子,当时只觉得怪哉,如今想来却是异样可爱。 多日不见甚至想念。她与阿治多久没见了?有一年了吗... 想到这里,乐芳菲忽然感觉周围的喧嚣热闹全都褪去,整个天地只留下她一个人。 此番去帝都,真的能再见到少年吗?不曾有山盟海誓,只是两心相守。 乐芳菲有些怅然,忽然她又笑了起来。 想那么多干嘛,想见便去见,就算见不到就当了了一番心事。 乐芳菲回头去看,又看到人山人海,听到人声鼎沸,好似重回人间。忽然,有人拍了她的后背一下,乐芳菲一脸茫然地回头去看,去看到了她刚刚还在想念的少年。 乐芳菲吸了口气,感觉心情出奇的平静,于是便问少年:“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笑道:“我听说你来了,就跑出来接你了。” 乐芳菲笑起来:“你就这样跑出来了?不怕家里出事么?” 少年还是笑:“不怕,他们都习惯了。” 乐芳菲四下张望:“张槐和小李子呢?” 少年指着不远处的人群后面:“他们在那边呢。” 乐芳菲望过去,果然看到小李子肩上扛着一支糖葫芦。 乐芳菲问少年:“刚才卖糖葫芦的是你?” 少年:“想着你爱吃,就买了一支下来,路过遇到别人要买,看他们都是小孩子,就不好意思不卖。” 乐芳菲拉住少年衣袖:“走,我们去吃糖葫芦。” 少年少女穿过人群往外走去。 丁卯望着那边,看着少年少女的背影,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另一边的人群里,童玺刚刚挤出来,看到丁卯的笑容感到莫名,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那少年和少女相携的背影。童玺不由撇了撇嘴,随后也露出了笑容。 “好小子,还好没让我们失望,不枉我们千里迢迢过来投奔...” 林太丞家药铺旁边是王家酒肆。王家酒肆临街的店铺不大,但后门通向王家的客船,客船上有包间,客人们大多在船上吃酒。 乐芳菲六人便在王家酒肆的客船上。他们要了一个包间,乐芳菲坐在靠窗的位置,伸头便能看到沼溪河上的景象。 河中有船家往来,船上有船娘贩卖各种吃食玩物。乐芳菲摸出几个铜子,买了两碟莲子糕。莲子糕用新鲜的莲子做成,味道新鲜淡香,吃起来有爽口的感觉。 丁卯要了一壶酒,六个人坐在席上,每个人都喝了一些。外面吵吵嚷嚷,屋里的人也讲起了别后的一些事情。 少年阿治也说起了元吉死后的一些事情。 原来,皇朝自有制度,元吉死亡的消息传回来,起初许多人不相信,但后来证实了真伪后,朝廷里便开始忙着选新的御弟。 其实,御弟元吉常年行走天下,他对皇朝内部的直接影响极其有限,只是他活着时对皇朝的朝臣有足够的威慑力。而他死了,对皇朝内部反倒没太大影响,大家原本干嘛的还是干嘛,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动。 乐芳菲恍然:“那元吉之死跟那位南郭夫人倒是有些相似了,都是活着的时候风光,死后不过也是一抔土罢了。” 不过,要说完全没有影响也不是,最重要的影响其实在天子属地之外。原本元吉掌握着天子安插在各诸侯国的密人,如今元吉一死就得由其他人把这个担子挑起来。御弟是天子在诸侯国的代言人,这个差事也得有人做下去才行。所以,现在皇朝就忙着选新的御弟了。 新的御弟可不是只要血脉传承就可以的,因为御弟是实差,肩上担子很重,必须得选有能力胜任的人才行。如今,皇朝从御弟府的传承中挑了几个不错的人选,最近正在考察这些人的能力,从中选出最合适的人。 乐芳菲讶然:“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对了,那你怎么还跑出来,还是赶紧回去忙正事吧。” 少年阿治摇头:“没事,这些不用我操心。只等朝臣们把人选出来,我在御旨上盖章就行了。其实也不用我亲自盖章,内阁另有一枚玉玺,用那个就够了。” 童玺嗤笑道:“你这是完全被架空了啊,难怪人们都说本代天子羸弱,哎,你还是真羸弱。” 少年阿治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其实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我得了自由,不用一辈子被关在那座宫殿里。若是不能自由出入,我也不会认识你们了。” 丁卯道:“话说你这样随意离家,那些朝臣居然放心?” 少年阿治笑道:“他们一开始是不放心的,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不管了。我猜他们也是想开了,若是我出了事,他们大不了扶持其他人就是了。我虽然没有亲兄弟,但皇室分支人数还是不少的。不过,他们还是会派人监视我,那些人跟着我出来次数多了,都知道我的脾气,大家互相当作不知道罢了。” 童玺不知想到了什么,拉着阿治问:“你也不喜欢被束缚在宫里?跟乐乐倒是很像。当初她做梁国太子的时候,每天都快愁死了。” 少年阿治忽然叹了口气:“我若是有其他兄弟,早就把这个位子让给他们了。我不喜欢宫殿,我喜欢游学。外面的天高地阔,而宫殿就像牢笼一般。” 童玺忽然道:“其实你的这个想法也不是不能实现...” 丁卯忽然厉色道:“童玺,不要乱说话,天下必须要有天子坐镇才会太平,不能为了一己私古欠,就不管不顾。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要背负一些责任,不能逃避。” 童玺的嘴唇嗫嚅了几下,他其实想说的是前世里某个国家实行的君主立宪制。大元皇朝其实已经有些君主立宪制的雏形了。而在君主立宪制下,阿治和乐芳菲的安全更能得到保障。 不过,童玺也很犹豫,毕竟国家改制不是小事,可能会引发很多事件,也许会丧命。毕竟在君主立宪制下,失去权力的不仅只有最高的人,还有那些皇族也将失去特权。 大元皇室的那些人,会允许阿治牺牲他们的利益来换取自由吗?显然不可能。 童玺犹豫了半天最终没有说出口,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帝都距离这里还远吗?” 阿治想了想道:“要看你们怎么走了,如果走水路坐船,不到十天就能到了,但如果还是像你们之前那么走,估计得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到。” 乐芳菲想了想道:“若是帝都那边有事,你就先回去吧。我想跟大家一起慢慢走,顺便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 阿治道:“我不急,我跟你们一起走。大元皇朝最好的一点,就是少了谁都能正常运转。” 乐芳菲笑了:“那就好,你做向导,给我们带路吧。” 月上中天,城中的喧嚣终究散去,街上的人们回家,乐芳菲一行人也回了客栈,阿治主仆跟他们入住了同一家客栈。 第二天醒来,王瑞儿惊讶地看着阿治主仆,之前她听童玺说过阿治的事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对阿治的平易近人感到十分吃惊。 王瑞儿嗔怪了乐芳菲一眼:“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在贵人面前出丑。” 乐芳菲苦笑:“昨晚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下了,难道要我把你叫醒专门说一声?” 王瑞儿:“那你今儿早上洗漱的时候可以跟我说嘛,早点知道我就换一身漂亮的衣裙出来了。” 童玺怪道:“你打扮那么漂亮做什么?” 王瑞儿:“那是礼貌懂吗?虽说咱们现在落难了,但咱们也是贵族出身,平日也就罢了,但觐见贵人的礼数还是要进到才对。” 阿治摆手道:“王夫人不用多礼,我平日里就是这样,大家不用拘束。” 王瑞儿满意地点头,又对童玺道:“听到没有,贵人叫我王夫人,这就是礼数。你们呐,整天还叫我姑娘,哪有挺着这么大肚子的姑娘。” 阿治不由看了一眼王瑞儿鼓起来的肚子:“王夫人,对于孩子,你有什么打算?要是需要我帮忙,我可以帮你找个男人做孩子的父亲。” 王瑞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惆怅地道:“原本想着一个人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但一想到孩子,果然还是有个完整的家庭对孩子更好。我谢谢你的好意,若是哪天我看上了那个男人,就找你帮忙。” ☆、第169章 有问题的书生 灯镇,以制灯得名的镇子。 乐芳菲一行人本来没打算在这里落脚,但因为大雨不得不临时暂住。 因为最近闷热难耐,王瑞儿害喜有些严重,而且没有胃口,严重拖累了大家的行程。不过,众人并不在意,因为他们也不急着赶路。 但是,到了灯镇的当天下午,有人找上了门,有事来找阿治了。 皇室的某位老宗亲病倒了,太医院给的诊断不太妙。鉴于这位老宗亲是阿治的长辈,而且关系比较亲近,所以阿治必须赶回去,至少要见最后一面才行。 见阿治还有些犹豫,乐芳菲劝道:“你先回去吧,家里的长辈要见你,于情于理你都得回去,否则将来会后悔的。我们这边没什么,等大雨停了,也就几日就到了。” 童玺道:“阿治,你回去后给我们安排好住的地方,我们不可能跟你住在一起,你先帮我们打点好。” 丁卯也道:“家里的事要处理好,不要因为一时儿女私情,坏了跟家里长辈的恩情。” 于是,阿治当天下午就启程赶路去了,他们在灯镇外上了船,雨水对他们赶路影响反而不大,因为只是下雨没有风。 晚饭的时候,王瑞儿还是没有胃口。 乐芳菲瞧她样子不太好,便劝道:“吃点吧,你早上就喝了一碗粥,中午一点都没吃,晚上再不吃可受不了。为了孩子着想,塞也要塞一点。” 王瑞儿拿起筷子,身上手上都没什么力气,勉强就着小菜喝了一碗粥。可是没一会儿,只觉得喉咙里一阵阵反酸,哇一声就吐了。 乐芳菲脸色大变,她和王瑞儿对怀孕生孩子都没经验,两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丁卯和童玺过来探望,知道了事情。丁卯便让客栈的小二去请大夫,因为已经是晚上了,特意多给了小二几两银子。 过了一会儿,小二带着一个白胡子大夫来了。大夫给王瑞儿诊了脉,说是有些中暑加水土不服,开了方子留下,建议他们暂时不要赶路,先休息三天再说。 童玺去送大夫顺便拿了药回来。乐芳菲则出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食肆还没关门的,找些开胃的小食回来给王瑞儿吃。 乐芳菲运气好,遇到一家水果摊子还在,买了一些杨梅和葡萄,又找到一家没关门的点心铺子买了一些酸枣糕和米糕。 回客栈的路上,雨忽然又下得大了。乐芳菲带了雨伞,可身上衣裙还是打湿了,不得已只好在旁边的一处屋檐下暂避。乐芳菲有些后悔,该穿男装和蓑衣出来的。前几天阿治在,乐芳菲一直穿女装,就有些穿习惯了。 这一段日子的经验,风雨并不同舟,大多数下雨的时候是没有风的,反倒是下雨前有时候会刮风,雨下完了也是没有风,所以天气就特别闷热,关键是没有风。 阿治安慰乐芳菲,再往东一段便有风了,那边还有一种台风,来势汹汹风大雨急,常常造成破坏。所以,台风经常光顾的地方,官府不允许住人,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这一阵雨下得还挺久,又有人从街头跑过来,似乎是想一头冲回家,但仍然禁不住雨势太大,不得不也选择暂避。 屋檐下又多了一名书生,对方怀里似乎是揣着书本,一副小心翼翼护着的样子,看上去颇为认真。乐芳菲不由多看了他几眼,觉得这个书生似乎有些眼熟。 乐芳菲略一思索,便问道:“这位兄台...这位公子,我瞧你有些面善,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书生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我常在四处游学,幸许是在别的地方遇到过姑娘。” 乐芳菲又想了想道:“前几日,我和家人曾路过丽城,当时城中正在举行沼溪娘娘生日庆典,我的一位家人买了一套沼溪娘娘传说画作,公子是不是那位画师?” 那书生略一思索后道:“是有此一事,我确实在丽城做过画师,也曾画过沼溪娘娘传说图,只是那日买画的人太多,在下不记得是不是见过姑娘了。” 乐芳菲笑道:“应该就是公子了,我记得那天就只有两三位画师摆摊,另外两位都是年事已高,能称作公子的便只有你一个人。当时我家人非常喜欢公子的画作,很是称赞了一番。” 书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感谢乐芳菲的称赞。 乐芳菲继续道:“前几日我们路过翰城,那里正在过泼水节,那一天我和家人为了躲避被水泼湿,临时进了一家茶铺,当时隔了一桌的客人似乎正是公子。我记得当时公子正在看书,我家人认出了你,特意跟我说了一句。” 书生脸颊有些羞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之前在丽城卖画攒了些银子,我便接着游学了,确实路过了翰城,泼水节当日本也想到街上卖画,结果发现到处都是水,画画是不成的。” 乐芳菲又继续道:“今天晌午,我去城外的码头送家人离开,好像也在码头看到了公子,公子当时似乎是正从一艘船上下来。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就又遇到了公子,真是太巧合了...” 乐芳菲的笑容随着话语变得古怪起来,那书生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问题。 书生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是好像又找不到借口,只是急得摆了摆手却道:“巧合...是真的巧合...” 乐芳菲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正抵在了书生的喉咙边上:“真的只是巧合?” 书生有些紧张,喉咙不自觉动了一下,被匕首抵住的地方破了道小口子:“我...真的只是巧合...” 乐芳菲挑了下眉:“你的书弄湿了。” “啊”,书生急忙看向怀里的书,发现自己胸口的衣襟已经被雨水淋湿,里面的书籍也被雨水浸湿了一角,“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乐芳菲看着书生的反应不似作伪,心下也有些不确定起来。只是让她就这么放了书生也不可能,毕竟他们一行人身份特殊,万一有点问题就是要命的麻烦。 乐芳菲一直用匕首威胁书生,书生脖子上那道口子似乎有变大的趋势,血流下来沾染了衣领,还好不是很多血。 又过了一会儿,雨停了。 乐芳菲想了想,说道:“你跟我走,老实点,否则休怪我下手太快,”乐芳菲改以匕首抵着书生的后腰,“带我去你住的地方。” “啊”书生愣了一下,“我住在淮南客栈。” 乐芳菲冷笑:“呵,巧的不能再巧了,我也住淮南客栈呢。走,回客栈。” 书生表情惴惴不安,不过一路上很安静,没有说话,也很听话的走在前面。 乐芳菲押着书生到了客栈,正好在门口遇到了煎药回来的童玺。 为了方便过路客人,这里的药铺可以帮着煎药,病人可以直接把煎好的汤药带走。童玺就是在等着煎药,才会回来晚了,也才能在客栈门口遇到乐芳菲。 童玺立刻发现了乐芳菲的情形不对劲,看到乐芳菲对了他使了个眼色,便不动声色继续回了客房。童玺回到房间里放下汤药,立刻找丁卯和王瑞儿情况。然后丁卯留下保护王瑞儿,童玺则立刻又出了房间,寻找乐芳菲的身影跟过去。 乐芳菲跟着书生进了书生的房间,随后童玺便冲了进来,而乐芳菲也趁着书生一时走神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坐在那里动不了了。 童玺皱眉打量书生,乐芳菲过去把屋门关上后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眼熟,他几次三番出现在我们身边,我怀疑他在跟踪我们。” 童玺眼睛微眯:“搜搜看,有没有问题看他的行李就知道了。” 于是,乐芳菲和童玺在房间里翻找了好一阵,但是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没找到。 其实书生的行李很简单,就是几本书、几张纸和笔墨纸砚,外加几套换洗的衣物,再加一些碎银子。只是乐芳菲和童玺不死心,找了好几遍才放弃。 乐芳菲:“好像没有可疑的东西,怎么办?” 童玺扭过头看向书生:“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书生可怜兮兮地道:“我已经向这位姑娘解释过了,我并没有跟着你们,只是顺路而已,纯属巧合。” 童玺摇头:“不可能,我们走的路线是随便挑的,都不是什么必经之地,不可能那么巧合的同路。” 乐芳菲道:“我也是那么想的,所以才觉得他有问题。偶尔顺路便罢了,但不止一次两次,而是三番五次的同路,明摆着就是有问题。” 童玺:“大概是这个家伙老奸巨猾,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才敢领我们过来查看。” 乐芳菲点头:“我的直觉这个家伙有问题。” 书生哭丧着脸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两位好汉,哦不,好汉和姑娘,我真的只是个过路人...你们是外来人对吗?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天子属地的学子都要有几年游学经历,就像我这样漫无目的的四处游历。” 乐芳菲和童玺同时道:“我们不信。” 乐芳菲拿着匕首,故意在书生面前晃来晃去。书生这下子是真的哭出来了。 童玺皱眉:“这小子胆子这么小?” 乐芳菲道:“可能是装的。” 童玺:“看来家伙不能放过去,直接杀了也不好,万一杀过了怎么办?” 乐芳菲:“那就带着他一起上路。瑞儿那里不是有些丹药么?给他吃一粒,以后他就只能听我们的了。” 童玺:“好,我去拿丹药,你在这里看着他。” 乐芳菲:“快去快回。” 童玺出去没多久便拿着一个瓷瓶回来,从瓷瓶里到处一粒猩红的药丸塞进了书生嘴里。 童玺:“先别给他解穴,这药在腹中融化吸收需要段时间。” 乐芳菲收起了匕首:“不急,等两刻钟再给他解穴。小子,你猜到我们给你吃的是什么了吧?没错,就是毒药,以后你跟着我们,乖乖听话,等我们到了地方就给你解药放你走。” “呜...”书生哭得鼻涕眼泪一脸,“天降横祸啊...” 童玺笑起来:“你可以换个思路,你跟着我们,这一路上的开销就由我们包了,你若真的不是坏人,最后仍然能得自由,那时算下来不就是免费游学了。” “呜...事情不是那么算的...” 童玺:“别哭了,丑死了,大不了你走的时候再给你补偿一些银子,这样你大赚一笔,就是伴游了。” 乐芳菲也笑起来:“书生,你若是知道我们身份,便该知道我们手里的丹药都是真的,所以别想着搞什么花样。人命只有一条,做坏事前先考虑清楚把自己搭进去值不值。你若是不知道我们的身份,那便不用多说了,你只要乖乖跟着我们就好。还是那句话,人命只有一条。” “呜...说来说去我只能跟着你们了?” 童玺:“没错,你只能跟着我们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才肯放我走?我出来的时候,跟我娘亲说要回家过年的。” 童玺打了书生一下:“过年还早呢,到时候肯定已经放了你了,当然前提你没有捣乱。” “说了我不是坏人...那我还能读书吗?” 童玺:“那随你,我们不管。” 乐芳菲打量着书生说道:“差不多了,可以解穴了。” 乐芳菲上前派了书生一下,书生忽然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乐芳菲道:“我们暂时先在这里住上三天,三天后在决定要不要走。你最好不要自己跑了,相信我,就算你跑了也会自己回来,除非你想自己死在外面。” “大侠,侠女,我全都听你的。” 乐芳菲和童玺不再管书生,任由他一个人住在原来的屋子。 接下来三日,那个书生没有跑,很老实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童玺:“太乖了。” 乐芳菲:“是的,太乖了,所以更有问题。” 童玺:“会是谁派来的?” 乐芳菲:“暂时猜不到,多半不是完颜骨。”完颜骨估计会直接杀掉他们,反倒是南梁王有可能相等孩子出世后再行动,毕竟真正有价值的就是王瑞儿肚子里的孩子。 ☆、第170章 刺杀 乐芳菲一行人多了一个人上路。 王瑞儿好奇地打量那书生:“果真是你,你的作画我还收着,莫非你是什么大人物?哎呀,说不定那画作以后会很值钱。” 书生无奈道:“夫人,在下真的只是一介读书人,并不是你们猜测的歹人。” 王瑞儿摇头道:“我可没那么好骗,你若只是普通人,为何这一路上总是跟我们同行?” 书生一脸颓丧:“当真是偶然,夫人一路上遇到了那么多人,说不得还有像我这样的,难道他们也是歹人?” 王瑞儿表情道:“那还真不好说,我也不信世上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你且老老实实跟着吧,这一路上若是无事便罢,若是有事你必然第一个死。” 书生一脸茫然,随后忽然小声问道:“夫人,敢问各位到底是做什么,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喊生喊死的?” 王瑞儿好像被书生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道:“你管我们做什么,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哼,我提醒你一句,你吃的那粒毒药丸是皇朝特供品,除了我们便只有当朝天子才有解药。若是你还想好好活命,就乖乖听话。” 书生叹了口气:“夫人,我现在还不够听话吗?我好好的一个读书人,现在都沦落到做马夫了。” 有了书生加入后,他们就让书生驾车,乐芳菲等人都骑马了。 王瑞儿柳眉一竖:“我们包了你的吃住,你要买什么书也都买给你了,你难道不应该做些什么报答吗?” 书生无语,又不是他想要的。 乐芳菲骑着马在旁边走着,听着王瑞儿和书生斗嘴,脸上不由带出了笑容。不管这个书生是不是坏人,有了他之后路上也有了解闷的。尤其是王瑞儿,别看她一直跟书生呛来呛去,实际上她挺开心的,没瞧见胃口都比之前好了,也不喊天热了。 一行五人又过了几个城镇,距离帝都越来越近。 这一日,他们在一个名叫环镇的水乡留宿。 环镇,整座城镇就像建立在河里面一样,城外围着一圈护城河,城里也是水道密布,人们往来几乎都是通过河里的船只,城里每隔百丈便有拱桥。 天又下起了小雨,王瑞儿歪在客栈的床榻上,书生拿了本志怪小说读给她听,两人看上去就像地主婆和小厮,让人忍不住发笑。王瑞儿如今是把书生全当仆从来使唤了。 乐芳菲一个人上了街,在路过的店铺买了把花伞。 她很喜欢这里的伞,伞面上绘制着各种花纹图案,看上去非常漂亮。尤其是城里撑这种花伞的人多了,便把城里的街道点缀的更加有风情。只是这种花伞有一个缺点,就是不经用,用个四五次就会破了,除非天天拿出来保养。 乐芳菲也是一时兴起,她今天穿了属地时兴的薄纱衣裙出来,一身湖绿色,倒是衬地她的脸色白了一些。 乐芳菲在拱桥上站了一会儿,瞧见一艘蓬船路过,叫住了船家,给了几枚铜子上了船。 船上放着几坛酒,乐芳菲坐在船头,与船家说起话来。 原来,这个船家本是帮酒肆送货的,他从酒肆拿了酒和货单,然后按照货单上的地址一户户把酒送过去,他一趟下来就差不多把环城所有的水道都走了一遍。 乐芳菲上船是一时兴起,船家让她上船也是顺手为之。 蓬船行径一条水道,两边的楼宇明显比之前经过的房屋更加花俏。乐芳菲抬头望去,看到三三两两打扮俏丽的女子站在窗口,时不时朝经过的船只挥挥手。 蓬船停靠了一边,有帮工过来搬酒坛,船家看着他们把酒搬上岸,又收了银钱才继续往下一家去。 这时候,有一艘略大的船只经过,船头上站着几位青衣儒衫的公子,看上去一派书生模样,且各个都是一表人才,显然是几位富贵人家的公子在游玩。 他们这艘船一出现,两边窗口前的女子们就兴奋起来了,纷纷朝他们呼喊起来,还有人拿了自己的手帕向那艘船上丢过去。 几位公子但笑不语,似乎对这幅景象已经司空见惯,相当地泰然自若。 乐芳菲猜到那些女子应是红楼女支馆的女支人,而这些公子很可能就是她们的熟客。不过,这大白天里,这么明目张胆的调笑,乐芳菲是头一次见,觉得颇为新鲜。 船上的公子们有人看到了乐芳菲,也只是看那么一眼便别开了眼。 乐芳菲此刻坐在蓬船上,手里杵着一支花伞,衣裳只是时下流行但也是最普通的衣裙,头上只簪了一支简简单单的木簪,看上去平平无奇,说不得还会被误以为是船家女。 就在蓬船和公子们的船擦身而过的当口,乐芳菲突然笑容消失,手下一拍船板,整个人就飞了起来。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乐芳菲手里的花伞已经丢出,朝着旁边一个窗口掷去。 “叮”有什么东西撞在花伞上被弹开了,众人顺着视线看过去,才发现那是一把匕首。 乐芳菲面无表情,纵身在旁边大船上一点,身体像飞鹄一样朝窗口跃去。几乎是同时窗口人影一闪,两名女支人被人从窗口推落跌入了水中。 刹时现场一片尖叫,有人喊“落水了”,有人喊“杀人了”,还有人喊“救命啊”... 乐芳菲想过一路上会遇到刺杀,但没想到刺杀现在才来,还好她一直警惕着。当她感觉到杀气,立刻就发现杀手藏在旁边的红楼上。她以为对方不会在人多的时候出手,然而对方偏偏选了最热闹的时候动手,这让乐芳菲很生气。 但是,也有事情有点奇怪,乐芳菲只感觉到一道杀气,那意味着杀手只有一个人。另外,杀手虽然蒙了面,但她身上穿着女支人的服饰,显然对方是个女人。还有,杀手并不恋战,一击不中就要逃走。 乐芳菲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不过没关系,抓住人问一问就知道了。 乐芳菲追击,杀手拼命逃跑。杀手显然很熟悉红楼的布局,充分利用里面的人和物件阻挡乐芳菲,再加上衣裙有些妨碍乐芳菲的动作,让她无法全力施为。没有一会儿,杀手冲出红楼到了街上,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巷子里。乐芳菲随后赶到,但是已经失去对方的踪迹。 乐芳菲停下脚步,皱眉思索,感觉今天这场刺杀有很大的问题。 这个时候,街上的捕快到了,他们先围住了乐芳菲。有不少人从红楼里跑出来,对那些捕快说乐芳菲不是歹徒。领头的捕快看向乐芳菲,乐芳菲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发生了这种事,乐芳菲跟着捕快去了衙门。过了一会儿,书生来到衙门,把乐芳菲领回了客栈。 众人关切地询问,乐芳菲便把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 “...事情就是这样,那个杀手一出红楼就不见了。我跟衙门里的画师描述了杀手的样子,不过她蒙着面,就算有了画像估计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是,我觉得今天这件事可能是我莽撞了,事后我仔细想了,那杀手未必是冲着我来的。当时我身边没有趁手的长武器,若是对方准备充分,完全不用转身就逃。” 童玺:“什么意思,不太明白?” 乐芳菲:“是这样的,当时那杀手只是投掷了一把匕首,我打掉匕首后,对方便转身而逃。杀手对红楼布局非常熟悉,利用地利甩掉了我。我推断,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这就非常奇怪了,我今天游河完全是临时起意,杀手怎么知道我会经过红楼后面的河道? 杀手一击不中就走,说明对方不想拼命。不是我自大,不论哪一边派人来刺杀我,或者抓我,都不可能会派这么怕死的杀手,这也未免太小看我。除非,我判断失误,对方根本不是冲着我来的。” 丁卯:“你这样一说,确实有可能。” 乐芳菲:“后来我仔细回想,杀手动手的时候,我所乘坐的蓬船正好与旁边的大船相交,以两艘船的高度落差,杀手掷出的匕首根本不可能刺到我,她的目标应该是在旁边那条大船上。” 王瑞儿:“这么说你无意中救了别人?” 乐芳菲:“只是我的猜测,我跟衙门里的人也说了,不知道后续他们会怎么调查。” 书生忽然道:“既然杀手目标不是姑娘,那不如我们早点启程离开这里。这里这么乱,此地不宜久留啊。” 乐芳菲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书生:“书生,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你去了衙门他们就把我放了?” 书生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有些晒然:“我就是个穷书生呗,不过我好歹也是有功名在身,又是属地人,再加上姑娘是救人者不是杀人者,官衙见我作保就把姑娘放了。” “是吗?真有这么简单?”乐芳菲明显不信。 童玺指着书生道:“是他自己跟我们保证的,只要有功名的人作保再交一些银钱,衙门就会放人。不过,若是后面查出来仍然跟案子有关,便又会被抓回去,作保的人也要承担一定的罪责。我觉得倒是在理,这应该叫保释。” 乐芳菲上下打量书生,显然仍然不信。 书生顶着一头汗和压力道:“那几位到底是走不走吗?” 童玺眼珠一转道:“你怕万一再出事把你搭进去?” 乐芳菲也眼珠一转故意道:“其实我还蛮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若等衙门调查清楚这件事,咱们再走?” 王瑞儿担忧道:“留下来会不会有危险?你今天坏了杀手的事,她会不会报复?” 丁卯却道:“应该无事,那杀手的目标即是船上之人,在杀掉她的目标之前,应当不会再节外生枝。她选择在白天行凶,应当已抱着暴露的危险,事情失败便走,说明她事先已经对失败有所计划。这样提前准备面面俱到的杀手,基本不会因为一时之差而迁怒别人。” 眼看众人商议中就要留下来,书生只得硬着头皮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等的,左不过是那些富贵人家的龌龊事。” 乐芳菲眼睛一亮:“书生,你似乎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对这里很熟悉吗?” 书生道:“以前确实来过这里三四次,有两次还在城里住了不短的日子...” 王瑞儿也听出来书生话里有话,便拉着他道:“给我们讲一讲,这里有什么龌龊事?” 见众人都有兴趣,书生叹了口气后娓娓道来。 书生以前游学经过这里,有两次长住的经历。第一次是他跟随师长路过此地,因师长留下来会友,他便也跟着住了几天。第二次则是他病倒在了这里,为了养病而长住了一段日子。因着有两次长住的经历,他便知道了不少环镇的传闻,其中甚至包括一些秘闻。 今日乐芳菲偶遇的那艘大船,属于环镇王家。王家三公子经常在船上宴请好友,并命大船在城中各条河道中巡游,而红楼后的那条河道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王家不但是环镇首富,还有权有势,因为王家跟皇室有姻亲。王家有条祖训,家业传嫡不传庶。他们宁愿传给嫡出的女儿,也不会把家业传给庶出的儿子。 而到了王家这一代,嫡出的子孙就只有一个三公子,其他男女全部都是庶出。于是乎,这位王三公子从小就遭遇各种怪事,但他也是命大,到现在也没死了。这次更是运气好,居然还遇到了乐芳菲。 乐芳菲奇道:“你是说那杀手的目标就是王家三公子?” 书生道:“官衙里的人是这么推测的,那几位捕快也建议我们早点离开环镇,不要牵涉进王家的那摊子烂账里。” 王瑞儿眨了眨眼睛:“他们姓王?你可知道这个王家祖上是哪里人?” 书生皱眉道:“这个外人哪里知道,王家是本地望族,想来祖上就是这里了吧。” 王瑞儿沉吟了一会儿道:“我听祖母说过我们家祖上其实是天子属地的人,我们这一支祖上被分到梁国当官,后来才在梁国北境落地生根...” ☆、第171章 寻根 环镇王家是不是王瑞儿本家? 书生说出王家之事,本意是想让大家对环镇失去兴趣,进而早点离开这里,却不曾想反而让王瑞儿对王家生出了念想。 王瑞儿道:“我得留下来,我得查清楚这个王家是不是我家本家。” 乐芳菲:“你怀疑你的族人投靠了属地本家?” 王瑞儿苦道:“否则他们还能去哪里?” 童玺:“既然如此,我们便在环镇多留几日打听清楚。” 乐芳菲:“只是我们跟王家没有来往,这事儿该从哪里下手?” 丁卯此时看向书生:“你对此地比较熟悉,我看此事也得多劳烦你了。” 书生只觉头疼无比,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好吧。” 王瑞儿略有些激动地嘱咐书生:“问问他们最近有没有远方亲戚来投奔王家。” 考虑到书生要出去打听消息,乐芳菲给了他一张广元的千两银票。 之前阿治离开的时候给她留了一万两的广元银票,还特意告诉她这一张万两的广元银票与普通银票不同,可以凭它差遣广元号下的铺子做事,让他们万一遇到事情就去广元求助。 因为有了这张银票,乐芳菲对神秘的书生和莫名的刺杀都没有感到害怕,因为她有底。 乐芳菲当然没有把阿治的银票给书生,而是把南梁王当初给的银票给了他。 见书生拿了银票,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乐芳菲猜测他大概不是南梁王的人。 书生出去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回来。 王瑞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询问。 乐芳菲到了茶水放到书生面前,对王瑞儿道:“他才出去一天,你先让他喝口茶水润润喉。” 闻言,王瑞儿神色黯淡下来,心里也想着才一天估计打听不到什么。 书生咕嘟一口喝下茶水,抹了下嘴上的水渍,放下茶杯说道:“查到了,王家去年确实有远亲来投靠,对方也是从粱国来的。” “真的?”王瑞儿激动地差点从榻上摔下来。 乐芳菲赶紧扶住王瑞儿,责怪道:“小心些,你身子越来越沉了。” 王瑞儿也被吓了一跳,心惊地扑通扑通。 书生似乎也被吓到了,伸出手想去扶,却又犹豫着没敢。 王瑞儿拍了拍胸口,缓过几口气来又追问书生。 “你可打听到王家那户远房亲戚住在哪里?” 书生道:“我托人去问了,对方还没回信儿,等明日一早我再去找他。” 乐芳菲道:“给你的银票可曾用掉?若是银钱不够了尽管说。” 书生摆手:“一千两呢,哪会这么快就用掉,今日花了不到百两,若是夫人没那么急切,十几两银子慢慢磨也能办成。” 王瑞儿忙道:“别,你尽管用,不要省着,越快越好。” 乐芳菲也道:“你早一点打听清楚,这件事便能早一日解决,我们便可以早一日离开这里继续行程。” 书生沉思了一会儿,抬头忽然发现乐芳菲正盯着他,顿时脸有些发热发红。 夜里,乐芳菲和丁卯在客栈凉亭里喝酒。 “那位书生很不简单,才一天就能打听到消息。” “你觉得他会是哪边的人?” “我觉得他对我们似乎没有敌意,反倒监视保护的感觉更重。” “他是阿治的人?” “若他是阿治的人,那他没必要瞒着我们,但我觉得他是本地人的可能性很高。” “那便是说,皇朝里有人知道你了,派了人过来。” “阿治就算再不管事儿,他的身份也放在那里。” “书生很可能是皇室派来的了。” “很有可能。” “那真是不用白不用。” 书生忙了一天,正在屋里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外面有人在算记着怎么利用他。 次日一早,书生又出去忙了,完全不需要别人催促。不知道他上心这件事情,还是想早点离开这里。 在书生离开不久,有一位姑娘带着一个丫环来到了客栈。 这位姑娘非常漂亮,穿着朴素的衣裳,只是眉眼间透漏出来的气质却不似俗人。 乐芳菲和童玺正在客栈大堂里坐着喝茶,听到了旁边人对那位姑娘的议论。 “这不是环翠阁的铃琅姑娘么,好久没见她出来了,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你不知道吗?铃琅姑娘早就从良了。” “从良?铃琅姑娘不是戴罪之人么,怎么能从良?” “这个就不清楚了,只听说有帝都的大人物亲自出面,官府那边消了她的罪籍,还给了环翠阁一大笔银子才办成的。” “哎吆,铃琅姑娘这是遇上贵人了,可惜啊,当初她在环翠阁卖艺不卖身,我只远远看过一次她弹琴,这辈子是无法一亲芳泽了。” “就你还敢肖想铃琅姑娘,也就私寮的翠花能让你摸摸了…” “翠花也不错,够野够味儿…” 那边一桌人调笑成一团,他们说话声音不小,附近很多人都听到了,大家不由都向那位传说中的铃琅姑娘看过去,有些人的目光充满了放肆。 铃琅姑娘显然习惯了这种场面,不动声色中透着一股泠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只是铃琅姑娘身边的丫环就没这么淡定了,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桌醉汉。 “姑娘…” “小兰,我们是来找人的,不要节外生枝。” “是,姑娘。” 铃琅带着丫环找到柜台后的掌柜的。 “掌柜的,请问有没有一位叫王璨的公子住在这里?” “没有。” 小兰着急道:“怎么会没有?我昨天明明看着那位公子进了这家客栈,姑娘,我决没有看错。” 铃琅沉吟了一会儿问掌柜:“那有没有一位面相和善,白白净净的公子住在这里,他的左眼角有一粒泪痣?” 掌柜的似乎想起来了:“有泪痣的公子?确实有这么一位,不过那位公子一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那没关系,我们在大堂里等着便是了。” 铃琅姑娘和丫环在客栈门口坐了下来,她们叫了一壶茶。 乐芳菲和童玺对视了一眼。 “书生好像就是左眼角有泪痣...” “过去找那位姑娘聊一聊?” “我瞧她很谨慎,我们就这样过去怕是什么都聊不到,说不得还会被人误会,不如就这么看着,我很好奇书生见到这位姑娘会是什么反应。” “话说书生是叫王璨吗?” “不知道,没问过。” “怎么不问问?” “我想他未必会说实话,那还不如不问,就书生那么叫了。” “王璨...难道他是王家人?难道会那么熟悉王家的事情,还能那么快就打听到王家的事。啊,难道他就是那个传说中为那位姑娘赎身的人?那样的话,书生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我有预感,一定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故事...” 事实上,乐芳菲和童玺失望了。因为书生不是王璨。 铃琅等的人确实是书生,但是书生并不是王璨,丫环小兰看到的人也是书生。 书生像昨天一样,仍然是到了晚上才回来。铃琅主仆在客栈等了他一整天,甚至为了不与他错过,还特意在客栈开了一间房。 书生一进客栈,就被铃琅主仆看到了,而乐芳菲等人则在后面冷眼旁观。两三句话后,大致的事情就明白了。 “铃琅见过公子。” “铃琅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公子,昨天小兰上街见到了公子,铃琅斗胆今日找上门来,只想问公子一句王璨公子现在何处?” “你找王璨?他不在这里。” “那公子可知王公子在哪?” “这我可不知道,我跟王璨只是同窗,那次遇到你们只是游学时巧遇,后来我们并不在一起。” “这...” “铃琅姑娘找王璨可是有什么事情?” “公子,这里说话不方便,不若到楼上房间谈吧。” 眼看着铃琅就要把书生带到房间里,乐芳菲等人立刻凑了上去。 “书生,你回来了。”童玺很是热情地上前打招呼,一副跟书生非常熟悉,还要哥俩好的样子。 书生嘴角一抽,心里莫名有点不妙地感觉。 乐芳菲也走了过来:“书生,咦,你带人一起回来了?这两位姑娘是?” 书生心知无法瞒住,便给乐芳菲等人与铃琅主仆做了介绍,然后几个人一起去了铃琅主仆的房间。 看到乐芳菲和童玺进来,铃琅有些不自在,但见书生没说什么,她便也没有赶人。 进了房间,铃琅便直接道:“去年铃琅蒙王公子搭救,脱离环翠阁。铃琅住进了王公子的宅子里,可是几日后王公子就忽然不见了,只是留下了一封信和一些银两。从那以后直到现在,王公子都不曾回到宅院,铃琅日夜担忧王公子的安危,是以每天都让小兰到街上打听消息。不曾想昨日小兰看到了公子,因当时公子来去匆匆,小兰不敢上前打扰,是以今日我们主仆才到客栈来等公子。” 铃琅大致把自己的情况说清楚了,接下来便是书生交代。 书生说的就更简单了,他跟那个王璨只是同窗,两人去年游学时在环镇相遇,王璨顺手救下了铃琅,之后书生和王璨便分开了。因书生这一年多都在游学,没有返回书院,所以他也不知道王璨现在的情况。 听到这里,乐芳菲和童玺就都明白了,两人一起同情地看着铃琅姑娘。 “铃琅姑娘,王璨留给你的钱财用完了吗?”书生忽然问。 铃琅摇头:“没有,还剩下很多。宅院里就我和小兰,我们两个人用不了多少开销,王公子留下的那些钱够我们用很久了。” 书生犹豫了一下道:“铃琅姑娘,在下有句话可能姑娘不爱听,但是我觉得应该提醒你一下,有些人不属于你就不要再找了,他若是会回来自然便会回来,若是他不回来了姑娘还是多为自己以后的前程考虑吧。” 铃琅愣了一下,忽然脸色大变:“公子,王公子对铃琅是救命之恩,铃琅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只是王公子不告而别,铃琅难免心中担忧,若是王公子遇到了难事,铃琅只想能帮王公子一把。纵然铃琅只是一个弱质女流,但也是有自知之明,并非对王公子死缠烂打。” 小兰也道:“我家姑娘就是担心王公子的安危,你们不要误会了。” 书生道:“姑娘多虑了,王璨能把姑娘从环翠阁里救出来,他自然不会有事。我劝姑娘不要在想他了,以他的身份可能也不会再来环镇了。” 小兰急切问道:“王公子当真不是环镇王家人?” 书生:“他不是本地人...再多我也不能说了,总之他并不是普通人,姑娘就不要惦记了。” 铃琅主仆备受打击,两人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乐芳菲和童玺觉得不能再继续看热闹了,在看去就显得太过分了,于是起身告辞。两人离开铃琅房间没有走远,就在旁边等着。过了一会儿,书生从铃琅屋里出来,乐芳菲和童玺一边一个上去,夹着他进了童玺的屋子。 童玺:“说吧,那个王璨到底是什么人?” “.....“”书生一脸的郁闷。 乐芳菲笑道:“告诉我们又没关系,我们就当听个故事,长长见识了,不会去告诉那个铃琅姑娘的。你不告诉她们主仆,不就是担心她们会找上王璨的家门?我们跟王璨没有瓜葛,当然不会没事找事儿。” 童玺:“想想你中的毒,有什么必要给那个王璨保密的。” 书生无奈道:“好吧,告诉你们也无妨,不过你们千万不要告诉铃琅,她们若是找到王璨家门,只怕就活不了了...” 乐芳菲一愣:“哎吆,这个王璨还真是大人物了,他到底是谁?” 书生道:“王璨其实跟环镇的王家有亲缘关系,两个王家同宗同源,王璨出身帝都王家,比环镇王家更尊贵了一些。帝都王家可是出过皇后的,后宫的几位太后里就有两位姓王的。” 乐芳菲眨了眨眼:“这天底下姓王的人可真多啊...” 书生道:“王璨的祖母跟宫里某位太后是亲姐妹,他小时候就经常进宫,很得宫里几位太后的宠爱,跟当今天子也是发小...” ☆、第172章 失望 王璨那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环镇王家那位三公子都没法跟他比。他救下铃琅也纯粹是顺手为之,他出身帝都,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又怎会因为环镇一个名女支而动真情。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可遇到了又有人会做梦,以为自己是那个例外。王璨为何不告而别,就是不希望铃琅以为自己是个例外。 书生叹道:“希望铃琅能知足,不要再奢望不可能属于她的东西。” 乐芳菲怪道:“铃琅出身不好,想来她也没要做那王璨的正妻,权贵人家纳妾养外室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王璨把那铃琅收了做外室或纳进府中为妾不就是了,怎么瞧着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书生道:“你们有所不知,王璨已经娶妻,他娶的是本朝非常有名的‘宝怡公主’...” “宝怡公主?天子的姐姐?”乐芳菲没听说过这位宝怡公主。 “正是,哎,你们是外乡人所以不知,这位宝怡公主相当善妒,不许王璨纳妾,也不许他养外室,因为他们的家事都连累了几条人命了,王璨也是在帝都待不下去了,这才外出游学多年不归。” 乐芳菲奇道:“哇,这么厉害,那王璨干脆在帝都之外安家落户算了。那宝怡公主这么草菅人命,皇室中人就不管管她?” 书生无奈道:“怎么没管,但是管不了啊。这位宝怡公主小时候做事就有些肆无忌惮,先天子曾让她在寺庙中持戒三年,结果也没能改掉她的坏脾气。几位太后娘娘常常召她入宫训斥,也是无法让她改变。” 童玺:“不是说出了人命么?就没处罚她吗?” 书生:“当然有,只是她毕竟贵为皇亲,朝廷又不能杀了她,只能由皇室宗亲出面处罚她,最严重的一次让她去给先天子守陵六个月。” 童玺嗤笑:“以前听说什么皇子犯法与民同罪,现在看来简直就是笑话。” 乐芳菲却道:“依我看这事儿也好解决,宝怡公主不就是善妒么,就让那位王璨老实些,不要在外面摘花惹草不就行了。” 书生:“其实王璨一直也并未在外面沾花惹草,只是宝怡公主太过善妒又猜忌心重,就连王璨无意间跟某位女子多说了一句话,她就敢打上对方的家门,这种羞辱哪是一般女子能忍受的,尤其对方还是大家闺秀,硬是被宝怡公主骂得上了吊,从那以后王璨与宝怡公主就决裂了。” 乐芳菲瞠目:“把别人骂得上吊?这位宝怡公主也真是...那位女子也是...哎...” 童玺:“既然他们已经决裂了,那就干脆让王璨休了公主,或者公主休了王璨,何必非要凑合一起过?” 书生:“宝怡公主对王璨情根深种,而王璨毕竟还要顾忌家族和皇家颜面,他们两个已经绑在了一起,不可能分开了。” 乐芳菲:“可王璨离家不归,他们俩夫妻关系名存实亡,这种婚姻还有何意义?” 书生:“这种正治联姻,只要有名在就有意义。” 乐芳菲摇了摇头:“行了,王璨和宝怡公主怎么样跟咱们无关,瑞儿还在等咱们,快去她那边儿罢。” 三人一起来到王瑞儿房间,王瑞儿果然没有休息还在等着书生的消息。 书生道:“我打听到那房远亲就住在王家主宅里。” 王瑞儿:“我得见见他们,你可有法子让我看看他们,只有见到面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我的亲人。” 书生:“王家主宅,咱们是进不去的,就算有乐姑娘对三公子的救命之恩,他们也不会让咱们进主宅。不过,王家三公子后日在漱雅阁宴客,到时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乐芳菲:“你要带我们去认识那位王家三公子?” 书生摇头:“王家那房远亲有几位小公子,只比王家三公子小了几岁,三公子要宴客,那几位小公子有很大的可能也会出现,到时夫人可以先看看那几位小公子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王瑞儿有些出神地喃喃自语:“小公子...是几位堂兄还是表哥?我是这一辈里年纪最小的,哥哥们都很疼我...” 见王瑞儿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大家没有惊醒她。 眨眼王家三公子的宴客之日便到了,乐芳菲一行人早早就来到了宴客的地方。 漱雅阁,园林式酒楼。王家三公子包了后院的园子,前面的酒楼正常迎客。 乐芳菲一行人在酒楼的四楼要了一个包间,窗户方向正对着后面的园子,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 到了时辰,王家三公子和他的客人们陆续到达,漱雅阁后园热闹了起来。 王瑞儿趴在窗口盯着下面瞧:“看不到啊,树木太多了,都给遮住了。” 乐芳菲:“你先大略瞧一下,若是看着像,咱们就到下面去仔细瞧一瞧。” 半天过去了,王家三公子那边的主客都到齐了,他们在后园里吟诗作画,好不乐趣。三公子的客人中女眷不少,大多是环镇本地有名的闺秀,也有几位镇场子的贵妇。 虽然后园里气氛热络,但酒楼上面乐芳菲一群人却是气氛低落。 王瑞儿失神地喃喃自语:“没有,一个都不是...” 漱雅阁后园十数位公子,里面并没有王瑞儿熟悉的人。 乐芳菲安慰道:“瑞儿,也许那一房的公子今日并未来此,我们在想办法与他们见面。” 童玺对书生道:“看来还要劳烦你再去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机会见一见。” 丁卯这时道:“不能直接上门请求一见吗?” 书生解释道:“因王家富贵,早年常有人冒充远亲找上门去,后来王家便都不见这些人,而是直接给予五两银子打发掉。这事儿还引出来不少善事,有些贫苦人家过不下去了便去王家门上要钱,王家也不计较,只管给银子算是日行善事,只是每天有数量限制,总数不能超过一百两。” 乐芳菲笑了:“之前我救了王家三公子一事不能利用一下么?要不就找衙门方面出面说一声?” 书生道:“不妥,衙门不会出面的,王家是本地大户,衙门也不敢轻易得罪。” 王瑞儿沉默了很久道:“难道他们就不出门了么?” 书生道:“那就要在王府外面蹲守了,可我们不认识夫人的亲戚,而夫人又不能亲自在那里看着。” 王瑞儿想了想道:“那直接送一封拜帖呢?用我的真实姓名。” 书生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倒是可以试一试。” 既然王家三公子这边没有用,乐芳菲一行人便早早回了客栈。王瑞儿亲手写了一封信,上面署名落款写上自己的名字。王瑞儿与完颜骨之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当初乐芳菲等人也是见到了她本人才认出来,所以她写在信上的落款用的是自己的闺名。 书生拿了王瑞儿的书信又出去了,不久他就带回了口信。 “我花了五百两,请王府的管家把夫人的书信呈到了王府大老爷的面前,王大老爷看了信,但只是摇了摇头。管家说,他们那房远亲并不是来自梁国,而是来自天子属地一个僻远的小山村。” “我不信,这肯定是他们的托辞。偏远之地的远亲,为何能住在住宅里?这些人的身份肯定有问题。” 乐芳菲想了想道:“我推测王大老爷的话一半真一半假,那房人的身份可能确实有问题,但他们也很可能真的不是来自梁国。梁国已亡,亡国人投靠亲戚,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们这一路行来,不就说的梁国人么,路上也没人为难我们。瑞儿,你家应当不是什么需要瞒着别人的家族吧?” “我北梁王家行的正,自然不惧与人说真实身份。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若不亲眼见证,我总不能放心。若是就这么走了,我肯定会惦记着这件事。” 大家沉默了,过了许久,乐芳菲对书生说:“这几天辛苦你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书生离开,房间里剩下乐芳菲、丁卯、童玺和王瑞儿。 乐芳菲与丁卯对视一眼后道:“既然你一定要见人,那我和丁伯就走一趟,带人出来见你。只是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书生知道,免得节外生枝。” 王瑞儿愁眉苦脸道:“是我让你们为难了...” 乐芳菲笑道:“不要这么说,顺手为之罢了。” 当天晚上,乐芳菲和丁卯趁着夜色偷偷出了客栈,童玺带着王瑞儿也离开了客栈。童玺和王瑞儿来到王府后巷,他们租了一辆马车就停在那里静静等待。 乐芳菲和丁卯此时已经潜入了王府。 王府是大户人家,家中必然有家丁护院,只是数量却不会很多,毕竟住宅在环镇城里。天子属地世道太平,城镇更是如此。富贵人家的护院多是些摆设,吓唬那些异想天开的小毛贼,并没有真正的什么作用。 因为不熟悉王府内部的布局,乐芳菲和丁卯一边摸索一边潜行。根据书生说的,他们大致推断了一下那房远亲所住的院子在哪个方向,便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找到了那个比较偏僻的小院子,乐芳菲静静倾听里面的声音,数着呼吸声猜测里面的人数。里面呼吸声不少,这么多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应当就是王家那房远亲了。看来王家虽然接纳了这些人,也让他们住到了主宅,却仍没有让他们跟嫡支享受同等待遇。 听着这些人的呼吸声,乐芳菲判定出其中年纪最大的人住在哪里,然后带着丁卯潜伏进屋,点了对方的睡穴,背上人,然后离开了王府。丁卯背着的人是一位中年妇人,从她所住屋子的布置和她本人的衣饰,可以判断出她是那房人中的长者。 乐芳菲和丁卯来到王府后巷,童玺一瞧见他们就无声招手并打开了车帘,车厢里王瑞儿旁边点了一盏烛火。王瑞儿看了那中年妇人的脸,黯然地摇了摇头。 乐芳菲小声道:“既然把人弄出来,就问个明白,不能只看脸就决定。丁伯,交给你了。” 乐芳菲扶着王瑞儿下了马车,和童玺一起在外面守着。马车里只余下丁卯和那名妇人。 黑夜里,马车上偶尔能听到低低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儿,丁卯挑起了车帘示意乐芳菲等人过来。 丁卯道:“先把人弄回去,剩下的咱们回客栈再说。” 仍然是乐芳菲和丁卯出手,把中年妇人送回了她住的屋子。把人放在床上后,乐芳菲还特意把她摆成之前的睡姿,并把被单给对方盖上。 等明天早上中年妇人醒来,她只会觉得有点头疼,可能会怀疑自己感了风寒,但绝不会知道她被人带出府溜了一遭,更不会想起她对丁卯说了什么,最多当作自己做了一场梦。 一行四人回到客栈,丁卯这才说出从中年妇人那里问到了什么。 原来,王家这房远亲确实不是从梁国来的,他们真的是从某个偏远的小村子迁移过来的。环镇王家接受他们,乃是因为这房的长辈献上了祖传下来的两幅墨宝。据说那两幅墨宝是某代天子亲笔所书,其中意义不能用金钱衡量。 环镇王家接受了两幅墨宝,将会把这两幅墨宝送去帝都王家,再借帝都王家之手将墨宝献于皇室。而作为交易,帝都王家将收养这房远亲的一个孩子,将他当作嫡支子弟来培养。 过几日,那名中年妇人就将带着几个孩子,跟随环镇王家的人一同前往帝都。至于那份幸运将落在谁的头上,会由帝都王家从那几个孩子中挑选。 这就是王家这房远亲保持神秘的原因,因为帝都那边尚未成事,所以消息暂时不能泄露。 所以说,王瑞儿寻亲一事化成了泡影,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着王瑞儿神色黯然,乐芳菲道:“寻亲一事急不得,咱们才刚到天子属地,就连跟脚都尚未稳固。等咱们在帝都安定下来,在发动人手寻亲,那时候比这样撞大运要强多了。还有阿治那边,我也会拜托他帮忙。” ☆、第173章 巧了 既然王家的事情是个误会,乐芳菲一行人便准备继续行程。 但是,在他们打包行李准备出发的那天早上,王家三公子的小厮找上门来了。 “几位,这是要离开?”王家三公子的小厮在客栈门口拦下了乐芳菲一行人的马车,“抱歉,是在下唐突了,我是王家三公子的贴身小厮,奉我家主人之命,来请几位前往王家做客。” 乐芳菲等人看向书生,那意思就是让书生来应付这位王家小厮。 书生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小厮:“这位小哥,不知道三公子找我们有何事?” 小厮拱手道:“前几日我家公子游河,遇到了刺客,幸亏在场有人出手赶跑了刺客,我家公子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昨天官衙那边才告知公子那位出手人的身份,我家公子感念救命之恩,所以想见一见救命恩人。” 小厮这番话说得还算客气,只是神态有点高高在上,让乐芳菲等人不是太舒服。 乐芳菲不客气道:“你家公子是个实在人,见救命恩人还要恩人去见他...我看这事儿就不必了,反正大家也不熟,当时出手只是举手之劳,这么多天过去也没什么事儿,此事就算罢了。” 小厮一脸难看,看着乐芳菲一行人不让开路。 书生想了想道:“我们要上路了,麻烦小哥回去跟三公子说一声‘举手之劳不必挂念’。” 小厮沉默,忽然上前一步道:“诸位请留步,我出来的时候公子有交代,若是众位有事要忙,便让我把这个盒子交给那位出手的姑娘。” 小厮拿出一个木盒递了过来。乐芳菲伸手接了,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张银票,每张一千两,总共有十张。 乐芳菲笑了:“三公子是个明白人,这盒子里的东西我就笑纳了。” 乐芳菲把木盒丢给童玺,甩开马鞭,驾着马车就走了。 小厮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恨恨骂了一句“不识抬举”,随后悻悻然回了王府。 众人以为环镇上发生的事情只是路途中的一段插曲,但是过了几天这段插曲居然又有了后续。 这一日,乐芳菲一行人到达了江陵,他们再次因为大雨不得不在江陵暂住。江陵已经近海,这个时节正是风雨交加的时候,刮起来的大风能把整棵树连根拔起。 这一次,为了安全,乐芳菲一行人入住了江陵最豪华的御家客栈。据说御家客栈是皇室开的,背后的主人是某位亲王。 御家客栈前面是酒楼,后面是一个个分隔开的宅院,宅院不分租,要租就租整个院子。院子有大有小,有豪华的有普通的,最贵的五百两一天,最便宜的五十两一天。 江陵官衙发了通告,暴风雨估计要持续两天,之后零星降雨估计要持续三至四天,让各户民众提前做好对抗暴雨的准备。显然,江陵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大暴雨,官方和民众都有充分的应对经验。 但是,拜暴雨所赐,江陵城的客栈几乎人满为患,只剩下几个豪华客栈还有空余的住处。作为江陵城最好最贵的客栈,御家客栈还有不少客院空闲着,只是一百两以下价位的宅院已经租完了,乐芳菲等人只好租住了一百两一天的宅院,而他们租下的也是最后一个一百两的,剩下的都是三四五百两的了。 住一天就是一百两,乐芳菲感觉心口疼,好在这一百两里面包含了一日三餐。因为下暴雨,街上的店铺也都关了门,他们就算想上街吃饭也找不到地方。宅院的套餐比较简单,想吃大鱼大肉可以通知前院的酒楼做,那就要另外付钱了。 乐芳菲一行人入住了御家客栈,一进宅院,便有一男一女两个仆从顶着雨水迎了出来。这一男一女是客栈的人,专门负责这座小宅院的杂事。女的叫兰儿,男的叫小丁。 乐芳菲等人拿了行李冲进屋子里,小丁牵着马把马车弄到马鹏里,兰儿去前院要了热水过来。有小丁和兰儿帮忙,倒是省了乐芳菲等人许多麻烦。 夜里,小丁和兰儿已经去休息了。乐芳菲一行人坐在宅院的客厅里,几人都有些不适应这种大风大雨的天气,除了书生之外。书生没休息,则是在客厅里就着烛火看书。 童玺朝书生看了一眼:“看什么书呢?用得着晚上也捧着读,也不怕坏了自己的眼睛。” “游记。”书生眼睛没动,手翻了一页。 童玺:“这么喜欢旅游,你打算做职业驴友?” 书生:“虽然不知道你说的驴友是什么,但我还是要考功名的,现在多看看,也是为将来做准备。” 童玺一愣:“你还挺有想法的,我很赞成你这样做。” 童玺和书生在一旁聊着,丁卯歪在躺椅上喝着茶。王瑞儿坐在距离门窗不远的地方有些出神,乐芳菲拿了一条毯子盖在王瑞儿身上。 “风挺大的,别感了风寒。” 王瑞儿道了声谢说道:“这样的大雨以前从未见过,只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北方下了大雪,那时候也是刮着大风,天地变色...” 自从经过了环镇王家的事情后,王瑞儿就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情,常常回忆起小时候在北方家乡的生活。 乐芳菲正要说几句话安慰她,却听得风雨声中传来嘈杂的人声和马匹嘶鸣声,当即侧耳倾听。童玺更是好奇,直接拿起门外的蓑衣披在身上,戴上斗笠来到院门口,轻轻打开院门朝外望去。 原来是有刚到的客人住到隔壁院子,他们一行人数很多,似乎是包下了两座宅院,仆从们正在牵引马匹往院子里去。 童玺看了一会儿就跑回屋里,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你们知道新来的客人是谁吗?” 众人摇头。 童玺笑道:“是熟人哎,还记得那位给了一万两银子的王家三公子吗?就是他。” 乐芳菲惊讶:“这么巧?难道是王家三公子带着那房远亲去帝都?” 童玺:“我瞧着好像是,没看清楚,但瞧着面善。” 书生抬起头来皱眉道:“那倒是有可能了,江陵是去帝都的必经之地,不论王家谁去帝都都要经过这里,而环镇王家有资格跟帝都王家来往的人也就是三公子了。” 王瑞儿撇了撇嘴:“希望这次他们消停点,不要再来人刺杀。” 乐芳菲道:“哎,上次给了一万两银子,这次若是再遇上了,我还救他,在赚个一万两,那咱们在帝都就有钱买宅子了。” 童玺表示支持:“有钱人的钱最好赚了,难得有这种机会。” 说笑罢了。 杂乱声一会儿就降下去了,王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带出门的仆从也都手脚麻利,若是这点事情都搞不好,那就太丢脸了。 夜深人静,大家都休息了。窗外仍旧风雨不停,只是雨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只是没有停歇。 半夜里,乐芳菲已经睡下了,却被一阵杂乱声又惊醒了,侧耳倾听。又是隔壁的隔壁来了客人,于是便闭着眼继续睡了。 一夜过去,清晨起床时风收雨歇,但是天仍然阴着没有太阳,瞧着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辰肯定又要下。 总是窝在屋子里让人浑身难受,乐芳菲和童玺赶紧出门上街,买了一些零食和小玩意儿回来。半路上,天就又开始有细雨飘落,还好一开始风不大,乐芳菲和童玺匆忙赶回了御家客栈。 这一天的雨没有前一天大,只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反而让人有种被老天爷耍着玩的感觉。 乐芳菲坐在门廊下吹风,手里拿着书生昨天看过的书。 童玺戴着斗笠小跑着从院门口过来,对着乐芳菲使了个眼色小声道:“那个最贵的院子有人住了,就是昨天半夜来的人。” 乐芳菲挑了挑眉。五百两银子一天,打死她都舍不得,就连这个一百两一天的她都心口疼了。 正好书生从屋子出来,童玺跑过去拉住书生:“跟我来,咱们到那个最贵的院子去看热闹。” 书生挣了挣没挣开童玺的手,只得无奈地跟他往外走:“等一等,我戴个斗笠。” 乐芳菲眉头一跳:“你们两个不要惹事...” 童玺背着身挥了挥手,连头都没回:“没事的。” 没过一会儿,童玺和书生就跑了回来,两个人蹑手蹑脚的样子跟做贼似得。 乐芳菲笑道:“你们两个怎么了,瞧见官老爷了?” 童玺:“官老爷没有,母夜叉倒是有一个...” 乐芳菲一脸好奇地看着两人:“那边贵院里住的是母夜叉?” 书生一脸晦气地道:“怎么就那么巧呢,宝怡公主居然离开帝都了,还恰好来到江陵,还住进了御家客栈...” 乐芳菲一听就明白了:“新来的客人是宝怡公主?她是出来找王璨的吗?” 书生:“正是宝怡公主。” 乐芳菲:“你们见到宝怡公主本人了?” 书生:“没有,我见过宝怡公主身边的丫环,那几个丫环就在贵院里。” 乐芳菲:“宝怡公主来就来吧,反正跟咱们没关系。啊,你认识宝怡公主的丫环,她们会不会也认识你?” 书生摇头:“应该不会吧,那是很多年前了,王璨请我们几个同窗到公主府做客,那时候宝怡公主和王璨刚新婚不久,两人关系还算不错,宝怡公主特意接见了我们。再后来我们又去过几次,只见到了公主的丫环,没再见过公主本人。” 童玺:“刚才我们在贵院门口走了几个来回,她们看见我们了也没反应,可见是不会认出你来的。” 三人正说这话,忽然院门被敲响了。正好兰儿和小丁去前面取他们的午饭了,童玺便一个轻身来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熟人,正是那个跟他们有一面之缘的王家三公子的小厮。而在小厮身后,则是被两名保镖和四个丫环围绕的王家三公子。 门开的那一瞬间,里外的人都愣了一下,随后那小厮便道:“几位,我们家公子来拜访。” 童玺有些僵硬地让开地方:“请进,不用客气。” 于是,王家三公子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乐芳菲和书生还有点呆愣,不太明白王家三公子怎么又找上门了。 其实王家三公子还是可以的,比他那个狐假虎威的小厮强多了。三公子一来就向乐芳菲表示了感谢,乐芳菲当即就说不用了反正她收了那一万两银票是不会退回去的。 三公子倒也没有多待,亲自表示了感谢后便打算离开。这让乐芳菲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在三公子出去的时候,一对主仆正站在外面,似乎是在等待王三公子。只是这对主仆看到了院里的人,当即惊叫了一声。不是惊吓地叫出声,而是惊讶。 这对主仆也是熟人,正是铃琅姑娘和她的侍女小兰。 乐芳菲等人也认出了铃琅主仆,想到住在贵院的那位宝怡公主,大家心里不由惊叹一句“好巧”。书生心里又多加了一句,还好王璨不在御家客栈,否则可就热闹了。 铃琅主仆只在门外跟书生打了个招呼,她们没有进去说话,更没有跟乐芳菲他们攀关系的意思。 书生心里一叹,也仅仅只是感叹一下罢了。他可没那么多管闲事,才不会上去追问铃琅主仆离开环镇要做什么。他反正没有在铃琅主仆面前多说什么,至于她们要做什么也跟他无关。 拜访的客人走了,宅院的大门也关上了。 童玺忽然坏笑着道:“你们说,若是王璨这时候来了御家会发生什么事?” 乐芳菲:“没那么巧吧。” 童玺:“那可不一定,王三公子不是要去帝都么,那位王璨公子不是帝都的人么,他们不就是亲戚么,说不定王璨会来接那位三公子呢。” 书生一脸纠结:“最好不要,会很麻烦的,说不定会闹出人命。” 童玺:“你那么难受干嘛,人家的家务事,咱们只管看戏罢了。” 书生一脸苦菜色:“现在这几位跟我是无关,可王璨是我的同窗,那就不能装作看不到了...” ☆、第174章 修罗场 江陵静园,乃当朝大学士李林的宅子。李林是江陵人,后去了帝都当官。 帝都王家公子王璨与李林是好友,王璨离开帝都游学,行到江陵便住在了李林的宅子里。 因王璨的身份,以及李林的交代,李家将王璨奉为座上宾,但同时又命人封口王璨住在静园的消息,其中原因天下人尽皆知。 王璨离开帝都有一年多没回去了,这段日子住在江陵,他在犹豫是不是该回去看看。 这一年多里,王璨没有给宝怡公主写过一封信,只给帝都王家每月一封平安信。一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段日子的经历,让王璨不在向以前那么固执,他也希望宝怡公主能有所变化也不要再像以前那么固执。 想到这里,王璨不由叹了口气。 一名小厮从外面哒哒哒跑了进来,他头上戴着斗笠,雨水打湿了他的后背。小厮一口气冲进书房,在门口整了下衣冠,然后才入内禀报。 “公子,刚收到消息。”小厮从怀里取出一支小竹筒交给王璨。 王璨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看了看。这是帝都王家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上面说环镇王家三公子正在江陵的御家客栈下榻,让王璨去见一下顺便鉴定一下那两幅墨宝的真伪。 王璨点了点头,命小厮出去通知准备出门。他正好可以放下心事,出去散散心。 王璨知会了李家的人一声,便带着几个小厮往御家客栈去了。因宝怡公主善妒,王璨身边的丫环不是死了就是卖了再不就是送回了王家,他身边再没出现过仆妇,即使离开了帝都,他一直保持着这番做派,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的清白。 雨时大时小,马车停在御家客栈门口,小厮已经进去通报,王三公子亲自带人出来迎接。王璨本不欲太过高调,但是小厮显然忘记提醒王三公子了,结果王三公子带着一群人迎了出来,动静大了一些。 听到门外过道又有嘈杂声传来,被困在小院子里的人们纷纷探头,好奇地看着过道里的人,这其中包括了铃琅姑娘的丫环小兰,和宝怡公主的丫环,以及乐芳菲他们这群瞧热闹的。 “啊”小兰忍不住惊呼,显然她认出了王璨。好在她没有直接冲过去,而是跑进屋里找到了铃琅。 “姑娘,姑娘,王公子...王公子来了...” 铃琅正站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摇着扇子,瞧见小兰跌跌撞撞跑进屋,不由斥责道:“莽莽撞撞,说过多少回了不要跑,小心摔倒了。” 小兰急道:“哎呀,姑娘,奴婢怎样都好了,王公子,王璨公子来了。” 铃琅扇子一丢,一把抓住小兰的手臂,眼睛都瞪了起来:“你说什么?哪个王公子来了?” “当然是王璨公子,王三公子正带人迎接他呢。” 铃琅提起裙角小跑了两步,在门口又停下了:“不能就这么去见他,小兰,快快伺候我梳妆换衣,把刚买的那条紫涤兰的裙子拿出来...” “哎,好咧...” 铃琅主仆住的是五十两一天的院子,又只有主仆两个人住着,她们在里面怎么折腾,动静都不大。 而在另一边的最贵的院子里,此时同样要翻天了。丫环们奔走,急急忙忙拿了衣裳首饰给宝怡公主挑选,而宝怡公主则还在全身沐浴中,真正从头到脚梳洗打扮。 十几个丫环捧着衣裳首饰在旁边,宝怡公主一一扫过去,好像各个都满意,但又各个都不满意。选择的余地太多,就容易爆发选择困难症。 铃琅姑娘和宝怡公主如何梳妆打扮暂且不提,此时倒是乐芳菲他们所在的院子里最是热闹。 童玺:“人来全了。” 乐芳菲:“有好戏看了。” 童玺:“我去把书生叫过来,没他解说可不行。” 没一会儿,童玺便拉着书生出来了:“书生,看出来看戏了。” 书生一脸无奈:“童公子,我读书正在关键处,戏就不看了。” 乐芳菲笑道:“你若是走了,只怕以后会后悔。” 童玺也不在调笑直说道:“你的同窗,那位王璨公子来了,这会儿就在隔壁王三公子那边儿呢。” 书生立时惊得一乍:“王璨来了?他怎么会来这里?哦,来见王三公子的。” 童玺嘿嘿笑:“现在,王璨、铃琅、宝怡公主,三人都在御家客栈里,刚才王璨进来声音不小,铃琅姑娘和宝怡公主只怕已经知道他来了,嘿,好戏就要开场了。” 乐芳菲摇头:“只怕不是好戏,而是一出修罗场。” 书生来回走动了几圈,摇头道:“不行,我得过去找王璨,让他赶紧走。” 乐芳菲:“你只叫他走么?留下铃琅对付宝怡公主?” 书生默了一下道:“他要不要带着铃琅,那是他自己的私事,我却是不能管的。” 乐芳菲眼睛一亮,倒是对书生有些刮目相看。有些人管闲事的时候会多操心,连别人的私事都要强硬管一管,殊不知这种所谓的“为你好”未必能得到好结果。 书生急匆匆往隔壁去,乐芳菲和童玺跟在后面。 书生要见王璨,却被王三公子带来的家仆拦在了外面。瞧那几个家仆趾高气扬的样子,显然是把书生当作捣乱的人了。 “你们进去传个话,就说小书虫要见他,他就明白了。” 几个家仆互相看了看,均都笑了起来,看样子是不相信书生的话了。 “几位公子正在一起说话,吩咐了任何人不能打扰。我们家主子仁善,不与普通人计较,但是对于故意找事的人,也不会手软。” 书生有点愤怒,正要指责几个家仆,却听得后面童玺大声吼道“小书虫在此,里面的人出来一见”。众人都被童玺这一声吼得愣住了,里里外外估计所有院子的人都听到了,王三公子和王璨想不听到也难。 童玺挑了下眉,邀功似地看着书生道:“我还算厚道吧,没把王璨的名字叫出来,只叫了你的。” 书生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于是,书生、童玺和乐芳菲一起进了王三公子的院子,王璨站在廊檐下望着他们微笑。 “书虫兄,真的是你,好巧啊。” 书生无奈摇头,还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就是太巧了,王璨兄,赶紧逃吧...” 且说,书生见了王璨,直接了当把情况说了,奉劝他当即离开,离开江陵是来不及了,至少先离开御家客栈。 王璨一听铃琅和宝怡公主都在御家,略一犹豫便起身告辞。他就住在李家静园,可以等天晴了让王三公子把那两幅墨宝带去静园给他验看,并不急于一时。 王璨当即起身,急匆匆往外走。院门一打开,众人便看到一对主仆站在门口,不用说便是铃琅姑娘主仆。 铃琅姑娘身穿淡紫渐变悠蓝衣裙,脸上画着淡妆。婢女小兰撑着一顶油纸伞站在她身后。两道细瘦的身影站在那里,风雨拂过她们的发丝,仿若微风拂柳。 铃琅眼睫上挂着水珠,不知是雨珠,还是泪珠。她神态平和,神情温婉中带着一丝幽怨,眼角眉梢挂着让人迷眼的风情。 铃琅淡笑,盈盈一拜:“王郎,妾身等你许久了...” 不远处,御家客栈最贵的那个院子门口,宝怡公主带着她的丫环们站在那里,将铃琅拜见王璨的这一幕全部看在了眼里。 一年多不见,妻子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一名陌生女子在对丈夫呼唤郎君。 宝怡公主眼中凄楚一闪而过,身为公主的尊严,令她心中火起。 男人若不偷,女人又怎么会变身河东狮呢? 众人便看到,宝怡公主在丫环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她站在铃琅面前,挡住了铃琅望向王璨的视线,隔断了铃琅和王璨的对视。 “王郎,本宫也等你许久了...” 一时间,现场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说话,连大声喘气都不敢了,只有风声雨声在耳边响着。 修罗场。 一男两女的修罗场。 终究还是王璨当先反应了过来,苦笑着看着两个女人:“宝怡...铃琅...” 王璨喊了两个名字,铃琅眼中激动好似她的身份已经得到了承认,然而宝怡公主却是勃然变色。 王璨看到宝怡公主的脸色,心中叹了口气,便知一年多过去宝怡公主还是原来的宝怡公主。 “宝怡,外面人多,进来说话吧,不要让外人看笑话。铃琅,你也进来罢...” 宝怡公主生性掘强,冲口就要大骂,只是王璨那句“不要让外人看笑话”还是触动了她,只好冷着脸迈步进了王三公子的院子。 铃琅主仆其实还不明白王璨和宝怡公主的身份,却大概猜出了他们的关系。不过,铃琅自认所求不多,便也不在乎。 一群人进了王三公子的院子,院门轰然一声关闭,把好奇者的目光都挡在了外面。 乐芳菲、童玺和书生还在王三公子的院子里。 书生看到宝怡公主现身,便不想再掺和他们的家事,拱手便要告辞。王璨跟书生说了几句,然后便让他们走了。 王三公子的院门再度打开。乐芳菲三人从里面走出来,随后院门再度关闭。 书生一脸的郁闷。 童玺哪壶不开提哪壶:“小书虫,真是太遗憾了,你还是晚了一步。” 书生:“不关我事了。” 乐芳菲笑道:“小书虫,你跟王璨的关系真的只是同窗那么简单?我看你挺挂念他的,他似乎对你也很礼遇,你一个平民书生值得他这么看重吗?” 书生忽然仰头哼了一声:“莫欺少年穷,我将来一定会当大官。” 童玺一翘大拇指:“好书生,有志气,我看好你。” 乐芳菲也道:“我也觉得你可以。” 三人正在院子里说着,忽然听得隔壁传来怒骂声,听声音应当是宝怡公主开始发作了。隔着院墙,乐芳菲三人都能清晰地听到宝怡公主骂的一字一句。 乐芳菲奇道:“宝怡公主好气量,声若洪钟,吐字清晰,想来身体相当健康。” “噗”童玺不厚道地笑了。 书生则是摇了摇头。 乐芳菲忽然转头问书生:“小书虫,你跟王璨也算是发小了,他既然很得宫里太后娘娘们的宠爱,为何又会让他娶了宝怡公主这样的母老虎?” 书生叹道:“这事儿还得提到先天子,小时候王璨经常入宫,宝怡公主小小年纪就对他倾心,早早便求先天子为他们两人赐婚了。” 乐芳菲明白了:“看来宝怡公主就是王璨命中的魔障了。” 书生:“宝怡公主的生母年轻早逝,是以先天子对她多有宠爱,后宫里的人对她便多了不少娇宠,结果后来就养成了现在的性子。” 童玺连连点头:“就是这样,好多长辈疼爱晚辈失了底线,导致孩子长大后做事便也没有底线,因此造成了不少祸患,反而是害了他们。” 乐芳菲忽然又转头对书生道:“小书虫,你不厚道,既然你跟王璨关系这么好,以此为借口肯定能见到王三公子,之前打听王家远方亲戚一事,本来可以很简单的。” 书生撇撇嘴:“别人家的私密事,知道了又不是什么好事...” 童玺用力拍着书生的肩膀,差点把他拍得一个趔趄:“小书虫,你很好,太适合官场了,你可一定要考上大官。” 乐芳菲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书生:“今年是不是天子属地的科举之年?” 书生点点头:“正是。” 乐芳菲恍然大悟:“小书虫,你是不是要参加今年的科举?” 书生再度点头:“正是。” 乐芳菲:“那你这趟游学本来就打算去帝都了?” 书生道:“本来就说跟你们只是同路,只是你们不信。” 乐芳菲:“不是不信你跟我们同路,只是不信有那么巧你跟我们选了同样的城镇落脚。小书虫啊,你这趟可是赚地大发了,吃住都是我们包了,你省了好大一笔银子。” 书生哼了一声:“那你把解药给我,我这就走。” 童玺咧嘴一笑:“那可不行。” ☆、第175章 出事了 在这个风雨没有那么强悍的日子里,隔壁院子里却是撼天动地一般的吵闹着。有妇人咒骂,有妇人啼哭,有男子怒吼... 王瑞儿本在屋里睡觉,都被隔壁的动静吵醒了。丁卯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壶酒和两碟小菜,坐在廊檐下和童玺喝酒。 乐芳菲支撑脑袋坐在廊檐下,眼睛望着阴沉的天空,耳朵却听着隔壁的声音。此刻像她一样的人,御家客栈里可是不少。 王瑞儿坐在乐芳菲旁边,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此事也不能全怪宝怡公主,那王璨若是能洁身自好,没有铃琅这档子事情,此一回他们夫妻久别重逢当是另一番景象。” 乐芳菲:“呵呵,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童玺喝着小酒,嘴里哼哼唧唧不知唱的什么曲子。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又飘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起风了,雨水从廊檐飘进来,众人只得挪到屋子里。 风大雨疾,终于掩盖了隔壁的声音。 大雨一下便是不停,转眼到了隔日。 乐芳菲一早起床,站在廊檐下看着绵绵细雨,好些好奇地朝隔壁看了一眼。 似乎隔壁的人还在,王璨好像一直没能返回静园,昨夜应是住在了王三公子的院子里。而铃琅主仆似乎也没从隔壁出来,八成也是被扣在了王三公子的院子里。只有宝怡公主昨夜会贵院休息了,只是今日一早隔壁又有了动静,似乎是宝怡公主天没亮就又堵上门了。 乐芳菲摇了摇头,心下有些无语。 童玺从外面回来,神秘兮兮来到乐芳菲身边:“昨天隔壁当真吵了一天,那位宝怡公主非要杀了铃琅,王璨死活不肯,两边正僵持着。” 乐芳菲皱眉:“杀人未免太过了些。” 童玺道:“其实那本来是宝怡公主的气话,那个王璨也是个不会哄女人的,他居然说什么若要杀铃琅就先杀他这种话,那个铃琅也是个不省心的,扑在王璨身上说什么生死相随之类的话,结果不就把宝怡公主的火气全烧出来了,本来的一句话气话反而被捏住不放,非要杀了铃琅看看王璨会不会生死相随。” 乐芳菲:“这是一个一个排着队火上浇油啊...” 暂且不说御家客栈这边依旧跟昨日一样乱糟糟,且说王璨昨夜留宿御家客栈,静园那边得了消息,第二天李家便派人过来询问情况。 李家的马车停在御家客栈门口,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男的是李家四公子李元通,女的是李家六小姐李蔷。两人并非亲生兄妹,而是堂兄妹。 “六妹妹,你这样跟着来,若是惹出什么事情,为兄可不替你担待。” “听说宝怡公主来了,我就是好奇她到底长什么样子,我答应四哥哥一句话不说还不行吗?” 李元通看了看跟在身后低眉顺目的李蔷,心里不知道想了什么,当先走进了御家客栈。 李蔷是什么心思,其实李府的人都知道。自从王璨住进静园,李蔷便常找借口到静园,家里的长辈并没有阻拦,李元通自然也不好阻止。 宝怡公主的名声,王璨为何离开帝都,李家的人都知道。可人总是有侥幸心理,总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万里挑一。 当然,李家也是有底气,李家是大族,朝中为官的族人不少,当代子弟中最出色的李林已经是大学士。官宦人家的子女与普通百姓不同,官宦人家与官宦人家的势力也有不同。像李家这样的,就算是皇室也不会轻易与他们结仇。 这样的家世,宝怡公主就算想要做什么,也要掂量一下。 像李家这样的大族,一般是不会让自家的嫡出女儿给人做妾的。但是,王璨和宝怡公主的情形有些不同,他们夫妻关系破裂几乎不可能修复,若是李蔷做了王璨的妾室,实质上跟正妻也没区别。 而宝怡公主虽然贵为皇室公主,但先天子已经去世,而今的天子跟宝怡公主一般,并不怎么袒护她。而后宫里的那几位太后年纪也大了,而且她们也不能总是替宝怡公主出头。宝怡公主失势的最大证据,就是王璨能立刻帝都,而且一年多他都没回去。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王璨是帝都王家重点培养的子弟,之前王璨年纪小缺历练,这一年多王璨在外游历攒够了经验,王家也等着他今年回去参加科举。在帝都有宝怡公主拖累王璨,王家可以给王璨安排一个离开帝都的差事,让他在帝都之外为家族发光发热。 李家想着若是李蔷做了王璨的妾室,就让她跟着王璨到地方上任,只要远离帝都,李蔷就相当于王璨的正妻。 而最最重要的,通过李蔷的关系,李家攀上王家,那么李林在大学士之位上再进一步就指日可待了。 天子属地太平,女儿家每日想的最多的还是嫁一个如意郎君。不像乐芳菲,从小就颠沛流离,心里想的只是能过上太平日子。 李元通带着李蔷来到王三公子的宅院,正巧这一阵儿雨下得大,李元通和李蔷衣裳都被雨水淋到了。王璨连忙让人带着李元通进里屋换衣裳,李蔷就有些难办了。 李家人的到来,打断了宝怡公主发脾气。宝怡公主坐在主座上,看着李蔷,眼神怪异。女人好像确实最了解女人的心思。宝怡公主看着李蔷的神态,当即就明白了李蔷的那点儿心思。 宝怡公主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忽然笑了起来,她站起来走到李蔷面前,盯着她打量起来。李蔷发丝和衣襟都沾了雨水,但形容并不显狼狈,反而有几分荷花雨露的姿态。 “这位是李家妹妹?李家妹妹的衣裳也湿了,不若去我那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此刻王璨和李元通去了里面,李蔷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她想着光天化日之下宝怡公主应该不会对她怎样,再说她目前跟王璨又没什么关系,宝怡公主根本没有对付她的理由。 王三公子这两天领教了宝怡公主的泼辣,但对她的狠毒并没有切身体会,虽然觉得让李蔷去宝怡公主那边换衣裳有些于礼不合,但眼下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处理办法,也就没说什么。 然而,当王璨和李元通从屋里出来,看到宝怡公主居然走了,这才知道宝怡公主带走了李蔷。王璨当即惊觉,冲口而出一句“不好”,立刻带人往贵院去找宝怡。 王三公子有些纳闷:“兄长,公主应该不会对李家小姐做什么吧?” 王璨摇头叹息:“你不知道宝怡的脾性,她最常做的就是迁怒别人。铃琅一事她未能如愿,我担心她会把怒火发在李家小姐身上。” 王璨等人只是比宝怡公主和李蔷慢了几步,但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几人才走到贵院门口,便听得一声女子的尖叫传了出来。 “哎,孽障...” 李蔷的尖叫,乐芳菲等人也听到了。王瑞儿还被吓得一阵心悸,还好她当时躺着没出什么事。 乐芳菲皱眉,当即和童玺起身往外走。 书生这次也跟了过来,他不停摸着右眼,小声嘀咕着:“右眼皮一直跳,这次怕是有麻烦了。” 御家客栈后面的过道中,好多人都出来查看情况,就连御家客栈的主事者都带人过来了。 宝怡公主这次出帝都乃是私自出行,在外面并没有打出公主的名号,是以后院的这些客人们还不知道惹事的人乃是当朝的公主,这才敢出来光明正大地打听事情。 这也并非都是好奇心作祟,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对未知的惶恐。阴天下雨日,忽然出现女子惊叫,明显是出事了,大家第一反应当然是担心害怕。 不过好在御家客栈的主事者是知道宝怡公主身份的,便派人在贵院外阻拦那些人探听,和安抚客人们的情绪。 乐芳菲三人自然也被拦住了,但是书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块牌子,御家客栈主事者看了几眼,便放他们进去了,态度也变得非常恭敬。 乐芳菲和童玺一起侧目打量书生,两人眼中兴味之意浓厚。这可是书生第一次自亮身份,他们相当好奇他拿的那块牌子是什么。 从亮出那块牌子开始,书生的气质就有所变化,乐芳菲和童玺都感觉到了。两人对视点点头,都觉得这样的书生才正常。 书生对乐芳菲两人的视线感觉非常无奈,待三人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对乐芳菲两人说道:“你们想看热闹,我就带你们进去,但是待会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不许说话,只做看客。” 乐芳菲点头:“我们本来就是看客,保证不发表任何意见。” 贵院正堂,一群人都在。 李蔷坐倒在地上哭泣不住,几个王家的子弟围着他,正在朝她脸上施为。 乐芳菲瞪大眼睛细看,这才发现李蔷脸颊上有一道两寸长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横流,那几个王家子弟正在为她止血处理伤口。这几个王家子弟动作熟练,面不改色,很可能本身就是医者。 一把带血的匕首丢在不远处的地上,显然这就是凶器了。 宝怡公主坐在主座上,一脸嫌弃地扭头看着旁边,多半就是她亲手行凶了。倒是她身边的几个丫环,神色各异,有人焦急,有人漠然。 王璨和李元通冷着脸站在旁边,王三公子则是愣愣地看着李蔷,似乎还不敢相信宝怡公主竟然真的做出了这种事。 王三公子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何王璨会跟宝怡公主闹到离家出走的地步。他一直受到环镇王家保护,虽然从小就屡遭刺杀,但毕竟从未被刺客得手过。他很羡慕王璨能娶到公主为妻,尤其宝怡公主还是一位美女,虽然宝怡公主名声不好,但王三公子总觉得用些手段就能把她哄好。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了宝怡公主的嚣张到了什么地步。 王三公子经历过多次刺杀,却从来都是毫发无伤,今日瞧着李蔷脸上那道伤口,忽然就后怕起来。他莫名冒出一个念头,若是宝怡公主要杀他,只怕家里的护卫都拦不住。 堂中气氛尴尬,谁都不说话,只有李蔷的口申口今声。 书生带着乐芳菲和童玺走进来,打破了沉寂。 王璨皱眉一脸担忧地看向书生:“小书虫...”他看到了书生腰间挂的牌子,止住了下面要说的话。 书生没有看王璨,只是面无表情地打量李蔷的伤势。 王璨轻轻叹了口气,拱手向书生行礼:“草民王璨,见过代行走大人。” 书生略一点头,对着主座上的宝怡公主拱手:“下官代行走阿晚,见过宝怡公主。” 宝怡公主愣了一下,看着书生上下打量,在看到书生腰间的牌子后,脸色忽然大变,整个人惊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代行走...你是代行走?” 书生面不改色,双手背在身后:“敢问宝怡公主,是谁伤了那位姑娘?” “这...”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宝怡公主,这会儿居然胆战心惊地不敢说话了。 书生的目光扫过宝怡公主身后的几个丫环。 忽然,站在宝怡公主身边的丫环走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代行走大人,是奴婢刺伤了李家小姐。” 书生眯了眯眼:“你为何出手伤人?” 丫环道:“刚才李家小姐对公主出言不逊,奴婢气不过便出手教训了她。” 书生哼了一声:“你用匕首教训她?你身为宝怡公主的随侍丫环,为何身带利器?” 丫环道:“那柄匕首是公主今日一早赏赐给奴婢的,奴婢心里高兴,便带在了身边。” 书生的目光移到宝怡公主等人身上:“她说的是真的吗?” 还不等宝怡公主等人回答,李蔷忽然推开身边的人,急冲过来跪倒在书生面前:“求大人为民女做主,这个丫环说的全部都是假的,民女从未对公主出言不逊。” 书生看着李蔷:“哦?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蔷抹了一把眼泪:“民女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走进这个屋子,宝怡公主忽然就拿出匕首刺向民女,民女躲闪不及被刺中...” ☆、第176章 替罪羊 御家客栈贵院。 乐芳菲伸头看了看堂上的气氛,心里有些古怪,但又有些意料之中。 李蔷此刻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依然昏迷了过去。她本来只是脸上破了相,这会却是被人弄得人事不知了。 李蔷虽然心里对王璨有所肖想,但她毕竟没有真的跟王璨做出什么事情,且两人连有私情都谈不上。宝怡公主对李蔷出手,直接就破了她的相,委实过分了一些。 事实上,宝怡公主也只是在李蔷身上撒气罢了。但也由此可见,宝怡公主为人嚣张到了什么程度。 这件事情的处理有些麻烦。 从书生开口询问起,堂上众人的心思就有些微妙。 当宝怡公主的贴身婢女站出来定罪的那一刻,其他人其实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只除了李蔷本人之外。 对于王璨来说,不论他与宝怡公主关系再不好,但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而在对外的利益上,王家和皇室是利益是一致的,那么王璨和宝怡公主也就应该站在一起。 本来几个人吵来吵去,无论结果如何,都是私事,是家事。但现在书生来了,还是以代行走的身份,那就成了公事了。 私下里,皇室会申斥甚至责罚宝怡公主。但在公事上,宝怡公主犯错,将会影响皇室的颜面。以往这样的事情,都是由皇室内部解决,但这次却被摆在了台面上。 书生本就不想掺和宝怡公主的事情,之前提醒王璨就是想避免眼下的局面。他本来还可以默默看着宝怡公主吵闹,但李蔷那一声尖叫,却让他不得不现身。因为遇上了,他若是不闻不问,便成了他的失职。 若是这件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是最好的处置了。 宝怡公主的贴身婢女第一时间出来定罪,此事便是化小。一名婢女怎么处罚都没问题。至于宝怡公主,自由皇室来私下教育。另外,帝都王家和皇室因此事欠了李家一份人情,自会在其他方面补偿李家。这对李家来说利大于弊。所以对于除了李蔷之外的人来说,这样处置便是最好。 至于李蔷,她毕竟是李家人。李家若是从这件事里得了好处,想来应该不会亏待她。只是李蔷被毁了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期待中的风光,她与王璨也更无可能了。 李蔷若是甘心,此生有李家的庇护,以及帝都王家和皇室对她的亏欠,一辈子当是无忧。可她还是不甘心,在她冲出来跪在书生面前的那一刻,她的将来便不是她自己说了算了。 乐芳菲蛮同情李蔷的。 任何人被毁了容,恐怕都无法立刻冷静下来,尤其是罪魁祸首还趾高气扬,甚至还要就此脱罪。 只是此刻的李蔷,状若疯癫,众人岂能让她继续说下去。因此,王家的几位医者出手了,本来只是伤了脸皮的李蔷,忽然就晕倒了,然后她就闭上嘴了。 没有李蔷据理力争,在场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只有李元通,眼珠不停转动,琢磨着怎样才能为李家争取更多的利益。 书生皱着眉,看着仍跪在地上的婢女问道:“刚才李家小姐所言你听到了?她说动手的人不是你,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婢女摇摇头:“奴婢不知道李家小姐为何要这样说,但刺伤她的人确实是奴婢。”说到这里,婢女忽然扭头看向昏迷的李蔷,“李家小姐攀诬我家公主,其罪当诛。” 好嘛,这位婢女倒是比宝怡公主还要厉害,见着李蔷昏迷了便敢倒打一耙。只是这婢女却打错了主意,她不知道在场可是还有李家人。 若说之前李元通默不作声是顾全大局,可眼下婢女对李蔷欲加之罪,李元通就不能继续沉默了。若是真像婢女所说给李蔷定了罪,那这桩事情反倒成了李家的错误,帝都王家和皇室就不欠李家什么了。 李元通站了出来,他不去管地上的婢女,而是直接拱手对书生道:“小生李元通,见过代行走大人。受伤之人李蔷是小生的堂妹。刚才这名婢女说舍妹对宝怡公主口出无状引得她动怒才动手,小生不敢苟同。 舍妹幼承庭训,礼义廉耻,戒骄戒躁,断然不会做出对公主无状之举。这个婢女摆明了诬陷舍妹,若是她坚持如此说法,那我李家便要求对簿公堂,还舍妹和李家一个公道。请代行走大人为舍妹做主。” 书生感觉头疼万分,不由看向地上的婢女。 这个婢女倒是聪明,舍身为宝怡公主定罪,且不说她会有怎样的下场,至少皇室肯定会厚待她的家族。但是这个婢女聪明地有些过分了,敬想倒打一耙陷害李蔷。婢女终究只是婢女,考虑事情还是欠妥了。大概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宝怡公主狠辣,她的婢女也不是善类。 书生看着婢女问道:“果然是李家小姐攀诬公主?” “这...”在听到李元通的话后,婢女便觉得其中不妥了,此刻也有些后悔了,只是却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这时候,李元通倒也不逼书生和婢女,而是看向了旁边一直沉默的王璨。 此事因王璨而起,虽说错不在他,可毕竟宝怡公主是他的妻子,他就不得不表态。 李元通这一眼,便是对王璨表明,李家可以咽下李蔷破相这口气,但不能忍下李蔷被诬陷。而现在,李家愿意退一步,但也划出了底线。接下来,就该王璨代表帝都王家和皇室做表态了。 王璨心里叹了口气,厌恶地看了宝怡公主一眼后道:“这个婢女胡说八道,她敢在公主身边怀揣利器,必是有不轨之心。依我看,此事很可能是此婢女欲行刺宝怡公主,反倒被李家小姐挡了下来。请代行走大人严惩此女。另外,李家小姐对公主的救命之恩,帝都王家和皇室都记下了。” 王璨这句话几乎就是把这件事一锤定音了,他自认也是对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法。至于这个婢女,既然她主动承担了罪名,那就该想到会有什么下场。而婢女的家族,那是宝怡公主和皇室的问题,帝都王家是不会插手的。 宝怡公主听了王璨的话,觉得他在偏袒自己,但是把李家小姐说成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又有些不太情愿,不由看着王璨道:“王郎...” “你住口,”王璨一扫儒雅公子的神态,好像化身了严厉长者,怒目瞪着宝怡公主,“公主受惊了,还是少说些话罢。” 也不知是怎么了,在王璨变脸后,宝怡公主立刻就软了下来,望着王璨的眼神都能滴出水来了。 乐芳菲看得一阵恶寒,感觉王璨和宝怡公主的相处方式八成有点与众不同,忽然好像明了了为何宝怡公主就扒着王璨不放,而王璨宁愿离家出走也不愿休妻的真实原因。 宝怡公主失态是家常便饭,没人在乎她又出了什么丑,大家重点关注的还是书生大人怎么结案。 书生看向地上的婢女问道:“你听到王璨公子的话了,本官问你最后一次,事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婢女明白王璨那话里的意思,心里已经猜到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结局,虽然站出来前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真要去承担的时候心里难免还存着一丝侥幸。 婢女抬头看向宝怡公主,这个时候能翻案的人只有宝怡公主了。 但是宝怡公主满心满眼只有王璨,看也不看地上婢女。 婢女脸色惨白,心中苦笑。她已经不能后悔了,从她站出来那一刻,就没有后退的余地。她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她娘和弟弟们会得到补偿。 “回大人,奴婢知错了。因前几日宝怡公主斥责奴婢,奴婢便怀恨在心,今日偷偷藏了匕首,想要伺机报复公主,却被李家小姐阻拦,奴婢一时气愤才会攀诬李家小姐。如今几位大人明察秋毫,奴婢再不敢隐瞒,只求大人额外开恩。” 这一次,婢女终于没有在胡乱攀扯,她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罪责。 堂上众人看婢女的眼神,有同情、不屑和怜悯。意图刺杀公主,这可是死罪。 这时再去看宝怡公主,她终于把视线移到了婢女身上,眼神颇为复杂,但最后对着婢女微微点了点头。这便是她对婢女的承诺了。 婢女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对着宝怡公主叩拜了下去,却没有再说什么。 然后,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书生大人的身上,只要他一句话现在就可以定案了。 书生沉思了半晌道:“宝怡公主随身婢女意欲行刺宝怡公主,幸得李家小姐李蔷阻拦。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俱在。判婢女由江陵官衙就地收监,并由江陵官衙依法对婢女执行死刑。另,宝怡公主私自出京,且虐待婢女酿成祸事,有为皇家天和,罚宝怡公主即刻返回帝都闭门思过三个月。” 就这一句话,便判了宝怡公主随身婢女死刑,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宝怡公主则只是回家闭门思过。至于皇室和宝怡公主怎么补偿婢女的家人,皇室和帝都王家怎么补偿李家,李家又怎么补偿李蔷,这些都是他们的私事,书生就不会管了。 总之,书生大人一句话,便是这件事的终结。王璨自会让人把婢女送到江陵官衙,他也会派人处理剩余的事情。至于他会不会私下里违背书生做的判罚,答案是肯定不会,因为书生是代行走。 因为书生大人的判罚里让宝怡公主即刻返回帝都,于是公主的丫环们连忙动手整理行李,她们必须在今天就出发返回帝都。 宝怡公主私自出京,目的是寻找王璨。她现在见到了王璨,目的也算达成了,虽然见面时愤怒离开时尴尬,颇有几分不欢而散的意思。 宝怡公主不太甘心就这么走了,但她也没胆子违背代行走大人的判罚,只是换了态度可怜兮兮地望着王璨。此时的宝怡公主收敛了嚣张气焰和公主的架子,在王璨就像普通妇人一般。 “王郎,你跟我一起回帝都吧?” 王璨冲口就想拒绝,但又担心宝怡公主不听话不肯回帝都,只好婉转说道:“你先回去,我在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等办完事我就回帝都。” 宝怡公主喜上眉梢。虽然王璨不跟她一起回去,但只要他肯回去就行了。这一趟私自离京,宝怡公主担了不小的风险,现在又赔上了一名贴心的婢女,还要回去闭门思过,但宝怡公主还是觉得不虚此行。 宝怡公主想着,只要王璨回了帝都,她便能常常见到他了。而王璨却想着,他说了回帝都,可不是回公主府,他不想面对宝怡公主总能有办法应对。 王璨终于送走了宝怡公主,然后匆匆赶往李家。在宝怡公主收拾行李的时候,李元通已经带着李蔷回了李家,同行的还有王三公子手下的医者。 可王璨刚到李家,御家客栈的人就找上门来了。原因无他,是让王璨替宝怡公主结账。 宝怡公主在御家客栈的贵院住在了三天。贵院的租金一天就是五百两,即使普通富贵人家也轻易舍不得。宝怡公主贵为公主,住在这里无可厚非。可宝怡公主也得拿出真金白银来付钱,想赖账是不可能的,因为御家客栈背后的主人也是皇室中人。 宝怡公主第一次离开帝都,明明是私下偷偷跑出来,在外面摆的场面却很足。她带了一大堆人同行,一路上开销不断,出门时带的银子居然不够用了。虽然她们也带了不少好东西出来,可那些东西大部分是御赐的,皇室那边都有登记在册,便不能随意典当了换钱。 手里头没钱,按说就该省着花,宝怡公主却不想受一点委屈。到了江陵,她入住了御家客栈,本想借着皇家的名号找御家客栈的主事者借一笔银子用。结果,她眼下匆匆离开,竟是没有钱结账了。 客栈的人不敢留宝怡公主,因为她是被判罚回京。不过,他们不担心收不到账,因为王璨还在江陵呢。 ☆、第177章 摊牌 宝怡公主在御家客栈住了三天,住宿费一千五百两。还好住的时间不长,王璨还是能拿出这一千五百两的。 但是,问题在于,宝怡公主这两天发脾气,打碎不少贵院的摆设,这些摆设折合银子居然要六千多两,这还是御家客栈的掌柜看在皇室的面子上给的成本价。 王璨离家出走哪可能在身上带这么多银子,只好派人去找环镇王三公子,让王三公子先垫付了这笔钱。 王璨在李家,没有去探望李蔷,因为他不希望这件事再有什么误会。他拜会了李元通和李家的家主,做了一番承诺后离开。他也没去住静园,让仆从收拾行李搬到了御家客栈,跟王三公子住了同院。 王三公子有钱,看到王璨带来的人不少,便提议搬到贵院那边住,但被王璨拒绝了。 其实王璨现在很想马上返回帝都,但考虑到风雨还未真正过去,路上道路泥泞不好走,便还是耐着性子留下了。至于宝怡公主连夜赶路回帝都,路上好不好走,他就不关心了。甚至王璨觉得,就该让宝怡公主多吃点苦头。 王家这烂摊子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乐芳菲和童玺跟着书生返回自己的院子,两个人把书生堵在角落里。 书生头疼扶额:“两位,今天事情多,能不能放过在下?” 乐芳菲和童玺异口同声道:“不能。” 书生无奈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压压惊。 童玺:“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就让你走。” 书生揉了揉额角:“问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乐芳菲打量了书生忽然说道:“小书虫,你经常头疼吗?你身子骨不行啊,要不要找大夫调理一下?” 书生愣一下,放下扶额的手:“没,我不头疼,就是习惯了而已。” 乐芳菲哦了一声后道:“小书虫,代行走是什么官职?” 书生沉吟了一会儿解释道:“代行走其实不是官职,该怎么说呢,代行走有点像学堂的学子,只是因为代行走的身份特殊,拥有了一定的权力。说到代行走,就必须先说御弟府...” 最初几任御弟都是公主府的子嗣。后来经历数百年,公主府的子嗣发生过断绝。可能是御弟做的事情遭了天谴,有时候连着几代会出现单传或无子嗣。但御弟府一直存在,中间有孩子被过继到御弟府。当然,被过继的孩子都是从皇室选出来的。于是,代行走就那么诞生了。 为了预防御弟府无人继承,皇室每隔五年会择选皇室子弟加以培养,这些人就是御弟的预备接班人,其中最优秀的人将来则有可能继承御弟府,其他未被选中的人也会委以重任。这就是御弟府从未断过继承,和皇朝从不缺优秀官员的原因。这些被选出来的子弟就被称为代行走,而御弟则是真正的天子行走。 “这么说你是皇室子弟?”童玺好奇地上下打量书生,随即摇了摇头,“一点都不像啊...” 书生看了一眼童玺,没好气道:“我父早亡,从小寄居在叔父府里,只因在国子监表现优异,才会在十六岁时被选中代行走。我是穷了点,身后也没什么势力,远不如其他皇室子弟阔绰,所以让你失望了真是抱歉啊。” 乐芳菲道:“小书虫,原来我以为不用问你的名字,现在看来必须得问一下了,你叫什么?” 书生瞥了乐芳菲一眼:“就算知道了我的名字,又有什么用?” 乐芳菲笑道:“用处大了啊,你可是代行走大人啊,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代行走都有什么权力,但看上去很威风,连宝怡公主都因为你一句话就尸比垫垫回帝都了。既然认识了你这样的大人物,当然要好好结交一番,以后你就是我们在帝都的靠山了。” 书生看着乐芳菲:“姑娘说真的?你可是有这天下最大的靠山,你不靠那个,要靠我?” 乐芳菲继续笑:“你果然是知道的,那你就更该知道他只是担着个虚名,御弟才是真正掌实权的。” 书生道:“可我不是御弟,只是代行走,而且我是代行走中势力最弱的。” 乐芳菲忽然正色问道:“那你想成为御弟吗?” 书生道:“挺想的,成为御弟就可以天下行走,离开天子属地,周游列国。” 乐芳菲:“就因为这个原因?代行走不能离开天子属地吗?” 书生:“可以离开,但是我没钱。若是成为御弟,俸禄会更多,能调动的资源也更多,在外面的开销都是走公账了。” 童玺笑道:“原来你想公费旅游...小书虫,你这么聪明,找上我们是不是就为了攀关系当上御弟啊?” 书生翻了个白眼:“我只是恰好遇到你们,然后就接了一个护送你们到帝都的任务而已。刚才乐姑娘都说了,那位的权力还不如我大,能给我什么帮助?” 话虽这么说,书生的眼睛却看向了乐芳菲。 乐芳菲嫣然一笑:“小书虫,不管你怎么想的,我是帮不了你的。哦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呢?” 书生道:“我叫阿晚。身为代行走,只有名没有姓。一旦成为御弟,将由天子重新赐名。而不能成为御弟,则会回到原来的家族,由皇室重新赐名,然后进入各司衙门成为公职官员。” 童玺:“哎呀,这是包分配啊,待遇不错,这个代行走的入门门槛不低吧?” 书生:“要有族老推荐,皇室还要考察和考核,很麻烦的。” 乐芳菲笑眯眯:“阿晚好厉害啊,没有家人支持,都能当上代行走,一定会成为御弟的。对了,你知道上一代御弟是怎么死的吗?” 书生:“我们从不追查御弟的死因,在成为御弟的那一天起,生命便是属于这个天下。我们也不会为御弟之死而报仇,因为我们知道御弟的仇家太多太多了。” 童玺:“你们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不过,说到上一代的御弟,听说他有不臣之心?” 书生:“元吉大人已经死了,他生前的是非功过都是云烟。” 童玺:“看来你们都知道他的不臣之心,可你们什么都没做?” 书生:“我说了他已经死了,现在再说都没有意义了。我们评价一个死去的御弟,只看他活着时没有给天子属地带来灾难,没有人敢欺辱天子,没有诸侯王室敢践踏皇室的威严。” 乐芳菲:“这么说来,在你们眼里,元吉是一位优秀的御弟?” 书生:“不尽然,有人说元吉大人生前功过五五分。元吉大人行事手段过于激烈,为大元皇朝留下了不少祸根。但是,在元吉大人行走天下的这段日子里,皇朝不稳是事实,这给元吉大人增加了太多压力,他那么做也是逼不得已。” 乐芳菲表情越来越认真:“阿晚,你个人觉得元吉做得对不对?” 书生这一次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觉得元吉大人有些急躁了,有些事情本不必做得这么绝,还有其他的解决渠道。只不过,现实情况也确实摆在那里,元吉大人为天下一直在外行走,他终生未娶没有留下任何血脉,总还是让我们敬佩的。” 乐芳菲用手指敲着桌子,也是沉思了很久才说道:“阿晚,我一直都觉得有些奇怪,既然天子是天下共主,为何天子属地却好像自成一国?” 书生苦笑:“这可不是天子属地的错,而是那些诸侯国主自成一国了。原本诸侯国虽有自治权,却还要听从天子的诏令。但是数百年下来,诸侯国主都把自己当成了国主,对天子诏令不闻不问,除了面子上的一些礼数,他们根本就不把天子属官放在眼里。那些强大的诸侯国主甚至真的想要取天子而代之,若非有御弟行走天下,只怕大元皇朝早就内乱了。与天下大乱相比,几个诸侯国之间的战争又算得了什么。” 乐芳菲道:“你这么说倒也不错,但我总认为达者兼济天下,若不能包容天下,便不配拥有这天下。元吉在各诸侯国挑拨兴兵,因此带来的生灵涂炭,你没有见过,但是我见过,甚至梁国因此而亡了。在我看来,他做得超过了底线,所以他死了。” 书生道:“我可以理解你们的想法,你们来自梁国,而梁国已经没有了。不过,天下大势总在变化之中,也许过上几年,晋国和赵国此消彼长或者两者都弱势下去,也许还可以在建一个梁国。” 童玺:“重建一个诸侯国,谈何容易?” 书生道:“不,是非常容易,只要天下把某片地域赏赐给某人,在把那片地方定名为粱便可以。诸侯国本不是国家,只有大元皇朝才是国家,而诸侯国只是天子赏赐给诸侯王的土地罢了。” 乐芳菲愣了一下,她感觉到了大家思考问题的不同。在同一个问题上,天子属地人和诸侯国人的思路完全不同甚至相反。 书生继续道:“其实是诸侯国的人没有把自己当成大元皇朝的人,才会觉得天子属地自成一国,还把天子属臣当成敌人一样。” 乐芳菲没有反驳书生,因为她发现自己思考问题的角度正如书生所言。 童玺却道:“听你们这么说,我觉得这天下似乎已经分裂了,人心分裂,民心分裂。有句话说得好,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万物的规律,仅凭个人是无法改变的。不过战争若能避免就是最好。上层阶级之间的斗争,虽然免不了牵连下面的百姓,但若是能少些战争就还是少一些罢。” 乐芳菲揉了揉眉心:“阿晚,阴谋诡计其实没什么好怕的,最怕的是那些使用阴谋诡计的人没有底线。我会看着你的,若是你变得跟元吉一样,我会杀了你的,就像杀了元吉一样。” 书生愣住了,随即额头渗出了汗水,但是他又很快镇定下来,然后装作没有听到乐芳菲的话一般说道:“元吉大人是激进派的,而我的老师是保守派,我跟老师一样...不过,我提醒乐姑娘,以后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了。虽说我们不会为元吉大人报仇,但听到这种话还是会很不舒服。” 乐芳菲摇头:“对我来说,在外元吉与我有私仇,在内仍然与我有私仇。我杀他杀得心安理得,所以不怕别人说什么。对你们来说也是吧,若不是我杀了他,你还不知道哪年才能当上御弟了。” 书生无奈摇头:“都说了我不是御弟,还只是代行走而已,还是最弱的代行走。” 乐芳菲:“你被派来与我接触,这不是皇室的态度吗?” 书生:“我倒是希望了,但我确实是距离你们最近的代行走,派我过来是最省事的。” 乐芳菲挥了挥拳头:“加油,阿晚,我觉得你可以的。” 书生不懂了:“你刚才还警告我,怎么这会又觉得我可以了?” 乐芳菲道:“正是因为觉得你可以才会警告你。阿晚,说真的,我还算满意你的处事态度。比如在处理李蔷和宝怡公主的事情上,我知道这种事情不能从事实来评判,而你并未只偏袒一方。虽然我挺希望你狠狠处罚宝怡公主,但我也知道你没有这个能力。在你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你已经算是做得极好了。” 童玺笑道:“其实我们没资格跟你说这些话,只是我们既然打算在天子属地定居了,以后就是天子属地的人,自然也希望天子属地能太太平平下去。” 乐芳菲也笑起来:“你不要压力这么大嘛,我们就是说说,你不听,其实我们那你没办法的。哦对了,之前给你吃的毒药是骗你的,只是枣泥糕的馅料搓成了丸子而已。如果代行走大人想离开了,我们不会拦着的。” 书生斜眼看乐芳菲和童玺两人,心里觉得这一男一女真是太无耻了,明知道他有公务在身现在又赶他走。 书生哼了一声:“本官在执行公务,要送你们平安到帝都才能结束。” ☆、第178章 麻烦人来了 “阿晚,既然你在执行公务,那这一路上的开销就由你走公账好了,让我们沾你的光省点钱。” “不行,代行走在外执行公务,每日补贴是有限额的,我的钱不够用的。” “那这不是很束手束脚?若是遇到大事,像你这样钱不够用,不就耽误事情了?” “有大事可由代行走先行垫付钱资,事后可到皇室核销。总之,我也没钱垫付。” “皇室好小气啊。” “这是对代行走的考验。” “这段日子你的衣食住行都是我们包了,这算不算你贪污受贿呢?” “我没做对不起皇室的事情,那就不算。” “代行走还真是份好差事。” “那当然,皇室子弟哪个不想成为代行走...” 与书生阿晚一番交谈,乐芳菲和童玺对天子属地的情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尤其是大元皇室的作风。待书生走了,乐芳菲和童玺凑在一起继续交谈。 “阿晚不简单,他背后肯定有人扶持。” “这不关咱们的事,我不想管官家的事。我猜阿晚被派到咱们身边,就是来观察咱们会不会对阿治有不好的影响,会不会影响到天子属地的正权。” “就是相当于对你做一个道德品质的评估,看你符不符合他们对天后的要求。不过,咱们这几天对书生可不太好,你这么嚣张,刚才还威胁他,他八成对你没有好印象。” “我倒觉得这样反而更好,我若是贤良淑德了,岂不是反而不让皇室放心。你看阿治对正权是什么态度,我得跟他一样视正权如粪土才对。” “呵呵,这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当个普通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谁让你出身尊重,到头来你还是皇家的人。” “其实天子属地的官员制度,我瞧着有几分兴趣。” “嘿,有眼光,我跟你讲这种选拔制度...” 童玺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乐芳菲是半懂不懂。只不过,还是之前的意思,乐芳菲提醒童玺不要在外面乱说这些话。触动皇室利益,那可是一大群人,即使天子也保不住他。 “我就说说而已,每次大的变革,都会伴随大的牺牲。咱们身在其中,我也不想成为牺牲品。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我们肯定看不到了。” “这些事情不用我们发愁,我就想不愁吃不愁喝,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可以了。” “你这个想法大概是大元皇室最希望看到的。” “我和阿治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相信我们是这样想的。” 御家客栈的事情已了。 风收雨歇,三日后,乐芳菲一行人踏上了行程。只是他们这一行,多出了许多人出来。 马车里,王瑞儿靠在垫子上,她现在肚子愈发大了,腿部也有些水肿,虽然她每天都坚持走动一段时辰,但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坐在车头上看风景了。因为身子沉,马车行路难免摇晃,若是不小心,在车头会容易栽下去。之前就有一次,王瑞儿靠在车厢门口,结果车子行过一处坑洼颠簸了一下,她差一点从车子上歪倒。 如今换了书生坐在车厢门口,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书生喜欢看书,路上的时间都不能耽搁,所以他喜欢坐车不喜欢骑马。 王瑞儿觉得有些无聊,那手里的扇子敲了敲书生的肩膀,见书生疑惑地看了过来,便朝前面的车子努了努嘴:“为什么一定要跟他们一同出发?” 书生顺着王瑞儿的视线看了一眼,前方是王家的车队。今日乐芳菲一行人上路,王家人正好也上路,于是便走在了一起。 “暴风雨后,今日最宜出行,大家只是同路罢了,算不上一同出发。” “可刚才王家那一位跟你聊了那么久,看上去你已经同意跟他们同行了?” “是啊,反正都是同路互相照顾一下,有何不可?” “我不喜欢那个王璨,还有那个铃琅姑娘,也不喜欢王三公子。” 书生嘴角一抽:“夫人没必要喜欢他们,他们也不需要。” 不知是不是受怀孕影响,王瑞儿最近有些喜怒无常。她看着王家的车队哼了一声:“那个王璨,在外面沾花惹草,若是他能一心对自己的妻子,又怎么会为其他女子惹来祸事。那个铃琅本来说得好听不求名分,现在还不是扒着王璨不放,现在连帝都都要跟去了。” 书生习惯性揉了揉额角,这些话他都不知道听到几遍了,真是耳朵都莫起茧子了,只是面对王瑞儿,他只能点头道:“夫人说得对,他们都不是好人。” 看着书生敷衍的态度,王瑞儿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也很没趣,不由叹了口气。 看着王瑞儿情绪低落下去,书生又头疼了,他想了一会儿道:“夫人,不若我读书给你听?” 王瑞儿看着书生:“你读的什么书?若是之乎者也便罢了,我可不耐听那些。” 书生亮出书封:“游记。” 王瑞儿看了一眼:“好吧,你读的慢一些,我脑袋转的慢。” 于是,书生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乐芳菲和童玺骑着马从车旁经过,瞧着王瑞儿和书生的光景有些怪异,不过两人都没有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书生停下声音,扭头看向车厢里面,果然见王瑞儿已经睡着了。微风从车窗吹入车厢,轻轻撩起王瑞儿脸庞的发丝。书生愣了一会儿,伸头把薄被盖在王瑞儿身上。 随着路程的行进,夏天渐渐远离,日子没有那么热了,帝都也越来越近。 这一日,一行人停在了池城,依旧是因为风雨所阻。因为有王家人在,一行人入住了池城最好的客栈,依然是御家客栈分店。 乐芳菲扶着王瑞儿从马车上下来,王瑞儿看着飘着细雨的天空,不由抱怨道:“这里的天气也太诡异了,刚才还是晴天,这会就下起雨来,老天爷变脸比书生翻书还快。” 乐芳菲笑道:“也不是第一次领教这里的天气了,天有不测风云说的就是这里的天气了。” 书生正提着行李经过,也对王瑞儿道:“你们只是赶上多雨季了,再过一个月,雨就没那么多了。等到了冬天,你们恐怕会很喜欢,这里的冬天跟冷春差不多,远没有梁国那么冷。” 乐芳菲叫住书生问道:“池城距离帝都还有多远?” 书生道:“骑马只要三天就能到,马车大概不到五天可以到。” 乐芳菲点点头:“距离已经很近了,在这里住几天也不算耽误。” 书生道:“今日雨势不大,可以到桂苑赏花,放下行李后我带你们去。” 收拾好东西,书生带着乐芳菲四人,打着雨伞去了桂苑。桂苑距离御家客栈很近,不到两百步的样子,若是雨下大了往回赶也近。 桂苑是池城官衙建的园子,城中所有居民都可进入。 童玺瞧着新鲜:“这不就是公园了吗,没想到池城官衙还有能人啊。” 书生道:“这个园子其实原本是池城前城主的园子,前城主因为犯了罪,家族被抄了,前城主夫人便是在这园子里上吊自尽,这处园子便被收归官衙所有,后来官衙想拍卖这座园子,结果本地富户都觉得这个园子不吉利,没人愿意买,最后没办法官衙才把这里改成了公园。” 王瑞儿皱眉:“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书生道:“三十多年前了。你们不用担心,官衙每年都请寺庙的大师来此地做法,这里的晦气早就驱赶没了。” 说话间,几人在一个小亭子里坐了,乐芳菲拿出刚才买的小零食放在石桌上,把一包青梅特别放在王瑞儿面前。 王瑞儿一边吃着青梅一边四下张望,她看的不是园子里的花卉,而是园子里的游人。 王瑞儿:“下着雨,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出来游玩?” 书生:“雨季里,池城三天两头的下雨,今天这雨不算大,不趁着这会儿出来走走,就又要在屋里闷一天了。” 乐芳菲对园子里的花儿很有兴趣,其中有不少品种是第一次见,便跟书生询问起来。 几人说话间,忽然有一群人找到了他们。来人是一群女子,其中有几位似乎认识书生。 一名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在丫环的陪伴下走进了亭子中。这位少女长相甜美,有富贵之相,看衣着打扮应是出身有钱人家却不是权贵一族。 “请问可是阿晚公子?”鹅黄衣裙少女脆声问道。 书生正跟乐芳菲赏花,听到少女声音才转过身,在看清少女的样貌之后,脸色淡淡只是没有显出不悦。 “在下正是阿晚,不知这位小姐找在下有什么事情?” “阿晚公子不记得我了?我是白韵灵啊,你以前为我们白家主持过公道。” 书生似乎刚想起少女的身份,但还是淡淡地道:“哦,原来是白家小姐,不知白小姐找在下何事?” 白韵灵对着书生行了一礼:“阿晚公子是我家的大恩公,我爹还在家里为您供了长生位。今日见到公子,并无他事,只是想带家父家母感谢公子。” 书生淡然地摇了摇头:“不必了,在下所做的都是为了公事,小姐一家的感恩,在下承受不起。” “公子太谦虚了,家父说...” 书生抬手阻止白韵灵继续说下去:“小姐,在下与友人在此游玩,不便与小姐谈论公事。” 白韵灵本性活泼,只因认出了书生便跑了过来,未曾想过两人身份存在差距的问题。白韵灵被家人保护的太好,这会儿瞧着自己仰慕的人这般冷淡疏离,没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反倒是满心的委屈。 白韵灵嘟着嘴,嗔怪地看了书生一眼,但仍然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这时候,原本跟白韵灵在一起的几位姑娘也走了过来。几位姑娘小声窃窃自语,看来白韵灵还是个嘴巴不严实的,早早就把书生的身份跟几位小姐妹分享了。 书生有些无奈,对旁边瞧热闹的乐芳菲等人说道:“池城民风淳朴,便是闺阁中的千金小姐们也天真烂漫没有城府。” 书生这句话看似在像乐芳菲等人解释,实则是在告诫白韵灵等人。 “阿晚”小亭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唤,书生听着耳熟不由朝外面看去,顿时额头渗出了冷汗。 只见不远处又有一群女子往亭子这边走来,呼唤书生的女子就在其中。那群女子中有两人是阿晚的熟人。 司徒嫣然,天子属地世家之女,阿晚的表姐。周婉,同为天子属地世家之女,阿晚的表妹。 贵族之间联姻,姻亲关系错综复杂,尤其是皇室与世家之间的关系。司徒嫣然,曾经是阿晚未婚妻人选之一,因阿晚专心于正事,而司徒嫣然年纪渐长只得嫁给别人。周婉,则是有资格进入天子后宫的人选之一。 阿晚为何会被派来跟着乐芳菲,不仅是要监视乐芳菲一行人,同时也是要让他们平安到达帝都的保证,防着乐芳菲等人被帝都的某些人阻拦。 书生还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应对,司徒嫣然和周婉已经走进了亭子。 司徒嫣然的婆家便在池城,她已经是半个池城人。她认得白韵灵那群人中的某位少女,严肃地对她们道:“你们跟阿晚公子很熟悉吗?既然没有来往,为何要叨扰他人?” 司徒嫣然出身显赫,她虽然只认得这群女孩中的一个,这群女孩却都听说过她。女孩子们听出司徒嫣然话中的责备,连忙纷纷告罪离开,还有人把白韵灵也拉走了。 司徒嫣然挥了挥手,身边的下人都退了出去,只有司徒嫣然和周婉留在了亭子里。 司徒嫣然横了书生一眼:“阿晚,你在外游历多年,连我们都不认识了吗?” 书生叹了口气,拱手道:“表姐,别来无恙。” 司徒嫣然冷着脸:“嗯,还没被你气死。” 周婉在旁温和一笑:“表姐别生气了,阿晚哥哥也是在忙公务,又不是故意不去探望你的。阿晚哥哥,这几位是你的朋友,不帮我们介绍一下吗?” ☆、第179章 走人 “原来这位就是乐家姑娘,久仰大名了...” “姑娘认识我?我有那么出名吗?” “我姓周,单名一个婉字,常听阿治表哥提起乐姑娘。” 原来如此,乐芳菲当即明白了周婉姑娘的意思。 那边厢,书生面对司徒嫣然一脸的尴尬,但是司徒嫣然却落落大方,说的话俨然是把书生当成弟弟来看待的。 周婉打量乐芳菲。乐芳菲却只是对她淡然地点了点头,这番做派倒有些像书生对待白韵灵那群女孩子。 司徒嫣然在旁边坐下,对着书生一顿责备,责备他许久不回家,责备他不跟家里联络,也责备他到了池城不去看望她。 书生不敢去看望司徒嫣然,一是怕打扰她现在的生活,二则心里仍然对她怀有愧疚。但看司徒嫣然的态度,显然并未记恨书生,甚至对书生多有关心,而且是姐姐对弟弟那种单纯的亲情。 “表姐...”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你知不知道这几年姨母非常挂念你,她一个人在舅舅家,本来还有你这个儿子支撑,你留下她一个人不管,还有没有一点孝心了?” “娘亲已经在嫁,叔伯一家不曾亏待她,有没有我在身边都不打紧。” “可你是她唯一的儿子。” “叔伯家几位兄长本性忠厚,对我娘也很孝顺,只要她愿意接受他们,缺了我一个人并不碍事。” “哎,你这个孩子怎么就不懂?” “不,我懂。我娘想要的太多,她想让我继承叔伯的家业,但我志不在此。表姐,你都嫁人了,还操那么多心干嘛...” “你...真是气死我了...” “表姐,听说你家小妾有身孕了,你不着急啊?”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都这么大了还没成亲,知不知道姨母都急成什么样子了?” “我立过誓三十岁之前不成亲。” “混账,你这个小子...” “表姐,别生气,这是在外面,好多外人看着呢。” “你还知道丢人呐...” 乐芳菲瞧着司徒嫣然和书生说话,忽然笑了起来,心里略有些羡慕人家姐弟。司徒嫣然和书生虽然不是亲姐弟,但对彼此的关心都是真的。 说了一堆没甚营养的话,雨下得渐渐大了起来,一群人便一同回了御家客栈。司徒嫣然和周婉也跟了过来。 到了客栈院子的正堂,司徒嫣然坐在了首座,周婉站在了她身边。 周婉生的娇小玲珑,脸上带着婴儿肥,笑容甜如蜜,两只眼睛笑起来像一对月牙。她的目光一直围着乐芳菲转悠,显得兴趣十足,暂时看不出其中的意思。 乐芳菲心知周婉是冲着她来的,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既然决定去帝都了,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实际上,乐芳菲推测去帝都的路上不会一帆风顺,只是没想到阻碍来得这么晚,反倒让她有些惊讶了。不过却也因此而推测出,阿治在天子属地是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司徒嫣然放下手里的茶杯,擦了擦嘴角的茶水,目光也看向了乐芳菲。 “我们这次过来,不仅是因为阿晚,还因为这位乐姑娘...” 乐芳菲笑道:“两位找我有事吗?” 司徒嫣然摇头:“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毕竟是阿治自己看中的人,我们这些亲戚总要帮着瞧一瞧。” 乐芳菲:“应该的,两位满意吗?” 司徒嫣然继续摇头:“听说你出身栾国王室,后来在梁宫长大?” 乐芳菲愣了一下后道:“算是吧。”原来她们连她是栾国人都知道了。 司徒嫣然道:“你太过散漫,没有受过王室的教养么?” 乐芳菲笑道:“我天性如此,不喜约束。” 司徒嫣然皱眉没说什么。 周婉忽然噗嗤笑了起来:“司徒姐姐,你不觉得她跟阿治哥哥很像吗,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天生一对吧?” 书生怪异地看着周婉。他知道周婉是天子正妻人选之一,她跟乐芳菲应该是竞争关系,为何反而会向着乐芳菲说话? 周婉察觉到书生视线,笑着道:“阿晚哥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对乐姑娘并无恶意。” 乐芳菲有些奇怪地看向书生,她不知道周婉的身份,更不晓得周婉这话的意思。书生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是又觉得不好开口,只好看向司徒嫣然,希望由司徒嫣然来解释一下。 周婉落落大方,主动说了起来:“乐姑娘,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皇室前几日刚下了诏书,要为天子选秀女,而我便是秀女之一。” 乐芳菲忍不住挑眉:“原来如此,真是辛苦大家了。” 司徒嫣然说道:“阿治年纪不小了,早就该有人了,不过他既然看上了你,我们都会支持他。不过,阿治是天子,他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这一点你能接受吗?” 皇室知晓乐芳菲的真正身世,便会联想到欣怡翁主与栾王乐毅的爱情。栾王乐毅为了欣怡翁主没有妃子,一辈子也只有乐芳菲一个女儿。显然,大元皇室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天子身上。 乐芳菲想了一会儿道:“既然是你们问我,那我只能说这件事关键在阿治,我听他的。但是如果今天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是阿治,那我会回答他我不接受。” 司徒嫣然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乐芳菲回答的这么直接。 周婉愣了一下后反而笑了:“难怪阿治哥哥这么喜欢你,你跟他真的很像,连这种想法都一样。” 司徒嫣然却摇头:“皇室不会同意的,阿治需要更多的子嗣,皇室也需要他联姻。” 乐芳菲也摇头:“在皇室里,阿治本人都没那么重要,他的子嗣又有那么重要么?” 司徒嫣然:“就算只是做样子,天子也需要更多的子嗣和后妃。先天子的教训历历在目,阿治幼年为何如此艰难,这些不能再重复发生。” 乐芳菲:“看来我和阿治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皇室一言决定便是了。不过,我不太明白此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难道周婉姑娘已经内定了么?” 周婉抢在司徒嫣然开口前说道:“乐姑娘放心,我已央求母亲说项,只是去选秀走个过场,并不会被留在宫中。” 乐芳菲释然:“那我恭喜周姑娘逃过一劫。” 司徒嫣然:“倒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我们两个就是过来看看,后面估计还会有人会来,他们就未必有我们这么好打发了。” 童玺想了想问书生:“若是很多人来,不如我们收个参观费?” 乐芳菲笑了:“没事,只要他们找得到理由,本姑娘不会藏着的。” 周婉捂嘴笑,对司徒嫣然道:“我就说她肯定不怕。” 司徒嫣然也揉了揉额角,一副很头疼的样子:“一个个都不省心,怎么就不能老实些...” 书生忽然道:“表姐,你这幅爱操心的性子,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怕会更头疼。” 正如周婉所言,她和司徒嫣然并不是来找茬的。司徒嫣然是来看望书生的,周婉也只是来见一见乐芳菲。周婉说她不打算留在宫里,也是在向乐芳菲表态。 之后的事情也被司徒嫣然说中了,在她和周婉离开后,接二连三的有人来找书生,竟都是他的熟人,还是无法拒绝相见的熟人。 池城的雨下了两天,这两天里不断有人找各种借口来见书生,其他他们真正想见的都是乐芳菲。乐芳菲也不刻意躲着,但也不殷勤出来相见。遇到了就见到了,遇不到对方也没办法。 到了第三天,雨停了。 书生天没亮就出门了,回来后跟大家说道:“收拾行李,我们做下午的船,直接到帝都。” 童玺:“坐船?” 书生:“走陆路还要再等两天才好上路,坐船就不用在等了。” 乐芳菲笑道:“书生比我还没耐心呢。” 书生:“那当然了,你不想见就不见,可他们个个打着我的旗号过来,我不想见都不行,简直烦死了。” 于是,乐芳菲一行人匆匆上了开往帝都的船。 书生今天一大早买的船票,那时候船上已经没有空余的上房了,所以他们只能住在最简陋的舱房里。 乐芳菲扶着王瑞儿进了舱房,一股咸腥味扑面而来,乐芳菲还好一些能忍住,王瑞儿却是实在受不住趴在船舷上狂吐起来。 乐芳菲赶紧找到书生:“能不能想办法换个舱房,瑞儿受不了里面的味道,这个样子肯定坚持不到帝都。” 书生也是皱眉看着趴在船舷上的王瑞儿:“我去找船主问问,看能不能腾一间通风好些的舱房。” 乐芳菲:“你去吧,多加些银子也没关系。” 书生放下行李,去找人换屋子了。过了一会儿,他兴冲冲跑回来。 “找到了,大家跟我走,有上房住了。” 原来书生在船上又遇到了熟人,熟人让自家人腾了两间屋子出来给他们。 乐芳菲等人换了新的舱房,屋子里果然没有难闻的味道了,反而换了淡淡的花香。王瑞儿因折腾了一番,进了舱房便倒在榻上不想起来。乐芳菲找了一些糕点给她,王瑞儿略填了下肚子便睡下了。 乐芳菲收拾好行李,便去隔壁看童玺他们,却只在舱房里看到了童玺和丁卯在整理东西。 乐芳菲:“书生呢,他不跟你们住一起吗?” 童玺:“他去那位友人那边儿了,看样子要么跟那位住一起,要么就一个人住了。” 乐芳菲:“我们要不要过去跟主人家道声谢?” 丁卯:“应该要的。” 于是,乐芳菲、童玺和丁卯三人来到隔壁,跟主人家的下人说了一声,然后被领到了主人家面前。书生果然在这里。丁卯作为长辈,带着乐芳菲和童玺两个晚辈,向主人家到了谢。 主人家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公子,面如冠玉风姿潇洒,看着像是大家公子,不似普通的读书人。 书生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胡定康公子,出身帝都胡家,曾经是我的同窗。” 胡定康摇着扇子,姿态风流道:“阿晚抬举我了,当年我读书不成,只好弃文从商,现在只是一介商人罢了。” 书生摇头:“从商不过是你的副业,我知道你仍然关心朝政。对了,听说你这次去了南海?” 胡定康点了点头,神态自若没有洋洋得意:“是去了南海。” 书生:“听说南海险恶,那些的人还会吃人?” 胡定康笑道:“休得听他们胡说,南海那边的岛屿上有人居住的不在少数,他们虽然不如我们,却也是开化之地,只是本地的风俗与我们不同罢了。我这次从那边采买了不少好东西,那里的珠宝玉器珊瑚等都比我们大元便宜多了。” 书生:“那你这一趟一定赚了不少。” 胡定康伸出三根指头:“顶以往三年...” 书生眼馋之色藏都藏不住:“你发财了,哎,听说赵家那几个小子跟着你一起入了股?” 胡定康点了点头:“是有他们的份儿...当初我叫你也入一股,可惜你不同意。” 书生一脸懊悔:“哪里是我不同意,只是我根本没钱入股。” 胡定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书生:“你家里又不是没有钱,偏你是个倔脾气,从上学堂开始就不用家里的钱,宁愿卖字画为生也不接受他们的资助。” 书生:“我有能力养活自己,自然不用麻烦叔伯们。” 胡定康:“你呀,哎,对了,我这次收了一盒小珠子,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书生愣了一下:“小珠子?我要那个做什么?” 胡定康白了他一眼:“珍珠,南海的珍珠遍地都是,我带了不少回来。其中有些个头小的,我让他们挑拣了出来,那些珠子不值钱,平时就拿来送人玩。” 书生犹豫了一下神色黯然地道:“我还是不要了,万一被他们知道了,会影响我的成绩。” 胡定康一拍扇子:“不用担心,我会给他们也每人送一盒,保证你们每个人拿到的分量都是一样的。这样你们都拿了,就不会影响你一个人了。” 书生笑了:“还是你考虑的周道...” ☆、第180章 到达帝都 “你怎么不跟船队一起回帝都?” “船队要在南边港口卸货,一部分货品会在那边出售,沿途还要停靠好几个港口,家里催我催的急只能先走一步。” “你家里有事?” “还不就是选秀的事情,家里想送几个妹妹进宫,要我回来跑跑门路。” “这么巧...” “怎么?” “前几天遇到周家妹妹,她也要参加选秀,看来这次几大世家都有心思?这么多年过来,我还以为他们已经对天子死心了。” “原来是有元吉大人压着,如今他不在了,接下来不论谁上位,声望一时都超不过元吉大人,没有御弟压着,这段时间正是世家大展拳脚的时候。天子原来只是摆设,在新上任的御弟成长起来,天子就不是摆设了。对了,你跟天子关系好,帮我递句话?” “你这段日子在海外可能还不知道,天子心里已有决定,这次选秀最后是什么样子还不一定。” “天子已有决定?他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总之不是你家的。” “若是如此,那就不能让我亲妹去了,还有家里几位聪慧的妹妹也不能去,只能挑些差一些的凑合了。对了,天子有意收回正权吗?” “没有,至少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明年天子就成年了,他还不打算从几位阁老手里收权?” “天子对正事不感兴趣,再说有内阁本来就是帮助天子处理正事的地方。” “天子没有大志啊...” “天子没有大志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是好事,至少不用打仗,不会增加赋税。” “这倒也没错,天子无为而治,四海升平。” “各诸侯国略有强盛之国出现,但皆因诸侯王太过有‘上进心’,无不盛极而衰,这就是最好的教训。” “你这次有没有希望上到那个位子?” “我觉得自己不差,但是...那几位背后势力太大,我没有信心胜过他们。” “有些门路你也该走一走...”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有资格参与进去。” “你等等,今日你提醒了我选秀的事情,我胡家不能白拿你的消息,我这里还一样好东西,你留着将来必要的时候使用。” “不用了,你刚说送我一盒小珠子就够了。” “那不一样,那是给你打赏下面人用的,而且他们那边儿,我也会送。现在这一件,是今天的报酬,你不要推辞。” “我不接受贿赂的。” “你管着选秀吗?” “不管。” “既然你不管,那怎么能叫贿赂,只能算是礼尚往来。” “会做生意的人就是会说话,我居然觉得无法拒绝了。” “呵呵...” 书生阿晚和商人胡定康在舱房里做着见不得人的“生意”,而在另一个舱房里,乐芳菲也在跟丁卯和童玺商量事情。 童玺:“此去帝都比预想中顺利太多了,只怕到了帝都后各种麻烦反而要多起来,你有什么打算?” 乐芳菲:“原本以为阿治在帝都并不受约束,但是现在看来元吉之死对帝都朝局影响还是比较大。既然阿治暂时不得脱身,那我们自己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暂时不要打扰他吧。” 丁卯:“这样也好,我们也需要段时间适应帝都的生活。还有王夫人的事情,我们都不擅长伺候孕妇,等到了帝都得找两个懂事的婆子,还有产婆奶娘之类的事情都得办起来了。” 乐芳菲三人在舱房里商量着生活琐事。 船行河上,风雨不扰。 第三天,船靠岸了。 乐芳菲站在船舷上,望着人来人往的码头。 王瑞儿有气无力地靠在她身上,要指着码头道:“这便是子水码头?” 书生走了过来,遥指着西北方向:“往那边看,看到了吗,那里便是帝都了。” 乐芳菲顺着书生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瞧见雾气中模模糊糊有个巨大的影子,心里不由道“那里就是帝都了吗”。 童玺在旁惊叹:“帝都...那是帝都的城墙吗?好高大,好威武,梁都根本不能比啊...” 丁卯笑道:“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会再来到这里...每次来到帝都,都会被它的宏大威武震撼到。” 书生叮嘱众人:“行李都拿上了吧?这里码头人多,待会大家小船的时候小心些。我借了朋友家的马车,咱们坐车去帝都,赶在日头落下前就能到。” 乐芳菲跟着其他人一起下船,身在人流之中,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小到大没怕过她,此时却对不可知的命运感到了畏惧。帝都近在眼前,不是近乡情怯,而是为未知的憧憬、期盼和担忧。 站在子水码头上就能看到帝都城墙的影子,但是真算起来距离并不近,马车走了两个多时辰才来到帝都城门口。 要进帝都必须持有通行证,乐芳菲一行人显然不会有,不过有书生在。书生掏出来一纸文书,递给守城的士兵,然后他们一群人就可以进去了。 书生带着他们往城南的方向行去,来到一条名为槐柳巷的小巷子,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小院落。 书生先从马车上跳下来:“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你们暂时跟我住一起吧。” 这个小院子不大,只有两间屋子和一个小厨房。两间屋子,一个是书房,一个是卧房。 乐芳菲和王瑞儿住卧房,其他人住书房。还好书房有多余的床榻,倒是不用去借。厨房非常小,里面连炊具都没有,显然书生自己是从来不做饭的。 乐芳菲好奇地四下张望:“阿晚,这处院子是你自己的,还是租来的?” 书生:“我买下来的,都这么多年没回来了,不可能把租来的地方闲置这么久。” 丁卯:“院子里还挺干净的,看来经常有人过来帮你打扫。” 书生眼眸一黯道:“可能是我娘亲派来的人。好了,你们已经到了帝都,明天我带你们去衙门落户。等领了户籍,你们就是帝都人了。” 乐芳菲:“你这栋宅子买的多少银子?” 书生道:“这条巷子位置比较便宜,院子里的格局也不好,房价相对其他街面低了很多。不过,我这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以前没人住,后来我成年后才搬过来的,我也不知道现在这附近的房价是多少。” 童玺:“书生,帮我打听一下房价,我们打算在帝都买栋宅子住。” 乐芳菲:“对的,跟你这里差不多大就可以。” 丁卯却道:“得比这里大一点,至少要三间屋子,你不能总跟王夫人住一间屋,她以后得跟孩子住一起。” 乐芳菲:“哎呀,是我忘记了,那三间屋也不够了,还要买丫环,还要请奶娘...这样算下来起码要五间屋子才行。” 书生道:“那你们不如告诉我买宅子的预算是多少,我按照你们的预算帮你们找宅子。” 乐芳菲想了想,阿治给的一万两银票是信物不能用,南梁王当初给的银子还剩下七千多两,再加上他们自己携带的银子,总共能用的银子有一万两左右。后面王瑞儿要生孩子,还不知道要用多少钱,所以得多留一些银子下来。 乐芳菲道:“五千两左右的有吗?地段偏僻点没关系。” 书生道:“我一会儿就出去打听一下,不过我劝你们不要住在太差的地段。帝都治安虽然还可以,但也有平民区。平民区鱼龙混杂,有些什么事情都不好说。” 乐芳菲想了想道:“最多可以拿出八千两来买宅子,若是能直接买到带铺面的宅子就更好了。” 书生翻了个白眼:“这你就不要想了,这里毕竟是帝都,寸土寸金的地方,万两之下的宅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更不要提带铺面的了。” 童玺也跑了过来:“要不咱们租算了,要不要买可以等以后再说,就像当初在杭城一样,先租个带铺面的宅子。” 书生道:“这倒是可以的。我也建议你们租,天子八成会赏赐你们一栋宅子,你们完全没必要这么早就自己买。” 乐芳菲想起来阿治说过会为他们安排住处,于是便也同意先租了。 三天后,书生就找到了乐芳菲他们要的铺面宅子。不过这处宅子不是前铺后院,而是一栋楼房,一楼是铺面,二层和三层是住处。 书生带着乐芳菲等人过来看房子:“这里是我朋友的一处店铺,经营字画生意,楼上原来是给伙计住的,因为生意不是太好,他又不想再花多余的精力管,原打算是直接卖掉的,但他作价三万两银子,我跟他商量了一下,可以先租给你们,之后是续租还是买下来由你们自己决定。” 乐芳菲站在店铺门口,看了看两边的街道。 这条街的右边有一座书院,受书院带动,整条街上经营的店铺多是字画书籍之类的。先不说能赚多少银子,单说环境是绝对好的,安静有书香气,往来的客人也都是高素质的读书人。 店铺里还有些剩余没有卖掉的字画,以及一些其他东西,都归乐芳菲等人了。可以说,乐芳菲他们只要搬过来住,店铺就可以当天营业。 “月租金五百两,这在帝都可是算便宜的了。我问过了,一个月五百两还是可以赚出来的,不过剩余的不多也就是了,不然这里的租金不会这么便宜。店面后面还有两间屋子,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卧房。以后王夫人行动不便,可以暂时住在一楼。楼上两层一共八个房间,足够你们一个人一间和放置杂货。租金三个月交一次,有我担保可以免除押金。” 不得不承认,这里非常适合乐芳菲等人居住,于是他们就把这里租了下来,然后搬出书生的家住进了铺子里。这里距离书生的住处也不远,隔着两条街就到了。因为这边环境比较干净,书生经常到这条街的店铺吃饭。 乐芳菲等人忙活了两天,终于把铺子和卧房都弄好了。王瑞儿一个人有两间屋子,一楼的卧室归她,二楼还有她一间屋子,她愿意在哪边休息都可以。乐芳菲、丁卯和童玺都住在二楼。三楼暂时空着,将来用来放杂物。 店铺当天就开业了,仍然叫原来的名字“四贤斋”,卖的还是剩下来的字画,定价也是原来的没有变。 没有改店铺名字有两个原因,一是原来这家店铺的主人身份不低,这让外人暂时就不会知道这里的老板换人了,也就不会有人过来找他们新来户的麻烦。二来乐芳菲、王瑞儿、丁卯和童玺,正好是四个人,四贤斋这个名字还挺适合他们的。 知道字画生意赚不到多少钱,乐芳菲等人便凑在一起商量着再做些别的。 “我们会的也不多,这些字画卖完了,咱们都没货了,到时候店里卖什么呢?整个改成小吃铺子好像不太合适,这条街客流不多,还是以学子为主,小吃铺子赚得估计还比不上卖字画。” “要不就卖书或者租书?” “哎呀,你这个主意好,我可以写话本,出售我们自己写的话本,出租也可以。” “你还会写话本?” “原本是不会写的,但我看过很多,可以把看过的写出来。” “那不成抄袭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的东西,怎么能说是抄袭,这可是...必备的生存手段。” “那好吧,还可以进一些笔墨纸砚一起卖,字画也不能少,我记得丁伯的字不错,可以试着卖卖看。哦对了,书生的画不错,我们找他画几幅挂起来,能卖出去再给他钱。” “现在天气慢慢凉下来了,我们可以在铺子门口支个麻辣烫摊子,可以试试看这里的人喜不喜欢这个口味。” “这个可以有,我都有些想念北方美食了...” 帝都的生活刚刚开始,充满了希望和乐趣。 过了两天,书生送来了租赁合约,顺便在四贤斋吃了一顿麻辣烫。 “这种吃法倒是新鲜,应该能吸引到不少尝鲜的人。不过,你们的汤太辣了,不适合帝都人的口味,我建议你们汤里不要放辣...” ☆、第181章 生了 貌似轰轰烈烈的选秀,被天子暂时压了下来。新一任御弟的选择,则被推上了最近的日程。 不过,朝堂上的事情暂时跟乐芳菲无关,她最近发愁的是四贤斋的麻辣烫生意太好,导致她太忙碌了。 帝都的消费水平比杭城高太多了,手头上的银子,乐芳菲都不敢花。他们只雇了一个张婆子照顾王瑞儿,乐芳菲负责麻辣烫,丁卯负责字画铺子,童玺忙着写话本。一在帝都落脚,大家居然忙碌起来了。 书院里的学子似乎特别喜欢吃麻辣烫,可能也是因为新鲜。乐芳菲用大骨熬的高汤,里面没有放辣,另外配了芝麻酱麻辣酱海鲜酱等,可以由客人自己添加。 乐芳菲一个人准备麻辣烫的食材,有时候丁卯过来帮忙。最开始的时候,她准备的食材一个中午就能卖光,但实际上晚上的客人比中午的更多,导致很多人抱怨。好在后来大家新鲜劲儿过去了,中午的食客少了很多,乐芳菲干脆中午不做了,只在晚上开麻辣烫的摊子。 某天晚上天已经黑了,麻辣烫的摊子也收了,阿治忽然跑来了。乐芳菲用高汤煮了碗面给他。两人许久不见说了很多话。这一天过后,乐芳菲的心情好了很多,干活也更勤快了。 乐芳菲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可以用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说今天,她便叫了隔壁街裁缝铺的娘子来店里给大家量尺寸,好把各人的冬衣准备起来。 书生来的时候,裁缝娘子还没走,王瑞儿便叫了他一起,顺便把书生的冬衣也做了。也不知太久一个人了,还是忽然思念家人了,书生居然略有些感动。 书生最近忙着争取御弟选拔的事情,常常来四贤斋这边蹭饭吃,顺便给乐芳菲他们说一些朝堂的事情听听。 四贤斋重开有段日子了,街上不少人已经知道铺子换了老板。书生常来这边,也让街上的人知晓新老板背后也是有靠山的,所以才一直没有人来找麻烦。 书生在帝都有几分名声,他的字画价钱不贵,买的人却不少,算是支撑起了四贤斋的生意。卖字画赚到的钱,他们会分一半给书生。 送走了裁缝娘子,乐芳菲拿出昨晚和好的面团。这几天想念北方小食,王瑞儿也馋的不行,乐芳菲便打算今天做些烙饼和炸麻花给大家解馋。 食物的香气飘到街面上,有路过的人过来询问,丁卯一一笑着回复“不卖”,过路人失望的离开。书生也被勾起了馋虫,赖在四贤斋里不走,看着乐芳菲一个人忙碌又不好意思,就跑去看童玺写话本。 童玺这段日子都闷在自己的屋子里,除了吃饭和上茅厕,几乎不出门。书生推开童玺的房门,看到童玺埋首在纸堆里,走过去也不打扰他,拿起桌上写好的稿子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童玺抬起头活动手腕,这才看到旁边坐着的书生,立刻伸头过去问道:“怎么样?觉得有人喜欢这种话本吗?” 童玺把前世看过的武侠小说揉和在一起,他本来想直接拷贝个武侠名著,奈何早就忘记了里面的细节,只能记得个大概,只得把记忆中的情节东拼西凑到一起,也不管是不是同一部小说。 书生眼睛不离书稿:“没想到你还有些奇思妙想,你这个话本很适合拿到茶楼给说书先生用,估计喜欢听的人不少。” 童玺笑眯眯:“那你觉得放在四贤斋里能卖多少本?” 书生愣了一下,抬头看童玺:“你打算放在四贤斋里出售?四贤斋没有刊印书籍的许可,你得先把书交到帝都书局,由那边刊印后才能出售。可经过帝都书局刊印的书籍,肯定不会只交给你们一家店铺出售。而且,我觉得四贤斋靠近书院,在这里卖这种故事话本,可能不会有好下场。” 童玺有些不解:“距离书院近,附近出入皆是读书人,更有利于我出售话本才对啊。学子们每天读书那么累了,换话本读一读,也能轻松一下啊,为何会没有好下场?” 书生认真说道:“你这个话本故事很吸引人,一旦出售可能会引得很多读书人看,万一影响到书院学子的学业,或是被书院的先生发现,可能会给你引来麻烦。 其实帝都有不少像你这样的写书人,每每他们发售新书,会在一定的圈子里掀起一阵风潮。我记得大概是五年前,有一个什么书生,读了不少书却没能入仕途,便改行写起了话本,他的第一本书便在帝都圈子里引起了轰动,各书院的学子为了读他的话本都不学课业了,事情被教书先生们知道后,他们向学子监请愿,最后那位写书的书生竟是被禁印了,各大书局都不允许刊印他的话本。” 童玺:“还有这种事,那位书生现在如何谋生了?” 书生脸色古怪地道:“据说当年的事情让他名声大噪,他仍然在写话本,不能刊印就用手抄本,听说每一本都很贵,是世面刊印书籍的十倍都不止。” 童玺:“果然,不论在哪里,就于文化来说,越是被禁的越有吸引力。” 书生:“你最好还是不要把自己弄的太出风头比较好,毕竟你可是乐姑娘的友人,万一引起什么麻烦,会连累到她的名声。” 童玺想了想道:“难道要我把话本往差里面改?应该不至于吧,我宣扬的可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应该是官方喜欢的态度吧?” 书生:“你这本书的内容没有问题,我建议的是不要在自家店铺出售,四贤斋距离书院太近了。” 童玺:“那好吧,你有推荐的刊印书局么?” 书生:“帝都书局,是皇室的产业。在那边过了明路,被禁的风险大大降低。只不过帝都书局给的稿费相对要少一些,若是以抽成形式他们拿的比率也高。” 童玺:“赚得少一点没关系,安全第一。对了,我想按卷出,就是分册,你觉得多少字一册为好?” 书生:“这个嘛还要与情节关联起来,一般来说...” 童玺和书生在楼上商量出书的事情。 乐芳菲做好了午饭叫大家出来吃。张婆子扶着王瑞儿也出来吃饭。 饭后,大家各做各的。 乐芳菲沏了壶茶,坐在铺子门口吃酥脆的麻花。撒了芝麻的麻花特别香,吃起来就停不下来,乐芳菲吃了五六根,刚吃完午饭的肚子都鼓起来了。 今天有点阴天,远远地有人从远处走来,乐芳菲只看到了人影便笑了起来。待人来到面前,乐芳菲搬了凳子过来给来人。 “你怎么来了?” “今天无事,就出来看你。我带了一些茶叶,下边儿送上来的,给你尝尝味道如何。” “那一定是好东西了,我可要好好尝尝。” 乐芳菲重新用阿治拿来的茶叶沏茶,两个人就坐在店铺门口,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说了半天,阿治又从怀里掏出来一支木簪。这支木簪似乎是凤钗,大概做的人手艺不够精湛,凤有些不太像凤。只是簪子的木料价值不菲,远远闻着就有淡香飘散。 “送你,是我做的,不太好看。” “好看,我喜欢。” 乐芳菲接过簪子,随手插在发间,然后问阿治好不好看。阿治连连称赞好看。 夕阳西下,少年恋恋不舍地离去,走的时候手里提了一包芝麻麻花。麻花有两种口味,一种甜,一种咸,恰似过日子的味道。 皇室选新的御弟,似乎是遇到了困难,一直犹豫不决,这件事情居然一直拖到了年根上。 这是乐芳菲等人来到帝都的第一个新年。然而因为王瑞儿快要临盆了,这个年大家过得战战兢兢,随时准备着为王瑞儿接生。结果,直到大年除夕夜,王瑞儿才发动。 之前都准备好了,伺候王瑞儿的张婆子一说“要生了”,童玺立刻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找接生婆。乐芳菲连忙去厨房烧水,热水准备地越多越好。丁卯则去取了银子出来,今儿是除夕,生孩子的费用得翻倍才行。 一楼的卧室已经改成了产房。乐芳菲在隔壁厨房里,听着王瑞儿不停地呼痛,心里一阵阵哆嗦。她这是头一次亲眼看着女人生孩子,感觉意外的惊悚。 在帝都生活了几个月了,可能是江南的水土格外养人,乐芳菲比原来白胖了许多,还好个头没再继续长了,不然她就要比阿治都高了,前胸也慢慢隆起来,好歹不是平板了。 过了好一会儿,童玺才拉着产婆到来。毕竟是除夕夜,产婆正在家过年呢,要不是早就提前说好了,还许诺了对方另加一百两银子的红包钱,只怕对方都不想过来了。 这个除夕夜,别家张灯结彩过新年,乐芳菲一群人匆匆忙忙迎接新生命。还好没有太过折腾,刚过凌晨,王瑞儿就生下了一个女儿。 话说之前完颜骨曾找人给王瑞儿号脉,当时医师口口声声说是个儿子,没想到最后生出来的是女孩。若是完颜骨知道了肯定会失望,但王瑞儿等人却觉得女孩更好。 这个孩子身上毕竟是完颜骨的血脉,若是个男孩儿,完颜骨不想起便罢,若是想起来很可能会影响孩子的一生。是女孩就简单多了,完颜骨不缺这么一个女儿。 丁卯拿了红包给产婆,童玺把产婆送回了家。产婆今晚也是辛苦了,还是半夜凌晨,总不好让人家一个人回去的。 张婆子在收拾东西。 乐芳菲抱着孩子坐在床头,问床上虚弱的王瑞儿:“你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王瑞儿撑起身子,看了一眼孩子的模样:“早就想好了,还好是个女孩,她随我姓,以后就叫宁儿吧。” 童玺回来后,大家这才凑在一起吃了年夜饭。刚才忙着生孩子,大家都饿着肚子,只有王瑞儿提前吃了些东西。 在又惊又喜中迎来新年,乐芳菲等人都觉得王宁儿在这一天诞生是个好兆头,新年迎来新生命。 大年初一,皇宫里有事,阿治遣小李子送了节礼过来,其中居然有给王宁儿的。王瑞儿喜滋滋帮女儿收了赏赐,这些东西以后就是女儿嫁妆的一部分了。这些东西可是大元天子赏赐下来的,再没有比这个更贵重的了。 过完了年,皇室和朝堂终于决定了新的御弟人选,不是书生阿晚,而是一位乐芳菲等人不认识的人。 阿晚似乎受了打击,天天来四贤斋赖着不走,后来干脆把铺盖都拿了过来,直接住到了三楼的空房里。 童玺劝阿晚:“不过就是没当上御弟么,你现在不还是代行走吗?御弟要去天子属地之外行走,你们这些代行走还可以继续管着天子属地的事情,又不是被贬职了,用得着这么消沉吗?” 书生道:“你懂什么,我盼了那么多年,这次还动用了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依旧不能成事,以后我就只能做这个代行走了,可代行走这个职位只能做到三十岁,三十岁之后我该怎么办?” 童玺:“不当官也可以做生意啊。” 书生:“我不是做生意那块料。” 童玺:“三十岁以后还可以参加科举吧?做不成代行走,你还可以像普通学子一样科举入仕。” 书生捂着头:“那好麻烦的,我没有家族支持,以前的同窗早就高升,而我则要重头开始,想想就头疼。” 童玺:“你还有几年三十岁?” 书生:“再有五年,我就三十了。五年弹指一光阴,转眼就是了。” 童玺讶然:“你已经二十五岁了?我还以为你才刚二十出头,看来你保养的还是比较好的嘛。” 书生白了童玺一眼。 童玺劝道:“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你可以回去找你娘和养父,你总归还是出身皇室,比那些真正的普通百姓幸运多了。” 书生:“我一回去,我娘肯定吵着要我先成亲。” 童玺:“话说你这个年纪也是该成亲了...要不你就找个娘家势力大的妻子,也可以帮衬你。” ☆、第182章 元念 书生和童玺都喝醉了酒,丁卯把他们搬到各自屋里丢下不管。 没有喝醉的时候,书生并不颓废,常常一出去就是一天,似乎是忙碌正事。过了几天,他便告诉大家暂时在帝都衙门里谋了个小官吏的差事。 童玺问道:“你做了官吏,是不是等于主动放弃了代行走的官职?” 书生道:“不是,二者不冲突,可以兼得。只是帝都鱼龙混杂,代行走发挥不出能力,一般的代行走都不会在帝都久留。” 童玺:“懂了,代行走可以欺负地方上的权贵。” 书生嘴角一抽:“随你怎么想,对了,你的书第一册明日就印好了,后日就会在帝都各个书局发售。” 童玺脸色一红:“有点紧张,不知道能卖出多少。卖少了,我会难过,难过在人们不懂我的心意。卖多了,我也会难过,只是难过在拿的稿酬太少。” 书生:“行了,这是你的第一本书,能拿到二百两的稿酬算是不错了,这还是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给的。” 童玺:“明明是我写的好。” 王瑞儿已经出了月子,每天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会抱着孩子出屋晒晒太阳。 书生正跟童玺坐在店铺门口喝茶,就瞧见王瑞儿抱着孩子出来了,他立刻笑容上脸。才刚满月的小女娃,白白胖胖可爱煞人,书生总要逗弄许久,直到王瑞儿冲他翻了白眼。 丁卯在柜台后面,打着算盘计算这个月的开销。乐芳菲今日闲着去逛街了。 帝都非常大,大约是梁都的十倍都不止。乐芳菲曾试过一天走遍帝都,最终竟然失败了。 今日城南几个书院举行诗友会,各书院的学子都会参加。诗友会在城南的水阁里举行,会上有免费的食物品尝,普通民众可以在外围观看。 上一次参加这种宴会,还是在梁都的时候,那时候托晋国九王子的照顾,还是梁国太子的窦子鱼参加了垂柳榭的赏菊宴。 这一次,乐芳菲以普通民众的身份,来到水阁附近,站在人群里伸头朝里面张望。看着水阁里学子们意气风发的样子,乐芳菲不由笑了,似乎是受到了感染,也跑到字画摊子上买了几幅学子们写的字。 这种诗友会,会把学子们写的字画的画挑出一些优秀的作品出售,价格一律只要一个铜子。若是有幸买中了某位有前途的学子,待得他将来出名了,手里的字画便跟着涨价,便也是发家的一条路子。 乐芳菲买了三幅字两幅画,等回去后挂在四贤斋里,开个高价,说不得哪天便能成交个一两副。 学子们参加诗友会,大多没时间去吃那些准备的食物,于是每隔一段时辰,便会有仆从把食物拿出来分给外面的百姓。 乐芳菲也被塞了几块点心,她尝了尝有些太甜太腻了。她还是比较喜欢北方的口味,不过南方也有一些味道清淡的点心不错吃。 诗友会结束,众人散去,三两相好的学子约了晚上去挂着红灯笼的楼里把酒言欢。乐芳菲提着几幅字画,把手里剩余的糕点塞给旁边一位乞者,施施然打道回四贤斋。 帝都城南,多是平民聚居之地。平民非贫民,但也比不得大户人家。不过,帝都毕竟繁华,即使平民之地也比梁都的平民之地要富裕一些。 今天早上下过雨,地上还有一些积水。 一辆马车迎面而来,速度不快,但占据了大部分路面。乐芳菲轻巧地向旁边一跳,躲开了飞溅的积水。旁边不少行人却被积水溅到了身上,但也没人敢咒骂,反而神色有些古怪。 乐芳菲回头看去,耳听得马车里传来男女放肆的调笑声,眼看着马车飞驰出了城门。 不论在那个地方,总是少不了纨绔子弟。尤其是帝都,出门街上过去的马车里,十辆马车里有八辆坐着贵族,剩下两辆坐的是官宦。 路过城南牌坊,路边的布告栏里贴着最新的公文。每次上了新公文,会有官衙的小吏在旁边为百姓解说公文的内容,毕竟帝都里也不是人人都识字的。 今天正好贴了新公文,乐芳菲站在人群后边听了一会儿。原来是御弟册封典礼将在一个月后举行,届时会有各诸侯国的使节来朝贺。 天子属地很久没有诸侯国使节来了,而且还是一次来许多,所以民众有些兴奋,似乎当上御弟的人是自己一般。 册封御弟的典礼,也并非与普通百姓完全无关。朝堂和皇室会陆续放出一些活动,让百姓也参与进来,庆祝这件事情。比如说三日后,新御弟会去城外清水寺进香祈福,到时清水山下会有庙会。再比如,十日后,南亲王设宴为新御弟庆祝,到时会有许多权贵到场,当天七公主还会在跑马场开球赛,普通百姓可到外围观看。 活动非常丰富,比当年窦子鱼册立太子和登基梁王都要热闹。 乐芳菲路过瓷玉坊,看到坊间的店铺门口纷纷挂出牌子,出售物品降价,或买几送几的促销活动,同样打着庆祝御弟上任的名义。 瓷玉坊整条街都是出售瓷器和玉器的店铺,价格有高有低,品质有好有坏。 乐芳菲在这里看中了一套仿玉瓷碗,之前嫌弃价格太贵没有买,今天正好进去看看,果然瞧见店铺降价八成,连忙掏了银子买下来。 回四贤斋这一路上,有不少店铺在降价,乐芳菲本来没想买的东西也忍不住买了下来。等她回到家里,两只手上提满了东西。 乐芳菲提着东西走进四贤斋,一进店铺便察觉到店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丁卯和童玺都站在柜台后面,看上去十分严肃,甚至有种如临大敌的意思。书生站在旁边,他旁边的位子上坐着一位陌生男子。看陌生男子的穿着打扮,多半是权贵阶级的大人物。 乐芳菲在门口站定,看向书生。 书生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并为她介绍道:“这位是阿念,罗安侯府的小公子,也是新上任的御弟阁下。” 原来是新任御弟找上门了。所谓阿念,其实就是元念了。 乐芳菲大方行礼:“乐芳菲见过御弟阁下。”该有的礼节不能省。 元念上下打量乐芳菲,表情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后忽然道:“选秀之事之前耽搁了,待册封典礼之后便会重新提上日程。乐姑娘,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乐芳菲想了想郑重道:“某人说他会解决这件事情,那我便不需要去想这件事。” 元念叹息摇头:“此事与姑娘息息相关,你怎能不去想?不管这场选秀最终选中了谁,姑娘难道不想成为其中之一?” 乐芳菲暂时猜不透元念打的什么主意,只得回道:“我现在只是一介平民,这样的事情同样不在我的考虑之内。” 元念道:“我与那位相熟,心知他对姑娘的心思,有意帮你们一把。” 乐芳菲略略凝眉,没有接话。在弄清楚元念要做什么之前,她不能表露太多。 见乐芳菲不说话,元念继续道:“这次选秀,即使不能定下天后,但天子后宫充实是必然的。若是姑娘想要一个名分,我可以帮你,以罗安侯家旁支女的身份参加选秀。借着这个机会,姑娘可以顺利进入后宫,而不被人诟病。” 乐芳菲眼神一闪。若是乐芳菲以罗安侯家旁支女的身份参加选秀,那意味着她以后将跟罗安侯府有着撇不开的关系。而且以侯府旁支女的身份参选,估计她也不会得到太好的位分,能封个美人就算不错了。 这位新的御弟元念阁下真是打地异兽好算盘。 乐芳菲沉思了良久后,摇头道:“我还等他做决定。” 元念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乐芳菲:“姑娘难道不想正大光明跟那位在一起?难道要一辈子躲在这个书画铺子里?” 乐芳菲笑了,笑容明媚照人:“我相信他能做出最好的安排。” 元念不理解乐芳菲对元治的莫名自信,只当是相思人不能以常理理论,于是道:“这件事还有商量的时间,总要一个月后才会重启选秀,到时候你再给我答复也不迟。等你想通了,便让阿晚告知我。” 元念没有在四贤斋多待,又跟阿晚嘱咐了几句,鼓励他不要灰心之类的话,然后告辞离去。 乐芳菲几人在门口目送罗安侯府的马车离去,童玺忽然对书生道:“这位新上任的御弟人情世故方面好像不如你啊,居然在你面前跟你提伤心事,也不怕你尴尬。好在我瞧他不似故意讽刺你,这幅心性适合做御弟吗?” 书生白了童玺一眼:“人家家世比我强,还有老师照应,手下门客又能干,你替他担心什么。” 童玺点点头,脸上笑容揶揄:“你嫉妒了。” 书生哼了一声,上楼去找王宁儿玩了。 丁卯走到乐芳菲身边,提醒道:“姑娘,这位新御弟有些不好相与,他不如阿晚圆滑,性子也有些直,相处起来会让人不舒服。” 乐芳菲笑道:“丁伯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再说了,他是御弟,一个月后就该离开天子属地周游列国,我不信他能伸地那么长。不太圆滑也好,至少不会像元吉那样在背后捅人刀子。” 丁卯道:“我担心他不达目的不罢休。” 乐芳菲:“那就让阿治去跟他过招,若是实在打不过,咱们大不了带着阿治一起再逃一回。” 丁卯捏着胡须呵呵笑起来:“是啊,大不了在逃一回。” 这一个月里,帝都喜气洋洋,气氛都快赶上过年了。实际上,过年的时候因为王瑞儿临产,大家就没过好这个年,现在算是补上了。 天气渐渐暖和,王瑞儿有时把宁儿托给张婆子照顾,她和乐芳菲一起上街闲逛,每每都会买回来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东西,只说各店铺打折划算,却没注意多花了不少冤枉钱。 乐芳菲和王瑞儿这么来了三次,丁卯连忙叫停,直说要交不出铺子租子了。 话说四贤斋的铺面,乐芳菲一直想买下来,因为住习惯了后感觉很方便。只是三万两银子,他们估计两三年内怕是拿不出来。 卖字画和卖吃食都是简单小生意,每个月进项不足千两,再出去他们在帝都生活的开销,每月也就剩下几百两银子。乐芳菲舍不得用阿治给她的那张银票,便只能三个月一次交租。 之前书生没有选中御弟,乐芳菲等人还担心他的那位朋友会不会涨租子,好在对方是实在人,店铺里一应还是以前的规矩。 想到租子的事情,乐芳菲不由叹气:“既然要庆祝御弟上任,为何没有降价出售地产的?也好叫我们搭着新御弟的春风占个光。” 童玺翻了个白眼:“降价出售地产?别做梦了,不涨价就是好的了。哎呀,手里没有固定资产,确实让人有些不踏实。” 乐芳菲想了想道:“要不那些银子去城外置办田产?好歹增加些收入,只靠四贤斋怕要很久才能在帝都置产。” 童玺:“田产...难啊,帝都周边好的田产早都有主了,就算偶尔有露出来的,咱们也抢不过那些达官贵人。话说阿治不是要送你宅子吗?他什么时候给啊?” 乐芳菲摇头:“我家阿治有钱,但不能这么随便给人的。” 乐芳菲和童玺这番谈话过后没几天,张槐便来了四贤斋,顺便还带来了四贤斋的房契。 童玺看着手里的房契,幽幽地问乐芳菲:“你家阿治是不是在咱们店里安装窃听器了?怎么咱们才说过这事儿,他就送了房契过来...” 乐芳菲哼了一声:“我家阿治跟我心有灵犀。行了,现在不用愁房租了,以后每个月能省下五百两的租子,这一下子就显得赚得多了。” 童玺道:“是不是要在多雇个人,以后你就不用亲自下手了。不管怎么说,你将来也是要进宫的人,该是好好保养起来,看看你的手,这么粗糙,以后肯定会被人说...” ☆、第183章 有滋有味 元念曾说要重启选秀,但清明节也过了,选秀的事情仍然搁置着。倒是元念本人早早就离开天子属地去了南梁,据说南梁和赵国在志江已经打起来了。身为新任御弟,志江之战将是元念上任后的首秀。 大家都在猜测,新一任御弟阁下的处事风格,是像以前那位元吉阁下一样诡计挑拨捣乱,还是怀柔融合晓之以理。 志江距离帝都太远了,大家大多把此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真正关心这场战争胜负的人并没有几个。 乐芳菲等人同样不关心胜负,他们关心的是闫飞他们的安危。 当初一在帝都安顿下来,乐芳菲就给闫飞等人送了书信过去,后来也收到了闫飞等人的回信。如此书信往来几个月,直到南梁和赵国的战争爆发。 南梁和赵国之间的战争开始的比众人预计晚了很多。大家都推测出南梁和赵国都不想打这场仗,后来甚至民间还以为这场战争不会有了。 因着孙兵在南梁军部供职,闫飞等人清楚这场仗迟早还是要打的。乐芳菲这边倒是让他们提早赶来帝都,但是被闫飞等人拒绝了。 乐芳菲还是能理解闫飞等人的心思。 留在南梁,他们有机会发挥他们的能力和抱负。而来帝都,那意味着他们将再次沉寂,只能像普通百姓一样度过下半生。 乐芳菲尊重他们的选择,只是心里有些遗憾。 战争爆发后,来自南梁的书信暂停,乐芳菲等人不免又有些担心。虽然之前孙兵的信里说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对于南梁和赵国来说,这场战争更像是走个过场。 不过,乐芳菲等人身在帝都,就算担心也做不了什么。 王宁儿还小,身边离不了人。乐芳菲原本建议在雇一个丫环,但是王瑞儿没同意。她打算亲自带大王宁儿,有张婆婆帮衬着就够了。 倒是童玺,身边多了一个小厮。过年的时候,他在城外买了一片山地。因着这片山头不适合种地,之前一直荒芜着,算是帝都城外难得的无主之地。童玺在官衙那边花了三千两银子买下了这座山头。 童玺本来想在山上开梯田,但是费时费力,关键是还没有人手。而且梯田开出来头几年地不熟还得养,毕竟不是前世有各种现代化手段的年代。 后来仔细规划了一番,雇了几个人手只把山底下一片开了几块梯田,山上则随意散了一些种子,然后种了一些荆棘作为篱笆把山头分成一块一块,在里面放养了一些小动物。比如鸡啊,鸭啊,之类的。 山顶上简简单单弄了两座竹楼,留着将来天热了来这里避暑。又在附近的村子里雇了一户人家,让他们帮忙看着点。总之,这座山头要想养熟,没个几年是不行的。 因为有了这座山头,童玺隔三差五就带着小厮出城,来来去去总是会带些东西。之后四贤斋需要的食材都不用自己买了,有童玺山里出产。产量不是很多,但总是最新鲜的。 今日一早,乐芳菲和王瑞儿在捣鼓脂粉。 王瑞儿小时候跟族里的姐姐们自己制过脂粉,配合上一些草药汁,可以拿来敷脸,让皮肤变得又白又嫩。这几天,王瑞儿嫌弃自己皮肤也变得跟乐芳菲一样差了,便拉着她一起鼓捣这些东西。 乐芳菲捶了一个时辰的糯米,把一堆糯米弄得稠糊糊,上面起了一层米脂皮。王瑞儿正拿着碗盛了米脂皮,然后把米脂一点点敷在乐芳菲的脸上。 童玺和小厮刚从城外回来,弄了两大筐的新鲜蔬菜和水果回来。一部分留下自家吃用,一部分放在四贤斋门口出售。 小厮在店铺门口放了四个簸箕,上面摆好要卖的东西,因为菜品水灵新鲜价格又不贵,没一会儿就被路过的人买光了。 童玺拿了一盘子新鲜的果子来到二楼,瞧见乐芳菲和王瑞儿在忙着,笑嘻嘻跑去看,还在一旁指手画脚。 “我这儿有新鲜果子,压出汁来敷在脸上,效果也很好。我记得黄瓜好像能美白,对了玫瑰花也可以美白。” “玫瑰花还没到季节,黄瓜拿一根过来试试。” “哦,黄瓜可以切成片,贴在脸上,还可以贴在眼睛上。” 王瑞儿手起刀落,切了几片黄瓜贴在乐芳菲的眼睛上。隔壁传来张婆子的声音,喊王瑞儿过去该给王宁儿喂奶了。王瑞儿丢下乐芳菲,急急忙忙去了隔壁。 童玺嘴里吃着一枚果子,瞧着整张脸都被糊住的乐芳菲,不禁笑乐了:“嘿,没想到你也有今天,真是女儿悦己者容,阿治那小子知道应该感动。” 乐芳菲哼哼了两声,听不清她哼的是什么,她现在就剩两个鼻孔没被塞住了。 童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开始絮叨城外山头上的产出:“那些鸡鸭总算是长大了,估计过几天鸡就开始下蛋了,我估计一次能有几百来颗,到时候得雇人运到城里来卖。那些鸭子,我本来打算也拿来卖,但又觉得未必能卖掉,毕竟有几百只呢。其实吧,我想自己弄个烤炉,咱们卖烤鸭怎么样?店里总要多些收入。” 乐芳菲动了动身体,抬手做了个赞同的手势。 童玺一想起上辈子吃过的烤鸭,只觉得流口水:“这个烤鸭的炉子一顶一地重要,我得先尝试做出来,那我这几天要占用楼后的院子了。” 四贤斋楼后有一块院子,毕竟帝都寸土寸金。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一个柴房和一个马棚,就再放不下多余的东西。所以,乐芳菲等人平时不会在院子里多待。 “不跟你说了,我就去院子里糊炉子。” 童玺放下盘子,嘴里叼着一枚果子走了。乐芳菲一个人躺在榻上,只觉得脸上凉凉地,脖子里冷风嗖嗖往里面灌,这才想起来好像忘记关窗子了。 童玺叫了小厮一起,两个人在后院里找个空地,弄了些土块和石头,忙活着砌烤鸭炉子。忙活了大半天才有了个炉子的形状,便迫不及待地拿了一支拔毛洗干净的鸭子放进去烤。 为了一只鸭子,两个人折腾了大半天,没想到烤出来味道还不错,只是有一小块烤焦了。 几天后,四贤斋门口多了一个摊子,卖的不是烤鸭,而是夹了烤鸭肉的烤饼。因为烤鸭在帝都还是头一份儿,童玺担心人们不接受,而烤鸭这种如果当天卖不掉后面味道就不好,所以童玺采取折中的办法,先卖烤鸭肉,等人们喜欢上烤鸭的味道在卖整只鸭子。 黄昏时分,小北风还有点冷,三两学子相约,来到四贤斋,在门前叫了麻辣烫。乐芳菲忙活着,童玺和小厮在旁推销他们的鸭肉夹饼。 鸭肉夹饼,烤白吉馍中间切开,夹上三四片烤鸭肉片,两片新鲜菜叶,再加上浓稠的酱汁,一个只要五文钱,便宜相当便宜。片了鸭肉剩下的骨架,又被童玺熬成奶白的汤,每一个叫了鸭肉夹饼的客人免费送一碗。 四贤斋的小吃摊子就在门口,不好占用太大的街面,一共摆了两张桌子八只凳子,最多也就能做八个人。更多的学子还是打包带走回去吃,毕竟在街上吃东西有辱斯文。四贤斋提供打包用的竹篮和碗筷,用完了有空送回来就行。 听说有新的吃食,好多客人都要了鸭肉夹饼,还有人只要了鸭肉夹饼。那片成片儿的鸭肉,皮酥肉嫩,特质的酱汁吃的人嘴角汁水横流。 “嘿,这鸭肉味道不错,有没有单卖的?” “有,不过鸭肉凉了味道要稍差一点。” “给我十文钱的鸭肉包起来,我回去温了热酒来吃。” “哎,好咧。” 第一天卖烤鸭,一共准备了四只,全都卖完了,剩下的骨架肉被乐芳菲等人吃掉了。 王瑞儿丢下啃过的鸭脖子,看了看自己的腰腹:“我好像又胖了,不行了,真的要忌口了,在这样胖下去就成肥婆了。” 书生正在啃一只鸭头,伸头看过来:“肥婆挺好啊,富态。” 王瑞儿不客气地拍了书生一下,然后端起鸭汤大口大口喝光了。 丁卯提着二两小酒走了过来,与童玺和书生对坐,一边喝酒一边啃鸭骨头。小厮和张婆子那边也分到不少鸭骨头,两人吃得也是满嘴流油。 边吃边说,书生道:“你弄得这个烤鸭味道听特别的,我觉得可以做起来,不止晚上卖,中午也卖,就整只卖,也别弄什么鸭肉夹饼了,太麻烦。就像汇贤楼的烧鸡,人家也是整只外卖,每天能卖掉近百只。” 童玺:“人家那是名气大的酒楼,咱们这种小店还是悠着点。依我看,明天中午烤五只,晚上烤五只,一天十只先试试。” 书生啃完一根骨头:“放心,就算卖不完,咱们也能都吃掉,绝不会放到第二天。” 乐芳菲吃饱喝足过来凑在一起说话:“我觉得咱们是不是把四贤斋改装一下,单另弄一块地方卖吃的,总是在外头街面上也不好。再说咱们铺子里的字画数量不多,占着整个店面也浪费。” 丁卯:“这个主意好,可以用隔断把两边隔开,店门也分成两边开。有个专门吃饭的地方,咱们也不用总挤在楼上的屋子里。以后天热了,还是去下面吃饭凉快。” 王瑞儿皱眉道:“吃饭的地方不能太大,客人多了麻烦。还是要以外带为主,咱们可没人伺候那些客人。” 书生道:“那就还是支两张桌子,只是从外面挪到屋里。话说天慢慢暖和起来,官衙对街面上摆摊的要求也严格了,都怪那些外面支的摊子不注意干净,把垃圾直接丢在街面上。” 童玺嘿笑了一声:“这不就是城管和小摊贩的矛盾么,原来在这里也有。其实官衙管管也好,省得把帝都的街道都变成垃圾堆了。” 书生笑起来:“这只是打前站,每年天暖和了,帝都平民区的街道上夜里的摊贩就会多起来,晚上吃宵夜的人也多起来,官衙里各方面的工作量都会增加。” 童玺:“那你最近的工作就是城管,管着帝都的街道干不干净?” 书生翻了个白眼:“我再落魄也不至于这样,这些事情是其他同僚抱怨的时候听来的。” 王瑞儿好奇问道:“那你最近在忙什么?早出晚归,中午都不回来吃饭了。” 书生道:“帝都周围河道清理的事情。冬季过去了,河道里堆积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开春以后水文上涨,周边河道里的船只会越来越多,必须提前把河道清理干净。” 童玺想了想道:“那你这是肥差啊,清理河道就要雇人,雇人就要由上头拨银子,这一趟差事能赚不少吧?” 书生摇头,神色严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会在公务中贪墨银两,那是短视和短命之人才干的事情。” 童玺:“那你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书生道:“清理河道弄上来的东西,有值钱的也有不值钱的,比较值钱的要上交官家,剩下的就由属官自行决定处理。” 童玺眼睛一亮:“经常有人把好东西往河里丢吗?那河底里是不是藏着不少宝贝?” 书生:“谁会故意往河里丢宝贝,都说了宝贝要上交了。河里清淤铲上来的淤泥,可是肥地的好东西,那些庄稼地里需要,河塘里也需要。我把这些淤泥卖出去,每日就能有几十两银子的收入。” 王瑞儿眼睛也亮了:“每天几十两,那可是大生意了。” 书生:“每年的河道清淤都是这样,那些要买淤泥的人也早就跟官衙这边打了招呼,也不是谁想买就能买的。” 童玺:“还有这种操作?我还想买点给我那座山头上填些肥料呢。” 书生:“你若是想要,我可以匀一些出来给你,不过量不会很多。” 童玺:“我那边山脚就那么几块田,多了也用不上。” 书生:“你知道怎么处理这些淤泥吗?得先用晒干后再用火烧,不然淤泥里有杂草的种子,来年你地里会长满杂草的...” ☆、第184章 南亲王 天还没亮,乐芳菲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拿上东西就朝南城门而去。 城门还没开,但已经有三三两两急着出城的人等在城门口了。 瞧见熟悉的人影,乐芳菲挥了挥手。 少年阿治穿着朴素的灰衣,身后跟着张槐和小李子。 阿治手里提着一个竹篮,走过来问乐芳菲:“早饭吃了吗?” 乐芳菲摇头:“还没,你呢?” 阿治献宝一样打开竹篮:“我也没,这是我偷偷从厨房顺出来的肉馒头,还是热乎的呢,一起吃吧。” 乐芳菲笑着点头。 肉馒头,北方人叫包子,南方人叫肉馒头。阿治拿来的不愧是御膳房出品,比街上馒头店卖的好吃多了。 乐芳菲吃了三个肉馒头,阿治吃了五个,两个人又分着喝了一壶热羊奶。 乐芳菲从背包里取出一包新鲜果子,又跟阿治分着吃:“早饭多少也要吃些蔬菜果子,不然容易上火。” 阿治连连点头:“我今天吃了好多,平日里在家都吃不了这么多。” 乐芳菲:“多吃些吧,咱们今日要上山打猎,需要消耗不少体力呢。” 阿治:“今天咱们先去我的庄子,听说今年那边兔子泛滥,有不少跑出来祸害周围的庄家,咱们去除害。” 乐芳菲:“好,下次咱们去童玺的山上,他放养了许多山鸡,山鸡能飞,都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山鸡肉烤着特别好吃,到时我做给你吃。” 阿治:“可惜童玺要忙生意,不然就叫他们跟我们一起了。” 乐芳菲摇头:“不行啊,童玺每天城里城外跑,丁伯要看着书画铺子,王瑞儿要带孩子,他们一个都不得闲。” 吃喝完毕,正好城门也开了。 乐芳菲一行人便出了城,阿治他们坐马车来的。乐芳菲和阿治在车厢里说悄悄话,张槐和小李子在车辕上。 张槐甩着手里的马鞭,控制着车速不快不慢。小李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又抬头望天。张槐不理小李子,小李子又开始小声地叹气。 张槐实在受不了小李子的无病口申口今了:“听说经常叹气的人会倒霉,难怪你长了一副倒霉相。” 小李子眼睛一瞪,终于精神了:“你才倒霉呢,你才倒霉相。” 张槐默不作声,又不搭理小李子了。 小李子自己反而憋不住了:“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儿?里面那位是不是给咱们主子下了迷魂药了,要不咱们主子眼里怎么能只有她?” 张槐白了小李子一眼:“这种话都敢说,你果然一副倒霉相。谨守本分,不要因为主子性子好就得寸进尺。” 小李子:“你这个人真是人如其名,长了个榆木脑袋。我这是为主子着想,你懂不懂?” 张槐:“我说你是想太多才是...最近是不是又有人在你耳边吹风了?你可小心着,别被那些人当棒槌使了。” 小李子:“这还用你提醒,又不是第一次了,我自然晓得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只是吧,这一次,我觉得他们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张槐哼了一声:“身为奴才,唯一的道理就是主子说的话。” 小李子嘴角一抽:“行啊,原来最狗腿的人居然是你,我自愧不如。” 张槐:“我说这话不是狗腿,是我的心里话。” 小李子摇了摇头,扭过头背着张槐做了一个鬼脸。 阿治和乐芳菲今天要去狩猎的地方是御庄。御庄是只属于天子的园林,只有天子能使用,面积不如皇庄大,但却比皇庄更精致典雅。而皇庄,是皇家园林,皇室成员在提前申请后便可以使用,天子带群臣外出时大多也是住在皇庄而不是御庄。 总之,御庄才是阿治的私人财产。 来到御庄,早就侍卫等在那里,阿治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带着乐芳菲往山林里行去。 阿治和乐芳菲各自带了弓箭和刀剑,两人武艺都是不俗,等闲情况下并不需要护卫保护。张槐和另一名常驻御庄的侍卫跟着两人,小李子则留了下来,跟其他侍卫分散开保护山林,以免有陌生人闯入进去。 乐芳菲拿出自己的弓箭,笑着看阿治:“咱们比比看?” 阿治一仰头笑道:“行啊,我可不能输了。” 乐芳菲:“我可不会让着你,咱们各凭本事。” 乐芳菲可是做过职业猎人,当初作为霍小飞,她可是靠打猎为生过了两年多。 今天说好了只猎兔子,乐芳菲和阿治便只打兔子,其他野兽一概放过去。不需要侍卫去驱赶走兽,乐芳菲仔细在林中观察一会儿,便能找到兔子窝,把阿治佩服的不行。 待到中午,他们已经端了三个兔子窝。乐芳菲留了两只出生不久的小兔子,打算带回去送给王宁儿做个玩意儿。其他兔子由侍卫们剥了皮,然后送回了御庄。 差不多该用午膳了,小李子提了食篮过来,里面装着御庄膳房送来的热腾腾的饭菜,其中最香喷喷的是一只还冒着热气的爆炒兔肉。 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野餐,乐芳菲一边啃着兔腿,一边询问那些侍卫们怎么解决午膳。阿治答曰自有御庄那边的人送饭过来。 下午,他们又端了两个兔子窝,然后打道回城。下午猎到的兔子,侍卫们一样处理了,只是剩下的兔子肉没有送去御庄,而是放上了阿治的马车,便是让乐芳菲带回四贤斋的。 炒兔肉不好做,火候掌握不好,兔肉便会变得死硬咬都咬不动,所以晚上四贤斋里由丁卯亲自下厨。这一次张婆子在旁边打下手,把十几只兔子头腌制了起来。 十几只兔子头放在坛子里,加入一大堆的调料,其中有一半是通红的干辣椒粉。乐芳菲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自己嘴巴火热起来,好像要被那些辣椒灼烧到。 十几只兔子的肉,四贤斋里几人吃不掉,便拿了一部分出来卖。因是平时吃不到的美味,剩余的兔肉被常客们一番哄抢便不剩了。 三天后,乐芳菲和阿治相约去童玺的山上打山鸡,这次有童玺和小厮一起过去。而且这次去的没有那么早,天亮后众人才一起出发。 出城两辆马车,童玺的车子要往回带东西,不能载人。依旧是张槐和小李子跟着阿治。 童玺的山头比御庄小多了,山上的树木也没有御庄那么茂密。当初买下山头,童玺便请人在山里杀了几棵树,免得山林太过茂密留下隐患。当时童玺买木头小赚了一笔。 山鸡不如兔子好找,因为它会飞。兔子可以守窝,但山鸡不会。乐芳菲不愧是做过猎户的,山鸡还没抓到,先找到了一窝山鸡蛋。 童玺:“山鸡蛋好小啊,蛋壳居然是青色的,感觉壳很厚的样子,要不要把这些山鸡蛋孵出来呢?” 乐芳菲:“不至于吧,养太多山鸡做什么?它们又不能像普通母鸡一样天天下蛋,就是吃起来味道好一些,你放养了这几只山鸡,还不嫌麻烦呐。” 童玺:“说的也是,就这几只都找不到了,养多了就更鸡飞狗跳了。” 阿治:“御庄的山里也有山鸡,侍卫会定期进山里打猎,保持山林不被这些野兽占领。” 童玺:“放心,我这里放养的动物最终目的都是吃,今天你们来了,我就当免费劳力用了,不用只抓山鸡,能抓到什么就抓什么。” 乐芳菲黑脸道:“除了山鸡,你还放养了什么?” 童玺:“我还放了几只山羊,野鸭子也有,还有一些刺猬。” 乐芳菲一脸惊讶:“还有刺猬?这个东西好像没有鸡鸭繁殖力那么强吧。” 童玺:“你不懂,我以前养过刺猬,这东西现在正好是产仔的季节,我们要是能找到刺猬窝,就把它们一锅端了。其实我有点后悔放养刺猬,这东西也吃庄稼,虽然吃的比较少。我这山上没有大型的野兽,刺猬天敌少,我担心会让它们大量繁殖起来,那就糟糕了。” 乐芳菲:“我以前吃过刺猬,用泥巴把刺猬整个糊起来,然后放在火堆里面烤,烤熟了以后把泥块剥下来,刺猬身上的刺也会跟着泥块下来,刺猬的肉是蒜瓣肉,一瓣一瓣的。” 阿治吸了下口水:“说的我想吃了。” 童玺:“开工了开工了。” 寻找猎物踪迹,还是乐芳菲比较胜任。她接连找到了两个山鸡窝,和一窝刺猬。抓到的猎物都暂时由张槐和小李子处理了送到下山的马车上。 乐芳菲正在寻觅刺猬的踪迹,阿治跑过来道:“可曾看到一只山鸡飞过去?” 乐芳菲摇头:“我刚一直盯着地上的足印,没注意头顶上。你等等,我听听...”侧耳倾听,山林中的各种声音收入耳中。 乐芳菲指了一个方向:“到那边看看,我听到那边有振翅的声音,正好我也要去那边。” 乐芳菲和阿治结伴往那边行去,乐芳菲时时注意着地上的足印,分辨着会是哪些动物从这里路过。 两人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另一个山头上,因林子连成了一片,就没发觉已经出了童玺山头的地界。原想着就此放弃,偏阿治在林间看到了山鸡的影子,两人便一直追了过去。 “看到了,在那边树上。” “等等...” 乐芳菲拉住搭弓拉弦的阿治,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前方一座石碓挡住了视线,石碓后有潺潺水声和说话的人声。 乐芳菲拉着阿治来到石碓后面,两人通过缝隙向里面看去。 石碓后是一个小水潭,水潭中有泉眼涌动,水面上冒着蒸蒸热气,原来此处竟是一处温泉。温泉中,有一男四女,红果着身体正在鸳鸯戏水。 非礼勿视! 乐芳菲连忙低下头,有扭头作势要捂住阿治的眼睛,却发现阿治脸上表情有些怪异。 就在此时,那只不听话作妖的山鸡忽然飞了过来,竟是落在旁边的石碓上,伸头叼了一件女子的衣衫,扑棱棱飞起来,把那衣衫丢进了水潭里。 “啊~”惊起四女的惊叫,那水潭中的男子也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一只山鸡后脸色铁青一片。 趁着这个机会,阿治搭箭上弓,冷不丁一箭朝那只山鸡飞去。那只山鸡正站在一根树枝上,嘲笑似的看着温泉中的五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箭钉在了那里。 “大胆!什么人?!出来!” 那男子也算快了,转过身就拿起石碓上放的一把剑,只是他身上没穿衣服,也就无法出水,只能泡在温泉里,气势就小了大半。 阿治拉着乐芳菲从石碓后闪身出来,舔着脸笑得傻兮兮:“哎,皇叔,这么巧啊,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你。” 温泉中的男子定睛一看,立刻认出了阿治,不由放下手里的剑,悠然踩水上岸穿衣:“你啊,又这样跑出来了...”显然这位皇叔非常了解阿治的脾性。 阿治嘿嘿笑,然后为乐芳菲和男子介绍:“皇叔,这位是乐芳菲,我朋友。乐乐,这位是南亲王,我的亲亲皇叔。” “乐芳菲见过南亲王。”乐芳菲大方行礼,装作没看到之前南亲王的狼狈相。 话说南亲王在帝都的名声可是大过天子,之前元念正式册封御弟之前,就是南亲王出面设宴为他庆祝。另外,南亲王还是辅政王之一。 因为元治还没有及冠,先天子留下的辅政处一直存在。辅政处由皇室宗亲组成,成员就是先天子钦封的辅政王们。 在天子及冠之前,天下政务由辅政处和内阁协力处理。可以说,辅政处和内阁互相合作,但也互相牵制。也是因为这两者的存在,才保证了元治能慢慢长大,在他长大地过程中朝政不会被任何一人所把持。 御弟元吉在天下名气如此之大,手中掌握的势力权超天子,但却依然只能在天子属地之外行走,无法把手伸回天子属地之中,便也是因为有辅政处和内阁的牵制。 南亲王为人比较强势,跟元治的关系也比较亲近。这些年,涉及皇室的一些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情,都是南亲王在操持。据说,为天子选秀的事情,也是南亲王提出来的。 ☆、第185章 南亲王好大方 忽然,一群带刀侍卫从树林中跳了出来,这些人是南亲王的护卫,听到刚才南亲王的呵斥,以为有刺客偷袭,只是他们出现的稍微慢了点,若乐芳菲和阿治真是刺客,南亲王此刻已经浮尸温泉。 呵斥了侍卫退下,阿治捡起射落的那只山鸡,想要跟南亲王告辞:“皇叔,原来这边是你的庄子,那真是巧了,旁边的山头是我朋友的,以后您多照应了。” 南亲王看着阿治和乐芳菲,表情略显无奈,尤其是看到阿治手里提的那只山鸡,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阿治,咱们叔侄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既然今天这么巧遇到了,中午就到我的庄子上吃顿便饭,这位乐姑娘一起去罢。” 阿治看乐芳菲,乐芳菲觉得无所谓,只是要跟童玺他们说一声。 南亲王道:“既然还有其他朋友,那就一起来,就当我这个老头子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交个忘年交。” 南亲王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保养的非常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想到南亲王刚才在温泉里跟姬妾调笑的景象,乐芳菲不由有些脸红。 童玺他们距离这边也不远,待把他们都叫上了,一群人跟着南亲王去往隔壁的大庄子。 南亲王的庄子那是真的大,从山林这边回庄子里必须得做马车,规模差不多快赶上御庄的大小了。庄子里的建设同样精致,不过却是依着亲王行宫的规制来建造的,并未有逾越的地方。 难怪南亲王在天子属地权势滔天,却并未传出什么恶评。看南亲王和阿治的相处,两人似乎也是真的彼此信任。 很简单的一餐饭,但也很精致,看得出来厨子花了许多心思。 乐芳菲和童玺吃得肚子饱饱的,不停在心里感叹不愧是御厨。尤其是童玺,原本总是自诩上辈子吃过多少这世上没有的吃食,今日吃了南亲王的这餐饭,才觉得原来吃食并不是有新意才好而是相得益彰才对。 就像那一碗豆腐丝汤,切得细如发丝的嫩豆腐,搭配几片橙色的胡萝卜丝,放在骨汤里面熬煮,出锅时撒上几点绿油油的葱花,无论是口味还是欣赏,都让食客从身到心的赞叹。 同样是一盘炒山鸡,调料比鸡肉还多,那鸡肉入味香气扑鼻,吃起来辣的恰到好处,足能勾起食客的馋虫,但又不会伤身。吃完了鸡肉,炒在一起提味的辅料也能吃,跟鸡肉的味道相互映衬,让人欲罢不能。 还有几个清炒时蔬,看似简单,可使用的配料绝不止油盐酱醋,足可见厨子的功底深厚。 吃完了午饭,南亲王又留了他们在庄子里游玩:“你们第一次来我这里,怎么能吃顿饭就走了?我这里好玩的地方多,你们且去转转。阿治,你留一下,我有些话要跟你说。”留下来的还有张槐和小李子。 乐芳菲和童玺便在庄子里转悠起来。 这个庄子还有个池塘,池塘里铺满了荷叶,还未到荷花盛开的季节,但泛舟荷叶间也是一番趣味。 一叶扁舟,童玺和乐芳菲对坐,小厮和船公都留在了岸上。 童玺看着心里有些恍惚的乐芳菲,问道:“你在担心阿治?” 乐芳菲摇头:“不是,阿治没有危险,南亲王就算有心也不会选这种时候动手。” 童玺:“那你愁什么?” 乐芳菲:“看不清...这天子属地的正局,看着跟栾国梁国晋国都相差很大,便有些看不清这里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童玺:“也许很简单,他们只是想要天子属地更加好。也许很复杂,人总是有私心,有了私心就会志难平。其实我觉得,阿治很聪明,他刻意保持天子手中无实权的状态,是以退为进的手段,只是这个进得的不是朝堂,而是自由。 像南亲王这样有大志的人,他们的目标就不会放在阿治身上。因为天子手中的权势还不如摄政王,那又何苦去争那个中看不中用的位子。” 乐芳菲笑了:“我一向知道阿治聪明,只是却不知别人够不够聪明。阿治有意放权,但若有人想要集权,能够集权到最大的位子还是天子。” 童玺想了想道:“以前我说过几次,就是我前世里,有一个国家奉行的体质,跟如今的天子属地有些像,只是人家的皇家是言明了不管正事,反而由此保住了皇家的荣耀和延续。” 乐芳菲忽然笑起来:“其实我这样也是白担心,集权哪有那么容易,就像阿治,他是正儿八经的天子,若是他现在想要集权都未必能做到,那犯上作乱上去的就能做到了?嘿,权力越分散,阿治越安全。不想那么多了,阿治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他。” 童玺忽然皱眉道:“我有一事不明,关于选秀的事情,为何皇室反倒希望选秀,还希望阿治能留下更多的血脉?若是天子的血脉势弱,皇室其他分支不就更有机会掌控权势,还能操控天子。” 乐芳菲:“呵呵,你真的以为那些皇室各个都想翻身做天子?” 童玺:“当然不可能各个都想,总不能每一个都是坏的。” 乐芳菲:“你想的还是不够真切,其实皇室大部分人都不想做天子。因为距离天子最近,他们看得最清楚天子的模样。更多的皇室成员,其实只想过更好的日子。而改朝换代,并不一定能让生活更好,反而遗臭万年更有可能。” 童玺:“皇室到底想要什么?” 乐芳菲:“他们想要天子一脉更稳定,这样他们的生活才不会变坏。若是天子一脉真的断了,皇室内部竞争,胜者只会是少数,更多的人会因此倒霉。” 童玺:“稳定,这样想的话,皇室的想法跟天子的想法应该是一致的。” 乐芳菲:“没错,只是阿治想要的比稳定更加难得,他想要自由。阿治看不上天子这个位子,这反而成了皇室最难受的地方。” 童玺:“要不就让阿治退位,把那把椅子让给想要的人?” 乐芳菲:“不论让给谁,都会为皇室的传承留下隐患。史书上所说,不乏此类例子。前前朝时期,某位皇叔抢了侄子的皇位,等到他儿子上位的时候,另一位皇叔又抢了他儿子的位子。某位皇子娶了父亲的妃子,之后他的孙子又娶了他儿子的妃子。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说白了就是,一旦开了先例,后世便找到了漏洞。今日阿治是自愿让贤,可后世人未必会这么看,因为史书不可尽信,那便成了日后他们犯上作乱的借口。天子之位传承正统,保证的是整个皇室的利益。” 童玺:“以前看话本,总是皇家兄弟阋墙,就以为他们一定是为了个位子争来争去。” 乐芳菲:“若是这个位子真正拥有生杀天下的大权,那估计会有很多人争。可是天子属地经营了数百年,许多事情都发生过了,而到了如今,其实不止是阿治这一代,至少往上数五代,天子的权柄就已经旁落。到了阿治,天子是谁其实真的不重要了。” 乐芳菲和童玺湖上泛舟,诉说心事,在庄子的某个房间里,阿治也跟南亲王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阿治坐在上首,南亲王坐在他的下手。这对叔侄不是第一次这样说话,只是似乎每次的气氛都差不多。 南亲王看着倔强的阿治,叹息道:“你真不同意选秀?普通男人都想着三妻四妾,何况帝王。你身为天子,家事便是国事。” “皇叔,”阿治苦笑,“这种话你就不要再说了,这些道理我都懂。我没有其他想要的,就只这一件事,你们都不能同意吗?我可以现在就下旨,即使明年及冠后,也不会裁撤辅政处。” 南亲王脸色一正:“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这么劝你的吗?” 阿治摇头:“我知道皇叔是为我好才这么说的,可这些话我听得太多了,说来说去又有什么意思?皇家的事才是国事,至于我,其实没那么重要的。” 南亲王:“你可是责怪我们这些年做得不够好?若是你愿意执掌朝政,我可以说服辅政处的其他几位支持你。” “皇叔啊,您就别再试探我了,”阿治摇头道,“我意不在朝堂,我压根就耐不住性子待在那个宫殿里。只要您支持我不选秀,我就会很满意了。您若是真的觉得亏欠我,就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罢。” 阿治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南亲王也不好再劝,再劝就显得虚情假意了。 南亲王道:“若你实在不想选秀,那就给她们赐婚吧。”那些想参与选秀的人家,不过就是想跟皇室攀上关系,不嫁给天子也有办法让他们满意提不出异议。 阿治笑道:“这个没问题,您写个单子给我就行。哦对了,这种事情多少也该讲一下两情相悦,要不我补偿他们一场相亲宴?” 南亲王想了想道:“如此也好,半个月后在皇庄举行春狩宴,多找些人参加,正好也给咱们的小伙子一个表现的机会。” 于是,阿治就这样强硬推掉了选秀,然后又把皇室的不知哪几位俊秀才子给卖了。 今天出门,乐芳菲等人只打了半天的猎,剩下半天都在南亲王的庄子度过。临走的时候,南亲王送了一大堆东西给乐芳菲,乐芳菲原不想收,但南亲王直接搬出了“长者赐”为借口,乐芳菲只好心里美滋滋地全都收下了。 出来是空空两辆马车,回城时满满两辆马车。阿治他们跟着一起来到四贤斋,放下乐芳菲的东西后才返回宫城。 临走的时候,阿治拉着乐芳菲的手道:“不会再有选秀了,半个月后皇庄举行春狩,你想不想参加?” 乐芳菲想了想后说:“我还是不去了,免得给你添乱。” 阿治:“添乱不会,不过那天人会比较多...等春狩结束了,我再带你出去玩。” 乐芳菲笑道:“好,来帝都的路上一直下雨,好多地方都没好好逛逛。” 阿治:“等明年我及冠了,会陪着你看遍天子属地。” 乐芳菲:“好。” 乐芳菲站在四贤斋门口,目送阿治的马车离开。 王瑞儿抱着王宁儿站在店里面的门口,伸头看向乐芳菲:“走了吗?快进来,给我们看看南亲王都送了你什么好东西。” 乐芳菲也很想知道南亲王都送了什么,当时东西都撞在礼盒里,乐芳菲也不好当场拿出来巧,心里便一起好奇着。 字画铺子已经关了门,只有张婆子和小厮在隔壁的小食铺子里忙碌着,其他人都在字画铺子这边。 礼盒几乎堆满了字画铺子的柜台,这些全部都是南亲王送给乐芳菲的礼物。乐芳菲拿了剪刀,一份份拆开礼物。 这些礼物简直细致到令人瞠目结舌,从吃食到玩具,从衣裳到首饰,甚至连胭脂水粉都有。乐芳菲怀疑这可能是南亲王的姬妾们帮着准备的东西。 在某个盒子里,乐芳菲找到了礼物清单,和王瑞儿一起对着清单清点东西。 “南亲王还真是一位疼爱晚辈的长者,这些礼物一看就是送给年轻人的。” “倒是都很实用,这些吃的拿出来,大家分着吃了,这些玩具给宁儿玩罢。” “吃的可以接受,玩具就算了,你看看那玩具是什么东西做的,这一套九连环可是纯金的。” 听到王瑞儿的话,童玺和丁卯都走了过来。 童玺:“还真是纯金的,哎吆,这几个玩具看样子都价值不菲,不愧是皇亲国戚,出手就是不凡。” 乐芳菲嘴角抽了下,虽然心里暗戳戳地很高兴,不过南亲王第一见面给的东西似乎有些太过贵重了,总觉得她好像欠了人情一样。 乐芳菲:“这些东西好像太贵重了。” 王瑞儿正看着一盒子首饰说道:“这些东西不是让你拿来玩的,那些小玩意,你可以留着,将来说不定有机会要拿来送人。这盒子首饰也是贵重无比,将来阿治若是带你去一些场合,你可能就要用上它们了。” ☆、第186章 身边人 阿治的身份摆在那里,乐芳菲在人前就要显示出配得上他的姿态。 如今,乐芳菲还未正式出现在人前,一些事情她还可以躲开。可一旦她的名分定下来,便少不了与帝都的权贵阶层打交道。而在那些面前,乐芳菲必须撑起场面。不是说要怎样处事圆滑,但却不能被人看轻。 除了吃的东西,其他东西都非常贵重,王瑞儿帮着乐芳菲把这些东西收好,专门找了一间屋子放置这些东西。 两人来到屋里,王瑞儿把南亲王送的衣裙拿出来:“你试一下,若是大小不合适就得拿去改一改。” 衣裳送了四套,每一套都有搭配的首饰。这些衣裳乍一看不会太过华丽,但仔细看便能体会到其中的低调奢华,衣裙的样式活泼但不失雅正,非常适合乐芳菲的身份。 首饰不是雍容华贵类型的,但用材却无一不贵重,且做工精致几乎到了每一个细节,这绝对是出自宫中御造。 就连乐芳菲这样不太喜欢女装的,也非常喜爱这些衣裳和首饰。 王瑞儿道:“这恐怕不是王府姬妾能选出来的,倒更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就连衣裳的尺寸都与你分毫不差。” 乐芳菲点头:“这恐怕是事先便准备好了的,看来南亲王确实是个有心人。” 王瑞儿:“有这样一位长辈照应着,你和阿治可以更加随心所欲。” 王瑞儿和乐芳菲猜的不错,这些衣裳首饰确实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南亲王留阿治说话,也是给让下面的人回城里把这些东西送过来。 乐芳菲进帝都,各方面该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知道了,南亲王自然不例外。难得天子有自己喜欢的人,大家并不打算为难他们,至于选秀的事情那是与乐芳菲无关的。提前为乐芳菲备下礼物的人,不止南亲王一人,只是乐芳菲不参加公开的社交,大家自然也就没机会送过来。 把东西都收起来,这些东西平时是用不上的。 南亲王送的吃食,已经填饱了大家的肚子。晚上,张婆子熬了一些鸭架汤,大家一人一碗便够了。 过了几日,四贤斋收到了一封请柬。原来司徒嫣然回帝都省亲,要在娘家办宴会,便给阿晚送了请柬过来,请柬上除了邀请了阿晚,还邀请了乐芳菲、王瑞儿和童玺。 乐芳菲和王瑞儿对司徒嫣然的印象都挺好,不过这件事情还是要以阿晚为主。 王瑞儿兴致高昂地问阿晚:“要不要去?”自到了帝都后,他们几个就生活在一个小圈子里,最多认识的也不过是街坊邻居和熟客,像这样正式出门赴宴的机会还是头一次。 阿晚苦笑看王瑞儿:“你们想去那便去吧,不过先提醒你们,宴无好宴。” 乐芳菲奇怪道:“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会在宴会上为难我们?” 阿晚摇头:“那倒不是,实话跟你们说了,我这位表姐向来喜欢为人做媒,这样的宴会多半与相亲宴无异。” 乐芳菲笑道:“相亲便罢了,我们几个...好像只有阿晚你需要相亲。” 阿晚眼神怪异地看了一眼王瑞儿:“王夫人不打算相亲么?这世上改嫁的人也不少,何必为了一个人死守着...” 王瑞儿愣了一下,随即颇为洒脱地道:“我可没想着为什么人守着,只是世人多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罢了,我还没参加过相亲宴,可得去瞧瞧热闹。” 童玺:“我也挺好奇的,就当去看热闹了。” 乐芳菲看王瑞儿:“你怎么没参加过相亲宴,咱们第一次见面不就是相亲宴么?” 王瑞儿乐了:“嘿,你还好意思说,你一个姑娘家女扮男装,搞得我们几个小姑娘跟你相亲...” 说到往事,众人都哈哈乐了起来。当年那些悲苦,如今想来便也不过如此,一笑了之罢了。 阿晚道:“那天宴会,我与童玺还罢了,乐姑娘和王夫人却要打扮一下,你们有准备么?” 乐芳菲:“我有了,瑞儿呢?” 王瑞儿:“衣裳我有了,但首饰不够,赶明儿到首饰铺子买几件。虽然比不上乐乐,但也不能差得太多,免得给你丢人。” 乐芳菲眼睛一亮:“首饰铺子卖的怕是不够好,南亲王给的那些首饰里也有不成套的,不如你从里面挑一些。” 王瑞儿笑了:“你舍得吗?”王瑞儿虽然生过了孩子,但本性难改,偶尔还是会流露出小女儿的娇憨。 乐芳菲:“嗨,这有什么舍不得,我平时根本没机会戴,难得你帮我戴出去显摆显摆,来来,咱们现在就去楼上挑东西。” 刚走到楼梯口,乐芳菲忽然回头看向阿晚:“听说过几日皇庄的春狩也是相亲宴,阿晚去不去?” 阿晚挥了挥手:“不去,去那种宴会作甚,那些人一个个心比天高,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我才懒得应付他们,简直浪费时间。” 童玺看阿晚:“你已经奔三了,还不着急娶个媳妇吗?依我看,你应该放低姿态,那些贵女们总有一个能发现你的好处,等你攀上贵女,说不定下次选御弟就是你的了。” 阿晚白了童玺一眼:“我自己就是皇室出身,何来攀附贵女一说。至于那些惺惺作态的女子,我可看不上她们。” 童玺好奇道:“那你想找什么样的媳妇?” 阿晚想了想道:“要能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文能吟诗武能拳打,混得了市井安得了朝堂,嗯...暂时想到这一些。” 童玺眼神怪异:“我说,你不会是看上乐乐了吧?我可跟你说,乐乐已经有人了,你还是不要肖想了。” 阿晚脸色骤红:“胡说,莫要诬陷我,我怎会看上乐姑娘!” 童玺:“可你刚才说的这些条件,乐乐很符合哦。” 阿晚哼了一声:“又不止乐姑娘一人符合...以后这种话,你不可乱说,纵然天子亲民,天家的尊严却不能侮辱。若是被其他人听了去,对乐姑娘的名声也不好。” 童玺点点头:“行吧,我以后不会说了,只要你不是对她有贼心便好。” 阿晚甩甩袖子不想理会童玺,童玺却一把拉住他:“别走啊,她们去试衣服了,咱们怎么办?总不能真就穿着常服去吧,那还不得被人笑死,来来,说说看你打算穿什么?” 童玺揽着阿晚的肩膀,两个人也往里面屋里去找衣服了。 张婆子抱着王宁儿在小食铺子这边坐着,她在四贤斋也有快半年了,到现在也不太明白这家主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她是帝都本地人,土生土长在帝都,晓得帝都藏龙卧虎,从来不会胡乱猜忌,更加不会乱说话,只要主人家仁善对他们这些下人好,便是上辈子烧了香了。 童玺的小厮是个孤儿,之前跟的主家被抄了家,他们这些下人反而幸免于难只是再度被贱卖,因为便宜才会被童玺买下来。小厮头脑机灵,但嘴巴不机灵,不会刻意讨好主子,更不会在背后编排主子,比张婆子的嘴巴还要严。比如之前南亲王庄子的事情,小厮就没跟张婆子讲过,也从不跟张婆子讨论主家的事情。 乐芳菲和王瑞儿试完了衣裳首饰,又在讨论另一件事。 “原本不想让家里有太多外人,但眼下要出门赴宴,就不得不想再添一个丫环的事情。” “你顾虑的对,没有个丫环跟着,咱们这样出去感觉会怪怪的,万一让别人误以为你是我的丫环,那就糟糕了。” “如果只是这样,只要买个丫环就够了,但我们失去参加权贵一层的宴会,普通丫环可应付不了那种场合。我倒还罢了,有个老实点的丫环跟着就行。但是你不一样,你得找个晓事的丫环才行。比如说,总不能指望别人帮我们介绍那些客人,还得身边有个提点一些注意事项的人。司徒嫣然在平易近人,也不会什么都跟我们说,更不会什么都为我们着想。” “这样的丫环哪里能买到?这么机灵的恐怕人牙子那边是没有的。”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跟阿治说一下,让他给你配个宫里出来的,这种的才能压过那些权贵家的人。” “找阿治?我原不想给他添麻烦的。” “这种不算麻烦了,你若是相中了他,就不要跟他这么见外。帝都毕竟是阿治的地盘,有事找他才是最正确的。再说了,你出去,也是代表了他的脸面。你若是丢了人,也是丢了他的人。两个人在一起,不止生死与共,也是休戚与共。” 乐芳菲想了想,觉得王瑞儿说的很有道理:“那我明日便去给阿治留言,好在司徒嫣然的宴会还有些日子。” 当天晚上,乐芳菲写了一封信。第二天一早,乐芳菲拿着阿治给的那张万两银票去了广元钱庄,找到掌柜的,把信给了他。那掌柜的也不多言语,只是对乐芳菲的态度毕恭毕敬,否则乐芳菲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理解错了阿治的嘱咐了。 “掌柜的,不知道多久能有回信?” “姑娘且先回去,我即刻便着人去送信,回信一来便会派人去找姑娘。” “不用我自己过来取信么?” “回信的时辰,我们也不确定,但姑娘若是打算自己来取信,也是可以的。” 乐芳菲想了想道:“还是我自己过来取吧,我下午就过来。”乐芳菲还是想低调一些,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她和广元钱庄的关系。 于是,到了下午,快要黄昏的时候,乐芳菲才往广元钱庄。她特意拖了些时辰,便是希望今天就能收到阿治的回信。而阿治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 广元钱庄内院,掌柜的拿了一封信交给乐芳菲,同时还带了两个人过来,一位少女,一位中年妇人。 乐芳菲当场拆开阿治的回信,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一老一少的女子,都是阿治早就准备好的,只等着合适的时机交给乐芳菲。这两人皆是出自宫中,妇人是宫里的掌事嬷嬷,年纪大了早该出宫,只是因其家人早就都没了,阿治念其功劳这才一直留在宫里。那位少女,今天也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同样是没有了家人,阿治念其品性忠厚又不乏机灵,便将她也留给了乐芳菲。 如此一来,倒是解决了乐芳菲的心事。 于是,乐芳菲带着两人回到了四贤斋,叫了王瑞儿等人出来,将两人介绍给了几人。 妇人原名徐莹,宫里人都叫她徐嬷嬷,以后乐芳菲等人也会这么叫。少女名叫揽月,因是孤儿,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宫里的名字又是叫惯了的,以后乐芳菲等人也就还叫她揽月。 徐嬷嬷和揽月各自带了包袱,乐芳菲让她们自己去楼上选房间。两人原本想住一间房,乐芳菲坚持让她们各住一间。 “这里有空闲的屋子,你们便各住一间。这里已经不是宫中,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们不要太见外才好。你们以前跟在阿治身边,应是晓得他的脾气,我跟他很像,你们就像跟他相处一样对我便好。” 徐嬷嬷和揽月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惊讶,但仍是对乐芳菲应了是。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乐芳菲不急着去得到她们的认同,也不急着去收拢人心,因为没必要。 乐芳菲本就是上位者出身,虽然境遇坎坷,却晓得上位者与下位者该保持怎样的距离。若说她就这样把徐嬷嬷和揽月当作自己人,那也是不可能的。 日久见人心,那是对双方而言的。并非乐芳菲不信任阿治,而是人和人的交往总是不同的。 有了徐嬷嬷和揽月,几日后的宴会便不用担心了。想来出宫时,阿治可能跟她们说了司徒嫣然宴会的事情,徐嬷嬷便时时抽空跟乐芳菲和王瑞儿讲一些帝都权贵们的事情。而揽月却常常出门,据说也是在为数日后的宴会做着各种准备。 最让乐芳菲对她们的一点,是在她们见到王瑞儿和王宁儿后,不曾有任何看不起她们的表现。 ☆、第187章 捣乱的人 揽月最近在忙什么? 她在忙着打听消息。在帝都几个最著名的首饰铺子衣裳铺子等等,也是高官贵族小姐夫人出没最多的地方打听消息。最近帝都流行什么花样,什么首饰,什么衣裳,哪些新鲜的话题,这些都要了解,这样在别人提起来时,才能知道如何应答。 在徐嬷嬷和揽月身上,乐芳菲看到了许多她需要学习的地方。 也许这些东西没有实际用处,甚至会浪费时间,但是乐芳菲却不会因此就不耐烦。当她决定站在阿治身边的时候,就意味着她要承担起站在那个位子的责任。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可能心底里厌恶,但不能因此就任性。 那些因为不合心意就轻易放弃的人,那些有种种借口让自己放纵的人,乐芳菲不在其中。自由在框架之内,才是无害的。 临近宴会的日子,乐芳菲和王瑞儿都在记忆徐嬷嬷和揽月跟他们说的很多事情。 王瑞儿少时性情娇憨略刁蛮,但经过世事变故,心境早已发生大变。再没有长辈和父母为她撑起一片天,而今是她要为自己的女儿撑起一片天。 王宁儿现在还小,他们还可以回避出身的问题,但是她会一天天长大,他们不能一直这样避而不谈。王瑞儿希望自己的女儿生活在阳光下,像自己小时候一样快快乐乐,那么她就不能把女儿藏起来不见人。要让外人接受女儿,王瑞儿就必须先面对外人。 书生说的对,王瑞儿可能真的要给女儿找一个父亲。可是想归这么想,又哪里去找可以接受她和女儿的男子?不过,总是要试一试的,不试怎么知道没有呢。这大概就是为母则强吧。 乐芳菲本有些担忧,但瞧着王瑞儿斗志昂扬,心里反倒松快了许多。 乐芳菲记忆力好,记这些东西很快。原本觉得这些东西让人心累,但是换个角度来看,这未尝不是一种乐趣...看热闹听趣闻的乐趣。 眨眼便是宴会当日,乐芳菲一行坐着马车来到司徒家的园子。他们来得挺早,因为几人都觉得如果宴会时间太长他们可能会提前离开,所以故意早到了,免得早退时显得太失礼。 帝都风俗相对开放,男女不忌讳同席。乐芳菲等人先去见了司徒嫣然。 司徒嫣然一如既往先是训了阿晚一顿,三令五申要他快点成亲,然后找了一位嬷嬷陪着他们,让他们去了园子里玩。作为主人,司徒嫣然要见的人还有很多。 司徒家的园子非常漂亮,一如世家大族那般低调又精致,只有懂得人才明白它的奢华。 司徒家的嬷嬷大概是事先得了司徒嫣然的嘱咐,直接带着乐芳菲等人来到一群人的聚集的地方,其中便有他们以前见过的那位周婉。 乐芳菲等人骤然加入,那些公子小姐居然没有表现出排斥,在周婉的带动下,大家很快就跟乐芳菲等人玩到了一起。做游戏之前,大家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并没有人在当场去深究别人的家事,更没有人大言不惭地去鄙视别人。 可见并非所有出身富贵的公子小姐都是脑残,还是正常人居多的。而且这些人常在权贵圈子里混,很早就懂得不要去小看任何人,因为帝都是藏龙卧虎之地。 童玺不由笑起来,小声对阿晚道:“以前听说权贵子弟行事嚣张跋扈,动不动开口就是我家谁谁的,没想到原来并非如此,这倒是让我改观了不少。” 阿晚白了童玺一眼:“你听谁说的,一定是那些无能草根乱嚼舌根。大元皇朝建立数百,这数百年里权贵之家也是不停更迭,不晓事的早就被抄家灭族了,延续下来的哪家不是人精。跟你说,越是这些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人,越是懂得能屈能伸,因为他们更加晓得比他们厉害的人能做到什么。” 童玺看阿晚:“不愧是代行走大人,对这些事情看得真透彻。” 阿晚朝不远处看了一眼:“不过也不是绝对的,总有那么一些人不懂事,时不时会给家里人添乱找麻烦。” 童玺:“比如说...?” 阿晚指着不远处正朝这边走来几个女子道:“比如说那几位,自以为命比天高,觉得自己有几分才华,便是枝头上的凤凰,以为谁都配不上她们,只除了最高的那一位。嘿,她们过来了...” 童玺皱眉看着越来越近的几个女子:“她们都是谁?” 阿晚撇了撇嘴道:“几个自诩书香门第的家族,觉得族里出了几个当官的,便以为自己是世家了,这种家族教养长大的女子,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却不知真正的世家之女耻与她们为伍。” 童玺想了想道:“我听说有些人家会从小培养女孩子,一门心思想靠族中女子联姻拉扯家族。听说有些人会特意打听某些大人物的喜欢,然后把自己的女孩子往那方面教。” 阿晚冷哼了一声:“岂止,还有些家庭从小就跟女孩说将来要嫁入宫中,从小把她们往后宫妃子的方面培养...” 阿晚忽然脸色一黯:“这种事情以前世家没少做,后来天子之权旁落,他们才改换了目标。” 童玺笑了:“如此看来,那些小家族搞的龌龊手段,都是从世家学来的?” 阿晚:“不过是学了些皮毛,弄了个四不像罢了。” 说话间,那几个被阿晚瞧不起的女子已来到了近前,其中为首穿绿色衣裙的女子容颜清丽,让童玺不由想起一句词“弱风扶柳”杨柳姿。 帝都的这个时节,确实已是绕岸垂柳色。不得不说,帝都的气候太过宜人,一年里最多只有一个月比较冷,最热的时候也只有两个月,只是雨水偏多了一些。 跑题了,童玺摇了摇头。没办法,帝都美女是真的多,比梁都和晋都都要多。童玺虽然身残但志不残,欣赏美女是本性使然。 却说那绿裙女子身边有位圆脸的粉裙女子。话说原本是绿叶衬红花,放到这两人身上,却是红衬绿了。圆脸女子身形略胖,越发衬托地绿裙女子清尘脱俗。 绿裙女子这群人,跟周婉这些人应该是认识的,不过看样子似乎只是面上的事情,彼此倒都有些看不起对方,只是周婉这边的世家女神态比较收敛,却不像绿裙女子这边的趾高气扬。 “周婉,怎么地又是投壶,你们就不会玩点别的么?”那圆脸女子道。听这口气一点都不客气,想是跟周婉比较熟悉。 周婉手里正拿着一支翎羽,一甩手稳稳插入壶中,这才转身对圆脸女子道:“原来是刘家姐姐,难怪看不上我们这些粗鄙的游戏。” 圆脸女子淡笑了一下,竟是就这样默认了周婉的话。 绿裙女子忽然拍了圆脸女子的手背一下,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责备圆脸女子,可接下来她说话却是另外一个味道:“你们玩了一会儿投壶,想是应该累了,不如就收了这些东西,让他们摆上纸墨笔砚,咱们赛诗画画可好?” 周婉尚未答话,她身旁的另一个女子只淡淡看了绿裙女子一眼后说道:“高家诗画妹妹,我们才刚起手,筋骨都还没松泛,怕是不能陪妹妹写字作画了。诗画妹妹,你瞧那边,他们在写字呢,妹妹不用委屈自己留在这里陪我们,去那边便是了。” 乐芳菲坐在旁边看热闹,只觉得这些女子话里夹枪带棒,不用一个脏字就贬低了对方,当真是让人受教匪浅。 就在乐芳菲以为绿裙女子等人会甩袖而去之时,却见那群女子之中有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女子走了出来,那鹅黄女子一直在盯着她看。 鹅黄衣裙女子忽然走到乐芳菲身边:“你就是那个女人?” 乐芳菲皱眉,对鹅黄衣裙女子的语气有些不喜。 一直站在乐芳菲身后的揽月,这时候往前走了小半步,靠得乐芳菲愈发近了后,看着鹅黄衣裙女子说道:“黄家姑娘,听闻黄家书香传世,令尊没有教过你‘非礼勿言’这四个字吗?” 揽月自宫中来,伺候过的人又是天子,说话间便带起了一丝天家的气势,让人一看便知她不是普通的丫环。前几日,揽月拿到了司徒嫣然宴客的宾客名单,找机会认遍了那些客人的样子,是以她知道鹅黄衣裙女子的身份。 鹅黄衣裙女子,也就是黄家的小姐,诧异地看向揽月,有些被揽月的气势吓到。她猜测揽月可能是司徒嫣然借给乐芳菲的丫环,便撑起口气皱眉道:“不懂事的下人,抢主子的话说,回头我倒要问问司徒家是怎么教下人的。” 揽月还要说什么,却被乐芳菲握住了手,揽月虽不知乐芳菲要做什么,但仍立刻低眉敛目闭上了嘴。 乐芳菲笑着看向黄家小姐:“这位...黄姑娘,你刚才说的话十分不妥。首先,揽月是我家的人,并非司徒家下人,也就轮不到司徒家教她。再者,揽月可不是什么下人,她是有品级的宫中之人,你如此对她大呼小叫,实在有失体统。 我念你年纪小不懂事,便不与你计较口出无状之罪,只是却又不好就此放任你,毕竟教育就要从小孩子抓起。这样吧,回头我让人跟你家长辈说一声,也好让他们好好教你,不能敷衍了事。” 黄家姑娘先是愣了好一会儿,误以为乐芳菲要跟她家里人告状,心里却是有些不屑。家里长辈各个当她如珠如宝,又怎会为这么点小事让她受委屈。不过,她却也是明白了揽月不是司徒家的下人而是宫里出来的,她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当下也不敢再惹乐芳菲等人了。 黄家姑娘没想明白乐芳菲话里的意思,但周婉那边的人却有很多明白了,俱都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而那位高诗画小姐,却是皱起了眉。她的心思比黄家姑娘要深多了,虽平时高傲了一些,却知道各家的底线在哪里,当下也不跟周婉等人纠缠,便带着其她人离开往另一边去了。 其实今日这一出,也是绿裙女子故意设计了黄家小姐,让黄家先做出头之鸟试探一下这个乐芳菲到底有多少本事。 绿裙女子这伙人倒也不是没事找事。这几个人原本都是家族特意培养的,打得主意便是将来送进宫。这几位姑娘从小就常在一起,常常凑在一起互开玩笑说将来在宫里互相照应。 前段时间,选秀提上日程,众姐妹才刚显露出互相争锋的姿态,结果选秀的事情一拖再拖,到如今竟是不了了之了。 普通百姓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相关的家族哪有不打听的。再加上乐芳菲来到帝都也好几个月了,该知道的人家也都知道了她的存在。 高诗画这群女子,为了不存在的选秀,简直是蹉跎了自己的青春。她们早被家人宠溺的心气高,如今再让她们嫁给别人,她们自己只觉得那是下嫁,岂止是委屈了她们,简直就是侮辱她们。 用童玺的话来说,这些女子就是从小做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朝梦醒理想破碎,无法接受现实,更无法接受被打回原形。 高诗画一向是这些女子中的大姐,不止因为她相貌才情最出众,同时也是因为她年纪最大,她只比天子晓了一岁。也就是说,高诗画今年已经十八,放在太平盛世的帝都,那真是老姑娘了。 高诗画是这群人中最恨乐芳菲的,但她也是最清醒的,同时也是最不愿意放弃的。 在高诗画看来,天子一时迷恋某个女子,这也不是不可理解。但男子对女子的爱恋都是有保质期的,过了最初的热恋期,天子是最不可能从一而终的人。 其实高诗画想等,等到天子再次决定选秀的时候。只是她真的等不起了,所以她今天来参加司徒嫣然的宴会,因为她打听到乐芳菲会参加。 高诗画想知道乐芳菲是个怎样的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第188章 平阳翁主 高诗画等不了了,除非天子在一年内就重开选秀,而这并非没有可能。只要在这一年内,天子厌倦了乐芳菲就可以了。 小小插曲,没有影响大家的心情。乐芳菲也没将高诗画等人放在心上,她还挺喜欢跟周婉这些人一起玩,比在梁宫里时自在多了。 身份不同了,想法不同了,感觉也就不同了。 从宴会回去后,乐芳菲叫了徐嬷嬷说话,很自然地提起了那位黄家姑娘的事情。 “嬷嬷,今日那位黄家姑娘,我处理的可否得当?我以前没怎么参与过这种场合,也从未遇到过像黄家姑娘这样的人,当时凭着一股子热气就那么说了,事后想来不知是不是有些太过强势。我身边只有丁伯和嬷嬷两位长辈,他像来也是不管这些事情,便只能问一问嬷嬷了。” “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姑娘将来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奴婢可当不起长辈这两个字。”徐嬷嬷还没摸透乐芳菲的性情,自然不敢就这么应承下来。 “嬷嬷不要这样客气,我的性子便是这样,只要对我的人,便是我的家人。我知道现在大家相处的时日还短,也不强求嬷嬷现在就跟我交心。只说如今咱们便是一起的人,以后今日这样的事情可能还会有,阿治把嬷嬷派到我身边,我便信任嬷嬷,还请嬷嬷教我。” “既然姑娘都这样说了,奴婢若是再矫情便是不识趣,有些话确实要教姑娘,奴婢说话也比较直接,还望姑娘宽恕奴婢不敬之罪。” “嬷嬷言重了,你愿意教我,我便把你当作先生一般看待。先生说什么,都是对的,也就没有罪责之说。我这个人性子直来直去,也喜欢直来直去的人,那些虚情假意的官话,总是不耐烦听,也请嬷嬷以诚待我。” “那么奴婢便说了,今日之事,姑娘做对了一半,但也错了一半...” 徐嬷嬷认为乐芳菲在众人面前表现强势是正确的,但应该把话说得曲折一些,最好是能让人细品下才回过味儿来才最好。说白了,就是乐芳菲鄙视黄家姑娘是对的,但是太过直接了。 乐芳菲认真听着,只觉得其中道理是明白的,但要真正做到就有些难了。不过呢,乐芳菲倒是表示了会认真学习,至于学习成果如何却不能保证。 说到最后,徐嬷嬷终于说到了跟阿治告状的事情。 乐芳菲在宴会上说了,要让人跟黄家长辈说一声好好教育黄姑娘,其中意思便是在借阿治狐假虎威。以乐芳菲目前身份而言,她也只能借阿治的手教育那些人。她这话已经说出去了,若是做不到以后就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了。 说实话,乐芳菲其实不想麻烦阿治,也不太想找阿治告状,可是不拉阿治做靠山不行,因为在帝都她只有阿治这一位靠山。乐芳菲的麻烦因阿治而起,也只有阿治能解决。 乐芳菲的性子还是比较好强的,她习惯了自己解决自己的麻烦,感觉自己没法跟阿治开这个口,这才叫了徐嬷嬷来说话,她相信以徐嬷嬷的精明肯定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徐嬷嬷跟乐芳菲想地一般模样。 “姑娘,这种事情,该我们向主子回报,姑娘就不要专门跟主子说了,免得显得姑娘性子小气。若是有一日主子问起这件事了,姑娘只要对着主子撒撒娇,说些大度不计较的话便好。” 乐芳菲连连点头。身边有人还是好的,有些事情可以由别人去做,让她省心不少。 三日后,黄家事发了。 阿治像被触了逆鳞一样大发雷霆,竟是发了圣旨申斥黄家族长不会教育子孙,勒令黄家族长禁足一个月,言明让他好好在家教育族中子弟。这个处罚没让黄家伤筋动骨,但影响却是深远,这意味着黄家不得圣心。 阿治没有找黄姑娘的父亲,更没找黄姑娘,而是直接处罚了黄家族长,因为黄姑娘和她的父亲还没资格让天子出手。 因这件事,黄家一时成了帝都的笑柄。黄家族长被禁足在家,一个月里找了黄姑娘一家多少晦气自不必说。事后,过了两个月,黄姑娘的父亲换了职位,被调到了帝都之外任职,默默带着一家人离开了帝都。终此一生,这家人都没有再回到帝都。 普通百姓自然不晓得这些故事中的门道,只当黄家族长得罪了天子,平时说起这档子事只做有趣。 原本性情温柔懦弱的天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知道事情原由的人,有人觉得乐芳菲是红颜祸水。但这些人也就私下里抱怨几句,却不敢真正提出来,毕竟是黄家触怒了龙颜。 这是这件事儿说到底也怪不得乐芳菲,又不是她先找黄家的麻烦,而是黄家的那位姑娘先对她不敬。天子在不管事,也不代表下面的人可以触他的逆鳞。没错,乐芳菲现在就是阿治的逆鳞。 天子不理正事,权臣和权贵们不想把权力回归天子,那么天子宠个女人有问题吗?不让天子宠女人,难道是想把正权还给他吗?天子整天没事干,连女人都不宠,那你们想让他做什么? 所以说,阿治为了乐芳菲冲冠一怒,内阁和辅政处都不反对,甚至拍手助威。只是,红颜祸水的名声,乐芳菲是躲不过去了。 阿晚跟乐芳菲分析了一通,也跟她说了最近帝都权贵们关于她的讨论,乐芳菲很开心的笑了。 “人呐,若是想日子过得舒坦舒心,那就不能做圣人。以后应该没人敢惹我了吧?” “一般人当然不会,但也不能保证没有人头脑不好使。” “行吧,以后若是遇到脑子不好使的人,只能再教教她怎么做人了。” 黄家一事,还牵涉到了另一个人,那便是设计陷害黄姑娘的那位高诗画。 那位黄姑娘,脑子确实不太好使,明明被家里教育了这么久,家里还因此吃了大亏,却仍是没有意识到她是被高诗画推出去的。在离开帝都的时候,黄姑娘让人给高诗画送了封信,竟是拜托她找人求情让他们一家过段时日再重回帝都。 高诗画看完信后便把信烧成了灰。高家是比黄家强点,可也没到手眼通天的地步。就算她有这个本事,也不打算帮黄姑娘。只是失去了一颗马前卒,让高诗画有点遗憾。 这些日子,高诗画还在琢磨着,怎样才能破坏乐芳菲和天子的关系。她还在幻想着,因她一人而改变这个国家站在最高处那人的心。 高诗画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实现这个梦想了。但是,红颜祸水改变一国之运,却很有可能发生在乐芳菲身上。 这一日,阿治特意出宫,请乐芳菲吃饭。两人在城东一家小吃铺子里,阿治点了一份乳鸽汤,一份脑花汤,一份炒米粉和一份炒牛河。因为他们不是正点来的,铺子里只有他们这一桌,显得有些安静。 “我点的多了些。” “不多,我特意没吃午饭,就等你请我了。” “我也是。来,吃饭前先喝汤,可以保养身体。你吃脑花吗?别看脑花样子不好看,口感和味道是一绝。这家店最有名便是脑花汤和乳鸽汤。” “那我们一人半碗,都尝尝。” 乐芳菲和阿治,一边吃一边随意地聊着。 “昨日御弟元念送了帖子回来,说的是栾国的事情,你有兴趣吗?” “栾国...现在情况如何了?” “乐无忧一定平定四海,他推举乐桓为栾王,如今栾国上下已经达成了一致,只等皇朝这边一锤定音。” 乐芳菲心中诧异:“元念乐意见到栾国恢复太平?” 阿治道:“听说乐无忧给了元念许多好处,两人已经暗中有了默契。” 乐芳菲一愣:“元念似乎行事风格跟以前的元吉相差很多...” 阿治:“此一时彼一时也,栾国乱了这么久也该停下来了,再乱下去损失就太大了。而且我觉得,这是件好事,栾国毕竟是你的家乡,原本元念不这样做,我也会暗中推动一下。” 乐芳菲一笑:“如果栾国的百姓能不在经受战乱,我替他们谢谢你和皇朝。” 阿治咧嘴笑:“我们两个不用这么客气。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我想让乐桓提前五年来帝都确定盘龙璧,我想跟乐桓商议恢复你栾国翁主的名号。” 乐芳菲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阿治的心意。 阿治继续道:“若是哪天你想回栾国看看,恢复身份后会方便很多。” 乐芳菲有些感动,千言万语最后只有两个字:“谢谢。” 阿治浑不在意地笑道:“都说不用这么客气了。” 乐芳菲点头:“好,以后我不跟你这么客气。” 阿治像恢复乐芳菲的真正身份,不止是让她回栾国方便,还有更深的考虑。只要乐芳菲的栾国翁主身份公开,将来她与阿治的婚事也能顺利。而且以后栾国也能成为乐芳菲的靠山,让乐芳菲在面对任何人时都更有底气。 阿治这是完完全全在为乐芳菲考虑,其中是否牺牲了皇朝的利益便未可知。 阿治说到做到。几天后,朝堂便下发明旨,承认了乐桓的栾国身份,但需要乐桓马上来帝都验证盘龙璧。 栾国那边,得到消息后,乐桓是一夜没睡着觉,一是乐得,二是担忧。于是,乐桓便去找了乐无忧。 “我王不必担忧,元念那边,我已经确定了他的态度,天子支持我王已成定势,皇朝内阁和辅政处也联合下了诏书,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皇朝和天子,信誉最为重要,公告天下的事情断然不会反悔,他们也不会在这种事上面动手脚,否则就是逼全天下的诸侯王造反。我王放心,臣会陪您一起去。” 乐无忧从栾王宫里出来,立刻返回自家府邸,进了书房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元念派人送给他的,他只来得及看了一半,就因乐桓的召见而打断。这封信其实是天子元治写给他的,信里的内容便是那天阿治跟乐芳菲说的事情。 再次有了乐芳菲的消息,乐无忧竟然有些小激动。 他暗中一直在寻找乐芳菲,就像他自己所说,对栾王乐毅他始终怀有愧疚,他想补偿便只能着落在乐芳菲身上。 之前,乐芳菲在南梁,乐无忧是知道的,原本打算栾国内乱平定后亲自跑一趟南梁。后来,乐芳菲失踪了,乐无忧又因为栾国内部的事情脱不开身,只能派手下去寻找,没想到竟会在天子的来信中得知她的消息。 本来乐桓去帝都,乐无忧最好是留在栾国坐镇,但是他需要见乐芳菲一面,因为他不能只听信元治的一面之词。 于是,乐无忧和乐桓来到了帝都,他们带来了许多贡品。即使栾国内乱多年,依然无法让人看轻。 栾王乐桓一行入帝都,乐芳菲是知道的,但她没有去凑热闹,反倒是阿晚带着王瑞儿和王宁儿去城门看栾国人了。 当天下午,还没到吃饭的时辰,一位中年男子来到四贤斋,乐芳菲带他去了二楼,两人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乐芳菲没有杀乐无忧,并非她原谅了乐无忧,她只是为了栾国百姓放下了这段仇恨。 三天后,四贤斋门外来了宫里人,领头的是小李子,他来宣读天子御旨。 从七岁至今,乐芳菲终于恢复了栾国翁主的身份。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还会有这么一天。 阿治封乐芳菲为平阳翁主,为其父其母昭雪。御旨中历数乐芳菲经历过的各大事件,洋洋洒洒好好夸赞了她一通,就差直接说她是女中豪杰了。 阿治这样做,也是对乐芳菲的过往一锤定音,免得以后有人拿梁国的事情来做文章。 阿治终于赏赐了乐芳菲一座府邸,这次是名正言顺了。 接了圣旨后,乐芳菲便带着王瑞儿等人到了新府邸。只是他们只在里面看了看,却并没有在里面住下来。因为他们已经住习惯了四贤斋,包括乐芳菲本人在内。 ☆、第189章 不同立场不同说法 平阳翁主府,天子一并连仆从也赏赐了下来,这些人的月银也是由皇宫来出。天子对平阳翁主的宠爱,可见一斑。 乐芳菲大部分时间仍然和揽月住在四贤斋,徐嬷嬷被派到翁主府主持内院的事情。翁主府有管家,但管家不好管内院的仆从,所以徐嬷嬷必须回去。乐芳菲隔个三五日会回翁主府住上一天两天的,以此来维持翁主府的正常运转。 不过,这些都是乐芳菲的私事,不足为外人道。 平阳翁主府开府当日,帝都各大权贵府邸都送了随礼过来。乐芳菲本意不欲高调,就也没办宴席,是以当天翁主府没有宴客却收了不少礼品。过了开府日后,任何人来送礼,乐芳菲都让管家拒收,摆明了态度。名义上红颜祸水也就罢了,她可不是真的要做皇朝的蛀虫。 但是第五日,乐无忧亲自带人过来送东西。因为乐无忧的身份特殊,管家立刻派人去四贤斋通报了乐芳菲。 乐芳菲赶回翁主府,乐无忧正带着人等在府门外。 “你来做什么?” “我奉栾王之命,来给翁主送东西。” “不用了,你回去吧,顺便把东西也带回去,并转告栾王‘无功不受禄’。” “翁主,你是栾国的翁主,不是天子属地的翁主,即使将来嫁在天子属地,栾国也是你的娘家。栾王仁善,他是你的叔叔,长辈送晚辈东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不要因为我,而迁怒栾国。这也不是天子的意愿。” 乐芳菲定定看着乐无忧,良久终是一声叹息,让他们把东西送进了府里。天子属臣们的礼物,乐芳菲可以不收,但来自栾国的却不能不收。 阿治在朝堂上没有话语权,却仍然为乐芳菲恢复了身份并争取到了封号,可这不是天子一句话的事情。阿治在幕后费了那么多力,乐芳菲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意气而破坏了他的安排。 在说了,乐无忧和乐桓送来的东西,根源在于栾国,乐芳菲是名正言顺的栾国翁主,有何拿不得?她不要也只会便宜别人。 乐无忧连续三天给平阳翁主府送东西。最后一次的时候,乐无忧又去见了乐芳菲。 “这些东西都是你的私房钱,不同于天子赏赐给你的那些东西。” 乐芳菲明白乐无忧这个话的意思。 乐芳菲成了平阳翁主,帝都某些家族的宴会便常常递帖子邀请她,只她大部分是不去的,某些与皇亲有关的邀请也只是派人送了随礼过去,但是也有一些是不能不去。 比如说,南亲王中年得子办抓周宴,乐芳菲就不得不去。不仅因为南亲王辅政王的身份,还因着南亲王送东西给她的善意。 预料到当天会有许多皇亲赴宴,乐芳菲的平阳翁主身份在皇亲面前还不够看,再加上她有意低调,便早去早回。 早早来到南亲王府,乐芳菲送了几套小孩子玩的玩具。这份礼物来自乐无忧,还是乐无忧特意从栾国带过来的,乐芳菲小时候也曾有过几套这种玩具。 这几套玩具算不得金贵,但胜在精致巧思,而且是天子属地没有的东西又多了一分新意。乐芳菲没想着出风头,只想尽心意便好。她也没想着讨好南亲王。该跟南亲王维持怎样的关系,关键在阿治,乐芳菲还是不要太过涉入其中。 乐芳菲也不与宴上宾客多交谈,只跟认识的几个人说了几句话。等到孩子抓周完毕,乐芳菲便跟南亲王告辞了,没有参加事后的酒宴。 待乐芳菲离开,南亲王与身边侍从道:“倒是个知进退的,懂得收敛和分寸,但又不会懦弱。” 侍从应道:“毕竟还只是个翁主,不是皇宫的主子。真要嚣张起来,丢了天子和皇家的脸面,怕是反而惹了天子厌弃。” 南亲王道:“可不是,跟天子性子一样,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不过,天子及冠在明年,他们还得忍一年,就不知这一年还有多少变数了。” 乐芳菲不知南亲王背后对她评价如何,但很快南亲王所说的变数就来到了帝都。 南梁和北梁一起派人来了帝都。南梁,便是南梁王庄言亲自带队而来。北梁,则是赵国小王子耶律欢带队。南梁和北梁就是梁国分裂出来的南北两部分,以志江为界。 庄言的南梁王是晋王册封的。耶律欢虽然不是北梁王,却被赵王封为了北梁大将军。两人分别是两片区域的最高统治者。不过,他们两个都还没有得到大元皇朝的承认。 数月前,南梁和赵国军队在志江开战,据说两方的战船在志江上战斗了三天三夜,在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情况下,两边同时鸣金收兵。据说,其中有御弟元念的周旋,元念与元吉不同,他没有让两边继续打下去,反而做说客凑成两边和谈。 元念也不是庸人,他使用的手段与元吉不同,但给晋国和赵国找麻烦的结果是一样。他说动两边不打仗了,然后又说动庄言和耶律欢各自独立。 无论南梁还是北梁,不得到大元皇朝承认,两地的统治者便不能名正言顺。而无论是晋国还是赵国,都不可能请求大元皇朝承认他们对南梁和北梁的占领,因为他们知道皇朝是不会同意的。 在能不能得到皇朝认同的问题上,庄言和晋王的利益出现了矛盾,而耶律欢与赵王的利益也出现了矛盾。 元念从庄言的出身入手,挑明了庄言身上种种不利。 首先庄言不是晋王的亲生儿子,晋王绝不会把王位传给他。来自晋王的信重主要还是晋王太后留下的威仪影响,但随着晋王太后去世时间越来越久,她留下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小,尤其是庄言身在南梁,无法参与晋都的正治核心。 其次,庄言现在的南梁王身份是晋王给的,晋王任何时候都可以收回去。将来,庄言在晋都的影响越来越小,而他苦心经验的南梁也能轻易被人夺走。 元念点中庄言的要害。 自从梁都之变后,庄言就不再像以前那么纯真幼稚了。在他被封为南梁王的时候,人们都说这是晋王对他的宠爱,但他已经明白那其实是晋王让他离开晋都的手段。 他非常清楚,他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晋王赏赐的,只要晋王一张旨意就可以收回去。就算晋王看在晋王太后的面子上暂时不收回,但等将来换了新的晋王呢? 庄言可是前天子的儿子,好在晋王还不知道。当年晋王太后为了瞒下这一点,跟亲生儿子晋王的母子情都产生了裂痕。她连庄言都瞒着,直到那天梁都将要失陷,在赴死前才告诉了庄言。 庄言的出身,晋国目前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在皇室,元念知道了,以前的元吉也知道,天子或者其他皇室成员,又有多少人知道?万一从那边泄出了消息,没有晋王太后压制的晋王又会怎么对庄言? 摆出了这么多利害,元念便劝他不如自立。元念称愿意为庄言在皇朝说情,让天子承认庄言为南梁王,同时还承认南梁独立。凡此种种,元念说出来的这些话,不是在为庄言挖坑,反而是为他找到了一条路。 元念可不是一心只为庄言考虑,他真正的目的是煽动庄言脱离晋王的控制。皇朝可以接受南梁建国,但不能接受晋国吞并南梁。两者的意义完全不同。而且南梁若是独立,等同于变相削弱了晋国的实力,毕竟庄言从晋国带走的财物人力和军队是不可能再还给晋王的。 最终,庄言被元念说动了,只要他不是傻子肯定会同意。于是,他亲自带队来到了帝都。 对于赵国小王子耶律欢,说动他更加容易。 原本志江之战,赵王想以此选出继承人,但是赵王终究是老了,在无法亲临北梁的情形下,局势的发展变化完全有几位成年的王子和完颜骨把持着。被赵王寄予厚望的小王子耶律欢,完全没有施展拳脚的机会。 主要还是耶律欢来北梁太晚了,其他几位成年王子提前就来了,各种拉邦结伴搜刮战利品,连点汤都没给耶律欢剩下。决定胜负的,不是志江上的那三天三夜,而是从完颜骨帅军南下就开始了。从一开始,没有完颜骨支持的耶律欢就一点胜算都没有。 北梁之地比赵国繁华太多,但却远离赵国的正治中心,也远离各个部落,无法拉拢人心。在战争结束后,几位立下各种功劳的王子们,急匆匆带着战利品返回了赵都。他们很清楚,只有待在赵王身份,才能有机会。 而小王子耶律欢则因为气馁和不认输而留在了北梁之地,也因此更是被他的几位哥哥们看不起。 在北梁只剩下耶律欢之后,元念就找上了门,为他陈述厉害。 不用说,耶律欢已经被排除在赵王继承人的名单之外。作为赵王最宠爱的小儿子,失去了王位竞争力之后,他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现在赵王还在,没人敢动他。一旦将来他的哥哥继承了王位,估计第一个弄死就是他这个曾经的“宠儿”。 元念不着急说出最终目的,带着耶律欢好好在北梁玩了一圈,让他享受了北梁的荣华富贵,让他切身体会到北梁比赵国的好处。 然后,元念告诉耶律欢,其实不继承赵王的位子也没什么不好,还可以留在北梁享受赵国没有的许多东西。在元念的劝说下,耶律欢给赵王求了个北梁大将军的位子。 赵王果然很疼爱耶律欢,立刻就同意了他的请求。赵王也清楚自己的小儿子是继承不了他的王位了,出于保护小儿子的目的,他干脆让小儿子留在北梁不要回赵国,也是变相的把北梁补偿给了小儿子。赵王甚至派亲信去北梁,让他们帮助小儿子掌握在北梁的赵国军队。 在耶律欢掌握了北梁的军队后,元念的进一步游说又开始了。再进一步的目的,其实跟劝说庄言类似,因为耶律欢和庄言的处境差不多,两人都是看似风光实则尴尬。 耶律欢现在北梁混得风生水起,看似是北梁的统治者,但赵王已经年迈,他可能比晋王去世的还要早,耶律欢的好日子八成会比庄言还要短。他的哥哥一旦上位,那更是不可能继续放任他在北梁逍遥,所以耶律欢应该比庄言更渴望得到皇朝的承认。 元念给耶律欢出了同样的主意,将北梁从赵国独立出来,让他在北梁称王。这样一来,不论谁做了赵王都管不到耶律欢的头上了,到了那一步北梁才真正属于耶律欢。 耶律欢毕竟年纪小,让他跟赵王撒个娇可以,让他在赵王的支持下做继承人可以,但让他脱离赵王的保护自己独立,他反而犹豫了。 不过,元念可不是只在耶律欢一个人身上使劲,他还暗中游说那几位赵王派来的辅助耶律欢的人。 对这些人,元念的说辞换了一个味道。他对他们说,耶律欢是赵王的亲儿子,就算耶律欢在北梁独立了,那也改变不了他是赵王儿子的事实,北梁也就还是赵王的。这样做,只是让耶律欢又多了一层保护。 另外,元念还动用了赵国的密人,让他们在其他几位王子面前走动。对于这些王子们,他的说法又变了。他说,耶律欢在北梁独立,才是真正绝了他继承赵王之位的机会。至于北梁的土地,等他们上位后,还不是想收回来就收回来。毕竟北梁和赵国接壤,大不了再打过去就是了。 元念三管齐下,最终反倒是赵王那边暗中给耶律欢送了信过来,赵王居然主动提出让耶律欢在北梁独立,并且还又派了几个人过去辅助耶律欢正事,帮助耶律欢主政。 于是,耶律欢便也亲自带队来了帝都。 庄言和耶律欢抱着同样的目的来帝都,两支队伍一前一后进了帝都,同时下榻在帝都的官驿中。 帝都热闹了。 ☆、第190章 鬼来了 庄言和耶律欢来帝都的消息,在帝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元念上任御弟后,大家都在等着他拿出什么样的功绩,零零碎碎的小事情不算,南梁和北梁的事情才是真正让人记得住的大事。 相比南梁被晋国吞并,和北梁被赵国吞并,让南梁和北梁各自独立,显然是更好的方案。梁国灭亡,分裂成南北两国。而同时,晋国和赵国被削弱。并且南梁与晋国之间,和北梁与赵国之间,都埋下了隐患和仇恨的种子。 大胜利,元念这一手就是大胜利。他与元吉不同,手段更在元吉之上,而且还不会人怨天憎。甚至人们还会为他歌功颂德,毕竟他可是阻止了战争带来了和平。 四贤斋这边儿得了消息,众人都有些吃惊。 当天晚上店铺关门后,阿晚和童玺、丁伯在铺子里吃酒,三人皆是唏嘘连连,尤其是阿晚。 阿晚酒吃得有些多了,脸色潮红,夹一筷子鸭肉,闷一口酒,酒肉下肚后忍不住感慨:“原本我以为那元念不过是仗着家世胜过我,如今看来是我格局小了,今日才算明白了其中道理,惭愧惭愧。” 童玺:“这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丁卯用面饼卷了菜叶和酥脆的鸭皮,卷起来一口一口吃着,看向阿晚道:“在选定御弟之前,大家便知南梁和北梁的事情必然是新御弟的第一个考题,你可曾想过换做是你该如何解决这件事?” 阿晚叹道:“当然想过,只是我的法子远不如元念,自叹不如啊。” 丁卯道:“你确实见识少了些,虽然你在天子属地行走多年,可接触的事情比较琐碎,其中国家正事反而少了。我建议你在仕途上走下去,加强对正事的理解,也许将来还有机会,纵使到了三十必须退出代行走,也可以在仕途上继续走下去。” 童玺也道:“我也劝你不要再报不切实际的幻想,男子汉大丈夫,人生抱负首先要脚踏实地。” 阿晚点头道:“我如今便也是这么想的...” 以前的阿晚总觉得只要自己努力,总有一天会发光。他勤学多问,游历天子属地多年,以前自己见过的够多了,知道的也够多了,但是现在才醒悟到他的能力仍然远远不够。 那些有家世的人,最大的优势不是他们地位高,而且他们有眼界足够高的长辈教育他们。站的高得人,确实望的远,眼光格局远比普通人大的多。 阿晚虽然出身皇族,但没有父亲教导官场中的事情,母亲又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跟继父和继父的子女们又合不来,早早一个人离家求学,即使得到夫子的青睐,可也远远不及那些有长辈手把手教养的权贵子弟懂地多。 直到今日,阿晚才知道自己缺了什么,也真正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输给元念。 二楼上,张婆子带着王宁儿已经睡了。王瑞儿和乐芳菲两个人坐在窗边,吹着微风,手边放着几碟零嘴和一小壶温酒。她们两个却不像楼下三人喝得那么多,只是浅尝辄止,不过两个人仍然红了脸颊。 王瑞儿:“我有些怕...那个人会不会来?” 乐芳菲:“听说那个人跟耶律欢是对头,他应该不会来。” 王瑞儿的手臂有些轻颤,只是想到“完颜骨”这三个字,她就会感到害怕,甚至不敢把这三个字宣之于口。 乐芳菲想了想道:“这里是天子属地,若是那个人敢偷着潜入,那我们就留下他,让他永远都不能再回赵国,也永远都不能在威胁你和宁儿。” 王瑞儿眼眶有些湿润:“乐乐...” 乐芳菲道:“我只问你一件事,若是有一天我要杀那个人,你会心疼么?毕竟她是宁儿的亲生父亲。” 王瑞儿斩钉截铁道:“不会,宁儿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她出生在天子属地,是天子属地的人,在多余的事情都不必知道。我王家是怎么被毁的,只要我一个人记着就够了。而对于我来说,那个人是仇人,恨不得亲手杀了他的仇人。” 乐芳菲:“我与那个人也是仇人,虽然我不是真正的梁王,但我的母亲,我的舅舅都是梁国王室的人,完颜骨的军队灭了梁都,把梁国弄得四分五裂,他便也是我的仇人。若是他来了帝都,我必杀他。别的不说,咱们现在可是在阿治的地盘上,就相当于是咱们的地盘,断不能让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等明天我就跟阿治通个气。” 听到乐芳菲底气那么足,王瑞儿心中安定了下来:“幸好我认识了你...” 乐芳菲呵呵笑起来:“我长这么大,好朋友也没几个,你算一个,不对,我们这些人不是朋友而是家人。”朋友也许有变质的一天,但是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永远不变。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帝都某个小客栈里,来了几个外乡人。这几个人自称江湖客,来帝都瞧热闹的,正好赶上庄言和耶律欢的事情,便多留几日好好玩一玩。 某客房中,一位无须白面男子正坐在椅子上擦拭自己的刀剑,他身边还站两个男子,跟他一样在擦拭自己的武器。过了一会儿,有三人依次推门走了进来。 三人进屋,屋内三人都停下了动作,新来的三人走到白面男子面前跪倒。 “将军...” 白面男子挥了挥手:“起来说话,还有不要叫我将军,就算眼下就我们几个人,也须得防备隔墙有耳。” “是...大哥,打听到消息了,那小子确实住在帝都官驿里,只是里面不仅有他的人还有帝都的人保护他,而且那小子轻易不出来,连外客也几乎不见。” 白面男子沉吟了一会儿道:“南亲王那边儿有什么消息?” “南亲王那边守卫看似松懈,实则外松内紧,我们的人根本连靠近王府都不敢。另外,我们本来想收买王府的采买人,但据说那人手笔很大,没有熟人介绍一概不理,我们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白面男子脸色一沉:“糊涂,我让你们打听南亲王的消息,又不是要进府刺杀他,你们收买王府的人做什么?我要知道的是南亲王大概什么时候会出府,出府又会去什么地方游玩,会去见什么样的人。哎,算了,也不怪你们,你们以前也没做过这种事情,我应该带军里的斥候来的。” 白面男子的几个手下都是脸色一白。白面男子则在沉思,似乎是在想对策。 旁边一人忽然想到了什么,打破沉默道:“将...大哥,要不我们联络这里的暗子?他们在帝都生活比我们久,肯定对这里的事情更了解,南亲王是重点人物,他们手里肯定有关于他的消息。” 白面男子沉声道:“不行,这些人是王的密探,我们找上去,他们就会往赵国传消息。我们这次出来是秘密,不能被王知道...” 没错,白面男子便是完颜骨。完颜骨以前是大胡子形象,胡子几乎占据了他的整张脸。而这次出行为了伪装,他剃掉了自己的胡须,没想到露出来的皮肤居然十分白皙。如此再加上变装,完颜骨前后几乎变成了两人,就连他的亲随们都有些认不出他来,愣是适应了好几天才习惯。 “可若是不能动用暗子,就凭我们几个,短时间内恐怕真的要让大哥失望。” 完颜骨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可以在南亲王府周边打听一下,或者在远处监视王府,南亲王出入就跟着看他去哪里。” “大哥,您是打算搭上南亲王的线?” 完颜骨道:“南亲王老奸巨猾,他的线不好搭,弄不好就被他卖了。我盯着他是希望能在他身上找到见那小子的机会。照理来说,南亲王肯定要见见那小子,没道理他会屈尊去官驿,很可能是那小子出来见他,到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完颜骨此行偷偷来到帝都,便是因知道了耶律欢要把北梁从赵国独立出去。他极力反对此事,只是赵王那边心意已决,完颜骨无法走正途阻止这件事,只好出下策在帝都杀掉耶律欢。 南来的路上,有几次直接对耶律欢下手的机会,但是完颜骨一直等到了帝都,便是要耶律欢死在帝都,已绝了赵王与皇朝合作的机会。 另外,完颜骨还想顺手干掉庄言,若是能因此引发南梁和北梁的战争,让之前那场儿戏一般的战争继续下去。 完颜骨是领兵的将领,赵国不打仗,他就只能窝在自己的部落里,还要时刻担心赵王对他卸磨杀驴。完颜骨想回到北梁,带兵吞下南梁,之后由他统一南北后独立。 若是让庄言和耶律欢执掌南北梁独立,完颜骨再想插手到梁国的土地上,将难之有难。 完颜骨了解赵王的品性。赵王已经同意了耶律欢掌北梁独立,接下来他很可能就会除掉完颜骨。因为完颜骨是带兵打仗的好手,除了赵王,赵国就没人能压住他,包括那位跟完颜骨交好的大王子耶律贝。 赵王年迈,已经失了进取心,他现在要做的都是被百年之后做准备。曾经勇猛的诸侯王放下了屠刀,那些曾经为他冲锋陷阵的勇士便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北梁之地的繁华,同样让完颜骨动心,凭什么他又要让给别人,尤其对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耶律欢那种寸功未立的人,凭什么站在万人之上。 在完颜骨眼里,耶律欢没上过战场,那跟手无寸铁的小鸡仔没区别。 完颜骨是个做狠事的人,他有了这样的念头,便只带着五个亲随侍卫就来了帝都。他做的事情要瞒着赵王,便也就不能使用赵国在帝都的眼线,甚至更不能暴露身份。 完颜骨不知道王瑞儿就藏在帝都,他妻妾众多根本没把逃跑的王瑞儿放在心上。虽然王瑞儿逃跑让他大丢脸面,但他是有大志向的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完颜骨他们在帝都待了几天了,有一些大众消息还是知道的,比如说平阳翁主的事情,但这些消息对他们没什么用处,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平阳翁主和天子的关系,更不知道当初救走王瑞儿的人就是平阳翁主一伙人。 无心算有心。 完颜骨一伙人天天上街打听消息,他们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王瑞儿,便没有留意过遇到的女人。但因为耶律欢来了帝都,王瑞儿思虑多担忧多,平时上街的次数减少了就怕遇到人认出她,而维数不多几次上街总是偷偷仔细地打量遇到的人,恨不得看穿所有路人的伪装。 某一日,大家一起去翁主府花园赏花。回来的路上,马车路过南亲王府邸前面两条街,王瑞儿从窗帘缝里偷偷望着外面的街道,审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然后她便看到了某个人。 可能是因为忍受不了南方的热度,那个人身上虽然穿着跟帝都本地人一样的衣衫,但身上的汗水却已经渗透了衣背,那人躲在墙角的阴凉地里,眼睛望着街道对面的酒楼,眼珠不停转动,手上拿着一把蒲扇不停地扇动,脸上汗水依旧哗啦啦地顺着脸庞往下滴。 可能是汗水洗去了脸上的伪装,也可能是几天来没出意外就大意了,总之这个人的脸被王瑞儿看到了。 王瑞儿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放下了车帘,脸色变得煞白。她的异样太明显了,车上的人想不注意到都难,只除了打着瞌睡的王宁儿。 乐芳菲:“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王瑞儿眼睛瞪得大大地,颤抖着道:“他...他来了...” 童玺不解:“谁来了?” 王瑞儿:“那个人...鬼...那只鬼来了...” “鬼?”乐芳菲微皱了下眉,随即明白过来,“鬼将军?你是说鬼将军?” “是的,就是他...我看到他的亲随护卫了,这人从来不离开他身边,亲随在这里,他也在这里。” 乐芳菲握住王瑞儿的手:“你振作点,不要怕,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什么了吗?” ☆、第181章 凑一块 乐芳菲掀起车帘往外看去,问王瑞儿:“打起精神来,我们得先确定是不是他,你刚才看到的是哪个人?” 王瑞儿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朝外面指了一下:“墙角蹲着的那个。” 乐芳菲对着童玺使了个眼色,童玺会意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丁卯在外面驾着车,他没有停下马车,一如正常般往四贤斋行去。 到了四贤斋,乐芳菲抱着王宁儿下马,王瑞儿跟在后面。丁卯对乐芳菲点了下头,然后离开没有进四贤斋。 小厮和揽月在照顾店铺,把王宁儿交给张婆子,乐芳菲和王瑞儿进了房间,关起了房门。 乐芳菲拿出纸笔,询问王瑞儿看到那人的相貌,以及她能想到的完颜骨身边的人的样貌,把这些人的样貌和名字写下来,然后让揽月拿着万两银票去广元钱庄送信。 见王瑞儿仍然一脸担忧,乐芳菲安慰她道:“他来帝都定然是秘密之行,官方一旦知道必然也会通缉他。我跟阿治通了气,只要发现他的行踪,就悄无声息做掉他,绝不让他跑掉。” 王瑞儿忧虑道:“你不要小看他,他毕竟是鬼将军。” 乐芳菲:“我推测他应该不是冲着你和宁儿来的,不然他早就可以找上门了。庄言和耶律欢的队伍才到没多久,他就出现了,他很可能是冲着他们去的。这就意味着,他在帝都的敌人不少。咱们占了地利人和,现在缺的就是机会。” 王瑞儿叹了口气:“真不想给你们找麻烦。” 乐芳菲摇头:“这不算麻烦,他是皇朝的敌人,你发现了他们,皇朝应该感谢你的举报。” 揽月去不多时便返回了。 其实,给宫里的阿治送信有好几条途径,揽月和徐嬷嬷以及翁主府管家那里都有渠道,只是广元钱庄这个是速度最快的。 当天晚上,广元钱庄就把阿治的回信送来了。 乐芳菲看过信后,又把信给王瑞儿看了。 阿治信中说此事已经交给南亲王处理,南亲王必然不会放过完颜骨,阿治嘱咐乐芳菲等人不要冒险参与,只要在家等着消息就好。 既然阿治这般说了,乐芳菲便相信他。只是王瑞儿整日依旧忧愁,在完颜骨被抓住前,她是无法舒展眉头了。 那日发现完颜骨的侍卫后,童玺中途下车,暗中跟踪着那人。后来丁卯送乐芳菲和王瑞儿到了四贤斋,他便原路返回找童玺。丁卯和童玺两人合作,轮流跟踪完颜骨的侍卫,找到了他们暂居的客栈。 乐芳菲一群人在一起商议,大家都赞同把事情交给阿治处理。 童玺道:“这里毕竟是帝都,我们不能再如梁国之地那般行事。梁国乱,死个把人没人追究。帝都安定由皇朝看着,不论是皇室还是天子,也不能随意就杀人。若是完颜骨死得不明不白,官府一方必须给民众交代,反而不好收场。倒是南亲王出手,远比我们稳妥,也不会留下后患。” 王瑞儿忧虑:“南亲王会不会不杀完颜骨?活着的完颜骨会不会对皇朝的利用价值更大?” 乐芳菲摇头道:“我觉得不会。完颜骨最大的特点就是擅于行军打仗,这样的将才只有死了才能让上位安枕无忧。没了完颜骨支持赵国大王子,赵王的几位儿子们便是势均力敌,更有一番折腾了。” 丁卯道:“我们且先看着,南亲王那边若有进展,阿治必然会告知我们。” 众人还在说着话,阿晚下了衙回来了,他今天回来的格外晚,似乎是先去吃了酒才回来。阿晚径直上楼,敲响了乐芳菲的房门。 “我猜你们就在谈事情...” 王瑞儿被阿晚身上的酒气熏到,连忙起身推开窗户:“满身酒气和脂粉香,去吃花酒了?” 阿晚哈了口气,又走去把窗户关上:“我就喝了两杯,没办法,同僚请客,我总不能一直不去。有正事跟你们说,先忍忍吧。” 王瑞儿皱了皱眉,没在说什么,起身重新沏了一壶浓浓的新茶,给阿晚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 阿晚一口热茶下肚,打了个饱嗝,口中的酒气淡去了不少,灿然对王瑞儿一笑道:“谢了。说正事,完颜骨来帝都了,你们知道了吗?” 关于王瑞儿和完颜骨的关系,乐芳菲等人从来没有跟阿晚说过,阿晚也从来也没问过,众人心里都了然只是不说罢了。眼下阿晚提起了完颜骨,显然他是知道实情的。 王瑞儿脸色有些苍白。 乐芳菲安抚了王瑞儿一眼,随即平淡道:“已经知道了,怎么连你都知道,这事儿知道的人多吗,你还管着这事儿?” 阿晚道:“这事儿当然知道的人不多,我之所以知道,因为今晚跟我一起喝酒的人就有南亲王。” 童玺:“你不是跟同僚喝酒么?” 阿晚:“是啊,南亲王叫了几个人,有我,也有我同僚,酒席上说的事就是关于完颜骨的事情。” 王瑞儿皱眉:“这种事情不该秘密做么,你们怎么在酒席上说,那不是很多人都知道了?” 阿晚忽然笑了起来:“一个草原蛮儿罢了,就算被人知道又如何?他敢私自入帝都,就别想在离开。我知道你们跟他有点关系,南亲王不日便会对他下手,所以我跟你们说一声,最近不要外出了,免得发生意外。” 王瑞儿急切问道:“不日是几日?既探知了他的住处,为什么不马上把他抓起来,还要等上几日是什么意思?” 阿晚:“总要把一些事情调查清楚,比如他来帝都的目的等等,还有他接触了哪些人,南亲王说了最多三日。” 王瑞儿喃喃道:“三日...”三日好像还可以忍耐,但好像还是太长了。 乐芳菲拍了拍王瑞儿的手臂:“三日便三日,完颜骨带兵打仗厉害,但乱耍阴谋诡计大概就不是南亲王的对手了。” 阿晚又说了些其他事情,大家便各自散去了。王瑞儿这三日必然难熬,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熬过去。 事实上,没有等到三日后,两天后的晚上便有了新消息。 完颜骨及其手下五人全部被生擒。 原来,南亲王在花楼宴请庄言和耶律欢两人,以此为饵引诱完颜骨上钩。这件事情做得隐秘,外人并不知晓南亲王抓了完颜骨等人,是阿治派人给乐芳菲送了消息,后来阿晚又跟众人讲了具体经过。 南亲王推测出完颜骨的目标很可能是庄言或耶律欢,于是故意放出消息要在某花楼与两人见面。当晚,完颜骨与其侍卫乔装后混入花楼,他们尚不知道自己早已暴露,结果就被抓了个正着。 这件事表面看着南亲王有些多此一举,然而他的目的并非抓捕完颜骨这么简单,而是故意做一场戏给耶律欢和庄言看的。 完颜骨被抓了,王瑞儿依然愁眉不展:“南亲王不会不杀完颜骨吧?” 阿晚道:“应该会审问一番,然后暗暗杀掉,养着他的用处实在不大。” 又过了几日,阿治亲自出宫与乐芳菲见面,告知她完颜骨已死,还拿了一把匕首交给乐芳菲。 “这是完颜骨的随身匕首,我见上面没有刻印便让他们留了下来,其他物品都销毁了。” “还是你想的周道,我会把匕首带给王瑞儿,全凭她自己处理罢。” “王宁儿毕竟是完颜骨的亲生女儿,就算不告诉她完颜骨的身份,将来长大了也总要有个磕头的坟墓。若是王瑞儿愿意,我可以让人伪造一个身份给她。若是一直不清不楚,将来反而留下后患。” “你说的对,王宁儿将来长大了,不管是对外人还是对她,总要有个说辞。” 当天,乐芳菲便把匕首给了王瑞儿,并把阿治的话转述给她。 “宁儿生父的事总要有个说法...” 听到完颜骨死亡的确切消息,王瑞儿心里吊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手里握着完颜骨的匕首,心里感慨众多。 几天后,在乐芳菲等人的帮助下,王瑞儿在童玺的山头上造了一座衣冠冢,衣冠冢里埋着完颜骨的匕首。衣冠冢有碑,碑上刻着“宁儿之父之墓”。 王瑞儿让王宁儿在墓前磕了头,算是全了王宁儿和完颜骨的父女之缘。后来,王宁儿长大后又来祭扫过几次,但在出嫁之后就再没来过了。 完颜骨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是王瑞儿和王宁儿母女,新的生活还在继续。 王瑞儿明显比以前更加开朗了,在给女儿寻找继父这件事情上也越来越上心。 这一日晚上,阿晚又回来的晚了些。王瑞儿本在门口陪王宁儿玩耍,瞧见他一身酒气进来,脸色不好看了,抱起女儿就进了屋。阿晚讪笑,王瑞儿只给了他一对白眼儿。 乐芳菲正在门口喝茶乘凉,瞧见了这一幕,便把阿晚叫过来说话。 乐芳菲上下打量阿晚,阿晚身上带着酒气,但好在衣冠整洁,便道:“阿晚,你最近似乎应酬颇多,在官场遇到麻烦了?” 阿晚在旁边坐下来,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喝下,苦笑道:“毕竟是帝都,藏龙卧虎之地,我那代行走的身份在这里也不顶用,又没有家世和长辈撑着,些许小事便是大事,事事都要自己出面解决。别人不故意为难我便是好的了,若是想要办成事,人脉关系自然要细心经营起来。” 乐芳菲想了想道:“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帝都到外地任职?在外面,你代行走的身份就可以帮上你的忙,而且外面也不像帝都这般鱼龙混杂,人脉关系也要简单地多,而且在外面多是别人求你,而不像在帝都你求别人。” 阿晚叹了口气道:“如何没想过,只是有放不下的人...” 乐芳菲眨了下眼睛,不自觉往店里面看了一眼:“阿晚,你也老大不小了,真不打算在三十岁之前成亲?” “非也,”阿晚道,“原本心里没有人,才会说出三十之前不成亲的话,如今有了看中的人,自然就会想了,只是...就怕对方不愿意。” 乐芳菲脸上露出淡淡笑意:“阿晚,你觉得王宁儿这孩子怎么样?” 阿晚露出了笑容:“宁儿小丫头甚至可爱,虽然年龄尚小却已显露出聪慧的一面,最难得的是很乖巧听话,一点都不让人费心。” 乐芳菲嘴角一抽:“呵呵,王瑞儿这个母亲可不是这么说的呢,她可是整天嫌弃自己女儿呆笨。” 阿晚:“哎,为人母者自然对孩子要求高了些,宁儿还不足一岁,这么小的孩子哪谈得上呆笨。” 乐芳菲又问:“那你觉得王瑞儿怎么样?” 阿晚登时脸上一红:“王家妹子端庄贤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阿晚巴拉巴拉一大堆赞扬的话,听得乐芳菲都忍不住替王瑞儿脸红。 待得阿晚终于夸完了,乐芳菲正色道:“阿晚,有一件事情非常重要,你今日必须给我明确答复,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你小子想明白了再说,若是答案不符合我的心意,以后莫再出现在四贤斋。” 然而阿晚毫不犹豫便道:“我心里的那个人正是王家妹子王瑞儿。” 阿晚说得这么坦然,乐芳菲反而觉得有些尴尬了,想了想后道:“既然这样,我觉得你不如跟她明说了,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早早把事情确定下来才好,也省得她还要犹豫要不要去参加相亲宴之类的。” 听到乐芳菲的话,阿晚却犹豫了:“我能说么,会不会太唐突?” 乐芳菲眨眼道:“不唐突,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吗?你知道她们母女的身份和底细,又不计较她们的出身和往事,只要你好好待她们,便是她们最好的选择。还有了,她若是不关心你,何必天天带着女儿在门口等着你回来。” 阿晚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原来是这样么,那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找她说清楚,哦不,我得先去沐浴,然后换上新衣裳找她...” 阿晚兴冲冲离去。乐芳菲望着四贤斋里面,露出了笑容。 ☆、第192章 故人终曲 阿晚和王瑞儿定了亲,阿晚就不好继续住在四贤斋了。他白天在这边吃饭,晚上一个人回自己宅子。 王瑞儿和阿晚都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丁伯找人看了日子,成亲的日子选在了三个月后,他们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就不拖下去了。 三个月里,乐芳菲和王瑞儿忙着置办王瑞儿的嫁妆,丁卯和童玺忙着把阿晚那座独门小院翻修。成亲当日,就请了好友和几位交好的同僚,婚礼不隆重,但各项仪式不少。乐芳菲从翁主府抽调了人手帮忙,张婆子带着王宁儿直接去了阿晚的宅子。 忙活了一整天,一桩美满的亲事完成。 王瑞儿和阿晚成亲后,白天他们一家仍然在四贤斋吃喝,只有晚上才回自家的宅子。四贤斋里仍然留着他们的房间,方便他们随时留宿。人果然更喜欢群居,喜欢热闹。 阿晚还在帝都衙门做着小吏,外地官职的好缺不是随时都有的,要有耐心经营和等待。另外,他们暂时还想留在帝都,等着天子成年,等着乐芳菲出嫁。 阿晚出去吃酒的次数明显减少,因为他有了推辞和早归的借口。这一家人的幸福生活暂时不细说了。 且说庄言和耶律欢还在帝都,在答应他们的请求之前,皇朝和皇室都还要扭捏几把,以此显示他们的权威。 这一日,有贵客上门。乐芳菲正在做零食,瞧见来人一眼便认出来,心里微微有些感叹。 乐芳菲先请客人坐了,端上茶水和一些刚做出来的点心零食,这才去净了手再回来跟客人说话。 “九王子殿下...”乐芳菲觉得既然皇朝还没封庄言为南梁王,那就还是称呼晋国九王子比较合适。 “平阳翁主...”庄言如此称呼乐芳菲,眼中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在庄言出发来帝都之前,他特意找了闫飞等乐芳菲的熟人,询问他们要不要跟着一起来帝都,都被闫飞等人婉拒了。 在乐芳菲这边,闫飞等人送了信过来,说明了他们的打算。如今闫飞、孙兵和张莱三人都已在南梁成家,他们打算就此安顿下来,其中意思已经明了。 之前乐无忧来帝都的时候,乐芳菲便给闫飞等人去过信,告诉他们可以回栾国了,那时候闫飞等人便是决定留在南梁,乐芳菲依然明白他们的想法。 乐芳菲并不会因此就责怪他们,反而为他们能定下心来感到高兴。人各有志,乐芳菲不是有野心的人。 闫飞等人没有跟着庄言来帝都,乐芳菲便也没想着要去见他,只是他仍然找上了门。 乐芳菲坐在了庄言的对面:“不知九王子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无事,见见故人罢了,”庄言比原来有了不小变化,比之刚到南梁时更加深沉了,“你...童玺一事,是我亏欠了你们,你们不信任我,我也不怪你们。” 乐芳菲淡然一笑:“早就过去的事了,提起来也没意思,倒是我们要感谢当初你的银两,要不然后来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庄言目光移到碟中点心,刚才他亲眼看着乐芳菲从油锅里捞起来,不由好奇味道如何,便随意拿了一块往嘴里塞。便在这时,跟在庄言的一位侍卫忽然脚步前移了一下,但庄言扫过去的目光比侍卫的脚步更快,那侍卫并停在了原地什么都没说。 乐芳菲目不斜视,但心中了然。 “你做的...味道不错,没想到你现在还会做饭了...” “我很小便会下厨了,当年我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后来更是自己生活了两年,若是不会做饭,就要饿肚子了。” “哎,你小时候受了不少苦,”庄言擦了擦嘴,看着乐芳菲,“不过,你现在身份不同了,天子赐了府邸给你,你不应该再做这些事情,若是钱不够花,我可以给你一些。” 乐芳菲连连摆手:“不用,我钱够用了,只是习惯了这样平淡的生活,总要找些事情来做才觉得吃饭也有滋味。” 庄言点了点头:“倒是像你的脾气,若是有什么需要,以后可以找南梁在帝都的使馆人员,我会留话给他们。” 乐芳菲笑笑没有推辞。别人要表示好意,太多推辞就显得不识抬举,至于用不用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却也不是说上一两句话就定下来的。 庄言犹豫了一下道:“听说你和天子的关系很近?” 乐芳菲点了点头:“还算说得上话,不过天子属地跟诸侯国的情况不太一样,天子还未及冠不参与朝政。你若是想让他帮你在朝堂和辅政处说话,怕是帮不上忙,说不定还弄巧成拙。”不待庄言开口托请,乐芳菲便先拒绝,堵住了庄言接下来的话,也免得一会儿尴尬。 庄言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果然是这样,天子属地比诸侯国还乱,朝政已然被权臣和权贵把持...” 庄言说得没错,乐芳菲没有反驳。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庄言继续道:“若是将来你遇到危难,也可求助南梁使馆的人,来我南梁逼祸也可。南梁虽小,庇佑一两个人还是可以的。” 庄言虽然多虑了,但这话说得真诚,乐芳菲表示了谢意。 说不多,两个人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可多说的。 临走的时候,庄言似乎想起了什么,提醒乐芳菲道:“元吉之死,皇朝可能知道原委了,你要当心一些...” 乐芳菲只是点了点头,但嘴上却说:“元吉?前一任御弟阁下,我跟他不熟。” 元吉之于帝都,已是过眼云烟。若是乐芳菲不犯错,便不会有人在意这件事。若是有一天他们想对付乐芳菲,这件事确实可以拿出来说道,但乐芳菲是绝对不认的。 送走了庄言,这个插曲便到这里结束了。 乐芳菲与庄言,其实牵扯并不多。当初梁宫里,也只是那么几次见面,以及那一次夜里奔逃。乐芳菲感激庄言的救命之恩,却也不会傻傻的把庄言供起来,毕竟她之所以有性命之忧起因也是晋国。 恩怨两消,便是这样。 乐芳菲今生都未再踏足南梁的土地,但北梁却去了一次,只为给母亲扫墓顺便迁坟。之后,乐芳菲又回了一趟栾国,把父母合葬在了一起。 余生里,她忘记了那片土地,而那片土地上的人更是不会想起这个曾经做了一天梁王的人。倒是栾国,因翁主嫁与天子,从此栾国成了天子一系。不过,这些正事却与乐芳菲关系不多就是了。 这一日晌午,张婆子正带着王宁儿在四贤斋门口玩耍,乐芳菲和王瑞儿,还有揽月正在看花样子。 乐芳菲虽然不绣花,但她穿的衣裳还是要挑花样的。翁主的身份摆在这里,平日在四贤斋窝着的时候便罢了,但要出门就不能给天子丢脸。 如今乐芳菲的开销也大,四贤斋赚的钱只够她一个人的日常开销,翁主出行和翁主府的开销才是大头。好在阿治有时不时给她些银子和赏赐,乐无忧也时常派人送银子给她,是以她倒是不愁没银子用。 一声惊呼从门口传来,是张婆子的声音,乐芳菲三人立刻丢下手里的东西,跑到外面。 张婆子抱着王宁儿坐倒在地上,王宁儿被她护在怀里看上去只是受了些惊吓,但张婆子似乎是扭了脚,脸上表情有些痛苦。王瑞儿跑过去抱起王宁儿,揽月搀扶起张婆子。 乐芳菲怒目瞪视着险些造成祸事的罪魁祸首——停在旁边的一辆马车。这辆马车不在路中间,反而是靠在店铺门口特别近,马头就搭在旁边的摊子上,那不知事的马还在摊子的点心上嗅了嗅,然后恬不知耻地伸出舌头卷起了一块点心吞下去。 童玺和丁卯也听到动静,从店里冲了出来。 童玺怒视马车上的马夫,怒道:“光天化日之下,谁人纵马在帝都街头行凶?” “哪来的无赖血口喷人?我倒到问问,是谁不长眼挡了我们家夫人的路?”车厢里传来年轻女子尖利的声音。 随着声音,一个丫环打扮的女子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在她身后又有一位中年妇人出来,看妇人的装扮应是官宦人家的夫人。刚才说话的便应是这个丫环。 张婆子扶着腰站在原地,弩回丫环:“明明是你家马车行的太快,还偏离了路中央,差一点撞到了我家小姐。” 丫环哼了一声:“什么阿猫阿狗也敢称小姐,我只看到不知道哪来的野丫头冲撞了马车,你这婆子自己没看好孩子,是不是想碰瓷我们家?” “你胡说!”张婆子气得鼻子都歪了,“我们家小姐就在摊子旁边玩耍,根本就没往路中去,反倒是你家马车就冲着我们家的摊子冲过来,分明是你颠倒黑白。” 乐芳菲比较相信张婆子的话,因为每次王宁儿在门外面玩,张婆子都看得很紧,她还常说小孩子在街上玩最要注意安全。 乐芳菲皱眉,看向那位一直没说话却在打量四贤斋的中年妇人:“这位不知是哪家的夫人?” 丫环仰头又哼了一声:“我家住在伏龙巷,我家夫人...” “等等,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原来是皇室宗亲的贵夫人...”乐芳菲打断了丫环的话。 伏龙巷是老街道,宅子也是老宅,里面住的全部是老牌的皇室宗亲。只是这些皇室宗亲的子弟大多没什么出息,只能全家人都窝在伏龙巷里混日子。当然,其中也有少一些是因恋旧仍然住在那里的宗亲长者。 只是伏龙巷在帝都很是尴尬,他们是皇室宗亲,别人总要给些面子,可那里的人自己又没什么本事,还常常做些惹人厌的事情,导致伏龙巷在帝都的名声非常不好。 童玺待要说些什么,乐芳菲拦住了他,叫了小厮过来吩咐:“你去那边街口把巡街的捕快叫过来,就说有人在四贤斋门口捣乱,让他们把这位夫人和丫环,还有那位车夫,一起抓了送衙门审问。” 小厮没有犹豫,应了是扭头就像街口跑去。乐芳菲在这里开了四贤斋,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待着,负责附近街道治安的衙门人都知道她的身份。 那中年妇人听了乐芳菲的话,有些不解地看向丫环。丫环摇了摇头,心中升起一股不安。 没一会儿,一队衙门的人就跑了过来,各个腰间挎着刀,脸上凶神恶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抓江洋大盗。 这下子,中年妇人傻眼了,丫环害怕了。 衙门的人默默对着乐芳菲行了礼,领头的队长道:“捣乱的人在哪里?” 先前气焰嚣张的丫环像被掐了尾巴的猫一样一惊一乍:“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是伏龙巷的人,你们不要乱来。” 不过,中年妇人显然是见过世面的,没有丫环的惊慌,在最初的吃惊过后很快就镇定下来。 中年妇人对衙差道:“几位官爷,莫要只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我家住在伏龙巷丙字宅,想来几位官爷不会为了几个升斗小民得罪天家...” 听着中年妇人和丫环不停说着伏龙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皇室宗亲,乐芳菲不由无奈地摇头:“官爷,秉公处理就可以,你们若是不好处理,便把人送去大理寺,本翁主自会派人过去分说。” 中年妇人眼睛一瞪反问乐芳菲:“等等,你说什么?” 乐芳菲却是没有回答中年妇人的话。 那位领头官差好心为中年妇人解答:“这位是平阳翁主,这位夫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中年妇人显然听说过平阳翁主的故事,毕竟当初天子重封平阳翁主的时候场面很大,帝都几乎无人不晓,还有暗地里的那些关于平阳翁主和天子的传言。中年妇人住在伏龙巷,这些话题是必然听说过的。 在乐芳菲和众官差的逼视下,中年妇人忽然笑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没想到是平阳翁主,误会,都是误会...” 乐芳菲眉头仍然皱着,中年妇人变脸太快,反而让她感觉更不好。 ☆、第193章 对某些人是不能手软的 乐芳菲看着中年妇人的脸,隐约觉得她有些脸熟,心中一动想到了某个可能,不由心里冷笑。 见到中年妇人笑眯眯的样子,乐芳菲忽然转身看向王宁儿。王宁儿刚被吓了一跳,初时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却在一抽一抽的哭泣,只是孩子哭得声音不大。 乐芳菲对旁边的揽月道:“揽月,拿我的帖子给这位官爷,这三个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听到乐芳菲的话,那中年妇人脸色终于变了:“翁主,我是阿晚他娘啊...” 乐芳菲挥了挥手,完全不理中年妇人,推了下王瑞儿,抱着王宁儿进店里去了。 进了店里,乐芳菲抱着王宁儿坐下来,王瑞儿在旁边望着门外,神情有些犹豫。童玺和丁卯在外面照应着。 一阵嘈杂声过去,门外恢复了安静。 童玺和丁卯回到屋里。 童玺道:“走了,说是送去大理寺了,我瞧那样子,她恐怕真是阿晚他娘。” 乐芳菲点了点头:“我猜也是,但正因为这样,才更加确定她是冲着宁儿来的。让小厮去衙门跟阿晚说一声,他应该知道怎么做。” 小厮立刻跑着去了。 乐芳菲把王宁儿交给揽月,让揽月带王宁儿去楼上。张婆子摔了腰也上楼擦药去了。 乐芳菲看向一脸纠结的王瑞儿:“你不用担忧,不是有阿晚在么。我瞧那妇人是个见风使舵的性子,有我在她必不敢拆散你和阿晚,只是得让她吃些苦头,免得以为你们好拿捏。还有,这次她敢对宁儿出手,我们必须摆正态度。” 王瑞儿:“我知道,只是她毕竟是阿晚的娘亲...” 丁卯在旁边道:“所以这事儿要交给阿晚来处理,你不要插手。” 童玺也道:“阿晚很清楚他娘的脾性,也知道该怎么对待她。你难道担心阿晚会因此责怪你?你和宁儿又没做错什么。想想当初你们成亲的时候,阿晚宁愿请其他宗亲族老来主持,也没找他娘,就能看出他的想法了。” 王瑞儿道:“原想着他家里可能有些问题,没想到他娘出手这么狠毒,哎...” 乐芳菲安慰王瑞儿:“只要阿晚不像他娘一样不就行了,在说了,有我们在,阿晚和他娘都欺负不了你和宁儿。” 小厮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 小厮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阿晚公子说他知道了,他说让众位主子放心不会有事,他这会儿有公事走不开,等晚上回来再详说,至于大理寺那边不用着急。对了,这包松子糖,是阿晚公子让我买的,说是给宁儿小姐压压惊。” 乐芳菲问小厮:“阿晚公子听了事情后脸色如何?” 小厮想了想道:“阿晚公子笑了,小的说完事情后,他就笑了而且看上去很轻松。” 乐芳菲对王瑞儿道:“听到了吧,阿晚没有生气,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你就别担心了,交给他处理就行。” 王瑞儿脸色比之前好了一些,拿着松子糖上楼去哄王宁儿了。 晚上,阿晚回来了,手里还提了一壶酒,路上买的,跟童玺和丁卯一起喝到夜里。一家人就留宿在了四贤斋。 吃饭的时候,阿晚很随意地聊起白天的事情,似乎一点儿都没把自己的娘被关在大理寺放在心上。 “你们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吗?他死得特别窝囊,在我六岁的时候,他被我娘给气死了...” 这是第一次,阿晚详细地谈起他家里的事情。 以前阿晚只是大略说了一点,乐芳菲等人只知道他父亲早亡,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母亲改嫁,但因她母亲想让他继承继父的家产,阿晚不愿意就离开了家。阿晚并非离家出走,而是住在了读书的书院里。即使后来阿晚成了代行走,他也不愿意跟家里联系。 直到今天,乐芳菲等人才理解阿晚为什么对自己的生母如此无情,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狗血的隐情。 话说阿晚生母是个表里相当不一致的女人,跟她不熟悉的人只当她是个官太太,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她有多么心狠手辣。 阿晚家原本也住在伏龙巷,他生父也是个读书人,只是天分不佳。家里有富裕水田几百亩,所以一家人日子过得比伏龙巷的普通人家要好不少。只是阿晚的娘太不安分,总想着给他爹买个功名,竟然偷偷瞒着家里把水田给卖了。这事儿出了,阿晚的爷爷奶奶都被气病了,他爷爷直接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 但因为阿晚爷爷去世,他爹必须守孝,原本捐的官职就没用了,而官方却不会把钱退回来。结果就是阿晚的爹没当成官,反而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了。然后没多久,阿晚的爹发现自己的妻子做了坏事,她竟然偷着虐待病重的奶奶。事发后,阿晚的爹只恨自己没本事,又恨自己娶了个毒婆娘,可是苦于此事太过没脸面也不敢跟别人说。之后没多久,阿晚的奶奶就去世了,阿晚的爹也病倒了。 一个家眼看着就要散了,阿晚的娘仍然不收敛,阿晚爹还没死,她就勾搭上了别人。像之前一样,阿晚娘的事情又被阿晚爹发现了,这次估摸着是阿晚娘故意的,结果阿晚的爹就被气死了。随后守完孝,阿晚娘就改嫁了,对方仍然是伏龙巷人家。 阿晚那时候还小,懵懵懂懂不明白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着自己爹每天唉声叹气,直到他爹被气死的那天他目睹了现场。 阿晚的继父其实挺好的,人很老实,以为自己跟阿晚娘是真爱。因为愧对阿晚父亲,阿晚继父对阿晚娘和阿晚都非常好,而阿晚娘却在私下里虐待继父原配留下的孩子。阿晚娘背着人的时候总是教育阿晚一些手段,撺掇阿晚继承继父的家业。 后来,阿晚进了学堂,慢慢懂了道理,心里对家里的情况就懂了很多。再后来大了一些,阿晚便托学堂的先生说话,离家住进了学堂。离开家后,阿晚渐渐地自己养活自己,不再问家里要钱。一开始阿晚娘还惦记着阿晚,后来她又生了一个儿子,渐渐就把心思都放在了小儿子身上。 对于自己的母亲,阿晚一开始感到很痛苦,但是他身为人子不能言母是非,可父亲和祖父祖母皆因母亲而死,却也是他一生都无法原谅的。所以,他只能选择默默离开,就当自己没有这个母亲。 至于那位继父,他毕竟也是气死阿晚父亲的祸首之一,而且他娶了阿晚的母亲,与引狼入室无异,他们那个家最后会有什么结局,那是他们的因果,与阿晚无关。 然而,也许上天真的是不公的,阿晚的母亲做了那么多坏事,却依然活得好好的。她最厉害的一点就是,虽然她做了许多恶事,外人对她的评价却很好。阿晚继父的那几个孩子,被阿晚的母亲各种陷害,末了似乎还不知道事情是这位继母做的,甚至还对继母怀有感激之情。 总之,阿晚跟母亲和继父已经没有了联系。只是因着他有代行走的身份,阿晚的母亲在人前却常提起他,是以之前遇到司徒嫣然才会那样说。 这次阿晚娘突然出现,大约是听说他成亲了。阿晚娘肯定是看不上王瑞儿的,尤其是王瑞儿还带了个不明不白的女儿,这大概就是她像王宁儿出手的原因,她很可能想敢王瑞儿母女离开。 阿晚娘事先没打听清楚,不知道乐芳菲跟王瑞儿是好友,也不知道乐芳菲才是四贤斋的拥有者。只是她反应奇快,一听说了乐芳菲的身份,心思立刻就转变了。 阿晚庆幸乐芳菲反应快,没有给一点面子让官差送阿晚娘去了大理寺。否则,一旦被阿晚娘贴上来,之后的麻烦事怕是撕都撕不掉。 阿晚打算过几天再去大理寺看望他娘,总要让她明白一件事,他这个儿子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以前没有跟母亲摊牌,只是还没走到那一步,但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家,为了自己的家必须跟母亲切割干净。 阿晚已经想好了,他们在帝都最多再待一年,离开了帝都,母亲更是鞭长莫及,待得将来母亲百年后,他会去为她扫墓尽孝。人死了,便也就没什么可恨了,母子之情可再谈。 乐芳菲等人都没想到阿晚的娘亲是个这么过分的人,对阿晚都是同情,也没觉得他这样绝情有什么不对。 只有王瑞儿还有些担心:“你这样做传出去会不会对你名声有损?别人不知道真相,只当你是不孝。” 阿晚苦笑:“你当她没拿这个孝字压过我,我可没那么傻,我早早就放出话去,母亲已经再嫁为人妇便该以新夫家为主,我自愿放弃继父家的产业。她既然已经再嫁,就不该老是惦记我,这也原是她的本分。还有,继父和几位继兄,我也早递了话过去,我要继承的是我生父的遗志,他们自会为我分说。她能利用他们,我也一样可以利用。” 阿晚确实还是有些手段的,不然也不会被选为代行走,还差一点就成了御弟。 阿晚又道:“只要她不来招惹我们,我也不会去针对她。她要做什么,将来会怎样,我也一概不会管。过几日我去大理寺,会把这些道理与她分说清楚。若是她还要打我们的主意,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这些年,阿晚其实也搜集了一些阿晚娘作恶的证据,一直留着作为后手。 童玺感叹道:“阿晚,你摊上这样一个母亲,居然没有跟她一样学坏,真是太难得了。” 阿晚叹道:“我父亲是读书人,我从小受父亲教育良多,若不是后来家里出了那些事,父亲说不定终会科举高中...小时候,看到父亲总是拿着书却黯然神伤,我现在每每想起来都替父亲不值。当初,父亲若是肯放得下面子,早早与母亲合离,祖父祖母还有父亲自己都不会这么早就去了。” 丁卯道:“你父亲没有合离,也不光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还为了你吧...” 阿晚道:“是的,因此我更恨母亲...为什么老天爷没让她尝到报应,为什么她现在还敢来找我?” 童玺:“因为她会伪装,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胜利者大多是那些伪善者。” 丁卯却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的小儿子年纪尚小,她还需要你的继父和继兄支撑门楣。再过几年那孩子大了,家里的矛盾才会爆发出来。” 阿晚点头:“没错,就是这个理儿,我只等着瞧她会有什么下场...” 到最后,阿晚有些喝醉了,王瑞儿便扶着他去休息了。 乐芳菲觉得,像阿晚与他娘亲的事情就该留给阿晚来解决,外人包括王瑞儿在内插手都不对。 第二天,阿晚虽然没有去大理寺,却叫人送了信给继父家里,以免继父和继兄不明就理又惹出事来。过了几天后,他去了大理寺,回来后又喝了一顿酒。不过他的神情要比上一次放松多了。 之后,阿晚的娘亲再也没来过四贤斋。乐芳菲也再也没见过她。 几年后,听说伏龙巷发生了一桩惨案,某户人家的儿子发了疯砍死了继母。后来查出来是继母暗中陷害那人家的儿子,弄死了那儿子的好几个孩子,又搞得那儿子不能再育,那儿子就疯了一样捅死了继母。再后来,这一家人搬出了伏龙巷,听说还离开了帝都不知去了哪里,之后就再无音信了。 日子过得很快,翻过年来,距离阿治及冠还有不到半年时间了。帝都和皇室已经开始为仪式做准备,而在另一边,乐芳菲也在为一件事情做准备。 就在过完年不久,内廷和天子已经下旨册封乐芳菲为天后,册封仪式将在天子及冠之后三个月举行。这封旨意还未昭告天下,主要是为了让内务府把仪式需要的东西准备起来,乐芳菲也要做一些准备。正式公告天下的旨意将在阿治及冠后下发。 ☆、第194章 夜宴 天子及冠,各地诸侯国均派使臣前来观礼。 以往天下十三诸侯国,如今多了北梁和南梁,变成了十五诸侯国。这些诸侯国中,有些与皇室交好,有些与皇室交恶。平日里这些人大多没机会表露,只是在这种重要的时候,那些自恃国力强盛之辈便会出来捣乱了。 那些与皇室交好的一般都会提前一个多月就到了帝都,各种走关系送礼。而想给皇室找麻烦,则会来得特别晚。不来倒是不敢的,只是想让皇朝的人着急上火一下。 御弟元念也因此事提前回到天子属地,他负责接待诸侯国使臣的事情。 乐芳菲身为平阳翁主,没有资格参加典礼,但有资格参加典礼之后的夜宴。夜宴将在皇宫的清露台举行,届时帝都中所有权贵都会参加。 栾国来的使臣是乐无忧,南梁来的人中有孙兵、闫飞和张莱三人。乐无忧本不用亲自来,但他还是来了。闫飞三人在使团中,他们也是为了来看看乐芳菲。使团来了还要回去,当然不会留下来。他们便是提前一个月就到了帝都。 于是,这些日子,四贤斋里常常欢声笑语,一众朋友聚在一起。 乐无忧这次来,给了乐芳菲一堆田产地契。乐芳菲发现这些田产和地契并不是帝都里的,而是散落在帝都周边的城镇。虽说这些田产和地契不是帝都的,但数量可观,兼职又都距离帝都不远,其价格估摸着差不多有几十万两银子了。 乐芳菲手里拿着这些票据,感觉有些烫手。 乐无忧摆手道:“你乃一国翁主,手里连这点钱财都没有,说出去那是丢我们栾国的脸。话说,你还在梁国做过太子和梁王,虽然时间短了点,按照道理,南梁和北梁也有该给你进供才对。” 乐芳菲嘴角一抽:“不用了,我就收栾国的。梁国都没了,他们不来找我才好,来了才是丢人。” 乐无忧道:“本来我想弄一些帝都本地的给你,但后来觉得那样太过扎眼,你和天子都是低调的人,想来不会愿意太过出风头。而且帝都局势复杂,帝都的产业背后水分太多,我猜你不愿意把太多精力放在这些事情,这才选了不在帝都但距离又不太远的。” 乐芳菲想了想还是道:“你想得周到,但我受之有愧。” 乐无忧道:“其实也是有事想请托,我这次带队来帝都,一为观礼,二则是想购入一批粮种。栾国多年征战,如今天下太平,百姓要把荒废的土地重新耕种起来,耕地只需人力,但播种却需要有粮种...” 乐无忧跟乐芳菲说了一些栾国农业的事情,乐芳菲听得很认真。这些事情,小时候父亲跟她说过一些,只是那时候她还太小没有细说,但乐芳菲结合自己长大后的所知所见也可把事情了解个七七八八。 乐芳菲略作思索后对乐无忧道:“此事我需要先打听一下,过几日才好给你答复。” 乐无忧点点头:“不急,我总要观完礼才会返回栾国。” 当天晚饭的时候,乐芳菲询问了阿晚关于粮种的事情。阿晚还是代行走,这些事情也很清楚。 经过阿晚的分析,乐芳菲明白了不少内里门道。 栾国需要粮种是事实,但是栾国的环境和天子属地有比较大的差异,栾国要购买粮种首先是邻国而不是天子属地。不过,天子属地也有一些农作物适宜在栾国种植,所以栾国要购买天子属地的粮种也不是单纯浪费钱。 栾国现在跟天子属地关系好,这份关系要维系下去需要从很多方面下手。乐芳菲在帝都生活,这是其一,不管她的立场如何,她是栾国翁主的事实都不会改变。乐芳菲与天子若是成婚,便是联姻或者叫和亲关系了。 再者便是一些正事上的融合。就军事而言,栾国和天子属地不接壤,便谈不上军事合作。那么便只剩了民生方面。粮种自然是民生之一。 阿晚认为,栾国购买天子属地的粮种,这件事情不难办。经过乐芳菲的手,这是给乐芳菲的面子,也代表对乐芳菲的支持,同时也是乐芳菲表达的态度。 总结下来,这件事看上去够分量,却又是乐芳菲可以轻易就能办到的。 说白了,乐无忧对乐芳菲提出这件事,还是为乐芳菲考虑。毕竟乐芳菲要嫁给天子,娘家也要给点力才好。 这件事,乐芳菲还无法拒绝,因为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也不是她和乐无忧之间的事,这便又是乐无忧高明之处。 乐芳菲本也不是矫情之人,确认这件事对栾国和天子属地无害之后,便打算应承下来。 阿晚道:“这件事你交给我去办便可,不需要找天子处理。” 乐芳菲道:“也好,不过我得写信跟他说一声,好教他心里有数。” 除了给乐芳菲送钱,乐无忧还送了许多栾国的东西,都被乐芳菲放到了翁主府那边。 闫飞三人过来,倒是没有给乐芳菲带太多东西,就是带了些杭城的土特产,还有那边小食铺子新出的淹水鸭子和腌肉腌火腿。 三人聊得大多是些旧事,还有一些南梁的事情,以及他们在天子属地的见闻。 乐芳菲总是笑道:“天子属地比南梁还繁华,若是你们腻烦了南梁的生活,随意欢迎你们来天子属地定居。” 世事变化,谁能料到如今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恩怨情仇化到最后都是空。 日子过得似乎更加快了,转眼便到了天子及冠典礼的日子。 前两天,阿治偷偷跑出了宫,与乐芳菲见面。乐芳菲送了他一支玉簪子作为生辰贺礼。这支玉簪是她亲手做的,买了一块还算可以的玉料,一点点自己动手打磨。手艺是不够精致啦,但心意足而且够圆润。 本来考虑送礼物的时候,王瑞儿建议乐芳菲送些女红之类的,毕竟女孩子送出去的东西嘛。只是乐芳菲就是喜欢阿治带玉簪,就像第一次见阿治的时候,阿治那副书生的样子,君子如玉嘛。 童玺当时在旁边听了很是无语,一个劲对乐芳菲感叹:“你是不是对君子如玉的玉有什么误会,阿治那个样子哪里是君子如玉了?” 乐芳菲才不管,只回了一句:“我喜欢。” 典礼当日,乐芳菲上了四贤斋的房顶,远远望着皇宫的方向。帝都中飘荡着皇宫传来的声音,那是大典进行的鼓乐。很多老百姓走在街道上,互相庆贺,好像是今天是他们加冠之礼一般。 典礼结束后,街道上更加热闹起来。许多店铺和权贵的大门都打开,他们在街道上派发红包和食物,庆祝天子成年。 晚上清露台夜宴,乐芳菲早早就回了翁主府做准备,这是她第一次身着翁主礼服入皇宫。陪她一起入宫的有四个人,丁卯、童玺、赵嬷嬷和揽月。丁卯负责驾车,童玺再次恢复太监身份跟在乐芳菲身边,跟在她身边的还有揽月,赵嬷嬷则跟丁卯一起守着马车。 进了宫门,下了马车,有宫里的太监宫女迎接。清露台距离远,还特意准备了轿辇。大家都是按着事先安排好的时辰入宫,时辰有先后,进宫后走的路线也是事先安排好的,避免了中途碰车,省去了很多意外。 有揽月在,乐芳菲不必担心被人带到沟里。今天这样的日子,想来也没人会找她麻烦,因为那跟找死差不多。 清露台始建于三百年前,其后经过历代天子修缮,是整个皇宫最豪华宽阔的露天华楼。但是,清露台平时都是封闭的,近百年里只有天子及冠那一天在这里举行夜宴,其他日子都是不使用的。 尤其是近五十年,由于天子权柄衰落,皇宫用度被消减,清露台基本处于弃置的状态。据说清露台的装饰物平时都是收在皇宫宝库里,为了今晚的宴会才被重新摆出来。 乐芳菲到了传说中的清露台,前方有宫里的太监宫女引路,身后跟着童玺和揽月。 这样的场合,比当年她登基梁王更加奢华隆重,即使是她也不敢四处乱看,只能处处端着翁主的架子,不能被人小看了去。不过即使如此,乐芳菲心里也被看到的景象震撼了。 沿途的城墙边缘,放置着无数白色贝壳做成的托盘,托盘中放着成人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每一颗夜明珠的个头都相差不大,像一盏盏明灯照亮了清露台。 沿途可见玉雕的各种样子的走兽飞禽,这些禽兽身上点缀着各色的宝石,它们的眼睛似乎都是镶嵌的猫眼石,大小不一,在夜光下散发着猫瞳的光芒,仿佛都是活物一般。 踩着脚下的地毯,乐芳菲心里倒吸冷气,为清露台的奢华感到震惊。太过令人心惊的奢靡,这份震惊中夹杂着不安与了然。 这样的奢华是无法长久的,若想长久便要有抛开这份奢华的勇气和毅力。 乐芳菲定下神,问带路的太监:“请问公公,南亲王可曾到了?” 那太监答道:“南亲王已经入宫,不过这会儿还没往清露台过来,翁主若想跟南亲王请安,还得稍待一会儿了。” 乐芳菲点了点头,跟着太监先入了席,安静等待。 这会儿来的人已经不少,大部分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有一些相熟的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话。那些人说话的声音非常低,就连乐芳菲竖起耳朵来也听不到。果然,在宫里就要小心再小心。 席间众人,乐芳菲是一个都不认识。说起来,她认识的皇亲也就只一个南亲王,至于司徒嫣然她们却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宴会的。司徒家的家主可能会来,但乐芳菲就不认识了。 虽然宴席还没开始,已经有珍馐佳果端了起来,只是没有上酒水。乐芳菲每一份都尝了些,确实味道不错,尤其是那玛瑙葡萄,应是从外地进贡来的,在宫外根本买不到。于是,乐芳菲便吃得多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毕竟不能太过了让人笑话。 乐芳菲不经意间朝身后看了一眼,瞧见童玺和揽月都低眉顺眼地站在后面,尤其是童玺板着一张麻木的脸,好像回到了当年在梁宫的样子。 乐芳菲不由心生感慨,当年谁能想到今日?不过是过了四五年的时间,每一个人都变了。好在,大家都在往好了变。 约么过了半个多时辰的样子,终于有太监高声唱和,天子来了,几位摄政王也来了。 宴会准时举行。 乐芳菲的位子在在中后的位置,距离阿治非常远,只能隐约看到他的笑容。他看上去很开心。 几位摄政王坐在一边,他们对面是朝中重臣。两边遥遥相对,就像他们在朝堂上一样。 他们后面是各诸侯国的使臣。他们同样分了左右对坐,就像他们的正治立场一样。 阿治坐在最上方,笑得有些没心没肺。他的目光在下方人群中掠过,终于找到了他想看到的那个人,虽然同样看不清楚,但他还是感觉到乐芳菲望过来的视线,两人遥遥对视一笑。 夜宴总比白天的宴会要多一些节目。吃肉喝酒,赏歌舞。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宴会上玩琴棋书画那一套,这种时候,若是有人吟诗那也是有关风月。 舞姬们排着队轮番上场,酒肉添了一席又一席。那些跳完舞的舞姬,有的会留在席间,坐在某位客人身边劝酒。她们不止负责表演,还要负责活络场间的气氛。 宴到中间,下方的客人们也轮番上前向天子祝酒。肯定不是一个个上去敬酒,因为天子没那么多时间。上去的人是一群一群的,这是事先安排好的,会有太监在一旁指挥。虽说是敬酒,却只有客人必须满饮自己杯中的酒,天子却只需一杯酒沾沾唇就够了。 敬酒与歌舞是轮番进行的,不然间歇的时间就要冷场了。 又一番歌舞停歇,旁边侍立的太监示意该乐芳菲出场了。与她一起的是皇室的公主,郡主,等等。大家各自拿了自己的酒杯,按照太监的指示排队站好,一步步向天子御座走去。 ☆、清露台旁边的避雨殿里。 乐芳菲和阿治在里面说话,外面宴会依然热闹,两个人的小世界却是另一番惬意。 说了一会话后,阿治看了看天色:“天色晚了,宴会还要继续,清露台的夜露太重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乐芳菲问:“那你呢?” 阿治:“我也要回去休息了,不陪他们闹了。我后天去找你。” 两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辰,阿治送乐芳菲从侧面出门,却在门口遇到了走过来的南亲王和元念。 南亲王瞧见他们两个只是淡淡一笑,元念却是皱了眉头。看来元念还是对天子不开后宫感到不满,不过没用了,反正他之后又要离开帝都。 乐芳菲对他们行了礼,并没有多说什么便退下了。她并不会因为元念对她不满就同样对元念不满。元念是臣子,有他要尽的本分,再说元念也没有强行要求天子开后宫嘛,嘴上说说的不值得记仇。 回到了翁主府,今天童玺和丁卯也留宿这边。 乐芳菲洗漱后换了衣裳,但是仍然没有睡意,便去找了童玺一起喝酒。鲜花酿的酒,阿治送她的,听说是南方的贡品。 “皇宫可真大,跟我上辈子见过的那座宫城差不多。宝物好像也更多,清露台太奢华了。” “阿治说,等我们成了亲,可以不住在皇宫,他还有一座行苑,那里比较皇宫小,住起来更舒适。他还说,我们可以私服住在四贤斋,四贤斋周围现在已经布置了暗哨,住在那里也很安全。” “呵呵,他这个天子做的真的是自由啊...权力和自由,好像总是相对的。” “你呢,以后是跟着我,还是留在四贤斋?” “我要留在四贤斋,做一个自由人。再说了,我还有一座山头要打理,每天都少不了我。” “嗯,阿治说明年如果有机会就带我出海溜一圈。” “记得带上我,我还没见过这里的大海。” 日子又过了几天,阿治那边送来了好消息,说是找到王瑞儿的家人了。 当初北梁陷落,王瑞儿的姑姑带着家族的孩子逃出,一路辗转来到了天子属地。他们投靠了王氏在天子属地的本家,王瑞儿曾经以为是帝都王家或环镇王家,但结果并不是。后来,乐芳菲托了阿治帮忙调查,直到现在才有结果。主要是王是大姓,姓王的人家太多了。 好在,终于是找到了。那户人家住的地方是个小城镇,距离帝都还好不算太远。 乐芳菲陪着王瑞儿一起去认亲。 王氏本家在天子属地的发展不如当年梁国的王氏家族,本家人口不过几户,人数加起来才几十口,还好族里尚有一些田产,总比普通百姓好过一些。本家的族长是一位教书先生,持身正名声好。在王瑞儿的姑姑带人投靠的时候,本家族长一力承担留下了他们。后来王瑞儿的姑姑用剩余的钱财买了住宅和田产,他们便在那个小镇生活了下来。 王瑞儿小时候也算是她姑姑带大的,当两人相见的时候,两个人都忍不住大哭了一场。为她们自己,更为死去的族人。 为了给王瑞儿撑腰,乐芳菲给小镇当地的官府打了一声招呼,大意就是多照顾一下王家。她没有做得太高调,只是送了拜帖,只要管事儿的人心里有数就行了。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便到了乐芳菲封后的那一天。 从天未亮就开始,乐芳菲完全听凭摆布。宫里派了人来,宗亲派了人来,南亲王派了人来...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乐芳菲喜帕一盖,统统不用管。 当乐芳菲坐在皇宫的那张大床上,当阿治挑起盖头,乐芳菲心里想得不是皇宫不是天子,她眼里看到的只有阿治。 乐芳菲想象过皇宫里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但当她真的住进了大元皇宫的后宫里,才发现这里跟梁宫确实很不一样。 阿治的后宫目前就乐芳菲一个女主人,但是大元后宫里还有许多其他女人,什么太后啦,太妃啦,太太妃啦...理论上,乐芳菲不需要每天都去跟太后请安,但是她太闲了,就常常去找后宫的这些长辈们去玩。 阿治已经成年,按照礼制他应该天天都去上朝了。只是他本就不打算亲政,于是就跟内阁和辅政处商量了一下,以后每五日上一次小朝会,每十日一次大朝会,平时的正事仍按照原来的送内阁和辅政处商议处理。 毕竟天子刚成年,乐芳菲和阿治也才刚新婚,两人还是老老实实在皇宫住了几个月。当然,中间他们微服私访也没少了。 又翻过了年,阿治兑现承诺,带着乐芳菲去海上玩了两个月。本来他们还想在外面多玩一些日子,但意外发现乐芳菲怀孕了,两个这才不得不返回了帝都。 十个月后,乐芳菲和阿治的第一个儿子诞生。在之后的岁月里,他们一共生了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六个孩子全都平安长大。有人说,引入了外来血液后,大元皇室嫡支单传的魔咒终于被打破了。 乐芳菲和阿治住在皇宫的日子很少,他们更喜欢住在行苑,他们的孩子也是在行苑长大。他们常常离开帝都,四处旅行,后来还带上了他们的孩子。 也许是受到父母的影响,乐芳菲的小儿子竟然跑出去做了一名行走四方的侠客。 每次想到那个不着家的侠客儿子,乐芳菲就会埋怨童玺:“都是你写的那些武侠话本影响的,否则他怎么会跑去做什么行侠仗义的侠客。” 童玺却是大大摇头不赞同:“这可不怪我,应该怪你让丁伯教他武艺,他从小听丁伯的故意,最是崇拜丁伯年轻的时候,他都打遍帝都无敌手了,可不就跑出去祸害别人去了。” 后来,乐芳菲又去过清露台很多次,只不是参加宴会,没有那些奢侈的摆设,没有客人陪同,只有她和阿治两个人。两个人肩并肩坐在皇宫最高的清露台,看星星看月亮,你侬我侬。 对于乐芳菲来说,少时多坎坷,后来更幸福,还好没有放弃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