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的炮灰女配(七零)》作者:白风迟 文案: 没活路了!传说中气运必滔天的锦鲤和大佬突然变得颇有些愁苦。 听说,那风(火轮)一般的女子所过之处,很有可能会寸鱼不生、大佬绝境,他们再无力彼此倾心以对悉心照拂。 尼玛,什么时候炮灰女配竟然也能走不寻常路? 机械师苏乐乐,重生成了《蒋红星的锦鲤人生》中惨绝人寰的炮灰女配。 她没了扬名立万的图纸和机械,锦鲤女主却有四条大佬忠犬和冲天气运。 就这么认怂? 不,她还有一个很是不得了的制胜秘诀,能碾压一切牛鬼蛇神魑魅魍魉。 终于,她乘风破浪、逆袭成功。 只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有个更黑更坏且更难搞的巨佬浮出水面迎着巨浪,正朝她最后十米冲刺而来! 稳住,憋怂,上去就是干! 巨佬一声轻叹,缓缓张开手臂,他笑得高深莫测:“乐乐,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内容标签: 穿书 爽文 复仇虐渣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乐乐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脾气不好,有仇必报。 立意:就图一乐 第1章 坑爹啊! 苏乐乐简直要抓狂! 她已了解后面的剧情,知道小命马上要玩完! 蒋家被母亲捧在掌心的蒋红梅,竟然是个“冒牌货”的假千金。 “假千金”嘛,本也不是她的错,把“真千金”调回来就是,一般人都这么想。 可那得看“真千金”是什么人。 天还没亮,车已出发。 苏乐乐无视几位惊讶的眼神,撩起劳什子的连衣裙,从一屁股坐重重坐在后排右边座位开始,一直皱眉沉默,还带着隐隐的不甘和自嘲。 她刚刚摊开手掌,出门前捡的一个小石子在掌心只成了碎屑,根本没有汽化,就想爆粗口。 果然,我到了这里,还是个辣鸡。 好吧,甚至连图纸和机械都没有,我得拿出杀手锏了。 此刻,她心中极为烦躁。 天气酷热,车子狂颠,以及,前路不明。 哦,倒也也不算不明,她的重生刚开始,就要朝着黄泉狂奔而去。 车座狭窄,没法让她习惯性地架起双腿,只能憋屈地翘起二郎腿,歪斜斜依靠在后背上,闭目沉思。 ……特么沉思个鸟旦! 她机械师苏乐乐竟然没死,成了七十年代华国浙南省苏市蒋家的小女儿蒋红梅。 蒋红梅的父亲蒋光忠是苏市革委会的副主任,相当于二把手。母亲王新华是苏市妇联的主任,也是个很不小的官。哥哥蒋红学是浙南大学的学联会总干事。 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十八岁粉嫩嫩圆润润的蒋红梅在苏市几乎就是个小公主,吃穿不愁,稀里糊涂上着初中高中,享受着最好的资源,等着两年后被推荐上大学,再稀里糊涂把人生过完。 可昨天晚上的一通确认电话,让王主任痛哭彻夜,导致了今日一家四口不上班不上学,全都不干革命不求上进,天还没亮,就往苏市下辖的东方红公社丰枣村奔去。 苏乐乐是昨天一早才发现自己成了倒霉蛋蒋红梅的,所以就算王主任半夜的哭泣声万般痛苦,甚至第二天对着她眼神似乎隐含恨意,她也不甚在意,一整晚她都用来接收消化诡异又奇葩的新信息了。 她就说嘛,连那个狗毛上将和重希都消亡了,凭什么让她来享福? 不享福倒也没事,可眼看着被人拽着往黄泉路狂奔,她就想要狠狠干一架。 他娘的这都什么破事! 这往后的日子,和一本叫《蒋红星的锦鲤人生》一毛一样。 昨日上午,王主任时隔十八年再次去丰枣村开会,看到一头黄毛的苏招娣偷懒被大队长叱骂,她缩完脖子再偷偷伸长来四处张望时,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胎记。一番询问加追查才知道,当年她大着肚子参加土地会议时早产,极有可能和一个同时生产的老乡调错了孩子。 今日去丰枣村,就是为的这件事。 苏乐乐慢慢磨着后槽牙,恨恨想着待会怎么应付这重生后的第一场狗血,就感觉身边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在她身上扎窟窿。 她没睁眼也感觉到了蒋红学的杀意。 王主任时隔七年再得一女,自此官运亨通,原本就没多少关注的蒋红学更是成了隐形人,还动不动就因为愚蠢的妹妹而被母亲责骂,所以,蒋红梅在蒋红学的眼中,她就是眼中钉。 做昨晚起,她已经不是亲妹妹。 那就彻底消失吧,从精神到肉/体! 蒋红学一张脸看上去像是个人,说话却比魔鬼还残忍:“你这个无耻窃贼,等着人民的无情审判吧!你将被踏上一万只脚,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 这年代被如此定性,一般人都活到头了。 苏乐乐微微抬起眼皮,瞟了一眼似乎耳聋的蒋副主任夫妻,以及恨不得耳聋的司机,她板着脸大吼一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蒋红学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开口没有说语录,这是绝对零容忍的,幸好车上只有几个人。 赶紧调整心情,心里暗骂蒋红梅知道要被换回去吃土,连农民的劣根性都露出来了。 他能把语录倒背如流,并以此在学联会安身立命。刚要瞪眼怼个十句八句回去,却听她厉声质问:“你调查过事情始末?” 蒋红学不屑轻哼:“这还用得着调查?你摆明就是个恶贼!” 苏乐乐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主席同志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现在,你,给我,闭嘴!” 蒋红学狠狠被噎了一下,脸色瞬间涨红,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 坐在蒋红学左边的王主任微微侧目,对着苏乐乐投来不满又厌恶的一瞥,算是给蒋红学及时解了围。 这偏个心眼比换个脸谱还快,苏乐乐翻了个白眼,双臂环胸继续磨后槽牙。 你姥姥的,若是她亲手设计的“重希”还在,直接将你们全部轰成渣渣,还是灰飞烟灭的那种! 苏乐乐是最贫瘠星球的弃儿,一身邋遢被那狗毛捡到时已经十五岁了,朝不保夕大字不识。狗毛让她上学识字,告诉她实力至上,她牢牢记在心里,所以,目前一车五人中,她知道她现在基本没啥地位,所以,她也机灵地见好就收。 还是想想今后这地狱般的日子怎么过吧。 想起那蒋红梅的亲身马翠花,总觉得眼前滑过一条布满恶心粘液滑不溜丢的老黄鳝。 据说马翠花早年间也是妩媚俏丽的村姑一枚,可被地主一家霸上了。 地主一家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马翠花被地主父子仨一同看上了。 马翠花在紧要时刻,她没有用摘油菜花花瓣来决定跟老还是跟小,应该也是用了一点子智慧的。 她选了老的。 为什么? 老的有权,就代表有钱,她吃香喝辣不愁,还不用被抢来抢去。 事实证明,马翠花的那点子智慧,在那时是非常奏效的。 马翠花也过了几年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虽然也被暗地里抢了几回。 可好景不长,老地主被打倒了。 马翠花再次运用她脑壳逢里夹着的一点子残余智慧,成功扮演了一个被地主老财欺辱多年的可怜贫农,因姿色犹存,被村里一个穷苦铁匠苏铁牛看上了。 倒也过了一段太平日子。 可好不容易盼来了苏招娣后,后面几个都没有保住,找了赤脚大夫一看,说是早年避子汤喝多了,再难有孕。 苏铁牛傻眼,马翠花哭天抢地痛骂旧社会吃人。 吃掉了她还没出生的儿子。 村里人同情,纷纷落泪,支书和大队长都嘱咐苏铁牛母子好好待马翠花,总不能都到了新社会,还过不上好日子。 马翠花做梦都要笑出来,继续在苏家过着太平日子,日子嘛,到哪都是过,晚上辛苦一些就行。 可谁知,一不小心就露了尾巴。 苏铁牛的老娘火眼金睛,这白骨夫人说不定都不比得玉面狐狸,她一个小小村姑还没白骨夫人的道行呢,就要得意忘形。 所以,后来苏铁牛终于拨开迷雾,马翠花的太平日子就结束了。 一次争吵后,马翠花被苏铁牛蒲扇大的巨掌掀翻,碰巧被苏招娣挡了一下,脑袋磕到了桌角,后来赤脚医生说如果撞到墙上,那就不是瞎了一只眼睛而是直接小命呜呼。 马翠花是最最淳朴的贫农,她不计前嫌愿意继续和苏铁牛过,让支书队长非常愧疚,没有保护好她这个翻身做了主人还活在煎熬中的可怜女人。苏铁牛虽然被狠狠揍了一顿,可村里人看见他还都是一脸憎恨。 后得知马翠花勾引邻村黑蛮子,狡猾的马翠花再次成功推脱,还得到了村里大部分人的偏袒,苏铁牛满头都是鲜嫩的小草,他老娘一怒之下从后山挖了毒草,却被苏招娣无意中调了包,苏铁牛母子意外双双毒发身亡,马翠花被苏铁牛的舅舅告发,不过在治保处待了一天就被查清不是凶手。 从此,马翠花从苦大仇深的贫农,变成了身世悲惨的苦大仇深的可怜淳朴贫农,村里人有意无意都会让着她,虽然好吃懒做,但有村里人的帮衬,带着苏招娣日子也勉强过得去。 苏乐乐感觉腰间的两根大辫子都要暴躁得翘起来。 尼玛,这摆明了是黄鳝精变成了黑心老白莲啊,这老白莲的生存之道真他娘的精辟! 对马翠花来说,王主任把救了她两次性命的福星抢走,换给她一个只能浪费口粮的无用之人,还不对圆润润粉嫩嫩的傻蛋蒋红梅下手泄愤,再敲骨吸髓捞点好处,就真对不起她那点子智慧了。 苏乐乐心中恨恨吐槽,蠢蛋绵羊蒋红梅对上狡诈老泥鳅马翠花,绝对死路一条。 两人争执了几句,让前面副驾驶的蒋光忠微微皱眉,妻子的感情比较单纯,只知道是真相大白,这些年保佑生母养母的福星都是苏招娣,相比她单纯的思念和愧疚,他想得可就比较多了。 从蒋红梅的同桌、革委会主任独子杨伟东,到今后蒋红梅的安置,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 他从后视镜看到了女儿,哦不,养女,她坐姿诡异,表情散漫,神情委顿,遂出声训斥:“坐没坐相,良好的精神面貌才能应对革命工作中的重重险阻!”,他威严地瞪了一眼。 蒋红学转头,朝苏乐乐狰狞一笑,无声却嚣张。 第2章 苏乐乐翻了个白眼。 嗯,好,要有坐像。 她把二郎腿闲闲地放下来,途中“不小心”狠狠一脚踹到了蒋红学的大腿上。 蒋红学疼得尖叫一声,惹来蒋副主任转头怒瞪,才讪讪闭嘴。他明明觉得腿骨几乎要断了,低头却看见自己裤腿上只有一个淡淡的灰色鞋印,又惊又怒,头发几乎根根竖起。 碍于父母在场,蒋红学恶狠狠无声口型:你!死!定!了! 苏乐乐不屑白眼:谁弄死谁都说不定! 在蒋红学冒火的眼神中,苏乐乐再次闭眼沉思。 眼下,刀俎在前,黄泉在后。 书中记载,蒋红梅第一次出现在丰枣村,粉嫩嫩圆润润的外表,和面黄肌瘦头发蜡黄的苏招娣一比较,就让所有村民义愤填膺。 这年代原本就人心激愤,在有心人的挑唆下,他们差点就当了凶手,当场让蒋红梅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后面被马翠花捏圆搓扁榨干最后一滴血,也没人多加阻拦。 她被马翠花骗走了所有值钱东西,又被她估价“交易”给了同村的女赖子汪菜花,可汪菜花的儿子何建安发现蒋红梅不仅被养母一家遗弃捞不到好处,还一反常态暗地里肖想上了被杨伟东严密“保护”的苏招娣。 在蒋红学、何建安与杨伟东联手之下,蒋红梅从与何建安定亲到被爆出她根本就是个“破鞋”的两年时间里,早已在马翠花的算计里熬干了全身的血肉,辛苦的劳作和一场接一场的匹逗,二十岁的她身躯佝偻,臭名远扬,小孩见了扔石头,大人见了吐唾沫。 马翠花“可怜”她,苦心给她寻到了一门亲事,将她嫁给了别村的一个五十五岁老鳏夫,张瘸子。 蒋红梅嫁过去六年,在不停的家暴中流了四个孩子,最后拼命生下一个不到五斤重的女儿,却被张瘸子溺死在了马桶里。 蒋红梅曾经找过王主任,却被苏招娣阻拦,最后,王主任见到蒋红梅是在监狱转劳改农场的前一天。 王主任得知,老瘸子不但家暴,还让自己的侄子为所欲为,那个生下来的女儿因为不知道是谁的种,被侄媳妇大闹一场只得溺死。 傻蛋蒋红梅终于硬气了一回,采了毒草毒死了老瘸子一家,却落得个枪/毙的下场。 王主任如遭雷击,一生的善念都用在了那时,她托人四处找关系,将蒋红梅改成了终生劳改。 可那时一篇名为《人民内部的蛀虫》,让王主任彻底放弃了给蒋红梅打点的决定。 蒋红梅在劳改农场十年,被人敲掉牙齿,拔掉头发,吃过大粪,睡过便池,死不瞑目,最终也没有见到王主任第二次。 握草握草握草!我干你十八辈祖宗!我杀你个挫骨扬灰! 苏乐乐拳头握紧双目紧闭,她想象着她扛着一把光离子炮在狠狠扫射,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可睁开眼,一切照旧。 她用舌头狠狠地、细细地舔过每一颗牙齿,视线从眼前几人一一细细扫过,深深刻进眼底。 车子还在颠簸。 七月的酷暑下,黄泥路又硬又干,司机被王主任死命催着一个劲加油门,差点把几人的苦胆汁颠出来。 刚才在小路上狠狠急刹车避让了一个骑着二八杠往村里赶的男青年,那男青年倒是长腿一蹬踏板飞快闪到一边,可车上几人却差点就要飞出去。 一家四口急着出门都没有吃早饭,王主任忍住呕胆汁的冲动,想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一副蜡黄干枯的模样,心肝都在抽疼。 转头看看脸蛋犹如粉红苹果,头发乌黑油亮扎成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腰际,一身红白细格子布拉吉的苏乐乐,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如果没有眼前之人,她的宝贝女儿怎么会受苦那么多年。 一开始,她觉得这个想法不对,可到后来,似乎冥冥中就有强大的力量,让她坚定了这个想法,并且极为诡异地恨上了这个她曾捧在手心十八年的姑娘。 王主任也是农村穷苦人出身,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楚,招娣那细瘦的小身板得受多少年的苦,才在十八岁如花的年纪就熬成那副干枯蜡黄的模样。 真真是心疼死她了。 眼泪又狂流而下,模糊的视线中,王主任转头狠狠剜了苏乐乐一眼,恨不得把蒋红梅的血肉割下来,还给招娣那苦命的孩子。 苏乐乐感觉自己已经成了王主任母子两人视线中的筛子,奶奶的,真特么想一拳招呼过去。 刚开始,她还觉得不可思议,可后来细细想来,没什么不可能的。 她都能重生,那锦鲤为何不能好运冲天,主宰一切。 只不过,她觉得那无辜又傻缺的蒋红梅实在有些太过可怜了,她特么招谁惹谁了,她特么是消灭整个宇宙了还毁灭全人类了,就得如此惨绝人寰? 她不想告诉王主任,那改名为蒋红星的苏招娣后来有多风光。 苏招娣留学国外成了双博士后被祖国邀请回来,迎接她的有副省长哥哥蒋红学、省首富杨伟东、某特别组织一把手何建安,以及文豪朱建国。 四个男人都没有组建家庭,但身边都有子嗣,且儿女都是人中龙凤。 苏招娣享年98岁,五世同堂,她死后四个男人据说也相继离世,连陵墓都在建在同一个风水极佳园子里。 苏乐乐微抬眼皮,斜眼瞥了一眼王主任,看她眼泪还在决堤,知道谁都靠不住。 今日第一场仗打好了,才能有活命的机会。 苏乐乐心里把这帮比畜生还不如的东西骂了一千遍,心说这些人比她前世死磕了小半辈子的虫族还要更恶心。 在蒋红学的安慰声中,王主任终于临时止住了眼泪,车子到了丰枣村门口。 “主席同志,万寿无疆。”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村口贴满了字体歪歪扭扭的标语,有些还是错别字改正的。 村里都是小路,几人下车前行。 现在都在地里忙活,几乎看不到人影。 王主任等不及到去支书的办公室,直接小跑着去了田埂间。 天气酷热,快走几步就是一身大汗,很是狼狈,可就是这样,一家四口各个衣着考究气质不凡,让弯腰劳作的村民都直起了腰身。 大家都开始议论开来。 “人民万岁!听说有大领导为了老苏家的事要来,就是这几位吧?” “自、自己动手,丰衣、丰衣足食!这是市里的大领导吧,看他铮亮的皮鞋,那白衬衫是的确良的吧,真是威风!” “枪杆子出政权!呦——那小姑娘长得可真是俊唉,像那年画里的仙女似的!” “我们是人民的勤务兵、勤务什么来着,哦,勤务员!你可闭嘴吧,那说不定是苏铁牛那死鬼的种,听说苏招娣那鬼丫头才是那大领导家的姑娘!” “卫星上天,红旗落地!啧啧啧,这不比不知道啊,她俩听说同年同日生才抱错的呢,可放一块再看,哎呦我的老天爷啊,那姑娘就是可水灵灵的仙桃,原本看着还有些勾人的苏招娣就是颗干瘪的稻谷啊!” “枪杆子出政权!唉,若不是当年的事,苏招娣可不是在城里享福?这样说来,还真是吃了大亏了!马翠花那婆娘听说昨天晚上哭了一整夜呢!” 众人议论纷纷,眼神里的羡慕嫉妒恨几乎化为实质,甚至还有人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控诉,仿佛苏乐乐真是个十恶不赦的窃贼,偷盗了本该属于苏招娣的美好人生。 一个三角眼高颧骨塌鼻梁厚嘴唇的婆娘突然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朝一边树荫下的微微挺胯站着的两个女人勾了一眼,似乎在说“瞧我的”,突然扯起了嗓门拍着大腿嚎起来:“哎呦我的老天爷啊,这缺德丧良心的吴婆子哟,接生个娃都能弄错哟,她到是两腿一蹬走了,可怜我们招娣哟,骨肉分离哟,吃了十八年的黄土,过了十八的苦日子哦,真是没天理哦——” 树荫下一个瘦削身影微微垂头,用手背擦了眼睛,似乎被说到伤心处,委屈得在抹眼泪。 美人垂泪让人动容,可这干瘦的村姑抹眼泪那无助可怜又委屈的样子,却似乎有种最原始直接的诱惑,男人们眼神都有些异样。 众人议论声消失,同情的眼神看向树下。突然,三角眼话锋一转,拔高三度,一根黑漆漆的手指遥遥指向苏乐乐:“就是她,招娣本该是城里人,就是她让我们可怜的招娣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众人看向苏乐乐。 多年辛劳却依旧贫困使他们多少感同身受,一早上听了满耳朵的闲言碎语,更是让他们视线里不自觉与就有充满了愤怒和憎恨,有人握紧了手里的镰刀,似乎苦大仇深的敌人就在眼前,上去就能拼命。 可人群中突然有人小声嘀咕,声音弱却清晰,仿佛是岩浆中硬生生开辟的一汪清泉:“乡下种田就是吃土,那城里炼钢就是吞铁了?”声音小,大家也都没在意。 王主任更是好像没听见,蒋红学一脸幸灾乐祸,蒋副主任微微皱眉似乎在衡量什么,所以竟然也没有阻止。 苏乐乐朝那嘀咕的声音望了一眼,是个瘦弱却干净的中年女人。 她刚嘀咕完有人还朝她指指点点,可随后身边走近了一个高个子男青年,她身边的人突然就安静了。 第3章 男人瘦高个,很精神,一张脸倒是长得非常好看,只是神色异常冷漠,仿佛全宇宙都欠了他人命似的。 有好几个年轻姑娘偷偷朝他投去渴望而畏惧的眼神,甚至连那个一直装模作样的苏招娣望向他的眼神也异常的炙热。 切! 只有颜值,没有力量! 身上连腱子肉都没几块的男人,中看不中用! 苏乐乐对这种类型的男人丝毫不感兴趣,所以也没多在意,刚要收回视线,却见那个男人视线一转,朝她看了过来。 呀! 苏乐乐全身一个激灵! 怎么像被什么东西射穿了一样 弱鸡,敢瞪我? 苏乐乐狠狠一眼瞪回去,不料却瞪了个空,那个男人早已转回了视线。 哼! 幼稚! 苏乐乐将视线转到三角眼上,心说这么快就来了,不就是动嘴皮子嘛,她还真不怕! 只见苏乐乐举起拳头扯开嗓子,一副视死如归般的神情,坚毅而壮烈地高呼:“要团结不要分裂!” 分、分裂? 三角眼心虚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下乡城里的,还真有分裂的嫌疑,心说这城里来的娘们就是伶牙俐齿,刚要回嘴,却被苏乐乐抢了先。 “老乡,我问你,你家刚出生的娃,会辨别是非会开口说话?” 三角眼一脸便秘,憋了半天,刚要挤出几个字,却又被苏乐乐抢了先。 “老乡,我再问你,不知者不罪这个小娃都懂的道理,你这么大把年纪难道还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故意搞分裂?” 三角眼被戳中痛脚,脸色涨红,眼神凶恶,嘴巴张得老大却说不出一句话。 苏乐乐叹息一声,“所以,被调换不是我的错,你们再这么指责我,就是仗着人多势众孤立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了,主席教导我们,革命尚未成功,要团结不要分裂,我们大家都要牢记啊!” 再胡搅蛮缠就真是搞分裂了,三角眼只得歇菜,偷偷瞪了树下的两人一眼,灰溜溜回到人群里。 可刚迈开腿,忽然后膝窝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踉跄了几步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 嘴唇马上磕破见了血,鼻子几乎都摔扁了,汪菜花疼得差点爬不起来。 这小娘皮恁的嘴巧,汪菜花又恨又恼,眼下好处肯定是捞不到了,心里将马翠花消息的失误骂了一百遍。 苏乐乐悄悄转回手腕,不忘对着挣扎爬起来的汪菜花朗声“祝福”:“别了,司徒雷登!” 人群沉默,然后指着汪菜花轰然大笑:“回来吧,司徒菜花!” 一个四十几岁神情严肃的黑脸中年人,突然看到人群中突然出现的高个子的年轻男人,郑重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又狠狠瞪了几眼人群,看大家都装作开始埋头干活,然后他才有些歉意地朝着蒋副主任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少了一只耳朵的瘦高个。 他们是丰枣村的张支书和刘大队长。 “为人民服务!”蒋副主任朗声开口。 “人民万岁!”“我们决不当李自成!”两人连忙开口回应。 支书队长知道他们要来,可没想过这么快,还没到晌午人就到了,张书记与蒋副主任夫妻两寒暄了几句,就把躲在树荫下翘首以待很久的马翠花和苏招娣挥手招了过来。 苏乐乐看着眼前两个女人,她们以极其夸张的扭腰摆跨姿势,慢悠悠走了过来。 相同的粗布斜襟短袖,一样的紧紧收了腰身,甚至脸上谄媚又狂喜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无论走到哪里,任谁看了都要拍大腿说一句,这是亲到不能再亲的嫡亲母女。 唯一不同的是,前面的那个老女人瞎了一只眼睛,却一点也不妨碍她仅剩的独眼咕噜噜转个不停。 马翠花今年37,就算风韵犹存,面对47岁的王主任,却好像一颗乌黑干瘪的烂稻壳对上一只白嫩饱满的大馒头。 王主任的视线仿佛装了滤网,看到眼神在蒋副主任和蒋红学身上不停滴溜溜乱的苏招娣,竟然一点也没有多想,几步来到苏招娣面前,似乎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在推动,她张开怀抱就把她牢牢拥进了怀里,痛哭出声。 王主任眼泪不要钱的狂流,哭了半天才想起来要好好看看她的宝贝,冷不防抬头看见一只滴溜溜转得极快的眼珠,正对着自己,心里很是嫌弃。 那只眼睛的主人缩着脖子弓着背,很是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你是招娣的——”亲娘? 马翠花用打量了王主任许久,看着在她怀里惊恐不安的苏招娣,仿佛自己心爱的小母猪就要被拖走心痛难当,但还是极为有眼色地等她哭声渐止才堆满笑容地开口询问。 至于王主任身边,应该就是她被抱错的亲生女儿,却混不在意。 苏乐乐可不想再出现三角眼的事情,决定先下嘴为强,咬你一口是一口!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你是马翠花同志?主席同志的语录你学习了没有,见到革命同志,为什么只记得攀亲戚问关系?你是什么成分?革命刚成功就想要懈怠偷懒,看来你是要好好地、深入地、切实地改造了!” 改、改造? 不、不要,我什么都招! 马翠花满脸的笑容被苏乐乐一声接一声严厉的训斥吼得僵在了脸上,脸色瞬间发白,腿一哆嗦,突然就像是被重重恶梦魇住一样,多年前的情景再现。 她腿一软情不自禁就趴地上高呼“军爷饶命,军爷饶命,俺的成分是贫农,连中农都不是,被李财主霸占好多年,俺后来都快被他爷仨一起都快弄死了,俺受的苦,一辈子也说不完呐!俺不是自愿的,军爷饶了我把、军爷我多陪你睡几晚,饶了我吧——” 现场一片尴尬的死寂,只余马翠花哭天抢地。 村里人脸上神色各异,有玩味嘲讽,更多却是同情愤恨,但看向苏乐乐却是清一色的不满。 马翠花趴在地上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要变成她亲闺女的人在训斥她。 反了你! 马翠花一骨碌爬起来,狠狠啐了一口,心说小贱蹄子,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心里想着事,那仅剩的一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心说这烂狗怎么还不来。 绞尽脑汁,马翠花低头,状似委屈巴巴说了一句“为、为人民服务”,刚要想法再拖延一下时间,就瞥见一群全身绿油油的小青年走了过来。 “啊——我的老天爷啊——”马翠花突然又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捶地一手捶胸放声痛哭,“这亲闺女刚回来就要教训我啊,我就不该活着啊!那地主老财没能害死我,那恶婆子没能弄死我,却要被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亲闺女气死了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不是都说是新社会了,我怎么还是翻不了身啊,到底还有多少大山压在我头上啊!让我去死吧,我不活了——” 苏乐乐顺着那仅剩的一只眼珠的视线,看先那个走近的青年。 哦,也不是全身都绿油油。 除了绿军帽绿军装和绿色帆布鞋,腰间着的武装带、左臂佩带红袖标,前胸肉上的像章,都不是绿色的。 苏乐乐眯眼细看,红袖标上写着“丛中笑战斗队”,那人身后跟着的一群人,装束一模一样。 只是这群绿油油的人走近后,村民们眼神中整齐划一的出现了惊恐。 青年远远朝一个方向行了一个极为不标准但非常认真的军礼,似乎得到了对方的回应,还有些微微的激动。 他这个动作,让关注蒋副主任一家的支书和队长也朝人群看了过来,两人双手端正放在两边,行了一个注目礼,得到对方回应点头,才调转视线。 马翠花看到这绿油油的男青年,脸上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笑容,心说,稳了。 那个青年估摸着十七八岁,国字脸、浓眉大眼,腰杆笔直,走路带风,只是眼睛里透着非人类般的狂热,且那张脸看上去就像岩石一般坚硬,戳得人眼睛疼,所以看上去很是有些凶狠,所到之处,仿佛七月的烈阳都小心要躲进云层,不顾世间永坠黑暗。 青年一来就一声响彻云霄的“主席万岁”,丰枣村的村民顿时禁声,仿佛喉咙被铁丝缠紧了,谁也不敢再说半个字。 除了马翠花。 她突然卑微地膝行几步、一把抓住那青年的衣襟,几乎声嘶力竭:“二狗啊,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你们,我太苦了,就算你们给我们这些苦命人创造了新社会,可还是翻不了身,和旧社会受着一样的苦啊,让我去死吧——” 说着,马翠花狠狠摸了一把那只瞎掉的眼睛,似乎刻意提醒所有人,我在吃人的旧社会可倒还是个全乎人。 刘二狗眉头渐渐皱起来,眼神除了同情和愧疚再没有其他,一张刚硬的脸已经不是凶狠而是阴鸷了。 他父亲壮烈牺牲,可不是为了让穷苦大众继续受苦的,他的战斗队以前没有保护好马翠花让他瞎了一只眼,现在可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绝望而去寻死。 刘二狗双手小心地将马翠花搀扶起来,听见马翠花低声说了几句还用手指了指一个穿连衣裙的漂亮姑娘。 眼神那个无辜哦! 表情那个委屈哦! 第4章 “二狗啊,我的亲闺女看不上我这个瞎子啊!” “二狗啊,我太苦了!” 刘二狗昨天晚上在路上被她拦住、眼泪汪汪说了好一会,知道今天蒋副主任一家要来换女儿的事,可没想到眼前这个漂亮的大姑娘竟然是这样恶毒的人。 蒋副主任算什么,他串联时还上过京、受过主席他老人家的亲自接见呢。 嫌弃亲娘,看不起穷苦大众,这是资本主义思想泛滥,你就该死! “臭蛋,”刘二狗双眼危险的眯起,吩咐一声,“把她给我绑起来,好好斗一斗这个隐藏在群众队伍里的资产阶级小姐!棍子长矛给我准备好了,不老实交代龌龊的思想,就让她这个牛鬼蛇神好好吃点苦头!” 支书和队长同时皱眉,但看蒋副主任一家三口竟诡异得没一个出声,他们也就没阻止。 行动队这样的行为,就是常态,甚至是毛毛雨般的常态…… 当然了,阶级分明,划清界限,是基本的觉悟,就是应该这样。 刘二狗今天似乎有大首长在看一样,几乎就像是打了鸡血,扯起嗓子一声令下,有人应和,有人行动,呼啦啦就朝苏乐乐围了过来。 他们手里有乌黑的绳子、染了红色的铁丝、带着血迹的长矛以及带锈迹的铁棍,以及,那个叫二狗的人,腰间甚至还有一支手/枪。 现场犹如野地坟冢般诡异的死寂。 有人眼中终于露出了怜悯,有人不忍直视别过头,只希望苏乐乐死的不要太痛苦不要太悲惨。 大队的“牢房”里,血迹还没干透呢。 江寒蕊已经不再怨愤的嘀咕,她忍不住捂住了眼睛,痛苦的泪水从指缝中流出。 她以为经历多了,就会麻木,可事实告诉她,不是! 甚至她的儿子赵奕突然上午回村,她也难过得都没有问一声。 赵奕知道母亲的感情,甚至有些感同身受。可就是知道,他依旧神色平静,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从放弃一切改头换面开始,就没当自己是个人。 现在,按照他的想法,关键时刻出言帮助一下就行。 不过,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但,也没什么关系。 那边,苏乐乐差点笑出声来。 我擦,小爷我没有大炮在手,就想欺负小爷了! 下辈子都别想! 她现在已经不耐烦顾及自己竟然破天荒穿着条劳什子裙子,极度没有形象地痞痞环胸抖着一条腿,冷眼看着。 只见一群“绿油油”的人形生物犹如饿狼扑食般,冲着苏乐乐就亮出了惨白尖锐的獠牙,丰枣村的村民见识过厉害,纷纷低头不忍再看。 只希望闷棍的声音小些,长矛入肉的声音少些,让那些牛鬼蛇神也走得痛快些。 虽然那个漂亮姑娘享了本该别人享的福,欠了别人的债,但还是让她好好走吧。 有人低了头,有人闭了眼,只希望那一幕赶紧过去。 可是,他们意料中的痛呼求饶、自请求死却迟迟没有出现。 有个男人大胆,微微睁开双眼。 咯! 他惊得打了一个嗝,马上捂住嘴。 他婆娘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这人在煞神刘二狗动手的时候敢发出声音,是不是也想当一回牛鬼蛇神也上去被匹/逗一回?简直不要命! 婆娘狠狠拽了男人衣袖,让他如果还要小命,就马上闭嘴。 可男人一副见鬼了的表情,眼珠都要脱眶了,还死死瞪着,婆娘壮胆瞧了一眼,倒抽一口冷气。 她看见了什么? 不得了,变天了! 她看见那个穿着花裙子的漂亮姑娘,反扣住刘二狗的整条胳膊,将他脸朝地压趴在了地上,轻松地制服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刘二狗,而离刘二狗不到半米的地方,一支手/枪正安静而不甘地躺在地上。 整个刘二狗战斗队的人,都一脸惊讶的楞在当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的天!什么时候,牛鬼蛇神也能吃到熊心豹子胆了? 她这是想直接找死还是根本不想活了? 蒋副主任只剩一脸惊愕,王主任母子却是惊愕夹杂着怨恨,其他人则差点都要惊吓得晕过去。 江寒蕊凹陷的脸颊上,还有泪珠在滑落,看到眼前的场景,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赵奕微微挑眉,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讶异。 这完全不对,他预料中的场景一次也没有出现,眼前的姑娘像是换了一个人,根本就不用他的帮忙,自己就应付得很好。 队长也愣在了当场,这年头敢和绿油油的行动队对骂一句的人,都已经成了白骨了,敢和行动队动手,全大天/朝就这么一个。 他刚要上前去帮自家侄子脱困,却见侄子死死盯着他,不让他上前。 唉,年轻人,都好面子。 队长只能皱眉干看着,做好了随时对苏乐乐出手的准备。 刘二狗脑袋上青筋直蹦,他又惊又怒又羞愧,主席亲自接见过的忠诚士兵,就被个女人给打败了,他要她被狠狠踩上一万只脚再去死! 却听打败他的女人长长一声叹息,仿佛受着大海般深沉的委屈,却对心中信念坚定不移。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二狗同志,我昨日才刚刚得知,我是十八年前被抱错的孩子,期间根本不知情,今日初来乍到丰枣村,跟随长辈纠正错误,我想问一句,我错在哪里?有罪在哪里?” “马翠花同志见人就问关系攀亲戚,连主席的红/宝/书都抛到了脑后,这样的同志,有负主席他老人家谆谆教诲,我纠正一句,又错在哪里?” “马翠花同志口口声声我看不起农民同志,看不起她这个瞎了眼的亲娘,如果我纠正她的错误就是看不起她,那二狗同志,我就是看不起她,看不起她这个享受在和平年代却处处分裂革命队伍的坏份子、隐藏在贫下中农队伍里的奸细、伪装成贫苦百姓破坏建设的反动派,我不但看不起她,我还要求行动队好好审问改造一番,如果丰枣村的行动队不行,那东方红公社、苏市有的是行动队,有的是对主席他老人家衷心的好同志。” “二狗同志,马翠花同志埋汰我,你甚至还污蔑我是资产阶级小姐,我在这里,可以光荣的挺起胸膛,本人在小学时,就作为思想最优秀的代表,给老英雄送过旌旗和鲜花;在三年前初二时,被推举为积极份子,曾响应主席号为召上山下放的有为知识青年送行;就在一年前,我还是一帮一一对红的优秀代表,参加了苏市高中联合活动。我收到过苏市八个行动队的表扬和赞美,从来没有人敢污蔑我这个主席教诲下成长的优秀青年。” “二狗同志,按照我相对严格的要求,你和真正敢想敢干敢造反的优秀行动队,还存在一定差距,务必要随时惊醒,绝对不能被敌人同化变质。” “还有,刘二狗同志,请你,一定不要让我怀疑你对主席同志的忠诚!” “我,蒋红梅,永远是主席的最最忠诚的士兵,此生不渝!” 人群一阵静谧,突然,有人情绪激动说了声“好样的”,然后狂热的人群中有潮水般的掌声响起。 “主席万岁!” “新社会万岁!” 刘二狗被苏乐乐一番冗长又激动人心的言辞,震惊得早已忘记了反抗,甚至他难得地有些怀疑,马翠花同志是因为苏招娣的离开而难过,所以胡乱说话。 他极其艰难的转头,眼角的余光终于看到了制服他此刻正无比慷慨激昂的人。 此刻,他心里有些乱,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幸好,有人一句话让他醍醐灌顶。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且有磁性,让人听了就很是信服:“夺取全国胜利,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的第一步。二狗同志,蒋红梅同志说得有理,我们学习/主席他老人家的著作和理论,不能为学而学、用行动套用语录,而是要带着问题去学,通过实践不断深刻自己的思想,不断努力,不断进步,成为革命事业真正的接班人!” 刘二狗还在心里细细辨别那句“不能为学而学、用行动套用语录,而是要带着问题去学,通过实践不断深刻自己的思想”,支书和队长已经再次行了个严肃认真的注目礼。 这句话让他神志清明,再一看,发现已经被松开禁锢,他站了起来。 先是朝那个说话的人再次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然后,才缓缓看向苏乐乐。 赵奕看到那个姑娘探究的眼神朝自己凌厉地射过来,心里判定,她绝对是变了一个样。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决定。 “……友谊,还是侵略。”刘二狗一向跋扈惯了,此刻却说话却有些犹豫。 好像冤枉她了。 还有,自己要好好回去想想赵主任的话。 “你,好样的。” 见苏乐乐挑眉不语,刘二狗犹豫了一会,又加了一句:“你娘她早年受太多的苦,你以后好好待她就是。刚才我说你是资产阶级小姐,我收回。你是我们并肩战斗的好同志!祖国的建设,正等待着我们全力以赴!” 第5章 苏乐乐心里早已将这只恶狗捏死了一万次,将他的狗头用脚狠狠撵进烂泥一万次,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慷慨激昂:“为祖国建设而奋斗终生!” 刘二狗安抚了马翠花几句,就要带着人离开了。 马翠花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真得背过气去。 呸!这小贱蹄子还真是能耐呢。 轻松对付那个老东西就算了,现在连那恶狗都被赶走了,自己真是失算了。 若是被她一个小蹄子给拿捏住了,她马翠花还真是白活这岁数了!苏铁牛的狗崽子,看你的烂命能活多久! 不急,看她还有后招。 苏乐乐却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马翠花那条老泥鳅,她嘴皮子正痒呢,不好好教训,绝对对不起自己! 她一脸正色看着刘二狗:“二狗同志,马翠花同志刚才不分青红皂白对我进行污蔑,作为亲生女儿我大度不作计较,可她将主席的语录抛在脑后,只记得拉关系攀亲戚,这事绝对不能容忍,难道主席他老人家的语录竟然比一个小小群众的个人关系还要重要?革命虽然胜利,我们却还需团结努力,牢记初心永不懈怠。我再次郑重向本村丛中笑战队提出正式要求,一对马翠花同志的个人主义思想,进行严厉的批判和纠正,防止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思想蔓延;二对马翠花同志的封建主义思想进行严厉讨伐,什么叫饶了我、多陪你睡几晚,这种污秽不堪的思想,如果不在幼苗时就狠狠掐灭,难保这罪恶的火苗燃掉我们好不容易获得的胜利果实!” “丛中笑战斗队,刘二狗同志,请认真考虑并接受我的建议!” 苏乐乐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马翠花双腿一软,直接就坐在了地上,脸色一片惨白。 刘二狗斗牛鬼蛇神都惯了,哪个不是战战兢兢话都不敢多说却还是小命去掉大半,现在面对这口若悬河的蒋红梅,难得有些傻眼。 蒋红梅同志说的都对。 马翠花平日里好歹还能憋出几句语录来,可今天估计是要和城里的大官做亲戚了,竟然把语录抛到了脑后,这是绝对不能饶恕的。 前几天他叔去城里开会,回来时饿得狠了,买馒头时忘了先说语录,被营业员同志狠狠教育了一番,他叔虚心受教,先饿着肚子听完了一长串教育,再真心道歉,然后认真说了语录,最后再拿票子和钱买馒头,也没觉得什么不对。 马翠花同志如此行为,的确应该受到最严厉的教训。 可是…… 刘二狗又有些犯难。 这马翠花同志根红苗正,绝对是贫农,而且是被组织从万恶的旧社会地主老财魔掌中救下来的苦难之人。 别说她在旧社会收到的苦叫什么来着,对,叫很多竹子都输不完,比白毛女也好不了多少,后来在新社会还受了很多苦,今天饶她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他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可是变了数遍。 从凶狠到严肃再到放松,苏乐乐直觉不好。 果然,刘二狗有些严厉又带着歉意的眼神看了地上一脸菜色的马翠花一眼,仿佛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 “蒋红梅同志,马翠花同志身世特别,又遭遇很多苦难,今日的行为,的确很是不妥,但她根正苗红,还是我们的好同志,我建议,今天的行为就下不为例,你看怎么样?” 苏乐乐心里把这条恶心的老泥鳅剁成了一百截,脸上却很是赞同的点点头:“刘二狗同志,你说的没错。” 刘二狗见苏乐乐也赞同,也觉得苏乐乐深明大义,对苏乐乐这个思想进步且对自己对同志都要求极为严格的革命同道高看了一眼。 众人都沉默,似乎也没什么想法。 马翠花却跐溜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眼神里的憎恶几乎化为实质,像利剑一样射向苏乐乐。 其中,还夹着一丝嚣张。 小贱蹄子,你想扳倒老娘,哼,你迟早要去和苏家的狗东西一起下黄泉,别给我的招娣挡道! 眼看刘二狗就要离开,马翠花脸上的得意就要变成嚣张时,苏乐乐似乎皱眉想了想,又拦住了刘二狗。 “二狗同志,虽然今天我们可以对马翠花同志的行为网开一面,但我们作为思想先进分子,不能对她这样的后进分子不管不顾,让她自由散漫发展,最终偏离组织的正确道路,那就是害了她。我的想法是,免于对马翠花同志的批评和处分,但对于她的思想教育不能松懈,我提议,在明晚之前,在你战斗队同志的监督下,让马翠花同志将□□认真背诵一遍,也算是对后进分子的督促教育。” 刘二狗略沉吟,没开口。 苏乐乐又补充了一句,“在我一帮一一对红期间,就用这个方法,让很多后进者成为优秀的积极份子!语录是一份极其重要的思想财富,我辈只有刻苦学习,才能学得主席思想的万分之一,我认为,马翠花同志不应该放弃这个宝贵的学习机会,好好学习,不断进步!” 马翠花一听,急得仅剩的一只眼珠都要脱眶而出,她大字不识一个,要是能背完语录,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机灵,不吃不喝不睡觉不上茅房,却也只能勉强背下来一只手的数。 完了,这下完了。 她刚要向刘二狗求情,却听刘二狗的叔叔刘队长询问般远远看了一眼赵奕,然后大声宣布:“蒋红梅同志说得很是有道理,二狗,就这么决定!” 马翠花眼前刹那就是一片金星,身边有人扶了她一把在勉强站直。 然后,她虚弱地听见刘二狗交代臭蛋,从今天下午开始监督,到明天天亮之前,必须听她流利背完□□,明天他亲自检查。 如果两人串通一气,被他发现,都等着被抽鞭子,绝不留情。 臭蛋大声应好,刘二狗才和蒋红梅认真告别后离开。 马翠花满头大汗犹如瀑布,心里焦急不已正要想办法逃脱,谁知,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赵奕突然沉声开口:“张书记,刘队长,村里好像还残留着深刻的封建主义糟粕。” “什么军爷、什么多陪几晚,那是一个翻身做主人的新社会的主人翁应有的言行吗?把组织的军队称为“爷”?把我们的队伍比喻成地主豪强?” “这种邪恶的封建思想如果不加以制止,马上就会肆虐开来,有这种思想的人,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就会反组织、反人民、走上反扑新社会的道路,我们要引起绝对的重视!不要让他们我们拖整个公社、整个新社会的后腿!” 马翠花直接一个白眼,就撅到了地上。 大家知道赵主任一向公正,甚至铁面无私,否则他爹也不会到今天还没有从干校出来。大家知道,他今天也是就事论事而不是针对马翠花所言,这时却依旧没人敢扶她。 马翠花好半天才喘过气来,踉踉跄跄爬起来。 支书年纪大,有个在旧社会被地主霸占后死掉的妹妹,很多时候同情可怜自己,她根本不怕; 队长打土豪时被老财主发狠切了一只耳朵,对地主老财恨之入骨,对自己很是照顾,她也不怕。 至于那个打鬼子时死了老爹、到处串联搞匹逗的愣头青二狗子,她更是觉得好糊弄。 可赵奕,她打心底里害怕。 看见赵奕那淡漠的表情,想起他诡异的背景和身世,她总觉得这个才是最心狠手辣的人,吃什么人都绝对不会吐出一根骨头来。 马翠花朝赵奕望去,后者一脸肃穆,一点也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稍稍放了心,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告诉自己,还没完,不急不急。 可不等她把心放回肚子里,支书和队长俩人快速交谈了一番,队长突然开口了:“马翠花同志,封建思想要不得,你必须从心里最深处连根拔出。另外,赵主任说得对,我待会会告诉二狗,让他们行动队做个牌子,上面写好“我有封建思想残留”,你挂在脖子上,在村口的宣传栏那里站半天,接受群众的监督,希望你好好改造思想,彻底扫除封建思想,早日回归群众队伍!” 马翠花脸色涨红如猪肝,喉咙咯咯作响,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队长说完,还朝赵奕问询般看去,后者微微颔首,他才似乎松了一口气,十分的后怕。 到底是赵主任觉悟高,他们听惯了村民背地里的糙话,可日常的话再糙,把组织的军人比喻成“爷”,别用心人利用,那整个村子的人都别有太平日子过。 现在想来,不仅马翠花会这么想这么说,其他人也有可能是这种想法。 要不得,绝对要不得!现在严惩还来得及! 赵奕收回目光,任由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他根本没在意,只是做了他觉得要做的事。 如此而已。 苏乐乐再次收回视线,她觉得有些奇怪,这人板着一张死人脸,说的话看似公正,实际上很大程度却在偏帮自己。 想了又想,苏乐乐确定蒋红梅的记忆中没有这个人,或者在蒋红梅眼中是个不起眼的路人甲乙丙丁中的一个。 管他呢,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在说。 第6章 马翠花眼力见好,看着支书和队长坚定的表情,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好认栽。 她眼神痛苦地看着刘二狗早已远去的背影,突然眼睛一眯。 远处,李赛红正好沿着小路匆匆忙忙过来,和迎面对上的刘二狗和说了几句,似乎想要叫住他,不过刘二狗还是走了,她眼珠转动,精光一闪,决定今日先大度让她李赛红一马,扳回一局再说。 李赛红今年42,一身的肥肉让她跑得气喘吁吁,想来嫁到清河村朱家的日子很是不错,她离王主任还有好一段距离,就堆满笑容弯腰给王主任打招呼:“关心群众生活。主任,你来啦!” 王主任对清河村的妇女主任印象很差,去年有一次苏市妇联会议上还点名批评过她,所以只是应付地点点头。 她早已厌烦这农村的一切,刚才的吵吵嚷嚷她已经不耐烦道极点,马翠花也好,蒋红梅也好,她根本不关心,现在她只想和宝贝女儿亲近一番后,马上回苏市。 她的宝贝女儿啊,保佑她从一个小小的村干高升到现在的位置,听说她还保佑她养娘逃过两次大劫难,分明就是一个大福星啊,怎么就这么委委屈屈在这个破败的小村庄里艰难过了十八年呢? 回想那几年,他们家都吃不饱,她的宝贝女儿在苏家魔掌下是过的什么样艰苦日子啊! 王主任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却听见一道细如蚊蚋的声音。 “娘——” 王主任回过神来,脸上刹那间都是笑容,手臂紧了紧,将苏招娣拥得更紧。 “你应该叫我,妈妈!” 苏招娣暗中翻白眼,她是想说,我娘还眼巴巴看着你呢,你哭够了没有? 想想又不敢得罪眼前气质不俗的女人,脸上是十足的小心翼翼,小声小气地叫:“妈妈。” 王主任顿时满心怜惜,“乖女儿,随我回家!” 苏招娣视线盯着她列宁装上衣挺阔的大翻领,想都没想,直接点头,乖巧答应:“好。” 声音粗俗中带着甜腻,甚至还能感受她的此刻的惊喜,可养娘马翠花之后要遭受的一切处分,她却仿佛丝毫都没看见。 王主任这才高兴起来,施舍一般看着眼前微微弯腰眼巴巴望着她的马翠花。 她宝贝女儿真是贴心小棉袄,虽然跟着马翠花日子过得艰苦,但这年头大家都一样,宝贝以前吃过什么苦,她加倍补回来就是。 “注意工作方法。” “马翠花同志,红星今天就跟我回去了,哦,按照我们家排行,她应该叫蒋红星。你养育她多年,”王主任顿了顿,心说你没我的宝贝在旁,坟头草都三尺高了,“我也不会忘,这样吧,我给你一千块钱,就当是抚养费了,至于……蒋红梅的抚养费,就算了。” 一千块? 一百张大团结? 丰枣村上下,连同支书和队长,几乎个个傻眼。 村里的壮劳力一年工分合计下来,不过一百多,这一千块,得十年才能挣得回来啊! 这苏招娣这么值钱?得嫁多少回男人才能拿回这么多彩礼钱? 王主任在马翠花一只闪着精光的眼睛注视下,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让苏招娣交给他。 马翠花从苏招娣,……蒋红星手里狠狠拽了好几下,才将那信封拽到手里,死死握住,安抚地看了一眼心疼不已的蒋红星,心里暗暗发誓,招娣,你放心,娘一定给你好好保管,你是个大福星,将来你也嫁个大首长,娘给你好好置办嫁妆。 王主任看着蒋红星死死拽着不放,伸出食指在她额头轻点:“调皮,不要捉弄农民同志!” 蒋红星心疼那个厚厚的信封,面上却乖巧点头,告诉自己今后会有更多更多,然后微侧身低头,视线滑过一直盯着她看得发痴的蒋红学身上,扭转腰身,微微翘起屁/股,自觉从腰到屁/股露出一个极为勾人的曲线,才钻进了王主任的怀里,再也没有看马翠花一眼。 这种眼神她见多了,根本不在意。 只是她在意的人,根本就没有过她半个眼神。 王主任慈爱地拍拍怀中宝贝的肩背,然后瞬间严肃地看向苏乐乐,想想一向乖巧的人今天突然性格大变,果然就是个粗俗的农民,心里极其厌恶:“红梅,你妹妹刚刚回家,她胆子又小,肯定有很多地方不适应,人多更加不好,你今天现在马翠花同志家里住下吧,等过两天我再来接你。” 还没等苏乐乐回话,蒋红学就马上大义凛然地开口:“妈,红星回来了,我们一家四口也团聚了,那马翠花同志就孤单了,不如就让蒋红梅留在这里和她真正的母亲一家团聚吧?” 看似疑问,实则肯定。 我们一家团聚了,让马翠花一人孤苦伶仃? 王主任正要点头,马翠花却眼中淬毒盯着苏乐乐,皮笑肉不笑:“你是蒋红梅吧,既然我们娘俩团聚了,就跟着招娣,叫来娣吧。” 蒋红梅,哼,小贱蹄子,等着瞧吧,关上门,老娘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苏乐乐没说话,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凄惨地看着王主任,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瞬间蓄满眼眶,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却不说话。 王主任眼神闪躲了一会,却见自己怀中的小宝贝死死捏着自己的衣领,手指又黑又细像一条条的蚯蚓,仿佛一捏就会脆弱的爆开,此刻的她好像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无助又脆弱,她低头望去,只能看见她削尖的下巴。 “……红梅,这样吧,马翠花同志突然身边少了人,肯定也难以适应,她本是你生母,陪伴她就是你的责任,就……先住下吧,等红星适应了,我就来接你。” 苏乐乐心说现在不是溜嘴皮子的时候,在掐了大腿后又狠狠咬了一口舌尖,疼得她眼中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眼巴巴看着王主任,还是没说说话。 王主任破天荒有丝愧疚,她想了想,一了百了得好。 她一咬牙,从包里又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这里也是一千块钱,你……留着慢慢用吧!” 接是不会再接你的,这辈子都不会再借你回去的,这点钱,就算我对你的最后照顾吧,从今往后,我只有红星一个宝贝女儿。 你,好自为之! 又是一千块? 看热闹的村民几乎要绝倒。 马翠花却独眼一转,快如闪电朝着那另一个信封出手了:“红星她娘,来娣小小年纪,还是我受累些,帮她管——” 可她伸手快,苏乐乐比她伸手更快。 马翠花话没收完,她就已经将信封拿到了手里,还不忘哀伤地吸吸鼻子:“妈妈,你要早点来接我哦。” 王主任僵硬转过头,没有再多看苏乐乐一眼,觉得事情已然了结,就要带着蒋红星往回走。 突然,怀里的蒋红星怯怯开口了,声音很细却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让人听着就心生不忍,要穷尽所有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妈妈,这是姐姐吗?她……好漂亮。” 王主任这才反应过来。 蒋红星一身破旧的补丁在蒋红梅时髦的连衣裙面前,比个乞丐还不如。 王主任深深皱眉,刚要安抚却听见蒋红星边说边难过地垂下头:“……我、我还从来没有穿过裙子,我好羡慕姐姐啊……” 蒋红星身上带补丁的老式斜襟让王主任眼睛都有些刺痛,她正不知道怎么安慰,却听见马翠花恶毒地开口了。 “招娣啊,啊不不,红星啊,没事,让来娣和你换一下就行,她一看就是个会疼人的,肯定同意。”马翠花又恶狠狠地说,“再说,这些本该就是你的!” 王主任眼睛一亮。 好主意,就这么定了。 遂转头看向苏乐乐。 换衣服?一旁的村民仿佛是被狠狠捅了的马蜂窝,顿时骚动起来,男人们更是像打了鸡血一样,议论声一阵高过一阵。 “主席万岁。马翠花脑袋现在倒是真灵光。” “为人民服务。苏招娣应该要享福了,本就该是她的好日子。” “枪杆子出政权。换衣服!换衣服!” 苏乐乐眼角狠狠一抽。 书中蒋红梅就在议论声中含泪脱下了自己的连衣裙,和苏招娣的补丁衣服互换,苏招娣一身鲜亮地回了城,可蒋红梅却在换了一身补丁衣服后被人埋汰,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只脚真正踏进了黄泉。 当了很久看客的李赛红仿佛一只红头苍蝇终于找到了臭鸡蛋的裂缝,心说不管是养女还是亲女,只要是你马翠花的女儿,我就要逮着一个让你狠狠被埋汰。 江寒蕊脸上泪痕未干,听见马翠花和蒋红星如此一唱一和,看着她们简直就像看见恶鬼。 如此几次三番地糟践一个姑娘,良心不会痛吗,你们还当自己是个人吗。 她刚要开口阻止,儿子赵奕却一脸冷漠却从容地制止了她。 李赛红朝王主任瞥了一眼,马上心知肚明地将苏乐乐列为攻击目标,清清嗓子,一脸严肃仿佛正在召开会议。 第7章 “在路线问题上没有调和的余地!” “蒋红梅同志,首先不说照顾你娘马翠花是你的责任,你丢下她眼巴巴想要跟着王主任回城里就是你的不对,今日是你第一次见苏招娣,我们妇女同志应有的同情怜悯善良淳朴,我在你身上是看不到一丝一毫。今日别说要将自己衣服换给苏招娣,以我多年的工作经验,有同情心的女同志,别说是一件衣服,就是全身上下的所有都给了替你过了十几年苦日子的苏招娣,都是应该从心眼里乐意并且积极主动的。我儿子高中时为隔壁村的一个女同志写过一篇文章,名为《新社会的优秀女青年》,曾经得到过省里的表扬,我希望你有时间好好学习,后进者的进步我们也同样看重,望你不要辜负主席同志的深切教诲,牢记在心!” 墙头草般的人群里突然又响起热烈的掌声。 李赛红仿佛习以为常,她开的会多了,听的理论也多了,这样的说辞,她能说上一天一夜,小的能说成大的,白的能说成黑的。她自诩不凡,甚至儿子的才华很有可能也是继承了她。 她是从丰枣村嫁到清河村朱家的,清河村的大队长就是她丈夫,大家很是信任她。 “主席万岁!”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李主任说得好!” “蒋红梅,把衣服脱下来!” “本来就该是苏招娣的,哦,不对,叫什么来着,哦,蒋红星的,快把衣服换给她!” “还想回城里,你就是我们村的人,好好种地吧!” “把这个细皮嫩肉的女人留下干农活,哈哈哈,就这么干!” “大家待会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蒋红星微微垂着头,听着大家的附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微微抿唇的动作,让人觉得她换衣服的行为极为不得已,都是别人逼她的。 半晌后,她才细声细气地开口喊上苏乐乐去一旁换衣服。 那小心翼翼又无辜至极地模样,苏乐乐若不是看到了她眼角眉梢的得意,真是会以为她对自己有些抱歉。 “不用!”苏乐乐挑眉看了一眼李塞红,一摆手,大步往不远处浓密的树林走去。 蒋红星眼眶突然有些红,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抬头七分委屈三分无辜地看着王主任:“妈妈,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姐姐她……是生气了吗?” 王主任不屑摇头:“不用管她,她抢了你的身份,过着本该由你过的日子,今天现出原形被勉强留下,心里不忿罢了,别理她就行!” 马翠花也马上附和:“红星,来娣小心眼,以后娘会好好归置她的,你今天高高兴兴的,别为这点小事生气,待会看娘的,一定让她把那条裙子脱下来给你穿!” 王主任对马翠花开口闭口“招娣”“娘”的很是不满,但听到她会把苏乐乐的裙子脱下来,也就皱眉没说话。 村民们有些兴奋起来,特别是那些没结婚的年轻男人,看戏根本不怕台高。 “铁牛家的,快点上!把那个漂亮小姑娘的衣服给扯下来!” “铁牛婆娘,扯人衣服你是一把好手,看看那小姑娘的屁股蛋是不是和你年轻时一样白,哈哈哈——” 男人们一阵起哄,那糙话还似乎让马翠花很是受用,她更加得意忘形,冲着苏乐乐刚才走的方向就小跑而去,势必亲手把那漂亮的连衣裙从那小贱蹄子身上扒拉下来,给招娣穿上。 真是胡闹!蒋副主任脸色沉了下来。 蒋红星仿佛天生对男人的所有情绪非常敏感,她朝蒋红学投去可怜又无助的委屈小眼神,眼睛里仿佛还有雾气在萦绕,蜡黄的脸竟然非常惹人怜爱。 蒋红学着了魔似的,眼珠子都有些僵硬:“爸,不过是两个小姑娘的玩闹,大家的眼睛都看着呢,不会出事!” 蒋副主任这才脸色稍霁。 那边,跑进小树林的马翠花突然觉得那股得意劲楞是没地方发泄。 那蒋红梅不见了! 呸,小贱蹄子,死到哪里去了。马翠花狠狠啐了一口,一只眼睛滴溜溜乱转找着苏乐乐的身影。 见鬼了,这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哪里有人影。 正当马翠花还在树林里浑浑噩噩寻找苏乐乐,想要亲手扒下她的衣服时,苏乐乐如鬼魅般原地出现,已经大步走向了人群中。 刚才还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犹如死鸡。 有人瞪大眼睛,有人长大嘴巴,有人看着苏乐乐犹如白日见鬼。 今天真是好戏一出接一出啊! 眼前的,这……是什么装扮? 只见苏乐乐除了露出个脑袋和一双赤脚,身体和四肢都被巴掌大的树叶给覆盖的严严实实的,脸上还用绿色的草汁涂抹了好几处。 她一手高举着一根手臂粗的树枝,一手胡乱抓着刚才穿着的连衣裙和小皮鞋,脚步稳稳地走来,仿佛一个行走的树人,一个披着树叶的战士。 “苏招娣,给你,”苏乐乐把揉成烂菜叶子的连衣裙包裹住小皮鞋,狠狠抡了几圈才稳狠准地扔到了改名蒋红星头上。 蒋红星脑袋被连衣裙包着的皮鞋砸中,疼得龇牙咧嘴。 她甚至感觉不止脑袋有些疼,脸皮似乎还被扇得啪啪作响,有些火辣辣得疼。 提出要换衣服的是她,现在狼狈地被砸中脑袋也是她,蒋红星马上嘴巴一瘪,委屈得眼眶通红,却见苏乐乐穿着一身的树叶,哗啦啦一阵响声后,动作迅速地攀上了旁边一颗大树,昂首挺胸站在了一支粗大的树杈上。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我蒋红梅,今日改名苏乐乐,取在主席的教导下,积极进取、乐观向上的意思。什么招娣来娣,都是封建糟粕,只有弟弟才是人?妇女同志也能顶起一边天!封建糟粕绝对不能留,一定要好好斗一斗!” “今日大家说我嫌弃农村、巴着养亲要往城里逃,你们错了,大错特错!” “王主任,感谢你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我苏乐乐今日相应主席的号召,自愿留在丰枣村,和广大劳动人民生活在一起。” “条条大道闪金光,从今天起,我的精彩人生,将从这里开始!” “我是主席同志最忠诚的卫兵,大风浪里炼红心!” “丰枣村的广阔天地,请各位见证,我必将大有作为!” “别说我在城里十几年,现在开始学做农活学不会,我只要把广大贫下中农无限热爱主席的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学到手,就足够让我深刻感悟一辈子的了。” “我必将以我终生的奋斗,报效祖国。我苏乐乐,从今天起,就是丰枣村的一员!” 人群静默,再静默。 蒋红星哪里知道苏乐乐嘴皮子这么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望着苏乐乐,平日里机灵的脑袋几乎一片空白。 直到那沉稳的男声再次响起。 “苏乐乐同志,欢迎你加入我们东方红公社最优秀的丰枣村,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希望你一如既往的严格要求自己要求他人,与我们共同建设新社会。” “不要怕困难,困难就是纸老虎,你越是藐视他,他越怕你,如此以往,胜利终会向你招手。” “希望你继续在主席思想的教导下,努力学习,不断攀登,把自己锻炼成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欢迎你的到来!”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 突然,支书和队长带头鼓掌,然后,被称作公社最优秀的丰枣村村民情绪突然极度亢奋,热烈的掌声犹如波涛,汹涌开来。 那个男人的话,一锤定音! 蒋红星遥遥看着男人,眼里有小火苗蠢蠢欲动随后马上又熄灭,她也知道那个人她高攀不起。不过没事,她总有让他刮目相看的一天。 有人高亢地唱起“东方红太阳升”,一致用热烈的眼神接受了外来者苏乐乐。 蒋副主任终于表示欣慰,王主任搂着怀里的宝贝根本不在意苏乐乐言行,不断催促蒋红星裙子换上试试,蒋红学则盯着蒋红星细细的腰肢挪不开眼,只有马翠花和李塞红一起还在咬牙切齿。 很快,王主任搂着蒋红星和丈夫儿子离开了丰枣村,村民们继续开始劳作,苏乐乐看见,那个被称作赵主任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很快也离开了。 哦,对了,他似乎就是路上急急忙忙往回赶的那个人。 泥路坚硬,赵奕的自行车骑得很慢却还是有些颠簸,他握着车把手,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心里慢慢琢磨起那个叫苏乐乐的女孩来。 这一身的树叶,也不知道她这么弄得,硬是被她串好了紧紧围在了身上,就像是野战部队的军人一样,脸上还涂了草汁,十分的郑重和严肃。 可她一手举着树杈似乎想要当权杖、一手把那裙子在空中狠狠地挥舞了几下、才稳准狠地用力扔到了蒋红星脑袋上泄愤般的动作,又让她看上去极为从容和洒脱。 这个女孩,和他模糊的印象中胆小懦弱的蒋红梅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那个女孩,彻底变了。 对了,她还给自己改名字了,不再叫苏来娣,而是叫苏乐乐。 苏来娣不见了,刚才在他眼前的是积极进取乐观向上的苏乐乐,她胆大、无所畏惧、有些散漫、嘴皮子极其利索,甚至…… 第8章 避开一块大石子,赵奕将思绪拉了回来。 他知道现在别人恨不得离他三丈远,虽然他母亲江寒蕊说他的冷漠已经接近残忍,但他不在乎,无论让他做什么,只要所有的亲人还在世,他什么都不在乎。 虽然,那个苏乐乐看上去很厉害,但有他的一番话,苏乐乐融入这个村子更加快,更能被大家从心里接受。 很好,赵奕告诉自己,他要对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两人互不相欠。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陌生的路人,若是苏乐乐有什么相差踏错,他绝对冷眼旁观。 甚至,如果必要,他甚至可以不留情面地出手。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这是后话。 一个换女儿的故事接连上映了好几幕大戏,村民们看够了才高高兴兴开始劳作。 苏乐乐一身树叶哗啦啦从树杈上轻松地跳下来,就看见马翠花眯着眼地看着她,眼中充满算计。 “来娣,走吧,跟着娘干活去!” 我倒是要看看,你一身树叶还细皮嫩肉的,怎么在田里干活。 苏乐乐根本没搭理她,几步走到一旁,从腰间用树藤绑着的信封里取出一张大团结,飞快跑到到刚才那个中年女人身边。 “为人民服务!大姐你好,我能和您买件衣服吗?”苏乐乐递过去一张大团结。 江寒蕊被眼前树叶哗啦啦的声音弄得有些懵,但她马上反应过来:“五湖四海皆兄弟。姑娘,你今天……” 受苦了! 江寒蕊眼眶瞬间有些红,她把眼前的大团结推回去:“不就一身衣服嘛,都是革命同志,哪里需要你的钱。” 你今后日子可不一定好过,留着好好傍身吧。 她领着苏乐乐往家里走,“走,到大姐家里去换一身,不用钱!” 马翠花看见大团结情绪几乎有些失控,呲溜一下蹦到苏乐乐身边,伸手就要去夺:“来娣,给我就行了,红星的衣服随你挑!” 苏乐乐还是比她快,那张大团结很快就消失在马翠花眼前:“马翠花同志,我叫苏乐乐,如果你再来娣来娣的叫,我明日就到苏市拿个大喇叭到处喊蒋红星原名叫苏招娣!” 马翠花马上闭嘴,却冲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心说小贱蹄子,晚上再好好归置你。 苏乐乐不过换了一身粗布衣服回来,就靠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知道了很多情况。 送她衣服的大姐叫江寒蕊,刚才好几次帮她说话的青年是她儿子赵奕。 原本江寒蕊和丈夫赵瑞都是苏南大学的教授,可他丈夫进了干校,她死活不离还跟了过来,所以就在这里扎根下来。儿子赵奕原本准备大学毕业任教,可不知怎么消失很长一段时间后摇身一变,成了大名鼎鼎的王司令的秘书长,半年前调到东方红中学当教务主任,但每个月都会回军区工作十天半个月。 正在忙着安排学生参加劳作的赵奕突然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总感觉背上凉嗖嗖的,像自己已经被打了包称了斤两,囫囵个给卖了出去。 眼前闪过那个叫苏乐乐的女孩。 粉嫩嫩的苹果脸,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皮肤白皙身材匀称,一身红白格子布的连衣裙,两根黑油油的麻花辫,很健康很漂亮的女孩。 只是,她的健康漂亮又能维持多久。 突然,赵奕嘴巴微微一抽。 他想起了苏乐乐一身树叶的滑稽样子,眼角竟然有些莫名的笑意。 真是个奇怪的人。 既不耍赖逃脱、又不装可怜求救,就这么将自己的衣服鞋子扔在那个苏招娣的头上。 有点意思! 江寒蕊不知道自己把儿子卖的彻底,她还在继续还苏乐乐聊天(被套话)。 马翠花因为被苏铁牛家虐待过,所以支书队长都有些同情她。因为好吃懒做得不到几个公分,但马翠花和苏招娣特别擅长暗地里和男人们调笑拉扯,让男人们帮忙干活。 男人们好这一口,且马翠花母女很会掌握分寸,太过出格的事情不做,所以,女人们也拿不住她们母女的实际把柄,看着支书和队长都让着她,也就基本不敢言语。 另外,最先朝她发难的三角眼叫汪采花,是村里出了名的女癞子,早先年死了丈夫,坑蒙拐骗无所不能,借东西从来不还,被村长教训过,但皮糙肉厚屡教不改,她还有个没念完高中的儿子何建安,是个善钻营的。 那个后来教训她的胖女人是从丰枣村嫁出去的中农李赛红,她丈夫是清河村大队长,据说早年间看上了魁梧的壮汉苏铁牛,但苏铁牛娶了个被地主糟蹋过的马翠花也没有娶她,让她一直怀恨在心,时不时想找个机会报复一下,但李赛红以前总是没机会下手,因为丰枣村的男人们总是偏帮马翠花,现在来了个苏乐乐,李赛红可能会将火力对准她。 苏乐乐归纳起来一句话,就算她今天过了关,往后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这叫什么事! 啊,这都叫什么破事! 苏乐乐郁闷地想要抓狂。 早饭没吃,苏乐乐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叫,江寒蕊转头,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捂住肚子。 江寒蕊又拿出半个窝窝头,苏乐乐谢过,狼吞虎咽救吃了下去。 没关系,她刚在大姐家里悄悄放了两张大团结。 一张是为了大姐在所有狂热激进的议论声中,难能可谓地帮她苏乐乐小声嘀咕的那一句。 一张是为了这一身衣服和半个窝头。 回到地里,苏乐乐看见有几道很不友好的视线看向她,撞到江寒蕊身上又马上怯怯地转开。 苏乐乐不明所以,江寒蕊却根本视而不见。 回来就没有看见马翠花的影子,苏乐乐听说她被挂上牌子带去了村头的宣传栏了,上半天的农活结束,大家都要去宣传栏那里看马翠花接受大家的教育。 刚才,刘二狗愣愣地看着牛栓做好了那个牌匾,愣愣地看着牛帅七歪八扭写了几个字,然后又愣愣地看着牛栓在那个牌匾上挂好铁丝。 “……队长?队长?”臭蛋觉得刘二狗似乎不太对劲,“你咋了?” 刘二狗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没事。 其实,他心里还真有事。 刘二狗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他刚才是怎么就一下被人制服了,然后,他似乎看见了在黑色小皮鞋和红白格子裙中间的一截白皙的小腿。 他还真没见过这么白的腿…… 打住,这是个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更严格的好同志。 ……也是,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好同志。 刘二狗狠狠拽回自己的思绪,指出牛栓写了一个错字。 牛栓涂涂改改半天,在刘二狗的指点下,终于将“我有封禁残留思想”几个字写对了。 刘二狗吩咐他马上把牌匾拿过去。 现在正是抢收季节,队长见苏乐乐和江寒蕊一起过来,苦大仇深的脸上似乎还有一分客气的笑意,给她分配了收割的活计,并非常客气地请江寒蕊帮着教导她一下。 一个小时后,苏乐乐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捶腰用力站了起来。 累死小爷了! 这农活一般人可真是干不了,腰像折了一样疼,手上不一会就被镰刀磨了好几个水泡,何况她现在还是这娇滴滴的身体。 可再看身边的江寒蕊。 苏乐乐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一个教物理的大学教授,到这里来之前除了握钢笔和拿粉笔之外,也就做了几十年的研究了,可看人家这力气、这速度,这一排排整齐躺平的稻子,苏乐乐顿时有些自惭形秽。 看来,光靠嘴皮子,还是不行滴,她要过上好日子,除了和那帮畜生作斗争,还得好好想想办法。 很快到了中午,苏乐乐又跟着江寒蕊去蹭了几个窝窝头,然后随着人潮去了村头宣传栏。 马翠花正汗流浃背地低头站在那里,脖子用细铁丝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我有封建残留思想”,牌匾不大却有些重,马翠花脖子里的肉被铁丝狠狠掐进去,隐隐还有些血迹。 四周村民正对她指指点点。 男人们更多的是看热闹,女人们则有些“你也有今日”的幸灾乐祸。 “打倒土豪劣绅!马翠花,你觉得咋样啊?认识到错误了?” “批判反动权威!呦,马翠花,你咋不扭扭腰,像赵主任求个情?哦,俺咋忘了,赵主任最是严厉不讲情面,对自家人咋样,对你嘛,肯定也咋样!”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马翠花,赵主任也没针对你,这军爷还是旧社会豪强的称呼,你还说要多睡几晚,这还了得,这不是污蔑我们神圣的组织吗?赵主任眼里可容不得沙子,你向支书他们好好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 马翠花原来还在垂着头装可怜,突然瞥见苏乐乐过来,立马就精神了。 “来……乐乐,”马翠花很快改口,且马上眼泪决堤,可怜至极,“你给娘去求个情,好不好?娘知道错了。你第一天回家,咱们娘俩都还没有好好聚一聚,这……唉,乐乐,娘昨天知道是那吴婆子调错了人,娘心里就那个疼啊,娘的心肝呐,离开娘十多年呐,今天终于团聚了……” 第9章 苏乐乐心里冷哼,顺便给马翠花的演技点一万个赞,眼神却没闲着,观察到众人的表情,同情居多,最多不过幸灾乐祸,却没有人真正想着要让马翠花吃大苦头的。 替马翠花求情是必须的,虽然马翠花是个黑了心肝的,可她苏乐乐是个积极进取乐观向上的优秀青年不是,形象工程可是个关系自己生活质量的大工程。 当然,苏乐乐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给马翠花求情。 那铁丝挂在脖子的味道肯定很美妙,多让她享受一刻是一刻。 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苏乐乐用劲大了些,疼得她差点翻白眼,仿佛对马翠花的痛苦感同身受:“马翠花同志,我的户籍关系还没有正式转过来,贸贸然喊你娘有些不太郑重,在转户籍之前,我就以我们革命同道最正式最光荣的同志这个称呼来喊你,你看怎么样?” 苏乐乐故意东拉西扯,语速还尽可能的放缓,她要亲眼看着马翠花痛苦难当的样子。 果然,马翠花的腰又弯了一些,眼神里的阴鸷就像密密麻麻的针一样射出来,语气却更加哀婉:“乐乐啊,娘知道你怪娘让你和红星换衣裳,可是红星她吃了十几年的苦……” 苏乐乐笑眯眯打断:“马翠花同志,我非常愿意替你去像支书队长求情。” 马翠花不敢碰那牌匾,却硬挺着脖子微微抬头,脸上都是喜色,赶紧催促:“你愿意,那快去啊!” 苏乐乐又慢吞吞地说:“求情可以,但我不能在你没有意识到错误之前去求情,那样会让你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彻底脱离群众队伍。知道什么叫脱离群众队伍吗,不知道?那我告诉你,脱离群众队伍的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人民的敌人,主席同志教导我们,对待群众,要像春风般的温暖,可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马翠花同志,你总不能让我像扫落叶那般对你吧,按照我们的亲密关系,我会心痛的,会非常难过。可人有父母兄弟,但更加是有阶级的。对待阶级敌人,我只有坚定无产阶级道路,将成为敌人的你扫除出去!” 马翠花瞬间希望浇灭,脖子疼得再次垂下去,她贫农的这太平日子都过了多少年了,今天第一次听见她这样的贫农还能成为阶级敌人,心里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忘了求情这事,小声辩驳:“那、那我还没成为阶级敌人不是?我应该还能救回来的不是?” 苏乐乐郑重其事地点头:“马翠花同志,你有这个觉悟,你的错误就认识到了一半了,请你继续加油,不要放弃!我们革命群众一定会支持你,无论什么时候,我也一定会陪在你左右,直到你完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将封建思想彻底摒弃,回归我们群众队伍。马翠花同志,相信我,你一定能做到!” 人群中想起掌声,有人大声喊着:“苏乐乐同志,我们要以你为榜样。孝顺长辈,更要从思想和行动上严格要求,让她时时刻刻警惕思想,端正行为,才是为人子女最大的孝顺。” 苏乐乐矜持但认真的点头,看着马翠花脖子几乎都要捶到胸口了,还不忘给马翠花加油鼓劲:“加油,马翠花同志,你一定可以做到,我对你有绝对的信心!” 支书远远看着,眼眶有些湿润。 苏乐乐这孩子太实诚,马翠花刚才差点要当众剥她裙子埋汰她,现在她倒是反过来为不小心脱离群众队伍的马翠花加油打气。 为人子女是该孝顺,但让长辈时时刻刻保证无产阶级思想的纯正、时时刻刻紧密团结在组织的领导下,这比给吃给喝更孝顺,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孝顺和情谊。 马翠花被苏乐乐忽悠着老实站了一会,突然觉得脖子里有黏糊糊的液体,抬手一抹才看见满手都是血,狠狠一惊才突然明白过来。 什么群众、什么敌人,苏乐乐根本就是在整她。 呸,你当老娘好糊弄是吧? 只有老娘糊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从来没有人能糊弄老娘! 等着瞧,苏乐乐,老娘不恁死你,就不要马翠花! 她可是好几年没见过血了,心眼子一转,口里大喊“为人民服务”、眼睛一闭就要顺势晕过去。 苏乐乐眼疾手快,状似亲密的一把抱住马翠花,抬手狠狠就掐住了她的人中。 “马翠花同志,胜利就在眼前,你要坚持!想想红军长征十万八千里,想想战斗队徒步上京见主席,哪个受的苦都比你多一千倍一万倍,可他们从来不叫苦不含累,就是有了他们,我们才有今天的幸福生活。马翠花同志,请你一定要坚持!胜利的曙光已经在向你招手!若你中途放弃,任由封建思想在你脑袋里疯狂生长,你今天就是我们的敌人!我是在主席思想的教导下长大,虽然很是难过不舍,但我绝对会大义灭亲,马翠花同志,希望你不要怨我太心狠!” 马翠花觉得嘴唇和脖子一样没了知觉,想要破口大骂却没法出声,身体也像是被壮汉禁锢住了,根本不能动弹。 小贱蹄子,等老娘回过神来,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马翠花还在死命挣扎,眼角余光却看见了支书走了过来。 她大喜。 支书眼眶还有些红,神色却很是郑重:“要斗私批修。苏乐乐同志,感谢你的严格要求,”然后,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马翠花:“马翠花同志,苏乐乐同志虽然要求严格,但绝对是为你着想,你必须要接受她的一番好意。我问你,你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苏乐乐放开马翠花,见她装作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可支书关注点在苏乐乐的那几句话上,根本没注意一脸老实无辜的马翠花。 支书又问了几个问题,就在马翠花实在撑不住要晕过去的时候,她才开口:“灭资兴无。支书同志,马翠花同志已经深刻认识到了她的错误,我请求组织看在她诚心悔过的份上,让她回去休息吧!” 支书意料之中,又赞赏的看了一眼苏乐乐,刚要表示同意,却听苏乐乐又说:“如果丰枣村组织部认为马翠花同志的悔改意识不够,我苏乐乐愿意替她站在这里,深刻检讨,改正错误。” 支书大惊,苏乐乐这是要替母受过的意思? 别说她苏乐乐同志已经帮助甚至鼓励引导马翠花意识到错误,已经是大功一件,就是没有,她苏乐乐今天才第一天才认回这个娘,是有多深刻的无产阶级感情才能做到这一步? 多好的同志呐! 马翠花有福啊! “不用,苏乐乐同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把她带回去好好休息,她还要背诵□□,这个也不可懈怠!”支书说。 苏乐乐同志向支书鞠躬表示感谢,在几个大婶的帮助下,把马翠花脖子上的牌子拿下,把她拖回了她自己屋子,然后,苏乐乐表示农村建设的重要性,她必须只争朝夕就跟着大家出来继续干农活。 所以,一刻钟后,苏乐乐继续跟在江寒蕊身边干农活。 江寒蕊对她的行为表达了高度赞扬,苏乐乐及时地表达了谦虚。 两人又唠起嗑来。 苏乐乐听说江教授的儿子以前还是个学文的,中文系的大才子,现在却一副人面兽心……口误,生人勿进的样子,她本人一个教物理的,倒是心软的一塌糊涂。 “苏乐乐同志,你歇会吧,这个我来帮你……” “你刚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要干农活,肯定不适应……” 面对唯一愿意违逆众人意愿,哪怕用嘀咕来声援她的江教授江大姐,苏乐乐怎么会愿意让她给自己干活,嘴皮子一溜就又攀谈起来。 “江大姐,看你这熟练劲,以前一定吃过很多苦吧?你现在还在研究你心心念念的天体物理吗?你的课题有进展吗?这里条件简陋……” 苏乐乐闭嘴了,没往下接着溜,因为她看见,江大姐的眼泪无声留了下来。 嘿,这学文的像铁铸的,这理科的倒是水做的! 苏乐乐连忙抬起衣袖,给江大姐擦眼泪。 江寒蕊突然破涕为笑,她声音细细柔柔的,却充满了坚韧:“没有任何成功是一撮而就的,条件越艰苦,我们越是要迎难而上。苏乐乐同志,请你拭目以待,我们终将战胜这一点毛茸茸的黑暗,迎来阳光清晰普照的那一天!” 苏乐乐听着江大姐说起刚到这里来的那段日子,哪怕上一刻还想着要和丈夫死同穴,下一刻就有一个声音来骂醒她。 那时候,大半的口粮都用来偷偷买研究材料了,一口窝窝头一口盐水、还能看上一眼丈夫赵瑞,她心里竟然还能泛出一丝丝的高兴。 就在上个月,她还收到了省城的来信,她发表的一片论文被高度赞扬,收到了一百块钱的奖励和一张荣誉证书,她整整高兴了十来天。 苏乐乐听着听着,眼眶也有些红,想起来她前世和上将大人与同袍们并肩作战的日子,曾经几度陷入绝境。 有一次,弹尽粮绝,狗毛都差点没呼吸了,还拼命张口说话,说将来要找个软糯可爱的小雄性,让大家一定要坚持下去。 大家都眼眶湿润,坚定决心,最终等来了老格瓦斯最有力的支援部队。 大人,我想你了! 苏乐乐眼眶瞬间微红,她一下就狠狠拥抱了眼前这个柔弱却坚韧的女性。 甚至,张开嘴,嗷呜一口就亲了下去。 赵奕回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了这辣眼睛的一幕。 第10章 两个女人,在日落西山的斜阳里、在一群劳作完起身收拾活计的村民中,一个同性间的单纯拥抱最多让人多瞧上那么几眼。 苏乐乐当时根本就没想这么多。 直到耳朵里似乎有人陆陆续续恭敬地在喊“赵主任”,然后,视线中就出现了一双绿色的解放鞋。 她顺着视线抬头往上瞧,格外修长的身形,极其好看的一张脸,以及,冷漠到有些瘆人的眼神。 赵奕脸上基本看不出表情,似乎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将那眼帘轻轻垂下来,把视线向笼罩在苏乐乐身上。 苏乐乐莫名觉得亚历山大,似乎被打盹的老虎瞥了一眼,又觉得眼前男人眼神中有一种名为“你快要死了”的冰凉刺骨的意味,一时竟被激起了逆反心理。心说小爷要不是看在你们母子都出言相助的份上,一只手都能捏死你这种弱鸡你信不信。 就这么想着,突然见江寒蕊伸出了双手,也极为热情地回抱住了自己。 苏乐乐很是有些得意。 看吧,我们可是“两情相悦”哦,然后,她挑起一边眉毛,抬头挑衅似得看着赵奕。 赵奕眼神淡淡,眸色略沉地从苏乐乐身上扫过,看向自己的母亲。 “妈,回吧。” 没了早上的那些长篇大论,赵奕淡淡几个字,把搂着小姑娘的老妈江寒蕊从地上扶了起来。 对着苏乐乐,却一个字没有。 苏乐乐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有些郁闷。 赵奕心里对苏乐乐感觉并不太好,总觉得她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蒋红梅。 看上去年纪轻轻,可那嘴皮子却是不得了。 这年头,嘴皮子了得的人哪个不是心思深沉又心怀叵测之人,他不知道为什么懦弱的苏来娣会变成机灵的苏乐乐,但他知道自己老妈一把年纪只知道教学和研究,一辈子都钻研在了热爱的天体物理里面,心思单纯又好骗,根本不知道这世道的黑暗和人心的险恶。原本蒋红梅变成了苏乐乐,可自己老妈还是原来的老妈,立刻就能和苏乐乐亲近起来。 该还的都还清,赵奕不希望自家任何人和眼前这个不知道是苏招娣还是苏乐乐的奇怪女孩子有什么联系。 江寒蕊被赵奕扶了起来,眼眶似乎却还是有些红,她看着随后也站起身的苏乐乐,喉咙都有些哽咽:“乐乐,好姑娘,别怕,好日子就在不远处等着我们呢,不怕啊。再不济,还有我儿子赵奕,你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们,他一定会帮你!” 苏乐乐顿时郁闷一扫而空,仿佛自己又扳回了一局。 瞧,你不稀罕不搭理我,你妈可是很愿意搭理我呢! 然后,苏乐乐看见被自家老妈点名又点将的赵奕轻飘飘将视线又扫了过来,看上去似乎在笑:“反对自由主义。苏乐乐同志,革命尚未成功,我们还需抛头颅洒热血,互相扶持,将革命进行到底。” 江寒蕊对儿子的表现很满意,她用力点头:“对对,互相扶持,互相帮助,一起迎接明天的太阳。” 苏乐乐却很诡异地觉得赵奕的重点在于“抛头颅洒热血”,看他似笑非笑地用冰冷的视线划过自己的脖子,就觉得脖子隐隐都能感觉到有些疼。 卧擦,我这是又输了一局? 苏乐乐想起早上那人看似在帮自己说话,却一脸“近我者死”的凶恶表情,很是有些膈应,心说小爷我不用你帮忙照样顺利留下来,用你装什么大尾巴葱、大头狼的,现在又被那那冷冰冰的视线一激,心里更加不舒服。 哼,等着,气不死你! 她快速地伸出了手,一边搂着江寒蕊的腰,一边朝她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像是个地痞小流氓似的,怎么看怎么勾人又邪气。 然后,她转头,用视线来狠狠挑衅赵奕,语气却格外的真诚:“大叔,你和江教授一样心地善良,谢谢你早上为我说话。” 赵奕突然像是很受用,唇边都扬起了微弱的弧度,可苏乐乐怎么看都更像是嘲讽,他淡淡吐出几句话:“苏乐乐同志,我们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谨言慎行,以语录为标杆,努力为四化建设贡献力量才是根本。” 卧擦卧擦,我特么成牛鬼蛇神了?别以为我听不懂! 苏乐乐心里连续爆粗口! 小爷我脾气不好,小心我揍你! 江寒蕊却觉得赵奕表现非常好,两人话语间的机锋她根本就没多想,只觉得苏乐乐很有趣,不过差了六七岁,就叫自己儿子“大叔”?她突然笑了出来,接了赵奕的话茬:“乐乐,你真逗!” 别,我一点也不逗,真的,我可是一个很残暴的。 还没等苏乐乐整理情绪再次迎战,下工的三角铁被大队长敲响,村民们推着有的推着板车、有些拿着农具,三三两两准备往家走。 “乐乐,去我们家吃饭吧,”江寒蕊也不傻,那姑娘偷偷放了两张大团结,她又不是眼瞎怎么会看不见,只是人家一番好意她也不再拒绝了。 赵奕眼神淡淡,瞧着苏乐乐:“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苏乐乐同志,户粮关系落实了没有?”。 苏乐乐拳头都已经攥紧了,只差一点没直接抡出去,你特么直接说不想请我吃法就得了,绕怎么远有意思吗? 江寒蕊却觉得赵奕说的很对,苏乐乐关系不落实,工分就没有,直接就得饿肚子。 可她还没开口,却见远远地走来一个白发老头,颤颤巍巍拄着一条树枝,腿似乎是瘸了。 大家都转身朝那老头看去。 苏乐乐看见赵奕转过身,扎在腰间的白色衬衣里面,两边似乎都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顶着,定睛细看,应该是两把只露出手柄的手/枪。 苏乐乐不免又想起了早上。 那二狗和自己根本就是没啥关系呢,听人蛊惑几句动不动就要拔/枪,这人看自己的眼神明显不简单,刚才应该还被自己气得不轻,却让腰间的两把枪安安静静地待着不动。 这人到底和自己什么关系? “七叔公!”大队长远远喊了一声,飞跑过去搀住老头,慢慢悠悠扶着他走过来。 “您腿脚不便咋还出门了,缺啥您喊一声我们随时就到!”队长说。 “对对,您老有啥事,吩咐一声就行”,有村民马上附和。 显然,这被称为七叔公的老头在大家心中分量不轻。 江寒蕊转头看苏乐乐眼神疑惑,就好心地解释:“这七叔公打仗时为了帮忙打掩护,全家都被害死了,自己的腿也残了,所以村子里的人打心眼里感激他,自发为他养老送终。” 苏乐乐点点头。 却听那老头冷哼一声,将手里当拐杖的树枝狠狠一戳,“哼,听说你们今天在□□马翠花那恶婆娘?”七叔公腿脚不便,声音却清晰洪亮。 大队长赔笑:“七叔公,你怎么知道?” 老头大怒,手里的树枝戳得泥地一股子闷响:“咋了,不能让我知道?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就知道护着那恶婆娘,铁牛母子俩的性命谁知道是怎么回事,解放前死在她手里的姑娘就有好几个,你们成天批这个斗那个,怎么就不好好算算她做下的恶事?” 大队长表情讪讪然,言语却分毫不含糊:“七叔公,铁牛母子害人不成反被害,治保处审查得清清楚楚,还有人亲眼看见苏铁牛的老娘上山采了大乌头,这完全怪不到马翠花头上。再说了,马翠花被地主老财抢了去,那地主老财后院被害死了多少良家姑娘,这和马翠花又有什么关系,她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那地主老财有多残暴,您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耳朵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新社会,我们贫苦大众终于翻身做主人了,眼前的事您老就让她过了吧。她可能会有一些小错误,但我们不能上纲上线,要及时教育挽救她。七叔公啊,我们都要往后看,以后幸福的日子正等着我们呢!” 大队长刚说完,又有男人帮马翠花说话:“就是哩,七叔公,马翠花当初被铁牛揍得瞎了一只眼睛,换成别个烈性的婆娘,早就到大队里闹开了,可她哩,还说不计前嫌愿意和铁牛好好过日子,您再看不上她,看在她这么遭罪的份上,就饶了她呗!” “就是就是,七叔公,”又有一个男人开口,“别说她无论新社会和旧社会都糟了大罪,就是她好不容易生了个闺女,都能让吴婆子给换错了。唯一的亲闺女啊,到今天才认回来,她得多糟心难过啊!那吴婆子倒好,孤身一人两眼一闭就过去了,可那马翠花可是骨肉分离十八年啊!” 老头张嘴想说话,却根本没有机会,那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眼珠子瞪圆却一绝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老头只得恨恨将树枝往泥地里用力戳了又戳,似乎那树枝就是大刀,能剁了马翠花那个恶人一样。 无奈,马翠花有那么多男人护着,七叔公最后还是在队长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回去了。 你们呐,比瞎了一只眼的马翠花还眼盲吶。 等着吧,老天爷会收了她。 第11章 眼看着七叔公走远,大家伙都散了往家走。 苏乐乐却楞在了原地,表情晦暗,心里愤怒。 别看她今天在马翠花面前似乎占了上风,可想要搬倒她,绝对不容易。 算了算,马翠花在她面前,至少有三个强有力的护身符,让她受到村民的天然同情和代表公家势力如支书队长的严密保护,当然,还不算上对马翠花这半老徐娘有好感的汉子们。 第一、受旧社会深刻剥削虐待的贫苦农民,这是公家对她的定性,是一把全方位无死角的保/护/伞。 第二、是在新社会翻身当了主人还被人民内部矛盾所伤害的女性,绝对的弱势群体,这是人民群众对她的自发定性,无形而自然散发的同情和保护无所不在。 第三、她是苏乐乐的母亲,是可怜的马翠花失散了十八年的骨肉,是她可以任意撒泼耍赖却有长辈名义加持的天然高一级关系,是农村最质朴原始的血缘压制。 这样一个全身都被护得严严实实的恶人,苏乐乐突然间心里打了个寒颤。 今天的行为,根本就对马翠花起不到什么伤筋动骨的作用,听着队长和男人们不遗余力维护的话,马翠花似乎连块油皮都没有破。 尼玛,这老货不好对付啊! 她真是得好好计划一下。 苏乐乐拒绝了江寒蕊,看着她被儿子紧紧拉着,在人潮中回了家。 暂时没地方去,苏乐乐去了马翠花的家。 一圈好久没修缮的栅栏里,有一间朝南有三个房的大瓦房。 苏乐乐听江寒蕊说过苏铁牛力气大,活计好,家里进项也不错,所以很早就盖上了大瓦房,那时大家都羡慕马翠花。 可这破破烂烂的栅栏一看就知道,苏铁牛母子死了之后,这屋子就没有勤快人拾掇了。 刚才匆忙送人回来又去忙农活,苏乐乐也没细看。 这屋子除了砖头还瓦片还能勉强看看,屋子外面的杂草丛生的院子,屋子里面破破烂烂的家具和积满灰尘的犄角旮旯,无一不在证明这屋子主人的懒散。 好好的一座大瓦房,没几年就被马翠花母女生生糟蹋成这样。 里面有哼哼唧唧的声音传出来。 “呜呜呜——建红啊,我真是不想活了——” 那是马翠花的声音。 “铁牛嫂子,你也别这么想,苏乐乐同志才回到家里,肯定和你会有些生分,过几天会好的,总是亲母女不是?再说了,苏乐乐同志刚才那是为你好,赵主任虽然行动上雷厉风行了一些,可他打倒的那些人哪个不是罪大恶极的四/类/分/子,他和你无冤无仇,更加不会针对你个人。再说了,就算他要针对你,根本就不用搞□□,甚至连向队里打个招呼都不用,直接用枪崩了你,上面都不会多说一个字。所以,马翠花同志,你要理解苏乐乐同志对你的苦心,要理解组织对你的苦心,好好对苏乐乐同志,组织上希望你们母女团员,高高兴兴过日子!” “呜呜呜——可来、苏乐乐她看不上我这个村姑啊——建红啊,她这么埋汰我,你是村里妇联的主任,还是队长的婆娘,你可不能看着我被她欺负啊!” 马翠花只差没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了。 “马翠花同志!”高建红提高了所有,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我们只看见了你要当众剥下她的裙子给招娣——” “她现在叫红星,我听说了,是红星闪闪的红星,比苏乐乐那个破名字中听多了!” 马翠花尖声打断。 “马翠花同志!”高建红已经有些不满,“我不管你对谁的名字满意还是不满意,苏乐乐同志回到村里,你就给我好好过日子。如果她做得不对,组织上肯定会给你出头,不会放过她,你这个绝对可以放心。还有,你也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好好过日子,听见没有!” 苏乐乐心里嗤笑,我若是做得不对,就不会放过我,若是她不对,就屁事没有! 只听着马翠花又突然哀求,“建红啊,你看我这受伤了,晚上被□□是不是——” “不行!”高建红立刻回,“学习□□是我辈革命同志应有的觉悟,这是引导我们行动的纲领和明灯,马翠花同志,如果你拒绝学习□□,我可代表组织,立刻将你——” “学学学!我学,我一定学!”马翠花一脸谄笑,心说狗屁,我的日子还没有以前好呢。 正说着,两人看见一身粗布衣服的苏乐乐进门了。 她倒是也没立刻进门,而是站在门口严肃认真的开口询问:“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两位同志,我可以进来吗?” 高建红心里暗暗点头,到底是城里长大的姑娘,懂礼貌,她点点头:“为人民服务。苏乐乐同志,你进来吧。” 进门,问了一下马翠花的脖子上的伤,苏乐乐态度友好又认真,很是关心生母的样子,让高建红更加对苏乐乐刮目相看。 高建红说马翠花的脖子上上过药了,还吃了几个馒头充饥,现在休息了一下,待会就可以去臭蛋那里学习背诵□□了。 苏乐乐狠狠松了一口气,表情很是内疚但坚定:“高建红同志,虽然马翠花同志受伤我也心疼,可立场必须要坚定。马翠花同志一旦偏离的群众路线却没有被挽救回来,我将会是最心痛的人,希望组织上可以理解我的心情。” 高建红表示万分理解,还高度赞扬苏乐乐对他人严厉自己严厉更的严谨作风。 交代好苏乐乐好好照顾马翠花,高建红就满意地离开了。 屋中只有两人。 对白很是赤果。 “贱蹄子,你等着瞧!” “老东西,你也等着瞧!” “小骚货,让你给我的红星提鞋都不陪,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老骚货,你放心,我也会让你生不如死!” “哼!” “哼!” 眼看天黑下来,苏乐乐提溜着马翠花的衣领就将她拎出了门。 刚开始马翠花还挣扎了一会,被苏乐乐制得服服帖帖动弹不了,她就一口一个骚/货的骂着。 到了有人的地方,她突然就老实了,垂着头耷拉着肩膀,把自己扮作一个挟制的人质,希望引起路人的同情。 可苏乐乐比她还精,远远看见有人看过来,她就早已将手放下来,轻轻搀扶住马翠花一边的胳膊,嘴里还小声的安慰:“……马翠花同志,□□是必须要学的,你若是今天学不会,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主席的智慧是无限的,他老人家也不要求我们几天就能学会他的浩瀚的智慧,只要有恒心有毅力,总有一天,我们能学到主席他老人家智慧的皮毛,就是这样,我们一生也受用不尽了!” 声音虽小,可别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远远就应和:“苏乐乐同志说得对,铁牛家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马翠花这下真是把脑袋彻底耷拉下来了,除了眼珠子还在滴溜溜转。 去了村委,臭蛋已经等在那里。 苏乐乐郑重其事地把马翠花交到他手里:“将革命进行到底。臭蛋同志,我现在将马翠花同志交到你手里,请你务必认真严格的教导她,好好学习□□。学习的进度每个人都不尽相同,但学习的高度热情和积极性必要要严格保证,希望接受过主席亲自接见的丛中笑战斗队,不要让我们失望!” 臭蛋狠狠一个激灵,拿起来了一旁的鞭子:“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苏乐乐同志,请绝对放心,我一定会严厉监督马翠花同志的一言一行,让她以最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学习中去。” 苏乐乐在马翠花阴鸷的眼神中,施施然离开。 回到苏铁牛的家,她竟然意外的找到了这年头十分稀罕的油灯。 屋子里家具破败,床上的被子破烂,墙角边,农具乱放,一本破了皮的□□躺着积灰。 马翠花也不知道要收拾一下,可就是这样,她也能奢侈地吃得上馒头,用得上油灯。 楼上楼下,点灯电话。 这马翠花倒是实现了一半。 这个地方,她是一天也不想呆着。 可她能去哪里,怎么去? 苏乐乐想了半夜,肚子有些咕咕叫,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半个馒头,除了马翠花房间里一个上了锁的柜子。 想了想,苏乐乐还是没有捏碎那把小铜锁。 而是看着那把锁笑了笑。 她要的可不是一个馒头。 乘着月光,苏乐乐去了村委。 四处一片寂静,远远地听见马翠花求饶的声音。“臭蛋啊,臭蛋啊,你婶子又饿又累,让你婶子睡一会行不行,就一小会?” 臭蛋严词拒绝:“不行,马翠花同志,你若是不想吃鞭子,就给我好好背!” 马翠花又变着法哀求:“臭蛋啊,你看你自己都认不全,明天你认全了,再教我成不?” 臭蛋似乎沉默一会又说:“我就算认不全,比你这么久只会被两句的强,马翠花同志,我的鞭子可没长眼睛。” 苏乐乐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对话:“将革命进行到底。臭蛋同志,我可以进来吗?” 第12章 得到允许,苏乐乐推门而入。 马翠花站在一边,昏昏沉沉拿着□□,一旁的臭蛋在坐在那里,一丝不苟的监督她。 苏乐乐说明来意。 “臭蛋同志,我在家里不放心马翠花同志,她中午脖子受伤流血,现在还学习我怕她撑不住。你看这样行吗,我把她接回去稍微休息一下,然后由我接着教,我保证明天一天亮就让她背会十五句。你看成不?” 臭蛋做思考状。 其实,他也很犯困。 苏乐乐又再接再厉保证,明天一定给组织一个全新的马翠花同志,臭蛋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在漆黑的深夜里,重复来时的套路,马翠花最后放弃了挣扎,像只小鸡仔似的被苏乐乐拎回了家,只是,她眼中的精光掩饰得很好,没有被苏乐乐看见。 你想这么容易就留下来,不出点血,我就不叫马翠花。 也许,这一夜注定很多人都不能平静。 刘二狗已经在床上翻了几十个烙饼了。 他娘老早病死,他爹打鬼子时牺牲,跟着队长叔叔过,前几年搞串联成立了战斗队,村里给他单独弄了房子,就搬了出来。 刚才臭蛋来说,苏乐乐将马翠花接走了,他心里就怪怪的。说不出说什么感觉,反正就是睡不着。 他躺了很久,索性推门起来到院子里散步。 想心事。 头顶的月亮今晚是个镰刀,满天的星子在闪闪发亮,田鸡叫得很想,期间还夹杂着一些蝈蝈叫啥的。 七月里半夜的风倒是些微有了一些凉意,脑袋吹得很是清醒。 刘二狗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睡不着。 他今年十九,上过高中,只是在前年高一的时候就没再上课,和大家一样穿着绿军装拿着票到处串联,两次上过京城,一次乘火车串联,一次徒步到达,看见过主席他老人家带着红袖章亲切接见他们。 那时,他激动得也是整晚睡不着。 却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抬头看看月亮。 马翠花的□□背得怎么样? 不用想也知道,她旧社会里遭了那么多的罪,哪里还有能机会念书识字,这一把年纪了再重新识字背语录,的确有些为难她。 但是,这是原则性的问题,新社会的人怎么能不好好学习语录,没有语录的指引又怎能走在光明大道上。 赵主任虽然铁面无情了些,在他手里的牛鬼蛇神不是血溅三尺就是当场丧命,但他绝对是非分明立场坚定的人,他那个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爹不是还在改造吗?从来没听说过赵主任向王司令求过情。 王司令是谁? 是国家第一警卫长的亲弟弟,战功赫赫的开国将军。 别看赵主任每天自己个骑了自行车来回往公社的学校赶,若是有什么牛鬼蛇神出动,随时都能拉出一个连的武装力量来。 赵主任说马翠花要好好学习,去掉封建残余思想,那是绝对不会错的。 可苏乐乐同志又把马翠花给领了回去。 当时他听见臭蛋这么回报,心里很是不满,马上想要让臭蛋把人给带回来继续背,可转念一想,他又让臭蛋回去睡了。 明天有一场重要的□□,是个审理地主婆娘偷偷捡田里稻穗、偷取集体财产的重大会议,臭蛋他们要出人出力,就让他回了。 看苏乐乐同志学习语录的热情和理论水平,比起臭蛋来那肯定要好很多,她愿意教马翠花那效果肯定比臭蛋那些个不识几个大字的还要好。 而且,她是个对别人要求严格,对自己要求更加严格的人,一定能让马翠花多背会一些,也省得她今后的日子没有语录的指引。 可这么想都没错啊,为什么自己睡不着? 刘二狗又在院子里饶了几圈。 脑子里再次回想起起早上交手的事情来。 不过一个回合,他刚拔出的□□就被苏乐乐同志膝盖一顶飞了出去,自己也被狠狠制服压在了地上。 刘二狗知道,自己的身手在附近几个村子的壮年小伙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丰枣村是最早成立战斗队的,二叔还特地请了一个退伍的老兵教了他怎样搏斗、怎样拼刺刀,天知道他怎么就败在了苏乐乐这么一个女同志手里。 刘二狗全身的血液都有些沸腾。 她的身手是真不错。 ……还有,她的小腿真白! 早些年,他小时候听好多男人说起过,马翠花年轻时的屁股蛋比那白面馒头还要细白得多,不知道—— 停! 刘二狗突然觉得自己脑袋嗡嗡响,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这很有可能就是封建思想,自己绝对要从根子上杜绝。 狠狠晃了晃脑袋,倒空了封建思想,刘二狗马上回去睡觉。 汪菜花屋子了黑漆漆的,却不是他们母子俩都睡下了。 她男人几年前得病死了,她和儿子何建安过活。 何建安读完初中,也没接着念高中,也曾跟着公社和村里的小伙子串联过几次,可到底也没像二狗子那样混出个名堂来。 以前,何建安还被苏招娣那小狐狸精勾搭过,可马翠花和苏招娣母女俩一个个的都像懒虫一样,汪菜花担心苏招娣嫁过来若是和马翠花一样凭勾搭男人过日子,她就死活不同意。 幸好何建安一个远方表叔在城里毛纺厂当了个小班长,汪菜花咬牙舍了大半家底走通了路子,给何建安在毛纺厂弄了个杂工的活,虽然没有正式编制,工资也只有正式工人的一半,但至少听上去是个光荣的无产阶级工人。 自从当上了工人,城里的漂亮姑娘见多了,何建安眼光也高了,渐渐对那个搔首弄姿的苏招娣也淡了心思。 他和汪菜花一样精明,偶尔甚至还能弄到一张肉票,就凭着这一张肉票,汪菜花几乎到处都要宣传一下自家儿子吃上了商品粮。 不舍得点蜡烛,母子俩乌漆墨黑地商量着事情。 白日里她一通嚎被苏乐乐给顶了回来,彻底做了白功,她心里就明白,马翠花原来说好的一两煤油就泡汤了。 他们现在商量的可不是一两甚至一斤煤油,而是马翠花和苏乐乐手里的一共两千块钱。 这笔巨款,马翠花和苏招娣得抛多少眉眼、撅多少下屁/股才能得到,马翠花简直不敢想。 马翠花和汪菜花老早前就相识,所以,马翠花对汪菜花打土豪时昧下多少东西心里门清,否则她也走不通路子;同样,汪菜花心里也明白,马翠花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瞎的,那铁牛母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两人彼此都心有灵犀的心照不宣。 但今天这两千块钱,汪菜花却很是有点按捺不住。 母子两人在寂静漆黑的夜里,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商量了几乎半宿。 清河村的高家,高建红躺在床上还嘀咕了很久,朱队长被她吵得睡不着觉,索性翻身起来,一脸郁闷地去了隔壁儿子的屋子睡觉。 婆娘能干是不错,可忒烦了,辛亏儿子争气,听说身边的工农兵大学生都赞他一声“好笔杆”。 算了,婆娘就让她一人去烦吧。 高建红没搭理自家男人,一个人继续嘀咕。 这马翠花是个油滑的,那苏招娣是个男人都会维护的,现在来个苏乐乐,竟然还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这三个,难道她一个也对付不了? 哼,绝对不会。 这苏乐乐初来乍到,没有根基,嘴皮子来厉害也没用,总会让她抓到错误,到时候,战斗队的长矛可就能喝点血了! 江寒蕊也没有睡。 屋子里很安静,点着一根细细的蜡烛。 微风吹进屋子里,细细的烛火摇曳不停,好像怎么样也无法点亮这漆黑的屋子。 她有些好奇,儿子赵瑞自从放下了笔揣上了抢后几乎有些冷血,今天怎会么帮着素未谋面的苏乐乐说话。 儿子不愿多说,她也就不多问。 他好像一夜之间就完全变了个模样。 几年前,他突然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后,极其强势地变卖了祖父和外祖家的所有家产,除了留下了几个堂表兄弟跟着他去了王司令那里,所有的长辈和姐妹都被他送到了国外友人那里。 他父亲赵瑞和她老母亲一样倔,赵瑞的祖母倒是被安排走了,赵瑞却死活不走,他是苏南大学的副校长,国家西秦和唐宋历史的泰斗之一,上面还有他的老教授,下面还有他的一大帮学生弟子的,说什么就是不愿离开,所以自己也留了下来。 后来,她跟着去干校的赵瑞,来到了丰枣村落户,成了丰枣村的社员。 再后来,儿子赵瑞也来了,虽然时不时要回王司令那里,但她总觉得,一家三口也是以另一种方式团聚了。 赵奕突然说,他今日去了干校,见到了赵瑞。 江寒蕊一刹那眼泪就无声滚了下来。 赵瑞现在的工作是打扫干校的六个茅坑和两个主干道,虽然工作量不小,但还能有每天三个窝窝头,这已经是绝对的从轻发落了。 当然,这是人家干校主任看在他赵奕的面子上。 当初,赵瑞想过要直接站在水塘的淤泥里,被她们母子拦下了,算上事发前被赵奕送出国的两家长辈,江寒蕊总觉得还有希望。 赵奕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他嘴硬不愿交代”,江寒蕊“啊”了一下,彻底打破了屋子的寂静。 可紧接着,一声划破黑夜的凄厉尖叫,让丰枣村所有熟睡的人,都惊醒过来。 刘二狗还没睡着,他是第一个冲到苏铁牛家的院子的人。 第13章 马翠花大晚上在臭蛋的严厉监督下,磕磕绊绊背着□□,被苏乐乐借了由头领回去,本该好好把□□接着再学一学,或者母女两好好说说话,谁知,刚进了屋子,两人就开始了战争。 “小骚货,想拿捏你姑奶奶我,呸,做梦!”马翠花剑拔弩张,目露狰狞,她自负机灵了一辈子,骗过了多少人的眼睛,绝对没有像今天这么丢脸。 “老东西,我无父无母,更别提什么狗屁姑奶奶了,你想欺负?下辈子都不可能!”苏乐乐说完,一屁股坐在唯一一把完好的椅子上,顺手拿起一旁的茶壶,也不倒在茶杯里,仰脖举着就往嘴里灌。 她很饿,但为了接下来的事,灌了一肚子水,生生忍着。 马翠花抬手就要去夺:“贱蹄子,你个小野种,还我水壶!” 苏乐乐不慌不忙一手举着水壶,一手挡着马翠花,等倒得一滴不剩,才松了另一边的手,将水壶往她怀里一塞:“诺,还你!” 马翠花摇了摇,半滴不剩,气得眉毛倒竖,刚要冲上去抓花她的脸,突然又收手了。 她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也才将将十八岁的年纪,又在城里不经风雨的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虽然见了点世面,在自己面前,不过还是个嫩瓜。自己哪里就能败在她的手里。 这么想着,她突然在苏乐乐身边的一把长条凳上坐了下来,不过几个转眼的工夫,突然眼泪就像是不要钱似的,汩汩地往外涌。 “乐乐啊,娘——实在是苦啊——”马翠花掀起衣襟给自己抹泪,风韵犹存的脸上几乎都能看到年轻时的梨花带雨:“娘当年被那老地主抢了去,你知道,那是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吗?” 苏乐乐很认真地点点头:“嗯,我知道。” 马翠花心里一喜,这么好骗,有门! 却听苏乐乐一本正经地说:“过的是锦衣玉食、后院独宠看哪个小妾不顺眼就弄死的日子。偶尔,还能享受一把后宫三千,哦,不后宫三人的日子,很好,很舒服!” 马翠花有些楞,她不怎么怎么明白什么叫后宫三千,等听到后宫三人后,独眼滴溜溜转了好几圈,突然明白过来,眼前的小骚蹄子说得不就是她被地主爷仨轮流这那什么的意思吗? 马翠花恨不得一口把眼前之人咬死。 嘿,你个小蹄子,拐着弯的骂老娘不要脸是吗,看我以后怎么归置你。 现在嘛,你身上的一千块钱,还有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可不能便宜了别人去。 再次深吸气,狠狠压下心里怒火,马翠花又掩面哭泣,仿佛真是被女儿伤透心的可怜老母:“呜呜——乐乐,你可别埋汰你娘我了!后来到了新社会,终于逃离了老地主家,娘这才有了出头之日。你爹家里穷,又没什么手艺,组织上专门来人说项,我也就同意了。可谁知道啊,呜呜呜——你娘我被你奶奶瞧不起啊,一直欺负我,还挑唆你爹打我,你看,我瞎掉的一只眼睛,就是被你爹打的,呜呜呜,我真是苦命啊,到了新社会还要受苦啊——” 苏乐乐看着她,无所谓地眨眨眼:“哦,你和邻村的男人幽会,被苏铁牛的老娘发现,你在她碗里下了耗子药,却被他们母子发现,苏铁牛戴了绿帽子还差点死了老娘没处说,一气之下动手推了你,你运气好没死成,到是厚着脸皮继续在苏家呆着,嗯,也不是什么大事。” 马翠花见自己再次装可怜又被苏乐乐轻飘飘几句戳破,不仅气得差点当场要拼命,还怀疑汪菜花已经露了口风。 可她告诉自己,她骗过了这么多老江湖,还能骗不过眼前的小丫头片子。 第三次深吸气,马翠花告诉自己再试一次,失败是啥来着? 哦,对,是成功的老母! 马翠花脸都气得绿了,却还是硬生生把眼泪挤出来:“乐乐啊,你可不能听被人瞎说啊。唉,娘可不止吃了那一点点的苦啊,苏铁牛的老娘上山挖乌头草,这是组织上调查出来的啊,那老婆子就想害死你娘我啊。呜呜呜,想我马翠花为她们家做牛做马,生儿……育女,他们母子两到头来却是要弄死我啊,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没长眼啊,我太苦了——” 苏乐乐这次却点点头,很是赞同:“对,老天爷的确没眼睛!” 马翠花眼泪顿时关了闸门,惊喜:“儿啊,你能体谅你娘我,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们就一起好好过日子,娘给你做白面饼,娘给你买花戴,娘还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绝对不会比在城里日子过得差。所以……” 苏乐乐也惊喜:“所以,马翠花同志,你要把手里的一千块全部给我花,给我吃白面饼,给我买花带,给我置办嫁妆?” 马翠花心里暗骂你倒是会接话茬,老娘刚想说你的一千块钱交给我保管,你就在这等着我了。 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马翠花颇为真诚地说:“不是,你年纪还小,万一被人骗了,哪里能守得住那么大一笔钱,还是交给你娘我保管吧。” 苏乐乐一脸疑惑:“你是我娘?” 马翠花一脸肯定:“当然!” 苏乐乐更疑惑:“你十五六岁的时候,无论白天夜里都能把精明的地主爷仨骗得团团转,怎么作为你的女儿,我都十八了还管不住一些不能喘气的钱?不能够吧,要么你不是我娘,要么你糊弄我要骗我的钱!” 马翠花突然发现自己又被坑了,刚要怒骂,却听苏乐乐慢悠悠说:“我说老天爷不长眼,是因为苏铁牛的老娘的确上山采了草药想去换钱,而她采药的竹筐了留下的乌头到底是不是你放进去的,你从邻村采药的相好的手里到底拿到了多少乌头,苏招娣到底帮你无意间调换了还是给你无意间给你打了掩护,治保处都没人去查,而让那苏铁牛母子冤死,所以啊,老天爷不长眼呐!” 马翠花简直震惊到直接去见马克思。 眼前这小蹄子什么都知道,汪菜花到底还是说了出去。 我、我该怎么办? 会不会被枪毙? ……不对,事情很不对。 小蹄子和汪菜花都只是猜测,虽然八九不离十,但他们没有证据。 就算这小蹄子抖落出来,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还怎么查? 放心,没事,一定没事! 马翠花恨恨地想。 支书、大队长和村里的治保处主任都信我,就是公家信任我,就绝对没事! 哼,先治了这小蹄子,等老娘腾出手来,汪菜花你等着瞧。 终于知道了苏乐乐不好骗,马翠花也不再流马尿装可怜了。 她从长条凳上腾得站起来,双手叉腰,半老徐娘刹那间就成了个母夜叉:“哼,苏乐乐,别再我跟前甩什么小聪明,我现在也把话给你挑明了。” “你想扳倒我马翠花,还太嫩了点,别说支书和大队长,什么狗子臭蛋的都可怜我偏袒我,凡是村里□□多二两肉的东西,无一都和我有上一腿。你若是敢反我,别说那狗子的枪和鞭子饶不了你,就是这男人们的锄头都够你喝一壶的。” “好好听我的话,把钱交给我,你才能在这个家里活下去。否则,就凭我是你亲生的娘,随便把你嫁给个老头子,你都反抗不了,别人也说不了一句闲话。” 见苏乐乐不说话,马翠花还挺起了胸脯,继续趾高气扬地说:“从今天起,你就叫苏来娣,蒋红星是城里的精贵人,当然能改名,你这个苏铁牛的贱种,只配叫苏来娣。” “以后,所有上工的工分全部算在我一人头上,年底若是有余,会考虑给你吃个红薯,平日里,糠馍馍就行了。窝窝头也不多,我若是吃不完,会给你留着。” “除了上工时间,早上四点前上山去找点山货,下工后去城里悄悄卖了,不准藏私,卖多少钱,我心里门清,敢藏钱,小心我随便找个男人弄死你!” “红星的衣服你不能动,她的屋子你也不能睡,万一她要回来看我,还是原来的样。你……就睡在猪圈边上吧,多铺点草也就行了。” “……哈哈,你肚子叫了,饿了吧?没事,忍一忍,明天就有糠馍馍给你吃。不过也不能浪费,你年纪小,一天吃一个就够了,现在粮食紧缺,我们要响应国家号召,绝对不能浪费。” “你也别不服气,我马翠花在和丰枣村,就是和公主娘娘一样的存在,你就是反得了天,也反不了我!” 马翠花一溜烟说了许多,看着苏乐乐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总觉得是被她有很多男人撑腰给吓唬住了。 这就对了嘛,小蹄子知道怕了就好,早知道前面就不费那么多眼泪口水了。 马翠花兀自还在洋洋得意,却听见苏乐乐突然阴沉着脸站了起来,直接就一个饿虎扑食,像是要和她拼命。 马翠花知道苏乐乐力气大,却不知道她竟然能轻易地一下子把自己的胳膊给卸了。 她疼得眼前黑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脑袋里嗡嗡作响,恍惚见只觉得苏乐乐又摸了自己胳膊一下,她想也没想就开始回击,觉得不过瘾还有些意外地拿起了一旁不知道怎么出现在屋里的铁棍,对着苏乐乐就狠狠砸了过去。 咦?砸中了!刚才还这么厉害! 还没等马翠花高兴,苏乐乐捂着腿,痛苦又凄厉地尖叫一声,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第14章 刘二狗举着枪闯、一脸紧张地进门时,刹那间楞在当场。 他想过千种可能。 马翠花被□□背得不好,苏乐乐同志严厉教训她,马翠花看没人在场,就尖叫反抗。 或者因为白日里苏乐乐同志被马翠花埋汰,所以乘晚上没人的时候报复她,马翠花无助地尖叫。 反正,马翠花肯定是被欺负的那个。 苏乐乐同志身手好,肯定是欺负人的那个。 可现在—— 刘二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乐乐同志狼狈而痛苦的坐在地上,一条腿似乎受了重伤,疼得全身都在颤抖。 两根乌油油的长辫子几乎都被扯散了,披头散发。 脸上、脖子上、手臂上都是抓伤的印子。 而她身旁不到两米的地方,马翠花正抓着一个苏铁牛以前打铁的活计,愣愣地在发呆。 “苏乐乐同志!”刘二狗不管马翠花,直接蹲在她身边,不敢动手只能问:“你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事?” 苏乐乐疼得脸都煞白一片,可眼泪坚强地始终只是打转,一滴都没有留下来,让刘二狗看得十分佩服:“卫、卫星上天,红、红旗落地!刘、刘二狗同志,任何时候,请记住□□能给我们智慧和力量。我、我没事,只是不留神腿挨了一下,可能出了点小问题。” 马翠花仿佛这才醒悟过来,“哐当”一声,手里的铁棍重重掉落在地上,慌乱只是一时,心说那狗子可是太好糊弄了,眼珠子一转的工夫,眼泪已经决堤:“二狗啊,不不,为人民服务。二狗啊,乐乐她要杀了我啊,你要给我做主啊,你开枪打死她吧,求你了,我没法活了啊!” 刘二狗看看瘫坐在地上却坚强无比的苏乐乐,又看看站着活蹦乱跳眼泪恒流的马翠花,更没有放过地上的铁棍,直接上去就是一个大耳瓜子:“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马翠花,苏乐乐同志一身是伤的坐在地上,你倒是活蹦乱跳地举着铁棍,你还跟我说苏乐乐同志是要杀了你。怕不是说反了吧?” “刘二狗同志,不能对人民群众动手,我们这是内部矛盾,好好教育就行……”苏乐乐开口阻止。 马翠花还是被刘二狗打得原地打了个转,满眼的金星乱飞,好半天才看清。她用手指着刘二狗,一脸控诉:“二狗,你、你被这小骚货勾引了吗,怎么就帮她出头?” 刘二狗几乎要骂娘,眼珠子瞪圆,抡起胳膊又要再上,却被地上的苏乐乐拉住了裤腿。“刘二狗同志,不能动手,有话好好说。” 刘二狗气性上来,甩开苏乐乐就要去打马翠花,却见一群人陆陆续续涌了进来。 马翠花眼珠子一转,坐在地上开始一边捶着胸一边拖长了声音哭天抢地。 “——哎呦我滴个老天爷呀——你们一群年轻人欺负我一个老婆子呀——我不活了呀——让我去死吧……” 有几个男人不管自家婆娘漆黑的脸色,抢着把地眼泪淌成一条河上的马翠花扶了起来。 马翠花似乎已经被人欺负得去了半条命,虚弱的靠在一个壮汉的怀里,仿佛站立不住,一边的屁/股还撞在了男人的大腿根上。 那壮汉的婆娘牙齿都要咬碎了,却没做声。 “铁牛家的,别怕,有我们全村的人给你做主!” “对啊,发生了什么,你哭啥哩?” “你被人欺负了?谁敢欺负你?我们打死她!” 有一群男人来撑腰了,马翠花得意得差点要上天。 她满脸悲伤地从那壮汉的怀里出来,一手翘起兰花指抹了抹眼角,盯着地上还在颤抖的苏乐乐:“她刚才卸了我的胳膊,掐着我的喉咙要杀了我!呜呜呜,你们给我打死她!” 壮汉一听,要杀人?眉毛就竖了起来,一脸愤怒地绕过妖娆站立的马翠花一步就跨到苏乐乐面前。 苏乐乐捂着腿,抬起苍白的脸,眼神恐惧地看着黑铁塔似的壮汉,眼泪终于留了出来。 壮汉声音瓮声瓮气:“小丫头,你要杀了你娘?那是你怀胎十月的亲娘啊,你也下得了手啊?你不是个畜生投的胎吧,良心让狗吃了?今天,我就要好好——” “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打断了壮汉的那句“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你”。 男人们惊吓地捂住了耳朵,女人们则尖叫着纷纷退出了屋子。 刘二狗看着坚强的苏乐乐终于还是害怕地流泪,心里不知为何,觉得像她这样优秀战友和革命同道竟然被如此欺负很是不好受,终于不顾马翠花这个可怜的无产阶级,还是忍无可忍终于开了枪。 他看着一群怂了的男人,迅速吹了一口枪管上还在冒着的青烟,熟练地放回抢套插好,又把地上的苏乐乐搀扶到椅子上坐好,才大声喊:“臭蛋,臭蛋来了没?” 臭蛋睡眼惺忪地从人群里挤出来,“二狗哥,我在!” 刘二狗微微低着头,眯眼恶狠狠盯了一眼面前一群哆哆嗦嗦的男人,然后才转过头,“臭蛋,把村里的赤脚大夫请过来。” 臭蛋瞧了瞧脸色苍白的苏乐乐,高声应了一声,拔腿飞也似地跑了。 大家似乎这才看到了马翠花口中的要杀人的苏乐乐,似乎受了重伤。 壮汉的婆娘壮了壮胆子,走进屋子来到苏乐乐面前,低头一瞧,惊呼出声:“闺女啊,你这是咋了?鬼子进村了,还是土匪又来了,难不成是那地主恶霸又翻身了,你咋遭了这罪啊?哎呦,看着身上的抓痕,这下手的人是跟你有天大的仇恨吧?哎——你这腿?别动,别动,好闺女,这莫不是挨了一棍断了吧,看这小脸疼得煞白煞白的?唉,这我们村里哪里来的天杀的狗畜生呐,这是要毁了你啊!不过白天才刚刚到村子里,哪里来的深仇大恨呐?好好的姑娘家,若是断了腿,这辈子都要站不起来了,唉,真是歹毒啊——” 马翠花觉得脸上隐约有些啪啪的响声,心里有些急,直接跳出来大喊:“这小蹄子要杀了我,她、她刚才卸了我的胳膊,还、还死死卡住了我的喉咙,我、我才、才还手的——” 婆娘瞪大眼睛像是看见个鬼,也不顾自家男人在旁吹差点胡子瞪眼就:“哎呦,这不是铁牛家的吗,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卸了你的胳膊,死死掐住你的喉咙。来来来,让我看看,让乡亲们都来看看,你和胳膊不是好好的嘛,你的喉咙口哪里有什么被掐的印子,莫不是你红口白牙的诬陷人初来乍到的小姑娘吧?呸,不要脸!” 婆娘们都听着,纷纷再次聚到屋子里,细看两人,纷纷支援壮汉婆娘。 “王三家的,你说的对!” “马翠花,你一把年纪,欺负个小姑娘,不要脸!” “嘿,铁牛家的,你打了人还倒打一耙,还想舔着脸让王三他们给你做主,呸,你的屁股已经不值钱了!” 壮汉王三刚开始还狠狠瞪着自家婆娘,后来也觉得有些心虚,缩进人群不说话了。 婆娘们议论开了,一边讽刺自家男人,一边埋汰马翠花。 马翠花看大家都开始帮助苏乐乐,男人们都像是熄了火,眼眶一红又要淌眼泪,却见刘二狗狠狠皱眉大吼一声,“不想吃枪子的,都给我闭嘴!” 大队长和支书挤开人群进来时,只闻到了一股子□□味,两人都瞪着刘二狗。 队长问他:“咋啦,还开枪了?” 刘二狗一脸阴沉,没说话,到时王三的婆娘给两人解释了一番。 “伤得怎么样?”大队长转身问苏乐乐。 苏乐乐咬咬嘴唇,十分坚强:“革命就要流血牺牲。大队长,我没什么大事。” 支书和大队长都放了心,村子里有自己人动手打自己人,说出去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大事化小吧。 支书严厉地的教训了马翠花几句,嘱咐她好好和苏乐乐过日子,大队长也安抚似得让苏乐乐休息几天在上工,休息的几天工分也照八分一天记在她头上。 苏乐乐没说话,艰难地点点头,脸色更加苍白几分,沉默地表示同意。 大队长和支书心里不好过,明摆着苏乐乐这闺女是被欺负了的,可人家这是家务事,自家关起门来的事,你也不好上纲上线的批判什么,息事宁人为上。 若是以后有机会,就对这闺女补偿一番吧。 “就这么散了吧,大家明天还要上工,都早点睡!”大队长吩咐。 大家三三两两准备散去,马翠花一脸得意地朝苏乐乐翘起眼角,苏乐乐则低头默默擦干眼泪。 “反对自由主义!都给我慢着!”刘二狗哐啷啷一声大吼,把枪又拔了出来,“我丛中笑战斗队刘二狗在此,要求丰枣村全体社员原地待命。” 大家看着那个刚冒过烟的枪管,全部停住了脚步。 “到底是内部矛盾,还是阶级矛盾,我们丰枣村到底是由无产阶级领导还是被封建思想侵占,我们无产阶级革命同胞到底能不能翻身做主人,我们革命先锋是在新社会发挥骨干作用还是在被封建主义自由主义在迫害,今日必须有个说法!” “都给我在这等着,直到郎中过来!” 第15章 老郎中呼哧带喘地来了。 细细瞧了一会苏乐乐,又看了看马翠花的手指,再看看被刘二狗放到一旁的铁棍,老郎中摇摇头,没说话。 刘二狗一瞪眼,老郎中才回答:“二狗啊,这不明摆着吗,这闺女被人打了,诺,这满身抓痕是被那婆娘给挠的,指甲缝里还有血丝呢。” 刘二狗继续瞪眼:“那腿上呢?” 老郎中继续说:“被棍子打得呗,腿骨断了,至少应该是骨裂,看把这闺女疼得脸都白了。” 苏乐乐低头,坚强地没让人看见她疼得在流眼泪。 婆娘们一下就炸开锅。 “马翠花,她总归是你亲生的吧,畜生还没你这么狠毒呢?” “马翠花,苏乐乐她是碍着你偷男人了,还是碍着你偷奸耍滑了,要下这么重的手,腿断了,指不定下半辈子都毁了,你可真是狠得下心呢!” 马翠花这都多少年了,难得被人抓一次现行还□□裸地戳到脸上,老脸火辣辣的疼,扯起嗓子就是一声尖叫:“呸,你们几个臭婆娘,我们家里的事,碍着你们吃饭拉屎了,都给我闭嘴……” 可她说完,就看见了刘二狗凶狠地瞪了过来,她立马闭嘴。 刘二狗凶恶的眼神在马翠花身上停留了好一会,让马翠花差点全身发颤,才转向支书和队长。 这个时代,他这个丛中笑战斗队哪怕是自封的,没有公家的文书,可他两次受到过主席他老人家的接见,那他说话就比支书和队长都有用。 可这时候,也不用他说话了,老郎中的话已经让支书和队长心里炸开锅了。 刚才王三婆娘只说马翠花动手打人,可没说清楚马翠花是用了武器打人,还将苏乐乐打成了重伤。 上午还因为有封建思想残留,晚上就动手打革命同志,马翠花这不是思想不对,而是阶级属性要变质了。 那还得了! 支书以前打过鬼子,虽然这些年全心全意搞建设淡了身上的杀气,可冲着马翠花两眼一瞪,依旧是一副杀气凛然的骇人模样:“马翠花,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闺女刚回家,你就抄家伙动手?苏乐乐同志早上还一心想让你进步,怎么,你不领情还当上了白眼狼?你这是有好日子不想过!我们村支部绝对不会容下你这种人民内部的敌人!” 大队长也十分惊讶,不过一个小姑娘而已,犯了错你骂几声,再不行你打几下,抓破脸什么的村里婆娘也经常使这个招数,可用一根铁棍将人家一个小姑娘的腿打折,这就很是说不过去了。 你马翠花也是在旧社会受过苦的人,怎么到了新社会反倒对自己亲生女儿动起手来。 对了,大队长想起来,白天苏乐乐让马翠花好好学习□□可能惹怒她了。 这就是马翠花的不对了。 □□是人人都应该自发学习无上智慧和指路明灯,你马翠花有人监督不好好感谢,多少人不识字没人教,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你还回家暗地里打人报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人民内部矛盾了,而是以苏乐乐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先锋和以马翠花为代表的封建主义糟粕继承人之间尖锐的阶级矛盾了。 好不容易无产阶级过上了当家作主的日子,地主老财们都不知道都在哪里长蛆了,你马翠花又来搞封建复辟,真是他奶奶的想回去受罪吗。 队长觉得自己的耳朵又在突突得疼,看着马翠花真是又恨又无奈:“马翠花,说说看,你们到底有啥矛盾,让你对苏乐乐同志下这么重的手,说不清楚,组织放不过你。” 马翠花破天荒轮流被两人这么呵斥,觉得天都已经变了,怎么苏乐乐这贱蹄子一来,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就彻底变了样。 贱蹄子,想不到你勾引起男人,比老娘还厉害,等着瞧,日子长着呢! 这么想着,马翠花“哎呦”一声就痛哭起来:“老支书啊,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啊,那苏乐乐想要掐死我来着,我、我就这么随手一抄,哪知道这多少年不用的东西,就能放在我手边啊,我、我就、就这么挡了一下,对,我就轻轻挡了一下,谁知道她苏乐乐是自己摔断了腿还是咋的,反正、反正不是我做的,你们要相信我啊,老支书啊,我在旧社会苦了这么多年,哪里会舍得对自己的亲闺女下手啊,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呜呜呜——” 马翠花哭得很是可怜,想起她当时瞎了眼满脸都是血还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老支书和队长都开始有些犹豫起来,这马翠花又不是土匪流氓,这亲闺女第一天回来就要下重手,也说不通啊。两人看看马翠花,又看看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苏乐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王三接到马翠花的眼风,小心翼翼出来打圆场。 说什么都是母女两自己个的家务事,外人也不方便管,也有几个汉子附和了几句,支书和队长还想着马翠花瞎了眼还能和苏铁牛好好过,更加犹豫了。 苏乐乐第八百遍暗搓搓磨牙。 你姥姥的,这老鳝鱼精在你们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坚固的人设,小爷都这幅模样了,你们还摇摆不定,那就别怪小爷使出杀手锏! 苏乐乐正想着,却见刘二狗恶狠狠瞪了王三几人一眼,吓得他们赶紧又退后好几步,刘二狗才认真又严肃的看向苏乐乐,一副义正言辞绝对公正公平的模样:“苏乐乐同志,我想不明白,一早上你刚回村,充满革命激情,激励马翠花不断上进,而现在,你被她打了还受了伤,却到现在一声不吭,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乐乐抬头,从回到丰枣村到现在,正眼瞧了刘二狗第一眼。 这绿油油的人,心思倒是仔细。 苏乐乐看了一眼墙上被撕破的画像,桌子底下被踩扁的像章,以及墙角被撕成两半的□□,心说,马老黄鳝,你头上的第一把伞,我得给你毁得彻彻底底。 她抬起因疼痛而惨白的小脸,眼角的泪水还在不自主的滑落,坚强的眼神有些微痛苦,却刚张开嘴就被人打断了。 有人强势闯进来,挡在她前面开了口。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张书记,苏乐乐同志在自己家中被武器所伤,不是小事,我们必须调查清楚,以便公社明天来人调查。苏乐乐同志的伤,到底是自己摔的,还是被人用武器打的,口说无凭,让老郎中通过凶器和伤口比对一下,我们再让治保处鉴定一下凶器上的残留的手印,就能大致了解了。抓到嫌疑人,连夜关到治保处,明天让公社的人审讯就行。” 赵奕像根枪杆一样笔直的站在屋子中央,说话也是硬邦邦冷冰冰的,但那股气势,没人敢阻挡。 江寒蕊扯着赵奕挤开人群,气喘吁吁走了屋,赵奕一脸平静地开口,倒是打断了苏乐乐准备的一肚子的话。 他们住得不近所以现在才来,可江寒蕊还是从其他人口里打听到了事情经过,急得满头大汗,奋力拨开人群就往里冲,看见苏乐乐一身狼狈,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 这闺女,太苦了。明摆着就是被马翠花打了,支书队长犹豫不决,刘二狗看似帮她却还在怀疑她,赵奕那兔崽子走路这么慢,太气人了。 苏乐乐看见江大姐满脸都是泪,很想告诉她自己不疼,可不是时机,倒是那个叫赵奕的家伙,好死不死现在出现,打断了她满肚子的话。 哼,看在你老妈的份上,先饶过你一回……嘿,你还拿眼风扫我,我现在没时间搭理你,等着! 支书和队长向赵奕郑重点头算是行礼。 刘二狗则是行了个军礼,没有再往下问苏乐乐。 支书觉得赵奕说得很对,万一纸包不住火,婆娘们嘴杂引得公社里来人调查,若是村子里有阶级矛盾导致革命群众受伤,那先进村的荣誉别想了还是其次,若是有人要做文章,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支书和队长相互瞧了一眼,支书叫上一个婆娘和老郎中一起给苏乐乐看伤,队长刚要拿那个铁棍,被赵奕喊住,让他拿块布包着找人往治保处送。 刘二狗近乎崇拜地望着赵奕,想了想开口:“叔,不用送了,我第一个进来,看见苏乐乐同志瘫坐在地上,马翠花手里还握着那条铁棍,就是马翠花打得苏乐乐同志,不用调查了!” 这下完了,那狗子说话,差不多就等于板上钉钉了,自己肯定讨不了好。 怎么办? 马翠花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这下,汉子们也不敢去扶她。 赵奕点点头,看向刘二狗的眼神里有赞许:“实事求是我们组织一贯的优秀作风。你能不偏不倚说出事实,可见心中对我们组织的优良作风学习已经所有领悟,继续努力。” 刘二狗响亮地回应:“是!” 然后,刘二狗大声吩咐臭蛋和其他几人,“把封建余孽马翠花吊起来,白天的教育看来没有效果,那我们行动队先给两鞭子,彻底去掉她的封建思想再说!” 眼看臭蛋的手都要够着她了,马翠花脸色瞬间惨白,她哆嗦这连连尖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想要推开臭蛋。 第16章 臭蛋也不及防,脸上狠狠被挠了一下,顿时一条带着血珠子的伤口就出现了。 臭蛋的兄弟们怒瞪,有人直接狠狠一个耳掴子就打在了马翠花脸上:“老实点,否则让你直接见血!” 马翠花瞬间老实,却直接吓尿了。 以往笑脸相迎的汉子一脸嫌弃,婆娘们幸灾乐祸。 苏乐乐却在心里直接爆粗口:赵奕,我去你的优秀做风。我都到这份上了,瞎子都能看明白了,他们一个两个地想要偏袒马翠花,狗屁的作风! 你们这听风就是雨的,若是那个姓赵的不来,你们都准备洗洗睡了吧?然后让小爷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吧?一群混蛋! 不知道小爷脾气不好?不知道小爷有仇必报? 你们这帮混蛋,小爷又不是不能自救,还得小爷还要欠个人情,呸! 打两下鞭子小爷很高兴,但打完了马翠花这可怜的贫农,万一你们又同情起她来,她可是一转生又能活蹦乱跳来坑小爷的。 这,不是小爷的目的。 想到这里,苏乐乐坚定无比地开口阻止:“破私立公!刘二狗同志,请手下留情,马翠花同志到底是我生母!” 一帮绿油油都十分意外地看着苏乐乐,刘二狗眼中却更加复杂。 “刘二狗同志,你刚才问我,为什么白天我还激情满满想要帮马翠花同志不断进步,为什么晚上却被她打了也不开口,我现在就把事情经过告诉你,只是,我照实说了之后,你们要理解我维护我娘的苦心,不要打她,让我好好教育她,让她彻底回归人民群众!” 刘二狗双手抱胸,目光中有显而易见的审视:“你说。” 站在苏乐乐身边的江寒蕊擦干眼泪,仔细竖起耳朵,可她的儿子赵奕,却依旧冷冷淡淡地远远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江寒蕊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苏乐乐深深叹气:“原本,我想着马翠花同志在白天批/斗/学习后,晚上继续学红/宝/书会吃不消,所以想领回来让她休息一下,我自己教。可是,我不过说了几句红/宝/书是我们离不开的精神食粮,她就很不耐烦。我问她早/请/示/晚/汇/报工作有没有做好,她就直接翻脸了。” “她不仅说一些很不堪的粗话,还把墙上的主席/画/像还撕烂了,把像/章扔到了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甚至把红/宝/书都撕成了两半。” “她说,她就丰枣村的公主娘娘,她在旧社会日子不要太好过……刘二狗同志,请把枪放下。武器是对着敌人的,马翠花同志还能改造回来,你不能这么做!” 刘二狗听说没有早请示晚汇报就已经心中愤怒,这是不可饶恕的。画像被毁、像章踩烂、红/宝/书撕破,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了。他眼睛略猩红地瞪着马翠花,若不是臭蛋和他叔拦着,自当早已出镗,马翠花直接就去见马克思了。 “啊——别杀我、别杀我!你瞎说!苏乐乐你个贱蹄子,满口扯谎!二狗,你信我,我没说过!” 可是,大家根本就没去看苏乐乐,而是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盯着马翠花。 很多婆娘亲耳听马翠花说过,丰枣村的男人个个喜欢她,她是丰枣村的公主娘娘,这句话,别说支书和队长,连刘二狗似乎都曾经听过一耳朵。 现在,联系前后,马翠花不愿早请示晚汇报、弄坏画/像/像/章/红/宝/书、甚至说出她在以前的日子更好过,就极其顺理成章了。 她是要造反!马翠花绝对是造反!必须一枪崩了她!刘二狗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手臂被他叔拉着,刘二狗直接就是狠狠一脚,马翠花惊呼着倒飞出去,嘭一声重响后,仰面倒地半天没动静。 苏乐乐一脸焦急,可她一个腿受伤走不了,只能连连惊叫:“马翠花同志,马翠花同志,你没事吧?” 那边马翠花一动不动,江寒蕊倒是急了:“灭资兴无!苏乐乐同志,你管好你自己吧!” 苏乐乐转头求刘二狗:“刘二狗同志,马翠花同志是我亲娘,我刚才之说以沉默,就是想要挽救她,若是知道开口是这个结果,我宁愿多受些伤,也不愿说出一个字!” 刘二狗猩红的眼睛慢慢恢复,他眼神有些复杂,不赞同、怜悯、佩服,他慢慢开口,“苏乐乐同志,把你受伤的经过说出来。” 苏乐乐再次叹气,把马翠花说的几条一一复述,虽然一脸维护马翠花的样子,可话却说得清清楚楚,一条不漏。 “她最后要抢我妈给的一千块钱给蒋红星做嫁妆,我不同意,所以才用铁棍打了我。不过我没事的,我还年轻,没几天骨头就长好了。” “刘二狗同志,事情经过就是这样,除了她对主席他老人家的一些不尊敬之外,其实并不是彻底的反/革/命,这一点,请一定要相信我!” 苏乐乐非常诚恳地地说完,还不等刘二狗发话,所有村民都沸腾了,对着地上哼哼唧唧的马翠花就骂了起来,有几个婆娘还上去狠狠踢了几脚。 “马翠花,你还要不要脸,那城里来的苏招娣能改名,咱丰枣村自家的闺女就是贱种,叫苏乐乐咋了,从今天起,她就叫苏乐乐!谁叫她苏来娣,我们就跟谁急!” “她辛辛苦苦上工,让你有时间去勾搭汉子,还工分要算你头上,我呸!你真以为你的老屁股谁都喜欢?信不信老娘宰了你!” “啥,这都过了荒年了,你还让她吃糠馍馍,你才是地主老财吧?” “你想让她去找山货,你自己个好吃懒做,这闺女投胎时瞎了眼呢,老天爷没天理啊!” 马翠花躺在地上,觉得浑身都疼得厉害,好容易挣扎着坐了起来,被气得不行的臭蛋一脚又踹到了地上。 哎呦,真是疼死老娘了,贱蹄子,等着,老娘弄不死你! 苏乐乐看马翠花连着挨打,急得不行,刚要单腿站起来,却见江寒蕊用力按住她的肩头:“这样黑心的娘,你还要来干什么!你问问丛中笑战队刘二狗同志,你这样的革命同志,还能不能让你落户到马翠花这样的反/革/命家中!” 苏乐乐一脸犹豫不决。 突然,她肚子狠狠叫了起来。 江寒蕊问:“怎么,到现在就吃了我给你的半个窝窝头?” 苏乐乐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突然,高建红走了过来,先把地上的马翠花扶起,问她:“突出政治。马翠花,下午还看你吃了白面馒头,好像还剩了好几个,怎么苏乐乐同志现在还饿着肚子。” 马翠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高建红虽然可怜马翠花却也不能在明面上偏袒太过,从马翠花怀里掏出一个钥匙,也不顾马翠花的反对,直接打开柜子就看见了一个装着四五个白面满头的海碗。 “啊——”王三的婆娘冲了过来,将马翠花的脑袋按在地上狠狠一顿锤,“那我婆婆做给我小狗儿的馒头,我说怎么连碗都不见了,谁知都到了你这里!” 马翠花一边躲一边含含糊糊说是王三主动给的,气得王三的婆娘转头就冲王三狠狠一拳头。 刘二狗气得全身都在抖。 他恨不得直接崩了马翠花,可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说她瞎了眼不容易,还差点被毒死,人都差点要炸开两半。 最后还是支书和队长小声嘀咕了几句,又恭敬地站到了赵奕身边,似乎请示了几句。 赵奕微微点点头,刚要拉着江寒蕊离开,却听支书开口了。 “二狗啊,这件事让村支部来处理吧,你们战斗队一出手就是人命,就像苏乐乐同志说的,马翠花兴许还能改造回来。” “苏乐乐同志,马翠花同志阶级属性似乎要变质,你作为革命先锋,我建议你暂时先不要落户在这里,免得一个不小心矛盾升级扩大,对你对我们村都不好。这样吧,你也是个高中生,暂时落户到知青集体户去,那边也有住的地方,你明天就直接搬过去吧。” “至于马翠花,你的封建思想很是严重,看来我们以往对你关心不够啊,以后,我们会更加严格的要求你,直到你重新回归人民群众队伍!从明天起,你也不用上工了,挂着牌子在村子里游/行,接受大家的监督教育,知道组织认为你已经彻底回归群众队伍为止。若是期间再有什么思想或行动上的腐化,将会有更严厉的改造等着你!你要心里有数才行!” 马翠花听见这“严格要求”,知道眼前的苦头肯定躲不过,直接两眼一翻撅了过去。 事情算是解决了,队长告诫大家不要多刚才的事情多嚼舌根,众人点头纷纷散去。 王三的婆娘留了一个馒头给苏乐乐,端着碗就走了,王三肿了一个眼睛,这回连屁都没有放一个。 老郎中被刘二狗留下来给苏乐乐治伤,最后确定,伤势不重,敷了药绑了木板,多休息几天就好。 苏乐乐见老郎中要走,要求他把坐在角落里低头看不见表情马翠花也给看看。 支书和队长一脸欣慰,呵斥马翠花以后别作妖,好好配合组织改造。 刘二狗的眼神却更加复杂了。 江寒蕊拉着苏乐乐的手,一定要让她住到自己家里。苏乐乐斜眼瞧着赵奕一脸平静地沉默,心说你儿子一定会给我轰出来,还是算了吧。 说好明天搬去知青集体宿舍,三天后去市里办落户的手续,支书和队长才离开。 刘二狗走了几步回头看着苏乐乐,却什么都没说,转头又快步走了。 江寒蕊看苏乐乐坚持不去自家住,也没法,嘱咐她今晚小心,明天帮来她搬家,才刚转身,却见苏乐乐拉着她的手,快速眨了几下眼睛。 安啦,我没事,你放心! 苏乐乐心里大笑,我前世一定借了你很大一笔钱,好人有好报啊! 可江寒蕊却似乎并没有理解她的暗示,疑惑地朝儿子看了一眼,却发现赵奕眼神也有些不对。 他微微挑眉看了一眼苏乐乐,眼神很复杂,似乎是想笑,似乎又是很不屑,然后,马上拉着江寒蕊就出了门。 江寒蕊满头雾水。 发生了什么,怎么他俩知道,自己却好像被蒙在鼓里? 第17章 一场闹剧终于终于落幕,眼看着已经快半夜了,大家打着哈欠往家走,心说这马翠花今日里可是吃足了苦头了。 支书和队长两人并肩走出了苏家的大门,都沉默着没说话。 高建红跟在自家男人身后,欲言又止了好机会,却最终也没有帮马翠花求情。 汪菜花和儿子何建安刚才隐在人群里好久,将那一千块牢牢记在了心里,准备回去再好好合计一番,势必要将那些钱都弄到自己手里。 江寒蕊一边走一边还在哭,哭苏乐乐真是命苦,怨恨马翠花心肠如此歹毒,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 赵瑞也没有劝。抬头看看天上的一轮残月,心里微微叹气。 终于,他无奈地接受了两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相互亲近的现实,只希望苏乐乐不要像前世怎么惨。 苏来娣……苏乐乐她,肯定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了。 也好,他一个人记得就行。 如果能帮,就再帮一把吧,就当是好人的好报延迟得久一些吧。 嗯,久到整整隔着一世。 赵奕如是想。 苏家一片死寂。 马翠花坐在墙角的一个小板凳上,神情复杂难辨。 惊愕、恐惧、疑惑、憎恨、怨毒…… 然后,她突然从凳子上窜了起来。 哎呦,肚子太疼了。 马翠花捂着肚子弯腰,头却倔强地抬着,死死盯着椅子上的苏乐乐。 按说苏乐乐一棍子被砸坏了小腿,手臂上全是被抓伤的血口子,伤势无论如何都要比她重,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 苏乐乐几口吃完了白面馒头,然后,将老郎中给她弄好固定伤口的木板给拆了下来,腿脚利索地走到水缸边,用海碗装了一碗水,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 “你!”马翠花眉头死死皱着,惊觉苏乐乐刚才那小脸惨白的疼痛模样不过只是装装样子,竟然还骗过了所有人,她尖叫:“苏乐乐,你个贱蹄子,装得可真像!” 苏乐乐根本没搭理她,继续装了水喝。 马翠花捂着肚子艰难地来到她面前,从上看到下,最后确定苏乐乐真就是装的,也不管不顾现在是否是半夜,跑去大门口就扯开了嗓子:“大家快来啊,苏乐乐骗人啊,她根本就没受伤,我根本就没伤人,我马翠花这么个可怜人怎么会是□□,支书啊,队长啊,你们快来给我做主啊——” 马翠花在自己门口哭天抢地,尖厉的声音在半夜的村庄传出去老远。 终于,一阵阵脚步声传来。 刘二狗还是最先到的,身后跟着的是队长,还有他绿油油的兄弟们。 “怎么回事?”刘二狗问嗓子都差点喊哑了的马翠花。 马翠花也不急着解释,拉着刘二狗就往屋子赶,心说你自己看见就知道了。 一群人进了屋子,却只见苏乐乐捂着小腿上牢牢扎紧的木板,颤抖着坐在地上,身边是要碎掉的瓷碗,还有一滩水。 显然,马翠花又了。 “怎么、回事?”刘二狗拔高了声音,转头问目瞪口呆的马翠花。 “我我我……这这这……”马翠花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乐乐挣扎着站起来,低着头,一脸难过:“为人民服务。马翠花同志,支书交代了,我明天就会搬走,我们十八年来第一天见面,无冤无仇的,你根本不用这么仇视我。我不过喝口水而已,实在不行,我用钱给你买……” 马翠花觉得这世道突然变了,本是她的戏码,怎么转眼就换了人。她焦急无比看着满脸怒气的刘二狗,差点都变成了结巴:“二狗啊,苏乐乐这个小贱蹄子她骗人,根本就没有受伤啊,你信我,她刚才还拆了木板,活蹦乱跳的……” 马翠花突然闭嘴了,瞠目结舌地看着苏乐乐一圈圈拆开了绑住木板的布条,露出小腿上黑紫色的大肿块。 在苏乐乐长长一声叹气中,臭蛋举起了手,狠狠给了马翠花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马翠花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半边脸肿了起来,然后才是刘二狗咬牙切齿的声音:“马翠花,你若再出幺蛾子,信不信我直接崩了你!” 支书和队长直接就沉默以对,索性就在刘二狗教训了马翠花后,询问苏乐乐愿不愿去他们家借宿一宿,明天一早就搬家。 苏乐乐拒绝,支书和队长摇头叹息,让她照顾好自己有事就大声喊,也没再正眼瞧上一脸懵逼的马翠花一眼,扬长而去。 刘二狗一脸关切地看向苏乐乐,刚要说话,却被苏乐乐打断:“二狗同志,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总有要流血牺牲,总要不断斗争,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们也折腾了一晚上了,早点休息吧,我随便对付一宿,明天就搬家。” 臭蛋几人又恶狠狠教训了马翠花几句才离开。 屋子里又是一片寂静。 马翠花像是看着一个鬼一样盯着苏乐乐。 苏乐乐去了猪圈旁的杂草堆。 苏招娣和马翠花的屋子,她也不惜得住。 这看似臭烘烘的猪圈,也比她们的屋子干净得多。 把稻草拢在了一起,苏乐乐坐在上面,把木板又拿了下了。 布条一圈又一圈地解下来,这点小伤,她根本不在乎。 苏乐乐畅快地仰面躺倒,在诡异的视线中,她没事人似得还架起了二郎腿,随性地抖动起来。 折腾了一天,她不过把马翠花的保护伞破坏了几根伞骨。 这保护伞颤颤巍巍得还没倒,她且得继续努力。 她也想开了,苏来娣的模糊记忆里,两个知青从武装部拿了枪在宿舍里不慎走火,甲打死了乙,治保处最后的判决不过是甲改了姓给乙的父母当儿子而已。 虽然最后甲后来后改回了原来的姓。 这年代嘛,不能想太多,苏乐乐告诉自己。 她对这个艰苦的年代没什么太大异议,只是,她想继续念书。 很想很想! 甚至,她还想自己办个学校。 屋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苏乐乐刚才就当做没看见窗户外面那一只滴溜溜转动的诡异独眼。 明天还有一场戏呢,她台词都准备好了。 水灌得有些多,再加上不远处老母猪的吭哧声,苏乐乐起来了两次。 第二次的时候,她辗转反侧,茅草被她翻得一片乱,然后,她竟然在茅草堆下面的泥地里,翻出了一块银元。 这应该值点钱,要好好利用才行。 苏乐乐模糊着睡过去,直到天色渐渐浮白。 她找了根木棍当拐杖,饿着肚子出门跟着大家一起去上工,然后等着支书给她安排去处。 马翠花早就不见了踪影,苏乐乐心里有数。 所以,在队长刚要分配任务就被难得一脸憔悴的马翠花打断时,苏乐乐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打到帝国主义!呜呜呜——队长啊,我冤呐——”马翠花一上来就是哭,还很是心酸。 “苏乐乐根本就是假装受伤陷害我,我根本就没有打伤她,我昨天亲眼看着她活蹦乱跳地铺稻草,抖着二郎腿睡觉的……” “呸,你家里三间朝南的房子,你还让亲闺女睡稻草,恁得心狠!”王三婆娘先狠狠啐了一口。 队长有些烦马翠花,根本没想搭理她,却见她不依不饶:“队长啊,你让公家的赤脚医生再来看过,苏乐乐她肯定没事,那个老郎中老眼昏花的,一定是看错了!” 队长还没说话,几个汉子昨天没有折返,现在帮马翠花开了口:“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队长,这事情还是弄清楚好啊,咱可不能冤枉了好人。” 队长犹豫起来,还没决定,有汉子已经拔腿去请村里人了。 赤脚医生有半个公家编制,是请市里医院培训过的卫生所的医生。 那汉子回来时背着药箱,也不顾自己婆娘吃人的眼神,拉着赤脚医生就来到苏乐乐身边。 赤脚医生路上听了几耳朵,也不含糊,让几个婆娘给苏乐乐拆了木板和布条,就要给看伤势。 却见一只柔弱的小手,坚定地抵挡在赤脚医生的手腕上。 “要团结不要分裂!队长,再第二次看伤之前,我苏乐乐有话要说!”苏乐乐有些哀伤,却很是坚定。 队长点头。 苏乐乐说:“我想请支书和战斗队的刘二狗也一起到场,如果证明马翠花同志打我到重伤的程度不是假的,我有个不情之请。” 队长皱眉,却还是依言请人去了,他就想把生产任务抓好,大家别饿肚子,可这马翠花不依不饶的,他很烦。 人来齐,苏乐乐说了自己要求:“革命无罪!马翠花同志生了我,虽然没有养育之恩,但她始终是我亲身母亲,我苏乐乐铭记在心。可我昨天刚刚回村,她不但要当着大家的面要扒下我一个黄花大闺女的衣服埋汰我、还要不分青红皂白让刘二狗同志开枪杀了我、甚至昨晚为了苏招娣的嫁妆要抢钱不成重重打伤了我,现在,还不依不饶说我诬陷她。各位,我苏乐乐想说的是,我感恩马翠花同志的生育之恩,但我苏乐乐作为革命的接班人,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一个疑似□□的人如此欺负,实在有负主席的教诲。如果,待会能证实马翠花同志还在诬陷我,那我苏乐乐向丰枣村组织部、丛中笑战斗队申请,我不计较马翠花同志□□言行,会继续努力改造她,但也从今日起,脱离母女关系!” 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 第18章 安静如死鸡! 这年头,还有人和亲身母亲断绝关系的? 大家不可置信看着苏乐乐,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而苏乐乐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家,仿佛看到了一群脑袋空空的人形生物。 要继续努力啊。 还好,那个刘二狗惊讶之后认真思考了一会,下了决定:“为人民服务!人是有父母的,但人更是有阶级的!马翠花如今阶级性质不明,苏乐乐这样一直求先进的革命同志的确也不适合与马翠花有任何关系,就这么决定!” 队长和支书相互看了一眼,虽然震惊,但这断绝关系的事不关大队什么事,遂没开口。这马翠花已经是第二次说苏乐乐污蔑她,也是烦不胜烦,甚至有些厌恶。 马翠花心肝肺都在疼。 这一千块眼看就要跑了,这在城里养的水灵灵的皮相,定个亲说不准还能收个百来块的,就这么跑了? 不行! 马翠花往地上一坐,就要捶胸顿足地号丧。 但赤脚医生却速度比她快了那么一点点,他很肯定地说:“二狗、支书、队长,这闺女的小~腿的确被人打得成了重伤。” 一句话,让马翠花的到了喉咙口话生生咽了回去。 众人议论纷纷,说马翠花心思歹毒。 支书宣布决定,苏乐乐单独落户,暂时先住在知青集体户里。以后的工分归她个人支配,至于上山挖草药去卖什么的,支书严厉禁止这种经济主义思想。 苏乐乐一脸严肃地接受了支书的安排,并对丰枣村组织部的规定表示举双手攒成。 苏乐乐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局艰难但好在有惊无险。 她若单独落户成功,名义上就没有什么长辈可以干涉她,只要她根正苗红,还是可以肖想光明前途的。 一转头却看见了马翠花已经堆满了笑容,一只独眼转得欢快,和汪菜花拉起了家常。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似乎很是亲密,却听大队长安排了一天的任务后,支书讲话了。 他宣布,马翠花从今天开始,每天从早到晚挂着牌子在村里游/行,接受村民的监督和组织的教育,直到她完全回归群众的队伍。 婆娘们发出了欢快的应和声,大喊“主~席万寿无疆”。 臭蛋来的很是时候,一个两米来长的牌匾,一根细铁丝直接就挂在了马翠花的脖子上。 马翠花还来不及和现场的汉子们装可怜,却被刘二狗狠狠一鞭子抽下去后老实得被人押走了。 江寒蕊眼眶有些红,拉着苏乐乐的手几乎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苏乐乐反倒一脸笑眯眯地安慰她:“江教授,我没事,看着可怕,其实最多只是骨头肿了,应该没断,你放心吧。” 知青集体户的队长王建国很热心,带着一群知青围了过来,简单介绍了一些情况后大家散去,他准备在上工前和一个女知青张向阳帮苏乐乐搬家。 “革命必将胜利!你的东西呢?”张向阳好奇问苏乐乐,看她只拿着一个树枝做的拐杖,心里好奇就问了出来。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一切皆无,从头开始。”苏乐乐豪迈答。 王建国和张向阳对视一眼,心说这有两个母亲比那一个都没有的,还艰苦。 到了知青集体宿舍,苏乐乐被安排好了床铺,两位知青就离开上工了。 她看着这狭小屋子里的八个铁架子高低铺,上面的锈迹很是明显,木板也是参差不齐,可她看着看着,心里竟然欢喜起来。 腿不疼是假的,可挨一棍子能换来自由身,苏乐乐觉得值! 小爷以后就是自由人了,这广阔天地,可真是能有所作为呢! 正在喜滋滋想着,有人进来了。 江寒蕊抱着几个包裹,找了过来。 “打倒一切反~动派!乐乐,你什么都没有,腿脚还不便,我带了些东西,你别嫌弃!” 苏乐乐看着江寒蕊打开包袱皮,一样一样往外拿。 “这些衣服我都穿过,但都是干净的,猜你也不愿意穿那个苏招娣的衣服!” “牙刷和茶缸都是新的,毯子是旧的……” “这里有四个窝窝头,你垫垫肚子……” “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听队长说算你的工分……” 苏乐乐看着江寒蕊给她拿东西,不知不觉又想起了狗毛。 她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了狗毛,现在她眼看着重生开了个好头,真心希望那狗毛也能有奇迹。 上将大人,别责怪我使心眼耍嘴皮子,我没有你的精神力,只能这样了。 你别怪我! 又给江寒蕊递了一张大团结,江寒蕊却不肯收。 “你都给过我二十了,”江寒蕊说,“留着钱,好好过日子!” 江寒蕊走了没多久,汪菜花缩头缩脑地出现了。 “那个……苏乐乐同志啊,”三角眼的汪菜花搓~着手,眼睛东看西看,“我看着你没啥东西,给你送了条席子来……” 苏乐乐直直看着她,不说话。 汪菜花反应过来,讪讪说了句:“为人民服务”,眼珠又到处看。 苏乐乐瞧着她手里皱巴巴卷着的草席,边上都破了,有些黑乎乎,她也不说破,“主~席万岁!婶子不用了,你看,我这有!” 汪菜花当然不愿白给,接茬就把席子往身后一放:“也是啊,两条就浪费了,那婶子带回去,以后你少了再和婶子说啊。” 苏乐乐不说话。 汪菜花一屁~股挤在苏乐乐身边,干笑着问:“乐乐啊,你手里的一千块,打算怎么花啊?” 苏乐乐朝她眨眨眼,笑眯眯:“婶子,我这虽然是单独立户里,可马翠花同志到底是我亲身母亲,我手里的钱……” 汪菜花的三角眼转了起来,和苏乐乐打了几声哈哈就飞也似地跑了。 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急冲冲回去上工。 半路碰到了一脸郁闷的李赛红,上前讨好地打了个招呼,才听得她抱怨开来:“你们这丰枣村的妇联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像马翠花这样的奸猾小人不处理,像苏乐乐这样畜生不如要和亲娘断绝关系的人不处理,我要去县里,不不,我要去市妇联举报李建红,哼!” 汪菜花赔笑脸,心说你慢慢去,我先捞点好处再说。 市妇联里,王主任正在处理一桩大事情。 东方红公社党校的李副校长,家里差点打了起来。 李昌平前妻死后,再婚的继妻吴长征是棉纺厂的巾帼红旗手,再婚八年后,李昌平当了党校的副校长,党校分了一套三十平米的房子。老家的娘和前妻生的儿子突然从乡下赶来,一家人挤在了三十平米的房子里。 矛盾来了。 前妻的儿子十二岁,把八岁的妹妹打断了一只胳膊,吴长征和婆婆吵了几句后,婆婆以头撞墙并跑去棉纺厂大闹。 棉纺厂书记亲自将满头都是血的老人送去医务室,然后打通了王主任的电话。 王主任的书记员小顾年纪轻,但消息很灵通,知道王主任要给吴长征做思想工作就想阻拦她。 “……李昌平的老娘是他们村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不要脸和泼辣货,极其的刻薄不讲理,主任你——”小顾没来得及多说就被王主任打断了。 “老人家总想家庭和睦的,吴长征是巾帼红旗手,思想觉悟方面应该没有大问题,只要好好待婆母,日久见人心,两人总能和睦起来的。农村人只是缺少文化而已。老人在乡下吃过苦,到城里来时享福的,儿子媳妇孝顺才是第一位!” 小顾闭嘴了。 去了李昌平的家里,王主任见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婆婆。 然后,她用了半天的时间,从孝字比天大,到媳妇应尽的义务,再到事情闹大了吴长征在棉纺厂的饭碗不保女儿更是没前途,硬是让吴长征给婆婆道了歉。 晚上回到家里,吃饭时说起了李昌平的事,王主任还说现在的媳妇孝道不够,调侃儿子蒋红学将来一定要给她找个孝顺的儿媳。 蒋红学脸色有些僵硬,蒋红星也有些不自热。 蒋副主任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没注意。 王主任却对自己的心肝宝贝很是关注,她疑惑地问:“红星,昨天睡得还好吗?” 蒋红学垂着头,微微点了点,似乎有委屈却咽在了肚子里。 王主任心里有些酸楚:“昨天太仓促了,让你睡在了红梅的房间里,放心,你哥哥说了,他学校请了几天假,我们还有空的房间,他一定会给你安置好。无论衣服还是其他什么,都买新的,钱不够,尽管说!” 蒋红星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王主任:“谢谢妈妈!” 王主任心头暖暖的,如不是吃饭,她要把蒋红星抱在怀里狠狠亲一番。 “那个人的东西,整理好了都烧掉吧?”蒋红学突然恨恨地说。 “烧了麻烦,扔了就行!”王主任不同意。 蒋红星低头微微咬住下唇,那漂亮的连衣裙,小巧精致的手表,铮亮的小皮鞋,这些得多少钱呐! 她心疼得不行,却不敢开口说要。 苏来娣,你太幸福了! 应该要让你好好吃点苦头。 第19章 入夜,灯火熄灭。 蒋家小院的二楼突然有轻微声音。 蒋红学偷偷进了蒋红星的房间。 “……哥哥……不……要……” “……我就是来看看你…… 丰枣村的知青集体户里,也有几人没有睡。 女生宿舍里,大家已经熄灭了蜡烛,有了新成员的加入,突然说起了各自的希望。 有人说想当科学家,有人想要当军人,有人想要回城嫁人生子。 苏乐乐说,她想要办个学校。 第二天,苏乐乐就拄着树枝去上工了。 马翠花不在,听说她现在挂着牌子蹲在村头呢。 昨天被一群小孩扔了臭鸡蛋,她破口大骂后,被支书勒令再延长三天。 江寒蕊心情似乎特别好,乘着休息时间和苏乐乐说起了宇宙星座,眼神都在闪着星光。 苏乐乐问:“江教授,什么事情心情这么好?” 江寒蕊笑了,把赵瑞的事情说了。 赵瑞昨天上午在茅厕打扫卫生,见到了正在如厕的干校主任顾志国不慎落入粪坑的红/宝/书。 顾志国不顾自己身在何处,惊悚无比地四处环视。 赵瑞却二话不说,直接用衣角小心擦拭干净了红/宝/书,小心交还到顾志国的手里。 昨天下午,顾志国宣布,赵瑞资产阶级思想交代得很彻底,改造得很彻底,进步得很彻底,所以,工作任务从打扫茅厕和主干道,变成了只打扫主干道,甚至一天有了六个窝窝头,外加一份稀饭。 苏乐乐问江寒蕊:“赵教授这几天见过什么认吗?” 江寒蕊想了想,摇头:“现在还有人敢见他?只有赵奕去了一次。” 苏乐乐刹那间觉得自己的后背凉飕飕起了冷汗,抬头看天上的太阳,还是火辣辣的。 她突然做了决定,今天下工后,要去对那个见过比茅坑的石头还硬的赵瑞的人,表达施以援手的谢意。 哼,小爷夜观天象,必须审时度势,有些山头还是要拜的。 傍晚时分,赵奕骑着自行车远远看见一个拄着树枝的人影,本打算从她身边而过。 谁知。 “大叔,大叔,停车啊!”苏乐乐单脚挑着,张开手臂,一手还挥舞着树枝,拦住了赵奕。 “大叔”赵奕嘴角抽了抽,刹车一脚点地:“有事?” 苏乐乐看人表情和语气里的不耐烦,以及吝啬至极的两个字,心说刚才没事,现在有事。 “大叔,谢谢你之前帮我说话,”苏乐乐表达感谢,还略弯了腰。 赵奕见她掩饰得很好的皮笑肉不笑,以及眼睛里突然隐秘下去的精光,却一点也不好奇,简单“不用”两个字后,脚尖一点骑车就要走。 “用的,用的……”苏乐乐嘴里说着,手也没闲着,举着那个当拐杖的树枝就往后轮胎戳。 哟,言简意赅啊,哼,高傲什么呀,拽个屁拽,小爷让你来个狗吃~屎! 可狗吃~屎没出现,她的拐杖却被人狠狠一拉,夺了过去。 “那个……手滑了,哈哈,手滑!”苏乐乐看着赵奕,打了个哈哈。 “嗯,”赵奕点头,突然树枝被他似舞了个棍花,急速飞了过来,“啪”一下抽在躲闪不及苏乐乐刚才使坏的胳膊上,“的确手滑。” 不疼,却丢脸! 苏乐乐摸~摸自己的胳膊,龇牙咧嘴。 抬头再看,那二八杠早已远去。 哼,看在你老妈的份上,饶你一回! 拄着树枝往回走,路过马翠花挂着牌子低头被小孩们奚落,她义正言辞说了几句慷慨激昂的话。 然后,小孩们除了奚落,还丢了很多石头。 高高兴兴回到集体户,苏乐乐用五毛钱换了六个窝窝头,吃得很饱,然后躺在床~上计划明天的事。 这手里的一千块钱,放着就是烫手山芋,得给这笔钱想个好去处。 有了! 第二天上工前,队长照例分配任务。 刚说完,苏乐乐就拄着树枝站了起来。 “队长,我想把自己手里的钱捐给村里,给村里办个学校!” 没人说话。 可大家心里都在拉起了嗓子嚎:苏乐乐是个蠢蛋! 这壮劳力一年才多少公分,合计下来不过一百多块钱,这傻蛋苏乐乐想要把手里的一千块,就是壮劳力的十年收入全部捐给村里,谁说这不是傻蛋他们就跟谁急。 队长半天没接话。 苏乐乐又说:“将革命进行到底!队长,新社会需要我们付出汗水,更需要我们做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革命接班人。我虽然来了不久,可看到大家普遍文化水平不高,心里有些着急,所以心里想着,想要办个学校,让大家都能识字,都能有文化,让我们大家更好的投入四化建设中去,建设我们理想的家园!” 队长还是没说话,可脸色却开始有些变红。他心里激动,但不知道苏乐乐到底是怎么想的。 把关系她今后生活的全部身家交出去,若是反悔了,村里又改怎么办? 苏乐乐继续说:“队长,我已经想好了,就绝对不会反悔,我要让我们丰枣村的孩子各个都识字,我要让我们丰枣村最早成为文化村,我要让我丰枣村的人都能成为祖国的栋梁,队长,请接收我的捐献!” 队长还没说话,其他人就先骚~动起来。 “建学校,建学校!” “为人们服务!苏乐乐好样的!” 队长情绪也有些激动,终于点头:“好,我和支书商量了,往上头报!” 苏乐乐又说:“队长,除了这个,我还有一点小私心。” 四周安静,听苏乐乐的“小私心”。 “马翠花同志虽然有封建残留思想,但她本质上还是一个贫苦的农民,我想也请她把她手上的钱也捐献给村里办小学,希望组织上能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再次回归到群众队伍中来!” 队长还没说话,村民们却早已沸腾起来:“都捐,都捐,办学校,办学校!” 队长派人叫来了支书和刘二狗,说了经过。 支书却有些犹豫,“马翠花同志是否愿意把钱捐给村里办学校?” 有个婆娘尖叫起来:“什么同志,马翠花现在还是什么阶级性质都不知道,我们村里能接收她捐钱,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她感激我们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 大家都附和起来,纷纷都说马翠花不愿意捐献,就是四类分子,刘二狗的战斗队直接可以崩了她。 刘二狗看着苏乐乐,眼中似乎很是赞赏和认同。 马翠花被人拎了过来,得知要捐献那一千块钱,直接满地打滚,差点没直接去见马克思。 直到王三的婆娘威胁她,不交就是四类分子,马上枪毙,马翠花看看刘二狗阴沉的脸色,差点咬碎了一口牙,才勉强答应。 苏乐乐留下了五十块钱作为生活费,上交了九百五十块钱,得到了两百个工分和一百个窝窝头的奖励,还有一张村里支部盖了红章的奖状。 马翠花也想留下一部分,但大家都说苏乐乐光溜溜地来,不比马翠花有根基,所以只能上交一千块,得到了不再教育改造的奖励,明天起照旧上工挣工分。 马翠花摸了摸脖子里被铁丝抠出来的血迹,心里恨毒了苏乐乐,眼珠一转,转身和一脸丧气的汪菜花说起了话。 中午下工时,苏乐乐找到了支书。 支书看到苏乐乐差点老泪纵横,他表示一点好好保管这笔钱,直到可以开办学校。 苏乐乐表达了她伤势好转,想要村里开介绍信,去市里转户口并想要去公社中学读书的意愿。 支书二话不说开了介绍信,让苏乐乐来回注意伤势。 晚上,宿舍里的姑娘们开卧谈会。 有人说马翠花今天仿佛被挖了心肝脾肺肾,疼得差点死过去。 有人说苏乐乐好心胸,把钱给了村里办学校,真是大胸襟,值得大家学习。 苏乐乐说了明天一早去市里,给姑娘们带市里的小点心,大家欢呼。 第二天一大早,苏乐乐刚走出村口就丢了树枝拐杖,没走几步,就听见了身后的自行车声音。 赵奕差点要狠狠闭眼。 眼前的姑娘一个马步扎在眼前,双手张开,仿佛要截道的女土匪。 “大叔,大叔,我要去县城坐车,你载我一程呗!”苏乐乐大言不惭。 赵奕狠狠闭眼,再睁开:“上来!” 很好,又是两个字! 多说几个字,会屎啊! 苏乐乐欢快地坐在书报架上想。 “大叔,我要去杀恶龙咯!呼呼哈嘿!哇呀呀呀!”苏乐乐手舞足蹈。 方向盘抖得厉害,赵奕脸有点黑,但苏乐乐看不见,他说:“你再乱动,我现在就杀了你!” 苏乐乐转头看看赵奕裤腰带里面的两个枪柄,很老实地闭嘴。 不过只是闭嘴了十几秒,苏乐乐又开始嘀咕:“江教授多好的人呐,怎么你人品这么差!捡来的?天上掉的?” 赵奕忍无可忍, 狠狠一捏刹车,一脚点地,转头看她:“闭嘴,和滚,选一。” 苏乐乐想想去县城的路,遥远得望不到边,老实得再次闭嘴。 坏人,诅咒你这辈子讨不到老婆! 终于到了县城,赵奕仿佛扔掉了一个瘟疫,脚一蹬就走了。 苏乐乐对着背影撇嘴。 哼,谢礼,没了! 第20章 做了几个小时的公共汽车,从县城到市里,苏乐乐没有先回家。 哦,那也不是她的家了。 她先去理发店。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师傅,我要理一个像刘胡兰那样干练的短发。” 老师傅眼神里有吃惊和赞赏。 那及腰长的乌溜溜的黑辫子,减掉了多可惜,可见眼前小姑娘十分坚定的样子,他确认过就开始理发了。 半个小时后,两根乌溜溜的大辫子,变成了一头利落清爽的短发,苏乐乐给了老师傅七毛钱,虎虎生威地往原来的住处而去。 途中,苏乐乐细心观察了很多地方,心说这蒋红梅也是心大,最后达到王主任家中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一家四口正围在一起吃晚饭,看到一身补丁衣服破烂草鞋背着包袱的苏乐乐,有些吃惊。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苏乐乐哐啷啷一声大吼,蒋红星的筷子差点掉在了地上,“丰枣村丛中笑战斗队预备队员苏乐乐向蒋副主任王主任请示和汇报工作!” 蒋副主任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嘴角抽了抽:“为人民服务!红梅,一起吃吧。” 王主任没说话,她看见苏乐乐一头乌黑的长发变成了清汤挂面,总觉得心里不太对付。 四方桌一家四口正好一人一边,谁也没有主动给苏乐乐让座,蒋红学更是一声嗤笑:“革命真不是请客吃饭!苏乐乐同志,凭你的级别,要向蒋副主任请示汇报工作,差得太远了,这辈子都没这个机会了,有事说事,说完了赶紧滚。哼,谁家也没见过来个外人就这么大喇喇要汇报工作的,套近乎也不是这么个套法!” 蒋红星低头装没听见。 王主任沉默。 蒋副主任却看着苏乐乐:“说吧。” 苏乐乐从自己成为丛中笑战斗队预备役(单方面设想)开始,说到自己要继承革命前辈刘胡兰的遗志,再到她把王主任给的钱全部交给组织想要办个功在千秋的学校,最后,她拿出了村支部盖了大红戳的奖状,“报告蒋副主任,农村有广阔天地,我苏乐乐同志秉承父母教诲,一定继承先辈遗志,刻苦锻炼,让自己成为合格的革命接班人!” 蒋副主任接过苏乐乐手里的奖状,“大公无私”“以此鼓励”等几个大字非常醒目,他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蒋红梅同志,望再接再厉!” 然后,他放下饭碗,带乐苏乐乐去了他的书房。 “这是五百元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希望你心中的学校早日成立。” 蒋副主任还说,学校有眉目了,他可以去指导工作,苏乐乐郑重其事地点头。 出了书房,其余三人也吃得差不多,几人刚要站起来,苏乐乐就站在他们身边掏出了一个窝窝头啃了起来。 王主任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眼睛很酸,明明她认为亲生的宝贝女儿就是吃了这十八年的窝窝头才回到她的身边,苏乐乐吃个窝窝头又能怎么样。 “哦,招娣啊,你~娘手里的一千块也上交了准备一起半学校呢,”苏乐乐一边啃窝头一边说。 蒋红星脸色很精彩,挤出笑容,掩饰心疼:“哦,马翠花同志觉悟也越来越高了。” 蒋红星恶狠狠瞪了过来:“她叫红星!” 苏乐乐眼下一口窝头,满不在乎:“哦,对,红星!对了,蒋红星,那一千块钱马翠花同志原来是要给你留着当嫁妆的,想要让你嫁个大首长,没点好的嫁妆怕你嫁过去立不住!” 蒋红星心碎了无痕,却瞬间红了眼眶,“唉,马翠花同志……” 苏乐乐又啃了一口窝头:“可她没有得到奖励,她被认定为有封建思想残留,甚至阶级性质都有可能改变,所以,她挂了牌子在接受□□,上交了这一千块钱,才得到了丰枣村村民的宽恕!惊喜吧,高兴吧,她没事啦!” 惊喜个屁!蒋红星心里粗口。 你来之前一切好好的,说你没捣鬼,鬼都不信! 蒋红星低头,看不见她哭,却见大颗大颗的眼泪低落下来,仿佛全世界的委屈都给她一个人吞了,还一个字都不往外蹦的那种。 王主任慌了,狠狠剜了一眼苏乐乐,安慰蒋红星:“没事的,红星,马翠花同志根正苗,组织上一定会正确对待的。” 蒋红学看见蒋红星难过得无声哭泣,恨不得立刻将苏乐乐千刀万剐:“你个外人,以后别进我们家门,别让我的红星看见你一眼,滚!” 蒋副主任不满的看了儿子一眼,蒋红学气鼓鼓转头。 苏乐乐低头,一副害怕的样子:“哥哥,你别这么凶我,我害怕!再说了,我也没说错,是支书队长和战斗队一起做的决定,我什么也没做错,呜呜呜——” 蒋副主任呵斥儿子:“蒋红梅也是你妹妹!” 苏乐乐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无奈却只能红了眼眶,期待的泪水却死活没有出现,她只能装作期期艾艾:“你不想看见我,我以后少来就是了,只是爸妈养了我怎么多年,我总要来看望一二的。再说了,我用过的东西还在,蒋红星看了不也难过——” 蒋红星的眼泪止不住,蒋红学很是心疼,竟然不顾父亲还在,竟然大吼出声:“带着你的东西,马上滚!” 苏乐乐一脸惊恐,连连朝着几人点头哈腰:“好好,我收拾东西,马上走,保证不留一点东西,碍着蒋红星的眼!” 半个小时后,原本要被蒋红学烧掉的几大包东西,被苏乐乐两三趟就扛到了门外。 苏乐乐叫了一辆车,她正准备跳上车板,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孩。 十七八岁的模样,个子高高的,长得倒是不错,只是眉眼细看之下,有些阴沉。 哦,对了,这个是她在苏市中学的同桌,杨伟东。 杨伟东的爸是蒋副主任的上级,是苏市的一把手。 杨伟东当了蒋红梅两年的同桌,让欺负过蒋红梅的女同学跑过操场、扫过厕所、写过检讨,也让苏市有名的战斗队抢着要让蒋红梅参加他们的队伍。 杨伟东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眼前的女孩了,那个同桌了两年,噘个嘴巴就能知道她要说什么的蒋红梅,已经彻底变了。 熟悉的连衣裙变成了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小皮鞋变成了破草鞋,甚至他曾经赞美过的乌黑长发,都变成了清汤挂面。 脸色更加阴沉。 “红梅——”杨伟东疾步跑过来,心头闷痛得厉害。 他听说蒋家亲生女儿回来了,可蒋红梅却被留在了农村,觉得十分意外。 养了十八年的女儿,怎么就能说抛下就抛下。 蒋家连个姑娘家都养不起,没关系,他杨家十个都养得起。 红梅,随我回去。 杨伟东皱着眉刚要开口让蒋红梅随他走,却看见了蒋家大门口垂头站着一个瘦弱的女孩。 他脑袋似乎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狠狠抽了一下,有些细微却持续的疼痛。 再想着要让蒋红梅随他回去,头就痛得更加厉害。 这就是那个被找回来的亲生女儿? 满头的黄毛被编成了一个奇怪的辫子,……眼神倒是有些凄楚动人,……那单薄却又丰满的身躯却更加诱人。 那个瘦削单薄的姑娘十分美丽。 杨伟东狠狠摇头,想要把脑袋中那个诡异矛盾的念头给狠狠甩掉。 可越是摇头,越是头痛。 只要他下意识接受那个姑娘十分漂亮,他的头痛就会减轻。 太奇怪了! 也许这几天的□□工作太忙碌了。 杨伟东如此想。 蒋红梅让她先回去,过几天就去找她。 对,就这样。 苏乐乐看着杨伟东一脸急切地和自己打了招呼,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下一刻却在看见门口扭着腰站着的蒋红星后,什么都忘记了。 这就是女主的力量吗? 不管你好不好看,不管你是不是个好人,只要是女主,所有男人就必须像几辈子没见过母猪一样,死活往你身上扑。 嘿,管你什么女猪男猪,所有人渣小爷一个也不会放过,等着瞧呗! 门里面,蒋副主任去了书房工作,刚才王主任和蒋红学忙着安慰至今还在泪如雨下的蒋红星。 蒋红星的眼泪今天应该是止不住了。 眼看着苏乐乐一口咽下窝窝头,高高兴兴地把她用过的所有东西都打包扛到了门外,她何止眼泪忍不住,心头血都要忍不住喷出来。 可看见了杨伟东,她的眼泪却自动关了闸门。 小眼神里带着钩子,一手扶着门框,胸口贴着墙,微微翘~起臀~部,凄然地瞧了一眼杨伟东,然后垂下了头。 杨伟东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两条腿不由自主向蒋红星走去。 苏乐乐去了一个专门收二手货的地方。 什么连衣裙小皮鞋、什么滑雪衫丝绵袄,什么被褥蚊帐,苏乐乐眼角都不眨一下,统统卖掉。 除了一只小巧精致的梅花表,苏乐乐和买家谈了很久的价钱。 一个小时后,苏乐乐怀里揣着一千九百块钱,背着她原来的课本,以及小包袱,找了一家旅馆住下。 四个人谁也没有邀请她住下,她一点也没有难过。 蒋副主任的五百块钱,以后要用学校的荣誉来还的,她不丝毫不欠人情。 至于其他三人,从今天起,应该也不再有什么关系了。 明天带着户籍证明去转了户粮关系,公社和村里办了户籍就能转学到公社,苏乐乐心里想着,嘴角笑容就露了出来。 这辈子,还是能上学,苏乐乐很是满足。 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去转户粮关系。 嗯,顺便,还要剿灭恶龙! 第21章 杨伟东稍微坐了一小会就离开了,这让王主任心里有些忐忑。 以前杨伟东来找蒋红梅玩,他都能在蒋家待上好久。 幸亏杨伟东对宝贝女儿蒋红星态度很是不错,眼神柔和,语气和缓,没有一点看不上村姑的意思。 ……甚至,有一点点微不可查的殷切。 这就好。 杨伟东的继母廖卫东是市妇联的副主任,她很得省里的赏识,如果不是杨伟东的父亲关键时刻胳膊肘往外拐了一次,王主任也坐不到主任的位置上。 王主任松了一口气,没察觉到儿子蒋红学有点不和谐的表情。 蒋红学则敏感地发现杨伟东看蒋红星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可他奇怪以前他这么看蒋红梅的时候,自己怎么就一点也不反感。不过他马上说服自己,蒋红星有杨伟东的支持,就算大字不识一个去苏市中学上学,也不会被人欺负。 这是好事! 杨伟东离开蒋家的时候,竟然觉得自己在认识蒋红星以后通体舒畅心情愉悦,可若是再想一想蒋红梅,又马上脑袋抽痛不已,遂也就不再多想,脚步匆匆的回家了。 王主任刚才说请他继续照顾蒋红梅的妹妹蒋红星,丰枣村读书条件差,蒋红星一直都忙着务农且家里条件苛刻,没有机会上学,让他帮忙照顾一下蒋红星的意思是,能不能学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融入集体生活,思想进步就行。 杨伟东觉得自己当时简直就是心花怒放,能和蒋红星白天都相处在一起,那是一种多么愉快的感觉。 他一口应下。 现在想来,即为怪异,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异。 傍晚,蒋副主任和王主任都出门了,蒋红星敲开了蒋红学的房门。 蒋红星洗过了澡,稀疏的黄毛湿哒哒贴在后背,因为天实在太热,她上边只穿了白色衬衣。 衬衣是新做的白色的确良,挺括但半透明。 蒋红学觉得自己全身都被不知名热浪包围,手似乎有了自主意识,覆盖了上去。 蒋红星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哥哥在做什么,她只是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委屈的不行不行的。 蒋红学的手背差点被灼热的泪滴烫出窟窿。 “呜呜——苏乐乐——呜呜呜——她怎么可以这么欺负马翠花同志——呜呜——” 蒋红星回到蒋家后,第二次开口说出马翠花的名字,竟然也是一副满满的思念和感恩之情。 蒋红学全身从手掌开始,滚烫得无以复加,蒋红星哭哭啼啼说了什么,他全部一口应下。 要说的事情说完了,蒋红星离开了依依不舍的蒋红学,回到了自己房间,脱掉了衬衣,在里面穿上了王主任给她新买的内衣,擦干头发,才出了房间。 蒋副主任两夫妻回来的时候,蒋红星正安安静静地翻着陌生的课本。 王主任让她好好休息先把身体营养跟上去,学习的事情慢慢来。 蒋红星低头轻轻应了,才乖巧地回到房间。 王主任这才发现儿子蒋红学不在家里,也没多问,儿子这个年纪,应该有他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安排。 蒋红学很晚才回家,看了蒋红星紧闭的房门,站了很久才回自己房间。 他去了不少地方,找了很多人,自行车脚踏板被他踩得快烂掉,他才匆匆回到了家。 很累,心里却很欢喜。 红星受苦多年,为她出口气又怎样? 第二天,又是一个火辣的三伏天。 苏乐乐换了一身衣服,将钱贴身藏好,背着小包袱离开了旅馆。 去了办事处,出示了介绍信和其他证明,找到了办理户粮关系的地方。 “为人民服务!”苏乐乐响亮地隔着玻璃窗开口打招呼,“同志你好,我想转户粮关系。” 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看苏乐乐精神饱满,眼神明亮,一身布衣虽然有补丁但干干净净,很是有好感,也开口回应:“主~席万岁!小同志你好,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转到哪里啊?家里的大人呢?” 苏乐乐大声应答:“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我叫蒋红梅,从苏市转到东方红公社下的丰枣村,改名为苏乐乐,这是我的介绍信、证明……咦,怎么啦?” 苏乐乐看见对方刚才还一脸笑意,突然就晴转阴,从窗户洞里一股脑把东西全推了出来,她连忙把东西收好,疑惑地问:“同志,这是怎么啦?” 那个大姐狠狠皱眉,仿佛看着一堆垃圾:“打到一切反~动派!你就是蒋红梅?那个偷了别人美好童年,霸占别人父母十多年、还对亲身母亲恩将仇报的蒋红梅?你还有脸来转户粮关系,你还想落户到自己亲生~母亲那里?告诉你,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是个窃贼,无耻的窃贼,我代表我们广大无产阶级劳动者,我代表受苦受难的贫下中农,唾弃你,鄙视你,我拒绝为你办理所有手续,请你离开!” 苏乐乐差点想要仰天长啸。 小爷我是个窃贼? 不,请看我的正经脸。 绝对不是,请不要侮辱我作为一个恶人的基本尊严。 我还没亮出我手里的战戈,还没有血债血偿,请不要小看我。 想到这里,苏乐乐对这位大姐露出一个凄惨又自苦的笑容,声音里充满了无奈的悲凉: “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同志,我蒋红梅上对得起苍天大地,下对得起主~席群众,我自幼在主~席的教诲和语/录下成长,为了练就红心,我忍痛离开了养育我多年的父母,主动留在丰枣村,决定在农村广阔的天地中,锻炼自我不断成长,接过革命先辈的担子,想要把我们国家建设得更加富强,这方面,我绝对没有任何私心。 我虽然看重父母亲情,可母亲只生了我的身,组织的光辉才能照耀我的心。同志,若是你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用霸占别人父母这种个人享乐主义思想和自由主义思想来衡量我这样的革命小将。 哦对了,我是丰枣村出丛中笑战斗队的预备队员(自封也算),还是丰枣村大公无私的优秀村民(这个有文书为证)。 同志,我认为你有负主~席的教诲和人民的信任,请好好学习主~席的语/录后,再来!” 第22章 大姐有些懵。 怎么和她听说的不符合呢? 可她听说的只是听说,眼前的姑娘手里盖着大红戳的奖状做不了假。 难道是我错了,是我有负主~席的教诲? 大姐开展了深刻的自我批评。 苏乐乐握紧拳头,一脸悲壮的大声继续:“同志,在知道我不是蒋家的亲生女儿之前,根本就没有人给我说过一字半句,我根本就是被蒙在鼓里,哪里来偷窃别人美好童年霸占别人父母的事,不知者无罪,这硬给我套个帽子的人,才是资产阶级隐藏在人民群众之中的奸细,她妄图割裂群众关系,搞垮群众基础,这样的人才应该受到鄙视,不,应该清除出群众队伍!” 大姐情不自禁地点头:“小同志,你说的没错!” 有人听着苏乐乐慷慨激昂的话,纷纷围拢过来。 “小同志说得对!” “主~席万岁!共~产主义万岁!” “大姐,你哪里听说的小同志的坏话,那个人就是个资产阶级敌人,一定要把他揪出来,狠狠批/斗!” 苏乐乐感激地看一眼群众,又把马翠花要求她吃糠馍馍的封建剥削思想、让她偷偷采集草药去卖了换钱的经济主义思想大声说了一遍,看着有人激动地差点要买车票去丰枣村打倒以马翠花为代表的封建余孽,苏乐乐内心狂笑脸上担忧。 “主~席万岁!同志,千万别,那毕竟是我生~母,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改造可能,我就不能放弃!” 大家又纷纷为苏乐乐的担忧。 “小同志啊,这样的封建余孽,还自称是公主娘娘,你若是落户到她家里,你这样的革命小将能在她这样的老娘娘手里讨到好。一个月糠馍馍吃下来,你就垮了。听我一句劝,人是有父母的,但更是有阶级的。这样的母亲,你绝对不能认!” “还有啊,小同志,你要好好问问这位大姐,哪里听说的你偷了……那个什么哦对,美好童年,霸占父母,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基本的逻辑呢?你养母都不知情,你一个小同志又能知道什么,完全就是在煽动人心,制造矛盾,不行,我要上报市里治保处,这样的奸细落网人民的手中!” 苏乐乐一脸担忧,心里却在夸到底是市里的群众,觉悟和思想就是高! “不会吧?我们苏市还有敌人的奸细?……好像也就我养兄说过我偷窃了她妹妹的美好童年之类的负气话,不会是他吧?”苏乐乐拼命摇头,一副绝对信任的样子,“不可能是他!” 有人马上反对:“小同志,革命工作要认真细致,你究竟是被谁诬陷了还不知道,就在这里盲目为人开脱。你们丰枣村组织部不是为你发了奖状吗?你有善心,把傍身的钱全交了上去,可你到底年纪轻,不经事。算了算了,指望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同志不行,我还是直接往上面反应吧。” 那个人说着话,就摇摇头走了。 苏乐乐一脸茫然,直到那个大姐喊她:“小同志,很抱歉。昨天晚上我丈夫和我说起这个事,我才对你态度不好,我正式向你道歉。至于刚才那个同志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你一定要留个心眼啊!” 大姐用口型说了三个字:蒋红学。 苏乐乐更加茫然了,带着办理好的所有证明,她很是疑惑地离开了办事处。 可是心里,不要太爽。 抬头望望天,低头瞧瞧地。 苏乐乐摸着心口,一点也没觉得亏心,更加决定要把恶人做到底。 出了办事处心里乐颠颠往公共汽车站走,途中,买了一大包的鸡蛋糕,和一只小小的有机玻璃发卡。 鸡蛋糕是分给集体宿舍的女知青的,那只发卡是给江寒蕊的。 她给自己买了一只雪糕,甜甜地吃了一路,爽到了心里。 来回东方红公社的汽车每天只有一趟,来到车站,拿出丰枣村开的介绍信,买了车票,等待着一个小时后开往丰枣村的汽车。 这个小时也没有闲着,苏乐乐想着接下来屠龙需要什么招式。 日头很毒,领口有了盐渍,终于等到了漫长的一个小时过去。 汽车的玻璃窗哐当作响地进站,苏乐乐背了包袱刚要往前走,突然发现不对。 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突然从远处跑来,各个手里举着大字报,陆续往两边的墙上贴。 路上有人伸头看了几眼,都马上缩了回来,脚步匆匆赶紧离开。 苏乐乐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见有人扯起嗓子大喊:“苏乐乐在不在,滚出来!大家听好了,苏乐乐是资产阶级分子混在人民群众队伍里的奸细,大家把大揪出来狠狠斗,踩上一万只脚,永远不让她翻身!” 有路人胆子大:“那个叫什么苏乐乐的,长得什么模样?她犯了什么事?” 马上有人回答:“十八~九一个女的,她明明是村里一个乡民的女儿,却霸占人家城里姑娘的位置,整整十八年。现在倒好,被人戳穿了身份,还要报复自己亲生~母亲,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就应该去劳/改吃枪子!” 路人们也不明所以,只觉得小将们无论闹什么,都远远避开不要惹事为上。 苏乐乐大笑三声,朗声道:“丰枣村优秀村民苏乐乐在此,你们才是猪狗不如的东西,血口喷人不要脸,颠倒是非不是人。我有丰枣村支部发的奖状,上面有红戳。就凭你们几个红口白牙要教训我,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大怒,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他们有的丢掉手里的大字报,有的举起了手里的长矛,更有甚至掏出了手/枪。 “苏乐乐,你个走资派,今天你束手就擒,我们战斗队还能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否则,——哼哼!” 领头的学生放出了狠话,然后,一挥手。 一群学生七手八脚开始围攻苏乐乐。 苏乐乐差点要笑出眼泪。 你们一群比我还弱的弱鸡,想要欺负我。 下辈子都不可能! 远远围观的路人,只见一个小姑娘被一群身强力壮的男学生给包围起来。 唉,这个小姑娘真是过瘾了一张嘴,吃苦的可是自己。 上次马家庄一个走资派出逃,那帮学生把他父母抓了起来,他忍不住回来的当天就被人打得半死丢了出去,这个小姑娘下场不会比那个人好多少,何必与他们相争呢。 唉,可怜这个年华正好的小姑娘啊! 路人摇头叹息,却没人敢出来为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开口说一个字。 第23章 可谁知,吃亏的好像不是那个小姑娘 “嘭!” “啊!” “嘭嘭!” “啊……” “嘭嘭嘭!” “啊……救命!” 路人们眨眼,再眨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地上打滚的是一群男学生,好好站着的却是那个小姑娘。 突然,一个地上打滚的男学生艰难地摸~到了自己腰间的配枪,他的手指已经扣动了扳机。 唉,小姑娘还是在劫难逃啊! 可谁知,那个小姑娘突然飞起一脚,对准那个男学生的胳膊就是狠狠一脚。 “砰!” 子弹放空,手/枪飞出,学生飞弹出好几米,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苏乐乐拍拍手里不存在的灰尘,笑眯眯看着地上打滚的人,心里冷哼一声。 也就这点把戏,还不如那条老黄鳝呢! 可苏乐乐不过高兴了没多久,一群扛着□□的男人出现了。 “……让开,都让开,治保处抓人,都让开……” 她眯眼细看,一个倒在地上的学生被狠狠踩了几脚,彻底晕了过去。 很好,治保处只要不是对方叫来的,那她苏乐乐就有好戏唱了。 悄悄给自己来了几下,苏乐乐似乎体力不支,缓缓到底。 半个小时后,打架斗殴的双方都被带到了苏市的治保处。 一共八男一女,其中属苏乐乐伤势最重。 左右手臂和右边脚踝脱臼,两个膝盖青紫,一只眼睛成了熊猫眼,这时,她正在治保处一名办事员面前轻轻抽泣。 “主~席万寿无疆!呜呜呜——同志,我苏乐乐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上午转户良关系的时候,被人污蔑,刚才有被人无缘无故说成是走资派,”苏乐乐一边大声痛哭,一边从包袱里拿出那张盖了红戳的奖状,“我是东方红公社丰枣村的优秀社员,这是村支部给我的奖状,我是听主~席话的好学生,怎么就成了走资派,呜呜呜——” 治保处请了女军医为苏乐乐治伤,女军医看着苏乐乐一个女孩子要紧牙关,硬是没有喊出一声疼,相反,那群男学生一个个哭爹喊娘的,特别是一个男学生非要说自己已经断了腿,一个劲惨嚎,更是让女军医对苏乐乐高看一眼。 苏乐乐只是脸上抹了药,手臂和脚踝没有让女军医固定,说她一个革命小将,这点痛苦和革命先辈相比根本就是不值一提,就让女军医离开了。她端端正正坐在办事员面前,讲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 从她被发现是假千金,到今天被人“殴打”,她一边说一边哽咽,却一直忍住没有委屈的大声哭泣。 “你这是被有心人陷害了!”办事员说,“你养母都不知道的事,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知道,你所遭遇的一切,不过是被人泄愤遭人暗算罢了。” 苏乐乐惊讶地瞪大眼睛:“陷害?暗算?我没有得罪任何人。还有,我主动留在丰枣村,主动上交了养母给的钱,还得到了村里支部的表扬和嘉奖,怎么会有人想要泄愤而害我?你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这都新社会了,哪里还会有这么坏心眼的人,绝对不会的。” 办事员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苏乐乐一眼:“小姑娘,你年纪轻阅历浅,心地善良,但事实就是如此。凡事留个心眼,不会错!” 苏乐乐还有辩解,却见有人进来,在办事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匆匆离开。 办事员神色渐渐严肃,他认真看了一眼疑惑不解的苏乐乐,告诉了苏乐乐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苏乐乐同志,一个小时前刚才有人举报,说你的大哥,哦,现在应该是养兄蒋红学挑拨群众内部关系,污蔑革命同志,十分钟前,我们调查发现,刚才殴打事件,也是蒋红学挑起的。我们会致电蒋副主任,让他严格管教蒋红学同志。蒋副主任已经表示下不为例,请你放心。” 苏乐乐脸色有些白,嘴唇都在颤抖,她难以置信的表情,让办事员觉得自己把严酷的事实展现在这样一个单纯的姑娘面前,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苏乐乐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眼泪终于低落下来。 “真的,真的是我大哥吗?他为什么——” 办事员觉得,自己的话让小姑娘的天都塌了。 可虽然不忍,却还得把讲事实告诉她,“你养兄为了给刚寻回来的亲妹妹报仇,所以故意污蔑你,把你说成是走资派。不过你有了丰枣村支部的证明,事实上,你也是个大公无私的革命小将,我们一定会请蒋副主任好好管教蒋红学的。” 苏乐乐抬起头,用盛满眼泪的双眼瞧着办事员,半天才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看着小姑娘垂着脑袋离开治保处,办事员觉得蒋红学真是好树结了烂果子,心肠太坏。 苏乐乐错过了公共汽车,只好再回到市里住旅馆。 刚要走进旅馆,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大叔~!”苏乐乐很意外,三步两步跑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赵奕没搭理她,只是觉得她的伤势似乎有些诡异,明明和刚才见过的不一样。 但他也没多问,半晌才说,“开会。” 苏乐乐从小包袱里掏呀掏,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个大红色的有机玻璃发卡:“我今天回不去了,这是给江教授的,大叔你帮忙带回去吧。” 赵奕看着苏乐乐手里的发卡,有机玻璃闪着微弱的光芒,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东西死贵死贵的,小小一个发卡,不过半个手掌大小,却能占去一个正式工半个月的工资。 “我现在回公社,你随我一起回去。”赵奕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 可等他后悔时,已经来不及了。 第24章 蒋红学没料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败落。 被急匆匆赶回家的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成是灵魂深处都开始腐败变质的封建主义走狗,蒋红学差点咬碎了一口钢牙。 他不过为自己辩驳了几句,就得到了一个狠狠地巴掌作为回报。 他捂着火辣辣的脸,胸膛急剧起伏,却将害怕得浑身颤抖的蒋红星严实地挡在身后。 蒋副主任狠狠将蒋红学推到一旁,看着低头垂泪的女儿蒋红星有一丝厌恶:“你安安分分的,不要挑事,否则,哪里来,回哪里!” 教训完子女,蒋副主任就又匆匆离开了。 蒋红学不顾一边的脸高高肿起,安慰不停抽泣的蒋红星:“别怕,我在!” 蒋红星呜哇一声痛呼,一头扎进了蒋红学的怀里,像极了一片风中的飘零的落叶,终于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 蒋红学一手揽住蒋红星的腰~肢,一手抚摸她的腰背,肩胛骨还在他掌心颤抖,蒋红学心里一阵疼惜又愤怒。 那个苏乐乐白~皙又丰润,头发乌黑又油亮,这本该是蒋红星的模样。 该死的苏乐乐!等着瞧! 蒋红学心里咒骂,将瘦弱又柔软的蒋红星狠狠禁锢在自己怀里,很想好好疼惜到死。 “阿嚏!”副驾驶的苏乐乐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这该死的越野车架子都快散了,还开得这么快,这不是找死吗。 苏乐乐心里狠狠吐槽身边从上车开始就没说过一个字的赵奕大叔,却被一个喷嚏打断了。 谁在诅咒小爷? 苏乐乐暗中撇嘴,等着,一个都别想好过。 现在,她只想和眼前的这位大叔过不去。 “大叔,你能开慢一点吗?”苏乐乐抱怨,“你听听,这这门、这车轱辘、这玻璃都在晃荡了,再这么飞速开下去,要散架了!” 赵奕飞速一个打弯,绕过地面一个大坑,马上又是一个油门。 苏乐乐迅速握紧门把手,可身体还是一个大幅度摇晃,接着,又是个惯性的往后,重重靠在椅背上。 “啊——,大叔,你想死也不用拉着我垫背吧!”苏乐乐大声抱怨。 赵奕专心开车,眼角余光瞟过苏乐乐,见她没有惊慌,除了不停地抱怨,语气中似乎还有一丝兴奋。 他去市里拿一份重要的文件,可意外去了一趟市里的治保处耽搁了时间,比原计划推迟了至少一个半个小时。 苏乐乐却不知道他在赶时间,眼看着赵奕大叔又要加油门,她干脆扑了过来想要抢他手里的变速杆。 她比自己还要胆大! 赵奕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于是,开往东方红公社的路上,一辆深绿色吉普车摇摇晃晃一会开出了S型,一会开出了B型,扬起了漫天的灰尘。 车子内,赵奕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刚挡住苏乐乐左手的攻击,她右手又伸了过来。 狠狠刹车,方向盘单手转了几圈,赵奕将车停在了路边,因为刹车太猛,车头还摇晃了好几下才停住。 这小姑娘力气真是大,赵奕也不客气,转身两手齐上,意外的是,他竟然和这个不到二十、在城里养尊处优的小姑娘斗成了平手。 “再乱动,下车!”赵奕现在有些后悔让苏乐乐搭什么狗屁的顺风车,声音里几乎带了雷电,刺啦带火花的那种。 苏乐乐脸皮厚,嘻嘻一笑,胳膊从赵奕的大掌中轻松脱出,“大叔,你这是要找死,我好心提醒你来着,开慢点,慢点!” 赵奕不说话,眼神却同意了苏乐乐的要求。 算了,反正迟了。 继续上路。 可没多久,苏乐乐又开始作妖了。 “大叔,你这开车技术不行啊,这慢一点也太慢了,这速度回到公社,我还得村子里赶,回去都半夜了吧,你快点!” 赵奕没说话,速度也不变。 谁知,苏乐乐转身又要扑过来。 “咯吱——”又长又刺耳的刹车声过后,苏乐乐看到了一张诡异的脸。 怎么说? 好看是好看,就是黑了点。 “下去!”赵奕声音都带了颜色,很沉很黑! 苏乐乐嘻嘻笑着扮鬼脸,“不要这样嘛,大叔。送佛送到西,你送我回村子,我就不闹了,行不?” 说完,苏乐乐心里对自己比了个大拇哥,心说这一套她拿手,狗毛每次被她吃得死死地,心软答应她很多要求。 想到这里,她还歪歪脑袋,努力装作一副很有趣的样子。 谁知,眼前的大叔脸色更黑。 苏乐乐听他一字一句说:“你不闹,让你搭车回公社。” 啥? 送回村子,就不闹! 不闹,才能搭顺风回公社! 这简直是天差地别。 苏乐乐有点不高兴,但她不想再出幺蛾子,眼前这个人有武器,力气还不小,她现在只想顺顺利利回村子,早点把户粮关系落实好了。 “好吧,”苏乐乐暂时妥协,心里告诉自己,是看在江教授的面子上才不和这个又臭又硬的老大叔计较。 赵奕满意苏乐乐的识时务,继续往回开。 担心苏乐乐半途又作妖,他时刻提防,把变速杆握得牢牢的,免得一个不小心被她夺了控制权。 谁知,他发现自己想得有点多了。 那个不停作妖的人竟然一声不吭了。 赵奕放心开车。 可突然,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眼角余光轻轻一扫,他差点一脚踩空刹车。 苏乐乐睡着了。 睡着了也没事,大家清净。 可你睡觉的姿势能稍微注意一点吗? 双手环胸,脑袋斜靠在椅背上,腿和身体几乎成了九十度,赵奕觉得这个小姑娘肯定是恨不得将脚搁到玻璃窗上才好,因为身体不停往下滑,衬衣的下摆已经被挤到了腰部以上。 这衣服他有印象,应该是她母亲送给眼前这个人的,母亲瘦削,眼前之人健康高挑,那衣服本就不大,现在倒好,只剩半截了。 赵奕很快吧余光收回,可那小姑娘腰背处大~片白~嫩的皮肤和纤细的腰~肢,却似乎有从他眼睛里扎根的趋势,任凭让如何眨眼,就是挥之不去。 赵奕突然间有些无名怒火,也不知从何而来,他不愿意搭理那人,想了想,从后排座上捞了一件衣服,兜头兜脸就冲苏乐乐丢了过去。 第25章 “唔唔唔——”苏乐乐正做着干翻四个大佬、迎娶健壮美汉子的酣梦,突然被吵醒,很是迷茫,她拨开衣服,眯瞪眼睛四处转头,半天才发现只是被盖了一件衣服,她感慨大叔的好心,却也奇怪他不看看这火辣的天气,引擎盖都要化掉了吧。 遂狠狠皱眉,却也不忍责备人家好心办坏事:“大叔,这么热的天,你就不用给我加被子了,虽然我谢谢你的好心,但这捂出一身臭汗,我可不会帮你洗衣服的!” 很好,衣服下摆落下来了。 赵奕收回眼角余光,没说话,专心开车。 可是,赵奕很快又后悔了。 这姑娘简直就是个麻雀。 “大叔,你去市里办啥事啊?……哦,不能告诉我?切,我还不惜得知道!” “大叔,江教授长得真好看,这个年纪还大姑娘似的!你是随了你爸是吗?我就说呢!” “大叔,你爸若是回不来,你将来若是找了媳妇,我就和江教授咱两一起过!” “大叔,江大姐人真好,我真喜欢她!” “大叔……” 赵奕已经听见了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咯吱作响,却依旧保持沉默。 他刚才又路过了一个小池塘,第三次狠狠说服自己不要把副驾驶那个聒噪的人丢进去。 终于,到了公社,赵奕兑现了自己的话,把苏乐乐放在了公社和市区的界限处。 然后,狠狠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苏乐乐看看“东方红公社”的石碑,心说自己退后一步就是市区,还真是多送一步都不肯。 哼,小气鬼,再次诅咒你娶不到媳妇! 苏乐乐拉拉衣摆,整整草鞋,昂首挺胸大踏步背着小包袱往丰枣村走。 几个小时的路程,苏乐乐到了丰枣村村口。 刚要往村子里走,却发现不对。 一群绿油油的人突然出现,和市里的人一样,拿着大字报、举着长矛和鞭子,凶神恶煞一般地高呼着就冲她包围过来。 苏乐乐定睛一看,大字报上写着“苏乐乐是四类份子”,心说到底是苏大的学联会长,蒋红学的关系网真是强大,公社里都有他喊得动的人手。 路人自动战战兢兢地闪避,苏乐乐嗤笑一声开始迎战。 套路似乎很像,苏乐乐刚动手打趴下一部分人,公社治保处的人就来了。 只是,苏乐乐被抓到了治保处才知道,公社治保处和市里治保处目的根本不一样。 苏乐乐无论是眼泪汪汪的解释、还是拿出奖状自证清白,都没有任何鸟用。 她被关了起来。 最后,还是看在她奖状上的红戳份上,治保处给丰枣村打了电话。 支书和队长都不在,倒是刘二狗来了。 刘二狗证实,苏乐乐的奖状是真的,她向队里捐献了大笔的钱也是真的,可治保处接到举报, 苏乐乐曾经在回村的当日,脱完了衣服也是真的,刘二狗自觉无从辩驳。 治保处同志语重心长,“将衣服给妹妹穿无可厚非,但当众脱衣实在有伤风化,我们最近在整治公社的封建腐化行为,所以要对苏乐乐同志这个极为典型的腐化行为好好教育一番,刘队长,你请回吧!” 刘二狗抱歉地离开了。 苏乐乐,傻眼! 一群绿油油的人举着大字报长矛大闹一场,苏乐乐被带走,再接着刘二狗去了一趟空手回来,苏乐乐的的半个人影没没有瞧见,让丰枣村有些骚~动起来。 有人大着胆子问刘二狗,苏乐乐咋样了,刘二狗对着自己的村民倒是说了实话。 大家议论开来。 “唉,这闺女真是倒了大霉!” “谁说不是呢,她还是村里唯一一个有奖状的人的,那笔钱交得眼睛都不多眨一下,那气度谁不打心眼里佩服,那红艳艳的戳子谁不羡慕?怎么就是个腐化分子呢?上面到底有没有调查清楚啊?” “嘘——小声点,那天不是马翠花让她给苏招娣换衣服吗?还有那帮老爷们在那起哄,苏乐乐的养父母没一个出面给她说句话,她一个小姑娘初来乍到的,能不换吗?这也能怪到她头上?真是没天理!” “对了,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苏招娣那天也脱了衣服。” “对哦,她要穿苏乐乐那闺女的裙子,不也得把自己衣服脱下来吗,怎么就没有说她是个腐坏分子?不行,我要去检举揭发!” “王三家的,我也去!” “……马翠花,你探头探脑想干什么,滚远一点!” “王三家的,狠狠给她来一下……对,就是这样!哼,马翠花,别捂着脸装可怜,你以为苏乐乐那闺女替你交了那笔钱,村里就会接纳你?哼!公主娘娘?你这不是封建思想残留,完全就是封建余孽。封建余孽的下场这样,你见过吧?不得好死!” “……干啥?别东张西望了,那些大老爷们现在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帮你了,谁还帮一个新社会的公主娘娘,不要命了?哼!” “干啥?干啥?敢瞪眼珠子,老姐妹们,给我打,狠狠打这个公主娘娘!” 马翠花身上到处都在疼,这婆娘们七拳八脚的下来,她疼得只剩下呜呜痛呼的份。 可没用,婆娘们手脚再重,老爷们也没人敢帮。 江寒蕊离得远,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她连忙放下活计走了过来,细细询问了几句才知道了苏乐乐的情况。 “为人民服务!各位大姐,我们去公社检举揭发太慢了,赶路都要很久,我建议先和刘队长说下,让他先去个电话,看能不能把事情再好好解释一番,让苏乐乐同志先出来。” “……对对对,就这样,到底是识字的人又见识!” 找了刘二狗,说了大家商量的事。 开始还有些犹豫,刘二狗认为公社治保处说的没有错,可听了王三家的细细一说,还有江寒蕊说的丰枣村有腐坏份子影响不好,刘二狗才重视起来。 在村里支部办公室打了电话,刘二狗向公社治保处说明情况,对方给了他一个“会调查”的结果,就没了下文。 第26章 刘二狗这时也有些焦急起来。 被要求当众脱衣服是不是为腐化的表现他并没有多想,可上交自己体己钱要给丰枣村办学校的积极分子苏乐乐同志被抓,对丰枣村、对战斗队都影响太不好,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让我给赵奕打个电话吧?”江寒蕊说。 “……这个,赵主任会管这样的小事吗?”刘二狗总觉得赵主任铁面无私,不会插手这样的小事。 “事关丰枣村支部的名誉,我们村支部刚给先进份子发了奖状,这个先进份子马上就变成了腐化份子,这是对我们丰枣村支部决议的侮辱,作为丰枣村的一员,我江寒蕊首先不同意!这个不是个人的小事,而是我们丰枣村的大事。赵奕他不管也得管!”江寒蕊说得铿锵有力。 刘二狗狠狠点头。 那边,赵奕放下手头的事,匆匆跑去接电话 他妈妈江寒蕊第一次用村里办公室的电话给他打电话,赵奕脚步很是急切。 当拿到了听筒,赵奕脸色有些精彩。 有些黑,还微微磨着后槽牙。 值班室的小李突然打了个寒战,这气温瞬间下降,让他潜意识想要往后退,生怕这赵主任一个不好就像变戏法似的,原地变出一支军队,然后,某个地方就会瞬间灰飞烟灭。 嘶,想想都害怕! 不知道,这次哪些人会倒霉。 “……嗯,知道了!”赵奕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沉闷,整个人有些不好。 眼前是那片白花花的肌肤,耳边是叽叽喳喳的麻雀叫。 赵奕有些烦躁。 这个人真是哪辈子都不消停。 他原本是要回绝自己母亲的,可想起口袋里还有一个发卡,决定就再帮她最后一次。 绝对是最后一次! 必须是最后一次! 赵奕咬牙切齿地想。 公社治保处接到赵奕的电话,当场就是神经马上紧绷起来,差点以为有什么重要的行动,谁知赵奕只是问了问一个叫苏乐乐的女同志的情况。 “……哦,是那个苏乐乐小同志啊,”治保处的人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踏实地坐到了位置上,他笑呵呵地说,“今晚啊,她是回不去了。” 赵奕听着对面的人说话,可他隔着听筒都能感觉,那个叫苏乐乐的人又在作什么幺蛾子了。 “嗯,知道了,”赵奕挂了电话。 丰枣村那头,直到下工的铁三角架被敲响,也没有看到苏乐乐平安回来。 江寒蕊和王三婆娘几人都有些焦急。 好不容易等到了从邻村开会的支书和队长回来,几人马上去求助。 支书队长两人都有些内疚。 收了人家初来乍到的小姑娘那么大一笔钱,只给了一张奖状,现在还让公社治保处的人给抓走了,这是他们的工作不到位,不够细致,如果早点上报苏乐乐的优秀事迹,公社那边也不会听风就是雨,被有心人利用了。 挂了电话,没有接,那头也下班了。 支书和队长决定明天天不亮就出发去县城公社,说明情况,无论如何要把苏乐乐给平安带回来。 安抚了一群焦急的婆娘,大家纷纷下工回家。 马翠花弯腰跟在众人身后,独眼滴溜溜转得厉害。 她猫着腰,跟在了汪菜花身后。 果然,第二天快要上工的时候,支书和队长带回了蔫头耷脑的苏乐乐。 大家都在稻场上等着大队长分活计,看到苏乐乐的样子,脸上乌青黑没有褪,走路似乎腿脚也不灵便,有些婆娘忍不住红了眼眶。 “革命无罪!闺女,受苦了吧?” “打倒土豪劣绅!乐乐啊,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啊?” “为人民服务!闺女,让支书给你做主!” 苏乐乐疲惫地露出一个笑容,喉咙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红军不怕远征难!我——没事!” 大家打量着苏乐乐黑漆漆的大眼圈,又听着她几乎哑掉的嗓音,几乎一致认为苏乐乐就是被人狠狠欺负了。 虽然苏乐乐上交的那笔钱还没有办成学校,但她大公无私的行为早已让村民打心里感激她。 这年头,大家都吃不饱饭,能把自己的钱全部捐给村里,那已经是大公无私,若是还能想到给大家伙办个学校,那应该是英雄无疑了。 英雄,就应该受到大家的尊重和维护! “反对自由主义!这都新社会了,怎么还能不分青红皂白埋汰人呢!太过分了!” “一切权力归农会!苏乐乐同志,我们要为你伸冤,谁说你是腐化分子,我们跟谁急!” “为人民服务!支书,我们要去县城,我们要个说法!” “去县城!去县城!” “讨说法!讨说法!” 支书和大队长有些楞,早起来回赶路的疲乏让他们只是晚开口了那么一小会,就被愤怒的村民给占了先。 支书挥了挥手,刚要让大家安静听自己说几句。 谁料,安静是安静了,却被突然站出来的马翠花给抢了话头。 “为、为人民服务。老支书,大队长,你们要给我做主啊!”马翠花微微垂头,两手在小腹处相握,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支书又被打断,微微皱眉,“将革命进行到底!你又有什么事?” 马翠花抬起头时,眼泪已经决堤,一副又老实又委屈的样子:“苏乐乐虽然是我生的,可她没吃过我一口奶,没吃过家里一口饭,她长这么大,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蒋家教的,根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她是个腐化份子,可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老支书,平时你最公正了,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我要和她彻底断绝关系,可不能让她连累我这个清清白白的人啊!” “呸!你若是清清白白,乌鸦都能是白色的!不要脸!”王三婆娘痛骂出声。 支书不耐烦挥手:“让马翠花先说完,看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马翠花抬起手背,轻轻擦去眼泪,极其柔弱可欺的样子;“老支书,既然她和我没有关系,我交给村里的钱能不能还给我。还有她既然是腐化份子,她也办不了什么学校了,把她的钱也还给我吧。” 第27章 大家突然一片沉默,只是眼中都有刀子。 汪菜花观察了许久,觉得现在这个时机不错,所以跳出来大吼:“支书,铁牛家的说得对——呃,为、为人民服务,支书,那苏乐乐一个腐化份子,还办什么学校,不定她办的学校就是个腐化的学校,索性就把钱都还给铁牛家的吧,她没了男人,也很可怜的……” “啪!” “啪!” 两只破草鞋飞了过来,直接砸到了马翠花和汪菜花的脸上。 马翠花瞪着仅有的一只眼珠,捂着脸,愤怒地看向赤脚的王三婆娘。 汪菜花更是三角眼露出凶光,攥着拳头就要上去动手。 王三婆娘也不甘示弱,举起了拳头。 眼看大家都要乱起来。 支书狠狠咳嗽了一声,“为人民服务!都给我安静!” 大家安静,听支书说。 支书先转头看看耷/拉着脑袋,仿佛用力过度的苏乐乐,又看看急赤白脸想要马上脱离关系的马翠花,再看看三角眼闪光想要捞点小/便宜的汪菜花,心里重重一个叹息。 “马翠花,原本苏乐乐同志就是要单独立户,现在你也提出来脱离关系,那好,丰枣村支部宣布,马翠花和苏乐乐从此脱离一切关系,互不相干。” 马翠花独眼闪过一丝精光,她马上追问:“那我的一千块能还给我吗?那苏乐乐是个腐/化份子,学校肯定办不成,蒋家给的钱也不能让她糟蹋了,也一并给了我吧?” 村民顿时爆发不满声音,又有婆娘气的要弯腰拖鞋,支书挥挥手,让大家稍安勿躁。 “马翠花,原本你作为封建思想残留份子,现在还在挂着牌子在游/行,组织上是看在你上交这笔钱、积极要求改正的份上,才免于对你的处罚。我现在代表丰枣村党组织,警告你不能太过贪心,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会让你得寸进尺。如果你现在要求把钱拿回去,说明你不仅封建思想严重,还有严重的功利心,我们支部将会从严处分!” 马翠花缩了缩脖子。 支书又继续:“我们支部会妥善使用这笔钱,倒是请所有人一起监督。至于苏乐乐同志捐献的那笔钱,既然苏乐乐同志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她的钱是不是捐献给了村里,那跟你就更加没有关系,这几年村里一直对你们母女很是照顾,你只要好好上工,村里保证你能吃上饭,可你若是一个劲想着歪门邪道,村里有的是办法让将你打倒在地,这辈子都翻不了身!马翠花,记住了没!” 马翠花从没见过和蔼的老支书对她这么严厉,眼看着这两千块永远的和她擦肩而过,她心都在滴血。 可她马上安慰自己,这些钱没了就没了,招娣在城里,她若是日子好过了,自己以后要啥没有。 这苏乐乐虽然交了钱得了奖状红戳子,可她现在是腐/化份子,等将来招娣嫁了个大首长,她这个贱蹄子说不定都已经被人打死了。 这么想着,倒也自己被自己安慰了过来,不再去想那笔钱。 汪菜花见马翠花被支书训斥,倒是乖觉地尽可能减少存在感,低头不再吱声,只是偷偷抬眼恨恨剜了马翠花几眼。 马翠花一改刚才的急赤白脸,倒是气定神闲起来。 这腐/化份子可不是个好东西,自己得多聪明才能先下手为强,和那个贱蹄子脱离关系。 被订上了腐/化份子的名头,看她还敢不敢和自己过不去。 马翠花想着自己这几天连连落败就心里不爽,瞧瞧年轻时的身段,瞧瞧现在的智慧,她马翠花哪一次不是把人耍得团团转,就偏偏在这个贱蹄子手里吃了亏。 好了好了,这贱蹄子也是报应来得快。 腐/化份子嘛,说不定自己以后还有机会给她丢个臭鸡蛋砸个大石头什么的。 嘿嘿嘿,那贱蹄子满头鸡蛋,一脸血的样子,想想都要笑出来。 等自己什么封建残留的事情过了,自己对王三几人稍微招呼一下,稍稍给个好脸色,自己就能回到之前吃白面满头点油灯的好日子了,那个贱蹄子吗,好好糊弄一下那条狗,说不定一个枪子就能让她咽气。 嗯,就是这样。 好日子,马上就能回来喽! 汪菜花觉得奇怪,身边的马翠花这么一个人就在那“嘿嘿嘿”的傻笑。 “别笑了,支书在盯着你呢!”汪菜花故意说得大声,让大家看到马翠花一个独自傻笑。 马翠花看见支书有点凶的眼神,把傻笑狠狠咽下去,愣是打了一个响亮的嗝,一张老厚皮都禁不住有些红。 支书瞪了她一眼,转回目光:“……我和公社治保处的同志说了,苏乐乐同志一晚上没睡,让我早点接回来,可治保处的同志却不同意……” “哈昂~” 大家看着马翠花突然一个人发出了鹅笑,一个婆娘直接将蒲扇般的大掌扇了过去,马翠花才委委屈屈地闭嘴。 一直蔫头耷脑的苏乐乐突然抬起头,冲着马翠花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马翠花简直不明所以。 支书继续说:“治保处的同志说了,不急着回来,说让苏乐乐在他们办公室睡一觉,接着讲,明天再回来。我说不能耽误她落户,等她把学籍转到公社中学,再来给他们讲红/宝/书,对方才勉强放人。说好了,苏乐乐主/席理论思想扎实,等她去公社上学,一定要在去治保处讲课。” 掌声响起,村名大喊“苏乐乐好样的”,“苏乐乐为我们村争光”。 马翠花却在心里“切”了一声,心说这贱蹄子就是嘴巴厉害,可再厉害也没有,腐/化份子就是腐/化份子,不是好人,说不定改造不好要吃枪子的。 支书继续说:“公社里好几个战斗队已经在组织今年的徒步上京见主/席活动,热切盼望得到主/席的再次接见,苏乐乐同志得到了正式邀请。” 王三婆娘第一个带头站起来用力鼓掌:“主/席万岁!新社会万岁!” 第28章 大家的掌声此起彼伏,支书黑黢黢的老脸上几乎能看见红光。 挥挥手让几个激动的婆娘坐下,支书继续说:“苏乐乐同志以学好数理化贡献现代化为由,没有接受邀请。” 王三的婆娘叹气,嘀咕了一声“可惜”,大家也纷纷发出惋惜的叹气声。 马翠花眼珠子一转,嘴角翘得高高的,她说什么来着,就这个贱蹄子,能有什么出息,若是她家招娣,肯定马上答应这个至高无上的荣誉。没脑子,没智慧,到底不是她亲自养大的,真是蠢! 支书却话锋一转:“苏乐乐同志提出要靠自己力量,在丰枣村建设一座学校,此刻学校不成,没脸上京见主/席!” 大家沉默,却马上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支书和队长也加入了鼓掌的行列,用崇拜的目光深深注视苏乐乐。 苏乐乐站起来,给大家鞠了一躬,有些歉意却也坚定不移:“我们革命的心坚定不移!各位同志,我苏乐乐此生一定尽全力,用自己的力量,办成一座学校,来日如果有幸见到主/席他老人家,我也能拍着胸脯向他老人家表示,我苏乐乐不负主/席教诲,是他革命的接班人!” 大家激动得满脸通红,掌声不断。 苏乐乐又从小包袱里掏出一叠红袖章:“虽然我今年不能参加这个神圣的活动,但我得到了公社很多战斗队的认可和支援,他们纷纷邀请我参加他们的战队,诺,这就是他们给我的袖章。” 刘二狗站在人群后,他刚刚才到,听见了苏乐乐放弃徒步进京的活动,还得到公社很多战斗队的邀请,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可听见苏乐乐又说:“我苏乐乐是丰枣村的一员,我们丰枣村已经有了战斗队,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参加外面的战斗队的。” 刘二狗心里的无味变成了一味,有些酸涩,还有些翻腾。 他站起来,声音洪亮至极:“打倒帝国主义!苏乐乐同志,我刘二狗代表丰枣村丛中笑战斗队,邀请你参加我们战斗队,一起为革命工作英勇奉献,鞠躬尽瘁!” 苏乐乐大声回应:“队长,队员苏乐乐前来报到!” 大家的掌声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 苏乐乐的惊喜却不止这些:“各位同志,治保处因为歉意,临走时走了我一包奶糖。我为了表示对我的彻夜不回而担心的同志表示感谢,想要把这包奶糖发给你们所有人,我苏乐乐为自己是丰枣村的一员而感到骄傲。我们齐心努力,何愁四化建设不成功,何愁帝国主义打不倒!” 大家掌声再次响起。 大队长被苏乐乐请求代替她发奶糖。 虽然不多,一人一颗。 可这奶糖是什么东西,要点心票、排队才能买到的东西。 村里有个婆娘一边吃着天天奶糖,一边和身边人说,她去年好不容易攒了三十个鸡蛋,才偷偷和别人换了一张点心票,可最多也排队买个鸡蛋糕什么的。奶糖?没有认识的售货员,根本不用想。 大家嘴里甜滋滋、心里甜蜜蜜的拿着家伙上工了。 除了没有领到的马翠花和汪菜花,一嘴的苦味,满心的懊丧 江寒蕊吃着糖,正准备去上工,却听苏乐乐远远叫她:“江教授!” 江寒蕊原地等待,苏乐乐小跑上来,一手环住她的胳膊,一边悄悄摸包袱:“江教授,这是给你的!” 一个三指宽的精美小纸包,江寒蕊没多想放进兜里。 刚要一起走,听见苏乐乐又问:“赵主任什么时候回来啊?” 江寒蕊丝毫没觉得这是个坑,“不忙的话,五六点吧。” 苏乐乐缓缓点头,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哦——” * 儿子和宝贝女儿给养女设置了多重障碍,差点让养女在治保处出不来的事情,王主任是到天黑以后回家才知道的。 李昌平家里又出事了! 李昌平的老娘唆使孙子将孙女推到了小河溏里,若不是别人发现得及时,李昌平的女儿有可能就此一命呜呼。 李昌平是孝子,大孝子,之前老娘不管有什么出格的事,他都睁一眼闭一眼。可今天看到女儿惨白的小脸,微弱的呼吸,他也禁不住对老娘红了脸。 她老娘起先还推说小孩子家玩闹,可有好心的路人硬是将他孙子的话给套了出来,“……是阿奶让我这样做的,她说女娃子都是赔钱货,死了干净!” 吴长征当场就眼睛猩红一片,说女儿要是活不过来,她就和李昌平的老娘拼命。 可就是要拼命,儿子拼得,媳妇别说拼不得,就是说都说不得。 李昌平老娘一头撞在了墙上,脑袋血淋淋地就去了吴长征的厂子。 厂里的书记一个头四个大,只得再次请来了王主任。 王主任再次摆事实讲道理,给吴长征的女儿联系了最好的医生,苦口婆心地开导吴长征要接受农村婆婆的狭隘思想,那是封建糟粕的遗留,需要新社会不断的感化和教育。 最后,王主任联系了房管局的好友,给李昌平的老娘连夜找了房子,才两边都安抚住。 从李昌平家里出来,王主任觉得自己要累瘫了。 小顾还在嘀咕:“主任啊,那李昌平不是个东西啊,老娘差点害死自己的女儿,怎么他就嘴上说了几句啊,这问题解决不了,关键还是这个男人立不起来啊,护不住自己的女儿,他这个官当得再大又有什么用!” 第29章 王主任疲惫地笑:“小顾啊,你没成家所以不知道,这李昌平几十年就是这个性子,你让他一朝一夕改变,那是痴人说梦。我若是从他那里做工作,猴年马月都不知道有没有效果。说不定等他转变性子,他老婆女儿坟头的草都要三尺高了。他没事,只要官职还在,再找第三任很容易,大把的四/类份子的漂亮姑娘排队等着呢。” 小顾目瞪口呆:“这……主任,要不让吴长征离婚吧,……不行?那到治保处告她杀人?……也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个吴长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王主任看着她笑:“劝和不劝离啊!还有,那李昌平的老娘是个三代贫农,最穷的时候连裤子都穿不起,……别噘嘴,我知道你想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可她根正苗红,就算你去了治保处,也只是口头教育几句了事,所以,还是需要我们耐心地用无产阶级信念和行动感化她教育她,才是唯一可行的道路!” 小顾连瘪嘴都省去了,想起吴长征的女儿,唯有心里满腔怒火不知道该向谁去发泄。 王主任回到家,已经晚上八点了,喝了口水润润冒烟的嗓子,她刚要吃口饭却接到了东方红公社治保处的电话。 对方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表达了对苏乐乐同志的歉意,也表达了请蒋副主任夫妇正确教育儿子的诚恳建议。 王主任简直一头雾水。 然后,对方讲话筒交给了苏乐乐。 “要团结不要分裂!”哐啷啷一声大吼,差点震碎了王主任的耳膜。 哦,那是蒋红梅。 不对,是苏乐乐。 “妈妈!”苏乐乐声音里都充满了惊喜,“我正在给治保处的同志讲红/宝/书呢!主/席的思想中蕴藏着浩瀚无边的智慧,是我们革命工作的引路明灯。治保处的同志刚开始以为我是个腐化份子,后来他们意识到了错误,马上给我道了歉,就在刚才,有几个战斗队邀请我一起徒步上京见主席他老人家呢!” 空荡荡的屋子里,女孩清脆的声音充满了骄傲,几乎能从听筒里蹦出来。 王主任突然觉得自己眼眶有些酸酸的。 这是她的孩子,在她手心里呵护里十八年的孩子,如今正在外面饱受风雨,却快速的成长了起来。 “……好,”王主任只说了一个字,却看见了蒋红学和蒋红星紧挨着从二楼下来,不过几秒的时间,王主任的视线就黏在了蒋红星身上。 “……妈妈,我暂时没有答应,我告诉他们我要办个学校,等学校办成了,在上京见主席他老人家……妈妈?妈妈?”苏乐乐呼唤了几声,却发现听筒里没有声音。 几秒钟后,蒋副主任的声音出现。 “红梅啊,你妈妈有事去忙了,你的事,我刚才在书房的电话里也听见了,做得好!”蒋副主任说,“你要再接再厉,不要害怕困难和阻力,你哥哥那里,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蒋副主任挂了电话,就出了书房,看到妻子正搂着蒋红星在说话。 “……上学啊,没问题,让你哥哥带着你却把户粮关系落实到市区来,我的宝贝也能去上学,对了妈妈要给你做个新书包,买个最新式的手表,还有……” 蒋红星一脸幸福的将头埋在王主任的胸前,心里畅享着自己穿着漂亮的裙子,在学校里呼风唤雨。 蒋副主任看也没看那对母女,一脸怒容地将蒋红学叫到书房。 “爸,你有什……” “啪!” 蒋红学一句话没说完,一个巴掌又扇了过来。 “蒋红梅在我的家住了十八年,无论现在她叫什么,别人眼里她就是我的女儿,哼,亏你想得出来,她和蒋红星换个衣服就是腐化份子,那我这个养父是什么,我们全家是什么?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 蒋红学捂着脸出来在父亲滔天的怒火下逃生,他眼神阴鸷,一声不吭去了自己房间。 苏乐乐当然不知道昨晚上在治保处给蒋家打了个电话,让蒋红学又被打了,她现在正坐在江寒蕊家里,优哉游哉喝着凉白开。 滋溜,喝一口,心情开朗。 滋溜,再喝一口,心花怒放! 心情开朗是昨晚蒋副主任说了,以后要有人再胡搅蛮缠(主要是指蒋红学,苏乐乐自认为领悟得很彻底)就给他打电话,这次自己受了委屈,蒋副主任说会再给她一笔钱,多多和公社里优秀的战斗队相处,争取早日办起学校早日上京见主席。 心花怒放是因为江教授带着自己回家,拆开纸包,然后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块小小的起司蛋糕。 江教授当时就红了眼眶。 “这还是我没嫁人前,我祖父的学生从海外带回来孝敬他时,我吃过一块……”江教授舍不得吃,最后硬是在苏乐乐的强烈要求下,和苏乐乐两人一小口一小口分吃完。 江教授给苏乐乐擦嘴巴:“我要是有个和你一样的女儿就好了!” 苏乐乐哐哐地拍胸脯:“不急,等我找到一个浑身腱子肉的美汉子结婚,我两一起照顾你!” 江教授被苏乐乐的审美逗得哈哈大笑,遂留下她在家里休息吃饭。 可苏乐乐吃饭倒是只吃了几口,睡觉却睡了个昏天黑地。 下午上工江寒蕊没有叫醒她,等下工回来忙着做饭,已经把她忘记了。 赵奕顶着七月里落山的大太阳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冲凉换衣服。 和往常一样,来到水井边,脱掉衬衣和长裤,将手/枪放好,打起一桶井水正要往身上冲,突然觉得不对。 很不对! 赵奕觉得自己有一种被人偷窥的感觉。 他将举高的水桶缓缓放下,然后…… “啊啊啊啊——”苏乐乐没搞清楚,那个人怎么就突然到了眼前,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只穿着裤衩的白斩鸡几招制服,心里憋屈至极,嘴里高声尖叫:“江教授,江大姐,快来救我,赵大叔要打死我!” 江寒蕊一脸黑灰地出现在两人面前时,苏乐乐嗓子都喊哑了。 她被赵奕反制着两手,哭得一脸都是泪。 第30章 江寒蕊心都要碎了,刚才还说要带着丈夫一起孝顺她的姑娘,转眼就被自己儿子给欺负了,她连忙跑过来死命掰开儿子的手。 真是的,老虎钳似的,你用得着这么大力气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吗? 江寒蕊自动忽略这个小姑娘曾经以一人之力打趴下刘二狗战队的一帮人。 “快放开,快点!”江寒蕊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赵奕低头看看自己的裤衩,脸色铁青,推着苏乐乐进了屋子,见自家老妈也跟了进去,马上“哐当”一声撞上房门,立刻转身去穿衣服和裤子。 苏乐乐脸上还挂着泪珠,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哼,让你见死不救! 我教学一晚上,嗓子都哑了,治保处说你打了电话,却没有把我带出去,真是可恶至极! 怎么样,刚才有没有意外,有没有惊喜。 话说,你这脸胳膊虽然晒得黑了一点,可那长腿还是白白的呢! 哼,白斩鸡! 对了,你肩胛骨那个疤痕,是子弹射穿留下的吗? 看不出来嘛,还是个硬汉白斩鸡。 等江寒蕊做好饭邀请苏乐乐一起吃的时候,赵奕已经重新洗澡换了衣服, 他穿了一条墨绿色的背心和黑色大裤衩,脸色黑得比大裤衩还黑。 所以,苏乐乐并没有专门去看赵奕胳膊上流畅的肌肉线条,以及隐藏在里面也许深不可测的力量。 苏乐乐决定先发制人:“大叔,我听说你给治保处打了电话,谢谢哦。” 谢谢你没把我带出来,让我讲了一晚上的红宝/书,谢谢你让我喂了一晚上的蚊子! 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既然打了电话就帮人帮到底嘛! 赵奕视线转过来,盯着苏乐乐,像是一只刚拆吃了一头猎物的雄狮,目光有些凶残。 苏乐乐吓了一跳! 江寒蕊抬头看着自己儿子:“你给治保处打了电话?” 赵奕嗯了一声,低头吃饭,可浑身散发的冷意让江寒蕊都察觉不对。 “怎么,他们……”江寒蕊担心儿子有事。 “没事。”赵奕看了一眼江寒蕊,低头的瞬间淡淡瞟了一眼苏乐乐。 那一个眼神似乎没什么威慑力,可苏乐乐分明看见了赵奕身后似乎有一头虚化的大老虎,龇牙咧嘴地已经亮出了利爪。 我我我、我只是小小捉弄你一下而已,不用这么大火气吧? 再说了,你刚才不是穿了小裤衩的吗,我可是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赵奕就是一声不吭,苏乐乐都觉得汗毛都立了起来。 自己的手腕还在疼呢,力气可真大。 苏乐乐狠狠一个机灵后,很是识时务的三口两口吃完,对着江寒蕊说:“江大姐,我走了,谢谢你请我吃饭!” 江寒蕊笑:“你的一块蛋糕,抵得上我一个月的窝头了,客气什么?” 苏乐乐看着低头的赵奕,马上就要起身走人,却见赵奕拿出一个玻璃发卡:“妈,我昨天早上碰到她,让我转交给你的。” 江寒蕊看着玻璃发卡的光泽,眼眶有些涩,这小姑娘真是心善,自己不过帮了点小忙,她就一直记挂自己。 刚要说什么,见儿子腾地站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却听见儿子也似乎硬/邦/邦地说:“妈,我去送她!” 江寒蕊不疑有他,点头。 苏乐乐却吓得腿有些软,这人她打不过啊。 打不过,就跑,她一向是个识时务的人。 所以苏乐乐在江寒蕊的注视下走出了屋子,刚转弯就准备撒开了腿要跑。 可是,后衣领被人揪住了,她被迫停住了脚步。 苏乐乐感觉那只大老虎的利爪已经就位,一个不慎自己的脖子就要遭殃,甚至小命都要呜呼。 打不过的时候怎么办? 扮可怜,求饶! 苏乐乐三秒钟变脸,忍着脖子上的不适转头,小/脸上已经可怜兮兮地流下泪来。 “大叔,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放了我吧?”苏乐乐求饶。 赵奕十分赞同,点头:“嗯,不是故意。” 苏乐乐秒开心:“对对,不是故意的,你放了我吧。” 赵奕恶狠狠:“但你是有意的!”说完狠狠一拽领口,看着苏乐乐夸张地翻白眼吐舌头,一副快要被他勒死的模样,简直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手上加了力道,将眼前之人的衣领缓缓拽到自己面前,赵奕压低声音,“别在我面前耍花样,上一个人的惨状,你看了应该三天睡不着觉!” 苏乐乐这才发现自己快被勒死了,真的要翻白眼吐舌头,双手举高死命胡乱拍打,几乎就撞在了赵奕的怀里。 赵奕脸真是黑黢黢得不能看,他突然间一个松手,苏乐乐踉跄一下,差点就摔在地上。 真是气死小爷了,什么都没看到不说,还差点被憋死。 不行,绝对不行。 苏乐乐喘了一口气,稳住身形,顷刻间转身对着赵奕就是狠狠一脚。 赵奕轻巧地一个侧身闪避。 “唬”,破空声后,苏乐乐懊恼地发现自己力气是有,但准头不行。 气死小爷了! 苏乐乐怒火冲天,她指着自己脸,大声对赵奕说:“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赵奕没搭理这人,沉默。 苏乐乐得意,裂开嘴笑:“看到我这张极度狰狞的脸,怕了吧?我若是生起气来,连我自己都怕!” 赵奕垂眼看着自己只到自己胸口的小丫头片子装神弄鬼地在那叫嚣,眼神里的凶光隐隐透着不屑。 这个,苏乐乐可是看懂了:“不信,哼,咱俩比划比划!说好了,空手对空手,公平较量,不能用武器!” 赵奕很想一下子拍死她,却听那小丫头片子瞪着眼睛又说:“等等,我还没准备好,等我说一二三才可以动手!” 赵奕心里再翻白眼,刚要开口说“赶紧滚”,那小丫头开始计数了: “……一” “……二” 可这“三”字还含在嘴里呢,那个小丫头早已冲了上了。 第31章 赵奕以不变应万变,正要动手好好教训那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一顿,可他突然发现自己失算了。 哪有什么公平较量,这小丫头蛮牛一样,一咬牙一跺脚压低脑袋就撞了过来。 这速度,赵奕都感觉有些吃惊,几乎没有让开,只是微微侧了一个身,差点被那个小丫头撞出去三米远。 这个力气,不得了,比村里的壮汉都要厉害几倍。 赵奕揉了揉一侧吃痛的腹部,吃惊地望着眼前叉腰站着的苏乐乐。 “哈哈哈——”苏乐乐大笑,“咋样,我厉害吧!” 终于扳回一局,苏乐乐得意得几乎要上天。 赵奕再次惊讶这个人神奇的想法。 苏乐乐见赵奕有片刻愣神,以为他被自己的身手给折服,更加得意忘形,拿出一副前辈教训晚辈的语气。 “大叔,你也别太生气,刚才我真没看见多少,除了那白白的大长/腿……哎哎哎,你怎么又要动手,说好了要公平公正的,我还没数数呢,住手住手!” 赵奕这次哪里真会等她“公平公正”的数数,直接大步上前,不过几下就再次揪住了苏乐乐的衣领。 苏乐乐直接傻了。 发生了什么,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是成功扳回一局吗,怎么又被制服了。 可赵奕的声音狠戾又冰冷,他眼中的怒火几乎把苏乐乐整个人燃烧殆尽:“看来,治保处没抓错人,我应该再打个电话,直接把你送进去!” 啊——不行不行,我死也不要去! 苏乐乐大怒,转头就撞击了赵奕的怀中,张开嘴,狠狠一口就咬在他胳膊上。 赵奕吃痛,松开手,被苏乐乐呲溜一下逃了开去。 赵奕转头看看自己胳膊,好嘛,这么深的一口牙印。 这人也太没道理了。 赵奕刚要开口斥责,谁知对方恶人先告状。 “大叔,赵大叔!”苏乐乐像是在眼里控诉一个大恶人,身后的手狠狠一掐大/腿,眼眶瞬间通红,“你干嘛老针对我?” 赵奕震惊这人的变脸的速度,好悬才忍住没有让自己翻白眼,心说我怎么就针对你了,你哪头蒜呐,需要我来针对你? 教训也教训了,自己还被咬了一口,赵奕也没心情再搭理她,转身就要往回走。 谁知,那个人却有些不依不饶。 苏乐乐绕到赵奕身前,蹲着马步张开双臂,“留下——呃,说清楚再走!” 赵奕总觉得,苏乐乐刚才的“留下”,应该是想说“留下买路财”,他做出个“你再拦路就揍”你的手势,却没有让苏乐乐害怕,苏乐乐一边蹲着马步,一边控诉他这个“大叔”的“罪恶行径”。 “大叔,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你就帮我说话,可你看着我就想看着一团污染的空气,恨不得我不存在,你是看不起我吗?” “还有,大叔,昨天你在交界处就把我丢下了,你知道我得多走多少路吗,草鞋都磨破了?” “还有还有,大叔,我在车上睡着的时候你往我头上丢了件衣服,刚开始我觉得你是给我盖了衣服,后来路上我想明白了,你这是讨厌我,三伏天里想要闷死我,对吧?” “还有还有还有,大叔,江教授说她特地给你打了电话让你救我出来,你都打了电话,怎么就打一半,看着我在那里熬了一夜,你看我嗓子哑了,眼圈乌黑的。” “大叔,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 赵奕差点就气笑了。 你自己总是到处惹事,怎么还能怪别人针对你? 他也懒得再教训她,抬腿绕开她就往回走。 苏乐乐依旧伸手阻拦,甚至还气愤不已:“大叔,说清楚,不然,我会揍你!” 赵奕忽然抬手,苏乐乐吓得赶紧往后推,还抬手捂住自己衣领。 冷笑一声,赵奕放下手,“我不知道你是谁,更加懒得针对你,请你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就行!” 苏乐乐不乐意了:“江教授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上午还许诺,以后找了汉子一起照顾她的,再说,我又没招你惹你,怎么就让你这么不待见了?” 赵奕觉得眼前之人总是有说不出的怪异,可教训也教训了,他还自己烦心事一堆,也懒得再搭理她,再次大步绕过她就要走。 苏乐乐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赵奕背心,“大叔,看在江教授的面子上,我们和解吧!” 赵奕低头看看自己的背心,苏乐乐迅速松手,腆着脸呵呵笑:“那什么,不打不相识,你以后别再针对我,我也就不会揍你——行吧行吧,别瞪眼,我打不过你还不成,……说好了,我们和解咯。” 赵奕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苏乐乐自动理解为和解成功。 刚要喜滋滋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江寒蕊远远地喊:“乐乐,你的包袱忘拿了!” 苏乐乐这才想起来,自己那个很值钱的包裹。 小跑过去,接过包裹,看见那只玻璃发卡已经被她别在了头上,闪闪的,很是漂亮。 苏乐乐心里高兴,从包裹里掏呀掏,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赵奕。 “大叔,给你的礼物!” 赵奕没接,江寒蕊接了过来,塞进他手里,还不忘埋怨:“快说谢谢!” 赵奕脸跟锅底一样,却碍于老妈在面前,只得低声说了声谢,大步走了。 和江寒蕊道别,苏乐乐转身却笑得和个偷鸡贼一样。 哼,让你针对我! 苏乐乐几乎是憋着笑回集体宿舍的。 哎呦,若是……一定很好笑! 刚到门口,苏乐乐却发现了刘二狗正在等她。 “为人民服务!刘二狗同志,你有事找我?”苏乐乐心情好,笑眯眯地问。 刘二狗似乎认真点头,郑重其事开口:“打倒帝国主义!苏乐乐同志,很抱歉昨天我没有尽到一个队长的义务,让你在公社的治保处呆了整一个晚上。不过,你为不但为自己赢得了荣誉,也帮治保处的同志宣讲了主/席的思想理论,获得了一起徒步进京见主/席的邀请,这是我们革命小将此生最为荣耀的事,苏乐乐同志,我为我们战斗队有你这样的同志而感到万分荣幸!” 第32章 苏乐乐心里的白眼翻上天,可嘴上却十分谦虚地说着:“刘二狗同志,这是我应该做的!” 刘二狗从身上取下一个包袱,小心翼翼递过来:“苏乐乐同志,这是两套我们队的衣服,其中的袖标是我那次徒步上京见主/席的途中,一个热心的大婶为我们队绣的标志,大婶的丈夫和儿子都牺牲在了抗战中,她为我们战队取名丛中笑,希望我们每一代革命小将都能继承遗志,让千千万万的贫苦大众都能过上幸福的好日子!苏乐乐同志,请收下!” 苏乐乐心里一凛,眼中不屑的笑意散去,也郑重地伸出双手,小心接了过来。 她其实很不明白,这个年代这些人的信念。 就像马翠花和汪菜花这样的人能存在,就像刘二狗那样的狂热份子能存在,可不妨碍她用最诚挚的感情,接收那位不知名的大婶的信念和情感。 “二狗同志,改个名字吧?”苏乐乐突然说。 “改名字?”刘二狗愣了一下,没明白苏乐乐为什么突然想到要让他改名字。 “二狗同志,你的名字质朴有余,但革命意味不足,我建议你改名刘要武,怎么样?”苏乐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这么讲,但话已经讲了出来…… 刘二狗脸色有些微红,“我、我怎么能和宋彬彬比,她革命工作的各个方面都比我强,我怎么能……” 苏乐乐却郑重点头:“就是她比你强,你才要和她看齐,主/席说革命工作不能文质彬彬,就是要武,在我看来,这是对我们所有革命小将的至高要求,我们每个人对自己都要高标准严要求,才能不辜负主/席的教诲,你说是吗,刘要武同志?” 刘二狗皱眉思索良久,突然对着苏乐乐严肃敬礼:“苏乐乐同志,从今天起,我刘二狗正式改名刘要武,我要像宋代到现在依旧屹立的岩石一样,积极开展一切武装革命工作,让一切反/革/命走/资/派死无葬身之地!” 苏乐乐回到集体宿舍时,背着两个包袱。 张向阳先看见她,招呼大家围过来,急切地问:“乐乐,你没事吧?” 苏乐乐一边说着没事,一边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被还回的鸡蛋糕分给大家。 鸡蛋糕不过一截手指大,每个人最多分个两三个,可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队长王建国说他已经组织了丰枣村所有的知青,如果她今天晚上还回不来,他们就一起去公社治保处讨说法。 女知青大都含蓄,附和几句,男知青们却很是激情澎湃。 “我们上山下乡是干什么来了?为祖国建设,为实现理想,不是为了看别人受冤屈而当哑巴的!” “苏乐乐同志,支书交代过,你的待遇比照回乡知青,就是我们中的一员,没道理我们干看着不行动!” 苏乐乐微微低头,心里说不出的味道。 酸涩又激动,难过又喜悦! 几人又说起了马翠花的表现:“她还想着和你撇清关系呢,还要想要拿回你的钱,真是脸皮比黄泥地还厚!” “就是,她以前还仗着和村里的汉子们有一腿,好吃懒做,支书见她可怜还一直睁一眼闭一眼。” “真是该好好教训她!” 苏乐乐知道马翠花被她搞了几次,日子早已没有以前那么好过了,现在也没多少汉子敢和她再有一腿,封建思想残留能去半条命,若是反/革/命呢,那得直接去见马克思! 苏乐乐不想直接搞死她,她得把老瘸子那份大礼包完好无损地送她们母女面前,时间没到而已。 不要说她苏乐乐太狭隘,原身死得太惨,她就想报这个仇。 谁要阻止,她能和谁拼命。 苏乐乐和王建国张向阳说了几句,两人互看一眼,都点头同意。 几人如此这般商量的一下,还很好地进行了分工合作。 不过一个多小时,马翠花急匆匆跑来的时候,头发上都在滴汗,她也不顾自己往日半老徐娘的娇/媚形象,大喇喇就开口问了:“乐乐,乐乐,我听说,上京见主/席的名额可以送人的,你送给你妹妹招娣,怎么样?” 马翠花见苏乐乐长大嘴巴不说话,连忙又加了一句:“那个,我、我给你十个窝窝头?” 苏乐乐和周围知青全部倒抽一口凉气。 马翠花急眼了:“再加两个白面馒头,不能再多了!” 苏乐乐抬起手臂,手指哆哆嗦嗦指着焦急的马翠花,一副为马翠花焦急加痛心的模样:“为人民服务!马翠花同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赶紧住嘴,快回去吧,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 马翠花坚决不干:“乐乐,这就是你不对了,上京见主/席,那么好的机会你不把握就算了,可这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你怎么又不明白。这见过了主/席,也像那个狗子一样当个厉害的队长,这以后吃穿就不用愁了,嫁个大首长都不成问题。这招娣虽然不是你亲妹妹,但到底是你/娘我一手养大的,你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机会就让给招娣吧!招娣以后当个大首长婆娘,拉拔你一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苏乐乐和知青们都目瞪口呆。 这马翠花也太会想了,她怎么就不上天呢! 苏乐乐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地开口:“马翠花同志,这徒步上京见主/席的事,可是革命小将纪念红军长征而做的无比神圣的事,你怎么可以滋生经济主义和自由主义思想,把这件圣神的事情当成一个买卖,你这可是反/革/命作为,绝对要不得!” 张向阳没料到马翠花脸皮这么厚,气得脸通红:“马翠花同志,你三番几次说要和苏乐乐同志脱离关系,支书同志今天已经拍板,苏乐乐同志正式和你脱离关系,你怎么还能有脸说自己是她娘,真是不要脸!” 马翠花气得差点原地起跳,她什么时候被这些个小蹄子当面叱骂。 可斗嘴皮子的事,她最是拿手。 第33章 马翠花指着张向阳,从贱蹄子骂到小娘皮,从小娼妇骂到破烂货,唾沫星子乱飞,见张向阳一个女知青脸红得说不出话,其他男知青气得握拳却没法接话茬,她简直得意的马上要上天。 歇了一口气,马翠花转身催促苏乐乐,“乐乐,这十个窝头加两个白面馒头的买卖,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店了,我可警告你,这是我看在你姓苏的份上还能给你几个吃食,若不是姓苏,我直接让王三揍你一顿,看你敢不把上京的名额给我的招娣!” 马翠花口气笃定,却见她对面的苏乐乐一脸呆滞,仿佛看见了一个阎王似的,愣是吓得吐不出半个字。 “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我这个公主娘娘可不是白叫的,你若是识——” “嘭!” 突然一声枪响,将马翠花那个“相”字狠狠堵在了喉咙口。 马翠花脑中有半秒的空白,缓缓低头,看见自己左边大/腿的上正在汩/汩冒血。 “啊——”马翠花一声凄厉的尖叫,捂着腿就倒了下去。 “马翠花同志!马翠花同志!”苏乐乐也尖叫起来,她抬头看刘二狗,哦不,现在叫刘要武,“刘要武同志,这——” 改名刘要武的刘二狗满脸怒容,一张脸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狰狞,此刻,刘要武仿佛是一个从地狱而来的邪恶判官,掌握着世间一切审判法则,他紧紧握着□□,好像还没决定是不是当场就取了马翠花的狗命。 “徒步上京见主/席,你知道我们途中吃了多少苦,革命群众自己吃不饱还要给我们塞窝窝头,主/席为了见我们,早上五点中就在城楼上等我们。马翠花,你倒好,这样神圣的事情,到你这里成了一桩买卖,还是你这个公主娘娘轻而易举就能做成的买卖!” “好,好,好,很好!我们努力打了胜仗,努力朝光明大道而去,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到了你这里,竟然又倒退回去。” “很好,很好!马翠花,好你一个封建残留加腐化份子,我们丰枣村竟然让你隐藏如此之深,让你个大恶人逍遥这么多年,真是我们天大的失误。” “可是今天,我刘要武若是还让你活着当这个公主娘娘,我就不姓刘!” 说着,满脸狰狞的刘要武再次举枪对准了地上办昏迷的马翠花,扣动了扳机! 现场所有人都崩紧了弦。 苏乐乐急坏了,满头的汗珠滚落下来。 马翠花的命,金贵这呢,现在还不能死! 刘要武看着苏乐乐突然上前,张开双臂拦在了自己的面前:“刘要武同志,请住手!” 他抬眼看苏乐乐,眼神中的残忍还没有褪去,闪现出一丝疑惑。 “苏乐乐同志,这样的□□份子留着祸害我们无产阶级群众吗,死一个才能少一个!死光了最好!” 苏乐乐一脸遗憾,却极为坚定:“刘要武同志,我们对待□□份子,首先要批判改造,而不是不问是非地直接夺取他们的性命,再说,马翠花同志毕竟是我的生母,虽说生恩不如养恩,我终究无法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刘要武手气愤得手都在抖,可终究还是看在苏乐乐的面子上,第二枪终究没有响起。 随后赶来的支书队长和村民们,问清楚了情况,汉子们七手八脚把马翠花送去了医务所,苏乐乐才疲惫地和支书去了村支部办公室。 支书给苏乐乐倒了一杯茶:“乐乐,别难过。人是有父母的,但人更是有阶级的。马翠花同志若是实在不能挽救,你也看开点。她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她若是改造不回来,你也不用太难过。” 苏乐乐捧着茶杯,点点头,然后,她似乎纠结了很久才犹豫着开口:“为人民服务!支书啊,我想着,苏铁牛同志死后马翠花同志一直一个人过,那招娣也是个好吃懒做思想上不求上进的,她身边一直没有一个思想积极上进的同志,也是她如今思想极端退步的一个原因,组织上有没有考虑过,给马翠花同志再找个革命同志,在日常相处中对她进行教育改造?” 支书沉默。 这马翠花虽然死了爷们,可她身边的男人好像一天也没缺过,丰枣村谁也没想起过要给马翠花这个半老的俏寡妇做媒。 以前,大家还不知道马翠花是个隐藏这么深的大恶人,现在知道了,谁还愿意娶这么个捷星属性有问题俏寡妇。 嫌命长? 苏乐乐仿佛知道支书的为难,细细地为支书分析。 “支书啊,马翠花同志以后一直一个人过,没有人从旁监督,就算改造好了,以后依旧可能走回原路上。” “我们丰枣村若是出现了一个隐藏了这么久的大恶人,那对我们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在造成严重的不利影响之前,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情圆满解决。” “而且,若是能改造成功,我们不仅少了一个对立的大恶人,还能多一个革命群众。” “支书,你考虑一下!” 苏乐乐说完,就离开了,留下了支书一个人苦思良久。 丰枣村就别想了,邻村有思想积极的鳏夫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唉,这马翠花有这么一个为她着想的女儿,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回到集体宿舍,张向阳急忙问:“怎么样?” 苏乐乐叹息:“我不赞成杀人,还是倾向改造教育,我已经建议支书在马翠花同志改造完成后,给她找个根正苗红的伴侣,时刻监督她的思想和行动。” 大家叹息苏乐乐这个时候还无私为马翠花考虑,那刘队长当时几乎能把马翠花剁成肉泥。 月亮升上来的时候,女孩们躺在床上开卧谈会。 大家又谈起革命理想。 所有人的理想几乎和上次一模一样,只有苏乐乐说了一句“希望善恶终有报”。 第34章 赵奕听说了知青集体户那边的动静,自己没动也没让江寒蕊去看热闹。 他只觉马翠花下场应该不会好。 内心里,他希望数以亿计像马翠花那样的人,获得应有的下场。 可事实上,苏来娣比马翠花凄惨一万倍。 他豁出去性命不过保全了家人,那蒋红梅今天变成苏乐乐完全靠的是她自己。 翻身起床,赵奕走到窗台边,抬头看看惨白的月光,突然想起了苏乐乐给他的“谢礼”。 那个小丫头,应该不会给什么好东西。 但他为什么没有丢掉,他不明白。 为什么现在想起来要去看一看,他更不想明白。 索性就什么也不想。 拆开纸包,里面是一块很大的鸡蛋糕。 说是很大,不过也只是半个手掌大小。 城里卖的鸡蛋糕有两种,一种半截手指大的,称斤卖。 一种是半个手掌大小的,有专门的油纸包好,论个卖。 当然,论个卖的更贵,更好吃。 面前的鸡蛋糕散发着香甜的味道,就是他这样不喜甜食的人,也闻到了诱人的香味。 这种东西,村里人一年到头别说吃了,见都没有见到过。 有了点心票不见得能排队等到,别说村里人连点心票都得不到。 可就是香味飘飘,赵奕也没有急着往嘴里送。 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应该先掰开看看。 呵—— 然后,赵奕笑了。 鸡蛋糕一掰就能轻易分开,里面赫然安静躺着一块石头。 那石头,很像是公社界碑处那边公路上的小石块。 呵—— 赵奕接着笑。 这个小丫头,真是有仇必报。 他拿出小石头,几口吃掉鸡蛋糕,然后,抬头继续看着那惨白的月亮。 似乎和刚才有些不同,想了半天,才发现和刚才不同是,嘴里有了甜味。 好像……心里也有。 马翠花在卫生所抢救了几个小时,才勉强醒过来。 不过几个小时而已,马翠花已经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死亡就在眼前和她擦肩而过,天大的胆子也被吓掉了一大半。 妇女主任高建红和支书轮流来看过,马翠花知道了是苏乐乐在紧急时刻拦下了刘二狗的第二枪,心里想要不屑,却再也不敢表露出来。 李赛红得到消息时,马翠花已经苏醒。 她像是一只迟到了许久却依旧骄傲的大公鸡,只差没有在马翠花床前打鸣来宣布她的胜利。 马翠花死死闭着眼,仿佛这样就能继续活在自己世界中。 李赛红心里转了很多念头,总觉得现在是时候乘胜追击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乐乐找支书开了转学的证明,刚要去赶路去公社学校办转学手续,李赛红出现了。 “打倒帝国主义!老支书,昨天晚上我听说丰枣村出现了反/革/命份子和包庇反/革/命份子的人,心里实在放不下。我虽然从丰枣村嫁出去很多年了,可我依旧是丰枣村的人。现在丰枣村有难,我若是不伸出援手,饭都吃不下!” 支书瞪她一眼,“李赛红,管好你自己的事,我们丰枣村安安稳稳的,哪里有难?你若是胡说八道,我们支部绝对不会放过你!” 李赛红却根本不怕,她有恃无恐:“马翠花想要从苏乐乐手里买上京的名额,她当上京见主/席是什么,能买卖的东西?她是个反/革/命,她女儿苏乐乐更是包庇反/革/命的罪恶份子,丰枣村不仅让马翠花这个反/革/命份子活着,还让苏乐乐当上了行动对的人,你们丰枣村真是胆大包天,想要反攻中央吗,想要复辟吗?一个一个都不想活了吗?” 支书气得差点爆血管,大吼一声:“李赛红,你给我闭嘴!” 李赛红却觉得自己扛了大旗,“我实事求是,为什么要闭嘴?” 村民们围拢过来,指着李赛红就要开骂。 李赛红却更加得意:“你们谁敢骂我一句,你们谁就是反/革/命,我男人就能拿枪崩了你们。” 村民们有些退缩,苏乐乐却笑眯眯站了出来。 “永别了,司徒雷登!李赛红同志,听说你们村妇女大会上,你点名要批斗一个搞破鞋的人,最后调查发现,人家城里来的女知青自愿扎根在农村,愿意嫁到清河村来,村里的汉子根正苗红什么污点都没有。可人家小两口硬是被你指挥着战斗队被殴打成了重伤。若不是知青队长去市里上告,那两条人命可就没了。” 李赛红震惊:“你胡说!” 苏乐乐笑得更欢实:“后来调查发现,你污蔑人家搞破鞋,不过是那个女知青得罪过你,你就下黑手。那女知青在市里知青办坦诚,她有了后妈,知道自己抽不回市里,索性在村里找个老实男人嫁了。怎么,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是,廖副主任给你担了担子,可不代表我们群众的眼睛就不是雪亮的。主/席同志教导过我们,调查研究才有发言权,你可别小看这个教诲哦,它教会了我们透过表现看实质。你,李赛红,就是个公报私仇的人!滚出我们丰枣村,少在这里乱喷粪,否则,我们告去省里,够你好好喝一壶的!” 李赛红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说王主任真是什么都往外说,真是狠毒。 想想现在对自己不利,狠狠瞪了一眼苏乐乐,差点要咬碎了一口牙齿,李赛红被狼追被狗撵似的跑了。 一阵潮水般的洪亮掌声响起,苏乐乐微笑着,很矜持很冷静地朝大家点点头,以显示自己的谦虚,带着介绍信赶路去公社中学。 公社中学教务处里,苏乐乐毕恭毕敬站着,从养父母一家的十八代说道苏铁牛的放羊打铁的血泪史,办事员依旧面无表情。 苏乐乐拿出了她无往不利的奖状,对方依旧铁面无私。 好吧,苏乐乐咬咬牙,说出自己是丰枣村丛中笑战斗队的队员,对方依旧充耳不闻。 掏掏口袋,苏乐乐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买烟。 现在买,来得及吗? 苏乐乐鄙视自己的粗心大意。 就在她浑身衣服都要湿透的时候,耐心也几乎告罄,嘴里打滚了好几句的语/录差点就要冒出来狠狠怼出去,可她竟然看到了一个人。 赵奕,赵大叔? 第35章 赵奕走过来,办事员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换成他毕恭毕敬地站着,听着赵奕说了几句话,然后点头哈腰地送走了赵奕。 接着,办事员秒办好转学手续。 “大叔,大叔!”苏乐乐快跑几步,追逐那个突然间高大无数倍的身影。 赵奕停住脚,转身等她。 “呼呼——”苏乐乐跑得飞快,喘气如牛,“大叔,大叔,谢谢你啊!” 赵奕微微点头,算是听见了她的话,抬脚就要走。 “哎哎——”苏乐乐拦住他,“大叔,你又帮了我,我请你吃顿便饭吧,聊表我感谢之情!” 顺便,也拜个山头,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赵奕觉得自己是疯了才接受这个小丫头的邀请,等坐在学校边上的小饭馆里点菜的时候,他已经听见了小丫头欢快的点菜声。 “咸菜炒豆芽、辣椒炒豆干、水蒸蛋,”苏乐乐大声喊着,像只愉快的山雀,“嗯,再来个蘑菇汤,快点啊!” 苏乐乐摸着自己咕噜直叫的肚子,心说自己要吃个饱。 赵奕的眼角随着苏乐乐点菜声直抽抽,几乎没停下来过。 听说她主动给了王建国三个鸡蛋糕,请自己吃饭就一桌子素菜,这是请客还是拉仇恨? 赵奕自动忽略那三个鸡蛋糕不过都是称斤卖的,听着苏乐乐的叫菜名就来气。 苏乐乐瞧着赵奕脸色渐渐转黑,心里笑得快止不住了,才有慢吞吞高喊着点菜:“一条清蒸鲈鱼、一盘红烧肉、一盘酱肘子!” 小饭馆里所有人眼神都有些诡异。 这年头,吃得起这么多硬菜的,不是什么平常人。 苏乐乐很满意服务员的态度。 对,你要么用谁谁谁的话让我死,要么我给钱上菜。 然后,她才微微抬头,笑眯眯很得意看着赵奕,仿佛在说:这下满意了吧! 赵奕垂下眼帘,掩饰住了其中一闪而过的笑意,然后,很是冷淡地说:“钱你出,算是刚才的答谢。票我付,算是那个发卡的谢礼。” 苏乐乐嘻嘻一笑:“没事,不就是票嘛,还有我苏乐乐搞不到的东西。” 她压低声音,把那天买东西后又找人黑市兑换了很多票的事,得意洋洋地告诉了赵奕。 赵奕为微挑起眉毛,看向苏乐乐的眼神有些惊讶,还有些欣喜。 这个世道,苏来娣已经不在了。 换成苏乐乐,更好。 菜一道道上来,赵奕以为能吃个安心答谢饭,可他还是想多了。 “大叔,来,肥肉归你,”苏乐乐兴高采烈又殷勤至极地布菜。 然后,一块硕大的肥肉出现在赵奕的碗里。 对方的热情比三伏天的太阳还要炽热,赵奕似乎不好推辞,闭眼咬牙吞下一大肥肉,肥腻的感觉让他几乎有些作呕。 “大叔,多吃点,你看你瘦的!”苏乐乐眼疾手快,一盘子红烧肉的肥肉全部进了赵奕的碗。 真可惜啊,这年代肥肉为尊,这一大盘子红烧肉几乎都是肥肉。 苏乐乐看似委屈至极地把瘦肉全部挑到自己碗里,然后,眼巴巴看着赵奕面前一大碗的肥肉。 “吃吧,大叔,吃完了长得又高又壮!” 看你瘦的,白斩鸡似的! 虽然不能成长为一个彪悍的美汉子,但也要努力哦大叔! 呃,不对,这白斩鸡还是有把子力气的。 苏乐乐在心里胡乱嘀咕,抬眼却看见赵奕正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赵奕觉得苏乐乐在故意搞他,但找不到切实证据,因为苏乐乐无论从表情到动作,都是非常热情诚恳。 再缺衣少食的年代,三伏天大中午的,一大碗油腻的肥肉也咽不下去。 赵奕盯着苏乐乐看了许久,无果,倒也不想无端冤枉她,只好推说自己要把肥肉带回去。 好吧,苏乐乐见赵奕放弃这个多吃长壮的机会,心里很是替他可惜。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苏乐乐单方面认为),两人才离开小饭馆。 苏乐乐今天办完了手续,学校通知她明天就可以去上学。 虽然上学不过是半天思想课半天务农,但苏乐乐就是想要上学。 想到每天要步行很久才能上学,苏乐乐暗示了赵大叔很多次,能不能搭个顺风车。 可赵大叔似乎就是听不懂她的暗示,直到路过一家店,他停住了脚步。 苏乐乐转头一看,卖自行车的。 可她没有票啊,怎么买。 如果可以,她倒是可以用黑市价买一些工业券,可这东西金贵无比,买不到。 人家正式工人一年才发有限的券,都攒起来买东西了,哪里会流到黑市。 就算有,也被别人早早定下了。 苏乐乐遥遥看了一眼店里最漂亮的那辆凤凰牌二十六寸的女士自行车,心里酸溜溜想着她只要看一眼就能画出全部零件图纸,可现在她就是只能干看着。 四张工业券突然出现她面前。 捏着工业券的大手似乎很有力,苏乐乐惊喜万分地眨眼再眨眼,突然一手抓住那只大手的手腕,一手抽出那几张工业券。 “大叔,给我的吗?”苏乐乐声音有些颤抖,惊喜万分。 赵奕觉得手腕要断了,可他就是使劲表现出非常平淡的样子:“嗯。” 苏乐乐差点高兴得原地起飞,觉得当年自己制作出第一台战甲也不过如此。 她隐约觉得赵大叔的眼角在跳,才赶紧把手放下来,看到人家赵大叔的手腕上一圈淡淡的红色指印,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给人家揉揉但人家已经把手放到了背后。 可能……也不会太疼吧。 她好像并没有怎么用力。 用工业券买了那辆最漂亮的女士自行车,苏乐乐告别了赵奕赵大叔,将踏板踩得飞快,觉得自己像是一朵清爽的彩云,正在往丰枣村飞去。 苏乐乐欢快的回到村子里,正弯腰干农活的村民们整齐划一地直起腰,眼神锃亮得瞧着苏乐乐。 苏乐乐停车,推着自行车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大家身边,对这样的注目礼很是满意。 去了支书的办公室,苏乐乐向支书报告了自己明天起就要上学的事情。 支书想要每天给苏乐乐发几个窝头,算是给她管了饭。 可苏乐乐胸脯拍得啪啪响,表示自己能解决就不给村里添麻烦增负担,她会好好学习,争取早日报效祖国。 支书感动,那想着管饭拒绝了,就打算给苏乐乐弄间房子。 被支书带着去看了房子,苏乐乐嘴角都笑得翘起来。 第36章 房子有些远,从村头走去似乎要直接穿过整个村子。 可房子很不错,是原来的地主老财们留下的。 其中,带个大院子的给了赵主任母子俩,再走几步路,苏乐乐被支书带到了一个带着小院子的屋子前。 “乐乐啊,你就暂时住这里吧,等村里有了多余的宅基地,就给你单独分一块!”支书有些愧疚,拿了苏乐乐一个壮劳力十年的公分,人家却还在和别人挤宿舍。 虽说苏乐乐说了,那笔钱要给村里办学校,可支书却觉得办学校哪里这么容易。 明天就要上学,苏乐乐简单打扫起了屋子,和知青集体户那边的人打了招呼,自己把简单的行李搬了过来。 主~席像贴得端端正正,桌子上放好了红~宝~书。 屋子里没有电灯,可院子里有自行车。 灶头里空荡荡,可苏乐乐的小包袱里有从镇上带回来的白面馒头和鸡蛋糕。 苏乐乐觉得,日子开始有些盼头了。 晚上,江寒蕊是第一个来的,后面还来了集体户的几个知青。 苏乐乐说她要上完高中上大学,大家从疑惑迷茫到一起唱起了“东方红太阳升”,一片欢声笑语。 第二天一早,苏乐乐洗漱完毕吃了鸡蛋糕,对着画像做好了请示工作,将像章戴在前胸肉上,怀里揣着红~宝~书,心里雀跃着背好小包袱推开了门。 七月里的太阳真是热情似火,刚升起来就火辣辣的。 苏乐乐推着自行车,关好了院子门,刚要上车,却发现不远处有个人影,似乎正朝着自己看。 “走!”赵奕简短说了一个字,骑车出发了。 “来喽!”苏乐乐响亮地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清晨的微风吹动了苏乐乐的短发,亮闪闪的大眼睛里似乎能折射~出烈阳的光芒,脚踏板被她踩得欢快无比,赵奕觉得今天的清晨格外不一样。 是的……很不一样。 “大叔,你吃早饭了吗?” “大叔,你每天都在忙点啥啊?学校大都不上课了,又没什么事?” “……唉唉唉,大叔,你慢点慢点,我快跟不上你了……中午我再请你吃饭……” 就在赵奕想要把苏乐乐直接远远甩后面的时候,学校也遥遥在望了。 两人分道扬镳,一人上班,一人上课。 苏乐乐去了自己的班级。 班级里二十个人,各个都是绿油油的,苏乐乐再看自己,除了一个战斗队的袖章,只有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衣服。 “无产阶级万岁!欢迎你的到来,苏乐乐同学!”一个和苏乐乐同样短发的女同学站了起来,热情地让她入座。 见那个女同学身边正好有空座位,苏乐乐就顺势坐在了她身边。 “我叫刘光明,是高二三班的班长,苏乐乐同志,我们以后就是同桌了,正式欢迎你的加入!” 刘光明很热情,带着她将班里的同学都介绍了一遍,苏乐乐这才知道,刘光明还是学习委员。 除了学习委员,还是东方红公社著名的全无敌战斗队的发起人。 苏乐乐心里差点乐开花。 她心里决定了,要和刘光明搞好关系,拜好山头,以后说不定有大用处。 班里其他同学眼神有些怪异,似乎刘光明对初来乍到的苏乐乐如此照顾很是意外,却也没有人挑破。 第一天上午是《主~席思想理论》。 苏乐乐拿着新拿到的课本,在老师的带领下朗读课本内容。 “……八、用主~席思想战胜疾病。为了更好的建设祖国,支援世界革命,必须要有健康的身体,而疾病是健康的大敌……” “……主~席教导我们:对于病,要有坚强的斗争意识,但不要着急……” “……主~席思想是战胜一切敌人的精神□□,对待疾病也不例外,我们要高举主~席思想的伟大红旗,用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一句话,用主~席思想战胜疾病,在这个方面,钢铁飞行员王德明同志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王德明同志右肾得了癌,必须切除,手术后,他从昏迷中醒来后,第一句话是高呼,主~席万岁,第一个要求是读主~席的书……” (以上,原文摘抄天津市某中学《四年制普通中学毛/泽/东思想读物(二)》) 苏乐乐精神饱满,声音洪亮,特别是念到主~席的名字时候,声音清晰表情崇敬,让老师和同桌都对苏乐乐充满了好感。 后面半个小时有一部分算数课。 老师先念了课本上的题目。 “……伟大的主~席教导我们:就人类认识运动的顺序来说,总是由认识个别的和特殊的事物,逐渐扩大到认识一般地事物……” “……无限终于伟大领袖主~席的工人阶级,在战无不胜的主~席思想指引下,发扬愚公移山精神,自行设计施工的最大的现代化桥梁——南京长江大桥,与1968年底全部建成通车,这一重大成就,是光焰无际的主~席思想伟大胜利……” “……图7-1是南京长江大桥,从他的结构看一看到有无数刚才交错而成的三角形,为什么要用三角形呢?我们要遵照伟大领袖主~席“理性认识依赖于感性认识的”的教导,先来做一个实验……” (以上,原文摘抄上海市《五年级第二学期算数通用课本》,同时请忽略五。) 苏乐乐背脊挺得笔直,神情专注的听着老师的讲解。 中午食堂里吃了饭,下午是老师带领大家去田间劳作。 苏乐乐和刘光明在一群女学生中,两人一头飒爽利落的短发十分惹眼。 刘光明问她,怎么没有和其他女生一样扎两根大辫子,苏乐乐回答她要成为刘胡兰那样的大英雄,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在村里办一个学校,让所有无产阶级贫苦大众,都能有学上,有书读。 刘光明看向苏乐乐的眼神突然光芒无限。 到底是赵主任让她照顾的同学,觉悟就是高。 刘光明开始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同桌。 第37章 三天后,苏乐乐收到了苏市寄来的一笔钱。 还有蒋副主任的一封信。 信里,蒋副主任让苏乐乐再接再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如果学校的事情有眉目,可以让他来指导工作云云。 苏乐乐很喜欢蒋副主任的做法,公平交易童叟不齐。 她洋洋洒洒回了一封一千字的回信,从自己的思想到自己的行动,汇报得清清楚楚,励志一定要报效祖国。 然后,苏乐乐用那笔钱买了镇上最新到的云片糕,吃得不亦乐乎。 当然,既然蒋副主任送了钱过来,这笔钱就要尽它最大的义务。 没几天,苏乐乐得到了养父一家很大一笔钱的事,被汪菜花知道了。 汪菜花暗搓搓地来了几个窝窝头上门的时候,受到了苏乐乐的热情接待。 汪菜花明里暗里夸着自己的儿子多么有出息,多么受厂子里领到的重视,说儿子这么大了,也该定亲了巴拉巴拉一堆。 苏乐乐笑着起身给她倒水,汪菜花才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趁着苏乐乐倒水的空档,汪菜花将屋子里搜刮了一遍。 可除了墙上的主~席画像和桌上的红~宝~书,什么都没有,汪菜花撇嘴。 突然,她看见了桌子脚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亮闪闪。 刨去地上的泥土,露出了一个银元。 汪菜花简直大喜,二话不说直接揣在了兜里。 然后,趴在地上细细找寻起来。 可让她失望的是,除了这个黏在桌子脚下面的银元,她再也没有找到第二块银元。 心里暗骂苏乐乐这个小鬼头藏得好。 苏乐乐从厨房端着水壶过来,汪菜花状似无意问起桌子的来历。 苏乐乐笑着说,那是支书看她家徒四壁,做主从马翠花的家里弄来的。 马翠花家里? 是了,马翠花以前给老财主做小,不定有多少银元呢? 想到这里,汪菜花也不急着给儿子做媒了,把刚放下的几个窝窝头又搂进怀里,急匆匆走了。 苏乐乐着看汪菜花离开,然后挪开桌子,笑得意味深长。 第二天,传出了汪菜花带着儿子主动住到马翠花家里,照顾马翠花日常起居的消息。 村里给马翠花发的几个窝窝头由汪菜花帮着领,马翠花以前攒下的有限几个公分,也分到了汪菜花头上,由她照顾马翠花。 支书没多想,答应了。 苏乐乐差点没扬天大笑。 这三伏天受了这么重的枪伤,还被汪菜花来“照顾”,哈哈,马翠花,你好好享受吧。 她开始按部就班的上学放学,期间,她和刘光明一起在镇山的各个办事处咨询,如何在村里办个小学。 她的生活学习开始上了轨道,王主任那边却非常不顺利。 李昌平的老娘带着孙子住了新房子,却似乎幺蛾子不断。 一会和儿子要钱,一会和儿子要票,一旦给得晚了,就到吴长征的厂子大闹后娘黑心。 吴长征实在被逼急了,和婆婆大吵了一架,被厂子里的人劝了好久才劝开。 李昌平的老娘随后在厂子大门外上演了十八班武艺,坐在地上唱念做打整整一个下午,看得过路的行人各个落泪。 吴长征被人死死拉着出不去,直到她婆婆被赶来的王主任劝走。 王主任和李昌平谈了半个晚上,最后李昌平同意他的工资全部给老娘和儿子,他老娘才偃旗息鼓。 可谁知没几天又出事了。 吴长征的女儿莫名其妙死了,医生说是老鼠药中毒,救不回来了。 吴长征当场晕了过去。 王主任得到消息赶去的时候,吴长征已经醒过来,已经一脸平静地在给女儿办后事了。 李昌平的老娘骂骂咧咧,说什么女儿就是赔钱货死了干净。 吴长征一句话不说,惨白着一张脸张罗着后事。 王主任劝了吴长征好一会,看对方似乎很是平静,让她休息好了准备再要一个,吴长征也不说话。 王主任回家和蒋副主任提及,蒋副主任让王主任小心吴长征,可王主任却没放在心上。 然后,出大事了。 三天后,吴长征的女儿刚出殡,李昌平全家都死于老鼠药中毒。 李昌平咽气前,胸口还被吴长征插了一把剪刀,面目已经扭曲,十分狰狞。 王主任眼前一黑,彻底晕厥。 李昌平的老家一群人到李昌平单位和吴长征单位闹事,后来两个单位一共赔了三千块钱和一大堆的票才了事。 然后,王主任被廖副主任举报,停职了。 苏乐乐从刘光明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她在镇上花了钱给蒋家打电话,以表示她的关心。 蒋家,是王主任自己接到的电话。 她正和自己的心肝宝贝坐在一起,说着体己话。 “为人民服务!妈妈,你还好吗?”苏乐乐声音里透着关心和关切。 “苏乐乐啊,你——”王主任刚想说你最近怎么样,看了一眼怀里搂着的蒋红星,出口的话变成了,“你有什么事?” 苏乐乐觉得王主任嗓音似乎有些哑,情绪也很低落,可这么点怎么够:“妈妈,没事的,停职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复职的,你安心休息一下,等事情过了就好了!” 王主任刹那间眼泪又下来了,觉得心口又被~插了一刀,这几天家里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停职的事,可苏乐乐一句话就说了出来,让她简直想要去死。 蒋红星也隐约听见了苏乐乐的话,从王主任怀里探出头,对着话头就是呱啦啦一句大叫:“苏来娣,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叫妈妈!” 苏乐乐也不恼,声音里都透着欢快:“哦,招娣啊,忘了告诉你,马翠花同志被刘队长一枪打穿了大~腿,现在还在养伤呢,你作为她养了十八年的女儿,良心被狗吃了吧,怎么连看都不来看一眼,你是什么东西呢,哦,畜生!” 蒋红星气得一下子跳起来,眼圈瞬间通红:“妈妈,你看,她骂我。” 王主任也懒得和灾星苏乐乐多说,一下子挂了电话,专心安慰宝贝女儿蒋红星。 苏乐乐有一点说对了,马翠花养了蒋红学十几年,现在的情况无论如何都要去探望一下。 母女两说好,蒋红星反正要去转户粮关系,就顺便去看一眼马翠花好了。 所以,等蒋红星在蒋红学的保驾护航之下,回到丰枣村苏家时,差点拔腿就跑。 第38章 马翠花最近日子过得犹如在黄连水里泡。 若不是想着她心爱的招娣将来还要嫁个大首长,接她去享福,马翠花简直就像一头撞死在丰枣村。 汪菜花母子两在得到支书的同意后,就直接搬到了她的家中。 仅剩的一点细面被他们糟蹋掉之后,母子两连嘴上的渣渣都来不及擦,就开始对她的家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 几乎就要挖地三尺,连猪圈都没有放过。 可从他们母子两沮丧至极的脸色来看,似乎什么都没有找到。 马翠花想要捂着腿从床~上站起来阻止,可她别说站起来,连动弹一下都不行。 从医院出来好几天了,马翠花伤口没有换过药,这三伏天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该长蛆了,可汪菜花母子似乎根本不知道。 原来支书看她可怜,每天还有人给她送几个窝窝头 可现在倒好,自从汪菜花母子搬来照顾她,那几个窝窝头就成了汪菜花母子嘴里的东西,除了他们每天塞给她的拉嗓子的康馍馍,她连窝窝头的影子都没有见过。 蒋红星跟着蒋红学来村子转户粮关系的时候,到马翠花家里拿户粮本子,看到床~上散发臭味被苍蝇围着嗡嗡直转的东西,差点以为是烂掉的尸体,尖叫一声直接钻进了蒋红学的怀里。 大白天的,上班的上班,上工的上工,马翠花烂了半条腿,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蒋红星半天才缓过劲来,也不想去探探鼻息,直接就开始翻箱倒柜。 正翻着,听见屋子外有动静。 汪菜花带着大队长几人过来了。 “……哎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招娣啊,你怎么来了,看你~娘来了?你放心,有我没日没夜尽心照顾着,她且好着呢……”汪菜花上来就一把拉住蒋红星的手,三角眼滴溜溜地从她的裙子看到皮鞋,最后定在精致的手表上。 蒋红星恨不得马翠花死了才好,就想拿着东西赶紧走人,看见眼中闪着精光的汪菜花,蒋红星下意识就往蒋红学身后钻。 汪菜花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一拍大~腿直接就坐地上了,大声嚎哭起来。 “~哎呦我的天爷啊~我怎么这么苦命啊~给人家当牛做马的~人家女儿回来了也不见来答谢我一声啊~我吃苦受罪这三伏天的照顾一个废人~怎么就没人来谢我一声啊——” 蒋红星听着,脸色发白,身体害怕得开始颤抖,仿佛一棵无根的小草,柔弱无依。 蒋红学心里的火蹭一下就冒到了头顶,他大喝一声,“打倒一切反~革~命。你是什么人?马翠花同志是有自己亲生女儿的,你要找人要答谢,你找她去,朝着我们哭什么哭?” 汪菜花可不怕眼前这个衣着笔挺的男娃子,一下蹦起来,差点撞到蒋红学的鼻子:“你问我是什么人?哼,我是招娣她娘的邻居,我是这个村子里唯一善心照顾马翠花这个反~革~命分子的好心人,你对我什么态度,啊?你对我什么态度?队长,你看看,我大热天的尽心尽力照顾马翠花,他们来了不感谢我就算了,还被人这么埋汰,他们肯定是反~革~命,你要给我做主啊!” 汪菜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蒋红学平日里带着人将理论讲思想是一套接一套,接若是让他直接和汪菜花干嘴仗,那他再过二十年也不是她的对手。 汪菜花从她如何看在往日情谊主动照顾马翠花,到三伏天受苦受累,再到苏招娣回村子都不来感谢她让她伤心透顶,眼泪鼻涕是不要钱的流。 大队长皱眉,这苏招娣一去就没消息了,别说她这户粮关系还没迁出去,她名下可还有丰枣村的土地名额呢。 一点消息都没有,这算怎么回事? 大队长抬手阻止汪菜花,刚要问问蒋红学,却见半天没有插上话的蒋红学发飙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你们丰枣村是怎么回事?你们丰枣村支部是怎么办事的?无产阶级贫苦大众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反~革~命?你们是想办冤假错案?你们是想冤枉马翠花同志这样在旧社会受苦在新社会还要继续受苦的无辜同志?你们的心被狗吃了?你们的组织纪律去了哪里?你们将主~席思想放到了哪里?我看你们不是工作有误,就是阶级属性有问题,好好的一个同志,竟然被你们伤害成怎样!你们丰枣村支部要好好反省反省了!” 蒋红学不顾大队长渐渐冷下来的脸,转头对着汪菜花继续大喝。 “还有你!照顾无产阶级革命同志,那是你的荣幸,什么叫没日没夜尽心照顾?什么叫给人家当牛做马?我看你这是资产阶级思想在作祟!红星是我们蒋家的人,和马翠花同志没有任何关系,你少在这里乱攀关系。我警告你,若是你在胡说八道,我马上上报市革委会,让你一家子都成反~革~命!” 说着,蒋红学拉着蒋红星就要走。 蒋红星没找着本子,却也不敢再留。 可她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汪菜花死死拽着她的胳膊,要将她手上的精致手表给拽下来。 “苏招娣,你个小女表子,你个不要脸的小扫货,我照顾你~娘这么久,你就这么走了,你还要不要脸,我也不多要,你把手表给我留下就行!若是不给我,你今天别想走出村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个小扫货!” 说着她斜眼看了看几乎要暴怒的蒋红学,眼中的威胁很是明显。 蒋红星三伏天打了个寒颤。 这去到蒋家之前,她和村里的汉子那点子事,汪菜花可不要太清楚。 赶紧走了要紧。 蒋红星脸色又白了白,然后极其可怜地将手表摘下来递给汪菜花。 可手表不能白给。 蒋红星说:“菜花婶子,马翠花同志就请你多多照顾了!” 哟,这小扫货也能说“请”了,到底去了城里! 汪菜花将手表飞快塞进口袋,也不看蒋红学近乎扭曲的脸孔和攥紧的拳头,一边假装去照顾马翠花一边飞快地跑进了里屋,得了便宜就脚底抹油。 蒋红学眼神死死盯着大队长,心说你就如此看着那个恶婆娘欺负蒋红星。 等着瞧! 苏乐乐晚上和赵奕一起回来,去江寒蕊家蹭饭的时候,得知了此事,差点笑出声来。 第39章 苏乐乐成了江教授家的邻居,隔三差五地总去蹭饭,不仅因为和江教授的关系好,也因为江教授家伙食好。 苏乐乐怀疑赵奕赵大叔总能买到最好的东西。 比如今天,有肉! 苏乐乐一边吃着肉,好心地将肥肉全部留给赵大叔,一边听江教授说着马翠花家里的事,哈哈大笑。 “……别笑,好戏还在后头呢……” “……那汪菜花拿着那只手表后来想想还觉得自己亏大了,叫上了几个婆娘,远远地追上了已经快要出村口的苏招娣……” “……你猜怎么着?哈哈哈——那汪菜花照着你来村里第一天苏招娣要你换衣服的规矩,也要求苏招娣将她的衣服脱下来,说什么她在城里享福,她娘马翠花也要沾点光才对……” “……汪菜花喊了一嗓子,几个婆娘全部都上手了,将苏招娣拖到了一旁的玉米地里,直接就将她的裙子鞋子全部扒拉了下来,就连头上的那只发卡都没有剩下……” “……苏招娣那个惨哦,头发被扯掉了好几把,因为反抗身上被几个婆娘抓破了好几处,最后还被迫穿上了汪菜花的一件破布般的就衣服,整个乞丐似的,哭得快断气了也没人来帮一把……” “……哦,你说那个那苏招娣的哥哥啊?哈,他倒是和几个婆娘打了起来,却一点也没有讨到好,一个眼睛乌青,一边嘴角出血,手表被抢走,若不是汪菜花只准备了苏招娣的衣服,他也得被扒光一次……” 苏乐乐差点笑得岔气,在赵奕怪异的目光中,将晚饭吃饭,又给江寒蕊塞了点钱,才迈着八字步走了。 江寒蕊看着苏乐乐的背影,也觉得有种莫名的高兴。 这马翠花母女曾经如此对待苏乐乐,也活该有这种下场。 苏乐乐迈着方步,大摇大摆走进自己的屋子。 她心里很高兴,但觉得不能让马翠花这么死了。 虽然她老逮着马翠花这一只老羊薅羊毛有点兴奋加痛快,可其他妖魔鬼怪她也不准备放过。 哦,对了,马翠花还没有嫁人呢,还没有革命伴侣时刻监督她,让她走上正确的革命群众道路呢! 继续努力吧,苏乐乐同志! 于是,当晚,苏乐乐去了一趟老支书的家中。 “……虽然马翠花同志对我没有一点骨肉亲情,甚至还联合苏招娣同志一起言辞行动侮辱我,但她始终是我的生母……” “……人是有阶级的,但人也是有父母的,老支书,这是我给马翠花同志的药费,加上汪菜花同志从苏招娣那里拿到的一大笔钱,我相信,马翠花同志能挺过这次的伤势,刘要武同志虽然下手重了点,可那都是为马翠花同志好,我坚信,马翠花同志经过这次,一定能重新回归人民群众队伍,今后,如果有个革命伴侣时刻监督她,她的生活一定能红火起来,也一定能为我们的现代化建设发光发热……” 苏乐乐留下了两张大团结,和满腔信任,走了。 老支书却有些为难。 邻村前段时间倒是的确有人来问起马翠花再嫁人的事。 是个年纪有些大的瘸子。 听说早年间也有过婆娘,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得了急症死了。 后来也就再也没有续弦。 老瘸子的侄子是村子里的大队长,侄媳妇是妇女主任,一家子都是积极向上的革命群众。 老支书也知道,老瘸子之所以要打听马翠花,是因为她养女是革委会副主任的女儿,而亲生女儿还是个革命积极分子,一回来村子就捐了全部身家,雄心壮志要半个学校,还加入了战斗队。 嫁吧嫁吧,能嫁出去也是好事。 总比她老是在村子里惹事的好。 人家老瘸子一家各个根正苗红,马翠花就算是个十恶不赦的□□,也能在老瘸子一家的潜移默化的熏陶下,端正思想,端正行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汪菜花正和儿子一起吃着窝窝头,迎来了和高建红一起出现的老支书。 里大队长分派工作还有一个多小时呢,汪菜花赶紧把两人让进屋。 “马翠花还好吧?”老支书没搭理想要献殷勤的何建安,直截了当问汪菜花。 汪菜花眼神躲闪,语气讪讪:“那个……她好着呢?”反正还没死! 老支书皱眉,看了眼高建红。 高建红会意,也不等汪菜花多说什么,直接起身往里屋走。 “呕——” 高建红捂着鼻子当场跑了出来。 支书觉得不对,也不问,直接往里屋去。 里屋的床上,马翠花散发着恶臭,红头正在苍蝇乱飞。 男人到底胆大,支书抬手探了许久,才察觉出一丝极为虚弱的呼吸。 这个马翠花,好日子过了多少年了,这样的罪,还是第一次吧。 活着,比死了还不如。 支书大怒,他暴喝一声,“汪菜花!你给我滚进来!” 汪菜花脸色有些发白地进来,首先给自己开脱:“老支书,这可不能怪我啊,我又不是赤脚医生,哪里能给她看病,再说了,每日的吃食我都给准备齐全的,马翠花她不吃,我也不能硬给她掰开嘴塞进去不是?” 支书也不说话,直接下意识就要往后腰处掏枪。 幸亏他现在不拿枪了,否则汪菜花就是要死在当场。 何建安一个激灵,赶紧拉着自己老娘,示意她闭嘴。 支书掏了个空,才记起来这都不打仗了,早就不配枪了。 他瞪着汪菜花,厉声吩咐:“把昨天从苏招娣那里抢来的东西交到大队里,马翠花若是能救回来,我最多罚你半年工分,若是救不回来,哼!” 汪菜花约莫知道支书的脾气,顿时被那句“哼”吓得缩了缩脖子,知道自己下场可能不会太好,说不定可能去和劳改犯作伴。 把昨天抢来的一只手表和一双皮鞋交了出去,还不忘把其他婆娘抢到的一只男士手表、一只发卡和一条裙子交代了出去后,汪菜花心里在滴血。 这小巧精致的女士手表,听说值好几百呢,就这么交出去,汪菜花在心里把马翠花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多久,村里的赤脚大夫来看了马翠花,摇头,让人送县城的医院。 高建红叫了几个婆娘把马翠花搬上板车,汪菜花悄悄地躲在人群里,将人事不知的马翠花的另一条腿狠狠掐了好几下。 才微微泄愤。 马翠花在县城的医院里抢救了三天,终于抢回了一条命。 她眯着眼睛,看着自己腿上结了痂的指甲印,回村里第一天就让支书继续找汪菜花母子照料她。 第40章 几天后,苏乐乐去苏家探望了马翠花。 见她这次躺在床上,一边有额角青筋在不断愤怒跳跃的何建安打扇子,一边还有郁闷差点咬破了唇角的汪菜花给她喂稀粥,简直就像个女王似的,不要太惬意。 只是,这何建安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 有些审视,还似乎在看着货物估价。 呸,小爷整不死你! 马翠花虽然命悬一线,可到底是主角的老娘,命硬着呢。 看她呲溜呲溜喝稀粥的样子,苏乐乐知道,马翠花这波应该稳了。 这才对嘛,不要浪费小爷苦心给牵的红线。 这齐人之福就在眼前了,马翠花同志,你可不能掉一点链子啊! 马翠花知道了是救了自己一命,这次倒是说了几句好听的,什么将来招娣嫁了大首长也给她找个好人家之类的。 马翠花这些话一说,就感觉何建安得眼神从愤怒变成了隐隐的阴鸷。 哦,是了。 汪菜花之前还和自己说起,要和自己攀关系来着。 想来,何建安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盘菜了。 可惜啊,自己不是那个苏来娣了,把一千块交给了“似乎”马上要定亲却永远也没有下文的何建安,最后还被他用检举自己作风有问题给杨伟东递了投名状的苏来娣了。 那时,被何建安骗光了钱,还顶着个人作风有严重问题大帽子的苏来娣,直接被马翠花打包贱卖给了老瘸子,直接踏进了再也没有一丝生机的炼狱中,直到最后死状凄惨死不瞑目。 苏乐乐眼角的狠辣一闪而过,脸上依旧保持着一个革命群众应有的严肃和认真。 苏乐乐说了几句“好好养身体”“回归群众队伍”的场面话,就要离开。 只见汪菜花开始朝何建安挤眉弄眼,然后,何建安就跟在了苏乐乐身后,说是送她一送。 送吧,送吧,你送我一几步,作为回报,我会送你也去炼狱一日游。 当然,是回不来的那种。 不要太感谢我,免费赠送。 何建安疾走几步,和苏乐乐并肩而行。 苏乐乐几乎能从他殷勤的态度中知道他要说什么。 “苏乐乐同志,听说你将养母给的钱都捐给了村里,要办个学校,大家都很佩服你的勇气,像你这样优秀的同志,我心里很是敬佩。所以,我已经给我的组织上打了报告,想要正式和你建立革命伴侣关系,希望得到你的同意!” 呵! 这何建安,还真是和马翠花天然就是一挂的。 你他么用钱买来的一个没有编制的临时工,有他么个屁的组织! 还希望得到小爷的同意? 我糙你十八代祖宗,你信不信? 苏乐乐心里的粗口差点爆出来,可还是艰难忍住了。 微微低头,苏乐乐艰难无比的假装自己很是羞涩。 我糙你大爷! 小爷什么时候要装羞涩了,他奶奶的,不恁死你,小爷就永远找不到健壮美汉子! 憋着嗓子,苏乐乐似乎很是羞赧地低声说:“虽然我和马翠花同志已经断绝关系,可她总是我的生母,以后,我总是要把她带在身边的……” 何建安微微蹙眉。 这老娘汪菜花半年的工分没了。 因为马翠花之前的定性几乎就是个饭革民份子,所以也没太追究汪菜花见死不救地几乎等同于杀/人的行为。 这马翠花被救了回来,可算是结了大仇了。 别说那扫货苏招娣可能还会回来,说不定太阳西边升起还能帮上一两把,就是自己万一和苏乐乐成了,那马翠花就是个惹祸精。 放着不管让她自己去死的法子行不通了,得想个更好的法子,一劳永逸! 又说了几句漂亮得不得了的话,何建安将县城的小伙子追求大姑娘的话捡了最动听的说给苏乐乐听,眼看着她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才说了告别的话。 “苏乐乐同志,相信在我们丰枣村支部的正确带领下,在我们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我们就的日子一定红红火火,一路走向光明!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只要安心地努力上学就行,等以后你学校办成,我们的孩子将毕生都以你为荣!” 苏乐乐微微点头,低声说了再见。 两人这才分开。 苏乐乐一边走一边心说,这狗崽子嘴皮子的确厉害,怪不得苏来娣被马翠花欺负得没活路了,被他几句不要钱的漂亮话一骗,就一头扎了进去。 何建安一边走一边心说,这苏乐乐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自己不过说说什么上报组织,打报告,就满心喜悦了。等她办校的事情有眉目了,自己的对象是个积极份子,说不定再活动活动自己还能在厂子里转正。是不是要定亲,再说呗! 苏乐乐赶着去上学,何建安和马翠花躲到院子外的角落里商量了好一阵才去上班。 蒋家。 蒋红星穿着一身破衣烂衫回家,王主任一看见眼泪就开始狂流。 蒋红学被王主任狠狠骂了一顿,说他没有照顾好妹妹。 可蒋红学心里也冤屈得不行。 就在蒋红学想要为自己辩解的时候,蒋副主任一个电话,直接从办公室打到了家里。 接电话的是王主任,蒋副主任直接一个暴吼,“让那逆子接电话!” 蒋红学接过话筒,劈头盖脸就是被蒋副主任一顿臭骂。 “……你个逆子,谁给了你的胆子去丰枣村大放厥词,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我养条狗都比你强……” 蒋红学被骂得有些懵,直到王主任接过电话,问了才知道,丰枣村以支部的名义,直接向上一级向东方红公社提出请求。 希望上级支部对蒋红学同志提出批评,对蒋红学同志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丰枣村支部的行为作出惩戒,还丰枣村支部一个公道。 蒋红学被放下电话的王主任狠狠瞪了好几眼。 然后,他听自己母亲说:“你,明天去丰枣村支部道歉!” 蒋红学怒火顿时烧到了天上。 第41章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等蒋副主任下班,蒋红学一脸憋屈地说了自己和妹妹两只手表被抢的大事,想要逃脱道歉的命运。 可蒋副主任却狠狠一拍桌子,几乎是怒吼出声:“逆子,那个马翠花都只剩一口气吊着了,你妹妹没脑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没脑子”的蒋红星缩在王主任的怀里,眼泪吧嗒吧嗒留在王主任的胳膊上。 王主任刚想要开口,却被丈夫狠狠一个瞪眼,蒋副主任看着蒋红星似乎看着一个没有血缘的陌生人:“别说她是养育了你十八年的养母,就算是个外人,你看见了也要上报一声。到时候,你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还能有个行动积极思想先进的好名声。你倒是好,看见了直接跑掉,别说没有脑子,连基本的良心都没有!” 蒋红星眼泪瞬间决堤,身体颤抖得厉害,却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都是那个可恶的苏乐乐,若不是她,马翠花也不会有事,她也不会被父亲责骂。 都是苏乐乐的错! 蒋红星可怜又委屈,在王主任的怀里颤抖得如同一只新生的幼崽,柔弱又无助。 王主任心都要碎了,她正要开口劝说丈夫,谁知,儿子蒋红学先跳了出来。 “爸!”蒋红学见心爱的妹妹被父亲如此指责,仿佛心口被挖去一大块肉,疼得直抽抽,竟然不顾父亲一家之主的威严,当面反驳起来:“你凭什么这样说红星,她什么都没有错,是那个叫汪菜花的女人故意见死不救,红星只是害怕而已,你这么说简直太过分了!” 蒋副主任气得脸色瞬间涨红,一个狠狠地巴掌就打了过来。 蒋红学梗着脖子,硬是不闪不避,“啪”一声脆响,他重重挨了一下。 蒋红星眼泪汪汪看着蒋红学,眼中满是感激,让蒋红学瞬间腰背都挺直了。 反驳无效,蒋红学还是必须得向丰枣村支部道歉。 蒋红星期期艾艾提出,她要陪蒋红学一起去道歉,蒋红学感动得差点当着父母的面就要拥抱蒋红星,但死死忍住了。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蒋红学仿佛要去做一件极为正义的大事,“你在家好好休息就是!” 蒋红学果真骑着自行车去了丰枣村,蒋副主任让他好好道歉,以此获得谅解。 蒋红学走的时候答应的好好的,可不过半天,蒋副主任接到了苏南大学校长的电话。 “为人民服务!老蒋啊,红学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啊,也不来上课,也不来参加运动?”苏南大学的校长给蒋副主任的办公室去了电话。 蒋副主任有些尴尬:“哦,他妹妹回来了,这不,正陪着妹妹熟悉家里的生活。” 校长似乎欲言又止,停了好几秒才才开口:“这丰枣村丛中笑战队队长直接一通电话打到了我办公室,要求对红学进行严厉的批评,这你知道吧……” 蒋副主任一时语塞:“发生了什么事?” 校长把蒋红学和刘要武发生肢体冲突的事情说了,起因是蒋红学要求丰枣村将蒋红星的一只女士手表归还,而丰枣村支部却说已经给马翠花同志作了医药费。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支书说大家商量着来就是,可蒋红学对蒋红星被一帮婆娘扒了衣服还一身是伤心里就咽不下这口气,说话就难听起来,话里话外说着马翠花现在有女儿,苏乐乐为什么不出钱不出力,完全就是个白眼狼什么的。 刘要武在场,他一下火冒三丈,两人你来我往说了不到五句话就动起了手。 蒋红学动手可不是刘要武的对手,被打了个鼻青脸肿后,竟然气急败坏地把丰枣村的支部也给骂了进去。 什么“纵容恶人”“属性改变”,把支书气得不轻。 支书和队长商量后,直接再次上报东方红公社,然后,校长就接到了两通电话。 人家公社主任这次是直接要就严厉处分蒋红学,校长话里话外也听出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法态度强硬,校长也不好不作为,所以就给蒋副主任打了电话。 “……这个学联会主~席,就暂时先不当了吧,写份检讨书,哦,这个只是内部的,不会给其他同学看见,我们只交给公社看到就行……” 校长说了他的处置意见。 蒋副主任当然不能有意见,还要请校长就严厉教导,说自己教导无方,让学校多多教育。 所以,等蒋红学一脸鼻青脸肿的回家时,迎接他的,不再是简单的一个巴掌,而是蒋副主任的一顿藤条。 蒋红学被暴怒的蒋副主任抽得遍体鳞伤,蒋红星哭得嗓子都哑了,却连一句帮忙求饶的话都没说出口,仿佛她才是最受伤的那个。 蒋副主任勒令蒋红学好好写检讨书,必须在他过目同意后才能交出去,然后,休息一阵后就去上学,不得留在家里。 对着蒋红星,蒋副主任也下来严令,他会让人去给她办手续,早日上学。 蒋红星凄楚又可怜的点头,在蒋红学炽~热的目光中,回了房间。 苏乐乐傍晚回家,又在江教授家里蹭饭,听说蒋红学的事情,暗地里眼珠直转。 赵奕微微挑眉,没说话。 晚上,苏乐乐找到了刘要武,说了要在支部建一个小型学习班的事,主要对象是战斗队里的人。 刘要武心里高兴。 战斗队里除了他和苏乐乐是高中生,其他都是小学没读完的贫下中农。 刘要武不是没想过要给他们上课,可他实在太忙。 现在苏乐乐愿意给他们上课,让他万分高兴。 两人又说起了蒋红学的事,苏乐乐对此作了高度评价:“维护了村支部的荣誉,坚定了我们所有人跟着支部一起前进走向光明大道的信心!” 刘要武嘴角翘~起来,眼神都晶晶亮。 他听说过,一种情怀叫做革命的浪漫主义,他觉得,似乎自己也有。 第二天上学前,苏乐乐和支书申请了宅基地的事,手续上需要原苏招娣现蒋红星的签字,苏乐乐自告奋勇自己去到市里找她签字,支书同意了。 刘光明这几天准备去市里参加一个全市高中学生干部会议,得知苏乐乐也要去市里,所以约好两人一起走。 刘光明没想到,这一去,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42章 苏乐乐自从和刘光明成了同桌之后,两人关系越来越好。 “乡办高中、村办初中、小学办到家门口”的号召让苏乐乐越来越有信心,将她心中的学校办起来。 刘光明似乎在公社认识的人很多,课余时间经常带着苏乐乐去各个办事处咨询,苏乐乐渐渐地,对这个事情在心里也有了章程。 但是,无论从学校建设、师资力量等等各方面来说,办个学校还是有些困难的。 苏乐乐把这些天的收获整理了一下,绞尽脑汁写了一篇文章,《我心中的理想——论村办小学的建设》。 刘光明看了非常激动,把这篇文章送到了公社报刊处,不到两天的功夫,苏乐乐就得到报社消息,说是要刊登出来。 苏乐乐心说这写文章可比造机器困难多了,没看到小爷的头发都掉了许多吗,她告知报社的联系人,说这篇文章是她和刘光明同志一同写的,要求署名时将刘光明同志的名字一起列上。 报社同意。 刘光明知道消息是因为他的父亲告诉她,她有文章被报社刊登录用,刚一刊登,就又很多人人写信给报社说愿意为这个学校贡献自己的力量,连市里的报社都打来了电话询问,高度赞扬写文章的两人。 刘光明激动又感动,感谢苏乐乐愿意让她一起署名。 苏乐乐却说,没有她的帮助,她也不可能写出这篇文章来。 两人感情日益加深。 苏乐乐并不知道,赵奕接到了报社的电话。 “赵主任,这个叫苏乐乐的同志的文章,收到了大家强烈的好评,谁也没有想过,要靠个人的力量却办一座学校,这篇文章人很多人多被激励起来,说要捐钱的,说要建成来免费当老师的。感谢你的指点,我们当时总编都不想把这篇文章刊登出来,市里来过电话了,说我们的政治觉悟高,再接再厉呢!” 赵奕笑了笑,说了几句挂掉。 苏乐乐啊,我小小再推你一把,看你能走多远。 苏乐乐当天晚上又赖在江教授家里吃饭,总觉得对面坐着的赵大叔和以往有些不同,但到底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来。 她乐呵呵告诉江寒蕊,她的文章被刊登了,说以后真的建成了学校,她要请江教授来当大教授。 江寒蕊笑得眼睛都弯了,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将她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苏乐乐心里酸酸甜甜的,饭都多吃了一碗。 几天后,约好了刘光明一起去市里,两人坐着摇摇晃晃的车子进了市里,一个去开会,一个去办手续,说好刘光明结束后,却蒋家找她。 苏乐乐去找蒋红星签字办手续,事先只告诉了蒋副主任。 蒋副主任得知她的文章被刊登,还受到了高度好评,电话里就将苏乐乐好好夸赞了一通。 苏乐乐电话里状似无意地问起了蒋红学和蒋红星现在的近况,蒋副主任心情难得好,多说了几句,苏乐乐心里却思量开了。 故意没有和王主任联系,苏乐乐直接上门找到了蒋红星。 蒋红星看见苏乐乐眼眶顿时红了,听说苏乐乐是来让她转宅基地的,眼泪顿时就哗哗地流了下来。 “……这是我的地……你怎么可以抢走……你太残忍了……你这么对待马翠花同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蒋红星哭得一抽一抽的,仿佛苏乐乐要扒她皮喝她血似的。 苏乐乐没说话,她知道蒋红学马上就会出现。 果然,挨了打在家里养伤加禁足的蒋红学听见心尖尖上的蒋红星似乎在哭,忍着不适从床上爬起来,飞快的套上衣服就往留下奔。 他只看见了蒋红星的一个背影。 一个纤细又柔软的背影,头垂得低低的,肩胛骨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哭泣,他顿时火冒三丈。 “苏乐乐,谁让你这个土包子来我们家的,赶紧滚,我们蒋家不欢迎你,滚!” 蒋红星见到蒋红学似乎见到了救命稻草,一头扎进了蒋红学的怀里放声痛哭。 蒋红学心疼的手指都在颤抖,死死瞪着苏乐乐:“你又来欺负红星,这次我一定要让你好看!” 苏乐乐笑得讽刺:“为人民服务!蒋红学同志,我是丰枣村苏家的村民,得了丰枣村支部的通知,来请蒋红星同志转让她名下占据的土地份额,麻烦她签个字而已,她有你的保护,我能欺负得了她什么?” 蒋红学绝对不信,“不就一块地嘛,签字就签字,你为什么要弄哭红星?” 说着,低头看怀中因哭泣而不停颤抖的蒋红星。 蒋红星将头埋进了蒋红学的胸膛,什么话也不说,好像苏乐乐真是欺负了她一样。 果然,蒋红学将蒋红星抱得更紧,凶狠地看着苏乐乐:“就是你欺负她,你给我滚!” 苏乐乐挑眉,像是看着一只没有自主意识的牲口,不说话。 蒋红星的眼泪将蒋红学的衣襟都染湿了一大片,蒋红学顾不上对付苏乐乐,搂着她就去了楼上的房间。 苏乐乐嘴角染上一抹笑意,调了一张椅子坐下。 没多久,刘光明根据地址找了过来。 大约知道苏乐乐和养父母家里关系一般,刘光明也没多问。 苏乐乐让她等一等,说是上楼让蒋红星签个字就一起走,刘光明点头答应了。 可是,没等她等多久,就听见苏乐乐一声震颤屋顶的尖叫。 “啊——” 刘光明吓了一跳,把腿就往楼上跑。 这一看,刘光明也差点惊叫出声。 苏乐乐一脸惨白,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而不到三米处,一个头发蜡黄的女人光着全身,在一个没穿上衣的男人怀里瑟瑟发抖。 刘光明心跳如擂鼓,心里却又有强烈的怒意蒸腾起来。 纯洁善良的苏乐乐这是被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给吓晕过去了吧! 太过分了! 真是不要脸! 蒋红学手忙脚乱的将蒋红星抱在怀里,可两只手臂哪里能挡住所有。 刚要暴喝一声让后进来的女人滚出去,却见她死死抿着嘴角,似乎忍者怒气轻轻推了几下突然躺在地上的苏乐乐,见苏乐乐似乎睁开了眼睛,又噔噔蹬蹬跑下楼。 蒋红学以为那个女人是胆小逃走了,刚刚给蒋红星穿好了衣服,却听见了楼下一阵嘈杂声。 蒋红学胡乱套好衣服,下楼一看,吓了一跳。 这不是离家最近的那处治保处的人吗? 他们来干什么? 第43章 苏乐乐一脸惨白地在暴怒的刘光明的搀扶下走下楼,看到的是光着上半身的蒋红学被反剪着双臂牢牢控制在两个高大的制服男人手中,而蒋红星则在一个制服女人怀里颤抖哭泣。 蒋红学在挣扎,在狂吼:“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她是我妹妹,她被一个外人欺负了,我安慰几句,怎么了!怎么了!” “啪!”刘光明上去就是一个狠狠地耳光,她像是失望透顶,声音是异常凶狠,“呸,真是不要脸,听说你们还是亲兄妹,有亲兄妹脱~光了衣服抱在一起的?真是不知廉耻!你们不仅辜负了主~席的教导,还践踏了我们无产阶级艰苦卓绝才创造的安定和平的新世界,你们……真是比畜生还不如!” 蒋红学双眼猩红怒瞪刘光明:“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打我?知道我爸是谁吗?你知道你打了我要承担什么后果吗?” 苏乐乐站在刘光明的身后,刚要站出来狠狠怼他,只要是无产阶级群众,像你这样的畜生,谁都可以打你,可刘光明却反手拦住了她,义正言辞:“我是听着主~席教导长大的革命小将,我是无产阶级革命先锋,蒋副主任如果知道你做了这种不知廉耻的事,绝对不会让我承担什么后果,反而是你,好好想想以后怎么改造吧!” 刘光明的话一说完,治保处的男男女女就拖着兄妹两人往外走。 蒋红学被人扭着胳膊,疼得不行,却还不忘让治保处的女同志不要弄疼了蒋红星:“你们轻点,我妹妹身体单薄,经不起你们折腾!” 蒋红星被身边治保处的女同志扶着,微微错开了身形躲避蒋红学的视线,仿佛她这才找到了救赎她的人,终于要脱离苦海。 女同志狠狠白了蒋红学一眼,心说逼~迫亲妹妹作出这种下~流的事,也真亏这个男人做得出来,简直不是人! 蒋红学还蒙在鼓里,被拖着去了治保处。 原本打算一起回公社的,这下好了,两人都是见证人得一起去治保处说明情况。 离开前,刘光明打了一个电话回东方红公社,苏乐乐听着似乎是给自己父亲打电话。 苏乐乐有些懵逼,这家里能装得起电话的,可不是什么简单人。 果然,一起去治保处的路上,刘光明说了自己的身份。 “我爸是公社主任。” 苏乐乐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慢吞吞“哦”了一声。 怪不得啊,小爷就说你这么关系到处都这么熟络。 很好,蒋红学,你死定了。 老天爷都在帮我。 去了治保处,蒋红学说蒋红星被上门的苏乐乐欺负,所以他安慰了妹妹一会。只是天气热,她脱掉了衣服而已。 苏乐乐拿出丰枣村支部给的文书,上面写明她找蒋红星的目的,她没有欺负蒋红星,上楼看见了两人的情况后,她吓得晕了过去。 蒋红星却一句话不说,埋在那个女同志的怀里,哭得嗓子都哑了。 刘光明说她听见苏乐乐惊叫,上去却看见两人光天化日光溜溜抱在一起,苏乐乐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最后,蒋红学破口大骂刘光明和苏乐乐,要求给蒋副主任打电话,被一个男同志狠狠一个耳光打得眼冒金星,再也说不出话来。 蒋副主任夫妇铁青这脸赶来时,治保处基本已经得出结论,蒋红学行为不端,逼~迫亲妹妹作出禽兽不如的事情,被判劳改五年。 蒋副主任额角青筋只跳却一个字不说,王主任哭着晕了过去。 蒋红学这才慌了,连忙改口说是蒋红星勾引他,主动脱掉衣服,让他教训苏乐乐。 治保处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复杂又玩味的神色,眼神一致看向了蒋红星。 如果蒋红星真是勾引了蒋红学,那么蒋红学的罪责至少轻一半。 蒋红星却似乎终于被蒋红学的无中生有的罪名压垮了一样,“哇”的一声痛哭出来,连王主任焦急眼神都视而不见,在那个女同志的怀里哭得如同死了爹妈一样,惨绝人寰。 女同志连忙安慰蒋红星,感觉全世界都欺负了她,狠狠瞪了一眼蒋红学,伸手不断拍抚。 由于蒋红学和蒋红星的供词不一致,明显蒋红学还说法前后不一,加上蒋红学这段时间前科累累,治保处这次连蒋副主任的面子都没有给,直接判了蒋红学劳改五年。 王主任沉默良久,突然眼睛赤红,仿佛一头刚刚醒悟的护崽母兽,恶狠狠冲过去就要去抓蒋红星的脸。 一只惨白的手掌出现了,拦住了她。 “红星在你们家想来日子也不好过,跟我走吧!”杨伟东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许已经在人群中站了很久,就等着这一刻。 蒋红星仿佛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救星,离开刚刚还庇护她的女同志的怀抱,直接如同找到最终归宿一般,一头就扎进了杨伟东的怀里。 苏乐乐目瞪口呆。 刘光明看着蒋红星,露出了鄙夷的目光。 王主任疯了般要从杨伟东的怀里将蒋红星扯出来,被蒋副主任拦住。 蒋副主任和杨伟东展开了对蒋红星归属的讨论。 最后,杨伟东给父亲打了电话。 最后的最后,蒋红星低着头跟着杨伟东去了杨家,身后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三人,她看都没有再多看一眼。 最后的最后的最后,王主任得到了很多人争破头蒋副主任弄到都很为难的市委党校副主任的位置。 当然,几天后苏乐乐从刘光明口中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她早已将注意力放到了马翠花和汪菜花母子的身上。 当然,这也将不会妨碍她作为曾经的“妹妹”去探望一下,看看蒋红学今后的“美妙幸福生活”。 何建安是个脑子很活络的人,他极好地借鉴了马翠花之前的“壮举”。 汪菜花现在如同一个罪人,一个被人抓了现行的罪人,日日在马翠花的监督下,过着猪狗一般地日子。 知道何建安提出了一个想法。 “这个……行吗?” 汪菜花问儿子。 “怎么不行,马翠花能弄死苏铁牛老娘,我们怎么不行?” 汪菜花犹豫,但儿子说行,她最后咬咬牙,还是下了决心。 第44章 汪菜花似乎忙碌了起来。 她总是趁着工余的时间,偷偷一个人溜上山采药。 婆娘们都在嘲笑她,说她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工分没了,只好挖草药补贴家用。还有人嘲笑她,怎么她家何建安厂子里没有家世好长相丑的女正式工,入赘上门不就行了。 汪菜花死死咬着牙,没有说一句话。 这几天,马翠花差点往死里折腾她,吃要吃最好的,拉却全部拉在身上,汪菜花光是洗衣服就要洗好几大盆子,稍有不如意就哇哇乱叫,惹来大家带着利刃刮骨般的视线,让她几乎寝食难安。 村里的赤脚医生给了个方子,让汪菜花找到几种草药煎了给马翠花服用,免得村里经常要给马翠花安排去城里的医院,汪菜花点头牢记。 上了几天山,汪菜花草鞋都破了几双,手上胳膊上到处都是被树枝草叶划开的血口子,终于找到母子两商量好要找的那种草药。 汪菜花的三角眼里,露出了精光。 苏乐乐是听赵奕说起的,蒋红学已经被转移到了市区的一个劳改的地方。 她给蒋副主任打了电话,说要去探望蒋红学,蒋副主任很是欣慰。 刚要挂电话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红梅是红梅!” 苏乐乐听见王主任的声音支离破碎中带着惊慌与渴望。 哒哒哒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苏乐乐听见王主任似乎一把从蒋副主任手中夺过了话筒,还没说话,就已经听见哽咽声:“红梅,妈妈的好孩子,你还想着要去看望你的哥哥,妈妈真是太高兴了……红梅,回家吧,妈妈想你了!” 电话这头的苏乐乐无声地笑了,只是她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笑容极度嘲讽和冰冷:“妈妈,你养育了我十八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记,哥哥虽然一直对我有敌意有排斥,但他始终是我一起长大的哥哥,这一点我也不会忘记……” 那头的王主任眼泪已经留了下来,她呜呜哭泣:“红梅,你回来吧,回来吧!” 苏乐乐叹息一声:“妈妈,我现在是苏乐乐,是丰枣村苏家的苏乐乐,你亲自带我过去的,也亲口把我留在了那里。妈妈,农村有广阔天地,我们这一代的革命小将要有所作为,要在风雨里造就红心。妈妈,我有时间会回来看你,你多多保重!” 说着,挂上了电话。 就在挂上电话的前一刻,她听见了王主任撕心裂肺的哭喊。 和学校请了假,苏乐乐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想起今天要一个人骑车去公社坐车,苏乐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那个不怎么讲话的赵大叔不在,好像这条去公社的路似乎有些漫长。 苏乐乐心里这样想。 坐上了颠婆又拥挤的汽车,苏乐乐听着前后左右一群绿油油正在激烈又狂热地讨论接下来要去哪里串联。 她微微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到了目的地,苏乐乐又步行了很久,才来到了蒋红学被关押的地方。 起初,苏乐乐说了自己是蒋红学的妹妹,引来一群人诡异的目光,在解释清楚自己是蒋红学母亲的养女后,才有人去通传。 蒋红学开始并不答应来见苏乐乐,苏乐乐说自己是丰枣村丛中笑战斗队一员,蒋红学才被人反制着双臂,一边挣扎一边怒吼着像一只狗一样被拖着走了出来。 “你个卑鄙小人,你来干什么?”蒋红学胡子拉碴,眼睛布满血丝,不过短短几天功夫,他就眼袋漆黑、双颊深陷,脸色黑青一片,几乎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除了眼中还有仅存的怒火还让他又一丝生机。 苏乐乐想起书中描绘的蒋红梅在劳改时被人奚落。 “一个不要脸的破鞋,一个冷酷的杀人犯,让你吃~屎就得吃~屎,你敢多说一句?哦,对了,你的牙齿已经被我们一颗一颗的敲碎了,如果不吃~屎,你还能吃什么?哈哈哈,你个偷窃别人美好童年的恶贼,这就是你应有的下场!红星胆子小,人又善良,若是换做我们,早就乱棍将你打成肉泥再踏上一万只脚了,哪里还能容你在这里活着喘气?哼!” 再对比蒋红学现在的还能叫嚣的豪横,苏乐乐突然笑了。 “打倒一切房东反~洞派!”苏乐乐高喊,突然走进蒋红学,抬起手掌狠狠就抽了下去。 “啪!” “主~席的教导、先辈的指引,蒋红学,你已经全部抛到了脑后,你现在比畜生还不如!” “啪!” “你活着的只是一具反~洞的躯体,革命的理念和精神已经荡然无存,我代表全体无产阶级鄙视你、唾弃你!” “啪!” “我们无产阶级团结一心,努力奋斗在走向光明的大路上,你却隐藏在队伍里,做着肮脏可耻的勾当,我们无产阶级淳朴群众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蒋红学被反制双臂,接连三个巴掌让他几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死死瞪着苏乐乐,觉得满嘴都是血腥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了,司徒雷登!”苏乐乐总结,和几个工作者人员点头致意后,扬长而去。 蒋红学昏昏沉沉被人拖走,走到一半,头晕得实在厉害,他“噗”的一口喷出来,还带着好几颗碎掉的牙齿,失去意识前,他摔在地上,被好几人围在一起狠狠踢了几脚,然后,晕了过去。 苏乐乐回到丰枣村时已经天黑了。 她心情很是复杂,有高兴,有满足,同时,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踩着脚踏板,她心里想着明天一早要把自己手抽恶人的壮举一五一十告诉赵大叔,却见本该早早散去的稻场上,人群聚集。 有几个穿着治保处衣服的,像是从公社赶来的,举着火把和枪,一脸严肃地和村里治保处的人说着什么。 人群中,何建安垂着脑袋坐在地上,怀里似乎抱着他的老娘汪菜花,而不远处,马翠花正由高建红等几人扶着勉强坐在板凳上,嘴巴一张一合,亢奋地不知道说着什么。 苏乐乐将自行车靠边,疾步走入人群。 江寒蕊眼尖,发现了她。 “乐乐,你可回来了!”江寒蕊一脸心有余悸,“汪菜花,死了!” 第45章 苏乐乐愣怔了一下,转头去看见赵奕似乎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眼神复杂难明,却什么也没问,她连忙问:“怎么死的?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江寒蕊把事情说了一遍。 汪菜花今天给马翠花煎完药,谁知马翠花推说喝不下等一等。 天热,汪菜花自己喝了一口凉茶准备上工,却口吐白沫倒在了门口。 赤脚医生来的时候,汪菜花早已没了呼吸。 支书和大队长连忙把事情上报到公社,公社治保处来人和村里治保处、卫生所一起调查此事。 事情过程很清楚,汪菜花上山采药,误采了大乌头放到了自己的凉茶里,所以中毒死了。 匆忙从城里赶回来的何建安死活不同意自己老娘是误食大乌头死的,一定说是马翠花在搞鬼。 可马翠花伤势没好,别说上山连走几步路都困难,怎么能是她采了害人 所以,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汪菜花采药误采了毒草,误食毒草所以被毒死了。 何建安想要反驳却无从反驳,只能抱着老娘的尸体在稻场上,几乎陷入疯狂。 事情到了这里,也算是清楚了。 汪菜花自己误食,也怪不了马翠花。 何建安到自己厂子里请了三天假,给汪菜花办丧事。 家里被罚了半年工分,捉襟见肘,丧事也草草了事。 倒是马翠花提出来,原定是汪菜花照顾她日常生活的,现在汪菜花没了,何建安要按照村里的决定继续照顾她,直到她能站起来为止。 支书和队长都还没表态,何建安却自己阴沉着脸同意了。 苏乐乐这几天放学回家,每天都能听说何建安和汪菜花之间的“相爱相杀”。 什么何建安上报支书,马翠花半夜摸上了他的床。 什么马翠花对着高建红痛哭流涕,说何建安不给她吃喝,还有,这三伏天的她长了满身的毒疮。 所以,当苏乐乐一脸严肃找到刘要武,提出要突击检查马翠花和何建安的日常生活状况的时候,刘要武也同意了。 夜半无人,刘要武臭蛋几人和苏乐乐蹲在苏家的篱笆外已经有半个小时了。 突然,一声低沉压抑的叫声传来。 刘要武一个手势,身后几人冲了进去。 然后…… 大家傻眼。 何建安像是一头野兽正压在马翠花的身上,奋力撕扯着马翠花的破衣烂衫。 马翠花似乎在半推半就,似乎也在骂骂咧咧。 臭蛋的愤怒长矛戳穿何建安的胸口时,滴答落下的血液正好落进了马翠花的眼睛里。 马翠花眼睛血红,面孔突然由恐惧而变得狰狞,她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彻底击穿了丰枣村深夜的寂静。 何家短时间内有了第二次的丧事。 是何建安的舅舅给办的。 照样的草草了事。 丰枣村何家从此消失。 何建安的死,丰枣村对外只是说得了急症而死,那是因为老瘸子一家又来询问了。 苏乐乐似乎前途无量,苏招娣跟了杨伟东,马翠花母凭女贵。 兴许是人逢喜事,天气也渐渐凉快起来,马翠花伤势眼看着好转起来,就定下了一个月后再嫁的事。 支书见她满心欢喜,也就不多说什么,交代她往后好好过日子。 出嫁前的一晚,马翠花将苏铁牛的一张老照片烧成了灰,还朝着何家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大乌头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怎么可能会中招? 现在她万事顺遂,招娣也跟了个大首长。 只是马翠花心里总想见一见招娣,她要质问招娣,教了十八年都白教了吗? 那杨伟东不过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兔崽子,怎么比得过一把手的杨主任? 听说那杨主任可比当年的老地主强多了,干净没味道,有钱权力大,瞎了眼才跟了那小兔崽子。 拿廖卫东都一把年纪了,跟了杨主任到现在连个蛋都没下过,这不就是大好机会吗? 马翠花真真是恨铁不成钢! 可她又不知道怎么去市里,听说要走很远的路,还要做铁皮车。 唉,马翠花摇摇头,心说等有机会了,再好好教导。 亲事办得很顺畅,老瘸子一身绿色军装,扎了大红花,就算柱了拐杖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意气风发的很是精神,马翠花在一村婆娘的注视中,在一村爷们不舍的眼神中,离开了丰枣村。 老瘸子的侄媳妇章红旗嘴皮子很溜,从接亲到离开,红~宝~书翻来覆去都被她讲了好几遍,大家在高度的思想理论熏陶下,见证了马翠花的再嫁。 苏乐乐站在不远处,没有上前却被章红旗夫妻两主动上前狠狠握了好几次手。 苏乐乐挺直腰背一脸肃穆,嘱咐章红旗夫妇要严厉监督马翠花同志的思想改造,务必让她尽早回归群众队伍。 章红旗点头如捣蒜,并请苏乐乐下次去向蒋副主任汇报工作时,带上她们夫妇。 苏乐乐没有表态,只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让章红旗像是得了军令一般兴奋。 看着马翠花消失的背影,苏乐乐转头往回走,却见到了眼神炽~热的刘要武。 苏乐乐吓了一跳:“有事?” 刘要武没说话,像是在酝酿什么,脸色慢慢变红,良久才开口:“苏乐乐同志,我刘要武考虑很久,决定正式向组织提出,和你开展交往,希望志同道合的我们能早日结为革命伴侣,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 苏乐乐惊吓得差点原地起跳,脱离地球引力直接飞向无边宇宙:“……!!!” 她不说话,刘要武以为她是害羞,声音更加郑重:“苏乐乐同志,我已经起草了报告,明日就正式向支书提出申请!” 苏乐乐觉得自己的短发快要竖起来了。 她对刘二狗的人没什么意见,但他的职业太过疯狂。 不过嘛,这也不能怪刘二狗一个人,这个世界都在疯狂中。 苏乐乐很想拒绝,但她沉默思考了一会,没有直接拒绝。 第46章 这是个可以合作的工作伙伴,万一拒绝了以后直接撕破脸皮,那再想要搞好关系就似乎不那么容易了。 “那个……”苏乐乐心里抓肝挠肺的,很想爆粗口,可脸上却是一本正经装作正在思考的样子,“刘要武同志,你的提议我会郑重考虑。但我们现在正处在紧张的革命建设中,不把革命事业放在第一位而考虑个人问题,是不是太过急躁和自私。而且,我们现在也很年轻,正是应该好好学习,把自己投身到建设事业中去的大好年纪。我建议,这件事情容后再议。目前,把丰枣村的学校办起来、让更多的人识字读书才是最大的事情。你说是吗,刘要武同志?” 刘要武刚开始还有些欣喜,听着苏乐乐的话,也渐渐冷静下来。 苏乐乐说得对。 他太过自私。 在大家都轰轰烈烈放弃学业、放弃家庭、放弃一切投身建设时,他却在想着自己个人问题。 想到这里,他也郑重点头:“苏乐乐同志,你说得对,是我太过狭隘,有负主~席的教诲。很多时候,都是你在为我指引。谢谢你,苏乐乐同志!” 说完,刘要武行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开。 苏乐乐吁出一口气。 打发了? 对,打发了,很和平的打发了。 这刘要武的提议,在苏乐乐看来,不过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事情,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转身就忘了。 所以,第二天一早,苏乐乐和赵奕一起并肩骑车去学校的时候,那个原本就非常沉默的大叔基本惜字如金,且脸色不渝,她就很是摸不着头脑。 “大叔?”苏乐乐一边蹬着脚踏板,一边问,“你有心事?” 赵奕不理她。 刘二狗和支书的谈话正好被他听见,他觉得苏乐乐这个年纪正应该好好学习,什么确立恋爱关系,太过轻率了。 现在决定,以后肯定后悔。 但他思考了一夜,也没有想出好的办法来制止。 他没有这个立场。 苏乐乐见赵奕一直板着脸,想了想,说起了昨天刘要武昨天提起的事,作为两人冷淡气氛的调剂。 “……我想了个极为有理由的借口,将他说的哑口无言,最后,他灰溜溜地走了……”苏乐乐现在想起,还有些得意。 把那个刘二狗忽悠走了,还把自己的形象很好得维持住,我真是棒! 苏乐乐正自我得意着,忽然听见一个早上都当了锯嘴葫芦的赵大叔突然出声了。 “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苏乐乐向狗毛保证,她一定听到了很高兴的味道。 对嘛,大叔也肯定觉得我是个聪明人! 平静的日子维持了不过几天,苏乐乐得到了蒋红学突然死亡的消息。 半夜里,蒋副主任一通急电打到村里,苏乐乐在天亮前被他派来的车子给接走。 一通急剧颠簸的旅途后,苏乐乐在劳改处见到了蒋红学的尸体。 蒋副主任看到儿子尸体时表情很是复杂,他想了很多很多,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王主任一声痛彻心扉的尖叫声后抱住自己儿子的尸体昏死过去。 苏乐乐在一旁看着,心里很是平静。 你们的儿子死了,很难过,她能理解。 可蒋红梅死的时候呢,你们谁为她流过一滴泪。 甚至,蒋红梅死前还遭受了那样痛苦不堪的人生。 她毁灭了全宇宙? 她屠杀了全人类? 不,她只是错生了一个年代,她只是不幸和锦鲤女主调换了身份。 她什么错都没有! 如果没有人能为那个可怜又无辜的蒋红梅讨回公道,那由她来。 苏乐乐心里平静,脸上也很平静。 所以,等王主任被弄醒后,一脸渴望地看着她,然后冲过来想要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苏乐乐退后的几步,让王主任抱了个空。 “红梅?红梅?”王主任眼泪决堤,声音嘶哑,仿佛不可置信,“你不要妈妈了吗?回家来,好不好?你哥哥走了,妈妈只有你了,回家来,好不好?妈妈求你,妈妈求你了!” 苏乐乐听着王主任近乎祈求的声音,说没有恻隐之心那根本不可能。 王主任从蒋红学劳改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憔悴不堪,精神恍惚,痛苦不堪。 可她告诉自己,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若不是她苏乐乐狡猾脸皮厚,说不定刚才的尸体就是她自己。 若不是蒋红学死亡、蒋红星离开,说不定王主任根本就不会记起来,还有她这么一号人。 你做的事,你认为对我就要照单全收;你知道错了我就要全部原谅。 呵,苏乐乐心里冷笑。 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妈妈,哥哥走了,你节哀顺变!我说过,你养育我十八年,始终是我妈妈。可我现在姓苏,是妈妈你亲自带我去的丰枣村,亲口让我留在那里。现在,我已经扎根在丰枣村了,妈妈,我不会再回来了!” 哇—— 王主任一声凄惨至极的痛哭后,被蒋副主任抱在了怀里安抚。 蒋副主任的眼神第一次对苏乐乐产生了不满。 他小声安慰妻子,红梅还小,迁户口关系这种事情直接去丰枣村找书记就行,和一个小孩子闹脾气就不好了。 王主任终于止住了哭泣,眼泪汪汪看着苏乐乐,仿佛她才是一直受欺负的那个。 几天后,蒋红学的后事刚办完,蒋副主任夫妇俩就亲自到了丰枣村。 书记和大队长亲自接待,很是恭敬。 蒋副主任也不废话,直接提出将苏乐乐的关系转回算苏南市,让支书签署文书。 苏乐乐肺都要气炸了。 你奶奶的,小爷站在你面前,你只当没有看见,你当小爷是什么? 迁户口,呸,就算签了户口,小爷还是苏乐乐,不是蒋红梅! 第47章 苏乐乐转头,看向身边一脸恭敬的刘要武,他正和蒋副主任在说话。 “……哦,红梅给你改了名字啊,叫刘要武嗯,很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文质彬彬,当然要武,改得好!”蒋副主任一脸赞同,“要武同志,感谢你这段时间对红梅的照顾,以后你有时间,可以到市里找红梅一起学习。” 王主任也一脸欣慰地看着刘要武,像是看到了未来女婿,很是满意。 刘要武一脸激动,行了军礼:“是,蒋副主任!” 苏乐乐心里把那条狗痛骂了好几遍,心说还革命伴侣呢,我就算瞎了眼也不会找你! 就在支书准备在文书上签字的时候,苏乐乐已经握紧了拳头,支书能签,她就能撕,看谁动作快。 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突然出现:“蒋副主任,这个事情还是问过苏乐乐同志本人为好!” 人群分开,一个高个子青年走了过来。 蒋副主任沉默几秒,还是超他郑重地颔首,“赵主任!” 蒋副主任虽然是苏南市的二把手,还比赵奕大了整整一个辈分,甚至在气势上都似乎压了赵奕一头,可不知为何,蒋副主任自己觉得,眼前的青年是他跨越不过的一座高山。 赵奕看看苏乐乐一脸愤怒,再看看蒋副主任一脸势在必得,脸上却没什么多余表情,他说:“蒋副主任,苏乐乐同志之前的种种作为,已经得到了公社和市里的认可,她努力建设的学校已经开始有了眉目,你应该不会让她心血白费吧?” 蒋副主任刚要开口,却被赵奕一个抬手阻止:“我知道,蒋副主任要说,她的户口在哪里不影响她的革命工作和学习生活,可苏乐乐同志在丰枣村这片土地上已经有所作为,你为何不助她一臂之力,让她走得更远呢?” 蒋副主任对这句话倒是比较赞同的,任何时候,革命工作都应该排在第一位,年轻人更加应该有志向有毅力,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在一边。 可赵奕后面一句话,让他更加赞同:“无论是苏乐乐同志,还是蒋红梅同志,她早就在丰枣村支部和广大无产阶级大众面前和马翠花断绝一切关系,她始终都是你们夫妻两的孩子,这一点,谁都不能抹杀。” 蒋副主任已经开始微微点头。 赵奕最后说:“苏乐乐同志在哪里工作表现最出色,就让她在哪里尽情发挥,我若是你,只会尽力帮助,而不会让她止步不前,让她无忧无虑去做的最好,干的最棒!你说,对吗?” 蒋副主任已经赞同得重重点头:“赵主任说得很是有理!” 只要苏乐乐有前途,户口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走到天边都和他们蒋家脱不了关系。 蒋副主任走了,带着儿子蒋红学死后神志有些不太清楚的王主任匆匆离开。 苏乐乐朝刘要武和赵奕分别深深看了几眼,也转身离开。 刘要武直到第二天才后知后觉,苏乐乐其实并不愿意回到那个条件更加优渥的蒋家,可其中缘由,他还是不太明白。 既然赵主任都认为苏乐乐留在丰枣村对她更加有利,那就留下吧,由他刘要武在,苏乐乐无论工作生活都会很顺利。 他这么想。 之后几天,苏乐乐和赵奕一起骑车去公社的路上,沉默的人变成了苏乐乐。 赵奕没有苏乐乐调节氛围的技能,也同样沉默。 所以,早秋清晨的路上,只有两辆自行车踏板的声音,以及路边树上小鸟的啾啾声。 可这奇怪的沉默,苏乐乐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反而,她在沉默中听到了早晨凉爽的秋风,吹拂过耳边短发的轻柔欢快的声音。 这种声音让她既陌生又新奇,她决定先自己享受一番,看心情再和大叔一起分享。 这几天学校安排的农活比较少,苏乐乐突发奇想写了一篇文章,《论基础教育的重要性——革命工作者的思想建设问题》。 这次,不仅公社的报刊刊登,连市里的报刊也同时刊登起来。 苏乐乐的观点,思想建设应该从小娃娃就要严格抓起,否则一旦形成成熟的思想观、世界观,很难再改正回来。我们无产阶级如此艰苦如此艰难才推翻了三座大山,付出了多少人的生命才有今天的胜利果实,可不能让下一代的革命接班人从小就腐蚀了思想。 所以,基础教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苏乐乐的文章一经发表就得到了很多方面的重视。 省里专门开了一个小会,讨论了这个事情。 在苏南市和东方红公社接到消息,丰枣村得到上面拨款一万元用来建设村办小学试点的时候,苏乐乐正在和刘光明讨论师资力量的事情。 学校的校址放在了苏铁牛原来的家里。 马翠花嫁给了老瘸子之后,支书特地跑去和她商量过,每月给她一定的工分,算作是借用苏家的院子的补偿。 想都没想马翠花就要答应,可老瘸子却说要考虑一下,马翠花马上就熄火了,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蹦。 支书看到后马翠花这样的谨言慎行心里也有些放心,总好过她在丰枣村的时候没有积极上进的家人监督。老瘸子和侄子侄媳商量过后,他才用一家之长的语气告诉支书,工分和补偿都不要,这屋子可以无偿让丰枣村办学,但是,丰枣村支部要给他们搬个奖状,还要让老瘸子的侄媳妇去当老师。 搬个奖状问题不大,毕竟白用了人家的房子,但要当老师这个条件,支书却没有答应。 “……任何人要当老师,都要经过苏乐乐同志的考核和筛选,”支书说得很坚决,“不是谁认得几个字,都能当老师。” 苏乐乐和刘光明商量了很久,才决定从东方红公社的小学中寻找。 赵奕赵大叔帮了很大的忙。 他一个电话,让苏乐乐和刘光明工作几乎畅通无比。 知道丰枣村要办个村办小学,东方红公社小学的老师几乎大半都想要来参加。就算苏乐乐说了,只需要工余时间来上课,所以工资很微薄,老师们也热情高涨,纷纷写了信到丰枣村支部,要求参加教学工作。 甚至很多年轻教师在信里说,能管饭不给工资也行。 苏乐乐很是感动。 第48章 支书和队长个人一起捐了两百块钱。 她就和刘光明精打细算花着那一万两千两百块钱。 课本、课桌椅、老师的工资、简单教学工具,都要钱。 可也有解决办法,刘光明提议课本从各个小学的学生手里收旧课本,课桌椅向小学收购的废弃课桌椅再找人修理一下,老师的课程都安排在他们正式课程以外的时间。东方红公社主任出面,有的小学直接担负了老师去丰枣村小学兼任的工资,有的小学则直接给了老师补贴。 晚上,苏乐乐照例在江教授家里蹭饭,她饿得狼吞虎咽,江教授不停往她碗里添饭。 苏乐乐几乎将头都埋到了碗里,可她一抬头,就看见赵大叔似乎正微笑看着她。 微笑很浅很淡,苏乐乐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那是微笑。 这几天和刘光明两人,差点跑断了腿,回家时累的几乎不想说话。 支书说了,那苏招娣就算不签字也没关系,他打了报告,上面已经特别批示下来,给她单独批块地造房子,她很是高兴。 吃完饭,苏乐乐告别两人往家走。 抬头是漫天繁星,耳边是微微清风,苏乐乐心里像是灌了蜜酒,甜丝丝,晕乎乎。 看着课本一摞一摞往回来,看着村里的汉子们帮忙把课桌椅放好,苏乐乐开始请支书通知大家报名。 一个学期的学费只有正式学校的五分之一,若是家里有困难,还可以用粮食来抵。 一个星期的报名时间结束,苏乐乐惊讶地看着手里的名单。 不仅是丰枣村的大人孩子,还有丰枣村周边的村子也有很多人报名要参加。 支书很是感慨:“早先的时候大家去城里赶个集,有人背着一筐鸡蛋,连十以外的数字都不会数,闹了很大的笑话,所以现在这么便宜的学费,这么近的路程,报名学习的人就多了。” 深秋的时候,苏乐乐的小学即将开班。 有几个编外老师想要来教学,苏乐乐请了东方红公社的一个老教学主任和刘光明一起考核,通过了才能来当老师。 章红旗和李赛红就是其中两个。 但她们一个也没有被录取。 苏乐乐得知原因后深深看了那个老主任一眼,她得到的答复是:“红~宝~书翻来覆去的背,不是我们老师该教的全部内容,让老师们带着学生看看其他,这个世界有太多精彩的东西了,我们知之甚少啊!” 老主任今年五十九,是个干瘦的小老头,苏乐乐却觉得他比现在很多人都伟大。 苏乐乐朝老主任深深鞠了一躬,心里敲定主意,回去后要和支书商量,要在老头退休后请来当主任。 心里盘算着,苏乐乐刚回到家,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两人。 章红旗手里拎着水果罐头,李赛红则抱着手臂高傲得站着。 请进屋子,章红旗笑着说明来意,李赛红则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我就像来问问,咋就不能当老师了,原本老师数量就不够,想让你表妹你通融一下……” 苏乐乐马上抬手打断:“唉,张主任,我可不是你表妹,我和马翠花同志已经在支部和所有同志的见证下,断绝一切关系,连户口本都是分开的,就是组织上也承认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这样说,可违背组织的意愿啊,要不得啊!” 章红旗出师不利,李赛红却不屑地扯扯嘴角:“你~娘白生你一场就算了,可别的回乡知青能当老师,为什么我不能,苏乐乐你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小心我直接去省里告你徇私舞弊!” 苏乐乐笑眯眯章红旗的水果罐头退回去:“章主任,我想老主任的话说得很清楚了,下学期开始,我们还会选拔老师,请你到时再来!“ 说着,连看都没有看李赛红一眼,转身进屋,嘭一下关上了门。 李赛红嘴角都差点气歪了,用手指指着那道门:“苏乐乐,你给我等着!” 苏乐乐没理睬李赛红的威胁,她要上课要劳作要联系学校的事,忙的天昏地暗。 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全省唯一的一个乡办试点小学,丰枣村乡办小学正式成立。 蒋副主任亲自出席剪彩,东方红公社社长一脸喜气洋洋,支书发表了讲话后,苏乐乐作为乡办小学首创者,带着大红花上台发表演讲。 “……感谢丰枣村支部给我的支持,感谢我的同桌兼好友刘光明同志给我的帮助,我们排除千辛万苦,顶着各种困难,我们终于将小学给办起来了,我们必将用主~席话为武装、用无产阶级多年的革命经验为指导,将这个村办小学永远开办下去,造福更多的人,让大家都识字有文化,日子过得更红火!” 掌声如同雷鸣! 丰枣村很多村民都在抹眼泪。 他们想要识字,很想。 可是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 现在村里都办了学校,他们白天上工,晚上上学,以后去城里赶集,再也不用被人挤兑得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用担心是不是赶了路废了功夫还要亏本。 当初大家都在嘲笑,苏乐乐这个傻妮子,养母给的钱不好好攥在手心里过日子,却把这钱全部交了上去办什么学校,搞不好就是血本无归还被马翠花给折腾死。 现在看来,这妮子还真是个能人。 丰枣村的公主娘娘一下子变成了饭歌命,被折腾得还剩下半条命后从此离开。 那个做梦都在想着到处占便宜的汪菜花母子,没占着便宜,反倒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了进去。 老天爷还是长眼睛的啊! 该讲话的都讲了话,蒋副主任和刘主任一起剪了彩,丰枣村小学正式成立。 支书当了校长,苏乐乐和刘光明因为自己都是学生,所以当了名誉校长,从明天起,正式开始上课。 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起,人们都欣喜地开始上工干活。 突然,不远处一群人疾步跑过来,似乎还带着武器,黑压压的人群很是有压迫感。 支书刚要上前询问,有人一抖手里的文件,“我们是省菌证处的,哪个是苏乐乐,跟我们走一趟!” 蒋副主任听着话心里思量了几秒钟,终于脸色一沉,走上前去:“苏乐乐同志犯了什么错误,需要你们菌证处的同志出面?” 对方拿出厚厚一沓文件,蒋副主任翻看起来。 可他越看越心惊。 第49章 从苏乐乐当着众人换衣服被定性为破鞋、到抛弃生~母行为冷血定性为无产阶级中的败类、再到以开办学校的名义收贿赂用亲近人当老师定性为走兹派,桩桩件件,看似极度清晰有条理,逻辑无懈可击,文笔极其出众,就像下笔之人亲眼看见苏乐乐真有上述所为。 蒋副主任当场沉默了。 他心里似乎有些庆幸,当初听了赵主任的话,没有把苏乐乐的户籍再落回蒋家。 现在看来,苏乐乐这要是一旦被抓进去,被说办学校了得成果能不能保得住,就是性命都堪忧。 他迅速计算了一下把苏乐乐保下来的成本。 不好办呐! 能让省里出动,至少是姓杨的那家在背后动手。 蒋副主任暗暗咬牙。 儿子蒋红学突然死了,肯定是那个苏招娣和杨伟东搞了鬼,这笔账他记着。 但现在他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这个苏乐乐的前途,得要她自己去争取了。 这样想着,蒋副主任微微退后了一步,将位置留给了支书和刘主任。 刘主任很快败下阵来,支书就更不用说了。 刘光明泪流满面地看着苏乐乐被人带走,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乐乐被人带走时一脸平静。 可心里…… 草!草草!草草草! 苏乐乐讲蒋红星杨伟东和朱建国骂了狗血淋头,恨不得直接将他们的人头给拧下来。 她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的离子大炮也带来,把这个畸形扭曲又残酷无序的世界给一炮轰了。 颠簸了一路,苏乐乐坐了大半天的车后,被丢经了一个黑漆漆的屋子。 接下来的时间,交代罪行和写检查就是苏乐乐的全部工作。 她很累,很饿,还口渴。 可她不交代罪行别说喝口水了,连去厕所都没有得到同意。 苏乐乐有些无奈,她提出自己是丰枣村丛中笑战斗队的一员,他们队长还徒步进京见过主~席。 终于能去了一次厕所。 苏乐乐提出来请丛中笑战斗队的队长刘要武陈述所有事实,到底她是不是破鞋、败类和走兹派。 对方由犹豫了一会,给上级打了电话。 苏乐乐忍者肚子里的咕咕乱叫,伸长脖子等结果。 一个小时后,结果摆在了苏乐乐面前。 刘要武虽然愿意为苏乐乐说明一切事实,但省里有领到认为,苏乐乐和刘要武是一个战斗队且一个村里的人,刘要武应该自觉避嫌才是。 而在一次省里正式有规模的举办优秀战斗队进京见主~席的活动中,刘要武获得了一个名额。 苏乐乐倒是没有失望。 相反,她也获得了灵感。 苏乐乐说自己也有过被邀请徒步见主~席的事,只是自己想要把学校办成,有了成绩再去向主~席汇报。 对方思考了一会,出去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然后给了苏乐乐一个硬~邦~邦地窝头还一杯子凉白开。 苏乐乐郑重其事接过,严肃至极大声地吼了一声:“为人民服务!”才慢慢吃了起来。 她没有想着,自己是不是属于人民的范畴,只是一边吃一边心里想着,对方也并不是全都被人买通的,总有这么几个人是清醒的,就算表象不得不被逼狂热,内心总有几分还是属于人的属性。 这样就好办! 屋子有纸笔,苏乐乐讲自己的从回到丰枣村以来,经历的所有大事小事,事无巨细的写了出来,没有任何的遗漏。 当然,最重要的事,她没有忘记要把学校继续办下去,永远的办下去。 人可以没有智慧,但不能没有基本的判断力。 她把办学的设想花了很大的篇幅去说明,她希望还能有村办初中,甚至高中,让更多的人学习文化知识,掌握更多的技能,过更好的日子。 然后,她把洋洋洒洒几大张的文章交了上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过了一夜,甚至更久,苏乐乐又被人送来食物。 只是,这次是两个白~嫩嫩的馒头和一壶水。 苏乐乐心跳有些加快。 果然,在一个小时后,苏乐乐被带出了这个小屋子,去了一个亮堂堂的办公室。 嗯,太阳刚升起来。 苏乐乐面前坐着一个严肃地胖老头,他正拿着苏乐乐写的文章正仔细在看。 老头抬起眼皮,表情严肃,问她:“这是你写的?” 苏乐乐点头:“我写的。” 老头深深看她一眼:“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苏乐乐说:“我自己的想法。” 老头没说话,却用正眼瞧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些许的意外,然后,就是沉默。 屋子里寂静得有些憋闷,苏乐乐好好看着眼前的老头,目光中的疑惑丝毫也不掩饰。 老头似乎想了很久,才开口:“苏乐乐,赵奕顶~住了压力,说服我来看你写的东西,本来我还有些不确定,现在可以确定,他的坚持没有错。” 苏乐乐更加惊讶,这关赵大叔什么事? 老头说赵奕也给省里打了电话,省里很快给他的上级打了电话,说苏乐乐差点就住在他们家里了,最好也避嫌,让赵奕的上级很是恼火。可赵奕却接连打了三四个电话说服了对方,还给自己打了电话,才有现在他在这里看苏乐乐的文章。 苏乐乐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老头说自己是省干校的主任,他会查清苏乐乐的事情。 然后,他问苏乐乐:“如果还你清白,你愿意到我那里给我当秘书吗?” 苏乐乐狠狠点头。 事情真~相的还原有了大火力支援,似乎很是简单。 苏乐乐在一个星期后恢复了清白,从省里回到了丰枣村。 很多人迎接苏乐乐,包括支书队长江教授,以及刘要武。 苏乐乐很想看见的那个人,却不在。 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衣服,苏乐乐吃到了江教授准备的饭菜。 以及,一瓶烈酒。 江教授脸上的笑容很复杂,她说,喝一点吧,哪怕一口,在黑暗里也能再多走一步。 苏乐乐喝了一口,然后,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 第50章 接下来几天,苏乐乐却都没有见过赵大叔。 江教授说,他去了上级那里,有些工作需要汇报。 嗯,好,苏乐乐说。 江教授还在,她总能等到赵大叔,说一声谢谢。 接下来的日子,苏乐乐更加忙碌。 她要上学,要和刘光明一起把村办学校坚持下来,还有,她还要隔三差五地去干校给主任当秘书,写文章。 日子过得很快,也很充实。 一天,她看到了一个小小卫生所后门出来的蒋红星。 她脸色惨白犹如一个死人,走路艰难至极都要杨伟东扶着。 她和刘光明说了这件事,终于在几天后知道了蒋红星去卫生所干了什么。 马翠花知道蒋红星流了一个孩子时,差点气得整个人都要冒烟,颤抖了半天都没有停下来。 这没脑子的招娣哟! 没脑子跟了个小的就算了,怎么有了孩子还能流了? 你这脑瓜子怎么没跟着一起流了,反正留着也没用! 马翠花气得呼哧呼哧的。 可她没办法,也不能去市里找苏招娣这个没脑子的说清楚。 现在她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 老瘸子白天是个人,晚上就是个畜生,虽然她也见过比畜生好不了多少的老地主,可架不住家里还有个小畜生。 晚上折腾得太过了,白天上工时候眼睛前面全是金星,有时候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 且家里的东西老瘸子管得不要太好,她要多吃一口窝头都会被骂上半天。 不过,她安慰自己,这男人多在公主娘娘来说叫……哦对,面首,她还是那个风风光光的公主娘娘。 当然,她那个侄媳妇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想要当老师被拒绝后,看见她总是骂骂咧咧的,她有一回忍不住还了一嘴,就被老瘸子一巴掌拍得好半天都看不见眼前的东西,还被饿了一顿饭。 可到了晚上,老瘸子却根本不管她是不是饿着肚子,就算她喊哑了嗓子也不见放过她。 马翠花发怒咬了老瘸子一口,趁着老瘸子疼得愣神的功夫逃到了门口。 就在以为她要逃出生天的时候,她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侄子。 侄媳妇去镇上开会,今晚回不了。 所以,这个夜晚,成了马翠花终生难忘的夜晚。 她觉得自己死了,可知道自己还活着。 可她要当自己还活着,却感觉自己比死了还不如。 她觉得自己比那两只畜生还像畜生。 第二天,马翠花上工的时候晕倒在了地里,被人灌了一碗井水后,半天才醒来。 大概大家都看出来她饿得不行,有人给了半个窝头,马翠花才觉得自己总算还活着。 婆娘们看马翠花走路的姿势,调笑她不要太激烈,新婚的半老徐娘要节制,马翠花却有苦说不出。 侄媳妇这几天不用出去开会,马翠花晚上也消停了几天。 今天,她得到了这个令人火冒三丈的消息,她就心里不停转着念头。 听说那老杨家现在可是大官,她的招娣现在这幅样子,是不是可以上门要个说法。 如果杨家同意她去照看几天小月子,她兴许就能得到一笔钱也说不定。 把招娣身体调理好了,再好好和她说道说道,跟了个小的没保障,还不如跟个老的,以后要是有个一男半女的,她可就等着吃香喝辣了。 马翠花这么想着,手里的活计可就慢了下来。 日头不太大,可马翠花总觉得有些头晕恶心,一屁~股坐在地上后,她就没有再起来。 再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到了家里,身边有同村的婆娘告诉她,她这是怀上了。 马翠花当场眼泪就下来了。 嫁给苏铁牛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招娣,后来就再也没了信。现在,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儿子,这下,她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在老瘸子家里当真正的公主娘娘了。 马翠花美美地喝了一碗稀粥吃了一个白馒头,准备好好睡一觉,等老瘸子回来时再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马翠花心里美滋滋的。 可她刚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屋子外面,两个人似乎在争吵。 “……叔,不能留啊,真不能留啊,谁知道是谁的呢!” “……我这把年纪了,唉,你这是要挖我的肉啊!” 马翠花一听,似乎是老瘸子和侄子在说话。 她刚要起身,却听见了一道尖利的女声,她大叫一声:“你们两个畜生!你们以后若是还想体面过活,这孽种绝对不能留,不能留!” 马翠花惊得出了一声的冷汗,她知道了侄媳妇的意思。 捂着肚子,马翠花四处张望,却发现无处可逃。 眼看着门外三人已经冲了进来,马翠花心口都已经凉了。 可她却无法就这么放弃。 “扑通”一声,马翠花朝着侄媳妇跪下了,“红旗啊,你看在我盼了多年的份上,让我留下吧,求你了,让我留下吧,我这把年纪了,兴许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求你了,求你了!” 说着,马翠花朝着侄媳妇就砰砰砰磕起了头。 可就算马翠花把头磕破了,她还是没有能在章红旗的手里讨到一条活路。 她被两个男人控制住,眼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就要往嘴里灌的时候,她绝望的几乎想要去死。 可最终,死掉的只父不详的孩子。 马翠花躺在床~上,像是一只被剥了皮的野狗,呼吸微弱,只剩下抽~搐。 苏乐乐得知消息的时候,跟着高建红只作为丰枣村的代表去看望了一趟。 她看着马翠花几乎奄奄一息,传达了蒋红星似乎也身体不好的消息。 马翠花眼睛了有了些微的神采,她把事情说给了老瘸子。 老瘸子比马翠花想得更多。 他要为侄子某个城里的铁饭碗。 这次的事情,小事也必须往大里闹。 苏市中学大门被一群庄稼汉围堵门口的事,杨伟东是一个小时后才知道。 有同学告诉他,一个老瘸子带着很多庄稼汉,说他玩弄妇女让人流~产必须给家人作出交代。 杨伟东不屑一顾,一声令下召集了一帮小弟,腰里别着枪,气势汹汹就跑去了大门口。 老瘸子也没有想到,一个男娃子会如此强横,一群男娃子说拔枪就拔枪,等他知道形式不妙想要撤退的时候,早就已经来不及。 同村一起去闹事的庄稼汉被枪子打死了三个,马翠花虽然没有被打着,可突然大出~血,没等到去医院就已经咽了气。 老瘸子胳膊断了一条,当时就傻了。 第51章 倒是他的侄子反应过来,连夜就往省里去找更高一级的官老爷“伸冤”。 苏市高中大门口的冲突事件引起了多方关注。 第二天一早,一篇《内部矛盾缘何冲突至此》的文章发表出来,其中对三个无辜的庄稼汉,以及死去的一个村妇表示哀悼,笔者分析了那群行凶的人为何如此凶悍,对无产阶级群众也如此残酷,引起了大家的广泛讨论。 苏乐乐至今也没有等来赵奕的回归,可她等来了马翠花的结局,也觉得心里舒畅。 省里组成了专门的小组,下来调查此事。 一直在观望事态发展的蒋副主任关键时刻发力,找到了杨伟东和蒋红星有不正当关系的证据,将老瘸子村人的死亡定性为武装暴力事件。 杨伟东被抓了起来。 虽然杨主任最后豁出去老脸给儿子托关系,还是逃不过劳改的结局。 陪着老瘸子闹事的村民得了一笔钱,连老瘸子本人都获得了价值不菲的赔偿。 马翠花死了,廖卫东把蒋红星当做赔偿,作为续弦嫁给了老瘸子。 老瘸子当场乐开了花,将死鱼般的蒋红星抱着就带回了家。 苏乐乐依旧在等赵大叔回丰枣村,可她没有等来赵大叔,却等到了刘光明的消息。 杨伟东死了。 没几天,杨主任因为工作严重失误,被撤职查看,蒋副主任一跃成了苏市的一把手。 苏乐乐惊讶于蒋副主任手段如此迅速和精准。 蒋红学的死和杨伟东蒋红星脱不了关系,可蒋副主任就算妻子因儿子的死差点变得疯癫他也沉得住气,在杨主任面前丝毫也不显露半分,最后把杨伟东送上了死路。 苏乐乐很佩服蒋副主任。 哦,不对,现在应该叫蒋主任了。 不过,蒋家的事情基本也不会和她有什么关系了。 苏乐乐在等着赵大叔的归来。 听说有很多地方的战斗队闹得很大,机枪大炮都干上了,死伤无数。 赵大叔应该是带着人去平乱了。 苏乐乐耐心地等着,要亲口说声谢谢。 倒是刘要武来找了苏乐乐好几次,苏乐乐都是很平静对待。 两人还一起讨论,如何将丰枣村的学生和其他村落的学生的上课时间合理安排,气氛不甚热烈,但也非常融洽。 刘要武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他很庆幸苏乐乐没有怪罪他,毕竟以这样严重的罪名被抓,很难有什么好的结果。 再说,他觉得苏乐乐能够理解他以革命工作为重的想法,如果能参加省里统一组织的进京活动,对他以后的前途来说,肯定是非常有帮助的。 事实证明,苏乐乐的确没有让他看走眼。 她根本就没有责怪自己,现在还把他当成是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一起商量村里学校的事。 刘要武心里激动得差点都要跳起来,可他死死忍住了。 等他获得更大的成就,他就和苏乐乐结成伴侣,一起干革命,一起进步。 苏乐乐看着刘要武激动不已的离开,心里将这只狗子鄙视了千万遍。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自己若是对他有意思,怎么会容忍他的背弃和钻营,革命伴侣若都是这样的德行,还能革谁的命? 苏乐乐开始恢复了忙碌。 上学,和刘光明一起忙碌村办学校的事情,还要给干校主任当书记员。 在干校工作的时候,苏乐乐曾经和一个扫厕所的人有过摩擦。 那个人似乎对手里永远握着一本红~宝~书的人天生有敌意,何况苏乐乐红~宝~书张口闭口就来。 小小的争执苏乐乐并没有放在心上,多年后,才知道,那是赵大叔的父亲。 苏南市似乎经历了一次洗牌。 廖卫红在杨主任被撤职查办后,马上供出了一些消息,在愤怒的村民在暴动前送出了蒋红星作为赔偿稍稍平息了怒火,才勉强保住了自己位置。 李赛红和朱建国却没有幸免于难。 苏乐乐的事情稍微调查一下,就能知道谁在捣鬼。 李赛红被撤了妇女主任的位置,朱建国原本有一个保送留学的名额也泡汤了。 李赛红被夫家村里的婆娘唾弃了千百遍后,终于忍不住来丰枣村大闹。 苏乐乐想起了刘要武同志的武力值,直接让刘要武迎接撒泼的李赛红。 要不是考虑到李赛红丈夫背后的关系,苏乐乐觉得,刘要武能直接让臭蛋一个长矛就戳穿李赛红的心脏。 李赛红灰溜溜地走了,暗地里扬言一定不会让苏乐乐好过。 苏乐乐嗤之以鼻。 一个深秋的早晨,苏乐乐推着自行车刚要出门,却看见了等在门口的赵奕。 苏乐乐欣喜不已,她似乎听见了自己心口砰砰跳动的声音,有些陌生,却一点也不讨厌。 “赵大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奕似乎黑了些,目测身材还拔高了。 苏乐乐惊讶,这都二十五六了,怎么还能长高? 不管了,苏乐乐一个人叽叽喳喳说起了他离开后的发生的一切,赵奕时不时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说了一会,苏乐乐突然停下来,看着赵奕,声音有些轻,她说。 “赵奕,谢谢你!” 赵奕微微侧头,也看着她,却没说话。 突然沉默起来,苏乐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她想要直呼其名,但她就是想要这么叫。 赵奕过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苏乐乐得到回应,心里更加高兴起来,两人骑着自行车并肩往公社而去。 秋天的乡村小路,天上有一轮渐渐亮堂的太阳,秋风凉爽又宜人,苏乐乐一边踩着脚踏板,一边说着最近发生的事。 赵奕是不是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眼角余光却是不是扫过苏乐乐明媚的笑脸。 那笑脸上的丝丝微笑,印在他的眼里,还随着微风飘进他的心里。 朱建国最近很是不顺利。 他作为被保送的工农兵大学生一直在学校里很吃香,他的父亲战功累累,省里的某个领导一直很看重,他自己学习刻苦,思想方面更是一直追求进步,他的文章更是收到很多革命群众的支持和欢迎。 原本,他今年底出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就是被苏乐乐这么一搞,不仅出国的事情泡汤了,他还成了笑柄,同学和朋友有意无意总能把这件事翻来覆去的说,朱建国简直就要疯了。 第52章 他请了三天假,准备回来躲一躲。 李赛红和朱建国母子唉声叹气,他的父亲朱红军却很不以为意:“不过是出国的小事,你放心,一定能让你顺利出国。” 当晚,朱红军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箱子银元,足足有百来个这么多:“你只要拿上十来个,你那个系主任还不得上赶着把出国的名额给你?” 两人眼前都是一亮。 很快,苏南大学对外保送名额中又出现了朱建国的名字,引起了小范围的议论。 系主任张大满的歪嘴巴独~生~女张一鸣最近买了一只进口的机械表,引起了女生范围内大规模的议论。 这议论声,渐渐传到了东方红公社的小小村落,丰枣村。 苏乐乐考虑了很久,给蒋主任打了电话。 “……爸爸,我决定在村里的小学额外再开个扫盲班,主要对象是愿意识字学文化的成年人,我的想法是……” 蒋主任对这个养女的感觉很复杂。 这个叫苏乐乐的女孩总是不远不近,你能充分感觉到她的积极上进,一直以来她要求进步的强烈愿望,让你感觉到,偶尔在她身上花点力气绝对不会亏。 现在就是。 蒋主任当然知道,朱建国又获得了保送名额,但朱红军上头的人他不想随便招惹。 蒋主任和苏乐乐拉了几句家常,没有表态就挂了电话。 他得考虑一下。 可等他考虑了几天后决定动手时,已经有人在他前面出手了。 那个人出手可不是动一动朱红军这样的小喽啰。 省里一个大头头突然被检举有严重问题。 抗战时,有人捐出了全部家产,用十箱银元支持队伍□□炮。 而枪炮的确是买了,却不是全部。 从这条线一查到底,查到了朱红军也曾经参与其中。 这件事很严重,严重到朱红军不是什么简单的劳改而是直接呛毕。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苏乐乐刚收到消息,丰枣村的战斗队就已经出动了。 刘要武举着枪,带着举着长矛的兄弟们直接闯进了邻村朱红军的家中。 李赛红母子在丈夫死后已经成了丧家之犬,看到刘要武闯进来吓得差点晕过去。 她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就当场被长矛捅死,朱建国反抗不成被刘要武打了三枪才咽气。 刘要武当天极其兴奋,他兴冲冲跑来告诉苏乐乐,他得到了赵主任的指点成功将朱红军一家击毙,这次进京他可以在一群人挺直腰板了。 苏乐乐这才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看见赵大叔,放学后问了江教授才知道,他做晚又被匆匆接走了。 归期未定。 苏乐乐心里抓肝挠肺的,怎么想要说声谢谢,就是这么难! 还好,忙碌的学习和工作,让等待的日子不那么难熬。 多日没有音讯的蒋红星也来给苏乐乐做生活调剂。 得知苏乐乐要开扫盲班,章红旗又来踊跃报名了,她想要当个老师,哪怕只是个老师代课老师。 可她这一次还是没有被录用。 章红旗不敢和苏乐乐顶嘴,回去折腾现如今被老瘸子捧在手心里的蒋红星。 老瘸子现在还断了一只胳膊没有恢复,但蒋红星却是个贴心的。 老夫少妻的日子过得很是和谐。 老瘸子以前一个人,跟着侄子和侄媳妇过日子,两家现在也没有分家。 半夜里,章红旗总是被蒋红星的声音给吵醒。 简直就要火冒三丈。 可她火冒三丈,她身边的丈夫却似乎是格外兴奋。 章红旗开始留心了。 终于,在几天后她在开会的途中折返,家里的场面污秽不堪,她简直就要拿着刀子杀人。 蒋红星一句话不说,被只有一只胳膊的老瘸子抱在怀里,哭得肝肠寸断,而被丈夫狠狠打了一个巴掌的章红旗却气得两眼泪都流不出半滴。 章红旗的丈夫从来没有朝她动过手,她捂着脸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章红旗一早就回了娘家,回来时带着娘家三个哥哥和四个弟弟,把丈夫和叔叔狠狠教训了一顿,顺便,也没有拉下那个哭哭啼啼的蒋红星。 蒋红星流~产了。 章红旗庆幸发现得早,否则,等孽障出来,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儿子养,还是当小叔子养? 村里的老人们用自制的草药给蒋红星止住了血,大家安慰蒋红星,她年纪轻且老瘸子身体硬朗,以后还有机会。 蒋红星却只能哭。 有了娘家的支援,章红旗再次强硬~起来。 今天,她带了一肚子的火回家,看到自家丈夫正在给蒋红星喂馒头,章红旗火气顿时蹭蹭蹭往上冒。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是给丈夫的,那些馒头是她从娘家带回来的,自己舍不得吃,倒是便宜了那个狐狸精。 “啪”另一个响亮的耳光是给那个狐狸精的,就凭也配吃细面馒头。 蒋红星不敢躲也不敢还手,嘴角被打破血流了出来,也不敢去擦,她心里有怒有怕,还有对所有人的憎恨。 特别是苏乐乐! 若不是她,她就是蒋家的公主娘娘; 若不是她,就算还在丰枣村她也活得有滋有味! 就是苏乐乐这个贱人! 叔叔还有伤,丈夫不敢还手,章红旗拳打脚踢,蒋红星几乎全身都是伤。 最后,还告诉她,三天没饭吃。 蒋红星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可她没有任何办法。 对她好的人都死了。 突然,她想起了王主任。 第二天,她乘着章红旗不在,偷偷逃出去,跑去村里的办公室,关上门待了一个小时后,终于让她拨通了蒋家的电话。 王主任现在经常性的神志不清,大半时间都在家里休息。 接到了电话的时候,她楞了很久,然后,眼泪像是决堤一样,她大吼一声,声音里带着惊雷:“苏招娣,你还我儿子,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蒋红星楞一下,她苦苦哀求:“妈妈,你来接我回家吧,求求你了,妈妈,我要死了,呜呜呜,我真要死了——” 王主任狠狠摸了一把眼泪:“你个猪圈里出来的贱货,带坏了我的红学,赶走了我的红梅,你就是个灾星,苏招娣,别让我见到你,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还有,别叫我妈妈,我只有红梅一个女儿,你这个贱货,永远也别再出现我的面前!” 说着,王主任嘭一声挂断了电话,接着又痛哭起来。 第53章 蒋红星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茫然站立一动不动,直到有人摸了她一把,她才匆匆回神,偷偷溜回家中。 第一天和第二天有老瘸子叔侄俩给了她一些口粮,可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两个男人都饿得不行,哪里还能有她的份。 蒋红星跪在地上,求章红旗给一口吃的,她再也不敢勾引侄子了。 章红旗冷笑一声,给了她一个狠狠的耳光。 蒋红星差点就死了过去。 第四天上工的时候,蒋红星觉得自己像是个行尸走肉,可她心里记得,若是有机会,要到山里挖一种草药。 她娘马翠花曾经让她好好认过,她还记得。 求了很多人,才要到了半个窝窝头,蒋红星猛灌了好几口水,让自己清醒一些,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她咬着牙去了后山。 找了很久,蒋红星觉得自己一定要死在山里的时候,她找了一株乌头草。 昏昏沉沉回来,下午行尸走肉般的过了,回到家做窝窝头。 蒋红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她也不想再过,索性大家一起一了百了。 可事情总是不会全在掌握中。 蒋红星做了窝窝头。 老瘸子先吃,死了! 侄子吃了,也死了! 章红旗刚把窝窝头拿到手里,村头马家的婆娘被男人打破了头,她急忙放下窝窝头去处理,她没死! 蒋红星拿着窝窝头,看着死前自己面前的两个男人,手里的窝窝头却怎么也送不到嘴里。 畜生都死了,她却想苟且偷生。 章红旗累得狗一样回来,看见的却是两个咽了气的男人。 蒋红星被治保处的人带走的时候,她大声喊着,是苏乐乐害了她们母女,一切都是苏乐乐的计划,她们母女做鬼都要想苏乐乐报仇。 章红旗正好没地方报复苏乐乐,她联合娘家的势力,把苏乐乐告到了公社治保处。 苏乐乐看到来人似乎有些熟悉,才知道公社治保处要带她回去问个话。 对方态度不错,苏乐乐心里也就不急。 去了才知道,蒋红星采了毒草害人,老瘸子和他侄子都死在了蒋红星手里,而蒋红星被抓的前一刻,说她们母女都是被苏乐乐陷害的。 苏乐乐要求当面蒋红星,要她说清楚自己哪里陷害了她们母女。 公社治保处的人完全就是走个流程,主任说了,随便问几句就放人,然后要好好治一治章红旗几人,见到苏乐乐要求和蒋红星对峙,问了上面就答应了。 苏乐乐见到了蒋红星。 她像是摊烂泥一样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看到苏乐乐的到来,死气沉沉的眼珠突然动了动,顿时迸发出强大的怨念,她死命撑起上身,用最恶毒的眼神盯着苏乐乐,几乎想要用牙齿撕碎她。 “你,满意了?你这贱货!”蒋红星微微喘着气,用力挤出声音来,“是你,害死了我娘,你现在还想害死我,你这贱货,从泥坑里钻出来的肮脏的贱货!” 她很虚弱,似乎全身都在痛,说话都很吃力,却任然不忘恶语相向。 苏乐乐居高临下看着,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 小爷我现在可以用一个手指头摁死你,但小爷我却不想这么做,劳改的滋味很不错,绝对不能错过哦,亲! 苏乐乐缓缓抱起双臂,像是看着一只肮脏又恶心的蛆虫。 “哦?贱货?” “你苏招娣看着马翠花好吃懒做,只想着勾搭村里的汉子得到细面馒头时,怎么不说马翠花是贱货?你高兴地吃着细面馒头,替马翠花隐瞒苏铁牛母子时,你怎么不说自己是贱货?” “你亲眼看着马翠花采草药毒死,却一声不吭,马翠花这个刽子手却被当成了可怜人,这样颠倒是非黑白的事,你这么不说自己是贱货?” “苏铁牛死后,你和马翠花靠着自己一身皮肉好吃懒做,你这么就不觉得自己是贱货?” “我第一次来丰枣村,你当着大家的面,要我脱下衣服在众人面前出丑,让我以后的日子永远都不好过,如此歹毒的心肠,你这么不说自己是贱货?” “你怂恿蒋红学害我,污蔑我霸占你美好的童年,想让我身败名裂,永远不得翻身,这么恶毒这么心黑,你这么不说自己是贱货?” “你和自己的亲~哥哥不知廉耻的苟且之时,你这么不说自己是个贱货?” “蒋红学被劳改你又马上改投杨伟东的怀抱,你不仅不知廉耻,还怂恿杨伟东害死蒋红学的时候,你这么不说自己是贱货?” “现在,在老瘸子家里和他们叔侄俩一起苟且,被你的侄媳妇发现,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你都做得出来,还有脸骂别人是贱货,说你是畜生真是侮辱了畜生!” “蒋红星,哦,不苏招娣,你——才是——贱货,最最不要脸的贱货!” “如果不是我自救,如果不是我还能积极对抗,我的下场会比你惨一千倍一万倍。你和马翠花坏事做尽,就应该受到最最严厉的惩罚,好好尝尝这劳改的滋味吧!” 苏招娣听着苏乐乐的话,整张脸都开始扭曲狰狞起来,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像是要和苏乐乐拼命似的,脸色煞白像是个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鬼,她低哑地嘶吼:“你才是贱人,你才是贱——” “啪”,苏乐乐身边的治保处人员狠狠扇了一个大耳瓜子,“老实点,听见没有!像你这的破鞋,没直接呛毕已经是人民群众对你够宽容了。” 蒋红星仰面倒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丝,眼珠向上鼓起,满脸绝望。 苏乐乐最后再瞧了她一眼,心里知道,这是最后一眼了,蒋主任绝对不会放过她。 哪怕是有着血缘的亲生女儿。 身后的人似乎让她先回去,过场已经走了,按照公社主任的吩咐,接下来要好好审讯一下诬告好人的章红旗了。 苏乐乐走出治保处,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感觉心里有重担落下了。 蒋红梅,安心地走吧。 接下来,是她苏乐乐的时间了。 第54章 干校主任对苏乐乐写文章的能力很是看重,给了她一个半正式的编制,作为他专职的秘书帮他写文章。 这样一来,苏乐乐就在干校有了正式的宿舍,还是单人间的。 除了村里的学校有事需要她回去一下,基本上学和在干校工作都不需要从公社回村里。 原本蒋红星名下划到她名下的土地份额,苏乐乐也交回了村里里,她请支书把她的地,和苏铁牛原来留下的房子合在一起,正式建设村办小学。 她的这个想法告诉了支书和大队长后,他们当天就上报了公社,公社上报了市里。 蒋主任大笔一挥,马上批复同意,还额外拨了一笔款项,专门用作建设丰枣村小学,当然,他也不会忘记在往省里递送的办公报告里,提一提苏乐乐这个连中学都没有毕业的积极上进姑娘,就是他的女儿。 苏乐乐以前半天上学半天劳作的学习,变成了半天上学半天在干校工作甚至整天都在干校工作,干校主任喜欢她这个有眼色嘴巴甜的小姑娘,预定了她作为保送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之一。 苏乐乐有点高兴,提前打听好了邻省大学的一个非常有名的机械系。 又过了一个月,赵奕还是没有回来,苏乐乐问了江寒蕊差不多有七八次了,江寒蕊也不知道,只说再等等。 苏乐乐有些垂头丧气,江寒蕊看着眼睛都弯了起来。 江寒蕊笑眯眯问:“乐乐,赵奕大叔若是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苏乐乐愣了愣:“江教授你在这里,他能去哪里?” 江寒蕊笑得神秘:“嗯,他哪里也不去,重要的人,都在这里呢!” 苏乐乐后知后觉,也翘~起了嘴角。 赵大叔,你快点回来哦,有好多人在等你呢! 几天后,苏乐乐没有等来赵奕,却等来了全国即将恢复高考的消息。 她现在高二,倒是现在可以观摩起来,给明年的高考做准备。 全国的青年都开始沸腾了,听说有好些报名参加的考生都已经拖家带口了,却还不忘要参加高考。 1977年10月12日,人民日报正式公布恢复高考的消息,像是一股春风吹遍了大地,到处都洋溢着热烈的氛围。 因着这股春风,苏乐乐的村办学校学生突然多了起来,很多村里的小孩都来报名学习,连晚上的扫盲班都挤满了人。 苏乐乐心里是真高兴。 她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得到读书的机会,希望流浪的人有一个温暖的家,没有家也能被一个好心人捡走还能读书习字。 一天初冬的下午,省里突然来了一群人,敲锣打鼓的,让平时安静的丰枣村格外热闹。 苏乐乐被公社用车子接了回来,路上才知道了好消息。 隔壁梨花村的一个老农,参加了几个月的扫盲班后,竟然用歪歪扭扭的字给主~席写了一封信。 他在信里说,他现在不仅会数数,更加会写字,不用怕赶集被人骗了钱,也不用怕不识字没文化被人欺负,他说他小孙子白天上课下午劳动,他自己晚上上课白天劳动,以后多学一点,他也能和小孙子一起念儿歌,唱东方红,他感谢主~席带领大家翻身做主人。 信的最后,他用歪歪扭扭的字迹,把东方红写在了末尾。 然后,主~席就回了信。 真的,就回了信。 因为地址写的不详细,只寄到了省里,省里调查了很久才知道是丰枣村村办小学扫盲班的人给主~席写了信。 主~席认真回了信,末尾还用自己的诗鼓励这个老农,让他继续学习,争取和孙子一同毕业,成为一个文化的人。 苏乐乐彻底出名了,在省里,说起苏乐乐大家都举起大拇哥。 “哦,是个给主~席写信的老农的老师啊,我知道,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呢!” 很多有识青年纷纷给苏乐乐写信,女孩说要保持联络一起进步,男孩则大胆地请求建立革命友谊甚至是革命伴侣关系,苏乐乐一一回信。只说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可以,但革命伴侣她已经有人了。 有些人不免失望,可还有很多人维持了和苏乐乐笔友的关系,时常信件来往,讨论日常工作和生活,甚至有人解决了个人问题还邀请苏乐乐前去参加喜宴。 省里的大学知道了苏乐乐明年要参加高考,提前打了电话给蒋主任,希望她的女儿能报考他们的学校,蒋主任表达了感谢之余还微微端起了架子。 他的女儿,就是上京里的大学都是绰绰有余。 赵奕依旧没有回来,但苏乐乐收到了赵奕单独写给她的一份信,以及,一支漂亮的钢笔。 苏乐乐开始安心学习,争取在明年的高考中取得好成绩。 赵奕的第二封信里,告诉了苏乐乐他的归期。 他要去一趟国外,大概在半年后,将祖父和外祖两家一起接回来,也请苏乐乐好好备考,大学里有更多的美好日子,他们以后可以共同度过。 苏乐乐看着信,心里甜得不行。 她在心里想着那个话不多行~事也很内敛的大叔。 直到有一天,苏乐乐回丰枣村,碰到了一个老头。 她对赵大叔话不多的结论很满意,但行~事内敛这点,她认为要绝对予以保留。 支书和队长现在看见苏乐乐一口一个“苏老师”,虽然苏乐乐当初只教了臭蛋他们几次课,当不上老师这个称呼,但架不住丰枣村和周边几个村落的人都喊她苏老师。 今天是第二届扫盲班学员正式开课的日子。 可别小看了丰枣村的扫盲班,那可是有东方红公社和苏南市的联合红章子的。 就是说,拿了这个结业证书的人,至少会乘法口诀、会打算盘、会写一些简单的日常字句,村子的所有桥梁、水库、修路工程里,一定会优先考虑这些人,而这些人拿的工分只比那少部分拿全工分的下放知青或者回乡知青分少一点点,却是所有村民中最高的。 这一年下来,少说也比那些普通村民至少多上三成的工分。 这可是不得了的事。 第55章 可这不得了的事只需要晚上上两个小时的课,连续上几个月就行,学费嘛,苏老师说过,拿粮食或者草药来抵都行。 有些人拿了鸡蛋、有些人进山采了菌菇,反正苏老师基本上都收。 然后,她会派最会识数、也会打算盘的扫盲班学员带头去城里赶集。 呦呵,这老农民赶集时带着袖套、背着一把算盘时一副干练至极的模样,那时还差点风靡了周边所有公社呢。 那老农民手指干净,衣裳整洁,连指甲缝都干干净净,坐在赶集的摊子上和城里的人谈价格,噼里啪啦打算盘,还用笔和纸记录下来每一笔钱的收入,差点把当时所有赶集的人给惊呆了。 大家都以为这个人打算盘的老头是哪个大厂子里的老会计呢。 后来一问才知道,那是丰枣村扫盲班的一个学员,人家一把年级了才参加扫盲班前,之前可是一个大字都不识,连算盘都没摸过。 老头卖光了带出来的所有特产,仔细整理好了东西才和人唠嗑,大家更加大吃一惊。 原来,这就是轰动整个省的、给主~席写信的那个老头啊! 大家简直欣喜若狂,不知道是谁起头了一句“东方红太阳升”,然后大家就一起唱了起来。 赶集的最后,成了一场群众自发组织的汇报演出,老头绘声绘色作了最后总结演讲。 “……感谢主~席、感谢我们丰枣村支部,让我这把年纪了还有机会学知识学文化,这要是放在解放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我在地主家里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却吃能吃着和猪食一样的东西,鸡还没叫就得干活,天黑了还没得睡觉,日子比泡在黄连水里还苦,那时候,听着地主的儿子在那里念诗歌,真是好听啊,可那是只能听听的事。别说没地方学念诗歌,就是有,也没有个这个钱呐,肚子还吃不饱呐!说到这里,我在这里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就是我们村的苏校长苏老师,苏乐乐同志。” “……苏乐乐同志是一个最最好的一个同志,她乐观、积极、开朗,她大公无私,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她……” 老头把苏乐乐说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优秀青年,大家基本都听说过苏乐乐的大名,每个人都举着大拇指附和称赞。 这些事,苏乐乐还不知道。 今天,苏乐乐刚回到学校和支书说了几句话,就看见一个老头兴冲冲过来,一张老实巴交的黝~黑老脸上,笑得很是阳光灿烂。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苏乐乐同志,见到你太高兴了——” 苏乐乐有些懵,听了半天才知道眼前的老农是前段时间的风云人物,也微笑着说了几句。 然后,老头说了一句让苏乐乐差点原地起跳飞出大气层的话。 “……赵主任找到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现在信了,完全信了,感谢赵主任,感谢你,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辜负主~席、也不会辜负赵主任和苏老师你!” 说着,老头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大踏步走了。 苏乐乐目瞪口呆。 ……这……也……行? 刚才老头高高兴兴说了很多,无非是他听赵奕的话,用鸡蛋当了学费学了几个月后再次赶集,没有被人骗,甚至连笑话他的人都没有,他满心喜悦无处说,按照赵奕的交代,把事实写成信,汇报给主~席。 老头当时听着这把年纪还上学已经吓了一跳,给主~席写信? 赵主任点头,还说了有个下放知青吃不饱饭,家长写了信给主~席,主~席回了信还给了自己的工资,让很多下放知青大受鼓舞的事。 老头将信将疑,可还是用心学习文化,然后,在这个年纪成功蜕变,将自己的事情认真写了,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信寄了出去。 谁知,主~席真的回信了,还写了诗给自己,让他在有生之年继续学习,成为一个对四化建设有用之人。 那时,他胸前扎着大红花双手颤抖着接过主~席的回信时,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苏乐乐也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赵大叔,话是不多,可这行~事……啧啧! 可绝对不是个内敛的人! 苏乐乐心里说。 江寒蕊知道苏乐乐回丰枣村,特地做了饭等她。 虽然干校食堂的菜已经能见到荤腥,比江寒蕊做的窝头咸菜好吃一百倍,可苏乐乐却是最喜欢吃江寒蕊做的窝窝头。 她还记得,是江寒蕊给了她回丰枣村的第一口吃食。 这比什么都重要! “你知道吗,章红旗被撤职了?”江寒蕊一边说,一边给苏乐乐添菜,“听说她娘家人在村里横行霸道被人举报了,她娘家几个哥哥弟弟上门闹事正好碰到公社治保处的人,把治保处的人当成村里人给打了。” 苏乐乐瞪大眼睛:“这章家人也太……” 牛掰! 江寒蕊嘲讽地笑:“横行惯了,见到有人强硬一些连话都没问明白就动手了,村里有人说,章红旗的大哥当场把一个治保处的男同志给一拳打碎了鼻梁骨。章红旗还说打得好,看他们还去举报!” 想到章红旗的下场,苏乐乐笑得差点抽筋:“自己找死,拦不住!” “谁说不是呢!”江寒蕊语气里有叹息声:“连规矩都没有的地方,拳头大就是权力大。” 苏乐乐一边帮着江寒蕊收拾桌子,一边看看天空。 秋高气爽,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阴霾已经渐渐散开,天空呈现一片晴朗之色。 “江教授,你看,天气越来越好了,总有彻底变好的那天!” 江寒蕊抬头看看天,在看看苏乐乐,重重点头,突然,她眼泪流了下来:“乐乐,赵瑞有希望平~反呢!” 苏乐乐突然间觉得江寒蕊被无尽的喜悦和悲哀交织的复杂情绪给笼罩起来,眼中充满喜悦,可眼角却又泪水。 苏乐乐上前,轻轻地拥抱江教授,拥抱这个脆弱而又坚强的女人,希望她能一家团聚,希望她能再次钻研自己挚爱的天体物理,希望她下半辈子平平安安。 过了许久,江寒蕊才平静下来。 两人渐渐聊起了未来。 第56章 苏乐乐说她在准备高考,想要考机械系,也说起了自己在干校工作的事情。 “……有个老头,特严肃,拿着扫把像是个老学究,看着谁都像是看着好几世的仇人,又一次我有碰上了,不知怎的就吵起了起来,哎哟,江教授你不知道,论吵架没几个人能吵得过我的,可那个老头特厉害,嘴巴里蹦出来的都是四个字五个字的,乍听还行,回过味来才知道他才骂人,嘿,把我气得——”苏乐乐说。 江寒蕊笑弯了眼:“按照你的描述,那个老头很像是赵瑞啊!” 苏乐乐蹭一下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恍然大悟:“神马?赵大叔的爸呀?现在想想,脸不怎么像,可脾气还真像!” 江寒蕊疑惑。 苏乐乐说:“赵大叔长得像你,好看,比老大叔好看多了!” 江寒蕊哈哈大笑:“这赵奕的脾气像赵瑞,这赵瑞的脾气像他妈,一个比一个倔。可是啊,我们两家从那时候起,谁也倔不过赵奕,因为啊——他有——” 苏乐乐瞪大眼睛,看着江寒蕊作了比枪的动作。 嗯,很好,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赵大叔实力致胜。 苏乐乐心里说。 两人聊了好一会,苏乐乐才告别江寒蕊回了干校宿舍。 途中,她还特别去看了老大叔一眼。 那老头虽然听说要平~反了,可扫地还是认认真真的,苏乐乐没和他吵架,直接就回了宿舍。 她翻开课本,看着窗外深秋的太阳,虽然不太特烈,至少已经战胜了黑暗,终将发出炽~热的光芒。 1977年12月,全国540万考生参加了近十年来的第一次高考。 学校早已恢复了上课秩序,不再安排学生去参加劳动,干校主任很是通融,允许苏乐乐晚上帮他写稿件,也算是她的正常工作。 苏乐乐一直高度关注这次的高考,她知道,能不能将她心爱的机械重新学起来,就看这关键的一步。 就在考试之前,各地发现全国高考的考卷纸张竟然不够。 苏乐乐狠狠捏了一把汗。 当时全国的纸张几乎全部用来印刷《选集》第五卷 ,《选集》第五卷的印刷是全国第一等得大事。地方上的干部只能一级级往上报,最后还是有领导拍板决定将印刷《选集》第五卷的纸张紧急调过去印刷高考试卷,这才将高考顺利开展下去。 把推荐制改成文化考核,把《选集》第五卷 的纸张调去印刷试卷,苏乐乐抬头看看初冬明媚的太阳,心中大大呼出一口气。 心说小爷运气总不至于这么差! 就在苏乐乐更加努力备战高考的时候,苏乐乐接到劳改处的消息,说蒋红星要见她最后一面。 苏乐乐脸色有些冷,她缓缓抱起胳膊,翘~起了二郎腿,想了想又把腿狠狠一抻架到了书桌上,她的视线看似盯着眼前的书,可心中的思绪早已飞了老远。 蒋红学、何建安、杨伟东、朱建国,书中到了后期,这各个都是了不得差点都要上天的大佬,现在坟头的草都已经长得很高了吧。 苏乐乐的脸上渐渐浮起了刺骨的冷笑。 这些人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可以说死得其所,但她苏乐乐至少也插了一手。 苏乐乐摸摸心口,她一点也不后悔,不害怕。 是,大叔是在暗地里帮过她,可她有现在的成就,哪里又能离得开她自己的努力和奋斗,甚至离不开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她的厚脸皮。 如果,换成是其他任何一个脸皮薄一点的姑娘来,当初第一次回丰枣村就被王主任蒋红星马翠花一起联合要求当众脱衣服的时候,就该羞死了,别说还手之力了,连招架之功都没有。 这个世界没有战胜不了的人,苏乐乐告诉自己。 去吧,去享受最后的胜利,苏乐乐,你对得起苏来娣,更对得起自己! 苏乐乐想了很久,最后通知了蒋主任夫妇,三人一起去了劳改的地方。 冬日的一个下午,蒋主任带着明显神志不太清楚的王主任,以及养女苏乐乐,来到了离东方红公社三十里之外的劳改农场。 刚刚结束高考不过一个月,全国各地都还沉浸在高度的亢奋中,和其他地方的热情洋溢的氛围不同,这里的劳改农场一片死寂。路边的树木叶子已经掉光,孤零零的树杈枯黄枯黄的,在冰冷刺骨的寒风里不断颤抖。 苏乐乐穿着厚实的军大衣,跟着蒋主任夫妇从吉普车上下来,冬日凌冽的寒风刮骨刀似得,吹得露在外面的耳朵生疼生疼。 王主任神志不太清楚,浑浑噩噩跟着蒋主任往里走。 里面有人连忙迎接,喝了一大杯热茶后,手脚开始暖了过来,然后,三人被殷勤得带着去了一个接待室。 几分钟后,铁链的声音哐啷啷地响起,蒋红星被人呵斥着拖了过来。 苏乐乐冷眼看着,心里几乎无波无澜。 蒋红星现在的样子很凄惨。 她穿着一件露出棉絮的破烂夹袄,原来在蒋家稍微养黑了一点的头发,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黄色,甚至头顶还秃了一大块,眼窝深深凹陷,颧骨高高~凸起,嘴巴好像掉了牙的老太太一样有些瘪,腰背弓着似乎再也直不起来,两只细瘦的胳膊上,铁链已经磨出了青紫的淤痕。 苏乐乐一直以为蒋红星会被死了儿子的蒋主任整得很惨,可她现在才知道,蒋主任不承认蒋红星是他的女儿,这个就是最惨的。 蒋红星进来不到三个月就怀~孕了,三个男人为此打了起来。 然后,一个男人断了一条胳膊,一个男人掉了三颗牙齿。 劳改农场主任压了下来。 那时,蒋红星看似怯懦地看着三个男人残忍至极的打斗场面,竟然在来人阻止后才低低哭泣起来,之前,她看了至少五六分钟却一声不吭。 后来,蒋红星被人发现掉进了粪坑里,拖上来后不久流~产了。 此后,农场的男人们终于消停了一会,除了女人们暗地里对蒋红星展开了一些小手段的报复外,很是安静。 第57章 蒋红星身体日益败坏下去,可她身边的红头苍蝇却稀稀拉拉还是在飞,女人们憎恨的眼神几乎已经燃气了火苗。 直到前几天,第三个男人在一大早被发现被绑在一颗树上,尸体都已经僵硬很久了,有个女人带头闹起了事情,一群女人联合起来要呛毕蒋红星,主任才意识到蒋红星似乎是一颗毒瘤。 蒋红星拖着铁链,重重坐下,眼神灰暗,油尽灯枯。 她抬头一一扫过面前的三人,嘴巴张开,露出两排烂掉的牙肉,声音粗嘎,却隐含~着莫名的得意:“你们,都是贱货!” 我就算是死,还有很多男人陪葬,你们,有什么? 蒋主任眼神冷漠,对着面前血亲的女儿没有丝毫的怜悯,他有时候悔恨自己怎么将一颗明珠推出去换了一颗烂鱼目,若不是苏乐乐请他们一起过来再见蒋红星最后一面,他是绝对不会再看蒋红星一眼。 王主任的疯癫日益加重,有时清醒的时候会给苏乐乐打个电话,苏乐乐除了不再回蒋家倒也没有恶语相向,今天看着蒋红星,她也没有清醒过来,眼神呆滞行动迟缓。 苏乐乐看看蒋主任,再细细看了一眼王主任,确定他们都没有话要说,她开口了。 不过,也只有一句:“永别了,司徒招娣!” 我不介意你有大佬的相助从野鸡变成凤凰从此高高在上呼风唤雨,可我很介意你变成了凤凰还要杀了野鸡后再狠狠践踏她的尸骨。 永别了,蒋红星。 回城的路上,蒋主任再次提出了让苏乐乐回蒋家的想法:“红梅,我的女儿,回家吧,你~妈妈需要照顾,她现在生活都不能自理了。” 苏乐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爆发了出来。 她觉得,她要为蒋红梅问一句话,只有一句,那一直如鲠在喉得一句:“爸爸,我至今好奇,那天你看着丰枣村一群男女老少要你的女儿当众脱衣服的场面,心里在想什么?” 蒋主任混迹官场多年,练就了铜皮铁骨,却被这句话问得有些招架不住,讷讷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 苏乐乐眼眶有些涩,始终直直盯着蒋主任的眼睛,“爸爸,我还好奇,那天妈妈把我丢给了明显不怀好意的马翠花带着蒋红星扬长而去,她心里又在想着什么?” 蒋主任逃避似得转头看向痴~呆的王主任,还是沉默。 苏乐乐觉得自己眼泪在顺着脸庞滑落,可她听见了自己清晰无比的声音:“也许冥冥中有天意左右你们的意志,可是,天意却不能让你们如此残忍无情到如此地步吧。蒋红梅是你们养育了十八年的女儿啊,她从小在你们身边长大,从襁褓婴儿变成活泼少女,为了蒋红星你们就忍心把她丢在人生地不熟的丰枣村任人欺凌,看着那个卑鄙无耻的马翠花如此欺辱她。如不是我苏乐乐自己强硬一些,也许,我的尸骨都已经找不到了!” 我,已经不欠你们了! 今天,是和蒋红星告别,也是和你们夫妇告别! 永别了,蒋主任,永别了,王主任,此生再无任何关系! 蒋主任微微低头,不敢看苏乐乐。 之后,苏乐乐恢复了白天上学,晚上抽空给干校主任写稿子的生活,眼看年关将近,赵大叔也没有回来。 只不过,年三十那天江寒蕊把苏乐乐叫回了丰枣村,桌上的一碗红烧肉让苏乐乐食指大动。 “赵奕写了信回来,再过三个月就回来,赶得上送你去考场。诺,这是单独给你的信,”江寒蕊把一封厚厚的信交给了苏乐乐,“你自己看吧。” 苏乐乐今天喝了一口江教授的白酒,很辣很辛,脑袋晕乎乎的,只记得把信藏在贴身的衣兜里,回去好好看。 拒绝了江教授的挽留,苏乐乐就着明亮的月光,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呼出一口气都是白雾,天气很冷,她没有骑车,而是推着车去了村办小学的门口。 大门两边贴着对联,门帘上刻着主~席的诗,苏乐乐顿足看了很久,直到脚有些冻得疼了,才骑车缓缓离开。 丰枣村小学。 那几个字仿佛是股暖流,冒着寒风回到宿舍,苏乐乐心口还觉得暖呼呼的。 努力勤奋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一个初春的早晨,苏乐乐推着自行车刚走出干校宿舍的大门,就看见不远处站定的一个人。 春寒料峭的,那人却一身的深绿色军装,腰里扎着皮带配着枪,身姿挺拔如松,眼神坚毅如铁,嘴角却带着一抹淡淡的温柔笑意。 苏乐乐定在原地,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 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苏乐乐默默地把自行车靠边,缓缓迈出第一步。 走了三步后,她突然拔腿就朝赵奕冲了过去。 赵奕眼神微眯似乎有些严厉,表情却好像有一丝愉悦,手臂微微动了动,心里计算好了在哪里位置接住对面撞过来的小蛮牛。 苏乐乐哪里会真的撞过去,心里也计算好了,就在离赵奕三步的距离时,稳稳刹车,她抬头看着面前之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大叔~,你可终于回来了,我都差点忘了你长啥样子了!”苏乐乐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娇憨。 恐怕两世为人,这是她第一次撒娇。 赵奕低头,唇边慢慢荡漾开清浅的微笑:“嗯,我回来了。” 两人并肩,各自推着自行车并肩往公社学校走。 苏乐乐仿佛觉得以前的时光又回来了。 赵奕带兵平了好几次的大暴动,然后又马不停蹄地把祖父和外祖父两家从国外接回来,昨天刚刚安顿好凌晨回到丰枣村的家,原本学校那边是让他过几天再回去的,可赵奕却没有休息一天,今日早早就起床,从丰枣村骑车来到镇上,准备恢复工作。 “大叔,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苏乐乐转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赵奕。 赵奕好像专注看着前面的路,似乎没听见她的话,苏乐乐也不计较,这不明摆着吗,不用问也知道。 谁知,过了一会,却听赵奕轻轻“嗯”了一声。 苏乐乐嘴角都要翘上天了。 小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第58章 去公社学校的路好像特别短,赵奕叮嘱了苏乐乐专心备考和注意休息之外,校门就遥遥在望了。 苏乐乐重重点头,“大叔,我一定要考个最有名的学校,当个最厉害的机械师!” 赵奕眼神里带着一丝暖阳,看着苏乐乐的表情仿佛她现在已经是个最厉害的机械师。 苏乐乐简直心花怒放,差点原地起跳再唱首豪迈的歌。 备考的日子仿佛飞也似的,苏乐乐只觉得时间根本不够用。 期间,赵奕找了一趟干校的主任,让苏乐乐专心备考,干校的工作让主任安排其他人。 主任却不同意,说苏乐乐考试归考试,暂时没时间来干校工作没关系,干校的编制继续留着,上完大学后继续来干校工作也不晚。 赵奕原本要坚持,但苏乐乐却觉得至少考试前她还给干校主任写稿子,至少主任关键时刻帮过她一把,她这辈子都记着。 春天来得匆忙,夏天更加急切。 苏乐乐刚刚换下了春装,太阳就开始炽热起来。 高考的日子就在眼前,苏乐乐使出了全部吃奶的劲,没日没夜看书复习,卯足了劲想要考她心目中最有名的理工学校。 前几天支书来镇上办事给她带了些土产,她听说刘要武因为没了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现在正在发愁,后来渐渐想通了,没了上大学的机会他直接准备上厂子里工作了。 苏乐乐听了一耳朵就丢到了脑后,把全部心思用到了备好上。 赵奕最近也很忙。 赵瑞的平反工作已经正式提上了日程。 省里组成了小组,专门对赵瑞进行了全方位的考察,赵奕有信心,在明年春天前,他们一家能真正意义上的团聚。 夏日的蝉鸣几乎要响彻云霄,可第二届高考生却几乎充耳不闻。 苏乐乐和刘光明并肩走进了考试的大门,身后是丰枣村的支书和村民代表,那个老头胸前扎着大红花,手里举着小红旗,不停给苏乐乐加油鼓劲。 赵奕远远站在一棵树的树荫下,看着苏乐乐的身影消失才离开。 他脚步很是轻松,不但是对苏乐乐成绩的自信,更是因为他的上级知道了赵瑞平反的事情,出面说了几句话,让原本年底才能有眉目的事情,最快一个月就能有结果。 三天的考试结束,苏乐乐仿佛经过了漫长而又光速的一个世纪。 她出了考场,被等在考场外的赵奕接回了丰枣村,吃了江寒蕊一顿有红烧肉的大餐后,回宿舍倒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接下来的好消息似乎接踵而至。 苏乐乐被心中最有名的大学给录取了,这所大学就在苏南市隔壁,来回的路程不过五个小时。这个距离,让苏乐乐十分满意。 赵奕特地请苏乐乐下馆子,吃了顿极好的。 虽然他脸色不是很好,当然不熟悉的人不会知道,苏乐乐却很明白,他是嫌距离太远。 苏乐乐笑着调侃:“大叔,若我去了国外念书工作,那你怎么办?” 赵奕老样子,半天不说话。 苏乐乐得意地大快朵颐的时候,突然听见赵奕低低地说:“我随你出国!” 差点咬着嘴唇的苏乐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赵奕有今天的地位和权力很不容易,再说,他能放下祖辈和父辈跟她出国? 小爷不信! 苏乐乐心里说。 但不过玩笑话,苏乐乐说过了就忘。 秋天还有十八只秋老虎,苏乐乐掰着指头算什么时候天气转凉,什么时候开学,赵瑞的学生突然出现了。 “你好,我姓王,是赵教授的学生,他让我接你去市里,有事情找你谈!”来人如此说。 苏乐乐朝眼前之人笑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来人不自觉竟然退后一步,作了个请的姿势。 一辆黑色轿车,苏乐乐一个人坐在了后座,就在前面两人众目睽睽之下,架起了二郎腿。 无视前面两人略带鄙夷的目光,苏乐乐闭眼休息。 心说小爷跟着狗毛把军部那帮人耍得团团转得时候,你们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其实小爷很感谢你们的英勇表现,大叔是不是靠着住,还得看你们的后腿拖得是不是有力道! 加油吧,老大叔! 赵瑞平反后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工作岗位,苏南市大学的校长。 苏乐乐来到宽大的校长办公室,看见了一脸苦大仇深的老大叔,心说你这样的人,在疾风骤雨当前不知道低头躲在屋檐下,若不是你儿子有出息,早就坟头长草了。 有再多的学问,只不多也是摆设。 那个学生把苏乐乐带到办公室就走了,只剩下了赵瑞和苏乐乐两人大眼瞪小眼。 赵瑞脸色不怎么好看,苏乐乐很明白。 一个奸诈村姑的女儿,就算办了学校成了很厉害的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配不上他优秀的儿子。 苏乐乐也不打算给他好脸,赵瑞没开口让她坐下,她直接就一屁股做到了赵瑞对面:“老大叔,有事就说吧,你忙,我也没闲着!” 赵瑞狠狠皱眉,村姑就是村姑,没一点教养。 他很自觉的忘记了苏乐乐是蒋副主任家长大的,马翠花那样的人,女儿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人怎么能和赵奕成为夫妻:“苏乐乐,你——” 苏乐乐打断了他的话:“老大叔,你找我来,大叔知道吗?” 赵瑞已经露出了明显的请示,老大叔?大叔?听听,这是什么称呼?没教养! 他刚要训斥几句,却听苏乐乐老神在在地开口:“老大叔,你今天越过你儿子叫我来,无非是让我离得远远地,最好上完大学就待在那里,永远也别回来,永远也见别大叔了,对不?” 赵瑞冷哼一声:“你有自知之明倒是极好,腹中空空唯大话连篇,你认为你能配得上我儿?” “啧啧啧!”苏乐乐不屑,“你倒是出口成章呢,可前几天不还在满腹经纶地扫地吗?老大叔,一出来就把眼睛移到了脑袋顶上,不好哦!” 赵瑞有些怒:“无知小儿,你懂什么!” 苏乐乐也懒得多费口舌:“老大叔,我人也来过了,你要说什么我也早就知道了,现在嘛,我要走喽!” 说着,也不等赵瑞回话,起身就走,扬长而去。 第59章 赵瑞气得眼角都在抽抽。 他就知道,这个苏乐乐不是个省油的灯,跟着干校主任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今天的事情看来是没效果,可他不担心。 赵奕的祖母最疼爱这个孙子,只要他母亲听说赵奕和一个村姑的女儿在一起,肯定一万个不同意。 老太太是前朝洋务派大臣的嫡孙女,早年留过洋,对胸无点墨粗鄙至极的村妇之女当自己的孙媳妇肯定非常抗拒。 赵瑞心里有了主意。 苏乐乐走出校门,心里有了一丝犹豫。 听说江教授也回了大学教书了,她要不要去看一看。 犹豫再三,苏乐乐还是坚定地走出了校门,连头也没有回。 若有好结果,以后有很多时间相处。 若没有结果,看了也是徒增烦恼。 小爷以后要上大学,要画图纸,要设计很多的机械,要多多动手让我的嘴好好休息一下,没工夫搭理无关人员。 对,就是这样。 苏乐乐感觉自己昂首挺胸走出了校门,可脸上似乎有些痒痒的。 一摸,手上有水迹。 嗨,这好好的天气,怎么就下雨了呢? 回到了干校的宿舍,刚吃了点东西垫肚子,有人叫她去主任那里。 主任找她是说今后的归属问题,看她两眼红通通,神情疲惫也就长话短说,“小苏同志,关于你的编制问题,你这么看?” 苏乐乐老实回答:“我想学机械,那时候写文章不过只是为了生活,不,只是为了生存而已,以后若可能,不会再写了。所以,谢谢主任一直以来的照顾,把编制留给别人吧。还有,虽然我也许可能上学后不再回来,但主任你有什么要做的而我又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忙,绝对不会推辞!” 主任点点头,沉默半晌却突然说了句不搭边的话:“乌云雷电压顶的时候,心中仅存正义和良知如果不能为自己博得一条生路,那么低头弯腰哪怕扮小丑为自己留一线生机不是错,这个世道,我们表面不得不冷酷心里却不见得会歧视这样的人。可有些人自持是刚正不阿的正义之士,却累及家人朋友,我们才会真正鄙视他们。小苏同志,天亮了,好日子就要开始了,好好努力!” 苏乐乐半天才回过味来,弯腰深深鞠了一躬才离开。 回宿舍,苏乐乐也没心思整理行装,呆呆地坐在窗口,看着太阳下沉,直到天黑。 赵奕没有来找她。 苏乐乐心里冷哼一声,心说小爷去了大学还怕找不到健美的壮汉? 瞧你这又高又瘦的,风大一点就把你吹跑了,哼,小爷不稀罕。 想着,起身开始收拾行李。 当然,先要数一数自己有多少家当。 三千多块钱! 主任给的工资她基本都没怎么用,吃饭有干校食堂,穿的也不怎么花钱,所以苏乐乐存了不少钱。 行李很少,不过几件替换的衣服而已。 其中,一套绿色的军装让苏乐乐心情复杂,想了想,还是一同放了进去。 苏乐乐胡乱整理了一下,看看天色,漆黑一片,心里更加烦躁起来。 什么嘛? 你老头子把我叫去训话,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反应真是迟钝! 再不来,我可就不要你了! 苏乐乐心里说着,不停探头往窗外瞧。 外边黑呼呼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苏乐乐火了,反正明天也不用上学,骑着车连夜去了丰枣村。 刚出了干校,苏乐乐才想起来,江寒蕊不在丰枣村了,赵奕肯定也不会在了。 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苏乐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乐乐才勉强睡了一会,她一直躺着,直到中午饿得实在不行才爬起来。 可赵奕却一直没有过来。 唉,死心喽! 小爷找个年轻漂亮的美汉子不好嘛,这么个老菜帮子咬都咬不动,要来干嘛! 做好了心里建设,苏乐乐起床洗漱吃饭,然后,去了车站订票。 票是后天一早的,明天要去丰枣村以及公社告别。 也留了最后一天给赵奕。 第二天,苏乐乐回了丰枣村,依依不舍地和大家告别,又去了公社,和刘光明约好将来一起参加工作,热热闹闹一天后,回到冷清无比的宿舍,苏乐乐只叹了一口气就振作起来。 明天要出发了,接下来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准备在外面租个房子安顿下来,苏乐乐没没有打算住在学校里,手头的钱可以让她买很多基础机械设备了,她准备要静下心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几天她打听过,虽然刚刚开始恢复高考,但各国之间的交流生活动却从来没有停止过,虽然名额极其有限,可苏乐乐很有信心,凭着自己在机械方面的成就,她一定可以博得一个席位。 如果大一就能出国那就最好,如果不能就等到大二。 这样想着,苏乐乐整理好了所有东西,和主任告别之后,她准备度过在苏南市的最后一个夜晚。 天色刚刚蒙蒙亮,苏乐乐就拿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干校。 往车站的路上行人很少,对面快速驶来一辆黑色的轿车,让苏乐乐避之不及差点撞到。 苏乐乐拳头都握了起来,心说给你砸个窟窿就知道要安全驾驶了,谁知,车子在面前一米前堪堪停住。 苏乐乐这才发现,这俩车子很是眼熟。 哦,不会是老大叔又来了吧。 苏乐乐环着手臂,冷笑这看下车的人。 王同学很是尴尬:“那什么……苏乐乐同志,请和我们走一趟!” 苏乐乐肯定不干,没出拳是她担心把对方的人也砸个窟窿,她亮出手里的票:“诺,我马上要走了,告诉你的校长,我和他们一家子再见了!” 再也不见的那种! 王同学笑容很是勉强:“这是校长的母亲请你过去,赵师兄也在。” 赵师兄? 苏乐乐半天才反应过来,王同学嘴里的赵师兄应该是赵奕。 她缓缓挑眉,有些不屑:“怎么,你们赵师兄让我去我就得去?” 王同学赔笑:“那个,赵师兄交代,这是最后一次!” 苏乐乐很想爆粗口,却忍住了,她也想见赵奕最后一次,是死是活总要有个交代。 王同学要苏乐乐上车马上离开,苏乐乐威胁说不送她去退票就不走,王同学只得送了苏乐乐退了票才开足马力离开。 第60章 这次去的却不是大学办公室,而是一个单独的小楼。 一看就是解放前的大财阀。 苏乐乐见王同学送了她到门口就离开,仿佛里面有猛兽似的,她倒是一点也不怕,背着她土得掉渣的小包袱抬脚就往里走。 她想过各种场景。 什么赵奕的祖母当面羞辱了,什么赵奕的父亲当众奚落了,什么赵奕的堂兄弟姐妹看不起了。 她根本不在乎。 她只想要赵奕的一个态度。 有个似乎自称是赵奕婶婶的人把苏乐乐带了进去,苏乐乐看到了里面简直能称得上黑压压的一群人。 有一对白发金丝边眼镜的老头老太坐在中央,身边是六七个中年人,最后围着十几个年轻人。 却没看见赵奕。 苏乐乐看了一眼那些人的装束。 连衣裙或者列宁装,小皮鞋带着手表。 再看看自己,粗布衣服,粗布鞋子。 嗯,很土很挫很掉渣。 众人眼神各异,但大都鄙夷中带着不屑。 众人的眼神极为不善,可苏乐乐能在意就怪了。 她背着小包袱,径直做到老太太下手的一个空位上。 赵瑞都只坐在第二个,看见苏乐乐一屁股坐下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老太太似乎涵养极为不错,笑眯眯看着苏乐乐坐下,除了眼神中微微泄露出的一些审视和不满,倒是算得上和蔼。 她刚张开嘴就被苏乐乐抬起手臂阻止了。 苏乐乐没工夫和他们墨迹,开门见山:“老老大妈,不知道你们今天这么个阵仗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还是让赵大叔看见我这只山鸡和你们这群凤凰相比后让他有正确的选择?说来听听!” 角落里传来一身爽朗的笑,苏乐乐转头看去,是江寒蕊,她冲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除了江寒蕊身边,她身边的中年青年各个露出愤怒的眼神,恨不得将苏乐乐立马赶出去,老太太却根本不恼,她甚至笑眯眯看着苏乐乐:“苏小姐快人快语,倒是爽直,今天请你过来,就是让你参加我们的家宴的。至于家宴还没有开始,苏小姐却想要知难而退或者自惭形秽,这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 哈哈—— 身边的人发出了矜持优雅的笑声,仿佛苏乐乐就是个专门来逗他们笑的小丑。 嘿! 这老老大妈。 瞬间把自己衬托成了一个度君子之腹的小人之心。 不过,她不怕,她就是个小人,会动嘴皮子让敌人投降的小人。 真是一块又老又辣的姜,苏乐乐恨恨的想。 她刚要开口,却听老太太又笑眯眯说了:“苏小姐,我是赵瑞的父亲,也是赵奕的祖母,你可以称为为章女士,你的父母没有教过你吗,老老大妈不是很有礼貌哦?” 哈哈—— 矜持优雅的笑声再次响起,众人的眼神□□裸都是鄙夷。 可苏乐乐是谁,脸皮比城墙也薄不了多少。没有被狗毛捡到的时候,她除了空闲的时候想过要读一点书,其余时间都在最最阴暗的底层混着。 章老太太笑眯眯看着苏乐乐,仿佛看着一条掉了毛的狗,表情慈祥眼神冷漠。 苏乐乐好好看着章老太太,倒是闭嘴了,她要看看这老太太还能说什么。 老太太笑容更加慈祥和优雅,给苏乐乐一一介绍:“这位是杨家司令的小女儿,和赵奕自小认识,这位是苏家首长的大女儿,和赵奕是同桌,这位是吕委员的表妹,和赵奕是发小,正好你来了,认识一下吧!” 苏乐乐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几只凤凰,嘲讽的耻笑一声,随后,就叉腰站起来,眼神中带着睥睨。 “打倒土豪劣绅!”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有穿着红白格子连衣裙的女孩听到苏乐乐念语录,嗤笑一声,被苏乐乐狠狠瞪了一眼后不屑地撇撇嘴。 “老老大妈,今天我苏乐乐来,不是想看老大叔不扫大街了抖威风的,也不是看你们过街的老鼠躲了灾祸回来埋汰人的,更加不是看这些所谓的金凤凰看着你们平安了回头献殷勤的。我只是来看赵大叔的!” “主席教导过我们,一切反动派他不打就不会倒!事实果真就是如此!” “我苏乐乐是丰枣村丛中笑战斗队的一员,曾经被公社邀请一起徒步进京见主席,我苏乐乐还是省干校主任的秘书,我的作品多次被公社报导,我苏乐乐没有辜负革命先烈牺牲、没有辜负主席的教诲,虽然每天忙碌不堪,但我却是个对祖国、对社会、对组织有用的人。” 章老太太脸色微微一变,赵瑞已经蹭得站了起来,边上的几只金凤凰更是已经用憎恨的目光射向她。 苏乐乐丝毫不惧,她声音洪亮,背脊笔直。 “你们吃着劳动人民种的粮食,穿着他们织的衣服,住着他们盖的房子,几乎是敲骨吸髓般的压榨,反而瞧不起他们,你们可知主席箴言,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 “今日,你们有了赵奕的庇护才有了现在安稳和富足,一群攀附者和吸血虫般的存在,竟然还瞧不起我这样自力更生的革命小将!” “你们给我听好了,我丰枣村丛中笑战斗队苏乐乐今日正式向你们发出通知,从现在开始,若是你们再有鄙薄言辞,就是我苏乐乐将你们送入地狱之时!” 章老太太终于沉下脸色,刚要开口,他身边的老头耻笑一声,仿佛用完了所有耐心,他对着苏乐乐抬起眼皮,轻蔑地说:“如此井蛙,口吐狂言,你可知有什么后果!” 几个男青年蹭蹭蹭陆续站了起来,纷纷握紧拳头,仿佛苏乐乐一旦有所动作,他们就会把苏乐乐碾成齑粉。 章老太太和老伴得意地瞧着苏乐乐,眼神里冷漠和鄙夷犹如实质。 突然,“咔!”的一声脆响。 众人突然像是突然间被定格。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苏乐乐把一节椅子的扶手给掰了下来。 有个男青年倒是镇定,他质问苏乐乐,“你想什么?” 苏乐乐轻轻冷笑:“不想干什么,手闲着没事做!” 说着,把手里的木头轻轻一握然后张开,瞬间一股木屑飞扬开来。 不能气化就不能气化吧,这也够了。 苏乐乐挑起眉毛,看着眼前所有人一起退后三大步。 第61章 章老太太和老伴则跌跌撞撞站起来,惊慌失措地往边上躲,老太太不小心还摔倒在地上。 “啊——”一只金凤凰尖叫倒退,慌乱中踩了身边一只金凤凰的小皮鞋,“杀人啦!” 苏乐乐觉得真是没意思,这帮比自己还弱的弱鸡,胜了都没意思。 拍拍掌心,苏乐乐背上包袱准备往外走。 这是,客厅的大门被大力从外撞开,“哐当”一声应该是门锁崩坏的声音。 赵奕皱着眉,眼中有一丝急切。 众人一通吁出一口气。 他回来了就好,让他看看苏乐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几只金凤凰眼泪汪汪看着赵奕,章老太太原本在儿子赵瑞的搀扶下要起身,这下索性坐在了地上,眼含热泪地瞧着自己的孙子。 赵奕看了看苏乐乐,似乎没事,就径直走到了章老太太身边,一把将她扶了起来。 手劲似乎有些太大,老太太暗暗咬牙忍住,声音里带着期待:“留下吧,不值得!” 赵奕沉默。 苏乐乐突然笑了,她爽朗地看着赵奕,做最后的告别:“再见,大叔!” 说完,就要往外走。 却不料,赵奕几步追了上来,握住她的手腕,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苏乐乐想着最后的告别要笑一笑,可她实在笑不出来:“抱歉,大叔,我没打人,你的祖母是自己摔倒的,不管我的事!” 谁料,赵奕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怎么在这里?” 苏乐乐更加没头脑:“不是你让人接我来你家的吗?” 赵奕皱眉:“这不是我家,我那边的人没见过你,所以找了……我让人接你去我那里,待我收拾好东西,和你一起去你上学的地方。” 说完,赵奕还冷冷盯了赵瑞一眼,心说自己太大意了。 苏乐乐不可置信地长大嘴巴,半天才问:“你要和我一起走?” 赵奕点点头,刚要开口,却听章老太太急切地开口了:“奕儿,你都看见了,这是个多么粗鄙不堪的女人,她配不上你,留下吧,为她离开,为她和我们全家人翻脸,不值得!” 几只金凤凰赶紧附和:“是啊,赵奕哥哥,她是个——” 赵奕仿佛没有听见,直接打断,只看着苏乐乐:“我待会开车,你不要闹,就算你身手再好,安全第一!“ 苏乐乐突然甜甜地笑了,仿佛吃了蜜,“都听你的,大叔!” 章老太太这下腿脚也灵便了,几步来到两人身边,拽着赵奕的手,眼泪汪汪,可怜至极:“奕儿,你可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可这么办,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一走了之啊,这外面牛鬼蛇神满天飞,我们可怎么过啊?” 赵奕慢慢转头,看了看老太太的手,把她慢慢拉开,眼神比老太太看向苏乐乐的眼神还冷漠:“祖母,我救了你们一次,救了父亲一次,也算是还了赵家对我的养育之恩了。有手有脚,能吃苦耐劳,哪里都能活下去!” 说完,拉着苏乐乐的手,看向角落里的江寒蕊。 江寒蕊已经泪流满面,她明白,丈夫和儿子儿媳只能选一边。 苏乐乐看赵奕沉默着,额角的青筋却已经凸起来,连忙打圆场:“江教授,大叔带着我去上大学,你到我那边来上课呗,我是学理工的,说不定还能上到你的课呢。还有,若是有空,老大叔也能来看你,你有空也能回去看他,多好啊!” 江寒蕊明白苏乐乐的意思,赵瑞若是心里有她,也会去邻省看她,若是眼里还是只有母亲和家族,她之前的不离不弃也算是尽了夫妻恩义了。 江寒蕊狠狠擦了一把眼泪:“乐乐,等我收拾一下——不用了,我现在就和你们走!” 说着,三人就朝门口走去。 章老太太捂着心口,哎呦了一声就装作晕过去,赵奕连头都没有回。 一个金凤凰突然站了出来,张开双臂拦住赵奕:“赵奕哥哥,祖母病倒了,你作为长孙,现在不能离开!” 赵奕嘴角露出一抹残忍,拔.出腰间的□□,“嘭”一声打了出去。 金凤凰痛苦的尖叫一身,捂着大.腿骤然倒地,手指尖血流如注。 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有地上的金凤凰痛苦的开口:“我爷爷是军区司令,你敢——” 赵奕冷眼看着,缓缓开口。 “第一、苏乐乐刚才没有动手,你却污蔑她杀人,她是苏南市妇女楷模,我有理由认为,你的污蔑其实是在掩饰你的饭歌名行为,但看在你.爷爷的份上,我留你一命!” “第二,我的祖母病倒了,她单独一个人生病太过孤单,你可作为病友予以陪伴。” “第三,我不计较你的无知,但我可以告诉你,今天就算是我端了你.爷爷的老窝,也没人会多说一个不字!” 说完,他把枪放好,一手拽着苏乐乐,一手拽着江寒蕊,大步离开。 地上的金凤凰却尖叫起来:“赵奕,我爷爷不会放过你的,我会让他杀了你!” 赵奕头也不回,可就在这时,两个荷枪实弹的男人突然冲了进来,一人对准地上的金凤凰就是“噗”的一枪,声音极轻,几乎听不见,可大家就是各个都听得十分真切,金凤凰的另一条腿也被射了一枪。 男人嗓音低沉:“你若是再对赵秘书长有什么言辞威胁,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赵秘书长知道今天的事还有你的份,留你一命完全看在你家老爷子的份上,” 金凤凰疼得几乎失去知觉,可脑袋却清醒了过来,眼神虽然淬了毒,却死死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而身后的人则通通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苏乐乐三人消失在眼前。 去了赵奕自己的家,苏乐乐看见几辆车停在那里,有很多人在忙碌,还有人荷枪实弹仿佛在站岗。 这是要搬家吧,还真是个大工程。 终于车队开出了市区。 江寒蕊把空间留给了两人,去了另外的车,所以,副驾驶的苏乐乐问出了她心里想问的问题。 “大叔,老大叔找我的时候,你知道吗?后来我回来你知道吗?今天我差点被气死你知道吗?” 赵奕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面,眼角余光却一直关注苏乐乐的表情。 她难得有些急切,还有些困惑。 赵奕沉默了一会,苏乐乐这次微微侧身,耐心等待答案。 谁知,赵奕直接一句话:“你就读的大学,今年底就有两个交流生的名额,你做好准备!” 苏乐乐瞪大眼睛,这次换成她沉默。 大叔,你不会已经帮我联系好了吧? 我还没进校门呢,你得多大能耐? 服,我服! 苏乐乐脸上的表情可以用震惊来笑容。 然后,赵奕又轻轻来了一句:“我这几天把公社中学和其他的事情一并处理了,可以随你出国。” 苏乐乐这次不是震惊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傻愣愣看着赵奕,仿佛没听懂这句话。 赵奕看见苏乐乐仿佛呆鹅一样的表情,微微勾起嘴角,“可以陪你一起学习,中途有事我可以回来处理好了再陪你,就像以前陪着我母亲一样,工作不会耽误。” 苏乐乐晃晃脑袋,仿佛在慢慢消化她听见的信息。 心里犹如掀起了滔天巨浪,苏乐乐一点点地镇定下来。 什么嘛,话说小爷也是见过点世面的人,怎么就能被几句话给弄懵了? 心中的情绪慢慢回落,苏乐乐憧憬起以后的人生。 有学业,有家人,还有心里的甜蜜。 未来一切可期! 苏乐乐看着前方的路,嘴角扬起欢乐的笑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