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乔治和玛丽 作者:小央 文案 1. 青梅竹马是什么? 不是恋人,也不是兄弟姐妹,是乔治国王与玛丽王后。 使我们相遇的不是爱情,而是受到长辈摆布的大局,是年幼无知时愚不可及的约定,是不可违抗的命运。 2. 乔奇祯18岁被星探挖掘,19岁以偶像身份出道,22岁时出演的文艺片入围威尼斯电影节。 他的才华熠熠生辉,人生闪闪发亮。直到与他一起长大、进京艺考的白玛说:“算了。” “没有我你一个人也可以吧。”她望着他,漆黑的长发被风吹起,将脸掩埋。 3. 乔奇祯觉得人生易如反掌,什么都唾手可得。 除了本该属于他的白玛。 - #明星男×编剧女 #青梅竹马+追妻火葬场,HE,1v1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George,Marie ┃ 配角:Isabel,Andrew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不只是你一个人的王后 第1章 “乔奇祯。” “到。” “白玛央金。” “到。” 三年级时,他们所就读的小学开设了英语课。 新来的老师点过一圈名字,最终对白玛和乔奇祯宣布:“你们是A组。” 那时候白玛还在用她的曾用名,乔奇祯也只是平平无奇的小学男生,周遭的人与事都很单纯。 座位本来就只隔着一条过道,白玛回过身时,他也倾斜视线。两个人对视,并不是两小无猜的对象,也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老师说“翻到下一页”时,乔奇祯开口问她:“你有没有英文名?” 白玛摇了摇头。 “你呢?”她说。 “George,”他回答,然后心血来潮般轻而易举地做了决定,“你就叫Mary吧。” 才四个字母。简单精炼。 她接受。 到最后,他说:“Nice to meet you,Mary.” …… Nice to meet you,George. …… 白玛在睡梦中下坠,毁灭,脱身。 梦境迁徙过后,心不安地跳个不停。她试图安抚紊乱的神经,双人间里的另一张床传来响动,苗莉在昏暗的光线中戴上眼镜,睡眼惺忪地抱怨:“你做梦的时候竟然说英语——” 闭拢得严丝合缝的窗帘外是艳阳天。 剧本在前期的会议上拖延了太长时间,死线逼近,以至于最后关头连组长也迫不得已使出杀手锏。所有编剧集中封闭在酒店里,加班加点,写不完不让出去。 真想用黑体初号字编辑出“快逃”两个字,白纸黑字,展示到窗口催促各位学弟学妹趁早改行。 没日没夜噼里啪啦地敲键盘,稿子终于如期交了上去。反正不急着退房,为了补上连日来亏欠的睡眠,白玛与同组的苗莉倒头就睡。 她洗漱一番,阂上房间门时收到群消息提醒。 是师生群。 毕业数年,白玛不算大学同学里混得最差的,却也不是最好的。熟悉的圈内人大多数还是来自校园。 导师为一部即将上映的电影捉了刀,首映会多了几张票,顺理成章联系几个爱徒。 白玛不是其中一个。 并不是不善辞令,她只是不怎么热衷于和人打交道。久而久之,人际关系分层时,像她这类人便被筛下去。 可是。 收到陌生人的好友申请时,白玛犹豫了几秒钟。 对方自我介绍,说是低她几届表演专业的学妹,今年刚大二,名字叫程落微。 白玛大学念的是戏文。 导师在其他专业也有课这件事不是秘密。程落微匀到首映会的两张票,同行的同级却事发突然要缺席。 把这张票给白玛是导师的意思。 程落微说:“师姐你在哪个区?我定网约车。正好我一个人,我们一起去吧?” 小女生热情洋溢,不愧是最懂得人情世故的系别。 说实话,白玛想过要去。 她拿起手机,在联系人寥寥无几的通讯录里找出一个号码。拨过去,果不其然没回应。 不是忙音就是关机。 白玛叹了一口气,发消息问程落微:“几点钟?” 也不是猜不到为什么导师会想起她。 白玛正琢磨着,聊天记录里说好的车已经停到路边。 程落微五官柔和,不落俗套,是他们学校招生时教科书式偏爱的长相。主动和白玛寒暄:“师姐很忙吧?” “还好。”白玛说,“你不会耽误上课吗?” 表演大二好像课很多。 只听笑声如银铃响。程落微摇摇头:“我溜出来了。” 白玛为了节约车钱才和她汇合。又聊了几句,都各自看各自的手机。 眼看着导航快结束,程落微突然说:“白玛师姐,你和乔奇师哥是同一届的吧?” 猝不及防,白玛有片刻的停顿。 “是啊。”她说。 “天哪!” “怎么了吗?” “他很帅吧?我们进来的时候你们都已经毕业了。早知道我就不复读了,文化分考高一点……” 白玛笑笑,打断她的白日梦:“他很少来学校的。” “也是。”程落微这才反应过来。 乔奇祯是大一下学期出道的。 他所在的偶像团体shito出道即巅峰。 一流的艺校里从来不缺这种人。乔奇祯和其他签约了公司、有一定知名度的学生一样,为了工作请假不断,出勤率仅仅维持在足够升学的水准。 但这并不妨碍期末考试或其他必要场合他来学校时,大家不论系别不论年级不论男女不论和他认不认识都无差别地冲他深情呼唤一声:“乔奇!” 而他也会回应。 后来shito解散,不再有公司束缚,他更多地参与到演戏中去。 今天举行首映会的这部电影,主演一栏就有他的名字。 下车时程落微结账,白玛问她多少钱,却看见程落微大方地挥手:“不用了,其实我就是不想一个人来。” 白玛无语凝噎。 和中学时非要结伴去上厕所的女生似的。 好歹她也是个学姐。 最后还是自己用网约车估计了价位,把钱从微信上用转账发过去。 首映会上。名人、媒体与影迷齐聚一堂。 和老师打过招呼,白玛和程落微落座时偶遇几个同学,对方纷纷发出温暖的问候。当然,基本上都是朝程落微。有几个也认识白玛,但对上那张没什么生气的脸,能点点头、笑一笑就够意思了。 白玛疲于应付,低下头假装看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刚刚没接到她电话的人已经回过两次,她在震动模式,因此全都变成未接来电。 室内嘈杂起来。 程落微也一个激灵。 她抬头,看到几个演员和导演一起入场。在那之中,乔奇祯是最惹眼的。 他是天生的被爱者。没来由的,白玛想起曾经无数次在她脑海里闪现过的念头。他所在之处,人们必须只看他一个人。 偶像也好,演员也罢,乔奇祯该的。 程落微身体前倾,两眼发光,视线牢固地跟随乔奇祯的侧脸。 他是他人所爱。 如浩瀚宇宙之中,恒星吸引无数行星无止息地绕其旋转。 唯独她无动于衷。 又或许是过度适应,以至于失去了方向感,连判断自己是否身处轨道的知觉都麻木。 脊梁骨仿佛被渐渐抽除出去,白玛无声无息地坐着,直到视野被一望无垠的黑暗替代。 电影没什么毛病。 就他们导师那个性,这质量理所应当。 灯光再次亮起时,导演和演员们进行宣传,答疑,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宣布结束时,白玛匆匆起身,要走时被程落微拉住。 “师姐,看那边。” 程落微俏皮地笑着,示意不远处的导师。 本来只打算发消息与导师说一声就走,抬头却发现,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正笑眯眯地朝她们招着手。 不愧是亲导师。 心中感慨了一句,白玛快步过去,先笑着叫了一声“赵老师”,紧接着便被老师介绍给周围人。 其他同学显然比白玛更熟练。面对这种场合得心应手,甚至主动出击。不过,程落微没有落下与之同样重要的事—— “乔奇师哥!”她笑靥如花,“我是11级的程落微,李老师经常跟我们提起你。” 四下并不安静。 乔奇祯正被助理拉着说话,等应付完那边,才稍稍低下头回答说:“谢谢,替我问李老师好。” “一定!”程落微眨了眨眼,比出OK的手势,“可以加下微信吗?” 他们聊得热络。 白玛看似在认真看着导师,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偏移。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只知道程落微再归队时问她:“师姐,师哥好像要走了。你真的不去要个联系方式吗?” 余光里,乔奇祯的确在向周围人道别了。 白玛说:“我们不认识。” “所以才要认识啊。”程落微撇撇嘴。 套近乎谁不会? 乔奇祯也不认识她啊。 不过对白玛的关心很快被她抛到脑后。 程落微专心地浏览起乔奇祯的朋友圈来。 他的头像是一只凶不拉唧的杜宾。 朋友圈发的不多,几乎全是公事相关,一张自拍都没有,透露出一股浓烈的工作狂气息。 而与此同时,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白玛回过头:“学妹,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程落微暂时放下手机,笑盈盈和她说了“拜拜”。 托导师的福,她们已经身处后台。白玛四处张望着,时而低头确认一眼手机屏幕上的信息。终于找到相应的门,她推开,眼看着保姆车驶离停车场,在信息灵通、提前夹道等候的粉丝们的目送下驶离。 白玛伫立着,几秒钟后,她不动声色地转身。 隐蔽的停车位上停着不起眼的锈红色国产车。她走近时听到开锁的动静,径自拉开车门坐上去。在她系安全带的同时,驾驶座上等候已久的人把遮光板收起。 目光扫过手机,未接来电的数量又增加了。无视低气压,白玛一了百了地靠住贴过茶色贴纸的车窗。 她一动不动,他也不急着发动车子。 纯粹为了遮挡面部而存在的眼镜与鸭舌帽间是一双漂亮到能杀死他人的眼睛。在后视镜里与她四目相对时,他略微蹙眉,嘴角无所顾忌地上扬。 自由散漫的质感一览无遗。与刚才在公众面前爽朗青年相比,此时此刻的乔奇祯就好像原形毕露。 “你不接我电话。”他说。 第2章 她问他:“什么时候走?” 电影在全国上映,首映仪式自然也不止一站。 “回来以后。”他说。 车是向公司同事借的。乔奇祯给他爸买了一辆立标三叉星,自己却没有固定的交通工具。上次见面,他开着一辆灰色的日产车,上上次则是周年纪念版的保时捷,坐骑变幻莫测,和他本人如出一辙。 没有堵车。车窗外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两个人断断续续地讨论日程安排。 在公寓周围绕了好几圈,确定没有记者,他们才开进地下车库,乘电梯直通楼上。 白玛先去洗手间,洗过手出来时,乔奇祯正在给鱼缸里的金鱼喂食。 选择留在这个城市工作后,白玛换过几个住处。观察着稳定增长的房价,她也不是没考虑过贷款买房,但户口,资产,手续繁多,最后还是被她以“压力太大”推辞掉。 话刚说出口,就对上乔奇祯猜不透的微笑以及“得了吧”的眼神。他还不知道她——私底下他嘲笑——白玛养鸡看着很沉稳,实际上顽固得跟个小孩似的,认定了什么就不会轻易改变。 白玛养鸡是她小时候的外号,如今几乎已经没人这么叫她。 除了乔奇祯。 高一时他和朋友在街上闲逛,遇到刚离开书店准备回家的白玛。他还没开口,身边的狐朋狗友也知道他们的底细,抢先一步打招呼:“白玛养鸡。” 而白玛也神色自然地微微颔首,权当做回应。 没聊几句,她和他们道别。 擦肩而过后,白玛隐隐约约听见身后传来高中男生大呼小叫的抱怨声:“乔奇,吃错药了你?不是刚才还好好的?” 从那以后,他也不怎么用这个称呼了。 刚出道和出道前,乔奇祯住在宿舍。单飞后没离开公司,但也成立了个人工作室,自由权限更宽泛,理所当然有了自己的住处。 可他一放假还是习惯直奔白玛这里,甚至不惜自掏腰包,给连驾照都没有的白玛买了地下车库的停车位,只为来去方便。 他那房子,白玛也去过几次。样板房,没什么生活气息,看得出主人对之兴致寡淡。 虽然说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双方父母又是故交,同一张床都睡过,彼此知根知底。可都是成年人了,孤男寡女,白玛多少也有过疑虑。 乔奇祯却不这么觉得。 “你在我眼里就是个男的。亲兄弟住一起有问题吗?”他边用Switch玩着星露谷边嘲笑道。 刚交完稿,白玛没精力和他的歪理较量,只忿忿地回答:“你个弟弟。” 她比他大几个月。 乔奇祯的工作排得满满当当,睡觉又不挑剔地方,到最后,有关住在一起是否合理这件事的讨论也就被无限期搁置。 快过年了。 每逢跨年,对于事业有成的艺人来说通告只会有增无减。乔奇祯家也养成了不带儿子过年、或者更改庆祝时间的习惯。但今年乔父病了一场,乔奇祯也就早早地和公司报备,空出几天时间回家。 乔奇祯家和白玛家历来是联动。 两家人一起吃个饭是肯定的。 得到消息后,白玛浏览了几天票务,还没定下来就被组长通知去酒店闭关赶稿。乔奇祯在这种事上向来体贴,发消息给她,说要么让他助理帮忙。 白玛踌躇片刻,反问他:“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他估计在休息,回得飞快。 “你助理不是给你办事的吗?” “对啊。”字里行间能令人想像出他因白玛那套迂腐的客气发出笑声的样子,“开那么高工资给他,当然是为了我能为所欲为!” 白玛翻了个白眼。 索性脸皮厚点。他都不介意,她介意什么。 没待多久,乔奇祯就收到电话,一边朝白玛示意着有工作一边离开。 她比他提前到家。 回家后,白玛过得极其荒废,天天一觉睡到自然醒。除了被母亲强逼着做的几件家务,其余事她一概推辞,几乎要跟电子产品长在一起。 能撬动她出门的只有家里的爱犬小白。 听到这个名字时,乔奇祯发表观点:“你是蜡笔小新吗?” 白玛的母亲喜欢宠物,家里一直都有养狗。小时候第一次来白玛家,乔奇祯就抱着她家当时的中华田园犬不放手,回去求他爸妈却遭到严词拒绝。 说实话,白玛倒不觉得乔奇祯对养狗有几分真心。 毕竟养宠物这回事没那么简单。就像乔爸乔妈反对他时说的那样:“你能保证每天喂它饲料、带它散步吗?它打扰邻居、随地大小便的时候,你能负起责任来吗?” 她当时也劝了他几句:“反正你这人就是一阵一阵的,过几天就改主意了。” 没想到高三时的一天晚上,乔奇祯突然打电话过来。他牵着他的多多在楼下等她,非要她收回成见不可。 然而,到后来,他们都背井离乡,外出求学工作。养狗的任务还是交到乔爸乔妈身上。 “‘多多’也没比‘小白’好多少。” ——这是白玛的唯一感想。 乔奇祯到家的消息,白玛是从妈妈口中得知的。 现在不比从前,他是公众人物,出去玩要注意风向。加上工作累得不行,睡个昏天地暗,状态竟然和白玛相差无几。 两家聚餐的地点定在白玛姑姑家的店。 不仅仅是两个孩子长年累月在外务工、见不着人影,长辈们平时也不经常组饭局。乔奇祯和白玛都是独生子女,两家子六个人,孩子一起上学,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大人们工作领域和人脉关系也有重合。即便不刻意寒暄也有说不完的话。 从评职称的信息交流到调侃开放二胎,从讨论健康状况到两个妈妈分别给两个孩子塞红包。 “都这么大的人了!” 乔超笑,和泽仁普措乐呵呵看着两个女人相互关心早已长大成人、工作就业的孩子们。 乔奇祯和白玛也习惯了妈妈和阿姨在人情上的推拉,略作推辞,还是收下这份热情。 泽仁普措又说:“奇祯最近真是有名。电视,网络上,随便翻翻就能看到。” 白婉立刻打趣:“什么叫最近,小祯一直很红!” 面对他泽仁叔叔和白阿姨的称赞,乔奇祯马上端起酒杯,来了一通“哪里哪里”、“没有没有”、“小玛比我懂事多了”的惯例说辞。 白玛不吭声。 在她还没删除爸爸微信好友前,分享乔奇祯资讯给她是泽仁普措开启他们父女对话的主要途径之一。 面子和社交,成年人都该懂的。 咽下食物,趁着乔奇祯的场合暂告一段落,她端起酒杯像刚才乔奇祯对付她爸妈一样去向乔奇祯的爸妈敬酒。 从大学开始接商业剧本稿件起,做枪手,拿到署名权,到如今推算起来,也有好些年了。 一般来说,一部电视剧的剧集都是拆散给一组编剧来写,白玛负责的部分逐渐靠前。 这意味着她的能力是得到认可的。 可是,和她合作次数最多的苗莉也好,偶尔联系的导师也罢,不止一个人和她掏心窝子时说过这种话——“你不适合这一行。” “你没野心。”这是她中学时最好的朋友胡笛说的。 “也是,”胡笛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别人北漂是为了追求梦想,你呢?你留在那地方,是为了乔奇。” 白玛没有反驳。 平日里乔超喜欢小酌一杯,但到了泽仁普措这个少数民族人面前,他也就不勉强自己拼酒了。白婉和明丽则聊着教师职称考试的事。 白玛打了个招呼,离席去外边透透气。 姑姑家的餐厅设在园子里,给他们的包间也在隐蔽性最好的地段。白玛回头,看到没人注意这边,这才从口袋里翻出万宝路来。 刚低下头,身后传来脚步声。白玛没来得及惊讶。他已经走到她身边,像小学时索要她刚买的辣条一样,坦荡地朝她伸出手。 “你不是戒烟了?”她将烟盒递给他。 他面不改色:“你要摆脱我,休想。” 那时候他们还是高中生,乔奇祯跟着他的那群朋友学会了抽烟。他在教学楼的围墙后面偷偷抽烟,恰好遇到给班级倒垃圾回去的白玛。 她问他:“你在干嘛?”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交际圈并没有重合之处。许多人甚至不知道他们认识。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怕她告诉他爸妈,因此想把她也一起拉下水——乔奇祯将指缝间夹着的烟递给她:“要不要试试?” 白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几秒钟后,她接过来,吸了一口,又递回去。动作熟练,显而易见不是新手。 乔奇祯压抑不住心中泛滥成灾的浪潮,窸窸窣窣笑起来。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频繁蹭她的烟抽。两个人的交集也多了。 都成年了,抽烟也不再是什么要杀头的事。但是习惯成自然,回去包间前,白玛还是从包里找出香水,给自己喷过,就看到乔奇祯朝她靠过来。他嬉笑:“也给我来点。” 他们带着同样的气味进门。正轮到乔超谈两岸问题。 白玛坐下,乔妈妈转身握住了她的手。先问她辛不辛苦,然后又贬低了几句自己儿子。 明丽说:“小玛交了男朋友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d为 我想改个名 和 不能再看骨科文学了 的朋友的霸王票 在学怎么写追妻火葬场 大家可以写评论给我,我会很开心的 第3章 气氛有过肉眼可见的陡然中断,率先给出回应的却不是白玛。乔奇祯笑着搂过明丽肩膀,说:“妈,你别乱打听了。事业上升期谈什么恋爱。” 说完,像是还不满意,他又朝白玛扬了扬脸,展示出优越的下颌线:“是吧白玛?” 有人解围,白玛也领情。 她笑笑,端起水杯的同时想,在座的人里,可不止她一个人是事业上升期。 不过到底没说出口。 晚餐结束,两户人家各自回去。白玛坐在后座上,刚掏出手机,车忽然急刹。开车的是白婉,眼看着用连帽卫衣罩住大半张脸的男生快步穿过马路,直接来开白玛所在的那一侧门,也不等她挪动位置,不容分说就挤进来。 在妈妈“不愧是明星,小祯看着比我们家白玛还瘦”的唠叨里,在爸爸“小祯刚才应该陪叔叔和你爸喝一杯”的说教中,白玛皱着眉问他:“你不回去?” “猴子他们叫我去玩,蹭白姨的车比较顺路。”说着又朝白婉卖了个乖。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好,从小到大,这一点在白玛家体现得淋漓尽致。 猴子是他们的高中同学,家境不错,算个富二代,和乔奇祯保持着数年如一日的友情。 他没忘问白玛一句:“你去吗?” 白玛毫不犹豫地拒绝。 她和他是朋友,不意味着她和他的朋友们能相处好。 就连白玛自己都承认,要不是有历史渊源,他们俩绝不可能产生关联。 本以为假期就不会再有机会见面,没想到几天后,白玛去过银行回来,刚进门就看到年轻男士的鞋随意摆在门口。她弯下腰替他放整齐,然后才不紧不慢走向卧室。 房门紧闭。一开门,小白就冲出来,在她身边打转。 “你干嘛关门?”害得小白都没能来迎接她。 乔奇祯正躺在她床上看她囤积的漫画书。 “白姨开了空调。”他头也不抬。 白玛家没安装暖气,又节约惯了,空调仅仅在夏天使用。只有乔奇祯才能享受这种待遇。 “从我床上下来。”她的没有任何威慑力。 白玛放下包,先摘掉假睫毛和美瞳,接着走到床边坐下:“我让你滚下去,听见没?” 和隔着屏幕所看到的不同,乔奇祯是素颜。可在灯光下看来,还是白皙干净,连毛孔都找不到。 她有种说不出口的懊恼。 他完全没察觉,继续看她那几本《新世纪福音战士》。 白婉送了水果进来,白玛趁机开口:“妈,你怎么又让他进我房间?” 却得到白婉一边咀嚼橘子一边做出的回复:“你们小时候不都这样嘛。”她直接出去,留下热情的款待,深藏功与名。 回头瞪了一眼乔奇祯,白玛看他根本没打算动弹。索性也仰身躺倒。 她盯着天花板发呆,再回过神来时,漫画书已经搁到一边。乔奇祯在看她的手机。 白玛的密码换来换去也就那几个。 好久以前,乔奇祯用白玛的微博关注了他工作室的账号、他自己不用微博,一来避免事端,二来也没兴趣了解那些舆论,但人都有好奇心,偶尔他会拿白玛的看看。 轻车熟路为几条自己的资讯推送点了赞,乔奇祯被上方的微信通知吸引了注意。 “你别看我消息。”虽然这么说了,白玛却并没表现得很在意。 她交际圈太窄,秘密太少,没什么好顾忌。 消息内容,乔奇祯没有太在意。 “这是什么?”他问。 她头像是一幅抽象画,从脱离写实的图形中勉强能辨认出,那是一个哭泣的女人。 白玛说:“毕加索。” 想了想,她又说:“我打算换了。” 等手机交还到她手中时,她的头像已经换成了一只很可爱的萨摩。 “为什么是小白?”她在吃妈妈送来的水果。 乔奇祯抬手拂过鼻尖,回答:“你手机里都没几张你自己的照片。” 白玛不怎么拍照,事实上,私底下的乔奇祯也是。 工作需要,他拍过数不清的照片,镜头感在形形色色的摄影师交口称赞中也得到认可。但他的手机相册空空如也,工作室一年到头都更新不了几张老板自拍。 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使用手机的相机功能。 乔超刚给身为小学生的乔奇祯买第一只手机时——当然,那时候还是按键手机的时代,他经常拍照,还屡次险些被班主任没收。 出道后却像患上什么心理障碍,非要相册清零才有安全感。 除此之外,成名使他发生的改变还有很多。 比如作息时间。 shito红得太彻底,他又是团体里的人气TOP。也不是没叛逆过,但就算公司给予惩罚性质的雪藏,团体解散后,乔奇祯还是活得最轻松的那一个。 好处数不胜数,相应的也有弊端。 想大白天像个普通二十代青年那样出门散散步是不可能了。 他习惯了大半夜外出。 眼看着时针指向象征大多数人熟睡的时间,乔奇祯终于从白玛床上爬起来。 白母是真把他当干儿子,打了个招呼就自顾自睡下了。白父是文字工作者,此时此刻正是赶稿时,无暇分心管他们。 乔奇祯问白玛要不要一起。 她迟疑了一下。 他看起来比平时诚恳。白玛知道,这是他没联络其他人的信号。即便有几分疲倦,到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 他开了车。 先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乔奇祯留在车上,白玛去买水和香烟。掏出手机付账时,她顺手回了刚才胡笛发来的那条“姐妹在吗”。 消息提醒很快再次出现。 这次是一条营销号的微博。 乔奇祯为素人女友庆祝生日。 证据是几张模糊到看不清人脸的偷拍。 “是你吧?日期是那天,乔奇愿意亲自陪着过生日的,也就只有你了吧?好久没见,你去拉直头发了?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 胡笛还在滔滔不绝,白玛已经将手机屏幕的最后一束光盖灭。 车驶向河边。 他们所在的城市有河流经过。兜风的年轻人不少,但这个点来的也寥寥无几。白玛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自如地下车,和他在没有星星的夜空下穿过草地。 他拧开瓶盖,自然而然地先递给她,然后才拿起另一瓶水。 白玛走到河堤边。风很凉,她却只蹲下身裹紧了外套。 乔奇祯坐到身旁,无可挑剔的侧脸与寂静的河面幻化成画。 回想起他刚才用她手机翻看资讯时波澜不惊的脸,白玛忽然开口:“你交女朋友了啊。” 她甚至没用疑问句。她没和他共度过什么生日,记者和网友误会的对象,也绝对不可能是她。 他停顿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在回想还是单纯迟疑。乔奇祯说:“你说那个啊……什么女朋友,就一认识的人过生日,好多人都去了,截了只有我的部分而已。 “最近上映那片想给我炒cp。合同上也没写。怕他们乱来,公司就想了点对策,过几天再澄清。” 他现在已经不是偶像,早就不再仰仗流量吃饭。 恰恰相反,因为他的职业经历和外形条件,时不时提醒粉丝也变成公事公办的任务之一。 即便如此,乔奇祯的生活仍然被工作填充得满满当当。恋爱太花时间,他一直这么觉得。白玛也清楚。 他解释时风轻云淡,她的神色也平淡自若。 白玛不喜欢过生日。 离家去往大学后,她便再也没过过生日。乔奇祯知道,也就默契地与她跳过这环节。 但她没想到,他会去为与她同一天生日的人庆生。 而且还被传成素人女友。 他是知道的。知道会传出这种事,知道白玛会看到,他知道她的心。乔奇祯和白玛认识得太久,太过了解彼此。 他们是最好、最亲密、最难舍难分的朋友。 所以白玛知道,过去,现在,中学时向他告白的那些班花、校花也好,与他传出各种绯闻的女明星和媒体人也罢,乔奇祯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 她也在其中。 她是他不爱的人中的一个。 仿佛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乔奇祯倏然笑起来。他说:“放心。我不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就算谈恋爱,也不会丢下你的。我们——” 他的声音很轻,掷入水中,却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她回过头,月色一般的目光流淌进他的眼睛里。 白玛忽然起身。 缄默的河流上,她站在河堤边,像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夜风将漆黑的长发吹起,掩埋了美丽的脸。 她在茂密的黑发间静静地看着他。 第4章 认识乔奇祯时,白玛还不叫白玛。她跟着父亲起的藏名,叫做白玛央金。 那时候她个性还算开朗,喜欢和周围同学说话。人数刚好,为了课堂秩序着想,老师把[]她安排到教室最后的单座。 乔奇祯转学过来,顺理成章占据唯一的空座。他们成为同桌。 因为家住在同一方向,又都比较远。发现这一点后,他们又自然而然地同路回家。 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朋友”。 而且。 不记得多久以后,他们意识到两个人的爸爸妈妈也是朋友。 多年前乔超和妻子明丽带着儿子奔赴外地工作,不得已减少了联系。而现如今搬回故乡,正好和朋友久别重逢。 “你们小时候还一起洗过澡呢。” 听着大人这样说笑,乔奇祯和白玛对视一眼。 白玛忘记了。 忘记了当时,乔奇祯是什么表情。 就算是儿童文学《淘气包马小跳》里,也有马小跳喜欢夏林果这种桥段存在。即便只是小学生,男孩对女孩、女孩对男孩朦胧的感情也蓄势待发,和他们的身体一样蓬勃生长着。 但乔奇祯不是马小跳。 在同龄人都还相貌模糊的时候,他的五官已经明朗起来,眉目漆黑,倒映着超脱到有几分怪异、充斥着虚假成分的阴郁。 都是装的。 像是一种本能,他知道别人更喜欢怎样的他。 女孩喜欢聚在他周围,舒展身体,高声说笑,给他带零食,为他写作业。她们倾尽全力只希望他多关注她们一点。而乔奇祯贩卖梦想的天分,在那时就已经初现端倪。他不冷落任何一个,却也绝不会使谁得到的比其他人多。 而白玛也不是夏林果。 白玛不经常回忆童年的自己。也不是说有多么不堪回首,主要是很难想象,那时候的她和后来的她竟然是同一个人。 学期末班主任写评语时常常形容她“活泼”、“阳光”,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她成绩的确不错,但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白玛央金有点男孩子气。 上小学时,她大大咧咧,性格仗义又洒脱。和她衬托起来,乔奇祯反而稳重许多——虽说这一点几年后就彻底反转了。 那时候他们像一对好兄弟。帮乔奇祯写作业的女同学总要帮白玛也写一份。有些事白玛晚熟得很,五、六年纪还挽着乔奇祯的手臂,又或者搂着他的肩膀,吓得大她四岁的堂姐瞠目结舌,还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按理说乔奇祯这种有意识讨女孩喜欢的人绝不可能毫无知觉。可他偏偏就真的忍耐了这么多年,直到白玛自己多少意识到了以后才抽身。 年龄增长,升上中学,他的受欢迎程度只增不减。 大家逐渐被生活雕塑成不同形状。有改变,也有原封不动的地方。与小学时的故作忧郁相比,初中时,乔奇祯为自己增添了更多设定。他变得更加爽朗,结交的人五花八门,行事也越发张扬自由。 而白玛却仿佛蜕皮的蛇,褪去率性,不再像以前那么张牙舞爪。 在选择艺考前,白玛喜欢写作这件事早有渊源。 她和乔奇祯的兴趣爱好曾经达到过惊人的一致。他们都喜欢画画,小学到初中都去同一个课外班上课。除此之外就是读书。 乔奇祯一度坚信自己和圣埃克苏佩里笔下的小王子有共通之处,而白玛则对《小王子》无感,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宫泽贤治的《银河铁道之夜》。 白玛她爸爸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年轻时得过几个具备含金量的奖项。年纪大了难免创作力减退,但他始终自认为是瓶颈期。 即便如此,泽仁普措仍然以才华在这个汉族地区占据了一席之地,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在白玛很小的时候,爸爸就送给她一只笔记本。 “送给你写东西的,”泽仁普措说,“可别拿去画画。” 那是她的启蒙。 乔奇祯是被他妈妈明丽强迫去学唱歌的。 一开始是因为他妈妈在打艺校的主意。 乔奇祯就这么半推半就,继续懒散地过了大半年。直到有一天和白玛央金聊起初中,得知她要考到重点初中去,这才垂死病中惊坐起。 赶鸭子上架,他临时做了准备,轻轻松松,最后如愿以偿和白玛上了同一间初中。但没想到声乐课老师将他视作奇才,加之自己也不讨厌,于是学了下去。 不过艺考时,他报的是表演专业。 明明还是同学,明明回家的路也相同,长大以后,乔奇祯和白玛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时不刻的亲密无间。 升入初中,离开教室去操场参加升旗仪式时,白玛随波逐流出了门,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寻找乔奇祯。她看向他时,他也看着她。 白玛张了张口,刚要喊他名字,却眼睁睁看到乔奇祯回过头。 他继续朝前走,和身边的男同学们有说有笑,留给她一个熟悉到近乎陌生的后脑勺。 白玛是多么识趣的人啊。 他们终于在性别差异而导致的隔阂上达成共识。乔奇祯有了他的哥们,白玛也有了她的闺蜜。 白玛不和乔奇祯说话。 在教室里不参与有关他的话题。 走廊遇到也远远避开。 不记得是第几次月假,白玛放学回家。她去过超市,手里拎着购物袋,从书包里翻找钥匙时,只听背后传来脚步声,乔奇祯慢条斯理从楼上下来。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他一言不发等她开门。 白玛没急着进去,站在门前等他开口。她知道他会求饶。 “你为什么不理我?”乔奇祯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散漫到令人厌烦,却敌不过个子高长得又帅。 白玛又好气又好笑:“你不就想这样?” 她留了门给他。 乔奇祯轻车熟路换鞋进门,趁白玛走到冰箱边时伸手拦截,将她禁锢在臂弯里,随即摆出小狗似的可怜表情:“白玛,小玛。央金。我怎么会想这样呢,我没饭吃的时候还不是要指望你——” “原来是没饭吃了。”白玛冷笑。 尽管如此,其实她非常吃他这一套。这招屡试不爽。乔奇祯也一清二楚。更何况,就算她有破天荒抵抗的时候,他还有数不清的后手。 乔奇祯不想在家待着的时候,就只有白玛家可来。 白婉做的饭热乎乎的很有人情味。有时候白婉不在,白玛也会进厨房。她喜欢做菜,但不得不说完全没有天赋。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只喜欢做,又不用我吃。”白玛一边脱围裙一边说。 的确不用她吃。 不论有多难吃,乔奇祯每次都会吃完。 头发不小心缠上围裙带子,白玛低呼了一声。乔奇祯进来拿调味料,顺便掰着她转过身,然后替她把头发解开。 “我长不胖的体质多半是你喂的。”说着窸窸窣窣发笑,帮她把围裙挂到架子上。 在那之后,他们不止一次在别人面前假装陌生人。 不过多半都维持不了太久。 在学校里,愿意为乔奇祯买午饭、写作业、去小卖部跑腿的人数不胜数,可他的思维显而易见的总是领先一步。 他一改常态,情愿自己做,也不把那些事推给别人。 再不济也就是让白玛帮忙。 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万一我将来成了名人,还不知道会被怎么说。”他爱出风头得要死,长大大概也会去抛头露面。 当时他爱开的玩笑是未来想成为宇航员。白玛猜他是受小学时集体学习过的太空第一人杨利伟影响。 说实话,有这种观点时。在学校这个小圈子里,乔奇祯已经称得上是名人了。 初三的学姐不惜从教学楼一层爬楼梯到五层来看他,他参加的篮球赛观众往往爆满,收到情书的频率比数学课随堂测验还勤。 很长一段时间,乔奇祯都把文具和书放在白玛抽屉里。因为一旦他在自己抽屉里放了点什么,体育课或午休,甚至放学第二天回来,东西就会不见。 自己班或别的班的女生会肆无忌惮进出他们班的教室,趁他不在乱翻他的课桌,拿走些纪念品,仿佛这样就能了解他、得到他、接近他。 乔奇祯很少发脾气。白玛觉得那并不是因为他脾气好,而是“偶像包袱太重”。当时觉得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之后想起来,要是知道这么容易就一语成谶,那她还是不嫌弃他的好。 总而言之,不久以后她也被卷入风波。抽屉、宿舍储物柜无一幸免,甚至于书包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她也没生气。 相反惊讶于她们的迟钝。 她和乔奇祯的关系明明好得堂而皇之、不加遮掩。 只是她以为。 高一两个学期,有生之年,白玛和乔奇祯第一次没被分到同一个班级。 他们太过熟悉对方。于白玛而言,乔奇祯不只是一个人,更是她的一种习惯。就像人不会专程彰显自己吃饭睡觉上厕所一样,她也不特意和乔奇祯来往。 他们之间有交流,没有交流,都再正常不过。 后来,以及后来的后来 ,乔奇祯和白玛之间出现过很多人,发生了很多事。但其实,白玛从不觉得他们之间有被谁插足过。 因为他们不是情侣。 白玛不是夏林果,甚至不是路曼曼和安琪儿。 她不是能得到乔奇祯憧憬的女神,也不是欢喜冤家或者他忠实的跟班。 她更像杜真子。 完美主义,偶尔有点疯疯癫癫,实际上脆弱得要命。 最重要的是,她是马小跳的表妹。就像初中时曾有女生被乔奇祯拒绝过后迁怒于白玛,那时乔奇祯回答说:“我和白玛根本不可能。” 白玛不确定自己对乔奇祯抱有什么想法。 但令人惭愧的是,即便是回想《淘气包马小跳》这种儿童读物,她也会想起他来。她觉得她过于多愁善感了。 第5章 白玛和乔奇祯做过一个测试。 那是一个绘画心理分析,也叫做树木人格图。通过画一棵树来分析人的原始本能和内在情感。 白玛的树,枯枝参差不齐弥漫天际。 乔奇祯的树,根茎犬牙交错布满地界。 给他们以及其他人做这个测试的鹿梓希看了这两幅画很久,最后笑起来,先对白玛说:“精神压力太大了,你在想什么?” 又朝向乔奇祯:“你究竟多想控制自己啊?反而会显得很幼稚。” 两棵树,一棵朝上嚣张,一棵朝下肆虐。 同样干枯,却又截然不同,相映成趣。 高中鹿梓希睡在白玛对床。说实话,论性格,论外貌,她们一点也不相似。白玛常常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鹿梓希却左右逢源,没花几天就成为班上的风云人物。 她们成为了朋友。 与此同时,乔奇祯也按照他的方式在其他班生活着。 宿舍聊天,都是女孩子,不可避免会说起异性问题。评比好看的男生,乔奇祯永远能跻身前几名。 起初白玛和乔奇祯还在进入新环境先习惯性装不熟的阶段,女生们的夜谈会,她也加入。但是每到乔奇祯的场合,她附和也不是,否认也不是,索性睡觉。 就连鹿梓希也没察觉。 直到有一天周日,中午放假,白玛和鹿梓希不回家,正准备逆着人流去食堂,却在路上被乔奇祯拦住。 鹿梓希眼看着从来没见过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对话。乔奇祯从眉梢到唇角,在校园的日光中无一不是熠熠生辉。白玛微微垂着眼睛,漫不经心的神情像清晨山上的雾气。 具体说了些什么倒记不清,总之是乔奇祯向白玛索要她家的钥匙,想在返校前去洗个澡。白玛反问他不是不怎么喜欢打篮球吗。然后他说,猴子要泡妞,缺人。他去凑数。 然后没了。 等乔奇祯离开,白玛和鹿梓希继续走刚才的路。 白玛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说这话时,她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惬意。恰如废墟间有细碎的宝石在闪闪发亮。 白玛和鹿梓希成为朋友,是因为白玛课间在浏览限量出售的偶像自拍书。她是做什么都习惯全力以赴的类型,即便追星也是。当时喜欢的是名叫“999”的男子偶像团体。 而从她座位旁边经过的鹿梓希,刚好也999 的粉丝。 那一年,999出道不到七个月,他们红遍大江南北的那支单曲还没出世。国内的偶像产业也不及亚洲其他地区那样成熟,身边可以一起聊追星的朋友少之又少、难能可贵。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999所属的事务所正是多年后乔奇祯签约的J3娱乐公司。 白玛和鹿梓希喜欢的成员不同,却同样着迷于他们。每天一起学习生活,交流的内容很快从追星蔓延到各个角落。 集体中的孩子们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其中,鹿梓希是受欢迎的类型。 她长得标致,身材也好,初中就积攒了将近两位数的前男友,周身散发着来往不会给人负担的气场,大家都对她亲切。 白玛笑起来倒是灿烂。 但大部分时候,她往往无意识地摆出一张冷漠的脸。 于是拒他人于千里之外。 有时候白玛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是鹿梓希的陪衬。鹿梓希和她其他的朋友一起时,白玛也会在场。但她不怎么习惯。他们关心的事与她格格不入。她和梓希其实不适合做朋友。绿叶红花,这样也没什么。她是这么想的。 但青春期,难免虚荣心也作祟。 和鹿梓希在一起,至少在别看来,她比一开始受欢迎多了。 更何况,鹿梓希会牵住她的手说:“白玛就像我姐姐一样。” 她们会在下铺床上亲呢地依偎在一起看999的MV视频,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斗嘴然后和好,白玛会去鹿梓希家玩。 有几次,她甚至想过和鹿梓希谈起那些她自己也不愿意一直翻来覆去回忆的事。 所以,当白玛和乔奇祯不记得第几次重新热络起来时,鹿梓希没惊讶。 她早就知情了。 白玛还给她看过他们俩的小学毕业照。 鹿梓希说:“你小时候头发可真短!” “嗯,”白玛说,“乔奇祯在这。那时候也就和我差不多高。” 鹿梓希又说:“让我翻个面看看名字,有没有认识的。欸?你怎么四个字,日本友人啊?”还附加了一句日语,动画片里学的。没听清说的什么,总之是敬语。 白玛央金又好气又好笑:“是藏族人,去你个没文化的。” 上政治课和地理课,提及少数民族地区或者自治区时,为了加深学生印象,又或者是为了活跃课堂,知情的老师点过白玛的名。 “啊,对。你高考可以加分吧?10分还是20分?” “不知道。” 两个女生聊的正欢,只听起居室的玄关处门响。干干脆脆的声音说“白姨,普措叔叔”,然后就是一阵轻车熟路的脚步声。 乔奇祯也不敲门,探出头问:“去不去新华书店?” 目光触及意料之外的人,明明他最晚到,却逼得别人成为第三者。 乔奇祯略颔首,说“你好”。 鹿梓希回答他“hello”。 接下去他发现她们刚才在仔细端详的是什么东西——“操!白玛!”乔奇祯扑过来试图抢走那张合影。 白玛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鹿梓希是自来熟,卖力地想守住合影,却还是敌不过乔奇祯来势汹汹。她有点怕,就交给白玛。 白玛接过,背手拿着藏到身后。乔奇祯伸长手臂,从两侧逼近,将她圈在臂弯里。白玛双颊泛红,不知道是因为打闹而激动,还是另有缘由。 “你又不丑。”她说。 乔奇祯丝毫没发觉他们的姿势有什么奇怪,坚持锢住她,说:“你怎么这样?你信不信我把你那些丢脸的事全抖出来。” “随便你,”白玛说,“我也会说的。那个,我要说了——” “暂停!” 他们是光看着就能感慨“感情真好”的那种关系。 后来在学校,碰面时,鹿梓希也会向乔奇祯轻巧地挥挥手,说:“嗨!” 乔奇祯往往是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她是谁,就已经带着微笑点头。 他来找白玛借教科书。 白玛不怎么擅长记笔记,乔奇祯对学习也不够上心。两个人各做一部分。有时候白玛的书上总能同时存在两种字迹。 白玛从来没有承认过,每次听到同学“乔奇祯找你”的转告,也不是说有多快乐,就是脚步轻飘飘的,总觉得要飞起来。 她觉得这是因为他们是好朋友。 见到朋友总会是快乐的。 那时候白玛还没想过,快乐是短暂的,痛苦是长久的。偶尔有擦伤,她也相信总会过去。他们都还是精力旺盛、对未来充满憧憬的青少年。 鹿梓希和她的初恋男友分分合合时,白玛也会因鹿梓希的难过而难过。她向来遵守校纪校规的人,都不惜逃掉晚自习,专门回宿舍陪鹿梓希伤心。 她说了许多心里话。 有时候,中学生间的谈恋爱并不意味着多喜欢。大家都模仿着大人的样子,和同龄人进行各式各样的社交活动。 其实白玛懵懵懂懂是明白的。 “但是后来就真的喜欢上了。”鹿梓希说。 抱着膝盖蹲下的她柔弱又可怜。 白玛想,是男生都该喜欢梓希这样的。 太阳照常升起。 和惹她伤心的男同学在校园里再见面时,鹿梓希也只能佯装无事。 白玛一度以为这种事离她很遥远。 毕竟她从未想过这时候就和谁确定关系。再者,像她这样难接近的人,一个礼拜说上话的对象都寥寥无几,早恋并不容易。 但那一天还是来临了。 白玛在教室里百无聊赖地翻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偶然间抬头,越过嘈杂而庸碌的教室,她看到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少年。 她知道他穿多少码的衣服,她知道他在漫画里喜欢的是女一号还是女二号,她知道他吃泡面会选哪个口味。她知道他的未来蓝图,她知道他过去在哪里栽过跟头。她知道他的傲慢,他的虚荣,以及他的独一无二。 并不惊喜,也没有感到烦恼,习以为常,因此感到理所当然。她只是平静地起身,准备在他召唤她之前过去,如他所愿。 白玛看到乔奇祯捉住她的同学,说了两句什么。那个人回到门口,用不算高也不算低的分贝喊道:“鹿梓希,乔奇祯找。” 胸腔被刺开一个孔。 只是一个微小到难以察觉的孔。然而漆黑的沥青从那里渗透出来,缓慢,粘稠,寂静无声。 他们不是一瞬间就迎来结局的。 在那之前,白玛还需要反复地被乔奇祯告知,她不知道,她其实并不知道他。很多次她分明已经隐隐约约预料到会受伤,却还是挣扎着不愿受伤,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蹈覆辙中颠簸。 她是很久以后才承认的。 那时她已经开始失去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然后她就不要他了。 章节开头这个心理分析很有趣,或许大家可以尝试一下 第6章 乔奇祯说:“我的NS在你那里吗?” 白玛说:“没。” 乔奇祯在自己房间里张望一周,弄乱头发,四处走来走去:“突然找不到了。” “上个星期你不是还躺在床上玩牧场物语?”白玛抱着手臂,一心一意地远程引导他。 又是漫长的翻箱倒柜声。 他没挂断手机。 放空的过程中,白玛忍不住想起几天前的那一幕。 鹿梓希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乔奇祯,她将脸旁边的头发绕到耳后,匆匆忙忙步出教室。 自始至终,白玛静静地注视着。 她没有跟出去。 当然不可能追出去,无缘无故,白玛想起“自取其辱”这个词。 不过,也可能并没有这么严重。 她一直都习惯把事情往坏处想,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做好最周全的准备。 但这次破例了。 当乔奇祯的声音重新出现在听筒里时,她几乎和他同时开了口。乔奇祯说“不会是真丢了吧”,白玛说“你前几天来找梓希了吗”。 她也有考虑过措辞。 故作轻松问“你和鹿梓希什么情况”是上上策。既符合她平日里的样子,又能直奔主题。 唯一的缺点是太没尊严。 白玛条件反射地舍弃。 “嗯,嗯?”通话那端的乔奇祯居然没听清,“你说什么?” 一下教理智浇了满头,白玛回答:“没什么。” 乔奇祯和她认识得再如何久,到底还是异性。鹿梓希就不同了。用别人的话来说,她们是闺蜜。 返校后,白玛问鹿梓希:“是我感觉错了吗,你和乔奇关系变好了?” 鹿梓希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点头。 有一次晨跑,她请了生理假。刚好遇到和她纠缠多年的初恋对象。他迟到,罚站在一旁挨训,批评教育结束,也就被遣去和请假人员一列。 鹿梓希不愿和他靠得太近。 就在这时,有人提出要换位置。 乔奇祯也迟到了。鹿梓希和那人的事迹在年级里不算秘密,他看出尴尬,于是率先替二人解围。 见到是他,鹿梓希连忙问候:“嗨!” 乔奇祯也说:“白玛呢?” 作势就侧过身子,以为她会在鹿梓希旁边。 “她不请假的。”女生笑起来眉眼弯弯。 即使来了例假,八百米三千米她都是照跑不误。 乔奇祯也恍然:“对。” 他们小学时去素质教育基地待过一个礼拜。期间白玛从未叫苦叫累,唯独一个项目让她打退堂鼓——要求齐心协力翻过一堵墙。基础做法是男生托女生过去,听到以后白玛当即脸变得煞白。 “怎么了?”乔奇祯说,“你别踩我的脸就行。” 白玛摇头。 她对乔奇祯磕磕巴巴地开口——那是他记忆里,白玛屈指可数的几次吃螺丝:“我、我太胖了。” 乔奇祯没听懂。 在他看来,白玛不是特别瘦的类型。但为这种事在意成这样实属不必。 然后白玛请假了。 这就是乔奇祯唯一一次有关白玛请假的记忆。平常她都习惯硬扛。 总而言之,乔奇祯和鹿梓希以白玛作为开端,渐渐聊了起来。 之后又在小卖部见过一次。 白玛不怎么吃零食,每次都是陪同,站在门口发呆。鹿梓希进去时,校园卡恰好余额不足,刚打算折返去找白玛,却捕捉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乔奇,可不可以帮我刷一下?”乔奇祯没拒绝。 他们互相加了对方企鹅。可惜乔奇祯和白玛都一样,父母管得严,不带手机来学校。 所以还是面对面交流得比较多。 于是,到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乔奇祯会跟白玛和鹿梓希一起吃饭。 虽然说次数也不多。 可是以前乔奇祯不这样。 他有一起吃饭的哥们。 白玛没有愚蠢到以为乔奇祯的改变是因为自己。 她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比较好。 有一天,鹿梓希说:“白玛,有件事能不能请你帮我?” “什么?”白玛问。 “你能不能别告诉乔奇我和那谁的详细经过?”那谁自然指的是曾经让她伤心的初恋,鹿梓希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请求说,“让他来问我吧!我想自己解释给他听。” 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想法是,他为什么要问你这个。 乔奇祯为什么要知道你的事。 这念头像刚从深井里打捞起来,冰得彻骨,却也转瞬让白玛清醒。 “好。”她回想起她的身份。 白玛是乔奇祯的好朋友。 也是鹿梓希的朋友。 朋友。 就在那一天晚自习的课间,乔奇祯又出现在她们班教室门口。白玛用尽全力让自己不抱期待,然而乔奇祯却进了教室。他径自绕到她身后,忽然伸手压住她的肩膀:“这么认真看什么呢?这题选B和D。” 狂喜降临的时候,白玛感觉到眩晕。 “真的吗?”嘴上却镇定地挤兑回去。 他们走出教室,到走廊上沐浴夜色。白玛仍在那微茫的幸福感中荡漾,反应慢一拍,于是被乔奇祯扶着肩转过身。 听说长辈都爱称赞孩子长得好看,但多半其实只是标致。乔奇祯却不同。白玛的妈妈白婉,白玛的两个姑妈、一个舅妈,只要见过他的大人,都朝乔奇祯的脸啧啧赞叹过。 不止是这样。 中学时喜欢他的女生遍布各个年级,就连乔超同事家没满五岁的女儿见到乔奇祯,也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地冲他笑。 即便是白玛为人处事最嚣张的时期,她最招人恨的一点,也莫过于离乔奇祯太近。 而此时此刻,白玛看着他,他也看着白玛。 “白玛,小玛。养鸡,”乔奇祯笑起来,“你能不能跟我说说鹿梓希的事?” 其实没有声音。 其实胸口被捅穿的时候,是没有什么声音的。 白玛想,也许是因为她并没有真的受伤。所以没关系。 “我也不好说,”她笑起来,“你自己去问她好吗?” 他想了想。乔奇祯思考的时候经常挑起一边的眉,别人的话难免有点做作,唯独他做什么都美观到合乎情理。 “也是。”他说。 白玛笑着,笑着。她说:“你和鹿梓希什么情况呀?” 她的笑没有破绽。 一定没有。 白玛想。 不然乔奇祯怎么会爽快地回答呢。 他说:“就这样了。” 她轻轻推搡他一下,朋友之间,隐秘话题,打打闹闹,气氛良好:“什么呀!你不会要追她吧?原来你喜欢那种类型?” 竟然把闺蜜说成“那种类型”,白玛暗暗在心里怪自己。 但凭借这句话,她成功把自己和乔奇祯划作一个阵营。 “不喜欢啊,”乔奇祯说,“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吗?” “你和她?”白玛问。 她毫不怀疑,假如没有别人在场,她一定会立刻扇自己一耳光。 不是他和她,难道是他和自己? “嗯。”乔奇祯却没看穿。 白玛微笑着。 “不可能。”她说。 白玛的笑容褪色,最后幻化成皎洁的冰河。她说:“你们不可能。” 她说的是实话。 白玛这样认为。 假如人用会照顾他人和需要他人照顾的标准来区分,乔奇祯也好,鹿梓希也好,他们都是后一种。 他们不适合在一起。 也就是那天晚自习结束后,班级调换了座位,白玛有了新的同桌。马上要回宿舍洗漱,所有人都是匆忙移动桌椅,来不及和新邻居沟通感情。 胡笛和白玛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你和乔奇祯是一对吗? 得知不是以后,她大为震惊。为了一点伤害自己的快感,白玛甚至说了:“他会和其他人好。” 于是胡笛再次开口。 她说的第二句是,谁插足你们,是不是有病啊? 有时候白玛觉得胡笛是她的阴暗面。 道德强迫着她回避自己的这一面,一切根本没有对错可言。然而,胡笛却出现了。不偏不倚,恰好是她最需要的时候。 第7章 第二次聊起乔奇祯时,胡笛穿着一件米老鼠图案的毛衣。 白玛犹豫了很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重提他的事。然而,上次对鹿梓希的评价显然只是胡笛随口一说。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耿耿于怀了好久的人,只有白玛自己。 “你认识乔奇祯吗?”白玛目不转睛盯着胡笛衣服上的米老鼠。 胡笛自顾自涂着透明的指甲油:“开玩笑,他那么有名。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主动谈起他,白玛的目的是要洗刷上次她给人留下的印象。然而,胡笛这种大大咧咧的反应,倒让她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白玛刚沉默,胡笛就开口了。 她说:“你知道吗?乔奇祯向鹿梓希表白了。” 这回轮到白玛心里骚动一圈。 这件事本身并不让她惊讶。按上次乔奇祯的说法,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会从别人那里听到这个消息。 仅仅用了几秒钟,白玛镇静的神情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微笑着说:“我不知道。” 傍晚她就知道了。 事情是早读发生的。 也不算表白。鹿梓希这么说。在她看来,乔奇祯就只是轻描淡写问了句“要么我们好了算了”。 “他太轻浮了,太随便。一看就是被人捧惯了的。长得帅了不起啊,我是受不了。”面对白玛,鹿梓希言之凿凿地说道,“反正我不会和乔奇祯一起的。” 她绽露笑容,灿烂得令白玛窒息。 有那么些日子里,乔奇祯、白玛和鹿梓希的关系继续维持着巧妙的平衡。明明发生了什么,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这表象上的正常反而是异常之处。 白玛和鹿梓希去食堂的时候,乔奇祯偶尔一起。 有时候,乔奇祯会从小卖部买喝的给她们。 回寝室,鹿梓希跟白玛不止一次地抱怨——哎呀,他好烦啊。我真的快讨厌他了。 凭借这么久的相识,白玛清楚,说这话时,鹿梓希绝对没有恶心谁的意思。恰恰相反,至少她确认,梓希是顾虑她感受的。 白玛的沉默一直延续到明丽特意来问起她:“小玛,你知不知道最近阿祯怎么了?” 事实上,从小,白玛就对乔奇祯的妈妈抱有一种天然的警惕心。 都说大人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按理说,白玛也算同龄人里守规矩的了。可两家来往多,相处时间长了,难免出一两次纰漏。 次次明丽都不留情面。 一次是她小学时期末考试没考好。在家被泽仁普措挖苦,暑假和乔奇祯去游泳,又被明丽阿姨说教一通。 还有一次,则是她去乔奇祯家玩,正用乔奇祯堂哥的PSP玩《DRRR!!》的游戏,没注意到明丽站在门口,于是口无遮拦谈起班上同学谁和谁恋爱的琐事。结果受到明丽阿姨的白眼和思想教育。 白玛敬畏明丽,自然不只是一朝被蛇咬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因为她能觉察到,明丽很精明,精明到足以看穿身为小孩的他们。 但凡开口问了,明丽必然能笃定,白玛知道乔奇祯怎么了。 白玛却不肯说。 她含糊其辞,反倒问:“他怎么了吗?” 明丽说:“他无缘无故坚持要用手机。” 他是为了和鹿梓希联络。 白玛知道。 可她还是发挥这么多年沉淀下来的打太极本领,回答说:“阿姨,我也不知道。不然您去问他吧。” 老老实实不在学校里用手机的,最后只剩下白玛一个人。 鹿梓希真的没有答应乔奇祯。 但是,她也没拒绝他。 又一次听到鹿梓希抱怨乔奇祯的时候,白玛忍不住开了口。 “既然你那么烦,就好好拒绝他一次。”她说,“和他说,别再缠着你。告诉他——你们没可能的。” 如此劝告时,白玛神色淡漠,语气舒缓。 仿佛事不关己。 不对。 本来就不关她的事啊。 然而。 上一秒还眉飞色舞满口怨言的鹿梓希,眨眼间就沉默。她的脸像蒙过沙尘,顿时暗淡下去,一言不发,富有忧郁地思索。 白玛也不再多说。 她的青梅竹马以及她的闺蜜。 假如他们能在一起,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吧。 假如能开心就好了。 假如有这么单纯就好了。 局外人终究很难插手。乔奇祯照常来找鹿梓希。隔着教室窗户,能看见他们在走廊上说话。乔奇祯风轻云淡,鹿梓希微微垂着头,嘴角带笑,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习题册上流动的笔尖停滞,白玛默不作声注视窗外。 她在暗处,他们在明处。 她无声无息地观望着,身旁的胡笛就在这时开口。 女生的声音像梅菲斯托的低语,缠绕着身为浮士德的另一个女生:“拿腔作势的,其实她心里爽到不行吧?” 白玛倏然侧过脸来。 她在一片缄默中望着胡笛,良久,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她差点就说了。 “是啊。”一个声音在白玛心底这么说着。 她渐渐地厌恶起自己。 复杂的、丑恶的、被魔鬼诱惑的自己。 之后那个礼拜,是白玛和鹿梓希那一组打扫卫生。她们俩被分配去了包干区。 乔奇祯也没有缺席。 她们从两端分别开始。白玛弯着腰专心致志清扫。乔奇祯和鹿梓希手上也没停,但与此同时,还有说有笑地闲聊着。 三个人分成一个人和两个人的两部分。 白玛头也不抬地默默打扫,耳畔是少年少女窸窸窣窣的声响。腰很酸,呼吸也很困难。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来不及仔细思考这是什么感觉,就已经直起身来。 虽说她也没怎么忍耐。 但,她已经尽了全力。 白玛静静地看着他们。昏暗的光线里,乔奇祯和鹿梓希微笑着谈话,目光偶尔交错触碰,转瞬又撤离,一来一去,你进我退。好亲昵,好快乐。对第三个人来说却遥不可及。 “你们到底要不要好?” 白玛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像这样气急败坏地与乔奇祯坦白。本来以为能心平气和,像以往一样拿捏好,没想到,没预料到,她失态了。 她试图及时挽回局面。 却还不如不挽回。 因为不经意间,她的不满早已堆积到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头上。白玛也是凡人,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也不会永远保持理智。她有失偏颇,她忘乎所以,她伤害无辜。她顾及不了那么多。 “你要是真像平时说的那样讨厌他,就别再给他希望了。”白玛的目光倾注在鹿梓希身上。她只看着她一人,也只对她一人说这些话。 刚刚还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鹿梓希回望向白玛。一时间,她的一言一行都变得难堪起来。 鹿梓希慢慢地低下头。 她的脸隐匿进晦暗之中。良久,再抬起头时,白玛看见她泛红的眼圈。 不记得了,好像乔奇祯叫了她的名字,白玛也略有迟疑地想拦住她。但鹿梓希还是迅速地越过他们所有人,附带着一连串脚步声,急匆匆地逃离,消失。留下白玛和乔奇祯在原地,用这一刻毋容置疑的寂静告诉白玛,该逃走的,明明是她才对。 该退场的,明明是白玛才对。 ——直到与乔奇祯四目相对,她才清醒过来。 只可惜为时已晚。 乔奇祯望向她,与其说是愠怒,眼神里更多的,仍是那副随心所欲、我行我素的散漫。他不快,并非是因她伤了鹿梓希的心,而是为她坏了他的事。 鹿梓希哄她时说的话一点没错。白玛比任何人都清楚。乔奇祯被宠坏了,他对被爱习以为常。最棘手的是,但爱这件事,他还不怎么相信。 犹豫了几秒钟,他侧过脸,眉骨、鼻梁与嘴唇的线条像日全食的太阳,熨烫在眼睑底层。“有完没完啊——”乔奇祯说。 “你不就是喜欢我嘛。” 作者有话要说:杀人诛心 第8章 该说“我没有”吗?还是按照她平日里偏执强硬的个性一耳光扇过去、说些脏话比较好?又或者,退场,反正最后也挣扎过了,不要闹得太难看。像剧本里安排的那样,既然她该走,那就走吧。 等一等。 她喜欢他吗? 回过神时,白玛已经恍恍惚惚盯着乔奇祯看了许久。 他们在沉默中对峙着。 开口时,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掉眼泪。虽说也没什么好哭泣的。 “为了她,你要这样对我吗?” 质问的一瞬间,白玛确定自己并不“喜欢”乔奇祯。只不过她的爸爸妈妈、他的爸爸妈妈,长辈们在耳旁吹的风太多,以至于她萌生错觉,以为他身边的位置真的只能是她。 白玛咬紧牙关,尽全力让她的话不因胸腔中的震荡而颤抖。 乔奇祯反问她,说:“该我问你。就因为她,你至于这样对我吗?” 她有片刻的迷惘。 但很快,被仓皇所短促掩盖过去的羞愤再度充盈头脑。他口无遮拦,太缺顾及。白玛有千万种说法能合情合理为他开脱,因为她了解他,至少比大多数人更了解。但她只是转过身。 常言道“失魂落魄”,那一刻的白玛却不是。刚口不择言说出那句话,乔奇祯是过反悔的。可覆水难收,他和其他年少轻狂的男孩子们一样,特长是口是心非,却爱好着逞强。看向白玛时,他的目光也几次想躲闪,心中酝酿起如何委婉地求饶,没想到白玛撤离得这样快,这样轻而易举就放手。 她不是失去魂魄的躯壳,而是踽踽独行的幽灵。 乔奇祯还想说什么人,却唯有目送她离开。 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再没有交流。 并不是没有过交谈。 毕竟凭他们的关系,不见面、不说话太难。一旦学校放假,白玛家也好,乔奇祯家也罢,两个人难免共处一室。 两个人不上心都如此,更别提其中一方心里还挂念着。 白玛对乔奇祯的态度显而易见地发生改变。在家里,她仗着乔奇祯也不忍贸然挑明,只和他保持最低限度的对话,而且也都是当着大人的面;在学校,她索性把他视作洪水猛兽,小心翼翼地避让。 受这种待遇的,除了他,鹿梓希也算一个。 白玛和鹿梓希的友情疾速降温。 她知道梓希没做错什么,反而是自己太莽撞。但现在道歉,于事无补不说,她自己也不情不愿。 还不如就这么断了。 人际关系总归是此起彼伏。与之同时,白玛和胡笛成为朋友。而乔奇祯与鹿梓希,正如白玛不存在的话肯定会发生的那样,顺其自然,顺理成章。他们一起出现的次数多了。 白玛漠不关心。 文理分科,分班,再分班。她和乔奇祯再没有同班过,连带着鹿梓希一起,像歌里写的,走着走着就散了。 其实后来,白玛有和胡笛聊过。 旁观者清。直到事情过去好久,重新打起精神来回顾往事,白玛才能客观分析:“那时候鹿梓希可能也想答应他。只是碍于我在,不能搞得太尴尬。她那么难做,我竟然去怪她。” 胡笛说:“是吧,谁会无缘无故吊着乔奇那种帅哥呢。” 语毕,她朝白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怪自己。 白玛想,是她没好好考虑过,该跟乔奇祯保持一定距离这件事。 先沉不住气的还是乔奇祯。 他受不了她当着别人的面与他客套——以前无数次当作两个人秘密一般默契佯装不熟的场合,到今天就变得怪异而乖离。更受不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她就直接把他当空气。非要说点什么,也仅仅只回答他的提问,对那天的事更是绝口不提。 以前也不是没吵过架。 他把她那本有作者亲笔签名的《郑渊洁讲故事2》弄丢时,她也足足一个礼拜没理他。泽仁普错出面都无济于事。 还有一回,也是小时候。她在准备美术课的手工作业,他来干扰她,伸手夺她剪刀,结果不慎被她刺伤手心。光是这样,倒也没到吵架的地步。是白玛又害怕又心虚,联系过大人就手足无措,想安慰他,却不知怎么的说出这种话:“都怪你。” “哦,这还怪我了?”他说。 仔细想想,他们每次吵架都是认真的。 可到最后,也没落到非得谁来低头道歉的地步。 都是不知不觉就好了。 嘴上不说,也都会反省自己做错的地方。 就像磁铁紧密贴合,即便中间隔着一张纸、几页书,甚至一些七零八碎的小玩意。中间有障碍又如何?他们仍旧会吸附在一起。 他们会和好。 乔奇祯当然知道。他只是不想等了。 他们迟早还是会恢复如初这件事,白玛也是清楚的。她能躲得过什么?当乔超叔叔都来问她“和阿祯怎么了”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躲不掉。 她和乔奇祯不是兄弟姐妹,却胜似兄弟姐妹。他们能作为朋友走到今天,可不是仰仗看彼此顺眼这种肤浅的条件。他们的爸爸妈妈是朋友,甚至连乔奇祯的爷爷和白玛的外公都认识。 就算他们不想和对方相处,也会被捆绑在一起。 这出闹剧没有落幕,只是不了了之了。道歉的话,乔奇祯说过许多。这一次,他开口:“都是我不对,我没有那样想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伸出手去,从白玛身后攀住她肩头,轻轻摇晃。她被他摇得松动了心神,难得一见地没有退让。 白玛说:“我知道。” 假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以前她觉得自己了解他,然而一点火星焚毁一片草原。现在,她已经认清了这一点,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清楚他。此时此刻的“我知道”,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无知和可怜。 白玛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却听到乔奇祯猝不及防地冷笑。 他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白玛还击,镇定的神情下暗流汹涌,“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管你,不应该以为我们很熟,还以为自己有什么特殊。” “你本来就特殊。”他打断她。 乔奇祯暗暗想,哪里还能给他折腾出另一个同学这么多年、双方长辈还交好的白玛央金来? 白玛顿时说不出话了。 于是乔奇祯接下去:“没必要说这种话来挖苦我。你要是真的恨我了就直说,搞这些无不无聊?我和你不绕弯子。我讨厌吵架,尤其是跟你。” 不拐弯抹角是乔奇祯少有的美德之一。 他从外套里抽出一只包装好的信封。这个冬天里把东西塞在衣服里的习惯,白玛笑了他好几次,可他一直没改。 她看了他一眼,他扬了扬下巴:“拆开看看。” “我不要。”她说。 乔奇祯才不会允许她这时候不领情。他上前替她打开。是999签售会的票。中签何等困难的一件事,网上转卖多半有价无市,他买了多少张专辑才抽到这一份?不知道又是多久的生活费。 白玛一动不动,心里却微微发麻。两人并排靠在书桌旁,乔奇祯适时地贴近,手臂支撑在她身后。 “对不起。”他又道歉了。 白玛缓一缓,低下头时看见他手掌心的伤,那是小学时她弄的。她说:“我没有恨你。” 甚至连讨厌都算不上。 “我是讨厌我自己。”白玛说,终于心平气和起来,却也没接下他那贵重的礼物,“你说我……那什么你,我可能,的确是,做了些容易让人误会的事。但是我……” 她噎住,说不下去。他不愧是同龄里陪伴她最久的人。 乔奇祯说:“我明白,我知道。 “我们是好朋友。”和她不加掩饰的虚与委蛇不同,他的自责是全心全意,至少看起来是那样,“都是我的错。” 他什么都不知道。白玛想。 但她却充满感激。 她点点头。 那张签售会的票,后来被她挂到网络上卖掉了。钱都还给乔奇祯,他却不肯收。 “不然你让我以后怎么好意思见你爸妈?”她说。 “你是好意思见我爸妈了,”他觉察出她话里的生硬,“我不好意思见你。” 没想到她理所当然地回复:“那就不要见。” 她有些头疼。 和他切断来往会好些吗?她没有这样的觉悟,会说这种话,是不是也存着一点明知不可能的安心感? “别,”说着,乔奇祯熟门熟路从她的抽屉里摸出香烟来,“我会想你的。” 这对他来说是真话,是客观事实,所以说起来也不脸红。白玛阂上眼。 之所以没能继续僵持不下,主要是现实的原因。 他们高三了。 对于艺考生来说,高中的最后一个冬天不比夏天轻松。 参加艺考,并不是白玛做的决定。泽仁普措偶然了解到编导考试,随即向白玛提起。她学过画画,加上不讨厌写作,文化成绩也不差。在他看来,简直再适合这项考试不过。 “反正靠你的成绩,考上名牌大学也悬。还不如考虑艺考这条路。”泽仁普措平淡地叙述道,“我刚好认识开设编导考试小班教学的朋友。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白玛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过。 斩钉截铁说出“我不去”的时候,白玛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说了,也就只是说了而已。 她知道的。 果不其然,她还是查找资料,网购教材,报名考试,向班主任请假去上艺考班。 她也听说了乔奇祯从理科班转到文科班的消息。 他在准备表演专业的考试。 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人也在准备艺考。 胡笛学的是音乐。 但是,人不如其名,不是器乐,而是声乐。 在高三这段混乱的日子里,艺考生会比文化生多出许多特权。毕竟是少数派,作息与日程偶尔会有不同,比如不用出早操,又比如不用上晚自习,因此统一管理。不同省市艺考生都能借由社交平台形成自己的圈子,更别提同校生。 托白玛和艺考的福,乔奇祯与胡笛也有了接触。 两个人都不像白玛有层“生人勿近”的外壳,熟得还挺快,一周后乔奇祯就开始和胡笛一起共用白玛全家便利店的积分卡了。 甚至有人误以为胡笛是他们小学、初中、高中都同学校的青梅竹马中的一员,因为:“既然乔奇和白玛是George & Mary,那你是‘Woody’吧?” “‘Woody’个头啊,又不是玩具总动员。”胡笛发出抗议。 他们所在省需要联考,有些校考也设置了考点。 在这期间,白玛都是由家长陪同参加的。 泽仁普措的创作计划刚好告一段落,他同样抽出时间来,每日回到宾馆,第一件事就是了解她的考试状况,事无巨细,从文艺常识考了什么到作文部分写的什么,一概都要问清楚。还要及时和他那群搞文艺的朋友们交流。 白玛默不作声,不多说什么,却也不做反抗。照办罢了。 是乔奇祯先联系的她。 他不比她好多少。 乔超、明丽、泽仁普措、白婉,这样雷都劈不开的四个好朋友,行事作风上没点相似之处的话怎能将这份友情持续到下一代呢? 乔超没来,明丽全程陪考。大家都还是爱玩的高中生,其余艺考生,尤其是他那专业的,难免考完想出去放松一两下。可先不说明丽给不给乔奇祯机会,他自己也不愿在这种境况下跟人打招呼。没人会喜欢被扣上“妈宝”的帽子。 去北京以前,白玛和乔奇祯对自己的爸爸妈妈不约而同产生过同一个感想——太操心了! 白玛到乔奇祯家拜年,去得早,明丽让她去叫乔奇祯起床。白玛站在门前,一边和多多玩一边打开摩托车造型的台灯,确定他睁开眼才扭头。 乔奇祯睡眼惺忪,却来得及叫住她,问,你哪天去北京? 白玛回头看向他。 胡笛报考的学校少,不用去北京考试。白玛无需推敲他的问这话的用意,因为,她想的也是同一件事。 “你呢?”她说。 乔奇祯要去摸手机,却被床边的多多舔了手。 她没等他:“我们一起吧。” 第9章 “好啊。”乔奇祯回答时很爽朗。 白玛颔首,催促他换衣服,又把多多也叫出去。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什么:“鹿梓希不会在意吧?” 乔奇祯径自起身,脱掉穿着入睡的T恤,从架子上翻出藏青色的套头卫衣。 而白玛也不慌不忙地背过身去。 “谁?”反问的同时,他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 她重复了一遍。 “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啊。”说着,乔奇祯轻声嗤笑。衣着整齐,经过她身旁时,他猛地敲了一下她的脊梁骨——伏案时间太长,白玛总习惯驼背。 自身刻意的忽略,加上分班后不同班,白玛对乔奇祯有所疏远,也已经很久没关注过鹿梓希。 胡笛说:“他们是有点尴尬。” 囊括白玛还在的时间在内,有几个月,乔奇祯的确和鹿梓希走得近。然而本就只是零碎的好,仿佛鱼浮到水面张嘴吐息,随即又沉回池底。 被动的一方自然而然没沉住气。 鹿梓希在学业水平测试前堵到乔奇祯。她和白玛不一样,身旁总是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同龄人,不缺少玩伴与关心。然而,短暂触碰过乔奇祯的她已经不再在乎那些。 本来只是想问问,最近他为什么不来找她,没想到你来我去几句,不知不觉,就落到口不择言的地步。 鹿梓希问:“你不是在追我吗?” 乔奇祯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在追你?不是。” 他的一字一顿并未包含轻蔑的意味,恰恰相反,很严肃,很端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身旁的朋友,大约见过不止一次这种场面,又不清楚事情经过,于是不留情面地笑起来。 猴子的大名叫商沉,以为鹿梓希和之前那些单方面纠缠不清的女生一样,好声好气出言相劝:“他这人就这样,思凡不下凡的。要玩不如找我啊——” 结果得到鹿梓希恶狠狠的斥责:“乔奇祯你这个人渣!” 商沉一怔,再回头,对上乔奇祯面无表情却照旧精致到值得人大呼小叫的脸。遭到唾骂,当事人却毫无反应,等到对方背影消失,才波澜不惊地看向友人:“走吧,还要上晚自习。” “她这么骂你,你不生气?”商沉为他抱不平,“明明你又没怎么样。” 虽说正因他没对她们怎么样,所以才激怒人。猴子默默想。 他的朋友乔奇祯,对所有人都无差别亲切,偶尔有极个别超出水平线,也会立刻撤回,以确保距离刚刚好。 仿佛忌讳什么,好像厌烦什么。 “可能我就是人渣吧。”乔奇祯说。 “……我要是你,”商沉试着安慰,“马子都不知道换了几轮了。那才是人渣。” 胡笛说:“很尴尬吧?” 白玛不知道说什么。 单独去北京考试是不可能的。大人肯定不会同意。 但两个人结伴就不一定了。 起初明丽和泽仁普措也不答应。 但白玛和乔奇祯意见统一,目标明确,计划实施果断,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得到了点头。 两个人各开一间单人房。白婉叮嘱白玛多多照顾乔奇祯,明丽嘱咐乔奇祯时刻关心白玛。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单独一起出远门,即便是为了考试,但难免有些郊游的心情。 乔奇祯坐在靠里侧,面朝窗户,好像睡着了。良久,他突然开口:“小学去植物园春游的时候,我还吃了你的午饭。” 是有这么回事。 明丽对烹饪并不上心,白婉却发挥养女儿的细心,做了好吃又好看的紫菜包饭和鸡蛋卷。 乔奇祯的筷子自然而然就伸到白玛饭盒里去了。 等回去,乔奇祯把原封不动的午饭还给妈妈,说:“白姨做饭更好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也没多少嫌弃的意思,却激发了老妈的胜负欲。从此明丽认真钻研厨艺,甚至考了营养师资格证。 “其实也没做过几次,证书倒是摆得挺显眼。”乔奇祯戏谑说。 白玛淡淡道:“明丽阿姨好面子。” “她就是虚荣心太强。”乔奇祯的语气平淡无奇,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到北京,参加校考,两个人跑完这所大学跑那所学院,去了这个校区到那个校区,初试完是复试,复试完还有面试。打印准考证,找化妆店,洗照片,偶尔还要搬家更换酒店,你拦车我搬行李,你确认酒店预定我给司机开高德地图。 到第二天上午也没有考试的晚上,两个人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相互汇报一下战况。 都是全国各地来的应届生,比起文化生,艺术生多半对未来更明确,至少大学专业的选择是这样。本身就有一定主见,外加“艺术”这个词的天然加成,年轻人们迫不及待表达自己。 就连白玛都加了几个人的微信,更不用说乔奇祯,一天到晚消息99+,可惜他压根不看。 白玛遇到的多半比较平常,交个朋友,交流情报 。 乔奇祯那里,没两句就驶入正题。去泡吧吗,去喝酒吗,去玩吗,去开房吗——什么都有,乔奇祯看到的话会婉拒,没看到就算了。 乔奇祯和白玛一起去吃火锅。 铜火锅咕咚咕咚,冒着热气与辣油的香味。他们吃全辣锅底,坐在桌子两边,时而涮肉,时而看手机,忙里偷闲。吃完饭后,两个人回酒店,没想到被人叫住。 “乔奇?”漂亮女生开口,身边是另一个漂亮女生。 北京的冬天,年轻男女聚集在各大艺校附近的酒店,住到同一家店是不可避免的事。 确认过黑色长款羽绒服,同是艺考生没错。 乔奇祯的昵称是“乔奇”。 说是昵称,基本认不认识都能这么称呼他。 专业不同,考试时间也不一样。乔奇祯遇到过哪些人,白玛不尽了解。她看了眼乔奇祯,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先一步离开。 “你女朋友?”其中一个表演考生问。 既然已经被抓到,也就没必要躲藏了。白玛微笑着否认:“同学而已。你好。” 四个人乘坐一班电梯上楼,末了发现住在同一层。两个女生刚从便利店出来,塑料袋里都是啤酒,声称最近理想学校连挂,问能不能一起喝。 他们俩都考得不错,听到对方的情况,难免有点上岸人对水里人的怜悯之情,也就没拒绝。 白天酒店打扫过房间,两个女生倒是不认生,直接坐到乔奇祯床上。反倒是白玛坐沙发,乔奇祯坐垫脚凳。 喝不喝醉,酒量是一码事,想不想醉是另一码事。 眼看着两个女生喝多了以后颠三倒四开始在床上发酒疯,抛出一个接一个私密的话题活跃气氛。 白玛到底不习惯这种场合,借口去上洗手间。从里侧握住门把手时,她听到外面女生压低分贝,在问乔奇祯:“真的只是同学?” 附带着细碎而暧昧的笑声。 她握住门把手,垂下头,久久没能拧动。 出去以后,白玛礼貌地打过招呼,转身回了隔壁自己房间。 她洗了澡,擦着头发躺到床上。拿出手机,先回了爸爸妈妈的消息,然后收到乔奇祯的来信,是“你睡了没”。她几乎能想象得到他亲口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很轻,很舒缓,仿佛挑开薄如蝉翼的纱帐,但却并不小心翼翼。 白玛输入了一阵,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回。然而,门就在这时被敲响。 “谁?”她问。 “我。”乔奇祯说这话时大概低着头,她想他一定很困。 她打开门,他就进来了。尽管白玛没计划让他进来,但她还是把门关上了,随后坐回床上,就在他身边:“你怎么过来了?” 乔奇祯不慌不忙把口袋里的钱包掏出来搁到床头柜上:“请神容易送神难,那两个人利用我们的同情心。”看样子是赖着不肯走了。他出来的时候,她们正吵着要跟他玩双飞。他倒是不慌不忙,甚至还记得带上贵重物品。 白玛也没什么好说。毕竟当时,她也是赞成和她们小酌一杯的。 单人床并不宽,通晓生理卫生知识的一男一女一起睡也不合适。两个人坐在床上,索性一边聊天一边看《基本演绎法》。他们从初中起就很爱这部剧。 “你知道《铁证悬案》也是CBS的吗?”乔奇祯坐在床尾,懒散地问。 白玛斜躺在床头,随口回答:“是吗?那个古巴裔男主好帅……” 乔奇祯漫不经心地回过头,瞥了她一眼:“有我帅?” “哈哈,”白玛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你帅。” 她太累了。 房间里没开灯,PC的光无声无息散布开来。本来就躺着,更容易被睡意淹没。隐隐约约间,她听到乔奇祯絮絮叨叨说着:“以后我们也住一起吧?领养个孩子之类的……” 困倦笼罩,她仍能挣扎着发笑:“谁要跟你一起领养。” “不行吗?”他说。 声音里模模糊糊透着点试探。 电视剧的结局里,琼恩领养了一个孩子,夏洛克是那孩子的叔叔。他们自始至终没有爱情,他们自始至终是朋友。 永远的朋友。 乔奇祯似乎转过身来,他看到她已经阖上眼睛,没说什么,又别过脸去。 半梦半醒间,白玛低声说:“……也不是不行。” 眼泪滋润了干涩的眼睑底层,她没有哭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年份问题,Elementary是12年开播的,19年才结局。但在第一章程学妹有自称是11级。其实当时只是随手写了个数字,所以大家可以当作2111年(不是 第10章 离回家还剩下最后一天,白玛陪乔奇祯去参加最后一场考试。 乔奇祯咬了一口煎饼果子,然后递给白玛,随即在包里翻找起准考证来。白玛接过煎饼果子,边吃边提醒他:“你昨天放在夹层里。” 他们都穿着长长的深色外套。乔奇祯起得晚了,来不及怎么修边幅,随意露出干净的额头,光优秀的眉骨就能将同期考生的外貌条件甩下一大截。 但他却好像没察觉。 不止是他,就连白玛,也太过习惯这张脸。 日日见,夜夜见,要是每一次都如过路人般频频侧目、留恋不舍,那该多累啊。 “那你在麦当劳等我?”他说。 白玛把剩余的煎饼果子扔进垃圾桶,回答:“我正好把《盗梦空间》看了。” “别啊,”乔奇祯不咸不淡的,“等我一起看。” 他们正说着话,预备着告别,计划着等会儿再会的地点与时间。就在这时,有人挤进他们中间。 是与周遭艺考生格格不入的面孔。 那人的年纪不轻,却没到他们父母辈的地步。穿着打扮不像陪同学生参考的老师或家长,与初次见面的他们对上目光,先是笑了。 “同学你好,请问你有签经纪公司吗?”他说。 白玛那时候才知道,就算是像J3这样有名的娱乐公司,也不会在发掘人时直接自报家门。== 起初,乔奇祯是没兴趣的。 他遇到过的星探不少。不知道从哪得到他号码打来的,熟人的熟人,艺考期间更是被问过。这类人良莠不齐,谁知道背后是正儿八经五险一金的工作单位,还是光凭一纸合约拴住你的黑心作坊。 更别说,眼前这位,甚至连名片都没主动给一张。 搪塞两句就要走,没想到,那人忽然转移目标。 比起直截了当流露出排斥的乔奇祯,被攥住手腕带着走的白玛显然更好沟通:“我们是上市公司。如果你男朋友有这个意向,麻烦联系我们——” 乔奇祯抢先拦在白玛跟前。他向来爱佯装好脾气,可某些时候一击就破防。 冷着脸了结这件事,本来以为能到此为止。没想到,当天傍晚,他就收到J3官方邮箱发来的邮件,附带面试通知的来电。 他没参加过J3选秀,更不曾提供联系方式。是那天碰到的那位工作人员,借用人脉拿到他的艺考面试录像。 然后,他们听了他的声乐部分。 听说正在准备新团的制作人拍案,后来shito的经纪人做主,连夜决定让他空降进project——明明当时,乔奇祯甚至还不是他们公司的练习生。 不过后来他是了。 乔奇祯没怎么问过白玛意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玛总觉得,他也没在意过他自己的想法。总而言之,最后他摸着多多的脖子,笑得很灿烂,说:“等我遇到你idol,给你要他们签名。” “你就好好练习吧。”白玛没好气地回答。 一开始,她并不清楚内幕,只惦记着乔奇祯这种高中快毕业、大学快开始才当练习生肯定很不容易,心里难免惴惴不安。以至于她还想过,万一乔奇祯被出道组踢出来,耽误这么几年,学习学习不好,工作工作不行,只能她多帮他一点了。 在那之前,他们先经历了高中毕业。 高考时,白玛和乔奇祯在同一个考区的同一层楼考试。 读书时不同班,吃饭、回宿舍,好久都没一起走过。考试这两三天全待在一起,倒也自然而然。 在食堂面对面吃饭,不知不觉,白玛又想起入学没多久的时候,她和班长忙完打扫,索性一起吃饭。两个人端着餐盘找到的桌子,刚好在乔奇祯和商沉他们隔壁。 当时白玛和乔奇祯又在玩他们装不熟的游戏。不打招呼,乔奇祯连一点眼风也没给。 天气已经有些热,白玛只穿一件白色的夏季校服。 浅色内衣是女孩子们毋需言说的默契,但轻薄的衣服,多少还是在内衣扣的地方有一小块痕迹。 其实那位班长不是什么坏人。 只是青春期自我意识有些过剩的男孩子,加上性格稍微油腻,又习惯了肢体接触,于是聊到高兴时不禁伸出手去抚摸白玛的背。 猝不及防有人贴着自己的脊背摩擦,尤其是内衣扣的位置,触感更是让人毛骨悚然。白玛也是始料未及,当即吓得身体绷直,反驳的话却因太过突然的惊恐卡在喉咙里。 对方的手又贴着她的背上滑。 白玛脑内一空。 下一秒,她听到餐盘剧烈的响声,紧接着班长就被掀倒在地。 “操伱妈。” 与暴烈的行径不同,乔奇祯的声音很冷静。他俯视着跌倒后狼狈不堪的那人。 而在他背后,商沉正迷惑不解地探出头来张望。当看到白玛时,他脸上仍是做梦的表情。她是谁?就连他也不知道。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打量一遍,也不像是会和他们扯上关系的类型。 之后,乔奇祯也没和白玛多说一句话。 但那一天,白玛记了很久很久。 考完最后一门,白玛离开考场时内心没什么起伏。她向来如此,好像早就活过好几世似的,对其他人来说充满纪念意义的事物,在她眼里全都平淡无奇。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看到乔奇祯在扶手边等她。 刚要走过去,一股力气攥住她。白玛回头,看到意料之外的人。 是鹿梓希。 时间推移,过去的对错也不再值得追究。白玛朝她微笑:“考完了。” 鹿梓希也点点头:“终于考完了。” 她知道梓希不会无缘无故找她。 果不其然,鹿梓希说:“可以让我跟乔奇再见一面吗?” 没来由的,白玛觉得好笑:“见啊。”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其实没有别的想法,”鹿梓希说,“就是想把话说明白。他不觉得他那样很无耻吗?” 不知不觉,她们已经挽起了彼此的手臂——这是以前做闺蜜时她们习惯到不能再习惯的动作。 白玛再回头,不出所料,乔奇祯已经不见了。万幸他和她一样识趣。 她们俩一起穿过漫长而拥挤的楼梯。 “他本来就很无耻,”白玛不急不缓地说,“而且还任性、冷漠,为所欲为。乔奇祯这种人,骨子里不肯被人看透。” 她乐于陪人骂乔奇祯。 这些话谈不上快乐不快乐,也都是发自内心。 然而,鹿梓希却问:“白玛。既然你们那么熟,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原本亲昵起来的氛围在一瞬间凉透,四周是嘈杂的人群,白玛默不作声。 她想了想,好像慎重,又有些草草敷衍地回答,说:“我们太熟了。” 到最后,鹿梓希也没能和乔奇祯说上话。 毕业那天晚上的庆祝活动以班级为单位。乔奇祯和白玛不同班,自然不在一起。她和鹿梓希好不容易融洽了些,与胡笛也热热闹闹唱了K,高中三年,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白玛和乔奇祯被同一所艺术学院的表演专业和戏文专业录取。 乍一听很巧,但实际并不巧。所考的学校能分等级,既然最好的录了他们,自然就去最好的那所。 再接下去,就是乔奇祯提前赴公司练习,搬到宿舍。 大学报道,他们没有一起去。 在学校碰面,也就打了个招呼的程度。军训,专业课,他们多半还是靠手机联系。乔奇祯在公司练习,白玛懂追星的那些套路。去公司门口趁他休息接一接他啦,给他建些词条和粉丝站之类的,她也有余力做这些。 是乔奇祯不让她做的。 “你又不是我的粉。”他说。 好在乔奇祯也不需要这些友情赞助。他从来不缺人追捧。 他的路比她想象中平坦顺畅许多。 只要不是舞担,跳舞后天可以学,一股脑往死里练就行。乔奇祯是靠唱歌空降的,他不仅会唱歌,最重要的是音色特别,说白了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外加那张脸。 偶尔听远在其他省份就读的胡笛抱怨她的学校,白玛轻轻感叹:“大家都不容易。” “是吗?”胡笛掏出她那始终如一的嘲笑口吻,“我看乔奇就挺容易的。” 他也很不容易。 白玛见识过乔奇祯练习到心率不齐倒地不起的时候,也知道他为了减重有多不要命。进入公司要跟着职业老师重新学唱歌。 乔奇祯这个人不怎么样,但他的完美主义无容置疑。 有时候,白玛也会在深夜里幡然醒悟。她和乔奇祯,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他活得那样自在,那样精彩纷呈,仿佛出生时便有三相女神在他摇篮边吟唱。 而她活得这样艰难,苦不堪言,步履维艰。 大学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终于成年的孩子们终于得以明确地触及人生与未来。自己究竟是什么?自己想过怎样的人生? 进入大学以后,白玛不再用家里的钱。 课程排得紧张,交通又复杂,她没有选择出去打工,而是不断接稿赚钱。除此之外,泽仁普措为她签约的出版社也发来创作计划。有好几个夜晚,她在走廊上用电话与人为写不写争执不休,等到夜深,默默抽一支烟,才一个人回到寝室,将已经空空如也的头颅磕在床单上。 她偶尔会想,自己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姓赵的老师对白玛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不要这么消极。 可是,能比大多数同学起得更早睡得更晚、连日连夜构思故事并投入创作的人,怎么会消极呢。 大学四年里,白玛没什么朋友,并不刻意树敌。大多数时候,她只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活着。 乔奇祯也是如此。 这大概是他身边停留人最少的一年。 并不是他终于开窍大发慈悲关掉了自己非同寻常的磁场。而是他迁徙得太快,连轴转,以至于根本没人能靠近他。 练习,上课,吃饭。醒着的时间里,他的生命全集中消耗在这三件事上。 决定了做什么就要做到最好。 与白玛的见面,也往往是在仓促的公共课。白玛总会提前到,噼里啪啦敲打着她那台能同时运转Pr、Ps、sai和WPS的电脑,等快上课,再“啪”的一声把电脑盖上收起来。 她总是很忙,他也是。 乔奇祯经常进来得很迟。看到他时,有几个相识的同学会回头。他戴着口罩,睡眼惺忪、头发凌乱,匆匆扫视一周,然后情愿费一大波周折坐到白玛身边去——反正她旁边总没有人。 和中学时一样,他们的笔记都不全。只能相互协助,勉为其难拼凑一下。乔奇祯呵欠连天,白玛却丝毫不会犯困,即便她每晚最多只睡四小时。 每到考试,两个人都差不多只在及格线上。 他们也都不在乎。 乔奇祯是临时空降,被挤掉的,自然也是辈分不小的练习生。不过人之常情会发生的孤立倒没出现在这群男孩子中。 毕竟大家都是过五关斩六将上来的。 测评分级,适者生存。偶像是商品,除非资本作祟,没有哪个位置专门为谁所设。 乔奇祯进公司时,继999后J3新男团的计划几乎已成定局。几个人反反复复被叫去拍摄,彼此之间有竞争,也逐渐有了同事情谊。 第一次和钟智泽说话,是他向乔奇祯借棉签。乔奇祯说你自己拿吧。 后来就是钟智泽问乔奇祯:“你真的不是舞担?” 另一个练习生在公用大练习室放了一支韩国女团新曲的舞蹈,大家都席地而坐,边看边休息。乔奇祯撑着膝盖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copy,虽说只是为了好玩,却跳得极好。 他的舞蹈都是进公司后练的。 按老师的话说,可塑性强,又舍得下狠功夫,结果就是这样。 说白了还是有天分在里面。 而钟智泽就是没天分的类型。他不否认自己也有仗着身体不协调索性偷懒,不过他当初进公司,凭的也是长相。 毫不夸张地说,不需要医美加工,他的脸也能吊打一干在职艺人。 再加上他家里阔绰,出手大方,练习期间过得也很惬意。 乔奇祯没觉得自己能和钟智泽变亲近。不过,他从不轻易将心底话说出来。于是,有一段时间里,他们也曾被人视作朋友。 但他甚至没和白玛提起过这号人。 大一结束之前,他出道了。 第11章 很久以后谈起那年,人们难免想起他们。 假如说999是国内偶像文化的奇迹,那shito就是反叛,是对随着师兄发迹而疯狂跟风兴起的其他男偶像的全盘否定。 他们与999的风格大相径庭。 相同的是,他们都创造了神话。 专辑销量,视频点击,音乐播放量,后援会人数,粉丝活动门票的售罄速度。一切的一切都在宣告着J3继999在男子偶像团体上的又一次成功。 乔奇真,内地流行乐男歌手,男子演唱组合shito成员。 在J3公司的官网相关界面上,有这样一段介绍文字。 然后,在下方不起眼的位置有提及—— 真名乔奇祯。 乔奇祯的名字是泽仁普措起的。 这件事,白玛也是小学快毕业才知道。那时她被白婉通知修改了姓名,心里无悲无喜,反倒是乔奇祯散漫开口:“你为什么改名?说起来,我的名字也是你爸起的。” “真的假的?”白玛有些诧异。 不过又想想,按她爸那种有干涉他人人生爱好的性格,帮老友的孩子起个名也不奇怪。 “是啊,‘祯’,吉祥的意思。”乔奇祯转着铅笔,说,“怪有文化的。” 然而,几年后,他被公司改名成“乔奇真”。艺名嘛,要照顾到方方面面。他也没多排斥。从此以后,几百万人喜欢上乔奇真。 而白玛,说实在的,她自始至终不是很能接受乔奇真这个人。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就像梦,太不真实。 白玛去过shito的演唱会,当然拿的是赠票。看到乔奇祯在舞台上用力过猛地耍帅、装可爱,站在声嘶力竭疾呼“结婚吧”、“我爱你”和“看妈妈这里”的人群中,白玛很想两眼一翻。 她没少见识过乔奇祯的与人相处之道,可他正式营业起来,白玛还是感到无福消受。 她更习惯他通宵通关恐怖游戏、不剃胡茬倒在地板上酣然入睡、看到她准备去洗衣房就睡眼惺忪脱掉袜子朝她扔的样子。 从成为练习生开始,乔奇祯就像电影《阿飞正传》里说的那种鸟,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 原则上他只有清明节和过年回去给爷爷扫墓,其余时候,权当家不存在。 明丽怎会善罢甘休? 联系不上乔奇祯,她的靶子自然变成白玛。 “小玛,”明丽阿姨露出她一贯温柔的神色,“在北京,你和阿祯也一起见见面吗?” “都时间很紧张。”白玛也没撒谎。 然后明丽就给出了指令:“你让他也回来转转啊。他爸爸身体不好,就这一个儿子的。看着你们一家这么幸福,我也羡慕呀。” 本来白玛也没那么抵触。 都说人随着年龄增长,会更擅长隐藏情绪。白玛却不然。 更容易被激怒,更容易感到不满。她微笑着说:“他比我忙多了。” 听说之后,明丽去找白婉好好抱怨了一通。白婉却没转达给白玛,只是委婉地劝她说:“别往心里去。” 白玛时常想,自己活着就是吃力不讨好。 她时常为不公平而出头,可往往最先为大局做出牺牲的也是她。 和乔奇祯再见时是周末。她交了稿,和乔奇祯发过消息,然后等他来找她。 她知道他们宿舍在哪,但外人是严禁出入的。更别说楼下还聚集着不少恨不得扎帐篷就地BBQ的私生粉。 他顺便来学校交材料,却不是一个人到访。 钟智泽也来了。 和白玛在学校里某位历史老演员的雕塑前碰头时,乔奇祯抢先冲刺到她跟前,一把抓住她道:“你别理他!” 继而就是钟智泽推开乔奇祯,发来的一阵狂轰滥炸:“你就是乔奇的女朋友?” “不是。”白玛不带感情地回答。 “我不是说了吗,我没谈恋爱。”乔奇祯很是无语,“又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 钟智泽在加利福尼亚州长大,是24K纯金的美籍华裔,在异性交往方面比早恋教育下成长的他们在行得多。 “那我就放心给青春美少年介绍对象了。”他说,“电波美少女你不介意吧?” 什么跟什么啊。 白玛有点跟不上眼前这人的思维,回头一看乔奇祯,他又是一脸“甭理丫”的表情。于是她也只笑笑:“不介意,不介意。请便。” 不愧是一流艺术院校。 就算是最近人气爆棚的男子偶像成员大摇大摆走在校园里,也不会赚取多少回头率。但也不代表没有追星热,每逢知名校友回来开讲座,反正白玛是占不到座。 陪钟智泽去了趟专业教室,又带他参观了一下操场,等到能单独相处,已经是晚上。乔奇祯送白玛回宿舍,一边戴口罩一边听她转告家里的事。 “我不想回去。”他坦白。 白玛问他:“家里怎么了吗?” 原本吊儿郎当在擦眼镜的乔奇祯倏然回过头。他盯着白玛,目不转睛,忍不住开口说道:“也就你会什么都不问、立刻站到我这边吧。” 这话可以说是至高无上的赞赏。 就连白玛都一怔,随即不禁笑起来。她放软了语气:“是明丽阿姨?” “嗯,”乔奇祯褪下笑容,并不细说,却在一瞬间泄露出几分孩子气来,“我看了你之前出的那本书。” 转移了话题,白玛没精打采的表情在一瞬变得恼羞成怒起来:“你竟然看了——” “我在当当网买的,”乔奇祯说,“写得挺好。” “是吗?” “不过,没你以前初中写了逼着我看的文章好。”他又说。 白玛没有气急败坏,恰恰相反,越发郁结下去:“我知道。都是被逼着写的。” 她问他:“你今天带过来的那个成员是怎么回事?” 随着现实生活充实,她不再追星,对乔奇祯所在的团体,也仅仅只是看过百科。 “同事。”他说。 让一部分粉丝听到,大概心都要碎了。 出道后,队内,乔奇祯的人气大概排在第二。 离第一只差一点的那种第二。 第一就是钟智泽。 他们外貌水平相匹敌,又都还受捧,一起上了几次综艺。可以说是官推民选,成为目前shito最热门的cp之一。 说实话,不是乔奇祯讨厌钟智泽。 他很少讨厌什么人,喜欢也是。多半只保持在“无所谓”的态度。 白玛说:“你去找老师干嘛了?” “取消住宿。”乔奇祯说,“我住公司宿舍,还要白交学校寝室的钱。” 白玛叹了口气:“有地方住是能省下不少钱。” 乔奇祯失笑,伸手拨弄她发尾:“等你毕业咱俩合租吧。我负责貌美如花和赚钱养家,你帮我煮饭打扫卫生就行,多划算。” “滚吧你,”她翻了个白眼,骂,“我读这么多年书,专门给你做保姆?” 最后的玩笑显然惹火了她。 两个人追追打打,白玛毫不留情捶了乔奇祯好几下。 等回寝室,又要接受一波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好在大家还算通情达理,外加白玛和乔奇祯联络也少,真没什么越界表现。反倒是几个和乔奇同专业的,一见着就非要拉他自拍,囤着发,好吸粉。 乔奇祯没说过什么。 但他可记仇了。 白玛知道。 乔奇祯这人,看着亲切,说上两句也觉得和蔼,即便如此,却没几个人能和他熟——光这一点,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他的确记仇。 她就为他那几句胡说八道捶了他两下,几天后就寻仇来了。 白玛没有早恋过。中学时期,她始终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不打扮,也不春心泛滥。但到了大学,她几乎是报复心地装点门面,习惯打扮成圣诞树,最喜欢的时尚博主是TokyoFashion,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 有双学位的理工男,有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有收集球鞋的富二代,有网配玩cos的平面模特,也有开网店的网络红人。 清一色都是帅哥。 白玛也落落大方地承认:“拒绝长得好看的人很难。” 同学里不免有看不惯的,背地里对爱好“集邮”的白玛品头论足。 殊不知她真没有刻意挑剔。 体质而已。 吸引帅哥的体质。 乔奇祯来报仇时,白玛正跟一名表演系男同学纠缠不清。 说是纠缠不清,其实是对方单方面。那人和白玛同专业研究生学姐交往,中途劈腿隔壁学校的表演系女生,等事情闹掰,又追悔莫及,回来乞求学姐原谅。学姐不点头,他便时常来文学系做客。 没想到的是,学姐还没被他融化,他先一步移情别恋,喜欢上对所有旁听生一视同仁的白玛。 这人也算相貌出众,殊不知白玛早看腻了。又或者说,事实上,那时她甚至对这一挂有些厌烦。 情人节那天,他又借口课题约白玛出去。 那位男同学,是用微博私信约她的——她没给他微信。 白玛的微博,十个里有八个早就被乔奇祯征用。 因此,有关乔奇祯出现这件事,白玛只疑惑了几秒。 而第三者就不一样了。 毕竟,在他们系,有过演艺经历的数不胜数,可乔奇祯只有一个。 那是一间地理位置很偏僻的泰国餐厅,还算高档,隐蔽性强。估计乔奇祯严严实实戴着口罩帽子在二楼各个餐桌间转了两圈才找到他们。 起初只有白玛认出他。她刚刚才弄清对面人约她的理由,心情说不上好,抬头一看,又遇上一盏不省油的灯:“你怎么在这?” 乔奇祯二话不说,先自顾自脱掉外套、坐到她身旁。他拉下口罩,接过她手里的菜单,十足恶劣地坏笑起来:“我来看看你过得开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节日快乐( 第12章 胡笛来北京观光,前几天和白玛一起,后几天由乔奇祯作陪。 那时候白玛才谈恋爱,不肯主动和乔奇祯提起。说来惭愧,也许是害怕得知他的反应。 作为局外人,胡笛的顾忌自然没那么多。 跟着乔奇祯去他们公司的时候,她拿白玛和当时男友的照片给他看,一边兴高采烈说“很般配吧”一边偷偷观察他反应。 乔奇祯在用平板电脑,只凑过来扫了一眼,当即哂笑一声,说:“这不没我帅嘛。” 胡笛以为有戏,暗自兴奋:“她找男朋友,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想乔奇祯丝毫不理会她的激将法,满不在乎回答:“你等着吧,好不了多久。” 又回过头来警告:“别告诉她是我说的。” 白玛和乔奇祯,胡笛自然是站在白玛这边的。回头就将原话复述给白玛听,恨不得她和那位理工帅哥好个三年五载的,能把乔奇祯气死最好。 只可惜白玛是最不受挑拨的。 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说:“我也觉得。” “什么意思?” 胡笛缠了好久,白玛才肯说下去。 “我不知道啊,”她说,“谈恋爱该做些什么。” 在白玛看来,情侣之间的日常活动毫无必要性可言。出去约会浪费时间又浪费钱,一起自习学习就够了,休息时间她想一个人待着,工作时间她更要一个人待着。 “你没有情感需求吗?”胡笛问,“不会感到寂寞吗?不想向对方撒娇吗?没有希望他来救你的时候吗?” 望着倏然认真起来的胡笛,白玛久久注视着她,末了,忽然扑哧一声笑起来。 “怎么可能会有啊。” 她说。 身体和社会关系也许需要恋人,情感为什么也要从他人身上索取呢? 生来一个人,死去也是一个人。 生而为人,这是不变的法则。 只有自己救自己。 果然,白玛的初恋很快就以分手告终。 新恋情也是如此。 胡笛咬牙切齿,难以妄自评价,只有眼睁睁看着乔奇祯风生水起。 她也承认白玛没错。恋爱不是为了别人,而是自己。 大学期间,胡笛沉迷网恋。她也曾试图将这种灵魂交流的交往方式推荐给白玛。结果白玛使用交友APP,聊完当天就约见面,令胡笛大呼“孺子不可教也”。 “反正我没法像你那样,贵校男生水准高。”胡笛说,“而且,是乔奇的原故吗?你对待帅哥有种天然的平等感。不怎么特殊化他们,可是对他们外表的美观又很坦诚。” 回到这一天。 乔奇祯的突击吓到同级生,白玛倒是风轻云淡。 他解释:“我们关系好得跟兄妹一样。” “谁跟你是兄妹。”白玛抱怨。 她已经知道他对她的感情生活不以为意,所以不会自作多情。 倒也轻松。 他们吃过饭,从那天以后,那个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再没在白玛的生命里出现过。 坐上乔奇祯的车,白玛满脸阴沉。乔奇祯替她系安全带,随口问:“怎么了?” “……他打听我的消息,我们系的人居然也告诉他。”明明这人在文学系臭名昭著,他想追她,自然是麻烦找上门,而同专业里那群她理应没得罪的人却等着看热闹,“平时还和我玩什么朋友游戏,真是恶心。” 见她真的生气,他也不急着开车。 沉默让宽敞的车内变得狭窄起来。 良久,乔奇祯说开口:“他们算什么朋友。 “我才是你的朋友。”他说。 饭桌中途,同级生夸夸其谈,对着乔奇祯的履历口无遮拦大谈特谈,最后含糊地总结经验,将他的结果百分之八十归结为运气。 白玛不爽,搁下餐具,借口上洗手间去买单。 结果被告知乔奇祯已经买过。 再回座位,远远看见乔奇祯正面带微笑听对方大放厥词,丝毫不恼怒,也没打算反驳。 从shito走红开始,钟智泽和乔奇祯不和的说法就络绎不绝。甚至传出钟智泽在乔奇祯床上小便、乔奇祯偷吃钟智泽维C、钟智泽和乔奇祯在公司门口打架遭到经纪人爆骂一类的小道消息。 当然,前两条毫不意外遭到了网友们的一致鄙视。 但最后那条,却有照片作证。 虽然说也就是钟智泽捂着眼睛出来,乔奇祯按着脸,经纪人紧跟其后这样子。 公司辟过谣。 说他们是朋友。 可J3这种成员谈恋爱被拍都懒得回应的大派头公司,做这种声明,简直是欲盖弥彰。 白玛不关心这类琐事,可也算见过钟智泽一面。有人问她对这件事的观点,白玛说:“我不知道别人。反正乔奇祯很少因为自己的事生气。” 那时候他们出专辑、拍写真书、上杂志封面和综艺,乔奇祯染了粉色头发,发梢几乎褪成白金色,发根却渐渐化成褐色。这就够要命的了,最要命的是,他还驾驭得轻轻松松。 白玛刚上车就低呼一声,下意识拿抱挡住视线:“你怎么——靠——别让我看见你!” “怎么?”他那使坏的本能而作祟,伸出手夺过她的包,边扔到后座边朝她贴过来。 太耀眼了。 他的发色,他颀长的身材,他熠熠生辉的脸。他时而疲倦时而雀跃的神色,手机上他的超级话题,印着他的街角广告牌。无时不刻在告诉她,他是艺人,是乔奇真。 可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想着,一颗心渐渐地冷了下来。 针对他的朋友事件,乔奇祯如是回答:“可能我是有点讨厌他。” “怎么?” 乔奇祯没急于回答,先看了眼她发来的照片:“哦。这事啊。他长了麦粒肿,我牙疼,两个人去医院,同一方向,索性就经纪人开车带我们去了。” 白玛忍不住笑。 然后,乔奇祯跟她说了他“朋友”的事。 她就笑不出声了。 钟智泽比成员年纪都大,家里又有钱,经常对别人指手画脚,行事相当宽以律己严于律人。 乔奇祯很擅长让人挑不出毛病,所以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无奈团里有位rap担当,不仅要被唱不了歌又跳不了舞的钟智泽抢part,还要听他瞎哔哔,外加脾气本来就是黑泡惯了的,受不了是必定的。 于是就吵起来了。 团体里有人吵架,下一步,自然是站队。 要么是队友,要么就是敌人。 “他应该也开始讨厌我了吧,休息时间特意靠过来。”说这些时,乔奇祯看起来风平浪静,“可能过段时间,我工作也会受影响。”钟智泽的爸爸在他出道后有持股。 白玛稍微有些担忧起来:“没事吧?” “不知道。” 进入地下停车场,时间还没到,乔奇祯把垂在前额的碎发压进帽子里。 怎么会没事。白玛心里清楚。乔奇祯看起来随随便便,这种事比谁都敏锐。 他们是来接机。从小二人在同一个课外班学画画,小时候还经常去老师家拜年,考上大学又收了红包,关系极好。 这位老师最近来北京住院疗养,乔奇祯主动提出接送,却非要拉白玛陪同。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想起小时候。你外公学雕塑,我爷爷玩刻纸,所以才送我们去学画画的。结果,只让我们沉迷起了漫画。”说这些时,乔奇祯摸出香烟,想了想,又没点燃。 白玛默不作声。 她把座椅放下去。在学校里那么累,却死活睡不着觉。这时候反而困了。她侧着身子,正在定闹钟。他揪着不放,也把座椅放下来,越过手机跟她平视,逼问说:“你记不记得啊?” “我记得。”她好像哄小孩子。 燥热时他们趴在桌上一张一张刻纸剪纸,弄断乔爷爷的刀相互推卸责任,最后还是乔奇祯咬紧牙关替她顶罪,没想到爷爷说这再正常不过,压根没打算发飙。 在美术教室,总是谁先画完谁等另一个人。不只是老师,就连少儿宫打扫卫生的阿姨也知道他们是一起的。 回家路上,他们会买麻辣烫,或者巧克力酱的面包圈,两个人分着吃。 他们看同一本漫画,交流彼此或严肃或滑稽的感想。 不会忘记的。 白玛昏昏沉沉地睡着。 她偶尔凌晨三点给乔奇祯发消息。而三点半起床准备去化妆室的他会准时回复她。 乔奇祯也落入梦的陷阱里。 和白玛一起的时候,乔奇祯从来不担心迟到。白玛不是不会犯任何错误的机器,但是,她就像《罗拉快跑》里红头发的罗拉,习惯保持精神高度紧张,谁劝她都没用。工作日她总持续不断地定闹钟,定好多个,虽然她第一个响时就会醒。 可是今天,把他们唤醒的不是白玛的闹钟。 而是乔奇祯的来电。 他蹙眉,明明关掉了工作用的手机。而白玛则睡眼惺忪替他把声音源头掀起来。 她打呵欠。地下停车场里寂静无声,林立的汽车灰蒙蒙的,仿佛墓碑密密麻麻笔直地驻守着。偶尔有车灯扫过,也不过转瞬而逝,更显得他们所隐匿的角落空旷而寂寥。 白玛读出屏幕上的署名:“……尹夏霈?” 她想,好像《泡沫之夏》那种小说里会有的角色。 “谁啊?” 刚问出口白玛就后悔了。 其实她不该问的。 其实她不想知道。 然后,乔奇祯的反应更进一步落实了她的想法。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乔奇祯没来由地想,不该让她知道。 不该让白玛知道。 和乔奇祯初次见面时,尹夏霈这么说过:“你知道吗?乔治和伊莎贝拉都是王室用过的名字。” 种种搭讪,乔奇祯都已经免疫,于是漫不经心回答:“是吗?” 然而,这一天,他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Mary呢?” 尹夏霈笑时好似蒙着缠绵的雨,她说:“你没看过BBC的纪录片吗?” King George and Queen Mary. “不过没什么,”她接着说下去,“使他们相遇的又不是爱情。” 第13章 shito里,和乔奇祯关系好的不是钟智泽,也不是点燃他和钟智泽关系的那个rap担当,而是与他同为vocal的另一个成员——虽说乔奇祯的唯粉天天担心这人跟他抢part。 说来好笑,即便不和传闻盛行,许多粉丝还是热衷于他和钟智泽的cp。 大家的关系分崩离析。即便也有成员私下向他道歉。大家也不是认可钟智泽才站队的,而是不得已如此,生活艰难,吃饭为重。乔奇祯并不责怪他们,却同样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镜头前,七个人其乐融融。 镜头后,待机室楚河汉界。 团体活动后期,乔奇祯几乎不和其他队友说话。 刚出道时公司管理严格,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也有了被叫“前辈”的机会,连带着权限也宽松许多,演唱会偶尔可以带熟人来后台看看。 就是那一天,尹夏霈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钟智泽的女友是炒过流量的新人女演员,家里背景也厚实,身边总不缺一圈攀炎附势的跟班。这次来探班,也携带了姐妹。只不过这群小姐妹里,只有一个是真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姐妹。 那就是她的表妹尹夏霈。 尹夏霈不待见她这个表姐。 自掏腰包进演艺圈却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找了个有钱的现役男爱豆男票跟捡到金子一样。 恰好遇到乔奇祯经过,随意点点头权当做打招呼。 尹夏霈望着他,眼睁睁看到他回过头。两人四目相对,那一刹那,天地无声,万物沉寂。乔奇祯对她与对其他人一般无二地颔首,随即步履不停,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的背影烙进了她心里。 安可结束,尹夏霈去找乔奇祯要联系方式。他先是拿经纪人做挡箭牌,然后又给的工作号码,到最后,她也累了,索性坦白:“我能理解你的提防。但是我真的还没有恶劣到那个地步,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 乔奇祯看着她。 这种感觉。 鬼使神差的,他想起曾经也有人在得知他们家在同一方向后就以这样的直率地提议:“那我等你。”然后两个人一起放学回家。 他按掉了那个来电。 不该让白玛知道。 “不熟,”也不是谎话,他老实交代,“钟智泽带来的人。” “喔,”白玛若有所思地回应,“小智啊。” 结果得到乔奇祯意外激烈的反应:“你叫他叫得那么亲热干嘛?” “你知道你和他的cp里,你受的热度比较高吗?” 他一脸狐疑:“我绝世总攻好吗?!” 吵吵闹闹的。 没有悲伤。 这才符合他们的风格。 之后有一段时间,乔奇祯被单独叫去开会。经纪人脸色阴沉地一言不发,反倒是另一位高层越过她开口:“之后这段时间,你就先休息一下。” 也没有理由说明,总而言之,个人资源本来就少,这下团体活动也被迫休息反省。 乔奇祯倒也不意外。 因为前几天,他刚在宿舍里和人吵了一架。虽然对象不是钟智泽,不过估计等状告到钟智泽那里,他也会被扯进去。之前也不是没有过。 无能为力时期,每天上完课,乔奇祯就和商沉在《#COMPASS》日服打排位。 得到超高分,乔奇祯忍不住分享在了朋友圈。那时候,尹夏霈刚保研。她比乔奇祯高一级,正是清闲的时候。偶然看到,立刻发消息过来,一方面表示自己也是玩家,另一方面质疑他上次为什么挂她电话。 急迫需要可靠队友上段,加之商沉一直吵吵嚷嚷要他介绍女朋友。乔奇祯索性把房间号发给尹夏霈。 三个人边闲聊边玩游戏。 没想到尹夏霈还是一个勤勤恳恳读书的学霸。她爸爸在台湾,妈妈在乌克兰,平时在内地多半受表姐家照顾,可惜始终融不进她们的圈子。 却打入了乔奇祯的上分队内部。 “要么我帮你去兔区爆钟智泽的黑料好了。八组也行,我有账号。”尹夏霈提议。 乔奇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这种事我的粉头会做。” 事实上,如他所料,那段时间是他的唯粉吵得最不可开交的时候。 尹夏霈操作着英雄占点,假装不经意地旁敲侧击:“跟兄弟赛季末渡劫,你女朋友不介意吗?” “……”原本还在大嚼特嚼吃薯片的商沉一下安静了。 不过也短短几秒,他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也不是第一次了。 怪就怪乔奇祯太招人惦记。 高中时他那个被大家叫了两年“猴嫂”的女朋友也曾酒后坦言,一开始接近他是想勾搭乔奇。 乔奇祯倒是满不在乎。 “我没有女朋友。”他说。 不过,这些年他也不是白活的。 乔奇祯倏然笑出声来:“你别吓我。你不是要泡我吧?那我就不敢跟你打排位了——” “怎么会,我们只电竞呀。”尹夏霈也反应极快。 一开始都这么说。商沉想。 趁着一轮游戏结束,他忍不住切到社交界面,看了眼自己关注列表里某个不在线的ID。 与此同时,尹夏霈很感兴趣,乔奇祯玩的英雄居然是有NEET之称的马尔克斯55:“你自我定位是废柴宅男吗?” 没说出口的是,她心中也有些悸动。 因为《#COMPASS》里,马尔克斯55是有官配的。 既然你玩马尔克斯55,那就我来玩莉莉卡吧。宅男和偶像,感觉会是很甜的组合。 她想。 毫无恶意,抢先一步回答的却是商沉。他刚浏览过白玛的账号,于是想也没想就开口:“哈哈哈,我们原先另一个固定队友玩的莉莉卡,所以他才用neet。他俩是最强情侣档啦。” 仿佛声带被冻结,意想不到的球打击过来。 说完发觉有歧义,猴子又补充:“我是说,在游戏里。” “……是吗,”尹夏霈回答,“那她今天怎么不在?” 这次终于是乔奇祯。 他说:“去剧组了……她和我同校,学编剧的。” 这时候的白玛玩不了游戏。 白玛这人,平时瞧着可厉害了。但每到一个新地盘,她适应的速度总会比别人慢些,但她在过去的人生里又不得不独自处理问题,以至于她习惯短时间内透支自己,强打十二分精神。 久而久之,认生这毛病没改掉,应急机制倒是完善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乔奇祯去看她的时候,她就是一副省电模式的样子,坐在一个正在现场剪辑的后期旁边,手套也没脱,目光溃散,没有表情,显而易见在放空。 手机震动似乎吓了她一跳。 看到乔奇祯的时候,白玛甚至忘了问他怎么进来的。不过乔奇祯总有他的办法,一直如此。 前几天放任她连轴转的师兄见风使舵,师姐过意不去,齐刷刷让她脱身了。 刚进门,白玛就扑到床上。双人间,但乔奇祯当然不会碰别人的床,所以理所当然跟白玛挤到一起。房间很乱,没收拾过,两人并排躺在单人床上。 他脱掉帽子和口罩,翻看着手机说:“附近有什么吃的没?” 疲惫感对她来说着实是久违了。 没得到回音,乔奇祯伸出手去,摸索了好一阵,才捏到她耳朵。白玛没有耳洞,反倒是乔奇祯穿了几个。 “说,去不去吃火锅?”他问。 手指紧紧扣住她的肩膀,乔奇祯忍不住想,看样子,白玛是真的累坏了。 “……你也不怕胖。”她抱怨。 “之前跑了好几天练习室和健身房。”他问,“我来你就不能高兴点吗?” 白玛沉默了。 她小声说:“高兴。” 乔奇祯俯下身去,把脸靠到她头顶:“什么?” “其实我真的很高兴。”白玛说。 事实上她不怎么需要去片场,但工作任务很重,加上打交道的对象又都不熟悉,天天精神紧绷得要死。 他刚出现时,要不是顾及这人的身份不一般,她的理性还在线,估计直接就晕他身上了。 被青梅竹马如此真心实意的夸奖,乔奇祯被埋了这么多天的憋屈感烟消云散,顿时雀跃起来。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剧烈摇晃,恨不得立刻就要带她杀到影视城最贵的餐厅包场:“唉,咱俩谁跟谁啊。你是不是很想我?别说了,我懂的。我真的懂。我心电感应到了——” 他一贯如此,喜怒无常。心情差时不教人看出来,好的时候黏糊得不行。大人都说他们俩恶心,实则白玛是冤枉的。 她习惯了他,也不多挣扎。只骤然想起什么,说:“前几天我遇到一个拍文艺片的,男主嫌钱少跑了,现在停工也不是,继续又不成。这行真难啊。” “是啊。”他说。 “不过我跟人编剧聊了几句,感觉挺有才华的。好可惜。” 乔奇祯无意识把玩着白玛后领口的花边。 白玛睁开眼,望着乔奇祯因为离她脸太近而模糊的男士皮带。 之前白玛与本专业一位老师大吵一架被赶出教室,可聊天时提及他的作品,却还是毫不掺杂个人感情地给予好评。乔奇祯知道她对才华的评判向来客观。加之二人品味一致,听她这么说,他反倒好奇起来。 那时候白玛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会给乔奇祯的职业生涯掀起那样的风浪。 不记得是多少天后,她正在为上头加减戏的指令焦头烂额,乔奇祯突然发来消息。 他说他要演“那个片”了。 她耐着性子问他“那个片”是哪个片。 “你让我演的那个片。”乔奇祯说。 无缘无故的,明明乔奇祯根本没解释,白玛却在那一瞬间领悟了“那个片”:“我没让你演。” 他不再回复了。 白玛也心虚了。 要是没想,怎么会一下猜到是哪个片呢? 那个片,她也就听了个大概而已。详细的她也不知道。说实话,白玛真的没想那么多。可能她只想过几秒钟,一瞬间,代入乔奇祯的脸没准会合适。懒洋洋的,让人琢磨不透的,像春天,忽冷忽热,很美好,却又很残酷。 那部电影入围金狮奖竞赛单元是几年后的事了。 比起电影镜头,白玛还是更倾向于文字。即便如此,她也明白这之中的含金量。 而借此一举拿下新人奖、引发争议的乔奇祯是零片酬出演。 他主要花力气的环节好像还是合约。不过他那位像人偶一样精致的女经纪人似乎不满公司已久,主动承担起责任,替他张罗了相关事宜。 后来他成为演员乔奇真。 谁也不知道他的起点在一个二流电视剧跟组编剧乱糟糟的酒店房间里。 然而,在乔奇祯出发的同时,白玛却在原地停下。 她理由不明地消失了一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向大家安利ma frien枕酒而眠的《我绝对不会相亲结婚》,她日更,快去看她的 第14章 “好累。” “盒饭里有你喜欢的秋葵!” “我摔坑里了,导演没喊卡,我就只能继续演下去。笑死了。” “今天导演晕倒了。120急救开不进来。还好没出事。” 拉大夜是家常便饭,东方发白,乔奇祯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背离人群站得远了些,掏出手机,消息通知有99+,可白玛还是没有回复他。 从以前起,他们总会相互发点消息,就好像把对方当成情绪的垃圾桶、发社交动态的小号。不算聊天,因为总是无疾而终,又措手不及地开始。 一切的改变发生于他第一次进电影剧组期间。 白玛突然不见了。 已经是高年级,课程大量减少,实习机会增加,找同专业同学也很难迅速确定位置。乔奇祯问的第一个人是胡笛。 胡笛反问他:“我还想问你呢。为啥她上个礼拜起就不回我消息?” 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乔奇祯是半工半读,平时在学校的时间本来就少。他心里一慌,倒也没有乱了阵脚,当即打电话给白婉。白婉耳朵不好,接通得慢,于是在等待中途,他又看起剧本。 “白姨?” “是小祯哪。”白婉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日里一样,热情,谨慎,“最近辛苦吗?什么时候回来?” 乔奇祯先花了几句话去绕开那些亲切的叮嘱,随即直奔正题:“白玛在家吗?” 他听到对面沉默了。 然后,最令人感到困惑的是,白婉的回答却是:“她在家呢。” 好说歹说,乔奇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说:“那就好。” 仿佛被匪夷所思的气氛所感染,乔奇祯也迟疑了片刻,解释说道:“她最近都没联系我,胡笛也找不到她。我有点担心。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啊,能有什么呢?”白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很爽朗地给予他回应,“你等等,我让她跟你说……” 有一度乔奇祯打算劝阻,不过他也想确认她的状况,于是索性等待。 电话没挂断,是白玛直接听了电话。 “喂?”她说。 “喂?”没来由的,他故意学她。 当时他站在酒店走廊上。剧组穷得叮当响,分配的住处条件太差,他自己花钱订了房间,还允许其他人抱着洗衣篮来洗澡。 走廊上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他垂下头:“你不回我消息。” 一阵窸窣声。他隐隐约约猜测她躺在床上。 “我手机坏了。”她说,“等我过几天换了再联系你吧。” 白玛向来勤俭。 一部手机从高中用到如今。 她的回答太过风轻云淡,着实听不出来任何异样。走廊的灯光下,乔奇祯盯着地面波斯花纹的地毯,面无表情,神色冰冷,声音却透着与之相比充满违和感的温柔:“是吗?不着急,你慢慢来。” 几乎没有犹豫,他结束通话,立即行云流水般拨通了胡笛的号码:“你回去看看她吧。” 即使很突然,胡笛也只稍微口头抵抗了几句:“想去自己去。你神经病啊你?” 要是剧组脱得开身,他当然会自己去。 想到这里,乔奇祯轻轻把额头磕在玻璃窗上,小幅度地撞了一下,停顿,然后又一下。 几天后,胡笛传来她和白玛在烤肉店的合照。白玛握着镊子朝镜头灿烂地微笑——是她自拍时常用的表情。因为她觉得自己那样最漂亮。 发完那张照片,胡笛面带笑意收起手机。白玛总在烤肉,照顾身边人仿佛是她的本能,虽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抵达她身边。 胡笛故意说:“还记得以前999演唱会,我们俩去发手幅。发完你去看演唱会,我掉头回家 。等演唱会结束又出来陪你去吃海底捞。那时候为了你请的那顿海底捞,我大半夜还要溜出去。” 因为滑稽的往事,白玛用力地大笑起来。她笑得词不成句,边笑边断断续续说:“你的睡衣……居然也是米老鼠!” 两个人哄堂大笑,就连桌边经过的服务员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结果被白玛一个眼刀甩回去。 她们都很愉快。 胡笛和他们青梅竹马的缘分当然比不上。学生时代,她比不得乔奇祯有好的人缘,又不像白玛整天写小说也能考班级前列。但在这场三个人的友情中,她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那就是乔奇祯和白玛之间的隔阂。 乔奇祯和白玛不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 一开始,胡笛以为这只是缘于性别。 就像鹿梓希的插入一样。胡笛也可以,而且,她不会让白玛和乔奇祯再像鹿梓希时那样难堪。 但是很快,她就发觉自己想得太简单。 乔奇祯和白玛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假如要斩断,快刀斩乱麻也远远不够,非要耗尽了双方才行。 尽管如此,他们之间仍然有一道壁垒。 谁树起的已经追究不清,至少,他们都没想过要逾越。 其实,胡笛比乔奇祯知道得多。 当白玛敏捷地爬上河道护栏时,胡笛站在后方伸出双手,无助,又很惊慌。她看到白玛朝夜晚漆黑的河流张开手臂。 白玛高声喊道:“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是queen,”胡笛在身后补充,她的表情很茫然,像哆嗦一样发出声音,“或者princess也行。” 白玛回过头朝胡笛笑起来。 那并不能使人产生安全感。 等乔奇祯得空出来时,白玛已经回去上课了。 他被他妈火急火燎叫回家,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却是爷爷奶奶房产的问题。见他进来,明丽立刻垂泪闪到一边:“好了,他本人也来了,你们这些做长辈的有本事当着他面说。之前装修,那二十万可都是阿祯出的。” 乔奇祯沉默了。 面对一圈伯父姑母,乔奇祯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刚上车,他对着明丽冷嘲热讽起来:“是不是不用付学费让你忘了我还是个学生?早上我有课的。” 明丽闷不作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驾驶座上的乔超开了口:“别这么跟你妈说话。” 乔奇祯抬手撑住下颌,靠在车窗边抱怨道:“爸你难道觉得妈这样对吗?你们需要钱,我当然给,拿去做什么不关我事。所以,这种事也别拉我出来!” 没等乔超开口,明丽回答他:“我也是为你爸着想,为我们这个小家着想。花了钱还不够,还得会说。他们问都不问我们就卖房,不就还是看不起咱们吗——” 曾经是有这么一段日子。 乔超和明丽结婚时,两家条件悬殊。尤其是明丽的双亲又都久病,乔超也工作没多久,花了不少钱,害她在乔家很抬不起头来。 “那不都过去了吗?”乔奇祯也放软态度,安慰他妈妈,“以后不理他们就行了。” 没想到明丽一口回绝:“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把你培养起来,往后就是要让他们不痛快。阿祯,妈妈的期望就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乔奇祯无话可说。 后视镜里,乔超朝他无能为力地一笑了之。 这对夫妻。乔奇祯叹了一口气。 连夜赶回学校,早功后去上完课,他没急着走,绕了大半个校区静静站在某间教室外等候。 即便讲台上有老师正在说着些什么,白玛仍旧把键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她是故意的。这个老师,之前她跟乔奇祯抱怨过,在课上用低劣的措辞羞辱自己的发妻不说,还又当又立,扭曲自己各种无耻的行径当成荣耀四下宣传。 他侮辱自己妻子的时候,教室里一片沉寂,白玛跳出来与他对骂。从此两人结下梁子。 下课铃响,白玛淡淡地与周围人说了几句什么。大约听到什么趣事,她笑起来,与刚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判若两人。 然后她转身,在门口看到他。 乔奇祯不顾其他校友掠过他的眼神,招手叫她出去。 两个人走在校园里。初春,正是冷清到绚烂的时候,他故作轻松地说:“一个月干嘛去了?” “我妈妈生病了,陪她去医院看了看。”白玛回答。 她答得很快,也很自然。 乔奇祯回头朝她微笑:“……竟然能请到一个月的假。” “还好没什么课,”白玛也看向他,风轻云淡地说,“你也回去了?” “对,去爷爷奶奶家吃了个饭。”他说。 两相对看,没人露出破绽。 他们去食堂吃了饭,白玛给他发了自己之前写的一篇小说。“我前段时间闲着没事修了一下。”她说。 “闲着没事?”乔奇祯挖苦,“你不写毕业论文吗?” “你会不演毕业大戏吗?”她反唇相讥。 乔奇祯回学校的头等大事,就是毕业大戏。 他功课本来差大家许多,在制造偶像的公司要学的只有唱歌、跳舞和演技——这里的演技指的是如何假装成一个完美的人,跟演电视剧电影话剧之类的没关系。听说他参演后,老师与同级给他的定位也是招牌,功能是吸引人。 然而这段时间他对演戏正热心,几句台词也反复排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了。 难得他在学校,白玛也去看了几次。 “竟然像模像样的了。”她惊讶。 “你不觉得你对一个学表演快毕业了的人说这话很失礼吗?”乔奇祯鄙夷地问。 “你不就是混个学历而已。”白玛笑着说。 眼看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乔奇祯忽然想到什么,他问:“以后你打算去哪?工作后考研吗?”据他所知,她的同级一半出国一半读研。 白玛摇摇头:“读书太烦了。” “那写剧本?可你不喜欢写剧本。”迫切想听到答案,乔奇祯口不择言,连白玛没告诉过他的事也脱口而出。 他知道她并不喜欢编剧这行。 只见白玛仰头,嘴角的笑也颓丧起来:“不写剧本留不下来啊。 “就这样吧。”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 之后便是毕业大戏。 校内校外,拿到票提前去占座的人不在少数。白玛在路上偶然遇到之前接活儿时认得的苗莉,正好给她带路,顺便聊聊工作。 “没想到你也会去看本年级的毕业大戏。”苗莉说。 白玛给人的印象是总在忙忙忙快快快赶赶赶,时间能直接换算成人民币。 “你们年级已经红了的挺多呀,”苗莉一边看宣传册一边说,“还有个唱跳艺人。” 那天的演出进行得很顺利。 受明丽阿姨所托,白玛拍了好几张乔奇祯的照片,以至于被苗莉误会:“你还追星?” “以前追,这次是受人所托。”白玛也不好否认,只能搪塞说,“我不是他的粉。” 落幕后,白玛先送苗莉出去,然后才绕去找乔奇祯。她去得太晚,以至于那里已经热闹非凡。为了听清担任场务的同级说话,乔奇祯不得不把脸靠过去。与此同时,他身边还围了些等待合影的观众。 人太多了。 她越不过去,只能隔着人群喊他的名字:“乔……” “乔奇祯!”有人叫他的名字。 几个拿有shito和乔奇真手幅的女生沿着声音回头,不知不觉为她让出一条抵达乔奇祯面前的通道。尹夏霈走上来,以鲜活的笑容与热情洋溢的气场抓住他:“乔奇祯!你太棒啦!” 对于她的出现,乔奇祯并非始料未及。几天前,她找他要了票。 “是我的同学们好。” 他说得很谦虚,笑容却很闲散。 “等一下你们是不是要去庆功宴?我一天没吃饭了,能蹭个饭吗?”她笑着说完,问的却是一旁的场务。 乔奇祯借此机会给旁边粉丝签了手幅,面对粉丝“怎么这么久没活动”的提问,他还得替公司圆场:“我是全村的希望啊,要读书嘛。”团里就他一个还是大学生。 又说:“放心啦,马上就回去了。” 完成fan service,再回头,他发现尹夏霈正盯着他的手。 乔奇祯的手掌心有块伤痕。 才看了一眼,尹夏霈就捉住了他的手。女生的手很温暖。尹夏霈问:“这是怎么弄的?” 然后仰头,恰好是个可爱又可怜的上目线。 “剪刀,不小心弄伤了。” “啊,好可怜。”她望着他。 乔奇祯嘴角一抬,并没有往心里去,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我以前还见过有人弄断手筋的。” 他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就在这时,捕捉到注视着他的一双眼睛。白玛的眼睛里是沉甸甸的一潭死水,黑得倒映出憧憧人影。 那样的距离,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乔奇祯的手还在尹夏霈那里。白玛静静地看着他们,良久,又或者并不久,她转过身去。 白玛在庆祝首演成功的人群中逆行。 她屡次三番被人撞到肩膀,却始终不肯回头地朝前走。直到跨过那扇门,脚步越来越快,一步接着一步,羞愧而决绝,悲怆而艰涩,白玛一头撞进风和夜色中。 她是一把匕首,在漆黑中被擦拭得雪亮。 乔奇祯抽回手,一个字都不再说。他默默别过脸,湮没进阴影里。 思绪如一叶小舟在晦暗的阴影里激剧颠簸,湍流是他动荡不安的心。在灰蒙蒙的记忆中,白色白得刺眼,明亮得触目惊心。 那是一件往事。 他和那时还叫白玛央金的白玛在一处学习绘画。 本来只是一场恶作剧。 乔奇祯藏起白玛央金的铅笔,而出于报复,白玛央金藏起了他的一瓶颜料。 他那时候太年幼,逞强心切,于是不用白色,就这么画下去。 画渐渐陷落进无尽的混乱之中。 有一天散学,趁白玛去洗颜料盘,乔奇祯偷偷来到楼梯间。白玛把他的白色颜料藏在扶手的围栏里,被风吹着滚落,此时正卡在中间。 他早就发现了,却始终不肯服输去取。 而现在,他忍无可忍,受不了了。 乔奇祯伸出手去。小学男生纤细的手腕穿过生锈的围栏,一点一点朝前。指尖触碰到了,他摸到了盖子,却无法更进一步,于是只能先把瓶盖拧下来。 颜料瓶近在咫尺。 他再度伸出手去。 然而,这一次,在他还没触及的时刻,围栏骤然松动,颜料瓶毫不留情地向下坠落。美术教室在六楼。 一种声音。 一种极为安静的声音。 粘稠而沉寂的白色迸溅开来,在躁动地嘶喊过后激进碎裂,震荡得少年头皮发麻。 它以近乎恐吓的决然拒绝了他。 和白玛央金一起经过那片白色的尸体时,乔奇祯也什么都没说。 正如此时。 乔奇祯和白玛是两块会无限靠近彼此的磁石。即使偶尔远离,他们也会重新吸附在一起。 只要正负极没有相背。 她不会离他太远。 只要正负极没有相背。 作者有话要说:快了 第15章 大学毕业的第一年,泽仁普措带白玛将北京的熟人悉数拜访一遍。正如考上大学那年做的那样。请他们多加照顾,试图让白玛挤进他们分享资源的同盟。 明丽正好把对乔奇祯无处安放的关心转移到白玛身上,时不时坐高铁来一趟,在白玛的出租屋里煮药膳。偶尔碰见乔奇祯就讥讽两句:“在这才蹲得到你。” 总之,白玛留下是众望所归。 大学毕业的第二年,shito解散了。 银幕处女作入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代替病重的导演,饰演男主角的乔奇祯去意大利走了红地毯。 假如说文艺片还算个比较微妙的开端,那之后主演商业片所获得的口碑票房双成功,就是乔奇祯能力的认证了。 起初几个资源还要靠经纪人做担保,后来,便如开闸放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眼看打压队友失败,眼睁睁看着人气TOP2势不可挡,shito其他人也坐不住了。 钟智泽提出单飞。 刚好,那位跟乔奇祯走得近的队友也想解约。比起偶像,他更想做自己的音乐。 其他人人气不是顶峰,又还指望着靠流量赚钱,理所当然希望保留团队。 可再继续,毋容置疑,shito不会是以前的样子。 说好听点,是“乔奇带进门,修行靠个人”。 说难听点,就是乔奇和他的几个伴舞。 借用一句毒唯的话,“他们吸哥哥的血”罢了。 毒唯这话在不在理另说,让不让吸血,还得看公司安排和乔奇祯的个人意愿。 乔奇祯自认不是什么圣人。 要是大家真是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吸就吸吧,反正他每年抽点时间参与下团活就行。问题是,他们明明不是什么伙伴。 而是彼此看不顺眼的死敌。 他也趁机提了要求。 公司股东大变动,向来主持公道的经纪人也越来越有话语权。拿之前的事多要挟几句,不放人就打官司之类的,最后,合约保留,shito解散。 反正乔奇祯也不想唱歌跳舞卖人设了。 其实大家都不想了。 跟师兄999那种模范生不同,他们几个都是劣等,无法齐心协力不说,到后期更是沉迷游戏的玩游戏、沉迷恋爱的谈恋爱。与之相比,乔奇祯还算好的了,游戏偶尔玩玩,妹子偶尔撩撩,没有什么值得他沉溺。 最绝的时候,有一次在移动中,保姆车里的男孩子们睡倒一片,只有乔奇祯一直专心致志在看电子书。经纪人以为是《斗罗大陆》那类的,没想到,竟然是正儿八经的传统文学。 “好厉害啊。”她指他看得进书这回事。 “是吧,”乔奇祯头也不抬地说,“我也觉得很厉害。”他指的是这本书。 “今晚领奖你多说几句。”经纪人又说。 那时,解散的事已经基本敲定。 “你说为什么不给她颁奖呢?”乔奇祯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经纪人懒得追究他不听人说话这回事,随意瞥了眼:“你以为拿奖那么容易呢?咱们环境跟别的国家都不同,每个圈子有每个圈子的难处。” 当天夜里,他的航班离开香港。 乔奇祯进门时,白玛还没睡。她左手夹着烟,右手在键盘上一来一回缓慢地敲打。门响,她也吓了一跳,回头扫了一眼,就不再关心。 毕竟这年头,染发染成孔雀的人也不多。 他过来摘走她的烟,边抽边坐到沙发上,整个人像被抽掉脊椎骨一般懒散。偏偏在镜头前总坐得笔直,还被粉丝和营销号当成仪态教科书吹。 乔奇祯落座吸了几口烟,随即开始零零碎碎说些话,白玛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他。 她已经退出文档,开始浏览新闻界面。几个小时前shito宣布解散和shito获奖的消息至今仍然在热搜上共存,除此之外还有乔奇祯和有约会传闻的师妹团成员交头接耳言笑晏晏的fancam。 反正他也什么都不会说。 一个字都不会提,因为和她没关系。 那几年里,乔奇祯和白玛都有过起也有过伏。他习惯去她住的地方。她的生活贫瘠到除了写作一无所有,离开校园,就连恋爱都不再谈,一头扎进工作里去。 一些问题不会因距离缩短而露出端倪。因为早在中学时期,他们就习惯了时常见面、甚至住在一起的生活。相反,乔奇祯日程太紧张,以至于白玛渐渐变成家庭旅馆的员工。他们连架都不再吵,只因为碰面的时间太短。 危机也不是没有。 某日凌晨四点,乔奇祯结束工作回家倒头就睡。没睡多久,就迷迷糊糊听到洗手间传来持续不断响动。 他被吵醒,抑制不住烦躁起身。头发乱糟糟的,睡眼惺忪,却看到洗手间没关门。 灯是昏黄的。 他看到白玛趴在坐便器旁,整张脸像要跌进去般呕吐。听见声响,她回过头,刘海好像湿漉漉的,嘴角也脏兮兮的。 她望着乔奇祯。 “怎么了?” 他试探着向前走,“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是乔奇祯不够关心,而是当时的气氛使然,好像一旦他太急躁,就会让她受到惊吓。 他必须小心翼翼。 她让他想起以前初中时看过的《下水道的美人鱼》。 说起来白玛长得和染井真理还有几分相像。 她好像身处梦中,黑发披散,加上诡异的灯光,居然带着点迷幻的色彩。 白玛说:“我是不是太丑了?” “……” 乔奇祯很困惑。 然而,下一秒,她就忽然恢复了神色——很难说清,乔奇祯是怎么看出来的。总而言之,她的眼睛忽然阴沉了些,继而脸也板了起来。等她站起身,刚才梦游中失态的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她还是白玛,那个无懈可击、不可撼动的白玛。 “看什么看?”甩上门以前,她冷冰冰地说,“没看过肠胃不好的人起夜啊?” 白玛从来不让人担心。 她好像总能独自解决所有问题。 听说她小组汇报时常也是独自完成,却从不对不作为的组员不满。因为她对他们没有期望。 在白玛面前,乔奇祯时常会觉察到自己的软弱。 她对他来说,就像他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他的英文名是George,其实就是乔奇。之前白玛读张爱玲的《第一炉香》时有兴冲冲对他说过,原来是这样。“祯”这个字,本来无足轻重,后来被公司换成“真”字,也没关系。但他是知道的,他名字里的是祯,永永远远。绝不是别的什么。 他想过她会离开他吗? 乔奇祯知道自己有过的,但他更多的觉得她不会。他总是在不断地奔波,好像非得透支精力不可,没有余力去想东想西——这是他和白玛的共同点。给狮子大开口的明丽很多钱,按她所希望的那样为他们买了车,买了公寓,甚至给他结婚的堂哥买婚房。虽然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非得付这个账单,但明丽闹起来就没完。 他知道白玛不喜欢和普措叔叔在一起。所以他很早就做了决定,他不会让她回那里。 但是他没想到白玛会哭泣。 那是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他先去拍杂志写真,然后参加年初杀青的电影的首映会。中途打了好几通白玛的电话,她都没有接。但他知道她结束赶稿闭关了。等结束,两个人一起驾车回去。 那是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 白玛说:“我有点累了。” 乔奇祯正在给金鱼喂食:“是吗?要么休息一段时间。我送你个pad吧,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连kindle都没有……” 白玛说:“你觉得我适合这一行吗?” 在一阵无端的缄默里停留片刻,乔奇祯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他说:“……随便你啊。” 仿佛为了避免她立即作答,他又追加了几句:“你要是愿意继续,我无条件支持你。留在北京,机会更多,你爸妈和我爸妈也会少管我们——” 说着说着,乔奇祯却低下头去。 可已经于事无补。 不费吹灰之力,她就看穿了他:“你这么说是因为希望我陪你。” 她彻头彻尾隐匿在灯光的死角,无垠的漆黑吞没她的脸颊。谁也不知道她做过怎样的挣扎。白玛说:“……你只是想我陪着你,但又不愿对我负责。” 她哽咽起来。 “我没有说不负责,”他想反驳,说出口的却是,“你不想我陪着你吗?我说过好多次,其实你不工作也可以。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知道你也是——” 他又拿这个来要挟她。 她和他养的那条杜宾犬没什么区别。乔奇祯不怎么讨厌谁,也没有看不起谁。他只是太过一视同仁,自私到了极点。哪怕一秒钟,他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过问题。比起其他人和物,她唯一的不同仅仅是他习惯了她。 她在一场又一场的争霸赛中获胜,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她不断地获胜,可是下一场比赛总会来到,她自始至终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最后一场。 赢的人不能离开擂台。 乔奇祯向白玛没完没了地祈愿与索求,而她却无止息地姑息与给予。 终于轮到这一天,她因认清他不可挽回的无情而失声哭泣。 白玛的微信头像是毕加索画的朵拉·玛尔。成为他诸多情人里的一个时,她一定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毕竟她也摄影、画画,他对她说的每一句情话都那么动听,他对她关怀的每一个眼神都很真实。 可他对她的记忆却只有哭泣。而她最后从他那里得到的则是一句话——“你明知道我唯一爱的人是玛丽·泰莱丝”。 有一天乔奇祯也会对她说这句话吗? 起初,白玛恐惧得无以复加。 然而,待在乔奇祯身边眼看着一天一天过去,她渐渐麻木了。不再害怕,也不再心动。甚至于连她自己都疑惑,她到底为什么还在他身边,只是因为年少时的喜欢?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白玛花了很长时间去弄明白这一点,乔奇祯不会爱上别人。他从来没有爱过谁。 她永远是输家。 因为她再怎么战斗,也打不中他本不存在的心。 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 那一天以他被工作联络被迫离席告终。 脱身后,回家后两家人聚餐,白玛也恢复了原样。虽说没来由的,乔奇祯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像一场绮丽的噩梦。 她伫立在河堤上,仿佛虔诚的异教徒等待着粉身碎骨,又好像谁崩溃后臆想出的幻影,美得令人心碎。 河水寂静无声地涌向末路,他们沐浴在刺骨悲怆的河风里。白玛的长发吹起,化作水鸟漆黑的羽毛将那张脸掩埋。她静静地注视着他。 波光粼粼的水面不曾倒映出任何人,她极为缓慢地回过头,直到余光里不再有他。 “算了。”他听到她说。 雪亮的匕首终于将所有绳索砍断。白玛试着微笑,却比歇斯底里更像伤心。“没有我你一个人也可以吧。”她吐出的不是问句,他觉得梦该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入v,更两章 敬请支持正版 《全靠演技》求预收,谢谢 第16章 白玛看过一部关于乔治国王与玛丽王后的纪录片。 日不落帝国的公主玛丽原本该嫁给阿尔伯特亲王,却因他的猝然长逝不得已更改婚约, 转而嫁给阿尔伯特的弟弟乔治。 乔治五世与玛丽王后兴趣不相投, 地位也不一致, 却结为了夫妻。 为什么? 因为命运。 白玛和乔奇祯为什么相遇? 因为他们的爸爸妈妈认识。 因为上英语课时他们都被分到了A组。 因为命运。 很久以后,乔奇祯渐渐梦到白玛,她回答说:“Nice to meet you, George.”而他纠正她说:“是‘Nice to meet you, too.’。” 又或者, 她在洗手间里面拧动把手, 哐当哐当, 弄出很大的声响。 “你反锁门了吗?”她问。 乔奇祯有几分嘲弄地回过头,懒散地回答:“只能从里面锁好吧?”鹅黄色的日光被切碎, 洒落到他脸上。 她还是打不开。 于是他起身,背对窗户走到门这边来:“你是不是搞错方向了?” “没有啊!”她反驳他, 一如既往的吵。 门把手还是迟迟没法扭下去。不知道为什么, 梦境颤抖, 这时候,出租屋的洗手间变成了白玛的卧室。毛玻璃也变成厚厚的木门。 他一直催促她, 门也终于松动。然而, 就在门要打开的那一刻, 梦像潮水退去般醒了过来。保姆车放倒的座椅提醒着他的愚蠢。乔奇祯把梦境当现实,把现实当梦境。 起初他以为和平时一样。 他们又不是没吵过架。 尤其是白玛,情绪经常陡然变化,一时配合他的情景剧, 又一时根本不理人。偶尔吵架不值一提,他甚至还教育过胡笛:“你那种只退不进的友情是不正义的。”结果得到胡笛和白玛不约而同的白眼。 乔奇祯追出去,尝试和白玛辩解。编织起来毫不费劲的台词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刻悉数消散,他把所有话吞咽回去,就连再跟上都很困难。 真的假的?白玛有段时间的口头禅是这个。好像她不相信任何人。可现在,这就是乔奇祯的内心想法。 他放她走掉了。 印象中,乔奇祯总是放白玛一次一次离开。 因为她总会回来的。 不确定过后就是别的念头了。但凡他和她有什么过节,乔超、明丽、泽仁普措和白婉都是最先知道的。明丽一边把外卖分开一边问他说:“最近怎么都没看见小玛?” 乔奇祯打着呵欠走到餐桌边坐下:“不去找她当然看不见。” “以前她都会来咱们家玩呀。” “不知道,”他糊弄过去,“可能你急匆匆想跟人介绍对象吓到她了吧?” 这是明丽最爱的一家饭店,不出意外餐餐都叫他们家。乔奇祯从中学吃到参加工作。 突然想起什么,他问了个问题:“你为什么给她介绍男朋友?” “为什么不?”明丽反问,“我也是看着小玛长大的,就跟亲女儿一样。” 场面见得多,加上性格使然,乔奇祯什么没皮没脸的话都不忌惮:“凭你的个性,我还以为会想留她做儿媳妇。” 没想到,看似无足轻重的一句话却让一顿饭安静下来。 “毕竟你才是我的亲儿子。”明丽说。 那天白玛看他的眼神历历在目,总无缘无故浮现在心头。乔奇祯等待和好的时机,却隐约焦躁起来。 讨好她他自认很在行,可这回却好像在布满浓雾的海面上航行。 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敢立即去见她,于是斟酌了好久,还是先在微信上编辑了一句“小玛”。 乔奇祯纠结了那么久的提问,最后只得到一个红色的惊叹号。 ——您还不是他(她)好友。 他盯着屏幕凝神许久,咬牙切齿,最终阴恻恻地笑出声来。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好优美的中国话。 不是“您已不是对方好友”,而是“您还不是对方好友”。一字之差,抹消过去,只看现在和将来。真是了不起。 他生了半天气,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直急得催他overwatch上分的商沉大呼小叫。可游戏也没玩,就这么恼怒了半天,乔奇祯又慢慢地动摇起来。 除了过去,他和白玛还能有别的什么吗? 好在繁忙的工作最能安抚人心。 乔奇祯的事业似乎没有过真正的低谷。他回去,马上就有应接不暇的日程袭来。演戏,画报,综艺节目,甚至为了钱和唱片公司破例谈了张专辑。他很忙的,很受欢迎,很多人爱他。有两个人的手机号乔奇祯背得下来,一个是他爸,小时候他妈从来不接电话,在寄宿学校缺点什么,总是先找爸爸;另一个不是他妈,而是白玛。 几个月里他都没联络过白玛。 那时他那部贺岁片飞来横祸,导演被曝光丑闻,导致撤档。灾难也波及演员。为了挽回损失,他连轴转了好一阵子,然后接到一部台湾导演的电影。 就连以前shito、现在他的经纪人都说:“你这小子怎么就这么顺风顺水,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地球?” 在日本的拍摄计划结束,他回国,有几天调整的时间,就在这时候,乔奇祯以为自己已经抛之脑后的事又不安分起来。 他借了一辆敞篷的Ferrari,在白玛租住的附近转了好几圈。备用钥匙还在他那,打算趁夜深了上楼。 没想到突然下雨。 就北京这不沙尘暴已经够意思的气候,竟然下暴雨。乔奇祯一时间脑袋短路,第一反应竟然是打伞。 等他把伞撑起来才想到,把顶篷升起来不就好了。 最后,他还是提前停车,在新闻联播的时间点上了楼。 结果钥匙差点断在里边。 他捣鼓了半天,就是打不开门。对面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房东是个大爷,身后似乎还藏了个大妈。大爷说:“哎,嘛呢我说?打110了!” 万幸的是,乔奇祯和房东是打过交道的。 而且这两位年纪大了,似乎不怎么关心娱乐圈,所以不认得他。一直以来,他和白玛在二位跟前是以兄妹自我介绍的。 然后,乔奇祯是在这时候才知道白玛离开了的。 在湿漉漉的车里,乔奇祯拨通了白玛的电话。起初老是拨不出去,他还怀疑自己被诅咒了,结果倒腾了好久,才想起地下车库没有信号。 等出去以后,电话才拨通,然后他得知号码是空号。 她离开北京了。 所以也会注销这里的号码。 那天乔奇祯又给第二个他记得号码的人打了电话,目的是为了问白玛的事。没有想到的是,乔超倒是很快给了他在别处得不到的答案:“小玛回来了。” 然后这个戴着眼镜、总是斯文微笑的帅大叔还叮嘱他“别告诉你妈”。 乔超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弱弱的,时常笑着当和事佬,与那个自尊心强又刻薄的明丽截然相反,唯一的底线也正是这个与他有着天差地别的女人。 他总是心甘情愿助纣为虐。 按乔超的话说,泽仁普措和白婉似乎是想暂时瞒着这件事的。不过就泽仁普措那个性格,饭桌上多喝几杯就什么秘密都守不住了。白玛回来了,现在住在家里。 乔超说:“你和小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大人永远敏锐。 而且乔超还说:“你应该去跟她道歉。” “为什么?”乔奇祯莫名其妙地笑了。电话这头,后视镜里的他笑得极为恶劣,却也好看过头,“我又没做什么的对不起她的事。”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乔超却风轻云淡地反问:“你不是喜欢她吗?” 乔奇祯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多年来的公众人物教育让他硬生生将想说的脏话咽了回去。他一字一顿地宣告:“我不喜欢她。” 他太过沉重的答复被乔超一个“噢”字反衬得有些滑稽。沉默了一会儿,乔超说:“阿祯,这些年来,爸爸很少和你谈心。我也知道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爸爸。但感情这回事,是容不得你意气用事的,虽然你妈妈有些在乎,但我并不介意。假如你真的爱一个人的话——” 突如其来的说教让乔奇祯惊讶了半晌,但很快,言不由衷的恼火就再次填充了胸腔。那个会在放学的时候请他吃冰棒的爸爸早就已经消失了,成为一个妈妈背后的影子。在身为一个小男孩的他惊慌失措时,痛哭流涕时,无能为力时,不屑一顾时,那个爸爸根本不在。 他找过他无数次! 他冷笑一声,打断乔超说:“我真的爱一个人,就应该像你那样,眼里只剩下她,连爷爷和我都不顾吗?爸爸,你知道的,我一直很不齿,你们的爱真令我作呕。” 乔超安静了几秒钟,然后他说:“这是我自己选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电话挂断,他们这场久违或者说从未有过的父子对话就这么无疾而终。 回到自己样板房的家里,乔奇祯给自己煮了饭。其实他比白玛更有烹饪天赋,只不过下厨房太麻烦了。 隔天他发消息给胡笛。因为他知道,白玛不是小家子气到跟谁吵架就要逼身边人也断绝关系的类型。 但胡笛没回他。 操? 虎落平阳被犬欺,连胡笛都能吊他胃口了。 晚上J3的股东之一良宜有位电影人办聚会,说白了也是应酬内容。乔奇祯现在也算给J3赚大楼的人,自然有必要参加。 服装是赞助的,去了以后就是不断跟着经纪人和人见面,打招呼,攀谈。 好不容易有休息时间,他占据一个露台吹风,有人叫他名字。 是尹夏霈。 看到她时,他心情有点微妙。毕竟假如不是给她过生日,也许,也许他和白玛不会吵得那么厉害。 尹夏霈拉直了头发,双眼亮晶晶的。她说:“我刚好和朋友过来,” 白玛的朋友很少。 除了他和胡笛,好像就没了。他和胡笛还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她对朋友要求也很苛刻,即便谈得来的很多,因为她是自来熟。但大部分人只是“认识的人”。 尹夏霈轻轻抖了抖她的高定,妆容精致,笑容甜美。 白玛总穿五颜六色的衣服,浓妆,是在大街上多看两眼感觉会有危险的打扮。 尹夏霈和白玛都很聪明。 但白玛比尹夏霈笨拙。她遵照自己的规则过活,一分一毫也不逾矩。所以得罪了许多人。明明为大家做的比谁都多。 尹夏霈走近,问:“……要不要去我家玩?” 乔奇祯看着她粉嫩的指尖,刚要开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胡笛的消息。 他掏出来,刚看了一眼,脸瞬间就垮了下去。 “我操?” 脏话管理失败。 胡笛的消息是循序渐进的:“乔奇。 “我问你哦。 “要是白玛结婚了怎么办啊?” “结婚?”乔奇祯控制不住自己骂出声,“结你妈!” 第17章 人都围在窗口。 只听护士喊:“胡笛!” 两个接应声同时响起,胡笛率先上前取了药, 回头看向白玛说:“好快啊。要不要喝奶茶?” 白玛摇摇头, 说:“我不爱喝那个。” 两个人坐上返程的计程车, 她帮忙拧开水壶盖,胡笛服了药,接过来和水一起咽下去。 “这对你焦虑有没有用啊?”白玛斜着身子, 摆出有些轻蔑的样子问。 “有啊, ”胡笛说, “就是多亏吃药我才能毕业的。” 白玛哂笑一声, 回过头去不再说话。 胡笛则掏出手机, 一边查看没来得及回复的消息一边说:“我觉得你休息一下挺好的。不如去上海,跟我一起时代姐妹花……” “你见过两个人的时代姐妹花吗?除非你辞职跟我一块去迪士尼乐园扮奇奇蒂蒂。”白玛随口回击, “我打算考个事业单位,在此之前, 先随便找份工做做吧。” “欸?你打算去干嘛?不是讨厌考试吗?”胡笛问得漫不经心, 始终没停下用手机。 白玛说:“嗯。没准还没考上, 就先结婚了吧。” 胡笛的美甲被生生敲掉了一块。 比起心疼自己的手机膜或美甲,她先抬起头来, 用看到丧尸入侵的惊恐表情看向白玛:“什么?” 她几天前才请到假回家。 而这时, 白玛已经在家待了好些时候。 “前几天, 我爸让我去相亲了。”她说,“以前也是咱们学校的,只不过高几级,后来去日本留学了。他妈比较保守, 要他一定找本地人。叫何安烛,你认识吗……” 胡笛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人还不错,我们吃了几次饭了。感觉他对我印象也过得去。明天我跟他家一起去小庄山避暑,要住几天。你看,我不戴假睫毛是不是显得没那么吓人……” 为什么白玛总能风轻云淡做一些令人震惊不已的事呢? 他们的同龄人里,这个年纪结婚生子的也有。可是,白玛怎么看都不是那种人。 而且竟然还是相亲结婚! “……啊,师傅,就到这里。谢谢。我去跟安烛吃饭了。笛,咱们明天约。” 眼看着白玛下了车,胡笛忍不住握紧手机追出去,一只脚踏出车门。她握紧拳头,有些火冒三丈地喊道:“白玛央金!你人设崩了你知道吗?你不是这样的人!” 白玛回过头,她逐渐转过身来。 白玛站在人行道中间,远远地朝胡笛微笑。 她的脸上有黑色的漩涡。 “我的人设是什么?”她问,“那你告诉我,我是怎样的人?” 小庄山是他们当地的旅游景点。夏天可以去避暑,冬天可以去滑雪。 和相亲对象家一起去避暑,一则说明她已经打入内部,得到男方长辈的认可,二则说明他们有极大可能要在同一个房间过夜。 而白玛就这么去了。 其实,她和何安烛的关系没有胡笛想象中那么可怕。 两个人见面那天约去吃湘菜。白玛倒是无所谓,何安烛却吃得很艰难。她对初次见面的人总是心细如发,请服务生送饮料上来,又问:“师兄吃不了辣?” 何安烛颇为惭愧地笑了:“嗯。” 那为什么要选这家店? 问题没问出口,又吃了几筷子,何安烛说:“听说你喜欢吃辣。” 白玛忽然对他凭空生了几分好感。 虽然喜欢吃辣的并不是她。 身为艺校生,白玛没少见过每个月将所有生活费花在外表上的骚包;做编剧,形形色色的人也见多了。 何安烛称得上是眉清目秀。脾气好,工作也稳定,最重要的是身上透着一股大哥哥的气场。硬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个子不高。 不过白玛并不介意这一点。 她目前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工作,暂时找到地方做编辑。泽仁普措替她对外宣称是在为新作品取材。 “你出了好几本书,是才女呀。”说这话时,何安烛的语气里带着点哄妹妹的亲昵。 “没有,我就是写着好玩的。”她推辞。 何安烛说:“之后又会有新作吧?”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 或许就只是客气而已 。 白玛不疾不徐地说:“我应该不会再写了。” 他温柔地望着她,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给自己放个假。” 白玛想,他不讨厌我。 之后两个人见面,轮到白玛定地方,她总在搜索引擎上搜索“情侣”、“约会”以及“相亲”的关键词,接着直接按照里面的信息计划。 去小庄山时,是白玛自己收拾的行李。白婉抱着手臂在一旁,面带笑容说:“那时候我和你爸放暑假,也是去的小庄山。过河时水急,我又不愿意脱鞋袜,他就把我抱了过去。傻死了。” 白玛也稍稍一笑,并不搭腔。 房间里的气氛细微地停滞,白婉忽然说:“其实白玛央金这个名字很好。” 见白玛不吭声,她又接着问:“你一个人去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白玛回过头,朝妈妈露出一个仅仅是表情的笑,“我一直是一个人过来的。” 说完这话,报复的快感也没有如愿袭来。 小庄山的风景,白玛没少看过。 胡笛那个女流氓想得太多。白玛和何安烛是长辈互通正儿八经的相亲,哪能随随便便就住一起。至少两间房是会安排的。 上山白玛晕车到不行,碍于面子还不好要求停车。一路撑到目的地,只剩体力倒在卧室了。 还好第一天日程松,他们几个年长的出去玩了。何安烛执意留下,帮白玛泡了茶,又陪她说起话来。 从“你见过刘亦菲没有”到“年收入多少算小康”,两个人聊了好一阵子,晕车的劲也渐渐缓和过来。 天色已经暗了。 他俩去楼下吃了个饭。正好气候舒适,本来也是来度假,总不能一直待在酒店里。于是两人一起去外头转转。 现在山上人还不多。白玛轻车熟路就领何安烛去了一个废弃的公园。 “原本是收门票做野外生存游戏的,不知道怎么的,后来就不弄了。”说着,白玛踩上轮胎拼凑成的桥,如履平地地走过去。 何安烛跟不上她。天气热,鼻尖上冒了一圈汗。 他笑着说:“你真的来玩了很多次?” “何止是来‘玩’了很多次。”白玛说。 小时候泽仁普措招待客人经常来这。地形熟悉,风景更熟悉,因为每来一次,泽仁普措都会要求她写一篇文章记录。 不只是如此,她得到的指令是习惯写作。命题写作随时都会来到。写作,不停地写。 何安烛说:“那你语文一定很好吧?” 白玛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事情,她说:“也没有很好——” 而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前,面前忽然落下一道影子。何安烛靠近了,在满山鲜嫩多汁的碧绿中,他走近她,轻轻地想要落下一个吻。 也不是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白玛微不可察地紧绷,伸手抵住他身前。刚刚接触,没料想到何安烛倏然向后退去。 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他可能是经验不多。加上白玛动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反应过度。 对视之间,都笑出声来。 何安烛真诚地问她:“……要继续吗?” 却看到白玛摇了摇头。 他们把剩下的路走完。转身的一瞬间,白玛脸上的笑容烟消云散。她怀揣着庞大的惘然与无助朝前走,情绪像被洪水毫不留情冲得四散。天渐渐黑了,他们走到公园门口,却发现这扇门被拴住。 以前他们会爬出去。不过,如今已经长大了,更何况,身后还是关联匪浅的异性。 白玛回头朝他讪讪地一笑,继而领他另辟蹊径。 “这里真漂亮。”何安烛感慨了一句。 “是吧。每次来这里,就会想起欢欣雀跃的小时候——”说着,白玛踏上那条陡峭的羊肠小径 ,她踩上去,一只手捉住路旁锋利的树枝,另一只手往更高的地方够去。 那时候嘈杂的蝉鸣,夺取视线的璀璨日光,草籽的香气,还有树木重重叠叠落下的绿荫。 被刺伤的手掌感觉到了痛,可是痛觉抵达不了大脑。所以就好像感觉不到痛一般。 她被不由分说地握住,然后听见熟悉的声音问:“你想回到小时候吗?” 白玛的视线像鱼漂上浮。 她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乔奇祯再次重复他的提问:“想吗?” 跟着来小庄山的,不止是她一个人。还有小学起两家家长就来往十分频繁的乔奇祯。 他们一起发现了这里,然后,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天。 何安烛因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而疑惑。白玛的身体悬在灌木丛中。来不及犹豫,她握着乔奇祯的手踏上去,然后回过身去拉何安烛。 握着白玛的手上来,何安烛也得以看清乔奇祯的面孔。 一瞬间,他的不解没得到解答,反而越发加深了。 “你是……”何安烛吞吐起来,估计是想起了乔奇祯出演过的某部影视剧或者广告,“你不是那个……” 平面的乔奇祯多半该保持微笑。 谦逊有礼,爽朗帅气,他伪装了二十多年。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初次见面、无冤无仇的陌生男性,乔奇祯步步逼近,浑身上下散发出“来者不善”的警告。 “你又是谁啊?”他问。 白玛疯了。她神经不正常,这不是她该做的决定。他不爱她,只是看不下去。乔奇祯告诉自己。也不打算有别的什么动作,只是要把她从错误的泥潭里拉出来。仅此而已。 但她打断他的无礼。 白玛挡到何安烛身前,朝乔奇祯抛去一个冷冰冰的神色:“你以为你是谁?” 第18章 我以为我是谁? 乔奇祯与白玛对峙了好一会儿。起初他脸上是惊愕,之后眼睛里的光便暗下去, 生出几分阴冷的意味。最后, 他终于冷笑一声。 翻脸比翻书快。 那是汇入白玛脑海的第一个想法。 乔奇祯就是有这种本事。转眼间, 他就收起了刚才的轻慢,笑容无可挑剔,是连同性也能毫不犹豫拿下的利器:“不好意思。原来是小玛的朋友, 是我误会了, 抱歉。” 何安烛一怔, 又听他继续发出友好的问候:“敝姓乔, 是小玛的发小。” “我姓何。”何安烛不愧是成熟的社会人, 明明是假日,当即还能从钱包里翻出名片来, “没想到这么巧,能在这里遇到。” 他并不清楚两人的底细。虽然说刚才白玛似乎有些不快, 可被诘难的这位也没在意, 而且还如此爽快地道了歉。 何安烛看得出, 他们关系并不坏。就算乔奇祯不揭露发小这个身份,也感觉得出, 他们应该挺亲近的。 想着, 他回头看向白玛。 白玛正神色莫辨地盯着乔奇祯。 好像是戒备。 但也可能只是突如其来遇见熟人的惊讶。 “是啊。”乔奇祯扫了眼何安烛的名片, 随即收牛仔裤的口袋里,“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所以就——” “不会不会。”何安烛很善解人意, 又顺势说,“之前就听说高中有个学弟成了大明星,没想到你和小玛还认识……” 倏然间,乔奇祯出声打断他:“‘小玛’?” 白玛以为他叫自己,闷闷不乐地反问:“怎么了?” “没什么。”乔奇祯粲然一笑,看不出丝毫痕迹。 在之前白玛谈过的恋爱里,没有任何人像这样称呼她。一来她不够亲热;二来毕竟爸爸妈妈才这么叫,多少有些小名的意思,外人用起来,她比较排斥。 但何安烛和泽仁普措吃过几次饭,自然而然,就叫她“小玛”了。 见何安烛和乔奇祯的寒暄有所消停,白玛笑着问起乔奇祯:“不用工作吗,你怎么在这里?”他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无休这件事,她再清楚不过了。 没想到,乔奇祯毫不慌张,将厚颜无耻发挥到了极致。他笑着说:“刚好放假了,所以和朋友来小庄山玩。” 听到他说“朋友”时,白玛感觉背后一凉,她向远处看去。 果不其然。 她看到自高中起就时不时陪伴在乔奇祯身边的狐朋狗友商沉,以及,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属于她的狐朋狗友—— “胡笛。”念出这个名字时,白玛微笑起来。 与此同时,戴着墨镜的胡笛伸手扶住一旁的树:“完了。妈的。要被杀了。乔奇这个小兔崽子我就说别把我卷进来……” 于是,等到回酒店,胡笛自觉走近白玛的房间。还在考虑要不要下跪,白玛已经把高跟鞋换成室内拖鞋,自顾自拿手机玩起了《#COMPASS》。 所以,胡笛也默默拿手机打开了《#COMPASS》。 两个人打了两个小时排位,在持续不断的“开团开团开团”、“C点C点C点”、“排”的叫嚷声中,气氛很快缓和下来。 胡笛也不知不觉放下了警惕。 在某一次MVP后,胡笛正惬意地回味着刚才的胜利,白玛忽然问她:“你是想帮乔奇祯吗?” “帮他?怎么可能!”胡笛好像喝醉了,很是放松地回答,“我就是觉得你俩看着挺傻逼的——” 然后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 胡笛以为白玛会发怒,会揪着她的衣服站起来,将她推到门外再恶狠狠地关上门。但白玛却嘲讽地说:“是挺傻逼的。” 等夜深了,也该休息了。胡笛才出去,刚打开房门,她险些惊呼出声。因为乔奇祯居然站在门外,而且看不出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等了很久?不过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他粘白玛也不是一天两天。 胡笛回过头,白玛在喝水。他冷冷地望着她。 白玛转过身去。 胡笛会意,因而将门带上,把乔奇祯关在门外。 他们也没说话。 隔天清晨,白玛起得很早。她悠闲地化了淡妆,先和何安烛有说有笑下楼,再在大厅里等其他人。 他们在那遇上商沉。 白玛和商沉对彼此的定位都是乔奇祯的附带品,本来绝不会来往的两个人,勉为其难成为熟人。 他打了个呵欠,主动朝他们打招呼。 白玛警惕起来。 “你们今天去哪?”她不习惯和别人一样叫他“猴子”,“商沉。” “还没定,你们呢?”商沉提议,“要么咱们一起走?” 就在这时,乔奇祯从一旁插进来。 他走到白玛和商沉中间,倾身去摁擦鞋机上的按键。 “别了吧,”擦鞋机运作起来的声响中,他带着一如既往轻飘飘的散漫,说,“干嘛非得跟着人家。” 他目光晦暗不明,意味深长地从白玛身上掠过。 商沉挑眉,渐渐从气氛中读出这几天困扰他的答案来。 他点点头:“也是。” 正好有几个年轻女孩一直在旁边交头接耳、久久不肯离去,趁着他们没人说话,马上加快脚步过来。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微笑,精力充沛的语调。在得到乔奇祯同意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商沉那文身又冷脸的样子太可怕,机缘巧合之下,她们竟然把手机交给白玛:“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 白玛朝何安烛看了一眼,何安烛也微笑着。 短短几秒钟的停顿也显得尴尬。 胡笛劈手接过手机,打开照相功能,嚼着口香糖说:“她拍照难看,怕惹你们不高兴。我来。1,2,3,茄子——” 白玛别过脸时,隐隐约约听到乔奇祯一声嗤笑。 胡笛自然而然以白玛朋友的身份跟着他们一行人活动。乔奇祯没有再跟来。白玛本来就无心游玩,再说小庄山也已经玩到腻味。但陪同的流程一定要做好。 他们把基础景点转了一圈。 也不知道中老年人哪来那么多体力,白玛脚酸腿疼,何安烛家的那些长辈们还乐呵呵的。 不过,想要的印象分也挣到了。 期间几个姨妈都笑嘻嘻地说白玛能干,何妈妈和何安烛“有福气”。 白玛陪着笑。 何安烛用稍稍抱有歉意的目光看她,可白玛一点也不害羞。 忙里偷闲,等到单独相处时,胡笛扇着扇子感叹:“结婚还是找这种好啊。” 胡笛也是个会讨中老年妇女欢心的。几天下来,不少阿姨都想给她介绍对象了。她秉持着和闺蜜对象至少保持两米距离的原则,也稍微观察了一下何安烛。 “是吧。”白玛说。 她又电闪雷鸣般地问:“胡笛,你没想过要结婚吗?” “想啊,”胡笛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句实话,真的很想找到爱的人,至少绝望透顶的时候有个归处。” 白玛模棱两可,又好像在问自己:“是吧。” 漂流时,白玛没有去。 小庄山有两处漂流,光是刺激的那一处,白玛就去过不下十次。更别说这边是缓和地带。如今再去,只不过白白打湿衣服。 当然,那十次里,十六岁前是和妈妈同船,十六岁后就是乔奇祯了。 有一年多雨,水流多而急。过陡坡时,白玛恰好在上方,一时太害怕,手又没抓稳,整个人摔落下去。 乔奇祯死死没有松手,任由她靠在他身前哆嗦。而他不顾坡没过完,就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等结束出来,两人已经换过干衣服。白玛一边擦头发一边骂乔奇祯,乔奇祯则是大放厥词:“我这是救命之恩,你考虑考虑如何报答吧。” 她步行去漂流终点,踢着路上的碎石子。一颗石子飞出去。 砸中一个人的脚。 白玛抬头,看到是乔奇祯时,也不感到诧异。 乔奇祯更是无所畏惧。 他说:“你男朋友呢?” 白玛礼貌地回答:“漂流去了,商沉呢?” “找了几个姑娘拼乘,漂流去了。” 乔奇祯并非是没话找话,只是故意消耗。而白玛也等他出招,于是节奏慢下来。 但,招,还是要出的。 他们挑了一片冷清的地方,这边也没其他行人。乔奇祯笑起来:“听说你打算和那哥们儿结婚?” “有缘自然会走到那一步。”白玛耐心地回答。 “你和他才认识几天,怎么可能有缘?你是不是跟我赌气气疯了?” “我没有赌气。时间长短算不得什么。再说了,”白玛神情平静,好像面对一个耍赖的孩子,“乔奇祯,我也是个普通人,之前也谈过恋爱。我总要结婚的。” 乔奇祯蹙眉:“我没说不让你结婚……” 思绪像盘在一起解不开的丝线。 他处处都受到掣肘。 无须白玛反驳,就连乔奇祯自己都对自己的动机感到困惑起来。他接受白玛与他人拥有恋爱关系,可是为什么这时候就变卦,不惜破天荒地推掉日程,并且不顾天气和各种烦人条件到小庄山来。是因为她动真格的将要结婚?但他口口声声 “我没说不让你结婚”。 究竟是为什么? 远处出口有新的人流涌动。 人群的嘈杂使得僵持不下时若有若无的嗡鸣消退。 何安烛朝这边招手:“小玛!” 白玛也笑着朝他挥挥手。 她又瞥了一眼乔奇祯,他面无表情,读不出此刻的感想。 而商沉恰好边看手机边走来,与白玛擦肩而过时略微打招呼。等他来到乔奇祯身边,显而易见感觉得出友人止不住散发的寒气。 他终究是看不下去:“她会跟那男的结婚?” 乔奇祯漂亮的脸被复杂的阴云包裹。 “不会,”他咬牙切齿地断定道,“她做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他还没服输感谢在2020-02-21 00:36:27~2020-02-22 00:4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能再看骨科文学了、梨花一枝春带雨、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Z 5瓶;Darlin. 3瓶;ユニークな花、一定背书 2瓶;橄榄、鱼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碎石滩上弥漫着水的气息,脚下坑坑洼洼的路在暴晒后变得滚烫。热气密密麻麻如蚂蚁亲--吻小腿与手臂。焦灼像云霞在胸口徘徊不定, 脑内仿佛被搅拌着。不断地搅拌。 白玛刻意回避去想乔奇祯, 乔奇祯却没打算轻易抽手。 白玛交的第一个男朋友, 是她的初中同学。 自然,也是乔奇祯的初中同学。 那人是纯粹的优等生,和乔奇祯截然不同, 和白玛勉为其难有话可聊。枉费胡笛在乔奇祯耳边冷嘲热讽旁敲侧击了好久, 乔奇祯正是潜心为出道拼命时, 本来就没空, 回应也是笃定的一句“他们成不了”。 等到寒假, 异地恋的白玛也能和对方见面。乔奇祯本来去她家蹭饭吃,不想正撞上她出门。 于是一起去了。 他和白玛坐一侧, 白玛的男朋友坐另一侧。 甚至让人分不清谁是电灯泡。 其实,走在一起时, 乔奇祯有想过, 这么看来, 白玛和那个人很般配。 尽管时间很短,但他的确那样想了。不过这种念头撤销得也轻而易举。 因为他再清楚不过。 白玛的那副样子, 是她装的。 装得和人很般配有什么用? 小庄山的气温渐渐升高, 室外活动容易晒伤, 出多了汗也不舒服,况且,那些长辈们有另一样发现。 酒店棋牌室里有麻将机。 这下,暑热迎刃而解了。 按何安烛他妈妈私下拉住白玛的意思, 也是趁此机会,给他俩单独相处的时间。 胡笛还要上班,早些时候搭巴士回去了。 何安烛和白玛讨论了去处。 景点都逛过了。 最后还是白玛想起什么,问他:“师兄你会溜冰吗?” 何安烛一愣,笑了:“还真没试过。” 又说:“我倒是想试试。” 夏天不能滑雪,可是小庄山却有真冰溜冰场。外头正热,去溜冰刚刚好,又舒爽又有趣。 等到第二天,两个人做了万全的准备。何安烛甚至担心着凉而多借了件外套。然而,刚到冰场外,就被告知了一个突发状况:“今天我们被包场了。” “包场?”也不是没有这种状况。毕竟像小庄山这种小众的度假村,单位组织团建或者朋友聚会,当然是包场最方便。 白玛只默默后悔没提前做好预约。 她还想问问什么时候能来,何安烛则透过窗往冰场里张望。 “欸?” 白玛听到何安烛发出表示惊讶的单音节。 她的目光随着声音转移方向。然后她也看见了他所看到的景象。 地平线以内悉数冻成素色的银镜。在这片朦胧缥缈的海洋里,形影单只的影子百无聊赖地划着弧线。轻描淡写到不值一提的动作,却因那副漂亮的皮囊而使人挪不开视线。 乔奇祯不喜欢戴连衣帽。可随着进入受关注的圈子,有时候多少不得已要遮挡面部。他似乎塞着耳机,长袖盖过指关节,一个劲低着头滑冰。 频频偶遇。 白玛知道,与其说这是巧合,倒不如说是无法避免的某种东西。 高中时,鹿梓希要来小庄山旅游。 问白玛有什么推荐时,她想了想,说:“滑冰场还挺好玩的。” 然后,鹿梓希笑着回答说:“乔奇也说了那里。” 他们已经活过的二十多年人生里,有多少是像绳索般紧紧缠绕着度过的?重叠交错的部分太多,以至于想要解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走吧。” 站在窗边,白玛像这样说了。 她微笑着看向何安烛,可何安烛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室内。 “你们两户人家认识很久了吧?”他问。 白玛没吭声。 “小玛,”何安烛回过头,像星光般温柔的眼神坠落,“我应该跟他多接触些的。” 她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是父母辈就积累起的感情,本不能一朝一夕仅凭小打小闹就拆散——她对此心知肚明。毕竟这么多年里,与乔奇祯就此断了的念头不止一次作祟。可将漏风的破洞缝缝补补、让她半推半就继续坚持的主要原因,莫过于这层关系。 泽仁普措会和乔□□面,一起吃饭。 白婉和明丽会互通电话,聊的内容五花八门,而且还约去逛街、做美容。 白玛和乔奇祯应该相互照顾。 ——他们就是一直接受着这种教育长大的。 有时候他惹恼了她,她很不痛快。可到学校肯定要见面不说,在家也不可避免。 有时候她对不住他。她惭愧,却又拉不下脸。好在他也不在意,到点一定无事发生似的往她身边靠。 就这么过来了。 这么多年。 比起一刀斩断,还不如多拉拢。最好能一起放下。 和睦点总没坏事。 好成熟。 望着何安烛的侧脸,白玛心想。她自认为目光不算短浅,可触及有些事,还是容易轻举妄动。她喜欢一了百了。 理智尚在时筹谋得尽可能完备,理智耗尽就彻底地发疯。总而言之,什么都要做到极致。 正好此时,场内还在拉伸的商沉回头。他看到他们,继而去看乔奇祯的脸色。 乔奇祯表情寡淡,侧过脸,也不知道和商沉说了什么。 反正商沉出来了。 主动邀请他们去滑冰。 包下冰场的倒不是乔奇祯,而是商沉。毕竟猴子家里不缺钱。而在场的,也不只是商沉和乔奇祯两个人,还有商沉前几天漂流认识的两女一男三个大学生。 再怎么不想和乔奇祯扯上关系,白玛也还是捏了一把汗。 作为公众人物,会不会太不小心了? 乔奇祯也懂得避嫌的。 商沉直接上手教人家小姑娘滑冰,他只站在旁边口头指导。 欢声笑语一片。 何安烛是第一次上冰。 白玛握着他的手,先带着他一步一步缓慢移动。大约是紧张,何安烛话比平常多了几倍,外加时不时重心偏移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哀嚎,白玛也被逗得笑出声来。 “你那时候也是这样学的吗?”何安烛问。 白玛说:“怎么可能啊。我就一个人,贴着边沿走呗。摔得妈都不认识。” 何安烛笑起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她那时候,是抱着急切的必胜心滑的。 因为她和乔奇祯打了赌。 一张年卡,两个人来一次就能全用完。起初和对方较劲,你追我赶,被冰场老板追着骂。到后来成为冰场双煞,以滑着冰戏弄同来的白玛堂姐、乔奇祯表弟等等一系列其他小朋友为乐。 白玛和何安烛并排滑着。也不记得何安烛说了什么,总而言之,把白玛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加快速度滑到前方,再猝然转身。本来熟练的动作,因外刃一瞬间的失误导致偏离。 白玛试图重新站稳,可还是失败。何安烛也觉察到了异样,已经上前来想要拉住她。 要跌倒了。 余光瞥见一个影子。她怎么会认不出那是谁? 乔奇祯飞快地绕到后边。 这是多么错误的判断,太突然了。 估计会摔到一起去。 其实白玛没做出选择。 她只是,身体自动,下意识地向后仰了。 不能麻烦何安烛。 不能让何安烛受伤。 不能跟何安烛狼狈不堪地摔倒在一起。 胸腔里的每个字都仿佛被冰场散发的冷气淬过。 痛感来自于乔奇祯坚硬的肋骨,温度则来自他滚烫的胸口。 昔日的冰场双煞齐齐跌倒。 随着一声闷响,她倒在了他身上。 冰场天花板的吊灯很漂亮。 让她想起高中时的礼堂。集会时,白玛总仰头看头顶的灯。理科班的座位在文科班前面。 低下头的话,她会忍不住在人群中搜寻乔奇祯的后脑勺。 他受欢迎,又擅长笼络人心,坐他周围的人都会和他有说有笑。 看着看着,她会觉得他很遥远。 白玛是被何安烛牵着起身的。乔奇祯也被商沉嘘寒问暖一番,然而,他真正需要得到关心的方向却毫无动静。 白玛和何安烛就这么回去了。 他们是和商沉告辞的。面对商沉,白玛倒是没吝惜言辞:“他应该没事,但也多看着他一点。还有那几个大学生……” 和公众人物朝夕相对多年,她习惯了多疑。 商沉还在反应“他”是谁。 祸不单行。 得知装修老旧的酒店停电时,白玛和何安烛对视苦笑。何安烛说:“那没办法,只能早点休息了。” “你充电宝还有电吧?”白玛说。她手头还有一个。 “有呢,”何安烛回答,“不过信号不太好,估计王者是玩不起来了。” 白玛笑了笑。 明明都是MOBA游戏,她不玩男女通吃的《王者荣耀》,却玩在国内称得上冷门的《#COMPASS》。 当初接触这个游戏,白玛先逼胡笛下载了,下一个迫害的就是乔奇祯。 乔奇祯嘴上嫌弃得不行,结果一个通宵追上白玛等级。 练的还是打莉莉卡最好用的马尔克斯55。 听闻此事,何安烛主动请缨,要手把手带她玩《王者荣耀》。 伴随着入夜,天也黑透了。白玛躺上床,看到何安烛发来消息。 他问:“小玛,你怕鬼就叫我。” 白玛注视着那行字,一动不动,直到屏幕无声无息地熄灭。 她刚闭上眼,屏幕又亮起来。 乔奇祯对不接他电话总会耿耿于怀。白玛一度疑惑他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斤斤计较,睚眦必报,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他伪装得太完美,后来又热衷于装神秘。 停了电,避暑胜地的好处却借此机会展现得淋漓尽致。风洞入敞开的窗户,月色柔和而清明,美好得无可比拟。 她接通了。 乔奇祯说:“好痛啊。” 的确伤心过,也彻头彻尾地放手了。 “白天你砸得我痛死了。请问,白玛小姐,”乔奇祯淡淡地说着,“能不能来看看我的伤势?” 白玛说:“去看医生。” 明明以前摔得那么厉害都安然无恙。 “以前摔得那么狠都没事,医生肯定让我滚蛋。白玛,”对他来说,接她的话易如反掌,毕竟经验充足,“你不想我吗?之前装不熟都没有过这么久吧。” “为什么想你?想也可以看照片,百度一下都是。”说着,白玛穿着睡衣下了床。这通来电不会轻而易举被挂断,她知道。 应急灯照亮了整条走廊。 白玛下了楼梯,经过酒店大门,在昏暗的夜幕里,乔奇祯就在那里。 听筒里的声音和近距离传来的声音重叠。 “去‘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吗?”乔奇祯问。 “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这是乔奇祯和白玛给那座废弃公园起的名字。 他会杀了她毁尸灭迹吗? 白玛丝毫没有这种疑心。 她对乔奇祯,存有一种近乎可怜的信赖。 他们一前一后地来到那里。乔奇祯用手机打开手电筒,白玛不急不缓地跟着。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发笑,惹得白玛蹙眉也不解释。 以前学生时代出黑板报,学美术的都会被班主任点名参加。征用课余时间也就罢了,有时候还要求夜里过去。白玛平生最恨计划被打乱,执意不去,还让乔奇祯转达理由:“我夜盲,晚上出不了门。” 乔奇祯憋着笑跟老师说完,还得与其他同学道歉:“多给我分点活吧,我把她的画了。” 直到某天夜里,他们俩在烤冷面摊前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 “我不想你和那个人结婚。” 公园里有一架长满铁锈的秋千,一旦坐上去,声响连绵不绝。可乔奇祯还是坐下了,甚至肆无忌惮地摇晃起来。 白玛也跟着坐下:“我没说一定要和他结婚。但我和谁结婚,不会考虑你想不想。” 乔奇祯一声不吭,只顾着轻轻荡起秋千。 他们之间,沉默不是缺陷。 她忽然问:“是不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乔奇祯乐于控制自己,出道前后都一样。他为自己设定好了性格,对外维持着光鲜亮丽的形象。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成为万人迷,更是因为他清楚自己与周围人有着绝对无法达成共识的弱点。 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否定:“不,我知道。” 他必须把羸弱的心脏藏得深一些,再深一些,以防止乱箭中有谁会刺进来。 漆黑的山,隐匿的树。萤火虫漂浮在半空中,如同彷徨的幻境边界。更为浩荡的,是死一般的漆黑。 生锈的秋千徐徐摇曳,乔奇祯问:“白玛,小玛。央金。和我在一起不快乐吗?” 白玛有过犹豫。 她的声音浸透了冷静,却在无波无澜的寂静中渗透出悲伤:“乔奇祯,你还记得我为什么改名吗?” 白玛央金与白玛不过两字之差。 却又有着天差地别。 万籁俱寂的过去并不辽远。 她还是小学生,脸上总洋溢着骄傲而灿烂的笑容。 白玛央金曾经跪倒在地痛哭着向人哀求过,而白玛不曾。 这就是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提前了,下章晚点更 第20章 白玛改名很仓促。那时候年纪还小,条规也松。于是不过是某一天放学回家, 白婉像告之今天晚餐吃什么一般通知她, 从今往后她的名字不再是白玛央金。 白玛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在那段日子里, 家里的气氛沉重了太久。泽仁普措不是别人口中那种“只有零次或无数次”的家暴者。他只对白婉动过一次手。 这也是白玛记忆中父亲偏执形象的开端。 小学时白玛是做过中队长、大队长,擅长画画,热爱写作。她很外向, 阳光开朗, 待人友善, 朋友颇多。 那时他们去外地探亲访友。还好在外地——后来无数次, 白婉在母女单独相处时这么说过。年纪太小, 加上刻意模糊记忆,具体事由如何已经记不清了。 总而言之白婉被打倒在地, 耳光持续不停一个接一个落在她脸上,并且被踹击着腹部。白玛冲上去阻拦, 瘦小的身体立即就被甩到一边。白婉像死去的尸体一般安静。 白玛第一次朝泽仁普措吼出了“我恨你”。 深夜的巷道上空无一人, 她跌跌撞撞不断地上前阻止,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好像没有路灯。 记不清了。 一丝光也没有。 当她在这偏僻的城市角落偶遇到有人经过时,白玛毫无迟疑地五体投地, 软弱无力的孩子恳求那个人, 报警吧。求求你报警吧。 什么都没有做到。 白玛什么都没做到。 没有救下妈妈, 也没能阻止爸爸。白婉连夜回去了,带着满身伤痕。而泽仁普措回到酒店倒头就睡,留下白玛一个人,止不住地在黑暗中拼命抑制住呼吸。 强忍下去的抽噎引发全身的抽搐, 疼痛不堪,却只溢出更多的眼泪。她听着父亲的鼾声,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上前,走到床头,她拨打了乔奇祯的电话。 便于联络,乔超早早就给身为小学生的乔奇祯买了手机。 可是,那时候是深夜。 未成年人的手机通常被监护人没收。 电话响了一声,又一声,最后归于莫大的沉寂与冰冷的提醒。 时隔多年,乔奇祯目光潮湿,蹙眉说“对不起”,可后半句却不自然地中断,只因为白玛伸手按在他脸上。 “又不是你的错。”她笑着说。 父母的纠纷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回去以后,白婉上班,脸上来不及蜕去的伤疤将秘密在沉默中宣告。其余人或许只能猜猜,可对于乔超和明丽来说,有的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能说离婚就离婚的人不是大多数。 要顾及的事太多,孩子,长辈,财产,人际圈。最终白婉还是在无疾而终里回到家,曾经也是少年时代牵着手共同渡过难关的恋人,却终究在痛殴的肮脏记忆下无法挽回过往。 白玛央金到白玛,从藏名变成汉族姓名。 这是白婉挣扎般卑微的警告。 察觉到细微末节后,乔奇祯曾和爸爸妈妈义愤填膺地抱怨过“为什么”,而爸爸妈妈却教育到他无法反驳:“所谓家事,是外人不能轻易插手的。于你于对方都好。” 而且,白玛不希望他知道。 飘渺苍茫的山林里,白玛的声音像孤鸥回旋:“没有人有义务在你需要的时候立即出现。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根本不敢跟你提这件事。 “这么多年,我一点也不后悔。也许我单方面给了你很多东西,但对我来说,那不止是为了你,也是眼前唯一能让自己得救的办法。我一直很害怕。跟你在一起,多少能好受一点。” “那以后也这样不就好了吗?”乔奇祯终于按捺不住,将心底最后的要求说出来。 可他看到白玛摇了摇头。 “你也清楚的吧,我们会分开的。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她语速很慢,却好像早已做了定夺,“没有谁非得和谁在一起不可。” 乔奇祯说:“你太悲观了。” “不是悲观,事实如此。”她闭上眼睛。 “你为什么偏要这么想呢?就算我们要分开,那也不会是现在!”他死死捉住她的手腕。 白玛被他抓得有些吃痛,冷静也抛之脑后:“我受够你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么多年,这种缺漏的发生也是必然?”乔奇祯像是恼怒,反而被厚重的不甘愿掩埋了真实情绪,“我缝针那一天也去找过你。” 听到这句话时,刚才还激烈挣扎的白玛僵滞了一下。 那是乔奇祯小学升初中时的一次“意外”。 他头撞到图钉凸起的桌角,于是去医院缝了四针。 白玛去医院探望他时,他正面无表情坐在病床上。头包扎得很滑稽,可稚嫩的脸上所附带的表情却让人完全笑不出来。 她没有勇气问发生了什么。 “是我妈推的我,因为我问她为什么送我去艺校。其实我不是第一次知道她神经质,但是,就是因为知道。我妈她拼了命也要让我出人头地,争一口气。但我可能也说得有些过了。”叙事这件事的乔奇祯像死机的机器。 他质问明丽,为什么别人家的父母都说不希望孩子进娱乐圈,而她却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孩子推进这片深不见底的海洋。 “我真希望没有你们这种爸妈。”正处于叛逆期的乔奇祯恶狠狠地喊道。 然后,他就被推出了出去。 他似乎磕在了什么地方。可是没什么痛感,只是觉得一切都很安静。直到明丽的脸涌入视线。 他被抱住。妈妈的怀抱那么温暖。 乔奇祯听到明丽说了几个字。 她说:“……还好没伤着脸。” 之后记忆就变得恍惚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飞驰。不顾血流加剧地拼命奔跑。大约是本能吧,一定是本能。因为乔奇祯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去找白玛。小学时他们一起回家的原因就是住得近。 他甚至没能到白玛家楼下。 因为很快就被追上了。 最后一刻,他正好捉住在一旁因血流了一路而急急忙忙跟上来的小区门卫:“小玛呢?白玛呢?” 那位年老的门卫也认得这两个孩子。比起问“你怎么了”,他满脸的皱纹涌动,末了还是先回答了:“白玛今天不是要上补习班吗?孩子,你怎么了,你这……” 之后的话,乔奇祯就听不清了。 震惊。 震惊过后,白玛只觉得自己不住地颤抖。 她难以置信到恍惚,最终还是掩住额头,哆哆嗦嗦哭着说:“原来是这样。原来还有这种事。 “好,太好了。”她失魂落魄,哭的同时也在嘲笑,“那我们扯平了,说白了我们谁都没在对方需要的时候出现。有缘无份,正好一拍两散了。” “你做梦。”事到临头,乔奇祯却诡异地镇定起来。他冷笑,咬牙切齿,“从那一天起,我想到的只有绝对不能放过你。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句尾,他忽然变得像陷阱般温柔。 “我不想!”心仿佛被投掷石子的玻璃镜,一瞬间就分崩离析、轰然碎裂。她推开他,坚定得无以复加。 要坚强起来。 不要再依靠他的。 明明知道没有将来不是吗? “你又不爱我。”她说。 他回答她:“你爸妈不爱对方吗?我爸妈不爱对方吗?他们可不是包办婚姻,都是因为爱情在一起的。他们的下场是什么,你和我还不清楚吗? “那种东西可靠吗?‘爱’?” 乔奇祯用郑重的口气谈论“爱”,这是白玛觉得有生之年里最可笑的情形了。 他们在再适合毁尸灭迹不过的地方掏出自己的刀。她的刀雪亮,他的刀锈迹斑斑。相同的是都沾满自己的血,互相伤害,狠狠刺进彼此的身体。 势均力敌的原因是,每捅对方一刀,自己也会承受一刀。 “过家家也要有个限度,”面对童年至今的玩伴,白玛如临大敌,一字一顿,“乔奇祯。我长大了,你也该清醒一点了。” 每一个字都像无声的痛哭。 她不再和他提“爱”这个字。 坐在瓢泼大雨的深夜里回程的航班上,灯光一缕一缕掠过他的脸。乔奇祯的脸苍白到没血色,死气沉沉,一动不动。 他回去,和经纪人碰面后将落下的工作确认过。 “两个小时后我来接你。也不是新人了,本来不想废话这些。不过你最近状态怪怪的,就多说一句,不要乱剃头,不要给公司丢脸。听到没有?”快刀斩乱麻布置完事项,经纪人转身就走。 别人都会离开他身边。 年前,shito里除他、钟智泽以及转幕后的那位vocal外,其他前成员另寻经纪公司,加入新人重组成了一个新组合,起名为“STONE”再出道。 shito之前在粉圈的俗称就是“石头”,STONE这个名字,其中包含的深意的确有些多了。 听说钟智泽大发雷霆,发微博不指名道姓地冷嘲热讽,引发粉丝对新团体的一片声讨不说,还自作主张寄了律师函过去。 他和乔奇祯还是同公司,平时年会也难免碰见,只是不搭话。 这件事后,钟智泽助理来联系过乔奇祯。问他要不要一起做些什么。 乔奇祯无动于衷。 别人都会背叛他。 他独独对白玛如此锱铢必较。 乔奇祯知道他自己。也许有过短暂的失神,那也是因为慌张。之所以会惊慌失措、乱了分寸,只是因为在他的心承认以前,答案早已降临。那个在危难时驱使他去找白玛的本能感觉到了——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胸腔里静得可怕。 乔奇祯掏出手机,辗转着找到一个联系人。接通的一瞬间,寒暄的嗓音如春风拂面,与无光的眼神形成强烈反差。 “我有事想请您帮忙,”他说,“私事。” 挂断电话,还有足够的空余时间。乔奇祯去办公区借了一辆车,然后驾驶着去往熟得不能再熟地点。 白玛之前是怎么租到这间公寓的? 听她说,好像也坐着房屋中介的电动车遛了几个半天。不过最后敲定得很快。她根本没想过他会来,所以空间狭窄到只供一个人生活。乔奇祯不仅挤了进来,还擅自买些占地方的家电,每每寄到楼下,白玛都恨不得直接给他退回。 虽说不是低收入人群,可钱也不能乱花。乔奇祯先把公司介绍的房间出租出去,拿到一年的房租后,再迁进了这间保密性等等方面都有待花钱进一步加强的住处。 行李还未拆封,乔奇祯盯着窗户。夕阳的光不经遮拦地落入室内。 当初他刚入侵这里时,白玛去换了一套窗帘。 为了防偷拍。 绿的。 像琉璃一样的颜色。 而现在她什么都没有留给他。 只剩下这个空空如也、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作话删了 大家的评论我很感激 第21章 赢了。 放下手机,眼看着游戏结束。身旁的何安烛也朝她笑笑。 白玛还没适应横屏游戏的操作, 一路磕磕绊绊, 多半是赢在队友, 而属于她的英雄只不过满场散步。她深知不能继续下去,游戏多半是感情破裂的开端,于是早早起身, 说:“眼睛有点花了。我去点饮料, 你要不要?” 她转身走到柜台, 忽然想起什么, 拿着号码牌回来时说:“我最近要去一下外地。”刚好短期工也到期了。 “工作?” “算是吧, ”白玛说,“大学老师请我帮个忙。” 赵老师久违地主动联系她。看到来电人的时候, 白玛承认自己有些大逆不道,第一时间想挂断。 她接通来, 从没精打采的音调换成有朝气的声线。 赵老师居然请她帮忙。 “你还记得落微吗?”赵老师开门见山。 不记得倒也不至于。 毕竟最近她主演了网剧, 参演过综艺, 而且还拍了一则卫生巾广告。 说是程落微发展势头很好,正在演一部年代剧的女四号。但是。“她利用人脉改了合约, 现在在公司有点尴尬。助理走人了, 快进组, 缺个信得过又能干的伙伴。”赵老师笑得像尊菩萨,“白玛,你也去过好些剧组了。平时很值得信赖,又是她的学姐……” 白玛推辞了。 然而。 赵老师的强悍之处在于, 从教他们的时候开始,但凡他想办到的事,绝没有办不到的。 “嗨,师姐!”梳着麻花辫、穿着碎花衬衣的程落微兴高采烈朝白玛挥手。 看着这样的程落微,白玛也只有点了点头:“嗨。” 助理的工作,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意外之喜是,苗莉也在这个组。 “你跑哪去了?”苗莉一边吃手撕面包一边嘟囔,“没了你,开会时敢跟组长一问一答的人又少了一个。” 白玛说:“刚回家就被抓去相亲,别说了。” 她穿一条白色的修身连衣裙,整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相亲?那应该是门当户对吧。” “当然了,我爸搞文艺,他爸报社的,绝配。”白玛拿电子烟抽了一口,不带劲,只不过解解瘾。 苗莉笑起来:“得。有时候要我说啊,追求什么爱情,非要等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也太傻了。找个适合的差不多结婚就成了。” 白玛回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新来的场务看到一旁抬道具,犹豫了一阵,回头看苗莉和白玛无动于衷视若无睹的样子,最后还是拔腿冲上去要帮忙。 苗莉“哎”了几声,硬是把他叫住了:“别没事瞎插手,对不对得起带你进来的人啊。” 用无糖绿茶强行替换了程落微打算拧开的奶茶,白玛撑开伞,替她遮挡住烈日阳光。 “谢谢你,师姐。” 被劈手夺去了卡路里,程落微心怀感恩。 几天下来,两人已经达成友好合作关系。 在酒店房间里,白玛甚至机缘巧合下见到了程落微那位年长她三十几岁的男朋友。不过,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她平淡无奇地打了招呼。 只剩下她们俩。程落微缩在被子里,一声不吭。就在白玛以为她睡着,轻手轻脚准备离开时,女生忽然探出头来:“学姐。” “嗯?”白玛回过头。 “你会讨厌我吗?”程落微说,“我不做小三,他也离婚好久了。我承认我图的是资源,但他也只是因为我年轻——” 虽然她这么问。 但她其实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白玛想。 她摇摇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 回到此刻,白玛撑起一把白色的阳伞。程落微刚好和远处的女三号对上视线。按资历,叫声“姐”也是应该的,她客气地问:“要不要来下面避一避?太晒了。” 那位女三号当即挤进伞下。 白玛一只手握着伞,另一只手拿手机和准备给出去的几张□□。导演忽然来人叫程落微,白玛本来要跟过去,却看到程落微道歉的表情。 那位女三号一动不动,脸上带着一点资历压过人的趾高气扬,显而易见是要继续留下休息:“你助理留下帮我撑会儿伞,没关系吧?” 程落微也不好拒绝。 正踌躇着,白玛已经挥手示意她快去。 不过在太阳底下撑会儿伞。 算得了什么呢。 “哎呀,你会不会打伞啊?我脚都晒到了!”女三号叫嚷起来。 白玛也不反驳,把伞往前拿了些。 凭程落微现在的状况,不是得罪不起,而是不适合得罪那么多人。 她几乎整个人都沐浴在暴晒中,却百无聊赖只顾着眺望人群与空隙中的天空。身体被熨得滚烫。透过白色阳伞的日光无一不被揉碎,变成粉末,柔和,而虚幻。白玛自己并未身处伞下。 乔奇祯越过诸多繁复的脚手架,踩着松软的草地走来。每个见到他的人,即便不惊讶,也总归难免多看几眼。 他不该在这里。 和她并列站在伞的边沿,乔奇祯穿一身黑色,目不斜视,直勾勾注视远处。 “谁让你干这种活的?”他说。 白玛不明白他的意思。这种活,指的是给人撑伞,还是做助理?她想应该是前者。因为赵老师突如其来的委托本就奇奇怪怪,进组以后,她也没觉得程落微缺人手。 如此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前方女明星猝然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不屑又嫌恶地回过头,刚打算抱怨几句,却看到意料之外、想都不敢想的面孔。 乔奇祯不曾低头,只不过垂下视线。下颌与鼻尖的弧度傲慢到极致,那是一张太过美观,以至于刚接触拍戏时屡屡遭到导演质疑的脸。 漂亮到锋芒毕露的人很难接到适宜的角色。为了防止影片变成写真画报。可乔奇祯不伦不类,入门作就是文艺片,所以也不愁吃穿。 看到他的一瞬间,女三号像撞到鬼,险些尖叫一声跳起来。 却被乔奇祯轻飘飘两个字钉回去:“坐啊。” 她是程落微的前辈。 乔奇祯是她的前辈。 而且是履历好看很多倍的那种。 这画面极其诡异。 乔奇祯和白玛都在伞外,而伞内的第三者瑟瑟发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想看奥运会吗?”得不到回音,他忽然说。 “什么?” 白玛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跳跃到奥林匹克的。身体重心向前撑伞很累,腰和手臂都很酸痛。 “去看奥运会吗?反正你护照也没过期。”乔奇祯说。 时境变迁,白玛已经不再追星。可乔奇祯对她的偏好还是了如指掌。甚至不到喜恶的程度,他能猜到她会对什么感兴趣。 话已至此,面前的女三号不至于猜不出身后两人相识。但是,其余情绪冲过紧张。她被无视,就好像输给一个默默无闻、从未见过的小助理。 “奥运会很好啊,”她忍不住插嘴,“我也计划要去呢。” 乔奇祯瞥了她一眼,白玛也不经意地扫过她。 就好像听到声音后人的条件反射。 因为两个人都根本没理睬她。 “好啊。你找个女朋友,跟我和安烛搞个四人旅行。”白玛说。 “嗯。”他说。 乔奇祯不再步步紧逼。这也许是个好兆头。然而,白玛却只觉得不能掉以轻心。他从来不是轻易放过谁的人。 女三号濒临窒息,好在救星降临,导演也叫她过去。 程落微远远看到乔奇祯,她稍稍颔首,很是端正地打了个招呼。 乔奇祯忽然把伞抢过来。 他打着伞,把自己和白玛都庇护在伞下。忽然间想起乔超说过,有一回晚上散步到白玛家,上楼准备去做客,结果电梯门刚开,隔着墙都能听见不锈钢哐哐哐的敲打声。吓得他和几个朋友落荒而逃。 “泽仁脾气确实有点坏。”乔超对明丽是这么说的,“骂闺女,也不能说人‘不配有自尊’这种话啊。那么大个人,也要面子了,还按着跪地上的。” 手里一空,白玛和他只在伞下待了几秒钟。 她转身就走。 乔奇祯立即追上去:“你的伞不要了?” 白玛被这一句喝止,回过头来。他已经把伞收起,将伞柄那一头递给她,尖锐的一方指向自己。 她握住,可乔奇祯却不肯松手。一来一去,你拉我扯,好像拔河,谁也不放开。 她终究是怕伤到他,不敢用力,猝不及防,被他猛地拉到跟前。 “我最近都在这边,你也叫那个人来玩啊。我想请你们吃饭,”明明再寻常不过的话,他非要靠得很近,声音像压低翅膀飞过水面的鸟,掠起的涟漪是笑,“作为你最好的朋友。” 白玛把伞抽出来,紧紧夹到手臂下:“那太好了。” 她是真的受不了他这样。 太亲切,太体贴,和平日里有些坏心眼的黏糊又不同,简直危机四伏。 刚要去找程落微,没想到程落微已经过来了。来的不只是她,还有来找乔奇祯的导演。“奇真,你在这啊。”导演说着,已经拽住他的袖子,“这次你就当玩吧。” “好啊,”乔奇祯爽快地点头,刚才吓唬白玛时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我想演工人。” “滚你丫挺的!”导演乐呵呵的。 “别浪费脸了师哥。”程落微也搭腔,“演工人,定妆比现在麻烦多了。你又不能在这边花太多时间。” 白玛心里有疑问飞快闪过。 然后她意识到了什么。 这部年代剧用的大多数是新人。收视率保证却不止是频道本身,还有不胜枚举的特别出演。 乔奇祯就是特别出演中的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祯有你的! 第22章 特别出演比不上主角,都是陪衬、辅助的角色, 甚至只出场几集。 乔奇祯演纨绔子弟, 多数时候西装革履地在镜头前踱步, 又或者默不作声地挑眉,不常开口,语速不快, 稳重而薄情, 风度翩翩, 再适合他不过的角色。不费劲, 也省时间。 白玛整天都和程落微待在一起。 偶然有一次她丝袜被勾了条缝, 工作人员也不在,没人注意到。白玛忽然拉住她, 然后弯下腰用透明指甲油给她止住继续裂开。 “先撑过这一场吧,等会儿我去服装那边拿新的来。”白玛说。 程落微肚子饿, 白玛总能掏出小包装的魔芋丝和小盒装酸奶。 甚至还有旁边其他演员的份。 为了准备电视剧播出时的宣传, 剧组的方案是届时主演每人每周发一则vlog。 程落微也要准备录像素材。 白玛替她张罗起来, 并且提供了颇为专业的剪辑思路作参考,程落微只要照办就好。“追星的时候干过不少这种事。”对此她解释说。 “完了, 学姐你不觉得自己很强吗?”程落微在自拍, 一边朝镜头微笑一边从牙缝里挤出心底话,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白玛不留情面地笑笑:“你没有。” “我确实不敢有。”程落微说着,视线不动声色在人群中寻找某个身影。 乔奇祯说:“吃冰吗?” 他来得可太突然了。天正闷热着,程落微回过头,刚急切张口说出“吃”, 就看到乔奇祯笑起来。 “傻孩子,”他说,“不是给你吃的。” 假如他不是攸关她利益的人,程落微一定毫不犹豫当场把他削了。 修裁过的西装多少有些厚重,乔奇祯解开外套纽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正聚精会神盯着女明星身后为他人拿空调扇的白玛。 他不急不缓扬起一个微笑。 白玛也朝他微笑,但转瞬,笑容变成冷冰冰的拒绝:“不用了。” 顺便还要补上一刀:“你别老往这边跑。” 乔奇祯也没恼火,把那支冰棍扔给程落微,又很自然地说:“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嘛。”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不要脸。”白玛波澜不惊地回答。 冰棍在程落微嘴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师哥师姐两个人关系非同寻常的?当初还是她拉白玛师姐去参加乔奇师哥的电影首映会呢。 白玛的头像是一只白色的萨摩。 乔奇祯的头像是一只黑色的杜宾。 头像是狗的人不少。可是,一旦仔细看,还是能发现特别之处的。 乔奇祯和白玛头像这两只狗,拍摄的背景一样。 当然。 这也不一定就是什么证据。 说实在的,这两个人画风着实是截然不同。 怎么能联系到一起呢? 可后来再仔细回想时,好像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时候程落微还没怎么接触过乔奇祯。学校里不论同级还是师弟妹,和他打交道的次数都少之又少,要么神化他,要么妖魔化他。客观来说,偶像出身,组合是传奇,走过威尼斯电影节的红地毯,如今更是不愁戏拍,出首单曲也分分钟成为趋势,堪称转型的教科书。 而白玛师姐,就她打过照面那几次,加之导师形容。作风雷厉风行,学费生活费全部以一己之力承担,其他人都梦寐以求的创作奖项,她轻而易举以甩开第二名的高分拿下,之后几届就以“没意思”为由弃赛。据说那个参赛剧本被香港一个有名导演看中买下,至今还压着没拍罢了。 这么想想,相似之处不是挺多的嘛。 得到指令时,起初,程落微有些不明所以。但赵老师很快点拨她:“你不是想签新公司吗?奇祯会做个好师哥的。” 白玛提前拿着程落微的餐食回酒店,恰好在电梯里撞见乔奇祯和他那位精致到不像人类的经纪人。 她觉得自己没必要退让。 之前两个人也没少碰面。 都是助理取盒饭,他为了跟白玛碰上一面,非要自己来。一群人不好跟他离太近,又着急吃饭,简直是扰乱秩序。 而对J3的职员,白玛也知之甚少。这位听说孩子都打酱油了的女经纪人算其中之一。 走进去,先到白玛的楼层,距离乔奇祯下电梯还有五层左右。可他却直接跟着下来了,就连经纪人都始料未及,没反应过来就被关在了电梯里。 白玛也吓了一跳:“你发什么神经?” “没事,没事。”乔奇祯倒是无所谓,若无其事掏出已经开始收到夺命连环call的手机,“经纪人一定会原谅我的。” 说完还双手合十虔诚无比地朝天拜了拜,看起来一点没有会被原谅的把握。 “长点心吧,人家那么照顾你。”白玛无可奈何,“你跟过来干什么——” “找你玩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以前都是如此。 她一口回绝:“我和别的助理一起住。” “那你来找我玩?”作为男女分明是越界,可乔奇祯说起来就很单纯,“咱们打自由场?” “……游戏不在一个屋也能玩。” “你打算怎么办?”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正色说些什么。 不绕弯子了? 白玛有些戒备:“什么怎么办?” “生活。”他说。 心无声无息地颤抖了一下。这么久以来,询问白玛将来志愿的人不止一个,他们看似问的是未来,其实,是一种有所规定的未来。 未来的工作,未来的婚姻,未来的家庭。 看起来好像是问她怎么办,其实心里早已有了固定的答案。 仿佛未来与这些就能划等号。 只有乔奇祯。 他问她:“未来的生活,你有什么想法吗?” 不知不觉,在“未来”这一议题下,乔奇祯和白玛都变回最初的样子。 乔奇祯说:“我可以帮你。” 他试图再次占据两个人之间更高的地理位置。 即便方法是错的。 “不用了。”白玛直接把门关上了,“我的想法并不难实现。毕竟没什么野心。” 他为什么这么我行我素? 白玛叹了一口气,翻出手机,找出何安烛的联系人。 上一次聊天停留在何安烛说“那就麻烦你了”,而她回“师兄客气了”。 虽说不好意思叫他专程来一趟。可乔奇祯这人最近神神经经,着实太可怕了。现在还不算事,真闹起来肯定沸反盈天。 奇奇怪怪的心,要扼杀在摇篮里。 没想到的是,听说乔奇祯请,何安烛立刻答应了。 过来一趟,他得向公司请假,还要一笔交通费和住宿费。白玛算了算自己的积蓄,二话不说报销了一半。 何安烛来的那天下雨。 剧组临时改变计划,拍摄时间也拉长不少。趁着没事,白玛视线搜罗一圈,最终在电风扇前找到乔奇祯。 他正掀开一件深灰色的外套吹风,另一只手拿着剧本。耳朵里塞着耳机。 白玛绕到乔奇祯身后,和陪同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伸手扯去他耳机。 在他耳机掉落的瞬间,她听到Jimi Hendrix富有磁性的嗓音。乔奇祯的爱好一直没变。有一瞬间,白玛错觉回到了中学。 她告诉他何安烛来了的事。 三个人在影视城附近的火锅店碰面。 白玛先去接何安烛。何安烛连酒店都没订,说是乔奇祯没安排的话,打算吃了饭就走。 对他这份热诚,白玛不免有点困惑:“要是这么麻烦,不来也没事的。” “那怎么行,”何安烛抬起头,笑起来像软趴趴的熊,“那可是乔奇祯。你家和他家关系很好吧?他爸爸是教育局的乔超。更何况……” 他还要说什么,却收了回去。 白玛说:“到啦。” 他们进店,先挑了单独的包间。乔奇祯来时是全副武装,身旁跟着气场跟重刑犯看守有得一拼的助理。 “你好。”卸下口罩,乔奇祯先朝何安烛打招呼,然后看向白玛,“点了没啊?” 他的助理经验充足,不顾白玛的“没关系”,主动出去单独就餐。 点过单,火锅上菜快。 “拍戏很辛苦吧?我听小玛说你也在剧组时真是松了一口气,有你照顾她,我就放心多了……”何安烛轻轻说着,声音像和煦的微风。 乔奇祯不搭腔,拿到蘸酱时,他取了一把勺子,然后抬起头来。 白玛也没精打采的。 她嗑着瓜子,把自己的蘸酱盘往那边推了推。 乔奇祯接过来,把她那最鲜艳的辣酱分到自己这边,这才回答:“也没照顾什么。” “其实没什么意思的。”白玛闷闷地笑了两声。 “哎呀,”何安烛在桌下拍了拍她的膝盖,很是亲昵地说,“我这不也是怕女朋友累着嘛。” 白玛笑了,继续嗑瓜子。 完全没注意到乔奇祯看这边的眼神。 乔奇祯默不作声,笑意像死死镶嵌在脸上一般,仿佛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动摇半分。他来回打量着餐桌对面的二人。 他忽然起身。 “我上个洗手间,”乔奇祯落落大方地看着白玛,“你去吗?” 铜炉火锅里地红油咕咚咕咚冒着热气。 哪有男女一起去上洗手间的道理? 何安烛盖住白玛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于是白玛也站起来说:“好啊,我也去一下。” 正是没什么客流量的时间点。白玛直接走进女洗手间,没想到的是,乔奇祯直接跟了进来。 男演员闯进女厕所的行径出乎她所料。 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其他人在场。 乔奇祯说:“你选那个人?” 各取所需而已。 白玛又无力又无奈,不算狠心地告诉他:“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 双更 第23章 就好像彼得·潘得知温迪已经长大成人、身为人母了的那一刻。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是他的。”她说。 乔奇祯注视着白玛, 久久没能开口。白玛想走, 却又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女洗手间。末了只好强行拽着他出去。 回到包间, 何安烛正在看手机,正好抬起头来微笑。 “可以先吃的。”白玛说,“我比较慢, 耽搁了一会儿。” “一起吃, 一起吃。”何安烛朝乔奇祯微笑。 乔奇祯也很是友好。 他说:“你别在意我们。吃吧。” 眼看着乔奇祯吃得不少, 甚至叫了啤酒上来, 何安烛也有些八卦之心, 忍不住脱口而出:“还以为你们明星都总是要节食。” “啊?”乔奇祯起初没反应过来 ,后来淡淡地回答说, “刚出道的时候还挺狠的。后来也是慢慢调整,毕竟运动量也大。” 明天他不用上镜。 几杯黄水下肚, 何安烛喝得两颊泛红, 乔奇祯没沾酒精, 听人说话,时不时埋下头。白玛拆了一包湿巾, 递一张给乔奇祯, 又为何安烛擦了擦额角。 乔奇祯悉数收入眼底, 嘴角维持着读不出情绪的弧度,从包里翻出香烟来。“没事吧?”他稍稍示意何安烛。 这里不是室内禁烟的地区。 何安烛点头,却看到乔奇祯将烟盒伸向白玛。她抬手做了推辞。 “你抽烟吗?”何安烛问她。 白玛笑着说:“早就戒啦。” “是吗?”仿佛捕捉到什么,乔奇祯叼着烟, 略带嘲弄地笑出声来,“老烟枪还有戒烟的时候啊。” 白玛白他一眼,在何安烛的视线死角露出警告的脸色:“你瞎说什么呢?” 好不容易摸到破绽,他怎么会让这个话题轻易过去? 乔奇祯说:“你比我抽的还早。我记得是外公给你的吧,白姨当面敢怒不敢言,背后把你狠狠教训了一通。但总不能阻止你去看外公……” 白玛瞪他一眼,但已经来不及了。 何安烛说:“女士抽烟也挺有气质的嘛。” 他朝白玛莞尔一笑。 得到理解,白玛忍不住替他喝了一杯。 似乎并未如愿,乔奇祯也没有追击,反而驶向另一件事:“手机借我看看。” 当着何安烛的面,白玛自然不会答应:“做什么?” “微信好像出问题了。”乔奇祯放下筷子,靠住座椅后背说,“一直没法给你发消息,也收不到你的消息。” 绝了。 真是绝了。 在何安烛“还有这回事”的惊呼里,白玛暗暗骂了乔奇祯一句无耻。 明明是她删除了他,他竟然好意思装傻充愣。仗着在何安烛面前没戳穿他们的分歧,堂而皇之说什么微信bug。 白玛想敷衍了事,随口想要延后话题:“不会吧?回去再说。” 乔奇祯揪住不放:“重新成为好友试试吧,就现在。” 何安烛对事情前因后果一概不知。 最后还是当着何安烛的面加上好友。 日程紧张,加上主观原因,乔奇祯没有招待何安烛的计划。所以何安烛连夜就要回去。 送何安烛上了计程车,白玛和乔奇祯站在路边目送着远去。 助理开车载他们回酒店。 翠绿成屏障的树叶不知不觉已经褪色,乔奇祯将要奔赴其他工作,所以只有白玛一个人下车。 “就到这里吧,”白玛说,“我去一趟银行。” 两个人坐在后排。等车停下,白玛刚背起包,乔奇祯忽然倾身拦截在她跟前。 他离她那样近,她却不对这种距离感到陌生。 “哥你要不要下去买瓶水?”视线没转过去,他朝前排驾驶座说道。 助理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经纪人很可怕,可发工资的才是老大。 天人交战了一会儿,他先一步下了车。车门打开又被关上,只剩下连单独相处都很难的两个人。 乔奇祯道:“我送你。” 他不容分说就打开车门,迅雷烈风般坐上驾驶座。白玛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当作又发疯,于是抢先一步下了车。 她立在他尚未合拢的车门边,说:“我走了。” 乔奇祯没有抬头看她。直到白玛得不到回音,决定转身走掉,他才出声。 “我们还是朋友吧。”乔奇祯说。 白玛不想揭穿他。稍微动脑筋想想也知道,长辈们传袭下来的交情,怎么能就这样断在他们这里呢。 她回答他:“我们还是朋友。” “再见。” 不知道是谁这么说的,总而言之,没有听到回应。 彻头彻尾,单方面的道别。 白玛往目的地走去,步子不急不缓。差不多在十字路口拐弯的时候,她回头,看到刚刚那辆车开得极慢,自始至终跟着自己。 茶色的玻璃纸防窥视到完美,她看不见他,只是悄悄回忆起《第一炉香》里,男主人公也对女主人公这样做过。 不过,他们和他们,完全是两码事。 乔奇祯单手扶着方向盘,两眼空洞,毋容置疑是危险的驾驶。 他们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之后几天,白玛都没见到乔奇祯。 他的戏份还没杀青。 白玛并不期盼见到他。 乔奇祯在竭尽全力试图扰乱她的步调。而她现今根基薄弱,有关将来仍有许多未知数,本身也不喜欢被打乱计划,所以难免避之不及。 那天他们在剧组,程落微累了一整天,盯着白玛走神。良久,她忽然问:“师姐,你和乔奇师哥真的是发小吗?” 白玛正在给她泡蜂蜜水,没防备,瞥了程落微一眼:“你听谁说的?” “也不是什么秘密。”程落微用下巴抵着桌面,拿撒娇的语气说下去,“我问了你们那一级的其他学姐,如今在本校读博的……J3对隐私保护得特别好,连艺人有没有兄弟姐妹都查不出。” 将水壶递过来,白玛问:“你也快毕业了吧?” 程落微如实相告:“是啊。混娱乐圈太难了,公司真的不能乱签,耽搁人,女演员一辈子能有几个三年啊。啊,说起来,师姐,良宜好像要帮乔奇师哥发展工作室,我想去他那,你帮我说几句好话吧。说实话,我有点怕这个师哥……” “为什么?”白玛没来由地生出兴趣。 为什么会害怕乔奇祯? 他理应和周遭熟络到令人受宠若惊的地步。 “不知道。”程落微拧开杯盖,贪婪地吸了一口甜蜜的香气,她说,“也有可能是我的偏见。我中学文化成绩很差,又自以为有几分姿色,所以打定主意要当明星。电视剧里那些潜规则,也不是没想过我要怎么据理力争。但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整个人都懵了。说白了,还是我意志薄弱,我就是那种想走捷径的人。” 女演员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 白玛望着她,没想到什么安慰的话,也并不感到惋惜。 她忽然开口,说:“每个圈子都差不多。坏人哪里都有。” 程落微回过头。 白玛说:“之前我出过一本书,算是写得比较认真的一本吧。写东西对我来说已经不能用痛苦不痛苦、开心不开心来衡量了。结果有一天,编辑联系我说,有一个比较有含金量的奖想颁给我。 “但是,我还不是任何一个地方协会的会员。一个奖涉及了很多人、很多事,要考虑到方方面面,不能就这么草率地给我,所以提前让我去进协会。 “就在应酬的饭局上,一个位阶不低的前辈,已婚,甚至和我爸也认识。” 她被叫去敬酒,脸笑得僵硬起来。走到那人旁边时,周围也是同样的热闹非凡。她忽然感觉腿上的异样,原来是粗糙宽厚的大手长驱直入,滑进少女的裙摆。 白玛夺路而逃。 本来鼓起勇气想和父母诉说,却没想到,那人又经过长辈的好友推送拿到她的联系方式。 之后她被以过分亲密的口吻嘘寒问暖了成千上万次。 白玛偶尔会在心底自嘲地估计,泽仁普措爬到那个人的位置还需要多少年。 她当然没有忍下去。 在屡次拒绝无果后,白玛拉黑联系人,和家人坦白一切。 父亲的栽培,老师的推荐,全都化为乌有。 得奖的事也不了了之。 “以后我也不想再跟那些人打交道了。所以你看,”白玛静静地说,“有时候是这样,其实我们没得选。哪来那么多是非对错,我没法评判你。” 她朝程落微笑了笑,好像剪裁卡纸的剪刀,闪着微亮的光芒。 白玛说:“不过,人要有底线。” 这就是那天她们所聊的全部。 回去的酒店的路上,天已经彻底黑了,路灯很柔和,程落微想透透气,所以走得相当慢。 她和白玛已经俨然一对好朋友。虽然在白玛看来,只不过是前途未卜的女四号精神上太无助,剧组又封闭,暂时只能依靠她罢了。 程落微走红没多久。 角色平平淡淡,演技不好不坏,记忆点完全在脸。 她也有自知之明,所以经常自拍,发在微博上慰劳粉丝,招揽大家的爱。 但爱也有安全隐患。 程落微正仰头拿手机拍夜晚的天空,白玛在一旁接到另一个助理的电话。就在这时,黑暗里冲出一道影子。 一个男人朝程落微扑来。 面对从天而降的不理智粉丝,程落微的第一反应是尖叫。她双手护在胸前,本来就因体重过轻贫血,这时候更是头晕眼花。 眼看男人就要拥抱过来,只听清脆的一声响,一只手机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下一秒,一耳光就抡了过来。 手掌微微发麻,白玛杀气腾腾地怒斥:“不想死就滚开!” 作者有话要说:李溯作为员工家属在J3有个外号,叫“二十倍”。 因为刚出道的时候,shito的男孩子们为了多睡二十分钟无所不用其极,最不怕死的钟智泽甚至斗胆去□□经纪人:“姐,职场恋爱吗?我小狼狗。” 百里颦女士面带微笑,把闹钟提前了一小时,一字一顿地说:“我老公,比你帅二十倍。” 第24章 那人被打得两眼直冒金星,白玛立刻催促程落微报警, 又高声喊了几句。周围立刻有了人的响动。 跟踪狂也逃之夭夭。 程落微瘫软在地上气喘吁吁, 等到管理人员过来, 给他们又道歉又作保证,说是一定会查清楚、加强管理。 但不论白玛还是程落微都知道,这事只能这么了了。 影视城管理并不松, 但人员鱼龙混杂这一点难以改变。只要艺人的公司不管, 这种事就只能作罢。 等回到酒店房间, 程落微惊魂未定, 死死拉着白玛不放:“师姐, 我真的很怕,今天你陪我睡吧。” 她的助理工资是程落微开还是乔奇祯开这件事暂且未定, 但白玛秉着工作原则,还是流了下来。 程落微洗完澡, 出来时发现白玛已经打开macbook在写什么。她绕到后边, 这才缓缓回味起刚才的事:“学姐, 刚刚你没受伤吧?” “没事。”白玛说着,抬起手来看了眼。 右手好像有点肿。 也能侧面看出那个人挨了多重一巴掌了。 “哼!我一定要发微博警告一下!”程落微倒在床上, 掏出手机开始义愤填膺地敲打, 写着写着, 又去筛选自拍。 她的微博大致内容如下。 “我知道大家很爱我,但是工作期间就不要违背规定过来啦,私生行为绝对禁止!会把我吓到的哦。工作人员也为此非常困扰。希望大家多加注意。” 配图是前几天拍的照片,程落微穿着戏服在喝星巴克。 白玛拿手机看了眼, 一边继续打字一边说:“你发微博都不用问过经纪人的?” “别说了。我和公司的关系,你懂的。经纪人只关心手下其他艺人,我就是充话费送的。”程落微说。 以前乔奇祯还在做偶像,自拍也好,问候语也罢,一律都要交给经纪人审核。 他倒不是用微博。shito在内,J3所有偶像组合都只在J3官方软件推送动态。有时候乔奇祯嫌麻烦,就只发一两个emoji的符号。结果连续一个月什么都不说,引发粉丝质疑,上了热搜,被公司骂得狗血淋头。 程落微的另一位助理半夜打车赶来。一冲进房间就紧紧抱住程落微,反倒是程落微安抚她。小姑娘从程落微出道起就跟着她,情比金坚,对自己当时没留在艺人身边追悔莫及。 “没事的,还好师姐在场。”程落微说。 白玛什么都没说,只顾着敲打键盘。 已经工作了一天,她还有精力创作,程落微萌生几分兴趣,凑到一旁问:“你在写什么啊?” “我刚刚想到一个故事。”白玛言简意赅。 “是什么样的呢?”程落微平时并不爱阅读,大学期间为了课题要演小说。一本两万多字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她生生读了半个学期,还险些没赶上。 没想到,白玛忽然停止打字,转过身来直视她。 白玛说:“你要听吗?” 面对救命恩人,程落微当然不会拒绝:“嗯!” 白玛叹了一口气,抬头的同时,睫毛像白蝙蝠花的须,有种令人不禁屏住呼吸的漂亮。 “这要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说……”她说。 其实,程落微很想睡觉。 但是白玛说的故事跌宕起伏,而且在语速极快的叙述过程之中,她还不断冒出新的想法,完善和补足细节,越来越生动,越来越巧妙。 程落微文化水平有限,或许听不懂。但是程落微的另一个助理不是。 尽管她也读的是普通大学一般专业。 不过她恰好。 曾经。 还算个文学少女。 高中时在新概念作文大赛里拿过二等奖的那种。 “这个是你以前想的吗?”她坐在床沿仰着脸狐疑不决地问。 “刚想的。”白玛从概述思路途中停下,飞快地插嘴回答她。 胡诌的。她很一般。这个故事也没什么可取之处。在这位追逐过文学梦想的女助理心中飞快闪过大片鄙夷的语句。 然而。 有一件事她无法否认。 在白玛编织故事网络、把玩叙事学的时候,见证这一切的她感觉到了某种情绪。 强烈的、叫人十分难受的恶心。 文人相轻,同辈尤甚。 而这或许正是某种她所不肯承认的现实的证明。 第二天,程落微是被白玛叫醒的。 她稀里糊涂被送去化妆,与此同时吃了送来的饭,被抓着对了几句台词。好不容易开始进入状态,程落微看到白玛在撕茶包。她隐隐约约回想起,刚起床的时候,白玛已经化好妆了,之后的工作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恐怖。 “师姐,我可以拜你为师吗?”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嗯?”白玛不明所以。 乔奇祯是几天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在此之前,他去了录音室。 好久没去唱片公司。 乔奇祯本来是不想再唱歌了的,至少五、六年里不会。不是因为嫌钱多懒得赚,而是为了彻底甩掉偶像标签。当初解散后定位做演员,他就下定了决心要么成功要么死。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对于天选之子来说,这种过分的决心无关紧要。 根本不用那么久,他就能以演员身份站稳脚跟。 时至今日,重操旧业唱唱歌也无伤大雅。 他在那里遇到了尹夏霈。 尹夏霈是去陪朋友的。她轻轻指了指正在和老师商谈的女歌手,说:“等你这首歌出了,我会给你发ins宣传的。” 她虽然不是圈内人,却也经营着靠白富美身份每天吃吃喝喝玩玩的社交账号,还有不少粉丝。 人气上根本不需要,但乔奇祯回答:“那就谢谢你了。” 他正要走,尹夏霈忽然又开口。 “你是什么星座的?” 她说着,可是并没有等他回答,而是掏出手机,随意搜索了一下。 “你是处女座的?”尹夏霈说,“看不出来。你知道吗,我是……” “双子座的。”乔奇祯说。 和白玛一个星座。 趁着尹夏霈愣住的空档,他转身。 他竟然知道。 在乔奇祯没看到的地方,尹夏霈默默攥紧了手心。做过美甲的长指甲刺进掌心里。 他录完音,急匆匆准备去杀青。特殊出演的拍摄计划短得可怜,假如不是其他工作时间冲突,恐怕一次性就能拍完。 也就是在路上,乔奇祯了解到程落微私生粉的事。 助理说:“……另外,经纪人让你小心点。说是前些日子,程落微被粉丝袭击了。” “哦是吗。”他在玩手机。 “男的,有点吓人。好像差点被抱了来着。如今有的人又闲又恐怖……” “嗯。”头都没抬。 于是,助理把后面一句补充完:“好像你那个朋友当时也在场。” 手机从手中滑落,乔奇祯按住前排座椅,狠狠问道:“什么?!” “就是你介绍去打工那个朋友,”副驾驶座上的助理被掐住了脸,导致说话发音不准,口水差点从嘴角流下去,“当时陪在程落微旁边,所以把那个人给打了……” 他偷偷观察乔奇祯的表情波动,本以为会看到惊讶,没想到,乔奇祯倒是不感到意外。 “受伤没啊?”他只是这样自言自语说。 直到结束工作,乔奇祯都没见到白玛。 等导演宣布结束,接过捧花,又在拍摄花絮的镜头前说了几句客套的话。他才披着外套走出去。 打听过后得知,程落微已经回去了。 他打了个电话给程落微。 其实乔奇祯不喜欢打字联系。 一般情况下,他鲜少闲聊。比起在微信上一来一去,还是通话联络快捷方便。 然而有一次看到他在采访里这么说,胡笛当即挖苦:“我看你和白玛聊的可不少。” 程落微给的回应并未让他好过一点。 她说:“师姐去帮我买麻辣香锅了。” “你让她给你买麻辣香锅?”乔奇祯感到难以置信。 他在岔口前等待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后,白玛和苗莉就出现了。苗莉在抱怨导演要求临时加角色改剧本的事,而白玛提议说可以帮忙,这让苗莉又惊又喜,正在连环追问是不是认真的。然后,她们也看见了乔奇祯。 首先是苗莉说:“那人好眼熟。” 然后苗莉开始疑问:“那是不是乔奇真啊?” 最后:“好像真是,他今天来拍最后几场吧?他看着这边干嘛?那是什么表情?我们欠他钱了吗?” 白玛轻轻挠了挠苗莉的腰,说:“我欠了他钱,你别害怕。” 苗莉用担忧的目光看向她。 她们进了酒店门,随即乔奇祯也跟了进来。他抱着手臂,不急不缓一起上了电梯。 苗莉感到极端的不安。 编剧和助理不住在一楼。她认识白玛也有些年头,却从未听她提起过自己有一个明星男友。不怪她直接下这种定论,因为乔奇祯看白玛的眼神,只能这样解释。他们关系不太正常。 她逃也似的下去了。 顺便还主动拎走了要带给程落微的麻辣香锅。 然后就是重演之前发生过的情形。 乔奇祯尾随白玛穿过酒店房间的走廊。房卡贴上门锁之前,白玛回过头。她问:“你想干什么?” 酒店的长廊昏昏沉沉,散碎的灯光像葡萄酒般颠三倒四地将其填满。乔奇祯披着纯黑色的风衣外套,最常见的款式,没什么时代感,因此与里面那身亚麻面料的灰色格子西装并不违和。他相貌出挑,在不明朗的光线下更是掩盖了肤色,好像落了灰的工艺品。 乔奇祯不做声,静静地,目光很慢地流淌到她身上。 “你受伤了吗?”他不在公共场合动手动脚,虽说此时此刻的行为早已背离了原则。 “没有,我没事。”白玛说,“你可以回去了。” 她隐隐地被激怒。 乔奇祯不动,白玛也不动。两个人又僵持起来。 于是,她复述:“你想干什么?” 这一回,乔奇祯说:“我想跟你结婚。” 她真的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但是,白玛并不感到诧异。 她面无表情地朝门站了一会儿。视野里只有漆过的门,那光滑而找不到空隙的门紧闭着。良久,白玛冷笑起来。 乔奇祯从她侧脸里读出恼怒,他不怎么惊慌。所谓面子,所谓尊严,那种东西,他在她面前早就没有了。 他是无可救药的混账,厚颜无耻的人渣,上不了台面的狗东西,被人厌恶、受到声讨的男主角。 有的人只有一颗铅做的心却能把一切奉献给别人,有的人能拿心跟魔鬼换来财富,而他连心都没有。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白玛向他点头,对他说“好”。 “反正你不会因为爱情结婚,”相亲的目的是缔结婚姻关系。在和她见面之前,何安烛和那么多人也相过亲。白玛也差不到哪里去,结婚能堵上长辈的嘴,至少能给她几十年的安稳人生。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是对彼此的条件满意罢了。乔奇祯说,“那还不如和我。” 他梦寐以求。 说这话时,乔奇祯盯着白玛纹丝不动。漆黑的潭水里一无所有。 之前常常听人说,美丽的艺术品是有灵魂的。但有的时候,白玛会想,灵魂是什么好的东西吗?为什么她时常觉得,有的事物美,并非是多出什么的缘故,而恰恰缘于缺少。 就像断臂的维纳斯,因为缺了些什么,所以格外纯粹。 她无法评判他皮囊下的灵魂是有是无、是好是坏,总而言之,足以让她心痛。 白玛说:“你和他对我来说都一样。” 乔奇祯感觉胸前被沉重地锤击了一下,但他坚持不流露出痛苦。 “不,可能,他比你更适合。”白玛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丝带划过后颈,她笑着说,“我选他,不是因为他有多好,而是因为我需要。” “白玛——”他说。 “你,”白玛居高临下地宣布,“我已经不需要了。” 她刷卡,推门进去。乔奇祯猛地踢过来,伸手卡住门。白玛进了房间,将整个人的力气压在上边。 两个人你死我活地抗争一番,最后还是白玛趁其不备,踹了一脚。乔奇祯抱住膝盖俯下身去。 白玛丝毫不手软,直截把门关上了。 留下乔奇祯一个人捂着痛处待在走廊上。 他想起自己被白玛误伤过的那几次。手掌被剪刀刺伤是一次,还有追跑打闹时不小心没刹住车、她整个人倒在他身上也是,以及各种说笑时意外砸中鼻梁、手肘、膝盖。乔奇祯从来没生气过,反倒因她只在他跟前暴露这种冒冒失失的个性而感到高兴。 曾几何时,也有过这种想法。 要是没有我的话,小玛该怎么办啊。 然而。 手心朝里贴在门上,他胡乱地敲了敲。 走廊里空空荡荡,听不见任何回音。 本该空无一物的胸腔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要说:铅心指的是王尔德的《快乐王子》,情愿有一颗石头心、和魔鬼交换财富的是童话《安了石头心的彼得》 第25章 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白玛的名字,会出现的内容有很多。 但是, 米娜想要的信息并不难找。 白玛出过好几本书。 甚至去过电影频道的晚会领奖。 翻到照片轻而易举。代表学校去那种重要场合, 居然也我行我素穿着日牌lolita, 画着浓浓的下眼线,十成十的不在意别人目光。 成为程落微助理以来,不论艺人红或不红, 米娜都没有过什么怨言。这些年程落微也待她不薄。 最近终于有了些起色。 米娜却也觉察到了心里的些许恼怒。 白玛临时被安排过来时, 她狐疑过的。程落微说:“她不是来上班的。我卖师哥一个面子, 也是为了以后自己的路好走点。” 米娜也想过要友好相处。 白玛搬进来的第一个晚上, 她们甚至两个人结伴去拿了外卖。其乐融融, 也是很快乐的。 然而,白玛轻轻松松和程落微变亲近, 让她很不爽。 得知白玛竟然是做文字工作的、甚至发展还不错,却来这种地方, 让她更不爽了。 也许她讨厌的不是白玛, 而是自己吧, 偶尔放空的时候,米娜会这么想。毕竟没能在程落微需要时赶到她身边, 真的很悔恨;自己明明也有过写作的初心, 却在只拿到二等奖后丧失斗志, 又直接卷入高考备考的潮浪,忘记了一切,真的很不甘心。 然而胡思乱想的下场只有因走神而遭到别组组长责骂:“你是谁的助理?怎么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米娜不是第一天入行,一句都不辩解, 老老实实道歉。然而刚转身,一边在器材和电线中穿行,眼泪一边控制不住往下掉。 不知道是不是生理期将近。她用力擦掉眼泪,也开始纳闷自己怎么会如此之脆弱。 以前明明不这样。 刚进到遮阳伞下,她看到桌上摆着打开后槽的空调扇。拿起来后往里塞电池,却怎么也放不进去。 就在这时,身后伸来一只冰凉的手。 白玛接过那只空调扇,三下五除二将电池顺畅地挤进去。 望着她灵巧的动作,米娜想说什么。也许她们应该聊聊,米娜想着,开口说道:“白玛——” 结果白玛根本来不及理她,像一阵龙卷风,直截了当快步离去。 米娜盯着她的背影,声音卡在喉咙里。 晚上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男朋友怎么也不回消息。这么久不见,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心。 在手机屏幕幽暗的光里,米娜差点又哭起来。 眼前唯一能给她安定感的,就是这份助理的工作了。 说得幼稚些,有时候米娜觉得,程落微和她,放在《知否知否》里是盛明兰和丹橘,放在《延禧攻略》里就是魏璎珞和明玉。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程落微人气低迷的时候,米娜在外都懒得说自己做什么工作,程落微红了,米娜发一条微博都会不少人转发评论——虽说内容大多与程落微相关。 但这也足够安慰她了。 米娜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打开微博,看看程落微的粉丝群。 那些群是她负责管理。有的程落微也在,有的程落微不在。每次米娜发言,粉丝都会很激动。 首先米娜一如既往说了些最近工作很累的套话,然后开始解答一些提问。前段时间刚发生了跟踪狂袭击事件,不少人问起来。 众星捧月,米娜难免有些飘飘然。 然而,就像刻意要煞风景一般,有人提及了助理帮忙对付跟踪狂的事。 “是那个新来的小姐姐吗?还是mina姐姐呢?”粉丝以令人厌烦的天真问,“假如是mina姐姐,就多谢你保护微微啦!(鼓掌)(鼓掌)(星星眼)” 米娜没有回答。 她在屏幕前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时,消息已经发出去。寥寥几句话一经发出,就被震惊的粉丝连续刷屏,从诧异到愤怒,不过转眼的事。 米娜也慌了神,连忙撤回,可是浪花已经扑上来沾湿裤脚。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说出那种话,但为时已晚,只能赶紧说了几句警告不许外传就草草退出。 躺在被窝里,她久久难以入睡。心跳得很快,米娜听到外面传来几句争吵。 声音压得很低,可显而易见是争执。 米娜刚把头探出去,就听到门打开,吓得又赶紧缩回去。然而人没有直接进来,似乎还在跟门口的人纠缠。 最后,门重重地关上。 白玛进来了。 外面传来几下敲门声,她没有理睬。 白玛在床前站了一会儿,似乎在判断米娜睡了没有。之后,她取了笔记本电脑,绕道进了浴室。 第二天,米娜挂着黑眼圈进洗手间。看到坐在浴缸里敲键盘的白玛时,她稍微有些迷惑:“你不会又一晚上没睡吧?” 白玛朝她微笑一下:“你要用洗手间?我马上出去。” 米娜摇摇头,束手站在门边,有些局促地别过头问:“打字不累吗?” “唔。”浴缸里的女生没有急着回答,她忽然起身,抬腿跨出来,一只手托着macbook,另一只手示意给她看,“你看,我的N、A、O还有退格键都坏了,因为我打字太用力。写的时候要很小心。所以其实有点累。” 米娜说不出话来。 白玛没留意到她的异常。 她白天做助理,晚上写稿子,闲暇时间就和胡笛激情排位赛。又嫌莉莉卡玩起来不带劲,换了露露卡见莉莉卡就杀。 “你正常点!”操纵可可的胡笛在耳机那头飙高音。 段位越高,对胜率要求越高。加上白玛现在发挥要多不稳定有多不稳定,第三个队友也就变得至关重要起来。 玩到手痛,段位不升反掉。胡笛忍不住开口:“不然叫乔奇来一起排吧?” “叫他干嘛?”白玛反问。 胡笛不敢再提了。 乔奇祯给白玛发消息,说开嗓的时候被老师笑话,楼下的树开了花。又说经纪人的老公如何如何,那个人偶一样的女人有个女儿,偶尔见到,抱着乔奇祯不撒手,娇滴滴说:“好帅好帅,最喜欢oppa了!”甜死个人。 白玛回复他,嘲讽说:“这就满足了?你不如去做幼儿园老师。” “怎么可能,”乔奇祯说,“我的终极目标是被白玛央金小姐抱着说‘好帅好帅’。” 白玛没有感情:“好帅好帅。” 乔奇祯发来一个疑问号。 然后是:“要抱着!这样没有诚意是不算数的。” 白玛真是无语,跟他说:“你提个合理点的要求。我们早点完成,好聚好散。” 不知道哪里泄露的消息,以至于唱片公司外围了好多粉丝。乔奇祯挥挥手,让大家早点回家。等坐进车才看到白玛的绝情书,只可惜,如今他已经波澜不惊,内心毫无波动,理所当然发送答复:“好聚好散不行,我们要相敬如宾。” 差不多就是这时候,米娜的小动作东窗事发了。 是在剧组和粉丝见面的时候。 程落微去外边见来看望她的粉丝。米娜刚好去洗手间了,于是白玛跟着同行。这种场合,她一般都降低存在感。然而,一包纸巾突然扔了过来。 白玛猝不及防被丢中,就连程落微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个粉丝已经指着白玛哭嚎起来:“你怎么这么坏啊!你真的没有心!背后阴人!” 安慰她的同时,旁边的粉丝也以不满的目光瞪向白玛。再看程落微,又是一阵充满爱惜的怜悯之情。 “微微不怕,刚他们!垃圾公司,安排这种泄露行程给私生的staff。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粉丝们群情激愤地叫嚷起来。 程落微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她护住白玛,很是茫然地反问:“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是这个助理姐姐帮了我,对我特别好……” “微微!你太善良了!还不知道她背着你做了些什么!”又有粉丝打断她反驳道。 “微微你人美心善,不要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还有粉丝跟同伴感叹:“估计是公司不让她说。也是,公司肯定会逼她帮公司说话啊。微微真的只有我们了。” “微微!离她远点!” 程落微真的哭笑不得。 她立刻解释起来,然而,效果甚微。程落微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白玛拉住她说:“时间到了,要回去了。” “师姐,你就不觉得冤枉吗?”程落微问。 “这种圈子就是这样,你也清楚吧?只要被黑的不是艺人本人,骂公司,骂工作人员,骂少数派的粉丝,都没关系。反而能鼓舞粉丝士气,增加流量。”白玛丝毫不感到难受,很是平静地说,“你现在正是要离开公司的时期,让他们更恨公司一点是好事。” 程落微眨巴眨巴眼睛。 她有点心酸,为自己,也为眼前的姑娘。女明星抱住自己原本只是来挂名的助理说:“我好像越来越能理解乔奇师哥为什么对师姐你如此死缠烂打了。” 白玛伸手去推她:“死缠烂打是因为他贱。” 程落微有过短暂的僵硬。 “我听说过不少人想操他大爷,”毕竟运气这么好的人,谁不羡慕。程落微说,“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乔奇师哥贱。” 对此,白玛的回答是:“他大爷二十一世纪前就过世了。” 她回去,心里也不是完全没盘算此事。白玛不以为意,不是因为相信人间有善意,只是对恶意太过习惯了。 人来人往间,她把改好的剧本重命名后发给苗莉,正准备过去,倏忽间看到正痴痴望向自己的米娜。 白玛朝她微笑。 转瞬即逝 。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晚上21-0点肯定会更一次,其他时候更新是加更,就随缘了 最近排练,有点混乱,忙,大家体谅一下 第26章 “恐怖。”苗莉说。 中指和无名指飞快操纵着文档向下拉,掠过一片海一样的宋体字, 她忍不住回头塞了一瓣剥好的橘子给白玛。 白玛摇摇头拒绝。 “你看看能不能用, 要改再找我。”说完就要走。 “以前一起干活的时候我知道你不是人, 但是没想到,你这么不是人。”苗莉说,“老赵带你来之前还装谦虚呢。说你容易出漏子, 结果呢——” “别吹, 再吹得飞了。”白玛笑得阴恻恻的, “我还写别的呢。” “什么?又是出版社的稿子吗?”她们认识这么久, 苗莉对她也有些了解, “你之前不是说纸质已死?” 白玛说:“不发表,写着玩而已。” “你啊。” 干一行爱一行是真的吗?苗莉倾斜着头, 忍不住仔细打量白玛。白玛却兀自笑着,全然意气风发的模样。 深吸了一口气, 苗莉转移话题:“这么多天了, 是不是也能说说乔奇真的事了?交代清楚!” “他?”白玛笑了一声, “他有什么好说的?我和他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怎么样, 够不够清楚?” 就算是苗莉, 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我靠, 第一次知道!” 白玛拿出电子烟。 淡得几乎没有味道,令人咂舌。 “那你之前说的相亲,是和他吗?”苗莉问。 白玛否定了。 她忽然想起苗莉曾经的言论。追求爱情是愚蠢的,找到差不多的对象共度一生就足够了。然而, 白玛说:“苗莉姐,你还没结婚吧?” “没人要啊。”苗莉继续翻阅着文件。 “是吗?”白玛微微眯起眼,笑意挤压过后有些戏谑,“不会是在等命中注定吧?” 苗莉瞥过来一眼。 她没说话。 乔奇祯带了慰问品来探班。看起来好像是过分关心剧组,实际上,等分完东西,立即踱步去程落微那边。虽说剧组人多眼杂,不过这人最恐怖的地方就在于他根本不在乎男女传闻。 他也没多和白玛说话,大概因为知道是自讨没趣,只把《飞天小女警》图案的纸袋往桌上一扔,回头发消息过去:“免税店纪念品。” 白玛扫了一眼。 以前每次他出国,都会带礼物给她,小到钥匙扣,大到电饭煲。起源是她小时候泽仁普措出门采风,每次回来都会带礼物,甚至还有乔奇祯的份。 后来泽仁普措不再出差,礼物的传统也随之消失。 高中时,乔奇祯去英国短期交换。白玛偶然提了这件事一次。 结果他就给她带了一大盒手工巧克力。 还险些被海关扣住。 明丽还开玩笑说:“还没娶媳妇就忘了娘。” 之后变成新的传统。 也说过如今要不要断了这种流程。大学期间,她甚至用了试探性比较强的说法:“你女朋友会介意吧?” “不是还没有吗?”乔奇祯风轻云淡地回答。 白玛揭开纸袋。拆了包装的Dior礼盒、丝巾、一小袋彩色橡皮筋、画着企鹅的指甲刀、她喜欢的虚拟偶像企划的限定版特典CD。 她发消息给乔奇祯:“拿回去。” 他无视。 “别送了。”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乔奇祯慢条斯理看了一眼,神情没有动摇,他也觉得自己多少有点不正常。不过没什么大不了。 其实他很善于揣度别人的喜恶。讨人欢心,将好皮囊和好脾气的特征强调到极点。他这么做了太多年。成为公众人物后不说,毕竟有黑才算红,可在那之前,不喜欢他的人也不会太讨厌。 但是。 乔奇祯也有魔法失效的对象。 梅朵措姆是白玛的堂姐。 她比乔奇祯和白玛年长四岁。 和乔奇祯头一次见面,乔奇祯骑着脚踏车上来抢走了她手里的麦当劳优惠券,把她惹得哇哇大哭,从此留下无法挽回的坏印象。 当时那张优惠券是白玛的。 泽仁普措不许她吃垃圾食品,所以去吃麦当劳是天方夜谭。不过年幼的她也不肯因此就分给堂姐,导致两个人大吵一架。都还是小孩子,梅朵措姆直接上手抢走。白玛怒不可遏追上去,无奈体育天生是短板,眼看着距离越拉越大,乔奇祯刚好来找白玛玩。 搞不清楚状况也能果断站队。 撞见这一幕,他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 梅朵措姆来时,白玛已经口头和程落微打过离职报告。她准备走了。筹划着回去将事业单位的考试冲刺一番,另外简历还是得投,毕竟她最喜欢做PLAN B。 然后,梅朵措姆打来电话:“嗨喽,小央金。” 藏名的读音,其实并非身份证上姓名那栏汉字所概括的那样。 生活在汉族地区,大家称呼她还是以汉字为准。 可爸爸家这边的亲戚不然。 梅朵措姆叫她时,白玛总觉得好像有人往耳朵里吹气。 小时候的小打小闹,长大以后也变成趣闻。梅朵措姆来是白婉的意思。 “舅妈很担心你呢!”梅朵措姆说。 餐厅选在市区内。是一间白玛大学时期就喜欢的高档日式烤肉店,价位高到不狠下心来吃不起,不预约也坐不上位置。她开始张罗时已经晚了,最后还是乔奇祯接过任务,定到了单独的包间。 他插手也不是白玛要求。 两家惯例如此,一方的亲戚过来,无正当理由,另一方肯定也要陪同。 更何况,还是那个梅朵措姆。 “也担心你了!”梅朵措姆指着正在吃生胡萝卜条的乔奇祯说。 乔奇祯咀嚼着蔬菜,咽下去才问:“来待多久?你不是刚考上公务员。” “还没报到,所以来玩玩嘛。”梅朵措姆说,“你那个师弟团不是刚发的预告照,可以去看出道舞台吗?都是年轻弟弟,见证历史的感觉还挺爽的。” 乔奇祯:“……好的。” “白玛你呢?说起来你知道吗?那个何安烛是我高中同级,说实话我感觉他性格有点婆婆妈妈的。不过你应该吃得住他。我给你买了一瓶新的身体乳,你试试,香味很适合你哦。” 白玛:“……” 假如说乔奇祯和白玛都是外星人,那么梅朵措姆就是典型的地球人。但正因此,她才能成为他们生命里不可替代的克星。 也是不动声色照顾他们的姐姐。 乔奇祯今天不算走运。遇上不职业的店员——平时一般不会的,倒没主动来服务这一桌,只是趁店长不注意来要了签名。 他也不能不给,微笑着签完,对方视线扫向餐桌对面的年轻女性。 没办法,引得梅朵措姆开口解释:“家人。” 等对方推门出去,又忍不住抱怨:“你干嘛不吭声啊。” 乔奇祯没回答。 他给白玛斟温好的酒。 两个人顺势而为地碰杯。 “说起来,白玛相亲,你应该很不爽吧?”梅朵措姆说。 一句话,惹得乔奇祯和白玛都被清酒呛到,各自倒到一边咳嗽起来。 那一天,乔奇祯和白玛都终于回想起了年长四岁的恐惧。 “哈哈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你们俩那点事。”梅朵措姆淡淡地使用筷子。即便这么开了头,她却不再说下去。 刚刚来要过签名的店员又在外面徘徊。乔奇祯看不下去,暂且起身出去。见他离席,梅朵措姆才开口,说:“你们吵架了吗?” “吵过好几次。”白玛实事求是地回答。 “说实话我觉得他被宠坏了。” “措姆,不要这么说。”白玛没有抬起眼。 “他不是什么好人,一直以来知道你的心意还装傻。” “别说了。” 梅朵措姆疑惑起来:“为什么?你明明很恨他。” “恨”这个字太突然,也太用力,让白玛联想到什么,心像被烧着一般骤然紧缩。 “也不是恨他。”她说。 仿佛烧热的铁淬进冰冷的水中,白玛说:“我伤害他,就像他伤害我那样。可我见不得别人骂他。这有点矛盾吧?可能因为我总把他看成我自己,我们有太多地方重叠了。 “骂他的人像他那样痛苦过吗?又或者体会过我的感受吗?他们凭什么骂他?我总忍不住这样想。 ” 她起先还是平和的,然而话越说越阴狠,到最后,就像柔软的手掌握紧利器,再狠狠抽开一般。 血一滴一滴沿着掌心的纹路下坠。 “不过,当然,不用多说,我也很讨厌他。” 只听一声响,服务生匆匆忙忙开门进来,看到客人已经在收拾。梅朵措姆赔着笑摆手,说:“没事,没事。一不小心餐具掉了。” 麻烦的事解决一桩还有一桩。 乔奇祯也怀疑过尹夏霈故意跟着自己。毕竟他的行踪花钱和精力就能知道,但正因为私生行为见怪不怪,正面冲突不明智,所以数不清的艺人还是选择当面装傻,公司解决正当又快捷。 她给他的新歌发宣传ins,他经纪人有帮忙在评论感谢。 她说:“乔奇?” 尹夏霈刚好从包间走出来,她身后另一个人消除了乔奇祯的疑心。 这种场合遇到钟智泽。 周刊记者在吗? 有足够写专栏、登上热搜第一的事件发生了。 前shito的TOP1和TOP2出现了。 lofter上亿浏览、几十万参与的CPtag正主二人在官方BE后相遇了。 简直精彩纷呈。 令人拍案叫绝。 然后,对面的门打开,白玛出来索要餐具赔偿账单。 和风的过道里,刻意营造昭和感的壁纸在灯光下散发出陈旧感,时不时有增添风情的风铃声此起彼伏。 四个人面面相觑,钟智泽先打招呼。 “啊,你是……”他记起她的名字,“小玛!” 练习生时期 ,乔奇祯和钟智泽住在一个宿舍,还相互借过棉签。 乔奇祯空降前,钟智泽就从父亲那听过情报,说新人是个和女友一起参加艺考的。 “不是女朋友,是小玛。” 十八岁时满脑子只有练习的乔奇祯这么反驳。 几年后,钟智泽听说女友的表妹看上乔奇真。他不带任何偏见,发自内心地出言相劝:“我劝你别,你图他什么啊?那个人脑子有问题你知道伐?他连说‘女朋友’这三个字都嫌弃到不行,不可能跟你好。” 尹夏霈不信邪:“我发安眠药给他,不跟我好我就自杀。” “他未必会理你。”钟智泽讥讽。 而此时此刻,白玛看着钟智泽,不由自主叫出普通网友对男明星的昵称:“小智。” 不太熟悉的人反而比较容易亲热。 钟智泽很快回包间里。乔奇祯则问清发生了什么,当机立断,转身去帮她找店长。只留下尹夏霈和白玛,在这片仿真昭和的天花板下。 白玛客客气气地朝她点头。 尹夏霈也微笑起来:“你好,我叫尹夏霈。你是乔奇的朋友?好巧,我也是。” “好巧。”白玛说。 她没有自报家门的打算。 尹夏霈却对白玛很感兴趣。 尹夏霈嘲笑过那些平凡的女孩,她们这辈子也过不了她这样的生活;她也看不起太庸俗的同伴,整天沉溺于家族财富以及愚蠢的社交圈。 事实上,她没有谈过恋爱。 在看到乔奇祯的时候,尹夏霈觉得他们是同类,然而,乔奇祯并不像她感应到他一样关注她。她花了不少力气,主动抛出橄榄枝,又步步拿捏分寸,该紧逼时紧逼,该退让时退让。 尹夏霈甚至特意去翻乔奇祯的采访。 被问理想型是必经之路,乔奇祯每次回答都不同。可能是敷衍,也可能是综合。 性格阳光开朗的,温柔的,衣品好一点的,善良一点的,不要太聪明的。 尹夏霈把自己按照这个方向塑造。 完全无效。 而今天,乔奇祯身边出现一位女性。 与他面对采访所描述的理想型截然不同。 尹夏霈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白玛。她的视线不容忽视,多多少少,尹夏霈也有借此试探的意思。 她没想到白玛会看回来。 白玛毫不遮掩地望过来,黢黑的眼珠令人想起某样东西。尹夏霈百思不得其解,却在店内音乐更换的一瞬间豁然开朗。 shito日本出道的时候,为了迎合市场,演唱会上,乔奇祯翻唱过chara的《swallowtail butterfly》。 她想起白玛的这双眼睛像什么。 同样的漆黑,同样的阴郁。 像乔奇祯的眼睛。 尹夏霈遏制住心脏的颤抖,挪开视线,这回看到白玛的左手手腕。那是一片不经意便看不出异样的肌肤,但环境使然,从小到大,尹夏霈接触医美就和吃饭一般平常。 “你祛过疤?”她问。 笑容在犹豫。 听到她的话,白玛无声地翻转手腕,不以为意地看了一眼。 “嗯,因为一点意外。”她坦诚地回答,“我弄断过手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不开心哦 第27章 地球陷入间歇性的极夜。 胸闷,头晕, 尹夏霈强压住自己逐渐跌宕起来的心率。她恍恍惚惚回忆起乔奇祯手掌的伤痕, 以及他由此波澜不惊引发的另一句话。 白玛对骤然吞噬她的痛苦浑然不觉, 梅朵措姆刚好也出来。眼看她们一行人要离开,尹夏霈强按下交错混乱的内心,支起身来捉住白玛衣角:“能不能加个微信?” 乔奇祯刚买过单回来, 在过道尽头听见这句, 戒备过头, 忍不住杀过来拦在白玛跟前:“你要干什么?” 他过度的反应恰好落实她心里的推断。 “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干嘛?”尹夏霈挤出笑容, “不就认识认识, 做个朋友嘛。” “她很快就走了。” 乔奇祯嗓音冷冰冰的,听不出情绪。 梅朵措姆视线在两侧流转。 白玛不想看乔奇祯跟工作上有接触的人闹得太僵, 轻轻覆上他手臂:“没事的。”她声音很轻,飞快跟尹夏霈报了自己的微信号。 “我叫白玛。白色的白, 玛瑙的玛。”白玛说。 尹夏霈手指停顿, 问:“‘玛丽’的玛?” “玛丽的玛。”白玛耐着性子回答。 出身在海边的人不会为湖泊驻足。 尹夏霈需要卖力呼吸才能稳定心神。她朝白玛绽放出笑容, 却看到乔奇祯一个侧身,将白玛隐藏进他身后。 三个人离开店门, 坐上乔奇祯助理负责驾驶的车。 梅朵措姆问:“那是谁?” 乔奇祯报了钟智泽女友家公司的名字:“她在大陆借住的亲戚家。” 梅朵措姆很看气氛地回答:“我妈好像买了他家的股票。” 白玛先回去将程落微的工作收尾, 然后和远在西安出差的赵老师交差。 本来这就能回去, 可梅朵措姆快上班,做了散散心的准备来的。“再说,你也该玩玩了。”她拍拍白玛僵硬的肩膀道,“放松点吧, 央金。”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白玛央金就陪着梅朵措姆到处转了转。 乔奇祯提供了师弟出道舞台的门票,不过自己没参加。梅朵措姆还抱怨他不够意思,白玛没说什么,其实知道,他就是这么忙。 以前住在一起,一年到头,回来已经被折腾到筋疲力尽,倒头就睡。有醒着的时候,也不够他们俩在一起玩多久。时间总是破碎的,他回来送点东西,或者他们聊几句、吃个饭,就这样了。 到了第三天,梅朵措姆去见她在北京已经结婚生子的老同学。 也问了白玛去不去。 “我就不打扰了吧?”白玛说。 上高中分班次数多,遇上过气氛友好的班级,有同学叫白玛“藏藏”。 放假时跟也从同一所高中毕业的堂姐见面,梅朵措姆说:“我高中外号也叫‘藏藏’。” 后来等白玛和梅朵的堂妹入学,听说外号也叫“藏藏”。 过年时在团圆饭上说了,引发长辈一阵哄堂大笑。 梅朵措姆也没勉强白玛跟自己去:“你大学在这读的,应该不愁没地方去。” 白玛什么地方都没去。 她本来打算在酒店工作一天的。 让梅朵措姆知道非得跟她急。毕竟大晚上的抓着她往床上按她都不肯睡,非要起来写稿子,不写稿就玩游戏,真是令人吐血。 然而,尹夏霈发来了消息。 她能弄清乔奇祯的行踪不奇怪,但还没到连白玛也摸透的地步。尹夏霈是提前几天联系她的,问她要不要去逛逛街。 通常情况下,白玛肯定不会有兴趣。 可后来她也翻过尹夏霈的朋友圈。这姐们儿在一流文化大学读研究生,家里又有钱,会喝下午茶,还参加学生会和辩论赛。说闲情逸致可能显得有点不尊重,但白玛读书时拽得不行 ,课外唯一参加的团体活动是大三那年爬山,其他人找片草坪坐下来野餐啥的,只有她一个人花几个小时登上山顶,在山顶独自享用午餐,再下山回家。 有着天差地别的两种生活方式。 白玛和尹夏霈在星巴克见面。 尹夏霈招待过不少朋友,对流程也熟门熟路。两个人继而去了尹夏霈的大学,反正离这里也近。 本来要去校史馆,可中途,白玛却被图书馆吸引了注意力。 “要校园卡才能进吧?”她问。 “用我的就好了,我还带了室友的。”尹夏霈说。 进去以后,白玛轻而易举打乱了尹夏霈的安排。她先问了能不能待一会儿,得到同意以后,白玛在报刊杂志区域停留。 “我们学校经常不齐。”白玛轻声解释。 她把那卷陈旧的报纸拿出来,坐下仔细核对。 起初尹夏霈不知道她在干嘛。 后来看她借了张草稿纸涂涂写写,瞄了几眼,才发现白玛在做十多年前报纸上的填字游戏。 离开图书馆时,白玛舒了一口气,突然之间握住尹夏霈的手。 “真的谢谢你!今天我过得特别开心。”她说得诚心诚意。尹夏霈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清楚,她是真的感激自己。一时间心也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尹夏霈说:“没有,我也很久没静下心来在图书馆自习了。今天终于看了之前总看不下去的网课,感觉心又沉下去了。” 两个人心情都很畅快,距离也在不知不觉中拉近。 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嘛。 尹夏霈不由得想。 她们正讨论去哪里吃晚餐,校园里人流匆匆。就在她们说笑着朝前走的时候,一个人猛地撞向尹夏霈,将她整个身子撞歪几分。 没来得及防备,尹夏霈差点摔倒。她不是软柿子,这时候也皱眉转过身去:“干什么啊?” 结果对上一副眼镜。 男生戴着眼镜,身后跟着七八个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尹夏霈,你还没跟我女朋友道歉吧?”戴眼镜的男生说。 尹夏霈也认出他来,很是不满:“你讲道理好不好?我一没打她,而没抢她东西,就说了她几句而已。她自己要哭,我还能把她眼睛堵上?再说了,课题里就她一个人整天不干活,我说她几句怎么了?” “你又不是组长,管那么多干嘛?”对方咄咄逼人,“她碍着你的事了?” 尹夏霈据理力争:“她没碍我的事吗?组长是你哥们儿,所以不给她分配活。可是假如她干活的话,组里其他人至于那么累吗?我就说句公道话而已,别以为大家都是傻子。你自己去问问,他们只是不说而已,哪个真一点怨言都没有?背后早就把你们俩骂尽了!” 被戳中死穴,那人气急败坏,当即撸起袖子,伸手抓住尹夏霈手腕就要拉。 他被猛地退了一下 。 身子后仰,要不是身后有陪同的伙伴在,恐怕会摔个四仰八叉。 白玛说:“有完没完了?” 她一字一顿的,双眼像猫铃铛似的睁大,直勾勾射穿对面凶相毕露的年轻男性。 那人率先不满地叫骂起来:“你谁啊——” “我问你有完没完了!”白玛猝然打断他,像恶狠狠劈断一截木头。吱呀一声,她扭头,不是逃跑,也没有回避,目光锁定一旁的垃圾桶。 她好像不怕脏。 这里是校园内一条平平无奇的路。 白玛透过垃圾桶打量几眼,太暗,看不分明。就在这时,她不打招呼地飞起一脚,将整个垃圾桶踢翻。 垃圾桶应声倒地。 垃圾散落一地。 她的行为太过违背常理,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应过来。 包括尹夏霈在内。 判若两人。 尹夏霈倏然萌生这样的想法。 有什么东西变了,就在她眼前发生了难以解释的改变。 今天刚见面时,尹夏霈没有开口就问乔奇祯。她说:“上次,直接问了你一些隐私的事,不好意思。我也是没想太多。” 花了几秒钟,白玛才会意她说的什么事。她说:“没关系。” 遇到割腕的伤,不可避免会想到那种事吧? 白玛是学戏文的。学艺术的不是尤其容易有些这样那样的问题吗?尹夏霈回想起自己在言情小说杂志里看过的青春疼痛文学,里面女主角就有抑郁症。文章大幅描写了女主人公如何在悲伤中开出一朵花来,即便散发出需要人拯救的气息,却也同时治愈了别人。 那样人物描写衰弱而绮丽,从不少不食人间烟火的读者那夺得了怜爱之心。 然而,眼前的白玛是这种角色吗? 答案是否定的。 她不是什么弱势群体。 她不会向别人求救的。 她甚至看不起他们。 白玛捡起一只苏打水的玻璃瓶,将瓶底抵在垃圾桶盖上,扬起手臂,用力地砸了下去。 “操。” 人群中传来一句微不可查的脏话。 但却几乎是所有人的内心感受。 再回过神,白玛已经拿着凶器朝他们逼近过来:“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是吗?反正你们也就只会聚在一起欺负说真话的人。看看是谁教训谁——” 说着她朝他们冲过去。那些人当即一哄而散,为首那个戴眼镜的更是边跑边骂:“神经病啊!” 尹夏霈也在这时幡然醒悟,连忙拉住白玛,在学校保卫袭来前溜之大吉。 她们没命地奔跑。最初是白玛被她拉着,到后来变成她去追逐白玛。两个人逃出校园,闯红灯穿过街道,跑到地铁站入口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白玛笑得直不起腰来。尹夏霈则忿忿不平地抱怨:“那几个脑残。” “那种敢来找麻烦的,只知道装模作样,看起来耀武扬威,其实最循规蹈矩不过。”白玛说。 尹夏霈叹了一口气。 “课题组里的朋友们都劝了我别和他们杠。”她说。 听完这话,白玛笑了一下。 那笑稍纵即逝,聚拢和消散的速度过快,因而渗透出几分嘲讽。 “朋友?”她问,“你做这件事,有谁出来帮你说话没有?” 尹夏霈沉默了。 她说:“她们也有自己的难处。” “所以你其实没有朋友。”白玛说。 假如是朋友的话,她会因顾及她们的难处忍住不发言,又或者,她们会不顾难处为她挺身而出。 白玛不会治愈别人。 她只会持刀行凶。 并且令人难以反抗。 霎时间,尹夏霈已经被说服,只是凭本能试图辩解:“不是的,只是……” 白玛根本不理会,转身径自刷卡进站。 她路上又去7-11买了啤酒和饭团,一边吃东西一边玩《candycrush》。吃得太多,以至于找到一间公共卫生间,刚蹲下身,食物就自动顺着食道逆流出来。 胃袋空空荡荡,手上沾着呕吐物的气味,稿子一字不改已经一鼓作气写了四万字,72小时没有进入过睡眠状态,白玛神清气爽地回酒店。 她一路哼着soma的《世界第一努力的人》,脚步轻快地走到房间门前。正翻着钥匙,歌刚好唱到“我会一直守护你”,就在这时,她回过头,墙壁的尽头挂着一幅画。 那是梵高的《星月夜》。 “在这广阔的世界里……”白玛轻声唱着。 苦痛层出不穷无止无休地滚动着。 “与你相遇——” 歌声像低空回旋的飞蛾,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幅印刷画。 隐匿进星与夜色之中,幻化成狂躁的嘶喊与悲郁的恸哭。 每当游戏回合结束前,屏幕上方总会出现倒计时,号召着玩家进行最后的冲刺。在下一回合来到前,这就是最后了。 白玛朝繁星满天的夜晚飞驰而去。 她向星月夜冲了过去。没有迟疑,也不曾犹豫,好像着了魔。巨响蕴含了疼痛。激烈地撞击过后,血沿着额角滑落,女生跌倒在地,动弹不得。唯独嘴唇翕动,静静地,将剩余的那一句歌词唱完:“……对我而言就是奇迹。” 第28章 北京时间,纽约时间, 伦敦时间, 巴黎时间。乔奇祯挨个看过去, 比对时差,乐此不疲,仿佛借此能弄明白人与人为什么永远无法达成绝对的相互理解。 起初从电话里听到他的姓名时, 酒店大堂经理还以为是玩笑。 他偷偷瞄了一眼, 这时候为女儿索要签名似乎不太适宜, 最终, 还是只公事公办:“您的卡。” 乔奇祯抽离目光, 收回支付赔偿金的银行卡。检查一遍,没有落下贵重物品, 那幅沾着白玛血的画也已经夹在手臂下。 他转身离开。 梅朵措姆发来很多条消息。乔奇祯在车上读完。经纪人坐在副驾驶座,很认真地问:“我再确认一遍, 你下定决心了, 对吧?” “不是早就说好了?”乔奇祯反问。 被反咬一口, 经纪人不好再说什么:“也是。” 于是他下车,口罩和鸭舌帽都有戴。意思到了, 随即走进医院大厅, 他在挂号处找到她们。因为——“只有这里有空座。”梅朵措姆很是无奈。 而在她背后, 白玛包扎了额头。伤得不重,她靠在贴满医保宣传海报的墙上,目光溃散,像熊熊燃烧的火把彻底熄灭后的模样, 和之前几天对比,那张疲倦的脸上满是乖张的反差。 “她心情很不好。”梅朵措姆说。舅妈操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乔奇祯没回话,径自迈开长腿走到白玛身边坐下。人来人往,他拉下口罩,朝她靠过去,压低声音轻微地问:“饿不饿?” 白玛纹丝不动。 已经有人开始注意到这边,是正在自动挂号机前排队的女学生。交头接耳,往他们看过来。 不行了。 一旁的梅朵措姆做了判断。她合上眼,下一秒,忽然听见周遭的议论声,再睁眼,她看到乔奇祯旁若无人地把白玛抱起来。 “走吧。”乔奇祯飞快地做了部署,“我经纪人的车在外面,先回我那里去。” “你…你……”梅朵措姆不敢喊他名字,却按捺不住惊讶,“你怎么……” 不然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乔奇祯没说出来。 他们走出医院,还算顺利地上了车。美中不足是周围不少认出乔奇祯的人做了影像记录。 梅朵措姆连连跟乔奇祯的经纪人道歉,对方却很谦和大度,反而劝慰起她来:“没事的。从艺先从德,照顾家人是应该的。” 换了几条线路,多绕了几圈才进车库。这一次,白玛渐渐清醒过来,自己拉开车门往电梯间走。 大概在这住了很多年,已经形成了习惯。 不过中途膝盖一软,摔倒下去。 乔奇祯匆匆忙忙扶她起来,又俯下身去拍白玛膝盖上的灰。她扶着他站立,明明睁着眼,却像幽灵,缺失生气。 梅朵措姆是第一次来。 她张望一周,又趁乔奇祯安置白玛躺下的时间上了个洗手间。在洗手台下的柜子里,她看到几包护垫。因为尺寸小,又轻,撕开外包装时很容易遗漏。 明明收入不低,却偏偏住在这种简陋的出租屋。梅朵措姆走出去,看到乔奇祯正俯下身和白玛说话。他上身压得很低,背着光,剪影灰暗又温柔。 等乔奇祯起身出来,梅朵措姆说:“辛苦你了。” 乔奇祯轻轻摇头,伸手抽出一支烟,对她说:“你也是。” “唉,”梅朵措姆略微踌躇,抱起手臂问,“你女朋友不会介意吧?” 乔奇祯刚点燃烟,在奶白色散开的烟雾中吸了一口,拿下来微微咳嗽着:“什么?” “我看你洗手间有女性用品。” “哦,那个,”他回答,“白玛的。” 轮到梅朵措姆诧异。 这倒令她始料未及:“你们俩住在一起?” “有段时间,我借她这里过夜。”乔奇祯坦白。 他们是青梅竹马,是比朋友和情侣更复杂的关系。小学时白玛经常搂着乔奇祯的肩膀,两个人有说有笑,把梅朵措姆吓得目瞪口呆。 住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她想。 电话忽然响起,是得到她汇报的家长。 梅朵措姆联结通话,听筒那头是泽仁普措。“梅朵措姆,”泽仁普措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白玛的电脑没丢吗?” “舅舅,没有。我放在酒店里了。”梅朵措姆走到窗边,想拉窗帘,却发现被封死了。 一想也是,这里可是公众人物的家。从医院回来,她甚至把新浪推送给关了,生怕引发什么负罪感。 泽仁普措说:“那好。你等会儿回去,记得把白玛的文件发过。她不习惯用硬盘,得多小心一点才行——” 梅朵措姆草草听完泽仁普措的嘱咐,再转身,意外对上乔奇祯冰冷的眼神。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乔奇祯应该听不见泽仁普措说的话。 可是,他却如此目视前方。乔奇祯说:“我觉得,白玛留在我这里比较好,你觉得呢?堂姐。” 他的每一个字都是针,锋芒毕露,毫不留情,狠狠扎进对方心里。 梅朵措姆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她凝噎了一阵,末了抿着嘴唇,想了想,说:“我过几天要报到了。她身体不舒服,起码也要一个礼拜吧?万一更久呢?更何况,你们——” “没关系,”在一瞬间,乔奇祯已经变回轻飘飘到不可捉摸的样子,他微笑着说,“没关系。我和白玛是朋友,以前是,将来也是。 “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他的笑潜进漆黑的逆流。 日光穿过琉璃窗,映射到白玛枯萎的脸上。洗衣机摇摇晃晃,乔奇祯打开露台门,靠在漆成青色的围栏上窥视她。她嘴唇紧闭,双眼半阖,像尸体般一动不动。 他想起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他曾经很感兴趣。有每天围在他身边的女生问,你喜欢玫瑰花还是狐狸?乔奇祯没有左右为难,因为他哪个都不喜欢。 他只是感到很孤独。 从未有过这么悠长的假日。其实高层和良宜的前辈都多次规劝过他,反正不缺钱花,既然有心深造,沉淀一段时间也好。也不是他不想,而是气质迥异,又靠文艺片大放光彩,吸引到的好本子多,不工作良心不安。 他比别人想的更需要钱。 照顾白玛的事,一开始梅朵措姆有些提防他。 乔奇祯看穿她的心思:“你走以后,反正也是我做。除非你留下来。” 好不容易考上公务员,怎么可能轻而易举放手。梅朵措姆被直击痛处,最终作罢。 她每天回酒店休息,晚上也完全仰仗乔奇祯。有几次梅朵措姆来得早,沙发上还留着他睡觉的痕迹,枕头、被褥、手机充电行,该有的行头一应俱全。 乔奇祯去做早餐,出来时,梅朵措姆一边捣鼓他的咖啡机一边说:“她居然一直在睡。” “累了吧。”乔奇祯说。 她不客气地坐下,开始夹他的泡菜煎饺。乔奇祯也不介意,从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里翻出好几瓶辣酱。 梅朵措姆说:“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饭。” “她喜欢吃,”乔奇祯示意卧室里那个人,“但难度太大了,她自己不会做。” 梅朵措姆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感叹说:“你们俩像双胞胎。” 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被真正的兄弟姐妹说像兄弟姐妹。 约翰·班维尔得布克奖的那本《海》里写过双胞胎。他说就像戴着同一副铐镣两个罪犯。 那就是他和她。 乔奇祯握着筷子,怔了半晌,随即不疾不徐地垂下头去。 “要不是何安烛走不开……他也打算来看她哦,你会允许吗?” 乔奇祯想都没想:“不可能。” 梅朵措姆淡淡地笑了笑:“万一他们将来真的结婚了,你会很尴尬的。” “……”乔奇祯难能可贵地感到恼火,“别恶心我了。” 这些天来,白玛像台任人摆布的电器,却没有失去基础功能。她的强悍之处就在这里,生存是本能,以前不论她状况有多差,也能凭靠对存款见底的恐惧从宿舍床上一跃而起,写出质量勉勉强强的稿件,在死线前交上去。 乔奇祯执意赖在卧室里。她待她的,他该看剧本看剧本,该玩游戏玩游戏,从早到晚,竟然能像演哑剧般,一句话都不说。 偶尔他给她喂东西吃。 她还有味觉,居然排斥所有好吃的东西,非要吃以前打死都不肯吃的干麦片。 还是很久以前的减重时期,乔奇祯常常吃低热量食物,所以家中储存了一些。白玛也试过,却以无法接受告终。 而如今,她反过来只肯吃自己讨厌的食物。 乔奇祯没有办法,煮后拿过来,一勺一勺,等凉了以后喂给她。白玛吃了几口,哽咽一阵,催吐太多次,食物一不小心就倒流,溅到他身上。她手足无措替他擦拭,乔奇祯捉住她的手,多的话也不说,只稍稍安抚:“没事。” 他悲哀的眼神像温水浸透了她。 不是怜悯,没有同情,单单只是痛苦。 走之前梅朵措姆帮白玛洗过一次澡,又囤积了不少东西。她走进房间,弯下腰跟白玛说:“姐姐走了。有什么事你就联系我,好吗?” 白玛不吭声。 这几天里,她一次手机都没用过。 尽管不指望得到回应,梅朵措姆还是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乔奇真不清楚你的事?可我看这么多天,他连问都没问过……” 白玛还是不说话,连眼睛都没转过。 “你好好休息。舅舅的意思,我们都掰不过来。其实我妈也有点,不过你爸爸那也是特殊情况……央金,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梅朵措姆说,“姐姐就先回去了。” 然后是脚步声,开门声,关门声。 一切又归于沉寂。 乔奇祯夹着烟走进卧室里,默不作声地坐到床边。没开灯,所以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昏暗,他走神,忽然间,一只手轻轻落下来,从他指缝间夹过那支烟。 白玛吸了一口,吐出的雾袅袅上升。她又不动了,手靠在墙边,安静得像溺毙的鱼。 他支起身。好些时候不见天日,胡茬也没剃,没补染的头发乱糟糟的,眼圈微微泛红盯着她。白玛双目空洞,眼窝深深的蓄着泪。 乔奇祯俯下身。 他第一次吻她。 他们都狼狈不堪到极点。 乔奇祯随即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当中,他对不起白玛,但不感到惭愧。关于她那些形形色色的前任或现任男友,他要么完全不放在眼里,要么光想想就是自虐。出尔反尔,卑劣又可怜。 白玛意识是否清醒还有待商榷。在她烧到手指前,乔奇祯把香烟取了回来,熄灭,握进手心里。 第29章 留学那两年,每回过年回家, 亲戚都让何安烛用日语拜年。其实他很烦, 可到底还是照办了。毕竟, 长辈们活了一辈子,再增长见识也难。一团和气最好。 但是,他们听说他学动画, 于是随口让他画个画时, 何安烛拒绝了。 “中国动画还不太行, 吃这口饭, 难。”他实事求是地娓娓道来, “不过,等我回来随便找了个稳定工作混日子以后才发现, 这才是真正的难。” 加班后回家,看着电视优哉游哉入睡。梦里, 他总回到曾经追梦的时候。 那样的辛劳, 那样的单纯, 那样的快乐。 可惜他亲手放弃了。 何安烛说完有点后悔。 也许他不该跟相亲对象讲这么多的。 然而,白玛却笑了。 一点也没有责备, 也不感到惊讶, 就是那种, 丝毫不令人难堪的笑。 何安烛对白玛很满意。 说肤浅些,长得漂亮,身材好,背景和自己家相匹配。 说深刻些, 她是个讨人喜欢的聪明女孩。 ——很长一段时间里,何安烛都是这么觉得的。 联系他的,是白玛的堂姐,也是他高中时的同级生梅朵措姆。 他和梅朵措姆并不熟。高一同班过,对她的印象仅仅只有校园十佳歌手大赛时,女生穿着少数民族服装上去唱了一首《卓玛》。以至于他一度以为她就叫卓玛。 机票已经买好了。其实硬要说,白玛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客气。吃饭买单,交通费用,纪念礼物,她都计算得很清楚,绝不多占一分便宜。好像始终把他当外人,又仿佛随时准备从他身边逃走。 他踏出门外,拎着垃圾袋,脚上也套着拖鞋。 门外站着正在犹豫要不要按门铃的女性。 何安烛花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 原来卓玛长成这个样子。 原来有的人,要看到了才会发现,自己不记得了。 梅朵措姆和何安烛沿河散步,多多少少也寒暄几句。 类似于哪个同学结婚了,工作单位怎么样,到最后,梅朵措姆说:“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只是,我们家都没太把这当回事,所以没跟你提过,对不起。” 何安烛停下了脚步。 他默默地望着她。 “我妹妹,这里,”梅朵措姆轻轻抚上太阳穴,透过柔软的皮肉,直达的,是那广阔而又狭窄的器官,“和普通人不一样。” 时而精力旺盛到濒临崩溃,时而枯竭衰败到绝望透顶。上一秒激剧沸腾,下一秒飞速堕落,她在跌宕起伏的视野里坐着永不停止的过山车,全世界五彩斑斓,却又只剩下单调到无以复加的三原色。 她是无限焚烧的流星,迸发出强烈的光芒,不可逆转地自求毁灭。 “其实两种状态都很危险,不能用‘好’或者‘坏’来概括。”梅朵措姆说,“就算是‘好’,一不注意也会因为太高兴翻过桥护栏。另外,不是抑郁症。抑郁症比较普遍,可能有的人会误会,但她对抑郁症患者观点还挺过激的。说实话,有时候我也觉得她就是有点任性。其实除了我、她妈妈,还有一个一起去看病的朋友[]以外,没有别人知道。希望你别见怪——” 何安烛苦笑:“我是不会见怪。” 但他妈妈就不一定了。 估计连“瑕疵货”这种难听话都说得出来。 其实,他和白玛联络得并不多。 她不是粘人的类型,他也不怎么上心,导致在微博看到她时还吓了一跳。 白玛那张死气沉沉的侧脸出现在营销号里。 多半在编辑后打上马赛克,可信息时代,哪里有什么隐私。更何况,标题还跟惹眼的“乔奇真”相关。 圈外女友,兄弟姐妹,就连见义勇为这种说法都占了一席之地,可见外界关注到了什么程度。 而且,公司竟然还只做出模棱两可的回应:“私人问题,必要时会向大家说明。感谢关心。”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会被乔奇祯拦在门外。 曾经何安烛对白玛的恋爱史不感兴趣。毕竟他们在一起是为了结婚,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又不是为了浓情蜜意。以前再怎么爱得你死我活,最后还不是都得屈服于现实。 不过,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毕竟艺术院校出身,外貌条件也不差,又不是过于内敛的个性。 不过,看到乔奇祯时,何安烛还是震惊了。 他以为只是一两发子弹,没想到是轰炸。 又不是小孩子,他当然感觉得到乔奇祯对自己的敌意。只是,大明星过于孩子气的举动反而令其落入凡尘,不再高高在上。 白玛也是认清现实那一类,显而易见,跟他才是一个世界。何安烛是这么断定的。 他去了指定的地址。 越走越确认这里应该是临时据点,毕竟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起眼。敲门后他还紧张了一下,是白玛的话,该拿出学长的派头;是乔奇祯的话,还是装傻比较好。 结果都不是。 门一开,对上胡笛那张习惯性挑衅的脸。 胡笛如今在电竞行业就职,忙里偷闲过来。之前白玛去医院,多半都是和她一起。但那家伙打死不肯吃药,回回留胡笛一个人在取药处孤军奋战,她只去诊室和固定的医生大吵一架。 胡笛问:“为什么不吃药?” 正处于“好”状态的白玛不屑地笑:“我才不想变成傻子。” “向所有药物治疗的病友道歉啊你!”她忍不住怒吼。 其实胡笛多多少少能猜到为什么。 白玛不想写不出东西来。 年纪轻轻就在一级文学期刊上发表内容,主流作家愿意赏脸为她作序,编辑青睐之余给予诸多照拂。 就算不写剧本也有前途可言。 迸发的创作欲,令人拍案叫绝的构思,都与病理性的活跃状态脱不开干系。 这些是她想要的吗? “进来吧。”胡笛对何安烛说。 他在她的领路下走进室内。这间屋子从外看着寒酸,进来才发现,一切也都井井有条,还算上得了台面。 卧室里气氛有些旖旎。 白玛看起来已经好多了,至少,和之前差得并不远。她穿一条睡裙,加松松垮垮不系扣的外衣,正坐在床上有条不紊地说话,整个人冒着软绵绵的安谧气息。 见何安烛进来,她微微笑着打了招呼。 乔奇祯从封闭的露台进来,也朝何安烛一笑。 但他眼睛里没有笑意。 “听说你撞到头,我也吓了一跳。还好没事。”何安烛说。 白玛笑起来:“能有什么事,我眼压可能太高了。” “你啊,”胡笛伸手拍她肩,打趣道,“下次别那么着急。跑那么快干嘛,你是机器人在逃离西部世界吗?居然还撞到墙,笑死人了。” 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聊了半天,乔奇祯起身,把床单掀到白玛坐的地方。“来。”他只说一个字。 他换床单,白玛立即翻过来,轻轻转动身子,泄露出一截干燥的脚腕。乔奇祯支撑着床,紧随其后将旧床单取下,再把新的铺上去,修长的手指抚平褶皱。 她重新坐好,很妥帖,且心安理得。胸脯与脖颈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短短几秒钟,几个动作,几帧画面。何安烛不知道自己脸颊为什么热了起来。 他们什么也没做。 肌肤不曾相亲,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接触。 可他却仍然为此感到一阵细微的眩晕。 唯一让他能在混乱中稳住心神的,是乔奇祯不知道白玛生病这件事——至少,何安烛所听到的消息是这样。梅朵措姆没理由欺骗他。 “来都来了,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玩一下?”白玛忽然提议,明朗得根本令人难以置信,之前她有过怎样离谱的恐怖行径,“苗莉姐给了我几张剧院的门票,是我很喜欢的剧目。” “座位好不好?我只带了隐形眼镜来。”说着,胡笛已经去翻白玛的包。 门票有四张。 但去的人是苗莉、白玛、胡笛和何安烛。 最后苗莉还缺席了。 乔奇祯复工,正好参加围读会。 他翻开休假时翻来覆去彻底读透的剧本,却被背后还算熟的导演调侃:“你最近转性了?还搞什么罗曼蒂克。” “臭老头子。”乔奇祯打打闹闹。 “好好发挥,”对方予以器重,“我觉得你新形象挺好。” 而与此同时,白玛、胡笛和何安烛在看话剧。 果然是白玛声称“很喜欢”的剧目。她全程跟随剧情激奋悲痛,就连何安烛试图和她在黑暗里牵手都没注意,直接甩开,起立鼓掌。 搞得何安烛有点郁闷。 不过被问起观后感时,他也不能这么说。“挺好看的。”何安烛笑笑。 回头看胡笛,她的反应却令何安烛暗自吐血三升。 “我睡着了。”胡笛直言不讳,“没这种细胞的人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你带我看个《西贡小姐》啥的,可能我会更感兴趣。” 然后被白玛反击:“你去死吧。” 她们真的关系很好。 天色晚了,也该休息了。乔奇祯、胡笛和白玛三个人是高中同学,关系很好,挤个住所不在话下。 乔奇祯拿出最后的善良,主动提出开车送何安烛回酒店。 看到乔奇祯那辆Jaguar时,何安烛有点疑惑。毕竟上次他开的明明是辆Porsche。 似乎读出他的不解,乔奇祯很贴心地解释:“都是借的。明天没准就开轻卡车了。” 何安烛有点愣地反问:“卡车能停进车位吗?” 乔奇祯被他逗笑,气氛难得一见的融洽:“也是喔。” 两位男士乘车,多少有些缺话题。何安烛自觉更擅长应对这种场合,开口说:“今天的剧不错。” “是《雷雨》吧?”乔奇祯搭腔。 “欸?”何安烛有些始料未及,“你知道的吗?” 毕竟白玛是现场取的票。 乔奇祯抬手,轻轻擦过鼻尖:“不是说了吗?白玛喜欢的,大概推一推就知道。” 何安烛没说话。 正在等红绿灯,乔奇祯拆开烟盒,自己叼了一支,又示意何安烛。何安烛摇摇头:“……其实我都没怎么看进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 乔奇祯抽出车载烟灰缸:“还没出道的时候,我公司一个女偶像,已经出道了的,约我去看《恋爱的犀牛》。她感动得哭了,我只好奇她大热天的戴口罩热不热。” “我懂,哈哈哈。”何安烛笑出声来,“感觉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有壁。” “人和人就已经很难沟通了。”乔奇祯也闷声发笑。 “等一下,你们公司的女偶像?”何安烛说出几个名字,他感觉是最红的那个,可乔奇祯不肯透露。 他们居然有朝一日能这样其乐融融地聊天。 但这样的和平没有维持太久。 “不过我也很喜欢《雷雨》。”乔奇祯说。 在此之前,他即便讨厌何安烛,也没当面说过什么重话。然而,今天,也许等交通灯的次数太过频繁,影响心情,乔奇祯开口:“你和白玛不合适。” 这恰恰好是何安烛最不愿做退让的选项。 可以说他和白玛不登对,也可以说他和白玛不来电。但说不合适——“那你就和她合适了么?”也许是刚才那几句交谈的缘故,何安烛忍不住拿出前辈的口吻。他本来就比他们年长,“乔奇祯,你可能意味着她的过去。可这不能代表什么。过去,终究是要过去的。” 何安烛语调平缓,尽是讲道理的语气。 出乎意料的是,乔奇祯也很冷静。 “我承认,她觉得你比我更适合。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他说。 这一刻,何安烛才清晰地感觉到,乔奇祯比他想象中更难缠。 说着,乔奇祯脸上浮现起一丝微笑:“因为她跟我更要好。” 她爱我,又不爱你。 他毫不怀疑。 车停了下来,何安烛一点没生气,反倒窸窸窣窣笑起来。 “可是她现在要跟我回去,”他说,“你知道的吧?” 白玛投过的简历中得很多。毕竟在选择工作的范围里,她的履历算是相当合格的了。目前看来,白玛比较有兴趣去面试的是一家儿童文学杂志社。 “到底我想做什么呢?其实我想了好久。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没那么难吧,至少不会像我这么头疼。”白玛说,“不过先试着做做再说吧。” 白玛的未来里有他吗? 不是仅仅在社交场合上短暂露脸的过客。 别人的爱,好的工作,高的报酬。 他什么都有了。 从未觉得困难,因为统统是力所能及;也不感到空虚,毕竟也不是嗟来之食,都消耗过努力与热情。 掌管命运的三位女神始终以慈爱的目光注视他。 乔奇祯觉得人生易如反掌,一切都唾手可得。 除了本该属于他的白玛。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想写疾病科普文( 其实这篇文 和我以前的文本质一样 也是以能让大家感到安慰和治愈为目的写的 只是可能需要大家更多一点的耐心 对此我向愿意阅读下去的各位致以感谢^^ 第30章 白玛说:“工作顺利吗?” 胡笛说:“说到底,我们这种性格不合群的人, 永远都是少数派。不论如何都不会多顺利的。” 白玛说:“偶尔也融入一下别人。” 胡笛翻了个白眼, 很实事求是地回答:“和别人在一起只会让人慢慢发现, 大家都过得比你好。最重要的是,从小就这样。” 白玛忍不住笑出声来,安慰她说:“没事的, 人格健全的人跟人格健全的人一起玩, 垃圾跟垃圾一起玩。我们一起玩。” 结束闺蜜间的拥抱, 胡笛反驳她:“去你的吧, 那姓何的凭什么插到我们中间来啊。” 两个人的道别仪式到此结束。 然后, 胡笛拐向旁边的乔奇祯。 和他拥抱时,她凑到他耳边, 恨铁不成钢地痛骂:“你这个人渣!败类!没用的废物!” 乔奇祯对此习以为常,微笑着回复:“谢谢, 谢谢。谢谢夸奖。” 到最后, 胡笛朝何安烛点点头:“lpl, 你们懂的,基地里还有一窝狗崽子要照顾。我就先回上海了。” 何安烛也客气地回应:“加油啊。” 就这么送走了胡笛。 然后就是白玛和何安烛了。 这一次, 乔奇祯出人意料的平静。 普通地请他们吃了送别餐——虽然是叫外卖。本来何安烛还以为会是火锅之类的, 没想到乔奇祯叫了好麦道的便当, 满满当当装了一袋。白玛看到以后惊呼出声,一连称赞了好几句,夸得乔奇祯都飘飘然了:“我就知道你想吃这个。” 又普通地请助理送他们去高铁站——乔奇祯一边打领带,一边向白玛与何安烛——主要是白玛解释一句:“我那天有工作, 就不送了。不好意思。” “没事的,好好搬砖吧。”白玛回答。 “等我成为包工头请你吃多米诺。”乔奇祯说,“有空我就去看你。” 何安烛咳嗽了两声。 高铁环境不错,白玛坐好以后就插上耳机,开始用手机看泰剧。见她看得津津有味,何安烛也生出几分兴趣。 他刚靠过去,白玛忽然开口:“其实我是故意瞒着你的。” 开门见山的感觉与梅朵措姆如出一辙,可是,说出的话却背道而驰。 “对不起。说实话,我以为不会这么严重的。不过我们真的要发展下去的话,迟早我还是会说,毕竟,我不想骗婚。”白玛有一张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能风轻云淡的侧脸。 何安烛苦笑一下:“也没到骗婚的地步吧——” “跟骗婚也差不多。”白玛倏然回头,郑重其事地望着他说,“我自认麻烦了你很多,所以也不隐瞒了。我爸向我妈隐瞒了这件事,而且,因为各种各样的私人原因,他不肯治疗。之后,我妈也好,我也好,为此吃了很多苦头。” …… 何安烛沉默了。 “对不起。我知道道歉也无济于事。” 白玛说到这里时,何安烛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他没来由的紧张。 但下一句,就让他又安下心来。 “你讨厌我吗?”她问。 不知道为什么,何安烛的直觉在横冲直撞着告诉他,这是白玛和他说过最掏心窝的一句话。 与其说她骗他,倒不如说只是不交心。从来不说心底话,即便他做不合她心意的事,她也不会流露不满。 何安烛渐渐明白为什么乔奇祯落到这地步还能扬扬得意,只因为他早看透了这一点。 何安烛也没说谎:“我是不讨厌。” 他是发自内心的。 “说实话,反而很感谢你瞒着我。不然我也没法认识给金马影后跑过龙套的编剧了,是吧?”他说的是以前白玛告诉他的趣闻,那时候她还是学生,跟着老师去剧组,结果什么打杂的活都要干,还客串了一次没有正脸的宫女,“不过——” 相亲这回事,并没有恋爱那么简单。 “但也不用那么紧张吧?”何安烛说。 他看到白玛朝自己笑了笑。 又退回安全线内了。 何安烛想,下次不能再把这种话说出口了。 等回到家,白玛和何安烛的关系基本已经退回相亲第一天,之前积累的你来我往算是作废了。之前一直认为白玛极好相处、无可挑剔的何安烛也开始意识到她的难对付之处。 活在世界上,人难免被卷到与其他人的瓜葛中。可白玛总好像随时都能脱身。 他怕自己抓不住她。 或许,从有这种感觉起,就已经抓不住了。 而与此同时,白玛却有别的想法。 她,这也算是任务完成吧? 泽仁普措让她相亲,她也尽心尽力完成了,虽说中间没少夹杂私心,但那也是情理之中。结婚是她自己的事,总不可能像个木偶似的任由长辈摆布。 何安烛是她第一个考虑婚嫁的对象。 今天是个阴天。同一座城市里已经没有朋友在。白玛一个人去吃炸猪排蛋包咖喱饭。她口味其实很偏小孩,喜欢吃快餐,而且,吃饭时尤其安静——这些都是应酬时办不到的。 所以,一个人吃饭比较开心。 她边吃边为这次相亲做了总结。 然后散步回家。 之后的面试也通过了。 顺便还被问起之前再版过两次的一本儿童小说。 “怎么没写续集了呢?”对方很是友好地问。 因为当初写它只是为了拿扶持奖金,其它稿件更加赚钱啊。回忆起大学生活的白玛面带微笑:“这不是转行了嘛。” 事业单位的考试倒是棘手得多。白玛原本计划进图书馆工作,然而泽仁普措给的建议却是其他部门。这倒都无所谓,只是给她敲了一下警钟。 万一进到某些部门,又会被泽仁普措钳制住。稍有不慎,便是作茧自缚。 倒不如先按兵不动。 编辑的工作也有异同。儿童杂志自然比不得新闻报刊,工资不高,但乐得清闲。白玛又以交通便结为由,迁移住到外公家,偶尔回去陪妈妈吃饭,又或者帮着遛小白几圈。 这下生活少了不少麻烦。 何安烛一直坚持不懈请她吃饭。 这倒出乎白玛所料。 她以为他们不结束也该回到之前冷冷清清的时期,却没想到,何安烛好像吃错药,反而热衷起拉她进入他的生活。 无奈刚入职,工作繁琐,回到家就只想躺下,于是通通婉言谢绝。 其实白玛记性很好。 她感兴趣的东西,基本都能过目不忘。小学读过一次《红楼梦》就能详尽叙述,捋清故事脉络,甚至凭借某一细节,轻易可以翻到指定页码;身边人说过的话也记得,比如分别时乔奇祯说了,“有空我就去看你”。 白玛合乎情理地以为,这是一句客套话,是乔奇祯心血来潮随口吐出的一句玩笑。 和平时那些小打小闹没什么不同。 然而。 早晨五点四十,天微微亮,即便是白玛,也才起床烧上一壶水扭头去刷牙。正盯着镜子发呆,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她吓得一抖,牙杯里的水泼了满手背。 乔奇祯。 “神经病?”她喃喃自语,却还是接通,“怎么了吗?” 乔奇祯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很精神。 “起床了?我猜你起了。”他说。 满有把握的口吻让人想迎着他好看的鼻梁来一拳。 白玛不客气地说:“你明知故问什么?我要上班。” “没,你和那个人最近怎么样?”他问。 一大清早打来电话问何安烛? 白玛忍不住拿开手机,确认了一眼联系人。 乔奇祯接着说下去:“我听白姨说,你们最近好像没怎么联系啊。怎么了?工作太累了吗?” 妈妈! 白婉反正偏心乔奇祯到不行,几乎把他当成亲儿子。 “对。”白玛顺着他给的梯子下了,多说多错,还是别给他希望的好。 心情坏的时候,乔奇祯的确帮了她很多,而她对此毫无负担——这么想想,简直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结不结婚另说。非要和人共度一生的话,为首的要求里必须添一条。对方不能有青梅竹马。 “我还听白姨说,你现在住在外公那。”说到这里,乔奇祯哑着嗓子发笑。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他轻佻地回复,“单纯问问。晚上你盖几床被子?” “一床。”他到底想说什么?白玛把洗手台收拾干净,“热得很。” 天气愈来愈暖和了。 “绿色,泰迪熊图案的那个?” “对。” 仿佛叹了一口气,乔奇祯说:“好怀念啊。小时候我老爬你外公家的窗户,那时候还没有防盗栏,你记不记得?” 白玛停滞了半晌。 随即忍耐着怒气抬高音调:“乔!奇!祯!” 不是吧他? 心里对自己的推断充满怀疑,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冲进厨房,用力地将窗户推开。 老式窗户被推开的一瞬间,春日富有朝气的风、缥缈而泛着银白色的晨曦、清早的空气以及楼下院子里满树的梨花花瓣一股脑卷入,扑面而来,将淤积的迟疑与悲伤吹散。 她看到他。 乔奇祯穿一件宽松而单薄的T恤和牛仔裤,轻轻松松爬上屋檐,朝她露出比拂晓更令人心神荡漾的笑容。 和好多年前一模一样。 一点都没有改变。 春风波涛汹涌将他和她纳入怀中,日光温热,寂寥而柔和地舔舐着手心。白玛颤抖着,不知不觉,已经拿手按住胸口。 “你怎么——”她想一如既往地质问他,想驱散胸腔里喷薄而出的某种心情。 乔奇祯打断说:“我想见你。” “……” 白玛花了好大力气去平复自己的心。尽管很难,但最后,她还是办到了。 “所以就来见你了。”他说。 第31章 越过黢黑的楼梯间,白玛下楼来开门。锁已经旧了, 尤其清晨, 多多少少有些吵。乔奇祯站在门外, 边催促边仰头看那株小时候就在的梨树。以前他们还在那荡秋千。 好不容易把门打开,白玛先是唠叨起来:“你从哪里来的?回家了没有?不用上班吗?” “没事的,”乔奇祯完全没放在心上, 摆摆手, 从她身边的缝隙挤进屋, “拍戏呢。很近的。” 他报了一个地名, 见以后, 她动摇了一下,不确定地掏出手机来搜索了一下。 “你跨省过来的?”白玛不敢相信地问。 “嗯。”乔奇祯回答。 他现在拍的戏在山里的一片老房子取景。 白玛又忍不住要操心了:“你……” “说是跨省, 开车不也就一个半小时。”说着,乔奇祯把车钥匙抛到桌上, 轻车熟路倾身去橱柜底层翻吃的, “早点起床就行了。” 看了一眼时钟, 现在甚至还没六点。 早点起床? 他睡了多久? 有些明星也许过得清闲,但白玛知道, 乔奇祯可怎么不容易。她说:“睡我那里休息一会儿?” 乔奇祯找到小包的山楂卷。话不多说, 直接拆开, 先撕了一片喂给自己,又拿一小块伸到白玛嘴边:“不了,我就走。八点开工。” 白玛有些诧异,刚张开嘴, 被他趁机塞了山楂糕。 酸酸甜甜,堵住了要说的话。 嚼了两口,她说:“回去好好休息。” “嗯。” 明明是句平时也会说的话,乔奇祯却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白玛瞥他一眼,忍不住蹙眉:“干什么?” “没什么。”乔奇祯摇摇头,笑得很灿烂,很好看,让白玛毛骨悚然。 她催他走也不是,不催也不是。索性不说话了,直接去煮早餐。想着给他做一份,不吃的话就留给她做午餐。 外公也醒了,看到乔奇祯有点惊讶。当时乔奇祯开始演戏,他自己家都有不少长辈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反倒是白玛的外公,不咸不淡抽着烟说:“你演了那个骑自行车的吧?” 原来是乔奇祯刚演员出道没多久,为了博得主流好感,经纪人做主给他接的一部“五个一”电视剧。他在里面扮演女主角的青梅竹马,几次出场都骑一辆自行车,以至于给外公留下的印象就是“那个骑行车的”。 小时候乔奇祯经常去爷爷家写作业。白玛的外公会来找他爷爷下棋,又懂很多好玩的事,没多久,就跟乔奇祯混熟了。 刚见面,白玛的外公就很不客气地开口:“你来干嘛?” “又不是来看你!” 一老一少,熟悉过了头,图个好玩,说话总带些吵架的味道。嘴上这么说,乔奇祯连忙把特意买好的烟送上来。 他们都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外公当即拆开来,分给他一根,自己点一根。一大清早,两个人对座抽起烟来,好不快活。 白玛拿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说:“你们脑子没问题吧?” “你不懂!”外公回答她说。 她干涉不了长辈,难道还管不了乔奇祯?白玛二话不说,上前劈手把乔奇祯的烟夺走,狠狠提醒他:“你要保护嗓子。” 没想到,乔奇祯一点跟她对着干的意思都没有,反倒爽朗一笑,很是顺从地颔首:“都听你的。” 真是自讨没趣。 趁着白玛转背,那两位男性又不知道聊起什么,笑得前仰后合,快把屋顶给掀了。 乔奇祯留下吃了早餐。 有时候,白玛也会觉得自己做饭完全是在糊弄。不过乔奇祯没说过什么,她也就没往心里去。 等吃过早餐,乔奇祯立刻动身回去。她送他到楼下,然后收拾去上班。 杂志社里,与白玛同组的组员比她小两岁,名叫朱姗,是个生活多姿多彩的年轻女生。 她有追星。 借用她微博置顶的话来说,就是“初心shito”,“智奇不拆不逆”,以及“陪猫人走花路”。 ——猫人是J3的新男团,也就是乔奇祯的师弟。 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白玛有点迷惑。以胡笛为首的其他网友就直白多了,纷纷转发附带上一连串的“哈”。J3老板可能是真的不会取名。 回归原题,白玛之前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和乔奇祯在社交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在乔奇祯工作室的团队运作下,官方什么都没说,粉丝和其他人都已经自动认为是助人为乐。毕竟地点是医院。 加之包扎伤口前,白玛被梅朵措姆卸了妆。素面朝天,又被乔奇祯掩住了大半张脸,只要没有有心人,根本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得知白玛以前追过999后,朱姗就时不时找她聊几句工作外的事。问的问题也是五花八门,比如:“白玛姐,你觉得智奇是真的吗?” 白玛在敲键盘,冒着上班期间闲聊被抓的风险随口搪塞:“不是连团都解散了?” “可是,”说到这里,她突然环顾一周,确认没人在看这边,然后挪近了些,小声跟白玛咬耳朵,“我听私生说,他们俩以前真的好过!” 白玛半边身子都麻了,回过头反问:“真的假的?” “……我也知道有点假。”朱姗像泄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倒在桌上。 白玛笑了笑。 她入职的第一期杂志就不太顺利,因为一些原因,明明已经送进厂的杂志临时需要改动,导致需要加班。 白玛是新来的,又向来懂得看眼色,于是留下。 其实也没什么活要干,主要是等补窗的作者交稿。白玛闲来无事,偷偷打开WPS。 之前在剧组写的稿子堆积在历史记录里。 她细细阅读起来。 说实话,的确是非常令她满意的作品。 还没写完。如今试着敲打几个字进去,却删删改改,怎么都不太满意。 差不多晚上九点多钟,终于可以离开编辑部。白玛和朱姗说说笑笑,走出电梯,穿过漆黑一团的一楼时,手机忽然震动。 白玛拿起来,看到乔奇祯发来消息。 “下班没?”他问。 “刚下。”白玛回了两个字。 “跑起来啊。”他打字特别快,不愧是太鼓达人职业玩家。 白玛觉得好笑,正要回点什么,朱姗看到,忍不住打趣她说:“男朋友吗?” “不是。” 就是你今天以为跟钟智泽睡了的那个。白玛没把真相说出口。 她们走出门卫正等着上锁的大门。外边明亮多了,朱姗去骑电动车,白玛走另一边。两个人正要道别,路边忽然有车鸣笛。 白玛看过去。尽管没看到人脸,但对于这严丝合缝贴满防偷窥贴纸的做派,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走到车边,白玛张望一圈。车锁声响,她坐进去,先埋怨他:“你怎么回事?” 见她进来了,乔奇祯径自打开车载电台,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开车:“今天放工早。” “那也没必要浪费时间过来吧?”白玛说完,又想了想,问,“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乔奇祯没化妆,穿的也是纯粹为舒服而存在的纯棉运动装。“没有啊。”轻易否认过后,他又指使她帮忙检查储物箱里有没有驾照。 车最后停在了越南米粉店门口。 高中那时他们经常来吃。乔奇祯要加四倍辣,白玛喜欢吃海鲜口味。 她白了他一眼,总不能劳驾公众人物下去堂而皇之买米粉,于是亲自爬下车。 等拎着包装盒上来,乔奇祯已经戴上了平光眼镜,正一心一意盯着密密麻麻写满字的手机屏幕看。 凭借格式,她飞快辨认出那是剧本。 “吃完走还是回去吃?”白玛问。 乔奇祯已经发动了车子。 她是在吃饭的时候接到何安烛电话的。 之前他们也有聊天。 在那一天之后,何安烛已经开始新一轮的相亲。好像后来的都不太满意。有条件不错、又喜欢他的,可惜长相不尽人意;长得漂亮的也不是没有,但这种女孩还要来相亲,多半有些其他问题,比如心高气傲,脾气不好,同时对男方还要求颇多,叫人苦不堪言。 何安烛约对方去吃牛蛙。铜炉牛蛙,按理说也算是网红店了。可对方单凭这一点就拒绝了再次见面。 “我记得我也跟你去吃过那家店。怎么了,不好吃吗?”何安烛掏心掏肺问。 白玛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挺好吃的。但是那家店的装潢和灯光有点……” “有点?” “太晃眼睛了,”白玛和对面正在吃米粉的乔奇祯对上视线,她瞪了他一眼,语气没有起伏,“可能有点low。” “这可真是……我完全没注意到。”何安烛苦笑。 白玛没吭声,只默默拿筷子搅拌碗里的面线。 何安烛问:“下周末你有空吗?” “下周末?”白玛说,“不知道,应该是没事。怎么了吗?” “去草莓园吗?”何安烛说。 城郊有几处草莓园。如今正好是成熟的季节,缴费后就可以去棚内摘草莓,并且称重购买后带回家去。 “好呀。”白玛回答,“那到时候你联系我。” 挂断电话,乔奇祯直勾勾地看着这边。 “怎么了?”她没好气地问。 “没。”乔奇祯说,“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们俩年轻又自由、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的时候,竟然已经过去了。” 不是没想过他真的会走红。 毕竟乔奇祯从小就被规划好了进娱乐圈,白玛也全程见证他考入艺校,又被星探挖走。 只是他们太天真。 真的走红了会怎么样?那时候他们都没想过。乔奇祯尽可能维持着形象,偶尔也会向往其他同龄人的生活,可是理智又使他及时收手。然后恍恍惚惚、懵懵懂懂就到了今天。 白玛硬下心来,什么都没说。 他留下来过夜。 外公家可没有多余的房间,就连沙发也是老式的木制沙发,根本没法睡。白玛建议他回去,乔奇祯置若罔闻,厚脸皮地去跟外公挤床。 第二天早晨,她起床做早餐,他又忽然出现在她背后,越过她肩膀去看锅里的东西。 “你就吃这个?”乔奇祯问。 白玛完全忘了他也在这,正准备拿热牛奶随便糊弄自己,结果被抓了个正着。乔奇祯把她推出厨房,煎了一份手抓饼出来。 “你不吃?”白玛抬头。 “着急上班啊。”说着,他已经飞奔而去。 都说了让你回去。白玛想着,心安理得吃完他做的早餐。 她没想到他还会来。 傍晚回家,白玛和外公一起吃了晚餐。正在看《海峡两岸》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连串的敲门声。 白玛狐疑不决,还是慢慢吞吞下楼去,然后就看到乔奇祯穿着早晨走时的那套衣服,正站在门栅栏的阴影里。 “你——”她都说不出话来了,只顾着先开门。 乔奇祯走进来,沐浴在一片微微泛黄的灯光下。白玛这才看清他妆没卸干净,流露出几分疲倦。 “借我卸妆水。”他说。 声音听起来倒还有精神。 他们上了楼。 乔奇祯直接坐下,和外公一起专心致志讨论起新闻。白玛折去洗手间,抽了几张化妆棉,又拿起卸妆水,对着镜子,她忽然发现自己眼影没卸干净。 于是她先蘸湿一张化妆棉擦拭眼皮。 镜子里蓦地出现另一张脸。 乔奇祯倚靠在门边,一声不响,懒散地看着她。 白玛说:“你怎么又来了?” “没地方去。”他言简意赅。 她疑心他是发情期。感情需求过剩,所以才来她面前频频露脸,还摆出这副可怜面孔。偏偏白玛的确容易中招。帅哥耍无赖是无敌的,假如不奏效,多半是不够帅。而这种可能性在乔奇祯身上不存在。 她费了一点力气去调动免疫力。 “想收留你的人应该很多。今年solo专辑拿奖的女歌手,师妹团的队长,女staff,酒吧的老板……要么鹿梓希也行。需不需要我帮你联系她?”白玛故意“好心”提醒。 鹿梓希后来早就找了男朋友。一改从前高中时高调的风格,选了一个长相平常、身材微胖、可是对她很好的男生。两个人之前去丽江旅游,还分享了不少照片到朋友圈,看起来很幸福。 她转过身去直视他。 有一瞬间,白玛有点后悔。 她跟他说这些干嘛? 乔奇祯没有躲闪。 也没有开口。 他忽然走过来,伸手接过她手里擦过一下眼影的化妆棉,毫不介意就开始使用,甚至还多问一句:“有没有棉签?” 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反而把她激怒。 白玛眉眼阴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得不到回应,乔奇祯侧过身,他看着她,眼神像驱散不开的浓雾。 “你没必要记得那么清楚。我和她们都没有关系。你不答应的话,我就只能一个人过一辈子。”他说。 一时间,白玛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忽然想起胡笛。假如胡笛在场,一定能轻而易举把任何庄严而窘迫的气氛打破,仅仅只靠一句话,一瞬之间。假如是胡笛,她会怎么说? 白玛问:“靠你的右手?” 乔奇祯并不感到好笑,相反严肃而端正地回答:“靠我的右手。” 她沉默了。 他出身大公司,shito红得发紫,之后也很是受捧。从化妆到卸妆,甚至连拧个水,多半都是助理代劳。又是一群五大三粗的男生。乔奇祯顶着被卸得乱七八糟的妆容,格外肃穆地注视着她。 良久,白玛叹了一口气。 “你的一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走上前,有些粗暴地扳过他的下巴,就这么认认真真替他卸起妆来。 “怎么没有关系?”乔奇祯笑起来,嘴角延伸,赏心悦目到闪闪发亮,“你别想丢下我。” 他最出众的是骨相。当初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在一众表演生中脱颖而出,光靠脸得到J3阅人无数的专家赏识。 眼皮很薄,眉骨却衬得眼窝深,皮肤不算太白,但是很上镜。 让闭眼就闭眼,让张嘴就张嘴。乔奇祯难得这么听话。她擦过他脸颊,暗暗抱怨这人皮肤怎么这么好:“你能不能少说点?” “可以啊,那你多说点。” “为什么要我多说点?”白玛瞪他。 乔奇祯忽然抬眼。他看着她,笑容在刹那间清澈又明亮:“因为听到你说话,我心情才会变好。” 她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白玛镇静地垂下眼睛,收起化妆棉说:“听不到的时候呢?” 她看到乔奇祯的脸色飞快地阴沉下去。 他侧过脸。 又渐渐垂下去,末了浮现起一丝微笑。 “那你可以留点什么给我吗?”他不紧不慢地问。 “录音?”白玛几乎怀疑自己会不会太刻薄。 他意外地爽朗:“好啊。” 说着就去掏手机。 乔奇祯好像喝醉了似的,在外套里翻了半天,没想到自己破天荒把手机放在了外边的口袋里。他拿出来,调出录音功能,期间还手滑,不慎点进计算器。最后递到白玛那,义正言辞地命令道:“快点。‘祝你生日快乐’、‘祝你新年快乐’、‘祝你中秋节快乐’、‘祝你劳动节快乐’、‘乔奇祯’、‘死鬼’、‘亲爱的小祯’……给我录齐全了,我要听一辈子的。” 白玛觉得莫名其妙,握着他的手机哭笑不得:“搞得跟语音导航一样。” “是啊,”乔奇祯一了百了,“我还会去你家。春节,端午节,中秋节,你不让我进门,我就在楼下祝你节日快乐——” “你要不要脸啊?”她终于按捺不住。 “不要。”乔奇祯毫不犹豫,果断地承认,“你都没了,我要脸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错别字和取景的设定 因为竹林感觉还是古装多。颦颦暂时还不会让小祯接古装的(你 第32章 她翻了个白眼,笑起来说:“得了吧你。” 手伸出去, 抵住他的肩, 向后一推。 白玛转身, 弯腰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没忘记提醒他:“换下来的衣服放这里,等会儿我来倒洗衣液。” “我会做的, ”乔奇祯说, “你先睡吧。” 她点点头。 白玛回到卧室, 躺下。她静静地躺下, 然而辗转反侧, 无法入睡。 她坐起身。 先是点燃一支烟。 继而开始在屋子里踱步。 最后,掀开电脑。 敲打键盘。 乔奇祯是四点钟走的, 白玛没有出去送他。只知道醒来时,外公的半张床已经收拾好了。 她去编辑部工作, 路上遇到朱姗。明明认识没几天, 朱姗却热情地给她带了麦当劳新口味的派。 朱姗问:“白玛姐, 午休的时候要一起看shito的演唱会录像吗?” 刚接过椰子口味的派,白玛没拒绝。 她一直留到午休时间才开始吃。因为转正前要做些杂活, 而且还有自己份内的事, 虽说白玛没觉得很多, 不过的确耗费了不少时间。 上班的其中一个好处就是能吃食堂的饭菜。 比较便宜,又能吃到饱。 白玛坐回座位时,朱姗点开了视频。 “你不介意我一边做点事吧?”她问。 “当然,”朱姗自信满满地说, “不过乔奇真和钟智泽solo舞台的时候,你必须认真看。” “成交。” 白玛打开文档。 她沿着之前的进度写下去,手速飞快,以至于朱姗都看呆了:“白玛姐你盲打好厉害。” “我很早就会了,因为爸爸买了电脑。那时候很多人家里都没有。”白玛回答,“小学信息课,老师还让我上台展示。很搞笑吧?” 朱姗说:“很厉害啊!” “啊!小智!”看到屏幕里出现的熟悉面孔,白玛感叹出声。 “是的!”朱姗也笑起来,抑制住分贝尖叫,“是小智呜呜呜!卧槽!乔奇也来了,呜呜呜,好帅一男的!” 两个人大概看了四分之一场演唱会录像。 每当镜头聚集在乔奇祯身上时,白玛总是无缘无故地沉默。 不管过去多久,果然,她还是,不太习惯他作为乔奇真的样子。 这场好几年前的演唱会时,他染了渐变的青灰色头发。到头顶几乎全是青色的,而发尾则是灰色,还被微博上的团粉调侃“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 也有热心的唯粉一阵狂轰滥炸,认为这是公司偏心。要不是哥哥颜好,什么色都扛得住,不然这妥妥的翻车。 还在读大学,乔奇祯自己倒不怎么在意,私底下跟白玛说:“公司让染就染了,反正我不担心发量。” 感觉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眼下的时间却过得很迅速。 晚上回家,白玛睡了三个钟头。她睡前,家里还只有她和外公两个人。醒来以后,她蹑手蹑脚,穿着短袖T恤与热裤去阳台上收衣服。 刚踮起脚,背后忽然罩上来一床毯子。 “你想冻死?”乔奇祯问。 白玛被他吓了一跳,连退好几步,捉住身上的毛毯质问:“你怎么在这?” “刚躺下没二十分钟。”他回答。 尽管刚刚才说教过她,可他自己却也只穿了T恤与沙滩裤。三更半夜,凉风习习,乔奇祯抱起手臂,哆哆嗦嗦和她打闹着回了室内。 “你这个傻逼。”白玛骂他。 “你才是傻逼。”乔奇祯反驳道。 她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乔奇祯说:“收工就过来了。” “剧组没给你安排酒店?你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来?嫌油钱不够多,还是想给两省高速公路间的收费站做贡献?”白玛怒气冲冲地开口,“真是服了你了。” 乔奇祯打了个呵欠,与此同时拿起茶几上的魔方,开始凭借记忆里的公式拼凑颜色:“我只是想休息好一点。” “老人家的呼噜声有助于你睡眠吗?” 面对她的挑衅,他不以为意地说:“你觉得是就是咯。” 拳头砸到棉花上,不知道是不是对象的缘故,白玛的恼怒反而消失了。她回去卧室,等天亮以后化了个妆,穿上豹纹短靴和粉色连帽长卫衣,喷过香水,一边戴耳环一边出门去。 乔奇祯本来在补觉,眼睛都没睁开地爬出来。 外公正在交待白玛去缴电费。 “你去见那个人?”他趁机抓住她问。 白玛正在回外公的话,随意应付他两句:“那个人?” 出乎意料的是,等她回过头来,却发现乔奇祯已经回房间了。他根本没有阻拦她的意思,只丢下一句:“路上小心。” 草莓园离市区比较远,何安烛是开车来的。他的车是商务车,听说是刚回国时家里给买的。空间很宽敞,又很实用,真是再贴心不过了。 没遇上什么麻烦。 天朗气清。在师傅的教学下,白玛很快掌握了技巧,摘完草莓,然后拎着篮子在出口处等何安烛。 她拿起手机,看到乔奇祯发来消息。他说:“我要走了,这回久一点。准备做汤饭。你回来吗?” 白玛看了一眼何安烛,回复说:“估计回不来。” 又多嘴一句:“提醒外公吃降压药。” 正在打字,忽然有追跑打闹的小孩撞上来。她身子一歪,手机也没握紧。 还好何安烛刚好拎着草莓去称重,下意识伸出手。手机是接住了,只可惜那篮草莓砸在地上,眼瞧着是坏了几个。 本来也是要买去吃的,何安烛把手机还给白玛,打算就此了事。 白玛却硬是等来那几个小孩的家长,与对方争辩一番,非要他们的孩子道歉。 家长里有几个不肯。 何安烛也拉着白玛连声说“算了”。白玛应付着家长,手肘还被何安烛牵着。一时间,气氛僵持,白玛说要去趟洗手间。 她重新按亮手机屏幕。 何安烛偶然瞥见联络人:“你们头像是网上找的吗?” 白玛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乔奇祯头像是多多,她的头像忘了更改,至今还是小白。 “没有,”她说,“是养的狗。” 何安烛惊讶地问:“这是小白?” “不像吗?” “没有,”何安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只是我分不清狗狗的长相。” 他们去了一家素食餐厅。白玛第一次来,将点餐的权利全转交给何安烛。他一边看菜单一边说:“你们两家会一起遛狗吗?” “这是什么问题?”她喝了一口柠檬水,慢条斯理地回答,“不怎么,如今都是我爸妈和他爸妈一手操持了。他们都喜欢宠物。” 何安烛好像很感兴趣。 “乔奇祯最近也在我外公那。”白玛说。 何安烛保持着微笑,十指相扣,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他说:“……有时候我是真的好奇,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朋友?”就连白玛也不能轻易断定了,只不过笑着说,“要不是长辈相互认识,我们早就不会再来往了吧……不,根本连认识都办不到。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是吗?”何安烛淡淡地说。 他倒觉得不是。但是,任何对乔奇祯有利的话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好处,所以何安烛什么都没说。 乔奇祯煮了热腾腾的汤饭。 用餐过程中,外公感叹了一句:“让你吃白玛做的饭,真是委屈你了。” 足足几分钟没人做声,良久,乔奇祯处事不惊地说:“我从小学起吃她做的饭。起初也挑三拣四,到后来就尝不出味道了。” 外公大为震惊,忍不住向他投去怜悯又钦佩的眼神。 吃过饭,洗了碗,乔奇祯走了。 他现在剧组的导演是个斯斯文文、却很讲原则的台湾人。还没开拍,因为道具组的延误,各方面都在重新布置,到位演员的日程也改变许多。一开始听说乔奇祯每天两头跑,他也没发火,而是和他在房车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你回去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导演问。 乔奇祯没有撒谎:“我去见一个人。” “是怎样的女孩子的呢?”他直接猜到了性别,甚至连身份都看透了。 等聊了一次,导演就允许他这么做了:“等这边布置好再说吧。” 乔奇祯在一边化妆一边背台本,助理忽然抽出手机来。 他拿给乔奇祯看了一眼。 尹夏霈来了。 助理帮忙把电话先转给经纪人。 尹夏霈的爸爸做过这位导演的法律顾问,进来得畅通无阻。和乔奇祯见面时笑容温婉,挥挥手说:“好久不见。” 这回乔奇祯演比自己真实年龄老六、七岁的角色,寡言少语,之前在日本的部分已经拿捏过角色。此时此刻压抑着气氛,单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于是尹夏霈问:“白玛最近过得好不好?” 场务刚好过来叫乔奇祯过去了。 他匆匆忙忙起身,也没来得及多说什么。边听人交待新增的注意事项边往另一侧移动,全神贯注说着话。 尹夏霈和助理留在临时建成、并被划分给乔奇祯的区域里。助理朝她笑着寒暄说:“一路过来很辛苦吧?为了拍这段,导演只差给他们这里修条路了。” 尹夏霈也笑起来,一来一去说了几句。她忽然问:“我听说乔奇打算给个人工作室改名,然后签别的艺人,是真的吗?J3真的放手让他去干吗?” 她很关心乔奇祯的事,所以才会问这些。但在旁观者看来,他们还没有关系,这多少叫人有些招架不住。 助理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些,索性拿了瓶水给她。 尹夏霈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草草道歉,手上却没控制住力气。 瓶盖拧开,水受到挤压,一下滴到衣服上。 助理连忙转身去翻纸巾,搁在台上的手机却响起来。屏幕一亮,他刚要拿过去,却敌不过距离更近的那只手—— 尹夏霈也没在那一瞬间想太多。 是她没见过的名字。 她只是想知道是谁,于是立刻接了起来而已。 “喂?”尹夏霈说。 电话那端、想来问问乔奇祯“你在衣服里放纸了吗”的白玛抽开手机,又看了一眼屏幕。是乔奇祯。 她站在洗衣机边,把粘满碎纸的衣服用力甩了甩,又松手。 白玛把手机从肩膀与脸颊的缝隙间拿出来。 她挂断了电话。 助理怀疑尹夏霈专程就是为了让他丢掉工作过来的。他欲哭无泪,在这时候越发板起面孔,把手机劈手夺过去,塞回腰间的包里。 “您找导演的话,应该在那边。”他说。 尹夏霈也觉察到他的提防,可是只稳稳当当坐着,不再言语。 这时候,乔奇祯又回来了。在门口还和外边的服饰师嘻嘻哈哈。等聊完进来,发现室内气氛非同寻常,他对这个向来敏锐,环顾一周,助理先把他的手机递过来。 其实助理也没有那么紧张。 毕竟对待团队外的人,乔奇祯历来都是谦逊温和,从不乱发脾气。更何况,参照之前的情况来看,尹夏霈既拿到了他的号码,又能收到他的生日祝福,按理是有进一步可能的人选。 乔奇祯是个复杂的人,但他最令人无可辩驳的优点是自律。 经纪人之前就劝他公开一两个对象。有明确的人选,总比被媒体和影迷胡乱揣测的好。事实上,私底下,乔奇祯是百分百正常的年轻男性。玩游戏排到挂机的队友会抱怨,C.C.出手办会毫不犹豫找代购,偶尔看女团直拍——甚至以前辈的立场评价业务能力如何。 以前的他绝不至于发怒。 他看到来电里被备注“养鸡”的联系人。 “谁接的?”乔奇祯问。 第33章 很难形容那一刻在场其他人的感受。 经纪人进来时,乔奇祯背对着门。只能看见狭窄的室内中, 助理一副支支吾吾道歉的样子, 而尹夏霈脸色煞白, 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平时不容易生气的人,生起气来总是格外恐怖。也许是因为反差,又或者, 只是因为本身并不是好脾气的人, 假装得太久, 反倒积累了压力。 “乔奇?”经纪人说。 乔奇祯回过身来, 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他说:“怎么了?” “你不是说来找缺页?”说着, 经纪人已经扳过他肩膀,推着他往外走, 又朝门内扫视一周,嘱咐说, “走了, 制片等会儿来收地方。该干活了。” 边走边拨通回去, 来电响了一声又一声,兜兜转转, 最终还是没能接通。乔奇祯收起手机, 在副导演来叫他以前呆滞了好一会儿。 好想立刻化身游戏里的马尔克斯’55。 抄起棍子出去不顾及后果地爆打一气。 白玛又甩了好几次衣服, 纸屑粘得到处都是,根本处理不干净。都说了好多次,洗衣服前要检查口袋。她意味不明地发火,索性把衣服扔到一旁。 谁爱晾谁晾。 倒了一杯咖啡, 白玛坐回桌前敲键盘。其实也不知道写这个能做什么,不过,脑海里的故事形形色色,有雅有俗,有悲有喜,记录下来心里总会好过许多。 儿童文学杂志社的工作很令人愉快。 白玛工作得相当起劲,效率甚至盖过比她早进单位的朱姗。朱姗丝毫不介意,反而挠着头一个劲傻笑:“那我也要加油啦,不然活都会被抢走的。” 上次见面颇有不快,何安烛似乎有些耿耿于怀,最近联系得有些勤。 有时候白玛不明白,究竟是巧合还是人天性如此,顺风顺水,总难免满不在乎;反而是遇上挫折,越挫越勇,凭空生出勃勃斗志来。 莫名其妙。 他约她去他家吃他妈做的菜。 这倒没什么。 之前回家,偶然撞上泽仁普措,也被问了和何安烛的进程。白玛坦诚相告,可她的坦诚一般都带着点不自觉的悲观:“就那样,他可能受不了我。” “我倒是感觉很顺利。”泽仁普措说,“上次见面,他妈妈还一直和我夸你哩。我家闺女,他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更好的。” “你也太盲目乐观了。”白玛自嘲地笑笑。 假如真有那么好,何必还继续和别人见面?怪不了任何人,相亲这码事就是这样,拿着号码牌,但不只是一家的。自己也做不了主。吃着碗里还要盯着锅瞧,直到最后答案揭晓前,永远在寻觅更好的。 看到消息不断跳出来,白玛继续专心吃饭。朱姗插了句嘴:“是上次来接你的那个人吗?” “上次来接我?”白玛停顿几秒,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乔奇祯,“不是的。是相亲的对象。” 朱姗稍稍有些惊讶:“白玛姐,你要结婚吗?” “不知道啊。”她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 “好希望你获得幸福。”朱姗低声说。 可是却听到白玛笑了一声。 “结婚也不等于获得幸福啊。”白玛垂下眼睛,笑容像琉璃一般泛着暗光,“就算我现在结婚,也只不过是为了能过得舒服一点。怎么可能结个婚就幸福了——” 朱姗看着白玛,猛地眨了眨眼睛。她家境很好,说实话,能来这里上班也和父母脱不开关系。高中和男朋友在一起,到如今已经六年了。 为什么结婚了都不能幸福呢? “我妈妈说,结婚还是要有爱情,”朱姗好像在自言自语,“爱情应该势均力敌。” 后来,白玛还是去了何安烛家。 何安烛的姐姐、姐夫也来了。 何安烛抱着他的小侄子不放手。小小的孩子像个肉团子,正是哭哭闹闹也讨人喜欢的时候。白玛只顾着调试电视机,试图把电脑上在播放的《铠甲勇士》投到大屏幕上去。大概数据线的接触问题,到最后连一开始提议的姐姐都放弃了,白玛还在专心研究。 “你不喜欢小孩子吗?”何安烛凑过去,很是仔细地问道。 白玛一怔,摇了摇头。 “要是是我自己的,可能就喜欢了。”说着,连她自己也笑了。 何安烛同样跟着笑:“那还真是与众不同啊。一般不都只喜欢玩别人家的,嫌自己的照顾起来麻烦吗?” “假如是自己的小孩,有很多东西想教给他。也会想‘要对他好一点’之类的。”白玛很坦率,“别人的就算了。我没什么耐心。” 毕竟在她小时候,也没怎么得到过大人的耐心。 何安烛的姐姐叫他过去,估计是聊些家庭琐事。之前白玛听何安烛抱怨过,无非是孩子要上幼儿园,要搬去学区房。夫妇之间有些摩擦,家庭主妇又找不到别人诉说,只能趁着回家谈谈。姐夫又去了洗手间,一时间,起居室只剩下白玛和流着口水看《铠甲勇士》的小男孩。 小男孩对这个陌生姐姐很好奇,忍不住人小鬼大地伸出手来,去碰白玛的手。 白玛手指受过内伤,敏感了些,于是飞快抽回去。 她不想和无法沟通的对象共处一室,所以一等姐夫回来,立即起身躲进了厨房。 何安烛的妈妈正愁没人来帮忙,白玛过来,正合她意。白玛挽起袖子,对何安烛家齐全的烹饪器材感到十分满足。 与其说她喜欢做饭,倒不如说,她喜欢处置食材。 白玛问了问要做什么,当即开始埋头洗菜、切菜、调味、煮菜、摆盘。一连串做下去,她的心情好像才平静下来。不断重复,重复,就这么随自己心意做着。她心情很好,甚至轻轻哼起歌来。期间似乎何妈妈试图跟她聊些什么,可白玛只是随意敷衍了事。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让她中断做饭的是剧烈的摇晃。 “小玛!”何安烛用力按住她的手臂来回摇晃着喊道。 好熟悉的称呼。 白玛无意识笑着回答:“乔奇祯,来得正好。你要吃吗?我做了好多——” 映入眼帘的是别人担忧而惊惧的眼神。那神情在一瞬间刺伤了她,疼痛感与耳鸣齐齐袭来,好痛。想蜷下身。白玛忽然觉察自己做了什么。 再回头,厨房里已经摆满了已处理或有待处理的食物。远超需求的饭菜,油烟机的沸腾声,与煤气混杂在一起的食物香味。 她在别人家干了些什么? 身处不安全场所,危机感如刀锋尖锐地自皮肉表层穿出,连拉带拽,从混沌的快感中将理智抽离出来。 她手还停留在天然气阀门上,太慌张,一使劲,竟然直接扯了下来。想后退,结果又撞到何安烛。白玛匆匆道歉说要去洗手间。即便如此,最后奔向的门却通往公寓楼外。 她夺路而逃,甚至焦躁到无法等待电梯到来,门不知何时就会打开,有人会从那里冒出头来问她怎么回事。枯井中垂落蜘蛛丝,转头就是安全出口。 一级一级踩下楼梯,新鲜空气汇入肺泡的一瞬间,白玛这才感到得救了。 笑容像沉船浮出水面。 她死死握紧拳,莫大的喜悦如氢气球疾速膨胀。白玛感到快乐非凡,天然气不锈钢的零件捅进掌心,她一边奔跑一边放声笑起来。 程落微正式签约乔奇祯的工作室。 工作室属于J3,然而J3并不发展偶像以外的事业。良宜又早已高调相助。如此一来,工作室的前景不言而喻。 程落微很高兴。 不过也有一点小插曲。 “师姐,”凌晨三点,程落微发消息给白玛,“你知道mina哪里得罪乔奇师哥了吗?” mina是谁? 白玛硬是在程落微的提醒下才想起来,米娜是她的助理。 程落微说:“已经是前·助理了。乔奇师哥很大方,连我的好兄弟都签了,提的时候我慌得要死,结果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怎么米娜就一口否决呢?” 白玛懒得理她,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我也不知道呀。” 又说:“他那人本来就这样吧。” 背后刚议论完,乔奇祯就发来消息。他问:“睡了没?” 白玛本来不想回复,可手滑按了几下输入法,暴露了“正在输入中”的状态,以至于乔奇祯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简直叫人心惊肉跳。 白玛当即决定不骂他个狗血淋头不罢休,刚接通,只见界面出现一张贴着敷料和创口贴的脸,把她流到嘴边的脏话给堵了回去。 “你……这是怎么回事?”她都被吓得结巴了。 仍是那副看着很舒心的长相。然而,受伤的痕迹侵占了大半张脸,要是胡笛在这,肯定要大呼小叫是“暴殄天物”了。 这次演的角色有挨打戏份,读剧本时是挺期待的——在演戏上,乔奇祯一直对富有挑战性的工作跃跃欲试,《东成西就》里他最喜欢角色是段王爷。然而难度总与危险同行,一不小心就受伤了。 “刚好能把之后的剧情也演下去,挨打后的心境也更贴合了,真是幸运啊。”说这话时,乔奇祯的语气毫无起伏,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还是身处困境自我宽慰 。 白玛不住地皱眉头:“那么拼命干嘛,万一落疤了怎么办?该休息就休息啊。” “放心,真没事。”他缓了一口气,又低声说,“见到你就没事了。” 她装作没听见。 他背景是白色的瓷砖墙,灯光惨白,白玛不是没见过这种气氛。她大概猜到他在哪里:“还有多久吊完?” “快了。明天还要来一次。只有半夜有空,不过也好,没什么人。”乔奇祯说,“你来看我吗?” “我?” 刚好是周五,隔天是双休日。 乔奇祯没有持续不断地恳求她,只是握着手机,把没受伤的那侧脸靠在输液架上。好像很困,又毋容置疑辛苦得很,他说:“我想吃你做的饭。” 声音不软,有些坦然,仿佛只是提了个建议。 却足以让白玛在一瞬间迟疑。 密密麻麻花花绿绿的饭菜掠过眼前,她忽然有几分头晕。白玛不确定地问:“你为什么能吃我做的饭?” 跟呕吐物一样。 白玛没来由地想。 她做的饭跟呕吐物一样。 即便是自己亲手做的,可凭借的热情全是虚妄。她自己都鄙视自己。不经筛选就把满腔感情发泄进去,浪费食材,也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怎么会有人能下咽呢? “为什么不能?”乔奇祯反问。 他回答得很果断,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 第34章 收工后,乔奇祯第一次不经助理催促, 就自行卸了妆、完成护肤流程, 然后站在镜子跟前问经纪人:“这样可以吗?” 经纪人眼皮都没抬一下, 将问题打回去:“什么可以吗?” 乔奇祯说:“我看起来怎么样?” 这回,经纪人终于费劲地扫了他一眼,满脸都是疑惑:“什么怎么样?” 乔奇祯从未在自己的外貌上有过动摇。 因为毋容置疑。 在这一点上。 以前高中的时候, 他刚通过白玛跟胡笛认识。胡笛不习惯绕弯子, 趁着白玛也在场懒得遮遮掩掩, 直言不讳:“真的太帅了。” 乔奇祯既没佯装不好意思, 也没唯我独尊来上几句“我就是这么帅”。他只是侧过身, 继续恳求正在写数学练习题的白玛借给自己看看。 好像根本没人说过话。 关于外表的称赞,乔奇祯根本已经到了能自动忽略的地步。 然而, 今天的他却一改常态,跟吃错药了似的, 居然过问起别人对自己的观感来。 “合格啊。”工作时间与一大群美少年打交道、休息时间也能和相貌上乘的丈夫朝夕相处的经纪人发表观点。 她的“合格”已经是相当高的评价。 乔奇祯若有所思地颔首, 却还是感到惴惴不安。 助理刚好走进来, 递过来维C、维B以及水,催促他吃下去:“去医院吊个水, 干嘛搞得跟去赶通告一样?” 比赶通告还紧张。 乔奇祯腹诽着, 吞下药片后开口回复:“有家里人来看我。” 成名这么久, 偶像出道舞台也好,解散前的最后一场告别演唱会也罢,爸爸妈妈没有缺席过他的重要场合。 明丽好像天生就具备成为公众人物家属的能力。 恰如乔奇祯为未来做了许多年的努力一般,这漫长的等待里, 她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shito人气稳定后,她顺势在J3所在的城市开了一家cafe,吸引了不少粉丝。乔奇祯不怎么喜欢,觉得太出挑,回去找她讲清楚,却反被将了一军。 “我打电话问过你们公司了,”明丽事事周全,怎会给反对她的人留下可趁之机,“他们说的,可以做。经营许可证也提交过去了。” 某种意义上,乔奇祯是佩服明丽的。 她总有办法让事情按她的想法发展。 以前乔奇祯还是偶像,和其他成员参加一档综艺录制。节目组为了效果没提前打招呼,直接去各个成员家取了VCR材料。出道大半年,日程爆满,没有谁回过家。别人看到家人寄语,多多少少都是感动。唯独乔奇祯,在看到明丽时心里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明丽阴阳怪气的级别超乎节目组想象,竟然能瞒天过海,巧妙骗过节目编导训练有素的眼睛。当然,也不排除电视台为了节目热度,不顾与J3的友好合作关系,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颇有深意的发言播出。 明丽具体说了什么,乔奇祯也不记得了。乍一听就是感慨儿子和其他孩子工作辛苦,然而往细追究,还有嫌儿子宣传活动MC环节part少的意思。 说实在的,乔奇祯的环节的确有被缩减。毕竟公司主捧钟智泽和另一个成员,团体出道也没多久,别人红就是节外生枝,打乱节奏。 乔奇祯本人不以为意。 他倒也没有那么顾全大局,只是根基不稳得罪公司是大忌,可以说是要多危险有多危险。要是真有红的命,公司想雪藏也不碍事。总而言之,明丽出场那几句话,对他的粉丝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爱的等级得到进阶,让他的立场很难做。 回去宿舍连夜打电话给明丽,明丽振振有词:“我也是为你着想。” “我来做这个就是为了还你的养育之恩。家里也没有相关人脉,劳烦你不要乱插手。”那一年,乔奇祯刚升上大二,他深吸了一口气,撒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谎,“我自己会解决好的。” 自己解决好。 他是成年人了。 虽然也才刚成年没多久。 他会自己解决好的。 就在胸腔中苦闷到近乎窒息的彼时,白玛从微信上发来消息:“收手机了吗?”出道初期,他们是没收手机的。 “好累啊,”白玛又说,“我不想去上选修课。” 读着那几行简单到令人落泪的文字,暖气不充足的走廊里,乔奇祯垂着头。 良久,他挺直了背,在交还手机前对她说:“上的时候可以跟我打电话。” “你不练习?”她回得好快。 “等会儿去,”说着,他推开门走回宿舍里,“先把公共课作业写了。” 好久之前的回忆,直至今日,仍然让他打了个寒噤。 乔奇祯全副武装,做了去医院见白玛的准备。甚至中途还停车让助理帮忙去买了袋果汁软糖。 结果来的不是白玛。 商沉把保温盒一放,也不怕丢脸,没羞没臊地高声说道:“爷爷,孙子来看您嘞!” 乔奇祯满脸惊愕。 一瞬间,心被碾压成齑粉。他微微眯起双眼。 “白玛来找我,请我帮忙。你也知道的,我反正每天也就在我爸公司干坐着,闲得很,所以就来了。”商沉替他把饭盒打开,将里面显而易见的确是白玛做的菜取出来。 乔奇祯说:“那她人呢?” “……”商沉一愣,转了转眼珠,说,“好像跟她们主编同事一起陪几个作家去蹦极了?” 这倒不是游玩。 而是一桩正儿八经的差事。 杂志社刚好有活动,也算出差。本来要去的前辈突然确认怀孕,现实需要,又应朱姗强烈要求,白玛就去了。 其实朱姗也没有那么不能干。 主要是白玛太能干了。 平日里她理智尚在,或许还能给别人留点活,现下正是干劲最充足的时候,白玛三下五除二,一下让朱姗清闲下来。 蹦极很好玩。 山里空气也很清新。 饭菜特别好吃。 工作很快乐。 晚上还能写稿子。 真幸福! 白玛把乔奇祯和他的事完全忘了。 何安烛发来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些许战战兢兢。何安烛说:“小玛,上次,你没事吧?” 白玛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有的事,单凭打字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反倒容易越解释越混乱。事实上,白玛不想什么事都往生病上赖,可是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项令人无法辩驳的理由。 她讨厌找借口。即便借口是真的。 “等一下,车有点颠簸。啊呀,我好像压到我电脑了。”她兀自说了一大通,最后问,“怎么样?你讨厌我了吗?” 何安烛没来由地感到无力。 “当然没有,”他说,“我只是很担心你——” “不,不用担心我。你搞错了,我不需要担心。好了就这样吧。”耳朵又痛起来,她不想和他聊这个。 匆匆挂断电话,白玛沉默了几秒钟。 嘈杂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 她撩开挡住眼睛的前发,扭头就去找朱姗,提议一起用微信小程序打斗地主。 白玛是在到家第二天倒下的。 小时候放学回家,经过建筑工地时,总能看到临时拉起的围墙上写着几个字——“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她勉为其难,全都做到了。 先回编辑部,稍作整理后有半天调整时间。白玛叫了计程车,找出钥匙后打开门。上去要经过一条幽深黑暗的楼道,她迈开第一步时,就发觉了异样。 好奇怪。 有什么好像正在从身上剥落,消失,化为灰烬。她无法阻止,只能静静地体会着这种足以令人发疯的失去感。 然而,不能停滞不前。 白玛朝前走,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艰难。 她走得筋疲力竭,直到迈入室内时,终于,一切都烟消云散。她一无所有了。她一无所有了。白玛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掩住脸,呜咽声沿着指缝一点一滴漏下。她再也爬不起来。 漆黑一片。 狭窄的房间被乌云填满,白玛静静地摸索出手机。光打在脸上,指尖拂过屏幕,消息栏一条一条被她忽略过去。 她点开和胡笛的对话界面。 “我受够了”。 删掉。 “我不行了”。删掉。 “你讨厌我吗”。 删掉。 最后,远在上海,正在处理自己手头工作的胡笛收到这样一条消息。白玛说:“帮我请下假。” 明明身处不同城市,做着不同工作,已经高中毕业好几年了。 胡笛回复说:“好啊。你又不好了吗?” 白玛说:“嗯。” 胡笛当即骂骂咧咧起来:“我就说!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消停了!是因为何安烛吧?我是不是也有责任,当时我们突然就跑来找你,都是你堂姐……对不起啊,玛,我就是随便乱讲的……” 白玛一声不吭。 她什么都没说。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僵硬、发酸,可是她并没有察觉,只是目视着前方,尽管那里一无所有。 布满文字的电脑屏幕也暗下去。 写是为了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泽仁普措并不希望白玛成为作家。 写作太艰难了。之前让她写,不过是想培养个爱好,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她越写越着迷,从早到晚,课堂课间,就像别的同龄人沉迷游戏或者网络小说一样,疯狂到令人发指。 进入中学,成绩无法像以前一样保持顶尖。顾虑到将来的考学,泽仁普措开始限制白玛写作。 回家后会被检查书包,每一个练习本都翻开来盘查,偶尔白玛会写在考试草稿纸上,又或者绘本杂志的空隙里。被发现就只有没收。白玛低着头。 如此一来,写东西的频率的确大幅下降。 她越来越不合群了。 初中二年级,幼稚而不懂事的时期,有不少崇尚颓废文化的少男少女以割腕彰显个性。 父母还没迁来汉族地区时,梅朵措姆住在白玛家。撞见白玛的那一刻,她一点也没往割腕上想。 太恐怖了。 比起割腕,白玛的动作更像在锯一段木头。 弗洛伊德的学说里,死亡是一种本能。假如说大多数人是蜻蜓点水,那白玛就是飞蛾扑火。后来她的自杀,每每都是取决断的做法。 之后恢复病理性的兴致昂扬,白玛甚至讥讽当时的自己:“割腕怎么会死呢?我真是丢脸。” 颅骨里尽是锅煮沸后的沸腾声,太吵闹了。 一切都只出于暴涨的情绪。 “啊——”梅朵措姆撕心裂肺的叫声引来了长辈。然而,那时的白玛比平时还要敏锐,思绪在不合理的维度中达到最佳状态。只见她刀锋一转,稍稍颤抖,随即抵住了咽喉。 不是为了引谁注意,不是渴望被谁关怀。 只有一个目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死。 她追不上任何人,所以她选择一鼓作气越过所有人。 她不伤害别人,因为看到过母亲被伤害时脆弱的脸。可是必须破坏点什么才行,可是必须毁灭些什么才可以。 所以她选择伤害自己。 白玛拿刀狠狠刺下去。 泽仁普措手疾眼快,挥手打掉她的利器。他浑身颤抖,满眼惊惧:“孩子!” 白婉愣在原地,退了几步,嗫嚅起来。 这种场合,作为母亲,该说些什么合适? 这个问题谁也没法回答。 也许是因为刚为白玛偷偷写东西而吵过架,也许是身为长辈的自尊心作祟,也许是不希望白玛以为这样就能挑战权威。也许是这些年来,应付泽仁普措和白玛这对父女太疲惫。总而言之,她说了最不应该的那一句—— “你不要装疯卖傻,”白婉一字一顿冰冷地呵斥道,“白玛央金。” 那就是他们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待这件事的态度。 白玛不恨自己的爸爸妈妈。 不是那么恨。 固然他们从未相互理解,性格都强势而严苛,与此同时将本属于两个人的战争波及到了她身上。 也许旁观者看来,发表谁是恶人的观点轻而易举。然而,白玛做不到。她毕竟是亲历者。她知道父亲也不愿意成为患者,想照顾家人,又要写好的作品;她明白母亲被卷进他们混乱的生活中,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后的崩溃。 他们也曾是少年少女,他们也不想变成后来的模样。谁都向往美好,他们到底,不是坏得无可救药的那类人。 写是为了什么? 活着。 后来她又重新拿回写的权利。甚至无须特意拿给谁读,获得谁的认可。她自己也不怎么满意,却只顾写着。 写是为了活着。 白玛靠写度过了很多年。 亲子之间,能扯平就很好了。双亲送她一条咬人的恶犬,但也留了项圈给她。 这就很好了。 “这可太好了。” 商沉说。 他见过乔奇祯,替白玛送了饭,回去也是在办公室里刺激战场,倒不如留下玩几天,顺势跟着去了片场。 “长大后认识的朋友都很无聊,”猴子说,“你不嫌弃我可真是太好了。” 虽说整天滋哇乱叫说没女朋友,但事实上,因为有钱,商沉不缺和女孩打交道的经历。 对于乔奇祯万花丛中过、过完就拿滚毛筒打扫卫生的行径,作为朋友,猴子不止一次发出肺腑之言:“你为啥不谈恋爱?” 他想过好几种答案。 就连“其实我喜欢你”都被纳入了可能性以内。 没想到,乔奇祯似笑非笑地沉默了半晌,说:“没意义。” 商沉怔了怔,继而问:“什么意思?” 乔奇祯没说下去。 他不喜欢谈论这些。 其实,商沉知道乔奇祯和白玛不是那种关系。但他还是在他跟前提起了她,且不需要任何理由。 “那白玛养鸡呢?” “我不是说过别这么叫?”乔奇祯无缘无故的不快。 “好,好。乔奇,我问你,那你和白玛呢?” 他猝不及防,眼睁睁目睹对面友人起身。乔奇祯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抛给他一个眼神,轻描淡写地勾起嘴角,轻蔑到了极点:“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时过境迁,乔奇祯心情以肉眼可见跌到谷底,仅仅因为没等到白玛来探望自己。 商沉嘲笑他幼稚,却被乔奇祯恶狠狠以“你他妈懂什么”还击。两个人吵吵闹闹,乔奇祯忽然中断,感慨说:“算了。我知道她讨厌医院。” “……”商沉不动声色,用余光打量他的表情,试探着问,“你就没想过带她去看好点的医生?不吃药就考虑下别的方案嘛。治不好也能缓解。” 结果得到乔奇祯鄙夷的扫视。 “那不就暴露我知道了吗?”他说。 “哦!”商沉拍了一下额头,“我都快忘了。你们又在玩这个升级版的装不熟游戏啊?” 他们太熟了。 熟悉到一点秘密都没有。过于亲密无间,反而让人感到危险。 是怎么开始的来着?乔奇祯忍不住跌落回忆里,身上沾满灰尘,他徐徐低下头。曾几何时也想过要清理,可是却无从下手,只有放任自流。 他喜欢的季节是春天,自小就是如此。到后来连这点喜好都被连根切除。喜欢意味着承担风险,处处受掣肘。 祖父是在早春时节过世的。 爷爷身体日益衰弱这件事很令人恐惧,爸爸对自己亲生父亲不闻不问这件事也很难理解。乔奇祯无论如何都不明白。 “已经请了护工了。”乔超说。 “爷爷不喜欢护工。”乔奇祯站在桌边这么说。 已经是中学生,身材逐渐变得修长,他觉得自己该像个大人了。 乔超忽然转过身来,直视着乔奇祯的眼睛说:“奇祯,我们每次去看爷爷,回来妈妈都要生气。你喜欢妈妈生气吗?还是说你想看到爸爸妈妈吵架?” 乔奇祯还想说什么,明丽忽然叫他过去。乔超说“去吧”,等走过去,明丽正在切菜,窗外白花花的日光落在她脸上:“以前你爸在你大伯、姑妈那受气的时候,你爷爷可是什么都没说。如今他病了,你大伯和姑姑也没见去照顾他。我们好歹还请了个护工。你平时去看你爷爷,有孝心,但关键时刻,也别怪妈妈顾及你爸的面子。你还小……” 张口闭口都是彼此,心里心外都是对方。这就是爱。也许愚蠢又粗鄙,目光狭隘并且毫无道理,但当事人自己不这么觉得,他们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令他感到恶心。 第二次恶心很快降临。他偷偷去爷爷家。大约护工擅离职守,门铃不奏效,所以掏出钥匙。 那种气味。 那种画面。 足以让人恨不得立刻萎缩、倒退、回到母亲子宫的气味与画面。 无法回去的过往当中,他拿着弄断的刻纸刀去道歉,结果爷爷说:“这再正常不过了,不要紧的。”也许爷爷不是个好父亲,但那时,爷爷的笑安慰了他们所有人。 春天如期而至,他回到校园。听说白玛意外伤到了手。隔着厚厚的纱布,别人有的不关心,有的被轻而易举哄骗过去。 放学后,白玛在教室门口等他,乔奇祯出来。 他们并排向前走。 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面。葬礼她匆匆来过,打着石膏;他面无表情,向前来悼念的每个人行礼。 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 而与她肩并肩朝前走的这一刻,乔奇祯忽然觉得,也许他不该向她诉说这件事。 即便他们是最好、最亲密、最难舍难分的朋友。 白玛想的则是,别人都可以,她最不希望他知道。 正因为他们是最好、最亲密、最难舍难分的朋友。 什么都不必说。 乔奇祯看向白玛,白玛正望着他。片刻,他们相视一笑。 “好想养狗啊。”他说。 “得了吧,”她不留情面地回答,“你怎么还没放弃啊。” “我很少喜欢什么的。” “了不起啊。”说着还鼓起掌来,又侧身,“帮我拉下书包拉链。” “你该不会在心里骂我吧?” “神经。” 他们一边闲聊一边走过教学楼楼梯间的拐角。 第35章 资本的力量是万能的。 乔奇祯撩开外套,支撑着后背简单明了地示意商沉:“我哥们儿。” “这就是……之前打康帕斯联动角色特别齐的那个。”又几句概括了尹夏霈。 他寥寥几句的介绍可以说是相当敷衍, 鸡肋到了极点。然而, 熟人都知道, 乔奇祯不可能无意犯这种错。 不希望太打交道。 商沉会意。 他伸出手,微笑着说:“你好!乔奇那人,没有莉莉卡就只会玩贞德, 还好有你。叫我猴子就行。” “我那账号也是收的啦。”尹夏霈和他握手, “我叫尹夏霈。” 然后尹夏霈扭头看向乔奇祯, 说:“正好猴子来了, 今晚我请你们吃饭吧?” “他今晚不是要拍戏吗?”商沉说, “要么我请你去吃麻辣小龙虾。” “哦……” 尹夏霈拉长尾音,却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看向乔奇祯。只可惜, 乔奇祯脸色没有任何异样,甚至朝她微微一笑。 对于带女孩子去玩, 商沉很有一套。 最后倒是没去吃麻辣小龙虾。 第一次见面的人, 又是异性, 吃那个难免有点毁形象。 两个人去了酒吧。 商沉出手很大方,不过当然, 在他和尹夏霈的圈子里, 这种手笔也算平常。只剩下他们俩, 他倒不再遮遮掩掩,直言不讳说:“乔奇祯可不会搞这种排场,他不太会玩。不如你换个对象?” 七分是挑衅,三分就是图个乐子。 尹夏霈也没为这种级别的调戏生气。 她喝了一口龙舌兰, 不紧不慢地回答说:“喜欢会玩的还来找他?我就是喜欢他这种。” 灯红酒绿中,商沉望着她与自己一样、没经历过什么风霜的面孔,不由得嗤笑一声:“是想玩玩他这种吧?” 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天天生活在一圈纨绔子弟当中,又稍微比其他娇滴滴的大小姐懂事些,所以向往着她想象中的浪漫生活。 追求浪漫,有时候只是想心甘情愿做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决定。 即便这背后的结果很沉重。 一个不慎,就会酿成惨剧。 商沉不吭声,索性起身,又到吧台处跟两个落单的美女搭讪。说上话后自然而然带到这边来一起喝。 他深谙此道,故作不经意地露出车钥匙和手表。态度落落大方,不油腻,又恰到好处的热情幽默,轻轻松松展现出优质对象的形象,然后这才进行下一步交往。 尹夏霈自愿隔离在外,不和她们交流。因为在卡座,腆着脸来搭话的也少。就这么耗了半个小时左右,也有了几分醉意,她忽然开口。 “你也认识白玛吧?”她问。 商沉实事求是地回答:“和乔奇熟的人,很难不认识白玛吧?” “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吗?”她直截了当得有些突兀。 商沉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要是乔奇祯本人在这,肯定会露出看到毛毛虫一样的表情。一惊一乍,十足的厌恶。想到这里,商沉不由得笑了。 又是这种问题。 永远没一丁点新意。 白玛是谁? 所有想靠近乔奇祯的女孩都会问。 不论乔奇祯说多少次自己不爱她、他和她不会在一起,她们还是乐此不疲地不安和动摇着。 乔奇祯说了不会和她在一起。但也没说过要和她分开。 她是他心里屹立不倒的碑,绝不会坍塌的塔,四处漂流却绝不会被淹没的岛。 何苦赶着上去犯贱? “你笑什么?”灯光映照下,尹夏霈的脸颊微微泛红,却不易察觉,“那他们好过?” 商沉说:“没有啊,他们是好朋友。” 想了想,好像嫌不够:“很假、很假,假得不行的那种好朋友。” 在这边逗留的几天里,乔奇祯全心全意工作。最后去医院检查,也确认不会留下疤痕。 “以后真的要多注意一点。”经纪人教训了好几次。尽管面带微笑,却丝毫不缺杀意。 杀青时抱着花,和剧组各位一起拍了合影。出来以后刷微博——他登的还是白玛的。最近几天,她回消息很慢,但至少还是有回。 他独自回去的。 家早已不是他会时常去停留的地方。也有作为不动产投资在市值估算后买房,不过转手就租出去了,自己完全不想住。 白玛不在,其实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有个能待的地方就可以。 乔奇祯已经从外公那骗到钥匙,轻车熟路上楼,结果只遇到在看报纸的外公。 “你回来了,”外公坏心眼地看着他在各个房间检查一次,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找小玛的话她走了。” “去哪了?” “被白婉抓走了。”外公说。 白玛卧床不起不知道第多少天,编辑部的同事朱姗联系到她家,压低声音告知再不来会被开除。 原本放任白玛自己解决问题的白婉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亲自出马,杀到外公这里。 进门首先苦口婆心教训一通:“不能班都不去上吧?不想做事就待在那发呆呗。早退也行啊,总比去都不去好。考试你也没准备了吧?” 白玛只当自己不在场。 “给我起来!”白婉说,“你这样绝对不行知不知道?不是小孩了,病了就去治,你又不肯去。那就忍着啊。” 白玛眼珠终于转动,整张脸没有偏移,只有视线改变而已:“我知道——” 我知道的。 眼泪从眼角落下来。但因为内心全然没有波动,所以无法判断是悲伤,还是单纯的眼球干涩。 “知道就振作起来。先给单位回个电话,最近你乔叔叔闪到腰,去帮帮忙也好。”白婉不容分说,拽着她起身,像对待等身的洋娃娃般给她换上衣服带了出去。 听说一切的乔奇祯脸色微沉,倒也不觉得是坏事。 至少现在有人看着她。 他正思索着,接下来得知另一个打得人措手不及的通知。 乔奇祯在电话里骂商沉:“你有病?” “我是想着,让她看看你家是怎么回事,没准就幻灭了呢。”商沉轻快地给予说明,“我和尹夏霈上高速了。” 乔奇祯还想发泄几句脏话,谁知公司的电话打过来,逼得他迫不得已提前结束通话。电话被切出去前,商沉多说了一句:“我跟你妈打过电话了。明姨很欢迎我们过去吃饭,所以家里见啦!你缺席也行,不过我觉得你不会的——” 乔奇祯恶狠狠地挂断。 一团糟。 他家是一团糟。 他和白玛之间是一团糟。 究竟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仔细一想,一切都要追溯到白玛那句“你一个人也可以吧”,而这句话又是因何而起? 都是因为他。 假如能理清的话也不错。 回家路上,他拼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闯红灯的欲望。罚单是小事,安全是大事,名声也很重要。 从按照明丽期望走上这条路开始,他就失去了犯错的权利。 明明才刚结束工作,迎面又是一番狂轰滥炸。乔奇祯累到只想躺下,给经纪人发消息报备一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时,天已经黑了。 他往外走,远远看到一个走得很慢的影子。 对自己私人行程时碰见的陌生人,乔奇祯向历来敏感。 可这次的敏锐又与平时有所不同。 乔奇祯站在原地,静静等着影子来到暗淡的灯光下。白玛出现了,步履踉跄,东倒西歪,像喝得酩酊大醉,随时要倒到哪里的草丛中去。 他不打招呼,只伸出手:“我帮你拎。” 她呆滞了好久,仿佛他的每个字都很难理解。 乔奇祯不再等待,上前夺过装着香椿的购物袋,另一只手拉住她手腕,就这么尽快离开现场。 “她就是喜欢随便使唤人,”电梯里,乔奇祯摆弄着手机说,“你不舒服可以拒绝的。” 白玛不回答,倚靠在厢梯壁上。他知道她不会这么做,明丽毕竟是长辈。就像泽仁普措对他说了再让人不舒服的话,他也只会微笑一样。 和爸妈打过招呼,乔奇祯和白玛躲进卧室里。 白玛被彻底夺去灵魂,就这么倒在乔奇祯床上。 他检查起明丽替他整理过的游戏卡带和高达模型,确认里面没有哪样被轻易借给某个亲戚家的小孩。 “你还记得之前那个尹夏霈吗?我挺烦的,猴子要带她过来吃个饭。”以前的他会细致到打这种预防针吗?乔奇祯不抱任何情绪地回想。他不动声色观察白玛的侧脸。她一动不动,像陷入冬眠的蛇。 他走近她,也不在意衣服脏不脏,慢慢地俯下身去。 乔奇祯坐下了,搂住她的肩膀,让她能靠到自己身上。他的神情和她一样沮丧。 “你不是故意不要我的,对吗?”他说。 白玛闷声不响。 “你也知道我不是故意不说‘爱’的吧?”得不到回音最大的好处就是,他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完,就像对着一棵树,“那真是很恶心。不过,我有点后悔了。因为我根本没想过你想要。恶心的是我才对,是不是?” 白玛不说话。 他揽着她的手向下滑,最后握住她搁在一旁、毫无生机的手。“假如你觉得是,就掐我一下。”乔奇祯说。 良久,她还是毫无反应。 乔奇祯没动弹。 倏忽之间,白玛抬起手来。她伸到他腰间,狠狠地掐了一把。 乔奇祯“嗷”的一声跳起来,却对上她波澜不惊的眼。他一点没有感到愤怒,笑意沿着嘴角渐渐往上攀,就连门外明丽“你朋友来了”的呼唤都没理睬。 他正跪在一旁,有些神经质地又惊又喜,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乔奇祯紧紧握住白玛的手,虔诚地念叨说:“我爱你。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根本不愿听。但是我爱你,只是我们早就越过这一阶了,也没有谁定义过爱这回事。我可以爱你吧?” 她斜睨着他。 死寂的心里毫无涟漪,白玛感到乏味、沉闷、又无趣。 “算了。”她说。 乔奇祯牢牢地握住她。 她病了。他知道。当初的逃避是双向选择,他们难以规避,因为身为孩童的他们仍旧弱小,这一点无法改变。然而问题不会因此消失。他们总该面对的。 门口响了三声,商沉探出头来。尽管瞥见他们过于亲密的举动,他心中也没有大的起伏。 “你俩干嘛呢?”又看到乔奇祯脸上没消散尽的笑意,商沉又问,“乔奇你这是什么脸?有什么值得这么高兴的?” 上次看到他如此喜悦,好像还是主演的某部电影首周票房过十亿。 乔奇祯如实作答,出人意料的坦诚:“她说我恶心。” “就这?”商沉不明白。 第36章 果然不出所料,明丽很喜欢尹夏霈。但她也没表现得太明显。 这也不令乔奇祯意外。 他妈妈不是寻常女性, 城府颇深, 自有打算是理所应当的。 按她以往的逻辑推算, 挤进上流人士中间会是明丽的心愿。不过,乔奇祯早打定主意,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过去就过去了, 作为儿子, 他也放任自流;但还有些事, 事关重大。 白玛几乎坐在餐桌上, 头都没抬一次。任周围人怎么搭话,都一声不吭。乔奇祯漫不经心给她添菜, 倒也没说什么。 吃到一半,她就放了餐具。 继而是乔奇祯。 尹夏霈隐隐将一切收入眼底。她屡次想和她说上话, 只可惜都没找到机会。 乔奇祯的家, 她是初次到访, 然而白玛显而易见来过许多回。乔奇祯的爸爸妈妈也把她当家人看。 悄无声息收了碗筷,尹夏霈摸到阳台来。 没有灯。 白玛独自靠在落地窗旁, 尹夏霈穿过乌黑一片的房间走近去。 “好久不见了, 白玛。”她笑着打招呼。 笑容凝固在脸上。 没有人回答她。 尹夏霈继续往下说:“后来我一直在想你的事。当然, 一部分原因是乔奇祯。但更多的,还是之前你对我说的话。 “其实,我的确很孤独。在圈子里也好,学校里也罢, 我都很不合群。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都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为什么。” 纵使是这样的掏心掏肺,也没得到一星半点的回音。白玛的姿势从她进来开始就没有任何改变。 尹夏霈也有些急了:“可是,你不觉得你说得有些过了吗?我没有朋友,会这么说难道不是因为你也朋友很少?你在大家选择疏远或亲近你之前就把人推开了,你不相信他们——” “你是来找我比惨的吗?” 太久没听过这个声音,尹夏霈也一时恍惚。 “你也喜欢乔奇祯?”白玛的嗓音很舒缓。她侧过头,静静地,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那你拿走吧。” 尹夏霈的脸飞速蹿红,滚烫的感觉蔓延到耳根。她说:“你怎么能!他又不是东西!” 说着,她也算是彻底被击败了。 尹夏霈掉头就走,穿过幽深的漆黑房间时,忽然间,她听到打火机的声音。 乔奇祯坐在一张陈旧的吊椅沙发上。 他点燃一支烟,不紧不慢地抽起来。 尹夏霈顿时来了气,急匆匆直奔他跟前,远远指着只看得清隐约一个背影的女生,怒气冲冲地质问说:“你听到了吧?你听到了吧?她这样说你,你就一点都没有不满吗?” 香烟燃了不到半分钟就被熄灭。 “她本来就这样,”乔奇祯轻轻说着,垂下的眼与夜色融为一体,“现在心情不太好。我怎么会把她这时候说的话当真。” 意识颤抖了片刻,尹夏霈忽然想明白他说了什么。 “你是认真的吗?”她求证。 乔奇祯疲于回答她。 尹夏霈当机立断,猝然转身,她飞快杀回刚才的位置,伸手紧紧按住玻璃窗,强行进入了白玛的视野。 “白玛,刚才我说的话并不意味着我反对你的观点,只是想赚回一点面子。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的确没有朋友。”她说,“所以你别往心里去。” 见白玛没反应,尹夏霈也不再着急,她继续说:“也许我们可以认识一下。至少我单方面希望有你这样的朋友。有机会再一起去图书馆吧,我也有很好的餐厅想约你去。” 说完她离开。 临走前又告诉乔奇祯:“她的药没用吗?那就让医生换药或者加大剂量啊,有熟的咨询师吗?安阿姨之前给我推荐了一个……”堵得乔奇祯无话可说。 这一晚,白玛留宿在乔奇祯家。 她躺在沙发上,他玩了一通宵的《全面战争:三国》。明丽洗完澡来催过一次,他们就像中学时一样,照旧按自我风格堕落。 乔奇祯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沙发上已经空了。油烟机轰鸣作响,他有些慌张地起身,看到白玛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把流沙包和临时做的小菜放到桌上。 “你醒了?”她说,“我刚刚洗了个澡,你有没有素颜霜?借用一下。我要去上班了。我爸帮我打了招呼,单位才没开我,还是得去道个谢才行。” 白玛语速正常,表情普通,行为活动能力基本恢复到平均水准上。 她回看向正傻乎乎盯着自己的乔奇祯:“怎么了?” “没事,”乔奇祯摇头,在她脱掉围裙去找包的同时飞快披了件外套,“我送你。” “你吃饭吧。”白玛示意餐桌。 “没事,我买了辆车,正好给你展示下。”乔奇祯说。 他送她到编辑部楼下,又敲着方向盘交代:“晚上等我来接你,可以吗?” “好的。”她说。 “‘好的’?”乔奇祯拿狐疑的目光打量她。 “干嘛?” 他说:“没。就是你答应得这么爽快,有点不敢相信。” 之前一般会有几句“你又搞什么幺蛾子”“你时间很多吗”“我约了朋友”之类的挖苦和推辞。 白玛没说别的。打开的车门重新关上,她忽然捶了一下他手臂。乔奇祯抱住肩膀,诧异地看着白玛。 她朝他一笑,那笑容太漂亮,太珍贵,足以令他在一瞬间抛却身体上的疼痛。 “你不是想爱我吗?”白玛的脸色尖锐得像下旬的月亮。 乔奇祯时常烟云氤氲的双眼微微发亮:“你记得?” “反正也是一阵一阵的。”她说,“为了有人陪你,你还真是煞费苦心。我劝你一句,别人也是一样的——” “别人怎么会一样?假如我和别人一样,你又为什么非要找别人?”他目光沉稳。 白玛噤声,一下无可辩驳。 她惯常伶牙俐齿,却比不得他态度强硬又能言善辩。他们太相似,狭路相逢,强的那个才能获胜,所以处处克制。 乔奇祯目送白玛下车。 和上司汇报过情况,回到座位后,白玛又跟平日里工作交手的同事道了歉,将本该属于自己的工作份额拿过来。 她抽空给泽仁普措说了声谢谢。 泽仁普措问她最近写了稿子没有。 白玛太忙,直到吃饭的时候才看见。不知道怎么回复,索性先压下去。她给胡笛打了个视频电话。 看到以社畜模样吃着外卖的白玛,胡笛感到很是惊讶:“你好啦?” “差不多。”白玛回答。 胡笛的背景极速变换,大概是走出室内:“这次不是假性的了吧?” “应该不是,除了有点耳鸣、头疼,也没其他特别的感觉。”白玛说,“应该是消停下来了。” 胡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恭喜你啊。” “你队里大换血了?”白玛小口小口喝着海带汤。 “你怎么知道?”胡笛说,“欸?你有听我说话的啊?” 面对镜头,白玛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我down的状态是意志活动减退,又不是智障!你们一个个的,见我缺失战斗力觉得很难得,就把我当墙板是吧?” 胡笛立即谄媚地笑起来:“哪能呢!你的话,就算不舒服,也还是能毁灭个小行星的好吧?” “不过给你提供个思路。一点点而已,”白玛边走边说,“我会分不清发病时的现实和幻觉。所以不能轻举妄动,要确认了才能行事。” “那我跟你说的那些鬼话都是幻想。求求了,我没有觉得我队ad很帅,真的。”胡笛借坡下驴,抛弃尊严,毫不犹豫。 套到话的白玛拼命憋笑,立刻搜索COR战队的新ad是谁。 复工后,白玛选择以加班来表明态度。早就过了下班点,乔奇祯倒也没来电话。 反倒是比白玛提前十五分钟走的朱姗发来消息,附带一张偷笑贴纸,兴高采烈说:“白玛姐!楼下又停了辆车!” 白玛回答:“可能是来借公共厕所的吧。” 朱姗的第六感着实超群,又说:“驾驶座上有人呢!你说我要不要上去问一问呢?” 白玛忍不住仰头,舒了一口气,劝她说:“还是不要吧?” 不过等她下楼,远远就看到朱姗那辆粉色的电动车停在一旁。白玛犹豫了一下,终究觉得自己没必要为乔奇祯考虑那么多。 她大大方方坐上去,朱姗正和乔奇祯相谈甚欢。 “……那你和泽哥如今还见面吗?” 正好听到朱姗问这个问题。 “有时候,”她代他作答,“他们都太忙了。” “嘤嘤嘤!”看朱姗满脸绯红,估计是嗑到了。她是理智的cp饭,不干涉生活,却也夹缝抠糖,石头解散这些年快乐得很不容易。 等陶醉了一阵子,她才朝白玛感叹起来:“白玛姐!你太不够意思了!你明明认识乔奇,却还看我嗑了这么久吗?!” “抱歉,”白玛不由得难堪起来,“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事啦,没事的。说起来,”朱姗坐在后座,来回打量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上的两个人,“你们不怕我去网上发帖子什么的吗?” 车内转瞬被缄默占领。 正合我意。乔奇祯腹诽。 会正中他下怀。白玛心里想。 “无所谓啊。”乔奇祯说,“不过还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公开。” “你?”白玛发觉他在误导人,连忙解释,“我们只是好朋友,以前不是没有记者来挖过,也没什么可以写的料。” 能写的,全都被J3压下去了。这方面,公司对每个艺人、每件商品都很负责。 乔奇祯的过往早就被翻尽了。 有的被清理过。 有的就算想爆料,也会先联系公司和工作室,进行评估,买下或者舍弃。如今这些都不过是琐事。 甚至把合照发出去也可以。反正差不多就被经纪人数落一顿。 不过朱姗作为追星族,觉悟显然强过常人。“我会好好珍惜的!谢谢你们!”不想耽误他们,朱姗说着,已经急匆匆下了车。 车上只剩下乔奇祯和白玛,他们目视前方。乔奇祯掀起前发,把鸭舌帽重新戴好。白玛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刚杀青那个算大工程。要花点心思钻研工作室的事。会闲一阵子,”说着,乔奇祯侧过脸,朝她露出稍许恶劣的微笑,“怎么,着急赶我走?” 她和他的手机同时响起提示音。 两个人一齐翻看。 是高中同学聚会的通知。 “参加扣1,不参加扣2。” 他们不约而同编辑回复,然后在同一时间发送。于是,在整齐排列的“1”里,共通的消息屏幕上出现两个“2”。其中一名发送者是一只叫多多的杜宾,另一名则是名叫小白的萨摩。 “见了又能怎样,反正他们都讨厌我 。” 白玛抱怨着拿下遮光板,“搞什么大团圆。” “就是。自己聚不就好了,”乔奇祯发动了车子,“装模作样。” 作者有话要说:胡笛的番外,大家知道哪里能看吧!!!(你 谢谢id为你的梦太多的朋友的霸王票!破费啦! 第37章 收到同学聚会的消息,胡笛在只有四个人的康帕斯送分群里大骂一通, 然后转头扣了个1。 乔奇祯说:“您骂那么一大通是为了啥呢?” 白玛说:“您唱戏呢?” 乔奇祯说:“有本事跟我们统一战线。”== 白玛说:“别人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你是骂的比唱的好听。” 胡笛避重就轻, 当即重拳出击:“你们可以质疑我的唱歌水平,但是不能质疑我的一片义胆雄心啊!” 结果被白玛一举击破:“《义胆雄心》是华仔的一部电影,宁配吗?” 而作为这次同学聚会主办人之一的商沉无辜冒泡:“你们为什么偏要在这里聊?” 一瞬间, 白玛和胡笛都沉默了。 乔奇祯解释说:“因为我们没有三个人的群?” “动动手指建一个呗!” “那要么你退群?”胡笛爽朗道。 商沉骂骂咧咧地走了。 却到底没退群。 凭什么要他退啊! 高中时, 乔奇祯、商沉、白玛和胡笛不是同班同学。 他们之间的班级经历过一定的变迁。高三的时候, 白玛和胡笛同班, 商沉在隔壁班。起初乔奇祯在理科班, 后来为了艺考,这才转到商沉班上去。 两个班的班主任关系相当好, 两个人绝对要去对方班级任教,是多年的老搭档。 此次同学聚会, 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 才两个班组在一起办。 乔奇祯和白玛在同学圈子里的人气不对等, 可在老师那里却都很醒目。眼看他们不去,老师立即传达意见给商沉, 随即由商沉前来游说。 没费什么力气。 毕竟那两个傻到一起去了的人咬定不参加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老师也在群里。 “不过, 留下吃饭是不可能了。就单独去看看老师吧。”乔奇祯说。 之前老师还挺关心他的。 有段时间有个对家买各种热搜狂轰滥炸黑他, 乔奇祯昔日的老班还大半夜打电话过来,问他是不是真干了那些事。 这已经很够意思了。 商沉点头,也明白他的特殊性。 已经统计过白玛的情况,出于兄弟情义, 商沉没忍住在电话里多说一句:“白玛打算只去吃个饭……” “我知道啊。”乔奇祯一边塞蓝牙耳机一边在厨房里忙活,说,“我和她在一起呢。” “在一起?在一起干嘛?” 此时此刻,他们都在白玛的外公家。白玛来例假了,而乔奇祯正在煮红糖水。 他拿着汤勺在电磁炉前沉默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没有如实告知。毕竟风急天高猿啸哀,猴子大呼小叫起来挺吵的。 “关你屁事。”乔奇祯回答,“说正事。” 商沉很严肃地问:“那你们不是刚好错开了吗?” “没别的事了吗?”乔奇祯说着就要挂电话。 “等等!乔奇!” “嗯。”掀开盖子时没说话,乔奇祯低下头,因锅里的热气不由自主皱眉。 “你有什么烦心事,别老藏着掖着的。”商沉酝酿着,试图说些幽默的话,“虽说我连妈都没有,但至少我有钱啊。” 把盖子盖上,乔奇祯瞄了眼身后。确认门关着,他说:“我没有烦心事。 “我只是在想怎么带白玛去看病。” 听到友人分享烦恼,猴子雀跃地走来走去:“你和她是不是以前都避开这件事啊?” “嗯。”乔奇祯有点头疼。 挂断电话,他关火,把红糖水盛出来,拿出去放到白玛面前的桌上。 她在家加班,打打停停,也懒得抬起头看他:“放那吧。” “趁热喝了。”说着,乔奇祯坐下了,也掏出pad用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一言不发,就这么消磨了大半天。外公去钓鱼了,家里只剩他们俩。白玛听了个语音,女大学生在那边说了好一通话。乔奇祯抬起眼,问:“谁啊?” “我堂妹。”白玛边打字边回答。 “是叫德却那个?”他回想起来。 “嗯。” 在家中的兄弟姐妹里,白玛是“酷”的象征。大学生活费全靠自己,爸妈给钱,她就存下来给家里买家电。 尤其是弟弟妹妹,很多都主动和白玛亲近。 不论是爸爸家还是妈妈家,乔奇祯都算年纪小的。可是,托明丽的福,这位表弟或者堂弟在哥哥姐姐眼中不是冤大头就是ATM。他毫无来往的兴趣。 之前堂哥结婚还请他去参加,乔奇祯直接以“行程忙”回绝。 胡笛回来当天就抓白玛去给她挑裙子。 白玛穿一身山本耀司和漫画家的联名,漆黑一摊水,倒在椅子里看服装店的季度新款。胡笛试了一套,在试衣镜前转了一圈,又进去更换,止不住地聊起高中时的往事,虽说大部分都是怨言。 不合群的人,学生时代多半都不怎么快乐。 当然,太合群的人,或许也不快乐。 白玛和胡笛到的时候,乔奇祯已经准备走了。 人还不多,他们到的早。除了做东的商沉,也就几个女同学。 一则也是成年人了,二则聊八卦自然要远离当事人,那群昔日的女高中生聚在包间外边。见着胡笛和白玛,也没什么旧好叙,商沉及时出现,引她们俩进去。 乔奇祯刚进来就被老师捉住了。 学生中出了个娱乐圈的,班主任和隔壁班的班主任至今仍没有实感,抓住乔奇祯就是一阵堪比看守所的盘问。 乔奇祯笑着回应:“我不是每年教师节都发祝福短信给你们了吗?” 又被塞了其中一位老师的孙子。 小男孩才一岁多,乔奇祯轻轻松松抱起来。那孩子也朝他咯咯直笑,乔奇祯嘴角扬起,恰好对上商沉戏谑的神情。 “帅哥,别说,”猴子说,“你和孩子还挺配的。” “去的你吧,少胡说八道。”乔奇祯说。 “怎么?靠,你怕小孩子?” “别在小孩跟前说脏话。”乔奇祯蹙眉,回头,又朝那小朋友笑起来,“没什么兴趣。不过,要是是我的孩子,大概会喜欢吧。” 正半开玩笑半恳求老师别拍照,省得给他闹出什么“乔奇真之子生母不明”之类的莫须有头条,白玛和胡笛就在这时进来了。 商沉出去打招呼,胡笛问他会来多少人。白玛则静静地看向这边。 他和她对视了片刻。 乔奇祯回头,又和老师说了几句什么,笑着放了孩子,就这么离席了。 他没乘电梯,而是选了人少的楼梯。掏出手机,乔奇祯打电话给白玛:“你真要留下吃饭?” 白玛正在听旁边刚到的同学说话,随口回答:“交了钱的,不吃白不吃。” “去学校逛逛不是更有意义?”他说。 他知道这是白玛的最佳攻略法。因为她最在意的就是做某件事有没有意义。这也是她时常挂在嘴边的评判标准。 现在学校正值放假,校园里没有人,的确是个不错的去处。饭局太热闹,并不适合她。白玛还在犹豫,乔奇祯已经以一句“我把车开过来”收尾,直接挂了电话。 胡笛锁定了等会儿拼酒的对象,白玛让她醉了再联系自己,和老师打了个招呼,随即从包间里出去。 行车过程中,乔奇祯一直在讲工作上的电话,以至于白玛没能开口说什么。 和门卫以“你忘了吗艺考那段时间我天天不上晚自习”略作周旋,他们轻而易举连车都开进去了。 学校种植了许多槐树,如今枝叶不算繁茂,却也清丽。 高中时,白玛每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日子过得有些麻木,留下印象的也都是些细枝末节。 她忽然坦诚起来。 站在空荡荡的教学楼下,白玛说:“我那时候可能有点嫉妒鹿梓希。” “嫉妒她干嘛?”也不知道乔奇祯是在装不明白,还是真不清楚。 “我又不是一开始就是现在这样的。她很受欢迎,而且,”白玛侧过身,没有表情地说道,“也受你的欢迎。” 如果是其他人,也许这时候会说些纯属误会的辩解。可是乔奇祯却不疾不徐开口:“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 他把自己胸膛剖开来,里面一无所有。 曾经隐瞒了很久的事实,而他想展示的就是这样贫瘠、可怜又愚钝的一无所有。 没有月亮的晚上,地球表面的这个角落里一片寂静。 “我以前不太明白。为什么别人会考虑那些事?为什么他们想要那些东西?我从来没想过。”乔奇祯说,“后来我懂了—— “因为我和你太熟了。” 我们太熟了。 因为太熟了,所以失去了很多感觉。她又何尝不是呢? 白玛忽然回过身去。她加快脚步朝前走,像在一望无垠的黑夜里寻觅月亮,见不到光,所以只能兜兜转转漫无目的地寻找。 而在她愚不可及的步伐后,乔奇祯紧紧跟随着。他倒显得如释重负,散漫地问:“你记得很多事吧?就算是不舒服。” 风从耳畔掠过。 “你都记得我说‘我爱你’,那你也记得的吧?”他在她身后说,“我亲了你。” “啊!”白玛尖叫一声,用自己的声音粉碎他的话,“你再说一次试试看!” 风很凉,面颊却变得滚烫。 原来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她气急败坏,焚烧心脏的火苗要冒出来。 他吻她嘴唇的感觉早就忘干净了。那时候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是回忆起来,她居然感到安慰。 “为什么,”他读出她的表情不是厌恶,“再说一次会怎样?我只是问你你记得吗。” 乔奇祯渐渐朝白玛走去。 他神色泛着迟疑。 我也不知道了。乔奇祯想。爱是卑鄙又狭隘。他望着她懊恼而羞窘的面孔,想立即抱住她,亲吻她,告诉她他从未觉得任何人与事重要,除了她。 第38章 醉酒后打来的电话里,胡笛反复不歇唱着意大利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片段, 整个人好像已经飞到九霄云外。 白玛急匆匆上了楼。 穿过一片熙熙攘攘、酒足饭饱的人群, 白玛眼尖, 捕捉到在里面东倒西歪的胡笛。 搂住她肩膀,一边在耳畔压低声音问:“你装得这么厉害干嘛?” 胡笛本来还在胡乱折腾,见她来了, 稍作收敛, 趁人不备在白玛臂弯里说:“不装得醉点怎么大庭广众下骂人?”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白玛连声道歉 , 穿过大片老同学。里面难免有人还没认出她来, 毕竟高中时期,她就没怎么和人多打交道。除此之外, 最重要的是印象反差太大,曾经默默无闻性格乖僻的女生, 如今打扮显眼又入流。 正架着装醉的胡笛要出去, 有人从洗手间出来, 刚好朝着她们发出惊呼:“白玛?” 不止是白玛,连带胡笛也有些惊诧地回过头去。 鹿梓希。 “你也来了。”她笑吟吟地说。 “马上就走了。”说不上给不给面子, 白玛只是把实际情况叙述出来。 属于鹿梓希的空座位旁边有一个面生的男性, 凭模糊的记忆能判断, 大概就是她那个后来交的务实型男朋友。她问:“怎么不喝一杯?” 白玛有些左右为难。 不过很快,她就做了决定。 白玛走上前,把之前胡笛用过的高脚杯拿来。倒满酒,然后微微一笑。 她举杯饮尽。 “有缘再见。”临走前, 她说。 也许鹿梓希是想修复这段关系的。 可是有时候,修复又有什么意义呢? 本来就不是能轻易断定谁对谁错的事。当然,这也不是重点。只是这一页,白玛觉得没必要带过去。即便和好了,以后她们也绝不可能亲密如初。不过,至少不用再难堪、流泪或争吵。 就这样吧。 她和胡笛下了楼,乔奇祯已经在那等着。等坐上车,胡笛立刻仔细研究起这次的新座驾来:“好新!” “嗯?”乔奇祯关掉电台,没听清。 “我说,你这次借到的车好新。”胡笛说,“谁啊?哪里来的好同事,竟然借这么新的车给你。” 乔奇祯有点不好意思,收敛了锐气,很客气地回答:“我买的。” “卧槽!”胡笛说,“好啊你小子!” 白玛见不惯她指点江山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泼冷水:“您呢,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随缘。我结不了婚又不怪我。”胡笛振振有词。 “那怪谁?”白玛问着,乔奇祯也用后视镜看过来。 “乔奇,”胡笛真心实意地发出感叹,“你太帅了。” 刚才还关心回答的两个人同一时间满脸狐疑。 “本来就是看惯帅哥的艺术生,身边还有个站在艺术生顶层、没费什么力气就偶像派转实力派的。审美都扭曲了。乔奇,你知道当初我问白玛找那么多帅的干嘛的时候,她怎么说的吗?”胡笛倒下,躺平,“‘帅是帅’,她说,‘但也没有很帅吧’。” 乔奇祯扑哧笑出声来。 白玛也任由安全带勒住自己,将头靠在车窗上。 送完胡笛,再回外公那。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气氛顿时又沉闷起来。 白玛下车,却没急着开门。 她侧过身,露出半张脸来,说:“你最近离我远点。” “为什么?”乔奇祯坦率地问。 “因为我……”会害羞。这是实情,但话不能这么说,白玛很快想到另一个理由,“很尴尬!要好好理清一下我们做朋友的这件事。” 乔奇祯怔了半晌,随即颔首,朝她电力全开地笑了一下:“好的,没问题。” 答应得很爽朗,可是反而引人不安。 和他再待在一起她会疯的。 白玛翻了个白眼,无暇顾及那么多,快步进门,关门,上锁。强行切断和乔奇祯的联系。 她回到房间。 平时即便没有发病也很难入睡。思绪过于活跃,有时候即便身体疲惫到极点,头脑也会自动运转。思考问题,编写剧情,把桥段按叙事性一一排列,她还不如起来写稿。 不想写这个就写那个,要么写工作用的稿件,要么就写着玩玩,反正写点什么都行。写很痛苦,但也能起到很大的效用。 白玛的情绪,处理起来比其他人麻烦。 手机忽然被微信新提醒攻占。 乔奇祯说:“睡了吗?” 乔奇祯说:“因为必须离得远点,所以只能发消息了。” 乔奇祯说:“你睡了?” 然后直接在和她的对话框里自言自语:“不可能吧……” 最后他说:“我想你。” 这话算不上肉麻,毕竟以前他也常挂嘴边。白玛想,才刚分开,有什么好想的。她怀疑自己喝醉,但理智在叫嚣,她可是比胡笛能喝一万倍的千杯不倒。刚要把手机压下去,又看到乔奇祯发来的最后一句。 “其实没跟你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想你。”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白玛坐在桌边,双手握着手机,姿势过于郑重,因而显得有些滑稽。 我也是。 坐在黑暗里,身体感觉要消失了。 她也一直在想他。 好的。 但也有坏的。 她去上班,主编刚好画了新的一幅画,发到群里给大家吹捧。这位主编是位年纪比较大的老师,最近爱上了画画,听说白玛也学过好几年画画,于是经常把她叫过去讨论画作。 来找白玛的时候,她正好在趁着工作完成摸鱼。本来还吓了一跳,没想到主编很好奇地问:“你在写什么?” “随便写点。”白玛说,“经手那么多稿子,也有点手痒。” “可以给我看看吗?” 白玛想了想,也还是没拒绝。 顺手发消息给乔奇祯,跟他说:“我写了一个小熊和洋娃娃的故事,本来是打发时间的。结果主编拿去看了。” “妙啊,”乔奇祯大概在工作。他今早貌似去了机场,工作室更新了资讯,“这不是你的经典操作吗?摸鱼的东西,别人看到都能两眼放光。” “然后让我降低尺度,进行修改。”白玛很客观。 乔奇祯说:“我跟你说今天坐飞机我遇到一个特别帅的空少。” “可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不是一首歌吗?不会影响版权吧。”白玛说。 两个人自说自话地聊了一阵。 白玛中午难得趴了一会儿。 结果电话震得她心烦,拿起来就流露不满:“你这人烦不烦啊——” 结果听筒那头沉默片刻,何安烛说:“有谁烦你了吗?” 白玛支支吾吾,最后拐开话题:“找我有什么事吗?” 之前去何安烛家把厨房搞成一团糟,在白玛心里,那就是她和他之间的句号了。固然结婚肯定要接受她的病,但白玛也清楚地明白,还在印象养成阶段就出现如此大的缺失,着实是无法挽回的错误。 她试着和白婉说了这件事。 白婉倒是很坦然:“那也没办法。” “我也觉得。”白玛说。 而如她所料,何安烛的妈妈的确被吓到了。 直接给何安烛另外找了七个相亲对象。 何安烛忍无可忍,跟妈妈长谈了半天,但联系白玛无果,颇为理亏。最近好不容易能说上话,白玛又总是在忙。 “我今天可以去你家拜访一下吗?”何安烛问。 何安烛和泽仁普措吃过饭,见过好多次,不过正儿八经去家里倒还是第一次。 白玛有些迟疑。 “和你说句心底话吧,”何安烛好像下定了决心,沉吟片刻,继而诚恳地说下去,“我觉得就是你了。” 什么意思? 白玛没太明白。 她不由自主在电话这头微笑起来,那微笑像商品架上的某种工艺品,熠熠生辉,却没有灵魂。她说:“但我没有供你挑选的意思,你知道吧?” 意识到自己的措辞有误,何安烛立即道歉:“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很对不起。但乔奇祯不适合你。” 这时候提起乔奇祯是为什么?他的歉意中规中矩。不像乔奇祯,那个人挣扎了好久,直到穷途末路才肯道歉。 “怎么说?”白玛很耐心地反问。 “再怎么说,乔奇祯也是个明星。他是一个公众人物。但我们是再平凡不过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何安烛的话仍旧被他的深思熟虑填充得很满很完善。他听长辈的话听得太久了,去留学也好,留学以后回国也好,还有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于是转行。他没想过对与错,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切责任推脱。但就在这时候,何安烛认识了一了百了说放手就放手的白玛,她还在找寻方向,尽管痛苦,却也全因为她没放弃过。他说,“我一直没有争取过什么。真的,我做惯了随波逐流的人。但我现在特别想和你在一起。所以,请你允许我向你——” 真挚而洪亮的声音就在此时戛然而止,白玛拿开手机,发现原来是另外有人来电。何安烛仍在絮絮叨叨地往下说,可是话语间却掺杂进了另一通电话的提示音。 乔奇祯打来电话。 他大概也忙完了工作。不过并不是所有时候,乔奇祯都有正事要说,她和他向来如此,把对方当作自己的备忘录或者无人关注的社交账号,可以无所顾忌地说一大通。 该继续听何安烛的电话,还是转为接听乔奇祯的来电? 白玛在静默中盯着并列的两个图标。 何安烛绝对是一个合适而善解人意的丈夫。他意味着一种平和且稳妥的生活。他们在一起能过上风平浪静到枯燥的生活。 和乔奇祯在一起则不同了。那一定会动荡不安,乔奇祯会近乎剥削地保护她,像恶龙驻守在公主身旁。而她会给他教训的,因为她永远拥有击败他、伤害他、杀死他的筹码。 哪种比较合适? 终止选择的是朱姗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她也刚从桌上爬起来,额头还有一块红红的印记,对着电脑屏幕说:“白玛姐,能帮忙把等会儿的会议资料整理一下吗?” 白玛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 “当然。”她说。 她把两个电话都按掉,跑开手机,从朱姗那里接收文件。能掌控自我也是一种幸福。她想。他们俩都是次要。 敲了好一通键盘,被A4纸盖住的手机又接连不断地响起来。结束工作的乔奇祯像放学的小学生,兴高采烈说起今天工作时甲方提供的零食。“那个椰子糕好好吃啊,”他说,“我临走全揣兜里了,还被助理说了‘丢脸’。等回来你和外公也尝尝。” 白玛瞄了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拿起来回复一句。 “等我下班讲!” 第39章 登机牌上有名叫“猫人”的师弟团的应援。乔奇祯翻来覆去看,隐隐约约回想起刚出道的时候, 他们shito也有。起初是钟智泽练习生时期就勾搭上的贵妇粉头掏钱做了单人, 之后另一个成员的粉丝不服输, 也做了类似的。那时候乔奇真还没爬到TOP级别,所以没卷入混战。 隔了几年,有团粉做了登机牌应援。对于钟智泽来说, 都是玩剩下的。可乔奇祯却觉得很新鲜。 一眨眼, 就这么多年了。 他老了吗?乔奇祯忍不住抚摸面颊。他没那么在意年岁, 一度还希望自己尽快沉淀下来。白玛开始不过生日的那年, 乔奇祯也渐渐淡忘这个环节。只在后援会和公司的要求下走个过场。 出生那一天, 究竟和其他日子有什么不同? 其实没什么不同。 只是一场无聊冒险的开始罢了。 而在另一场冒险里,白玛终于下班。 她把垃圾桶清理好, 然后才离开办公室,准备乘地铁回家。正是下班热潮, 白玛没占到座位, 站到一旁开始发呆。乔奇祯出道, 胡笛在不同城市的其他学校读书,日程错开, 从那之后, 她几乎都是一个人坐地铁。 白玛上楼, 还在开门就听见小白的叫声。 心情一下好起来。 她加快速度,把门打开。小白冲上前来,白玛当即把它抱起来。即便比不上多多那一扑就能将人击倒的力气,小白也还是有些沉。刚把狗放下来, 白玛看见门口摆放得规规整整的男士鞋。 再抬头,远远隔着餐桌,她看到起居室里有人站起来。 正坐在泽仁普措对面的,不是何安烛是谁? 他竟然真的过来了。 白玛有点胸闷,不过立即微笑着打招呼:“师兄。” “还叫师兄呢?”泽仁普措说,“这么客气啊。” 何安烛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笑着说:“小玛真的帮了我很多。” 白玛立即去泡茶,却被白婉拦住了。“都泡过了,你去坐着陪陪客人。”白婉说。 “是啊,”泽仁普措拍拍身边的座位,“过来说说话吧。” 小白很粘人,尤其跟泽仁普措最为亲热,这时候立刻跑到爸爸怀里去了。白玛也走过去坐下。 她忍不住掏出手机,给白婉发了条微信:“他们没乱说什么吧?” 白婉在厨房忙活,抽出空来回复她:“没说什么。不过这小伙子知道了你和你爸那事还来,也挺难得的。” 白玛回了张考拉流泪的贴纸。 她真的没有其他想法。白玛告诉自己,她只是随口一问,绝对没有参杂杂念。 “那乔奇祯呢?”她问。 “小祯。” 发出这两个字后,白婉陷入了沉默。 她忽然走出来,招手把白玛叫过去:“我去拿个快递,你帮我看会儿锅。” 白玛刚走进厨房,白婉就拉住白玛,眉峰微蹙,很是认真地道:“其实我们大人也聊过这件事。” “聊过吗?”白玛有些意外。 毕竟双方父母当着他们的面完全没开过这种玩笑。 “但是还是放弃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四个是很好的朋友,彼此知根知底的。”白婉叹了一口气,风轻云净说,“万一你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不愉快,以后我们也不好来往了。” 白玛不假思索,将心底第一个念头脱口而出:“好自私。” 白婉看向她。 “这不是完全只考虑自己吗?你们四个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还成为好朋友,真是太巧了。”不带任何恶意,白玛像听说别人的事般感慨道。 “我们为人父母,但也是人啊。不过,”白婉堂而皇之地承认了,“我希望你也能自私一点。” 她转身出去,门响了一声,只留下白玛一个人站在厨房里。 锅仍在煮着。 泽仁普措说:“白玛,白玛。” 她看了眼火,紧接着从厨房里走出去,站到起居室里听父亲说话。 “我之前和朋友办杂志的时候,白玛帮着撰的稿。真的,都说才能远胜过我。”泽仁普措笑着说道。 何安烛也当即回应:“小玛非常优秀。” 白玛束手站在一旁,静静地微笑,权当他们在谈论别人。 泽仁普措又一字一顿地说下去:“创作这回事,不急于一时。但是,切忌放弃。” “我也觉得小玛不该放弃。”大约觉察火候到了,何安烛忽然下定决心似的站起身来,“她很有才能,写作是她的天职。既然如此就应该坚持下去。作家难得,女作家更难得。我把小玛当作很亲近的人,所以我更觉得小玛应该写——” 写作。 写作。 为他们写作。 反正对他们来说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而已。 他们像车轮般碾压她的身体,却要问她为什么要写作;他们在她试图逃出生天时攥住她的脚腕,将她狠狠拽回去,问她为什么不写作。 她不是什么有才能的人。 只是消磨自己的苦难而已。 别人拿她的苦难作消遣,那都无所谓。可是他们明明就在她身边。 他们每天都注视着她。 他们甚至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也许会不得已为他们写到老,写到死。 锅沸腾起来。 何安烛再说什么,白玛却听不太清楚。她抬手抵住耳朵前方那块软的肉,抑制不住,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泽仁普措看过来,伸手想搀扶住白玛,“不舒服吗?” 甩开眩晕,白玛躲避他的手,轻声说:“没事的。” 她行动僵硬如同机械,穿过走廊,走进房间,把卧室门关上了。 乔奇祯刚下飞机,先去明丽那里。她包了饺子,让他去白玛家送一些,感谢之前他们的帮忙。 进门前,他先打了白婉的电话,确认在不在家。 白婉刚好拿过快递,让他在一楼稍等。 两个人搭上同一班电梯。 “你爸爸好些了?”白婉问。 帮忙拿过快递盒,乔奇祯拉开口罩,这才朝长辈微笑着回答:“请了这么久的假,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白婉舒了一口气,说,“有病呢,还是不能讳疾忌医。你也偶尔照顾照顾她。” 厢梯里悄无声息汇入缄默。 仿佛雪山崩塌前的茫茫平静。 乔奇祯不疾不徐将口罩和帽子卸下来,露出略带沉郁的脸与眼睛。 他说:“白姨你发现了?” 白婉回过头,沉默的目光掠过他年轻而漂亮的脸:“你们俩谁都没瞒住,也没想瞒。只是自己骗自己吧?” 乔奇祯没回答,不过笑了笑。他的笑像扫过玻璃制品表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到令人叹息。 “你也是,还是自私一点比较好。” 这是白婉走出电梯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们进了家门。 乔奇祯没想到何安烛也在。 他敌意上升,冷冷地微笑,扭头就去帮白婉将饺子放进冰箱。 “怎么不熄火,”白婉抱怨着走进厨房,“白玛央金也真是的。” 何安烛主动上前帮忙。冷冻柜抽屉挪动时发出轻响,乔奇祯表面说着“好啊”,实则恨不得独自一口气全部做完。 他问:“白玛呢?” 这可以说是他们之间的唯一话题。何安烛说:“刚才在聊以后她创作的事,好像突然有点不舒服。” 动作停滞,乔奇祯淡淡地问:“她特意辞职回来,以前那些编辑也断了,不就是不想靠写吃饭了吗?” 何安烛像感到很惊讶似的:“可她很有才华啊!” 乔奇祯猝然站起身来。 每一个字都冒着冷森森的寒气。他平视前方,仿佛笼着形似阴云的黑纱,说:“你都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她的病痛作祟多半是神经递质或细胞异常被激活。大多数时间按周期,有时候,则是特殊情况激发。 他没等答复,径自推开何安烛往里走。 穿过如船舱沉没前那般封闭的走廊,乔奇祯飞快抵达白玛的卧室门口。门从里面锁上了,他艰难地吞咽,这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钥匙在哪里?对这里,他熟悉得像自己家一样。因为她的家和他家一样,因为她就像他自己。不知不觉中,其他人也已经围拢到他身边来。他找到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后猛地打开门。紧迫感如同瘟疫,是会传染的。 背影。 他看到窗口的背影。 白玛家住在十五楼。她让人不安,但因为往常太过强韧,于是总难免使得身边人掉以轻心,怀抱侥幸心理,让人忘记她向往的东西里除了好的生活、睡眠、食物和过得去的工作外,还有爆裂过后归于平静的安息。 心脏被不可抵抗的力量挤压,破坏,迸裂出白色的颜料。 它曾经以近乎恐吓的决然拒绝过他。 如今她也要这么做。 其实濒临死寂。 其实在失去一切的前夕,倾尽所有的时刻,几乎是死寂的。 也不是一无所有。飞驰而去的同时,乔奇祯忽然静静地想,曾经他也不是一无所有。 不过快了。 他想不到人生里还有什么时候能比这更痛苦。 不锈钢的窗框与墙壁撞击身体,可是感觉不到疼痛。捉住白玛的那一瞬间,带着噪音的声响终于从新涌入耳室。 小学三年级的教室里,被分到A组,他对她说:“你就叫Mary吧。” 她对他说:“Nice to meet you,George.” 溅了一地被风干的白色颜料,他死都不愿再见。可是,最后被他拆卸下来的颜料瓶盖,却直至今日还留在他身边。 “留……”他用尽全部力气。与地心引力对抗,与疾病对抗,与死对抗,与痛苦的回忆对抗。该死的绝不会是我们,你必须—— “……留在我身边。” 乔奇祯将白玛从外壁窗台拖拽回来。 眼泪夺眶而出,他忘记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哭泣过。 她惶惶不能语,脆弱得令人心碎。 “留在我身边,不要死。不要伤害自己。留在我身边。”他跪在她跟前,支离破碎的语句徘徊不停,浑身因脱力与恐惧发抖,“不要死。我求你,留下。留下吧。我求你了。” 其他人悉数聚在门外,连踏入一步都觉得是侵犯。 明明刚从生死中脱离出来的就是身边的人。 她是流星,他是接住流星的人。 泽仁普措眼神昏暗,轻轻侧过脸去,长长叹了一口气。白婉默不作声地啜泣起来。唯独何安烛满脸惘然。 他朝前迈。 倏忽间,乔奇祯把白玛拉进怀里,他用最绝望的姿态抱她。两个人都筋疲力竭、满脸是泪。 “别过来,”仿佛失了神,乔奇祯这么说,“离我们远一点。” 白玛微微瑟缩着,侧着脸,嘴唇翕动,近乎无声,却说了同样的话:“离我们远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谁都没有错。只是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人与人之间无法达到绝对的相互理解 第40章 “你其实没有那么痛苦的。” 泽仁普措说。 他独自坐在黑暗里,以一种细微到难以察觉的方式抑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末了, 他近乎叹息地别过头, 好像一个在刹那间飞快掏出全部行头的擦鞋匠, 迅猛地、刻不容缓地拿出了身为父亲的威严:“我还是太娇惯你了。” “爸爸,”白玛站在地板上,脚底冰凉, 摇摇欲坠, “太难了。” “有什么难的?”泽仁普措望向她, “你有这个能力, 你比我强千万倍。你看, 你现在不就没事吗?你完全可以比爸爸做得更好。” 悲恸的心在止不住地战栗,她感到自己濒临崩坏。 “我做不到!”白玛说。 “为什么?” 她抬手抓住自己的头发, 恶狠狠地,想要让疼痛停止蔓延下去:“我做不到。我没有你那么强。二十几岁的你可以套着束缚服从医院逃出去, 然后过了那么多年, 又能心平气和地承认自己天赋不够……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 白玛听到黑暗里传来短促的笑声。 “我还没承认,”泽仁普措说, “你也还没到‘做不到’的时候。爸爸妈妈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不要这么没用, 白玛央金。你是个没教养、不懂事的孩子, 所以更应该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 “拿刀子,上吊,还跳楼。你去外面问问,谁家的孩子会这样顶撞父母。不听话的话就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家, 我赚钱买的房子。” 想争辩自己早就不再需要父母的支援,却又想起脚下的这条路根本离不开家人的要求与打点。从出生开始,从被养育长大起,已经脱不开关系了。 她感到头痛欲裂:“真想回到小时候。” 这句话似乎触动冰山,竟然惹得泽仁普措也迟疑。 他问:“什么?” “小时候是人生中唯一快乐的时候,可惜再也不会有了。”白玛将脸埋没进黑影里去。 长久的缄默如海浪一次又一次地冲刷海岸。 白玛退出去前,泽仁普措说:“至少你还有那种时候。” 天渐渐亮起来了。 医院走廊上人满为患,却充斥着教堂礼拜前别具一格的氛围。叫号,病人出入,一切平稳有序。 接过病历本,已经不算陌生人的医生笑着说:“怎么今天还和男朋友一起来的——” 话音未落,先噤声的是一旁打下手的实习生,随即连带医生本人也沉默。 气温已经不低,这时候还系围巾、戴口罩、套着连衣帽,刚才在走廊,已经足够令人吸引眼球。反倒白玛看起来像陪护,乔奇祯才是病患。 “这是在录什么综艺?”这位医生第一次诊治白玛时才刚怀孕,如今已经快休产假,很冷静地问,“隐藏摄像机?” “呃,”她条理清晰,正处于平稳而坦荡的间歇期,“不是……” 白玛第一次挂号是和白婉来的。 偶然遇上这位医生,从此以后再不情愿和其他医生见面。虽说坚决拒绝治疗,且会诊态度恶劣,只购买辅助睡眠的相关药物,但还是每隔几个月来一趟。 这次也差不多。 殊死抵抗,玩命搏斗。 但在乔奇祯的示意下至少肯拿药了。 坐上车后,乔奇祯先转身到车后座取水壶。白玛翻看缴费的单子,疑惑怎么会花这么多钱。他把兑好温水的纸杯递给她,然后抢过来读医嘱和说明书。 “吃了这个我会不会变蠢啊?”白玛掏出手机,忍不住小声吐露疑心。 乔奇祯忽然抬头,郑重其事地盯着她看。 “吃吧。”他说,“还是吃了好。” 她也不再遮掩不满:“真的不想吃。” 只见乔奇祯若有所思地别过头。 蓦地,他把药扔进自己嘴里,也没喝水,就这么直接咽了下去。 “你干什么!”白玛惊慌失措,却没能预料到他突如其来的意外举动,吓得松开安全带扑过来。 他稳稳当当接住她,朝她猝然一笑,说:“要么你乖乖吃药,要么我陪你一起吃。反正我也够蠢的了,看我能不能变得更蠢。” “你是真的蠢!” 她差不多全身力气都压在他那,气得不得了,可又拿他没办法。 乔奇祯阴谋得逞,维持着笑脸,抬起头来吻白玛嘴角。她反倒恢复了平静,冷冰冰瞪他一眼,然后爬回去服药:“以后不要再干这种蠢事。” “什么事?”乔奇祯坐直身子,“是指乱吃药,还是指——” “别吃我的药。”她喝止他。 “唔,没问题。”他侧身给她系好安全带,望向她的眼神满是愉快,随即又给自己系上,这才驾车。 先去了乔奇祯家。 不能小觑长辈的消息流通。明丽从房间里探出头来问:“小玛呢?你们和你泽仁叔叔吵架了?” “没有。”乔奇祯随口敷衍,确认了包里的几份剧本,然后才拎起来。 明丽叉着腰:“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乱来。爸爸跟你说了那么多次,咱们还不是一家人呢。” “要是成了一家人,就能乱来了?”他扬起嘴角,却没抬头,手头继续收拾着。 明丽静静地注视着他,半晌,才回过头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你就认定了她。” 她重新回到门里去。只听得见几句琐碎的交谈。 乔超在说:“也挺好的嘛。” 明丽的话像是诘难:“你就一个劲帮他说话吧。” 那之后再见面,就又是一年清明节了。 乔奇祯忙得累死累活,每天默念着“要休息等躺进坟墓有的是时间休息”工作。他还是保持着不怎么上综艺的习惯,丢失了许多赚钱的机会。还好白玛毫无怨言。 她是第一次给乔奇祯的爷爷扫墓,之前家里一直交待她不能跟去,怕两边都难做。 乔奇祯偷偷告诉她:“这一座山都是我们家的人。” “那你死后也埋这里?”白玛问他。 他摇摇头,说:“公墓吧。” 紧接着补充说:“要看情况。万一以后我的片得了奥斯卡怎么办?像《寄生虫》那样。我更红了,老有人来看我的墓,还不把你烦死?” “关我什么事?要是你能得奥斯卡,我就能拿诺贝尔了。”白玛不留情面地挖苦。 “你死后就不跟我一起了?”乔奇祯好像始料未及,不过很快又说,“也好。” 直到回去了,他也离开了。她才在微信上发消息给他:“‘也好’是什么意思?” 乔奇祯下飞机时回复:“什么‘也好’?” 白玛追问说:“下辈子。虽然我不信这个。” “没什么意思,我希望你换个不一样的人生。”乔奇祯发消息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都快不记得这回事了。他却来问她:“我拖累你了吧?” 白玛没来得及回复,乔奇祯就自言自语起来:“我好像拖累你了。” 她盯着屏幕,出神良久,直到提醒吃药的闹钟响起来。 白玛说:“太好了。” 他也觉得他亏欠她,真是太好了。 “相互拖累吧。”她说。 别人的爱势均力敌,我们的爱两败俱伤。 一句话,惹得刚坐上保姆车的乔奇祯惊呼起来:“操。” “干嘛?”经纪人狐疑地瞥他一眼。 “我怎么这么迷恋她啊?”他好像真的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笑容倏然释放,清隽而且爽朗,一切又不那么重要了。 回到现在。 他们本来该回外公家,没想到交通电台临时播报堵车。这种时候,不能乘坐地铁的难处可以说是显露无疑。乔奇祯无可奈何,临时起意,拐了方向盘,驶向另一片市区。 “去商沉家?”白玛下意识做出推断。 “不是。猴子去三亚了,”乔奇祯说,“去我家玩。” “不是刚从你家出来?”她说。 “我腾了新的房子出来,”说着,他脸上不由得浮现起笑意,“你会喜欢的。” 乔奇祯在很偏僻的地段买了一栋陈旧的写字楼。白玛觉得唯一的优点是带院子。 进去的时候,她也略微吓了一跳。因为乔奇祯居然在一楼买了尺寸不合适的喷泉,甚至还有公园长椅。 “从现在开始,这里是乔奇祯广场!”他很满意地展示说。 结果得到白玛的嘲笑:“幼不幼稚啊你。” 乔奇祯丝毫没放在心上,吊儿郎当走到长椅边坐下。整座建筑空无一人,附近是老年公寓,隐隐约约能听到街区传来的少许声响。 白玛转了两圈,觉得倒是很适合养狗。她也坐到公园长椅上,忽然好像松了一口气。 “你打算住在这里?”她问。 “是啊,”乔奇祯很坦然,“有什么问题吗?” 白玛摇摇头。她对住所没有要求。与其这么说,对于未来的生活,要求可以说是没有。毕竟谁也说不定将来的事。 她问:“你觉得你爱我吗?” 乔奇祯回过头,他注视着她。 “对,”他思索了一会儿,说,“我爱你。你呢?” 就像英语对话“I’m fine”后抛出的一句“and you”。 “我也爱你,”白玛说,“或许是。不过我们会不会变成他们那样?我爸妈,还有你爸妈。他们就很相爱——” 又是一阵沉默。 乔奇祯想了想,没有否定:“也有可能。” 然而就连白玛自己也没想到,她并没有特别沮丧,恰恰相反,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开始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了。可能,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回过头,望着眼前长着青苔的地面说。 “但那不影响我们的,不是吗?我离不开你,你也不能离开我,跟那些都没关系。”乔奇祯微微挑眉。他的笑极具说服力,可惜她免疫。但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她认同他的话。 她慢吞吞地颔首,叹气的同时试图安慰自己。 “我还没有因为我们的事伤害谁,截至目前。至少没有被伤害了的人找上门来打我。”她没忘记补充上那句,“截至目前。” “没事的,就算有人要打你,也得先打我啊。”乔奇祯说,“反正我们是一起的,要打一起打。” “没错。”白玛赞同这一点。 继续坐了一会儿,她忽然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啊,”乔奇祯寡淡地发出单音节,“可能是鸽子。” “鸽子?” 乔奇祯换上他的标准笑容:“我请人在顶楼养了鸽子。等一下。” 说着他起身,沿着楼梯间往上跑。 白玛哪里能坐在原地等他,当即也跟上去,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你有病吧?” “什么?”乔奇祯假装没听清,笑意荡漾,跑得飞快,“不能吗?” 她被他气笑了,脚步却没停下,无可奈何地回答道:“能啊。随你,反正是你负责。” “那当然。” 说着,他已经抵达顶端。 轻轻一推,天台的门打开了。鸽子洁白的羽翼纷飞,日光浩浩荡荡洒落下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小央 《乔玛》的正文部分到此结束 之后更番外 今天写了个师弟团猫人相关的预收《我抓我爱豆》,请多关心 下本开《全靠演技》 - 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读者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