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中文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 256中文【星繁辰】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乞丐丫鬟古代寻情记:不弃(网络版)》作者:桩桩 简介: 一对骗婚搭档逃跑时慌不择路摔下悬崖双双穿越。 她成了这世的乞丐小丫头。 他成了俊颜如花、富可敌国的世家掌权人。 命运在十三年后再一次让两人相遇。 相见不相知,她苦苦压抑隐藏着秘密和他相处。 似曾相识,他在悔恨与心动中挣扎。 花不弃的身世一经揭开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前世今生的义兄,飞云堡少主,神秘的莲衣客, 谁才是和她不离不弃的同路人? 花不弃的原型曾经在一个冬夜去*成都的卖花小孩。最小的五岁,最大的十三岁。下午四点他们会被大人从出租房里带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凌晨三点左右骑着自行车接他们回去。他们住在成都红花堰,属于城乡结合部。因房租便宜,一间屋一个月二百元左右,那里住满了乞丐,打工者,小偷各色人等。曾经有六个卖花小孩被打了一顿想回家找到了警察。跟去拍摄时发现,六个女孩最大的十四岁了,和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住在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里。里面摆放着一张木床,一张沙发床。棉被从来没有叠整齐过。你可以想象房间的拥挤有赜乱,以及会去想象这些女孩再大一点,会是什么样。 这些孩子特别机灵,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告诉我,她是自己骑自行车来KTV的。还非常天真的指着另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告诉我,她搭他一起来的,骑的是二八圈的自行车。她撒谎时眼神都不会躲闪一下。而从红花堰开车到城南的KTV,凌晨马路上无人无车时,开车也需要三十分钟。至于骑自行车,没有一个小时那是不可能的。 她们每天出来之前会吃一顿饭,回到出租房后再煮一碗面吃。她们中间有流浪儿童,更多的是被叔叔阿姨大哥大姐们从偏僻的农村以每年一千元至一千五百元的价格租出来的。 有孩子认真的告诉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卖一年花,等到了七八岁,她就能挣够读书的钱了。但是这只是她们天真的想法。对于一些偏僻山村,一个家庭除了供自己吃饭吃菜外,收入不过是几百块钱。家里多的女孩租出来有一千多元,哪怕这些孩子被警察送回去,第二年,他们仍会被村里的熟人租出来,带到城里继续卖花。 有的孩子来了大城市后就再不想回去了。回去条件不好,而城市给了他们太多太大的诱惑。就算没有人租她们出来卖花,也会偷跑到城市成为流浪儿童。再大一点,为了在城市生存,偷东西,打零工,开始另一种人生。 这些租出来的孩子还算好,也许还会有回家的一天。那些被大人捡到的流浪儿童。没有父母,或根本记不住自己来自哪里,只能跟着这些大人混。将来,谁也不知道他们将来的人生会如何。 采访的时候一个小女孩指着我手里的大半瓶橙汁要。我说我去给你买一瓶。她摇头。原因是如果是全新的一瓶,她必须上交。我手里喝过的给了她,她现在就能喝。 我掏一块钱买下一枝花后,这些孩子就围上来要我买了。问话才能继续。如果不买,没一个孩子肯和你说话。他们对陌生人的警惕性很高,非常现实直接。这些孩子的嘴很甜,也许还不完全明白自己说的百老好合一心一意天长地久指的是什么,却能不歇气的说出来讨好你。我参加婚宴时听主持人说的祝福新人的话也莫过于此。 大的孩子每天最少要卖三十枝花,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说,他的任务是每天六十枝。问他们如果完不成任务会怎样,都嘿嘿笑着不回答。 凌晨三点,七八辆自行车来接他们,一辆车上搭一个或两个孩子。开车跟踪,这些孩子认出来了,指给那些大人看,在夜晚的城市和我们捉迷藏。还把我们引进了死胡同里。我们眼睁睁的看着自行车从狭窄的路上一掠而过,听到那些孩子的笑声。当时在车里和搭挡就笑起来了。很无奈的。 写《不弃》时想起这些孩子了。想若是穿越了,以她们早熟的心灵及对社会的提前认知,有全新不同的环境,她们会过什么样的人生。 乞丐丫鬟古代寻情记: 狗娘养的(1) 湿热的气息从脸上传来,还伴着阵阵难以形容的味道。昏迷中的云琅忍不住皱了皱眉,正想喝斥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搅和了他的好梦,心中突起一丝警觉,想起自己是受伤后仗着最后的意识跳进了一户人家。难道是他们追来了?他用尽的全身的力气想也不想就挥出一掌。 听到嗷的一声惨叫,云琅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条黄毛癞皮狗被自己击杀在不远处。他喘了口气心中暗骂虎落平阳被犬欺。 正打量着身处的环境时,听到身后有脚步踏在雪地上的细碎声响,只可惜那一掌已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竟连扭个头后背都痛得钻心。云琅目中悲愤得几欲喷出火来,嘴里呛咳出一口血沫子,染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刺目惊心。 他艰难的吐出一句:“小爷今日毙命于此是天意,报出你的名号来!” “啊——”身后响起尖锐愤怒的叫声。 云琅睁大了眼睛,只等着来人一掌或一剑取了他的性命。谁知一团青灰色的身影从他身边跑过,直扑在黄毛癞皮狗身上大哭起来:“阿黄!阿黄!阿黄啊!” 见那条癞皮狗被抱在一个穿着青色棉袄的小丫头怀里,云琅这才松了口气。看到不是来追来杀他的人,心头一口气懈了,脑子嗡嗡作响又晕了过去。 花不弃抱着狗,见阿黄早闭了眼,心里痛得跟什么似的,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是被药灵镇的乞丐花九捡来的弃婴。 据说花九上溯九代都是乞丐。花九从小残疾,到老也没有为花家传下个一儿半女。他捡到花不弃后禁不住喜笑颜开,长叹花家终于有后了。他没有延续花家的门风,把捡来的便宜女儿叫花十,而是深思熟虑后为弃婴取名花不弃。告诉不弃要将花家的行乞事业代代传下去。 说也神奇,不弃一岁时就能唱莲花落,两岁就知道笑弯了眉眼伸手讨钱。叔伯姨娘脆生生的咬字清楚,黑漆漆的眼睛里像汪着水似的惹人怜惜。 花九大赞不弃是天生的乞丐苗子,把家传乞讨绝学倾囊相授。不弃聪明机灵,学得贼快,说哭就孔努说笑就笑,小嘴甜得似抹了蜜。让花九放心大胆从此过上了在桥头晒太阳捉蚤子的慵懒日子。 不弃长到五岁时,一场罕见的大雪冻死了花九。她用一张破竹席盖住了花九的脸,将跟了花九一辈子的讨饭陶钵揣进怀里,哆哆嗦嗦从狗洞爬进了刘二娘家。 黄毛狗当时才做母亲,生下了的仔儿刚巧被刘二娘捉走了。也许见花不弃瞪圆了的乌黑眼睛像极了自家的狗仔,母性大发收养了花不弃。 刘二娘发现狗窝里的花不弃时正值雪后初霁。她把一盆狗食放在狗窝前,见黄毛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从窝里窜出来,刘二娘心中诧异,弯下腰一看,惊呆了。 黄毛狗安静的侧躺在狗窝里,露出温软的腹部。花不弃正衔着它的*吃奶。 刘二娘后退几步,飞快的提起裙子跑去前院叫相公来看稀奇。等二人赶到后院时看到温馨的一幕。 阳光洒在雪地上泛起一阵淡淡的晕黄色。一人一狗正和平的分食着狗盆里的食物。 黄毛狗吃得几口就退到一边,温柔的注视着花不弃。花不弃没有吃完,端着盆子又放在黄毛狗身前。她用手轻抚着黄毛狗,冻得通红的脸颊上露出甜甜的笑意。 刘二娘当场抹开了眼泪。人能不如狗吗?她拉了相公转身离开,默许了不弃住在阿黄的狗窝里。 阿黄用它的奶水与狗食喂饱了花不弃。它温暖的身躯与还能挡挡风雪的狗窝让不弃活过了严冬。 不弃也懂得人情冷暖,进出从不走大门,只钻狗洞。讨得的吃食从不忘分阿黄一份。每天都会将刘二娘家的水缸装满清水。而她,只是个不到六岁的乞丐女娃。 这事一经传开,整个药灵镇都知道这件奇事。人们赞刘二娘家的黄毛狗厚道,赞不弃人小却明白知恩图报春天来临时,花不弃的人生像枯枝绽开了新芽,爆发出新的生命力。 镇上药灵庄林家信佛的老夫人听说人吃狗奶过活的稀罕事后,嘱人带来了花不弃。见洗干净脸的她眉清目秀,眼睛黑乌乌的灵活得很。有问有答,小嘴忒甜,一口一个老夫人叫得她舒坦。林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人领着花不弃进了林家后院菜园里当了浇菜的小丫头,收容了她。 狗娘养的(2)在林家菜园安顿下来后,花不弃去求得了老太太的恩准跑到埋花九的乱坟岗上烧了香烛纸钱。 山林催发了新枝,点点绿意翠得清新可人。略带寒意的风与浅浅阳光铺洒下来,乱坟岗也失去了夜晚的恐怖,安静恬然。 纸钱的灰烬被风吹散,花不弃坐在坟前痴痴的望着灰烬飘散的地方发了会呆。又抱着阿黄喃喃自语又说了些旁人听见会一把火烧了她的话。 不弃边说边抹泪。等到泪干她对癞皮狗说:“古代缺啥啊?人才!当丫头也是份工作。虽说老板不是自己了,但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抱大腿也要抱根粗点的。我觉得林府不错,你觉得呢?” 阿黄亲热地用头蹭了她一下。花不弃咧开嘴笑了:“走,领你认认门去。别看林府大,菜园挨着围墙,墙上开了个很大的狗洞,你来找我不妨事的。有奶就是娘,以后我侍侯你吃香喝辣吧!” 阿黄对花不弃有了感情,加上林府的泔水油水的确足,跑到林家菜园后不回刘家了。刘二娘叹了口气说:“天要下雨,狗要恋人,由它去吧!” 从此阿黄就和花不弃便在林家菜园里相依为命。 林老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说:“不可让不弃与她的狗娘生分了!” 林府众人掩了嘴笑这句狗娘,紧接着吩咐下人在围墙狗洞旁搭了间小木屋,让不弃和阿黄住。 小木屋名副其实,只放得下一张小床与一张木桌。不弃却很是开心。这是她穿越后第一次有自己的家。她抱着阿黄舒坦的躺在床上悠然地说:“比刘二娘家的狗窝大多了。” 阿黄汪汪叫了几声表示同意,跳下床围着小屋洒了几泡尿,圈了地盘。 还能怎么样呢?没有打骂,没有做不完的活计,没有让她签卖身契。还有阿黄温存的眼神和柔软的身躯温暖着她。尽管林家的少爷小姐曾指给朋友看,说她就是那个狗娘养的。花不弃也是照样行礼请安。 她刚到林府时常坐在小凳子上看星星。思考带着前世的记忆投到一个弃婴身上究竟是好命还是命贱,直把脖子望酸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弃便打着呵欠对阿黄说:“算是好命吧,好歹我活了两世。九叔叫我不弃,我现在也不嫌弃是乞丐丫头出身还有你这个狗娘了。走,睡觉去!” 如此平安过了七年。阿黄变成了一只慵懒的癞皮狗,花不弃成了林府菜园里手脚麻利的打杂丫头。 此时抱着癞皮狗阿黄渐渐冷去的身躯花不弃只觉得心口有把刀在绞她的肉。阿黄的温暖,前尘旧事,今生无依纷纷涌上心头,不弃哭得肝肠寸断。 菜园偏僻。打霜落雪的严冬里,连下人们都窝进了暖和的房里。不弃的哭声在菜园里寂寞的回荡,还没吹到园外就飘散了。 抹了把泪,不弃突然想起了打死阿黄的凶手,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回头一瞧,击杀阿黄的少年满身是血躺在雪地上已晕了过去。 她磨着牙,眼里满含仇恨。一个受伤晕过去的少年有什么可怕的,不如杀了他为阿黄报仇,还没有人怀疑她。杀机一起,不弃提了根棍子走过去。看到云琅苍白的脸,她的心又怯了。 棍子举起几次始终落不下去。毕竟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是条人命啊。不弃无力的垂下棍子,伤心的望向癞皮狗说道:“阿黄,都说打狗看主人,你要是喂奶给四小姐吃,也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杀人我手软害怕,不能替你报仇,你别怪我!” 她下不了手,却也不愿救他。冲地上吐了口唾沫,狠狠的骂了声小贼后,抱着癞皮狗去找地方埋了。 狗娘养的(3)大朵大朵的雪纷纷扬扬的下着,渐渐掩埋了地上的血迹。云琅躺着的地方像微隆起的一个雪堆。 天色暗下来时不弃埋掉阿黄回来了。菜园里寂静无声,一片白茫茫的田地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她怔怔的站着,低头看着身后被月光投下的阴影。少了阿黄的影子与它的依恋,孤单油然而生。从此这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不管怎样,总要活下去的。不弃拭去泪,挤了个笑容安慰自己。她拢抱着双臂往小屋走,才走得两步就被地上白雪掩盖的云琅绊倒在地。他还没离开?死了?不弃拾起棍子捅了捅云琅,见没动静。真的死了?她用棍子拂开云琅身上的雪,露出张苍白的脸来。 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干涸的血迹,脸色白得像地上的雪,眉毛倒显得墨黑。身上的血凝成了紫黑的雪块。天明后他就是一具冻硬的死尸。阿黄的仇已经报了。 诺大的菜园里,她的狗屋前摆着一具死人尸体。不弃想着有点毛骨悚然。 这时,地上的云琅突然动了动。骇得不弃下意识发出一声尖叫。 云琅听到叫声顾不得背上伤口的痛,从地上一跃而起,捂住了花不弃的嘴带着她扑倒在雪地上,喘着气威胁道:“再喊我就杀了你!” 不弃气得浑身发抖,他居然还没有被冻死?!他凭什么这么命大?想到苦命的阿黄她心中悲凄,又被云琅压在雪地上动弹不得。刚才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不杀他也能把他绑起来啊!不弃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时只能瞪圆了眼睛记住了这个少年的凶悍的模样,用力的点头表示明白。 滴水结冰的寒冬,剑伤虽重,伤口的血却因为天寒而凝冻住,否则云琅早就失血过多而亡。虽躺在雪地里,却半是昏迷半是在恢复力气。花不弃的棍子捅醒了他。听到她的叫声情急之下用力跃起捉住了花不弃,背上的伤口已然崩裂,痛得他呲牙咧嘴。 重重的喘着气,云琅这才看清身下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他松了口气,将手移到她的脖子轻按住。花不弃瘦得豆芽似的,他单手就能掐断她脖子。云琅为自己的紧张好笑,看到花不弃黑乌乌地眼里透出惧意后这才微微放松了力道。 他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弃的手非常自然地撑在云琅胸前,她紧张着瞪着云琅,心里再恨也只能服软,低声告诉他:“林府!” “药灵庄林府?” 不弃点了点头。 云琅心里一声哀号,跑了半天居然还是跑回了林府。他看了看四周,满意的发现这是片极空旷的菜园。孤零零的只立着一间小木屋。就算花不弃喊叫,他也有把握让她喊得一声喊不出第二声。云琅吸了口气,抓着花不住的手臂以剑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进去!”云琅看到面前的小屋低声喝道。 不弃在心里问候着他的祖宗十八代,忍着手臂的痛楚撑扶着云琅进了屋。 屋内简陋狭小,仅放下一床一桌。云琅坐在床上,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摇了摇,发现有水不禁大喜,仰头喝了个干净。 背上的伤必须包扎才行。云琅瞧见不弃缩坐在墙边的可怜模样不禁放软了声音道:“丫头,你过来替我裹伤,我不杀你!” 不弃巴不得他伤重不治而死,磨磨蹭蹭只露出害怕的神色拖延时间。 “过来!”云琅低喝道,随手将茶杯一捏,碎了。 他手上用力,目光死盯着不弃的脖子。仿佛在告诉她,刚才掐的如果是她的脖子她就没命了。 不弃情不自禁的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 云琅望着她冷笑道:“我保证在你还没跑出屋就能杀了你。小丫头片子,想给小爷陪葬的话你就喊!” “不要杀我!我不喊!”不弃声音这回是真的在颤抖。她机械的回转身,脚软得移不动。眼里蓄满了害怕的泪,慢慢的涌出眼眶。 屋里没有点灯,雪光微微从窗户纸上印进来。云琅有些失神的看着不弃。他觉得她可怜得像一条小狗。如果不是身处险境,云琅想,他也不会这样去吓一个小姑娘。他放软了语气道:“你也算是救了我,我不会杀你。只是想请你帮帮忙,替我包扎一下。我会尽快离开,不会连累你。” 不弃这才慢吞吞的移到床前,呆呆看着浑身是血的云琅,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云琅费力的解开衣裳,后背却和伤口粘在了一起,动一动都痛得撕心裂肺。他皱眉低声说:“撕掉床单直接缠!” 不弃握着床单,想着昨天晚上还抱着阿黄睡在一起,心头恨意顿生。床单撕裂的声响像刀,尖锐的刺进她的心。她默不作声的替云琅包扎,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屋里再不会有阿黄的影子了。 缠好后云琅动了动,感觉舒服了不少。他又饥又乏,只想吃点东西恢复体力尽快离开。见不弃不停的掉泪,想到威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心里不免有些歉疚。但身处险境他也只能扮得凶恶点,瞪着花不弃说:“这里有吃的没有?!” 不弃心头一动,垂下眼帘低声说:“屋外有萝卜,我拿几个去。” 她此时的模样单纯可怜,菜园空旷云琅不疑有它,喘着气道:“好。” 见他点头,不弃这才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她回头看到云琅正闭着眼调息,手迅速拉上房门,将锁一合,拿起屋旁的铁锅和锅铲用力的敲响,扯开喉咙大喊道:“来人呀!抓贼!有贼啊!走水啦——” 云琅听到门锁响和花不弃的喊声,暗骂了声好个会演戏的臭丫头!提起长剑就向窗户撞去。 窗户被撞得粉碎,云琅一跃而出。 听到声响,不弃猛的回头,看到雪地微光里一双寒冰似的眼睛盯着自己。她心头骇极,扔掉锅拔腿就往园外飞奔,嘴里喊得更为大声。 “臭丫头,敢出卖小爷!”云琅咬牙切齿的骂了声。 她的声音清脆,黑夜里传了极远。药灵庄林府并非普通的人家。家传的医术治好不少武林人士,也笼络了一批看家护院的好手。远处渐渐有人亮起了火把灯笼朝园子里赶来。云琅顾不得追,狠狠的看了眼像兔子般跑得飞快的她,折身踉跄地走到了院墙下。 林府的院墙青砖合缝,高两丈有余。云琅吸了口气想纵身越墙,瞬间扯动后背的剑伤,痛得他眉毛都在发抖。平时这样的高度难不倒他,现在却让他有心无力。受伤逃命时拼着一口气跃进来,现在却跳不出去了。眼见园外的灯光离这里越来越近,云琅一低头看到了墙上的狗洞,眼睛一闭弯下了腰。 不弃飞快地往园子外跑,胸中怒意翻涌,只盼着庄里的人捉住云琅后为阿黄报仇血恨。这时她回头正好看到云琅弯腰钻狗洞,想跑?不弃停住脚步,大声喊道:“贼子钻狗洞跑啦!他钻狗洞了!他钻狗洞跑啦!” 清脆的声音在黑暗中直传到云琅耳中,一张俊脸气得发白。堂堂飞云堡少堡主钻狗洞逃生,将来被这个丫头认出来传扬出去他还有脸在江湖中立足吗?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日必报此仇!云琅咬牙切齿。回望从墙根下黑漆漆的狗洞,忍着背上的伤痛,提起内力寒声骂道:“臭丫头!你死定了!小爷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他的声音隔了院墙幽幽传来。不弃如同被雷劈中,双腿瘫软,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啃了满口冰雪。 神仙哥哥(1)药灵庄是药灵镇第一大户。先有药灵庄再有药灵镇。镇上一半以上的人家是靠着药灵庄生活。家传妙手回春的医术让林家在江湖中也颇有声望。常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江湖朋友总有受伤的一天,少有人没事去找林家的麻烦。相反,药灵庄如有什么事,主动赶来雪中送炭的大有人在。林家感恩,自己就多了条后路。 居然有贼闯进了药灵庄,这事自然惊动了庄主林老爷。 单凭死了条狗,林老爷绝不会大动肝火。菜园传来消息时,管理山上药圃的林家二老爷也遣人跑来禀报说,有贼闯入了进去。那贼想偷药,打斗中差一点毁了给知府黄大人家的小妾制的百花冷香丸。林老爷的眼睛便瞪圆了,连颌下三络长须都随风飘了起来。 此时再从菜园里传来发现小贼的声音,林老爷急声下令,护院兵分几路,不找到此贼绝不罢休。 庄主动了真怒,药灵庄忙成了一团粥。召集人手,分配路线,点火把出庄抓贼。 先追至菜园的护卫问了花不弃几句就匆忙走了。不弃在小屋里转了几圈后,拿起花九留下的讨饭陶钵,包了几根红薯,简单收拾了些东西打了个包袱从狗洞逃出了药灵庄。 脖子上还留着那个小贼冰凉手指的感觉,耳边还回响着那个小贼阴寒的声音。不弃心想,与其留在药灵庄等人上门报仇,不如脚底抹油先溜。反正在药灵庄林家人的眼中,她不过是个靠林家施恩才有了活路的乞丐丫头。 夜晚飘起了鹅毛大雪,风似鱼鳞刀一般刮着脸。不弃用布巾兜住脸和脖子,双手笼在袖子里仍挡不住鱼鳞刀似的风,直冻得牙齿打架。她知道再不找个地方升火取暖,怕是挨不到天明。想起冻死的花九,她憋着一口气跑到镇外的城隍庙,希望能躲过这场风雪。 老远的就看到破败的庙门里有火光透出。不弃犹豫了下,轻手蹑脚的绕到了庙后,生怕那个跑掉的小贼正巧也逃到了这里。 踮起脚透过破窗棂往里看。一个年轻公子与一个书僮打扮的人升了堆火烤了只兔子。不弃的口水哗的涌了出来。 就在这时,那个年轻公子回转了头。不弃躲闪不及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公子愣了,不弃花痴了。 这公子看上去十*岁,可是他居然长得比林府的四小姐还漂亮!他还披着件不带丝毫杂色的白狐裘,衬得腰带正中镶的玉佩像冬天里的青菜,翠生生的。一个比女人还漂亮的有钱男人是什么?是勾引天下女子犯罪的妖孽!美色当前,不弃只差没磕头感谢上天有好生之德。穿越女可以无貌可以无钱,但是她一定会有独一无二的特权:出门遇帅哥,而美男独钟情她一个! 她赶紧去翻包袱。美男在烤兔子,她正巧备有几只红薯。 “公子,同时天涯避雪人,借个火?” “姑娘,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这是什么?” “红薯!有钱家的少爷怎么可能吃得到!” 多么自然的搭讪,足以凸现有钱公子的白痴与无钱少女的个性!不弃傻呼呼的想象着,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嫁入豪门,捧上了金饭碗。 这一刻她激动握紧了只大红薯正要实施泡男大计时,就看到一行人举着火把正往庙里来,头又猛的缩了回去。 莫若菲看到那双黑不溜秋的眼睛一下子消失,禁不住笑了笑。回头就看到几个林府护卫举着火把进了庙。 “请问公子是何方人士,为何来到药灵庄?”领头的护卫见庙里是两个人,公子打扮的人相貌俊美异常,穿着件名贵狐裘,不由得客气起来。 “在下望京人士,来药灵镇有事。因客栈人满,只得在庙里将就一晚。敢问兄台何事?”莫若菲微笑着回道。 这时,他身边的小书僮却咳了几声。那护卫一看,小书僮十来五六岁,却是趴在草堆上,病秧秧的。护卫在药灵庄呆得久了,也有几分经验,听咳嗽声便知是受了伤的。他扭头嚷嚷起来:“这书僮受了伤!” 听到这话,庙外的护卫全提剑涌了进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莫若菲皱了皱眉,温言道:“我这书僮后背受了伤。因离药灵庄不远,正想天明后去庄上求医。” 晚上跑掉的小贼与书僮年纪相仿,听花不弃说也是后背受了伤。护卫们哪肯听莫若菲解释,有护卫便喝道:“哪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是他!” “对,指不定一个进庄偷药,另一个在外接应!” “绑了回庄!”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时,已有人想争头功抢先动了手。 不弃在庙后看到天空燃起一朵烟花,知道是报信用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林府护卫和高手赶来。她回望庙后高耸的山崖直呼晦气。想跑吧,结果被林府护卫来了个瓮中捉鳖。 庙里响起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是刀剑落了地的声响。不弃哪还有心思看热闹,趁着庙里混乱猫着腰蹑手蹑脚就往庙外奔。 倒霉的人喝凉水也碜牙!她迎头撞见了赶来的林府刘管事。不弃灵机一动,指着庙里大喊:“刘管事,那小贼受了伤在庙里!他还有个同伙!” 寒风从嘴里灌进来,她用尽全力吼了一嗓子就弯着腰咳嗽。刘管事听到庙里传来厮杀声,也没注意到不弃身上背着包袱。他武功甚高,从不弃身边脚不沾地的一掠而过,看得不弃连咳嗽都忘了。 躲过一劫的不弃松了口气,往相反的方向一阵狂奔。眼见四周人人,这才回望庙里得意的想,对不住了帅哥,虽然你很美,但是我把自己看得更重要。等你解释清楚,姑娘我已经远走高飞了。她紧了紧背上的包袱,飞快的进了山。 神仙哥哥(2)药灵镇依山傍水,镇子沿山修建,如一条长龙在山脚下舒展着身躯。 不弃喘着气爬上山坡,回望远处镇上的点点灯火,颇有点感慨。山风吹得身上的衣服像纸一般薄,她停了遐思,找着处以前挖药材歇脚的山窝窝。 山窝窝其实有点像猫耳洞,外小里宽。药灵镇靠着药灵庄繁荣,镇上几乎家家都上山采药打猎,久而久之,为了歇脚方便也为了避野兽挖出来这样一些山窝窝。背风而建,在里面升火不会被烟熏。洞口一堆火,野兽也不敢靠近。 不弃打开包袱,拿出一把柴刀劈了点干燥的灌木。不多时就燃起一堆火来。她用雪搓了搓冻麻木的脸,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红薯煨在火堆里烤得软了,撕开皮,喷出一股甜香来。不弃陶醉的嗅了嗅,大口咬下,烫得直呼气。 “还有吗?” “有啊。”她嘟囔着回了句,等反应过来一抬头,看到冰雪间那个身穿狐裘的优雅身影,顿时被红薯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莫若菲弯腰闪身进了洞,把装着水的陶钵端给她,微笑着说:“你可真会找地方躲!跟在你身后进了山,硬叫我找了这么久!” 不弃大口喝着水,顺下哽在喉间的红蓍,眼睛片刻也没离开过莫若菲的脸。她正盘算着是不是把一钵热水全泼在他脸上然后开跑。这只是瞬间的念头,她有自知之明,腿短跑不赢,那些神奇的武功她半点不会,打也是打不过的。这念头被放弃之后,她全部心思又放在了莫若菲的俊脸上,再也移不开眼去。 鬓似刀裁,眼若星辰,他从眉到嘴无一不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完美作品。 莫若菲似乎被人瞧惯了,对不弃痴迷灼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径直从火堆旁拿起只烤红薯。他剥开皮慢条斯理地吃着,还顺手从呆住的不弃手里接过陶钵喝水。 不弃于是花痴的想,上面有她的口水!她马上又想到,这上面还有花九和阿黄的口水。她被自己恶心到了,看着红薯没了胃口。 “怎么不说话了?知道怕了?诬陷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胆小?”莫若菲在庙里烤的兔子没吃成,冒着风雪来找不弃,又累又饿心里早窝了团火。只是他向来优雅惯了,说着解气讥讽的话仍是慢条斯理的。 不弃这时可顾不得自己的色心了,被他找到下场一定不会好。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雪孤身上山,他肯定不是普通的读书人。她瞄着被他堵得严实的洞口,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眨了眨眼睛委屈地说道:“我可不是怕你,我是吃惊你这么高贵的公子会吃穷人才吃的烤红薯!我怎么诬陷你了?药灵庄今晚闯进来一个小贼,可不正和你的书僮年纪身段差不多嘛。一见之下,我当然要喊了!” 真的是认错了人?莫若菲狐疑的看着不弃。她穿着身旧的青布厚袄,头上兜着布巾,露出被冻出两团绯红的脸蛋。一双眼睛倒是生得漂亮,里面跳跃着火光熠熠生辉,一看就是个机灵鬼。他好笑的想,这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胆子倒大,敢一个人冒雪进山。 他的目光瞟到不弃身侧的包袱,微笑道:“你没做亏心事,收拾包袱跑什么?” “那小贼闯进庄里是被我发现的。我喊人抓他,他就威胁说要回药灵庄要我的命。我不跑留在庄里等死啊?!我害怕……”不弃从小跟着花九行乞,变脸比翻书还快。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里那汪水似随时要倾泻而出。 莫若菲顿觉心软,他柔声说道:“如今药灵庄的人认定剑声是闯庄的小贼。我正巧要带他去药灵庄治伤。你随我回去作个证,完了我向林庄主讨个情。药灵庄高手众多,林庄主会嘱人保护你,你小小年纪孤身在外流浪不好。” 不弃傻了。 守二门的小厮田七曾和厨房丫头月季私奔。被抓回来后田七被卖到了边疆做苦役,月季被人牙婆子领了去。 人们还纷纷说药灵庄林家心慈,一般抓到这种弃主私奔的奴仆都当场打死。林老爷居然还给了两人活路。 要是林庄主知道她偷跑,还有她好果子吃?打一顿再卖了,不要她的命,也去了她半条命。不弃生生打了个寒战。 她盯着莫若菲握紧了拳头,昂头大义凛然的说:“我从小被林老夫人收留,我怎么能给药灵庄带来麻烦?我走了,那小贼就不会恨上药灵庄!所以我一定要走,你千万不要带我回去!以林老爷的性子,他一定会护我到底的!我年纪虽小,也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知恩图报。我绝不给药灵庄惹来祸事!” 莫若菲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花不弃挥着小拳头的模样太可爱了!裹在棉衣里的她以为自己是棵大树,倒不如说她更像一根肥壮彪悍的豆芽。 “很好笑吗?”不弃鼓圆了眼睛装纯情扮无辜。她没好气的说道,“看公子打扮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定有人作保的。老爷心底善良,他绝不会胡乱冤枉无辜。你不用担心你的书僮。天明风雪停了,你就回药灵庄吧。顺便代我向林老爷辞行。就说不弃不愿连累药灵庄,继承我九叔的遗志重振花氏门风去了!” 莫若菲略带诧异的看了眼不弃。她机灵得不像普通的小丫头,说出的道理一堆一堆的。颇有点……能把鹿说成马的本事。小孩子扮天真总能骗倒很多人的,莫若菲心里微动,似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良久才回过神来问她:“你叫不弃?你九叔是做什么的?” “乞丐,讨饭的!花家九代都是乞丐!我是第十代!看到你手里的陶钵了吗?九叔用它讨了一辈子的饭!他死的时候传到我手上了!”不弃笑咪咪的说道。 莫若菲的手抖了抖,顺手用袍袖揩了揩嘴,轻轻把陶钵放在了地上。 他的动作再优雅也掩饰不住尴尬,不弃头一埋,将脸上那股挡不住的抽筋表情藏在了阴影里。肚子里暗骂,叫你追,叫你想带我回去!打不过也恶心一把你。 不弃蜷靠在洞壁忍笑的时候,莫若菲眼里也闪过一丝戏谑的光。他轻声开口说:“你明日回药灵庄替剑声作证,我便送只金饭碗给你。你捧着金饭碗去继承你九叔的遗志肯定风光得很。” 这是奖她还是损她?不弃的眼眼蓦得瞪圆,看向莫若菲时就像看到了元宝。她激动得大喊:“哇,金饭碗啊!能讨到它我还讨什么饭呀?换了银子可以吃一辈子了!九叔泉下有知,也一定会以我为荣!多谢……公子贵姓?” “莫!莫要人欺的莫!”莫若菲斯文的回答。 不弃像没听懂似的笑道:“多谢莫公子!我一定跟你回药灵庄作证。公子宽心,老爷不会为难公子的书僮的。不过,不弃不想给药灵庄带来麻烦。要不公子向老爷讨了不弃做丫头如何?” 她觉得这个主意真好,既能离开药灵庄,还能跟在美男身边。每天要是能看到他,吃饭也多了一味下饭菜。等这道菜吃腻了,也许,她已经找到出路了。不弃笑弯了眉眼满脸企盼。 莫若菲笑了,怎么人人都想做他的丫头?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回答。 “我很能干的,我会……” “我身边丫头多,不少你一个。” “那我不跟你回去作证,让老爷误会去!” 莫若菲瞟了她一眼说:“由得了你吗?睡吧,天明我们就回药灵庄。” 他闭上了眼睛。不弃赌气的也闭上了眼睛。既然他不识抬举,有眼不识金镶玉,她只好先把色心搁一边,顾自己了。 神仙哥哥(3)雪仍在下着,山洞里只听到枯柴燃烧的声响。不弃等了很久,虚开条眼缝瞄到莫若菲睡得平静无波,摸着柴刀猫着腰便要偷溜。 “外面雪大,天冷。”莫若菲闭着眼睛突然开了口。 这是个喜欢扮猪吃虎的!不弃暗骂了声,嘿嘿笑道:“我去弄点枯枝!” “这堆火可以再烧半个时辰,也差不多就该回庄了。不用再去砍柴。” 不弃无计可施,听见他还是要带自己回去,便生气的吼道:“我嫌冷成不?你穿着狐狸皮,我穿着破棉袄哪!你不冷,我冻得不行了!火烧旺点我自己烤!” 一团带着体温的裘衣迎头扔在了她身上。不弃甚至还没看清楚莫若菲的动作就被他用狐裘裹了严实。除了左右转转脑袋,手脚动弹不得。 “我疏忽了。这样可暖和了么?”莫若菲抱歉的说着顺手把衣带在她腰间打了个结。 他是真关心还是顺便绑住自己?不弃眨了眨眼道:“公子的皮给了我,不弃可受不起。回去公子受了寒,老爷会责罚我!公子自用吧!” 莫若菲曲指在她额间一弹,微笑着说:“丫头,撞破你想逃,就拐了弯骂我?我的皮……” 见他说破,不弃一口气便堵在了心里。想到回林府会被林老爷收拾,便垂头丧气从鼻子里嗯哼了声含糊嘟囔道:“脱了就不是!” 莫若菲耳力甚好,听得清清楚楚。他低头看着花不弃,顿时笑了起来:“呵呵,穿着狐裘是衣冠禽兽。脱了就不是,是……禽兽不如对么!有意思。知道敢这样骂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他的笑容瞬间收敛,俊脸如罩上层寒霜,连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睛都变得像冰雪一般冷酷。 莫若菲轻声在不弃耳边说:“我会吩咐下人割了她的舌头做下酒菜!” 难道他真是那种狠毒的人?不弃骇得浑身发抖,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她费劲的挪动着身体,终于凑得近了,狗腿的往莫若菲身上一靠,矢口否认道:“我根本就没有说什么脱了就不是的话!我明明是说‘说了不是’!我绝对没有说过公子是禽兽的意思!” “我的皮……这话又何解?” 不弃脱口而出:“我的意思是公子是狐仙!脱了皮就变成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公子就是狐仙下凡来着!” 狐裘宽大,她裹在里面只露出个小脑袋来,像极了胖冬瓜。嘴巴一张一合,一连串的话清清脆脆的吐出来,半点犹豫都没有。 莫若菲眼风一转,嘴角往两边扯出个冷笑来:“又骂我不是人对吗?” 不弃眨了眨眼,正要信誓旦旦的把狐仙一说圆成天大的马屁。莫若菲已经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江湖中人都唤我莫不愁。见了我就不会再犯愁的意思。人的命都没了,自然也不会有烦恼忧愁。你若害怕没了舌头会难受,我还是让你从此永远不犯愁的好。” 他说完再不理睬她。 意思是要她的命?不弃便用下巴蹭着他的肩头希望能蹭醒他,嘴里不停的讨饶:“不弃说的是真的嘛!公子长得这么妖……要多俊有多俊,生得这般和善可亲悲天悯人!看到公子第一眼不弃就以为公子不是金童下凡,也是狐仙到人间一游。传说中狐仙都是好心肠的呀,。你知道不弃要做乞丐,就马上决定送我一只金饭碗。公子肯定是误会了,我哪里敢亵渎神仙哥哥啊!” 一声神仙哥哥又软又粘,莫若菲听到胳膊上鸡皮疙瘩爆开的声响,他终于忍不住嗯了声说:“算了,要你的命送阎王那里他也会嫌你烦,没准儿把账算在我头上。但是话这么多,还是割了舌头清静些。” 说了这么多好话,还是没用?!可是他为什么不推开她呢?不弃靠着莫若菲大呼还有回旋余地,嘴一扁便哇的大哭起来,眼泪涌出来,带出了十三年过的苦日子。 她回想前世也挺可怜的。五岁被拐去卖花,七八岁就被山哥教着去偷东西,十七岁被山哥一伙人操纵着当骗婚的鸽子,卖出去再飞回来。结果卖到山区的当晚,山哥钱到手后拉了她就逃跑,她慌不择路摔下山崖死了。 别家的五岁孩子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是大冬夜去卖玫瑰花的!别家的七岁孩子进学校读书识字,她只能靠偷来的钱泡网吧识字再读书。别家的孩子十七八岁进大学谈恋爱,她十七岁进山区卖给老光棍当骗婚的。她两辈子怎么运气都这么差,都没投上个好胎呢? 前面是假嚎,后面倒成了真伤心。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哭声在山洞里回想,尖锐而悲伤,听得莫若菲头痛。他睁开眼睛叹了口气道:“我不割你的舌头就是了。” 不弃哭声顿止,扬起脸狐疑的瞪着莫若菲。 瞧她带泪的小模样倒真是可怜,莫若菲从袖子里取出一方丝帕替不弃擦了脸,微笑道:“害我差点把喝下去的水吐出来,扯平了。” 不弃顿时气结,原来他也是小心眼儿!此时不宜再逞口舌之争,她反正也哭得累了,脑袋无力地垂下,正靠在莫若菲肩上。他的气息真好闻!不弃蹭了个舒服位置闭上眼睛,下定决心,此仇不报非小人,一定要揩帅哥的油揩回来! 天亮雪霁,阳光乍现。 莫若菲和不弃出了山窝窝下山。披着长长的狐裘,不弃才走两步就被绊倒在地。她一声不响的要脱了狐裘,莫若菲叹了口气,蹲了下身说:“上来,我背你。” 他背她?朝阳落在莫若菲脸上,他嘴角边扬起的笑容让不弃的小心肝不听话的一阵急跳,咚咚如急鼓,震得她浑身发软脑袋嗡嗡作响。她真想尖叫一声义无反顾地扑过去!藏住眼底的狡黠,不弃反而退后一步,摇了摇头说:“我穿了公子的狐裘,害公子受了一晚上冻。我不能再麻烦公子。万一公子不高兴,又要喊打喊杀的吓我了。” “你不是说看我的面相,生得和善可亲悲天悯人吗?公子我像是喊打喊杀的莽夫?我不是怕你麻烦我,我是担心剑声的伤势。你走得太慢。” 不弃早就投降,嘴里还吐着矫情的话:“可是……男女授受不亲。” 莫若菲笑了:“这么小就懂得男女之防了?江湖儿女当不拘小节,何况你还是个小丫头!” 看着他的笑容,她希望莫公子这个江湖儿女千万不要不拘小节。最好满口仁义道德孔孟之道男女之防。再说出孤男寡女共处山窝窝非她不娶照顾她一生一世的话来。不弃只恨自己现在只有十三岁。遇到他的时候早生了几年。 不过,帅哥的背还是要上的。她压住心里的遗憾和雀跃慢吞吞地走过去,趴在莫若菲背上,搂住他的脖子。见他没办法看到自己,不弃抬起脸对天空无声的张嘴哈哈大笑。 至于回到药灵庄,她也不怕。她不是早说过,她是不想连累药灵庄才跑的么?至于莫公子的书僮剑声,不是晚上没看清楚么? 不弃趴在帅哥身上,好一个宽大厚实安全的人形飞机!看到树林刷刷的往后退,不弃想象她坐在魔兽里的狮鹫背上,驭风而行,神采飞扬。才说要老天爷赐她个救美的大侠,老天爷变本加厉送了个帅得没天理妖孽得让人呼吸停止的美侠客! 如果声音可以从喉咙里放出来,药灵镇的人们会听到山林回笑,会以为山精现世。 正当她无声笑得猖狂时,莫若菲突扭回头说道:“你大可以笑出声来!你憋着笑难受,抖得我也不舒服!” 不弃张大的嘴一点点合拢,迅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把脸埋在他背上。后背的震动停止,莫若菲忍俊不禁朗声大笑起来。 凤凰女(1)林家世代行医,儿女都以药为名。大少爷玉泉,二少爷空青,三少爷石英,四小姐丹沙。 大少爷二少爷都已成家,三少爷今年十七岁,也订了亲。四小姐丹沙今年十四,明年才及笄,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林老爷极少亲自接看病人。三位林府少爷继承家业都能独挡一面,四小姐的医术也有小成。只是女儿家不方便抛头露面,小小年纪倒也接管了药灵庄部份后堂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林老爷宠爱。 这一晚的药灵庄灯火通明。先是有小贼进庄,紧接着西州府驿站快马送来了望京城的紧急快递。林老爷先是恼怒,再是惊喜。想起膝下四个子女,想起药灵庄的前途,他再也睡不着,心思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想了多少事。 大少爷玉泉替莫若菲的书僮剑声看了背上的掌伤后来到书房回禀道:“爹,那个书僮的伤势无碍了。只是不管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他家公子的来历。只说是姓莫。” “出去寻花不弃的人回来了没?可有消息?” 父亲不关心那个疑似小贼的书僮,却紧张花不弃离府?林玉泉听了奇怪,嘴里老实回道:“还没有消息。” 林老爷叹了口气,回转身摆了摆手道:“继续找。你去把空青石英和丹沙叫来,我有话要吩咐。” 不多时,人便都聚到了书房。 林丹沙打了个呵欠道:“爹,这么早叫女儿来干嘛?有什么事你和哥哥们处理便是了嘛。” 林老爷沉声道:“不早吩咐了你,到时候爹担心花不弃回来后,你出言不逊!那位莫公子武艺高强,刘管事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转瞬间就将刘管事抛在身后。他是看在他的书僮在药灵庄这才全力去追,他一定能将花不弃带回来。” “那狗娘养的走了就走了吧。她留在府里倒让人笑话说我药灵庄林府里住着狗娘养的,连累阖府名声!收留了她七年,我林家也对得住她了。”林丹沙想起闺中好友黄知府千金的话来。害她被闺蜜奚落,要不是看在林府的仁慈名声,她早就叫花不弃滚了。 林老爷苦笑。他怜爱的看着女儿温言说:“爹找你们来就是想吩咐一声。不弃回来,就得当你们的妹妹看待,当药灵庄林府的小姐看待。爹打算让她搬进丹沙的萃英园。狗娘养的话再不可提半句。” “什么?!”四个儿女齐声惊呼。 林丹沙长得像茉莉花一样清纯动人,唇若丹沙。因她是家中幺女,平素受尽父兄宠爱。听了父亲的话气得鼓起了腮帮子:“我不同意!我才不要闻她身上的狗骚味!没得熏晕了我!” 林玉泉已经开始出府行医,见的世面多,比弟妹老成。他赶紧开口说道:“妹妹别急,先听爹说完。爹这样安排,一早来嘱咐我们肯定是原因的。” 林老爷赞许的看了眼老大,取出一轴画来:“这是望京御史陈大人凌晨嘱驿站快马送来的。你们来瞧瞧。” 这是幅美人赏月图。画中明月高悬,丹桂飘香,一美貌女子抬头望月微笑。画笔传神,美人裙袂被晚风带起,似嫦娥欲奔月而去。 “看出什么来了吗?” 林家兄妹对着画像瞧了半天,同时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个陌生女子有什么特别之处。美则美矣,也就是个美人罢了。 林老爷的手指在画像中女子的脸上点了点说道:“你们再细瞧瞧,她和谁的神情有点像?” 林家大少爷林玉泉突想起父亲对花不弃的关心,回想花不弃,便咦了声道:“仿佛与花不弃笑起来的神情有点像。但是花不弃哪有这么美?” 林老爷赞赏的看了眼大儿子,满意的抚须笑道:“爹看着画像总有种熟悉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平时花不弃在菜园不过是个打杂丫头,若不是今晚她发现小贼闯庄,为父根本想不起她来。花不弃长得不如画中女人美貌,为父对她的笑脸印象特别深。越闲亟觉得这丫头和画中女子的神情相似。这样的画像大概在三天后才会传到西州州府衙门和所有的世家大族手中。为父当年曾替御史陈大人的夫人治病,所以陈大人提前将画像送到了药灵庄,还特意写了封信说明缘由。望京七王爷心急寻找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原因不明。十有*是七王爷留下的*帐,没准儿还是位流落民间的郡主。如果花不弃正是七王爷要的人,药灵庄便立下了大功。所以爹才想让花不弃住进你的园子,让你们把她当妹妹看待。” 林丹沙这才恍然大悟。心里随即又极不是滋味,小嘴一翘道:“狗娘养的居然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林老爷脸色一肃,厉声喝道:“住口!这句狗娘养的不可再说!” 她几时被父亲吼过,心里明白道理,却委屈得咬住嘴唇眼圈都红了。 林玉泉心疼妹妹,便柔声说道:“只是让她住进院子里,你让丫头收拾间屋子给她住下,少理睬她便是。将来等望京城来人见过了,要么送走她,要么赶她走,还不都由得妹妹作主?” 林丹沙这才破涕为笑。 林老爷看了看女儿,心里始终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想了想说:“算了,丹沙性子倔强,放她院子里我怕生事。还是单独拾缀一处院子让她住吧。也就一两月时日就能知道真假结果。” “不要!”林丹沙赶紧制止,脸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来。她拉着林老爷娇声说道,“爹,听说七王爷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世子年轻英俊,不仅文采出众,而且从小请有名师传艺,武功不亚于江湖世家子弟。如果女儿与花不弃成了姐妹,将来不是就有机会见到王爷世子了?” 林老爷抚摸着她的头发呵呵笑了:“傻丫头,不枉爹宠你。爹让她住进你的园子,正是存了这份心思。药灵庄纵响誉江湖,却始终不能攀上真正的权贵。丹沙貌美可爱,医术也有小成。虽然皇室子弟少有和江湖世家结亲。如若花不弃真与七王爷有缘,七王爷欠我家这么大的人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丹沙脸一红,跺了跺脚道:“女儿不过是想见世子一面,爹扯到哪儿去了!不理爹爹了。女儿回房了。” 等她走后,林家三兄弟面面相觑。林玉泉鼓足了勇气说:“爹,王府如何看得起我江湖中人?就算丹沙进了王府,也少不得受欺负。咱们家就这么一个妹妹,与江湖世家结亲才不会委屈了丹沙。” 林老爷长叹一声道:“你们懂什么?那小贼闯进山上药圃,被你二伯父伤了。他偷药不成大闹药圃,差一点毁了黄知府要的丸药。为了那百花冷香丸,我药灵庄种了一年的药花,直等到冬季梅开才采药配丸。单是浇灌花木的药就费尽了千金。若是真的被毁,让药灵庄如何交待?药灵庄家业再大,也禁不住黄知府的狮子大张口。若是不给,又得罪不起。遇见区区一个知府就头大如斗。药灵庄纵有些江湖声望与江湖朋友,又有哪一个不是为利益而结交?” “哼,黄明松欺人太甚!不花分文要我药灵庄耗尽大量名贵药材替他制丸药,不过是送给他的几房小妾养颜!爹,咱们明的不敢,暗中杀了这个狗官!”林家二少爷气得满脸通红。 “空青,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走了个黄知府,安知不会来个李知府?药灵庄数代相传,在西州府也是颇有声望的世家大族,你以为不讨好父母官能存世于今日?为父拿到这幅画轴后觉得是个机会。只希望花不弃真的是七王爷要找的人。我林府养了她七年,总也有几分功劳。丹沙哪怕和七王爷世子无缘,药灵庄也能因为花不弃沾几分光。” 林玉泉想了想道:“若她不是呢?我看这神情相似,但模样却差得极远。” 林老爷轻轻一笑:“年纪相仿,神情相似,还遗弃在西州府。镇上所有人都能作证她是花九捡来的遗婴。陈大人信上说没什么明显的胎记,所以只能靠画像寻人。她有五分相似,但若好生打扮一番,穿戴齐整,就有七八分像。只凭一幅画像寻人,能有七八分也就是了。” 林家三兄弟佩服的看着父亲,相视一笑道:“但凭父亲安排!” 凤凰女(2)看到山脚下一大片连绵的屋宇,莫若菲扬了扬眉,不愧是世家大族。这片屋宇依山而建,青色的砖墙牢牢护住庄园内的幢幢房舍,气派非凡。离庄一里外立着座高大的石牌坊,药灵庄三个大字金光闪闪。 莫若菲嘴角飘起抹笑容,他停下脚步欣赏了会牌坊上的字,转头对不弃笑道:“到药灵庄了!” 远远的能看到药灵庄的大门,不弃有些迷茫。以后她的一生就真的在这座庄园里渡过吗?再大一点配个庄里的小厮,生孩子再给林家当丫头小厮?她讥讽的想,也由不得她,谁叫她没投个好胎,重生就是个小乞丐呢,能活着就不错了。 这样的心思一起,她对莫若菲的花容月貌也淡了几分兴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可以想,吃不到的。 她一声不吭脱了狐裘还给莫若菲,认真的行了礼道:“太阳出来很暖和,多谢公子赠衣驱寒还背不弃下山!不弃这就去和老爷说明,你的书僮不是昨晚闯庄的小贼。” 她说的有板有眼,识礼乖巧。莫若菲反倒有些不习惯了。他揶揄的笑道:“被我看穿就装乖,不知道肚子里是不是又在骂我禽兽了?” 不弃没有吭声。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没有!真没有!我发誓!我要是在肚子里骂公子是禽首努我就是狗娘养的!”听到他话里的冷意,不弃猛的抬头回道。话说的铿锵有力,眼神诚挚可信。 莫若菲想笑,又皱眉轻声喝斥道:“女孩子不准说脏话!” 不弃慢慢低了下头。心想,我吃阿黄一口奶,我不嫌弃它。想起昨晚被打死的阿黄,心里又有些难受。 莫若菲见不弃耷拉着脑袋以为又被自己吓着了,便温言道:“进了庄,我会好生与林庄主说明。他知道你是不想拖累药灵庄,定不会责怪你私自离开的。” 不怪才怪!要不是她一早想好理由,否则只怕会被打断腿!不弃不屑地偷偷翻了个白眼。 才到门口,门房小厮瞧见,大喊一声:“他们回来了!快去禀报老爷!” 莫若菲偏过头看到不弃还板着脸,忍不住逗她道:“笑一个。我不会食言,一定送你只金饭碗!” 不弃抬起脸咧开嘴就笑,像石头上突然绽开了朵花。待看到莫若菲微微一笑,双颊一收,就似刚才没有笑过似的。莫若莫哭笑不得,心想这丫头胆子大的哪像个丫头。只得由她去了。 进了大门,绕过石屏风,莫若菲沿着抄手游廊往大堂走,不弃却直走到院子中间,一声不吭跪在了雪地上。 莫若菲正想说什么,想到一个丫头敢弃主私逃,世家大族的家法断不能容。她请罪也是应该,便没有阻挡。 等他走到大堂门口时,林老爷和三位公子几个管事的还有群小厮丫头一涌而出。莫若菲怔了怔,林府待客向来如此热情吗?他微笑着拱手行礼道:“在下望京莫……” 谁知这一群人根本没有理会他,直走下台阶奔向不弃。林老爷把不弃扶起,上下左右打量了番关切地问道:“不弃在外一霄可冻坏了没?” 不弃张大了嘴巴,她被林老爷的关心吓坏了。眼角余光瞟到莫若菲被凉在一旁,心想林老爷难道是当着外人的面扮仁慈?只要不打她的板子,她当然配合。不弃双颊往边上一挤,露出个极灿烂的笑容来:“没有冻着,莫公子把他的狐裘给我披了。昨晚我看错了,莫公子的书僮不是闯进庄的那个小贼!” 林老爷马上转身对莫若菲拱手礼道:“小女多谢莫少侠相救。少侠的书僮已无大碍,正在客房休养。待老夫忙过再向莫少侠致歉。小琴,引莫少侠去客房休息。” 她是药灵庄林庄主的千金?故意穿成丫头模样离家出去?莫若菲惊疑的扬了扬眉毛。想起听说过药灵庄的四小姐冰雪可爱,年纪虽小,家传医术已有小成,操持家务极为干练,莫若菲想起不弃的确与普通的小丫头多了几分胆色,不由恍然大悟。 此时见不弃被林府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团团围住,嘘寒问暖声不断,他苦笑了笑。自己居然还是被这小丫头一通胡说八道涮了。听到书僮剑声无碍,他礼貌的拱了拱手,便跟着小琴转身离开。 不弃听到林老爷的话也被吓了一跳。林老爷这回演戏过头了!没有打骂就已经让她感激涕零,为什么还要说她是他的女儿?难道有人来提亲,四小姐不愿意甲努想让自己做替嫁新娘?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自己有哪点让林老爷如此抬爱,不弃的心思一个劲儿的往坏处想。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不弃,怎么一声不吭就要离开药灵庄呢?是林府有人欺负你?” 林老爷关切的声音里带了份威严。不弃一震,急忙摇头:“不是的。当年若不是有老夫人收留,不弃能活到现在与否都不知道。府里的人对不弃都很好。我只是听到那小贼说要回来报仇,生怕连累了大家,这才……” 林老爷松了口气,打断她的话舒畅的笑着说:“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义女!林府的小姐!有谁敢欺负你?那小贼敢找上门来,老夫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义女……林府的小姐?林老爷不是真的想要她替四小姐做点什么事来报答吧?不弃眨巴着眼看着林老爷,心里盘算着这个交换条件是好还是坏,对她有利还是有害。 “不弃啊,老太太昨晚听说你出走,伤心得一宵没睡好。她直说和你有缘,一直把你当亲孙女看待。以前让你住菜园是顾及你和阿黄感情好。如今阿黄不在了,你就搬进内院来。以后就陪在老太太身边,你说好不好?”林老爷温和的看着不弃,眼里居然充满了柔情,轻哄道:“好孩子,叫声干爹。” 林老爷的话骗骗无知的小丫头可以,怎么骗得了她?林府收留她和阿黄,她一直感激,好歹赏了她一碗饭吃。至于林老夫人对她有感情,要她相信,她白再活一世了。林老夫人更看重林府的善名,而不是和她的感情。不弃相信,个中另有隐情。 如果她说高攀不起会是什么后果?不弃觉得自己没有选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进了药灵庄,论不到她说话。 她突然想到林府中人说她是狗娘养的,阿黄是她干娘,林老爷是干爹,有趣。她扑哧笑出声来,满脸喜色,大方清脆地喊了声:“干爹!” 林老爷如获至宝,高兴的应了声,对儿子们说:“玉泉空青石英,还不来见过妹妹!” 三位林少爷笑咪咪的喊了声不弃妹子。不弃也甜甜的叫了大哥二哥三哥。亲热得仿佛早就是一家人。 林老爷满意地笑着吩咐道:“你们几个送五小姐去四小姐的萃英园。不弃,丹沙只比你大一岁,你就叫她姐姐好了。她已经叫丫头把你的房间收拾好了,你先住在她园子里。如果不习惯,干爹再嘱人收拾一处院子给你住。” 反正住内院比住菜园狗屋好,当老爷的义女比当丫头强。走一步看一步好了。不弃满口应下,甜笑着的跟着丫头走了。 凤凰女(3)萃英院在药灵庄二门里头,取芳华群聚之意。药灵庄依着山脚修建,独独萃英院这里有处天然的温泉泉眼。有温泉滋养,四小姐林丹沙移种了不少名贵花木药草在园子里栽种。若说冬天能看到芍药牡丹开,也只有萃英院才有这样的奇景。 不弃在药灵庄七年,头一回踏进萃英园。月洞门一开,她不由自主的赞了声美丽。 迎面一座小巧的木桥,温泉水从桥下流过,水流半隐在雾中,却绽开了几朵白荷。地上已经素白一片,远处屋宇却被姹紫嫣红的花木围着。想必是温泉水被引着七曲九转,那层水雾淡淡的散布在园子里,衬得园子仙境似的。 穿越十三年,不弃第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景致,脱口而出道:“还是做小姐好啊!” 陪她前来园子的侍女芳华本是在萃英园侍候四小姐林丹沙的,听到不弃的话便掩口笑道:“五小姐如今也是小姐了!” 小姐二字咬得极重,带着眉毛也往上挑了挑。 是啊,菜园里的打杂丫头,狗娘养的臭乞丐如今成小姐了。换了自己何止满嘴冒酸气,牙早就被酸倒了。不弃心中腹诽,再一次笑弯了眉眼道:“芳华姐姐伶俐可人,要是能做不弃的丫头,这小姐就当得更舒心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你最多趿了双拖鞋。她想到这个便无视芳华气绿了的脸,耸了耸肩便进了园子。不弃现在好奇素来鄙视她的四小姐林丹沙嘴里会冒出什么气来。 耳边随即响起一声娇呼:“不弃!” 声音甜美娇柔,腻得不弃摸了摸手,生怕鸡皮疙瘩掉在了这么美的园子里。她一转头,看到林丹沙盛妆而出。 林丹沙明年才及笄,头发没有挽髻。从额心中分在左右分别拢了些发丝编了两根细辫子,在脑后成一束用丝带扎起,直垂到腰间。勒了条粉色细珍珠编就的抹额,衬得眉目如画,肤色白皙晶莹。她穿着粉红色的小夹袄,系了条绣梅的缃裙。腰间丝绦上压裙的玉佩随着她的走动撞击出细小而清脆的声响。 真漂亮!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女!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青布棉袄,想起这些年的生活。羡慕嫉妒自怜的心思一古脑儿全涌了上来。瞧到芳华脸上不屑的表情,不弃扬起笑脸就拜了下去:“不弃给四小姐请安!” 林丹沙拉起她,嗔怪的说道:“爹都说了认你为义女了,还不快叫姐姐!” 不弃在市井长大,揣磨人心岂是林丹沙可比。她笑嘻嘻的说道:“蒙老爷不嫌弃,对不弃这样好,不弃已经很知足了。哪敢真和小姐一般平起平坐。” 林丹沙对不弃的态度很满意,仔细比较了下不弃与画中女子的神情,果然相似。想起父亲的嘱咐,心里总算舒坦了。她露出笑容责备的说道:“既然爹已经认你为义女,你也改口叫了义父,还与哥哥们见了礼,怎么就偏和姐姐生分?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提。姐姐领你去梳洗打扮。” 说着示意不弃跟着她进内院。不弃瞟着林丹沙的背影更是惴惴不安。以林丹沙的骄纵性子应该一进来就给她下马威才是。自己服软示弱给了她台阶下,照以往,林丹沙必会吩咐她,在园子里当丫头,出去见客才端起小姐身份的。怎么一家人都像被雷劈傻了似的? 不弃一边环顾园内美景,一边甜甜地说道:“姐姐人漂亮,园子也布置得像仙境。听说来提亲的人把药灵庄的门槛都踏破了。不知道什么人有福气能娶到姐姐!” 林丹沙下巴一抬骄傲地说道:“没一个瞧得上眼的。那些来提亲的人全叫爹回拒了。” 看她神情听她话里的意思没有定亲?不弃更为不安。林老爷认自己做义女目的何在?怔仲间,林丹沙已带着她走进了园子里的一处亭阁。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温热的水汽直扑出来。屋里热气氤氲,正中砌有一个浴池。靠墙是温泉泉眼,热水汩汩冒出。从一只兽头中泄进浴池,又从另一侧的兽口吐出流出。此时池边放置了一只大木桶,里面溢出药香来。 林丹沙笑道:“爹特意命人建了这个温泉阁。泡温泉对皮肤好,我还配了药草浸在木桶之中。不仅能除掉跳蚤虱子,还能固本培元。不弃,你多泡会儿,我已令人替你备好了新衣。你沐浴完打扮停当再去给奶奶请安。” 不弃顿时高兴起来。她身上可没有跳蚤和虱子。连阿黄她都洗得勤快。她高兴的是终于觉得林丹沙变正常了。表面上接纳她,认她是妹妹,骨子里还是嫌弃她脏,所以才调配了药草让她泡。这才是不弃熟悉的林丹沙。 林丹沙留下芳华侍候,先行离开。 不弃不习惯有人替自己洗澡,看到芳华的脸色,知道她也不情愿。便示意芳华在阁外守候。 见芳华眉开眼笑脸色由阴转晴,不弃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小姐我水葱般柔嫩的肌肤,若是被你的长指甲戳破了可不好了。” 气得芳华冷哼一声,扭腰走了。不弃的心情瞬间好得不得了。 被林老爷摆布她没办法,要她顶着小姐的名头再看下人的脸色,不弃无论如何不肯吃这个亏。 阁里只剩下不弃一个人。她看着木桶随手从里面捞出一把药草看了看,桔皮甘菊益母草,的确是养颜杀虫的方子。她撇撇嘴道:“嫌我脏么?谁知道这木桶多少人用过!” 她三下五除二脱了个干净,直接进了温泉池。 水温正合适。流动的温泉水冲涮着身体驱走了寒意,她舒服得发出一声呻吟。不弃悠然的想,如果每天都能泡温泉澡,做林老爷的义女也不错。希望林老爷需要她做的事不会太麻烦,否则她还是只能带着花九传给她的陶钵溜之大吉。 交易(1)这晚的月色很美。 雪积在青松的蓬蓬松针上,像晶莹的花朵。 在她的记忆中,这是生平头一回觉得雪景漂亮。对于穷人来说,大雪带来的不是美景,是寒冷。 前世她五六岁时,抱着玫瑰花在凌晨一点的冬夜里售卖。粘着一对对经过她身边的红男绿女,求他们花一元钱买下一枝。寒冬腊月冻得直吸鼻涕,只希望能早点被接回租住的平房里,可以煮上一碗热汤面吃。 这一世五六岁时,看到花九在大雪夜里慢慢的没有生气。镇上人家关门闭户,她已经想不起是怎么从狗洞爬进了阿黄的狗窝。只记得那晚的风吹得四肢不听使唤,身上的血液在一寸寸的结冰。 没有感受过冬天的寒冷,是不会在披着狐裘烤着火炉时感觉幸福的。不弃用不着回头就清楚的知道,她身后坐着喝茶的林老爷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这只老狐狸吃定她了。蓦然知道与一个显赫的皇亲有关系,任哪个乞丐哪个低贱的丫头都会惊喜交加。 林老爷既直接又隐晦的说:“干爹见你与画中夫人神情相似,想起不弃也是被花九捡来的弃婴。如若王府认定是你,不弃便有福了,药灵庄收养你多年也足感欣慰。” 如若王府认定不是呢?她会不会被砍头? 林老爷又说了:“西州府的州府县衙,世家富绅都将陆续接到这幅画像。仅凭画像寻人,年纪相仿,或神态或相貌与之相似的又何止不弃一人。为七王效力,想必到时荐上去的少女也不少。” 只是相似,不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不弃突然想到了被冻死的花九,眼里渐渐浮起悲伤来。和花九在一起五年多,他肮脏面容里那抹呵护是世间最纯真的情感。可惜他等不到今天了。 不弃的手指绕住了一络头发。发丝黑亮有坠感,轻轻一松,就像顽皮的孩子飞快的从她指间滑跑。 芳华用篦子一遍遍替她梳理过,用手指一根根翻找过。最终确认没有虱子,林丹沙这才笑咪咪赞了声头发真好,亲自替她用缎带束在了脑后。 衣裙也是林丹沙新缝的,一天也没有穿过。上等锦缎绣小碎花的短袄,粉色的湘裙。腰间束着宽约十寸的深绿色绸带。清新柔美得让她想起菏塘里雨后初开的晓荷,。 她摸了摸衣裙,心里涌出一种对金银的热爱。 新缝制的裙子,林丹沙眉头不皱就拿了出来。同时主动说每天都给她配药材泡药浴,让她被阳光晒黑的肌肤变得柔嫩白皙,把她被劳作弄粗的双手养得生葱般娇美。 她又摸了摸碗间的翠玉镯。通体碧绿,水润剔透。林老夫人戴了几十年,随手一抹就套进了自己的手腕,道是送给新认干孙女的见面礼。眼红得大少奶奶一个劲说这只镯价值百两银子。 这般大手笔把山鸡毛染成凤凰羽……不弃的目光从青松上的雪花团上收回来,她带着林老爷所希望看到的神色转过了身来。 她认真的又看了遍画像,将那个美丽无比的女人模样记在了心头。轻叹了口气说:“可惜不弃没有这般的花容月貌,怕是干爹认错了呢?” 林老爷一直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微笑地观察着她。再一次打消了不弃的疑虑:“不弃是没有继承到这位夫人的美貌。不过,此时再看不弃,你笑起来的样子与这位夫人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接到画像,不费吹灰之力就想起了你来。这神态,越看越像。” 是吗?不弃眼里迅速闪过讥诮的神色,微微笑了。 林老爷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不弃,老太太喜爱你,老夫收你为义女,只为了你能在老太太膝下承欢。谁知望京送来了这卷画像,老夫原本踌躇,怕不弃以为老夫是因此而收你为女。左思右想,老夫实不愿让明珠遗落山野。” 不弃心里暗骂,收她为义女,不就冲着她的神态与画像中的夫人长得像吗?还非要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可是,她好象没有拒绝的必要。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一个慈爱的喊乖女儿,一个感动得两眼泛泪哽着声音叫干爹。当然,林老爷绝对想不到,不弃喊这么亲热,是因为她想起了狗娘养的这句话。 你唱一段我演一段。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交易(2)林丹沙替不弃收拾好了西厢房。引不弃进屋后,便站在门口等着看不弃的反应。 外间是起居室兼书房,里间才是卧室。 烛火特意多点了几盏,照得室内光明温暖。家俱都是一水儿的黄花梨木打造,做工精细。靠窗摆着张书桌,文房四宝俱全,还放着一盆水仙,用白色鹅卵石压着,绿茎白花清新可人。一侧墙上镶着座九曲书架,放着些四书五经,玉石雕刻的花件。正对大门的墙上挂了幅梅花图,虬枝苍劲,红梅如火。画的两边挂着对楹联。画下是张窄几供案。中间供了座净水莲台观音,两侧各放一只青花双耳瓶。一只插了孔雀翎与几卷字画,另一只瓶中是新剪下来的梅枝。疏密有致,或含苞或怒放。正中一张小八仙桌子,摆着套茶具。桌子与椅子上都用绣花锦缎铺了。那些金丝银线绣就的花鸟在烛光里交织成点点光影,煞是美丽。 不弃瞟了眼便笑逐颜开,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爱不释手,惊叹道:“瞧这椅子上铺的锦缎,花鸟绣得像真的一样。这可怎么舍得坐上去?” 芳华插嘴道:“都是小姐亲手布置的。” 林丹沙得意的说:“不弃,你的宝贝在书桌收屉里搁着。你再三叮嘱不能扔了,我便去寻了只锦盒装着,你瞧瞧满意不?” 拉开抽屉,果然看到只锦盒。打开看到了花九传给她的陶钵。陶钵已被洗得干干净净,躺在锦盒的丝棉中,像足了古董。不弃哭笑不得的想,花九泉下有知,定也会夸林丹沙有眼力。只不过花九所说的眼力肯定是指这只精巧的楠木锦盒! 她呵呵笑道:“有劳姐姐了。不弃终是九叔捡来的,不敢忘记他的恩德。林家待我恩重如山,收养我多年,还给我住这么好的房子,让我享小姐福,不弃也不敢忘恩。” 这话说得林丹沙眉开眼笑,她伸手拉着不弃往隔了门帘的卧室一指道:“进去看看。” 不弃见她神色,知道卧室里定还有惊喜。她掀帘进屋,只见里屋两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婢女正在收拾。见她进来二婢停了手里的活,脆生生说道:“红儿绿儿见过小姐。” 不弃愣了愣,林丹沙在她身后笑道:“原来是奶奶房中的婢女,红儿有好厨艺,绿儿手巧,两人都是识礼数之人。奶奶见妹妹身边无人,便拨了她俩进萃英来侍候。” 在这瞬间嘴里有些发苦。华屋美婢锦衣玉食从天而降。若她不是七王爷寻找的人,她恐怕连菜园子的狗屋都没得住了。钱非万能,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好日子过习惯后,她还有重新端着陶钵去讨饭的志气吗? 林丹沙见她发愣,掩口笑道:“孟子说,养移气,居移体。爹吩咐下来,不弃去望京之前一定要具备名门淑女的风范。今儿晚了,明日起姐姐便细细说与妹妹听。红儿绿儿,侍候五小姐歇息。” 她带着芳若笑着离开,不弃还呆愣在房中。红儿便上前问道:“小姐是与老爷一同用的晚膳么?” 不弃回过神笑笑:“我不饿。倒有些困了。替我打盆水来洗了脸上的胭脂水粉就睡吧。” 见她们出了房门,不弃轻叹了口气。这种好日子她不是没有梦想过,但现在却有些迷茫,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不弃从抽屉里拿出锦盒来,她原来所有的衣物都被林丹沙吩咐芳华拿去烧了,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只有这只陶钵。 “靠你还是靠自己?”不弃轻轻抚摸着陶钵。 陶钵并不十分的圆,是花九挖来陶土自己捏的土坯,搭了堆柴火烧了几天几夜半烧半烤而成。表面有的地方烧出了层浅薄明亮的釉色,有的地方还是粗糙一片,只是用得时间长,磨得光滑了。 花九用它讨来米汤一口口喂大了她。她吃饱了冲花九笑,花九肮脏的脸上也跟着露出欣喜。不弃惆怅的想,九叔,你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 这时门口的棉帘掀起,红儿和绿儿打了水进屋。红儿见不弃捧着那只陶钵出神便笑道:“小姐又在回想以前的苦日子了?老夫人吩咐过,小姐如今身份不同,最好忘了从前。” 不弃不动声色的把陶钵放回原处,叹了口气说:“奶奶说的对。明日去告诉四小姐,我去拜祭番九叔,以后,就不再想从前了。” “是。小姐能明白老夫人的心意便最好不过。老夫人道小姐年纪尚小,吩咐我俩从此好生照顾小姐。将来也随小姐一同去望京。”绿儿拧了帕子递给不弃,笑意盈盈的说道。 派两个懂眼色识进退的婢女跟着,是担心自己会漏馅吧。不弃越看红儿绿儿越喜欢,她俩将来就是她的救火队员。望京城众女云集应征时,有什么事这两只伶俐的出头鸟往身前一挡,保她化险为夷。不弃对林老夫人的慎密心思佩服不己。 交易(3)第二天一早,不弃坐着轿子带着红儿绿儿和四个小厮上了乱坟岗。 昨夜雪下得大,乱坟岗像一抽刚出笼的雪白馒头,高高低低的座落在山坡上绿儿呵了呵手道:“呀,都被雪埋了没影了。小姐能找着么?” 雪没膝深,往山坡上走便浅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坟前有的立着石碑,有的便与山野溶为了一体。红儿绿儿一直生活在药灵庄内宅内,几时来过这等凄清地方。只希望不弃能快一点烧完纸钱,打道回府。 “九叔的坟就在那儿。你们走路小心一点,当心踩在枯骨上了。穷人没钱,草席一卷扔这儿任老鸹吃了,剩些骨头扔得满坡都是。” 红儿绿儿的脸色顿时变得像她们的名字一样。一人惊恐得涨红了脸,一人骇得脸色青中带绿。 不弃笑道:“算了,你俩就留在这里吧。我自己去就行。”她伸手从红儿手里接过竹篮。见红儿似有些担心,便指着不远处山坡上说,“瞧得见我的,就在那棵树下。” 独自往上走,不弃嘴角慢慢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她故意吓吓红儿绿儿,就是不想让她们跟着。她知道从现在起到离开药灵镇去望京,她没有多少机会再来看花九。心里有些话总是想单独对他说说。 山坡一棵枯树下有座浅浅的坟包。药灵庄收留不弃,林老夫人把好事做到底,掏了二两银子请人替花九挖了个坑埋了,免得他遗尸旷野。花九坟前斜插了块木板做的碑,几经风雨,已成朽木。 不弃站在坟前回头,对山坡下的红儿绿儿挥了挥手,这才从竹篮里拿出香烛纸线祭品。她一边烧着纸线一边笑着说:“九叔,瞧见没?不弃现在是小姐了。今天是坐着轿子带着丫头来的。林家希望我忘了你,真把自个儿当小姐看。我这次回林府恐怕是不能再来看你了。阿黄就埋在你身边,有它陪你,你也不会寂寞。” 风刮过,花九坟旁树上的一只老鸹突然叫了起来。不弃抬头笑骂道:“我又不懂鸟语,叫它托话我也听不懂。不过,你说的话不弃从来没有忘过。今天来还想告诉你一件事,有位莫公子提醒我,捧着金饭碗乞讨会很威风。将来不弃一定打只镶宝石的金饭碗送你,让你在黄泉讨饭也讨得风风光光。林府收留了我多年,不管他们是何居心,总要报答的。相信你也会同意。” 不弃静静的站起身再看了眼那处小小的坟茔。转身下了山坡。 “小姐,你怎么呆那么久?犯得着吗?一个乞丐罢了。” 不弃听了这话不免心头火起。瞧不起乞丐,我还瞧不起势力的林府呢!她瞟了二人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冻着了?怎么不先上轿暖和着?” 红儿绿儿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奴婢不敢!” 不弃淡淡的说道:“我以后再不会来了,我也不再是从前的乞丐丫头打杂丫头了。不想侍候我的话,我就去回了奶奶。” 二婢虽得林老夫人亲自吩咐来侍候不弃,也知道这位新小姐是有来头的。但心里总存了轻视之心。一则因为不弃的出身,二则总看她年纪尚小。没想到在这乱坟岗前不弃不软不硬的摆了威风。 她俩如何敢让不弃去回林老夫人,吓得往雪地上一跪道:“奴婢知错。” 不弃看着她俩缓缓说道:“既然是要跟着我去望京的人,我现在把话说明白了。现在你俩是林府的丫头,是奶奶和干爹放在我身边助我一臂之力的人,我没有选择,你们也没有选择。只不过,现在我是小姐,你们是丫头,各尽本分好了。回府。” 红儿绿儿忙不迭的从雪地上起来,面面相觑。 当天林老夫人和林老爷便知道了乱坟岗前主仆三人的对话。 林老爷哼了声道:“这丫头才当一天小姐尾巴就翘上了天。将来若得富贵怕是老夫都要对她行礼请安了!” 林老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道:“不弃小时候住了几日刘三婶家的狗窝就知道挑水报恩。” 只这一句,林老爷的脸色就缓和下来,笑道:“母亲说的是。不弃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小姐就该有小姐的模样。春节之前,望京城就会有消息传来。等到元宵之后起行,也就两三月时日。明日起就叫丹沙一一提点于她。” 林老夫人微闭着眼叹了口气道:“能教多少是多少。有些习惯改不了也没关系。毕竟全镇的人都知道她跟着花九讨了五六年的饭。咱们是尽力为王府办事,又不是替王府调教小姐。” “母亲说的极是。儿子不过是想既收了她为义女,若是太过粗鄙恐叫人生疑。” “这是她飞上枝头的唯一机会,用不着担心。那丫头机灵着呢。” 交易(4)也正是林老夫人房中的这段对话,让不弃过上了连林丹沙都没有过的好日子。 林丹沙再受宠爱,也绝不会今天宵夜用完整的燕盏,明日宵夜喝乳鸽汤。每日菜式绝不重复,单看菜品的工艺摆盘就知厨子在用心料理。每天都换着衣料做衣裳,所用之物无不是精品。不弃吃不了用不了没关系。林老爷只要她能打开眼界,养出一股金山崩溃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林丹沙看着眼热本来也不服气,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她羡慕之余却狠狠斥责了芳华的小心眼儿。她虽然才十四岁,药灵庄的内务却全是她在打理。林丹沙深知舍不着孩子套不到狼的道理。她冷笑着想,今日花费在花不弃身上的,将来七王爷会十倍奉还药灵庄。想起王爷世子,林丹沙咬牙切齿下足了工夫和不弃培养感情。从早到晚和不弃腻在一处,将闺阁女儿家的喜好,衣裳流行款式如数家珍道来。 关于读书识字,不弃很好学。繁体字她渐渐的便认识了,也习惯了没有标点符号,从左到右的竖版阅读。至于写她就不行了。总是繁简杂白,不过,她在这上面花的时间最长。 让林丹沙好奇的是,不弃对于四书五经女训女诫等书不感兴趣。对诗文也不爱。她只是执著于认字写字。 “女子无才便是德,能识字写字就行了。姐姐觉得不弃应该奔着考状元的路子去?时间不多,姐姐不如多教不弃一些礼节吧!”不弃一句话就打消了林丹沙的疑虑。 林丹沙觉得不弃的话很对。女子最怕就是失礼。紧接着教不弃待人接物种种合符身份的应对。只教过一遍不弃便记住了。 在不弃看来,不外就是说话斯文点,声音小一点。最好少说话装哑巴,就是坐着不动的现成闺秀。 然而,在吃饭的问题上,两人有不同的见解。 “子曰食不言寝不语。女子吃饭要像在数。不弃,吃饭叮当作响是要遭人笑话的。”林丹沙优雅的端着碗,用筷子挑起的小块米饭送进嘴里。丹沙般红润的嘴唇像花儿被风吹得似要绽开,却偏偏闭得死紧,牙齿微磨合间就咽下了喉咙。 “不弃,你的筷子伸得太远了。大家闺秀那有站起来去挟菜的道理!” “不弃,再想吃鸡腿你也不用……撕扯得这般豪放呀!” “这盅珍菌乌鸡汤你怎么能捧起来喝得见了底?” “哎,你别用袖子擦嘴!那是我才缝的新裙子!” 一番轻言细语后,再一番掩嘴偷笑后,林丹沙终于痛心疾首的低吼。 不弃鄙视的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傻子才会只挟两筷子青菜装淑女!也就出筷速度放慢,吃肉别挟排骨,喝汤像在喂病人,再装装哑巴罢了。有何难的?真要那样吃,还要不要她吃饱了? 林丹沙终于被不弃气得站了起来,她厉声说道:“学不会就不准吃饭!” 这怎么行?不弃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姐姐的教导,不弃全记住了。是这样吃才对吗? 她坐直了身体,优雅地伸出筷子挟住一块颤微微的红烧肉放进了嘴里,吃得云淡风轻。 林丹沙呆了呆,想起自己的心愿和父亲的嘱咐火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奇怪的情绪。不弃在瞬间就学会了像大家闺秀一样的斯文有礼,她却隐约的不喜欢。 “我做的不对吗?姐姐?”不弃微笑的询问道。既然林府需要送一个大家闺秀去,她何必拧着性子和自己过不去? 林丹沙不自然的笑了笑道:“不弃真聪明。” 不弃心里叹息,人聪明一点也是遭人嫉的。林丹沙这小女孩显然对她真正变成淑女是极不高兴的,骨子里不情愿和她平起平坐。哄骗人是不弃前世就会今世精益求精的技艺。她的身体骤然放松,把筷子往桌子一放,猛然瘫靠在椅背上,还原了本来的粗陋面目。她咧开嘴嘿嘿笑道:“我也就只能装这么一小会儿。等我这些日子吃够了山珍海味,自然不会一看到红烧肉就恨不得连盘子都舔干净了。” “这是自然,哪有闺秀见了肉就像狗扑食的?!不弃怕是从来一餐吃过这么多好吃的吧!” “我见都没见过,更别提吃了。姐姐目光如炬!” 林丹沙不屑的看着不弃极不淑女的靠在椅子上,心道贴了金的菩萨还是泥做的。这样一想,便心平气和了。她随即得意的说道:“爹特意从望京请了个御厨的亲戚前来,做的全是望京城最有特色的菜品。不弃吃得熟了,去了望京会比西州府别家送去的女孩子更有眼力。” 不弃听了眉开眼笑的说出一长串感恩戴德的话来。林老爷的举措正合她心意。 人说三代出贵族,骨子里的优雅是在财富积淀到一定时候之后慢慢花银子培养出来的。那种举手投足间露出的气质风度要让不弃在短时间内学会,只应了一句话,画虎不成反类猫。只不过,装装纸老虎的水平,不弃还是有的。 奇货可居(1)“茗仙,我送你一个荷包可好?” “茗仙,我代你去送食盒吧,回头我把那盒梅花胭脂送你!” 厨房外一群婢女围住了拎着食盒的丫头茗仙。穿着银蓝掐红牙边绣菊小袄的茗仙骄傲的抬高了下巴,扑了胭脂的脸因为兴奋像极了春日的桃花。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儿。手紧紧的抓住了食盒的提把,小嘴翘得高了,毫不客气的说:“石兰姐姐,前日你已经送过了。芝兰姐姐,昨日你也去过了。秀兰姐姐,侍候西院八个丫头,你去过了两回。茗仙年纪最小,终于该轮到我了。今天我见厨房新来的满大师做的菜式有多,不知说了多少好话才求得他把这几样菜给我。各位姐姐就高抬贵手,放茗仙去西院吧!” “可是茗仙哪……” “停!”茗仙大声喊道,她苦了脸道,“各位姐姐,当初咱们说好轮着来的。内院的姐姐们知道今日是茗仙当值,都想借茗仙的腰牌一用。可是大少爷有话让茗仙带给莫公子。茗仙也没有办法啊。放我走吧,再不去,饿着莫公子就不好了。”茗仙一口气说完,拨开围住自己的婢女,拎着食盒一溜烟往西院跑了。 见茗仙抬出了大少爷的叮嘱,知道拦她不住,年纪最大的秀兰急得出声喊道:“茗仙,记得看仔细点回来说与我们听!” “知道啦!”茗仙回头扮了个鬼脸,飞快的跑开。留下身后或叹息或发呆的众婢惆怅不己。 轻快的提着食盒验了腰牌,茗仙走进了西院。 西院位于外院西侧,是药灵庄收治病人的地方。药灵庄的婢女们除了内院的侍女偶尔能陪着大夫人与老夫人去佛寺进香,大都只能在小小的药灵镇转转。西院前来求医的病人却能带来四面八方的消息。曾经,还有位前来求医的江湖少侠看中了西院侍候的婢女,求得庄主允许,带了那婢女离开。内院各房还赏了不少财帛做嫁妆。所以,西院来了一位美得不像话的公子,引起了众婢女热情的关注。 几乎见过莫若菲的婢女都有失魂落魄的表现,几乎每天都有婢女守在西院外,希望能从看守西院的护卫大哥口中听到莫公子的消息。 庄主林老爷为了让病人静心休养,严令无事者无腰牌者禁止刃睾。林老爷原本是担心江湖中人性情不同,恐惹祸端。结果却是害苦了想见美男的众婢。这才有了西院婢女们争相求得当日送食盒的机会,以图可以近距离的看一眼莫公子。 走上回廊,茗仙往前面一瞧,痴了。 庭院中一株红梅下,穿着紫色绣福字棉袍,披着狐裘的莫若菲负手而立。下巴微微抬着,嘴角噙着丝笑容,露出完美的侧脸。 雪地红梅,锦衣公子长身玉立。茗仙只听到心跳声,那么一下下的。四周是这样的安静,静的只有自己嘴里呼出的白气。她恍惚的看着,忘了自己来西院的差事了。 莫若菲察觉到了茗仙的目光,眉轻皱了皱。这些天他已经被药灵庄的婢女们看得心烦了。不知今天来的会不会又是个话多香气熏得他想打喷嚏的。他偏过头,对身边侍立的剑声吩咐了声,折身回了房间。 小家子气!大家之中哪有这种想用眼睛把公子吃了的侍婢!剑声暗自鄙夷道。他沉着脸大声说道:“有劳姑娘了!” 他的声音震得梅花上的雪簌簌落下,也震醒了茗仙。她脸一红,赶紧提着食盒走过去,瞟着房间低声说:“剑声大哥的伤势可好了?大少爷嘱茗仙前来问候。” 问候?剑声想起这些日子林少爷与林庄主都推说有事不见。现在问及是觉得他们住得太久了吧?剑声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剑声伤势已经好转,这些日子有劳药灵庄照顾,诊金双倍奉上。公子本想当面致谢告辞,但小厮说林少爷与林庄主繁忙,恐无时间。请茗仙姑娘带话给大少爷与林庄主。我家公子明日便走。麻烦姑娘送饭菜来了,食盒给我吧。” 明日就走?茗仙失望极了。但她只是个婢女,也做不得主。想起雪地中赏梅的那抹翩翩身影,她眼睛一转,并不把食盒交给剑声,提了食盒径直走进房中。莫若菲正在看书,明亮的天光从糊了白色棉纸的窗户上映在他脸上,肤色晶莹,人如玉雕一般。她又看得痴了。 剑声无可奈何的跟进屋,大力的咳嗽几声说:“茗仙姑娘,食盒放桌上就行了。” 奇货可居(2)茗仙脸一红,想着这个玉似的公子明儿就走了,顾不得剑声乌云密布的脸色。赶紧把菜取出来摆好,瞟着莫若菲急声说:“今日的菜式是奴婢特意为公子端来的,希望公子能喜欢。” 莫若菲嗅得熟悉的香味,诧异不已。他走到桌旁看了看,摆了摆手止住剑声撵人。 桌上摆了四菜一汤。菜胆花雕醉仙鸡,翡翠云耳炒双蚌,金银蒜蒸白鱼,什锦拼花鲜蔬,老参炖雪莲汤。色香味俱全,香浓满桌。 莫若菲越看菜品越奇怪。他坐下挟了筷子尝了,抬头微笑着问茗仙:“菜的味道真特别,都是望京的名菜。怎么,本地厨子也能做望京的菜式?茗仙姑娘真是有心人。” “公子喜欢就好。这是从望京新请来的大厨,平日时他只为五小姐做菜呢。茗仙想公子是望京人士,肯定相吃一点家乡菜,这才央求满大师做了。”茗仙被他的目光与笑容激得心又一次怦怦乱跳,她喜滋滋的想,不枉她求了满大师这么久,还许愿为满大师做双鞋。 “难怪味道这么熟悉,原来是望京多宝阁满大师的手艺。听闻林庄主膝下有三位少爷,一位小姐,怎么又有位五小姐呢?还如此受宠,特意请来满大师为她一人做菜?茗仙姑娘可知晓原因?” 他的声音温柔诚挚,看向茗仙的目光温柔得似要把她溺毙了。茗仙脑袋像煮沸了的浆糊,冒着她自己都看不清楚的泡泡。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费多少工夫,莫若菲便知晓了花不弃从乞丐到丫头,从狗娘养的再成为庄主义女的所有事情。 待茗仙走后,莫若菲从怀中取出一幅画像。画中明月高悬,丹桂飘香,一美貌女子抬头望月微笑。画笔传神,美人裙袂被晚风带起,似嫦娥欲奔月而去。与御史陈大人快马送至药灵庄的画像一模一样。 缘份这个词很奇妙。 莫若菲脑子里闪过了这句话。 他回想遇到花不弃的那一晚她的神态言行,蓦得呵呵笑了起来。 剑声不解的问道:“公子为何这般高兴?” 莫若菲点了点画像道:“若非茗仙提及,少爷我差点就错过了。那日天色太暗没瞧得清楚,白天她脸上还围着布巾,满是泥污烟墨,我便没往这处想。如今细想来,花不弃有时的神态还真的与夫人相似。” 剑声大喜道:“公子是说林庄主新收的义女,五小姐便是咱们要找的人?” 莫若菲胸有成竹的笑道:“七王爷在西州府寻人的事已经传扬开来。一个收留了七年的菜园打杂丫头会突然被林庄主收她为义女,这事本身透着蹊跷。剑声,你执了名刺亲去,否则林庄主不会见咱们。记得莫提画像之事。” “剑声明白。”剑声应下匆匆出了房门。 莫若菲微笑着看着画像,突然起在药灵庄大门口花不弃的话来。他眼里透出浓浓的兴趣,喃喃说道:“要是在肚子里骂我是禽首努你就是狗娘养的!真真狡猾的丫头,以为本公子是白被骂的么?!” 名刺长三寸宽一寸,雪白的边子上烫有银线。正中印有一枚朱红方圆钱币印记。 林老爷看着手里的名刺激动着胡子微颤,他深吸口气和蔼的问道:“你家公子可是望京莫府的莫公子?” 这样的反应早在剑声意料之中,他笑咪咪的回道:“我家公子正是望京莫府的少东家。多谢药灵庄替小的治伤。公子想当面向林庄主道谢辞行。” 天下最有权的人自然是宫禁大内的皇帝陛下。最有钱的人有四大世家,飞云堡云家,明月山庄柳家,江南大贾朱家,以及望京莫府。 四大世家除经营家族的传统生意外,同时经营皇家的生意。飞云堡经营的是刀剑马匹,走的是军中的路子。明月山庄柳家经营官窑瓷器。江南朱家专供丝绸茶叶。望京莫府则因地利得势,京城中的生意十停中有八停有莫府的影子。皇亲国戚,朝中大臣在这些生意中占干股的不少。因而莫府虽没有直接插手内务府的生意,却将官银调运权拿到了手。各地税收官银,军中饷银调拨都通过莫家的方圆钱庄调运。只要是带了这个朱红方圆钱币标志的钱庄开出的银票,天下所有的钱庄都能兑现。 林老爷的眼睛渐渐亮了。他咋就运气这么好呢?七王爷要找人,偏偏花不弃就和画像中的夫人神态相似。他想结交权贵,偏偏上天就把与京中权贵熟络的这位主送到了他面前。 “听小儿道小公子伤势已然全好,请代为转告你家公子,今晚老夫设宴相请,为公子践行。”林老爷微笑着想,药灵庄想要扩张生意到望京城,少不得莫府这位少东家相助了。 奇货可居(3)林老爷要讨好望京莫府的少东家费尽了心思。他细细问了西院婢女们莫若菲的口味,听茗仙提及莫若菲对满大师的手艺极为满意,林老爷不禁有些得意。原本为花不弃请来的厨子意外对了莫公子的胃口,没有浪费他的银子。 桌上除了满大师精心烧制的望京名菜外,林老爷又加上了药灵镇的特色菜。 “山椒烹穿山甲,野菇炖蛇羹,蜜炙熊掌是本地特色。莫公子远道而来,尝尝味道如何?”林老爷介绍完又拿出自己亲自泡药酒。 莫若菲微笑的用银勺舀了勺蛇羹吃了,再饮了口药酒,俊脸瞬间涌上一层绯红色,细密的汗沁了出来。他呵呵笑道:“山野之气扑面而来,的确是好东西。与之相较,望京城的名菜倒失了自然。多谢林庄主替在下书僮治伤,他日如有机会前来望京,请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说到这里林老爷便笑着问道:“莫公子武艺惊人,听庄中刘管事提及过。踏雪无痕的轻功,转眼就将他抛在了身后。也亏是如此,才能寻回调皮离家的小女。只是为何书僮会受重伤?是何人敢在药灵庄的地头犯事?” 他本是想进一步拉近关系。莫若菲听到提起不弃,眼里飘过一丝笑意。他饮了口酒道:“不瞒庄主,在下与书僮前来西州府是有事在身。抄近路过林子时遇到了冬熊,一公一母甚是凶猛,剑声不慎被公熊拍得一掌。在下将两副熊胆喂他吃了,保住了他一条命。又幸得大少爷亲自医治。只是便耽搁了些时日。” 林老爷果然心切,微笑道:“我药灵庄在西州府也算有几分颜面,不知莫公子入西州府所为何事,如需药灵庄相助,不妨言声。” 莫若菲往左右看了看,林老爷一个眼风瞟去,侍候的小厮婢女悄无声息的退下。莫若菲神秘的压低了声音道:“难道药灵庄还没有收到望京城的消息?七王爷要找一个小女孩。” 林老爷心头一紧,不动声色的说道:“西州府州府衙门各县衙,世家大族都接到了一幅画像,药灵庄也接到一幅。道是七王爷欲寻个小女娃。只是不知道这孩子与七王爷是什么关系?莫公子此来也为这事?” 莫若菲随口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是七王爷十来年前的一段情事。” 难道不弃真是王爷的孩子?流落民间的郡主?林老爷兴奋得满脸通红,两眼放光。 睨了他一眼,莫若菲便以忧伤的语气说起了一段十几年前的往事。 大意是七王爷春日郊游狩猎口渴路经一座庄园讨水喝,邂逅了一位少女。七王爷春心荡漾一头栽进了万年大坑。他隐瞒家世冒充良家子与少女约会,岂料三月后少女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王爷府中正妃乃皇帝陛下赐婚。府中几位侧妃侍妾却是王爷自娶。这几位偏生都有一处地方与那位少女相似。据说七王妃正是因此郁郁而终。得知王爷爱好,一年前有人献了这画像欲讨好王爷。画中的夫人正是那位少女。 一见之下勾起了七王爷的相思惆怅。打听消息后才得知,那少女本是西州府人士,因不满家中定亲偷逃至望京城,后家人寻来将她带回了西州府。少女未婚先孕产下一女。家人将孩子抛弃后逼她成亲,她被迫嫁人后不到一年就忧郁而亡。 七王爷掐指一算,怀孕时间正是他与少女情投意合时。想到居然还与心上人有孩子在世间,便令画师复制少女画像,发往西州府寻人。 莫若菲长吁短叹,把故事喧染得忧伤感人。想到为七王爷寻回了遗孤,药灵庄便从此靠上了七王爷这棵大树,林老爷喜形于色。 看到林老爷神情,莫若菲话风一转道:“其实那位夫人有刳下却也有些渊源。” 林老爷一惊道:“莫非……” “正是,那位夫人名字中便带有一个菲字!在下名若菲,未取表字。这若菲二字是家父亲取,实是他老人家的情深所致。那位夫人幼年在西州府时便与父亲大人相识。只因祖母为父亲定有亲事才娶了我母亲。父亲念念不忘那位夫人。以至于在下出生后,便取了这名字纪念。” 莫若菲说着便从袖中取出那幅画像展开。与林老爷手中画像的区别在于,他手中的这幅画袖珍小巧,更精致更传神。他感叹道:“这是家父亲笔所画,有人瞧见后临摹了一幅去讨好七王爷。” 事情直转而下,听得林老爷目瞪口呆。七王令以画像寻人,而莫府之人却是亲眼见过那位夫人的。若要辨别真假,莫府说的话便有足够的份量。 “不瞒林庄主,那位夫人当时逃婚至望京,住的庄子正是我莫府的别苑。当日那位夫人的家人能寻来,也是家母气愤之下通报的消息。如今家父亡故,而七王爷知晓此事后对莫府恨得牙痒。我此番前来西州府正是想寻这位夫人的遗孤以消七王爷怒气。在下五岁时曾在别苑见过那位夫人,如果见到她的女儿,定能认出来。”莫若菲说完冲林老爷笑了笑。 若把不弃领来让莫若菲一见,万一被他说是假的,花的银子和心血就扔水里了。如果不让莫若菲见不弃,将来他知道此事后,定位对药灵庄怨恨。得罪了莫府,将来又如何是好?莫府用不着正面与药灵庄为敌,只消插手药材生意,药灵庄单靠收取诊金断然维持不了庄上几百口人的生计。林老爷心头惴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奇货可居(4)莫若菲叹了口气道:“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那孩子是死是活。死了倒也罢了,若是活着,我莫府交不出人来,七王爷必定迁怒莫府。不过……” 他语气一变,脸上瞬间罩上层冷意:“如果有人敢抢在我莫府之前,且以假乱真,我莫府定不会袖手旁观!” 林老爷进退不得,只觉得杯中药酒甚为苦涩。 “哎,酒饮多了。林庄主莫要见怪。听说西州府有人已寻到了那孩子。在下明日就启程前往州府。是真是假,一见便知。天色已晚,在下先告退了。” 莫若菲潇洒的起身,施施然走了。留下林老爷独自在花厅怔然无语。 坐了半天,他站起身直奔内院而去。 天上渐渐又飘起了细雪点子。院中红梅如火怒放,红白相间甚为好看。 剑声收拾好行李,不甘心的问道:“公子,为何不直接点明?若那五小姐真的相似,咱们带了她走,自然少不得药灵庄的好处。他单送五小姐去望京,别人也会送相似的少女,哪有咱们莫家送的更有说服力?” 莫若菲悠然的欣赏着红梅,轻笑道:“剑声,商人逐利,一定是要从中得到最大的好处。咱们求上药灵庄,怎比得上他乖乖把人送来强?那故事真假掺半,林庄主这只老狐狸不过半信半疑。望京莫府这棵大树他想抱的话,自然会乖乖领着花不弃来送别!好瞧着咱们的神态去区分真假。” 话才说完,便听到院中有了动静。 莫若菲转头一瞧,林庄主领了大少爷玉泉和一位小姐打扮的人自回廊走来。他目力甚好,细看之下,心头猛然震动。 这是花不弃? 她穿着件白色缝银狸皮的短袄,系了绿色的裙子,披着白狐皮斗蓬。团团银色的毛随风拂在脸上。她长得并不美,长年在菜园子里劳作皮肤呈健康的麦色。那双眼睛与她的脸极不协调,像两颗钻石陷在一块泥饼子上。明明不甚好看的脸却有着令人难以忘却的光芒。 不弃也瞧见了莫不弃,心又咚咚的重重跳动。这个妖孽!长得漂亮就算了,偏偏还穿着如此华丽。右衽袖口与袍边用金丝银线绣就的花朵密密缀着,一件平常的素白色缫丝棉袍被衬得熠熠生辉。可是,他穿在身上真好看哪!难怪庄子里的婢女成天念叨着他!不弃不屑的轻撇了下嘴,转瞬间又回到只噙得一丝浅笑的端庄模样。 她并不知道,这个小动作下,她的眼神再不是平静无波。整个人在莫若菲眼中瞬间变得极为生动。 待到走近,林老爷呵呵笑道:“当晚大雪,若不是莫公子于山中寻得小女,恐早被冻死了。所以携小女前来向莫公子谢过赠衣相救之恩。” 不弃噙着丝羞涩的笑容,敛衽行礼细声细语地道谢。一举一动端庄文静。 莫若菲看戏看得大呼过瘾。 初见不弃她还是丫头打扮,布巾围了头脸邋遢落魄。今夜换了身衣裙就变成了懂礼节的闺秀。雪山中她的眼睛瞪着他时,像黑夜里的野狼,现在是驯良无辜的小鹿。背她下山回头时,她张大了嘴狂笑只差没咧到耳根了,现在薄嘴皮儿只抿出萝卜丝儿那么细的浅笑。 大家都演戏,他自然不例外。还了礼后,莫若菲肆无忌惮的盯着不弃瞧。似发现了什么,紧接着又皱了眉摇了摇头。 一惊一乍直看得林老爷的心七上八下。 奇货可居(5)莫若菲轻声自语道:“怎的有些眼熟,可惜了。” 这话一说出口,林老爷浑身如浸雪水之中。莫若菲的意思是不弃不像?他脱口而出道:“可惜什么?” “哦,五小姐的神态与那位夫人极相似。可惜没有遗传到夫人的美貌。长得不像,可惜了。”莫若菲微笑着解释道。 不是她吗?那她接下来该怎么办?带了陶钵逃走!不弃瞬间下了决定。 林老爷呵呵笑道:“你们先回吧,老夫与莫公子还有事相商。” 林家大少爷同莫若菲拱手道别,带着不弃离开西院,转过身满脸都是失望之色。 莫若菲着看着不弃的背影,压住了心里的喜悦。她是他见过的,神态最像那位夫人的女孩子,除了那双眼睛。他自己长得美,平时不知多少美人倾慕于他。方才却被不弃的眼睛闪了神,竟比他见过的美貌女子印象更深。他为何会有这种为女子失神的时候?莫若菲飘过丝疑惑,不觉怔了怔。 “莫公子?”林老爷眼中也起了疑惑。莫若菲望着不弃的背影微怔的神色让他觉得此事有古怪。难道不弃是真的像,而莫若菲是故意说她不像?他笑着又唤了莫若菲一声。 回头瞧到林老爷眼中的狡黠,莫若菲便知道自己失态了。他呵呵笑道:“药灵庄在西州府颇有声望。药灵庄景致很美,数代苦心经营方才有这样的气派!要维持这样一个大家族,都不容易啊!” 这声感叹像根刺戳到了林老爷心中的痛处。药灵庄单靠诊金是断难维系的。药灵镇靠山,田产大都种着药材,可以说是西州府产药材的大户。靠经营药材,制丸药出售渐渐的有了今天的药灵庄。 每年的收入除供庄里花销外,还要应付知府黄大人一流的压榨。看似家大业大,转瞬间却有庄毁人亡的危险。所以林老爷一心想靠上七王爷,同时也谋划着让药灵庄走出西州府,把药店开到望京城里去。 莫若菲一句话便让他打消了独自送不弃到七王府的计划。如果能和莫府达成同盟,七王爷又知道他收了不弃做干女儿。这对药灵庄来说,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昨晚老夫人思虑再三下了这个决定。 林老爷想到此处呵呵笑道:“不瞒莫公子。药灵庄闲刳望京城中开药店,老夫想请公子相助。” 棋局重新由自己掌控,这种感觉好极了。莫若菲微笑着推辞道:“望京城中大的如同济药店,回春堂药店都有从前的御医相助,与宫中太医院关系匪浅。药灵庄在西州府名气尚可,闲刳望京城站住脚怕是不易。莫府经营钱庄,于药理一事却是不熟。” 林老爷气得差点不顾老夫人的叮嘱。莫府的少东家看上去兔儿爷似的,怎地这般奸狠?明明自己都退了一大步,他却步步紧逼。他控制着心头的怒气,盯着莫若菲轻描淡写的亮出了底牌:“既然莫府帮不上忙,老夫也只好另觅途径。莫公子说不弃不像那位夫人,恐怕只有七王爷才看得最清楚。老夫已写信告之御史陈大人,过完元宵节便送不弃去望京。” 他也在赌,赌刚才看到莫若菲的失态,赌他望京莫府心急寻到那位夫人的遗孤。 莫若菲似闲闲的赏梅,林老爷似悠闲的看雪。两人都等着对方投降。 风静静的从庭院中吹过,几片红梅被吹落枝头飘落下来。莫若菲身形一转,转瞬间将落梅抄于手中。几点嫣红已然开谢,像倦怠的美人悄然入睡。 “林老爷,你瞧这梅远望似火如彤云。看似生机昂然,其实多已开败。若再经寒风苦雨,便零落为泥。大雪茫茫庭园素净,天气转暖,就化为污浊。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到花谢再悲哀。幼时于别庄中初见那位夫人时,若菲惊为天人。夫人也甚为喜爱若菲,相处甚欢。若菲对那位夫人印象深刻,至今仍记得她的喜好装束。每逢王爷前去别庄,夫人总会特意梳妆。” 莫若菲感叹风花雪月时,林老爷觉得药灵庄就像莫若菲掌心捏着的那几片蔫了的梅花瓣。心惊肉跳时又听到莫若菲感叹那位夫人,语气中却是退了一步。林老爷暗暗擦了把冷汗,顺着莫若菲的语气道:“若是莫府寻着那孩子,细心调教两年,想必王爷会更喜欢她。” 两人转过头,互换了个眼神,便达成共识。 不弃交由莫若菲调教,只会越来越像那位夫人。药灵庄在京城开药店一事自然得到了莫府支持。 你好我好大家好,生意就这样做成了。 正着急想溜的不弃听到这个消息后沉默了。再三表示完自己对林府的大恩不忘后,她独自在房中对着陶钵出神。 两个家族都为她规划好了美好前途,由不得她反对。 “反正我也极想去望京瞧瞧。不知道这里的皇宫会否与北京的紫禁城一样。”不弃脸上渐渐浮起笑容来。 十三年的苦日子都过了,还怕什么呢? 抚摸着陶钵她就想起莫若菲来。这个美得让她流口水心跳的男子突然之间失去了吸引力似的。不弃鄙夷的想,他也就是个长得漂亮的商人罢了。 第二天,不弃带着花九传给她的陶钵和极简单的行李上了莫若菲的马车。一应衣物饰品都没带走。莫若菲要全新打造于她,对药灵庄的那些东西不入眼。红儿绿儿跟着她走了,莫府不缺婢女,林老爷却一定要留自己的眼线在不弃身边。莫若菲没有拒绝。 马车缓缓驶离药灵庄。不弃掀起窗帘望着药灵镇熟悉的景致,远远望着那片乱坟岗久久不语。 眼里渐渐充满了悲伤。九叔,我这回真的去了望京了,你一定是高兴的对吗? 马车宽敞而华丽。里面用兽皮铺得软和。莫若菲靠在金线绣牡丹锦条枕上微笑着观察着不弃。看到她眼里的神色,他突然有些不忍。转念又想,当郡主也比她留在药灵庄强,自己纵有目的,对她也有好处。在马车驶上官道,药灵镇隐在大山之后才闲闲的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去望京吗?” “老爷说我和画像里的夫人神态相似。其实我长得可不像她,当心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弃放下了轿帘,从楠木小几上拿起块黄金糕边吃边回答。与莫若菲雪山共处一夜后,她觉得在他面前装淑女没意思。 莫若菲只觉得有趣。这丫头总能显示出她不同于寻常丫头的一面。他突问道:“你真的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 不弃心里一跳,眼也不眨的回道:“我和九叔讨了五六年的饭,知道什么人看上去是能施舍银子的,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把馒头扔了也舍不得给我们吃。” 她的意思很明白,从小过苦日子看人脸色过日子,她懂得的东西比寻常人家的十三岁孩子多得多了。 莫若菲怔了怔,脑子里突显出一个身影来。他摇了摇头扔开这道影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奇货可居。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么?我莫府有求于七王爷,你就是我送出去的礼物。我有法子让你飞上枝头当凤凰,也自然能拔光你的羽毛。收起你的一切小聪明,你的命从现在起就是我的了。” 不弃沉默片刻后道:“听话就有饭吃的意思?” 莫若菲呵呵笑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当郡主对你也有好处。大家目的都一致,何苦自讨没趣?” 不弃眨了眨眼呵呵笑了:“是啊,当郡主有人待候,吃香喝辣穿绫罗绸缎,再好不过了。多谢莫公子大恩。公子果然给不弃打了个金饭碗!” 低头揩掉嘴角的糕屑,她瞟了眼一旁的包袱。锦盒里的陶钵是她唯一感觉温暖的东西。 似是故人来(1)西州府往东,高耸刃仄的大山渐渐俯低了身体。山坡像美人噙得温柔的眼波,绵绵延伸。 马车上的生活很无趣。莫若菲有时会带了剑声骑马,偶尔还会射下几只飞鸟。让他奇怪的是,明明不弃是个灵精古怪的丫头,坐在马车上却从不喊一声闷。这让他颇有点怀念在雪山山洞中与不弃相处的时光。 这日外面下起了雨雪,层层绵绵披头盖脸的扑来。道路泥泞,莫若菲失了骑马的兴致。坐在马车里对着沉静的不弃无趣得很。他起了玩心,微笑道:“不弃,变个戏法给你瞧。” 戏法?魔术?不弃扬起脸等他说下去。 莫若菲手里把玩着一只小金桔,在不弃眼前晃了又晃,然后拍了拍手,小金桔转眼从他掌心消失了。他手掌一击,故做诧异道:“怎么不见了呢?跑哪儿去了?” 不弃平静的说:“你袖子里。” 莫若菲的笑容凝固了。他吃惊的看着不弃,这丫头不会武功,怎么有这么好的眼力? 不弃懒洋洋拿起只小金桔放在掌心,伸开手掌,小金桔不见了。“去哪儿了呢?” 同样的问话惹得莫若菲笑了:“你袖子里。” “错!”不弃靠近了莫若菲,手做势在他怀里一掏,摊开手掌,掌心正托着只小金桔,她得意的撇了撇嘴说道:“是在你怀里。” 莫若菲眼神一冷,伸手擒住她的手腕寒声道:“你从哪里学来的偷技?!这招顺手牵羊使得不错啊!” 说着手扯住不弃的腰带一划。腰带断裂,衣袍自腰间松敞开,一只绣花荷包掉落在不弃脚下。 他拖着不弃的手往身前带,脸凑得近了,额头抵着她的额,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问道:“你从哪儿学来的?” 自然是前世当小偷时练出来的。这一世她没有别的技艺,无事时却将偷技练得炉火纯青。 想起前世,不弃眼里慢慢蓄满了泪。练偷技很难,练不好的时候,山哥最爱用枯了的细竹枝条抽她的手。竹子最细最韧的枝条,抽在手背上能痛得她开跳。 传说中练偷技练到最高境界是用一个木人挂满六十四个铃铛。东西偷走而铃铛不响。这是传说中出神入化的偷技。不弃能用刀片在十秒钟内单手削掉苹果的皮而皮不断,能从两层染了墨的纸中抽走中间的白纸,手指不沾半点墨迹,也算是偷儿中的翘楚了。 然而她刚才从袖中抖出藏着的小金桔,靠近莫若菲从他怀里偷走荷包的动作却被他发现了。不弃恶狠狠的瞪着他,这个人能看透她的心思,能看破她的出手,他简直就不是人! “说!”莫若菲如玉雕出的精致五官也蒙上了层阴狠之色。 “你要捏断我的手么?!你不知道我是乞丐出身?我跟着九叔学的!乞丐偷东西很稀罕吗?”不弃痛得大吼出声,眼泪噙在眼里死命忍着没有掉下来。 她的吼声拉回了莫若菲的神智。过了这么多年,那时的回忆居然又清晰的回到了脑海中。莫若菲歉然地松开了不弃的手。看到细小的腕间浮现出几道青红的淤痕,他从案几小抽屉里拿出瓶药油,拉过不弃的手腕用药油揉搓。他轻叹了口气道:“对不起。看这手法有些眼熟,叫我想起从前一些事了。” 不弃哆嗦了下,慢慢低下了头。他的手法也很眼熟,也让她想起从前的一些事了。 莫若菲以为她疼,语气更加温柔:“一会儿就不痛了,揉散了就好。” “多谢公子。” 被无意中勾起了回忆让两个人都没了再说话的心思。莫若菲闭上眼睛靠在软枕上假寐。不弃也靠着马车的车厢壁闭着眼睛养神。表面平静的面容下,她的心犹如被扔进了沸水中。 她清楚的记得前世最后的那一个夜晚。村子里的狗叫得厉害。院子里摆了流水席,傻子正在向村里人敬酒。 山哥在院墙外接应她。厕所就在猪圈里面。她借口解手绕过猪圈翻过了院墙,坐上了山哥的摩托。 那晚的风很大,吹得满天乌云遮住了月亮。酒席间的笑闹声渐渐抛在了脑后,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 一瞬间似乎有一世那么长,她远远的听到了人们的叫喊声,傻子的哭声。风里传来的脚步声和同样的摩托车发动机声音清晰入耳。 “抱紧我!” 她下意识的抱紧了他。扭过头去,身后不远处出现了阵阵摩托车的光影,吓得她浑身发抖。山路拐弯的时候,她望着黑漆漆的山沟沟,手一松,人便朝山崖下飞了出去。 “啊——”不弃无意识的尖叫出声。 似是故人来(2)“不弃?!”莫若菲伸手摇了摇她的肩膀。 仿佛还是无尽的黑暗,失重的身体不停的往下坠落。不弃心里恐惧到了极点,手脚乱挥,听到脆生生的声响,肩膀传来被紧掐着的痛楚。 “花不弃!”莫若菲大吼。 花不弃?不弃像触电般剧烈的震动,彻底清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莫若菲右脸颊红了红,她又吓得呆住。她刚才梦魇时打了他一巴掌? 莫若菲瞪着她,眼里翻滚着怒气,低声吼道:“你发什么神经?!” 不弃又是一抖,半晌才哆嗦着道:“对不起,我做噩梦了。” “哼!”莫若菲松开手,没好气的说,“若非如此,我早十个巴掌打回来了!做什么梦了?” “梦见……有熊来吃我。” “是梦见熊,还是梦见了……猪?!” “我没骂公子是猪!” 莫若菲又气又笑的看她那可怜样儿,白了她一眼道:“本公子白挨了一巴掌还没叫委屈,你装什么可怜?!” 不弃心虚的看着他,低低的说:“你打回来好了。” “我一巴掌扇下去你就成猪头了。对了,我看你这手偷技是从小就练着的吧?公子我试试你的手艺。”莫若菲来了兴趣。他拿起五个小金桔,当不弃的面放进了怀里,闭上眼说,“尽你的力来偷。” “不弃不敢。” 莫若菲叹了口气道:“外面雪大,坐马车里没什么好玩的。试试吧,能不让我觉察而把五个桔子拿到手,本公子有赏。” 不弃沉默了会儿说:“五个桔子,五两银子。偷得一个赏一两,我闲剀点私房银子成不?” 有意思的丫头!不仅迅速地做出决定,还朝着自己有利的方向提条件。莫若菲闭上了眼睛,嘴角露出丝笑容:“好。我会闭着眼睛装睡。” 就算闭上眼睛,他也能感觉到不弃的动静。轿帘似乎被她拉开了,寒风夹着雨雪扑面而来。小丫头还挺懂策略,知道在静止的空间内动手的话,更容易被觉察。莫若菲嘴角的笑容更深,这时,他感觉到不弃向他靠近,她身上带着股雪雨的清洌气息,就像她的衣饰,白衣绿裙,婷婷如水仙。他的鼻子突然有点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就在同一时间,他听到不弃笑着说:“公子,我偷到手了。” 这么快?莫若菲睁开眼睛,不弃笑咪咪的捧着五个小桔望着他。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公子看怀里的桔子还在不?” 莫若菲伸手往怀里一掏,果然五个桔子已不见了。他惊喜的看着不弃,呵呵笑道:“好身手!是我打喷嚏时下的手?” “公子说不睁开眼睛,你有武功,不弃的靠近你肯定能察觉。你有防备自然能注意到些微变化。我只好扯了根头发靠近你时捅你的鼻孔。你一打喷嚏,身体有动静,就能掩盖住我动手了。若你睁着眼睛,我是偷不到的。” “聪明的丫头。不过,公子我想告诫你一声。不到非出手时,莫要再出手。你要记住,你此往望京的目的是做郡主。这些下三流的技艺莫要展露人前。”莫若菲微笑的看着不弃,不知为何,涌出了一种亲切感来。 “不弃明白了。五两银子。” 莫若菲哈哈大笑,把那只荷包往不弃怀里一掷道:“里面的金瓜子都赏你了。” 不弃惊喜的打开荷包,金灿灿的十来枚金瓜子倒在掌心闪闪发亮。她激动的想,终于拥有第一桶金了。 她偷瞄了莫若菲一眼,见他玉面含笑盯着自己。她嘿嘿笑了笑将荷包放进了怀里,高兴的说:“公子显然也会偷技的,可不许把荷包偷走了!” “放心吧,不会偷你的。”莫若菲柔声说道,他望着不弃数着金瓜子眉开眼笑的模样心头一动,又想起了那个跟着自己长大的女孩子,“从前我带了个徒弟,得了一点点赏钱就跟你一个样。一遍遍数个不停。她有个青蛙储蓄罐子,最喜欢晒太阳的时候把钱全部倒出来数。那眼神恨不得把一块钱看成十块!呵呵,有趣得很!” 远方天际有滚滚雷声隐隐传来,沉闷而重。不弃像躺上碾台的小黄豆,被沉重的石轱辘重重的碾过。想跑动不了腿,想喊已张不开口,瞬间便被石滚子碾得肠开肚破魂飞魄散。她的手僵硬的摊着,手指抖啊抖的,几枚金瓜子从她指缝间抖掉了。她看着掉落的金瓜子想去拾却怎么也动不了。他会看出她的怪异反应,他一定会看出来!你要把金瓜子捡起来,马上捡起来!不弃无声的命令着自己。 时间很短,似乎只有一霎那的凝固,不弃却觉得过了一生一世。她努力的挣扎着,想要挣脱绑住她的压力。 花不弃,你真的想和他相认再像前世一样受他控制?你真的想有人在骨子里还把你当成一个小偷,一个骗子,一个市井女流氓?“啊——”口中蓦然发出声轻响。她清醒过来,马上低头去捡掉落的金瓜子。心跳得快要从喉间蹦出来,脑袋麻得没了别的思想。她咬紧了牙关告诉自己,她是花不弃!尽管手指尖的力量让她几乎捏不住轻薄小巧的金瓜子,但她仍清醒了过来。深呼吸后不弃将金瓜子全捡进了荷包里,嘴里嘟囔道:“一块铜板能看成十块么?她真傻!” 是十块钱人民币!莫若菲没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闭着眼睛犹自笑道:“她很机灵,手很巧,偷东西从来没有被捉到过。我教她的时候学不好就用细竹枝子抽,学不会就不让她吃饭。她对我又恨又怕最终还是学会了。我想她一定是极不情愿和我在一起生活的。只是她找不到父母,没有家,不得不跟着我过日子罢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马车里又恢复了静默。 似是故人来(3)不弃抱着膝压住咚咚狂跳的心。她不敢接话,捏紧了那个荷包蜷缩在马车一角。 不用他再说下去了,不弃已经能肯定莫若菲就是山哥。巨大的恐惧压得她说不出话来,额间竟渐渐沁出一层牛毛细汗。 难道那日他骑着摩托车也摔下了山崖?他也穿越了?只不过,他穿到了莫家少爷的身上?她,她的命……不弃死咬着牙,一遍遍告诉自己,绝不要他看出来,绝对不要。她要重活一世。 山哥比她大十岁,不弃五岁流浪在外时被他捡到,从此就跟着他混生活。她去卖玫瑰花时,山哥就是个小偷。他的偷技很好,有时候对不弃还好。但是脾气暴躁,她偷不到钱回来总挨他打骂。十三岁时,山哥带着她加入了一个团伙。从偷变成了盗窃,后来她长大了,山哥让不弃去骗婚,得了钱就开跑。 有时候她觉得他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相依为命的大哥。至少在团伙里的人把手伸到她胸前时,山哥肯为她拦住那只手。 更多的时候她恨着他。他打她打得厉害,曾经不弃将偷到手的钱包又还回那个抱着孩子去看病的妇女身上时,她被他打得鼻血长流。她恨他听了团伙老大的话让她去当人鸽子。她害怕,害怕真的把她卖给一个傻子。他当场就给了她一耳光,扇得她嘴都破了,满嘴是血。又哄着她赌咒发誓说拿到钱后一定会带她走。 她常常想,那一晚会不会是她故意松开的手,故意落下山崖。 她受够了担惊害怕的日子,受够了团伙里的人看她的那种猥亵的目光,受够了傻子望着她憨笑的模样。她羡慕街上那些读书的少女,有家的孩子。她盼望过新的生活。 是的,这一世是她全新的生活,她绝不会让他认出她,从此再控制她!不弃的手渐渐的摸到了包袱,她受不了和莫若菲再呆在一辆马车上。 “公子,我想去和红儿绿儿坐一辆车。我,我不太方便。”她低着头小声的说道。 莫若菲从回忆中醒过来,他淡淡的说道:“你是女孩子,的确有些不方便。去和红儿绿儿坐一起吧。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事情,不要告诉那两个丫头。人多嘴杂,也许你是真的,也许你不是。但我们要的结果是,你就是真的郡主。谁也拿捏不准的事情,你自己一定得把它当真的看。无论年纪,花九捡到你的时间与地点,还有你八分相似的神情。这事情有*分把握,还有一两分没有把握,是天意。” “不弃明白。”她松了口气,抱着包袱就想叫车停下来。 “你包袱里的锦盒中还装着那只陶钵?” 不弃的神经顿时绷得紧了。她紧紧的将包袱抱在胸口,憋了半天才道:“公子,九叔对我有救命之恩,他养活了我。我只有这个念想,你让我带着它好不好?” 不就是只讨饭的陶钵,这么紧张做什么?莫若菲突然想起不弃十三年来的身世和林府曾传闻的狗娘养的话,心渐渐的变得柔软起来。“傻丫头,带着它好。有了它将来见到王爷,还能有大用处!” 用来引王爷心酸心疼!不弃在心里替他说出了这句话来。换了别的,她或许不会争辩半句,但这是花九的陶钵。不弃抬起头认真的告诉莫若菲:“这是九叔唯一传给我的东西。比王爷的怜惜贵重。” 她的眼神在这瞬间骤然明亮,亮得叫他不敢逼视。莫若菲怔怔的望着轿帘掀起又放下,不弃轻巧的跳下车去,在他眼前消失。他苦笑着想,这丫头,刚才怎么就叫他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车轱辘压碎了冰雪,吱呀着在官道上行驶。莫若菲挑开帘子,马车正行驶在弯曲的山道上。雪雨菲菲,天地间呈现出灰蒙蒙的混沌。正如他此时的心情,灰暗而沉重。 他想起了前世最后的那个夜晚。他听到她大叫一声,转过头时,她的身影已经被黑暗吞没。心头涌起的是痛,是舍不得失去她的痛楚。愣神间,摩托车就冲出了山道,往崖下坠去。那瞬间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真不该让她当人鸽子骗婚。 醒过来时,他已经变成了莫府五岁的小公子。有师傅教他武艺,有先生教他识字。莫老爷在他十岁时过世,那时起,他就已经能板着脸教训莫府方圆钱庄里的大掌柜们了。 人人都说莫府的小公子是天生的商人。却不知道粉妆玉裹的小身体内已经是个在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过的成熟男人的灵魂,骨子里有着地痞的狠辣,小偷的精明。 这一世好命得让他惊喜。拥有张漂亮的脸,拥有巨大的财富。他读书很用功,前世没有进过学堂,这一世他要学回来。他懂得享受,有钱而不吝啬。 他绝不再当市井流氓混混,他绝不再像前世那样去生活。重生之后,他决定改头换面成为真正的莫府少爷。 书读得多了,世家大族的规矩从五岁起习惯了。他前世的戾气不知不觉都淡了,举手投足间全是贵公子的优雅与风度。可是……莫若菲怅然的望着马车外密集的雨雪,为什么今日他又想起了前世呢? 是不弃的经历,她的偷技勾起了他的回忆。这让他的心窝子里泛起了股酸涩。前世跟着他长大的她就是不弃这么可怜吧?没有父母,无法掌握命运。莫若菲轻叹了口气。莫府一定要得到七王爷的支持,药灵庄也想找七王爷做靠山。大家不约而同把不弃当成了宝贝。可是,这对不弃来说也是好事情。难不成她真的想一世都当个打杂丫头?想到这里,莫若菲的欠疚渐渐的淡了。 “公子!前面就是天门关了,离望京还有一日行程!”剑声兴奋的声音穿过雨雪传进莫若菲的耳中。 他微眯了眼睛望着前方高耸刃仄的两座山。山峰拔地而起,像两道大门挡在前方,所以名为天门关。两峰夹道形成天堑,是西面进入望京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 莫若菲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吩咐道:“天色不早了,过了天门关再打尖歇息。别苑收拾好没?” 坐在车辕旁的剑声笑嘻嘻的答道:“早传信回去了。公子放心就是!” 莫若菲放下轿帘,从棉套中提出茶壶倒了杯茶,拿出一卷书安然的阅读。 风雪阻杀(1)申时,三辆马车驶近了天门关。 不弃掀起轿帘昂着头努力往上看。两座大山直插云宵,山顶隐在灰蒙蒙的阴霾之中。近处绝壁如刀,寸草不生。官道隐约成一条羊肠细线被青黑色的巨大岩石牢牢夹住,仿佛一柄锋利的剪子,随时能将道路剪断。 “好险恶的地方!”不弃喃喃说道。 红儿绿儿拥紧了衣裳,只挤到窗口往外看得一眼便劝道:“小姐,风雪都扑进来了。当心着了凉!” 不弃望断了脖子也看不到天空,蛊风势更急,夹杂着雨丝和雪点打在她脸上,冰凉刺骨。 她放下轿帘抹了把脸道:“这地方雄伟险峻,我往上瞧着吧,真怕一块大石掉下来,把咱们压扁了!” “瞧小姐吓的,这是官道。只是山峰过高罢了,官道哪里是贴着山壁走的,能并排走三辆马车呢。就算掉一两块石头下来,也没那么巧砸中马车,除非是万斤巨石,山塌了。”红儿栓着轿帘回头笑道。 过了蛊,山势渐低处卷起阵阵狂风。一层雨雪飘过,吹走了半山腾起的一脉朦朦烟气,山坡上赫然出现了一群骑马的黑衣人。 为首之人全身兜藏在黑色的雨蓬中,胯下黑马神俊。捉住缰绳辔头的一双手戴着黑色的皮手套,浑身散发出孤傲冷意。远远看着三辆马车从蛊奔驰而来,这人抬起了头,斗蓬中只露出半张脸来。尖巧玲珑的下巴,肌肤欺霜赛雪。被黑色的斗蓬一衬,自然带出一种神秘的美来。 她缓缓抬手,马鞭指向山下官道上行驶的马车吐出一个字:“放!” 她身旁的黑骑霍然出刀,雪亮刀光齐刷刷斩向身边的绳索。只听得轰隆隆响声不绝,被绳网系住的万斤山石借着山势以雷霆万钧之势往山下砸了下去。声音由变弱,顷刻间如巨雷临空而落,颤得大地微微颤抖。 莫若菲正在饮茶看书。山中沉闷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他眉头一皱便听到剑声的惊呼:“少爷!有埋伏!” 山上的黑衣女子听到山底传来强行勒马的嘶叫声,一抹白影从马车中似鸟飞起,往后急奔。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轻柔的说:“莫若菲莫公子,谁叫你是望京莫府的独子呢。射!” 这声射字狠绝无情。黑骑动作齐整,翻手取箭,瞬息间数箭齐发,划破风雨直击白影而去。 “斩缰绳,上马!”莫若菲冲剑声大喝。目光所及,看到一大块山石笔直的冲着不弃坐的马车滚落。他心中大急,轻功施展到了极致。眼见山石已飞起砸下,他顾不得其它,硬生生一掌朝山石击去。 石块的冲击力岂是肉掌能够相于抗衡,莫若菲胸口巨震,背部重重的摔在马车上,生生击碎了车厢。 受惊的马长嘶一声扬蹄狂奔。他口中喷出一口血来,伸手挟住不弃用尽全力跃到马背上,自靴中拔出一把匕首挥断了缰绳。马一得自由,带着两人便往前冲。 不弃惊得不知所措,慌乱回首,只看到两羽长箭射中红儿绿儿,生生将两人钉死在马车上。她张大了嘴,脑中嗡嗡作响。 “抱紧我!” 莫若菲的吼声震醒了她。她颤抖着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了他背上。多么陌生的身体,里面却是山哥的灵魂。前世最后一晚的记忆冲进了不弃心里,两行泪不知不觉从她眼中滑落。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恐的夜晚。 巨石轰隆隆滚落,马受惊嘶叫,随从仆役在惨号,箭矢穿透空气发出尖锐的嗖嗖声。瞬息之间全部冲进了不弃的耳中。这是怎么了?她迷糊的看着听着这一切,脑中一道亮光闪过,不弃霍然惊醒,嘴里发出一声尖叫:“九叔的陶钵!” 她蓦地抬起头,看到剑声在前方骑着马挥着剑拨开箭枝。不弃往回看,三辆马车已被山石砸碎,莫若菲带着她已然冲出包围。她突然想起了锦盒里的陶钵,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全涌到了头顶。不弃哆嗦着喊道:“陶钵!我,我要回去!” 妈的!回去找死!莫若菲胸口巨痛,他偏过头看到山坡上的那队黑骑已冲了下来,反手用匕首击打着马臀吼道:“来不及了!” 不弃自然知道来不及了。离马车越来越远,她泪眼蒙胧的望向身后,手就这样情不自禁的松开,人从马上摔了下去。身体摔下的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声音,命该如此! 莫若菲只愣了愣神,回头一看,不弃已滚落在马后数丈之外的地上。他气得连骂的力气都没有,正要勒住缰绳回身找不弃,听到山谷间飘荡着一个冰冷的声音:“拦住他!” 是冲他来的!他看到黑骑越过不弃向他和剑声追来。此时胸口传来巨痛,气血阵阵翻涌,他张嘴又喷出一口血来。回去全部都要死!花不弃……莫若菲低声咒骂了声,反身将匕首刺进马身,伏低了身体任惊马带着他和剑声飞一般往前急驰。 速度过快,以至于他眼中的山已化为青黑色的影子,雨雪打在脸上招佞般的痛,耳中只听到蹄声得得。山石冲击造成的内伤让他有些恍惚,他仿佛又回到前世最后的那个夜晚,她松了手,从他身后坠向无尽的山沟中。酸涩的感觉胜过了胸口的痛楚,花不弃握着五个小金桔得意的笑容在他眼前晃动,让他舍不下她。 莫若菲大喊一声:“剑声,出谷!” 天门关的另一头有莫府的人等着接应。只要拖到人马前来就行!莫若菲握紧了匕首,用力一勒马,人趁势掠起,挥动着身上的白色狐裘往后击去。追赶近身的一名黑骑没想到他会折身回转,被狐裘兜了个正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踹落下马。 莫若菲用力在马身上一蹬,去势更急,瞬间从两名黑骑间掠过,匕首无情的划过,带起一蓬血雨。 霎时,莫若菲便陷入黑骑的包围。他远远的看到不弃踉跄地往马车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带了她离开。 山坡上的黑衣女子不屑的哼了声道:“找死!” 目光所及,她也看到了马车旁娇小的身影。原来是为了这个丫头!黑衣女扬了扬下巴,催马从山坡上奔下山,冲着不弃而去。 “不弃,躲开!”他陷在黑骑包围中看到这一幕禁不住大声喊了起来。匕首刺进一名黑骑的胸膛,他抢了马就往不弃奔去,背心凉凉的被划了一剑,痛得他皱紧了眉。眼睛却死死盯着奔向不弃的黑衣女。 不弃看到了也听到了,找到锦盒的惊喜霎时被恐怖代替。她的牙齿吓得打颤,腿似动不了似的,眼睁睁的看着黑衣女骑着黑马朝她冲过来。 “九叔,九叔……”不弃无意识的喊着花九的名字。她想要勇敢一点,想要转身就跑,她想的,就是做不到。 “莫若菲!你是自寻死路!”黑衣女哈哈大笑道,马鞭扬起卷向呆若木鸡的不弃。 “不弃!”莫若菲吐出一口血,眼睁睁看着黑蛇般的马鞭无情的落下。 眼看马鞭就要挨着不弃的身体,长鞭突然断成了两截。与此同时,一支羽箭狠狠的钉在地上,势道未消,尾端犹在微颤。一道黑影从山上迅急闪过,来人搂住了不弃的腰掠起稳稳的站在了道旁的山岩上。 风雪阻杀(2)黑衣女猛的勒住马,怒道:“来者何人?!” 她与莫若菲同时望向那个神秘人。 那人轻轻将不弃放下,懒洋洋的站直了身体。他穿着黑色紧身箭袖衣衣,背负箭囊,手挽长弓,黑巾覆面。露在外面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他们。 黑衣女手一挥叫道:“杀了他!” 话音未落,那个黑衣男子一箭射出,正挥剑砍向莫若菲的一名黑骑应声倒下。 黑衣女怒极。她冷笑一声并不攻向莫若菲,拔出腰间配刀却向不弃斩下。只要引来莫若菲相救,他就跑不掉了。一股大力突然冲击而来,神秘男子又是一箭射在她的刀上。手被震得虎口发麻,配刀被击落在地。 莫若菲此时已奔近了,神秘黑衣人似笑了笑,抓着不弃朝莫若菲马上一抛,低声喝道:“你们走!” 莫若菲顾不得其它,接住不弃搂紧了她咬牙说道:“抱紧我,随我冲出去!” 不弃一手抱住锦盒,一手抱紧了他的腰,莫若菲打马便走。 为什么他要回来?他为什么要不顾性命的回来救她?不弃心酸且痛,泪再一次忍不住奔泄而出。马往前奔驰,不弃呼吸着莫若菲身上的血腥之气。他受伤了,回头救她受伤了,他会不会因为她而死?不弃慌乱的想着,目光越过他望向救她的黑衣人。目光撞上的同时,黑衣男子转开了头。 见到这幕,黑衣女顾不得理会神秘黑衣人,惊怒道:“杀了莫若菲!” 拦在莫若菲身前的黑骑扬起了雪亮的刀光,但闻几声惨号,站在山岩上的黑衣男子的箭如长了眼睛似的,为莫若菲生生击开了一条血路。 看到他冲出包围,山岩上的黑衣男子这才住手。他慢吞吞的将弓背回背上,当眼前的黑衣女与黑骑不存在似的。 “你,究竟是何人?敢坏我好事?!”见再也追不上莫若菲,触眼所及,自己所带的黑骑个个眼中透露出惊惧之色。黑衣女回过头愤怒的喝道。 黑衣男子没有看她,目送着莫若菲与不弃消失在山谷中。 “藏头缩尾,暗箭伤人!你与望京莫府是何关系?!” 她设伏杀人,此时却理直气壮的喝问。眼看大事可成,却被这人破坏。藏在斗蓬里的身体已然气得发抖。 “你何尝不是藏头缩尾,暗箭伤人?彼此彼此!”黑衣男子的声音带着讥诮嘲讽之意。瞟了眼山岩下拔剑相向的黑骑,冷笑了声纵身一掠。他的身法潇洒曼妙之极,像山腰飘动的雨雾轻呼呼的消失在山间。 雨雪无声无息的继续落下。黑衣女气得将斗蓬一掀,露出张清丽绝伦的脸来。眉若远山,唇似红樱。竟是个羞怯柔弱的娇小人儿。若不是那双剪水秋瞳中的杀伐之气,任谁也无法将她与先前隐在斗蓬中的冷酷之人联闲刳一起。 “大小姐,此处不宜久留!”一黑骑低声说道。 黑衣女望着男子消失的方向恨声说道:“敢和我明月山庄作对!身法可看得出来历?箭上可有标记?!” 她正是明月山庄的大小姐柳青芜。 一名黑骑拔起神秘男子射来的箭看了看惊呼道:“箭身刻有一朵莲花。是莲衣客!” 柳青芜伸手取了那枝箭,冷声下令:“收拾遗骸,回庄!” 玉结般的手指狠狠的抹过莲花的刻痕,把对莲衣客的恨意刻进了心底。她暗暗发誓她一定会找到这枝箭的主人报今日之仇。 黑骑训练有素,不多时将同伴尸身缚于马上,簇拥着黑衣女往天门关外急驰离开。 不过一柱香工夫,山谷官道中只留下莫府被砸毁的马车,死去的仆从以及几匹死马。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莲衣客去而复返。他拔出地上的箭枝看了看,上面没有任何印记,再看死马,也没有烙印。他喃喃道:“行事果然慎密。什么人有这个胆量敢与望京莫府为敌?刚才真该掀了她的斗蓬瞧个清楚。”他随即又自嘲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风雪阻杀(3)触目所及他的衣襟上全是斑斑血迹。不弃初时暗骂莫若菲长得祸害还要变本加厉穿如此华丽的衣裳。如今她只盼望着他衣襟上不是血,是绣出来的朵朵红花。 他的腰很细。 山哥的腰不细。她用双手都环抱不了他的腰。 抱山哥的腰只在小时候。她抱了玫瑰花去卖。凌晨三点山哥会骑着自行车到酒巴门口接她。如果那天卖的钱多,她跳上自行车后座后会抱着他的腰一路说说笑笑回家。如果花没卖几枝,山哥会不高兴,她也不敢抱他。只能紧紧的抓着自行车的后架不让自己摔下车去。长大了,她和他永远是在每天该去哪儿下手偷钱中度过,唯一的娱乐是看电视或者去网吧玩游戏。就像他说的,她对他又恨又怕又无奈。因为她找不到父母,只能跟着他一天天把日子混下去。没有什么将来要如何想如何,这种想法太不实际,他和她根本不考虑。 悄悄抬起头,不弃看到了莫若菲苍白的脸。这是张十*岁属于年轻人的脸。没有拉杂的胡子,肌肤比她还要柔嫩光洁。美丽得足以蛊惑天下女子的芳心。而自己,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全新命运。这一世,他是可以去想想将来的。她,也能。 “卟!”莫若菲一口血喷在了不弃扬起的脸上。 她还没来得及擦去糊住眼睛的血,就被莫若菲带着从马上摔倒在地。她摔在他身上,被怀里抱着的锦盒压得胸口发疼。不弃骇了一跳,几把擦去脸上的血,睁眼就看到莫若菲闭着眼一动不动躺在雪地中。 她慌乱的往四周看。山蛊寂,风声隐隐。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不弃害怕的推搡着莫若菲,掐他的人中,拍他的脸,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莫公子!你醒醒!” 莫若菲一动不动。绝美的脸像冰雕出来似的,透明没有血色。 不弃颤抖着用手在他颈侧摸了摸,指尖传来一丝悸动。她松了口气想,他还没死。脑子里瞬间涌出了和山哥相依为命的往事。禁锢了十三年的魔瓶被打开,化为热泪冲进她眼里。不弃哽咽着说道:“你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了,这样死了划不来的。我不想认你,也不想你死。” 她解开了莫若菲的青玉腰带。扯开前襟看到他胸前有块青紫的淤痕,她小心的摸了摸,肋骨没有断。血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掩上衣襟费劲的翻过莫若菲,倒吸口凉气,背上伤口狰狞,白衣已被染红。 此处官道旁已非悬崖陡壁,山坡上覆盖着皑皑白雪,丛丛枯萎的灌木半埋在冰雪之中。姜黄色的枯草尖凝着雪团。用灌木衰草烧堆火不难,万一被追上来怎么办?不弃紧张的看来时的方向打量,伏在路上感觉是否有马蹄的震动声。 她突然发现,马已经跑不见了影。不弃苦笑着想,就算躲在路旁,就凭她拖动莫若菲的痕迹也是躲不过的。听天由命吧,现在救人要紧。 不弃脱下身上的银狸披风盖在他身上,站起身就往山坡上跑。半个时辰后靠近山坡的背风处已升起一堆火来。 不弃捧了新雪放进陶钵里煮,拿起莫若菲的匕首割开被粘连的衣裳,撕了裙子将他的伤口紧紧的绑住。等她弄好这些时,莫若菲的脸色更白,身体冻着发抖。她用布包着手,从火堆旁端起陶钵,小心的将热化的雪水喂进莫若菲嘴里。 “马往蛊方向跑了,剑声会看到它,会马上带人来。你坚持住。” 莫若菲似乎有了点意识,咽下了水。 山谷里的风刺骨的寒,莫若菲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不弃皱了皱眉,起身将火堆移开。地烧得热了,她将莫若菲拖过去,转身又往坡上跑。 她努力的挥动着匕首斩下干枯的灌木,又升起了新的火堆。银狸披风裹在莫若菲身上,裙子给他包扎伤口用了,她只穿着短袄与褒裤。看到火堆渐渐的围成了一个靶夭的火圈,不弃擦了把脸上的汗笑了。灌木和枯草禁不住烧,她不停的往返山坡与官道间,一时间竟也不觉得冷了。 力气终于渐渐消磨殆尽,不弃疲惫地将怀里的灌木堆在火堆,再也没有力气了。风一吹,热汗成冰,凉嗖嗖的贴在身上。她连打几个喷嚏,冻得直哆嗦。看了看莫若菲,不弃抱住了他,希望能让两人都暖和一点。 火光渐渐的弱下去,她费劲收集的灌木再也无法支持火堆继续蓬勃的燃烧。不弃绝望的想,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能否坚持到剑声带人来援,是命。 莫若菲突然动了动,不弃惊喜的说道:“你醒了?!我给你喝水。” 她端起陶钵又喂他喝得几口热水。 莫若菲渐渐的睁开眼睛。山风将火堆吹散,烧得通红的枯草转眼间变成一茎黑灰。他望着身前的不弃,突然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喘着气骂道:“不知死活!” 他虽然受了重伤,一巴掌的力道也不小。不弃只觉得似乎被他扇掉了脸皮,先只听到清脆的声音,隔了一会儿,脸上才传来招佞般的痛楚。 莫若菲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怒意,他喘着气骂道:“不知死活!为了个破碗连命都不要了!”说着拿起陶钵狠狠的摔下。 “不要!”不弃尖叫一声扑过去。额头撞在地上,痛得眼泪直往外流。陶钵里的水洒了她满襟都是,转瞬间就化为冰霜,风一吹透心凉。她管不了这么多,拿起陶钵左看右看,确认它没有摔破她才紧紧地将它抱在胸前。 “花不弃,若不是你为了这个破碗摔下马去,我会受伤?!说你聪明,哼,蠢笨如驴!”莫若菲憎恶的看着她骂道。 她是笨,笨得前世松开手掉下山崖。笨得今日也松开了手,摔下了马害得他险些丧命。一股愤怒在胸间膨胀,不弃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跳起来对着莫若菲大骂道:“若没有它,你能喝到热水?你看得贱的东西,是我的宝贝!长了张漂亮脸生在有钱人家就不明白穷人的心情了?!我是连累了你,我求了你回来救我?我现在不也救了你?莫公子,我花不弃不欠你!前世不欠,今生也不欠!” 她说什么了?前世?不弃的脸上血色顿时尽褪,下意识的离莫若菲又远了几步。她惊恐的看着他,他会听出来吗?心脏在这一霎那剧烈的跳动起来。咚咚声如擂鼓一般,似乎她只要一张嘴,就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风雪阻杀(4)莫若菲被她的骂声惊愣了。这十来年他在莫府养尊处优,几时被人指着鼻子这样大骂过。然而不弃的骂声才停,他就看到她的脸从苍白又转为通红,继而惊恐。那双钻石般闪亮的眸子布满了骇意。 骂了他后终于回过神知道害怕了? “我……”不弃抖出这个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头无力的垂下,再不敢看他一眼。 莫若菲这才瞧清楚不弃的狼狈样。单薄的身体簌簌的抖着,雪白的褒裤早已变得污浊。头发散乱的挡在脸上,撑在雪地上的手又红又肿遍是血污。他看了看披在身上的银狸披风和包扎好的伤口,怒气消散了。 “你也救了我,扯平了。”他叹了口气,费劲的伸手扶起不弃的脸来。见不弃欲往后躲,他皱了皱眉呵斥道:“别动!” 不弃怯怯的看着他,紧张得抱紧了陶钵。莫若菲只是轻轻将她散落的发丝拂开,那眼神似乎带着无尽的怜悯与痛惜。她不自在的转开脸,听到莫若菲道:“还好没让山石划伤了你的脸。” 原来他可惜心疼的是这张脸。不弃松了口气,随之涌起阵阵心酸。在莫若菲眼中,在林老爷眼中,她现在这张脸就是*裸的银子。 反正她不想认他,他也绝对不会知道她同他一样穿越了。不弃抱着陶钵,摸了摸额头的包笑了笑说:“还好只撞了个包,养些天就对了。” 山谷中再传来蹄音。莫若菲从地上霍然站起,拉住不弃的手往身后一藏。从山石后望去,看到领先的正是剑声。他松了口气道:“是我的人。” 不弃犹自盯着他牵着自己的手。被他拉往身后时,心酸得让她蹙眉。随即她便告诉自己,他要保护的是被他当成奇货的花不弃而己。若不是这张脸,若不是相似的神态,她是他连瞧也不会多瞧上一眼的乞丐丫头。 不弃不动声色的把手脱出来,爬到山石上挥手大喊道:“剑声大哥,莫公子在这里!” 剑声远远看到,催动马匹奔来。近了山坡前,他凭空从马上跃起,落在不弃面前,伸手就将不弃从岩石上狠狠推了下去:“公子若有不测,你十条命都还不了!” 不弃被摔得眼冒金星,屁股落了地,才觉得不止屁股痛,手肘在痛,全身都在痛。她心里暗叫庆幸,今天摔了三回,没摔死摔断胳膊腿已经是命大了。 “分一队人前去蛊探看。此事不准传回府中让老夫人担心!先回别庄。”莫若菲虚弱的吩咐完,被簇拥着上了马。他回过头对剑声说:“把你的披风给她,好生护着。” 剑声哼了声,解下披风将不弃包裹严实,提包袱似的将她扔上马,恶狠狠的说道:“你再敢摔下去,背着公子我就慢慢收拾你!” “剑声大哥最好护紧了我。我可不保证还有力气坚持到回去。”不弃摸了摸怀里的陶钵,疲倦的冲剑声歪嘴扮鬼脸,头一歪晕了。 “喂,我的话还没说完!”剑声气得使劲的摇晃着她。见无反应,只得抱紧了她,拍马追上队伍。 别庄惊魂(1)回到望京郊外的别庄已经十天了。莫若菲受了剑伤,内腑被震伤。伤势眼见快好时又发起高烧来。剑声心里有气,背着莫若菲把不弃扔进了柴房。 别庄的柴房离后院院墙不远,算得上别庄最为偏僻的角落。全庄的人都围着大少爷忙活,剑声叮嘱了几句,没有人敢靠近柴房。 剑声每天亲自给不弃送饭,回回见到不弃吃得开心。想起自家公子还虚弱的躺在床上,剑声恨不弃恨得牙痒痒。刚开始几天还送点好饭菜,到后来每天扔两个冷馒头了事。不弃捧着馒头笑容不减。 剑声纳闷了。寒冬里穿堂风挡也挡不住,花不弃还穿着当日的污秽衣裳,仅披着件他的披风,她怎么就没冻病呢?他留了个心眼,这日傍晚送了馒头就等在外面。没过多久,他就从门缝里看到柴房里有火光闪动,正暗骂自己猪脑袋怎么就把她扔到柴堆里时,鼻端嗅到了烤馒头的香味,还听到不弃唱起歌来。 “药灵镇上花九叔,收了不弃捧钵钵。林家行医慈善多,隔日来了个神仙哥,美如花朵。他身边养了个小黑心,黑眼黑脸黑痣多,不给我吃哪不给喝,不弃莫奈何。烤了馒头自得乐。做梦托给阎王公,罚他来世托陶钵。呀伊呀伊莲花哪个莲花落……” 她声音清脆,咬字清晰。一曲莲花落哼得婉转悠扬,声音虽小,门外剑声听得明明白白。 她居然敢编了莲花落骂他长得黑?他哪有满脸黑痣?还咒他下辈子当乞丐?剑声摸了摸嘴角那颗被公子戏称为好吃痣的小痣气得再也忍不住。他推门而入,恶狠狠的说:“你胡唱什么?!” 不弃掰了块馒头往嘴巴里一塞,笑咪咪的说:“我没唱。” “你刚才明明就唱了!” “你听错了!” “你就是唱了!” 不弃啃着馒头烤着火悠然的说:“你哪只猪耳朵听我唱了?” 剑声不假思索的说:“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你唱了!”话才说出口,脸就涨得通红。望着不弃直磨牙。 不弃嘿嘿笑了笑,也不说话,继续吃馒头。 剑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步走上前黑着脸说:“火褶子拿来!” 不弃掏出火褶子放在他掌心,笑咪咪的望着他道:“哟,这脸真黑呀!” 剑声气得扬手将火褶子往门外远远一抛。踢散了火堆,踩熄了火,恶狠狠的说:“柴房不准生火,我怕走了水烧死你!” 大冬天钻木取火的事不弃做不到,她敛了笑容,露出可怜委屈的表情:“剑声大哥,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好不好?” 变脸变得真快!剑声哼了声道:“臭丫头,公子还让你住凌波馆。他一日没下床,你就老实在柴房呆着吧!” “剑声大哥,我再也不烤馒头吃了。你把火褶子还我,让我起堆火行吗?万一冻死我了,你也不好向你家公子交待。”不弃继续哀求。 看到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剑声渐渐得意起来。他冷嘲热讽道:“从马上掉下去没摔坏骨头,又累又冻晕过去结果睡了一晚上就精神抖擞。柴房是冷了点,住上几日还冻不死你!” 见他转身欲走,不弃从地上腾得站起,一个飞扑抱住了他,可怜巴巴的说道:“剑声大哥心肠好,对公子又忠心。我是你家公子从千里之外带回来的,冻得半死坏了你家公子的大事怎么办啊?不弃认错行不行?我再给你唱首好听的莲花落好不好?” “你放心好了。”剑声坏坏一笑,从不弃手中抢过啃了一半的馒头,用力将她推倒在地,锁上门后大笑道,“我不会冻你太久,饿你一天就成了。没我的吩咐,没有人会靠近这间柴房。明晚我就来看你,看你冻得半死是什么样子。哈哈!” 透过门缝瞧到他走远,不弃表情一变。她撇了撇嘴摊开了手掌。手里是从剑声怀里摸来的更精巧的火褶子。她耸耸肩道:“虽然你家公子说闺秀最好不要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我还是觉得我有义务保重好身体。冻去半条命,当不了王爷的郡主就太对不起你家公子了。” 她说着便嘿嘿笑了起来。 别庄惊魂(2)从门缝里扒了些雪放在陶钵里,不弃在柴房的角落得意地又升起了一堆火。 “可惜没吃饱。喝水填填也行。”她端着一钵热热的雪水,美滋滋的喝着。那神情仿佛在喝一碗燕窝粥。 柴房宽敞,堆着劈好的柴垛和稻草。不弃蜷在柔软的草堆里,望着空空的陶钵叹气:“要是个聚宝盆该有多好。想吃鸡腿,里面马上就变出来。想吃多少都不见少。九叔,可惜我现在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它。想用它吧,人连柴房都出不去。喝水不抵事,就只能睡觉了。” 这时,她听到“吱吱”的声音。不弃眼睛蓦然亮了。她顺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找去。搬开一垛柴,一只大耗子飞一般从她脚边跑开。不弃大喜,叉着腰大笑道:“天不绝我也!” 柴堆中有个老鼠窝。大的被不弃吓跑,留下一窝六只才出生的粉红小耗子。不弃爱怜的伸手拎起一只。小家伙眼睛还没睁开,红通通的还没有长出毛来。 她捏了捏小耗子,寸许长的小身体柔软温暖。不弃眉飞色舞的将小耗子全捧在了手里,又从门缝处刨了雪开始煮水。只等水开就把小耗子扔下去当火腿肠煮来吃。 头顶突响起一声叹息,轻得像风掠过。不弃吓得手一松,小耗子掉在了地上。 “想吃鸡腿吗?” 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轻很温柔。不弃霍然抬头,什么也没看到。“鬼呀!”她尖叫一声冲到门边,用力拉门。房门传来锁响声,她拼命的拍着门喊救命。 这时她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没听到他说,不会有人靠近柴房的。我给你拿鸡腿,你别……吃那个好吗?” 她迅速的转身,还是什么也没看到。不弃吓坏了,前世她可能不会相信有鬼神存在。她穿越后,却对鬼神半信半疑起来。世间若无鬼神,她为什么会穿越?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不弃把头往膝盖上一埋迭声道:“我,我吃鸡腿,吃鸡腿。” 似乎又听到一声轻笑,声音消失了。 不弃生怕看到更骇人的东西。她蜷缩在地上不敢抬头。过了盏茶工夫,鼻端真的嗅到了香味。她被刺激得一激灵,抬起了头。 陶钵中放着两只鸡腿,浑身泛着美丽的油光,冒着丝丝热气。不弃看着鸡腿,就像看到了菩萨头项的神光,只差没有下跪膜拜了。 真的是鬼送来的吗?不弃好奇地东张西望,那个声音又轻呼呼的响了起来:“怎么,耗子都敢吃,不敢吃鸡腿了吗?” “你是谁?” “不想看到你吃耗子犯恶心的人。” 不弃猛的跳了起来扑向鸡腿,咬下一口,口水顺着嘴角往外流。她不发一言把两只鸡推完后笑了:“从明天起,我每天都要吃两只鸡腿。否则我就吃耗子打牙祭。” 半晌没有声音传来。 不弃闭上眼睛笑道:“你能从房顶揭了瓦进来,自然有法子给我送好吃的。你既然对我感兴趣,又怕我吃了耗子将来看到我就犯恶心,我这也不算威胁你。” 神秘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笑声:“我是来杀你的。你居然有胆冲我提条件!” 不弃的心紧张得咚咚直跳,脸上保持着笑容道:“那就养肥我再杀好了。” 轻轻的笑声在头顶飘荡,不弃感觉到屋顶又传来风声。过了很久见没了动静,她才睁开眼睛望着屋顶出神。再一次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来人是从屋顶揭瓦进来的。 究竟是什么人偷偷跑来柴房看她?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她几天?若不是恶心见到她想煮小耗子吃抵饿,他还会继续看下去吗?明天夜里,他是否还会来? 陶钵里的雪渐渐的化成了水,她端起慢慢地喝着,竟有些期待明晚的到来。 别庄惊魂(3)第二天傍晚,剑声来了。 不弃故意烧了堆很旺的火,手里把玩着剑声的火褶子笑咪咪的告诉他:“你的火褶子比我的更漂亮更精巧更好用。我从地上捡的。我猜,肯定是剑声大哥怕我冻着,故意扔地上的对吧?谢谢剑声大哥,我没冻着。” 剑声顿时无语。他什么时候弄掉火褶子的?被不弃夸了几句,他的气倒消了一大半。掏出热馒头扔给不弃,板着脸道:“馒头还是热的!吃吧!” 不弃接过馒头瞧了瞧,脸色突变。她扬手就将馒头扔到了门外,撅着嘴冷笑:“两只冷馒头就想打发我?告诉你,你家公子从药灵庄接我到望京可不是让我来讨饭的!关我在柴房我都不计较了,去吩咐厨房弄好吃的!侍候不好,当心我坏了你家公子的大事!哼,小鬼难缠这话果然不假。你黑着脸干嘛?本来就够黑了!还有,别瞪着我,你一瞪眼,一翘嘴,嘴边那颗老鼠痣更难看!” 老鼠痣?这这……不识好歹的臭丫头!亏他还带热馒头给她。剑声大怒,伸手冷笑道:“火褶子还我!” 不弃扬手一扔,拍了拍手道:“柴堆里,自己找去!气极败坏了吧?不想让我烤火了是吧?把火灭了呗,反正你不搬柴垛,你走了,我搬!找到火褶子我再烧就是!” 看到剑声气得上前两步,不弃把披风解开,手抚弄着衣带不怀好意的说:“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服。你敢碰我一下,我就告给你家公子听!别忘了,我可是有*分把握的……王爷的女儿!” 她歪着脸洋洋得意。剑声的脸涨得通红,一跺脚返身出了柴房锁了门。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花不弃,不饿得你说不出话来,我就叫你姑奶奶!” “孙子,乖!”不弃拾了披风披好,笑得甜甜蜜蜜。 剑声不过十五六岁,平时跟在莫若菲身边哪被人如此气过,他狠狠地踢了房门一脚,愤愤的说:“我看你撑得住几日!你哪怕哭着喊着也绝不会有人来救你!” 不弃轻蔑地笑了。她气走剑声,替自己出了一口气。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那个神秘的男人。 然而她等到快月上中天,鸡腿仍没有送来。他真的不来吗?他一定会来的。他是什么人?真的会是来杀她的人?心里的好奇胜过了害怕,不弃盯着火堆眼神坚定,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一定会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到地上出现了淡淡的月光,心情雀跃起来。她头也没抬喃喃说道:“看来今晚真的要吃老鼠了。” 她搬开了柴堆。柴堆中的小耗子已经被大耗子叨着转移了。她将昨天吃剩的鸡腿骨头扔在阴暗的角落中,握着根木棍安静的等待着。 过了半个时辰,柴垛里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一只又黑又大的老鼠贼头贼脑的窜了出来,直奔鸡骨头。不弃瞅准了它毫不犹豫挥下一棒。 大老鼠被击飞,叽的尖叫了声横尸当场。不弃蹲下来瞧着它笑逐颜开的说道:“挖点泥和雪裹了,弄个叫化耗子一定味道不错。” 别庄惊魂(4)手才伸出去,凭空飞来一根木柴打在她手上。神秘人终于说话了:“鸡腿来了。” 随着话音,两只泛着油光的鸡腿落在了陶钵中。不弃欢呼一声跑过去,拿起鸡腿高兴的大嚼。吃完吮了手指她才笑道:“你有武功,我看不到你的模样。咱们聊聊如何?” 对方没有说话。 不弃呵呵笑道:“我猜你来柴房看我,是为了七王爷寻一个女孩子的事吧?其它的,我想不出你对我有什么兴趣。” 神秘人的声音静静的响起:“我说过,我是来杀你的。你怕吗?” “贱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我答应过九叔的事情还没有做,挺对不住他的。” “一个残废了的乞丐,养着你也是靠你博取人们的同情,方便乞讨罢了。你为何把他看得这么重?” 不弃眉一皱怒了:“乞丐怎么了?他不养着我,我能活着?讨来的好吃的,九叔从来都先让着我,那年大风雪,他把我护在怀里我才没有被冻死。别看林家收留我,莫家要把我送到七王府认亲,他们都算计得清楚,你以为没好处的事是任何人都肯做的?你要杀就杀好了,算我这辈子倒霉!” 她说完后柴房里没了动静。不弃心一横,闭着眼睛躺在草垛上装睡。 隔了很久,才听到那人说:“神态相似,容貌却差得甚远。也许是,也许你不是。你很期待是王爷的私生女儿?” 她并不期待成为郡主,不外另一个好点的笼子罢了。她想要的东西只能靠她自己努力获得。只不过,进王府是她必要走的一条路。她需要一个靠山。不弃很无耻的笑了笑道:“从前药灵庄的人都说我是狗娘养的。如果我是七王爷的私生女儿……七王爷好象又是皇帝的亲兄弟,我很期待这个。” 柴房里突然响起阵阵笑声,神秘人似被不弃的大胆逗得颇为开心。他坐在梁上俯看着不弃,涌起浓浓的兴趣。他微笑道:“我改变主意了。我也很期待你若进了王府会是什么情况。只是莫说我没提醒过你。这话别人可以说,你不能。皇帝陛下若是听你说这话,他不管你是不是王爷的私生女儿,都会把你碎剐了。莫若菲明日应该可以下床了。” 不弃睁开眼睛,看到一条黑影窜上了房顶。他一片片的将瓦还原。逆光看不清他的模样,月光一点点的变少,不弃忍不住问道:“你是那天在天门关救我的人对吗?你给我的感觉和他很像!是你吗?为什么要救我?” 黑衣人拿着最后一片瓦静静的看着她。污秽的衣裳,脏兮兮的脸,她为何过得这样从容?这几日看她烧火取暖,看她与剑声斗嘴,看她喝雪水也满足。直到她打算煮小耗子吃时才让他动容。她扬起的脸上布满了希翼与企盼,她盼着他是爱护她的人吗?他暗叹了口气,扔下一枚铜钱淡淡的说:“江湖中人都叫我莲衣客。我认识你母亲。记着,这是我俩之间秘密。” 别庄惊魂(5)屋顶还原,莲衣客飘然而去。不弃拾起铜钱,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她将铜钱合在掌心喃喃道:“你还知道什么呢?你和我的母亲有什么关系?明天他能下床了,你就不会来了对吗?” 没有人回答她,不弃叹了口气,从衣服上拆了几根线将铜钱挂在了脖子上。 第二日,柴门开了。莫若菲静静的站在门口。剑声跪在门外的雪地上,神情委屈。 他走进柴房,蹲在不弃身前柔声说:“不弃,饿坏没有?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消瘦了些,五官轮廓越发的分明。病后初愈,显出些许柔弱,穿着雨过天青绣缠枝梅锦袍,披着件雪白的鹤氅。指间戴了只翡翠戒指,衬出一双手白玉似的。 不弃盯着那只手。只有养尊处优的人才会保养的这么好。他这一世是来享福的。这样也挺好,每一世都如前世般不堪,人还有什么盼头?但是她不想让他知道她身体内的灵魂是他熟悉的她。上天既然注定这一世有不同的命运,那么,就让她与他各自去承担好了。 可是听到他温柔的询问,为什么还有流泪的冲动?不弃挤出笑脸嘿嘿笑了:“我身体棒着呢。饿两天没事。这里柴多,不冷!” 莫若菲出神的看着她,良久叹息道:“你笑起来的模样和夫人真像。” 不弃扭过头不想看他的眼睛,她拍拍屁股站起来笑道:“公子身体好了真不错。我可以洗澡换衣裳吃饭了吗?” 莫若菲拍了拍手,从外面走进来两个婢女,对不弃福了福道:“奴婢嘉欣,冰冰侍候小姐。” 不弃目瞪口呆,半晌干笑道:“好……好听的名字!两位姐姐真漂亮!哈哈!” 两婢俏脸一红,低声道:“公子赐的名!” 当然是他赐的名!山哥特迷李嘉欣和范冰冰,出租房里贴满了她们的画像。她压住想狂笑的心思,对莫若菲福了福,跟着她们走了。走了一半的路,她突然呆了。出身不同,相貌变了,生活的环境也不一样了,可是他骨子里却还带着山哥的影子。不弃打了个寒战,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别庄惊魂(6)“这座别庄名为红树庄。红树醉秋色,碧溪弹夜弦。庄内原遍种黄栌。引进别庄的溪流如曲,秋日黄栌如火。那位夫人最是爱花,来望京被家父安置在这里之后,别庄就引种了各色花卉。记得那年春日父亲携了我来,她站在一株贴梗海棠旁,粉紫色的细小花朵密密开满枝头,远远看去像一树紫玉。风吹起她身上薄薄的春衫,有蝶从她鬓边飞过。我当时就知道为何父亲忘不了她了。” 撑着绸伞,莫若菲伴着不弃缓缓漫步在庭院中。 不弃偏过头看他,细雪静静飘落,莫若菲神色中带着淡淡的惆怅。山哥永远也没有这种怅然的神情。他永远说不来莫若菲像念诗一般的轻柔语言。如果他知道了她,知道他不堪的过去,他会不会杀了她灭口?!不弃想起山哥的暴戾脾气,低下头下意识离他远了几步。 莫若菲看着海棠的枯枝轻叹道:“佳人已逝,别庄的花却依然四季开放。这时节,凌波阁的水仙临水而开。剑声关你在柴房委屈你了。我罚他做你的小厮赔罪,他在凌波阁等着你。” 他回头,却看到不弃已离开伞底,退到了株腊梅旁。她低垂着脸,长发用宽三寸的蓝色绸带系在脑后,露出饱满的光洁的前额。温柔的雪带着风吹动颈边皮毛轻呼呼的飘在她脸颊上,竟也有种柔弱的风姿。他心里禁不自禁起了怜意。 莫若菲撑着伞走近不弃道:“到伞下来,身体再好也经不住冻。” 不弃犹在怔仲中,听到头顶声音骇了一跳,往后又退得一步。 莫若菲皱了皱眉,便看到不弃抬头望向他时眼里的惧意与拒绝。他下意识的低吼:“过来!” 声音中充满了怒气与威严,不弃条件反射般一步就走到了伞下,说不出的听话。然而,莫若菲的心情却坏了。他沉声道:“回凌波阁好生歇着,明日起我再将夫人的情况细细说与你听。” “是,公子。”不弃如蒙大释,提起裙子快步就往廓下跑。 “站住!” 不弃浑身一颤,心又咚咚跳了起来。她机械的回头,莫若菲沉着脸大步走来,把伞往她手里一塞训道:“提起裙子开跑成何体统!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只要你别发现我是她,叫我什么都行!不弃乖巧的接过伞,福了福,迈着小碎步慢吞吞的走。 莫若菲望着她娉婷离去的背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之感油然而生,他回身狠狠一掌击在梅树上。雪兜头兜脸从树上扑了满脸,为什么他会对不弃发怒?为什么看到她惧怕他的眼神心里这般不舒服? 细雪悠悠然的飘落。不弃进了回廊,守候在此的嘉欣和冰冰赶紧迎上。她回头一看,莫若菲对着梅树出神。一袭锦袍茕茕独立,形影相吊。穿越到陌生的世界,虽然过了十来年,想必他也是孤单的吧?不,不是的。他重新有了家人,有了个这么好的家。他恐怕是高兴的。前世不能享受,渴望而不可及的生活一朝拥有,他和她是完全不同的。 自己呢?除了能在莫府的支持和帮助下去王府认亲外,还有别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来自同样的世界,却已经不再是一路人了。不弃深吸了口气,对婢女笑了笑道:“回房吧!我还没有见过凌波阁的美丽。” “小姐会喜欢的。凌波阁是别庄最美丽的地方。”冰冰恭卑的回道,引着她往凌波阁走。 不弃静静的听着,此处再好也不是家。对她来说,她已经下定决心,这一世要握住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完全掌握自己的人生。 凌波惊鸿影(1)魏国先皇陛下子息甚多。育有七子十女。七王爷是最小的儿子,与当今皇帝陛下乃是亲兄弟,也最得皇帝陛下宠信。 皇帝陛下脑筋颇为清醒,除七王爷外,别的王爷早早打发离了望京。陛下给了他们封地,让他们顶着闲散王爷的名头过富贵日子。独独七王爷留在望京当上了陛下的内库总管。 皇帝陛下的私房银子来源有二:全国的税收入国库,再由国库按比例拨银入内库;皇帝陛下的私有庄园收入。 国家的收入高了,内库的收入水涨船高。庄园的收成好了,陛下的收入也跟着好。 但是皇帝陛下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多。养嫔妃养宫女太监养禁军羽林卫赏赐王公大臣等灯销一应由内库支付。当今太后年事已高,皇后出不得宫禁。为防魏国的太监们与朝廷宫员勾结,内廷太监最荣耀最受宠信的也只能相助皇后,当当出纳做做帐。内库总管,总采买的大权就交给了不事兵权不问朝政的七王爷手中。 皇帝陛下与七王爷实行亲兄弟明算帐,对他来了个高薪养廉。除七王爷按朝制所领的俸禄外,内库每年一回的招标采购,他只要比皇帝陛下定的价低,中间的差价银子就能提一半走。 四大世家是皇室每年最大宗货品采买的供应商。商人逐利,总想让七王爷买得贵一点,私下里打点再多也是赚的。七王爷摊摊手,无可奈何的告诉他们:“天下最精明的商人莫过于陛下。他对一朵绢花的底价都了如指掌。本王思来想去,还是光明正大吃陛下给的抽成稳妥。细水长流,倒也能攒几个钱。若是收了你们的贿赂银子,就一锤子买卖。本王污了陛下的私房银子,明年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就不是本王了。你们说,本王该选哪边站队?” 天下皇商们绝了心思,暗中也觉得公平。 独独今年七王爷对望京莫府动了真怒。他对莫老夫人和莫若菲冷冷抛下一句话:“方圆钱庄在魏国最大,江南富商们早就有心凑得股份开钱庄。一分官银流水就比得民间一年的银钱流通利息。相信陛下与户部尚书大人也喜欢被少抽点利息银子走。” 十三年前莫老夫人通报消息,让七王爷失了心中所爱。因果报应,现在被七王爷一席话堵得痰气上涌,她含泪长叹:“大树将倾!大树将倾啊!” 所以莫若菲带着剑声直奔西州府,想抢先找到那位夫人的遗孤。 四大世家占了内宫采买的大头,也有不少商家争夺任余下的份额。除此之外,天下都知道这位七王爷最受太后娘娘与皇后陛下宠信。西州府各地接了画像能不尽心尽力么? 在莫若菲带着不弃离开药灵庄回望京时,消息便从药灵庄小厮婢女的嘴里传开了。各地找着两分相似的女孩子也快马加鞭往望京送,冒着风雪一路兼程。心里都想着,七王爷没准这个春节能认亲成功,父女团圆。 与此同时,七王府也乱成了一锅粥。 凌波惊鸿影(2)七王爷有一个嫡出世子,三个庶出的女儿。五位侧妃庶妃在七王爷逝后都有扶正的心思。十三年前的事被传扬开后,方知自己原是替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滦刳王府轮番上演。 入府最早性子最烈的甘妃拉着十三岁女儿的手要出家。七王阻拦时,甘妃梗着脖子冷笑道:“王爷当年与五王爷同时登门求娶。一为侧妃,一为正妃。我堂堂忠烈侯爷的嫡女不惜以命威胁父兄。如今才知道王爷……” 七王爷默然。 最柔弱的李妃则抱着十岁的女儿哭道:“娘家中世代书香,若非王爷接连三月来书院读书相见,妾如何肯委屈做庶妃?” 七王爷望天。 最娴静的田妃缓缓放下手中玉笛,淡然的对八岁的女儿道:“安心习你的琴。听说那孩子是由乞丐抱着养大的。就算流着凤凰血,到底是个野丫头。要收拾她,还轮不着你。没见你的世子哥哥把园里的梅花砍得一朵不剩?” 而另外两位没有子息的于妃与刘夫人对七王爷道:“天可怜见的,打小就死了娘。妾身愿把她当成亲女儿。” 七王爷脸色终于缓和,曾经睿智明亮的双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一语不发走了。于妃和刘夫人喜形于色。 已逝的七王妃据说是位清雅娴静的女子。偏爱高洁花草。所居之处遍种梅兰竹菊,园内湖中夏日白荷亭亭。七王爷曾说了句一池白荷太素,失了娇媚。被七王妃一句伧夫唯知铜臭耳噎得拂袖而去。 世子住在七王妃所居的流水园。园中梅花乃冬日一景。正如田妃所言,此时梅枝散断,梅落一地,凄惨得如被凌辱的少女。十七岁的世子陈煜削下枝头最后一朵红梅,额间已冒出星点汗意。 陈煜酷似七王妃,眉目清朗。一番怒气发作之后,瞅着飘零的梅花,满园凄凉,他眉宇间染上重深深的寥落,眼里透出重重的哀伤。 那么美丽高雅的母亲,冷眼瞧着父亲一个接一个的娶了别的女人。嘴里不说,冬日里最爱流连梅园。他虽然小,却也看懂了母亲心里的痛。本是枝头傲雪开,却被拂落为泥不屑怜。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居然还有孩子!她死了让父王惦记至今,如今居然她的女儿还想进王府来。母亲情何以堪?!陈煜深吸口气,阖上了双目。 近身小厮阿石见陈煜终于收了剑,战战兢兢的说道:“少爷,听管家说西州府送来的人全安置在临草别苑。你要不要先去瞧瞧?” 陈煜收了长剑扔给阿石,没好气地说道:“瞧什么?瞧是不是和那画像上的人相似,认个妹妹回来?” 阿石抱着剑气愤的说道:“长得像就用这剑划花了她的脸!想进王府,门儿都没有!” 陈煜接过汗巾擦着汗,慢条斯理的说道:“没见父王把看画像当饭吃的模样?那丫头进得府来,会被姨娘们当肉吃了。我着什么急。真要看,只能去一个地方:莫府京郊红树庄。备马,少爷我先去瞧瞧莫若菲当宝贝带回来的人!” 凌波惊鸿影(3)溪水潺潺流经庭院,沉淀为小小一处湖泊。湖水幽碧清澄,玲珑石错落嵌于岸边。间或巧妙种着丛丛水仙。绿茎挺拔,白色的花儿星罗棋布,如佳人临沫而生,盈盈步水踏月而去。空气中隐约浮着层冷香。 临湖建有两层重檐悬山式小楼。挑檐如弯月斜飞,檐下雀替雕花精美,斜撑饰以金粉镂空雕出八仙过海,钟馗捉鬼,金官赐福。 凌波阁小巧玲珑,隐豪奢于无形。虽建于湖边,却铺设了地龙,引来暖气。窗户用细绡糊了,光线温温柔柔的透进来,照出室内精巧的布置。 二楼一溜四扇雕梅兰竹菊木门外是三尺宽的回廊。站在这里,别庄全景一览无余。远山于雪中隐现青黛之色。阳光像层金沙,湖水树木包括小楼都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不弃默默的记着莫若菲的话。当时那位夫人便是站在此处,看到了上门讨水喝的七王爷。 她慢慢的露出笑容,这场戏很简单。 西州府送来了二十余名与不弃同龄的少女。 今日七王爷会来别庄。她只需站在这里望望湖中怒放的水仙,让风吹动衣袂,看着水仙笑一笑。 只不过,看到她的七王爷的感受就不同了。他会想起十三年前的那个春日,初见到那个十七岁的少女的心情,原本的八分神似会变成十足十的肯定。 可是她为什么不激动?为什么不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兴奋? “九叔,我心软。真的……不忍。”不弃喃喃自语。 不弃拥紧了披风,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这是她必须要过的关卡,得不到王爷的认可,她无法预知自己的下场。 “王爷的车轿已至别庄一里处。公子吩咐了,外面虽寒,小姐最好忍着。”剑声低眉顺眼站在不弃身后说道。 不弃笑了笑说:“替我换个手炉。嘉欣和冰冰去厨房给我做红豆包了,只好麻烦剑声大哥!” 剑声没动。 不弃唉声叹气说:“万一我要是冻得笑不出来咋办呢?” “我马上去!” 不弃听到剑声迅速下楼的脚步声,忍不住偷笑起来。还在一里开外,着什么急呀!她呵了呵手,往廓柱上一靠。 耳边传来几声稚嫩的鸟叫,她好奇的探头去看。回廊下面的斜撑上筑了个燕子窝。窝里有两只小鸟伸着小脑袋,大鸟正在喂食。 不弃看得高兴,忍不住趴在栏杆上,探出了身体。 她不清楚王府车骑的速度,低头看得正起劲,听到剑声着急的声音:“小姐,你,你小心点!” “放心啦,不会掉下去的!”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不弃以为是剑声换了暖炉回来,压根儿没有在意。 此时凌波阁下的湖边已走来一行人,簇拥侍卫,气度不凡。 为首的穿着紫红洒金蟒服,长髯飘飘,披着件黑貂皮大氅,目光定定的盯着她。莫若菲落后半步,陪在他身旁,笑容已然僵住。 凌波惊鸿影(4)他远远就看到不弃趴在栏杆上。一只脚翘得老高,湖绿色的绣鞋一晃一晃的,低了头不知在看啥。他气得搓了搓牙,使劲的瞪了剑声一眼。 剑声暗暗咒骂,大声喊道:“小姐,公子来了!” 不弃趴在栏杆上转过头笑:“这里有只燕子窝!” 看到湖边来客的瞬间,不弃愣住。天啦,他们这么快就到了?她趴在栏杆上,身体僵硬,半晌不知道该如何招呼。这时窝里的老燕瞬间飞出了窝,翅膀扇在不弃脸上。她的眼睛被羽毛拂了拂,不弃哎哟喊了声,身体重心不稳,便往楼下栽。 “不弃!”莫若菲骇了一跳。他正移动脚步赶向小楼时,墙外掠进道白色身影,如大鹤冲天笔直冲向凌波阁。 不弃啊啊叫嚷了几声,脚用力勾住了栏杆。半个身体晃了又晃,总算稳住了。她松了口气,得意的笑了。她正要说话,眼前突出现了一张寒冰似的脸,离她不过二尺远。不弃眨了眨眼,看到一个年青人单手勾着斜撑仰起脸冷眼瞅着她。 她嘿嘿干笑两声道:“我的脚勾着栏杆呢,掉不下去的。” 陈煜冷冷的说:“是么?”栏杆镂空,他不动声色地捏碎一块燕巢弹向不弃的脚背。 他的眼神让不弃有些害怕,她下意识的撑着栏杆往后退。就在这时,她的脚突被一股力量往后推开,不弃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掉,不知怎么回事,整个人就扑了下去。 岸边传来几声惊呼。不弃脸朝下看着湖水吓得哇哇大叫。 腰间一紧,陈煜拎住了她。 不弃惊魂未定还不忘喊道:“谢谢!” 陈煜借力提着不弃往岸边跃去,不弃正感叹有惊无险之时,她听到冷笑声:“真以为本世子有这么好心来救你?” 话音未落,不弃的腰带裂开,卟咚一声掉进了湖里。而半空中的陈煜似乎也惊呆了,翻转腾挪连使数种身法,才堪堪落在岸边玲珑石上。 变化突然,湖边众人瞧得眼都直了。 “剑声,救人!”莫若弃喝得一声。 此时站在岸边玲珑石上的陈煜脚尖一点,借力朝湖中跃去。他去势甚急,轻功一掠三丈远,离不弃尚有五六丈距离时卟咚跳进了湖里。 剑声吃惊的看了看莫若菲。主仆二人配合默契,同时从岸边一掠而起。 水是这样的凉。衣裙像铁块一般沉重的坠着她往下沉。不弃浑身的血液都凝固成了冰似的。她会水,却没办法游动。拼尽了全身力气从水中冒出头来,尽力的呼吸一口空气,又往下沉。 她会死吗?不弃憋着气再也无力挣扎。也许,岸边的人马上就来救她了,她只要憋住呼吸就好。 她在水中睁开了眼睛,湖水碧玉似的清澈,阳光透过湖面却温暖不了她的身体。不弃突然想起了花九去世的那个雪夜。鹅毛大雪像一床被捅破了的羽绒被,铺天匝地的落下来。密集的看不清一丈外的事物。花九敞开了破烂的棉袄,将她裹进了怀里。她的脸贴在他心口处,他全身仿佛只有碗大块地方还有热气。但她还是冷,冷得连哭都没有力气,冷得痛。耳根子里传来剧烈的刺痛。痛得她怎么爬进阿黄的狗窝都记不清了。 她是花九用命护下来的,她的身上背负着花九的命。不弃想到这里奋力蹬动着双腿往上浮。裙子越裹越紧,在她几乎憋不住气的时候,身体被骤然拉出了水。 不弃声嘶力竭的大口呼吸,清冷的空气刺激着肺呛得她直咳嗽。她下意识的抱紧了拉她出水的人,水草般缠上了他。 “放松!”陈煜喝斥了声,掰开她的胳膊,挟着她往临波阁游。 不弃嘴唇冻得乌紫,牙齿打架,却倔强地问道:“不是你弄我下水的吗?你为何来救我?” 陈煜黑着脸没有回答。 凌波惊鸿影(5)此时剑声站在临波阁一楼的平台上抖出了条绳索。莫若菲牵着绳索的一端凭空飞起,大喊道:“世子,伸手来!” 陈煜一手挟着不弃,一手握住莫若菲的手。三人放风筝似的从湖中直直飞向了平台。 “剑声拿烈酒来!冰冰替小姐更衣!嘉欣去拿我的衣裳来!”莫若菲解下鹤氅便要披在陈煜身上。 陈煜接了鹤氅将不弃裹了个严实,接过剑声递来的酒大口饮下。又捏开不弃的嘴拿着酒壶就往里灌。见她能自己咽下这才把她交给冰冰。他说道:“莫公子,我有内功护体,无事。” 不弃脸色青白,软软的靠在冰冰身上。她哆嗦着回头笑了笑道:“公子,我也没事!” 若坏了我的大事我就再把你扔湖里去!莫若菲暗暗咒骂,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过头担忧的对陈煜说:“我陪王爷在暖阁相候,湖水刺骨,世子请多保重。为个丫头不值得。” 陈煜讥笑道:“这丫头没准是我妹妹呢,我要不跳下去救她,当心我父王揭了我的皮。” 莫若菲讪笑了笑,拱手行了礼不发一言转身离开。心里涌出一股戾气,他冷笑着想,若你不是王爷世子,我还肯礼遇于你?不弃的腰带为何会突然断裂,还不是你搞的鬼。想起七王妃的郁郁而终,莫若菲又有些无奈。讨好了当爹的,却得罪了儿子。莫府如今要平息七王爷的怒气,将来呢?若是陈煜接替了王位,接掌了内库采买大权,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他越闲亟头痛。然而现在他想不到太远,先把七王爷应付好再说吧。 陈煜远远的与一直保持沉默的父亲对视着。他看到七王爷收回凌厉的眼神跟同莫若菲离开,冷笑了声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剑声恭敬的对陈煜说道:“世子进屋吧,风一吹,衣裳都结薄冰了。” 陈煜眨了眨眼对剑声说:“其实她的腰带是我弄断的。我甚为欣赏你家少爷的才能。但他非要塞个妹妹给我,我也是不认的。” 剑声一窒,尴尬的低下了头。见嘉欣捧了干净衣裳来赶紧侍候陈煜换上。 换上干净衣裳,擦干头发,陈煜舒服的伸了伸胳膊。看到剑声不说话低眉顺眼的模样,他不禁一笑:“心里是否奇怪为何我要去救她?她是从我手中掉进湖中的。总不能当我父王的面把人弄死了!再者,莫府的酒楼茶肆从来任我白吃白喝,就算本世子回报你家公子吧!等人进了王府,与你家公子再无关系,我再收拾她不迟!” 剑声哆嗦了下,陈煜已哈哈大笑走出了临波阁。 凌波惊鸿影(6)龙苑六小碟,菜胆花雕醉香鸡,芙蓉松香鸭珍,天麻炖鱼头。暖阁之中菜肴飘香。 七王爷微微一笑:“莫公子是有心人。” 莫若菲恭敬的说道:“忆山当年才五岁,却记得夫人说过,王爷最爱吃这几道菜。” 听到这话,陈煜冷冷的瞟了莫若菲一眼,他放下茶杯对七王爷道:“本想来瞧瞧莫府大少爷特意从西州府接来的人,却看到只落汤鸡。儿子入水救人有些疲了,先行告退。” 七王爷不紧不慢的说:“你离得近,人瞧得仔细了?你觉得她是你妹妹吗?” 父子两人眼里都露出寒芒来,对视片刻后陈煜站起身来笑道:“相似的女人父王接连娶了五个,父王心里有数。妹妹府里已经有了三个,不少她一人。告辞!”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认真的说:“有件事情父王从来不知道,那年儿子陪母亲去上香时,见过她。春风拂开帷帽面纱,娇容似花堆雪,身如弱柳凭风,真真可做掌中舞的妙人儿。听闻这丫头从小吃苦长大,想必不会像她母亲一样弱不禁风。” 他是在威胁他吗?若带了不弃回府,他便要花样百出的害她?就像今日一样,不弃的腰带突然自他手中断裂掉进冰冷的湖中?七王爷怒意正要发作,听到凄凉的笑声响起飘远,手中的茶杯又无力的放下。他深吸口气对莫若菲道:“知晓太多秘辛并不是好事。” 莫若菲露出完美无暇的笑容,提起酒壶给七王爷斟酒。他微笑道:“今日王爷赏脸,肯来红树庄赏花看景,是忆山的荣幸。” 七王爷锐利的盯着他看,从莫若菲眼里只看到坦然与笑容,似乎不弃并不存在,似乎世子今日没有来过。他呵呵笑了:“莫公子十岁便能掌控望京莫府,莫老爷子泉下有知,定以你为荣。那孩子叫不弃对么?远远看去,真是像极了她。莫府单传你一脉,子息单薄。忆山容貌出众,若有个妹妹定貌若天仙。” 这番话急转直下,莫若菲愣住了。 王爷赞扬他的才能,由莫公子改口喊他的表字,刻意和他拉近关系。又听得七王爷说不弃和那位夫人极像,显然他心中已经认定了不弃是那位夫人的女儿。他为何不带她回王府,继而又扯到了莫府子息单薄上?听七王爷的意思,他难道是想让自己认不弃为妹妹? 七王爷叹了口气又道:“诚国公心伤王妃早逝。本王一直没立正妃,总觉得有于愧于王妃。煜儿今日来庄上作客,走时连与主人家招呼一声都省了。忆山莫放在心上,是本王宠坏了他。” 莫若菲听到这句话,心念转动,已明白了几分。 七王妃乃诚国公嫡女,本就伤痛女儿因七王爷花心伤情早逝,如今岂肯轻易让不弃进王府去。世子也摆明了反对的态度。七王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听闻府中五位侧妃庶妃早闹作一团。他不认不弃,想出了把她安置在莫府的法子。不弃成为莫府的小姐,自然衣食无忧得享富贵。如此一来,作为交换条件,七王爷就会成为莫府的靠山。自己认了个妹妹,家里多双碗筷吃饭而己。莫府养个千金小姐能花多少银子?这种好事岂能错过!他轻笑道:“不弃自小吃了不少苦头,然心底纯良。我在西州府药灵庄认识她,便存了认她作妹妹的心思。等她调养两日便带她回府拜见娘亲。到时还请七王爷拨冗前来观礼。” 七王爷哈哈大笑,举杯道:“这是自然!本王最爱莫府自酿美酒,定来痛饮!” 莫府小姐(1)雪夜清朗,远景朦胧如一幅银色细沙铺就的沙画。檐下灯笼照得一树雾松呈现出幽幽的蓝色。湖水泄出水渠低声呜咽,将水仙的香气静静的绕庄带走。 暧阁是八角形,四面以长幅鲛绢绷在木框中制成屏风围合,到了夏日拆去屏风就成凉亭。 这种鲛绢出自江南朱家织府最灵巧的织娘之手,轻薄得能隔了绢看清掌心的纹路。织得紧密,用皮鼓送风,绷得球一般鼓鼓囊囊。大富之家常在冬日用来围了凉亭,既能观景,亦不受寒风侵袭。 莫府所用又与众不同,浓雾一般的绢上以苏式双面绣刺出富贵牡丹,傲霜金菊,亭亭白荷,粉面桃花。暖阁外点亮起了一排白灯笼,那些花儿蝶儿便活了似的,如临繁花盛景之中。 不弃穿着银缎绣绿缠枝花纹的大袖衫,淡绿抹胸配深色拖幅长裙,围着白狐长披风。她目不转晴地看着暧阁四面围合的大幅鲛绢绣屏。 药灵庄林丹沙曾有一面这种鲛绢制成的扇子。巴掌大小小的圆型扇面,绣了两只彩蝶。林丹沙曾告诉过她,这面扇子价值十两银子。药灵庄的一等丫头一个月的月钱是一吊钱,十个月一文不用才能买到一面绣蝶鲛绢扇。 莫若菲转动着手中的白瓷酒杯,他轻啜了口热酒,对今天的一切满意极了。不弃虽然落了水,好在身体结实,沐浴之后饮了碗姜汤驱了寒,并没有发烧感冒。世子这么一闹,七王爷将不弃寄养在莫府。比起直接送了不弃回王府,更利于和七王爷发展长期友谊。 轻薄的唇向上扬起,莫若菲狡黠的笑了。七王爷向来精明,这回怕是气糊涂了。放不弃在莫府,岂不是给了他一个人质?七王爷若心疼不弃,顾忌于她,将来莫府若有所求,七王爷敢不就范? 想到这里,他悠然对不弃吟道:“桃花犹含粉,初荷未聚尘。菊气入新秋,雪梅沾满身。很美是吧?” 不弃头也没回的感叹道:“好值钱啊!” 莫若菲拿着杯子的手一颤,酒洒在了衣襟上,一袭浅蓝锦袍上落下点点深褐色酒斑。换了往日,他已经起身另换了新衣。今日高兴,他摇了摇头无奈的想他在对牛弹琴。这丫头有焚琴煮鹤的潜质。绝美的脸上盈满笑意,莫若菲颇有点得意地笑道:“我莫府是开钱庄的,钱最多!用得一季沾了灰,明年另换新的。今日见了王爷与世子,我想知道不弃心中所想。” 不弃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铺了烟色绣竹绢布的圆桌上摆着几样菜。她在药灵庄吃过,知道是望京的名菜。她尤其爱吃菜胆花雕醉香鸡。鸡腹中填塞了拌好佐料的冬笋香菇,用酒醋姜丝蒸了。鸡呈浅黄色,带着淡淡的酒香,带着丝丝甜味。 她挟了只鸡腿放在碟中,想用手拿着啃,又怕莫若菲骂她。只得用筷子挟着咬了一口,口水都被勾了出来。直到将鸡肉咽下,不弃才笑着回道:“隔着远了,没看清楚。” 莫府小姐(2)莫若菲等了半晌等出这么句来,啼笑皆非的说:“不弃,七王爷已认定你了。他是你父王!” 不弃啃着鸡腿,嗯了声。 “他是你父王!”莫若菲又说了一遍。 不弃迅速的将鸡推完,斯文的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擦了擦嘴,眨了眨眼睛道:“我再吃只鸡腿,完了细说?” 莫若菲翻了个白眼,心道,就你这现在这模样若是被带回王府,还不笑掉人的大牙。七王爷劳师动众寻回这么个女儿,他脸往哪儿搁呢。看到不弃吞口水,他无奈的将另外一只鸡腿挟给她,转过身道:“用手拿着啃吧!吃完再说。” 不弃嘿嘿笑了笑,不客气的拿起鸡腿猛吃。她吃的速度极快,醉香鸡肉熟脱骨,入口绵化。在莫若菲忍不住回头看她时,不弃碟中整齐摆着两根骨头,人已坐得斯文端正,嘴边连半丝儿油渍都无。 他摇了摇头笑道:“我以为连这两根骨头你都不会剩下!” 不弃只扫了他面前的空碟一眼,没有说话。 莫若菲一愣,眼中又露出颇有意味的笑意:“肚子里讥讽本公子,吃鸡比你还贪对吧?连骨头都啃没了?” “不弃不敢!”再一次被他看穿,不弃的小心肝扑咚漏跳了一拍,埋下了脑袋。 想起那晚雪夜山窝窝里与她斗嘴的情形,莫若菲的心情大好。他转开话题说道:“不弃,你年幼跟随花九乞讨,进药灵庄做丫头。你虽然才十三岁,已深谙世事。七王爷认定了你,他却不能带你回王府,让你名正言顺的当他的女儿。” 不弃心中一惊,难不成要送她回药灵庄?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到望京的机会,她不能回去! 她霍然抬起头,眼中噙满了泪水,哽咽道:“母亲早逝,不弃无家可归。公子,你别送我回药灵庄!” 莫若菲微微一笑道:“我自然不会送你回去。我已遣剑声回莫府送信给母亲,明日咱们就回府去。我要认你为妹妹,从此,你就是莫府的二小姐!” 啊?不弃眼里的泪还没落下就被这个消息吓了回去。他要认她当妹妹?她要和他共同生活一个屋檐下? 不弃欺欺艾艾的辩解道:“我,我是说望京城比药灵庄大多了。我能干活的,我会在望京城好好过下去的。” 她的脸因为激动浮起层红晕,神情恐慌。莫若菲以为她是因为吃惊,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当莫府的小姐不好吗?不弃,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我的表字是忆山,你可以叫我山哥!叫我大哥也行!” 听到山哥二字,不弃屁股一滑,差点从锦凳上摔下去。忆山,他居然给自己取了表字叫忆山?!不弃心脏抽搐,脸色变得哭也似的难看。头低埋着,不敢让他看到半分。 莫若菲犹自不知,仍高兴的说道:“王爷说了,认亲礼上会亲自前来贺喜。莫府的二小姐及笄后不知望京城有多少家世才识人品俱佳的少年郎上门求娶!不弃,你再不是药灵庄林老头儿用于攀附权富的便宜女儿,我会把你培养成真正的大家千金!” 莫府小姐(3)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家千金她自然愿意做,但她绝对不闲刳他眼皮子底下生活。一旦露出端倪,让他看出蹊跷,她怎么办?不弃深呼吸再深呼吸,瞬间换成了满脸愁容。她低着头,伤感的说道:“多谢公子美意。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弃已经不闲刭过。我明日就离开红树庄,请公子不要挽留。” “不行!你独自一人我如何放心?王爷把你交给我莫府,我就得对你负责!不弃,你千万别想着再端着花九的陶钵去当乞丐。王爷已经认了你。你若那样做,是让全天下的人都笑话王爷么?没准儿激怒了太后与皇上,直接杖杀了你!”莫若菲断然拒绝。说到最后一句,声色俱厉,盯着不弃的眼神已化为寒冰。 不弃抬起头,哀求道:“公子,你在望京城里替我租间房子,让我独自生活就行。莫府家大业大,怎么能随便认个丫头当小姐呢?” 莫若菲认真看她的神色,那双明亮的眼睛噙着恐慌害怕与悲伤,不似作伪。他轻叹了口气道:“不弃,你父王有他的苦衷。你是知道的,他爱上你母亲,七王妃郁郁而终。今日世子故意害你落水。王府中的侧妃娘娘庶妃娘娘夫人侍妾都恨上了你。他不带你回王府是为了保护你。实话告诉你吧,认你当妹妹是王爷的意思,我也有相求于他的事情。你做莫府的小姐对大家都有利,我绝不会亏待于你。他日你风光出甲努王爷欣慰,你终身有托,这有什么不好呢?” 因为我已经知道你就是山哥了。不弃慢慢落下泪来,这回是真的急哭了。她听明白了莫若菲的话。王爷为她的将来做好了安排,莫府傍上了七王爷,她可以衣食无忧,甚至更博得王爷怜爱。皆大欢喜的事情,不可能因为她而改变。 她怎么能忘记,他带自己回望京,就是把她当成一个筹码。 这样也好,他若真心怜她想认她做妹妹,她还会有内疚的情绪。不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么?扯平了。她不想欠他的人情债,这会让她想起前世不堪的记忆。 莫若菲轻轻揩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怜惜的说道:“不弃,瞧着你,我总想起我那个徒弟来。我会真心待你,绝不让你再受人欺负。叫我一声山哥!” 再一次听到这声山哥,不弃有种被踩到尾巴想跳起来转身就跑的冲动。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告诉自己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良久她才从牙缝里憋出声音:“大哥!” 莫府小姐(4)莫若菲释怀的笑了:“喜欢这么喊我也好!” 不弃眼神散乱,提起筷子挟着菜往嘴里送。不做点什么,她会发疯。吃东西的时候她感觉到莫若菲一直盯着她看。不弃心里哀叹,埋着头嘟囔道:“我真的很像吗?我没有那么美吧?!王爷是不是看错了,才不带我回府的?” “很像,神态像。最像的其实是那双眼睛。画像如何画得出她的眼神?林老头儿也只能看出你神态相似。我见过夫人,看到你的眼睛时我就肯定你是她的女儿。今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你转过头笑着说话的时候,阳光全聚在你眼里。我想,七王爷便认出你来了。” 不弃停了下来。她慢慢咀嚼着,良久问道:“我母亲娘家还有人吗?她,她叫什么名字?” 莫若菲同情的看着她道:“你母亲姓薛,单名一个菲字。她嫁人后不久,薛家所有人都死于一场大火之中。她伤痛染病,于病中过逝。我想,她的夫家,你一定不会有兴趣。” 不弃沉默了会儿又问道:“大哥,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你说。” “我不喜欢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我能不能自由出入莫府?” 她紧张的看着莫若菲,生怕从此关进深宅大院中去。纵然衣食无忧,却让她有种再被前世山哥掌控的感觉。 莫若菲轻轻笑了:“是啊,你从小就没过习惯大家闺秀的生活。也罢,我若出府照看生意时,可以带你一同出去。” “可是,我万一想自己去逛逛望京城呢?” 莫若菲想了想道:“我会嘱剑声陪着你。这事回府再说,母亲是守礼之人,还要问过她才行。” 剑声?不弃不屑的想,甩掉那个小屁孩子还不简单。眉眼渐渐的弯出灿烂的笑来。狗腿的对莫若菲说:“有大哥真好!以后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啦!” 像心脏瞬间被利剑穿透,痛得莫若菲眉头紧皱。他蓦然转过头,呼吸有些急促。不弃乍露笑容的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个她。在他扔给她零钱买吃食上网时,她握着钱就是这样乍然露出灿烂满足的笑容。 他压着心脏,压着嗓子道:“不早了,你先回房吧。明晨咱们回府!” 不弃诧异的看着他的背影,脑中飞快地掠过自己说过的话。她纳闷的想,她好象没说什么现代词汇吧?确定没有,不弃放心起身道:“大哥,我先回了。” 听到脚步声消息,莫若菲闭上眼睛无力的瘫坐在锦凳上。十三年来,他几乎把从前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净。不弃勾起了隐藏在心底深处的内疚。想起前世为了吃口饭去偷去骗的日子,他睁开眼睛狠狠一拳捶在桌上,咬牙说道:“一死百了。一死百了。若不是那丫头,我会摔下山崖投胎到这个连电视都没有的地方?!要是投到花九身上,还不如一头撞死!” 暧阁外响起剑声的声音:“少爷,我回来了。” 莫若菲恢复了平静。他扬声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夫人念了声阿弥陀佛,甚为高兴!” 这世他有了母亲,有了族人。莫家到了他这一代只有他一个儿子。他肩负着莫府的兴亡,前尘往事只能是偶尔翻出来的记忆,不容他沉浸其中,不顾眼前的现实。莫若菲倒了杯酒慢慢的饮了,吩咐道:“让陈管事备好马车,明日卯时出发。” 记忆中的花香(1)朝阳初升。金色的阳光中一座宏伟的城市从茫茫雪原上神话般出现。青黑色的高大城墙威严屹立。高达数十丈的城门楼宛若巨人。歇山式门楼屋顶上的九脊像九条黑龙,于金色的阳光中咆哮飞翔。龙首鱼尾的鸱吻威猛神俊,怒目圆瞪,傲然藐视着从城门楼下经过的芸芸众生。 自看到望京城的霎那起,不弃掀开轿帘的手就忘记放下。她张大了嘴仰着脑袋。城门楼带着巨大的压力将她踩在了脚底。 马车从宽敞能容得八车并行的城门洞中驶进,让她产生了种被巨鲸猛兽吞进腹中的恐慌与缈小的存在感。 这里,将是她的未来,她的舞台吗? 驶过城门洞,眼前景致霍然一变。宽大的街道两旁密密的屋舍一眼望不到尽头,染上金色阳光的黑瓦像鱼鳞般闪亮。穿梭往来的红男绿水摩肩接踵,声音似开闸的洪水奔流。耳朵里有层薄膜被捅破了,做买卖的呦呵声,讨价还价的打趣声,熟人相遇的谈笑声,早起扯开了杂耍场子的锣鼓声,掌声,真真切切的冲进了她的耳中。 “卖花哎!新鲜的花哎!梅花水仙月季山茶瑞香花哎——”清脆的声音瞬间吸引了不弃的注意。 路边一对姐弟挎着花篮眼巴巴的看着才从城门驶进来的华丽马车。姐弟俩七八岁年纪,穿着家织棉布的棉袄,梳着角丫,脸冻得通红。 “停车!” 不弃与莫若菲同时喊道。 姐弟俩眼中露出喜悦,提着花监奔了过来。 莫若菲看了眼不弃道:“不弃喜欢什么花?” 不弃的心咚咚的跳着,听到莫若菲同时喊车的时候,她就懊恼得要死。好在她要变脸易如反掌,不弃不好意思的笑道:“自从住了凌波阁,公子给我选的衣裙多是白色与绿色青色,倒喜欢上了水仙。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才发芽的水仙,想自己种着玩。” 莫若菲微笑道:“想起你母亲了是吗?” 想你个头!不弃腹中暗骂。应景似的低下头不吭声了。 “莫公子,今日想要什么花?”姐姐努力的将手中花篮举得高了,想让莫若菲看得清楚一点。 莫若菲柔声说道:“有水仙的球茎吗?” 姐姐沮丧的低下了头。她与弟弟卖的是鲜花朵,并没有花种。弟弟渴盼的望着莫若菲脆生生的说:“公子明日还来的话,我们才有。” 不弃赶紧说道:“没关系,鲜花也好。”她掏出莫若菲送给她的荷包,拿了枚金瓜子放到弟弟的手中。 姐姐看了看手中的花篮,急了:“小姐,你有铜板吗?要不,能等一等,我去店铺里换了钱找补给你。” “不用啦,就当……我赏给你们了。”不弃有些艰难的说出这个赏字。这是她头一回给人赏钱。 莫若菲摸了摸弟弟的头,笑道:“还不谢过我妹妹。” 记忆中的花香(2)姐弟俩欢呼一声,把两篮子花放在马车上,齐声道:“多谢莫小姐。” “我姓花。”不弃说完,也不看姐弟俩的神情,放下了轿帘。 莫若菲倚靠在绣枕上呵呵笑道:“别怕我生气。哪怕是当了我莫府的小姐,我也没这胆子叫你改姓莫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忘记九叔的养育之恩。”不弃解释道。她从篮子里拿出一枝水仙嗅了嗅,装作好奇的问道,“看她俩神情,公子经常买花?府中园子里难不成还少了鲜花?” 莫若菲笑道:“每次买光她们的花,她们都笑得很灿烂。我喜欢看她们这样笑。” 水仙柔嫩的白色花瓣轻触着鼻尖,像谁在用手轻抚着她的心,凭空泛起股温柔。也许,在山哥心中,对她还是怜惜的。不弃扬起笑脸道:“大哥,我当了莫府小姐每个月会有多少银子?我是说,如果我再遇到她们,我也有钱买下她们的花。” 财迷!莫若菲失笑的暗骂。他促挟的问道:“你想一个月有多少银子零花?” 不弃正了颜色,清了清嗓子说道:“王爷不方便带我回王府,于是呢给我安排了莫府的小姐身份。公子想讨好王爷,也认同了这个身份。不弃在药灵庄当丫头的时候,一个月有三十个铜板的工钱。当了小姐,还是天下第一钱庄的小姐,月钱应该番多少倍呢?” “你这个丫头!总算恢复本性了。本公子还当你被药灵庄教三从四德教傻了。呵呵,一个月三十两银子如何?”莫若菲成功的看到不弃双眼变得氙灯一般明亮。举着那枝水仙花咧着嘴傻笑。他看了不弃良久,突然发现自己的嘴也没有闭上,和不弃笑得一样开心。心头一动,他伸手握住了不弃的手,认真的说道:“也许,我想认你当妹妹并不仅仅是七王爷的缘故。不弃,有你这样的妹妹,我也很高兴。” 那张脸散发着无穷的魅力,美得令人窒息。不弃看着这张脸,几乎找不到半点与山哥相似的地方。她嘿嘿笑了笑,不露痕迹的抽回手,低下头专心的从篮子里抽出各种鲜花把玩。背对着莫若菲,笑容渐渐的收敛,化为颊边若隐若现的苦涩。 如果她不知道他是山哥,她的心还会如初见他时被他的美貌勾引得怦怦乱跳。还会盼望着他能收了她做丫头,从此看到他完美无暇的脸流口水。 能忘记前世,从头再来吗?她想的,但是她做不到。看到莫若菲,她总会想起两世的无依无靠。 花香弥漫,马车里渐渐充斥着馥郁醉人的味道。 莫若菲微笑的望着不弃,心情如今晨雪地朝阳般铺满了淡淡的温柔。不弃贪玩地扎着花束,盘算着自己的未来。 记忆中的花香(3)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住了。 莫若菲扶不弃下了马。她抬头一看,府门中开。自朱漆大门往外,二级台阶之上垂手肃立着两排前来迎接的婢女小厮。 府门正中高悬一黑色匾额,大书莫府二字。大门之后立着面雪白的石照壁,光洁如月华,挡住了视线。 莫若菲对肃立静立的管家莫伯说道:“她就是我新认的妹子。不弃,莫伯是府中管家,以后有什么事,知会他一声即可。” 莫伯看到不弃眼里飞快闪过一缕惊诧之色,头微垂下,恭敬地说道:“见过小姐。少爷,夫人已在中堂等侯。” 莫若菲握住不弃的手往里走,他微笑道:“别怕,我母亲是很慈爱的人。她喜欢念经诵佛,一定会喜欢你的。” 不弃嗯了声,很乖的跟着他进了府。 绕过照影壁是座宽敞的庭院。青砖铺地,雪被扫得干干净净。檐下台阶上摆着数盆山茶,自深绿如腊的叶间吐芳。白色如玉,粉红娇俏,大红鲜炎努紫红华丽。过于宽敞素洁的庭院顿时有了喜庆之意。 不弃抬头看了看,屋顶遍铺青色琉璃瓦,正脊中心位置塑着只宝瓶。瓶身晶莹,不知是何物所造。阳光正正的透过宝瓶,她面前的莫府中堂恍若神殿般大放光芒。不用细究,她也知道这些瓦不是普通的窑烧制出来的。 中堂大厅内站满了人,却连衣料摩擦之声也不闻。正中左侧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年近四十的夫人。手中纳一串菩提佛珠,穿着紫红色绣十字花纹罩衣,在脑后梳了个简单的平髻,用一根白玉骚头绾住。简单的装扮中透出华贵的气度。 她静静的看着不弃,嘴角渐渐扬起了笑容道:“这孩子真像她母亲,水仙般的可人儿!” 不弃眨了眨眼转过头问莫若菲:“大哥,这真是你的娘亲?不是你的长姊?” 莫若菲失笑的敲了敲她的头道:“还不去拜见干娘!” 莫夫人听到不弃的话笑得越发高兴,在不弃拜倒的同时起身拉起了她,左右看了看道:“成了莫府的小姐,可不能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小四,把东西拿来。” 她身后的侍女小四捧过一只楠木妆匣送到不弃面前。莫夫人笑道:“干娘给你的见面礼,瞧瞧可还喜欢?” 不弃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是一对通透明艳的翡翠玉镯。她惊呼一声讷讷道:“多谢干娘,这镯子真漂亮,很贵吧?我不敢戴,怕摔碎了!” 记忆中的花香(4)莫若菲与莫夫人对视一眼笑了。莫夫人沉声对四周的婢女小厮说道:“从此不弃便是府中的小姐。都睁眼看清楚了,若谁对她不敬,家法从事!” 四周齐声响起见过二小姐的声音。环顾四周,没有一人敢抬头正视于她。药灵庄是不弃见过的最大的人家,比起莫府的声势,只让她感慨终于明白什么才是世家大族。 “莫御你安排二小姐去歇着。忆山,你来内堂,娘还有话与你说。”她轻轻拍了拍不弃的手,轻叹道:“你有你娘一样美丽的眼睛。安心在莫府住着吧。” 莫夫人吩咐完扶着小四的手缓缓离开。 莫若菲低声对不弃说:“别担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有什么事告诉莫伯一声。” 看到他急走几步扶住莫夫人的手。母子俩低声说着话,莫若菲脸上露出温柔笑容。温馨的母子图让不弃心里一酸。她原谅了莫若菲。他用她当讨好王爷的筹码也很无奈吧?这一世,他有了爱他的母亲,有了一大家子亲族,肩负着莫府的前程。想到莫若菲随口吟诗,不弃心酸的想,他必定读了很多书。他和她一样,都闲刳全新的环境中重新活一回。只不过,自己不如他命好。 “二小姐,这边请!”莫伯恭敬的唤醒了不弃的思绪。 不弃默默的跟着莫伯转过回廊又走进一座庭院。回廊百折幽深,重重院落像九连环一般繁复。走过一重又一重,她突然想起侯门深似海这句话来,心里渐渐的有了惧意,不知道还能否走出这座大得迷宫似的府邸。 经过花园之后,又进了座小巧的庭院。莫伯告诉她,这座临波馆就是她的住处了。 正屋两侧各有两间厢房。院子中间是座小花园,中间有处浅浅的水塘,遍种水仙。引水刃睾处斜斜长着一株苍劲的老梅。腊黄色的梅花开了满树,飘过阵阵幽香。屋后长着有数棵高大的松树。 莫伯说道:“二小姐喜欢水仙,少爷吩咐下来,新栽种的。” 从进城到莫府一个时辰之内新种的?有钱真好! 院子里站着四名婢女,小的十五六岁,最年长的二十来岁。她们穿着式样一致颜色不同的窄袖小袄,系着长裙,打扮颇为精干。莫伯说:“年纪小的是秀春,棠秋和忍冬。年长的是刘家的,你叫她灵姑便可。她是家生奴婢,丈夫是马房的刘生。灵姑她会指导小姐一尽礼仪。” 四名婢女闻声上前见了礼。 灵姑熟络的扶过不弃,她笑道:“莫伯放心,奴婢定会好生侍候二小姐的。” 晚间莫若菲过来陪不弃吃饭,告诉她每日清晨需向莫夫人请安,午饭与晚饭都不必相陪。 不弃心想,当小姐也是份工作,每天早晨都要上班打考勤。不过,别的时间听莫若菲的意思是能够自由安排。不弃便大着胆子说想逛逛望京城。 莫若菲离开望京有些时日,待处理的事务多,明显陪不了不弃。看到她雀跃恳切的神情,不忍拒绝便道:“等你熟悉了府中生活便带你四处游玩去。” 各怀机心(1)进莫府的第一个夜晚,不弃躺在陌生的床上睁着眼睛出神。她失眠了。 木床三面围合,上面的雕花精致繁复,层出不穷。乱花渐欲迷人眼,她数了会儿就陷入花海之中,找不到开始的地方,也数不到尽头。就像短短一月中她经历的一切,繁华无数却像镜花水月梦一场。 她好象真的可以凭着莫府小姐的身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心日子了。又好象陷入了迷宫中,看不清前路。枕边放着装陶钵的锦盒,打开锦盒,手指轻抚着陶钵粗糙的外壁,不弃的眼里透出层深思。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要面对的问题也很多。她的人生需要靠她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照莫若菲的说法,七王爷心里认了她,让她成为莫府小姐,将来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终身有托。但是她愿意吗?愿意这一生就这样照别人的安排过?不弃轻轻摇了摇头,既重生一回,她总想着有些事情还是能自己作主的好。 她穿上衣裳,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外间睡着守夜的忍冬,不弃悄悄的开门出去,没有惊动她。 今晚有很好的月光,照得水池泛起银光。不弃走到老梅旁回头看了看,老梅正巧倚着块假山石,挡住了屋里人的视线。她蹲下轻抚着假山石旁水仙白色的花瓣。这一世住在凌波阁里的母亲像凌波仙子般让七王爷沦陷,可是她的命也像水仙,在顾影自怜中忧病离世。不弃恍惚的想起与花九生活的那些年,不禁长叹。 “是兴奋还是在担忧?” 声音轻飘飘的在耳边响起。她真的是在做梦吗?不弃喃喃回答道:“我就成小姐了?” 那个声音淡淡地问道:“你是在疑惑为什么没有成郡主吗?” 不是在做梦!不弃愣住,看到水中现出一个身影。她蓦然抬头,老梅上曲腿坐着一个黑衣人。披着件黑色的斗蓬,黑巾覆面,露出双噙着讥讽与冷意的眼眸。 她指着他才张嘴,他用手指在空中虚画几笔构出莲瓣形状,轻声道:“莫要吵醒了屋里的人。” 不弃兴奋的点点头。 莲衣客似笑了笑说道:“闭眼。” 她依眼闭眼,一阵寒风拂过,身体已飞了起来。不弃哪肯真的听话闭眼,睁开条眼缝好奇的偷看。 莲衣客揽着她的腰,足尖轻点,直奔临波馆屋后的松林而去。他的脸藏在黑巾中,只露出英挺的眉毛与一双警惕的眼睛。 她是多么好奇黑巾之下他的模样。不弃悄悄的伸手想扯下他的面巾。身体蓦然横斜,被他挟腰提了起来,莲衣客脚步未停,轻笑道:“狡猾的丫头。看了我的脸,我就不来找你了。” 各怀机心(2)不弃沮丧的放弃了打算。她猜测着他的年纪。莲衣客的声音像风,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也像是一股风刮过,飘飘忽忽听不真切。他的胳膊很有力,挟着她像挟本书似的轻松。听他的语气,他应该很年轻。他为何说他认识她的母亲呢? 思索间莲衣客已停了下来。他在松林中找了棵高大的枝杈放她坐好,离了她三尺靠在了树干上。树很高,不弃害怕的抱紧了身边的树枝。松林间积着的雪簌簌落下,有一团落进她的脖子,凉得她打了个寒战。 “很好,还能忍着没有叫出声来。”转瞬间莲衣客已靠近了她,解下斗蓬围在了她身上。他的轻功很好,半点雪也没有抖落。 他为她系披风带子时,不弃好奇的看着他的手。莫若菲的手莹白如玉,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他的尾指和山哥的习惯相同,蓄有长长的指甲,戴着翡翠戒指,有份妖饶的美。莲衣客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的干净,指甲末端呈靶芈型的粉白色,看上去很舒服。不弃紧盯着他的手,牢牢的记住了这双手。 莲衣客轻跃而回,与不弃隔了两尺的距离坐着。他抬头望向远方,月华洒落,露在外面的眉眼静谧如夜。 不弃小声的问他;“你带我来这里是可以好好说话吗?” 他想对她说什么呢?从树缝之间隐约能看到凌波馆,还能看到莫府重重的院落与屋檐。不弃往后看,淡淡月光与白雪映照下,身后的树木藏在阴影之中。“你坐我对面是想看到我身后的树林有没有异样对吗?” 莲衣客转过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不弃的敏锐让他有些吃惊。他突想起她被关在柴房时显露出的机敏,她从来都不笨。他静静地说道:“我只是在想,你不进王府我看不到好戏,是不是该现在杀了你。” 不弃毫无惧意,笑着说:“刚才在院子里你就能杀了我,何必等到现在?” 莲衣客看了她良久,身体懒散的靠着树干。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壶酒,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道:“你一直都这么乐观?如果被卖到青楼或是卖给五十岁的糟老头子做第十八房小妾,而不是被家大业大的莫府认作义女小姐?” 被卖到青楼?卖给五十岁的糟老头子做第十八房小妾?和卖给山区的傻子比哪个更惨?不弃沉默了会儿说:“被客人玩弄死,被糟老头子作贱死。大不了一死罢了,都是一世的命。” 不弃全身罩在黑色的披风里,脸有一半露在光影中,另一半藏于阴暗。她的声音很轻,像片雪花飘进了莲衣客的心里。只一点沁凉却让他难受不己。他缓缓说道:“没有进王府做高高在上的郡主,你失望吗?对你父王失望吗?” 不弃脱口而出道:“不!” “为什么?莫夫人的义女,莫公子的义妹难道比得上堂堂正正的郡主?在莫府是寄人篱下,回王府是自己的家。娶妻取门楣,莫府再有钱,也是商贾之流。” 不弃笑了笑道:“在莫府也许能平安一世,回王府哪天被整得丢了性命。不弃自小被乞丐养活,当丫头长大,能有今日莫府小姐的境遇,不敢太过贪心。王爷的女儿也好,莫府认的小姐也罢,活着最好。” “七王爷的骨血,为什么不能去贪心想要多一点?” 不弃话峰一转道:“你为何这么关心我?你是我母亲的什么人?你说过你认识她,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各怀机心(3)她不想回答他,莲衣客也不愿。他指着前方说道:“真美!” 不弃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天空澄净,不见半丝云彩,一轮圆月浮在空中,明亮如镜。不远处缀着颗闪亮的星星。树影,房舍如画。 莲衣客仰望皓月,轻声问道:“你是极聪明的女孩子。你这一生也许就像这样的月色,会安宁和美的过下去。你很开心是吗?不用去讨饭,不用当丫头看人眼色,不用担心将来嫁个不好的男子。” 这是古代女子最大的幸福?吃好喝好嫁个好男人。不弃微笑着想,不,她重活一世,并不想这样过下去。 她敛了笑容发出幽幽的叹气声:“这么美的景,可惜你说过几回了,你想杀我。没准哪天你就下手了,还提什么安宁和美的过一生。多活一日是一日,能开心一日算一日吧。” 不弃分不清莲衣客的来意,也看不透他的心思。她的经历从来不让她去轻易相信人,再和谐的时刻,她也保持着内心的警惕。她不想随随便便的就死掉。 莲衣客转过头,看到她明亮双眼里的担心与不安。想起柴房之中她逗弄剑声,他忍不住笑了:“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若是江湖中的大魔头,我还有除暴安良的侠义心肠。一个十三岁的弃儿,杀一个可怜之人我不屑为之。” 是啊,她是连对方想杀都不屑的人。他不屑杀她本是件高兴的事,但这种不屑深深刺痛了她。不弃骄傲的说道:“我不可怜!我不当莫府小姐也同样能靠自己活下去!你以为我想当莫府的小姐?莫若菲要讨好七王爷,七王爷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并没有在莫府白吃白喝!我是替他们当的小姐,每个月是拿了三十两银子酬劳的!如果莫公子不需要我了,七王爷也不需要了,我随时能不当这个小姐!你既然打消主意不杀我了,不肯告诉我来看我的原因也不肯告诉我母亲的消息,我想我和你也没有再见的必要了。大侠,咱们各走各的路吧!能送我下树吗?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她倔强的看着他,眼神在阴影中像狼一样倨傲。莲衣客失神的笑了:“真是头小狼崽儿。没想到你母亲那么柔美的女子能生下你这样的女儿。” 他说完起身跃起,揽过不弃的腰轻飘飘的下了树,原路将她送回了院子。 不弃解下披风递给他,微笑道:“做为鸡腿的谢礼。这披风里子若是白色,更能隐藏痕迹。” 莲衣客忍俊不禁,接过披风抖散开。不弃吃惊的看到他从头到脚已裹在一片纯白色中。她的脸渐渐的涨得通红,尴尬得无地自容。 “做为你建议的谢礼。莫府不见得比王府平安,小心为上。”莲衣客轻笑着离开。像雪花瞬间落在雪原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弃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出了神,眼里涌出渴望来。她若是有这么好的武功多好,能像雪随意的飞出府去,能让自己不受人控制摆布。 夜深寒重,她不知在院子里站了多久,直到听到鸡鸣声才发现自己手足都冻得僵了。不弃抚上脖子,摸索着铜钱上莲花的刻痕轻声说:“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你是谁。” 各怀机心(4)这样的夜里,莫府无法睡眠的人不止花不弃一个。 内院深处的小佛堂里红烛轻摇,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不安。 年近四旬,莫夫人的肌肤依然白皙柔嫩,宽袍下的身子没有半点发福的迹象。但是她自己知道,眼睛里透出的神色再不单纯天真。 “出卖女人年龄的不是肌肤,不是身段,是眼睛!”莫夫人说到眼睛二字时,牙咬得紧了,竟像是从牙缝中挤磨出来似的。 一旁垂手隶立的莫伯眼中泛起心疼与怜意。他轻声说:“夫人并不老,容貌犹似十年前。” 莫夫人阖眼长叹:“英叔,忆山十八岁了,儿大一天母老一日。我怎么还可能是你心中一直不老的云家大小姐呢?” 莫伯恭敬的回道:“老奴心中,夫人永远是飞云堡最可爱最美的小姐。” 供桌之上玉雕的观音宝莲端庄,十年如一日噙着浅笑望着她。似在对她说,红颜不过是皮相而己。她怔怔的抚摸着自己的脸,看了看身上褐色的宽袍,讥讽的说道:“我已经穿不得鹅黄粉红的衣裙,我已经梳不得流云长髻。我还会是那个在春日披着薄薄春衫躲在草原上嚼花朵来吃的可爱小姐?不,我不美了。我只是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婆而己!” 她走近了供桌,缓缓点燃线香敬在香炉中。青烟袅袅,佛堂内安静无声。莫夫人突得大叫一声,扬手将供桌上的香炉供品扫落。转过身,泪已满面。 “为什么她要进我莫府?为什么她还要成为我的义女?!英叔,我心里好鹤拧” 手里的菩提佛珠长年被抚摸得久了,颗颗泛出光来。那些圆润的珠子捏在掌心紧了,硬硬的抵在掌心。像鞋子里落进了小石头,每走一步都难受得要命。她真恨不得有金钢指力,能把它们捏成齑粉才叫痛快。佛珠与涂着红红蔻丹的指甲较着劲,菩提佛珠突然断裂。恍夭的褐色木珠弹落在光滑如镜的青石砖上,震动着她的心。 莫伯叹了口气,俯身拾起一颗菩提珠放在她手心,慢慢的合拢。他轻声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忆山俊美能干,孝心可嘉。能享儿孙福的终是夫人!” “活着的是我又如何?!”莫夫人尖叫声后退了两步,软软的靠着供桌,泪如泉涌,“让我怎么受得了她?她的眼睛与那贱人一模一样!我是飞云堡最美的小姐,我生的儿子自小就是神童。这些都抵不过她勾去百行魂魄的眼睛!我那时才知道,连忆山的名字都是因为那个贱人而取!哈,他居然还说忆山漂亮得如若三月芳菲,所以取名若菲。” 十三年前的那个春日如此刻骨铭心。让她一想起胸口就痛楚得连呼吸都难受。她看不够儿子漂亮如仙童的脸,笑说天下女子也美不过他。可是那一天莫若菲却说红树庄里有位他绝对比不过的漂亮女子。 各怀机心(5)她来自塞外,婚后喜欢红树庄秋染黄栌的大气之美。薛菲逃婚来了望京,红树庄就砍了黄栌遍种百花,只为博薛菲回眸一笑。 莫夫人偷偷跑去红树庄。薛菲坐在一树樱花下看书,粉红的花瓣如雨飘落,轻薄的葱绿衫子像雾一般笼罩着那个水葱般的柔美女子。薛菲拈起书页上的花瓣纤指轻弹,抬头间,双眸像闪烁着金色阳光的湖水,想让人溺毙在其中。 她痴痴的看着她,不经意又看到了她的夫君莫百行。他怔立地站在回廊下,英俊的脸上漾动着微微的浅笑。莫百行站了多久,她便在远处看了他多久。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入神叫她五脏六腑都烧起一团火来,内心枯黑一片。 嫉妒若狂,心伤欲死。都不及莫百行跪地求她的那一刻。他,堂堂莫府家主,掌控天下钱庄的主人轻而易举的跪在她面前! 那年江南富商决意取代望京莫府的方圆钱庄,掀起挤兑风潮。他不远千里来到边塞求飞云堡相助。 他没有向气势逼人的北方霸主软过膝盖,长身玉立站在龙虎厅中侃侃而谈。莫老夫人定下了这门亲,飞云堡自有规矩。是他飞马夺红,敌退了求亲的人。是他亲口向父亲承诺,一生一世对她好,绝不娶妾。这才赢得她的心。让她以为嫁给他不仅仅是飞云堡与望京莫府联姻。让她把千里之外的望京城莫府当成了她终身幸福的家。 一切都在十三年前的那个春日结束了。 她以为通风报讯让那贱人离了望京嫁了人便能斩断他的绮念。莫百行竟然告诉她,他只后悔求了她。从此他再也没踏进她的房门半步!她让莫伯暗中遣人灭了薛菲全家,她要她尝尝什么叫锥心后悔之痛。 很好,她嫁人后不过一年便死了。她对莫百行百般温柔,千般体贴。她甚至忍耐他画下薛菲的小像日夜瞧着。 可是他呢?他相思成疾不肯服药,连活的心思都没有了。生生丢下了她和十岁的忆山!棺木中只想带走那幅小像。 莫夫人喃喃道:“英御他从来心里只有那个贱人!他走得潇洒,走得高兴。却不曾想留下我寡妇少儿被莫氏族人欲夺家财苦苦相逼。若不是忆山争气,若不是飞云堡派人相助。我还能盼到得享儿孙之福?英叔,你叫我看开,叫我放下。现在我每天都要看到这个小贱人的眼睛,你叫我如何看开,如何放下?!” 各怀机心(6)红烛应声爆出一朵灯花,发出卟的声响。心里的七弦琴扯断了弦,只能弹出悲伤愤怒与心酸。莫夫人泪痕未干,眼神渐渐凌厉起来。她果断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来放在莫伯面前。 “老奴都明白的。”莫伯叹了口气道。 他看到不弃时就知道,莫府平静了十三年后,风波又起。那孩子长得并不美,相貌还没有遗传到薛菲三分,但眼睛却像了个十足。 “大堂之上夫人连半分端倪都不露,如今为何不想顾全大局要了她的命呢?少爷带她回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留着她,七王爷从此也忌惮莫府三分。夫人应该明白个中缘由。这也是我相劝你的原因。” 佛堂内炭火烧得红旺。莫夫人轻声笑了起来,寒意森森:“莫府势必要向七王爷有个交待。我当然不会让七王爷迁怒莫府。这药不会让她立即死。我恨了十来年,我也等得起三五年。四年后她嫁出去便与我莫府无关,我要她像她那勾引有妇之夫的母亲一样,嫁人后死得悄无声息。” 莫伯接过药瓶长叹道:“难为夫人了,要顾全大局,势必如此。需要让少爷知晓么?” “不必了。忆山在天门关不顾性命去救她。虽说花不弃是讨好七王爷的棋子,但他还年轻,保不准会心软。我也不想他坏了事。这丫头身世可怜,只怪她要长了双那样的眼睛。”十三年后莫夫人再下狠心,心神俱疲。她软软的跪倒在莲台观音面前,阖上了双目。 莫伯轻手蹑脚的退出,关好了佛堂的门。 明月东移,雪地寂静。四更天了,诺大的莫府渐渐有了早起的人声。十三年前薛家满门死于大火。那个场景他至今不忘。他是老了吗?再无从前的狠辣心性。竟然对一个小丫头起了丝恻隐。 寒风掠过,莫伯打了个寒战,手握紧了药瓶。斩草不除根,难道让花不弃知晓秘密借助七王爷毁了莫家?他深吸口气,放好药瓶,背负着双手从容离开。 财神送财(1)腊月二十起,莫府上下就忙碌开了。扫雪洗地清整庭院,擦洗家俱摆设,拆洗帐帘椅靠。备各种年货礼品,购置新衣。准备祭神祭祖等等事宜。 不弃既成了莫府小姐,年节上少不得陪着莫夫人见本家亲戚的女眷。她的衣着打装是莫府的脸面,也是七王爷的脸面。于是乎,不弃也忙碌起来。忙着选衣料赶制新衣,忙着学习大家小姐的应对,熟悉莫府的规矩。 在药灵庄时林丹沙教过她不少应对礼节。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时,不弃只有一招。非常管用的一招:装羞。一羞遮百丑,羞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别人能说什么?顺便还能博个柔弱斯文内敛的名声。至于背家规,不弃的脑子好使,大有过目不忘的架式,自然也难不到她。 吃好喝好有人侍候好,大把的时间让她捧着手炉赏雪赏水仙花发呆。 她偶尔也会在夜晚悄悄地披衣走出房门,在院子里喝风立中宵。想念了无数回莲衣客天门关张弓搭箭的酷造型,柴房屋顶月光暗影里的神秘双眸,松林雪枝上替她扣好披风的温柔手指。最终她只等来了冬夜的寒冷。冻得连打数个喷嚏,惊醒了守夜的婢女后,不弃自己都觉得无趣。她很伤心的认清了现实。莲衣客放弃不杀她就不错了,他绝不会是她的浪漫骑士。 除了这些,她在莫府的生活算得上简单惬意。 莫夫人主持府中大小事务,没空来凌波馆教导她。连不弃每天晨昏定省去拜见都吩咐免了。而莫若菲离开望京两个多月,回来后成了大忙人。十余日来不弃只远远看到他匆忙的身影像鸟一般从眼前掠过。当然,她本来也有可以和他照面的机会,不弃“自觉懂事”地把这样的机会主动取消了。 她得空时最喜欢做的事是带着灵姑,秀春,棠秋和忍冬在府中闲逛。在二门之内的内院做到了每日一游。 莫府占地数十亩。内院回廓曲折,楼台亭阁湖泊水榭全部走完少说也要一个时辰。她睁着好奇的眼睛熟悉着莫府。 灵姑仗着资历老小心问道:“小姐每天逛园子,走得这么三五日应该不会迷路了。” 言下之意是逛得两三天路记熟了就不必在大冷的天在外呆着了。乖乖回凌波馆继续当容易害羞的小姐吧! 这些路走一遍我就记住了。不弃懒洋洋的瞟她一眼,继续津津有味的逛园子。灵姑的脸上再也挤不出笑容的时候,不弃这才满足的告诉她:“我喜欢看府中应付春节的忙碌场面。真有在莫府过一个美好新年的感觉了!” 四婢望着不弃娇小的身材不觉心生怜意。灵姑微微一笑,棠秋嘴快脱口而出道:“小姐元宵节去瞧灯,街上才叫热闹哪。” 不弃心里一动好奇的问道:“元宵节望京会有花灯吗?我可以出府去看?” 灵姑笑道:“自然是有的。莫府会搭建花楼挂花灯。少爷年年都陪着夫人在花楼观灯。今年小姐也能去的。” 元宵就能出府了?不弃眉开眼笑。 她希望这种有人侍候无人管的时间能无限期的继续下去。然而她和莫若菲生活在同一处府邸中,终会有见面的时候。 财神送财(2)腊月三十晚上,莫夫人胃口很差,团年饭挟得几筷子就放下。她吩咐莫若菲与不弃守岁,自己折身回了房。 莫若菲是独子,摆满了菜肴的桌上就只坐着他和不弃两个。 对莫若菲来说,解开了七王爷的心结,这个春节能轻松过了。他微笑的看着下筷如飞的不弃,越看越觉得她灵动可爱。 “不弃,吃好了咱们去点盘龙炮放烟火。” 不弃嘴里含着的八宝饭突然就粘在喉咙口怎么也咽不下了。有一年的年三十,她和山哥吃完面条后,她买了挂鞭炮挂在阳台上放。结果放得一半,鞭炮哑了。山哥拎着啤酒瓶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她:“晦气!明年准不顺!老子总有一天会被你连累死!” 结果第二年,他让她当人鸽子,两人真的都摔下山了。 见她嚼着东西半晌无语,莫若菲停下筷子温和的说:“别想从前了。以前过年没放过爆竹烟火吧?以后有大哥陪你。” 他穿着紫色金线绣团花的袍子,领口缀着一圈黑色的水貂皮,毛色黑亮。完美无暇的脸玉雕似的散发着莹润的光,像水貂毛般黑亮的眼里噙着笑容。 不弃马上想起药灵庄为了莫若菲失魂落魄的婢女们。她看到他美丽的脸时,偶尔也会忘记他是山哥。但更多的时候,她会忘记他的脸,认定了是山哥坐在自己的对面。可惜他不知道她是谁。他不知道她是谁真好! 不弃嘿嘿笑了,她满足地咽下香甜地八宝饭说道:“我和九叔放过爆竹的。我们买不起整挂的鞭炮。等别人家放完后,我就去地上捡那种没有炸响的。年初一和九叔坐在桥头一颗颗点燃了往桥下扔。声音很响很脆,九叔很开心。今年有整挂的鞭炮放真好。我吃好了,走吧。” 庭院中摆了个高三丈的九曲盘龙台。一条龙顺着根儿臂粗的木桩蜿蜒盘旋。龙身缠着红纸包着的大挂鞭炮,火红色极为喜庆。鞭炮顶端挂在盘龙台最高处的龙头上。四爪之上分别悬有装烟花的纸盒。三层基座上也摆满了待放的烟花。 时近子时,城中渐次响起了爆竹声。莫府的婢女小厮们都换上了簇新的衣裳,聚在院子里兴奋地等待着除旧迎新的爆竹炸响。 剑声今日也换了身雪青色的新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带着满足与骄傲的神情捧着枝点燃的线香恭敬地候在盘龙台下。 看到两人出来,剑声将线香递给莫若菲。和四周的仆从一样兴奋的等待着。 莫若菲笑着对不弃说:“娘素来不喜欢热闹,年三十阖府聚集放鞭炮她从来都不看的。不弃,今年你和大哥一起点盘龙炮可好?大哥抱你上去。” 不弃看了看四周看热闹的人,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摇了摇头道:“我胆小。大哥点就好了。” 莫若菲忍不住曲指在她额间一弹轻声说:“你怕盘龙炮燃不完断掉会被人说不吉利是吧?鬼精灵的丫头。也罢,放你一马。” 财神送财(3)他手执线香,脚尖一点飞掠而起,踏着龙身直上龙头。庭院四周点着串串红色的灯笼,莫若菲站在龙头扶着木桩衣袂飘飘。他对台下众人微微一笑,朗声说道:“爆竹迎新破秽气,天佑我莫府!”说完俯身低下点燃引信。 看到红信一闪,盘龙台上顿时发出雷呜般的炸响声。阵阵硝烟沿着龙身腾起,光影点点,火红的巨龙活了,钻云斗雾抖动着身躯似在空中腾越。 红屑乱飞,如雨洒落。下人们笑着尖叫着往后退。莫若菲在空中接连几个漂亮的翻身。不弃尚在*愣神间,他已稳稳落在她的身边。神采飞扬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幸福的笑容。 “壮观吧?!”他拉开不弃捂住耳朵的手大声说道。双手随即盖在了她的耳朵上。温暖的手挡住了爆竹巨烈的炸响声。他哈哈大笑着,这一瞬间靠在他胸前,不弃亦跟着笑了。她望着炸响的盘龙炮迷糊的想,这是她过的最热闹的新年了。 盘龙炮一响到底,是好兆头。莫府的管事们在莫伯的带领下纷纷向莫若菲和不弃行礼道喜。 剑声兴奋地又递过一根点燃的粗大线香。 “江南流花坊密制的烟火,很漂亮的!”莫若菲拿起线香,笑着扭了扭不弃的脸再一次靠近了盘龙台。 盘龙炮最后一颗鞭炮炸完时,莫若菲点燃了安放在龙爪和盘龙台底座的烟花。尖锐的啸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灿烂的银花像喷泉似的涌出,在黑夜里劈里啪啦的闪烁怒放。莫若菲潇洒的身影在银光中若隐若现。 “公子比烟花还美啊!”不弃身侧响起一声呓语似的感叹。 是啊,他可真漂亮!他笑得很幸福!这一世的他过上好日子了。不弃感叹的看着,脸上浮现出恍惚的表情。 莫若菲点完底座的烟花,旋身大笑着回来。他笑咪咪的附耳告诉不弃:“等会儿剑声会在龙台最高处摆好财神送财,你去点可好?” 不弃看着三丈高的龙头,摇头道:“太高了,我上不去!” “我带你上去!府中下人们最喜欢这个烟花了。你初来莫府,娘吩咐今年由你来颁这个恩赏。”莫若菲神秘的说道。 银雨烟火将整座盘龙台紧紧围住,此时下人们又点燃了院子里别的烟花。莫府庭院被此起彼伏的璀璨之光笼罩着。高耸的屋脊,华丽的雕花廊柱,小湖泊的水光,娇美的婢女,清俊的小厮,满院绮丽繁华如梦。 不弃半张着嘴望得痴了。眼角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剑声。为什么莫夫人特意吩咐要让她来点这个烟花?恩赏又是指的什么?好奇心和喜悦满满的抵在心里,笑容不知不觉的一直荡漾在脸上。 财神送财(4)剑声抱着个很大的箱子跳上了盘龙台。四周顿时响起了冲天的尖叫声和欢呼声。不弃转头一看,下人们个个朝盘龙台围拢,摩拳擦掌神色兴奋。 箱子被粗索吊挂在三丈高的龙头上。边上垂下半尺上的引线。剑声弄好后,攀着龙头摆了个猴子观月的造型,逗来阵阵笑声后,他大喊了声:“有请小姐!” 莫若菲呵呵笑着推搡着不弃道:“我送你上去!” 他搂住不弃腾身掠上盘龙台,轻轻放她在龙头处站定。不弃往下一看,三丈高的盘龙台下满是兴奋的脸。她又兴奋又害怕地抱住龙头说道:“大哥,你不会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上面吧?” 莫若菲把线香塞她手里轻笑道:“你点燃引线后,箱子底部的烟花爆开后,满箱新钱会洒落。明白了?” 原来是让她洒过年钱啊!不弃恍然大悟。这是让她在下人面前摆小姐威仪的面子活儿。她嘿嘿笑道:“多谢大哥!” 莫若菲摸了摸她的头道:“下人们捡得赏钱会拜谢你。这是你第一次以莫府小姐的身份在所有下人面前亮相。点燃引线后站在龙头上不要怕,受完礼我再接你下来。” 他旋身飞下,笑咪咪的望着不弃。 不弃鼓足勇气,一手抱着龙头,弯下腰用线香点燃了引线。 红色的引线滋滋的越烧越短。不弃紧张的看着,抱紧龙头的手已沁出汗来。她踩着的那截龙身只有一尺见方,手能抱住的只有碗口粗的龙头。独自站在高处,寒风吹来,她突然觉得有些孤单。盘龙台下那些兴奋的脸离她越来越远,她似乎融进了这个世家大族的生活,又似乎飘荡在外。像独自高悬于夜空的寒月,感觉不到半点温暖。 这时,不弃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所有仆人都兴奋的挤向盘龙台的时候,那个小厮打扮的人却一步步的在慢慢后退。他盯着她,眼神冰凉,露出一丝冷冷的笑容。 “救命!”不弃下意识的大叫了声,手松开从盘龙台上栽下。 就在这时,箱子炸开了。轰隆一声巨响之后,箱子里的铜钱并没有像往年一样从箱底洒下,而是如暗器一般迅疾射出。 “所有人都趴下!”莫若菲大吼了声,看到不弃在半空中的身影,瞳孔收缩如针。他大步跑过去,手已解下大麾飞舞起来。 身体不知道被砸中了几处,痛得不弃哇哇大叫。摔落时她觉得有人抱住了她,身体被抱着滚了好几圈,脸朝下被压在了地上。 “不弃,伤到了没?不弃?!”莫若菲一把推开压在不弃身上的婢女,拉起不弃迭身急问道。 那双亮如钻石的眸子里闪动着泪光,她呆呆的看着莫若菲。周围渐次响起的呼痛声,尖叫声,哭声冲进了她耳朵里。不弃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挤出一个字来:“痛!” 这个痛字尖锐的刺进莫若菲心里,他怜惜的摸了摸不弃的脸什么话也没说,深吸口气打横抱起了她。 铜钱如天女散花从箱子里射出,在空中散开对盘龙台下的人却没有太大的威胁。仍有数十个被打中。有几个伤在脸上,鼻青脸肿,额头淌血。这出变故来得快也去得快。婢女小厮们抱着头缩在地上,见没了动静这才敢起身,胆小的婢女已哭了起来。 望京城里迎新年的爆竹声还没消停,震得莫若菲有杀人的冲动。他环顾四周厉声喝道:“后院母亲处增派人手值夜!剑声招集所有护院巡视府邸!莫伯安排管事的去请大夫!” 是什么人在烟花中动手脚?是冲着他来,还是冲着不弃?莫若菲脸色阴郁,低头看到不弃紧皱着眉头,眼泪淌了满脸,心头一窝子火直往脑门子冲。他下意识的收紧了胳膊,仿佛这样才能够保护她。 “你要是洒银票就好了!”不弃埋怨的说完,只觉得浑身都痛,抓着莫若菲的衣襟再不吭声了。 “忍忍,大夫一会儿就到。”听到她开口说话,莫若菲松了口气,大踏步往后院走。 财神送财(5)到了凌波馆,紧跟着跑来的灵姑等婢赶紧接过不弃检视伤处。 天空中有偶尔湮没于黑夜的烟花无声的出现,无声的消失。莫若菲紧抿着唇,默默的看着。不弃,她会像那些烟花一样吗?绚丽的怒放,转瞬消失?牙不自觉的咬着紧了,带动颊边的肌肉隐隐抽动。他为什么会怒?为什么会看到她痛的样子难受?只是因为害怕七王爷怪罪?莫若菲神色复杂的看向凌波馆外。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别的,是不弃不能有事!他急燥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听到里面传来不弃低声说痛的声音,他同时深深吸了口气。仿制这样才能压住从胸口泛起的难过。 片刻后灵姑从房中出来禀报道:“小姐身上有好些处被打得青肿了,并没有伤到骨头。少爷放心。” 莫若菲松了口气道:“好生侍候着,大夫一会儿就到。” 说完这话他才发现双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不弃摔下来断了骨头若戳进了内脏造成内出血,他就算知道手术,也做不了。莫若菲暗道庆幸。眼角余光突看到院子里还站着一个婢女。她穿着件青布碎花小袄,满脸焦灼,一个劲儿地往房里张望着。 凌波馆服侍不弃的四婢是他亲眼看过的,这个婢女怎么这般眼生?莫若菲眼神变冷,迅急的出手擒住她的手腕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啊!好痛!少爷,我是厨房的丫头青儿啊!”手腕仿佛被掐断了似的,青儿痛得大叫。 青儿?厨房的?莫若菲微松了力气,狐疑的问道:“你跟来凌波馆做什么?” 青儿啜泣着说:“刚才小姐摔下来,正巧摔在奴婢身上。我就抱住了小姐。” 莫若菲这才想起压在不弃身上的那个婢女。他松开了手问道:“可有受伤?” “回少爷,奴婢正巧站在盘龙台的基座旁,那些铜钱好象不是往下面射的,没有打到奴婢。翻滚的时候擦伤了些。青儿担心小姐,就跟着少爷一起来了。”青儿摸着手腕轻咬着唇,尖而玲珑的下巴上挂着晶莹的眼泪,竟是个清秀的小美人。脸颊上沾着泥土污垢,额头有块擦伤,沁出了丝丝血迹。 她委屈的站在莫若菲面前。低着头,却忍不住偏过脑袋看屋里的动静。 莫若菲盯着她,冷冷说道:“看你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个厨房的丫头却有这等绝色,这等急智,这等胆色?我看你是混进莫府的奸细!”话才说完,他已重重一掌打了过去。 青儿愕然抬头的瞬间,肩头已中了莫若菲一掌。她狠狠的摔在地上,疼得满头大汗,只挣扎的哭喊道:“少爷我不是奸细!不是啊!” 不试试你,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呢?莫若菲唇边掠过一丝笑,淡淡地说:“起来吧。只是试试你罢了。” “谢谢少爷。”青儿哽咽着说道。她捂着肩挣扎的站起来默默的站在莫若菲身边,眼泪哗哗的往下淌。 眼泪挂在清秀绝伦的脸上,加上额间的擦伤,奇异的散发出一种*。莫若菲冲动的想安慰她几句。这时不远处有光影闪动,远远的传来莫伯沉稳的声音:“少爷,夫人来看小姐了。” 财神送财(6)莫若菲赶紧迎上前去。莫夫人衣着整齐,披了件风毛斗蓬,神色镇定。她缓缓问道:“伤重否?” 莫若菲暗叹了口气,温言说道:“不弃无事。娘不用担心。天寒您别着了凉。” 莫夫人叹了口气道:“出这么大的事,娘怎么睡得着。我进去瞧瞧吧。” 莫若菲扶着她往屋里走,转过头对莫伯说:“让大夫好生瞧瞧青儿的伤。这丫头很机灵,护住了不弃。伤好了就到凌波馆侍候小姐吧。” 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对青儿说的。听到这句话青儿眼里露出了惊喜。她抹了把泪大声说道:“多谢少爷!青儿一定会好好侍候小姐的。” 莫若菲微微一笑,看到青儿看痴了他的神情不禁莞尔。本有些沉重的心不禁轻快了几分。 隔着纱账,隐隐能瞧见不弃穿着白色的中衣躺在床上。大夫提笔写了药方交给灵姑,笑着说道:“小姐从三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有伤着骨头真是万幸。身上多处是外伤,用活血的药酒推散了,再服两剂药就行了。” 送走大夫后,莫夫人隔着纱帐柔声问道:“不弃,现在可好些了么?” 忍冬挽起纱帐,不弃忍着痛想坐起来。莫夫人迅速的拦住她,温和的说道:“别起来了,躺着吧。” 不等不弃回答,她已转开头吩咐四婢道:“大夫说的都记清了?灵姑,去吩咐厨房每天为小姐煲汤。好生服侍小姐。” 四婢躬身应下。 莫夫人面寒如水地说道:“忆山,查仔细了,从办货到经手人一个环节仔细查。” 不弃哎呀叫了声,急急说道:“是个小厮做的。我站在高处看得很清楚,大家都往盘龙台挤的时候,他却往后退。他看我的眼神很可怕!我这才松了手摔下的。如果我不松手,肯定会被射出的铜钱打个正着。那么近的距离……”她后怕的打了个寒战。如果她没有松手摔下来,炸开飞射的铜线肯定把她当活靶子了。 从人群中往后退的小厮?莫若菲疑惑的问道:“看清楚了?他长什么样子?” 不弃努力回忆道:“个子不高,长相很普通,脸瘦,颧骨挺高。穿着府中小厮的衣裳。” 莫若菲想了想道:“府中小厮过百,长相没有别的特征我也想不起来。明日集中了府中小厮让你瞧瞧。也许不是府里的人,是外面的人混了进来。” 莫夫人叹道:“府中巡值的侍卫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能混进莫府,也许趁院里大乱的时候已经跑了也说不一定。无论如何,加强防备吧。不弃,你好生养伤。忆山,扶我回房吧。” 财神送财(7)回到莫夫人住处,莫若菲吩咐婢女出去。他掩了房门,见莫夫人坐在梳妆台前慢慢的卸下头上的花钿。她神情淡定,举止优雅。仿佛今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莫若菲忍不住低声说道:“娘,不弃还是个孩子!” 莫夫人怔住。手中的翠玉长簪握得紧了,蓦地从红木妆台上划过,啪的断成了两截。她将断簪一抛,清脆的撞击声仿佛击破了隔着往事的玻璃,将她心里的恨*裸的袒露在儿子面前。莫夫人眼睛微微发红,目光冷冷的从莫若菲脸上掠过,突拍案而起厉声说道:“你说什么?!” 莫若菲深吸口气说道:“难道不是娘做的?” 莫夫人哼了声道:“我为何要杀她?!” “因为她是薛菲的女儿!”莫若菲脱口而出。 如果莫若菲先前的指责说破了她隐忍多年的心思,让结痂的伤口再次淌出血来。这句话则是把莫夫人的心一刀挥下摘了去,将她不得不捂住空荡荡的胸口,大口的喘气。惊怒,难堪,伤痛与悲愤一古脑儿从半张开的嘴里喷涌而出。 她背靠着妆台,身体颤抖如秋风吹下的落叶,喉间发出声叹息般的呻吟:“你……都知道了?” 看到她痛苦难堪的模样,莫若菲低下了头。他轻声说:“娘忘记了?从小人们都说我是神童。我十岁掌管莫府钱庄,十三岁就代表莫府参加内库竞标。十五岁将莫府的生意从钱庄扩张到望京城的各行业之中。五岁那年,我其实已经懂得很多事情了。” “那薛菲……”莫夫人惊疑的看着儿子。她实在不懂自己的这个儿子,他什么都知道吗?他难道连她暗中遣人灭了薛菲全家都知道? 莫若菲静静的看着她,果断的说:“天意让她家破人亡罢了。” 莫夫人从他眼里看到了包容与镇定。她的泪突然涌出来,伸手抓着莫若菲的衣襟大口的呼吸着。 莫若菲轻轻的搂住她,手从莫夫人披散的发间抚过。莫夫人瘦削战栗的身体,发间夹杂的几缕银丝让他心疼不己。这具身体里苏醒时的恐慌与冰凉的心是被莫夫人焦急的泪眼与真心的疼爱消除的。他前世没有父母,他发誓把她当成真正的母亲。他能不包容她吗?他甚至对父亲产生了敌意。 拥有这么大的财富,拥有美丽深情的妻子,拥有他这么漂亮聪明的儿子。父亲太不懂得珍惜。前世他哪怕只拥有一样,也会幸福得做梦都要笑醒。 他发过誓的,在父亲去世时,他发誓要好好照顾母亲一辈子。 也许,在他骨子里他是凉薄的人。他并不在意是否母亲灭了薛菲全家,他并不在意母亲对那个美丽得让他叹息的女子展开报复。他心里只有自己,只有眼前给了他母爱的这个女人。 财神送财(8)然而,今晚他却恼了母亲。看到烟花变成炸药时他惊恐不己。看到不弃从三丈高的盘龙台摔下时他恨不得肋生双翅能接她入怀。听到她喊出一声痛,仿佛那些铜钱砸在了自己身上。他低低的说:“不弃十三岁了,她被抛弃了十三年。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莫夫人猛的推开他,讥讽的笑道:“但她是那个贱人的女儿!你怎么就能把她带进了莫府,怎么能让我每天都看着她,还要让我装成慈祥的母亲?!” 她的发髻散开,满头青丝披下。额间细细的青筋跳动,已是激动到了极点,忍耐到了极点。 莫若菲被母亲的悲怆击倒了。他不忍的上前两步,重新将她抱在了怀里。这是他的母亲,给了他十三年母爱的亲人。他怎么就没能想到她看到不弃会受这么大的刺激呢?他轻声说道:“我也是被七王爷逼的。十三年了,娘心里还这么苦。若是知道,就算得罪七王爷,我也绝不会带她回府。” 温柔的拥抱与话语瓦解了莫夫人的愤怒。她捶着莫若菲的脚崩溃地哭了起来:“娘就算有杀她之心,也绝非无知妇人。难道娘不知道现在伤了花不弃就是得罪七王爷?我把她当菩萨供着还来不及,怎会当众人的面杀她?你怎么就能为了那个贱人的女儿来指责我?” 你不会当众人的面杀她,你心里还是想杀她的。这个认知让莫若菲心酸不己。然而母亲的哭声又牵动着他的测隐之心。他什么话也没说,只轻轻拍打着莫夫人的背,用自己的怀抱温暖着母亲。 爆竹声渐渐的消失,新年悄然来临。 莫夫人渐渐的哭得累了倦了,沉沉睡去。 他抱扶她上了床,细心的替她盖好棉被。蜡烛无声无息的流着红泪,莫若菲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母亲憔悴的睡容。他疑惑的问自己,只是因为七王爷的原因,他才这么在意不弃的安危么? 她不过是一个机缘巧合相识的陌生女子,偏偏让他冷漠的心为她牵挂不舍?他想起天门关不顾安危回头去救她,想起知道剑声关她在柴房时的心疼。莫若菲用手指揉着眉心,头痛得理不清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也许,他真的不该带她回莫府来。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让她安全的留在府中。 不是母亲做的手脚,会是什么人?新的问题从他脑中冒出来。莫若菲迅速的将对不弃的疑惑抛开,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不管是针对他,还是针对不弃,都是针对莫府而来。 他想起了天门关受到的伏击,想起了剑声传达的世子的敌意。他隐约觉得一场风暴正向莫府卷来。 窗户纸渐渐的由暗变亮。莫若菲突然想到,七王爷新年里会遣人给不弃送礼来,甚至会找机会探望不弃。如果他知道了不弃受伤,定会再次迁怒莫府。不弃的到来已经把局面变得复杂,这节骨眼上,他绝不能前功尽弃。 戏雪(1)瑞雪兆丰年。 一夜大雪后,望京城用最纯净的白迎来了崇德二十七年的新春。 皇上在年前就令七王爷从内库中拨了十万两银子合在户部拨发的银两一起,采买了米面被褥分发到了望京城东城北三坊的贫民手中。同时在城门四处设置了粥柳下令连施三日恩粥。引得上千百姓自发跑到午门外叩谢天恩。 皇帝陛下喜笑颜开,得意的对七王爷嘀咕:“朕的爱妃们头上少插几朵花看上去另有番清爽别致的韵味。” 七王爷微笑:“皇上圣明。偶尔吃吃清粥小菜免得积食。只是年节时臣弟少来宫中为好,皇嫂们近来瞧臣弟颇不顺眼。” 皇妃们心里头的不舒服被皇宫的高墙挡着。望京城臣民的好心情却关不住。家家户户门上的春联,檐下红红的灯笼映衬着白雪。望京城就像美人脸颊上透出了晕红,带足了新媳妇过门时的娇俏喜庆味道。 自年初一起,望京城十二坊扫尽门前雪,开门利市。爆竹声此起彼伏,街坊邻居互道恭贺,往来男女脸上不知觉地漾溢着过年的好心情。 东城南下坊多宝阁的菜在望京城里出了名。药灵庄林庄主曾为不弃请来的名厨满大师就是从多宝阁里出来的。自年初一起,多宝阁里几乎客满无座,小二不断气的喝出菜名,托着大托盘泥鳅似的在堂间穿梭。 一楼雅座的窗外种得一树腊梅。香气诱得临窗而坐的一桌客人不顾寒冷推窗迎香赏梅。其中一青袍斯文人打扮的年轻人端了碗热酒摇头晃脑吟出一首诗来:“蕊寒香冷因风起,梅破晓寒春乍临。听得蹄声踏冰来,应是长卿人已近。” 说到最后一句他带着笑意手指潇洒往门口一指。正正指中掀帘而入的锦衣年轻人。 席间另外一年青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起身迎道:“长卿一来,渐飞的诗意就走了味了。” 陈煜穿着鸦青色窄袖锦袍,披着件雪白的鹤氅。头发用丝网小帽罩着,额间束了条黑色描金抹额,装扮干练清爽。他解下鹤氅扔给贴身小厮阿石,毫不客气地在主桌坐了。不屑的瞟着白渐飞道:“渐飞见着我时,他的诗意从来都带着股酸味。我若不来,他的手指一摇便点在元崇你的身上了。” 元崇是京师守备公子。他身形魁梧,生性好武,性情直爽。三人中就数他的诗文最臭,常被白渐飞拐弯抹角说话挤兑刻薄。听到陈煜的话他也不恼,端起一角热酒倾倒进大碗中,痛快的饮了,抹了抹嘴角笑道:“长卿今日可说错了。渐飞今日只会酸你来着。望京城都传开了。说七王爷世子肚量小为人刻薄。红树庄故意让莫府小姐落了水。腊月三十还使人在烟花中做了手脚,让莫府小姐过不好这个年!” 白渐飞哈哈大笑,挨着陈煜坐了,挤眉弄眼地说道:“如今哪,望京城不知多少人盼着在元宵灯节能得见莫府小姐一面。长卿,听说她年仅十三四岁,就有倾城之貌?” 戏雪(2)他俩都是陈煜从小玩大的知交好友,说话从来不避嫌。七王爷年轻时的*事坊间百姓不知,他俩出身官宦世家,岂有不闻的道理。年前又听说莫夫人新收了位义女,莫若菲新认得一位义妹。腊月三十莫府这位大有来头的小姐点烟花又出了事。传闻又与世子陈煜有关,两人的好奇心更加浓郁,纷纷用热切的目光望向好友。 陈煜喝了碗热酒,往元崇白渐飞身上一转,埋头自顾自挟着菜吃了,一语不发。 看他这样,白渐飞元崇面面相觑。 白渐飞敛了玩笑之心正色的问道:“长卿,这三日来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你可有查过?” 陈煜吃着菜慢吞吞的说:“那丫头在我手中落水不假。但烟花中暗放炸药,差点要她小命的事,你们觉得是我做的?” 元崇不耐烦的说:“我和渐飞自然不信。约你出来不正是心急此事么?坊间传得多难听?世子难容妹子,王爷不得不让她寄居莫府。这也就罢了,说你数次想着要她的命,连天门关莫若菲遇伏一事也扯到了你身上。” 白渐飞也叹道:“你不愿意她名正言顺地进王府,咱们心里都明白的。腊月三十出的事,才三天就传遍坊间。流言直指于你,定别有居心,你不可不防!” 陈煜脸色渐沉,眼里泛起深思。 腊月三十晚上烟花中塞了炸药爆开,伤了花不弃的事初一大早莫若菲亲自去了王府禀报。 七王爷大肆画像寻女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诚国公想起女儿伤情早逝,奏了他一本。斥责七王爷因家事劳烦公中。惊得西州府上下不安。皇上对这段陈年往事心中有数,暗示七王爷低调处理,不要伤了天家颜面。 莫若菲对外声称西州府之行书僮受了伤,与药灵庄林庄主结了缘。意外得知庄主的义女竟是莫家后人,尊得林庄主同意,这才接了回府。而七王爷安排不弃进莫府后一直不闻不问。莫府新小姐的身世在望京城臣民眼中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诚国公拍桌子大骂,皇上暗暗高兴,七王爷沉默不语,众臣民好奇之心与日俱增。 这件事照七王爷与皇帝陛下的意愿原本会渐渐的消沉下去。岂料腊月三十莫府出了烟花爆炸的事。 听说不弃只受了些外伤,七王爷不惊不怒,嘱人送了伤药。莫若菲得了七王爷体恤,不弃原也只受了些外伤,他也放下心来。私下遣人查访主谋。谁知才过三天,望京城就将世子动手害莫府小姐的事传扬开了。七王爷的私情与花不弃的神秘出身再一次成了望京城中的热门话题。 莫府不方便去王府找世子讨说法,至今保持着沉默。 流言的速度比年节时的寒风刮得还厉害,王府几位生得郡主的侧妃庶妃的冷笑话时不时在七王爷耳边响起。 但当事人陈煜却跟没事人似的,该咋过还咋过。 这时,他望着两位好友悠然说道:“莫府新小姐不是倾城美人儿,容貌平凡无奇。渐飞你要失望了。” 看他半天,结果风马牛不相及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元崇和白渐飞啼笑皆非。 “不过,一见之下,让人难以忘怀。”陈煜微笑的补充了句。 戏雪(3)白渐飞眼里慢慢透出光来。陈煜现在不想谈流言之事,他便顺着话好奇的问了起来。 三人年纪相仿,都十*岁的年纪。青春少年郎的好奇心顿时转移到了花不弃的容貌上。 陈煜眉梢一挑,不急不徐的说:“你二人如此好奇,不妨在元宵灯节时挤莫府的花楼下瞧去。今年因莫府新小姐的露面,想必莫府花灯必能拨得头筹。” “这叫什么话!长卿真不够朋友!吊着胃口不说!”元崇忍不住嚷嚷,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陈煜把筷子放下,双手一摊,无可奈何的说:“我已经说了大实话。不漂亮,但很特别。若是有比较,她连莫若菲的贴身侍婢嘉欣冰冰都及不上。偏偏站在一起,你能记住的就是她。” 白渐飞听明白了,目中露出神往:“如此与众不同,元宵灯节少爷我要多带些家丁侍卫出门了。省得到时挤不过去。” 陈煜微笑道:“可要本世子相助?” 两人的眼睛顿时亮了。元崇高兴的一拍陈煜肩头笑道:“我爹正催我定亲,元宵佳节美女如云,莫府小姐么,倒也配得上京都守备府。” 陈煜脸色一变,拍开他的手道:“元崇莫打她主意。今年元宵节四大世家都想抢花灯第一。莫府烟花爆炸非偶然,望京城中流言四起,必有事发生。” 见他正色,二人也收了嬉皮笑脸凝神细听。 两人凑近,陈煜眨了眨眼说:“流言说我因为母亲伤情过逝,恨上了父王和红颜知己生下的女儿。以至于不得不让她寄居莫府。说我在天门关设伏杀她,说我在红树庄推她进湖,说我在烟花里动手脚想要她的命。可是,昨夜我在城中闲逛时无意中听到有人在说新的故事。说我父王和莫府达成了协议。三月初进行的内府招标,官银流通权仍会交给莫府的方圆钱庄,哪怕莫府出价高,我父王也自有办法让方圆钱庄赚回来。作为代价,莫府收留了处境尴尬的花不弃。” 元崇白渐飞倒吸一口凉气。流年的目的竟然是冲着七王爷去的。 “你们想,如果我父王不管内库了,谁会是接掌之人?”陈煜呵呵笑着问道。 “会是谁?晋阳长公主?三公主驸马都尉刘灿之?皇后胞兄顺侯黄康明?” “不,你们都说错了。”陈煜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二人疑惑不解。既然是冲着七王爷去的,怎么可能让内库大权还留在七王府中,落入陈煜之手? “皇上是绝对不会将内库交给那些人的。父王不干了,自然由我来接管。亲王不能掌军权,不能涉政事,皇上用我最放心不过。所有人都知道,我对莫府没有好感,如果让我接管,开春之后内库招标如果有人和莫府抢官银流通权,我会偏向莫府吗?就算我公允,有人出来抬价,让莫府做赔本生意也不错啊。皇上多得了银子,高兴还来不及。”陈煜说到最后,眼神渐寒,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来。 戏雪(4)白渐飞担忧的看着他说:“这样一来,你岂不是被人利用?交给莫府你心里不痛快。明知道是个圈套还帮忙,心里不更憋气?” 陈煜一口饮尽杯中酒,呵呵笑道:“谁说我心里不痛快来着?我这就去莫府找莫若菲莫美人赏雪品水仙去。顺便去探望下在莫府里养伤的新小姐!” 他站起身,在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笑道扬长而去。 元崇疑惑了半晌,歪着脑袋问白渐飞:“七王妃过世,长卿对他父王就没了好脸色。莫府收留了那女孩子,以他的性情,他会和莫若菲处好关系?他去看望莫府小姐,我咋觉得他是打杀上门去的?” 白渐飞摇头晃脑说道:“去却旧恨添新愁啊。长卿是什么人?闲逛也能让他凑巧就听到有人在聊新故事?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自王妃过世后,谁看得透他?今年元宵灯节真有好戏看了。” 多宝阁二楼厢房的竹帘一角被轻轻挑起。帘后站着位身着茜桃色穿花百蝶裙的女人。三十来岁年纪望之二十出头。肤白如雪,眉作远山长,细腰不足盈握。挑开竹帘的手指纤纤,宛若兰花初放。虽然穿着艳丽的衣裙,仍掩不住清丽如秋月皎蛟的气度。 她望着楼下陈煜与小厮阿石骑马远去的背影浅浅笑了。她喃喃自语道:“世子你可猜得到我明月山庄下一步想走的棋是什么吗?” 声音娇媚,带着万种风情。 她放下竹帘缓步回到房中轻靠在软榻上。随手拿起榻上搁置的绣布。竹篾绣圈里绷了块玉兰色的锦缎。一幅平湖明月图快要绣完了。明月高悬,湖水碧波泛起银白色的光。清泠泠恬然寂静的景致中,一只孤雁凄凉穿飞,颈中横插了枝羽箭,殷红的血如雨洒落,令人悚然心惊。 厢房门吱呀推开,走进一名个头不高,面容清瘦的年轻男子。他走到女子身旁低声禀报道:“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柳明月恍若未闻,慢条斯理的绣着。抽出最后一针,针尖刺进了手指,沁出一滴血珠。她把手往孤雁颈中一摁,雁颈霎时被染红。她满意的抽出锦缎瞧了瞧,放进只精巧的匣子里。这才站起身来慵懒的说道:“最后一只了。黑雁,今年元宵节的灯制好了?” 黑雁接过她手中的匣子恭敬的回道:“都制好了,就差夫人手中这只了。” 柳明月温婉的笑了:“今年元宵节我明月山庄的百雁灯一定能拔得头筹。” 娇媚的声音带出了丝阴霾。她缓步朝门口走去,黑雁赶紧为她披上鹤氅。柳明月系好系带,戴了顶帷帽遮住面容。她带着黑雁从后面楼梯下了楼,上了马车。 戏雪(5)不弃幼时跟随花九行乞,稍大在药灵庄菜园子里劳作,熬得一副健康的身体。铜钱打出的青肿没两日便适应了,吵着就想出门。 灵姑棠秋四婢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去。青儿见不弃郁闷,便对灵姑说:“小姐如果闷的慌,咱们就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可好?不出院子就是。” 不弃并不想大闹天宫。听到堆雪人,眼里已露出渴盼的神色。 婢女中以灵姑为长,她灵姑想了想,拿了羊羔皮手套鹿皮靴子。又给她戴上顶狗皮帽子,把不弃围了个严实,这才招呼忍冬秀春棠秋等人进了院子。 离厢房较远的地方雪积得一尺厚,四婢持了扫帚铲子去弄雪。不弃大笑道:“等你们铲雪来堆好让我瞧有什么意思?我自己动手!” 不等众人阻拦,她抢过一柄铲子大步走到了湖边用力铲着新雪。嘴里呵出团团白气,小脸冻得通红,眼睛渐渐焕发出神采来。 忍冬情不自禁的说:“这时候看小姐格外可爱。” 青儿笑咪咪地说:“我也铲雪去!” 秀春棠秋忍冬和青儿年纪都差不多,四人朝端庄站着的灵姑吐了吐舌头,操起扫帚铲子就奔向不弃。 众人齐心,不消半个时辰便在湖边堆起一个雪人。不弃呵呵笑着自湖边扯起几茎水仙种在了雪人头顶上,绿白相见,煞是好看。 青儿弄来两只煤饼子往雪人脸上一摁,拍手笑道:“就差嘴啦!” 不弃欣赏了下雪人的绿头发,想了想道:“弄些红梅来做成嘴巴行不?” 她的目光瞟向院子角落的腊梅,情不自禁地想起莲衣客来。他真的就这样消失了,她还会再见到他吗?这个神秘的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呢?眼前似乎又出现他凝神望月的身影。不弃着看着梅花笑道:“用腊梅也成啊。我去!” 不等她们反应,不弃已奔向梅树,跳起来摘树上的梅花。脚下踏着水边的薄冰,吱溜摔倒在了地上,她坐在雪地上咧开嘴大笑起来。 这样就可以什么事都不想,这样她只是莫府养在深闺的小姐。让她肆意的疯狂一回吧!不弃望着蓝天傻笑。 “小姐!你摔着了吗?”四婢惶恐的跑过来。 不弃拍拍屁股爬起来,捏了团雪对准秀春就扔了过去,嘴里大喊道:“玩雪仗,咱们玩雪仗!青儿,咱俩一派!” 灵姑微笑着叹了口气,扬声说:“忍冬,你来帮我准备更换的衣物。呆会儿小姐玩尽兴了便要换下!” 得了她的首肯,四人在院子大呼小叫的打开了。 不弃头一回有了玩伴,兴奋的捧了雪追着秀春和棠秋乱打。 梅香水仙花香暗香浮动,清脆的笑声隔了院墙飘荡在空中。 莫若菲伴着陈煜还没走进院子,就听到阵阵尖叫声笑声。听到不弃的声音,莫若菲宠溺地笑了:“不弃这丫头,要翻了天了。” 正说着,一蓬雪朝两人扔了过来。陈煜嘴角噙笑单手隔开雪球,在院子里四个女孩惊诧的目光中,腿往雪地上一铲,双掌拍出。白雪如瀑朝不弃她们扑了过去。猝不提防的四人霎时被打了个正着,沾了满头满脸。 “报仇啊!”不弃正在兴头上,抹去脸上的雪大吼一声,操起地上的铲子铲起雪就向莫若菲和陈煜抛去。 戏雪(6)“世子,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不肯叫妹子吃亏。以一敌五,你小心了。”莫若菲朗声说完,潇洒的走到不弃身边,挤了挤眼睛道:“丫头们,随我迎敌!” 不弃高兴的一拍掌呼道:“上!” 三婢见少爷撑腰,胆子也壮了,相互使了个眼色,低头握了雪率先扔向了陈煜。 陈煜哈哈大笑道:“擒贼先擒王。莫公子可要护好你的小妹了!”他在原地滴溜溜一转,身法突变,瞬间已近到不弃和莫若菲三尺开外。 莫若菲也不着急,接过不弃手中的铁铲往地上一划,轻柔的新雪立时变成一道雪墙挡在了身前。 二人用了武功,意不在伤人。凌波馆里雪雾腾腾,簌簌落下。陈煜的眼睛只盯着不弃戴的狗皮帽子,打算擒了不弃作挡箭牌,对四婢的袭击毫不放在心上。 场面瞬间就变成了老鹰捉小鸡。不弃咯咯笑着躲在莫若菲身后,时不时偷空抓起一团雪扔过去。 莫若菲再铲起一蓬雪扬起时,青儿靠近不弃身边悄声说:“小姐,借你的帽子一用。” 她嘴角噙着贼兮兮的笑容,目光往陈煜的方向一瞄。不弃心领神会摘下帽子往青儿头上一扣,就地一个翻身离开了莫若菲身边。 聪明的丫头!莫若菲赞赏的看了眼青儿,迅速地挡住她的身体,让她只露出戴了狗皮帽子的脑袋来。他手势惭缓,有意露了个破绽,让陈煜闪身而过,一把抓住了青儿。 “呵呵,我有挡箭牌在此,还不乖乖的站定让本世子抛个痛快!”陈煜捉住青儿的肩往身上一挡,眉飞色舞。 就在这时,青儿飞快地转过身,双手用力抱紧了陈煜大声说:“小姐,我缠住世子了,快打!” 陈煜一愣,莫若菲和不弃哈哈大笑,雪劈头盖脸砸向陈煜。 “好个金蝉脱壳!我认输!认输!”青儿抱得很紧,陈煜又不方便用武力将个小婢女摔飞,只得站在场中双手高举做投降状。 雪团飞过来的瞬间,青儿蓦得松开手,双手抱头开躲。陈煜哪肯让她也跑了,拎起青儿挡在身前大笑道:“有俏丫头作陪,输了也不冤了!” 话虽这样说,却在雪砸过来的瞬间扳转了她的身体,将她护在了怀里。自己却被打了个正着。 看到陈煜满头满脸扑满雪粉的狼狈样,不弃拍了拍手得意的笑道:“山哥,咱俩出马,怎么可能打不过!” 莫若菲心头一跳,脸色渐渐的变了,身体一激灵,心底深处冒出一股寒意来。不弃与丫头们的笑声犹自在耳,他却仿佛远离了这个世界。他看不到莫府,看不到七王爷世子的存在,缓缓转过头问不弃:“你刚才叫我什么?刚才你说什么?” 刚才她说了什么?她喊他山哥?不弃一个激灵吓醒了。她努力想很正常的回答,脑袋早嗡嗡作响。他的脸依然完美,他的眼神却露出了她熟悉的暴戾。 不弃手足发颤,全身冰凉。他认出她了?就凭她喊他山哥就能认出她了?她浑身的热汗瞬息之间变冷,衣裳湿哒哒的贴在身上,透心凉。她绝不认他,绝不!不弃偷偷用力一扭大腿,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哒啪哒往下掉。尽管害怕尽管她想尖叫,仍磕磕巴巴的逼出声音来:“我,我叫你山……山哥。我喊,喊错了吗?大,大哥,你别吓我。不是你让我喊的吗?” “陈大姐煮的奶汤面好吃吗?”莫若菲盯着不弃惊恐的脸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莫若其妙的话来。 一句话将时空合并,勾起了不弃的记忆。低矮的红砖楼房,肮脏窄小的路,被油烟熏黑的墙,临街支起的两口热腾腾大锅,翻滚着混浊的面汤。骂骂咧咧唠叨着不争气儿子的陈大姐麻利的用竹漏抄起面条放在碗里,随手浇上一勺高汤。 每天出门之前,他们总会到陈大姐的面馆里吃一碗香喷喷的奶汤面。多年不变的习惯。 不弃的神情已由惊恐变成茫然。他还想试她,她当然不上当。然而,她却知道,她的双腿已经在发抖。如果莫若菲此时叫出她前世的名字,她恐怕会立马崩溃。 莫若菲一把将不弃扯进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沉着脸一字字的说道:“你再叫我一遍山哥?” 戏雪(7)不弃想镇定,也想不顾一切地尖叫。她扭开头望向了陈煜。如果还有谁能化解莫若菲向她施加的压力,就只有世子陈煜。 莫若菲的异样,不弃哀求的目光让陈煜皱眉。他推开青儿走过去静静的说:“放手。” 莫若菲似没有看见他一样,目光没有移动分毫,手握得更紧。 他的行为惹恼了陈煜。他伸手握住了不弃的另一只手想拉开她。 一只手被握在陈煜温暖的手中,另一手腕却传来痛楚。她该怎么办?有这个便宜世子哥哥在,她怕什么?不弃心一横决定耍赖。 她哇的大哭起来:“你让我喊你山哥的,我有什么错?!我本来就是娘不要爹不认的野种!我才不稀罕你的妹妹,你放开我!” 她用力的甩着莫若菲的手。摔开罩在心头的恐惧,摔开粘在她身上沉重的前世。泪水喷涌而出,不弃尖声哭叫着,手握在两人手中,她跳起来用脚去踢莫若菲。 陈煜听得那句野种,心头酸涩,手掌翻起击向莫若菲面门,趁他下意识松手来挡的时候,将不弃拥进了怀里。他厉声说道:“莫公子!你在做什么?!” 干得好!漂亮!不弃喑中叫好,趁势把头埋在了陈煜怀里。她浑身发抖,一个劲儿的哭喊道:“我要九叔,九叔!我跟九叔讨饭去!” 莫若菲握紧了拳,被不弃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了。他这是怎么了?是他让她喊他山哥的,突然听到她这么喊出来,怎么就失控了呢? 如果是她,她怎么可能不认他?她怎么可能不来依靠他?如果是她,她怎么愿意一个人孤独的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就算前世他欠了她,他打骂她,他害她摔下了山崖。但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也是她唯一熟悉,唯一亲近的人啊。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却是如何对陈煜解释。莫若菲两世为人,从市井到商界早混成了人精,心里早打定了主意,神色黯然地说道:“世子,忆山失礼了。不弃,你原谅大哥。” 他能骗过在场的所有人,却骗不过她。不弃只盼着经此一事能顺利离开莫府。她抬起头尖叫道:“你说你叫忆山,你说让我叫你山哥的,我没错我没有错!我不要呆在莫府了,我要去找九叔,我花家十代行乞,我饿不死!” “住口!堂堂郡主去讨饭成何体统!”陈煜大喝一声。 不弃是七分惊惧,三分耍赖。被陈煜一吼借机用力推开他,扭头就往后院松林跑,边跑边孔藕“谁说我是郡主来着?我不是!我就是个讨饭的乞丐!我不要留在莫府当什么小姐!我讨厌你们!” 戏雪(8)“小姐!”青儿提起裙子跟着不弃追去。 “青儿!由她去吧。不弃自尊心强,她不喜欢有人看她哭。想明白她自会回来的。”莫若菲叫住了青儿。 不弃狡黠的模样在他眼前不停的晃动。如果她真的愿意当乞丐,她也不会答应做林庄主的义女,不会答应随他来望京了。这丫头,只不过是借着这事想巩固她的地位罢了。莫若菲屡屡识破不弃的小心思,自以为是的想着。 这时,莫伯正好提了食盒进来,见几个婢女面带惶恐,少爷和世子脸色难看,他怔了怔就要退出去。 被吓坏了的灵姑正愁不知如何解围。她灵机一动,叫住了他:“莫御你又给小姐送补汤来了?小姐她……想单独呆会儿。补汤给我吧,回头我热了再给小姐喝。” 莫伯对莫若菲和陈煜行了礼道:“小姐伤还没全好,夫人嘱咐每天炖补汤给她喝。灵姑,记着热好了再给小姐喝。” 他递过食盒,恭敬的行礼告退。 陈煜冷冷的看了眼莫若菲道:“给我一个理由!” 莫若菲已完全清醒过来,心里已想好了应对。他忧伤的望向松林,良久才缓缓说道:“昔日樱儿也这般喊我的。本不想旧事重提,忆山不想让世子多心。” 陈煜恍然大悟。莫若菲嘴里的樱儿他自然知道。一年前内库招标,七王府请皇商们赴宴,请了望京城的青楼名妓相陪。席间一名叫红樱的女子就坐在莫若菲身边,见了莫若菲的人,一颗芳心就系在了他身上。莫若菲怜惜红樱,却没有男女之情。他有意替红樱赎身,红樱却自尽了。 陈煜叹了口气道:“既如此,又何必让不弃叫你山哥?” 莫若菲苦笑道说:“我把樱儿当妹妹看,不弃也是。” 陈煜看了眼松林,担心的说:“让她一个人呆着会不会出什么事?” “世子放心,不弃很懂事。一个人想明白了就会回来。有人去劝她会吵闹得更厉害。” “好,我就信你一回。这事我不会告诉父王。长卿这就告辞。” 冤家上门(1)不弃狂奔至松林。心脏几乎被吓得差点蹦出来。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露出破绽来。 她瘫坐在树下积雪中。松树被雪压低了枝头,像一扇扇雪白的屏风挡住了外面的世界。看不到屋宇房舍,听不到人声,不弃觉得安全。 她再不情愿,也要面对。寒风吹来,不弃打了个喷嚏,身上出的汗湿了衣裳冰冷的贴在身上。如果她为自己着想,她就应该回凌波馆。泡个热水澡,换上干爽衣裳,烤着炭火喝莫夫人特意吩咐厨房为她熬的鸡汤,吃可口的饭菜。她就是不想回去。 想起莫若菲凶狠的眼神,想起他突然说的那句:“陈大姐煮的奶汤面好吃吗?”不弃懊恼的用头撞着松树。她怎么可以高兴得忘乎所以,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的处境,忘记莫若菲对她产生的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别撞了,再撞就撞傻了!” 熟悉地揶揄语气,低沉中带着丝暗哑的嗓音。不弃瞬间热泪盈眶。她抬起头,全身掩藏在白色披风下的莲衣客不知何时已悄然而至。 他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穿着她熟悉的黑色紧身衣,披着带斗蓬的披风,黑巾蒙面。不弃呆呆的看着他,眼泪慢慢淌下面颊。惊喜,感概,委屈……她分不清是现在是什么心情。但她清楚的知道,原来她是这样想念他。 莲衣客透过积雪的枝桠默默的看着抱膝蜷坐着的不弃。她像冬天里的松鼠,黑亮的眼睛随时带着警觉与机敏,遇到危险会用毛茸茸的尾巴挡住自己的脸。他环顾四周,失笑的发现不弃找了个好地方。积雪的松枝四面围合,形成了天然屏障。若不是听到细微的撞击声,白雪抖落的动静,他几乎找不到她。 他纵身一跃,越过松枝自空中翻越而进。 眼前白影一晃,莲衣客已解下披风罩在了不弃身上。头蓬翻起,遮住了她所有的视线。不弃下意识的想掀起斗蓬看他。 “别动。” 他不愿让她看到他的,他为什么还要来看她?他是在同情她?在可怜她?还是他和她的母亲有着异样的关系,让他不得不来?诸多猜测从不弃脑中晃过,找不到答案。 不弃没有坚持掀开斗蓬。换了她以前的性格,她会不顾一切,想尽办法去看到他的脸。现在她不敢这样做,她害怕看到了莲衣客后,他会永远的从她面前消失。 她低声说:“你嘴里说要杀我。可是在天门关救我的人是你。在柴房给我送鸡腿的人是你。跑来莫府看我过得好不好的人是你。你是除了九叔和阿黄,对我最好的人。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是来杀我的。” 莲衣客静静的回答她:“你错了。天门关救你是可怜你,那些人想杀的人是莫若菲,我不想让无辜的人丧命。柴房给你送鸡腿是恶心看到你吃耗子,不得己而为之。潜入莫府看你则另有原因,却也不是关心你过得如何。” 冤家上门(2)他否定了所有,这让不弃异常难受。她多么希望他只是为了保护她,守护她。不弃的心底深处有个所有女孩子都有的梦,紫霞仙子的梦。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踩着七彩祥云来带了她走。有一个人可以保护她,可以不让她这么辛苦的过。 前世的十八年,今世的十三年都无依无靠地过了。为什么听到他的话会这样难过?不弃埋下头,拾了段树枝在雪地上发泄式的乱画着。 她突然扔掉树枝,愤愤的说:“你既然不是真心想对我好,你为什么要来?你是来看我孔努看我难过的吗?你放心,我只在这里呆一小会儿,就当没事发生一样回去做我的莫府千金小姐!难不成我放着有吃有喝吃饱穿暖的好日子不过,真的去睡屋檐去讨饭?我没那么笨的!你以后用不着来,我不会想你的!” 耳旁传来风一般的轻笑:“你这样想就对了。做好你的莫府小姐,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你这一生可以富贵平安。记着我的话。以后我不会再来。” 不弃惊惶的转身,看到一抹黑影掠上了高高的枝头,她大喊道:“你别走!我还没有还你披风!” 莲衣客再不回答她,身影一晃就不见了。 他真的就走了?他叫她安心当莫府小姐,将来嫁个人?他又怎么能理解来自不同世界的她不愿意?对古时候的女子来说,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她呢?她要在十三岁的年纪就看尽自己的一生?她凭什么要过他们所期盼的日子?他们凭什么自以为是的安排她的人生?不弃咬着唇眼泪哗的涌出。心里的气憋得她难受。她堵气地脱了披风挖开雪埋了。寒风吹来,她冻得发抖,心却更冷。 她是现实的人。她理智的知道这件披风不能让别人看道。心底深处随之涌起的是对莲衣客绝情而去的埋怨。也许她还有着小小的企盼,盼望莲衣客并没有离开,还躲在松林的某处瞧着她。盼望着他会担心她冻着,再一次来到她身边。 然而,数过两遍一百,莲衣客还是没有出现。不弃哆嗦着抱着双臂缩坐在雪地里。失望地埋下了头。 雪花不知不觉的从空中飘临,渐渐铺满了一身。远远望去她就像松树下的一个小雪堆,寂寞的任寒风吹拂。 不弃恍惚地想,他真的不会再来,她也应该回去了。她应该回到炭火旁喝暖暖的鸡汤,吃可口的美味。寒意渐渐浸进四肢,早冻得没了知觉,倦意深重,她实在不想挪动分毫。长长的眼睫上积起了轻盈的细雪,她迷糊的陷入了白色的梦中。 仿佛听到有人进入了松林,仿佛听到了青儿棠秋焦急喊她的声音。那些声音遥远而模糊。不弃想回答,声音像嘴里呼出的微弱白气,轻的被风一吹就没了。 冤家上门(3)天色渐暗,松林里亮起了灯笼火把。莫若菲焦急的带着家仆搜寻着不弃。他身边站着个身着锦衣的清俊少年,剑眉飞扬,双眼炯炯有神。他抄着手疑惑的说道:“表哥,这么久了还找不着人,会不会是被贼子掳出府去了?” 想起腊月三十被人动过手脚的烟花,莫若菲有点烦躁不安。他想了想道:“云琅,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我这就去安排人出府寻找。你带些人再把松林搜一遍。别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你远道而来,才进府还没歇着就让你帮着找人。有劳了。” 云琅拍了拍他的肩道:“表哥放心。找人重要。这里就交给我了。” 莫若菲越闲亟担心,施展轻功飞快的离开了凌波馆。 “两人一组,隔十步再找一遍。一处角落都不要放过!”云琅接过一只火把,率先进了松林。 听到松林里的动静,不弃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找她的人从不远处经过,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出声都困难。她想起了冻死的花九,她清楚的知道,再不被人找到,她也会被冻死。她怎么这么傻?傻到为了和莲衣客堵气而让自己被冻死?不弃用力咬了咬舌头。针尖般的一点痛楚支撑着她从怀里摸索出了火褶子。手指僵硬得没有了知觉,她甚至感觉不到火褶子的存在。仅凭着感觉握住了在松树上一划。火光闪了闪,火褶子从手中落下,瞬间又熄灭了。不弃绝望的从喉间逼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我在这里……” 云琅似乎看到了什么,又似乎霎那间闪过的是家仆们灯笼火把的光。他迟疑了下,弯下了腰。 火把照耀下,松树浓密枝桠的背后露出了不弃的身影。他大喜,高呼道:“我找到人了!快去通知公子!” 云琅越过松枝走到不弃身边。他将火把往雪地上一插,抓起一团雪用力的揉搓不弃的脸。“醒一醒!” 脸上传来刺痛,不弃小猫奶叫似的说:“你还是来了——” “喂!醒醒,别睡过去!”云琅握住不弃的双手,触手如冰,眼见冻去了半条命。他喝令人赶紧去请大夫,抱起不弃飞快地离开了松林。 冤家上门(4)烛光散发出温暖的橘红色光芒。炭火堆在火盆中红玛瑙似的。 她沉浸在被温暖包裹的舒适中舍不得醒来。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她看到莫若菲憔悴的面容。不弃下意识的又闭上眼睛。 “不弃,是大哥不对,你原谅我。唉,你没事就好。”不弃的躲闪落在莫若菲眼中,他心知不弃还在怨他,不由得轻叹出声。“在我心里,不管你是不是七王爷的女儿,也当你是妹妹的。你不懂得……” 我懂,我都明白。我只是不能认你。不弃默默的在心里回答。她很想睁开眼睛笑着对莫若菲撒撒娇,让一切不快烟消云散。她做不到,现在她连换张假面孔也有心无力。 “不弃,还记得在红树庄我对你说的话吗?虽然你怨七王爷不能认你,你也清楚不回王府做莫府的小姐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想想你从前过的日子,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再者,七王爷心里对你有了愧疚之情,对你只会比王府中的三位郡主更好。你是聪明人,就用不着我再多提点了。赌气伤身的事情有一回便罢。多几次,我莫府难以向七王爷交待,七王爷听多了只会心烦。好了,我不多说了。你心里有气,大哥不碍你的眼,等你气消了再来看你。七王爷不方便来,嘱世子代为探望。世子一直板着脸,你也清楚七王妃过世早的缘由。他来瞧你是父令不可违罢了。等会儿世子进来你别再惹怒他。我去禀告母亲,让她宽心。”莫若菲替不弃掖好被角,看着她微颤的睫毛,轻叹口气,起身出了房间。 不弃越听越气,难不成他当她是为了向七王爷邀宠,才故意冻得半死?她不想解释半个字。心里只冷笑着想,她是平衡关系的棋子,是七王爷和莫府达成协议的质子。她有什么资格拿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去赌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诚若山哥,这一世的莫府大公子,他再怎么怜惜她,首先想到的还是莫府的利益,真正关心的是他的地位与他身后的莫氏家族。 自己又有什么呢?她转头看到枕边一直放着的装陶钵的锦盒,目中涌出希望。她和莫若菲两世为人,他有他的阳道道,她自去她的独木桥。被他误解又不能解释,山哥和她前世的秘密堵得她难受。 还有不情愿来看她的世子。不弃愤愤的想,她难道愿意看到他?在她看来,打一巴掌塞颗甜枣正是世子陈煜的惯用手法。她可不会忘记在红树庄他阴险地害她落水,又当着众人的面奋不顾身跳进湖里救她的情景。 房门再一次被推开,青儿走了进来,她高兴的说道:“小姐醒了?世子来看你了。” 不弃脸上露出嘲笑,闭着眼装睡,只盼着陈煜瞧上一眼,赶紧走人。 冤家上门(5)也许是众婢担心不弃冻着了,屋子里烧着三个火盆。不弃身上盖着床厚棉被,被角掖得紧了,不弃像即将破蛹的蚕,从厚厚棉被筒中露出一个小脑袋来。她的脸被熏得红通通的,甚是可爱。 陈煜看她脸色红润,松了口气。他摆手让青儿出去,走到床边坐下温和的问道:“不弃,身体可有不适?父王也很担心你。” 正在气头上的不弃激愤的想,他凭什么担心她?她都是莫府的人了,关他什么事?不弃连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地说:“多谢世子关心。劳烦禀报王爷,大冬天我落进湖里也没事。现在醒了,喝碗热汤精神就恢复了。大过年的,世子总往王府跑,会招人说王府闲话的。” 她闭着眼睛,眉毛一跳一跳的,脸上神情越看越有想拎起她的衣领扁她一顿的冲动。自己去御医府中逼请着人着急赶来,折腾了一天一夜就为了听她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若不是看在她和他有血脉之亲的份上,若不是看她从小被抛弃沦为小乞儿的份上他会在莫府守着她醒来? 陈煜忍不住讥道:“自己跑松林里冻晕又是做给谁看呢?既不在意父王,又何必大过年的三天两头出事?实话告诉你,进王府的念头趁早打消了。父王能让你拥有莫府小姐的身份,能让你将来可以嫁个好人家过安生日子也就看在这点血脉亲情上。想想你从前过的日子吧,人太贪心只会得不偿失。” 他的话激得不弃哗的掀开被子坐起身。她怒视着陈煜道:“谁说我想进王府来着?谁说我想与你们沾亲带故的?谁说我想做莫府小姐的?我现在走,你们别拦着我啊!” 她跳下床找鞋穿了,气呼呼地找到外袍披上。 陈煜也不拦她,抄着手悠然说:“新年里头把身世可怜的小姐生生赶出府去。莫府背不起这个名声。我不拦你,莫府也不会让你走。莫若菲若是知道你想离开,多半会下令禁足,你以后想要出院子一步都不可能。” 他*裸的威胁气得不弃浑身发抖。她知道陈煜的话不假,要是莫若菲不让她出去,圈在这个小院子里,她还不如去撞墙。不弃越想心里越苦,又下不了台,操起桌子上的茶壶摔过去,破口大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不情愿来,我难道情愿见你?出去!” 骂出这句话,她往地上一蹲哇的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房外的人,莫若菲一早吩咐不得打挠世子和不弃。众婢面面相觑不敢进去,竖起耳朵听房里的动静。 陈煜见不弃伤心至此,心里也有些后悔,伸手去拉她,轻声说:“没有人为难你。何必自苦。” 不弃打开他的手,扯开了喉咙干嚎。她不能负气出走,她也没有和陈煜叫板的本钱。下不来台她只能哭闹耍赖。不弃自小跟着花九行乞,装可怜是拿手本事。她边哭边数落身世。从娘不要爹不认,喝狗奶睡狗窝说到打霜落雪洗衣干活,冬天嚼白菜啃萝卜。把自己说得比白毛女还凄惨。 冤家上门(6)声声凄凉,句句悲伤。一时间勾得房外婢女跟着心酸落泪。 灵姑忍不住在房外求道:“世子,你劝劝小姐吧!别哭了。” 陈煜听了心中不忍,长叹道:“是我说话过了。别哭了!” 话音才落,不弃已抹干净了眼泪站起来。她脸上灿烂的笑容骇了陈煜一跳。才哭得伤心,怎么就能有这样喜悦的笑容? 不弃没事人似的打了个呵欠,看到陈煜骇然的表情扑哧笑出了声:“你既然认了错我也不计较了。当我是傻的么?当莫府小姐比我去讨饭强多了,我才不会走呢。灵姑!把鸡汤端来,我饿了。” 陈煜哭笑不得又发作不得,一时间怔立于室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弃染着泪意的双眼像洗过的墨玉,衬得满室生辉。他失神的想,她没她母亲美貌,偏偏继承了双能让所有灯光黯然失色的眼睛。想起母亲,陈煜心里难过。母亲的眼睛温婉如初雪,在那个女子的*摄魄眼面前却黯然失色。父王赞母亲贤淑,他爱上的却是精灵山鬼。 青儿端了汤进来,小心的看了看陈煜的脸色,把汤放下关切的问道:“小姐,还想吃点别的东西么?” “就想喝热汤。哇,好香!”不弃深深一嗅,发出满足的感叹声。 “自从小姐受了伤,夫人吩咐每天都用只老母鸡给小姐炖汤补身。汤一直热着,就等小姐醒后随时可以喝。”青儿抿嘴一笑,舀了两碗汤。她放了托刳陈煜面前,殷勤地说,“世子守了小姐这么久,也喝一碗暖身吧。” 她的举动化解了陈煜的尴尬。他想起打雪仗时青儿的机敏,不觉多看了她一眼。 青儿穿了件雪青色的绣花小袄,系了条降紫的洒花裙子。梳了望月双环髻,下巴小巧玲珑,肌肤在灯光下温润柔和,清丽绝伦。 细看之下青儿的美貌让陈煜吃惊,他坐下端起汤碗微笑赞道:“青儿真美!” 青儿顿时红了脸,飞快的看了陈煜一眼,嘴角含娇,拿着托盘福了福,低着头逃也似的出去了。 陈煜眼睛发亮嘴角含笑,目光一直粘在青儿背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不弃喝着香浓的鸡汤瞧着这一幕笑得前扑后仰。 陈煜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端着汤碗一饮而尽。他板了脸道:“大家小姐笑不露齿,莫府没有教过你规矩?” “规矩我懂。那是装给人看的。”不弃撇撇嘴说道。 陈煜气血上涌,冷笑道:“骂我不是人?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是狗娘养的,怎么着?!”她明明没有这个意思却被他误解。听到陈煜骂她,不弃也怒了,把汤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直接用衣袖抹了抹嘴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从小喊大爷跪地要钱抱人大腿什么事都干过。想看大家小姐?回家看你妈去吧!” “咚!”陈煜气得脸色铁青,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 尽管她努力地装出副笑脸,转眼又听到陈煜斥她没教养。不弃被陈煜伤了自尊心,此时再也挡不住胸口呼啸而出的怒意。粗鄙的话脱口而出后,她才想起七王妃被自己母亲气过世了。道歉的话打死她也说不出口,梗着脖子不怕死的瞪着陈煜。 陈煜蓦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的说:“不知好歹的东西,留你在世上已对母妃不敬!” 不弃被他逼出了狠劲,脸上挤出了笑容,挣扎着嘲笑道:“可惜王爷一生最爱的人是我娘!” 这是最毒辣的剑,毫不留情的刺中陈煜的伤痛。母亲忧郁的脸在他眼前出现,陈煜盯着不弃得意的眼神,手忍不住的就想发力,拧断她纤细的脖子。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她才十三四岁,她也是从小就没了母亲的可怜孩子。陈煜额头的青筋暴出,他再不松手,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生生掐死了她。 “我真想掐死你!”他狠狠的说完,扬手将不弃摔了出去。 身体重重的落在床上,不弃气息一窒顿时晕厥。 陈煜眼里露出痛楚,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道:“花不弃,以后你好自为之!” 冤家上门(7)凌晨时分,不弃从昏睡中醒来。脑袋又沉又重,身体散了架似的。 秀春和棠秋站在床前惊喜的说:“小姐,你终于醒了!阿弥陀佛,可吓死奴婢了。世子一副要杀人的嘴脸。他怎么就不顾小姐身体虚弱才苏醒呢。” 窗户纸蒙上了层灰白色,天快亮了吧。不弃微笑道:“守了我一晚上辛苦你们了。去睡会吧。我还想睡,倦得很。” 棠秋笑道:“小姐再多睡会儿。世子请来的御医说,小姐需要多休息身体才会养得好。我这去叫忍冬和青儿过来。” “和世子吵架的事公子知道了吗?” “知道了。公子什么话也没说,只让好好照顾小姐。” 不弃嗯了声闭上了眼睛。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闹腾两日,莫若菲对她宽容了许多。她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世子惹怒。她不是向来见风使舵,绝不做拿鸡蛋碰石头的事情吗?明明已经控制住情绪变出笑脸来了,为什么不知死活的对世子说那些话呢? 她突想起一事,叫住了棠秋:“是谁在松林找到我的?” 棠秋回身说道:“是表少爷。他从飞云堡来给夫人送礼,正巧就赶上了。夫人吩咐让小姐静养。等身体好了再去谢过表少爷。” 原来不是莲衣客。不弃摸着颈项里挂着的那枚铜钱,手指一遍遍抚过莲花的刻痕。如果他知道她差点冻死,他会不会后悔扔下她离开?不弃想起莲衣客说过,他不会再来,心里又难过起来。 她自嘲的想,她不仅轻易的被世子激怒忘了身份处境,还傻了疯了似的用命和莲衣客堵气。在莫府生活了一个多月,她还真把自己当成身份尊贵的小姐了。 冤家上门(8)莫府内院东侧一处海棠正红,红梅吐芳。点点芳菲与白雪相映煞是好看。 疏密花丛之中一道人影腾挪跳跃,身姿矫健。手中一杆蛇矛刺破风声,卷起地上新雪如雾。矛尖所到之处,海棠离枝,红梅飘荡,被劲气带动四散飞扬,每每快飘落于雪地上时,又复被蛇矛挑起。 渐渐的花舞成影,围绕着使矛的少年形成幅绝美的画面。 似听到脚步声接近,云琅眼中起了玩笑之心,矛尖在空中一画,吸附得红花,对准脚步声响起的方向奋力一吐,串串红影激射而出。 不弃身体康复已经是正月十四了。莫若菲没有来过凌波馆看她。她知道,他是在等着她主动。或者,他心里还有疑虑,在给自己时间,以免再出现失态的情形。 自己是不可能离开莫府了。住在莫府将来和莫若菲见面打交道再所难免。她只能赌自己的小心,赌莫若菲不会相信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情与奇妙的缘份。不弃理智的选择了和解。她遣了灵姑告诉莫若菲,她要亲自去谢过表少爷,请莫若菲代为引见。 莫若菲心领神会,第二天就去凌波馆看望了不弃。两人绝口不提那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似的。一番说笑之后,莫若菲就陪着不弃来见云琅。 眼前红影扑来,莫若菲知道这些花瓣伤不了人,是云琅的恶作剧。他存心逗逗不弃,便袖手旁观。 不弃果然被骇了一跳,尖叫了声抱着头不顾形象地蹲下。那串海棠红梅早被云琅的蛇矛劲气震散,冲到不弃面前时力道尽消,化为花雨洒落而下。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不弃抱着脑袋睁开了眼睛左顾右盼。她惊喜的发现身上洒满了红色花瓣,拈起一瓣海棠,触手柔嫩。莫若菲站在一旁忍笑,不弃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哥,这院子的花真漂亮!” 莫若菲哈哈大笑,被她欲盖弥章的话逗乐了。他伸手拉起不弃说道:“云琅在练武,这小子听到脚步声想吓吓人来着。” 云琅?这名字很好听。既然和莫若菲是表兄弟,不知道他是否长得和莫若菲一样漂亮?不弃努力回想那日松林中云琅的模样。只记得他不停的叫她,别的都记不清了。不论如何,她还是要谢谢他的。 隔了株高大的海棠,云琅望着走近的二人情不自禁地磨了磨牙齿,嘴角抽动邪邪的笑了笑。他低声自语道:“花不弃,当日你逼着小爷钻狗洞。今天你看到我,会是什么表情?” 那日救得不弃,待看清楚她的脸,他就认出不弃是药灵庄出卖他的那个小丫头。短短三个多月,她摇身一变,成了莫府的小姐,他的表妹。云琅只笑风水轮流转,今日到他家。他眉飞色舞的想,这趟望京城之行太有趣了。 从莫夫人及莫若菲处他已了解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花不弃他杀不得,但这并不妨碍他报仇。云琅刻意隐瞒了他在药灵庄遇到花不弃的事。钻狗洞也不是件光彩的事,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何况他是被一个手无寸铁不会武功的小丫头片子逼着钻狗洞。 冤家上门(9)“母亲是飞云堡前任堡主的女儿。现任堡主的姐姐。我和云琅是中表之亲,他今年十六岁,你可以叫他一声表哥。”莫若菲轻声解释着云琅的身份来历。不弃不再生气,对他的态度又恢复到未吵架之前,莫若菲说不出的高兴。 言语间他不着痕迹的试探不弃丝毫没有反应。莫若菲心情为之一松。 这一世他得到的太多,他不想让一个知晓秘密的人对他形成威胁。他不想被当成妖怪,不想回忆不堪的前世,更不想失去手中的一切。 莫若菲自然的避开了这个结。他是聪明人,十九岁的年轻身体中居住的是个成熟男人的灵魂。一切失态他都归结于庸人自挠之。 两人绕过花树,云琅已收了蛇矛背对着他们。莫若菲呵呵笑道:“阿琅,不弃身体已经康复。她特意来谢谢你。” 不弃乖巧的福了福道:“不弃多谢云表哥救命之恩。” 想到马上就能看到不弃的反应,云琅忍不住想笑。他迅速转过身急走几步扶起她,意味深长地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弃妹妹太客气了。” 扶住不弃时,他有意捏了捏她的胳膊。剑眉扬起,兴奋的等着看不弃的反应。 她穿着件白色绣花袄裙,戴了顶白狐皮帽子。看到云琅神采飞扬的脸,不弃淡淡秀眉之下的明亮双眼眨了眨,又眨了眨。 云琅仿佛看到她眼眸中闪过惊慌惧意,还没等他享受够。不弃已笑弯了眉眼,摆出副纯真无邪的神情恭维道:“云表哥的武功真好。刚才那招浪子*使得出神入化,漂亮极了!” 浪子*?莫若菲偏过头用拳头堵住了欲喷出嘴的笑声。 云琅深吸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仅反应过来,还拐弯抹角的骂他。这丫头诡计多端,忒会演戏了。浪子*?骂他是*贼吗?他瞪着不弃,眼神渐渐的变冷。 杀了我的阿黄,我还不能说你两句?不弃瞪了回去。眼见云琅的笑容僵在脸上,一副要发作的模样。她的眼睛乌溜溜转了转,抢先一步大声说道:“大哥,你还记得初到药灵镇时被误会成贼人了吗?” 莫若菲呵呵笑道:“记得呀。你不是把剑声认成那个小贼了吗?害我半夜进山寻你。”他说着就想起雪山之上和不弃斗智斗嘴的事,笑容温柔泄出。莫若菲伸手替不弃拉正了狐皮帽子。一举一动,每个眼神都透出宠溺的味道。 这丫头肯定是狐狸变的!这么快就知道找靠山。云琅看在眼里心中暗骂。紧接着又听到一句让他有撞墙冲动的话。 “那小贼其实一点也不厉害,连院墙都翻不过,正巧看到阿黄出入的狗洞,一头就钻进了狗洞里。狼狈极了!”不弃笑咪咪的看着云琅,嘴角不怀好意的歪了歪。 莫若菲伸手在她额间一弹戏谑的说道:“你若胆子壮点,是不是想跑过去踢他的屁股?!” 不弃得意的望着云琅狠狠地踢了踢腿,仿佛已经踢中了他的屁股。她意有所指的说:“大哥你说对了,我胆小。他临走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回来杀我呢。还好我已经离开药灵庄了。如今我是莫府的小姐,有大哥和云表哥保护,那小贼就算找到我也不敢动我一根毫毛的!” “是是是,大小姐。收起这个话题吧!别忘了,你是来感谢云琅的救命之恩的。咱俩说笑,冷落了你的救命恩人。”莫若菲笑着拍了拍云琅的肩又道,“阿琅,不弃今日就交给你照顾了。钱庄还有事,我得赶紧去一趟。” 云琅大喜,机会难得,他不整哭这丫头才怪。当下满口答应,催着莫若菲赶紧办事去。 不弃悠然自得的看起花来。丝毫不担心和云琅独处。 冤家上门(10)两人的眼角余光都追着莫若菲走。等到他离开院子彻底离开,不弃和云琅像两只开战的蟋蟀,目光骤然碰到了一起,同时喝骂出声。 “小贼!” “臭丫头!” 不弃拳头握紧,杀气腾腾。 云琅嘿嘿冷笑,狠意四溢。 “臭丫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天意叫小爷我找到了你。你站好了,别发抖!冲着表哥和姑姑的面子,小爷是不会杀你的。不整得你半死我就不是飞云堡的少堡主!” “小贼,量你也没胆子杀我!我若不替阿黄报仇,我就白吃了它的奶!” 她还敢倒打他一钉钯?!云琅气得大笑道:“你找我报仇?小爷还没有找你算账呢!阿黄是谁?” 不弃愤怒的瞪着他道:“被你打死的狗!药灵庄的人说我是狗娘养的,我和阿黄相依为命,它本来可以晒着太阳老死,结果被你一掌毙了命。你说,我该不该找你报仇?!出卖你那是轻的,我当时怎么就没一棍子打死你呢!我饶了你的命,你还敢找我报仇?” 云琅大怒,伸手提住不弃的襟口恶狠狠的说:“你逼着小爷钻狗洞,小爷不知想了多少回该让你怎么死!” 领口被他拽紧,不弃呼吸变得有些困难,脸渐渐憋得通红。她踮着脚仰着头藐视着云琅道:“你再不放手,我回头就把你钻狗洞的熊样告诉所有人。飞云堡少堡主钻狗洞逃生,传出去让人笑死你!” 仇恨的火焰在黝黑的双瞳里熊熊燃烧,骤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上下散发出逼人的气势。倒叫云琅后退一步,重新审视着矮他一头的不弃。 “你既然知道我背后的老大是谁,识相的就赶紧放手!再磕头求饶,小姐我可以考虑是否只灭你三族!” 不弃张扬的态度气得云琅用力将她推倒在花树下,抬脚就要踩下去。 傻子才吃眼前亏,看到那只牛皮软靴要落在身上,不弃仰头不屑地说道:“你敢!你动我一根头发,明天七王爷就灭了莫府!顺便再抄了飞云堡!再把飞云堡少堡主钻狗洞的样子画个千万份传遍天下!我躺上床上养一天伤,就叫你跪着侍候我一天!你连这口气都咽不下,还想当一方霸主继承飞云堡?!笑话!” 她大言不惭的扯虎皮拉大旗,狐假虎威。又是威胁又是数落。云琅十六岁,已跟着父亲跑了两年生意。心思非寻常少年可比。虽然被不弃气得头晕脑涨,想到她的身份,仍硬生生地收回了脚。 小屁孩!不弃得意的暗骂了声,拍拍屁股爬了起来。她折了枝红梅把玩着,悠悠然地说道:“我才不会打打杀杀呢,那是粗人干的活儿!你怕别人知道你钻狗洞吗?我只需要把这件事传出去,不就替阿黄报仇了?!少堡主还是多厉练几年再出来混吧!这么轻易就把弱点暴露了,啧啧,我不利用怎么好意思?” 冤家上门(11)云琅毕竟才十六岁。飞云堡是北方霸主,他是练武奇材,小小年纪武艺超群。锦衣玉食在恭维声中长大,几时受过这等奚落。偏偏不能杀她。云琅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又发作不得。他大喝一声将手中蛇矛用力往雪地上插去。新雪之下是坚硬的冻土,怒气泄出,蛇矛入地二尺。 怒气随蛇矛倾泻而出后,脑袋总算清醒了些。他阴险的说道:“让你死得消无声息的法子我有的是,还不会牵连到莫府与飞云堡,你想试试?!” “我若是死了,不出三日,就会有人把你钻狗洞的事传扬天下。你要不要赌一赌?”依不弃以往的性格,早就狗腿的扮可怜博同情。绝不会为自己竖个强敌。但云琅杀了阿黄,不弃想起和阿黄温顺的眼睛,说什么也不肯低头。 两人谁也不服输,针尖对麦芒杠上了。 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芒自不弃眼中射出,桀骜不驯的模样像极了草原上的野马。云琅胸中气血上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让她闭上那双该死的眼睛。他上前两步掐住她的下颌搂住她的腰俯身吻在了她的眼皮上。 他响亮地亲了一记后松开手放声大笑道:“你做我老婆后还敢这么嚣张?小爷我等你及笄后以飞云堡少堡主的身份提亲。想必七王爷会满意。姑姑与表哥自然也不会反对!” 不弃的眼睛下意识闭上再睁开,听到啵的脆响声,她脸上血色顿失。她居然被这个小贼用武力占了便宜?!她指着云琅哆嗦着说:“你这个……这个……” “小爷我钻狗洞逃跑,你却被一个钻狗洞的人占了便宜。你拿出去说啊!叫七王爷灭了莫府,抄了我飞云堡去!”不弃的气极败坏早在他意料之中。云琅抄着手得意的扬眉大笑。 不弃用力一按愤怒得快要爆炸的心脏,手触到莲衣客送她的铜钱。寄人蓠下,看人眼色,任人宰割,无人怜惜的伤心瞬间汹涌而出。她大叫一声,满眼是泪的瞅了云琅一眼,提起裙子疯了一般的冲出了院子。 她的声音像失偶的岩鹰一般凄厉,那双因怒火而璀璨的眼眸被泪意盈满时又让云琅想起了游走草原的孤狼。所有的怒气与得意烟消云散,看着不弃踉跄跑开的背影他胸口竟掠过一丝酸楚。 是他做的过分了?云琅懊恼的踢了一脚雪。再过分也是她说话气的!云琅哼了声抽出蛇矛径直回了房。 陶钵的秘密(1)彤云尽收,天地灰暗。 乌梢长鞭在空中结了个鞭花,车夫麻利的停下车。 厚实的青色棉布轿帘拉开,莫若菲神色略带疲倦的下了轿。 他在外忙碌了一整天。处理完钱庄之事,又匆匆赶去查看为明日元宵准备的花楼。想起与不弃达成了和解,他心里着实高兴。她还没有出过府门,明天应该很开心吧?眼前似乎已浮现出不弃兴奋的眉眼。莫若菲嘴角噙笑吩咐剑声道:“告诉夫人,我用过晚饭再去请安。” 剑声心疼的看着他应了声,麻溜地闪身进了内院。 院子里已掌上了灯。莫若菲的住处紧挨着二门,书房则布置在正堂的西侧房内,以便随时能处理事务。 他走到书房处略停了停,想到不弃没读过什么书,灯会上猜字谜猜成语对楹联诗词怕是不行。 “不学无术,只会耍赖,到时候一个也猜不出怕是要气闷了。”莫若菲想到不弃愁眉苦脸又倔强不认输的模样就忍不住微笑。 穿过回廓,他迈步进了院子。嘉欣和冰冰倚门守望,看到他回来,偷笑着对看了一眼,侍候莫若菲洗面更衣。 “还是家里舒服!”莫若菲用了热巾敷面,换了常服,舒服的伸了伸胳膊。 外间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看到一道菜胆花雕醉香鸡,他想起不弃眨间工夫就将鸡推成光骨头的样子。莫若菲点了点醉香鸡道:“把这道菜送到凌波馆去。表少爷若是吃过饭了,就请他过来饮酒。” 冰冰应了声将醉香鸡装入食盒拎了出去。 莫若菲等云琅饮酒,起身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上阖上了双目。嘉欣体贴的走过去,用手指轻轻的揉着他的太阳穴。 灯光洒下,俊美无双的容颜散发出无限的魅力,莫若菲闭着眼睛露出享受的笑容。嘉欣痴痴的看着他挺直的鼻梁,手指不受控制的滑下。 莫若菲伸手捉住她的手微笑道:“乖嘉欣,你是喜欢公子我的脸还是喜欢我的钱?” “公子!”嘉欣嗔怪的喊了他一声。她垂下眼帘低声说,“公子总爱这样问。明知奴婢心里只有公子。” 莫若菲捏了捏她的脸轻笑道:“若公子我没有这副好皮囊,不是莫府的少主,漂亮的嘉欣怕是不会喜欢了。” 听他这么一说,嘉欣急得脸色发白,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瞧你,不过逗逗你罢了。”莫若菲轻笑了笑指了指茶壶,慵懒地说,“倒杯热茶来。” 嘉欣低着头,脸上失了笑容。素手提起棉套子里茶壶默默的倒茶。 身后传来莫若菲温柔的叹息:“家和万事兴,女人多了惹出的麻烦就多。公子我常去青楼不假,妻子却只会娶一个。忙生意就够累了,我不想回家还要看到妻妾争宠。你与冰冰今年也十六了,我会替你俩觅得好人家的男子,像嫁妹妹一般待你们。” 茶壶被重重的搁下,嘉欣端过茶赌气似的放在几上,转过头道:“奴婢谁也不甲努侍候公子和少夫人一辈子!” 莫若菲叹了口气,呷了口茶道:“你和冰冰自小跟着我。冰冰怕是和你一样的心思。你俩就盼着将来我收了你们。今天说与你听,回头也告诉冰冰那丫头,别再往这条路上想。” “奴婢可以不要名分,只想留在公子身边!” “傻丫头……”莫若菲正斥得一句,冰冰提着食盒惊惶失措的进来。她身后跟着脸色发白的灵姑。 莫若菲神色一变霍然站起,厉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灵姑跪倒在地,眼里神色慌乱,惶惶然说道:“小姐不见了!” 陶钵的秘密(2)“什么叫不见了?早晨不还好好的?” 灵姑急声说:“小姐上午回来过,只停留了一会就说要还要去见表少爷,说吃过晚饭再回来。她不让人跟着,奴婢想着表少爷也住在内院中,就没有在意。冰冰姑娘先去了表少爷那里,她再到凌波馆送菜时我们才知道小姐没和表少爷在一起。” 冰冰接了句嘴道:“公子,表少爷说小姐辰时离开后没有回去找过他。表少爷听说后脸色都变了,他独自去松林去找小姐了。” “灵姑,你去通知莫御集合护院家丁找人!”不弃又出什么事了?她回了凌波馆说去找云琅,人就失踪了。难道这次真的是被掳走了?莫若菲心里冒出一长串疑问。 嘉欣默默的替他系好披风,心里酸涩的想,公子对自己和冰冰从来没有这样着急过。她瞅着莫若菲俊美的脸,心里一热,觉得只要一生一世都能陪在他身边就好。她低声说道:“公子别太着急,小姐聪明机伶不会有事的。” 莫若菲嗯了声,突然问灵姑道:“小姐走时拿了什么东西没有?” 灵姑赶紧说道:“小姐抱着她的锦盒,说是拿给表少爷看。” 不弃拿走了看得比性命还重的陶钵?她打定主意离开了莫府!莫若菲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辰时离开,现在时近酉时。四个时辰足够她离望京城!不,她不会离开。莫若菲想起不弃初进望京城时说过,在这里人多繁华,容易讨饭度日。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道:“冰冰,吩咐莫伯备马。嘉欣,你去松林请表少爷到府门口与我会合。灵姑你回凌波馆去,管住那几个丫头。就当小姐还在府中,不要走漏半点消息。” 莫若菲打算和云琅两人悄悄出府找不弃。明天就是元宵灯节,看不到不弃,七王爷会是什么反应?莫若菲心急如焚。 莫府着急寻找不弃的时候,她已经抱着莲衣客的披风,装陶钵的锦盒,莫若菲赏给她的装着金瓜子的荷包走在望京城大街上。 她只带走了属于她的东西。 不弃冲出云琅的院子后,迅速跑到松林里挖出了莲衣客的披风,抱走了装陶钵的锦盒。她早把内院地形道路记得烂熟,偷偷躲在厨房旁边的小门外。趁守门的小厮离开的一小会工夫拉开门栓逃出了莫府。 站在陌生的大街上,往来的人都好奇的看着她。一个身着锦衣富家小姐打扮的小姑娘没有随从不带婢女单独走在街上是很惹眼的。不弃埋头急走,离莫府远了看到间成衣铺子就走了进去。她用身上的绣花袄裙换了件青布棉袄穿上,打听了车行所在,雇了乘轿子直奔东城。 望京城以皇宫为中心,布局工整。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划为东西十二坊。西六坊分别是官衙与王公贵族府邸。东六坊则为朝臣富绅及贫民所居。东六坊中的南下坊是最繁华的商业区。 不弃中途又换过两次轿子,最后在离南下坊不远的大石桥下了轿。 望京城是帝都,治安还算好。她一路询问都有热心人指点。过了大石桥又走了约一柱香时间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南下坊。 还没过正月十五,新年的味道犹浓。掌灯时分南下坊的各种门市还没有歇业,酒楼茶肆正热闹着。街上人群川流不息。呦喝吃食的,杂耍卖艺的,摆卦算命的把不宽的街道又挤占了三分。 不弃紧紧的抱着锦盒和莲衣客的披风,激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在看到云琅的瞬间,为自己的出逃划定下了周密的计划。站在南下坊坊门的这一刻,她的出逃划下了完美的句点。 她从来没有想过,留在莫府当小姐。 如果莫若菲没有在山中找到她。她就会带着花九的陶钵一路行乞前往望京。 被林庄主认作义女,知道她被会送去望京后。她决定以劳待逸,借莫若菲的车轿平安前往。 进了莫府后,每次听到对她将来的安排,都让不弃产生强烈的离开欲望。 不弃最初的打算是利用元宵节人多拥挤消失在人群中。 她转念一想,莫府众婢女围着,护院家丁守着。莫若菲心思慎密,元宵节宁可让她端座于花楼之上,也不会放她和游人一起在街上观灯。 她还想过,继续在莫府呆着。过了元宵节后,随着出府频繁,她也能溜走。但是她失控了,她竟然没有控制好情绪和世子陈煜吵闹起来,她拿不定陈煜会否提醒莫若菲看好她。一旦莫若菲对她下了禁足令,她就再难出去。 直到今天看到云琅。不弃知道机会来了。 明天是元宵节。她知道莫若菲会在处理钱庄事宜之后去莫府搭建的花楼巡视。整个白天莫若菲都不会留在府中。她只是莫府的棋子,莫夫人只需要她好好待在莫府,早就吩咐不弃不必去请安。所以莫夫人不会遣人来找她,自然也不会发现她的失踪。 云琅被她气得发疯,她被他气得跑掉。云琅绝对不会追上来道歉。他要报仇也不急于今天,所以,云琅也不会到凌波馆找她。而凌波馆众婢女知道她早晨随莫若菲去看表少爷,以为她真的是回来拿东西去见云琅。不弃支开了众婢女的跟随,特别是机灵的青儿陪伴。她走的时候告诉她们,她会在表少爷处吃了晚饭再回去。她还装出羞涩与兴奋的神情让婢女们以为她喜欢上了英俊的表少爷。 不弃就这样为自己赢得了整个白天。 在莫府无事闲逛时,她已经注意到了厨房旁边的小门。她知道定时向莫府供应菜品的车轿会在小门卸菜。仆妇杂役也常从小门出入莫府。新年还没有过完,时不时还有货郎前来兜售。小门不时有人进出,看守并不严。守门的小厮偶尔还会跑去和厨房的丫头说笑。只要她能等,就一定能等到无人时开了门出府。 就这样,不弃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莫府。她中途换车轿,是为了给莫若菲找她增加点难度,为自己再多赢得一些时间。 南下坊的灯笼不知不觉在檐下点亮。串串如明星,照亮了不弃的希望。现在莫府应该发现她不见了吧?不弃嘴角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她默默的又回想了一遍花九告诉过她的话:“望京南下坊,兴源当铺。找竹先生。”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留在莫府可以享一世平安富贵,留在莫府她永远都受人摆布。想到云琅嚣张的轻薄,不弃眼里燃起决心,脚步稳健地走了进去。 兴源当铺的门脸很小,看上去不过是极普通的一间店铺。伙计正合着铺门板,门已关了一半。 不弃抬头看了看门楣上墨汁淋漓的四个大字,确认无误后鼓足勇气上前对伙计说道:“大哥,我要当东西。” 伙计搬着一块铺门板,自木槽中啪的卡上,头也没回的说道:“今日歇业了,明儿来吧!” 拖一晚上谁知道会不会被莫若菲找到。不弃急了,走上前坐在了门槛上。她焦急地说:“这位大哥。麻烦你通融一下,我急着用钱。” 伙计这才看到是个穿青布棉袄的小姑娘。他瞧不弃衣着普通,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东西拿来典当。他不高兴的拽起她推到一边埋怨道:“谁家的女娃这般不懂事。都说了今日不当了。” 当铺门楣下点着盏朦胧的红灯笼,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半掩的当铺里黑黝黝的,掌柜的早已经离了柜台。若是今天见不到竹先生就被莫府找回去,她以后还会有独自出莫府的机会? 不弃急中生智,往伙计面前一跪哭道:“我爹病了,急用钱抓药。大哥,麻烦你就让我当了吧!好人有好报,你行行好。我爹的病不能拖啊!” 她就这样跪在被路人踩得泥泞的地上,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眼泪泉也似的往外涌,哭声悲切。伙计心肠一软叹了口气道:“小姑娘你先起来。我去问下掌柜的。” 不弃松了口气,站在门口等消息。片刻后伙计走出来问道:“小姑娘你当什么?掌柜的说了,已经封帐了,无法写当票。” “我,我当件衣服,不要当票。”不弃当然不肯把陶钵就这样当掉,看到手里抱着的披风想出了主意。 伙计脸色一肃道:“不写当票怎么行?咱们兴源当铺可是正经开铺的。童叟无欺。” “我急需钱。你让我见见掌柜的好不好?我去求他。” “我做不得主。你走吧!” 不弃见苦苦哀求无用,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不走了。她抱着陶钵和披风哀哀的哭着:“我要是拿不到钱回家,我娘会急死。我爹怕是活不到明天了!我不走,打死我也不走!” 伙计拿她无法,又走进了后堂,隔了一会儿工夫他提着半吊钱走了出来说:“掌柜的说了,大过年的,你不用当衣裳了,拿这些钱走吧。” 她想见掌柜,不是真想要钱啊!伙计的挡在门口,她又冲不进去。想扯开喉咙喊竹先生,又害怕被有心人听到。不弃急得跳脚。她可以明天开铺再来,隔了夜,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她心里没有底。 伙计把五十文钱塞进不弃手中说道:“掌柜的发善心,你拿了钱赶紧去抓药吧!” 不弃想了想,拿出莲衣客那件被雪浸湿的披风,悄悄捏起一块土疙瘩在披风上划下了竹先生三个字。她希望竹先生能看到披风上的这三个字。不弃捧起披风认真的说道:“多谢掌柜了。我不能白拿钱。这件披风我留下死当了。” 陶钵的秘密(3)伙计拎起这件污浊濡湿的披风,触手便知衣料极好。他脸色又一变道:“小姑娘,这是你偷来的吧?!你既然家贫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披风?如果是自己家的,怎么会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的?掌柜的好心送你半吊钱,你却拿贼货来污我们!你说实话,是从哪儿偷来的?” 他提高了声音,引得路人渐渐围观。见过她的人越多,莫若菲找到她的机会越大,不弃心急如焚。扬手将那半吊铜钱往地上一抛,趁伙计奔出去捡钱时,她抱着锦盒一猫腰跑进了当铺。 眼前一排比她个子还高的柜台,一侧有个用棉布帘子挡着的门。不弃听到身后伙计跺脚大喊追进来的声音,她铁了心,掀了棉布帘子跑进去。 厢房外是座小院,不弃前脚跑进院子,伙计就追了进来。她心里着急,大喊道:“我找竹先生!竹先生在不在?!” 脖子一紧,伙计拽住了她的衣领,提着她大骂道:“你这个贼丫头居然还敢闯进内院里来!走,见官去!” 不弃被他拎着只有脚尖踮地,她挣扎着喊道:“竹先生!” 院子里一间屋子的门吱呀被打开,掌柜的终于发话了:“阿大,放开她。” 伙计松开手恭敬的说道:“吵到掌柜的了。她不肯拿钱离开,硬要当衣裳。这件披风有问题,怕是偷来的。” “我没偷!” “还说没有?这件披风用的是锦华轩的衣料,白底是鹤羽捻线,黑底是用黑狐狸毛织成,一看就是贵重衣物。这种东西贫家小户能有?如果是你爹的衣物,你家还会愁没抓药的钱?再说了,披风湿辘辘的,没准是你从哪个大户人家晒衣竿上偷下来的!” 莲衣客的披风这么值钱?不弃暗暗乍舌。见伙计斜眉吊眼瞅着她,禁不住恼怒地说道:“是一个公子送给我的。我埋在雪地里才挖出来所以是湿的,我没偷!” 伙计哈哈干笑两声讥道:“上好的披风怎么会被埋在雪地里?谁信呢?” 不弃哼了声望着厢房不再解释。 屋里缓步走出一个青袍老者,花白头发,背微驼,手里拿着杆旱烟枪。他平静的吩咐道:“阿大,你去把铺门关了。” 支开伙计,掌柜的走到不弃面前问道:“你找竹先生?” 不弃细心地将披风上用土疙瘩划出的竹先生三个字揉掉。她抬起头满怀希望地问道:“你是竹先生?” 掌柜的摇了摇头:“我不是。” 他不是,但他一定认得的吧?不弃抱着锦盒想了想道:“风动幽竹山窗下。我找竹先生,当东西。” 她字正腔圆的念完这句话,目光企盼地看着掌柜。不弃心里忐忑不安的想,隔了这么多年,九叔说的竹先生的人还会在这间当铺里等吗?他会不会和九叔一样也死了呢? 掌柜握着旱烟枪的手颤了颤。他沉默了会儿和蔼的说道:“小姑娘,你是来当这件披风的吧?披风来因不明,我不能收。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不责怪你闯进来。你是不是嫌半吊钱太少不够药费?一吊钱够吗?明日元宵,希望你爹病情好转,能合家团圆过个好节。” 曾经有个故事,一个大户人家的家主临终时相下一只匣子。据说匣子里装着笔钱,是家族最后的财富。这户人家的儿子守着这只匣子度过了种种困难。匣子的存在给了他底气和信心。直到他终于拥有了比匣子里的财富更多的钱时,他母亲打开了匣子。里面空无一物。 一直以来,花九留给她的陶钵是不弃最后的匣子。今天,她打开了匣子,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掌柜的话让不弃失望的低下了头,眼泪簌簌落下。她抹了眼泪不死心地问道:“兴源当铺里真的没有竹先生吗?” 掌柜的没有回答她。他从怀里拿出一吊铜钱塞在不弃手中,温言地说道:“小姑娘,你走吧。” 不弃无意识的接过钱,抱着陶钵耷拉着脑袋慢吞吞的走出了兴源当铺。 最后一块铺门板在她眼前合拢。听到门板咣当上好的声音,不弃的心哆嗦了下。仿佛整个世界为她关上了最后一道门。 陶钵的秘密(4)竹先生,难道和九叔一样已不在人世?不弃混混僵僵地走在街上,一片茫然。 现实一点是回莫府继续做小姐。如同云琅说的,莫若菲说的,莲衣客说的,世子陈煜说的,她及笄后会给她找户好人家嫁了。以后当个衣食无忧的古代宅女。 要么就靠着手里仅有的十来枚金瓜子。找个什么活计做养活自己。从此和莫若菲再不见面,从此和王府的那些纠结一刀两断。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做一个平凡的人,随遇而安。 冬夜里南下坊的热闹还未散去。各家各户门口的红灯笼散发出喜庆的光。这些景色从她眼里一掠而过,引不起半点兴趣。不弃蹒跚地在街上游走,孤单得像一缕游魂。在第三个好心人上前问她是不是走失了的时候,不弃清醒了。她不能这样一直闲逛下去,再晚一点,坊门关闭,没准她会被巡夜的官兵询问身份,后果就是被送回莫府。在她没有想清楚之前,她还不想回去。 然而,她又能去哪儿呢?客栈她不能住,莫府的人太容易找到她。不住客栈,睡屋檐她会不会被冻死? 肚子饿了。脚踩在泥泞的雪里,绣花棉鞋浸得溽湿,寒气自脚底升起。不弃在一条小巷里停住了脚步。 巷子深处晃动着昏暗的灯光,开着间孤独的小面馆,没有食客。当街的灶台上支着两口大铁锅。一口煮着骨头汤,另一口翻滚着混浊的面汤。老板倨偻着腰,头发已经被生活染成花白色。 她看到热腾腾腾面汤锅咽了咽口水。不管怎样,先填饱肚子再说。不弃走进小面馆问道:“大叔,阳春面多少钱一碗?” “五文钱。” 掌柜的给了她一百文,不弃数了五文钱道:“大叔,来一碗。” 阳春面可以理解为清汤面,素面。有着阳春白雪一般的清爽味道。面条在汤锅中散开,用竹篱筢子捞起,凉水中穿一穿倒进碗里。浇勺骨头汤,洒上葱花,加几根烫熟的小白菜。这种不加浇头的面既便宜又好吃。 老板很实在,用的是粗陶大碗,满满的一碗端来。这种陶碗像极了花九烧制的陶钵,用陶土捏了,没有上袖,简单的烧就,显出陶土的本色。 捧着碗她心里涌起阵阵亲切感。不弃吸了口香气,急不可待地用筷子挑起面条塞进嘴里,烫得她含着面条张着嘴往外呵气。久违了的感觉,让她想起很多年以前,好心人吩咐老板煮两碗面给他们,她和花九坐在街边旁若无人的狼吞虎咽。 吃着吃着她突然觉得不对劲,筷子搅了搅,碗底竟然卧了只黄灿灿的鸡蛋。不弃惊讶的抬起头说道:“大叔!我没要鸡蛋。” 老板搓了搓干枯的手,脸上的皱纹在一笑中更深了。他温和的说:“吃吧,吃完了就回家。明儿就是元宵节了。你是今天最后一个客人了,正巧还剩了只鸡蛋。我不收你的钱。” 不弃看着碗里的鸡蛋,感动得心头泛酸,眼泪直往上涌。她埋下头,大口大口的吃着。 陶钵的秘密(5)捧着碗珍惜的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她连葱花都挑着吃了。不弃满足的拍了拍肚皮,从座位上跳起来。她端着碗走到灶台旁笑道:“多谢大叔的面和鸡蛋,太好吃了。我帮大叔收拾吧。” 不顾老板的阻挡,不弃挽起衣袖麻利的洗碗刷灶台。 老板封了火后笑道:“真是个勤快的孩子,快回家去吧!” 他和蔼的看着她,唇边的笑痕很深。那张布满艰辛生活痕迹的脸让不弃下了判断,这是个善良朴实的老人。也许,他能帮她度过这一晚。 不弃用力一咬唇,眼里泛起了泪光。她轻声说道:“大叔,我能不能在店里睡一晚?我是来望京城寻亲的。我没有找到亲戚家,身上钱不多,不敢去住店。” 看到老板犹豫,不弃掏出剩下的铜钱塞进他手里道:“大叔,我就这么多钱,你先拿着。明天你来店里看到没有损失再还我。求你了,大叔。” 面馆里只有几张破旧桌椅,也没有什么可被偷的。老板望着不弃哀求的目光,软了心肠。他把钱还给不弃道:“店里没有床和被盖。” 不弃大喜,抱着披风道:“灶台暖和,我在灶台下蜷一晚能行。穷人家的孩子只要有个能挡风的地方就行了。我不会着凉的。谢谢大叔!” 老板关了店门,蹒跚着离开。他回头看了眼面馆,摇了摇头想,她连一吊钱都没有呢。找不到亲戚的话,这丫头咋怎么办哪。 莫若菲能跟着车轿的踪迹找到大石桥。现在各坊已经关坊了,就算他找来南下坊,客栈里找不到人,他也没办法挨家挨户的搜。明天元宵节,南下坊这一带游人如织,她能趁着人多离开南下坊,去别的地方找间屋子租住下来。不弃得意地笑起来。 她将披风摊在灶台上烤着。小面馆只有她一个人,靠着温暖的灶台,不弃静下心回想着和兴源当铺掌柜的对话。 不对呀?掌柜的听到她找竹先生时没有吃惊和奇怪。他为什么还要给她一吊钱呢?开当铺的随时都能遇到贫苦人去典当东西,难不成来一个穷人就发善心给一吊钱?如果掌柜的认识竹先生,为什么他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打发她走呢? 她摸着渐渐被烘干的披风,白色的鹤羽捻线光滑如水,黑色的黑狐狸毛温暖厚实。不弃想起伙计的话来。莲衣客用这种黑白二色的披风是为了方便隐藏踪迹。寻常人少有用这种黑白二色的披风。如果她拿着这件披风去织纺查访,她能找到莲衣客的踪迹吗? 现在莫府应该大乱了,莫若菲会把这件事禀报七王爷吗?知道她失踪,七王爷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大肆搜查? 诸般思绪在不弃的脑袋里打转。她裹着披风,眼前又浮现出莲衣客替她结披风带子的那双手。他在天门关像神一般降临在她身边,把她从黑衣女子的鞭下救出。那一刻的形象在她脑子里无比清晰。她抚摸着脖子上的铜钱轻声说:“我现在走了,你还能找到我吗?” 靠着温暖的灶台,不弃渐渐的睡着。 “咚,咚咚!” 店门有节奏的被叩响。 不弃悚然惊醒,会有什么人深更半夜来敲一间破旧小面馆的门?难道是莫府的人搜来了?如果是莫府与七王府联手找人,巷子里没道理这么清静。是老板的熟人朋友吗?她操起根擀面杖颤着声音问道:“谁呀?面馆关门了。” 木门的门栓被缓缓拨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不弃吓得倒退一步,跌坐到地上。手紧紧的握住擀面杖,惊恐的望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来人手里提了盏灯笼闪身进了屋,反手掩上了房门。他把灯笼放在木桌上,从腰间取了烟杆,点起一锅烟来。 不弃失声喊道:“掌柜的!” 来者正是兴源当铺的掌柜。他吧叽了一口烟幽幽吐出,慢吞吞的说:“风动幽竹山窗下,花燃山色红锦地。是这句诗对吗?” 竹先生?不弃被他的话惊得半晌没有言语。她激动的看着他,目中涌出狂喜:“你就是竹先生?你是从当铺里一直跟着我吗?是不是我在当铺门口和伙计纠缠时被很多人看到了,怕引人怀疑,所以才不出现?” 掌柜的没有否认他一直在暗中跟着不弃。他温和的看着不弃道:“我不是竹先生。你可以叫我一声海伯。” 他不是?不弃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这句暗语?你究竟是什么人?” 海伯轻叹了口气道:“你又是什么人呢?是谁告诉你这句诗,又是谁叫你来兴源当铺找竹先生?” 陶钵的秘密(6)九叔只告诉过她,如果他死了,就拿着信物去望京南下坊兴源当铺找竹先生,会有人替他照顾她。至于这句诗的来处她并不知道。不弃愣了半晌说道:“你既然不是竹先生,就不是我要找的人。” 海伯凝视着不弃突问道:“九少爷还好吗?” 不弃一呆,他说的九少爷是九叔?她试探的问道:“你认识花九?” 听到这句话海伯从凳子上蹭地站了起来,眼里放着希翼的光,连佝偻的背都打直了些。他急声问道:“他在哪儿?他终于肯回来了?天可怜见,老奴不死心的在望京城等了一年又一年,就盼着九少爷哪天会出现!” 见海伯这么兴奋,不弃不禁有些难过。她轻声说:“如果你说的九少爷是花九叔的话,他已经过世了。我六岁时下了场大雪,他,他就去了。” 海伯犹如挨了当头一棒,无力的坐下。他的眼神顿时失了光彩,突然间又老了十岁似的,背比初见他时驼得更厉害。他喃喃地说:“少爷啊,你叫老奴怎么忍心回去见老爷?”两行浊泪从他眼中簌簌落下,显然已是伤心到了极点。 不弃在旁边有点害怕的看着他说道:“九叔说不定不是你嘴里的少爷呢,掌柜的你别太伤心了” “是他!不是他,就绝不会知道这句诗,绝不会让你来当铺找竹先生。”海伯斩钉截铁的说道。 海伯能接住九叔说的下一句诗,他也知道竹先生。听到九叔去世,海伯的悲伤不是假扮出来的。他这么肯定,那么他一定知道竹先生在哪里了。不弃心里盘算良久,又问了一遍:“九叔有件东西叫我交给竹先生。你既然认识九叔,能不能告诉我竹先生在哪里?” 海伯抹了泪,再看不弃时似在她脸上找寻着什么,看得极为仔细。那目光像一个视力不好的人拈了线找针眼似的专注。 不弃眨了眨眼,心头惴惴。 “孩子,快把你九叔给你的东西给海伯瞧瞧!” “九叔说让我找竹先生。东西要交给他。” 海伯心头一酸,哽咽道:“你知道你九叔为何叫花九吗?他的名字叫九华呀!是朱家九代单传的独子。他叫你找竹先生,就是让你找朱府。这兴源当铺,是朱府开的呀!” 朱府?花九,九华?九叔姓朱,叫朱九华?不弃懵懂地望着落泪的海伯。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九叔让她找竹先生,这个竹与朱是同一个意思? 海伯双手发颤,激动地连比带划地说:“你九叔让你带给竹先生的是不是一颗珠子?黑玄铁的珠子?” 不弃此时才真正相信了海伯的话。为什么九叔不肯明白一点告诉她呢?当时在他眼中,她只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吗?她打开锦盒,拿出陶钵来说:“这是九叔讨饭用的陶钵,他把它烧在里面了。” 她抚摸着陶钵有些不舍。在海伯期待的目光下不弃决绝地拿起它往地下一摔。陶钵应声而碎,不弃蹲在地上捡起陶钵厚实的底部用力敲打,从中捡起了一颗黑色的珠子。通体黝黑,放在掌心比普通的铁珠略重。上面刻有精巧繁复的花纹。 花九把珠子烧进陶钵的时候不弃还小,她并没有仔细看过这颗珠子。现在拿起来就着灯笼的微光一看,珠子中心有个孔洞,表面除了刻有花纹外,还刻有一个阴文的朱字与九华二字。和海伯所说一分也不差。 陶钵的秘(7)可是九叔真是就是朱九华吗?他的脸永远都是肮兮兮的,长发纠结在一起用手指都理不顺。一年四季再没有第二件可以更换的衣裳。夏天露肉,冬天多披层麻袋破布就成了棉衣。天气暖和的春日,他把陶钵往身前一放,悠然地坐在桥头捉蚤子。听着指甲挤破蚤子发出的脆响声他就得意得合不拢嘴。这样一个破魄的乞丐,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海伯指着不弃手中的珠子声音都在发抖:“是它!你看,上面是不是有朱九华三字?这是少爷的信物,少爷凭这个黑玄珠可以提取朱府所有店铺的银子。他至少,至少可以提走五百万两现银!” 五百万两银子?!不弃看着手心里的黑玄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五百万两啊!顿顿吃阳春面可以吃到下下下辈子!可以砸死她一百次!哦,不,可以砸死她一千次!她倒吸一口凉气。 曾经有好心人让老板煮得两碗阳春面送给她和花九。他们蹲在面馆外的街沿边狼吞虎咽。吃完花九一抹嘴笑着说:“这样的好主顾明儿还会不会有啊?每天都能吃上碗阳春面就好喽!”每天他都会带着她到镇上酒楼后门的泔水缸里掏泔水。偶尔捞得只没啃完的鸡腿,两人像过年似的高兴。 眼泪一点点润湿了不弃的眼睛。她吸了吸鼻子,实在不明白她的九叔究竟是为了什么,宁肯做低贱的乞丐养活她,也不肯用黑玄珠到朱府的店铺里提点银子过好日子。 如果能有钱,他还会病了没钱看大夫抓药?他还会在那个大雪之夜抗不住寒冷与病痛死掉?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想到能提百万银钱的九叔是因为穷困潦倒饥寒病痛而死,她的心就像被猫挠破了似的痛。不弃缓缓蹲在地上,哀哀的哭起来。 最后一年的冬天,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抓着她喘着气说:“不弃啊,九叔对不住你,没让你过一天好日子。九叔死了你去找竹先生,竹先生会照顾你,会像九叔一样疼你。你答应九叔,你一定去,你答应我啊!” 雪不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天像开了个窟窿,厚重的雪狠狠的往地上砸。河里结了冰,狂风吹走了挡住桥洞的破草帘,用冰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捅着她和九叔。他把所有的破布麻袋全围在了她身上,敞开了胸膛将她冰凉的脸紧紧压在胸口。他一遍遍地对她说对不起,一遍遍求着她不要睡着了。他胸口那点似有似无的温暖渐渐化成冰凉,直到她惊恐的发现他全身僵硬如石。 这样的九叔,竟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为什么?难受和愤怒闷在不弃胸口,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阻止着自己放声大哭。她要答案,她要找到这个答案。 她摊开手把黑玄珠送到海伯面前。 海伯颤抖着手接了黑玄珠,物是人非,*倜傥一身书卷气的少爷竟然成了乞丐,冻病而死。他不由得老泪纵横。见不弃蹲在地上抹泪,海伯拉起她急切的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九少爷什么人?” 不弃机械的回答:“我叫不弃,跟着九叔姓花。九叔捡到了我。他说他家九代行乞,让我不要放弃花家的事业,当第十代乞丐。” “不弃,不弃。不放弃花家的事业,第十代乞丐!少爷,你为何又要抛弃所有的一切?!”海伯反复念了几遍,发出苍凉的笑声。他看着不弃,眼中却渐渐生出一种光来。像漂在大海里的人突然看到了陆地,像沙漠中的旅人发现了绿洲。 不弃看懂了海伯目光中的心情。像她在雪夜冻极饿极爬进刘二娘家的狗窝时,衔着了阿黄的*:有救了。 海伯收好黑玄珠,牵住不弃的手道:“小姐,咱们这就回江南去。我带你去见竹先生。” 陶钵的秘密(8)“竹先生?他是谁?你不是说找竹先生就是找朱府吗?” 海伯慈祥的说:“竹先生是九少爷的父亲,江南朱府的朱老太爷!” 不弃再一次被震晕了。九叔原来是江南朱府九代单传的少爷!是和莫府飞云堡明月山庄并列四大商贾世家,江南行商第一,独占皇家丝绸茶叶贡品生意的江南朱府家九代单传的少爷?!九叔是让朱老太爷照顾自己? 这时,不远处隐隐传来狗咬声与凌乱的脚步声。海伯凝神听了听,眉心微皱道:“今晚难不成有大盗?才会出动官兵搜捕?” 不弃猛然清醒,她着急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定是来找我的。” 她干净利落的将自己为何来望京,又如何逃出莫府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了。 海伯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他在屋子里转得几圈,听到声音离面馆似越来越近,他下了决心道:“不弃,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黑巾蒙住了脸。 不弃急喊了声道:“等一等。”她将地上的碎陶片一古脑塞进了灶膛,拿了只粗陶碗放进了锦盒用莲衣客的披风包住负在了背上。 海伯赞赏的看她做完这一切,抱起她出了面馆,一跃上了屋顶。 没走多远,箭矢带着疾风掠过,空中闪起破空声。海伯轻巧避过,羽箭射碎了瓦片,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弃,来者是高手。你没有武功带着你如果逃不掉,你就假作被我劫持。安心留在莫府,我会寻机会接你离开。”海伯在不弃耳旁轻声嘱咐完,折身避开一枝羽箭,将不弃挡在了身前,回身望去。 淡淡月光映得远近屋檐像一泓幽暗的湖,瓦间浅浅的白雪似泛起的涟漪。莲衣客身着黑色箭袖紧身衣,手挽长弓,背负箭壶,长身玉立。露在蒙面巾外的一双眼睛冷冷的注视着海伯。 说过再也不会来找她,他还是来了。不弃百感交集:“莲衣客。” 莲衣客?近两年江湖中突然冒出来的独行侠?海伯微眯了眯眼忖道。他明显是来救不弃的,海伯心下略宽,冷声道:“莲衣客,鱼有鱼道,虾有虾路。何苦多管闲事?” 莲衣客手指松开,又一支羽箭狠狠的扎在不弃脚边,飘乎的声音顺风清朗传来:“放了她,你还有机会逃命。” 陶钵的秘密(9)海伯身体一挺,微驼的背已然挺直。浑身上下散发出傲然的气概。他讥道:“年轻人,你和莫府是什么关系?定要管莫府的闲事?”他的脚尖往后一掠,闪电般挑起片片黑瓦击向莲衣客。带着不弃飞一般急奔。 寒风扑在脸上让不弃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听到破空声不断,瓦片碎裂声不绝于耳。她忍不住用力回头,莲衣客像只苍鹰飞翔在她身后,一双眼眸那么明亮,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中带着关切与焦虑。一瞬间,不弃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呆呆的看着他,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 “不弃,附近还埋伏有别的人,今晚我不能带你走了。记住我的话,我会接你离开莫府。”海伯警觉的看了看四周,他在不弃耳边轻声嘱咐完突然用力将不弃抛向莲衣客。没有不弃的拖累,他轻巧的没入了黑暗之中。 莲衣客瞬间奔至,伸手接住了不弃。他正要说话,风中突传来阵阵暗器破空声。 他抱住不弃在空中翻转闪避,身体骤然往下一沉。暗器打在屋顶瓦片上传来叮当声如急雨浇下,他身法稍慢,这些暗器就会全部射在他和不弃身上。 正当莲衣客暗呼庆幸时,眼睛瞥见一抹光影。他人在空中没有借力处,情急之下抱住不弃转过了身体。一支羽箭正中他的右肩,痛得他松开了手。 不弃尖叫了声不由自主的往下摔落,披风的结松开,带着锦盒掉进了流经南下坊的河中。不弃心中庆幸,还好她已取出了黑玄珠,瞬间身体就没入了冰凉的河中。 莲衣客右肩剧痛,跟着跳进了河。他暗暗咒骂着,手指突然间碰到不弃的身体,心里不由大喜,抓住不弃的胳膊带着她浮出了水面。 笑声自桥头响起:“以你之箭,还报于你。莲衣客,想不到姑娘我黄雀在后吧?” 不弃呛咳几声,抹了把脸上的水看去。不远处的桥上站着个披着黑色斗蓬的女子。她手中拿着弓箭,身侧站了一排黑衣人。不弃失声喊道:“天门关的黑衣女子!” “深吸气,随我潜水走。”莲衣客揽住不弃的腰低声吩咐道。他反手折断肩头的箭枝,冲桥上调笑道:“姑娘不肯露真面目,莫不是长得太过丑陋?呀,我倒忘了,姑娘在天门关设伏,想要莫家少爷的命。难不成是莫若菲瞧不上你,因爱成鹤趴想要杀了他的妹妹泄愤?” 柳青芜大怒:“你说什么?!” 莲衣客按住不弃低喝道:“潜!” 不弃深吸口气,随他潜入了水中。 水面上顿失两人踪影,柳青芜此时才喝出一声:“放箭!” 射了一阵后水面毫无反应,她狠狠的跺了跺脚。这么好的机会,居然又叫莲衣客跑了。远处的灯笼火把渐渐向河边聚集,柳青芜深吸了口气道:“撤!暗中布人手于医馆药局,沿河查探。杀了那丫头,生擒莲衣客。” 谁为谁心动(1)定河之水引自望京城外五十里的翠屏山。水分两道,一道自城外流经护城河东去,另一道引入城中,穿城而过,再汇入城外大河向东。 冰凉的水中潜了一会儿,不弃便憋不住气了。莲衣客托着她悄悄浮出水面,两人顺水飘下。见离南下坊远了,这才找了个偏僻的地方上了岸。 莲衣客拖着不弃一阵急走,直奔到一处无人的破草棚才停下脚步。他松开不弃的手,虚脱的坐在地上,头一歪晕了过去。 棉袄浸湿了水又沉又重坠在身上。寒风吹来,不弃打了个喷嚏。她三下五除二脱了棉袄,穿着透湿的中衣冻得打颤。冷是冷了点,却轻松灵活了许多。她搓了搓手,抱起稻草,掏出荷包里用油纸包住的火褶子燃起一堆火。 回头再看,莲衣客闭着眼睛,眉心紧皱,似乎极为痛苦。不弃冻得发抖,哆嗦地走到他身前小心地推了推他。莲衣客晕过去了,没有反应。 不弃心里慌乱,颤着手想要揭开他脸上湿淋淋的蒙面黑巾。指尖抖得厉害,她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能看到他的真面目而激动。 手伸出又缩回,反复几次她还是没有把他面巾扯下来。他不想让她看到的,如果她看到了,她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他了?不弃强忍住心里的好奇,轻轻扳过他的身体,让他俯卧在地上。 半截羽箭插在他右肩上,露出白茬的断口。不弃用手指试探性地在中箭处一摸,沾起鲜红的血来。望着手上的鲜血她眼圈一红,手足无措的东张西望。破草棚里除了一堆稻草外别无他物。 她镇定了下,从火堆里拨出来一些稻草,看着烧成了一堆草灰。她利落的脱下身上的中衣撕成了布条。风吹着湿透的肚兜贴在身上,头发还下往下滴水。她抱着*的手臂使劲搓了搓,告诉自己坚持再坚持。 “你忍一忍,忍一忍。”她走到莲衣客身边活动了下手指。抓住半截箭杆,闭上眼用力一拔。血溅在她脸上,冰凉的血腥气刺激得不弃哆嗦了下。 莲衣客闷哼了声,痛醒之后彻底晕死过去。 不弃咬着牙说道:“一会儿就好了。” 她解开了他的衣裳,好在水中泡久了,衣裳并未和伤口粘在一起。他的右肩露出一个血洞,鲜血汩汩往外涌出。 不弃抓起几把草灰按在伤口上,再用布条紧紧缠住。她颇有点得意的看到包扎的白布上没有血再沁出来,土方法挺管用的。 “我会救你的。你不会被冻死。”不弃蹲下拧干莲衣客裤腿上的水,使劲拔出他的靴子,脱掉他的布袜子。手摸到他的脚,冷得冰块似的。她心疼的看着他,抱起稻草盖在了他身上。 做完了所有事,不弃这才觉得冷,冷得牙齿碰得咔嚓作响。她低头一看,身上的棉裤还在往下滴水,表面已经结了层冰霜。不弃绞着又湿又重的裤腿心想,要是用火烤,还不知道要烤到什么时候。她连打几个喷嚏,一咬牙穿上冰砣般的棉袄悄悄的出了草棚。 月光时而从云层中露出脸来,照亮了这一片棚户区。隐隐听到犬吠声和婴儿的哭声。不弃猫着腰悄悄的走到一户人家的篱笆外,院子里晒着件棉衣。她眼馋的盯着这件大棉衣决定就偷它了。她仔细听了听,这家人没有养狗。屋子里的人们早已进入梦乡。灵活的翻过篱笆,蹑手蹑脚的取下竹竿上的棉衣,不弃顺手从窗台上拿了几个干玉米棒子,端走了鸡窝旁喂食的陶盆。 “对不住,我是不得己才偷的。”不弃心里暗暗对主人道歉,留下了一枚金瓜子放在窗台上。她想了想,又摸出一枚心疼的看了看,放了上去。 看到这两枚金瓜子,想必主人是不会再追究有人偷了东西吧。她迅速的离开这户人家,悄悄的跑回了草棚。 谁为谁心动(2)疼痛与寒冷交替刺激着他。渐渐的又有阵温暖的感觉涌来。莲衣客倒在稻草堆里沉入了梦乡。 空气中飘荡着甜香,香甜的味道充斥于鼻端。他缓缓睁开眼睛,脸上极不舒服。他伸手一摸,摸到了蒙面的黑巾。记忆直冲脑门,他彻底清醒,翻身坐了起来。 身上已换了件褐色的棉袄,伤口已包扎好了。他想起了不弃。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她为何没有取下他的蒙面巾? 微微环顾四周。破草棚里烧着一堆火,四个烤得焦香的玉米棒子整齐的排列在火堆旁。地上还放着只装满清水的陶盆。他的衣裳靴子布袜子都穿在竹竿上烤着。 她人呢?莲衣客站起身,眉眼中闪动着警惕的光。 角落里突然有了声响,他仔细一看,草堆里露出不弃的脸来。她藏在稻草堆中睡得熟了,几茎稻草落在她脸旁,似乎刺得她极不舒服,发出呻吟声。 莲衣客松了口气,走过去蹲下了身体,眉头随之皱起。不弃的脸红得极不正常。他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火炭似的。他掀开不弃盖在身上的稻草,顿时愣住了。 湿的棉袄棉裤还穿在她身上。她的手抄在袖管里,冻得蜷缩成了一团。 看看身上的干爽棉衣,看到火堆旁整齐烤着的衣物。吸了口空气的甜香,心中泛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直冲眼眶,逼得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将这股莫名的感觉压下去。 “傻丫头!”莲衣客涩涩的说道。 他闭着眼睛脱了不弃的棉衣棉裤,解下身上的棉袄替她穿上。 手中的不弃像初生婴儿一般瘦弱,无力的靠在他怀里。她口鼻间呼出的滚烫气息烙铁一般在他心上滋啦啦烫出串串痛楚与怜意。 他看到她脖子上挂着一枚铜钱。他的手指从铜钱上的莲花刻痕处掠过。脑子里又想起柴房中睁着明亮眼睛抬头望着他的不弃。 莲衣客默默地放好铜钱,替不弃拢紧了棉袄。他把不弃露出外面的脚抱在了怀里,冰凉的触觉激得他深吸了口气。她陷在*两重天里,脸烧得通红,脚冷得似冰。 莲衣客取下烤干的衣裳裹住她的腿,轻声喊道:“不弃,醒醒,喝点水。” 不弃的眼皮动了动,没有反应。 莲衣客端起陶盆正想喂她,突看到陶盆里水面上浮着些东西。仔细一看,像糠麸。凑到鼻间一闻,一股怪味冲鼻而来。他苦笑了笑,这丫头偷的什么碗啊? 放下陶盆,莲衣客抱起不弃道:“不弃,我带你去找大夫。” 隐约听到这句话,不弃挣扎着说:“不要送我回莫府。让我好了再回去。求你了。” 她不肯彻底失去意识。她害怕烧糊涂了说胡话让莫若菲认出她来。这种害怕变成脑中最后的警惕,让她费劲地发出柔弱迷糊的声音。 尽管不明白原因,莲衣客愣了愣仍答了句:“好。” 不弃闭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她嘟囔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扔下我不管。莲衣客,我喜欢你。”说完这句话,她身体一沉,沉沉睡去。 莲衣客顿时僵硬了身体。他看着怀里的不弃,眼里露出不信与震惊。手中的不弃犹有千斤重,让他再也无法再往前走一步。他旋风般回转,烫手山竽般将不弃扔在稻草堆中,抱起稻草盖住了她。毫不犹豫的大步离开。 (桩是不会写口水文,灌水文的,哪怕是慢一点,也想让文更好看一点。目前保证每天两节以上的更新。不是专业写文,催文的恕桩不能照顾了。)谁为谁心动(3)莫若菲和云琅顺着车行的描述追查到大石桥一带后彻底失去了不弃的踪影。无可奈何之下,莫若菲匆匆赶到七王府,一五一十禀报了消息。 七王爷暗中写了手令与京都守备元朗。守备公子元崇是世子陈煜的好友,两家关系向来不错。京都守备府于是调集了官兵封锁了大石桥一带的三坊。借口元宵灯节皇上会出宫观灯,今夜封坊肃清宵小。趁机挨家挨户搜寻不弃。 丑时,世子陈煜和好友元崇一起回了王府,两人神情疲倦。从书房出来时遇到了放心不下前来探视七王爷的甘田二妃。 七王爷吩咐如没有找到不弃,就不要再敲书房的门,他谁也不想见。 陈煜对二妃略一颌首,对元崇道:“今晚有劳了。” 他唤了个小厮送元崇出府。正要离开时,听到甘妃讽道:“王妃若是在世,定会赞世子孝顺,对王爷言听计从。” 田妃温柔道:“世子不仅孝顺,向来对妹妹们照拂有加。” 他望定二妃道,“长卿尊你们一声庶母,自然会照顾好妹妹们。甘母妃的柔成明年就十四岁了。赣南府尹的公子人才出众,年前来望京时见着柔成就赞个不停。长卿正琢磨着向父王建议,可以为柔成定下这门亲事。甘母妃晚上睡不着的话,不妨提前为柔成备多绣几件衣裳打发时间。” 他的嘴唇微微一抿,扯出丝冷酷蔑视的笑来。眼睛寒冰似的从甘田二妃脸上扫过,拂袖而去。 把柔成嫁到千里之外的赣南府?甘妃脸上血失尽失,抓着身边侍女的手抖个不停。她冲着陈煜的背影尖叫:“你怎么就肯三天两头去护着那个野种?!你难道也被她的狐媚子脸勾了魂么?” 陈煜闻声停住脚步,缓缓转过了头。黑暗在他身后像魔鬼的羽翼,英挺的脸被怒气扭曲得几近狰狞。 甘妃不敢和他正视,目光越过他悲愤的望向他身后紧闭着的王府书房。尽管害怕,仍挺直了背。 灯笼的光影下,扶着侍女的甘田二妃像极了两只炸毛弓背的猫,惊恐害怕又凶猛无比的望着他。陈煜回过头,顺着甘妃的目光望去。书房灯光依旧,房门紧闭。他痴情的父王种下的因,让他的女人和儿子来吞这个果。一瞬间他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心里火气尽退。 陈煜双手一辑,轻轻朗朗的对甘田二妃道:“让甘母妃受惊吓是煜儿的不是。我方才说的混话两位母妃莫要放在心上。我心里对妹妹们都极疼爱的。妹妹单纯无辜,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忍心让她们受苦。冬寒夜凉,两位母妃早歇着吧。” 他突然赔礼致歉让甘田二妃不知所措。甘妃毕竟出自大家,不管陈煜是否说的是真心话,她也不会和他撕破脸去七王爷面前理伦。正待要说上两句圆场的话,陈煜已顺着回廓走得远了。阿石手里提的盏灯笼模糊蒙胧,黑暗中映出陈煜孤单寂寥的脚步。甘妃眼中突流露出感慨:“世子从小就失了母亲,难为他了。” 田妃早吓得失语。这会儿缓过气来,她抚着胸低声说道:“猫找到老鼠会生吞下肚。现在不过是好奇逗来玩玩罢了。” 莫府莫夫人又喜又忧。高兴不弃就此从眼前消失,又担心找不到人,七王爷会对莫府不利。她低声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摊上这丫头攀上七王爷,蔫知不是吞下了有毒的铒?忆山走了着险棋啊!” 莫伯静静的侍立在侧,一语不发。十二年前灭薛府满门的情景不知为何又回到了眼前。薛菲是唯一死在外面的薛家人,现在凭空多出个花不弃。他心里有着隐隐的恐惧,薛家毕竟还是留下了血脉,花不弃留不得了。 谁为谁心动(4)莲衣客在南下坊找到竹先生和不弃时,莫若菲正和云琅分头在东城南上坊一带寻找。月上中天一无所获。 莫若菲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云琅忐忑不安,一心认定是自己激怒了不弃。他懊恼的想,这丫头性子太烈了,他被她气疯了才想扳回点气势。结果她玩一招离家出走,害得自己被表哥狠狠的骂了顿不说,大冬夜里跑出来找人累得半死。 “表哥,你说一个小姑娘能躲到哪儿去?会不会被人掳了?” 莫若菲冷冷的说道:“阿琅,你身为飞云堡少堡主,将来要肩挑飞云堡的重任,心胸应该开阔一些才是。” 云琅被训蔫了。他吞吞吐吐说完和不弃在药灵庄结怨的事情后,莫若菲找到机会就训他。 明月自云中冒出,地面凝结出清泠的银霜。传回无消息的回报让莫若菲的心情像夜色一般忧伤。在雪山初见不弃时,古灵精怪的她给了他多大的喜悦。他忘不了背了她下山时被她逗得大笑。那时的不弃狡黠聪慧。自从进了莫府,难得见她打雪仗像普通小女孩似的高兴一回,也被自己吓走了笑容。 她心里应该是害怕与讨厌他的吧?不弃曾经理直气壮的告诉他,七王爷不方便带她回王府,给她安排了莫府的小姐身份。他想讨好七王爷,也认同了这个安排。所以,每个月他应该给她一份小姐的工钱。 她把莫府小姐当成一份工。做得不高兴了,过得难受了,就想辞工不干了。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市井中的小乞丐,哪有半点把自己当成莫府的小姐呢?她是没得选择。自己以为让她安心的当莫府小姐,等着及笄后被嫁出去。在不弃的心里,她想要的也许并不是吃饱穿暖而己。 在她眼中,如果没有七王爷这个便宜老爹,是没有人肯真正关心她爱她的。莫若菲想起了不弃拼死也不肯丢掉的陶钵,他猛然醒觉,明白了不弃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一个讨饭的破碗让她不顾性命要护着,何况是被云琅打死的癞皮狗呢? 云琅的身份摆在面前,他有武功有力气,说不过不弃还能动手。她本来就不情愿留在莫府,被云琅一激,自尊心又强,不抱走陶钵去讨饭才不是花不弃的性格。就算找回她,不让云琅去解开这个结,她恐怕还会找机会离开的。 莫若菲望着前方,目无表情的说道:“不弃在六岁时,养她长大的乞丐被大雪冻死了。她爬到狗窝里吃狗奶活了下来。那条狗就是被你一掌打死的黄毛癞皮狗。你知道吗?我从药灵庄林府下人嘴里听到说她是狗娘养的时,也觉得好笑。可是看到她时,她能把狗养娘的挂在嘴边坦然认之,我想,那只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罢了。剑声关她在柴房,又冷又饿的。我去看她,她连半句怨言都没有。你可知道,你想出气随意说出的话,做出的举动对她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有一种人,哪怕知道偷东西不对,是犯法的。哪怕今天被人揍了,明天带着伤,还是会去偷。生存对于世家少爷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情。对这种人却是每时每刻念着的,直到变成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她的自尊后面隐藏极深的卑微感。为了这点点自尊,可以拔刀拼命。” 他阖上双目,眉心紧皱。一番话牵动了他对前世的痛苦记忆。他像一个旅者,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以后,回过头去看曾经被踩进泥地里的自己。心被记忆抽痛,莫若菲这一刻真的很想抱着不弃告诉她,他明白她的。他真的很想好好宠她,让她忘记从小到大所有经历的悲苦。 云琅咀嚼着莫若菲的话。平平淡淡的语气道尽了不弃的悲哀。她的愤怒在眼前晃动,不弃说过的话此时像刀扎在他心上的。他脑中想象着不弃衔着癞皮狗的*吃奶的模样,他钻狗洞逃跑又算得了什么?!云琅再也忍耐不住,狠狠一鞭抽在马身上,绝尘而去。 莫若菲没有阻挡他,只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找不回她呢?到这个陌生世界十来年了,他已经快忘记前世。为什么想到她消失不见,会有种失去亲人的感觉?头顶云层再一次遮住了月亮,莫若菲骑在马上,茕茕独立。 云琅用力驱马在南上坊中奔驰着,一路出了坊门。站在大石桥上,四周寂静无声,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满脸悔意,突然他大吼出声:“花不弃你回来!” 声音幽幽回荡在夜空,脚下河水无声流淌。 云琅跃下马,呆呆的站在桥边。不弃愤怒的脸,害怕的眼神,牙尖嘴利的模样,那双闪亮的眼睛塞得他的心几乎要爆炸开来。 谁为谁心动(5)启明星高悬夜空,一夜即将过去。云琅仍坐在大石桥出神。一枝箭突然射在他身前,他凌空翻身,已抽出马鞍旁的长剑。 箭射在地上发出啪的声音。云琅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喝道:“什么人?” 石桥另一头闪出一匹马来。莲衣客已换了装束,戴了顶帷帽遮住面容。他静静的说:“想找花不弃就随我来。” 云琅大喝道:“站住,我凭什么相信你?!” 莲衣客回头看了他一眼,纵马就走。 云琅用剑挑起地上的箭枝,手抚摸着箭杆上的莲花刻痕,目中露出惊诧之意:“莲衣客?”他来不及多想,翻身上马,跟着追了上去。 蹄声得得,踏碎满地银辉。莲衣客停住马,望着破草棚回头说道:“她就在里面。”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如能找到她,我飞云堡便欠下尊驾一个人情。你随时可以找我还。”云琅望着莲衣客远去的方向朗声说道。他持剑跃下马,仔细的观察了番,小心的走近了草棚。 柴火已烧尽,冒出淡淡的烟。墙角草堆里露出不弃的脸来。云琅确认四周没有埋伏,急步走过去,抱起了不弃。 她已陷入昏迷,身体烫得让他害怕。云琅抱起不弃迅速地走出了草棚。 蹄声远去,街角慢慢转出莲衣客来。 “不弃,好好做你的莫府小姐。关心你的人并不少。莫要再闯祸了。”他默默的看他们远去,身体慢慢伏倒在马背上。每呼吸一下都能扯动肩上的伤口,传来股撕心的疼痛。劳累一夜,他几乎撑不下去了。 手中马鞭无力的抽了下坐骑,那马甚通人性,扬蹄带着他离开。 从凌晨睡到日落,不弃像陷进了一团柔软的棉花堆里。她隐约的看到床前人影晃动。没隔多久就有人打断她的睡眠,捏开她的嘴灌下令她作呕的药汁。苦得她皱眉流泪时,又有甘甜的蜜水勾引着她张大嘴大口吞咽。 她看到莫若菲的脸不时在眼前晃动,又看到了杀阿黄的小贼,唯独没有莲衣客。不弃惊慌的想,她是在作梦呢,还是他扔下她了?不,他答应她的,他亲口答应了的。她死死的闭上眼睛,闭紧了嘴。这一切肯定是梦,绝对是梦。 “不弃,你醒了吗?” 声音离她这样近,清楚得不像是梦境。她清楚的记得她求过莲衣客,他明明答应了不会送她回莫府的。他怎么可以骗她?他怎么能把她出卖得这么彻底?!他怎么能出尔反尔?!难道在他心里,她连一丁点分量都没有吗?他是武艺高强的大侠,她是什么?一个被扔在莫府的棋子罢了。早知道他要抛下她,为什么不扯下他的蒙面巾瞧个清楚?不弃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不弃?” 不弃缓缓睁开眼睛,失神的看到坐在床前的莫若菲。 他的眼敛下有抹暗青色,显然没有休息好。看到不弃醒来,莫若菲绽开了笑容。他拿起一个锦盒道:“瞧瞧这是什么?” 锦盒已经换了一个,盒盖打开,里面正放着那只她从小面馆里装进去的陶碗。明明掉进了河里,怎么会在莫若菲手中?不弃沙哑的说道:“莲衣客……” 莫若菲截口笑道:“是莲衣客救了你。若不是他指点,云琅也找不到你。这只锦盒也是他告诉云琅,我悬赏重金请人从河中捞起来的。你视为性命的陶钵找回来了,高兴么?” 莫若菲见过两次陶钵。两只用陶土捏成的碗看上去相似,其实是不一样的,他没有看出来。他绝美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寒冬腊月下定河捞东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他只在意不弃的感受。终于有人捞起这只锦盒时,他想也没想解下了价值千金的狐裘披在了那人身上。打开锦盒看到那只陶碗时,河岸边的人都觉得莫府少爷傻了。他却宝贝似的捧了它飞马回府。仿佛从定河中捞起来的是南海最名贵的珍珠。 “细想这只陶碗作用还真不小。雪山上用它烧化了雪水,天门关也亏得它我才有一口热水喝。不弃,既然找回来了,就别再弄丢了。嗯?” 谁为谁心动(6)莫若菲把陶碗放在她手中,不弃抱着这只陶碗,眼睛一闭,泪水涔涔而下。他是冷酷无情性情暴虐从不会珍惜人情感的山哥啊,他怎么可以为她做这样的事情?他转世到富贵人家,读书转了性吗?变得温柔,变得陌生,变得让她更不敢认他。 她珍惜陶钵,珍藏着和九叔的时光。更多的,是为了陶钵里的黑玄珠!她和他同穿到一世,走上的路何其不同。她流着泪,默默的告诉自己,永远也不要他再想起他的前世。 “这不找回来了吗?别哭了。大夫说了,你是受了寒,好在身体结实,服药驱寒发了汗将养些天就无事了。”莫若菲伸手探了探不弃的前额,满意的发现高烧已经退了。他戏谑的往门外看了看道:“你要是再不醒,有人内疚得想撞墙了。阿琅!不弃醒了!” 不弃闻声扭过了脑袋。 云琅磨磨蹭蹭地走进来,伸长脖子望了眼不弃,见她转开头不看他,心里有些难过。他嚅嗫着说:“你醒了啊?醒了就好。表哥,我困了,先回去睡了。”竟一溜烟跑了。 莫若菲失笑的说:“等你好了再罚他去!我已经骂过他了。不弃,这次是阿琅不对。他自己跑到药灵庄当贼,还打死了你的阿黄,怪得谁去?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一字没有责怪她,言语间满是对她的宠溺。不弃心里没底,转过头叫住莫若菲,一咬牙问道:“大哥,我烧糊涂时没说什么混话吧?” 见她开口说话,莫若菲高兴的回头笑道:“你呀,一声不吭的,牙咬得死紧。连筷子都撬不开,差点灌不进药去。别想太多,大哥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七王府那里大哥自会去解释,你安心养病就好。可惜今晚你看不到望京城元宵节的花灯了。等到明年大哥一定带你去逛灯市。你身体好了,大哥带你出去玩。” 不弃松了口气,泪光盈盈的望着莫若菲,突然想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一场。这个世界上,他原本是她最熟悉最亲近的人啊。如果他一直这样对她该有多好? 瞅着她的泪眼,莫若菲微微笑了。他走到床前,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水,顺手刮了下她的鼻子道:“原来不弃也是会生病的呀。剑声还在嘀咕说,在柴房冻饿你几日没见你打喷嚏,大冬天掉进湖里睡一觉就好了,这回居然病了。” 她想起海伯的话,他会带她离开莫府。不弃挤出一个笑来,声音里多了几分力气:“我再睡一觉就好了。剑声盼着我生病,我偏不。” “呵呵,好!我吩咐他不准还手,让你打骂可好?”不弃的话让莫若菲暗松一口气,他笑着站起身,吩咐众婢好好侍候。 走出凌波馆,他看到云琅站在院门口出神。莫若菲揉了揉眉心,疲倦地问道:“阿琅,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今晚灯节,皇上会来。我得陪娘去莫府的花楼,莫府和明月山庄今晚会斗灯。你是回去休息还是与我同往?” 云琅往凌波馆张望了下答道:“我没心情,不去了。表哥,飞云堡向来不参加灯节,我出现在莫府花楼,也不太好。” 莫若菲点点头,强打精神走了。 云琅转身欲回自己住的院子。走了几步就烦躁起来,他狠狠的骂自己:“明明进了屋,怎么就说不出道歉的话呢?” 元宵灯节?他眼睛突然一亮,英俊的脸上露出笑容。 谁为谁心动(7)鼻塞流鼻涕,屋子里比平时多摆了几盆炭火,热烘烘的让不弃呼吸困难。她见青儿和棠秋在床边侍候便道:“替我把枕头垫高点吧,躺着我喘不过气来。” 棠秋扶起不弃,青儿自外间抱了几个软枕进来。她脸上带着忍不住的喜色,轻声道:“小姐,你是不是睡了一天难受了?” 不弃咳了几声嗡声嗡气的说:“房间里热得很,门窗都关着,鼻塞,我喘不过气来。” 青儿抿嘴笑道:“我开点窗户透透气吧。” 棠秋责备的看了她一眼道:“大夫吩咐了,小姐吹不得风。最好捂出身汗来,病才会好得快。” 青儿遗憾的说道:“表少爷白费心思了。小姐哪怕只看一眼也好呢。” 不弃被她勾起了好奇心,那小贼做什么了? “棠秋,就打开窗户让我瞧一眼好了。瞧一眼就关上。不妨事的。” 青儿高兴的跳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大大小小的花灯挂了满院。假山上,梅枝上像挂满了七彩的宝石,每一颗都闪动着璀璨的光。空地上支起了竹竿牵起了绳子,一串串灯笼高低错落地挂着。从窗口望去过,像一幅流光溢彩的彩画。 灵姑微笑的站在房门口恭敬的说道:“小姐,今儿元宵灯节,奴婢便作主让表少爷挂了这些灯。小姐身体好些了,再看也不迟。” 不弃心里有些感动。她暗想,这小贼还不算太坏。她瞧了会儿,突然又想起扔她回莫府的莲衣客来,意兴阑珊地说:“关了窗户吧,风吹进来有点冷。” 云琅在院子里听到不弃的声音,脸上漾开了笑容。看到窗户关了,他走到一盏灯前朗声念道:“一个小姑娘,坐在水中央,穿着粉红袄,系着绿绸裙,模样真漂亮。打一种花!猜中者得一枚新钱!屋里的丫头们,可猜得出来?” 棠秋眼睛放光,回头看看不弃,露出雀跃的神色。 元宵灯节她们本来是可以出府赏灯的,不弃知道为了侍候自己都没去。她睡了一整天,人还清醒着,便笑着点了点头。 棠秋拍手叫道:“表少爷,是荷花!” “聪明!”云琅赞得一声又继续,“圆圆红罐罐儿,扣着圆盖盖儿, 甜甜的蜜水儿,满满盛一罐儿。猜一种果子。猜中者还是赏一枚新钱!” 这回是青儿拍手笑着回答:“表少爷,是柿子!” 云琅又赞一声,接着往下念灯谜。他想不弃读书少,制的灯谜都是极简单的。不多会儿连灵姑在内五个婢女纷纷加入猜谜中。院子里一时之间嬉笑声不断,竟热闹起来。 看猜得差不多了不弃还没有出声,云琅便瞅着一个灯谜道:“不弃妹妹若没有睡着,也猜一个试试?猜中了能得糖人儿一对。听好了。一个南瓜两头儿空,肚里开花放光明, 有瓜没叶儿高高挂,照得面前一片红。猜一件物事。” 众婢知道是表少爷想哄小姐开心,都撺掇着不弃猜。不弃听了这么一会儿也倦了,明白云琅等了这么久就盼她出声。她懒洋洋地说道:“可不是咱们院子里挂的灯笼吗?” 话音才落,窗外就传来云琅的阿谀声:“不弃妹妹真聪明。这对糖人是不弃妹妹的了。天晚了,妹妹也早些歇着吧。” 隔了会儿,灵姑拿了对糖人进来。青儿一见之下便笑出了声:“哟,表少爷这么殷勤,原来是得罪了小姐。他变着方法向小姐赔不是呢!” 云琅还没走出院子,听到这句话,脸上闪过一丝郝色,飞快的出了凌波馆。心情却愉快之极。 不弃一见之下也笑出了声。糖人捏的是一男一女。女的叉着腰昂着头,男子弯腰作揖。她拿了糖人在手里,看到众婢偷笑,张嘴就咬掉了男子的脑袋,在众婢呆滞的目光中嘎巴嚼着吃了。不弃若无其事的把糖人放到床边几上说:“闹了半天,我困啦。” 闭上眼睛躺下后,回味着嘴里的甜味,她对自己说,阿黄,他认错了,咱们就饶了小贼吧。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莫府了,多个仇人不如多个朋友,你说对吧? 月影照孤雁(1)正月又被称为元月,十五又是月圆之日。新年里的第一个月圆日就是元宵节。一年冬去春至,周而复始。人们纷纷走上街头赏明月,观花灯,猜灯谜,瞧百戏。元宵节的热闹景象一年之中只有端午节赛龙舟抢水鸭子扔五彩丝棕才比得上。 大魏朝自崇德帝登基起,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在每年的元宵都会与民同庆。皇帝陛下颇为留恋做太子时的自由。他决定每年至少让自己有一天自在的快活。每年元宵,会穿了便装带了侍卫混迹于百姓之中,赏灯游玩。 大家都知道了皇帝陛下这个习惯。京都守备府有意无意的加派人手巡查。大内侍卫像往汤里撒盐末一般换了便服也混进了南下坊的灯市。 皇帝只当所有人都被瞒在鼓里。逛灯赏灯时看到哪家的灯出了彩,点评之余还喜欢写上几笔。或是猜中了哪家的灯谜,拿走彩头后在第二日的朝会当成乐事来聊聊。若是朝中臣工所制的花灯,少不得还要赏赐些东西。 众王公大臣世家豪门投皇上所好,不惜重金聘请当世能工巧匠细细制作奇灯巧灯,唯恐被别家踩低。就算得不了皇帝赞誉,出奇招得了百姓的推崇赞誉,也不会落了面子。 有市场有竞争,望京城的灯会一年比一年盛大。 今年皇帝招了七王爷和世子陈煜相陪。他却扮成了跟着服侍的老家人,和一群侍卫慢吞吞的走在七王爷和世子身后。他极满意的看着两父子尴尬无奈的神情,自己却悠然自得的赏起灯来。 四大世家财大气粗,商场上谁也不服谁的气。飞云堡离望京千里之遥,堡主云野是粗野汉子,看灯观灯找乐子是一回事。让他从千里之外遣人进京精心布置花楼彩灯博皇帝高兴又是另一回事。所以,飞云堡从来不参加元宵灯节。 再又传出江南朱府的朱老太爷身体抱恙,江南朱府今年也退出了灯节。 注的目光只好瞄准了明月山庄和望京莫府。坊间甚至开了盘口,二选一赌大小押宝,看谁家今年的彩灯能胜出。 夜来,华灯齐亮。 说来也巧,莫府花楼与明月山庄搭建的花楼正好隔河相对。两家的支持者泾渭分明,挤满了河岸。中间相连的石桥上也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河中更漂来无数只花舫,富贵人家租得一条,自然不用和老百姓争抢看灯的地方。 皇帝在坊间转悠了圈后,听到锣鼓声敲响兴趣就来了。扯了七王爷和陈煜上了早备好的花舫去看两府斗灯。 月影照孤雁(2)此时京城梅家班与江南董家班像两只斗鸡挑了前场。 明月山庄与莫府花楼前都抬了戏台。两家分别请了戏班。莫府请的梅家班最拿手的戏是长板坡。明月山庄请的董家班最得意的是贵妃醉酒。 这边看赵子龙一杆银枪如蛟龙出水使得风生水起。那厢杨贵妃晕生双颊娇滴滴一声酒来摄人魂魄。 两岸叫好声不绝。戏都换了一幕,双方支持者还在比谁的巴掌声更久。 “今晚灯节有大看头。七弟以为否?” 七王爷左右看了看回道:“皇上目光如炬。戏班开了场,两府花楼只有寻常花灯点缀,好戏定在后头。” 皇帝陛下兴趣盎然,摘了腰间一只荷包笑道:“许久没有和七弟赌一把了。朕押明月山庄胜出。” 七王爷苦笑道:“臣也押明月山庄赢。” 陈煜站在花舫船头,目光警惕。脸上挂着刺客莫来惹我的字样。 外面不是撒盐巴似的撒下众多侍卫吗?就连身边紧跟着的三条花艇上也坐着侍卫们。他往花舫外一站,宝蓝色锦袍衬着人丰神俊朗,披着那件御赐的名贵紫貂大麾贵气十足,这不是告诉别人皇帝在此的活招牌么?皇帝又好气又好笑的暗忖,有心让陈煜进花舫呆着,别站外面出风头了。他呵呵笑道:“七弟不是和莫府交好,怎么也跟着朕押明月山庄?煜儿今晚话少,脸色也不大好看,是不喜欢陪朕赏灯?” 七王爷赶紧回道:“昨晚煜儿随元朗大人一同巡视南下坊安全,天明才回,没休息好的缘故。灯节人多,煜儿紧张皇上安危是以话少。能陪皇上赏灯是做臣子的福气,煜儿怎么会不喜欢呢。” 皇帝微笑着对陈煜招了招手道:“煜儿,护卫之事自有侍卫总管负责。你来朕身边坐。父子连心,说说你的看法,为什么觉得明月山庄会胜出?” 陈煜谢过皇帝之后,坐在了下首。他恭敬地回道:“几大皇商家族繁延百年,江南朱府自开国时便是江南富户,称得上世家大族。明月山庄庄主是位女子,姓柳,以明月为名。一个女子经营诺大山庄,只用了区区十余载就能和望京莫府,塞北飞云堡和江南朱府并立,其能力可见一斑。素来斗灯讲究一个奇思妙想,精致传神。明月山庄经营瓷器,手下巧匠画工无数。能力心思巧匠明月山庄都占齐了。莫府有银子,莫若菲是经商奇才,但在心思与巧匠上却赶不上明月山庄。是以父王押明月山庄胜出。” 皇帝听了觉得有理又不太甘心一面倒的局面。他饮了杯酒,似笑非笑地七王爷道:“听说莫府的当家少爷莫若菲十岁就掌管了方圆钱庄,心思玲珑,精明能干。说不定他有绝招胜过明月山庄呢?七弟既然信得过莫府,怎么对今晚莫府的花灯没了信心?” 七王爷面不改色的说道:“臣弟不敢欺君,莫府斗灯要胜过明月山庄,着实困难。还有一事想请皇上恩准。近日来臣弟身体颇多不适,掌管内库力不从心。今年内库招标恳请皇上另遣他人主持开标。” 踩了踩你和莫府的小尾巴,就摆张正儿八经的脸出来。还想推了内库总管之职?谁会疑心你在内库招标上徇私啊?皇帝本想逗逗七王爷,撞一鼻子灰颇感无趣。他也不点破,嗯了声道:“今晚只玩乐,不议正事。瞧,莫府先动了。” 月影照孤雁(3)多宝阁厢房中,柳明月轻挑起竹帘,凝视着不远处的明月山庄花楼。她的眉梢眼底都盈满了冷冷的笑意。她低声问黑雁:“大小姐准备好了?” 黑雁恭敬的回答:“请夫人放心。” 就在两人交谈间,突听得烟花鸣放的声响。透过竹帘柳明月眼前光影变幻莫离,自莫府花楼处飞溅出烟花朵朵。 她轻哼了声道:“莫若菲十岁掌控方圆钱庄,手段自是不差的。可惜今晚我斗的不是花灯,是人心。” 夜空如果是一块黑色的画布,那么,自莫府花楼燃放的烟花就是国手所作的泼墨写意。大盆大盆的七彩颜料泼上了夜空,炸开之后再化为银雨点点闪烁湮没于天际。此起彼伏,将望京城的元宵节染成了璀璨的不夜天。 灿烂的烟花声先夺人,打破了平静相争的局面,将看客们的目光先引至了莫府一方。 莫府花楼高三层,每一层用竹篾条搭出框架,糊了白色细绢,中间点了灯,苑如座白色宝塔。而莫府的灯点亮之后,又比别府的花楼亮得几分。此时,雪白的台子上缓缓走出位美人。穿着各式绢纱制成的华丽衣裙,披着金丝银线制成的披帛。凭楼临风,远望如仙女下凡。一美如此便也罢了,紧跟着又陆续走出十二位美人来。各类妍态,容色夺人。 “妙哉!”皇帝脱口赞道。 这厢莫若菲唇边带着自信的微笑,历来元宵灯会上的灯不外宫灯,花灯,水果灯,走马灯一类。除了他还有谁见过现代的灯会?只可惜机械的东西他也不会,最多只能利用现在的绞盘类扯动花灯移动。至于光源,他用银箔点缀花楼,反射光线,当然就比别家府邸糊在灯笼里的烛光强上十倍了。在夜晚,最扯人眼地球的花楼必然是最亮最绚丽最新奇的。他只要做到这几点,就能在斗灯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用真人的头发做成假髻,穿戴着真正的珠宝首饰,披着真正的纱衣。在隆冬季节所有人穿着棉袄锦裘时推出,其轻盈之态,足以诱惑在场的每一个男人,足以羡煞在场的每一个女人。 皇帝瞧完莫府的美人,意犹未尽的回头看明月山庄的花楼。 似乎就等着莫府十二美人出场完,明月山庄的灯终于亮了。 河边桥上的百姓被莫府花灯完全吸引住了时,突有人喊了声:“明月山庄亮灯了!”众人的目光又纷纷移回。 月影照孤雁(4)一盏盏大雁灯从明月山庄花楼中飞出。用了孔明灯的做法,每只大雁用最轻薄的棉纸糊就,腹部点着一点小灯,受热之后冉冉飞起。雁脚上又系了细细的棉线,扯着这些纸雁飞不高远,围在花楼四周。灯光星星点点,衬得小巧花楼宛如云中天宫。 又一轮巨大的明月灯自楼顶支起。中心点了灯,衬得月如银盘。明月灯亮起之后,忽闻雁声哀鸣,一位身着彩色宫装的蒙纱少女缓步走出。楼顶河风吹过,少女衣袂翻飞,臂前挽着的丈二湖蓝色披帛带着她似要奔月而去。 见到少女出现,楼前董家戏班的竹板敲响,丝弦轻拔。 而此时,少女轻盈起舞,曼声唱得一曲《子矜》:“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 子宁不来?佻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声音甜美中带着淡淡的忧郁。唱得最后一句时,脸上轻纱滑落,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来。 歌声中系住百雁的棉线被绞断,围绕着少女自明月之中飞翔上天,渐渐消失。花楼复回宁静。少女似随了大雁高飞,瞬间失了踪影,空余一轮明月在。 七王爷手中酒杯叮当掉落在地。 隔了河岸,莫若菲看不清少女的脸,只觉得声音宛如天乐,缠绵悱恻。他瞧见岸边百姓引颈相望,再回头看看自己精心布置的金陵十二钗还在围着花楼呆滞地转圈。他叹了口气,心知明月山庄胜了。 莫夫人眼皮一阵急跳,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看了一夜烟花彩灯累了。她安慰地说道:“灯节图个热闹罢了,明月山庄虽引人嘱目,却少了些热闹多了些凄凉,不是好兆头。瞧了半夜也累了,我先回府了!” 莫若菲想想也对,嘱人陪了莫夫人回府。送走莫夫人后,莫若菲带了剑声下楼赴富商权贵们的元宵宴会。他望了对岸的明月山庄一眼,微笑着想,可惜明月山庄没有男人主事,这样的场合,她们想来也不方便,派个总管来,身份又不对等。这样一想,和明月山庄斗灯输了的郁闷渐渐消散了。 花舫之上七王爷已站了起来,不顾皇帝在场,掀袍几步走出船舱抬头凝望。他眼中神色的惊疑不定。 七王爷的反常引起皇帝注意,他瞟了眼惊呆了的陈煜,后者反应过来,也跨出了舱门。顺着七王爷的目光望去,明月山庄花楼之上站着位宫装少女,檐下花灯绚丽,不及她一分颜色。陈煜失声呼道:“青儿!” 突听到咚的一声,七王爷脸色发白,晕厥倒地。 皇帝惊着了,厉声对内侍喝道:“太医何在!” 内侍急奔出去传话,随侍太医赶紧从别的花艇上赶过来。他把脉后说得一句:“王爷受了惊吓,无大碍。开副宁神的药多休息就好。” 陈煜松了口气,沉声禀道:“皇上,父王晕倒与明月山庄那位少女有关。肯请皇上下旨让煜儿去查看。” “去吧。”皇帝疑心是和当年那女子有关,不免对七王爷的情痴叹息。当下游兴也散了,吩咐护驾回宫。 岸边早有一群家奴打扮的人落桥等候,护着皇帝有匚迷中的七王爷离开了南下坊。 月影照孤雁(5)董家班仍卖力的在戏台上唱着戏。时不时听到围观的百姓喝出叫好声。 沿河一条街被各式灯笼点缀得喜庆,明月山庄花楼上那轮明月灯还在,檐下七彩灯层层叠叠的挂着。 一楼檐下是排挂灯谜的灯笼。明月山庄奖品丰厚,吸引了大批人驻足竞猜。 喧嚣声中,陈煜静静站在花楼门口。 明月山庄匾额之下悬了盏与众不同的灯。灯四四方方,无吊饰,简简单单的用白绫糊了。吸引陈煜的是其中有画的一面。平湖秋月,孤雁颈中带箭独飞。这盏灯笼让他想起今夜明月山庄与众不同的表演。 这时,一个精瘦汉子自楼中走出,取走了这盏灯笼。 如果自己陪同父王回府,或来迟一步,就连这盏灯也瞧不见了?陈煜抻了抻袍子,施施然往楼里走。 门边两名汉子伸手拦住了他,见他衣饰华贵,神态矜持,显是大家公子。汉子的语气也客气许多:“这位公子请止步。明月山庄的花楼不接待客人。公子若要猜谜,外间有灯谜。公子若是口渴饥饿请去酒楼茶肆。” 陈煜唇嘴含笑道:“烦请通报柳夫人或柳姑娘。七王府世子陈煜前来拜访。” 两名汉子互望一眼,一人飞快的进楼通报。不多时便恭敬的引了陈煜上楼。 楼梯狭窄陡峭,楼板以楠竹搭成,方便拆卸。五日之后,南下坊灯节结束,所有的花楼都将拆除。外间给人看的斜靠回廓与雕花门窗之后是紧闭竹门的房间,用于下人们临时住宿。 上了三楼,陈煜眼前一亮。整个三层打通成了个大房间,地面铺了厚厚的兽皮,升了炭火,温暖如春。梁上垂下几道软罗轻纱隔出空间,灯光明亮温柔的泄出,纱帐那头人影绰绰。外间一圈铺了锦垫的竹椅竹榻,矮几上摆着几碟小菜与一壶酒。 回头时,引他上楼的汉子已拉过竹门退下。陈煜解了大麾走到竹椅旁找了个极舒服的坐姿悠然坐下。 轻轻柔柔的声音隔了纱帐传出:“小女子柳青芜见过世子。夜已深重,不知世子前来何事?” 听到她的声音,陈煜想起了今天吃的元宵。粉白滑嫩,香甜糯软,不及品出味道,已舒服的滑进了肚子里。他轻轻一笑道:“长卿久闻明月山庄的大小姐年纪不过十五,已独挡一面处理庄中事务。今夜得见姑娘得展舞艺歌喉,如此才艺双绝的姑娘,怎能叫长卿不慕名前来?隔了纱帐尤如雾里看花,柳姑娘是故意让长卿着急的么?” 他直接略去父亲晕倒一事,也不过问柳青芜跳的是什么舞,唱的是什么曲。他只想走近一点看得再仔细点,看清楚柳青芜究竟是不是莫府的青儿。雁齐归,留孤雁灯一盏悬楼下哀鸣。明月中,相思少女唱《子矜》。陈煜能够断定,明月山庄排的戏大有深意。 月影照孤雁(6)纱帐挽起,柳青芜已换下了宫装,着一身曳地素白衣裙款步向陈煜走来。她足上没有着袜,深色兽皮映得一双小巧玲珑的赤足欺霜赛雪。发髻也已打散,垂及腰下。她隔了两丈元便已站定,笑了笑说:“本打算歇着了,重新更衣梳妆恐让世子更着急。” 她身边站了两名婢女,一名脸儿圆圆的竟用眼瞪了陈煜一眼,似乎觉得他不该这样看自家小姐。另一名抱来一张竹凳,柳青芜便在两丈开外的竹凳上坐了,裙子正巧遮住了裸露的双足。身边婢女满意的笑了,默然立在她身后。 楼里灯光明亮,陈煜看得清楚了兴趣也来了,脸上笑意更浓。两女相貌都清丽脱俗。若说青儿像凌波馆里的水仙,这个柳青芜则是寒池中一朵白莲。青儿眉宇间略显稚嫩,柳青芜年纪相仿,分明稳重成熟许多。她和青儿名字中都带有一个青字,若是青儿换身衣裙装扮,换个语气说话,岂非就是同一个人?两个人是身份悬殊而相貌酷似的陌生人,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 柳青芜示意一婢替陈煜沏茶,轻声说道:“世子既不愿用酒菜,便喝点热茶吧。家父过世十年,家母一到冬日就缠绵病榻。思及家父,难免有孤雁之感。排这出灯戏是小女子的主意,想替家母一抒郁结。天下人害相思的不少,方才出楼观看,楼下仍有人面带痴意。这等凄清灯舞竟能胜过莫府,小女子也深感意外。” 她一席话把陈煜想要问的全回答了。顺带解释了番她出楼站在杆栏处是看楼下百姓反应。堵得陈煜倒没有话说了。 圆脸婢女似乎极不满意陈煜深夜造访,端着茶时嘴里还在嘀咕。端到陈煜面前时脚下踩滑了兽皮,茶碗从托盘上摔下。陈煜眼皮都没眨,更没有伸手接住的意思。地上兽皮铺这么厚,摔不坏茶碗的。就算摔碎了,专营瓷品的明月山庄还少得了一个茶碗? 然而紧接着圆脸婢女却往他身上摔去。他轻轻巧巧的带着椅子往旁边挪动,好笑的看到圆脸婢女扑倒在他刚才坐的地方。 “这位姑娘没摔疼吧?好在地板上铺了厚重毛皮。不然姑娘的下巴就磕没了。”陈煜含笑的注视着趴地上的圆脸婢女。 圆脸婢女眼睛又圆又大,苹果脸红朴朴的可爱,嘴唇用小姐的话说*得像花儿。唯独她脸圆,下巴就像圆苹果上长出个棱角。陈煜的话正好戳着她的痛处,气得她鼓起了腮帮子。 “苹儿怎这么不小心?世子没有被茶水溅到吧?”柳青芜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离了竹凳,轻飘飘的走到了陈煜身前。眼中噙得份关切,看似想替他拭茶水,手掌不轻不重的拍上了陈煜的肩。 月影照孤雁(7)陈煜动也未动,瞥着未沾半点茶水渍的肩头微笑道:“柳姑娘轻功真好,好在楼里灯光明亮,否则长卿还以为是见着了白衣艳鬼。哟,姑娘可是生气了?这可不像是在替长卿擦衣上的水,倒似在捣衣裳了。” “世子!”柳青芜面微红,一跺脚折身退开。 “我还没说完呢。我从姑娘的动作中突然想起了在灯市上看到了一则灯谜:万户捣衣声。现在想出谜底来了。答案是打成一片!哈哈!”陈煜的目光从她玲珑小巧的下巴上掠过,大笑道:“借柳姑娘的福猜出了谜底,长卿今夜不虚此行!夜已深,长卿告辞。” 他披上大麾,拉开竹门,慢悠悠的脚步声在楼梯口渐远。 柳青芜拉开竹门,站在楼外栏杆处,眼瞅着陈煜买了几盏兔儿灯拎着慢吞吞的消失在人群中。 圆脸婢女苹儿疑惑的问道:“难道不是他?” 柳青芜面容沉静,眼里透出疑惑。她走进了房间后喃喃说道:“他从花舫上掠上岸时的身影和身法都让我想起莲衣客。如果是他,为何我拍他的肩时他脸上连半点异样都没有?昨晚中箭,照理说今天不可能会恢复得这么好。太奇怪了。难道莲衣客不是世子?世子只是为了七王爷晕倒而来?” 苹儿愤愤的说:“我倒觉得他是,脸上看上去笑得跟一团棉花似的,说起话来却比刀子还锋利。他是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象!” 一旁的婢女英儿扑哧笑了:“苹儿你就恨他挤兑你呗!” 苹儿大恼提起裙子追英儿打,柳青芜眉头一竖喝道:“好了!歇着吧。明日还要回山庄去。” 苹儿委屈的撅嘴嘟囔道:“世子既然为了七王爷而来,他一句也不问。这人城府太深了!准是看穿小姐在试他,故意装作没事!不对呀,就算是莲衣客,他又怎么知道射他一箭的是小姐呢?真想不明白。” 柳青芜一愣,眼中起了深思。 莲衣客(1)不弃生病,婢女们分了班值夜。今晚值守的是青儿和棠秋。 琳琅彩灯照出琉璃世界,灯影绰绰间,几多凄清几多回忆。深宅大院内听不见车水马龙的喧嚣热闹,走马灯转过一圈又一圈,耐心讲述着八仙过海的简单故事。对大宅门里的丫头们来说,凌波馆里表少爷为小姐挂一院灯笼的故事能议论上一年。 不弃厢房外的檐下长廊上升了火盆煨着汤药。 屋檐瓦当上垂着细小的冰梭。浅浅反射着灯光,绚丽剔透。 冬夜里的月少如鸭蛋黄的,冷冷清清一块白饼子似的挂在天上。池塘结了层清冰,院墙上还有些积雪,结着冰晶松松堆着,被月亮的清辉一映,像铺了层银白色的细纱。院角的梅花吐着馨香,与水仙的香气混和着在院子里浅浅飘浮。 青儿和棠秋坐在草蒲团上披着毛毡望着满院彩灯出神。棠秋偏过头对青儿说:“青儿,你甘心一辈子做婢女吗?” 青儿拢紧了毛毡没有回答。 棠秋往火盆里加了块炭,嘀咕道:“青儿,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是做婢女的命呢?公子房里的嘉欣和冰冰都没有你美呢。就连世子来看小姐,都会多瞧你几眼。” 青儿摸着自己的脸,想起莫若菲初见她时说厨房丫头竟有如此绝色,跟着打了她一掌试探。她长得真有那么美吗?青儿道:“棠秋,你说小姐美吗?” 棠秋往房里看了一眼,低声说:“小姐其实不美,只是眼睛亮得惊人。十个人站在一起,就数她脸上会发光似的,一眼就能看到她。真是奇怪,平凡普通的脸上怎么就独独生得这样一双眼睛呢?” 青儿轻叹道:“你说,若是一个脸比我还美丽的女人。还有一双小姐那样的眼睛,会是什么样子?” 棠秋惊叹道:“啊,天下真有这样的女子?乖乖,那可不得了,岂不是连公子都比了下去了?!青儿,你说的女子是谁啊?” 曾经有人评定莫若菲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公子不仅生得美,人也像团谜似的。表少爷比公子只小两岁,为什么她觉得表少爷像棵白桦树,公子给她的感觉却像一座山?公子莹润双瞳中透出的是看尽世事沧桑的深沉。是因为公子十岁起就掌控了方圆钱庄,处理着莫府大小事情人情世故历练得深?出身豪富,相貌俊美,才能出众。他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女人?青儿想着出神,竟忘了棠秋好奇心重,巴巴的等着她说答案。 “青儿!你快说嘛,你见过吗?” 青儿抿嘴笑道:“你可真笨!咱们夫人年轻时可不是极美之人?否则又怎么生得出公子这样的无双人才?” 夫人?夫人美则美矣,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棠秋想不出来,心思又飘到莫若菲身上。想起公子的浅浅笑容,一时竟痴了。 青儿也不再说话,撑着下巴望着月亮出了神。安宁静谧的夜晚,一个详和的新年就这么过去了。 莲衣客(2)云琅提了坛酒,痛饮几口,手腕抖动长剑,潇潇洒洒使出一路剑来。想起自己借猜灯谜向不弃道歉,心里得意,这一路剑比平时使得还要畅快淋漓。他擦了把汗,提起酒坛再饮。火辣辣的感觉自喉间一路烧下去,他吐出一口浊气,情不自禁又望向不弃住的凌波馆。 一片轻云快速的飞向凌波馆的方向。云琅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喝醉了。再仔细瞧时,那片白色的轻云离凌波馆又近了些。 有贼!还是个高手!云琅眼中锐色一现,冷笑着提剑就奔了过去。来的可真巧,如果他今晚陪莫若菲去了灯节。以这人的武功,莫府里的护院们根本不可能发现他。 借着酒劲和对不弃突然生出的保护欲。云琅的十分轻功提到了十二分。而来人的速度显然没有他快,只胜在悄然无声上。 云琅心里冷笑,见距离已然不远,挥剑斩下段树枝朝来人射了过去。 那人听到风声,挥动身上披风将树枝弹开,反手射出一枚铜钱。见是云琅,似犹豫了下,便要离开。 云琅用剑将铜钱劈成两半时,明月清辉正好照亮铜钱上的莲花刻痕。他伸手抄住铜钱仔细一看,呼道:“莲衣客!” 莲衣客停下了脚步,露在蒙面巾外双眼冷冷看着云琅。 因他找回不弃,云琅对莲衣客甚有好感。他知道莲衣客是独行侠,喜欢独来独往,一个人行侠仗义。在云琅这种世家子弟眼中,莲衣客的行径自由潇洒,正是他所喜欢却不可能抛弃飞云堡的家规去做的。 他路经西州府时,听到知府黄大人家的小妾找药灵庄配养颜丸药。知府黄大人在地方上素有贪名,蓄得七八房小妾。想到黄知府没有丸药给他的小妾,被一群俗女人围着吵闹的情景,他就想笑。云琅一时兴起就去了药灵庄。没想到丸药没偷到还受了重伤,差点被药灵庄生擒活捉。 从药灵庄回到飞云堡后,他撒谎路见不平,不小心被剪径小贼伤了。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骂过之后父亲又一番苦口婆心,从飞云堡建立说起,从云氏家族旁支近亲九族说起。云琅肩头被责任压着,瞬间开了灵窍似的,决定再不胡闹了。 当不了自由自在的侠客终是种遗憾。云琅羡慕之余很想结交莲衣客这个朋友。 “你是来看花不弃的吗?” 莲衣客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云琅笑嘻嘻的走近,疑惑的说道:“传闻中你的功夫很高呀,怎么今晚脚步虚浮?身法似有凝滞的感觉?” “昨晚肩上中了一箭。无碍。”莲衣客简短的回答了句,转过身道,“花不弃若无事,我走了。” 原来他为了救不弃还中了一箭。受了伤还赶来看她,这人真够侠义的。云琅此时已经把莲衣客想成正义的大侠,他赶紧叫住莲衣客:“等等!你既然来了,就悄悄去瞧她一眼吧。不弃受了寒,我听她咳嗽来着。表哥还没回府,我就守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你的。我会保守这个秘密,不告诉别人。” 莲衣客意外的看着他,云琅的直爽热情让他心生好感。既然来了,还是去看看。他犹豫了下低声说:“谢谢。” 他轻飘飘的跃向凌波馆。云琅尽责地守在通往凌波馆的路上。站了会儿他脑子里冒出个疑问,莲衣客为什么这么关心不弃?昨天救了她,今晚又偷偷来看她。他和不弃有什么关系?这样一想,云琅站不住了,他施展轻功也悄悄地走向凌波馆。 莲衣客轻车熟路的自墙角翻落院中。满院里的灯笼让他呆了呆,莫若菲很宠不弃,连元宵花灯都没有忘记她,他觉得送不弃回莫府是正确的决定。 院墙一角的老梅开着满树腊梅,不弃到莫府的第一个晚上睡不着就跑到了这里。莲衣客微笑着想,她也真会选地方,整座凌波馆只有这里能看到院子的全景,而院子厢房的方向看过来却会被假山挡了。他从腰间取下几盏小小的兔儿灯,点亮了挂在树梢,轻声说:“不弃,来年愿你平安喜乐。” (抱歉现在才更新,一直没有登陆上,见谅。)莲衣客(3)不弃住的厢房还亮着灯。想起云琅说她受了寒,莲衣客眉心微微蹙了蹙,目光又瞟向檐下长廊。 木质长廓上药香隐隐,地板反射着月亮的清辉。青儿和棠秋拥着毛毡靠着火盆不知不觉已睡着了。莲衣客轻轻落在长廊上,他静静的注视着二婢,想了想,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二婢颈间血脉处,确定她俩晕睡过去。 青儿两颊带着冻出来的红晕。蛾眉微蹙,眼睫黑亮,鼻子挺直,红唇纤巧,下巴玲珑秀美。她像一枚带着绯色的嫩桃,虽没有完全长成熟,已经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裁剪合身的比甲箍出苗条的身段,棉袄领口露出截雪白的脖子。莲衣客蹲下身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触手滑润,他突然看到她右颈耳侧下方有小小的一点痣,不禁疑惑起来。良久,莲衣客的目光突然亮了,他满意的站起身准备离开。 身后厢房中传来不弃阵阵咳嗽声。连串不歇气的咳嗽,撕心裂肺一般。咳得莲衣客跟着也有了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不弃被咳醒了。房里没有人,她瞥见床头小几棉套中的茶壶,坐起身想倒碗蜂蜜水润喉。拿起杯子里,喉间有片羽毛轻轻拂过,她控制不住又咳了起来,手里的杯子没有放稳,摔在床边踏脚板上发出叮当的声响。她有气无力的喊了声:“棠秋!青儿!给我倒杯蜂蜜水来。” 不弃的声音留住了他的脚步。寒风中满院灯笼微微晃动,不弃穿着冰冷棉衣蜷在稻草堆里的脸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是再见她还是不见?就这一次吧,谁叫自己弄晕了婢女没人侍候她。他再不犹豫,端起火盆上煨着的药汤推开了房门。 听到动静闻到药香,不弃以为是棠秋和青儿端药进来,喘着气说:“又要喝药啦?有枇杷止咳糖浆就好了。要不换蛇胆川贝液也行啊。可不可以不喝?闻着味道我就想吐!” 又一阵急咳从喉间蹦出来,肺几乎要从口中咳出来似的。不弃按着胸口,浑身都咳得痛了。 莲衣客端着药碗走到床边,扶起不弃低声说:“张嘴。” 低沉熟悉的声音惊得不弃睁开了眼睛。他离她这么近,近得她能看清露在蒙面巾外面的他的眼睛。浓浓的睫毛,深得看不清楚情绪的双瞳。她喃喃的说:“我是在做梦还是醒着呢?你又来看我了。” 莲衣客没有回答她,只把药碗凑近了她的嘴。 扑鼻而来的药味刺激得不弃皱眉。她下意识的扭开头,不想咽中药。 莲衣客有些焦急,放软了语气道:“这里我不能久留,你把药喝了我就走。不弃,良药苦口,别耍孩子气!” 不弃心里突然涌出委屈,她偏过头说:“我就不喝!你答应了我为什么又反悔?既然不肯管我,还来莫府干什么?” 莲衣客沉默了会儿道:“今晚我不是来看你的。那两个侍婢晕睡过去了,没有人侍候你。把药喝了吧。” 如果青儿和棠秋没有被你弄晕,你就不会端药来?你更不会进来看我?不弃小心眼儿发作,气得把头扭到了一边。 莲衣客(4)莲衣客不客气的将不弃的脸扳转过来,药托刭次递到她嘴边。不弃眼神幽怨,似怒似嗔的瞅着他,他的手一颤差点把药荡出来。不弃说喜欢他的话蓦的在耳边响起,莲衣客把药碗往床边小几上重重一放,什么话也没说,站起身就走。 “别走!”不及反应,他背上已贴住了一个温暖的身躯。不弃低呼一声从身后抱住了他。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忍耐不住地趴在他背后闷声咳嗽。滚烫的呼吸扑在莲衣客背上,烫得他有跳起来的冲动。 莲衣客阖上双目,缓缓说道:“不弃……” 不弃的眼泪涌出来,她哽咽的说:“你不要生我的气。你中了一箭还来看我,我很高兴。”她伸手拿起几上的药碗一饮而尽,急切的说:“你看,我喝完了。” 浓浓的药味在鼻端萦绕,不弃怯怯的表情像邀赏的孩子。莲衣客鼻子有些发酸,他的手不受控制的伸出,轻轻抹去她嘴角的药啧。 不弃的眼睛瞬间变得明亮之极,傻傻的笑了。 那笑容像海上初升太阳的光芒,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他若再看,会被这道光烧成齑粉!莲衣客后退一步,别过头硬下心肠道说道:“花不弃,为了救你我中了一箭。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因为你受伤。你因我生病,咱们就算扯平了。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喝不喝药也与我无关。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吧。当世上没有莲衣客这个人。” 不弃怔了怔,当从来没有见过他?当世上没有莲衣客这个人?一瞬间,记忆纷涌而至。天门关他揽住她的腰避开黑衣女的长鞭。柴房中他送来鸡腿。松林里他细心替她结好披风的带子。南下坊他紧追在海伯身后担忧的目光。她生命中突起波澜的这些日子里,能给她安全感的人只有他。让她怎么当他不存在? 听到他的话,她没有伤心,只有后悔。不弃目光空洞,轻声说:“我不该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你就不会像避瘟疫似的要离开我了。” 是的,他听到她说喜欢他,他就不能再见她了。莲衣客缓缓回头,不弃泪盈的脸叫他忍不住的疼惜。都是他的错,怎能怪她呢?他低声问道:“不弃,你想看看我的脸吗?” 他的手已摸到蒙面巾正欲拉下,却见不弃双手迅速的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莲衣客一愣:“为什么不看?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莲衣客(5)不弃转过了背,一个不像她的声音从喉间溢出:“看了,我就会一直记住你。你走吧,你的箭伤,因为我受的伤,要好全了,我才不会内疚的想起你。” 莲衣客叹了口气决绝的离开。 一闭眼,他的身影清晰浮现。可是这个人,让她心脏怦怦乱跳,给了她无限遐想的莲衣客将永远消失在她面前。 不弃的眼睛已失去了神采。眸子嵌在苍白的脸上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绝望和悲哀在她心里膨胀,她按住咚咚跳动的心脏,飞快地跳下床,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远远的只看到他的身影一闪,像片轻雪消失在黑夜中。不弃腿一软,扶着廓柱滑坐在了地上。她握着颈中那枚刻有莲花印迹的铜钱,脑袋越来越重,胸像被石头压住喘不过来,眼前的灯笼不住的摇晃旋转,不弃无力的垂下头晕了过去。 追进院子的云琅吃惊的发现长廓上晕睡着三个人,他抱起不弃,触手滚烫。怎么又烧起来了?云琅心里焦急,将不弃放在床上,旋身出了房门。 弄醒青儿和棠秋后他急声说:“上回大夫开的药还有吗?” 青儿抚摸着脖子疑惑的说:“我怎么睡这么死啊?小姐怎么了?” 听得云琅说不弃又发起烧来,两人慌了,叫醒了灵姑忍冬和秀春,凌波馆顿时陷入一片慌忙中。 莲衣客进了凌波馆发生了什么事?他弄晕了青儿和棠秋探望不弃的病,可是不弃为什么会从房间里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就跑了出去?今晚真是多事!他不让莲衣客来,不弃就不会出房门吹风受寒再发烧。云琅悔得肠子都青了。 晕睡中的不弃羸弱的躺着,像一只仰面躺着的刺猬。张牙舞爪,狡猾多端的刺藏在身后,露出了柔软脆弱的肚皮。 云琅想起她牙尖嘴利时的眼睛惊人的明亮,只觉得现在的不弃怎么看怎么难看。她颈中滑出挂着的铜钱。云琅诧异的看着铜钱上的莲花刻痕,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不弃为什么会贴身戴着莲衣客的铜钱?莲衣客为什么中了箭伤还要来看不弃? 他默默的把铜钱藏进了她的衣襟。这时,一滴泪从不弃眼角沁出。晶莹剔透的泪滴濡湿了她的睫毛,轻轻从面颊上滚落。 云琅瞧着瞧着就惊跳了起来。他揉着胸口低呼道:“邪门儿,心里咋突然像吞了个冰砣凉嗖嗖的?” (还以为是网络出问题,是自己电脑有问题啦,我居然修好了,嘿嘿,可以登陆了。)莲衣客(6)时近寅时,望京京都守备府后花院的门悄然被推开。一道黑影迅急闪刃睾内,狸猫一般悄悄来到一间厢房外。 厢房之中仍燃着烛火,窗户纸上隐约透出一个走动的人影。 门被轻轻叩了三下,元崇三步并作两步,拉开门。屋外黑衣人闪身进了屋,元崇警觉的往外张望了几眼,关好房门问道:“怎么这么晚?” 来人没有答话,径直走向内室。 元崇跟进内室,手里已端着一盆热水。 内室中站着一个身型瘦削的男子,穿着夜行衣,黑巾蒙面,披着黑白二色的披风,正是莲衣客。 “灯节上出了点事耽搁了。”莲衣客说着拉下了蒙面巾,露出陈煜硬朗的脸。 他的嘴唇失了血色,眉心微皱,神情疲惫。他小心解开衣裳,右臂低垂动作迟缓,他转过身坐在床榻前道:“伤口肯定裂了。” 元崇上前一看,白布上沁出了血迹。他埋怨道:“明知皇上元宵节召你观灯,昨晚陪你回了王府就该好好歇着。有什么急事又拿我作借口出府去?那花不弃不是被你救下了么,你难不成还要亲眼看到她回到莫府才肯放心?” 他是救下了,却扔了她在草棚中。昨晚他不出府向莫府报讯,不弃怎么办?陈煜指了指自己的肩头没有回答。 元崇没有再问,动手解开了包扎住伤口的白布,紧跟着他倒吸了口凉气:“才过一夜,怎么伤口会变成这样?今晚又发生什么事了?” 陈煜肩头那处箭伤血肉模糊,四周肌肤发红,触之火烫。像是一个甜柿子被用力拍烂,红血黄水溢出,惨不忍睹。 陈煜笑了笑道:“父王见了明月山庄的花灯之后晕厥,我向皇上讨了旨去查探。情急之下从花舫直掠上岸。柳家大小姐似乎从我的身法上怀疑我是莲衣客,故意在我肩上拍了几掌。只能生受着了。” 柳青芜看似随意几巴掌拍在他肩上的时候,肩头的锐痛直达心底,痛得他能感觉到脚指头死死的抠住了地。走出明月山庄花楼的时候,右臂酥软得用不上力。早知道这丫头狠辣多疑,他就不该送上门去。可是那张脸,叫他不得不去。 陈煜闭上眼,柳青芜和青儿的脸交替在他脑中出现。 莫府看到不弃的婢女青儿时,他情不自禁想起了天门关黑*斗蓬下露出的晶莹玲珑下巴。今晚受了柳青芜几掌也值得。总算让他知道黑衣女就是她。强撑着去莫府也大有收获,细看之下莫府的婢女青儿和柳青芜眉目之间有细微的差别,绝不是同一个人。但两人耳侧位置都有同样的小黑痣,长相酷似,同样的小痣,两女没有关系才叫奇怪。 元崇叹了口气道:“昨日你突然告诉我你是莲衣客也骇我一跳。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竟不知道江湖中神秘的莲衣客竟然会是你。听你语气,柳家大小姐不简单?” 陈煜笑了笑道:“我怀疑腊月三十莫府烟花爆炸也与明月山庄有关。今晚我不止见到了一个柳青芜,还见到了一个和她容貌极为相似的女子。那个女子在莫府为婢。我怀疑明月山庄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二小姐。” 莲衣客(7)元崇来了兴趣,大笑道:“长卿,你总算找到流言的源头了。明月山庄要和莫府争生意,生怕因为花不弃你父王会偏向莫府,所以要让她出意外叫莫府不好交待。没害到花不弃元宵节就让王爷见了花灯晕厥。你父王病倒,皇上令你来主持今年的内库招标。你恨莫府收留花不弃,绝不会帮莫府。这样一想,事情就理顺了。只是,明月山庄的花灯有何特别?” “花灯无甚特别,只是勾起了我父王的一些回忆罢了。” 也许,不仅仅是争夺生意这么简单。明月山庄主要经营的是瓷器,莫府经营钱庄,合作比仇杀带来的利益更高。明月山庄为什么对莫府这么仇视?柳青芜想要莫若菲和不弃的命。那个青儿在莫府没有对不弃下手,她进莫府的目的又是什么?都是明月山庄的人,为什么两人的行事完全不同? 一连串的问题在陈煜脑中纠结成了一张网,那个能解开网的绳结在哪里? 他停住思绪,趴在床榻上说道:“王府中人多嘴杂,就连我的近身侍从阿石也是皇上赐的小太监。今日又要麻烦你亲力亲为,再替我包扎伤口了。” 元崇知道现在不是细问陈煜的时候。他拿起布巾小心的将伤口擦拭干净,看着红肿的伤口知道要把浓血全挤干净。他的手指轻触了触伤口周围的肌肤,踟蹰半天也没有动手。 “你常说自己是粗人,怎么动起手来像大姑娘绣花了?”火辣辣的感觉从肩上传来,感觉到元崇有点下不了手,陈煜眉心微蹙,嘴里调笑起元崇的小心翼翼。 元崇不满的嘀咕道:“我这不是顾忌你是千金之躯,怕你吃不消么?好心当成驴肝肺。” 陈煜扑哧笑道:“一个小箭创就让你手软了?你平生之愿是投军报国沙场杀敌。我怕你真上了战场连刀都举不得。” 元崇被他说得恼了,脸涨成猪肝色,手指毫不留情的压上陈煜肩头的肌肤,本已凝结成薄痂的伤处被挤破,溅出一股浓血来。陈煜的背瞬间绷紧,显是痛得很了。他忍不住说道:“你要不要咬块布巾啥的?” “你继续!”陈煜深吸口气答道。 “虽然我调走了小厮,你若喊出声来,还是会惊动府里的人。你真的不需要?你确认要充硬汉?你绝对不会哭天抢地惨叫出声?”元崇嘴里说着,手上并没有停,用力按压着伤口。 陈煜咬着牙说道:“以往只觉得渐飞话多,没想到你比他府上养的鹩哥还嘴碎。” “是八哥!想想你风花雪月当大侠飞檐走壁多快活呀,记得有回咱们三人一起说起莲衣客,你咋说的?他算什么独行侠啊,没淮是个*贼呢!你瞒我们可瞒得真好!”元崇说着话分陈煜的心,指尖感觉到肌肉渐渐放松,他拿起一壶烈酒对着伤口就浇了下去。 陈煜浑身一颤,闷哼了声,痛得抓紧了身下的棉被。全身肌肉再度绷紧,冷汗从额上点点沁出来,被烧灼的感觉直达心窝。和看到不弃眸中爆发光彩,对他傻笑时的感觉一样,他脑中炸开一道白光,消失了意识。 莲衣客(8)元崇眼中露出钦佩之色,拿起布巾细细擦拭。他发现陈煜晕过去,这才喃喃说道:“大侠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他虽不如白渐飞书读得多,却是粗中有细之人。替陈煜包扎停当,收拾好床榻,拉过被子盖好。弄好这一切,元崇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擦了把额上的汗道:“你还真说准了,少爷我连鸡都没杀过,上战场看到开膛破肚没准会软了腿。” 他拿起酒坛倒了一大杯酒干了,热意从肚中腾起,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元崇绞了块热巾敷在陈煜脑门上,静静的看着这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心里说不出的感慨。昨晚去南下坊,陈煜与他分头找人。再出现他面前时陈煜浑身湿透,上身*,还带着箭伤,悄悄让他相助。他想起白渐飞说过,自七王妃逝后,谁也看不透陈煜。但是他相信自己。元崇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笑什么?看到我的狼狈样挺得意?”陈煜缓过气渐渐醒转。伤口已包扎好了,巨痛过之后再没有酸涨麻痒隐隐抽痛的感觉,舒服多了。他歪着脸看着元崇,疲倦的脸上带着笑意。 元崇精神来了,挪近了椅子道:“长卿,要让渐飞知道吗?我的意思是可以再多一个人帮你。” 陈煜摇了摇头:“渐飞是要走仕途的,他将来会是皇上的人。以他的才华他现在入仕也许还会被选中成为辅佐太子的人。父王能留在望京是皇上对太后的孝心,顾念着同胞亲情舍不得让父王远离。渐飞满腹经纶,心愿是有朝一日能登朝拜相。七王府和他牵连深了对彼此都不好。” 元崇瞪他一眼道:“我就不能入朝为官?你就不怕和我牵涉了?没淮儿将来我还是手握兵权的上将军!” 陈煜微笑道:“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三人一起陪皇子们读书的情景?” 元崇呵呵笑道:“记得,原本咱们三人要好。但渐飞懂事,顾及皇子多一些。不像我傻得很,总不肯替殿下顶包。”他放缓了声音,凝视着陈煜道,“他也不像长卿你。你成天贪玩,皇上见老师罚你总让免了。” 闲散王爷的闲散世子,一生锦衣玉食就够了,不需要他学富五车。习武强身是皇上应允。只不过除了大内侍卫教他,七王爷心疼儿子,掌管内库多少也认得些江湖中人,多找了几个师傅陈煜又学得好了些罢了。 见元崇一点就明,陈煜心里倒有了些顾虑,元崇毕竟是京都守备府的公子。他思索再三后道:“用莲衣客的身分我可以不必顾及自己是王府世子,行事更方便。但我在江湖中走动的消息传出去对王府没有好处。昨晚你我同时出府,我不见了踪影会让有心人联想到莲衣客的突然出现。虽是情势相逼但是我也利用了你。有你相陪,我就有了不和莲衣客重叠的人证。元崇,你最好也……”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元崇递来的酒打断了。元崇粗犷的脸上涌起和熙的笑容:“这是药酒,喝了好好睡一觉。我早就嘱人去王府送信,道我拉你赏灯饮酒醉了。” 陈煜心头一暖,接过杯子有鬲崇轻轻碰了碰一口饮尽。他微笑着阖上眼道:“好酒。” 不消一会儿,陈煜的鼾声渐起。元崇轻声道:“有我守着你,好好睡吧,兄弟。” 远处传来鸡鸣声,年节终于过完了。 那一场风花雪月(1)陈煜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精神已恢复如常。他收拾停当,穿缀好元崇替他备好的锦袍,俨然又一副华贵世子的模样。 找了个宿醉的理由,元崇吩咐下人备轿送他回王府。 才到王府门口,就看到阿石伸长了脖子站在大门旁张望。见陈煜慵懒的下了轿,阿石苦着脸迎上去说道:“少爷你总算回来了。王爷醒了一直在找你。昨晚怎么不叫阿石跟着去服侍?” 陈煜头痛的揉了揉眉心道:“这个元崇真真害苦我了。他昨晚硬要赌酒,这会儿头还疼呢。王爷身体有无大碍?” “王爷没府没多久就清醒了,吩咐少爷回来就去书房见他。” 陈煜嗯了声进了府门往书房走去,他随口对阿石说道:“酒后口渴得很,想吃果子。找管事的拿些桔子枇杷来。” 阿石为难的挠了挠头道:“现在是冬天啊,少爷!枇杷夏日才有,桔子府里不少。” “嗯,挑两篓好的送我房间。对了,你去弄些蛇来!” “蛇?少爷想吃炖蛇羹?炒蛇皮?红烧蛇肉?不过少爷,冬天蛇冬眠,市集上没有。要找猎户进山去捉才行。少爷,你不是一向讨厌蛇虫鼠蚁,怎么突然想吃蛇啊?” 陈煜脸一板道:“谁说我想吃来着?是……和元崇赌酒输了。他明知道我讨厌这些玩意儿,非要我亲自去捉二十条蛇。难不成少爷我还真的进山去捉?你去办。别声张出去让那小子知道了!” 他脸上不自然的神情让阿石忍不住偷笑,心闲鬲崇少爷这招真狠。他大声应下后见陈煜进了书房,赶紧一溜烟跑去找人弄蛇去了。 那一场风花雪月(2)冬日的阳光从窗棂外照进来,七王爷拥着毛毡坐在窗边,面前挂着薛菲的画像。阳光照在七王爷脸上,他脸色温柔,似已沉浸在了往事中。 陈煜站在他身后,目光触及画像中的薛菲,情不自禁想起了不弃闪亮的眼眸。 “可惜王爷一生最爱的人是我娘!” 不弃曾经说过的话刺得陈煜心头一跳。 他永远也忘不了陪母亲进香时见到的薛菲。风吹开她的帷帽的面纱,颈中挂得一颗莹莹的绿琥珀。她穿着初柳新绽颜色的春衫,雪白的脖颈中那颗绿琥珀与衣衫很相配。眼波流转间,他看到了满湖春水在初阳的光中荡漾。 他扯着母亲告诉她:“那位姑姑戴着皇上赐给父王的绿琥珀!” 进香回府之后母亲和父王吵了嘴,在荷池凉亭枯坐了一夜,感染风寒后一病不起。才拖得几个月便去了。 陈煜眼中伤情之色一闪即逝。他出声打破了七王爷的遐思:“我回来了。” 七王爷目光眷恋的从画像上收回,他淡淡的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明月山庄的明月夫人,也没有见过明月山庄的大小姐。” 他一句话将陈煜怀疑柳青芜和柳明月认识父王的疑虑打消了。父王惊诧的是花灯本身的表演。震惊柳青芜的月下舞,《子衿》曲。 陈煜心里怒气涌动。父王欣赏这段歌舞的时候,母亲却在伤心。眼见新人欢笑,那顾旧人心伤!他忍不住冷笑。那些陈年旧情与他有何关系?内库生意的争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七王府不谋反不吞了皇上的内库没有抄家砍头的危险,他懒得管。 一念至此,陈煜顿时对明月山庄失了兴趣。他平静的说道:“柳家大小姐也半字不提父王。父王也不认识她们。一动不如一静,静观其变为好。父王身体无碍,煜儿告退。” 七王爷想叫住他,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低叹了口气,眼里有抹愧色。每次父子俩只要触及王妃和薛菲,注定不欢而散。但是他的心却无法阻止他去思念薛菲。 他手抚上画像上薛菲的脸低声说:“你还活着是吗?当年因内库之事我要离开望京三个月。临走时,你为我一人做月下舞,唱《子衿》,盼我早归。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的。” 他以为邂逅了天上的仙子,她神秘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又神秘的消失。他只知道她与莫府有故,借住别庄。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她是逃婚至望京。他同样隐藏了身份,隐藏了府中已娶王妃,只当自己是个普通公子和她相会。他原打算返回望京后向她坦白,接她进王府。等他回来,红树庄佳人已无踪影。他找去莫府,得到的是她已被家人寻回出嫁的消息。 “你既已嫁作他人妇,我怎能夺*子?后来听闻薛府走水,全家葬身火海,我令西州府彻查,报上来是雷电所致。你在夫家平安无事,也就罢了。一年后,我听说你病逝,曾往西州府吊唁。赶到时,你已下葬。现在回想起来,我并没有瞧到你的尸身。如果你还活着,你为什么要诈死?明月山庄的明月夫人柳明月是你吗?青柳色是你最爱的颜色,最后一别是在月下,所以你为自己取名明月?十四年了,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肯传消息给我?还有不弃,她不是你的女儿吗?你为什么不肯来看她一眼?为什么现在你突然在元宵灯节排了这出月下歌舞?你是在责怪我?怪我是王爷却没有保护你?怪我没有向你坦露身份?菲儿,你究竟是生是死!” 七王爷越说越激动,胸口突然传来股刺痛。他捂着胸口急促的喘着气,想喊人已发不出声,无力的歪倒在椅子上。 那一场风花雪月(3)热闹的望京街头,云琅从马上一跃而下,停在了望京最大的药铺回春堂门口。他掀袍急步走进回春堂,手里拿着一张药方啪的拍在药柜上:“照这个方子配药!” 药堂掌柜拿起方子一看笑了:“是莫府的药吧?莫少爷怎么没来?” 云琅不耐烦的说:“他忙,我来也一样。照方子捡。” 掌柜迟疑了下道:“这位少爷,别的都成,可是蛇胆没有存货了。” 云琅急了:“大夫说风寒咳嗽用蛇胆好,你这回春堂是望京城最大的药铺,怎么会没有?” “少爷,蛇过冬休眠,要挖穴寻窟才能捕到。这新年里头,正月还没过完呢,少有人去捉蛇。天寒雪大,因风寒咳嗽之人增多,小店的存货售尽,一时之间还未来得及采买补全。” 云琅想了想道:“你先照方子把别的药捡了,蛇胆我自己想办法。什么蛇的蛇胆都成?” 掌柜的摇头晃脑说道:“寻常之蛇即可,以五步蛇、眼镜蛇、蝮蛇、乌梢蛇之胆为上佳。蒸熟后服之。” 云琅默记于心。 雪渐渐的融了,吹面而来的风带着寒意,已少了严冬时分的凌烈。不弃两眼无神地躺在房中。 烧已经退下,但咳嗽却不见好转。往往喉间一痒,连串的咳嗽听得众婢都不忍心的转过头去。 她窝在软榻上无力的想,长这么大头一回病得这么厉害。莫伯每天都拎着厨房特意为她熬的各种汤水滋养半点用都没有似的。那会儿在西州府连鸡蛋汤都没得喝,咋就生龙活虎呢? 她是不是得了肺病?古代肺病是治不好的绝症,不弃不禁有些惊惶。 莫若菲比她有经验得多。他见不弃只是咽痒咳嗽,咯出的痰稀薄色浅。加上她仍然鼻塞流清鼻涕,断定她不是肺病。看了大夫开出的方子也没错,只能吃药好好养着。 听他这么说了,不弃自然相信莫若菲的经验,就是咳起来难受。怕死的恐慌渐渐淡了。 青儿端了药进来,服侍不弃喝了后就坐在房中绣花陪她。不多会儿她的额头就沁出汗来,小脸红朴朴的。 不弃苦涩的笑了:“外面早没那么冷了对吧?房间里升着三个火盆,我还是觉得冷。真怀念和九叔睡桥洞的日子。再冷的天,冻得流鼻涕,精神还好。现在说话都像在喘气似的。看来我是丫头命,过不得小姐的好日子。做小姐连身体都变得弱不禁风了。” 青儿手上出汗怕污了绣样,便放下绣花绷子道:“小姐先在雪里冻僵,又掉进河中受了风寒。病来如山倒嘛,自然虚弱了些。等小姐病好了,就会像玩雪仗时那么精神了。” 打雪仗?不弃唇边浮起隐约的笑容。那一日她脱口而出喊了莫若菲一声山哥,怕得跑进了松林,莲衣客就来了。他给了她披风怕她冻着,又转身离开任她冻僵。让她从惊喜等到绝望。 那一场风花雪月(4)她眼前浮现出莲衣客的双手,浮现出他露在蒙面巾外的眼睛。他的眼睛在另一个人脸上也出现过,一模一样的目光。莲衣客的手给她结过披风的带子,陈煜用手掐过她的脖子。她在抬头与低头间瞧了个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在她还不知道他是这具身体哥哥的时候,她已经喜欢上了那个武功精绝,随时降临她身边保护她的莲衣客。知道了,她的心还是为因为他的到来怦怦直跳。 这世上她唯一觉得是她亲人的是花九,是阿黄,还有莫若菲,她前世的山哥。生了她的女人薛菲那怕出现在她面前,自己也不会就和她亲近,不会有什么母女亲情。七王爷更是高高在上的,一个遥远的父亲代名词。更不用说七王府中的那个哥哥,那三个姐妹。 不弃黯然的想,就算她不认这份亲情又如何,他还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他和她不一样,他是古人。 她,只是一缕带着前世记忆的魂。 他不会再来了,就算再看到他,他也是以王府世子的脸面对她。莲衣客已经消失了。 不弃越想胸口越闷。密闭的门窗和烧得热热的火盆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支起身体道:“青儿,人越躺越难受。我想去院子里走走。” 青儿一口回绝:“不行呢,小姐烧退了还咳着呢。吹了风又烧起来怎么办?” 门口传来轻笑声:“不弃说的对,人越躺越没精神,得动一动才行。青儿,去拿小姐的狐狸皮袄和帽子来。” 莫若菲笑容可掬的走进来,弯腰抱起了不弃,皱眉道:“又轻了些。本来就是个黄毛丫头,更没二两肉了。” 不弃躺得久了,双腿发软,无力的靠在他怀里笑道:“是啊,再瘦下去,风一吹就飘起来了。” 青儿给她穿上狐狸皮袄,戴上皮帽子后担心的说:“公子,可不能呆太长时间了。” 莫若菲想了想道:“你把手炉也拿上。” 暖阳和融,碧空如洗。院子里的残雪已经扫尽,那些灯笼云琅巴不得不弃每日都瞧着,莫若菲瞧在眼中心里发笑,吩咐灵姑每日将残破的灯笼摘了,余下的晚间依然点亮。是以元宵节已过去三天了,院子里仍然稀稀落落的挂着花灯。 “不弃,阿琅每晚在凌波馆外转悠。你可原谅他了?”莫若菲是过来人,一眼瞧出云琅对不弃有异样的心思,想闲仄琅的家世人才,他若娶得不弃,倒也不错。 “我不生云表哥的气了。他都用糖人向我赔了不是啦。他也不是有意打死阿黄的。”不弃微笑着说道。她靠在莫若菲身上慢慢的走着。空气清洌,精神也跟着好了许多。她望着院子里的花灯默默的想,什么时候海伯才会来接她离开呢?她迫切的想离开望京,离开有莲衣客有莫若菲的地方。她想全新的生活。 鼻间嗅到梅香,不弃漫不经心的往墙角看去,老梅枝头仍有花苞绽放。她想起来莫府的第一晚跑到老梅树下抬头就看到莲衣客的情景,不觉深吸了口气,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她咳得无力,整个人都倚进了莫若菲怀里。他温柔的轻拍着不弃的后背,不自由主的皱紧了眉。 “公子,热的杏仁茶。” 他转过头,接过青儿手里的杏仁茶喂到不弃嘴边。见不弃慢慢喝了止了咳莫若菲微笑夸道:“青儿,你很细心。” 青儿接过杯子抿嘴一笑,颊边有小小的梨涡隐现:“青儿该做的。小姐是不是该回房啦?” 浅浅笑容像梅枝上一朵被风吹得微颤的花。这般美色让莫若菲也瞧得愣神。若不是他查过青儿的来历,他几乎又要怀疑她了。莫若菲回过神低声问不弃:“明日再出房来?在外面时间长了怕你受不住风。” 不弃嗯了声正要离开,眼睛瞥见梅枝梢头挂了盏拳头大的兔儿灯,她好奇地问道:“还有这么小的灯啊?” 莫若菲见她喜欢,让青儿扶了不弃,走到梅树前轻轻摘下兔儿灯瞧了瞧,笑着托在掌心给她:“做工精巧,好玩吧?” “真奇怪,那日我替表少爷挂灯怎么不记得还有这盏兔儿灯的?”青儿脱口而出说道。她疑惑的看着兔儿灯,眼中有丝明悟闪过。 不弃的手颤了颤,兔儿灯轻飘飘的从掌手滑落。心里有个声音在狂喊:是他挂的!他元宵节说不是来看她是假的!他还给她带了灯来!可是他知道她喜欢他了,他再也不能变成莲衣客来看她了。泪水冲进她眼里,无声无息的淌了满脸。 那一场风花雪月(5)“不弃,你怎么了?” 不弃吸了吸鼻子,哽咽的说道:“大哥,我现在竟连拿这个都没有力气了。我的病是不是好不了啦?” 这话说出,莫若菲顿时心痛起来。他弯腰拾起兔了灯重新放进她掌心,斩钉截铁的说道:“你相信大哥,你只是受了风寒。养一养就会好起来的!” 他拿出绢帕拭去不弃的泪,抄抱起她回房:“阿琅亲自给你捡药去了。再多吃几副药,你的病就会好了。等到春暖花开,大哥还要带你去骑马打猎呢!” 不弃看了看手里的兔儿灯,抬头望着莫若菲绝美的脸轻声问道:“大哥,你对我真好。我以前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莫若菲呵呵笑道:“看到你,大哥就会想起你以前过的日子,心里难受,舍不得。如今大哥别的没有,就是不缺钱。等你身体好了,大哥要让你好好享受什么是有钱人过的好日子。” 不弃心头一震,知道莫若菲想起了前世流浪混生活的时候。如果他知道她也穿过来了,他还会像这样对她吗?她迅速把这个念头抛开。她不敢赌。她都想重新活,难道山哥会希望有一个知晓他底细的人成天在他眼前晃?不弃笑着说好,拿着兔儿灯涌起百般感慨。 两人的对话落在青儿耳中,她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莫若菲的话,似有所悟。见二人回了房间,她机警的左右看了看,灵姑忍冬秀春在厨房准备晚饭,棠春在洗衣裳,院子里四下无人。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墙角,抬头看到梅树枝头还挂着两盏兔儿灯。拳头大小,小巧玲珑,被微风吹得轻轻荡动。青儿伸出手去,惊讶的发现兔儿灯挂的高度她的手够不着。这绝不是她挂的灯。 这时院门口远远就响起云琅的声音:“灵姑!不弃的药我拿回来了!” 青儿目光闪烁,略一沉思便从墙角走出迎了上去。她笑嘻嘻的说道:“刚才公子还在说表少爷给小姐捡药去了呢。” 灵姑从厨房走出来朝不弃房中望了眼,故意大声说道:“表少爷对小姐真好,等不及下人们去,骑了马果然快些!”她接过药对云琅努嘴示意,笑呵呵的进了厨房。 她的表情让云琅涨红了脸。他不好意思的对青儿说:“表哥来了?我去见他!对了,今天没买到蛇胆,明儿我再去。” 青儿引着他往不弃房间走,她指着院子里的灯笼笑道:“小姐今日出了房门,看到这些灯笼可喜欢了。她特别喜欢小兔儿灯。公子还给她摘了盏带回房中玩呢。” 小兔儿灯?云琅愣了愣笑道:“不弃喜欢精巧的小玩意儿?” “可不是嘛,院子里这么多灯,小姐只看中兔儿灯了。瞧,就是表少爷挂在墙角梅树上的那几盏!” 云琅停住脚步折身走向梅树,枝头果然还挂着两盏兔儿灯。 青儿仰着头笑道:“早知道小姐喜欢这种灯,元宵节就挂在她窗户边上了。不走到墙角都不容易瞧见呢。表少爷,你都取下来挂小姐房中吧。” 云琅回望满院灯笼突然觉得碍眼,他下意识的说:“这些灯挂了这么多天,看上去又脏又旧的,都摘了吧!” 青儿不解的说道:“晚上点了蜡烛看上去很漂亮的。摘了多可惜啊,被风吹破了再摘掉也不迟呀!” 云琅勉强笑道:“看了这么多天我自己都瞧厌烦了。” 那一场风花雪月(6)他说着脚尖一点,旋风般在院子里摘起灯笼来。等到摘完灯笼,他心里才舒服了不少。云琅拍了拍手掌道:“院子里清爽多了。” 青儿指着梅枝上的两盏兔儿灯道:“表少爷,这儿还有两盏,我的手够不着呢。” 云琅走到树下伸手就摘,碰到兔儿灯的时候他停住了手道:“不弃既然只喜欢小兔儿灯,这两盏就留着吧!” 这时莫若菲站在檐下大声问道:“阿琅,你和青儿躲在墙角嘀咕什么呢?”见青儿和云琅走出来,他微笑道:“阿琅,晚饭陪不弃一起吃可好?” 云琅迟疑了下道:“表哥,我累了,想回房休息。” 莫若菲奇怪的看着他,眉毛扬了扬,往不弃房中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既然对不弃有好感,给了你机会怎么就不抓住呢? 云琅当没看到似的,对莫若菲抱拳行了礼,折身出了凌波馆。 回了院子不久,小厮便来告诉他府门口有人要见他。 莫府大门口站着回*铺的小二,看到云琅送上手中的锦盒道:“云少爷,药店新收得两枚蛇胆,知道是莫府小姐着急用药,掌柜的就让我赶着送来了。” 云琅大喜,接过蛇胆就问价钱。 小二说了价钱笑道:“卖蛇胆的人听说是莫府小姐用药,还说明日再取两蛇胆来,到时候府中遣人来药铺取便是。” 他并没有告诉掌柜的他的姓氏,怎么指名道姓要交到他手中?云琅心里顿时起了疑惑:“那卖蛇胆之人长什么样子?怎么听起来特意为莫府去取蛇胆似的。” 小二笑道:“是个老乞丐。乞丐捉蛇取胆换银钱常有的事。大概是知道莫府是富贵人家,想卖个好价钱吧。” 也许是个精明的老乞丐吧!云琅消了疑惑谢过小二,付了药钱和赏钱,拿着蛇胆回了府。 服了川贝母、苦杏仁、桔梗、法半夏、五味子等混了蜜糖熬制的药膏,又吞了两枚蒸熟的蛇胆,当天不弃的咳嗽似减轻了几分。 莫若菲大喜,趁机在不弃面前好好夸了云琅一番。又在云琅面前把不弃的谢意夸大了十分。将取药之事托付给了云琅。 那一场风花雪月(7)第二日云琅又去取了蛇胆,还给不弃买了个面人儿回来。 面人捏得很好,不弃拿着面人欣赏了会儿问道:“谢谢云表哥。这个像糖人儿一样可以吃的?上回你送的糖人很好吃,很甜。” 听到她说糖人,云琅脸微微发烫,心里瞬间涌起股甜蜜。他看到盏兔儿灯插在书桌笔架上,心头一跳,漫不经心的道:“不弃,这盏灯都脏了怎么还挂在屋里?我另给你买新的可好?” 不弃手里把玩着面人瞧也没瞧兔儿灯道:“元宵节过了好几天了,明年再说吧。这个面人捏的是什么人?” 见她对面人感兴趣,云琅心情大好。他指着面人说:“这个捏的是何仙姑。何仙姑你知道吗?” 不弃眨了眨眼。这个异世大陆也有八仙过海的传说? “我给你说何仙姑的故事吧。何仙姑以前并不是仙姑,仙姑是她成了仙以后才得的名字……” 云琅说得唾沫横飞,声情并茂。 只要你不再问兔儿灯,慢慢说。不弃撑着下巴专注的聆听。完了鼓掌,送客。 见她拍掌叫好,一双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瞧着他。云琅的心一阵急跳,忘了他坐在不弃房中,盯着她出了神。 “云表哥?”不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云琅慌得腾地站起身,带倒了锦凳。脸上郝色涌现,他飞快的说:“明儿我去药铺取蛇胆,把八仙全买齐了说故事给你听。” 不等不弃说话,他已急步出了房门。 一旁的青儿扑哧乐了:“小姐,表少爷喜欢上你了。” 不弃呆了呆,恼怒的喝道:“青儿,不准胡说!” 青儿吐了吐舌头,继续绣花样。 打死阿黄还威胁着要杀了她的小贼喜欢她?他喜欢她什么?喜欢她指着鼻子对他泼口大骂?不弃哑然失笑。她随手将面人放在书桌上,眼睛不受控制的望向兔儿灯,心里又是一酸。海伯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云琅早早出了府,才赶到回*铺就看到一个老乞丐从药铺里出来。难道蛇胆就是他送去药铺卖的?云琅一心想道谢,匆匆取了蛇胆追出去。 他眼尖地看到老乞丐拐进了一条小巷。云琅紧追过去,还没等他走近,他听到了莲衣客飘忽的声音:“明日我再送蛇胆来。” 眼前浮现出不弃颈中滑出那枚莲花铜钱,想到不弃只喜欢梅树上的兔儿灯,云琅胸口一热,脚步不受控制似的迈了出去。 巷子尽头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男子,全身裹在宽大的黑色的披风中。身后的砖墙是黑灰色的,他仿佛来自亘古,沉默而神秘。 看到云琅从乞丐身后出现,陈煜转身欲走。 “站住!”云琅大喝一声。 那一场风花雪月(8)陈煜回身静静的注视着他。想起那晚云琅的热情爽直,他犹豫了下停了下来,以内力改变了嗓音,莲衣客飘忽无踪的声音又淡然响起:“何事?” 老乞丐显然已成人精,偷偷的贴着墙角的往外溜。 陈煜没有阻挡他,手一扬,一锭二两重的银子准确的落在老乞丐身前:“明日不用来了。赏你的。” 老乞丐捧了银子满面笑容:“我什么也没看见。” 小巷重回寂静。云琅瞪着莲衣客胸口热血翻涌,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细小的雪花被风吹得像急雨,陈煜拂去肩头落雪轻叹一声道:“你既已知道是我,明日此时在这里见吧。” “站住!”云琅深吸口气,大步上前,手拽紧成拳,他盯着莲衣客道:“你为什么要假我之手?” 飞云堡的少堡主,年少英俊,为人爽直,对她关心。不弃将来嫁得这样一个夫婿,应该是很好的归宿吧?那张闪烁阳光的脸蓦然从陈煜眼前冒出来,他仿佛又看到不弃噙泪的双眼。他莫名的烦躁起来,冷冷说道:“只要有蛇胆能治咳嗽不就行了?谁送的有何关系?你若真的关心她,就不要让她知道蛇胆是我送的。” “为什么?!你怕她知道你关心她吗?那你元宵节还去看她?!你还送她兔儿灯作甚?!” 陈煜不闲刭说,身体轻轻一掠斜斜飘起,潇洒轻盈。 云琅脚尖一点,凌空翻身,已拍出一掌挡住了他的去路。 陈煜肩伤还未全愈,也不想和云琅纠缠,避开他的掌风,手指轻弹出一枚铜钱射向云琅。 听到破空声,云琅伸手抄住,脚步略停滞,莲衣客已掠上了墙头。 云琅望着他,知道莲衣客的武功比自己高出许多。他心里更加郁闷,扬手将手里装蛇胆的锦盒狠狠的摔在地上,一脚踩下,腥膻的胆汁溅得满靴都是。他嘴里似吞了蛇胆汁一般苦涩,大喊道:“我不会像你,我不会把花灯挂在看不到的角落!我不会让她半夜跑出房间发烧晕倒!不用你的蛇胆!我也会治好她的病!总有一天我会叫她扔了你的铜钱!” 不弃那晚又追出来了吗?她发烧晕倒了?陈煜停住了脚步。 细碎的雪被寒风吹得簌簌洒下。天气萧萧,竟无端有了凄然的感觉。背心处仿佛又烙着不弃咳嗽时喷出的热气,心为之一悸。 陈煜低头注视着云琅,淡淡地说:“你这样想就对了。”说罢脚尖轻点,无声无息从墙头掠走,像风里的一片雪花,孤单而寂寞。 “你什么意思?!你别走说明白!”云琅泄气的一拳打在墙上。他望着地上被他踩破的蛇胆,寒着脸飞快出了小巷,骑马冲出了城。 那一场风花雪月(9)月影婆娑,梅树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莫若菲站在凌波馆墙角老梅树下望月独思。 云琅替不弃捡药,却匆匆骑马出城,经过方圆钱庄时嘱人捎回一句话,他捉蛇取蛇胆去了。以莫若菲细密的心思当然会去回春堂查询。然而结果却让他更加疑惑。明明有个老乞丐每天会来卖蛇胆,云琅为何不要? 两盏兔儿灯轻轻挂在树梢,染上尘埃白色的绢已污了。云琅摘了满院花灯独独留下这两只?莫若菲目光瞟向不弃住的厢房,想起不弃手软得握不住这兔儿灯,流泪说自己病得没了力气的话来。他哼得一声,不屑的低语:“花不弃,你差一点就瞒过我了。我怎么忘了,你是说哭泪来,眼泪还没擦干就能笑的主!” 心中想定,莫若菲负手施施然从梅树下离开。他走到院中长廊处,对侍立的灵姑道:“小姐需要静心休养,院子人多喧闹她听着也烦。你和忍冬留下,叫青儿棠秋和秀春收拾包裹搬出凌波馆。” 灵姑愣了愣,恭敬的回了声是。折身进了厢房传话去了。 莫若菲走进不弃房间,见她歪在软榻上拿了本书看不觉微笑:“晚上烛火下看书易伤了眼睛。不弃,吃了药就早睡,这样身体好得快些。” 不弃放下书笑道:“白天也睡了,这会儿才酉时,看会儿书倦了就睡。” 莫若菲拿起书,见是《诗经》,正翻到《子衿》。他心里一动揶揄道:“不弃是在想阿琅吗?” 不弃撇撇嘴道:“我随便看的,不就正巧看到这儿了。谁想他呢。” “阿琅元宵节挂花灯向你赔礼,每天都去取蛇胆替你治咳嗽。他是飞云堡少堡主,世家子弟,长得英俊武功也好,对你也不错。不弃,因为他打死了阿黄所以你不喜欢他?”莫若菲温柔恳切的说道。 不弃眨了眨眼道:“我原谅他了。我不讨厌云表哥,他对我好我很感激。大哥,对我好的人我都要喜欢他?” 只有感激?你心里想的人是谁?兔儿灯是谁挂的?又是什么人能无声无息地进入莫府?莫若菲眼里飘过莲衣客的影子。他为什么屡次救花不弃?以花不弃的经历她怎么可能认识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客?他是对不弃有企图还是对莫府有所图谋?花不弃,你对我还隐瞒了些什么? 莫若菲不动声色地说道:“不弃,你还小,以后慢慢长大了就会知道,能像阿琅这样对你好的人并不多。还有,我觉得养病还是相对安静一点的环境好。我让灵姑和忍冬留下来服侍你,青儿她们我打发到别的地方去。你说呢?” 当然好了,院子里人越少,海伯就越容易潜进来和她取得联系。不弃不假思索的笑道:“我本来就不需要这么多人服侍,清静一点也好。大哥作主就是了。” 莫若菲面带微笑,眼里噙得一丝了然。果然你喜欢人少,是想等他来吗? 那一场风花雪月(10)两人正说着,青儿棠秋和秀春拎着包袱抹着泪进来,见不弃就跪下磕头,神色间多有不舍。 “灵姑已经给你们说了吧。棠秋秀春,你俩原是老夫人身边的丫头,还回老夫人园子里去。青儿么……” “公子,青儿回厨房就是了。没关系的,在哪儿都是干活!” 青儿的话让莫若菲意外的扬了扬眉。据他所知,青儿卖身进府时被内府总管老马瞧上了。老马留她在厨房打杂不外是想给她点颜色让她吃点苦头,以后才好施恩收服了她。青儿这么机灵的丫头难道会不清楚? 他点头笑道:“那就这样吧!” 青儿噙着泪低声应下。 不弃瞧着不忍,插嘴道:“青儿才不愿意回厨房打杂呢,她从厨房调进内院又不像棠秋和秀春原本就是内院的人。现在不让她留在凌波馆,叫她怎么好意思说?大哥,你素来精明,这都瞧不出来?” 青儿的泪涌出来,她低了头死咬住唇不肯哭出声来。 莫若菲瞟了眼不弃笑道:“大哥一个大男人有时候哪有女孩儿的心思细?青儿去我院子里服侍可愿意?” 青儿吃惊的抬起头,怯生生的眼神看得不弃重重的叹气:“青儿当然愿意了!大哥,青儿哭起来也这么漂亮,你是不是早打定主意让她去服侍你了?!” 莫若菲笑骂了声:“不弃你该睡啦!青儿,拿着你的包袱跟我走吧。” 他拿开不弃的书,细心替她盖好棉被,又嘱咐了灵姑一番,带着青儿离开了凌波馆。 走得一程,青儿低声开口说:“谢谢公子。” 莫若菲停住脚步低头望着她。他脸上已失了笑容,锐利的盯着她道:“你怎么就吃得准小姐会替你说话?真要让你回厨房,你会怎么办?” 真不愧是十岁就掌控方圆钱庄的神童!他的眼睛像似能看透她似的。青儿压抑住那股微微的寒意,浅浅的笑了:“公子难道真的没有怀疑过我的居心?对,我当时奋不顾身的去救小姐,又巴巴的跟着去凌波馆并不是真心关心小姐。我就是看准了机会,能摆脱马总管的机会。如果小姐不替我说话,我回到厨房,我还会再找机会。像我这样生了张漂亮脸蛋的低贱丫头,我不为自己打算,我的命会比相貌丑陋的丫头还苦!” 柔弱清秀的脸上闪动着不屈的光,美丽的眼睛勇敢的望着莫若菲。 莫若菲瞟着她拧紧了衣襟的手笑了:“不用这么紧张,傻丫头。我怎么会不明白?你只是抓住了一个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没有错。” 他伸手在她额间一弹,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他的背影,青儿轻吁出一口气。她终于赌对了。观察多日,从莫若菲的言行举止中,从他对不弃的紧张的态度中,她知道了心机深沉心思慎密的莫若菲也有一个弱点:他对像草一样的穷人心软大度得莫明其妙。 她曾以为莫若菲无懈可击。自天门关莫若菲不顾性命去救花不弃开始,她觉得有机可乘。腊月三十烟花爆炸,她很巧妙的护住了花不弃。看到他脸阴沉得想要杀人,她坚定自己潜到花不弃身边是步妙棋。 花不弃为什么会从一枚讨好七王爷的棋子变成莫若菲真心想呵护的人?青儿很想知道答案。而她隐约间感觉到的这个答案在今晚适时的发挥了作用。不管是她的美貌,她救了花不弃,还是入府时捏造的可怜身世。当她像花不弃一样显露出倔强的神色时,莫若菲接纳了她。 青儿眼里渐渐露出丝得意的笑容。 王府行(1)宫中派来的御医把七王爷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七王爷却像是中风的症状,神智尤在,瘫倒在床上,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御医出得房来,踟蹰了会儿低声对陈煜道:“世子,王爷受了刺激,心结未解,血气淤结才会如此。已经用了七八日药了,看上去药石无灵……” 陈煜打断他直截了当的说道:“不妨直言。” “王爷醒后虽不能言语,却一直看着那幅画像。” 御医没有说下去,对陈煜深深一揖离开了王府。 思索良久后,陈煜进了屋。 红烛高悬耀得满堂光明。低低的啜泣声在屋子里此起彼伏。一众侧妃夫人围住七王爷伤心抹泪。 甘妃瞧见陈煜嘴角噙得丝冷笑进来,突然想起他威胁说要把柔成嫁到千里之外的话来。心头一慌,竟扑到七王爷身上大哭起来:“王爷,你倒是说说话呀!柔成才十三岁,颖兰婉若还小,将来王府里还有谁能为她们作主?!” 这话一出,颖兰婉若的母亲李妃和田妃也跟着哭成了一团。没有子女的众夫人心头更是惶恐不安。 陈煜硬生生把胸口涌起的怒气压了下去。他冷冷说道:“父王还未死呢,哭什么!” 他望定这群女人,心里充满了无奈有毓恨。竟不知道是该同情痴痴望定薛菲画像的父亲,还是该恨他娶了这么多带着薛菲影子的女人。 “哭有用么?父王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就算她死了,父王也能看着画像过一辈子!要怪就怪你们不是她好了!” 王府行(2)甘妃性烈,被陈煜的话一激,红着眼顺着七王爷的目光看向薛菲画像。她身体发颤,突然跳起来拿起那幅画像尖叫道:“都是为了她,你都是为了她!”双眼一闭,两串泪珠滑下,听得裂锦之声,画像被她一撕为二。 众人被甘妃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呆了。在她们心中,这幅画像是王府禁忌,碰一碰七王爷都会雷霆大怒。没想到甘妃竟然敢把它撕了。 陈煜并未阻止甘妃,他紧张的盯着父亲。七王爷眼波动了动,陈煜心中一喜。 “她死了,她的画像你从此不能再看一眼!你怎么不怒了?你怎么不骂我了?你怎么就眼睁睁瞧着你唯一的念想被我毁了?你说话呀!王爷!”甘妃说着说着,身子一软,靠在榻前放声大哭。 那画像被甘妃揉成一团紧拽在手中,眼见已是毁了。七王爷的眼里透出层悲伤,然后闭上了双眼,面容像古井般沉默。 众妃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陈煜心里失望,他听得御医之言就打算当着父王的面毁了那幅画。没想到甘妃激动中出手撕画,一点作用也无。还有别的办法吗?他心头掠过不弃的眼睛,下意识的否定了这个主意。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元宵节柳青芜的月下歌舞。他盯着七王爷平静的面容,心里涌起想冲上去对他大吼的冲动。难道,真的要活生生的薛菲出现,才能刺激到他吗? 耳边哭声不绝,陈煜目光一寒说道:“我不闲刭看到有人打挠父王静养。” 他说得极慢,一字一句咬得极为清晰。眼神寒冰似的从她们脸上扫过,不怒自威。 众人呆呆的看着世子,突然反应过来。七王爷如果一直躺下去,王府的主人将会是眼前的世子。大家不由自主把目光投向了出身最为显赫进府最早的甘妃。 “父王虽不能动弹,也无法说话。但父王心里是明白的。我这个做儿子的今日就当父王的面给大家一个交待。膝下无出想出府的,我不拦。若留在王府,只要不犯王府规矩,长卿定护得大家一个周全。三位妹妹是皇上亲封的郡主,长卿照顾不周,三位母妃可以找皇上太后主持公道。在父王面前哭闹作样子大可不必了。甘母妃,府中内务向来由你打理。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吧。” 他不软不硬的说完这番话后拂袖而去。 留下满屋子女人面面相觑。 王府行(3)有时三点两点雨,新春偷向柳枝归。 枯干的柳枝缀上点点嫩绿。一丁点的芽孢连绵起伏隐约如绿雾。属于春的颜色渐渐将冬日的颓废衰败之气拢在掌中,悄然捏得粉碎。 三月伊始,对皇帝陛下内库生意感兴趣的大商贾们早早进了望京城。 飞云堡明月山庄与江南朱家也不例外,带着账房先生随从仆役驻扎进了城中各自的府邸。 七王爷病倒,今年内库之事将由世子陈煜的消息早传扬开来。世子的喜好性情就成了望京城炙手可热的消息。连带着与世子交好的白渐飞和元崇也被扯上了酒桌。 “世子情性温和,做事循规蹈矩,最是知礼之人。”白渐飞谦和的笑容背后带着丝坏笑。他颇有兴趣的想知道,商贾们若看到陈煜发怒时会是个什么情形。 元崇憨憨的笑着,大大咧咧的编排陈煜:“世子么?小时候和他同窗时被师傅责罚最多的人就数他了。他这个人最讲究的就是吃,别的全不放心上。”末了他也挺得意,也很想知道陈煜和七王爷同样精明的一面露出来时,会是什么状况。 东宫太子处也有人递话出来:“七王世子性情孤僻,不善与人结交。” 三皇子则笑道:“世子根本就不是块经商的料!” 诸多传言变成写在纸条上的字最终汇合成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明月山庄望京别苑中,明月夫人柳明月端着雨过天晴茶碗,两根水葱般的手指挟着茶盖轻拂着茶沫,慵懒的望着院子里一株吐苞的迎春。 柳青芜啪的合上记满陈煜信息的小册子,樱红小嘴不屑的撇了撇:“乱七八糟胡说一通。无一是真。” 明月夫人浅浅啜了口茶微笑:“依青芜所见世子是什么样的人?” “一头猪!”柳青芜绽开明媚的笑容补充道,“他是一头能吃老虎的猪!七王世子陈煜文武双全谁人不知?亲近他的人对他的看法都不相同,可见此人在不同的人面前会露出不同的一面。所以,这些情报也有用处,至少能说明一点:世子诚府太深。” 明月夫人嫣然一笑:“这回咱们只要他不偏向莫府就行了。咱们根本就不会和七王府作对,世子城府深否,精明否,都有刿们无关。” 柳青芜好奇的问道:“师傅,那出月下歌舞为何对七王爷刺激这么大?原计划只是让他看到之后对明月山庄心存疑虑,在内库招标之时不会一门心思偏向收养了他私生女儿的莫府。七王爷居然会因此中风瘫倒,太不可思议了!那个薛菲究竟有多美?我瞧过画像,美则美矣,也就是个美人。” “水如月,女如雪。流云止,春花谢。一朝醉倒碧罗天。画像哪画得出她的风骨。”明月夫人轻声吟来,眼中泛起一丝悲哀。明媚春光中仍似有白雪穿风而过,如絮飘落,带起丝丝寒意。 王府行(4)显然不闲刭提薛菲,语气一转说道:“莫府单传莫若菲一人,原想釜底抽薪让莫府绝了后,没想到他会逃过一劫。” 柳青芜目中隐现杀戮之意,秀眉微挑冷哼了声:“如果没有莲衣客插手,我在天门关一定能杀了莫若菲。” “青芜你错了。杀人再简单不过,让人生不如死才叫快意。你杀莫若菲失手便罢了,为何要在南下坊主动招惹莲衣客?我不是告诉过你,现在不能动花不弃。为什么下令连她也杀?知道花不弃一死的后果?你以为七王爷不涉朝政不掌军权就好欺负?他好歹是皇上的亲兄弟太后的亲儿子!他若知道你下手害了花不弃,他会让明月山庄片瓦不留!”明月夫人声音一冷,目光如刀看向柳青芜。 柳青芜脸上写着不服气二字,却在明月夫人的目光中渐渐低下了头。脑中浮现出天门关一战中莲衣客轻挽长弓的嚣张模样。莲衣客,你坏我好事,你要保护的人我就偏偏要她的命!她在心里发着狠,咬紧了唇听明月夫人训斥。 “你是公开了身份的明月山庄大小姐,内库开标之即,你的一举一动都引人瞩目。再有莲衣客的踪迹,也给我忍住了!明月山庄现在要对付的是望京莫府,就算莲衣客与莫府有关系,在他没有对明月山庄出手之前,我们不能为自己多树一个强敌!”明月夫人说完轻叹了声,“青妍比你更能隐忍。她潜入莫府为婢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没有下手杀莫若菲的机会?她要先捏碎莫若菲的心!青芜,这次行动是对你和青妍的考验。将来谁有资格继承明月山庄就看你们的表现了。你和青妍被我一手养大,同为我徒儿我却偏爱你多一些。莫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是,师傅!”柳青芜脸阵红阵白,不甘心的回道。她低垂的双眸燃起嫉恨的火焰,想起妹妹那张和自己相同的脸来,恨得银牙暗咬。柳青妍,从小到大,武功你不如我,心狠手辣你不如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明月山庄? 你真的以为可以俘虏莫若菲的心吗?小心挥出情剑的同时,砍伤的是你自己! 叫人生不如死?柳青芜不屑的想,以莫若菲的美貌,不知多少女人肯为他而死。他会为你伤心? 她心里根本不赞同明月夫人和妹妹的计划。在柳青芜眼中,夺了莫府的财富,让莫家人变得一无所有再杀了他们才是上策。 王府行(5)黑雁走进了院子,见两人正在檐下说话,他恭声禀报道:“七王府世子陈煜来了。他求见夫人。” 明月夫人抿嘴一笑:“七王爷受了刺激瘫在床上,世子情急也在情理之中。青芜,恐怕你要去王府走一趟了。进了王府,你可要好好讨得世子的欢心!别忘记往后内库的掌事总管是世子了。黑雁,引世子小月湖竹台相见。” 想起要和陈煜过招,柳青芜目中涌出浓浓的兴趣,收敛了杀气,温柔应下。 跟在一名婢女身后,陈煜缓步走向别苑深处。 明月山庄别苑取名竹馆,依定河而建。一入府门,绕过正堂,竹林似绿浪翻腾,一眼望不到边。足下是清洁的白石小径,触目处翠竹幽幽。那万竿修竹滤过了天光,在地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林中偶尔几声鸟叫更添府中幽静。明明处于闹市,转眼之间烦恼尽去。 陈煜对向来不露真容的明月夫人起了好奇之心。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在十余年前经营诺大的山庄,又有这般巧思雅趣? 小径尽头是个小湖。别家府邸中的花园湖泊不同,竹馆小湖的水只得二三尺深,低头能看到成群游鱼与湖底的卵石。那丛丛绿竹零星种在湖中,竹枝低垂轻拂水面,尽带江南柔婉味道。 一道长长的竹桥浮在湖面上,通往远处。 遥遥望见水面上搭着一方质朴的竹台,现出一抹粉红衣裙。绿影红衫,醒目之极。人影藏在竹影之中,看不清面目,反勾起人浓烈的兴趣。 引他上了竹桥之后,婢女便不再前行,福身一礼折身离开。 陈煜轻踏上竹桥,桥身往水中略沉,轻轻摇晃起来。他晒然一笑,并不用轻功,在竹桥晃动间背负了双手悠然前行。 春风中,长衫微动,他似前去赴约的多情少年。 竹台之上,有女盈盈站立,无声等待一个美丽的约会。 只是竹枝间漏下的天光仿佛被染成了浅浅的绿色,不再明媚。 离竹台尚有三丈远时,陈煜终于看清了明月夫人的模样。 她穿着粉红色的大袖衫,梳着流云髻。腰如束素,流泄下月光一般闪亮的银缎曳地长裙。她的唇是柔软的,她的眉眼是温存的,她怯生生站在竹台之上,宛若一朵春风中颤抖怒放的桃花。看她面容似有三十来岁,眉目之间的娇羞神色又似只有二十出头。 她站在竹台之上相迎,看到他走近微微一笑。 陈煜浑身如坠温暖的春水之中,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心里暗叹,好一个柳明月! 王府行(6)“妾身柳明月见过世子。” 明月夫人敛身一礼,还未屈膝手肘便被陈煜轻轻托起:“夫人不必多礼。传闻夫人见外人时从来面覆轻纱不轻易以真目示人,长卿能一睹夫人芳容荣幸之至。” “世子何等身份,岂敢怠慢?请!” 两人眼神相触,彼此细细打量着对方。 从陈煜跳上竹桥开始,明月夫人就一直看着他。他负手悠闲踏过竹桥的从容。他自三丈开外无声无息跃上竹台托住了她的手肘的轻功。他嘴角那抹和熙笑容,眉宇间透出的雍容华贵都让她欣赏。世子竟是这样的人才!她唇边笑容更浓。 而陈煜此时却在叹息。眼前这个水做的佳人,应该在深闺等待相公怜爱的柔弱女子却偏有雷霆手段经商天才。能让明月山庄十来年工夫就能与三大世家同时瓜分内库生意,不容他轻视小觑。可是他心里更多的却是失望。明月夫人与薛菲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无论她如何假扮易容,薛菲那双眼睛是改变不了的。陈煜转念又想,若是薛菲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所以,他的笑容依然和熙如春风。 竹台之上置有矮几,锦垫与茶具。布置简单之极,偏偏叫人觉得很舒服。 明月夫人款款落座后,素手亲自沏得一杯茶:“世子请。” 碗是细瓷小碗,轻盈如雪,细腻如玉。一汪明黄茶汤浮于其中,香气隐隐。 陈煜轻啜一口,满口生香。他手里把玩着茶杯细看,不夸茶好夸起茶杯来:“柳絮飘飘天上雪,素月冉冉江心白。这是被皇上夸得的江心白瓷吧?明月山庄能独占贡瓷的生意实非浪得虚名。今年内库开标,有明月夫人亲自坐镇,贡瓷一项无人能与明月山庄相争了。” “世子过誉了。生意上的事妾身已交由小女青芜打理。浮生如梦,妾身经营明月山庄十来年,也累了。只是喜欢望京这处竹馆,小住怡情。” 王府行(7)陈煜笑道:“我已于元宵节拜访过大小姐。柳姑娘精明能干,夫人教得好女儿。” 明月夫人微笑道:“青芜已告诉过我了。元宵节她演的歌舞似惊吓到了七王爷。妾身正想登门告罪。” “咚!”陈煜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放下,他脸色一变,笑容瞬间消失。目光如刀盯住了明月夫人。 新竹暖阳柔风转眼之间变成阴沉冰寒。 明月夫人被吓了一跳,樱唇微张,脸上露出了惶恐之色。 陈煜缓缓说道:“长卿只是去拜访大小姐,可并没有说父王被她演的歌舞惊吓。柳姑娘从何得知我父王晕厥是因为她的月下歌舞?难不成这出歌舞是特意演给我父王看的?明月山庄是何居心?” 听他这么一说,明月夫人似松了口气,手轻轻抚着胸说道:“世子错怪明月山庄了。妾身有几个胆子敢去惹怒王爷?小女对世子突然造访感到吃惊,后听得坊间传闻这才知晓七王爷是看了她月下歌舞才晕厥。世子如若不信,何不去坊间查证?” 坊间流言是你们散播出来的,有什么好查的?就这么一喝你就吓倒了?明月山庄早垮了!陈煜心里冷笑,绷着脸道:“不管她是跳给谁看的唱给谁听的,我父王是被她的歌舞惊得晕厥。叫柳姑娘随我走一趟吧!她若找不到办法让我父王醒来,就不用回明月山庄了。” 明月夫人骤然色变,人匍匐跪下,眼里落下泪来:“世子开恩!青芜只是怜妾身思念亡夫排了这出歌舞,实不知会刺激到王爷。她年纪尚幼,妾身膝下仅有一女,望世子怜悯!” 膝下仅此一女?莫府中和柳青芜长相酷似,耳侧有同样胎记小痣的青儿你难道不认识?见明月夫人演戏演得投入,陈煜拂袖站起,居高临下望着明月夫人道:“车轿已在别苑外等侯。夫人还是盼着大小姐早日能再将我父王刺激醒转吧!宫里江心白瓷太多了,让皇上换些新鲜瓷具想必他也乐意。” 陈煜不软不硬的说完后大步踏上了浮桥。竹桥晃荡,溅起水花无数,惊得桥下安详潜游的鱼儿四散奔逃。 竹台之上明月夫人缓缓抬头,泪痕犹在,唇角已起了笑意。她注视着陈煜的背影喃喃说道:“就算让青芜进了王府你也想不出薛菲和我的关系。” 王府行(8)陈煜去明月山庄别苑的时候,七王府侧妃甘氏的马车也到了莫府。 春阳温暖,不弃的咳嗽已经好了。只是人提不起精神,懒懒的躺在软榻上晒着太阳。半睁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看天上的云彩还是看偶尔飞过的鸟。 凌波馆里只留下了灵姑和忍冬,诺大的院子少了人声,只听到麻雀叽喳的声音。原以为人少了海伯来寻她机会更好。然而不弃却拿到了一张纸条。 一个杂役送食材前来,悄悄塞进她手里的纸条。上面写着:风动幽竹山窗下,阳春四月踏春归。 天气什么时候才会暖和?四月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不弃拥紧了毛毡。这场病来势汹汹,好象把十四年的病全加在一块得了。她眯缝着眼睛瞧着天上盘旋的飞鸟想,在莫府继续蜷睡上一个多月,她会沤成坛子里的老泡菜了。 打了个呵欠,她无聊地闭上了眼睛用睡觉打发时间。忍冬体贴的把毛毡往上拉了拉,见她无精打采禁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不弃!瞧我弄什么来了?” “小姐,表少爷来了!”忍冬惊喜的说道。心里直念阿弥陀佛,能给安静的凌波馆带来生气的只有表少爷了。 不弃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云琅穿着身紫红色的箭袖长袍,带着爽朗的笑容向她走来。他身后是湛蓝的天,金黄色的阳光洒满了肩头,神采飞扬。她不禁有些羡慕云琅身上显露出的活力。 “云表哥,能不能带我出去玩?在院子里我总是想睡,越睡越没精神似的。”不弃微仰起了头企盼的望着他。 “等你再好一点,天气再暖和一点再说。” 不弃失望的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眸。她对云琅说的八仙故事毫无兴趣。对他提了剑在院子里舞得虎虎生风也无兴趣。云琅把她当成小孩子哄,但她的心智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云琅心中不忍,放软了语气哄她道:“不弃,我每天都来陪你玩好不好?等你身体再好些我就带你出府去。你瞧我今天带什么来了?”他兴冲冲的放下手中的绵纸的竹条,神秘的说:“今天我给你做孔明灯。到了晚上放了很好看的。” 不弃的目光情不自禁的望向了墙角的老梅树。那两盏兔儿灯早被风刮破了,灵姑摘去扔了。挂灯的人不会再来,她为何仍忘不了他呢?也许做点事情比躺在这里强。不弃撑起身道:“棉纸要如何裁剪?” 见她有了兴趣,云琅高兴的告诉了她。他从腰间抽了把小刀,认真的削着竹蔑条。 手指碰到棉纸,不弃愣了愣,指尖在轻轻颤动。她伸出手,阳光下,纤细的指尖的确在抖。怎么会是这样? 她唯一苦练的偷技全靠这双手。她的手从来不会发抖。 不弃抬起头对忍冬道:“毛毡滑下去了。” 忍冬低头拉毛毡的时候,不弃的手触到了她腰间丝绦上挂着的小荷包。手指瞬间稳若磐石,轻巧的解下了荷包。 不弃的心情一下子好转,她呵呵笑起来:“忍冬,你的荷包掉了。” “真是呢。我明明打了个结都还是掉了。”忍冬拾起掉在软榻上的荷包重新挂在了腰间,又细心打了个结。 再看自己的手,半点异样也无。不弃松了口气,倦意尽退,专心裁剪棉纸。 王府行(9)两个时辰后,一只方圆三尺,高一丈的大孔明灯便做好了。云琅拿了笔和颜料笑道:“不弃喜欢什么?我画上去!” 不弃想了想道:“我想九叔了,能不能画九叔的陶钵?” 忍冬从屋子里拿出锦盒。云琅看了看这只随处可见的土陶碗哭笑不得。他眼珠一转挥笔在白棉纸上画了个梳着两个抓包髻的小姑娘。她一手托着陶钵,旁边还有条狗。 不弃眼里流露出思念,低声说:“九叔若是在天上能看到,一定很欢喜。” 她真实的想法是让海伯的人看到,知晓她的心思,早一点接她离开。 云琅呵呵笑道:“等到天黑就放了它。” 不弃来了灵感,她觉得可以借这个灯传递更多的讯息,不由得高兴起来。 云琅瞧见她眼里又有了那种光,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不弃,你喜欢的话,我们每天都做来放就是了。” 这时剑声突然来了凌波馆,他走得急,才进院子就大声嚷道:“灵姑!赶紧替小姐梳洗打扮收拾行装,七王府的甘妃娘娘要接小姐走!” 甘妃娘娘?接她王府?不弃眼里露出疑惑,心却咚咚地跳了起来。 云琅惊诧的问道:“你是说要接不弃进王府?” “是啊,娘娘在前院大堂里等着呢。” “我不去!”不弃脱口而出。 “不弃,你非去不可。” 抬头间,莫若菲脚步匆匆进了院子。他眉心紧蹙,脸色极不好看。七王爷在内库招标之前倒下,对莫府来说无异是个极坏的消息。 “七王爷元宵晕倒醒来后中风瘫倒,连话也说不出来。御医束手无策。王爷一直看着你母亲的画像,世子便想让你进府侍候王爷,希望王爷能有所好转。不弃,他终究是你的……” 他还没有说完,不弃便大叫一声:“别说了!” 所有人被她吓了一跳。看到不弃眼里浮起泪光,云琅心脏猛然抽搐了下,替不弃求起情来:“表哥,不弃自己还病着,她怎么去侍候七王爷?” 莫若菲叹了口气道:“不弃,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他。来了望京这么长时间,王爷都没见你一面。世子请甘妃娘娘亲自来接你,你不能不去。别担心,我每天都嘱人送东西给你。你要是在王府实在呆不下去就告诉来人,我寻个理由接你走就是。” 不弃反复咀嚼着那句世子请甘妃娘娘来接她,心里又酸又痛,一时之间难受得想大喊出声。 她的手突然被云琅握住,不弃吃惊的抬起头。云琅笑着对她说:“不弃,每天我去王府送东西给你。你不高兴住下去,我就带你走。表哥不方便留住你,我带你回飞云堡去!” “阿琅!不可胡来!”莫若菲脸一板,喝住了云琅。“内库招标在即,我正想告诉你,飞云堡的人已经到了望京。你知道该怎么做。” 云琅没有放开不弃的手,他微笑着说道:“表哥,我心里有数。等到内库招标完毕,我可以带不弃去飞云堡小住。不弃去散心王府总不会阻拦吧?” 小贼还挺仗义的。不弃突然想起青儿说云琅喜欢她。她心里一颤,轻轻挣脱开云琅的手。他的手再温暖也及不上陈煜怜惜揩去她嘴边药渍的手。他的手再想给她安全,她也忘不了南下坊莲衣客抱着她替她挡了那一箭。 为什么还要让她去王府呢? 为什么不顾及下她的感受? 王府行(10)不弃心里腾起一股怒气。他不见她,她偏要成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是他先知道她是他妹妹的,是他先对她好的。他扮成那么酷的江湖大侠叫她喜欢了他。都是他的错,凭什么难过的人是她?她才不要没精打采的蜷在凌波馆里闷着。她要把王府搅得翻天覆地,再拍拍屁股去江南。 不弃展颜笑道:“我想明白了,我要去王府!都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我就要流落在外面?” 王府里还有三个妹妹,烤只老鼠请她们吃会是什么样子?莫若菲以她生病为由不让她出府去玩,她去了王府总比圈在凌波馆强。时间一定会过得非常快,等到四月,海伯就会接了她离开,她会继承九叔的遗愿,会拥有属于她的天地。不弃越闲亟兴奋,眼睛闪闪发光。 莫若菲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道:“花不弃,你把七王府拆了烧了都不关莫府的事。” 又被他看穿了!不弃眨了眨眼道:“在莫府这些日子,大哥教的规矩不弃半点也不敢忘记。” 如果我惹出事来,就说是莫府没教好!她挑衅的望着莫若菲。 一瞬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药灵镇共渡的雪山之夜。不弃恢复了小强本色觉得解气。莫若菲找回了牙尖嘴厉的不弃心情愉快。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灵姑收拾好不弃的衣物拎着出来。莫若菲笑道:“走吧,甘妃娘娘等很久了。阿琅,我陪不弃去了,你也去见见飞云堡的人吧!” “云表哥,谢谢你陪我玩。其实我早就不怪你啦,阿黄也不会怪你的。我走了,云表哥,再见了。” 人生告别常有事,真说再见时,却又不知何时再见了。 不弃郑重的对云琅说再见。她想,也许等海伯带了她离开后,云琅才会明白这声再见的意思吧。 凌波馆安静下来。院子里几只麻雀在树上叽喳吵闹着。 云琅静静的靠着廊柱坐下来。他的手无力的搭在膝上。不弃甩开他手的瞬间,他心里一凉,仿佛又回到了元宵节那天晚上,不弃眼中沁出的泪滑进了他心里。 “表少爷,天暗了。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呀?!”忍冬一直不敢打挠他,眼瞅着天黑下来,她点亮了檐下的灯笼忍不住问道。 云琅微笑的说:“我就是在等天暗下来。” 他抚摸着做好的孔明灯,棉纸上画着的小姑娘活泼可爱。云琅站起身,拿起孔明灯对忍冬笑道:“做了一下午不放飞可惜了。不知道不弃在王府能不能看到。” 忍冬机灵的回道:“当然能了。小姐想着表少爷就会往府里的方向看。这盏灯这么大,小姐一定能看到的。” 云琅也笑:“是啊,她一定能看到的。” 他点燃灯下面浸了松油的棉花,孔明灯渐渐鼓涨起来。云琅感觉灯变得轻盈,他足尖一点,提着灯掠起,手轻轻松开,孔明灯冉冉飞向空中。 光照亮了夜空,温暖的一团在夜空中飘动。 云琅一直仰着头望着,直到那团光亮被黑暗湮没。他轻声说:“不弃,我不是因为打死了阿黄内疚才会来陪着你。” 月下重舞(1)她不喜欢甘妃娘娘。不弃确定。 这个衣饰华贵的美丽妇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后,对她扬了扬下巴。这让不弃想起了阿黄。它和别的狗争食打起来之前都爱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她觉得甘妃娘娘这个抬高下巴的动作也就这意思。 可是我又不抢你的老公!不弃想翻白眼。然而她没有,她露出了狗腿的笑容。行礼拜见时把甘妃当成了高座莲台的观音娘娘,而她,是升斗小民。 这是花不弃的本能。 莫若菲告诉她,七王爷病倒,世子忙内库之事。府中事务都由甘妃娘娘打理。 进了王府,能否得到实权人物的支持,关系到她的日子是否好过。不弃本能的选择了谄媚讨好。 当着莫府众人的面,甘妃在扬了扬下巴之后,矜持的站起了身。她吩咐身边的嬷嬷扶不弃上马车,经过不弃身边时连看也懒得看她。 莫夫人默默的看着车轿离开,瞟了眼莫御扶着莫若菲的手折身回府。 “母亲不必担心,不弃现在去王府也是件好事。世子接管今年内库招标,早吩咐不见任何商贾。而我们则可以名正言顺的借探望不弃接近世子。祸兮福所至,蔫知不是走到了别人前面?”莫若菲看出了母亲的忧虑,温言说道。 莫夫人拍了拍莫若菲的手,叹息道:“忆山,拿不到内库官银流通权也没关系。少赚些银子罢了。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以莫府今日的财势,日子也过得下去。” 莫若菲哑然失笑。这就是妇人之见! 莫府一旦拿不到官银流通权,损失的岂止是银钱。商人最怕的是失了名声。一旦出现墙倒众人推的局面,莫府再有钱也挡不住颓败之势。再说,莫氏宗族里那些拿着红利过好日子的族人会甘心?说不准还会再出现八年前族人相逼的场面。 想到十岁那年族人开宗祠要母亲与他搬离莫府大宅的情形,莫若菲眼里露出凶狠的光。 他永远不要再流浪街头。这一世,他永远不要被人踩在脚底。 他送莫夫人回房后平静的说:“儿子自有分寸。生意上的事娘就不要操心了。” 莫夫人要说的话吞回了嘴里。儿子潇洒离去的背影显得是那么自信。也许是她想得太多了吧。 房中只有莫夫人和莫伯。她缓缓坐在桌边,沉默了会儿道:“英叔,最近眼皮总是在跳,我总有种不详的感觉。我很担心这次为了争夺内库生意忆山他会出事。忆山好胜,他是绝对不会放弃官银流通权的。天门关设伏杀他,接下来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莫伯静静的说:“少爷是经商奇才。官银流通权对莫府来说是块招牌,少爷不放弃是对的。这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一样。云少爷与少爷向来交好,飞云堡和莫府同气连枝,也会相互照应的。” 莫夫人长吁了口气,突又想起花不弃来:“她去了王府,断了药怎办?” 莫伯踟蹰了下道:“我私自作主加重了她的药量。本想趁她生病让她自然的病故。现在就算她进了王府断了药,病根已经种下。甘妃娘娘不会容她一直留在王府。她也别无去处,她若回到府中,咱们有的是机会。” 莫夫人双手合十,轻宣了声佛号,喃喃道:“这孽种绝不能留。菩萨会原谅我的。” 月下重舞(2)不弃到达七王府的时候太阳正好落坡。天地笼罩在一片浅浅的晕黄色中。王府门口两只大石狮子沐浴在温暖的光线里,威严之中又带着皇家府邸的高贵。 见识过了莫府的大气后,不弃又一次开了眼界。莫府的护院脚上穿的是敞口布鞋打着倒赶千层浪绑腿。王府侍卫蹬的是靴!他们戴着风帽,穿着窄袖衣袍,横挎一口鲨鱼皮银吞口的腰刀。风一吹,风帽上那簇红樱就骄傲的飘起来,英姿飒爽。 莫府再有钱,七王爷再无权。莫府的护院也不可能穿戴朝延侍卫服饰。她前世受到的教育和这一世学到的知识告诉她,官府是绝对不能去招惹的。不弃对王府大门口肃立的带刀侍卫多了些敬畏之心,总觉得他们的腰比与莫府护院挺得直一些。 正当她琢磨着下车后讨好下侍卫,以便于她能够自由出入王府时,马车却没有停留,经过了大门继续前行。不弃疑惑往后张望,正好看到甘妃被一群仆役簇拥着从大门走进府中。 “小姐,娘娘吩咐过了走侧门。”和她同车的嬷嬷神色不变的说道。 不弃心头顿时火起,凭什么?又不是她巴巴要来王府,是你接我来的。她冲车夫喝道:“停车!” 没有人理会她,马车顺着围墙继续前行。 屈辱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些嫉妒她母亲的人竟然连正门都不准她走。她认不认这世的爹妈是回事,当她是野种就不行!不弃哼了声,径直钻出了车辕,扶着桥厢说道:“不停车,我就跳下去了!” 慌得车夫拉住马匹,轿子里的嬷嬷被不弃的威胁和大胆吓得脸色发白,她保持着坐姿强忍对不弃不按规矩行事的厌恶再一次提醒道:“小姐,娘娘吩咐过了,马车要从侧门进府。” 不弃对她笑了笑,没等嬷嬷反应过来,她已经跳下了马车。不弃笑道:“娘娘吩咐过了,马车从侧门进府。她可没说我花不弃要走侧门。府里见了!” 她说着挑衅的拍了马屁股一下,大摇大摆沿着来路走向大门。 许久没有这样无赖过了。在莫府几个月她像只蜷缩成一团的狗,这时终于可以抖抖毛呲呲牙。脱去束缚的轻松让不弃很开心。 还未上石阶,府门口的侍卫便拦住了她:“你是何人?” 不弃满脸堆笑,笑嘻嘻的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马车道:“我是甘妃娘娘请来的客人。麻烦侍卫大哥通报一声,我不走侧门。请娘娘……”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大门处涌出一行人,无声无息的顺着台阶走下来恭敬的垂手肃立着。他们挡在她身前,面向同一个方向。 月下重舞(3)不弃踮起脚尖往前看。一群侍卫簇拥着一辆马车奔向王府。陈煜披着暮色的橙光出现在不弃眼中。她像被针刺了下突然转过了身,干笑两声道:“麻烦侍卫大哥了。我还是从侧门进府好了。” 不弃快步离开,往马车停住的地方走去。蹄声得得,每一声都踏在她的心上,溅起阵阵酸楚。 马车里出现了嬷嬷面带讥讽的脸,她的眉梢微微往上一挑,不紧不慢的说:“上车吧,小姐。” 嬷嬷的声调悠长,像一把刀缓缓从不弃心上划过。 她见得太多这样的眼神,听过太多这种傲慢的声音。她耸耸肩笑了笑。只是笑了笑。 透过人群,陈煜看到了远去的不弃。她怎么会出现在王府门口?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翻身下马。他身后的马车中走出了柳青芜。 寂静巷子里,孤独的停着辆马车。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女撑住车辕利索的上了车。马车顺着围墙拐了个弯往侧门去了。 陈煜瞟了眼阿石。阿石也看到了不弃。他机灵的跑到和不弃攀谈的侍卫面前询问了番。回到陈煜面前低声说:“是莫府的那位小姐,甘妃娘娘今天亲自去请来的。” 心头一股无名火腾起,陈煜冷着脸把马鞭扔给阿石,对肃立在旁的总管道:“花园安排好了?” 总管恭敬的回道:“回少爷,都已安排妥当了。” 陈煜嗯了声回过头对柳青芜道:“抱歉要委屈柳姑娘表演场歌舞给父王看。姑娘这就随管家去吧。”他唇角带着抹嘲笑,目光淡然的从柳青芜清秀绝伦的脸上扫过,似对她又似对自己说,“准备这么久,都在等着看这出戏了。” 堂堂明月山庄大小姐竟被他当成戏子?!柳青芜胸口气血翻涌。她小看陈煜了。 元宵灯节陈煜找上门见她,口口声声说对她感兴趣。虽然她知道这话十有*是假的,但哪个少女不爱听?陈煜的身份,谈吐,连取笑苹儿的话都让她细细回味了无数遍。进王府前她特意打扮了番,谁知这次再见陈煜,他的态度有鬲宵节截然不同。 今天的陈煜总让她想起天门关的莲衣客:优雅冷傲。两次见他,两次都让她想起莲衣客。这个发现让柳青芜兴奋莫名。这种心情暂时压制住了被陈煜陌视轻慢的怒气。柳青芜低着头柔声答道:“只要能对王爷有益处,青芜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世子不必抱歉。” 没听到回答,她抬头一看。陈煜压根就没听她说话,早已经迈上台阶进了府门。柳青芜一张脸顿时气得煞白。 月下重舞(4)嬷嬷领着不弃从侧门进了王府。她迈着端庄的步子不苟言笑的前行。一路上遇到的仆役婢女低头无声地向嬷嬷行礼让路,敢抬眼直视她的一个也没有。不弃瞧着这些走路做事无声无息的下人想,王府的规矩比莫府大。 想到在王府最多呆上一个月就会走,不弃紧绷的神经渐渐放轻松了。她东张西望暗暗比较起莫府和王府的差异。 莫府如果是座建在花园里的府邸,那么王府则是一个气势恢宏的建筑群。暮色中楼台亭阁绵绵起伏,一座院子套一座院子,不知有几重。而中间相连的甬道和回廓幽长,像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 不弃经过的殿宇院落收拾得干净清爽,只在廊庑下摆着些盆景。天井之中置有盛水的大石缸,种着睡莲养着鱼。庭院里的大树极少,大多种着低矮的梅或海棠。 她好奇的问嬷嬷:“庭院里为何不种大树?” “防刺客藏身。小姐,娘娘吩咐了,今晚你先在此歇着。”嬷嬷引她进了一个小院子。她站在厢房前示意早等在门口的婢女打开房门。 这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四周已经渐入了黑暗中。远处殿宇的飞檐像柄弯刀刺进暗下来的天空,漫延出冷肃的气氛。 不弃左右一看,心里犯了嘀咕。这院子怎么看怎么荒凉,中间的空地上长出长长的衰草。正屋与东厢大门紧闭,没有灯光也没有人走动。廊下没有挂灯,房间里也没有点灯。只有开门的婢女手里提着的灯笼发出一团微弱的光源。 不弃偏着脑袋朝厢房里张望,黑漆漆的看不真切。背上突然被推了一把,她的脚绊着门槛摔进了屋,听到房门拉紧门锁合拢。不弃大惊,爬起来拍着门喊:“喂!干什么关着我?!” “小姐,今晚府中有事,娘娘没空见你。明儿老身再来领你去见娘娘。”嬷嬷悠悠然的回答她,窗户上灯光一晃,竟带着婢女离开了。 不弃气得使劲拍门大喊:“你留盏灯给我啊!还有晚饭!” 哪还有人回答她。不消片刻,脚步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腿上传来阵阵疼痛感,肯定是摔地上撞的。这鬼地方明明是个荒废的院子,甘妃明着吩咐人整她来着。不弃认清这个事实,咬牙说道:“大哥,是她们先出手对付我。这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关我两天我就死定了!你别怪我连累莫府。” 她从怀里摸出荷包来。荷包里东西很少,七八枚金瓜子,油纸油布紧包住的火石火绒和火镰,还有一个精巧的火褶子。这些东西她从来没有一刻离过身。 屋子里一团漆黑,不弃吹亮火褶子,终于看清楚了。 房间里有一张木桌,两根木凳,还有一个光板床。窗户很小,竖着儿臂粗的木栅栏。四壁空空如野。 不弃抬头望向房梁,横梁之上没有糊顶柳露着椽子与黑瓦。她想起柴房中莲衣客揭瓦进来。她心头一喜,有了主意。 (感冒了。)月下重舞(5)点亮的灯笼火把让花园一隅亮如白昼。如果莫若菲和不弃见了,准会以为走错了地方。这里的一花一木,池塘凌波阁都比照着红树庄原样建成。白天或许能看到新土翻动的痕迹,能发现楼阁只是竹子搭建纸糊而成,夜色掩去了这一切。 陈煜站在池塘边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望向夜空,下弦月突破乌云洒下清辉。此情此景,会让父王被刺激得重新站起来开口说话吗?甘妃请不弃进王府,也想用她来刺激父王?她今晚也会来花园吗? 沉思间听得脚步声响起,陈煜回头看去,一众妃妾已进了花园。他目光一扫,没有看到不弃。陈煜微笑见礼后道:“春夜偏寒,各位母妃千万保重身子莫要受了凉。长卿有言在先,好奇想看戏我不阻挡。若是有人出声坏了事,莫怪我无情。” 甘妃笑道:“瞧世子说的。我们就是好奇,自然以王爷治病为重。”她眸光朝众妃夫人脸上一转,拉了脸道,“世子丑话说在前头,姐姐我的丑话也说在前头,谁要是出声坏了事,家法从事!” 众人也知轻重,齐声应下寻了花树下的椅子坐了,只等好戏开场。 这时总管也引了柳青芜进了花园。 她换上了浅绿色的宫装,换了画像中薛菲同样的发髻,颈中悬着一块绿色宝石。这套衣饰是他比照记忆中的薛菲备下的。找不到绿琥珀,就以绿宝石代替。 灯光下柳青芜眸光流转,清丽不可方物。 熟悉的衣饰,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月下歌舞。陈煜不禁多了几分期盼,脸色也柔和起来。他虚扶一把,对行礼的柳青芜道:“柳姑娘今晚若立下功劳,长卿自会回报明月山庄。” 听他许诺,柳青芜稍一衡量便把对陈煜的火气搁到了一旁。她抿嘴一笑道:“世子要如何回报于我?可否允诺我一个要求?” 陈煜眼中透出浓浓的兴趣,轻笑道:“看来柳姑娘信心十足。想要长卿答应你什么?” 柳青芜微笑道:“若王爷见了歌舞能够恢复健康,青芜再说不迟。” 她对王府众妃夫人轻轻一福,分花拂柳般随着侍女往凌波阁方向去了。临走之时回首看了眼陈煜,那一眼的妩媚美丽颠倒众生。 陈煜噙着笑目送她离开。 这番情景落在众妃夫人眼中与打情骂俏无异。多心的已在猜想世子是否看上了明月山庄这位娇媚的大小姐。心眼小的则打翻了醋坛子。吃的不是陈煜的醋,而是浮想连翩构勒出当年薛菲的身段舞姿。 月下重舞(6)田妃不咸不淡地说道:“这柳姑娘的身影和当年的甘姐姐倒有有几分相像呢。” 甘妃哼了声道:“像又如何,可惜你们没见着那花不弃。她的眼睛就像锭雪花银似的醒目。我看柳姑娘的歌舞未必对王爷有用,说不定等王爷见着花不弃那双眼睛没准儿就好了。” 李妃不满的说道:“姐姐怎么把她接进府来了?王爷身体健旺时也不曾让她进府的。” “进府又如何?我叫她走侧门,再关她在西院静堂一晚,磨磨她的锐气。省得她以为进了王府就真的能认祖归宗了。我这是替王爷着想,解铃还需系铃人,天下间真正能像那女人的也只有这个花不弃了。” 甘妃语气中不乏感慨,众妃夫人心头微酸。当年七王爷求娶时无所不用其极,或温柔或强势。谁没有一段旖旎风光,浪漫情怀。如今才知成了薛菲的替身,伤心之下还不得不巴望七王爷好转,下半生有依靠。所有的心酸疼痛只能化为对花不弃的厌恶憎恨。往日彼此拈酸吃醋相斗,现在目标一致,都想着拿花不弃出气。 众妃夫人围绕着花不弃或讥或讽喋喋不休。话语落进陈煜耳中却是另一番心情。 如果他没有认识她,他也会像府里的人那样去欺负她的。 当时听到七王爷叫西州府寻人,陈煜第一反应就是杀了花不弃。那个女人抢了父王的心,她没有进王府,她的女儿却要名正言顺的认祖归宗。陈煜觉得不杀花不弃对不起早逝的母亲。 他曾经赶去天门关想一箭要了花不弃的命,因为不想王府血脉死在外人手中出手相救。他也曾去红树庄柴房中想杀了她,她叉着腰对一窝刚出生的小耗子哈哈大笑垂涎欲滴的模样让他惊诧。他能保证花园里蹦出一只蚂蚱都能把三个妹妹吓晕,而不弃却把耗子视作美味。陈煜心里的怜意盖过了他的杀气。 不是她的错,为什么所有人恨的都是她? 想要刺激父王好转,陈煜最早想到的人就是不弃。然而他还在犹豫时,不弃已经被甘妃接进了王府。 没有蒙面巾,他该如何面对她?不弃没有见过他的脸,她应该不知道莲衣客就是他吧?万一被她认出来呢?他又该怎么做?不弃对他灿烂一笑的模样在这时无比清晰的出现在脑中,让陈煜一阵心烦意乱。 (才从医院回来,还有存稿就更新了。多谢大家的关心。能更一定坚持每天更新的,实在没有也会提前说明。)月下重舞(7)甘妃作主接花不弃进府,心里多少也有和陈煜分权的心思。她看到陈煜站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看,眉一挑说道:“府内之事是王爷交由妾身掌管的。世子能请来柳小姐,妾身就请不得莫府小姐吗?” 众人既害怕陈煜将来对她们不好,又担心自己在府中的权利消失。见甘妃示威,目光纷纷落在陈煜身上看他的反应。 陈煜对这群女人又气又鹤努自己竟被甘妃的自作主张拖进无限的烦恼之中。他板着脸道:“这件事甘母妃想的很周全。花不弃是甘母妃亲自从莫府接来的,她是莫府的小姐。莫若菲在她身上下够了本钱,她有什么闪失莫府不会置之不理。各位母妃不给我惹麻烦,长卿对府中的事就没意见。” 甘妃要的就是这句话。陈煜从来都是以强势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这会儿软了语气。虽说带着丝威胁,也让她微微得意起来。甘妃笑道:“世子放心,妾身会有分寸。只是小惩她一夜罢了,明天就让嬷嬷放她出来。若对王爷的病没用,自当打发了她回莫府去。来王府侍候王爷几日,莫府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她会是安分来当婢女的人?想到不弃在柴房折腾剑声,陈煜唇角禁不住扯出丝笑来。他意味深长的说道:“甘母妃办事长卿很放心。”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瞟向西边院落。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王府内还有个静堂?今晚不会有人送饭给花不弃,这一回她能在找到什么东西填肚子呢? “少爷,都安排好了,是否去请王爷?” 总管的话提醒了陈煜。他收起心思,示意阿石与几名侍卫去抬七王爷。 片刻之后,被迷晕过去的七王爷送到了花园里。他躺在软榻上睡得极为安详。 陈煜轻舒口气,下令清场。倾刻间人尽退却,火把尽灭。 花园中灯光朦胧,月光安宁静谧。 陈煜取了嗅瓶在七王爷鼻端挥动几下,见他睫毛一动,他轻轻退下,拿起柄灯笼朝凌波阁方向挥动。 这是柳青芜出场的信号。 七王爷自梦中醒来。他慢慢的睁开眼睛,恍恍惚惚看到不远处灯光下娉婷行来一个苗条的身影。 她越走越近,晚风吹得她的裙袂,她似踏月而来。 柳青芜停在柳树下,朦胧灯光看不清她的脸,却能让七王爷看清她的歌舞。长裙抖动,白色的披帛舞出团团花影。一曲《子矜》悠然响起:“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 子宁不来?佻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歌声甜美中似有怨意,舞姿轻盈如弱柳回风。 隐在花树之后的众人心提到了嗓子眼,陈煜紧张的握紧了拳。 一曲唱罢,七王爷没有动静。 柳青芜缓缓收了歌舞,按住好奇,没有看七王爷一眼,顺眷池塘慢慢走进了凌波阁。 花园里安静的掉下一颗针都能听到。 月下重舞(8)陈煜轻轻的走过去,站到了七王爷面前。 两行清泪自七王爷眼中滑出,他痴痴的望着柳青芜消失的方向,一语不发。 “父王,你看了吗?你想不想见她?你只要起身走过去就能看到她了!”陈煜握住七王爷的手诱导着他。 七王爷的目光回到陈煜脸上,他张了张嘴,喉间半点声音也没发出。他悲伤的望着陈煜。 还是不行么?陈煜失望的松开手,七王爷的手无力的滑落在软榻上。 众妃妾此时一拥而上,围着七王爷看了又看,不知是谁掀出了声,啜泣声响成一片。 陈煜吩咐阿石道:“送王爷回去歇着吧。好好服侍。” 总管默默的站在他身边,小心问道:“那柳姑娘……” 陈煜想起父王眼中落下的泪,父王是有感觉的。他长叹一声道:“请柳姑娘在王府小住几日。吩咐下去,对她客气一点,只是不得让她接近父王寝殿。若父王看清了她的脸,她的歌舞就没用了。” 总管恭敬的回道:“小人明白。” 他又对甘妃道:“至于花不弃,就让她住进父王寝殿旁的偏殿侍候。甘母妃,我不闲刳府中看到她,你安排吧。” 甘妃矜持地说道:“世子放心,我会叮嘱侍卫严加把守王爷寝殿,绝不放她在府中乱逛。这里没有人想看到她!” 花园渐渐恢复静默,陈煜独自站在池塘边。他是真的不想看到她吗?陈煜默默的问自己。 风吹起衣袂,吹得池水泛起阵阵涟漪。就像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父王寝殿是王府最安全的地方。不弃,安心住到你离开的那天吧。你我无缘。”陈煜喃喃自语的说道。 他背负着手折身离开池塘,走出了花园。 明月山庄与薛菲是什么关系?柳明月竟然能知道父王和薛菲的往事。如果她是薛菲的旧识,为什么柳青芜在天门关和南下坊对不弃下手毫不留情?明月夫人知道他去过莫府见到过青儿,为什么不承认?她们排出月下歌舞来刺激父王是什么目的?青儿留在莫府为什么又没有对不弃下手?陈煜脑子里塞满了各种问题。回廊往前,出现了两个路口,他没有注意到,脚步自然踏向了通往西院的路。 (多谢关心啦,挂了两天水好多了。)月下重舞(9)不弃将木桌搬上了床,再搭上凳子爬到了房梁上。累得她快要虚脱了。大病一场后她明显觉得体力不如从前。 她骑在房梁上推开一片瓦,看到了一弯下弦月。她高兴得继续揭瓦,瓦片摔在屋顶上传来清脆的声响。不弃丝毫没有会被人发现的慌张。她巴不得有人来,因为她饿了。 头顶出现了能容身体钻出的洞口。不弃慢慢的踩着房梁站起了身。手撑住洞口爬出了去。 屋顶是斜的,不弃小心的趴在房顶上东张西望,嘴里嘀咕道:“防刺客,连棵靠近屋的树都没有,我怎么下去?” 实在不行,只能跳下去。房前是石板铺的路,她瞅准了屋后的泥地想,从这里跳下去更好。她趴在屋面上,慢慢往下滑。 半个身体探出屋面,不弃歪着头往下看高度。她小心的挪动着,终于全身悬挂在屋檐边上。她深呼吸,闭上眼,松开手落下。 没有想象中屁股着地或崴到脚的情形。身体滑落的瞬间,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带着她轻轻站在了地上。 她惊诧睁开眼,看到了板着脸的陈煜。 天门关他揽着她的腰躲过黑衣女的长鞭。他自红树庄凌波阁接住摔下楼的她。他从莫府凌波馆抱着她去松林看月。他在南下坊翻转身体挡住了射向她的箭。如此熟悉,如此亲切。 她望着他,眼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那眼神似幽怨似感动,盈盈欲诉。陈煜全身一震,她难道认出他来了?霎时他想起不弃在王府门口转身离开的背影。她认出他来了,所以她不想和他照面。元宵节那晚他让她忘记莲衣客,她说:“我不该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你就不会像避瘟疫似的要离开我了。” 她认出他来了。陈煜肯定。 两人几乎同时推开了对方。不弃抢在陈煜开口之前抹了把眼泪展开笑容道:“眼泪都被你吓出来了!那老太婆关着我没吃的没喝的,我只好自已出来觅食。世子来得可真巧,晚一点我就摔地上啦。” 这声世子让陈煜心里涌起了一丝恼怒。她装着不知道,她居然装着不知道他是莲衣客。 他沉着脸道:“请你来王府是希望能对父王的病有好处。我怕你摔坏了没人侍候我父王。” 说完陈煜迈步就走,衣袍却被不弃拽住。她轻轻拉扯住衣袍一角,尤如使了千斤力,绊得他没办法再往前走一步。 他停住脚步,眼风扫过被不弃拽着的衣襟。 不弃忙不迭的松开手说:“我饿了。既然是让我来侍候王爷的,世子能不能给我找点东西吃?” 陈煜嗤笑了声,眼里闪过狡黠的光。他慢条斯理的说道:“你怎么忘了红树庄是我推你下的水?你忘记了?最后一次我见着你的时候,你出言不逊我差点掐死你。怎么几日不见,你就忘记和我之间的仇怨了?” 月下重舞(10)最后一次见陈煜?不弃脑袋飞快的转动,想起是那日玩雪仗冻得半死之后。当时她恶毒的说七王爷最爱的女人是她母亲,气得陈煜掐住了她的脖子。也正是低头看清了那双手,让她确认他就是莲衣客。 不弃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说不出他是莲衣客的话来。双手胡乱的挥了挥,啪的敲在了自己头上。脑中灵光一闪,不弃低下头泄气地说:“我是饿狠了,脑袋糊涂了。只想着吃的,都忘了世子恨我来着。” 为什么不肯说你认出我了?为什么?目光在不弃低垂的脸上久久凝视。看到她的手不自在的在衣服上蹭动,陈煜蓦然明白了不弃的心思。她聪明得让他心酸。 他怔怔地看着不弃,看到她耸了耸肩,脸上重新露出了无赖的笑容:“现在是王府有求于我。你要是敢把我扔进房里关着,就别想着我会去照顾王爷。世子就当没见过我好了!我自己找吃的去!” 不弃对陈煜挥了挥手,潇洒的走开。一个声音对她说,他是来看她的。另一个声音对她说,他再关心她,也不能喜欢她。望着前面黑漆漆的路,知道他在身后看着她。不弃一颗心怦怦跳着,只想走出他视线之后找个僻静地方大哭一场。 这是她第二次威胁他了。上一次用叫化老鼠威胁他去给她拿鸡腿。这一次用父王的病威胁他给她找吃的。陈煜无奈的想,每一次都很管用。 “顺着左边的路一直走,就是厨房。” 身后传来陈煜冷冷的声音。不弃吃惊的转过身。 陈煜背负着双手抬头观月,极不耐烦的解释道:“我只是怕你乱闯被侍卫当贼打坏了,会耽搁父王的病情。你顺着路直走,别乱窜!” 他说完一甩袖子,顺着来路离开。 不弃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她边笑边学他负手望天,挤眉弄眼不屑的一甩袖子,得意得嘴都快裂到耳朵背后去了。 陈煜蓦得回头,不弃浑身的血直涌上脑袋,僵了。她机械的转过身,顺着他指的方向拔腿就跑。 默默看着她的身影消失,陈煜迟疑了下,心虚的左右望了望,施展轻功悄悄的赶到了不弃的前面。 王府的厨房很大,很安静。不弃顾不得去想厨房里怎么连个值夜看灶的人都没有,直冲到蒸笼前拿了一碟点心,一屁股坐到了灶台前大嚼起来。她边吃边笑,边笑边抹眼泪,却觉得胃口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自屋顶明瓦往下看,吃饱喝足的不弃靠在暖和的灶台前睡着了。陈煜目不转睛的看着,唇边不知何时带上了笑容。 春寒料峭,他静静的坐着厨房房顶上,看天上的月牙儿自中天慢慢坠下。 五更鸡鸣,厨房外的厢房仍没有动静。不知为何,往日该早起的仆役睡了懒觉。 她能应付的,府里的那些女人还盼着她能让父王恢复健康。陈煜再看了眼不弃,悄悄的离开。 绿琥珀(1)层云堆涌,天空呈现出属于春天的明亮的灰色。 青石板路上印满了毛毛细雨的湿痕。枝头的绿芽碧玉似的缀着,空气中飘荡着春天的清新气息。 这是一个新鲜的早晨。 对王府来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那么新鲜。 西院专门罚戒仆役的静堂不再安静。 甘妃院子里的嬷嬷带着两名婢女去放不弃出来。打开房门就懵了。 她们掀到叠罗汉磊起的桌凳。顺着这座宝塔往上,仰头看到屋顶上的洞。嬷嬷哎呀叫了声,一拍大腿道:“她跑了!快快快,通知娘娘,找人去!” 两名侍女和嬷嬷慌里慌张的转身往外走,门突然被关上了。不仅被关上,还被锁上了。 不弃拍拍手得意的出现在窗户边上,对屋里三人扮了个鬼脸道:“找我吗?” “小姐!”嬷嬷尖叫了声,扑到窗户边喊道,“小姐你快点放我们出来!甘妃娘娘还等着见你呢。” 不弃不慌不乱的问道:“我不开门呢?” 一名侍女急得都快哭了:“误了时辰娘娘会责怪我们的!” “关我什么事?”不弃幸灾乐祸的看着脸色难看的嬷嬷,心里说不出有多痛快。她想了想又道,“要不,你们也顺着那个洞爬出来好了。我爬过了,很容易的。现在爬的话,不会耽搁太多时间的。” 说完她再也不理三人,笑嘻嘻的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尖声高叫的呼喊声。不弃看了看四周耸了耸肩想,这地方真好。又偏僻又安静,少了三只跟屁虫她自在多了。 早晨的王府静谧而美。往来的仆役侍婢无声的忙碌着,没有人上前询问不弃的身份,她乐得自在/随意拦了个下人问清王爷寝殿的方向,不弃悠然自得的寻了去。 走上一道回廓,旁边是石砖雕花的围墙。透过雕花的空隙能看到院子里面的景致。不弃边走边瞧。 春才至,花已红。 不弃瞧着新鲜,不禁多看了几眼。一张熟悉的脸在她眼前晃了晃消失在花丛间。“青儿?!”不弃惊诧的喊了声。她顺着围墙往前跑,没跑多远看到一个月洞门。她伸手一推,门没有上锁,不弃走了进去。 院子里花木扶苏,正中有一座二层小楼。房屋门窗精巧细致,角替斜撑精雕细刻。隐隐传来馥郁的香气。院子一角有架秋千,七里香的绿藤缠绕在秋千顶上懒散的铺开泄下,新长出的嫩绿叶子点缀其间。 一个白衣少女正坐在秋千上看书,黑发直坠到腰间。那一袭白衣并非全素,裙摆袖口都绣上了雅致的缠枝花纹。最惹人眼是她穿的那双鞋,鞋底是水红色的。随着秋千的荡漾,白裙边露出的鞋帮上密密绣着精致的花鸟。她背对着不弃,发梢与裙袂被春风吹动,微微的荡起。恍若一梦。 “青儿?”不弃不确定的喊了声。 绿琥珀(2)柳青芜眉毛挑起,眼里露出坏笑来。青妍,你和我长这么像,莫若菲应该对你的身份好奇到极点了吧?花不弃,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她慢慢转过身,满脸疑惑:“你是谁?” 不是青儿的声音,不弃一怔。她仔细又打量了番,心里疑心更重。不是青儿,长得和她这么像,她是谁? 柳青芜放下书,一个纵身轻轻落到了不弃的面前。她嘴一撇道:“我是明月山庄的大小姐柳青芜。你如果不说你是谁,我就当你是贼了!”说着她突然伸手,捉住不弃的胳膊往后一拗。 不弃还没看清楚她的动作,手臂就被擒住。她哪吃得住柳青芜的手劲,痛得大叫出声。听到身后柳青芜的嗤笑,不弃又痛又怒,瞄准柳青芜的脚狠狠踩了下去。 不曾想到花不弃还会反击,柳青芜吃痛的松开了手。水红色鞋绣面上多了个灰黑印子,柳青芜大怒,伸手就去抓不弃。 不弃没有武功,知道逃不过,干脆发了狠。她回身抱住柳青芜一头撞进她怀里。这一下出其不意居然把柳青芜顶翻倒在了地上。 气极败坏的柳青芜翻手一掌狠狠朝不弃颈中击去。 “住手!” 柳青芜手上一缓,“啪!”她脸上已被不弃趁机扇了个耳光。大怒之下柳青芜飞起一脚蹬在不弃的胸口。 这一脚差点把不弃的心踹得吐出来。她趴在地上好一阵工夫才顺过气,瞅着柳青芜脸上红通通的手指印大笑起来:“一巴掌换一脚真值了,有武功了不起吗?” 门口吸气声不断。喊住手的甘妃目瞪口呆的看着两女打完。甘妃眼风扫过,侍女赶紧上前扶起柳青芜和不弃。 “怎么回事!”回过神的甘妃厉声喝问道。 春雨湿地,柳青芜白裙染得污浊,见院子里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盯着自己,顿时有些狼狈。她寒着脸说道:“她贼头贼脑的跑进来,我问她是谁也不说。我见她鬼祟想拿下她。她却把我撞到地上。本来听得娘娘的声音停了手,这丫头却不知好歹打了我一掌。后来的事娘娘都瞧见了。王爷虽因瞧了我的歌舞受惊,青芜进王府也是诚心想替王爷治病。我明月山庄虽是商贾人家,也不容人随意欺凌。素闻甘妃娘娘打理王府赏罚分明,此事但请娘娘给青芜一个公道!” 甘妃心中本来就厌恶不弃,此时更有意偏袒柳青芜。她淡淡一笑道:“柳姑娘,打你的是莫府的小姐,明月山庄若是气不过,大可以找莫府理论。不过,你二人现在既然进了王府,就该守王府的规矩。花小姐,王府可不是你当乞儿时可以随便乱窜的市集。我亲眼看到你先动手打了柳姑娘,还不快向她道歉。” 让她道歉?凭什么?昨晚上关她,怎么不向她道歉?不弃揉着胸口,痛得两眼发黑。她轻轻的呼着气,觉得眼前这些人讨厌极了。柳青芜为什么出手她不清楚,但她明白甘妃娘娘厌恶她,寻着机会就挑她的错。 不弃眨了眨眼突然问道:“王爷觉得娘娘哪一点长得像我娘?” 一句话点中甘妃的死穴,气得她浑身哆嗦。 她转过身又对柳青芜道:“如果有男人喜欢你,肯定是太监!” 柳青芜呆了呆瞬间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骂道:“臭丫头!” 不弃不紧不慢的说道:“你骂我狗娘养的好了。我更喜欢听这个!” “狗娘养的?!哈哈!”柳青芜惊诧之余,不由得笑出声来。 骂花不弃狗娘养的,郡王爷成什么了?甘妃骇得脸色都变了。她正要喝止,听到陈煜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柳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绿琥珀(3)“世子来得正好,她骂我是狗娘养的!”不弃笑咪咪的说道。 陈煜一道冷冷的目光射来,不弃缩了缩脖子,捂着胸大叫一声:“好痛!” 痛是真痛,却还没痛到晕过去的地步。但不弃就有本事像根木头桩桩似的往地上栽倒。饶是陈煜不想管,手已经条件反射的伸出去接住了她。 不弃软软地挂在他胳膊上。陈煜眉头微皱,一低头却看到不弃眼皮下的眼珠转动了下。惹了事让他来收拾烂摊子?他暗暗挫了挫牙,不动声色的搂着不弃道:“甘母妃,花小姐是因为父王的病才进的王府,若犯了府中规矩,且原谅她一回。” 见不弃倒下,甘妃气极道:“世子一来这丫头就晕了?哼!” “哦?甘母妃说她是装晕?”陈煜手一松,不弃面条似的啪嗒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甘妃一呆,忍不住讥道:“柳姑娘斯斯文文的,轻轻踢了她一脚就这样了。敢情真是千金之身哪!” 陈煜俯身拉起不弃搂在怀中,似笑似笑的看着柳青芜道:“是啊,柳姑娘这般柔弱的女子,一脚下去,连草都不会踢断一棵吧?听说花小姐大病初愈,受了惊吓才晕倒也说不定。父王对柳姑娘的歌舞没有反应,长卿就不强留柳姑娘了。” 花不弃对他这么重要?出一点点事情就赶她走?柳青芜想起南下坊莲衣客替花不弃挡了一箭的情形。明月夫人要她进府后接近陈煜,拿住陈煜的短处。也许,这就是她的突破口。她心里暗下决定,若不能证实陈煜和莲衣客的关系她绝不离开。 她心思转动极快,当下已有了对策。她嘴里平静的说道:“青芜的歌舞对王爷病情没有帮助实在遗憾。青芜这就收拾行装离开王府。” 柳青芜敛衽行礼,低头之时,她袖中滑落一块绿莹莹的物件。柳青芜忙不迭的拾起纳入怀中,举步离开。 陈煜眼尖看得清楚,惊得差点喊出声来。他强行压制着心里的惊诧和疑问,嘴里已笑出声来:“柳姑娘请留步。长卿细想之下还是想请姑娘多留些日子。毕竟父王只见了一次歌舞。等过些天再瞧说不定有意外的效果。柳姑娘若肯相助,长卿定有回报。” 他目光炯炯望着柳青芜,她眼中有笑一闪而逝,脸上微露迟疑,轻叹了口气道:“世子有命,青芜莫敢不从。” 陈煜心中了然,他微微一笑对甘妃说道:“我这就送花小姐去父王寝殿。那里有现成的大夫,老小一并瞧了。” 眼看着二人的脚步就要踏出院子。柳青芜眼睛一眯,脚尖挑起一截树枝闪电般射向花不弃。陈煜恰巧在此时将不弃打横抱起,那截树枝自不弃脚下穿过,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又是这么巧吗?柳青芜望着陈煜的背影唇角渐渐漾起一丝得意的笑来。 他和柳青芜的交锋甘妃并没有看出端倪。她正咀嚼着陈煜话里的老小二字,不论如何,花不弃总是王爷的血脉,由得柳青芜踹晕过去王府也没什么面子。她轻叹了口气,默然离开。 绿琥珀(4)陈煜抱着不弃穿过回廓往前,拐了个弯见左右无人这才说道:“周围没人了,你可以醒了。” 不弃虚开一条眼缝,正对上陈煜的冷脸。她嘿嘿干笑两声道:“世子好眼力!麻烦松松手放我下来” 陈煜松开手,不弃啪的摔在地上。他抄着手板着脸道:“很高兴?听人说自己是狗娘养的很开心?” 不弃痛得皱紧了眉,头一歪没动静了。 陈煜顿时气笑了:“一骂你就装晕?花不弃你属蜗牛的?再不起来我就踹上一脚让你真晕!” 不弃没有反应。 陈煜这下觉得不对劲了。他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脸,触手冰凉。他吓了一跳,抄抱起不弃就往七王爷院子赶。 才走得几步,听到不弃的轻笑声。他低头一瞧,不由大怒:“花不弃!” “我装得可像?谁叫你摔了我两回!”不弃眨巴着眼睛笑得贼兮兮的。 陈煜咬牙切齿的说道:“看来还没摔够!” 不弃抱紧了他的脖子得意之极:“你敢再摔,我就不去侍候王爷。” 她神气活现的模样让陈煜哭笑不得。他长叹一声轻轻放下她道:“好了,我不摔你了。随我去父王哪里吧。” 不弃往他身上一靠,扯住他的前襟轻声说:“我真没力气走了……本来是有力气的,你一摔抖散架了。” 陈煜狐疑的看着她。细如牛毛的春雨洒下来,衣襟上像洒了层银粉,手一拍,簌簌飞落。扑在不弃的笑容上,染出几分柔弱无助。他一语不发抄抱起不弃,想起柳青芜踹她一脚,焦灼不安的想,不会是踢得内腑受伤了吧? 他越走越快,竟在府里施展起轻功来。 不弃仰着脸贪恋的瞧着,阖上眼将陈煜的焦急的神情镌刻成心底最深处的印记。 绿琥珀(5)晚来风急,吹得衣襟翻飞,一场春雷滚滚而至。雨渐渐下得大了,白线一般从檐下瓦当垂下。庭院中青石板地上小小的白色水花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怒放着。这些水花像陈煜脑中的各种线索,看似寻到了源头,又突然间消失找不到踪迹。 柳青芜在王府内不敢下重手,不弃内腑没有受伤,但是她的身体却异常虚弱。御医说是受寒生病伤了元气尚未复元之故。想起南下坊中箭的那天晚上,陈煜内疚不己。 放她在父王寝殿也好。皇上令太医院的御医住在王府,顺便替她调理番身体。那里守卫森严,也绝了府里的人去惹事生非。 陈煜想到此处略微放下了心。他吩咐道:“阿石,拿油衣来!” 阿石替他穿好油衣,撑着伞提着灯笼好奇的问道:“去哪儿少爷?” “柳姑娘白天被花小姐打了一巴掌,好歹也是王府请来的客人,去瞧瞧她。” 雨刷刷的下着,入夜的王府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安静。 陈煜步履稳健,思绪翻飞。柳青芜袖中掉落出的东西是他曾在薛菲颈间见过的绿琥珀。莹莹如泪滴的绿琥珀,引起母亲和父王大吵一架的御赐之物。 她为什么会有薛菲的绿琥珀?明月山庄和薛菲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是友,为什么要对不弃下手?另一个青儿还在莫府,明月山庄和莫府有什么仇怨? 柳青芜朝不弃射来的树枝没有伤人的力道,他却不敢冒险让不弃再受她一击。这个女子貌美如花手段毒辣心机狡诈。她为了不离开王府,故意让他瞧见绿琥珀。她留在王府的目的是什么? 大雨迷茫看不清四周景物,谜一样的明月山庄。柳青芜等着他去找她,但是他就一定要被她牵着鼻子走吗? 陈煜突然走上了另一条路。阿石疑惑的问道:“去檀香阁不是走这条路吗?” “天色已晚,深夜造访有碍柳姑娘闺誉。这样的雨天,正是饮酒听雨的好时节,去找元崇喝酒去!” 他改变了主意。亮出了绿琥珀却没有得到回应,该着急的人应该是柳青芜吧。 绿琥珀(6)沉闷的雷声滚动,几道闪电耀亮了天际。 不弃被雷声惊醒。她一觉睡到现在,精神完全恢复了,身体也有了力气。她披上衣裳靠在床头纳闷的想,最近身体怎么变得这么无常?是连续生病后体质变差了吗? 七王爷住的院子是个四合院。正殿一排五间房屋。中间是正堂,右厢以红木屏风隔出了两间屋。外间放着春夏秋冬四季衣柜,杂物柜子等。左厢同样也是以屏风相隔,外间是七王爷的起居处,里间是卧室。 不弃住在右厢里间,她出神的想了会儿白天发生的事,胸口又有些不适。她喃喃说道:“白天踹得可真疼!”话是这样说,她却笑了。为胸口这种带点酸意,带点甜意,带着她从来没有过的甜蜜一个人坐在床头出神的笑。笑了一会儿,她又像吃李子酸倒了牙,甜蜜尚在了记忆中,一吸气只有难受。 雷声滚滚,隐隐有闪电劈下,大雨如注。这样的夜晚,七王爷睡着了吗?他真的是她的父亲?他着急的寻找她,除了在红树庄远远的投来一瞥,他到现在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不弃的心又咚咚跳了起来。她是九叔捡来的。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她只有一双眼睛长得像薛菲,也许她不是他们的女儿呢?想到这里,不弃飞快的跳下床。 她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看自己。是的,除了这双眼睛水润明亮之外,她的脸很普通。如果眼睛像薛菲,她的脸应该和七王爷相似才对。她努力回忆,只想起七王爷除了被侍卫簇拥长髯飘飘的大概印象。 现在不让她瞧仔细七王爷,她会睡不着觉。不弃吹熄了蜡烛,悄悄的走出了右厢房。 殿门虚掩着,门后睡着四个值夜的人。两个太监和两个婢女,在地上铺了床软垫蜷着睡得熟了。 她小心绕过他们,走进了左厢房。 轻轻掀起里间帘子的一角,不弃看到侍寝的老太监靠着墙雕花木床坐着,眼睛睁得很大,头歪在一旁。她吓了一跳,这里面居然还睡着一个人。她以为被发现了,正讪讪想解释几句。谁知老太监一动不动视而不见,仔细一看,却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桌子旁边立着个铜仙鹤,嘴里挑着一盏油灯,吐出豆大的灯光。原本入了夜火烛都要熄灭,七王爷病倒后,担心他晚上会有不适,这盏油灯便通宵不灭。 不弃犹豫了下,蹑手蹑脚的走进去。 雷声之后,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屋内被闪电耀得明亮。南边一排窗户上突然闪过道影子。不弃吓得一哆嗦,抱着头就钻进了桌子下面。 闪电过后又没了动静。不弃拍拍胸口正要从桌子下钻出来地,屋子里平静的灯光又闪了闪,似有风吹进来。 不弃下意识的回头看,头皮一下子炸了。通往外间的帘子被掀吹起了一角,一双脚正缓步迈进室内。她猛得把手往嘴里一塞,生怕牙齿打架的声音惊着了来人,蜷在桌子下不敢动弹。 绿琥珀(7)这是双女人的脚,粉红色的绣鞋小巧玲珑,白色的裙边绣着繁复细致的缠枝图案。她无声无息地走到雕花木床处,不弃只看到流云水袖这么一拂,侍寝的老太监闭上眼睛歪倒在地上。 一个柔媚之极的声音在屋里缓缓响起:“王爷醒了没?王爷情痴至此让人赞叹,一段歌舞就让你瘫倒在床口不能言。明月比谁都盼着让王爷好起来。王爷病好了,妾身才会安心呢。” 她拂开了帏帐,俯看着床上的七王爷。 难道外面的人都被她弄晕了?她能自由出入把守森严的寝殿,她的武功真可怕。不弃想探头去瞧她长什么样子,却又不敢。 被声音惊醒的七王爷睁开眼睛,床前站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神秘的明月夫人?他猛然瞪大了双眼。七王爷悲哀的想,他连揭开她的帷帽都有心无力。 “王爷不必紧张,妾身没有恶意。小女青芜昨晚的歌舞,世子重建的红树庄凌波阁都不能让王爷的病好转,明月只好冒险前来。” 七王爷听到这话眼睛不觉一亮,眼神中自然流露出一种希翼的光来。瘫倒在床的这些天口不能言的滋味,实比死更难受。难道明月夫人有办法治好他? “妾身能以金针刺穴活络王爷被堵塞的经脉让王爷行动自如。只是,唉,这金针入穴之后,针就会游走在王爷的血脉之中,走到了心脏,王爷就活不了啦。大概么,能撑得三四个月吧。王爷若是愿意答应妾身的条件就眨三下眼睛,若不愿意,妾身只好在世子身上想法子了。” 不弃听得一惊一乍。她能治好七王爷,给他几个月的健康。七王爷不同意,她就会对陈煜下手?明月夫人要七王爷答应她什么条件?不弃一下子紧张起来。 七王爷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心里同样充满了疑问。如果答应明月夫人的条件会让七王府万劫不复,他宁肯放弃。 “妾身本以为看到歌舞后王爷会上门询问,一切就好说了。谁知王爷竟一病不起,让世子代掌了内库。还有十天内库就要开标,他虽然不会偏向莫府,但是妾身心里实无必赢的把握。” 明月夫人想起在竹馆里见到的陈煜,她轻叹了口气道:“世子是个人才,他让妾身的信心动摇了!妾身的条件很简单。今年内库招标,妾身要莫府得不到官银流通权。莫府财雄势大,比起王爷的健康又算得了什么呢?” 七王爷心里惊疑不定,明月山庄和莫府有什么仇怨,竟想动摇莫府的根基。江南的商家们在二十年前曾经掀起过挤兑风潮。莫百行若不是娶了飞云堡的小姐,莫府早就拿不到官银流通权。没有了官银流通权,天下百姓怎么肯再相信方圆钱庄财力雄厚稳固可靠。望京莫府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绿琥珀(8)这是对他有利,对莫府不利的事情。但是经历过风雨的七王爷想得更深远。莫府一倒,飞云堡也断一臂。明月山庄逐个击破的话,接下来对付江南朱府岂非也变得很容易?明月山庄的胃口竟然这么大?要做天下第一皇商?明月夫人一个女流之辈十来年就把明月山庄发展成如此规模,她背后是否有别的势力在支持她?聚敛财富的目的又是什么? “呵呵,王爷太多疑了。妾身与莫府有私人恩怨,绝非王爷所想要称雄于世。也许几个月的健康不足以打动王爷。让妾身想想。”她略做停顿后,一字字的说道,“王爷,你想见薛菲一面吗?” 七王爷张大了嘴,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显然已是激动到了极点。 躲在桌子下的不弃也傻了。薛菲竟然没有死?明月夫人抛出的两个条件都足以让七王爷心动。不能行动不能说话,哪怕是能好上一天,七王爷也会愿意。再加上薛菲,深情的七王爷没有理由不答应。 可是莫若菲呢?难道就让明月夫人得逞,让他得到了幸福之后又失去?明月山庄和莫府有什么仇?回想前世,不弃心乱如麻。一边是莫若菲,一边是薛菲。她难以决择,也没有办法去阻止。阻止了一次,明月夫人还会另找时间替七王爷诊治,也许……她打了个寒战。明月夫人会不会杀了她灭口?她不敢喊,只能保持静默。 七王爷盯着明月夫人良久,终于缓慢的眨了三下眼睛。 “妾身要动针了。王爷全身放松就是。” 时间如此漫长,不弃在桌子下蜷得全身僵硬,手指咬得快没了知觉。突听到七王爷发出了一阵呻吟。 “恭喜王爷。”明月夫人的声音也带出了倦意。“王爷先别急着下床,躺了这么多天,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恢复如常的。每天让人揉搓四肢,两天后就好了。” 七王爷喉间发出了干涩的声音:“你就不怕我反悔吗?” 明月夫人轻轻笑着,温柔的声音在隆隆的雷声中显得格外诡异:“妾身才救了王爷。虽然只能拥有几个月的健康,总比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一辈子强吧?妾身要得不多。莫府不能拿到官银流通权。内库招标一结束,王爷就能看到薛菲。这交易很公平。” 她说的没有错,让他不能动弹的在床上躺一辈子,那比死还难受。戴着帷帽的柳明月声音陌生,武功奇绝,他绝对没有见过她。明月山庄和望京莫府究竟有什么仇怨?七王爷缓慢的说:“这个交易的确公平。你也清楚,如果招标当日没有人比莫府叫价高的话,本王也做不得主。” “妾身怎敢让王爷询私。” 七王爷惊疑道:“难道真的有比莫府更有实力的钱庄来应标?” 明月夫人微笑作答:“王爷到时候就知道了。绝对不会让王爷难做的。” 七王爷挣扎着坐起了身,他靠在床榻上沉默了会儿说道:“薛菲在哪儿?我凭什么相信她在夫人手中?” 明月夫人轻声说:“差点忘记告诉王爷了。我有一件物事。千万年形成的宝贝,就像薛菲眼中的泪,中间那根翠绿的松针是王爷对她的心,亘古长青。” (临近春节,还在加班,没办法更快了。祝大家虎年大吉。)绿琥珀(9)“这句话……”七王爷激动得声音颤抖,这是他送绿琥珀给薛菲时说的话。他再不怀疑。 七王爷失魂落魄的喃喃说道:“绿琥珀,你有那块绿琥珀!她在哪儿?!她没有死,她怎么忍心让不弃流落成乞丐?!” 明月夫人呵呵笑了:“她为何不忍心?生下那丫头时她恨不得掐死了她。” 不弃听到这句话惊得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头,痛得眼泪长流。她激动得浑身发抖,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薛菲会恨她?她对七王爷作月下舞吟《子衿》足以证明她对七王爷有情。难道她不是七王爷的女儿?所以薛菲不喜欢她?眼看一直想要的答案呼之欲出,她的心突突的跳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她恨的不是不弃,是我啊!”七王爷低低的喟叹。“在她最美的年华,在最美的春日遇到我,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我却没有依约娶她。我走的时候是四月,四月芳菲尽,那个春日对她对我都一去不复返了。我是亲王,她嫁了人,我不能担负夺*子的恶名。对她来说,我是始乱终弃。她连我的身份都不知道,她怎能不鹤拧” 他幽幽的望向明月夫人:“我根本不知道她竟然怀了我的女儿。不弃的那双眼睛和她一模一样,我真不敢看她。只能给她安排一个大富人家,希望她能过得好。这么些年,我总会梦到那个夜晚,梦到她落泪的样子。莫府,如果不是莫百行那匹夫百般隐瞒阻挠,任本王如何威胁也不肯吐实,我又怎会找不到她?但你又是何人?你为什么会有她的下落?” 不弃再一次被打懵了。她,真的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妹妹!她曾以为七王爷不见她,说不定她不是她的女儿。亲口听到七王爷说出当年的事。一时间,不弃心灰如死。 “东风起,相思错。孤雁旅,寂寞行。眼见繁华起高楼,忍顾天涯可怜人。”明月夫人幽幽吟道,她轻轻拂开自己的面纱,露出秋月般皎皎的清丽容颜:“不向王爷说原因,王爷始终心怀疑虑。薛家庄里并不是只有一个小姐的。家母只是个婢女,身份低贱,我和她是姐妹却没有小姐的命,生出来就被大夫人送进了庵堂,因缘际会学得了一身武艺,也逃过了一劫。西州府查不出缘由的薛家庄大火,我无意中却知道了真相。莫夫人灭薛氏满门,我也没什么可恨她的,只是她不该连我可怜的母亲都不放过。你说我该不该向莫府寻仇?” 七王爷激动得直起了身:“莫夫人做的?” 明月夫人缓缓点头:“可惜没有证据。妾身也不想报官纠缠。妾身要砍了莫府这棵大树!” 七王爷再不犹豫,沉声道:“本王应允你,如果内库开标之日有别的商贾敢和莫府抗衡,本王必助他一臂之力。事后,本王要见到她。” “王爷遵守咱们的约定,妾身自然会让王爷如愿。明月告辞。”她款步离开。微风吹得仙鹤油灯晃了晃,寝殿之中又恢复了平静。 绿琥珀(10)不知过了多久,七王爷咳嗽了声唤道:“阿福!” 软倒在床前的老太监仿佛从梦中惊醒,他揉揉眼睛嘀咕道:“又梦见王爷叫老奴了。唉!”他站起身舒展了下四肢,一回头发出高声尖叫:“啊——王,王爷,你怎么,怎么坐起来了?” 他的腿剧烈的颤抖着。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骇。 “阿福,沏碗茶来。” 阿福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又迅速的趴在了地上。他的头碰着床榻前的踏板怦怦直响,涕泪交加的喊道:“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菩萨啊!王爷好了!王爷好了!” 他的声音高吭,穿透了高阔的屋顶,压住了雷声雨声。 几乎同一时间,外面睡着的小太监和婢女跟着喊了起来。 喊声,杂乱的脚步声,人声纷涌进左厢房中。不弃木然地看到无数双脚奔进屋子里,向七王爷磕头。今晚偷听到的东西让她麻木。那些恩怨情仇都与她无关,七王爷关心的,明月夫人想做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山哥这一世享受了莫府的一切,也会去承担一切。她想起那句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话来,想笑。 这一刻,不弃厌倦王府,厌倦莫府,厌倦整座望京城。 人川流不息的涌进来,她机械的挪动着,悄悄从桌子下面爬出去,混在人群中慢慢往外退。 得到消息,七王爷的妃妾们带着嬷嬷婢女接连赶来。不弃才退到外间,就被赶来的甘妃碰了个正着。 她满脸是泪,一把握住不弃的手激动的说:“不弃,谢谢你,谢谢你救回了王爷!白天是我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不等她说话,甘妃拽着她的手,拉着她走进了里间:“王爷!”她拉着不弃直扑到床前,抹着眼泪哽咽道,“真真是父女呢。王爷一见不弃就好起来了!” 不弃第一次看清楚了七王爷。 他不再是红树庄那个被侍卫簇拥着的威严王爷,他用一种慈爱的眼光看着不弃,缓缓说道:“你很好。和你母亲一样,有双闪亮的眼睛,人群里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没有说是因为看到了不弃才好转。听在房里众人耳中,却是这个意思。 不弃望着七王爷,突然觉得自己又成了一枚棋子。一枚七王爷用来掩饰康复原因的棋子。她能否认吗?她否认意味着就要说出今晚听到的事情。被柳青芜踹中的胸口隐隐传来疼痛。坏了明月夫人的计划,她会杀她灭口。明月夫人对薛家并无感情,所以她从来没有寻找过她,柳青芜才敢对她下手。她都知道,她却不能说出来。 绿琥珀(11)“叫父王啊,不弃!”甘妃的嫉妒之心被七王爷恢复健康冲得淡了。还有什么比丈夫在身边更幸福?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如果七王爷喜欢这个孩子又有何妨?总比没有男人依靠来得强。甘妃下意识的讨好着不弃。 父王?不弃对这个称谓茫然而陌生。 她脑子里回响着明月夫人的声音:“她为何不忍心?生下那丫头时她恨不得掐死了她。” 她不是被薛菲的家人扔掉的,是被恨着她的母亲抛弃的。 这一世知道有母亲,却是出生时恨不得掐死了她的人。这一世知道有父亲,却是她最不想要的父亲!他认她,比把她扔在莫府不理不睬更让她难过。然而叫她怎么去责怪他?他拼得三四个月的生命,只为了再见薛菲一面。他是一个将死之人,一个情深不渝的人。自己是什么?是提醒他始乱终弃的人,是母亲怀着仇恨与痛苦出生的人。自己的存在对七王爷也好,对薛菲也好,都不重要。 不弃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一世的父母并无感情,而现在,得知真相,她却情不自禁的难过。 两世,她活了两世,老天为什么对她这么不公平?! “父王!” 这一声不是出自不弃的嘴,陈煜得了消息匆匆赶回了王府。他走得急了,来不及披油衣,衣袍尽湿。 不弃凄然的看向他。他是这个地方她唯一在乎的,唯一喜欢又不能去拥有的。两行泪滚滚滑落,不弃心痛如绞。 “世子,我就说王爷见着不弃肯定会好转。咱们不弃的眼睛哪,比天上星星还亮。王爷说她站人堆里一眼就能认出来呢。咱们王府啊,以后又多一位郡主了!”甘妃擦了眼泪,轻扶着七王爷语笑嫣然。 在满屋的贺喜声中,七王爷目光复杂的望着陈煜,期盼的说道:“煜儿,和不弃见个礼吧!” 他的目光让陈煜难过。 七王爷没有瘫倒之前,他一直以为心里是恨着父亲的。他病倒之后,他在王府重建红树庄,亲去竹馆请得柳青芜,在他心里,他仍然爱他。哪怕他对不起母亲,他还是爱他。 所有人都注视着陈煜,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世子会因为七王妃的过世拒绝不弃。众妃夫人们更害怕的是陈煜再一次刺激到王爷。 陈煜望向不弃,她泪眼蒙胧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她眼中包含的神色太多太复杂,让他辨不清看不明,却觉得心痛。 一瞬间,不弃过往的艰辛,寄人蓠下的处境,被甘妃柳青芜随意欺凌的场面掠过陈煜心头。只要他一句话,她就是名正言顺的郡主,从此身份贵重,无人敢欺。陈煜深吸了口气,对不弃一揖到底:“多谢,妹妹。” 绿琥珀(12)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陈煜和不弃四目相对,双瞳中映出的身影仿佛陷在无边黑暗中。 白天让她回想起来忍不住就笑弯了眉眼的事情在这个雨夜变成了冰冷的笑话。眼泪无声无息的淌下来,不弃一把抹干泪,嘴角扯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心在抽搐。 她突然想起了花九。春阳灿烂,他抱着她大笑着说:“我们不弃真聪明呢,九叔说一遍你就能记住了!九叔的宝贝不弃!” 他在那个雪夜用心头最后的温暖护住了她的性命,冻得僵硬也没有把她推开。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只有她的九叔,至死都爱她,护她。不离不弃。 “孩子,让父王好好瞧瞧你。”七王爷颤抖着慢慢向她伸出手。 不弃没有动弹。 甘妃一把捉住她的手放在七王爷手中。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拍着。 陈煜眼瞳幽深,目无表情。 她看到他微一阖目,抿得紧紧的唇角慢慢舒展开,若有若无的飘起一丝笑容。 这个笑容彻底击垮了不弃。她浑身一抖,猛得挣脱七王爷的手,埋头往外急奔。身后的惊呼声脚步声杂乱声她通通听不见。 雨劈头盖脸浇下来,不弃不管不顾的跑着,真希望一道闪电劈死了她。 腰间一紧,她尖叫着挣扎:“放开我!我要找九叔去!” “不弃!”陈煜心疼的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用力抱起她进了回廊。他箍着她的头按在了怀里,温柔的哄道:“都过去了。再不会去讨饭,不会饿着,不会吃苦,不会了。” 不是这个,不是!他怎么会明白,怎么会了解?不弃动弹不得,埋在他胸口哭得肝肠寸断。 “不哭了。不弃。哥哥会照顾你。” 不弃猛然抬起头,她激动地说道:“我不要哥哥,你还我莲衣客,你还我!” 脱口而出的话像利刃划过陈煜的心脏。明明知道她是他妹妹,为什么他对她会有不一样的感觉。这种疼痛一波又一波的袭来,叫他难以面对。然而,他又能怎样呢?那些不一样,是永远也不能去触碰的禁忌。 陈煜闭上了眼睛,轻轻拍着她的背,仿佛在抚平着心里的难过。他艰难的说道:“不弃,认命吧!他是你的莲衣客,我是你的,哥哥。” “他是我的莲衣客,你是我的哥哥。”不弃轻轻重复着他的话,她慢慢推开他,靠着廓柱绝望的说道,“求求你,让我离开王府。好不好?” 一切都是命。山哥要面对莫府的灾难,是他的命。她得不到她要的温暖与爱也是她的命!不弃哆嗦着嘴皮哀哀地望着陈煜。 也许时间能磨平一切。他也想理清脑中繁杂的思绪。陈煜的目光穿过滂沱大雨,他平静的说道:“好。等这几日父王病情稳定后就送回你莫府住些日子。” 不弃虚脱的滑坐在地上。三月春来,但她等不及四月时归去。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桩回老家过年,家中无网,所以要春节后才有更新了。祝所有看文的朋友新年快乐,虎年大吉。)暗流涌动(1)温暖春风,淡淡春阳。 几只麻雀在宽阔的庭院中跳跃嬉戏,清脆的鸟叫声添得几许闲适悠然。 七王爷撑着龙头拐杖站在廓庑下微笑着吐出一口浊气。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春天,也是他最为幸福的春日。 人就是这样,失去之后才知珍惜。经历病痛才明白健康的重要。瘫倒在床再恢复行动自如,七王爷明明已经站得有些累了,仍不想坐下。急得他身后的老太监阿福可怜巴巴的冲世子陈煜求救。 “父王,莫府送来一品茶花,名唤女儿娇,今晨花开正好观赏。”陈煜一边说着,手自然的扶住七王爷坐在了太师椅上。 老太监阿福皱成一团的眉眼霎时舒展开来,赶紧上前两步,将一块毛毡搭盖上七王爷膝上。这才扯开嗓子唤内侍将茶花抬上来。 檀木盘中放着盆高三尺的茶花。白玉为盆,花树似碧。一朵拳头大小嫩白娇柔的茶花自疏密有间的油绿叶片间衬探出头来。花瓣细腻如玉,娇嫩如孩儿面,隐约透出淡淡的粉红。像十来岁的少女脸,娇羞妩媚。 七王爷掀开毛毡又站了起来,走到花旁低下头细细观赏。背对着陈煜和老太监阿福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颇有点挫败二人阴谋后的洋洋得意,夹杂着一股孩子般耍无赖的心情。 陈煜翻了个白眼,轻言细语的说道:“父王,先德仁皇后其实不是后宫最美之人。先高祖皇帝与之第一次相遇于杏花林,春风吹落花如雨,德仁皇后毅然退避,只留下惊鸿背影。第二次恰逢端午,太液池泛舟,德仁皇后那时位居小媛,没有资格登龙舟相伴。午休之时于荷池深处放歌,寻音而至的高祖皇帝令太监寻人,只见小舟一叶,载得娉婷背影远去。第三次奉旨于小春亭面君,德仁皇后先至,高祖驾到,又见其清贵背影。三次背影让高祖认为德仁皇后是天下最美之人。这赏花与观美人道理相同,不信父王坐着再瞧瞧看?” 七王爷哈哈大笑,退后几步坐下,惬意的说道:“远观这品茶花,正像一位娇羞少女婷婷而立。煜儿好眼色。” 既达目的,陈煜也不多言。亲手替七王爷搭盖好毛毡,微笑道:“看到父王康复,王府众母妃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七王爷眼里飘过一丝黯然。他接过陈煜递来的茶,看了他一眼,温和的说道:“煜儿,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暗流涌动(2)他挥了挥手,身边侍候的人识趣的退下。宽大的廓下只留下父子俩对看一盆女儿娇,一壶春茶,满院春光。 七王爷偏过头,十九岁的陈煜眉目硬朗,唇角含笑,英气勃勃。他心中一暖,感概道:“你出生的时候小的父王一只手掌就能托住。左瞧右瞧也是个小不点。一晃十九年,不知不觉小不点就长大成人。父王也老了。” 陈煜想起了小时候的趣事,眼中透出温暖的笑意。他微笑的模样让七王爷情不自禁想起了结发妻子,过世的王妃。 那是个温润如玉优雅似白莲的女子。一生之中再气苦也骂不出半个脏字。贤淑温柔端庄大方,唯独少了让男人动心的妩媚和活力。 水之温柔可让人溺毙其间,然而有时候男人宁肯像扑火的蛾,渴望能有一回被烈火燃烧。尤其是一个胸有青山如锋却只能将山峰硬生生推平的闲散王爷。 九龙黄庭之上指点江山的椅子只有一个屁股能坐。金銮殿中也只能有一个人能发出杀伐专断的声音。他连在殿上做个旁观者发出点唏嘘声都不行。太后之骨肉亲情难弃,于他来说,留在望京城,连去封地当个土皇帝的心都被掐死了。繁华京城是个四方牢笼,和京官们多说几句笑话都要防着结党二字。 七王爷生活中最不缺的就是温良顺恭。最少的是新奇刺激。 京郊偶遇薛菲时,他不清楚她是逃婚少女,她不知道他是堂堂亲王。普通公子和美丽少女的浪漫爱情像黑夜里的流星,瞬间照亮了七王爷的人生。让他终于找到点人生乐趣。 七王爷不后悔。 不悔这场爱情。 甜蜜也好,酸痛也好,相思也好。都是能让他胸腔里的心激烈跳动的情愫,任辗转反侧求之不得,却甘之若饴。 没遇到薛菲之前,他可以是和王妃相敬如宾的温柔相公。遇到了,他还能相敬如宾继续温柔,只是七王爷终于明白什么才叫刻骨铭心,什么才叫爱情。 所以他不愿意背负夺妻之名,让薛菲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只盼她平安喜乐就满足。所以他知道现在只有几个月好活,却觉得这个春天充满了生机。 七王爷想好好和儿子谈谈。 陈煜认了不弃,这份大度叫他欣赏。更多的是内疚。因为他想谈的是身后事。 “煜儿,不弃从小乞讨度日,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她进了王府,你多担待些。” 陈煜唇边的笑容变得有点虚无飘渺。但他没有犹豫半点就答应了七王爷:“没见着不弃之前,我只要想到她进王府就觉得对不住母亲。父王放心,不是她的错,我还分得清。” 暗流涌动(3)听他提起过世的王妃,七王爷淡淡的说道:“你母亲并不反对我再娶。她只是生气让你知道了我将绿琥珀送给了薛菲。儿子知道父亲另有所爱,这件事让她难堪。” 陈煜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收敛,毫不客气的说道:“父王这话错了。母亲一生孤傲清高,她不屑争宠并不意味着她不伤心,天底下没有女人会因为相公移情别恋而欢欣鼓舞。我一直不明白,薛菲是比母亲美还是比母亲博学?是比母亲更贤慧还是比母亲更温柔?难道说就因为她有双美丽耀眼的眼睛就胜过母亲?” 七王爷摇了摇头道:“论美貌,各擅扬长。论博学,你母亲出身名门,见多识广。论贤慧温柔,她只是个不懂世事的小丫头。单说她的眼睛,你母亲何尝不是明若秋水。她,只是她罢了。可以和我谈天说地,可以看到我惊喜时提着裙子奔来跑掉了鞋。你母亲是池中不染尘埃的白莲,美可入画。我更喜欢山间可以随意摘下插在发边的小*而己。我与你母亲是奉旨成婚,揭了盖头才知道她长什么样。煜儿,我可以敬她护她当她是妻子是亲人,只有薛菲,是父王心之所爱。就像我瘫倒在床上时,你告诉王府里的女人们,你可以护她们一生。但其实你心里绝对不会爱她们的。我知道这样说你心里一定不好受。等有一天,你遇到心中所爱时,便明白了。” 陈煜沉默良久后苦笑道:“父王,明知我心里不舒服,为何一定要这么坦白告诉我,母亲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因为我活不了多久了。因为,不弃的未来幸福在你手中。七王爷轻笑道:“咱俩是父子,你今年十九,也是个男人了。今天我对你说的话,就当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吧。谁知道我今天康复了,明天是否又瘫倒在床,王府里就咱们两个男人,大病一场后,我想把该说的都告诉你,省得想说时没机会了。” 暗流涌动(4)父子俩的目光碰在了一起。陈煜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说不清道不明。他想了想道:“父王方才说这些,是怕我对不弃心有芥蒂,会为难她吗?既然是男人之间的对话,我也说过了,不是她的错,我分得清。” 七王爷目光望向蓝空,隐隐带出一丝欣慰。明年不弃就十五了,可惜他这个做父亲的看不到她的及笄之礼。他踟蹰了会儿缓缓说道:“煜儿,今年错过不弃十四岁生日,明年二月父王想给她办一个盛大的及笄礼当是这么多年对她的补偿。我和她母亲没有正式成婚,莫府认了她为义女,更不方便公告天下我有这么个女儿。我会向皇上和太后讨来旨意赐封她为郡主,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你觉得呢?” 有皇上的册封,谁敢小觑了她?陈煜慢慢点了点头道:“父王想得周到。她现在住在王府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望京城中议论的人也不少。不弃应该在及笄礼上正式亮相。莫府收她为义女,所以前几天我就送她回了莫府。回头遣嬷嬷内侍去教她一应礼节。一年时间可以让不弃适应郡主的身份。” 一年时间,也能够让她忘记。陈煜苦涩的想,一年时间,他也应该可以平静面对。 陈煜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澈,坚定如石。 七王爷话锋一转说道:“皇上下旨内库开标由你主持,明天就要开标了,你可有把握?” 陈煜微笑道:“商贾争利,咱们是渔翁得利。价高者得,现银交割,老规矩。” 七王爷阖上双目,如同睡着了一般不再言语。 知道他要休息了,陈煜站起身,示意老太监阿福过来侍候。 等他走后,七王爷缓缓睁开眼睛对阿福说道:“前去明月山庄的人可有消息传回?” 阿福轻声回道:“泥牛入海。” 七王爷笑了笑道:“就知道那女人手段不简单。也罢,今年就如她愿好了。你进宫一趟替我向皇上请个安吧。” 暗流涌动(5)七王爷身体健复的第二天,柳青芜就离开了王府。当陈煜离开七王爷院子后,却有小厮送来一封信和一个锦盒。 泪滴状的绿琥珀放在黑色丝绒之上,神秘炫目。中间包裹着一根翠绿的松针,直直刺进陈煜心中,挑起团团疑云。 明天内库开标,柳青芜送来这枚绿琥珀有何深意?他打开信一瞧,上面以端正小楷写着一行字:“欲寻花不弃。午时城西十里小春亭。” 陈煜手一抖,将信揉成了一团。柳青芜为什么不提薛菲半字?不弃回莫府已经三天了,他刻意没有打听她的消息。难道不弃出了意外?柳青芜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动她。约他前去小春亭难道有别的事情发生? 他深吸了口气,不管柳青芜是何居心,他势必走这一趟了。 城西十里有座兴龙山,是离望京城最近的高山。逢春踏青,遇秋赏叶,冬来观雪,夏至避暑,风景优美。小春亭建于半山一往外突出的山崖空地上。站于亭间举目南望,脚下悬崖,山谷幽深,望京城尽收眼底。 午时春阳正浓,满山满谷的树枝梢头都沾得一点阳光,新绿的毯子搭盖在深沉的山间,绿的赏心悦目。从王府到出城再至兴龙山,陈煜快马加鞭正好在午时到了小春亭。 柳青芜一袭雪衣,婷婷含笑站在亭中。四面八方的风吹得她身上衣裙翻飞,臂间挽得彩锦刺绣披帛,长长扬起,似欲带着她凭风飞去。那张清秀绝伦的美丽脸上带着笃定地微笑,目光扫过陈煜不带武器的双手笑道:“世子很守时。” 陈煜施施然下了马,上下一打量,对柳青芜的装扮露出欣赏之色。他微笑道:“姑娘相约,长卿怎忍错过与美赏春的机会?” 他站在柳青芜身侧,宝蓝色的蟒服衬出清贵之气。目光远眺,神情自在,仿佛真的是前来观赏景致。 空山寂寂,山鸟脆鸣。她似山中百合,他如峰上青松。若非各怀心思,乍眼看去,宛如一双璧人。 等待良久,柳青芜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世子真能沉得住气。如果不是王爷清醒那晚,青芜于大雨滂沱中看到世子与花不弃兄妹情深,就真的相信世子会因为王妃厌弃那丫头了!好一个独行侠莲衣客!好一个爱护妹妹的王府世子!呵呵!” 陈煜心里一紧,果然被她偷听了去。这个毒辣女人,天门关对不弃下狠手,南下坊一箭差点要了他的命,元宵节明月山庄花楼里拍他的肩痛得他脚肢头都在发抖。让她知晓莲衣客的秘密可不是件好事。 暗流涌动(6)他心里杀机顿起,嘴里却笑道:“不弃是我的妹妹,我待她好也是应该。莲衣客是江湖中的神秘侠客,与我有何关系?” 他凝神注意四周,安静的山间飘荡着令人不安的杀气。柳青芜引他前来是想除掉他,还是保护她自己? “世子是否注意到,这里与天门关的地形很相似呢。如果花不弃现在上山,以巨石箭矢相阻,不知道莲衣客是否能神出鬼没的出现去救她一命。只可惜世子不认识莲衣客,否则青芜就能长见识开眼界了。”柳青芜笑语嫣然,素手轻点,目光移向了山道。 山风之中隐约传来蹄声与笑声。绿树掩映的山道上来了游人。陈煜的瞳孔猛然收缩,难道真的是不弃前来游山? 柳青芜嘴里发出一声清脆的鸟叫,山坡上缓缓露出弩箭手的身影,张弓欲发。现在示警已然来不及,他纵是肋生双翅,也不可能飞到山脚下救人。 陈煜不动声色的笑道:“不弃是长卿的妹妹,纵然没有莲衣客的武功,长卿怎么可能不出手相救?实在救不得,也只能让明月山庄上下几百条性命去陪陪她。” 柳青芜抿嘴一笑,嗔怪的看着陈煜道:“世子说的青芜心都紧了。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害花不弃的性命?青芜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陈煜哦了声道:“你约长卿前来,原来就为了赏春说笑话?柳大小姐未免太闲了点。” 他英挺的脸,如沐春风的笑容,清贵的气质与凌厉冷酷扯不上半点关系。偏偏柳青芜却想起了天门关那个出箭如风的冷傲莲衣客。想到他拼命保护花不弃的样子,柳青芜心里就恨。她哼了声不再装模作样,眼里露出恶毒,冷声说道:“飞云堡的少堡主也很闲呢。明日内库开标,今天不肯留在城里歇着,陪了她来踏青赏春。可惜他若知道心上人喜欢的是自己的大哥,会是什么情形?” 暗流涌动(7)她清脆的笑声如招佞在陈煜心中,她果然以此事相威胁,她的目的是什么?陈煜淡淡的说:“云琅年少英俊,对不弃真情真意。如果不弃喜欢他,做我的妹夫倒也合适。” 柳青芜眼里带了股疯狂,心里痛快之极。她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青芜长这么大,只栽在莲衣客手中。世子若能把莲衣客交给青芜,让我出了天门关的闷气。青芜肯定不会把这口气出到小郡主身上的。” 陈煜手掌一翻已握住她的腕脉。 一股酥麻自脚底升起,柳青芜不闪不避,将性命交到了陈煜手中。她娇笑道:“世子看仔细了,那可不是花不弃么?” 她的目光往山下移动。陈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山道上一行护卫拱卫着几骑上山,男男女女一群人有说有笑向山上行来。第一匹马上坐着的人正是花不弃和云琅。山道已到最窄之处,仅能容两骑并行。 隐约传来的蹄声践踏着陈煜的神经,他仿佛听到血管中血液奔流的声音。各种想法自陈煜心间冒出,最终还是投鼠忌器施展不得。他松开手,看着柳青芜缓缓说道:“你想要莲衣客一条胳膊还是一条腿?” 柳青芜揉着手腕眼里闪动着得意和兴奋。她眨了眨眼说:“世子瞧我美吗?” “姑娘比春色还美得十分。” “莲衣客看我就象看条毒蛇似的。我一直在想,若是他能对我像情人一般温柔,我就原谅他的目中无我!” 陈煜呆了呆,柳青芜轻轻挽上了他的手臂,小鸟依人一般靠在他身上,吐气如兰:“青芜从小到大睚眦必报。花不弃给了我一巴掌,我虽然踹了她一脚,心里还是生气。我很想知道,她的世子哥哥若是喜欢了我,她会是什么表情。” 费这么大力气谋划,就为了这个?陈煜苦笑。上山的人群越来越清晰,虽然他觉得臂间挽着一条蛇,现在即使被它咬了一口却又不能甩开。 暗流涌动(8)花不弃回莫府意外见到了来望京的药灵庄众人。 林庄主不愿意被莫府利用完就扔,春节一过就遣了大儿子林玉泉和四女儿林丹沙来望京。他要在望京城开最大的药铺,闲刳内库招标时揽下宫中贵妇们的养颜丸药。顺便也想让女儿在望京结识些世家子弟,攀得一门好亲事。 对莫府来说,如果药灵庄真的能拿到进贡药丸的生意。宫中贵妇们用的高兴,枕头风多吹吹,林家得了好处,莫府也多了个能在宫中说上话的朋友。所以莫若菲让林氏兄妹住进了府中,以上宾礼相待。承诺不仅支持他们争夺内库的贡药生意,还会助他们在望京城开京城第一药铺。 林家兄妹住进莫府时,花不弃正巧去了王府。莫若菲对兄妹俩热情,莫府和飞云堡是姻亲,云琅想起在药灵庄和不弃结识,对林家兄妹也很客气。 不弃在王府的那几天,几乎都是由云琅陪着林家兄妹逛望京城。他问不弃在药灵庄的事情,林丹沙并不回避,把狗娘养的笑话都说了一遍。云琅越听越心酸,后悔一掌打死了阿黄。想着不弃对他不冷不淡的态度,想起莲衣客来,云琅心里空落落的。 云琅原本搬去与飞云堡的人同住。不弃回到莫府,他又忍不住搬回了莫府。觉着不弃哪怕不喜欢他,离她近一点,心里总也是高兴的。 谁知不弃回来后对他多了几分笑脸,缠着他带她出府。林丹沙头一回出西州府,见了繁华望京游兴正浓,听人说起城郊兴龙山风光好,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城踏青。 望着前面和云琅同乘一骑的花不弃,林丹沙颇有些不高兴。云琅只比她大一岁,长得英俊,武功不错,加上飞云堡少堡主的身份,种种条件都符合林丹沙的择婿标准。她觉得王府世子离她远了点,找个世家大族最合适。不弃没有回莫府时,云琅对她不算热情过分,总还算是陪着她的。不弃一回来,她要找云琅相陪,就只能去不弃住的凌波馆。 出城踏青,不弃不会骑马,云琅理直气壮的带了她同骑。林丹沙当时就对大哥林玉泉嘀咕道:“也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就不能坐轿子去?” 一心系在不弃身上的云琅没有往歪处想,不弃的心思飞得更远。她等不及四月了,盘算着内库开标一完,就跟着朱府的人去江南。今天终于能出了莫府,能洞悉她肚内小九九的莫若菲忙着钱庄的事没时间跟着。不弃得意地想,回城后就缠磨着大家去南下坊的多宝阁吃饭,她顺便溜到当铺找海伯。 他俩谁也没想到后背上正烙着林丹沙*裸的嫉妒眼神。 暗流涌动(9)“大哥,你觉得云琅如何?” 林玉泉眼里露出欣赏之意,低声回道:“妹妹眼光不错。” 林丹沙哼了声道:“他眼里可只有那丫头!几个月不见,就真成凤凰了。她大概已经忘了在庄子里对我低声下气的时候了。” 林玉泉回想这几日云琅对不弃的态度,狡猾的笑了:“妹妹要待不弃更好才是。” 林丹沙嗯了声。她策马追上云琅和不弃笑道:“开春暖和了不弃也学着骑马吧,在平原上奔驰很自在呢。” 云琅便对不弃说道:“你想学我教你。飞云堡有养马场,我选匹好马送你。不弃,你以后去了飞云堡,看到大草原时就知道骑马有多么畅快了。” 不弃觉得在古代骑马相当于现代学开车,两条腿总跑不过四条腿,能骑马方便行事,就笑意盈盈的应下。 云琅见她答应去飞云堡,喜上眉梢,滔滔不绝说起飞云堡的风土人情来。听得不弃神往,两人说话间,又忘了照顾林丹沙的情绪。 林丹沙望定云琅,想象着他在草原上的英姿,不觉有些痴了。她红着脸问道:“云大哥,我也想看看北方的草原,我能去飞云堡玩么?” 云琅笑道:“不弃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随时欢迎四小姐来。” 正说着,林间有鸟惊起。云琅勒住马,警觉的往山坡上看去。 林丹沙莫若其妙的问道“怎么了?” “山上林中有人。”云琅沉着脸打量四周环境。山道狭窄,一侧便是山崖。后面一群侍卫堵着,回马退走不可能。如果不管林氏兄妹,他带着不弃弃马自山崖逃走还有几分机会。他心里打定主意后抽出了长剑。莫府护卫见状,纷纷拿出武器戒备。 不弃低声说:“这里和天门关真像。” 云琅嗯了声道:“别怕,有我在呢。” 当她不存在吗?林丹沙在药灵庄被父兄捧在手心里长大。云琅这种世家公子却对她看不起的花不弃献殷勤。一颗骄傲的心顿时被伤害了。她心头恼怒,冲山坡上高声喊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给本小姐滚出来!” 山间笑声响起,清清脆脆的传到众人耳中:“是我明月山庄的护卫,并无恶意。世子也在小春亭,请花小姐和少堡主前来一叙。” 陈煜的声音也随着山风送来:“不弃,走累了没?来喝盏茶歇歇。” 暗流涌动(10)听到陈煜的话,云琅松了口气,收回了长剑。 世子?林丹沙眼睛一亮。她脑中马上想起前来药灵庄求医的人形容陈煜。文武双全,年轻俊俏。 她低头瞄了眼自己,为了出行方便,她穿着粉红色镶狐毛的紧身襦衣襦裙,披着淡绿色的披风,出行前特意看了眼,娇嫩得像春风吹开的第一朵桃花。不弃赞得一声漂亮,云琅也多瞟了她两眼,在世子面前应该不会失礼吧?想到马上要见到传说中的七王世子,林丹沙听到心都跳得快了一点。 “我们还是下山吧。我有些累了。”不弃疑惑的想,陈煜怎么会和柳青芜在一起?难道是为了明天内库开标的事情?相见怎如不见,烦恼本由心生。她游兴全无。 明天内库开标由世子主持。今天若能见到陈煜一面说不定会对飞云堡有利。云琅有些犹豫,林丹沙已驱马超过了他们,回过头笑道:“半山有座亭子,正好歇脚!快走啊!” 不弃心里叹了口气,见林玉泉也赶了上来,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她犹豫了下道:“既然来了就去吧。” 云琅嗯了声,手中缰绳一抖,马一路小跑上到了半山腰。 小春亭中春意浓,陈煜和柳青芜并肩而立双手交握,含笑等待。 云琅瞟了眼二人,心里暗暗佩服明月山庄的心思。陈煜要是娶了柳青芜,明月山庄在内库生意中已立于不败之地。他因着不弃的关系对陈煜多了几分尊敬,上前行了礼笑道:“不知世子也来踏青。真是巧了。” 不弃也瞧见了。王府中和柳青芜打架时她就知道,陈煜不会喜欢柳青芜。他只不过是在告诉她,他找什么女人都行,就是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看清这点,不弃沮丧得想扭头就走。 想归想,人来了却走不得。变脸的活儿不弃自小就练得娴熟。她的嘴一弯,灿烂的笑容如春花绽放:“这里景色秀美,都赶着趟来了。世子,这两位是药灵庄的大少爷和四小姐。” 陈煜握住柳青芜的手,手指却搭在她的腕脉上,没有人知道他二人表面亲呢之下的剑拔弩张。令陈煜奇怪的是柳青芜似乎并不紧张性命握在自己手中,这个女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纷繁的思绪眨间工夫在心头转过,陈煜微笑着与林玉泉林丹沙见了礼,招呼众人坐下。他亲密的紧挨着柳青芜坐了。不弃坐在亭子靠山崖的最外面,林丹沙一心隔开她和云琅,紧挨着不弃坐了。林玉泉和云琅背对着山壁坐着。陈煜坐在不弃对面,柳青芜夹坐在他和云琅之间。山上弩箭射出时,有云琅和林玉泉的背挡着,他就有时间带不弃离开。陈煜心下略安,这才松开柳青芜的手。 柳青芜心里冷笑。她也不点破,反而把双手放在桌上,把玩着茶杯。 不弃故意坐在最外面,扭过头看山谷春景,等寒暄一阵就离开。 暗流涌动(11)坐在陈煜对面的林丹沙心里暗暗比较着。云琅长得比世子英俊,但世子含笑的神情,举手投足间的清贵之气却是云琅身上没有的。然而世子的眼神却始终落在柳青芜身上,让她颇有些气恼。 转头之间,却见云琅也盯着不弃看。林丹沙恼怒的移开目光,瞪向陈煜身旁的柳青芜。 林丹沙自负美貌,遇到清丽绝伦的柳青芜也不觉得她美丽。她也是在大家内院管事的小姐,多打量几眼就觉得明月山庄的大小姐表面看上去柔弱堪怜,滴溜溜转动的眼睛却不太老实。想攀附世子的女人能好到哪里去?一番鄙夷之后,林丹沙的眉梢眼底重新有了几分底气。 桌上众人的神情变化被柳青芜看得真切。柳青芜掩嘴笑道:“世子,听说药灵庄建在西州府的山里,四小姐沾了山的灵气,皮肤真好,水灵灵的。” 陈煜这才仔细注意到林丹沙。她不及柳青芜清秀脱俗,雪白的脸蛋透出健康的红晕,再长得两年定也是眉目如画的佳人。柳青芜扯着他的袍袖,指甲在他胳膊上掐了掐。只要她不对付花不弃,一个林丹沙算什么? 陈煜明白她被林丹沙瞪得恼了,偏过头柔声说道:“药灵庄的养颜丸药是祖传秘方,林小姐从小吃着自然肌肤如雪。女人就是心眼小,你已经够美了,还嫉妒林小姐作甚?” 柳青芜扁了扁嘴,嗔了他一眼道:“我哪里是嫉妒林小姐?我是想着药灵庄的药丸这般好,倒应该给不弃妹妹多吃一点。” 陈煜听了大宰藕“青芜心思细腻,体贴入微。听说林小姐擅长医理,也懂得如何调养。不弃身体虚弱,有林小姐在她身边父王就放心了。” 两人旁若无人的话将林丹沙的骄傲自山巅打落谷底。陈煜的意思是让她去侍候花不弃?当她是王府的奴婢么?林丹沙杏眼圆瞪,恨不得把始作俑的柳青芜一口吃了。她心里恨恨的想,不过是商贾之女罢了,世子给她几分好脸色,她就以为自己已经是世子妃了? 林玉泉早已学得林庄主的圆滑,顺势说道:“家父让小妹来望京正有照顾不弃的意思。明日内库开标,药灵庄正想承接内务府的贡药,世子如能推荐,敝庄感激不尽。” 陈煜笑道:“林少爷客气了。药灵庄收留不弃,王府定有回报。不弃,你那日和青芜无端闹出误会,今天喝过茶就当没这回事了。谁也不许在心里记着。” “是青芜误会不弃妹妹在先,青芜的不是。这杯茶我敬不弃妹妹,就当是向妹妹赔礼了。”柳青芜乖巧的说道。微微扬起的唇角那抹得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不弃只想一拳揍掉陈煜脸上的笑容,再搓掉手臂上爆出的鸡皮疙瘩。一股邪火在不弃心里横冲直撞,喜欢演戏她奉陪好了。她笑咪咪的端起茶杯,毫无预警的,手一扬茶水迎面就朝柳青芜泼去。 (今天有事外出了,更新晚了点,见谅。另外,桩不是专业写文,上班几乎没什么写文时间,所以,目前只能尽可能的保证每天都有两节以上更新。另外,这篇文是要进VIP的,在公告栏一早有说明,现在再说明一下。什么时候进,现在不知道。)暗流涌动(12)转眼之间和谐的场面被不弃一杯茶泼没了。 柳青芜眼中寒芒一闪,手掌迅急拍出。陈煜大惊,眼急手快一把握住,顺势搂住了她的双臂箍住,左手袍袖挥扬卷向击向不弃的茶汤。然而为时已晚,那杯茶水被柳青芜掌风荡回,大半浇在了不弃的脸上,紧挨着不弃的林丹沙也遭了池鱼之秧,溅得少许在衣服上。 事出突然,云琅和林玉泉目瞪口呆。 林丹沙尖叫一声惊跳起来,狼狈的拭着衣服上的茶汤,委屈得眼睛都红了。不弃擦了把脸上的茶水,满不在乎。 石桌就这么小,云琅中间隔了林家兄妹,他眼睁睁地看着茶汤泼到了不弃脸上。云琅心里又痛又悔。恨自己没能替不弃挡下这杯茶汤,又恨陈煜护着柳青芜对付不弃。他紧张地站起身走到不弃身前问道:“不弃,伤着没?” 柳青芜幸灾乐祸的靠在陈煜胸前低呼道:“呀!世子你怎么把茶汤荡在不弃妹妹脸上了?” 原本是她的掌风激荡,陈煜回救不及,这话说出来却变成了陈煜有意为之。 不弃看了陈煜一眼道:“我不会武功呗,要会了谁泼谁还不知道呢。” 陈煜心间顿时有种被刺中的痛楚。他一咬牙厉声喝斥道:“你打青芜一巴掌在先,她主动向你赔礼,你还得理不饶人!咎由自取!回府去好好反省反省!” 听到陈煜训斥不弃,云琅哪还忍得住,一双手已握成了拳头,就要发作。不弃拉住他,仰起头问道:“云大哥,你说请我去飞云堡作客的话算数么?” 很长时间里,云琅都忘不了不弃仰起头对他说这句话的样子。她的嘴微微抿着,神情倔强。明亮双瞳中闪动着求恳的光,像草原上失了母狼的小狼崽。他松开了拳头,下意识的说:“自然作数的,你住一辈子都成。” 不弃便笑了。雪白的牙,爆发出晶亮神彩的双眸。仿佛她眼前只有云琅一人,别的什么也不放在了心上。 一瞬间陈煜想到的却是不弃在雨夜崩溃痛哭的脸。他心里何尝不明白不弃笑容背后藏着的是眼泪。只是他没有办法,扎紧的口袋被他撕开了一道口子,只容得下让她离开。他却走不得。 柳青芜佩服的看着陈煜脸上的笑容,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整个人都笑得靠在了他身上。 暗流涌动(13)“没规矩的野丫头!滚!”陈煜沉脸喝道。 云琅伸手将粘在不弃额间的流海拂开,握了她的手笑道:“王府也就是大了点的四方天!不回也罢,咱们走!” 握住不弃的手,山蛊旷,天地高远,一股豪迈之气自云琅胸中升起,世间仿佛再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他扶不弃上了马,反手一鞭抽在马上,也不管林家兄妹与莫府护卫,朝山下急疾。 不弃忍不住回头,陈煜站在柳青芜身边望着她笑。那个笑容飘渺模糊,她眨了下眼。他的脸突又变得清晰,她这才明白,原来是泪挡住了她的视线。 “云大哥!”林丹沙狠狠一跺脚,紧跟着跳上马追去。 云琅打小在马背上长大。山道虽窄,对他来说如履平地。他的马又是万里挑一的神驹,这一去急如闪电,转瞬间就消失在山林之间。 林氏兄妹紧随其后,带着莫府的护卫一溜烟跑下了山。 陈煜这才松了口气,他低头看着柳青芜笑道:“柳姑娘,你这回可满意了?” 柳青芜嫣然一笑:“我当然满意。原来世子这么在意那丫头。不仅替她清除了下山路上的埋伏,还留在这里替她断后。世子不该让我知道你的弱点,我会利用得干干净净。”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陈煜轻描淡写的说完,出手如电,扼住了她的喉咙。 柳青芜没有抵抗,被陈煜掐着脖子抵在亭间柱子上。 陈煜往身后山上瞥去一眼,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没有姑娘的命令,纵然看到我掐死了你也不动声色,姑娘好手段!” 柳青芜俏脸涨得通红,喉间逼出一丝声音道:“要和世子谈交易没有底牌怎么成?” 陈煜的手微微松开,让她喘着气恢复呼吸。他冷冷的说道:“你保命的招术还有多少?就算山上弩箭齐发,也救不回你的命!” 柳青芜镇定的说道:“我知道喝茶的时候埋伏在下山路上的十五个弩箭手都被你的人杀了。世子敢空手前来,岂会没有准备?” 陈煜这才有点佩服起柳青芜来。他不解地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出声示警?” “我为什么要出声示警?那十五人是柳明月的人,这边山上的人才是我的心腹。你替我除掉柳明月的眼线我谢你还来不及!” 陈煜眉毛一扬,松开了手。 柳青芜抚摸着咽喉,坐下倒了杯茶喝下顺了气,这才说道:“青芜是诚心与世子合作。世子肯答允,我才会说下去。” 陈煜笑了:“柳小姐是买卖人,东西不拿出来瞧瞧,长卿不敢买。” 暗流涌动(14)柳青芜咬了咬唇道:“七王爷能醒转一定和柳明月有关,我那晚在王府也看到了她的身影,这消息够不够?” 陈煜掀袍坐下,悠然的说道:“我本来就不相信父王见到不弃醒转的。撕了薛菲的画像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弃长得又不像薛菲,就那双眼睛像而己。她还不如姑娘模仿当年的月下歌舞更有神韵。我在花园里瞧着都以为是薛菲本人。” 柳青芜望向望京城,这时已是未时末牌,望京城沐浴在金灿灿的夕阳中。西城方向有股紫色的烟雾飘起,凝结在半空中久久不散,妖冶神秘。她脸色苍白,眼里噙满了悲愤,嫉妒,不甘与挣扎之色。原本清丽脱俗的脸竟带出孤注一掷的狠绝。 陈煜瞧在眼里,并不催促。柳青芜一说薛菲就已经打动了他。她再说是明月夫人救回了七王爷,他已经震惊。听到她直呼明月夫人的名字,他就觉得事情更有趣了。 “我不是柳明月的女儿,是她的徒弟。她,她明着对我更好,现在却抛弃我选择青妍继承明月山庄。我不甘心,世子若肯助我赢过青妍,等我成了明月山庄的主人,明月山庄就听世子号令。”柳青芜下定了决心。 “青妍?莫府的青儿?”陈煜也看到了望京城上空那朵紫色烟云。他脸色一变说道,“青妍对莫若菲下手了?” “是,那朵烟花就是她成功的标志。她若成功,意味着明月山庄将会由她继承。她是我的双生妹妹,她什么都强不过我,这些年也是我在打理山庄事务,师傅却偏心选了她!” 莫若菲是死了还是活着?明天开标莫若菲不出现,莫府老夫人能把持得住局面?失去官银流通权,莫府垮了,会是什么人得利?陈煜想起家中什么事情都瞒着他的老狐狸,心略微安定。他语带讥讽的说道:“想必今天花不弃他们能来兴龙山也是被你们安插在莫府的人鼓动的吧?” 柳青芜没有否认:“以青妍的武功,明着杀莫若菲不见得能成功,伤他却很容易。她的兵刃上抹了毒。林氏兄妹精通医理,势必要调开他们。我听说花不弃也一起来了,就顺便用她引世子前来,好与世子谈条件。柳明月和薛菲是姐妹,莫夫人当年灭了薛家庄,她要替薛家复仇,所以才会这样下狠手对付莫府。” “内库招标,价高者得。莫若菲来不了,莫夫人还在。莫夫人不行,还有方圆钱庄的掌柜,莫氏家族别的人。柳明月救得我父王,她安排和莫府争官银流通权的人肯定会比莫府出价更高,怎么看都是王府和内库占了便宜。薛菲是死是活我不关心。明月山庄对你来说重要,对我来说,一钱不值。柳姑娘,我看不出我有什么必要与你合作。” 陈煜说完嘴里发出了声呼哨,远处山坡上跃出一个黑衣人。他站在一株大树上,警觉的望向小春亭后的山坡。 黑衣人身负长弓,黑巾蒙面,披着黑色的斗蓬,莲衣客的打扮。陈煜揶揄地笑道:“看到没?你念念不忘的莲衣客。我早说过了,莲衣客和我没关系。你的武功赢不了我,山上的弩箭射过来,我至少有六成把握杀了你再跳下山崖逃生。倘若侥幸不死,明年春天,我会在小春亭多烧几刀纸钱给姑娘。” 暗流涌动(15)柳青芜明白陈煜的意思,他随时可以找到人来扮演莲衣客,没有人会相信他才是真正的那个莲衣客。 她恶狠狠的看着陈煜,觉得他比她想象中城府更深,更冷酷。这个人色勾不成,利诱不得,好在她知道他还有在意的人。柳青芜想到花不弃嘴角不经意抽动,谁能笑到最后才是最终的赢家! 她终于说出了她知道的最大秘密:“每年师傅都会去一个地方,她从来不带我和青妍去。有一年她回来后喝醉了,我借机问她去哪儿了,她大概酒喝得太多,无意中说了碧罗天三字。薛菲的绿琥珀也是那一次她从外面带回来的。除了那次醉酒,她没有再说起过碧罗天。然而我进王府之前,我听师傅说了一句话。她形容薛菲是水如月,女如雪。流云止,林花谢。一朝醉倒碧罗天。相信碧罗天并不是她随口说的,必有深意。” 碧罗天三字入耳,陈煜扬了扬眉,眼里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柳青芜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晚我看到师傅悄悄从王爷寝宫离开。她却瞒着我没有说。她让我和青妍公平竞争,她不让我再杀莫若菲。现在,她却令青妍下手。我就明白,青妍,才是她选定的继承人。” 她伤感而落寞的说着,想起师傅的偏心,她咬了咬牙继续说道,“要找莫夫人报仇,以师傅的武功可以轻易杀死莫若菲。丧子之痛比杀了莫夫人还解气,但是她偏偏要拐弯抹角的争夺官银流通权。我觉得师傅不是要看着莫府一步步衰亡的*,她是要夺取莫府的巨额财富。她一个女人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这种野心怕是皇上也会不安吧?师傅说过,我和青妍十八岁时就定下明月山庄的下任庄主人选,她会隐退。如果我继承了明月山庄,也许我就能查到薛菲的下落,查清楚明月山庄背后的神秘势力!” 陈煜淡淡的说:“好,我答应和你合作。你需要我做什么?” 暗流涌动(16)柳青芜大喜:“青妍如果得手,明天将会由她代表明月山庄出席内库开标。莫府今年注定拿不到官银流通权。我想要世子相助,让明月山庄今年也拿不到贡瓷的生意!一旦青妍在内库失利,师傅会考虑她是否适合接掌明月山庄。毕竟这些年一直是我在打理山庄事务。山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还有一个柳青妍。” 陈煜蹙紧了眉道:“时间仓促,一时之间让我去哪儿找能和明月山庄出价竞争的人?” 柳青芜微笑道:“大魏朝素有北玉南青之说。江心白玉瓷是我明月山庄控制下的北窑所产。江南朱府控制下的越青窑这几年一直在发展。朱府吃准了丝绸茶叶,一直没有精力与明月山庄争贡瓷。世子只需给朱府机会,必然成功。” 能以十六岁的年纪经营明月山庄,柳青芜当然不是绣花枕头。她心思缜密,手段毒辣。除了略显沉不住气外,陈煜对她很佩服。能从柳青芜身上榨这么多东西出来,今天不虚此行。他笑道:“柳姑娘带来的人都死了,你怎么向明月夫人交待?” 柳青芜笑道:“莲衣客杀的人,与我何干?幸亏世子在身边,青芜今日才无事。将来内库总归是由世子做总管的,我和世子走得近一点,师傅她高兴还来不及。她让我进王府的任务本来就是讨世子欢心。只要世子看得起,她会毫不犹豫把我送给世子。” 说到这里,她眼里流露出一丝身不由己的伤感,一闪即逝。柳青芜看了眼远处一身莲衣客装扮的黑衣人,手指轻弹,一枚哨子呼啸着射出。 山上树林晃动,站出十来个黑色劲装手持弩弓的人来。不多时,山上又奔来几骑,那个脸儿圆圆像苹果有个尖下巴的婢女苹儿也在。拥着柳青芜上马之后,她回头恶狠狠的瞪了陈煜一眼。 陈煜微笑着摸了摸下巴,苹儿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红苹果,扭过头驱马走了。 等到小春亭安静下来,元崇这才揭了蒙面黑巾,上得山来。 陈煜笑道:“下山路上的弩箭手不除,我心里还真没有底。还好你赶到了。小子,武功越来越好了,无声无息就杀了十五个人!” 元崇神色古怪的看了眼柳青芜消失的方向,苦笑道:“长卿,柳青芜才十六岁就这么可怕,你小心别被她缠上了。那十五个人事先被人下了药,我赶到的时候砍瓜切菜似的轻松。她是把人故意送给你杀的。” 陈煜回想起柳青芜的话:“我当然满意。原来世子这么在意那丫头。世子不该让我知道你的弱点,我会利用得干干净净。” 他也忍不住苦笑,女人心思果然小瞧不得。他想保护不弃,反倒让不弃成了威胁他的靶子。柳青芜一开始就没想到要杀不弃,只是在试探不弃在他心里的重要性罢了。 陈煜一省,什么时候起,触及花不弃的事他就像脑子里少了根弦似的?他忧心忡忡的望向夕阳下的望京城,明天的内库开标,又会有多少腥风血雨? 天意从来高难测(1)云琅风驰电掣般冲下兴龙山,看到望京城巍峨的城门在望,这才停了下来。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兴龙山的山巅还染着层金色,山腰之下的绿变成了深墨色,沉重的横亘在远方。 远处有尘灰扬起,林家兄妹和莫府护卫正在赶来。云琅望着兴龙山,疑云重重。 他没有挡住浇在不弃脸上的茶水,却看清了陈煜出手。如果陈煜和柳青芜真正有情,他为何握她的手时会用小擒拿的手法?他袍袖挥卷是要将茶水荡在不弃脸上还是想替她挡住?自己背对着山,背后为何会有种杀气袭来。山上没有露面的明月山庄护卫藏在树林里做什么? 世子真的是厌恶不弃吗?为何他训斥不弃叫她滚的时候,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奇怪。听到他说带不弃离开,他怎么感觉世子像如释重负般放轻松了。 云琅迅速的明白。平静的小春亭中,看似柔情缱绻的世子和柳青芜之间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他只能借机拉着不弃生气的走掉。 经过来时的山路,他嗅到了山风中淡淡的血腥之气。很显然,隐藏在山林中的明月山庄护卫受到了攻击。所以他没有等侍林家兄妹和莫府的护卫,带着不弃头也不回的直奔到望京城下。 不弃终于缓过气来,她不满的说道:“云大侠,你赛马的时候别再拉上我了。我都不敢睁眼睛看,马就像是在往悬崖下跳似的,吓死我了!” 云琅亲呢的拍着马脖子笑了:“呵呵,笨蛋,马看到崖怎么会往下面跳?我放松了缰绳,它自己知道顺着路往山下跑,坐稳就成了。我的粟子很聪明的。” “乖乖,敢情马比车好啊,无人驾驶智能型的!”不弃感叹了句,远远望见林丹沙那身桃花装扮,忍不住撇了撇嘴。林丹沙对云琅如何她没看出来。但林丹沙对着陈煜放电,不弃却敏感的察觉到了。 云琅犹豫了下问她:“不弃,世子今天这样对你,你会恨他吗?” 不弃摇了摇头。她知道他不是真心喜欢柳青芜。他想让她讨厌他,离他远一点。这个原因当然不能告诉云琅。不弃满不在乎的笑了:“我本来就是王爷在外面*的结果。母亲没有正式嫁进王府。听说七王妃还是因为我母亲得了心疾病逝的,世子肯在王爷面前认我是妹妹已经很不错了。” 天意从来高难测(2)“如果,我是说如果世子对你真的很好,你就不会和我去飞云堡了?” 不弃心头一震,抬头看云琅,见他一本正经。云琅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陈煜就是莲衣客?不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含糊的说:“我会去飞云堡玩的。” 云琅怜惜的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不弃,我是说你可以一辈子留在飞云堡。我会照顾你。” 他的话让不弃心虚的转开头。 不知道为什么,云琅今天想要不弃一个肯定的回答。他又问了一遍:“你在山上说你愿意去飞云堡。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不弃心道,那还不是被陈煜气的。好在自己有良心,没有像陈煜一样牵手挽臂故意秀亲热,否则以云琅的脾气还不认定了自己在许嫁。她嘿嘿笑道:“将来我有机会当然要去玩了,看看云大哥嘴里的千里草原,万马奔腾。”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云琅固执的说道。 我就是不想明白你说的意思。不弃磨蹭了会,被云琅的炯炯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她看到林家兄妹奔得近了,干脆朝林丹沙兄妹挥手大喊:“等你们很久啦!你们跑得真慢!” 云琅气得把头一偏,抿紧了嘴。 不弃当没看见,只顾挥手喊话。 她坐直腰身伸长脖子的时候,颈中露出一丝红线。云琅忍不住问道:“不弃,你喜欢的人是莲衣客?” 像被一道冷箭射中心窝,不弃的心抽搐了下。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虚无飘渺。举起挥舞的手下意识的按住挂在颈中的那枚铜钱。 无需她承认,云琅骄傲的心已然愤怒。他一抖缰绳,马长嘶了声,扬蹄冲进了望京城。不弃大叫了声,身体惯性地往前冲。云琅用力搂紧了她,挥动马鞭在空中结了个鞭花。噼啪如爆竹炸响,不弃身体随之一抖。 马呜啸着在城内奔驰,街道两旁的店铺行人在眼前一晃就没了影。不弃听到身后林丹沙的呼喊声,听到路边行人躲避奔马的惊叫声怒骂声。云琅骑术高明,但在不弃眼中,每一次马蹄落下她都担心踏在行人身上,直吓得她闭上了眼睛。 风声在耳旁掠过,云琅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勒得她难受。不弃的胆气突然来了,大喊道:“明天内库开标,你想过飞云堡没有?在京城纵马伤人,亲王都会被御史弹劾!你好歹是飞云堡的少堡主!” 云琅使劲一勒马,马前蹄扬起,几乎直立起来。他望着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不弃,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隔了良久才黯然地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对。不弃,我是不是太任性了,你才不喜欢我?” 天意从来高难测(3)不弃睁开眼睛,勉强的笑道:“云琅,你很好。” 她想多说点什么,说完这句话后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不弃眼里渐渐浮起一层雾气。 云琅怔怔的瞧着她,那双明亮双瞳瞬间染上了层秋日苦雨,心里不禁又气又怒。他咬着牙问道:“你喜欢他什么?救得你几次性命的大侠?却可以任你晕倒在廓前对你不问不管,可以把你扔在草棚里不先去找大夫,给你找治咳嗽的蛇胆都不敢明着送来。喜欢你,他为什么不带你远走高飞?还要让你寄人篱下,再到王府里去受气?我对莲衣客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扔了他的破铜钱!” 他没有扔下她不管,他没有。他说一句,不弃就在心里为陈煜辩解一句。云琅的每句问话都勾起她美好的回忆。陈煜的眼神,莲衣客的身影密密匝匝的挤进她的脑中。回忆中的莲衣客,再对比陈煜的言行举止。每一次思及,心都在乍酸乍甜中煎熬。 她没有回答,却盼着云琅能继续说下去。云琅眼中莲衣客对她的无情,在不弃听来,每一次都能想起他的好。哪怕这样的甜蜜,充满了忧伤与无奈。 云琅见她脸上又露出恍惚的笑容,气得狠掐着她的双臂低吼道:“不弃,你醒醒吧!要我认输,你叫他做给我看!他喜欢你吗?他人在哪里?他会守在你身边吗?你怎么不说了?怎么不回答我?我说对了是不是?” 打蛇打七寸,云琅的每一句问话都正中不弃的痛处。她的泪终于被他晃了下来。她脑子里回响起陈煜艰难吐出的那句话:“他是你的莲衣客,我是你的,哥哥。”心里的哀伤无穷无尽的漫延开来。不弃发狠地嚷道:“他不喜欢我,他不会和我在一起。他不需要做给任何人看。我是单相思,你懂不懂?!就像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一样!我是在单相思!” 嘈杂与喧嚣在这一霎那飘佬囟了。不弃心如擂鼓,她惊惶的想,她说了什么?云琅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黑瞅瞅的深不见底。两个人几乎同一时间把头扭到了一边。 天意从来高难测(4)“云大哥!”林丹沙喘着气追上来,脸跑得红朴朴的。“你怎么跑这么快呀?都不等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不弃,你怎么哭了?” “云大哥骑得太快,我胆小吓着了。”不弃掩饰的说道,抬手擦干了泪。 林丹沙眼珠一转,热心的说道:“不弃,和我同骑吧,我骑得很稳。” 不弃正要答应,腰间一紧,云琅搂紧了她淡淡的说道:“你那匹马牙口还小,坐两个人会伤了力。是匹好马,伤了力,将来就不大好了。回府吧。” 林丹沙的马是林庄主用重金买得,平时看成宝贝,听了云琅的话虽然嫉妒他带不弃共骑,却又不想伤了爱马,便道:“云大哥,我很喜欢这匹雪狮子的,回头你给我说说还要注意些什么可好?” 云琅嗯了声,轻抖缰绳,马得得平稳的小跑前行。 南下坊就在眼前,不弃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叫她怎么开口求云琅去多宝阁吃饭?好不容易出得府来,难道就此放弃? 林丹沙跟在身侧,望着街坊两边的店铺好奇的东张西望。不弃眨了眨眼突然说道:“四小姐,满大师还在药灵庄吗?想起他做的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林丹沙果然来了兴趣,娇笑道:“是啊,满大师的菜一上桌子,你连筷子都省了,直接用手抓着吃,现在我还记得你狼吞虎咽的模样!不过,满大师的菜的确好吃。听说他还不是多宝阁的头等大厨。前面不就是南下坊,咱们去多宝阁吃了晚饭再回府吧!云大哥,好不好?” 不弃松了口气。 云琅硬梆梆的回道:“明天内库开标,还有事情要做,该回府了。” 林玉泉也接口道:“等过了明天,咱们再去多宝阁吃饭。” 不弃暗道一声对不住了,故作懊恼的说道,“南下坊有糖人卖呢,真想吃。” 他买糖人是给不弃赔礼道歉,不弃现在想吃糖人,也是这个意思?云琅的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他低头看到不弃不自在躲闪的眼神,刚才的烦躁伤心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云琅心头一热说道:“买糖人费不了多少时间。你想吃几个?” 一个也不想吃,我想去当铺!不弃心里是这样想的,嘴里甜甜的说:“两个。吃一个再带一个回府吃。” 看到云琅脸色由阴转睛,神采飞扬,连眼神都带着满足的笑意,不弃心里接连念了十来个对不起。头越埋越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只要这个臭丫头开口,什么事都不叫事了!林丹沙拽紧了缰绳,气笑了。盯着云琅和花不弃忍不住就想讥讽几句。 “小妹。”林玉泉看在眼底,喊了她一声。 林丹沙回过头,眼里满满的委屈和不甘心。 林玉泉驱马走到林丹沙身边轻声说道:“相信大哥。” 林丹沙眼睛一亮,见大哥微微颌首,心情顿时好转,纵马跟了上去。 一行人还没进坊,就看到一人骑马奔来。云琅诧异的喊道:“剑声!” 剑声勒住马,顾不得礼节,在马上抱拳行礼道:“表少爷,我都在城外找了一圈了。府里有事,夫人嘱咐让表少爷和林少爷林小姐赶紧回去。” 他压低声音道:“少爷出事了。” (有人问皇后出墙记为什么不更新完。因为不是桩发的文,进不了后台,所以没办法更新。要看全文可以在网上找,桩早就更完了全文的。桩的论坛也有。如果没有地址,百度输桩园进入。祝看文愉快。)天意从来高难测(5)不弃心里一惊,脱口说道:“青儿呢?” “小姐,你怎么知道是青儿下的手?!”剑声的眼神霎时变得凌厉起来,瞪着不弃仿佛是她下手害的莫若菲。 云琅当机立断道:“先回府再说!” 剑声不满的瞪了不弃一眼,心知这里不是说事情的地方,掉转马头往府里走。 林家兄妹互望一眼,心知药灵庄如今靠上莫府这棵大树,莫若菲有个三长两短对药灵庄没好处,也心急如焚。 路上云琅轻声问不弃怎么知道是青儿。不弃白他一眼道:“别说你没怀疑过。柳青芜和青儿长得那么像,两个人肯定有什么关系。府里出事,我当然会想到大哥身边侍候的青儿有问题。” 云琅苦笑,见众人埋头赶路隔了些距离,这才在不弃耳边轻声说:“表哥早知道了。所以我不是很着急。” 不弃嗯了声。心想明月夫人和七王爷谈妥了交易你还不知道呢。她这时已经完全明白明月山庄的计划。莫家的方圆钱庄一直是莫若菲在打理。他被行刺,明天不能出席的话,莫府别的人不见得能竞标成功。他能防着青儿,能防着明月山庄明天的招术吗?她心里的惊惶渐渐淡去,涌起几分感慨。 马匹颠簸,天暗了下来,坊市间的灯光此起彼伏。不弃伤感的想,山哥得到了这世的荣华富贵需要他付出代价。自己只要能过日子就好,为什么同样坎坷?被林府利用,结果真成了王爷的女儿。包装她打算把她向七王爷隆重推出的人是同样穿越而来的山哥,她变成了不敢和他相认的义妹。遇到了梦中的大侠,却是亲生的哥哥。以为九叔就是个穷乞丐,又被他的身世财富和莫名其妙当乞丐困挠。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目的。云琅要为飞云堡尽力。药灵庄闲刳望京开药铺。莫若菲要保护莫府的利益。明月夫人要报仇。花不弃问自己想要什么?她对薛菲和七王爷没有感情。内库之争她没兴趣。陈煜是她喜欢的人,成了她的亲哥哥,只能远离。如果说内心深处真正有渴望的东西,不弃觉得,一是不闲刭受人摆布。还有为了她的九叔。 她一定要知道九叔变成乞丐冻病而死的真相。 不弃遗憾地和南下坊擦肩而过。海伯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吗?他什么时候才会来接她离开呢?她实在好奇,江南朱府的朱老太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独生九代的儿子去做了乞丐,他都不知道。如果是那个老头儿把九叔赶出了家门,她一定会替九叔好好“侍候”他! 天间从来高难测(6)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莫府从外面看与往常无异。只是在府内巡逻的护院人数比平时多了些,次数比平时频繁了一些。 和很多世家大族一样,总会收留一些能人异士为门客。莫府的护院统领曾经是名武艺高强的独行大盗杨宁,被官府捉拿之后判了流刑,发配北方边塞。如果不是飞云堡堡主识才,他没准已被碎了琵琶骨变成废人。飞云堡用钱将他偷赎了出来。莫百行病死,莫夫人受到莫氏族人排挤欺负之时,飞云堡堡主云铁翼心疼远嫁的妹妹,就让杨宁来了望京莫府。当了莫府的护院总管。 杨宁独居小院,杂事都由副总管处理。莫府的护院们都知道府中的杨总管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平时也少有见他亲自插手府中的事务。今天杨总管却和莫府的大总管莫伯一起出现,这让护院们多少也感觉到今天不同寻常。无不打起了精神,盯住了出入莫府的各门。 世家大族犹重血缘,轻易不会出现分家之事。莫府外院多住着地位较低的旁支。只有宗亲中在家族生意中掌握了重权的人和辈分高的人才会住进内院。 莫夫人和莫若菲的院子是内院正中的主屋。这片主屋之中又分若干小跨院。不弃的凌波馆也处在主屋范围之中。 下午莫若菲被婢女青儿行刺之后。内院通往外院的路口就被封锁。而内院中主屋所在院群之外又布上了二道哨卡。 然而这样的紧密封锁仍瞒不住人们的眼睛。望京城最大的药铺回春堂里最负盛名的大夫,太医院退闲在家的老太医,以及望京城中享有名望的几位大夫都被莫府大总管莫伯亲自接进了府中。人们不由得议论起来。下午内院上空爆出了朵怪异的烟花,内院中什么人生病了?有人猜是莫夫人病倒,更多的人却从莫若菲自下午后不再露面中觉得这位才十八岁的年轻家主出事了。 内院里的人比外院的人更为恐慌。他们准确的知道主屋中出了刺客,家主莫若菲受了伤。却对伤情一无所知。 护院总管杨宁陪着莫夫人亲自去了几位叔伯的院子里。牵涉到明天内库开标,平时喜欢拿长辈架式的莫府老辈默许了莫夫人的请求,紧闭了院门,约束自家的人出入。 主屋之内莫若菲所居的小院灯火通明。婢女小厮急匆匆的往来没有带出半点声响。站在屋外廊下的侍婢嘉欣和冰冰哭得两眼通红,饮泣之声却没有传出半点。两人自幼相伴,心意相通。来一位大夫眼里会腾起希望,送走一位大夫,眼神又跟着黯然。 受了莫府的重金,这些大夫在看完病之后都被客气的请到内院客房中休息。在明天内库开标之前不能出府。 当太医院的江老太医走出来后,嘉欣和冰冰忍不住双双落泪,齐齐看向掩上房门的厢房。 莫若菲躺在床上,平时白玉似的脸上笼罩了层淡淡的青气。床前地上还有点点未来得及擦拭干净的血迹。 天意从来高难测(7)莫夫人一个人在。她的手紧紧的握着莫若菲的手,泪满衣襟。 莫若菲平静的说:“别哭。人总有一死,谁知道死后会不会另有一番天地呢?何况我现在还没死,也*天就能找到解毒的方法。” 莫夫人似没有听见。她脑子里只有江老太医的那句叹息:“老夫才疏学浅,公子的毒莫说解,名字也不曾听说过。夫人准备后事吧!”她突然想起了长于医药世家的林家兄妹,眼里又升出一丝希望来。“对,我已叫剑声去找林家兄妹了,他们来自医药世家,也许还有办法。老太医说了,你千万不能再强撑。刚才吩咐莫伯去请钱庄掌柜的,多说几句话都吐了血。娘不想让你再劳心了。你好好歇着,娘去瞧瞧阿琅他们回来没有。” 莫若菲心头一急,扯住了她的衣襟:“娘,能否解毒是天意。儿子怕是不行了。我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莫夫人身体一僵,回身趴在他身上放声大哭。从小到大,儿子一直是撑着她活下去的支柱。莫夫人眼里渐渐有了疯狂之意。她喃喃说道:“忆山,别怕。娘不会倒,娘替你报了仇再来陪你。” 莫若菲眼里闪过一丝温暖,轻声说道:“娘,明天内库你替我去可好?” 莫夫人悲从心来,哽咽着说:“还有什么比你的命更要紧的?官银流通权不要就不要了,没了你,娘什么都没有了!这时候,还想着那些作甚!” 莫若菲大急,咳得几声,又吐出一口血来。他激动的说:“不!娘,难道就让那些人得逞了?我死不瞑目!” 血喷在莫夫人衣襟之上,苍白的唇被血丝染得红了,衬得一张青灰色的脸越发吓人。他微喘着气,眉心紧蹙,似乎痛楚不堪。眼睛却固执的看着莫夫人,坚定而清明。因为激动多说了几句,他脸上笼罩的青气又重了几分。 她虽然是飞云堡的小姐,莫府的主母。却从来没有插手过莫府的生意。她去能行吗?莫若菲恳切的望着她,那眼光让她无力拒绝。也许这是她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怒火减淡了她心里的悲伤。就算儿子没了命,她也绝不能让那些下毒手的人得逞。 莫夫人心头酸涩,颤着手替他擦去唇边的血迹,用力地点了点头。 莫若菲似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喘了几口气道:“娘,将钱庄掌柜都请进来吧。” 莫夫人不忍再拂他心意,便吩咐去请钱庄的掌柜们进房。 天意从来高难测(8)早候在主屋外的钱庄掌柜们心头也惴惴不安。听到主母招唤,紧张的随莫伯进了院子。 莫若菲没有下床,靠倚在床头,整个人瘫软无力。看到他时,众掌柜心头一凉,暗道大事不妙。 “大家都看到了。”莫若菲扫了众人一眼,才说得这一句,便又吐得一口血。 “忆山哪!”莫夫人喊得一声,怕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房间里坐满了钱庄的掌柜,她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放声大哭。 众掌柜也吓得从圆凳上站了起来。 “我没事,放心。”莫若菲轻轻拍了拍莫夫人的手。示意莫伯唤来嘉欣和冰冰照顾她。他怜惜的看了莫夫人一眼,却不下令扶她出去休息。他喘息了会儿,轻声说道:“我明天是无法去内库的。这次争官银流通权早就有了安排和准备。忆山只想请众位掌柜齐心协力相助我娘亲。她将会以莫府主母的身份代我前去。成掌柜,咱们备用的银票都准备好了吗?” 成掌柜尤在惊诧之中,愣了愣才急声答道:“去年拿标是两百万两。今年照少东家的吩咐,今年多准备了两百万两,一共是四百万两。现银已经入库了。” 莫若菲想了想道:“多开三百万两。” 众掌柜倒吸口凉气。皇家规矩,内库开标一完,标的银子会马上运进大内银库。多备的二百万两已是方圆钱庄自全国各地钱庄存银里调用的所有库银。如果今年有人竞争让标的银子翻倍,四百万两银子全部被内库提走,方圆钱庄在望京的总银库里只有十来万两银子周转。全国各地的钱庄里最多只有一两万库存银子。多开三百万两银票,如果持银票的人前来兑银,钱庄无银可兑付,就等于自毁招牌,下场就是关门大吉。 成掌柜是方圆钱庄在望京的大掌柜,深知个中厉害,老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少东家,这使不得!少东家忘了当年老东家还在时的挤兑风潮?持方圆钱庄银票的人齐齐前来兑银,老东家为了保住钱庄,全部兑现。结果付不出官银流通权的标的银,还是飞云堡相助才渡过难关。” 他说起当年之事,莫夫人眼睛又红了。她的目光里泛起感慨与温柔。想起当年莫百行前来飞云堡联姻求助的场面。她望着儿子悲从心来。难道父子二人都要经历同样的磨难?只是莫百行好运,心力交悴之后因为娶了她平定了风波。儿子呢?就算拿到了官银流通权又如何?没了命什么都没有了。 心底的绝望让她近乎疯狂。莫夫人眼神坚定起来,多开几百万两,也不能让那些想抢夺官银流通权的人得逞!一时间,她理解了儿子的举动。高傲的抬起头道:“我大哥云铁翼已经到了望京。飞云堡答应相助我们五十万两银子,再抵了田产房舍应该也行!成掌柜不必多虑。如果莫府拿不到官银流通权,方圆钱庄失了皇商招牌,往后就算再有银子,也买不回声誉!” 东家执意孤注一掷,做伙计的只能听命。替莫府卖命几十年,一群老掌柜交头接耳一番合计,随身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盏茶工夫算出了账目。 成掌柜代表众掌柜说道:“如果照夫人所说,飞云堡如果能助咱们五十万两银子的话,抵掉田产房舍,大概能凑得二百三十万两银子。这是最后的数字,不能超过这个数,否则一旦有人来钱庄兑银票,钱庄就开不了门了。” 莫若菲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挣扎着自床上坐起,扶着莫夫人的手勉强站立,对众掌柜深揖一躬道:“就四百三十万。娘亲从未涉足过商业。明天出价计算还请老掌柜们撑住。忆山在此多谢了!” 众掌柜口称不敢,回了礼后在莫伯的陪同下匆匆离开。 他们一走,莫若若身体一软,倒在了床上。 这时云琅他们正好赶回,走进房门看到的第一眼就吓呆了。 不弃看到莫若菲胸前衣襟上的那些血迹,脑袋阵阵眩晕。她勉强扶着墙站住,喃喃说道:“不是说有准备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意从来高难测(9)林玉泉长年在药灵庄医治江湖中人,镇定许多。他走到床前,抬手把住了莫若菲的腕脉道:“让我瞧瞧。” 莫夫人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捉住林玉泉的手道:“林公子,你好好看看,忆山的毒能解吗?!” 云琅倒吸了口凉气,莫若菲中的是毒,这毒能不能解需要对症的解药。他脑袋一醒问道:“青儿呢?抓到她了吗?” 扶着莫夫人的嘉欣哭着说道:“当时只有她陪着少爷在松林之中散步。下了手后就逃了,接应的人被少爷杀了。少爷独自挣扎着走出松林时才被巡院的护院发现。我就说她是个狐狸精,少爷怎么就和她单独进了松林呢!” 云琅想起柳青芜来,他跺了跺脚道:“干等在这里也没有用,林兄,你替表哥瞧瞧,我去想想办法。” 时间不等人,他看了眼倚在墙边的不弃,见她用嘴型说世子二字。如果青儿真的是明月山庄的人,能让明月山庄交出解药的人就只有陈煜了。云琅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向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拔腿就往外走。 厢房门打开时,晚风吹了进来。春寒料峭,站在门边的不弃打了个寒战,心底升起股恐惧。如果莫若菲真的中毒死了呢?这个念头让她想尖叫出声。 从知道莫若菲身体里是山哥的魂魄后,她一个劲的躲着他避着他防着他。她骨子里是怕他的。生怕他认出她之后再像前世一样控制她。她想重新活一回。可是,这一刻,她更害怕。怕莫若菲真的不治身亡。 往事清晰,宛如昨天。 她五岁,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带着她去火车站贩票。山哥是在火车站混的小偷。久了就熟了。那个女人不是她妈妈,她也不知道怎么跟着她的。那个女人把她托附给山哥照看,结果没过一会儿就被便衣捉住了。她看到她在地上哭闹打滚,和便衣扭打起来。火车站售票大厅里一片混乱,她吓得抱住山哥的腿不放手,大声的孔努他只好抱起她走。 她告诉山哥那个女人不是她妈妈。山哥就带着她搬了家,她再也没看到过那个女人。 他那时也只有十五六岁。带着她翻过垃圾筒,从小区一楼住户防盗窗内偷过挂着的香腊腊肉衣服裤子。挤公交车偷过钱包。进小超市偷过日用品。就这样带着她长大。 他骂过她,打过她。 过年的时候,他也会买上一些便宜的烟花爆竹在空地上放。偷到了钱,他也会带着她去饭馆炒几个好菜,去批发市场给她买件衣服。 不弃突然想哭。无论如何,他都是她唯一的亲人。他再坏,对她再不好也是他的亲人。她祈求云琅能找到解药,祈求上天给了山哥重生的机会,就不要轻易夺走。 天意从来高难测(10)这时莫若菲轻声说道:“娘,你们都出去吧。让林兄静心把脉。” 林玉泉把着莫若菲的脉心头突然一跳,眉梢扬了起来。此时他的背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所有人都没有看到莫若菲的手指轻轻在他掌心挠了挠。林玉泉压抑着震惊,顺着他的话说道:“莫夫人,莫少爷的毒我需要静下心来好生瞧瞧。你们都先回吧。丹沙,你也回去歇着。房里的人都请出去吧。” 莫夫人深吸口气对林玉泉道:“林少爷,我们在外等你的好消息。”她扶着嘉欣的手往外走,看到站在墙边的不弃。 她神情焦虑,望向莫若菲的眼里噙着泪意。 才满十四岁的不弃没有林丹沙的娇柔,更没有身边的嘉欣的俏丽。灯光辉映下,那双眼睛像夜里的猫儿眼,闪动着莹光。比白天瞧着少了分明亮,却多出种摄人魂魄的神秘之美。让她那张脸变得与众不同。 也许是钱庄掌柜提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也许是心伤儿子中毒,莫夫人恍惚中又看到了薛菲。她浑身一抖,眼中飞快一丝厌恶,嘴里温柔地说道:“不弃,你身份娇贵,大病初愈不宜熬夜守候。咱们出去等吧。” 不弃没有注意到莫夫人的眼神。她的腿仿佛生了根,丝毫也移动不了。她不想离开,如果莫若菲会死,她也要守着他,告诉他自己是谁。 林丹沙伸手拉住不弃的胳膊道:“不弃,你在这里,会防碍便哥哥看病的。” 不弃回过神来轻叹了口气,拭干眼角沁出的泪,顺从的走出了房门,跟着莫夫人和林丹沙进了西厢房。 屋里多点了几盏灯,亮如白昼。 林丹沙打了个呵欠,靠着小几上昏昏欲睡。莫夫人微阖着眼,手机械的转动着佛珠。不弃木然的坐着。侍候在侧的嘉欣眼睛一直望着门外。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正房里还没有动静传来。 没动静也许就是好消息。至少不会象先前来的大夫,切脉之后,不过半刻就摇头离开。 天意从来高难测(11)又过得一柱香时间,正房的门开了,林玉泉走了出来。 莫夫人蓦得睁开了双眼,不弃也站了起来。只有林丹沙,她对狡猾如狐的莫若菲一点感觉都没有,睡得迷迷糊糊。 “老夫人,在下已经尽力了。莫公子的毒无解,在下能开张方子,用金针替莫少爷阻挡了毒素。每隔一个时辰就要重新用针,可延得三天性命。小妹留下来帮我就行了。行针需要安静,夫人和不弃还请离开为好。你们在,在下无法专心致志地行针。”林玉泉轻声说道。 莫夫人手一颤,佛珠掉在地上发出轻碎的声响。 他的话传进不弃耳中无异于雷击。山哥只有三天可活?不弃心乱如麻。遍搜脑子里的记忆,也找不到半点对策。她悲哀的想,就算拥有现代人的记忆,她懂得的东西实在太少。想到莫若菲出口成章,不弃只有怜惜。他和她一样,渴望着读书,渴望着不再偷东西过日子。他有这样的条件,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已经拥有了希望和如锦前程,他怎么能死? 她脱口说道:“云大哥一定会拿来解药的!” 莫夫人缓缓转身,嘴角噙得一丝嘲讽:“解药?就算拿到,怕也是明天之后的事了。不就是官银流通权吗?忆山是独子,他还没有成亲,莫家只靠他一人延续血脉。那些人为何要对他下手?为何偏偏在内库开标的前一天下手?就是瞧准了没有忆山,莫府明天会夺标失利!忆山说的对,莫府一定不能丢掉官银流通权。丢了,纵是他活着,看到莫府被人鱼肉,踏在脚下不得翻身,他会比死更难受。” 她的脸渐渐变得坚毅,眼里竟连一滴泪都没有。 不弃管不了什么官银流通权,她只想陪莫若菲说说话。穿越这么多年,他的心应该也是寂寞的吧?他会想念他从不离手的香烟,啤酒,游戏。会想念和狐朋狗友赌钱。会想念他迷恋的女明星。如果他只有三天的生命,她可以陪着他说话,让他肆无忌惮的将埋在心底的秘密一吐为快。 这是她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情。 不弃恳切的说道:“让我留下来吧。我保证不出打挠到你。要不,我就在西厢房里呆着。他醒了,我有话对他说。” 林玉泉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他低声说:“莫公子自己想静一静。不弃,今夜每隔一个时辰替他行针是能保住他三天性命的关健。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可好?” 不弃无奈的叹了口气。 莫夫人看着她,突温言说道:“不弃,我知道今晚你也睡不着。我也是一样。不如陪我去佛堂向菩萨祷告替忆山祈福吧。” 菩萨?送她和山哥来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是菩萨才有的神力的吧?穿越之前不弃不信神明。穿越之后,她却相信冥冥中有神明存在。不然,怎么会可怜她和山哥,给了他们重生一回的机会。 她扶住了莫夫人道:“好。我陪夫人去佛堂。希望菩萨能保佑山哥。” 莫夫人看了眼莫伯。莫伯眼神一闪,拎起了竹笼在前面引路。 (对不起,粘文的时候少粘了一段,请大家从第九节重新看一遍吧。低头走开。)天意从来高难测(12)小佛堂内只燃得几盏香油灯。几线信香袅袅吐着青烟。光线幽暗,关上大门便隔开了尘世。 不弃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周围半点声响都没有,安静的让她恍惚中真的感觉到心若止水的禅意。 莫夫人跪在她身边,慢慢睁开了眼睛。她侧过头看不弃。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夫人,小姐,吃点东西。”莫伯悄无声息的走进佛堂,托盘里放着两碗燕窝和一碟点心。 鼻子嗅到一股甜香,不弃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这才想起今天到现在还没有顾得上吃晚饭。饿着肚子替山哥祷告会不会更让菩萨觉得心诚?不弃犹豫了下摇了摇头:“莫御我不吃。” 莫夫人的目光从燕窝上一掠而过,莫伯垂下了头。莫夫人眼里透出一种兴奋,缓缓的站起身说道:“不弃,陪我吃一点可好?” 不等不弃拒绝,莫夫人已拉着她坐下,她叹了口气说道:“忆山生死未卜,你若是再病倒,诺大的莫府如何应付?” 自己听到山哥会死,心里悲伤。而这个女人却是山哥这一世的母亲。十八年来爱他护他,听到噩耗还能这样平静,她的心里怕是在淌血。不弃怜悯地看着莫夫人,忍不住说道:“夫人,山哥有你这样的母亲,他睡着了也会笑醒的。” 莫夫人眼睛一红,喃喃说道:“忆山十岁就撑起了莫府的家业。这么些年他总是很努力。我想替他订婚成亲,他总说自己还小,再给他几年时间多带几个自己人出来,将来才可以享清福。我这个做娘的,却一直靠着他享清福。说是长在大富之家,他年纪小,宗亲们明着佩服,私底下无时不想着分家业。如果不是老爷自私,早早的扔下我们母子。他又怎么会这么辛苦?” 听莫夫人说话的时候,不弃端起燕窝喝了口。冰糖炖的血燕滑润香甜,小小一碗转眼之间吃得干干净净。见莫夫人没有动,不弃不好意思的说:“夫人,你也吃点吧。” 莫夫人看了看她面前的空碗,轻声说:“不弃,你知道老爷为什么早早的就过世了吗?” 不弃愣了愣,怎么扯到莫老爷身上了?她以为莫夫人是伤心过度。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守了寡,唯一的儿子又中了毒,生死未卜,任谁都禁不起这样的打击。不弃便顺着她的话说:“夫人,不要太过担忧。林少爷保得山哥三天的性命,也许这三天里能找到解药呢?云大哥找世子帮忙去了。我总觉得山哥命不该绝。他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一切,菩萨会保佑他,不会对他这么无情。” “是吗?”莫夫人站起身走到神案前指着菩萨道:“菩萨?我早就不相信了!如果世上有神明,他为什么不长眼睛?!我飞云堡嫁了最美的小姐,用二百万两银子的嫁妆替莫府争回了官银流通权。让望京莫府成了京城首富。可是莫家如何回报我的?莫百行如何回报我的?他说幼时认识的妹妹逃婚到京城避难。好,我任由那贱人住进了红树庄。结果呢?他告诉我那个贱人有了他的孩子,他要纳妾!他病故。莫府的人又是如何待我们母子的?忆山才十岁,我在望京举目无亲。他们竟然要赶我们母子走,美名其曰让我们守祠堂,供养我们母子一生一世。” 她转过身,阴骘的盯着呆住的不弃,眉毛一扬笑了:“吓傻了?郡主?哈哈,你是个野种罢了!” 天意从来高难测(13)今晚没有电闪雷鸣,不弃却又一次感觉到惊惧。莫夫人身上披着的鎏金万福字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点点金光。刺痛了不弃的两眼。她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问道:“我是莫老爷和薛菲生的?你确定?” 莫夫人的声音轻而悲伤:“七王爷四月离开了望京,那贱人六月底才有了身孕。你说,我能不确定吗?老爷跪在我面前要我答应纳她为妾。你说,我还要怎么确定?!” 她不是七王爷的女儿,不是七王爷的女儿!不弃惊喜交加。 她霍的站起,快步走到神案前跪下,诚心诚意的说:“菩萨,我知道你是能听到的。是你安排让我和山哥这辈子成了兄妹成了亲人。请你保佑他平安无事。你一定能的。他上辈子没有父母,没有家人,这辈子有了。他上辈子常说要是他有钱了,他一定住大房子,穿好衣裳,天天下馆子吃好东西,这辈子他也拥有了。如果我们上辈子做的坏事太多,你要惩罚我们,请你怪罪我好了。如果我和他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可以如愿以偿,请你保佑他,让他继续富贵继续好好活下去!我要的不多,能和他这辈子成为兄妹,我很满足。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菩萨谢谢你!谢谢!” 她的说话让莫夫人目瞪口呆。她冲到不弃面前一把掀倒她低吼道:“贱人!忆山没有你这个妹妹!他不会有,我不会让他有!” 不弃摔坐到地上并不生气。她仰头望着莫夫人因为愤怒变得扭曲狰狞的脸叹息。她明白莫夫人心里的委屈。莫老爷背叛了她,自己是莫老爷背叛她的明证,她怎么可能喜欢自己。莫夫人是山哥这辈子的母亲,是个被丈夫背叛的可怜女人罢了。 不弃轻声说:“夫人,我不会留在莫府。你不喜欢我,我连山哥都不说。我不会留下来做莫府的小姐。谢谢你告诉我身世。” “谢我?”莫夫人奇怪的看着她,突然放声大笑,“花不弃,你以为我会放你活离开?我的儿子要死了,她的女儿却留在世上享受荣华富贵,做梦!我绝不会让你活在世上提醒我那贱人的存在!你知道吗,你第一天进莫府的时候,我有多想把你的眼睛剜出来?你可知道每天晚上我都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死!” 她咬牙切齿的瞪着她,长长的手指甲差点戳到不弃的脸上。不弃骇极,下意识的往后一缩,转开了头。佛堂的门紧闭着,莫伯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他看向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不弃心里一凉,今天晚上她走不出这座佛堂了吗?她脱口说道:“你就不怕我死在莫府,王府会报复?七王爷以为我是他的女儿!除非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莫老爷不爱你!你是个没有人爱的弃妇!” 莫夫人哈哈笑了起来。声如夜枭,回荡在安静的佛堂里。 天意从来高难测(14)不弃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操起烛台说道:“杀了我,山哥会恨你一辈子。他再尊敬你,再爱你,他也不会原谅你!” 莫夫人收了笑声,啧啧两声,似在感叹花不弃的幼稚:“你以为我会让忆山知道?我手上染着薛家庄上百条人命的血,早脏了。忆山不是。我怎么会让他的手染上半点血污?我要替他除掉所有会挡他的路的人。我绝不会给你机会让你替那贱人报仇!” 不弃握紧了烛台,看一眼莫伯又瞟一眼薛菲,她大声说道:“她生下我时恨不得掐死我!我不会替她报仇!我没有父母!你放我走,我就原谅你。我马上离开望京城,一辈子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莫夫人摇了摇头:“迟了。花不弃,你活不到天亮。你喝下那碗燕窝,你就死定了。既然有人对忆山下毒,也会有人对你下毒。我巴不得七王爷发怒。有王府替我去追查害忆山的凶手,我省力气了。英叔,都安排妥当了吗?” 莫伯低声说:“都安排妥当了。府里夜里来了杀手,小姐中了毒。” 两人说话时不弃的手突然拿不住烛台。呼吸间胸口一股刺痛传来,酸麻的感觉从脚肢头慢慢往上蔓延,力气一点点消失,人软倒在地。她呆了呆,大笑起来:“好,原来天意如此!让我们同来,又让我们同去!山哥会死,原来我也会死!” 莫夫人狠狠的说道:“就算死,你也一定会死在他前面!” 不弃眼里露出怀念,她苦笑道:“我本来就是死在他前面的。” 莫伯朝不弃走来,他阴沉着脸,黯淡的香油灯照得他的脸晦暗不明。他一把将不弃扛在肩头走出了佛堂。脑袋往下,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不弃眼前一黑人事不醒。 天意从来高难测(15)与此同时,莫若菲房中,林玉泉端着才熬好的药汤微笑着递过去:“自己逆转经脉逼得吐血,莫公子,你这招瞒天过海使得实在。如果不是我常年替江湖中人医治,还真以为你中了奇毒。” 莫若菲慵懒的靠坐在床上,接过药碗一口气将药喝完。他笑了,脸上的青气是用药草染出来的。衬着他的笑容十分诡异:“我逆转经脉吐血,不及时治会落下病根。林兄知道也没有关系。莫府和药灵庄合作,林兄我总是信得过的。连服三天药,内伤就全愈了。” 林玉泉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连老夫人也要瞒过?” 莫若菲微笑道:“明天母亲替我去内库竟标,她要是知道我没事,会让别人看出端倪。” 林玉泉恍然大悟:“莫公子明天是要悄悄进场,麻痹对方。让对方轻视莫府,找到破绽赢个漂亮仗啊!” “林兄好眼力,一点就透。能和药灵庄结缘合作,忆山之幸!”莫若菲适时的露出惊诧表情。瞒过了回春掌的坐堂大夫,瞒过了内医院的老太医,却没有瞒过林玉泉。莫若菲觉得药灵庄的医术也非浪得虚名。既然被他发现,他只能拉拢。 药效上来,他闭上眼睛调息,片刻后睁开眼道:“林兄好医术。以药灵庄的医术与药方,有莫府支持,贡药一项会成功拿到。明天林兄也要去内库竞标,早些歇着吧。” 林玉泉得他一宰努心里得意,站起身一揖道:“药灵庄能和望京莫府联手实在愉快。告辞。” 望着他的背影,莫若菲眼里露出不屑。小小一个药灵庄就想和莫府比肩,现在彼此有共同利益罢了。 此时,他计划中最怕出意外的环节是云琅。莫府和飞云堡是姻亲,有牢不可破的血缘之亲。莫府和飞云堡联手,力量倍增。云琅如果去找柳青芜失手被擒的话,飞云堡会陷入被动。到时候只有莫府独自抗衡。他转眼又想起云琅临走时看了不弃一眼,笑容渐渐从唇角漾起,心情顿时变得轻快。 莫若菲越来越觉得花不弃是他下得最优秀的赌注。七王爷送来了密信,云琅找明月山庄拿解药,七王府不会坐视不理。世子会出手相助,云琅有惊无险。 他将头绪又梳理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漏洞后,莫若菲吹熄了灯换上紧身夜行服。 照他的安排,莫府内院各处都严禁人随意走动。自己的房间也不会有人进来。他悄无声息的潜出院子,再安全不过。 (对不起,我粘文的时候少粘了一大段,请大家从第九节起重新看吧。不是大家提醒,我都没发现。低头,红脸,默默无语的离开。另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天意从来高难测(16)从窗户翻出,莫若菲像滑进水里的鱼,随风潜行。府里护卫巡逻的时间次数和地点他了如指掌,又在自己家里。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进了紧挨着凌波馆的松柏林。 望京的世家大族都有很多奇怪的族规。莫府先祖就立下规矩,但凡府中有男丁出生,就在松林中的宗祠附近种一棵松树或柏树。几百年来这片松柏林的范围越来越大,树越长越粗壮,越来越茂密。这些象征着莫府男人们的树沉默的向人们展示着这个家族的力量。 但凡来过莫府的人远眺位于莫府西侧的松柏林,都会对这个家族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敬畏。 莫若菲一直很喜欢这片松柏林。看到这里高大的松柏,他会有种归宿感。踏入其间,山林幽深空寂,先祖们创下的基业和财富交到了他一个人手中。树无声,叶无语,他却能感觉到先祖们在庇佑着他。 护院总管杨宁就住在宗祠的小院子里。他平时少有过问府中护卫的事,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护卫莫氏宗祠。不是开宗祠的日子,只有家主能进。 沿着青石板甬道从林间穿行而进,躲过护卫的暗哨,莫若菲轻松的到了宗祠外。 宗祠外是片青石板铺就的空地。门口默然站着护院总管杨宁。乍眼一看,他像是打扫清洁的老头儿,浑身没有半点独行大盗的风采。他似等候莫若菲多时,瞧见莫若菲来,杨宁让开了半个身体,莫若菲飞快的闪进宗祠,关上了大门。 这时杨宁扫视了一下周围,眼睛骤然闪过刀锋般的寒芒。见无动静,眼里的光芒又渐渐敛去。他拿出旱烟袋,坐在宗祠外的台阶上吸起了旱烟。 密密麻麻的牌位肃穆的立在供案之上。莫若菲恭敬的磕头上香,轻声道:“莫府有强敌,祖先保佑忆山。” 他站起身走到偏殿。高大宽敞的殿宇中高低错落立立着无数石碑。铭记着莫氏家族考取了功名的人,对家族有功之人。莫若菲轻车熟路的在石碑间绕行,停在了其中一块碑前。他开启了机关。几块石碑同时移动,露出一道台阶。他习惯性的左右张望了下,慢慢走了进去。石碑又恢复了原样。 天意从来高难测(17)石壁上嵌着灯光,吐着微弱的光。空气里散发着潮湿的气息。石阶的尽头是条地道,黑漆漆看不清楚地道另一端通向何处。靠近石阶的地道两侧却有几间石屋,竖着坚固的铁栅栏。 莫若菲在其中一道铁栅栏前站定,轻笑道:“青儿,现在已近子时了,再过三个时辰,内库招标就开始了。你还是不肯说吗?” 石室靠墙坐着一人,穿着莫府婢女的青色衣裙,梳着双环丫头髻。发丝略见散乱,几茎黑发垂在脸颊旁。她慢慢抬起了头,清丽绝伦的脸带着几分憔悴,眼神漠然。与平时活泼机灵的青儿不同,她沉默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种大家闺秀养成的沉着娴静气质。虽处囚室,镇定自若。 莫若菲笑咪咪的抄着手看着她。这地道是历代家主过世时相传于下任家主,开启的方法只有他一人知道,不会有人进来打挠到他。莫若菲也不再压低声音,眉梢挑动,笑道:“你不肯说,我来替你说吧。过年时府里放烟花爆竹,财神送财变成了财神送命。其实要的不是命,而是要给你制造机会,让你顺利接近我或者不弃。你很聪明,选择了跟在不弃身边。你一直没有行动,侍候不弃尽心尽力,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只是个聪明美丽的小丫头。明月夫人明知道你和柳青芜相貌酷似,却令你潜进莫府,就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这是招险棋。男人对女人没有好奇心,更谈不上被吸引。然后,你可以告诉我,你要和同胞姐姐柳青芜争明月山庄庄主之位。我是商人,只要有利润的生意我都愿意做。明月夫人这道诱饵料下得足。得知你的身份后和我和你联手,莫府和明月山庄联姻,我不仅赚了美貌娘子还能赚到明月山庄!当然,这些只是前戏,计划之一。我很配合。自你来了我的院子,嘉欣和冰冰受到我的冷遇,我连来松柏林也只带了你一人同行。可惜,你的疑心和我一样重。你不相信,最终选择对我下手。说起来,我很感谢你。你不动手,我明天的戏唱起来有难度。” 青儿静静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起怀疑我的?” 莫若菲呵呵笑了:“你应该问,我是什么时候调查你的。我说过,你很聪明。你看出我对不弃的怜意,所以顺着这条线编故事。天底下有一个花不弃就行了,再来一个类似的妹妹,我消受不起。我又不是开救济馆的,天底下的穷人要自强,我就出钱出力出感情,我有这么大方?说起来也是你不晓得。不弃,她与众不同。你只看到了表面,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你放在我身边稳当些。免得害了她。” 他回想起不弃在马车上展露的车技,想起她喜滋滋的数金瓜子,想起天门关她自马上摔落下去的瞬间。莫若菲眼里露出浅浅的温暖。 青儿冷冷说道:“莫公子,你可知道你这张草药染出来的青脸配着你刚才的表情,再说着你对花不弃的疼爱有多狰狞?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一口咬死。” 莫若菲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迷倒了多少女人?到了这丫头嘴里咋就像青面獠牙似的。 天意从来高难测(18)“说吧,你要怎么着?你扣我在这里,你以为明月山庄会没有行动?” 莫若菲耸了耸肩道:“柳明月要为薛家庄的人报仇,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这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除非她肯放下仇恨。还有两三个时辰内库就要开标了。她想找你,估计时间不够用。莫府上下因为我中毒倒下,戒备森严。你说,现在是找你重要,还是内库重要?”他眨了眨眼,忍不住得意,“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烟花信号已经放出去了。莫府的异常明天我母亲出现在内库开标现场都说明你得手了。这种情况下,明月夫人再谨慎还是忍不住要出手的。” 青儿看着他,莫若菲没有洗去药草,脸色青白却有种近乎妖孽的美。莫若菲十岁就接掌方圆钱庄,他的目的是什么?青儿心念数传,人惊跳起来,脱口说道:“你要放弃官银流通权?!” “啪啪!”莫若菲轻轻击掌,眼里露出赞赏。林玉泉猜不到的事,青儿猜中了。 官银流通权拿到手里有三个好处。一是每年能从全国官银流通中抽取经手费。二是会有大笔官银留在钱庄周转能产生利润。三是靠着皇家的招牌巩固钱庄的信誉。以大魏国每年的收入,官银流通产生的利润绝对不会超过二百万两。竟买官银流通权,主要是买块金字招牌。 青儿好看的秀眉微蹙,小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精明。她一边分析思考,一边顺着思路说道:“你瞒着莫府所有人,让大家以为你中毒已深。爱子心切的莫夫人以哀兵之势对官银流通权势在必得,必然疯狂的提价。我们安排的人则和她竞价,你会在我们出到高价时放弃,叫明月山庄接下官银流通权,亏损几百万两银子。” 莫若菲以全新的眼光打量着青儿。身材苗条纤细,脑子出奇的好用嘛。她的敏锐和观察力都很强。柳青芜十六岁主管了明月山庄,看来青儿也不比她姐姐差。 他抄着手悠然说道:“你都说对了。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我猜,你们也绝不想要官银流通权。亏几百万两银子拿一年,这不是商人。你们打的主意也是把价抬高,然后叫方圆钱庄没有周转的银子。再收集银票上门挤兑。挤垮一个钱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此。没有了流水,钱庄如何周转?而且让莫府拿到了官银流通权,一年亏上几百万两银子。明年的莫府还有钱去争官银流通权吗?大伤元气之后会一年不如一年,最终垮掉。这比在内库拼抢官银流通权,慢慢叫方圆钱庄死掉来得更快。我当然要放弃。” 青儿紧握住铁栅栏,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她盯着莫若菲漂亮的眼睛一字字说:“不,你的计划远不止此。我明白了,七王爷明里答应了明月山庄,暗中却和你通了消息。是他点醒了你,给你吃了定心丸,让你放弃!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为了防止明月山庄向莫府复仇,要借机灭了明月山庄对吗?!” 天意从来高难测(19)莫若菲笑容僵住,眼底闪过一丝狼狈。青儿清澈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他,他隔着铁栅栏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脸颊,戾气爆出:“难不成让我看着柳明月报复我母亲?你们休想动她!” 青儿突然出脚,结结实实的踢中了莫若菲的要害。莫若菲痛得手一松,青儿退开几步冷笑道:“莫公子,你别忘了,我是会武之人。没事别乱摸女孩儿的脸,会出事的。” 明明被关在石室之中,她却像是自由身,看笼子里的莫若菲表演。 莫若菲痛得弯下了腰,半晌才缓过气来。他咬着牙道:“我他妈还没有娶老婆生儿子呢!” “哈哈!”青儿大笑出声,讥讽的说道,“莫公子,你来就是为了和我分析这一仗的行兵布阵,展示自己的了不起吗?我是败在你手中,可不是你的谋略有多好。一是松柏林里你伏有高手,二是我武功不如你罢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不说,我也知道。柳明月十三年前建明月山庄,对外说你们是她的女儿,其实是她的徒弟。青儿,我该叫一声青妍姑娘才对!很不巧,莫府和飞云堡的情报网联手一起查出了一件事。你可想知道你的父母在哪儿?是生是死?想不想知道怎么被柳明月收养?哈哈!”莫若菲说完大笑着离开。 青儿眼中的讥讽和冷漠终于崩溃,她扑到铁栅栏前大呼道:“莫若菲,你回来!你告诉我!” 正要拾阶而上的莫若菲回过头,*的说道:“把少爷侍候好了,就告诉你!” 他得意的耸耸肩,轻快的离开。身后传来青儿的哭声,莫若菲哼了声想,敢踢少爷我,哭也赔不起! 出了宗祠,莫若菲悄悄潜入树林。照七王爷的意思,要知道明月山庄的秘密,就得从柳青芜和柳青妍两姐妹身上打开缺口。他最后的话能否瓦解青儿对柳明月的忠心,他并无把握。 远处传来更鼓声。他加快了脚步,必行刳天亮之前赶回。目光一闪,莫若菲的身形蓦然拔高,贴着树一掠而上。 这里离不弃住的凌波馆不远。另一侧松柏林就在凌波馆背后。他看到一条身影从凌波馆闪出,轻车熟路的往母亲住的院子方向去了。天上无月,有满天星辰,淡淡星光照在那人的脸上。远远的,还能看到莫伯和巡府的护卫攀谈几句。如果不是他从凌波出来时东张西望的神秘,莫若菲也不会起疑。 他皱紧了眉头,心里一紧,难道是母亲她……莫若菲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 天意让他将计就计,在内库之争中能立于不败之地。天意也叫他算漏了母亲对薛菲的仇恨。难道母亲因为他中毒无救,竟对不弃下手了?他用尽全力往凌波馆狂奔而去,这一刻,内库,明月山庄被他通通抛到了脑后,心里只有恐慌和害怕。 天意从来高难测(20)今晚的凌波馆给他一个感觉,安静。静的可怕。 灯光犹在,却感觉不到人气。 莫若菲飞快的冲进不弃房间,手足冰凉。 满地都是喷出的鲜血,床上,地上,书桌上。不弃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直扑到书桌前。她手里拿着一盏兔儿灯,人事不省。 莫若菲抱起她,顾不得探她的鼻息,飞快的向自己住的院子跑去。只有林家兄妹,才能救得她一命。 臂弯略沉,不弃没有半点动静。莫若菲听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对不弃不仅仅是利用,不仅仅是怜惜。他和她之间仿佛有种奇怪的联系。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不弃身上一定有他漏掉的重要东西。 仅存的理智让他绕开了护卫,悄无声息的回到院子里。莫若菲一脚踹开林玉泉住的厢房大门,低吼道:“林兄,救人!” 被惊醒的林玉泉翻身从床上爬起,点燃了灯。多年养成的行医经验让他没有多问一句话,手熟练的翻开药箱,拈起一枚金针刺了下去。 不弃头上身上的金招亟插越多,足足一盏茶工夫,林玉泉才停住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急声问道:“不弃怎么了?” 莫若菲心念一转说道:“我去安排一些事情,不巧看到有黑影自凌波馆翻出,跑去一瞧,就看到不弃躺在血泊中。她究竟是怎么了?” 林玉泉拔出一根金针,针尖带起一滴血珠。他倒了碗水,把金针放入,血一入水中,化为青碧色。他脸色灰败,人一子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说道:“好厉害的毒!迟上片刻,你见到的就是不弃的尸体。” “她可有救?” 林玉泉突然浑身发抖,哆嗦道:“这下怎么办?王爷怪罪下来怎么办?完了,全完了。” 莫若菲暴戾的拎起他的衣领恶狠狠的问道:“我是问,她还有没有救?!” 林玉泉苍白着脸看着他,机械的摇了摇头:“有解药也迟了。金针截脉最多护她胸口一口气,几个时辰后,这口气就散了。” 莫若菲倒吸口凉气,喉间发干,顺手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一气灌了下去。脑袋像是团浆糊,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他呆呆的看着不弃。那双明亮得像钻石的眼睛再不会睁开了?她再也不会和他斗嘴了? “怎么办?” 两人同时问出这个问题,呆滞的看着对方。 天意从来高难测(21)冷汗从林玉泉额间沁出。花不弃是药灵庄讨好七王爷的棋子。是药灵庄能和莫府分利的筹码。她死在莫府,自己人在莫府救不得,七王爷一怒之下会不会药灵庄会如何?药灵庄还敢妄称医术高明吗?将来还有出头之地? 莫若菲想的却是如果被七王爷查出真相,莫府的下场。 活了两世,莫若菲的心态早已经不是这副皮囊下的十八岁少年。心痛之后他恢复了理智。再舍不得这丫头,她也比不上莫府全族人的性命。 “定是暗害我的人下的手!” “定是暗害莫公子的人下的手!” 两人又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相视一眼,彼此明白从此是一条船上的人。 暗害莫若菲的人今晚再探虚实,为了防止莫府因花不弃和七王府有瓜葛,干脆连她一并下了毒。这就是两个人心意相通的想法。 只有这样,七王爷才不会迁怒莫府和药灵庄。他只会全力对付下毒的人。他俩并不知道,这一想法和莫夫人不谋而合了。 为了明天的计划,为了不让七王爷对莫府有丝毫怀疑,当务之机是必须将花不弃送回凌波馆。明天让别的人发现她的尸体。 林玉泉迅速动手拔出了不弃身上所有的金针。莫若菲一咬牙,抱起不弃重新闪进了夜色中。 他小心将不弃放回到书桌上趴着,那盏兔儿灯上已沾得血迹,莫若菲将它重新放进不弃的手中。“不弃,别怪我。你喜欢它,年年我会烧化给你。” 说完这句话,莫若菲感觉脸上一凉,他反手一擦,竟然是泪。多少年了,他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为什么现在会无声无息的淌下来?已经是黎明前最后一段黑暗时光,他没有时间感伤。莫若菲深吸口气,环顾室内,确定没有踩到不弃吐出的血,转身就走。 这时不弃的睫毛一动,睁开了一线。朦胧中她看到了莫若菲。 不弃张了张嘴,喉咙里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莫若菲就这样离开了。 原来,他没有中毒。不弃轻笑,真好。 她无力的趴在书桌上,往事点点滴滴向心田汇集。初见莫若菲时*,恨不得用一个烤红薯勾引了他。再见莫若菲,从狐狸骂到衣冠禽兽。尘封已久的记忆被他一句我曾经带过的徒弟轻轻打开,惊惧恐慌终于还是因他回马来救时化成了悲伤。 那一世,她松开他的腰往山崖下坠落时,看到他回头瞬间的脸。 这一刻,她看到了他的背影,她真想告诉他她是谁,却连一声山哥都喊不出来。 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他和她相见不相识,不是同路人。 不弃缓慢的转动着眼珠,手里还握着兔儿灯。 她的莲衣客,她的大侠。她真闲刭看他一眼啊。那张眉目硬朗的脸,那双藏尽忍耐和无奈的深沉眼睛。在这间屋子里,他蒙着面巾化身莲衣客替她端药,他绝决地离开,像片雪花飘落在黑暗里,她在廓下只看到一片悲伤。兔儿灯孤零零挂在老梅树枝头,像他的心,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 “不弃,来年愿你平安喜乐。” 她仿佛听到了陈煜在轻声对她说话。不弃心口一痛,血喷在手上,她定定的瞧着兔儿灯,嘴唇微动,勾起一抹笑来。 回头太难(1)今晚的莫府注定不会太平。 院内森严的戒备并没有吓退前来打探消息的人。先是外院一角起了火,紧接着竟有人直接用了火箭直射进内院,引发小骚乱。数条黑影几乎从莫府各个方向潜进府中。内院之中隐约听见有刀兵之声。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莫府像一张四脚不整平的桌子,按下一端,另一边就翘起来。 云琅在这个时候回到了莫府。护院大总管杨宁亲自守在了莫若菲院子外,镇定的告诉他莫若菲此时正在由林家兄妹诊治,可保三天性命。 云琅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的疑惑更重。世子陈煜仿佛早知道这个结果似的,在他去七王府找他帮忙时告诉他,不用担心,明天之后定会有解药奉上。 没有月,漫天星辰黯淡无光。 不管怎样,莫若菲无事自然是最好。他想不明白的事也*天就真相大白。云琅宽了心。不弃今晚肯定也没睡好,她会在等着自己的消息吗? 想到这里,云琅毫不迟疑的走向凌波馆。 院门虚掩。云琅大大咧咧的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忍冬,灵姑!”云琅喊了声,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远处传来隐约的呼喊声,莫府护卫又发现有人侵入。云琅警觉起来,手已拔出靴间匕首。他望着不弃的房间眼皮跳了跳,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房门被他一脚踢开的同时,他手中的匕首叮当落地。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趴在书桌上的不弃似睡着了般的安静。 “不弃?”云琅小声喊了她一声,两步跨了过去,将不弃的头扶了起来。 她的脸苍白中泛着青,嘴角有凝固的血迹。莫若菲中毒的时候云琅着急,此时看到不弃生死未卜,他有种想哭的感觉。 “不弃,不弃!”他着急的拍了拍她的脸,手指搁在她的颈间试探。他的心跳得太急,急得他感觉不到不弃的脉搏。云琅抄住不弃的腿弯将她抱起来往外走。 “云大哥,放我下来啊。” 细若游丝的声音传进耳朵,云琅低头一看,不弃睁开了眼睛。他的心情由悲至喜,再由喜化悲,哄孩子似的说道:“不弃,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你忍着,回头我买糖给你吃。” 不弃仰面躺在他怀里觉得难受。云琅的脸哭也似的难看,不弃嘴一咧笑了:“云大哥,我想和你说会话呢。天就快亮了吧?我活不到天亮。” 云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了,瞪着不弃吼道:“胡说!” “下毒的人说过的。放我下来啊,我难受,胸口闷得很。”不弃轻咳了声,咳出口血,胸口的闷结散了些,舒服多了。 那口血喷出,屋里飘起股带着恶臭的腥气。屋里的血都是她吐的吗?云琅的腿一软,抱着不弃缓缓滑坐在了地上。他心里明镜似的,不弃中毒已深了,救不回来了。莫若菲有三天的时间,可是不弃没时间了。他用衣袖拭去不弃嘴唇上的血渍,柔声的说道:“不弃,谁下的毒,你告诉云大哥,我这就找他拿解药救你。他要不给,我打到他给。” 回头太难(2)不弃呵呵笑了。她知道云琅也发现救不了她了。她没有回答云琅的问题,轻声说:“云大哥,出药灵庄往东走,有片乱坟岗。半山上有棵枯死的树,树下埋着九叔和阿黄。你送我去好不好?” 云琅心里一紧,硬梆梆的说:“不好。” “云大哥,你答应我啊!我想和九叔还有阿黄在一起。”不弃扯着他的衣裳轻轻摇晃着,满脸求恳之意。 云琅没有回答,他仿佛已看到了那片乱坟岗,那棵枯死树,树下的小坟包。不,他不要不弃死。他低声哄着她说:“这世间有很多神奇的东西。不弃,你没进过江湖不明白。明明啊有的人马上就要死了。可是拿到了解药就好了。真的,我不骗你。你告诉我是谁下的毒,我去找他。你别乱想,有了解药你就不会死了。” 不弃的回答是一口鲜血喷在他衣襟上。她闭上了眼睛,又努力的睁开,眨了眨。似乎在告诉他,你看,真的不行了。 她的脸比初见他时瘦了很多。不弃靠在他怀里,他从来没有觉得她的肤色白皙。一口又一口的鲜血仿佛把她身体里的血色吐尽了,只余得一种碜白的颜色。那双眼睛明亮得能照亮屋里的黑暗,如水晶似宝石,焕发出异样的光来。 是回光返照么?云琅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她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不弃就没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终于埋在不弃的颈边哭了起来。 “云琅,真对不住你。”不弃的精神突然间变得好了,说话也利索起来。她想起那年的雪天,云琅一掌打死阿黄的时候。又想起他钻狗洞时咬牙切齿的样子,便笑出了声。“其实啊,我就是胆小了点。当时我真想一棍子打死你给阿黄报仇呢。” “对不起。” “没有呢。你也不知道啊。我一直骂你小贼呢,其实你和阿黄一样,对我真好。云大哥,你别怪我,他来红树庄给我送鸡腿的时候我就喜欢了他。我本来活不到现在的,他天门关救了我,在南下坊又替我挡了一箭。当时我的心跳得真快,那么冷的棉衣穿在身上都不觉得冷了。我就知道,我是真喜欢了他,心里容不下别人了。” “只要你能活下去,喜欢谁都好。”云琅低声说道,手抱紧了她。似乎远了,就感觉不到生命在她身上燃烧的热度。 回头太难(3)不弃颤抖着手去拉颈中的铜钱。手酸软无力,在颈边挠了半天最终只按到那枚铜钱再也抬不上去。 她脸上露出一股妩媚。像夜色中绽放的白色香花,让云琅*。他替她拿出铜钱,看到那枚莲花刻痕,他突然有了冲动:“他是谁?我去找他来!” 心头一股热血涌现,云琅想满足不弃所有的要求。 他,会来看她的。在没有人打挠的时候,他会来看她,告诉她,他是她的莲衣客。 不弃微微一笑道:“他会来看我的,会一个人悄悄的和我说话。要是我能穿着白色的婚纱嫁给他就好了。穿婚纱的新娘子可美了。” 只有丧服才会是全白的,她糊涂了,她就快要死了。云琅心里想着,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他摇了摇不弃,哽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傻丫头,新娘子都会穿大红的喜服,你以后也会有的。姑姑出嫁的时候,用了四丈阔的红锦缎,用金钱和宝石绣了凤。你喜欢,我找苏州最好的绣娘做给你穿。” “莫夫人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不弃轻叹了口气。 她想起前世那些穿旗袍的新娘子。旗袍上用金线绣了团花,喜气洋洋。山哥曾经说她说,你身材好,穿旗袍也肯定好看。那是让她想起去山里骗婚时说的。山里很冷,山哥给她买了件大红的羽绒服,她还是冷得直吸鼻涕。莫夫人是个可怜的女人,也是山哥这世慈爱的母亲。山哥带大了她,原来这一世是要回报给他的。 不弃的心思渐渐飘远。如果再转世,她会不会投胎到一个正常的好人家?有慈祥的母亲,有爱她的父亲。她可以背着小书包去上学,结识同学,然后长大。读完高中读大学,读完大学找到一份工作。在大城市里买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和一个男孩子谈恋爱,结婚,生小孩。 云琅看到不弃的双眼由明亮转为焕散。她似看着他,眼瞳里的光在渐渐的黯寂。身上有只小耗子在乱窜,他怎么也抓不着。云琅的心一阵又一阵的紧,慌乱的摇晃着她,喊她的名字。 回头太难(4)一股风从门口卷了进来。云琅抬头一看,屋子里已多了个蒙着面巾的黑衣人。他搂紧了不弃,随手从地上捡起了掉落的匕首,警惕的盯着来人。 “想她活,就收起你的匕首。”海伯不容置疑的走近,瞧也未瞧云琅手里的匕首,蹲下身体说道,“不弃,是我。” 他的声音拉回了不弃的神智。她看不到海伯的脸,听出了他的声音。不弃像看到亲人似的委屈,她用尽力气只挤出个笑容,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别怕,你不会死。”海伯说完握住她的手腕切着脉。片刻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慎重的打开。里面放着一颗珍珠色的丸药。他捏开不弃的嘴将那颗丸药挤破,清亮的液体带着股莲花的清香喂进不弃的喉间。 “这是解药?!”云琅惊喜交加。 只见不弃头一歪,手轻飘飘的垂落。云琅瞧得分明,手按上她的颈侧,没有半点动静。不弃死了?她就这样死了?他悲怆的挥手向海伯刺去,怒吼道:“你说你能救她的!你给她吃的是什么?!” 海伯略一侧身躲开。云琅没有再出手,抱着不弃放声大哭。 “噤声!少堡主,她没有死。静下心听我说。”海伯严厉的说道。窗户纸上已经染得层灰白色,天已经快亮了,他没有时间做更多的解释。“现在老夫能保她不死,但她身上的毒在望京城解不了。她身份特殊,若是有人知道她不死,她将来的下场会比死更凄惨。” 云琅反应过来:“你是说要悄悄带不弃去解毒?要我瞒过所有的人?为什么?你可知道七王爷要是听到不弃的死讯,会给莫府带来多大的风波?你究竟是何人?!你能救她为什么不早点来?!” “我是能救她之人。”海伯冷笑道:“少堡主,你以为不弃今晚才中的毒吗?她已经中毒很久了。今晚下得分量更重,要她立时死去罢了。此事错综复杂,我没时间再向你解释。你若真心待她好,就记住老夫的话。不弃要尽快下葬,老夫自会带她离开。莫少爷不也中了暗算?七王爷未必迁怒莫府。老夫言尽于此,你瞧着办吧。” 窗户纸又白得两分,晨曦初现,海伯怜惜的看了眼不弃,转身就走。 回头太难(5)云琅脑袋乱成一锅粥。不弃中毒很久了?是谁?谁下的毒?这个神秘老人又是谁?为什么要他瞒过所有人,为什么她不死下场会更凄惨? 他抱着不弃呆呆的坐着思考着。不知不觉天已大亮,阳光窗棂照了进来。云琅还是没想明白。 “啊——”房门口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 灵姑浑身发抖瘫坐在地上。尖叫声是忍冬发出来的。小丫头被房里的血迹吓坏了。 云琅木然的看过去,语气淡漠:“昨晚凌波馆发生了什么事?” 灵姑连滚带爬的进了屋,哭道:“表少爷,奴婢不知道啊。莫伯送小姐回来时她还好好的,只说困了要睡。奴婢侍候她睡了这才离开的。一夜好睡,醒了太阳都出来了。小姐怎么了?” 云琅淡淡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忍冬颤声回道:“近巳时了。” 内库已经封门开标了。云琅静静的说道:“去通知少爷,小姐中毒身亡了。问他是现在报知王府还是等内库招标完毕再报。灵姑你去,不要声张,一切由少爷作主。” 灵姑哎了声,心里慌张,出门又绊了一跤。她爬起来,提起裙子就跑。 云琅抱着不弃站起来。在地上坐了一夜,腿上酸麻,身体摇晃了下。 忍冬见状,大哭道:“表少爷,你别太难过了。” 难过?真正让他难过的是什么?他看到书桌上那只染血的兔儿灯,心里又一阵愤怒。 云琅眼中透着冷意,轻蔑的弯了弯嘴角。他低下头轻声对不弃说:“不弃,你还会回来吗?” 不弃没有半点知觉。云琅叹了口气,抱着她出了房门,吩咐道:“这里的一切都不要动。王府会来人察看的。” 将不弃放在忍冬的床上,云琅握住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说道:“打盆水来。” 忍冬拧来热毛巾,云琅专注的替不弃擦干净脸手。他从不弃脖子上解下了那枚莲花铜钱,轻声说道:“我曾经说过让你扔掉他的铜钱,你不肯。我替你还给他。” 他握紧了铜钱站起身说道:“替小姐换身干净衣裳。沾血的衣裳不要扔了。” 云琅出了房门,眯缝着眼睛看向蓝天。 蔚蓝天空中高高的飘着几只纸鸢。院子里的茶花开得正炎努桃花开得正夭。粉红粉白的花间有鸟雀跳跃轻鸣。和不弃一起扎孔明灯恍如昨天。云琅想起不弃当时的虚弱露出了惨笑。她不是病了,是已经中毒了。 可是她不说。她知道是谁下的毒,却不说。 她要保护谁?是她喜欢的莲衣客吗?亏他还热心的让莲衣客去看她。 他早就该想到,不弃怎么会认识那个神秘的独行侠。明明是莲衣客有意接近她。 不弃不肯说的人,有能力在戒备森严的莫府出入自如的人。云琅握住手里的铜钱,心里酸苦,恨意顿生。 不弃,这就是你喜欢的人?我一定会杀了他。云琅在心里暗暗说道。 回头太难(6)院门口传来脚步声。云琅一看,吃惊的喊道:“表哥?!” 莫若菲已洗去脸上的药汁,带着灵姑匆匆走来。他穿着件白色绣花的袍子,俊美如玉。他脚步轻快,看不出半点中过毒的迹象。 “阿琅,不弃怎么突然就死了?!她人在哪儿?”莫若菲蹙紧了眉,沉着脸问道。 “表哥,你没有中毒?”云琅呆呆的问道。 莫若菲匆匆回道:“说来话长,不弃在哪儿?” 他没有中毒。云琅突然怒了,他扭住莫若菲的衣襟嘶声喊道:“如果不是替你找解药,我怎么会离开?我如果不离开,怎么会让莲衣客潜进府中对不弃下毒?!” 莲衣客潜进府中对不弃下毒?莫若菲眉毛一扬,神情严峻起来:“阿琅,你冷静点。你就算留在府中,难不成你有先知先觉,会在凌波馆里守她一夜?你怎么知道是莲衣客下的毒?” 是啊,他就算在,又怎么可能事先知道在这里守一晚呢?云琅无力地松开手,悲愤的说:“是他!我知道是他!我会杀了他!” 突然冒出的莲衣客让莫若菲心情复杂。背黑锅的人是莲衣客。此人行踪诡秘,来去无踪。江湖中都无人知晓他的身份。让他来扛杀不弃的罪责是否可行呢?他冷声道:“阿琅,我先去瞧不弃,莲衣客的事回头再说。” 云琅重重的点头,指了下忍冬的房间。 莫若菲推开房门,脚步迟疑了下走了进去。 “公子!”忍冬一见莫若菲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不弃平静的躺在床上,忍冬已替她换了身衣裙。她脸上的血迹已被擦拭干净,脸色如纸,蒙着层淡淡的青灰。 远远的看她一眼,莫若菲的脚再也迈不过去。他离开凌波馆后就再没有睡着。从来没有过的焦燥不安,从来没有过的惊慌失措。看着天慢慢的亮了,看着阳光照进屋来。凌波馆迟迟没有动静,他在房中坐如针毡。终于见灵姑慌乱的来报讯,确认不弃已死后,莫若菲似乎松了口气。 然而此时,再看到躺在床上的不弃,他的血直涌上头顶。他听到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他突然想起了从莫少爷身体里醒过来的时候。他茫然的看着陌生的身体,茫然看着陌生的环境。府中众人的簇拥中,孤独得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为什么不弃死了,他又有了那种孤独的感觉?她不会是她,不会是那个跟着她讨生活的小不点。难道过了十几年,他还忘不了前尘往事?不,他是莫若菲,是望京莫家的家主,是莫家的大少爷!莫若菲狠狠的转开头,不敢再看不弃一眼。他心里暗暗向不弃说对不起。母亲杀了她,他也只能选择保护母亲。 回头太难(7)莫若菲转过身道:“灵姑,吩咐莫伯赶紧购置棺木布置灵堂。对外则说小姐突发急病过世了。” 云琅望着他道:“不等七王爷示下?” “皇上没有下旨册封不弃,在外人眼中,她还是莫府的小姐。后事也只能在莫府办。”莫若菲又道,“我这就去会馆禀报七王爷。阿琅,有人对我下毒,我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个中缘由回头再说。不弃的后事你先照料着。” 他匆忙的来,又匆忙的离开。云琅望着他的背影,消化着莫若菲没有中毒的事实。看来七王爷和世子都知道他没有中毒。这场戏是演给明月山庄看的吗?云琅明白了莫若菲的意思。然而不弃呢?在这场内库利益之争中,她就成了牺牲品吗?莲衣客为什么要对不弃下手?他难道也是明月山庄的人,借机要挑拨莫府和七王府的关系吗? 云琅想的头痛。 灵姑眼瞅着云琅满眼血丝,衣襟染血,失魂落魄的站在廓下,心一软说道:“表少爷,小姐已去了,你千万保重身体。去换件衣裳可好?” 云琅低头一看,胸前的血迹已经干涸,凝结成紫褐色的花。他想起黑衣蒙面老人的嘱咐,摇了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灵姑忍冬,你去找莫御把灵堂搭起来。消息传出去,晚些时候,府里会来人吊唁。” 他说着进了屋,坐在床前握住了不弃的手。 二婢抹了把泪,转身去找莫伯。 云琅这才低声说道:“不弃,我脑中乱得很。表哥没有中毒,他让我感觉怪怪的。平时他那么疼你,为什么今天看到你身亡连床边都没挨一下。他也不问你是怎么中的毒。看到你躺在忍冬房间,他也没觉得奇怪。就好象他知道你房里躺不住人似的。还有,他似乎比我还着急购置棺木搭设灵堂。不弃,你也怪怪的。今天来的蒙面老者和你很熟悉,你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你认识了莲衣客,还认识蒙面老人。你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他轻轻拂开垂在不弃脸颊旁的一络发丝,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温柔的说道:“只要你能活着就好。你不告诉我总有你的理由。我过了年才满十七岁,我的力量还小。将来,我会变得强大,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回头太难(8)他握着不弃的手,安静的陪着她。春阳照进来,在地上印下温和的光。云琅的心已经平静下来。只要不弃能活下去就好。 隔了两个时辰,莫伯亲领着一群下人来了凌波馆。他恭敬地对云琅说道:“表少爷,前厅灵堂已经搭好,老奴来请小姐。” 他和前来的下人都已经换上了麻衣。灵姑眼里噙着泪,和忍冬捧着替不弃准备的寿衣和首饰默默的站在门口。 不弃的手冰凉而柔软。云琅舍不得放开。他转念又想,如果时间长了,不弃身体仍不僵硬岂非要惹人怀疑?他马上站起了身。他一夜未睡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看上去憔悴不堪。不用再装,就能看出他的伤心。 莫伯叹了口气,拿过一根白色的布条替他系在了腰间,低声道:“表少爷,别太伤心了。当心自己的身体。” 云琅回转身,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半个时辰后,灵姑开了门,哽咽着说:“奴婢已替小姐收拾妥当。” 莫伯招了招手,四名身强力壮的小厮抬来了一乘软轿。 “不必了。”云琅说着走进了屋。 不弃已换上了全新的衣裳,头发梳得又光又滑。青灰的脸色被厚厚的脂粉盖住,洇红的胭脂自脸颊晕开。看不出中毒的迹象,她只是睡着了。 云琅俯身抱起她,淡淡的说道:“我抱她过去。” 不弃的手无力的垂下,风吹得袍袖轻轻飘起。云琅走得很慢,仿佛这是他抱着不弃走的最后一程路。 前厅大堂一片素白,灵幡飘扬。所有的仆役都换上了麻衣。一群人跪在堂前,见云琅抱着不弃进来,哭声顿起。 大户人家往往会请一些哭灵人来府中哭丧。云琅知道台阶下跪着这些人就是哭灵人,他忍不住心酸。如果不弃真的去世,肯真心为她落泪的又有几人? 重重白色的帷帐之后摆放着一口棺材。上等的紫檀木,泛着紫得发黑的光,厚重结实。云琅轻轻放下不弃,拿过一个蒲团盘膝坐在了棺材旁。他平静的说莫伯说道:“我在这里陪她。” 莫伯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帷帐围住了块小天地,云琅转头看着棺材,嘴角溢出了一丝笑容。从现在起到不弃下葬,他会一直守着她,寸步不离。 回头太难(9)内库开标的会场设在望京城的醉仙楼。 醉仙楼是四合院建筑,正中厢房里坐着七王爷,世子陈煜,宫中内务府大太监,户部尚书。 左右一排厢房中则是前来应标的商贾们。 靠近正房的四间厢房分给了四大家。别的商贾依次排序往后。 辰时起酒楼大门关闭。大内侍卫和京都守备府的兵马将醉仙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四周街道封锁,飞鸟难进。 陈煜今天换上了紫红色的蟒袍,腰缠玉带,头戴金蝉冠。雍容华贵。七王爷今天只是列席。他往堂前这么一站,众商贾都知道世子爷是今天的正主。心头也有几分不安,谁知道今年在世子的主持下,内库的开标会不会翻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新花样来呢? 陈煜眼风一扫,内务府总管大太监笑咪咪的请了香案读完圣旨。陈煜微微一笑道:“今年父王身体不好,由长卿主持开标。为避免拉锯战,今年每项标各家只有三次出价机会。时间以一柱香为限。老规矩,每轮提标当场唱标,价高者得。阿石!” 他的随身小太监阿石头一回担当重任,脸上有层兴奋的光。扯开了喉咙唱出了第一项采买货品数量。 陈煜微笑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色,也不管众商贾的反应,折身就进了房。 时间短,要判断对手的底价,这不是要大家拼着最薄的利提交标的银子吗?众商贾傻了眼,又无可奈何。厢房里的算盘声越发的密集起来。 官银流通权,贡瓷,丝绸茶叶,马匹,药丸药材,水果蔬菜等等一项项颁下。 正房里坐着的人看起来没什么事。七王爷和户部尚书下起了围棋。陈煜悠悠闲闲的喝起了茶。 庭院里的算盘声劈里啪啦的响着。精于计算的账房先生们此时正根据今天颁布的采买数量为东家计算着利润空间。 陈煜就坐在正房门口,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挺舒服。他端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喝着,目光移向紧挨正房的四间厢房。四大家的厢房门都紧闭着,现在颁出的标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厢房里没有传出任何声响。他的目光停在了明月山庄的厢房门口。今天出现的人是柳青芜,并不是柳青妍。那么,柳青芜担忧的明月山庄继承权是否发生了变化?她还会不会依靠他呢? 昨天,七王爷告诉他莫若菲没有中毒,将计就计的安排。陈煜就好奇的想,明月山庄今天是否会中计。会场之上哪一个商贾是明月山庄安排的人? 柳青芜向他投来一个否定的眼神后,陈煜没有向朱府暗示争夺贡瓷一项。这是让柳青芜展现能力的时候。陈煜并不想现在就弃了柳青芜这颗棋子。 他忍不住又看向江南朱府的厢房。朱老太爷在很多年前就不再亲自参与内库的开标。听闻朱府的生意由四大总管管理。四个总管以福禄寿喜为名。以前参加开标,朱府只派大总管朱福一人前来。今年很特别,朱府的四大总管全来了。这让他感觉今年的内库开标会有些意外的事情发生。 回头太难(10)开标唱标定标一项项进行着,与往年差不多,有一些小小的高潮,并不十分激烈。陈煜新定的规矩让商贾们几乎在第一轮投标书就把价喊到了薄利的顶点。没有利润可赚,大多数商人是不愿意做的,哪怕是和皇上做生意。 随着标项的减少,今年也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飞云堡的官马,明月山庄的贡瓷,江南朱府的丝绸茶叶无一例外顺利拿到了手。 在药材一项里,药灵庄得了莫府的支持,打败了南北两方的大药材商竞标成功。算得上是今年的黑马。 陈煜和七王爷商议后刻意将官银流通权放到了最后。 莫若菲没有来,莫夫人一开口就将标开到了去年的价位。 正房里所有人都等着明月山庄的人跳出来和莫府争。目光纷纷看向庭院,关注着谁是明月山庄的人。 一柱细线香眼见就要烧到了底,仍没有第二封标书送来。难道一切都是假象?并没有人和莫府相争?明月山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见线香马上就要烧尽,掩住眼底的诧异,陈煜示意阿石唱标。这时,朱府的厢房门开了,一个长像喜庆满脸笑容的老头脚步稳健的将封标的信封递了上来。 江南朱府要争官银流通权?七王爷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为什么是江南朱府?他情不自禁想起二十年前江南商贾掀起的挤兑风波,难道二十年后,又要来一回?可是,怎么也不该是江南朱府跳出来争呀。明月山庄什么时候和江南朱府联了手? 正房里众人瞪着桌上的信封都有些无语。 户部尚书打开信封,眼睛鼓成了斗鸡眼,颤抖着手说:“四百万……万两?” 一出手就番了倍,朱府好大的口气! 陈煜倒吸口凉气,同情的望了眼莫府紧闭的厢房门,让阿石唱标。 一声颤巍巍的江南朱府四百万两呼出之后,莫府的厢房内发出了茶杯撞击桌面的声响。 院子里别家厢房的门口都探出了好奇的目光。或兴奋或期待着望向莫府紧闭门窗的厢房。 第二柱线香再次点燃。一缕细细的青烟寂寞的飘荡在香炉中。寸寸燃烧,也步步紧逼着莫府的神经。 剑声从怀中掏出莫若菲的亲笔书信低声说道:“夫人,少爷嘱咐,一旦有人出价高出莫府一倍,就把信给你。” 正在恼怒之中的莫夫人拆开信,一颗心欢喜的落到了实处。在她眼中,只要儿子没有事,朱府和莫府相争也无关紧要了。 她微笑着把信拿给方圆钱庄的四位掌柜们看,温言道:“忆山说,到了这个地步,莫府可以再加二百万两,也可以放弃。无论哪一种结果,咱们都不输。” 回头太难(11)四位掌柜合计下了道:“夫人,咱们再加一百万两银好了。今年就算钱庄在官银上损失三百万两,拥有皇商的牌子,今年就算钱庄不赢利,也不会亏的。” 莫夫人宽了心,笑道:“掌柜们作主就行了。” 于是莫府的五百万两银标书递了出去。 朱府拿到手会亏损三百万两,朱府拿不到,莫府拼得一文不赚,也不会亏。 莫夫人乐呵呵的等着看江南朱府的好戏。 一阵寂静之后,阿石大声唱出了第二轮标:“江南朱府五百二十万两银。” 莫府方圆钱庄的掌柜们都惊得站了起来,只多二十万两?江南朱府莫非有千里眼顺风耳?能看透莫府的标的?就这一项计算,让经营方圆钱庄的老掌柜们对朱府的账房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莫夫人并不懂这些,她只是轻松笑道:“第三轮咱们就再加十万两吧。得与不得都没关系。” 阿石吼了一天,嗓子估计拉伤了。第三次唱标时有些嘶哑。也许他也觉得奇怪,第三轮,江南朱府也就比着莫府的银子往上又加了十万两而己。 就这样,江南朱府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在莫府钱庄老掌柜们的佩服中夺得了官银流通权。 验完银票之后,陈煜对朱府长得喜庆的老头道:“敢问是江南朱府哪一位总管?” 老头儿呵呵笑道:“在下不才,江南朱府四总管朱喜。” 陈煜肃然起敬。江南朱府四总管朱喜号神算盘,一把算盘算无遗漏。难怪今天朱府总能压着莫府出手。他又忍不住问道:“朱府高价拿到官银流通权,岂非要亏上几百万两银子?” 朱喜摸了摸光滑的大额头,笑咪咪的说道:“我家老太爷听别人说望京莫府比江南朱府有钱。他老人家听了这话就不服气,令小的砸锅卖铁也要把官银流通权抢过来。老太爷说了,如果莫府连几百万两银子都亏不起,以后就别在朱府前提有钱这两个字。” 内库的标已经招完了。厢房门纷纷打开,众商贾只等着内务府总管大太监提着封存的银箱离开后开禁走人。朱喜说这话的时候正好站在正房廓下,他中气十足的这么一喝,镇惊四座。 朱喜的语气仿佛江南朱府随便可以扔几百万玩似的,令商贾们咋舌不已。 莫夫人气得脸色发白,语带讥讽的说道:“朱府的手要伸到望京未免伸得太长了。” 回头太难(12)朱府厢房内依次又走出三个人。其中一个干瘦老者抚着下颌稀疏的胡子翻了个白眼道:“朱府的四海钱庄明天将在望京城方圆钱庄对门开业。四海钱庄新开业,六月之前存银年息一律六分!欢迎各位前来存银。” 方圆钱庄年息最高五分息,还针对的是大商户的大笔存银。小笔银子年息只有四分。没拿到官银流通权之前,四海钱庄说这话没有人敢相信。大魏朝的官银,皇帝陛下的私房银子都将通过四海钱庄流通周转,四海钱庄就成了块金字招牌。没来得走的商贾们眼里顿时冒出了精光。连户部尚书都在想,是否将国库里的银子提上一千万在四海钱庄里存上一年多生点银子出来。 七王爷和陈煜对视一眼,深感佩服。朱府出了五百多万两现银,流水银子必然不够充足。年息一涨,四海钱庄就能在短时间内吸纳到大笔现银。有钱在手,还怕生意不好做?一年下来,朱府是亏是赚谁说得清楚?两人对远在江南不露面的朱老太爷敬仰不己。 干瘦老者四周团团一揖道:“老夫朱府二总管朱禄,四海钱庄总掌柜。各位同仁明日若有空,还请来钱庄捧个人场。” 他旁边一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温和的走到七王爷和户部尚书前道:“在下是朱府大总管朱福。四海钱庄取得了官银流通权,为皇上办事自当尽心尽力。照老规矩,请王爷与尚书大人明日为钱庄剪彩。” 七王爷和户部尚书自然笑着应允。心里又一番感叹朱府的老谋深算。开业,取得官银流通权,年息涨一个点。四海钱庄一露面,势必将对门的方圆钱庄压得喘不过气来。 回头太难(13)另一名肚子圆得像弥勒佛的年轻人抱着礼帖,径直走到飞云堡堡主,明月夫人和莫夫人身前恭敬地将礼帖送上,笑呵呵的说:“四海钱庄新开业,还望拔冗前来观礼。朱寿替老太爷谢过了。” 云铁翼看了眼朱寿的手,微微一笑抱拳还了礼。 戴着帏帽的明月夫人娇笑道:“朱八爷的面子谁敢不给?妾身先向朱府贺喜了。” 见朱府风光,莫夫人心里发堵。她明知道朱府会亏几百万两银子,现在的感觉却是莫府面子里子都输了个精光。她沉着脸接过礼帖递给剑声,拂袖而去。 这时听得礼炮三响,醉仙楼的大门敞开。江南朱府四名总管在众商贾热情的簇拥中离开。 莫若菲一直在外等候,见内库开标已毕,官兵撤走,他赶紧往醉仙楼走。在门口与莫夫人擦肩而过时,莫夫人低声说:“江南朱府把官银流通权夺走了。” 莫若菲无心责怪母亲,漂亮的眼睛里泛起了忧思。失了官银流通权,方圆钱庄必受打击。而不弃突然死在莫府,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更担心莫府的安危。如果可以重来,他还会不会再瞒着母亲呢?如果不是他心思放在官银流通权和对付明月山庄上,不弃是否还活着?然而,现在说这些都迟了,回头太难。 他轻叹了口气低声说:“府中不弃的灵堂已搭好了。母亲劳累一天,先回府歇着吧。我这就去见七王爷。” 莫夫人幽怨的看了儿子一眼,如果不是瞒着她,她又怎么会不顾一切的对花不弃下手?此事已成定局,只能看如何把事掩盖过去。她望着儿子匆匆走进醉仙楼的背影低声道:“为了你,娘就算赔了性命也值。” 正房中,七王爷,陈煜和户部尚书还在议论今天朱府夺标之事。为皇上的内库多挣了几百万两银子,三人脸上都有着喜色。 莫若菲在院子里略一踟蹰,便请侍卫通报。 听到七王爷请他进去,莫若菲掀袍进了正房。七王爷温和地说道:“内库竞标,价高者得,莫府失了官银流通权,莫少爷不必太难过。明年还有机会。” 莫若菲恭敬的应了声是,看到户部尚书仍在,他欲言又止。 回头太难(14)户部尚书呵呵笑道:“王爷,下官这就回宫复旨。明天四海钱庄见。” 等人走后,莫若菲掀袍向七王爷跪下,轻声道:“忆山没照顾好不弃,请王爷降罪。” 七王爷眉头紧皱问道:“不弃怎么了?” 莫若菲一咬牙道:“昨晚莲衣客夜入莫府,毒杀了不弃。府中灵堂已经设好。因醉仙楼被封闭,在下一直等到现在才来禀报。” “嘭!”的一声巨响,又听得“咚”的一声。莫若菲抬头一看,陈煜竟一掌将厅中的杉木圆桌劈成了两半,而七王爷侧朝后摔倒。 “父王!”陈煜恶狠狠的看了莫若菲一眼,扶起晕倒的七王爷。 侍奉在侧的老太监阿福吓了一跳。他接过七王爷抱起他就走,身形展动如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陈煜一把从地上揪起莫若菲,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再说一遍,是谁夜入莫府毒杀了不弃?谁的灵堂布置好了?” 莫若菲深吸口气道:“世子节哀。阿琅寅时回府,在凌波馆发现不弃中毒,已经无救了。他说是莲衣客下的手。” 陈煜嘴角掠起讽刺的冷笑。莲衣客,他就是莲衣客,脏水泼到了他身上了!陈煜松开他的衣襟,黑着脸高呼道:“阿石,备马!” 不亲眼看到,他绝不相信不弃会死。陈煜策马狂奔,马鞭扬起响亮的鞭花,一路风驰电掣。 他身后的小太监阿石尖声高叫道:“闪开,快闪开!” 跟在他们身后的莫若菲嘴里发苦,一颗心却渐渐的变得硬了。无论如何,莫府也要渡过这个难关。 蹄声重重的踏在石板路上,能碎金裂石。从来在望京城中温文尔雅只知吃喝玩乐的世子生平头一回在城中放肆地纵马。夕阳已经下山,远处的府邸民居渐渐笼罩在苍茫的夜色中。陈煜一颗心仿佛也在走向黑暗。 坊间渐渐明亮的灯光让他看到一丝希望。也许,让他保有这丝希望的是莲衣客毒杀不弃的话。云琅见过莲衣客,他绝对不会认错。陈煜希望莫若菲在撒谎。自己没有半点感觉,不弃就死了?他不肯相信。 远远的,几盏素白灯笼映入眼帘。马眨眼间已到了莫府大门,不待马停,陈煜凌空自马上一跃而起。等候在府门口的莫伯才弯下腰向他行礼,眼睛一花,陈煜已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 死当长相思(1)白色的灵幡在晚风中高高扬起,灵堂上白烛摇曳。 见有客来,哭灵人像打了鸡血似的鼓足了精神扯开喉咙干嚎。和尚们手中的法器又一次敲响,口中不清不楚的诵唱起超度的经文。 莫夫人已换了身颜色素净的衣裳。她端坐在灵堂之上,发间簪了朵白花,面容沉静。她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如果是祸,她一人扛下。 见陈煜板着脸进来,莫夫人站起了身。她正想说什么,陈煜已越过她,手拉住白色的帷帐一扯,木然地站在了那口巨大厚实的紫檀木棺椁前。 身后的诵经声,哭灵声像是在极远的地方响起。他盯着棺椁里的不弃默然不语。 她脸上敷了脂粉,看不出发青的脸色,如同睡着了一般。 “不弃?”陈煜轻轻的低呼了声。声音飘缈,让他都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莫若菲紧随而至,看到棺椁里的不弃,他下意识的转开了头。心又咚咚的跳了起来,莫若菲镇定了下心神,吩咐道:“掌灯!” 数十盏灯亮起,将帏帐之后照得纤毫毕现。 陈煜的目光慢慢移到不弃放在胸前的双手上,她的手上有层青灰色,指甲深处有抹浓重的黑。他走到棺椁前俯身捏开了她的嘴皮,牙缝间还有血迹,却没了半点热气,心里的痛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他镇定的都不相信这是自己,嘴里吐出的话清楚明白。“听说是你发现她的?” “是,今晨在下去凌波馆发现的。不弃吐了很多血。”明知道她没有死,云琅回想那一幕,仍忍不住心疼的闭了闭眼睛,“当时已经来不及救她了。是莲衣客下的毒!他对不弃下毒已有很长时间了,这一次只是下重了份量!” 陈煜握紧了拳问道:“有何证据?” 云琅冷着脸说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手里捏着盏兔儿灯,那灯是莲衣客送的。不弃不肯说出谁下的毒,她想保护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心被劈成了碎片的痛也不过如此吧?她,原来是这样想念他。一种带着心酸的幸福感自陈煜心底腾起。纵被所有人误会又何妨,只有他明白不弃的心。她这一生可还有过别的愿望?她这一生可还祈求过什么?到死,能看一眼的不过是盏兔儿灯罢了。鼻子一酸,热浪直冲进他眼中。陈煜阖上双眼,片刻后才睁开眼平静地问道:“仵作可来验过?” 莫若菲道:“未曾请过仵作,一切都等王府示下。府中尚有太医院江老太医和回春堂的王神医在,药灵庄林家兄妹也在。是否请他们几位前来?” “听说药灵庄四小姐自小精通医理,不弃身份不同,请林小姐来。”陈煜淡淡的说道。 死当长相思(2)盏茶工夫,林丹沙换了身衣裳提了药箱来。头发也梳成了两根大辫子,装束干净利落。 她对陈煜行了一礼后自信的说道:“世子放心,药灵庄医治的江湖中人不少,丹沙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走进去时,她的目光情不自禁从大哥和莫若菲脸上一转,又看了云琅一眼,拉上了帏幔。 昨晚莫若菲抱着花不弃踢开林玉泉房门时,她也醒了。林丹沙想起她偷听到的话,心又跳了起来。虽然不是莫若菲所为,但是不再救治不弃,而把她又送回凌波馆的举动传出去,暴怒的七王爷和陈煜说不定会灭了莫府和药灵庄。她只能装聋作哑。 药灵庄的金针是名副其实的金针。金子偏软,没有好技艺难以插进穴位。这是药灵庄祖传的绝技。凭着金针和祖上传下来的药方,药灵庄才能绵延百年,成为西州府的大户人家。林丹沙从小练习,年纪虽小,也掌握了这门技术。 她拈起金针笔直的插进了不弃的咽喉。如果是服毒,起出金针后,针上沾的血珠就能看出毒性。 她像大哥一样,将金针放进一碗清水中,惊得叫了一声。 “什么事?”陈煜在帏帐外喝问道。 “没,没什么。这毒太厉害,看不出是什么毒。我再看看不弃身上有无别的伤痕!”林丹沙强自镇定下来。 她呆呆的看着碗中的血。她清楚的记得昨晚偷看了一眼,大哥自不弃身上取的血一入水中就化成青碧色。而眼前水碗中的血诡异无比,外层是正常的红色,包裹着一滴青碧。 林丹沙又在不弃喉间刺了一针。取针放在鼻端一嗅,隐隐的莲花香传来。她迅速的扶起不弃,解开她的外衣查看背部。没有尸斑出现。她替不弃穿好衣裳,见她身体依然柔软,眼中惊诧越来越浓。 如果她不是直取不弃喉间的血,海伯喂给不弃吃的丸药就不会被发现。林丹沙误打误撞知晓了不弃未死的秘密。 她心里忐忑不安起来。该告诉所有人她没有死吗?她瞬间想起了云琅。她一句话可以让花不弃彻底消失,也能让她重回人间。 林丹沙将那碗水泼在地上,收拾好药箱走了出来。 莫若菲和陈煜同时问道:“如何?” 林丹沙低头答道:“她是中毒,身上没有别的伤痕。” 陈煜再没看不弃一眼,平静地说道:“引我去凌波馆看看。” 莫若菲应了声,他看着林丹沙温柔的说道:“辛苦四小姐了。” 林丹沙福了福道:“莫公子客气了。云大哥,能不能陪我回房?” 云琅摇了摇头:“四小姐,我要陪不弃。” 林丹沙轻咬着唇,细声细气的说:“我也陪她一会儿。” 见陈煜态度平静,并无迁怒怀疑莫府的意思,莫夫人松了口气。她目光复杂的看了看棺材里的不弃,心里隐隐有些得意。她终于死了,再也不会让她再看到那双眼睛。莫夫人叹息道:“阿琅,你爹明天就要离开望京。你别太执著了。” 云琅没有回答,望着棺椁出了神。 帏幔再次垂下,只留下云琅和林丹沙二人。他盘膝坐着,林丹沙也扯了个蒲团挨着他坐着。她望着云琅英俊的脸迟疑不决。良久轻声问道:“云大哥,如果不弃没死,你会娶她吗?” 死当长相思(3)云琅眼皮一跳,强压着心里的紧张问道:“什么意思?” “云大哥,我喜欢你。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不弃。你眼里只有她,你只会紧张她一个。我站在你身边,你从来也不会望我一眼。你昨晚就没睡吧?你眼睛都是红的,衣裳也没换一件。你胸前的血是抱着不弃时她吐的血是吗?我真羡慕她。她不过是个乞丐出身的野丫头,可是却有这么多人喜欢她。”林丹沙一阵呓语。 “她死了。不弃已经死了。她活着的时候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她死了也没看到几个人为她伤心。你听听,外面哭灵的人怕是连她一面都没见着。那些诵经超度的和尚也只是收了莫府的香油钱罢了。你羡慕她什么?羡慕她被自己喜欢的人下毒杀死吗?她是乞丐出身的野丫头,她比不过你美丽,也没有医术武功,更不懂得温柔体贴,她就不配让人喜欢?”云琅心里的火一古脑儿全撒在了林丹沙身上。他捏紧了手中的铜钱,恨不得马上找到莲衣客杀了他。 林丹沙被云琅恶狠狠的模样吓坏了。她口吃的说道:“云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唉,看到你这么伤心,我心里也难受。罢了,实话告诉你吧,她没有死!是假死状态。服了毒后又服了种很奇怪的药,好象控制住了毒性!” 说完林丹沙的眼睛就红了。她毕竟才十五岁,要让她昧着良心让花不弃被活埋,她心里害怕。她站起身,哽咽道:“你救她吧,我回药灵庄去,以后都不见你了。” 云琅却被她吓坏了。他压根没想到林丹沙的医术这么好,竟然查出了不弃假死。他急得跳起来,一把拉住林丹沙压低了声音道:“四小姐,你不能说出去。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 林丹沙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你守在这里不走。你原来早知道了。为什么呀?” 云琅着急的说道:“算我求你好不好?千万别说出去。她要离开望京!我求你了,四小姐。只要你帮我瞒着这事,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云琅言而有信。” 林丹沙傻傻的望着他,云琅着急的样子也这么好看。他和莫若菲是表兄弟,一个美丽得不像话。另一个却带着北方男儿的英气。她喃喃说道:“你要是对我能有对她的一半就好了。” 云琅握住她的双臂急得额头冒汗。杀人灭口的事他做不出来,他只能求她。 几乎一瞬间林丹沙做出了决定:“你娶我吧。” 死当长相思(4)云琅惊得呆住。 话说出口林丹沙再无顾及。云琅说过,花不弃是要离开望京。她当然会成全她。她相信,云琅是重承诺的男人。只要他答应,哪怕他心里还喜欢花不弃,他也会对她好一辈子。她把自己的终身押宝似的押在了这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身上。 林丹沙相信自己的眼睛绝不会看错人。云琅不论从家世人才人品都是万中挑一。没有花不弃,她有信心赢得他的心。 她睁大了眼睛期盼的看着云琅。 “婚姻大事,当听父母之命,媒妁,媒妁之言。私订终身……于礼不合。”云琅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他万万没有想到林丹沙会提这个要求。他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他心里只有不弃。 林丹沙嫣然一笑:“我会请父亲遣人向飞云堡云堡主提亲。云大哥,只要你答应我,我就绝不说出今日之事。其实花不弃没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王府不会震怒,莫府不会担责任。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紧张。这是好事情呢。” 是啊,不弃不死的确是好事情。他也一度疑惑过为什么要不弃假死离开。黑衣蒙面老人的话又在他脑中响起。他不知道为什么不弃活着的话,下场会比死还凄惨。但是云琅有种直觉,黑衣蒙面老人不是在吓唬他。他不能用不弃的幸福去赌。 林丹沙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微笑道:“这么好的消息应该马上告诉莫公子和世子。世子虽然没发怒,他的脸可是一直板着。谁知道王府会不会迁怒莫府呢?也许听到不弃还活着的消息,王府的怒气就会平息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 “我答应娶你。”云琅脱口而出。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他闭着眼说道,“林小姐,我很讨厌被人威胁。你应该庆幸,我不是嗜杀之人。否则,我杀了你灭口就是。” 听到云琅答应,林丹沙半点高兴也无。为了花不弃,他连终身大事都顾不得了。眼里盈满了水汽,看向静静躺在棺椁里的不弃掠过羡慕。她低声说:“男儿一诺重千金。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可是,如果你能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 眼泪奔泄了一脸,林丹沙掩住嘴扭头跑出了灵堂。 云琅靠坐在棺椁旁,懊恼的撞着脑袋怦怦作响。他咒骂道:“云琅,你应该杀了她,应该杀了她才对!你胡乱答应了些什么呀!” 死当长相思(5)月高悬,春风拂栏。夜里不知明的香花静静怒放。原来应该是一个静谧的春夜。却因为前堂的素白,凌波馆的静默染上了悲伤。 灵姑和忍冬低垂着头站在院门口迎接世子陈煜和莫若菲的到来。她俩换上了麻衣,摘了发间钗环,鬓旁簪得一朵白绢花。 夜色中两点白色刺激着陈煜,他站在门口缓缓说道:“你还记得那日大雪在院子打雪仗的事情吗?” 不弃欢快的笑声瞬间在耳旁响起,莫若菲嘴里发苦,轻声回道:“记得,那日我还把她气哭了。” 她叫他的那声山哥把他的记忆又拖回到了不堪的前世。他失态了。思想瞬间跳跃到马车上知道不弃会偷技的时候。莫若菲终于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思了。这时,他冒出了个很奇怪的想法。如果小不点和他一样,掉落山崖下后也穿越了,会是什么情形? 晚风吹来,鼓起他的衣袍。莫若菲打了个寒战。 他花费了十来年读书习武习惯世家公子的优雅。如果小不点在,他敢保证,这些优雅与风度都会消失。 可是如果她也穿到了世家小姐身上呢? 莫若菲苦笑,那就会出现两个小流氓样的世家公子和小姐。 今生他拥有的这一切,实在太美好。前世再有电视看,有网游玩,也不比不上这一世的生活。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如果没有那场骗婚,他和小不点在做什么呢?他自嘲的笑了,还不是继续有一天没一天的混日子。这种生活他再也不想过。 莫若菲微眯着眼看向沉默平静的陈煜,商贾世家又如何?被一个手无兵权,不参朝政的王府就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要怎样做才能拥有力量? 穿着紫红蟒服的陈煜让他羡慕,又让他不屑。他一辈子都穿不上这种品级的服饰,再骄傲再有钱再是世家出生,一辈子,只能对着他屈膝下跪。 听说世子武功很好,莫若菲现在却想和陈煜打一架。只是想想罢了,他垂下眼帘,安静的站在陈煜身后。 他看不懂陈煜。从那张一直不动声色的脸上看不出陈煜心里究竟是在怒还是真的平静。是风暴前的海吗?莫若菲心头惴惴。 陈煜怅然地望着凌波馆后的松柏林。如果不弃能活着,他还会再抛下她吗?他深吸口气走进了院子。 陈煜的目光看向院墙一角。那树老梅花已落尽,枝头的新叶在月光下静静的舒展着。不弃初入府的第一个夜晚,就独自走到了这个角落。他在树上看她,好奇的想知道一个能把耗子当美味肉菜的小女孩突然当了世家大族的小姐会是什么心情。 那一晚,不弃骄傲的告诉他:“我不可怜!我不当莫府小姐也同样能靠自己活下去!你以为我想当莫府的小姐?莫若菲要讨好七王爷,七王爷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并没有在莫府白吃白喝!我是替他们当的小姐,每个月是拿了三十两银子酬劳的!” 三十两银子,她从来没有把父王当成她的父亲,她从来没有把莫府当成她的第二个家。她的骄傲背后藏住的是一颗敏感而孤独的心。 死当长相思(6)陈煜推开了不弃的房门。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酸涩起来。书桌上干涸的血迹中躺着盏兔儿灯。拳头大小,挂在梅树上蒙了灰变成了小灰兔,现在被染成小红兔了。他拿起那盏灯久久不语。 她在这间屋子里抱过他,咳得他背心都烫了。她轻声告诉他:“我不该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你就不会像避瘟疫似的要离开我了。” 她什么都明白。她像一只风雪中好不容易找到避风处的小鸟,瑟瑟发抖。 她是这样聪慧,什么都知道,从来不说。 他想起天门关自柳青芜手中救她一命。她抱着一个锦盒明明吓得双腿发软,却投来感激的目光。让他不自觉的避开。 他想起她在红树庄柴房里和剑声斗嘴,聪明的威胁他给她送鸡腿。 她其实并不知道,他看着她啃鸡腿的时候,曾吞了吞口水。仿制自己从来没有吃过鸡腿一样。 他想起她穿着冰凉的棉衣蜷缩在稻草堆中。满脸烧得通红,却为他包扎了伤口,为他留下了食水,为他烤好了玉米。 他想起在王府她故意装着不知道他是莲衣客,那样的小心翼翼。 他想起那个雨夜。不弃崩溃的喊道:“你还我莲衣客。” 在她的生命中,他并不是对她一开始就全心全意的人。她却记得这样深。她想要的温暖这样的少。 她怎么能死?怎么能从他的生命中蓦然消失? 陈煜轻轻捧着兔儿灯,手微微颤抖。 是妹妹也罢,不是妹妹也罢,今生今世,就算被雷劈,如果她能活下来,他什么也不在乎! 可是她能活吗?她的脸在厚厚的脂粉背后泛着可怕的青色。她连呼吸都没有了。他唯一能知晓的,就是她临死前握着他送的兔儿灯! 陈煜的胸口被巨石堵住,怔怔的站在屋内,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阿琅说这灯是莲衣客送给不弃的。她在临死前握着这盏灯必有深意。阿琅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弃的身世很简单,她被乞丐花九收留,后在药灵庄当小丫头。她怎么可能认识莲衣客?此人必有重大嫌疑。世子,那莲衣客号称独行侠,莫府会悬重金缉拿他。是非黑白,抓到莲衣客自见分晓!”莫若菲沉声说道。 陈煜真想放声大笑。他真想告诉莫若菲,他,就是莲衣客!他珍惜地将兔儿灯纳入怀中淡淡的说道:“就这么办吧。不弃做莫府的小姐也是权宜之计。择块风水宝地早日让她入土为安。究竟是何人下手,王府也会暗中追查。若被我查出来,我会让那人生不如死。” 他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远远的望了屋后那片松柏林,胸口那块石头越压越沉。不弃,不弃……花九给你取名不弃,这名字为什么每念一次,悲伤就深重一层?陈煜的头有点晕。他移开目光,低着头疾步出了凌波馆。 死当长相思(7)莫若菲的手握紧了拳头。这一世他能保护的人太少,给了他母爱的莫夫人就是其中之一。他绝对不会让陈煜查出事情的真相。 他也望了松柏林一眼。想起关在秘道地牢里的青儿,头又有些痛,他该怎么处置那个丫头呢?两世的经验告诉他,眼前最重要的事是早点让不弃下葬,早点找到扛黑锅的人,把这件事了结了。莫若菲暂时把青儿扔到了一旁,紧步跟上陈煜问道:“不弃的房间还需要保留吗?我是说王爷也许想看一眼。” 陈煜转过头苦涩的说道:“父王听得消息就晕倒。让他瞧了也只有更加伤心。他的病才好,不宜再劳心了。不弃并不喜欢寄人篱下,三天后就下葬。” 府门口阿石牵着马等着焦急,见陈煜走出来赶紧上前说道:“府里来消息,王爷醒了,一直说要来看小姐,甘妃娘娘拦着,被王爷打了。” 陈煜什么话也没说,翻身上了马。策马奔得一程,他扭头回望。身体一晃突然从马上栽了下来。 “少爷!”阿石尖叫了声,跳下马冲了过去。 陈煜拍了拍衣袍上的灰站起来,胸口闷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平静的说:“我没事,想事情走了神。” 这时楼上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陈煜抬头一看,酒楼上元崇提了坛酒趴在二楼窗户边上向他扬手示意。身边还陪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长卿,你的马术看来也不怎样嘛!”元崇大笑。 陈煜把缰绳往阿石手里一塞道:“你先回府,告诉父王逝者已矣,请他老人家节哀。就当没有花不弃这个人吧!今天内库开标完结,我终于可以放松找乐子了。我找元崇饮酒去了!” “可是……”可是死的是小姐啊!阿石张大了嘴惊诧地看到陈煜大笑着走上酒楼。 推开雅间的门,陈煜抄着手睨着元崇道:“从前和你赌酒都是我输,今天你信不信,不论怎么喝,本世子千杯不醉!” 元崇不屑地嗤笑了声,左搂右抱道:“杏儿,替世子斟酒!换大碗来!” 陈煜掀袍坐下,顺手提起他面前的酒坛仰口痛饮。头仰起的瞬间,有冰凉的液体自眼中倒流进鼻子,一口酒就呛了出来,溅在想替他斟酒的杏儿衣衫上。 粉色的轻沙罩衣上溅得点点殷红的酒渍。杏儿惊呼了声,随手擦了擦嗔道:“世子好酒量好气魄!” 元崇眼尖地拉过杏儿的手顺手掏出张帕子替她擦试,眼里闪过丝疑惑,笑道:“我今日和世子好好赌一回酒。你们下去吧!再炒几个菜切几斤熟牛肉来!” 两个女孩娇笑着应下,旋身出了房门。 元崇这才低声道:“长卿,你受了内伤吗?” 陈煜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饮酒!内库今天开完标,正好闲下来了。” 他捧起酒坛欲再喝,元崇拉住了他,手在桌子上一抹放到他眼前严肃的说:“你吐血了。” 死当长相思(8)元崇的手上沾得几丝腥红色,绝不是浊酒的色泽。陈煜想起凌波馆不弃房中一滩滩的血迹,脸上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双眼像幽深的潭水,深沉寂静:“吐口血算得了什么。元崇……我胸口闷得很,被什么塞住了似的,你打我一拳,你重重的打!” 两人相交至今,元崇一直认为陈煜是冷静得可怕的人。幼时一起陪皇子读书,陈煜捣蛋拉了他和白渐飞躲在太傅的房间里烤鸟吃,结果火堆把地板引燃了。明火并没有燃起来,起了一股烟。白渐飞就吓哭了,他也吓得不知所措。只有陈煜,解开裤子利落的撒了泡尿在地板上,听到滋啦啦的声音。陈煜不慌不忙的跑到屋外,端了盆水进来,彻底把火灭了。临走时,还不忘打扫战场,拎走烤了一半的鸟。 从那时起,元崇就觉得陈煜是个天要塌了也会冷静的思考该怎么把天顶上去的人。陈煜此时的失态把他吓坏了。 陈煜拉着他的手放在胸口。元崇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快。他试探的问道:“我真打了?” 陈煜放开他的手,自己一拳捶下,嘴里货真价实的吐出了一口血。他舒展了眉,笑了:“舒服了,闷了一晚上,终于吐出来了。来,饮酒。” 元崇心里着急,却不敢多问。闷闷的陪着他喝。 炽热的酒浆从喉间直烧进胃里,陈煜大呼一声:“痛快!” 元崇终于忍不住吼道:“你就不能和我说吗?从小到大,你有什么事都藏在心底。如果不是上次中箭,你也不会让我知晓你是莲衣客。长卿,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哈哈!”陈煜张狂的笑着,眉目清朗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意。“花不弃死了。莫府的人说,是莲衣客毒杀了她,悬重金缉拿他!你信吗?” 元崇呆了呆道:“花不弃?你的那个妹妹?莲衣客毒杀了她?放屁!” 陈煜笑得喘气,捧着酒坛狂饮。酒浆自嘴边滑落进衣领,胸口一片冰凉。他笑道:“是啊,是在放屁!” 元崇气得脸色发白,一拍桌子道:“我看是莫府监守自盗。自己出了岔子,硬生生拉个垫背的!长卿,这事有问题,你要查个清楚。” 死当长相思(9)谁下的手重要吗?找到凶手又如何,她还能活回来?陈煜恍若未闻地问道:“元崇,你有过喜欢的女人吗?” 元崇呆了呆,不明白他的意思。 陈煜轻声说:“我以为我只是可怜她。可怜她和我一样早早被母亲扔了手,可怜她和我一样没办法掌握自己的命。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喜欢她的。后来我总找着恨她的理由和借口去看她,其实是我自己想见她想和她在一起罢了。元崇,我是不是该被天打雷劈?” 被天雷劈中的人是元崇。他震惊的看着陈煜,哆嗦着抖出一句话来:“你,你不会喜欢上你的,你的……”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陈煜饮下一大口酒,脸上泛起潮红。他拍了拍胸口道,“这里很痛,一吸气就痛。母妃为什么忧郁生病,父王为什么瞧幅画像怎么也瞧不厌烦?我今天明白了。” 元崇惊得满头是汗结结巴巴的说道:“可是,可是她,她……” “父王说,她就是她罢了。我早该明白了!为什么,她死了,我才明白?”陈煜认真的望着元崇,语气轻得像风一样。“我是不是得失心疯了,是不是入魔障了?!你是我的兄弟,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可以回到从前的云淡风清?只要一想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就悔。她只想要一个莲衣客,我都给不了她。” 一语至此,一语至此,自进莫府看到躺在棺椁里的不弃后,隐忍至到现在的心痛与悲伤终于化成两行热泪淌了下来。 元崇悚然动容,眼里似有股热意往上涌,酸涨得难受。他瞧着陈煜一碗接一碗的灌着自己突然笑了起来,爽朗的说道:“北方狄蛮子闹春荒又要开战了。我想去从军!你去不去?” 从军?战场自古是男儿抛洒血性的地方。陈煜知道元崇引开话题想开解他。他反手抹去泪,讥讽的说道:“你忘了?我只是个热衷斗鸡溜狗吃喝玩乐的世子!” 元崇一呆,陈煜微睁着醉眼,用竹筷轻敲陶碗吟道:“舍得身前身后名,旦叫胡马不南行!你去从军吧。替我,多杀两个!等有一天父王走了,我也了无牵挂了。” 元崇着急地说道:“长卿,你怎可如此消沉?” 陈煜替他和自己斟满酒,斜斜的睨了元崇一眼,揶揄道:“元崇,今晚我哭也哭了,酒疯也撒过了。足以让你笑话我一辈子了。母妃过逝后我还没撒过娇呢!你就当小孩儿闹糖吃好了。” 他的话逗得元崇扑哧笑出了声,知道陈煜不闲刭让自己担心。想劝得他一句逝者已矣,半个字都说不出口。闷声端起酒碗陪陈煜喝,巴不得马上把他灌醉了,让他一觉醒来就当做了个梦。只是元崇肚子里不无遗憾地嘟囔:“我还没见过那花不弃呢,长成朵花也不至于这样吧?!” 死当长相思(10)这一夜因花不弃的去世,望京城里总有些人是睡不着的。 莫若菲自前厅灵堂踱步到了内院主屋正房。又自正房踱步进了凌波馆。他脑子里除了花不弃还是花不弃。从她的死想到了红树庄里那个美丽非凡的女人,想到了父亲的离世,想到了母亲因爱成嫉继而疯狂杀人的行径。想的最多的还是花不弃的死为莫府带来的各种影响。 他是望京莫府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拥有现代记忆的先天优势,老天赐予的好皮囊。莫若菲颇有些惆怅的想,如果没有这些事,他是否可以顺利的当一个富家子平安终老? 然而他清醒的知道,怕是不太可能了。这个认知让他向莫夫人住的主屋正房投去了幽怨的一眼。 占据莫府少爷的身体,睁开眼清醒过来后,他看到的是莫夫人焦虑不安的眼神。那个美丽的妇人把他当成心肝宝贝一般疼爱。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的他受宠若惊的同时,发誓要对捡到的便宜母亲好一辈子。 纵然他从窗外门外听到了莫夫人和莫老爷的争吵,隐约知道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如母亲出手灭了薛家庄,如父亲发狠要找到生下来就被抛弃的女儿。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花不弃是自己的妹妹。但是莫夫人以为他不知道。七王爷也以为自莫府传出来的画像是偶然所得。 莫若菲烦躁的想,原以为可以借花不弃攀上七王爷,替莫府拉拢一个强大的靠山。计划天衣无缝,怎么现在让他觉得是搬起石头在砸自己的脚?不弃为什么要保护他?为什么不肯说出下毒的人是谁?她为什么不怒不气,宁肯死得不明不白? 心里的郁闷无以得舒。他拎了壶酒在深夜再一次进了松柏林。整座莫府,只有宗祠里的秘道可以让他脱了脸上的面具。 柳青妍憔悴的靠坐在石墙边,搜肠剐肚的想着怎么才能逃出这里。她对铁栅对面坐在石板地上饮酒的莫若菲有些好奇。他自进来后半个时辰不发一语,独自喝着闷酒。她不免紧张的想,今天内库开标,莫府落败了吗?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莫若菲微睁着眼睛说道:“官银流通权以五百四十万两银子的天价被江南朱府拿走了。” “江南朱府?”柳青妍失声惊呼。 “别装了。”莫若菲懒洋洋的说道,“现场除了朱府外没有人跳出来争。我很好奇明月山庄以什么代价说动朱府联手。青妍姑娘能为在下解惑吗?” 柳青妍镇定的说道:“我也很好奇。” 莫若菲笑了笑,淡淡的说:“真正好奇的人是皇上。莫家就在望京城里,皇上随时可以让莫府消失。换句话说,皇上对方圆钱庄很放心。但是江南朱府离望京太远了,朱府突然跳出来抢官银流通权,皇上不太放心。” 他小口饮着酒,如玉的容颜因为酒的缘故染上了层粉红色。眼波流转间,阴暗的地道被他的容色照亮了几分。 死当长相思(11)柳青妍眼里的莫若菲很特别。先不说他漂亮得能让很多女人自惭形秽。他的心机手段往往让她觉得见了底,峰回路转间又摸不透测。他擒了自己将计就计也罢了。偏偏又抖出这么一番话来。 照他的说法,望京莫府最初成立方圆钱庄便是奉旨办事。明月山庄和江南朱府横插一脚抢了差事,谁输谁赢还真的说不清楚。她回味着莫若菲的话,嘴里有些发苦。 莫若菲话峰一转笑道:“你说你不知道就算了。明年没准朱府亏了银子心疼不接手了,莫府还能再拿回来。你争我抢皇帝陛下可以居中制衡。他老人家舒服了,莫府朱府也相安无事。做生意吃独食也不好。你说对不?青妍,你也别想着能逃了。我是不会放你的。我身边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放心说话的人了。” 望着儿臂粗的铁栅栏,柳青妍眼里起了讥诮之色。她手上没有断金截玉的宝刃,想逃出去无疑痴人说梦。她平静的说道:“你遇到天大的麻烦了?” 莫若菲呵呵笑了:“你很聪明。花不弃死了,中了毒死在凌波馆。” 柳青妍也笑了:“你是气恼莫夫人的幼稚举动给你带来了大麻烦?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莫伯送来的汤有问题。” “哦?你是用毒的行家?” “不是,我只是觉得每天的汤其实用不着莫伯亲自端来的。所以每次都偷了一点喂兔子。它本来挺活泼的,后来就萎靡不振了。” 莫若菲沉默了片刻后道:“我并不知道。我以为如今生活好了,应该和谐才对。女人哪,心眼比针尖还小。惹出祸来最终还是要靠男人出面解决。”他怅然的望着石壁上吐着暗淡光芒的油灯出神。如果他知道了,他会劝母亲停手吗? 柳青妍想起自己的父母,如果能找到他们,她也会这样孝顺吗?她感叹道:“能有你这样的儿子,莫夫人很幸运。” 莫若菲喃喃道:“你错了。能有母亲,是我的幸运。你不会明白的,不管她再杀多少人,再惹出什么样的麻烦,只要她对我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柳青妍翻了个白眼道:“你既然下定了决心,还烦什么?以你的心思,替她掩藏并不是件难事。” 莫若菲突然有种冲动说出自己对花不弃莫名其妙的感觉。闷在心里的事情太久太久,久到由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丝惊诧,变成了结在心底深处的石块。在遇到花不弃后摇晃了。让他不安,让他……心痛。 想到这个词,心脏果然传来一丝类似于痉挛般的痛楚。莫若菲笑了笑道:“我为花不弃心痛。” 他说完后拍拍屁股,顺手将没喝完的酒放在了铁栅栏前:“睡不着就喝点酒吧。反正以后我会常来找你说话。” 石壁上的油灯将他的身影孤独的拉长。柳青妍回味着他的话,心里产生了一丝恐惧。难道自己一生都将在这个阴暗的石道石牢里渡过?每天盼着他来找自己说会儿话?她一跃而起扑到铁栅栏前嘶声喊道:“你告诉我父母的秘密,我助你对付明月夫人!” 莫若菲心里蓦然变得轻松起来。能够完成七王爷交待的事情,将来莫府会不至于太惨吧?他微笑着回过了头。 死当长相思(12)南下坊的夜依然喧嚣。早关了铺门板的兴源当铺内堂里,海伯恭敬的站在朱府大总管朱福面前。 朱福只有四十出头,蓄着文士最喜欢的三络长须,戴着文士巾,穿着褐青色的长袍。面容冷峻。 海伯比他年岁大,是朱府的家生仆,在朱福面前却没有倚老卖老的想法。他向来觉得自己武功不错,脑子却不够使。尤其是在这位大总管面前。 他佝偻着腰轻声道:“小人自作主张让小姐处于毒发假死状态。希望可以瞒过去。” 朱福轻蔑的说道:“如果你不出手,倒也能瞒过去。” 海伯沉默了会儿后抬起了头来,眼里射出了炽热的光,腰突然打得直了:“大总管,你也知道她的处境。我再不出手,她现在已经死了。我就算拼得一死,也不能看着她死的。老太爷能狠得下心,少爷总是我一手带大的!” 朱福半晌没有吭声。 海伯深吸口气道:“小人早就打定主意带了她走。从此与朱家没关系便是。” 朱福站起身,走到窗边。清亮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地上似铺了层银霜。这让他想起府中后花园里的小桥明月,想起那个喜欢坐在轮椅上性情乖张的老人。他轻声说道:“接到你的信后,咱们四个商议好了。这一次是瞒着老太爷来的。回江南再向老太爷请罪吧。” 海伯的眼睛突然就湿了,挺直的背重新弯了下去,哽咽着向朱福磕了个头道:“小人替少爷谢过大总管。” 朱福叹息着扶起他,冰凉的眼里终于有了丝温暖:“海叔放心。朱家九代单传,咱们四个舍了性命也会保住她的。让她顶着七王爷女儿的身份假死动静是大了点,也未尝不见得是件好事。”他心里唏嘘,也许,真能瞒过去呢? 死当长相思(13)七王爷的情形很不好。先晕再怒,心脏时不时传来一股酸麻的感觉。像多年前被薛菲眼里的神采蛊惑时的感觉一样。只是这一次,他似乎已触摸到了死亡。 “王爷,情况不妙。”阿福的手离开了七王爷的脉,轻声说道。那张瘪得像风干的柿饼一样的脸上隐隐流露出担忧。 躺坐在书房圈椅中的七王爷望向殿顶的纹饰精美藻井,思绪飘得远了。良久他才嗯了声道:“你也明白,无论是早是晚,都比我瘫在床上一辈子强。” 阿福伤心的看着他,倏然跪地:“王爷,那女人能以金针行脉,说不定也能除了这针!当时王爷与她的交易里只说不让莫府得到官银流通权,如今落在江南朱府手中,王爷兑现了承诺,柳明月也不能食言。让老奴走一趟吧!” “不用了。我已经和柳明月重新谈妥了条件。”他提笔疾书,写到花不弃时,手一颤,笔尖滴落一滴墨。他皱了皱眉,继续写。吹干墨迹后封了起来递给阿福道:“等我走了以后再交给皇上和世子。” 他踟蹰了下,又写下数封书信按了印鉴递给阿福道:“这是给府里娘娘与夫人们的。” 阿福上眼里的悲伤更重,他默默的接过信纳入了怀中。 七王爷松了口气道:“煜儿回来了吗?” 阿福轻声说:“元崇少爷送他回来的,世子与他拼酒醉得人事不醒。” 七王爷轻叹了口气道:“煜儿对不弃面冷心热。你亲自去流水园守着,不要让他出府。等不弃下葬后再放他出来。” 阿福吃惊的说道:“出殡时王府里连个人都没有,世子会不会觉得王爷心狠?” 七王爷打断他的话道:“煜儿今晚会醉酒,明天他会做什么?这么多年憋着,就怕不弃的死会是个引子,将他心里的苦闷一古脑都给引炸了。莫府是世家大族,少不得有官员去吊唁,煜儿站在莫府的灵堂上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倒不如不去。你守着他我才放心。去吧。” 阿福不再多言,垂下眼眸应下。 七王爷阖上双目,暗暗对儿子说了声对不起。 恍若隔世(1)对望京城里的人来说,这个明媚的阳春三月有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内库开标的结果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贡药的牌子被药灵庄拿了去。听说选址就在京城最大的药铺回春堂旁边。来自西州府的药灵庄成了关注的焦点之一。传说宫里看上他们的药,是因为有驻颜的功效。夫人与小姐们都有点期待药灵庄开铺。 又被唾沫横飞数番描绘的是官银流通权花落江南朱府。 朱家一个总管随随便便就有一掷几百万的豪气。朱府在内库开标后第二天在望京莫府的方圆钱庄对门开了家四海钱庄。 开业这天锣鼓掀天,鞭炮震得半条街的地皮都在抖。户部尚书和宫里的内务府总管替钱庄剪了彩。 官员和富绅被请至多宝阁吃了顿免费的昂贵午餐。百姓们欣然观赏了江南狮与北方龙的精彩表演。孩子们争抢着黄澄澄的新铜钱。远道而来的四海钱庄得到了望京人的认可。 可是有心人注意到,往年掌管内库的七王府没有出席。有心人再打听,莫府的小姐殁了。 皇城根下永远不乏知情者。知情人喝了二两黄汤便神神秘秘的告诉众人:“七王爷一听莫府小姐殁了,当场晕倒,现在还卧病在床。七王爷可心疼那位小姐了。” 莫府小姐看似神秘的来历,七王爷离奇却又在常理之中的反应成了不弃过世后第二天的热门话题。 小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的版本是,那位身份尊贵的小姐死在莫府,莫府脱不了干系。所以内库开标,莫府才丢了官银流通权。 张三道:“赶紧从方圆钱庄里把银子取出来吧!” 李四愁道:“这不亏了利息银子?” 张三笑道:“四海钱庄放出话来,六月前存银,年息六分呢!” 末了还补上一句:“莫府如果垮了,别说利息,本金都拿不回来了!瞧瞧,方圆钱庄外堆着的人都是去兑取现银的。” 曾经有个笑话。有人没事望天,不多时,身边聚得一大群人都仰着脖子望天。 方圆钱庄外闹嚷的人越来越多,手挥舞着票据,个个呈疯癫状。只有张三们,掩住眼里的得意,悄然离开。 恍若隔世(2)只隔了一条街。 四海钱庄同样的热闹。 从方圆钱庄里兑换提取了银子出来的人们,跨过街就往四海钱庄奔,着急存银。把手中的方圆钱庄银票变成四海钱庄的银票。 这边是兑银子的,那边是存银子的。四海钱庄今天开业挂了红绸,门口红色的鞭炮屑像下了一场红雨。方圆钱庄昨天死了小姐,门口挂了黑绸,掌柜们和伙计们腰间系着白布。同样的车水马龙,同样鲜明的色彩。方圆钱庄的掌柜们和伙计们却生生有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憋屈。 太阳东升西落,此时正射在四海钱庄的门楣上。黑瓦檐下朱府四总管朱喜摸了摸光亮的额头,笑咪咪的抄着手望着方圆钱庄。 腆着大肚子的三总管朱寿也把手抄在袖子里,用肘撞了他一下,笑咪咪的说道:“喜老,我越瞧方圆钱庄越觉得晦气!” 朱喜点头表示同意:“方圆钱庄连石狮子的脸色都难看。” 朱寿呵呵笑道:“可不是么?像是被大房儿子欺负了不敢言声的家生子儿!表面顺服了骨子里却打着阴毒主意。看着就想冲过去狠狠的再揍上一顿!叫他彻底断了报仇的念想。” 朱喜瞟了眼他的手笑道:“寿寿,我记得你的手擅长的不是打架,是掷骰子摸牌九。莫忘了,你是江南第一赌坊的老板。” 朱寿从袖管里拿出手来。他人长得胖,手却清瘦均匀,十指如葱。他扬起手掌对着阳光看了又看,哼了声说道:“我的手除了掷骰子摸牌九,还可以操棍子。你再喊我一声寿寿,我先揍你!我是禽兽么?欺负咱们家小姐的人才是!” 两人站在檐下笑咪咪的有一句没一句的挤兑着方圆钱庄和莫府。远远望去,只是两个起早晒太阳聊趣事的闲人。 对街方圆钱庄的二楼雕花窗棂后,莫若菲颇有兴趣的瞧着朱府的两位总管。他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莫若菲保养得很好。练拳习武后他总会把手浸在药汤中泡上半个时辰。一双手上半点茧子都没有,细腻嫩白温润如玉。他蓦得把手一收,脸上露出了笑意。 “少东家,兑银的人越来越多。小姐才过世,要不就以这个理由关铺了吧?”成掌柜谨声的建议道。 “不,今天起延长一个时辰关铺。直到前来兑银的现象正常为止。”莫若菲微笑道,见成掌柜不解,他又道,“把库银提个十箱摆在柜台后。告诉所有持钱庄银票前来兑银的人莫要着急,银子有的是。方圆钱庄不会让他们手里的银票变成废纸。另外再放出风去,但凡从莫府借银的人,利息打八折。” 成掌柜听着前面还连连应声,听到最后一句惊诧的“啊”了一声。 莫若菲离开窗户,安坐在黄杨木雕花太师椅上,悠闲的抿了口今年的早春新茶,不紧不慢的说道:“商人逐利。四海钱庄六月年存银年息高一个点,是他们的流水不够,借机吸纳存银。咱们放贷的利息八折,找莫府借银子的人会增加。收存银要给利息,放贷只会赚利息。他们最终支出的银子多,而莫府赚得的银子多,你觉得哪种更划算?今年莫府没有向内库交纳几百万两标的银子,留着一大笔钱不生息赚银子钱庄才叫亏了。” 成掌柜崇拜地看着莫若菲,心里又有了信心和底气。 恍若隔世(3)莫若菲的理解是,方圆钱庄如今像是被狗咬了只能绕着走。哄狗不咬是不可能的。对狗下套还是暗地里投毒的阴招鬼祟了点,那条狗死了不就咬不了?他阴沉地想,小样儿,少爷我还知道公募私募搞基金炒股票放高贷,前世没钱只能空手套白狼,你们懂吗?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前世那场骗婚。攒人生的第一桶金赔上了她的性命。莫若菲目中露出狠意,这辈子上天成全了他。给他的不是第一桶金,是一座金山。 阳光西斜,方圆钱庄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在金黄色的阳光中一洗阴霾,露出了张牙舞爪的恣态。莫若菲跨出钱庄大门,颇有点不习惯直射而来的明亮光线。他微眯了眯眼,冲街对面朱府两位总管笑了笑,骑马回了莫府。 朱喜习惯性的摸了摸光滑的额长叹:“敌人太狡滑。” 朱寿扁了扁嘴道:“笑得真阴险!” 四海钱庄里二总管朱禄听说方圆钱庄在一天时间内稳住了挤兑潮,端着拳头大小的紫砂壶翻了个白眼。 一直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大总管朱福睁开眼笑道:“这个莫若菲倒也有几分手段。禄老,难逢敌手,莫府在望京城经营百年,你必定喜欢这样的对手。” 朱禄眼底掠过丝兴奋,嗯了声,继续喝茶。 三天过去,照陈煜事先吩咐,阴阳先生已经算好了时辰,辰时出殡。 王府只遣人送了份丰厚的祭品来,七王爷陈煜一个也不见踪影。莫若菲忐忑不安,吃不准七王府的心思。 他遣人去王府禀报。七王爷明确告诉他,丧事莫府作主便是。送他出来的老太监阿福笑咪咪地收了莫若菲一张大银票后说:“王爷不闲刭惹人非议。” 莫若菲了然的微笑。皇上没有下旨,不弃没有认祖归宗,不算是王府的人。她一死,王府不闲刭为个死人折腾。权贵们向来如此,他觉得自己的推断没错。 三天后花不弃自莫府出殡。 灵幡飘荡,漫天的白钱随风飘洒。一路吹打,哭灵人嚎得嘶心裂肺。送葬的阵容庞大。除了骑在马上的云琅和莫若菲,绝大多数人连花不弃长得是圆是方都不清楚。 不弃的墓选在兴龙山半山一座山坡之山。背靠山脉蜿蜒如龙,左右各有一线山脉以为青龙*,前方山岳绵绵起伏不绝,山下一条大江东去。是处风水绝佳的暖气之地。 恍若隔世(4)不弃也算不上是莫府的人。莫若菲没有把她葬进莫氏的家族墓地。而是把多年前阴阳师看定的这块好地给了她。据说这块地刃蒯,后世能有着紫袍的命。不弃是个女子,莫若菲安慰的想,下一世,她能生在大富权贵之家也好。 他一向是个务实的人。眼前一锹锹土盖住了棺椁,因为不弃带来的种种烦挠似乎也离他而去,埋在了地底。 莫若菲想起华严经里的一句偈:“欲为诸佛龙象 先做众生马牛。”自己前世就做了二三十年的牛马,他这辈子是穿越过来享受富贵的。他看着花不弃的墓暗暗发狠,不管她叫他的心神如何震荡,他为何会莫明其妙心痛,就算当年的小不点站在他面前,他也绝不叫她挡了他的道。 云琅却想起药灵镇外的那片乱坟岗,半山枯树下葬着的花九和癞皮狗阿黄。他只庆幸不弃还活着。 垒好坟,竖好碑,天色已近黄昏。 山丘上满目金黄,晚风轻拂着一座孤坟。 云琅执意留下。他要守到蒙面老者前来。莫若菲也没有劝阻。拍了拍他的肩叹息一声离开。 空间寂寂,身后传来鸟儿投林的脆鸣声。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安静的可怕。 云琅惴惴不安的等着,不时瞅眼新垒好的坟茔。他一个劲的想,不弃闷久了会不会有事? 远处的望京城身上笼罩的金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朦胧。夜将黑色的轻纱覆盖于天地。久了,这座雄伟的城池成了低伏于地平线上的猛兽。 西面天空一弯明月升起,几颗星辰灿烂。 云琅警觉的观察着四周,他伏在地上,耳边听到隐约的马蹄声,兴奋的站了起来。过了片刻,西面山中奔出一行人来,脚步轻健的围了上来。当先正是那晚在凌波馆见到的蒙面老者。 他对云琅一拱手道:“多谢少堡主相助。开坟!” 他身后这群青衣蒙面人闻声开始行动。 恍若隔世(5)云琅紧张的看着,不忘问老者:“敢问要将她送去哪里?” 海伯温言道:“少堡主,她身上的毒还没解,需要送至一处安静的地方替她解毒。”他犹豫了会又道,“你最好忘了她。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云琅心里一急道:“我和你们同去。我不放心。” “不行。少堡主,且听老夫一言。此事你要烂在肚子里,千万说不得。否则,老夫宁肯忘恩负义,杀你灭口。” “为什么?” 海伯老者没有再回答她,见手下已启棺抱出不弃,打了个手势。一青衣人解开带来的麻袋,从中抱出一具尸体,她身上也穿着同样的服饰。她的脸竟与不弃有几分相似,面容发青扭曲,有浓烈的臭味传来。青衣人将这具女尸放进棺中,钉棺堆坟,动作干净利落。 云琅心里一惊,指着那具女尸道:“难不成你们为了瞒天过海杀了人?” “少堡主不必惊惧。是偷来的尸体。找了两天才找到合适的。以防将来有人开棺罢了。” 他的回答让云琅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他们是什么人?训练有素,挖坟开棺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连防人开棺都想到了。他忍不住问道:“还会有人来开棺吗?” “以防万一。”答了这么一句,蒙面老者从怀里拿出只短笛,吹出几声鸟叫声。 远处林中飞快奔出一辆马车。马蹄上包裹了麻布片,无声无息的驶到山坡下停住。车门打开,一人自车中掠起,身如展翅大鹏直扑上来。身上穿着件青布长袍,斗蓬自头往下遮住了面目。他不发一言接过不弃转身就走。 “等等!”云琅喊住他。他走上前低头注视着不弃未变的容颜,手轻轻抚上她的脸,触手如冰,心里泛起一丝不舍。 朱福注视着这个英俊少年,云琅目中的眷恋和温柔消褪了他心里的杀机。他朝海伯使了个眼色,后者显然松了口气。 云琅犹豫了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只盒子道,“她好了把这个给她。我不问你们的来历。既然能救她,自然也不会害了她。每年三月三,我都会在兴龙山上的小春亭等她三天。希望尊驾告之,能让我们还有重逢的一天。” 朱福点点头,抱了不弃上了马车,没多久就消失在曲回山道上。 海伯轻叹了口气。对云琅一揖道:“公子再生之恩,将来必回报公子。告辞。” 顷刻间他和那群青衣蒙面人退向林中离开了。 云琅傻傻的在坟前站了会儿。这里的一切仿佛没有任何变化。只有他知道,不弃已经不再被封闭在那口厚重的紫檀木棺材里,不再埋于黄土之下。 “明天,我也要随父亲回飞云堡去。不弃,明年的三月三,我会在小春亭里见到你吗?”云琅眼中生出希望,脚步坚定的下了山。 恍若隔世(6)月上中天,清脆的蹄声踏破了山间寂静。两骑自望京城飞马而来。宽大的黑色披风被风兜起,长发飞扬间露出张苍白如纸的脸。陈煜注视着前方那线山影,嘴唇紧抿,双目微红,马鞭毫不留情的击打在马臀上。 他身后跟着元崇。他眉心紧蹙,面带忧色。 城门早已关闭。没有紧急军务或守备府的令牌无法出城。元崇于睡梦中被陈煜一把捞起来。稀里糊涂的拉上了马,仗着守备公子的势硬逼着守门兵开了城门。 他知道花不弃已经下葬。陈煜被七王府里那个老太监整整困了三天,昨天他去王府探望陈煜被挡在了门外。塞了些银子才打听到陈煜和老太监数次动手,流水园几乎被拆散了架。元崇同情陈煜的同时,也觉得七王爷的做法没有错。知道陈煜喜欢花不弃,元崇害怕好友在莫府灵堂失态被人戳断脊梁。 这时元崇突然想起私开城门是大罪,明天会被父亲斥责,屁股隐隐有些发痛。随即又安慰自己,不帮陈煜出城,也许今晚望京城会被他拆了。自己算是替父亲消除了一个大麻烦。 马踏上山道。黑黢黢的山林挡住了视线。陈煜焦急的四处寻找。他只知道莫家选址在兴龙山。兴龙山这么大,让他怎么找?一团云彩飘过遮住了明月,天地阴暗,陈煜心里一急,大喊出声:“不弃!” 这声大喝惊得元崇的马直立起来,差点把他掀下马去。他勒紧了缰绳,见陈煜目光散乱,脸色雪白,急中生智道:“莫府说是一处聚风藏气的暖地。必在背山面案之处。咱们冲这个寻去。” 陈煜茫然四顾,兴龙山蜿蜒百里,背山之处不知几何。他的目光渐渐清明,咬牙道:“就算踏遍这里每一处山凹,我都要找到。” 元崇心里嘀咕道:“明天找人带着来多简单。”心里这样想着,却知道陈煜一刻也等不及,便道:“咱们一东一西往中间寻,莫府阵仗大,人也多,总会踩出一条路来。不可能行到山里绝壁处。谁找到了就发枚信号。” 恍若隔世(7)陈煜点点头,催马踏了了另一条山道。他抬头望月,不断的祈求道:“如果不弃想见我,请拔云见月为我照明指路!” 恨意像长着利齿的猛首努毫不留情的噬咬着他。为什么连三天时间都不给他?为什么不让他再看她最后一眼?阿福干瘪的柿子脸似要拧出水来,恭敬谦卑却仍坚持的挡在了门口。 三天不眠不休,无数次的挑战阿福,无数次地被阿福打回去。 “贼老头!死太监!”陈煜恶狠狠的咒骂着,全然完记那个练了几十年童子功武功变态奇强的老太监阿福也是自己的师傅之一。 从一处山凹找向另一处山凹。远方的天空没有元崇发出的信号。马小心地走在山道上,慢得叫他心急。陈煜忍不住自马上跃起,疯了一般奔驰在山间。 似乎天也起了怜意,云团被一阵风吹开,明月清冷的光平静的洒向大地。 远处山凹中汉白玉的墓碑在月光下散发出莹莹光华,刺痛了陈煜的眼睛。他双指一弹,尖锐的哨声伴着一朵明亮的光在天空炸开。人如鹰隼般直掠而去。 看到山坡上那个小小的土堆,他的脚步突然停滞,顿觉呼吸困难。 陈煜慢慢地走过去,汉白玉墓碑上简单刻着一行铭文:“吾妹花不弃之墓。乙亥年二月生,巳丑年三月殁,莫忆山泣立。”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顺着花不弃三字慢慢划下。深约半指的刻痕随着他手指的划落一点点刻进了心里。 陈煜低声道:“不弃,我来了。” 坟前散发着草皮翻动过后的青草香,几株小小的野油菜顽强的陷在路边泥土中。小指甲盖大的黄色花瓣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像不弃倔强的眼神。 恍若隔世(8)陈煜突然解下了披风,大踏步走到那坯新土前。手探出,十指深陷松软的新土中。他用力抓起一大块泥土扔在向旁,喃喃道:“不弃,我来见你了。” 他拼命的挖着坟土,仿佛她就在不远处对着他笑。笑得张扬,笑得没心没肺的。 腰间一紧,赶过来的元崇抱住他的腰将他拉开,大喊道:“长卿,你冷静点!入土为安,你别打挠她!” 陈煜猛的回肘将他撞开,白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见她。她也要见我。谁也拦不住我!” 他扭过身,继续挖着土。 元崇眼尖瞧着他手指磨出了血,心道不能任他继续,大喝一声扑过去,拳头狠狠的击中陈煜。嘴里嚷道:“醒醒吧,长卿,她死了,她已经死了。你见她又有何用?” 一股巨痛自心底传来,陈煜回身一拳,将元崇打倒在地。他拎着他的衣领喝道:“她一个人在这里,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 喉间哽住,陈煜的泪大滴大滴的落在身下元崇的脸上。是啊,她死了。再见又有何用?他的手禁不住松了,无力地翻倒在地上。眼泪滑过面颊流进身下的土地,他摸着冰凉的泥土,想起不弃在身下更冷的地方,心里又酸又痛,人哆嗦着蜷成一团。 “从前我恨她。恨她的母亲让母妃伤心过世。父王不停的娶侧妃夫人侍妾,我冷眼瞧着,觉得王府里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妹妹们可以向她们的娘亲撒娇,我恨那个女人,恨她的女儿。在红树庄,我看到她饿极了吃耗子,我心里震惊。那会突然觉得她过得比我还难。我们都没有娘亲,但我还有父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可以凭着武功暗地里做我的逍遥侠客。她什么都没有。她连花九一只破陶碗都爱若性命。送她一盏兔儿灯视为珍宝。元崇,我真是舍不得。舍不得她就这样去了,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就去了。她房里被吐出的血染得红了。我吐口血都痛得要命,你说她会有多痛?” 他扬手一指远方的小春亭道:“在哪里!就在哪里!我当着她的面和柳青芜卿卿我我。我武功好有什么用?我连一杯茶都挡不住,别人当我的面泼得她满脸都是。她擦干脸没事人似的。她跟着花九讨饭被人唾了多少回?换别家的小姐,早哭闹着要寻死要报仇了。” 陈煜抬手抹了把脸。泥土混着泪水全抹在了脸上,他恽然不觉。月亮旁有颗最耀眼的星星冲他眨眼,他闭上眼睛,大吼出声:“为什么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我恨你!父王,我恨你!” 嘶心裂肺的声音远远的传扬开去,这一刻,陈煜心寂如死。 元崇默默的看着他,转开脸,眼里一热,跟着落下泪来。他轻声道:“就算王爷让你去莫府,当那么多吊唁的官员富绅的面,你也只能忍着。主事的人还是莫若菲,你只能在旁边克制隐忍。长卿,如果世人知晓,会唾弃你。她知道了,心里会更难过。这种罪会让她也不得安宁。你难道不期望她有个好的来世?” 他冷静的道出残酷的事实,心里不忍,却又担心陈煜从此背上一世骂名。 两人没有再说话,一个坐着,一个躺着,静静的任山风吹干泪痕。 恍若隔世(9)过了良久,陈煜站了起来,嘴里一声呼哨,他的马得得跑了来。他从鞍旁拿出香烛冥钱。 元崇知道陈煜会忍过去。他摆好香烛,点燃冥纸。黄裱纸被火舌一点化为灰白色的灰烬。 陈煜弄来堆树枝点燃,从马鞍旁又拿出两只带着血的鸡腿。 元崇吓了一跳:“怎么还有毛?” 陈煜将鸡腿用泥土裹了扔进火堆里,淡淡的说:“不弃爱吃鸡腿。走时在厨房里没找到,只好寻了只鸡砍了腿。做叫化鸡腿给她吃。” 元崇浑身一抖,顿时可怜起那只鸡来。觉得自己带他出城是替望京城不知哪家倒霉蛋消了灾。 火光映出陈煜木然的脸。他烧化着冥钱,温柔的说道:“你喜欢的兔儿灯我也带来了。你点着黄泉好认路。”说着从怀里取出那只染血的兔儿灯往火堆里扔。 火苗舔上兔儿灯的细绢,陈煜目光一闪,手飞快的从火堆里抢出那盏灯来拍熄火。元崇不解的看着他,只见陈煜拿起烧破一角的兔儿灯凑到火堆上一照,嘴里喃喃道:“元崇,是我眼花了吗?怎么会有字?” 元崇凑近一看,透过火光,褐色的血迹中隐约现出几个字来。他认了半天念道:“乙亥年四月生。这是什么?” “乙亥年四月生。四月生……”陈煜跳了起来,冲到墓碑前结结巴巴的念道,“乙亥年二月生,巳丑年三月殁……不弃是二月生的,这上面写的四月生,谁的生辰?” 心头一道亮光闪过。他眼里骤然露出似悲似喜的神色。 父王曾告诉过他,明年二月要替不弃办一场隆重的及笄礼。父王四月离开望京,薛菲如果怀了父王的孩子,最迟也该在二月生下不弃。为什么兔儿灯上写的是四月生?是谁写的? 陈煜手一颤,兔儿灯轻飘飘的自他手中落下。 “不弃,是你写的。只有你会写在上面。你什么时候写的。会是什么时候?”陈煜一声接一声的说着心里的疑问。 他想起了那个雨夜,不弃悲怆的哭声仍在耳边回荡。他想起小春亭上泼在不弃脸上的那杯茶。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如果当时她知道,她必然会告诉他。 “你回莫府后才知道的,你在府里遇到了什么人?” 他想起推门而入看到的斑斑血迹。眼前出现不弃自床上滚落,又努力爬上书桌的情形。他仿佛看到她伏在案前在兔儿灯上费力的写下这行字。莫若菲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云琅对这盏灯厌恶得很。她知道,只有他会注意到这盏兔儿灯。她临死前心心念着要告诉他,她不是他的妹妹,她不是。 一时间,陈煜心痛如绞。如果她早知道,如果他早知道……她不会离开王府,他不会让她离开。他不会故意不管她,不理会她。她还会死吗?如果是从前,他必然会悄悄的遣进莫府看她。 太迟了。 如果不是火光映出深墨的字迹,他看不到她的苦心,猜不到她的心思。 “不弃。”他轻声喊了声,泪再一次汹涌奔泄。 恍若隔世(10)陈煜回头握住元崇的肩迭声说道:“她不是我妹妹,她不是我妹妹!谁告诉她身世,谁就是凶手!” 他疯了一般奔到坟前继续挖土:“她一定有话对我说!元崇,我要见她!我一定要见她!” 元崇比他冷静得多。回头自马鞍旁取了剑砍下两根粗树枝,削尖了头。递给陈煜道:“舍命陪君子!我豁出去了。” 挖到天快亮时,露出了棺椁。陈煜跳下去,仔细看清楚钉棺所在,以剑插入提起内力削开。 移开棺盖,他看到了那具女尸。 “乖乖,才三天怎就臭……这样?”元崇忍住胸口泛起的恶心,心道这就是那朵花? 陈煜目光从女子的手上移过。掩住口鼻霍的将棺盖合拢,喘了口粗气道:“不是她。” 两人匆匆将坟堆好,累得瘫倒在地上。 陈煜眼睛越来越亮,话越说越急:“不是她。如果咱们再晚来几天,就认不出来了。她中了毒,她的手指甲是灰黑色的。这里面的女子脸色虽然发青,双手却无异样。她不在这里会在哪里?不弃会在哪里?” 元崇也疑惑地说道:“偷个活人还有理由。偷走她的尸体能做什么?没几天就发臭了。” 陈煜拿出兔儿灯看了又看,惊喜交加的对元崇说:“元崇,你说不弃会不会还没有死?只是当时中毒太深看上去和死了一样?会不会是不弃亲生父亲带走了她?因为不好向父王交待,干脆假走遁走?” 元崇知道这种假死的事发生机率微乎其微,却不忍拂陈煜的意。让他以为她没有死总逼他发疯强。他顺着陈煜的话说道:“你不是说她的手指甲呈现灰黑色吗?还吐了很多血。我看她也许是真中了毒,只不过被人救了。为了防止再被暗算,干脆假死离开。” “对!”头发散乱,满脸泥浆的陈煜兴奋得大笑出声,“不弃没死,她一定没有死!哈哈!元崇,我要找她,查出对她下手的人。没有了危险,她一定会回来!她会想着见我,她一定会来见我。” 元崇勉强的笑道:“没见着她的尸首,也许她还活着。” 信心与坚毅的光重新回到陈煜眼中。元崇轻叹一声,如果自欺欺人能治好陈煜的心神,他不介意多说几句违心的话。 晨曦隐现,山中青蒙蒙一片。早醒的山花悄悄绽放,早起的鸟儿愉快的在林间蹦跳。 陈煜微笑的深吸口晨间的清新空气,心里阴霾尽去。 远处太阳初升之地由渐渐的生出一抹橙色。多么一个美好的春日。 与昨天,恍若隔世。 朱八太爷的表情很精彩四周很黑。 不是完全的伸手不见五指。像晨曦初现,隐隐约约的微光。 花不弃像浮在了半空中。有股力托看她,轻飘飘的。她记得前世坠入山崖的感觉,骤然失重的瞬间,身体变得轻盈。胸腔里的心脏直顶到了喉咙口,堵住了所有的叫声。 这种因紧张,恐惧带来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挥舞动手想抓住点什么。这一瞬间,她似乎抓到了山壁上的老藤,下落的速度慢了下来。她努力的抓得紧了,生怕一松开.就坠进深不见底的崖下。 半空中有声音传来,带着回音的说话声似乎在很宽阔的空间里响起。听不太清楚,难以捉摸对方的位置。 她是死了?还是在昏迷中?花不弃有些好奇。 上一世她坠崖后并没有在黄泉走一遭的经历。睁开眼已经躺在了花九怀里。 看到的花九的胸膛,听到他慈爱的哄着她道:“乖,吃了就不饿了。” 那会儿她很害怕的瞪着花九的胸膛想,难道男人也有奶?所幸的是花九及时的将一只汤匙送到了她嘴边,糯而浓的米汤顺着她因吃惊张大的嘴喂进去。她的惊惧忘了吞咽,呛得闭了气。可惜醒来后,还是个活生生的小婴儿。 这一回肯定是死了。不弃记起了莫夫人和那碗下了巨毒的燕窝粥。来迟一步的海御抱着自己落泪的云琅,王府大雨中陈煜难看的脸,都离得远了。 她轻轻挣出一丝呻吟,遗憾痛快忐忑不安的想,下一世她还会带着记忆投到哪个婴儿身上? 以前她曾经问过山哥,如果他们偷东西被捉到挨打怎么办?山哥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护着头大哭大声认错求情,说几句好话能好过一点的,就不要抱着自尊心当英雄了。” 她又问如果那些人真的要往死地揍怎么办?山哥不耐烦的说:“打死了下辈子去求阎王爷,下辈子投个好胎。” 膈着眼皮她感到混浊的光,感觉到无数的声音在自己的上空飘浮。说话的是谁?他们是在问她想转世到什么地方吗?想起山哥说过的话,不弃产生了一丝希望,她想说点什么去讨好他们,再投胎时给她选个肥缺。 她努力的想回答那个声音的问题,也努力的想睁开眼睛。这么一努力,浑身就像被绳子捆紧了。不弃怒了,人都死了还捆着她作甚?!上一回也不问问她就让她穿到花不弃的身上,十三四年卑躬屈膝的像狗一样夹着尾巴活。这一回又不准她提要求,凭什么?她招谁惹谁了?讲点道理行不? 一怒之下她使出了吃奶的劲挣扎,仍动弹不得。不弃急了,凭着直觉用尽全身力气对离她最近的地方吐出一口口水。这一回她成功了。喉间堵着的东西被一口气往上顶,冲开她的嘴喷了出去,浑身顿觉轻松。 离床远一点的朱府总管们抱歉地看着床边站着的大夫。他腰间垂下的丝绦被不弃紧紧抓住,扯得身体略往前倾。此时他脸上挂着不弃吐出的一口黑血,狼狈不堪。 “没事了,睡一觉就好。我原谅你。”那个声音抹去了脸上的血,如是说。 “犯贱!”原来说好话装好人不如动手。不弃不屑的骂了声,眼前一黑又昏睡过去。 朱府总管们惊喜的听到不弃的声音,虽然轻得像风,虽然让他们对呆若木鸡气极而笑的大夫更为抱歉。 朱府四位总管除二总管朱禄留在望京外,三位总管和海伯带着花不弃一路南下。昼夜兼程,终于在十五天后到了江南苏州府。 一路上边走边替不弃解毒。 她中毒时间太长,无数的解毒方子熬药喝下去,毒性被压抑克制,却根除不了。人比躺棺材里多了一口气,脸上的青色消褪了。从一根瘦竹子变成了一根灯蕊草,虚弱得没有半点存在感。 请来的名医说:“这位小姐乃天生体弱,血行不足。大补她受不得,唯静养也。” 又有一名医说:“小姐乃天阴之体,鬼易附身。最好寻一佛法旺盛之地,落法修行,方能保一世平安。” 三位总管黑着脸把名医请出了门。回过头却又束手无策。 海伯说道:“现在先吊着命,要不送回府中请老太爷拿主意吧!” 不弃被安置在一个僻静院子里,没敢直接带回朱府。现在带她回去,三位总管叹了口气,自作主张去望京,带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实在太没面子。 这时,苏州府突然出现了一位神医。 大抵神医年纪都比较大。一是经验,二是阅历,三是治病的资历一般在积累经年后,得到口碑宣扬才会被人尊为神医。眼前这位不是。 年纪只有十七八岁,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像个弱不轻风的斯文书生。实在与人们想象中花白胡子的老神医搭不上边。 赛马场上不被人看好,却意外杀出得了冠军的马被称为黑马。这位神医在苏州府的名头也是这样闯出来的。 大概是在一个月前,江南苏州府知府大人的小妾生儿子时死了。被他一招佞得醒了过来。知府大人对他待若上宾。 没多久,有人递状子告嫂嫂杀了哥哥。妇人大呼冤枉,仵作验明其夫是吃了她做的饭中毒身亡。人证物证俱在,妇人杀夫是大罪,当场判了剐二十七刀。秋后行刑。 神医隔了一日替妇人翻了案。认出中午吃的鳝鱼是本身就有毒性的。并当场做了示范,将卖鳝人的鳝选了几条出来煮了喂狗,不多时狗就挣扎狂叫着死了。 堂前听审的人们都不解。神医解释道,卖鳝人的鳝抓自造纸作坊附近。嫩竹的打浆和漂白都在水中进行,附近的鳝慢慢积蓄了毒物在身上,这样的鳝就成了毒鳝。 妇人堂前开释,跪谢恩人,口中直呼神医也。 神医好脾气的解释说,他不过是对毒和疑难杂症有些好奇罢了,当不得什么神医。 众人哗然,单凭一点好奇心就能治好这些难症,不是神医是什么?名气就此传开了。 而花不弃缺的就是对毒和疑难杂症有研究的名医。于是朱福下令,一定要把这位少年神医请来。 他们几人不方便露面,中间人得了好处,以为许下重金就行。谁知这位少年神医颇为高傲,对大额银票不屑一顾。摆出副江湖救急,施恩百姓的清高架式。 时间紧迫,朱福和海伯只好穿着夜行衣,蒙了面将他绑了来。 果然,神医出手就是不同。他一眼瞧出这位出气比进气多的小姑娘是用了灵药保着。又花了三天时间就清除了花不弃体内的毒,吩咐静养两月就好了。 三天,众人疑为神话。但是大家都看到不弃的手动了,很用力地抓住了少年腰间的丝绦。又听到不弃的骂声,眉心之间一直驱之不散的那团灰黑之气被她一口污血吐没了。于是齐刷刷的向少年一揖道谢。 这位少年神医脸上尚带着一丝没擦干净的血污,像被只野猫挠破了脸。他显然很不痛快,哼了声道:“被你们绑了来,不杀我,我就谢谢各位了。”说着他也团团一揖。 朱福好脾气的说道:“委屈神医了!” “我不姓神,也不叫医。在下复姓东方,单名炻。她中的毒也没什么了不起,十几年前我家老爷子就研制出了解法。毒药的剂量大了,费了点神替她清理罢了。”东方炻说完,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眼风扫过笼在布笼子里装神秘的几位总管,又瞟了眼床上那个灯蕊草似的瘦弱小姑娘,想起那颗保住她性命的灵药,嘴角不屑的撇了撇。 深夜被两个蒙面人用绳子捆了堵了嘴蒙了眼挟持到这地方替一个小姑娘解毒看病。这样的事,搁谁身上都受不了。朱府总管们都有些歉意,所以很容忍东方炻的讥讽语气。 朱寿有心招揽他为朱府的特聘大夫。他笑嘻嘻的深揖一恭道:“东方小兄弟医术高明,年青有为。我家小姐身体虚弱,东方小兄弟怕是要多留些日子了。” 东方炻一见这个蒙了头脸挺着大肚子的弥勒笑,腾得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说:“怎么,还不让我走?我不肯留下就要杀我灭口么?” 大总管朱福眼里寒光一闪,倒真想杀他灭口。 他们些天一直用布袋统着脑袋出现。这处屋合也是临时买下做不弃的养病场所,走了就丢弃不用。以朱福几人办事的细心,他并不担心这个少年查到真实身份。想到少年出手救得花不弃一命,朱福心里的杀机一闪既过,笑道:“东方兄弟言重了。只是想请小兄弟嘴紧一点罢了。” 东方炻眼里闪过丝促狭的光芒,指着众人道:“你们……鬼鬼祟祟的,我早就知道你们都不是好人!” 不杀你灭口就已经是好人了。朱福抱拳一揖道:“小兄弟,多谢你救得我家小姐,在下感激涕零。告辞!” 众人以朱福为首。得他一个眼神,朱寿抱起了不弃,理也不理东方炻便自离开。 朱喜自怀里拿出一张大额银票往东方炻手里一拍,跟着走了出去。 顷刻之间,人去房空,留下东方炻傻傻的愣在房中。良久他看了眼手中的银票,噗嗤一声笑了:“好玩。” 这时窗口闪进一个肤色黝黑,眼窝微凹的中年男子。他单膝跪地干净利落地说道:“少爷.黑凤这就去。” 东方炻脸上那抹斯文笑容仍在,语气却变得有些警惕:“去做什么?” 黑凤理所当然的答道:“敢绑架威胁少爷,属下必灭其满门为少爷报仇!” 东方炻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我又没少一根汗毛,报f1‘么仇?!” “可是他们对少爷太过无礼!又是绑又是……”黑凤心想敢吐少爷一脸血,只有放干她全身的血才赔得起。 东方炻打断了他的话,眨了眨眼道:“我很开心。很久没遇到这么好玩的事了。只是你在身边,害我一点都不紧张。哪有被绑架的人不紧张的道理?太无趣了。黑凤,下次你不准跟得这么近!你也不准告诉老爷去,听到没有?!” 黑凤心里不解,多年的训练让他下意识的回答:“属下遵令。少爷,你是否该回去了?三个月假期快过完了。” 东方炻叹了口气道:“回吧。明年再出来。大丈夫言而有信,免得老头子翻脸。不过,临走前,我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说完身影一闪,形同鬼魅,轻飘飘的离开了房间。 如果朱福等人瞧见,估计下巴都会掉下来。有这样身手的人居然被他们绑了来。不得不说是他们好运气。 众水东去,汇为一条大江东流入海。大魏国以大江划南北,辖十二个州。江之北六州府,江南之六州府。 江之北的风貌如豪放汉子弹铁琵琶唱大江东去。江之南的景致如柔婉女子抚七弦琴吟晓风残月。 大江之南河网密布之处,天地灵气所聚之地,有一座风景秀美商业发达的繁华之城苏州府。 江南朱府是江之南六州地界内的首富。朱府老宅便建在苏州府风景最美的苏州河边。 苏州河静静的流淌,见证着河边这座宅院的兴建兴盛。 江南朱府经历几百年的修茸扩建,宅院密密匝匝一眼望不到尽头。 到了苏州府,若问朱府在什么地方,十个有九个会反问一句:“哪个朱府? “朱氏在苏州府是大族,苏州城里的朱老爷太多。 但是你如果问朱半城家在什么地方,十个人都会同时指向苏州河畔的那片黑瓦白墙。 苏州府的人都清楚,苏州城有一半都是朱八太爷的。苏州城里有超过一半的人靠着朱府吃饭。传闻朱府的银子扔进苏州河,能让河水涨两尺。 但是朱府的子系却单薄得很,不管娶多少房妻妾,男丁向来只有一个。 朱府的女儿们是男人们的理想妻子。朱府男丁少,朱府的银子太多,女儿们的嫁妆丰厚得令人咋舌。朱家择女婿自然也眼高于顶,结果就是强强联手。 朱八太爷的十个姐妹或嫁官宦后代,或嫁江南名士,或嫁经商好手。其中一个嫁给了当今皇帝陛下的兄弟,封地在苏州府的靖王世子。 庞大的亲戚关系像一张蜘蛛网,苏州河畔朱府大宅中的朱八太爷就是盘踞在这张网中心的老蜘蛛。 老蜘蛛动一动,整张网都会跟着晃。但是这只老蜘蛛其实也很可怜。他太孤单。 朱八太爷是第八代单传。他的儿子,朱府第九代独子朱九华身体虚弱,听说在十几年前就病逝了。朱八太爷膝下再也无出。旁支近系开枝散叶,偏偏这只老蜘蛛只能孤独地坐在银山上孤独的等死。 所有人都在想,朱八太爷若是去了,朱氏家族瓜分了财产,江南朱府绝了后,这棵大树就倒了。 他的十个姐妹虽然外甲努心里也明白靠着的大树倒了,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想着朱府庞大的财富,就打起了主意。朱九华过世时十个姐妹都带着儿子回了娘家。想让朱八太爷挑一个过继,让江南朱府的血脉延续下去。 谁曾想到招来朱八太爷一顿极尽刻薄之能事的臭骂。紧接着朱八太爷一口气娶了三十房屁股肥美宜生男丁的小妾,所有人都等着奇迹出现。 一晃十四年,三十房姨奶奶没有如媒人所说生下一子半女。朱八太爷这时已年过六旬,朱家小姐们的儿子甚至孙子都长大成人,或聪慧或有才华。于是众位出嫁的姑奶奶们又有了让朱八太爷选定一个优秀的青年俊彦过继的想法。 这回朱八太爷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吧? 就在众青年俊彦前往朱府拜访的时候,朱府有了动静。 朱府四位总管发出了礼贴,遍散江南各州府的权贵富绅名士直系宗亲府邸。 邀请他们八月十五前往苏州府参加朱府的中秋宴和朱府孙小姐的及笄大礼。 一块大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中,激起巨浪与涟漪。 朱府什么时候多了个孙小姐? 切不说那些与朱府或多或少有着亲戚关系的宗亲们,以及和朱府有着斩不断切不断利益关系的权贵富绅们多么震惊和惊诧。事实上,最大的浪头在朱府静美的白墙之内呜啸。 朱八太爷的腿并没有毛病,他只是懒得走太远的路。朱府太大,春日到他喜欢的湖畔桥边晒太阳走得太累,l晒太阳的心情就没了。府里骑马,易腰酸。坐桥子,他嫌颠簸。由娇俏的美婢推着,一路分花拂柳,顺便脚踏实地巡视他的府邸是件美事。所以他选择了坐轮椅。 此时,坐在轮椅上的朱八太爷一跃而起,唾沫星子喷了跪在他面前的总管们和海伯一脸。 除了四海钱庄的总掌柜,二总管朱禄因留在望京幸免于难之外,朱福朱寿朱喜和海伯倒霉而平静地经受着朱八太爷一轮接一轮的怒气。 四个人跪着不言声,心里都抱着同样的心思。花不弃已经带回朱府住下了。 礼贴也发出去了。离八月十五只有三个月了。江南各州府都把消息传开了。你老再生气,也没办法了。 骂得口干舌燥之后,朱八太爷略胖的身体重重的坐回了轮椅上。远处候着的机灵俏丽的丫头和清秀的小厮们迅速的奔上前,在他面前摆好一张雕花描金红木案几。传上朱八太爷最爱吃的蟹粉小笼,酱排骨,小煎香包,鲜虾饺。摆上一壶温度恰好,香味正郁的茶。又悄然退开。 朱八太爷喝了一口茶,咬牙切齿的挟着点心吃了。体力恢复之后又一跃而起,继续指天指地一通漫骂。 激动愤怒的红晕始终留在他脸上。 三位总管和海伯默不作声的继续跪看。由着思绪散开,各想各的心事。 大总管朱福想,老太爷骂得越凶,这事就越可能变成现实。 三总管朱寿想,老太爷你别在我面前吃这么欢啊。能不能让我也吃点再跪着听骂? 四总管朱喜想,老太爷算账要算到什么时候? 海伯十来年没有回江南。他激动的想,少爷一定在天保佑!老太爷精神矍铄能吃能喝,骂人带劲。气色比那些读得脸色苍白,风一吹就倒的年轻人还好。 终于,朱八太爷骂得再也想不出新鲜的词了,又落回到轮椅上。他颇有点伤心的说:“就算过继一个侄子,也比野种强啊。” 跪着的四个人浑身一抖,异口同声的反驳道:“老太爷,野种也是你的种啊!” 这句话又把朱八太爷惹火了。他再一次跳起来大骂。 “你们知道什么?知道什么?知道什么?” 接连三个知道什么充分表现了朱八太爷对总管们和海伯擅作主张的愤怒。 湖畔的风悠悠吹着。朱老太爷喘着粗气瞪着面前跪着的人。重新回到轮椅上坐着,眼里惭惭泛起了忧伤。 春天的太阳像小孩捉迷藏,一会儿隐在了云层后面。朱八太爷的愤怒似乎也因为阳光的暂时离开消褪了不少。 安静了一会儿,他突然又指着海伯道:“你为何不先和我说就把事情告诉了他们几个?!让他们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背主之事!” 海伯低着头轻声道:“先告诉老爷,老爷会接孙小姐回来吗?四位总管也是……知情人。” 朱八太爷眼中掠过一丝伤感,又瞪了眼海伯。他撇了撇嘴,带着颌下的胡须翘了翘。仿佛在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同意? 朱福谨声说道:“咱们四个深受老太爷大恩。现在有了朱府有了传人,老太爷实不该瞒着咱们。所以,咱们这回自作主张拿了主意。请老太爷原侑!” 朱八太爷听了这句话心里的火气又起了。他走过去对看朱福就是一脚,大怒:“叫你们自作主张!我还没死呢!传个屁!” 朱福被他踢翻在地,马上又爬起来跪好。 朱八太爷眼里突然有了泪意,却倔强的偏开了头不让众人瞧见。又一阵沉默之后,他忧伤的说:“都知道是孙小姐的及笄礼了?” 朱福眼睛一亮,身边几人脸上都有了喜色。朱福轻声说:“八月十五是及笄礼。” 不弃其实只有十四岁,朱福众人商量良久,觉得给她改了生辰日期为好。免得望京城才殁了位身份贵重的小姐,江南朱府马上冒了个同龄的孙小姐出来惹有心人生疑。不弃在及笄礼上隆重露面,也可以间接解释朱府一直没有动静的原因是为了等待孙小姐成年。 朱八太爷又一阵生气:“你当别人是傻子?十五年府里都没有这个人,突然就冒出来了?” 朱福赶紧答道:“她是少爷的私生女儿。生下来就病着,老太爷一直让她在外面静养,如今孙小姐身体康复,所以老太爷打算在八月十五她及笄时让孙小姐亮相人前。” 他自以为替朱八太爷把一切都想好了,说得顺畅而得意。 “呸!我宁肯让朱府绝了后,也不要认她!”朱八太爷一口唾沫又喷在了他脸上,气得胸口起伏不平。 众人一愣。朱福反应快,马上接口道:“老太爷,都过去了十四年。难道你真想让孙小姐流落在外吗?” 海伯老泪纵横伏地撞着头哽咽道:“老太爷,少爷他……他是冻病而死的啊!冻死在破桥下,一口薄皮棺材葬在了乱坟岗上。老奴实在不想让孙小姐像少爷一样孤苦无依。朱府就这点血脉了。” 三位总管眼里都有了水光。 朱八太爷虎躯一震,瘫坐在轮椅上。怒气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伤心:“他就算是讨饭也过得高兴,死也不悔啊!当年家里没钱,现在家里的钱也不够啊!万一呢?还要不要我活了?” 朱寿毕竟年轻,气血旺盛,堵气地说道:“孙小姐回不回来该办的事情还不是要办?钱不够就赚!咱们几个手里还有些积蓄,今年又得了官银流通权。喜老和禄总管已经算过了,钱庄每年不会动的流水就有八百万两!” 朱八太爷眼睛一亮,脸上的肉抖了抖,瞟着几个人说道:“她值得你们为她如此?” 三位总管和海伯异口同声:“是!” 朱八太爷一怔,望着湖对岸如烟柳林中露出的一角粉墙不语。 海伯忧伤的说道:“她在望京寄人篱下被莫夫人下毒,当年之事难道老太爷真的就算了?你怎么对得住少爷?” “别说了。我再想想。”朱八太爷终于松了口。 众人齐呼:“老太爷英明!” 朱八太爷咒骂了声:“可惜下面全是一群蠡蛋!前些天府里来了个少年,叫东方炻.你们认识吗?” 不等众人接嘴,他又道:“这厮说,你们绑了他,让他替个小姑娘解毒。” 东方炻居然找到府里来了?众人惊疑不定,只好无语地垂下了头。朱福悔的肠子都快青了,当时怎么就不杀了那个少年灭口呢? 朱八太爷继续说道:“那厮留下话来。不会记仇。但也别把他当成傻子。” 朱福纵横江南,能成四大总管之首,生平第一次感到沮丧。他好奇的想,那位少年究竟是谁?自己几人都成了精,他怎么会查到他们的来历?听到朱老太爷这厮那厮的叫东方炻,又松了口气。他知道朱老太爷的心还是偏向自己这方的。 只不过老太爷是在生气被人家看破行藏罢了。 “算了!”朱八太爷对扔下话扬长而去的那个少年并没放在心上,一挥手了结了此事。他叹了口气道,“你们几个擅作主张,离中秋只有三个月,那丫头不是瘦得像草吗?能见人不?” 众人大喜。海伯老泪纵横:“多谢老爷!” 朱八太爷眼白一翻道:“这是你们干的好事,自己擦屁股去。我还没说要认她!” 众人又一阵面面相觑。不知道朱八太爷什么意思。 “没吃完的点心全部端走!茶拿去浇花!八月十五又要花大笔银子,气死我了!”朱八太爷跳着脚嚷嚷。他轮椅也不坐了,带着俏婢小厮扬长而去。 揉了揉发麻的脚,朱喜拍着光滑宽闭的前额,以打算盘的精确快速反应说道:“老太爷只是怕了。能看到孙小姐,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 朱寿摸着饿得瘪了一些的肚皮道:“我看不弃的及笄礼要办得风光一点才能让老太爷满意。他哪是在心疼银子啊,明明是怕落了面子。” 朱福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朱府大总管特有的狡滑笑意:“咱们给他造成既定事实,他不认也只能认了。反正还有两年,不着急。” 海伯心疼少爷飘零在外,心疼不弃当乞丐长大。只要不弃能留在朱府,别的他都不在意。他想了想道:“现在最麻烦的是,不弃是女孩儿。” 三位总管冷笑了声。 朱福道:“我们四家只认朱府嫡系。” 朱喜和朱寿不约而同的点头。那些旁支的少爷还不值得他们为其效命。三人互望一眼,心意相通,不约而同说道:“将来替孙小姐招女婿入赘就是!” 如此一来,江南朱府还怕后继无人? 海伯突然又皱了皱眉头道:“她应该改个名字。方才忘记请教老太爷了。” 朱喜呵呵笑道:“老太爷还没答应认她呢?” 大总管朱福迅速做了决定:“一定要在短时间内叫老太爷认了她!孙女没有名字,传出去太不像话!” 离开了湖畔,朱八太爷停住了脚步。他回头远远的望了眼湖对岸柳林那角的粉墙黑檐,喃喃说道:“躲了十几年,小命都丢了,还送她回来干什么?小九,你真不会做生意!” 想起海伯嘴里当乞丐冻病死了的独生儿子,朱八太爷心里一阵气苦。他袍袖挥舞驱开了四周服侍的人,一个也不让跟着。 朱八太爷独自走到一处偏僻的院墙边上,左右看着无人,蹲下身来放声大哭。 春日里,偏僻小院旁,红花绿蔓下突然传出哭声,躺在屋顶风火墙间平台上的不弃好奇的探出了脑袋。 墙根下一块玲珑石上坐着个老头儿,哭得一身的肉都在发颤。他穿了件府绸袍子,肚子微凸。身体长圆了,显得脑袋偏小,两撇胡子一翘一翘的颇有点滑稽不弃是被总管们悄悄带进朱府来的。 这座院子就建在苏州河边。用总管们的话说,这里没有人敢踏进夹墙小道。 九叔的院子是朱府的禁地之一。 推开后窗,丛丛翠莹莹的修竹自墙外探进来,竹梢几乎垂到了屋顶上。天光自竹影中洒下,映在窗户纸上摇曳多姿。堂前则是一片花海。有自檐下垂下的,有狭窄廓下摆着的,有石板路旁精致花池里种着的。绿意与花有睾落建筑和谐的融为了一体。 朱府的白墙黑檐精巧之中有种静谧的美。两个月来,不弃最喜欢躺在两面风火墙之间的小平台上晒太阳,望着缓缓流淌的苏州河看点点白帆悠悠远去。 有时候她会想起遥远的望京城。想起英俊带着孩子气的云琅。想起美若天仙的山哥。唯独少有去想那个让她心疼的窬智男人。虽然明知因为她的死会令陈煜伤心难过。但她没有选择。 她与这个世界上别的女孩子有些不一样。她不愿意和莫若菲相认,不愿意毁了他这一世的幸福。这意味着她不能把莫百行是她爹的事掀个底朝天。 七王爷心爱的女人被莫老爷吃干抹尽。原以为是自己的女儿,现在成了被戴绿帽的证据。老天才知道痴情的七王爷大怒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情。 至少不弃可以肯定一点,七王爷一旦知道了,他是绝对不会同意陈煜和她在一起的。 回想那个雨夜陈煜艰难说出的话,不弃阵阵心悸。是不是他的妹妹,看起来她和他之间都没有多少可能。 因为他是一个皇族,一个世子。婚姻大事由不得他作主。也许是太后,皇上赐婚。也许七王爷替他定亲。无论哪一种,好事都轮不到她头上。 不弃悲哀的想,自己在这个世界像是没有根的浮萍。母亲过世得早,莫老爷也过世得早。母家被莫夫人一把火烧没了,留得一个可以称之为姨妈的柳明月好象对她也没有感情。莫府自然也不可能留她的。莫夫人恨她,要她死。而莫若菲,显然山哥这一世绝不会因为她是前世的小不点就断了莫府的亲情顾念她的。 而现在,朱府的总管们和海伯想替她找到根。找到一个新的身份。这才是她的机会。 不弃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拥有一个新的身份。 因为这个新身份能让她一步登天。 江南首富朱家的孙女儿,第十代继承人。也许给她的不仅仅是力量,还能消除她和陈煜之间的距离。 望着苏州河上的点点白帆,不弃对未来第一次有了无限的憧憬和希望。 晚上,朱府的总管们会轮番来给她上课。这些课有一些很八卦。诸如朱八太爷十位姐妹间不和的是哪几位。谁生的儿子孙子最不争气。哪家的相公爱骑在墙头等红杏之类。 更多的属于战争范畴。目标就是朱八太爷。不弃理解总管们和海伯的意思。 这堂针对朱八太爷全方位的解析课的关键,就在于如果把一个强敌彻底变成纸老虎。 家族历史课跳过了九叔。就像当某段历史太丢人时,就以不详二字替之。不弃曾一怒掉了抄录的宗谱,斥道:“朱家第九代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大总管朱福想了想回答她:“你就当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好了。” 这话说的极妙。不弃是薛菲和莫百行的女儿,现在却要进朱府当朱府的第十代嫡孙女。她从哪里来的?所有人都会问,这个中秋节举行及笄礼的小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朱福又补充了一句:“刚才是在说笑。你是以九少爷的私生女儿身份介绍给所有宾客。” 不弃跟着花九讨饭,察言观色是强项。她真切的感受到总管们和海叔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呵护。如果不是她从莫夫人那里听到自己的身世,她几乎要-}不疑九叔是她亲生父亲了。难道,那一年的春天,七王爷前脚走,莫老爷虎视眈眈,结果真正潜入望京城郊红树庄里让薛菲怀孕的人是九叔? 她的这个想法一经说出,众人大惊失色,表情如被雷劈中。 望着不弃好奇的眼神,大总管朱福艰难的解释道:“将来,让老太爷亲口告诉你好了。” 重重疑问横亘在不弃心里。 原以为只是个普通乞丐的九叔是江南朱府的第九代独苗。那么九叔捡到她,真的只是随便在路边捡到的弃婴吗?而且一捡就捡了个神秘美人的私生女儿。这样的巧合未免太巧了吧? 不弃并没有被大总管朱福的推委之词骗住。她眼珠一转问道:“你们看在九叔的面子上救我一命,大可以多塞点银子让我下辈子过得富足安乐。为什么想要我做朱府的继承人?要知道,我只是九叔收养的丫头罢了。” 朱福轻咳了声道:“老太爷娶了三十房姨奶奶,只有少爷一个儿子。” 不弃好歹在莫府当过义女,对世家大族的规矩多少有些了解。她慢吞吞的说道:“朱家宗亲中过继一个给朱老头,总比我这个收养的更亲吧?” 三位总管和海伯交换了下眼色,海伯温言道:“不弃,九少爷不是告诉过你,要你继承朱府,做第十代传人吗?是他选中了你。至于及笄礼,是要选一个能让你正式以朱府孙小姐的身份露面的时机。改了你的生辰是免得望京城的有心人哪天突然产生了联想,觉得你还没有死。” 为了她,几位总管和海伯费了多大的力气?他们这样对她,都只为了朱府的九少爷。不弃心头一酸。九叔对她太好,把她今后的生计都想到了。可是为什么他不回来?这个原因她一定要弄明白! 她知道几位总管和海伯是不会告诉她的。只有朱八太爷开口,她才能揭开往事的秘密。 犹豫仅在瞬间,她定下心神说道:“朱八太爷不是没有同意吗?” 她不再刨根问底让众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话就很容易说出口了。大总管朱福认真的说:“九少爷选中你自有他的理由。老太爷只是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再说了,”他很无耻的笑了笑道,“咱们先斩后奏礼帖都发出去了。他不认也只能认了。” 不弃鄙夷地看了眼这位大总管。她也很无耻的想,进了朱府弄清楚九叔离家的原因就行了。朱八太爷坚持不认她就算了。他赶她走时总要打赏些金银给她吧?几位总管和海伯不好意思之下总也要送她一栋房子安生立命吧?陈煜实在追求不到,就当单相思吧! 正所谓退一步海闭天空。她花不弃有什么啊?本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丫头。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弃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会赚。 现在有吃有喝有美景可看,有大家族的八卦可娱乐,她的日子过得逍遥起来。 这会儿不弃自二楼屋顶上歪了头看着墙根下哭泣的老头儿,心里一阵大笑:“兔子终于撞到猎人枪口上了。” 她转动了下脑袋,左边是一大片竹林,幽深茂密。隔了墙探进了她住的院子。隐约从缝隙中能看到一弯白墙黑檐。院墙外就是苏州河,只有老头儿站的地方是一由两道院墙膈出来的通道通往外面。她明白了,老头儿是故意找了个偏僻没人地方哭的。 花不弃巡视了下自己的房间,将一只木盒放进怀里,挎了个竹篮出了院子。 她穿着白底染蓝碎花的襦衣裤,梳了两个抓包髻。像极了朱府里的小丫头。她打算和朱八太爷来个意外邂逅。 朱八太爷的哭声已经由倾盆大雨变成了雨滴芭蕉。他红着眼睛耷拉着脑袋偶尔抽搐下,吸吸鼻子。看情形,他是想等到眼睛不红不肿能见人时再离开。 不弃就扬着好奇的脸,关切地走了过去。一个前往竹林想掰笋子的丫头遇到了伤心哭泣的老头儿,上前问问他怎么了是非常自然的事。 朱八太爷听到了脚步声,红着眼睛跳了起来:“你是哪家院子里的野丫头? !不懂得规矩么?” 他吼出这句话后就愣住了。 淡淡的阳光从两墙夹道间洒落进这个小女孩的眼睛里。她的双瞳映了竹林的青翠,像块澄静无比的翡翠。整张脸都放着光,一种把他的眼睛再次刺激又想落泪的光。 朱八太爷失魂落魄的瞪着她,仿佛忘记了自己偷偷跑来这里的目的。 不弃眨了I眨眼睛不好意思的说道:“你继续孔努当我没看见。” 朱八太爷跳着脚,骂道:“你明明看见了怎么能当没看见?看见了就去给我弄点吃的来!我饿了!” 不弃适时的摆出吃惊的表情。她小心翼翼的瞟去一眼,用小白兔的声音说:“我又不认识你。” 朱八太爷愣了愣,苦着脸玲珑石上一坐道:“可是我饿了。看在我一把年纪的份上,给我找点吃的不过分吧?” 一个满脸单纯天真,一个表情憨厚可怜兮兮。两只装兔子的狮子对视着。都在猜对方究竟是兔子皮狮子心,还是狮子心兔子皮。 不弃一拍脑袋哎了声,从怀里掏出了那只木盒笑道:“有人送我一盒糖人,你饿了就先吃一个吧。” 她打开盒子,里面整齐摆着八个寸许高的糖人。浇得精巧细致,相连的糖丝构勒得栩栩如生。这是云琅托大总管朱福带给她的。不弃坐在青石板地上,珍惜的看了又看,想起云琅说八仙过海故事逗她的情形,心里的温暖一阵阵的漾动。 云琅知道她没死,海伯说他永远也不会透露出去的。 海伯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一点了然,一点意味深长。不弃只能装憨装不明白。仅管,她很感动。 “喂,不是给我吃的吗?怎么,舍不得了?”朱八太爷也坐在青石板地上,鄙夷的看着不弃的手指从何仙姑移到张果老,又从蓝采和移到吕洞宾,然后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暗道,她真小气!可是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是那样熟悉,让他喜欢,心还有点酸。 不弃回过神叹了口气,把何仙姑递给了他道:“给你。” 她收好木盒珍惜的放在怀里,挎着小篮头也不回地进了竹林。 饵要一点点的下,鱼才钓得起来。她不着急。 朱八太爷也是这样想的。他拿起糖人后慢悠悠的顺着夹道离开了。 糖人很甜,他心里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然而朱八太爷突然停住了脚步,眯着眼睛回头望向竹林哼了声。 他将糖人一古脑塞进嘴巴,含糊的嘀咕:“为什么选何仙姑?哼哼,何仙姑要下凡,六神无主!为什么说我六神无主?我还没糊涂呢!” 这丫头居然认出他了,朱八太爷眼睛里渐渐有了浓浓的兴趣。 此时,竹林里的不弃也卟的笑出了声。她很久没有演过这么蹩脚的戏了。很明显,朱八太爷早知道她住在九叔的院子里,今天谁撞上谁的枪口还说不准呢。 不弃平静的生活从这天起漾起了一丝涟漪。朱八太爷明天若是继续出现的话,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晚上,几位总管和海伯再一次同时出现在不弃住的院子里。七嘴八舌的商量看怎么样才能让藏了十五年的孙小姐在及笄礼后的中秋夜宴上一鸣惊人。 大总管朱福问不弃:“你跟着九少爷长大,想必诗词歌赋都不成问题吧?” 不弃叹了口气。如果前世她读过书就好了,可以抄袭无数名家诗词替自己挣一个才女的称号。如果这世九叔肯教她也好了,可惜到死,她都不知道九叔学富五车。 四总管朱喜摸着光滑宽阔的前额问道:“九少爷没教过你诗词歌赋,教过你如何做生意算账看账本吧?” 不弃不屑地说道:“这个不用他教,他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九叔傻得很,嘴又笨,他做生意还不亏死。没有我,他根本不可能舒服的坐在桥头晒太阳捉虱子“。 众人汗颜。她居然说商贾之家的第九代传人不会做生意?想来九少爷这方面也没教过她了。 三总管朱寿不死心的问道:“小姐还有什么擅长的?比如唱歌跳舞抚琴绣花之类的。” 在那种期盼的目光下,不弃眨了眨眼,露出略带羞涩的笑容。她离朱寿最近,所以只好找他下手。不弃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弯下腰下听她说悄悄话。 朱寿弯下了腰,听不弃小声的耳语。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极其古怪,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不弃伸开手,把从他怀里偷来的一只漂亮的荷包,一副精巧的骰子还有块玉佩还给他,在众人的瞪视下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个我还略懂一二。只是在及笄礼后的中秋夜宴上展示恐怕有点不妥。” 不是不妥当,是会吓倒所有人! 朱寿傻傻的把不弃悄无声息偷走的东西接过来,眼神突然变得炽热起来。他擅长赌,一双手自然灵巧,感觉也比常人敏锐,却没有发现不弃瞬间的动作。天生一颗好苗子啊,他欣喜地看着不弃,对自己决定效忠的小主人多了一分亲切感。 见所有人埋头苦思如何把她包装推出去,不弃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会,但是……可以作弊嘛。” 众人眼睛一亮。要谋划朱府千金多才多艺是经商奇才的好戏比让不弃自我展示来得容易多了。 她看了众人一眼,慢吞吞地又道:“朱府谁说了算?!老太爷说了算。他就是要宠我,任我不学无术又如何?他爱把家产交给我,谁管得着?不给我,他就全扔苏州河里去,谁又管得着?我就算成天只知道跟着三总管扔几把骰子过过当庄家的瘾,又有谁敢说不行?” 众人面面相觑。 海伯小声的说道:“问题是以老太爷现在的态度,他可能达不到你的要求。 不弃眨了眨眼笑了:“你们不是说九叔选中我,肯定有他的道理?也许我能做到呢?” 大好的机会摆在她面前,没理由放弃不要。朱府的第十代继承人呢,这机率比中大乐透还低。 好歹她重生了一回,若还是像从前那样活,又有什么意思?不弃豪气干云的想,收拾包袱滚蛋之前,她总要试一试。 不弃开始守株待免。 她相信好奇的朱八太爷还会再次出现。一个才知道独生儿子过世的老头儿,会想方设法从她嘴里探听儿子的消息。 又一个美丽的春日清晨。绿色的藤蔓自墙头披散下来,阳光将每一片绿叶染透了。不弃挎着竹篮哼着采蘑菇的小姑娘走上了夹墙小道。 夹墙道中央放了两张靠背竹躺椅,摆了张竹茶几,摆着两碗清茶。朱八太爷阖目晒着太阳。 不弃眼睛顿时亮了,笑容越发的灿烂起来。她走过去往空着的竹躺椅上一倒说道:“早,老头儿!你真会选地方!” 说着随手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水温度正合适,汤色明亮,入口沁香,茶盏雪白如玉。“好茶!我在楼上看到茶一沏好,果然这时候赶来不烫嘴。” 朱八太爷睁开眼睛看着她,慢吞吞的说:“你喝了我的茶,就要请我吃饭!” 不弃闭上眼睛,暖呼呼的太阳I晒在脸上正合适。她嗯了声伸出了手。 “什么意思?” 不弃耐心的解释道:“给钱。” “我请你喝了茶!十两银子一包的明前龙雪芽,用的去冬梅花花蕊上的收集的雪,皇上赞不绝口的江心白瓷茶盏。这杯茶至少值十两银子!” “茶是你泡的吗?饭是我亲手做的。你付点人工钱算什么?要不,明天,我请海伯泡杯茶还你?” 朱八太爷想了想觉得不弃说的有道理。他叹了口气在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个荷包来。他又在荷包里又掏了半天,发现里面只有几颗金豆子。黄澄澄的色泽,做得极为精巧。他选了又选,终于选中一颗看上去最小的心疼的迷给了不弃。 “我不吃天上飞的乌,水里游的鱼。不吃田里长的菜,不吃人喂养的禽畜。” “要求还真多!”不弃拿过来金豆子放在牙边一咬,满意的看着上面的细小牙印。她嘿嘿笑道:“老头儿,我对府里不熟,你去弄口锅弄点佐料来。竹林里没有人,我请你在竹林里野炊如何?!” “我已经付了钱,为什么还要我去弄锅和佐料?”朱八太爷不干。 不弃把金豆子往他手里一拍道:“没锅没佐料,难不成让我用手掌心煎鱼? 不吃拉倒。” 她作势欲走,朱八太爷再次败下阵来,将金豆子小心地放进荷里,狡猾的笑了:“这个就当是锅和佐料钱了!”说完就要喊人。 不弃拦住了他:“野炊么,总要自己动手才行。叫下人来就没意思了。自己弄的佐料更香!真的,我不骗你。不信,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朱八太爷打出生起,就没自己动手做过家事。他听不弃说的新鲜,心里又些不好说出口的盘算,竞真的听话地站起身屁颠屁颠的顺着央墙一溜烟去了。 不弃轻轻叹了口气。朱八太爷的笑容让她想起了那个坐在桥头晒太阳捉虱子吃碗阳春面就觉得幸福的花九。她喃喃说道:“九叔,我在你家里了。今天中午我请你老爹吃饭。你说是请他吃叫化耗子呢还是请他吃条蛇?不整整他,我心里总不得劲!” 半个时辰后,朱八太爷喘着粗气端了口铁锅来。 不弃忍着笑看了眼走得满头大汗的老头儿。又瞅了眼老头儿肩上背着的一个褡裢。手一挥道:“走吧!” 这时候她想起了前世看到的去野炊的学生们。觉得自己有点像领队的老师,只是身后这个老头儿脖子上没有系红领巾。 野炊的地点选在几丛竹林后。苏州河水从围墙下方的铁栅栏引进来。水渠里的水澄静无比,几荇水草柔弱的扭动着,水面上飘着几片风吹过的竹叶,款款流进府中。 朱八太爷长这么大从来没的拎过没有背过今天这么多东西,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擦着汗喘气。 不弃嘀咕道:“长这么肥也不怕行动不方便!” 朱八太爷觉得没什么不方便。他有的是银子,不用走,可以坐轿子坐轮椅。 让人抬着走也不威问题。他突略掉不弃对他的不满,舔舔嘴唇道:“我很口渴,你泡茶给我喝!” 不弃看了一眼水渠里清花亮色河水,骇得朱八太爷一摆手:“也不是很口渴,我等着吃就行了。” 娇气!不弃有点不屑的想想,这世界又没什么污染,自己和九叔喝了那么多年不也好好的?她拿起锅从水渠里取了水。捡了两块石头垒了灶,升火煮东西。 朱八太爷好奇的看着她往锅里扔了切好的嫩笋,又放进一些白色的网状东西:“这是什么?” “竹荪!煮汤烧菜特别好吃。”不弃得意的解释道,“你说过,不吃田地种的菜。这是长在枯竹根上的。好在这片竹林大,居然被我找了不少。” 朱八太爷含着金汤匙出生。他吃过竹荪,知道是道名贵菜,却从来不知道它长什么样,更别提知道它是长在枯竹根上的。他仔细看着这些飘在水里的竹荪问道:“你怎么知道?” 不弃扬眉笑道:“山上能吃的东西我都知道。春天下过雨后,我和九叔就爱去竹林里掰笋子,采竹荪,竹荪蛋。山上还有野木耳,草茹,口蘑多着呢。” 朱八太爷愣愣的想着不弃说过的话,喃喃道:“小九啊,你还会上山采蘑菇?” 不弃眼里存了丝坏笑,不紧不慢的说道:“九叔可能干了,何止上山采蘑菇摘野菜。他是捉田鼠的一把好手。你要知道冬天的田鼠最爱在洞里存粮食。挖到一个洞,除了有肉吃还有米粮。剥了皮全身精瘦肉,一锅炖了那叫一个香!啧啧!” 她一气说完看到朱八太爷的脸苦得快要拧出水来,瞪着她气得胡子不停的抖。不弃得意的直闷笑。她恶狠狠的想,住这么宽阔的大宅院,这么有钱,九叔却穷得要死,不整你整谁? 她嘴里却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啊,让你恶心了。其实九叔最喜欢的还是坐在桥头晒着太阳咬虱子,一咬一个蹦儿响。九叔说,比嚼花生米还要舒畅!” 朱八太爷面容扭曲,怒目而视,瞪得眼睛都红了。 不弃挠了老虎屁股,不打算等他发威。站起来说道:“我给你找不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家里养的肉去。看看火,火小了就往里面塞枯竹叶。我弄了一堆。咦?看你的表情好象没胃口?” 朱八太爷心悸地看看她,心想她不会弄只鼠回来吧?想起儿子的惨状,他今天豁出去了,就算她真的拎只耗子来,他也要尝尝儿子吃过的美食!朱八太爷硬着头皮一咬牙道:“我饿得很。” 死鸭子嘴硬才是真的!不弃畅快地大笑着提起一根竹枝晃进了竹林。 她嘴里哼着朱八太爷听不懂却觉得愉快的小曲儿消失在竹林深处。白底印蓝色碎花短襦长裤勾勒出她轻盈娇小的身材。像翠竹尖上新抽出的嫩竹叶,带着勃勃生机。 风吹过,坐在下风口出神的朱八太爷一时没有察觉,呛得眼泪纵横。他移了个方向,往火里添了把枯竹叶,这回风没有把烟吹进他眼里,朱八太爷的泪却又滑了下来。他抹了把脸,轻声说道:“小九,这孩子吃太多苦了。” 歌声由远而近,不弃笑逐颜开的拎着一条菜花蛇回来。 一个眉清目秀眼睛宝石般闪亮的小姑娘手里拎着条粗大的还在扭动的蛇。这情景唬得朱八太爷从地上一跃而起,他随手操起了根竹枝大喝道:“扔了快扔掉!别被它咬了!” 不弃一愣,心里漾起阵温暖。这老头儿也不是那么冷酷无情嘛。她看到老头儿脸上抹着几道灰,府绸袍子沾满了尘土,急得吹胡子瞪眼的可爱模样起了捉弄的心思。不弃拎着蛇又蹦又跳逼进了朱八太爷,大声嚷嚷道:“不得了不得了啦,它缠上我了扔不掉啦!啊啊啊啊——” 那蛇被她捏紧了七寸,蛇身直缠上她的手臂,不停的扭动。看上去可怕之极。朱八太爷跳着脚吓得额头挂满了汗珠,暗骂自己为什么要下令所有人不得走进竹林。他紧张的举着竹枝,看到不弃小脸上的恐惧,明亮眼睛里装满了恐惶。心尖尖突然被一只手狠狠地掐了把,疼得他哆嗉颤抖,大喊一声冲了上去:“我打死你!” 竹枝带着风声朝缠着不弃手臂上的蛇挥过来。朱八太爷微红的眼睛,情急的神色突然让不弃有了流泪的冲动。 她伸出手臂让竹枝狠狠打在蛇身上。蛇受了刺激,七寸被捏,身体缠得更紧。她的心仿佛也被一条绳索缠着,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我打死你,打死你!”朱八太爷大叫着拼命的挥动着竹枝。 朱八太爷要是生气动怒想打人。不用他吩咐,会有人替他动手。别说打人,就算他想杀人,半点血腥气都不会让他老人家的鼻子嗅到。他真正动手做过什么事呢?连逛街花银子,他都不会带钱袋。他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能在竹林里席地而坐,能抓起一把沾满尘土的枯竹叶烧旺火,足以让府里所有人吓掉下巴了。更别说他敢冲上去打蛇。 不弃愣愣的站着,手臂上传来劈里啪啦的敲击声,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她一吸气手指使劲一掐蛇的七寸胳膊再一抖,那条蛇软棉棉的垂下了身体。尾巴不死心的打着卷,再也没有力量缠上她的胳膊。不弃展开笑脸高声欢呼:“它不动了!老头儿,你好厉害哦!中午有蛇汤喝了!” “死了?”朱八太爷杵着竹枝喘气,累得口吐白沫。“丫头,它伤着你没有?” “没呢,等着吃吧,一定要把它碎尸万段才解气!”不弃夸张的说着转过了身。心里感动莫名。她原想着来了朱府要好好收拾这个对九叔不问不闻的朱八太爷,这会儿心里却再也狠不起来。 朱八太爷腿一软滑坐到地上,看着不弃蹲在水渠边麻利的剖胆剥蛇皮,他抚摸着心,好一会儿才将那股酸痛压了下来。回想刚才那一幕,他轻叹了口气。这丫头只是唬他来着,就差点被她惊去半条老命。他真是老了,不比从前心硬。 白生生内呼呼的蛇被斩成十七八段放进了煮沸的锅里。打开朱八太爷带来的褡裢,不弃笑了。下人们替朱八太爷准备的东西太齐全了。调料全装在银制精巧的小瓶子里。生姜大蒜大葱小葱分类洗切好搁在银制的小盒子里。 她看着这些银制的瓶子盒子上雕刻精美的图案,又有些生气。朱府随便一个装盐的瓶子都够老百姓吃上一个月饭了。真他妈奢侈!她情不自禁又替九叔不平。阳春面啊,可以吃多少碗?添了臊子的荤面可以吃多少碗?想着她没好气的瞪了朱八太爷一眼。 朱八太爷一愣,脸上涌起讨好的笑容:“真香啊!” 不弃剜他一眼,往锅里添加佐料。煮了会儿,锅里的汤变得浓郁,飘出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朱八太爷有个习惯,体力一消耗就要吃。骂过人后要吃,走过路后要吃。今天他走了路,端了锅,打过蛇,竞觉得前所未有的饥饿。他吞了吞口水,有点迫不及待了。 不弃拿起两只像白玉似的瓷碗调了沾水调料,递给朱八太爷:“独家配料! 朱八太爷吃涮锅向来是有人布菜的。他接过碗,紧张的握着银筷子望着锅里翻滚的白汽不知道如何下筷子,生怕烫了手。 不弃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暗自嘀咕九叔咋有个这么笨的爹?看着锅里抉不进碗里吃不到嘴里。想起朱八太爷打蛇时像和日本人拼刺刀似的勇往直前,她心又软了。筷子冲进白汽氚氢的锅里准确的挟起竹荪春笋放进了他碗里:“吃吧。” 脆生生的竹荪带着清香沾着调料放进嘴里,朱八太爷烫着张嘴吸气,还没味出味来就和着口水滑下了肚。 早春新冒出土层的春笋香脆,蛇肉脱骨嫩滑。沾着调料美不可言。 不弃慢吞吞的嚼着蛇内,适时的往朱八太爷碗里添挟。再用空碗盛了汤放了葱花凉了凉送到了满头大汗的朱八太爷手里。 这一刻,正午阳光穿透竹林温暖又不失骄燥的洒在野炊中的两人身上。林间飘浮着蛇内竹荪汤的美味。身边水渠里苏州河水泛着清波。空地上有几株野花明媚的怒放。 无比和谐.无比温馨。 朱八太爷一个人几乎吃完了整条蛇,捞尽了锅里的竹荪冬笋,还喝下了半锅汤。他眼里却慢慢的落下泪来,像孩子似的端着碗抽泣。 不弃眼里泛酸。她理解朱八太爷莫名其妙的落泪。 随着自己的到来,这个老人便确认了独生儿子死亡的消息。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何况是朱家的第九代独苗。朱八太爷要是不伤心,不弃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把这一锅汤全泼在他身上。 可是他落泪了,他伤心了。他让不弃的心变得异常柔软。 看着老头儿伤心欲绝的模样,不弃接过他手里的碗,开始胡吹一通:“谁说咱们过得不好了?穷了点吃得差了点而己。其实我和九叔每天都开心的很。你就不懂了,天底下最好吃的阳春面啊,不是讨的,根本就没那个味道。什么日子最舒服?不劳而获最舒服!什么事都不做,放只空托刳地上,一会儿就有铜板银角子扔进来了。我和九叔一文钱不花就有新鞋子穿。九叔的手很巧的,我去向农人讨来新稻草,他就能打出结实漂亮的草鞋。集市上要卖五文钱呢!他打草鞋是可以卖钱,但是我们不想卖草鞋。九叔懒得做,把自己养得膘肥体:l士的,连带着他身上的虱子都膘肥体壮的。他过世之前就告诉过我了,他梦到了神仙。神仙指点他要早点合了肉体凡胎。正所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曾经有个富家少爷叫李修缘的,比朱家还有钱,结果人家不仅当乞丐,还出了家当了和尚。 正儿八经的好袈裟不要,专门拣破衣服穿。他就炼了柄破扇子当法宝,想要什么就能扇出什么。九叔明明能打草鞋赚钱也不干,他肯定是在专心修行。然后得道升天当神仙去了。老头儿,你就别伤心了。你一伤心吧,九叔当神仙都不心安,六根不净啊!” 朱八太爷被她说得忍俊不禁,心脏又一阵抽搐,他的小九还会打草鞋?他彻底被不弃的述说打败了。他抽了抽鼻子,瞪着眼睛向不弃更正着印象中的儿子:“小九最喜欢在春天坐在花树下写诗。你住的院子里有幅对联,风动幽竹山窗下,花燃山色红锦地。他写的,他把那院子命名为红锦地。他十七岁就中了进士!” 不弃的字写的很丑,她也不会欣赏书法。但她看得出院门两侧黑檀木上雕着的两行书法漂亮极了,像眼前这些修竹,秀丽清雅。 春日的花树下,风吹落花瓣飘飞,一个斯文秀气的少爷微微扬头吸了口带着花香的空气,微微一笑,挥笔写下温柔的诗句。 桥头桃花开,温暖的太阳照着。花九坐在小石桥上捉虱子,微笑而满足的吃着不弃讨来的吃食。 两个世界的九叔在这一刻重合。 那双温柔慈爱的眼睛,那个大雪夜在她耳边气若游丝的说话。不弃心里一阵锥心的疼痛。 憋了好些天此刻终于一吐而快,朱八太爷在寂静的竹林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对儿子的思念。最后,他伤心地坚持着:“小九从来不会采蘑菇!不会打草鞋!他身上永远也不会有虱子!他更不会掏田鼠洞!” 这些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他儿子身上。朱家十七岁就中了进士,温润如玉的九少爷绝对不可能做这些事! 然而,朱八太爷心里明镜似的。他只是伤心,像天底下所有普普通通的父母一样,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遭这样的罪。 九叔有个爱他的父亲,他真幸福。不弃心酸而神往的想象着九叔洗干净脸,换上锦衣的模样。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离家?为什么要做乞丐?为什么明明持有能提几百万两银的黑玄珠却宁肯挨饿爱冻?九叔不回朱府,他死了却要她回来。为什么?她一个被收养的丫头,九叔为什么一直叮嘱她不要忘了把花家,也就是朱家的事业传继下去?他是怎么捡到她了? 不弃听了半天,也没听到朱八太爷吐露半句九叔离家出走当乞丐的原因。她实在忍不住,心一急问道:“朱府这么有钱,为什么九叔……穷的当乞丐?他虽然后来当神仙去了,可是总有原因才让他想求神得道吧?” 朱八太爷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 不弃忍无可忍,也不管刚才自己说了多少好话撒了多少谎才哄得老头儿心情好转。她指着朱八爷骂道:“虎毒不食子,你再生他的气,也不该不管他!他要是能吃得好穿得暖,他也不会那么年轻就去了?!” 一连串的疑问憋得不弃都快爆炸了。 朱八太爷比她跳得太高,声音还大:“他还不是为了你!” 声音嘎然而止。一老一少像急红眼的兽怒视着对方。 “为了我?为什么叫为了我?难不成他才是我真正的老爹?你反对他和我母亲来往,所以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打死也不回来了?”不弃又想到了那个雷翻总管们的猜测。 朱八太爷吓得面色苍白,盯着不弃认真而激动的脸露出了和总管们一样被雷劈了的神情。他嗡动着嘴,似激动似伤感似后悔,终于在不弃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喃喃说:“薛菲是我的女儿。” 这话说出,朱八太爷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久远的秘密被这个春天正午的阳光I晒化了,化成一滩水,劈头盖脸浇在不弃身上。风一吹,从头凉到脚。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往事不堪回首,唯明月依旧。 竹林里朱八太爷断断的叙述看三十几年前的往事。 那时,他还是正值壮年的朱八爷。 那一年,苏州河的水依然清亮,河畔的朱府像水墨画里的美人。衣袂带风,婉约娉婷。 这一年,朱府第九代传人朱九华考取了进士功名。 商贾世家再有钱,也处于仕农工商的最末位。有钱又如何?见了县上的主薄,最小的九品芝麻官,也要上拜见,喊一声老爷! 朱府九代单传,府中少爷能博得进士,就能入仕为官。江南朱府就不再是见官就拜的商贾人家了。 朱八爷乐得合不拢嘴,包下了苏州府最大的酒楼大开三天流水席。 苏州府的人都说朱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也有人嘀咕一句,天底下的好事都被朱府占尽了。 说这话的人或艳羡,或嫉妒。种种复杂心态不一二论。 早春三月。江南杂树生花,柳莺娇啼,碧绿的长草如烟如梦。朱府静美的庭园里传出阵阵笑声。 容貌清秀如院后青竹的朱九华打开案头的檀木盒子,眉梢眼底都带着浓浓的笑意。他高兴的不仅仅是考取了进士功名,而是再过几日,他就要过十七岁的生辰了。 “海叔,你看这个如何?”他兴奋的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只金攒丝蝴蝶簪。 拔得极丝的金丝精巧的缠出一只蝶,羽翅上镶着米粒大的绿宝石,翩翩欲飞。 海伯微笑的回答:“很美。” “妹妹一定喜欢。”朱九华压低了声音说到。 声音极低,像在保护着天大的秘密。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再过几日,小姐过了十七岁生辰,那个祖上传来的约定就不作数了。 江南朱府世代经商,朱府的第七代继承人朱七少爷犯了一个错。砸了一笔大生意并且闹出了人命。照当时的大魏国律法,最轻也该流放北地为囚。 朱府向来人丁单薄,朱六爷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北地狄人时常骚扰边境,流放的囚徒十个有九个回不来,有的甚至还没有到达北地就病死在了路上。朱府的小少爷自然吃不了这种苦。朱七要是死了,朱府就绝了后。 所以朱六爷宁肯散尽家财也要平息这件事情,保住儿子。 当时的朱府还不是江南的首富。只是苏州城里经营丝绸茶叶的一个大富人家。对头知道留下朱府血脉,难保朱府没有再翻身的时候。所以举了竹篙摆出痛打落水狗的架式。心知只要朱七喜一流放,朱府就完了。这等关健时刻,断无收手的道理。直把朱家逼到了墙角没了退路。 苏州府知府大人两边收银,公堂之上仍铁面无私。 朱六爷塞银子塞得手软仍保不出儿子,病倒在榻前。他悲愤的说:“若有人肯替朱府化解此事,老夫愿以全部家产相送。” 这是自朱府建府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 然而,就在大家等着少爷流放北地为囚,朱六爷病重气死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 苏州府的知府大人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头脑变得清楚,断案变得英明果断了。在短短三天之内就查出这件事情不是朱家的错。朱七少爷是遭人陷害了,人命自然也与七少爷无关。州府捕快雷霆出击,索拿了一干人犯,当夜就取得了签字画押的供状,还了朱府清白。知府大人用自己的轿子送七少爷回了朱府。 从这件事之后,朱府走上了金光大道光明坦途。做生意一帆风顺,做什么赚什么。渐渐的,在朱八爷接手时‘,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江南第一富商。朱家的家业比朱六爷在时翻了近三倍。 这一切,都源自一个神秘人的帮助。 他不仅帮助朱府解除了断子绝孙的危机,同时还给了朱六爷一大笔银子周转。 朱六爷心甘情愿亲笔写下了字据。他签字画押时心情很愉快。因为对方提出的要求实在很小。 对方挽救了大厦将倾的朱府,提供了一大笔银子,并在一段时间内暗中指点并出手让元气大伤的朱府重振雄威。他的要求却简单得不值一提。 神秘人道,将来他若有了儿子,要娶朱府的一个女儿。他会在朱家小姐十七岁生辰时送来聘礼,十八岁时抬花桥来接人。但是如果朱府毁约背信,他给的那一大笔银子就要连本带息的还给他。 朱六爷根本就没想过他会毁约。 朱六爷为救儿子已将朱府的产业变卖了五威。如果没有神秘人的大笔银子,朱家七少爷哪怕无恙,朱府也只能由大富沦为小富,没准儿就没落了。 神秘人雪中送炭,当时他哪怕要朱六爷用性命还他的人情,朱六爷也会给的。更何况神秘人只是想要他的儿子娶一个朱家女儿作媳妇罢了。 从另外一角镀虑,能攀上神秘人这个亲家,朱府的女儿也算是有福之人。 如果没有女儿,连本带息还钱也是理所当然。 无论怎么闲仵么看,这笔交易都对朱府有利。朱六爷他对神秘人的感激之情犹如涛涛之苏州河水。 朱六爷把那张字据当成遗嘱传了下来,今后人不得有违。七少爷接管朱府成了朱七爷,他也同样感激救了朱府救了他的神秘人。 朱七爷活着的时候足足生了十个女儿。他牢牢记着这个约定,每个女儿都在过了十七岁生辰后才定亲出嫁。可惜他等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恩人的儿子前来下聘。临终前,朱七爷把这张字据传给了朱八爷。 然而,朱八爷接掌朱府后,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朱八爷的夫人是苏州府的第一美女。朱八爷与夫人感情深厚,身边一房小妾都没有。朱夫人嫁来过一年后怀了身孕。生产时朱夫人是难产。好不容易为朱八爷生下一对孪生儿女后朱夫人便奄奄一息。 朱家传下来的字据朱夫人是知道的。她在临终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个神秘人如果有儿子的话,年纪应该和朱八爷差不多,或者还更老一些。朱夫人看了看襁褓中粉嘟嘟的女儿,惊恐不己。难道,自己的女儿在十七年后有可能会嫁给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她强撵着最后一口气哀求朱八爷,求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件事。 朱八爷也是一惊。 这是背信弃叉。 但是他的确舍不得。 夫人难产,朱八爷已是心神大乱。产房之中只有侍候朱夫人的贴头大丫头和稳婆。大丫头是朱夫人的陪嫁丫头,跟着朱夫人一起求他,断不会说出去。稳婆是宫里出来的老宫女,一生没有成亲,孤身一人。 朱八爷当即做出了一个决定,稳婆接到了朱府的庄子里生活。许诺替她养老送终,封了嘴。并让大丫头抱了女儿连夜赶往西州府的薛家庄,托付给薛庄主抚养。对外宣称夫人生了一个儿子。 朱八爷当时觉得神秘人的儿子没有娶他的姐妹,也许不会再出现。但是,事情只怕万一。 没过几年,接生的稳婆年迈过世,朱八爷替她办了后事。他曾对薛庄主有恩,女儿薛菲威了薛庄主的掌上明殊。 女儿渐渐长大,朱八爷也渐渐放了心。只等着薛菲过了十七岁就接回朱府来。再替她找门好亲事。 对神秘人的负疚,对父亲和祖爷的愧疚让朱八爷潜意识里还是不闲冂早把女儿嫁了。怎么也要等到十七岁,等那个没有出现的万分之一可能。 朱九华很懂事,很孝顺。朱八爷没有瞒过他。他带着儿子以行商为名每年都会悄悄地西州府见女儿。 薛菲一天比一天酷似朱夫人。冰雪可爱,懂事孝顺。她理解父亲送她走的苦心,并无一句怨言。 朱八爷觉得自己做对了。如花美丽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糟老头儿? 他同儿子和女儿一起,都兴奋的等待着那一天早早过去。 这一天,朱府张灯结彩,广迎四方宾客。 朱家九少爷取得秀才功名,又过十七岁生辰,可谓双喜临门。 苏州府很多人家上门道贺,还存了结亲的心思。自家女儿能嫁给有财有才有貌有前途的朱家丸少爷,这门亲太让人期待。 车如流水马如龙。 谁也不知道九少爷温文尔雅笑容背后的另一重兴奋。谁也没看出朱八爷满面红光下的另一种高兴。 时光飞逝,日影偏西,这一天就将在朱家父子的兴奋中过去。 觥筹交错间,年少的大总管朱福沉稳的走到了朱八爷身边,轻轻耳语:“来了个怪人,送了很贵重的礼。他说,送的是聘礼。” 朱八爷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杯中酒轻洒在衣襟上,看上去颇像凄苦的泪。 朱福小心扶住他轻声道:“我已引他到了书房。没有人看见。”言下之意,实在不行,就一条胡同走到度,灭口算了。 朱八爷强定心神,让八面玲珑的朱福招待客人,自己借口换衣裳,摇摇晃晃退出了大堂。 对于一家之主来说,书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朱八爷的书房其实是座院子。他住的地方是座两进的院子。绕过侧面的小门,整座后院都是书房。朱福是从自己几位总管惯走的后门将来人引进书房里的。 八扇雕花木门大开着,陪看来人的是总管中以心思慎密著称的二总管朱禄和算尽江南无敌手的朱喜。见朱八太爷脸色不大好的走进门来,朱禄朱喜躬身一礼,退到了门外。眼里不自觉的掠过一丝黯然。 朱八爷堆起了满面笑容,抱拳说道:“敢问您是?” 此时墓色掩映,院子里一片金辉,房里没有点灯。来人坐在朱八爷常坐的宽大紫檀木椅里,整个人处于书房的阴影中,浑身溢出阴寒之气。 见朱八太爷进来,来人缓缓站起了身,往前走得两步。朱八太爷噍了个清清楚楚,心顿时抽紧。 这人比他的年纪还大,眼角已有了不浅的皱纹,白面无须。像极了放眼苏州府大街上一提一大串的落弟老书生。他的眼睛不带丝毫情感,冰凉得像夏天地害里的藏冰。穿着一件翠绿色的衣袍,这种娇嫩如初柳的颜色穿在个老男人身上,顿时让朱八太爷起了厌恶之心。 “我为履约而来。”来人的声音很淡,手推过一张字据。 这张放在紫檀木书桌上的字据成色很新,仿佛新写的一样。朱八爷瞳孔骤然收缩,心跳加快。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祖爷的亲笔。字据一式两份,来人拿出的这张字据和父亲传至他手里的那份一模一样。 看着下方那枚鲜红的手指印和祖父的钤印,朱八爷颤抖了,笑容变得哭也似的难看:“我,我没有女儿。我还银。” 来人眼中充满讥诮之意。手指轻敲着紫檀木桌,声声如擂鼓:“江北西州府,薛家庄。明年这个时候,我会来接小姐。” 似乎觉察到他面前呆若木鸡的朱八爷将成为他的岳丈,他应该保持一点尊敬。来人并没有指责朱八爷试图背信弃叉的想法。只是用冰凉的声音无情的戳穿了这个秘密。 他怎么会知道藏了十七年的秘密?自己煞费苦心的将女儿远送至江北西州府,忍了十七年不见,居然就这样,就这样被识破了?朱八爷心痛如绞。 花一样的娇懒的女儿,怎么能嫁一个比自己看上去还老的男人? 朱八爷哆嗦着嘴唇又说一遍:“我还银!” 那人眼睛蓦的张开,冷冷说:“你还不起。”。 朱八爷求救似的望向门口背立站看的朱喜。朱喜不忍的轻轻摇了摇头。很显然,朱喜早就算过了这笔还银的数目。 当年的一大笔银子,在几十年后本金加利息已翻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 朱八爷再一次认真打量来人,颤抖的说:“你,你今年贵庚?府上所居何地?府中尚,尚有何人?” 来人一默,淡淡答道:“江北荆州,家中尚有一妻一妾。小姐过门后,每年会让她返家一次探亲。” 朱八爷怒了:“你竟然连姓名都吝于告之,如何让我放心嫁女?” 来人并不生气,目光扫过书桌上的字据淡淡说道:“当年家爷有言在先,绝不泄露身份。朱六爷早已应允。一切以字据为凭。明年此时,花桥来接人。” 他向向朱八爷一揖,飘然离开。 朱八爷绝望地喊了声:“我现在还不起,我儿子再还可否?” 来人冷笑:“当年我父亲给朱家银子时可没有分成几次给。朱八爷,我原谅你隐瞒女儿的消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望了望院子的天空,夕阳早落,天际间呈现出橙色血红的色泽。几只晚归燕子的自空中掠过,安静的傍晚,闲人不得进的书房院子飘荡着不安的气息。那人瞟了眼后窗面带讥诮:“二十张弩弓,三十名好手真能挡得住我?弩箭一发,我就打断朱九华的五肢当利息。再告上苏州府讨要朱府全部财产。” 换句话说,如果朱府不嫁女儿,来人就要告上官府让世人背知朱家背信弃义,同时没收财产,还要让朱家绝后。 朱八爷软软的滑落到地上,眼睁睁看看来人收了那张字据离开。 在席间瞧出父亲脸色不对的朱九华尾随而至,伏在后窗下听到了全部的对话天文数字的银两,今天过十七岁生日的妹妹。前者朱府还不起,后者不肯给。至于他的五肢,舍得给也只是利息。 朱九华怔怔的靠坐在后窗下,想起了远在薛家庄里的妹妹。 神秘男子神通广大的知晓了朱府隐藏十七年的秘密。朱府的举动像一个笑话。 “接小姐回府待嫁吧。”朱八太爷瞬间变得苍老,无力的吐出一句话来。 朱禄和朱喜垂下头,替那个离家十七年寄人篱下的小姐感到悲哀。 沉浸在震惊与悲伤中的朱九华被父亲这句话惊愣了。正值青春年少的他热血沸腾,冲进书房大吼道:“妹妹才十七岁,离家这么多年,凭什么要嫁给一个年纪比父亲还大的老男人?!还是作妾?!你忘了母亲临终前的恳求吗?妹妹如果嫁给那人,她在泉下也不得安宁!” 朱八爷的泪点点落下,困难无比的说道:“没有那家人,就没有今天的朱府。爹无能,挣不够银子,害了菲儿!” 满室凄凄。 前堂众人熙熙,酣饮不知醉。后堂众人戚戚,今夜夜如年。 夜寂静,父子俩愁对一灯昏。 青春热血的朱九华比谁都心疼一直放在府外长大,只能偷偷的去见上一面的妹妹。 薛菲继承了朱夫人的美貌,一双眼睛干净得不染尘埃。让她嫁给那个比父亲年长,满身阴寒气,家有妻妾的男人。一个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男人?朱九华心如刀害-】。 他大叫一声,冲出了书房。 当晚,九少爷独自离开了苏州府,直奔西州府薛家庄。 朱八太爷默许了他这次行动。只要一双儿女平安,散了朱府,取了他的老命又如何? 该逃往何方?朱九华赴京赶考认识了莫府大少爷莫百行。攀谈中又意外得知,莫百行竟然认识自家妹妹。朱九华自然不方便透露薛菲是自己的亲妹妹,但见莫百行语中的遗憾之意和对妹妹的思幕之情,朱九华对莫百行产生了好感。 两人都出身商贾世家,越谈越投机,一月下来竞成了莫逆好友。朱九华寻思再三,莫府远在中州望京,是望京世族。以两人的交情,得他庇佑应该可以保妹妹平安。 朱九华带着妹妹远赴望京投奔了莫百行。他谎称心仪薛菲。薛家庄却为她订了门亲事,于是两人打算私奔。朱九华央求莫百行照顾薛菲,等他处理好此事之后便来接她离开。 他心里不是不遗憾的。只因莫百行早娶了飞云堡家的小姐。朱九华不想让妹妹委身为妾。否则英俊潇洒的莫百行倒妹夫的上上人选。 朱九华放心不下家中老父,毅然回了朱府。 背信弃义是朱府不对,扔下父亲和族人私逃,朱九华不耻。 整个逃跑行动由九少爷一力策划。朱九华认为,除了他,神秘人绝无可能知晓妹妹的下落。而莫百行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 自江南苏州府到江北西州府,兼程赶往中州望京,再返回苏州府。朱九华这一圈路程耗费了近三个月。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单纯美丽的妹妹邂逅了望京的七王爷。 如果朱九华跟着薛菲消失,朱八爷没有意见。然而,朱九华回来了。倔强的要和朱府同生共死。 女儿是心头内,儿子却是心尖尖上的肉。两害相较取其轻,朱八爷宁可牺牲女儿。 父子俩一通大吵。任朱八爷如何相劝,朱九华立下决心,就是不走,就是不说。 没过两个月,薛家庄传来了消息。望京莫府的莫夫人报讯,薛菲在莫府别庄。 朱八太爷瞒着儿子这个消息,遗人从望京带走了女儿。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薛家庄再见到女儿竞如此狼狈,如此不堪。 薛菲有了孩子。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苍白的躺在床上,眼睛黑乌乌的宛如朱夫人生产之后,濒死之前的情形。瘦弱的身体,肚子隐约凸起。 朱八太爷愤怒无比,气恼无比,慌乱无比,惶恐无比。愤怒女儿云英未嫁却珠胎暗结,气恼薛菲打死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慌乱于这样的女儿,还能嫁吗?惶恐于神秘人知道后将怎么对付朱府。 可是这一切的心慌心乱痛心愤怒都及不上女儿的奄奄一息。 “父亲,如果要嫁人还债,就嫁吧。我活不多久了。能保住朱府,父亲和哥哥平安,比什么都重要。”这是薛菲活着唯一的念想。美丽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凄然,一丝梦幻的光。 她的身体太虚弱,拿掉孩子,她会没命。朱八太爷心疼的看着女儿,明年三月神秘人会来迎亲,孩子还没生出来,那时该怎么办? 薛菲虚弱地说道:“至少要让我活看上花桥。别顾及孩子,能催生最好,三月生不下来。咱们立的字据上可也没说,我不能怀孩子。” 这是狡辩之词。但又别无他法。只能留她在薛家庄生产。 知晓这事的人只有朱八爷和薛庄主夫妇和当年那个抱走薛菲的大丫头,薛菲如今的奶娘。 然而,朱九华还是从望京城莫百行的书信中知道了。愤怒的朱九华写信痛斥莫百行所谓的酒后冲动,随信附上的是一角断袍。朱九华冰冷的告诉莫百行,薛菲要嫁人,孩子与他再无关系。 赶到薛家庄的朱九华被妹妹的惨状惊得呆了。她皮包骨头,肚子怪异的大。 天气闷热,门窗紧闭,薛菲额间的汗濡湿的头发,全身冰凉。 朱九华也全身冰凉。如果不是他擅作主张,妹妹至少还有健康。如果不是他信了莫百行,妹妹的眼睛不会满含沧桑悲凉。“是我错,我不带你去望京就没这样的事!莫百行那个畜牲!” 薛菲眼里却只有温柔与甜美的回忆。她微笑着说:“哥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和他没有缘份罢了。” 薛菲说的是一身清贵之气的七王爷,那个在红树庄里对她百般温柔的七王爷。哪怕她连他的身份都不知晓,哪怕他并不知道他走后发生的一切,她还是爱他。 然而朱九华理解的是望京莫府英俊风流的莫百行,十七岁的妹妹爱上了的有妇之夫,为他怀了孩子,却被逼要嫁给一个老男人。朱九华跪在妹妹面前号陶大哭。 所有人都以为是孩子拖垮了薛菲的身体,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中了莫夫人的慢性毒。 薛菲恹恹的抱着大肚子等待着花轿的来临。撑着一口气,坚强的活着。朱八爷没有接女儿回朱府。薛菲也没有力气在路上颠簸半个月。 又一年三月,草长莺飞。 神秘人的花桥不出意外的停在了西州府薛家庄门口。 他穿了件大红的喜袍,冰凉的眼中似有温暖之意。 薛菲斜靠在躺椅之中,层层轻纱与棉被挡住了高耸了肚子。露出苍白细长的颈与毫无生气的小脸。下巴瘦得尖了,衬得一双眼睛幽深无比。似乎能看进人的灵魂深处。 “能再给我一个月时间吗?”她平静的说。 神秘人眉心皱了皱,众人眼前一花,他已握住了薛菲的腕脉。良久回头对惴惴不安的朱八太爷道:“朱家欠我一个女儿。”又阴郁的看了眼朱九华道:“她生下来也会是个死胎,你最好生个女儿。” 薛菲霍然站起,凄然说道:“既如此,我就这随你走!朱家欠你的,我还! 字据上只写着朱家嫁女,我,也是朱家的女儿!” 满堂皆惊。 朱九华心里一股疯狂热血奔腾,竞自摸出一把刀来恶狠狠的说:“朱家传了九代。从此无后矣!” 神秘人袍袖挥动打飞了他手时的刀,仰头哈哈大笑,震得屋顶房梁上落下飞灰无数。“九少爷,你想绝后,怎么不问问朱八爷的意思?” 讥诮的眼神从瘫软在地上的朱八爷身上扫过,他不屑地说道:“九少爷,朱府的财富是我家给的。朱府后人的命是我家给的。你一刀下去,我会让朱府一千多条人命来让你后悔。下个月我会来接她。但是,朱家还是欠我一女儿。官司打到御前,也是朱家输!” 朱八爷悲愤的吼道:“为什么要娶我的女儿?你已经有了一妻一妾!为什么不能让我慢慢的还银?” “我高兴。”神秘人扬长而去。 薛菲的身影在他的笑声中像梁上飞灰一般轻轻飘落。 七天之后,她终于挣扎着早产。出乎所有人预料,这个神秘人断定是死婴的孩子居然是活着的。 昏过去的薛菲在听到孩子哭叫的瞬间有了力气,看到是个女婴后,薛菲疯狂的哭叫:“掐死她,哥哥!别让她活着!求你了!” 朱九华抱着这个小婴儿对朱八太爷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夺门而出。 这一刻父子俩心有灵犀。 朱八爷要挣钱,挣很多很多钱。替儿子和外孙女赎一条回家的路。 朱九华要隐姓埋名瞒过神通广大的神秘人,把这个他判断错了的胎儿悄悄的带大。 天大地大,总有一处地方可以让他养大这个孩子。他温柔的叫她:不弃! 一个月后,薛菲被抬上了花轿,一年后传来了死讯。 也在这一年的冬天,一把大火将薛家庄烧成了白地。 没有人知道,神秘人是如何瞒过了七王爷,还让他看到了薛菲的坟茔。也没有人知道,十四年后,莫府多了个现代灵魂寄居在莫府少爷的身上,他想攀附七王爷的心思,将朱九华菩菩带大的花不弃再一次暴露于人前。 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正午的阳光被竹叶滤去了温度,变得很凉。 不弃闭上眼睛,一会儿是春天花树下那个写下温柔诗句的年青少爷,一会儿是那个雪天紧紧的把她的脸贴在胸口取暖衣不蔽体的花九。 只为了不泄露行踪,那个锦衣玉食满腹才华的少爷做了有家不能回的乞丐。 缩在药灵镇的屋檐下,乞讨度日。 那个神秘人绝对想不到,朱家的九代独苗会合弃繁华富贵,连普通人的日子都不过,去当一个乞丐吧。 鼻子酸得难爱,喉咙有个包块越肿越大。她想起画像里望月的美人,她从未谋面的母亲薛菲。她想起莫夫人说过的话,想起莫若菲说过的话,想起七王爷和明月夫人说过话。 当年发生事情终于像一个回完美的合拢。囤进了七王爷的痴情,莫百行的爱恋,九叔的悲伤,薛菲的可怜,朱八太爷的遗憾。 她真是恨。恨那个不肯要朱府分几次还清银子的神秘人。恨他逼得太紧。她也恨莫老爷,恨莫夫人。恨他们对薛菲太狠。一个夺去了她的贞洁,一个夺去了她的健康。 不弃突然哭了:“死老头儿,你赚了这么多年银子,难道全部变卖了还还不清吗?你早还了,九叔还会死在外面吗?” 朱八太爷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当年依附朱府生存的族人有多少? 一千三百四十七人。他们的妻子妻室孩子家生奴加在一起又有多少人?白纸黑字写着的,不要抵押的田庄房产商铺古董,只要现银。你说,全部家产换出现银送走,让这么多族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吗?我是朱家的族长,我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儿牺牲族人?当年……”他叹了口气,盯着被风吹的一片竹叶忧伤的说,“如果那人不知道菲儿是我的女儿,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三十房小妾,我一个也没让她们有孩子。我不闲刭有女儿嫁给那个老怪物。” 不弃想起了明月夫人。她咬牙切齿道:“一定是柳明月泄的密!只有她会知道,母亲不是薛庄主亲生女儿。一定是她告诉了神秘人。” 朱八太爷苦笑:“薛家庄烧成了白地。我内疚了这么多年。都是因为菲儿,让我对柳明月如何生恨?” “我不管!”不弃蛮横的低吼,“莫夫人灭的薛家庄。望京莫府,明月山庄,还有那个神秘人,我要让他们后悔!” 龙有逆鳞。朱九华就是不弃不能触碰的弦。这一刻,她n艮里充满了复仇的恨意。她迅速的想到了更多。想到了莫夫人的狠毒,想到了柳明月不甘被薛菲抢去疼爱的嫉鹤努想到了那个老变态! 死胎?不弃不屑的想,可能是个死胎。只是薛菲太他妈冤了,冤得阎王爷忍不住让她这个异世灵魂复活了她,活着讨个公道! “去年,七王爷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你还活着的消息,下令西州府找人。小九一直没有音讯。七王爷只找到了你。我就知道,小九没了。他只要活着,断不会扔掉你不管。”朱八太爷的泪簌簌落下。胖胖的身体瘫坐在地上,胡子上沾满了鼻涕眼泪,哪还有半点江南首富的威风。 他老了,老得只剩下了害怕,害怕唯一的外孙女再经历女儿的悲剧。 “我听说你的眼睛与菲儿生得一模一样。我又盼着七王爷不知道你是莫百行的女儿,能认了你。就算那老怪物再有本事,七王爷好歹是皇上的亲兄弟,他定能保护你。我不是不想带你回府,我怕了。” 朱八太爷可怜兮兮的说道。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七王爷还没来得及请旨赐她身份。命中注定莫夫人丧心病狂要杀她。命中注定她带着陶钵找到了海叔,到了朱府。 朱八太爷说得累了,声音比风还轻:“这些年来,我拼命的挣银子。只想还清了债,让你们回家。” 不弃抱着希望问道:“钱挣够了吗?” 朱八太爷苦笑:“不够。又过了十四年,利滚利还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 无钱还债,难不威两年后叫自己嫁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儿?不弃打了个寒战。 来了朱府以为可以重新好好活,没想到做朱府的孙小姐,首先要为自己赚赎身银子。 朱八太爷眼里又泛起水光,手却温柔的抚摸了下不弃的头顶道:“海伯想得周到,让你假死。现在你已经知道一切了。外面的人不知道你在朱府。你还有机会选择。无论你是否留下,我都决定把账还清。只是,你留下的话,如果两年后钱还是不够,你就要做好嫁人的准备了。毕竟你是我的血脉,这是朱府先祖欠下的账。如果你离开,银子不够也无妨,小九过世了,朱府再没有女儿可以嫁给他。他最多要我一条老命罢了。而你,可以去过平静的生活。” “礼帖不是已经发出去了吗?外人都知道朱府有了个孙小姐。” “不必担心,别忘了,我是个性情乖张的老头儿。本来人们就不相信,我还会有个外孙女儿。”朱八太爷站起身,轻身道,“你好好想想吧。” 朱八太爷悠悠叹息着离开。 太阳一点点的减低了热度,竹林幽幽的在风里低吟。不弃安静的看着水渠里的水裁着竹叶无声的流淌。 不知道坐了多久,背后来了脚步声。 不弃回过头,三位总管走了进来。 她自嘲的说道:“我,薛菲生下来就扔掉的私生女。九叔抱着我藏在西州府药灵镇讨了六年的饭。他……被大雪冻死,护住我一条命。七王爷以为我是她的女儿,凭着画像找人。然后莫若菲带我去了望京。没想到莫夫人恨母亲,也恨我这个野种,在内库开标前夜用一碗下了毒的燕窝打发了我。海伯可怜我,救了我。你们带我回了朱府,你们都知道朱府要还债的事情吗?” 朱福柔声道:“知道。自小姐嫁了后,那人一直没有要朱府还银,所以老太爷还是一直在赚在攒银子。只盼着你和九少爷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家。” 不弃幽幽望着他们道:“明明知道还不起债就只能卖身,为什么还要接我回来?” 四总管朱喜摸了摸光洁的额头道:“咱们四个多少还是有点积蓄的。” 三总管朱寿也呵呵笑道:“咱们靠看朱家发财,朱家有难,现在全部拿出来又何妨?将来再挣就是了。” 不弃从地上跳起来,指着他们三个大骂道:“当年为什么不拿出来?要是有钱,九叔就不会做乞丐了,我母亲也不会被逼死!” 三位总管无奈的说:“当年老太爷还没有把宗亲们的财产分出去。牵涉的人太多,加上那人几十年都没有出现。朱府没有准备,银子凑不够数。” 不弃沮丧的踢了一脚竹叶,本以为现在可以享福了,结果还是个苦命。“老头儿说,现在钱还是不够,利息又滚了十四年,更多了。” “孙小姐,其实咱们算了一下,也就差一千多万两银子。”朱喜小声的说道。 一千多万两还是小数目?不弃想起从海伯嘴里听到九叔可以提几百万两银子时已经被砸晕的感觉。 普通人家五十两银子可以过一年。五百两银子可以在望京城买座三进的院子。不弃气笑了:“算了,还是把我卖了好。能卖世上最贵的价钱。两年后,那个怪物会真的来下聘吗?” 三人都摇了摇头不敢保证。 朱福清清喉咙道:“当时让你假死离开,本就多存了个心思,想瞒着那人。 小姐是留是走都可以多个选择。老太爷已下定了决心在他有生之年把债还了。所有的现银,朱府老宅,商铺,田庄,存货,古玩字画如果全部变卖的话,还差五百万两银子。今年明月山庄找上门来许了朱府一大笔银子,老太爷早想着钱庄的流水银子了,同意和她合作。没有明月山庄中间搅局,朱府不见得能争到官银流通权。如今官银上去了五百四十万两银子,差距在一千万两银子左右。” 不弃摇了摇头道:“全部都卖了,难道真叫我和老头讨饭去?九叔会气得从土里爬出来。也太不对起母亲了。如果不卖老宅,留下商铺田庄和生意存货,差多少?” 朱喜迅速报出答案:“一千二百万两。” 不弃心里默算了下,沮丧的说:“一千七八百万两银子,平时生意还要流通。两牟怎么还得起?” 朱寿狡黠地笑道:“现在四海钱庄一开,每年官银从钱庄轻手,除非朝廷对外开战急调银子,至少有八百万两留在钱庄里流不出去,可以拿出来抵一时急需。这两年再赚一点,凑够数难度也不是很大。” 不弃吓了一跳。这几人胆子太大了,敢挪用皇帝陛下的钱。这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她叹了口气道:“我懂了。当年事出突然,也没有内库的银子在手里周转所以还不起钱只能把我老妈和九叔坑了。挪动官银还债,需要把银子补回去的。 事实上,咱们的缺口就是一千万两对不?你们也没想到要变卖所有的家财,叫我和老头儿讨饭去!” 三位总管惊异于不弃的聪明,呵呵笑道:“我们正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十个姑奶奶逼老爷逼得急,这节骨限儿上,哪敢过继!咱们自作主张先发礼帖宣扬府中有孙小姐就是不想让外人再来分财产。孙小姐若是不肯留下,咱们几个仍然是要帮着老太爷把这笔账还清的。” “老头儿叫我选个屁啊?!他明明就是在试探我!”不弃气鼓鼓的这才反应过来。 不管自己在不在朱府,这笔钱始终都是要还的。只不过,自己留下来,以朱府孙小姐的身份留下来。多了一重嫁人的可能。老头儿怕了,连这重可能都不敢去想。如果她真的要离开,老头儿没准儿还会塞一大笔银子给她。 既然瞒不住那个神秘人,为什么要让花不弃死?不弃心思数转,又泛起一丝温暖。让她借死遁走置身事外的话是假的,想让她以朱府孙小姐的身份重新活着忘记从前的悲伤是真的。也许,朱八太爷不想让已经发了疯的莫夫人更疯。现在是赚银子的时候,望京莫府要对付朱府的话,多少会让朱府赚钱的速度放慢。 “老头儿抢官银流通权是不是为了我?”她突然问道。 三位总管叹了口气,眼里露出温暖之意。朱寿拍了拍又饿了的肚子,年轻的脸上显出一种对朱八太爷的崇敬:“老太爷防患于未然,现在孙小姐诈死,总有一天是瞒不过去的。老太爷对薛庄主全家负疚,债总有一天是会讨的。” 朱福接口道:“老太爷从前顾及孙小姐,不想把事情都捅开了。现在孙小姐回来了,老太爷也没什么顾虑了。只是看孙小姐愿不愿意留下来挑这副担子。” 不弃胸中升出一股豪气。 攒银子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从前她最喜欢l晒着温暖的太阳数青蛙储蓄罐里存着的钱。和九叔在一起时,她也喜欢l晒看太阳数铜板银角子。现在,她要攒更多的钱,多到可以保住朱府的钱。多到,可以让她光明正大去找她的莲衣客的钱! 不弃动手收拾起地上散落的银瓶子银盒子,一古脑儿全塞进了褡裢里:“以后大家节约一点过日子吧。老头儿真是多心,花不弃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地方去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钱实在攒不够,两年后我就嫁呗。什么才叫嫁得好?老夫少妻才叫好。我一阳光美少女,他是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儿,瞧着我他每天只有怕自己老死的份儿。我嫁过去就迷晕他,逼他改遗嘱。这时候的人活到百岁的不多吧?他一死,我就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富婆。有钱还怕找不着小白脸?要多少有多少,还不是轮着我挑!老头儿怕绝后,生下的娃全姓朱!” 三位总管听得目瞪口呆。 最后不弃直起腰,神采飞扬的挥了挥手:“那是坏的可能!莫夫人欠母亲和我两条命,山哥欠我一条命。我要拿莫府一半的银子才消气!六十多岁的老怪物想娶我?老牛想吃嫩草,还要看我这棵嫩草肯不肯。两年后他敢来,我会用银子把他的花桥砸得粉碎!” 三位总管卟咚跪在了她面前,吓得不弃倒退一步。 “孙小姐,当年的事老太爷一双儿女都走了。他身边只有你一个亲人。姑奶奶们嫁了人眼睛里看到的只有老太爷的钱。咱们几个多谢你能留下来。”大总管朱福轻声说完,郑重的向不弃磕头。 不弃的眼睛突然红了。这么多年,她只要一个温饱,只想活下去。到了今天,她才仿佛真正的感觉到重生一世的意叉所在。 人呢,有时候不是只吃饱了不饿就快乐的。 收群美人儿当跟班朱府有两处禁地。 一处是少爷朱九华住的红锦地。另一处则是湖畔柳林里的静心堂。 朱八太爷喜欢坐着轮椅l晒太阳的映月湖中架了一座飞虹桥。桥的另一端种着连绵的柳林,林中的静心堂是朱八太爷亡妻住的地方。朱夫人生下孩子后不撒手人寰,朱八太爷就关了静心堂,连带湖中心的桥都不准上去。 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夏清晨,朱府里的人意外发现飞虹桥上有了动静。 大总管朱福亲自领着下人们走上了飞虹桥,打开了静心堂的大门。 紧接着好些天,川流不息的下人们捧着各种物什自这座美丽的桥上经过。桥对岸寂寞了十来年的柳林中传出了丫头们清脆的笑声。 一个传闻在朱府不胫而走:九少爷的女儿朱珠养好病马上就要回府了。老太爷吩咐大总管亲自监工,必务在孙小姐回府之前把静心堂收拾布置妥当。 仅此一项,就能看出朱八太爷视孙小姐如掌中宝珠。 然而,这是几位总管安排传出的官方语言。朱府里的有心人们早看出来了。 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孙小姐根本就是住在红锦地。 因为自九少爷病逝后,红锦地虽然也成了禁地。但是那条幽静的夹墙小道里却一直住着人。 有下人爱了指使偷偷的想进去瞧瞧,结果全被a下了出来。私下里都说红锦里住着个长得极其恐怖的丑女。 敢大声议论的人都被朱八太爷赶出了府。此时再冒出个孙小姐,曾经侍候过少爷的海伯回府后,每天都会提着食盒走进央墙小道。也有人看到夜晚的时候几住总管出现在附近。人们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孙小姐就是那个丑女。 朱八太爷为什么要让藏了十五年的丑丫头亮相人前?这自然和朱府的继承权有关系。朱氏宗亲以及和朱府有利益关系的人就坐不住了。相尽办法,也要潜进红锦地去瞧瞧朱府孙小姐的真面目。 然而,不弃在红锦地的清静生活没受到丝毫外界的打挠。 每天依然听几位总管轮番聊着朱府的各种八卦,白天,总是躺在风火墙之间的平台上看苏州河上白帆远去。 偶尔她会听到隐约的刀剑声,或是惊叫声。只闻其声不见人,不弃很好奇。 红锦地在朱府的东南角,紧邻苏州河。偌大的朱府如果是只蝴蝶,那么红锦地和静心堂就是探出去的两根触须。从连绵威垣鳞次栉比的庭院中不远不近的分割开,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 只不过,静心堂是由飞虹桥与府邸相连。而红锦地则是一条幽长的夹墙小道。 长长的夹墙小道两边是两座院子。和红锦地并列的另一座院子里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今年雨水足,阳光也好,巴掌大的叶片柄大伞遮住了整座院子,偶尔从树叶间闪出粉白色的墙。 从不弃躺着的平台上望去,万绿丛中有一树粉红。不知是五月的樱花,还是春意未尽的辛夷花,在绿色中显得格外美丽。 朱八太爷弄了个什么样的武林高手来保护她?不弃望着楼下那条夹墙小道出了半天神,然后出了院子。反正看白帆江影也看烦了,她下了楼打算会一会这个神秘的保镖。 夹墙小道两边的院墙萄s不高,刷得粉白,上面用小灰砖锿了些窗花。墙顶也没有插着防贼的碎玻璃片。黑色的窄檐优雅的曲线像波浪似的围着院子。 不弃很轻易的骑坐上了墙头。初夏的风吹来,她探头探头的往里面张望,颇有点多情公子等红杏的心情。 少了树林遮掩,院落的景致看得更清楚。不弃分开挡住视线的一根树枝,眼睛蓦得鼓得老大,手下意识的捂着嘴巴挡住了惊叫声。树枝松开,带看力量弹出,再不客气的抽中了她的头,痛得不弃眼i目汪汪,只能自认倒霉。 梧桐林里有几间粉墙小屋,小屋的一侧有汪小小的清潭。经自竹林的水渠分了一股水流进了水潭,又经潭中流出,绕屋奔流。 薄薄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水面上,那树美丽的粉白色的花树就种在水潭边,随风吹落下细如雨的花瓣。一潭落英缤纷。 就在不弃骑上墙头时,水潭里有条白影破水而出。美丽的背脊沾着几点花瓣,肌肤在阳光下闪动着珍珠般的亮泽。 那人一丝不挂的站在了水潭里。自然的洗着天浴,把整个背部和屁股都袒露于不弃眼前。 一股热血直冲进不弃的脑袋,她懵了。 比在破庙里惊艳于莫若菲的美丽容貌还懵。 松开手里的树枝,捂住嘴巴,再被弹回的树枝击中。一切只在瞬间。却已惊动了洗天浴的那人。 他捞起水潭边的白色布袍披在身上,挡住了美丽之极的身体,然后缓缓转过了身。 透过树叶的缝隙,一缕杀气袭向不弃。她根本来不及离开,就看到枝叶分开,一只冷傲如丹顶鹤的人向她飞来,轻轻停在了离她不到三尺的绿树上。 绿枝微微晃动.他像枝头绽放的一朵白玉兰。 白色布袍松松挂在他身上,他不紧不慢的扣好衣领,掩盖住颈项边露出的雪白肌肤。一双又狭又窄的薄薄丹风限斜斜飞起,整个人干净得像雪后的蓝天。 不弃微微张大了嘴。她阅美无数,下意识开始选美比较。 莫若菲像满大师做出的完美工艺莱,精雕细琢,看着直吞口水,不敢下筷。 云琅像八仙过海的糖人,精致耐看,可惜她不爱吃糖。陈煜就是竹林里的竹荪竹笋蛇汤,越煮香越浓,百吃不厌。这个保镖么……像莫夫人端给她的燕窝粥,晶莹香滑,可惜有毒。 不弃在看到他冰冷的目光后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她笑嘻嘻的想,有毒就有毒吧,看样子他住在院子里的那个保镖,毒别人无所谓。 “孙小姐,正门在那边!”清清朗朗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不弃哦了声,下意识的翻下了墙,不出意外的屁股落地。她顾不得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喊道:“你等着我!” 她一溜烟顺着夹墙小道往前跑,果然看到了一扇很小的木门。走进院子,白袍保镖已站在了她面前,眼神不再那么寒冷。 “这些日子都是你守在这里?有很多人来看我吗?” “不多,也就是几十个吧。府中有三十房姨奶奶,府外还有十个姑奶奶。” 不弃适时地露出感激的目光,突然往他身上一扑。 他轻飘飘的退开几步,皱着眉道:“孙小姐何意?” 她失望没抱到,心里仍不能确认,这个保镖是男还是女。不弃眨眨眼睛笑道:“太感谢你了,真想拥抱一下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虾。” 不弃兴奋的用幼儿固阿姨问小朋友的态度问道:“小虾,你多大啦?” “十七。” “你武功有多高?” 不弃很关心这个。这牵涉到她将来的人身安全问题,以及闯了祸的大小问题。小虾武功越高,将来收拾烂摊子保她全身而退的机率就越高。闯大一点的祸也没关系。相反,就老实一点吧。 小虾转开头看向天空。 不弃也抬头,不由得惊喜交加:“天有多高,你武功就有多高?!太棒了! “小虾被她的冷笑话噎住了,沉默了良久才道:“孙小姐请回吧,有我在,没有人能闯进来。” 他下了逐客令,不弃却不想离开:“可是你太漂亮了。武功又高。我忍不住不看你。小虾,总管们白天有事,晚上才会来教我学东西。白天我一个人很无聊。你一个人也很无聊。不如咱俩一块玩吧?聊聊天啊,喝喝茶啊,竹林里烤点东西吃啊,真好!” 小虾明显有些不耐烦,眼神突然一冷。不弃赶紧摇手:“好吧,今天先认识,空了我再来找你!” 她转身要走,胳膊却被小虾拉住:“又有人来了。留在这里。” 小虾一跃而出。白袍翻飞,斜斜自长长的围墙黑檐上往前掠去。 不弃紧跟着一溜小跑,终于赶在小虾架打完前圳、到了围墙边上。踮起脚尖透过围墙上的石雕花窗往外看。她遗憾并满足地看着伪装成采竹笋的小姑娘们扔下小篮尖叫着奔逃。眼前突然出现一张长着层层叠叠红黑疙瘩的鬼脸。“吓走了。” 她骇得后退一步,终于明白那些小姑娘为何会呈乌首藕|足四散。 轻轻越过围墙,撕掉那张面具皮,小虾淡淡的说:“回去吧。大总管说了,明天你就可以搬进静心堂了。我会守在柳林里。” 小虾的态度说冷不冷,说热不热,总给不弃一种怪异之极的感觉。她下意识的说:“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虾平平静静的回答:“我是女人。胸平了点。做男子打扮习惯了。” 不弃情不自禁哎了声。 柳青芜和青儿都是那种清秀佳人,林丹沙娇俏可爱,小虾美丽得像丹顶鹤。 自己怎么就不美呢?母亲美如祸水,怎么就不能让我也祸水一把?!不弃怨声载道。在小虾婉拒的态度下灰溜溜的出了院子,郁闷地躺在屋顶继续看苏州河上的白帆。 这一刻不弃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一种不自信的怀疑。 我有什么? 她这样问自己。 朱八太爷唯一的外孙女。看上去会很有钱,但这些钱都是用来还债的。也许两年后攒不够时还要让这座静美的园林府邸变卖了。 漂亮?别提了。除了眼睛亮一点,她自己都没看出来将来长大一点会是绝世美女。 才能?如果偷东西也算的话。很明显这个难登大雅之堂,甚至只能为人不耻。单凭一张嘴和厚脸皮能唱莲花落比谁都会讨饭又算什么?能挣出白花花的银子和别人的尊重吗? 小虾,不外是爱今保护她。至少,她在小虾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丝毫尊敬。 一整天,不弃的心情萄s处于极不自信,极沮丧的:i足态。连海伯送饭来,她也恹恹的没有了胃口。 “孙小姐若是闷了,过了八月十五可以出府去走走。”海伯善解人意。 不弃嗯了声问道:“如果我不是老头儿的外孙女,你会喜欢我吗?” 海伯一怔,下意识的回答:“孙小姐很可爱。” 不弃叹了口气,更加郁闷。 第二天,大总管朱福来请她搬去静心堂住。 为了附应孙小姐回府的传闻,朱福领着她进了竹林,打开了墙边的铁栅栏,走出去外面已停了一只乌篷船。顺着苏州河而下,走水路经由码头,坐着轿子进了府。 不弃换了条白色绣花的裙子,戴着帷帽,让垂到胸前的轻纱挡住了外面所有人的视线。 进了府门,一顶软轿直接把她接到了静心堂。 伸长脖子张望的人们只看到一条纤细的身影和被风吹得微微飘荡的面纱。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走出轿子,穿过湖岸旁密密的柳树林,不弃看到面前立着座精巧秀丽的院子。两扇黑色的院门高而窄,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是位大婶,面目慧祥。恭敬的喊了声孙小姐。 “海伯的媳妇!海婶子。”朱福解释道。 正说着,海伯从耳房里走了出来。他佝偻着腰,提着一根长长的旱烟袋,穿着下人穿的短襦长裤,满面红光,眼里透看喜色。似乎在感慨不弃终于能以朱府孙女的身份进得府来。 不弃松了口气。她喜欢海伯也住在这里。这个对九叔忠心耿耿的老人让她尊敬。她向海伯打了声招呼。瞟了限院子外的柳林,她想起了守在林中的小虾。 她不如小虾。不彝轻轻叹了口气。 “先进去吧。”朱福引着她迈进了门。 第一道门后是狭长的天井,天井旁边就是海伯夫妻俩住的耳房。往里再走是二门。进去后是个四面围合的建筑。三面厢房都是一楼一底的木质建筑。正堂两侧有窄窄的楼梯可上二楼。楼顶正堂和东西厢房之间竖着高高翘起的风火墙,一色的白墙黑檐,煞是美丽。 一楼的楼梯后又分别有一道小门。一个通往侧院的厨房,另一道门则通向一座小花园。 院子里整整齐齐站着十名婢女。年纪小的和不弃一样大,年纪大的也只有十七八岁。清一色的水灵肌肤秀丽眉眼。不弃的手攥紧了面沙,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摘下惟帽来。心里极不舒服的想,丫头都比我这个小姐中看,真没意思! 见大总管伴着不弃进来,十个丫头盈盈一福,用又甜又襦的声音齐声向不弃请安。 “两名大丫头,四名二等丫头,四名三等粗使丫头。海伯是静心堂的管家。 他和海婶住前院。” “养她们要花多少银子?是不是太浪费了?”不弃扯了扯朱福的袍子悄声问道。难不成老头儿觉得两年后还不起钱,干脆现在让她过好点?这样一想,不弃心情更为低落。 朱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声向不弃介绍起这十个丫头来。 不弃仔细一听这才发现,这十个’丫头竞各有才艺。 就说两个一等丫头吧。一个擅长女红,绣出来的花能停引蝴蝶。至于另一个,朱福轻描淡写的说,她是四总管朱喜收的徒弟。一手算盘连朱喜都要赞一声青于出蓝的。 另外的八个丫头有的擅长药剂,有的精通诗词琴艺,有的是做菜的好手,有的是养花高手。有的通多地方言俚语。居然还有一个擅长斗嘴。 朱老头儿可真会选人,她们会的,她好象都不太会。除了惹急了能用市井粗话骂人外,她哪一样都比不过这些丫头。不弃气恼的盯着脚下的方砖,越来越对当朱府的孙小姐没了信心。 朱福见她愣着,不肯摘下帷帽来,心里已有了几分底。他柔声说道:“孙小姐说过,不会才艺咱们可以作弊。我们四个总管都能变成你的枪手。孙小姐说过,只要老太爷宠你,你就算只喜欢和四总管扔骰子赌钱玩,也无人敢置喙半句。 孙小姐说过,只需你有钱,小白脸们只有站着被挑选的份儿。孙小姐还说过,老牛想吃嫩草还要看嫩牛肯不肯。孙小姐的头脑实非常人可比。” 不弃本来就是生了七窍玲珑心肝的人,眼睛越听越亮,心里的阴霾消失殆尽。 她不会武功,自有武艺高强的小虾保护她。她不会才艺,可以使唤这些丫头们。朱八太爷给她的并不是普通的丫头,而是一群好帮手,一群可以教会她很多东西的老师。衬红花的绿叶蔫了,花也娇嫩不到哪儿去。将来身后跟着一群才艺非凡的美丽跟班,会有多么拉风啊! 不弃抬起了头,透过面纱看到朱福唇边的笑容。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朱福比朱喜年纪还轻,却能当上大总管了。府中的禄总管会做生意,寿总管擅长赌技,喜总管的算盘打得精。这位福总管八面玲珑,能看透人心,万金油是也。她由衷的说道:“多谢福总管指点!” 见她开怀解开心结,朱福也是一笑。他轻声说:“老太爷心肠好,收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女孩儿,她们都是真心诚意想服侍孙小姐的。以后她们就是孙小姐的人了。相信孙小姐也不会让她们失望。” 一个连面目都不敢让她们见的人,当然会失望。不弃取下了帷帽,微笑着看着她们。目光不急不缓的从她们身上扫过,将她们的脸记在了心里。她没有说话,平静的看看这群丫头。一直看到十个’丫头全部垂下了头不敢和她对视,她这才吩咐道:“两个大丫头进来。其余人做事去。” 她请朱福在正堂坐下,自己不客气的坐了正中主位。才坐下,一名长相甜甜的丫头就沏了两碗茶进来,然后拿看茶盘默默地退下。 不弃惬意的饮了口茶。茶水不烫嘴,温度正合适。她暗暗寻恩朱府训练出来的丫头果然伶俐。 这时,两名系着靛青裙子的娇俏丫头双双迈过门槛走了进来,对不弃福了福,温顺的垂手站着。 “叫什么名字?” 脸偏圆的丫头答道:“回小姐,奴婢甜儿。” 下巴尖瘦的丫头答道:“奴婢杏儿。” 不弃仔细将两人的相貌记在了心里,不容置疑地说道:“杏儿回头去柳林通知小虾,今晚陪我出府去逛逛。甜儿擅长女红,就替我和小虾选两件外出的服饰“。 朱福正微笑的观察着不弃的一举一动,突然听到她要出府,眉心微皱,开口阻止道:“外间对孙小姐好奇的人太多。都知道孙小姐今天回了府,若是今晚出去,怕是不妥。照规矩,收拾停当,该去拜见老太爷。” 不弃眼角瞟着静立的两个大丫头,甜甜的笑了:“麻烦福总管告诉老太爷一声,今天太累了。明天再去拜见他老人家。爷爷不会责怪我的。” 薛菲是朱府的秘密,不弃是以朱九华女儿的身份回朱府,所以她喊朱八太爷爷爷,而不是外公。 朱福一怔,不明白不弃为什么固执的要外出。他又不能当着两个大丫头的面落了不弃的脸,让不弃失了威信。只好站起身恭敬的一揖道:“小的这就去。孙小姐别玩得太晚。我会吩咐西侧门别落锁,给孙小姐留门。” “有劳福总管了。”不弃客客气气的端起了茶盏,却不喝。 杏儿迅速了理解了她端茶送客的意思,对朱福一福后细声细气地说道:“大总管请。” 不弃提醒自己这些丫头都是世家长大,严守礼仪,自己还要多看多学才是。 她放下茶盏懒洋洋的说道:“甜儿陪我上楼瞧瞧。” 知道她今晚要出府的人只有朱福和院子里的这些丫头。不弃很想试探下,她们是否真的如福总管所言,对她忠诚,是她的人。她想知道,第一个跑来吃螃蟹招惹她的人是谁。她也想知道,小虾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最想知道的是,能随手送出一个美得男女不分的保镖,能养得这么些有才能的丫头,朱八太爷还有多少隐藏的力量。 药灵庄,莫府,七王府转了一圈后,不弃相信,能做江南首富的朱八太爷并不是能任人捏圆搓扁的软柿子。九叔消失的十几年间,这个哭笑怒骂形于色的胖老头儿不可能什么准备都没有。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朱八太爷隐忍十四年,他在等侍什么? 不弃承认自己太过小心。只是前世骗来骗去,这世被药灵庄莫府轮番着利用,她很怀疑单纯的血缘关系真的能把两个陌生人变成一家人。 相遇与错过都是缘粉色的发带,粉色的裙子,粉色的胭脂染出一个粉嫩的人儿。 小虾有点厌恶浑身上下充斥看的这种彰显女子柔媚的色泽,忍不住问道:“为何小姐要选这条粉色的裙子?” 不弃撑着下巴看着换上女装被粉色打扮得娇柔无比的小虾,觉得她比柳青芜中看多了。她笑道:“粉色好啊,你穿这条裙子一看就是个娇媚的富家小姐!” 小虾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一旁替她俩选衣饰梳头的甜儿抿嘴笑了:“小姐的意思是,出了门,小虾姐姐是朱府的小姐,小姐是侍候小虾姐姐的丫头。” “这如何使得?!” 不弃意外的看了眼甜儿,这丫头真聪明。而小虾的武功高吧,有时候却转不过弯,有点死心眼。她只好解释道:“你瞧瞧我,蓝碎花的襦衣裤,两个小包髻,怎么看也只是个侍候小姐的丫头。若有人想对朱府的孙小姐不利,是对你出手,还是对我出手?” 这种无耻的解释听得小虾连连点头,对这身粉红色的厌恶顿时去了。她认真的说道:“小姐说的极是,是小虾思虑不周。” 她的反应让不弃有点意外。她瞄了小虾一眼,暗骂自己犯贱,当丫头被人欺负成习惯了。好不容易有了点尊贵小姐的感觉,竟然觉得不自在。 她板着脸说道:“你不知道我这么做是把你置于危险之中?” 小虾诧异的看着她道:“小姐若成了目标,更麻烦。小姐这招很妙。” 不弃哭笑不得又有一丝感动。她把将一顶十伍帽递给小虾,没好气地说:“可不能轻易叫人瞧了脸去。走吧!” 换过了衣饰的两人穿过柳林,不走飞虹桥,径自来到了院墙边上。小虾搂着不弃轻松的翻过了院墙。 不弃回望静心堂所在方向,阴险的着想着今晚自己的安排。海伯也是一代高手。如果真的有长了歪心的丫头通风报信,她可就太倒霉了。谁叫自己正想找一个杀鸡给猴看,在丫头里立威的机会呢。 这种引蛇出洞的法子会让她对周围人的戒心更重。不弃暗叹,她现在不再是乞丐丫头花不弃,而是世家大族的继承人。花不弃被莫夫人一碗燕窝粥毒死了,朱府的孙小姐朱珠再不能死了。这十个’丫头她都很喜欢。她是真心想把她们留在身边信任她们。不弃内心深处仍希望立威的算盘落空。这些丫头真的如福总管所说,感恩朱八太爷,是真心来侍候她的。 世事难料,最难测的总是人心。她不过是赌一赌罢了。 “小姐,咱们去哪儿?”小虾开口问道。 不弃想了想说道:“既然换了身份,我叫你小姐,你叫我花花好了。咱们去苏州府最热闹的北方吃饭!” 逛街吃饭啊!还有别人掏腰包付账滴的那种!不弃摸了摸怀里的荷包,里面是找海伯拿的散碎银子和银票。她摩拳擦掌兴奋的想尖叫。这辈子长了这么大,不论是在药灵镇还是在望京城,她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能试探丫头们的忠心,小虾的武功,朱府暗藏的力量,勾引出对自己感兴趣的人,还能逛街游玩。不弃对自己今晚的出行安排佩服极了。 苏州府境内河港交错,水网密布。几乎行五步便能见水,走十步就能上桥。 城中街道并不十分宽卓,粉墙黛瓦,朱楼小雕窗,雅致如画。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府与杭州府风景一般秀丽,而苏州府更是江南六州府中最为富庶之地。苏州城里最繁华最热闹又属闾门一带。 当地曾经出了个有名的才子,他曾形容苏州府闾门道:“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间门更擅雄。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卖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 仅凭诗文中五更商铺仍在营业的繁华,往来人群操四远方言便可知其万商林立,生意火爆的热闹场面。 申时初牌,太阳才落山,天空染得半边红霞。一名戴着帷帽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姐带着个双睛明亮的机灵小丫头出现在闾门繁华街市。 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街上男人着长衫面白清秀者居多,行止之间温文尔雅。 大魏国民风开放,大家闺秀出门戴顶帷帽掩面以显矜持,却也能上得酒楼进得茶肆。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没有遮得面孔,一张张水灵的脸像新掰开的菱角。 不弃微眯了眯眼,语里发出一声赞叹。她笑咪咪的对小虾道:“商铺林立热闹繁华,咱们去挨着店铺去逛逛?” 说的是问句,脚步已经迈进了当街的一家绸缎庄。 老板笑呵呵的迎上来:“小姐想选什么样的衣料?小店货品齐全。北地的米努南地的丝绸,西地的麻。都是上等货。” 小虾淡淡说道:“花花,你去选!” 不弃眉开眼笑。这个保镖不太冷啊!她脆生生的应道:“奴婢一定会让小姐满意的!” 东摸西看,竞挨着把店里的布料问了个遍。最后指着一匹苏绣鲛绢问道:“要这个。” 老板大喜,遇有钱人了:“姑娘眼光真好,这种鲛绢一年才织绣得一匹,号称十两金不换。” “一年才织得一匹?十两金这么贵啊?” 老板看了眼不弃笑道:“听姑娘说话不是本地人,这是江南朱记作坊最贵的布料。小店一年只得三匹。大都是贡进宫里,或被大富豪门订走。选的茧不同,缫丝不同,织法不同。十个绣娘赶工一年才成。十两金的价不算贵。” 不弃心里暗暗盘算了下,看来这种布是朱府的拳头产品。就是费的人工太多了,产量不高。她笑咪咪的说:“包起来送朱府。” 老板一惊,目光看向戴着帷帽悠然坐着的小虾,声音略带激动:“哪个朱府?” 不弃I眨了眨眼,像足了府里得宠的丫头,骄傲地说:“当然是江南朱记的朱府。”说完殷勤的扶起小虾,满脸天真的奉承道,“用这个缝身衣裙,小姐穿上不知道会有多漂亮!等到八月十五……” 她吐了吐舌头,贼贼的看了眼老板吞回了后半句话。 小虾淡淡说道:“走吧!” 听得小丫头叽叽喳喳扶着小姐去了,老板呆愣了会儿,蓦然转身对伙计说道:“快,跟着她们,我去报信。天呐,得来金不费工夫!居然叫我瞧见了孙小姐!” 伙计麻利的窜出了店门,远远的缀着主仆二人。 小虾微皱着眉低声道:“有人跟着。” 不弃笑咪咪的说:“跟着就跟着呗,难不成还有人敢当街出手?就算有,有你在,我很放心。” 小虾噍了瞧飘到胸口的面纱,心里暗叹。自己不过是望了望天,没有回答这位孙小姐自己武功有多高的问题而己。她终于明白,出来逛街是幌子,这个看似瘦弱的孙小姐心机可不浅,今晚成心想惹事倒是真的。 一路逛下去,两人身后缀着的人越来越多。 暮色渐渐将天空染成了板深的幽蓝色,坊间高低错落的灯笼点起,星星点点映在清亮的水巷里,一城繁华如梦。 不弃终于也逛累了,抱着几盒子吞了吞口水说:“小姐肯定也饿了,这家醉一台修得倒也漂亮,想必大师傅的菜也做得不错!” 小虾道:“不是朱记。” 不弃嘿嘿笑道:“逛街进朱记,吃饭就不用了。” 逛自家店铺是为了多了解自家的生意。有麻烦当然不能往自家酒楼里带。自家店被砸了心疼,影晌了生意更心疼。望着眼前的二层食坊,不弃卑鄙的想,要砸就砸醉一台吧。 关于间门一带的生意分布三位总管对她说得很详细。眼前雕梁画栋气势不凡的醉一台食坊是封地在苏州府的靖王府开的。虽说也是不参政事的闲散王爷。但苏州府是富庶之地,靖王府每年的奉养也不差。只不过靠朝廷的供养过日子过免过得磕巴。靖王府也做起了生意。朱府嫁给靖王世子做侧妃的朱家九姑奶奶虽不能把靖王孙过继给朱家,却牵头联合着几位姐妹,一心盘算着如果瓜分朱府的产业。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有权势的九姑奶奶当仁不让地借着靖王府的名头向朱八太爷施加压力。 所以不弃对小虾又补了一句:“若是有人找麻烦,尽管出手。” 小虾嗯了声,迈步走了进去。 身为丫头,不弃抢掀口说道:“小二哥,找个幽静雅间。” 醉一台是阎门一带最有名的食坊。来这里吃饭的非富即贵。一位娉娉婷婷的小姐,带着个眼睛亮得惊人的小丫头来吃饭。顿时吸引了无数食客们的眼光扫过来,纷纷猜测是谁家的小姐。 主仆二人进了雅间,布帘子挡住了外间的视线,却挡不住食客们的好奇心。 这时,小二却觉得奇怪,自打那位小姐进了醉一台,生意怎么突然就好了很多? 涌进来一拨又一拨的食客。醉一台霎时客满。 酒酣耳热好作文章。 一个身形高大,满脸虬髯,嘴里喷看酒气的汉子带着几个斜眉吊眼的小瘪三也走进了醉一台,骇了众人一跳。这汉子是苏州府有名的地痞,绰号吴老虎。 也不憔瞧醉一台是谁家开的,想来吃白食胆子也太大了吧?小二哼了声,冷声道:“吴爷,现在客满了。” 吴老虎今天是来找麻烦的,听到这句话眼一瞪,声如震雷:“大爷一来就客满?堂间无座难道稚间也客满?爷不信!”说着一巴掌把小二推了个踉跄,目光在堂间一转,得了有心人不动声色的示意。他目标明确的两大步走到不弃和小虾坐的雅间前粗鲁地掀开了布帘。 小虾的惟帽已经取下,微侧过了脸,淡淡的望向门口。 众位食食的目光顿时呆滞。被小虾雪后睛空般的索颜摄了魂儿。居然,那位小姐如此美丽! 不弃故作慌乱的往小虾身上一挡,叉腰骂道:“哪来的贼汉子如此无礼,出去!” 吴老虎被小虾的美丽震得愣了愣,眼中色意顿起,哈哈笑道:“这么宽敞的房间,两位姑娘坐着未免太过浪费。不如让在下拼个桌可好?小二,整几个菜来!大爷在这儿拼桌!” 不弃堆出满脸怒意,冷笑道:“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靖王世子爷的侧妃娘娘是我家小姐的九姑妈!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家小姐拼桌?” 众人哗然,原来这位美丽的小姐就是朱家九少爷的女儿,朱八太爷藏了十五年的孙女儿!听说今日她才回了朱府,晚间竟然来了醉一台吃饭。 掌柜的一听是朱府的孙小姐,世子侧妃娘娘的侄女。顾不得其它,赶紧跑过来满脸笑容道:“吴爷,与姑娘家拼桌不太合适,小的这就替你安排!” 吴老虎斜眉吊眼的说道:“你当大爷是吓大的?!大爷今天还就在这里拼桌了!” 说着带着手下的人硬要往房间里走。 小虾慢慢地站起了身,随手将不弃拉到了身后。 就在她打算动手的时候,隔壁雅间帘子一掀,走出一位衣饰华丽面带英气的年轻公子来,抱着膀子冷笑道:“哪来的狗乱叫?!败了少爷的酒兴!” 开春之后元崇来苏州游玩,靖王孙就做了东道。今晚元崇应靖王孙的约来醉一台吃饭,靖王孙不知为何迟迟未来,元崇便独自要了酒畅饮。此时酒兴正浓,等得无聊。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当众调戏良家女子。听丫头的语气那位小姐和靖王府是亲戚,他哪里还忍得住,掀帘子便跳将出来。元崇在望京城也是能横着走的人。又沾染得几分军中血性,哪把几个地痞放在眼中。 那吴老虎收了银钱受人指示要当众让朱府的孙小姐难堪。而且主家吩咐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传遍苏州府。门口打抱不平的公子一口外地口音,他更不放在眼里。见元崇竟然先动了手,他眼里充满了噬血的光,冷哼了声:“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打听打听大爷是谁!” 元崇比他更蛮横,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抬腿踹翻一个堵在门口的小瘪三,拳脚毫不留情的砸下去,揍得吴老虎手的人哀号不断。 吴老虎气得一拳重重击向元崇。 两人开打,醉一台里无关的食客早就作乌兽散退到了楼外观战。余下几座人悄悄拿出了兵器。互相望了几献努心里生疑不知对方是何人,却极有默契的直奔雅间。 这方元崇被吴老虎死死缠住,见一群人举着刀冲靖王孙的堂妹去,心里不由得大急。朋友的堂妹,他无论如何也要护了。硬生生受了一掌,直奔到雅间门口站定,头也不回的说:“我挡住他们,赶紧走!” 不弃听得他的望京口音眼皮跳了跳。她是出来惹事的,让她跑路怎么可能。 见元崇招式散乱,显然已经招架不住了,便伸手轻轻捏了把小虾的手,努努嘴,自觉的退到了角落。 小虾好笑的看了眼放出大话却狼狈不堪的元崇,身子一晃,手一伸,央住了一片刺向元崇的尖刀,轻飘飘的从元崇身侧移出了门。 粉色的身影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在攻来的人群中穿梭,所经之处,不是听到骨头折断之声,便是一片血花溅出。 元崇顿觉压力一轻,脚踢飞一人,竞无人再冲上来。定睛一看,震得呆住。 大堂地上已倒下一片,而那位被调戏的小姐已走到了吴老虎身旁。身姿优美,动作却极粗鲁,拎起一只至少装了十斤酒的大酒坛毫不客气的砸在了昊老虎头上,淡淡的说:“慢慢饮!” 她也不理会满地惨号的人,眼瞥见有人连滚带爬跑出去也不追。冲站在元崇身后笑咪咪的不弃招了招手道:“花花,回府。” 不弃清脆的应了声,屁巅屁巅的跑过去,满脸贼笑。 醉一台里满地狼籍,这主仆二人却没有半点要赔偿的意恩。在楼外好奇惊艳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靖王孙如同警匪片里喜欢姗姗来迟的警察,在不弃和小虾离开后不到盏茶工夫来赴约了,年轻的脸上布满了疑惑。 掌柜看到少东家来了,赶紧从柜台后跑了出来,简短的说了经过。 眉清目秀的靖王孙限中掠过一丝冷意,未曾见面的堂妹居然是个会武的高手?他压住心里的惊诧,淡淡的说:“把这个泼皮绑了交衙门去!顺带把损失账目报过去。” 他回身对元崇一揖道:“为兄来得迟了,多谢兄弟出手回护我家亲戚。” 元崇豪爽一笑。他想着帷帽面纱飞起时露出的美丽容颜,小虾下手时的干净利落,心脏传来麻麻酥酥的感觉。他厚颜问道:“王孙与那位小姐家是什么亲戚?能否替我引见?” 元崇是望京城守备府公子,断无入赘朱府的道理。以元崇的家世人才,又出手帮了那丫头。这样的人做孙女婿朱八太爷不是没有可能答应。如果他能娶走那丫头,朱八太爷还有什么理由不过继一个子侄?所以靖王孙微微一笑:“包在我身上。” 而此时,离了醉一台的不弃和小虾又遇到了第二拨袭击。 不弃躲在角落里紧张的想,想要她死的人真不少。三位总管的话没有夸张半分。她机警的左看右看,盼着朱八太爷的人快点来。 那群持雪亮长刀的黑衣蒙面人没想到朱府孙小姐看上去娇滴滴的,武功竟然这么强,心里不免有些急燥。 小虾也打得心烦。对方人太多,她要护着背后的不弃,未免有些施展不开。 她轻咤一声,攥着不弃的胳膊,纵身上了房顶。几个起落后,放下不弃把她往风火墙后一椎道:“躲着别动。” 黑衣人紧跟着又追了上来。 小虾挺直身冷冷的注视着围上来的黑衣人,慢慢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身影一晃,直冲过去,手中匕首挥起一囤囤小小的光荦,黑夜里极为美丽。 黑衣人见她扎手,使了个眼神,有人便·消·消的离开了原地,找从后路包抄。 不弃躲在风火墙边紧张的探出了头观战。 小虾的武功真的很高,以一敌八不见丝毫败象,不弃放了心。她想,若是估计得不错,只有小虾应付不了的时候,朱府的人才会出手。她有点遗憾的想,看来今天是看不到老头儿隐藏的力量了。不过,今天的收获也不小。她去的那些朱记店铺,只要有人出店尾随,小虾都记住了。回头暗中一查,就可以知道府里哪些人生了异心。 她相信,就算小虾记不住。朱府大总管朱福也会记住的。在醉一台出手的人也会被福总管暗中派来的人盯看。 朱八太爷和几位总管或许掌握了一些情况。但是随着她的到来,朱八太爷对她的看重。那些想趁朱八太爷无后瓜分朱府财产的人就彻底失去了希望。狗急了会跳墙,隐藏得更深的人就会浮出水面。她是朱八太爷肃清朱府的楔机。 不弃想得出神,身后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她回头看去。一个手执长刀黑衣人胸前露出一截箭杆从不远处滚落。不弃吓得连滚带爬的出了风火墙。 小虾目光一冷,匕首狠狠刺进最后一名黑衣人的脖子,掠到不弃身边,将她拉到身后藏住。 月初升,重重黑檐像湖里的鲤脊。晚风轻拂,远处屋顶上出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黑衣箭袖,背负长弓。 不弃躲在小虾身后尚在后怕,如果不是那枝箭,她会不会被那人一刀砍了? 她开始后悔自己今晚的行动太过冒险,心里对朱府的后援尚未出手极为窝火。 “多谢莲衣客出手相助!”小虾望着陈煜远去的身影提起内力喝了声。她的声音再一次吓愣了不弃。 莲衣客?陈煜?刚才射箭的人是他?不弃不受控制的从小虾身后探出头来。 远远地看到一个黑影跃下了屋顶。她的脑袋一醒,拉着小虾的手急道:“小虾,追上他!” 小虾一愣,不解的说道:“小姐,莲衣客喜欢独来独往,出手后从来不肯多留。这里太危险,咱们先离开再说吧。” 不弃急得直跺脚:“我我我要见他!快一点!” 小虾不再说话,揽住不弃的腰往前掠去。自陈煜消失的地方跃下屋顶后,才发现是条四通八达的小巷。 不弃下了地顺看巷子就往前跑,心咚咚跳着,脑子里只有陈煜一人。 他来了,他在苏州府,他竞然在苏州府!他又救了她一次,他看到她了吗? 他知道救的人是她吗?他是不是没有认出她来?如果认出了她,他为什么要走? 无数的疑问在不弃脑袋里撞来撞去,又不敢贸然大声喊他,直急着满头大汗。 身体蓦然撞进一个人怀里,不弃尖叫了声,抬起头看到三总管朱寿揉着大大的肚子苦笑的看着她:“孙小姐,没事了。” “你让开!”不弃跳着脚吼道。 朱寿一愣,这时小虾已赶了过来低声说:“追不上了。” 不弃心里一空,失魂落魄的望着幽深的巷子低语道:“他就走了。” 小虾吓得手足无措,拉着不弃上下察看:“小姐,你怎么了?受伤了?” 下一次再能看到他会是什么时候?她,真是想他!不弃回过神黯然地想,花不弃已经死了,她才到朱府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她现在怎么能去找他。而且,就算找到他又如何?他是王府的世子,七王爷怎么可能应允他和她在一起?不弃顺势才l,进小虾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小虾轻叹了声,目光渐柔,手轻轻按在不弃颈边,让她暂时陷入了昏迷。她抱起不弃对疑惑的朱寿道:“哥哥为何不早点出手?孙小姐看来受的惊吓不小,先送她回府吧。” 面对小虾责备的眼神,朱寿苦笑道:“孙小姐有勇气以身作饵,老太爷觉得让她感受一下要面临的危险也是件好事。” 小虾怜惜的看着不弃轻声说:“孙小姐尚年幼,老太爷心太急,对她期盼太高。” 朱寿招了招手,一乘小轿抬了进来。他沉默了会儿道:“老太爷年事已高,又只有她这点血脉,不免心急了点。小虾,没有老太爷咱俩也活不到现在,你好好护着她。” 小虾嗯了声,将不弃抱进轿子里,跟着坐了进去。她轻轻看着昏睡中的不弃,喃喃说道:“我会带莲衣客来见你。” 靖王府别苑中,元崇坐在水榭旁饮着酒,脸上带着抹神秘的笑容。 陈煜已换了身衣裳,静静的走向他,拿起了桌上的酒杯。 他突开口说道:“朱府那位孙小姐武功很高,下手狠绝。元崇,你眼力真好,一眼瞧上只母老虎。” 元崇不理他的讥讽,嘿嘿笑道:“我只要一想到她拎起装着十斤重的酒坛毫不犹豫的砸在那厮头上就觉得痛快,她真是美极了!对了,你今晚出去,那个神医可有消息?” 陈煜摇了摇头,神情黯然。 七王爷突然病重,谢绝医治,自道不久于人世,不必再请医了。陈煜却不肯死心,听人说苏州府出现了个少年神医,专治疑难杂症,就想南下寻访。元崇与靖王孙有故,自告奋勇陪了陈煜南下。 知道陈煜不想和靖王府的人照面,更不想让比自己年纪大的靖王孙叫自己王叔。元崇单独去靖王府拜访了靖王孙请他相助寻找神医。 望京城里多结交一个权贵对自己没有坏处,靖王孙满口应允。他知道元崇生性豪爽喜欢自在,把靖王府闲置的别苑打扫了借他住下,吩咐下人不要进后院打挠。 苑中清静,陈煜出入也不走大门。靖王孙陪着元崇游玩数日,竟然不知道远在京城的小皇叔仅来了苏州,还住在他的别苑里。 说也巧,陈煜晚上以莲衣客的身份出去时,凑巧见到了那场屋顶打斗。他回到别苑后又听元崇兴奋的说了一通醉一台发生的事,惊讶之余就想到了屋顶那个粉色身影。 “长聊,她可有爱伤?听说朱小姐今天才回到朱府,她得罪了什么人?对了,听说朱府要在八月十五举行及笄礼。她看上去可没这么小。”元崇满脸痴迷,恨不得陈煜把看到的每个细节都告诉他,恨不得陈煜把屋顶打斗的朱府小姐形容成天女下凡。 听到及笄礼,陈煜心里一酸。看到父亲病重明‘还不时念叨着不弃,他忍不住把她没死的事说了。七王爷欣喜不己,又常对他说,如果找回不弃,明年二月就替她办及笄礼。 他可以告诉父亲不弃没死,却不敢告诉他,不弃不是他的女儿。若是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怕是死也不会瞑目吧。 压下心里淡淡的怅然,陈煜平静地说:“朱小姐没事。她身边的小丫头躲在风火墙边,差点被一个偷袭的蒙面人杀了。我远远的看着,气不过他要杀个小丫头便射了他一箭,救了那丫头一条性命。” 听他说起为救个小丫头出了手,元崇知他又想起了花不弃,安慰的说道:“你不是说她没有死么?慢慢找吧。” 陈煜仰头饮尽酒,轻声说:“来苏州府也有十天了,那位神医最后在苏州府露面是在两个月前,想来他已经离开了苏州府。我记挂父王的病情,明天就启程赶回望京。元崇,你想必是舍不得走的。留在这里替我再多打听打听。” 元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迟几日回来。靖王孙答应替我引见朱府小姐。也许再等几日又有了神医的下落呢?” 陈煜嗯了声,默默的饮酒。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朱府那丫头缩躲在风火墙后,就想起了在红树庄柴房里见到的花不弃。瘦弱的蜷在墙边,没有半点自保的能力。让他想起就心痛。 三个月了,杳无音信。她究竟在哪儿?从棺中换去尸体的人究竟是谁?她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花园水榭中,灯光映得两张年轻的脸。一人憨笑一人微愁。对饮无语,眼中淡淡相思渐起。 立威昨晚福总管安排的眼线跟着醉一台冲过想杀她的那些人。牵出了大姑奶奶,四姑奶奶.和七姑奶奶。 喜总管去了苏州府衙门。那吴老虎受了金银,隐约也点出了九姑奶奶的意思。 十个姑奶奶,有四个想要她的命! 另外,寿总管手里的名册也牵出了一堆掌柜。几乎全是朱府主要经营的丝绸,茶叶,米粮这三大块生意的掌柜。 朱府就像一只被虫啃得到处是洞的烂梨。味美多汁,虫洞累累。 而静心堂里有四个丫头找了各种借口离开,把她和小虾出府的事泄露出去。 四个。阿!十个丫头里居然有四个吃里扒外。 阳光从高耸的粉墙照进来,翘起的飞檐投在庭院里的影子很美丽。檐下有叽喳的燕子,吵得院子里格外清静。 老头儿说,以后府里就由她管家了。只不过,管家之前,要她光管好静心堂。不弃坐在太阳能晒到的地方,磕着玫瑰瓜子,微蹙了两弯秀气的眉毛,愁苦地看着她们。 朱八太爷的意思很明显。连静心堂里吃里扒外的人都治不了,她就没资格管理朱府。 朱八太爷心太急,几位总管一直觉得不弃经历坎坷,比寻常同龄的小姐懂事许多。都忽略了她其实才过十四岁生日。 不弃摸着脖子上的黑玄珠,拒绝重新熔铸刻上朱珠二字。这颗象征朱府继承人的黑玄珠从现在起到将来,她都希望印鉴上是朱九华三字。 她该怎么管理静心堂? 不弃慢条斯理的磕着玫瑰瓜子,薄薄嘴皮灵巧一翻,吐出两片整齐的瓜子皮。 静心堂里所有人都集中在院子里。海叔海婶,小虾,十个丫头。除海叔海婶坐了张回肚瓷凳外,小虾穿着她习惯的白袍倚在廓柱上,眼神淡泊。大丫头甜儿和杏儿默默的站在她身后。另外四个’丫头分在廓下两端站得笔直。暗暗猜想抓到了通风报信的人,小姐会怎么处置她们?四个通风报信的丫头跪在院子里。 所有人都在猜,猜她将如何处置这个丫头。 不弃在药灵庄当过丫头。药灵庄的规矩很简单,犯了小错,小厮脱了裤子挨板子,丫头挨藤条。撅着白生生的屁股自己一五一十的数。重一点的挨家法棍子,看是看残还是打死。或者打得半死交牙婆子拿去卖了。她想,大概都是差不多的吧。当然,也有别的一些特例。比如多嘴的割舌头。偷东西的砍手。私奔的浸猪笼。 海伯吧嗒吸着旱烟,限里也有一丝不安。这是不弃在静心堂第一次立威。他总会想起那个机灵勇敢奔进当铺的小姑娘。如今要被训练成心如铁石的当家人,他有些不忍。 静默中,不弃歪了头望向阳光下的一角飞檐。 雪白的风火墙中间是一道优美的圆弧,两角细而尖的高高翘起,像一顶小辫翘起的帽子。她眼尖的发现飞檐的瓦缝间长出了几株太阳花。细小粗:I士肥嫩的茎,顶端开着小指头大的花朵。黄色和紫红色,极为明丽。 她悠悠的回想着站在屋顶上的陈煜。想起望京南下坊他从身后追来的身影。 恍惚中不弃仿佛看到陈煜站在这角飞檐下温柔的望着她,唇边展露着太阳花一般明朗的笑容,不觉痴了。 她在发花痴,院子里跪着的四个丫头偷眼瞧见小姐两眼如春水,无端端笑得温柔,越发的惶恐不安。连带站在院子里听训的其她丫头都紧张起来。 一种无形的压力让静心堂的空气变得粘稠。不弃尚未察觉,仍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瓜子,努力地回忆陈煜揭了蒙面巾后对她笑过没有。 终于有个丫头抽抽答答的哭了起来:“小姐,我错了。” 哭声一起,另外三个也跟着哭。 哭声拉回了不弃的神智。她有些恼火她们打断了回忆。不弃把手中的瓜子往漆盘里一扔,慢条斯理地说道:“哭什么?我又没打你们没骂你们!是不是要挨顿板子心里才踏实?我不想这样。我不喜欢把丫头撵了发卖了或是直接打死。活着都不容易。” 很显然,她的话这些丫头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脸上反而多了重恐惧。 不弃这才反应过来,不处置,她倒没什么,这四个丫头心里发虚不自在。她暗骂一声犯贱。又无奈的想,换成是自己,怕也很想等一个结果吧。是打是杀,发个话就踏实了。 立威,要找时机,方法要合适才能收到效果。不弃有点头痛的发现,自己出了半天神,还是心软。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她偷了钱想私藏一点。每次上交钱包的时候,山哥并不马上把钱包接过去,而是看看她不说话。没过一会儿,她就扛不住乖乖地把私扣下来的钱上交了。他一句话也不说,比拍桌子骂了她还管用。 趁山哥心情好的时候她缠着他问,他怎么知道她私下扣了钱?山哥狡黠的说,他也不知道,只是在诈她而己。 日子久了,她总觉得什么事都瞒不过山哥。她彻底怕了,怕到不敢不听他的话。 不弃眼里掠过一丝唏嘘。她指着风火墙上那角飞檐道,“你们替我在檐上全种上太阳花吧!我很喜欢这些花。” 四个满脸挂着泪珠的丫头面面相觑。 院子里其他人也被不弃的话惊呆了,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背叛主人,不打死就是开恩。种花,这算什么处罚? 不弃微笑道:“今天我心情好。” 今天我心情好。惶恐不安的丫头们似懂非1董地明白了放过她们的原因。但是这群丫头里的聪明人也听出了小姐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心情不好时,就不是种种花这么简单了。问题是,那时候小姐会怎么对付背叛她的人? 不弃没有说。她确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狠下心杀人。只好学着山哥对付她的办法,让这些曾经出卖过丫头或者将来有可能会出卖她的丫头自己去想象。 想象会超越真正的结果。未知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人的心思有多么黑暗,想象将会面临的结局就会有多么悲惨。 “从现在起,不得我允许,一个也不准离开静心堂。发现了,先打断腿再说。”不弃脸上笑容一收,冷冷地说道。 山哥就是这样做的。在接过她扣下来的钱后说,下次再敢私扣钱,直接把手指宰了。她很长时间里都没敢私藏过一毛钱。想必这些丫头会老实一段时间吧。 在场的所有丫头心里一紧。低下头不敢看眼睛里闪烁着阳光的小姐。瘦小的不弃在她们眼中长高了些。 板子看似高高举起,事实上还是轻轻放下。 但是丫头们却不知道不弃的真实想法,只觉得这位看着年纪小的孙小姐居然瞬间就变了脸,越发觉得她的心思高深莫测。 不弃看了海伯一眼,海伯黑看脸以静心堂总管的身份发表了精彩的演说后,丫头们纷纷散开,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小虾打了个呵欠回到了柳林里。 院子里依然静悄悄的。不弃继续坐看磕瓜子,喝茶,晒太阳,看檐下那两朵明艳的小花。 阳光略略高了些的时候,一名丫头恭敬的禀报,靖王孙和昨晚在醉一台出手的公子带着礼物来府里探望孙小姐。人在前厅坐着,老太爷让不弃处理。 “你们说,该怎么办?”不弃的目光落在了大丫头杏儿身上。朱福说过,杏儿一手算盘是由三总管朱喜手把手教出来的。打算盘厉害,心计也不会差。老头儿给了她十个丫头,她得好好用才行。 杏儿低声道:“小姐现在不宜露面。昨晚受了惊吓自然就病了。既然病了,就不能见客了。” 不弃闷笑:“是啊,我痛了。甜儿,你去通知福总管一声,我病了,让他好生款待九姑奶奶家的那个孙子。” 两个大丫头被她嘴里咬字清楚的孙子二字逗笑了。 靖王府别苑中,靖王孙气得背着手来回走动。元崇用胳膊撑着脸,失望的望着水榭旁怒放的一树粉红的樱花。 “不识抬举!”靖王孙骂道。 “会不会真的病了?”元崇下意识想帮那位下手利索的朱府孙小姐说话。话说出口连自己都不相信,她会受了惊吓病倒了。 靖王孙矜持的带着礼物领着元崇去朱府。以他的身份,朱府再有钱,也该出来拜见才是。结果,朱八太爷被刊叫、姐惊吓出来的病气病了。那位心思玲珑的朱府大总管满脸堆着谄媚的笑,玩了出太极。滴水不漏的将礼物收了,恭敬的亲自送出了府门。 送了厚礼,结果被个管家打发了。靖王孙吃瘪丢面子,郁闷无以复加。 元崇正处于对小虾狂热的痴迷中。横行京中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守备公子头一回有了爱慕的对象。就此回望京,千里迢迢还不把他憋出相思病来。他下定决定,一定要再见着那位美丽的可爱姑娘,再看看她薄薄的单眼皮儿。 “有没有别的办法?” “有个屁的办法!朱府那老王八蛋藏了十五年,昨晚听说是偷偷溜出去的。 难不成让我堂堂王孙去爬墙?”靖王孙气呼呼的说道。 元崇十八岁阅女无数,听到爬墙二字不觉得狠琐,只觉得风雅。他敢以守备公子的身份威压着城门守兵半夜开城门,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当场决定,夜探朱府。 靖王孙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朱府有钱,养的家丁护院高手不少。朱府四位总管都是有功夫的人。万一你出了事,叫我怎么向守备大人交待?” 元崇叹了口气。觉得陈煜在的话就好了。心里有些瞧不想看似嚣张实则胆小的靖王孙。都是王爷后代,咋一个就敢做江湖独行侠呢?他只能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来解释。 两人郁闷了半晌,靖王孙一咬牙道:“男子进府见女眷多有不便,老王八蛋不肯也拿他没办法。女眷上门,他总拦不住吧?孙女回府,姑妈去府中探望,这才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我总不能扮成丫头去吧?”元崇没好气地想,你府中那位侧妃娘娘去见关我屁事。是我想见u阿! 靖王孙善解人意的说道:“她不是在醉一台受了惊a下连饭都没吃好吗?我就请侧妃出面,包下醉一台,专门请她吃饭。元兄不就能见着了?” 元崇大喜,深揖一躬道:“多谢王孙成全。” 靖王夫妇年迈,世子和世子妃生情恬淡,府中管家的就是这位出身商贾世家的朱家九姑奶奶。她是个八面玲珑的女人。深知银子的重要性。对靖王孙的要求满口应允。第二天就邀集了要好的七姑奶奶一起回娘家。 在府门口落了轿,意外碰着大姑奶奶和四姑奶奶联袂而来。四个姐妹会心一笑,带着一群丫头婆女,襄着浓郁的香风迈进了朱府。 朱八太爷听说四个姑奶奶同来,胡子随嘴翘得老高。眼珠一转道:“好男不和女斗,孙小姐当家,交她处理。” 三位总管心里虽觉得这招对不弃太狠,委实自己又不愿意接下这个活计,便遣了人去静心堂知会一声。 四个姑奶奶回府探望她?不弃望着’丫头们开始回忆朱福介绍的资料,迅速发布各项命令。 四位姑奶奶踏上飞虹桥时‘,静心堂里已飘荡着浓浓的药香,不弃已经被擅长易容的丫头整出气若游丝的病容埋进了棉被里。 初夏时节升着火盆门窗紧闭,不弃脑门上贴着膏药,唇白如纸。小胳膊本来就瘦,从被窝里伸出来握住九姑奶奶的手却冷得像冰。 病中开不得窗,四位姑奶奶脸上的脂粉都快被火盆烤化了。九姑奶奶听到不弃的声音比风还轻,手凉沁沁的。半张脸都被膏药糊没了。叹息着掏出绢帕明着擦泪实则擦汗,唏嘘几声后实在坐不住只好退出房间,恹恹的走了。病成这样,还请出府去吃饭,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可能。 不弃喘了两口气,听得四位姑奶奶走了,掀开被子道:“洗澡水备好没?!” 甜儿从被子里拎出几大袋冰块扔到一旁,抿嘴笑道:“小姐握着冰袋怎么会热得难受?” 不弃笑道:“你就不懂了,突冷突热最易受寒,泡个热水漂好。” 谁知不弃泡了个痛快坐在院子里梳头时,海伯进来禀报道,九姑奶奶杀了回马枪。说是给孙小姐带的礼物忘了盒在马车上。这会儿已到湖边了。 不弃一甩长发,眼神冰冷道:“这回又是谁给九姑奶奶递信了?” 院子里丫头们吓得扑通跪了一地。 “我宽厚待你们。昨晚的事,揭过就算了。但是有人喜欢犯贱,喜欢被收拾就由不得我了!瞧我年纪小好欺负是么?以为我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娇小姐?今天正好,我就管管这静心堂!”不弃哼了声道:“开院门。今天我就会一会这位嫁了靖王府世子的九姑奶奶!” 她端坐在正堂门口的太师椅上,淡淡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不弃唇角始终挂着一丝笑。 甜儿拿了篦子细心的梳理着她的长发。杏儿半跪在地,手里拿着两只小棉锤轻轻的给不弃捶着腿。 院子里摆了张二尺宽的长凳。小虾站在凳子旁,眼神冰冷。她手里握了根宽三寸厚两一寸长三尺漆得油光水滑的楠木竹板。 八个丫头跪在地上。 “九姑奶奶的脚进柳林,肯出来认了,只打十尺。九姑奶奶的脚进大门,肯认了,只打二十尺。九姑奶奶的脚进二门,肯承认,只打三十尺。九姑奶奶的脚一旦踏进这院子,当场打死!我倒希望有人愿意赌一赌,看看九姑奶奶会不会拦着我,会不会出声救她一命。这是我给出的最后机会。不想死的就受竹尺,伤好了我仍当她是自己人。”不弃限中闪看冰冷的光。她一字字的说完,抓起一把玫瑰瓜子慢悠悠的磕着。 远远的听到海婶扯开嗓门的声音:“哎,九姑奶奶怎么亲自又走一趟。叫下人送来就是了。” 不弃不动声色,仔细盯着跪着的八个丫头。 八个丫头开始变得有些不安。 二门的院门吱呀一声响。九姑奶奶的笑声自中堂传了进来:“这孩子真调皮!居然装病给我看。我就担心是下面的丫头乱嚼舌根,不亲眼看她好好的,我放心不下。” 八个丫头神色各异。 不弃昧了眯眼,放下手里的瓜子,霍然站起。她走到一个丫头面前一脚踹下去:“小虾,给我打!” 那丫头掉坐在地上,脸憋得通红,扭头正看到九姑奶奶的胸咱中堂迈进了院子里,吓得尖叫一声:“不是我!小姐,不是我!” 小虾轻飘飘的掠到另一个丫头面前,单手提了她的衣领直接摔在长凳上,手上的竹板扬手落下。这时才听到那丫头凄厉的痛叫一声:“啊!九——”下半句话被小虾一记重手打得没了。 九姑奶奶被眼前的这一幕震住了,只一瞬就掩饰住了眼里的惊诧,笑道:“哟,才转了个身,这院子里出什么事了?” “九姑奶奶!”不弃欢叫一声,堆了满脸笑走到她身前弯腰一福,手顺势挽上了她的胳膊,撤着娇道:“九姑奶奶可要替朱珠作主!院子里的丫头太不像话了。简直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乱嚼舌根乱传话。这样的丫头非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 那个丫头早晕了,只听到竹尺打在身上的闷击声和小虾每轮起竹尺,空中便划过一丝尖锐的破空声,煞是吓人。 九姑奶奶管理王府不知道打过多少下人,此时听着仍心惊肉跳。她的胳膊被不弃挽着,愣神间已拉到中间太师椅子上坐着。她瞥了眼那个-悄悄向她递话的丫头,不知道这么短时间怎么就被查了出来,强笑道:“乱嚼舌根是该好生教训一番。你这孩子,好好的装什么病!要不是给你拿礼物,倒真被你骗过了。你大姑奶奶,四姑奶奶,七姑奶奶知道了还不知道有多生气!好心来噍你,却被你生病唬了回去。” 不弃亲手端过一杯茶送她手里,贴看耳朵低声道:“爷爷让我装病的,我有什么办法。他不让我露脸,说是要瞒看,好让我在八月十五及笄礼上给姑奶奶们一个惊喜。” 九姑奶奶一拍大腿怒了:“八哥也太胡闹了。咱们几个来看侄孙女儿,他怎么能出这种馊主意?!” 不弃委屈的说道:“这也怪不得爷爷。他就怕别人认得我是朱府孙小姐,对我不利。咋天一回府他就说不让我出府去。我一时贪玩,晚上偷偷地溜出了府。 结果在醉一台饭还没吃着,还真有个泼皮无赖跑来欺负我。唉,还好有个公子出手揍了那泼皮一顿。回了府,爷爷大怒。说不准我再出府,谁来也不准见!唉,姑奶奶们又不是外人,爷爷干嘛要让人特意来叮嘱我装病呢?姑奶奶们是至亲,总不会对朱珠不利的。真不知道爷爷是怎么想的。” 竹尺击打在那丫头身上,不弃的话震得九姑奶奶额头血管一跳一跳的。她拉着不弃的手道:“这么个娇小人儿,谁舍得欺负?!九姑奶奶回头就找知府大人去,一定要重重查办那个吴老虎!” “九姑奶奶真好!”不弃甜甜一笑,整个人都快偎进她怀里了。 看上去倒是亲呢温馨,然而旁边竹凳上那丫头一声不吭。小虾继续轮着竹尺,像在敲打一只棉布口袋。院子里的丫头吓得噤若寒蝉。这等温馨画面着实显得诡异。 九姑奶奶脸上终于露出不忍,迟疑了下道:“朱珠啊,都没声音了,再打下去怕是不行了。” 不弃似乎这才想起旁边小虾目无表情的还在打。她赶紧喊道:“小虾你怎么还在打?别吓着丸姑奶奶了!” “已经没气了。”小虾淡淡的回道。 不弃啊了声,仿佛不知道该咋办了,愣了半晌道:“甜儿,赶紧告诉福总管去,让他来处理。哎,九姑奶奶,你怎么不早提醒我一声?才说几句话工夫,这茶还没喝上一口,那丫头怎么就没气了呢?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宿疾?” 她的目光一瞟,杏儿赶紧跪下答道:“没敢打断小姐和九姑奶奶说话。这丫头有心疾,平时喝斥说她几句,她就会晕倒的。” 不弃哦了声道:“这就怪不得小虾了。我是说才几尺下去,怎么就没气了。 她这心疾可不是普通的心疾,难怪不长眼睛的乱嚼舌头。” 九姑奶奶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站起身道:“一个丫头而己,朱殊不必放在心上。赶明儿我送两个伶俐的来侍候你。还不赶紧收拾了,放院子里让孙小姐瞧了堵心!” 有两个丫头正要从地上爬起来,与不弃冷冷的目光一触,又缩回身子跪好。 眼泪落下,半点抽泣声也听不见。 她说的话不管用。这个认知让九姑奶奶心头一震,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这丫头咋儿才回府,今天就把院子里的丫头收拾得服服贴贴。当面看打死丫头面不改色,还懂得推责任。这等手腕怪不得八哥要选她继承朱府。 她睨了不弃一眼,她长得像八哥,也像朱九华。可那双眼睛却生得和过世的朱夫人一模一样,亮得惊人。就这一眼,九姑奶奶确定了她的确是朱九华的女儿。她失望的想,原来朱九华真有一个女儿,八哥不是胡乱在搪塞。 她心里有点乱,过继一个子侄的计划是不成了。朱府也不能倒,这丫头将来真的会继承朱府,她必须回府仔细想想和J害关系了。 满意的看了看院子里的开始学会认清主人是谁的丫头们,不弃说道:“都聋了?没听到九姑奶奶的话?还不快去拎水把院子收拾干净了?杏儿,把老太爷给我的那只红玉髓手镯拿来。” 跪着的丫头们这才敢爬起来把那丫头抬进厢房里,拎水冲地。 不弃亲手把红玉髓手镯戴在九姑奶奶手腕上,认真的说道:“九姑奶奶好歹多戴上几天,去去秽气。朱珠真是不孝,第一次见九姑奶奶,就让您老人家脏了眼睛。” 鲜红的镯子衬得九姑奶奶雪白的手腕夺目惊心。九姑奶奶想起被打死的丫头身上的血迹,恨不得一把褪下来扔了。她再也坐不住,强笑道:“朱珠真孝顺。 八哥那儿我去说,总不能让你成天闷在府里。改天九姑奶奶来接你出府去玩。今儿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望着九姑奶奶远去的背影,不弃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对小虾说:“你没打死她吧?” 小虾摇了摇头道:“你没说要打死她。先一尺打晕了是真的。” “等福总管来了,让他带去瞧瞧伤。”她落寞的转身上楼,对杏儿道:“我要静一静,晚饭不想吃了。” 阳光晒不进楼梯,不弃走进阴影里,整个人蒙上了层深灰色。 听到楼梯沉重的响起,杏儿不赞同的说道:“小姐知道要狠却狠不下来。” 小虾淡淡的说:“她总会狠下来的。朱府只有她一点血脉,她不狠她活不下去。” 杏儿好奇的问道:“小虾姐姐,你怎么知道是那丫头?” “小姐早对我说过,她踹的人左边那个一定是。我看仔细了,左边那丫头眼神游离,小姐认了人后她明显松了口气。小姐眼力很准。” 这时楼上房间里隐隐传来不弃的哭声,楼下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眼里充满了同情。 小家子气和大家风范天气一进七月,太阳就明晃晃的挂在了天上。静心堂外的柳林的绿意越发的浓了。 柳林靠近静心堂不远处有间小小的木屋,用篱芭围了,上面缠满了金银花和野喇叭花。白色和黄色的小花散发着醉人的清香,野喇叭花儿牵着纤细的藤蔓见缝插针的开着粉色和紫色的花朵。篱笆里的空地上种着茉莉,搭着葡萄藤。堂前看花,屋后却自湖中引来一池湖水。掩在低垂的柳枝下,清幽幽的一汪,看着便赏心悦目。 不弃舒舒服服的穿着肚兜泡在水里,岸边摆了方小木几案,竹篮里大块的冰上放着葡萄雪梨。冰渐渐的融,沁凉的水沿着几案滑落。热辣辣的太阳似也被融得没了热情。 她拎起一串紫葡萄嚼得汁水长流,嘴里不忘喊道:“小虾,咱俩换地方住行不?!” 不远处的歪脖子柳树上挂着条秋千。随着秋千轻荡,小虾靠在藤篮边上似在小憩。单眼皮半睁半闭间却有一道光警觉的观察着四周。 小虾并不回答。不弃也习惯了,自顾自的说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叫一个惊艳啊。那会儿我就想一定要在夏天弄个水池子泡澡。你怎么谢我?这池子可是我央了福总管费了靶芈工夫才建好的。花了三百两银子呢。你说这银子咋就这么不经花呢?我怎么才能赚更多的银子?你瞧瞧,大热的天,飞虹桥那头草地上的毒蘑菇还一个劲的疯长。真佩服老头儿,也亏他受得了!” 孙小姐当家,整治得静心堂铁板一块。她装病让大姑奶奶四姑奶奶和七姑奶奶气得在家里大骂。八面玲珑的九姑奶奶偃旗息鼓。可是朱府里的三十位姨奶奶们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在朱八太爷处没讨得好,飞虹桥有海伯守着,软磨硬泡过不去。众位姨奶奶便三天两头带了丫头在湖对岸看风景,只盼能看到那位娇纵的孙小姐能冒出头来。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哭二闹三撒泼要孙小姐给个公道话。 因为,府里主管财务的四总管朱喜最近总是皱着眉头,拍着光滑的脑门说:“这事啊,我得问问孙小姐才行。” 朱八太爷常说不做生意显小家子气了,生意不好做。姨奶奶们的穿戴就是朱府的门面。姨奶奶们买支钗,做件衣裳放在从前,只要不是太离谱,朱喜支银子眉头也不皱下。可是现在孙小姐一当家,虽然到最后衣裳还是做了,钗还是买了。却拖得很不痛快。 就拿最爱宠的二十八姨奶奶来说吧。每到换季的时候,二十八姨奶奶就喜欢去苏州府各大绣坊威衣铺子里转转,掌柜的就会捧了货送进府里,四总管朱喜给银票结账。现在不行了,不事先说好买多少要多少银,四总管不结了,让掌柜的找她去。而这个事先打报告,四总管皱看眉来一句,去问问孙小姐,又不知道拖多久才回个话。 谁痛快? 姨奶奶中有隔了湖跳肚P骂的。当然,也不敢骂太厉害。大多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一通。 太阳越来越大,骂声越来越小。企盼见着孙小姐诉苦拉关系的越来越多。最终导致湖岸边碧绿的草地上成日都有如花的女人徘徊。 三总管朱寿因不弃一手绝佳偷技对她另眼相看。她手上功夫好,学起赌技来得心应手。总管们都在朱八太爷收养的孤儿里找徒弟。就他年轻,才二十五岁,一直没找到个好徒弟。没想到不弃合了他的缘,又喜欢玩。朱寿想到成了孙小姐的师傅,心里说不出的得意。加上妹妹小虾又成了不弃的贴身保缫,朱寿几乎没事就往静心堂跑。 他微笑着用漂亮的手折下一枝柳枝摇着玩,意味深长的说:“怎么看怎么觉得湖边像长着蘑菇似的。” 不弃懒洋洋的更正三总管朱寿的话:“是蘑菇。这么鲜艳大概是有毒的蘑菇” 。 朱寿拭探的看了她一眼道:“那还留着做什么?” 不弃撇撇嘴道:“我可没这么小家子气。老头儿虽然没让三十位姨奶奶们替他留后,但他心里却极喜欢这些姨奶奶们。他的兴趣爱好你难道不了解?除了银子就是女人。不就是养三十个女人么?老头儿怕孤单,他喜欢成天被人围着。你们几个大男人他没兴趣见,我也没时间成天对他撒娇。姨奶奶们我得给他留着。” 三十个姨奶奶,每座院子里有四个下人。朱府的人口不多也不行。养的人多了,银子就多,麻烦事也多。不说别的,做衣裳的布每年要用多少匹?不弃想着就头疼。 她在小虾屋子后面泡着澡吃看冰镇水果,满脑子都是每个月府上的开支。再算算进r限。她对两年后的一千万两银子实在没有把握。 这时,小虾从秋千上一跃而起低喝道:“有人翻墙进院子了。” 白色的身影直才1、向柳林靠院墙的方向。 不弃暗骂了声宵小,站起身擦干水迅速的穿好衣裳。 小虾之所以要住在柳林里,就为了防看从院墙处有人摸进来。静心堂前方是湖,有桥,海伯一人当关足矣。加上府里的家丁护卫万无一失。防范最薄弱的地方只有柳林边上的院墙。上次不弃和小虾出府就翻墙走的。 自从九姑奶奶退走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对朱府孙小姐感兴趣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翻院墙。 不弃坐在屋前葡萄藤下,泡了杯茶,等着小虾回来。闭着眼睛想该怎么节流元崇在苏州府东逛西逛了磨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靖王孙的态度暖昧不明,只道醉一台出现的不是朱府孙小姐,而是她的丫头小虾。 不管她是不是朱府刊叫、姐,元崇眼里只有那个拎起大酒坛干7争利索砸晕吴老虎的粉衣美人。长这么大,他头一回对女人生出种抓耳挠腮的急燥。每天守在朱府外买消息,等着小虾会意外出现。望京城已来信催他返家,他实在等不住了,决定当贼也要去见见她。 朱府的院墙虽高,还算好翻。但是落了地,走得几步元崇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片浓密的柳林中似乎还隐含着阵法。垂下的枝条挡住了所有的视线,林深一眼看不到边际。他往后看了看,还能看到院墙,但再往里走,他就吃不准会不会迷路了。 “来都来了,不见太亏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毅然抬脚往里走。 果然不出所料,他成功的迷了路。元崇熟悉兵法,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摸准了方向不理会胜|,下七弯八拐的路,埋着头直走。 这时他突然心生警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树上竞没了知了的叫声。周围的安静显得极为诡异。元崇停下了脚步。 一阵风自脑后袭来。他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避。眼前飘过一条白色的人影,稳稳的落在前面的柳树上。 小虾皱了皱眉,认出了他是酸一台打不平的公子。她冷冷的开口说道:“你是靖王府何人?为何要翻墙进来?” 她身上穿着件白色的男式宽袍,头发在脑后柬威一束。脸如雪后睛空,干净清而。单眼皮斜飞入鬓。 在梦里不知道出现过多少回脸却因为这身男装打扮别有一番韵致,元崇几乎瞧得痴了,喃喃的说:“你比那晚更美。” 一根柳条毫不客气的抽下,元崇只见绿影一闪,头偏开,胳膊上已挨了一记。火辣辣的疼提醒他,他现在是个贼。他捂着胳膊想起了陈煜的话,看上只母老虎。不过他又咧开嘴笑了。是匹烈马少爷也要驯服了!正想动手,他突想起自己武功不如人,元崇赶紧说道:“姑娘停手,在下绝无恶意。” 小虾斜睨着他道:“哦?” “在下望京元崇,家父是望京守备。在下今年十八岁,熟读兵书,去年已中了进士。尚无定亲,也没有纳妾。明日就要返家,走之前想见姑娘一面。我喜欢你,返家后我着人前来提亲!”元崇快速的说完,心怦怦直跳。 小虾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清朗,不带半点讥讽之意。她笑完后淡淡说道:“你认错人了。看在醉一台你出手的份上,今天我放过你,你走吧。再翻墙进来,我会砍断你的腿,再扔出去喂狗。” 元崇急了,大声说:“我没认错人!那晚在醉一台拎酒坛子砸晕吴老虎的人就是你!” 小虾愣了愣,这个人不是冲着孙小姐来的? “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只是这两个月想尽办法也无缘再见姑娘一面,这才冒味前来。”元崇眸光坦白,说完憋了两个月的话浑身舒畅。 望京守备大人的公子?小虾皱了皱眉,杀了他会惹麻烦。她淡淡的说道:“你走吧。你下次若再敢翻墙进来,我会绑了你告上知府衙门。想来守备大人也丢不起这个脸。” 元崇恋恋不合的看着她,总觉得一颦一笑都美。他敢翻墙进来大胆示爱,岂肯这样就走。听小虾的语气,知道她多少会顾及自己的身份,胆跟着就:I士了。脚步往前踏出,直视着小虾道:“在下对姑娘一片真心。若有半句谎言,让天打.” 话未说完,小虾提着柳枝又一记抽下。 元崇没有防备,吓得直往地上一滚,险险避开。他狼狈不堪的爬起来,背上已被狠狠抽中,痛得大叫一声:“在下知道翻墙而入,直言不讳行事孟浪了点。 在下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小虾,你等着我来提亲!” 小虾眼中掠过一丝恼怒,只哼了声,手里柳枝越发抽得狠了。 偏偏元崇也犟了起来,心知小虾不敢杀自己,拼得挨打也要把话说完。于是边躲闪边说,直把这几个月来的相思一古脑儿全倒了出来。 他发髻散乱,衣衫抽得破了,沾看地上的尘土,说不出的狼狈。眼睛却放着光,见缝插针的看着小虾。 小虾突然住了手。 元崇躲在一棵柳树后面探出半边头来喊道:“你终于相信我了?我可说的是真话!” “我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元崇总结着自己的花丛经验,大声说道:“你不信我,我今天就算被你打死也不走!” 小虾摇了摇头,这人是疯子。她根本没把元崇的话放在心上,一门心思想着他是望京城的守备公子。 见她踟蹰不语,元崇更加得意,柔声道:“小虾,你等我。我回京就请人来提亲。” 小虾看着他突然问道:“听说莲衣客最常出没的地方是望京城一带。元公子,你可知道莲衣客的下落?” 没头没脑地听到这句问话,元崇一愣,眨巴着眼道:“你找他?” 小虾点了点头道:“我要找他。” 元崇想起那晚陈煜射出的一箭,这丫头不会是迷上陈煜了吧?他心里泛起一股酸意,开口问道:“你找他有事?” 小虾想了想道:“想谢谢他那天一箭救了人。如果元公子能遇到他,就请转告他,有空来趟苏州,有人想见他。” “遇到他我也不会告诉他,你死了心吧。他心里有人了。”元崇气恼地说道。 眼前白影一晃,小虾已站在了他面前,冷冷一笑,手中柳枝囤上了元崇的脖子:“既然如此,留你也无用。这里四下无人,想必守备大人也不会知道你有翻墙的习惯。”手上一紧,勒得元崇舌头直往外吐,两眼外鼓。 他吓了一跳,这丫头真敢动手杀人。他情急之下一手拉扯住柳枝,另一手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拼得最后的一力气割下,身体一轻重重地摔在地上。 元崇忍着屁股上的剧痛,连滚带爬的直往围墙边上奔。他手忙胸增L的翻上院头,骑坐在墙头总算感觉安全了。见小虾没有追上来,站在一棵柳树旁抱着膀子睥睨着他,心头火气直冲头顶。 他摸着脖子喘着气大吼道:“你打得过我,打得过莲衣客吗?你等着!” 小虾笑了笑,也许这个守备公子真有能耐找来莲衣客呢?她想起那晚不弃的失态,轻轻叹了口气,折下根柳条作势就要掠上了墙头。 元崇吓坏了,忙不迭的翻落下墙。墙里传出阵清朗的大笑,不由得恨得牙根发痒。 阳光透过叶片投下斑驳的光影。葡萄架下的不弃已睡着了。她脸上一片恬静,肌肤不够白嫩却细腻泛着光泽。眉像一片柳叶,鼻小巧挺直。 似乎感觉到什么,她虚开了一条眼缝,看到是小虾,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葡萄叶的绿意投进了她眼里,泛起莹莹的光彩。 小虾离她几步远,被不弃脸上瞬间展现的丽色迷住,一阵恍惚。 “小虾?!” 小虾回过神来微笑道:“那天在醉一台出手的公子。被我打跑了。” “靖王府的人?” “不是。他说喜欢我,专程跑来说这个。我本想杀了他,想到他是望京守备公子,怕惹麻烦就算了。”小虾不带半点娇羞,就像在说件极平常的事情。 望京守备府的公子?他一定认识陈煜!不弃眼睛先是一亮,又变得黯淡。那晚拼命想见他,睡醒一觉后又觉得不见为好。身份迥异,实为殊途。她没死变成了朱府的孙小姐,莫府会有什么反应?七王爷会有什么反应?她还在为赎身银子发愁,不能让这些反应变成朱府赚钱的阻力。也许陈煜会帮她呢?不弃下意识的否决了这点。她对神秘人没有把握。一个在几十年前让朱府重新崛起的人,能逼得江南首富死了一儿一女。神秘人有多大的能耐是未知数,陈煜就算知道她没死,能为她做什么呢?至少他没一千万两替她还债。 然而,听小虾说起那天出手的公子,不弃仍希望美丽的小虾可以拥有美好的爱情。如果陈煜肯大声说喜欢她,该有多好? 不弃微笑道:“家世不错,长得也不赖。有胆子大声说喜欢你,这样的男子还行。” 小虾认真的说道:“我不会嫁人的。小姐以后别提这样的事。” “为什么?”这会儿轮到不弃奇怪了。 小虾想了想道:“哥哥说了,我是要保护小姐一辈子的。女人太柔弱,也不够坚强。所以,我一向把自己当男人。” 不弃愣了愣。想要再对她进行说服教育,小虾摆了摆手道:“小姐不必再说。这几天可想到节流的好办法了?” 对啊,节流!不弃将望京城将陈煜远远抛到了一边,深吸口气道:“通知三位总管,明天陪我巡府。” 清晨,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不弃带着杏儿和小虾,在三位总管的陪同下走进了朱八太爷住的院子。 这是朱府最大的一处院落。只有二进院子,修得格外宽敞。前进院子是起居卧房,后院是书房。 朱八太爷每个月只有初一和十五是睡在自家院子里的,别的时间都轮看在各位姨奶奶处住。 今天是初一,朱八太爷舒服的在自己宽大的床上睡醒,吃过早点后坐在院子里喝茶。 他很喜欢自己的院子。宽敞空旷,四周种着名贵花草,檐下挂着一排鸟笼子,院中两口大青石缸里养着两条大鱼,在细沙池底优雅的摆动着漂亮的银色鱼尾。 院门是呈外八字型的门楼。黑漆大门高而窄,上方用砖砌了檐顶,流云纹饰囤着一方雪白的墙,虬劲的书写着三个大字:“逸豫园”。取《尚书》中“惟日孜孜,无敢逸豫”一语。朱府某先祖亲笔所提,以此提醒自己每天都要努力不怠,不能沉溺安逸享乐之中。 不弃看了眼这三个大字,微微一笑道:“今天就从老太爷院子里着手吧。” 三位总管恭敬地应下。满脸看戏的兴奋。 杏儿腰间挂着一方翠玉小算盘,得了师傅朱喜一个鼓励的眼神,大声说:“是!小姐!” 不弃一挥手,众人跟着她走进了院子。 迎面是一堵黄杨木雕的屏风。整块黄杨木雕威,可见原树有多大。屏风上浮雕精致,雕出一幅日落长湖,中有三山仙岛。湖中渔舟隐隐,近岸荷叶田田的壮丽图画。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堵屏风,瞟了杏儿一眼,脚步未停绕过屏风进了院子。 “丫头,怎么今天想起来看我了?”朱八太爷乐呵呵的看着丰润不少的不弃。 她今天穿了件白底碎花的短襦,系了条浅紫色的裙子,头发梳得一丝儿不乱。那身衣裙上绣满了精致的花,耳上垂着两粒珍珠。神情矜持,下巴微扬着,眼睛清亮。看上去又精神又贵气,终于不再像个打杂丫头。朱八太爷很满意。 不弃福了福,然后挽上了朱八太爷的胳膊摇了摇道:“今儿不是初一?错过今天,要等到十五去了。平时你都在姨奶奶们的院子里,我哪敢去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姨奶奶们天天在湖边围堵我。我要出现,不是听骂声就是乖乖的给银子。偏偏两种情况我都不想看到。” “你这丫头!”朱老太爷刮了刮她挺直的小鼻子,拉着她去看檐下鸟笼里的乌。 不弃的目光从鸟笼移到了屋里。 中堂里挂着几幅字画,她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落款,惊奇的发现是朱八太爷自己画的。她汗颜地对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人能成为朱府的第十代继承人感到羞耻。 不过,她很快就不别扭了。不能写书法画画又如何?她会欣赏就行。现在是挣赎身银子的时候,如果让她选,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如何看账本做生意。 朱八太爷被不弃一吹捧,很是得意。 后院是处理府中事务的书房。朱八太爷挥毫写意的地方和卧室连在一起。他牵着不弃的手走了进去。 卧室很大,和书房打通连成了一个大房间。房里没有不弃想象的奢侈摆设,相反还有些清雅。 “我画幅画给你瞧瞧。”朱八太爷来了兴致,压根没想过,不弃来玩,带着三位总管做什么。 一挥而就,笔汁淋漓。 朱八太爷搁下笔,满脸期待的望着她。 “值多少银子?” 她直杠杠的将朱八太爷书画早春黄鹂鸣柳图的好心情破坏了。朱八太爷叹了口气,搁下笔,端起了身边的江心白茶盏。 不弃一拍脑袋想起竹林里朱八太爷的话来了。她说道:“十两银子一包的明前新茶,去冬梅花花蕊上的雪水,皇帝陛下欣赏的江心白瓷,你现在喝掉了十两银子!普通人家能够过两个月了。” 三位总管恭敬的站在一旁忍笑。 朱八太爷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不弃这时才开始进入今天的主题。 她伸手弹了弹书桌道:“很好,紫檀木的。”她四处嗅嗅,走到床边摸了摸像只雕花大箱子的围床。啧啧两声道:“不错,沉香木的。听说名贵得很。” 她指着窗户大叫一声:“u阿,鲛绢糊的。这面窗户这么大,至少要用一匹布吧?多少银子?” 不弃随意地在屋里走动着。走完一囤扬了扬下巴,看向一直捧着翠玉小算盘拨拉的杏儿。 “四万七千两。”杏儿两眼放光的说道。她语速极快的又说道,“院子里的屏风,四周摆着的玉雕,加在一起是五万二千两。” 朱八太爷彻底呆住。他搓了搓手道:“家具是好家具,能用一辈子。那些小玩意儿也是从前便宜时买来的。丫头,你不是是想让把这些全拿去变卖了吧?” 不弃哼了声道:“这些散碎银子抵什么用?我只不过是想说——现在是我管家!” “管家和你算这些·限有什么关系?” 不弃转过头问四总管朱喜:“报个数给老太爷听听!” 朱喜也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小算盘,劈里啪啦打了一通道:“去年府里添置的古董家具花费了十四万八千两。每年府中糊窗户的鲛绢要用三千两银子。姨奶奶每年的置装费和首饰费是十万两银子。至于厨房,每年花在燕窝人参上的银两有一万四千两。” 朱八太爷轻咳了两声道:“说起来每个人每年花费也不高,只是人多了点。 朱府的姨奶奶们总不能穿旧衣没首饰吧?这也太小家子气了。” 不弃嘿嘿笑了笑道:“我现在就大家子气一回。以后姨奶奶们想买什么东西不必找喜总管从公中支银子了。我决定,每院以后除了月银,每年每院单支一千两银子。想买什么自己瞧着办。免得姨奶奶们想买支钗还要报喜总管,太小家子气了。老头儿.你说呢?” “这个是不是太少了点?比以前少太多了。难道让别人说,我连自己的女人都养不起了?朱府还是江南首富,这传出去叫什么话?!”朱八太爷的胡子又翘了起来。 “姨奶奶们肯定会喜欢的。”不弃笑呵呵的扯着他的胳膊又开始摇呀摇,摇得朱八太爷又没了脾气。 杏儿马上接口道:“小姐说的对,姨奶奶们肯定会高兴。从前买衣裳打首饰找四总管报销。师傅又抠门,问东问西不说,还要说几句买贵了。姨奶奶们手里除了月银没有多余的现钱。衣服穿了会1日,首饰买了也会旧。哪有现银捏在自己手里闲仵么花就怎么花用得舒坦?” 朱喜紧跟着补了一句:“孙小姐这这一刀砍下去,表面上是让姨奶奶们少花了钱。但各院自己闲剀钱的就能省下不少。一千两银子放在外面也是笔不小的数。普通人家五两银子就能过一个月了。” 朱八太爷这才转怒为喜,他凑近不弃低声问道:“一年就能省十几万,不错。她们不找我哭闹,我也没意见!” 不弃得意的笑道:“这叫打破大锅饭!姨奶奶们每个院子都有小厨房。想吃好的自个儿买来做呗。老头儿,你最划得来,你一个月只有两天在自己院子里吃,其它时间都在蹭饭。我早想过了,亏谁也不能亏你呀!” 朱八太爷脸上又放出光来,笑咪咪的说道:“我的不就是你的?” 不弃也笑咪咪的说道:“说得是呀,你的都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朱府姨奶奶们还没正式瞧见孙小姐的脸,就已经默默的接受了孙小姐当家的事实。一千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没孩子又无事做的姨奶奶们紧接着又接受了孙小姐的另一项提议。 以一千两银子为一股,入股朱府最赚钱的朱记丝绸行。年终还能分红利。 府里每年每院额外给一千两银子,但是哪天要是不给了呢?老太爷要是走了呢?当家的孙小姐还会看在老太爷的份上给她们这么多钱?入股可是写在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按了手印的。红利怎么也跑不掉。 这项决定一宣布,姨奶奶们眼睛一亮,把多年攒下来的早戴腻了的无用首饰和古董全拿去折了现银入股凑股份。 结果让朱八太爷的胡子又翘了起来。他鼓大了眼问道:“再说一遍!” 朱喜摸着自己的脑门呵呵笑道:“老太爷,一百五十两。” 三十房姨奶奶手上有这么多银子?朱八太爷震惊了。继而在不弃的冷笑声中惭愧了。尴尬的替自己分辨道:“你姨奶奶们出府,所有人都羡慕呢,都说朱府是豪门大家。这名誉,在生意场上有用得很!” 不弃莞尔一笑。她挤出这么多钱只是目的之一。三十房姨奶奶们的亲戚有好些个在朱记丝绸行里做事。自家入了股子,想必丝绸行的风气会大不一样。从前是替朱府干活,个个是蛀虫,现在是替自己干活,个个成劳模。 “丫头,你怎么想出来的?” 姨奶奶是他的女人,一百五十万两合在一起连个说话的股东权利都没有。别家也有入股的。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让姨奶奶们入股。这种股子分出去既安全又保险,外人绝对不可能插手朱府的生意。 不弃I眨了眨眼道:“不是给了我这么多丫头?还有几位总管么?又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 话是这样说,她却想到了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人对一种叫基金的东西有看出奇的热情。山哥也不例外,存在银行里的钱全拿去买了基金。 这个夏天在不弃和几位总管的努力下,朱府的节流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以朱记丝绸行为示范点的改革管理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对不弃来说,每一天都过得充实。她实在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需要从头学起。 夏天一过,就立秋了。 转眼之间,朱府的中秋宴请和孙小姐的及笄大礼也迫在眉睫。 朱府传出来孙小姐当家后的种种事迹,又为不弃蒙上了层神秘的面沙。好奇的人们都盼着中秋节早早到来。 歪打正着千里之外的望京城在夏秋之交接连看下了三天大暴雨。这场雨像老天破了个大窟窿,雨倾盆泼下,远望去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 皇上体恤大臣们,连早朝都取消了。 然而宫中太医院的徜,医们却没有休息的福气,轮番奔忙于七王府和皇宫之间。忙着替治七王爷治病,忙着进宫向皇上通报病情。所有人都说,七王爷快要不行了。 “老天在为七弟落泪么?”大魏国的皇,脊陛下放下手里的奏折,望着殿外檐下白练一般的落下的雨水喃喃说道。 先皇留下的兄弟里,只有这位七王爷是他的亲手足。七王爷留在望京城替他管理了几十年的私房银子。他连个封号都没给过他。 这般打压不为别的,只为防着七王爷一手掌钱一手结交京官,权势过大。他可以给别的兄弟封号与封地,唯独这个亲手足,舍不得放他离开望京,对他恩宠有加,却连一个封号都没给过。皇帝陛下做给其他兄弟们看,让他们知道留在望京没念想,心里却不免对七王爷有些撒疚。想起七王爷比自己岁数小得多,心情越发的烦躁。 放下奏折,皇帝恹恹的说:“摆驾七王府。” “皇上.雨小一点再去吧。” 皇帝没有说话,大踏步走出确,书房。 大雨无情的落下,七王爷每呼吸一次,都感觉到胸口如招佞一般的痛楚。这让他不得不尽可能的保持着平静。他知道,若是一激动,再深吸一口气,那枚游走在血脉中的针也许就会直直的刺进他的心,瞬间要了他的命。 他,现在还不能死。七王爷撑着一口气等待着皇上的到来。 也许,他不会来了。 七王爷招了招手,陈煜赶紧走过去,单膝跪在了他面前。 “煜儿,做你想做的事,别的什么都不要考虑。你,不要像父王一样过。” 七王爷轻声说道。 陈煜一-陋,没有接话。自苏州府回到望京后,他瘦了很多,一双眼睛微微凹陷下去,更显得深遂。他轻轻握住了父亲的手,把脸埋了下去。有父亲这句话,他觉得他的肩上可以承载更重的东西。像府里的侧妃夫人们,下人们,还有三个妹妹。 七王爷努力平静着心情,歇息良久后又重复了遍:“你,不要像父王一样过“。 陈煜震惊的抬起头,心里一阵感动,一阵悲哀。 “柔威已和户部尚书的大公子定了亲,及笄后就嫁过去。颖兰和婉若将来皇上会给她们选门好亲事。你不要担心她们。内库无论如何也不要再接手。” 也许是说得急了,七王爷有些急喘,胸口的刺痛让他哆嗉着嘴皮,只顾用一双眼睛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陈煜轻轻抚摸着他的背,眼睛微微有些湿润:“我明白。” 隔了良久,七王爷因疼痛而变得苍白的脸才渐渐恢复正常。也许那枚针顺畅的停留在血脉中,像是回到了正常航线的船,七王爷忍不住深吸口气终于有了正常人大口呼吸的痛快感觉。说话也顺畅了许多:“可惜,没能替你定门好亲事。 父王不想替你定亲,是怕过早将你拴在了望京城。” 陈煜的手一僵,脑子里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了不弃的脸。一咬牙低声说道:“儿子心里已经有了人。” 出乎他的意料,七王爷没有半点惊讶,只是陷入了沉默。陈煜有丝忐忑不安。这不是父亲的正常反应。 “是不弃?” 三个字从七王爷嘴里吐出来,陈煜耳中一片哗哗的雨声,竞有种失聪的嗡鸣。父王竟然知道?他喉间一哽,低下了头。一双手不由自主攥紧了。他想起那些日子的苦苦挣扎,想起那些欲诉还休的忍耐。如果……没有如果,他只是庆幸,她没有躺在那具棺材里。他垂下头,轻声说出了一直瞒着七王爷的秘密:“她不是父王的女儿。她是四月生的。” 七王爷轻吐出一口气,他终于解开了那个谜底。他怜惜的看着儿子,伸手握住了陈煜的手道:“你找不到她了。煜儿。放弃吧!” 陈煜愕然:“为什么这样说?你知道她没死后,你让我一定要找到她!” 七王爷又一次深呼吸,一点尖锐的痛自心间传来。他急促的喘了两口气,哆嗦着嘴皮道:“不要去找她。” 一句话是找不到她了,另一句话是不要去找她。 陈煜腑中一片昏乱。他望着父亲,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 七王爷看向殿门的方向,雨声如注。他轻轻叹息,眼里有一丝失望,皇上不会来了。他用力的握紧了陈煜的胳膊,急切的说道,“书房里的那幅画…“声音嘎然而止。他的头无力的垂下。 陈煜一惊,扶着七王爷连喊几声毫无反应。陈煜松开手,迷茫的看看父亲,他这就去了么? “七弟!” 随着声音的出现,先抢进屋里的是老太监阿福,手指突点中七王爷的心口。 七王爷蓦得张嘴,喷出满口血来,悠悠又回了口气。 皇帝已解下油衣踏进殿来。他摆手止住了陈煜的跪拜,急步进到榻前急声问道:“七弟可还好?” 七王爷眼睛一亮,激动的就想坐起身来。 皇帝按住了他的肩,双目微红,握住了他的手。 “煜儿,退下吧。”七王爷摆了摆手。 陈煜知道父亲有话想和皇帝单独说,但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却站着没有动。他心里的疑云却是越聚越深。他朝皇帝深揖下去,赔然的看了眼父亲,走出了寝殿。 殿外站满了大内侍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只片刻工夫,寝殿门开了条缝,皇,和身边的太监探出头来扬了扬手。一名侍卫走过去,附耳听他说了句话,点了点头。 陈煜和阿福同时转过了头,他们都听到了书房二字。 瞬间,外面的侍卫涌进了七王爷的书房。 陈煜大惊,急步走了过去。门口站着的宫中一品带刀侍卫拦住了他,拱手道:“皇上的旨意。” 父亲对皇上说了什么?皇上又要找什么?外面的雨带来一片瑟瑟的秋寒,陈煜目中惊疑不定,反复想着父亲的话。书房里的哪幅画? 一丝声如蚊蚋的声音传进陈煜耳中:“藻井。”他一愣,抬头望向了老太监阿福。那张像风干老柿子的脸目无表情,嘴唇在嗡动。 不多会儿工夫。一名侍卫从书房中捧着一幅图递进了寝殿。 父王嘴里交待的这幅图为什么拿给了皇上?为什么阿福要以传音告诉自己藻井二字?陈煜眉心紧蹙,回头望向紧闭的寝殿,强自压制着冲进殿内的冲动。 此时,寝殿之中大魏国最尊贵的兄弟俩仍在进行着最后一次谈话。 一柱香后,皇帝陛下亲自打开了殿门,他身后的睡榻中,七王爷瞪大的眼睛望着陈煜。皇帝回头看了眼七王爷,沉声说道:“陈煜接旨。” 陈煜一惊.掀袍跪下。 皇帝深吸口气一字字说道:“信亲王世子陈煜赐封地于东平郡,封东平郡王。不奉召不得回望京。信亲王后事一了便起程吧。” 信亲王?赐封地于东平郡?陈煜猛地抬起头。看似风光的父亲把持着内库,其实连外放的王爷们都不如,临死终于有了个封号。 东平郡只不过是一个大魏国江北六州中最偏僻的西楚州下的一个小郡县。看上去是贬出了望京,但是天高皇帝远,有属于自己的封地就等于有了自由。这就是父亲和皇上最后谈判的结果?书房里的东西还有阿福就是换来他自由的代价? 陈煜的目光越过那角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衣袍,他看到父亲眼里掠过一丝安慰缓缓闭上了眼睛。陈煜脑中瞬间变得空白,竞不顾正在御前听封,双手一撑,自地上跃起,直冲进了寝殿。 七王爷的手无力的搁在胸前,唇角隐隐带笑。陈煜双膝一软,趴在榻前放声痛哭。 阿福在殿外跪下,对着寝殿平静的磕了三个头,低声说:“老奴拜别王爷。”突反手一掌击在自己天灵盖上,当即身亡。 陈煜听到声响回头,双目骤然红了,低了声:“师傅!”,身上再无半分力气,木然瘫坐在了地上。这是怎么了?身边是才过世的父王,殿门口老阿福自尽殉主。 皇帝背负着双手站在殿前,默默地望着白练般的雨。良久才道:“今夜的雨怕是三更也不会停了。阿福为主尽忠,厚葬了吧!”皇帝轻吐了口气,回望了眼陈煜,在众侍卫的簇拥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府里的女人们带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涌进了寝殿。 皇帝封七王爷为信亲王,也给了他的女人们各种浩命封号,让她们继续住在信亲王府里终老。只是望京城中这座信王府里再没有了亲王世子。只多了位即将远赴偏僻的西楚州东平郡的东平郡王。 陈煜自殿中退出,脚步呆滞地走向书房。 如秋风过境,满地狼籍。 这间书房他来过无数回。书房里挂得好几幅名家字画。正中墙上那幅大江东去图已被取走,露出一壁空荡荡的粉墙,依稀还能看到尘灰积成的轮廓。他盯着那片空白,目光缓缓上移。 房顶糊了顶棚。装饰着精美的藻井图案。 陈煜机警的看了限外面,身体拔地而起,勾住横梁,伸手摸向房顶的藻井图案。摸得几下,手指按着一点凸起物,像凝固没有涂散开的颜料。他用力按下,听到房中咔嚎发出声轻响。墙角地毯竞翘起一角。 陈煜跃下,掀起了地毯,下面的木板翻翘开来。他迅速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放进怀里。按下木板,铺平地毯。大踏步走出了书房。 雨自晚间并不见消停,王府大厅已搭好灵棚。闻讯而来的文武百官纷纷冒雨前来吊唁。 吊唁的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夜深渐无人来。堂前白烛被风雨吹得晃荡,甘妃下令轮流替王爷守灵。世子已封为东平郡王,即将远离,众妃夫人们见他双目红肿,已起了怜意。 陈煜趁机回了流水固,关闭了房门,独自呆着。七王爷殁了,他要远离望京,去一个荒凉偏僻的小郡县。心情悲伤,情绪低落受到了所有人的理解。 自苏州府赶回来后不久七王爷就殁了,又听到陈煜即将离开望京,且不奉召不得回来的消息,元崇心里也不好受。他直奔流水园,听胨煜的小太监阿石说他不见人,元崇哪管这些,推开阿石径直闯了进去。 陈煜目光一凛,见是元崇,手中的匕首放了下来。 “你要去哪儿?”元崇惊疑的问道。 陈煜已换上了夜行衣。他没有带弓箭,取了把短匕绑在脚上,身上负着一囤绳索,一端系着枚铁钩。 “你既然来了,无论如何替我挡两个时辰。” “你究竟在去哪儿?”元崇越看他身上的索钧和长绳越惊惧。以陈煜的轻功要去需要用得着这些东西的地方,望京城只有两处。一是翻城墙,二是入宫。 “我不会告诉你我要去哪儿,你就算猜到了也当不知道吧。记看两个时辰。”陈煜眼中露出坚毅之色。拍了拍元崇的肩,闪身出了房间。 元崇见拦不住他,又不敢闹出动静叫人知晓。急得一跺脚,暗暗的咒骂着陈煜。栓好门窗,焦急的等待着。 滂沱大雨中,一条黑影借助索钧轻盈的翻越了皇宫的高墙,轻车热路地直奔御书房。大雨掩盖了痕迹,陈煜对皇宫内的道路又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的伏在了屋顶上。 御书房里烛光闪动,陈煜挂在檐下,捅开一点窗户纸轻轻地凑近。 书桌上摆着幅大江东去图,正是七王爷书房中挂着的那幅。陈煜从小看到大.一眼就见了出来。 御书房里只有皇帝一个人。他一直看着这幅画,脸上的神情让陈煜觉得陌生。 三更鼓响,陈煜看了四周,雨声能掩饰住他的身影,也能掩饰住大内待卫们的身影。他一咬牙自檐上翻落,轻巧的掠过殿内,解下了蒙面巾,行了跪拜之礼:“皇上嘱臣三更来。” “起来吧。”皇帝目中露出赞赏之意。 陈煜默默的站起身,脑子里回想着父亲留给他的书信中写到的事情。 皇帝取了把小银刀将画纸轻轻剖开,取出一张薄薄的锦缎递给了陈煜。 锦缎上绘着一幅地图。图虽然简单,墨色深浅不一,非一次画成。锦缎一角题着几句话:“乱山横古渡,杏花绕孤村。临渊上飞阁,月尽碧罗天。” 陈煜仔细的看了看,确认自己绝不会忘记,这才将这张锦缎放在了烛火上。 火苗舔燃锦帕,瞬间烧成了灰烬。 “不后悔?” 陈煜轻声道:“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后悔。” 皇帝郑重的取出一块牌子送到他手上道:“事出紧急,可调当地州府兵马。” 陈煜没有接,平静的说道:“皇上,如有消息,我会传信入宫中。我的武功不是天下无敌,万一就擒,我不想这块令牌落入他人手中。”他跪下对皇帝行了大礼,轻声道:“煜儿如有不测,请皇上照顾妹妹们。” 皇帝微微颌首道:“去吧。” 陈煜深吸了口气,消失在雨夜之中。 望眼欲穿的元崇生怕有人深夜前来探望陈煜。 怕什么来什么。陈煜的另一个好友白渐飞来了。 元崇听得外面通传白渐飞已到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以三人一起长大的情分,陈煜不可能不见白渐飞。 情急之下,他走出房间,愁苦着脸一把搂住白渐飞的肩,强拉着他往外走,压低了声音以神秘之极的语气说:“走,先出去说话。” 白渐飞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道:“长卿如何了?我去瞧瞧他再说。” 元崇挖空心思编着故事,直说得白渐飞嗟叹不己。他拔开元崇的手臂说道:“王爷才过世,长卿就马上要离开望京去东平郡。苏州府那位姑娘还眼巴巴地等他去提亲。唉,我竞不知长卿竟是个多情种子。我去劝劝他吧。” 他折身往屋里走,元崇急了:“都说了那位姑娘本就不相信他。长卿心急王爷病情,匆匆赶回望京。现如今要等三年热孝期满,我看那位姑娘更不会信他。 三年,换了我,三个月都等不及。还不早嫁人了!” 说到这里他心里一咯噔,想起小虾对陈煜的等待,恨恨然又道:“想嫁别人,门儿都没有!” 白渐飞好笑的看着他道:“难不成你替长卿抢了人来送去东平郡府?” 元崇嘿嘿笑道:“能抢就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渐飞,别去烦长卿了,咱们去喝一杯吧!” “你这人,三句不离酒。今晚我是来陪长卿的。”白渐飞白了他一眼,向房里走去。 元崇着急的跟过去,正想着把他拉走,房门推开,陈煜平静的站在门口:“渐飞也来了?屋里坐吧。” 他看了眼元崇,后者隔了白渐飞对他怒目而视。 “长卿,苏州府那位姑娘的事我央人去替你说亲。先定下,三年热孝后再过门如何?”白渐飞热心的说道。 陈煜愣了愣苦笑了笑,就以掩过。眼风却狠狠的扫过元崇,恼他胡编乱说。 见元崇贼笑,陈煜噙得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轻叹道:“有劳渐飞跑一趟苏州府,告诉那位小虾姑娘,如果她愿意等,东平郡王府三年后便迎她过府。” 白渐飞微笑道:“苏州府的小虾姑娘是么?我替你去说!” 元崇已冲了过来道:“不是!叫,叫花花!那丫头眼睛亮得惊人!”他记得醉一台酒楼上小虾叫身边的婢女花花。 陈煜的胸口如中大锤,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元崇吓了一跳,使劲给陈煜递眼色道:“你忘了?就是和小虾在一起的那个丫头,叫花花的?” 陈煜的心一阵狂跳,不顾白渐飞莫明其妙的眼神,扯了元崇的胳膊道:“你再说一遍,你当时怎么认识她们的?” 元崇回到望京后已不知道向陈煜说了多少遍小虾,他望了眼白渐飞冲陈煜又使了个眼色道:“长卿你就忍忍吧!你和我说了这么多遍,还想听啊?” 父王去世,老阿福殉主,皇上的密令此时像三重大山压在陈煜心口。他蓦得爆发:“那个叫花花的长什么模样?!” 元崇这才反应过来,他愣了愣苦笑道:“叫杏花春花秋花的多了去了。” 陈煜急得跳脚:“不是,你说她的眼睛怎么了?” “亮啊!亮得只叫人记得她的眼睛了,长什么样子倒忘了。” 陈煜喘了两口气,突然他俩往门外一推,关了房门道:“我想静一静,天也快亮了.你们回吧!” 白渐飞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糊的低声问元崇:“长卿是不是伤心过度?怎么说话语无论次的?” 元崇苦笑着摊了摊手道:“让他静一静吧。今天他太累了。” 门里的陈煜闭着眼睛喃喃地念叨着不弃的名字。他真想去噍憔,那个叫花花的有着贼亮眼睛的丫头是不是她。 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又提醒他,他该走的方向是西面的东平郡。而不是东南的苏州府。 秋染重林之时,望京城信亲王殁了的消息传开。内库由长公主驸马都尉接掌。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原来最有望接掌内库的世子陈煜被封为东平郡王。信亲王丧事一过就要启程前往偏僻的江北西楚州东平郡。 坊间对世子没有世袭爵位议论纷纷。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东平郡是什么地方。 一听地处西楚州,纷纷觉得陈煜是被贬出了望京。要讨好的内库总管换了人,皇商们的反应最为强烈。四海钱庄打探到的消息也传到了苏州府。 七王爷殁了,陈煜被贬出望京,前往东平郡封地。不弃听到这些消息心不由自主拧成了一团。 “东平那,郡内多山乡沼地,五月起瘴,人畜吸之热寒交替无医可治。视为畏虎。”她从博览群书擅诗文的丫头口中听到东平郡的情况就傻了。 世人都道瘴气厉害,不弃却知道这是沼泽地毒蚊虫猖獗,聚集在一起像黑雾。蚊虫可传播痢疾等种种疾病。功夫再好被毒蚊子咬了,血液里有了病毒,这个世界上拿什么药去治? 她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她知道这样的信息,却做不出来灭蚊药水。不弃想起药灵庄来,赶紧嘱人通知四海钱庄的二总管朱禄,要他找药灵庄制些防蚊虫叮咬和清热解毒的丸药赶在陈煜出发前送去。 她用了一个极理直气:陋的理由:“内库换了总管。七王爷殁了,没有人理会一个被贬的倒霉世子。朱府此举是雪中送炭。东平郡虽偏远,但山上多有野生茶树王,所产茶叶香气馥郁经久耐泡。如果能讨得东平郡王欢心,让朱记茶行独家经营。喝厌了江南茶叶的贵人们一定会出高价购买。” 没有人怀疑不弃的心思,连朱八太爷听了眼睛都是一亮。新品种对于老茶行来说,无疑能在同行中独占登头。 及笄礼秋风飒爽,天高云淡。 往北的官道三辆马车缓慢地行走着。 这行队伍人不多,三十名侍卫拱卫看五辆黑色马车。 离开望京城才三天,所有人心里都有些异样,不约而同保持着沉默。 当头一辆马车的车辕上跨坐看小太监阿石。他好奇的看着官道两旁的景致,脸上带了丝初出望京城的兴奋。 车厢内陈煜靠着柔软的厢壁,手里捧着一本书,眼睛却盯着小案几上的几只瓷瓶。 这是四海钱庄总掌柜朱禄送来的驱蚊药和清热解毒丸。还送了他一千两银子。 皇上赐了他封地,封了东平郡王。离开繁华的京城,信亲王府远去不毛之地当小郡王,再加上一道不奉召不得回望京的旨意。所有人都认为他都是被皇上贬出了望京。 江南朱府却在这个时候讨好他。陈煜忍不住要想,朱八太爷是什么意思? 苏州府的小虾姑娘,叫花花的有着明亮眼睛的丫头。陈煜努力回想着在屋顶射去的那一箭。那个缩躲在风火墙边的小丫头。还有父王书房地板秘洞里留给他的那封信。 “……突闻噩耗不甚悲凄。亲赴江北荆州。其夫家大怒,戳穿吾之身份,斥为父始乱终弃,杀王府侍卫二十七人,吾得阿福相护而退。次之射书信一封于驿站,告之菲已入敛下葬。吾实未亲眼见其尸骨。多年来耿耿于-}不,暗中迷人觅其踪迹。终得碧罗天地图。明月山庄短短十来裁崛起与之密不可分。思其能耐,恐与大魏是敌非友。欲窥其全貌,忆当年杀出重围之血腥,惊惧之。吾留书于你,留画一幅。以碧罗天之秘密换吾儿自由,皇上应允。” 陈煜在看到这封书信后,骤然明白为什么父亲说找不到不弃,又说不能去找她。然而皇上来了之后,就变卦了。 只有替皇上找出碧罗天的秘密,才能换来自己的自由。这个交易,他当然愿意。 难道不弃真的是被碧罗天的人带走了?陈煜靠在厢壁上闺上了眼睛。脑中又浮现出那张锦帕上的神秘地图。碧罗天会是在什么地方呢? “少爷,前面有个小镇。天色尚早,镇上条件不好,不如赶到洛城再休息吧!”外面传来阿石的声音。 这个小太监当年被皇上送到他身边,现在又要跟着他到东平郡。到现在才真正和他一条心了。当然,只是在他要执行皇上密令的时期。陈煜吩咐道:“就在前面镇上驿站歇息一晚。” 阿石马上用清脆还没变声的嗓子吼道:“少爷吩咐今晚住镇上。” 领头的面容坚毅,中年不惑。他是信王府的前侍卫统领,现东平郡王的侍卫统领韩业。他听到阿石的话,提了马折身走到马车旁低声问道:“少爷,前方只是个小镇……” 车里传来陈煜清淡的声音:“走那么快做什么?” 韩业一愣,想起往前走得一步就离望京城远一步,眼神瞬间黯然。 陈煜离府前言明,包括自小起服侍他的太监侍女,不愿意跟着他去东平郡的他不勉强。王府侍卫有家眷的他也不要。最后能跟着他出发的只有忠心于王爷的三十名侍卫和小太监阿石。 郡王远赴封地,只有三十名侍卫,一个小太监随行。收拾了四辆马车的行李。怎么看怎么寒酸。 韩业下意识的将陈煜不想赶路的心情理解为对望京的眷恋和对东平郡的不喜。当即吩咐下去,放慢脚程。 苏州府的百姓都感叹:“这一年的中秋啊!” 江南六州府接了朱府请帖的人们也如是感叹:“这一年的中秋啊!” 这一年的中秋与众不同。 江南朱府在苏州河畔搭起了十里长棚开流水宴。白墙黑檐的静美府弟之中,孙小姐朱珠行及笄大礼。 但凡豪门世家女子的及笄礼都办得庄重。朱府孙小姐的及笄礼非比寻常。因为她不仅只是位名门小姐,而且是大魏国的百年世家江南首富朱家的第十代继承人。 大家都知道,朱八太爷唯一的儿子朱九华在十几年前就病逝了,这位孙小姐是他唯一的后人。朱八太爷早在几个月前就让孙女接手学着当家。及笄礼之人,孙小姐成年,就将正式接管朱府。 快十五岁的孙小姐朱珠继承了朱府商人的精明。年纪虽小,手段却十分高明她的十位姑奶奶先是不满一个小女孩儿当家,但是最有权势的嫁了靖王世子为侧妃的九姑奶奶在见过孙小姐转变了态度。朱府里的三十位姨奶奶对她赞不绝口。犹如江南朱府家业四条桌腿的朱府四总管更是心甘情愿地替孙小姐充当起了轿夫.稳稳的替她抬轿。 自各地涌到朱府看热闹的人对孙小姐的好奇心在中秋这天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虽然身上的衣衫一层加一层的换,越换越繁琐精美。头发由散着变成挽成了髻儿。插戴的饰品由簪变成了钗冠。不弃却有种荒谬的感觉,自己是在场中跳脱衣舞。因为随着她每一次更衣梳头插首饰,四围射到她身上的目光就越发的热烈。 她没有父母,做正宾替她唱讼词的人是大姑奶奶。朱八太爷的大姐。一位双鬓白发齐生的老夫人。一旁端着盘子做赞者打下手的是小虾。 小虾替不弃换衣裳的时候,不弃就问她:“是不是今天的衣裳首饰特别华丽漂亮?怎么人人看我就像看银子似的?” 小虾是三总管朱寿的妹妹,也算是府中的小姐。做及笄礼上的赞者不算辱没不弃的身份。她今天脱了白袍穿了白衣镶粉红边的深衣曲裾,挽了髻。眉眼依然疏朗,却多了几分妩媚之意。不弃哦了声赞道:“在看小虾!” 整理好她臂间挂下的披帛,小虾左右瞧了瞧,眼里逐出微微的笑意:“不是看我,都是在瞧小姐。小姐的脸会发光。” “真的?快拿镜子来!”不弃有几份不相信,心情却是雀跃的。 甜儿和杏儿抬着一面铜镜走到她面前,不弃机械的动了动脖子,生怕把头上的东西晃了下来。她看着曲裾斜斜绕下勾勒出的苗条身材,啧啧两声。又转了一囤,把脸靠近了镜子,眼睛一眯作放电状,再啧啧两声:“青春无敌美少女呀! 干得好!甜儿,回头赏你!” “多谢小姐!”甜儿抿嘴一笑。 不弃坚持不用胭脂水粉,捏着自己的脸说现在是全天然清水荚蓉,用不着弄成猴屁股。大半年养下来,皮肤白皙不少。此时‘她头上戴着一顶殊钗冠。由粉色圆润的珍珠穿缀而威。两端探出一枝珠花,垂下珠帘。头一晃,珠子轻轻撞着,发出悦耳的声音。淡淡的珠光映在脸上,柔和的光泽让脸也放出了光华。那双眼睛越发的清亮,甜儿同院子里的丫头亲手赶制出一件粉色的大袖长裙礼服。上面绣了四季花卉,祥福吉乌。罩衫是白色的轻纱,那些绣在腰身以下的花儿鸟儿如活了一般。 替不弃增添不少清贵之气。 不弃高昂着头,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却望定铜镜里那个浑身华贵,初露少女风姿的女孩儿道:“真的不像从前的自己了。” 只有小虾听明白了她的话,柔和的说道:“小姐如今要正式掌管朱府,自然不是从前的小姐了。” 一经打扮之后的她与从前的她差异太大。这会儿是不可能有整容手术的,要让以前的人见面不敢称相识,换了衣着打扮也是个办法。不弃想着小虾的话,认真的对甜儿说道:“以后我所有的衣裙都不要素淡的。怎么看上去有钱怎么弄! 当然,你也别把我整威一看就是打劫对象了。走吧,把最后的过场走完!” 听完朱八太爷的聆训后,不弃对在场来宾行礼。 大厅角落里元崇又痴痴地注视着小虾,白渐飞实在看不下去了,掏出块绢帕递给他:“擦擦口水吧!瞧你这模样!长卿将来若是娶得此女,定不敢让你见了” 。 他俩是由靖王孙带进朱府的。白渐飞好奇陈煜的心上人,元崇是一有机会就想往苏州府会小虾。元崇推开他的手哼了声道:“我才不想让她再见长聊呢!” 白渐飞大惊,狠狠瞪着他低声道:“你小子说什么呢?别忘了你此来是为了长蚋I!” 元崇这才反应过来,偷笑道:“我不是说朱府的孙小姐,我是说她旁边着白衣的那位姑娘。” 白渐飞哦了声又摇了摇头道:“此女带了股冰寒之意。像是随时可拒人于千里之外。倒不如朱府的孙小姐了,怎么看怎么舒服。” 不弃行礼完毕,浑身轻松,目光往四周一转。她看见了角落里的元崇,眼睛便亮了,冲他眨了眨眼。 巧笑嫣然中又带有丝狡黠灵动,白渐飞眼都直了,喃喃道:“好亮的眸子! 你确信长卿喜欢的是那个冰姑娘?” 小虾斜斜的跟着瞟来一眼,薄薄单风眼里射出股不屑的冷诮。不等元崇反应,扶着不弃缓缓离开了正厅。 元崇痴痴的望着她的背影,犹豫看是不是再去翻院墙。想着柳枝抽得浑身都痛,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礼毕人便散去,元崇拍了拍白渐飞的肩道:“江南富庶地,当属苏杭二州府。走,喝两盅去。” 白渐飞也叹了口气道:“不知道长卿走到哪儿了。这个中秋是他第一次独自在外过。走吧,替他喝两盅去。” 陈煜此时在苏州。 月上柳梢头陈煜此时在苏州。 的侍卫们和阿石缓慢的往北。照他的吩咐会一路走走停停,在三个月后才会到达大魏国最边远的西楚州东平郡。这为他腾出了一个靶芈的时间。 陈煜在半路改了主意。照原定的计划,他应该先到达东平郡,让当地人看到东平郡王的出现。再带着人出去游山玩水暗中寻访那幅地图上的地方。但是他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去一趟苏州府,看看那个眼睛亮得叫人记不得相貌的丫头花花。 肯跟了他去东平郡的人都是忠于父亲和他的王府死士。阿石虽然是皇上的眼线,他从前防着他,现在有皇上的密今,陈煜不用再担心阿石知道多少东西。与侍卫统领韩业一夜深谈之后带了六名武功高强又各有所长的侍卫悄悄离开了队伍,转而渡江南下。在八月十五赶到了江南苏州府。 他知道元崇和白渐飞就在苏州府。他并无意和他们见面。就算见着,恐怕他们也认不出他来。陈煜想起老阿福给他的三张人皮面具,眼里流露出一丝怀念。 朱府孙小姐的及笄礼在朱府正厅中隆重举行的时候,陈煜正和他的六名侍卫分散坐在苏州河边的十里长棚中。他穿着件普通的灰色布衫,背着个小包袱,和许许多多吃白食的人一起吃着朱府免费提供的流水席,替朱府孙小姐的及笄礼凑一份人气。 陈煜身边的人边吃边赞着朱府的和善大方,议论着朱府在外藏了十五年的孙小姐,感叹着朱家九少爷的早逝。 王一道:“九少爷十四年前突然病逝没准是朱八太爷不准他娶那个女人回府!唉,如果那个女人生的是位少爷,朱八太爷肯定早同意了。可惜是个女娃。” 赵二也压低了声音道:“朱八太爷哪里会想到九少爷会病逝的?女娃也是唯一的血脉,他原不想接回来。只是娶了三十房姨奶奶再也没生个一个儿子。孙小姐这才有机会回朱府。” 钱三带着神秘的笑容道:“听说孙小姐长得极像朱八太爷,那双眼睛更是像极了朱老夫人。当年的朱夫人可是咱们苏州府的第一美女。孙小姐定然也是个美人儿!” 天门关桐一青芜纵马挥鞭向抱着一只锦盒的不弃击下。她眼里流露出恐惧,嘴里喃喃叫着九叔,一动不动的傻站看。 望京城郊红树庄的柴房里,不弃轻脆的唱着莲花落讽刺剑声:““药灵镇上花九叔,收了不弃捧钵钵……” 他对她说:“我说过,我是来杀你的。你怕吗?” “贱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我答应过九叔的事情还没有做,挺对不住他的。” “一个残废了的乞丐,养着你也是靠你博取人们的同情,方便乞讨罢了。你为何把他看得这么重?” 不弃眉一皱怒了:“乞丐怎么了?他不养着我,我能活着?讨来的好吃的,九叔从来都先让着我,那年大风雪,他把我护在怀里我才没有被冻死。” 雨劈头盖脸浇下来,不弃不管不顾的跑着,他自寝殿里追出去,自身后抱住她。怀里的不弃尖叫着挣扎:“放开我!我要找九叔去!” 收养不弃的乞丐花九,顾惜着不弃一条命的花九。不弃答应过花九的事情。 江南朱府突然病逝的九少爷……陈煜手里的筷子颤了颤。不弃的母亲是薛菲,薛菲的夫家在碧罗天。收养不弃的花九是朱府的九少爷?江南朱府突然有了个八月十五及笄的孙小姐。元崇嘴里眼Ⅱ青亮得惊人的丫头叫花花。今年突然同时出现在望京城的朱府四总管,高调争夺官银流通权……无数的线索似乎汇集到了一起,又产生无数新的疑问。 朱九华和薛菲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收养被薛家庄抛弃的不弃?难道又是一个迷恋薛菲的痴情人?因着朱八太爷的强力反对,只身带着不弃乞讨度日,冻死也不回家? 陈煜吐了一口气,筷子挟起一只蟹粉小笼送进了嘴里。 他轻轻的转过头,凝望着远处河弯包围着的粉墙黑檐府邸。不管不弃的生父是不是朱家九少爷,但他能确定,朱府今日行及笄礼的孙小姐一定是花不弃。改了生辰八字改不了这么多的巧合。朱府不想让人联想起府里的孙小姐和望京城流传七王爷女儿的花不弃有关系。那么,朱八太爷是否知道碧罗天呢? 身边又传来阵阵低语声:“孙小姐很能干,听说及笄后朱八太爷就把家业正式交给她管了。啧啧,才十五岁就这么有钱。” “有钱?要有命才好!你没听说?朱府孙小姐进府的当晚偷偷溜出去玩,差点没命回来!” 陈煜心里一沉,想起偶然遇到的那场屋顶打斗。背上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那一箭本是可怜那个躲在风火墙边的小丫头。他竟然意外救了不弃一命?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拎起包袱走向苏州河边。几名侍卫也陆续放下筷子,漫不经心的离开。 夕阳西下,染得苏州河水一片赤金。河畔柳树依依,长草离离。偶尔有乌蓬圻§M页河而下。 风吹起陈煜布衣的衣襟。他负手站着,默默注视着远处那座静关如画的府邸。 身后草丛里传来轻如狸猫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轻声下令:“今日起,你六人在朱府附近寻个营生。只有一个任务,保护朱府孙小姐。” “韩统领给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少爷!”一名侍卫恭敬的回道。 陈煜回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飘尖轻点,人冲进了侍卫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们身上各自拍了一下,气定神闲的回到原地。这一切只在电光石火间完成。众侍卫知道陈煜有武功,却是第一次见到他动手。不由张大了嘴巴。 “我不需要你们保护。我要她绝对安全。”陈煜从怀里拿出了几张银票和一枚小印递给一名侍卫,微笑着说道,“我现在对苏州府很感兴趣。等我安排好东平郡的事情,还会有人前来。打点好这里的一切。需要用银子就去朱府四海钱庄里凭这枚印鉴提取。我在四海钱庄开的秘密户头,只认印鉴不认人。十万两之内任凭提取。做得隐蔽点,别让人盯上了。” 六名侍卫拱手一礼,不再多言,转身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澄色的光渐渐黯淡,陈煜独自站在江边望着远处的朱府出神。他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轻笑道:“元崇,你的母老虎有本事护得她么?” 十五的月总是十六圆。但看上去同样又白又亮。 繁复的礼仪之后,静心堂显得格外安静。不弃倦极睡了。丫头们兴奋的挤在床上说着白天小姐惊艳亮相的及笄礼。 小虾脱了曲裾,打散了头发,舒服的泡在了屋后的池水中。一年四季,她习惯冷浴。她迫不及待的想洗去身上沾得的脂粉香。 柳林垂下长长的枝条,被秋夜的风无声的吹起。她好奇的想,元崇今晚不会又想着翻墙进来挨揍吧? 月光透过枝叶落在水面上,小虾对柳林的阵法极有信心。这片林子太大,除非是懂得阵法的高手才能穿过来。元崇在白天入林,依着太阳的方向埋头直闯。 晚上却不是这么容易就能闯进来的。 她也相信自己的感觉。她的感觉一向很灵敏。几乎与这片柳林溶为了一体。 在小虾的感知中,这片柳林是泓平静的池水,飞过一只麻雀就像往林中投下一枚小石子。泛起的涟漪都瞒不过她。 所以,正如在红锦地大白天洗天浴一样,小虾此时也放心的洗着月光浴。她闭目躺在水中,打算再泡一会儿就起身。 警觉就这样突然而至,她还没跃起身时,就听到一个飘忽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最好呆在水里别动。免得被我看光了。有人会想挖了我的眼珠子的。” 声音戏谑,又带着一丝微微的冷意。 但陈煜并没有想到,小虾根本不在意。她几乎没作任何思考或停顿就从水里跃起,带起漫天的水花。他下意识的闭上眼偏开脑袋,暗暗咒骂元崇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不按常理行事的怪女人。尖锐的风声在这瞬间向他袭来。 陈煜凌空一个翻身,往柳中避开。 清冷月光下,小虾身上白袍翻飞,黑发飘扬,手里短匕划过丝银亮的光。 陈煜心里赞叹了声,希望她的武功越强越好。轻功施展到了极致,如鱼一般穿梭在柳林中。 一道白影,一条隐藏在柳树阴影中灰影以常人视线难及的速度在林中追逐。 没有交过手,陈煜跑不掉,小虾也追不上。 她停了下来,冷冷的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不出手?” “如果来的不止我一个人,我缠住了你,别的人穿过了林子呢?” 小虾怔了怔。她当然不会告诉对方,静心堂里还有海伯这么一个高手。更不会告诉对方,静心堂中一示警,朱府的护院家丁会蜂涌而至。而不弃的房中有夹墙暗道,会让她躺在床上瞬间离开。 陈煜从怀里摸出一卷物事扔了过去,轻笑道:“其实我一个人就够了。” 小虾扬手接过他扔来的东西。远远的看到灰影闪过,消失在了院墙处。她小心的打开这卷东西,惊异的发现是机关消息布置图。来人不仅没有恶意,反而提醒她在柳林中安置机关。他是谁? 没有蒙面的脸看上去平华无实。她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小虾郁闷了半天,又听到有脚步声在柳林中响起。她站在柳树上,被先前神秘人挑起的火溢满了眼哞。 元崇轻车熟路的翻过院墙摸进了林子。回忆着那天的路一头闯了进来。月光照着他粗犷中满布英气的脸。他兴奋而小心的往前走着。不时四处张望一下,希望小虾又会突然出现。 他当然来的不是时候,小虾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银牙狠挫,短匕挥下根粗大的柳枝,狠狠得挥下。 风声尖锐,元崇只来得及抱着头,背上已挨了一记。这一记比不得当初小虾示警式的教训,打得他惨呼一声:“小虾,是我啊!我等不及明天来看你了!哎“气恼中的小虾下手更急。 元崇也学得武艺,连滚带爬的抱着柳树躲避。见她也不说话,一味的下狠手。无奈之下边喊边往院墙方向跑。心知来得不是时候。 这时候听到小虾冷哼了声,手中的柳枝已缠上了他的腿。带得元崇重重的摔在地上,脑袋和坚硬的地面撞击出清脆的响声。身体蓦得飞了起来,元崇眼见直撞上树,吓得哇哇大叫:“我只是来看你,没有恶意!” 身体被骤然翻转,柳枝将他的双臂缠了个结实,屁股上又中了小虾一飘。元崇被揍得七晕八索,头晕脑涨的摔倒在地上。 抬起头,看到披散了头发的小虾沭浴在月光下的美丽,他喃喃说道:“你真美……”就此晕倒。 晨曦初现时,元崇醒了。浑身痛得麻木。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棵柳树上。正想开口大喊,听到脆脆的笑声响起。 然后一张脸差点撞上他的鼻子。他下意识往后缩,脑袋撞着树,彻底痛清醒了。 一个衣饰华美的女孩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那双眼睛清亮晶莹,像极了林中的小仙女。 元崇愣了半H向才反应过来,惊喜的大喊道:“花花!你是花花!快替我向小虾求求情,我真的没有恶意!” “哈哈!”不弃开心地大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不叫花花,我是朱府的孙小姐!小虾说捉了只王八,原来就是你呀!” 元崇苦笑。王八?他可真王八! 不弃跳下秋千,走到他面前眨了眨眼压低声道:“你真的喜欢她?你敢喜欢我喜欢的人,我阄了你!” 元崇吓了一跳。左右不见小虾的身影,知她把自己交给这个说话半点不知羞的孙小姐处理了。他一口气直冲头顶梗着脖子道:“我就是喜欢她!你敢阉了我,当心我把你卖青楼去!” “啧啧!嘴真够硬的!你有什么本事卖我?我现在就可以阉了你!”不弃从怀里摸出把小银刀晃了晃,伸手拉住了元崇的腰带干净利落的一刀挥下。 元崇Ⅱ则钏争看着腰带断开,衣衫散开露出了白色的中衣不由傻了眼。他气得泼口大骂:“你知不知羞?!亏你还是大家小姐!男女授受不清,你一个小姐家居然随意替男人解衣!” 不弃心想,不就是割了腰带又不是割了你的裤带,一个大男人就气成这样。 难不成他要以身相许?她打了个寒战,撇撇嘴道:“我不会对你负责的。不过,看样子小虾对你真没兴趣。元公子,翻墙窃美也要有本事才行。我看你,不行。” 这时候小虾捧着个果篮走进来。不弃对元崇耸了耸肩,坐到秋千上张开了嘴。小虾叉起片梨喂进她嘴里,淡淡的说:“小姐,他能找到莲衣客。” 梨还没嚼吞进了喉中,不弃被噎得猛咳两声,含糊的说道:“你绑他在这里叫我来,就为了这事?” 小虾认真的说道:“小姐不是想见莲衣客么?” 不弃费劲的吞下梨,对小虾有明‘候短路的思维无语。她看到元崇惊奇的瞪大了眼睛,头痛的说道:“那晚我是想见见救我一命的恩人。想谢谢他而己。而己!” 元崇听出了端倪,心里欢喜无限。小虾看上的不是陈煜。他呵呵笑道:“我认识莲衣客!他既然是小姐的恩人,小姐想见他包在我身上。” 不弃骤然变了脸,这个人难道真的知道陈煜的身份?他是望京守备公子,如果陈煜是莲衣客的消息泄露出去,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她跳下秋千郁闷的想,能这么喜欢小虾的人,而且在醉一台肯出头相助怎么也是个见义勇为的好青年。杀了他也会给朱府带来麻烦。她该怎么做呢? 不弃的脸瞬间像开出了花,笑咪咪的看着元崇道:“真的呀?那你告诉莲衣客,他的武功帅极了!有空来朱府我请他喝茶!我最喜欢武功高强的大侠了,你替我问问他,花多银子可以请他做我的保镖!小虾,放了他!” 她的脸在元崇眼前放大。她和那晚看到的小丫头有些不一样。及笄后头发不再是两个小抓髻,挽了流云髻,插着几枚精致的钗,人就似长开了似的。其实她的脸乍一看并不漂亮,但是脸上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却在瞬间让人印象深刻。 他心里突然晃过陈煜曾经说过的话:“不漂亮,但很特别。若是有比较,她连莫若菲的贴身侍婢嘉欣冰冰都及不上。偏偏站在一起,你能记住的就是她。” 元崇的嘴巴越张越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难不成花不弃是真的没有死?难道偷走她尸体的是朱府的人?可是,如果是她,她怎么会不认识莲衣客? 还想着花银子雇他做保镖?元崇的脑子又一阵迷糊。 不弃像是极高兴能找到一个传话人,抛下元崇离开了柳林。 小虾切断了绑住他的绳子,皱着眉道:“元公子。你三番数次闯进朱府来,小姐没把你绑送官府是她心软。事不过三,你若再撞进来,我会打断你的腿。不杀你,打断你的腿却是能做到的。守备大人也不能因此说朱府的不是。” 元崇猜着朱府小姐的身份。没注意到身上的绳子已经解开,圳、通摔倒在地上。小虾望了他一眼,伸手抱起他的腰,直掠上树。带着他往院墙处去。 鼻端嗅得阵阵清香,元崇偷眼看向小虾,脑袋又被狠狠的拍了一记,他却傻傻的笑了。 送他上了墙头,小虾静静的说:“你别想着提亲什么的。我是不会答应嫁给你的。” 元崇骑坐在墙头笑了:“我会来的。不过,以后我只走大门。看你还敢动手!” 小虾瞟了他一眼,对他的无耻厚颜感到不耐烦,一飘就将踢了下去:“我会动飘!” 元崇摔得半天爬不起来,干脆躺在地上大吼道:“你和你家那丫头都给少爷等着!叫她别太嚣张了,没准儿有一天她要向少爷敬茶陪罪!” 小虾什么话也没说,干脆的消失。留下元崇望着湛蓝的天,想着是不是该走一趟东平郡,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陈煜。 喘过气来,他费劲的想从地上爬起来。胳膊被人用力的拽起,一个面目无奇的陌生人背起他就走。 元崇大惊,才想着挣扎,听到熟悉的笑声响起:“说是母老虎吧,你胆子真大。” “长卿?!” 陈煜背着他一阵急走,阳光透过林间的树叶在他身上投下点点光斑。元崇身上痛极,叭在他背上又委屈又高兴,有气无力的说:“我要吃的,还要水!妈的,下手真狠,绑了少爷一晚上。胳膊都差点伸不直了。” 直进了一片树林,陈煜找着条小溪放了他下来。 元崇把头埋进溪水里一阵痛饮,灌了个水饱。 回头见陈煜升起一堆火,抓了只兔子利索的剥着皮。 他一瘸一拐的走过去,瘫坐在他身边轻声问道:“你不是往东平郡去了?怎么出现在苏州府?” 陈煜已揭下了面具露出脸来。他清洗着兔子好笑的望着他道:“包袱里有衣裳,别让渐飞看到你这样子,会笑话你一辈子。” 元崇解开包袱,拿出一件布衣换上后笑道:“我不会让他看到的。你在柳林里都瞧见了?” 陈煜点点头。 元崇气得一拳就揍了过去。拳头被陈煜捏住,他恨恨然的抽回手道:“你就忍心让我被绑了一夜?” 陈煜把兔子串在树枝上慢条斯理的说道:“你看上了只母老虎,我却想替你看看那母老虎对你是否有情。” 元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凑过脸讨好的说道:“我晕过去后她对我做了什么?” 陈煜闷笑着道:“难不成你想听我说她非礼了你?” “快说!” “她,盯着你瞧了一晚上。” 元崇的表情先是震惊,继而惊喜,再放声大笑:“不枉少爷我爬墙挨打!值了!” 陈煜摇了摇头,唇边却有一丝暖意。他想了想道:“元崇,你以后别再去朱府了。等以后再说吧。” 元崇聪明的反应过来,试探地问道:“真是她?” “嗯。”陈煜忍不住笑了。 元崇奇怪的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露面?” “我有我的理由。不是见她的时候。我马上要离开苏州府。你把白渐飞弄回望京去。别让他搞出什么提亲的事情。更别让他再见到朱府孙小姐。我不想让别人猜到她是不弃!”陈煜说完叹了口气。掩住眼中的思念,继续埋头烤兔子。 他的脸色平静。元崇心里纵有太多疑问却不再问了。他沉默了会儿突然说道:“长卿,我什么也不问。不过先说好,你不帮着我把小虾娶进门,我就找你算账!” 陈煜笑了笑。捶了元崇一把,两人相对呵呵笑了起来。 被绑架及笄礼之后,不弃正式接管朱府。 走马上任第一天,朱八太爷舒服的端着越青瓷茶盏喝着山泉水泡的当地新茶,悠然坐在前院里逗乌弄鱼。他吩咐下人把前后院的门锁了。他乐呵呵的说道:“要来烦我,没门儿了。” 不弃坐在后院书房正厢宽大的紫檀木椅子上面对着一堆账目发呆。 大总管朱福在西厢办公,四总管朱喜在东厢。书房后门那一处花园里人来人往。各种事情流水般的报上来。 这情景让不弃想起了前世的政务中心。 一应事情都来问她,要她点头用印。刚开始对这权利还觉得新鲜,没过多久,不弃就烦了。每天办公六个时辰,她觉得自己会未老先衰。难道朱老头儿以前都这样活着?赚那么多钱只能这样活着,真没意思。 小虾坐在能晒到太阳的地方看书。甜儿和杏儿拿着绣花样子嘌着书房里侍候的清秀小厢咬着耳朵眉开眼笑的嘀咕。自正厢望出去,西厢朱福在下棋,东厢朱喜在逗乌龟。 不弃看得分明,院子里川流不息的人们一去西厢,朱福闲闲把手往正厢一指,人就跑来了。一去东厢,朱喜一拍脑门,下巴往正厢一扬,人又点头哈腰拾缀着长袍下襟跑来了。看得她牙龈直痒痒。 她打发走一个下人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椅子太硬了!” 甜儿起身替她又加了一个软垫,替她把顶着后腰的软枕移到最舒服的位置。 “茶凉了——” 杏儿起身重新给她泡了杯茶。用的是江心白瓷,去冬存下的梅花蕊雪,十两银子一包的今春明前新茶。 不弃喝了一口茶,看着杏儿甜儿继续眉开眼笑的看男人咬耳朵,小虾边晒太阳边看书边吃小点心。她伸开双臂伸了个懒腰道:“下班了!” 三人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 不弃怒从心起,拿着镇纸猛然往桌子上一拍,惊堂木的效果出来了。三人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她。 “去请福总管和喜总管。我想讲个故事给他们听。”不弃深吸口气平静下来。她觉得有必要改一改当家人的工作状态。 不多会儿,大总管朱福和四总管朱喜慢吞吞的自东西厢房走出来。飘步悠闲,神态自然。不弃越瞧心里越鹤努美名其日她需要锻炼学习,连一两银子的账都推给她处理.难怪他们能悠闲自若。 她脸上堆了满脸笑,从椅子上跳起来,扬手招呼道:“福总管,喜总管,你们辛苦了!甜儿杏儿沏茶!今年最好的新茶!” 她笑咪咪的亲手搬了两张瓷凳殷勤的送到两位总管面前。唬得朱福和朱喜连称不敢。 三人坐定,不弃用两根手指夹起茶盖拂了拂茶沫,望着天空悠然道:“二位总管,江南的秋日天高云淡,气候怡人哪。” 包括小虾都抬起单眼皮儿瞄了限不弃,这不是废话? 朱福八面玲珑,轻笑了笑:“孙小姐想出去观秋色游山水,小的这就去安排” o不弃暗骂朱福不是太机灵就是傻到家了。这事说出来她怎么好意思当甩手掌柜?她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笑道:“瞧福总管说的。我才接手府中事物,要多花时间学习。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眨眨眼就过去了。” 朱福和朱喜深以为然。喝了口茶就急于回到自己的地盘作主去。 “趁着这会儿空闲,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个富翁去海边玩,遇到了一个渔夫。他很不屑渔夫的辛苦。钓一天鱼能值多少银子?渔夫于是就问他,你挣了钱做什么?富翁说当然是娶上三十房姨奶奶一天睡一个!” “扑哧”一声,杏儿笑了。涨红了脸扭过头。 朱福和朱喜咳了两声也扭过头去。 不弃的故事还没有说到最精彩处就被他们的表现打断,不由得火起:“难道你们都听过了?” 小虾放下书凉凉的说道:“小姐,这个睡字不够风雅。” “睡还不够风雅那么……”不弃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尴尬的收回了后半句。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紧接着渔夫又问他,娶了三十房姨奶奶后又挣了钱做什么?富翁说,盖大房子让她们住,要盖像朱府这么大的房子!渔夫又问,盖了房子之后呢?富翁一甩袍子道,栽花养乌溜鸡斗鸡钓鱼!渔夫笑了,我这不是正在钓鱼么?!” 与后院相连的门哗的大打开,朱八太爷怒气冲冲的走进来道:“你管家,我不钓鱼我干什么?!” 不弃笑咪咪的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头儿你可以陪我逛……自家商铺!”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接着顺溜的说了下去,“朱府的主业是丝绸行,茶行,米粮行,还有瓷器行。我打算从今天起,微服私访,全面了解下这些商行的情况。本想请福总管作陪,喜总管替我讲解,但又考虑到每天府里都有这么多事情,喜总管的·限目每天都是要算的。所以,打算请你陪我去瞧瞧。不知福总管和喜总管对我出府私访有何建议?比如,女扮男装一类的。” 朱福心里明白不弃是坐堂坐得不耐烦,她又说的有理不好反驳。想了半天说道:“孙小姐要挨着把这些商行全部看完,府里的事务……” 不弃已经跳了起来,亲热的挽住了朱八太爷的手笑咪了眉眼道:“府里的事务自然是交给大总管处理。每天大总管捡要紧的事情写个总结条疏给我就行了。 至于府中的财务,喜总管每半个月把帐本给我瞧就成啦。我要了解更多朱记的商铺信息。才能找到最快速挣银子的路子。老头儿,逛街去!” 朱八太爷出门逛街是件很摆场的事。他老人家今日轻装简行,出门仍带了三十余人。落轿走路,不弃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场经典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带这么多人泡妞的感觉太爽了! 可惜,她要走神秘路线。要矜持要淑女要让所有人因为她的神秘产生敬畏之心。不弃戴上了一顶细竹篾编成的帽子,帽沿垂下一囤白纱挡住了她的容貌。 在一大群狗腿子的拥簇下,朱八太爷耀武扬威的带着不弃慢吞吞的开始巡视朱府的产业。 八月中秋才过,朱府孙小姐及笄礼上艳惊四座的事迹传遍了苏州城。能参加及笄礼的毕竟是少数。能在大街上看到朱府孙小姐,人们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 沿途上前拜见朱八太爷的人成串的涌来。三步一个,五步一群。不同的眼光都往不弃身上瞄。 原本张扬的阵势,再加上尾随其后看热闹的人,队伍俨然成了苏州街头一景。 不弃的本意并不想让朱八太爷领着去自家商行,让掌柜的前来拜见她这个富十代。她瞟着朱八太爷低声说:“你不是最爱收藏翡翠鼻烟壶?” 朱八太爷一愣,胡子翘了翘,讨好的说道:“你不是一年也只给我两千两银子花销?” 不弃轻笑道:“今天我出银子。” 朱八太爷眯着眼睛仔细看她,目光似要穿透白色面纱。不弃轻咳了声,提醒他道:“你要还是不要?” 朱八太爷当即立断,抬腿走进了临街一家珠宝行。他一见就相中了目标,一只莹润通透的鼻烟壶,让老板拿出来握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把玩着。笑咪咪的递到不弃面前问道:“这个如何?” 不弃想笑。因为她想起了前世当骗子时经常演的双簧戏。她噪了眼翡翠鼻烟壶终于开了口说了句:“府里不是有好几个么?”言下之意是别买了! 朱八太爷瞪大了眼,不是她让他买的?他瞬间回过神来,知道被拉来逛街上了当,心里大怒。又不得不配合的嘿嘿干笑了两声,颇为不合的又看了一眼,小心的放进锦盒中送回了店主手中。 店主谄媚的说道:“朱八太爷好眼光,这是整块祖母绿雕成的。这个头,这成色,您老人家用着才不会埋汰了它。朱八太爷喜欢,小人打个八折讨个喜口。” 朱八太爷瞄了限不弃,做出一副狠心样道:“今儿不破赞了。”甩了袍袖就往店外走。 不弃默默的跟在他身后,眼见朱八太爷的飘步越走越慢,终于斯斯文文的发话了:“喜欢就留着吧。杏儿!” 朱八太爷顿时眉开眼笑的回过头,一把拿起鼻烟壶捧在手心对着阳光看了又看。 杏儿从怀里掏出银票递过去,买下了。 出了店,朱八太爷轻声说她:“丫头,你真会演戏!” 不弃笑嘻嘻地恭维道:“我不就是想狐假虎威一把么。我是狐,老头儿你是虎。我再厉害也比不你老人家的。” 朱八太爷一-陋,忍俊不禁。他越看不弃越喜欢,得意的胡子又翘了起来。 花八百两银子买下一块翡翠鼻烟壶。朱府性情乖张脾气暴戾的朱八太爷在孙女面前变成了听话的老绵羊。这消息会在瞬间传遍苏州府。不弃还没去朱府的商行,当家的名声便已经传开了。 朱八太爷兴致勃勃正想继续利用这点打秋风,不弃不干了,拖长了声音道:“走了这么久当心累着老太爷,送老太爷回府!” 她殷勤的搀扶着朱八太爷,半塞半送请他上了轿,然后趁人不备轻笑道:“我带着小虾玩去了。双拳难敌四手,老头儿你可要好生安排安排。我就不送你回府了!” 送走朱八太爷,不弃兴奋的对小虾说道:“走,逛街!” 两人穿街走巷将先前跟在身后好奇的人们甩掉,穿出小巷子,身后清爽。 苏州城内水巷密布,街道并不十分宽敞。百姓富足,闲人就多。临街到处都是酒楼茶肆。闲人们喝着下午茶,吃着蟹粉小笼包,听着小姑娘的评弹悠闲的打发着时光。 白渐飞和元崇现在就是这样的闲人。白渐飞对着苏州美景酝酿新诗句,探头出去眼睛一亮,诗意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扯着元崇兴奋的说道:“看,朱府孙小姐!” 元崇马上想到了小虾,伸出头一看,小虾正走在不弃身旁。她穿着白色的男式宽袍,头发高高束威了男人发髻,清丽潇洒,雌雄难分,却别有一番韵致。色字头上一把刀,元崇愿意为小虾千刀万剐。他扬手大呼道:“小虾,我在这里!” 不弃闻声抬头,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虾,那憨小子!” 小虾当没听见,头也不抬。不弃想看热闹,便走进了酒楼。小虾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只好跟了进去。 这厢白渐飞和元崇都激动了。两人坐了临窗的雅间,早打起了竹帘翘首以待。 不弃嘿嘿笑着瞟了眼小虾,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朱……” “嘘……”不弃打断了白渐飞,笑咪咪的说,“小声一点。我不想当猴子。” 小虾站在门口并不进来,元崇自然也坐不住,蹦到小虾身边讨好的说道:“这里的蜜汁豆腐干和枣泥麻饼都做得极好。泡壶碧螺春吃看最舒服了。” “好啊,我要吃!小虾,你陪我吃。过来呀!你杵哪儿巴不得别人知道里面是朱府孙小姐?”不弃取下帷帽抓起桌上的一把玫瑰瓜子开磕。 小虾嗖得越过元崇坐在了不弃旁边,瞧着那方什么也挡不住的竹帘对元崇道:“你就站门口挡一挡!” 元崇一愣,胸中如升红日,豪情万丈。 不弃卟的笑出了声:“当他挡枪眼儿他都干!” 枪眼儿是什么?刺过来的长矛?元崇睥睨着不弃意味深长的说道:“有人何止愿意替朱小姐挡枪限儿?千军万马俱往矣!” 不弃一愣,见元崇看向对面,她转过头看去,吓了一跳。 白渐飞痴痴的望着她,嘴里念念有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耀乎若白日初出,皎乎若明月舒其光。流光焕彩,满室生辉,天底下竞有如此之明哞!” 这时,膈壁房间突听一清越之声响起:“狗屁!” 白渐飞诗意正浓被这声狗屁喝断,气得隔了墙壁喝道:“谁在放狗屁!” 不弃正等着这个极有名的绕口骂人笑话出笼。谁知隔壁无声了。白渐飞又道:“何人鬼祟?” “好臭!”隔壁的人似乎也等了良久,终于等到白渐飞出声。随之就-向起一阵爆笑声。 连小虾都忍不住笑了。不弃拍着桌子指着反应过来的白渐飞笑得差点滑到桌下。 白渐飞在望京颇有文名,志向高远,气得脸阵红阵白。当两位姑娘家输面子的事他肯定不干,当即便道:“隔壁仁兄可愿有刳下斗诗?!” 文人约斗诗在当时是极风雅的事,白渐飞扯开嗓子这么一吼,酒楼上的闲人们赶紧让小二备笔墨纸砚。在堂中拼了两张桌子,围成一囤等着看热闹。 小虾迅速拿起帷帽扣在不弃头上,低声道:“小姐小心点!” 不弃点点头笑道:“我就坐这儿看。” 元崇与白渐飞两个操外地口音的人同气连枝,大大咧咧走出雅间在堂中一站。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另一间雅间。 只见帘子轻掀,走出位肤色黝黑,眼窝微凹的中年男子,木纳地说:“我家少爷懒得和你们斗诗。” 没有热闹可看众人遗憾,但邀约斗诗临阵脱逃更叫群情哗然。 元崇怒意渐起喝道:“藏头缩尾,妄自尊大。与这样的人斗诗岂不辰没身份?渐飞,不斗也罢!” 厢房里传出清朗的声音吟道:“怜君白面一书生,读书千卷纸上兵。北国放眼皆胡马,唯知酣酒斗诗名。” 北方胡狄春始犯境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南方。年年如此年年被大魏国的兵马打回去。膈了千万里,江南压根儿没受到丝毫波及。该l晒太阳的继续,该听小曲儿的不停。但这男子一首诗吟出,却叫众人反驳不得。 诗中讥讽之意甚浓,直斥白渐飞读书无用,不顾报国只知虚名。气得白惭飞手足发颤木立当场。元崇极讲义气,冷笑道:“斗诗不成就比拳好了!少爷倒想噍噍,是何方高手在此。” 他走到那间房门口,便要伸手去掀帘子。门口的黑衣男子突然动了。 元崇只觉一股大力击来,又被一股柔和的力道引开,飘步不受控制的往后退开,趔趄几步撞到了桌子上。再一看,小虾已挡在他身前。白渐飞a下了一跳,扶住元崇,却见元崇大喊道:“小虾!你别伤着了。” 不弃摇头。胃叹,打不过又爱强出头,强出头打不过还想保护小虾。但是她感动,握着拳头道:“哪来的外地人敢在苏州府撒野?连靖王府的客人都敢打!” 她这声吼得极为恶毒。先是把房间里不肯露面的男人和苏州百姓对立起来,紧接着又点明元崇和白渐飞是靖王府的客人。她知道,不出一会儿工夫,靖王孙肯定会带着人来。人多欺负人少,不弃觉得很正常。 果然酒楼之上的闲人们因为没有看成热闹的郁闷与被暗讽只知在江南一带饮酒不理国事的气恼通通发作。有人已摇起袖子泼口大骂起来。 小虾冷冷的看着黑衣汉子道:“不过是义气之争,尊驾何至于下狠手要他的命?” 此话一出,堂间的苏州百姓更是气愤。打架寻常事,闹出人命来就不得了。 何况靖王府的客人不过是提了武斗罢了。斗还未开始,你就要下狠手要别人的命,这也把人命看得太贱了吧! 不弃嚼着蜜汁豆腐干,笑咪咪的骟风点火地又补了一句:“他怎么长得像城门楼缉捕告示上的江洋大盗啊!赏银五百两那个!” 话音才落,酒楼里就乱成了一团,冲上来数十位拎着板凳的热血青年,又有人跑去报府衙。 而那位黑衣人突然对小虾出了手,在酒楼里打了起来。 不弃伸长了脖子透过面纱和珠帘往外看。小虾敢出手,自然不会输给那位黑衣人。不弃最好奇的不是打这场架,而是小虾会出手救了元崇。 她实在嫌帷帽挡在脸上看不真切,伸手便要摘下来。手腕蓦得被握住,隔壁吟诗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乱动,小惹祸精!” “小虾——”不弃根本不理他的威胁,大喊出声。身体已被那男子提在手中,轻飘飘的自窗户飞了出去。 她吓得魂飞魄散手脚乱舞。嘴里发出阵阵凄厉的尖叫。 黑衣人似乎爱了指使,一味的缠着小虾。小虾心里只顾着不弃,一个翻身见黑衣人跟来,正巧元崇在身边,她想也没想,提起元崇扔向了黑衣人,借此脱身追了出去。 身后传来元崇一声惨叫:“小虾,你狠……” 这时,街巷里突飞起一片刀光,拦在了青衫人面前。四名着灰色布衫的人于刀光之中出现,刀势凌厉之极。 青衫人目中露出一丝诧异,眼珠转动,笑咪咪的挟起不弃迎上了刀光。那四名灰衣刀客刀势立收,劲气击得屋檐之上黑瓦四溅。 这瞬间工夫,小虾已赶到,手中短匕和人化为一线,利箭般刺过去。 “呵呵,不错!”青衫人赞得一声,身形突变,将不弃往肩头一甩,一飘踢中名灰衣刀客,拨动他的身体迎向小虾。使得却是小虾用元崇拦住黑衣人的方法。借着这点时间,轻飘飘的掠开。 才走得一会儿,又有一群着紧身箭袖衣的人拦了上来。青衫人哈哈一笑,身体像泥鳅一般滑腻,几个穿梭,自街巷间消失。 小虾寒着脸盯着前方,薄薄眼皮儿里只有一片冷意。她用尽全力远远地缀着那道青色的身影,看到他不弃已没了知觉,像挂布似的挂在青衫人肩头,心疼得小虾咬紧了唇。 以她的轻功只能勉强远缀着,那些着箭袖衣的人和灰衣刀客紧跟着前来,却渐渐的拉开了距离。 四名灰衣刀客相互望了眼,看准青衫人去的方向使了眼色,跳落屋檐抄近路去了。 小虾顾不得等援兵,执着的跟着。令她吃惊的是青衫人的武功。眼见她快追不上了,他却停下来等她一等,又挟看不弃开跑。老鼠戏猫似的渐渐出了城门,直奔到城外的五湖。 苏州城外有大湖,周长五百里,名为五湖。湖中有三山,常隐于雾中,如梦如幻又被称为三山仙岛。 青衣人自湖边芦苇丛间飞跃窜出,不多时上了一艘大船。小虾赶到时,大船已渐渐地驶离。船头上站位青衫飘飘的贵公子。 她正要追过去,风中传来那人的笑声:“如果你肯在此等候三天,我就将她完好无损的还你!你追上来,我这就杀了她!”说着飘尖一勾,拎小鸡似的提着不弃的腰带展示给她看。 小虾气得提声喝道:“你是谁?!” 青衫公子闲闲地说道:“人质在我手中,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是谁?乖乖等着吧,免得少爷我让你家小姐吃苦!” 小虾恨得一跺脚,。眼睁睁看着大船驶开。 负责的演戏负责,还是付钱秋天五湖的风景板美,丛丛芦苇绽开白色的芦花,随风柔柔的飘起。一湖澄碧的湖面映着阳光像飞舞看成群金色翅膀的蝶儿,美不胜收。湖心的三座岛屿绿意盎然中夹杂着红枫黄叶,五彩斑澜。 大船扬起白帆缓缓驶向远方。 小虾眯缝着眼睛盯着这条船,眉梢轻挑,惊诧的看向船尾。 芦苇丛中似射出了一条抓索。一人潜于水下,顺索紧跟着大船。一道白色的水线在船尾后划过,像鱼在水里轻摆鱼尾划出一道涟漪。那人动作很快,顷刻间已附在船尾上。湖面恢复了平静,像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小虾回头,看到那群穿箭袖紧身衣的人,她静静的说:“小姐在船上.跟上去。通知大总管调船入湖。” 朱府里的护卫们对她一揖首,匆匆的追了过去。小虾这时才偏过头,望向抓索射出的方向。 她才迈开脚步,芦苇丛中传出话来:“我们并无恶意,只为保护朱小姐而来” o小虾想起先于朱府护卫们到达前屋檐上的四个灰衣刀客,她停住飘步问道:“你们是何人?” “恕不方便透露身份。都为同一个目标而己。姑娘的人也缀着大船,希望到时联手能将朱小姐救出。告辞。”芦苇中的声音渐远,给小虾留下了一个谜。 她记得青衫贵公子的话,不敢离开,心里烦躁之余又想起那个闯进柳林扔下消息机关布置图的人。会是什么人要争着保护小姐?小虾轻咬着唇满脸疑惑。 仿佛门外就是苏州城最繁华的闾门。仿佛自一街脂粉香中走过,入目皆是红袖招。那些脆生生的,娇滴滴的柔媚声音一个劲儿的往耳朵中里转。没见过世面的不弃想睁开眼,无奈眼皮儿沉重,鼻腔里哼出一丝呻吟。 那些声音在这霎那飘得远了,像是先前有人打开了一道门,放进来声音,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她嗅到了一阵香。这股香味把不弃带回到了遥远的那一个世界。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睁开眼睛还是继续作梦。 这是熏衣草的香味。不弃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过的味道。她又回去了吗?回到那个低矮的二屋的红砖墙住宅区,懒洋洋被楼下的噪音吵醒。风箱大排扇发出嗡嗡声,底楼商铺里卖奶汤面的,卖包子油条白粥的,卖羊肉汤小炒盒饭的临近中午时分最热闹。 “作死了!今天不收拾她,生意没法做了!” 隐约又听到一声尖锐的骂声。不弃笑了笑,卖奶汤面的陈大姐又骂闺女偷了面钱去泡吧了。她闭着眼睛撑了个懒腰。伸出的手被握住了,随即耳侧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小姐醒了?” 瞬间,所有的那些声音都似消失了。不弃一凛,像鬼附身似的眼皮倏的睁开,瞪圆。 灯光柔和明亮却不刺眼。足以让她看清楚。 她窝在柔软无比,宽大无比的床上。这张床比朱八太爷那张像箱子一样以雕花木板四面围合的床还要大。 四周密密垂着半透明的白色轻纱,她身上盖着床青缎面绣花鸟的薄被。不弃呆呆的转过脑袋,看到一个年轻公子半撑着头温柔的看着她。 他的眉长得很秀气,像一片柳叶,唇很薄,微微向上翘,像随时都在笑。他穿着件紫红色的宽袍,腰带松松的打了个结,自脖子到腰露出一大片V型的肌肤。眼底眉梢风情万种。 风情万种……她低头一看,自己穿着白色的中衣,发髻自然是散了,长发披散。不弃打了个寒战,啊的尖叫一声自床上跳了起来。顺手捞起颈下的瓷枕朝身侧那个年轻公子砸过去。 “救命啊!救命——” 那公子似吓了一跳,用手挡了一记,摸着胳膊委屈的喊道:“小姐梦魇了吧!我是咋晚侍候你的人啊!” 侍候?不弃心里惊惧到了极点。几乎用尽金身力气挥动着手里的瓷枕,没头没脑的啊啊叫着往下砸。 他躲闪了几下,满脸无奈的伸手抓住瓷枕,轻咬了咬唇低声说道:“小姐喜欢的话,可以用……鞭子!” 天雷轰隆隆落下,不弃当场石化。 她眼睁睁的瞧见他取走了自己手中的瓷枕,耳中嗡鸣声大作。看到年轻公子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条鞭子出来。她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床上,身体往后缩,直抵到了墙壁。半n向才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你咋晚……侍候我?” “小姐都忘了?昨晚咱俩……小姐很喜欢……唉!”他幽怨的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眸。 “我的衣裳呢?!”不弃神情慌乱叫道。 那公子又怨怨的瞟了她一眼,垂头掀开了轻纱帏帐。这瞬间不弃眨了眨眼,盯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只瞬间又堆出要哭出声来的表情。 昨晚,她可没失忆。不就是被个青衫人掳了,然后晕了。难不成他还敢说她强暴了他? 轻纱拂开,她看到装饰华丽的房间。糊了天柳画着花样繁复的藻井。一排雕花木窗透着漆黑的天光,真是晚上了。 那公子捧着叠得整齐的衣裙放在床头,温温柔柔的说道:“热水已备好了。” 备你个头!不弃心里暗骂,一把扯过衣裙尖叫道:“滚出去!” 那公子一怔,又是一声轻叹,离开了床边。 不弃迅速的穿好衣裙,她已经注意到自己并无半点异样。心里冷笑,仔细回-k着青衫的声音。眼珠一转,背靠着墙坐着,放声大哭。 轻纱帐外,东方炻张大了嘴无声的笑,满脸得意,嘴里却惶急的说道:“小姐怎么了?” “滚开!”一只瓷枕自纱帐里扔出来。 他偏开头任瓷枕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耸了耸肩悠然端起一杯茶吹了吹惬意的抿了口。 纱r|,l之里不弃的哭声越来越大,杂夹着几分绝望:“叫我怎么办!我不活了!”她猛然自床上跳下来,光着飘掩面就往外跑。 东方炻抢前一步拦在了她面前,哀哀的说道:“小姐息怒!小姐这样走了,妈妈会打死我的!” 不弃机灵灵打了个冷战,抬腿狠狠的踢下。她满脸是泪尖叫道:“滚!滚开!” 她发了狠,腩,踢不算,对着他狠狠的扇下。她就不信,这人能装着挨她的耳剖子。果然,他握住了她的手,顺势拉她入怀抱住了她,越发的无耻:“我不走,小姐昨晚说了喜欢我,要赎我回家。我,我是小姐的人了,小姐要对我负责!” 不弃气极反笑,你是我的人?你是我的人?她大喝一声:“大胆!放手!” 东方炻一愣,松开手,委委屈屈的垂看头道:“原来世间皆是薄情人。” 不弃胳膊冷出一片鸡皮疙瘩。似被他的话怔住,良久才张惶地说道:“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头发散乱,捂着脸只知道哭。 东方炻半蹲下身体,头轻轻搁在她膝上道:“小姐不必为难。我不过是个小倌,不会让小姐负责的。” 不弃边哭边瞟着桌上的茶盏,眼睛一眯顺手端起来便悉数全泼在他头上。这时,东方炻抬起了头,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取走了茶盏,眼睛里满是遗憾:“揍人泼茶装着疯收拾我,我不干。” 他伸手扯起不弃往床上一掉,俯身撑在她上方,低下头,薄唇微张邪邪地笑道:“差点真被你骗过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弃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莫若菲。他离她很近,她看清楚他眼中的神色,像是初学着捉耗子的猫,对爪子里的老鼠好奇,拔拉着玩。她依然一副害怕的模样,颤颤兢兢的看着他。嚅嗫着说:“别,别杀我!我听出你的声音来了,咋天是你掳了我。” “哈哈!”东方炻忍俊不禁放声大笑,扭了扭不弃的脸道,“小骗子!别装了。” 不弃气恼的转开了头。 他认真的看着她道:“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你的衣裳穿得太整齐,你踢我时眼里可没有害怕,只有恨。恨不得踹死我的恨!呵呵!” 他得意的笑着,不弃困在他身下心里大怒,张嘴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东方炻眼里闪过一丝古怪,良久才道:“先喷我一脸血,又吐我口水。朱小姐的胆子大得很嘛,我趴你膝盖上时你为什么吓得腿哆嗦?” 她什么时候喷他一脸血了?不弃冷笑道:“你有唾面自干的厚脸皮,我可没有收男面首的兴趣。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掳了我总有目的,麻烦你起来说话。免得我再吐你一脸口水!” 东方炻微皱了下眉,好奇的说道:“为何不害怕?” 不弃呸了声,不回答。 东方炻叹了口气道:“你说原因,我就放了你。” 不弃哼了声道:“要杀我还需要留到现在?劫财劫色报复朱家你选一条理由吧!” 东方炻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不弃道:“朱家有钱,我还没放在心上。报复么,少爷没心情。劫色么,我听到那个酸才夸你就浑身肉麻。” 不弃坐起身盯着他道:“你掳我干什么?就为了我在酒楼多说了几句?” 东方炻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睁开眼时,眼睛会有多漂亮!” 不弃瞪圆了眼睛道:“现在你看到了?我可以走了?” “陪我三天,三天后我送你回家。”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人怎么这么古怪?不弃心头却是放松了,疑惑道:“你是什么人?” “我叫东方炻。日出东方的东方,火山爆发喷出的石头。记清楚,别忘了。”东方炻温温柔柔的说道。 婚约与决定东方炻离开了房间,不多会儿,有两个丫鬟捧了洗脸水进来侍候。口风却很紧,任不弃怎么逗她们说话,只是一味的摇头。 不弃对这个神秘的年轻公子更为好奇。收拾停当之后,丫鬟行了礼退下了。 门也未锁上,她便迈步走了出去。 门外是个平台,房屋建在山间,山风吹起不弃的长裙。她抬头望向天空,北斗星的水勺清晰可辨。她默默的计算看方位。屋檐下挂着灯笼,眼角余风扫过,四周安安静静。 她慢吞吞的走向平台的边缘,下方隐约能看到白墙黑檐。这里像是座建在山上的庄园。她回过头,发现自己住的这间屋处于庄园的边缘,是个独立的跨院。 不远处能看到别的屋含檐下的灯。 不弃禁不住好奇的想,难道这里真的没有守卫?东方炻根本不怕她逃走?她转念又想,他是不是觉得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是不敢跑进山的?可惜,他不知道她本来就是在药灵镇那片山上长大的孩子。可不是普通的大家千金。 她怔怔的站着,始终想不出东方炻的来历。 夜渐深,两点灯笼移近,那两个丫鬟端了夜宵前来,福了福道:“少爷请小姐早些歇着,明日再来陪小姐”。 不弃听了这话不由得眉开眼笑,喝了碗粥随口问道:“明天陪我去哪儿玩?” “洞庭西山风景很美的。”一个丫鬟脱口说道。旁边另一个丫鬟白了她一眼。两人等不弃吃完,收拾了碗筷又走了。 这里是洞庭西山?常道西山有七十二峰,风景独特,秀美异常。只是离苏州府远了。小虾能找到她吗? 窗外闪过道黑影,一个蒙面人推开门闯了进来。不弃张嘴欲喊,来人比了个手势道:“我是来救你的。” 不弃一愣。来人眼中闪过机警与焦虑急声说道:“小姐快随我们离开。” 她犹豫了下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眉心皱了皱,低声道:“小姐不必多疑。在下绝无恶意。” 难道不是朱府的人?该跟他们走还是该留下?来人手掌摊开,露出枚莲花铜钱。不弃浑身一震,伸手将那枚铜钱紧紧谍在手心,咬紧了唇忍住心里的激动。 见她相信,来人也不多说拉了她就走。 才出房门,便看到酒楼上的那个黑衣中年人抱剑拦在外面,东方炻换了身黑色的宽袍,衣襟领口以银线绣了花,在淡淡的星光下显得华丽异常。山风吹起他的衣襟,他偏过头笑道:“能找到这里,身手不错。黑凤,留下。” 蒙面人一咬牙放开不弃的手,长刀挥出,卷起一片雪亮的刀光。 纵是不弃不会武功,也瞧出蒙面人不是黑凤的对手,铜钱硌在掌心,她不想让陈煜的人死在山上。不弃尖叫道:“别杀他!我不走了!” 东方炻扬了扬眉朗声笑了起来,随着笑声,黑凤的剑已压在蒙面人的脖子上。 那蒙面人看了她一眼,头猛然在剑锋上一抹,干净利落的自尽。 东方炻皱了皱眉道:“死士?” 他就死了?不弃机械地回头望向东方炻怒气突然发作,奔得两步拾起地上的长刀对着东方炻冲了过去。 他攥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叫她拿捏不住弃了那把刀,皱眉道:“是他自己寻死!我可没杀他。” “就是你!你就是凶手!刚才还好好的,转眼一条命就没了!”不弃难过的放声大哭。她对着东方炻一阵拳打飘踢。 手上的莲花铜钱叮当掉落在地上,顺着平台滚开,正落在黑凤飘下。他拾起那枚铜钱看了看道:“少爷,是莲衣客。” 三字入耳,不弃浑身一颤,扭过头便要去抢那枚铜钱。 东方炻眉捎扬起将她箍进了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在她耳旁低声笑道:“告诉我,你几时认识了莲衣客?” 他的声音很轻,热热的气息喷在不弃耳侧。她闭紧了嘴,只望着黑凤手里的铜钱不吭声。 “你喜欢他?那个江湖中最神秘的独行侠?” 得不到答案,东方炻也不着恼,对黑凤说道:“把话传出去,说朱府孙小姐在洞庭西山。要救她就找莲衣客来!给我布下十道埋伏。我就看看这个独行侠一个人能闯过一百八十张硬弩不!或者他一个人能斗得过一百名好手!等擒了他,我想你会告诉我!” 不弃骇得浑身冰凉,尖叫道:“不关他的事,你别再杀人了!” 东方炻扳过她的脸,盯看她又问了一遍:“你这么紧张他?” 不弃倔强的望着他,突然开口道:“我喜不喜他不关你的事!他比你强百倍强千倍。你可以设埋伏,你有胆和他单打独斗吗?” 东方炻轻笑道:“有趣。本来是偷跑出来看看你,结果比我想象中更有趣。 我原本不想娶个黄毛丫头,听那酸才把你夸成仙女似的,便想噍噍你睁开眼睛来是不是真有那么美。没想到未过门的老婆要给我弄顶绿帽子戴。” 一桶凉水泼下来,不弃浑身凉到底。她呆呆的看着他,仇人原来就在眼前! 他微微偏着头,檐下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薄唇抿出一丝邪魅的笑。不弃打了个寒战喃喃说道:“朱府欠的是你的银子?” 东方炻呵呵笑了起来:“是呀。我本来打定主意如果看不上你,我就帮着你攒够银子还债,现在么,嘿嘿,你趁早打消还银子的念头!少爷我决定两年后娶你了。你放弃莲衣客吧,他有我长得好看吗?有我武功好吗?比我有钱吗?以我的武功人品才气,你嫁了我就不用还天价银子,还能得到一笔天价嫁妆。” 不弃脑中瞬间想起了九叔,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薛菲。眼里怒火熊熊燃烧,呸了声骂道:“欠你家的银子,我还得起。你们家欠朱府两条人命,你还想下聘娶我?别作梦了!你有钱,有钱你能让他们都活过来?!你敢抬花轿来,我用银子砸死你!” 东方炻低头看她,似乎不明白她哪来的胆气,片刻后恍然大悟道:“有了莲衣客撑腰,以为他可以替你出头是吧?银子么,我保证朱府两年后还不出来。莲衣客么?他一定会死在我手上。” “我会还你家的银子。你长得飞沙走石鬼斧神工的,做事神神叨叨的。你的武功么,在他手上过不了三招。你的钱臭得很,他不屑和你比。” 东方炻放声大笑,似在笑她不自量力。他脸上涌起浓浓的兴趣,凑近了不弃说道:“想和我打赌么?两年后你凑不够那么多银子。就算莲衣客来,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想赖婚我就告上衙门去。” 不弃硬着头皮道:“赌就赌,你送我回去。两年后我一定会还清你家的银子!” “虽然你现在激我,我也一样会送你回去。你不要把朱九华和薛菲的死算在我头上。当年朱府背信弃叉,死了一双儿女是咎由自取!朱珠?朱府的宝珠?唯一的继承人?呵呵,我倒想看看,两年后的你拿不出银子时,会不会又玩一招逃婚!” 不弃气得胸口起伏不平,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东方炻轻浮一笑:“瞪着我,我也不会少两根头发。动手只有我占便宜。你对着我最多吐吐口水扮泼妇罢了!” 不弃本还没想到这个,听他说的嚣张气直往上涌,深吸口气张嘴就吐在他脸上。 东方炻没想到她还真敢吐,伸抹去脸上的口水无耻的说道:“口水也是香的!少爷我本来就担心娶个木头,你这性子很对我的胃口。记住了,两年后的八月十五见。我若是你,就识实务不开口了,免得我现在改了主意不放你走。” 他揽住她自庄园屋檐上掠过,进马厩解了匹马,带着不弃直奔下山。 山下一池平湖中停着艘船,东方炻送她上了船,在她颊边亲了口道:“如果朱府的生意今年在亏本,千万别乱想,一定是少爷我动的手飘。回府吧!我这两年无事正好找莲衣客玩玩。” 他慢吞吞的下了船,潇洒上马冲她挥了挥手道:“回去吧,估计朱八太爷已急晕头了。哈哈!” 马带着他消失在山间,嚣张放肆的笑声刺激着不弃的耳朵。她瘫坐在甲板上,拍着胸口,眼里一片忧色。 陈煜看来是知道她在朱府了。他为什么现在没来找她?在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船缓缓开动,渐渐驶离了洞庭西山。 远处的那片山影像她心里的阴影越来越大。这一趟居然让她见到了神秘人的后代。他真的会拦着朱府赚钱吗?她又该怎么办? 不弃呆呆的坐着,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天边亮起鱼肚白时,船已驶回了太湖。湖上有无数条船,看到这条船时,几条小船驶近,两船相距不远时,有人喝道:“船主是谁!” 不弃迷迷糊糊的被惊醒,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甲板上睡着了。她环顾四周,船上竞似没有人似的。 她站起身来,听到小船上一阵欢呼。一朵灿烂的烟花在空中爆开,不多会儿,便有几条大船驶过来。 小船上的人已用竹镰钧住船舷翻了上来,围住她恭敬的说道:“小姐无事吧?” 不弃有些茫然的摇摇头,看到有人进船去搜,片刻后出来说道:“船上无人“o大船驶近,船头站着大总管朱福和三总管朱寿,看到不弃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先回府。对了,小虾是不是还呆在湖边?叫她回去。我困了,回府再说。”不弃止住两位总管继续询问,她苦笑道,难不成,那个东方炻还会留在山上庄院等人去找他? 众人拥着她回了朱府,朱八太爷不顾众人在场,上前将她搂进了怀里。不弃心里一暖,拍着朱八太爷的背轻声说道:“我没有事,掳我的人是莲衣客。” 朱八太爷惊了一跳。江湖独行侠莲衣客为什么要掳走她?又毫发无伤的送回来?他眼中涌出怀疑,却理所当然的跳了起来,指着几位总管一通臭骂。不外又是说他们笨,连孙小姐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又指着堂前一众护卫臭骂,骂他们这么多人都拦不住对方。 朱寿忍不住说道:“莲衣客武功高强,但江湖传言他是个独行大侠。从不为非作歹。他为什么要掳走孙小姐?” 堂前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望着不弃希望她能多说点什么。 不弃打了个呵欠,满脸无辜地说道:“我哪知道啊,吓都吓死了。只知道他说他是莲衣客。没准儿是有人冒名顶替呢?不过,这么高的武功,没准儿就是他” o说来说去,还是没有一个答案。 不弃看了看朱八太爷,又打了个呵欠道:“我困了,睡一觉没准儿能想起点什么线索来!” 甜儿杏儿陪着回去,进了静心堂,不弃便看到小虾跪在院子里。她轻叹了口气,这事能怪小虾吗?自己就算不走进酒楼,东方炻也有本事找到她的。 “小虾,你起来吧。这事不怪你。” 小虾低垂着头道:“是我不该出手。没有护在小姐身边。” 如果不是她替元崇挡下黑凤那一招,如果她一直陪在不弃身边,她会那么轻易的被掳走?小虾轻咬着唇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弃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我有事交你去做。跪得没了力气,怎么做事?” 小虾愣了愣,干脆的站起身来。 不弃轻声说:“与酒楼上的事情无关。你不是说曾经有个人闯进柳林里,给了你一卷机关消息图吗?我要你做的事情有两件,一是照图布机关。” “是!” 小虾等着不弃继续说第二件事。等了半晌不见她开口,小虾疑惑的抬起头来。 秋天的朝阳洒下来,不弃站在院子里昧着眼睛看檐下的太阳花。已是秋天,那些太阳花早已过了花期,只剩下绿色肥壮的短茎在檐缝中长着。黑瓦之间像镶着绿茸茸的花边,煞是好看。 不弃看了很久,看得眼睛发酸。她一低头,一滴泪吧嗒掉落在青石板地上,泅开了一团水迹。 院子里安安静静,她低声说:“悬赏一万两银子,要莲衣客的命。” 啊?小虾怀疑自己听错了耳朵。她试探地问道:“小姐是说,咋天在酒楼里掳走小姐的人是莲衣客?好象……” 不弃深吸口气打断了她的怀疑:“我现在想清楚了,肯定是他。传出话去,我要莲衣客的命。” 小虾压下心里的疑虑应下。酒楼中的那人和那晚见到的莲衣客给她的感觉如此不同。为什么小姐要咬定是莲衣客? 不弃平静的上楼。如果重金可以给莲衣客带来麻烦,至少胨煜在短时间内不会再以莲衣客的身份出现。 没有人知道东平郡王是莲衣客。东方炻也找不到他。胸口涌出阵阵酸痛,她按着好一会儿,才将那阵不适压下去。她抬起头想,她不在乎陈煜会怎么想,她不在乎! 惹事生非的元少爷苏州河边朱府大门外是条繁华的街道。最近新开了一家小店。卖地道的苏州小吃。 如同很多小商铺一样,这家小店在开张时只爆了一挂百响爆竹,门口贴了红纸。做了些小吃送街坊邻居,也给朱府送了些略表心意。 铺子不大,摆了四张木桌。请的是地道的苏州师傅,做出来的点心新鲜可口。 店主是个相貌很普通的中年汉子。请了两个精干的伙计,自己无事就捧本书或端杯茶坐在门口檐下晒太阳。他对朱府的人很客气,只要是朱府的人来买点心,买一盒五块猪油年糕,店主会吩咐伙计多装一块。因为离朱府近,加上店主会做人,朱府的门房下人们渐渐成了店里的老主顾。 小店是前店后家的格具。前脸儿不大,后院却很宽敞,还有个极小的天井小花园。后门外是条水巷。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条小船静静的在小吃铺后院水巷停了停,又继续往前划开。而小吃铺的后院厢房中多出两个人来。 一人低声道:“湖鱼没回来。对方出太湖后划进了别的水道,跟丢了。” 店主嗯了声道:“朱府下人们今天来买小吃时说,小姐已平安回了府。湖鱼三天没回来,就再不会回来了。” 另一人又道:“朱府放出话来,掳小姐的人是莲衣客。悬赏一万两银子买莲衣客的命。” 店主想了想道:“照少爷的吩咐继续盯住朱府。” 夜色中,那条小船又划了回来,无声无息的划走。 第二天清晨,店主像往常一样出去散步。他和一条街的人笑呵呵的打招呼,不紧不慢的走到了朱府后院的小街上。 这里开着一家小笼店。店主自己是做苏州小吃的,但自家的点心一个味道不舒服,他习惯早晨到这家店里喝壶茶,吃蟹粉小笼包。吃完后,他会逛到另一家书斋里看看有没有新书,有时‘候会买上一两本抱回去坐在店门口消遣。 走进书斋,早晨的客人较少,店主走进去后转了囤买了本苏州异志就回去了。 书斋二楼上靠窗站着一个人,目送着店主远去,目光又移向对面墙内的那片柳林,卟的笑出声来。陈煜喃喃说道:“你就折腾吧,反正最近一段时间莲衣客也不会出现的。” 他摸出一张面具覆在脸上,对看铜镜修饰了下,粘好了胡须。不多会儿镜子里出现一个苏州街头常见的中年文士。他穿着褐色的长袍,负手下了楼。同街坊邻居含笑招呼了声,慢吞吞出门闲逛去了。 与此同时,住在靖王孙别苑中养伤的元崇听到这个消息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别人栽赃陷害莲衣客他不吃惊,他吃惊的是花不弃,朱府现在的孙小姐亲口说掳了她的人是莲衣客。元崇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若不是白渐飞按着他,用疑惑加怀疑的目光盯着他,元崇几乎忍不住想冲进朱府去问问那位孙小姐,心是什么做的! 他想起听到她死讯时陈煜为她吐血落泪,想起那晚上冒着挨父亲板子的风险叫开城门和陈煜夜上兴龙山挖坟。 “呸!”元崇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 白渐飞睨着他,兴趣来了:“元崇,你和莲衣客很熟?” 元崇骇了一跳,目光躲闪。白渐飞取笑道:“你别告诉我,你就是莲衣客!” 元崇脑子里灵光一闪。那天自己在酒楼,如果自己是莲衣客,那掳走花不弃的人就肯定不是莲衣客了。他迟疑犹豫踌躇不定,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把白渐飞招至身边耳朵贴着耳朵低声道:“咱俩是哥们儿,这事你别说出去了。我一时. ……羡慕江湖侠客就,就那个了!” “哪个了?”白渐飞没听明白。 元崇狠狠的一拍床:“晚上你就知道了。” 下午元崇忍着胸口被黑凤打了一拳的不适,偷偷出了趟门。等他穿戴齐整后,他成功的看到白渐飞张大了嘴巴。 他在他肩头拍了一掌,豪情万丈的说:“朱府的小妖精是非不分,悬赏一万两银子要我的命,我就出去让他们瞧瞧,莲衣客的命是不是这么容易被取走的。” 紧身的黑衣箭袖衣,背负箭髓。元崇这一刻的形象在白渐飞眼中显得无比英武高大。然而在元崇要出门时,他死命的抱住了他喊道:“我的元少爷,你知道你这么一身打扮出去,会有多少人为了一万两银子要你的小命?!” 元崇潇洒的拍开他的手道:“平时我少有露出真功夫,你以为莲衣客的名头是吹出来的?走,我请你去醉一台喝酒去!” 白渐飞苦着脸被他硬拉出了门。 二人走在间门街头时,人们的目光瞟过元崇,见鬼一样匆匆移开。似乎在说,莲衣客居然敢公开走在大街上?他肯定是疯了。谁不知道一万两银子的重赏之下,莲衣客若是在苏州城出现,就是只过街老鼠。 无人敢靠近他俩三尺。 元崇不屑地对白渐飞道:“看到没有?一万两银子诱惑再大,但自己的命更要紧。谁敢来杀我?!” 白渐飞战战兢兢离他三步远,不时瞟他一眼,不时惊惶的四下张望,满嘴苦涩。 进了醉一台,小二认得是靖王孙的客人,殷勤的迎上来道:“元公子白公子.今天想吃点什么?” 元崇挺直了腰,目光于堂间一扫,倨傲的说道:“老规矩,四菜一汤外加五斤陈酿!” 小二将他二人引了坐下,扯开喉咙报菜名去了。 元崇故意坐了大堂,身上的长弓并未解下来,见白渐飞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哼了声道:“和我在一起,你应该放心才对!” 白渐飞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现在正左右看着,情况不对,拔腿就跑!” 元崇哈哈大笑,突然大吁L一声:“朱府的丫头颠倒黑白,竞冤到我莲衣客头上来了。我倒要想想,她出一万两银子,是否真有人敢来取我的命!” 酒楼里鸦雀无声。 这时突然有人抽出一把刀对着元崇砍了过来。这人面带兴奋,身形瘦小,手上功夫甚是灵活。元崇打不过小虾,也打不过黑凤。收拾点小角色也不在话下。 他避开刺来的刀,一脚飞出去,将那人踢开几丈远。眉头也都不皱一下,见小二送了酒来,端起大碗一仰而尽。 “莲衣客真乃英雄!”一个雅间门口换帘走出个年青公子,穿着件青碧色的袍子,腰缠玉带,头戴镶翠模巾,眉似柳叶,容貌清秀。 东方炻笑嘻嘻的走近元崇和白渐飞,拱手道:“在下最重英雄,对莲衣客久幕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白渐飞拱手还了礼,疑惑道:“这位仁兄的声音怎么这般热悉?” 东方炻眼露异色:“是么?在下江北荆州人士,今日才到苏州府。听二位口音乃中州望京人,在下从未去过望京。二位是否偶然到过荆州,偶然遇到过在下?” 元崇呵呵笑道:“我二人也从未去过荆州。声音相似之人何止万千,敢问仁兄如何称呼?” “小弟东方炻。能见到莲衣客是在荣幸之歪。江湖传言,莲衣客神出鬼没,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没想到一到苏州,竞能见到莲衣客真容。三生有幸!” 东方炻满脸堆笑,不请自坐,斟了碗酒道:“借花献佛,小弟敬莲衣客一杯!” 元崇接过酒,只觉得酒碗似粘在了手中。他知道对方是想试他,憋足了劲不敢松懈半点。两人劲气相冲,碗中酒荡起涟漪。 东方炻微微一笑,收了劲道,他压低了声音道:“自从朱府孙小姐悬赏一万两后,小弟也想买身莲衣客的衣裳穿穿。只不过怕麻烦,这不,又有人为了一万两来了。” 他说完再不理会二人,拂袖笑着摇头走开。目中藏了片狡黠,此人虽不是莲衣客,但肯定和莲衣客有关。他就不信找不到。 元崇尴尬的想你识破无所谓,只要流言传开,花不弃陷害不了陈煜便行。 白渐飞听到了东方炻的话,摇了摇头道:“元少爷,你这样会玩出人命来的!” 话音才落,一柄雪亮的匕首钉在了桌上,尾端嗡嗡作响。 白渐飞傻傻的望着这柄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匕首,抱头大叫了声,人已缩到了桌子下面。醉一台的人本想瞧个热闹,见莲衣客盏茶工夫连遇两场刺杀,生怕殃及塘鱼,纷纷跑开。 元崇硬着头皮道:“要想拿在下的人头去邀赏,还要看有没有本事!” 角落里传出一声:“没有一万两,小爷也要找你!寻了你大半年,听说曾有人在苏州府见过你,没想到你真的在这儿。” 走到雅间门口的东方炻略带诧异的回头,酒楼里的宾客去了九成,大堂里只有稀疏两三桌客人。说话的是个十七岁左右的少年。他坐在角落里,对面坐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另外还有一个中年文士不是不想走,而是已经醉倒趴在了桌上。 元崇寻声望去,角落里那人穿了件绯色的衣袍,抬起了脸来。他脸上带着醉酒后的酡红,相貌着实英俊。元崇武艺中最拿得出手的倒是箭法。这是在守备府里从小练出来的。他反手取了弓箭睥睨那少年道:“你找我?” “云大哥!”少年对面的女子略显焦急的喊了他一声。 云琅饮得半醉,遥望元崇身上的黑色箭袖衣,和他手里的弓箭,半睁着醉眼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地走了过去。边走边道:“我知道你轻功了得,箭法如神。但我今日有件东西一定要还给你!” 他手一扬,一件物事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击向元崇。元崇胆大心细,不敢用手接,玩了个花哨,以弓背迎击,右手麻了麻,左手一捞,竟是枚串着红线的铜钱。似经常被人抚摸,铜钱极为光滑,上面刻了朵莲花花瓣。他握着这东西心里不停的嘀咕,像是戴在什么人脖子上的。 林丹沙知道云琅已经醉了,心里着急,站起身就去拉他。云琅抹开她的手怒道:“坐好!” 林丹沙吓得坐在座位上不敢言声,帷帽面纱轻颤,显然委屈气恼之极。 云琅摇晃着走过去,盯着元崇看了半响。元崇相貌粗犷,却也英气勃勃。云琅心里微酸,又满满的不甘。他恫然地想,原来她喜欢的人是这样的。 他找了花不弃大半年,音讯全无。林丹沙像尾巴似的跟着他,叫他郁闷难舒。今晚在醉一台吃饭,喝得酒劲上头之时听到有人自称是莲衣客。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那身熟悉的衣服背上那副牛角金漆长弓,远远望去,除了没有蒙面,几乎一模一样。 不弃未死,他却替她不平。因为他知道她没死,莲衣客却不知道。云琅一直看着元崇的种种张扬表现,看着他笑呵呵的与人结识饮酒。心里越来越闷,直至受不了摸出匕首甩了过去。 “你,我要你亲口告诉我。那晚是不是你对她下的毒!”不弃葬礼之后,云琅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免儿灯让他生疑,他觉得只有莲衣客,不弃才不肯说下毒人是谁。但他只有怀疑,没有证据。 云琅含糊不清的说道,见他茫然似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酒劲上涌,只想揍他一顿。他大喝一声,出拳如风当胸击向元崇。 云琅武功比元崇不知高出多少,这一拳击来,风声隐隐,大气凛然。 元崇叫声不好,左右瞟到堂中没什么人,白渐飞早钻了桌底。他哪敢硬接,身体往后仰倒,惊险万分的避过。谁知云琅发了酒疯,根本没顾得仔细辩认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莲衣客。第二拳紧随而至。元崇暗暗叫苦,倒也硬气,憋足了劲拼得一个内伤也要接下这拳。 雅间门口的东方炻见元崇就要露馅出丑,心里也暗自诧异云琅的身手。看年纪和自己差不多,武功却似不输自己。他觉得这事越来越好玩,身体闪动,也是一拳击过去,生生将云琅拳中的劲气击开。 第一次交锋“什么人敢管小爷的事!”云琅酒气上涌,偏过头怒气冲冲地喝道。 东方炻一抱拳道:“在下东方炻,和莲衣客是新认识的朋友,不知这位兄弟与莲衣客有何仇怨?有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莲衣客是当世大侠,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在下愿作个和事佬,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云琅伸手从桌子上取了那把匕首,打了个酒嗝道:“原来独行侠也不是独行侠,任你有再多帮手,小爷今天一声揍!” 身体陡转间一脚踢向元崇,手中匕首朝东方炻疾刺。 东方炻一愣,脸上涌出笑意,身体斜斜飘开,呵呵笑道:“以二敌一传出去岂不坏了莲衣客的名头。莲兄,小弟替你掠阵。” 他说得冠冕堂皇,却把元崇气得半死。这人明明看出来他不是莲衣客,却用话拿住他。他躲开一脚,手里拿着弓却没有时间取箭。元崇见白渐飞缩在桌子下面,只得硬着头皮嘁了声:“渐飞,你先走。别误伤了你!” 东方炻悠悠闲闹的坐在一旁看着热闹,心里暗暗猜测,如果这个冒牌货是为了莲衣客出面,眼前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少年又喝醉了不辩真假,拳脚真功夫,要杀冒牌货几十招内就行。真正的莲衣客是否会固此而出现呢? 白渐飞自桌子下探出头来,又不好意思扔下元崇开跑,吓得双股打颤,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云琅一脚踢下,将白渐飞面前的桌子劈威了两半,白渐飞再无胆相陪,高喊了声我去找人,连滚带爬出了醉一台。 元崇早就后悔了,却不肯就此露馅,被云琅追得满堂乱窜。他拿出柳林里躲闪小虾鞭打的泥鳅精神,边躲闪边嘴硬的嚷道:“看你年纪比我小,身手不错。 我不想一箭射出伤了你。你再出手,我就不还手了……还打?我真还手了!你肯定喝醉了,我要还手的话,怕你身边的姑娘伤心。你一个大男人,只顾自己撤酒疯,不顾还带着位姑娘。我如果心底歹毒,早擒了你的女人。叫你一招也发不出。当然,我莲衣客是不屑干这种事情的!” 他嘴里说着无耻的话,人真的朝角落里去了。林丹纱吓得早已站起,贴紧了墙根。气得云琅本想揍他一顿,这里真的激起了杀心。他看出元崇武功不太高,但脑袋已经醉迷糊了。云琅低叱了声,连人带匕化作一道绯影凌空刺下。元崇进退两难,听到东主炻忍俊不禁的笑笑声,门口又有成群的人伸长了脖子看着,他想抱头鼠窜已来不及。身体下意识的往后缩。背心抵在了一方木桌上。 “抬手,再出腿。”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钻进了耳中。世界安静了,元崇心定了。他大喝了声,奋力举起长弓挡去。 趴在桌上装醉的陈煜今天被元崇气得无语,又不得不助他一臂之力。他似乎被元崇的一控控醒了,醉眼朦胧的抬起头,嘶哑着嘀咕了句:“小心我的酒。” 看似站起身扶酒瓶的时候站立不稳,一只手便搭在了元崇肩上。 云琅的匕首恰在此时击在长弓背上。弓背一阵大力传来,弹得他身体往上飘起,胸甸i露出了空门。元崇就在这个时候从一个无比ffJ险的角落潇洒而卑鄙地出腿。一脚将云琅踹飞了出去。这一脚是巧劲,云琅不见得会被他踢伤,但被踢飞时的曲线和远度叫门口看热闹的人群脑袋跟着移动,嘴里发出了阵阵惊叹声。 “云大哥!”林丹沙飞奔过去,扶起云琅,心疼的替他揉着胸口。回转头,雨了惟一}曰瞪视着元崇。 云琅酒还未醒,被踹了这脚也醒过来了。缓了口气,他半呐没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一个武功不怎么样的人踢飞了。但他已经清楚的知道,这个人不是真正的莲衣客。 云琅从地上爬起来,推开林丹沙走到元崇身边,伸手道:“还来!” 元崇以为他还要打,手又握住了长弓。 “那枚铜钱,还来。不是你的。我找错人了。招摇撞骗不长久的。”云琅不耐烦的劈手夺过元崇随手塞在腰带上的铜钱。头也不回的推开围观的人群走了。 林丹沙一跺脚又跟了上去。 两人的话落入东方炻耳中,他眼睛一亮,哈哈大笑道:“莲兄武功盖世,叫在下大开眼界。有人想杀莲兄得一万两赏银。在下与莲兄一见如故,绝不相信是莲兄掳了朱府小姐。如果有人取莲兄的性命,谁杀了凶手,在下出两万两银子替莲兄报仇!” 门口又一阵哗然。居然有人要和朱府孙小姐唱对台戏!朱小姐出一万两杀莲衣客。这位公子便要出两万两杀凶手。 这话一出来。有人闲刳暗中对元崇动手脚,赶紧打消了主意。拿到一万两马上就变威两万两赏银的目标,谁愿提心吊胆花那一万两去? 元崇对东方炻抱了抱拳,大声说道:“东方兄弟仗义执言,在下心领了。叫那丫头眼睛擦亮点,别攀诬了好人。告辞!” 他昂首阔步出门,门口一堆崇拜目光。白渐飞这时和靖王孙带着人姗姗赶到。听闻元崇就是莲衣客,靖王孙大喜,欢天喜地簇拥着这位大获全胜的英雄去喝庆功酒去了。 这时,东方炻才慢悠悠的走到又醉倒在桌上的陈煜身边。他看着趴在桌上的中年汉子,负在身后的手突然击下. 陈煜心里暗叹,今晚真不太平,一座酒楼聚了这么多高手。他睁开迷离的眼睛,站了起来。摇晃着拿起一壶酒。 东方炻的手就击在这壶酒上。酒壶碎裂,酒水四溅。他哈哈大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一事不是试你的?高人不露相。你助那冒牌的莲衣客,你和莲衣客又是什么关系?” 陈煜嘶哑了哚子道:“公子口口声声说和莲衣客一见如故,却心安理得作壁上观。这等心肠是宁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吧?装傻等着一掌被打死,在下没那么白痴。” “有理!只不过,你不说出莲衣客在哪儿,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东方炻一心要找到莲衣客,元崇他不会放过,这个神秘的中年文士他更不会放过。 两人几句交谈中已过手数招。心里都暗暗吃惊对方的武功。陈煜隐姓埋名易容留在苏州,早想好了退身之计。手里捏得一根筷子射向东方炻。另一只手却握了一把竹筷以散花之势射上大堂中的烛火。 灯熄的瞬间,东方炻跟着风声政出,听到扑咚一声水响。他只呆了呆便返身回了酒楼。见到二楼人影一闪便没了踪影。他没有再追,柳叶般的眉舒展开来,喃喃说道:“朱珠,你真给我找了个好对手。莲衣客就在你身边,你想赶他走,我却想留下他来。你说,我能找到他吗?” 陈煜闪进了朱府正门的小吃店,匆匆的换了衣裳,撕了面具道:“换据点,现在就走。” 他带着店主和伙计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一大早朱府正门和后门的街上来了不少行商。收集的情报和信息汇集到了东方炻手里。他亲自又走了一趟。站在没有开门的小吃店外望着朱府大门笑了笑。又走到朱府后门,站在关了门的二再斋门口望着街对面围墙里的柳林了然地笑了笑。 他进了书斋,上了二楼。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桌上还有壶没有喝完的茶。 茶盏是江心白瓷,茶叶是狮峰山的龙井。 目光自旁边的书架扫过,渐淅的东方炻好看的柳叶眉拧在了一起,喃喃说道:“这个中年老板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大魏国的山川地形如此感兴趣?朱殊不会喜欢一个中年大叔,他是莲衣客的什么人?师兄?手下?” 他脸上露出一丝狠色,眉舒展开来,微笑道:“不还有个冒牌货么?这是不是你的小尾巴呢?” 东方炻越闲亟兴奋,折身出了书斋。 没过几日,朱府前门的点心铺开张了,后门的书斋也开张了。紧接着苏州城里出现了一个江:I匕来的富商。一个月内他在朱记瓷器行对门开了家东记瓷器行专销江心白瓷。在朱记丝绸行对门开了家东记丝绸行专销二I匕方锦缎和棉布。在朱记茶叶行对门开了家东记茶叶行争销江南茶叶。然后在朱记米粮行对门开了东记米粮行,专销二I匕方大米白面。而且所有的货物都比本地的便宜那么一点点。 消息传到了朱府,不弃恨得牙痒。她坐在二佟房里气呼呼的喝茶,见是江心白瓷,厌恶的扔到一边让换威越青瓷。 东方炻说干就干,顶着朱府做生意。 不弃问几位总管:“苏州府也有专销二I匕方货物的商铺。那个东记降低价格难道不怕其它商家群起而攻之?” 朱福苦笑道:“小姐知道上回在醉一台找你麻烦的苏州一霸吴老虎吧?现如今被东记聘走了。谁敢找东记的麻烦,这吴老虎就带人把麻烦找回来。小姐,怎么会突然有个东记和朱府对着干?咱们不是拼不过,但是打一仗时间上拖着不说,利也会薄很多。两年就赚不了那么多银子了。” 不弃一直瞒着他们没有说东方炻的事情。此时再也不敢瞒下去,低声说:“那家人。” 包括朱八太爷在内,几位总管,海伯小虾都呆了。 那个神秘人家提前两年就出现了。不仅如此,还摆出不让朱府赚够银子还债的架式。 朱八太爷颧然坐在椅子上,良久下定决心道:“卖吧。把所有的田产祖业全卖了!留两亩薄田一栋草屋就行了。小九可以讨饭,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享了一辈子福……” “不用!你不要面子,我要。府里还有三十住姨奶奶,有那么多靠着朱府吃饭的下人。我有办法!”不弃亮出了明媚的笑容。 所有人都被她眼中的光芒所吸引,哪怕是暂时的麻痹自己,也愿意相信她。 这时下人来报:“有位东方公子前来拜访老爷! 东方炻居然敢上门来?他想干什么? 嚣张的东方炻朱八太爷决定单刀赴会。 一众人等心里痒痒,渝谕地跟了过去。 江南的府邸不像;I匕方的四合大宅院。正厅四周空旷宽敞。绕过倒厦进了门楼后,一方四合的天井。正厅与周围的厢房相连,二楼之上呈现走马转角楼的格局。隐在二楼的厢房中,可以透过雕花窗户看到正厅。而正厅里的人却看不到厢房里的情形。 不弃小虾和几位总管就躲在正对正厅的二楼厢房上。透过二楼的雕花窗子对正厅虎视眈眈。 东方炻穿了件碧柳色的长袍,外面套了件细沙罩衫,显出一份清贵气质。他稳坐在镶汉白玉红木雕花椅上,双手扶膝,坐得规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就是一个斯文二K生。 他身边带着两名清秀的小厮,捧着礼单垂手肃立在他身后。 大总管朱福啧啧说道:“当初若是这样的人来娶小姐,老太爷和九少爷也不会反对。” 不弃白了他一眼道:“眼睛一闭都是……美男。长得好不见得人好” o朱福轻咳了声,闭上了嘴。 朱八太爷足足拖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慢吞吞笑咪咪走进正厅。东方炻站起深揖一躬,恭敬有礼的说道:“晚辈见过老太爷。” 朱八太爷笑呵呵的说道:“坐!看茶!” 没见东方炻示意,他身后的小厮就把礼单呈上,又退回去站好。 朱寿和朱喜同时低呼了声:“好厚的礼单!挺诚心的。” 不弃一脚踩在朱寿脚上压低声音吼道:“礼厚?他顶着朱记做生意,这才是送咱们的厚礼!” 这两人也不吭声了。 朱八太爷坐了,清了清嗓子道:“听说东方兄弟家的东记在苏州府生意做得不错。今天来有何事?” 东方炻大吹一通朱府是商界翘楚一类的客套话后,微笑着直入主题:“很多年前,祖上和朱府结下了善缘。到了爷爷那一辈,出了点小误会。爷爷郁郁寡欢,做晚辈的无论如何也要将这点小误会化解开。晚辈今年十七,尚未定亲,也无妾室。心甘情愿等朱小姐两年,与她结百年之好,共续两家情谊。” 朱八太爷心里暗叹,这厮果然是有备而来。话说得漂亮,结善缘,小误会。 只可惜他的一双儿女为这段善缘和小误会丢了性命。 他忘不了薛家庄挺着肚子奄奄一息的女儿,忘不了带着不弃乞讨躲藏最后死得凄凉无比的儿子。这个东方炻虽然不是当年来下聘的有着妻妾的老怪物,他条件再好,他怎么肯让不弃嫁给他?朱八太爷嘴角一阵抽搐。茶杯重重搁下,瞪眼吹胡子当场翻了脸:“两年后来收银子!我孙女是不会嫁给你的!” 东方炻并不恼,笑咪咪的说道:“朱府的田产商铺包括这座老宅,全卖了也不值三千万两。更何况,”他温和的笑道,“朱珠就是花不弃,花不弃就是朱殊。前年冬天七王爷遍寻西州府终于找到了她,去年家里确认她的身份后,祖父就决定让我娶她。所以,为了避免朱府两年后能还得起那笔欠银。今年春天内库开标时,家里就使了点小手段,让朱府花了五百四十万两银子夺得了官银流通权。 内库的官银如果不遇战争,每年会有七八百万两存在钱庄不会提走,老太爷敢接她回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只不过,这办法是晚辈家中的长辈们想到的。所以,朱府敢动内库官银,消息就会马上传到皇上耳中。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老太爷可以打消挪用内库官银的念头了。” 朱八太爷心里一惊,笑容抖了抖,勉强还挂在脸上:“老夫压根就没想过要挪用内库官银。开钱庄有了’声银流通权,可以让朱府的四海钱庄多吸纳存银。你家的长辈们太小看朱府了。朱府可是江南首富。” 话说得如此自信,朱八太爷心里却在惨叫。他想起柳明月声称要找莫府报仇,念在她是薛家庄仅存的血脉,又想到内库的官银,这才答应去争。小手段……叫朱府给皇上送了五百四十万两现银,挖了一大块内走,还叫小手段? 他开始同情不弃了。 东方炻听到江南首富四字,眼里掠过一丝讥讽。没有他家当初出手相助,朱七爷没准在流放途中就死了,你朱八太爷在哪儿都还不知道呢。他温和的点醒朱八太爷:“朱府生生往内库填了五百多万两银子,莫府方回钱庄休养生息一年后会在明年抢回官银流通权。明年朱府在内库中败给莫府,钱庄生意会一落千丈。 再塞几百万两银子进去,朱府上哪几去筹一千七八万两银子?当初白纸黑字写得分明,朱府又想赖帐逃婚的话,晚辈家中的长辈们一生气,二11孚事情传扬开去,江南朱府会声败名裂,百年世家将毁于一旦。老太爷顾及孙女,就不顾及朱氏家族的上千族人?” 朱八太爷的脸越涨越红,终于像个皮球似的瘪了下去。 这时,东方炻走上前去附耳对朱八太爷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在朱八太爷蓦得瞪回眼睛胡子颤抖的情形下拱手告辞。 太阳照在正厅外的天井中,东方炻走出正厅后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他走到厢房楼下,扬起脸对着二楼高声喊道:“老太爷被我说服了!两年后我来娶你,你现在可以绣嫁衣了!” 嚣张,他妈的真嚣张!不弃气得在心里破口大骂。她推开窗户对楼下站着的东方炻吼:“你让他绣嫁衣嫁去!” 东方炻歪了头看她,薄唇轻轻抿出一丝笑来:“莲衣客在正门后门的老巢现在都被我接管了。他不敢留逃走了,以后我守着你!正门……还有后门“o不弃呆住。陈煜在守着她?他一直在她身边?他没有来见她,他却一直守着她!那个慨.然决绝的死士就是他的人。他知道她没有死,他知道朱府的孙小姐是她。他一直在,一直在的。不弃胸口突然一酸,热意直冲n艮里,她赶紧抬了头望天,想让泪流回心里。唇边隐隐浮起浅浅笑容来。 她的脸闪动着阳光的明朗,眉宇间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忧伤,眼睛却是那样的清亮,像月光下的五湖,幽深晶莹。 东方炻看着她,恨不得一口咬断她仰起的纤细脖颈。他的后牙槽挫了挫,硬生生把胸口涌起的酸意逼了回去。 他不止一次听祖爷说起她的母亲有多么美丽,那双眼睛能赛过世间最亮的宝石。今天,他才真正体味到想让那双眼睛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身影的滋味。 她也许不是绝世美人,她也不是饱读诗二体的才女佳人。她就是让他生生涌起一种想用手揉碎了的征服欲。还有那个……莲衣客。 “你放心,我要么杀了莲衣客,要么让他跪着给我当奴才!丫头,这多么商行抵着你做生意,你能赚多少银子?一年一百万两?二百万两?哈哈,大魏国一年的税收才两千多万两,我看你只有把国库和内库都搬空了才行。可惜,皇帝陛下不答应,魏国交税的老百姓也不会答应!女人,天生就是养在内宅花钱的。老老实实绣两年花上花轿吧!” 东方炻的嚣张把不弃气得两眼发黑。她左看朱福在发呆,右看朱喜朱寿在苦笑,她忍,忍无可忍的说道:“你两年后还说得出这种嚣张的话……” “你待如何?” 不弃甜甜一笑:“我还是不会嫁给你。除非……” “什么?” 不弃脸一沉:“你叫他们活过来!” 她啪的关上窗户,跺脚骂道:“气死我了。我要使杀手锏了!” 几位总管求知欲爆发:“何谓杀手锏?” 不弃抬起下巴道:“最后一招,致命一击。保密。” 小虾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丝了然,悄悄的下了楼。 小虾的最后一击是拼得玉石俱粉杀了这个能娶小姐的东方炻。她并不知道不弃的最后一招是她神秘的来历。在大魏国的天空下,有两个人拥有另一个遥远世界的记忆。其中有一个是强大的家族掌门人,他和她有着难以分割的关系。 走出朱府大门,东方炻心情愉·陡的在他接手的小吃店里买了笼虾饺。还没开吃,面前已站了一个穿男式白袍的女子。她沉静美丽,带着股菩萨般悲悯的神色,静静的说道:“我要杀了你。为小姐杀了你。” 东方炻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街道,吞了只鲜虾饺,烫得他直吸气。诧异的扬起柳叶眉道:“这里?人太多了吧?你杀我还是我杀你都会被官府追究。城外五湖边如何?地点偏僻藏尸方便!” “好!”小虾看了眼朱府。转身往城外走去。 雨壁是家卖脂粉的店。拿着鸡毛掸子正在清扫柜台上的伙计的耳朵动了动,紧接着他走进了内堂,过了会出来,继续扫着尘灰。 秋天的五湖碧波荡漾。近岸广闭无艰的芦苇地渐渐褪去绿意,变成柔和的金黄色。芦花已经威熟,风一吹细细的花穗柔柔展开。偶尔能听到野鸭子和水鸟的清鸣。 的确是地点偏僻,藏尸方便的好去处。 风吹过,芦苇伏低了身体。着碧柳色的翩翩贵公子和穿白袍的清而女子在金黄色的芦滩地里静静的对峙。打起架来,更像是在跳舞。 东方炻并不想杀小虾。他觉得不弃身边的贴身女保镖更像是她的闺蜜。因为他想到了那个被擒后利索地赴死的死士。不关他的事,不弃仍把帐算到了他头上。他t心里暗暗叹气。 然而小虾那种不要命的打法渐淅的又让他生出新的想法。在不弃身边留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女保镖,将来不弃岂不是有持无巩的和他对着干? 断了翅膀,剪了利爪……最多吐吐口水罢了。 小虾可没有他那么多想法,招招拼命。匕首:I誓东方炻飘逸的罩袍削下一大块后,东方炻哼了声,终于亮出了兵器。软件如蛇吐信,映着阳光点点划出数道光囤。白袍之上像用红笔作画,绽开了无数道鲜艳的色彩。她轻飘飘的摔落在芦苇之上。 东方炻的柳叶眉往上扬了扬,笑道:“算了,我不杀你,废了你的武功给你家小姐一个面子。” 软剑一抖,真要挑断小虾手腕的经脉。 一枝箭在这瞬间穿破芦苇凌厉射来。东方炻哈哈大笑:“莲衣客,你终于出现了。” 他极不在意的避开这枝箭,眼里露出了兴奋的光。 芦苇丛中并不是只有一张弓,一枝箭。他后退的时候,身后箭枝的破空声织威了一张网。来势比身前那枝箭更为凶猛。 东方炻暗骂了声卑鄙,左躲右闪中头上束发的褛头被一箭射下,黑发披散下来,挡住视线的瞬间,手臂被又一射来的箭划破撩起灼热的痛觉。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受过半点伤,连对方的面都没有见着,东方炻大笑:“莲衣客,我以为这世上没有对手,你很好!” 他不再强行杀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保镖。像道青碧色的烟尘消失在了远方。 芦苇丛中此时才走出两个人来。元崇黑衣箭袖,陈煜戴着人皮面具穿得像苏州码头上最普通的搬运工。 陈煜看了眼元崇,椰揄的笑道:“英雄救美的机会不多。这次我真的要赶到东平郡。你知道这个叫东方的来历不明,他会缠着你的。用不了多久,我会再来苏州。” 元崇心疼的看着小虾,又不免替陈煜担心:“你离开东平那来靖王的地盘,靖王爷会怎么想?皇上会怎么想?就为了她?” 五湖宽广一眼望不到尽头,陈煜的眼神深邃也看不清他心底所想。他拍了拍元崇的肩道:“皇上什么也不会想。我走了。抓住你的机会,这只母老虎有时候也很可爱。” 他扔下元崇消失在芦苇丛中。元崇还在回味着陈煜的话。皇上什么也不会想,皇上为什么不乱想?大家都知道皇上把兄弟们全流放出去当闲散王爷,就是因为心思太重,想的太多。元崇眼里的光越来越亮,望着陈煜消失的方向涌出种骄傲来。 迟来的拥抱东方炻走后,朱八太爷就一直陷在昏乱中。 他一个人在正厅上演看独角哑剧。时而吹胡子瞪眼,时而眉开眼笑,时而唉声叹息,时而喜动于色。 三位总管站在他对面,默默的想老太爷不会是被那个东方小子刺激得傻了吧? 不弃叫丫头搬了张椅子撑看下巴研究朱八太爷每一种表情背后的意义。 天色不早,不弃吩咐小厮在正厅中摆饭。 松鼠桂鱼,鱼肉翻切成颗粒炸成金黄色,汤色红亮,酸甜酥香。响油鳝糊吱吱的爆油声中飘出浓香。翡翠虾仁,白绿相间,嫩中带脆,一口一鲜。蟹粉豆腐蟹粉新鲜,豆腐滑嫩。生煎馒头葱花饼枣泥酥饼锅贴饺,再来碗煮得浓浓的清汤鱼翅……所有人吃得心满意足,朱八太爷的表演还在继续。 不弃终于忍不住,在朱八太爷的耳边大吼了声:“那个痞子最后对你说了句刊’么?!” 朱八太爷的脑袋被震得往后磕,撞得生疼。人总算回神了。手一挥:“先摆饭!” 几位总管默然的望着狼籍的桌子不语。 “给老太爷煮碗阳春面去!要快,别讲究了!”不弃吩咐完之后,黑着脸道.“说!” 朱八太爷面露谄媚的笑容道:“丫头,这事说起来朱府也有错,毕竟是朱府背信弃义在先,也怪不得东方家。那小子长得不错,武功不错,医术不错,钱也很多,你嫁给他其实也不亏嘛。” 不弃如被雷击。她后退一步,一字字地说:“我看着九叔死的,我绝不原谅他们!如果不是他们逼得九叔离家,他怎么会过得那么惨?老头儿你是不是糊涂了?” 朱八太爷搓了搓手道:“可是丫头,你要知道内库的官银一旦不敢调用,把朱府全卖了,也凑不够三千万两银子。你还是要嫁他。” “谁说我凑不够银子?!”不弃气得跳了起来。“他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 !” 没好处的事朱八太爷怎么可能这样? 膈了良久,朱八太爷垂下了头道:“他说他能入赘。” 石破天惊。连几位总管都震惊了。 不弃是拥有现代记忆和思想的人。早些年生活在山野之中,对世族大家或是这个时代的很多礼仪传统看在眼中,理解并不深刻。在她看来,嫁人和娶媳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都是结婚成亲。要传承香火生个儿子姓朱就行了。所以她很不理解为什么东方炻说可以入赘,朱八太爷的反应就这么大。 大总管朱福轻声解释道:“男子入赘是种羞辱,一生都会被人瞧不起。他进了府就是朱家的人,再不是东方家的人。生下来的孩子都只能姓朱,与东方家无关。东方炻能说入赘的话,东方家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朱家当然有错在先,东方家不顾颜面赔朱府一个儿子,对得起朱家了。孙小姐是朱府唯一的血脉,第十代继承人。将来是一定要找个肯入赘的男子继承朱氏香火的。老太爷的意思是,如果还不清东方家的欠银,东方炻又愿意入赘。这事,就两全其美。” 不弃哪肯理会这些。在她在看来,你娶我我嫁你都是一码事。但是听了大总管的话,再看着期盼的朱八太爷,她第一回被古人的思想打败了。她恐慌的想,如果她想和陈煜在一起,依着朱八太爷的想法,陈煜……就要入赘?普通百姓入赘都叫人瞧不起,陈煜还是皇族,太后的嫡孙。堂堂东平郡王入赘,皇上肯?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她砍了,免得皇族丢人? 她被蔓延开去的想法吓傻了。一跺脚固执的说道:“我不嫁他,死也不嫁! 我挣钱还给他们去。将来不管我找什么人甲努生个儿子叫他姓朱就是!别在背后使阴招,当心我不顾九叔的面子不当这个孙小姐了!这就让你绝后!” 妈的!她最后咽下了这两个字,愤愤的离开正厅回了静心堂。扔下朱八太爷和几位总管沉默不语。 最后朱八太爷恹恹的说:“她不喜欢东方小子,先挣两年的银子吧。将来她喜欢谁,肯入赘就成。” “老太爷英明。” 但是英明的朱八太爷现在根本不知道,他唯一的血脉,朱府第十代继承人喜欢了皇族中人。如果他现在了解,他会现在绑了不弃让她马上成亲。 小虾受了伤,元崇要救美。 海伯尽职的守在静心堂里。朱府后院柳林里空无一人。 不弃郁闷得无以复加,斥退了所有人,独自留在小虾的木屋里。她盼着小虾能回来,来这个世界上这么长时间,除了莫若菲,小虾是她唯一见到的敢洗天浴,有着惊世骇俗举动的女子。 她感到奇怪,天已擦黑了,小虾怎么还没回来。经过酒楼她被掳走一事,小虾几乎寸不离。 “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她坐在秋千上无精打采的想。先被东方炻气得半死,再被朱八太爷气得半死,又焦虑小虾的去向。今天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秋千。秋千越飞越高,每腾起一次,不弃就有种轻松感。似乎将那些烦恼远远的抛到了身后,身轻如燕,再无羁绊。 柳梢被墓色笼罩变成了深重的绿色。天边仅剩一线马上就会被黑暗吞噬的红晕。她不能回去太晚,甜儿和杏儿尽贵的守在柳林外,晚了她俩会担心。尽管知道柳林中有机关,但是小虾不在,也不安全。 不弃叹了口气。她摸着脖子上那颗刻有朱九华的黑玄珠,泫然欲泣。秋千慢慢的落下来,如她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不弃。”身后柔柔地响起陈煜的声音。 不弃下意识的回头,身体倾斜,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身后柳树下靠着树站着的人可不是陈煜? 回眸之时秋千已回落至陈煜身旁,隔得近了几乎伸手就能抱住他。不弃脸上漾起了笑容,只等陈煜拉住秋千。 淡淡的光线映进她眼眸里,荡漾着的风情万种柔媚情愫欢喜无限吓了陈煜一跳。这是自不弃离开之后,他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她。短短七八个月,不弃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像剥了粗糙外壳的荔枝,白嫩滑爽诱人食欲。长长的纱裙像托着一个梦,而陈煜有些近乡情怯。他伸手推了一把秋千。 秋千又猛的腾起离他越来越远。不弃扭着头一直看着他,眼眸中的情绪变得不解激动愤怒。这会儿她像什么呢?陈煜费解的利用这短时间的远离思考着,秋千荡进了模糊的暮色,不弃清亮的眼睛像天际闪动的星星,孤独的闪烁。 他轻轻跃起,在这一刻,陈煜觉得拥有轻功是件无比美妙的事情。他轻松的追上了秋千,搂着不弃跳上了一株柳树。 柳林让他想起了莫府后固的松柏林。只是这一回,他没有再掩蔽自己的面目,没有离她一丈开外,而是将她抱进了怀里。 胳膊被她使劲拧了下。隔看薄薄的衣衫,不弃使劲的拧了他一下,一口咬在他手臂上,然后抱住了他的脖子哽咽看说:“我恨你。陈煜,我恨你。”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扶看她的脸。四目相对,陈煜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准确的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嘴唇凉而柔软,而陈煜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嘴唇上血液在欢呼奔腾,让他有种想狠狠的咬她一口的欲望。 “痛!”不弃发出模糊的声音,用眼神斥责他粗鲁的吮吸。 陈煜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她肉肉的嘴唇,抬起头,将她的脑袋压在了怀里。 他的心跳得很快,不弃小心将手印上去,手心被胸腔有力的心跳震得一下一下的,她轻声说:“我都忘了你长什么样子。我记得起莫若菲,记得云琅,偏偏记不得你长什么样子。” 她拾起他的手,手指划过他干净修长的指尖,一下又一下。陈煜猛然收紧了手掌,将她的手拢在了掌心,轻声说:“丫头找你来了。” 不弃抬起头,撅起嘴,恼怒不甘的往身后看。果然,风里隐隐传来甜儿和杏儿的呼声。 陈煜抱起她落在地上,搂着她低声说道:“小虾受了伤,有元崇照顾不用担心。我要回东平那。有事去大门口的胭脂店。”他的声音沉稳,眼睛温柔,对她微微笑了笑,转身就走。 不弃慌乱地扯住了他的衣角,手轻轻摇了摇,脑袋也轻轻摇了摇。 陈煜骤然想起不弃初进王府的那晚,也是这样轻扯住他的袍角,绊住了他的腿。他已经看到甜儿杏儿走到了秋千旁,焦急的声音近在眼前。而不弃的眼神让他不忍,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飞快的往前跑。 不弃脸上的笑容喷涌而出,明朗的冲身后大喊了声:“我内急!你们别过来!马上就好!” 陈煜一愣,飞快的将她抵在一株粗大的柳树上闷笑着用力抱着她。 不弃踢了他一脚,瞪了他一眼,意思是难道他还能找出更好的理由? “小姐,你小心点,当心林子里有蛇!” 不弃埋在陈煜胸前吃吃的笑了。 倦乌归林,柳林深处只听得见两人的心跳声。不弃用脑袋在他怀里噌着玩,低声说:“我一直都想你抱我。你从前……” “小姐?!” 甜儿的声音让陈煜果断的拉开不弃的手,低声道:“等我回来。” 他飞身掠上了柳树,朝不弃打了个手势。不弃恋恋不合的抬头望他,看着枝叶间那张眉目硬朗的脸,笃定的眼神不动。 陈煜叹了口气,脚尖轻点,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墓色中。透过长长的柳枝,他看到不弃回转了头,退了出去。和两个丫头渐行渐远。 陈煜默默的坐在树杈上,望着柳梢上升的一弯新月微微笑了。小虾今晚不在,这里就由他守着吧。 失手被擒苏州城小巷纵横交错,近水园林众多。东记最近买下了一座叫抱石居的园林。匝额新制,墨汁淋漓改了固名,新命名为藏珠楼。落款正是东方炻。 若以字论人,单看其豪放潇洒,东方炻怎么也不像是个小肚鸡肠阴险卑鄙的小人。他看着左臂被利箭划出的那道血痕就生气。 “小虾没有回朱府,她既然被莲衣客救走,必定和他在一起。令苏州府所有的暗桩都出动把人找出来!找不看也要惊飞他们。去靖王孙的别苑,把那位假冒莲衣客的元公子带回来!”他冷声下了今。 黑凤单膝跪地,比他还咬牙切齿:“我亲自带人去。黑凤一定将莲衣客碎尸万段!” 东方炻卟的笑出声来,他摇了摇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要杀他,也要等公子我和他打过再下黑手!” 黑凤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太明白这么危险的人物留之何用。 东方炻沉吟片刻后道:“你回家去一趟,告诉老爷子,我要在苏州留些日子。就说……朱府孙小姐颇为有趣,我打算和她多接触些日子。有元崇在手,我不信莲衣客不出来。大侠,不都是喜欢舍己救人的沽名之辈?他若不救憨到傻的元公子,他还枉称什么大侠?” 他说着说着神态渐渐变得自然,悠闲的趿着绣花拖鞋哼着小曲走进了水榭。 夜色中,无数暗探出现在苏州府的街头巷尾。藏珠楼水榭中”向起了温婉悠扬的评弹声。 东方炻虽然没有完全猜对,误打误撞地却找到了小虾和元崇。 元崇不肯放过英雄救美的机会,更没有想到东方炻的人会闯进靖王孙的别苑抓人。几乎没费多大功夫。他,小虾还有倒霉的白渐飞三人束手就擒。 被绑送到藏珠楼时,水榭里的评弹还未唱完,东方炻仰天长笑。觉得莲衣客不过如此,事情简单得叫他兴趣骤减。 他赏了唱评弹的爷孙俩十两银子,端着盘刚出笼的水晶虾饺进了地室。隔了铁栅栏边吃边看着绑在木桩上的三人。 “这里条件不太好。你们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关系,这位小虾姑娘带着伤。伤口化脓恶化就不大好了。” 地室近水,很潮,墙壁上生出了暗绿的苔藓,墙根被水浸出灰白的水诟。白渐飞没练过武功大家出身娇养看,绳子一绑就去了半条命,有气无力的垂着头。 元崇自被抓进来嘴里就骂个不停。小虾很冷静的看着东方炻,一声不吭。 东方炻吃完虾饺怜惜地看着小虾道:“你是朱珠的人,我不想这样对你。这位元公子武功不行,包扎伤口倒也利索。小虾,我不是要找你。我找的是莲衣客。你稍等片刻,元公子只要说出莲衣客的下落,我马上送你回朱府。” 小虾眨了眨眼睛,脸色淡漠。她知道是莲衣客救了自己,可是晕过去之前,她分明看到自芦苇丛中走出来的人是元崇。元崇那一箭让她着实疑惑。明明他的武功不行,箭法却太传神。她抿紧了嘴,心里暗自猜测着元崇与莲衣客之间的关系。难道这世上的莲衣客并不是一个人? 元崇大笑起来:“少爷我就是莲衣客。箭法好了点。武功差了点。你这么仰慕我,难不成是想嫁给我?少爷对小白脸没兴趣。” 东方炻叫下人搬了张椅子,又泡了壶好茶,慢悠悠的喝了。他看着元崇笑了笑道:“充英雄很傻。你不告诉我另一个人是谁,我先拿他开刀。这位白公子满腹经纶,听说在望京城也是有文名的才子。少了舌头,不知道将来他是否能当个哑巴宰相?” 白渐飞成功的被这句话吓醒了,哭丧着脸道:“元少爷,你当英雄我就成哑巴了!还有比咱俩更铁的哥们儿?相交十来年,穿开档裤我就认识你了,你是什么莲衣客啊?!” 元崇瞪他一眼,心想我保了你,不就卖了陈煜?你这软性子,难怪陈煜打死也不敢让你知道他的秘密。他昂起头啐了一口道:“没劲!有本事自己找去,拿我们做人质有什么意思?你杀了我们伤了我们,他会替我们报仇。动手吧!” 小虾的眼风轻轻在元崇身上一转,开了口:“我不知道莲衣客的下落。知道一定告诉你。你可以慢慢问元公子。他肯定知道。” 东方炻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小虾,你真有趣。我可以替你向府上带个话回去。现在我不能放你。我看这位元公子要开口,只能对你下手。元公子,我说的可对?!” 元崇大怒:“你为难一个姑娘有什么意思?好,你要去寻死,很简单。明日午时你绑我了去咋天那片芦苇滩,莲衣客会出现。看他怎么收拾你。” 东方炻笑道:“这不就结了?元公子,希望莲衣客能如你的愿出现。我是不轻易杀人的。但是他要是不出现,我可就不保证小虾和白公子的日子会不会好过’i。” 小虾突说道:“你这么卑鄙,你觉得小姐会喜欢上你?” 东方炻想了想道:“她喜欢与否不重要。我只是不喜欢未来的老姿给我戴绿帽子。男人最不能容忍这点。明白?” 他背负了双手,慢条斯理的走了。 元崇见地室无人,这才轻声说道:“小虾,我知道你本来不会被捉住的。你有本事逃出去你就走吧,走得一个是一个。” “怎么找他?” 元崇眨了眨眼,费劲的挪动了下身体偏过头用唇语说道:“朱府柳林。” 小虾看了他一眼,嘴里突吐出一片薄薄的刀刃。刀光闪动,已割断了绳索。 她替两人松了绑道:“我走了。” 她走到墙边一掌将窗口的木栏杆击得粉碎。轻轻巧巧的翻了出去。她回过头,轻声对元崇说道:“你跟我一起走?” 元崇看着白渐飞嘿嘿笑了:“我不能扔下他。这事和他无关。” 小虾眼里闪过一丝暖意,慢慢滑进了水中。 白渐飞蜷坐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说吧,莲衣客究竟是谁?从小到大没见过你有什么江湖朋友。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神秘人物?” 元崇站在窗边,望着小虾远去的方向只笑不语。 “你不说也无所谓,我跟着小虾姑娘就是了。”东方炻的笑声突从身后传来。元崇惊惶的把脑袋伸出窗外大吼道:“小虾,有人跟着你!” 东方炻呵呵笑道:“她已经走远了,再说了,她听见也没关系。我都看到了。虽然你没说出口,但是我忘了告诉你,我能看懂唇语。来人,送元少爷白少爷回去。” “你为什么要放了我们?” 东方炻挠了挠头道:“留着你们看热闹呗!我现在就去朱府的柳林会会莲衣客。敢守在我老婆屋外,看我不打他满地找牙!” 他大笑着离开了地室,不多时,进来几个人,恭敬地说:“元公子白公子请,马车在外面等候。” 白渐飞跳起来,扯了扯元崇的衣袖说:“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出去再说。 元崇笑道:“既然要放我们走,自然没有留在这里的道理。怕什么,我就赌他不会杀咱们。他还没找到莲衣客呢!” 那几人突对他们一笑,撤出了把迷烟。见二人软倒后才笑道:“公子放你们回去.可不想你们惊走了莲衣客。这药保证你俩安睡到天亮。抬走!” 月色凄迷,朱府静心堂外的柳林很平静。 陈煜半躺在一株枝杈上默默的想着心事。他在苏州府停留的时间太长,需要快马加鞭才能赶上慢吞吞前往东平郡的队伍。他想到了那幅得之不易的地图。 七王爷被明月夫人以金针渡穴救得之后曾派八名死士前往明月山庄打探消息。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那次打探唯一得到的东西就是这幅地图和碧罗天的名字。 明月山庄就在西楚州。江心白瓷窑就建在与东平郡和南昌郡交界处。那里的水质与陶土造就了天下闻名的江心白瓷。 七王爷临终前告诉了皇上。陈煜心里也清楚,柳青芜曾亲口对他说出了碧罗天。他不能再在苏州府停留,天亮之后他就要离开。 林中突响起飕飕的风声,机关被触动。陈煜机警的坐起身,自怀中取出了张人皮面具覆在脸上。他调整着呼吸,紧紧靠着树干倾听着前方的动静。 眼里微露出惊讶之意。机关发动的声响不绝于耳,他却没有听到来人中招的声音。触动了机关还能灵巧闪避,来人是个高手。 盏茶工夫后,林中奔出一个人来,月光映在他脸上,陈煜认出是东方炻。 “小玩意儿不咋样,就是太多,麻烦!还不如走正门方便。”东方炻嘀咕着,经过陈煜藏身的柳树,没有发现他。 陈煜盯着东方炻心里涌起了阵阵疑惑。 这个人先掳了不弃,再完好无损的送她回来。他是什么人? 不弃悬赏一万两银子硬说是莲衣客掳了她,难道东方炻和自己有仇?这才让不弃用这种方式叫自己藏匿行踪? 东方炻在醉一台追问莲衣客的下落。紧接着就找到了他合弃的朱府前门和后门的小吃店和书斋两个据点。这个人的手段并不简单,心思细密。 在芦苇滩他也一副对自己感兴趣的模样。他为什么要找他? 他究竟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看不弃来的?陈煜回想了很久,也想不出自己化身为莲衣客时得罪过姓东方的人。 那么,东方炻是冲看不弃来的? 朱府的家产巨大,不弃成朱府的继承人就威了靶子。陈煜紧皱着眉,想起花九,心里又一阵叹息。他万万没有想到收养不弃的花九竟然是朱府的九少爷。他显然把不弃托付给了朱八太爷。以不弃对花九的感情,让她合弃朱府显然不可能。他原本想不弃能在朱府平安的生活,等着他做完手里的事情再来找她。但是突然冒出的这个东方炻让他觉得不弃突然变成朱府孙小姐的事情有些不简单。 湖鱼跟随东方炻而去,没有回来定然是死了。 陈煜慢慢的回想,脑子渐渐变得清明。 东方炻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到了木屋前,他警觉地停了下来,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没有进去,反而在屋外大声说:“莲衣客,你再不出来,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里!再掳了她!别每次藏着躲着放l音箭。她说你武功好得很,我偏不相信。” 陈煜暗咬了下牙。东方炻嚣张的模样让他很想下去揍他。听他的语气,仿佛知道了不弃认识自己。他想起为了让不弃相信,他曾拿过一枚莲花铜钱交给侍卫湖鱼。 一定是这枚莲花铜钱叫东方炻发现不弃认识自己。如此一来,东方炻在醉一台对莲衣客紧追不问就有了合理的答案。 陈煜眼里闪过一抹狠意,他已经能确定东方炻是冲着不弃而来。这个人武功高强,出手歹毒。自己现在没办法把不弃带在身边。陈煜有些担心,他走了之后,小虾与朱府的力量不能保护不弃。 他盯着东方炻,心里起了杀机。他正要出手的时候,前方白影一闪。小虾赶了回来,正巧和东方炻碰了个正着。 “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他。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过,如果他在的话,我想他一定还会救你。”东方炻呵呵笑道。 “你来了就走不了。我要擒了你换元公子和白公子平安。”小虾淡淡的说道。 陈煜又是一惊,东方炻为了找他竟然擒了元崇和白渐飞? 东方炻歪着头看了眼小虾道:“本以为你就是个冰山美人,没想到你对那个憨大个儿挺在意。我早放他们回去了。我不杀他们,留着他们,迟早会让我知道莲衣客是谁。” 小虾往屋后退去,大笑道:“好,放得好!省得我还担心他们。现在对你下手无所顾及了,你死也好活也好都无关紧要!你大概不知道。你的人进水榭时我就猜出,你的目标是找出莲衣客。对付你的那些手下并不是件难事。只不过,我想难得一个机会可以引你来,所以就和元公子说好了,骗你来柳林。实而虚之,虚则实之。你疑心太重,所以才会上当。莲衣客并不在朱府柳林。其实他和元公子说好明天中午在芦苇滩见面。可惜,你不相信。” 东方炻一愣。树上的陈煜也忍不住笑了。元崇的确不知道他会来柳林,他和他约好明午在芦苇滩相见,来柳林是他临是起意想见不弃一面。也闲刳这里守她一晚。没想到竞有这样的巧合。 见小虾胸有成竹,陈煜轻伏在柳树上,放弃了出手的打算。他很好奇,武功不敌东方炻的小虾有什么办法对付他。 东方炻弹了弹手中的软剑笑道:“看你信心十足,你以为这里的机关能难住我?当我真的会怕么?” 此时小虾手中突然闪过火光,紧跟着她跃进了屋后的水池中。 东方炻呆了呆暗叫不好身体一掠而起。 然而为迟已晚,木屋突然炸开。耳际轰隆隆连声巨”向,强烈的爆炸气浪震得陈煜差点被摔下树。他紧贴着树干苦笑着想,这个小虾居然把所有的火药全埋在木屋附近,实在太出人意料。 东方炻只想着那些弩剑陷井一类的机关,根本没想到小虾竟是这般暴烈的做法。身体掠起的同时强烈的震荡直扑过来,撞击着胸口,他嘴里一口血喷出,想跑为时已晚,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声响引来了朱府的护卫家丁,最先赶到的是静心堂里的海伯。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木屋炸成了碎片,柳枝炸断,满地狼籍。地上趴着一个衣衫槛楼的男子,再听到水响,小虾浑身是水的从水池中走出来。白袍贴在她身上,包扎好的伤口裂开,白袍上点点血污,看上去甚是凄惨。 “小虾!” “我没事!小姐早说过,有这方水池,炸不到我。”小虾眼里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多时朱府的大总管朱福和三总管朱寿也赶了来。 朱福翻转过东方炻的身体,伸手握住他的腕脉,长舒了口气道:“还活着。” 小虾撇撇嘴道:“杀了吧。” 朱寿叹了口气道:“杀不得!” 一行灯笼在林间亮起,被爆炸声惊醒的不弃披了外裳带着静心堂的丫头匆匆赶来。她听朱寿说杀不得,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杀不得?” 朱福面色沉重,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此人心机沉重,进柳林前留书一封,道他家中长辈们已知道这事。如果他在苏州府有什么事,定是朱府所为。背信弃义在先再杀他于后,让咱们自己想后果。” 不弃气得一脚踢在东方炻身上,见他呻吟了声道:“好啊,给我用十斤重的铁镣锁了他,我慢慢伺候他养伤。不把他养成太监,我就不送他离开!” 风远远的把他们的话送进陈煜耳中。他心里疑惑更重。东方炻家中是做什么的?他在短短一个月内开了好几家东记商铺和朱府唱对台戏。难道他是朱府商业上的竞争对手?说朱府背信弃义又是怎么回事?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陈煜默默的想了半天,事有轻重缓急,处理不好东平郡的事,他就无力分心助不弃一臂之力。他觉得自己现在不露面为好。既然擒了东方炻,元崇会平安无事。东方炻重伤,短Ⅱ寸‘间内不会对不弃造成威胁。利用这短时间,他要马上赶到东平郡。 陈煜深深望了眼不弃,悄悄的离开了柳林。 人都有出错的时候,陈煜这时没有把东方炻放在心上,让他后悔了很久。 对敌人要像寒冬般无情朱府最美的院子不是静心堂,也非红锦地。而且靠近湖边的菊固。 阳光灿烂,支开的窗户将满院菊色送进了屋里。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里靠墙摆看张雕花木床,垂着重重藕合色的纱帷。纱帷里面倚床靠坐着个身段苗条的女子。 她怀里躺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身上搭着床薄被,双手被铐在床柱上。 那女子轻抚着他的脸,柔声说着什么。 那声音既绵且软,似有似无的顺看风传到隔壁的厢房中。 厢房门窗紧闭,不弃贴着墙听着,嘴里啧啧有声:“寿总管,房里春色无边,你说床上那厮是不是该叫兽兽才够贴切?” 她满脸期待的回过头,一双限眸闪动着好奇和兴奋。 三总管朱寿坐在桌子旁,手撑着脸摆出一副牙疼的模样,有气无力的说:“孙小姐,我可被你害惨了。” 不弃瞪了他一眼道:“你是说我这法子不管用?要不要先在你身上试试?” 朱寿对这个半是徒弟半是主子的丫头彻底整晕了。他讨好的说道:“小姐不愧在市井之中长大,所思所想大家闺秀实难相及!这法子好,好的不得了……只要是男人就爱不了!” 不弃满意的点点头。退回桌边坐着,端起一杯茶悠闲的喝着,抓了把瓜子悠闲的啃着,越闲亟高兴,一时间眉飞色舞,自顾自的笑得花枝乱颤。 朱寿的脸色更难看。孙小姐说是已过十五,其实明年春天才及笄。要是老太爷知道孙小姐逼着自己找了苏州河上最有名的红牌姑娘去挑逗东方炻,他会是什么下场? 朱八太爷给东方炻请最好的医生看伤势,一天五餐好吃好喝供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把东方家得罪惨了。不弃没有反对,却趁东方炻昏迷时叫朱寿用铁链锁了他。今天趁朱八太爷不在府中,去苏州河上重金请来了最有名的花船上最有名的红牌姑娘来侍候东方炻。不弃回想东方炻那天掳了自己的拽样就气不打一出来。今天终于可以报仇,她怎能不兴奋不期待不高兴? 无声笑过一阵后,不弃偏过头看见朱寿愁眉深锁,脸逼瓜还苦,这才恍然大悟道:“对不起啊寿总管,我忘了你也是男人了。你受不了就先出去吧,在院门外等着就行了。” 朱寿一愣,脸苦得快要拧出苦汁来:“孙小姐,我不是!” 不弃惊跳起来:“你原来不是男人?!” 朱寿欲哭无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老太爷知道了,真不让我作男人了!” 不弃哈哈大笑。也许她的笑声太大,让隔壁厢房里的东方炻听见了。他的骂声马隔了墙壁传进来:“臭丫头!你居然这么记仇!” 听到东方炻开骂,不弃笑得更开心。 她推开房门站在院子里故作奇怪地大声说道:“我是在记仇吗?我明明是在报恩!试想谁家会对一个半夜翻墙的贼子这么好?给你治伤,让你住这么美的院子,还找了苏州河上最美的姑娘侍候你,你该感谢我才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哦,我明白了,难道你是觉得依依姑娘的脱衣舞跳得不够好看是吧?” 纱帐轻轻拂开,走出来一个穿着粉红纱衣的妩媚女子。瓜子脸,春水眼,红唇如樱。扭着腰挥着绢帕媚声说道:“奴家见过孙小姐。叫孙小姐失望了,依依还未作舞。方才只是陪着公子聊了几句家常。” 不弃忍住笑道:“话说多了会口渴,倒杯茶替公子润润喉。”她挤眉弄眼地冲身后的朱寿招了招手。 朱寿长叹,从怀里拿出一包春药哆嗦着倒进茶里。 做了初一就不怕十五。上了孙小姐的贼船就甭想下了。他满脸不忍的将茶递给不弃,小心的说道:“这个……花了十两银子!” 言下之意是好药! 又扯了扯不弃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孙小姐,还是避一避吧。传出去,老太爷怕真要阉了我!” “你不说我不说,小虾在外守着,四周无人,老太爷怎么会知道?万一声音太大被人听到,就说他伤势未好痛的!”不弃贼笑着亲自端了茶走了进去。 依依垂下头挽起纱账。东方炻四肢被锁在床上,身上盖了床丝被,狠狠的瞪着她。 “啧啧,瞪我干嘛?没对你用鞭子不满意?可惜姑娘我不变态!来,浩水,润润喉慢慢骂!”不弃示意依依捏开东方炻的嘴。 东方炻显然明白茶水有问题,咬紧了牙。 “寿总管,你来——”不弃拖长了声音,把朱寿拉了进来。 朱寿对东方炻一揖到底:“对不住了,孙小姐也是好心。” 一杯茶灌进去后,不弃眼瞅着东方炻眼神焕散脸色发红额间冒汗呼吸变得急促,手轻轻巧巧的捏着张银票塞进了依依的手里:“好好跳场舞给公子看。我在院外听你的好消息。” 带着朱寿带没走远,就听到依依柔媚的歌声响起,紧接着听到铁链碰得咔嚓作响,东方炻的怒骂声如苏州河水滔滔不绝。 朱寿小心地瞥了限不弃,她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无辜。他不由得想,九少爷究竟教了她一些什么东西? 小虾安静地守在院子外,面容没有一丝波动。朱寿靠近她低声问道:“你不觉得孙小姐手法太……那个?” 小虾淡淡的回道:“本来我说让我去,孙小姐不干。其实看也看不掉一块内。何必花银子去花船上找红姑娘?事后还要给银子封嘴,孙小姐这事考虑得不够周全。” 朱寿被自己的口水成功的呛翻了。自己妹妹不比孙小姐差啊!这主仆二人在一起,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他回望了眼院子,不禁同情起东方炻来。 隔了一个时辰,东方炻的声音变得嘶哑。不弃坐在湖边晒太阳也晒够了,便带着小虾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依依也不避她俩,慢慢拾起衣裳穿好。不弃又一张银票递过去,示意小虾送她出去。 屋里没人,东方炻双目赤红,开口时声音破得像老牛拉的破车:“奥丫头,小小年纪不要脸,不知羞耻!” “是啊,我是不知羞耻。可是有人不要脸的要入赘来娶我,相比之下,我脸皮薄多了。”不弃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笑咪咪的念道,“吾见色起心,偷入朱府,企图冒犯朱府三总管朱寿,被当场擒下。自知罪大恶极罪无可恕罪有应得,无脸再娶朱府孙小姐,两家婚约就此作罢。东方炻字!” 她拿起印盒狞笑着走近东方炻,抓起他的手要按手印。东方炻攥紧了拳头,任不弃怎么掰也掰不开。她累得直喘气,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说道:“你不画押,明天我就找个小倌来侍候你!” 东方炻愣了愣,大笑起来。他的笑声难听得像老鸹叫:“好,朱丫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松开了拳头,不弃哼了声,上前抓起他的手指清楚的按下指印。她得意洋洋的说道:“你这个好男风的淫贼还想娶我?有字据为凭。你敢乱来,我就叫书斋刻印了遍天下的散发!” 东方炻咬着牙看着她,眼里闪动着奇怪的光:“你为何不把朱府的欠银一并销了账?”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家当年还出手帮了朱府渡过难关。我绝不拖欠你家一两银子!”不弃理直气二陋的说道。她将字据小心纳入怀中,偏过头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今天只是对你伤了小虾的回报!别以为本小姐有心情对付你,要知道依依姑娘的出堂费很高,一百两!说起来你还赚了。寿总管说,平时要看依依姑娘跳舞,一百两还瞧不见。送她缠头的恩客海了去了!惜福吧!” 她眉梢眼底闪动着一种光,整个人变得极为生动。 看着不弃转身就走,东方炻喊道:“你总不能一直锁着我吧?我府上的人看到你锁着我,我担心他们发作起来朱府会遭殃。” 不弃回过头想了想道:“这倒是件麻烦事。” 东方炻笑了:“字据已经到手了,你还不放开我?” 不弃撇撇嘴道:“我还没想好,你府上的人也没来朱府,着什么急呀!老实呆着吧!没准儿我家老太爷放心不下你,回来就会放了你。” “朱八太爷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呢。也许看上哪家姑娘想取个三十一姨奶奶回来也说不准哦!你这么着急想干嘛?” 东方炻终于破功:“我他妈的要出恭!” 不弃惊叹:“真的?嘘——” 东方炻一愣,气得脸涨得通红,竞不知道该哭该笑还是该骂。她竟然发出哄小孩子撤尿的声音。 不弃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她像翘着尾巴的骄傲孔雀沭着满身阳光走出了房门,东方炻痴痴的望着她,嘴角渐渐泛起了笑容。 他的手腕用力一挣,箍着手腕的铁囤就扭开了。仔细看才会发现,手上的镣铐断口崭新,显然是才被锯断的。 东方炻忍着身上的伤痛坐起身,从枕边摸出一根铜丝几下捅开了飘上的镣铐。他喃喃说道:“丫头,你脸皮还不够厚。若是你守着依依,她就没时间锯了。 你怎么就这么乖,偏偏就找到了苏州河上最大的花船呢?” 东方炻活动了下手脚。伤口被包扎得极好,胸口还有些闷痛,也亏得他发现及时一掠而起,否则没准儿真被小虾炸死在柳林中了。 他撑着下巴坐在床上想了半天,又用镣铐锁上自己,闺上双眼静静的运功。 公堂之上更声敲响:“天干物燥,防火防盗——” 菊固外守夜的小厮耷拉看脑袋睡意蒙胧。东方炻拧着眉想,朱八太爷替他治伤,不敢得罪他,却又放任那丫头锁看他,这又是什么意思?他脑中转了转就气得挣脱镣铐坐起身来。低声咒骂道:“老狐狸,你表面做功夫,暗中却巴不得朱丫头整残我是吧?” 他气了半H向再也等不及看明天不弃如何收拾他。-悄悄下了床,活动了下筋骨决定不陪她玩了。 东方炻轻而易举的避过打瞌睡的小厮,-n!i无声息的潜到了湖边。月亮悬在半空,飞虹桥架在一湖碧波之上恍若架在天上,美丽静谧。 他凝神看着那座桥,又看了看身上的浅色袍子,暗骂了声,施展轻功如壁虎般贴着桥栏小心的过去。 远远望去,像是一片轻云自桥上滑过。东方炻的轻功令人咋舌。 过了桥,他并没有自屋檐而上,而是绕到后墙处一跃而起。东方弃舒展了眉,他不信静心堂里住的全是高手。 撬开窗户,他勾着屋檐翻进了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半丝儿声”向都没有弄出来。他不禁得意的想,他颇有偷香窃玉的能耐。 望着秋香色纱账里那个熟睡中的人儿,东方炻开始心痒痒。朱丫头,白天用春药美人整我,今晚上少爷要全部找回来! 依依美人倒是脱了衣裳卖力的挫镣铐,但他毕竟被不弃和朱寿强灌下价值十两银子的上好春药。依依雪白的胸颈身上的脂粉香叫他忍得血脉贵张,叫得声嘶力竭,没渗半点水分。 东方炻越闲亟鹤努飘步轻移,手拂开纱帐,一个纵身覆压下去。他的身体压着锦被,手捂上床上姑娘的小嘴,扳过了她的脸。 淡淡的夜色照进双薄薄的单眼皮,东方炻一愣,床上怎么会睡着小虾? 锦被嘶啦一声被小虾藏在被中的匕首划开,刀光自下而上掠起。东方炻双手一撑翻开,小虾大喊一声:“淫贼,还想跑?!” 她提了内力,声音传得极远。 窗外一声锣响,传来丫头的尖叫声:“抓采花贼!有采花贼进了小虾姐姐的房间!” 东方炻站在一旁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怎么在她房里?!” 小虾淡淡的说道:“小姐觉得东方公子一夜未归,府中竞没有人来找,太奇怪了。她还说,公子被锁在床上,依依姑娘的眼神太平静,寻常人的好奇心她半点也没有。实在奇怪。这么多奇怪加在一起,今晚菊固没动静,小姐住的静心堂也会有动静。我舍不得让小姐涉险,只好在她房里等着了。” 东方炻呵呵笑了起来:“我倒是小瞧了那丫头。不过,你栏得住我?” 小虾退后一步,站在屋角道:“虽然你的伤还没好,但我的伤也没好。我武功不如你,拦你作甚!公子请便!” 东方炻眼里又露出奇怪的神色,反而在屋子里坐了下来:“外面肯定有危险.我不出去。” 小虾平静的说:“你不出去,我就出去了。” “你也不准走!” 小虾听话的也坐了下来。顺手点亮了灯。 这时,屋外一片嘈杂声。不弃在院子里高声叫道:“小虾,你没事吧?!” 小虾大声说道:“小姐,东方公子不准我离开房间!” 东方炻也大声说道:“外面你布置了弩弓对着我,找了高手来对付我,我才没这么笨!” 不弃转过身对苏州府衙门的捕头大人福了福道:“大人,你亲耳听到了。东记的东家东方炻不好好正经做生意。来了苏州府以低价打压苏州本地的商家们,又请得吴老虎使卑鄙手段威胁。商人们敢怒不敢言。我朱府生意做的大了点,他竟然闯进我的闺楼企图不轨。大人明察!一定要替小女子作主。” 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隔了窗户东方炻仍听得清清楚楚。他苦笑着想,这丫头竞把衙门的捕头请了来作证。 此时小虾的手猛然挥动,窗户被悉数推开,东方炻迅速的回头,撕下一片衣襟蒙住脸,自房间里一掠而出大声喝道:“我东方炻定报此仇!” 事先得了不弃的令,没有人追他,任他离开。 衙门的捕头早被不弃用银子喂饱了,狠狠一跺飘道:“这等奸商淫贼定不能轻饶,朱小姐放心,在下一定捉拿他归案。” 不弃斯文的说道:“如此有劳大人了。海御送李捕头。” 衙门里的人走后,底楼厢房中走出朱八太爷及大总管朱福和三总管朱寿来。 朱八太爷眉飞色舞的说道:“丫头,干得好!我正愁请神容易送神难,留着他养伤总觉得留了只老虎在府中。又不敢对他怎么样。东方家的人这回不可能理直气壮地来朱府要人了。” 朱福也呵呵笑道:“惊动了衙门,只等李捕头索他归案。这事一旦传扬开去,东记的生意就没那么好做了。” 朱寿也笑道:“苏州府的商贾们早不满东记压价销售货物。听到这事,定能团结起来抵制东记。孙小姐这一招连敲带打,东记不关门,也没办法抵着咱们的朱记做生意。” 不弃被他们夸得满脸堆笑,自怀里拿出那张字据塞给朱八太爷道:“如何,他娶不成我了吧?” 朱八太爷看着字据嘴角抽搐了下,无语的递给了朱寿。 朱寿哀号一声:“孙小姐,这这这……小的还未娶谱努正相中张秀才家的小姐,这字据,这字据可不能传出去了!” 不弃脸一黑:“你先成亲,反正两年后才用得着它!” 朱福轻咳了声道:“孙小姐,没有第三人在场作保,这字据不作数的!” 啊?不弃急道:“这可是他按了手指印的!” “你在何时让东方公子按的手指印?他不认怎么办?” 不弃疑道:“难道老鸨买姑娘时都要请个中人?” “正是!有牙人作保。” “那咱们家的字据呢?!” 朱八太爷叹了口气道:“祖父用了私印的。再说了,咱们家欠东方家的,哪-怕没有字据,也要君子一诺。” 不弃气得将字据撕成碎片,气鼓鼓的想,费了这么大力气,叫小虾写了字据,居然不作数?难怪那厮痛快地按了手指印。 折腾一晚之后,事故又生。 衙门里的人跑来朱府说,东方炻怒斥吴捕头胡言乱语。苏州河上最大的花舫老鸨小厮和红牌姑娘依依都出面作证说,东方炻昨晚在花舫喝了一晚上花酒今晨才离开。现在东方炻告朱府孙小姐攀诬于他,一纸诉:i足告上了苏州衙门。请朱府孙小姐前去应诉。 “不要脸!”不弃泼口大骂。最终的结果大不了是有人冒充了东方炻,但不去应诉却是不行。她拉过小虾一阵耳语后,带着静心堂最擅长吵架的丫头玲儿坐着轿子,在大总管朱福的陪同下赶去了苏州府衙。 朱府的孙小姐与城里新来的商家东记的东家打官司。苏州府的闲人们纷涌而至,将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州知府升了堂,惊堂木一拍,杀威声一喝,四周清风雅静。 东方炻向知府大人举手一拱,却是不跪。 不弃照足规矩向知府大人行了礼。见知府大人面色不善,心里暗笑。士农工商,商行地位最低,你居然不向知府大人行礼,还不几板子打掉你的威风? 被银子喂得心情大好的知府大人自然不会为难朱府的孙小姐,请她起身后脸色一沉喝道:“大胆东方炻,见了本官竟然不行礼!来人呀,给我拖出去先打. ,,“学生是崇德二十一年的秀才,请大人恕学生无需行礼!”东方炻一开口吓了不弃一跳。他,居然还是个秀才? 知府大人也愣了愣,摆了摆手举起惊堂木一拍道:“东方炻,本官问你,咋晚你自称在苏州河花舫上饮了一夜花酒,为何李捕头亲眼所见你出现在朱府?” 东方炻笑道:“既然花舫里有那么多人都替在下作证,李捕头也许看花了眼。大人,在下是原告,告朱府孙小姐攀诬在下,有损在下声名。” 李捕头歉疚的看着戴着面纱的不弃,见她摇了摇头,心里落下一块石头。他站出来说道:“咋晚小的亲耳听到朱府的人口口声声斥那淫贼为东方公子。房里冲出来的蒙面人也自称是东方炻。但是花舫里那太多人替东方炻作证。也不排除有人假冒于他。” 不弃身边的丫头铃儿站出来说道:“李捕头说得很清楚,东方公子同意他的话吗?” 东方炻微笑道:“李捕头说的在理,的确是有人假冒。不过,”他话锋一转,拱手对知府大人说道,“在下告的就是朱府孙小姐,为了诬陷在下,竟指使人假冒在下,以达到毁损在下清誉的目的!请大人替学生作主!” 知府大人哦了声道:“你有何证据?既然是假冒于你,朱小姐定也和李捕头一样认错了。” 铃儿接口道:“大人英明,请大人明查此案,早日将那淫贼捉拿归案!” 东方炻振振有词:“不知n乍晚李捕头如何知道有人会潜入朱小姐闺房,竟早早的守候在朱府?除了朱府自己安排贼子,又如何能清楚的知道有贼会来。况且,朱府的护院众多,难道竟然拦不住潜进府中的贼人?很明显,朱小姐安排了假冒在下的贼子,又请来李辅头作证,就是为了诬陷在下!请大人作主!” 铃儿道:“前晚朱府柳林中突然有贼闯入,暗中机关而逃。大总管请李捕头前来府中查案,晚上守株待免,这才守来了夜入的贼子。东方公子口口声声道我家小姐故意设人诬陷于他,实在好无道理。” 知府大人望向李捕头。李捕头赶紧答道确有此事。知府大人惊堂木一拍道:“全系误会所至,此案了结。退堂!” “大人请慢,我家小姐有:I_足纸在此,告东方炻不正当竞争!”铃儿递过:I是纸。 东方炻听到李捕头之言愣了愣,再听得她备好:i足纸反告他,看向蒙着面纱的不弃眼神更为热切。 此时堂前起了阵阵议论声,有人道:“东方公子与朱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听说东方公子打算上门求娶!” “哦,原来是因私情起的官司。其实东方公子也一表人才,朱小姐为何不肯?” “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朱小姐前些日子被莲衣客掳了去,恐怕…….”声音停住,不怀好意的往不弃向去一眼。 东方炻悉数听在耳中,笑咪了眉眼。这官司一打,恐怕官司本身不重要,朱府的孙小姐就与自己有着斩不断的关系。一个大家小姐毁了名誉,不嫁自己嫁谁呢? 小虾不知何故没有陪在不弃身边,只有朱福和铃儿站在她身侧。 知府大人正在研读状纸,心里想着后堂里摆着一箱朱府的银子,袖子里塞着张东方炻的银票,该如何和稀泥把两边的银子平安吃进肚子里。 东方炻一不作二不休,身影一晃轻飘飘的绕过不弃的丫头铃儿,挡过了朱福的阻挡,一把扯下了不弃的面纱大声说道:“纵然你被那莲衣客掳去,我对小姐的心可鉴日月!东方炻定不负小姐!” 堂前堂下一片哗然。 先被莲衣客掳去,再被东方公子揭了面纱,朱府小姐若不能自尽以示清白,除了这二人,谁敢再去求亲? 人群里突起了一阵骚动,一条绯色身影旋风般出现在堂前,一掌击向东方炻,大喝道:“你敢动她,你活得不耐烦了?!” 来人长身玉立,相貌英俊不几。立时吸引了堂下看客们的目光。 不弃呆若木鸡,差点站立不稳。她心乱如麻的想,云琅怎么会在苏州? 东方炻闪避开,眼睛亮了。这不是在醉一台找莲衣客麻烦的醉酒小子?有意思,这个少年又是什么来历? 云琅站在不弃面前,眼神炽热而温柔,心里一阵心酸又一阵甜蜜。大半年没见,她像是从前的不弃,又像是另外一个人。他喃喃开口道:“你,还好吗?” 知府大人一拍惊堂木道:“何人敢挠乱公堂?!给我叉出去打二十大板!” 他手里的签板尚未扔下,云琅蓦然转身,拱手行礼道:“大人打不得!在下是朱府请的诉师!有事耽搁来迟了一步。此人行为孟浪轻浮,在下一时紧急为了保护小姐这才出手。请大人见谅!” 铃儿最先反应过来,替不弃拉上面纱,怒斥道:“大人,东方公子好不要脸,公堂之上敢冒犯我家小姐。见他行事,便知他平素有多么嚣张!朱府添为苏州府商界之首,受众位商家所托,告东记欺行霸市,以低价不正当竞争。:l足纸上有苏州商家们的签名支持,望大人为咱们苏州的商家们讨个公道,莫要被外来的人肆意欺凌!” 她说完,堂下的看客们本地保护主义顿时‘抬头,纷纷支持朱府。 此时人群一分,小虾领着元崇和白渐飞走进来。 不弃刻意避开看向云琅。她对东方炻眨了眨眼,转过身把头埋在了铃儿肩上。摆出一副弱女子的可怜模样。 元崇向知府大人一拱手,白渐飞更是自称是进士,自然也不用下跪行礼。 元崇看到云琅,心里一惊,拱手道:“大人,在下望京人士,来苏州府想做点买卖,结果东方家硬是威逼在下,不准行销北方货物。望大人替在下作主!” 东方炻又好气又好笑的想,这丫头也不笨,知道找人作伪证。找的人还是自己没办法威胁改口的人。他限珠一转大声说道:“大人,既然朱府和苏州府各商家们都觉得东记是以低价抢生意。既如此,在下关了东记不就得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东方炻突然不应战了,而且是直接关门。做生意岂同儿戏.他难道就不怕亏吗? 不弃也愣住,如此一来,她让小虾去说服元崇告东方炻威逼他岂不是没有作用? 目光移动间,她突然和云琅的眼神触到了一起。不弃飞快的移开目光,却依然能感觉到云琅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暗暗叫苦,该如何向云琅解释发生的一切?她望向堂外,人群之中站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白裙飘逸,身影熟悉。不弃和林丹沙自小认识,她惊诧地想,为什么林丹沙和云琅在一起? “啪!”知府大人听到东方炻这么一说,惊堂木狠狠拍下:“东方公子已做出承诺,此案已了,退堂!”再不给朱府或东方炻及新进衙门的人机会,拂袖而去。 云琅朝不弃走得一步,东方炻也上前一步。小虾下意识挡在不弃身前。 白渐飞低声道:“呀,醉一台的小子!” 元崇心想,难不成今天他还要和自己打一架? 各人心思均写在脸上,不弃扭了铃儿一把,眼睛一闭头一歪,白试不爽的荤遁又使了出来。干干脆脆的懒得理会。 铃儿心里清楚,尖叫道:“不好了,小姐晕倒了!” 云琅想也没想伸手便想去抱她。小虾冷冷挡在他身前道:“这位公子请自重!” 她俯身抱起不弃,在大总管朱福和铃儿的随护下将不弃送进了轿。 元崇扯了把白渐飞,两人快步跟上了朱府的车轿。只想着佬仄琅越远越好。 公堂之下看客们带着今天的小道消息心满意足的离去,不知道明天坊间又有什么传闻。 东方炻笑着对云琅道:“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云琅望着远去的朱府车轿,回过头冷冷说道:“你哪只手揭她的面纱?” 东方炻晃了晃右手笑嘻嘻的说道:“你想砍了我这只手?可惜……““可惜什么?” “可惜,和她有婚约的人是我!看看我未婚妻子的脸,有何不可?”东方炻哈哈大笑,扔下目瞪口呆的云琅飘然离开。 相见入秋之后稀落的凄凉雨终于淋淋漓漓的来了。 青石板街道湿漉漉的散发看暗苔的幽香。白墙黑檐的苏州城在光与影的交错中朦胧而柔美。 谁家院子里飘出一株丹桂,谁家檐角轻垂一挂黄菊,衬得小巷一径深幽。 风夹着雨扑打在半卷的竹帘上。竹帘微微晃动着,露出檐下串串雨丝。像没串好的白珠子,劈里啪啦的自瓦当上落下。临窗的桦木桌扑上了一层碎粉屑似的雨雾,两杯冒着热气的茶静寂飘香。云l良与林丹沙默然对坐。远远望去,两人的眉宇间都似染上了层氚氨的愁绪。 “云大哥。她既然活着,想来那死讯也无关紧要。丹沙一路跟随,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婚约作罢,就此别过!”她艰难开口,越说越顺畅。一气说完时眼里水汽渐凝,人已站了起来。 她背转身时长睫之上还凝着滴晶莹的泪,颤巍巍不肯落下。心里盼着他能拉她一把,盼他能留她一声。身后终闻一声叹息:“对不起。” 林丹沙狠狠咬了下唇,惊痛得心抽搐了下,勉强说道:“取次花丛懒回顾,靶氐修道靶氐君。我不是她,却妄想是她。你早认得了她,我晚遇见了你。你没有对不起我。云大哥,你保重。” 初初镇定着的脚,步,在一飘踏下楼梯里终于乱了,急促的狂奔而去。 云琅听到楼梯上飘步声如擂鼓,心里腾起一丝不忍。抓起身边的油纸伞自窗户一跃而下,拦在了林丹沙面前。看着她骤然明亮的双眸,他把油纸伞往她手里一塞,垂下头道:“先回客栈,回头我雇车送你回药灵庄。” 他扭头走进了雨里。窄窄的弄堂将一弄湿雨扑打在他脸上身上,云琅吸了口清新的空气默默地骂着自己无情。明明是她借不弃假死威胁于他,明明是她自己愿意解除婚约,明明从此天高海闹,为什么不能开怀大笑? 是因为那个眼里噙里让人看不懂神色的东方炻?还是因为不弃躲闪的眼神装晕不肯理会的心?终于找到她见到她,为何要失望? 云琅只觉得嘴里苦涩,心郁闷得像这天地间的绵绵秋雨,挥不散。 弄堂很窄,悠长静寂。前方隐约能看到一方天空。天因着这雨并不明媚,又因着弄堂的狭窄生生像在灰暗的墙上开了道亮堂的窗。 林丹沙呆呆地看看他的身影远去,突然觉得浑身发凉,她扔了伞对他大吼道:“你给我伞做什么?我不要你好心!我自己会雇车回去!我不要你同情我!” 云琅没有回首,仰起脸让冷雨悉数浇下,飘步更急,终于消失在弄堂尽头。 长长的弄堂发出幽幽地叹息,林丹沙蹲下身体哀哀的哭了起来。 大半年,她厚着脸皮跟着他走遍了中州府走遍了江南六州府。他对她不冷不热,不赶不留。路经公堂见到花不弃后,她就知道,这些跟在云琅身边的日子全来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痴想。 曾经被捧在手心的养尊处优,压抑在心底深处的骄傲通通化作哭声发泄了出来。 油纸伞被拾了起来,撑在她头顶,一个温柔的声音静静的响起:“莫哭了。 哭坏了身体,他也不会回来。” 林丹沙红着眼睛抬起头,认出他是站着公堂之上自称是花不弃未婚夫的公子。 他一袭白衣飘逸,眉宇之间自然流露出清贵之气。林丹沙的心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痛得她浑身发抖,发寒。 为什么美若天仙的莫府公子看重她,英俊非凡的云琅喜欢她,清逸温柔的东方公子也要娶她?她不是药灵镇的小乞丐,也不是药灵庄菜园子里和癞皮狗住在一起打杂丫头。她变成了信王爷的私生女儿,变成了莫府公子的义妹,变成了朱府的孙小姐。凭什么花不弃这么好命?凭什么所有人都爱她?林丹沙大叫一声,冲进了雨里。 她拼命的奔跑着。雨打湿了头发,她心里的空洞越来越来,被打湿的裙子绊倒在地,扑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东方炻撵着伞走近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持了她的手轻轻襄住她掌心擦破的伤处,微笑着说:“你想把他抢回来吗?” 林丹沙浑身一凛,便想收回手来。 东方炻顺势扶起她,柔声说道:“像你这么美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他能配得上你是你的福气。如果你听我的话,我就能让他回到你身边。和我抢老婆的人有一个就够了,我不闲刭看到第二个。” 林丹沙咬着唇,用力的点了点头。 东方炻满意的拍了拍手,两抬小轿飞快的奔过来,裁着二人悄然离去。 半个时辰后,云琅回了客栈没见看林丹沙,皱着眉又回到了和林丹沙分手的地方。他望着安静无人的弄堂叹了口气。他的目光穿透冷雨,默默的祝愿林丹沙回家后将来能找到一个疼爱她的人。 雨静静的下着,云琅走到朱府大门外,犹豫了良久走进了那家苏州小吃店。 慢吞吞的吃完一抽小笼,终于备了拜帖递进去。 朱府静心堂里,不弃安静的看着桌子上的拜帖。云琅二字洒脱不羁,让她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被赐封为信王爷的七王爷已经过世了。东方家的人也出现了。唯一现在不知道她身份的只有莫府,看样子也瞒不了多久了。云琅的到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总管朱福冷静的说道:“东方炻决定关闭东记,肯定又会有别的招术。莫府如果知道你没死,也会对朱府不利。莫夫人绝不会容忍你在朱府坐拥势力,将来找她报仇。先下手为强,这是英夫人的习惯作法。莫府公子据说是个极孝顺的人。他也不会容忍朱府强大之后对莫府下手。这次内库朱府抢了官银流通权,莫府已识朱府为敌。咱们要先一步防范为好。” 海伯说道:“飞云堡和英府是姻亲。飞云堡云堡主和莫夫人是同胞兄妹。飞云堡肯定不会坐视咱们对付莫府。云公子虽然对小姐好,但谁也保不准在家族利益面前他还会不会对小姐好。”他停顿了下,吸了口旱烟一针见血的说道:“小姐对云公子似乎没有那种感情。当心因爱成仇!” 不弃拍的一掌拍在桌子上,跳下椅下道:“他是云琅,不是别人。他是能为了我把终身都赔进去的人,不是莫若菲!你们都别再劝我了,我要是对他不起,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她走到门口大声喊道:“甜儿,切仄公子到水榭。请他稍等,说我给他做吃的去了!杏儿,赶紧去大厨房弄两尾鲜鱼,我要亲自下厨蒸鱼!” 话说完不弃的脸上绽开了笑容,眼睛亮得让朱福和海伯都低下了头。 江云漠漠湿桂花,水榭旁的桂花在绵雨中绽开米粒大的金黄花簇。团团朵朵缀在深绿树叶中,深嗅一口气,馥郁的芳香便盈满胸襟。 甜儿好奇的偷眼打量着云琅。英俊的外表,眉宇间跳脱着的潇洒气度。她想到小姐要亲自下厨,偷偷的抿了嘴笑了。 水榭里突然涌来好几个水灵的丫头。有人轻抚琴弦,有人曼声轻唱,有人轻轻扇着炉子,优稚地煮水泡茶。他时不时就能感觉到这些丫头在偷眼看他。云琅略有些局促的坐着。心里暗暗猜想着不弃为何会威了朱府的孙小姐。 等了很久,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不弃高声喊着:“云大哥我来了!快点别凉了!” 垂下的珠帘被她一头撞碎,四下散乱,不弃笑意盈盈出现在他面前。云琅呆了呆,下意识的站起身用略带惊诧的目光看着她。 她穿着件绣百蝶的锦衣,乌黑的头发松松挽个了髻了,插着枝镶红宝石的钗儿。肤色比在望京时又自皙不少,一双清亮的眸子嵌在脸上,整间屋都亮了起来。 云琅喃喃道:“不弃,你变漂亮了!” “哈哈!是不是像珍珠一样漂亮?老头儿叫我朱珠。其实是我觉得朱不弃难听!”不弃笑着坐下来。 跟在她身后的杏儿打开食盒,端出一盘蒸鱼,拿出一壶酒微笑道:“小姐头一回下厨呢。” 云琅心里一热,所有的局促隔阂和陌生感消失殆尽。他看着这盘鱼笑道:“闻着香,不知道吃起来如何。” 不弃嘿嘿笑道:“以前我和九叔捉了鱼只有两种做法,要么扔陶钵里煮鱼汤,要么又树枝上烤了。这是本地做法。清蒸,淋了上好的酱汁,切了姜丝拌了醋。松鼠桂鱼我没那手艺,蒸鱼简单。尝尝!” 她举起筷子在鱼肚子一划,挟起一片鱼送到了云琅碟子里。然后吩咐道:“再去做些菜来,今天胃口好,只吃鱼可不行!” 云琅正想说不用了,眼尖的看到鱼肚里隐隐有红丝未去,知道不弃心急,还未蒸透就端了来,不由得哈哈大笑:“什么胃口好啊,明明没蒸热!” 不弃嘴硬:“没熟的地方味道还是好的。” 云琅放柔了声音道:“你做的,怎么都是好的。” 目光便专注的看着她,舍不得再移开了。 相见之后不弃摆了摆手,一众丫头福了福,悄悄悄退出了水榭,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云琅略偏过头,看到水榭檐下的还站看个装男装白袍的淡漠女子。她静静的看着庭中桂花树,守在水榭外,并不对他们投来多余的目光。 “她是小虾,我的保镖!”不弃笑着解释。 她知道云琅肚子里肯定有无数的疑问。有些问题她能回答,有一些,她不方便告诉他。 大总管和海伯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薛家庄灭门,莫夫人对她下毒,莫老爷有负朱九华所托占了她母亲。朱家抢了莫家的官银流通权。两家之间有太多的仇恨。消息迟早会泄露出去。莫夫人一旦知道她花不弃成了朱府的孙小姐,她会不惜余地的对付朱家。云琅和莫若菲是表兄弟,感情不错。他飞云堡现在当家作主的人是他父亲。下令让飞云堡助莫府一臂之力时云琅会怎么办? 东方炻言明要让朱府亏本,莫府再加进来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弃心里纠结,斟酌了会道:“云大哥,多谢当日你替我遮掩。我是朱府九少爷的私生女儿,朱八太爷唯一的血脉。以前发生了很多事情,但这是朱府的家事,我不方便告诉你。” 云琅笑道:“你现在总算有自己的家了!看得出来,这些丫头,包括小虾都对你极好。不弃,我替你高兴。你过得好就行了,不用告诉我从前的恩怨曲折。” 不弃不由得感动。她迟疑了下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想问,为什么解了毒却没给你递个信。我本想忘记望京的一切,重新开始。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意外的在苏州见到我。天下这么大,能遇上的机会并不多。” 云琅心里微微酸涩。他找了她大半年,她却想忘了他。 “公堂上大总管认出你来。他告诉我,其实一直迷人盯着你。知道了药灵庄向飞云堡提亲的原因。他们……心里很感激,我又留在了朱府,这才把人撤了回来。对不起,原本信了你,就不该再暗中监视你。四小姐她,她跟着你大半年。你对她……如果是为了我,我找她说去!” 不弃吞吞吐吐把话说完,心里的歉疚越来越重。 云琅勉强笑了笑,轻声道:“她今天已经回药灵庄去了。她娇纵了点,也不是胡挠蛮缠之人。” “可是药灵庄提亲之事……” 云琅见她焦急,心情又变得好了。他微微一笑道:“婚约作罢,你别放在心上。当时也是从权,我也不是迂腐之人。她当时以此相胁,我也只是从权。男儿一诺千金,也要看是什么情况。不弃,你不用太过内疚。对了,那个东方炻是怎么回事?朱八太爷替你定的亲事?你喜欢他吗?” “呸!我才不喜欢他呢!哼,我恨不得杀了他!什么婚约,狗屁!那厮一厢情愿的不要脸,谁理他!”一提东方炻,不弃的怒气便腾了起来。 云琅轻松的笑了起来,仿佛所有的阴雨化作了太阳雨。他伸手握住不弃的手,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出来大半年,我也要回飞云堡了。不弃,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东方炻抢走你的。” 不弃哆嗦了下抽回了手,不太明白云琅的意思。她记得自己清楚告诉过他,喜欢的人是莲衣客。 云琅看了眼小虾,轻声说道:“听说莲衣客在苏州府出现过,你悬赏一万两银子要他的命。本来我还不能肯定是他对你下毒,现在我知道了。不弃,你现在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就好。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你没什么心情,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不弃目瞪口呆。她被云琅丰富的想象力打败了。瞪着他半响后苦笑道:“云大哥,你怎么会猜他对我下毒?他怎么可能对我下毒?” 云琅犹如当头挨了一闷棍,声音不觉提高了:“你说什么?” 不弃心一横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他,下毒的人不是他!” 云琅倒吸口气凉气猛然站起,瞪着不弃道:“如果不是他对你下毒在先,又掳走你,你怎么悬赏一万两银子要他的性命?不弃,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不弃突然觉得头痛。她不想向云琅解释她和陈煜之间的事情。她也站起身来说道:“云大哥,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原本,我可以装着不认识你,只当这世上有长得相似的人罢了。顾念着你对我的好,我见了你。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以花不弃的身份见你,以后,我不会是花不弃。你就当我是个陌生人吧!” 她转过头想离开,云琅一把秣住她的胳膊,嘴皮嗡动,轻吐出一句:“不弃,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无情?” 不弃对正欲冲过来的小虾摇了摇头。她勇敢的看着云琅的眼睛,终于把她想忍住不说的话一气说出了口来:“因为莫夫人是你的姑姑。因为对我下毒的人是她。因为她灭了薛家庄满门。你满意这个答案吗?我不想说,我还想和你做朋友。莫府和朱府有仇,你飞云堡能置身事外吗?你夹在中间,你是帮着莫夫人对付我,还是帮着我对付你的亲姑姑?” 云琅的脸霎时变得雪白:“不会是这样的。不弃,姑姑怎么会对你下毒?” “好,我全都告诉你。因为莫老爷爱上了我母亲。莫夫人是个可怜而疯狂的女人。她看着我的眼睛就会想起我母亲。想起我母亲,她就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不弃轻轻拂开他的手,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云琅呆立在水榭中,一激灵清醒过来。他正欲追出去时,小虾拦住了他,淡淡地说道:“小姐说过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原来的身份见你。云公子,你请吧! 请你不要再来打挠小姐。她好不容易回到朱府,她也不打算找莫府报仇。她只是不闲刭和与莫府有关的人沾上丁点关系。” 云琅闷声不响,一掌击向小虾。 小虾蹙眉暗忖,这人怎么一味的胡纠蛮缠?也不客气的出了手。 云琅犟起来拳风劲爆,逼退小虾的瞬间身形拔地而起,往不弃追去。他轻轻落在不弃身前,凝望着她低吼道:“我是是非不分之人吗?因为她是我姑姑,你就不能接受我?我会查清楚这件事。如果真是姑姑做的。我绝不会让她再伤害你!” 不弃回转身喝住追来的小虾,平静的看着云琅道:“云大哥,世间的女子有太多,你总会找到一个对你好的。” “她们不是你。” “你,也不是莲衣客。” 云琅喃喃重复着不弃的话,胸口腾起股愤懑与不甘来。他嘴里发出一阵惨笑:“我要瞧瞧他究竟是什么模样,叫你这般念念不忘!” 他不再纠缠,头也不回大踏步的离开了朱府。 不弃眼里噙着一丝伤感,低声对小虾说道:“让人通知在望京的二总管,做好防范。莫府恐怕马上就会知道我的消息了。” 她转过身,挺直了背款款离开。 小虾眨了眨眼睛,好奇的想,小姐真的喜欢那个莲衣客? 初到东平郡大魏国往西,平原渐渐变成了丘陵。经戈壁之后,突有十万大山拔地而起。 万千河流奔腾亿万年,将这片大山分割冲刷形成了无数的河谷与冲积小平原。西楚州背靠十万大山,东北临戈壁荒漠,西南接大江峡谷。有与西胡对峙边关重镇石城。西楚州偏远贫脊荒凉,同时又是大魏国的西方门户。种种情况造就了这里复杂的环境。 因是西方门户,皇帝陛下没有把西楚州作为皇弟们的封地。陈煜虽然只封了个东平郡王,算得上是西楚州身份最贵重的皇亲。 西楚州文有知府杜元浩,武有握军二十万的上将军关野。两人多年来配合默契,井水不犯河水,倒也把西楚州治理得表面太平。 东平郡王的到来让二人心里都有点不舒服。再受皇帝宠信又如何?来的这个人是信王爷的亲儿子。谁都知道信王爷是皇帝唯一的亲胞弟,唯一被皇帝陛下留在望京掌管内库二十余年的王爷。唯一让两人感觉安慰的是,陈煜的封地不是西楚州的州衙和驻军帅府所在地石城,而是离石城百里外的东平郡。 然而东平郡王在路上蜗牛似的走了三个多月,关野心里总有些担心:“舍不得望京城的繁华,磨蹭了这么些日子终于来了。老杜,你说他会不会在石城又赖上三个月?这可麻烦了,我可没这么多闲工夫天天去向一个小郡王请安!” 杜元浩眼珠一转,斯文的抚着胡须笑呵呵的说道:“最近西胡不是偶有小股军队骚扰边关村镇?听说戈壁上的马大胡子又抢了些商人的货物。将军有守城重任在身,下官也分身无术。驿站那儿下官自会吩咐下去好好接待郡王。” 两人心照不宣,压根儿没把一个小郡王放在眼里。身份贵重算什么?失了圣眷赶到东平郡的小郡王啥也不是。 长长的队伍自戈壁滩上出现,东平郡王陈煜终于赶上队伍到达了西楚州。在石城的驿站住下后,出面接待的是州衙的主薄。知府与上将军关野都没有出面。 陈煜心里明白,这二人来是给你面子。不来,你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无论如何,总要登门拜访认识认识吧? 结果让他笑了。那两位都有事在身,无暇接见。嘱人送了厚礼算是全了礼数。 阿石愤愤不己,侍卫长韩业拍案而起。陈煜再是个郡王,但这天下是陈家的。对陈煜不敬就是对皇室不敬。二人都这样想着,陈煜却道:“我只是个被贬出望京的小郡王罢了。估计他们是担心我赖在石城不肯走。他二人一文一武把持了石城。突然多出一个皇亲,难免会打破平衡。吩咐下去,明天一早启程。封两份厚礼送去。” 他泰然的态度叫主薄记在心里,暗暗佩服这位郡王爷的涵养。转过身却是一惊,东平郡王脸上没有半点被贬的沮丧。对西楚州和东平郡的山川地理人物风情颇有兴致,难不成这位爷只是来转一转走走过场?等皇上消了怒气,或是太后老人家惦记起又召回望京,知府大人不是吃不了兜着走?这么一想,他马上决定向知府大人汇报,至少把面子工夫做足,以免将来出现被郡王记恨的事情。 结果杜元浩真遇到了事情,戈壁滩上的悍匪马大胡子真的出现了。抢了两个商队,杀了十来人。等他听到主薄的报告决定去见陈煜时,东平郡王的队伍已经离开了石城,去了东平郡。 与石城两位长官的态度不同。东平郡的郡守大人和当地有脸面的乡绅早早的等在了县城外。 东平郡多山地多沼泽耕地稀少,是个穷县。但与之相邻的南昌郡却很富饶。 因为南昌郡有座天下闻名的明月山庄,郡内数座窑洞日夜不停的烧制出了皇上赞不绝口的江心白瓷。 风尘仆仆赶到东平郡后,与当地郡守乡绅一席寒喧,陈煜便闲冂早歇息。 东平那的房屋低矮,大都以灰白色的石头砌成,看上去赏心悦目。但街道上没开几家商铺,过往行人很少。陈煜对郡王府的条件并不抱太大希望。然而郡守大人与乡绅们神秘的笑容叫他产生了种奇怪的感觉。 车队进了县城之后往西走,没有走多远便看到眼前的路突然由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变成了一条白石道路。道路两旁再无民合,而是种着两排整齐的枫树。树叶经秋变得火红,和白石路相映分外美丽。 车队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郡王府和县城低矮的民合比较起来,异常突兀。就好象一个粗俗村妇嫁了个清贵少爷。 门口居然还有十个穿着簇新衣裳的管家仆人整整齐齐候在府门前。 陈煜看着这本来不该出现的场面笑了。他施施然下了车,受了众人的礼后提起内力对府内一吼:“柳青芜柳大小姐,你还不出来迎我么?” 娇笑声自门内传来,众人眼前一花,一条清丽的身影袅袅站在陈煜面前。 她非常调皮的冲陈煜扮了个鬼脸。目光中蕴含的情意与热悉的举动叫所有人都对明月山庄大小姐和东平郡王之间的关系产生了无尽的遐想。 柳青芜对郡守大人一颌首道:“郡王长途跋涉怕是累了。不妨让郡王稍事休息,晚前再赴郡守大人的夜宴。” 两句话就叫那守大人走,言语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度。而郡守大人并不在意她的不敬,寒喧几句后真的带着人走了。 陈煜心里微惊,明月山庄把持了南昌郡,难不成相邻的东平郡也成了她的势力范围? “喜欢吗?”柳青芜微偏过头笑问道。 陈煜吩咐韩业与阿石整治行装后,挪揄地对柳青芜说道:“早知道你要替我把郡王府修茸得这么美,我路上一天时间都不会耽搁。” “长卿要和明月山庄做邻居,青芜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长卿可是要这里住一辈子的,家不整得舒服点怎么过日子?去瞧瞧,看还缺什么,嘱周管家去办。周管家是母亲大人亲自选中的人。他精明能干。长卿初来,有个熟悉东平郡的人在身边会方便很多。” 明月夫人亲自选中的周管家?陈煜眼角余光看到周管家在身后两步外紧紧跟随。 周管家四十来岁,瘦黑脸,眼睛很小颇为有神。陈煜想起在府门口周总家对他行了一礼,姿势极为标准,像是在大家之中养成的习惯。他注意到周管家的手,笼在袖中,却给人凌厉之感,练的是鹰爪手一类的刚猛外功? “朝廷拔的银两不够,母亲念着信王爷在世时的照顾,让东平郡把银子留着。郡王府由明月山庄出资兴建。只有三进院子,赶望京信王府差远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难怪那守大人对柳青芜毕恭毕敬,原来是明月山庄的银子起了作用。看来这里的大小官员都被明月山庄喂饱了。 他暗忖明月夫人修建了郡王府,又安排了管家下人。她要自己领情,同时又在郡王府里里外外布满了眼线。难道明月夫人怀疑他被皇上发配到这里的用意? 或是心里有鬼,两重手段同时使?让自己知道东平郡也是明月山庄的势力范围,又置自己于她的视线之中。 他微笑着跟着柳青芜一路看过去。周管家一直在身后缀着。陈煜暗想,柳青妍一旦失踪,柳青芜没有了竞争对手便不再想和自己合作?她为什么又要提醒自己周管家是明月夫人的人? 他欣赏的看着府里的装饰。这里的建筑不同于望京的大气,江南的秀美。墙体大半以石材为主,上方是木质结构。白石砌就的房屋飘逸雅致。后面外立着一台巨大的水车,抽起山中溪水流进府中。蓝天白云,远处山色斑澜。陈煜禁不住赞了声:“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有这般好景致,这里倒与听说的情景不一样。” 柳青芜微笑道:“长卿,你先休息两日,母亲请你得空了去南昌郡明月山庄作客。” 陈煜笑着称谢,柳青芜突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不会泄露你是莲衣客。你也忘了咱们的约定吧。” 陈煜一怔,也低声说道:“你掌管明月山庄便知足了。可是我对碧罗天却没有死心。” 柳青芜目光闪烁,眼里似悔似怒。半晌才低声说道:“你当我没说过。” “不可能!” 柳青芜一咬牙道:“有人遍天下的要找莲衣客,消息早传到了西楚州。敢和他抢老婆,你没查到碧罗天便死定了。” “东方炻?”陈煜心头大震,东方炻要娶不弃?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漏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陈煜眼角余光瞟到身后不远处垂手肃立的周管家和两个小厮,手握住柳青芜的,微微一笑道:“青芜,我瞧那水车甚是美丽。带我上去瞧瞧。” 他手中使劲,柳青芜气得瞪了他一眼。心知陈煜不想露功夫,挽了他的手带着他一掠而起,落到水车旁的木屋顶上时,陈煜身体还晃了晃,胳膊似无意的搂住了她的腰。 山风吹起两人的衣襟。周管家在远处瞧着,眼底晃过一丝笑意。他对身边一名小厮吩咐道:“回报夫人,郡王爷似乎很喜欢大小姐。” 明月夫人的计四周只有水车的抽水声。陈煜掀袍坐在了屋顶上,手揽着柳青芜的腰摆出一副亲热劲儿。似在携美欣赏满山秋色。 柳青芜恨道:“你这样做不是拉我下水?” “我初来乍到,对东平郡和南昌郡最熟的人只有你了。你现在想抽身是因为你觉得柳青妍不在了,你可以得到明月山庄。而我,现在想知道碧罗天的事情。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明月夫人。” 陈煜悠然说着威胁她的话,线条分明的脸与唇边噙住的浅笑诱惑力十足。他的胳膊很有力,让柳青芜突然生出一种想依靠的感觉。 她靠着他的肩,在他耳旁低语道:“罢了。我现在能知道的是江南有信传来。师傅收到信后嘱人见到莲衣客后要生擒了他。她接信后冷笑着自语了句:‘想和公子抢老婆,天底下还有这么胆大的人!’当晚她离开了山庄,过了半个月才回来,我就猜她是不是去了碧罗天。那个公子是不是碧罗天的什么公子。如果我透露你的身份出去,你说他们会不会放过我?”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有点发颤。禁不住又离陈煜又近了些。 陈煜伸手撑开她的头道:“别假装害怕了。周管家已经走了。”他心里烦躁不安。如果东方炻真的与碧罗天有关系,那么他离开苏州就是个错误。只要东方炻要找莲衣客,他就不会跟丢了他。 陈煜担忧的想,数千里之外的苏州府东方炻会对不弃做什么呢?为什么他要娶不弃?陈煜突然发现,自己小看了朱九华离家为丐的事情。朱府能从望京带走中毒的不弃,这件事本身就存在太多的疑点。他本想让不弃好好的留在朱府过平静日子,等他忙完手里的事情他会去寻她。所以,他在苏州并没有静下心来深想不弃与朱九华还有薛菲之间的关系。 他沉思的时候,柳青芜正恨恨的看着他。陈煜瞟过一眼道:“我父王派人到南昌郡明月山庄,八个死士,一个没回来。你知道吗?” 柳青芜大惊,眼中的惊诧之色不似假装出来的。陈煜轻笑道:“在最后的联络点得到了碧罗天这个信息。你觉得你透露了这个秘密,他们会放过你?我也不瞒你,我此行来东平郡就是要查清碧罗天的秘密。咱们的约定不妨重新拟过。你留在明月山庄替我留意明月夫人的动静。哪天她又要出远门时告诉我一声。别的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可以承诺,将来保住明月山庄,由你继承。” 柳青芜冷笑道:“我可要多加一条。哪怕你落进他们手中,你也不能供出我来。” 陈煜温和的说道:“只怕我真落进他们手中,第一个跳出来揭发我的人就是你。”他回过头,看着美丽的郡王府,目中冰凉一片,“你回去告诉她,我很喜欢郡王府。但是人带回去,我一个也不要。” “你不想装威一个被贬来西州府的倒霉郡王?明里寻欢作乐今朝有酒今朝醉,暗中再去寻访?” 陈煜笑道:“我本来是这样打算的。甚至想让东平郡王缠绵病榻。只不过今天看到郡王府我改了主意。柳明月已经怀疑皇上把东平郡做我封地的目的。天下就这么巧?那么多郡府,偏偏让我来了东平郡?你不知道我父王派了死士来,明月夫人心里有数。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可装的。我现在就想让她的猜测变成现实,让她着急,让她早点动身去碧罗天。” “那么我……” 陈煜勾起她的下巴戏谑的说道:“柳大小姐最多被沙子迷了眼,看上我这个小郡王了。” 柳青芜扭开头,心一阵狂跳,冷了脸道:“我该送郡王爷回府了。时间久了,我怕周管家起疑心。” 天色渐暗,陈煜去赴东平郡郡守大人为他设的接风宴。酒不过三巡他便已经醉了,满脸颓色满口酒话嚷着将来会闭门读书,让郡守大人无事别来郡王府扰他。 地头上多出尊大菩萨,郡守大人自然也不高兴。心道若不是看在明月山庄送来的银子份上,谁会理睬你一个闲散郡王?口是心非的劝了半天,终于还是顺从了陈煜的意思。保证不到那里上赋的时间,绝不去郡王府打扰。 陈煜坐上马车后酒便醒了。他望着东平郡夜空分外清亮的明月喃喃自语:“不弃,莲衣客会在西楚州出现。如果我引东方炻来东平郡会让你的日子平静些也好。” 他下了决心,要高调给明月夫人看。 宽敞的正厅中,他的二十余名侍卫分立两侧,堂中站着明月夫人送来的下人。陈煜离开望京时,府中只跟来了两个嬷嬷,一个厨子,阿石和一个老太监。都是从小就在流水园侍候他,也没有去处的老人。 那十名下人和周管家站在正厅里听陈煜训话。 他没有开口,端着茶呷了口,看了眼手中的江心白瓷盏,微侧过头看向周管家问道:“这是什么茶?叶片肥大,色泽深重。茶味浓郁,入口沁香。” 周管家谨声道:“回王爷,是东平郡特产的高山大叶茶。与江南之茶大不相同。” 陈煜嗯了声,翻了翻手上的名册和一叠卖身契突问道:“周管家会武功?” “略懂萱几招防身小技。” 陈煜呵呵笑道:“韩业,你试试周管家的身手。只作切磋,不可伤人。” 目光瞟动,韩业长刀拔出,大喝一声砍向周管家。这一刀去势凶猛,哪有半点切磋的意思。不少丫头惊呼失色,周管家显然要血溅当场。 周管眼中瞳孔收缩,身体滴溜溜一转,险险避开。 陈煜看得分明,韩业刀势再猛,周管家却总能有惊无险的避开。他呷着茶,目光仔细的看着堂下众人。半刻之后终于开口笑道:“停手吧。韩业,你总管遇到对手了。周管家功夫不错。” 韩业收了刀,气定神闲的站回侍卫队中。 陈煜放下茶盏,笑呵呵的走到周管家身前道:“周管家功夫这么好,又识进退。明月夫人让你来做我府上的管家,着实屈才了。” 周管家不卑不亢地说道:“夫人道与信王爷有旧,郡王远离望京,身边没个人照顾她不放心。” 当眼线还敢摆明了说?陈煜真有点佩服明月夫人的嚣张。他回想起望京竹馆竹台上那个娇媚的女人,觉得真不能小看了她。他笑道:“本王初来乍道,对东平那不熟。以后府里府外都有劳周管家打点了。” 周管家的背挺直了些,略带傲意的说道:“王爷是明月山庄的朋友,小的自当替郡王爷尽……你!” 陈煜的手自他小腹缓缓抽出一把匕首,顺势在他喉间一抹结果了他的性命。 他冷笑一声道:“我初来乍到又如何?敢明目张胆放人在我身边,事事替我作主。我父王在世时也没这样的规矩!” 话音才落,周围侍卫手执长刀冲进明月山庄送来的仆役中,刀光闪过,十个下人倒了七个,尚有三名背靠着背满身血污目眦俱裂。一人嘶声呼道:“东平郡王你怎敢对我们下手?!” 陈煜撇撇嘴笑了:“杀都杀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连不会武功的下人也杀?!” 陈煜脸一冷道:“真当我是京中走马溜鹰的浪荡子?不会武功就不是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他走近这三个人,脚尖一勾,自地上一名下人袖中踢出把精巧的弩弓:“不会武功会用弩。这人右手手指略黄,显然长年以手拈药,别告诉我是拈的补药! 这丫头的鞋穿这么厚,藏了刀片。这小子听我说话时耳朵微动,擅长偷听?明月夫人会送十个无用之人来?以为我总会留上一两个就成是吧?” 那三人眼中惊惧,一人狂呼道:“和他拼了!” 三人欲作困兽斗。陈煜夺过身边一名侍卫的长刀,优美的划出几道圆弧,彻底了结他们的性命。他扔了刀哼了声:“送回明月山庄去!” 侍卫们打了水清洗地面扛走尸体。阿石仿佛此时才认识陈煜,颤声道:“少爷,咱们初来,这地方是明月山庄的势力范围!” “以后你就是郡王府的总管。咱们带来的老人不多,不够用再去买几个。明月夫人要往府里塞人,郡守大人想安插眼线,都由得他们去。” 阿石一愣,不解的说道:“既然买来的人也不知底细,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们?” 陈煜冷冷说道:“我买可以,她送就不行。你家少爷又不是吃软饭的小白脸!这府邸装得不错,我收了。想安眼线,也得我点头同意!” 明月夫人半倚在绣榻上,粉色绸袍松松罩在她身上,长长的裙裾拖下来,衬得整个人弱不禁风。她单手支着下颌,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依然用她柔柔弱弱地声音问道:“他就只带你看风景?” 柳青芜轻声道:“不是。他嫌周管家在旁边偷听,刻意避开他问我一些事情。 ” “哦?” 柳青芜心里紧张,仍按照和陈煜商量的话说道:“他不太高兴,让我把人全带回来,说郡王府他很喜欢。” “你怎么不带回来呢?带回来还能少损失几个人。”明月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美丽的眼里露出一抹忧思,“在望京时就觉得东平郡王是位人物。武功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真叫人看不懂他。” 柳青芜大着胆子说道:“师傅,皇上把东平郡给了他做封地,佬刿们的南昌郡不过数十里路程,他会不会来对付咱们的?” “他当然是来对付咱们的。皇上总是多疑。这年头女人做生意做大了,他便要疑心我背后是不是有个很强的男人。他赚这么多钱是要做什么。”柳夫人扑哧笑了,像山崖上秋风中轻绽开的一朵花。 柳青芜看着她的风姿瞬间也有些失神。这样的女人连个男人都没有,太奇怪了。她不免猜测,师傅的男人在碧罗天。 “青芜,东平郡王文武双全,俊朗不几。他既然封地在东平郡,离明月山庄不远。你若能嫁给他为谱努也不会扔下山庄事务不理会。我能有个郡王作女婿就可以安心休养了。” 柳青芜吓了一跳,一层红晕在白皙的脸上染开,连耳朵也红了。明月夫人看着这种只属于少女的娇憨不觉痴了。她调笑道:“怎么,真的动心了?” “没有。师傅别笑话青芜。” “我不是笑话你。青妍居然失踪了。我相信她的能耐。她一定会回来的。” 柳青芜一阵烦恶。她一直犹豫是否该出卖陈煜。摇摆不定中听到这么一句话。想起陈煜宽厚的肩膀,天门关潇洒的身影,她决定相信他的话。 明月夫人挥了挥手道:“只要东平郡王不带兵踏平明月山庄,由得他怎么折腾。让东平郡的人别去郡王府找麻烦。郡王爷现在是头饿疯了的老虎,不给他喂食就行了。你下去吧,没事多陪陪郡王爷。寂寞的男人总是需要女人的。要怎么套牢他,不用我教你吧!” 柳青芜垂下了头,默默的离开。 她走后不久,内堂之中悄然走进一个肤色黝黑,眼窝微凹的黑衣人。 明月夫人·哺懒的问道:“黑凤,你去告诉公子一声。青芄和莲衣客交过手,曾射过莲衣客一箭,他武功也高不了哪里去。我这里有关莲衣客的消息就这么多。他从前一直在望京附近出现。公子若想找他,去望京作点恶事,没准莲衣客会主动找上门来。” 黑凤对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明月夫人坐起身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推开房门,走进庭院,仰头望定天上的明月,眼睛渐渐的溢满了泪水。 黑雁跟在她身后,瘦削阴沉的低声说道:“公子也许是玩心重了!” “他让黑凤不远千里亲自跑一趟询问莲衣客的消息。他若不在意,怎会如此?我就知道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她声音微微哽住。如果不是语气中的怨毒,明月夫人此时的模样只让人瞧了堪怜。 黑雁眼中透出怜悯与热切,他小心的掩住自己的情绪,轻轻说道:“夫人是不是去劝劝公子?” 明月夫人抚着一株菊花,手指用力折断,咬着牙说道:“公子要娶谁难道我还拦得住?把花不弃威了朱府孙小姐的消息传给望京莫夫人听。那老毒妇必不会放过她。另找人去江南,两年内他不会娶她,我不信,这两年我都找不到机会杀她!薛菲,我本想放过你的女儿,是她自己命苦被东方家的男人看上了!” 黑雁轻叹了声道:“我亲自去办。” “黑雁,”明月夫人望着他,俏目微红,颤声道,“你别去,公子发现会杀了你。我身边,身边没有可信之人。青芜看似精明,却和我离心。青妍她失踪这么长时间,盯着莫府的人没有传来一点消息。我怕……” 黑雁心头热血翻涌,只觉得能为眼前这个女人死了也心甘情愿。他扭头就走,却不知道身后的明月夫人嘴角已掠起抹讥讽的笑容。 她捡起地上那株断菊,怜惜的将它插进了花盆中轻声说道:“我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为什么你要喜欢薛菲?当年你来薛家庄是为了看我。为什么从此以后你的眼里只有她一人?年年我都去求你,你还是扔了我在这明月山庄让我自生自灭。她有什么好?比得上我吗?我为你赚得大笔金银,她只会叫你伤心。” 明月夫人脸色突变,长袖舞动,片刻后花园内再无一朵花留在枝头。 柳青芜匆匆走进院子里时望着满园落花目瞪口呆。 明月夫人眼中厉色一闪,手掌挥动清清脆脆赏了她一巴掌,怒斥道:“谁准你进来的?!” 柳青芜骇极跪下道:“东平那传来消息,东平郡王将咱们送去的人都杀了,正连夜把尸首送来!” “杀得好!呵呵,我正想着东平郡王太弱,不是对手!”明月夫人大笑起来,一改平索的娇媚柔弱。她笑了一阵对柳青芜说道,“你如果能让东平郡王迷上你,明月山庄就是你的了。” 柳青芜张大了嘴,轻呼了声:“师傅!” 明月夫人扶起她,手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微笑道:“还疼吗?师傅刚才失态了。青芜,师傅最是疼你。” 柳青芜头发发麻,强笑道:“是青芜太过慌张没有通报就闯了进来,不怪师傅。” “杀了就杀了吧。他只是在告诉我,他不是个容易被控制的人。他也不喜欢被人控制。明天我要出门。你陪着东平郡王。青芜,别告诉我你对他没有动心。 在竹馆里见到他时,我就在想,如果他是那个莲衣客该有多好!” 明月夫人眸光如清月一般清澈,同时带着月华的凉意,让柳青芜情不自禁的软了腿,再度跪在了她身前。 “能叫你上心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个莲衣客。青芜,我只是在猜,你的心够狠,出手也够毒,就是欠了城府。我早就说过,你不如青妍隐忍。换了是她,我怎么也诈不出来的。” 柳青芜清秀的脸上露出恐惧,手抓着明月夫人的裙摆连声求道:“师傅,我再也不敢瞒你了,你饶了我!” 明月夫人低声笑了:“我可不是饶了你么?我并没有告诉公子他要找的莲衣客就是东平郡王。我只是要你牢牢抓住他的心。这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明月山庄,我可以给你。你喜欢东平郡王,我鼓励你去爱他。傻孩子,你难道比不过花不彝?” 她拉起柳青芜进了内堂,拿出一个锦盒送到她手中道:“趁他对你少了戒心,用这个占了他的人。你只要有了他的孩子,东平郡王是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柳青芜像个傻子一样接过锦盒,脑中混乱不堪,不明白明月夫人的目的。 “凡是爱过薛菲的男人,我都想报复。凡是想娶她女儿的男人,我都要他们得不到。”明月夫人幽幽看了她一眼,柔声道,“你也知道背叛我的下场。你觉得东平郡王现在有能力保护你吗?何不去告诉他,试一试?” 陈煜能保护她吗?如果他知道她已经被明月夫人看穿,没有利用价值,他还会保护她?柳青芜想起在王府陈煜护住花不弃的情景,想起那个雨夜他对花不弃说的话,想起在小春亭他对她下手半点也不留情面。她咬着唇抱紧了锦盒道:“我相信师傅。” “要想下手就趁早。”明月夫人懒懒的倚上了绣榻,玫瑰色的指甲挽起一缕长发梳理着。眼波轻柔。 柳青芜下定了决心便不再犹豫。她恭敬的问道:“师傅何出此言?” “他杀了咱们的人,必定不会老实的呆在府中。相信我,他一定想用莲衣客的身份把公子自花不弃身边引开。真没想到,他和信王爷一样痴情。去告诉他,我后天出门,往西,进十万大山。青芜,师傅以身为饵,你不要放过这次机会。 ““我该怎么做?” “用你的弊努你的箭,你的暗器,你手下的人来杀我吧!” 见柳青芜呆怔,明月夫人褪下衣衫,肩头之下竟有道长长的刀痕,狰狞无比。她微笑道:“当年我使了回苦肉计嫁了一个人。咱们师徒一场,莫要客气。你要是能救他一命,他自然听你摆布。” 柳青芜突然觉得害怕,这个女人太疯狂,她宁愿伤害自己也要制造这么一个机会。而目的却这么简单,自己抢了陈煜让花不弃伤心。不,她也不会让公子得到花不弃。她难道是要和碧罗天作对?! 她生生打了个寒战,碧罗天是什么?师傅这么强悍的女人,能在十来年间建成明月山庄,她嫁的那个男人会有多恐怖?如果照她的计划做了,碧罗天会怎么对付自己? 喉间突然一麻,柳青芜还没回过神来,胳膊已被明月夫人举起,她大惊之下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眼睁睁看到一丝牛毛细的金针被明月夫人刺进了身体里。 “十天之内,我还能把针取出来。否则,它就会顺着你的血脉刺进你的心脏。和信王爷一样的下场。青芜,师傅最后帮你下决定吧。事成之后,我会替你除针。” 明月夫人取下她喉间那枚金针,微笑道,“去吧。” 柳青芜压住心里的恐惧,深吸口气道:“青芜绝不有负师傅所托。” 真真假假已经是深秋了,早起能看到路边的草叶结上了层白霜,明晃晃的像轻雪洒了一地。山间的秋色浓得化不开。深绿的,金黄的,火红的层层叠叠将山林泼染得鲜艳无比。 西楚州的天高而蓝,天空不见丝儿云彩,澄静无比。初升的太阳看似浓烈,将一切耀得分明,落在身上只有浅浅的暖意。 水车提起的溪水白花花的欢快涌进郡王府。陈煜负手站在水车旁不知道在想什么。阿石虽升威了总管,却依然忘不了跟在陈煜身边侍候。他小心替陈煜披上件鹤氅,略带埋怨的说道:“少爷,这里比望京冷,小心着凉。柳姑娘来了,我让她在大厅候着。” 陈煜不觉一笑,打趣的说:“这么快就行使总管的权力了?” 阿石嘟了嘴道:“昨天少爷不是和明月山庄翻了脸?我为什么要给她好脸色瞧!” “请她来花园。”陈煜吩咐道,慢悠悠的走到园子坐下。 木桌上摆着茶具,陈煜亲自动手煮茶。水是高山清泉,茶是东平郡特产的高山大叶茶,茶汤深重,香气馥郁。他突然想到不知道不弃在苏州府时,望京城四海钱庄朱禄送来的防瘴气蚊虫叮咬的药丸和那一千两银子。陈煜唇边忍不住掠起一抹笑容。不弃聪明得让他吃惊。她打的就是这个高山大叶茶的主意吧。用这种方式和东平郡建立生意上的联系,从而知道他的动向。 “傻丫头。”他低低笑骂了声,惬意的嗅了口茶香,浅浅抿了口。 柳青芜站在花园门口。她想起初见陈煜时他着一身宝蓝色的衣袍,贵气十足的出现在明月山庄于南下坊灯节设的花楼上。 陈煜不及莫若菲美,但只要把他和莲衣客的身影重合。一个温柔贵公子,一个冷峻侠客,合在一起带给她的感觉是那样奇妙。天门关莲衣客的不屑与威风,眼前的陈煜温润而深沉。她下意识的深深呼吸。早晨的清洌空气直入心肺,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柳小姐这么早来有何事?” 陈煜转过头,阳光照在他脸上,纤毫毕现。柳青芜似现在才发现陈煜眉骨微高,浓黑的眉下那双眼睛微微凹陷,难怪无论何时总觉得他的眼神深邃。 她嘲讽的想,难道是师傅那枚针摄了自己的胆?一晚没睡看什么都新鲜好奇,什么都看不够似的。 她款款走过去坐在陈煜对面。 他倒了杯茶给她,用的不是江心白。“江心白轻薄如玉,适合江南绿茶。宜兴紫砂煮出来的高山大叶茶比江心白好。” “是江南的东西好吧。”柳青芜不无讥讽。 陈煜并不否认,笑道:“她什么都好。” 一股酸胀直冲心底。为什么没有人这样爱她?柳青芜左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入口微苦.喉间回甘。 她轻咬着唇道:“她今晚出门去。” 陈煜眉微扬:“这么快?” 柳青芜冷笑:“你不是希望她赶紧走,你好一路追着去?等查到了你想要的结果就好离开这里去江南?” 陈煜盯着她看了半晌,手突然伸出握住了她的右手,诧异的说道:“为什么这么凉?” 柳青芜左手轻飘飘的拍出,她右手不动,单凭一只左手如何敌得过陈煜,不过几招就让他扣住脉门。她怒道:“我将你要的消息给了你,你想做什么?” 陈煜松开她的手,展颜笑道:“我什么也不做,你走吧。多谢你的消息。” 柳青芜伸回手,怔怔坐着不动,隔了半响才道:“能留我吃午饭吗?我不想太早回去。” “能啊,怎么不能?我家的厨子从溪水里捉了鱼,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鱼。” 陈煜笑着,继续煮茶,l晒太阳看风景。 午饭过后,柳青芜骑着马走了。走得一程回头,看到陈煜仍站在府门口的红枫树下笑望着她,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右手臂,心头微酸,策马狂奔而去。 陈煜脸上的笑容随着她的身影一点点的减弱。他折身回府,独自在水车旁站了很久,然后招来韩业关在书房里说了一下午。 天色微暗时,十来骑出了郡王府,顺着那条新铺的白石路出了东平郡。 东平那的百姓避得远远的,对簇拥在队伍中那个清秀的贵公子指指点点。 深夜,南昌郡的原野上灯光点点。火花聚集处能看到道道青烟升起。那是日夜不熄火的瓷窑。越靠近山,灯火越少。 明月山庄的大门外一乘小轿缓缓离开,往西疾走。 明月夫人偎靠在轿子里,闺目养神。 轿子上了山路之后,前方护卫手中的火把像盏明灯在山路上闪烁。 一夜,轿子不紧不慢的走着。晨曦初现时,已越过了一座山头,停在山溪旁歇息。 明月夫人下了轿,慵懒的呼吸了口山间空气。树下草地上已铺开床厚厚的花毯,她躺了上去撑看下颌似在小憩。 护卫们四下散开.换班休息。 不过两个时辰,明月夫人坐起身,擦脸吃东西,轿子继续前行。 一直到第三天,到了处险峻所在。山道一侧是万仞悬崖,一侧是高山密林。 站在山道上往下看,崖下一江奔腾。浪击得山石冲起巨浪。 轿子在这里停了下来。明月夫人下了轿,手中提了条带着铁勾的软索,站在悬崖边上用力一甩,铁勾钉上的绝壁上伸出的一株虬结老树,惊起一群飞鸟。 那棵老树怕有千年树龄,枝叶繁茂,树身垂下数丈高的老藤。一端远远的伸出,横亘于两山之间,江水之上。 自悬崖自那棵老树足足有十来丈远,明月夫人除功力高深之外,显然已来过这里数次,手法娴熟。 一名护卫拿着软索另一端飞快的跑上山,系在一株大树上。空中自然出现了一条索道。明月夫人飘尖轻点,顺着这条索道滑向了绝壁间的大树。 明月夫人带来的护卫有十人,此时全守在树旁,手中刀已出鞘,神情紧张。 林间树叶晃动,一枝箭准确的射进了一名护卫喉间。随着这枝箭射出,林中嗖嗖射出密集的短弩。四散躲避的护卫张嘴欲呼时,都被一箭穿了咽喉,整个战役轻松拿下。连声惊呼都没有发出。 陈煜站在大树旁,望着索道终于叹了口气。如果不是陷井,他就要跟上去才行。如果是陷井,他只要上了索道,明月夫人在老树上斩断绳子,他就会掉入深渊。 该怎么做,他必须拿个决定。一名护卫站了出来,神色坚毅。他是随陈煜的侍卫中最擅轻功攀爬的人。他穿着和陈煜一样的衣裳。黑色箭袖紧身衣,背负长弓,腰间盘着捆绳子。 陈煜拍了拍他的肩,微略颌首。 那名侍卫灵巧的勾上索道,顺溜的滑向老树。所有人紧张的看着他,眼见他到了老树正要松口气,远远传来声惊呼,他的身体突然往下坠落。众人看得分明,他手中扔出了一条绳子缠住了老树垂下的藤蔓,缓解了下降的势头,掉进了江水中。 “下游的人到了没?”陈煜盯着那株老树问道。 “到了,只要伤势不重,应该无碍。”韩业答道。 陈煜伸手取过他的刀,一刀斩断了绳子。眼见那条索道飘飘荡荡的坠下,他笑了笑.下令就地休息。 等到天黑,陈煜站起身,检查了下身上的东西。拍了拍韩业的肩道:“照计划撤。” 侍卫们一拱手低声说道:“少爷小心。” 陈煜笑了笑,试了试重新缚在大树上的绳子,跳下了山崖。手中的绳子带着他像山间苍鹰无声的掠下。手中绳子到了尽头,他单手挽紧绳索,足尖踩着山壁,借着山间微明的月色仔细看了看,取下长弓一箭往山岩上射去。长箭不偏不斜的射进一道石缝,没入一半。他满意的露出笑容,轻轻松开手中绳索借力一荡,人轻飘飘的站在了长箭之上。背靠岩壁再射出了第二箭。 半个时辰后,他已接近了那株老树。无声无息的攀上了树杆。陈煜机警的观察看这棵树。明月夫人扔出的勾索仍钉在树上,他不敢动。树上栖息的乌很多,惊飞了夜乌等于暴露自己。 他静静的等待着。此时陈煜不免有些好奇,明月夫人难道真不知道自己在跟踪她?或者她艺高胆大,不怕被他跟上来? 他靠着树闭上眼睛和树融为了一体。他不想去找,他在等明月夫人出来。 月至中天时,树上的鸟扑的惊飞,这株大树粗:i-上的树干移开了一个洞。明月夫人出现了。 她离陈煜不及两丈,陈煜再一次看到她,心里泛起种奇怪的感觉。他静静的等待着,想知道明月夫人会怎么离开。 他看到她左右看了看,取下了那条垂下的勾索,人又返回了树洞。 原来明月夫人根本不会从原路返回,难怪她留下的那群护卫武功并不强。他好奇的往树洞出现的地方看了看,趁着夜鸟还在扑腾着翅膀,走到树洞旁抚摸着周围。手摸到一个突起的树结,触手微凉。他用力一按,树皮滑开,他闪身掠了进去。 树洞里并不黑,老树树身的缝隙透进了微微的月光。借着这点光,陈煜看清了,这是个天然的树洞。他一路下坠,耳中听到机括声响,暗道不好,手拍在树杆上便要往上掠。 鼻端嗅到一股芬芳,像春天花园里百花怒放。他像突然失了力气,身体重重的摔下。 “呵呵,东平郡王咱们又见面了。” 一盏油灯亮起,明月夫人俏生生的站在他身前。陈煜苦笑了笑:“夫人好手段。是在等着我吗?” “你不来,我怎么敢走?妾身并不想杀你。吸得这噬骨香,等三日后妾身回来,郡王的内力就化得差不多了。一个没有武功的郡王,封地挨着明月山庄,想来日后妾身可以和郡王好好合作了。”明月夫人说完,把手中灯盏留下,轻笑着离开。 陈煜苦笑道:“饿三天化我内力,夫人不是让我急死?” 明月夫人回头笑道:“死不了的。只是三天而己。”她往前一推,出现了一个洞口,明月夫人便自这个洞口消失了。 陈煜一直躺在地上等着。隔了半个时辰,树洞里有了飘步声,声音显得格外惶急,陈煜偏过头,看到了柳青芜。他呵呵笑了:“天无绝人之路,看来上天对我甚好!” 柳青芜用力扶起他道:“另有秘道进这棵树。我带你走。” 陈煜靠在她身上笑道:“也只有你知道这个秘道了。你不怕明月夫人杀了你?” 柳青芜没有说话,带着他转过秘道,一直往前走。她似走得热了,飘步极快。突听到明月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青芜,你竟然背叛我?!” 秘道中一阵劲风袭来,柳青芜中了明月夫人一掌,一口血喷到陈煜身上。她站立不稳,抱着他就地滚开,不知她按了什么机关,地面中空两人的身体笔直下坠。 微微的月光下,明月夫人脸上笑容初现,喃喃说道:“青芜,其实你这样做,比对他用药强百倍。一直觉得你城府不深,现在我竟然不知道你是在犯傻还是真聪明。东平郡王以后不念你的恩情都不可能了。也罢,都一样能达到我的目的柳青芜悠悠醒转,腰间被黑色的布条缠得紧实。不远处点燃了一堆火,陈煜正坐在火堆旁出神。她挣扎着坐起,胸口又一阵巨痛,下意识的哼了声。 陈煜快步走来按住了她的肩头道:“她打断了根肋骨,别动。” 她躺下去,月光照在她清丽绝伦的脸上,肌肤如玉。她喃喃开口道:“你没有吸进噬骨香。” 陈煜没有否认。 “你怎么知道?” 陈煜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碧罗天,小心了些罢了。” 柳青芜眼里慢慢溢出了水光:“你怪我吗?如果我不来,你就可以跟下去。” 陈煜坐回火堆旁翻烤着一只鸟,温和地说道:“她没这么容易带我去。你别多想。我谢你还来不及。我没想到你会来救我。” 柳青芜偏过头讽刺地说道:“你用不着谢我,我若是对你好,我本来就该告诉你这个树洞的秘密。这本来就是师傅的苦肉计。她本来的计划是抓了你或伤了你把人情卖给我。我救了你之后让你感激我,让你对我动心。现在看来师傅小看了你。我若真的照她的计划反倒会中了你的计。你走吧!” 陈煜取下那只乌,细心的撕成肉条温和的对她说道:“张嘴!” “我不吃!你没听我说的?我腰间荷包里面有个瓶子,想来是春药一类的东西。你应该知道,如果我照计划行事,你还有脸去见花不弃吗?” “没关系。饿一顿也饿不死。休息会儿,别乱动,否则断骨会戳进你的内腑。”陈煜自顾自的吃了,根本不接柳青芜的话。他一直望向不远处奔腾的江流,目光深沉如夜。 晨曦初现时,江上逆流驶来一只羊皮筏,看到火光,筏上站着的三名侍卫大喜。高声叫道:“找到了!” 陈煜踏熄火堆,小心的抱起柳青芜纵身掠上羊皮筏道:“回府。” 羊皮筏掉转头,顺势而下,操舟的侍卫手法娴熟,轻巧点着竹篙。羊皮筏灵活地避开礁石旋涡,飞快的往山外划去。 柳青芜看着两岸青山后退,喃喃说道:“为什么你不扔下我?你不知道天门关是我设埋伏?你不知道南下坊是我射了你一箭?小春亭上也是我威胁你在先? 我本来就是利欲熏心之人,行事狠毒。你救我做什么?” 陈煜坐在筏上,目中闪烁着柳青芜看不懂的神色。没有回答她。 “你说话呀!”她挣扎着要从起身。 陈煜轻叹了口气,一指点在她颈侧让她昏睡过去。 韩业这时才对陈煜说道:“少爷吩咐过,要烧了那棵大树。” 陈煜回转头,一股浓烟在山间升起。他笑道:“还好只有一棵长在绝壁间,否则,这片山林怕都要遭秧了。” 明月夫人让柳青芜来勾引,想破坏他和不弃的感情。东方炻对柳明月这么重要?现在柳青芜背叛她,她又会做什么反应?陈煜静静的坐在筏边,水花飞溅在他脸上。偶有冲进筏里的水,被他一掌拍开。躺在筏底的柳青芜脸上平静的熟睡着,脸上却没有溅上半滴江水。 半日后,两岸山势变缓,江水变宽,羊皮筏子已驶出了大山。弃舟后上岸,陈煜皱了皱眉道:“去寻辆马车来。” 等候在岸边的众侍卫压根没想到还会多出一个重伤的柳青芜,只牵着马匹守候陈煜。得了令就去寻马车,不多时赶来一辆马拉的平板车。还好这名侍卫细心,事先在车上铺上层厚厚的棉被。 陈煜抱了柳青芜上去,吩咐道:“行慢一点,别巅着她。” 侍卫们奇怪的互相看了眼,心里暗暗对柳青芜在陈煜心里的重量重新估算了番。 进府之后,阿石见陈煜抱了柳青芜直入内院,忍不住拉住韩业问道:“少爷为何对柳姑娘这么好?” 韩业眨了眨眼呵呵笑道:“患难见真情嘛。看来少爷终于动心了。” 阿石呸了声道:“胡说!几天前少爷对明月山庄的人绝情,怎么会几天后就变了心思?” 韩业摸着脑门道:“也许这几天少爷发现她的好了?” 正七嘴八舌的猜测着,陈煜自内堂出来喝了声:“韩业,叫小六带了他的箱子来!” 厢房中柳青芜已经醒了。呼吸间扯动断骨带来尖锐的痛。她轻声问陈煜道:“你带我回郡王府,不怕师傅对付你?明月山庄在这里经营了十来年,小小一座郡王府,二十来名侍卫敌她不过的。我对你没有什么作用了。我打听不到碧罗天的下落,你何苦要留着我?” 陈煜握住她的右手。这只手看上去有些充血,触手冰凉。 柳青芜想缩回手,陈煜手上用力道:“别乱动。一会儿小六过来替你重新对断骨。我叫嬷嬷来替你包扎上药。” “我说过我对你没用了!”柳芜恼怒的大吼,额头顿时痛得沁出了汗。 陈煜回过头轻声说道:“你肯拼着手臂废了来救我,当我真不知道吗?” 柳青芜微张着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咬住了嘴唇,生怕一张嘴,就哭了出来。 陈煜对嬷嬷吩咐了几句.走了出去。 房门外一堆偷听者,见他出来顿作乌兽散。小六背了箱子朝陈煜行了礼,一溜烟进了房,膈了片刻就出来了,嘿嘿笑道:“少爷接骨手艺不错。只不过那位姑娘瞪着我,要真是骨头错了位,我还真不敢接。不知少爷如何……” “舌头长了不是?不想要了?”陈煜瞟了他一眼,吓得小六捂住了嘴。 听嬷嬷出来说伤口已包扎好了。陈煜低喝道:“还没完,跟我进来!” 小六低着头,背着箱子随他进去,嘴里嘀咕道:“难不成你还能凌空接骨?” 一抬头,见陈煜目光微寒,小六死死闭住了嘴。 陈煜走到床边,放柔了声音道:“柳姑娘,你对明月夫人肯定比我了解。她的金针被你阻在手臂上,你告诉我,该怎么取?” 柳青芜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嚅嗫地说:“你怎么知道是金针?!” 陈煜微微一笑道:“那天我见你喝茶时右手低垂似不敢用力,心里有些疑惑。我父王过世时留下书信告诉我明月夫人替他用金针渡穴的事情。可惜父王的针与你不同,无法取出来。你既然绑扎的右臂,想必了解这针的走势。我替你除了可好?” 柳青芜咬住唇,偏过头沙哑着嗓子道:“我自己会取。” “对不住了。事有从权,煜不得己而为之。”陈煜轻轻拂晕了她,示意小六剪开她的衣袖。 她右手臂上以细密的丝线一圈圈扎紧,整条手臂因血脉不通已经变得乌青。 陈煜叹了口气。抬起她的手,提起内力顺着她手臂筋脉往下逼。不多会儿,便见着一枚细小的招刳皮肤下隐隐出现。 他低喝一声:“取针!” 小六打开箱子,里面放满了各种刀。他选了一把细长如筷子的刀飞快的划下。陈煜内力逼迫,那枚金针带着股血箭自柳青芜臂上射出。 陈煜没有松开手,小六慢慢解开她臂间丝线。陈煜阖上双目,内力源源不断输入,活络着她手臂身上的筋脉。汗水渐渐挂满了额,柳青芜的手臂再拖下去,就废了。 他握着她的手臂,感觉不再冰凉。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黑了。陈煜站起身疲倦地对嬷嬷说道:“用酒替她擦手臂,动作轻点,别把皮搓下来。从现在起,你俩换着来,不要停。” 他走出房门,外门又围满人。陈煜低斥道:“看什么看?!” 小六感动的说道:“少爷对柳姑娘真好。” 脑门上被陈煜拍了一记,他笑骂道:“好什么呀,看她可怜,拼着手臂要废了偏生还跑了来。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没有一只手像什么话!小六,你有家传医术,她就交给照顾了。” 运筹帷幄第二天,明月夫人嘱人送到东平郡王府一封书信。言明山庄及瓷窑由大小姐柳青芜继承。 陈煜把书信拿给了柳青芜。 这封信上的内容是柳青芜等了很多年想要的结果,一朝得到想要的东西,她的眼眶立即湿濡,可怜兮兮的问陈煜:“我该怎么做?” 陈煜喝着茶笑道:“这不是你想要的?” “可是师傅会这么容易放过我?她接下来会怎么对付我?我……” 她低下了头,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原本清丽的容颜上添了几许柔弱。 不知为何,她的模样柔弱让陈煜有种又看到明月夫人的感觉。但她只有十六岁,陈煜心里叹息一声扔开这种感觉温和的说道:“你如果想继续在郡王府养好伤也行。如果你不闲刭经营明月山庄的生意。你可以把瓷窑卖了。” 柳青芜眼里一下子有了光彩,企盼的说道:“我卖给你行不行?反正东平郡偏远穷困,郡地的赋税不高,郡王府这么多人也需要银两。” 陈煜一愣,呵呵笑了。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商人。也没有时间经营。如果你真不想接手的话,只需放出风去,会有无数精明的商人自全国赶来买这些瓷窑。” 柳青芜心里一阵失望,她想了想道:“先等我养好伤再说吧。长卿,我现在不想回明月山庄,我能留在郡王府吗?如果你不方便,我马上就走。” “你可以养好伤再走。如果现在走,我可以调两名侍卫去保护你。以明月夫人的武功要杀你易如反掌。她既然把山庄留给你,至少现在不会杀你。” 陈煜说完,犹豫了下笑了笑便离开了。 书房里韩业不解问他:“为何不让柳姑娘回去?如果她回去,也许碧罗天的人会找上她。这样少爷不就……” “她肯拼着废一条手臂来救我。我不能再利用她。可惜让明月夫人嗅到不对劲跑了。来东平郡能查到明月夫人和碧罗天有关,已经是很大的收获。她伤好后就送她回南昌郡。我自有办法让碧罗天的人来找我。”陈煜打断了韩业的话。 韩业道:“明月夫人离开了,少爷留在东平郡就没多大的意义了。” 陈煜目中闪过一丝狡黠:“江心白瓷每年能为明月山庄挣上百万两银子。有这只会下蛋的金鸡在,我猜明月夫人背后的人不会轻易放手。更何况,我很想知道来接手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个东方炻。明月夫人叫他公子,他必然比明月夫人在碧罗天里的地位更高。放过一只兔子,引来一只肥羊。咱们并不吃亏。” 他没有告诉韩业内心深处别的目的。他真正想保护的那个人,远在几千里之外的不弃。他不能容忍她身边伏着一条流馋水的狼。他无法分身,就只能引狼出动。 多年在望京的闲散生活让他有种吃饭等死的无力感。他只在化身为莲衣客时才在江湖逍遥中感觉自由呼吸的畅快。信王爷告诉他,不要像他一样。深受帝宠的同时活得无比小心。这种小心之后的生活像苍鹰收了翅膀,只能缩着身体在地上行走。遥望蓝天.无法飞翔。 如果只是自己要收拢羽翼,低调行事。他从小就这样活着,并不困难。但是他不能容忍不弃和他一样。 她能绽开比阳光还明媚的笑容,她眼底深处的小心翼翼是阳光背后的阴霾。 她可以满不在乎擦干满脸的茶水,她可以在王府门口忍了气平静的自侧门进府。 但是那个雨夜叫他看得清楚,她内心的痛苦被压抑的何等辛苦。 水如月,女如雪。流云止,春花谢。一朝醉倒碧罗天。莫家老爷,父王,碧罗天的那人能为薛菲的美貌沉醉,朱府九少爷能为她甘心作乞丐。不弃在飞快的长大,在朱府迅速的褪变。她就像叫化鸡,泥壳逐渐剥落,香气四溢。将来的不弃会像她母亲那样成为薄命红颜吗?陈煜打了个冷战,心又一次情不自禁的酸胀起来。他不知道父王对薛菲的爱有多深有多重。他只知道,他舍不得。是怜也好,是同情也罢,他就是舍不得。这种情绪让他想找到碧罗天的心越发的急切。 书桌上摊开了数十张白纸,上面是侍卫们这些日子进十万大山所画的山川河流地形图。陈煜仔细的看着,失望的发现与记忆中的那幅图没有相似之处。正因为脑子里的那幅图,他才敢断定明月夫人不是去的碧罗天,这才在进树洞时有了防备。 如果不在十万大山之中,碧罗天会在什么地方?“画地形图的事情不要中断。”陈煜吩咐道。 他想起锦帕上题的那首诗:“乱山横古渡,杏花绕孤村。临渊上飞阁,月尽碧罗天。” 陈煜喃喃念着:“古渡,临渊,月尽……”他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提笔在纸上照看这首诗重新画了一幅图。 一江奔去,古渡旁系着只小舟。粉嫩的杏花缀花枝头,几点屋合点其间。村落之后有一山突起,山巅有飞檐翘角,似欲捅破澄碧如洗的蓝天。 他满意的看着这幅图画,脑中不停的想着月尽二字。 韩业不解的看着他挥毫作画。 “你觉得这地方像是在哪里?” “江南。”韩业脱口而出。 陈煜思索良久后道:“在东方。明月西升东落,月尽在东方。一个靠着大江,有高山峻岭的东边之地。拿大魏疆域图来。” 他顺着地图,手指沿着大江往东。在西州府停了停,在江南湖州与江北荆州处点了点道:“你找十人分两组,记住这幅图,沿江去找。” “是!” 陈煜舒了口气,揉着眉走出了书房。经过柳青芜住的厢房时,他停下了飘步,提高声音喊道:“阿石!” 阿石应了声,跑来问道:“少爷,什么事?” “去书房取五州奇异录,你无事读给柳姑娘听听。” 陈煜扔下张大了嘴巴的阿石悠然离开。想起阿石的神色,他忍俊不禁的笑了。眼角余光瞟着在屋角探头探脑的侍卫们,陈煜不禁想,是不是自己做得过火了?随即他又理直气壮的想,只要不弃没看到,你们怎么想我为什么要在意? 进西楚州必经戈壁。戈壁上常年生活着一股悍匪,为首的据说带着西胡血统,生得一脸大胡子,绰号马大胡子。时不时会出来打劫商队。来如风去无影,颇让西楚州的杜大人头痛。驻军出动几次都没能剿灭。 陈煜理所当然把马大胡子选作了目标。 “韩业,去郡守府,叫郡守大人配合我,大量采购高山大叶茶。”他想,江南朱府的茶行一定很高兴。他忍不住又想,不弃也一定很高兴。 东平那是个穷那。由于交通不变,悍匪频出,东平郡的高山大叶茶几乎没有外销。大都供本州百姓或茶摊饮用。物以稀为贵,官员和富绅们以及石城里的高档茶楼酒肆仍以能提供江南的绿茶为荣。 陈煜喝过高山大叶茶,他明白,这种在当地便宜的茶,到了江南就绝不是这个价。 东平郡王和江南朱府的茶行合作,决定以高山大叶茶换取江南货物的消息一经传来。西楚州的商人们敏感的嗅到了商机。东平郡王是?当年掌管内库的信王爷的嫡子。他当然能够和江南朱府合作,且绝对不会吃亏。 郡王府牵头做成这笔买卖,他的要求很简单。商人们从东平郡的百姓手中收茶,不得克扣百姓的银两,照大魏律向东平郡府交税就行了。 郡守大人改变了对东平郡王的态度。商人们感谢东平郡王的牵线搭桥。百姓们高兴有了谋生出路。 清冷的东平郡变得热闹起来。街上多开了些酒楼,多开了几家客栈,多出几家青楼。很多人都说郡王爷分文不取,为民造富,大仁大义。 西楚州的知府大人有些后悔,他看轻了这位郡王爷。东平郡会富裕起来,郡王爷每年自封地收取的赋税也会翻上好几倍。其实郡王爷只是来了个侍卫,动用了皇室贵戚的面子,要石城驿站以八百里加急给江南朱府写了封信而己。 信的内容他忍不住也动用了知府大人的权利偷偷拆来看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东平郡的高山大叶茶开春之前到江南。” 杜大人和上将军关野请陈煜去石城赴宴。席间两人对这位年仅十九岁的郡王产生了仰慕之情。陈煜顺便向关将军借了点兵护送商队南行。 高山大叶茶用生长在十万大山里的野生茶树叶制成。这种茶树与江南清明前才摘采春芽的情况不同。一年四季,都能摘到鲜嫩叶片。制茶方法也不同。鲜叶经采下之后并不炒熟。在阳光下凉晒几日后,便放于大瓮之中,以石板层层压住。经月余便可取出茶饼了。 所以,在冬季第一场雪到来之时,郡王府组织运茶的商队在石城驻军的保护下走上了去江南的路。 和队伍随行的还有东平郡王府的两名侍卫。东平郡王初来西楚州,颇为想念望京的繁华和江南的物产。特意让侍卫带上了厚厚的银票,打算随同商队一起在江南采买些他喜欢的货物回来。 最贵的出堂费运茶的商队出发的时候,不弃和三总管朱福早已从自苏州出发,走在前往西楚州的路上。 接到陈煜传信之后,不弃闲刳春节前赶到西楚州。她找的理由和借口也很简单。她要考察研究朱府赚钱的新办法。最主要的目的是避开东方炻。她想逃了。 自从东方炻说了可以入赘之后,朱八太爷的态度就变成了麦茅糖,粘粘乎乎。东方炻也大手笔的关闭了东记所有商铺。只不过,他极阴险的将东记商铺里所有的存货降价销售。 少一个竞争对手,苏州府的商贾们很高兴。人家都决定退出了,你总不能不叫他不处理货物吧?于是东记的降价销售进行得红红火火。 不弃每次和小虾经过东记,看到商铺外贴着东主有喜,降价处理的红纸条就咬牙切齿。 小虾极其不解。 不弃恨恨然的说道:“我保证他降价销售,处理存货能处理一年。他当然喜了,朱记就忧了。” 朱府的总管们刚开始不以为然,觉得孙小姐巴不得一扫帚将东方公子扫出苏州城去。然而,两个月过去,东记铺子仍在降价销售。 朱福身为大总管,不解地问不弃:“孙小姐如何断定东记处理存货要用很长时间?” 不弃当然不方便告诉他,前世那些打着拆迁搬家要跳楼卖甩货的小商铺跳了几年,甩了几年生意照旧的情形。她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答案:“薄利多销。” 朱福恍然大悟,虚心求教。 不弃又拍着脑袋想了半天,对朱福说:“为感谢苏州百姓对朱记的厚爱,不妨每五天拿出一种来以成本销售。另外,把丝绸行夏天的绢纱薄料拿出来反季销售。比春夏价低就威。” 她说完这个主意,不胜唏嘘,露出让所有人看了就心疼的神色。 众人以为她是在愁如何筹齐欠银。不弃想起了前世自己偶尔进商场与一帮大婶大娘拼抢每日特价的情形。“是人就爱占便宜。爱占便宜其实在商人眼中也叫吃亏。奸商奸商,无奸不商。再低的价也有利润,这才叫商人!” 这句普通的话被朱八太爷听得一拍大腿高声叫好。 不弃于是笑笑,悠然神往的对众人说道:“曾经有家菜馆每天中午都会推出一道特价荤菜。白饭不要钱,泡菜不要钱。于是有两个穷人每天都去吃这道菜,绝不点其它菜。终于把老板吃火了。一次去吃的时候,老板亲自多端了一道菜来请那两个穷人吃。其中一个穷人高兴坏了,对另一个穷人说:‘周末特价菜买一赠一,以后周末咱们一定要来!’” 众人不明白周末是什么意思,却听懂了这个笑话,纷纷笑了起来。 不弃总结道:“能占商人便宜的人,是光棍青皮泼皮无赖。如东方炻!有钱的光棍青皮无赖更不要脸。” 光棍是苏杭一带对流氓的称谓,青皮是扬州府的土话。不弃想骂流氓,觉得朱八太爷他们肯定听不懂。于是光棍青皮泼无赖一起上。听得众人又一阵面面相觑。 朱八太爷小心的看了眼不弃的脸色,一番斟酌着后道:“东方公子是个秀才!” 对商人们而言,府中能出个秀才,将来有人能中进士,就像妓女可以脱籍从良一样光耀。不弃哪有这种观念,不假思索的说:“他背诗不如我。” 众人当场傻了眼,通通忽略了不弃用的背诗一词。只想着时不时能冒点新鲜话的孙小姐还能做诗? 朱八太爷理所当然的说道:“小九教出来的闺女,怎么可能不会做诗!只是,丫头,你又不能考状元,东方公子却能啊!” 不弃这时脑子里一个劲的想,她能背谁的诗,她能不能背那么几首经典名句把东方炻羞辱回家去!前世她没读过书,上网玩的好处是能识字。憋了半天想起一首,当场就念了出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o朱八太爷一震,眼睛突然有点红。是儿子想家时写的吗? 此时传来一阵鼓掌声:“好诗,好意,好情!”东方炻像个纨绔少爷,颈中斜插竹扇,穿着绿绸袍子,清秀的脸上一双眼睛贼贼的盯着不弃,像看到了可以调戏的唱评弹的姑娘。他反手取下折扇,哗的抖开,扇来一阵秋风,笑着说道:“朱小姐原来是个才女!” 不弃的脑袋嗡的响了。她突然害怕起来。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前世的东西。李白的这首诗万一传了出去,莫若菲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她眨了眨眼,稳住心思,眼圈也是一红:“九叔写的。” 莫若菲能穿越,花九也能。她所有的异常,知道的一切与这个时代不同的东西,都能得到解释。不弃颇有些得意自己的急智。 果然!朱八太爷心疼的拉过不弃的手,护犊心切。不弃不喜欢,他怎么忍心勉强她?沉下脸说道:“不知东方公子有何事?” 东方炻朝朱八太爷行了一礼道:“晚辈前来,是想告诉老太爷一声。东记还要继续贱卖存货,朱记赚钱的速度明显跟不上。晚辈不想看到朱小姐过于辛苦,来打声招呼,免做无用功。” 他彬彬有礼的说着,还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帐本,清清楚楚的替朱府算了下帐。诸如朱府名下有多少田产,多少铺面。朱府大宅值多银子,古董家私能折价几何。行云流水说完之后,扇子一收笑道:“把人卖了也筹不够!” 不弃气得冷笑:“来人!放狗!” 东方炻扑哧笑道:“不用赶,我这就走!我还想说,如果朱小姐陪我吃一顿饭,就减免一万两。陪我赏秋观雪吟诗游玩一天,减免五万两。如何?” 陪他十天就是五十万两,一百天五百万两,陪到后年,能赚回上千万两?四总管朱喜掏出算盘一划拉,对朱八太爷道:“值!” “值个屁!”不弃怒目而视。 东方炻哈哈大笑,挤眉弄眼道:“不用这么着急回答我,我人在苏州府,随叫随到!” 看着他扬长而去,朱八太爷和几位总管的生意头脑碰到了一起。 “一,不想张扬叫别人知道,可以请他来朱府吃饭。反正孙小姐也要吃饭。 就当饭桌上多出一个人。二,可以请东方公子在府里赏花观雪湖畔吟诗游玩,就当孙小姐饭后散步,多跟了个小厮。这样一来,朱府能还清欠银,孙小姐也可以不用担心嫁给他。” 大总管朱福总结众人的心思后做了发言代表。 一边是银子,一边是……自尊。不弃叹了口气道:“没钱就没面子。吃饭吧。我实在没心情陪他一整天。” 众人大喜,都夸不弃会做生意。 第二天,东方炻得意洋洋进了朱府赴宴。 朱府正厅内摆了四桌。三十个姨奶奶坐了三桌,几位总管陪了下座,朱八太爷和不弃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东方炻,热情的请他入座。 不弃大呼了声:“开饭!” 三十位姨奶奶轮番上前与东方炻认识见面。这些都是长辈,东方炻才坐下又起身。朱八太爷拼着饿一顿的精神,挨个的介绍他认识。 姨奶奶们好不容易见完了。不弃早就吃完了。端了杯茶下巴一扬,三总管朱喜赶紧拿了本崭新的帐本上前,请东方炻签名画押。看到朱府还银一万两上红通通的手指印,不弃高兴的说道:“东方公子,明儿午时再一起吃饭哦!” 东方炻只望着她笑,团团一揖,斯文礼貌的离开。 第二天,他来了,拿出一张写好的契约,上面明确规定一人决定一回。 东方炻温和的说道:“吃一顿饭还一万两银子的规矩是我定的。规矩自然也该由我来定。我觉得一人决定一回还算公平。朱府完全可以不签。” 签还是不签?不弃手一挥道:“不签。你可以滚了。” 她的手就这样落进东方炻的手中,他攥紧了她的手大笑道:“不签可以,今天这顿饭陪我吃完才算!” 小虾轻飘飘的掠起拍出一掌。东方炻闪身避过,轻轻说了句:“你敢动手信不信我再掳她一回。” 小虾身子一滞,听不弃说道:“一顿饭而己,多挣一万两,我正好饿了。” 就这样,东方炻在朱府众人呆滞的目光中带了不弃离开,临走时还扔下一句:“太阳落山前我会送她回来!” 不弃听到他说太阳落山才回来,赶紧扭过头大喊了声:“喜总管,今天是五万两银子,签了再走!” 东方炻一愣,招手道:“我签!” 大笔一挥签字画押拉了不弃就走。 他骑马来的,不弃却打死不和他同骑。东方炻眼珠一转道:“和我同骑再加五万两。我保证不会轻薄于你。” 不弃的眼睛猛然亮了:“好,多赚五万两。喜总管!” 东方炻颇有些惊诧她突然转变了态度。他再次签字画押。携不弃上马后,他凑到她耳边说道:“你看上去挺高兴?” 不弃认真的说道:“我是在想,出堂费十万两,苏州河上最美的姑娘都没有我值钱。如果我陪再你睡一晚,能不能把债都抵完了?” 东方炻的眼睛里渐渐蕴起了怒意:“你难道想成了我的人还去嫁别人?” 不弃笑道:“还清了债,我凭什么要嫁给你?不就是三陪?陪吃陪玩加陪睡。如果能抵清债务,眨巴眼就过去了。我可以闭着眼睛想象你是莲衣客!” 惊世骇俗外加不要脸的话一说,东方炻倒吸一口凉气。他狂怒的抽了马屁股一弊努咬牙切齿的对她说道:“别作梦了!三千万两银子,我叫你一辈子也还不清!对我下春药,逼我按手印,今天我一并还你!” 一场戏马自街市飞驰而过,不弃的笑声清脆响起。她根本不接东方炻的话,摆出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良久东方炻也笑了:“想不到你年纪不小,胆子倒不小。吃准我不会这样做?” 不弃笑道:“你不是在洞庭西山上和我打了赌么?你就不想看看我是怎么赚钱的?天底下的美貌女子太多了。三千万两银子可以把全天下的关女都买回家。 我不过是个在市井长大的野丫头,有个很出名的美丽娘亲而己。要我的人还是要朱府的三千万两银子,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你只是不服气我不肯嫁你罢了。真要嫁了你,没了巨银,你还要送上笔丰厚的聘礼。东方公子这么精明的商人怎么肯做赔本买卖?我只是吃准你,其实是想要银子。” “如果我就想要你的人呢?” 不弃诧异的回头,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试探的说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你家的先祖要定下这种条件。为什么一定要娶朱府的女儿?” 东方炻马上闭紧了嘴,指着隐在重重铅云之后的没影子太阳干笑两声道:“阳光很不错,今天是看戏的好日子。” 不肯说?不弃心里有这个疑问已经很长时间了。东方炻的表情让她更加好奇。薛菲的美貌是异数,因为朱八太爷娶了苏州第一美女做老婆。十个姑奶奶年轻时也很美。天下最色养老婆最多的人是皇帝。但是朱府的女儿也没有美到让皇帝陛下全纳进后宫去的程度。 她充分展开了联想。东方家的先祖没准儿是个江湖落魄流浪汉,某年某月被仇家追杀被朱府的祖奶奶救了。对佳人仰慕得直流口水却只能干瞪眼。于是发奋图强拼命的赚银子要发家致富。后人跑来帮助朱六爷解决麻烦是为了报恩,遵从先祖临终遗言非娶一个朱府的女儿进家门,否则东方家的先祖会死不瞑目云云。 不弃骟情的说完唏嘘不己。她同情地望着东方炻变幻莫测的脸道:“包办婚姻是不幸福的。百年前你家老祖宗肯定没想到到了朱府第十代,我这个独苗苗小姐根本不漂亮。而且我也没读过书,大家小姐的风度是装出来的。我不仅是个市井混混,也不忠贞。真娶了我回家你家先祖保管会气得从坟里跳出来骂你不肖。” 东方炻没有说话,握缰绳的手指因为用力,露出了突出的骨节。多少暴露出不弃言情版联想给他带来的震惊。他忍不住也想,听了她的话,先祖会不会真的从坟墓里气得跳出来? 话话间,已到了东方炻住的藏珠楼前。不弃抬头笑嘻嘻的看着牌匝啧啧两声说道:“可惜,我就是只混在无数闺秀中的鱼眼珠子!” 东方炻喃喃说道:“谁敢说你是鱼眼珠子,他才长了对鱼眼珠子!” 不弃回过头道:“你说什么?” 东方炻板起脸道:“我说,今天中午终于没有三十个老女人排着队让我行礼了!” “哈哈!”不弃放声大笑,想起昨天中午那餐饭,得意得眉飞色舞。 东方炻一把将她拎了下来,板着脸道:“我看你忘性大,忘了我说过的话了。 ” 不弃呆了呆,他说了很多话,她要记那句?脑中飞快闪过给他灌春药的事,不弃吓得一哆嗦,脚往后移了移,指着天说:“今天太阳不错,在府里吃饭多没情趣。听说苏州河边上的濯锦坊环境好,鱼也做得不错。不如……” 东方炻的柳叶眉活泼的扬了扬,凑近她低声说道:“想走来不及了。”他攥着她的胳膊连拉带扯迈过了高高的门槛。随口吩咐了声:“关门,放狗!” 几条大狗挣脱银链狂吠着冲进正堂院子。东方炻松开不弃抱着双臂等着看她被吓软飘的模样。 不弃动也未动没有半点惧意。她的目光温柔的落在其中一条大黄狗身上喃喃喊了声:“阿黄!” 狗奔过来围着不弃绕了两囤,噢了又嘧努吠声渐止,温顺的摇了摇尾巴。 东方炻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这几条恶狗怎么在她面前就成了乖宝宝? 不弃蹲下身,试探的伸出手来:“阿黄,你也叫阿黄好不好?你长得和阿黄真像。” 那条黄毛狗警惕的目光渐渐消失,往不弃飘边一趴。不弃呵呵笑了,手伸到了它的颈下替它骚痒痒。那狗舒服仰起了头,干脆翻转身,四肢朝上。吐着舌头惬意无比。 不弃想起了阿黄,耐心的挠着狗,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语里温柔的和它说着话。 东方炻喉间发干,心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柔了。他猛然警醒,他今天是要教训收拾她的。他一把拉起不弃,踢了飘黄毛狗喝道:“谁把狗放出来的!” 奔出来两名小厮赶紧把狗拉开,不弃遗憾的说道:“我还想玩会呢!” “该吃饭了!”东方炻恶狠狠的说完,心里又一阵沮丧,她对自己还没对那条狗好呢。一时之间,他很想把那条黄毛狗宰来炖了。 “好吧,拿了你的银子,我陪你吃饭。” 不弃理所当然的回答惹得东方炻有发狂的冲动。他睨着她心道一个十五岁的丫头片子,他还收拾不了? 宴摆在花厅之中,菜品精致,不弃吃得很高兴。但她吃得极慢,目不偶尔偷偷瞟着外面的天光算计着时间。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半时辰。她终于无奈的鼓胀着肚皮放下了筷子。 东方炻笑道:“吃好吃饱还能赚了银子,你倒是赚了。” 不弃嘿嘿笑了笑。心想这还不是你自己定的规矩。自己也不亏,当然要吃了吃饱。强作扭捏放着好处不拿的事她是不屑为之的。 “十万两啊,好歹午后陪我看场戏如何?”东方炻站起身引着不弃走向了花园。 远处水榭中唱评弹的姑娘起身福了福,柔柔的开唱。 不弃觉得听一下午打打瞌睡就过了,想到又还了十万两银子,心情不由大好。 水榭膈成了两间,隔了雕花木门听着外面的温婉唱腔,喝着茶看外面的风景倒也不错。 东方炻突道:“我记得来之前告诉过你。你对我灌春药,逼我按手印,今天一并还了你。” 不弃I眨了I眨眼道:“你没这么小气吧?我家替你请大夫治伤,结果你不辞而别,晚上还敢闯进我的闺房,老头儿觉得你相当无礼。我家都没再指责你了,你这么小心眼儿?” 东方炻轻笑道:“对,我就是小心眼儿。” 说着他一把拉起不弃笑道:“我准备这出戏很久了,你看还是不看?” 不弃惊疑的瞪着他,东方炻道:“我请了个客人,你认识的。武功不错,不过玩计谋却不如我了。” 陈煜远在西楚州,不会是他! 东方炻移开墙上一幅画,露出道门。拉着不弃走进去道:“我劝你别大声嚷嚷,若是知道你在看,他一定很难堪。” 不弃好奇心越发重了,跟着他走进去。门后有一道石阶,不弃警惕的看着他道:“你不是想骗我着去地牢吧?” “你觉得我需要骗你去?你在我府上,我闲仵么样由得了你?”东方炻慢吞吞的走下石阶。 不弃想想也是,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下去。 下面是间石室,空空如也。她疑惑的看着东方炻。 他微笑着拢着她的肩,将她推坐到墙边的锦凳上坐着,卷起墙上一幅画道:“看吧!” 画后有个小方孔,不弃凑近一看,惊得跳了起来,大喊了声:“云琅!” “你喊也无用,他听不见的。” 不弃心急火燎的继续看里看,心里百感交集。 对面房中布置得像间厢房。云琅满脸通红闭着眼坐在地上。床上蜷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不是林丹沙是谁。 不弃猛然回过头,颤声问道:“你,你不是……不是对他下了春药吧?” “正是!”东方炻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他轻佻的斜睨着气得浑身发颤的不弃道,“让我看你的活春宫我舍不得。我更不想让你闭着眼睛把我想成莲衣客。我心里这口气出不得憋得难受,听说这位飞云堡的少堡主对你情深义重。只好找他下手了。” 云琅啊,他是云琅。是那个带着爽朗笑容的云琅,是那个想尽办法讨她欢心的云琅。不弃扑到孔洞前,见林丹沙目光迷离的自床上爬起来,向云琅伸出了手。 她的心脏猛的抽搐,回头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大骂道:“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你和他有仇吗?你怎么能害他!” 东方炻擒了她的手,目光变冷:“我怎么不能这样对他?敢和我抢老婆的人,我这样对他已是极好!林家四小姐对他情根深种,他本来就答应了娶她,我不过是成全他罢了。” 不弃急出了眼泪,用力摔开他的手,端起地上的锦凳朝墙壁砸了过去。 也许感觉到墙的震动,云琅睁开了眼睛,身体迅速往后退,吼了声:“丹沙.别过来!” 隔了墙,不弃拼命的喊道:“云琅,你坚持住!” “没用的,他听不到你的声音。”东方炻看她着急,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心里究竟有几个男人? 不弃沿着墙一路摸索过去,面前还是一堵石墙。她急得额头冒汗,坐在地上放声大孔藕“求求你放了他,你别这样对他,你别让他一辈子后悔!他要娶四小姐由他去,你别这样害他!我求求你好不好?” 她第一次求他。不顾自尊不顾形象的蹲坐在地上扯了他的衣襟下摆哭得惶惶然。 东方炻蹲下身,柳叶眉紧紧的皱成了一团。他抬起她的下巴,心被不弃眼里的晶莹揉得发酸。他一掌拍在身侧几案上,冷冷说道:“哭这么伤心不怕你的莲衣客吃醋?也就让你看看戏罢了,威胁你,他还不够资格。” 不弃抽哽了下,眼里露出丝惊喜。她飞快地爬起来凑到小孔去看。只见那房中已多出几个人来,迎头将两桶水泼在了云琅和林丹沙身上,扔下一个瓷瓶走了。 云琅拾起瓷瓶倒出一丸药嗅了嗅,自己先服了一颗。然后才喂林丹沙吃了。 不弃看着他不顾自己浑身是水,用床上的被子襄住了林丹沙。她噙着泪笑了,这就是云琅,有情有义的云琅。 “今晚我就放了他们。他不知道是我下的手。你如果不闲刭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就守住这个秘密。我想,他也不会希望你看到他难堪。”东方炻淡淡的说道。林丹沙会很听话的让云琅护送她回药灵庄。云琅再不会扔下林丹沙不管。 这个男子会从不弃眼前消失。 “我不会说的。他与我无关,请你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不弃飞快的回答。 扭过脸放下了那幅画。将来,只看云琅自己了。她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他。 “如果,莲衣客看到你和我这样,他会怎么想?他总与你有关吧?”东方炻好奇的问道。 不弃轻咬着唇,瞪着他道:“他会杀了你。” “如果,你看到莲衣客和别的女人这样,你会怎么想?” “我让那女人当二房!有多少叫他娶多少!” 东方炻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拉看她的手走上了台阶,外面的评弹姑娘仍在温婉的唱着曲儿。 不弃老老实实的坐着喝茶。 她不再顶撞东方炻,心里一阵阵发寒。这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今天敢对云琅下手,将来会不会对朱府的人下手? 东方炻看她半晌,伸手将她捞到腿上坐着,见不弃也不挣扎,不由得气道:“假装老实是吧?生怕我改了主意不放他们了?” “你会不会改主意?” “他们两人我还没放在心上!” “意思是你说话算话,今晚一定会放了他们,不再伤害他们了?” 不弃盯着他,见东方炻不屑的撇嘴。她埋下头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恨不得咬下一块内来。 东方炻痛得浑身哆嗦,伸手扼住她的下颌,将她从肩上摘开。 不待他再动,不弃大叫了声:“你说过不会轻薄我!” “好,好!”东方炻怒极反笑,“好不容易让我遇到个女泼皮,花不弃,朱珠,我实话告诉你,你若像木头,我还不要了!” “我现在当木头成不?” “晚了!东方家的男人一定要娶朱府的女人。你记着我说的话。”他放下不弃,摸着肩上被咬的地方冷冷说道,“你还不走?你再留在我府里,我保不准会反悔!” 不弃一愣神,推开雕花木门,兔子似的冲了出去。 出了藏珠楼,她看到小虾骑了匹马在府门口,知道小虾不肯放心跟了来。不弃叫了声:“小虾,咱们快走!” 小虾拉了她上马,不弃环抱着她的腰,心咚咚的急跳。马扬长疾驰,眼见离藏珠楼远了,不弃这才自怀里拿出一个锦囊来。这是她顺手从东方炻怀里偷来的。她打开锦囊,看到里面有方玉牌,一面刻了幅云出高崖,另一面写得几个字:“诚王府。” 江北荆州是诚王府的封地。为什么东方炻会有这方玉牌?不弃打了激灵道:“小虾,我不回府了,你带我去福总管的赌场,我要和他离开。你留下,不能让东方炻知道我不在府里。对老太爷说,我和福总管悄悄去考察赚钱路子了。” 小虾心里惊诧,却嗯了声。 如果她在府中,可以迷惑东方炻。她不在,东方炻必定起疑。 “小姐,你打算去哪儿?” “西楚州!”不弃坚定的说道。东方炻丢了这方牌子一定会找她,她现在没有力量和他对峙。只有依靠陈煜。 东方一家太神秘。他们要娶朱府女儿的行为太诡异。 诚王府,东方炻和诚王府有关。同为皇亲的陈煜一定有办法去了解。 此时不弃并不知道陈煜要办的事情是什么,她也不知道碧罗天的存在。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陈煜一定会对东方炻感兴趣。 她握紧了这方玉牌。东方炻大概作梦也想不到,她一个不会武功的丫头竟然有出神入化的偷技。 两人一路奔驰,到了朱福管理的赌场。不弃三言两语说完她要走的事情。 朱福犹豫了下道:“这么急?” “迟了,就晚了!” 不弃想了想道:“先让府里瞒着。叫静心堂的丫头扮了我。实在瞒不过去,再说我出去想赚钱法子去了。就说我去了望京。” “哪咱们走哪条路?” “沿大江往西。”不弃突然兴奋起来,“咱们一路踩赌窝去。就算被他找到,也不会知道我的目的。” 小虾不明白的问道:“小姐为何要去西楚州?” 不弃咬了咬唇,眼里放出光来:“莲衣客在西楚州,能对付东方炻的只有他!我知道你们现在不明白。一时半会儿也不方便解释。福总管,安排一下,我会骑马,我扮成小厮这就走!” 朱福应了声,不到半个时辰,他和不弃扮成普通行飘商人和小厮,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苏州府。 此时,东方炻才发现丢了东西。 风水大轮盘太阳已经落了山,东方炻已经将云琅和林丹沙放了,云琅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被谁抓的。 东方炻在水榭里呆坐了半晌。他的心情有些烦躁。那丫头居然还会偷东西,且自己还没发现她动了手。东方炻越闲亟恼火。 她看到那块玉牌会作何猜测? 东方炻想着不弃猜测先祖的言情版本,紧蹙的眉渐渐舒展开。也许她会想,他是诚王府的坐上宾。或者是与诚王府有交情的人。 “朱丫头,你每次都能冒点新鲜花样出来,勾得我心痒痒。放过你将来日子岂不是平淡了?明天,又多了个去朱府的理由。”东方炻自言自语的说着。 他并没有想到,不弃已经和擅长赌术的朱府三总管朱寿一起易装出了苏州府。 直到晚饭过后,朱府前后二门的眼线传来每日一报时,东方炻才跳了起来:“小虾是单骑回的朱府?人从后院翻墙而进?单独一个人?” 得到确定的回答后,东方炻下令:“眼线全撒出去,苏州城的酒楼茶馆赌坊,她不回朱府一个人去了哪里我一定要知道!” 一名手下讷讷说道:“公子,朱府在苏州城的亲戚太多,万一是去了哪个亲戚家呢。” 东方炻眼神一冷,斥责道:“蠢材!她要走亲戚会一个人连个丫头都不带? 她不担心被朱府的亲戚们杀了好分夺朱府的家产?这事定有古怪。要么她偷偷去见人……”他脸色一变,咬牙道,“难道是去见莲衣客,所以小虾才不会跟着她?” 没过多久,有名手下传来了消息:“朱小姐并未回府,但是听说她病了,在静心堂养病。” 东方炻嗯了声。 那名手下赶紧说道:“属下先去朱府向下人们打听了消息,别路兄弟在苏州城里寻找。” 人没回去,却在静心堂养病?东方炻禁不住冷笑。朱府如果不这么快就替她掩盖痕迹,倒可以骗他一骗。这么蹩脚的谎言就想骗过他? 他当即就想夜探朱府,想起上回在柳林被炸得半死,东方炻又犹豫了下。决定再等等,也许城里能发现她的消息呢。 一直等到子时‘,苏州城里也没有找到不弃。东方炻负手站在书房中,这丫头偷了他的玉牌,慌慌张张的失踪了。她是被他吓得想逃了?她是被那方玉牌吓坏了?她能去哪里?莲衣客一直都留在苏州城? 东方炻一宵未睡好,被这几个问题折腾得失眠。清晨起床的时候,眼睛下有抹淡淡的青影,他更加恼火的想,他会因为那个丫头失眠! 天色泛起了鱼肚白,秋来清晨略寒,东方炻披了件大麾,实在忍不住,亲自去了朱府后门。 小街上有几家卖小吃早点的商铺开了门,东方炻走到朱府墙角下,越墙而入。 柳树的叶子掉得七零八落,密密的枯枝像帘子似的横在眼前。他并不进去,吸了口气提起内力吼道:“早上好,朱丫头!你不出来我马上放火烧了这里!” 没过一会儿,小虾便出现在柳林中,她淡然的说道:“小姐被你吓病了,在静心堂养病。想找她请走正门。说服老太爷让你见她。要知道男女有别,小姐的闺楼不方便让男子进入。” “真的病了?” “不知道东方公子请小姐吃了顿什么饭,出来没走几步就晕了。”小虾撤谎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 东方炻惊疑的想,难道是看云琅和林丹沙的活春宫吓坏了?他拱手道:“那我便走正门好了。” 小虾望着他离开,眉轻轻皱了皱。不让他见,他会一直来烦,甚至再偷偷翻墙进来,自己要和他打几架?她一跃上了墙头,喝住东方炻道:“算了,我懒得和你打架。小姐不在府中,也不在苏州城。” 东方炻闻声回头笑道:“你不如一并告诉我好了,免得我和你打架逼着你说。” “望京。”小虾说完掠下墙头再不理会他。 她去望京做什么?还拿着他的玉牌。她要找谁? “莲衣客出现最多的地方是望京一带。你真找莲衣客去了?想让他从诚王府查我的底细是吧?”东方炻算是明白了。 这时小虾又露出头来道:“你去望京时叫上我,我顺便跟着去保护她。” 东方炻笑了:“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 小虾理所当然的说道:“你是对小姐不利的,跟着你,方便我保护她。” 东方炻的眼神突然变得色迷迷的,语气格外猥琐:“小虾,不如你跟了我吧。将来她嫁过来后也方便你保护她。” 小虾站在墙头睥睨着他道:“小姐眼光果然不错。”见东方炻得意起来,她慢吞吞的又道,“果然赶莲衣客差太远了。” 她跳下墙头时,听到隔了墙传来东方炻的大骂声:“我明天就去望京抓那丫头!再当她的面宰了莲衣客!” 小虾耸了耸肩,干净清爽的脸上浮起层兴奋的红晕。引开东方炻,她顺便也想去望京守备府里瞧瞧,她很满意自己的激将法。 出了苏州府往西,不弃像放出笼中的鸟。她穿着小厮的短襦,外面套个个夹袄,头上戴了顶布帽子,仿佛回到了在药灵镇做小乞丐的自由时光。她骑在马上颊边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团花绸袍越发突显出朱寿的肥肚子。执缰绳的手雪白如玉,一眼瞅上去就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公子。 不弃明媚的笑容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明朗。能抛开朱府的生意轻松出游,朱寿觉得跟着孙小姐的确有好处。 他不过二十五六岁,胖是胖了点,单看眉眼很是清秀。只不过,小虾的单眼皮看着勾人,他的单眼皮就成了回脸上的一道细缝,不笑也像在笑,倒也可爱。 不弃生平第一次带着金银带着保镖旅行,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看。她揣着玉牌想,只要能摆脱东方炻,一路游山玩水去见陈煜也不错。她心底里还存着一丝疑虑。走得慢一点,就算被东方炻找到,他也猜不到她要去西楚州找东平郡王。 路上行了七八日便进了江南六州的随州地界。随州府靠大江而建,城池高大。两人进城之后,见随州繁华,不弃冲朱寿贼贼一笑:“晚上咱们赌去?” 朱寿的手也痒了,当即同意。 两个人像嗜赌的老赌棍一样,匆匆扒完房,便在小二的指引下,走进了随州城最大的赌坊:一两赌坊。 这座赌坊建得大气,二层楼的堂厅宽敞明亮,楼上是小厢专供豪客使用。赌法很简单,不外押大小,推牌九。 进得大堂,不弃哇了声:“好热闹!寿寿,比你的赌坊气派多了。” 堂中四周一囤小赌桌,正中放着张巨大的桦木赌台。庄家开盅的声音穿透四周的嘈杂,清晰入耳。 欢呼声沮丧声勾起了不弃和朱寿的欲望。两人不约而同挤到正中的桦木赌台旁。 不弃手里玩着两个银锞子,每个一两重。一两赌坊的规矩是,正中的大赌台每押必一两以上。周围的小赌台则不定赌资,铜钱银角子都成。所以,正中桦木赌台旁的人并不十分多。 “押哪个?”不弃满限放光盯着庄家手中摇动的瓷骰盅低声朱寿。 朱寿笑咪了眼道:“随便押,少爷我今天准你作主。” 不弃吐了吐舌头,她差点忘了现在是朱寿的小厮。 瓷骰盅稀里哗啦摇过之后放在了桌子上,庄家不带感情的喊道:“买定离手!” 不弃玩骰子出神入化,却没有内功,听不见瓷骰盅里的声音。朱寿细如蚊蝇的声音传来:“小。” 她飞快的将二两银子放在小上。笑咪咪的看着庄家。 红红的小字上摆着二十来两银子,大字上摆着几两银子。庄家面无表情的说:“开——” 他的手正在揭起,不弃瞟到他的手指微动,大吼一声:“慢!” 庄家一愣,不弃轻巧的将二两银子移到大字上,点头哈腰的说:“对不住,我换换。现在您请开!” 庄家揭开盖子,瞄了眼不弃,长声呦呦喊到:“一二四小——” 不弃欢呼了声,长长的竹竿将她赢的银子推到她面前,不弃望着朱寿道:“托少爷洪福!” 连赢十八把,二两银子换成了薄薄一张银票,六百多两。不弃抖了抖银票,把自己原来的两个银锞子扔给庄家道:“多谢你的手!” 二楼楼梯上一名中年男子面带笑容吩咐道:“你去问问那位少爷,有无兴趣进堂厢赌几局否?” 一名小厮飞快的下楼,走到朱寿身边恭敬的说:“公子,我们爷想请二位堂厢赌几局,不知二位可有兴趣?” 朱寿知道不弃连赢十八把引起了注意,他也很好奇,一两赌坊的主人是什么人物。便带着不弃上了二楼。 厢房灯光柔和明亮。绿丝绒底的桌子是用红木雕成,奉上的茶也是上好的君山银针。厢房里坐着个中年男子,十指清爽,没戴任何饰物。指甲修剪得整齐。 他微笑道:“鄙人姓齐,天性好赌,尤其爱以赌会友。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朱寿犹豫了下道:“在下司马寿。” 那人神情微动:“江南司马家?” 朱寿笑了笑道:“正是。” 不弃第一次听到朱寿的真名,心想,几位总管姓朱,显然都是改了性的。江南司马家有什么来头? 朱寿突然一推不弃道:“想必阁下已经认出她是女子。她是司马家的小主子。若齐先生想赌,在下不敢擅越。” 齐先生微笑道:“姑娘请坐。请问姑娘擅长哪种赌法?” 不弃心道,我最擅长出老千,你会不会砍了我的手?“随大流赌牌九吧。反正也没什么新鲜赌法。” 齐先生眉心微动,眼里有几分温怒,心道江南司马家以赌术出名,难不成还能离了牌九骰子马吊? 一幅牌九端上桌,上好的紫檀木雕刻,手感极好。 不弃分到两张牌,手指自牌面上一摸,便知是几点。她拿到一对天官九。这几乎是稳赢不输的牌。 六百两银票往桌上一扔笑道:“刚才赢的。输了也不心疼。” 齐先生微笑道:“如果我凑成一副天九,一副平九,我是庄家,小姐便输了” o不弃呵呵笑道:“大牌先出,后面的才好玩。前面赌运气,后面赌心态。齐先生若是不喜欢赌运气,不妨将大牌全拿开,专赌谁运气不好拿蹩十好了。” 说话间两张牌再推过来。齐先生看也没看道:“这一局总是要赌的。我押一万两。” 不弃想都没想就把那张六百两的银票送过去:“我放弃。” 齐先生微笑道:“小姐如何知道你要输?” 不弃盯着他笑道:“因为我刚才验牌的时候偷换两张牌的顺序,齐先生也换了两张牌的顺序。都是出千,只不过我心不够黑,拿了一对天官九,齐先生却把至尊宝抢先拿到了手。你是庄家,我当然会输。” 齐先生哈哈大笑:“不愧是江南司马家的小主。如此一来,岂非没有什么乐趣。” 不弃慢吞吞从怀里拿出一幅图推过去道:“我有种新玩法,不知齐先生有无兴趣?” 图展开,上面画着一个轮盘。不弃笑咪咪的说:“这叫风水大轮盘,可押单双,可押准点,比庄家自己摇骰子公平得多。赌场也要推陈出新。” 齐先生细细看着那幅图,眼睛越来越亮。他知道肯定还有机括制图没拿出来,便笑道:“小姐此来一两赌坊,就为了把这个赌技卖给在下?” 朱寿笑道:“随州第一大赌坊一两赌坊远近闻名,坊主大名在下久仰已久。 江南司马家沉浸赌技的老人们新制出这种赌技,当推广才不至于浪费了老人们的心血。” “你们想要什么?” “三成!一年时间的三成利润。这种赌技只会提供给一两赌坊。” 齐先生毫不犹豫地同意:“成交。” 新赌法必然引起大小赌客们的注意,更何况将来会是独家生意。 朱寿拿出了契约与风水大轮盘的机括图。 签约之后,不弃突贼贼的对齐先生说道:“机括绞盘有我们的独家研究,机率都是准确计算过的。改了利润就会薄了。” 齐先生忍俊不禁,觉得司马家的小姐实在有趣。 出了赌坊,小厮恭敬的奉上只信封,不弃抽出来一看,除那张六百两银票外,另外还有张六千两的银票。她呵呵笑了起来。 朱寿这时才问她:“孙小姐,你怎么想出这种赌法来的?” 她暗想,那是俄罗斯赌法。我正在研究苹果机,不知道现在的轮轴技术水平能不能达到。若不是扑克牌太容易被莫若菲发现,早被我生产出来了。嘴里却笑道:“不是司马家研究出来的吗?寿寿,你太合我心意了,将来司马家还会研制出更多赌法的。” 朱寿干笑两声,越发看不懂这位孙小姐了。 一两赌坊内齐先生痴迷的看看风水大轮盘的图,良久后才突然想起来道:迷把此事报与公子知晓。有此新赌法,今年一两赌坊的利润至少上涨三成。” 莫若菲的心思初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洒落下来,沾地即化。天地间充斥着带着沁甜的凉意。 望京莫府深绿的松柏林散发看古意与幽静。 松柏林下的凌波馆院门紧闭。自不弃逝后,原来在院里侍候的灵姑和忍冬调到了别处。这里被一把大锁锁住了院门。莫若菲吩咐不让任何人靠近,下人们也不愿意靠近。谁都知道花小姐是死在院子里的。死过人的宅院本来就不吉利。又有流言从哪儿传开,说小姐吐了一屋子的血,是中毒身亡,冤魂不散。 渐渐的,凌波馆威了英府主屋屋群中被荒弃的角落。 下人们会看到公子爷隔三差五的会踏上前往凌波馆的小道,暗中议论公子对花小姐有情有义,隔了大半年仍忘不了她。 莫夫人大病一场。大家都说是被朱府几位总管抢了官银流通权还说风凉话生生气病的。直到七王爷过逝后,莫夫人的病才渐渐好转,重新打理起了莫府,恢复了当家主母的威严。 然而就在靶芈前,表少爷借道望京回飞云堡,在莫府住了一晚。第二天,莫夫人又病了。这一次病势汹汹,药灵庄的大少爷林玉泉来噍了直摇头。 初雪如粉末洒下,青石扳路面湿漉漉的。天上的层云重重压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下人们瞧见公子爷披了件厚厚的风毛披风,玉雕似的俊脸上一丝儿笑容都瞧不见,手里还拎着个篮子。大家都在叹息自家美如天仙的公子多半是带了香烛纸线去凌波馆祭奠花小姐了。 凌波馆离正屋还有些距离,路旁的柏桠没有修剪,大半年疯长得支出了路面,以至于莫若菲经过时,不得不微侧过身体才顺利通过。 院门的锁早就锈住了。莫若菲自然也不会开门进去,他从来都是用翻墙而入。 院子里小池塘边的水仙花开始吐芽了,墙角那株老梅依然虬劲。枝头的树叶掉落了一地,再过些日子光溜溜的枝杆上会绽出芬芳的腊梅花儿。 廓下软榻上坐着一个女子,用厚毛毡搭了腿,正慢条斯理的绣花。 莫若菲快步走近,温柔的说道:“每次来都看你在绣东西,不怕伤了眼?” 女子抬起头,露出青儿清秀绝伦的脸。脸颊上带着健康的晕红色,一双眼睛明若秋水。头发湿湿的披散在肩头,她嫣然笑道:“才练了趟拳,洗了个垛,等头发干呢。” 她把手中的绷子扔到一旁,看看莫若菲手里的提篮笑道:“怎么今天你亲自送饭来?” 莫若菲握着她的手道:“今天飘雪了,廊下穿堂风冷,回房吃吧。” 柳青妍嗯了声,柔顺的跟着他回了房间。 她住的是原来灵姑的房间。不弃的屋子已经被封了起来,莫若菲也不闲刭走进忍冬的房间,一进去,他总会想起不弃青白着脸躺在床上的情景。 他自提篮里拿出几道小菜一盅汤还有一壶酒道:“我陪你吃。” 柳青妍的目光自酒壶上掠过,慢吞吞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莫若菲呵呵笑道:“果然瞒不过你。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花不弃没有死,她威了朱府的孙小姐。” 柳青妍微怔,也跟着笑了:“好消息是你用不着想起她就心里就莫名的伤感。坏消息是,朱府将成为莫府的敌人。她什么都知道了,她不会为自己报仇,也要替薛家庄讨个公道。你和她注定是敌人了。” 莫若菲盯着她道:“你很开心?看我烦恼你很开心?” 柳青妍用力的点头:“我当然开心,因为,你要放我走了。老实说,我被你关在这院子里虽然比地室里强百倍千倍。但是能离开,我肯定还是高兴的。” “青妍,我亏待你了吗?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你不过就是出不了这院子罢了。母亲除了每月去礼佛,连佛堂都不肯出呢。”莫若菲的语气中带了丝哀怨。绝美的脸上掠过淡淡的忧郁。 柳青妍情不自禁伸手去抚他眉间那一丝皱纹,莫若菲趁势握住她的手,将她抱进了怀里,低语道:“你真的忍心抛下我?” 他的怀抱很暖,柳青妍有霎那间的失神,他是他见过长得最漂亮心智最沉稳的男子。她几乎想沉溺于他的怀抱,相信他会对她有了感情。嘴里却依然轻轻说道:“我不抛下你,你给我解药?恢复我的功力,不会用药物控制我?” 抱她的身躯僵了僵,虽然细微,仍被她觉察。柳青妍柔声说道:“明月山庄我知道都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是要找明月夫人问个明白的,我总不能听你一家之词。她毕竟养大了我和青芜,还教了我们武功。没有生育之恩,却有养育之恩。 你说她为了夺我和青芜杀了我们全家,我总要自己去查证一番。说我信了你,帮着你对付她,你肯相信么?” 莫若菲轻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怀里的柳青妩让他有种握不住的感觉。她是绵里针柔中刚,冷静而睿智。这样的女人如果是敌人,对付起来太麻烦。但是他就是舍不得杀了她。和她说话不会像和母亲说话似的,一味的顺从。也不会像对下人们说话,一味的威严。 他苦笑着想,他很寂寞。拥有庞大世家的财富,拥有一个家族后,他仍然寂寞。 “明月夫人迷人送信,也在说不弃没死人在朱府的事情。她送这样的信,是想让莫府和朱府火拼。她没死我很高兴,至少母亲手里少一笔孽债。但是我也不会让明月夫人坐山观虎斗。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付不弃,但是我想把她拉进来。莫府和朱府相斗,明月山庄参合此事,莫府损失至少会小一点。我的想法很简单。” 莫若菲的手指绕着她的长发,心里升起恋恋不合的情绪。放她回明月山庄,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他怀里吗? 柳青妩叹了口气道:“我想师傅并不认同你要和朱府相斗的结果。她这样做,摆明了是想让花不弃死。” 她睁大了眼睛看进那双漂亮的眼眸,良久才道:“你不想让她死的。你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她死对吗?所以,你要放我回去,让我取代柳青芜的位置,助你在商战中赢了朱府?如果花不弃要你母亲死呢?或者,她想要你的命呢?” “她不会的!”莫若菲脱口而出,想起不弃怎么也不肯告诉云琅是母亲下毒的事情。他随即又想到,也许,不弃只是不想让云琅伤心,并非为了他。“如果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我会先下手杀了她。只是现在,我断定她继承朱府后,想让莫府垮掉。很,有意思的交手。我也想看看,一个乞丐出身的丫头是否真的能让莫氏的财富全没了。” 他脸上露出一种竞争的欲望。朱府的四海钱庄抢了官银流通权又如何?莫府没拿银子给内库,资金更为雄厚。 有时候莫若菲觉得,这个时代给了他金钱给了他亲情,却仍然无聊。他试看抽了护卫总管杨宁的旱烟,呛得他对卷烟的欲望也淡了。 饱食终日,他总想做点什么。也许,不弃如果想和他打场商战会很好玩。 人总要有目标有梦想支撑看,才不会平淡度日坐着等死。莫若菲扶起柳青妩的脸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宁肯和她在商战中交手。而不是要谁的命。我放你走。随便你会不会配合我。哪怕你一直是在敷衍我,我也认了。至少,和你聊天,我不会寂寞。” 柳青妩震惊的看着他。心里不是不恨的。他关了她大半年,如果不是异于常人的耐力,她几乎有快发疯的感觉。 莫若菲放开她,轻饮着酒道:“我知道,你根本不相信我用你双亲挑拨你和明月夫人的关系。你只是在敷衍,在等着机会逃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只是我现在决定放你走了。我想要的也说给你听了。青妩,好象我什么都想说给你听。 希望,你找我报仇时晚一点下手。等我和朱府斗一斗再说。别装了,装深情装动情,你装的可累?” 柳青妩沉默片刻后道:“好,我答应你。我早就发过誓。我会将今日你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通通报复回来。你如果认识青芜就知道了,其实我们两姐妹都是狠心的人。所以,莫公子,你也不用装着对我温柔。” 彼此的目光深处都隐藏着不想让对方知道的情绪。莫若菲笑道:“你如何告诉明月夫人这大半年你去哪儿了?” “实话实说罢了。我相信,莫府外随时有明月山庄的人盯着。只是居然探不出莫府的异样和我的下落,只能说,是青芜不想让我回去罢了。” “好,你走吧。”莫若菲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放在桌上。也不看她,负了手结好披风慢走了。 柳青妩握住瓷瓶站在檐下,眼中有一丝了然,一丝惊痛,一丝怅然:“你放我走,是巴不得我和青芜相斗是吧?” 莫若菲回过头,细雪沙沙落了满肩,他微笑道:“阿琅曾告诉过我,柳青芜曾与东平郡王相约小春亭。一人找一个助力,这样你才不会吃亏。莫府的钱太多,我过得太顺,骨子里又不想安享富贵,所以,我的目标是做天下第一商。这会让我觉得什么都拥有的人生更有趣一些。再见青妩。” “别忘了,你母亲要花不弃死!” 莫若菲微微一笑:“那是从前。现在由我说了算。当然,我要亲自去趟苏州。见了不弃确认一下。如果她想要我的命,想要母亲的命。我就只能换种想法了” 东方炻追来了江南随州一两赌坊内摆出了一个新鲜物事。一个直径一丈有余的大圆盘。盘中红黑相见划出数道格子。每一格都有一个数字,从壹到佰,共计百格。中间又有数格单以金粉银粉装饰。 让人稀奇的是圆盘能转动。转动之间庄家将一枚涂成白色的光滑木球以机括弹出,木球在盘中跳跃不己。 “风水大转盘取风水轮流转之意。圆盘取九之数转动九囤,停下来时,木球所停之号码便是中签号。如果停在银格,赌银翻倍。停于金格,赌银翻三倍。其余之数字以红黑押注。自今日起,诸位要在一两赌坊玩乐,请先于签房换取筹码。不再现场称银数铜钱。离开时可将筹码于签房兑换官银,随兑随换,概不拖欠“o一两赌坊的贴出的告示让赌客们眼前一亮。一两银时下可兑换一千铜钱,但银有优劣。赌场中时常会发生因非赤足银,或银角子份量问题产生的纠纷。如此一来,一两赌坊以官银兑换。官银的成色自然是最好的。赌坊中的这些因现场称银数铜钱的纠纷便可以避开了。 那风水大转盘不仅有一半机率的赢面,还同时设有两倍银三倍银的赢面。又少了庄家摇骰子的手法作弊。于是赌客们纷纷围攻转盘前尝试新鲜赌法。 接连十日,风水大转盘没有停止过转动,源源不断的银子流入了一石赌坊的银库。 东方炻赶到随州一石赌坊时,看到的就是一石赌坊不灭的灯火,日夜开赌的热闹场面。他站在二楼之上冷酷的听着堂厅传来的欢呼声,柳叶眉轻轻飘起,缓缓问齐先生:“照这样的状况,一年下来让司马家提走的三成利润是多少?” 齐先生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旁,面带兴奋的回答:“三十万两银。”他想提走三成是三十万两银,自家赚的七成会更多,远远超出他原来的估计。 “三十万两!”东方炻咬牙切齿的重复了遍。 一家赌坊可得三十万两。大魏国有这么多繁华州府,一年后她能赚多少? “公子,这个风水大转盘咱们是独家使用,大魏国再无第二家。这些天有不少外地人慕名而来。司马家的信用向来好,这生意咱们是独一份了。且只给一年利润的三成,以后咱们的赌坊都能用。”齐先生以为东方炻担忧被别家抢去生意,故而解释。 东方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斥道:“司马家能帮她研制出风水大转盘,难道不能帮她想出别的赌技?” 齐先生心里一阵惴惴不安,不明白公子在生哪门子气。在他在看来,赌技千年传承,要取得突破实属不易。 东方炻站起身道:“人呢?跟到哪儿了?” 齐先生赶紧答道:“他们自随州登船渡江往江北去了,江对岸是登州境界。 ““下去!” 掩好房门,齐先生突然心里怕了起来。难道公子是觉得自己没有杀司马家那两人灭口吗?他想起坐在赌桌对面那个眼睛清亮的司马家的小姐,心里又一阵不忍。能当着自己的面无声无息换了牌九的赌艺天才,他实在不忍心下手。何况司马家的小主人上门售赌技,又岂会没有自保的手段? 他当然没有想到,不弃根本没把这个风水大转盘当回事,权当试手罢了。她和朱寿匆忙离开,除了朱寿,身边再无第二个高手。 东方炻愤愤的在屋子里生闷气。他居然被那丫头骗了。他和小虾前往望京,船到江心了,才接到消息。他一听下属的形容,就知道肯定是离家的朱寿和花不弃。半夜偷偷下船赶往随州,又听到一年后要给那丫头三十万两银子的噩耗,他怎么不气? 自家的生意成了她赚钱的工具。朱府的几路生意今年被东记的大减价大甩卖抵得死死的。给朱府供货的商人又被他暗中做了手飘,十成货最多只有六成能准时供给。拖也能把朱府今年的利润拖薄。 “没想到,你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朱府的正经生意上。朱丫头,我真小看你了。一家赌坊取三十万两银,你如果靠着司马家的赌技找上十家大赌坊,就能获利三百万两。”东方炻心里默默计算着朱府的财富。 受自己威胁,四海钱庄不敢动内库的官银,朱府的缺口仍然很大。 他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她带着朱寿在外一路赌着走,专找世家豪富下手呢?由她转上一图下来,赢上一百万两银也不是没有可能。 “真能干!转一圈就多赚得几百万两!”想起在洞庭山上掳走不弃时她说的话,东方炻心里的好胜心再一次被激起。他推开窗户,望向江北的登州,眼里飘过一丝狠意,“要银还是要人,由我说了算。朱丫头,你休想自己作主!” 想起她扯住自己衣襟哭的模样,东方炻仿佛看到不弃过十七岁生日时那一天她无助的模样。 当夜,一只船由随州出发,直奔大江北岸的登州。 此时不弃和朱寿在登州府赢了十万两银子后,踏上了往西楚州的路。 不弃还是小厮打扮,天渐渐凉了,她换上了青布棉袄,戴了顶皮帽子,骑在马上意气风发。 “寿寿,你知道彩票不?这玩意儿也是赌法的一种。每五天可开奖一回,填中数字顺序的就赢了。两个铜钱一张,我保证苏州府卖菜的老头儿都会忍不住买上一张的。苏州府的商人们这么有钱,每期随便扔上五两十两银子买绝对没有问题。咱们还能把彩票做到杭州府,扬州府去。以两个铜板博一万两银子,你说你会舍不得花两个铜板?”不弃唠唠叨叨的说着。完然没看到朱寿瞪圆了眼睛,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层层红晕涌上朱寿的脸,他口气的说道:“小姐,哪还等什么?我保证,不出一年,这彩票就可以赚上几百万两银子。这个还有新式的赌技,让东记抵着朱府做生意好了,咱们也不怕了。” 不弃叹了口气,目光望向望京城的方向道:“这样的敛财法好是好,就是不能做。” “为什么?” “这个太无技术含量。我说的是能有官府支撑着的独家生意。以朱府的信用来保证。可是别家不会做吗?朱家是江南首富,控制得最严的是苏州府。别忘了苏州府是靖王爷的封地,还有苏州知府呢。这两人若是要争看做,叫官府打压朱府,由靖王府出面做,老百姓更相信商家,还是官家?杭州扬州难不成就没有地头蛇了?再说了,消息传出去,皇帝陛下起了心,他要全国发行,让官府名目张胆的做。朱府难不成敢和皇帝陛下抢?彩票一出,不超出一个月,朱府就肯定做不下去。咱们不能用,干脆就不用。便宜别人的事咱不干。” 朱寿脸上的红晕消失了,叹了口气发现的确如此。不过,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崇拜的望着不弃道:“孙小姐肯定还有别的方法。” 不弃哈哈大笑起来:“有啊。我这一世的经历不得不说太神奇。”她马鞭一指,扬起下巴道,“别忘了,我与望京莫府有渊源,朱府差的银子,我总会想到办法叫莫府替咱们出!” 朱寿一激灵:“孙小姐,你要杀了莫若菲以莫老爷女儿的身份继承莫家?” 不弃诧异的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她忍住笑道:“莫府是百年世家,嫡系子孙死了,还有无数的旁系宗亲,怎么可能让一个私生女儿去继承莫家?我连莫府的宗祠都没进过呢!再说了,我是朱家的女儿,我才不会认莫家老爷是父亲!” 见朱寿不明白,不弃嘿嘿笑道:“到时候再说吧。只希望莫府不要在这时候跳出来和朱府为难。” 依不弃的想法,她不到万不得己,她是绝不会和莫若菲相认的。一如她先前所想,这一世他和她生在不同的环境,拥有了各自的人生。能不打挠就不打挠,各自惜福好了。 两人并不知道,东方炻就在他们身后五十里开外,紧紧地追了上来。 大风自戈壁滩上刮过,一座土丘后埋伏着数名悍匪。一名长着山羊胡子的瘦削汉子小心的滑下山坡道:“再过三日,他们就要出戈壁了。回去!” 一行人骑上马,仅留下一人继续跟着前往江南的茶叶商队。 马蹄上襄了布,没有扬起半点尘土悄悄的离开了。 隔了片刻,土丘前奔来一骑,黑衣箭袖,系着黑色的披风,马身系了个箭囊。正是扮成莲衣客的陈煜。 他远远的望着商队消失的方向默想着马大胡子不下手的原因。他下了马仔细在戈壁滩上辨认着马蹄踩下的痕迹,顺着那行悍匪消失的方向追去。 这片戈壁一眼望不到头。戈壁滩中心有片浩潮的沙漠。有千万年被风沙侵蚀的石林。间或有着零星的小块绿洲。 石城驻军出动数次,都没有找到马大胡子的巢穴。每次进得石林与沙漠死伤惨重。陈煜以商队为诱铒想引马大胡子出来。现在他断定,马大胡子对茶叶没兴趣,他应该等着商队从江南赚了金银,采买了物品后才会下手。 商队一去一回至少三到四个月,他等不及这么长的时间。陈煜在离石林和沙漠最近的绿洲休息了一晚,由马吃好喝好,灌足了两皮囊的水后,朝石林奔去。 此Ⅱ寸‘不弃和朱寿已经进了戈壁。 龙门客栈准确地说,不弃和朱寿是到过了戈壁边缘的一个小镇。 远处青山如屏,一条大河自山中奔出绕小镇东去。小镇就座落在河滩地上。 炊烟袅袅,纵是初冬时节,青山仍绿,只是路旁衰草连片。 镇不大,只有一条街,十来户人家,都是低矮的石头房子。小镇尽头靠山的方向伫立着一幢二层的楼房,如鹤立鸡群。一道被年月染成了土黄色的旗帜半死不活的挂着檐下。上面龙飞风舞写着四个大字:“龙门客栈”。 不弃张大了嘴望着龙门客栈,欢呼一声:“寿寿!如果客栈的老板叫金镶玉,我一定把她聘来给你当老婆!” 朱寿也张大了嘴,怪异的看着不弃,隔了很久才颤声道:“孙小姐,她,她.她就叫金镶玉!” 他的声音很小,像琴弦的最后的一拨,颤音袅袅能绕梁回味。不弃吓得哆嗦了下,不敢置信的问道:“她,她,她也卖十香包子?” 朱寿哭丧着脸道:“她不卖包子,开客栈开赌坊卖姑娘。” 不弃松了口气。还好她不卖十香包子,否则她会以为这么多年是活在一个梦境里。纵是这样,她还是对小镇尽头面对戈壁的龙门客栈和客栈里的叫金镶玉的老板产生了种极荒谬的感觉。 “你以前来过这里?” “嗯,大江南北只要有赌坊的地方,我都到过。” “你知道……为什么它要叫龙门客栈?” 朱寿笑道:“出镇往西有座山。层峦叠障,山势险峻。山崖直抵飘下一条清溪,山道顺溪而建,两边山岩夹峙,就像咱们苏州的夹皮小弄,出口如门。过了龙门山视线为之开阔,千里戈壁横亘在面前一眼望不到尽头。所以,这里叫龙门镇。客栈名叫龙门客栈也不如为奇。要去西楚州必经此地。要么,进深山老林翻山越岭多绕上两个月的路。林子里有猛兽容易迷路,所以,都会在龙门镇打尖歇飘,补充食水干粮,再走。” 不弃点点头道:“难怪她又开客栈又开赌坊还当老鸨。往来的客商包里银子,不得不在这里歇上一两天。金镶玉做生意不赖啊。” 朱寿苦笑:“孙小姐,靠山易遇强盗。金镶玉一个妇道人家敢独霸龙门镇的生意,你以为会有这么简单?只不过,她喜欢赚稳当银子,不会轻易下手罢了。 朱府想和东平那做茶叶生意,买来的消息是,这女人极可能暗中还做情报生意。 卖给官府,卖给强盗,也卖戈壁的悍匪。左右逢源,几方势力牵扯下倒让龙门客栈一直屹立不倒。” 不弃顿起仰慕之心,顿时对这位异世版的金镶玉好奇得不得了。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客栈门口,早有小二眼尖瞧见他俩,殷勤上前牵了马匹请他们入店。 才进门,就听到一阵吆喝声和骰子哗哗作响的声音。墙角站着几个穿红披绿浓妆重抹的风骚女子。 见了朱寿进来,一女子摇晃着身体就走了过来。正要开口说话,朱寿伸手拦住笑咪咪的自怀中扔了一串铜钱过去摇了摇头,拉着不弃寻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 那女子收了铜钱抿嘴笑了,一步三摇又回到了墙边懒洋洋地靠在了柱子上。 “寿寿,你给她钱,她会不会对你更加有兴趣?”不弃好奇的看了几眼那几个妓女问道。 “不会。我已经婉拒了。得了钱她们很识趣。” 不弃哦了声,转过头瞪圆了眼睛在堂中寻那位金镶玉,突听得屋角传出一声:“老娘今天作庄,押啊!” 寻声看去,一众汉子中间拥着个女子。不弃看清楚了娇躯一震。 朱寿低声说道:“她就是金镶玉。” 不弃撑着下颌把脸偏到一旁,失望地喃喃自语:“好一个如花呀!”她心里极度失望,极度鄙视自己兴了替朱寿把金镶玉聘回家的念头。 “哎呀,这不是寿寿——”声音柔媚,香风在三步外就冲鼻子。不弃知道金镶玉来了。想起她的暴牙黄麻皮脸,又是一哆嗦。她叫得这么亲热,千万别看上朱寿了。 “多少年没见了,金大姐,在下有礼了。”朱寿笑容可掬拱手行礼。 不弃不得不跟着站起身,目光偷偷上移,看到一口暴牙外加涂得血红的嘴,头皮又是一麻。 “哟,好标致的小伙子,好亮的眼睛!寿寿,你今天来不会是来……” 朱寿赶紧答道:“明天去西楚州,歇一晚就走。在下绝不在龙门客栈出手。” 金镶玉似放了心,高声叫过小二安排上房,上好酒好菜。她大力拍了朱寿的肩一巴掌,眼睛却瞅着不弃笑道:“姐姐会想你的!回来记得给姐姐带礼物。” 至始自终朱寿也没向她介绍不弃。不弃也低着头充小厮。 金镶玉眼瞅着不弃头上的帽子和脸上那对亮得惊人的眼眸,手似无意的挥过便要打落她头上的皮帽。 眨眼间手腕上多了只白玉般手指,朱寿轻轻说道:“合妹司徒小虾,金大姐不用试探了。” 金镶玉讪讪一笑,扭身又自去了一角的赌桌。 不弃几口吃完碗,拉着朱寿进了房间,长舒一口气道:“还好还好。” “孙小姐不必担心,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是不会凭白与人为难的。” 不弃失口笑道:“还好她不是我想象中的金镶玉,否则我会以为梦魇了。寿寿,你以前是否把她赢怕了?” 朱寿得意的拍了拍肚皮道:“有我出手,焉有不赢的道理!孙小姐,早点休息。咱们不宜过多露面,明早就走。” 傍晚时分,楼下起了阵喧哗,似有商队前来。 几番折腾后,又复归平静。 不弃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突又听到楼下大门再开,隐约传来小二打着呵欠的招呼声。她翻了个身又睡了。 此时金镶玉手里擎着盏油灯,左右看了看,轻轻敲开了朱寿的房门。 朱寿拉开门疑惑的看着她。 “夜来寂寞,公子可需要找个姑娘?” 朱寿知道她是说给别人听,以防有人起疑老板娘半夜来敲他的门。他苦笑道:“小弟心里只有姐姐你一个呀!” 说完浑身的肥肉都颤了颤。 红裙闪进屋里,金镶玉笑嘻嘻的望着朱寿。 她将油灯置于一旁,靠着房门轻佻的笑道:“我倒没看出来司马公子对我这么深情!” 朱寿瞧着她的暴牙麻脸,一阵反胃。脸上堆出笑容道:“金大姐这么晚前来有急事?” “不急!我急什么呀!”金镶玉悠悠然说道,“只是怕司马公子急,念在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的份上好心来告诉你一声。方才客栈里来了位公子爷。十七八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的,眉长得精神,像两片柳叶。” 东方炻?他没上当去望京?他跟着追来干什么?朱寿手指一伸,一张银票便进了金镶玉的手。 金镶玉笑得更加灿烂,将银票往怀里一塞。朝朱寿抛了个媚眼朝隔壁努努嘴又道:“他在打听一个眼睛亮得惊人的小姑娘。他让我留意,给了我一……千两。” 她手里又多了张银票。瞟了限上面的数额,金镶玉眼中闪过丝惊诧,她笑道:“寿寿,我可是看在咱们多年相识的份上。你可不能替我惹出大麻烦。谁知道是不是你拐了人家的未婚妻要私奔呀!” 朱寿嘴角抽搐,眨巴着眼道:“人出了龙门客栈自然与你无关。我也只要你多拖一两个时辰,将来必有厚报。至于我和那位公子的恩怨,你知道没好处。” 金镶玉扬了扬手里的银票,媚声说道:“司马公子难道不知道我有金字招牌。-q醒司马小妹随我走吧。” 不弃在睡梦中被朱寿叫醒,听说东方炻也到了客栈,她暗骂倒霉。收拾停当后跟在金镶玉身后进了夹壁暗道。 出了龙门客栈,竟是户农家院子的后门马厩。不远处的龙门客栈立在阴影之中,店招随风飘扬,想到东方炻就在客栈里,不弃禁不住一阵后怕。那厮追这么紧,不会是她偷的玉牌有大问题吧? 金镶玉对他们一笑道:“只好将就骑这里的马了。” “多谢金大姐,劣马总比没有马强。”朱寿轻叹。 金镶玉折身进了暗道后,朱寿牵出两匹马来说道:“孙小姐,咱们现在就过龙门。你与东平郡王有旧,东平那离石城不远。他会庇护于你。” 不弃没有告诉朱寿,东平郡王陈煜就是莲衣客。她已经把找陈煜的事情想了千百遍。西北一带最大的销金窟就在石城。一路赌下来,东方炻就算知道她去了西楚州,也不会疑心陈煜是莲衣客的。不论是做茶叶生意,不论是在西楚州寻求陈煜的势力保护,都是能放在明面上。 两人翻身上马,发现马蹄上包看麻布,鞍旁挂着水囊干粮。朱寿笑道:“金镶玉随时备着有人夜奔,心细至此,难怪能在龙门经营多年。” 马踏无声,载着两人直往黑黢黢的龙门山奔去。 回了客栈,金镶玉盯着朱寿给的两张银票看了半晌,她喃喃自语道:“寿寿,你别怪我给你的时间不够。你能出五千两银子,你身边的丫头想必值更多。” 她唤起一名打杂小厮低声吩咐道:“迅速上山告诉三爷,有两只肥羊,女的不会武功要生擒了。男的是江南司马家的,手上功夫不错。” 待那名打杂小厮走后,金镶玉悠悠然进了卧室,才推开房门,她卟的吹熄了烛火转身就跑。 脖子上瞬间传来一阵寒意,那个夜晚来入住的秀气公子以一柄小刀压在了她的脖子上:“金大姐,金老板,这么晚了出去赏月才归么?” 刀锋锐厉,激得她脖子上泛起阵阵鸡皮小粒子。金镶玉媚声说道:“原来是公子您啊!我还以为房中进了山贼呢。不知公子这么房来妾身房中有何急事?” “别回头,也别乱动。我知道你是生意人。有赚钱的买卖不肯放过。听这里的姑娘们说,今天有个大胖子带着小厮住了店。房中现在无人,你把他们送走了?”东方炻慢条斯理的说道。 他语气虽然温和,手中的小刀却不温柔。生生让金镶玉僵硬了脖颈,不敢动弹。 金镶玉暗骂店里的小浪蹄子泄了密,突听得身后轻笑声:“你也别怪那些姑娘们,要死还是要活她们还分得清。不过,金大姐现在似乎分不清楚了。” 脖子上传来一丝刺痛,刀已轻轻压进了肌肤。 血自刀口中流下,像条虫子冰凉的爬过她的颈项。金镶玉颤声道:“他给了我银子,送他们自暗道走了。” “几时?” “一个时辰前。” “他叫什么名字?” “司马……司马寿。他身边的丫头叫司马小虾。公子,你是否需要一匹快马?还有食水干粮?妾身可以马上替你备好。他们骑的马是我备下的劣马,妾身可以送公子一匹好马。” 东方炻蓦然大笑起来:“金镶玉名不虚传,这时候还有胆色做交易!告诉我,你通知山上的人没有?” 金镶玉心里一惊,暗忖就算你去,山上人多,怕你也对付不了。她老实的说道:“我见司马寿给了我五千两银子,那丫头又不会武功。寻思是两只肥羊,便通知山里叫人掳了她去。江南司马家是以赌为傲的家族,人丁虽少,家里钱却不会少。想勒索些银子。” 东方炻听说是因为给了五千两银子买的道,不觉失笑。怪不得金镶玉肯让他们走,自己不过塞了十两银子给她而己。他暗想,朱寿出手这么大方,不弃难道当自己是恶鬼?这么一想,气便不打一处来。 “公子,道上自有道上的规矩。妾身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子还不肯松了你的刀吗?” 东方炻收了刀笑道:“金大姐门路广,在下怎么可能伤着你?既然是想掳了她索绑银。在下也就不着急了。只是龙门山横亘百里,还请金大姐替在下带个路。在下想认识认识龙门山的三爷。否则,我就一把火烧光龙门镇。” 金镶玉回过头,显然不肯相信他的话。 东方炻手一扬,刀光闪动时顺手扯了枕巾塞进她嘴里。 地上听到有物坠地的声音和金镶玉粹不提防的闷哼声。她握住剧痛的左手,感觉血自手中涌出。窗外淡淡的夜光照进来,地上躺着根血淋淋的小指。金镶玉额间冒汗,使劲咬住嘴里的枕巾,不知道这个看似清秀温和的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出手如此冷酷,武功似高得出奇。 “再犹豫一刻,我再斩断你一根手指。做生意总要你情我愿的好,我有耐心等金大姐做决定。” 金镶玉嘴里唔唔两声,重重的点了点。东方炻扔过一个药瓶给她道:“上好的金创药,走吧。” 盏茶工夫后,往龙门山的路上多出两匹马来。 相遇 谋杀 装无辜山中无月,初冬的风呜呜从两山夹道中吹过来。不弃冷得打了个寒战。 她望着黑漆漆的山道问朱寿:“我怎么每次上山就感觉不好啊?从前在天门关也这样的,只是还没有这里险峻。望京去爬爬兴龙山也不舒服。乌漆麻黑的,寿寿,我有点怕呢!” 朱寿叹了口气道:“孙小姐,要不咱们回头?让那东方炻找到咱俩也没什么关系。他喜欢跟就跟着吧。就当多了一个保镖。” 不弃苦笑:“我偷了他的东西。”她自怀里掏出那方玉脾递给朱寿。 温润的玉牌闪动着微微的莹光。朱寿翻过牌子看到诚王府三字也皱了眉头:“孙小姐,这个诚王是先皇的兄弟,早在今上登基前就过世了。江北荆州原来是诚王封地,现在那里没有王爷。” 不弃点头道:“我知道。你们不是把天下的大势权力弄成册子给我看了吗? 我就是奇怪,为什么东方炻会有过世诚王府的牌子。还随身带着。所以我想去西楚州,顺便问问东平郡王。” 说起陈煜,她的脸红了红,好在夜黑,没让朱寿瞧见。 朱寿也觉得疑惑。顺手将那块玉牌放进怀里。 不弃一咬牙道:“都走到这里来了,我是不想和东方炻照面的。咱们先走吧。他要追着来随他的便,有本事找咱们再说吧。” 她抽了马屁股一弊努冲进了幽暗的山道。 溪水呜咽,蹄声踏破了山中静宁。天上的星光只投下淡淡的微光,不弃几乎不敢看两旁的山影,由着马一味前奔。 突然马一声嘶呜,前蹄下跪,不弃惊呼了声就往前扑倒。在她身后的朱寿暗叫中了绊马索,胖胖的身体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人自马上掠出,捞住了不弃。 顺手一飘踹出。伏在黑暗中的人顿时发出声惨叫。 他的马冲过来时,朱寿将不弃往马背上抛去吼了声:“快走!我自会脱身!” 不弃抱着马脖子随着马往前奔。她听到身后叮当的声响,知道朱寿在对敌。 她留下只会拖他后腿,便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此时山上坠下数点火花,有人自山壁上滑落下来。 “拦住她!她才是肥羊!” 一条黑影顺着绳索坠下来,正好飘在身边。不弃眼疾手快,扬了扬手。那人发出声惨叫。不弃自他身边冲过,回望时,身后星星点点的火光。 山路狭窄山贼下了绊马索后伏于溪边,又有人自山上用绳坠下。却没料到朱寿反应这么快,武功也不差,竞被不弃逃了出去。想起眼前这个大胖子也是司马家的人,怀里随手一张银票就是五千两。擒了他也是一样。放走一个绝不能空手而回,干脆围着朱寿展开了人海战术。 朱寿见不弃冲了出去,心里安定。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打得大汗淋漓渐渐体力不支。知道是金镶玉报的信,他大喝一声:“不打了!不就是银子么?擒了我司马家也会付丰厚酬银。” 他住了手,山贼自然也停了手,将他围在包围囤中。 “一,少爷我写信让人送回江南家里去。二,好吃好喝供着我,要是我饿瘦了一两,或是伤了根毫毛,我一生气就咬舌自尽。大家一拍两散。都是生意道上的人,讲究和气生财不是?三,我打伤打死的兄弟,单独赔银!” 山贼们一呆,喝道:“少罗嗦!成了爷们的肉票,再嚼舌头,就把它割了送回你家!” 朱寿苦笑,再不吭声。任他们把自己绑了,蒙了眼睛。他默默的听着四周的动静。脚踩进山溪后往山上走,身体突然被扛了起来。他手腕动了动,还是决定放弃解开绳子。到了山寨再说吧,现在跑,身后又跟着一串山贼。 被推操着走了两个时辰后,眼睛上蒙着的布被取了下来。睁开眼睛,朱寿发现进了个山洞。他哑然失笑。龙门山的强盗们原来找了个天然山洞当巢穴。 山洞巨大,倒悬着无数钟乳石,洞中地上有座水潭,对面两口油盆里火光熊熊燃烧。火光映得山洞流光溢彩。 朱寿抬头一看,头顶能看到漫天星辰。难怪这地方并不气闷。 “听说你还要讲条件讲待遇?知道现在我杀你易如反掌?”兽皮椅子上蹲坐着一个小个子男人,四十来岁年纪,眼神阴霾。 “三爷?” 三爷一-陋,呵呵大笑道:“想不到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朱寿这时无奈的说道:“你记不得我了?那年你来苏州府赌钱,是谁替你还的债?” 三爷愣了愣,自椅子上跳下来,急步走到朱寿面前道:“朱寿?” “是我。”朱寿咧开嘴笑了。 三爷叹了口气道:“你怎么长这么肥了?” 朱寿笑道:“江南朱府的伙食太好,我成了三总管,好吃好喝供着,怎么不肥?”他手腕轻抖,把绳子扔给了身后的小贼。 三爷摇了摇头道:“你自报家门不就成了?一条绳子怎么绑得住你?” 朱寿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塞进三爷手中道:“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你好歹收下。当时情急,这么多年没见你,我也不知道龙门山的强盗头领换了人没。另外,也想请你帮个忙。替我拖住一个人。一个脸上长着两道柳叶眉的年轻公子。杀不了不必杀.拖住他就成。” 三爷接过银票,一看上面的数目不由得大喜。不绑票还能得上万两银子,这样不付代价的买卖谁不肯做? “我要赶上我的同伴。还请三爷找人替我引路。”朱寿记挂着不弃,也不多费话。 三爷当即叫了一人引着朱寿走了。 不到半个时辰,便有望哨的来报:“金大姐引着一个人来了!” “什么人?” “一个年轻公子。” 三爷眉心微皱,能让金镶玉带到巢穴来,这个年轻公子来头必然不小。他望了望朱寿离开的方向喝道:“谁也不准说出今晚的事!谁敢多嘴惹麻烦,老子就把他挂在崖上喂鹰。”喝完他就缓和了神色道:“摆酒,依山寨的规矩拦一拦。 栏不住就带进来!” 天上的星光照耀着山林,出了一片树林后,眼前豁然开朗。 东方炻站在崖旁感叹:“好一处天堑险地。” 面前一座天然的地陷之地,宛如一只碗嵌进了山中。四周山壁光滑,只有一条隐藏在从林中的小道通往谷地。 金镶玉捂着痛手咬着牙道:“只能从这里下去。三爷能否买你的帐妾身并不知晓。这个要看公子的本事了。” 夜风吹起东方炻的衣襟,他缓缓提气长声喝道:“有人吗?” 声音在山间回荡,久久不绝。东方炻仿佛觉得很好玩,又吼了声:“有没有人啊——没有人来接我,我就自己下来了!” 喊声未绝,小道处传来声音:“什么人敢擅闯龙虎寨?!” 东方炻一把拎过金镶玉道:“路很窄,麻烦金大姐前面开道。如果有箭射来.顺便替我挡挡。” 金镶玉被他推着往前,心里顿时泛起恐惧,大喊道:“猴子,是你金姐姐! 带个人和三爷谈生意!” 小道上扔来一卷绳子一块黑布。猴子回道:“金大姐,山寨规矩。你懂的! “金镶玉心想,我要是能绑住他的手,蒙住他的眼睛,我早一飘踹他下山崖了。她不由得回头看东方炻。 东方炻拾起绳子呵呵笑道:“好,我便依你们的山寨规矩!”他伸手擒过金镶玉的手将她绑了起来。 金镶玉骇极哀声求道:“公子爷,我只是和山寨通晓些消息。我不是山察里的人。阿!” 东方炻顺手将她绑在树上,轻笑道:“如果我回来你已经走了,我就烧了龙门镇。让这世上再无龙门客栈。” 金镶玉这才知道他并不带自己进山寨,连连点头道:“我不走,打死我也等着公子。” 东方炻轻笑了声,自腰间抽出软剑。一身轻功施展开来,轻若飞乌,灵似猿猴,青烟般顺着山道往下飞掠。 显了这一手功夫,金镶玉更为吃惊,对东方炻的惧意更重。 山道上传来声惨号,她听见是猴子的声音,知道他必是死了,又一阵胆战心寒。 东方炻出手狠辣,记得三爷叮嘱的喽罗们弃了山道便逃。不多时他便站在了谷底,悠然望着山底一方大溶洞微笑。 两排火把直通进洞中。东方炻收了软剑,负手慢悠悠的走了进去。 三爷望着这个年轻公子,看到对方脸上的柳叶眉和眼里的阴冷,怀里的银票便烫着他的心窝。他对自己的武功很了解。对发生在山道上的事情也看得分明。 金镶玉是何等油滑人物,竞也被他逼着带来山寨。朱寿让他阻着这个年轻公子,大概他是挡不住的了。 他强端着一寨之主的威严道:“不知这位公子闯进龙虎寨有何事?” “你抓的人呢?你不是想绑了她要赎金么?我要买了她。”东方炻兴味盎然的说道。他很想知道如果他买了不弃,那丫头会是什么神情。 三爷脸上一僵。绑肉票是为了银子。朱寿当年替他在苏州府的赌坊还债,今天绑了他,却又塞了万两银子给他。他还绑着他干嘛? 他沉默了下回道:“人已经放走了。他付了我一万两银子做赎银。银票在这儿,这位公子你拿走吧。” 钱与命,三爷选择了后者。 东方炻深吸口气,气得变了脸色。他一路上想了无数次该怎么奚落那丫头,想了无数次如何充英雄让她崇拜自己。居然上百名山贼竟然没有留下她?这伙山贼实在是……笨得岂有此理! “如果,你有本事让我快速通过龙门山,我就放过你们!”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心里的愤怒已有些按奈不住。 三爷眼睛一亮,马上招来一人道:“陪公子走秘道,把我那匹马给公子。” 东方炻扔了一件物事在三爷怀中道:“日后若有持同样令牌的人来,听他吩咐行事。也许会有人来,也许不会有。” “公子放心。”三爷狗腿的收好令牌,琢磨着是不是该换个地方打劫了。抬头看到东方炻眼里的杀气,他颤抖了下,挤出了难看的笑容。 “解下金镶玉,叫她继续在客栈呆着。”东方炻一心想追上不弃,轻蔑的看了眼这百十号山贼,飘然而去。 等东方炻走后,一喽罗不服气的说道:“三爷,咱们人多,为什么要怕他?” 三爷这时恢复了威风,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道:“你瞎了眼,老子可没有!你回头看看!” 那喽罗顺着三爷指的方向往洞外看,自洞外蜿蜒显出一行足迹。陷地三分,生生以足刻进了山石地面。他哆嗉了下道:“好强的内力!” 不过一柱香时间,他已穿出了山腹,看到了眼前空旷的戈壁滩。东方炻拍了拍马脖子喃喃说道:“朱丫头,你是去西楚州的石城开赌还是去找莲衣客?但愿你运气好没有遇上戈壁悍匪。”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戈壁上的星星更为灿烂明亮。东方炻看了眼北斗七星的方位.朝正西方向疾驰。 也是不弃倒霉。她冲出了龙门关口,却舍不下朱寿。茫茫戈壁荒芜凄凉。夜里她又不敢独自前行,就在龙门关一带徘徊。 她找了个背风的山凹,弄了些荆棘烧了起来。此时她极想象九叔的陶钵可以烧热水喝。取了水囊和馒头,不弃一边嚼着一边想,穿过戈壁到达东平郡,至少要走半个月。天明她就从龙门关回去,找了人先救了朱寿再说。 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回去遇到东方炻,她是不是可以请他出手救朱寿? 这时她听到马蹄声,不弃来不及灭掉火堆,左手摸了摸系在右手上的短弩,咬着唇想,只有一匹马,如果是歹人,她就趁其不备先出手。 她不会武功,朱寿便给她弄了这只短弩。不弃手巧,已使得熟了。冲出龙门关时,就靠这只短弩射下那个山贼。 她趴在地上小心探出头出,借着星光认出了东方炻。不弃高兴的跳了起来,扬手叫道:“东方炻!我在这里!” 东方炻大笑:“丫头,终于追上你了!”说话间他奔上了土丘下了马道:“很远我就看到火光了。见到我这么高兴?你不是一个劲的想甩了我吗?” 不弃装着不明白,满脸疑惑的说道:“我什么时候想甩了你?难不成我离开苏州府想出来玩,还要向你报备一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来找我的?为什么?” “你难道不是想背着我闲仵么赚钱?生怕我知道了坏了你的好事!” 不弃从怀里掏出那只锦囊递给他道:“那天不小心从地上拾的,还给你。” 她热情的招呼东方炻坐了,又递食水又递干粮分外殷勤。 东方炻发现朱寿不在,心里犯了疑。接过锦囊道:“当年诚王爷过世前帮助过我东方家。这才留着他的牌子。” 不弃哦了声,装着不在意往火堆里添柴。暗自想道,你解释什么?越解释越可疑。她绝口不再提那块玉牌,甜甜的对他笑道:“东方炻,你抵着朱府做生意,不会连我想以赌赢点银子也小气的要拦着吧?” 东方炻想了想道:“如果你不甩了我,我倒可以陪你去石城的销金窟玩玩。 不弃大喜:“太好了,有你这个武艺超强的保镖在身边,我赢了银子也不用担心会被人留下来了。只是,去石城之前,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东方炻斜睨着她道:“突然之间对我这么好,这个忙怕是很麻烦吧?” 不弃嘟着嘴道:“也不是太麻烦,凭东方公子的身手,去山上贼救救我家三总管不是难事吧?难道,你连对付一伙山贼都不敢?这么胆小,有什么资格想娶我?!” “哈哈!”东方炻笑得肚子疼,他突然把笑容一敛,冷冷说道,“如果不是朱寿被山贼擒了,恐怕看到我,你就要用手臂上的短弩对付了!” 不弃下意识的摸着手臂干笑两声道:“我没有武功,只是防身,哪敢用来对付你呢。再说了,这弩弓在你限中不就是小孩儿的玩意儿,伤不着你的。东方炻,你究竟帮不帮我救三总管?” 东方炻觉得她也没说错,一枝弩箭的确伤不着自己。他自嘲的说道:“朱寿早跑了,山上没有人。只可惜他运气不好,没有找到你。” 听到朱寿脱了身,不弃又高兴又沮丧。她迅速的调整了思路,拍拍胸口松了气道:“他找不到我肯定会去石城。我和他说好要去赌的。东方公子,你愿意陪我去石城吗?” 东方炻笑道:“我当然愿意。朱丫头,我有时候真佩服你。能利用的时候就陪着笑脸尽情利用。没有我,你一个人穿过戈壁滩心里发怵吧?没关系,不用解释。你只要记住,我当了你一回保镖,将来总要你还的。” “瞧你说的,我有这么势利眼吗?要不,明天咱们各走各的。你真当我是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看我能不能一个人走过戈壁滩?我睡了,明天东方公子可别跟着我!” 东方炻笑了:“是我说错了。朱小姐聪慧绝顶,就算遇到悍匪,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肯定能说动他们刀尖转向。我是自愿陪你去石城的行不行?” “你不是说要我承你的情,将来还你么?” “你迟早是我的人,我保护你天经地叉。还来还去多生分!” 不弃对他呲牙一笑:“别说太满的话。等我赚够银子,我才不嫁你。” “所以我想陪你石城,看看你在西方的人间销金窟里能赢多少钱。” 不弃赌气的不再说话。她翻身睡在毛毡上,垫一半盖一半,蜷缩成一团。她脑中暗想,东方炻怎么消息这么灵,追得这么准?这人的实力太强,她突然有些怕了。害怕赚不够银子,真要嫁给他。 东方炻也累了,他双手交叠在脑后躺在火堆旁望着繁星想,为什么他要一路追过来?先是不想她去找莲衣客。现在看来她只是想避开自己赚银子。 为什么他要答应陪她去石城销金窟呢?他不是应该把她带回苏州府守着,叫她赚不够银子吗?他疑惑的偏过头,看到卷在毛毡里的不弃洁净的脸。 “你不是向来怕我讨厌我?就不怕我起了坏心?”他喃喃自语。 风呜呜吹过,东方炻自马鞍旁取下毛毡,走近不弃想搭在她身上。一道箭光带着尖锐的呼声直冲面门而来,他背心嗖得惊出了身冷汗。身体后仰以铁板桥的姿势倒下。那枝弩箭堪堪地擦着他的脸颊射过。 东方炻大怒:“朱丫头,我好心替你多盖床毛毡,你竟然想杀我?杀了我就不用嫁给我了?想得真美!” 不弃无辜的眨了眨眼道:“对不想啊,我睡迷糊了。忘了你这个保镖的在身边,听到有声响下意识地按了机括。” “真的?!” “我发誓我说的全是真的!我一个人才被山贼追,又担心寿总管。我……那有胆子杀你呢?要杀也不是现在啊。这里荒无人烟的,你还能做我的保镖,杀了你我就一个人了。”不弃说着,嘴一扁眼里就有泪光闪动,啪嗒自睫毛上串串滚落。委屈得不行。 东方炻盯着她看了半天,轻叹了口气,将毛毡盖在她身上。他拉出她的右胳膊挽起衣袖,看了眼那只精巧的弩弓。上面还扣着六支小箭。 他默默的从远处拾回发射出的那枝,替她装在弩弓上,放柔了声音道:“是我错怪你了。放心睡好了,你知道我武功不错的,没有人敢来伤害你的。” 不弃心里一悸,突然觉得此时的东方炻没有那么恶毒了。她看似感激的对他笑了笑,闭上眼睛继续睡。 她是故意的,自看到他对云琅下春药起,她就想杀了他。 她肯定不是个好人,杀了东方炻的念头一起,她就觉得他死了自己就不用担心再嫁给他了。这里天高地阔,四周旷野寂静,杀了他也不会有人知道。可惜没射中他。这一次没射中,东方炻是绝对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的。 不弃告诉自己绝不要被他骗了。想闲仄琅,想想他要杀莲衣客。渐渐的,东方炻温柔的面目再一次在脑海里变得狰狞。 她闭着眼睛当然看不到东方炻的神情。东方炻支着头,侧躺着看她。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像看一个好玩的东西似的。她很可爱,也很特别。他就像上了瘾似的想和她呆在一起。 东方炻心里温柔无限的说道:“你装,你就使劲着装吧!真当我会相信你?” 遇见沙鼠戈壁上刮起了大风。风贴看地面将尘土沙石一古脑儿的卷了上天,再恶作剧的撤下来。这种沙窝子风让人最是难过。 马行走速度放慢,人睁不开献努张开嘴就吸得一口土。放眼望去,天地都变得昏蒙蒙的。 不弃用绢帕对褶系在了脸上,心想要是有幅墨镜就好了。她伏低了身体,放松自己趴在马上,手挽紧了缰绳,驱马往前。 东方炻也和她一样,脸上蒙着绢帕。头上却没有不弃的皮帽子,沙尘沾上去,他顿觉头皮阵阵发痒。他咬牙骂了声:“鬼地方!” 不弃偏过头道:“咱们找个避风的地方吧!” 东方炻也不想顶风行路了。左右张望了番,看到远处有几棵大胡杨,树下几丛荆棘仿佛还有一道矮小的圈墙,便指给不弃看:“去哪儿歇飘!” 两人催马离了官道奔去。地方看着近,马却跑了片刻。 这里有几堆石头,也许万万年前是一座山,渐渐沙化,被风吹成了窄窄一条,像围墙似的屹立在戈壁中。石头不远处有三棵大胡杨,叶子早掉光了,露出虬结有力的枝干。树周围生长着几株沙棘,挂满了黄色的珍珠般的果子。 将马系在树上,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东方炻拍了拍头发,险些被沙尘迷了眼睛。 不弃眼睛晶亮,盯着沙棘果流口水。 二人都不知道,入冬之后一般人是不愿意进戈壁的。这个时节多狂风多雪,植物少,泉眼干涸的多。一旦在戈壁里迷了路到不了驿站,又找不到水和食物很容易丢掉性命。 也好在刚进十二月,还没有出现晚上呵气成冰的日子。 不弃上辈子跟着山哥走南闯北的偷窃行骗,青海新疆一带也去过。她估计这里有些像青海的地貌气候。年生久远了,有些记忆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如何生存,如何在野地里找吃的已经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永远也忘不了。 她歇了会儿,喝水嚼完馍。她拎了拎水袋,羊皮袋里只有半袋子水了。 东方炻闭着眼睛休息,不弃卷起裤腿抽出绑在腿上的匕首,便要划下。 “身上玩意儿不少!怎么改用这个?用弩箭射我不是更好?”东方炻握住她的手腕,淡然的问道。 不弃没好气的说道:“放手!谁要杀你啊!就知道还记恨着呢。早就说过是意外了。小气!我又不会武功,我会傻到匕首来捅你?!” 东方炻怔了怔,松开了她的手笑道:“有人持了匕首靠近我,我不过也是下意识的擒住你的手罢了。” 不弃气笑了:“不要脸!这么假的话也好意思堂皇说出口。” 知道她不是要杀自己,东方炻的心情顿时好了。他眨了眨眼道:“这里景色不好看,天气不舒服,只有和你斗斗嘴才有点生气。我这么说就是要气你来着。 你一生气叽哩咕噜说个不停,我就全当在听评弹了。” 不弃白了他一眼道:“我见那般矮树上结了些果子,那叫沙棘果。很不错的果子。谁知道咱们水没了干粮没了之前能不能遇到人家。” “那你去摘就是了。” 不弃笑道:“我想割一幅你的衣襟下摆来装果子。” 东方炻奇怪的问道:“你没带行李?” 不弃心想,不是你追得紧,我和朱寿的行李也不会掉在客栈里。当时揣了银票穿好衣裳就走,包袱里的换洗衣裳一件没带。她嘿嘿笑道:“有钱买遍天下,我和寿总管只带了钱。” 东方炻夜上龙门山,三爷给他准备的马也只带了床毛毡,一羊皮袋清水,十块饼。他默了下脱下了外袍,露出里面的青缎锦绣紧身衣。 “别,只要下摆就够了。你还是穿上吧,晚上很冷。”不弃割下衣襟下摆,把外袍还给了他。 “不错,你终于学会开始关心我了。” 不弃抖了抖,像被颈子里落进的风沙硌得发痒。她叹了口气道:“我怕你冻病了,我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还要照顾你。你好意思吗?” 她拿起那块衣料摘沙棘果去了。这些果子早就成熟了,再不摘就会烂掉。不弃摘了颗往嘴里塞,酸中带了丝甜味。她笑咪咪的想,天然的维c啊。 东方炻靠着石墙望着她的背影,青布棉袄襄着的不弃像个小子。不知为何,他却有点看入了迷。他抖了抖那件剪了下摆的外袍穿在了身上,此时也不觉得穿件破衣有什么不舒服了。 不弃摘了足足一个时辰,东方炻就看了她一个时辰。她摘得起劲,吃得高兴。他看得恍惚,时间就这样无知觉的过去了。 “尝尝。”不弃提着摘下来的果子兴奋的回来,被风沙染得灰蒙蒙的脸上,眼哞依然如山溪般清澈。 东方炻拈起珍珠大小的黄色果子放进了嘴里。酸重甜少的滋味盈满了口腔。 他很给面子的吃了一大捧。 不弃将果子扎好,靠坐在墙边道:“这样的风要是刮上几天,咱们再不走就困在这儿了。” “想不想睡一会儿?风一停,哪怕是晚上咱们也接着赶路。”东方炻静静的建议着。 “好!” 东方炻从马上取下毛毡铺在地上。他试了试风向,挪开身体,顺手又脱下外袍搭在石头上。替不弃在山石根下撑出了一小片挡风沙的地方。 “多谢!”不弃也不客气,蜷着补眠。一躺下来,她就觉得全身都痛。骑马不是人干的事! 天色更沉,东方炻听着不弃均匀的呼吸唇角禁不住露出丝微笑。他轻轻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左右看了看,走向不远处另一堆山石小解。 风呼啸而过,他骂了声该死的天气,头望向天空,一颗星星都噍不见。 他走回石墙,揭起衣裳一角,不弃睡得熟了,皮帽子歪在一旁,甚是可爱。 他放下衣角,拿起水袋喝了几口,靠在石墙边渐渐睡了过去。 戈壁滩的天变幻莫测,前一天还风沙漫天,后一天却阳光灿烂,蓝天白云。 东方炻被明晃晃的太阳l晒醒了。气温虽不高,睁眼前后对比却是两重天。 他觉得头有些晕,转了转脖子一惊:“丫头,咱们的马不见了。” 身边悄无声响,他一回头,怒意自眼中升起,身旁空无一人。 被收刮得很干净。除了他的那件破衣,被解开扔在地上的沙棘果,羊皮水袋。连身下的毛毡都被收了去。他怀里的装钱的荷包也不见了。 东方炻拿起水袋倒了点水出来,柳叶眉拧紧了:“蒙汗药。” 会用这种药,又能伏在周围借风沙不让他发现的,就只有沙匪了。是趁他去小解时在水袋中下的药。掳走不弃多半是看她是个女孩子。没杀自己真够幸运的。也许这些沙匪以为他是个斯文书生,懒得动刀而己。 他收拾了地上散落的沙棘果,珍惜的说道:“丫头,我现在还真的要靠这果子救命了。你等着我。” 他用破衣袍将沙棘果系在背上,摸了摸腰带,笑骂道:“笨贼,这把剑还没摸走。” 劫走不弃的只有一个人。是马大胡子派来跟着商队走出戈壁的人。 不弃和东方炻跑来躲风的时候,他也在石墙后躲风。 长年生活在戈壁,他听到有马奔来,就藏在离胡杨树不远的下风处。这人绰号沙鼠,长得像鼠,长于跟踪,轻功也甚了得。在戈壁滩上一身被风沙染成了土黄色的羊皮袄反穿了趴在地上,一天一夜不动弹也无事。任武功再高,若不是有心提防.绝不会发现他。 东方炻和不弃的话顺着风断断续续的落进他耳中。他听到身上只带了钱云云就起了心。寻思着男的有武功,女的没有。他想起不弃摘果子时露出的清亮眼睛,沙鼠吞了吞口水。这个水灵的姑娘带回去,头领一定喜欢。 趁着东方炻小解,他像地上奔走的老鼠,快速的靠近,在水里下了蒙汗药后又飞快的躲到一旁。 掏走钱物,打晕不弃劫走,沙鼠没有杀东方炻。他是生性胆小那类人,平时沙匪中只负责跟踪提供情报,打劫时少有上。在戈壁里能顺两匹马,一个姑娘,两千两银票,十来两碎银。还能悄无声息的离开,沙鼠乐开怀了。踢了东方炻两飘得意洋洋的离开。 他此时并不知道,他一时的手软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不弃也醒了。才醒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一个猥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姑娘,跟着爷享福去!” 她慢慢抬起头,发现被绑在一匹马上。身旁另匹马上坐着个戴着羊皮帽,反穿皮袄的汉子,一双老鼠眼贼兮兮地在她脸上打转。 她绑在手上的弩弓没有了。脚动了动,匕首也没了。不弃舔了舔唇说道:“你是谁?” “我叫沙鼠,小姑娘,你的眼睛生得贼漂亮。进了堡子养上几年就水灵啦! 头领最喜欢眼睛贼亮的小姑娘!” 不弃试探地问道:“你是马大胡子的人?” 沙鼠得意地哈哈笑了:“原来小姑娘也听说过我家头领的大名!” 不弃回头望了望道:“跟我一起来的人呢?你杀了他?” “没有,抢得财物懒得杀了。” 不弃唉了声,颇为失望。 沙鼠好奇的问道:“你难道希望我杀了他?” 不弃遗憾的说道:“是啊,可惜你没杀他。他是个恶人!从江南一路拐了我来。说什么带我去石城享福。进了戈壁他就找不着路了,我看哪,他多半是个人贩子!沙大哥,我看你是好人,我跟着你比跟了他强。他会武功,咱们走快点,别被他追上来了。” 沙鼠一怔,哭笑不得的想劫个人,结果她还劝自己跑快点。 作者题外话:上面出了个失误。东方炻的玉牌在龙门山口被朱寿收进了怀里。不弃不可能再把玉牌还他。应该是提一下玉牌的下落就行了。对不住。 那一笑的温柔不弃很配合很听话。也许是看她年纪小,没有武功没有武器。也许是对自己的自信。也许想走得快一点。沙鼠白天没有绑着她。 连续几天的天气都不错。阳光不算温暖,风吹在脸上依然寒冷。那些低矮的灌木在清晨结了层冻霜,放眼望去,像结了层白霜似的,白茫茫一片。 没有走官道,沙鼠带着她一头扎进了戈壁的腹地。不弃很遗憾的想,东方炻除非长了狗鼻子,否则怕是跟不上来了。 她很小心的掩藏住这种遗憾。毕竟她先前在沙鼠面前表露出的是对东方炻的恨意。相处几天,不弃发现沙鼠人如其名。长得鼠头鼠脑,猎灌木中的锦鸡时动作也像老鼠偷食。且他实在胆小如鼠。 不弃尽可能的和沙鼠说话聊天。他喜欢说什么,她就跟着陪他聊什么。沙鼠像一个最普通的强盗一样,最喜欢钱和女人。 她自动的回避了后一个话题。仗着身材单薄,硬生生把自己说得只有十一二岁。不弃也很郁闷,这个身体快十五了,还没有来葵水。她很想年纪再长大一点。虽然心理年纪早就不是十四岁的小姑娘,她还是对古代十三岁就能嫁人感到不适应。 不弃听沙鼠说银子,跟着他一起双眼放光。她非常大方的对沙鼠说:“如果你愿意,今晚找个好地方,弄点肉食,我和你好好聊聊怎么以赌赢钱。我……是江南司马家的人。” 沙鼠一听江南司马家,看不弃的眼神立时充满了崇拜羡慕。 这一晚,他们歇在了一个极美的湖泊旁。 湖不大,除中心一块地方,四周的湖面上漂浮着水草。这些水草与周围的灌木还没有完全枯萎,黄色的草茎中初着一片稀稀拉拉的绿意。夕阳投下,一群白鹤在水草滩戏嬉。伸着优稚的硕长脖颈,双翅扑动,轻盈而美。 不弃喃喃说了句:“终于可以不吃耗子了!”这几天沙鼠对戈壁里的跳鼠大沙鼠等一切鼠类下手贼狠。肉很香,却总让不弃想起望京红树庄柴房里的家鼠。 一想到它们,她就会想起陈煜。胸口自然的腾起酸涨的情绪,让她觉得难过。 她看着这群白鹤,扶着酸痛的腿揉着腰道,“你对付它们,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蛋。” 沙鼠对她完全放松了警惕。一个不会武功,不识路的小姑娘能往哪儿逃?他痛快的应下,还叮嘱了不弃一声,千万别离湖太近,小心摔进水里去。 不弃感动的泪盈:“沙大哥,你真是个心底善良的沙匪!” 白鹤在水面,如果沙鼠猛然靠近,必然惊飞。不弃知道他轻身功夫好,转身在湖岸边草丛里寻起白鸦蛋来。 她弓着腰心想,自己运气是不是好到爆了?被沙匪劫了,居然劫她的人是个头脑简单憨直得有点傻的匪。 在草丛里寻到两只蛋后,不弃把它们装进了怀里,顺手弄了些干枯的灌木抱回去。 沙鼠在不远处猫着腰准备玩偷袭。他回头看了眼不弃。她笑咪咪的掏出蛋冲他亮了亮,脚边还有一小堆灌木。 “火石在哪儿?”不弃慢慢用唇语问他。 沙鼠从怀里掏出火石扔了过去。又转过头全神灌注准备擒鹤。 不弃升了火,转身似寻灌木,眼角瞟到沙鼠正慢慢朝白鹤群靠近。她撇撇嘴,出手如风已自沙鼠系在马鞍旁的革囊中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拍了拍手,做了个魔术师最爱做的表示清白的动作。双手摊开摇了摇,得意的抱起灌木哼着小曲儿走回去。 “噗——”白鹤群被自灌木丛中飞出的土灰色影子惊飞,扑扇着翅膀离开危险地带。 沙鼠得意的捉住一只鹤的脖子,回头看到不弃把火升得极旺。他兴冲冲的奔回来,自靴子里掏出匕首清理。 半个时辰后,火堆上就多出股肉香来。 沙鼠仍然小心的检查了自己的革囊。拿出羊皮袋打算灌点水。 不弃站起身道:“我来吧!” 她勤快地灌了大半袋水提回来,递给沙鼠。 “你先喝吧!” 不弃毫不犹豫的喝了几大口,抹去嘴边的水渍道:“这里的水很甜呢。” 沙鼠这才接过来。 吃烤蛋烤鹤,不弃将自己和朱寿的赌场故事捡好玩的和沙鼠说了。听得沙鼠眉飞色舞,心痒不己。 “其实那位公子拐了我去石城,原想是利用我替他在销金窟赢大笔银子的。”不弃打住了,表情甚是遗憾。 沙鼠的神情只有一丝犹豫与心动,马上又笑开了:“小姑娘,你到了堡子里可以替我赢啊!没有石城赌得大,兄弟们却极爱赌的。” 不弃叹了口气道:“以我的赌术,真想去石城试一试手。” “没关系,如果头领真看得起你的赌术,他一定会带你去销金窟豪赌一把!”沙鼠安慰着她,仿佛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头领也像沙大哥这么好吗?” 沙鼠支唔了半天后,很豪爽的拍拍胸脯道:“只要你不背叛堡子,听头领的话,我沙鼠保证会保护你。” 不弃又是一副感动的神色,狗腿的将最后一只鸦腿递给了沙鼠。 吃饱喝足后,沙鼠大方地把两床毛毡都给了不弃。他极抱歉的说:“小姑娘,虽然你很听话,我还是要绑着你。” 不弃顺从的让他下手。歪倒在毛毡上甜甜的说了声晚安。 月光静谧的洒下来。不弃似翻了个身,腿上和沙鼠系在一起的绳子大动作的扯动了下。沙鼠没有反应。 她眼珠一转,大声叫道:“沙大哥!” 还是没反应。 不弃的袖中滑出一块刀片,利索的割断了绑绳。四天了,终于让她拿到沙鼠的蒙汗药。 “水里我怕你闻到味道。鹤肉上却是当盐在洒。想来效果应该不错,否则东方炻就不会被你迷倒了。”不弃边说边将沙鼠绑了个结实。 她走到两匹马前,选择留下三爷送给莫若菲的那匹好马。手中匕首毫不犹豫的刺进了另一匹的脖子。 拿走了所有东西,不弃遗憾的看了眼沙鼠道:“如果你能挣开绳子是你命大。挣不开死在这里也不是我的错。看在这些天你对我还算好,我不杀你。” 她抬头望天,暗想着这几天走的路,翻身上了马朝西方奔去。 两天后,不弃看到路上出现了一条小河,不由高兴起来。她记得通往西楚州的官道不远就是河。顾不得双股被磨破了皮,屁股巅得生疼,打马顺着河逆流而上。 没行多远,地面线上出现了一大片延绵的山影。 她跑近了一看,才发现这里是天然的石林。疏松的表层被风沙侵蚀吹走,留下坚硬的石质像利剑一般直刺苍穹。 河水便是从石林之中流淌出来的。不弃犹豫了半天也不敢进去。她印象中西楚州的地图上没有这片石林。戈壁太大,她知道自己是在往西方走,但是她现在不确认自己的位置了。 围着石林边缘她小心的走着,抬头间突然呆住了。 面前的石峰上挂着两具尸体,用鲜血写着一行杀气十足的字:“戈壁悍匪出石林一步必杀之。莲衣客。” 那瓣用血描出的莲瓣如此亲切,让不弃瞬间泪盈于睫。她哆嗦着嘴皮看了看四周。放声大喊:“莲衣客,你在哪里?!莲衣客——” 她骑着马绕着石林急奔,只盼着他守在石林外能听到她的声音。 不弃看到那两具沙匪尸体的时候就明白了陈煜的做法。 陈煜要灭悍匪,他不准他们踏出石林在戈壁里抢劫。他不会傻到一个人摸进沙漠里的匪巢。他用自己的方式利用石林的地理优势暗杀,个个击破。叫悍匪们胆怯.不敢行动。 她只猜对了一半。陈煜跟着沙匪们穿过石林后就发现眼前一片黄沙。独身进沙漠太过不智。他杀了其中两人,放走了其他人。并让他们向马大胡子带回他的警告。他的本意是让莲衣客在西楚州现身,将东方炻从不弃身边引开。杀进马大胡子的老窝,以一人之力和几百名沙匪对抗,他觉得不稳妥。 陈煜万万没有想到,不弃会来西楚州。 马围着石林来回跑了一囤,不弃喊得嗓子都哑了。石林太大,她不知道陈煜究竟在哪儿。 天色渐沉,她骑马小走进了石林。 不弃没敢生火。既然有沙匪出没,她不敢保证会不会突然就撞上。将马系在岩石上,她抱着毛毡,拎着羊皮水袋,找到不远处一道石缝将自己塞了进去。 这晚的月色很好,风在石林里胡乱冲撞刮得呜呜作响。不弃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听到了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不是陈煜,她吓得又往石缝里缩了缩。摸着右手的弩箭心情紧张。 “那个莲衣客不会守住石林每道出口吧?咱们兄弟这么多,发现他就发信号” “我看他就是吓唬咱们的。一年四季,他怎么可能在石林住着等。” 几句对话之后,石林里钻出几个持刀的沙匪。 不弃的心跳得更急,这些沙匪的脚步声就在她耳边晃动。她绝望的往后看了看,两石夹缝堵得严严实实。她知道他们一定会发现马,然后在周围找她。 七个人,不弃默默的数了数。沮丧的想,除非一人中她一箭。否则她的下场会很惨。 “是不是莲衣客的马!”说话的沙匪声音里带了丝颤音。显然极为害怕。 但愿他们能吓走。不弃暗暗祈祷。 天不从人愿,这些沙匪对莲衣客又怕又鹤努发出了信号。明亮的光在天空炸开.照亮了石缝。 不到片刻,马蹄声脚步声纷纷往这里聚集。 “头领.发现一匹马。” 是马大胡子吗?不弃贴紧了山缝想到。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咦,是龙虎寨三爷的马。不是莲衣客。找找,人肯定在附近。” 不弃听到这句话,脚都软了。龙虎寨三爷?龙门山上的强盗?她突然想起东方炻骑了这匹来,他还告诉她朱寿已经不在龙虎寨了。难道东方炻和龙虎寨关系很不错?人家连坐骑都送给了他? 外面沙匪显然有备而来,仗着人多,亮起了火把。火光从石缝间扫过。突有一人探进了脑袋与不弃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头领,找到了!出来!” 不弃大喊一声:“别杀我,我是三爷的人!” 她慢慢的爬出来,吓得腿都软了。 眼前不大的地方火把星星点点。空地上站了二十来号人。穿着脏兮兮的羊皮袄子,戴着皮帽。火光照上去,映出一张张凶狠的脸。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胡子的中年汉子。打扮像杨子荣,高鼻深目,更像外国人。 他上下打量着不弃。个子矮小,穿着件青布棉袄,扣着皮帽,脸脏兮兮的。 他的目光盯着不弃,无形中便有股杀气和压力向她压来。 不弃腿打着颤,自动从怀里拿出荷包道:“三爷让我给头领送点银子来。想互通消息,一起合作。” 她很高兴的发现,声音里一点害怕都没有。 马大胡子看着她,觉得这小子眼睛怎么这么亮。像黑暗中闪烁的星星,嵌在脏兮兮的脸上太不协调。他想着脚步往前踏了一步。 不弃腿一软便跪在地上,谄媚地说道:“头领,你千万别吓小的。你才一步.小的就吓软腿了。” 四周一片安静,不弃紧张的想,自己拍到马屁股上了? 笑声突然爆发出来。在石林里久久回荡。马大胡子已走到她身边,拎小鸡似的拎起她,哈哈大笑:“龙三怎么叫个软蛋来联络!” 不弃顺着自己的话说:“小的不会武功,但是会赌钱。三爷说,两千两银子不算什么,要小的来替头领赢二十万两银子以显诚意。” 马大胡子脸上露出了兴趣:“你赌技很好?” “相当的好!小的从来没有输过。”不弃感觉背后都湿了,挤着巴结的笑容想混过去。哪天马大胡子能带了她去石城销金窟赌钱,她才有机会逃。 这时,石林外突然奔进一人,羊皮帽歪戴,却让不弃绝望的认出他是沙鼠。 两人目光对视的瞬间,不弃突然望向前方一座石峰尖叫一声:“莲衣客!” “莲衣客来了!”不知是谁吼了声。 站在不弃身前的马大胡子忍不住也扭过了头去看。 不弃顾不得其它,手中机括按响,手臂上的短弩嗖嗖射出。她听到两声中箭的惨号,转身撒腿就跑。 “莲衣客来了!莲衣客来了!”她高声叫声埋头冲进了石林。 “抓住她!奶奶的,老子上了那丫头的道!那丫头鬼得很!兄弟们不要慌!”沙鼠这时才大声喊道。 不弃拼命地往前跑,不停的想死定了死定了今天死定了! 她忍不住扭过头,吓得又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一名沙匪离她不到一丈远,冲她扬起了手里的长刀。 此时一枝箭自不弃身边掠过,狠狠的扎进了那名沙匪的咽喉。 “莲衣客在这儿!”身后一名沙匪大声喊道。 不弃此时头还没有转过去,她惊奇的看到又一枝箭扎进了那名沙匪的咽喉。 他来了?他真的在?他被沙匪们的信号引来了? 不弃一阵激动,听到一声紧接一声的破空声。她情不自禁的抬起头,前面石峰上风吹起一人的披风。他背对看月光站在峰上,弯弓搭箭,优雅冷俊如天神一般。不弃仰着头望着他,眼泪在霎那间泄了满脸:“陈煜。” 莲衣客的每一箭都射中一名沙匪,他出神入化的箭将沙匪们骤然骇住。 突听到马大胡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兄弟们,杀了莲衣客!捉住那丫头!” 反应过来的沙匪嗷嗷叫着。挥舞着火把长刀不要命的往前冲。手里的飞刀暗器与箭密集的射过来。 不弃听到无数的破空声,抱着头在地上一滚,躲在了石头后面。听到石头上被暗器和箭射得噼啪作响,不弃忍不住抬头大喊道:“你别来!” 这时自后方又冲进一队骑了马沙匪。他们挥舞着手里的火把,长刀,铁矛。 兴奋的大喊着冲向不弃。 箭壶里的箭已经用完。看着那队沙匪离她越来越近。陈煜眉心紧蹙,将弓和箭壶当成暗器往当头的沙匪一扔。在那名沙匪的惨呼声中自石峰间一跃而下。手中长剑舞开一团剑花,挡开射向不弃的箭,拦腰挟起她朝着奔来的沙匪迎面冲了过去。 不弃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听得几声惨叫,马长声嘶呜,人凌空而起被陈煜紧紧护在胸前。 他抱着她反手一剑刺进马臀,受惊的马扬蹄朝石林里狂奔。 “他没有箭了!追!”沙匪们高叫着跟在身后。 转过几根石峰。陈煜抱起不弃自马上掠起,弃了马折身藏在了一座石峰后面。 他一手紧紧掰住石峰上突起的山岩,另一只胳膊搂紧了不弃。 她的脸贴在他胸前,听到陈煜的心激烈的跳动着。他俩躲在月亮的阴影中,看着火光与沙匪们的身影自身旁经过。那些马蹄声沙匪吃了激索高昂的呼叫声渐渐飘远。 “忍住别出声。”陈煜在她耳边低低说完,一咬牙抱起她往石林另一侧走。 渐渐的,沙匪的声音落在了身后。 陈煜突然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看,放下了不弃。 他拉下蒙布巾,脸上带着笑容,眼神深得让她说不出半句话来。他伸手抚摸了下她的脸,嘴唇嗡动,却什么话也没说,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下。 不弃轻声笑道:“甩开他们了吗?” 陈煜摇了摇头,目光往四周打量了下。指着远处一条石缝急声说道:“看到前面那条石缝了吗?躲进去!明天晚上出来朝东走,出了石林再往南行。有人在外接应。” 他往她手里塞进一个牌子道:“记住,一定要明天晚上月上中天时再出来。”他说完转身就走。 不弃哆嗦了下,手下意识地扯紧了他的衣襟哀哀的望着他道:“别丢下我,我害怕。” 陈煜深吸了口气,这是她第三次拉住他的衣角。他放柔了声音对她说道:“他们会一直守在石林外。我要把他们引开。不弃,你在我身边我们都出不去。你不相信我了吗?我怎么会丢下你。” “我相信你。我不怕!”不弃用力的点头,握紧手里的牌子转身藏进了陈煜指的石缝。 陈煜对她温柔地笑了笑,月光下他的笑容像昙花绽放,美好得让她忍不住想哭。他拉上蒙面巾足尖一点,像戈壁上的鹰隼优美的掠走。 不弃趴在石缝中痴痴的望着他。她为什么不会武功?她为什么不能和他并肩杀敌?她咬紧了嘴唇默念着陈煜的话,躲在石缝中。 膈了盏茶功夫,沙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多会儿一行火把亮起。 不弃下意识的往石缝里缩了缩。突然听到有人欢呼了声:“这里有血,往那边走了!应该没跑远。” 血?谁的?不弃猛的将手塞进了嘴里,一口咬得重了,痛得她浑身发颤。他受伤了,所以他才留下她。 “活捉了他剥皮喂鹰!”成那的沙匪兴奋的追出去。声音渐渐的小了,渐渐消夫,石林再一次寂静无声。 “你骗我你骗我……”不弃埋下脸咬着胳膊无声的大哭。她蓦得从石缝里爬出来,往陈煜和沙匪离开的方向追出去。 山石上的血迹清晰可见。不弃满脸是泪,张大了嘴往前奔跑。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只想看到陈煜。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终于跑出了石林。眼前什么都没有,戈壁滩沐浴在月光下。地上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的迹象。不弃慌了神,她放开喉咙大声喊道:“陈煜——” 没有半点动静。月光依然静谧,大地空旷寂寞。她双腿瘫软坐倒在地上,放声大孔藕“陈煜,你在哪儿!” 她哭着往回爬,埋了头爬着在地上山石上寻找着血迹。她记不住找了多长时间,终于累得再也动弹不得。 不弃仰面躺在地上,四周石峰冷酷的看着她。她的脑袋里V向起阵阵嗡鸣声,整个世界仿佛只留下了她一个人。不弃嘶哑着喉咙喃喃说道:“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你骗我,你骗我!我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 第二次交手陈煜用尽了全力往前急奔,终于到了藏马的地点。他解下披风系在马鞍上,手中的剑刺进马身,马吃痛长嘶,前蹄扬起,冲着沙漠狂奔。 沙地上出现一行清晰蹄印。他凌空跃起,忍住后背的伤痛,离得藏马处三丈远后,趴在地上,向匐着往前爬。在沙匪们追过来时,他已爬到了十几丈远的一座石峰。 藏马在此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处藏在灌木丛中的凹洞。他翻身滚进凹洞,脑中一阵嗡鸣声,背心的伤痛仿佛此时才慢慢烧灼开来。他摸到事先藏在凹洞里的羊皮袋,灌下几口清水,因失血过多的干涸缓解了下。他摸索着包袱,拿出一段老山参放进了嘴里。一股回甘的味道盈满口腔,他闭上双眼默默运功恢复体力。 不远处的脚步声和马蹄声紧跟着响起。他默默的听着声音,不觉苦笑。沙匪这次为了对付他几乎出动了一半以上的人。如果不是意外见着不弃,他仗着功功夫拖着这群沙匪在石林里转悠能慢慢蚕食掉一些,让马大胡子彻底心寒,短时间内不敢出来打劫。只是,他怎么能不顾她?陈煜嘴唇微动,想起不弃那张被风沙染得污七麻黑的小脸,心里一片温暖。她每次可怜兮兮牵住他衣角时,都像一根细线扯动着他的心,叫他心痛莫名。什么时候他和她才能简单的在一起? “头领,看血迹和蹄印,他们一定是逃进沙漠了!” 听着外面的说话声,陈煜贴紧了山壁。 “那丫头射我一箭,我要把她那双手砍了!”马大胡子手臂上缠着布,不弃的弩箭射过去时,他下意识的躲闪,还是被射中了手臂。他往四周看了看又道,“骆驼,灰狐,你俩留下。在石林布个暗哨。万一他们绕个囤子回来,马上发信号。进了沙漠就是老子的天下了!都给我追!方圆十里,只有堡子里才有食物。 最好他们直接逃进咱们的老巢!” 沙匪们爆发出得意的大笑声,嘴里嗬嗬怪叫声,拥着马大胡子一起往沙漠里追赶。 石林渐渐变得平静。留下的两名沙匪羡慕的看着兄弟们远去,骆驼不满的嘀咕道:“人都跑了,还留咱们俩在这里守夜,真他娘的!” 灰狐叹了口气道:“走吧兄弟。去哪边避风处窝到天亮,咱们就回去!” 两人边说边牵着马往陈煜藏身的地方走来。 背上火辣辣的痛,陈煜口干舌燥。他知道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再不包扎伤口,纵有老山参提神,他也撑不住了。耳边响起不弃哀哀说害怕的声音,陈煜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两名沙匪开始在四周弄灌木升火。一人的飘步慢慢的走过来,显然看中了凹洞上方的茂密灌木丛。 月光将那名沙匪的身影投在了陈煜头顶。他深吸了口气,噍得实在了,猛然一剑刺进了那名沙匪的胸部。人自凹洞中一跃而出,手里一枚铜钱随即射出,另一名沙匪还没来得及哼上一哼便被打晕。 陈煜喘了几口气,挥剑将那名晕过去的沙匪刺死。他从沙匪的马鞍旁找到了一葫芦烈酒。脱了衣裳眼睛一闭悉数淋在了后背。突然而至的烧灼感让他仿佛又回到元崇替他治箭伤的那晚。同样的痛,只是这一回他却不能任自己痛晕过去。 不弃已经来了西楚州,他用不着再扮莲衣客。陈煜从凹洞中取得包袱,干净利落的抹了金创药包扎好伤口,换上了平常穿的长袍。他将换下的血衣扔进了火堆。离开不弃已经一个多时辰,他心里着急,骑上马顺着来时的方向去寻她。 四周异常安静,连风刮过来都是寂寞的。月亮的微光下手中金牌上东平郡王府几个字求1痛了不弃的眼睛。 “顺着月亮的方向朝东走,出了石林再往南行。有人在外接应。”她喃喃念着这句话,慢慢的爬起来,心头一丝执念强撑着她摇摇晃晃的往石林外走。 只有陈煜的人才能找到他。不弃眼睛干涩已经没了泪。手掌擦破了皮,她用力握拳,指甲碰到伤处,让她又清醒了些。脑中回放着陈煜临走时那一笑的温柔,她真是害怕。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笑?他怎么能在明知道也许逃不掉的情况下还给她这么美好的笑容?不弃摸了摸干涸开裂的嘴唇,一点点回想陈煜双唇的温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都是她连累的他。她不来,他根本不会在这么多沙匪面前现身。不弃埋怨着自己,他救了她多少次?不弃数不清楚了。她脑子里全是陈煜在月光下绽放的那个笑容。 她就这样一遍遍回想着和陈煜的点点滴滴,走出了石林,再往南继续走。遥远地平线奔来数骑,是他的人吗?她顾不得别的,有气无力扬起了手里的金牌。 马踏在石林中蹄声发出空旷的回音。陈煜盯着那道石缝瞳孔收缩如针。她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别的地方躲藏。她人在哪儿?难道被沙匪找到了?种种猜测让他心乱如麻。他额间的青筋突突跳动着,她伤了马大胡子,若是被沙匪找到,她一定会死。陈煜拉转马头,毫不犹豫地返身又往沙漠的方向奔去。 背上的伤口像一把刺进身体的利刃,马身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锥心的痛楚。理智告诉他该去找石林外接应的侍卫。情感却让他扔不下她。 出了石林,眼前漫漫黄沙绵延起伏。他立在石林边缘望定沙漠的中心抿紧了嘴唇。啃萝I、似的啃着老山参,限中渐渐飘起噬血的恨意。他放松了缰绳,拍了拍马的脖子淡淡的说道:“都说老马识途,你这就带我去找你的家吧。” 这匹沙匪的马似乎听明白了他的话,悠然踏进了沙漠。 朝阳东升,照得沙漠像金色的潮水绵绵起伏不绝。偶尔几株长在沙漠边缘的草在风里招摇。 远处奔来一骑,速度极快,转眼已踏上了座沙丘。 东方炻穿着那件割去半幅衣襟的长袍,板着脸望向远方。他运气不错,在路上遇到了自明月山庄折返的黑凤。他叮嘱黑凤速去明月山庄调人,骑了黑凤的马独自一人进了沙漠。 “敢给我下蒙汗药,敢劫我的人。马大胡子,我要把你的胡子一根根拔光了。”东方炻喃喃念叨着,反手一鞭抽在马上,奔下了沙丘。 眼角余目光突然瞟到远处的黑点,他诧异的扬起了柳叶眉。这里荒无人烟,难道有落单的沙匪?正好抓一个当向导,他的嘴角弯出邪魅的笑容,掉转马头大喇喇地奔过去。 陈煜躺在地上睁开了眼睛。脚尖不动声色的勾住了长剑。来人越来越近,他眼睛微眯,认出了东方炻。他怎么会来沙漠?还是单身一人? 这人性情嚣张,且不讲道义。心思细密,出手阴狠。他乐呵呵的有鬲崇搭讪称兄道弟,云琅一出手就扔下元崇不管,嘴里还能光明正大的把自己撇清。 陈煜回想与东方炻在醉一台酒楼的第一面,心里暗暗防备。他有些庆幸自己将莲衣客的黑衣烧掉了,换上了身普通的长袍。想到东方炻对莲衣客的敌意,他忍不住想笑。 转瞬之间他又想起了不弃。不弃意外进了石林,东方炻紧随而来。难道他也是为了不弃才踏进沙漠? 柳青芜说明月夫人喊他公子,说自己敢和他抢老婆。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和不弃有了婚约?陈煜想得更远,想起了薛菲神秘的夫家。如果东方炻是那家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娶薛菲和不弃? 他一直懊悔自己没有问清楚不弃在朱府的情况就离开。朱府对外声称不弃是朱九华的女儿,他也一度怀疑不弃是朱九华和薛菲的女儿。朱府,薛菲,不弃的身世,东方炻,神秘的夫家,明月山庄,碧罗天。仿佛这中间有一条他看不见的线,却又在无形当中各有联系。 思虑间,东方炻已奔得近了。见眼前睡着一个丰神如玉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公子,他不勉有些失望。看到陈煜身边的剑,东方炻眼里染上了笑意。放轻了飘步轻轻走近,伸手便去拿那把长剑。 陈煜脚尖一勾,剑已到手。他微睁开眼睛懒洋洋地说道:“这位仁兄衣饰华丽,相貌清秀,奈何作贼?” 东方炻哈哈大笑,试探性的出手竞遇到一个高手。他笑了:“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陈煜冷冷地说道:“你又是谁?” 东方炻翻身下马,毫不介意的接近了他。他笑嘻嘻的说道:“小弟东方炻,听兄台口音,是中州人士?” 陈煜淡淡回道:“中州望京常卿。东方公子来自江北荆州?” 东方炻一愣呵呵笑道:“常兄猜得真准。” 陈煜已经休息够了,他提着剑翻身上马欲走。东方炻赶紧跟上,嬉皮笑脸的凑近了问道:“常兄,你是去找马大胡子的吗?常兄能找到沙匪的巢穴?” 陈煜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东方炻,故意面露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去找沙匪的?咱俩萍水相逢,东方公子就不怕我是沙匪一伙的?” “呵呵,常兄的肤色怎么也不可能是长常生活在沙漠戈壁里的人。这身服饰华贵,常兄当是位大家公子。能独自出现在这片沙漠,当然是去沙匪。常兄不是称呼马大胡子是沙匪吗?怎么可能是和他们一伙的?”东方炻笑着,目光移向陈煜坐的马,恍然大悟道,“原来常兄抢了沙匪的马,老马识途。” 目光犀利的东方炻!陈煜微张看嘴,目光由惊诧转为叹服。他轻声问道:“东方公子也是去找马大胡子寻仇的?” 东方炻嚣张的说道:“我是去砍他的人头的!” 陈煜唔了声,似是不屑的说道:“东方公子可知沙匪手段狠辣?你手无寸铁,还是别去送死了。” 东方炻似笑非笑地说道:“常兄中气不足,提了剑别是绣花枕头才好。” 陈煜脸一扳道:“东方公子既怕在下拖累,就各走各的吧!” 东方炻盯着他,突然出手。 剿匪记东方炻盯着他,突然出手。 他的手指微曲,状如鹰啄,直取陈煜双眼。陈煜轻轻抬手,长剑很巧的送进了东方炻的两指之中。 一股大力自指间传来,东方炻手指略麻。陈煜脸色更为苍白。 东方炻收手笑道:“常兄好功夫。” “不如东方公子。”陈煜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两人目光对视了下同时开口说道:“合作如何?” 东方炻一笑,说道:“不知道这匹沙匪的老马能否带我们找到马大胡子的巢穴。方位大概是不差的。” 陈煜接口道:“应该在十里之外与西胡接壤的地方。据说马大胡子也抢西胡的商队。巢穴建在边境不利于两国围剿。” 他低下头以剑为笔在沙上简单的画了张图。这是他费尽心机才收集到的马大胡子巢穴所在地图:“大魏与西胡的边境有片天然的石山。连绵有百里,因石头呈深红色,远看似城,那处石山就叫红城。估计马大胡子的老巢就建在红城之中。” 东方炻补充了句:“石山为墙是天然屏障,居高,临下,视野极为开阔,几里外就能看到来人。另外西胡人擅养鹰,听说马大胡子有胡人血统,所以白天空中还要防着鹰。” “他那堡子里有近三百名悍匪,一百多名家眷。”陈煜笑了笑道,“这些家眷中有的是抢来的,有的是买来的。有些人愿意离开,有些人和悍匪一条心。加在一起有近五百人。” 两人目光轻轻相碰又极自然的移开。陈煜来了西楚州。刻意打探消息。见东方炻初来乍到对马大胡子似乎也有所了解,一听红城地理就明了要点所在,对东方炻不免也有些佩服。 东方炻好奇的想,他怎么从来不知道江湖中有个叫常卿的高手。如能纳为己用,倒是不错的主意。他呵呵笑道:“常兄如此了解马大胡子,想必早有心思对付他了。” 陈煜也笑:“不知东方公子为何想灭沙匪?” “沙匪掳走了我的未婚妻子。”东方炻说着忍不住又一阵咬牙切齿。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这种亏。也怪自己大意,初来西楚州太过轻视戈壁上的力量。 陈煜垂下眼帘,他果然是为了不弃。这人武功奇绝,心恩慎密,来历神秘。 他能迅速在苏州朱府前后门找到自己原来设的据点。他还有一帮训练有索能力不凡的手下。以他对不弃看似势在必得的心思,将来怕是自己最强的敌人了。能通过他找到碧罗天吗?陈煜思虑起伏,胸口一阵翻腾。 他轻咳几声,扯动背上的伤处脸上又是一白。陈煜抬起头,盯着东方炻认真地说道:“在下与东方公子一样,也是去救在下的未婚妻子。” “呵呵.真巧!”东方炻吃惊的笑了笑。 陈煜意味深长的叹道:“是啊,真巧!” 眼前这张年轻苍白的脸神情坚毅,眼里有他看不透的东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明明是第一次认识常卿,怎么会有种熟悉的感觉?想到不弃,东方炻把这种感觉抛到了一旁。毕竟常蜩,的武功不错,黑凤也没有赶到,暂时合作也成。他咬牙道:“马大胡子会后悔劫了她。” 陈煜没有说话,默默地望向沙漠。他不敢想下去,他不敢去想不弃会受到任何伤害。他淡淡地说道:“以咱俩的飘程,今晚就能到。” 他翻身上马,也不理东方炻,拍马绝尘而去。 “不说就不知道你担心得不得了?要让你为我所用,看来那位姑娘就是契机。”东方炻看着陈煜的背影喃喃自语,紧跟了上去。 夕阳沉入地平线之后,两人看到了奇异的景色。 远方一线血红色的石墙挡住了视线。每块石头都像烧得通红的煤,整片石山是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红城名不虚传。 红城前的戈壁沐浴在最后的霞光中,红城背后的天空却是黑的夜。像魔鬼的披风,妖异狰狞的伫立在荒寂的沙漠戈壁上。 “只有等天黑。通过灯火才能找出马大胡子的堡子所在。”陈煜下了马,盘膝而坐,自包袱中摸出老山参扔了根给东方炻。 比手指头还粗的老山参。参须齐整,不说百年也长有几十年。他用来作干粮?东方炻觉得他遇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解开包袱,很珍惜的捧出一堆沙棘果给陈煜:“我老婆亲手摘的。说没吃的就靠这个了。” 陈煜的眉心一皱,又不着痕迹的散开。沙棘果酸甜的味道像极了他方才的感觉。听说是不弃摘的,他马上想到来的路上她是不是饿坏了。听东方炻喊她老婆,陈煜心里生气。他慢慢的咀嚼看沙棘果,慢吞吞的说:“我媳妇是个很能吃苦的人。她饿极了的时候敢吃家里的老鼠。她对我说,用泥襄了往火里一扔,掰开泥,毛皮全粘在了泥上。里面全是香喷喷的嫩肉。” 东方炻大惊失色:“不是吧?你媳妇这么强?我看我老婆摘这个野果子时就很佩服她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强的。” 陈煜远眺红城轻笑道:“那会儿我一听就吓坏了。第一次跑进别人家的厨房偷了两只鸡腿给她。” 东方炻长叹一声嘀咕道:“我吃这玩意儿吃了一天,我就决定以后让她吃香的喝辣的。她要吃御厨就把御厨绑了来给她做菜。” 陈煜偏过头道:“东方公子很胆大。绑了皇上的御厨不怕砍头?” 东方炻张扬的笑了:“天下菜做的好的不见得是御厨。宫里的菜不见得有我家厨子做的好吃。天底下的好东西也不是皇上就能占尽的!” “东方公子这话是对皇上的大不敬。不怕我告发你落个凄惨下场?” “你会吗?” 东方炻斜睨着陈煜。陈煜平静的看着他,笑容渐渐浮起:“你没说错。天底下风景好的地方太多,不见得是皇上的御花园。” 东方炻卟的笑出声来,指着陈煜道:“常卿,你真有意思。没想到咱们俩在某些方面极为相似。” 陈煜微笑道:“某些方面,不是全部。比如,我媳妇就绝不会是你老婆。” “哈哈!”东方炻被陈煜的话逗乐了,“常兄说的有理!” 陈煜心道,你如果知道我说的人是谁,你会用剑和我讲道理。唇角勾起的笑容更深。 夜幕降临,两人眼力俱佳,同时看到一点微弱的灯火。红城像一只伏在黑暗中巨蟒,那点灯火极为显眼。 “应该是岗哨。”东方炻说道。 两人起身将马蹄用布裹了,悄悄的自侧面朝灯火奔去。 东方炻抬看望向石山上一角简易的岗亭,低声问道:“常兄轻身功夫可好? “还行。” “分两侧上。你负责外围,我负责捉人。”东方炻说完与陈煜同时自藏身处掠起。 彼此心里或多或少都有拼轻身功夫的念头。东方炻轻松摸上岗亭,轻松扼住了一名沙匪的喉咙。转过头时,陈煜已站在两丈开外,剑刃上滑落了一滴血。 “常兄好轻功。” “东方公子好身手。” 东方炻一笑,拍了拍吓傻了的沙匪道:“进堡子的口令是什么?有多少人值夜?” 沙匪哆嗦了下,吓得一翻限白晕了。东方炻暗骂了声,手上使劲掐断了他的咽喉。 陈煜淡然的说道:“口令是必杀莲衣客。进堡子走正门有两道关卡两道大门。如果从石山上绕到后面进,就没有哨卡。后面是绝壁。” 听到这个口令,再听到陈煜已问清了情况,东方炻不觉一怔,佩服的看着陈煜笑道:“常兄好手段。” 陈煜谦虚的说道:“我运气好,那名沙匪硬是没有晕。东方公子觉得咱们是走正门还是绕后路?” 东方炻笑道:“不如分头行动?你前我后,还是我前你后?” 陈煜也笑,笑得比狐狸还好诈:“在下就不推让了,我前你后好了。我来占莲衣客的便宜。” 两人一拱手,东方炻掠进了黑暗中。 陈煜喃喃说道:“这便宜你永远也占不了。”他脱了外袍撕成了布条,从怀里拿出金创药又敷了层,再紧紧的将伤口绑好。剥下沙匪的羊皮袄羊皮帽穿戴齐整,自怀里掏出一张东方炻没有见过的人皮面具覆盖在脸上。把那名沙匪的尸体往石山下一扔,提了酒葫芦悠然的坐在岗亭里喝了起来。 他根本没打算进去。他杀的那个人赌咒发誓说今天堡子里根本就没有擒回任何一个人。最近打劫商队抢回女人也是在几个月前。马大胡子胳膊受了伤,又没抓到莲衣客,气得在堡子里摔了酒坛大怒。 听说不弃没落在马大胡子手中,陈煜松了口气。随即又恼怒起不弃来,不听话跑哪儿去了?放心的同时忍不住又担心她遇到了别的不测。一颗心七上八下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他打算等石城的援兵到来。陈煜把所有取暖的木材连同岗亭一把火烧了。提了剑赶到第二道岗哨附近藏了起来。 如果他估计得不错,石城援兵应该在天明后到达。他望了眼马大胡子的堡子,祝愿东方炻能小心藏好,在援兵到来前别被发现。马大胡子正处于暴怒中,几百名沙匪睡着了也不是好对付的。 两个时辰时,堡子里似乎有了动静。紧跟着火光冲天而起。动静变成了骚乱。陈煜皱了皱眉,这个东方炻难不成想以一敌几百? 他攀住山岩悄悄接近二道岗,见里面三人背对着他正对堡子里指点。陈煜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在他回头的瞬间长剑挥出准确的切断了他的气管,另外两名沙匪还没来得及回头,脖子微凉,颈项热气喷出,霎时倒地。陈煜砸碎了酒坛,又一把火点起。抽开门栓,将门推开。 见着门旁系着马,他点燃马尾,马受惊长嘶往堡子里冲去。 “不好了,莲衣客来了!”他提起中气大吼了声。翻身藏在一匹的马肚子下,随着马向最后一道门冲去。 这里守门的沙匪最多,听到二门外有马嘶,紧接着蹄声如雷奔来。回头堡子里起了大火,慌了神跟着喊:“莲衣客来了!是莲衣客来了!” 堡子里更乱。无数的火把点起,却见堡子里四处受火,看不到放火的人。 马大胡子披衣站在聚义堂门口,提着把大刀喝道:“给我仔细搜!慌什么? !先灭火!” 转瞬之间几匹空马已奔至大门,受惊的马被门拦住,扬起前蹄就踏在门上,震得门楼震下无数尘土。 门楼岗哨上的沙匪张弓搭箭射向门下的马。陈煜早已轻巧地钻出马腹,绕到了岗亭之上。他伸手夺去一名沙匪手里的弓箭一剑抹了他的脖子笑道:“喜欢用弓箭跟爷多学学。” 轻松杀了五名沙匪之后。陈煜拎着弓对准堡子正中旗杆上的那串灯笼,一箭射下。堡子里的光线顿时暗下去一半。手中的持火把的沙匪成了他下一个目标,一箭一个。占据了岗哨的位置居高临下不多时就射杀了十来人。 在沙匪们反应过来之前,他扔掉弓箭,混进了堡子。才混进人群中,就看到一队沙匪奔向大门处的岗亭。 马大胡子站在台阶上不慌不忙的大吼道:“莫要慌乱!把灯笼火把点起来! 奶奶的,咱们几百号人,正好瓮中捉鳖!那莲衣客自投罗网,正合某家心意!” 他中气十足,声音如同炸雷,顿时让场面安静下来! 这群沙匪虽是乌合之众,此时却显得极有默契。灭火的灭火,几人一堆挨家挨户的搜查。闹得鸡飞狗跳搜查的却极为细密。 陈煜跟着几个人背后。心想,东方炻,你会藏在哪里? 两个时辰后,天已渐渐浮起了鱼肚白,仍没有找到东方炻的下落。 马大胡子气得又砸碎了两个酒坛子。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指着自己住的内院吼了声:“肯定在里面!” 一群沙匪挥着刀就冲了进去。陈煜叹了口气,他也想到了。虽然东方炻要和他抢不弃,但是找碧罗天的下落还得靠东方炻,他必须救他。他悄悄的后退。寻着马厩悄无声息的拧断了一名沙匪的脑袋。点燃了马厩的干草垛,将系马的缰绳子一溜烟全斩断了。 火光再起时,他嘶哑着嗓子喊道:“马厩着火了!莲衣客放火烧马厩了!” 马是悍匪们的腿。他成功的将一半沙匪吸引了过来。仗着一身悍匪装扮与人皮面具的掩护。他又加入了灭火捉马的队伍。 陈煜跃上一匹马,看似马受惊要将他巅下来,他却赶着马群一步步接近了大门。群马冲击着大门,大门剧烈地摇晃,带着门楼上岗亭中的沙匪震得东倒西歪。 “马跑了,马跑了!”陈煜大喊着使劲拧转马头,朝聚义堂冲了过去。 此时东方炻自内堂冲出来,一把软剑使得行云流水,从沙匪中杀了出来。沙匪人多,他杀得多却总也杀不完似的。 马大胡子操起大刀怒吼一声斩下,东方炻腹背受敌气得大吼一声:“常卿你他妈的人在哪儿?!” 陈煜将人皮面具扯下,骑马直冲上聚义堂阶,长剑直刺马大胡子。手微微一震,马大胡子返身架住了他的剑,力气却也不小。 陈煜几剑逼退他,大喝道:“上马!” 东方炻大喜,翻身跃上马背,两人共乘一骑,掉转马头往堡子外冲去。 “拦住他们!”马大胡子气极败坏的吼着,提了刀追出来。只见一路想阻挡二人的手下被砍瓜切莱似的发出连声惨号。陈煜和东方炻已冲出了堡子。 “追!”沙匪们死伤惨重,陈煜二人的杀戮激起了他们的血性与仇恨。寻了马匆匆追赶。 天地宽旷,东方隐见红霞,初冬的清晨很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刮。 马大胡子倾巢出动。成群的沙匪呼号着跟在二人身后。 一匹马上坐了两人,速度无论如何快不起来。 东方炻呵呵笑着在陈煜肩头捶了一拳:“我还以为你没进堡子呢!这群悍匪还真不能小觑。” 陈煜痛得浑身抽搐,他后背的伤口早裂开了。只是血没有浸透厚厚的羊皮袄罢了。他盯着前方问道:“东方公子,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东方炻叹了口气道:“她不在堡子里。我连马大胡子妻妄房中都寻遍了,说没有擒得这么丫头回来。” 他眼里透出浓浓的担忧。沙鼠他已经找到了,那个胆小如鼠的沙匪瘫倒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诉他,不弃对他下了蒙汗药,自己跑了。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石林。莲衣客把她救走了。 东方炻在心里再一次狠狠的把莲衣客千刀万剐了遍。看前身前的陈煜又惊又疑。如果他是莲衣客,为何不弃没和他在一起?如果他不是,那么为什么会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沙漠中。 然而此时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急。由不得他再细想下去。东方炻回头一看,黑压压的一片,不觉苦笑:“用车轮战可以拖死咱们,用人肉战压也能把咱俩压死。常兄,有何退敌良策?” 陈煜道:“听天由命好了。杀得一个是一个吧。”他望着前方,暗暗祈祷石城的军队及时出现。 片刻后,已有沙匪追上,被东方炻一剑砍落。 马大胡子大吼道:“用箭,射死他们!” 两人心里一凉,听到箭枝破空声响起,心有默契的往马肚子下钻。那匹马可怜的在瞬间被射威了刺猬倒地不起。 后方传来沙匪们得意的嗷嗷声。他们学乖了,并不马上靠近,而是轮番用箭射。 陈煜和东方炻躲在马后以剑拨箭,轮得膀子都酸了。 这时,沙匪们的箭停了。陈煜以掌贴地,松了口气道:“官兵来了。” 地平线上冒出无数黑点,眨眼功夫就奔近了。果然是石城的骑兵。 “我要宰了马大胡子。”东方炻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自马尸后一跃而出,大喝道,“马大胡子,少爷取你命来了!” 沙匪倒转马头开跑,岂料前方同时也出现了骑兵队。 陈煜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瘫坐在地上,扔了皮帽,费劲的脱下羊皮袄,露出里面绣着单蟒五爪的紧身劲装。 骑兵尊敬的看了眼这位年轻的郡王,自他身边奔过。一名校尉模样的人滚落马鞍,小心的扶起陈煜,恭敬的说道:“郡王,卑职来迟了。” 陈煜微笑道:“不迟。转告你家将军,本王只是闲散王爷,不宜干涉军务。 务必在军报中替本王把今日胡闹一事遮掩过去。本王不甚感激。” 眼前的沙匪是上将军和知府大人头痛多年的毒瘤。东平郡王定下计谋引出沙匪全歼,而且还将军功拱手让出。校尉越发殷勤,越发恭敬。 平地上围剿几百沙匪对石城军队来说易如反掌。战斗在片刻间就结束,另有一队人直奔进堡子又一阵砍杀,一把火烧光了马大胡子的老巢。 随骑兵前来的王府侍卫见到陈煜也是喜不自胜。纷纷跪地请罪。 “起来吧,不怪你们。”陈煜向韩业伸出手,人斜靠在了他身上。 韩业的手摸到满手鲜血,惊得一颤:“少爷伤势可重?” “无妨,还能再撑一会儿。”陈煜含笑望向身后。 远处东方炻一剑斩下马大胡子的脑袋,得意的一飘踢飞。他笑逐颜开的骑了匹马奔过来,翻身跃至陈煜身边。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他的紧身劲装上绣的五爪单蟒图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你是东平郡王?” 陈煜有气无力地说道:“陈煜,字长卿。事关歼匪,还请东方公子谅解本王一时欺瞒。” 东方炻指着他,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他居然是东平郡王!他心里震惊不己。 突然问替自己解开了陈煜出现在沙漠的原因,再不怀疑陈煜是莲衣客。 他心头一松,哈哈大笑起来:“早听说信王爷之子文武双全,今日能与长卿并肩对敌,炻之荣幸!还望郡王原谅在下的无礼!” 陈煜笑道:“本王与东方公子一见如故。东方公子如不嫌弃东平郡穷乡僻壤,可愿至郡王府饮一杯水酒?” 东方炻也不推辞。想起去明月山庄就在东平郡相领的南昌郡,心念数转间嘴里关切的问道:“长卿,你受了伤?” 他伸手去握陈煜的腕脉。韩业正要阻挡,陈煜已伸出了手腕,微笑道:“在石林与侍卫们走散了,遇上沙匪挨了一刀。” 东方炻搭上他的脉,笑道:“失血过多,不碍事。我替郡王开几副药保管好“o“好。走吧!” 这时韩业从怀里拿出金牌正要说话,陈煜眼睛一亮,忍住心里的激动截口说道:“韩业,你先至石城见关将军。请他务必替本王掩饰一番。免得有人听说了什么消息,打挠本王的平静!” 韩业心领神会,持了金牌飞马回奔。因为要追赶陈煜,不弃便被他安置在石城,并没有送回东平郡。很显然,郡王不想让东方公子知道那个晕倒在戈壁上的小姑娘落。 陈煜有些无奈地对东方炻说道:“本朝规矩,分封诸王不得干涉地方政务与军务。咱们就这离开吧。” 东方炻呵呵笑着应下。 一行人骑上马将剿匪的善后事宜都抛在了脑后,干净利落的离开。石城骑兵校尉也不阻拦。只向陈煜血适层衣的后背投去了尊敬的目光。 东方炻自负这世上无能再与他比肩之人,他一心找莲衣客,心里自然不服气不弃对莲衣客的推崇。他和陈煜几番较技原以为他与自己的心智只在伯仲之间,陈煜的内力较自己略输一筹。他万万没想到陈煜早已受了刀伤,还一直撑到了现在。 望着陈煜后背透出的血迹,心思似惊涛怒浪翻涌不停。 他心里极不是滋味。他不免想到,如果陈煜没有受伤,他能胜过他吗?皇族子弟中竟然还有这么出色的年轻郡王。他随即又想到陈煜无奈的说自己是闲散郡王的话,嘴角悄悄的勾起一抹轻笑,对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陛下鄙夷己。 他饶有兴趣的想,柳明月道东平郡王前来是为了对付明月山庄。龙庭上的皇帝打压着诸王,忌惮江湖势力。自称是闲散郡王的陈长卿真的是被皇帝踢到东平郡养老的吗? 如果他真的想当个闲散王爷,他还会参与到剿灭沙匪的计划? 东方炻对陈煜的好奇越来越浓。他拍马赶上陈煜,呵呵笑道:“长卿,你压根儿不是去找你未婚妻子的是吧?听我说起,故意取笑于我?这可太不应该了。” 陈煜得知不弃下落,就像吃了定心丸似的。他眨了眨眼睛狡黠地说道:“我见东方公子武功好,有个伴一起去找马大胡子胜算大一些。套近乎总要找点共同语言不是?” 东方炻这下真的哭笑不得,指着他半天,恶毒的问道:“长卿,你还能坚持住吗?马巅到伤口痛不痛?” 陈煜失笑道:“这里没有轿子,难不成叫人抬着我走回去?不妨事,骑慢一点就好。” 东方炻嘿嘿笑道:“其实我有个好办法!” 背心的刀伤这时不再刻意压制,越来越痛。伤口重新包扎了,仍止不住那种抽痛感。陈煜望着东方炻突然说道:“你的办法不好。我不想被你打晕过去。” 东方炻愣了愣,哈哈笑道:“知我心者当属长卿矣!” 陈煜扯动嘴角也笑,他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当下属的面被你打晕,我的脸往哪儿搁?你动作要快,让他们看到我又不方便解释,没准儿会让你吃点明亏。还有,下手轻一些。我已经痛得想跳起来开吼了!” 东方炻没想到陈煜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暗骂陈煜奸诈。他左右看了看,手指突戳中陈煜颈脉,让他骤然晕倒。他扶住陈煜大喊了声:“糟糕,郡王晕过去了!” 侍卫们大惊,围了上来。 “我看,晕过去也好,马巅得伤口也难受。” 一名侍卫接过陈煜护在怀里道:“咱们快马加鞭赶往石城!” 走投无路的朱寿石城是大魏国的西方要塞。驻扎在这里的二十万大军分散于石城及周边军营之中。西线无战事,贸易照常进行。 大魏前往西胡的商人无论是出关还是进关,都要交税。朝廷每年的军费以前通过方圆钱庄拨到石城。四海钱庄争得了官银流通权后,也在石城开设了分号。 朱寿离了龙门山一路往西,到了石城也没有找到不弃,只好来了四海钱庄石城分号住下。他每天跑一次知府衙门,再去趟将军府,每去一次就喂一次银子。 杜知府与关将军二人收了很多天银子后,终于告诉他,在戈壁失踪只有一个可能,被马大胡子的人掳了。但是让他静等几天,会有好消息传来。 强龙不压地头蛇。马大胡子横行多年也没被剿灭过。朱寿对官府的态度极为不信任。他暗中打听沙匪的下落,想用重金赎回不弃。岂料关将军在漏了风声后早嘱人监视了他,并在背地里警告他,若是泄露了风声,朱府就逃不过通匪的嫌疑。通匪在大魏律中是抄家问斩的罪,朱福直愁得瘦了十来斤。 他很快就发现和他联系的通匪的人也被控制住了,出入城门也盘查得更仔细。整座石城外松内紧。他心里明白官府真的会有行动。他只盼不弃福大命大会想办法保住性命,又盼着真有奇迹发生,官府能剿了马大胡子。 朱寿无事在石城闲逛,一腔愁绪无以得舒。干脆进了石城著名的销金窟。 石城当兵的多,商队多。酒店客栈青楼赌坊的生意都异常红火。当兵的远在边塞,只要没成家的,得了军饷最爱去的地方就是青楼与赌坊。 上将军关野与知府杜元浩在石城经营多年,背底里都收过孝敬。去玩的人除了商人就是兵士,所以这里的青楼与赌坊做生意都挺规矩。特别是号称西方销金窟的赌坊,赌得公道,渐渐的打出了名气。 朱寿走进了赌坊。进去时带了十两银子本钱,赌到第五天时,他已经赢了二十多万两。销金窟的主人很沉得住气,还没有露面。也许她也在好奇,想看这个长着双白玉手的胖子能在销金窟里连赢多少天。 朱寿只是在怨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不弃。唯有赌才能麻癖他的思想,让他暂时不去想。第五天时,他停住了手。因为四海钱庄的人来到他身边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石城的骑兵在今天上午将马大胡子歼灭了。 他无心再赌,揣了赌资就走。 这时,销金窟的主人出现了。 她很美。鬓发鸦黑,双眉黛青,腰肢如柳。周围的人都喊她玉夫人。 “公子莫要误会。妾身能开这销金窟,便不是输不起的人。妾身只是想知道公子是否是江南司马家的人?”玉夫人一笑像戈壁滩上开出了朵花。 此时已不是和不弃乔装易行的时候,朱寿当自己仍是朱府的人,当下拱手回道:“在下江南朱府的朱寿。” 玉夫人的眼睛亮了:“可是苏州朱记赌坊的朱寿?赌遍江南无敌手的朱寿? ““正是。” 玉夫人的目光从他的脸移到了他的手上,微笑道:“早幕江南赌中圣手朱寿的大名。朱公子离开之前,可愿与妾身赌一赌?一百万两银子一局。” 朱寿心里一动。朱府想筹银,能赢一百万两银子倒也不错。但他仍拱手道:“在下现在有急事,夫人的赌局改日再赴如何?” 玉夫人轻点螓首,笑意盈盈:“好。妾身随时恭候朱公子大驾。” 朱寿拱拱手飞快的出了销金窟,直奔知府衙门。 他去的时候正巧碰到郡王府侍卫送了陈煜进府。他正要上前打听不弃的情况,猛然瞧见东方炻居然和侍卫们在一起,看模样还很熟络。朱寿的脚步像钉子似的钉在了地上。 他挤在人群里看了半晌,也没看到不弃的身影。随即知府衙门开始戒严。朱寿这段时间把知府衙门上下都打点通了,便悄悄拉过一衙役塞了好处问情况。 “东平郡王爱了伤。知府大人急得不得了。随侍卫进去的那位公子?不清楚,可能是郡王府的人吧。” 朱寿完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他转念又想,东方炻怎么会出现在西楚州?难道他是一路跟着自己和不弃来的?如果真是这样,他没道理不救不弃。 他心一横便对衙役说:“能否麻烦老哥通报一声,告诉随郡王侍卫一同进府的那位东方公子,就是江南朱府有人找他。” 一锭银子在袖间滑过去。那名衙役很痛快的应了。 朱寿在外翘首盼了半天,东方炻出来了。见到朱寿,柳叶眉微蹙,倒似朱寿还愁。“三总管找在下有何事?” 朱寿挤出笑容道:“东方公子,你可曾知道我家孙小姐的下落?” 东方炻故作奇怪道:“我怎么会知道她的下落?她又不是我什么人?” 朱寿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暗骂东方炻在这时候落井下石。想到不弃,他笑得逼还难看:“在下与孙小姐在龙门山走失。得知今日马大胡子被全歼,东方公子既然能进得府衙,可否替在下打听下。官府是否从马大胡子手中救得人出来?” 东方炻露出满脸惊诧与焦急,狠狠的跺着脚道:“她不是去望京了吗?怎么跑西楚州来了?这可怎么是好?听说关将军的人马是从马大胡子手里救得人出来。但是没听说救出来的人有小姑娘啊?都是被马大胡子掳去准备要赎金的商人。 啊,她没被马大胡子掳走,不会是在戈壁上出了什么意外吧?朱珠不会武功的呀!三总管,你怎么就把她弄丢了呢?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他又急又气的说了一通,朱寿越听心里越凉,想起自己不仅弄丢了不弃,竟连她的生死都不知道,扬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耳光。 这一掌扇得贼狠,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东方炻噍在眼里,因不弃被莲衣客救走的怒火总算消了些。 朱寿失魂落魄喃喃念着:“我怎么见老太爷去,我怎么有脸回朱府去……”这些天的担惊受怕,刻意回避与极度失望涌上心头,朱寿蹲下来抱着头悲从心来,号陶大哭。 一个胖子,抱着头蹲地上哭不是很滑稽。问题是他是朱府的三总管,赌遍江南无敌手的赌中圣手。东方炻越看越有趣,圳、哧笑出声来。他指着朱寿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朱寿愤怒的抬起头,胖脸上还挂着泪痕,大喝一声:“岂有此理!”竟一掌向东方炻拍过去,把悲伤与愤怒通通化成了拳脚。 东方炻扭开身,大笑道:“别打别打。你想找回你家孙小姐吗?这事我能帮你!喂!你再打我就不帮你找她了。” 朱寿停住了手,眼里又升出希望来。神秘人一家神通广大,也许东方炻真的能找回不弃来。 他警惕的看着东方炻道:“刚才东方公子还说不知道孙小姐的下落,怎么转个身就变了?” 东方炻哼了声道:“你曾经参与绑我给她解毒。你亲手喂了一碗高级春药给我喝。我不过说几句话骗骗你而己。谁知道你这么容易上当?把你急哭了,我心情也好了。” 朱寿被他一番话又气得涨红了脸。但只要不弃能好好的回来,让他做什么都行。包括压抑住被东方炻嘲笑激起的愤怒。朱寿盯着东方炻没有再说话。 东方炻眼球一转,笑得贼兮兮的:“她呢,没被沙匪掳走。却是被另一人掳走了。要我出手救她可以。不过,你得写份委托书。你家孙小姐避我跟避贼似的,我怕她不相信我,不会跟我走。” 朱寿点头:“没问题。” 东方炻柳眉扬起:“在商言商,找个保镖也要付酬金。要我去救你家孙小姐,也要付我酬劳。” “只要东方公子能找回小姐,银子不是问题。” “我……收的比较贵。” “多少?” 东方炻比出一根手指头:“一百万两。” 朱寿张大了嘴。 东方炻闲闲的说道:“请不起就算了。反正她和我也没有关系。我犯不着为她四处奔波去冒险。不知道她被那个采花贼擒走这么些天,会不会早被卖进青楼了?” 朱寿一激灵,咬牙道:“好。一百万两就一百万两。” 两人当即在府衙外寻了个写状纸的摊,写下约书。 东方炻仔细看了遍约书读道:“只要朱珠完好无损的回来,朱府付东方炻现银一百万两。绝不食言。否则朱寿自断一手。不错不错。酬金请先付一半!” 朱寿愣了愣,摸了摸怀里的银票。他荷包里加上和不弃一路赢来的银子也只有几十万两。四海钱庄石城分号里的银子他不敢动。要是东方炻拿了银票把钱庄里的银子一次性提完,士兵的银票兑不出现银,朱府的麻烦就大了。 他略一沉思道:“明日我付东方公子五十万两定银。还请东方公子速救孙小姐。” 朱寿转身就走,方向正是销金窟。 东方炻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他喃喃说道:“朱丫头,你敢跟着莲衣客跑,我要你把赚的银子番倍吐出来。除非我不要你,你想还银门儿都没有。” 她当然会完好的回来,她和莲衣客这么亲热,他难道会伤害她?东方炻想到这里,又一阵生气。 吃醋的后果很严重石城中一处宅院内,不弃坐立不安。从小身体好,养了两天就恢复了精神。 她只记得看到一队人马,自己扬起金牌后就晕过去了。 醒来之后就到了这座院子。陪看她的是陈煜的侍卫小六。 小六审贼似的问她怎么会有那块东平郡王的牌子。不弃便高兴起来,她运气不错,真遇到了陈煜的人。她原原本本把经过给小六说了,一再强调陈煜受了重伤。 “遇到你之后,我们的人都追进石林去了。你别胡掐哈,我家少爷怎么可能死。”小六瞟了眼不弃。 这处宅院是陈煜才买下不久。院子里没有请下人。小六因为有家传医术所以被韩业留下照顾不弃。他现在能烧点热水喝就不错了,饭菜都是从外面买来的现成吃食。所以不弃还穿着那身青布棉袄,头发也没洗,蓬头垢面像极了小叫化。 小六心想,也许是少爷善心发作从沙匪手里救她时受了伤。受伤有什么稀奇?少爷独自一人掠下十万大山悬崖时,所有人看傻了眼。有这种功夫,受了伤也绝不可能死的。 “不死就好。”小六的话让不弃安慰不少。现在她就盼着侍卫们能找到陈煜,他能安然无恙。 不弃知道四海钱庄在石城有分号,陈煜的事她急也无用,但她再不给朱府递信,府里的人就急死了。如果朱寿真的如东方炻所说离开了龙虎寨,那么他应该也到了石城。 “小六哥,我已经没事了。我这就走了。东平郡王平安回来的话,你告诉他我在四海钱庄。” “不行,你不能走。” “为什么?” 小六脸一板道:“我家少爷没回来之前,你哪儿都不能去。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也许令牌不是少爷给你的,是你抢来的呢?” 不弃被他的想象力逗笑了。小六比她也大不了两岁,长了张娃娃脸,板起脸的模样看起来像小大人。“好吧,我在这里等他。不过,我家里人会担心我。麻烦你去四海钱庄找一个叫朱寿的人?替我传个信,报个平安。” 小六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 “我说,我是江南朱府的孙小姐,你替我去四海钱庄报个讯而已。四海钱庄你认识么?总不是沙匪开的吧?我已经失踪很多天了,家里人会很着急。”不弃尽量放柔了声音与小六沟通。 “你这模样会是江南朱府的孙小姐?别骗我的。再说,四海钱庄是朱府开的不假,谁能保证里面的人有没有和沙匪勾结?”小六没好气的回道。他知道陈煜带了六名侍卫到苏州,好象就是监视江南朱府。他哼了声,湖鱼已经死了。江南朱府定有古怪。 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个消息说给不弃听的。 不弃也不方便告诉小六太多。嘴说干了小六像块石头般固执,把她郁闷得快得内伤了。这时小六竟一把拽着她的胳膊拖了她进屋,把门反锁了。“免得你跑。等着吧,少爷剿了匪就回来了。” 不弃气得拍着门大骂:“陈煜你家的侍卫笨得像猪!” 小六火了:“你敢直呼我家少爷的名讳?!” 不弃哼了声道:“他全身都被我剥了个精光看了个精光,他是我的人!喊他名字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六吃惊地张大嘴,再合拢,咔吧一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他痛得猛然吸气,大着舌头说道:“你再敢胡说,少爷回来我亲自拿扳子打你!我家少爷怎么看得上你?灰不溜秋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处土旮旯里钻出来的小叫化!” 等我洗澡沐浴再换身华丽的衣裙让你瞪掉眼珠子去!不弃心里这样想着,脸上笑容更深。她看着门缝外气歪了鼻子的小六笑嘻嘻地说道:“姑娘我其实是襄了泥的珍珠,洗一洗整间屋子都会发光!” “你胡说!你再洗也不会比明月山庄的柳姑娘美!” 陈煜的侍卫认识柳青芜?不弃突然想起明月山庄所在的南昌郡和东平郡相邻。小春亭上的一幕又回到了眼前。当时陈煜不知道和自己是兄妹,难道那个柳青芜演戏演认真了想钓他?不弃下巴一扬不屑的说道:“柳青芜?姑娘甩了她一巴掌现在还觉得痛快!” 那么美的柳姑娘会被这个脏丫头甩了一巴掌?小六像是自己受了侮辱,愤愤然地说道:“我家少爷长这么大只对柳姑娘一人温柔过。柳姑娘救少爷受了伤,少爷待她如珠如宝,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你这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别是得了失心疯吧!” 不弃气得对着门狠狠地踢了一脚“他敢对柳青芜好,看我以后再理他!” “哈哈!吃醋了吧?谎话被戳穿了吧!我家少爷替柳姑娘接骨。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少爷和她有了肌肤之亲当然要对她负责!只会对她温柔!”小六高兴得眉飞色舞。 不弃心里更气,干脆大笑起来:“他喜欢柳青芜我让他娶她当二房!这办法好,我正愁没机会找柳青芜报仇呢。她要进了门,以后我天天让她给我端洗脚水!” 两人争锋相对吵嘴的时候,侍卫统领韩业匆匆走了进来,才听到两句眉头一皱喝道:“小六,你舌头什么时候变长了?!” 小六跳了起来,委屈地不敢吱声。 “你把人家锁屋里做什么,开门!” 小六扮了个鬼脸嘀咕道:“算你运气好!” 他掏出钥匙开了门,韩业走进屋就看到不弃抄着手横眉冷对。 韩业虽然不知道陈煜和不弃的关系,却从陈煜的神色间知道他对不弃的重视。语气也格外恭敬:“委屈姑娘了。我家少爷受了刀伤,估计晚一点就回石城来。” 不弃心里虽气,听到陈煜受了刀伤也不免关心:“伤势可重?” “东方公子道失血过多,无大碍。” 不弃又是一惊:“东方炻怎么和他在一起?” “看少爷的意思,他不想让东方公子知晓姑娘的下落。”韩业斟酌着语句说道,“姑娘不若在这里再住几日,少爷身体好点就会来见你。” 不弃想了想道:“我迟早会在石城现身。东方炻迟早会见到我。你转告东平郡王,我心里挂念家人,先回四海钱庄去了。” 她是江南朱府的人?韩业犹豫了下道:“姑娘还是再等等,少爷脚程快的话,下午就能到石城。等问过少爷姑娘再走不迟。” “不用了。你把我的话转告他,他就会明白。” 韩业摇了摇头道:“这事我不能作主。还是等少爷回来再说吧。再委屈姑娘一晚。” 门又被锁上,不弃不再叫骂,躺在床上不吭声。 她知道自己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陈煜在未时回来。有侍卫匆忙来了院子,韩业和那名侍卫一起离开了。小六兴奋坏了,在屋外走了几圈突然问道:“你想吃包子么?我去买。” 不弃大声说:“要吃!” 小六嘿嘿笑着借着买包子的机会一溜烟出去了。 不弃翻身下床恶狠狠的说:“我不走,是我不想走。现在姑娘我不想见你了!”她从头上拔下发簪,从门缝中往外看了看,摸着挂锁几下捅开,又原样锁好。大摇大摆的走了。 韩业赶到知府衙门后院时,陈煜已清醒过来。问了不弃的情况,又问了东方炻在哪儿。听说东方炻已经离开知府衙门,留下话说去销金窟玩玩。他披衣起床,叫了名侍卫守在房门外。带着韩业悄悄离开了知府衙门。 韩业原本担心他的伤势。陈煜道:“无妨,外伤而己。” 话是这样说,脸色依然苍白,神色间有压抑不住的急切。韩业不免暗暗疑惑朱府那位小姐的来头。他也不敢多问,陪了陈煜穿街走巷绕进了宅院。 小六找到侍卫问了情况,听到剿匪的精彩处多聊了几句。买了包子回来后,屋里没反应,他独自坐在台阶上吃着包子继续吹陈煜和柳青芜如何浓情蜜意,只道屋里的丫头气得不说话了。正得意洋洋时,看到韩业陪了陈煜进来。 小六兴奋的跳起来道:“少爷,我正想去瞧瞧你的伤势呢。我再给你瞧瞧?” 陈煜微笑道:“外伤而己。开门。” 小六开门时嚷了一嗓子:“丫头,我家少爷来了!” 推开门,门里没有人。他眨了眨眼,在屋子里找了一囤,床下没有,床后搁马桶的地方也没有。小六挠了挠头,回头见陈煜脸上笑容僵住,一手撑在了门框上显是气得不轻。 “这门锁还是好好的……”小六嘟囔了句,突然想起来了,“这丫头贼头贼脑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她肯定会开锁,趁我去买包子的时候跑了!” 陈煜吸了口气镇定的问道:“她有过想走的意思?” 韩业见他面色不善赶紧回道:“朱姑娘说她迟早会在石城现身。东方炻迟早会见到她。她说心里挂念家人,想回四海钱庄。我想着等少爷回来再说,这才留下她来。” 不弃怎么会不等他?她就算会开锁,也不会不等到他来就走。可是如果有人掳走她,会有什么人能查得到她的下落?陈煜心里又一阵紧张,皱了眉道:“东方炻说他去了销金窟?” “是。” 陈煜说道:“去销金窟!小六,你去四海钱庄一趟,问问他家孙小姐回去没有。有情况赶紧回报!” 小六愣了愣,韩业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骂道:“看个人都不会!朱小姐若有个意外,回头我看我不大板子打得你屁股开花!还不快去!” 小六哆嗦了下,心道坏了。一溜烟跑了没影。 陈煜唇边淡淡漾开一丝苦笑。他和她见上一面怎么就这么难? 韩业小心的问道:“咱们在苏州府留下的人是为了朱小姐?” 陈煜嗯了声,迈步往外走,脚步竟比来时走得更急。 韩业不觉一怔。想了半天,只记得一张脏兮兮的脸和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 他心道若是朱小姐有个什么意外,小六的罪就大了。脚步紧跟上陈煜低声说道:“少爷的伤还没好全,我去弄乘轿子。” 陈煜淡淡地说道:“骑马去。” 韩业不敢再耽搁,施展轻功直奔外面的车马行。不多时赶了辆马车来。他低下头不敢看陈煜,轻声说:“少爷有伤。销金窟离这里不远。” 陈煜轻轻叹息。 入夜后销金窟楼外串串红灯笼燃起,里里外外灯火通明,把二层小楼装饰得流光溢彩。 玉夫人做生意很会揣摩客人的心思。门口一溜穿绿色精干短襦的清秀小厮。 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一律甜甜喊爷。态度谦恭,绝无半分怠慢。让你赢了开心,输了也会觉得舒心。 楼下堂厅热闹非凡,进来之后,又有着粉色襦裙的丫头迎上来引路。这些丫头极会看人,该把哪种人引向哪种规格的赌桌极有分寸。少不得有色迷迷的人揩油,丫头也不恼,娇嗔几句便对付过去。 陈煜和韩业踏进赌坊,便有一名俏婢迎上,福了福道:“二位爷可是初次来?” 陈煜微笑道:“我想找位东方公子,不知他在哪处发财?” 俏婢眼里闪过丝歉意道:“二位爷原来是寻人的。销金窟杜绝寻仇滋事,也怕众位爷府中的夫人们来闹事。所以定下规矩,前来寻人的一律回绝。二位爷见谅,奴婢不方便替二位爷找人了。” 陈煜目光一冷,提起内力大喝一声:“东方炻,你在哪里?!” 这一声吼得堂中烛火微微晃动。当下便有人觉得庄家是因这声突如其来的大吼摇骰子时手颤了,这才让自己输了钱。赌徒输了总会找很多外因,绝不会先怪自己手风不顺。当下好些人不满地瞪向二人。 陈煜心里着急,根本不想隐瞒身份,眼睛瞟了眼韩业。后者手中亮出东平郡王的金牌,不屑的看着愤怒的赌客们。 金牌一亮,庄家举着瓷骰盅不再摇晃。赌客们目光阵阵呆滞。 当中有当兵的,大致知道上将军极推崇东平郡王。有衙门里的人,知道知府大人特意腾出房间请东平郡王住下。余下的商人百姓更不敢和一位郡王斗。莫说东平郡王吼得声音大了点,就算带了侍卫把销金窟砸了,知府大人和上将军难道还会替销金窟出头。 “本王只是寻人。各位继续。”陈煜微笑着说了声。 赌客们机械的回过头。眨眼工夫,赌局继续,喧嚣继续。 站在陈煜面前的俏婢脸色骤变,躬身行了礼后勉强笑道:“奴婢见过郡王爷。奴婢这就去请玉夫人。” 陈煜摆了摆手道:“不用了。引我们上楼吧。” 东方炻此时正趴在栏杆上对他招手。 二人上了楼,东方炻贼笑着凑近陈煜道:“郡王爷好威风,在下都不敢吭声了。赌客们不敢对郡王不敬,在下若被认出来,没准帐就找在下算帐了。” 陈煜笑道:“东方公子独自享乐,把我一人扔在知府衙门里,未免有些不仗义。” 东方炻面露委屈道:“在下还不是想着郡王有伤需要静心休养。” 陈煜见他在销金窟,不免又担心东方炻在石城另有手下掳走不弃。他正想寻个话题试探他,东方炻笑道:“郡王来了也好。正好今晚有场豪赌。郡王来了便请做个中人吧。” 他引着陈煜进了一间厢房。房中摆看张墨绿丝绒包边的赌桌。有两人分坐在赌桌两侧。 陈煜在苏州府暗中见过朱寿,心里惊诧。再看到赌桌另一端娉婷站起位美貌夫人。 玉夫人裣衽微礼:“妾身见过东平郡王。” 东方炻引见道:“这是销金窟的掌柜玉夫人。这位是江南朱府的三总管,号称赌中圣手的朱寿朱总管。” 朱寿对陈煜拱了拱手见过礼,冷冷说道:“东方公子,我和玉夫人豪赌关你什么事?你当是在演出好戏吗?” 东方炻笑嘻嘻的说道:“玉夫人是我家的掌柜。销金窟是我家的产业。你闲刳销金窟赢我的银子,我怎么能不关心?为示公平,东平郡王在,正好请郡王做个公证。” 朱寿呆了呆,销金窟是东方家的产业?难不成随州他和不弃卖风水大转盘的一两赌坊也是他的产业?他瞬间有种上当的感觉。“玉夫人,你知道我是江南朱府的人,所以才邀我赌一百万两银子?” 玉夫人妩媚一笑:“公子说,朱总管的风水大转盘一年要从一两赌坊赚走几十万两银子。公子生怕朱府会攒够银子,妾身只好想请三总管赌一局,赢一点回来。” 朱寿冷哼一声道:“我不赌了。” 东方炻笑道:“不赌也无妨,我收不到定银和三总管的约书便作罢!” 陈煜听得云山雾绕,不知道朱寿和东方炻之间有什么约定。 朱寿踟蹰半天,突朗声笑道:“好,我就见识一下玉夫人的赌技!郡王既然来了,便请做个中人如何?” 陈煜含笑应允。 几方坐定之后,荷官拿出了副白玉雕成骰子请双方验过。 朱寿握了骰子在手,便知货真价实,没有灌铅,手感极好。 “一人轮一庄。十万两一掷。大吃小。” 朱寿同意。 玉夫人拿过骰子往桌上一抛。白玉骰子在墨绿丝绒上骨碌滚动,殷红的点数飞快的翻动。一掷十八点,通吃的豹六。她微笑着看着朱寿。他不用掷就输了。 陈煜眼瞅着玉夫人手腕轻扬,心里暗叹这个女人好腕力。以这种方式赌,两人多半会是平手。他想不出朱寿怎么赢。也想不出玉夫人如何赢。 朱寿面不改色的拿起骰子也随手一掷。轻轻松松掷出了十八点。 这回陈煜看出来了。朱寿掷的时候用了暗劲,这幅骰子再到玉夫人手中时,骰子有了裂纹,掌控不力就掷不出十八点。 这样比下去,比的就不再是掷骰子的技术了。 果然玉夫人只掷了个十七点出来。她似乎有点意外,嘴角噙了丝笑望着朱寿。两掷算是扯平了。 她拿着骰子道:“如此扔下去怕郡王瞧着闷,不如就一把如何?” 朱寿正要点头,门口脆生生响起一个声音:“寿总管!” 三方对峙朱寿一激灵,机械的回头,心里又惊又喜,又是感慨。一颗心悠悠荡荡,几乎疑在梦中。 不弃俏生生立在门口,身后跟了七八个护卫,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她。 她梳洗一新,外面披了件白狐皮的袭皮斗篷,露出里面珍珠白的衫子。那件衣衫甚是华丽,衣襟袖口裙边都有精致绣花。腰带的花饰以珍珠攒成,错落缀着红玉.勾勒出纤腰细细。 又黑又长的青丝垂及腰间,一半挽成了髻儿。头上插了支玉风钗,钗头镶了颗又圆又大的东珠。耳饰也是两粒珍珠,上下的珠光映得脸上肌肤莹润不己。 珠光宝气难掩一股清纯之气。像翠竹吐青,初春草绿。 她目光微微在房里一转。朱寿觉得不弃在安慰他,东方炻觉得不弃的目光里飞出了刀子,韩业觉得不弃的目光中分明有丝嘲讽。陈煜却觉得不弃压根没有看她。只有赌桌对面的玉夫人实实在在的收到了不弃的注视。失神之余竟然忘记了自己是销金窟的掌柜。 陈煜还是头一回见不弃这么隆重装扮,一时之间和脑子里那个脏兮兮可怜兮兮的人有点对不上号。 韩业倒吸了口凉气,低下了头。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朱府孙小姐竟然是……花不弃!在王府他远远看到过她,那时还是未及笄的小姑娘打扮。今天装束变了,头式变了。但他不会忘记王爷过世前挂在书房里的那幅画。她从前那画中女子眼睛神似,今天却足足像了七八分。韩业不知道花不弃并非陈煜的妹妹,王爷的女儿。但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家主子极紧张朱府孙小姐。 陈煜瞟得一眼,心便跳了起来。他强摄心神将目光移向了东方炻。让他极不痛快的是这厮像捡了个宝似的,笑得合不拢嘴。最恨的是柳叶眉下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不弃滴溜溜地转,一副饿狼见了羊似的。 陈煜猛然站起身,两步跨到不弃身前,捧起了她的脸。他用比东方炻还嚣张专注的目光仔仔细细的看着她。 不弃吓了一跳,想躲闪却又转不开头,只得回望过去。 他的眼睛是磁石,吸引着她努力想看个清楚分明。但他眼里的神情不是深情,不是思念,只一味得幽深。让她越看越觉得看不真切。 这霎那不弃身后的护卫拔马出鞘。朱福一掠而至,手已抓向陈煜的肩头。东方炻的柳叶眉变成了小飞刀。 再是郡王,这动作也叫轻薄! 陈煜开口,声音里带了丝惊疑,又带了丝不确定:“花不弃?你是花不弃?” 朱寿停了手,护卫们以他马首是瞻,迟迟疑疑,紧紧张张的盯着失态的东平郡王。 东方炻眉梢一扬,想起陈煜还不知道不弃进了朱府的消息。 若不是长年玩变脸,不弃肯定会忍不住喷笑。她眨了眨眼,见陈煜摸着她的脸不肯松手。她暗骂陈煜表面端庄,骨子里一样的色。借着表现惊诧演一出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戏码揩她的油。两片红晕情不自禁地飘上脸颊。 他背对着门,高大的身材自然挡去了身后众人的窥视。陈煜满意的摸着不弃的小脸蛋儿,对东方炻目光的不悦终于烟消云散。 这样就可以让我不生气?不弃适时的眼睛一瞪,似才反应过来,伸手就要拍开陈煜的手掌。 陈煜哪肯放过她。双臂一揽抱了个实在,闭上眼睛下巴在她发间轻轻摩挲着:“不弃,你没有死……父王总算可以瞑目了。” 这个借口找得让不弃真想狠狠的踢他一脚。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明明想抱她,却硬生生的演出一幕别后重逢的惊喜来。 东方炻眼里神色变幻不明。陈煜看上去像是第一次见不弃,他真的不是莲衣客吗?他知道不弃是莫老头的女儿吗?他懒得再去深想,哈哈大笑道:“恭喜郡王重新找回了妹妹!看来在下与郡王着实有缘。炻实在没有想到,不仅能和郡王一战为友,还能做郡王的妹夫!” 不弃又一次在肚子里暗骂,东方炻你也是个不要脸的! 陈煜皱紧了眉,握住不弃的肩,脸露惊疑道:“不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活了?你怎么又成了朱府的孙小姐?你和东方公子几时又有了婚约?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肩膀上的手在微微用力。不弃又一阵暗骂,现在只能把柳青芜的事抛到脑后,把戏演到底了。 她眼睛微红,轻声道:“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时之间说不清楚。我与东方公子之间只有一份家族定下的契约。却不是婚约。” 陈煜哦了声道:“无妨,我有时间听你慢慢说来。父王生前疼你,临终前一直念着对不住你。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以后我会照顾你。” 不弃重重的点头,扬起下巴道:“寿总管,我回来了。你用不着成天泡在赌场消磨你的内疚。与玉夫人打了平手,赌下去要分个输赢恐也困难。这就走吧。” 东方炻心里蓦得有了怒气。这丫头是跑来西楚州找靠山的?他冷冷说道:“慢!朱丫头你要和东平郡王叙旧我自然不会拦你。朱寿么?要么留人,要么留下手来。” 他从怀里拿出那份约书一扬。 朱寿当即苦了脸。知道自己上当了。 不弃拿过约书看了又看。见东方炻嘴角微翘一副小人得志的神色。她把约书往桌子上一扔说道:“什么才叫完好无损的回来?” “朱丫头,你身上有伤?” “没有。” “那就叫完好无损的回来。” 不弃皱了皱眉,突然长叹一声道:“我已非完璧……也叫完好无损?” 陈煜一口气息不均呛得咳嗽,牵动着背上的刀伤竞有些站立不稳。韩业赶紧扶着他坐下。陈煜指着不弃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寿已经傻了,呆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东方炻却气得脸阵红阵白,突张狂大笑起来:“朱丫头,你若是成了莲衣客的人,我会将他的肉一寸寸撕了喂狗!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罢手!玉夫人,替她验身!” 玉夫人缓缓说道:“是,公子。” 不弃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如春花怒放,她笑咪咪的说道:“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问问,怎么才叫完好无损。我原来是想跟了莲衣客的,可惜,现在要多考虑考虑了。” 陈煜听了一怔。 这时小六自门外冲进来,突看到屋里一堆人,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韩业喝道:“少爷的伤还没好,你跑哪儿去?过来替少爷瞧瞧。” 小六盯在屋里的那个少女身上。他赶到四海钱庄,听钱庄的人说孙小姐带了人去了销金窟。这位小姐就是朱府的孙小姐?可惜不弃背对着他,他想看看是不是那个脏丫头,却只看到一个背影。 “小六,不用瞧了。回府再休养吧。”陈煜摆了摆手。 他坐在一旁,早有赌坊的小厮奉了热茶。陈煜端起杯子淡笑道:“不弃,话不能乱说。女子名节最为重要。你若与莲衣客真有了什么,我会替你作主。” 不弃回头瞪他一眼道:“用不着!我和他什么事都没发生!我现在对他不满得很!看他极不顺限!我现在才发现他这个人看上去是正义大侠,其实一肚子坏水,奸滑无比!” 她回头时小六一下子张大了嘴巴。韩业却低下了头。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明白,少爷对花不弃不是冲着王爷的情分,倒真是看上她了。 东方炻转怒为喜,兴高彩烈的说道:“朱丫头,你和他闹翻了吗?” “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了。他既然一肚子坏水,奸滑无比,显然是对你不好了。对你不好你就不用惦记着他了。你没有心上人,朱府也没有那么多银子还我。你还不如嫁给我。不用还钱,连同这一百万两一起,一两银子都不用还。还能找到一个疼你的相公。你不觉得很划得来?” 不弃白了他一眼道:“我在你眼里是随便拉了去抵债的牲口?我说了还,就一定还。” 陈煜好笑的听着两人斗嘴。从前在苏州没了解到的情况仿佛渐渐的明了起来朱府和东方家先祖签了份契约,这份契约约定朱府要还东方家的银子,还不了钱,不弃就要嫁给东方炻。 能让朱府还不起的钱必是个惊人数字。东方家的生意做到了大魏国最边远的重镇石城。陈煜心里对碧罗天的疑惑更重。 不弃瞪他的眼神让他明白,中间一定有什么事发生。她明明就是生他的气。 陈煜喝着茶,看到小六一副魂不守合的模样,想到东平郡王府里的柳青芜,大致明白了几分。 他轻咳两声道:“不弃,这中间缘由我听得糊涂了。回头你细细说与我听吧。东方公子,我不清楚你与朱府之间的事情。今日能见不弃,这一百万两我替她还你。玉夫人,你的一百万两银子的赌约还作数吗?不若由我和你赌一局。” 东方炻愣了愣。不弃对莲衣客态度大变。陈煜又站出来想赌一把替朱府还上一百万两银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自己小气。 他哈哈大笑,将约书撕得粉碎道:“东平郡王认回妹妹是大喜之事。朱小姐平安无恙的逃脱莲衣客的魔掌回来是喜上加喜。在下不过是和三总管开个玩笑罢了。约书作罢,皆大欢喜!” 此人收放自如,心胸倒也不小。陈煜暗赞一声东方炻懂得拿捏分寸。若他坚持要朱府还一百万两,或则砍了朱寿的手。不弃对他的恶感只会加重。 他呵呵笑着又拍了东方炻一记道:“我便知道东方公子不是这般小气之人。 不弃,谢过东方公子随我回去吧。心里有些疑虑不说明白我怕夜难成眠。” 听到陈煜一语双关的话,不弃暗哼了声想,要让我问出你和柳青芜有什么,看我怎么收拾你。 东方炻这时凑过来低声下气地对不弃说道:“你住四海钱庄么?我明儿来找你。石城有许多好玩的,我带你玩去。” 不弃板着脸道:“你不砍寿总管的手我很感激。我怕与你出游,你随便再下个套,他的手又保不住了。寿总管,咱们走!” 朱寿一直耷拉着脑袋,苦了脸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门。 陈煜扶着韩业的手站起身道:“东方公子,我最多在石城耽搁两日便要回东平郡。如有兴致,不妨来东平郡一游。” 东方炻拱手道:“一定前来郡王府叨扰。今日之事叫郡王见笑了。朱丫头对我没好脸色看,可惜我就喜欢看她这样子。” 陈煜笑道:“不弃性子倔强,最是护短不过。东方公子真想得她芳心,怕是不易。” 东方炻瞟了眼不弃的背影压低声音道:“郡王替小弟邀她至东平郡?” 陈煜差点笑出声来,点头道:“甚好。我正有许多事情疑惑不解。久别重逢,不问清楚,实难面对九泉之下的父王。” 一行人离开之后,玉夫人这才淡淡的开口:“公子,你真喜欢上朱府的丫头了?” 东方炻端了杯茶舒服的坐下道:“夫人怎么看?” 玉夫人冷冷说道:“信王爷生前看重那丫头,王妃却是因王爷移情别恋忧郁而亡。东平郡王在望京还有三个妹妹,犯不着对她这么好吧?何况,她并非王爷亲女,是莫百行的女儿。东平郡王无论从哪一点看,都不应该对她关心备至。” 东方炻呵呵笑道:“是啊,最关健的是,我收到望京城的线报。望京守备公子元崇的好友,正是东平郡王。而元崇在苏州不惜替莲衣客出头。他和莲衣客也是好友。我到了西楚州,莲衣客就出现在石林杀沙匪。我进沙漠,东平郡王也进了沙漠。唯一让我想不逦的是不弃被莲衣客带走,东平郡王却是独自一人。纵然让我怀疑他是莲衣客,却拿不实在。如果东平郡王真是莲衣客,我不得不佩服他了。今天他演的戏实在演得太好。” 玉夫人莲步轻移,走到东方炻身前,目光突然转柔:“明月已经回去了。她把明月山庄交给了柳青芜。公子去东平郡也去瞧瞧她吧。她也在郡王府。” 东方炻呵呵笑道:“东平郡王府倒是热闹。我知道明月夫人的心思,可是,现在我却不想让明月山庄成为朱府筹银的钱袋子!” 马车私语时与时同时,先陈煜一步出了销金窟的不弃钻进轿子,掀起轿帘往后瞟。她看到小六的身影踏出门来,放下轿帘喝了声:“回钱庄!” 朱寿与八名护卫环护着轿子便要起行。 这时陈煜的脚步已迈出了销金窟,眼底一抹淡笑,低声对韩业说:“拦下。” 韩业足尖一点,快步赶上,拦在了轿前。他此时的态度更为恭敬,抱拳道:“花小姐,我家少爷请你过轿一叙。” 不弃冷冷的拉长了声音说道:“你找错人了。这里没有花小姐。我姓朱。我与东平郡王又不是一个爹生的,孤男寡女同处一轿与礼不合。” 韩业心道你连已非完璧都好意思说得出口,同处一轿算得什么?他也不多说,只挡在轿前不肯让开。 “寿总管,护卫。九个人拦不住对方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受了伤的。以后就不用在朱府混饭吃了!”现在东方炻不在,不弃就想给陈煜脸色看。她一想到那个小六说的事,就窝火。 轿子抬起,八名护卫与朱寿迅速散开。腰刀出鞘直指韩业。 小六见势不妙,也拔出刀来想去助阵。 朱寿对韩业拱手道:“对不住了,在下的饭碗要紧!”他郁闷了一整晚,一直不敢看不弃。这会儿说什么也要将不弃的命令执行到底。 这时陈煜远远的喝了声:“韩业回来。”他瞟了眼小六道,“你去告诉朱家小姐,让她收拾好行装,明天一早随我的马车回东平郡。” 小六应了声,一溜烟跑过去对不弃说了。不弃心想,好啊,你不低声下气搬块搓衣板跪了认错还敢摆郡王的派头?她哼了声阴阳怪气的对小六说:“回去告诉东平郡王,小姐我不去!” 小六一愣,心想郡王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一个有钱的商贾之女罢了。他正要开口讥讽回去。突想起陈煜对不弃的态度很有问题。这个脏兮兮的丫头居然洗了个澡真的满堂生辉了。多了个心眼的小六继续顺着思路一深想,脸白了。不敢再还嘴,一溜烟回去原话转告。 此时陈煜已经上了马车,示意赶车的韩业跟上不弃的轿子。 一辆马车一辆轿子就这么一前一后缓慢的前行。 朱寿当然知道陈煜认出了不弃。他心里暗自惴惴,信王爷死了,这事总要向陈煜说清楚才是。眼睛两边看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告诉朱小姐,明天马车辰时到。辰时三刻她不上马车,就是藐视本王,可治她大不敬之罪。”陈煜淡淡的吩咐道。心想这丫头傻到吃柳青芜的醋,像翻了壳的螃蟹乱挥爪子,竟然一个人开了锁跑了,也不怕再出事。不给她颜色瞧瞧,会把自己折腾死。 他背上伤口痛,进了马车已疲倦之极,靠着软枕听小六又带什么话回来。 果然,小六两步跑近马车回道:“少爷,朱小姐说……” “嗯?” “随便,爱咋咋滴!”小六很不忍心的重复了一遍不弃的话,还学上了她的语气。 陈煜深吸了口气,觉得头痛。他敢怎么做?还有一个东方炻看着呢?总不能真把她索了下狱,或是几十扳子打下去教训吧?他无奈的说道:“你去告诉她. ……只让她一个人听见……嗯,人是你守丢的,你给我找回来。”他低声说了句话。 赶车的韩业听见了,嘴角一阵抽搐。 小六眨了眨眼,见轿帘一放,自家少爷缩了回去。他目光呆滞的移动脚步,急步走到不弃轿前轻了轻嗓子说道:“朱小姐,我家少爷有句话,只想你一人听见。” 不弃掀起了轿帘,轻蔑的看着小六。 小六被她浑身的珠光宝气逼得双颊绯红,心一横含糊说道:“少爷刀伤发作,疼得晕过去了。” 不弃扑哧笑出声来,斜着眼睛瞟着身后陈煜的马车慢条斯理地问道:“他让你告诉我,他疼得晕过去了?” 小六呆住。这人疼晕了还能让他来传话?他瞟着陈煜轿帘紧垂的马车都快哭出来了:“朱小姐,我求求你了。是我说错话了,你原谅小六这贱嘴行不?你要不过去,少爷怒起来会几板子打烂我的屁股!” 轿子缓缓前行,朱寿紧护在轿子旁边听了个真切。他上了东方炻的当,一直不敢吭声。此时见陈煜的马车不紧不慢的缀在身后,见小六求不弃求得辛苦,他忍俊不禁的笑了。他无比佩服不弃,在望京城混得让东平郡王也拿她没办法。连苦肉计都想出来了。 不弃叹了口气道:“落轿。” 轿子停下,马车赶了上来。小六狗腿的往地上曲膝一跪,便要不弃踩着他的背上马车。 不弃拍拍他的肩弯下腰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给记好了,你欠我一个人情。将来我让你对付柳青芜的时候,你可不能推辞哦。” 她双手撑住车辕跳上马车,回头见小六满脸傻痴痴的望着她,不觉嫣然一笑。掀起轿帘进了马车。 韩业一鞭子抽在小六肩上,瞪了他一眼。 小六回过神赶紧站起,跟在马车旁垂头丧气的想,自己该押大还是押小呢? 柳姑娘清而绝伦,朱家小姐转眼之间由脏丫头变成了贵小姐。少爷对柳姑娘无微不至,体贴温柔。对朱家小姐软硬兼施,耍横装晕。究竟少爷喜欢哪一个? 此时陈煜的马车慢吞吞的在前面走着。朱寿带着护卫抬着空轿子在后面跟着。护卫们神色间忿忿不平,觉得东平郡王拿权势逼了自家小姐上马车。朱寿却悠悠然的想,原来孙小姐讨厌东方炻是早在望京就看上了还是世子的东平郡王?如果世子相助,朱府还银的压力不就又小了些? 各有各的心思,马车轿子在石城宽敞无人的大街上默默的前行。 不弃进了马车,见陈煜笑嘻嘻的靠在软枕上瞧她。禁不住啐了他一口低声道:“好意思装晕!” 陈煜望着她突道:“不弃,你今晚真美!” 不弃愣了愣,不好意思的偏开头。两朵红云不经意的飞上了面颊。 马车壁上镶着盏油灯,足够让陈煜将她脸上的羞态瞧了个清楚。他心里一动,伸出手道:“过来!” 不弃扭捏的想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呢,她突想起柳青芜来,板了脸道:“你有别的女人抱,干嘛还要抱我!” “听小六嚼舌根子了?”陈煜的背心这时开始火辣辣的痛,他靠在软枕上没有动弹。心想小六你乱说一气,叫我来受闲气,回去你就等着屁股开花吧! 不弃赌气的踢开他伸直的长腿:“哼,自己没做过,别人怎么会说?” 陈煜叹了口气道:“这是有原因的……” “为什么?难不成为了皇帝家的破事要你以身相许色诱下套?” 陈煜被她张扬的话吓了一跳,苦笑道:“我什么时候以身相许了?什么时候色诱了?” 不弃眼珠一转:“那下套总是有的吧?” 陈煜苦笑道:“对她下套也吃醋?” “哼!” 陈煜不合的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总觉得瞒着她也不应该。沉吟良久道:“留你在石城,东方炻会缠着你。我不放心,明天跟我去东平郡可好?” “好!我要给柳青芜颜色瞧瞧!和我抢男人,哼!” 不弃嚣张的模样让陈煜失笑。他低声说:“明月山庄怕也是东方家的产业。 你过来,我不想外面的人听到。” 不弃听到这话,很自觉的靠了过去。 陈煜揽了她入怀,满足的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在她耳边说道:“谁让你不听话走开的?不是让你在石林里躲上一天一夜?回头就不见了人,你成心要急死我啊?” 他一口咬住她耳朵,不弃痒得哆嗦挣扎了下,听到陈煜闷哼了声:“背上疼。” 她不敢再动,嘟囔道:“还不是着急你么。受了伤也不说。我真怕你死了。” “明明知道我回来了,怎么偷偷开锁跑了?再出意外怎么办?你几时学会开锁的?” 不弃鼓着腮帮子不吭声。 陈煜只好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不弃,我走之前是受了皇上密令。查出明月山庄背后的势力,柳青芜只是一个突破口。她跑来山中救我,肋骨断了一根。 我留她在王府,待她好一点也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这门子闲醋你可千万吃不得。” “你要好到什么程度?” 陈煜失笑道:“只是当朋友处之。你以为我会对她怎样?还有一个原因,她知道我是莲衣客。以柳青芜的智商,她会留后手,灭口无用。当时还不太方便暴露莲衣客的身份,只好先稳住她再说。现在无所谓了,东方炻会试探,会猜到我是莲衣客。我已经和他交过两次手了。第三次,估计就是亮明身份的交手。只不过,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从前是我想找他,现在我要让他来找我。慢慢的让他暴露碧罗天的力量。” “碧罗天是什么?”不弃不解的又问道,“皇上为什么要查东方家?” 陈煜目中隐现森森寒意:“一个拥有庞大财富的神秘人家。皇上不放心。 不弃叹了口气道:“是啊。在很多年前东方家就拥有神秘可怕的力量。没有东方家也没有朱府今天。你也听见了,我肯定要还银子的。” “究竟有多少?” “三千万两。” 不弃捡要紧的把她怎么到朱府,花九与薛菲的事统统告诉了陈煜。 陈煜越听眉心皱得越紧,良久才透了口气。他抚摸着不弃的头发道:“你能攒多少是多少吧。不用担心银子不够。我只是在想,也许你还了欠银,东方炻还是想要抢人。他个性偏执好强。他会发现我是莲衣客,会和我正面对上。不弃,我原本没想到事情这么快亮到了明处,还把你牵涉了进来。我左右权衡了下,我只能走。” 不弃一惊:“你要去哪儿?咱们可以不查东方家吗?还了银子,他也不能强着娶我。” 陈煜轻叹道:“皇上不是个白痴,他所拥有的力量也绝不能小觑。皇上答应过我,查完这件事情可允我选择隐退江湖。父王留给我的路,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接下了查碧罗天的事,我是一定要做到底的。我要舍了东平郡王府,将一切力量化整为零。不弃,还记得朱府大门外的胭脂铺么?我留着人在你身边。也许我会在苏州府,也许我不在。将来很长时间,都只能靠你一个人了。” 不弃这才反应过来陈煜眼睛里的透出的深意。她搂住他的脖子低声说:“只要你活着,我就等你。” “我死了呢?” “我会找个更好的人嫁了。”不弃老老实实的回道。 陈煜忍不住笑:“你倒真的老实。” 不弃嘿嘿笑了。 陈煜抱着她,听到马蹄声碎,马车与轿子不知道在街上转了多少圈。他心里涌出一股不合。他贴住她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话。 不弃震惊的张大了嘴巴。 陈煜微笑着看着她。手指抚过她脸道:“明天我派人来接你。” 不弃没有动。看着他咬住了唇。 “怎么,刚才是谁一个劲的闹别扭,不肯来的?”陈煜椰揄的说道。 不弃只咬着唇,突然哽咽起来:“我两辈子都没有人要,你不要扔下我。 “好。” 她不敢再说下去,喊了声停车。掀起轿帘跳下了马车,钴进轿子闷声说回钱庄。 马车停了下来,轿子走远后。陈煜叹了口气对韩业说道:“回去。” 第二天一早,陈煜向杜知府和关将军辞行回东平郡。 车队在四海钱庄停留。 东方炻笑嘻嘻的骑了马跟了来。 不弃带了护卫丫头和朱寿上了自家马车。看也没看东方炻一眼。更没看陈煜的马车。一顶帷帽遮住了她的脸。 才相见又是分离。不弃真想冲到东方炻身边大声问他,你家究竟是干什么的?有这么钱是不是闲仂反? 可惜她不能问。她有些无奈,想起去东平郡要会会柳青芜,兴趣又来了。反正陈煜不怕柳青芜出卖他了。还不由得她报仇。 一路上东方炻贴着不弃的轿子走,见她不理睬,心里不免气闷。他盯着前方陈煜坐的马车道:“朱丫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叫你花不弃?” 不弃没吭声。 东方炻笑道:“因为东方家和朱府签了约。你母亲虽然是薛菲,你还是姓朱,我才娶得理直气壮点。” 不弃掀起轿帘趴在窗口,望了他一会挤出笑脸道:“东方公子,东方大侠。 银子我会还,麻烦你别成天把这个挂在嘴边。我不是抵债的货物,明白?” 她刷的放下轿帘,留下皱着眉的东方炻久久回想着她的话。 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两次。昨晚在销金窟,不弃说,我在你眼里是随便拉了去抵债的牲口?今天她又说,她不是抵债的货物。东方炻默默的骑着马没有再说话。 走得半日,车队停下来在路边休息。 陈煜背上有伤,没有下车。人开始发热。 东方炻替他把了脉,开了药。见陈煜伤口发红发烫有脓水流出,知道烧退不下去恐有性命之忧。他神色复杂的看看陈煜。 才猜想他是莲衣客。但眼见他此时大有因伤丧命的危险。他当然知道是陈煜带伤在沙漠里强撑了两天的缘故。 然而叫他好奇的是,不弃只来看望了眼,说不上特别焦急。 这让东方炻对陈煜是不是莲衣客又拿不实在。 休息的时候,他坐在不弃身边,见她望着天空出神。东方炻轻声道:“朱丫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不弃嗯了声。 “钱我要,人我也要。够无耻吧?不过,我无耻惯了。你可以当它是假话,你如果不攒够银子,我就娶得理直气壮。你如果攒够了银子,我连人带钱一起卷包。”东方炻像狼一样呲出满口白牙。 不弃叹了口气:“别作梦了。” “本来呢我还没这么无耻。不过,我已经知道莲衣客是谁了。你不答应我,我现在就杀了他。你觉得这里的人能拦得住我?” 他认真的盯着不弃。 不弃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东方炻会猜出陈煜是莲衣客。心里哆嗦了下,目光平静如湖,一抹嘲笑渐渐浮上脸颊:“他又不在这里。你唬谁呀?” 东方炻卟的笑了:“丫头。和你在一起真的不无聊。话说那位莲衣客如果就只是个江湖侠客倒也罢了。只可惜,他身份可不简单,跟着他有什么好?” 不弃悠悠说道:“我还没见过他的脸呢。他每次都蒙着脸,神秘得很。但我就是喜欢。” 两人试探性的说着,嘴里不尽不实,都没见谁心虚。 最后东方炻喃喃说道:“我还没见过比你更会演戏的人。” 不弃不客气的说道:“难不成你每天都喜欢躺女孩子床上扮小倌?” 东方炻拍拍屁股站起身道:“算了,我也懒得试探你。到了东平郡,见到柳青芜就什么都知道了。我是绝对不会放过想勾引我老婆的人!” 不弃闲闲的回他一句:“朱府还了银子,就不用嫁女儿。别成天老婆老婆的挂在嘴边。” 东方炻负手而立,望定广阔的大地,嘴角噙得一抹讥讽,良久才回过头对不弃道:“丫头,如果没有东方家和朱府的契约。你会喜欢上我吗?” 这一刻,不弃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东方炻一直表现出来的赖皮都是假的。这一刻,他话里不带半点戏弄。 东方炻没有让她回答,而是哈哈笑道:“看来真要灭了那个莲衣客后才知道答案了。” 变故雪自山巅飞扬飘落。远处的山峰全白,大树冠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雪下仍有青翠如墨。呼吸间全是雪的清冽之气。 东平郡家家关门闭户,县城门口两个老兵烧了个火盆,煨着酒,仍冻得蜷缩成了一团。 迎着风雪,陈煜的车队进了县城。 东方炻上了陈煜的马车,让他觉得不可恩议的是,陈煜的烧始终没有退下去。直急得韩业和小六驾着马车一阵狂奔。 通往东平郡王府的那条白石小道已经清扫干净。阿石与府里的人全站在府门口候着。 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到了门口,陈煜直接被抬了下来,脸烧得通红,神智还清醒着。阿石腿一软就跪倒在地呜呜哭了起来。 陈煜趴在韩业背上有气无力的说道:“总管大人,府里来了客,你要我去招呼?” 韩业背了他进去,阿石愣了愣,赶紧抹了眼泪爬起来,指挥着府里的人搬行李,招呼客人。 不弃掀起车帘时,东方炻已向她伸出了手。 她自顾自的跳下马车踢了脚雪道:“你高兴了?好不容易被我找了个干亲戚,结果病到要死了。你不是神医吗?怎么没辙了?” 东方炻收回手,手里多出一把伞来。他撑着伞细心替不弃挡住雪,听着雪沫子打着伞面沙沙作响,他心里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救陈煜。他苦笑道:“我是解毒。他因刀伤感染,我没办法。” 不弃叹了口气,提着裙子进府。她边走边看,突奇怪的问道:“怎么没见柳青芜?” 一名侍卫恭敬地答道:“柳姑娘回了明月山庄。已差人去报信了,估计晚一些会来。” 报信?居然还有人去报信?陈煜病了关她屁事!不弃狠狠的瞪了那名侍卫一眼,回头对朱寿道:“寿总管,把我的房间收拾好,我先瞧郡王去。” 朱寿应了声,让护卫动手搬不弃的行李。 东方炻瞄了眼笑道:“三大箱,是什么?” “柳青芜在王府里讥笑我是丫头野种。我现在就让她看看什么是世家小姐的派头!”不弃像只斗鸡高昂看脖子。 东方炻忍俊不禁俯首在她耳边说道:“想不想让她跪在你面前做你的丫头? 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要知道她继承了明月山庄,买衣服打首饰的银子还是不缺的。” 不弃心头一凛。他说得这么自信,明月山庄真是他家的?她歪过头睨着东方炻。漫天飞雪下,他撑着伞嘴角噙得丝浅笑,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清贵之气。 不弃突然打了个寒战,每当东方炻收了赖皮笑容时,她就隐隐的害怕。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就像所有的事情都被东方炻掌控在手中,自己,朱家,陈煜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她脱口而出问道:“难不成明月山庄也是你家的产业?柳青芜是你家的丫头?” 东方炻唇角的笑容慢慢漾开,最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朱丫头,你真聪明! 柳明月不过是我家的一个奴婢罢了。她的徒弟自然是我家的丫头!” 不弃脑中浮现出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躲在信王爷房间桌子下看到的一双绣花鞋。那种惧意像条蛇自她的后背慢慢往上爬。她喃喃说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家……太可怕了。” 两人在院子里停住了脚步。雪沙沙打在油纸伞上。不远处陈煜住的正厢房人来来往往的穿梭忙碌。 小六提了箱子往正厢走时看到院子里看似在赏雪的两人,心里涌出种愤怒。 想到屋里躺着的自家少爷,愤怒又变成了疑惑。为什么清秀飘逸的东方公子也缠着朱府那位小姐? 膈了飘落的雪花,不弃恍惚的觉得,自己像在看戏,又似处于戏中扮演着自己也不知道的角色。 她抬起头认真的看进东方炻的眼睛,想了想说道:“你看我有什么好?我没继承到母亲的美貌,长得更像朱八太爷。你可以想象,我老了像朱八太爷一样肥,脸像寿总管一样回胖,上面最多嵌了双大了点亮了点的眼睛。” 东方炻眨了眨眼道:“老美女我见得多了,像明月夫人,像玉夫人,都一样的漂亮,一样的细腰。老胖女人很讨喜!” 不弃被他一句老胖女人噎得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又道:“我跟着九叔从小讨饭,唱两支莲花落还行,抚琴吟曲根本就不会。我只识得几个字,作诗是假的,是抄袭……九叔的。你看,你还是个秀才!” 东方炻忍住笑道:“秀才……是捐来的。我才懒得与一应学子争食。女人无才便是德。学问高了的女人太麻烦。” “我真觉得我配不上你。你就拿了朱府的银子,从此别来缠我行不?三千万两啊,你可以买块地修一座不输给皇帝陛下的后宫了。” “不好。” 不弃鼓起腮帮子瞪了他半晌才道:“我明白了。你是贱根犯了是不是?不喜欢你,你就偏要追要到手。不就是我喜欢莲衣客,你不服气要赌这口气么?东方公子,你家太有了。你人也长得不差。武功也好。脑袋也没被门板夹过。家里美婢成云。你就高抬贵手,别和小女子纠缠行不行?我以后和莲衣客走得远远的,见东方二字就躲到一边。你说多好啊!” 东方炻怔怔地望着她。白雪的光映进她眼里,那双眼眸比雪还清泠夺目。他低低叹了口气道:“我说的话吓着你了?让你担心莲衣客惹不起我,怕他死在我手里?到现在我还没有和他照过面,我真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你这样低声下气的来求我?朱丫头,你为了云琅求过我一回,你为了他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你什么时候肯为了我着急一回?” 他说完把伞塞进不弃手里,大踏步走向正厢。 不弃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气绥。是的,她怕了。一两赌坊是朱方家的。销金窟也是东方家的。四大皇商之一的明月山庄还是东方家的。连朱府,在朱八爷时就靠着东方家才渡过难关。到现在利滚利欠了他家三千万两。一个富可敌国的神秘家族,陈煜一个人怎么惹得起?她真想大家都就此罢手,和陈煜悄悄的找个地方躲起来过日子。陈煜又不想当皇帝,皇帝陛下烦心的事让他自己的儿子操心去吧。 她想妥协。认输有什么了不起的。世界本来就是分分合合。大魏国没有了,总会有别的国家兴起。老百姓还不是一样的过日子。 天下这么大,只要地球还是圆的,她大不了和陈煜飘洋过海,找个还没被人发现的地方过。她不信大魏国的皇帝的手能伸到白种人黑种人的地盘上去。 但是,东方炻不肯罢手,皇帝陛下要逼陈煜查下去。不弃愤愤的想,要是有把枪就好了,谁来就崩了谁。她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一笑之下就不再忧虑。她满不在乎的想,后年中秋一过,陈煜要查一辈子,自己就跟着他做一辈子侦探好了。可以游山玩水查到皇帝老死,病死,然后烟消云散。反正日子要过,两个人要在一起,做生意是工作,查那个碧罗天也是工作。人总要找点事来做才不会让日子过得空虚。不然,这时代没电影没电视没网游,栽花种草也太闷了。 她撑着伞任思想散漫开去。总结了古人为什么天黑就上床,没事就生娃的原因。总结了为什么武林高手没事就爱找人比武打架的原因。归根到底就是闲得慌。 既然闲得慌,又有个大案要案摆在面前。那就……查吧。做做鸳鸯神探也不错!不弃咧开嘴笑了,撑着伞在雪地里转了几囤,抬起头扬起脸让雪扑上脸颊。 郡王府里的很多人把这一幕深深刻进了心里。漫天飞雪中,描了山水画的精致伞下,披着雪白狐裘的朱府小姐宛如雪之精灵。 陈煜趴在床榻上。他发着低烧,房间里烧得暖洋洋的,面颊上带着潮红。小六抽出一把细长的刀用酒浸了,小心的割开伤口,将脓血挤出。再重新上药包扎。 东方炻盯着他肩头一道旧的伤疤,眸子渐渐深了。黑凤在明月夫人处问到的话让他恍然大悟。这道旧伤应该就是柳青芜射的。陈煜就是莲衣客,莲衣客就是他。 所以……“在下与东方公子一样,也是去救在下的未婚妻子。” “某些方面,不是全部。比如,我媳妇就绝不会是你老婆。” ““不弃,话不能乱说。女子名节最为重要。你若与莲衣客真有了什么,我会替你作主。” 东方炻回想这些天来的情景。自己蒙在鼓里,陈煜轻轻松松提着线玩傀儡戏,咬牙切齿之余又佩服万分。想一把撕了陈煜的面皮,揭穿了他。又忍住觉得现在起,让自己来玩一把提线傀儡,才能出了这口气。 演,你继续演!少爷我这回要当明白人了。 陈煜坐在床边,伸开手让小六替他穿上衣袍。漫不经心的问道:“东方公子笑得灿烂,想什么歪主意了?” 东方炻一张脸几乎要笑烂了,柳叶眉一抖一抖地:“我正在想……郡王认出她是花不弃,郡王可知道她其实是莫百行的女儿?” “嗯?”陈煜示意他继续。 “看来郡王知道这事。不过就算郡王与朱丫头不是兄妹,但看在老王爷的份上,郡王是护她护定了?” 陈煜点头:“这是当然。” “在下和郡王算得上一战为友吧?” “呵呵,东方公子在某些方面和煜极为相似。煜诚心与东方公子结交。东方公子有什么为难之事吗?” 东方炻摆摆手道:“我不为难。难为的是郡王。” 陈煜系好衣带,慢吞吞的走到窗边,推开了一道小缝。才看到不弃举着伞转了两圈,他把窗户一合,转回身炯炯看着东方炻道:“本王不会替你向不弃说好话,更不会替你向朱府提亲。这事总要不弃自己拿主意。煜绝不会任他人强迫于她。东方炻,我纵然视你为友,你欺负她我也是容不得的!” 他少有在东方炻面前自称本王。一直显得随和无比。这几句话语气虽柔,亦柔中带着几分凌厉。 提起她你就急,我让你急,急死你!东方炻似怔了怔,扑哧笑了:“上次在沙漠,你以剑拦我的那招我总觉得很熟悉。”东方炻袍袖一挥,一股劲气直扑陈煜。 陈煜微微侧过身,手指伸开,像朵盛开的兰花,一掌拍出。 两人一招即收。东方炻怔怔的看着他,喃喃说道:“原来他在王府,原来他是你的师傅。他躲得真好。” 陈煜I眨了I眨眼道:“你是说阿福?父王过世的时候,他自尽了。” 东方炻呵呵笑道:“难为郡王替我家收着那东西了。小弟想请郡王还给我。” 陈煜疑惑的看着他道:“什么东西?” 东方炻笑嘻嘻地说道:“他是你的师傅,他自尽,东西当然交给你了。” 陈煜依然疑惑:“他在王府也只是我的师傅之一。他当时突然自尽我也觉得突然,他哪有什么东西交给我?” 东方炻眸色转深,盯着陈煜看了半响道:“你父王被困在望京一辈子。难道你也想像他一样碌碌无为一生?” “我什么野心都没有,东平郡风景好,天高皇帝远。我觉得在这里过一辈子也不错。” 东方炻冷笑道:“想过闲散日子就把东西给我。” 陈煜苦笑:“父王对薛菲耿耿于怀,告诉皇上江湖中有个极神秘的碧罗天。 父王要我帮着皇上查碧罗天,以换来我的自由。我接了皇上的密令,你又跑来找我要东西。原来你们都怀疑我。东方公子,现在我总算明白一切了。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你要的东西在哪儿。现在你给我想个法子吧,让我给皇上一个交待,以后我会带了不弃隐退山水间。” 东方炻呆了半晌,长叹一声坐下。他瞅着陈煜道:“算了,你不认我也现在拿你也没办法。让皇帝逼你好了。” 陈煜心里一沉。脸上笑容越发柔和:“就算皇上要我拿,我也没有。无中生有的东西,叫我上哪儿寻?是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 “反正我话说在前面,皇上是不会放过你的。别忘了你还有三个妹妹在望京。你如果和不弃在一起,她就是最好的人质。你只有帮我,才会过你的隐退生活。” 陈煜叹息道:“我早想好了。装作因刀伤发作死了好。然后带了不弃隐退江湖。你何苦一定要横插一脚?” 东方炻出了半天神,恹恹的说道:“可惜我收不回腿了。” “我只好打断这条腿。” “那得看你有没这本事了。” 两句话说出来,两人之间的空气渐渐凝固。 良久东方炻先松了口道:“算了。我还是先办正事吧。明月山庄借了我家的银子。柳明月突然失踪,把产业传给了柳青芜。小弟想请郡王做个中人。我想把账清了。” “朱府当年也借了你家的银子。明月山庄不会也是借了你家的银子开办起来的吧?东方公子在一个西楚州的产业就令人咋舌。销金窟,明月山庄。啧啧,我原来和一尊财神做了朋友,呵呵!”陈煜眉心舒展。 东方炻笑道:“财神不敢当。小弟初来西楚州人生地不热。郡王如能帮小弟这个忙,小弟感激不尽。” 陈煜满口答应:“只要有凭有据,煜就做这个中人好了。” “郡王的病服上几剂药就没什么大碍了。小弟着急明月山庄的银子,这就亲自去南昌郡走一趟,先和柳庄主交流一番。如果……唉,她要是不认帐,小弟再请郡王主持公道吧。”东方炻朝陈煜拱手告辞。 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道:“我虽然不会勉强朱丫头,郡王也替我把人留住! 等我从南昌那办完事回来再去纠缠她!她迟早会是我老婆!” 东方炻朝陈煜眨了眨眼,得意的想,你现在总不能当面对我说,她是你媳妇吧! 陈煜微怔,含笑点了点头。东方炻出门的瞬间,他的脸板了起来,眉心紧皱,忧虑重重。东方炻的话像背心那处刀伤,烧灼着他的神经。他不能不防,不得不防。 这时不弃听到东方炻走了,马上高兴起来。大大方方的去探望陈煜。她掀了棉帘子进了门,见小六在外厢守着,不弃对他诡异一笑,低声说道:“你欠我人情还没还!在外面守着,谁也不准进来!” 小六咬着唇极委屈:“郡王需要休息。” 不弃笑弯了眉眼道:“我知道,我陪他睡觉去!守着门哦!” 她像只猴儿似的蹦进去,没看到小六被她一句陪陈煜睡觉吓得呆若木鸡。 陈煜趴在床上含笑望着她道:“又欺负小六了?” 不弃笑嘻嘻地走到床前坐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喂,你吃了什么药发起烧来让东方炻都没瞧出来?” 陈煜呵呵笑道:“伤口拖了两日发了炎,再加了两味发热的草药。他当然看不出来。”他往床里挪了挪道,“陪我躺一会儿。” 不弃脱了鞋,放下帐子上了床。她歪着身体,撑着脑袋看着他道:“陈煜,东方炻去明月山庄了,柳青芜不会再来府里烦你了吧?我还准备了好多漂亮衣裳打算秀给她看!” 陈煜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闺上双目将她揽进了怀里,喃喃说道:“不弃,我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不弃乖乖的蜷在他怀里,嗯了声道:“你见过那方诚王府的玉牌了?在龙门山寿总管拿去了,还没还给东方炻。” 陈煜闭着眼睛道:“见到了。诚王是先帝的兄弟,皇上的皇叔。我出生前就病死在江北荆州。诚王无子无女,诚王府就此散了。” “东方炻为什么有诚王府的玉牌?你不觉得很奇怪么?会不会他爹是诚王的私生儿子啥的?明月山庄是他家的。销金窟也是他家的。连朱府都欠他家三千万两银子。你说他家有这么钱干什么?会不会是诚王的子孙,当年被先帝夺了皇位,然后就想起兵谋反篡位?所以皇帝才会紧张,叫你去查!” 不弃此时充分进入了侦探的角色,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正确。 陈煜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手极不老实的开始探进了她的衣襟。不弃气得拍了下他的手道:“和你说正事呢。你再乱动,当心我欺负你。” 陈煜微睁开了眼睛,下巴搁在她颈窝里嘟囔道:“我病着呢。你舍得么?” 不弃哼了声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才十四岁,明年四月才十五。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她主动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陈煜抬起她的脸,手指轻抚着她的唇瓣,不舍的说道:“不弃,干脆咱们私奔算了。没有你,朱府也要还东方家的银子。什么碧罗天让它见鬼去吧,那是坐江山的皇帝才会犯愁的事。” 不弃兴奋的说道:“好啊!咱们去哪儿?” 陈煜轻笑道:“你不怕和我走了,皇帝找不着我,拿朱八太爷出气?我在望京城还有三个妹妹呢。” 不弃理直气壮地说道:“皇帝以为咱们是微服私访碧罗天的下落,怎么会认为咱们是私奔呢?” 陈煜闭上眼睛道:“好,睡一觉醒了,咱们就打着暗访的旗号私奔!” 不弃挪了挪身体,让他斜趴着睡。不多时就听到了微微的鼾声响起。她悄悄睁开眼睛,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陈煜的眉眼。 他的眉油黑透亮,眉骨略高,显得眼窝较深。不弃回想老王爷,觉得陈煜一定像他妈,脸型偏瘦。他的脸颊线条较硬,嘴唇不厚不薄,唇线往上自然扬起。 不弃舔了舔嘴唇,红着脸吃吃的笑了。 “东方炻临走时说你是他老婆,他一定知道我是莲衣客才会这样说的。那厮眼里的神情明明在说,我就不敢当面再说一遍,你是我的!”陈煜闭着眼睛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搂得又紧了紧,贴住她耳根子说:“下回你一定要告诉他,和我一张床上睡过觉了。气死他!他说话的时候我真想揍他!” 不弃啊了声急道:“那怎么办?他对出手怎么办?你在明他在暗,吃这种亏划不来!” “是啊,划不来。不弃,我们这就私奔!”陈煜睁开眼睛认真的说道。 “你的伤还没好呢。” “就是没有好,他才吃不准我会今晚冒着风雪离开。” 不弃想了想道:“好。” 陈煜翻身下了床,打开柜子拿出一套狐裘穰的衣裳递给不弃道:“比着你的身材做的。” 不弃拿起来抖开,面子是结实的北方青棉布,里面是一小块铜钱大小的柔软狐皮镶成。她哇了声道:“这是真正的狐裘啊!” 陈煜敲了她一记道:“你还挺识货的。集腋成裘。用的是狐狸腋窝下的那小块毛皮。放在雪地里,沾雪即化。好在西楚州靠山,用了几百条狐狸的皮才做成。又轻又暖,怕你没内功会冻着。” 不弃感动的把脑袋直往衣裳上凑,突抬起头来说道:“腋窝?没有狐臭吧?” 陈煜喷笑起来,从柜子里拿出行囊来,低声喝道:“床上换去!我去处理下府里的事情。一会儿就回来。” 他开门出去。不弃换上衣裳,将满头珠饰都摘了。头发编成条辫子,戴上皮帽,觉得比穿裙子方便,走路也轻松起来。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陈煜回来,正无聊时,小六冲了进来,脸色苍白,一把拎起陈煜的行囊,一把扯住不弃的手道:“朱小姐,少爷出事了,你赶紧跟着我走” o“出什么事了?” “先走,再说!” 小六扯着不弃出了厢房直奔后院,便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尖锐的嗓音在嚷:“搜仔细点!” 不弃呆了呆,小六拉着她往后门急奔,两人才跑到水车旁,回头就看到大队官兵自后门围了郡王府。 是官兵,怎么会有官兵?两人不敢停留,顺着河沟一路狂奔。此时天色渐沉,再回头,郡王府所在方向星星点点亮起了火把。 不弃双腿瘫软,蹲地上哀哀的哭起来:“小六,怎么回事啊!” 小六扯起她擦了把眼泪道:“走,安全了我再告诉你。” 他拉着不弃,背着陈煜的行囊穿进小巷,直进了一间民房。小六点燃了油灯,这才哭丧着脸道:“少爷才走进院子就听到阿石总管跑来说,望京来人请少爷去接旨。少爷只对我说了句要我赶紧带你走,好生保护你,就去了。我什么也不清楚啊!” 不弃忍不住说道:“这哪是接旨啊,明明是抄家!小六,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我去瞧瞧。” 小六拉住她道:“不行,少爷就叫我赶紧带你走。万一你出事怎么办?” 不弃急得直跺脚:“你看我的打扮,谁也认不得我。我就开门瞧一瞧。这里离郡王府又不远。” 小六也满肚子疑云。他打开陈煜的行囊,见里面有套普通百姓穿的衣裳,便脱下身上的侍卫服换上。 两人悄悄开了道门缝往往一看,吓得呆住。密密的火把从眼前奔过,马嘶声不绝于耳。里正敲了锣喊道:“朝廷捉拿逆党,无事不得外出,违令者斩!当一一” 那声锣响敲碎了不弃的精神,她喃喃说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成了逆党?官兵早埋伏在了东平郡才会来得这么快。怎么郡王府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一点感觉都没有?难怪今天进城的时候街上冷冷清清的。还以为都在家里躲风雪呢。” 又过了两个时辰,官兵开始收队。两人紧张的趴在门缝里往外瞧,没多久就看到一队马车与囚车经过。 马车上站着四名持刀的侍卫,贴着厢壁站着。小六只看了一眼便傻了:“铁囚车。少爷在里面?” 再往后又跟着数辆木笼囚车。关着几名王府的护卫,血一直往下淌。再往后,是府里的人。嬷嬷,下人。朱寿与八名护卫单坐了两辆。 不弃见朱寿和护卫们毫发无伤,心知他们一见官兵肯定不会抵抗。陈煜的护卫不同,肯定出了手。 又过了一会,阿石骑在马上与宫内传旨的太监一起有说有笑的过去。 “是阿石!少爷待他那么好!”小六咬着牙恨不得现在冲出去杀了他。 不弃吸着鼻子,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转眼之间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私奔,陈煜说到私奔。他准备好她的衣裳,准备好了行装。他为什么一回到东平郡突然说要私奔?他感觉到什么,却又拿不实在吗? 小六瘫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弃转身跑回屋,拿起陈煜的行囊打开看。里面几件衣裳,一叠钱票,一包碎银。还有他的长弓箭壶。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死心的翻着,每件衣裳都捏着衣角找里面有没有夹缝着东西。她的目光渐渐移到陈煜的长弓与箭壶上。转头喝了声:“小六,你来瞧瞧,这弓和箭有没有什么异样?” 小六爬起来,拿起弓看了半晌,又拿起箭壶瞧了半天。沮丧的说:“少爷平时就用这个,看不出什么来。” 不弃不死心的想,私奔时总要藏点什么秘密的东西。她左右看了看,拿起门旁边的一块卵石道:“万一有什么被咱们错过了呢?反正他也用不着了。我力气小.你来砸!” 小六早没有了主意,抱起卵石就砸。 弓很结实,但也经不住小六一阵猛砸。桦木弓身被砸得粉碎,什么也没有。 两人挨着把箭壹与箭全砸开来。什么东西都没有。 小六喘了口气道:“我想回郡王府去瞧瞧。” 不弃拦住他道:“准有人守着,我看他们一定先去石城。咱们跟着走吧。” 外面的喧哗声渐渐弱了,渐渐寂静无声。偶尔有几声狗叫与孩子的啼哭声传来。 两人关了房门,点燃灯,厨房里备着一些地瓜,两人吃完对坐无言。 不弃突然想起陈煜对她说的话:“三千万两银子不算什么,银票我早埋在朱府柳林里了。就在咱们俩那次躲丫头的那株柳树下。” 除了银票,他还会埋什么东西在柳树下?自己吃惊陈煜会有这么多银子。难道皇帝要的就是他手里的银子?陈煜不会拥有一个啥啥宝藏吧? 不弃的心跳又一次加速。她突然又想到东方炻提前离开了郡王府。那只狐狸该不会是知道了什么风声吧?她记得东方炻是去了南昌郡明月山庄。不弃轻咬着唇。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东方家的势力比她和小六乱闯靠得实在。 “小六,咱们明天去南昌郡找东方公子帮忙。咱俩两眼一抹黑。东方炻说过,销金窟是他家的,明月山庄也是他家的。他在石城肯定有眼线。找他更靠谱!” 小六红着眼睛看着她,半天挤出一句话来:“对,找柳姑娘帮忙肯定没错。 “不弃被他气得半晌无语,扭过头不再看他。 一夜无眠,就盼着天亮。 第二天一早,两人收拾的东西往城门走。远远的看到有官兵拿了图找人,寻的都是男人。不弃扯了小六一把道;“肯定是在找府里的侍卫。你咋天也看到了,府里的侍卫除了你还有跑出来的没有?” 小六眼H青一亮道:“有啊。少爷派了六个到苏州。湖鱼死了,还有五个。另外又有两批人去了荆州和湖州。联络上他们,咱们还有十来人。” “小六,现在城门口在找你。你有办法不通过城门离开的?” “走,东平郡穷。县城城墙不高,损毁的多。百姓上山抄近路踩出好些豁口。绕路而己。”小六带着不弃直奔靠山的城边。寻着个豁口翻出了城。 两人一路急走,走到南昌那时天又擦黑了。南昌郡比东平郡富饶,又有明月山庄的瓷窑,城墙修得相对高大结实。 小六缩了缩脖子道:“今天晚上的雪下得更大。朱小姐,你不碍事吧?” 不弃身上暖和,想起陈煜为她做的狐裘心里又是一酸。她摇摇头道:“不碍事。我找个地方咱们窝一晚上,城门开了就去明月山庄。” 她带着小六往南昌郡周围的山上走,不多会就找到一处避风的山凹。 小六见不弃弄衰草灌木升火轻车熟路。不觉讶异:“你不是朱府的千金小姐么?” “我以前是乞丐!家里人带我逃难,只能讨饭过日子。”不弃掰下一块雪,放在嘴里慢慢温化了咽了下去。 小六怜惜的看了她一眼,主动把烤熟的地瓜递给她。眼前的不弃和朱府孙小姐的珠光宝气又化威了两个人。让他感觉亲近了许多。 “老王爷在世的时候收了些孤儿,我父亲以前是军医,征北狄时过世了。母亲也走了。后来我进了王府跟着韩总管学武功,成了侍卫。”小六想起囚车里的韩业,心里又一阵难过。 不弃安慰的说道:“他不会有事的。明天我们找到东方公子,他一定会帮忙的。” 小六瞥了她一眼道:“你记住,你陪我家少爷睡过觉了。你不能辱没我家少爷。” 一块地瓜成功的卡住了不弃的喉咙。她使劲捶着脚好不容易咳了出来。哭笑不得的说:“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你自己说的!我要替少爷看着你!” 不弃简直对小六无语。眼球一转说道:“你想救你家少爷和韩总管吧?你懂得与敌人周旋的意思吧?咱们是利用一切有生力量。暂时的妥协而己。当然,便宜是不能让他占的。但利用是一定要彻底的。明白?” 小六眨了半天眼睛还是不太明白。 不弃忍不住骂道:“就是说,赔个笑脸,损失不了什么!” 当然,如果让东方炻占占小便宜,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只不过,不敢再对小六说下去了。 第二天城门打开,两人在外面看了许久,发现南昌郡并没有动静。想必查郡王府的力量都摆在了去石城的路上。 不弃和小六进了县城。不弃买了包子顺便问了明月山庄的路。 明月山庄在南昌郡城西。远远就看到一大片白石砌成的屋舍。不弃踟蹰了下对小六说:“小六,你去对面的酒楼等着。要是我一天没出来。就怕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就赶紧走,联系郡王府在外面的侍卫救你家少爷去。” 小六急道:“不成。少爷说了要我保护你。” 不弃瞪他一眼道:“要是明月山庄有古怪,不放我走,又不肯帮咱们。难道两个人都陷在这里?当然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你还能把我的消息传出去呢。没见朱府的人也被抓了?” 小六发现不弃极有主张。蔫蔫的应下,上了明月山庄对街的酒楼。 不弃把包袱给了他。鼓起勇气踏上了明月山庄的台阶。 一锭银子被她极巧妙的塞给了守门的护院,赔着笑脸道:“我找东方公子。 麻烦老哥儿替我通报一声。就说我姓朱。” 钱能通神,这招不弃很小很小就懂了。那名护院拈了拈手里的银子让她等着没过多久,一声清脆的笑声响起:“我道是哪个朱府小姐,原来是不弃呀! 稀客稀客!” 不弃堆出满脸笑容抬起头,柳青芜穿着镶风毛领子的淡绿色袍子,手里还握着一个暖炉。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懒洋洋的站在门口。 “柳庄主好!大半年不见,柳庄主越发漂亮了。啧啧,瞧这衣裙,这花绣得多漂亮啊,至少也值五十两银子吧!真漂亮啊!”不弃脸露谄媚笑容,把能想到的夸人的话全搬了出来。 柳青芜瞟了眼她身上的青布棉袄,阴阴的说道:“不是说成了江南朱府的小姐么?朱府那么有钱,舍不得给自家孙小姐买绸缎穿么?或者,穿成这样,郡王爷瞧了才会心疼?可惜啊,听说昨天傍晚官府围了东平郡,将郡王府抄了。不弃呀,你是不是投奔郡王不成,没有路费银子回江南了?苹儿,赏花小姐五两银子,再去厨房拿十个馒头来!” 脸儿圆圆下巴尖尖的苹儿轻蔑的看了眼不弃,大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不弃深吸了口气,压住心里的愤怒问道:‘‘柳庄主,东方公子在庄里吗?” 柳青芜白了她一眼道:“没看出来呀,郡王才下狱,你就转了风向想靠上我家公子?可惜了,我家公子昨天晚上就走了。” 不弃失望极了,既然人不在,柳青芜明显摆出仇视的态度,她也没必要装了。她淡淡的说道:“既然如此,告辞!” 眼前人影一花,颊边顿时‘被扇了一巴掌。不弃踉跄后退两步,嘴里有丝甜腥味弥漫。牙齿被柳青芜扇出血了。 小六在酒楼看得早已呆住。这是曾在郡王府养伤的柳姑娘吗?这是郡王爷体贴照顾的柳姑娘吗? 柳青芜哼了声道:“当时你在王府扇我一掌,是你自己找上门叫我报仇的。” 不弃摸着发烫的脸颊,狠狠的瞪着她。想着自己不会武功。加上小六一起没准还吃亏。她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偏偏她这模样让柳青芜极其不爽。想起陈煜对她痴心,想起东方炻当晚就匆匆往东平郡赶。她心里一股邪火往上窜,飞起一脚踢向不弃的后心。 这时脚裸突然被握住,她还没看清楚是谁,人便被甩飞出去。人凌空翻身落下,正要大骂,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公子!” 不弃回过头来,小六已从酒楼上跳下,护在她身边。 东方炻转过身,伸手去拉不弃。小六一掌拍出叫道:“别碰我家小姐!” 不弃咬着牙站着,心里挣扎终于吐出一句话:“小六住手罢。” 她肿着半边脸,帽子歪着,模样甚是滑稽。 小六愤愤的看着柳青芜道:“我家郡王对你不好吗?你不帮忙就算了,出手怎么这么毒?” 柳青芜没有说话,垂下限眸,藏住眼里的狠意。 东方炻扯过不弃,柔声问道:“昨晚吓着没?躲哪儿去了?叫我一阵好找。” 不弃低头不说话,脸看着肿涨起来。说话也变得含糊:“和小六跑得快。你知道郡王府要出事吗?” 东方炻没有回答,对她说道:“她扇了你一巴掌,你现在去打回来。打到你解气为止。” 不弃含糊着说道:“我想杀了她呢?” 东方炻笑了,向一名护卫招了招手,拿过他的刀塞进不弃手里:“去吧。” 柳青芜眼里恐惧到了极点,跪行几步嘤嘤哭道:“不弃,是我错了。公子,饶了我!”她一咬牙反手扇在自己脸上,清脆的声音吓了不弃一跳。 她把刀推还给东方炻道:“我不是来找她报仇的,你能帮我吗?” 东方炻微笑道:“莲衣客是谁?你终于肯说了吗?” 不弃抿紧了唇不肯回答。 东方炻冷笑道:“那就想清楚了再告诉我。柳青芜你哪只手打的她,自己打折了!” 他拂袖进了明月山庄。 这时,不弃才发现明月山庄外面街上的人似乎一眼也不瞧这边。仿佛大门口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她一激灵,这些人全是明月山庄的人? “噗——”一声轻响之后,又一声闷哼。柳青芜将自己的左手狠狠敲击在门口的石鼓之上.打断了。 她脸色惨白,眼睛又黑又深的盯看不弃。英儿赶紧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进了山庄。 青妍归来不弃和小六同时被柳青芜的举动震住。 不弃是吓坏了。柳青芜是人么?自己砸骨头砸得咔吧响。东方炻是人么?说杀就塞刀,当柳青芜是只鸡,让她上去随便抹脖子?她望着明月山庄的大门不吭声了。 小六的脖子有点僵。他机械的转看脑袋看向不弃。是牺牲她救自家少爷,还是告诉她赶紧跑吧,晚了就进狼肚子里了。 “小六。”不弃扯了扯小六的衣襟,为难的看着他说,“小六啊,不是我不想救你家少爷,我实在没勇气进那道门。腿肚子打颤呢。咱们走吧。另想办法,这个……求了他,救得你家少爷,陈煜也会气死了。” 小六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朱小姐,你为了我家少爷就牺牲了吧?但是他总觉得应该是自己先说走才对。朱小姐主动说,未免显得不够对少爷深情。所以小六应下,心里堵得慌。 一见他同意,不弃拉了他翻身上马,抖着缰绳就要开跑。 明月山庄里嗖的跑出了东方炻。看到不弃和小六已上了马,气得叉着腰骂道:“朱丫头,你找上门来不求我,你什么意思?” 不弃回过头呵呵笑道:“谁说我是来求你来着?我不过就是路过南昌郡,顺便瞻仰下天下闻名的明月山庄!” 东方炻眉间露出诧异神色:“你不担心东平郡王了?朝廷用了铁囚车,他不死也会在天牢呆一辈子!” 不弃笑嘻嘻地问小六:“你看到铁囚车里关的是东平郡王?” 小六摇了摇头,老实的回答:“铁囚车专门用于重犯。有锁无钥匙。头顶有孔眼供空气流通。另有拳头大的窗口送食物。双层铜板铸成,上了锁路上谁也打不开。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里面人的模样。但是去郡王府抓人,那铁囚车除了囚少爷,应该没有别的用处。” 不弃啧啧两声说道:“小六你就是个猪脑袋。你家少爷的功夫好吧?你没看到木笼囚车里受伤的侍卫?多半为了保护你家少爷逃走动了手才受伤的。走吧,到了石城,见到寿总管就知道了。” 小六眼睛发亮。 不弃得意洋洋大声对东方炻道:“告诉姓柳的。姑娘我穿的是狐裘!千金难求的狐裘!” 出了南昌郡后,小六问不弃:“小姐,少爷真逃了?” 不弃狡黠的笑道:“我只是在赌,东方炻没亲眼瞧见,他一定会去打听消息的。或者,亲自跟上去瞧瞧。这厮争强好胜,疑心病重。他不亲自打败你家少爷,他不舒服。所以,如果真有人敢劫囚车,非他莫属。咱们做黄雀最实在!” 远远的望着两骑消失。东方炻喃喃说道:“皇帝怎么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 阿福自尽时皇帝没认出他来。死了大半年怎么会突然想起阿福的身份?是他故意安排的?不像。他不担心朱丫头落我手心里?” 他被不弃一句话勾起满肚子疑问。郡王府里除了死人都被带走了。要想求证就要亲自去瞧瞧。 东方炻突然笑了:“死丫头,诓我去查是吧?我还不得不去!” 柳青芜跪在院子里,左手包着伤药挂在颈边。双眼红肿,脸颊上被自己一掌打得微微肿起,发丝也散了两络,看上去极为狼狈。 苹儿和英儿远远的站在廓下,瞧着小姐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天色已晚,冰冷的雪带来的寒气像招佞进膝孟,柳青芜运起内功咬着牙坚持。 东方炻昨天到的,契约上写的银钱数目等于让她把明月山庄拱手相让。他给了她两个选择。可以拎起自己的包袱走人,也可以留下来替他办事。 师傅不就是替他办事的人?江湖中人都知道她柳青芜是明月山庄的大小姐,让她拎包袱走人从此一无所有被人嘲笑,她受不了。 她见识过他的功夫。听他轻描淡写的告诉她,别再妄想东平郡王能护她。 当时她还虚与委蛇的应付,傍晚时分,东平郡传来郡王府被抄的消息,她彻底不敢再有贰心。 柳青芜阴沉着脸想,东方炻还没有砍掉她的手,只是一次小惩罢了。只要能渡过一关,他离开明月山庄,这里还是自己的天下。 她坚持等着东方炻回来。 她想,他为什么不好好看看她呢?现在的她柔弱得会让所有男人生怜。 一行脚步缓缓自后堂传来。 柳青芜精神一震,头微微低着。雪花飘落在她发间落满了肩头。瘦弱苗条的身躯颤颤巍巍的似已支撑不住随时都会倒下。 “好一个我见堪怜的人儿。公子真不懂怜香惜玉。呵呵!” 柳青芜猛然抬头。 一个穿着华丽的宫装的清丽佳人在八名侍婢的陪伴下款款向她走来。她的步伐迈得很碎,行走间带出种柔媚之意。她脸上噙得丝浅笑,一丝嘲笑。 她走到明月夫人常爱靠着的软榻前,优雅的坐着。长长的披帛行云流水般自榻上泄落。满室的灯光打在她脸上,为肌肤染上屋柔和的光晕。她一只手垂着,另一只手支着头,柔柔弱弱地的打量着柳青芜。 恍惚中柳青芜似看到了明月夫人。心头微凛,正欲低下头时,她又迅速的抬头。 “青妍!”柳青芜失声叫道。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胞妹妹。她怎么会回到明月山庄?她怎么敢像女主人一样坐在她面前。 软榻上的柳青妍扑哧笑了。她的手抬起,一名婢女将沏好的茶逆了上去。她用两根涂了大红莛丹的手指拎起茶盖,拂了拂。两瓣红唇轻轻开合,吐出带着快意的话:“也就大半年没年,姐姐怎么像洗衣房的张妈妈了。” 柳青芜大怒,从雪地里站起。内功运处,僵直的膝盖血脉初通如被针刺。她强忍着说道:“青妍,师傅已经走了。她把明月山庄留给我了。你要觉得不公平,找师傅说理去。” “哈哈!”柳青妍仰着头放声大笑,“师傅是走了。不过,她是把明月山庄还给东方家了。公子嘱我好生打理。你要觉得不公平,找公子说理去!” 她又想了想道:“公子虽说过这话,我也没有凭证。姐姐想必不会心服,那就将山庄管事的人都请来吧。当面瞧个清楚。” 柳青芜恶狠狠的瞪着她,心想自己在山庄经营多年,请来山庄管事的人,你难道还能讨了好去?她吩咐苹儿去请人。走上厅堂冷冷问道:“你怎么从莫府脱身的?” “自然,是莫公子放我回来的。他说,姐姐明明知道我被莫若菲困在莫府,却假装找不到我。不如放我回来和姐姐争,免得明月山庄有精力去对付莫家。” 柳青妍轻轻啜了口茶。 这两姐妹都是心思阴狠的人。从胶相似的容貌很难区分彼此。但此时一个在雪地里跪了良久,折了手自己扇了一嘴巴。一个有备而来存心惊艳亮相。高低立分。 柳青妍占据了软榻靠看,身后八名带剑侍女助威。怎么也占了先机。 柳青芜淡问了声:“公子呢?” “走了。” 公子不在?柳青芜心里安定下来,理了理飘在颊边的发丝。抿着嘴站在厅堂之中。 不多时,明月山庄管事的人和柳青芜的心腹护卫全涌进了院子。柳青芜幽幽叹了口气道:“青妍,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争?明月山庄只有一个大小姐。”她目中骤然露出寒意,厉声喝道,“杀!” 站在柳青妍身侧的八名侍女长剑出鞘,将柳青妍护在中心。忠于柳青芜的护卫冲进了内堂。 靠坐在软榻上的柳青妍这时才呵呵笑道:“不知道公子给我的八名侍女武功怎样。” 笑声传进柳青芜耳中,不由得心跳加速。这八名侍女武功极好,东方炻给青妍的人?他让她来对付她? 柳青妍似落寞的说道:“明月山庄只有一个继承人。一山不容二虎。公子说我们俩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原本公子是让咱们姐妹俩自己斗个输赢就行了。成王败寇,倒也公平。可是姐姐经营山庄多年,妹妹可不敢用你的人。唉,这些冲上来的想必都是你的死卫。我只好借着机会全杀了。” 堂后突然涌出一队护卫,手持弩弓,对准了冲进堂间的人毫不留情的扣”向了机括。柳青芜的人顿时被射倒一片。 “不公平!你有备而来。公子却折了我的手!”柳青芜嘶声喊道。 “是啊,不公平。师傅为何不让姐姐隐在暗中?为何不让姐姐被囚上大半年?要公平?姐姐弃我于莫府时就没有公平可言了!我当然是有备而来。姐姐难道忘了师傅说过的话?我比你更能隐忍,我的心机比你更深。我武功不如你。你折了一只手,正公平。”柳青妍自软榻上一掠而起,宽大袍袖展开,手中亮起一片刀光。 柳青芜折了左手,右手抽出长鞭卷了过去。拉扯间她借力飘起,踢中英儿,将她挑起扑向柳青妍。 英儿惨叫了声,被一刀砍中。而柳青芜却远远的掠出了庭院,森森喝道:“你以为我会带伤与你打吗?柳青妍你占得明月山庄,我今生却会在暗中与你为敌!” 不止是柳青妍,还有东方炻,还有碧罗天,还有花不弃。柳青芜恨得双目飘起了淡淡的血红色。 原来离开才能爱你石城。顾名思意,一座用石头砌成的城。 黑色的玄武岩,米白色的花岗岩,让石城如一座坚固的堤坝立在戈壁中,挡住了西胡南进的军队。 石城大狱一靶刳地面,一半建在地底。知府杜元浩是个极小心谨慎的人。他很得意石城大狱的牢固,号称小天牢。又因其地面的建筑与外墙用黑色的玄武岩建成,地下一层用了温暖的花岗岩,又被称作双煞狱。 如果进了黑煞狱,也许还有活着的机会。进了白煞狱,就没见有人出来过。 只有石城大狱的高大烟囱冒出烟来,所有人都知道必有犯人的尸体被焚烧了。 挫骨扬灰,无法入地安眠。让所有的人对石城大狱切齿痛恨畏惧万分。 天空阴沉,聚集着一团一团的灰色层云。风呼号,吹起地上的风沙在地上打着漩。 石城百姓都有种不好的预感。早早的收铺关门。 胆大好奇的透过门缝注视着街道上甲胄分明目无表情的士兵。通向石城大狱那座黑色方型建筑的路从午时起就戒严了。 傍晚时分,南城门处缓缓行来一支队伍。马蹄单调的踏着地面,木制车轱辊咿咿呀呀的转动着。 四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拉着辆沉重的方型马车进入了人们视线。 马车厢无窗无门,看上去像一只方型的匣子。马车四角站着四名刀出鞘的侍卫,清一色的冰凉眼眸,透出森森杀气。 “呀,铁囚车!”有认识的人低呼了声。好心奇更重。 更有眼力的人瞧见了四名侍卫的服饰与囚车中侍卫的服饰猜到了囚车中的人:“大内铁卫!东平郡王!” 又过了一会儿,消息在石城不胫而走。 东平郡王府被抄!东平郡王以谋反罪被擒。在郡王府做客的江南朱府三总管及护卫被一起锁拿。 一队人马就这样进了石城大狱。 朱寿盯着那辆铁囚车,心思起伏不定。他与八名护卫被带进了牢房。目光所至,十六名大汉抬起了铁囚车放在了推车上,顺着斜坡推往地下一层。郡王府被擒住的那五名侍卫也被带到了下一层。 他轻轻叹了口气。以他对石城大狱的了解,以及自己九个人被关的地方看。 朱府要从此事中脱身出来,花些银子就行。 铁囚车被推到走廊最尽头的一间牢房停下。牢房很宽敞,灯光明亮地照在米黄色的花岗岩墙上,透出一种温暖之意。如果不是门口那道厚重的精铁门与四壁墙角可容一只耗子钻过的通风口,这里看不出是间牢房。 牢房里此里站着三个人。 驻守石城的上将军关野,西楚州知府杜元浩,还有陈煜的贴身太监阿石。 杜元浩掏出钥匙开了锁,恭敬地说道:“难为郡王了!” 陈煜推开门钻出来,在铁囚车里呆了一天一夜,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适应的伸直了腰,扯动后背的刀剑,眉间微蹙。随即他慢慢的绽开了笑容道:“辛苦上将军,杜大人了!” 二人连称不敢。 坐下后阿石遂了个热毛巾把子给陈煜,关切的问道:“少爷,刀伤可好些了?” 陈煜嗯了声,擦了把脸笑道:“东平郡风雪再大,也不至于街上没有行人。 连小儿啼哭都直接被爹妈捂住了嘴。东方炻嗅到不对觉跑了。这厮没有福气,杜大人的白煞狱想进来作客好些人都没资格。” 上将军关野脸上飞过一丝惭愧,拱手道:“本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郡王爷躺在马车里竟然能听出这么多破绽。” “将军言重了。我一路发热不止。我感觉不到很正常,不会引起东方炻的疑心。这样一来,我消失隐于暗处,就方便查访了。” 杜元浩赶紧奉承了句:“郡王爷心思细密,算无遗漏,下官佩服。” 陈煜微笑道:“这座石城大狱在很长时间里都不会平静。给杜大人添麻烦了。 ” 杜元浩心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办好了差,将来回望京前途无量。这样的麻烦多一点他更高兴。杜元浩堆了满脸笑容道:“下官别的爱好没有,就爱琢磨石城大狱如何关押犯人。有人愿意来试试我这大狱的牢固程度,下官求之不得。今晚要辛苦郡王在此屈就一晚了。明天就安排郡王离开。” 陈煜微笑着拱了拱手。 关杜二人出得狱门,杜大人回转身低声说道:“郡王。京里还有人来。有皇上口喻带给大人。” 陈煜的眼皮突然跳了跳。他微笑道:“在这里接旨?” 杜大人神秘的笑道:“是郡王爷在望京的熟人。”他躬身行了一礼出了牢房。 陈煜闭上眼睛坐在靠墙的石坑上想,望京的熟人,会是谁呢? 有狱卒送了热水进来,阿石赶紧替陈煜解衣。拧了帕子小心替他擦试,重新上药包扎。 陈煜默默的盘算着。皇上以为他在暗中查碧罗天。东方炻以为他在皇帝手中。他接了不弃就走。十万大山绵延千里,他不信就找不到一处安身之地。 瞒着不弃,她会去找东方炻。这样,东方炻才会真正相信,这不是他安排的一出戏。陈煜的眉目渐渐地舒展开。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阵锁响之后,走进来一个披着斗蓬的人。 “阿石.你先下去。” 屋里只剩下来人和陈煜二人后。来人掀起了斗蓬,露出一张年轻斯文的脸:“长卿!” 陈煜诧异的看着他,心渐渐往下沉。白渐飞是钦差,皇上为什么让他来?他的脸上适时的露出惊喜的笑容:“渐飞?来传皇上口喻的人竟然是你?呵呵!没想到啊没想到!” 白渐飞从前一直是个只知与诗书打交道饮花酒写酸文的人。父王一过世他突然就变得热心起来。关怀备至,细心体贴!从元崇嘴时听说他对江南朱府的姑娘起了心,就非要跟着元崇去苏州。他是在粘着元崇探听有关自己的消息!陈煜肚子里一阵乱骂,白渐飞,你真奸诈!他马上想到皇上必定知道自己是莲衣客了。 口喻会是什么内容? 陈煜的惊诧让白渐飞心里极为满足。他竭力压抑着那股在陈煜面前扬眉吐气的兴奋,微笑道:“早在两年前,我就是皇上的秘密监察史了。” “恭喜恭喜,我早就知道渐飞你必不是池中之物。总有一天会入阁拜相的!”陈煜嘴里说着恭喜的话,心里却在猜测着白渐飞还能告诉皇上什么。 “等会叙旧,先接旨吧!” 陈煜敛了笑容,整了整衣袍肃然跪下道:“东平郡王陈煜接旨。” 白渐飞读皇帝口喻时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陈煜,有意把话拖得悠长:“胱努从小视你为亲子。莲衣客,好威风哇!江南朱府与逆党勾结,名为还债实为替逆党蓄财。其心可诛罪不可恕!朕给你两年时间查结此案。朱府有一两银子落入逆党手中,朕便剐她一刀。钦此。” 耳边似雷声滚动。震得他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不弃么?皇上知道她了?东方炻说:“反正我话说在前面,皇上是不会放过你的。别忘了你还有三个妹妹在望京。你如果和不弃在一起,她就是最好的人质。你只有帮我,才会过你的隐退生活。” 陈煜木然地回了句:“煜遵旨。” 白渐飞伸手拉他起来,笑呵呵地说道:“长卿,皇上对你宠爱有加。连你扮成莲衣客行走江湖都能容你。” 陈煜沉默了下问道:“现在还用钦差的身份和我说话吗?” 白渐飞一愣,呵呵笑道:“等一等,还没办完。等办完咱们再叙旧!” 他从袍袖内拿出一只嵌银丝楠木盒子,珍惜的打开送到陈煜面前。盒子分上下两格,一红一白对应有十六颗:“红的是毒药,白的是解药。三个月来向我汇报一次,服一次解药。两年八颗。” 陈煜淡笑道:“皇上的意思?” 白渐飞有一丝不好意思,讷讷说道:“皇上问我要如何掌控于你。我想了下,这办法最好。这是北狄的贡品,据说炼制花费了无数珍贵药材。属于孤品。我一看八颗,正好。就向皇上讨了来。长聊,我绝不会不给你解药。咱们都是替皇上办事的人!事办妥当了,大家都安心。” 陈煜哈哈大笑,拈起红丸。突一把拎起白渐飞,手卡着他的脖子把他顶到了墙上。眼神凌厉,愤怒得难以自控:“都是替皇上办事的人?你算什么东西?!” 白渐飞半分武力也无。他脖子被卡,脸憋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偏梗着脖子一副我是钦差,你不敢杀我的模样。 陈煜轻松捏开他的口,将红丸强塞进他嘴里让他咽下。隔了片刻放开他,将盒子往怀里一揣道:“每三个月我会送一枚解药到御史府。这中间让我再听到你乱嚼舌头,解药就没了。事办妥当了,大家都安心不是?” 白渐飞往地上一蹲,用手指拼命的挖喉咙,催吐。 陈煜冷眼看着他道:“这么容易吐出来。还叫什么北狄奇毒?滚!” 白渐飞眼泪都被逼了出来,指着陈煜愤怒的说道:“你敢这样对待钦差大臣!” “你不怕死,可以回去把我逼你服毒的事说给皇上听。”陈煜说完这话,一股火直冲脑门。拿不弃威胁他,拿她威胁他! “渐飞,你真聪明!是你告诉皇上我是莲衣客的对吧?是你告诉皇上朱府的朱珠就是花不弃的对吧?!是你告诉皇上用她要威胁我!我他妈居然认识了你这种朋友!”他咬牙切齿说完,对着白渐飞一阵拳打脚踢。他出手有分寸,不打他的脸,不会打断他的肋骨,却能叫他痛。 白渐飞哀号声不断,抱着脑袋滚向门边大呼救命。素不知石城大狱出了名的隔音好,他的手好不容易挨到门却又被陈煜一把拎住摔到石坑上。 吃痛不过的白渐飞涕泪交加开始求饶。 陈煜又是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白渐飞捂着肚子弓得像只虾米,痛得满头是汗。 “滚!你想抢这解药,我现在就把它毁了!” 白渐飞头发凌乱,衣袍不整的跑出了牢房。 陈煜喘了口气无力的倒在石坑上。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火辣辣的痛楚直钻心窝子。可是让他更痛的却是不弃。 不弃要还东方炻的银子,才可以不嫁他。皇上不准东方家拿一两银子,否则剐了她。 “江南朱府与逆党勾结,名为还债实为替逆党蓄财。江南朱府其心可诛可罪无恕!” 陈煜想到这句话,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皇上已经注意到了朱府。来石城的大内铁卫从此是她的附骨之蛆。 从前他胸有成竹,有把握替朱府还三千万两银子。不弃会开心地跟着他离开,不再担心朱府与东方家的债。现在,整座朱府都在皇帝的视线之中。 他不能带她走了。她不会抛下年迈的朱八太爷。那是她九叔的亲生父亲。是她的亲外公。她不可能随他一走了之,让灭族的罪降临朱府。 半年前就筹谋着如何脱身。一朝化为乌有。 他真是恨。恨白渐飞投靠皇帝。恨自己忍不住跑去江南看她。 如果不是他,她还是江南朱府的孙小姐,过着富足安乐的生活。银子筹得再辛苦,也总会有希望。 为什么他要揽下查碧罗天的事情?为什么他要把朱府三千万欠银的事让元崇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小觑了白渐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帝还不知道阿福的身份。 “算了,你不认我也现在拿你也没办法。让皇帝逼你好了。”东方炻的话在他脑中响起。陈煜惨笑一声。算无遗漏!东方炻得不到就会把消息泄露给皇上。 所有的事情都在逼他做一个选择。而这个选择让他痛彻心菲。 石坑冻得寒气直碜骨头,顺着陈煜的背心碜进心脏,再自眼角慢慢沁出一滴泪来。他喃喃说道:“父王,我交给我的东西太重,我扛不动了,我累了。” 铁门轻响,阿石抱了棉被进来。他被陈煜眼角那抹水光惊住。轻轻把被子盖在他身上道:“少爷。石炕冻。你的伤还没好,小心落下病根。” 陈煜没有睁开眼睛,淡淡的对阿石说道。“阿石,你回宫里去吧。这次如此安排,就是想让你回皇宫去。” 阿石垂下头,眼里的泪簌簌落下。他哽-咽着说:“少爷,我想找个庙出家。 将来少爷事成了,还能来接我走。进了宫再出来就难了。” “你回宫。将来也许我还有求着你的时候。” 阿石眼H青一亮,噙着泪笑了:“好,能帮少爷就成。” 陈煜笑了笑道:“他们在哪间牢房?” “和这里只隔了一间。下面一层没有别的犯人了。出口处是杜大人的一名心腹守着。他不知道少爷的事。少爷现在就去见他们?” “现在去。” 外面油盆中的火烧得很旺盛。石城大狱的地下一层看上去一点也不阴森。用杜元浩的话说,只有这种美丽温暖才能让那些不怕死的人变得越来越怕死。只要一怕死,就会恐惧,才会听话。 推开门,牢房里的四名侍卫见了陈煜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单膝一跪向陈煜行礼。 陈煜眼里闪过一丝悲伤。照原计划,他们会跟着他和不弃一起进十万大山。 可惜他的计划变了。 他轻声说:“都起来吧。” 阿石拿来酒菜摆在炕上。陈煜替每个人斟了酒道:“饮了这杯酒,以后你们就各自散了。找个平静详和的地方娶妻生子去。我不再是你们的主子了。” 四人人面色变僵。在他们说话之前陈煜拦住了他们:“这是命令。” 韩业沉声说道:“少爷怎么会这样说?我们的命是少爷的。我们四个早想好了。最好明天拉到菜市口斩了头。计划才会天衣无缝。” 陈煜把酒杯一顿,伸手打了他一耳光,怒吼道:“你们的命有这么贱?令你们娶妻生子好好过一辈子就这么难?比斩你们的头还难?!将来让我多一处蹭饭吃的地方行不行?” 四人默默的听着。陈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怒气冲冲地拂袖往外走。 “少爷!”韩业眼里有泪,哽咽着道:“少爷不肯用舍我们的命让计划圆满。但是我们出去总难保有被人认出来的一天。我们不愿坏了少爷的计划。” “住口!”陈煜回转声厉声喝住韩业。 他想起不弃,想起欢天喜地的为她攒狐裘做裘衣。心口又一酸。他的眼睛微红,缓缓说道:“你们出去后联络上派出去的兄弟。把我的命令传达下去。如果你们想让我老了还能找到哪家混口热饭吃,就不要再违背我的命令。” 四名侍卫互相望了一眼,自袖中抽出一把刀来,利落地划花了脸。血自脸上伤口流出,甚是吓人。他们伏跪在地上,对他磕了个头。 陈煜唇边隐隐露出笑容,知道他们不会再求死。他转身出了牢房,向走廓尽头走去,每走一步,心就跳一次。每一声都仿佛在喊她的名字:“不弃,不弃,不弃……” 无耻的敲诈不弃和小六两天后赶到了石城。远远的看到四海钱庄还开着门,进出的人神态自然,门口的伙计笑咪咪的迎来送往。自己是临时逃脱。知道朱府小姐去东平郡的人不少。官府虽然把朱寿与八名护卫一块抓了,四海钱庄没有异样,城门口也没有捉拿自己的告示。 不弃松了口气,还没有牵涉到朱府。 钱庄的掌柜姓童,是朱府的老人了。见到不弃回来喊了声天老爷保佑,一时控制不住竞落下泪来。 进了内院书房,不弃心急的问道:“这两天衙门里情况如何?” 童掌柜摇了摇道:“杜大人既不说放,也不说不放。态度暖味。杜大人问及孙小姐的下落,小的只说还没回来。” 不弃想了想道:“杜大人处打点了多少?” 童掌柜比了一个巴掌。 “五万两?” 童掌柜点了点头。牵涉到谋反案,只要不把朱府扯进去,多出点银子没什么。 五万两已经是极大的数目。杜大人一年的俸禄折成现银不过三千两。普通人家五十两银子可以过上一年。童掌柜当机立断送出这么大笔银子,显然是位极有魄力的人。 不弃沉思了会儿道:“小六,城门口没有你的画像,只有要求不得窝藏郡王府侍卫的海报。你换个名字先留在钱庄内院,暂时不要外出。有人问及,就说是我的护卫。童掌柜,我换身衣裳去州府衙门一趟。你把寿总管留在钱庄的银票全带上。” 童掌柜吃了一惊道:“孙小姐,一共有近三十万两银子!” 不弃叹了口气道:“带上再说。寿总管没找到我应该给家里去信了。府里的银车最近也该到石城了。不知道是谁随银车前来。如果是大总管来就好了。” 她洗了澡换了衣裳,抚摸着那件青布狐裘,没来由的湿了眼眶。如果能救得朱寿出来,朱府不牵连到谋反案中已是极大的幸运。望京皇帝下密旨定的谋反,小小的西楚州知府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不弃只希望能借着救朱寿与护卫们,能探得一星半点情况就不错了。 马车在州府衙门门口停下,不弃掀起车帘正要下车。一只手搀住了她:“小姐瘦了。” 小虾稳稳的扶了她下了马车。她唇角露出些微的笑容,淡定的眉宇间掩不住一丝倦意。一身白衣风尘仆仆。显然是才赶到石城。 不弃张了张嘴,用力握住她的手对小虾展颜笑了:“你来了就好。先去拜访杜大人!” “大总管随银车在后,估计傍晚就到。”小虾低声说道。 不弃嗯了声,心口一块石头被移走似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衙役们早被喂熟了,杜大人似乎也在等待不弃的到来。一行人在童掌柜拱手作揖的赔笑声中顺畅的进了内院正厅。 等了片刻,有小厮前来恭敬的说杜大人请朱小姐单独去花厅。 不弃心头狂跳一阵又平静下来。如果要抓她,根本用不着请她单独去花厅。 “小哥,我家小姐身体不好。我扶她前去,在花厅外等她可好?”小虾尽管想放温柔一点,开口语气仍清淡得很。 童掌柜满脸堆笑,一锭银子不知不觉塞进了小厮的袖中。那小厮嗯了声,转身就走。 小虾扶着不弃的手慢慢跟在小厮身后。 一路穿廓过院,又进了座院子。院子靠湖而建,湖不大,水面波光粼粼。依湖建着座雅致的房屋。不似别的屋舍下半是石墙上面才是木质建筑。全木的建筑,连同四面的雕花门窗颇有些江南味道。 小厮看了眼小虾道:“小姐请吧。” 小虾轻轻捏了把不弃的手道:“小姐去吧,我在这里等。” 不弃嗯了声,跟着小厮走进了花厅。 小厮拉上门便走了。 花厅内似有地龙,暖意洋洋。不弃在外间站了一会儿见没动静,正暗暗诧异。里间传来一声:“朱小姐请进。” 她听得声时有些熟悉,心里惊疑更重。回头往外看了看,想起小虾就站在院子里,心又定了。不弃缓步绕过屏风拂开珠帘走了进去。 里间正对平湖,窗户是透明鲛绢糊的,乍一看整片湖水像块蓝宝石镶进了窗户里。临窗站着一个穿着捻青锦袍的男子。听到脚步声正回头对她微笑。 “白公子?”不弃吓了一跳。 她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别的人。难道托杜大人名义要见她的人是白渐飞?他又是什么身份?能悠然自得的站在杜大人的花厅中? 想起与白渐飞第一次在苏州府酒楼上的那次会面。不弃心想,她看走眼了。 这个白渐飞绝不会是只懂得傻读诗书的酸才。 元崇与白渐飞是朋友。元崇和陈煜是好朋友。那么,白渐飞与陈煜又是什么关系? 白渐飞微笑着打量着不弃,柔声说道:“自苏州一别,渐飞也时常想念小姐。今天能在石城再见,不得不说有缘。西楚州比不得江南,小姐清减了。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吗?” 任凭心里思绪翻腾,不弃脸上的惊诧已转成了诌媚讨好的笑容:“还好。” “呵呵,朱小姐请坐!”白渐飞坐下,倒了杯热茶递到不弃身前,自顾自的说道,“朱小姐想必在吃惊为何见到的不是杜大人而是下官。” “白公子想必就是钦差大人吧?”不弃听到下官二字打了个突。只有望京城里的钦差才有本事将杜大人府将成自家的后花园。 白渐飞哈哈大笑:“朱小姐聪慧过人。渐飞蒙皇上圣恩,正是为东平郡王谋反案而来。” 不弃赶紧起身裣衽躬身行礼:“小女子见过钦差大人。” 手肘被他托住,白渐飞扶起不弃微笑道:“这里没有钦差大人,渐飞一直视朱小姐为知己。” 不弃干笑了声坐下,望着白渐飞露出天真纯良的神情。不知为何,她一听知己二字就觉得白渐飞假。当日酒楼上一盘玫瑰瓜子还没磕完,就成知己了?知己是拿来做什么的?拿来利用的。不弃迅速下了定义,轻咬着嘴唇,眼圈便红了:“白大哥,我朱府茶行新近在东平那采购高山大叶茶。可与东平郡王谋反一点关系都没有啊!现如今三总管与八名护卫都下了石城大狱,我这心里怕的跟什么似的。白大哥,你是钦差,可不能冤枉好人!” 那双本来就亮得惊人的眼眸被盈盈泪意一染,越发清澈透亮。根根睫毛黑得像雕翎。配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白渐飞只觉得心里有根弦噌得被拨动。听到不弃带着娇嗔的喊他白大哥,他情不自禁的说道:“你莫孔努此事渐飞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不弃蓦得笑了:“真的吗?” 白渐飞回过神来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你也知道这是谋反大案。贵府总管与东平郡王在一起,始终惹人怀疑啊!” 不弃心想,怪了。这么多人都知道当时我也去了东平郡,怎么就好象与我无关似的。如果我没有跑掉,不也和朱寿一起进了石城大狱?她心急地说道:“白大哥,那你说要怎么办才不会牵连到朱府?” 白渐飞痴迷地盯着她的脸,他记恨着陈煜的一顿拳脚,叹了口气道:“朱小姐,你与东平郡王是什么关系?” “白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渐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语气突然变冷:“你不是信王爷传闻中的女儿,莫若菲认的妹妹花不弃?你与他是兄妹,东平郡王谋反,朱府借采购茶叶与之沟结。你还能说朱府与谋反案没有关系?” 不弃蹭的站起来说道:“谁说我是信王爷的女儿了?我爹是朱九华,我是朱府的第十代继承人。信王爷迷恋我母亲想认我当女儿是他的事,可不能让我乱认爹乱认逆臣当哥哥!白大人,你这样说,是硬要把朱府扯进去了?” “你别急别急!” “我怎么不急?这谋反是要被砍头掉脑袋的!” 不弃半真半假的试探着白渐飞。她对官府竟然不抓自己感到奇怪万分。 白渐飞认真的盯着她道:“有人说你喜欢东平郡王!” “啊?我怎么会喜欢他?!白大人,求求你千万别再把我和他扯到一块!朱府十代单传,女子名节最为重要,我还没定亲呢!如果听到我喜欢上一个乱臣贼子,我家老太爷怕是要去跳苏州河!”不弃指天发誓一通胡掐。极力撇清和陈煜的关系。眼泪说来就来,委屈得不行。 白渐飞狐疑的说道:“可是他对你却是有情!” 不弃擦了把泪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和东平郡王鲜有往来。如果不是朱府要采购东平那的茶叶,我根本就不会到西楚州来。” 白渐飞悠然说道:“哦,是我弄错了。听说小姐喜欢的人是莲衣客!听说当年朱小姐还没有认祖归宗之前,流落街头时被莫府公子找回。回望京经过天门关时遇袭,救了小姐的人就是莲衣客!朱小姐我说的可对?!” 不弃呆愣了半晌,突大惊失色的说道:“天啦,东平郡王竟然是莲衣客!他,他骗得我好苦!我……我以为莲衣客是个行侠仗义的英雄!” 她猛地趴在桌子哀哀的哭了起来。断断续续间把一个少女如何被从天而降的侠客挠乱了芳心的故事编圆了。又把一个少女听到心目中的大侠竟然是个意图谋反的阴险郡王伤心失望的故事编圆了。 白渐飞越听脸上神情越发柔和。暗道陈煜你也不过是单相思罢了。装侠客去骗个少女,你太没品了。他的手犹豫了下,轻轻拍上不弃的背:“别哭了。我相信你。皇上也会相信的。江南朱府是百家世家,怎么可能和一个因为被贬出望京,心存怨怼想谋反的小郡王勾结!” 不弃猛然抬头,脸上泪痕未干,迷茫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白大哥?” 白公子叫到白大哥,再变成白大人,现在终于又叫回了白大哥。白渐飞被不弃脸上那种天真迷茫的神情蛊惑住了,终于得到了满足。“是真的。白大哥怎么会骗你呢?四海钱庄不还开着?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朱珠你年纪幼小受了蒙骗也不可知。说不定朱寿有这个心呢?” “我保证寿总管不会。我,我当时和他一起去的郡王府。只是官兵来的时候我恰巧出去赏雪了。不然,现在也在石城大狱里呆着了。”不弃哭丧着脸开始交待。 白渐飞扑哧笑了:“傻丫头,这些我早知道了。” “啊?这你也知道?白大哥,你也太厉害了吧?”不弃崇拜的望着他。 白渐飞得意的说道:“来龙去脉我都知道。我还知道有个叫东方炻的人对你穷追不合,你到了西楚州只认识东平郡王,于是找他做靠山!对不?” 不弃暗骂,对你个头。脑袋鸡啄米似的点,她绽开了明丽的笑容道:“白大哥太英明了。既然你都清楚了,能不能放了我家三总管和八名护卫?” 白渐飞叹了口气道,“我相信你,也知道朱府是清白的。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想。” “那怎么办啊?这事再拖下去,人人都会说朱寿与谋反案有关,朱府岂不就完了?” “我有一个办法。朱府完全可以声明对此事不知情。小姐年幼,定是上了朱寿的当。这样就不会牵连到朱府了。可是我见你必定不忍,但是放了他们又难保个万一。万一他们中真的有人瞒看朱府和东平郡王勾结呢?” 不弃明白了。舍弃朱寿与八名护卫,把责任撇清,保朱府无事。朱府是江南行商第一,皇上也要顾及抄了朱府给江南经济带来的影响。但是,她怎么可能抛弃朱寿不管?“白大哥,我明白你的苦心。只是朱寿毕竟是朱府的三总管。如果他坐实了罪名,朱府的名声还是会受影响。你好人做到底,总要替我想个万全的法子!” 白渐飞假意为难了半天,终于把见不弃的目的说了出来:“这样吧。朱府交具一百万两保银,让他们每人写具保书。我就放人。” 要钱?早说嘛!虽然一百万两的数目太大,不弃却松了口气。 千恩万谢喊了无数声白哥哥之后,不弃抹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带着小虾和童掌柜笑逐颜开地出了知府衙门。 上了马车,不弃望着远去的州府衙门目中泛起深思:“小虾,你问问元崇,他对白渐飞当钦差一事怎么看。还有,他和陈煜之间关系如何。你去问元崇,他一定会认真的想这个问题。白渐飞,让我起鸡皮疙瘩。” 小虾回想起三人被东方炻抓住那次的情景,认真的说道:“我看不起这个人。他不讲义气。胆小怕死。” “不。他很狡猾。我感觉他今天的目的就是为了朱府出一百万两银子赎人。 看似是我在求他,其实他是在一步步的引我求他。另外,他对我和陈煜特别感兴趣。” “小姐与东平郡王在望京时‘交情很好?” 不弃沉默了下道:“我不瞒你。他就是莲衣客。白渐飞居然会知道。他一定是从元崇那里察觉的。你最好告诉元崇小心这个人。” 小虾目中飘过一丝惊叹。她同情的看着不弃,转开了话题:“哥哥的命与八名护卫的命不值一百万两的。小姐现在正在攒银。不值得这样做。” 不弃哗的放下轿帘道:“小虾,钱不算什么。寿总管和护卫们能平安出狱,朱府与此事没有关系就好。只是这事有古怪。历来谋反案,能牵连的人是宁可错杀也不容放过。为什么抓了寿总管他们却没有抓来我?东平郡王谋反,朱府小姐带看管家护卫住在郡王府。如果怀疑寿总管与陈煜勾结谋反,为什么不来抓我这个朱府的继承人?咱们反过来想,如果寿总管和护卫们也跑了没有被抓住,就与东平郡王谋反无关了?还有当时也在郡王府的东方炻,怎么没见通缉他?另外,最大的疑点是,我听说郡王府还是明月山庄出银建的。柳青芜送了陈煜这么厚的礼,还在郡王府住着养伤。在外人眼中,明月山庄和郡王府的关系应该很不错吧?陈煜谋反,明月山庄会没有嫌疑?我们在郡王府才呆了一天不到,朱府就有同党嫌疑了?我去过南昌郡,根本没有一个官府的人去调查明月山庄。” 小虾陷入了沉思。的确是漏洞百出的谋反案。 不弃哼了声道:“我怀疑这根本不是什么谋反案!” “可这是望京来的圣旨。还动用了大内铁卫与铁囚车捉拿东平郡王。如果不是谋反大案,怎么可能如此兴师动众?”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肯定,这事就是有古怪!” 马车上暂时陷入了沉默。 不弃闭上眼睛,回忆起那天的一切。陈煜与东方炻在房间里说了些什么?为什么陈煜突然说要私奔?不,他不是突然想要私奔的。他替她做好的狐裘用的是普通人穿的青棉布,他收拾好了行囊。他早有准备。 她一遍遍回想着和陈煜在马车上的交谈。 “不弃,我原本没想到事情这么快亮到了明处,还把你牵涉了进来。我左右权衡了下,我只能走。” “我要合了东平郡王府,将一切力量化整为零。不弃,还记得朱府大门外的胭脂铺么?我留着人在你身边。也许我会在苏州府,也许我不在。将来很长时间,都只能靠你一个人了。” “如果我不在了,记得咱俩在朱府柳林里躲丫头的那棵树么?我埋了东西,足够你还三千万两欠银。记住,别告诉任何一个人。” 不弃突然睁开眼睛,是他的计划,他瞒着她舍了东平郡王府的计划!她愤怒的骂了声:“陈煜你这个王八蛋!” 小虾惊诧的看着不弃。 不弃恶狠狠的说:“别想我会原谅你!” “小姐?” 他瞒着她,她现在却还要继续演下去让东方炻相信。不弃郁闷得快要吐血。 她回身扑进小虾怀里闷声闷气的说道:“寿总管放出来咱们就回江南。这些破事儿,我以后都不想管了。我想回家了。” 小虾没有再问下去,静静的任不弃抱着她。 朱福在城门关闭前押看银车到了石城。当晚朱府的一百万两银票就送到了州府衙门。写完保书之后,朱寿与八名护卫出了石城大狱。 朱寿一五一十的把他看到的情景说了。他肯定的说亲眼看到陈煜被关进了铁囚车,关进了石城大狱的地下一层。 不弃心想,关进去,还不是可以放出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六一听就急了。拿了刀走了两步,扔了刀就哭着说要去投案。 不弃恨铁不成铜的瞪了他一眼。眼珠转了转道:“小六,你家郡王不是说要你保护我?你答应了你家郡王的。” 小六擦了泪道:“我绝不独活!下辈子我再保护小姐!” 不弃真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嘴里却道:“小六你太让我感动了。可是朱府家大业大,绝不可能被牵涉进去。东方公子居然能把柳青芜治得服服贴贴,没准儿他有办法。现在咱们能知道的只有这些。我还是低头去求东方公子吧。” 小六猛然跪在不弃面前道:“只要小姐能想办法救得我家少爷,小六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不弃心道,要是查出陈煜瞒着自己使诈,将来他给我做牛做马我都嫌弃。 想起他瞒着自己定计,自己还要为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去求东方炻。不弃再一次在心里问候了陈煜家的所有长辈。 孤灯萧索。不弃夜不成眠。 想到陈煜是自己演了出戏,心里已不再像刚开始那么焦急担忧。但是为什么她会睡不着?她出了房门。院子里铺了浅浅一层雪。墙角有株梅花含蕊吐馨。 她突然想起初到望京在莫府凌波馆里的第一个夜晚。那晚陈煜来了莫府,藏在老梅树上。那晚他带她去松柏林坐在高高的树上看月景。 没来由的心悸,不弃打了个寒战。已经三天了,陈煜进石城大狱已经三天了。如果当时他为了让东方炻相信而瞒了她,那么现在他完全可以来找她了。他最擅长的不就是悄悄的来找她吗?化身为莲衣客,悄悄的出在阴冷的柴房,出现在莫府的后院,出现在南下坊的屋檐上,出现在朱府的柳林中。 他为什么不来?他不怕她担心? 老梅树似摇晃了下,树下出现了一个黑衣箭囊的蒙面人。身形瘦削,蒙面巾外的双眼熠熠生辉。 不弃一颤,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惊呼脱口而出。一层水雾自眼中腾起。他真的来了?真的是他? 她左右看了看,生怕惊动了小虾。提起裙子不受控制的奔了过去,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她,手轻轻抚摸看她的头发。 不弃伏在他胸口,在这瞬间听到自己的心咚咚跳个不停。紧张得手指甲几乎戳进了掌心。她哆嗦着压低了声音道:“你,你不是被关在苍蝇都飞不出来的白煞狱里?这是怎么回事?我都快被弄疯了。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朱府差一点被牵连进去,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他沙哑着嗓子低沉地开口:“害怕了?我是一个逆臣。和我在一起朱府会被抄家灭族。” 不弃一激灵,身躯颤抖起来:“为什么皇上会说你谋反?太可怕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从她眼里看到了不知所措的迷乱。“如果我是真的被关在白煞狱里死在里面,你会不会忘了我?” 不弃更加迷茫“我,我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道:“和东方炻在一起你就不会害怕了。至少他没有被扣上谋反的罪名。” 不弃埋下了头喃喃说道:“可是我先认识了你。” “妈的,这也要讲究先来后到?!怪不得他说他前我后!”黑衣人声音一变突然咒骂了声。 不弃吓得又是一抖,推开了他:“你,你不是……” 东方炻拉下蒙面巾邪魅一笑:“我只是想知道,这是不是他自演的一出戏而己。” 西厢房的窗户被推开,小虾手执短匕冷冷的看着东方炻。她早被院子里的声响惊动,以为真是莲衣客来了,不想打挠他们。听到最后忍不住推开窗,提醒东方炻.她还在。 他抱她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他不是陈煜。他一开口说话,尽管装得嗓子里吞了沙子声音又哑又低,她还是听出来了。顺着他演下去,只为了他的计划圆满。不弃咬着唇,眼泪泫然欲滴:“他,他会不会被皇帝杀了?” 东方炻不再装嗓子疼了,闲闲的抄着手道:“谋反被砍头叫死得痛快。可惜他犯的事比谋反还大。皇帝不会轻易要他的命。但是呢,也绝不可能放他出来的。 不弃惊诧的说道:“你什么意思?” 东方炻耸了耸肩道:“他拿了皇帝想要的东西。交出来就是死,不交出来就关着他慢慢逼他交。今天砍根手指头,明天揭一块皮,后天再挖只眼睛。白煞狱里的酷刑多,一样样叫他试就是。朱丫头,如果是他自己演的戏他还有机会出白煞狱。如果不是,是皇帝要他手里的东西,他恐怕是真的出不来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以后跟着我好了。” 骤然听到东方炻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想起陈煜一直没有来找她。不弃害怕得后退了两步,喃南说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小虾自房中一跃而出,抱住不弃冷冷说道:“小姐这几天担心受怕,东方公子再说话刺激她。我就不客气了。” “我实话实说而己。朱丫头,你若是求我,我可以考虑考虑是否去闯一闯杜大人的白煞狱。”东方炻嘴角翘起,脚尖轻点一跃上了屋顶,“你不妨好好想想。我想要什么,你清楚。” 半城烟沙天上无云,一轮明月静静的浮在空中。光照在白石黑石砌成的房屋上,薄薄的雪中,浮现出深邃的幽蓝色,美的让人窒息。 远处传来胡笳声起,哀凉凄婉。 不弃穿着那件青布狐裘坐在房顶上,身侧小虾白袍翻飞。不弃痴痴的望着石城大狱的方向突道:“小虾,这乐音动人,你若能跳舞就好了。” 她轻轻唱起了一支歌:“有些爱像断线纸鸢,结局悲余手中线。有些恨像是一个圈,冤冤相报不了结。只为了完成一个夙愿,还将付出几多鲜血……,’ 薄薄的单眼皮斜斜勾起一丝惊诧,小虾脚脚尖轻点屋面一掠而起。长匕画出道道银光,白袍翻飞如蝶。 月寂无声,胡笳呜咽。 “有些情入苦难回绵,窗间月夕夕成玦。有些仇心藏却无言,腹化风雪为刀剑。只为了完成一个夙愿,荒乱中邪正如何辨。飞沙狼烟将乱我,徒有悲添。半城烟沙。兵临池下金戈铁马,替谁争天下。一将成,万骨枯,多少白发送走黑发。半城烟沙,血泪落下。残骑裂甲,铺红天涯。转世燕还故榻,为你衔来二月的花。” 只要推开窗,他就能看到她。陈煜双唇紧抿静静的站着。身后几名侍卫肃立无声。 最是西风吹不断,心头往事歌中怨。歌声将半城烟沙吹进了他的心,渐成荒漠。 余音袅袅,伴着隐隐哭声。 陈煜却在此时回头:“走。” 韩业不忍的说道:“少爷,不如去见……” “她不是闺中弱女子。”陈煜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大步离开。 四海钱庄后院墙下东方炻抱着双臂靠墙站着。他全身笼罩月光照不见的黑暗中。柳叶眉随着歌声轻轻的挑起,眼神迷离。“朱丫头,你又真叫我惊奇了。” 歌声止,哭声起。东方炻闭上眼睛,低声问自己:“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只一瞬他便睁开眼,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墙根,没入了黑夜。 晴空万里。街市喧嚣。 石城在入冬时不济夏秋热闹。但不少秋来的商人赶不及在大雪时越过戈壁滩,留下来过冬的仍大有人在。 通往石城大狱的那条街本来就不够繁华,此时更显寥落。 小酒铺倒还热闹,常有换班的狱卒前来沽酒买菜。小酒铺外停着一辆马车。 马打着喷鼻,喷出热热的气息。 临街的小方桌旁坐着两个女子。年长后身男式白袍,头发在脑后松松扎成一束,面容清泠。年幼的穿着件青布棉袍,裁着皮帽子。似抗不住冻,缩着脖子,半张脸都埋在皮帽子里。 “小虾,真冷呢。”不弃的鼻间已冻得红了,脸被风吹得有点疼。手拢在袖筒子里,摸着软软的狐皮取暖。她的目光落在大锅里的锡筒上,笑了,“老板,来一角酒。” 一角是就是一锡壶。八两。 喝了口,不弃笑了。靠着西胡的酒虽然入口辣喉。还不如二锅头。古代的酒再烈怎么赶得上现代的蒸馏酒。只是一股粮食香嗅着不错。 小虾有些担心的看着她。见不弃面不改色的喝了一杯,连呛得咳嗽的迹象都没,这才放了心。她默默的想,也许小姐喝醉了也好。至少她能舒舒服服的再睡一觉。 大狱的狱卒换了班,三三两两进了酒馆。瞬间不大的店堂就热闹起来。 “……明天走了就好啦!” “可不是么?这尊神供在咱们这儿,知府大人也愁得要死。要出个意外可怎么得了。” “听说,前些日子歼灭沙匪那位可是出了大力的。” “皇家的事,谁说的清啊!” 不弃一口饮尽杯子里的酒。目光仍痴痴的望着对街石城大狱的高大而沉重的木门。 这时,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住。不弃眼睛亮了,看到白渐飞带着几名大内铁卫进了大狱。一个时辰后,他出来重新上了马车离开。 不弃对小虾使了个眼色。自己慢吞吞的喝完酒,上了马车。她掀起轿帘,看到小虾远远的缀在白渐飞的马车身后。 她相信小虾一定能逮到白渐飞落单的时候。不弃放下了轿帘吩咐道:“去销金窟。” 东方炻坐在销金窟后院里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 环佩叮当,玉夫人立在檐下轻声问道:“公子心情不好?” 东方炻烦恼地说道:“她为了他来,我会很不高兴。她不来,我又想见她。 玉夫人,你说她会不会来?” 玉夫人微笑道:“公子长大了。从前不懂相思,方懂相思便已相思。妾身只是不明白,以公子的品貌才华,天下佳丽何其多,为何公子偏偏对她有了情。” “有客来了,有客来了!”檐下的鹩哥突怪声怪气的喊道。 东方炻顺手抄起几上的茶泼了鹩哥一身,恨恨的骂道:“天还没黑就急着跑来了!这么想救他?” 月洞门一个小厮恭敬的说道:“朱府来人求见公子。” 玉夫人淡笑道:“妾身告退。妾身劝公子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公子何必自苦。” 东方炻咀嚼着玉夫人的话,自嘲地笑了笑。 不多时,小厮引了人进来。 东方炻头也没回地说道:“我反悔了。谁叫你来求我的。哼,为了他来求我,我凭什么要为他冒险?” “东方公子。我家小姐是否在府中?”小虾淡淡的问道。 东方炻惊诧的回头:“你说什么?” 小虾的目光从房间处飘过,皱了皱眉道:“我家孙小姐是否来过?” “她说她来找我?你亲眼看到她进了销金窟?” 小虾一下紧张起来:“我和她在石城大狱门口分的后她就应该来了销金窟。 马车没有回四海钱庄!” 她转身就往外奔,身影直化作一道白影掠过。 东方炻的心也跟着绞紧,他沉下脸喝道:“去找朱府小姐!” 院子四周几条身影掠出,檐下的鹩哥这才叫道:“人走了,人走人!” 他负手在院子里走得几步。小虾的神色不见作伪,不弃显然是来销金窟。她有在哪里?马车没有回四海钱庄?东方炻喊了声:“黑凤!咱们走。” 黑凤自廓后闪出,默默的跟着他出了销金窟。 马车终于停住。不弃掀起车帘道望着赶车的人问道:“你是谁?” 驾车的人回过头,拉下蒙去半张脸的围巾,露出柳青芜清丽的脸来。她眼睛里闪过丝阴狠.冷笑道:“不认识我了吗?” “认识,怎么不认识!你的手这么快就好了?啧啧,真不愧是练武之人。” 不弃明明看到她的左手袖间露出一截白布,笑咪咪的又往她的伤处戳了一刀。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柳青芜下巴往左边抬了抬,看向巷子深处的一角木门,嘴角流泄出一丝得意。 不弃歪着头看去,门上挂着两盏红灯笼,红得极其暖味:“妓馆?” 柳青芜哈哈大笑:“聪明!这是石城最黑最便宜的妓馆。二十个大钱就能让当兵的睡一晚。江南朱府的孙小姐能让他们睡了,想必这些士兵也不会觉得长年在边城驻守会很辛苦。瞧瞧这大半年养得水灵灵的肌肤,啧啧。我都有些舍不得了。” 不弃往车厢里退去。她盯着柳青芜缓缓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打你一巴掌,你已经打回来了。叫你折手的又不是我。你把东方炻卖这里我半点意见都没有。干嘛冤魂不散的找上我?” 柳青芜目中翻涌着怨毒,她望着不弃一字字说道:“东方炻不仅折了我的手,还叫柳青妍夺去了明月山庄。我很想知道,如果你被无数个又臭又脏的士兵睡过,他还会不会喜欢你!我真想看看他在群芳院里找到你时的脸色!” “你疯了。”不弃摇了摇头,目光突然爆发出欢喜的亮色,看向柳青身后喊了声:“东方炻!” 柳青芜头也没回地嗤笑了声道:“别装了。我身后有没有人,我知道。东方炻这会儿还在销金窟后院里呢。” 不弃呆了呆,叹了口气道:“你真聪明!你不怕我喊人来?” “这里是那芳院的后门,僻静无人。你喊也无用的。你没武功,你觉得你能从我手里跑掉?” 不弃的身体慢慢地往后退,直退到马车后壁再无可退。马车车厢很深,她抱着双膝缩坐着在最里面,哀求的望着她道:“你别逼我。” 柳青芜冷笑,躬身钻进车厢。马车再宽大,也不可能让人在里面站着的。她伸手去拉不弃,细声细气地说道:“别怕,以东方炻的能耐,这里的老板最多能藏你两天。东方炻一定会找到你。你不会一辈子呆在里面的。只是今晚上有七八个老兵罢了。” 不弃越听越气。她轻叹了口气,一咬牙,装在手臂上的短弩疾射而出。 车内空间有献努柳青芜躲避不及大叫了声,胸口大腿与手臂上扎进了三枝弩箭。不弃扯起马车上的靠枕狠狠的砸向她。听到柳青芜没有动静,她连滚带爬的出了车厢。抽出绑;在腿上的匕首斩断辔头,骑上马一马捅在马屁股上。那马吃痛,带着她疯了似的奔出巷子。 龙门山她射出过一只弩箭,当时天黑,她不到发出惨叫声的那个山匪。今天是大白天,她看得清清楚楚,柳青芜浑身是血,苍白着脸倒在她脚下。 “我杀人了,杀人了。”不弃听到额头血管突突的跳动声。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她怕得厉害。虽然一个劲告诉自己这个时代不一样。她还是害怕。 马在街上横冲直撞,她骑术本来就一般,手软得几乎握不住缰绳。 耳旁突然听到一声孩子啼哭。不弃这才反应过来,大喊道:“马惊了,让开让开!” 她用力的勒紧缰绳,马前蹄扬起,将她摔飞了出去。 不弃尖叫了声,看到街边人群中冲出来一人接住了她。那人把她推到一旁。 敏捷的跃起抱住马脖子猛得将马掀翻摁倒在地。他的双腿压住马身,挥拳对准马脖子一阵狠打。那马吃痛的挣扎,蹄子在地上乱刨,渐渐的没有了声息。 那人松开马,像展示臂力似的扬起双手。四周人群响起阵欢呼声。 不弃愣愣的看着这个人。 打马的那个人穿着开花的棉袄,围着破烂的布围巾。皮肤像得了黄胆病似的呈姜黄色,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他没有眉毛,额发剃了一半,左额到脸颊处有块狰狞地的刺青图案。棕色的头发沾满了沙土,杂乱的编着几根小辫子。脖子上还戴着串西胡人喜欢戴的骨饰。 不弃小腹突然传来一股绞痛,她脸色变白,捂着肚子有气无力的喊了声:“这位大哥,谢谢你啊。” 那人转过身,挠了挠脑袋,指着那匹死马,拍了拍肚皮。 “你要马肉吃?”不弃试探的问道。 那人露出极憨厚的笑容嘿嘿笑了。 不弃被他憨厚的笑容打动,觉得他看上去虽然难看,却不是个坏人。她问道:“你知道四海钱庄吗?你送我去四海钱庄,我还能给你银子。” 那人又指了指马。不弃点了点头。那人喉间像是被撕裂了个口子,发出短促奇怪的欢呼声。 他从腰间摸出一刀剔骨短刀,在大街上卖力的卸着马腿。他的手法甚是熟络,不多会儿,就卸下一条腿来。他用马身向旁边一位摊主换了条结实的麻索,拴了马推在了肩上。对不弃笑了笑,指了指前方,示意她跟着他。 不弃正要说话,听到有人喊她。回头一看,一条青碧色的身影落在了身前。 “出什么事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东方炻瞟到地上那匹少了马腿的马,握住了不弃的手。触手如冰,东方炻解下披风将不弃拢进怀里道,“冻着了?咱们这就回去。” 他抱起她跃上马。不弃这时才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浑身散了架似的痛。她想起柳青芜来,生生打了个激灵道:“我,我刚才杀……柳青芜,我杀了柳青芜!在群芳院的后门巷子里。” 东方炻见她脸色发白,青黛的眉心拢成了一个小皱褡努显然痛得厉害。他抱了她上马对黑凤说道:“去查!” 他抱着不弃拍马就走,从那名扛着四条马条的男子身边经过时,他啊啊的冲她喊着什么。 他的身影一晃即过,不弃肚子痛得厉害,浑身酸软地窝在东方炻怀里,恍惚的看到那个黄脸人跟着马追来。 “朱丫头,你受伤了?” “我痛得很。” 东方炻小心地拢紧了她道:“没事的,一会儿就到了。” 他狠狠的抽了一弊努马扬蹄狂奔,踏碎了满街冰雪。 四海钱庄里乱威一团。朱寿狠狠的训看小虾,朱福安排了人出去找还没有消息。 这时,有人说钱庄外来了个奇怪的人。 小虾冲出去时吓了一跳。一个男子拎着条马腿喘着粗气在对童掌柜啊伊比划着什么。掌柜的听不明白,他操起马腿在地上画了个穿棉袄的女子。 小虾大喜:“你见过我家小姐?” 那男子又在地上画了几幅图。他的画功不错,几笔就让小虾看明白了。她对童掌柜说道:“留下他好生招呼看,小姐被东方炻带走了。告诉大总管,我去销金窟找小姐了。” 白袍掠动,眨眼间已在几丈开外。 那男子收拾好马腿,扛在肩上就走。 童掌柜赶紧拉住他道:“麻烦这位壮士暂时留一留。” 那男子将那条马腿塞进他怀里,比划了下。 可怜的童掌柜还好被身后的人扶着,才没有被这条沉重的马腿压垮,他挤出笑容道:“送这位壮士去厨房。给他弄些吃的。” 不弃醒过来时,看到东方炻正支着下颌看着她,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不弃心里发虚。她往后缩了缩,突然发现身上那件狐裘被脱掉了,身上只穿着亵衣。她恶狠狠地说道:“你没事就爱剥女孩子的衣裳?” 东方炻拾起一缕她的长发在手指间绕得几囤,在鼻间嗅了嗅,无耻的笑了笑道:“我只爱剥你的衣裳。” 不弃突想起柳青芜来,哼了声道:“我今晚上差点被七八个男人剥光衣裳睡了。谁剥都一样。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的下巴被东方炻抬起,他眼里翻滚着怒意,阴沉地说道:“你说什么?” 不弃大声说:“柳青芜要把我卖进妓馆里去,我杀了她,你替你的手下报仇好了!”说着便后怕起来。想到柳青芜说的老兵,眼睛忍不住红了。 东方炻愣了愣,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了怀里。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别怕。我叫黑凤去查了。” 一瞬间不弃想起了陈煜的怀抱。可是他生死未I、,她没有能耐救他。不弃越闲亟难过,推开东方炻闷声闷气的说道:“我没事了,我要回四海钱庄。” 她的眼神闪烁,透出股疏离。东方炻瞧在眼里,郁气不己:“你不是来求的我吗?” 一股热意带着酸楚顺看鼻腔冲进眼里。不弃咬着唇没有回答。隔了很久,她一闭眼滑下两行泪来:“我不求你了。我就算散了朱府也会把银子攒够还你。将来他是生是死,我都随他去。欠了你,我还不起的。” 她的身体因激动变得颤抖。小腹传来一阵绞痛,不弃白着脸又缩成了一团。 东方炻瞪着她,胸腔里一股似酸非酸的感觉骤然翻涌,直搅得那团火气变成种无奈。他转身端过一碗药汤道:“喝了它。” 不弃摇了摇头,闭紧了眼睛。长长的黑发散乱披在枕头上,一张脸苍白如纸。睫毛被泪染得濡湿。 东方炻瞧着心里怜意大盛,情不自禁的放柔了声音道:“是玉夫人的丫头替你换的衣裳。葵水初至而己。喝了这碗药就不会疼了。” 他说什么?不弃呆了半晌。自己不舒服是哪个来了? “听话,把药喝了。这方子很管用。” 不弃反应过来,转过身羞恼地喝道:“你出去!” 这时房门被嘭的推开,小虾手执短匕站在房口,身后跟着一堆人。玉夫人惶急的喊了声公子。 东方炻翻身下床,走出屏风摆了摆手。护卫们朝东方炻行了礼退了下去。玉夫人看了他一眼,轻叹口气缓步离开。 小虾奔进房中,绕过屏风就看到不弃穿着薄薄的亵衣躺在床上,头发披散脸色难看之极。她抬头狠狠的瞪着东方炻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东方炻翻了个白眼没有理她。 不弃紧咬着嘴唇,见东方炻还站在房里,不觉大恼:“赶他出去!” 小虾闻声一掌拍向东方炻。 东方炻侧身避开,偷瞟着不弃一眼,见她又羞又气又急的模样最后一丝气恼烟消云散,哈哈大笑道:“我出去就是!记得让你家小姐吃药。” 门上被重物击中,摔地上掉得粉碎。显然是床上的瓷枕被不弃扔了出来。东方炻莞尔一笑。 半个时辰后,房门打开。不弃收拾停当和小虾走了出来。 东方炻已经不在院子里了,一名丫头守在檐下,上前福了福道:“我家公子备了马车送小姐回府。” 出府上了马车,车厢豪华,铺满了厚厚的毛皮。小几上有壶参汤,软垫上还放着一个烧烫了的暖炉。不弃叹了口气对那丫头道:“多谢。请转告你家公子。 我在桌上给他留了信。” 那丫头笑道:“公子说了,马车是送给小姐的。不必再回来了。” 她福了福折身回了府。 “小姐.你不忍心让东方炻去救东平郡王了?” 不弃点点头:“嗯。他对别人的狠,对我倒是极好。我不想欠他什么。” 小虾认真的说道:“我探得白渐飞已经向关将军借了五百骑兵。戈壁上有骑兵护送再加上大内铁卫劫铁囚车怕是不易。府里的暗卫们已经出发了,龙门山倒是个好地方。过了西楚州越来越繁华,劫囚车更为不易。而且那铁囚车根本就是个铁盒子,打不开的。” 不弃抱着暖炉笑了笑道:“再难我也要试一试。” 回了四海钱庄,不弃听说那个打死马的男子吃饱喝足后还被童掌柜留着。 “小虾姑娘吩咐留下他。小的已经查过了,他是街上的哑巴流浪汉,叫白玛。靠着有几分力气帮商人们卸货挣点钱。好象是西胡与汉人的后代,熟知戈壁地形。”童掌柜回道。 不弃听了便道:“小虾,你说他对戈壁地形熟,能不能留下他?他还有一把力气。他没追上东方炻就来了四海钱庄报信,倒也是个讲信用的人。” 小虾点了点头。 白玛已经换过一身新的羊皮袄,头发洗过不再乱莲莲的。灯光照看他额头自颊上那记刺青,看上去有些骇人。他见到不弃他咧开嘴笑了,摸了摸身上的羊皮袄表示感谢。 “多谢你,白玛。 不弃让童掌柜把他的马腿拿来,白玛高兴的扛起马腿笑了笑,转身就走。不弃望着他快要走出门的时候才开口喊住他:“白玛,你愿意留下吗?” 白玛回过身,似乎奇怪为什么要留他。 “我要回江南苏州府。朱府的四海钱庄的银车要经过戈壁。虽说马大胡子被灭了。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沙匪。你有力气,对戈壁地形气候都熟。你愿意留在朱府帮工吗?比你帮商人扛货包有上顿没下顿的强。” 白玛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想了一会儿,对不弃点了点头。 不弃笑了:“童掌柜,带白玛去休息。明天我们回苏州府时和我们一起走。 销金窟内院,东方炻看着不弃留下的书信陷入了沉思。 玉夫人也瞧过信了。她微笑道:“公子,朱小姐心底还好。没有想着为救东平郡王让你去闯石城大狱。多少还是担心你的。” “是么?” 玉夫人轻叹道:“公子心里怕是高兴得不得了吧?” 东方炻突偏过头望着她道:“玉夫人,你想回去吗?” 玉夫人一怔,脸上浮现出丝惊喜与恍惚的神情,她盈盈拜下道:“多谢公子” o“谢我做什么?柳明月既然回去了。你也回去吧。销金窟挣的银子也不少了。送给关将军。他不是一直垂涎这块肥肉?”东方炻微笑着弹了弹信笺又道:“朱丫头很聪明。石城大狱几时换班,附近军队驻扎了多少人。大概能在多长时间内赶到都查得很清楚。最有用的是朱寿进去一趟,把里面的图也画了出来。但是我今晚还得去一趟。明天白渐飞会押铁囚车上路去望京,今晚上石城大狱一定会有动静。我不能让白渐飞把人换了。” “妾身已经布置好了。公子,白渐飞向关将军借了五百骑。加上大内铁卫护行。铁囚车又牢不可破。劫囚车几乎没有可能。他实在没有必要掉包。” 东方炻冷笑道:“在戈壁是没有办法。龙门山道路狭窄,五百骑根本放不开手脚。白渐飞最怕的就是过龙门山。我得防着他掉包。叫黑凤持信物去龙门山龙虎寨。那个三爷不听话就杀了他。开铁囚车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刑部天牢的牢头手中,一把在杜元浩手中。对咱们来说,等于没锁。” 玉夫人抿嘴笑道:“自打这杜元浩造出了铁囚车。妾身便令人取得模子打造了钥匙备着。” 她取出一只匣子递给东方炻。里面放着把黄澄澄的钥匙。东方炻笑了笑道:“朱丫头也是明天启程回苏州府?” “是,四海钱庄正在连夜备行李。听说四海钱庄留下了一个街上的流浪汉。 叫白玛,今天朱小姐的马发疯在街上乱闯,是他打死了那匹马。” 东方炻脑中晃过白玛那张有着刺青的脸,笑了笑道:“她总是心好。” 玉夫人缓缓说道:“公子,妾身要提醒你。这个白玛据说对戈壁的地形气候很熟悉,以前常带商队的。我想,朱小姐这时收留他,恐怕和东平郡王脱不了关系。她不忍心求公子去闯石城大狱,自己却是要去拼命的。” 东方炻的脸色骤然变了,一掌拍在桌上道:“她不担心朱府被牵涉进来?” 玉夫人心道,女人若为了情,飞蛾圳’火在所不惜。她这一路恐怕不会回江南苏州府,劫不了囚车是会跟到望京城的。 东方炻心情大坏。沉思了会道:“看来她也闲刳龙门山动手。我更不能让她坏了我的大事。叫人拖住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在囚车过龙门山前到。截住朱府的人。这傻丫头。朱府不能牵连进去。”他一咬牙又道,“陈煜绝不能到望京落进皇帝的手中。叫黑凤多备桐油火箭。实在不行。我宁肯让陈煜死!” 玉夫人微笑道:“公子能当机立断,妾身佩服。” 她走后,东方炻看着手里的信,目中露出狠色。“对不起了朱丫头。救不出他来,他落进皇帝手中只会生不如死。” 夜色中的石城大狱灯火通明。东方炻坐在离大狱不远的二层楼房上静静的等待着。 子时,石城大狱的大门开了。四名大内铁卫扛着一个麻袋上了辆马车直奔州府衙门而去。东方炻目中渐露惊讶。白渐飞真的想掉包? 他没有动。丑时初牌。一队马蹄声踏破黑夜的寂静直奔大狱而来。两辆马车在一队官兵的护送下缓缓驶近,停在了大狱门口。 杜元浩与白渐飞下了马车进了石城大狱。半个时辰后,两人上了马车。石城大狱的大门打开,一辆铁囚车被四名大内铁卫拱护着融进了队伍。 东方炻目送这支队伍自东城门离开了石城。手下人来报,另有四名大内铁卫护着辆马车从南城门走了。 放他们离开后,城门又悄然关闭。 如此,不管是哪一支出发的队伍,借着城门开闭的时间,都能先走半日路程。 果不其然,第二天城门直到快午时才慢慢打开。 东方炻不着急,黑凤早就去了龙门山。走峡谷水路他更不担心,经大江东行,弃舟登岸的地方离龙门山并不远。且峡谷难行,水路要比横穿戈壁绕上两日路程。如果龙门山截下的铁囚车里没有陈煜,他还能有时间。 不弃也不着急。小虾调集的朱府暗卫从苏州府赶来,会在龙门山集结。五百人的队伍就算早走一天,脚程也赶不上她轻装前行。 朱寿早画出龙门山龙虎寨的那条秘道,她有信心在龙门山截下铁囚车。她根本不去想从南城门出去的那支队伍。 她笑着对小虾说:“白渐飞没有武功。他对铁囚车的信心多过几名大内铁卫。他嫉妒陈煜。他一定会亲自陪着他。说不准还会时不时的在铁囚车旁晃来晃去” o小虾微笑道:“小姐有时候对人心看得极准。” 不弃摇了摇头:“人心是最难猜的。我就不知道东方炻是想杀陈煜,还是想救他。他也有他的目的。让他为了我救陈煜,我看难。” 所有人都冲着一个地点汇集。龙门关。 戈壁入冬之后气候寒冷。狂风起时,车马难行。无疑拖慢了队伍的速度。 白渐飞缩在马车上不停的摇头,这差使真苦。他暗暗咒骂陈煜想出来的破计策。移开马车踏板,对下面一人道:“你本是死囚。现在肯定极难受。快了,到了龙门山你就解脱了。本官答应照顾你的家眷。” 下面暗格中躺着个极年轻的人,手脚都被锁着。半边脸酷似陈煜,另半边脸被一刀削了面颊。他平静的说道:“大人说话算数,小人死不足惜。” 白渐飞倒了杯酒喂进他嘴里道:“还有两日,本官会让你死个痛快。” 离这只队伍几十里的地方,朱府的车队也在艰难前行。 “不能再走快一点吗?”不弃有些焦急的问小虾。 小虾为难的说:“咱们行李多,外面风大。” 不弃掀起车帘叫过白玛道:“你熟知戈壁地形,能不能带我们抄近路赶在他们前面?不坐马车了。咱们骑马先走。” 白玛比划了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不弃。 她看了看道:“好,我们就从这条路走。” 小虾反对:“小姐,你不会武功。龙门山已布置好了。你去不去都不重要。 不弃看了她一眼,缓缓的说:“我是不会武功。但是我一定要亲眼看到。” 小虾轻叹了口气道:“好。” 三人弃了马车,带够食水粮食帐篷,离开了官道。 与此同时,东方炻只身轻骑上路。早绕过了官兵到了龙门山。 冬季,龙门山面对戈壁的一面像刀凿斧削,褐黄色的山没有半分生气。那条通往内陆各州的山道幽深狭长,山谷里吹出呜呜的风声。 官兵在山口扎营一夜后,第二天进了龙门山道。 山道只能容四匹马并肩而过。五百骑兵的队伍被拉得极长。 白渐飞回头望了眼身后的那辆铁囚车,喝道:“快速通过。” 这时,山顶绝壁上倾倒下一桶桶桐油。 闻到油味的白渐飞跳出车厢,一名大内铁卫已牵过一匹马来。白渐飞上了马,抬头望去,绝壁之上火星点点。他大喊了声:“小心火箭!” 这一声像是号令。无数的火箭自山顶射下,整个山道烧成了一片火海。 他带着自己的马车往前急冲。山道上又有绊马索牵制,他自己被一名大内铁卫拉上了马。白渐飞回头看到那辆马车被绊倒在路边,得意的叫道:“放火!” 几名大内铁卫取了弓箭点燃箭簇直射向马车。 见马车烧起大火,低声对白渐飞道:“成了,大人。” “走。”白渐飞与大内铁卫和少部份官兵冲出了山道。 远远的看到这一幕,东方炻心里暗惊,并不理会那辆铁囚车,直奔马车而去那马车似乎是用浸了油的木材所制,火势极大。东方炻夺过一名官兵手里的长刀,大喝一声朝马车劈了下去。 劲风带过,马车渐渐散架。夹层中滚出一人,手足钉着镣铐,须发全燃,已辩不出面目。东方炻解下大麾盖在他身上扑熄了他身上的大火。手中长刀桃开了他后背的衣裳,露出满身伤痕。 他看到他肩头的那个箭创与后背隐约的刀伤倒吸了口凉气。 这时被火截断了的官兵后退出龙门山口,扔下几十名尸体和那辆铁囚车孤零零的在山道上。 两边山岩同时现出人来。有龙虎寨的人,有东方炻的人。 三爷小心的上前赔着笑脸道:“东方公子,我龙虎寨今后怕是不能现在龙门山呆了。劫囚车可是……” 黑凤长剑轻轻挥动,三爷脖子微凉,瞪大了眼睛倒了下去。 “看过我的脸,知道是我,还能活吗?”东方炻缓缓说道。 他慢慢地走向铁囚车,对身边龙虎寨山匪们的惨叫声充耳不闻。他掏出钥匙轻轻插进锁孔.拧开。 一阵弩箭声响起,他的身体往后仰倒。眼前似掠起了刀光,如飞雪扑面而来。 铁囚车里竟然还藏着两名大内铁卫,刀势狠辣。 东方炻避开了弩箭就避不开刀光。眼见会被刀劈中时,他脚尖勾起名地上的官兵扔了过去。手中软剑亦同时穿过刀光,刺进了一名大内铁卫的右肋。左手探出握住了另一名铁卫的手腕。拔剑碎腕瞬间完成。 他以剑指着那名捧着断腕的大内铁卫道:“东平郡王人呢?你活着就死不了。我不想折磨你。你说了,我给你一个痛快。” 那名大内铁卫望了眼前面的马车,大笑道:“白大人奉皇上密令,如若不保.当场格杀!” 东方炻心里长叹手中剑抹过他的脖子。 这时黑凤和他的手下已解决完所有的山匪。黑凤问道:“怎么处理?” “抬走我们的人。先回龙虎寨。我估计不弃也快到了。朱府的人都在山寨里。我不想杀她的人。”东方炻示意一人抬起陈煜的尸体,回龙虎寨。 不弃三人从山中秘道直走到龙虎寨山中大厅。才出秘道,就看到大厅里坐着二十名荽靡不振的人。 四周站着五名蒙面持刀者,对她们客气的说道:“公子请朱小姐在此等候。 他会把东平郡王带来。贵府的人并无大碍,公子不想让他们坏了计划。” 不弃喃喃说道:“他的武力有这么强吗?” 小虾目光凉寒,突然出手。以一敌五丝毫不落下风。她收了手淡淡的说道:“原来龙虎寨的三爷早投了你们。难怪我手下的暗卫会中了招。” “小虾姑娘说的没错。我不想伤了贵府的人。给他们解药,速离开龙门山吧。官兵随后就会到的。”东方炻走进山洞,望着不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是真是死朱府的暗卫们惭愧的站在不弃与小虾面前。不弃温和的笑了:“你们做得不错!” 没有完成任务就被擒下,是耻辱不是夸奖。所有人都认为孙小姐是在嘲讽。 岂料下一句话让大家都愣住了。 “还好你们一个都没伤着。谢谢你们。”不弃裣衽微微躬身。她笑道,“我本来对望京城的白公子好奇。想和他开个玩笑,扮了山匪吓吓他。来了这里,看到你们都在,我的想法就改变了。” 她脸上露羞涩,仿佛做错事的孩子:“白公子不比在苏州府时,他已经是钦差了呀。万一起误会,劫钦差可不就是谋反么?咱们朱府家大业大,大家过得平平安安,犯不着。东方公子有这个胆,咱们可没有。所以,谢谢你们没有冲动的动手。都起来吧,咱们看会儿龙门山的风景就启程回苏州。” “是!”暗卫们大声回道。孙小姐厚颜无耻的话却说得在理。 朱府家大业大,犯不着背上劫钦差的罪。就算有人知道朱府的人出现在龙门山,那是剿匪。是帮着钦差杀敌,朝廷应该奖赏。 东方炻拊掌大乐,他走近不弃笑道:“朱丫头,你这么怕和我绑在一起?” 是,我怕。我怕你借着这件事情让朱府与你脱不了干系。不弃笑道:“是啊,劫钦差的罪名你自己扛吧。这事与朱府没有半点干系。我是绝不会承认的。你也休想用这个再来威胁我!” 东方炻看到不弃虽然在笑,眉梢眼底带着丝倔强,禁不住情神一黯。他瞟了眼不远处停着的那具尸体,心里挣扎起来。要不要让她确认。那人烧得面目全非,后背勉强能看出那两道旧伤。自己拿不实在,只能借她去确认尸体的真假。但是要让她去辨认吗? 天光自溶洞顶部洒下来。青白色的光线像层沙漏下。山缝沁出清泉滴嗒落在水潭中。弹指问的寂静却让对视的两人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这时自洞外奔进一人,悄悄对黑凤说了句什么。黑凤喊了声:“公子!” 东方炻回过头,见黑凤轻摇了摇头。他心里一声长叹。大江上拦截四名大内铁卫和他们带的人已有了消息。确认不是陈煜。那么……心里不忍,眼里不忍。但他必须要得到答案。 他睨着不弃,声音很轻,说的很慢:“你不好奇,不关心,不害怕?你不闲刭看一眼?” 话音才落,不弃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她伸手抓住了小虾的胳膊说道:“小虾,我们该走了。你知道溶洞是怎么形成的吗?你看外面,好大的山谷。风景一定也很不错。” 她拉着小虾急步往外走,白玛紧跟着两人,朱府的暗卫们警惕的跟了上去,环卫在她身边。 不弃呼吸山间的清泠空气,抬看望向四周的绝壁。灰褐色刀削般的绝壁,白云蓝天,谷地在这冬季仍保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翠绿。浅浅的雪铺在绿上,煞是美丽。她悠然神往的说道:“刚才那洞很大对吗?其实这里在亿万年前也是个溶洞。一点点被掏空了只剩下个石壳盖子。终于有一天,塌了,由洞变成了坑。这种坑就叫天坑。洞再大始终见不得天光,顶塌了,站在这里方知天有多高远,风来去多自由!” 东方炻走出洞口,望着不弃的背影说道:“是极好的风景。这里做他的埋骨处也不委屈了他。” 小虾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柔声说道:“小姐,咱们回苏州吧。老太爷一定很想念小姐。” 不弃缓缓转过头来。那目光让东方炻心悸。她站在离他两丈开外,却像离他极远。她轻声说道:“他曾经问我。如果他死了我会怎么办?我是顶顶现实的人。我说,他死了,我会再找个更好的人嫁了。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你吗?因为你纵然对我好,为了你的目的,你仍然残忍的对我开口!你要我好奇什么,关心什么?你要我看什么?看一眼他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好替你确认一下他的生死?” 她只看了一眼,一眼就够了。大麾盖住那具尸体伸出了只烧见白骨的手。不弃眼里渐渐涌出泪来,“我要回苏州了。欠你家的,我会还得干干净净。东方公子,我还不起,会守约嫁给你。不过还有一年半而己,算我求你了。也许我有一生的时间面对你,这一年半,你就别再来打挠我了。” 东方炻脸色一变,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在不弃心里存下的那点好被她抹煞了。 他冷笑道:“他对皇帝重要,对我同样重要。我的确是想让你确认,难道你想自欺欺人?你赶来龙门山,不顾朱府会牵进谋反大罪之中,不就为了一个真象?” 小虾喝道:“东方公子,一眼也能知道那人被烧成什么样子。你怎么能逼着小姐去看?” “我看!我怎么不想看?!我不过是存着心不肯信罢了!抬出来看个清楚岂不更好?你要真象,我也想要!”不弃一跺脚发了狠。 大麾掀起的瞬间,小虾惊呼了声。白玛转身拦在了不弃身前。 “让开,我一定要看!”不弃恶狠狠的瞪着他。 白玛慢慢的低下了头,脚步却没有移动半分。 不弃尖叫一声伸手推他:“让开,我看,我要看看是不是他!我要亲眼看看他死的有多惨!你滚开!” 白玛迅速的看了眼小虾。小虾点了点头。他突然扛起了不弃,迈开步子往山上急奔。小虾挥了挥手,朱府暗卫们跟了上去。 山间传来不弃凄厉的叫骂声。小虾冷冷看着东方炻道:“烧成这样,你想让她夜夜噩梦?小姐曾说你对别人的狠,对她倒是极好。其实也不过如此罢了。东方公子.就此别过。” 东方炻抬头望向上山的路。小虾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的瞬间,他大喝道:“告诉她,后年中秋我会来!我一定会来!” 山间空寂,他想起第一次进这天坑来龙虎寨的情景,那时候想着她的甜蜜心情。短短一个月,他在这里目送她离开,心却变成了这天然山坑,空得让他恨。 东方炻手掌拍出,山壁间一柱石笋瞬间倒塌。他微蹙着眉,眼里流泄出伤心。双手胡乱击在石壁上疯狂的大喊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她要恨我?” 黑凤轻叱了声跃起,拦腰抱住了东方炻,坚定的地道:“公子,咱们回家吧。我会把她带回来。” “我不要!”东方炻大吼了声将黑凤抛了出去。他喘了口气,眼睛渐渐变红,冷冽地说道,“黑凤,回家!我要回去问问老爷子。我长这么大连碧罗天的鬼影子都没瞧见一个,东方家为什么要为碧罗天赚钱!我为什么要找到那东西!” 黑凤道:“东平郡王怎么处理?” 东方炻看着大麾下陈煜的尸体,冷冷地说道:“我不信皇帝连一眼都没看到他,就有这样的魄力下令让白渐飞杀了他。我更不信如果真的是他,朱丫头会不让他入土为安!我终是心软了。否则,就凭那个丑陋的胡子与小虾,还能真的带走了她?他肯为他而死,也算是个义士。这里天高地阔,葬在这里也不算委屈了他。” 山谷间松柏下堆起一坯新土。山谷中渐寂无人。 通往苏州府的官道上缓缓行进着朱府的车队。不弃趴在马车窗口目光空洞。 白玛与小虾骑马跟在马车旁。 过龙门山时,不弃下令继续前行。所有人都知道她想离龙门山再远一点。天色渐晚,小虾问了朱福与朱寿的意见,决定就地露营。 林间不多时燃起火堆。近三十名护卫宿在外围。白玛自去照顾马匹。 睡到半夜,朱福,朱寿和小虾同时翻身掠起,护住不弃。 林间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气。火堆燃着,外围的护卫竞没有一人有反应。 小虾缓缓走过去,脚尖一勾,地上睡熟的护卫翻了个身。她的瞳孔猛然收缩,回头看了朱福与朱寿一眼用唇语说道:“中毒。” 她的声音略有丝颤抖。这些护卫离他们不过三丈,是什么人能无声无息的下毒将他们全杀了? 她想起白玛,脚尖一点,朝栓马匹的地方掠去。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狠意。 白玛睡在一棵树下,不远处火堆的光照着他脸上的刺青,狰狞可怕。 小虾小心的接近他。离白马尚有一丈时,白玛睁开了眼睛。 “白玛。你可以说话了。这里并无他人。”小虾淡淡的说道。 白玛诧异的望着她,张了张嘴,喉间发出两声短促的声音。他指了指喉,挠了挠脑袋。 小虾笑了笑,手中短匕化为一道亮光直刺白玛。 白玛愣住,似不知道为什么小虾要杀他。他下意识的往后躲,却忘了身后是树,他靠着树站着,小虾的匕首已至喉间。 小虾冷冷地逼视着他道:“你半路出现无事。府里的护卫却全部死了。是在食水中下了毒吗?真高明,无声无息杀尽朱府的护卫,你的手法很高明。” 白玛愤怒的瞪着她,喉间发出像野兽似的低吼声。 这时不弃也被惊醒,朱福与朱寿拦看她不让她过去。不弃的目光与白玛轻轻一碰,她踉跄的后退了一步。 小虾眼H青微眯,匕首往前狠狠刺下。 “不要!小虾不要!”不弃尖叫了声。 就在这时,白玛动了,手掌在地上一拍,身体贴着树杆一跃而起。 “果然是个高手。岂是空有一身蛮力而己。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接近小姐?!为什么将朱府的暗卫全部杀死?你骗得过小姐,骗不过我!你在龙门山的身法分明是懂轻功的人!”小虾顾不得不弃的命令,厉声说道。 白玛站在树杆上,突然抠下一张树皮以指为笔划下一行字,扔给小虾。身影椋起,霎时消失在林间。 白玛是谁白玛站在一根松柏枝上,脚下簇簇墨黑到了极点的松招刳微微的颤抖。他伸出手在身边摘下一簇松针。松针柔软,刺着掌心传来酥麻的感觉。左额的刺青图案传来灼热的感觉,他不看也知道她在看着他。只是脚粘在了松枝上,心舍不得山中有月,映进他黑白分明的眼里,双瞳中那亮光像有人在江边抖散了蚕丝,泛起不尽的温柔之意。 “小虾!你别冤枉了他。”不弃声音有点发颤,她挤出笑容对朱福和朱寿说道,“我知道他有武功,特意找了他来做保镖的。他是……九叔认识的人.这些护卫的死和他无关。” 花九再一次成了不弃的万能挡箭牌。但几疑难杂症,举一举他老人家的牌子,便能疑惑化之,困惑解之。 只有这次,不灵了。 小虾冷冷说道:“小姐,你别受他的蒙蔽。这林子里除了咱们几个活着的,就只有林中的飞乌,地下的走兽。朱府死了二十八名护卫。阁下手法高明,手段毒辣。以我一人之力怕是留不下你。但你别忘了,我们是三个人。” 不弃急得跺脚:“你们还当我是朱府小姐吗?我说的话还算数吗?!” 没有人理会她,在小虾三人心中,朱府死了二十八个人,其中有二十名武艺超出寻常护卫的暗卫。这些都是朱府的力量,培养他们并非一朝一夕。三人如何不怒。 话音一落,朱福与朱寿已朝白玛冲了过去。 不弃张嘴想喊,见白玛不吭声的与三人周旋,一时间不明白他心中所想。他站在树枝间,腰间那把弯刀舞出团团光影。明明三人的拳脚已经招呼到了他身上。他却能像只泥鳅似惊险万分的躲开。 三人心意相通,围了白玛,只由一人主攻。另两人时不时补上一拳,踢出一脚。要耗尽他的体力。 白玛瞥见不弃急得开跳,嘴角抽动,似拿定了主意。紧握成拳的左手蓦得散开。那莲拢在掌心的松针划破空气射出。 三人躲避的瞬间,白玛漂亮的一个纵身落在了不弃身后。一手箍着她的腰,将弯刀压在了她脖子上。 这瞬间不弃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一下下的。 “你究竟想做什么?!”见不弃被劫,三人立时住了手。 白玛嘴里发出声呼哨,一匹马奔了出来。他揽住不弃飞身上了马,瞧也不瞧他们.拍马就走。 小虾正欲追去,白玛手中刀光闪动,割下不弃的一络长发顺风飘扬。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我会找到你!”小虾伸手接过那络黑发,怒极吼道。 而蹄声幽幽,渐弱不闻。 “这回引狼入窝了!”朱寿叹了口气。慢吞吞的走到中毒的护卫旁,低下头挨个查看。 小虾气得脸色发白,朱福限里却露出狐狸般的神色:“小虾,孙小姐绝对不会有危险。她认识他。你没见他劫持孙小姐时,她脸上根本没有半点恐惧。我怎么看怎么也觉得孙小姐好象还在笑呢。” 小虾诧异的看着朱福。 这时朱寿喊了起来:“你们来看!” 朱府的暗卫身上都有一个标记。地上二十名暗卫中却有四人没有。 “难道是东方炻的人混了进来?暗卫在龙虎寨着了他的道。” “有可能。那个白玛为什么要杀死这次随我们来的所有护卫呢?” 朱福想了想道:“我明白了。这些暗卫是去了龙门山打算劫铁囚车的。白玛知道有人混进来,他不知道是什么人,干脆全杀了。” 朱寿也点头道:“他是在防着有人泄露消息对朱府不利,他是在替咱们灭口。这人做事不拖泥带水,倒也是个狠辣角色。” 小虾疑惑道:“他会是谁?为什么小姐这么信任他?难道是东平郡王的人?” 三人苦思良久之后,发现马匹也被动了手脚。摆明了不让他们追上去。 大总管朱福做了决定:“孙小姐应该无恙。先回苏州再做打算。这些护卫已经死了,朱府在龙门山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吧。” 奔出密林之后,白玛带着不弃马不停蹄,直进了随州地界,听到大江奔腾这才停了下来。 此处怪石嶙峋,惊涛拍涛激起雪白水花。在山崖之下却有一弯平静的回水浅滩。 他抱了不弃下马,瞪着她嘶哑看喉咙道:“你为什么不喊不叫?” 不弃歪着头看他,哼了声道:“不跪搓衣板认错,休想我理睬你!” 白玛凑近了她,额间那块刺青衬着脸越发狰狞:“你不怕我杀了你?!” 不弃一巴掌把他的脸推得老远,愤愤的说道:“你连我也瞒!陈煜,别以为我配合你演戏,我就会原谅你!” 白玛扑哧笑了,伸手拉住不弃,抚摸着她的脸道:“你的眼睛亮,眼力真好!” 他的声音变得和平常一样,不弃却哇的哭了起来,手捏起拳头死命捶着他的胸道:“你骗我,你瞒着我,你知不知我都快被吓死了!” 陈煜站着让她发泄够,这才伸手拉她入怀,低低说道:“我听到你唱歌了。 我走了,又忍不住回来。我答应过你的,我不会抛下你的。” 他的下巴抵在头顶,手紧紧的抱着她。胸腔里跳动着满满的酸痛。他知道他回来的后果,他知道带走她的后果。但抱住她的瞬间,陈煜不后悔。他舍不得让她去经历一回他所经历过的死别。 不弃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抱住了他的腰喃喃说道:“回四海钱庄后,你换了件干净衣裳站在我面前,我就知道是你了。我开心的真怕你拒绝我走掉。” 陈煜抬起她的下巴,眼睛眨了眨道:“我要是真长成这样,你也不怕?” 不弃好奇地说道:“怎么弄得这么像?” 陈煜得意的对她笑了笑,推操着她道:“取了毛毡披着,这里近水风寒。我先把易容去了。” 不弃披了毛毡坐在江边目不转晴的看着他。陈煜脱了衣裳,只穿了条裤子走进了江水中。他自怀中掏出一瓶药粉洒在身上,慢慢用水洗去肌肤上的姜黄色。 最后整个人全浸进了水里。 等他站起身时,皮肤已恢了正常。头发恢复了黑色。额头刺青消失不见。他摸了摸剃去额发光光的脑门打了个喷嚏。 “哇,真神奇!”不弃赶紧把衣裳递给他穿上。 两人在崖下避风处升了堆火,偎依着听陈煜说他怎么变成白码的经历。 “那人出来救惊马的身法和他以拳打死马的蛮力不同。他竭力掩饰,怎么瞒得过我?一个掩饰武功又假装憨厚的人让我觉得奇怪。第二,东方炻带走你的时候,以他的精明,他会对白玛不闻不问?第三,他跟在东方炻身后看似在追你。 我却看到东方炻比了个手势。我敢确定,这个人一定是东方炻的人。我就跟着他。见他去了四海钱庄假装热心的报信。掌柜的又留下了他。我就在想,他的任务会不会是来一出救人,好留在你的身边。所以,我进了四海钱庄,在柴房里杀了他。皮肤染黄,头发染色,绘点刺青图案都难不倒我。只是可惜我的额发了。” 陈煜摸了摸光溜溜的前脑门叹了口气。 不弃越看他的脑门越可爱。她想了闲刳马背后的行李中翻出一顶皮帽子扣到了他脑门上笑道:“好啦,这样还是英俊潇洒的郡王爷!” 陈煜用两根手指头拈着她的青布袄戏谑地笑道:“一天也舍不得脱,这么想我?也不怕捂出虱子来!” 不弃拍开他的手道:“这是狐裘!很值钱的!比棉袄好多了。谁想你呀!本来被东方炻说怕了。结果回到钱庄就看到你扮成的白玛,我高兴坏了。” 陈煜奇道:“你怎么认出我的?我在小六面前晃了半天他都没认出来。” 不弃嘿嘿笑了笑:“我别的不会,就是感觉特别灵敏。上回东方炻装你,我就认出来了。白玛装哑巴时我就在想,是不是声音不好装?” “他是真哑。不是装的。他熟悉戈壁沙漠也不是假的。他也长年在石城替商队们引路。我想,他应该是东方家在石城的眼线。在龙门山,东方炻就没看出破绽。他对白玛不熟悉。如果能以这个身份留在你身边,我觉得不错。我本来还想用这个身份取得他的信任,可惜现在不行了。” 不弃疑惑的说道:“那你为什么要杀光朱府的护卫暴露自己?我还想你易了容就这样留在我身边呢。谁也不知道,就我明白。这样多好。” 陈煜叹了口气拥紧了她道:“虽然这次是我设计定了一个谋反的罪名。但皇上真要拿这个做文章,朱府就在劫难逃。知道你闲刳龙门山劫钦差,还知道你与东方炻有交情,这些暗卫很危险。咱们出了龙门山后,我总觉得身后缀着有人。 我检查马匹时发现,有几匹马的蹄铁与别的马不一样。我敢肯定,是中间有人用这种不起眼的方法在报信。至于是在向谁报信,我不知道。谨慎起见,我还是对他们全部下了狠手。不要怪我狠。我知道有人是无辜的。但是如果朱府因此被诛九族,上万人问斩,我只能下手。” 不弃吓了一跳:“不是吧?这么严重?” “先高祖皇帝在位时,上将军庞其拥兵自重。御史大夫上本参奏其府中藏有龙袍玉冕。上将军府被抄,灭九族。杀一万零四百人。上将军押送进京途中有人劫囚车,被当场捉拿。九族被灭,杀四千七百人。你知道九族是指什么吗?如果你谋反,皇上下令诛你九族的话。大魏律九族为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你的父亲是莫老爷,那么莫府阖府,莫夫人的娘家飞云堡。朱八太爷所在的朱府阖府,朱家出嫁的九位姑奶奶及其儿子孙子。朱八太夫人的娘家阖府所有人都会死。 这世上但凡与你关系近的亲属都逃不过。你算算会有多少人?这叫斩草除根。” 见不弃打了个寒战,陈煜叹了口气道,“傻丫头,钦差是随便能劫的么?” 不弃确实不知道。她害怕的说:“白渐飞跑了,皇帝会不会对朱府不利?” “东方炻做事滴水不漏。我想龙门山龙虎寨里的人肯定被他灭了口。敢跟着他走的人都是不怕皇帝的人。我只能防着朱府这边。不弃,我想通了。咱们这就私奔吧。你别管朱府的事情,我也不想管碧罗天与东方家的事情。找个好地方,安静过日子去。” 不弃愣了愣,想起朱府里的人又要为自己被劫持担心,不禁犹豫起来。“再等我一年半好不好?等我还清……” 陈煜的手指摁住了她的唇。他定定的看着她,柔声道:“朱府的欠银我来还。不弃,我会让人传信给朱八太爷,他不会担心的。” 皇上现在不对朱府下手并不是他不想,而是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他要完全掌控朱府。动了朱府会影响整片江南。如果朱府卖铺子当生意把三千万两还给东方家,皇上得不到银子,同时还要担忧东方家会谋反。 他不能让朱府还银,更不能让不弃嫁给东方炻。碧罗天太神秘太遥远,他只闲刳所有的网还没有拉好之前,带着不弃做两条漏网的鱼。 他微微笑着,眼底一片温柔。不弃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丝隐忧,又带着丝乞盼。那点乞盼像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最后一丝火星。让她舍不得叫他失望。 不弃搂住他的脖子轻声笑道:“柳林里埋了这么多钱,我还担心什么?” 陈煜犹豫了下认真的说道:“不是柳林里的东西。不弃,东方炻肯用三千万两银子来换它的。但是我希望它在树下埋一辈子。至于我如何替朱府还钱,自然有我的办法。你信我可好?” 不弃点了点头。她又忍不住好奇:“东方炻说皇帝要找你拿东西。是柳林里的东西吗?是什么?” 陈煜坦诚的看着她道:“对皇帝重要,对我不重要。就让它一辈子埋着好了。我想把它忘了。有一些秘密,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的好。见了天日只会带来痛苦。” “好,我就当不知道它。”不弃没心没肺的笑了。 “你怎么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我要求很简单。你好好的。老太爷好好的。咱们过舒心日子就好了。咱们去哪儿?” 陈煜认真的说道:“小六没有跟着你们一起走,是我叫他走水路先去杭州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既能探知朱府的动向,又能远离望京过舒服日子。两全其美。只是,如果被皇上知道,他会真的抓我进天牢。如果被东方炻知道,他会杀了我。你怕么?” 不弃倚在他怀里平静的说道:“我也想明白了。能在一起过一天是一天吧。”她知道,陈煜带自己私奔,而不是去找碧罗天必有他的原因。但她不闲刭问,不闲刭有分离。 天色渐明,陈煜带着不弃沿大江往东,直奔杭州城而去。 皇帝知道了几场茫茫的雪落下来,铺满了望京城。 皇宫的地龙烧得满殿生春。御书房内皇帝搁下朱笔,接过热巾擦了手。端起一杯明前甘露呷了口。 见皇帝神情惬意,旁边侍奉的太监悄悄松了口气。觉得这位年轻的白大人运气真不错。 白渐飞换了身青色的官袍,恭敬的跪着。换了官袍,他整个人的气质随之而变。斯文的脸上多了几分沉静与庄重。他凝视着身前那块青砖,仿佛上面写满了字,目光专注。 “起来吧。”皇帝摆了摆手。 “谢陛下。”白渐飞站起身,膝盖还是被青砖硌得有点痛。他静立在殿上,双目微垂,保持着一位臣子应有的恭敬之仪。 皇帝微笑地注视了他一会儿,温和的开了口:“这一趟辛苦你了。你与煜儿相熟,这一趟有何收获?” 白渐飞恭敬的回道:“回陛下,臣此行不负皇上所托,小有斩获。” 皇帝睨了他一眼,悠然喝着茶道:“说说。” 白渐飞袖子里的手微微发颤,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平静的回道:“东平郡王不可控。” “嗯?” “臣用毒丸试他。他果然不肯顺从。当场把毒丸强喂进了臣嘴里。若他真心替皇上办事,服毒丸不外是向皇上表示忠心的态度问题。而东平郡王反以之威胁臣不能乱说话。”白渐飞轻声说道。 皇帝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胆子不小哇,敢私自让宗亲郡王服毒丸受制于你。” 语气淡然,白渐飞霎时吓出一身冷汗,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臣惶恐。 那个……只是养生补气丸而己。臣只是想试一试东平郡王。” 皇帝一个没忍住,呵呵笑了起来:“起来吧。一块长大的,亏你想得出来。 东平郡王早来信告诉朕了。全部的药丸都送了回来。他只是气不过你的态度罢了。 ” 白渐飞的手顿时攥成了拳头。他谢过皇帝站起身,眼里闪烁着深思。拱手道:“陛下,臣有话想说,先请陛下恕臣无罪。” 皇帝脸色不悦的说道:“还要和朕讨价还价?” 白渐飞掀袍跪下,以头触地道:“臣不敢。臣以为东平郡王非可控之人。听完皇上口喻之后,东平郡王极其愤怒,并无对陛下的敬畏。东平郡王心机深重心思细密,他能看出臣对他的试探。而他告诉陛下,交出药丸,又何尝不是他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呢?东平郡王诈死隐身查案,如果他只在意花不弃,而花不弃又失踪的话。何以掣肘?” 皇帝自御座上站起,负手走到他身前道:“告诉胱努你还看到了什么?” 白渐飞松了口气,认真的说道:“东方炻对东平郡王的态度很有问题。郡王定此计划,是因为东方炻已经疑心他是莲衣客,会牵绊住他,让他无暇分身查案。但是当臣杀死替身时,却看到东方炻极在意东平郡王的身死。他关注东平郡王,绝非因他是莲衣客,是受了皇令去查碧罗天这么简单。但臣百思苦想,也只能以东方炻为博花不弃一笑解释。” 皇帝的双瞳微缩,沉默了良久后道:“现在东平郡王在何处?花不弃是否已经回到了苏州?” 白渐飞轻叹,陈煜,不是我对不起你。忠,只对君。友,当别论。他自-怀中取出密信匣子双手呈上:“朱府随行所有护卫中毒而死,包括臣一早安排潜进东府的一人。花不弃被白玛劫走。尚不知他是否是东方炻的人。但,东平郡王下落不明。臣以为.太过巧合。” 皇帝看了密报,冷冷吐出一句话:“着大内铁卫找东平郡王进京面圣。继续盯着朱府。” “微臣告退。”白渐飞磕了头,躬身后退出了j{Ir书房。 皇帝脸上阴晴不定,突喝道:“叫阿石来!” 不消片刻,换了内侍服饰的阿石战战兢兢进了来。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当日信王爷过世后,东平郡王做了什么?” 阿石一愣,颤声道:“郡王悲痛欲绝,独自呆在流水园。直到元少爷与白大人粜。” “他进过信王爷书房没有?” “小的,不知。当时场面混乱。王妃夫人们哭成一团。小人,小人……郡王缅怀王爷,应该是进过的。皇上,小的只知道这些。没有别的异样。就是元少爷先到,进了流水固后关了房门,不让人进去打挠。”阿石心里害怕,据实说.他也只知道这些。 皇帝眸色转深,淡淡地说道:“下去吧!如有隐瞒,朕剥了你的皮。” “小的不敢。”阿石磕了头,出了御书房。外间冷风一吹,他觉得后背凉沁沁的。心里着急的想,难道皇上有什么疑心郡王的?他该怎么把这个消息通传出去呢? “阿石,以后你就调至咱家身边。”大内总管大太监李环似笑非笑的看着阿石。 能到总管大太监身边服侍,在宫里也算平步青云了。阿石只觉得一颗心恐惧的都快要蹦出口来。低下头恭顺的应了声。他知道,要想传消息给陈煜,短时间内是不太可能了。 粗使太监们清扫着道路上的积雪,嘴里吐着白气。扫雪是件力气活儿,扫过之后,又有新雪落下,似乎怎么也扫不完似的。 皇宫常有人经过的地方是必须要扫的。冷宫与内侍居住之地以及天牢处的通道向来是无人打扫。而今日,这群太监们得了今,在一个时辰内必须将冷宫外的道路打扫干净。 未时不到,天色已偏阴沉。显然又有一场大雪即将落下。皇帝的御驾终于出现,粗使太监们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心里却在猜测送这位大魏国最高统治者要去冷宫看望哪一位娘娘。不外两重结果。要么重新受宠,要么会被当场赐死。 冷宫只是一座幽禁犯罪妃嫔的宫殿群。因少有人顾及这些也许将老死在冷宫里的女子,做事的太监与宫女懒心无肠的将正殿外的杂草拔了,雪自然是不会打扫的。更何况,皇帝陛下堪称英明,不好女色。整座皇宫里只有一后三妃两嫔。 冷宫中只有前朝的两位老妃嫔,先前得罪了太后,连皇帝登基大赦都没能从冷宫里出去。两位老妃嫔时日无多,得了太后之令,不能让她们死,在冷宫苟延残喘等死罢了。 冷宫清寂,麻雀叽喳叫着。 皇帝带着大内侍卫与贴身太监在冷宫深处一处独立的殿堂前停住了脚步。 门是紧锁着的,庭院内的积雪够深,仍有灌木杂草探出头来。 门拴被冻住,大内侍卫用了内力才把门勉强推开。 外面的天光与寒风涌进殿内,里面的人惊呼了声。然后一个中年侍女奔出来,似被洞开的门和门口的人吓呆。直听到皇帝的贴身太监喝斥了句,才慌张的跪下:“奴婢紫鸢见过陛下。” 皇帝嗯了声:“张妃可在?” 紫鸢颤声道:“娘娘起不了床。望陛下恕罪。” 皇帝径直往里走,紫鸢正要起身,却被大内侍卫拎起带了出去。 风呜呜吹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宽大的木床上响起:“是皇帝来了吗?” 披着鹤氅的皇帝缓步走到床前。淡淡的说道:“是朕。” 床上躺着个老妇人,满头白发铺散在枕席上。宽额上几道深深的皱纹,瘪着嘴,望之如八十老妪。 她努力撑坐起来,身上的鎏金锦袍破1日不堪,罩在她瘦弱的身上。她终于靠坐起身,喘了口气道:“你母后怎么不来看哀家?看看比她还小五岁的哀家老成什么样子。” 皇帝没有说话。 张妃老病,一双眼睛尚还明亮。她盯着皇帝说道:“哀家时日不多了。陛下有话就说吧。哀家等这一天等很久了。这种与世隔绝的日子,哀家也不闲刭过了。 ” 皇帝冷笑道:“与世隔绝?朕记得三十年前,朕的皇弟贪玩进过冷宫。娘娘可还记得老七的模样?” 七皇子?张妃目光转柔,轻叹道:“七皇子趴在窗户上往里看。被哀家吓了一跳。直喊白发鬼呢。三十年前,哀家的头发就全白了。七皇子那时脸上透着一股机灵劲,哀家怎么会忘记。” 皇帝淡淡的说道:“七弟今年秋天病逝了。” 张妃的手瞬间抓紧了被子。 “这三十年来,唯一闯进过冷宫,见过你的人就是七弟。谁曾想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心机如此深重。太后与朕一直以为东西仍在你手中。却不想你早交给了七弟!” 张妃看着皇帝,蓦然大笑起来:“你父皇没有拿到手,宠我一生。你们母子关我后半辈子,费尽心机想得到。只可惜,碧罗天的秘密,我一死,无人知晓! 我会交给七皇子?他是你的亲兄弟呢!” 皇帝冷哼一声道:“朕把他栓在望京一辈子。如今他死了,煜儿过了今年就二十岁了。他是七弟唯一的骨血。东西是在他手上吧?” 张妃啧啧摇头:“当皇帝的总是疑心深重。难道大魏朝如此不济?竟害怕碧罗天真的夺了陛下的江山?” “碧罗天的圣女嫁入皇宫,也没见碧罗天有人来救你。朕真是怀疑,让父皇小心防范了一生的碧罗天不过是个飘渺的幻想罢了。朕不怕,朕只是担心有人借机作乱,民不聊生罢了。” 张妃笑了:“先帝疑诚王,于是诚王才到荆州就病逝。皇上疑七皇子,七皇子就病逝。碧罗天是什么?陛下心里难道不清楚?” 她的双眼瞪大了,手缓缓抬起,瘦骨嶙峋如鸡爪般的手指着皇帝,像在念一个咒语:“先德仁皇后之子登皇位以袭正统。钦此。” 她的声音尖锐,盯着皇帝缓缓后仰。皇帝上前一步,却见张妃瞳孔放大,嘴里沁出一丝鲜血.死了。 他愤怒的吼道:“父皇对子民不好吗?朕对子民不好吗?他是德仁皇后的儿子就可以是个好皇帝吗?正统?什么是正统?为什么历经了三代,还不死心?!” 但是张妃已经咽了气,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充满了嘲笑讥讽之意。 皇帝喘了口气,大步走出。冷冷的看了眼服侍张妃的紫鸢道:“你的哥哥究竟去了哪里?” 紫鸢跪在雪地上,猛然抬头。先前那股惧意消失不见。一双眼睛几欲喷出火来:“奴婢不知。” “朕来告诉你。他跟着朕的七弟。一直藏在他的王府之中!”皇帝想明白了一切,眼前又晃动着老阿福一掌拍死自己的画面。 都想以死断了他的念想。可惜,还有一个人。皇帝怒喝道:“冷宫之中所有人杖毙!把东平郡王给我找回来!” 紫鸢放声笑道:“没用的皇上。大魏国注定了五世而亡!这是大巫师的预言,无人能违抗天意!”她嘴里吐出一口黑血,头歪到在一侧瞬间断了气。 皇帝深吸口气,冷笑。 当他真不知道吗?他想起与七王爷临终前的那场对话。 病榻前的七王爷已经撑不住了。他望着他,那目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先帝的子女多,只有他们俩是同胞兄弟。 “皇上,请不要让煜儿掌内库。他还小,他喜欢外出走走看看。这望京城就像座石头牢房,在这里活一生太闷了。” “七弟,你是在怪朕吗? 七王爷看着他摇了摇头:“你与母后都在疑我,疑我去见了张妃得了什么东西。我只是好奇,好奇父皇最美的妃子在冷宫里会变成什么样。如果可以,我宁肯当日没有进过冷宫。也许,我就能出了望京,做个逍遥王爷。” 皇帝冷冷的看着他道:“你真的没有吗?” 七王爷轻笑道:“我说没有,你会相信?你若是相信,就不会囤我在望京了。我这辈子走到头了。你还是不相信?我心甘情愿的留在望京,没有封号,替皇兄打理内库。皇兄还是不信,只能怪煜儿是我的儿子。皇兄疑我一生,没有找到那东西,就再圈禁他一生好了。” 皇帝犹豫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好,如果煜儿肯替我查出碧罗天的秘密。我就给他自由!他知道碧罗天吗?” 七王爷眼H青亮了,扯住他的袍袖道:“十几年前,臣弟心伤薛菲之死,曾去过她的夫家。臣弟怀疑她的夫家与碧罗天有关系,臣弟也曾嘱人去明月山庄查看。死士只带回了一幅地图。在书房墙上那幅画中。臣弟会让煜儿选择。若他甘心留在望京,就不会进宫见皇上。如果他愿意要下半生的自由,皇兄就给他一个机会吧!他一定会尽心替皇兄办事的。” 他终于答应了他。 皇帝面对冷宫清寂的殿宇,胸口起伏不平。他终于答应了他。他却在利用他的死,利用他的内疚与怜悯,为自己的儿子赢得了时间。皇帝深悔不己。如果自己不顾念亲情,那东西还在七王府! 他终于把一切想明白了。只恨不得将七王爷从墓中挖出来鞭尸。“朕赐你封号为信。你可对朕言而有信?!”皇帝咬牙切齿。 华敏郡主大江之上一艘大船顺江而下。 黑凤递过一封给东方炻。他看了嘿嘿冷笑了声。 风吹起大麾飘动,就像他此时的心情,起伏不定。他的目光望向大江两岸,尽是肃杀之意。 “公子,要不要去找朱小姐?”黑凤等了良久没见东方炻下令,见他默默站着吹江风,不禁暗叹了口气。 从小揍在手心里长大的公子,要什么有什么,府里美女还少了吗?却偏偏和老太爷一样,喜欢上朱家的女儿。是缘还是孽? “黑凤,母亲临终时我应允过她,一定要报仇。玉夫人一直不赞成我要朱珠不要三千万两银子。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的?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相貌过得去,却也不值得?”东方炻淡然的开了口。 黑凤瘦削的脸上闪过一丝认同,低下头去道:“黑凤不知道。公子自拿主意。 ” 柳叶眉轻轻上扬,像两撇俊秀的书法,意气风发。东方炻撑着船舷道:“白玛不会劫走她,更不会将那批护卫全杀了。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劫走她的人是东平郡王的人。他不会死。最初我怀疑过。但我现在知道,他不会死。回想起来,我就应该明白的。东平郡王狡猾多端,城府深沉……还是一个半点亏都不会吃的人。他劫走朱珠,是我的话让他感到了危险,来自皇帝的危险。他想跑,可是我不愿意让他置身事外!这么多年我家一直替碧罗天敛财。铜钱堆着绳子都霉烂了,粮草堆着发了芽,碧罗天的人怎么不来取?同样的胨姓子孙,凭什么我要为他人做嫁衣裳?我家从此与碧罗天一刀两断。我偏不信那些邪神天助,我不信凭我数代的准备,我就不能掀了皇帝的金銮殿!” 声音轻而有力,惊得黑凤单膝跪下,胸中气血翻涌,双目如赤,沉声道:“公子下令即可!” 东方炻深吸口气道:“去飞云堡告诉云铁翼。一匹战马都不准流出草原。快过年了,北狄野王正在心急冬寒无粮草越冬,让云铁翼把江北于州的边防图地形图送给野王。” 黑凤一惊:“老太爷不是向来反对向别国借兵的吗?” 东方炻冷冷说道:“谁说我要借兵?我只是要转移下大魏国皇帝的注意力。 我要看看东平郡王要怎么选。是儿女情长重要,还是大魏国的内讧分裂重要!我要他带着朱珠来求我。他背了谋反罪名想隐身,我偏不让他如愿!为了那东西我家忍了几十年。他想藏一辈子,我就让他主动拿出来。放出风去,就说东平郡王没死,暗中脱逃。我给皇帝一个借口公开缉捕他。如果有陈煜的消息,暗中通报官府。令船全速.回荆州。” “是!” 东方炻独自站在船头,喃喃说道:“陈煜,你是助皇帝,还是助我?助他你会死,助我,我要朱丫头。你会怎么办?” 杭州城外孤山下有座小小的庭院。白墙青檐,小巧精致。固外有梅花千株,皆尽怒放。 庭院不大,只有一进。进门倒厦之后是一方小小的天井。东厢两间,西厢两间。不弃与陈煜各住了东厢,小六住着西厢,还有一间是杂物房。屋子背后有小小的厨房。正房背后还有一座小花园,园子里单独有间茶室,便成了陈煜的书房。 小六别看着有时候像小孩,买下这座庭院的眼光却也不错。原主人这间茶室下铺有地龙,烧起火来,比院子里别处都暖。 茶室宽阔暖和,不弃就想冬天把茶室弄成榻榻米,白天收了地铺,晚上睡。 陈煜便嘱小六进城采买物品。用厚毛毯子铺了地。又买了不弃要的棉花与布回来。 他白天在茶室看书研究地图,不弃便端了针线篮子做抱枕靠垫。转眼间半个月就过去了。 冬天一日赶一日冷,陈煜一天有大半时间是在茶室里消耗掉的。不弃也不无聊,除了帮小六做饭外,没事就呆在茶室里听陈煜看着地图说大魏各地的风情。 她心里有数,陈煜和外面是有联系的。他在朱府里也一定有人。隔几日他便会告诉她朱府的情况,朱八太爷的情况。他带着她私奔,并非什么事都不做。偶尔他会去杭州城一趟,回来后却什么都不告诉她。 每当他外出回来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不再看地图,会带着她上山去打猎。 不弃记得只要自己开心,他仿佛就轻松许多。 他不说,她也不问。不弃看得出来,陈煜眼底总有层阴霾。 有天不弃趁他睡热了,拉看小六上山打猎。陈煜找来后,让小六砍够三百斤柴才准回来。 她极小心的说:“我又不是一个人去。没走多远。” 陈煜什么话也没说,当小六的面抄抱起她黑着脸回家。她心里害怕,路上一个劲认错。结果进了茶室,他扔她在毛毯上扑上来就呵她痒痒,大笑道:“好了,今晚小六没办法跑回来听壁角了。今晚我要抱你睡觉。” 不弃哭笑不得,笑着躲闪。却敏感的发现他的笑容里藏着的担心。闹腾一番后,那晚陈煜抱着她在茶室睡了一晚,她翻身,他跟着翻。她猛然坐起来,陈煜直接跳了起来。她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只好揉着眼睛说出恭。结果他就打着灯笼在茅厕外守着。 不弃只觉得心惊内跳。 第二天,陈煜在院子里削木头。花了两天工夫给她做了副精巧的弩弓。还在院子里立了个靶子教她练准头。 她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会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陈煜闷了半天才道:“不弃,你强一点,我才放心!” 害她当时就差点挂不住笑容。 但日子一天天平静过去。朱八太爷对外声称不弃在外游玩。得到这个消息后,陈煜的笑容变得明朗,不弃狐疑的想,他是不是和那条老狐狸做了什么交易。 不过,朱府平安无事,她也跟着轻松起来。 入冬后下了两场大雪,院子外的梅花散发出阵阵冷香。 不弃穿着粉红比甲,撤金白裙,披了镶兔毛的披风。双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望着小六,不住的跺脚:“哎哎,不要枝上的。要扫花上的雪。开谢了的可不要!小六,你轻功这么差啊!你一上树,那雪都抖完了。” 小六一身青衣短打,手上托着个淀青粉彩罐子,拿了支小刷子上窜下跳。听得不弃仍不满意,气呼呼的回头瞪她一眼。 好不容易扫得一罐子,他松了口气递给不弃:“给少爷煮茶去!” 不弃接过罐子放在鼻尖嗅了嗅道:“小六,老听人说梅花雪煮茶如何如何香。你知道雪是怎么来的么?我告诉你呀,雪是天上的灰结成团掉下来的。阴沟里的水,路上水洼里的水变成水汽上了天。然后吧,里面的渣子太多,天一冷就变成雪掉下来了。” 小六不屑的说道:“胡说八道!难道我家少爷年年都喝的是脏水化成的雪? 少爷要喝梅花雪煮的茶。我忙活一上午,小姐不过烧烧水而己。” 不弃哼了声:“我是心疼他,怕他闹肚子!朱家成天都喝梅花雪水,我也没喝出什么好来。煮茶最好是泉水。梅花雪梅花雪,劳民伤财附庸风雅而己。” 小六正想反驳,看到陈煜施施然自庭院里走出来,脖子缩了缩笑道:“反正梅花雪我弄来了。小姐用不用是小姐的事。我就赌少爷一口就能尝出是用什么煮的茶。” 不弃心想,真能喝出来?我弄把梅花煮进井水里,我看他能不能喝出来,当即便道:“好,一两银子!” “成交!”小六吐了吐舌头,喊了声我去砍柴,一溜烟跑了。 陈煜听到两人的对话,身影一闪又退了回去。他躲在院墙处偷看不弃,见她把装着梅花雪的罐子抖了抖,小六一上午的心血化为乌有。紧接着就看到不弃攀着枝头采梅花往罐子里塞,再从水缸里舀了瓢井水灌进去,得意的捧着罐子往回走。 “用这个糊弄我?”陈煜嘴角微微翘起,阴阴的笑了。 陈煜嗜茶,不弃想,这时候的人除了茶就是酒,要么喝补汤,的确没出息。 花样太少,就只能变些花样。讲究点茶具,讲究泡茶的水。 她捧了自己新研制的梅花井水进了茶室,隔了珠帘见陈煜正对着地图看。知道他又在找图上的碧罗天了。不弃暗笑,这样也好,免得他看穿这水了。 她把混了梅花的井水倒进瓦壶里煮,大声说:“你忙你的。我沏好茶给你端来。” 陈煜呵呵笑道:“好,看看你的手艺有无进展。” 看着水煮沸,空气中飘起一股梅香。 陈煜哟了声:“今年的梅花雪不错嘛!” “那是!让小六只扫梅花蕊上的雪呢。”不弃边答边用沙布滤掉煮烂的梅花。沏了茶,笑意盈盈的端了进去。 陈煜放开手中的地图,坐到矮几旁,取了一杯嗅了嗅道:“有梅香冷洌。” 呷了口又道,“茶是碧螺春。” 不弃笑咪咪的说道:“不错吧!说好了,我用梅花雪泡茶你喝,你今天就陪我去山上打野兔不作诗的。” 她痛恨这个时代的人,无事时偏爱吟诗作对。陈煜也不免俗,借口天冷无事可做.总出些句子逗她对。 前天出了句:“飞花扑窗入,我吟寒更切。”逗她说:“你如能对出下句,我就带你上山打野兔!” 勾得不弃费尽心思去想呀想,最后想到吃晚饭,一天过完。 她用陈煜做的短弩越使越顺手。二十开外射中红靶心绝无问题。陈煜带她上山打了几回兔子,让她过足了瘾。不弃颇有种我也是武林高手的自豪,兴奋得天天都想上山。 她眼巴巴的看陈煜慢慢喝完一杯茶,跳起来就去拿披风。 “等等,这茶不对!” 不弃心凉了半截。干笑着说道:“怎么不对了?” 陈煜笑咪咪的看着她道:“我嘴刁,骗不过我。这水么,井水煮梅花,香气过浓。碧螺春本身香气馥郁,两者相冲,茶味就变了。我说的可对?” 不弃嘟起了嘴:“我不作诗!” 陈煜刮了下她的鼻子道:“我知道。你作不来诗的。不过,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惊喜。我可以让你射得更准。你想不想瞄都不瞄,一抬手就能射下一朵梅花? 或者,我还能满足你一个要求。” 不弃顿时被勾得眼冒星星。她绞尽脑汁,拍掌道:“我想起一首诗来了。千山乌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走,去梅林!我要喝着温好的花雕看你舞剑!” 陈煜被她拉起来往外走,他尚沉浸在无比的震惊之中,喃喃说道:“绝妙好诗,她怎么随口就能做出这等好诗了?这个钓字用得真好。哎,你怎么做出这首诗的?” 不弃回头得意的笑道:“你剑舞得好,我就告诉你。” 进了梅林,白梅腊梅红梅墨梅层层叠叠,美不胜收。不弃裹着厚厚的披风,把剑递给陈煜。招呼小六搬了椅子凳子出来。烧起炉子,温着酒,笑意盈盈的说:“不是要梅花雪么?我要你舞剑,把梅花上的雪桃进罐子里。舞完剑,有酒喝,有梅花雪煮的茶吃。” 陈煜捏了捏她的鼻子,脱了外袍,露出一身黑色劲装。拿起瓷罐对不弃一笑,轻飘飘跃上了梅枝。剑光到处,一点雪色的雪花落进粉彩瓷罐中。身形飘动,灵动潇洒。一时间又让不弃想起了天门关他的英姿。 不弃撑着下巴,痴痴的看着他,喃喃说道:“太帅了!” 小六贼贼的低头对不弃说道:“我家少爷风流倜傥,我建议你以后千万别让他在别的女子面前舞剑。否则,你就麻烦了。” 不弃嗯了声,认真的说道:“小六你说的对。他只舞剑给我一人看就好,别的女人还是算了。” 正说着,突听外面有女子呀了声。陈煜蓦得收剑,跃至不弃面前,匆匆对小六说了声:“拦住了!” 他拉起不弃直奔向梅林深处。 这一刻两人都想起在朱府柳林中躲丫头的情景,不由得相视一笑。 陈煜抱住不弃低声说道:“这回总没有丫头要喊你回去了。” 不弃轻笑道:“可惜,外面有姑娘看到你舞剑追着你来了。” 她的手在他胸前摸来摸去,眼里满是促狭之意。粉红柔嫩的唇微微翘起,像极了树上怒放的红梅。 陈煜蓦得捉住她的手,抬起她的脸,狠狠的吻了下去。 扑面而来的热烈男子气息让不弃脑子一晕,踮起脚尖手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嗯了声。 那声音如此柔媚,鼻端馨香隐隐。陈煜抱得更紧,手顺着她的背脊往下托住她的臀部往怀里带,几乎要将她嵌进胸中。 远处传来小六可怜巴巴的声音:“姑娘,方才在下舞剑多有惊挠了!” “咦,难道我看花眼了?明明是个黑衣男子,怎么转眼就换成青衣了?请你家主人出来吧,姑娘我想和他切磋下剑法!” “真的是我呀!” 陈煜听到小六傻不拉叽的回答,气息一窒,松开不弃道:“你再勾引我,我就顾不得你才十四岁了!” 不弃砸吧了下嘴,舌尖舔了舔唇,环笑道:“我就喜欢让你吃不着!” 陈煜气恼的瞪着她,勾起她的下巴,头猛然低下,咬住了她的耳垂,含糊的说道:“有种你就喊痒别出声。让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他的气息传进不弃耳中,她浑身痒得发抖,咬紧了唇。脸渐渐的憋得红了,手用力地掐他的胳膊,最后忍无可忍张嘴就叫。 陈煜一把捂住她的嘴,放开她满意的说道:“现过几个月你就十五了。” 色狼!十五岁就敢下手?人家东方炻好歹还说的是十七岁呢。不弃鄙夷的看着他。狠狠的踩了下他的脚,瞪看他指了指外面。 陈煜满足的抱着她继续听小六怎么拦住来人。 “这片梅林是无主之林,姑娘我每天都来。我就不信,见不着那位使剑的高手!”远处一声娇叱。 陈煜叹了口气道:“遇到一个女剑痴了。难不成咱们要搬家?” 不弃不乐意了。好不容易把这里布置妥当。遇到一个爱惹事生非的女子,就要搬家?她坏坏的笑道:“你蒙了人皮面具去把她打发了。记得,用那张最老的!” 陈煜忍不住乐了。低声叮嘱道:“你不准出来看热闹。否则咱们就搬家!” 不弃知道厉害,点了点头。 陈煜抱起她绕到后院越墙而入,戴了人皮面具,便要出去。 “等等!”不弃看了他一眼,动手松开他的腰带,塞了个抱枕进去,再替他绑好。她拍了拍手道:“嗯,又老又丑,还是个大肚子。她准没兴趣了。” 陈煜哭笑不得:“别人是对剑法有兴趣。” “我不管!”不弃瞪了他一眼。 陈煜摇着头便出去了。 不弃跟在他身后,贴墙站着,准备听动静。 岂料陈煜才出门,就听到一声清淡之极的声音:“爹!惊动你了?” 不弃听到小虾这声爹,惊得木立墙下。一颗心像猫爪子在挠似的,恨不得冲出去看个明白。 院子外那姑娘的声音变得羞答答的:“小女子好剑法,偶见公子于梅林中舞剑的英姿,一时心痒。公子莫怪。” 陈煜挺着大肚子。小六瞟了他一眼脸抽搐了下,强忍着笑乖乖的站在他身后J、虾今天换了身黑色劲装,头发束起,做男装打扮。她偷来杭州不欲惹人嘱目才换的装。没想到才到梅林就听到小六与那位姑娘的对话。心知陈煜和不弃最好少见人,便绕到院门口施施然进了梅林。 她身材本就高挑,高出那姑娘半头。头发柬起之后,那张如雪后晴空般的脸带着淡漠的神情,一眼看去,像板了位玉树临风的公子爷。 “这位姑娘,在下无意与人切磋。你请吧!” 那位姑娘二八年纪,衣着华丽,娇俏可人。她轻咬着嘴唇道:“我是诚心想与公子切磋。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这时跟在她身边的婢女不服气了,一婢不满的说道:“我家郡主千金之身,你竟敢拒绝?” 郡主瞪了她一眼,抱拳道:“下人不懂事。公子莫恼。” 陈煜一听郡主二字,便知她是封地在杭州府的睿王爷千金华敏郡主。宗亲之中好武之人不少。睿王爷的小女儿华敏郡主自小爱武成痴,号称打遍杭州无敌手。他在望京也时有耳闻这位郡主闹出的笑话。 他轻咳了声,沙哑着喉咙道:“小老儿见过郡主。既然郡主诚心于武学,切磋几招也是可以的。点到即止,不可伤人。” 小虾应了声,从陈煜手里接过剑来淡然的说道:“家父有令。在下却有不请之请。” 华敏郡主眼睛放光道:“公子请讲。” “在下与老父仆从隐居于此,喜欢过清静日子。郡主身份娇贵,在下便破例与那主切磋一回。无论输赢,请郡主不要再来打挠。” 华敏那主眼珠一转道:“如果我输了,我就不来。” 小虾抬手道:“郡主请。” 华敏那主一拍手,身后长随递来一把剑。剑鞘古朴,流金嵌宝,一看便知是名贵之物。拔剑出鞘,剑发出清吟之声。剑光雪亮如一泓秋水。 她笑道:“这剑是切金断玉的宝剑。公子小心了。” 她挽了个剑花,一剑刺出,小虾嘴角抽搐,这叫剑法?不让她输得太难看便是。应付了十来招,见华敏郡主娇喘吁吁,手起剑至挑落了她头一支珠钗。 华敏那主呆呆地看着她,似乎不相信竟然有人可以打败她。眼睛放光像是见到了宝贝似的盯着小虾上下瞧。 小虾握得那支珠钗递过去温言道:“在下侥幸赢得郡主一招。” “还未请教公子贵姓?家中就只有伯父与贵仆二人吗?” 小虾皱了皱眉道:“在下复姓司马。” 华敏郡主脸一红,一跺脚转身就走。 “郡主,你的珠钗!” 华敏郡主身旁的婢女吃吃笑了,一人说道:“我家郡主送公子了!” 一群女孩子嘻嘻哈哈跑出梅林。 小虾看了看手里的珠钗,随手一掷,插进了梅树之中。她耸了耸肩转过身道:“郡王,我家小姐可好?这地方不宜再住了。我看那位郡主贪玩好胜,耍得一手花剑招便纠缠与人切磋,日后还会来的。” 陈煜苦笑道:“当然不能再住了。我怕睿王爷认我做亲家。” 小虾奇道:“什么意思?” 不弃这时从门里探出头来,见外面没人,便叉了腰吼道:“好哇,小虾原来你和陈煜狼狈为奸一起来瞒我!老头儿知道吗?” 小虾打量了番不弃,脸上浮起了笑容:“当时郡王在树皮上写了地址。画了瓣莲瓣。我想小姐一定很想和郡王在一起。福总管与哥哥知道定然是反对的,只好先瞒过他们再说。府里已经安排好了。老太爷不知道小姐和郡王在一起。我告诉他小姐平安,白玛是郡王的侍卫。郡王过世后把钱都给了小姐,这会儿小姐跟着白玛去拿银子去了。老太爷便让我赶紧来保护小姐。” 不弃忍住笑道:“你倒会撒谎。” 小虾理直气壮地说道:“小姐想和郡王在一起,又不方便公开此事。郡王是已死之人,我要瞒过府里,只能这样说了。” 不弃哼哼两声道:“这就是你们商量出来的瞒天过海之计?” 陈煜转开头,心虚的说道:“小虾既然来了,收拾下东西,商量下搬家吧。” 不弃愤愤的捶了捶他的大肚子,又咯咯笑了起来:“我也要扮扮,让那郡主叫我婆婆就更好玩了。” 小虾蹙着眉道:“如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地方。那郡主再来,我告诉她我是女人不就结了?” 陈煜低头看着腰间鼓起一团,愁苦的说道:“还是搬家吧。总不能让我总这样啊!” 小六终于没忍住,咧开嘴吃吃笑了。 陈煜瞪了小六一眼道:“做饭去!拦个人都拦不住!” 小六委屈的埋下了头。暗地里把华敏郡主骂了个狗血淋头。 进了院子,小虾看了陈煜一眼。他轻轻摇了摇头。小虾心领神会。 趁不弃与小六在厨房做饭,小虾在茶室轻声对陈煜说道:“北狄起了兵,破了寒山关。于州打起来了。府外多了很多陌生人。白渐飞来过府里想见小姐。被老太爷以去几位姑奶奶家走亲戚打发走了。另外,东方炻遗人托话给我。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飞云堡牧场养了三万匹马。” 陈煜倒吸口凉气。他摊开地图,顺着大魏与北狄交界处往南。飞云堡的马场建在于州边缘的草原上。这里离北狄不远。牧场背后更有一座大山,引以为大魏屏障。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顺着于州往下,落在了荆州。大魏国两位上将军。一位是领二十万兵马镇守石城的关野。另一位是驻守荆州领十五万水军的上将军陈树。 他喃喃说道:“东方炻真的要造反吗?” 小虾不解的说道:“这和东方炻造反有什么关系?” 陈煜心乱如麻。脑子里仿佛已经看到了东方家的兵力布暑图。 “你俩说什么呢?大厅开饭喽!”不弃娇笑着推开茶室的门。 陈煜笑道:“我正在问小虾米府的情况。回头再说吧。先吃饭。” 他走出茶室,握住不弃的手道:“今天有什么好菜?” 不弃笑着答了。 小虾跟在后面,看着不弃的笑容,心里慢慢涌起一丝同情与无奈。东平郡王想和小姐过自己的平静日子。看来是好景不长了。 且说华敏那主回了王府,满脑子都是梅林中黑衣公子的俊秀身影。脸微微红着,盘算着自己守诺不去,叫最疼自己的大哥前去了解番黑衣公子的情况。 才进王府就看到有客前来,她正欲回避摸回自己的院子。听到堂上睿王爷一声断喝:“敏儿,又上哪儿打架去了?” 华敏哆嗦下,挤出笑容道:“没有呢,父王。我出去赏梅了。” 她悄悄的抬头,又看呆了眼。睿王爷身边站着个美貌公子。他穿了身银白色的袍子,肌肤如玉,眉眼如画,正含笑看着她。 “这是望京莫府的莫公子。父王在望京城的生意伙伴。还不叫声莫大哥!” 莫若菲拱手掀了口:“见过郡主。” 华敏心想,今天开限了,平时瞧不上杭州府的公子少爷。今儿见了两个。一个如雪后晴空,一个如诗如画。前者冷洌似兰,后者尔雅如玉。 她正犯着花痴,睿王爷却极满意女儿的反应。看样子,这门亲事自家女儿是不会反对了。他微笑道:“敏儿,你不是好武吗?莫公子文武双全,你若能向他讨教讨教,定受益菲浅。” 华敏一呆,这位美丽的莫公子也会武?她怀疑的看了他一眼。想起今天被黑衣公子挑走的珠钗,扁了扁嘴道:“我不信。” 莫若菲微笑道:“郡主是巾帼英雄,在下这点三脚猫功夫怎么入得了郡主的法眼。” 睿王爷想到望京莫氏的产业,有心撮合,抚着胡须笑道:“莫公子别谦虚了。这话反过来说还行。” 华敏听了跺脚嗔道:“父王总是长他人志气!来人!” 长随送上剑来,华敏拔出来指着莫若菲道:“你敢与我比试一场吗?” 莫若菲与容王爷有生意往来。听说朱府孙小姐在外游玩未归,正想借睿王爷打听不弃在朱府的事情。一个娇生惯养的小罗莉,动不动就想学江湖侠女。他对华敏那主可没有半点意思。不过,睿王爷的意思他一眼就看穿了。 想到自己的目的,再看看华敏郡主娇憨的模样。莫若菲暗笑,这辈子除了有钱,还能泡泡身份尊贵的那主,也不枉转世一回了。 见睿王爷满脸鼓励期盼,轻轻一笑,走到院子里道:“在下便讨教郡主几招” o“你不用武器吗?” 莫若菲想了想自庭院中折得一枝梅花,枝头几朵腊黄的花骨朵含苞欲放。他温柔的说道:“在下擅长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郡主可不能大意了。” 话说的好听,却分明瞧不起她。华敏那主大喝一声,剑光闪动,一来就是狠辣的招数。 与小虾一样,莫若菲嘴角也是一抽。他可没有小虾那种要让华敏郡主输得不太难看的想法。身体侧过,轻轻松松握住了华敏郡主的手腕,摘走了她的剑。顺手将梅花插进了她的发髻。再托着剑送回去道:“郡主的剑。” 夺剑插梅还剑只在瞬息间完成。华敏郡主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剑莫名其妙地就到了莫若菲手中。她好武,天生却无内力,只习得些招式罢了。练剑久了,较寻常女子力气大得几分,常把自己的婢女打得满院子开跑,便以为武功学得不错了。在杭州城人人都让着她,谁也不敢招惹她,府里侍卫更是成天拍她马屁。 她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能一招夺她剑的人。整个人傻了半晌,佩服之余,又嫌丢人,竞一跺脚跑了。 生气了?莫若菲摇了摇头,把剑递给长随,抱歉的对睿王爷说道:“在下得罪郡主了!实在不该一招夺了她的剑。” “哈哈!不错不错!”窬王爷高兴得大笑起来,“敏儿从小爱武,从来以为自己武功不凡,四处找人比剑。这杭州府里的人都让着她,莫公子不知道,让她输好!省得她成天活在自己的梦中。不知天高地厚。” 莫若菲暗叫坏了。早知道怎么也该让她十招八招,一招就夺了她的剑,小姑娘肯定气坏了。 他堆起笑容道:“还是在下不对。不管怎样也该让让郡主的。” 谦逊体贴武艺高强家财万贯相貌出众。睿王爷越看莫若菲越对眼。拉着莫若菲进了正厅继续聊,热情地留他在王府住下。 华敏那主回到房中,对着镜子痴痴看了半天。鼻间嗅得梅香隐隐,莫若菲潇洒夺剑,伸手插梅的样子让她的心一阵狂跳。 她曾发誓要嫁个武功超过她的男子。今天是头一回输在小虾手中。丢珠钗时她便想,嫁给这样一个干净俊秀的公子不错。现在换回一枝梅来,满脑子又是丰神如玉的莫府公子。思来想去,比较了半天仍半斤八两,仍分不出哪个更好。 身边婢女打趣道:“郡主不是想请世子去梅林一会那位黑衣公子吗?不如叫莫公子去会会。咱们躲在旁边瞧,看谁打得过谁。” 一句话让华敏那主烦恼尽去,听说父王留了莫若菲吃晚饭,还让自己也去。 收拾打扮一番心无芥蒂的去了。 莫若菲听华敏郡主不停口的撺掇着他去和梅林中的黑衣公子比剑,心里烦闷不己。他离开望京千里南下是有正事要做,哪有功夫去替这位郡主打架找面子。 华敏郡主嘴一扁道:“他抢了我的珠钗。父王,莫大哥不帮我,你让府里的侍卫替我要回来!” 睿王爷心想,那个武艺高强的黑衣公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呢。望京莫府却是世家大族,若能将华敏嫁进这样的人家比得她突然要嫁一个不知道底细的江湖汉子强。他笑道:“看看本王这女儿,娇纵惯了。自己比剑输了,硬要本王替她找回面子。莫公子,你帮本王这个忙如何?回头再介绍苏州府的商贾与你认识。 想立足苏州府的商界,本王还是有些人脉可使的。” 莫若菲一听,当然笑着应下。 雨夜来客傍晚时分下了起了雨。淋淋漓漓打在梅花上染出几分冷香来。 “咚咚咚!”有人叩响了大门上的铁环。 此时陈煜不弃与小虾正在茶室叙话。小六心里嘀咕,今天怎么这么多事。午时来了郡主,来了小虾。现在是什么人来敲门。 他隔了门大声问道:“谁呀?!” 门外传来一个斯文的声音:“在下与书僮赏梅误了时辰,主人家行个方便,容我主仆二人避避雨。” 小六暗悔自己找了个冬天风景好的宅院。梅花开上一冬,这院子就没办法清静了。他透过门缝望出去。外面依稀能看到一个穿青色长袍的书生。身侧站着个书僮打扮的人,努力地替书生撑着把油纸伞。 小六松了口气,拉开了门栓。瞟了眼书生与那个书僮道:“我家院子小。府中是女眷,不太方便请公子入内。两位就切刳廓下避雨吧。我去禀报我家小姐一声,顺便给公子端点热茶吃食来。” 那公子拂了拂淋湿的半边衣袍,拱手斯文地说道:“有劳小哥了。” 小六赶紧避开,不受他的礼:“公子客气了。公子请稍候。” 他转过倒厦,脸上神情变得紧张万分。小六努力控制自己不用轻功,尽可能加快脚步。转过正房,小六提起轻功直冲进茶室:“少爷,白渐飞来了,说是避雨!他身边的书僮一双布鞋半点泥浆都没沾上,是个高手。” 来的这么快?一个月都没有过完呢。陈煜心里暗叹,温柔地望向不弃。 她坐在毛毯上,仰着脸望着他,浅浅笑着。似乎并没有把白渐飞放在心上。 小虾皱眉道:“我中午才到,他傍晚就找了来。是跟着我来的。对不起,小姐。我太大意了。” 不弃拍了拍她的手道:“别内疚。不是你大意,跟踪你的人是高手罢了。” 小六急道:“少爷,现在怎么办?” 不弃伸手握住了陈煜手,微笑着说道:“皇帝要你去查碧罗天,你却带着我住这里逍遥,他不高兴了。白渐飞既然去过朱府……皇帝用我威胁你是吗?在石城我见白渐飞的时候就知道啦,皇帝要朱家的银子。他要银子就不会为难我的。你走吧。只有我在这里,皇帝就不会怀疑你。” 她的手不冷,柔软纤细。一握之下却带给陈煜巨大的力量。他看了眼桌上那幅寒山钓雪图,图上歪歪扭扭的题诗唇角勾起一抹笑来。这是他握住不弃的手写的。她的手这么小,环在怀里的身体那么瘦,怎么可能抵挡风雨? 她也很聪明,自己没说也猜到为什么想带她私奔的原因。皇帝是用她威胁自己了。而自己怎么能让她为质。 “我答应过你,不会扔下你的。皇上不会大张旗鼓调兵来,白渐飞带几个大内铁卫来罢了。我还应付得了。”陈煜缓缓说道。他松开她的手,拿起了长剑。 不弃静静地看着他,限眸分外清澈:“你不杀他们,皇帝就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他还会利用你替他办事。你一动手,就是公然抗旨了。你杀了白渐飞带我走,皇帝一怒之下会拿朱府的人出气。我放心不下老太爷,还是要回来的。结果都一样,你就先离开吧。” 小六着急的望着陈煜道:“少爷,小姐说的对。白渐飞是跟着小虾姑娘来的,他不知道你在这里,皇上就不会怀疑你。我会保护小姐的。” 陈煜欲言又止。 他的目光不弃明白,她轻轻摇了摇头。朱八太爷重新给了她一个家。几位总管待她如珠如宝。她怎么能扔下他们不管? 小六匆匆说道:“我去前面守着。少爷,马在后院。”他一溜烟出了茶室。 陈煜捞起一旁的厚毛披风披在了不弃身上,细心替她结好带子。他轻轻说道:“皇上想要朱府的银子,不会为难朱八太爷的。不弃,你跟我走。天涯海角,总会有咱们的容身之地。” 他转身拿起长剑,背好长弓,伸手欲牵不弃的手却落了空。陈煜猛然回头。 不弃已经退到了小虾的身后。她轻轻说道:“我不会有事的,别担心。小虾.拦住他!” 小虾默默的抽出了匕首拦在不弃身前道:“郡王,我听小姐的。我武功不如你,但是他们已经来了。你与我打,没有带走小姐的时间了。” 陈煜脸色骤变厉声说道:“不弃,我没时‘间给你解释!你必须跟我走!皇帝不会让你平安的呆在朱府,你不明白?” 他的眼神像极了那个雨夜在王府叫她妹妹时的眼神。杂夹着哀伤和心痛。他膈着小虾向她伸出手来。不弃慢慢后退,脸上笑容灿烂无比。她对陈煜扮了个怪脸,满不在乎地说道:“等你查到了碧罗天,皇帝就不会怪你了。到时候你来接我就是了。” 院子里传来小六故意提高的声音:“我家小姐不方便见客,请公子二l手就一下在廊下避雨。” “麻烦小哥向你家小姐通报一声,朋友来访。” 小六详装怒道:“这位公子,你方才不是说贪看风景忘了时辰前来避雨?怎么又冒充我家的小姐的朋友?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渐飞呵呵笑道:“孤山野梅令人留连。在下一路跟着小虾姑娘前来是真,看风景误了时辰也是真。” 小六大声说道:“喂,都说了府里是女眷,你怎么还敢往里闯?!” 隐约传来打斗声和小六的大骂声。 “跟我走!晚了就来不及了。”陈煜眼神焦灼。他走向不弃,小虾手中的匕首挥出一道完美的光环,挡住了他的脚步。 “放心吧,我在朱府赚钱,你去找碧罗天。交给你了,小虾!”不弃冲他一笑,轻盈的走向门外。 陈煜心里着急,纵身跃起,不顾小虾的阻挡,伸手抓向不弃。 不弃背对着他,猛的推开了茶室的门,扬声说道:“小六,抱床被子给客人。雨这么大岂有撵人走的道理!” 风雨声从门外灌进来,扑上陈煜的脸。他停住手,望向门口打了个寒战。外面传来来人道谢的声音,他心里泛起股酸楚,扭头推开茶室窗户,一跃而出。 小虾轻叹了口气。她走出房门,见不弃站在廓下,满脸凄然。小虾心疼的低声问道:“为何不跟郡王走?北狄和大魏军在于州开战了,皇上不会让江南动乱。他不会动朱府的。哪怕找不到你,老太爷也不会有危险。” 不弃轻声说道:“我不会武功,我怕会拖累了他。我在,皇帝会相信他没和我在一起,他去找碧罗天了。东方家太强,只有皇帝相信他,他才不会腹背受敌。走吧,随我再去会会白大人。” 她没有回头,只盼着陈煜能早点离开。不弃隐隐又觉得奇怪。陈煜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设计谋反的罪名,诈死。不就是为了方便去找碧罗天吗?为什么他突然不想查了呢?为什么他要带自己私奔? 不弃顾不得再想下去,看了眼小虾。 小虾自她身后直冲进前院,冷笑道:“白大人的鼻子灵得很嘛。” 白渐飞身边的书僮收了手。 小六揉着胸口大声说道:“姑娘,这两人不是好人!” 小虾冷冷说道:“小六,你退下照顾好白大人。白大人的书僮功夫不错。我手痒了,想领教几招。” 那书僮见白渐飞微点了点头,倨傲的说道:“你是男是女?” 小虾目中闪过寒意,轻叱了声,冲了过去。 雨幕之中两条人影霎时在天井之中斗到了一起。 小六看到白渐飞悠然自得的模样,怒由心起,暗骂道我照顾你,我这就照顾你!他阴险的瞟着白渐飞,对准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小心!”不弃正踏进院子,看到一枝箭射向小六,吓得大喊了声。 小六也看到了。他收脚不及,翻身在地上打了个滚。廓下先前站着的地方钉着一枝余势未消的羽箭。白渐飞还带有人来!小六心里发寒,暗暗替陈煜担心起来。 白渐飞负手望着不弃,唇边笑容越来越深。他回头得意的看着狼狈不堪的小六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古人诚不我欺也。” 小六爬起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飞快的跑到不弃身前站定。 不弃暗叹,堆了满面笑容道:“小六,别杵在我面前当挡箭牌了,沏壶好茶来。白大人,请你的书僮保镖们都住手吧。天寒地冻的,当差也不容易!”她转身进了正房,点燃了灯,坐在正堂左首。 白渐飞对外喊道:“咱们是来作客的,又不是来比武打擂台的。住手!” 东厢房跳下一个手持弓箭的中年男子,站在廓下,面对正房目无表情地站着。 院子里那个书僮打扮的小伙子闻声收了拳,翻了个白眼道:“我家大人叫停手了。” 小虾眉一挑,匕首脱手而出。那书僮骂了声无耻,翻身躲过。眼前突然冒出个拳头,他的手下意识抬起招架。小虾拳头突收,飞起一脚踹在他胸口。众人听到咚的声巨响,那书僮被小虾踢飞撞在倒厦的墙上。 他揉着胸口怒道:“我家大人都说不打了,你怎么不讲规矩?!” “我家小姐可没叫我停。这一脚是替小六踢的。顺便告诉你,我是女人。和女人讲规矩,你傻了吧?”小虾淡淡的说完。返身走进了廓下。 不弃心疼的看着她。小虾身上的衣裳被雨淋湿完了,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落。“白大人在这里,没人会伤得了我。换衣裳去。” 小虾没有动。 不弃怒道:“没听到我说话?” 小虾淡淡的说道:“听到了。等一会儿。”她突然出手,掐住了白渐飞的脖子冷冷问道,“元崇知道吗?” 廓下那个中年男子手中的箭指着小虾喝道:“放开我家大人!” 白渐飞并不慌张,艰难却平静的说道:“你放心,他迟早会知道。我是陛下的臣子,问心无愧,无不可对人言。何况他是我的朋友。” 小虾扬手将白渐飞摔进了院子,那书僮抢前一步接住白渐飞,低声说道:“大人,这娘们如此无礼,不如……” 白渐飞摇了摇头,推开他,整了整衣衫,笑容可掬地站在小虾身前道:“小虾姑娘别生气。跟踪你的人一共有七个。每一个都是高手。你没发现不是你的错。 ” 黑色劲装贴服在小虾身上,雨水顺着美丽如雪后晴空的脸淌下。她冷冷看了眼白渐飞,扭头走进了西厢房。 不弃笑呵呵的说道:“她就这脾气,白大人别和她一般见识。请来饮杯热茶吧!” 白渐飞施施然进了正房,掀袍坐在不弃右首,摇头叹息道:“元崇怎么会喜欢上这头母老虎!” “元崇眼光不错。” “非也。我觉得元崇眼光很有问题。在你的及笄礼上,我就发现了,小虾再美,也夺不走你的光彩。” 不弃愣了愣,哈哈大笑:“多谢白大人夸奖。白大人动用七名高手跟踪小虾来见我有什么事吗?” 白渐飞认真的答道:“听闻小姐在回苏州的府中被白玛劫走了。渐飞心急如焚赶到朱府,朱八太爷说小姐走亲戚去了。不亲眼看到你平安,渐飞放心不下。 不弃笑声顿止,板着脸道:“你现在看到了?男女有别,夜已深了,我不方便招待你们。白大人想避雨,可以带看你的书僮保镖在倒厦歇一晚。我要休息了“o白渐飞站起身道:“好。我便在倒厦歇一晚。明日请随渐飞一起回苏州吧。 朱八太爷很想念你。” 他走到门口,正遇着换了衣裳的小虾和小六走来。白渐飞微笑着回头:“我带了十七个人。你最好劝小虾别再动手,我不想伤了元崇的心上人。早点歇息。 不弃轻叹了口气,对小六说道:“找机会离开去找你家少爷吧。别再跟着我了。走得一个是一个。” 走进茶室后,不弃对小虾说道:“皇帝看样子要盯死朱府了。明天回去吧。 小虾沉默了会儿道:“小姐不用担心老太爷。你离开,郡王才会安心。” 不弃平静的说道:“不,我不在他身边,他才更自由。只要他能查到碧罗天,皇帝就不会对付他。朱府家大业大,对皇帝来说,是会下金蛋的鸡。他不会杀鸡取卵。我是朱府的继承人,我不会有什么危险。” “你错了,不弃。”窗户被推开,陈煜站在窗下幽幽的看着她。 碧罗天的预言他没有走!不弃惊喜的同时又惶恐的往外张望。 小虾迅速出了茶室,守在了门口。 陈煜手指轻弹,熄了房中烛火。他翻窗进屋,将她拥进了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不弃,走不了啦。白渐飞调了杭州府的府兵,把这里全围住了。” “怎么力、?” 陈煜狡黠地笑了:“他不知道我在,我就躲在茶室里不出去。你忘了,这间茶室你建了的榻榻米是空心的。” 茶室铺有地龙,冬天烧起火来,暖意弥漫整座茶室。不弃硬逼着小六和陈煜做了几天木工,将茶室一分为二,里间比外间高出两尺,搭起了一层榻榻米。 白渐飞绝对想不到陈煜还在这座小宅院里呆着。不弃松了口气,懒懒的偎在他怀里。明天她随白渐飞回朱府,兵撤走,陈煜也会离开。这是最后一个晚上了。她环抱着他的腰低低说道:“为什么说我错了?” 陈煜轻吻着她的鬓发叹道:“傻丫头,皇上要银子找朱八太爷就行了。为什么白渐飞一定要找你?皇上要的是我埋在柳林里的东西。他是要用你来要胁我交出那东西。皇上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只能逃了。我又不能扔下你不管。思来想去,还是带着你私奔的好。” 不弃纳闷地说道:“把东西给他不就行了吗?” 陈煜沉默了半晌道:“不弃,我不能给。谁也不能给。皇上,东方炻,我都不能给。那东西是邪物,能逆天。” 陈煜总不可能埋了颗原子弹在朱府吧?不弃嗤笑了声道:“我可不信什么邪物。这世上哪有什么能逆天的东西。多半是什么神棍胡口乱掐的。” 陈煜的手指自她脸颊上轻轻滑过,双臂收紧,将她紧紧压在怀里。黑暗中,他的眼眸闪烁着一丝惧意。他将看到那东西时的恐惧深深的埋进了心底,轻声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弃好奇的问道:“究竟是什么呀?” “父王幼时跑进冷宫,见到了碧罗天的圣女张妃。他听到了一个预言,说大魏国五世而乱,拥有碧罗天圣物之人将承大统。”陈煜斟酌了会儿,轻声告诉不弃,“父王一时好奇,偷偷收留了张妃的哥哥,我的师傅老阿福。他相信了这个预言。自从他离开冷宫之后,皇上就疑心他了。借口太后舍不得父王,将他圈在了望京。最是无情帝王家。父王只能紧守着这个秘密,半点风声都不敢透露。他过世后,那东西就留给了我。他希望我能找到碧罗天,获得力量,让预言应验。” 不弃忍不住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预言。说不定是哪个王爷想谋反夺江山想出的把戏罢了。” 陈煜轻叹了口气道:“你说对了一半。先德仁皇后宠冠后宫,皇位却没有传给她的嫡子诚王。先帝登基之后,诚王才到荆州封地就病死了。都说诚王没有后人,我一直在想,东方炻没准是他的后代。陈字拆开可不是尔东之意?他单名一个炻字。和我同辈的皇室嫡宗名字里都有一个火字。太子名烁,二皇子名烨,三皇子名烃。皇上只知道那东西能破五世而亡的预言。东方炻想要那东西,自然是为了夺江山。也许当年皇位旁落,先帝是使了些手段的。也不知道东方炻怎么活下来,他背后还有些什么人。” “除了年年北狄骚扰边境外大魏国很太平。皇上倒也不是个坏皇帝。把东西给他,破了预言,让东方炻不能造反。岂不是皆大欢喜?” 陈煜沉默了。 不弃突然警觉,怜惜的对他说道:“对不起,我想得太简单了。你把东西给了皇帝,他也不会放过你的,是不是?” 陈煜抵着她的头闷声说道:“是啊,你就当我自私好了。我不肯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天下太平。” 不弃哎了声笑道:“改朝换代早晚都会有的事。皇帝得了那东西不见得天下就不会乱。东方炻没得那东西,以东方家早几十年前就开始敛财,发展势力。他一样会造反。他们想争江山就争去好了。咦,你刚才说得碧罗天圣物之人将承大统。你父王私心藏了那东西,不会是希望你去当皇帝吧?” 陈煜忍俊不禁:“现在才反应过来?你说我交出那东西,皇帝会放过我?坐江山的人只有一个,谁想坐那把椅子就打呗。如果我估计不错,离东方炻起兵造反的日子不远了。不弃,你答应我。一有机会就跟我走,别的什么都不要管。” “可是朱府呢?” “放心吧,历来皇帝都不会动世家大族。朱府一倒,江南就陷入混乱。所以,皇上是会保住朱府的。” 不弃明白了,东方家在几十年前就扶持朱府,等到今天,只要拿走朱府的银子,江南不战自乱。可是她又疑惑地问道:“东方炻为什么摆出一副不要银子要人的架式?当年东方家的老怪物上门下聘,也是要母亲不要银子。怎么也说不过去呀?” 陈煜身体僵了僵,随即笑道:“傻丫头,飞云堡是他家的,明月山庄是他家的。销金窟,一两赌坊,还有你曾说过的苏州河上最红的妓舫。东方家不缺银子,当年想娶你母亲。现在东方炻想要你,不外是想获得江南世家的承认。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江山打下来,皇位也坐不稳。” 不弃觉得他说的有理,压根儿没注意到陈煜的异样。她的心思又被飞云堡吸引过去了。云琅的身影浮上心头,心里隐隐浮起无奈与哀伤。难道那个爽朗热情的云琅也将被东方炻卷进战争? 飞云堡如果是东方家的,飞云堡主的女儿嫁给了望京莫家。两者是姻亲,那么莫若菲呢?与自己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山哥,他又会在这场古代的皇位争取战中扮演什么角色? 不弃越闲亟头痛。陈煜的手指搁在她脑门上,轻轻的揉着:“扁舟泛湖,看花饮酒。任他心高,我自逍遥。不弃,我只想与你离了这些事非。” 不弃捉住他的手,交叉而握,盈盈笑道:“好。” 她的眼睛像天际闪烁的星辰,灰蒙蒙的天光里,陈煜觉得此时的不弃美丽的让他心醉。 莫若菲来了雨下了一夜,至天明时方止。 小虾闭上献努一夜未睡眼睛有些酸。她再睁开眼里,簿薄单眼皮里闪过一如既往的冷静。 身后茶室的私语声渐渐低沉,她轻舒了口气。心头不自然闪过元崇傻呼呼的脸,情不自禁的想,元崇在望京做什么呢? “白渐飞走了!”奔至二门报信的小六高呼一声,惊醒了小虾。 “走了?”小虾和推开窗户的不弃同时惊问道。 小六点点头:“我打开门看到外面的帐莲没有了。在梅林里溜了一囤一个人也没看到。” 宅子小,不弃不欢迎他。白渐飞倒也识趣,并没有在倒厦里呆一晚,而是带着那个书僮和持弓箭的人在院门外搭了座帐篷。 不弃疑惑道:“他不是说想让我和他一起回苏州?他怎么就走了?打草惊蛇,然后引蛇出洞?小六,你去门口盯着,你家少爷还没走呢!” 小六啊了声,见陈煜移开一块木板,从榻榻米下钻了出来。他喊了声少爷,急急的跑前院守门去了。 榻榻米下的地上铺了床棉被,陈煜没有半点不舒服的感觉。他伸了个懒腰笑道:“我想明白了。白渐飞书读得多了,喜欢不战而曲人之兵,总以为自己谋略过人。他认为带大批士兵围了宅院上门惊扰,咱们就会有顾及。然后玩一招突然失踪,叫咱们看不适他的心思。再留两个眼线在暗处守着。普通人先惊后慌之下总会有一些举动。他便可以从这些举动中看出秘密来。皇上怎么可能让他知道那些秘密,最多让他联系我,诓我回望京罢了。至于朱府,他也不敢动。他很聪明,感觉到中间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只不过,帝心难测,他想探得个中秘密,是在替自己找死。” 不弃抿嘴笑道:“那你还躲着他干嘛?” 陈煜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偏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这里,急死他。让他想破脑袋也找不到我。” 不弃心里暖呼呼的,故意叹道:“哎,外面就两个眼线,那你可以悄悄离开了。” 陈煜握住她的手,温柔说道:“不是我,是咱们。不弃,白渐飞以为你不敢抛下朱府。皇上不好明着拿我,咱们可以趁机走了。” 听到两人对话,小虾轻轻一笑,返身出了茶室。 正在这时,小六又奔了回来说道:“又有人来了!” 陈煜看了看小六拿来的名刺,头痛的说道:“莫若菲来做什么?” 小六说道:“和昨天那个郡主一起来的。” 不弃想了想问陈煜道:“咱们现在走可以吗?” 陈煜摇了摇头道:“至少要等到晚上,白天不方便摆脱白渐飞的眼线。” 不弃为难的说道:“可是我现在不想见他啊,懒得和他解释半天。”隔了这么远,他还是来了。她限里有着浓浓的忧郁,她和他再以死相隔,似乎也摆脱不了纠缠的命运。 小虾说道:“我去吧。他们并不知道小姐和郡王在这里。莫公子与那个郡主一起来,是冲着我来的。”她拿了陈煜的剑,和小六镇定的出去了。 不弃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着屋子里的布置心渐渐的沉了下去。这里的一切别人看不出端倪,莫若菲一定能。他能因为自己喊他一声山哥失态,他一定能看出茶室布置中透出的异样味道。 陈煜好笑的看着她道:“他最多吃惊你怎么会成了朱府的孙小姐。” 不弃心里很乱,其实她现在已不太害怕莫若菲知道她了。但心里仍然慌乱。 她苦笑道:“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你又不方便让他瞧见的。我不想一个人面对他。” 陈煜以为她对从前的经历仍然介怀,轻轻拥住她道:“如果他闯进来,咱们一起躲了就是。” 不弃轻轻叹了口气,环抱着他的腰喃喃说道:“我这一生都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纠葛。到了晚上咱们就走吧。随便到什么地方都好。” 她身上透出的浓浓忧伤让陈煜心起怜意。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淡然的说道:“好o” 小六打开门,莫若菲一袭锦衣长身玉立。 他身后的华敏郡主在看到小虾的瞬间眼睛一亮,她把莫若菲往前一推道:“我说过不来的,可是我这位朋友非要来领教你的剑法。他硬拉着我来的。” 小虾淡漠的看着华敏郡主,目光慢慢移向莫若菲:“对不住,我没有和人比剑法的嗜好。” 她示意小六关门,莫若菲笑了:“姑娘不欲有刳下比剑,走得渴了,能否请我们喝杯茶?” “姑娘?”华敏郡主失声惊呼,看了小虾几眼,娇俏的脸涨得通红。 莫若菲了然的看了她一眼,对眼前脸似冰雪的小虾产生了浓浓的兴趣:“在下的表弟云琅曾说过,江南朱府孙小姐身边有位武艺高强,性情冷漠的女保镖。 不弃.她还好吗?” 小虾冷冷说道:“我家小姐姓朱,莫公子认错人了。” 莫若菲愣了愣,望向门内宅院心情复杂。她的保镖在这里,她在吗?突然想见到不弃的心让他失去了冷静。他偏过头对华敏郡主道:“郡主,你不是想讨回你的殊钗?” 华敏郡主啊了声,又羞又气的望着小虾道:“还我珠钗!” 小虾下巴扬了扬:“好象插在那边梅树上。” 华敏郡主几时爱过这种奚落。将小虾认成男人已经很丢脸了,定情的珠钗还被她随手扔在梅林之中。 还没等她说话,小虾便道:“各位请。关门。”她回转身欲走。 华敏那主一跺脚道:“她敢抢本郡主的珠钗,给我檎下!” 跟来的王府侍卫闻声拔刀,冲过去将小虾和小六围了起来。 耳旁听得刀剑叮当,莫若菲微微一笑,提声喊道:“不弃!大哥来了!”他身形展动,目光在空旷的院里一扫而去,直奔后院而去。 小虾心里着急,见华敏郡主轻咬着唇满脸委屈。她恨华敏无中生事,击倒两名侍卫之后奔至华敏身侧。 华敏郡主冷哼了声,扬剑便刺。 一招,她还没看清小虾的招式,手里的剑就被打落在地。 小虾毫不留情的说道:“以后莫要带剑出杭州府。”她收了剑扬声说道:“小六请那主正堂奉茶,王府侍卫们都请住手吧。” 黑袍晃动,追进了后院。 莫若菲呆呆的站在茶室之中。日式的榻榻米,散落扔在上面的心型抱枕都让他心里涌出一种极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的腿极沉重的移动,目光突看到书桌上那幅寒江钓雪图。“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他喃喃念着画上的诗句,脸上哭也似的难看。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便只有她了。和他一起坠落山崖的小不点。 她没有死,她和自己一样穿越到了这个异世。莫若菲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时光回转,他还会不会为了几千块钱逼着她去骗婚。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回到前世,他一定会对她好,宠她护她。 他也曾经惧怕过,因为她的出现会毁掉自己现在的一切。可是现在,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想与她相认,想和她说会话。 小虾此时冲进茶室,没看到不弃与陈煜,心知他二人躲进了榻榻米下。心中一定冷声说道:“莫公子,擅闯我的内室是大家公子所为?” 莫若菲指尖颤抖,回过头看向小虾,眼睛渐渐的红了:“你,你可想吃碗奶汤面?” 小虾本来就是清冷之人,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并无太大反应,只把头转向一边。 莫若菲见她不理不睬,神情冷淡之极。他心里又是激动又是酸痛,拿起那幅画低低说道:“你别否认。难道这首诗是小六写的不成?” 院子小,只有小六与自己。不是小六写的,只能是自己了。小虾淡淡地说道:“是我写的又如何?我与你索不相识,不知莫公子何以对一首诗如此介-怀?” 她越是这样说,莫若菲越是肯定。他扔下画上前两步急声说道:“这么些年你怎么过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虾戒备的看着他,沉默片刻后道:“我怎么过的与你无关。我叫司马小虾” o“司马,江南赌技世家司马家。怪不得,随州一两赌坊的风水大轮盘是你做的。怪不得。哈哈!小虾,小虾,我终于找到你了!”莫若菲想得明白,竟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中带着股释然的兴奋,又有种莫名的悲怆。 小虾冷静的看着他,一动不动。 追来的华敏郡主被他的笑声惊愣住,大喊道:“莫公子你别笑了,你替我教训她!” 莫若菲收了笑声,温柔的看了眼小虾,对华敏郡主拱手道:“郡主,小虾得罪了郡主,我替她道歉。郡主若不嫌弃,我教郡主几招绝妙剑法可好?” 他此时心里痛快之极,多年缠绕于心的石头落了地。绝美的脸上隐隐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华,纵是小虾,也被他的绝色美貌震憾了心神。 华敏郡主看着莫若菲,心里还在别扭着,嘴里已轻轻吐出一句:“哦,好啊“o“郡主,在下遇到了故友,想叙叙旧,郡主可否先行回府,在下回头就来王府。学到这几招绝妙剑法,郡主的剑技将更上层楼。”莫若菲温温柔柔的哄着华敏郡主,他知道华敏好武成痴,便以绝妙剑法相诱。 谁知华敏郡主脸色一变,盯着小虾,越看越觉得她美得不染尘埃。见莫若菲为了她道歉,称为故友,要私下叙旧,心里莫名的难受。她冷哼了声道:“你废了她的武功,本郡主就饶了她!否则我定叫父王治她藐视皇室宗亲之罪!” 莫若菲目中寒光闪动,笑容越发和熙:“小虾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郡主看在下薄面,饶过舍妹吧!” 华敏吃惊的看着冷漠的小虾,再看看莫若菲,讷讷说道:“她,她真是你的亲妹妹?” “如假包换。当年我兄妹二人失散,约定以诗相认。我若没看到这首《江雪》,又岂知亲人仍在世间。请郡主原侑合妹!”莫若菲半真半假的说着,对华敏郡主深揖一躬。 小虾知他是替自己解围。她也不愿招惹华敏郡主,索性不开口站在旁边看戏。 华敏那主见莫若菲满脸诚挚,侧过身不受他的礼,轻声说道:“你说过教我剑法,你可不能食言。” 莫若菲温柔的看着她道:“在下绝不食言。郡主大度,若菲铭记于心。” 华敏那主瞟了眼小虾,想起自己昨天还在为选哪个为夫婿发愁,竟卟的笑出声来。她摆了摆手道:“好吧,我在王府等你。小虾姐姐,你的剑法好,你也来王府教我剑法吧!” 小虾勉强地嗯了声,算是回答。 华敏走后,莫若菲极熟埋怨她来:“傻子,你多说几句好话哄哄她不就成了?从前你见人说人话,一张嘴比抹了油还滑,怎么连性子都变了?” 小虾淡淡的说道:“我什么性子关你什么事,莫公子,多谢你替我解围。你走吧。” 莫若菲全身如坠冰水,冷得打了个寒战。他盯着小虾,轻声说道:“我知道,你还在怨我。怨我把你卖给一个傻子。你可知道,你跳崖的时候,我有多么害怕?我醒来后总是梦见你摔下山崖的情景,夜夜噩梦不复醒。” 他伸手去拉小虾的手。小虾眉心微皱,侧身避开,转头就往走。 她不想让莫若菲继续留在茶室,引他离开才是上策。 “站住!”莫若菲被她的冷淡激怒了。“你怨我我知道,我打过你,骂过你,可是我也养大了你!没有我,你能长大?你不去偷不去骗,咱们怎么活下去? !” 小虾冷笑:“有手有脚只有偷骗才能过活?莫公子,我不认识你。你也别对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莫若菲倒吸了口凉气。什么时候小不点敢这样顶撞他?什么时候她敢看不起他?他望着小虾美丽出尘的脸冷笑着想,装圣女?她敢在他面前装! 他突然出手,手势如鹰,大擒拿手施展开来,一心想檎得小虾好好教训一番。 小虾并非不会武功的不弃,眼睛微眯,身体腾空翻起,往后掠开。 莫若菲眼中只有前世那个被他打怕的小不点,见小虾躲避,轻功高明,竞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怪不得你敢对我这样。原来是学了武功有持无恐!也罢,我就试试,看你现在是不是真的能逃开我!” 小虾不发一言,只往梅林中奔去,一心要引开莫若菲。两人一前一后眨眼工夫就奔进了梅林。 听到外面动静全巫努陈煜着急地推开木板,将不弃拉了出来,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别孔努不弃。我在呢,别怕。我不会给他机会,再不会给他机会伤害你。 ” 她全身酸软,簌簌发抖,泪水淌了满脸。手还咬在嘴里,已沁出血来。 陈煜心痛的去拉她的手,不弃咬得紧,一时竞没有拉开。她的模样像极了梦魇中的人,陷进深深的泥淖拔不出腿来。陈煜长叹一声,抱紧了她,轻声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不弃猛抽了下鼻子,低头就看到那幅寒江钓雪图。 陈煜抽出她的手,摸出块绢帕襄住咬破的伤处。他知道现在不是问她的时候,坚定的说:“此处不宜久留,我们现在就走。” 不弃张了张嘴,终于颤抖看吐出两个字:“小虾……” “放心.她会照顾好自己。” 陈煜抱起不弃,翻出了院子,直上孤山。她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颤抖着。 莫若菲进茶室之前,他拉看她躲进了榻榻米下。她那会儿还冲他调皮的笑。 明明听到脚步声,却对着他的耳朵呵气,手不老实的在他胸前摸来摸去。他不看她也知道她在偷偷的笑。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甜蜜。 然后,听到莫若菲对小虾说第一句话时。不弃就变了。 陈煜记得清楚,上一次听莫若菲说奶汤面的时候,是在莫府凌波阁。那一次,莫若菲当自己的面脸色大变,把不弃逼哭奔进了院后的松柏林。 莫若菲又说起了奶汤面。 他看不见不弃的脸,却也知道她在害怕。她的身体颤抖,手慢慢的冷下去。 他从来不知道莫若菲和不弃之间还有这段往事。莫若菲竟然曾经要把她卖给一个傻子。陈煜心酸得愤怒。 孤山的山路泥泞。未化的雪浅浅铺在山上。一片苍茫。 直奔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回头已看不到山下庭院。陈煜放下不弃喘了口气。 不弃靠在他身上,抬起头怯怯地望向身后。 他露出笑容柔声道:“好了,这里无人,咱们歇会儿再走吧。” 不弃回过神来,歉然的看了他一眼道:“我没事了。我只是早把那些事情忘了。乍听到他说出来,我有些吃惊。” 陈煜轻声问道:“你怕他?” 不弃打了个寒战,想挤出笑来,努力半天终于放弃。她转开头,山间静寂,前尘往事纷涌而至。莫若菲会因为她夜夜噩梦?他为了小虾向华敏郡主赔礼。他心里是真的想护着她吗?如果相认,他不会像前世一样对她了吗? 陈煜拉过不弃,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什么时候卖过你?什么时候你跳过山崖?” 不弃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该怎么告诉陈煜?她该怎么说才好?! 陈煜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道:“你咬我便是,咬自己的手做什么?很好吃吗?我试试!” 他解开绢帕,嘴唇落到那排牙印上,轻轻的舔着。 不弃眼H青又是一红,低声说道:“我再不怕他了。别担心我。” 陈煜将她的手包扎好,笑道:“我知道。不过,如果我有什么事,你也不要担心我。” 不弃重重的点了点头。陈煜限眸中闪过一丝温柔,手指自她颊边擦过,轻轻摁住了她颈边血脉。她眼前发黑,只来得及看到他微蹙的眉就软倒在他臂弯里。 “出来吧!”陈煜弄晕不弃,淡淡的冲身后树林说道。 白渐飞闪身而出,呵呵笑道:“长卿。你果然在这儿。” 他自得的笑着,兴奋于自己的神机妙算。他身后慢慢走出十个大内铁卫,飘起一股肃杀之气。 陈煜恍若不见,抬手道:“披风拿来。” 白渐飞解下自己的披风,却不敢走近,扬手抛给了他。 陈煜用披风襄住不弃,轻柔地将她放在地上。宽大的披风挡住她的脸,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睛紧闭着,将她看向他的震惊疑惑通通关在了外面,只余下宛若睡熟的脸。 “东平郡王接旨。”白渐飞从怀里拿出圣旨,眉微扬,语气严肃。 十名大内铁卫,还有七名是在前院吗?陈煜心里盘算着,跪下接旨。 “着东平郡王回京觐见,不得有误,钦此!” 陈煜接了旨笑道:“渐飞,我这就回望京。朱府小姐就劳烦你送她回去了。” 白渐飞点头:“这是自然!” 陈煜俯身抱起她,认真的说道:“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个孩子,你别吓唬她了。” 白渐飞扬手放出一枚烟花,不多时,山下奔来数匹马。守在前门院外的七名大内侍卫牵了马上山。 陈煜抱起不弃上马正要走,白渐飞止住了他,他微笑道:“郡王回望京耽搁不得,咱们兵分两路。我送朱小姐回去。” “好。”陈煜伸手将不弃递给他。 一切都正常而平静。环绕在陈煜身边的十七名大内铁卫眉宇之间的紧张不知不觉也放松了。 就在这时,陈煜手势一变,一手将不弃横置马前,一手已拎过白渐飞,掐住了他的咽喉喝道:“下马杀了,往西走!” 白渐飞咽间被拿,仰起脖子只觉得下一刻陈煜的手指就将捏碎他的咽喉。手乱挥着逼出话来:“退,退后。” 陈煜轻轻一笑:“没听到白大人的话?他可是钦差。他伤了一根头发,你们都要掉脑袋的。” 那十七名大内铁卫不发一言,下马杀马,往西速奔。 陈煜眼里闪动着寒意,提掌将白渐飞打晕,抱着不弃纵马往东急驰而去。 一厢情愿的莫少孤山之上烟花炸响的瞬间,小虾悚然回望。她手腕被莫若菲敲中,酸麻之时,长匕掉落在梅树之下。 也就这么一愣神,莫若菲已欺身近前。他掐住了她的腕脉,拿住她的双手反剪于后,牢牢将她锁在胸前。 那张绝美的脸上带着丝满足得意的笑,他空出一只手自小虾的脸上轻轻滑下,感慨了声:“真没想到,上天给了你一副冰雪容貌。” 小虾使不出力,目光在莫若菲脸上扫过,忍不住的心急。陈煜肯定是趁自己引开莫若菲带着小姐从后院上了孤山,那信号会是谁的?白渐飞撤了府兵,大内铁卫却没有走吗?现在会是什么情形? 她自然而然的挣扎,莫若菲手握得更紧。他悠然的看着她道:“司马家的小姐,冰雪般美丽的脸,一身好武功。这些就是你对我冷淡的砝码?” 身体酸软,无力可使。小虾平静下来,淡淡的问道:“你闲仵样?” 简单的问题却让莫若菲回答不了。 初穿越到莫府公子身上时,他害怕过,恐惧过。对这个陌生环境,对突然变成了个几岁的小孩极不适应。渐渐的,他知道莫府公子意味着什么。盼望成长,盼望拥有前世无法拥有的财富权势的心便切了。 他甚至觉得穿越重生对自己来说不比中了彩票头奖差。他曾想过小虾问的这个问题。如果那片山崖与这个世界有着某种空间联系,小不点儿是不是也和他一样穿越了。她会变成什么样?他这辈子还有机会在茫茫人海中与她相聚吗?如果他见到她,他会怎样? 莫若菲当时告诉自己,如果她身世还和前世一样可怜。他会照顾她一生。如果她家世显贵,那么她也许能和他一起并肩享受这一世的荣华富贵。 一晃十几年,小不点儿与前世慢慢的变成了遥远的记忆。像泛黄的老照片,尘封多年后再拿出来看时,只会感叹:“那时候啊……” 他慢慢的放弃了这种可能。天地间只有他一个孤独的灵魂。他决定忘了山哥,做这一世莫府的公子。 在接花不弃去望京的马车上,记忆因为不弃会偷技在霎那间泛滥成灾。他无比惊惧的以为她是小不点儿。又无比心酸的发现,他只是在花不弃的身上感觉到了曾经熟悉的影子。 看到花不弃,他就会觉得心酸。为自己前世的流浪生活而心酸。 母亲对不弃下了毒。他仿佛觉得自己中了毒一样。被人嫌弃,无人保护。但不弃不是小不点儿。她不过是个让他一度心生怜惜的小丫头罢了。 种种思绪与万般感慨自心头一掠而过。被他擒在怀里的小虾看不到丝毫小不点的影子。那双薄薄单眼皮儿闪动的眼神是陌生而冷淡的。 前世的小不点儿任他打骂,却始终粘在他身后。他和她之间有过不愉快,也有过相依为命啊!她摔下山崖的瞬间仿佛带走了他身体的一部份。瞬间的慌乱让摩托车也冲下了山崖,因为她,他才来到这个异世。而她,怎么能不认他?怎么能用这么冷漠的眼神看他?仿佛,她从来就不认识他,仿佛,他只是个陌生人。 见他失神不语,小虾微蹙了下眉,平平淡淡地又问了一遍:“我落在你手中,你究竟闲仵样?” “我闲仵么样?”如果你喊我一声山哥,如果你能和我好好说说这些年的经历,该有多好!莫若菲松开手,有些伤心的看着小虾道:“你以为我想对你怎么样?!” 小虾用脚尖挑起地上的长匕淡淡的说道:“你想对我怎么样我没兴趣。我有事,别再来烦我。”她说完施展轻功直奔孤山而去。 愤怒,后悔,寂寞……种种情绪自莫若菲美丽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痛苦的靠着梅树喃喃说道:“小虾,你不肯原谅我。你为什么不肯认我?这世上只有咱们两个人啊!” 莫若菲站直身体,望定孤山,一咬牙跟着追去。 孤山之上大内铁卫已抬走了晕迷的白渐飞。有几人顺着陈煜与不弃离开的方向追去。其余人迅速的撤离了孤山。 小虾仔细的看着地上的马蹄印,正想往前找去,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望见莫若菲,目中渐渐有了冷意。 “小虾,咱们谈谈可好?”莫若菲离她三丈远便停住了脚步。 “我和你无话可说。小六!”小虾招呼了声跑上山的小六。 小六见莫若菲在,警惕的问道:“小虾姑娘,现在怎么办?” “把院子烧了,咱们先回苏州府。” “不准烧!” 小虾奇道:“我的院子,我想拆就拆想烧就烧,关你什么事?” 莫若菲凄然笑道:“你不就是想把那间茶室烧了?你真的连半点记忆都不肯留?” 想起莫夫人下毒,想起莫老爷有负九少爷所托强占了小姐。小姐从小为丐,进了莫府还被毒杀。小虾暗下决心,她绝不会让莫若菲知道那首诗是小姐写的。 她绝不会让莫若菲再去纠缠小姐。 小虾哼了声道:“和你有记忆都是噩梦。莫公子,今天是我第一次见你。你别以为我武功不如你。刚才我心里有事,一是不察让你钻了空子。你现在想来讨打,我奉陪!” 莫若菲被她的话气得脸色发青。他大笑道:“你也有敢在我面前嚣张的时候.我……” 话还没说完,小虾已冲了过去,嘴里说道:“小六,你是不是不会打架?” 小六闻声出拳,配合着小虾与莫若菲缠斗。 莫若菲的武功不如云琅,比元崇好。最多与小虾在伯仲之间。小六这一加入,立时觉得应付起来困难。他不想伤她。小虾和小六下手却毒。 十来回合后,小虾一个漂亮的飞腿踢中他的心窝,将莫若菲踢飞在两丈开外。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拍了拍小六的肩道:“这人脑子有问题,教训一顿就算了。咱们走!” 揉着胸口的英若菲眼睁睁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离开,终于破口大骂:“你居然连我都不认了!你脑子才有问题!” 话骂出口莫若菲愣了。难道小虾没有保全前世的所有记忆?只依稀记得些零星片段?这样一想,他恍然大悟,脸色渐渐好转。 莫若菲喃喃说道:“小虾,我一定会让你想起我的。” 他揉着胸口往山下走,才走几步又回头,顺着山间的马蹄印一路往前。 小虾上山想找什么人?莫若菲很好奇。她为什么看到山上烟花冲天就慌了神? 地上的蹄印一直往前迁伸。他抓了把地上的泥土,又看到草叶间的血迹。紧接着,他看到了山谷中的死马。 莫若菲围着十来匹死马转悠了半天,疑惑的自语道:“马身有大内印记,难道是大内铁卫的马?怎么会死在山谷中?小虾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仔细的辨认着地上的蹄印,终于看到一匹马的蹄印出现在路上。雨后山道泥泞,依稀又有几个人的脚印出现在蹄印的方向。 莫若菲心里越发的好奇,施展轻功追过去。 此时陈煜早已经弃了马,甩脱身后的大内铁卫,背着不弃下了孤山。 傍晚时分,他抱着不弃进了杭州城里一座院子。 放下不弃后,陈煜这才松了口气。 柴门小院,一灯如豆。 陈煜静静的看着不弃,拧了块帕子搭在了她额间。过得一柱香时间,她就会醒转。陈煜眷恋的看着她的睡颜,握着她的手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皇上是不会放过她的。也不会放过自己。该怎样做,才能不死,才能护得她周全?陈煜想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得厉害。 “哎。”不弃嘴里发出声音,睁开了眼睛。 陈煜抬起头.笑容明朗:“你醒啦!” 不弃嗯了声,盯着他没有说话。 陈煜殷勤的问道:“要喝水吗?饿不饿?” “为什么要打晕我?白渐飞找你的事不能让我知道?”不弃不满的问道。 陈煜抱起她坐在膝上道:“当他的面知道的越少越好。我现在告诉你不就成了?” “皇帝要抓你吗?” “嗯。” “那个东西真的不能给他?” “嗯。” “那给东方炻可好?” “不行。” “东方炻要是推翻了皇帝,他总不会杀你吧?” “不能给。” 不弃转过头,调皮的挤了挤眼睛:“好,我听你的。现在咱们怎么办?还能躲多久?” “只要能躲过年节就好了。” “为什么?” “因为年节过后,如我估计不错,东方炻就要起兵造反。那时候大魏内乱,江山不稳。春苗播种不下,到了夏秋收成减少,大魏会更乱。皇上自顾不暇。只要知道东方炻也没有拿到碧罗天的那个邪物,他就懒得来找我们了。” 不弃想象了下,担心的说道:“你不是当莲衣客做大侠的吗?怎么眼见苍生蒙难,起了战争也不管?” 陈煜叹了口气道:“我现在管,等于让皇上一刀把我的脑袋砍了。命都没有,拿什么救天下苍生?不弃,别把我想得太高尚。” 不弃松了口气道:“我也很自私,而且怕死。” 听她说到死字,陈煜情不自禁收紧了双臂。他深吸口气转开了话题道:“莫若菲和那首诗是怎么回事?” 一厢情愿的莫少孤山之上烟花炸响的瞬间,小虾悚然回望。她手腕被莫若菲敲中,酸麻之时,长匕掉落在梅树之下。 也就这么一愣神,莫若菲已欺身近前。他掐住了她的腕脉,拿住她的双手反剪于后,牢牢将她锁在胸前。 那张绝美的脸上带着丝满足得意的笑,他空出一只手自小虾的脸上轻轻滑下,感慨了声:“真没想到,上天给了你一副冰雪容貌。” 小虾使不出力,目光在莫若菲脸上扫过,忍不住的心急。陈煜肯定是趁自己引开莫若菲带着小姐从后院上了孤山,那信号会是谁的?白渐飞撤了府兵,大内铁卫却没有走吗?现在会是什么情形? 她自然而然的挣扎,莫若菲手握得更紧。他悠然的看着她道:“司马家的小姐,冰雪般美丽的脸,一身好武功。这些就是你对我冷淡的砝码?” 身体酸软,无力可使。小虾平静下来,淡淡的问道:“你闲仵样?” 简单的问题却让莫若菲回答不了。 初穿越到莫府公子身上时,他害怕过,恐惧过。对这个陌生环境,对突然变成了个几岁的小孩极不适应。渐渐的,他知道莫府公子意味着什么。盼望成长,盼望拥有前世无法拥有的财富权势的心便切了。 他甚至觉得穿越重生对自己来说不比中了彩票头奖差。他曾想过小虾问的这个问题。如果那片山崖与这个世界有着某种空间联系,小不点儿是不是也和他一样穿越了。她会变成什么样?他这辈子还有机会在茫茫人海中与她相聚吗?如果他见到她,他会怎样? 莫若菲当时告诉自己,如果她身世还和前世一样可怜。他会照顾她一生。如果她家世显贵,那么她也许能和他一起并肩享受这一世的荣华富贵。 一晃十几年,小不点儿与前世慢慢的变成了遥远的记忆。像泛黄的老照片,尘封多年后再拿出来看时,只会感叹:“那时候啊……” 他慢慢的放弃了这种可能。天地间只有他一个孤独的灵魂。他决定忘了山哥,做这一世莫府的公子。 在接花不弃去望京的马车上,记忆因为不弃会偷技在霎那间泛滥成灾。他无比惊惧的以为她是小不点儿。又无比心酸的发现,他只是在花不弃的身上感觉到了曾经熟悉的影子。 看到花不弃,他就会觉得心酸。为自己前世的流浪生活而心酸。 母亲对不弃下了毒。他仿佛觉得自己中了毒一样。被人嫌弃,无人保护。但不弃不是小不点儿。她不过是个让他一度心生怜惜的小丫头罢了。 种种思绪与万般感慨自心头一掠而过。被他擒在怀里的小虾看不到丝毫小不点的影子。那双薄薄单眼皮儿闪动的眼神是陌生而冷淡的。 前世的小不点儿任他打骂,却始终粘在他身后。他和她之间有过不愉快,也有过相依为命啊!她摔下山崖的瞬间仿佛带走了他身体的一部份。瞬间的慌乱让摩托车也冲下了山崖,因为她,他才来到这个异世。而她,怎么能不认他?怎么能用这么冷漠的眼神看他?仿佛,她从来就不认识他,仿佛,他只是个陌生人。 见他失神不语,小虾微蹙了下眉,平平淡淡地又问了一遍:“我落在你手中,你究竟闲仵样?” “我闲仵么样?”如果你喊我一声山哥,如果你能和我好好说说这些年的经历,该有多好!莫若菲松开手,有些伤心的看着小虾道:“你以为我想对你怎么样?!” 小虾用脚尖挑起地上的长匕淡淡的说道:“你想对我怎么样我没兴趣。我有事,别再来烦我。”她说完施展轻功直奔孤山而去。 愤怒,后悔,寂寞……种种情绪自莫若菲美丽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痛苦的靠着梅树喃喃说道:“小虾,你不肯原谅我。你为什么不肯认我?这世上只有咱们两个人啊!” 莫若菲站直身体,望定孤山,一咬牙跟着追去。 孤山之上大内铁卫已抬走了晕迷的白渐飞。有几人顺着陈煜与不弃离开的方向追去。其余人迅速的撤离了孤山。 小虾仔细的看着地上的马蹄印,正想往前找去,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望见莫若菲,目中渐渐有了冷意。 “小虾,咱们谈谈可好?”莫若菲离她三丈远便停住了脚步。 “我和你无话可说。小六!”小虾招呼了声跑上山的小六。 小六见莫若菲在,警惕的问道:“小虾姑娘,现在怎么办?” “把院子烧了,咱们先回苏州府。” “不准烧!” 小虾奇道:“我的院子,我想拆就拆想烧就烧,关你什么事?” 莫若菲凄然笑道:“你不就是想把那间茶室烧了?你真的连半点记忆都不肯留?” 想起莫夫人下毒,想起莫老爷有负九少爷所托强占了小姐。小姐从小为丐,进了莫府还被毒杀。小虾暗下决心,她绝不会让莫若菲知道那首诗是小姐写的。 她绝不会让莫若菲再去纠缠小姐。 小虾哼了声道:“和你有记忆都是噩梦。莫公子,今天是我第一次见你。你别以为我武功不如你。刚才我心里有事,一是不察让你钻了空子。你现在想来讨打,我奉陪!” 莫若菲被她的话气得脸色发青。他大笑道:“你也有敢在我面前嚣张的时候.我……” 话还没说完,小虾已冲了过去,嘴里说道:“小六,你是不是不会打架?” 小六闻声出拳,配合着小虾与莫若菲缠斗。 莫若菲的武功不如云琅,比元崇好。最多与小虾在伯仲之间。小六这一加入,立时觉得应付起来困难。他不想伤她。小虾和小六下手却毒。 十来回合后,小虾一个漂亮的飞腿踢中他的心窝,将莫若菲踢飞在两丈开外。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拍了拍小六的肩道:“这人脑子有问题,教训一顿就算了。咱们走!” 揉着胸口的英若菲眼睁睁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离开,终于破口大骂:“你居然连我都不认了!你脑子才有问题!” 话骂出口莫若菲愣了。难道小虾没有保全前世的所有记忆?只依稀记得些零星片段?这样一想,他恍然大悟,脸色渐渐好转。 莫若菲喃喃说道:“小虾,我一定会让你想起我的。” 他揉着胸口往山下走,才走几步又回头,顺着山间的马蹄印一路往前。 小虾上山想找什么人?莫若菲很好奇。她为什么看到山上烟花冲天就慌了神? 地上的蹄印一直往前迁伸。他抓了把地上的泥土,又看到草叶间的血迹。紧接着,他看到了山谷中的死马。 莫若菲围着十来匹死马转悠了半天,疑惑的自语道:“马身有大内印记,难道是大内铁卫的马?怎么会死在山谷中?小虾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仔细的辨认着地上的蹄印,终于看到一匹马的蹄印出现在路上。雨后山道泥泞,依稀又有几个人的脚印出现在蹄印的方向。 莫若菲心里越发的好奇,施展轻功追过去。 此时陈煜早已经弃了马,甩脱身后的大内铁卫,背着不弃下了孤山。 傍晚时分,他抱着不弃进了杭州城里一座院子。 放下不弃后,陈煜这才松了口气。 柴门小院,一灯如豆。 陈煜静静的看着不弃,拧了块帕子搭在了她额间。过得一柱香时间,她就会醒转。陈煜眷恋的看着她的睡颜,握着她的手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皇上是不会放过她的。也不会放过自己。该怎样做,才能不死,才能护得她周全?陈煜想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得厉害。 “哎。”不弃嘴里发出声音,睁开了眼睛。 陈煜抬起头.笑容明朗:“你醒啦!” 不弃嗯了声,盯着他没有说话。 陈煜殷勤的问道:“要喝水吗?饿不饿?” “为什么要打晕我?白渐飞找你的事不能让我知道?”不弃不满的问道。 陈煜抱起她坐在膝上道:“当他的面知道的越少越好。我现在告诉你不就成了?” “皇帝要抓你吗?” “嗯。” “那个东西真的不能给他?” “嗯。” “那给东方炻可好?” “不行。” “东方炻要是推翻了皇帝,他总不会杀你吧?” “不能给。” 不弃转过头,调皮的挤了挤眼睛:“好,我听你的。现在咱们怎么办?还能躲多久?” “只要能躲过年节就好了。” “为什么?” “因为年节过后,如我估计不错,东方炻就要起兵造反。那时候大魏内乱,江山不稳。春苗播种不下,到了夏秋收成减少,大魏会更乱。皇上自顾不暇。只要知道东方炻也没有拿到碧罗天的那个邪物,他就懒得来找我们了。” 不弃想象了下,担心的说道:“你不是当莲衣客做大侠的吗?怎么眼见苍生蒙难,起了战争也不管?” 陈煜叹了口气道:“我现在管,等于让皇上一刀把我的脑袋砍了。命都没有,拿什么救天下苍生?不弃,别把我想得太高尚。” 不弃松了口气道:“我也很自私,而且怕死。” 听她说到死字,陈煜情不自禁收紧了双臂。他深吸口气转开了话题道:“莫若菲和那首诗是怎么回事?” 白蛇传陈煜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不弃哆嗦了下。照他以往性子必不会硬逼问下去,宁肯绕着弯儿把事情弄明白。但现在又怎比得从前?他喟叹一声放柔了声音道:“不弃,莫若菲是在西楚州药灵庄认得你的吧?他当时一心想讨得我父王的好,又为何要把你卖与一个傻子?在天门关,我见他不顾性命回头来救你,他为何要那样做?” 不弃怔怔的望着屋里那盏油灯,心情如平湖起浪,似在油锅里滚着。她低声说:“屋里闷.咱们外头说话可好?” 陈煜放下她,携了她的手推开了木门。 外间小小一处天井,地上铺满一层冷月清霜。 两人并肩坐了,不弃抬起头望向天空。她委实不知该怎么说起。她也不知道陈煜能否接受她是寄居在这花不弃身体里的一缕魂。 陈煜也不着急,只静静的望着她。 “杭州府有西湖吗?” “嗯,杭州府的西湖风景绝佳。” 不弃回过头,看到陈煜镇定清明的眼神,心渐渐的平静。她呵呵笑道:“我是头一回来杭州府,不知道这里是否有座雷峰塔?还有断桥?” 陈煜摇了摇头道:“西湖周围没有塔。桥倒是不少,但我没听说过有座断桥。” 果然……还是不同的。不弃想到这里,一股苍桑感油然而生。曾经她以为这里是中国古代的哪个朝代。大致的唐宋元明清是知道的,中间有没有别的朝代她就不清楚了。古代的州府她也弄不明白,只知道问及药灵庄下人时,北京南京西安洛阳这些大地方没有人知道。紧接着听说连长江黄河也没有,只有一条横贯大魏国中部的大江。 如果没有了断桥,没有雷峰塔,西湖还是那个西湖?为什么偏偏云琅给她买的糖人却是八仙过海。 不弃轻声说道:“传说中是有的。传说啊,有条白蛇儿躲在西湖中修炼。仙人吕洞宾某天游历人间,他被西湖的灵气吸引,就化成了老头在断桥上卖元宵。 别人家的元宵一文钱三个,他的三文钱一个,还比别家的小,生意当然就不好了。这时当地有个许姓的富贵人家小少爷上得桥来嚷着要吃。府里的人就买了一个。结果老头的元宵把许少爷噎着了。许家的人便找老头麻烦。吕洞宾哈哈大笑,说小少爷无缘。他伸手在许少爷背上一拍,那粒元宵便从许少爷喉咙里吐到了桥下。那条白蛇本已修炼了五百年,一口吞下仙丹所化的元宵,平空又添了五百年法力,幻成了人形。白蛇是懂得报恩的,又过得很多年,她修练出关,带了婢女青蛇在断桥边遇到了许家少爷。” 她的声音清脆,口齿从伶俐。将端午雄黄逼蛇现形吓死许仙,白素贞闯仙界夺灵芝,水漫金山寺与法海斗法,被压雷公塔底的段段故事娓娓道来。 末了,不弃凝视着陈煜问道:“如果许仙不用一杯雄黄酒看到白素贞的蛇身,他和白索贞仍然是开着药堂过幸福平静日子的好夫妻。你说是不是?” 陈煜放在膝上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可是谁又说得清楚呢?许仙名仙,他却不是神仙。他怎么不好奇呢?他怎么能猜到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呢?如果,我突然变成了一个蛇妖,你会不会像许仙一样被吓死?” 她将脸凑近了他,沐浴在月光下的眼H青将清辉收拢在眼底。眸底深处闪烁着粼粼波光。他像跳进大海的采珠人,朝着那点光斑奋力的游去,想将那团光撷于手心。然而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海水挤压出去,让他喘不过气来。寒意浸透了他每一丝毛发,身躯无力的沉进深海之中,寸寸冰凉。 不弃笑了,像顷刻间绽放的花,霎时调谢。亮若星辰的眼眸瞬间被乌云掩没.一点点黯淡。 缓缓低下的头被他的大手捧起,陈煜脸色苍白,双唇抿出一线棱角。他的声音从牙缝间一字字蹦出,铿锵有力:“花不弃,你给我记住,我不是许仙!” 他的手指掐痛了她。泪水肆意淌下她的面颊。不弃颤抖着闭上了双眼,再多看一眼陈煜,他眼里的火焰会把她焚为飞灰。 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双唇焦灼的印下。他抱得那么紧,她的骨头几乎快被他勒断了。他强悍的堵住了她每一次开口,让她渐渐的软倒在他怀里,直至忘记自己要对他说的话,忘记身在何处。直至晕倒在他怀里。 陈煜低头看着她,闭上双目喃喃说道:“如果你是逆天而来,顺天而亡。我便是把天掀翻了也要留住你!” “小姐果然醒了!” 是梦,还是真醒了?不弃下意识的嗯了声。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睁开了眼睛。甜儿与杏儿惊喜的看着她。杏儿对外喊了声:“打热水来。” 不多时,两名丫头端了铜盆进来。甜儿扶了她起来,蹲下替她穿鞋。又拿了件锦绣灰鼠皮袄替她穿上。 杏儿绞了块热帕覆在她脸上。暖呼呼的热气扑’过来,不弃浑浑僵僵的脑袋清醒了。帕子拿开时,她呼吸了口新鲜空气,狐疑的看了看四周,两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黑檐白墙的院子,四方天井,远处干枯的柳树。 她倒退了一步喃喃说道:“我什么时候回府的?我怎么回来的?陈煜,小虾……”不弃猛然回头,大声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屋内一片静寂。甜儿是大丫头,胆子壮些。怯怯看了眼不弃道:“小姐是被辆马车送回来的。已经七天了。” 他送她回朱府了?他为什么要送她回朱府? 杏儿也道:“小姐昏迷着,老太爷可着急了。听小虾说七天准醒,老太爷这才放了心。他嘱三总管还守在楼下呢!” 朱寿在楼下?不弃大步往门外走。心里被疑团塞塞结结实实。 她才下楼就看到小虾正和朱寿在说话,小六站在天井里百无聊赖的望天。不弃看到小虾喉间不知为何哽住了:“小虾,他送我回来的?” 小虾扬起脸,眼神澄清:“是。郡王送小姐回来的。” “他人呢?为什么甜儿说我是被辆马车送回来的?” 小六这时见着不弃嘟囔了一句:“少爷回望京了。他非要留下我保护小姐。” 陈煜为什么送她回朱府?他为什么回望京?不弃怔立了片刻,不发一言直奔柳林而去。 众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纷纷跟了出去。 不弃站在柳林入口处深吸了口气,回头道:“我要静一会儿,不要进来打挠我!” 她扭头跑进柳林,冰冷的空气刺激着她的肺部,她努力回想看上一次在柳林里和陈煜躲甜儿她们的那个地方。 柳树的枝条干枯的在寒风中轻拂。地上的灌木枝条上挂着枯黄的草叶,不弃仔细的观察着,不多时就找到了那棵柳树。 她围着树转了几圈。树下没有被翻动的迹象。不弃诧异的想,难道陈煜埋的东西还在?她心里充满了不解。蹲下身体,用手慢慢摸索着树下的地面。摸了一固,她的手终于停在一处地方。这里的土明显比别处更为松软。 “就算是逆天的邪物,我也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她喃喃说道,下定决心用力刨开土层。 没费多大劲,她的手就触到一处硬物。不弃眼睛一亮,加快了速度。刨开浮土,露出了一只尺许长的铁匣子。 她如获至宝的将它拿出来,屏住呼吸打开。 盒子里放着一块绿琥珀,下面还有一封信。 不弃拿起绿琥珀,左看右看除了漂亮一点没看出任何特别之处。她把绿琥珀放到旁边,拿出了信。 “不弃!” 完了?不弃拿起铁匣子抖了又抖,再无别的东西。不弃把信纸看了又看,也没再多看出一个字来。 她再一次拿起绿琥珀。这玩意儿不会就是碧罗天的啥邪物吧?不对呀,这不是皇帝赐给信王爷,再送给母亲的东西?信王爷在遇到母亲之前就从阿福那里拿到了,不会是这个!陈煜把东西拿走了! 不弃心乱如麻地想,陈煜不是说不能给皇帝,也不能给东方炻?他说过最好这东西不要面世。为什么他要取走? 他留下不弃二字是什么意思?小六说他回了望京。他把东西交给皇帝了?他为什么突然间改变了主意? 不弃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的看着手里的信,只觉得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 那个邪物是什么东西? 她努力回想着那天晚上和陈煜说的话。他刚开始不还好好的想知道莫若菲和那首诗,怎么听了白蛇许仙的故事就弄晕了自己? 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眨眼间又飘走。 “花不弃,你给我记住,我不是许仙!” 声音犹自在耳。不弃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弹跳起来,失声低呼:“他猜到我是个妖怪!” 不弃!他是在说,哪怕她是妖怪也不会抛弃她?可是他为什么要回望京?不弃把绿琥珀挂在脖子上,揣了信,将铁匣子埋好,失魂落魄的走出了柳林。 见她平安无事的出来,候在外面的人全部松了口气。 朱寿笑道:“孙小姐,老太爷一直惦记着你。” 不弃嗯了声道:“寿总管,你去告诉老太爷,晚上我去他院子里吃饭。” 她平静的逼视着小虾和小六没有说话。 小虾安静如昔,小六却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嘀咕道:“北方传来消息说东方炻和北狄勾结起兵了。少爷说他正巧找到了碧罗天,回望京给皇上一个交待,助皇上一臂之力。让小姐好生在府里呆着,别跑去拖他后腿。” 为什么在她说完白蛇许仙之后,他就找到碧罗天了?他不是对东方炻造反不感兴趣? 不弃摸着胸口那块绿琥珀说不出的心慌。 以命相赌望京城飘起了雨。 冬季的雨带着刺骨的冰寒将城里的百姓全逼进了家中。围着火炕,不肯出门一步。 寅时,上朝的官员陆续汇集在皇城门楼之下。待宫门打开,官员们便会鱼贯而入,按位列班,开始一天的早朝。 天空仍黑着,宽阔的护城桥上缓缓行来一人。紫袍紫冠,衣袍上绣着五爪单蟒,英气勃勃。脸上一丝笑容也无。 有官员惊呼:“那不是东平郡王?” “不是说谋反死了?” 陈煜的出现像水溅进了油中,引来官员们惊诧的目光。 官员之中有一着紫红袍的老者,脸色立时变得苍白,身体摇晃了下又堪堪站定。推开扶住他的人,不顾外面下着雨,掀起袍角直奔过去。他雪白的胡子在晨风细雨之中抖了抖,凄凄的喊了声:“煜儿,你还活着?!” 陈煜已走到午门之下,听到诚国公这声呼喊,见他须发全白,心里酸痛,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外公。” 诚国公伸手欲扶,手伸出时却又收回,怒斥道:“你为何要谋反?!” 陈煜心里暗叹,垂头道:“煜儿有负皇恩,特请罪来了。外面雨大,外公请回。” 谋反之人还敢来宫门前请罪?不是找死?诚国公心里又急又气,见几名大内铁卫挎刀前来,不由压低嗓子急声说道:“可是有隐情?外公定替你讨回公道。” 陈煜轻声说道:“皇上自有公断。外公保重。” 诚国公听到这句话心里大定,不忍的看着雨渐渐淋湿了陈煜的衣裳,又无法替他撑得一把伞来。转头见宫门洞开,禁卫军与内侍太监走出。赶紧又往宫门走去。远远的回头,见几名大内铁卫已抽刀围住了陈煜,昏暗的灯光下,陈煜面无表情地跪着,身影孤单落寞。诚国公心里一痛,唯一的外孙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他大踏步走向宫门,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陈煜一命。 早朝事毕,诚国公见无人提及陈煜,终于忍不住出班上奏。老泪纵横恳请皇上给陈煜一个自辩的机会。 皇帝早已知晓,眼中一缕喜色悄然闪过。手猛拍龙案喝道:“诚国公你老糊涂了?!东平郡王谋反一案尚未查清,他偷梁换柱以死囚替之。这种欺君罔上不忠不孝之人留之何用!他敢回来,朕便杖死了他!” 诚国公听到最后一句,哆嗦看嘴皮,痰气上涌,当庭厥了。 待到被人掐人中唤醒后,诚国公伏地大哭道:“煜儿自幼在皇上身边长大,为人如何皇上难道不知?白渐飞说他谋反又无证据便以铁牢车囚之。煜儿若真的坐囚车而来,怕是真的死在龙门山了。他肯回来请罪,老臣恳请皇上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皇室宗亲竟为宵小所害,皇上不问便杖死煜儿,老臣恐凉了宗亲的心!” 大臣们并不知道其中曲折,见皇帝面露凄然,便纷纷出班请皇帝给东平郡王一个机会。 皇帝心里满意,他不动声色地望着臣子沉着脸冷冷说道:“朕现在杖死了他,想必他也不服。但不遵旨意私逃同样是谋逆大罪。杖责三十以儆效尤。他若不死在延杖之下,朕便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 他拂袖站起,内侍悠悠喝出一声:“退朝!” 皇帝前脚一步,诚国公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直奔午门而去。 杖责三十可轻可重。打成废人留着命还有什么用?诚国公心急火撩的当先奔出,亲厚的大臣们也跟了出去。 陈煜若是谋反,甘妃是他庶母也必受牵连,甘妃之父忠烈候自然也跑得勤快。 一国公一忠烈侯掠现身午门外时,内延掌刑太监手中的延杖就变成了灯草。 雷声大雨点小,又不能让陈煜打完后还能笑呵呵的站起来开跑。劈里啪啦打完,大内铁卫拖走的仍然是个血人。 掌刑太监谄媚地对诚国公与忠烈候说了句:“郡王习武身体好,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忠烈侯一笑,掌刑太监袖中便多出一张银票来。 朝臣散尽,忠烈侯悄悄对诚国公道:“唯今之计,只有太后出面了。” 诚国公轻点了点头,眼睛突然瞪起,手指着奔宫门而来的白渐飞,对身后的家仆道:“给我把那个作祟的小人拉下马来!” 国公府的家仆闻令涌上前去,围住白渐飞。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扭下马来,一阵拳打脚踢。 诚国公环顾四周,见没走的大臣如避鼠蚁,纷纷上轿骑马当没看到。又见白渐飞抱头滚地心里的郁闷终于去了一半。 等到大内铁卫赶到时,诚国公已在家仆的簇拥之下扬长而去。忠烈候耸了耸肩,也自回府。 白渐飞赶进宫面圣,无端在宫门外吃了顿拳脚,鼻青脸肿悻悻不己。听闻陈煜只挨了三十延杖.不由大恨老天不公。 天牢之中陈煜醒来时看到一角黄袍,挣扎着给皇帝行了礼。 皇帝冷冷的看着他道:“朕让你查碧罗天,你却带着花不弃逃。陈煜,你可知罪?!” 陈煜垂着头跪在地上,轻声道:“臣知罪。” “哼!你既知有罪!交出那东西,朕赐你全尸。” 陈煜惊诧的抬起头望着皇帝:“什么东西?” 皇帝怒目而视:“你死到临头还装?!阿福是什么人?张妃侍婢紫鸢的哥哥。他既然被你父王收留在王府,东西自然交给了你!你欺朕不知?!” 陈煜急了:“皇上斥朱府与东方反贼勾结。不弃天真烂漫,身世坎坷。臣实不忍让她爱牵连,一时糊涂想带她离开朱府。臣违了皇上旨意,又不肯随白大人回望京,臣死罪。但臣真的不知道皇上所说是什么东西!” 皇帝嘿嘿冷笑道:“先德仁皇后之子诚王勾结碧罗天,遣圣女入宫伴驾,欲刺杀父王替夺江山。碧罗天妖巫预言魏五世而亡,留下逆天邪物。张妃事败关进冷宫。唯有你父王进过冷宫,又收留阿福在府中,那东西会不在你手中?!你想藏着那邪物谋反吗?” 陈煜张大了嘴,苦涩地说道:“臣带走不弃后深悔当时冲动。现在已送了她回江南朱府,特回来向皇上请罪。如果父王真的从阿福那里拿到了可得江山的逆天邪物,有心谋反,这几十年为何一点动静都无?父王替皇上打理内库兢兢业业,临终时还念念不忘嘱臣灭了碧罗天。臣如果有那东西,明知回来是死,臣还会回来吗?皇上若是不信,现在就取臣性命便是!” 紫袍被雨淋湿,污浊不堪。廷杖打出的伤涌出血迹浸湿了衣袍,形成黑色的斑纹。他的脸苍白如纸,额间已痛出汗来。他闺目跪在皇帝身前,一片平静之色皇帝微眯着眼观察着他,冷声说道:“好,朕成全你!” 他抽出腰间小银刀刺向陈煜。 刀轻轻送进陈煜胸口。冰凉的刀锋掠起锥心的刺痛。陈煜眉头紧蹙,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多谢皇上赐臣一死,还臣父子清白。” 皇帝知道,他手中的刀若再刺进两分,陈煜必死无疑。他突然犹豫起来,手却并不停留,又往里刺进一分。陈煜脸色更白,咬紧了牙龈。他的双手死抠着地面,并不反抗。胸口涌出的血在紫色的衣袍上涸开出一朵深黑色的花。 皇帝一抽刀,陈煜闷哼了声晕死过去。 “传御医!”皇帝急呼了声,抱起陈煜送到石床上,用手压住了他胸口的伤。血自手指缝中涌出,迅速染红了手掌。“煜儿,煜儿。”皇帝轻声喊着他的名字。温热的血渐渐洗去他的疑惑,心中生出一丝内疚来。 七皇弟死前连个封号也巫努他在望京城替他打理内库至死。陈煜不要富贵身份,受命去查碧罗天。他却疑他,用花不弃威胁他。 薛菲的身影在皇帝眼前闪动,七皇弟爱了一生的女人。他的儿子同样的痴情,爱上了她的女儿。有父如此,有子如此。为了那个女人,七皇弟一生不展眉。 陈煜只不过害怕花不弃被扣上勾结逆臣反贼的罪名,这才想带她离开。 是自己逼他们父子太紧了吗?无兵无权,拿什么邪物就能谋了江山,皇帝不信。 曾经他也羡慕七皇弟,还有一生相恋之人。曾经他也叹息,身为皇帝,不能专宠一人。他突然又是一惊,望着昏迷中的陈煜想起了白渐飞的话。 “东方炻对东平郡王的态度很有问题。郡王定此计划,是因为东方炻已经疑心他是莲衣客,会牵绊住他,让他无暇分身查案。但是当臣杀死替身时,却看到东方炻极在意东平郡王的身死。他关注东平郡王,绝非因他是莲衣客,是受了皇令去查碧罗天这么简单。但臣百思菩想,也只能以东方炻为博花不弃一笑解释。” 难道陈煜已经把那东西交给了东方炻,回来做内应?所以东方炻按奈不住以诚王孙的名义复了陈姓,发檄文斥先帝夺嫡皇子位害死诚王,起了兵。现在于州将士与北狄苦战。荆州十万水军叛乱,船队已逆大江而上,与朝廷军队在西楚州交战。 思绪一散开,他的手便离了陈煜胸口。 此时御医背了医箱奔进来,对皇帝行了礼,解开陈煜衣裳看伤。 “皇上,东平郡王受廷杖失血过多,胸口伤势凶险,臣恐怕……” 御医替陈煜包扎好伤口后讷讷回道。 一句话让皇帝的神智顿时清明。如果陈煜是内应,东方炻得了天下于他有何好处?他无权无兵,花不弃又送回了朱府,他巴巴的赶回来送死吗?皇帝斥道:“恐怕什么?救不回东平郡王,你们就陪他去!” 御医吓得额头冷汗直冒,三九寒冬,冰冷天牢内汗湿重衣。他拱手道:“恳请皇上赐下百年老参。臣等当竭尽所能救治郡王。” 皇帝厌恶的看着手上的血污,缓步走出了牢门。 这时听得有内侍高声喊道:“太后驾到!” 皇帝一惊,赶紧迎了上去。 太后匆匆走进来,狠狠剜了皇帝一眼道:“老七生前你疑他哀家不管。他都死了,你疑煜儿作甚?!他不是你的骨肉还是哀家的孙子!你难道不给老七留一点血脉?煜儿还有三个妹妹在京中,他怎么可能弃她们于不顾?你真是昏了头了!” 这话说得极重,四周内侍纷纷低下头装聋子。 皇帝正欲辩解,太后已越过他走到牢房门口,看到地上石床上的血污,眼前一黑仰面就倒。惊得皇帝一手扶住太后,又呼御医。 三日后.陈煜醒转。 他睁开眼睛看到宫内的装饰,知道是太后寝宫偏殿,嘴角悄悄浮起一抹笑来。他阖上眼H青,他赌赢了。 他赌皇帝不会杀他。 张妃能关在冷宫几十年都不杀。张妃死了,紫鸢死了。父王过世,阿福自尽。唯一的线索是自己。皇帝疑东西在他手中,又怎么会舍得杀了他? 何况,他已经把不弃送回了朱府。把自己的短处亮在皇帝面前。皇帝会以为不弃在控,更不会轻易杀他。 陈煜想着不弃,胸口不知是刀伤还是因为思念,泛起一股酸痛来。 她会怪他扔下她吗?就算她责怪,他也要这样做。 不弃说白蛇传时他听得再明白不过。 碧罗天留下的那件东西附有大巫师的预言:“江南朱府逆天而生之女魏五世现。可凭其相助亡魏得天下,后启神器祭之归天,再无妖孽之物现世乱江山。” 薛菲是皇帝登基后生的朱府之女,东方家一定以为逆天之人是她。所以带走薛菲连尸骨都不肯还给朱府。知道不弃是薛菲的女儿后,又找上了她。 昔日诚王之孙,先德仁皇后的嫡曾孙。先,帝是庶子幼弟夺了位,东方炻要夺回江山恢正统从名份上也说得过去。东方家几代准备,荆州水军全部归顺。舰船已至西楚州。 如果东方炻真的赢了朝廷军队,得了江山。他会不会照预言所说杀了她稳固江山? 他有把握在躲过皇帝的限线。却没有把握躲过东方炻。 他原以为带着不弃躲开这场战祸就好。江北战况频频传来,东方炻的叛军势如破竹。江北六州府已得了两州,眼见西楚州不保。再这样下去,东方炻的水军会逆江到达中州,水陆两军同时攻打望京。 他不敢再带她躲下去。他害怕东方炻会打赢,害怕他当了皇帝会找到他们。 以东方炻的手段,到那时,他怕护不住她。 陈煜想起父王临终后写给他的信:“情之一物伤情劳心。忍顾她死又情何以堪?吾儿当挥剑斩情丝避相思噬骨。切记。” 可是父王你错了,我要破了魏五世而亡,逆天之人亡魏的预言。陈煜想起莫若菲,眼里露出深思。 不弃没有说一句与莫若菲有关系的话。但陈煜敢肯定,逆天之人不止不弃一个。莫若菲十岁掌控莫府,言行举止堪称为妖。既然大巫师的预言出现了偏差,谁说他不能逆转? “煜儿,你醒了?”太后扶着宫婢的手走了进来。 陈煜想起身,被太后压了回去。他委屈地看着太后喊了声:“祖母。” 太后坐在床边,轻轻拍着陈煜的手道:“哀家就两个儿子。皇上有三子,老七只得你一个。都是哀家的亲孙子。你不可能帮诚王孙对付自家人的。皇上也难。当了这么多年的好皇帝,国黍民安,却起了战乱。哀家知道已打到西楚州了。 陈煜忍不住说道:“皇上为何要疑父王?难道父王还有不贰之心?” 太后叹了口气道:“先前诚王死后,以为他没有后人放宽了心。看来他去荆州前便猜到了下场,偷偷藏起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皇上一直没得到那东西,老七闯冷宫后,他担心是落在了老七手中。他不想看到兄弟相残。没有放你父王去封地,却也让他在望京富贵一世。做皇帝很累,他再疑你父王,却也没有逼迫过他。张妃死前他知道紫鸢的哥哥阿福被你父王收留,皇上怎么能不气?” “可是父王确实没有给过我什么东西。阿福只教过我武功。我的师傅又不是他一个。”陈煜继续委屈的说道。 太后轻声说道:“有没有都不重要了。很久以前,哀家自张妃嘴里听到先德仁皇后之子必承大统的话时就怕会有今天。皇帝一心想得到那个邪物,也是不想有今日之乱。既然已经兴了兵,拿到又如何?难道一个邪物就能灭了逆臣?哀家不信。” 那是你们不知道真正的预言同容。你们也没有见到那东西。 东方炻知道。东方家与碧罗天有往来。不然怎么会在朱六爷时便写定契约,非娶朱府之女不可。东方炻若得天下,江山与不弃他会选择前者。 我若交出那东西和预言,皇上更会立刻下令杀了她。 陈煜恳切的看着太后道:“祖母,我想带兵!我与东方炻交手数次,多少有些了解。” “太子已经带兵去了西楚州。老二老三也领兵出征了。你好好养伤。皇上现在不会再疑你了。”太后宽慰的替陈煜拉好被角,起身离开。 陈煜终于松了口气。 一晃两年“郡王!” 陈煜眼睫微颤,却没有睁开眼睛,鼻息沉重的说道:“阿石来了?我倦得很,莫挠。” 阿石不再说话,放下层层帐幔退了出去。他轻手蹑脚的走到鎏金铜兽香炉前,夹了小块沉香放进去。毕恭毕敬地站在殿门口候着。 沉香的味道在暖意融融的殿内弥漫。陈煜嗅得一口,便知里面有噬筋软骨的药。时间长了,这身武功便废了。 武功是他自保的命根子。真成了废人,连自己都护不得,还不是他人砧板上的鱼。思索间,呼吸立闭,陈煜缓缓运功护住丹田。饶是如此,额间又痛出一层汗来。 “阿石!”陈煜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呼吸间那丝异香又浸进身体,不由地暗暗着急。 阿石闻声知道陈煜醒了,在殿门口拍了拍手掌。一众内侍宫婢捧了铜盆,白布巾,伤药鱼贯而入。 替陈煜擦拭了身子,重新襄了伤。陈煜穿着中衣便站了起来,惊得阿石迭声说道:“少爷你得多养些天才行。” 陈煜笑了笑道:“睡久了不舒服,站一会儿再躺。茶。” 阿石从一名宫婢手里传过茶送过去。盖碗轻碰着杯身,发出几不可闻的颤声。 陈煜接了茶皱眉道:“这是什么茶?” 宫婢恭敬的答道:“桂圆八宝。” 陈煜似笑非笑的看着阿石。阿石赶紧把茶拿走,斥道:“郡王从来只喝绿茶!换!” 那名宫婢吓得一抖,端了茶飞快的跑去换了。 陈煜重新趴回了床上,阖目道:“都下去吧。阿石,你也下去。” 殿内清寂下来。陈煜默默的想着皇帝的打算,摸着胸口伤处,眼神幽深。皇帝毕竟不是太后,纵不疑他,却又忌惮他的武功。留他在殿内养伤,不让他下床出去,是顺理威章的事情。多躺些日子,满殿飘着加了料的沉香味,他怕是保不住这身功夫了。 “阿石!”陈煜又喊了声。 “郡王有何吩咐?” “元崇现在何处?替我传个信,问个好。说我想念他泡的药酒了,让他送一坛来。” 阿石应了。 陈煜的要求经了大内总管太监的嘴,再传到皇帝耳中,允了。 元崇笑嘻嘻的请宫里的太监候着,回到自己房中脸色却有些精彩。陈煜从前最爱笑他年纪尚轻,就饮多鞭酒,自毁元神。元崇扫视着自己泡的那一排排壮阳酒,疑惑的想,陈煜爱了廷杖,他喝壮阳酒干什么? 太监还在正厅侯着,元崇只好寻了个酒坛,倒了最烈的壮阳酒送去。 御医尝了一杯酒苦笑:“皇上,这是壮阳酒。不过泡得倒是极好,是陈年老酒。只是郡王爱了伤不宜饮这样的酒,会让血行加速。” 皇上莞尔,挥了挥手让人给陈煜送去,顺便又让内务府挑两个相貌好的宫婢去侍候陈煜。 一杯酒下肚,热气自小腹升腾而上。陈煜的脸被酒气熏得绯红。他满意将吸入内腑的那丝异样化为一口浊气吐出。 怪就怪皇帝不好意思明着来。加料的沉香中只加得少许药。陈煜生在王府,跟的师傅不少,其中不乏下九流的人。三教九流,三教指佛儒道,九流中又有上中下之分。下九流里有师爷、衙差、称秤、媒婆、走卒、骗子、盗、窃、娼。信王爷在世就收容过一个窃贼。行行出状元,这人又是一个窃花偷香的高手。他曾经告诉过陈煜,如何用噬骨化功的香无声无息化去武林高手的武功,再大摇大摆地施窃。自然也告诉过他在没有解药时,如何对付。 皇帝留着他,还是想要碧罗天的东西。可惜他现在不能给。不弃能等吗?他轻轻叹了口气。 江北于州,荆州至西州府都陷入了战争。 所有的人都相信,大魏国国库充实,兵强马壮,平叛指日可待。又闻太子亲至西州府督军,二皇子三皇子齐齐上了战场,民心更安。 说也奇怪,照从前战乱,百姓定会流离失所。这一回偏偏不同。诚王孙的队伍不挠民,大魏国的士兵也不挠民。 正值冬季,原野荒凉,田地里没了庄稼。双方队伍像练兵似的在广袤的田野里厮杀。只要不靠近战场,庄户人家闭门避乱,军队自门口经过也不敲门惊挠。 如此一来,倒威了茶余饭后的一桩奇事。 城镇的气氛大不一样。 大魏军入驻,城里戒严,街市冷清。 诚王孙队伍入驻,不降的官员贬了官职放回家,待商贾百姓更是和蔼可亲。 只有跑到诚王孙面前吐唾沫骂逆臣的呆子,诚王孙听得耳朵发痒,下令砍了人头以成全他的气节。这场仗总得来说打得忒是温柔。 时日一长,大魏国的百姓们都成了墙头草。谁胜了谁是天子,百姓还是百姓。 大魏国的官员们深知民心向背。干嘴巴仗的工夫在朝廷之上也练得娴熟。把诚王孙勾结北狄之事绘声绘色地散布开去。 皇家贵人们争家产内讧百姓无话可说,勾结外贼就不行了。然而眼见诚王孙将失民心之时。于州传来捷报。诚王孙宁肯少占西州府的城镇,也分出一支奇兵绕经飞云堡,将北狄赶出了边境。北狄野王还与诚王孙定盟,声称他活着一日便不兴兵侵犯大魏,与大魏永结友邦之好。 皇帝没办法收拾年年入侵的北狄,诚王孙做到了。百姓骂出口和没骂出口的话又纷纷咽了下去。 东方炻的谋臣们也不是吃素养的,亮出了几十年前的遗昭。紧接着碧罗天大巫的预言,先帝不仁杀兄夺位的流言渐渐传开。 胆大的摇头议论几句因果轮换。胆小的闭口静待事情发展。 如此一来,在东方炻起兵三个月后,故事的版本变成了先帝爷篡位,毒死诚王,赶尽杀绝。诚王孙忍辱负重,要替诚王讨公道,拨乱反正。 父仇不共戴天。孝字大过一切。嫡长子继承家业才是正统。你一个庶子谋夺家产,诚王孙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要拿回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百姓们觉得诚王孙不起兵,才叫不孝。舆论渐渐的偏向了诚王孙。 大魏国的士兵士气不甚好。刚开始平叛时还行,到现在觉得你们争家产,凭什么要咱们这些苦哈哈打群架。军营中散开一股埋怨的情绪。 诚王孙的士兵则理直气壮多了。 新年过后,三月春风才吹绿枝头,西州府就被诚王孙攻下。江北六州失了三地。 望京皇城金殿之上,皇帝震怒。 纵远战局,皇帝认为,东方炻之所以得民心鼓士气,很大部份原因在于收拾了北狄野王。北狄年年入侵,大魏的老百姓说起北狄便咬牙切齿。 明知东方炻肯定和北狄野王有勾结,但老百姓不清楚内幕。北狄再不兴兵,摆明了只要诚王孙得江山就永不入侵。百姓只会说诚王孙好。 “那支自飞云堡去于州的军队从哪儿来的?!”皇帝阴阴的问道。 兵部一臣出班回奏:“皇上,诚王孙根本没有从西州府分兵。是从飞云堡出去的。开战之后,飞云堡一匹马都没有给兵部送来。” 皇帝大怒:“飞云堡要反了不成?!” 兵部大臣们恹恹的听着皇帝发怒,相互看了半天,终于侍郎大人被众人的目光推了出来:“禀陛下,飞云堡少堡主云琅如今在诚王孙帐下听令,封了骠骑将军,独领三万飞云骑。西州府便是他打下来的。” 紧接着又将斥候打探的消息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原来飞云堡先堡主是诚王近侍。诚王去荆州时便抱了世子离开。世子在飞云堡长大后带着一个云家女儿离开,不知所踪。东方炻不是云家女儿所生,但论辈分他也要称云铁翼一声姑父。 “好好好!”皇帝连说三个好字,猛拍龙案道,“望京莫府当家主母是云铁翼的亲妹妹,云琅的亲姑母。照这说法她也是诚王孙的姑母了。给我抄了莫府!” 东方炻起兵的时候莫若菲正打算去苏州朱府拜访。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在朱府。莫若菲对夺江山是没有半点想法的。 如果他生在皇家,以他的心性没准儿还能想上一想。但他生在了商贾世家。 他当时根本没想到,自己和诚王孙有什么交集。 他在孤山跟到了杭州府没找到什么线索,前往苏州府的路上时,接到了望京的来信。莫若菲骇了一跳。 信是口信,莫伯亲自南下找到了他。 莫若菲马不停蹄和莫伯赶回了望京城。在飞云堡出兵赶走北狄前,莫若菲便悚了。也是云铁翼心心念着莫夫人这个亲妹妹。知道自己只要一出兵,亮明旗帜站在东方炻一边。少不得牵连望京莫府。 莫若菲当机立断对莫夫人道:“母亲,咱们马上离开望京。管不了别的了。” 莫夫人不为所动,云淡风清的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死也要死在莫府。诚王孙起兵之前,莫府能变卖的家业早就被我卖了,能调出的现银我全部运到了飞云堡。方圆钱庄是个空壳。卖不了的田产地契全在这儿。皇帝什么都得不到。” 莫夫人拿出一口小箱子递给莫若菲。 “儿子,去找你姑父。你现在马上走!”莫夫人头一回展露出她的果决。如同她当年要莫伯去灭了薛家庄一样,干7争利落。 莫若菲挺舍不得莫夫人。是这个女人给了他母爱。但他不是迂腐之人。他知道母亲恋着父亲,一生所爱,不离不弃。 他给莫夫人磕头作别。狠狠的拥抱了莫夫人。他很想告诉她,自己不过是占了她儿子躯壳的异世灵魂。最终却不忍心让她失望。 莫伯没有走,护卫总管杨林与莫若菲悄悄!离开了望京。 皇帝的兵围了莫府时,莫夫人亲自动手。大火烧了七天。火从莫府主屋开始烧,莫夫人带着英伯走进了松柏林的宗祠。这座望京百年世家被付之一炬。 气红眼的皇帝下令诛族。望京血流成河,刽子手的刀刃都砍卷了。望京再无莫氏一族。 同样气红眼的飞云堡主云铁翼骂妹妹傻。传言说,飞云堡年年替大魏国养战马,官员们贪墨,私下受了北狄的好处,他们养的好马从来都没用在战场上,大魏国这才收拾不了北狄骑兵。民情哗然。 而自莫若菲进了东方炻的军营后,战事变得诡异起来。 原来双方队伍开打。主力部队交战时都爱选在平原。先箭雨后骑兵。步兵列成方阵,持了三丈长的矛不怕死地往前冲。谁士气旺,谁不后退不逃就易胜。这是冷兵器时代战争的特性。然而,现在变了。 东方炻的军队多出一些奇怪的武器。不再结方阵与大魏军队在原野比人多比马快了。等到大魏骑兵步兵方阵一到,这边队伍喷出烟火,轰隆隆震天响中轻易的把大魏军收拾了。天上的真龙相助诚王孙的消息不胫而走。大魏军闻风丧胆,太子狼狈领军后撤,固守澄州不出战。 江南水军严防死守,凭靠天堑护住了江南六州府。 东方炻的队伍拿下了江北于州,荆州,西州府三州而己。战事开始胶着至八月。大魏军不敢打,东方炻也不看急。任命莫若菲为军师,采纳他的意见,将已占领的三州打造成根据地。修工事修堡垒,不纳税倒贴银子替百姓修房子。甚至队伍里还出了几大纪律等等规定。 云琅对东方炻没什么好感,骨子里却根深蒂固地有着忠孝二字。在他看来,领着飞云骑帮东方炻打大魏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打下江山,他还回飞云堡去养马。 莫若菲不同。他觉得刺激,把他所知道的前世的东西全用在了这场战争中。 裂土封王比他做商人还好玩,不虚重生一世。 所以,他用前世打造火药枪的经验研制出了土炮,炸药。又以一个商人的精明在三州以村为单位推行了土地改革,责任田分包到户。地主们毕竟是少数。老百姓是多数。现在损害少数人的利益,得到多数人的支持,很划得来。 主动报名参军的人多了,老百姓对诚王孙顶礼膜拜。大魏国的斥候们根本不需要军队里的士兵去防范,老百姓自发的当起了耳目与岗哨。 当然,无数的流言渐渐传向大魏国的其它州府。让那里无田的百姓都很羡慕。盼望着诚王孙的队伍尽快打过来,也好让他们弄块责任田种种。 又一年过去,大魏太子守的澄州城被攻破。太子面望京自刎。东方炻的队伍离中州望京不过五百里。 战事一起,生意自然是不好做了。人心渐渐的慌乱。 江南朱府的银车粮队在这Ⅱ寸‘出了苏州府,源源不断的将粮食药品饷银送过了江。代表着江南六州府,强硬的站在了皇帝一面。 战场的局面演变成了高薪挖人争夺战。大魏国的将军将银车堆在校场上道:“斩叛贼一颗人头赏银十两。杀百夫长一名可得土地百亩。” 十两是什么概念?平时士兵一个月的饷银不过一两。五十两小户人家可以过一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魏国的士兵赶上了好时候,打了鸡血似的激动。太子身亡后的一个月里又把澄州夺了回来。 皇帝感慨万千,亲笔题写百信侯府赐给江南朱府。以示对朱府的信任,再不提半字朱府勾结东方炻一事。 朱八太爷将匝额挂在大门口。回过头却肉疼的对不弃道:“咱们今天还有鸡吃吗?” 不弃心想田庄的粮食现在还没有种下去呢。去年的粮几乎搬空了,能变现的银子也给了皇帝。留着口粮没动算是好的了,你老当减肥吧。但话可不能这样说,她嘿嘿笑道:“有啊,今晚有鸡有鹅。” 等到菜端上桌子,朱八太爷不乐意了:“明明是豆腐!你骗我!” 不弃干笑道:“索鸡素鹅,多了个索字。还是鸡鹅!” 朱八太爷叹了口气道:“千万家财换四个字太划不来。” 不弃冷嘲热讽的说道:“那就让东方炻得了天下好了。他不要朱府的银子,硬要娶我,我还是皇后的命呢!你想吃天上的风凰都行!别忘了,再过几个月,我就该过十七岁生辰了。” 时间过得太快,她每天都忙着卖朱府的家产。恨不得一天就卖完,奈何朱府家大业大宗亲太多。一年半,才好不容易卖了个七七八八。 想到朱府终于被败光,不弃颇有些成就感。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对大总管朱福说道:“朱记的丝绸行茶行都卖了?” 朱福苦笑道:“卖了。九姑奶奶以平时的六成价全买了。” 不弃手一挥道:“全换成粮食!” 四总管朱禧算盘一拨拉苦着脸道:“孙小姐,现在全买成粮食,又多损失两成。江南现在粮贵啊!” “金银是死物,听我的,全买成粮食!” 朱八太爷气得胡子一翘,扔了筷子拂袖而去。转过身的瞬间,听到不弃又道:“记得再买些鸡鸭回来养着,替老太爷补身子。” 朱八太爷的心又软了。 府里的丫头们想走的,她把卖身契给了她们。朱八太爷的姨奶奶们想走的,全部用银子打发。最终留在朱八太爷身边的,也只有四个而己。朱八太爷很伤心。 春天才过,不弃就让朱福与朱禄陪着老太爷搬进了苏州城外五湖边上的庄子。她的理由很简单:“庄子虽不比不得朱府大,够住够华丽。吃喝不愁。皇帝打不赢东方炻,一定会迁都江南,隔江守着。苏州府除了靖王府就数咱们家最大最好。这老宅子怕是要让出去了。咱们先谋退路吧。” 不弃变了。 两年前朱八太爷虽然说家业由她继承。毕竟府里的人还是觉得她小。这两年她亲自卖朱府的家业,筹银筹粮。真正的变成了她说了算。 就连最精明的大总管朱福也由衷的说:“孙小姐不露自威。自有让人信服的气概。” 朱八太爷明白不弃的意思。走之前拉着不弃的手说了句:“是我拖累了你。 “不弃只是笑。 朱八太爷带走了两位总管,带走了府里的姨奶奶和忠心的仆从护院。不弃只希望他老来能在五湖边上享清福。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有艘能出海的大船,直接把老太爷弄到海南岛去。目前那里还是不毛之地。大魏国版图上只是个荒岛有些原住民罢了。连州府都没有设一个。 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在五湖边上弄个庄子而己。 清寂下来的朱府仍有护院一百人。二总管朱禄走不成,四海钱庄仍在替大魏皇帝调运军饷。三总管朱寿现在成了朱府的总管。只有小虾小六和甜儿杏儿陪着不弃住在静心堂。连海伯两口子都被打发到朱八太爷身边了。 这一切,都因为小六悄悄对不弃说的话。 江南的初夏是怡人的。静心堂前的湖水清碧,柳枝新绿,郁郁葱葱。 小虾不再住在柳林,搬进了静心堂。没事时,不弃在院子里晒太阳,她靠着廓柱一声不吭的望天。 “小姐,郡王还是没有消息。” 不弃黯然。随即又笑起来:“从前皇帝用我威胁他。现在用他作人质。你看,皇帝想要的银子粮米都送去了。皇帝不会太为难他的。再打几个月,我看皇帝就要迁都了。他会跟着皇帝来的。” “东方炻会打过江吗?” “有莫若菲在,他会有办法。” “小姐好象对战事很了解。东方炻的军队里真有火龙?” 不弃平静的说道:“山哥本来就会造火药枪,造出土炮来也没有什么稀奇。 东方炻能赢,士兵越来越多,没有莫若菲他在短时间里做不到。只是我懂得没有莫若菲多,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东方炻要得江山就得去好了。我只想等陈煜回来。” 朱八太爷被她安顿好了。朱府没有钱了。朱八太爷还是江南士绅的代表。任谁做皇帝都要敬他三分。有朱八太爷一句话,就等于收服了江南士绅。 陈煜没有传信来,不等于他没有消息。至少元崇会有信给小虾。末了总会说上几句。从前不能进宫看陈煜,现在可以进宫陪陈煜喝喝酒之类的。他只是现在不出皇宫而己。他不出来自有他的道理。 他说过不弃。 打了快两年的仗,陈煜觉得是时候了。 皇帝越来越烦躁,他也等不及了。 自太子逝后,两位皇子都领兵在外,身边无人总是寂寞。太后舍不得陈煜,便一直留陈煜在宫里住着。 陈煜搬到了大信宫,与二皇子三皇子的寝宫为邻。身边的贴身太监还是阿石。 自受了廷杖胸口挨了刀之后,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武功莫名其妙的废了,一动内功,就会咳嗽。 皇帝很内疚,总觉得是自己一刀伤了他的肺。 信离宫外禁卫军很多,自从有刺客进宫差点杀了武功全废的东平郡王后,皇帝下令加强了信离宫的护卫。调了四个铁卫成日守在宫门前。 甘妃田妃也曾带着他最小的妹妹来看过他。大郡主柔成嫁了。二郡主颖兰定了亲。府里只有最小的妹妹婉若。婉若才九岁,陈煜看着她睁着小鹿似的眼睛偷偷瞅他,心便一点点变得温柔。 大信宫里的荚蓉今年开得特别灿烂。小婉若摆足了郡主架式让阿石和宫婢替她摘花。颐指气使的非要枝头最高的那朵。 “送大哥的当然要最好的。”婉若常来。她和陈煜混得热了,初时的怯怯没了,常窝在他身边听他说江湖上的故事。 那朵荚蓉半开,娇嫩无比。陈煜随手插进婉若的抓髻里,笑道:“大哥身子不好了,将来有人欺负婉若都打不过了。” 婉若吃着果子随口答道:“母妃说大哥有宝物,千军万马都不怕的。” 陈煜才柔下来的心又一点点冻结。他眨着眼睛对婉若说:“那大哥把宝物给婉若可好?不过,婉若要保住秘密,谁也不能说!” “拉勾!”婉若笑咪咪的和陈煜拉勾。 陈煜神秘的说道:“父王身边服侍的太监阿福最爱把宝物藏地底下。大哥也想了好久才想到呢。” 婉若鼓大了眼睛拍手笑了:“大哥骗我。王府那么大,谁知道他会藏哪儿! ““哈哈!大哥逗你玩的。那有那么多宝物。有的话,大哥早挖出来了。”陈煜扭了扭婉若的脸朗声笑了。 第二天,阿石悄悄对陈煜使了个眼色,做了个手势。陈煜轻叹。皇帝真的去王府挖宝了。 皇帝和太后能把张妃关一辈子,对碧罗天的那个东西是势在必得。否则,又怎么会想着废了他的武功,留他在宫里呢。 白渐飞来了。 他已经升威了御史,继承了他老爹的官职。穿着四品官服,提着陈煜爱喝的酒来了。 “渐飞,坐。” 白渐飞比元崇来找他喝酒的时候多。他很遗憾陈煜的武功废了。但对陈煜送不弃回朱府,自己进宫表示出赞赏之意。他微醉着告诉陈煜,如果不是朱府倾尽财力相助,早就和望京莫府一个下场。 陈煜静静的看着他,微笑道:“我知道。你早就传旨到苏州府衙。只等一声令下,就抄了朱府灭族。” “你怎么知道?” “猜的。” 白渐飞感叹:“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回望京果然是为了她。不过,朱府没有家财,她只是个小百姓,守着百信侯的爵位日子也不好过。你终是要由太后皇上指婚的。等战事平定,我就向她提亲去。” 眼神有意无意地从陈煜脸上飘过。陈煜面带伤感,眉宇间有丝忧郁。 白渐飞又道:“如果你能娶她,我绝对把她当嫂子看。” 陈煜扬手将几上的酒樽酒杯扫落了一地。稀里哗啦的声响之后,他咳嗽了几声阖上眼说道:“如果她愿意,我没意见。谁叫我生在皇家。” 白渐飞反而一愣。剖心掏肝的劝道:“我知道你也想领兵和东方炻打一仗。 莫说宗亲里没有先例,就算是皇上开恩,你现在的身体也不行!养了快两年了,你的力气连我都不如,如何上得战场?” 陈煜果然怒了。咳得脸红喘不过气指着白渐飞喊他滚。 白渐飞笑嘻嘻的滚了。 又几日,元崇进了宫。给陈煜送药酒来。 他呆的时间不多,送完药酒在一大群宫侍的陪同下不痛不痒的说上几句话就走。 “我可担心小虾了。她就是一冰山。十封信回一封,里面还只有两三句话。 都是替她家小姐问你。” “你说这仗什么时候能完啊。我还惦记着娶她呢。” “对了,我在守备府下混了个校尉当当。东方炻敢来,我便杀他个干干净净。 ” 陈煜嗯嗯几声了事。 元崇走后,阿石低眉顺眼的说道:“元少爷还是像从前那般爽直。” 陈煜淡淡的说道:“人不如故。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变的。最近常想起阿福来,父王才死,他就自尽殉主,也算忠叉了。” 当晚陈煜醉了。 醉话被阿石原原本本说给了皇帝听。 皇帝在御书房转悠了一晚后,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下令将冷宫张妃的住处挖地三尺。结果真从地下找到了一只匣子。 第二天,他召陈煜去了御,书房。 在大信宫图了这么长时间,陈煜终于走了出去。 上一次来御书房是为了父王留给皇帝那幅碧罗天地图。这一回,是为了碧罗天的邪物。虽然,这是他一早埋在冷宫里的东西。他等了两年才拐弯抹角的让皇帝得到。陈煜觉得太不容易了。 锦盒中放着一枚似金非金似玉似玉半透明的圆形物事。当中布满红丝,似血脉奔流,又似诡异的符策。红丝似有生命,隐隐流动,红光闪烁映亮了整张御案,诡异之极。 另有一张泛黄的信笺,书写着大巫的预言:“逆天而生之人魏五世现。可凭其相助亡魏得天下,后启神器祭之归天,再无妖孽之物现世乱江山。” 皇帝内疚地看着陈煜,两年了,他疑他错了。回想信王爷在望京兢兢业业替自己打理内库几十年,不问朝事,不掌兵权。他心中涌起一股哀凄。伸手扶起陈煜柔声道:“朕错怪你了。” 陈煜眼H青微红,低头道:“不怪皇上。父王想必也不知道阿福的身份。他太狡猾,选中王府藏身。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也想不到他净身做了太监。” 皇帝叹了口气认可了这个理由,他柔声问道:“煜儿,武功没了没有关系。 你是皇族,不需要打打杀杀以身示险。” 陈煜恭敬的回道:“是。臣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偶尔会咳嗽。” 皇帝叹道:“是朕当时那一刀……” “不怪皇上。”陈煜紧口说道,好奇的望着御案上放着红光的东西。 “这就是碧罗天留下的邪物。还有大巫的预言。”皇帝示意陈煜走近了看,却又提醒他道:“小心上面那两个突起,想必是启动的机关,别动。” 陈煜看了半天,把东西放回原处。又看了预言说道:“这邪物是什么臣看不出来。不过,这预言倒让臣想起了一个人。” “莫若菲。”皇帝肯定的说道。 陈煜点头称皇帝英明。他指着预言道:“后启神器祭之归天,再无妖孽之物现世乱江山。是不是说只要莫若菲死了,东方炻就不战自败?” 皇帝沉默了会儿道:“朕已遗大内铁卫擒他。擒不住就杀了他。煜儿,东方炻已逼进望京,占了江北四州。西楚州隔得太远,朕已令关野的大军沿大江东下,布防江南。” 陈煜吃惊的说道:“来这么快?皇上决定迁都么?” 皇帝忧郁的说道:“不迁都不成了。东方炻攻城的武器朕闻所未闻,天门关天险一失,望京就险了。好在江南六州凭着大江还没被他攻破。朝臣们纷议迁都江南,膈大江固守,再收复失地。朕令你为钦差,先至杭州府打点。” 陈煜心神一颤,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了今天。他深深拜下去,领旨出宫。 马车在守备府前停下。望京守备阖府出迎南巡钦差。 元崇心里正嘀咕千万别是白渐飞来摆谱。马车帘子掀起,陈煜慢吞吞的走下来,道了声免礼。 他朝元崇眨了眨眼睛,径直进了守备府商议定都杭州一事。 说完正事之后,陈煜笑道:“正事议完,本王明日便起程。今晚可否与令郎共谋一醉?” 元守备哪有一遵之理。吩咐后院戒备,备酒菜,嘱元崇陪好陈煜。 真正等到后院凉亭之中只剩元崇与陈煜二人时。陈煜哈哈大笑,纵身一越,瞬间在凉亭之中耍出一套拳脚来。 元崇一惊再惊,指着陈煜道:“你不是不能用内力?怎么大好了?” 陈煜高兴,痛快的饮下一杯酒皱眉道:“怎么还是你的药酒?” 元崇傻傻的说道:“你不是喜欢喝?” “那是在宫里,没你那酒暖着,我还能保有武功?换酒换酒!” 元崇终于明白过来。他另抱了酒来,给陈煜满上,笑嘻嘻的说道:“害我为你伤心了好久。常想着潇洒的莲衣客再不会武功,实在气闷。” 陈煜悠然说道:“我等了两年,我一点也不闷。” 他等了两年,终于让皇帝自己在冷宫找到了碧罗天的邪物。他改了预言,皇帝会相信逆天之人是莫若菲。将来东方炻也会相信。不管是谁做皇帝,他们都会把目光放在英若菲身上,再不会疑心到不弃。 天下再大,如果不解除这个后患,他和不弃永无宁日。 原本陈煜还想着能领兵,或许能打败东方炻。现在看战局,皇帝已决定迁都偏安江南。仗还要打多久,谁也说不清楚。皇帝吃败仗,太子殉国,他都没想过让自己掌兵权。他只能实施另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就是彻底将不弃从碧罗天的预言中摘出去。要选最合适的时机,还有时间。 一到望京他马上献出邪物有丐言。皇帝得到手后也只会半信半疑。还会认定信王爷是有谋反之心。说莫若菲是逆天之人,他也没有证据。 陈煜觉得花两年时间很值。 元崇嚷道:“我要跟你一起去江南。我很久没有见过小虾了。真不知道你当时为什么带了花不弃走,又要跑回来。这一分就是两年。” 陈煜笑道:“我本来是想带她走。不过,如果朱府全族被诛,我怕她恨了皇上,真的要帮东方炻夺江山。” “你当时怎么知道皇上想诛朱府全族?” 陈煜终于说了实话:“我父王给我留了几个官员的名字。苏州知府恰巧就是其中一个。他传信给我,皇上已经密令他盯着朱府。没准儿哪天圣旨一到朱氏全族就会被侏。走。我只好送她回去,顺便让小六告诉她,钱财乃身外之物。朱府树大招风最好散了。” 元崇道:“有时候我觉得你什么都知道。有时候又觉得你傻。你回来不是当人质的?皇上要是真对你下手怎么办?这两年我都替你担心。” 陈煜笑了:“我算准了他不会杀我。我闻到噬骨化功香的味道更肯定。他都要废我武功了,更不会杀我。只是,要想把计划做得滴水不漏非得花这么长时间不可。” 他望定月空,突对元崇说道:“两年前不弃办及笄礼便中秋节吧?” “那年中秋朱府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朱府在苏州河边开了十里流水席。我和白渐飞去的。当时可真没想到朱府的孙小姐居然是花不弃。我只顾着看小虾了。 听到白渐飞说花不弃如何美丽。小虾今年就十九了。你再不把花不弃娶走,小虾花开蔫了也不会理我。” 陈煜卟的笑了,拍着元崇的肩道:“朱府今年中秋没钱替她操办了。咱们送份厚礼去。” 元崇挠挠头道:“小虾爱用长匕,我选了很久得了一柄好的。不知道她还喜欢什么。” 陈煜叹息一声道:“她还喜欢聘礼。你送还是不送?要迁都,你爹要去杭州府做守备了。你不打算顺便领她见见?” 元崇蹦起来,傻笑道:“我咋没想到呢?” 陈煜翻了个白眼道:“你很早就说要请媒人去提亲?说了两年也没见你找过媒人。” “我不是一直没机会吗?明天就走了,我上哪儿请媒人?唉,现在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陈煜指了指自己道:“我就是大媒,可成?元崇,你怎么一提小虾就笨得要死?活该她不答应你。还有两个月就是中秋。两个月还来得及准备。明晨咱俩先走,让钦差队伍在后面缓行。” 墙头遇见芜贵妃世事难料,风云诡变。 就在陈煜与元崇才出望京十日。东方炻的二十万大军如神兵天降,已绕过天门关,在望京城外二十里扎下大营。荆州水军逆江而上,封锁了中州与徽州之间的江面。 陈煜和元崇得知前方荆州水军封了大江,陈煜想赶回江南,元崇却放不下做守备的父亲。去路被拦,陈煜知道东方炻现在没时间理会不弃,心里念着元崇的好。他拨转马头,随元崇又悄悄回转望京城。 兵营密密麻麻将望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二人无奈,绕道上了兴龙山。 夜色中,军营里点着的篝火如漫天繁星延绵至了天边。望京城青黑色的城墙像灯海里的一块礁石,随时会被拍成齑粉。 元崇面沉如水,眼里泛起了红丝。想起父母亲人仍在城里,焦燥不安。狠狠一掌拍在小春亭的亭柱上骂道:“莫非东方炻真得了天助?” 陈煜想起碧罗天大巫的预言不由得又深信了几分。他喟叹一声道:“自从莫若菲投了东方炻,他研制出的杀器闻所未闻。烟花能被他制成威力巨大的炮。几炮下去就能将城墙炸开豁口。从前真小瞧了莫若菲。一个商贾之子,竞知晓地理,研制出百般巧器,还知晓攻城之法。你看望京城边。” 元崇望去,远远的看到星点火把在城边移动。万人齐力纷涌至一方。城头上不时有火箭射出,却奈何不了下方人多。他不由奇道:“这是在做什么?” “筑高台。望京城坚,东方炻的炮也轰不开。若是死守不出,拖上一年半载也不是难事。掘地道又有护城河相阻。长时间强攻不下,江南军队与关野大军渡江的话,东方炻会受夹击。他想在短时间内攻破望京,想出的这个办法倒是极妙。高台筑得比望京城墙还高,从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往望京城投石射火箭,另听说莫若菲研制出一种可爆炸的东西称为炮。你想想,居高临下投出,望京城会是什么情形?” 元崇越听越惊,费尽心思去想对策,片刻之间急得满头大汗。“咱们得想个办法破了他的高台!” 陈煜摇了摇头道:“高台以土石相筑,又不是粮草堆,能放把火烧光。白天我见高台筑得不过两丈,傍晚时公便已垒成了六丈高。我仔细看了,运送石料土包并非完全靠人力。另有机巧相送。照这种速度,五日之内,高台必定筑就。元崇,望京城会在南方军队赶到之前被攻破。” 他的话元崇向来深信不己,此时听到,手足一阵冰凉。 陈煜伸手按住他的肩平静的说道:“我知你担心父母。我有办法进城。只是元崇,我怕你爹不肯舍城离开。” 元崇一咬牙道:“无论如何,先进城见了爹娘再说。” 陈煜理解的看着他道:“九龙宝座谁坐都一样,元崇,我只是希望你莫要有什么忠君舍命的想法。帝王家最是无情,我已经看得淡了。” 元崇自嘲地说道:“从前我一直想做将军,去打北狄。今日诚王孙争天下,我却没有上阵杀敌的欲念。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你这小子的影响。皇上圈了你两年,我心里总是不太舒服。帝王家果然是不念亲情的。” 陈煜心中微暖,拍了拍他道:“走吧,四座城门堵的兵多。咱们不走城门,找个薄弱的地方进去。” 元崇跟着他走,惊疑道:“不从四门进,望京城墙咱们怎么翻得过去?” “宫墙能翻,城墙也一样。你轻功不行,要费些周折才行。” 两人趁夜下了山,绕过军营一路摸索。终于在北城一带寻着段驻军少的城墙。 陈煜悄声对元崇道:“等会儿游过护城河,你持弓箭替我掠阵,我上得城墙拉你上去。” 夜色中护城河水泛着幽光。洇过河水,陈煜与元崇背靠在漆黑的城墙上休息了会儿。陈煜手中绑得一架小巧的弩弓,将革囊缠于腰间。他取出一根铁钎,施展轻巧一掠两丈,运足内力将铁钎插进了墙城石缝之中。 这是他上回在十万大山追踪明月夫人后想出来的登城办法。城墙以青石垒成,中间以糯米石灰浇灌,坚固异常。他自忖一箭射出也没办法射进去。用尽内力刺进,铁钎已只进墙两分,又不能用铁锤打进去弄出声响。 他一手抠得石缝,借着这两分力身体又自拔高,再运内力狠狠刺入。望京城墙高数十丈,饶是他武功好,也费了半个时辰才接近城头。 元崇持了弓箭,紧张的盯看护城河对面的军营。只要陈煜上得城头,亮出印信,守城士兵自然不会挡他。最怕是陈煜攀在中间,被东方炻的军队发现,万箭齐发,就钉死在这里了。 陈煜翻上墙头,一士兵发现张口就喊。他担心元崇,顾不得别的,扣中机弩钉死了这名士兵,迅速将绳子往下一扔,嘴里发出一声呼哨。 元崇接过绳子就往上爬。 城头上呼声响起,士兵举着火把扑过来。陈煜亮出印信大喝道:“我乃南下钦差,东平郡王!” 一名守城的校尉喝道:“钦差南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杀了一名士兵?定是奸细!” 陈煜急声道:“才出城就闻望京被围,本王是回来救驾的!守备公子正在墙下,待拉他上来再说。” 恰好这名校尉认得元崇,举了火把往下一望,照亮了元崇的脸,不由得惊道:“属下无礼,郡王见谅。快点拉元公子上来!” 城头异动早惊了护城河对岸的士兵,几乎同一时间,数声箭响夹着风声射来陈煜大惊,匆匆说了声:“我下去!” 他劈手抽出一名士兵腰间的刀,攀绳而下。 城头士兵反应过来,也纷纷张弓搭箭射向对岸。陈煜坠至元崇身边,搂住他的腰把刀塞进他手中道:“你拔箭,我带你上去!” 元崇:将刀轮圆了,陈煜低声骂道:“重得像猪!”说着拉住绳子奋力往上一跃,眼前城头在望,扬手将元崇抛了上去。 这时一箭射中了绳子,陈煜手中脱力,身体直往下坠。他暗叫不好,脚尖突碰到先前刺进墙中的铁钎。身体下坠的瞬间,握住了它。耳边听得箭声嗖嗖。如果坠下城墙,被对岸的箭非当靶子射死不可。此时也不容他再做考虑,用尽全力借力往上跃起,心里暗骂,元崇你再不扔根绳子下来,我就死定了。 力气正尽时,一根绳子抛向了他。陈煜握住绳子被一拉二拽,好不容易翻上了城头。张口就骂:“你他娘的再慢点,我就死定了!” 耳边响起轻笑声:“长卿,我倒是头一回见你爆粗口骂人!” 陈煜一呆,望过去看到一张清丽的素颜。她穿着淡青色的宫装,高挽云髻,插了枝金风攒丝钗,出尘之中又显华贵。惊疑的问道:“柳青芜,你怎么在这儿?” 柳青芜嫣然笑道:“东方炻弃我如草履,他想得天下,我偏偏要和他对着干!皇上封我为芜贵妃。望京城被围,我自请代天子巡城以鼓士气。” 陈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离开望京不过半个月,他怎么不知道宫里多了个贵妃娘娘。他现在才看到那枝只有贵妃品级才能插戴的金凤钗,回望她身后低眉顺目站定的两名大内铁卫,总算相信她说的不假。 元崇给陈煜使了个眼色,转头离开去寻父亲。 城下停止了射箭,城头又恢复了平静。 柳青芜挥了挥手,让那两名大内铁卫止步不前。她缓缓往前走出数十步,周围无人时,她才悠然说道:“我养好伤找到了白大人,一直躲在他府里。望京被围,自大人就引我入了宫。皇上很喜欢很欣慰。白大人举荐有功,现在已经是兵部侍郎了。” 淡淡的光照在她身上,青衫如雾,云髻如烟,面容佼好,纤腰不足盈握。城头轻寂,晚风吹来,她似乘风而去的仙子一般。 高傲的明月山庄大小姐,进宫做了贵妃。望京城破,她又何去何从?陈煜只要一想到她比自己高出一辈来,就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他默默的消化着白渐飞藏起她的消息。重新审视起白渐飞来。 柳青芜轻声说道:“多好啊。我从来不知道当皇族的滋味。有权与无权真的不一样。” 陈煜讥讽的说道:“你看轻了皇上。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皇上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还要多。” 柳青芜悠然回头:“你信不信,你离开望京才半个月,你现在再看到皇上,怕是认他不出了。” “什么意思?” “你听说过一夜白头吗?皇帝再英明神威,这时候也怕死呢。呵呵!”柳青芜抿着嘴清脆的笑着。“皇上说我就像黑夜里的太阳,我要什么他都肯答应。我说代天子巡城以鼓士气,他感动得差点落泪。呵呵,他只恨我出现得太迟了。他还说如果我能替他生下儿子,就立他为太子呢。” 陈煜脸上露出震惊。皇帝一向是深藏不露,城府隐忍深沉之人。怎么会在短短数日工夫就被柳青芜迷成这样?他毫不客气的说道:“如果城破,我赌二皇子和三皇子会在江南登基。怎么也轮不到你肚子里还不知道有没有的儿子。” “我不在乎!”柳青芜高抬着下巴道,“我要权力,能和东方炻对抗的权力!你不是武功被废了吗?天天嗅着我的噬骨香,你还保着武功。是阿石动了手脚对吗?” 陈煜不否认。阿石是他埋在宫里的棋。他曾经是皇帝的眼线,后来把忠心给了他。药量下得少,他才能凭借元崇的壮阳酒驱去噬骨香的阴寒。 柳青芜脸色一变,冷笑道:“你应该感谢我才对。白渐飞本来是想直接穿了你的琵琶骨让你成废人。是我劝着他才肯对你用香。东平郡王,你瞒过皇上就是犯了欺君大罪。如果我现在揭发你,皇帝会砍你的脑袋。如果我出卖你,相信东方炻会很高兴看你成为他的俘虏。你可出现得真不是时候。” 陈煜不慌不忙的说道:“娘娘威胁臣,想要臣做什么?” 他穿着黑色的紧身衣,闲闲的站在她面前。头发湿漉漉地粘在面颊上,染得他面如冠玉,眼眸褶褶发光。 他的语气让柳青芜想起了当年天门关时的莲衣客。她下意识的抓着衣袖,宫装的纱袖被她揉成了一团,软软的使不着力。 柳青芜失神的看着他,想起为救他被明月夫人打断肋骨时陈煜的细心温柔。拒绝扔下她的强势。 如果他心里有她,如果他能带了她远走高飞,浪迹江湖。她心口蓦然涌起酸涩。他心里只有花不弃。南下坊他宁肯替花不弃挡上一箭。王府中抱着晕倒的花不弃眼里透出的无奈。小春亭假作情侣,他望定花不弃背影时嘴角噙得那抹苦笑。对自己呢?冷峻有之,狠辣有之,利用有之。现在,假以辞色有之。 她轻声笑了:“难道我们共同的敌人不是东方炻吗?国有大难,本宫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你。我要你去杀东方炻。” 陈煜笑道:“娘娘不是为难臣?二十万大军之中取主帅首级,大罗金仙也办不到。臣还没靠近帅营,就会被围攻而死。你当有武功就能穿墙遁地?” 柳青芜冷冷说道:“怎么杀是你的事!天意叫我今晚遇到了你。刚才那小子是守备公子对吧?看你奋不顾身差点被射成刺猬也要救他,他对你一定很重要。我给你三日。你若取不到东方炻的人头,我就杀了他!” 陈煜一怔,苦笑道:“你莫要把我想得太强。千军万马中我杀不了东方炻。我救不了元崇。左右他是死,还不如我自己逃命。柳青芜,你这个想法实在无可取之处!” “那好。”柳青芜哼了声道,“明日你出城迎战。我给你三百兵马,不胜不准回城。我会绑了那小子在城头给你掠阵。你胜不了,我就一刀砍了他的头!” 她说完拂袖而去。剩下陈煜独自一人站在城楼上暗自咬牙,想扑过去一把拧断了柳青芜的脖子。 那两名大内铁卫似感觉到了他的杀气,目光阴冷的瞟过来,蓄势待发。 柳青芜也感觉到了,冷冷说道:“你不肯定能不能杀我。如果你敢对替天子巡城的贵妃动手,你就是叛国投敌。你想投靠东方炻吗?他会比我更想杀你!花不弃射了我三箭,我现在拿不住她,你悉数替她受着吧!我得不到的,我绝不会让花不弃得到!我会在城上观阵,相信我,我的箭术也不差!” 陈煜呵呵笑了:“哦?我家不弃变这么能干了?居然能够射得你三箭!丫头的准头还是不行,三箭都没射死你。以后我再多教教她。” 柳青芜背影一僵,手攥得紧了,指甲直刺掌心。 陈煜又不阴不阳地补了句:“娘娘千万别气歪了嘴失了皇上的宠爱。明日煜定不负娘娘所望,一定阵前杀敌,以一敌二十万,保管叫东方炻闻风丧胆,撤兵投降!皇上就更爱娘娘了。” 柳青芜身体气得发抖,头也不回的下了城头。 陪元崇回望京真……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陈煜恨恨地目送着柳青芜离开,大踏步去找元崇。 才下城楼就听到一个更坏的消息。元崇被他父亲绑了。陈煜诧异的想守备大人脑子进水了? 他来到守备府外,东平郡王的印信亮出,顺利的进了守备府。 府里正厅中望京守备元朗大人颓然坐着,屋里一群守城将士围坐在厅前面面相觑。 他见到陈煜便愤愤地骂道:“郡王莫替小儿担忧。这个不肖子竟然当着众人面说望京城定破。这个挠乱军心的逆子!” 陈煜来迟一步,不由得暗骂柳青芜与白渐飞这对奸夫淫妇。他压着火气陪着笑脸道:“本王和元崇回来的时候,他还直说上阵父子兵,定会杀东方炻片甲不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了。本王去看看他。” 元守备啪的将茶盏重重往桌子上一顿,冷着脸道:“老夫当场就想一剑捅了他。白大人与郡王说的一样,想着中间是有什么误会这才让人先把他关起来。这个逆子!明天我就让人绑了我父子去向皇上请罪。” 周围将士又围着元守备轻声劝解。 陈煜暗骂元崇白痴,当众人面说什么望京城会被攻破。他堆满笑容道:“元崇怎么可能是奸细?他这些日子马不停蹄的赶回望京,六月天热,他上火失心疯了。本王前去看看。” 元守备一筹莫展。忠君还是弑子,两头都舍不得。发够了火气做足了样子才引了陈煜去看元崇。 进了后院,元守备亲自开锁引陈煜进去。他挥退左右后火气也没了,满面愁容道:“不瞒郡王,我这儿子性子憨直,被白渐飞一激就嚷着说出城破的话来。老夫堵他的嘴都来不及!老夫就这么一个儿子,求郡王想个万全之策!那白渐飞枉为元崇好友,老夫瞧着他眼里的神色甚是诡异。怕是明日金殿之上难应付了。” 白渐飞是想捏着元崇对付自己罢了。陈煜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道:“大人放宽心。无论如何我也会保住元崇性命的。” 他低声又道:“麻烦大人速速去我外公家和忠信侯府通传一声。另外,交好的大臣不妨请托一下。金殿上好说话。” 元守备大喜道:“交好的臣工已经去了信,有郡王相佑,得诚国公与忠信侯相助自是最好。老夫先行谢过!” 元守备亲自叮嘱亲兵在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又匆忙赶去正厅与将士商议守城应对去了。 陈煜推门走了进去。走进内室便看到元崇被绑成棕子似的扔在床上,堵了嘴对他闷声叫唤。 他沉着脸走过去翻转元崇的身体,巴掌狠狠落在他屁股上,也不解开他的绑绳,扯出他嘴里的布团气呼呼的坐下说道:“你和白渐飞斗什么气?这下被捏着把柄就好了?明日你爹是肯定要自绑了进宫的,我看你怎么办?” 元崇喘着气脸红筋涨地嚷道:“你,你居然打我屁股!陈煜你不是人!你知道我回守备府时那厮说什么吗?他要我爹开城门迎战。望京城只守不攻,坚持到江南军队来才是上策。城里好歹还有五万士兵。就算兵力不如东方炻,但我们有城啊!还有城中百万百姓。城哪有那么容易破的?白渐飞这不是让我爹去送死?他非得说围城十余日,一战没有,士气低落。他懂个屁!喂!你还不替我解开?我这就打上侍郎府去!不把他揍成猪头,我就不姓元!” 陈煜啧啧摇了摇头道:“瞧你这脾气!放了你去侍郎府闹事,明天皇帝就把守备府全抄斩了!你回来送死的?实话告诉你,柳青芜要绑你上城头,明天换我带三百士兵出城迎战。你就消停点吧。你再闹,我再赌了你的嘴替你爹大板子打烂你的屁股!” 元崇吃惊的说道:“那娘们这么狠?果然女人狠起来比男人还毒!我原以为她对你颇有情意!” 陈煜拍了下他的脑袋,这才动手替他解开绳子。他严肃的说道:“元崇。你若是想死,就留在望京城与你老爹一起。你如果不想死,明天你就给我装疯!” 元崇一愣。 “你只要装疯卖傻,给皇上一个不追究的理由就行。现在皇上绝对不会杀你,更不会动守备府。等明天一过,再让你爹放你出城。我看你爹是不会走的。他已经存了尽忠殉国的心思。但他会让你走,你是元家的独苗。回来,不过是拜别你爹娘罢了。你别反驳我。你想留下同死,你爹还想为元家留香火呢。” 元崇望着陈煜,眼里突然就落下泪来:“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我舍不得他们。你明天带了兵出城,凭你的武功逃吧。三百士兵打什么呀,不摆明着让你送死嘛。” 陈煜顺手从他床上拎出酒坛苦笑道:“谁叫咱们倒霉,偏偏翻城墙遇到了柳青芜。喝杯酒吧。明天我还要向皇上解释,我怎么恢复功力呢。” 元崇抹了泪,端起酒坛一阵牛饮。 陈煜见他郁闷,附耳低声说道:“皇上现在要借助你爹守城,不敢杀他乱了三万守备军的士气。既然装疯,你若是在殿上揍了白渐飞也是白揍嘛。” 元崇不防听到陈煜出这个歪点子,一口酒呛住喷了出来。 为爱而战第二天一早,元守备果然叫人绑了自己和元崇进宫告罪。 元崇嘴被堵着拉上了金殿。皇帝皱眉不解,元守备赶紧道:“小儿得了失心疯,满口胡言,臣怕殿前惊挠皇上。” 皇帝示意内侍扯了塞嘴的布团,元崇张嘴就是胡话。他本来长得粗眉大眼,一装傻,就像个傻大个儿。 皇帝微叹道:“小儿胡言岂能当真。朕自然是相信爱卿的。恕卿无罪。战事要紧,爱卿不必为这些小事烦忧。” 根本用不着臣工帮忙说情,皇帝还没到糊涂的地步。元守备谢了恩,牵着元崇的手就要走。 白渐飞出班奏道:“皇上,东平郡王回来了。武功一出望京城就恢复了。东平郡王武艺超群,臣奏请皇上让东平郡王出城一战。灭诚王孙威风,长我大魏士气!” 皇上目光微闪,咀嚼看武功一出望京城就恢复了。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元崇甩开父亲的手,走到白渐飞身前傻傻一笑:“小白脸,跟了我回府可好?” 白渐飞被他轻浮的捏住下巴,脸涨得通红下手推他,吼道:“金殿之上,你敢辱我!” 元崇借势被他推倒在地,大喝一声扑过去,一脚踹中自渐飞心窝,怒气冲冲地说道:“少爷看得起你才带你回府。不知好歹,老鸨子呢?多少银子买下他?!少爷废了你!” 元守备吓得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道:“皇上恕罪。臣就这么一个儿子。同东平郡王出京南下,听到望京被困,急得失心疯了!” 皇帝心知个中端倪,却只能任由元崇发疯。他深呼吸挥手道:“小儿胡言怪不得他。带他回家好好调教!白爱卿受惊了,无需与个傻子计较。宣东平郡王上殿。” 一身紫袍的陈煜平静的上殿,三呼万岁之后脸上喜气洋洋:“回禀皇上,臣功力已复。大江被封无江南行,臣心忧皇上安危,便立即回转望京!” 皇帝淡淡的说道:“你的武功恢复的倒也及时!” “禀皇上,臣出了望京正遇上一位赶来救驾的江湖人士。他道臣是中了噬骨香才封了功力。臣大吃一惊,什么时候中了毒都不知道。臣还一直以为是受伤后调理不当所至。那侠士听说臣要回望京救驾,慷慨解囊,赠了臣一颗丸药。臣这才恢复功力。那侠客已得臣嘱咐,火速赶往江南,道是召集武林豪杰,共同对付叛军!” 这番话堵得皇帝无话可说。所谓的江湖侠士南下了,自然无人可对证。他更不能说噬骨香是他默许下的。他早听得柳青芜之言,对陈煜起了戒心。让他领三百士兵出战。若胜,能灭东方炻威风。若败,就当去一个心病。他缓缓道:“准奏。东平郡王务必扬我大魏国威!” “多谢陛下!臣定不负陛下!”陈煜磕头站起身,见白渐飞龇牙咧嘴揉着胸口,嘴角隐有血迹,知道元崇果然在金殿下了手,不觉闷笑。 又听得有臣子上奏三皇子烃会合关野大军已至随州,欲与二皇子率的江南水军在徽州会合,以渡江来援云云。 他的目光上移,心神微颤。半个月,皇帝突显老态,连那双眼睛都变得混沌,再不复昔日犀利。人比他离开时瘦了不止十斤。陈煜眼尖,看到皇帝放在龙椅两端的手颤颤发抖,心想,柳青芜难道是习了媚术?短时间内就掏空了皇帝身体?陈煜禁不住脱口又道:“皇上保重龙体,莫要太过担忧。只要江南军队渡江北上,望京解围指日可待。” 皇帝的心瞬间流过一丝温暖。看着殿下英姿勃勃的陈煜,突想起看着他长大。不免有些不忍。斟酌着说道:“你就领三…” 白渐飞怨毒的看了眼陈煜,大声说道:“三百士兵即可!皇上,如果东平郡王以三百士兵能胜诚王孙三千先锋,诚王孙必定心寒胆战!” 皇帝一愣,龙椅背后传出细不可闻的声音:“郡王知道噬骨香,他却一直瞒着皇上。” 是啊,是他默许废掉陈煜的武功。陈煜原来是知道的。他藏得真好。如果不是水路被封,他不得不回望京。自己怕也被他瞒过了。他还圈禁了他两年。不可不防。皇帝被触动的亲情瞬间消散,挥了挥龙袍道:“准奏,东平郡王,朕等你的好消息,都退了吧!” 众臣送了皇帝离开。陈煜默默的看着他,虔诚的行了大礼。他伤感的想,父王,不是我不忠。是皇叔想杀我。他一直疑我,今日更要杀我!连丝留恋也无。 皇帝走下龙椅时,脚步虚浮踉跄了半步。 龙椅背后的屏风中伸出了只白生生的手,稳稳的扶住了他。一霎时,陈煜看到皇帝脸上闪出丝神采,像蜜蜂看到了糖。竞不顾朝臣还未散尽,失口说道:“爱妃体贴。” 众臣傻了眼,屏风后面居然有后妃坐着? 诚国公涨红了脸大声嚷道:“后宫不得干政!皇上此举太荒谬!” 皇帝蓦得回过身,竟一把将屏风后的柳青芜攥了出来:“诚国公此言差矣。芜贵妃虽进宫不久,却晓得自请上墙头替天子巡视,以鼓士气。尔等食君之禄,除了在朝堂上鸹噪外还能做什么?” 诚国公几时听过这种话,气得脸红脖子粗,跺了跺脚一头就往龙柱上撞去。 陈煜大惊,伸手拉住诚国公,急声道:“外公莫急!” 诚国公双腿一软,脸红似血,软软地倒在了陈煜怀里。 皇帝看也不看诚国公,哼了声道:“东平郡王,午时出战!朕亲自上城头掠阵!” 他带着柳青芜拂袖而去。把一众惊得不知所措的朝臣凉在了金殿之上。 陈煜连声喊着诚国公,替他抚拍着胸口。诚国公红着脸瞪圆了眼睛,几乎一声不吭就气死在金殿上。陈煜突然想起父王病倒的时候,不由悲中心来。 周围没散尽的官员莫不哀凄。几名老臣更是扑上来放声大哭。 这些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陈煜的心一点点冷透。他怜惜的看着诚国公,慢慢松开了手。心里对皇帝最后一点忠义之心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内侍抬了诚国公回府,经过陈煜身边时,他跪下对诚国公恭敬的磕了三个头,眼中一丝泪意也无。 朝臣尽散,他站在高高的玉阶上望定天空无语。 白渐飞摇着头走出金殿,喃喃说道:“皇上变了。” 他的声音很低,陈煜听得分明,他回转身盯着白渐飞冷冷地说道:“你知道柳青芜是什么人?你知道她自明月夫人处习得多少邪术?皇上是被你害了!你要升官掌权,你可知道皇上如此,大魏必亡。你就是祸害之源!” 白渐飞眼中瞟过怒火,不屑地说道:“不是!她了解东方炻,她恨东方炻入骨。她会是击败东方炻的奇兵!” 陈煜气得举拳要揍,心头突然平静下来。他放下拳头无谓的耸了耸肩道:“算了。和你实在无话可说。我这就吃饱了肚子领三百士兵出城打仗去。白渐飞,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和元崇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这么恨我?恨不得让我马上死。” 白渐飞后退两步离他远了一点,冷笑道:“朋友?你与元崇有秘密从来避着我。你心底里压根没把我当朋友!你从来看不起我,认定我只是会吟两首酸诗的文人。我不会比你差。你揍过我两次。欺我不会武功是吗?我不用武功照样置你于死地!你不是有本事做江湖大侠,有本事洞悉一切吗?你今日可有本事领得三百士兵击退东方炻的三千先锋?” 他再不理会陈煜,拂袖而去。 陈煜轻轻叹了口气。朋友也要看是哪种。元崇可以替他守得秘密,他可以为元崇赴汤蹈火。这才叫朋友。 天空万里无云,六月的太阳已经升起。辰时已过,午时出战。时间太紧了。 陈煜懒得再想下去。他匆匆去了诚国公府给诚国公烧了柱香,磕头告别。又赶到了信王府。望着熟悉的王府大门,陈煜眼里涩然。想起父王的那些酷似薛菲的侧妃夫人,想起最小的妹妹婉若,城一旦被攻破,她们怎么办? 陈煜匆匆写就一封书信,嘱人面递甘妃。他没有进王府,毅然转头去了守备府。 元守备挑选的三百士兵整齐的站在他面前。 陈煜换了身黑色的软甲,腰间悬着柄宝剑,长弓与箭壶挂在鞍旁。黑色的头盔护着脸颊,露出双冷静的眸子。 元崇换了士兵服饰站在队伍中。元守备眼圈微红,守备府大门里隐隐露出一角裙裾与难以压抑的哭声。 “请守备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会平安。”陈煜对元守备拱了拱手道。 “郡王保重。”元守备话里有话道,“这三百人是我的亲兵。个个都是忠心之人。” 陈煜明白他的意思。三百人敌三千人是送死。这三百人不外是要护住他和元崇逃走罢了。他心里有些不忍,却看到那三百士兵个个脸上都布满了坚毅之色。元崇身边站着的数十人面露苍桑。一看就知道是有过战场经验的老兵,专为保护元崇。 他翻身上了马。 三百士兵对元守备单膝下跪行了礼。 陈煜瞥见元崇红着眼睛,知他不舍。他接过一名亲兵递来的长枪轻声道:“战罢沙场天地寒,不知何处是故乡。走吧。” 队伍走到城门口,吊桥慢慢放下。陈煜正要带士兵出城时长街之上却行来一队人马。 “不准放人出城!”白渐飞一声高喝拍马赶来。他跳下马阴阴的望着送队伍出城的元守备说道:“守备大人,下官与令郎自幼交好。他失心疯踢了下官,下官不怪他。下官带了御医前去守备府替元兄瞧病,可是阖府找不到他。莫非元兄疯得厉害,以为打仗好玩,混在士兵里了?” 元守备满脸堆笑上前,他是老将,一手揽紧了白渐飞的肩,看似亲热的笑道:“白大人,咱们旁边说话,别影响了出战将士的士气。” 他使了个眼色,城门吊桥继续下放,陈煜懒得管白渐飞,长枪所指,带着三百人冲出了城门。 守备府随行而来的几十名将士齐声高喝大魏必胜,拦在那队人马前,瞬间将白渐飞的呼声压得没了。 等到元守备松开白渐飞的肩时,吊桥已经收起,城门关闭。白渐飞狠狠的对元守备道:“你是亲手送元崇去死!” 元守备笑眯眯的说道:“崇儿由他母亲陪着在城中白云观求医呢。你当老夫也得了失心疯,让他混在三百人中去对付三千人?” 白渐飞半信半疑,看不出元守备有半点惊惧之色。他哼了声道;“守备大人知道就好。我是对元崇好!” 此时皇帝带了柳青芜到了。三呼万岁之后,御驾上了城门楼。元守备不再理会白渐飞,也跟上了城楼。 城下元崇翻身上了马,听到陈煜喝了声:“别回头!” 三百人的队伍凄凉的立在城下。对面一线黑压压的士兵。 陈煜拍马上前喝道:“我乃大魏东平郡王。来将是谁,报上名来!” 望京城居然敢出战?还只有三百人。东方炻坐在帅帐中卟的笑出了声。两年的战争让他的脸黑了不少。两撇秀气的柳叶眉飞扬入鬓,清秀的面容中带着股锐利的杀气。 “何人出战?” “东平郡王。” 东方炻兴趣来了:“哦?去看看。忆山,你也去。”他负手出了帅营,在一众将士的簇拥下往前方行去。 队伍分开,露出着白色软甲披着明黄披风的东方炻。他身边一位身着宽大丝袍,容貌美若天人的正是莫若菲。 陈煜眼睛微眯,大笑道:“东方兄,莫公子,咱们又见面了。两年不见,二位风采更甚从前。在下对莫公子犹为佩服。莫公子不造出那些武器,东方兄怕是没有这么快打到望京城。碧罗天大巫预言果然不假。得逆天之人得天下。恭喜东方兄了。” 他以内力说出这番话,便暗暗埋下了离间的种子。 东方炻听了眼睛微眯,目光似有似无的从莫若菲身上扫过。后者却愣了愣,眉头微皱,疑惑地想大巫的预言不是魏五世将亡,德仁皇后之子将坐江山吗?他突然想起小虾,莫若菲恨道,这丫头果然心狠,连这惊天秘密都肯透露给陈煜知道,难怪陈煜会知道他能造出武器。他不免有些担心东方炻能否接受。眼神所至,东方炻脸上笑意盈盈,半点诧异也无。莫若菲的心转念又安定下来。论自己与飞云堡的关系,也算是东方炻的亲戚。再者,陈煜怕也不敢真将他和小虾的真实来历泄露出去。他总要顾及小虾和花不弃的关系。 莫若菲心定后,微笑道:“郡王谬赞!” 城门楼上的皇帝听到这话更是伸长了头。他看到莫若菲长袍飘飘,身姿如仙,不由得哼了声,瞟了眼元守备。 元守备马上站在城楼垛台前喝道:“东平郡王,皇上令你斩敌于马下!” 东方炻哈哈大笑,马鞭指向陈煜道:“当初在石城,我并不知道你是东平郡王时便起了怜才之心。看你家皇帝只给你三百兵马,不是摆明让你送死?何苦再替他卖命?归顺于我,我封你为王,你想选哪块地做封地都成!” 陈煜也笑:“人少是少了点。士气正旺。弟兄们,肯为皇上尽忠否?” 三百人齐声答道:“死而无憾!” 三百人的声音威武传开,气势雄壮。皇帝满意的坐了回去。 柳青芜遥望东方炻,想起他令自己折手的事,恨得银牙紧咬。她招过一名内侍耳语几句。片刻后,内侍推出一名女子。直接以绳索悬于城垛上。 柳青芜缓缓离座,走到垛口,扳转了那名女子的脸朗声说道:“东平郡王还不战么?东方炻,你只要赢了东平郡王,奔至这城门楼下。本宫便斩断绳子让你接了她去!” 那女子清醒过来,张嘴便喊了声:“陈煜,你走!” 柳青芜扬手一记耳光扇过去骂道:“两军交战,岂是花不弃你阻碍得了?! 那一耳光扇得忒狠,女子顿时又晕了过去。 陈煜瞬间明白了柳青芜的心计,扭头望了眼悬在空中的女子,转回头声音已冷:“何人出战!” 东方炻痴痴的望着那名女子,喃喃说道:“不可能,她还在朱府。她不可能到望京来。” 莫若菲两年没见过花不弃,一直听闻她在朱府,此时骤然听到她的声音,似是而非的自风中传来,眼前蓦得出现了不弃的影子。越看越像,越看越疑。低声道:“怎么声音这么像?” 话音才落,东方炻已抽出一杆长枪奔向陈煜。 他身边的将士急了,齐声呼道:“主公莫要中计涉险!” 陈煜哪肯放过这个机会,目中笑容一闪即过,拍马便迎了上去。 两匹马瞬间交错,长枪犀利对刺。 两人都是在马背上一个错身,躲过对方的挺刺。然而这一个回合后,陈煜并不回头,他与元崇及身边的三百亲兵根本不理会东方炻,直冲进对方最薄弱的左翼。 东方炻也没有回头,他拍马就往望京城下奔去。目光死死的盯着城门楼垛口处吊着的那名女子。这一瞬间,他眼中浓浓的思念。 今年中秋,他记得对不弃说过,他要去朱府下聘。压抑已久的思念一经引动,自他心里喷涌而出,收不回来。 “不弃,等我来救你。”东方炻喃喃念着。 午时的阳光明晃晃的照看。他明明知道陈煜不顾这名女子逃走,她十有八九不是不弃。可是恍惚中,他看到那女子似有双明亮的眼睛。柳青芜那一巴掌让他回想起明月山庄前的那一幕。 柳青芜的声音充满了怨毒,就像她打不弃的时候。东方炻的心在听到巴掌声落下时便忍奈不住涌起酸疼。 他顾不得其它,只想跑得近一点再近一点,看清楚她的脸。两年了,他是这样想她。自从她被那个白玛在龙虎寨扛走之后,他就努力压抑着对她的思念。 只要他得到江山,只要他当了皇帝,她还能拒绝得了他?陈煜还斗得过他?他要替祖父报仇,替早早病死的父亲报仇。他还要她。 这样的信念让他等不及起兵。仗着东方家几代经营,仗着荆州十万水军投诚一路打着胜仗。 马蹄溅起尘烟,一骑孤单的奔向城门楼。天地间安静得只听到他微微的喘息声与寂寞的蹄音。东方炻炽热的眼睛只望定城门楼上的女子,对垛口处站着的士兵视而不见。 他身后的将士哪肯让他涉险,顾不得理会陈煜,纷纷涌上前追赶着东方炻。三千先锋呼喊着如潮水般涌向望京城。 柳青芜眯着眼睛见东方炻已入射程内,玉手纤纤挥下,厉声喝道:“射!” 城门楼上万箭齐发,黑蝗一般射向东方炻。 她等这一刻很久了,以至于下令时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柳青芜望着箭雨下的挥动长枪挑飞箭枝的那个明黄身影,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意。 成片的叛军倒下箭下,因为主公独自在前而奋力前冲。一波接着一波不怕死的前涌。“原来你心里的女人是花不弃!”莫若菲喃喃吐出这句话,回头下令推出土炮,不管能不能轰倒城墙,全发射出去。 城下烟尘弥漫。她的目光远眺,看着披着黑甲的陈煜长枪所指,叛军不敢靠近两丈之内。三百士兵像一柄锋利的开山斧生生砍出了一条道来。渐渐的奔向远方。 “长卿,当日你在山中救我,我终于还是放了你。”她声音几不可闻,手捂住了心口。胸腔中那抹酸楚直冲眼底。她知道陈煜已经和元崇顺利逃走,她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在心底里存着一个由他携她走,仗剑走江湖的梦想了。 长枪被东方炻轮成了圆。明黄的披风高高飞扬,像团光晕罩在他身上。 箭太多太密,他护得住自己护不住马。跨下骏马悲鸣几声折腿摔倒。他仗着轻功一跃而起,一边拔打着箭,脚步却往前移动着。直到看清城垛上悬着的那个女子不是花不弃,东方炻这才放声大笑,长枪用力一点地面,身影似鬼魅一般往后退去。 这时一箭射下了他的冠冕,黑发披散飘扬。又一箭擦过了他的背,锐利的箭头划开背上的衣衫,带出根血槽。 东方炻并不在意,退得更急。渐渐的,射在他身边的箭枝越来越稀疏。嗖嗖的破空声中,东方炻哈哈大笑,声音清清楚楚传进城门楼:“我乃真龙之身,万箭之中也能全身而退,我有天神一直佑护!崇德,你射不死我,一月之内我必破望京城!” 他终于退到箭的射程之外。诚王军莫不高呼真龙威武。看到因前来迎他的将士被箭射倒不少。东方炻指着这些被射死的将士道:“忆山,记得在城外替他们竖英雄碑!炻绝不会忘记这些英勇的将士!” 竖碑是莫若菲想出来的。古人最爱留名立传。东方炻听了直笑。如果碑上有名,其后人指看上面的人名吹嘘番我家祖上当年随皇帝打江山如何如何。想想就觉得死了也值。所以每打下州府,东方炻便会立下一座丰碑。叫跟随东方炻的将士无不热血沸腾,争相杀敌。以这样的士气,大魏军如何能挡? 果然,东方炻此言一出,万千将士吼出如雷一般的誓言。并不因他披头散发,背心淌血而气绥,士气反而高涨起来。 皇帝先前还高兴。自渐飞与元守备都赞柳青芜替望京城赢得了漂亮的一仗。连相陪的众臣子都自动忘记了她出现在金殿屏风后的事情。 转瞬之间城下呼声震天响,皇帝耳朵嗡呜。面色渐渐沉了。他站起身道:“逆贼叛党不知死活虚言唬人而己。可惜今日没有射死他。只要固守望京,等到江南来援,朕要将诚王孙活剐了!” 大魏总算是赢了这一场仗,士气也高。众臣纷纷恭维皇上英明。 只有白渐飞放低了声音悄悄斥责柳青芜:“引东方炻来城下射之是好计,可是为什么不等陈煜战死再用?” 柳青芜挑起秀眉笑道:“东方炻听说陈煜出战,他那有不来之理?如果能射死东方炻,陈煜临阵脱逃,砍一千次头都够了。” 白渐飞马上跟至皇帝身边低语数句。皇帝怒道:“传旨下去,东平郡王临阵脱逃,杀无赦!” 柳青芜听到这句圣旨不由得失笑。皇帝傻了吧?望京城围得水泄不通,旨意往哪儿传啊? 皇帝并不知道他所等待的江南援军没办法北上了。 三皇子陈烃与西楚州关野带来的十五万人马汇合,星夜兼程到了随州。放过随州与领江南水军二皇子陈烨在徽州会合,渡江解围。 岂料云琅的三万飞云骑由荆州水军突然送至随州,里应外合占了随州城严防死守。配合荆州两万水军生生将随州城变成天堑。阻断了三皇子与关野的去路。 随州城不是攻不下来,但是望京被围,云琅受令只守不攻。摆明了就是要拖沿时间,让东方炻攻破望京。 只要擒得崇德帝,魏国大势便去。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关野二十万大军留了五万在西楚州石城布防,以免西胡趁机进兵。十五万兵马先受皇帝之令去江南,根本没有想到东方炻速度如此快。要渡江只能靠江南水军,大军只能望定宽二百丈的大江长叹。不论是绕道越州经杭州再至苏州,到徽州,还是直接攻下随州,望京显然已等不得了。 关野当即立断,带兵拥着三皇子烃直奔杭州。 原先二皇子的六万江南水军一直盯着荆州出发的十万水军。荆州水军是大魏国的水军精锐。拥有楼船战船无数,江南水军在荆州在湖州交手数次敌不过对方船好人多,一直以守护江南为重。 荆州水军压根没把江南水军放在眼里,分出一半兵力拖着江南水军,另一半赶至中州望京合围,再分出两万船艇助云琅守随州。如此一来,二皇子陈烨想赶到徽州会合,却一直被荆州水军阻击在湖州一线。 七月,望京城被攻破。东方炻攻进皇宫,杀崇德帝登基。祭太庙告先祖,改年号为德庆。因他是前德仁皇后嫡子诚王之孙,又有遗昭在手。朝中大臣除忠心崇德帝者自尽以外,半推半就归顺了。 而城破之后,柳青芜仗着自己的武功,带了玉玺,拿着崇德帝的遗昭,护着白渐飞悄悄的离开了望京城南下江南。 听到这个消息,关野当即立断拥三皇子陈烃为帝,没多久又迎来了玉玺与遗昭,三皇子明正言顺的在杭州登基。定杭州为京,改年号为康明。任关野为太尉,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任白渐飞为相,尊柳青芜为太妃,娶了关野的女儿为后,重建皇宫。 关野再分兵十万攻打随州。云琅得旨意,撤出随州,与两万荆州水军返回中州。 两个皇帝都自称是大魏国正统。因势力以大江为隔。百姓们便把江北称为北魏,江南朝廷称为南魏。官方则都自称大魏。 西楚州因隔得太远,杜知州看不清南北对峙哪方会赢。他干脆拥兵自立,以龙门山为界,建了西楚国,自称楚王。 大魏国自此一分为三。 占了江北五州的东方炻收拢荆州水军,全力安抚百姓。他任用前朝官员,加封手下将士,并封了莫若菲为相。依莫若菲的主意攻固地盘,高筑墙,深储粮。待江山稳定再实施渡江作战计划。 而二皇子陈烨领了江南水军疲倦北行至徽州后,又闻三皇弟烃在关野的拥护下已经登基为帝。长幼有序,虽事出从权,仍心中不忿。 陈烃封陈烨为征北王。私下底对陈烨把持水军军权颇为忌惮。见陈烨仍摆着兄长的谱也觉得不太舒服。为了南魏国不再起内讧,康明帝诓了陈烨饮酒,备着刀斧手砍了陈烨的头。 崇德帝有四个皇弟封地在江南。随州的安王被云琅杀了。杭州城有睿王,苏州城有靖王,湖州有清王。三王闻听康明帝杀兄,心头惴惴。康明帝百般安抚之下,三王各献了一个儿子为质,送到了杭州城。而睿王则改封地为徽州,带了王妃华敏郡主启程。 三国鼎立的乱世之中,自望京城逃出的陈煜和元崇以及活着冲出来的几十名亲兵乔装打扮悄悄潜入了江南。 前狼后虎闪电之后,雷轰隆隆滚过来。倾盆大雨随之泼向大地。申时末牌,夜色似提前到来,天地一片混沌,方向难辨。 朱府大门檐下两只硕大沉重的灯笼被狂风吹得凄然摇摆。瓢泼大雨之中一眼望不到头的朱府白墙外零散杵看戴着竹笠披了蓑衣的南魏士兵。 朱府大门对街的店铺因这大雨开始收铺关门。苏州小吃店开着一半的门,店堂外的锅里蒸汽外溢。伙计正在封灶门,懒心无肠的店主正抬着铺门板也打算关门。 此时朱府的红漆大门里走出一名亲兵服饰的人。他殷勤的撑开伞,替跨出大门的禁卫军统领挡住大雨。 统领无奈的看了看外面,低声骂了句:“直娘贼的鬼天气。说下就下。” “大人,我看对街有间小吃铺。不如去哪里饮上两杯?叫老板弄点好吃的来。” “好。” 两人出了府,直走到铺子前。亲兵大声说道:“把门打开,弄几样好菜,抱坛酒来!” 店主一呆,陪着笑道:“军爷,小的开的是小吃铺。今日有汤包虾饺。” “汤包虾饺端几笼来,再去弄酒菜!”亲兵让进统领,狠狠瞪了店主一眼,腰刀已抽出几寸来。 店主吓得往后直退,对伙计喝道:“去把后院那只鸡杀了!把存的那坛花雕端来!” 他亲手将汤包虾饺端上了桌。不安的在旁边站着。 檐下的雨变成了白色的帘幕。老板上了半边门讨好的说道:“雨太大,免得二位军爷受了寒。” 见统领脸色尚满意,知他不想让人瞧见在这里饮酒。亲兵笑骂道:“你还算有几分眼色。我家大人可是大内禁卫军的统领。关大帅帐下正儿八经立过战功,杀过西胡的百夫长。你侍候得好了,重重有赏!” “多谢大人!”店主越发的谄媚。 这问苏州小吃铺本是东方炻当年安插在朱府前门的钉子,老板点头哈腰的陪着笑,接过伙计递来的酒替统领满上。他诧异的问道:“皇上叫禁卫军围了朱府,可是朱府里的人犯了事?” 亲兵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顿下,沉着脸骂道:“胡言乱语当心爷割了你的舌头去!那府里住着的可是贵人!” 店主迭声道:“是是是,小人多嘴。只是与朱府做了多年邻居才敢冒着胆子嚼舌。军爷说的不错,朱府主事的小娘子可不是贵人么?她散尽了朱府的家财助咱魏国军队打仗。怕是北边的人恨她入骨,皇上派军爷来保护理所应当。只是这场大雨苦了众位爷了。小的这就下厨再多炒两个菜慰劳军爷!” 统领听到老板张嘴一长串话麻溜的辛苦奉承话,看到他脸上讨好的笑容,心情不由得好了几分。他端看酒杯笑道:“听你口气与朱府当家小姐甚熟,这位小姐的确好魄力好胆识。咱们皇上今日下旨要迎了她进宫做娘娘了。待明儿雨停便启程。” 店主心里一 紧,嘴里又奉承得几句,转身进后院去催促伙计上菜。 隔着墙壁,胭脂铺的伙计贴着耳朵听得分明。猫了腰蹑手蹑脚进了后院。 厢房中围坐着四名身材高大的汉子。听了伙计的话,一汉子压低声音道:“少爷虽然还没有消息传来,但咱们可不能叫朱家小姐被接进了宫里。少爷当初留咱们在苏州可不就为了保护朱小姐。” “我打探过了。圣旨未时到的,没有知会靖王府,直接到了朱府。现在整条街巷都被禁卫军封了。现在宵禁,城门早关了。就怕离开朱府也走不出苏州城。 “管不得那么多了。咱们今晚趁大雨行事。否则明天车驾启程,一路禁卫军护行如何劫得了人?进了宫劫人就更难了。” 隔壁苏州小吃铺老板折身进了厨房,靠近正在炒菜的伙计低低的说:“两个人,正好冒名顶替。咱们劫了人马上出城过江。人要是进了宫就麻烦了。” 伙计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往菜里下了药。 老板亲自端着下了药的鸡送出去,伙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手中拎出一把刀悄悄的躲在了门帘后。 “大人,小店本是小吃铺。只能炒些家常菜。”老板笑呵呵的搓了搓手站在旁边。 “看赏!”统领满意的点了点头。亲兵自怀中取了二两银子扔给了老板。 朱府现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宅子。家什瓷器字画变卖一空。大厅里连把椅子都没有。 朱府小姐身边统共只有十来人。朱府小姐接了旨,安排宫里传旨的内侍和接她的嬷嬷在府里住下了。 朱府三总管朱寿热情的吩咐下人做饭莱。端上来一桌全是素的。他为难的告诉他,小姐散尽了家财,养不起这么多人,府中下人早打发了。朱八太爷带了几名姨太太离开苏州城去乡下养老,小姐是留下来处理老宅子的。府中清陋,请他别见怪。 朱府变卖家财支持大魏军,先帝感动,亲笔封了朱八太爷百信侯。这些事统领都是知道的。皇上要立朱府小姐为妃,他当然不好挑嫌朱府菜式清淡。有差使在身更不方便去苏州的青楼花舫里寻姐儿。便带着着亲兵敲开了对街的苏州小吃铺整治些酒菜来吃。 “大人,立朱府小姐为妃是朱府百年修得的福份。为什么要赶这么急?连靖王也不知会一声?” 统领见老板不在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关大帅只是担忧朱府不肯。皇上初登基,江南还是乱糟糟的。伪帝现在没有出兵,说不准哪天战火就烧过江了。这些江南世家都是不倒翁,改朝换代他们都照样赚钱。要是送了一个女儿进宫,成一……岂不是把族人性命全押上去了?靖王世子侧妃又是朱府的九姑奶奶。朱府小姐要是得了消息躲了,会坏了皇上的大事。朱八太爷不就已经声称年老多病离开了苏州躲乡下养老去了?朱府孙小姐不进宫,那老狐狸如何肯出面帮着皇上收服江南的世家大族?” 亲兵恍然大悟。陪着统领饮了杯酒奉承道:“难怪以大人的战功威名,又做得禁军统领却派了这件差事。江南的这些世家大族向来高傲。咱们关大帅考虑得周详,收复了江南世家大族,打成铁板一块才好南征。到时候大人再带兵北上,准保伪帝望风而逃。” 统领被他一捧心里得意。嚼着鸡肉喝着酒想着将来北征时再求了关野让他领兵。一想到收复失地,杀了伪帝,他心里豪情万丈。只想吃饱喝足早点睡了,等天明雨停便护了朱府小姐启程去杭州府。 东方炻杀了崇德皇帝登基,北魏南魏划江而治。不弃听到这个消息很开心。 她散尽家财助大魏军,哪怕是打输了,朱府还是博得了忠义之名。三皇子在杭州登基,怎么着也只有感激朱府的份。 朱府是江南百年世家。新皇初登基根基不稳,会笼络朱府讨好江南士绅。东方炻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来苏州。先帝一死,也不会有人逼着陈煜去找什么碧罗天。朱八太爷在五湖边上养老。她没了后顾之忧,便专心在朱府等陈煜的消息。 谁知没等到陈煜来却等到了新帝的旨意。南魏康明帝要她进宫为妃。 不弃在静心堂发脾气:“自帮大魏军了!前拒狼后进虎,没一个皇帝叫我省心!” 朱寿瘦了一大圈,唉声叹气的说道:“孙小姐别恼。皇上想拉拢江南世家的心,封了朱府孙小姐为妃,这样做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小虾淡然的说道:“大哥和我看到有内侍和嬷嬷还带了宫车前来,就觉得不对劲。看传旨的所以才不让小姐去接旨。” 冒充不弃去接旨的婢女甜儿笑道:“甜儿心甘情愿的。只盼小姐能躲过这一劫。” 不弃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道:“杭州行宫改建成皇宫,虽比不得北魏宫城,但始终是高墙深宫。我不去自然高兴,你去,我心里也不舒服。” 甜儿垂下头,蓦地跪下道:“小姐莫要内疚。三总管和小虾姐姐本来觉得杏儿心计厉害,想叫她去,是甜儿主动顶了她。甜儿是签了死契的奴。能得到飞上枝头的机会不容易。听说先皇子妃与侧妃都死于望京城乱,今上新纳了关元帅的女儿为后,身边尚无别的妃嫔。我顶着朱府孙小姐的身份去。朱府是江南世家之首,陛下此举本来是为了笼络世家,不会有人为难我的。” 她眼神真挚,泪光浮现,带着抹笑意。 不弃扶起她,瞧了半晌,眼里隐隐有着担忧。 朱寿赶是说道:“今上年轻。又有复国大志。孙小姐莫要太过担忧。” 不弃横他一眼道:“今上是胸怀大志。你可别忘了前些日子九姑奶奶来说的话。他为了巩固江山,直截了当把二皇子杀了说是暴病而亡。吓得靖王爷中风瘫倒,阖府不安。巴巴的将靖王孙送到杭州去。说是封了宫金殿为臣,谁不知道靖王孙是人质?我看这位新登基的三皇子不是什么好鸟。” 甜儿半晌不语,良久才道:“杀二皇子也怪不得陛下。东方炻狼子野心,若两位皇子为争帝位内讧,江南不稳。怕是这半壁江山也保不住了。到时候情况会更糟糕。” 小虾截口说道:“甜儿说的没错。只要她顶着小姐的名份去,皇上只会对她好。” 不弃看了眼小虾。知道只要是为了自己,别的人小虾全然不顾。更别提甜儿杏儿这些签了死契的丫头。见甜儿一个劲的替康明帝说话,知她心中始终也想着能博一个荣华富贵。便不再吭声。嘱小姐取了自己最好的衣裳与所有的头面首饰通通给了甜儿,当是陪嫁。 禁卫军围了朱府,城里宵禁,四门戒严。 大雨继续下着。朱府静心堂外的湖水被雨激起层层白雾。 甜儿挨着不弃在二楼厢房里睡了。厢房中有夹壁暗道。明日宫里的嬷嬷会来服侍甜儿启程,不弃可以躲在夹壁中。等到禁卫军撤走,就想办法和小虾朱寿混出苏州城。 这时换了衣裳易了容的苏州小吃铺的店主和伙计关了店门,大摇大摆敲开了朱府的大门。装着酒碎避开守门的禁卫军,转入了内堂。 宫里来的内侍和嬷嬷早已在客房睡下。两人便往内堂走去。 才到二门处便看到站在门口的朱府护卫和三总管朱寿。朱寿拱手道:“大人,客房方向在哪边。” 店主微微一笑道:“三总管,我们是来带朱小姐走的。” 朱寿大吃一惊,借着灯笼的微光这才发现已经换了人。他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小姐不进宫就是抗旨。江南无她的立足之地。我家主人造我们来是想接小姐过江。三总管不会不明白个中凶险吧?” 东方炻的人!朱寿暗暗叫苦。很显然,这二人是杀了康明帝派来的人乔装顶替进了府。天晚禁卫军认不出来,天明雨停之后,焉有不被认出之理。他苦笑道:“多谢你家主人的美意了。唉,我家小姐本有办法脱身。现在也没了。” 朱寿引着他们走向角落,低声道出李代桃僵之计。 那店主吃惊之余迅速说道:“如此只好让小姐先随了我们去。” 朱寿踌躇不绝。东平郡王一直没有消息。这边拒了圣旨在江南无容身之处。只是过了江又落进东方炻的手心。两头为难。 “三总管莫要再犹豫了。如果再不走,被发现就走不了啦!” 店主又催促了声。朱寿一跺脚便带叮嘱府里的护卫看住二门,带了二人去静心堂。 此时三条黑影已经借着雨幕自朱府后门围墙处翻墙而入。绕开了小虾布在柳林的机关进了静心堂。 小虾警觉时,一人亮出了陈煜信物。小虾惊喜万分,匆匆唤了不弃起身。五个人带着不弃穿柳林翻墙离开。 朱寿和东方炻的人到了静心堂扑了个空。听甜儿说小虾带着不弃走了,正惊疑的时候。围墙外响起了厮杀声。 三人匆匆穿过柳林,伏在墙头一看。成群的禁卫军正围住五人。 朱寿低呼了声:“怎么回事?” 店主与伙计对望一眼,扔下朱寿越墙而出,压低了帽子,扮作统领的声音吼道:“怎么回事?” 守后门的一名队长跑来道:“大人,发现有五人从朱府里越墙而出。” 那队长一抬头,眼中蓦得惊恐,后退一步便喊。店主当即立断,腰间宝剑刺出压在了他的脖子喝道:“叫他们住手!” 偏偏他遇到了一个极忠直的人,那名队长不顾安危大声吼道:“他是假扮的统领。一个也不准放走!” 店主恨极,一剑抹了他的脖子。带着伙计杀入了禁军之中。 不弃被众人围在中心。眼看火把越来越多,她心里叹息,拉着小虾的手道:“小虾,你趁乱走,再寻机会。” 小虾睨了她一眼。因早做过准备,不弃早去了钗环,头发编成了辫子用块青布包着,脸被抹得黝黑。她身上穿着方便的青色襦衣裤,作男装打扮。她把不弃往陈煜的三名侍卫身边一推,朗声说道:“我是朱府孙小姐,都停手罢!” 她声音清朗,陈煜的三名侍卫迅速握住了不弃的手,将她挡在了身后。 小虾武功好,逃走的机会比她大多了。自己若贸然喊破,就枉废了她的心意。不弃看了小虾一眼,垂下眼眸没有吭声。 小虾扯开束发的布带,满头黑发披散下来。雨水让紧身衣贴服在她身上,勾勒出曼妙的身材,重重火光耀进了薄薄的单眼皮,散发出一种慵懒的美丽。 禁卫军们被她的美丽震撼,无一人怀疑她是假冒。 一名队长模样的人大步走过来冷笑道:“朱小姐夜出朱府难不成是想抗旨? 小虾淡淡的说道:“我想出府走走罢了。你们几个别护着我了,统领大人可愿陪我散会步?” 陈煜的三名侍卫也似愣了,一人说道:“还是让小的们跟着小姐吧!” 朱寿此时自墙头一跃而下,恭敬地对小虾说道:“孙小姐明日要进宫,别淋坏了身子。” 小虾目光迷离,轻声说道:“进了宫,可就难出来了。让我再走上一会儿可好?三总管,有统领大人陪着,你们回府去!” 朱寿张了张嘴,叹了口气。走到那名队长身边深深一揖道:“我家小姐向来说一不二。统领大人原侑。”一锭银子轻轻滑进了统领大人的手中。 那队长掂了掂银子,又不敢得罪这位马上就要进宫的贵人。嘿嘿笑道:“三总管回府嘱人熬制姜汤。末将定会好好护送小姐回府。” 他说完又指着被禁卫军围着的店主和伙计道:“他俩穿着大人的服饰,大人定遭了毒手,他们定是北边来的奸细,擒下!” 店主和伙计背靠背站着。面对挺枪刺来的禁卫军,店主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只哨子吹响。后门对街一间书斋之中射出弩箭来。几名禁卫军不妨被当场射死,黑暗中又跃出数十名着夜行衣的男子,场面立时变得混乱。 小虾手掌翻动,长匕瞬间刺进身边队长的脖子。 朱寿白玉般的手也动了,手中暗器激射而出。与三名侍卫趁乱拉着不弃夺路狂奔。 那店主看到,口中哨子吹响,黑衣人拼死挡着禁卫军,杀出一条路来。 关大帅显然没有想到朱府敢杀禁卫军公然抗旨,派来的禁卫军统领为防消息走漏也没有知会当地驻兵。只带了五百人围了朱府。朱府占地大,禁卫军不可能全聚在一起。加上店主事先毒杀了统领。小虾又杀了守在后门的那名领头的队长,禁卫军顿成散沙。 大雨滂沱,跟在身后追了没多久便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一行人穿街走巷,摆脱禁卫军后来到城中偏僻之地。这时又蓦得分成了两派小虾回身冷冷对店主说道:“你们走吧。我们是不会过大江北上的。” 那店主的目光落在挡在三名护卫身后的不弃道:“朱小姐抗旨不遵,康明帝不会善罢甘休。还是随我们过江安全。” 不弃叹了口气推开侍卫走出来,静静的说道:“怎么躲藏是我的事情。转告东方炻,我不会去望京的。” 店主冷笑道:“莫非小姐还在等东平郡王?可知他为何一直没有消息?陛下围望京城时,东平郡王被崇明帝逼着只带了三百士兵出战。二十万大军围攻,他早被踏成了内泥。” “胡说!明明我家少爷冲出去了!”一侍卫怒声说道。 “是么?白渐飞与柳青芜在望京城破后已经渡江到了江南,今天到了杭州进了宫。康明帝任用白渐飞为相,尊柳青芜为芜贵妃。望京城下一战东平郡王比他们早一个月突围的话,为何现在还没到江南?他已经死了。唯今之计,只有随我们渡过大江北上才能保你平安!” 不弃打了个冷战。她浑身被雨水淋透,只觉得心脏被冻得抽搐,寒意自脚底升起。陈煜一直没有消息。如果他还活着,怎么也该比柳青芜和白渐飞来的快。 望京城下他带三百士兵出战的消息早就传了出来,她一直想着他突围后会渡江来寻她。如果他活着,他一定会来。她每天都让人去府门口。看对街的胭脂铺是否挂出了有他消息的记号。每天都在失望,又在期待第二天会有消息传来。 檐下的冷雨淋进了脖子。陈煜的侍卫在和东方炻的人争吵中拔刀相向。 “都停手吧。”不弃疲倦的喊了声,对店主说道,“回去告诉东方炻。他杀了陈煜,我和他绝无可能。我和他是敌人。” 店主心急的踏前一步,小虾拦在他面前:“滚回江北去。” “你们走吧。你们有八个人,我们这边有五个。哦,不对,有七个。你们不走人的。用不了多久,禁卫军与苏州府的士兵就会找到我们。”不弃望向店主的身后平静的说道。 店主一回头,发现不知道何时,有两人已伏在了身后的屋檐上,以箭指着他们。他深吸口气道:“咱们走!” 看着他们走远,小虾回身说道:“小姐,现在怎么办?” “先躲过风声,找机会出城去找老太爷。”不弃冷静的说完,对陈煜的侍卫们道,“郡王生死不明,你们可愿暂时追随于我?” 五名侍卫心里难过异常,见不弃抹得黝黑的脸上眼眸晶亮,透出一种自信的光来。心里焦灼顿时散了不少,齐声说道:“少爷早有吩咐,我们几个当以小姐之令是从。” “好!咱们现在去窄皮弄!寿总管,你背我!小虾,你带路。”不弃说完趴在朱寿背上,搂住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风雨飘过,一行人默不做声的前行。只有朱寿知道,背上的不弃在压抑着哭声,身体抽搐得厉害。 理直气壮的抗旨苏州城宵禁戒严。原想速战速决接了朱府孙小姐的禁卫军群龙无首。传旨的太监刘公公就成了这趟差使的主心骨。 刘公公是康明帝还在做皇子时的贴身内侍。升了总管大太监后仗着和康明帝的情分,眼高于顶是自然的。他主动揽下这趟差事,康明帝自然放心。刘公公心里却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康明帝立了关野关大元帅的女儿为后。这根粗大腿他无论如何是抱不上的。关月容看他不顺眼,就算康明帝再宠着他,也只能任由关月容教训。刘公公盼着接朱府小姐进宫为妃,一路上照拂有加,进了后宫施以援手。朱府小姐能不和他同谋?只要能抱紧江南世家的大腿。得了皇帝的宠信,又有了后援势力。他将来在后宫中就能横着走了。 康明帝也不傻,他现在依附于关野的十五万军队。但他也盼着能有一股势力与关野分庭抗礼。 关野从西楚州石城千里迢迢赶着来勤王,又送了自己的女儿进宫。他一心想着打过大江收复失地。压根儿就没想到南魏根基还不稳,民心浮燥。皇帝就已经开始算计起他手里的兵权了。 在关野看来,皇帝现在最该想的是打过大江,替先帝报仇。但他毕竟是个武将,长年驻扎在石城边关。漏算了皇帝生来的猜忌之心。 听说朱府孙小姐被一群蒙面人带走。刘公公的脸色与外面的天差不多一样黑。想怒又想哭,真个的气象万千。 当务之机还是要找到朱府小姐。刘公公这会儿顾不得要隐秘要抢时间了。着人赶紧去通知常都督。 自从康明帝建都杭州之后,原来的苏州知府擢升了户部尚书。新来的知府还未到任。苏州府这会儿正实施军管,军政大权全捏在江南水军都督常宽手中。 康明帝诱杀了二皇子。常宽没有得到拥立之功,还被关野猜忌,他心里窝着火。想起与二皇子相处的情谊,心里对康明帝始终有些不满。只不过是看在同抗北魏的情分上压着。这也是关野和康明帝叮嘱这次行动要快速要隐秘的原因。 所以刘公公与禁卫军进城时只说是奉旨抚慰百信侯府。压根儿没有告诉常都都一声这趟差事的主要目的是接朱府孙小姐进宫为妃。 就在这样的深夜,靖王府突然来了客. 朱漆大门打开之后,朱寿根本没等下人关门通报,闪身就进了靖王府。 雨夜朱府门外发生激战的事已经有消息传进了靖王府。九姑奶奶听得下人来报朱寿已经进了府,不由得喊了声老天爷。 不见吧,谁都知道她是朱八太爷的妹妹,朱府的九姑奶奶。见吧,不弃跑了,抗旨不遵。这节骨眼上见朱寿,靖王府脱不了干系。 靖王和靖王妃年已老迈。世子与世子妃又不食人间烟火。管事的只有九姑奶奶。 朱寿带着几名武艺高强的侍卫间府的事情将睡梦中的靖王靖王妃,世子和世子妃都惊得醒了。 还不容他们多想,门外又传来管家不安的回报声:“朱三总管不是只带着侍卫来的。孙小姐混在了侍卫里,这会几也在前厅奉茶。” 九姑奶奶急了,禁卫军今晚死了这么多人,肯定全城在搜捕她。这祖宗怎么还敢在前厅端坐着?她长叹了口气道:“王爷王妃莫急,妾身去前厅看看再做打算吧。让府里侍卫都准备着,实在不行,妾身擒了她大义灭亲就是。” 雨下得很大,前厅里几盏灯放着恹恹的光。不弃独坐着端了杯热茶慢饮。身后站着朱寿与陈煜的四名侍卫。 小虾已经去朱府通知甜儿和杏儿应对。看时辰差不多也该赶来靖王府了。 到了窄皮弄,她挨了身衣裳,整了妆容。布置好一切,就带着朱寿与四名侍卫赶到靖王府。 因为宵禁靖王府得到的消息不算太早。不弃很庆幸自己顺顺当当的进了大门端坐在王府正厅里。 “哎,我的小祖宗。这么晚了,下着大雨怎么来王府了?”九姑奶奶的绣鞋与六幅湘裙被雨水浸得湿了。湖蓝的裙边一溜水渍。 不弃搁下茶碗,端端正正福了福喊了声:“九姑奶奶!” 还没等九姑奶奶再开口,她便叹了口气道:“老太爷在乡下,鞭长莫及。侄孙女只好来投靠九姑奶奶了。皇上来了旨,想要我进宫。府里一个长辈也没有。天再晚,雨再大,也只能来王府让姑奶奶拿主意。” 九姑奶奶闻言一震。脑子里飞快算计起朱府要是在宫里有个受宠的娘娘,靖王府能得多大的利益。只不过一瞬,九姑奶奶便堆满了笑容,拉着不弃的手心痛的说道:“这么大的事情自然姑奶奶要替你做主的。” 不弃眼睛一亮。 九姑奶奶仿佛看到了靖王府的正厅重现金碧辉煌,一扫害怕被康明帝猜忌的晦气。 “只是怎么听说和禁卫军打了起来?”九姑奶奶小心的问了一句。眼神情不自禁的往身后瞟了一眼。 不弃自然的坐下,端着茶慢条斯理的说道:“九姑奶奶莫要担心我的安全。这么多侍卫在外守着,王府大门紧闭。就算禁卫军想搜王府,也不容易的。” 九姑奶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指着不弃颤声道:“你,你真的抗了旨?” 不弃嗯了声。九姑奶奶狠狠拍了下桌子,力道之大,将手腕上一只玉镯敲成了两段:“来人呀!” 门外侍卫蜂拥而入。刀光将黯淡的正厅耀得亮了。 “姑奶奶,你说皇上为什么想要我进宫为妃?”不弃视而不见的补了一句。 九姑奶奶原本心里慌乱,听到这句话时脑中灵光一闪,笑容又挤了出来:“你们去守好大门。不管谁来一律不准进府。锁了府门,连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擒不弃的命令改成了这个。王府侍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很快的执行了侧妃的命令。 不弃瞟了眼九姑奶奶身边的两名婢女又道:“寿总管奔忙一夜,这几名府里的护卫也劳累了。还要烦请两位姑娘招呼他们去偏厅歇息会儿。” 九姑奶奶点了点头,瞬间正厅之中只留得她与不弃二人。 “姑奶奶想明白了?皇帝要娶的不是我,是朱府孙小姐。”不弃微笑道。“想明白了这一点,就知道我为什么不肯接了旨就马上进宫。” 九姑奶奶张了张嘴,片刻后迅速说道:“孙小姐说的极是。咱们江南朱府的女儿奉旨进宫放在从前一乘宫车就打发了。这时候却是不能。” 不弃笑道:“为什么不能?不上宫车,明儿一早不启程,不就是抗旨了吗? 她把九姑奶奶原来问的问题又抛了回去。九姑奶奶此刻心里飞快地算计着。 她站起身,在厅堂里迅速的来回走着,头也不抬的说道:“皇上想借我朱府收服江南世家大族,可以。但我朱府的女儿可不能这么简单的被他娶了去。金册玉印,凤冠霞披,得风风光光起行!皇后的位子坐不了,就用半副一品正妃仪仗来迎娶。得让皇上明白,要得到江南世家大族的支持,绝不能用什么四五品打发了咱们朱府的第十代继承人! 不弃微微一笑,叹了口气道:“可不是这样么?如此让皇上轻易纳选了宫里。朱府的女儿任由皇上搓圆捏扁,江南的世家大族不也一样的下场?只不过,明儿不遵旨意上宫车起程,就是抗旨了。” “哼,苏州府离杭州府不远,可也不近。关野握着大军权倾朝野。没有我们江南世家大族的支持,我看他能在江南横多久?他要人要粮要银子,不都得靠咱们!孙小姐做得对!”九姑奶奶仿佛又恢复了年轻做姑娘时的气派,傲慢的说道不弃离了座,盈盈一福道:“老太爷还在乡下,九姑奶奶替侄孙女出头作主了。” 九姑奶奶扶起她,看见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眸里飘过的笑意。心里明白自己还是被不弃算计了。她不免有些恼怒。不弃进府肯定会有人瞧见,没人看到,她也会让人知道。不论如何,留她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靖王府是脱不了干系了。 她突然想起不弃初进朱府,她去静心堂里看到她立威。那会儿的才十五的孙小姐转眼之间变得更厉害更有心计。九姑奶奶想起不弃这两年的大刀阔斧,不免唏嘘道:“终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不弃借势扶了她坐下,眸光流转,娇嗔道:“都说朱家的女儿个个会做生意,九姑奶奶七岁便打得一手好算盘。侄女儿哪能跟你比?说起来都是一家人,侄女儿在宫里站得稳了,可不就是一荣俱荣的事儿?” 康明帝杀了二皇子稳坐江山。封地在江南的王爷们怎么不心惧?个个害怕哪天皇帝疑心自己要夺位下毒手。 借着新朝初建朝中无人,康明帝打破了先帝的做法,要任用世子王孙们为官。明里说是自家人保自家人。暗底里的意思就是拿捏在手中当人质,不怕这些王爷反了去。靖王孙到了杭州被封做户部侍郎。这个户部侍郎可不是太平时候掌管国库的侍郎大人。而是顶着户部的官职替皇帝伸手的乞丐。 不给?就是办差不利。下场呢?可大可小。 靖王爷就这么一个嫡孙,荡尽王府的家产也要保住靖王孙的性命。从前在封地刮的收成银子,做生意赚的银子一古脑儿就落进了康明帝的荷包里。 苏州如此,远去徽州的睿王爷也一样。睿王世子封了大理寺卿。杭州府原是睿王封地,如此一来,南魏定京杭州府。京都的安全与平和就全靠睿王世子打理了。 只要北魏一天不渡江,江南的生意就会继续下去。南魏新建,宫里总需要绸缎布匹吧?总要吃喝吧?新朝建立紧接着就是安抚惶恐的江南百姓。九姑奶奶知道不管哪朝哪代都不会轻易毁了江南。所以大着胆子低价将朱府的丝绸行茶叶行买了下来。现在借着靖王孙在户部,也开始做起了皇商。这是她的私房,九姑奶奶不能单靠靖王孙一人之力。将来关大帅会不会插手谁说得清?宫里有个自家的侄孙女做娘娘,最好不过。 九姑奶奶肯定的重复了遍不弃的话:“是啊,可不就是一荣俱荣的事儿吗?朱珠,夜深了,先去歇着。明天雨一停,九姑奶奶便发信给苏州城里的大户,传话给你八个姑奶奶,联络江南世家大族。咱们务必要把这婚事办得风光!” 不弃娇笑道:“九姑奶奶可别忘了,关大元帅手里有十五万重兵。咱们纵然是世家大族,皇上给几分面子。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是老话。我看哪,咱们江南的世家大族可不能手无寸铁。苏州府如今被江南水军都督常大人管着。我要从苏州出嫁,常大人怎么着也算是父母官吧?” 九姑奶奶愣愣的看着不弃,见她语笑嫣然间已定好拉拢常都督的计。常都督手里有十万江南水军呢。她佩服的哎了声。握了不弃的手便要进内堂见靖王父子不弃手中微微用力,站立不动。九姑奶奶以为她担心朱寿与四名侍卫,便笑道:“你放心。这事于靖王府于朱府和江南世家都有利,九姑奶奶算得清这笔账不弃摇了摇头道:“要显诚意,咱们就不能太晚去。姑奶奶这就请世子去趟都督府说明原委。不过,世子一定要诱得常都督出面阻拦才行。不管怎么说,还是抗旨。就算皇帝现在为拉拢咱们不算账,谁又知道二将来呢?” 九姑奶奶不由得对不弃又重新打量一番,她笑道:“老太爷当时把继承权给了你,我们几个姑奶奶和宗亲们心里是不服气的。碍着老太爷健在不敢发作。如今看来,老太爷的眼光不错。王爷和世子都等得急了,咱们进去再说。” 这时,一道黑影自王府墙头一掠而过,浑身湿透的出现在正厅问口。一群侍卫咋呼着涌上来。 “都下去!是我的护卫小虾!”不弃喝道。 见王府侍卫退下,九姑奶奶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又露出笑容。这样的女子在皇宫里才不会输给出身将门的关皇后。 简短商议之后,靖王世子与九姑奶奶坐上了马车去都督府。 不弃则被安置在府中院子里歇息。朱寿与四名侍卫守在院子外。洗了个热水澡,舒服的躺在床上,不弃打了个哈欠笑道:“总算有人出头了。累了一晚,明天会有好戏看了。” 小虾用软布替她擦着头发,见她带着倦容便轻声道:“小姐睡吧,我替你把头发擦干。’ 不弃嗯了声,阖上了眼睛。 小虾慢慢擦着她的头发,听着她的呼吸。隔了良久忍不住说道:“小姐真的相信郡王死了?” “事出异常必妖。他比柳青芜和白渐飞早离望京却迟迟没来消息,有两个结果。一是落在了东方炻手里,另一个是死了。没看到他的尸体前,我不能肯定。只能想,他也许是落在东方炻手里了。”不弃疲倦而沉重的说出她一直在想的问题。 不论是哪一个结果都让她心悸害怕。 小虾有些后悔提起这个问题,急声说道:“也许郡王正在做别的事情?” “他不会抛下我不管。两国划江分治,是他带我走的最好时机。东方炻忙着当皇帝,安抚他的臣民,雄心勃勃要一统天下。他没时间没精力来江南对付我。江南已经是康明帝的势力范围。如果说他在望京城下与东方炻一战后逃脱了,那么他一定是在路上出了事。元崇和他一起,不也没有消息传来?” 小虾的手紧了紧,扭得不弃头发一痛。不弃皱了皱眉,却没有哼出声。她睁开眼睛安慰的拍了拍小虾的手道:“知道我为什么想进宫吗?如果我躲起来,也许我可以躲一辈子。但我也得不到他的消息了。如果我进宫,我敢肯定,马上就会有陈煜的消息传来。” 小虾担忧地看着不弃道:“小姐,你就没有想过你自己?你进了宫就是皇上的女人。” 不弃扑哧笑出声来:“早着哪。朱府孙小姐要风光出嫁。要讨得金册玉印封号,要有风冠霞披,要皇家的聘礼。这一来二去,没几个月时间准备怎么行?皇上娶我拉拢江南世家。立我为妃的消息放出去,他就满意得很了。不会在意早晚的。最多金册玉印送来的时间早一点罢了.我猜啊,常都督与关大帅一人带一个皇子,他跟的二皇子死了,他心里不平得很呢。必定会为难宫里来传旨的刘公公。另外,只要消息传开。东方炻会亮明和朱府的那纸契约,更有借口打过江了。内忧外患,这婚事就拖着吧。咱们只在靖王府歇一晚,明天就回府去。” “小姐想得周到。但是东方炻亮明那纸契约,不会给皇上迁怒借口?” “不会。朱府散尽家财帮大魏军。先帝还封了老太爷百信侯。朱府多正义啊!明儿记得再给老太爷传个信。让他老人家乡在乡下躲躲。他不在,我怎么能出嫁?又能拖些时日了。回府后虽然赶不上从前那么自由,也比明天要么抗旨要么登宫车去杭州强。”不弃懒懒的说着,眼里渐渐浮起了惘怅。 如果这段时间陈煜还没有消息。她就要考虑好自己该怎么逃了。 小虾轻声说道:“好。如果实在等不及。咱们就逃走。小姐可想好了退路? 不弃镇定的说道:“逃婚,当然要离开江南。去西楚州。北魏与南魏争天下,西楚州隔得远,暂时平安。” “嗯,我会告诉福总管,让他提前安排。” 杭州城里的芜太妃事情在不弃的意料之中。 刘公公的人早世子一步找到常都督。听说禁卫军统领被刺,常都督表面震惊,心里却又多一层不满。 关野派人暗中要接了朱府孙小姐进宫。若让关野拉拢了江南世家,将来自己就更难立足了。手里握着十万江南水军,皇帝不猜忌,关野也会想办法削减自己的军权。 常都督于是使用了拖字决。表面上下令关闭苏州城门,戒严捉刺客寻找朱府孙小姐。面子工夫做得足,实则暗中叮嘱亲信,寻找朱府孙小姐后不准声张。 就在这时,世子与九姑奶奶登门造访。双方可谓是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常都督眉开眼笑。 江南世家把宝押在了自己身上。得江南世家大族与靖王府支持,不论是关野还是皇帝就要重新审视他常宽了。 第二天雨骤风停,阳光重现。常都督很为难的告诉了刘公公朱府孙小姐的下落。在刘公公如获至宝准备去王府索人的时候,轻言细语的说了句:“可是朱八太爷与江南世家们对关大元帅此举颇为愤怒。朱府乃江南世家之首,朱家孙小姐又是朱府的继承人。就这么被一辆宫车没名没份的迎进宫去,怕是不妥吧?” 刘公公一呆。他本来就想借此机会攀上朱府,常宽此语正戳中他的软肋。 人是他接回宫去的,江南世家将来必不容他。转而投靠关野吧,人家现在已位极人臣,女儿又是中宫皇后,对他能客气几分罢了。脚步就此停凝不前。 常都督一笑:“关大帅在宫中朝中一言九鼎。刘公公是皇上近侍,情分不同。关大帅与皇后自然倚重。只是末将镇守苏州,并没得到皇上旨意。公公要去王府索人,恕末将不方便陪同前往。” 刘公公心思转得极快,轻叹了口气道:“靖王爷与朱府是姻亲,关大帅秘密接人进宫怕是惹恼了靖王爷。咱家一个奴才怎么敢去王府索人?皇上圣旨已下,不接朱府孙小姐进宫就是违旨。咱家也难啊。” 常都督又是一笑:“朱府孙小姐进宫是好事一桩。不过,被关大帅这般偷偷摸摸接进宫去,恐百信侯不服。” 抬出百信侯来,刘公公便明白了。这个爵位是先帝因朱府散尽家财支援大魏军队赏赐下来的。新帝迎娶朱府孙小姐只以一辆宫车打发。且并没有定下朱府孙小姐的品级位分。难不成让江南世家之首的朱府孙小姐进宫当奴婢? 现在硬接了朱府孙小姐回宫。只会惹得江南世家们心存怨怼。 他心里有了主意,呵呵笑道:“多谢都督提醒。咱家就这迷人报讯。关大帅此举不是让江南世家对皇上不满么?” 有了这番利益上的计较。刘公公便在驿站住了下来。仍嘱了禁卫军守住朱府。而不弃和小虾则安心地回了朱府。只等着看杭州皇宫里的反应。 杭州城以昔日行宫改建的皇宫之中又是另一番情景。 柳青芜与白渐飞才至杭州便知此事。 柳青芜只是笑。她做了芜太妃,想起花不弃从此要叫她一声母妃。想起陈煜从此得不到花不弃,想着东方炻隔江跳脚,鞭长莫及。她就盼着早一天能将花不弃弄进宫来。 “她如何肯进宫?明摆着不肯的。” 白渐飞点头道:“关大帅估计也怕朱府不肯,所以才暗中行事。只不过,这样只会给朱府借口。” 柳青芜抿嘴笑道:“收服江南世家人心的招,白大人原本是想自己去朱府求亲的吧?” 一语道破心机。 自渐飞目光沉静,斯文的笑了笑:“我从前的报负就是封候拜相。现在我已经是宰相了。此生目的不外扶持大魏,将来有一天能收复江北失地,名留青史。皇上既然愿以妃位相许,接她进宫。做臣子的理应成全。” 柳青芜玩着手指上的一粒红宝戒指,青碧色的纱衣长长的逶迤于地。她靠着软榻,丝毫没有察觉这一姿态像极了明月夫人。她笑语嫣然的问道:“白大人不怕那花不弃进了宫与你为难?” 白渐飞离她十步开外,背对小轩窗外的绿意,满脸恬然之色:“下官登门求娶必遭拒绝。下官得不到的,又舍不得让她被别人得到。花不弃屡屡辱我,下官很想看到她进了宫的下场。更何况,太妃娘娘别忘了,东方炻对她在意得紧。有她在手,与北边的战事或谈判东方炻也不得不退让三分。” 他抬头望着柳青芜。她慵懒如猫的倚靠在软榻上,柔弱无害之极。但他绝不会忘记。这女人的心狠手辣与诡异行事。 当初她负伤在龙门关外被他救起后,一直便以这种柔弱之姿迷惑他。如果不是他时时提醒自己,柳青芜在十五岁便掌管了明月山庄大小事务。他一定会被她骗了。 她屈居于府中之时便伏低做小。一朝进宫后就敢和自己分庭抗礼。私下勾引二皇子,将曾经英明神武的先帝迷得六神无主。 当初望京城下她以假花不弃诱东方炻近前,下令放箭时的果断阴狠他至今不敢忘。城破时,她带着自己逃出望京城时的狡猾叫他隐隐觉得受制于她。 白渐飞冷冷笑道:“太妃娘娘不觉得奇怪幺?为何陈煜在望京城破前逃走,却迟迟没有到苏州府?也许太妃娘娘念着旧情想放东平郡王走,下官却不敢大意纵虎归山。” 柳青芜的眼睛骤然掠过一丝凌厉。瞬间这缕光芒便又黯淡,她若无其事的说道:“你与陈煜自小玩到大,你当然比我了解他。但他行事你真的能事事了然于心?那天在城楼上你也看到了。逃得出去是他本事。被东方炻的大军杀了是他命薄。关本宫何事?” 白渐飞他眨了眨眼道:“可惜,不论是太妃娘娘手下留情还是他本事高。他现在都没有在苏州府出现。你没说错,我是很了解他。我早就知道只要他一定会逃,借看出城一战的机会逃走。我本想用元崇控制他。但元崇混在了出城的士兵中,也跟着他逃了。我知道陈煜一定会去到江南找花不弃。所以,先帝遣他为使南下的旨意一出。我便提前把消息告诉了一个人。” “东方炻?” “不,云琅。” 白渐飞得意的笑了:“东方炻没时间也没心思要抓陈煜。他不屑用陈煜威胁花不弃。但是有一个人却有这闲功夫去抓他。这个人就是云琅。从前的飞支堡少堡主曾在花不弃假死到来府之后,在江湖游历了半年,只为寻找莲衣客。我把陈煜是莲衣客的消息告诉了云琅。当时望京围城,陈煜往西而逃。云琅带着三万飞云骑和两万荆州水军正在随州一带。陈煜西逃正好遇到云琅。如今陈煜没有消息,没准儿就落在云琅手中。” 柳青芜心里一紧。 云琅的一位姑姑嫁给了诚王世子。虽然东方炻不是云家姑娘所生,云家也是保他登上帝位的功臣。他尊云铁翼为护国公。陈煜是大魏东平郡王,于公于私,云琅若擒得陈煜都不会放过他。 “听元崇说太妃娘娘与东平郡王有故。当初东平郡王至西楚州时和明月山庄还做过邻居。想必太妃娘娘对东平郡王也关心得紧。臣要提醒太妃娘娘。不论陈煜生死,这花不弃都一定要捏在咱们手中。别忘了,她背后牵涉到的不仅是江南世家,还有江北的东方炻。”白渐飞朝柳青芜一揖手,折身直奔御书房求见康明帝。 初登大宝的康明帝只比白渐飞大四五岁。年轻英俊,壮志满怀。正和关野在议论着战事。 白渐飞向皇帝与关野行了礼,按捺不住担忧进言道:“关大帅此举太过鲁莽了。据臣所知,朱府小姐极可能逃走。而圣意未及江南水军都督府,常都督未必出手相助。臣恐生变。” 关野被他当面驳斥心有不快。他是常年带兵打仗的人,也非无谋之辈。沉着脸问道:“白相何出此言?难道朱府还敢抗旨不成?本帅提议难道有错?” “大元帅的计策并没有错。臣只是认为行事不妥。皇上若要收江南世家的心,则要把事情摆在明面上。册封朱府孙小姐为一品贵妃,让江南世家知道皇上的诚意。暗中接人来,置朱府于何地?如今非太平时期,若整个江南世家大族都替朱府叫屈,反而辜负了皇上一片心意。” 关野面上一红。细想白渐飞的话有理。当下也道:“请皇上再拟旨意。备仪仗去苏州府接人。” 康明帝心里大慰。白渐飞在太子逝后就投靠了自己。若不是他指点,自己也不会在战起时投奔关野。没有白渐飞在先帝面前进言,关野的十五万人马也不可能直奔江南。也许在望京城和东方炻血拼一场,早打没了。而一直握着十万江南水军的二皇兄没准就被拥立为帝。得了江南。 此时两位臣子都一心为他谋划。康明帝如何不喜?他想了想提笔重新拟了旨,又唤内侍吩咐礼部准备。 关野担心常宽作祟,决定派三千士军护旨前去。 启程之前,康明帝去了内宫芜元殿。 看到软榻上慵懒倦睡的柳青芜,他再一次被她清丽如莲的容色震憾。 挥退左右后,康明帝轻步上前,将一缕青丝替她挽起。 柳青芜眼睛未睁开,唇角弯出抹笑容来。她握住康明帝的手贴在脸上,喃喃说道:“哪家的猫儿不老实伸爪子了?” 康明帝扑哧笑出了声:“敢奚落朕!” 眉目之间荡起一片情色,目光只落在柳青芜襟口露出的那片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上。心头仿佛真有只猫儿在轻轻的挠爪。 柳青芜面露幽怨道:“皇上有了皇后这个将门虎女,还来招惹我这个老太婆作甚?我可怕皇后的虎威!” 康明帝抱着她,脸深埋在她的颈下,嗅得那缕体香嘟囔道:“是啊。皇后不愧是虎女。嗓门如同虎啸,行事虎虎生风。朕与之亲近,与赤膊博虎无异。第二日早朝便有半边耳朵失聪,手足酸软。朕得了你,方知原来的皇子妃乃是木头。青芜,世间绝没有比你更美更好的女人了。” 听到皇帝报怨关皇后粗野如虎,柳青芜忍不住笑出了声,柔若无骨的倚在皇帝怀中闲闲说道:“皇上此话差矣。你可知道信王爷一生只迷恋一个女人?” “我知道。她叫薛菲。听说皇叔府中女人的相貌都与她有些相似。信王妃郁郁而终也是因为她。可惜我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个天香国色法。” “皇上想得江南世家的忠心支持,决定纳朱府小姐进宫为妃。看到她,皇上就知道了。”柳青芜淡笑着说道:“朱府的孙小姐就是薛菲的女儿。长了双和她母亲一样美丽的眼睛。从前我见过她,那时她看上去长得不甚美,但站在人群里,包管能让所有女人失色。” 康明帝微怔,喃喃道:“站在人群里,包管能让所有女人失色?” “唉,皇上还没见着人就开始思念了?” 康明帝回过神来,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戏谑的说道:“吃醋了?” “是啊。不过只要皇上喜欢,青芜便替皇上求来。”柳青芜妩媚的笑了:“皇上,本宫以太妃之尊亲去苏州接朱小姐进宫吧。如此一来,可让江南世家大族们知皇上心意。同时还能替皇上探探常都督的忠心。” 康明帝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目光灼灼的望着柳青芜清丽的脸,心口微热,伸手持住了她的手:“青芜,你真的愿替朕去迎朱府小姐?你不是说她很美吗?你不担心朕从此移情别恋?” 柳青芜目光幽怨,轻轻叹道:“青芜不在意名份。青芜是皇上的人,当为皇上分忧。皇上身边迟早会有各式各样的女人。青芜只盼皇上偶尔能记得,还有一个太妃娘娘。” 她低垂下头的模样是这样柔弱无依,让他恨不得搂得紧了,护在胸口。 太子逝后,她便告诉他,要为了他进宫,拿到父皇的传位给他的旨意。望京城被围,她进宫被父皇封为贵妃,她却为他保留看清白之身。拼死突围,只为了护住给他的玉玺和遗诏,让他怎能不感激。 她牺牲了名节,年仅十八岁却要顶着个太妃头衔终老宫中。他不能明着立她为妃已经亏欠了她,如今她还愿意为了他的江山去替他去迎另一个女人进宫。康明帝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意,抱着柳青芜道:“委屈你了。” 柳青芜脸上适时的闪过一丝黯然,又强作笑颜的嗔他一眼。拉着皇帝进了内室。 第二天,柳青芜便坐上宫车,怀揣圣旨。在三千甲士的护卫下带着一品贵妃的半副仪仗与皇家的聘礼浩浩荡荡往苏州城进发。 中秋依约而来一轮皓月当空。夜空幽蓝。深沉的蓝色静谧地压下来,让人越发看不透。 湖水泛起银白的光晕,随风荡出涟漪,粼粼波光一圈圈的泛开。盯着其中一朵,把眼睛都看痛了,也数不清闪烁跳跃的波光究竟有多少。 长长的柳枝低垂下来。风拂动,现出两个娇俏伫立的身影。一白一紫,一明一暗。紫衣如梦,白袍娴静。 月光微移到白袍男装女子脸上,露出张雪后晴空般干净的脸来。美丽而薄的单眼皮中斜斜飞出抹寒光,警惕的关注看四周。 紫衣少女有着一头浓密的长发,绾了一半轻巧盘成了髻,另一半松松肩后,长及膝盖处。云髻中斜斜插看只白玉雕就的长簪,簪头一朵重瓣梅,梅心镶着颗浑圆的东珠,玲珑华美。她手中提了根柳枝,百无聊赖的在水面晃荡着。她低着头,仿佛对柳枝点触水面泛起的水波甚有兴趣。 “小姐,再过三个时辰中秋就过了。咱们该动身了。”小虾见不弃没有半点紧张跑路的意思,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声。 不弃扔了手中的柳枝,抬起脸去看天上那轮明月。白玉簪上的东珠散发出淡而柔和的光晕。浅浅的月光映在她脸上,肌肤如完美的玉,无暇润洁。 还有三个时辰中秋就过了。不弃想着这个时间,一时间有些恍惚。所有的要求都得到了满足,康明帝很给朱府面子。 传进府里的消息是芜太妃亲自奉了圣旨,带齐半副贵妃仪仗前来苏州接她进宫。队伍人多,走得再慢,明天也该到苏州城了。 江南水军都督常宽坚定不移地站在了朱府一面。和贵妃娘娘联手,他就不再惧怕关野。能有人牵制关野一人独揽权势,康明帝顺道封了常宽一个爵位。 靖王府也很满意。靖王孙任户部侍郎,这下宫里有个贵妃娘娘照应,日子会过得更顺心一些了。 江南世家大族以朱府为首,在宫里有个自己人,就像吃了颗定心丸。开始谋划将来在朝中能谋取多大的利益了。 让不弃窝心的还是朱八太爷。 朱八太爷该隐居时乖得像孩子,被不弃一声令下就收拾包袱带着人去乡下养老。这会有事了,他老人家精神也来了。不弃足不出户就能知道杭州城里那座皇宫里发生的事情。知道柳青芜打算亲自上门来当自己的婆婆。 朱八太爷吩咐不弃今晚必须离开。老头儿明天就会启程回苏州。他告诉不弃,万事有他扛着。康明帝要江南世家的忠心,只要是朱八太爷认定了的朱府小姐进宫,是不是不弃都没什么关系。 然而不弃却在想,柳青芜和白渐飞不会这样认为。 这两人,一人嫉恨于她,一人嫉恨陈煜。都恨不得把她推进火炕心头才会快活。但是她相信朱八太爷。能混成江南首富,绝不会是个任人宰割的傻子。单凭这些天传进府里的消息就知道府门外的禁卫军和水军都督府派来的士兵都成了木头人。 不弃呆呆的望着明月出神。 事情并没有朝理想的方向发展。朱府嫁女进宫做贵妃的消息传开了,再过三个时辰中秋节就过完了,她等了两年,陈煜还是没有消息。 等到月至中天,不弃暗暗告诉自己。她的思绪纷繁杂乱,陈煜为什么没有消息?他究竟在哪儿?真的死了?为什么连元崇也没有消息?然而,她并非万能。她无法知晓这个世界每个角落发生的事情。她甚至不敢去细想。不敢去想东方炻派来的人说陈煜死了的话。她很怕,这个消息是真的。 她又想起了东方炻。那个两年前曾斩草除根说今日会来朱府下聘的清俊男子,他曾经说要入赘朱府。 不弃唇边涌出一点讥讽的笑容。两年前她的想法多么单纯。攒够银子还给东方家,从此再无干系。 因为崇德帝的猜忌,顾虑着皇宫里的陈煜。她又不得不把朱府的产业全变卖了向崇德帝示忠。转眼之间崇德帝死在望京,东方炻登基为帝。两年前的隐患消除了,朱府没有银子还给东方家,东方炻也用不着娶她。 就像康明帝,他原来的王妃死了,就娶关野的女儿,得了关野的支持。东方炻当了皇帝也不例外。为了收服北魏的世家大族,他自然会娶对他有利的女人。更何况隔了一条大江,他的手伸不到南魏来。欠着就欠着呗,还不起就还不起。不弃自嘲的想,自己本来就是个乞丐混混。吃霸王餐的事又不是没做过。 江南不能留,江北不能去。南北魏迟早要打起来,她应该带着小虾上哪儿?不弃转而思考起这个问题来。脑子里首先冒出的想法却是顺着当初陈煜与元崇离开望京的路线去打探。 不弃抬起脸时,湖水的波光凝化为两颗晶亮的星辰嵌在她脸上。不远处柳树上坐着的黑袍人情不自禁赞了声:“好亮的眼睛!” 小虾眉心微蹙,偏过头喝道:“什么人?” 不弃也是一惊,凝神望过去。心里既期待又紧张。伸手握住小虾的手,同她一般凉。 黑袍男子扑哧笑出了声,自树上一跃而下,潇洒落在两人身前。 他穿的不是黑色夜行衣,宽大的黑袍上绣着精关的暗色流云回色卷云饰。脸上露出痞子似的笑容,眼神定定地落在不弃脸上,眸中充满了惊叹与赞美,一开口却比往昔多了几分沉稳:“朱丫头,两年不见了。” 东方炻居然会出现在苏州!不弃和小虾都有些发愣。 战争将东方炻原本的书卷气磨没了,站在面前的人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渊停岳峙的气度。当了皇帝的人果然不一样了。往日的东方炻死皮赖脸,骄傲自大。从前一直让人觉得他像个贵公子,书生气重。隔了两年再见东方炻,不弃有种看不穿他的感觉。 挺拔隽秀的柳叶眉掩不住风尘仆仆。不弃微微怔住,他是赶着今天来朱府的吗?她情不自禁想起陈煜。心里的失望蚕食着她的心,为什么来的人不是他? 小虾下意识的挡在不弃身前,冷冷的对东方炻道:“深入虎穴,胆子不小。不怕招来禁卫军抓了你?” 东方炻像没听见似的,微笑着对不弃道:“想知道陈煜的消息就让小虾姑娘别挡在中间妨碍我说话。” 不弃心里叹气,东方炻一来就点住她的死穴。她堆出笑容说道:“我不想知道他的消息,你走吧。我马上就要进宫做贵妃了,不想被指供勾结叛贼!” 东方炻扬了扬柳叶眉,喃喃说道:“真的不想知道?” 不弃理也不理,抬腿就往静心堂走。 东方炻眼睛微眯,滑过抹狡黠的光。他负手而立闲闲的说道:“朱丫头,这世上也就你不把我当回事了。我千里而来,你以为你不想见就可以不理睬?五湖边上的庄子风景不错,还种着两棵金桂。” 老头儿被他制住了?不弃停住了脚步,回头笑道:“这时候桂花该开了。不过,东方炻,我得收拾包袱走人了。反正你也来了,顺便替我打发掉柳青芜可?” 东方炻忍俊不禁:“跟着朱老头儿身边倒真成商人了!不理睬我就算了,还想利用我。朱丫头,你的算盘打得不比府上四总管差呀!” 他转头看向湖面,不再说话了。 不弃挫了挫牙龈,对小虾说道:“小虾你去林外守着。我陪陛下赏月。” 小虾犹豫了下,狠狠剜了东方炻一眼道:“若你敢对小姐放肆,我定杀你!” 东方炻微偏过头,好奇的打量着她,微笑道:“难怪我走之前莫若菲求我一定保你平安。小虾,能得莫美人青眼,你自有独特之处。” 不弃闻言又是一呆。莫若菲真把小虾当前世的她了?她对小虾使了个眼色笑眯眯地说道:“莫相如此看重你,陛下又亲口许你平安。小虾,你以后在江北可以横着走了!” 小虾心念转动,已明白了不弃的意思。如果要靠东方炻的人离开,仗着莫若菲的误解和东方炻的许诺,她放肆嚣张一点也行。她瞪了东方炻一眼道:“我在三丈外。不妨碍陛下赏月。” 她果然在三丈外的树下候着。东方炻望着小虾的白袍哑然失笑:“你这个女保镖很有趣。” 不弃缓缓上前,与东方炻并肩而立。身侧的男子有权有势,相貌俊秀,肯为她不远千里而来。为什么她觉得和他在一起很疲惫?“每次拿我身边的人来威胁我,陛下不觉得这样很无趣?” 东方炻皱眉道:“别这么酸行么?朝中的臣子听到我要来苏州都以死相谏了!我快马加鞭赶到苏州府替你庆生,你就这态度?” 月亮渐渐升高,不弃心头微黯。她苦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江南也不是你的北魏国。扔下朝廷事务不管以身涉险,你的臣子以死相谏都劝不住。这份礼太厚重,我爱起。你有个三长两断,我就成祸国殃民的妖女了。” 东方炻被她担心的语气害得心脏扑扑乱跳。他微怔间唇角已展开抹笑容:“朱丫头,原来你也会担心我,我冒险前来也值了。” 不弃老老实实的答道:“我没想到你会来。你才做皇帝,事情一定很多。跑苏州来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我不以为你会亲自来。而且这么狠,一来找的不是我,而是老太爷。东方炻,你能做皇帝,手段当然不比常人。老头儿要是在你手上,我肯定会顾及他的。” “我怎么会不来?我说过的,两年后的中秋,我会来朱府下聘娶你。我找朱八太爷,自然是送聘礼去的。我怎么会对他不敬?朱八太爷明日回朱府,嘱我好好照顾你。”东方炻微微上前一步,柔声说道。 不弃叹了口气道:“你的意思是朱八太爷答应婚事了?可是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进宫做贵妃好。无论如何都谢谢你。” “你宁肯嫁给一个你不认识的男人也不肯跟我走?难道我对你还不够诚心? “我进了宫,大家的日子都好过。我要是嫁给了你,皇帝一生气,朱府就会死很多人。朱府在江南是世家大族,你现在带我一个人走可以,你没办法带走朱府九族宗亲。” 东方炻闻言微蹙着眉,又轻轻散开。他笑道:“我明白。你放心,我有办法对付柳青芜。等我把江南打下来,就不用再担心朱家会被诛九族。” 不弃脸上露出了笑容,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信任。仿佛在对东方炻说,真的能这样,婚事就绝无问题。 东方炻傲然说道:“你等着我。等我打下江山就来娶你。” “好。” 不弃干脆的回答让东方炻又疑惑起来。他看着不弃,想从她脸上眼中找出几分破绽。眼前的不弃双颊消退了婴儿肥,露出柔美的下颌线条。从前的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她的目光坦然,神情不见半点作伪,说话行事稳重而自然。 想到从前不弃总是怕他讨厌他说话挤兑他,东方炻喃喃说道:“真像变了个人呀!” 不弃微笑道:“是啊。从前是乞丐出身的野丫头。这几年在苏州朱府呆着,慢慢的也学了些礼仪,读了几本书。如果你心里想着念着的是那个野丫头。可不巧,这两年我真变成了大家闺秀了。你要反悔还来得及。” 东方炻微怔,突然往前迈出一大步。不弃咬紧了牙撑着没有往后退,鼻尖几乎触到了他的胸。 她希望他就此停住,转身就走。去忙活他的江山大业。朱八太爷的安排哪怕被人知晓,她也有办法和小虾离开。然而,东方炻没有让她如愿,伸出胳膊圈住了她的腰,用力抱紧。他瞬间感觉到不弃的脊背僵硬了下。东方炻低下头,眼眸冷静:“说起你时,莫若菲总爱回忆在雪山上与你相处的时光。你这个擅长伪装演戏的小骗子。” 不弃霎时听到自己的心如擂鼓般咚咚狂跳,双手自然握成了拳头,脚毫不留情的狠狠跺下。耳旁听到东方炻吃痛的吸气声。 他没有松手,胳膊揽得更紧,她的腰险些被他箍断了。他的手绕住她的长发往后一扯,迫着不弃仰起脸来。 东方炻眼睛里充满了笑意,抵住她的额头低声说道:“丫头,知道你的破绽在哪儿?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一句也不问陈煜。” 不弃想偏开头,又动弹不得。她恼怒的用手使劲的掐着东方炻咆哮道:“我脖子要仰断了,你放手!” 怒气将她的双眼染得生动无比。东方炻松开手,咬着牙道:“我为你千里涉险,你还要哄骗我。你知道落在我手里连半分离开的机会都没有,你宁肯冒险自己离开对吧?我的人告诉你陈煜死了,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等了这么久没有他的消息,你还不肯死心对吧?” 不弃恼怒的扭开头。 “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他活得好好的。他现在是我的征南大将军!”东方炻冷冷说道。 不弃骇极,脱口而出道:“你说谎!” “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他落在云琅手中,是降是死我让他自己选择。他怕死,就降了。他立誓效忠于我,做我的征南大将军,替我打下江南六州府。朱丫头,现在他是我的人,我叫他放弃你,他就不能传半点消息给你。这样的男人你何苦还留恋于他?” 不弃倒吸口凉气。她哼了声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什么都没了。换成是我,你用生死相胁,我也会选择活下来。他的命捏在你手里,他不传消息来,我怎么会怪他?只要他活着就好。” 东方炻诡异一笑道:“这你就错了。他是我的臣子,他如果要娶你,君夺臣妻的事我可做不出来。是他,主动放弃你。他做我的征南大将军后,主动说,他不会再找你。还求我好好对你!” “我不信!” “我南行是为了履行诺言,赶在中秋节向朱八太爷提亲,赶到朱府来见你。顺便亲自探巡江南军队的布防。此行我还想要水军都督常宽投诚。我的使者就是陈煜。”东方炻目无表情的说完,扭头对着柳林里说道,“长卿,出来吧!” 东方炻一连串的话震得不弃脑袋嗡嗡作响。她机械的转过身,看到柳林中缓缓走出一个穿着黑色夜行服的男子。他背着张长弓,潇洒冷峻,一如初见时的莲衣客。 那张熟悉的脸消瘦不少,望向她的眼神深遂得叫她心痛。不弃想也没想提起裙子飞奔过去。没等她扑进陈煜的怀中。陈煜在她面前对着东方炻单膝下跪,平静的行礼:“陛下!时辰不早,臣还要赶去水军都督府。” 陈煜,他当着自己的面对东方炻称臣下跪。不弃的心猛然抽搐。一股疼痛与酸楚惊涛骇浪般卷来。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她对下跪始终觉得别扭。为了生存,她这一世做乞丐做丫头膝盖软得不能再软,向任何人都能下跪乞怜。可是他不行,见他下跪她受不了。鼻腔酸得难受,她狠狠的掐着自己,让指甲深刺掌心的痛压抑想喷涌而出的尖叫声。 不弃猛的扭开头,深吸口气,将涌出来的泪逼了回去。 东方炻得意的笑了:“平身吧。朱丫头,是真是假,他就在你眼前。你自己问他吧。长话短说,别耽搁了正事。”他转过身,悠闲的欣赏着月下湖景。 “臣遵旨!不弃,我还有正事要办,时间不多。”陈煜站起身,目光复杂的看着不弃。两年不见,谁曾料到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她相见。 不弃张不开嘴,喉间肿起一个包块。她走到陈煜面前,眼睛一闭伸手抱住了他。 陈煜没有看她,目光死死盯着东方炻的背影。怀里的不弃肩头耸动,胸口薄薄的衣料瞬间被浸湿。她的泪流进他心里,凉得让他哆嗦了下。他一狠心推开了不弃,自嘲的说道:“你等了我两年,是我对不住你。你忘了我吧。我走了。” 他扬声对东方炻说道:“臣先行告退!” 不弃身侧白影闪动,却是小虾掠身而至。她厉声喝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小姐?” 陈煜没有回答,他再不看不弃,脚尖轻点,转眼就消失在柳林中。 这么久的等待就等到了这个?不弃低下头,眼泪啪嗒掉在了地上。 东方炻笑道:“你自己问过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用生死让他归降效忠,我可没有逼他不来找你。” 不弃扬手一耳光就扇了过去,东方炻没想到她突然发怒,脸上实实在在挨了一记。他抚着脸叹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他是崇德帝的人,落在我手中当然只有两个下场。要么降要么死。好吧,我不用他归降了。你去找他吧,看他会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不忠之人!” 不弃提起裙子便奔进柳林,大喊道:“陈煜,你还在不在?东方炻不要你死了!” 她不停的喊着,夜晚声音传得极远。 陈煜坐在柳树上,望着天上的明月遮上了双眼。他嘴里苦涩一片,迅急自树上跃起,折身朝不弃奔来。 不弃越喊越难受,见林中没有反应,蹲下身便哭了起来。 东方炻和小虾赶到她身边,东方炻望尽柳林悠悠说道:“没关系,这几日他都在苏州府。你还有时间告诉他。” 话音才落,陈煜已飞身而下,拉起了不弃:“别喊了。不弃,我还是和你说明白的好。我绝不会做背信弃叉之人。我既然立誓效忠皇上,就不会和皇上争女人。你愿不愿意嫁他是你和皇上的事情,与我再无关系。别再纠缠这事了,我还有正事要办。再见!” 他干净利落的说完,转身就走。衣角被不弃牵扯住,转过身的瞬间,陈煜的鼻子突然就酸了。他飞快的抽出靴中的匕首,头也不回的割断衣襟。轻飘飘的掠起,消失在林中。 不弃攥得死紧,衣襟断裂,摔在了地上。她捏着手里的衣料,呆滞的望着陈煜消失的方向。每一次她拉住他的衣角,他都不会走。唯有这次,不同。 小虾伸手扶起不弃,瞪着东方炻道:“你用什么威胁陈煜了?” 东方炻无辜的耸耸肩道:“你看他活蹦乱跳的,他真要传消息,我难道挡得住他?” 不弃脑中嗡鸣声不断,她轻声说道:“滚!我会嫁给康明帝做他的贵妃。柳青芜恨你,我也恨你。从前我和她是敌人,将来我和她会成为朋友。你占了江北五州,江南富庶,有六州府。咱们战场见吧!小虾,回静心堂。” 东方炻没有阻止她,微笑着看着她们离开。确定四周无人后,东方炻才负手走进柳林。 高高的柳树上扔下一只酒瓶,东方炻接了,纵身一跃坐在了陈煜面前恨恨然地说道:“我在考虑是不是该把你宰了!” 陈煜望着静心堂,淡淡地说道:“杀了我可划不来。我会替你打下江南六州,让你做天下之主。再说,杀了我她只会恨你。东方炻,说实话你以前是不是没有女人?” 东方炻脸一红,忍不住磨了磨牙,发狠道:“我不会放元崇。我不要江山,皇帝给你做,我要她。” 陈煜冷冷的看他一眼:“我对做皇帝没兴趣。她对你也没有兴趣。” 东方炻盯着他,冷笑道:“那好。打下江南六州后,我就娶她!只要她在我身边,我总有法子要了她的心。” “如果我不顾元崇呢?” “你别忘了,除了元崇,我手里还有碧罗天留下来的宝物。那个预言骗得了崇德帝骗不了我。” 陈煜目光森然,冷冷说道:“逆天之人是莫若菲!” “我外祖父可不会这样认为!” 两人目光对视,谁也不曾后退半分。片刻后陈煜垂下眼眸道:“你用元崇威胁我,要我替你打江山。你何苦还要她?让她活得轻松自在一点不行?有个莫若菲挡着,你应该高兴才是。” 东方炻仰头将一瓶酒灌下,擦了擦嘴轻蔑的说道:“我做事向来没规矩。你说我不择手段也好,说我阴险狡诈也罢。要我不说出她是逆天之人,你就不能去找她。我就威胁你了,怎么看吧!” 陈煜的手才动,东方炻已退到两丈开外,哼了声道:“你的武功虽比我强那么一点,要想杀我却是不易。你以为我现在真的会一个人来?我要伤根头发,元崇明天就会被我外祖父活剐了!你还不去水军都督府?说服不了常宽,明天柳青芜就到了。” 陈煜深吸口气,淡然地对东方炻道:“如果我说服不了常宽,不还有个柳青妍在?她和柳青芜长得一模一样。别告诉我你没准备这着后手。她若进南魏皇宫少根头发。我就挖了诚王墓把他的尸骨悬在望京城头!” 他嘴里吐出的恶毒话句噎得东方炻半晌说不出话来。陈煜瞥了他一眼,这才离开。 东方炻气得将酒瓶子往树下一摔,咬牙切齿道:“你狠,落在我手里还这么狠!你敢扒我祖父的坟,我就掘你父王的墓!” 移花接木钦差与芜太妃亲临苏州城。长长的仪仗队伍蜿蜒两里长。八月的太阳还是明晃晃的,柳青芜坐在华盖宫车里已经极不耐烦。 城门大开,甲胄鲜明的士兵顺城门一字排开。为保护太妃娘娘和钦差的安全,苏州城今日全城戒严。 柳青芜挑起软帐往外瞥了一眼,远远看到苏州城门口立着一大群官员,大日头下毕恭毕敬的候着。她心里情不自禁涌出一种自得来。 当年和柳青妍争明月山庄,不外也想得到权势地位财富。柳青芜拨弄着尾指上的翠玉指套微笑着想,小小的明月山庄庄主能有这样的威风?从前做皇商,看尽官府中人的嘴脸。费心打点,还是低贱的商贾。做到四大皇商,官府只要不满,你就什么都不是。哪比得上现在,能让掌管十万江南水军的都督大人站在城门顶着日头恭候。 宫车在城门楼停下,宫婢挽起软帐。 柳青芜享受着官员们眼里的惊艳,在一片恭迎太妃娘娘的呼声中,目光掠过车下跪倒一地的官员们,端庄的吐出二字:“平身!” 手捧圣旨的钦差宣读了对常都督的嘉勉与封赏后,常宽请柳青芜先至都督府暂作休息。 以柳青芜的本意是想直奔朱府,看看花不弃接旨谢恩时的模样。午时太阳正毒,常都督请她小憩休整后再至朱府。柳青芜觉得在车上坐着脸上出油着实疲倦,又听常都督道朱八太爷已经赶回苏州城,此时朱府上下正打扫庭院准备迎旨。她恶毒的想,让花不弃忐忑不安的心情久一点也好,便应了。 队伍起行,至都督府歇息。常宽让夫人儿子与柳青芜见了面。恭敬地引着她进了后院。 都督府的后院占地宽广,引了苏州河水入府。有曲廊直通湖面,中心建有座三层小楼。风吹湖面清风送爽,禁卫军尽职的守在曲廓上,安静凉爽,又是都督府后院,有禁卫军守护。柳青芜满意的点了点头。 常宽一直陪侍在侧。他到了楼前便驻足不前,恭敬的对柳青芜道:“请太妃娘娘进楼歇息,香汤已经备好。未时末将再来请安。” “劳烦宁安侯了。”柳青芜端庄柔弱的回了句。满意的扶着宫婢的手进了水榭。 常宽回转身,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进得楼来,都督府里两名婢女请柳青芜二楼沐浴。 门窗均以透气薄纱糊了,柳青芜躺在木桶中望着远方湖景,片片香花浮在水面上。水汽氚氲中有清风拂面,燥热渐去,睡意渐来。她觉得今日宫婢揉捏的手法格外舒服,清丽的双眼缓缓阖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心里突生一丝警觉。正皱眉开口时,却觉得全身无力。眼前一片黑暗,惊得背上沁出一层汗来。 柳青芜毕竟在江湖中长大,一惊之下又镇定下来,缓缓开口道:“何人敢对本宫下手?不怕被诛九族吗?” 眼中蒙面黑布被抽走。刺目的光让柳青芜闭上了眼睛。等她适应之后再睁开眼时,她惊惧的发现自己不着寸缕躺在床上。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气。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格外虚弱。而这处地方与二楼极为相似。她大喝道:“常宽,你敢算计本宫,你不要命了?!” “呵呵,本宫好好的。常都督何罪之有?” 柳青芜听到声音心里一凉。这才发现一个宫装女子背窗而立。她穿着自己的衣裳,那件碧绿的纱罗是她最喜欢的衣裙,这次特意打算穿给花不弃看的。她喃喃说道:“青妍,是你对吗?” 柳青妍娇笑出声,她转过身来,梳着和柳青芜一样的团云高髻,插戴着柳青芜熟悉的钗环首饰。她的脸在刻意的妆容下和柳青芜一模一样。 “你怎么,怎么在江南?”柳青芜像看镜子一样看着柳青芜。想起她的手段.心里惊恐不己。 “姐姐,好久不见了。”柳青妍款款走到床前,细细的看着柳青芜。她啧啧两声后,手轻轻的抚摸上柳青芜的胸,“姐姐保养得真好,雪也似的肌肤啊,可惜有了疤。真没想到花不弃竞这么能干,居然能射中姐姐。” 她的手像毒蛇的信,柳青芜肌肤上爆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偏偏连抬根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忍着恶心狠狠的瞪着柳青妍。 随着柳青妍看似温柔的抚摸,柳青芜额头青筋暴出,恶狠狠地道:“你打扮得和我一样就想顶替我的身份进宫?” “是啊,姐姐真聪明。连衣裳都舍身,想必没有人能看得出来。谁叫咱们俩是双胞姐妹呢?”柳青妍掩口笑道,宽大的纱袖滑至手肘,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 “你不才说过,我身上有伤疤。你怎么冒充得了?” 柳青妍惊诧道:“崇德帝已经蓖了,难道还有男人敢看姐姐的身子?谁敢这么大胆?难不成……姐姐沦落为崇德帝父子二人的玩物?老头子用了,儿子不嫌弃?呀,这消息传出去,康明帝敢认不?” “来人啊!”柳青芜被她的话气得胸口烦闷,几欲吐出血来。她看清室内应是水榭的三楼。想到禁卫军就在外面,不顾一切的喊了起来。 柳青妍慢条斯理的玩着指间的宝石戒子,不慌不忙的说道:“姐姐怎么还没发现,你的声音虚弱得像猫叫?喊上几声没关系,让我听烦了,我就让你这辈子也说不了话。” 柳青芜喘了口气,如果她能动,她会扑上去吃柳青芜的肉。她瞪着她,心头微动,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常宽是不是和东方炻勾结了?” “那叫弃暗投明。一个敢杀自己亲哥哥的皇帝,一个敢冒犯父亲妃嫔的逆子。常都督说起就脸红心跳,要对他称臣忠心,实在无颜去见先帝。” “落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柳青妍,你用不着再戏耍我。要杀就杀吧!” “谁说我要杀你?我还要把这丑事捅出去呢。没有你这个人证怎么行?” 柳青芜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咬牙道:“青妍,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别忘了,要冒充我的人是你!顶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千夫所指,万古臭名,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柳青妍笑得浑身乱颤,轻言细语的说道:“我是大义灭亲,是有功之臣。主上可不会让我身败名裂。至于你么,到时候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让你保留全尸,不会游街示众的。” 柳青芜眼里露出一丝绝望,闭上眼睛便想咬舌自尽。 下颌被一双优美的手托住,柳青妍拿出只瓷瓶来。一股香甜滑腻的味道在柳青芜嘴里漫开,她想挣扎又无力阻力,吞咽下那股液体后,她哑着嗓子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傻姐姐,你现在的力气最多咬痛自己罢了。你现在可死不得呢。好了,我现在要去朱府宣旨接人了。姐姐保重。哦,那是我研制出来的媚药。好歹姐妹一场,妹妹想让姐姐一偿心愿。姐姐可不要辜负妹妹的心意。把握好机会!” 柳青妍柔声说完,腰肢款摆,径直去了。 两行清泪从柳青芜眼中淌出。她真是恨,恨上天为什么生了自己还要生个柳青妍出来。她想喊人,声音细若游丝。浑身绵软无力。媚药?她额头青筋暴起,柳青妍让她一丝不挂躺在床上,她难道要找个又老又丑的男人来羞辱她吗? 她闭上眼想运内力,是迷药总有失效的时候。让她捉住一丝机会都行。 随着她的运功,她突然感觉心跳加速,热浪席卷而来。麻痒自脚尖升腾而上,难受得她浑身冒汗。 不用想,柳青芜也知道是媚药起了作用。那股酸麻的感觉刺激着她想哭。清明的脑子渐渐变得晕沉。不知何时,她竟然能动了。 就在这时,一床丝被盖上她的身体。柳青芜嘤咛出声,迷茫的睁开了眼睛。 床前纱帐拂落,一个黑衣男子背对着她站着。 “冒犯了,我也不知道柳青妍如此对你。”陈煜清冷的说道。 “长卿……”她惊喜交加。努力想坐起身来,身体依然绵软,手却扯住了纱帐。她脑子里在叫嚣,想扑进他怀里。 这一声柔媚入骨,陈煜皱了皱眉,这才转过身来。 纱帐被掀开一角,柳青芜嫣红着脸半撑着身体望向他。丝袍自她身上滑落,露出粉红微颤的娇躯。清丽无双的脸,完美的身材,天下间有几个男人能抵抗得住这样的香艳? 陈煜呆了呆,随手拎起桌上的凉茶浇上了柳青芜的脸:“你们两姐妹都不省事。” 片刻的清凉让柳青芜恢复了些许神志。她惊呼了声,再也无力撑起身体,滑躺在床上嘶声哭了起来:“你杀了我,杀了我!我难受死了!” 她像猫儿一般呜咽,说是哭,不如说是在撩动人心。陈煜苦笑。让他带走柳青芜却扔给他一个烫手山竽。东方炻吩咐柳青妍这样做的目的他再清楚不过。 他推开窗户,深吸了口气道:“得罪了。” 抱起丝袍卷起的柳青芜纵身自楼上跳进了湖里。 柳青妍带着禁卫军走后,常宽后园小楼把守严密,四周空无一人。隔得半个时辰,柳青芜脸上潮红褪去。裹在丝被里紧闭着双眼轻声说道:“多谢。你不记恨我了吗?我逼你带三百士兵出战?我在城墙上那般羞辱于你。我来接花不弃进宫,是存了心想让你们分开。” 陈煜低下头道:“我该感谢你。你当时如果不以假的花不弃引东方炻前去,我没有把握能护着元崇冲出东方炻的大军。说起来你又救了我一回。” 柳青芜一怔,突然反应过来:“你难道投了东方炻?你和他是死敌!” 陈煜避开了这个问题问道:“媚药解了?” “嗯。”答出这个字,柳青芜的脸又似火烧一般红了起来。 她无力的靠在陈煜胸前,任他接着她跃上了岸。 正在此时,一楼水榭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东方炻站在不弃身侧笑嘻嘻的看着他们。 “我赢了。朱丫头,你得跟我回望京!”东方炻笑逐颜开的说道。 湿透的丝被下露出雪白的脚丫子,柳青芜柔弱无力的将头埋在陈煜胸前。 门推开的瞬间,陈煜下意识的裹紧了她身上的丝被。颊边肌肉却因牙咬得紧了,隐隐抽动。他看到了不弃的眼神,平静如湖。这种平静让他心悸。他很想扔开柳青芜,拉了不弃离开。哪怕前面是刀山他也不惧。双脚却似钉在了楼板上,难以移动分毫。 “臣见过皇上。恕臣不方便行礼。”陈煜觉得自己不是人,声音不带丝毫情绪。他看到东方炻幸灾乐祸的表情。却刻意避开了不弃的眼睛。 那双明亮的眼睛已经在他身上烧灼出深深的伤,火辣辣的叫他难以承受。 不弃盯着陈煜,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黑衣。衣襟缺了一角,他还穿着昨晚的衣裳。他为什么对她这么绝情?他为什么还要抱着柳青芜?亏她还和东方炻打赌说陈煜绝不会对柳青芜有半点怜意。她转过身对东方炻道:“移花接木的招不错。可是宫里还有白渐飞,他会认出进宫的不是我。” “康明帝只要朱府的小姐进宫,得到江南世家的支持。有朱八太爷代表江南的世家大族表示忠心,进宫的人是不是你就无所谓了。人已经接进宫了,康明帝会将错就错。别担心自渐飞。我手上还有他写给云琅的书信。找人模仿笔记使个反问计很容易。” “愿赌服输,什么时候起程去望京?” 东方炻柔声说道:“现在就可以走了。船已经备好了。” 两人自顾自的说着,当陈煜和柳青芜不存在。 陈煜默默的等待着,手卡在柳青芜腰间深深陷了进去。 柳青芜吃不住痛,嗯咛一声。陈煜这才反应过来,放松了力道。他看到柳青芜虚弱地对他眨了眨眼,唇边禁不住漾开一抹苦笑。 瞧在不弃和东方炻眼中,却像两人在眉目传情。 小虾瞥见不弃的手指握成了拳。她抬起头,冷冷的看着陈煜和柳青芜,突然抽出长匕刺了过去。 陈煜转身避开,瞪了东方炻一眼。 东方炻恍若没有看到,忍着爆笑转开了头。 “陈煜,你真的要护着柳青芜?”小虾喝道。 “皇上留她有用,煜遵旨而己。我不能让你杀她。” 东方炻落井下石的说道:“我可没下过这道旨意。青妍已经替了她进宫做太妃,我留着她不是个祸害?” 小虾闻声冷冷说道:“陈煜,你再护着她,后悔晚矣!” 她深知不弃心意,听到她答应渡江北行,便决心杀了柳青芜。免得两人莫明其妙断绝关系时又多个心结。 不弃这时开口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反正我和他没关系,他要娶多少女人都与我无关。” 东方炻顿时露出灿烂之极的笑容,讨好的说道:“朱丫头,你如果嫁给我,我保证连通房丫头都不找。六宫唯你独尊。” 有什么用?她要六宫独尊干什么?不弃已然气极。 她顾不得得罪东方炻,哈哈冷笑了声道:“陈煜,你是为了元崇对吗?你自负侠义,上要对得起天,下要对得起地,怎么也不会弃兄弟于不顾。但我只要一个对得起我的男人。你选择了元崇,弃了我。所有人都会赞你一声义气。我偏不会。还有你,东方炻。别以为我跟着你去了望京,就是你砧板上的肉,你想宰就宰,想剁就剁!你要用强,我就当被狗啃了。我是讨饭出身,不在乎什么名节。那些被男人看了身体就要上吊寻死的戏码你在我身上看不到。哪怕你强要了我,我也不会拿你当回事。你替我解围,我更不会感谢你。送柳青妍进宫,杀了康明帝,你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夺江南六州府。你安排这场戏实在没有皇帝的胸襟气度,我瞧不起你。小虾,咱们走。” 小虾收了长匕,对陈煜深揖一礼:“这一礼是为了元崇谢你。也多谢你没有让我伤心。但是你伤了小姐的心,我不会原谅你。” 她转过身,看到东方炻满脸苦意,不屑的哼了声。望向不弃时,单眼皮里却流泄出一丝笑意。 小虾走过东方炻身边时,细若游丝的低语道:“小姐没武功,别以为她就是病猫。你手段越多,她越看不起你。” 东方炻一愣,哈哈笑道:“朱丫头,我从来就不是好人!我只有一件事情不用心机,就是对你一片真心。” 不弃回过头连珠炮似的问道:“爱一个人爱到肯让自己卑贱,你做得到吗?爱一个人爱到肯为她舍弃一切,你做得到吗?”她瞟着陈煜又道:“可是我不要!我不要你硬逼着我要,我只会恨你!” 她握着拳头,眼泪突然涌了上来。扭头就往外走。 一声声敲在陈煜心头,东方炻已然呆住。 那抹想得能梦见的娇俏身影一阵风似的远去了。陈煜搂紧了柳青芜道:“戏演完了,皇上究竟是想杀她还是要臣带走她?” 东方炻眨了眨眼,狡猾的说道:“青妍进宫后别让人发现坏了计划就行。随你处置吧。最好你看牢了她,让她跑了唯你是问。” 怀里的柳青芜身体先是僵硬,再轻轻颤抖。陈煜暗叹一声,直跃上二楼,将柳青芜放在床上道:“我找人给你换衣裳。” “长卿,如果不是东方炻下旨,你也不会让小虾杀了我对吗?”柳青芄看着浑身滴水的陈煜期盼的问道。 陈煜脑中只有不弃泪盈的双眼,他回想着她说的话,半晌才回答道:“他下了旨。没有如果。” 多么好的男人,却不是她的。柳青芜鼻子泛酸,想起从小到大只有陈煜待她这么好,不觉悲从心来。 她望着陈煜,嘶声问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爱花不弃。东方炻要什么得不到?做他下属,忤逆一句他都能要人的命。他在花不弃面前屡屡碰壁却若无其事。” “东方炻喜欢犯贱。” “你呢,你又为什么喜欢她?为什么我对你好,你不为所动?比美貌比才智比武功,我哪样不强过她?你初见她时,她不过是个野丫头!” “不弃,”陈煜目中泛起温柔,唇角情不自禁绽开一抹笑容,“我只知道,她在我心里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你硬要比,我也说不出她有多少好来。我父王说得对,她只是她罢了。” 柳青芜喃喃念着这句话,一时间万念惧灰。她自负美貌聪慧,却没有一个人能全心全意的爱她。争来权势有何用?表面风光罢了。 她突然想起康明帝来,这个大魏国的三皇子是她第一个男人。却是她想利用的人。他对她又有几分真情?他发现柳青妍不是她,他会紧张她担心她吗? 陈煜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里还想着复仇,忍不住打消她的念头:“你如果想回杭州揭穿柳青妍的身份,我劝你还是算了。柳青妍喂你吃的迷药不仅仅是迷药。你的武功已被她废了。纵然你回到杭州,手无缚鸡之力,你能斗得过她?康明帝贪恋你的美色,我相信柳青妍会比你做的更好。” 一个废人,她还能做什么?柳青芜脸色霎时变白,她把头埋在枕间不由得放声大哭。天下将变成东方炻的天下,她还有翻身的机会?“柳青妍,我恨你!我得不到幸福,你也别妄想!” 陈煜疲惫的听着她不停的咒骂柳青妍,对这姐妹二人厌烦之极。这样的女人,纵有关貌才智武艺又如何?金钱权势已经玷污了她们的心。让人何从喜爱?他不想再和柳青芜说下去:“世事无常,能平安的过日子就是幸福。如果你没有去处,我可以送你到一个地方。” 柳青芜抬起头来,哑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花不弃只会更生你的气?哪怕你是为了兄弟不得不投靠东方炻,哪怕你是不忍心下手杀我,但你总对不住她。你没听到她要随东方炻渡江北上?” 陈煜沉默了良久后道:“我可以为她死,她也能为我拼命,但只要她能活着,比什么都强。除非当皇帝的人是我,否则我没有和东方炻对抗的能力。” “有!碧罗天有!”柳青芜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陈煜自嘲的想,以为他没有找过碧罗天吗?派出去的侍卫将湖州荆州翻个了底朝天,也没找到碧罗天的所在。东方炻的外祖父在很多年前就靠着碧罗天大巫师的话准备造反。也不知道碧罗天的所在。白白送去了薛菲的水晶棺木,念了一世。连自己父王都不如,好歹还留下一副画对画思人。 他和东方炻一样,都不再相信碧罗天还有人。留下东西与预言的大巫自先德仁皇后时期算起,有一百五十多岁了。除非成仙,否则早成白骨。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听从碧罗天敛财造反的东方炻全家从来没有见过碧罗天来人。 “大江入荆州百里,溯苍溪而下。有桃林如彤,杏花似雪。”柳青芜一字字的说道,“这是师傅醉后想寻碧罗天时念的话。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不过,东方炻也应该知道。” 陈煜喃喃重复了一遍。蓦然想起那幅图来。难道当年装薛菲的水晶棺就是顺这条水道运至碧罗天?东方炻的外祖父一路跟踪,在桃林杏花村还跟掉了?他的眼中露出希冀的光来。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碧罗天有人,如果那个预言不再有效。东方炻拿什么来威胁他? “知道你走不开。也不能让东方炻怀疑。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替你去找。”柳青芜咬了咬唇说道。 她的话还有人会相信吗?陈煜会相信她不是为了脱身而找的借口? 陈煜转身对她深深揖下:“多谢你!我会让我的侍卫护你前去。东方家早就派人去找过,只是没找到而己。也许你的运气比他们好。” 柳青芜眼睛一亮,激动得看看他:“你为什么要相信我?你不知道我恨花不弃?” “我愿意相信你。至少,你已经救过我两次。就算你想逃走,日后我自己去找就是了。”陈煜微笑着说道。转身下了楼。 身后传来柳青芜压抑的哭声,陈煜这才放轻松了。 人心总是难测,要收服一个人的心何其难。留着柳青芜,就多一个对付东方炻的人。他凭什么要杀了她?她愿意去找碧罗天,对自己不是件坏事。 东方炻做了皇帝,凭一己之力对抗能运用举国之力的人,何其难。 他怔怔的站在楼梯口,湿透的衣裳被体温慢慢烘干,湿热交加,难受之极。然而,比起将来要走的路,又算得了什么? “不弃,他日你还肯回头对我笑么?”陈煜心头浮现出这句话来,深邃的目光闪动着落寞的光。她不要他为她做什么,她只想他能带她走。哪怕死,也不惧。他不想她死,不想。“活着,就好。” 陈煜慢吞吞的走下楼梯,留下串串沉重的湿脚印。 第六卷 舍南舍北皆春水渡江江水如碧,击在船头。白色的帆鼓足了风驶向江北。 江面上楼船林立,两边水军营寨隔江相望。只是南魏朝廷此时并不知晓,江之南的水军都督常宽已暗中投了北魏。 一路换乘车马到徽州之后又换小船,在江心登上了北魏楼船。 三层高的楼船四周环绕着数十只小舰,站满了北魏将士。 东方炻更换龙袍,出现在楼船甲板之上时,四周响起了震天响的恭迎声。他面西而立,被一群甲胄鲜明的将士拱卫看。金色的夕阳中洒在他身上,俊美如天种。 不弃站了船舷边,隔了数丈远望看背立的东方炻,心里升出种荒谬的感觉,像前世看电影的场景,极其不真实。然而就在她眼前发生,她看到东方炻偏过头时的柳叶眉挑起的骄傲,听到他朗声对将士们说话。 他说了些什么她都记不清楚了,欢呼声一遍紧接一遍。楼船上的将领们挨个跪在他面前大声领令,站起身时满脸兴奋与激动。 不弃的目光紧盯看人群中的黑甲将军。黑色的头盔护住了他的脸颊,侧面望过去,他像是个剪影。偏偏她一眼就认出了陈煜,还认出了站在他身后的小六。换了甲胄的两人像变了个人似的,再没有轻袍的潇洒,身上自然流泄出肃杀之气“真没想到,小六换身衣裳就不再像小孩了。”小虾懒洋洋靠着船舷,抱着双臂说道。 不弃下意识的回道:“就数他最帅。” “小六?我怎么觉得东平郡王穿了甲衣还不错呢?” 东平郡王四字入耳,不弃便回了神,恨恨的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他和我们是一道走的?” “他放心不下小姐你,当然要跟着走了。否则被东方炻占了便宜,他哭还来不及呢。” “胡说。你看东方炻不是在下令么?他不是当了他的什么征南大将军,这会儿是来效忠领命准备攻打江南了。” 小虾疑惑地说道:“说变就变啊?小姐要不要试试他?比如今晚打扮好了上东方炻的床。” 不弃被噎得转过头瞪着小虾,恼怒的说道:“送货上门,你当东方炻是圣人?真把我咔嚓了怎么办?” 小虾耸了耸肩道:“小姐不是说当被狗啃了一口?试不出来就假戏真做好了。反正东方炻对你也不错。做皇帝能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份上,极其难得了。也省得小姐盯着东平郡王,口水流了一江。” 不弃被她说得脸红,转过头又狠狠的瞪着陈煜。直到眼瞪酸了,也没见陈煜回头看她一眼。她顿时火大。 正巧东方炻的作战宣言发布命令都做完了。明黄的袍袖拂了拂,转身示意会议结束。不弃便扬起下巴喊了声:“东方炻!” 回答她的是众将领的怒目而视,甚至有人当场拔刀。还好东方炻见机得快,挥挥衣袖示意这群忠心护主的人退下。 “小姐,直呼陛下名讳是要被砍头的。”小虾细若蚊蚋的提醒不弃。 不弃可管不着会不会被砍头,她失望的发现,陈煜已经带着小六从船的另一侧离开了。仿佛没听到她大不敬的喊声。 在东方炻走过来之前,不弃细声细气的对小虾说道:“不用爬东方炻的床也试出来了。他是个极品闷骚。不死在他面前,他绝对不会露半点破绽的。” “等久了?饿了没?”东方炻走近她俩柔声问道。 不弃眼中的沮丧和气恼早已消失不见。换上了副极狗腿极谄媚的笑脸,微抬着头望着东方炻道:“第一次觉得你是皇帝,太威风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再喊你的名字了,皇上。” 东方炻忍俊不禁,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道:“少来这套。我在舱里等你.一起吃饭。” 他转过身,嘴角情不自禁的扬起。显然被不弃恭维得极高兴。 不弃在他走后脸就垮了下来,明亮的眼睛冷静异常。她轻声说道:“小虾,你有机会就找小六套套话。别被他身上的衣裳骗了。” “嗯。可是小姐,为什么一定要随东方炻北上?留在苏州,他也不敢动你。甜儿已经替你进了宫,咱们想办法离开就是。” 不弃微微一笑:“为了元崇啊!陈煜如果为了元崇弃我。我自然要解决这个麻烦。” “小姐不怪他了?” “我也没原谅他。我会一一讨回来的。”不弃邪恶的哼了声。 小虾嘀咕道:“东方炻有这么大的权势,我看这次是羊入虎口。” 不弃打趣道,“那你不拦着我?弄晕我把我藏起来,或者抱着我的大腿哭着要我不北行?” 小虾翻了个白眼不吭声了。 不弃恍然大悟:“哦,原来小虾也想北行去救元崇啊?你什么时候对元崇动心你不是说终身不嫁,要保护我?” 一抹红显悄然浮上小虾的脸,她顶着那抹娇羞大方地说道:“我觉得他傻的挺可爱的。我并没说我要嫁给他。只是不想他傻呼呼的死了。不过,东方炻要拿元崇威胁陈煜的话,他怎么可能轻易放了他?” 不弃望定北面微笑。她还有一张底牌,这是她和莫若菲共同的秘密。她曾经想,山哥有山哥的命运,她永远不和他相认,永远不去打挠他的生活。可是,这秘密现在成了她的武器。只因她的山哥太聪明,和云家的关系太深厚,已经成了北魏的相爷。位高权重,深得东方炻信任。莫若菲已经从那首独钓寒江雪中发现了端倪,何不顺水推舟? “你还记得莫若菲吗?小虾,我告诉你该怎么做。”不弃悄声在小虾耳边说完,笑眯眯的看着她道:“你有武功,行事比我方便。东方炻会关注打江南六州府的战况,他的目光会盯着我。而你,就可以便宜行事。” 小虾欣赏的看着不弃,轻声说道:“小姐不会武功也很厉害。” 我不是厉害,我只是知道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只是和莫若菲拥有一段难以斩断的孽缘。不弃长叹一声道:“如果可以,我宁愿拥有一身好武艺,可以飞檐走壁,不轻易被人欺负。”可以让陈煜不这么辛苦,可以和他并肩仗剑走天涯。不弃没有说出这后半句心里所想,清亮的眼眸里蒙上了层重重的忧虑。 她偏过头看小虾。她脸上浮起层绯红色。平时淡漠的脸上多了抹娇羞,显露出另一种美来。就像冰山在阳光下幻出七彩光晕。 这是爱情中的女人吧?她郁闷的想,为什么她谈个恋爱就要死要活要多心酸有多心酸呢? “小姐,你那会儿跟着九少爷做乞丐的时候就认识莫若菲了?”小虾好奇的把这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抛了出来。 不弃沉默了会道:“很早以前的缘分吧。你照我说的去做就行。我没说过的,你就当失忆记不清了。” 她不会让小虾知道这具身体的灵魂来自遥远的现代。她也不想解释和莫若菲之间的纠葛。只要莫若菲相信小虾丧失了记忆,模糊的留着一些片段的回忆就好了。 不弃怅然的想,也许这也是莫若菲所希望的。他不必担心害怕有一天会有人揭了他的老底,清楚的视他为透明人。这种模糊的记忆在不危害到他的情况下,不弃相信,莫若菲肯为小虾付出得更多。不管是觉得亏欠她也好,还是记着前世的情份也罢。只要触动了莫若菲心里的那根弦,她就有把握救出元崇。 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走来,作了个揖后道:“朱姑娘这边请。” 不弃想起东方炻说吃饭,笑着回了声有劳,带着小姐进了船舱。 内侍推开舱门吓了不弃一跳。船舱里站满了人。四名娇声迎上前来,两名看服侍高一等的内侍恭敬的候着。 不弃被四名宫婢围着英明其妙:“干什么?不是吃饭么?” “奴婢侍候姑娘沐浴更衣!” 小虾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潇洒的抽出长匕横在了宫婢面前。吓得四个少女花容失色。 不弃佩服的看着她手里明晃晃的长匕,得意的说道:“吃个饭还要洗澡,太麻烦。省了吧!” 一名内侍使了个眼色让宫婢退下,堆着谄媚的笑容轻咳了声道:“就照朱姑娘意思办。只是侍候皇上用膳有些规矩,小的要亲口告知朱姑娘。” 不弃哭笑不得的看着他。顺势坐下端起茶盏抿了口道:“说吧,有什么规矩。” 那名内侍便理直气壮的说道:“皇上未动的莱,姑娘不能动。每道菜不能超过三匙。姑娘不能自己挟菜,会有布菜的内侍。皇上停箸后姑娘便不能再吃。皇上问及,姑娘不能说没吃好没饱之类的话语,皇上离席,姑娘要叩谢皇恩,,. 不弃忍笑忍出了内伤。放下茶盏哎哟一声,撑着太阳穴揉着装头痛道:“我在船头吹了风,头晕目眩,恶心想吐。麻烦公公去回禀皇上,我身体不适,请皇上恕罪。小女子无福消受他的晚膳。哎,小虾,我要吐了要吐了!” 她捂住嘴做干呕状,小虾赶紧说道:“我扶小姐进去躺会儿。万一用膳时冲撞了圣驾,可就不好了。” 不弃借机靠在她身上进了内室。小虾二话不说将宫婢和内侍连哄带骗的弄出了舱房,关了房门舒了口气道:“终于清净了。” 不弃跳下床头痛的说道:“小虾,东方炻一会儿保管来。肯定是他身边的内侍出的馊主意。你守好门,别放他进来。说我睡了。” 东方炻输了内侍回报说不弃头痛犯晕欲呕,不能奉旨前来。东方炻什么话也没说,瞥了眼立在一旁的黑凤。 自打下江北入望京登基,黑凤自然就成了禁卫军统领。此越过大江进江南,细节处都由黑凤打点。包括这艘接应楼船上这些从宫内带来的人。 黑凤跟了东方炻十五年。哪有不明白他的心思。黑凤也没觉得自己错,往前一跪道:“是属下吩咐公公去教她进膳的规矩。” 东方炻一双眸子渐渐的变得幽深。他淡然说道:“规矩倒也该教。” 家中主次分得极清楚。护卫为主子舍了命也只能叫尽责尽忠,当不得赞的。难得听到赞他一声,黑凤黝黑的脸上有一丝激动与羞涩。 “什么时候起你可以自作主张了?”然而东方炻下一句话如雷轰顶,吓得黑凤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是东方炻的贴身护卫,东方炻与花不弃之间的纠葛也没避着他。黑凤知晓了东方炻心意,把花不弃也当威半个主子看待。不弃在甲板上直呼东方炻名讳,黑凤见东方炻当着众将领的面也不肯责罚不弃,心里就有了隐忧。黑凤认为,公子已登大宝为帝,将来要一统江山做霸主。宫里规矩多,府里的规矩也不少。花不弃从现在起学一点,对她将来也是件好事。所以黑凤也是想替东方炻分忧,才叫宫婢与内侍教不弃规矩。 此时听东方炻语气不善,黑凤是东方炻自府里带进宫的家臣,自小养成的习惯不改,并不为自己辩解,反而沉声道:“属下自作主张,照家规自领三十鞭。 “不必了。” 这三字入耳,黑凤脸上浮现出一层死灰。他朝东方炻磕了三个头,哽咽道:“黑凤拜别公子。”说完反手一掌就击向头顶天灵处。 东方炻摇头叹息,袍袖挥动,一缕劲风卷向黑凤,叱道:“你就不能向黑雁多学点?蠢得要死!” 黑凤一呆,眼里泛起亮色。木枘的脸上竟有些激动:“属下知错了。” 府里规矩,护卫就是护卫,是主人手里的剑和护甲。几时轮得到护卫不得命令自行其事。黑凤见东方炻骂他自作主张,又不肯让他领罚,以为他要弃了自己。他自晋升黑组护卫,便以能成为东方炻贴身护卫为荣。凤乃百鸟之首,黑凤二字便是府中护卫头一把交椅。被主人相弃,只能自决才能维系尊严。东方炻不让他死,就不会弃他。所以黑凤感激涕零。 东方炻沉吟片刻后道:“事是你惹出来的。朱丫头定是害怕内侍说的进膳规矩才托病不来。你自去解释,把人请来吧。” “是!”黑凤干脆应下,起身就走。 “回来!”东方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乐呵呵的想,要是拟一道圣旨去,不弃该如何办?心里起了捉弄之心,当即起身起草了一道旨意,“黑凤,你带内侍去传旨。违抗旨意……可是要杀头的!” 黑凤领了旨,带着内侍就去不弃的舱房。 小虾见了圣旨心里一惊,为难的看着里间道:“还请回禀陛下,我家小姐不是不奉旨,真的病了。” 不弃就是不想去。在床上听到外面说话便做干呕状,有气无力的说道:“小虾,替我梳妆。违了旨意可不行!” 小虾拖长了声音慢吞吞地说道:“小姐,你要是陪陛下进膳,恶心呕吐冲撞了圣驾,御前失仪一样有罪。” 不弃长叹一口气道:“那可怎么办啊?不去是抗旨,去了会御前失礼。如果陛下不怪小女子御前失仪,多好啊。” 黑凤这会儿要戴罪立功,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不肯奉旨。心里哪会不明白两人所想。他再木讷也知道不弃是在装病,此时只想把人带到东方炻面前再说。脚步便往前踏了一步。大有进里间捞人赴宴的意思。 小虾厉声喝道:“我家小姐卧病在床,衣容不整。你敢无礼?” 室内只一道屏风隔开里外间,床上纱帐垂落,看不清不弃模样。黑凤听到这句衣容不整不免踟蹰起来。要是让他瞧到不该瞧的,冒犯了未来的主母,东方炻不杀他,他都只能自尽了。黑凤黝黑的脸闪过怒意,又无计可施。他心中微动,手里长剑拔出,压在了手捧圣旨的内侍脖子上,冷冷说道:“皇上令你传旨,但朱姑娘不肯接旨,要你何用!” 小虾长叹,这主仆二人咋一个德行?正不知所措时听到不弃软绵绵的说道:“小虾,你进来替我按摩脑袋,头痛呢。” “小姐,黑凤他要杀传旨的公公!” “他要杀你?” 小虾不忍的看着瑟瑟发抖的内侍道:“不是,是传旨的公公。” 不弃懒洋洋的说道:“哦,他是你亲戚朋肥还是情人啊?” 小虾忍着笑道:“小姐,我不认识他。” 不弃声音一变,怒道:“那你还不关门进来!我头痛得要死!理会一个陌生人,还不如侍候好你家小姐我!我没被砍头,头就要痛死了!什么破船!要翻了似的,荡得我酸水都吐干净了!” 杀东方炻的人关她屁事,当她是陈煜第二啊。 黑凤眼中闪过愤怒与凌厉的光。 小虾对他一笑,抱歉地说道:“我家小姐晕船伤风,实在没办法接旨。”说罢关上了舱门,彻底不管。 黑凤无奈的收了剑,心道现在传她吃顿饭也不理睬。将来呢?朝中大臣容得了她无视公子威仪?那名手捧圣旨的内侍吓得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听到黑凤冷冷对他说道:“我懒得杀你。” 内侍一颗心才悠悠荡荡落到实处。他摸了摸脖子,哭丧着脸跟着他回去,原样把对话转述给了东方炻。 原本只想戏弄下不弃,这会儿倒激起东方炻好胜地脾气了:“黑凤,着人守在她舱房外。告诉她,一天不学会宫里的规矩,一天不准吃饭!饿了自然就懂规矩了。” 听了这句话,黑凤的心情变好了。他遣了宫婢端走了不弃房中的点心果子。调了侍卫守在舱房外,将东方炻的话又原样传达。 不弃和小虾眼瞅着舱房里只剩一壶凉茶,顿时郁闷起来。 “小虾,这回不是我做错了吧?”不弃有些疑惑的想,是不是自己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东方炻现在是皇帝了。天天去掀龙的逆鳞,他能忍你掀一次两次,能忍你天天让他痛? 小虾冷若冰霜的坐着:“现在陪他吃饭讲规矩,以后陪他睡觉也要讲规矩。听说陪皇帝睡觉得脱光了从他脚底下钻上去。小姐,你能习惯?” 不弃没想到小虾能冒出这种话来,嘴里的茶便喷了出去。 小虾正色道:“我知道小姐以前和九少爷讨饭,比这些规矩更为难的事都做过。小姐不是不能委曲求全的人。只是,小姐应该想到,东方炻为何要用圣旨来催逼。他毕竟是北魏皇帝了。他是想让小姐熟悉宫廷礼仪。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小姐真的看不出来?” 不弃的神色渐渐变得黯然。这已经不是从前和东方炻斗气的游戏了。她叹了口气道:“以东方炻的脾气,他不会退让的。你想的明白,他难道想不明白?哪怕他不想让我饿死,他也会坚持到最后的。” “那怎么办?守那些规矩陪他吃饭?小姐,他可是会得寸进尺的!” “撑不过去再说。小虾我告诉你饿了怎么办。喝水睡觉。” 早早的,两人便睡了。好在这日午时登船之前吃过,这一晚便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小虾敲开门要洗脸水。没过多久,有宫婢端了一铜盆热水进来。小虾说沏茶时,先前奉旨前来碰了一鼻子灰还差点被黑凤砍了的内侍恭敬地说道:“皇上说,朱姑娘想明白了就请随小的前往前舱用早膳。” “砰!”小虾已关了门。 不弃若无其事的看了看铜盆里的水道:“无茶有水,还这么大一盆。” 小虾吃惊的说道:“不是吧?这是洗脸水!” 不弃拿起茶杯舀了一杯灌下道:“泔水我都喝过。这水挺好,还带着甜味。 小虾翻了个白眼,也用茶杯舀了杯喝下道:“江心水,煮茶甚好。” 时近午时,响起了敲门声。内侍再一次重复了东方炻的邀请。依然听到砰的一声门响,以示绝决。 东方炻烦燥的想,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呢?明明他也不喜欢这些吃饭的规矩,怎么突然变成他要不弃照做? “饿一天死不了。明天再说吧。” 就此服软,将来呢?他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入夜,不弃和小虾对坐无语。不弃趴在桌上有力无力的说:“小虾,我明天要投降了。” 小虾大惊失色的说道:“此消彼长。小姐,你可要坚持住。没准儿明天先投降的是东方炻。” 不弃嘟着嘴道:“他?别指望了。他恨不得我现在就跪他面前认错呢。东方炻好强,他才不会轻易投降呢。” 正说着,门被轻敲了几下推开,东方炻端着盘东西笑容可掬的站在门口。 沙棘果与鸡腿东方炻换下了明黄的龙袍,穿着件紫色的纱袍,发髻上简单插了根白玉簪。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帝王专用的物件。如果没有看到上船那一幕,不弃想,她一定想不起来,眼前这个俊秀的年轻公子是北魏皇帝。 小虾心想,好了,东方炻投降了。不会再挨饿了。 东方炻瞟了眼她微笑道:“外面星光灿烂,小虾姑娘何不去看看江景?” 知道他想和不弃独处,小虾大方的走出了舱门。她需要填饱肚子,顺便找小六聊聊天。 东方炻把东西放在桌上道:“朱丫头,听说你晕船了?” 不弃恹恹的说道:“陛下恕罪,小女子实在没胃口。加上怕御前失仪,那可要掉脑袋的。” 东方炻知道她还在生气,也不多言,把盘子上的白纱揭开笑道:“晕船肯定胃口不好。吃这个包管好。” 他服了软,岂不意味着她用不看守什么规矩陪他吃饭了?不弃心里早高兴得什么似的,忍着大笑出声的冲动懒散的转过脑袋,一下子傻了。 白瓷盘里装着才洗好的桔黄色的果子,果实饱满,小巧玲珑。灯光下宛如粒粒宝石,闪动着诱人的光。这不是沙棘果是什么?东方炻在船上居然备着这个! 东方炻满意的看看不弃震惊的表情,想起西楚州戈壁上不弃灵巧摘着沙棘的模样,心里一片暖意。他放柔了声音道:“八九月正好果实成熟,我令人快马加鞭送到船上备着。酸酸甜甜的味道正适合晕船的人吃。” 他还记得这个!不弃心里翻天滔天巨浪,对抗宫廷礼仪的决心和火气顿时消失不见。东方炻用心良苦,说不感动是假的。 东方炻的柳叶眉舒展开来,他总管是找到了通往不弃心灵的路。他忍不住想,如果他一直这样待她,她会不会淡忘了陈煜? 回想和陈煜灭沙匪前说的话,东方炻目中闪过一丝得意,笑容越发和熙。他拈起一颗沙棘果送到不弃嘴边柔声道:“尝尝。” 不弃嚼着沙棘果,一时之间竟不敢看东方炻的眼睛。她心里酸楚无比。她想对东方炻说,别对我好,我爱不起!又想求他放了元崇,别再威胁陈煜。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嘴里泛开,有沙棘果特有的酸甜,又带着淡淡的涩感。 如果东方炻对她凶一点,如果他还是从前那样,也许她会拒绝得毫不犹豫。但看到沙棘果的瞬间,情不自禁软了心。想到陈煜,不弃禁不住黠然。 她苦涩的想。在陈煜为了元崇割断衣袍弃她的时候,在看到陈煜维护柳青芜的时候,在同乘一条船,他连半个眼神都吝啬投过来的时候。东方炻这招真狠! “吃了这个不晕船,就有胃口吃饭了。”东方炻柔声说道。 不弃闷闷的嗯了声。 东方炻斟酌了下说道:“黑凤让内侍给你说规矩也不是件坏事。毕竟和从前不一样了。那是做给别人看的,摆摆样子也行。你如道我的本意并非如此。” 不弃猛然清醒。方才的一点感动与感慨,瞬间烟消云散。他还是要她服软的,只不过拐弯抹角换了种方式罢了。 她微抬起的眼眸触到东方炻的眼睛,他含笑的注视着她。仿佛她真的晕了船,他只是碰巧想到船上有沙棘果,带来给她罢了。 不弃舒了口气。他还是原来的东方炻。只是在征战两年后,心机更为深沉。把嚣张藏进了骨子里。他甚至让陈煜也留在船上,让陈煜眼睁睁的瞧着。让她眼睁睁的瞧着。他刻意让两人相见如不识,刻意让她看到陈煜与柳青芜,刻意让她意识到,没有权力的陈煜夺不走她。 是的,他是故意的。一面用权势为矛。在她和陈煜之间划开深深的鸿沟。另一面以柔情为盾,挡住她所有的拒绝。 他脱了那件明黄龙袍,他依然是北魏皇帝。依然是扣住元崇威胁陈煜的皇帝“我知道,我用元崇要胁长卿落了下乘。我设计他和柳青芜那场戏实在很卑鄙。”东方炻深深注视着灯光下不弃流光溢彩的眼睛,坦然地说道,“可是朱丫头。我从不曾强要过你。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我来得太迟。我不得不用这种方法隔开你们,好让我有机会趁虚而入,让我有时间得到你的心。长卿是我长这么大遇到的第一个劲敌。他和我同样出身皇室,他一样有勇有谋,他的武功与忍耐力甚至比我还好一点。但是他除了牵挂你,还会牵挂元崇,还会对曾经救过他的柳青芜下不了手。他比我善良,侠义。但是如果换了我处在他的位置,我不会顾及元崇,我会直奔江南带了你远走高飞。打下江南六州府前,他绝不会破坏誓言来寻你。丫头,你何不给我一个机会?别急着否定我的一切。也试看接纳我。,’ 这是东方炻第一次正经地和不弃说话。柳叶眉下那双眼睛真挚的看着她,丝毫没有平时的嚣张。他的声音里带着丝求恳,让不弃恍惚起来。 她怎么忘得了南下坊陈煜不顾自己的性命翻转身体替他受的那一箭?她怎么忘得了在王府以为和陈煜是兄妹时的痛彻心菲?不弃想起远至西楚州石林中陈煜带伤引走沙匪的那一刻,想起两人躲在孤山梅林中欢悦的时光,想起他以身为质被软禁在望京皇宫里的两年。 “我不想像从前那些皇帝高高在上做孤家寡人。我打江山是为了我祖父。为了我母亲。父亲身体并不好,想着传宗接代,不能断了香火,他娶了很多女人,只有我母亲为他生下了儿子。他过世得早,我母亲生我时身子受了损,没几年也过世了。我是外祖父一手带大的。母亲年幼时总不忘叮嘱我报仇,夺回江山。从小我身边就有婢女照宫里的规矩侍候我。我喜欢外面的世界。喜欢在外面不拘言笑胡来。我知道咱们赌气不外是因为讨厌那些宫廷礼仪。我并不想你对我下跪行礼,不想你喊我一声皇上。那些俗礼就做给别人瞧瞧,咱们私下不那样可好?” 她真受不了他的温柔。不弃低着头轻声说道:“你一统江山做了皇帝后随便你挑。当了皇帝会有很多牵绊。就像不得不去守一些礼仪规矩。虽然心里不愿意,但不得不去做。做皇帝会身不由己。” 东方炻淡笑道:“你不想我做皇帝是吗?我能打下大魏江山,足慰平生。这辈子总算没有平凡活过。你不喜欢当皇后,我不做皇帝又何妨?” 不弃吓了一跳,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东方炻心里微微泛起酸意。他当然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在拒绝他罢了。目光扫过桌上的沙棘果,那颗骄傲的心被刺痛了。他忘不了,所以嘱人摘了快马送来。他不见得爱吃,却喜欢回忆她给他摘果子的时光。他是用力在讨好她,虽然他同样用元崇,用碧罗天的预言威胁陈煜。 “胃口好些了吗?陪我用膳吧。”东方炻站起身道。却不等不弃回答又补了一句:“现在你不用守那些规矩,但进了宫,就不同了。早点适应也好。就当是我强迫你好了。我不会放你走的。陈煜易容掳走你带了你在孤山逍遥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除非我能强到用权势隔开你们,否则,我总是得不到了。我要留着你,哪怕比他多用心十倍。一年不行,我用十年。十年不行,我陪你耗一生。” 他一直都是这么坦白。就像当初他出现时,坦白的告诉她他不会让朱府攒银债。他哪怕是威胁,都会放在明处。不弃绝不怀疑东方炻是个坦率的小人。也绝不怀疑他对她的真情。她轻叹了口气道:“天底下比我好的女孩子很多。你是皇帝,可以不止拥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我,除了肖似母亲的眼睛,其实只是个普通的人。你是得不到罢了。如果我让你得到,你也不会这么热心了。” 东方炻嘴角牵动扯出股自嘲:“我自己的心思我自己还算明白。你就别瞎猜了。所以,我才不顾朝臣死谏突破江南水军布防也要在中秋前赶到江南。我说过话绝无反悔。” 不弃沉默了会儿道:“我不打算守那些宫廷礼仪陪你用膳。也不打算摆出副皇后的端庄样子过日子。” “随你吧。反正我不做皇帝更得不到你。不如做着皇帝守着你滴水穿石。你知道我好胜,我有这个耐心。明早我在前舱等你用早膳。今晚我也没胃口了。”东方炻淡淡的说完起身离去。 舱房外的足音静静的消失。没有人守候,东方炻看来并不怕她逃走。不弃无奈的想,他手里有元崇,他怕什么呢?如果自己想跑,根本就不会随他北行。 她头痛的看着那盘沙棘果,觉得被东方炻爱上实在很无奈。 一阵风吹来,烛火立灭,舱房里一片黑暗。不弃没有动,坐着懒洋洋的想,小虾吃什么好吃的去了?鼻端突嗅着股肉香,心弦猛然被拨动。不弃颤声喊了声:“陈煜。” 她伸手去摸火石,黑暗中一只手拉住了她。不弃听到那声熟悉的叹息,眼泪哗的涌了出来。她无声的轮起拳头一阵猛打,他默默的受着。突然捉住了她的手拉了她入怀,紧紧的抱住了她。陈煜把头埋进她颈窝闷声说道:“那果子有鸡腿香吗?” 笛声飞醋意听到陈煜闷声闷气的话,不弃的心顿时漾起股温柔之意。转念想到可气之处,便沉默着没有回答。 “有人来了!”陈煜低呼了声,放开不弃紧紧贴在了舱房门口。 舱门外随即响起了脚步声,不弃也是一惊,难道东方炻去而复返?她沉着的摸着火石点燃烛火,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油纸包。她才把东西藏在身后,舱房门就被推开,两名宫婢提着食盒进来对她福了福道:“皇上令婢子送饭菜来。” 不弃垂下眼帘淡淡的说道:“转告皇上,多谢了。不用侍候了,回头我叫小姐唤你们。” 两名宫婢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好,对不弃一福,折转身走了出去,顺手将舱房门拉上。 不弃这才瞪了陈煜一眼。她见他仍紧贴舱壁满脸警惕,知道陈煜正在听外面的动静,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她贼贼的眯了眯眼,干脆一眼也不瞧他,将包鸡腿的油纸包随手放在桌上,自顾自的吃起来。 陈煜听着两名宫婢的脚步渐渐消失,舱房外并无人等候,这才松了口气。他回头一看,胸口如中重锤。仿佛吃李子吃败了牙,不经意的吸了口气,酸得皱眉他在望京长大,从小就学会了忍耐。牙龈立时咬得死紧,一双手情不自禁的攥成了拳头,下意识的不让这股子难受劲流于脸上。而他却不知道,自己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时流泄出来的目光比喷涌而出的火还要烈几分。 包鸡腿的油纸包被不弃扔在桌子的角落里,像极了桌子上的抹布。不弃正挟着一片颤微微红彤彤的红烧肉满脸幸福的用嘴一抿,那块红烧肉便被吸进了嘴里。丁香小舌不知死活的在油光光的小嘴舔了舔,显然意犹未尽。 不弃适时的表达了她意见:“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烧肉啊!肥而不腻,卤香四溢。” 她手中的筷子准确的又挟起了一块豆腐送进了嘴里:“高汤煨的豆腐,太嫩了!” “啊,好肥的蟹啊!真好,连壳都不用掰,太体贴了!” “豆茅里还塞了火腿?啧啧,手巧工细。” “新鲜松茸粥!哇,这么多好吃的,也不怕撑坏我了?他可真是的!” 最后这声娇嗔出口,陈煜已气得手足冰凉,想也没想走过去拿起油纸包往窗外掷去。一言不发拉开舱门转身就走。 不弃撇了撇嘴:“小气。” 陈煜猛然回过头,又气又怒。 “好走不送!”不弃喝完最后一口粥,拍了拍肚皮,悠然地瘫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他见不弃眼角微挑,清亮的眼睛里露出挑衅的神色。她摆明就是故意气他!陈煜忍不住挫了挫牙,有股摁着打她屁股的冲动。终究这里不能久留,陈煜瞪了不弃一眼,转身就走。 陈煜的身影在舱房外一晃即逝,不弃这才走到窗边往外看。明月映得江面银光鳞鳞,她住的是二楼,陈煜那么用力,包着鸡腿的油纸包肯定被扔进江里了。不弃惋惜的叹了口气,怔怔的看着江面懊恼。 她突然转过身,端起那盘沙棘果毫不吝啬的全倒进了江里。这才露出笑容喃喃道:“这下你总高兴了吧?” 她头顶舱房中,东方炻正面窗而立,手里握着的那个油纸包被他抓变了型。陈煜用力掷出鸡腿时,他手中一道黑索已然抛出卷住了油纸包。他还没高兴多久,楼下窗口又有动静,点点沙棘果被不弃洒倒在了江中。 黑凤眼瞅着东方炻唇边展开的笑容凝固如冰,身上散发出阵阵冰寒。黑凤垂下头轻声说道:“朱姑娘胃口不错,送去的饭菜都吃完了。” 东方炻一怔,眼里的冰寒渐渐褪尽。他随手将那个油纸包扔向窗外,转过身接过黑凤递过来的热帕擦干净油腻的手,微笑道:“这丫头自己饿坏了猛吃,还怪我要撑坏了她。送壶女儿茶去。记得用江心水沏。” “是!”黑凤松了口气,转身就去张罗。 等到舱中无人,东方炻脸上才泛起股淡淡的伤心。他喃喃自语道:“沙棘果还是不如鸡腿香的。朱丫头,你还会说些什么话来伤我的心?” 他坐在椅子上,桌边立着根盘龙灯柱。楼下没过多久就传来小虾回来的声音。声音虽小,却仍清晰可闻。东方炻伸手握住灯柱转动,关闭了声音出口。他的手指轻弹,熄灭了灯火。月光自窗户洒进来,静静的照在他身上,耳旁唯有江水拍打着船只的水声。 隔了良久,东方炻睁开眼睛,轻声呼道:“黑凤,掌灯。” 早候在舱门处的黑凤应声而入,点亮了灯。他看到东方炻神采奕奕,脸上没有半点不豫,不免诧异起来。 “出宫前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 “都备好了。” “去请朱姑娘。我在船顶相候。”东方炻吩咐道。 “是。” 中秋过去不过几日,明月仍圆,高悬于夜空中。 楼船船顶是方平台,中间竖有粗壮的旗杆,高高飘起黑色龙旗。此时船已经接近中州地界,进入了东方炻的势力范围。除先前环护楼船的数十只小舰之外,又有数只自中州水军大营赶来的舰船前后相护。岸边禁卫军随船护翼。 带着小虾登上船顶之后,四周空旷,江风烈烈。不弃不解的远眺,看到岸禁卫军点起的火把如长蛇飞舞。周围舰船上灯笼星星点点,衬着明月大江甚是美丽。 一只响箭射出,吓了不弃一跳。紧接着她瞧见无数孔明灯在四周冉冉升起。一串串一行行像吹散了的蒲公英,飘洒出柔弱的羽状种子。繁星点点美不胜收。 “真漂亮!”不弃仰着头啧啧称赞。 小虾轻叹了口气,注视着缓缓踏上船顶的东方炻。 他披着白色的纱袍,披了件软缎的披风,玉冠扣顶,脸清秀俊彦。他看向不弃的目光如此深情,让小虾难以出口破坏此刻的气氛。她禁不住想,如果看到这一幕,陈煜会做何感想? “朱丫头,想放烟花不?”东方炻笑眯眯的对不弃说道。 不弃眨了眨眼睛,再笨的人也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 东方炻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时间,接过黑凤手里的香道:“很漂亮是不是?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总要过年的时候才能看到。他们还不让我动手,实在无趣得很。”说话间,他已拂开用油布盖着的烟花,俯身点着了引线。 乍红乍绿的光影耀亮了夜空,银花如雨缤纷洒落。江水倒映出绚丽繁华,不弃微偏过头悄悄的看东方炻。他仰着头,脸上的笑容纯真如孩子。 东方炻对她眨了眨眼睛:“当皇帝也有一些好处。” 不弃忍不住笑了。 天上的璀璨都溶进了她的眼中,黑夜中清亮无比。东方炻轻声说道:“本来是想在五湖上放给你庆生的。我来得迟了,苏州城还不是我的地盘。只好现在补过。” 不弃感动得连声说道:“谢谢你。这样很好,在五湖上这么大手笔,总会提心吊胆的。” 东方炻眼睛一亮:“你真的喜欢?” 不弃坦然说道:“没有人会不喜欢。” 他想听到的并不是这样的话。他想要的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喜欢。东方炻心头微黯,脸上笑容半点不减,声音越发柔了:“朱丫头,明天陪我一起吃饭可好?别怕,我不会再逼你守什么规矩了。” 不弃诧异的看着他。东方炻洒脱的笑道:“我本来就不喜欢,只不过和你赌气罢了。你真的依着什么规矩来陪我吃饭,我肯定吃不下去!唉,也只有你敢这样顶撞我。不过,若世间女子都对我唯唯诺诺,又有什么意思?你看,那朵烟花可美?”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半空中绽开一圈圈光晕,此消彼现,似银花怒放在黑天鹅绒底上。令人惊艳。 东方炻把香交给黑凤,负手陪了不弃观看:“忆山道你初进莫府时过年放烟花,最后一个财神送财变成了财神催命。今儿给你补上。” 说话问黑凤已抱起只箱子凭空跃起,顺着中间旗杆柱子往上,绑在了三丈高的地方,点燃了引线。 “你不会是想落钱雨吧?”不弃疑惑的抬起了下巴。 一声炸响之后,那只烟花炸开,结成莲银雨洒开。一股沁香悠悠,无数柔软的花瓣劈头盖脸飘洒下来。不弃惊喜的叫了声,却见东方炻展开披风抖散,让那些花瓣随劲风激荡而上,久久不能落下。 他的手掌结印如莲,潇洒无比的拍出。花瓣听话的围着不弃旋转起来。 她呆呆的被花瓣笼罩着。看落英飞舞,见东方炻唇角含笑,不弃眼里情不自禁地露出丝惊艳来。 这时,船下一缕清越的笛音响起。恰如其分地配合着东方炻的掌舞,如锦上添花。东方炻因笛声清越潇洒兴致更高,清啸声中,扬起花瓣围绕在自己不弃身周。眉眼含情脉脉注视着不弃。 笛音便在此时突变,像一个人每一步踏下都正好绊着跟绳子似的,想要避开,又因惯性收不住腿。东方炻眼睛微眯,掌风突变,不再随着笛声作舞。 笛声又变,变得低沉呜咽,沉凝无比。让东方炻原本潇洒的身形变得凝重起来。 不弃也感觉到了不对,抬眼望去,见小虾全神戒备,手中已握住了长匕。她想走出花瓣围成的圈,只觉得双腿沉重无比,四周劲风越来越烈。繁花越转越急,看着她恶心欲呕。不弃闭上了眼睛,心里的烦恶这才渐渐退去。 只听东方炻大喝一声,怒骂出声:“何人在吹笛!” 不弃峥开眼睛,正看到东方炻被花瓣扑了满头满脸。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东方炻抖动衣袍拂去花瓣,脸上那层绯色还未褪去。他微喘着气,额间有细汗沁出,头发上还沾着数枚花瓣,狼狈不已。 随着他的怒骂声,一道黑影腾空掠上船头。陈煜手持竹笛懒洋洋的说道:“皇上没有说今晚臣不能吹笛。皇上也没喊停,臣便吹下去了!皇上不喜欢,吩咐一声,臣怎么也不敢抗旨的。 东方炻原本正欢喜笛声来得好,等他踏进了笛子的节拍后,便被笛音引得突快突慢,不能自已。这些花瓣被他自己的掌风引起,已带了些劲气。最终引得万千花瓣向自己袭来,纵然躲避,仍被扑了满脸都是。 看到不弃和小虾强忍着笑,东方炻咬牙切齿的看着陈煜。煞赞苦心的安排被他破坏得一干二净。当着不弃的面,他怎么也不可能指责陈煜。东方炻目光闪动,忍了又忍。语气一变,温柔的说道:“朕只是意外罢了,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必请罪了。明日就至中州水寨,朕决意走运河从水路回望京。长卿,你下船与水军会合行动吧。” “臣遵旨。”陈煜懒心无肠的回道。他正要离开,似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既然皇上不怪臣吹笛。臣再吹一曲可好?” 东方炻恨不得一脚将他踢进江中,却听到不弃笑咪咪的说道:“好啊,月至中天,有陈大将军吹笛助兴,雅事一桩。” 东方炻的话便堵在了嘴边只得点了点头。陈煜唇边涌起了笑容,一缕笛声如泣如诉。东方炻眼珠一转,伸手解开了披风披在不弃身上,柔声道:“江上风大,小心着凉。” 耳边笛声似一滞,东方炻便笑了。他伸手握住不弃的手道:“站久了累不累?我们去船头坐会儿。” 黑凤轻轻拍了拍手掌,候着的宫婢内侍鱼贯而入,倾刻间已摆好桌椅小几,砌好香茶,奉上点心。 不弃顺从的跟着东方炻走向船头坐下,心里乐翻了天。她悠然的想,要看到陈煜这个闷骚吃醋,真不容易啊!如果再和东方炻亲热一点,他会怎么样?她拈起一块黄金酥送到东方炻碟子里:“这个味道很好。” 东方炻一呆,微笑着侧过了头,示威一般挟起黄金酥。 陈煜眸光一冷,手指弹出一枚铜钱将黄金酥打落,人已掠至二人身前:“皇上,臣怀疑这块黄金酥有毒!” 东方炻气得拖长了声音道:“是吗?” 陈煜翻了个白眼道:“臣岂敢冒犯圣驾,无故出手?小虾,我与皇上有话要说,你家小姐累了,送她进舱休息!” 不弃闻声正要说话,却被陈煜眼里的怒气骇住了。见东方炻也未阻挡,她心虚的起身一福道:“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慢慢聊。” 说罢她提起裙子便和小虾逃离了船顶。 “黑凤,你也下去。”东方炻冷着脸吩咐道。 等到两人相对,陈煜毫不客气的坐下来,拈起一片黄金酥塞进了嘴里:“味道不错。” 东方炻咬着牙道:“不是说有毒吗?” 陈煜眼都不抬的说道:“那块有,这块没有。” 东方炻猛的一拍案几低吼道:“长卿,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陈煜抬头毫不退缩的望过去:“东方炻,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要时间,我答应给你时间。但她你一根头发都碰不得。” 东方炻闻言冷笑道:“我知道你明天就要下船出征。看到我替她弄的烟花,你心里害怕对吗?” 陈煜眉一扬道:“是,我心里不安。我正在想是不是牺牲元崇算了。做见色忘友之人。我管不了那个预言了!你有本事就对你外祖父说好了。大不了我陪她一死。” 东方炻想了想,叹了口气道:“长卿,你是我生平遇到最强劲的对手。要我为了什么狗屁预言杀了她,我的确下不了手。不到最后一刻,你绝不会轻易放弃活命的机会,所以才会和我约定。但是,不到最后一刻,我也绝不会放手。所以,就算咱俩互相威胁好了。” 陈煜听罢长身而立,对东方炻拱手一揖道:“多谢。如果你真的心狠一点,我其实没有半点办法。哪怕没有碧罗天大巫的预言,凭你的权势,我也不可能带走她。你愿意公平竞争,纵然受你威胁,我也会遵守誓言,替你打下江南。江山一定,但愿你能想明白,肯遵从不弃的心意。煜这就下船前往水军营寨。告辞。 灯光照看他的身影像鹰一般掠下船头。东方炻抬头望着明月,自语道:“长卿,你看错我了。我想得到的,我绝不会放手。打下江南,我会放了元崇。你想带她走,那是不可能的。” 他回想着不弃看到烟花的表情,莞尔一笑。不弃喜欢这些玩意儿,他现在有的是时间与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陈煜再怎么着也远在江南,他不着急。 下了船顶,不弃拍拍胸口得意的对小虾道:“等咱们利用莫若菲救出元崇,陈煜绝对不会再受东方炻威胁了。我今天肯定把他气得够呛。” 小虾眼里透出一股古怪来,她低声说道:“小姐,为何你这么笃定莫若菲肯帮咱们?就因为你教我说的那些话?” “小虾,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他一直觉得欠了我!他以为你是我,知道你喜欢元崇,他无论如何都会还这个人情。你失了记忆,却又隐约记得一些可以打动他的事情。对他无害时,他肯定愿意出手相助。” 不弃说到这里,心里微微泛酸。往事再不堪,适得再苦,她再怕他。前一世她和他还是相依为命。她是他养大的。 从马车上显露偷技他大惊失色,到他看到那首诗时的震撼。不弃至少有八分把握能让小虾完美的扮演一个失去大半记忆的自己。 东方炻小番外我不相信缘。我相信,是缘是命都在我自己手里。 我是诚王血脉,这是我的命。 祖父在宫中受陷害时与碧罗天结缘。大巫说大魏五世而亡,要祖父忍耐。然而忍耐的结果是祖父去荆州被毒害身亡。 幸亏父亲一早被云家带走。父亲娶了很多女人,其中一个便是我的母亲。也只有我母亲替他留下了血脉,就是我。 大魏五世,我正好长大**。掀翻大魏王朝称帝的人便是我。 我不能姓陈,也不能随外祖父姓。外祖父拆陈为东方二字,从此我姓东方,名炻。 外祖父一家是个传奇。荆州鬼谷和碧罗天一样,都是不出世的神秘之地。碧罗天的神秘在于历届大巫精准的预言。荆州鬼谷的神秘却在于它从来都是隐于人后。任何赚钱的生意都会有鬼谷的入世弟子插手占股。鬼谷从不为人知。因为祖父意外得了碧罗天的大巫支持,所以他找到了鬼谷。我母亲,作为鬼谷唯一的传人嫁给了父亲。 父母过世后,外祖父便教导我如何夺取天下。外祖一生只有母亲一个女儿。他这一生的心愿便是母亲的心愿:替祖父正名,夺取属于诚王一脉的大魏天下。 碧罗天却沉默了。 我外祖携了薛菲回到鬼谷后,无力回救。外祖很伤心,将她封在了水晶棺中。这时,碧罗天却有了消息。有人前来索要薛菲的尸体。外祖如何肯给,碧罗天来人便留下了一句大巫预言。道我得天下后,诛逆天之人便能让江山永固,天下太平。 为了继续得到碧罗天的支持,外祖按图送走了薛菲的水晶棺。而碧罗天从此杳无音信。外祖相信,唯有合碧罗天之力才能得到天下。我却不这样认为。 外祖是出世之人,因言而入世。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奇门八术无一不晓。入世敛财将势力渗透大魏。他对坐江山不感兴趣,却对能在暗中掌控一国之命脉颇为得意。江南朱府,便是鬼谷选定的对象。一次设计让鬼谷与朱府定下了契约。进可让朱氏成为敛财之工具,退可娶朱氏之女,得朱氏忠心。结果其实都一样,江南朱府,注定将成为鬼谷掌控的傀儡。而朱府的人却不知情。这便是鬼谷的高明之处。 只有给朱府助力,却不上门索取金银。朱府果然发展壮大成为了江南首富。而这时,外祖却爱上了朱八爷的女儿薛菲。 那时,外祖已经年逾不惑。是个*倜傥的中年男人。为了得到名份,如明月夫人,玉夫人都甘愿为外祖敛财,都想找到碧罗天,得到外祖亲睐。而他,心里却只有薛菲一人。 他希望我能娶朱府的女儿。只因为她长了双与薛菲一样的眼睛。 外祖故意给了我三个月时间,和我打赌救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花不弃。 床上躺着个瘦骨嶙峋只有一口气在的黄毛丫头。她服了鬼谷的灵药。这药是薛菲过世后外祖令人送到朱府。意思是为了薛菲,他会再救朱府一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救。朱八太爷这只老狐狸暗中让几位总管折腾,其实他只是在等我出手罢了。 救回花不弃之后,我走了一趟朱府。明白告诉朱八太爷,我不会娶那丫头,他也不认识我。只需要把银子准备好,从此两家再无干系。 可是我错了。外祖硬说我没看清楚,把花不弃吹成了一朵花。我好奇得紧,再次去了苏州府。 如果我没有对她好奇,如果我没有去苏州府,多好。 我不相信缘,我只相信缘也好,命也好,都只能掌控在我自己手里。然而,生平头一回,命运和缘分都让我载了个大跟头。我喜欢她。喜欢得毫无道理。 在鬼谷规矩的生活,都及不上在苏州与她纠缠的日子。她也许并没有十分的美丽,我却和外祖一样,脑子里只被她清亮的眼眸吸引。她像山里涌出清溪,自然而然展现着自己的美丽。我的阻碍于她只是座可恶的挡路山岩。她选择绕弯走,绝不会因我停下脚步变成平静的潭水。只是懒得理睬之余,还会泼我一脸水。让我恨不得变成最后的海,容纳她。 我想我是来迟了。迟了一步,以至于她早已心有所属。我不相信她心里的男人会有我好。我是天之贵子,富可敌国。我的武功谈不上天下第一,能及得上我的人却如凤毛麟角。 命中注定他是陈煜。 论身份,同为皇室宗亲。连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火字。 论财富,银子够用即可,我总不能搬来银山与他斗富。 论武功才智,不知道他身份时,我便想笼络于他,让他为我所用。 他让我佩服,却又让我恨。 上天生了我二人,注定我们俩都会爱上同一个女人。 而她心里已经有了他。她选择的大海不是我。要让江河改道,选择方向不同的大海,何其难。 再难,我也要试一试。 我能胜过陈煜的只有权势。这一点他望尘莫及。 荆州起兵,势如破竹。两年,我得了大魏半壁江山,登基为帝。我擒了他的好友,因为碧罗天对薛菲的重视,因为陈煜的紧张,我识破了被他篡改的预言。 他打下江南六州府之前,他不能和花不弃在一起。我遇到她的时间迟了,我要把这段时间抢回来。 我要的不多,我只要时间。至少相对公平。陈煜就算抛弃元崇,他也不敢陌视我外祖的力量。我笃定他会为了花不弃同意。 陈煜沉默了会当即对天立誓,做了我的征南大将军。 沙滩上的约会两人正靠着舱舷说话,小虾警觉的停住了:“有小艇靠近。” 不弃低头看去,一只小艇慢慢驶近了楼船。船头站着个穿亲卫服饰的人,抬起脸来,不是小六是谁。 他笑眯眯的望着她们,对她俩招了招手:“小姐,我们就要去水军营寨啦。走之前小六请你们喝酒可好?!” 不弃抬起头,看到陈煜和东方炻还坐在船头。虽月至中天,却丝毫倦意。她笑道:“好啊,小虾,咱们玩去。” 小虾搂住不弃的腰轻轻跃下。到了艇中才看到尾部有四名持浆的汉子,都穿了北魏军中服饰,眉眼甚是熟悉。是陈煜留在苏州的那几名护卫。 那四个汉子并不起身,拱手笑道:“我们随少爷一块来了。” 不弃便敛任福了福道:“多谢各位大哥一直在朱府守护小女子。” 四名侍卫口称不敢,待三人坐定,便持浆荡开。 小六自船舷边扯起一坛浸在江水的酒来,又扯起一个竹筐。将酒摆好,又倒出竹筐中的各色瓜果用盘子装了,眉眼前露出得意的笑容来:“味道很鲜的,小姐尝一尝吧。” 那些瓜果在船头灯笼照耀下水珠还没拭干,晶莹剔透。不弃晚上吃得过饱,这会儿见着瓜果欢呼了声,捡了只梨,皮也不削直接咬了满口蜜。 小六见她吃得香,高兴的说道:“少爷果然没猜错,小姐晚上吃太多,用果子消食最好。” 不弃咔嚓咬下一块梨含糊不清的说道:“小六,别替他说好话了。你请我们喝酒吃果子,我自然高兴。你要是想替他说好话,我和小虾这就回楼船去。” 小六嘿嘿一笑,涎看脸道:“不说便不说!小姐,大江中水产丰富,咱们去沙滩上烤鱼吃可好?” 不弃望着江边微笑道:“好啊。” 小艇往岸边划去,和楼船渐渐拉开了距离。一路经过护卫的舰船,小六掏出陈煜的牌子,对上口令,便再不受阻挡。没过多久便停在岸边礁石旁。 那四名侍卫放下浆,跳入水中将船系好,又从船中搬下若干物事放在沙滩上,随即升起一堆篝火来。 明月当空,耀得沙滩如银子般闪亮。不远处护卫舰与楼船上的灯光隐约照过来。耳旁江风过处,水声滔滔,卷起千堆雪。 等到不弃四处一打量,便咦了声道:“小六,这地方选得不错啊。咱们能看到楼船,那边看过来却被礁石挡住。这里山里还有股溪水呢。” 一道清溪浅浅自山林中泄出奔流入江。岸旁林木森森,绿叶抹上了层月光,林间有山花怒放,香气隐隐随八月晚风吹来,嗅之神清气爽。 小虾坐在篝火边抱着膝望着天上的明月微笑道:“小姐,我想听你唱歌了。上次你唱的歌真好听。” 小六脱口而出:“小姐原来还会唱歌啊!” 不弃瞪他一眼道:“怎么,不相信?” 小六扁了扁嘴埋头往鱼身上抹作料,不敢再接话。 不弃哼了声.歌声在沙滩上悠然响起:“有些爱像断线纸鸢,结局悲余手中线。有些恨像是一个圈,冤冤相报不了结。只为了完成一个夙愿,还将付出几多鲜血。有些情入苦难回绵,窗间月夕夕成玦。有些仇心藏却无言,腹化风雪为刀剑。只为了完成一个夙愿,荒乱中邪正如何辨……半城烟沙,兵临城下。金戈铁马,替谁争天下。一将成,万骨枯,多少白发送走黑发。半城烟沙,血泪落下。残骑裂甲,铺红天涯。转世燕还故榻,为你衔来二月的花。” 她唱着那首《半城烟沙》想起江南战火将起,一股凄凉感油然而升。清亮的眼眸轻轻闭上,仿佛不忍看战争带来的悲凄。她只是一缕误入这个世界的魂,她没有能力去影响改变这个世界。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何其残忍,不弃轻轻吟唱。她想起望京南下坊那枝射中他的箭,想起拔箭时满手的鲜血。她唱着与战争有关的歌,眼前仿佛能看到陈煜与千万士兵一起在血腥厮杀。这时,她只盼着陈煜能平安无恙的回来。 鼻端突嗅到一丝香。不弃睁开眼睛,陈煜正对她拈花微笑。黑袍玉带,长身玉立。月光照在他脸上,眉目舒展,俊朗之极。 不弃的心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她的目光往四周一看,不知何时,小六和小虾已上了船。她恼怒的扭开了头,心里却有丝甜意。 “在石城我听你唱过一回,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找你。”陈煜转动着手里那朵山花,轻轻簪上她的发髻。他缓缓蹲在她面前,勾起她的下巴道:“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还不肯理睬我么?” 意思是他们在这里还能相聚两个时辰?不弃情不自禁的去看天上的月亮。 陈煜心里微微发酸,他和她总是聚少离多。他轻叹口了气,双臂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抱坐在怀里。他的脸贴着她的颈项低声说道:“就这样让我抱会儿可好? 指责负气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来,不弃叹了口气,回身抱住了他。一抱之下不弃这才惊道:“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陈煜低下头淡笑道:“心疼了?” 不弃涨红了脸道:“我是吃惊!” 他注视着她的眉眼,手指在她颊边滑动:“脸上的肉都没了,你真丑!” 她丑?她还丑?不弃鼓起腮气鼓鼓的瞪着他。觉得就这样放过他,自己太亏了。 陈煜气定神闲的又补了句:“我要就是了。” 不弃被他气笑了,扭开头哼了声道:“你要我就答应?” 身轻一轻,陈煜竟抱了她起来,大步往溪边林木中行去。 “干什么?” 陈煜诧异的说道:“你说的,我要你就答应。总不能当小六小虾和我那几个侍卫的面行事吧?” 不弃大窘,捶打着他的胸气道:“谁要和你那个!” “那个?” 不弃瞠目结舌,见陈煜唇边的笑容越来越盛,竟抱着她放声大笑起来,她知道受了捉弄,一口咬在他肩上口齿不清的说道:“你敢!” 陈煜哎哟了声道:“别咬肩啊,伤还没好呢。” 不弃一惊,陈煜她下来揉着肩满面痛楚。 “是不是东方炻干的?!他檎了你对你动手了?”不弃伸手去扯他的衣领,踮起脚去瞧。 陈煜握住她的手放在唇前一吻,道:“他对你钟情,你却疑他。他怕是要气破肚皮了!我吓你的,让你咬这么狠!渡河过江的时候运气不好,被几万从随州渡江回江北的飞云骑包围了。元崇像鱼似的被网捕获。云琅很厉害,我要不投降,他就一枪刺死元崇。眼不见心不烦,我既然在水里瞧得清楚,总不能让元崇死在我面前吧。不弃,我为了元崇答应东方炻打下江南前疏远你,你怪我也没办法。” 不弃想想也是,如果对方用小虾威胁她。她也没办法看着小虾死的。她露出笑容道:“我不怪你了。我答应东方炻去望京,是因为我有办法救元崇出来。” 陈煜戏谑的说道:“用美人计让云琅就范么?你肯对东方炻施展美人计就够了。” 不弃张嘴便道:“我才不找他们俩呢,我找莫若菲帮忙!” 陈煜沉下脸道:“原来我还漏算了一个。对你起心的人还真不少哇!” 不弃见他生气,便讪讪的说道:“他对我没那个意思。” “不准和莫若菲好。” “我只想他帮忙救出元崇来。不管结果如果,咱们总尽了力,扪心无愧了。 陈煜想起碧罗天大巫的预言,心里极为不安。他握住不弃的肩认真的说道:“不弃,自孤山下莫若菲见到那首诗神情大变时,我就想问你了。你和他没有很深的交情吧?” 不弃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想了想道:“我只是有办法让莫若菲帮我而己。我和他,这辈子都只会各走各路。” 陈煜松了口气,抱住她道:“此去望京,我并不是很担心的安全。我知道东方炻不会害你,云琅也会保护你。江南战乱,刀剑无眼,我在军中反而无暇顾及于你。你若留在苏州府,万一康明帝擒了你为质,我就会投鼠忌器,反而不美。你在望京等我回来。” “如果东方炻到时候不放我走呢?” “他只是不死心罢了。留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在身边,他其实更不高兴。人有时候是和自己在赌气。你瞧,他明知道小六接了你来。他也没过来影响咱们。他注定是个枭雄,要做这大魏江山的主人。如果当日我和元崇被擒,不论是利用我们要胁你,还是用你来威胁我们,都是无计可施的死局。纵你不愿,你也会答应嫁给他。纵我不肯,不答应放弃你,就是一死罢了。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和自己打赌,赌我不在的时候能否赢得你的心。” 不弃望着陈煜,感叹的说道:“说实话吧,我今天才发现你也是个心眼多得不得了的人。你赶着来和我说这番话,对东方炻来说就是釜底抽薪。只要我不动心,他就拿我们没办法是不是?” 陈煜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要走,当然不能这样留你在他身边。我要是真的不说这些话就走,就是对不起自己!我的女人不容他人染指!” 不弃怔怔看了他半晌,忍不住笑了:“可是对他不公平。你明明答应过他,要疏远我的。” “我本来是不会上楼船的。我可以直接去水军营寨。有他这样的做的吗?逼着我上同一条船,当我的面对你献殷勤,当我的面弄些什么烟花花瓣讨你欢心。当我是瞎子?!哼!我一见黑凤端的是沙棘果,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还会不上当?他还敢当我的面牵你的手!你还敢吃他送的饭菜,还敢喂他吃点心!他逼我在先,害我受你的闲气!”陈煜回想在苏州朱府见到不弃的那一幕,想起在船上的事情就咬牙切齿。 不弃扑哧笑了,抱住他忍俊不禁:“以前我怎么觉得你冷得像冰?能一口气听你抱怨这么多,还是头一回。” 陈煜被她说得脸红,低头便堵住了她的嘴。 月光在沙滩上投下相拥的影子,夜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重做乞丐去远处沙滩上那点篝火烤进了东方炻的眼里。他回过头看到黑凤也正在看那堆篝火,两簇光在黑凤瞳孔里闪动。东方炻拍了拍黑凤的肩道:“我还没恨到双目喷火,你这么气愤做什么?” 黑凤呆了呆,嚅嗫道:“公子,东平郡王明明答应过你的。” 东方炻哈哈一笑道:“连你都知道,他岂会不明白?我激他同船而行,布下这些小手段,叫他忍耐不住。” 他望向陈煜和不弃相会的方向,眼底深处一丝落寞滑过。想过去指责陈煜负信,又觉得这样巴巴赶了过去不仅显得小肚鸡肠,还会被不弃当成打鸳鸯的棒槌,白白衬得陈煜多情英武。 东方炻笑声停住,眼中蓦得寒光乍现:“好手段。他明明知道这一路上我是在激他,仍然敢接近她违约。哼,让我得意算计了他,却也让朱丫头对他深信不疑。说到底吃亏的还是我。” 黑凤听得分明,忍不住说道:“既然陈煜负约在先,公子和朱姑娘又有婚约在手。公子何不干脆娶了朱姑娘。” “你知道什么?!他就是料定了我不要勉强得到!娶个对我无心之人有什么意思?再说,没难度的事我也无兴趣。”东方炻脱口而出后,卟的笑了,柳叶眉轻轻飞扬,潇洒之极,“很好。他负约在先,我就算勉强她一回又如何。小虾是莫相要的人,成天像只母鸡似的围在朱丫头身边让人心烦,你另安排人手快马送她进相府去罢。” 黑凤听到那句勉强一回又如何,黝黑的脸上终于露出痛快之意。他向来视东方炻为神明一般,几时见他这么窝囊难过。他只道自家公子终于想明白了,当即转身就去安排。 东方炻伫立船头,一直看到月影西落,东方泛起鱼肚白,那簇篝火不再烧得火旺。紧蹙的柳叶眉间染上层淡淡的倦意。他一掠而起,在船头打起拳来。等到收拳静立,神采奕奕,倦意消褪。眼神往前方瞥去,看到小艇回转,知道不弃终于回来,陈煜径直去了水寨。他的笑容一点点展开,喃喃说道:“长卿,你其实算漏了一点。我是不会让你再回来了。终我一生,我对朱丫头好就是了。难不成她会为你守一辈子不嫁?你没有称帝之心,却从良师从小教我帝王心术。你输在还是没有把我当威一个皇帝。”说罢施施然走下了船顶。 中州水寨二十万水军集结待发,中州湛宁城内外随处可见南征大军。 东方炻用人倒也不疑,陈煜为主帅,他把南征大军的兵权毫不犹豫的交给了陈煜。 然而,陈煜心知肚明,军中还有一位监军。持了圣意,随时可夺他兵权。帅帐之中的将领也全部效忠于东方炻。他自己不过有几个当年忠心随他出信王府的侍卫罢了。 打下江南,他并无二话。东方炻曾奇怪的问他:“你为什么不问我怎敢把南征大军交予你?将在外,君今有所不受。你反持了南征大军,要反戈一击也行啊?” 陈煜当时笑着看着东方炻道:“如果我父王是皇帝,我也许可以利用下皇子的身份作乱。现如今是诚王孙与先帝皇子争位,名不正言不顺,我以何服众?以你的心机,用我的人,就足以今江南王侯动心了。信王之子做了你的征南将军,表示你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他们在江南归顺的话,城不攻自破。江之南岸是徽州。睿王爷好像一直和望京莫府在做生意。说服他把华敏嫁给莫若菲,当宰相的岳父,是笔好买卖。你已经许诺常宽封南候,世袭罔替,永镇江南。徽州与苏州便已掌控于手。宫里不是还有柳青妍在?你家的生意早就做到了江南六州府,暗中接应的也不少。这一仗只是对付关野的十五万兵马,并不难打。我只答应替你取江南六州府,至于到时候关野要保着康明帝逃走,追人赶尽杀绝的事,我就不管了。” 被他悉数说中,东方炻也笑了,贼贼的对他说道:“你武功好,有智谋。可没上过战场打过仗。不过也不必担心,军中自有监军与幕僚们在帅营里替你合计。你挥挥手扔几块令牌就行了。” 陈煜走进南征大军设在湛宁城中的帅府。迎面走来监军与几位幕僚对他拱手行礼,请他进大厅参详作战方略。他笑道:“昨晚本帅一宵未曾合眼,实无精神。劳烦几位参详周到后将计划报于本帅知晓便可。” 一幕僚急道:“大战在即,大帅岂可如此轻心?” 陈煜理也不理,带着自己的侍卫扬长而去。 开口出声的幕撩脸上的着急瞬间烟消云散,轻笑遂:“这位东平郡王着实是个妙人。” 第二日,万船扬帆渡江。船至江心,楼船帅字旗下的陈煜怅然北望。 此时,东方炻带着不弃坐着辆轻便马车行走在前往望京的官道上。皇帝楼船仍缓慢的逆行在运河之中。 “奇峰尽在北地。前面不远就是丹霞峰,咱们上山去玩如何?”东方炻一袭紫衫,作书生打扮。半撑着胳膊微笑地瞧着趴在窗口的不弃。 不弃哼了声:“你把小虾弄哪儿去了?隔了一日她早已追不上了,你还不肯告诉我?你居然使迷药,犯得着吗?” “一夜未睡,怕你身体撑不住。让你多睡会罢了。”东方炻丝毫不觉得在船舱里迷翻不弃和小虾有什么不对。他坐起身,忍不住伸出手指卷着不弃垂至腰间的一缕长发,啧啧赞道,“过了两年不见,你的头发越长越好了。” 不弃拽出自己的头发瞪着他道:“别动手动脚,你怎么这么色呢?” 东方炻望着不弃嗔怒的脸心砰砰直跳。当初躺在床上只余一口气的黄毛丫头转眼之间拥有了少女的美丽。明眸善睐,巧笑嫣然。过了两年,打下了半壁江山。只在她面前,他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 “好吧,我告诉你好了。小虾已经被送进莫若菲府中了。我南行时他一再求我替他带小虾回去。我一直很好奇,为何他对小虾兴趣这么浓。他真的在杭州城外对小虾一见倾心?” 不弃挤出一个笑容,瞬间又板起脸道:“不告诉你。” 莫若菲和小虾无亲无故,以前从来没有见面。只能用一见钟情的借口向东方炻讨人。小虾见了莫若菲如果照自己方法装成半失忆。莫若菲应该不会怀疑。再说,过了十几年了。从前那些习惯在一个失去大半记忆的人身上改了也很正常。 她正想着小虾与莫若非见面后的情形,耳边一股热气扑来。不弃痒得抖了下脑袋,听到东方炻贴在她耳边亲昵的说道:“放心好了,如果小虾不肯,我就不让莫若菲娶她。” 未等不弃回头,东方炻的双臂已自身后抱住了她,幽幽说道:“朱丫头,别推开我可好?我就想这样抱一抱你。我忍得心都疼了。” 不弃叹了口气,心里涌起股歉意。还没等她开口说话,腰间一 紧,整个人嵌进了东方炻怀里。东方炻得意地笑了:“反正你也没几两力气!” 不弃大怒,这厮张口就威胁,真当她是病猫?她软了身体,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怀里柔声说道:“赶车的人武功高不高?你不会真的和我单身上路吧?” “我雇的马车,这样自在一点。”东方炻狐疑的答道。他甩开侍从,何尝不是想瞒住外祖父的视线。他当然知道黑凤会遣人跟随,只是不会打挠他们。凭自己的武功,应付些小刺客绰绰有余了。 但是不弃的态度却让他摸不着头脑。印象中这丫头应该对他怒目而视拳打脚踢才叫正常。 “你在想我为何不怒?你等着我挣扎好抱得更紧是吗?”不弃嫣然一笑。 东方炻讪讪然,他打的本来就是这个主意。 不弃坐起身,双臂便楼上了他的脖子,灿若星辰的眼眸飘起股笑意。 她的主动让东方炻有些手足无措。想过万种应对,独独没想过不弃会对他笑语嫣然。她搂着他的脖子,小巧的红唇离他的脸只有寸许。温软的身体紧贴着他,他有些紧张。 不弃跪坐起身,手臂微紧,咬住了他的耳朵,呵气如兰:“你脸红了!是不是很痒?痒得发抖?” 耳垂被她含在嘴里,痒得他咬紧了牙。东方炻下意识的想扭开头,他吃惊的发现她居然在调戏挑逗他。 这时颈后像被蚊子叮了一口,力气全无。他大吃一惊,正想开口,便发现舌头已经僵住。 不弃松开胳臂,用小指头一推,他便无力的倒下。 她趴在他身上,手中的戒指突出一根长针,毫不迟疑的在他的血脉处扎下,嘴里娇俏的说道:“公子英急,让人听到可不好。” 东方炻苦笑。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不弃,心里却没有半分气恼。仿佛觉得她如果就此要了他的命也不放在心上。 不弃自他身上找出块玉牌,又找到枚私印。她拿着这两样东西笑眯眯的贴耳问道:“有玉牌可以出入宫禁,有这枚私即便可以写圣旨了对吗?” 东方炻这才回神,目光中有些焦急。他有点怕不弃不知天高地厚做出他保不住他的事来。 “别担心,我只是不会写张圣旨叫你的军队回撤的。”不弃收好这两件物事后,轻轻推开轿车门,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瞥了眼。赶车的汉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车厢内的动静。 她坐在东方炻身边有些犯愁。自己没有武功,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小虾进了莫府,她会见机行事。元崇的安危自己和陈煜已经尽了力。小虾如果不能靠莫若菲救出他,她也无法。但她不想进宫。进去容易出来难。就算陈煜打下江南六州府,自己还是拘在深宫的人质。 心中主意一定,不弃便对东方炻笑了笑道:“咱们打个赌可好?同意你就眨一下眼睛,不同意眨两下。从这里至望京要走一个月,我现在离开,会去望京。如果我提前到了望京宫门前你还没有找到我,就算你输。你如果输了,他日陈煜回来你便不能为难我们。如果你能找到我,我就答应给你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会好好考虑选择嫁你还是嫁他。前提是,你得让我三天。不能叫人跟踪。” 东方炻想了想,眨了下眼睛。他本来要的就是一个机会。他不屑也不想要个对他无心的女人,纵然他再喜欢,他也不想要。 不弃见他同意,呵呵笑了。她扶起他,往他嘴里灌了杯茶。过了片刻,东方炻便苦笑道:“你不怕我耍赖?” “你捉住陈煜和元崇时就可以耍赖了。我要是舍不得他,我肯定会答应你的所有要求。不过,这样不是很有趣?那药霸道了点。不过,两个时辰就可以解。你让车夫下车往南走,别让他跟着咱们了。”不弃笑呵呵的说道。 东方炻照办。 不弃掀开车帘,用东方炻的剑割断了缰绳,上了马笑道:“记着呵,三天。” 车内传来东方炻的笑声:“我动弹不得扔我在这儿,万一有人要我性命咋办?” 不弃点燃引线,手中竹筒里射出一莲烟花。“他们马上就到。我先行一步啦!”不弃说完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她没有杀了他以绝后患,还顾及着他的安全。东方炻叹了口气,心里却暖洋洋的。眸子里流泄出一丝兴趣。她真的有把握让他找不到人吗? 江北虽定,总有宵小出破。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孩子单身上路,遇到危险怎么办?东方炻又着急起来。 半个时辰后,蹄音响起,车厢门被推开。东方炻看到黑凤后微笑道:“弄些水来解我的迷药。” 不弃灌了他一杯茶,就能开口说话。他断定只用清水就可以解除。等他灌了水饱后,不到一会儿,力气便恢复了。 “她竟敢下述药!属下这就派人抓她回来。” 东方炻翻身上马道:“往望京方向寻。找到人别动手,三天后再带她来见我。记住,三天。” 他微笑着想,朱丫头,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这不算违规吧? 听到大队人马从官道上呼啸而过,不弃躺在树林里懒洋洋的想,我才不会去望京。元崇是小虾的事,不关我的事。 她事先趴在窗口往外看,已选定了这处地方。这里已接近丹霞峰,树林越来越密。黄昏时分,不弃从树林中走出来,已变成个乞儿模样。 东方炻的中衣被她用污泥和草叶汁染了。连脚上的绣花鞋也扔了,用树叶青藤绑在脚上。她手里拎着根树枝,径直往南。 八月庄稼成熟,不弃记得来时就有片麦田。这一晚,她就睡在麦田地里,啃着从马车上拿下来的糕饼。 起伏的麦浪遮住了她的身影。天上的星星分外明亮,田里的蝈蝈唱了一晚摇篮曲。连风也变得轻柔温暖。 “九叔,我又讨饭了呢。”不弃衔着一节麦草枕着双手望着夜空微笑。 巧遇云琅湛宁城三十里外有个小镇名叫乌家集。乌家集紧挨着运河,是出运河入大江口的一个港口小镇。从前南下的客商进大江南行前会在这里歇脚。北上的商旅过了大江之后,也会在镇上停留几日。所以乌家集虽小却很繁华。 南北划江而治之后,乌家集并不冷清。水军与南征军进入湛宁城后实行了宵禁。白天有士兵巡逻设卡。遇兵祸多,军纪再严明,住在城里日日戒严宵禁日子也不好过。有条件的人家都选择迁至乌家集。 对北魏军充满信心的选择了暂住。以防南魏军打过江要留个后手的便寻着船北行,离事非之地越远越好。 一时间乌家集客栈人满为患。运河上的船只往来频繁。一些赚钱行当便兴旺起来。如下苦力的挑夫,出租车马骡轿的车行,买卖房屋经手典当的掮客中人,以及街头巷尾的乞丐。 不弃靠坐在离码头不远的街角屋檐下。身前摆着只缺了几个口的破陶碗。她身边还有一对乞讨的兄弟俩。一个十三岁一个六岁。大威跪着,小威呈挺尸状。大威见着有穿着齐整的人经过,便扯开喉咙抹起眼泪乞讨。一会儿是弟弟病了,一会儿是弟弟饿晕了。翻来覆去离不开一个骗字。 不弃有钱。从朱府出来时,她就随时替自己备好了救命银子。有过她那种经历的人,无论走到哪儿,什么都忘带,银子却是不会少的。 朱府的四海钱庄垮了。她也没想到莫若菲还会重新把方圆钱庄开起来。所以四海钱庄的银票等于白纸一张。不弃也不相信乱世里的钱庄。所以,她出行时内衣里缝着两颗东殊,十颗金豆子。把裤带拆开,里面能抽出一条纯金丝编成的带子来。 如今她脖子上还吊着三件宝贝:九叔的黑玄珠,东方炻的玉牌和私印。 她摸了摸脸,陈煜临走时塞给她的人皮面具绷在脸上。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个脏兮兮的少年。齐腰的长发剪去了一半,用根污浊的破布在头顶系了个乱莲蓬的髻儿。为了遮住自己的双眼,额前头发也被她剪成了狗啃似的流海。 她嘴里含着颗光滑的小鹅卵石,应景似的偶尔对行人有气无力的呻吟一声:“大爷行行好,给一文钱买块饼吃。” 如果不是大威两兄弟也选择同一个地点行乞,她恐怕连这声呻吟也不会挤出喉咙。她不并想让出这个好地盘。 虽已入了秋,日头还是明晃晃的。码头风大,吹散了酷热。拥挤的码头会带来南征军和第一手消息。她给自己弄的窝就在码头不远的破船下。这个时代没有工业污染,运河水清花亮色,渴了她还能就近喝水。 河风吹来,不弃舒服的眯上了眼睛。她靠在墙上,两条腿伸直了。多久没有摆过这种姿势了? 此时耳旁突响起一阵讥讽声:“多悠闲的乞丐啊!大哥,我最恨这种乞丐了。明明可以去酒楼打下手,去码头扛行李货物,却只知道伸手要钱。别给!” 不弃心里奇怪,她不过是做做样子,爱给不给,谁勉强讨了?她睁开一条眼缝吓了一跳。眼前的公子明明是药灵庄的大公子和二公子。看到熟人,她有些心虚,干脆又把眼睛闭上继续躺着。 大威埋怨不弃牵连了自己兄弟,知道眼前的公子爷把自己和不弃当成一起的了。他膝行两步眼泪汪汪的说:“爷,我哥哥得了痨病,都是照顾我们两个小的累的!” 不弃大汗,这小子真会撤谎。她只能应景似的轻咳两声,勉强撑起身体跪伏在二人面前,含着石子儿虚弱的说:“公子行行好,给我两个弟弟买个馒头充饥。” 十几枚铜钱叮当扔进了她面前的破陶碗里,不弃与大威连声道谢。 等到人走了,不弃把碗推向大威道:“快收起来!” 大威想了想,拿了一半道:“一人一半!” 不弃便笑了。 接下来两人开始聊天,听大威说他二人的娘早死,老爹从军后就没了音询。他便带着弟弟一路南行,想到军营里找父亲。两人没了盘缠,便在乌家集乞讨。一心等着战打完找到老爹。兄弟俩也在码头不远河滩上的破船里栖身。 药灵庄林氏兄弟怎么会到乌家集?不弃起了好奇心。与其说她关心林氏兄弟,或者林丹沙,不如说她关心云琅。听说云琅没有随南征军去江南,而是带着三万飞云骑留在湛宁城做后备援军。 不知道当年那个英俊的少年变成什么样了,不弃微笑着想。 她所在的地方能看到码头。没过多久,林氏兄弟便护着一顶轿子带着挑夫下了船。不弃下意识的多看了几眼。轿子后转出一匹马和几名侍卫打扮的人。马上坐着个穿着石青色宽袍的男子。 一行人慢慢从码头往镇上行来。大威也瞧见了,回头就喝斥了不弃一声:“你还不躺下!” 不弃一愣,顺从的倦缩在墙边。透过发丝睁开一条眼缝注视着离她越来越近的英俊男子。 两年,他几乎长高了一头,英气勃勃。不弃第一次觉得云琅像个男人了。脑子里瞬息之间掠过在海棠树下舞枪的云琅。跑来凌波馆给她挂满花灯的云琅。以为她快死了抱着她伤心欲绝的云琅。在苏州府黯然离去的云琅。 仿佛只在昨日。 云琅偏过头和轿子里的人说话,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容。轿帘被掀起一半,扯着帘子的手嫩如青葱。翠玉镯子挂在腕间衬着一截手腕雪也似的白。 似乎感觉到什么,云琅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不弃蓦得闭上眼睛,心砰砰直跳。她告诫自己现在的云琅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云琅。他能用元崇的性命要胁陈煜。她又感慨,他真的和林丹沙好了? 万般思绪掠过脑海时,蹄音得得已在身边。大威磕头道:“多谢公子爷怜惜!小的替哥哥弟弟谢公子赏赐。” 林氏兄弟见大威还记得刚才的打赏,心里也格外舒畅。林丹沙显然才下船,心情大好。闻言便笑道:“这小子倒还有几分良心。不枉哥哥们发善心。”她从怀里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以巧劲扔在那只破陶碗里,脆生生的笑道,“给你弟弟买些好吃的吧!” 大威磕头如捣蒜:“多谢小姐!” 云琅往四周一看,这边三个,不远处还有不少乞丐,便皱眉问身边的亲随:“江北从不挠民,为何会有这么多乞丐?” 那亲随笑道:“将军莫担扰。太平盛世也有乞丐。这乌家集往来人多,好讨银子罢了。并非世事艰难!” 大威听到将军二字,眼睛一亮。仰起头便问道:“你是大将军吗?我们是从荆州一路找我爹的。我爹叫石军,他是荆州水军的伍长。在湖州和江南水军一战后就再没了消息。大将军能不能替我们找到爹?小子给你磕头了!” 云琅怜惜的看着大威,想了想吩咐身边的亲兵道:“既然是水军伍长,又有姓名。查一查吧。” 大威高兴得扯起小威向云琅磕头道:“多谢将军!” 林二公子把脸一沉道:“你这弟弟没病!你哥哥也没病?!云将军,莫要被他们骗了!先前他说他哥哥得了痨病,小弟又饿晕了。这小子说话不尽不实的! 大威呆了呆,急得眼睛汪汪:“对不起公子,我怕你不给钱,所以才骗了你。我兄弟二人真的是来寻父亲的!这位乞哥儿不是我哥哥,但他可以作证!我和弟弟在这里讨了半个月了。” 不弃抽搐了下。只得跪伏在地上顺着大威的话说:“他兄弟二人年纪尚小,孝心可嘉。望将军能体谅!” 她含着石头压低了嗓子说话,头也不敢抬起。 隔了片刻,云琅掏出碇银子给大威道:“如果有你父亲的消息,去哪儿寻你们?” 大威没想到云琅真心替他寻父,颤声道:“码头外的芦苇摊,堆破船渔网的地方。” 云琅嗯了声,护看轿子与林氏兄妹离开。 不弃松了口气,抬起头望向云琅的背影。大威和小威欢呼雀跃不已。等到两兄弟平静下来,大威便道:“大将军真好说话啊!他真的要帮咱们找爹爹呢!” 不弃心里一动,怔立当场。她站起身对大威小威道:“这地方就让给你们啦,我要挪地方了!” 大威心里感激,觉得有今天的际遇也和这个懒洋洋的乞哥儿有关,便诚心说道:“这位哥哥,咱们也算有缘,何不结伴一起?” 不弃心想,我还怕云琅杀回马枪呢。她把眼一瞪道:“你撒谎骗人,差点连累我。万一那位将军恼了,一刀砍了我的脑袋怎么办?我自讨我的饭,最烦有人跟着!” 她回到破船下,望着蓝天犯愁。和东方炻的一月之期过了一半。乌家集已经来过好几拨眼神警觉的人,都没注意到她。搜过的地方不会再搜,可是留在再呆下去,乌家集就这么大。再遇到林氏兄妹和云琅能继续装下去吗? 爱已成伤乌家集一处庭院内,金桂飘香。 林丹沙伫立在树下望月无语。两年过去,十八岁的林丹沙云髻如雾,眉目如画。 林玉泉走进院子时摇头叹息,唇间流露出宠溺之色。他负手走下台阶,轻笑道:“小妹在想云将军?女生外向,还未过门便片刻也离不得了。” 林丹沙回过头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撒娇不依。精致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林玉泉一愣,皱眉问道:“知你从药灵庄赶去看他,云琅便亲自调船护送。他亦有军务在身,在乌家集另行有事,小妹不可任性。” 他以为到了乌家集后,云琅自行忙碌没有陪同林丹沙吃晚饭故而不喜。林玉泉心知小妹自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便温言相劝。 林丹沙幽幽的说道:“大哥,你真当我还是两年前的任性?他有军务在身,我岂能埋怨他不陪我吃晚饭?他能陪我从湛宁城到乌家集已是体贴入微了。” 林玉泉便奇道:“大哥见你不开心。小妹另有烦心事?” “大哥,他对那两个乞儿太关心了。”林丹沙轻叹口气道。 林玉泉心里一默,怔了半晌才强笑道:“丹沙,不过是两个小乞儿而己。他们的父亲是水军,云琅此举也是为了照顾士兵。” 林丹沙垂下头,轻声说道:“我知道。但是我一想到花不弃心里就甚是不安。” 林玉泉不知该如何劝她,却听到廊下有笑声传来。兄妹俩回头一瞧,林空青正抱着双臂笑。 林丹沙不禁有些恼怒,跺脚道:“二哥,你来怎么也不出声?笑得这鬼祟作甚?” 林空青摇头晃脑的说道:“二哥笑小妹太傻,吃那些干醋!” 林丹沙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扭过身不理二哥。 林空青哗得抖开折扇悠然说道:“当年皇上在荆州起兵,云琅率三万飞云骑跟随。打到咱们西楚州,却偏偏遣了五百士兵留在药灵镇。云堡主亲自上门求亲。云琅这人认死理。妹妹何必自寻烦恼?这男女之间不都说只隔了层纱?妹妹难道非要把这层纱给他捅破了,让他难堪?他现在是皇亲,皇上亲封的大将军。云琅下不来台就算退了亲咱们也拿他没办法。” 林玉泉赶紧接口道:“空青说得有理,丹沙不可捕风捉影意气用事。男人嘛,总是喜欢女子温柔贤慧善解人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林丹沙气恼无比。她跺脚嗔道:“好啦,我不过是感概一句,你们就罗嗦半天。我回房睡了!” 兄弟俩面面相觑,摇了摇头只能作罢。 林玉泉轻声说道:“小妹就是被宠坏了,我真担心战事结束,她嫁进云家受苦。” “大哥,不用太过担心。亲事是云家老爷亲自登门提及,又不是咱们药灵庄主动攀附。你瞧云琅今日送小妹到乌家集不是体贴入微么?” 当日在望京云琅心仪花不弃,林玉泉是瞧在眼里的。他自然明白林丹沙的敏感,听林空青这么一说,便展颜笑道:“二弟说得不错。亲事是云老爷子主动提起,云琅若是反动,他也不会亲自送小妹来乌家集了。对了,药材都筹备齐全了?” 林空青笑道:“大哥能蒙皇上召进太医院,又亲至前线替士兵配备伤药,药灵庄自然全力支持。药材早备齐全了。河滩空地上的棚屋已搭建好了。前线送回来的伤患都安置在那里。说起云琅倒真是个好将军,这会还在棚屋询问江南的战况呢。” 两兄弟说着便离开了后院。 屋里的林丹沙听到二人离开,便打开了房门。她怔怔的站在门口喃喃说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晓得这些?只是你们不知道云老爷子为何要登门求亲罢了。” 她想起曾与东方炻交易,害得云琅服下春药。东方炻当日放他二人离开时,她全身湿透无力,全仗云琅抱她离开,又护送她回药灵庄。 “你许下承诺,不过是觉得内疚牵连于我,怕我名节有损罢了。”林丹沙轻声自语,眼泪簌簌落下。 月光照得满院凄清,她打了个寒战,抱紧了双臂。云琅对她体贴照顾,但她却总觉得和他之间隔着什么东西。就像他再是满面笑容,那眼神深处却始终少了一点热意。 林丹沙闭上眼睛,当日云琅望向花不弃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她无力的靠着门,怅然的想,是了,他从来没有用看花不弃的眼神看过她。他留给她最真实的,只有苏州城那个雨天,她决定离开他的时候,他站在雨里低低地和她说话,眼神忧伤,带着满身的廖落扔下她奔出了窄巷。 如果他心里还恋着花不弃,她是不是该放他离开?晚风吹来,林丹沙打了个寒战。她蓦得睁开眼睛,心跳得惶急。她咬了咬唇,这个念头让她害怕之极。她拎起自己的药箱,毅然走出了后院。唤了侍卫陪同直奔河滩边的伤兵棚屋。 善待伤兵是莫若菲提出来的。所有的将领最初不能理解,待到士气高涨,北魏军战斗力蓦名增强之后。渐渐的在北魏军里形成了惯例。 南征军渡江之后,纵然有江南水军投诚,但拥护先帝的江南府兵以及关野的十五万大军并不是纸扎的老虎。北魏军在杭州城外遭遇到关野的迎头阻击。自战斗开始,便陆续有伤兵被送了回来。 留驻在湛宁城的云琅便固定了乌家集作为临时医所。林玉泉进了太医院后奉旨来乌家集看治伤兵。药灵庄当然是全力支持,让二公子林空青押运着药材南下。林丹沙想念云琅,也以自己会医术与林空青同行。只是她先行去了湛宁城,又被云琅送到乌家集。 运河岸边的河滩空地上搭起了一长溜木棚,云琅听着这些伤兵讲述江南的战况。同时下意识的向水军询问大威父亲的下落。不知不觉,他从下午一直呆到了晚上。 云琅坐在棚外一根木桩上,沉默地望着呜咽的运河。他从怀里拿出那只装着糖人的木盒,手指抚摸着木盒,一丝绞痛从心里传来。 “我是因为恨你才带着它!我只是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你一直在骗我!”他低低的说着,仿佛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留着不弃送还的糖人。 林丹沙的到来让云琅有些措手不及。虽然父亲去药灵庄定下了亲事,但他从没去药灵庄看望过林丹沙。 她南下的理由是替乌家集的伤兵治伤。云琅也是用这个理由骗自己。其实他用不着在这里与伤兵们一起用晚饭的。他只是下意识的想减少林丹沙相处的时间一想起林丹沙,云琅就会想起当年被东方炻放走后,怀里那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身躯。他会想起她委屈的跟了他半年,陪着他四处去寻找花不弃的模样。 她有什么错呢?因为自己当年被还不是皇帝的东方炻擒住。因为自己才会受了那么多折辱。 云家原来是诚王府的家臣。飞云堡原来并不是替先帝养军马的生意人。而是诚王府卧薪尝胆的暗棋。 东方炻郑重地向他道歉。戏谑的说他也是被不弃一碗春药折腾得死去活来,这才想报复下不弃的朋友。他能怎样呢?他当时心里甚至有丝喜悦。因为不弃重视他,东方炻才以牙还牙报复在他身上。更何况,东方炻只是让他尝试了下滋味便用一桶凉水浇醒了他。 接到白渐飞的密信后,云琅再一次感受到浑身都被凉水浇透的寒意。 那个他念念不忘怜惜同情的小乞儿可怜丫头的心里不仅没有他,她还欺骗他,玩弄他于股掌。 他欲与之决斗的莲衣客,竟然是七王爷的世子陈煜。 云琅脑中又浮现出带着不弃去小春亭踏青的一幕。他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的拧着。他嘲弄的想,自己多傻。他二人在小春亭做戏,自己却傻呼呼的紧张她,生怕当年的七王爷世子恨她,作贱她。 只要想起望京城里不弃拒绝他的那一幕,云琅觉得整个人都被炼狱的火炙烤着。他为她钟情时,她原来是在吃醋陈煜和柳青芜的醋!柳青芜泼她满脸茶水时,他竟为她心疼至斯!他是天底下最傻的人!她就算是中毒快死的时候,都不肯告诉他莲衣客是谁。她活了命,暗中让陈煜知晓,自己却走南闯北找了她半年。 云琅心里徒生一股怒气。 也正是这样的怒,让他得了白渐飞消息后下令自随州一带起严密监视着江南的动静。所以他擒了元崇后枪尖毫不留情的刺进元崇的背,他倒要看看侠义无双的莲衣客是否能眼睁睁看着元崇死。苦苦寻找的人就在眼前,他记得擒了陈煜后,他把那枚铜钱扔他脸上时的快意。他亲口告诉陈煜,他云琅纵然得不到花不弃,他也绝不会让他得到。 不知不觉间,云琅的指甲在木盒上留下刻痕。他转过头问身后的亲兵:“江面巡哨有无消息?” 亲兵笑道:“将军放心吧!别说皇上下了严令,不准一只船私自过江。就算皇上没下令,一只苍蝇也妄想飞过大江去!” 云琅沉着脸想,往北的所有城镇市集都设有明哨暗卡,画影图形。渡江南行又不可能,花不弃难道遁地了? 这时一骑飞奔而来,远远的就听到传令兵的高呼声:“八百里加急到——” 骑手转瞬而至,传令兵稳稳翻落跪倒在云琅面前。他自包袱里取出火漆密信双手呈给云琅道:“云将军。京中相爷亲笔密函!” 莫若菲动用八百里加急,有什么事急成这样?云琅狐疑的拆开信看了。剑眉渐渐舒展,眼里已闪过笑容。他舒了口气,目光望向远处河滩边星星点点的火光冷声下令:“传令下去,调五百士兵守住乌家集所有的出入口,镇上宵静。把城里所有的乞丐,单身男女,无亲戚具何者,无路引证明者全部集中在码头空地上。现在就去办!” “是!将军!”他的亲兵大声领命,带着一队人便去了。 “坚壁清野。”云琅想着莫若菲信中所说,自信的笑了。别处他不知道,如果花不弃敢躲在乌家集,他就一定能找出她来。 河岸边几名侍卫护着一乘小轿行来。看到士兵亮起火把行动,林丹沙诧异的想出了什么事情? 轿子行到棚屋处,她下了轿,远远看到云琅负手站在岸边。晚风吹起他的衣袍,他浑身上下溢出一丝肃杀之气来。 林丹沙心里暗惊,快步走了过去。 “林姑娘!”云琅的亲兵纷纷向她行礼。 林丹沙微躬首回了礼,急步行到云琅身前讷讷问道:“镇上出什么事了吗? “你怎么来了?镇上不是宵禁了?”云琅脸一沉说道。 林丹沙慢慢低下了头,讷讷说道:“听大哥说今天又运来两船伤兵,大夫不够,我能早治得一个是一个。” 云琅一呆,他为什么又把火往她身上发作?他缓和了语气道:“镇上要抓江南的细作。你回去吧!晚上天寒,明日再来诊治。” 听到这句关心的话语,林丹沙突然手足无措。她只是因为他对小乞丐的态度而不安。而他却在为镇上有江南细作烦恼。“对不起,我只是想,想你在这里。 火光照在她娇俏的脸上,她低着头轻咬着嘴唇,手指纠结着,流露出一丝委屈。 都是因为他,那个骄纵自私的林丹沙才会变成如今的小心翼翼。云琅心里涌出一股自责。他接过亲兵手里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对送前来的侍卫道:“送林小姐回去。路上小心!” 林丹沙爱宠若惊的拢着披风,心里不知为何就雀跃起来。她微红了双颊轻声说道:“你也当心。我这就回去了。” 她一步三回头的看看云琅。发现他的目光又望向远处。两人之间的那股莫明其妙的隔阂又一次出现。 “他怕我着凉。他怕江南的细作伤害到我。他对我还是好的。”坐在轿子里的林丹沙这样想着。她摸着披风柔软的绸布,满足的笑了。 江南细作自从北魏军渡南南征以来,沿江的州府渡口都实行宵禁。到了晚间,街道上只有成群巡罗的士兵。违了例当场就是五十军棍打了再说。 乌家集入夜之后,除有守军腰牌之人,人们都躲在了屋内。河滩上堆着破船的地方也有士兵把守。因着在这里栖身的不是乞丐就是住不起店的穷人,士兵只守住了码头。将这些人与码头和镇子分隔开来。 破烂的船板,苇席窝棚星罗棋布的筑成了一个个小窝。入秋以后,倒不用烧火取暖。火堆大都是流民们烧水煮食所用。晚饭过后,除了四角铁锅里烧得旺盛的油脂还吐着火光,大多数火堆都灭掉了。 不弃躺在一块破船板下,枕看头望天。从芦苇席的破洞里望出去,正好瞧见天上的明月。她还没有拿定主意,是走还是留。 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宁静。有孩子的哭声开始响起。不弃坐起身掀起芦苇席往外看。士兵正在搜查每一处窝棚,见人就推操着拎走。 她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正巧瞧见大威猫一般的摸回来。不弃赶紧喊了他一声。 大威回过头,轻松的笑道:“无事,听说有江南的细作潜进来了。无咱们无关。” 不弃的心稍稍安定了下。她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鱼胶粘得很牢固。就算让她洗干净脸上的污渍,只要不太用力,是不会把面具搓下来的。 远处镇子里也传来阵阵嘈杂声。江南都开战半个月了,不弃在码头蹲点听到的消息是南魏军队很顽固,双方交战数次,都还处于胶作状态。这时候有细作潜进北魏来,该不是想去望京刺杀东方炻的吧? 不弃撇了撇嘴想,要刺杀东方炻,会是件容易的事么?她转过头去看,见河滩地已被士兵围了起来。一名领头的士兵大声说道:“这里的人除十岁下的孩子全部去码头广场上!” 河滩地里顿时变得杂乱起来。 士兵举着火把提着矛挑开各处窝棚,赶鸭子似的吆喝催促着。成排的士兵渐渐缩小了包围圈,三步一人,拉网似的驱赶着河滩地里的人们往码头广场行去。 小威嘴一扁道:“哥,我跟你去好不好?” 大威咧嘴笑道:“我还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呢。” 他牵着小威不等士兵催促便往码头走。不弃迟疑了下,见实在没有地方可供她藏身,只好站起身跟在人们身后走出去。 码头广场上烧着数个巨大的油盆。士兵早围住了这里,手里的火把将广场照得如同白昼。 进了广场,就有士兵将男女自然分成两堆。镇上也撵出不少人来。 “本将奉今查江南细作!早点盘查完早点回家睡觉!不配合者军棍伺候,与通敌同罪!”广场上一名队长模样的人大声喊着。 不弃看了看自己,默默的站在了男人堆中。她打量了下广场里的黑压压的人群。大概女人有百十来个,男人也有两三百名。这让她感到一丝安全。 不多时士兵又抬来几个大木盆。那名队长便喝道:“排好队依次把脸洗干净走过来!验过便可以回家睡觉了!” 听他这么一说,人群开始骚动了下,男人们率先走到木盆旁捧了水洗脸。 队长手里展开了幅画像,看眼洗干净的脸的人,再看一眼画像,便接挥手放行。不弃松了口气。 女人们胆小,却没有上前。不弃深知,这些女人有的脸并不脏,故意抹了泥灰,生怕自己的姿色被不怀好意的人瞧见了生事。让她们主动去洗干净脸,谁也不敢先动的。 这时广场外响起了蹄声,数匹马旋风般冲进了广场。 不弃跟着人们一起好奇的望过去,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便往后退。 来的正是云琅和他的亲兵们。不弃心念数转,手摸着脸深吸了口气。她暗暗安慰自己,云琅是在查江南细作,天黑,自己又用了人皮面具,他应该认不出她来的。两年多没见,她长高了些,丰满了一些。已经不再是那个单薄的小丫头了云琅望着广场上几百号人,眼里闪动着冷峻的光。他脑子里浮现出不弃那双异常清亮的双眼,烦躁地对那名队长说道:“这么多人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去了?先叫那些妇人露出脸依次过来。我瞧上一眼就知道了。让男人先候着。” 队长领了命,唤过自己的亲兵吩咐了声。两队士兵便提着长矛将女人们一一赶出队伍来。 云琅的亲兵给他抬了张椅子,他掀袍坐了下来,默默的看着从他身边经过的女人们。身边的士兵多加了几根火把,让他瞧得更清楚一点。 人群中不乏美貌年轻的少女,被这个英俊的少年将军目光一噪,心便砰砰跳了起来。有人经过他身边时不自觉地害羞。头才低下,便吃了那队长一鞭,喝骂声随之响起:“把脸全亮出来让飞将军瞧清楚!低头就是心虚,直接抓起来!” 女人们吓得发抖,僵着脖子无论如何也不敢再低下头去。 或苍白或惊恐的脸在云琅面前一一晃过。他呷着茶,目光却没有移开分毫。偶尔摆摆手,便有士兵将经过他身前的女子拦下赶到一边。 广场上便响起了嘶心裂肺的哭声。当场吓晕了几个,更有人跪在地上大喊冤枉。云琅的亲兵见他不耐烦,便走过去瞪眼道:“哭什么哭?我家将军为了不扰民,只是粗过一遍。你等与江南细作有几分神似,若真是清白,当不惧我家将军细查!将军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折腾了半个时辰,有七八名女子被拦了下来。云琅放下茶盏,负手走到她们身前,仔细的看了。没有一个人是易过容的。他自嘲地想,东方炻找了半个月都没找到,自己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眼前这些女子都是身段苗条之人。都生得一双好眼。细看之下,云琅还是发现,没有一个人的眼睛和他记忆中的花不弃一样。 他失望的挥了挥手,示意士兵放这些女子走。 队长谄媚的说道:“将军,还有二百来号男子。是不是也一样安排?” 云琅心想自己定是没有这么好运气的,便挥了挥手道:“不用那么麻烦,叫他们把上衣全脱了!” 队长领了命,亲自走到男人们面前高声说道:“将军有令,把上衣全脱了! 不弃等得不耐烦,早坐在了地上。听到这句话,她像火烧了屁股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心里有个声音清醒的告诉自己,江南细作不过是寻她的幌子罢了。她不敢再侥幸的希望那个江南细作的上身有什么记号。从听到队长下令的瞬间,她就明白,今晚要找的人一定是自己。 她茫然的望着前方的云琅。隔了无数的人头,她仍清楚的看到了他不耐烦的表情。不弃苦笑不己。他可以耐心的看每个女人的脸,对付男人却用了最简单直接的一招。女扮男装绝对蒙不过去了。 不少男人脱去了上衣,那名队长得了云琅的示意。略一打量便放人出去。 不弃缩在队伍的中后部,脚有点发颤。这方法就像剥白菜心似的。总会把她给露出来的。她想镇定又无计可施,惶急的左右打量着,身体又往后缩了缩。 挡在她身前的人越来越少,不弃额间忍不住沁出汗来。她突然想,如果云琅不把她交给东方炻呢?这个念头让不弃升出一线希望。 她情不自禁的朝着好的方向去想。云琅是自己想找她呢?否则他不会用江南细作这个名义行事。他还会像从前那样照顾保护她吗? 不弃转念之间想起云琅用元崇的性命逼陈煜投降,又拿不准如果被云琅找到的结果。 她愁苦的想,不管是哪一种,今天都跑不掉了,结果都一样。 “你为何腰间会藏着刀?”那名队长突然指着一个男子大喝一声。 那名男子已经抽出刀朝队长砍去,大笑道:“既然发现了我的身份,我也没想着能生离此地!杀得一人够本,杀两人我赚一条命!想要我向伪帝投诚,某宁愿战死于此!” 他的武功竟然不弱,刀光凌厉狠狠砍下。 两人距离隔得太近,那名队长顾不得形象就地滚开,后背皮甲仍被刀锋划破。这时士兵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挺着长矛冲上去。 不弃松了口气,双腿无力,拍着胸口暗道,原来真的是抓江南细作。这一瞬间她同时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乌家集。 眨眼功夫,那男子就被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他已经杀红了眼,一个错步竟然闯进了人群。见人就杀,也不管杀的是北魏士兵还是普通百姓了。 广场上还没有离开的流民顿时乱了,吓得四散跑开。不弃见状也悄悄的混在人群中趁乱往外溜。 “一个江南细作而已,没我的命令一个人也不准放走!”云琅提气大喝了声士兵们见他震怒起身,便纷纷散开,驱赶着广场上的百姓重新聚拢。 虚惊一场广场上的士兵迅速的回归岗位,又有七八人将那男人围在中心。 也许是士兵脸上的肃杀,也许是方才的打斗。被聚在广场上的人们蜷缩在一角,默默的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云琅脱下身上石青色的外袍,露出里面一身白色绣五爪单蟒的窄袖武士袍,英姿飒爽。他走到那男人身前,冷冷说道:“报上名来,本将军不斩无名之辈。 那男子身材高大,虽被人团团围住面容却十分镇定。他上身血污傲然的望着云琅。打量着云琅身上那件王侯才能穿戴的绣蟒武士服不屑的讥讽道:“某乃随州安王世子,江宁侯陈炜,大魏皇孙!穿上蟒袍也改不了商人的低贱!于公于私本侯都不容你。特渡江前来取你人头祭我父王!” 众人一听这才明白过来。当日云琅率飞云骑在随州阻断关野大军,是将封地在随州的安王杀了。现在安王之人不安心呆在杭州为官,北上寻仇来了。 云琅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吾皇乃诚王孙。夺回本属于自己的江山是天命所归。江宁侯,时间回转,我仍会杀你父王!你有本事便取我人头罢!” 他喝开围住江宁侯的士兵,自亲兵腰间抽出一柄刀来。 江宁侯目中瞟了限乌家集,闪过狠绝之意。 刀光霍霍,两人瞬间便挥出数刀。 江宁侯抱宁必死之心而来,刀势凌厉,每每不顾自伤勇往直前。 数个回合之后,云琅冷哼了声,手中用力压下,突然收刀。他借力凭空跃起,反手一刀狠狠砍下。 江宁侯见状大喝出声,用尽了全力扬刀抵挡。双刀相交的瞬间,他踉跄着后退数步,虎口被云琅反劈的这一刀震裂,掌中鲜血淋漓。 四周士兵们顿时发出震天响的叫好声。 不弃蹲在不远处看在眼中,云琅这一刀潇洒之极。火光照耀下令她惊艳不已。她禁不住想,陈煜的武功能胜过云琅吗? “你若投降,皇上看在同是皇族血脉可饶你不死!” 江宁侯闻言哈哈大笑:“你当人人都是东平郡王那般贪心怕死吗?!” 听到这句话,不弃脑中嗡嗡作响。她下意识的按住胸膛,压住那里涌出的心痛。她突然明白陈煜投降之举带给他的是怎样的压力。古时重信诺,言必称忠义。纵然陈煜替东方炻打下江南,立下不世之功。他今生也必为清流唾弃,被世人看不起。 广场上交手的双方挥出一道又一道清影。云琅的白色身影轻灵洒脱,英俊的脸洋溢着强大的自信。不弃盯着他,想起当日他威胁陈煜投降,突然间对云琅产生了股极陌生的感觉。她是没有什么忠君思想的人,纵然觉得陈煜为了元崇弃她情有可原,心里仍然有着怨念。 天底下所有女人都希望情郎心中自己是唯一,是最重要的人。但此刻不弃脑中满满都是陈煜波澜不兴的深邃双瞳,瘦削的脸。她一抱之下方知他瘦得多厉害,他独自一人承受了多少痛苦? 不弃原来一直觉得自己很可怜。前世不堪,后世坎坷。但陈煜比她好多少?他的母妃早逝。父王心里只有另一个女人。他在望京城只能压抑自己做一个与世无争的闲散世子。这样的闲散生活又被先帝打破,被东方炻打破。 她深深的同情起陈煜来。只觉得他活了二十年如此的不容易,如此的辛苦。怔仲间听到广场上爆发出一声喝彩。 云琅没有再给江宁候机会,一刀紧似一刀。广场上寒意闪动,听到数声双刀相击的声音后,江宁侯被云琅击倒在地。 他恶狠狠的看着云琅,大笑出声:“云琅,你以为我是独自前来吗?我知道武功不如你,想要杀你太难。所以我以皇孙之身为饵,我的侍卫则去劫你的未婚妻。”他略一停顿,从嘴里一字字蹦出阴狠之意,“我要把她卖到江南最低贱的娼寮,让最低贱的海客作贱她!我要你日日活在痛苦与耻辱中,方解我心头之恨!” 云琅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身为皇孙,却与一女人为难。还有脸以大魏皇孙的身份为傲!想劫我的女人,别做梦了!小爷早防着这手了,你的人去一个死一个,去两个就死一双!”他说着手起刀落斩下了江宁候的人头。 血喷溅在他的白袍上,云琅杀气腾腾的转过身。目光冰寒的往广场上被围住的流民身上一转,冷声道:“你的主子已经死于我手,想替他报仇就自己站出来!” 江宁侯地位不低,他掩迹混在流民中,自然也会带上自己人。人群顿时骚乱起来,生怕身边会是江宁候的人。 云琅提着刀一步步走近,目光充满了噬血的冰寒。在他的目光威压之下,两名男子目光闪烁,突然发难,拔刀而起。 刀光闪过,地上又多两具尸体。士兵们手中的长矛指着人群,雪亮的矛尖反射着火光,只要云琅一声今下,便动手刺死余下的这几十名人。 一个怯怯的声音打破了沉静:“将军,我们不是刺客!” 不弃闻声看去,却是大威握住小威跪伏于地。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地哭喊起来。不弃赶紧跟着众人跪下,她埋低了头纳闷的想,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今晚的盘查真的是为了江南细作? “本将军绝不会滥杀无辜。”云琅缓缓说道,“我数五声,脱掉你们的上衣。搜身盘查之后便放你们离开。” 人群里立时爆发出欢呼。时值八月,人们身上大都穿着单薄。一件中衣,一件外袍而己。广场上已没有女子,别说云琅的命令是脱掉上衣,让他们全脱光也不是多难的事。 不弃身边的男子迅速的脱掉上衣,挨个被士兵搜身后离开了。她跪在地上,一片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皂靴停在了她面前。他还是来了。 云琅盯着跪伏于地不肯解衣的乞丐,心猛烈的跳动了两下,又回归原位。他清冷的问道:“你是江宁侯的人?” 不弃嘴里含着颗光滑的鹅卵石,成功的改变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奴家与家人失散,不得已易钗而弁。并非江宁侯的同党。盼将军见怜。” 云琅已有两年多没有见不弃,入耳的声音柔弱陌生。他冷冷说道:“抬起头来!” 不弃颤抖着抬起头,用心收摄心神,不让眼睛露出破绽。她只盼着人皮面具能瞒过云琅的眼睛。 眼前出现一张陌生的脸,虽然污浊不堪,却难掩清秀。她迷茫而害怕的望着他,身体微微颤抖。 云琅盯着她的眼睛。她双目红肿,布满血丝,哪有不弃双眼的清亮璀璨。他失望的站起了身。风吹得火盆里的光呼啦啦的飘忽,广场上安静异常。她不在乌家集,云琅遗憾的想着。 不弃见状,低下头暗松一口气,背心已然湿透。她颤声问道:“将军,小女子可离开否?” 云琅挥了挥手。 不弃如蒙大释,却突然发现浑身发软。她撑着地勉强站起。如果可以,她真想迈开大步飞奔离开。但是她不能。胸腔里那颗心剧烈的跳动着。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抱着发软的腿镇定走向河滩。 云琅回头看了一眼,便转过了身。心中突然一跳,受了惊吓的女子为何走得这么镇定?放了她,她应该跑开才对。他回头喝道:“站住!” 他这一喝声如雷响,不弃的神经瞬间崩溃。她心慌意乱的回头一看,云琅已迈开大步向她走来。 不弃双股打颤,运河离她不过十丈。前面有几名士兵守着,她如果开跑跳进运河会不会逃过一劫?如果开跑,云琅的疑心便不会打消。她哀呼自己运气不济,怎么就在今天遇到了云琅! 心思百转千回间,云琅已来到她身前。 不弃往地上一跪,颤声道:“将军还有何吩咐?” 不是她想跪,是她腿软。她心虚的不敢抬头。 “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禀将军,小女子十六了。叫小红。” 云琅沉默了会道:“你一个姑娘家扮成乞丐也不是办法。河边伤兵众多,正少人手照顾。你可愿去帮忙?一天有十文工钱。” 原来是这样,不弃放松下来,几乎喜极而泣。她哽咽着说道:“小女子多谢将军收留!” “大姑娘家睡在流民中也不甚安全。我嘱人这就送你去伤息处的杂役间住下。”云琅说完叫来名亲兵低声吩咐几句,转身便走了。 码头上除了值守的士兵,别的渐渐离开。不弃瘫坐在地上,半晌站不起来。 云琅的亲兵笑嘻嘻的伸手扶起她道:“小红姑娘莫怕,我家将军实是心善之人。” 不弃勉强笑道:“多谢大哥了。你们等我片刻可好?我去拿包袱。” 见他点同意,不弃转身便往河滩走。风一吹,湿透的衣裳凉嗖嗖的贴在背上。不弃张嘴打了个喷嚏,将嘴里含着的鹅卵石喷了出来。她喃喃说道:“以后天天见他,没病也要吓出病来。” 她进了自己的窝棚,回头看到远处码头边上等候她的亲兵已变成个模糊的黑影。不弃心一横,猫腰往运河边摸去。她水性好,打算顺着河水游到下游上岸,绕过乌家集另找地方藏身。 陷入浆糊的云琅折腾了一晚上,河滩地里的人们都困极睡了。不弃小心绕过一座座窝棚往河边走。 “哥哥,你做什么去?” 不弃又被吓出一身汗来。她回头看到是大威,便笑道:“我出恭!” 大威从地上爬起来道:“我也去!” 不弃哭笑不得,见大威已经走了过来,只得埋头继续往前走。 到了河边,不弃指着一丛芦苇道:“我去那边。” 她正要走,大威突然抱住了她的腰猛的将她扑倒在地,嘴里大喊出声:“抓江南细作!” 不弃被他摔得脑袋发晕,气极骂道:“你胡说什么!” 她伸手就去推大威。大威十三岁,已有几分力气,牢牢的抱住她继续大喊。不弃伸手便打,见流民已被惊醒,码头上一溜火把向河滩边涌来。她又惊又怒,挣扎着将大威推开,一脚便踢了过去。 “抓江南细作!他不是乞丐!”大威平时见不弃懒洋洋的行乞,又经过今晚一事。心里疑心已起。云琅要替他寻父,在心里是英雄是恩人。他存了报恩的心,哪肯放过不弃。摔倒后又朝不弃奔来。 “小免崽子!”不弃泼口骂道,飞快的奔向运河。 这时一名巡夜的士兵从左侧包抄过来,横过长矛狠狠的拦腰一扫。不弃猝不提防,被重重的击倒在地。 她被打得头晕眼花差点闭过气去,无力的趴在地上喘气。招头间,雪亮的矛尖已对准了她的咽喉。 不多时,码头上士兵悉数赶到。云琅那名亲兵板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弃赶紧叫屈:“我不过是想来河边出恭。他便污我是江南细作。” “他一定是!”大威指看不弃说道,“他说他是乞丐,但我和弟弟与他在一处乞讨,十来天里他只竖着耳朵听码头来的消息,根本就不向过往的人行乞。有时候明明他一文钱都没讨到,他却有包子吃。他一定是假扮的乞丐!” 不弃闻言气得险些暴跳起来。她不专业?他居然说她讨饭不专业?她狠狠的瞪着大威,眼神尽去迷茫与怯意,亮若星辰。瞬间那张只堪称清秀的脸亮了起来那名亲兵惊诧的看着她的眼神,当机立断道:“绑了她去见将军!” “我不是江南细作!”不弃急得大喊起来。 那名亲兵冷笑道:“姑娘的声音怎么和广场上听起来不一样?” 不弃一呆,才发现自己心急之下竟然忘记掩饰声音。她苦笑着想,居然是被个孩子发现了端倪。 亲兵和蔼的问大威:“你说小红姑娘是江南细作,可愿与我一起去见将军? 大威眼睛一亮,拍手叫起来:“大叔,你喊她小红姑娘?他,她明明说过她叫花十!” 不弃彻底无语。 云琅只需听到花十这名字,不用看就知道了。不弃眼珠一转从脖子上取下东方炻可出入宫禁的玉牌握在手心,在亲兵眼前一晃,大声喝道:“还不退下!” 亲兵在云琅处看到过同样的进宫玉牌。只不过不弃手中那枚雕了条龙,这是皇帝御用出入宫禁的玉牌。他额间顿时沁出汗来,下意识的便要下跪。 “慢!”不弃冷冷的拦住了他道,“我还有要事在身!” 她瞪着亲兵,抬高了下巴。 亲兵惶恐的转过身喝斥道:“都散开!一场误会而己!小红姑娘请随在下来。” 不弃瞥了大威一声,哼了声。她大摇大摆的跟在亲兵身后,小声的说道:“我奉旨南下查江宁侯之事,不要声张!” 亲兵低声答道:“是,大人!” 两人上了码头,不弃悠然说道:“我在高升客栈包下了天字一号房,你这就去禀报云将军,让他来见我!给我牵匹马来!” 亲兵自然遵从。服侍不弃上了马后,他从怀里拿出一枚竹脾道:“镇上宵禁,姑娘凭我家将军的令牌可通行无阻。” 不弃瞟了眼竹牌,上面烙着飞云令三字。真是意外收获啊!她高兴地将令牌放进了怀里,扬鞭策马。 江宁侯混在流民中,居然钦差也乔装改扮成了乞丐。亲兵被不弃手里的玉牌震住了。不弃前脚离开,他赶紧去找云琅。 不弃根本没有在客栈包房间。她满意的想,她现在就要凭这枚令牌离开乌家集。 一路遇到巡逻的士兵,不弃高举云琅的令牌便被放行,果然畅通无阻。 走了一会她远远的看到设在乌家集外的关隘。不弃松了口气。她只要出了这道关隘,云琅想要找她,就难了。 马冲到关隘处,不弃放缓了骑行。 “来者何人?下马!”关隘处的守军喝道。 不弃跳下马,笑逐颜开的牵马前行,亮出令牌.道:“在下有任务在身!” 守军接过令牌看了看,狐疑的打量了下不弃的穿着打扮,态度和缓了起来:“公子请随小的来,守卫大人在棚里,待他验过便放公子走。” 不弃皱眉喝道:“我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 守军低声下气的说道:“将军有今,几持令牌出关隘都得由守卫大人验过。 不弃无奈,只好跟着他走进一旁的木棚。 门推开,里面灯光流泄出来。棚内空无一人。不弃心里大惊,正要转身,后颈处传来巨痛,眼前一黑就晕倒在地。 那名守军用刀柄敲晕她,笑嘻嘻扯出绳子将不弃绑了起来,哼着小曲道:“将军果然没有猜错,今晚有人想出乌家集。侯老三眼拙了,竟然把飞云令交给了你。回头看将军不打烂他的屁股!” 眩晕渐去,不弃隐约觉得脸上发痒。她慢慢睁开眼睛,猛然看到云琅坐在身前,正收回他的手。他手指间正拎着张人皮面具。 不弃懊恼的想,还是被他发现了。她正想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被绑着,便垂下眼帘道:“你原来早就发现我了。为何不当场拆穿?” 云琅把人皮面具扔开。床头柜上放着只铜盆,他拧了帕子细心的擦拭着不弃的脸。动作轻柔,徐徐不迫。 不弃扭开头道:“你绑着我做什么?绑久了血脉不通我的手就要废了!” 云琅用手掌定住她的脸。热热的帕子覆上来,挡住了不弃的声音。然后替她解开了绳子。 不弃活动了下手腕,见云琅仍一言不发盯着她,心里禁不住有些害怕。 两年不见,此时近在咫尺,不弃终于看得清楚。烛光下的云琅已消褪了从前的稚气,朗眉星目,俊逸非凡。只是脸上比莫若菲多出一丝英武之气。 他安静的回视着,让不弃渐渐低下了脑袋。她嚅嗫的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东方炻找到我。” 云琅唇问溢出丝嗤笑:“你是怕进了宫,就再也出不去了?” 不弃怔了怔,抬起头道:“对。我不想和东方炻在一起。我不想进皇宫做他养的家雀儿!云琅,你放我走吧!” “你想和谁在一起?莲衣客?陈煜?”云琅缓缓吐出这句话来,心里又一阵难受。他蓦得捏住不弃的下巴逼视着她,“你瞒得我好苦!我却傻得还想找莲衣客替你出气报仇!你和他在望京时就暗通款渠了是吧?你进王府时我替你担心不已,谁曾想到你表面为难,实则却是满心欢喜的去见心上人。花不弃,你当我是傻子随意戏弄?放你走?聪明如你,我若想放你走,又何必暗中擒了你回来!别做梦了!” 下巴被他捏得生痛,不弃挥手便想打开他。云琅飞快的擒住她的手冷冷说道:“你当初看中他什么了?王爷世子?武功卓越?他现在生死不由自主,是我的俘虏!实话告诉你,陈煜去了江南就回不来了。” 不弃大惊:“你们利用他去收服江南王公贵族,还要害死他吗?” 云琅只是冷笑。 不弃怒极:“你怎么变得卑鄙?他是你的俘虏吗?如果你不用元崇的命威胁他,你真的能擒住他?他与你有何冤仇,你要这样算计他?” 云琅被她说得怒气翻涌,一把将她箍进怀中。他低头看着她染满怒气的眼神,心窝里一阵透心的凉。他对她那么好,她心里从来没有他。她为了陈煜斥责他,她从来没有想过他有多么难过。两年不见,她没有问过他一句。一提到陈煜,她就对他怒目而视。 云琅心灰如死,低头便吻住了不弃的唇。柔软冰凉的唇瓣是世间最诱人的毒,脑中仿佛有道热流喷出,云琅强悍的撬开她的牙齿,长驱直入。 他的强吻令不弃呼吸困难。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他吸进了嘴里。她像条被扔上岸的鱼,肺里的空气被他压榨得干干净净。不弃眼角不知不觉沁出一滴泪来突然间云琅松了手将她推倒在床上,站起身急步走出了房门。 不弃长长的透了口气,脑袋一片空白。她伸手按住嘴唇,心里又是一悸。云琅难道还是忘不了她? 她飞快的下了床走向门口。透过雕花格子,她发现外面是座很小的花园。门口站着好几名士兵。 不弃拉了下门没拉开,知道外面锁住了。她又走向窗户,同样被关得紧紧的。她无奈的回到床边坐下,望着流泪的红烛无语。 她突然想起东方炻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她立下赌约骗过东方炻,他现在该有多么愤怒?东方炻可不比云琅,那厮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如果云琅将她送回望京,东方炻宁肯打断她的腿也绝不会让她离开皇宫半步。不弃心里有寒风嗖嗖飞过。 她摸着脖子,除了那枚九叔的黑玄珠,玉牌和金印都被取走了。云琅对她有怨气,对陈煜有怨气,她实在看不透他的心思。不弃沮丧的想,如果云琅要送她回望京,她该怎么办才好。 云琅大步离开,拐了个弯脚步便放慢了。他撑住回廊,无力的坐下。他怎么会亲吻她?亲吻一个不喜欢他的女人? 两年不见,她的脸变得比从前更美。那双染满怒气的黑葡萄似的眼睛重重的压在他心上。他是受了那双眼睛的蛊惑才会脑袋犯晕吻了她吧。 云琅眼前一会儿是不弃伶牙利齿的和他斗嘴的画面。他说不过便强吻了她的额头,笑嘻嘻的说将来娶了她随便欺负。他又想起不弃病了瘦弱的躺在廓下,期盼地望着蓝天白云间飞翔的鸟儿。 天就快亮了。黎明前最黑的时光里,院子里的灯笼悉数吐着光明。云琅恍惚问又回到那一年的元宵节。他替她挂了满院灯笼,照得凌波阁璀璨生辉。 他又仿佛看到不弃握着染血的兔儿灯,含糊的说着要穿白色的嫁衣。 她无意中滑下的那滴泪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欲望与怒气。他就想起那一次他放了莲衣客去见她,她却晕倒在廊下时眼角滑落的泪滴。让他的心变得酸楚难耐,只得狼狈的推开她匆匆离开。 他捶了捶胸,用力地打得胸膛砰砰作响。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驱散心口泛起的酸痛。 “不弃,你为了他恨我?你可知道我不当面拆穿你,就是不想让皇上知道你在乌家集?”他喃喃说着,苦涩难耐,闺上眼无力地靠在了廊柱上。 隔了良久,他听到亲兵的脚步声从月洞门走过来。云琅睁开眼睛,站直了身体喝道:“何事?” 亲兵见他沉着脸,心里打了个突。大家都知道云老爷子亲去药灵庄提了亲。林姑娘将是未来的将军夫人。亲兵也不敢怠慢,磨蹭了半天终于还是跑来告诉云琅:“将军,林姑娘已来问过很多次了。她在前面院子凉亭里等。” 云琅失神的想,怎么忘了,他还有个未婚妻子。他懒心无肠的道:“知道了。云七,你是我从云家堡带出来的人。自小就在我身边服侍。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人,你的忠心只给云氏。” 云七单膝一跪道:“小人只是将军的亲随。只是林姑娘她,她已经等了一夜。”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药灵庄的林家四小姐为了云琅不远千里南下。那么娇滴滴的小姐等了自家将军一晚上,他怎么也不好意思冷着脸不替她通传。 云琅心里自然明白。他回头看了眼回廓尽头的那间房子,轻声说道:“云七,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及。包括老爷子!” “是,将军!”云七正是在关隘敲晕不弃的那名守军,嘴里虽然应下了,心里却有了疑惑。为什么他抓回来的那个女人连老爷子都要瞒着? “你给我盯好了这座院子,谁敢无令闯入,格杀勿论!” “是!可是……这里离林姑娘住的院子近,她若好奇……”云七吞吞吐吐的说道。未来的少夫人硬要闯进来,他难道敢杀了她? 云琅板着脸喝道:“要我说第二遍?此间不得有丝毫消息泄露出去!如果有人无令敢进院子一步,我就要你的脑袋!这是军令!” 云七暗暗咋舌,瞟了瞟身后的院子越发心疑,看模样打扮就是个普通的姑娘,她是什么来头?竟让将军如此看重。见云琅瞪他,云七缩了缩脖子道:“小人遵令!将军,侯老三在外堂跪着,怎么处置?” 云琅想了想道:“三十军棍!罚他识人不明。我的令飞云是随便可以乱送的?叫他把嘴闭好了。” “小的替候三谢将军不杀之恩。”云七欣喜的回道。令牌如果送到了敌人手中,怕是要出大乱子。侯三此举已是砍头的重罪。只挨三十军棍算是小惩了。 云琅负手默默的顺着回廊前行。他出了月洞门,看到院子里的凉亭火烛还亮着。云琅揉了揉眉心,便走了进去。 亭中林丹沙披着他的披风趴在石桌睡着了。红烛堆起层层泪滴,她侧着的脸娇俏无比。一角摆着个小炭炉子,瓦罐搁在上面冒着热气。 云琅犹豫了下,伸手推了推林丹沙。 林丹沙峥开睡意朦胧的眼睛,一下子绽开了笑容:“云大哥,你才忙完啊! “回房睡吧,别着凉了。” 林丹沙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站起身喜滋滋的说道:“云大哥,我熬了燕窝粥,给你端来了。天都快亮了,你忙了一宵,肯定饿了吧?” 她的声音让云琅烦躁不已。他回过头,见林丹沙揭开瓦罐,从里面把燕窝粥端出来放在他面前。手指似乎烫着了,放下碗便摸着耳朵,却笑眯眯的瞧着他。她眼睛下面有抹疲惫的神色,看样子,她也一夜未睡。 云琅觉得自己像陷进了一团浆糊里。他呆呆的坐下,拿起勺吃了一口。 “好吃吗?我会做很多药膳,以后做给你吃!” 那口燕窝便卡在了他喉间,尝不出半点滋味来。云琅有些鄙视自己。如果不为林丹沙的名节负责便算了。既然定下了亲事,他为何对她仍无法一心一意? 林丹沙见云琅默默的吃完一碗粥,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是抓了江宁候的同党回来吗?我听说云七抓了人回来。” 她说着便往西北角落里的院子瞄了一眼。 那处院子是云琅的住处,昨晚折腾一晚后,她不时来打探云琅是否回来的消息。才走到月洞门就被士兵拦住了。林丹沙好奇的想,云琅要去的方向是客房,他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什么人住?还调兵守着。 云琅推开碗,脸一沉道:“这是军务,你不要瞎掺和!嗯?” 他突然变脸吓了林丹沙一跳。她讷讷说道:“我以为如果是江宁侯的同党,应该关在大牢里?这才多嘴。” “人犯很重要。别再打听了!”云琅训了她一句后想起强吻了不弃,脸禁不住有点发烫。他扭开头道:“你也去休息吧。接战报明日还有伤兵送回来。会很辛苦。” 林丹沙回过神笑了:“我来此就是为了助大哥一臂之力救治士兵。医者怎敢言苦。倒是云大哥你别累坏了身体。” 说着她就看到云琅手背上有道伤口,林丹沙心里一急,握住云琅的手便问道:“今晚和江宁侯打斗时,他没有伤着你吧?” “没有,被刀芒划破了一点肌肤而己。”云琅触电一般缩回了手。这道伤口不是和江宁侯打斗时弄伤的,是不弃挣扎时指甲划的。他再不想和林丹沙呆下去,站起身说道:“我回房休息了。多谢你的粥。你也早歇着。” 他逃命似的大步离开,没看到身后的林丹沙的眼神。 她是医者,一眼就看出云琅手背上那道红痕不是刀伤,倒像是被挠伤的。而且是才被挠伤的。他的院子里的人犯是个女人? 云琅回来后就一直呆在那边院子里,是什么女人重要到不送牢犯关在他的院子里?没有被江宁侯的刀砍伤却被她挠伤了。她为什么会挠伤他?数个疑问冒出来,林丹沙咬着嘴唇顿时不安起来。 她离开凉亭回了房间。东方泛起鱼肚白,她仍无睡意。 她要怎样才能名正言顺的进那座戒备森严的院子看个究竟呢?林丹沙趿着拖鞋在房间里思索着。 她的目光停在药箱上,眼睛一亮,嘴角泛起了笑意。 第二日,看守院子的士兵觉得脸上有点痒。一挠之下起了大片红疹。看上去煞是吓人。紧接着发起了高烧。云七也跟着倒下。 云琅得知情况后吓了一跳。他本来是不好意思再去见不弃。这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个人进了院子。 推开门他就看到不弃满脸通红躺在床上,已烧得人事不醒。才一晚,怎么会变成这样?云琅呆呆的看着不弃,瞬间就想到不弃中毒时的情景。 “云大哥,你快出来!再留下去会被传染的!”林丹沙不知何时已来到了门外。她的脸上蒙着块绢纱,掩住了口鼻。她着急的看着云琅,目光自然落在房中床榻上的人身上。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她只看到一个瘦瘦的女子躺着。是花不弃吗?天底下只有花不弃才能叫云琅这般动容。 他居然找到了她!林丹沙心里黯然。 云琅快步走出,急声问道:“可有办法?” 林丹沙在茶水吃食里放了药物。要治好自然也不是难事。 她焦急的拦住云琅道:“云大哥,赶紧把这座院子封起来。否则蔓延开去,整座乌家集都逃不掉。估计是那些伤兵传出来的。大哥已经去研配药物送到河边棚区去了。咱们府里也要有所准备才是。” 云琅心里只担心不弃。扔下一句话:“我就在这里。你配好药物送来吧。院子里的人一日不好,我也不出来了。” “可是云大哥,你是飞云骑的统帅,你怎能为了一个人犯以身试险?让我进去瞧瞧吧!我是医者,我有把握。再说,屋子里的是女子吧?我也方便照顾她。”林丹沙压住涌起的酸意,柔声劝道。 云琅犹豫了下轻声说道:“是不弃。丹沙,你一定要治好她!” 林丹沙拍了拍他的手温和的说道:“是不弃啊,我不会让她有事的。你放心吧。 ” 云琅担忧的看了眼不弃,低声说道:“皇上要找她。这事你别说出去了。” 原来她是东方炻要的人。林丹沙心里一松,笑着答应下来。 和林丹沙过招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形成长长的光柱。那些浮在空中的尘埃在强光之下无以遁形。 不弃躺在靠窗的软榻上。她换了件绿色的软烟罗,头发洗过了披在了肩头。 流海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半眯缝着眼睛望向窗外,慵懒如猫。 云琅站在门口.一时之见竟是痴了。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穿着青布棉袄跪在一条癞皮狗旁放声大哭的乡下丫头,也不是在海棠林里得理不饶人狐假虎威的嚣张女子。她就像骤雨初歇后滚动着晶莹水珠的荷,清新得令人赏心悦目。 不论是陈煜还是东方炻都没有瞧见过不弃落魄时的模样。莫若菲见过,但他对不弃绝没有那种非分之想。只有云琅,从药灵庄被不弃逼得钴狗洞开始,她每一个阶段的变化都尽收眼底。无法不感慨,无法不倾慕。 阳光从窗口直射在不弃脸上。室内偏暗,她那张脸便显现出晶莹之色。精巧浑圆的耳垂几乎接近透明,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 云琅下意识的看向了她的嘴唇。典型的樱唇,小巧精致。没有抹胭脂,一抹自然的粉色。他的心突得急跳起来,俊脸渐渐染上了层红晕。但云琅并不后悔吻了不弃。如果重新再回到那晚,他还是会重重的吻她。 林丹沙端着药碗走过回廓,温柔的对沿途把守的士兵略一颌首,轻盈的走过。所有飞云骑都知道她会是未来的将军夫人,目光中都给予了她足够的尊敬。她很喜欢。 才走过转角,林丹沙就瞧见门口伫立的云琅,她停下了胸,步。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云琅的背影。但是她细心的看到了云琅垂下的手,已紧握成拳。 他为什么不进去?为什么会紧张成这样?林丹沙不敢想下去。 她堆出笑容,放重了胸,步。在云琅回头的瞬间,她已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云琅抢先开口问道:“云七他们如何了?” 林丹沙自然不会傻到去质问云琅。她柔顺的回道:“都无事了。不弃只需要再服两天药静养几天就能恢复。大哥对伤兵那处也做了应对的安排。以防有疫病蔓生。” 云琅嗯了声道:“烦你多照顾了。只要疫病没有蔓延就好。我还有事,你照顾花小姐吧!” 他错身而行,让林丹沙颇有些想笑。什么时候云琅会这样称呼不弃?她忍不住喊住云琅道:“不弃的病才好,去望京路远,需要多休息几日才能启程。” 云琅吃惊的回头:“谁说她要去望京?” 林丹沙也吃惊的说道:“你不是说她是皇上要找的人?我便嘱药灵庄回望京的管事捎信给莫相,说你找到不弃了。” 云琅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他深深的望了眼林丹沙,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就走了。 林丹沙一口浊气吐出,心里总算舒服了。她收拾好情绪,眉梢扬着笑意迈步进了房门。 这些天云琅都避着和她直接照面。她也不想提及那晚他吻她的事情。更无从得知云琅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她支起耳朵听完门二人的对话,便愣住了。云琅原来没有打算把她交给东方炻。他虽然抓了她回来,他还是狠不下心送她去望京。 这个傻子心里想些什么呢?他难道不知道藏着她或放了她让东方炻知晓都是抗旨的大罪吗?云家再忠心,东方炻再礼贤下士,他都不会大度得会饶过云琅的忤逆。一念至此,不弃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不弃,趁药还是热的,赶紧服了。”林丹沙拿出药碗放在一旁的几上,眼底有着驱不散的担忧与忧郁。 不弃展颜一笑,伸手端起药碗痛快的喝下。她舔了舔嘴角的药渍,微笑道:“四小姐,你可是怕云琅生你的气?” 林丹沙笑道:“我不是怕他生气。他心里怕早就气炸肺了。但他纵然生气,我还是要把他找到你的消息传回望京去。” 不弃叹了口气道:“你没做错。如果东方炻知道云琅藏了我,他没有好果子吃。你已经和他定了亲,维护他也就是维护你自己。” “你何不再说明白一点?”林丹沙云淡风轻的笑着,眼睛里流泄出一丝幽怨,“他喜欢你。我当然要想尽办法绝了他的心。我不会杀你,送你进宫做东方炻的女人才能让他一辈子死心。” 林丹沙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想寻个家世好,人才好的娇憨小姑娘了。她的眉梢眼底都流露出一丝稳重与内敛。不弃略想了想便笑道:“其实从前在药灵庄就听人说府里真正管事的是四小姐。四小姐自然有手段能让云琅纵然生气却又骂不出口。只是这般做在明处,你不怕将来他对你始终无法真正的亲近?” 林丹沙笑了。她笑了会儿道:“不弃,当年我爹其实是冲着去攀信王爷的高枝认了你做义女。你喊过我一声姐姐,我叫过你一声妹妹。我不妨告诉你,纵然将来他怨我,我也要这样做。如果你还念着云琅对你的好,你就不要从他手里逃走,给他带来祸事!” “我答应你。”不弃干脆的应下,转开了话题,“这次是四小姐下的药吧? 否则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见林丹沙端碗的手哆嗦了下,她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弃直截了当的问林丹沙也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怕林丹沙给她喂点什么慢性毒药,要了她的命。 “四小姐,你与云琅定了亲。我是东方炻要的人。如果我进宫做了他的妃嫔,以后你们就都是我的臣子了。”不弃闲闲的又补了一句。 “你放心,我不会下药害死你的。不错,引发高烧出红疹的药是我下在茶水里的。我只不过是好奇他留了个什么样的女人住进他的院子。”林丹沙苦笑,“他不过是为了我的名节才上门提亲。这两年江北打仗,我这次借着医治伤兵的借口来乌家集,却是两年里第一次见到他。我总觉得和他之间隔了点什么。我千里为他而来。他却没有惊喜。”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哀怨,不弃同情的看着她。没有思念的婚姻是什么?相敬如宾么?她想起自己和陈煜相见,心总是会跳得很急,总会很雀跃,总会激动。 哪怕陈煜初初凉着她,不理睬她。他却会因为东方炻而破功,偷偷的跑来送鸡腿给她。 林丹沙怔怔的的盯着不弃,她脸上浮现出一股梦幻似的笑容。林丹沙轻声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不弃回过神,没有再说话。 林丹沙收拾好药碗告辞离去。她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道:“不弃,你刚才想的人不是东方炻?” 不弃愣了愣,咧开嘴笑了:“对,不是他!” 林丹沙怅然的望着她道:“是东平郡王吗?” 不弃诧异的扬了扬眉。云琅是不会告诉林丹沙的,她从何而知? “你中毒假死后他来莫府,非要开棺验尸。那眼神像似要杀人。我一直觉得奇怪,在小春亭,他明明为了维护棚,青芜喝斥于你,怎么转眼就变得极为看重你似的。如果你心里念着的人不是东方炻,便是他了。你倒底比我勇敢,他是你的哥哥呢。他现在做了征南大将军,皇上知晓,会杀了他的。”林丹沙不知是茨幕还是感叹。 不弃忍不住说道:“四小姐,你不用万般提醒我一定要进宫嫁给东方炻。陈煜不是我哥哥,莫若菲才是。我那个便宜爹爹不是信王爷,是莫家老爷呢。” 她看到林丹沙吃惊的张开了嘴,不弃宛尔一笑,讥道:“我纵然做不成金枝玉叶,还是出身豪门。英若菲这么急着找到我,不也是这个原因?他经历了被先帝抄家灭族的祸事,莫氏一族已被连根拔起,他从前是商人,在朝中素无地位。 仗着军功做了相爷,如今能把自己的妹妹嫁给皇帝,正符合他的商人本质。你林家与莫家同坐一条船,所以以四小姐的心机,瞒着云琅送信给京城,是一石二鸟之计。既能让云琅死心,还能助莫若菲官运亨通,一世富贵。我没说错吧?” 林丹沙看了她良久,感慨道:“你读书识字都还是我教的。当初只想把个野丫头教得知几分礼仪训。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造化。” 不弃懒洋洋的回道:“承教了。四小姐,我之所以对你说这番话,是看出你对云琅还有几分真心。否则,要我瞧着他娶了你,我是不肯的。” “不用你操心了。本来不想说的。现在告诉你也无防。我已经打算退掉这门亲事了。我也不想对他用心机。”林丹沙说完心里又轻松了些,看到不弃吃惊的模样,她总算好过一些了。 她嫣然一笑,消失在房门口。 退亲?林丹沙要退掉和云琅的亲事?不弃被她的话震得有点晕。林丹沙明明是爱上了云琅,她使手段,用心机,为何到头来却要退亲? 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不弃便止住了思绪。经过这番谈话,她注定是要去望京的了。与其担心他人,倒不如好好想想她该如何承担东方炻的怒气。 一会儿是东方炻,一会儿又担心在江南的陈煜。她突然又想起在莫府的小虾不知如何了。前景仿佛是一团乱麻,理不清。 望京城里的小故事曾被一火把烧光的望京莫府正在大兴土木。封为忠义候的云铁翼怜莫氏被诛.特意去求了东方炻。 “我军正在南征,岂能在这个时候征民夫重修宰相府?再说江南打仗开支巨大,江北整治也需要银子。一家之宅安能与军国大事相争!”莫若菲是一定要重修望京莫府,重建宗祠的。他觉得现在不是时候。而且他也不想动用国库或东方炻荷包里的银子。方圆钱庄已经再次运转起来,莫若菲想以后自己赚了钱再修。 这个官位是靠他在战场上打下来的。从前是商人,他便知道当官的好处。现在身居高位,他却不想因此被弹劾。 东方炻潇洒笑道:“莫再推辞了,赏罚分明方能治军。顺便让江南的人都知道.江北如何富庶。” 莫若菲是聪明人。他听明白了东方炻的话。如果江南的人知道东方炻宽怀大度,必起投诚之心。战事吃紧,他一国之相爷还能悠闲的建自家宅邸,说明什么?有钱,有时间,有信心,可以陪你们慢慢打。他谢过东方炻,不再推辞。 九月秋高气爽。蓝天如洗,澄碧幽深。 一群鸽子绕着殿宇上的飞檐盘旋。东方炻站在玉阶之上,明黄的衫袖轻轻飘动。他的目光望向出宫的方向,眼里有着一丝内疚。“莫相家族被先帝诛尽,送二十名美人与他。另外再从内库拨黄金三万两。令礼部营造司迷人去,必务在半年之内建好。” 站在东方炻身后的女官谨姑姑恭身应了。她自小看着东方炻长大,是她的奶娘。答应下来之后忍不住道:“这两年征战,几乎耗尽了家里多年积攒的银子。 江北初定,又免税赋三年。江南的银钱又运不出来,三万两黄金要把皇上的私房钱掏光了。” 东方炻回过头,看到谨姑双鬓白发渐生,脸上颇有些愤愤不平。他哑然失笑道:“姑姑是怕我穷了?这天下都是我的,鸡生蛋总要有时间。” 谨姑姑掩口笑道:“是奴婢小气了。皇上待莫相真好,将来别的臣子没得到皇上的私房钱怕是要嫉恨死莫相了。” “哈哈!”东方炻被她的揶揄逗笑了。 谨姑姑走后,东方炻的笑容一点点收敛殆尽。他喃喃自语道:“替他重建莫府,重修宗祠。他日杀他之时,他也可以有脸去见莫家的先祖了。” 只是为了不弃而错杀莫若菲,她又在哪儿?她是在骗他吗? 东方炻很为难。他记得外祖爷自小的话,他是上位者,当剥离自己的情感明断是非。不弃的失踪不见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她对他撒了谎,她根本就没有往望京走。二是她离开他之后出了事。 他不愿相信不弃出事。结论就只能是她对他撒谎,躲起来了。 但是东方炻并不生气。他问自己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却不生气。答案也很简单,他的心明白的告诉他,只要不弃平安,她撒谎骗他又算得了什么。 “这天下终归会是我的。”他微笑着想。天下都会是他的,只要不弃还在大魏的土地上.他会找到她的。 莫若菲带着小虾来到莫府的废墟。 依然穿着纯白男式宽袍的小虾负手望着那片废墟,神色冷漠。 “我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读书习武经商。我的母亲与莫伯在先帝下令诛族时一把火烧了松柏林。他们死在宗祠里,做鬼也是莫家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江南司马家过的是什么生活。好象你也读过很多书,也一样习武。” “到望京半月有余,小虾,我只是想知道那首诗你从何得来。” 莫若菲玉颜如花,眼睛里闪动着一份渴望。站在莫府的废墟上,他仿佛又回到峥开眼睛的时候。全世界只剩下了孤单的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希望小虾就是前世的小不点。可以有一个人能懂他的心境。 小虾恪守着不弃的嘱咐,一直淡然以对。 不弃说:“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送上门去的,他心里不踏实。” 不弃还说:“日日对着你,却得不到答案。他耐心消失的时候,你便可以理睬他了。这样,他才会如获至宝的珍惜。” 见小虾仍然没有反应,莫若菲揉了揉太阳穴,眼里飘过一丝戾气。他盯着小虾冷冷说道:“你不想承认也无妨。我就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想见元崇吗?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元崇,那个傻呼呼翻墙进柳林的男子。被她打得狼狈不堪却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小虾目中泄出一片温柔之意。 莫若菲瞧在眼中,顿时有了底气:“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带你去见他。 小虾扬眉看向他,薄薄单眼皮里飞出一丝询问。 元崇在天牢。他是控制陈煜的棋子,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我能带你去见他。”莫若菲哼了声道:“你好好想想吧。我不过是看在故人的份上才对你一再迁就。” 小虾得到他的保证之后冷笑道:“故人?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你的脸!” 莫若菲的脸在瞬间失去了血色,望着她的眼睛似悲似喜。他颤抖着手想拥抱小虾。看着眼前这个如雪后晴空般美丽淡漠的女子,又感到陌生之极。他闭上眼睛,心跳得那样急。他艰难的问道:“你的记忆……你记忆中是谁?” 小虾淡漠的说道:“我时常记起一个男人。浓眉大眼,穿着打扮十分怪异。 他手腕上纹着一只乌。他经常喝醉,醉了总会打骂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哭着叫他山哥。” 半月以来从来不回答他任何问题的小虾,一句话便把莫若菲的记忆推回到了前世。他耳边仿佛响起小不点的哭叫求饶声。他又看到她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害怕的问他:“山哥,要是咱们被抓住了,我会不会被傻子打断腿在山里呆一辈子?” “你只是记得他打骂她吗?”莫若菲幽幽的问道。 他收养了她。他曾经也和她有过快活的时光。有一点钱了会去吃好吃的,会去看电影,会在网吧里玩游戏,并肩打怪和人PK。她感冒发烧他背着她去医院,他和人打架受伤回来,她替他包扎伤口。他和她相依为命长大。 莫若菲的眼睛渐渐的湿润,他扭开头,胸腔里塞着满满的苦涩与伤心。 “你还记得什么?你的记忆里还有什么?” 小虾看着他,眉心微蹙,似又想起了什么。伸出手自莫若菲胸间掠过,很熟练的掏出了他的钱袋。小虾把钱袋往莫若菲手中一抛,耸了耸肩道:“我看到梦里的那个女孩子偷东西,我就会了。师傅说我是根骨清奇,悟性绝佳。” 莫若菲抓住了她的手。他翻开她的手掌心,轻声说道:“梦里的她是你的前世,你知道吗?” 小虾一凌,抽出手厉声说道:“我不会是她!我不会任人随意欺凌!” 这才是她刻意将记忆与这一世分割开来的原因?莫若菲苦涩的想,他何尝不是这样?他知道自己这一世成了望京莫府的少爷之后,他也想忘记前世的所有,重头来过。所以他努力读书,努力遵从这个时候的规矩,努力习武。 只是她已经把自己和前世一刀斩断。他却因为寂寞想找回她来。自从莫夫人与莫伯自尽后,他觉得这一世自己再一次孤单无亲。 他享受过富贵,又做了宰相,尝到了居高位者的滋味。他做过成功的商人,也经历过古代的战争得到了胜利。但他还是觉得空虚。 眼前这个可以和自己有着共同经历和语言的人已经记不清前尘往事。她像一个陌生人,冷冷的看着记忆中陌生的自己和陌生的她。她记忆中只留得那些印象特别深刻的东西。是好还是坏?莫若菲也不知道。心情一半是放松,另一半是遗憾。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亲人。无论你怎么想,这辈子我都会照顾你。 明日我便带你去见元崇。”莫若菲说道。 小虾怔了怔,扭开头轻声叹息。 她心里也有无数的疑问,为什么小姐教她说的这些话就能够让莫若菲妥协。 莫若菲没有再理会她,他知道为了元崇,小虾不会离开。 他独自漫步在英府的废墟里,凭着记忆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凌波馆。这里并没有烧成白地。只是院墙破败,门塌了一半。 他推倒门,走进了野草蔓生的庭院。 廓下积着灰泥,不复往昔的光洁。廓柱上结着长长的蛛网。他脑中突然掠过一张清而的脸。他想起了柳青妍。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让他敞开过心扉,说话随意。就是她。 然而这个女人对东方炻忠心无比,此时正在南魏皇宫里。 她心里可曾爱上过他?莫若菲不知道。他推开房门,坐在桌边回忆着那半年的亲密时光。 莫若菲扯下一块床慢将这间屋子打扫得纤尘不染。重生十来年中,他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待到夕阳时,屋子里已恢复了光洁。他满足的看着,心里的空虚一扫而尽。 走出凌波院后,院外站着名相府的小厮,见他出来赶紧上前行了个礼道:“林家来人了。从乌家集来的,说是有四小姐的口讯要当面告诉大人。” 莫若菲嗯了声,负手去了。 再见如梦秋风送爽,天高云淡。 望京的秋天很美。夜间雨像轻纱自城墙外的原野润进城里,石板街面浸出一层湿意。经过的马车被滋润得发出极有歆律的声响。美人靠上招手的红袖飘起来,连同姐儿的笑都多了几分惬意闲散。 天明之后,雨雾消散。天空就变得更蓝更澄清。 街道边的银杏叶变得金黄,夏花却还没开尽,依然莲蓬勃勃的把最绚丽的色彩铺满整座京城。 皇城之内的骑射场爆发出最热烈的欢呼声。一白一黑两匹骏马正绕场飞奔。 风扬起马的长鬃,蹄声似惊雷。每一圈过后,百步外的禁卫军便重新树起箭靶。 每一轮比射,欢呼声与喝采声便接连响起。 白马之上是头戴缫丝金冠着浅黄绣金龙缀日出东海骑士服的东方炻。他手持长弓立身而射,每中红心,柳叶眉便忍不住往上挑起。眉宇之间自然流露出天黄贵胄的骄傲。宛如日出,光彩夺目。 莫若菲领着小虾到骑射场之后,他下巴微微扬起:“你要见的人在那里!” 小虾闻声望去。黑马之上那个着烟青色骑士服的男子可不是元崇么?他不如东方炻俊秀,挽弓搭箭之时全身上下却流露出一股强烈的男儿气概。 马跑一圈,或紧贴马背,或侧身单蹬而骑,或仰身倒箭,无不尽显精湛马术与高明的箭技。 二人来得迟,不知道东方炻和元崇比试了几个几合。这时远处禁卫军亮出一枝红旗挥舞几下,莫若菲便笑道:“这是最后一个回合了。元崇与皇上先前打了个平手。” 小虾便压下心里的疑惑,静待最后一囤骑射。 两匹马都极为神骏,风驰电掣般奔过。跑到箭靶前时,两人同时举弓而射。 端的是张弓如满月,放箭似流星。竟然无一不中红心。 东方炻显然被激起了好胜之心,柳叶眉微扬,抽出壶里最后两枝箭。他手指用力拗断一枝的箭簇,竞以暗器手法击向元崇。另一枝箭搭上弓迅速射出。 元崇的武功有多少斤两,小虾心知肚明。她眼力好,暗骂一声卑鄙,脚尖用力蹬在台前,便向元崇掠去。 就在这时,元崇也同时拔出了两枝箭,连射而出。一箭射向东方炻的马,另一箭直射向靶心。 两箭同中红心。东方炻的马被元崇一箭射中了腿,惊鸣声中四蹄扬起,痛得几乎直立。东方炻手掌在马头一摁,身体潇洒的飘起。他的白马却被他以重手法摁倒在地。 而元崇则被东方炻的甩箭射中右肋,翻身就滚落下马,好不狼狈。 “万岁!”禁卫军欢呼起来。 两人同时偷袭对方,一人制服惊马,安坐马上。另一个成了滚地葫芦。再加上偏心皇帝,自然都觉得是元崇败了。 小虾还没走近,东方炻已先她一步到了元崇身边。他伸手将元崇扶起,大笑道:“你赢了!”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压过了禁卫军的欢呼声。 见自己人脸上露出不服气来。他朗声说道:“元公子武功不如我,面对我的偷袭仍仍能射中红心,他的箭术超过我。他知道如果射我,我多半能躲开,便做出决定射我的马。我以武功欺之,他以智谋还我。安能说他败了?最重要的是,今天比的是骑射,我却坏了规矩用了武功。所以,这场骑射比试是元公子胜了! 尔等可心服?” 周围的人愣了片刻,欢呼声以更高的激情喊出。望向东方炻的眼神岂止一个崇拜了得。 元崇捂着右肋疼得呲牙裂嘴。他古怪的看着东方炻道:“你为何要拗去箭簇?” 东方炻奇道:“咱们又不是敌人,不过比试下骑术而己。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元崇正想再说,东方炻一摆手笑道:“元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爽气了?!记恨我用甩箭打疼你了?” 他的脑袋移向元崇,冲他眨了眨眼睛:“我若是你,就赶紧喊疼装死!女人都是同情弱者的!” 元崇背对着小虾,他并不知道他想见的人正在他身后。正疑惑着,东方炻已攥着他的胳膊急声道:“伤得可重了?呀,我一时情急,竞没拿捏好力道。太医!”他扯蓿元崇转过了身,让元崇看清楚了几丈开外的小虾。 见元崇傻愣蓿,正想用力捏他一把,谁知道元崇两眼一闭就瘫倒在了他身上。东方炻顿时想爆笑出声。 四名内侍与四名宫女和太医一起奔来,七手八脚的抬起了元崇。 “用我的肩辇送他去治伤!”东方炻吩咐道。 直看到元崇离开,东方炻眼底掠过一丝贼笑。他转过身时,神情已变得极为淡然:“忆山,带小虾姑娘进宫有何事?” 赶来的莫若菲行了礼后道:“臣有不弃的下落,便带她一起来了。” 小虾还沉浸在元崇和东方炻一起比骑射的疑惑中,猛然听到不弃的消息,吃惊得望住了莫若菲。 她知道不弃失踪了。不弃主动离开,自然是不希望被东方炻找到。小虾留在望京的目的是为了救元崇。乍一听到莫若菲居然找到了不弃,小虾的心便拧紧了。 这个人,半点口风不露。没告诉她元崇真实的情况,更没有透露有了不弃的消息。小虾盯着莫若菲,眼神寒冷如冰。 东方炻心里一喜,掐指算算,一个月期限还没到。他大笑出声:“那丫头躲哪儿去了?” “在乌家集被阿琅认出来了。阿琅将她安置在湛宁城里。” “去找禁卫大人。让他亲自带三百士兵去湛宁城把人接回来!现在就去!” 东方炻吩咐了声。 小虾便想早一步到湛宁城劫不弃。 “小虾姑娘,你是不是很想去带不弃走?就算我让你去。你觉得你单枪匹马能从云琅手里成功劫人?别忘了,江北是我的天下。我还派了三百士兵。沿途会有州府相护。我看你是没有机会了。”东方炻阴阴的笑道。 小虾心里默然,肯当面让她知道,就不会怕她去。她翻了个白眼冷冷问道:“谁说我想去劫人?我真想带小姐走,在望京等她来了比我千里奔波更方便。” 东方炻笑道:“你不想最好。朱丫头骗了我,我是不会再让她逃了。忆山,多谢你带来的这个消息。骑了半天马,我也乏了。” “臣送皇上!” “站住!”小虾喝住负手欲走的东方炻,犹豫了下问道,“元崇为什么不在天牢?” 东方炻等的就是这一问。他懒洋洋的回道:“他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说得好象他是我的囚犯似的。” 他说完拂袖而去。 他不是东方炻的囚犯?他想走就走?他居然在皇宫里过得如此滋润?小虾想起为他南征的陈煜,想起不弃,气得浑身发抖。转过身便问莫若菲:“怎么回事?” 莫若菲露出笑容来,阳光下这个笑容清澈而真诚:“皇上说,他和元公子在苏州有旧,是朋友。” 小虾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明明云琅擒了元崇威逼陈煜,明明元崇成了人质。居然东方炻视他为友。 莫若菲叹了口气道:“你不也看到了?元公子若对皇上有仇视之心,他会和皇上比骑射?他初被云琅擒住送到望京时,皇上因为事务繁忙不得空,我也不知道皇上的意思,就把他关在天牢里了。谁知皇上问起后大怒,亲自去天牢放了他出来。元公子便住在宫中。没有人为难他。” “我不信。我要见他!” “我答应过要照顾你。我这就带你去。”莫若菲非常干脆的答应了小虾。唤了个内侍带路。 走进元崇的居所,小虾便吃了一惊。 元崇腰间鼓鼓的包扎着伤药,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他虚弱的冲小虾一笑:“死之前能看到你,我死而无憾了!” 他费劲的撑起身,脸又痛得变形。 小虾盯着莫若菲道:“我要单独和他说话!” 莫若菲笑了笑,作了个手势,和屋里的人全退了出去。 “你是不是被东方炻软禁了?” 小虾美丽的脸离自己这么近,那双勾魂摄魄的单眼皮充满了焦虑。元崇忍不住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喃喃说道:“小虾,你现在会担心我了,真好。” 小虾打开他的手压低声音道:“我会救你出去!” 元崇眨了眨眼道:“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从来都往死里揍我?小虾,你喜欢上我了么?” 小虾呆了呆怒道:“什么时候了,你脑子是浆糊做的?” 元崇叹了口气道:“你不喜欢我,我用不着你救。你与我非亲非故,我喜欢你,自然不肯置你于危险中。你若喜欢我,我还能想想拼一回。纵然是死了也心甘情愿。你走吧,我不会连累你。” “你可知道东方炻以你威胁陈煜替他南征?你可知道因为你小姐不得不妥协?”小虾冷笑了声站起身来。 她环顾四周,元崇所用之物无不精致华美。她睨视着元崇:“如果不是东方炻威胁你。你岂能置陈煜于不顾?我救你,是不想看到小姐和陈煜受东方炻胁迫!你却借机要胁我吐露心意?我看,东方炻那一箭没重伤你,实在是手软了!” 她说着狠狠一脚踏在元崇肋下伤处。 元崇痛得嗷的一声,从榻上站了起来。他瞪了小虾半天,一个纵身扑了上去。双手双脚并用将小虾压在地上:“你别动,我给你说……” 他的声音极低,细若蚊蚋。 正想掀起他暴打一顿的小虾便停住了,疑惑的望着他。 元崇俯下头,贴住小虾的耳朵轻声说道:“小虾,你能来救我,我为你死了也心甘情愿。我中了剧毒,没东方炻的解药就活不了啦。小虾,我作梦都想这样抱抱你,想亲你一下。可好?” 胸腔里那处柔软被重重的撞了下,一抹泪光在小虾自己都没感觉到时浮现。 她和元崇的距离这么近,近得她能看到他墨黑双瞳里闪动着自己的脸。 小虾轻轻抬起头,亲吻了元崇。她感觉到他身体一颤,抱住她的胳膊用力的箍住了她。火热的气息从口而入,蔓延到她全身。 “我要你……活着。”小虾含糊的说着。脑子里想起翻墙而入被揍得跳胸,的元崇。想起他的憨直,眼泪岑岑而下。 元崇小心的拭干她的泪,抱起她放在榻上。他慢慢的退后了一丈,在小虾不解的目光中才挠了挠头道:“东方炻答应我,如果长卿替他打下江南,他就成全他和不弃。所以,他要我好生住在宫里我就……” 小虾一跃而起。元崇抱头就往屋外冲,嘶心裂肺的喊道:“我喜欢你!我是真心的!我想你想得快要疯了!别打我!” 腰间一紧,小虾的胳膊环住了他。她把脸埋在他后背,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元崇怕怕的问道:“小,小虾。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我是看你踢我一脚那么凶,扑倒你后又舍不得放手才说谎!” “你没中毒就好。”小虾轻轻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元崇浑身酥麻,双腿酸软瘫倒在地上。 小虾吓了一跳,转到他身前问道:“你是不是真的中了毒?你故意的是不是?你不想让我担心!” 元崇痴痴的望着她,手掌摊开接住了小虾下巴尖上滴落的一滴泪。他烫了手似的缩回,讷讷说道:“娘呐,我以为你要揍死我,再也不理我了。” 小虾轻轻叹息,环住他的腰极自然的窝在他怀里道:“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姐听说陈煜是被威胁的,便不再埋怨他一句。只要他活着,小姐做什么都愿意的。” 元崇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成功的湮没了。 两人紧紧的偎坐在地上,良久,小虾抬起头来问道:“东方炻不会哄你吧?” “他攻进望京城时,没有杀我爹娘。我很感激他。”元崇一遍遍抚摸着小虾如水般柔顺的头发,满足的笑道,“我压根儿没想到,他会放过我爹娘。” 小虾捅了捅他道:“我是在问,他说过的话是不是真的?” 元崇傻笑道:“他是皇帝,金口玉言,出言无悔。长卿能做征南将军,江南的王爷贵人们就不会害怕了。这样,江南的战争可以早一天结束。百姓可以早一天安居乐业。以东方炻在江北的实力,三皇子怎么敌得过他?只是长卿对家国大事毫无兴趣。他用我威胁长卿,其实长卿一离开,他就放我出来了。和东方炻谈过,他会是个好皇帝。” “那他为什么还要禁卫军去抓小姐回望京?” “花不弃半点武功都不会,流落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他是想保护她而己。如果你真不相信东方炻,我们现在就出宫。看他会不会拦我们。” 小虾微微一笑道:“这办法挺好。如果东方炻明着不拦,暗中盯梢,他就是居心不良,骗了你。如果他真的对小姐放手,我们就在望京等她。等到江南平定,陈煜回来就能和小姐在一起了。” 膈壁宫室中,东方炻听到对面传来的说话声莞尔一笑:“忆山,你做的这个千里耳不错。那么轻的情话也听得清清楚楚。” “皇上谬赞了!接下来怎么办?” 东方炻负手笑道:“元崇要走就放他走好了。反正陈煜已成了征南大将军,他在江南正与关野决战。消息传到他耳中,他也只能把这场仗打完再说。当初我是用元崇威胁他来看,我现在放了元崇,结果他还是在替我征南。朱丫头不是要来望京了么?我若还扣着元崇,她对我就有了怨恨的理由。我要打动她,这些不利我的事,我自然要在她来之前解决掉。你说,如果朱丫头听到元崇的说话,她会不会因为误解我而内疚?” 他轻轻笑着,莫若菲心中透寒。枉自己活了两世,东方炻的狡猾与城府仍让他佩服不己。 “皇上英明!臣佩服不己。” 东方炻笑望着他道:“忆山,你是大魏国最年轻的宰相。人之一生弹指几十年,你可愿助我做天下之英主?让大魏国之子民永不受外族侵略,让大魏国国富民强?” 莫若菲一阵热血沸腾。两世为人,他今生终于可以站在高处。他恭敬的揖首道:“臣不才,当为皇上鞠躬尽粹。” 东方炻满意的看到莫若菲绝美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的红晕。他轻声说道:“忆山,我送了你二十美人,听说你从没青睐过任何一人。莫氏因我被诛,你要替莫氏尽早开枝散叶才是孝道!” 莫若菲略微怔仲。东方炻送来的二十个美人的确不赖,为什么他对她们没有半点心思? “你心里可是想着一个人?”东方炻轻声问道。 他心里想着一个人吗?莫若菲有些茫然。 东方炻拍了拍他的肩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她虽然人在南朝皇宫,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已吩咐了,哪怕放走了康明帝,也一定要保她全身而退。好消息不日就会传来。只不过,能否得到她的心,全仗你自己。” 柳青妍的脸便清晰地浮现在莫若菲脑中。他低声说道:“臣谢皇上!” 东方炻笑了笑。 对莫若菲他有歉意。他送二十个美人给莫若菲,不外是希望他能留下一线血脉。 莫若菲的确是个人才。他提出的很多治国策略都是自己闻所未闻。但是,为了不弃的安全,江山一统,就是外祖父对碧罗天预言中的逆天之人的发难之时。 外祖父绝不会容忍有人能颠覆他的江山。 想到外祖父,东方炻揉了揉眉心。他现在借口江山未定没有回鬼谷。江山一定,他若还不带人回去,外祖父就会自己动手了。 莫若菲离开之后,他也回了寝宫,暗暗咒骂着碧罗天的大巫师。东方炻突然忧郁的想,以外祖父的惊世绝才,他会不会拆穿莫若菲不是逆天之人呢?如果被他拆穿,他该怎么办?这个念头才起,东方炻马上告诉自己,以莫若菲的言行举止,他制造出来的一系列东西,都比不弃更像是逆天之人。 思绪蔓延开去,他情不自禁想起了那个有着一双星辰般明亮眼睛的女子。或嗔或怒或小心翼翼或撒谎面不改色。 “你敢喂我吃春药!”东方炻喃喃的说道,唇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来了望京,她会在皇宫里玩出什么花样来?他很期待。 云琅的决定驻扎在中州湛宁城的云琅手握三万飞云骑,密切注视着江南的战局。不知为何,他不愿意让林丹沙和不弃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安顿伤兵的事情打理完毕,便道军情紧急,带着不弃返回了湛宁城。 而对林丹沙,云琅则以救人如救火,伤兵太多,医者太少为由,让林丹沙不好意思跟着他走。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弃幸灾乐祸。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林丹沙也这样觉得。如果她不找南下助大哥一臂之力看治伤兵,那么,云琅就不会用话挡住她。 不过,她也不恼。因为回望京的大管事已经让人快马加鞭捎来了信。花不弃在湛宁城的消息已经当面告诉了莫若菲。 皇帝想要的女人,云琅有胆子碰?就算他有胆,花不弃肯吗?林丹沙乐得装大方。委屈的表情尽现于脸上,让云琅做出这个决定后,对她更多一层歉疚。 湛宁城将军府后院守卫森严。云琅很想每天处理完军务就去寻不弃。但他每每走到院子门口就自动地转身离开。脑子里拼命的想推开门看看不弃在做什么,胸,步却已经带着他的人走远了。 夜晚来临时,他又忍不住跃上墙头,远远的望着窗户纸上不弃的剪影发呆。 偶尔不弃会走出房门,独立站在院子里南望出神。云琅便盼着她在院子里多呆一会儿,能让他多瞧她一会儿。 月亮东移,秋风吹来凉意。不弃拢了拢手臂,计算着望京来人的时间。 她其实是盼着云琅能来和她说会儿话的。她想知道江南的仗打成什么样子了。哪怕不告诉她陈煜的消息,也好。 但是云琅就是避而不见。守门的士兵木头似的钉在门口,对她的恳求充耳不闻,当聋子。 她想,云琅是臣,东方炻是君。所以他才不好意思见她。虽然是林丹沙主动报知了她的消息,云琅仍会觉得内疚的。 不弃正打算回房,突然看到地面多出一截影子。她没有往假山处看,心里的喜悦点点冒了出来。她想了想,抬看望着月亮迷茫的开了口:“怎么能怪云大哥呢?四小姐是他的未婚妻子,我又是东方炻要的人。他如果想放了我,四小姐就是欺君了。他不顾自己,又怎能不顾四小姐呢?花不弃,你还是认命吧。皇宫比你从前住的狗屋好多了。有吃有住还想怎么样?不知道皇宫里能不能养条狗陪我。 她叹了口气,慢吞吞的回了房。吹熄灯后,她自门缝里往外瞧。地面上的影子在动,没过多久又定在地上。 不弃很有耐心的等着。丑时过后,那个影子一晃,消失了。 “三个时辰?这么长时间藏假山后面,应该对我还有心吧。”不弃打了个呵欠,贼贼的笑着钻进了被窝。 云琅木然的离开。月光照在不弃脸上,那种迷茫,那份单纯,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里透出的灰败颓然让他心如刀绞。 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找回不弃而是暗中保护她,她还自在逍遥的做她的小乞儿。如果不是因为吃醋与忌惮,林丹沙也不会瞒着他把消息传出去。 他想起在莫府意外见到不弃的时候,她和他大吵一架。她哭着跑走,一个人逃离莫府。莫府小姐的身份不能给她锦衣玉食吗?她只是希望自己活得快活一点,不再寄人篱下。哪怕做乞丐,她也高兴。 耳边仿佛传来药灵庄初次见面时不弃大喊小贼钻狗洞跑了的声音。云琅想,他杀了和她相依为命的狗。他慧爱的姑母对她下了剧毒要她死。他的未婚妻子出卖了她。他的表哥现在要不弃进宫,想了宰相还不够还想当国舅爷。他长长的叹息,他一家人都欠花不弃。 云琅回到议事厅,因江南战局未定,这里通宵灯火通明。斥候传来的消息在此一一汇总,集结成册用八百里加急送往望京。 他走进议事厅时,看到几名副将神色焦急,军中幕僚正在交头接耳。云琅脸一沉道:“何事?” 一名副将上前递给他一封密报。云琅看了,脸色更为难看:“关野竟要火烧杭州与城同亡?” “将军,南征军中意见不和。征南大将军不理会关野要破城而入。监军大人和幕僚则主张围城不攻。双方争执不下,征南大将军便道不管战事了。他要带着亲信去小孤山散心。让监军大人全权指挥围城。监军大人已将征南大将军暗中软禁了。此事可怎生是好?” 云琅心里一黯。表面上征南军由陈煜指挥。军中的监军大人却奉了旨要看住他。且在关键时能取代大将军发号施令。这也是为了防止陈煜掌控南征军后倒戈一击的防范措施。 他想了很久,终于对众人说道:“本将军奉令带飞云骑留守江北,就是为了保存实力确保收服江南。皇上有旨,根据战况,飞云骑可决定出征时机。如今征南军中主帅与监军有了矛盾。很容易让关野趁虚而入。传令下去,明日准备,后日点卯,三万飞云骑渡江南征。” “是,将军!”在湛宁城留守,飞云骑的将今们早就闲得不耐烦。此时群情激愤,恨不得马上渡江,让关野点厉害瞧瞧。 布置妥当之后,有幕僚笑道:“南征军如今两种意见。将军若带飞云骑南征,是围城不攻还是攻其不备?” 云琅傲然说道:“南征军的监军大人与众位幕僚都是皇上的家臣。精于谋略。不攻是为了保存实力。征南大将军想强攻,就需要一支精兵。两方争执,必然是因为征战伤亡大,北地士兵水土不服,精兵强调。本将军前去,便是攻城的精兵。南征兵围城便是尽贵了。” “将军深谋远虑。飞云骑可夺得头功一件!” 云琅略一怔,含笑不语。他当然不是想抢破城的头功。虽然在别人哏中,飞云骑养精蓄锐,在南征军打疲了的基础上理直气壮的抢了功。他只是想,他可以借口起兵出征,防守不严,让不弃跑了。 知道江南军情之后,云琅决定,带不弃去江南见陈煜,放他二人远走高飞。 他回望后院,眸色深沉。 “如果你心里只有他一人,我宁肯放你离去,也好过噍着你困在宫里而自责一生。” “如果初见时,我知道以后我会喜欢上你。我就算伤得再重,也绝不会逃进你住的地方认识你。” “如果有来世,我会请地藏王菩萨为我减寿十年,让我比莲衣客早一步找到你。” 他没有错,他只是迟了一步。他没有给她送过鸡腿。他没有在天门关救她一命。他没有在南下坊替她挡箭。她纵是以为自己中毒要死了,声声念叨着的,还是她所喜欢的莲衣客。 不知觉间,东方已泛起鱼肚白。云琅合衣躺在睡榻上,苦涩的想,明天,他就要送她去见陈煜。 巳时末牌,他的亲兵云七急声唤醒了他:“将军,京中钦差大人来了!请你去前厅接旨!” 云琅被吓出一身汗来。心乱如麻。他怒道:“怎么京中钦差大人就到了?沿途难道就没有消息传来?” 云七呆了呆,愁眉苦脸的说道:“钦差大人没有惊动沿途官府。都到了城门口才亮明身份进了城。” 云琅站起身,看到云七端来洗脸的热水,他将脸往铜盆中一浸,清醒过来:“告诉钦差,我马上到!” 云七应下急匆匆的跑开。云琅迅速的出了房门,胸,步才往不弃的院子走得两步就停住了。他转过身走向了正厅。 黑凤托着圣旨,木然站在厅中。见云琅赶来,摆下香案读了圣旨后,黑风便道:“人交给我,我即时起程回去复旨。” 云琅呵呵笑道:“黑大人来得正是时候。我明日点卯,飞云骑渡江南征。末将正愁带兵走了,钦差还不来,人不知道该送往望京还是囚在城中。黑大人把人带走,末将便了结一桩事。” “祝云将军南征大胜!”黑风拱手一揖,带着几名禁卫军直奔后院。 云琅对云七使了个眼神,负手走出了正厅。 “将军,请吩咐!” 云琅见左右无人,低声说道:“黑凤带了三百禁卫军来。他性子急,必走陆路。到了军营,你赶紧去亲卫营找些好手,换了好马赶到丹霞山胸,下设伏,布下陷井。” 云七哆嗦了下道:“少爷,这是要砍头的!” 云琅瞪了他一眼道:“你笨啊,我要叫你明目张胆出手,不知道拉一千人马射翻了事?沿途大队人马能歇胸,的地方就那么几处。在饭食酒水中下药,把黑凤弄晕了把人劫走就成。明日飞云骑应卯出征,江北本来就有小股反贼闹事。咱们抵死不认!这事若给爷弄砸了,你就要再跟着我了。” 云七苦蓿脸点了点头,悄悄出了将军府。 云琅站在厅前,不多时便看到禁卫军簇拥着不弃出来。他往旁边一站,对黑凤拱手道:“黑大人慢行,末将还有军务要忙,不送了!不弃,这些日子多有怠慢,云琅先行赔礼!” 不弃嘴一扁道:“你怠慢我没关系,皇帝陛下不会怠慢我就成。黑大人,你不会弄车囚车送我去望京吧?” 黑风一窒,谨声道:“姑娘言重了,请!” 不弃蔫蔫的看了云琅一眼道:“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云将军成亲时,别忘了知会一声。我会备份厚礼。” 云琅被她的话堵得胸口发闷。他别过头想,不弃,等我救了你走,你就不会误会我了。决心一下,他堆出满脸笑容道:“一定。” 岂知不弃看到他这个笑容火气就起来了,哼了声道:“你在乌家集干的好事,我也会全部告诉皇帝陛下的!” 云琅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抬眼前看到不弃满脸促狭,不觉呆了。 作者题外话:这章过渡下。先垫着吧。等我休息就有肉排吃了。别嫌情节缓慢。主要是一章章更的原因。 让我来保护你 出城不久,黑风骑着马靠近了不弃的马车,极为有礼的说道:“姑娘请下车吧。” 不弃掀开车帘,对黑风眨了眨道:“你是想单独带我走?” 黑凤并不否认,淡然说道:“姑娘难不成忘记在苏州府的事情了?醉一台云琅和元崇打架,公堂上冒充讼师。皇上的记性向来很好。云家几代忠心助皇上打江山,云琅是飞云堡的独子,皇上不想因为了一个女人杀他。但是云琅如果动手,国法不是儿戏。皇上要护他会很难做。姑娘明白黑某的意思?” 不弃露出极惊诧的表情:“不是吧?你的意思是云琅会半路跑来劫了我走? 他要放我早就放了,还用等在路上动手?” 黑凤眼里掠过一丝嘲笑,他没有看不弃,望着宽敞笔直的官道说道:“皇上知道你在湛宁城,他若放了你,摆明了是和皇上作对。云将军又不是傻子。现在人交给我了,中途劫走来个抵死不认多好。我的手下亲哏看到他的亲兵云七急匆匆地出了将军府,直奔军营而去。他若不在路上设伏,老黑我也枉为黑组之风了!” 都是人精哪!古人的科技不发达,并不意味着脑袋也比现代人笨。不弃佩服的想,东方炻的心思细密,云琅不来劫人便罢,否则吃不了要兜着走了。 她心里洋溢着一种温暖。她禁不住想起在莫府的日子。天高云淡,阳光明朗的午后,她裁剪着糊孔明灯的细绢。不用看,也知道云琅在偷偷看她,痴心哏里藏。 那个打死阿黄钻狗洞逃走的骄傲少年。那个元宵节挂了满院花灯送糖人向她道歉的羞涩少年。那个叫嚷着要她扔掉莲花铜钱的嚣张少年……他已是大将军了。将来他的路会比眼前的官道更笔直。底层人的生活永远是为了三餐温饱而努力,她怎么肯让他去经历? 不弃笑道:“云琅真要来劫人是他不懂我。你家主子对我很好。望京也不是龙潭虎穴。有多少女人能得到他的宠爱?我会很听话的跟你走,你不用担心我还会逃。从前我逃走,是因为我还盼着能和我的莲衣客在一起。但现在我明白了,你家主人防云琅防得这么紧,我若不跟你回去,陈煜就会死。” 黑风沉默了下道:“你很聪明。” “我不是聪明,我只是多活了些岁数。”不弃轻叹。她扬起笑脸道:“天下都会是你家主人的,我最多只是不爱他罢了。生命中有爱最好,但我的底线是能活下去,能好好的活下去。有充饥的食物,有遮风挡雨的房子。你可能不明白,我六岁的时候就可以为了活下去抢狗盆子的糠食。不论是进莫府做小姐还是回朱府做继承人。我一直觉得是格外修来的福气。你能否替我先传个信给东方炻?我不想恨他.请他不要杀陈煜。” 黑凤第一次觉得不弃与众不同。他干脆地答道:“好。” 不弃的笑容便直达眼底。如果在天门关她会知道有一天,她也能保护那个冷峻的莲衣客.打死她也不会相信。 不弃换了男装后,上马与黑风急驰而去。回头时,看到马车依然在缓行,旁边已多出一个身材打扮和黑风一模一样的人。 她望着黑凤笑道:“准备得很周到嘛!咱们是沿着官道赶路?” 黑凤答道:“不,前面运河中有船等着。水路慢,云琅必定以为我会走陆路” 官道上扬起长长的尘土,二十余骑策马飞驰。 当先一人正是云琅。他穿着黑色的武士服,阴沉着脸,嘴紧抿着,目光冷峻。手中的鞭子毫不吝啬的抽在粟色马儿身上。 云七委屈的跟在他身后,暗骂黑凤奸诈。他又不免担心,明日飞云骑便要点卯出征,能赶得上吗?他不敢开口,拼命的鞭策着马疾行。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赶到了赵家镇码头。 “将军,这么多船,怎么找?” 云琅黑着脸道:“挨着搜!” 云七急了:“这不成了明抢?!” 云琅暴怒的说道:“谁叫他要改装成百姓走?他现在不在钦差队伍里,我抓江南细作有什么不行?飞云骑南征为的是打江南一个措手不及,细作探知了军情,我不该来抓?!猪脑子你!” 云七哆嗦了下,埋头就往码头上冲。嘴里嘀咕道:“谁猪脑了?掩耳盗铃的可不是我!” 穿着军服的亲兵们黑着脸冲上一艘艘船只,云琅骑在马上,心急如焚。 直搜到月上中天,亲兵们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云琅瞟了他们一眼,把头转向了一边。心仿佛压上了一块石头,重得让他难以呼吸。都是他的错,是他把不弃送进了宫。东方炻有什么本事,他都清楚。不弃去了望京,东方炻不放人,谁也带不走她了。 他拉转马头,轻声说道:“回去,明日渡江。” 云七的胆子此时却大了:“将军,小的肯定他们就在船里。不若把所有人都赶下船,放把火烧了。大不了多赔这五六条船的损失。” “如果要做到这一步,我何苦等到她被带离湛宁城再动手?猪脑子!”云琅怒了,扬手一鞭抽在马上,掉头就走。 云七摸了摸脑袋,委屈的跟上。一路上也没想明白,自己这主意怎么又拍到马蹄上去了。 底舱之中黑凤奇怪的问不弃:“你怎么不出声喊?我并没有堵住你的嘴。” 不弃反问道:“你为什么不怕我喊?” 黑凤怔了怔,眼里露出一丝笑意:“云琅是不会直说来劫你的。他真的发现了,镇外还有一千士兵。他明日要渡江南征,赵家镇是他唯一的机会。本来是可以不停船直接走的。但是皇上仍想试试他,看他是否会因为你贻误军机。” 不弃笑道:“咱们可以回舱房了吗?我只想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我不喊,是不想他获罪,很简单。” 河水拍打着船只。不弃躺在床上轻笑着想,东方炻是担心云琅会为了她放过陈煜吧。云琅肯来又没能带她走,他渡江之后,就一定会保住胨煜。她打了个呵欠喃喃说道:“陈煜,我在望京等你。” 杭州城被围得水泄不通。从前的秀丽已不复存在,冰冷城墙上染满血迹。城外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军帐营寨。阳光照在城头站岗的士兵身上,他们眼神木然,神情疲惫。 皇宫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大臣们心不在焉的站在品级台上,金殿内数日来只有三个声音。一个是大元帅关野的,慷慨激昂半日。紧接着是康明帝的声音:“关卿辛苦!准奏!”再然后是太监的声音:“退朝!” 康明帝下了朝直奔后宫。苏杭出美女,他心烦之时只想及时享受,忘记杭州被围。哪怕少烦恼一刻,也好。 走到后宫,他又想起了芜太妃。 朱府的小姐的确长得娇柔可人,他又急于宠爱她,想得到江南世家们的支持。还没等他从贵妃的温柔乡里脱身出来,江北的军队就打过了江。江南水军都督常宽又降了,雪上加霜。 年轻的康明帝此时心里充满了颓然与惧意。杭州城外大战之后,双方各有损伤。但是各路王爷显贵看到信王爷之子成了征南大将军,都纷纷前去投靠。得了保证之后便不再支持南魏朝廷。 权贲和世家们都想得很分明。这不是异姓人夺陈氏江山。是自家人在:篱里斗。南魏朝延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只会要钱要粮要人。习惯了江南温柔乡的贵人们不想这场战争持续下去。 江山是陈家的。陈氏皇族正统子弟都有资格。原来的三皇子能坐,先德仁皇后的嫡子诚王的孙子来坐也无可厚非。 加上北魏消息传来,江北安居乐业,治理得井井有条。江南却仍是个烂摊子。康明帝要是降了,牺牲他一个,幸福所有人。 文官们都各有打算。唯有关大帅不肯。康明帝是他一手推上皇帝宝座的。他在南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降了北魏,他能有这等好处?何况他也知道,自己与北魏南征军血战数次,杀了多少北魏士兵。手上的血洗不干净了。他降了北魏最终连个死忠的名声都得不到。 但是关野的话他们也反驳不得。诚王孙杀了先帝,是谋反夺位的奸人。可是北魏朝臣中先帝的臣子只要不碰死在金殿上或以死明忠者都又重新成了新皇帝的臣子。望京城破,几乎没有先朝臣逃过江来。南魏的大臣们都是江南地方上的官。有的连先帝爷一面都没见到过,又有多少的忠心呢? 先帝信任的相爷白渐飞都不吭声了。大家还能说什么? 康明帝只觉得悲哀。一朝天子一朝臣。为什么到了他就要做个短命皇帝?他有些后悔杀了二哥,否则他还有个兄弟陪着他。 他想起柳青芜,心底里澡动着一丝温柔。这个女人是他的。她还在南魏皇宫里。康明帝的腩,步毫不迟疑的迈进了芜太妃的宫室。 他自然想不到,现在的芜太妃已经换了个人。 柳青妍很吃惊的看到康明帝来,脸上自然浮起一层柔弱无力的微笑:“皇上怎么不陪贵妃了?” 康明帝喜悦的走上前去,坐在榻上执起了她的手,柔声说道:“阿芜,你怪我这么长时间没有陪你了?” 你最好别来,等我得了命令自然会找你。心里这样想着,柳青妍脸上适时的露出幽怨来:“你好,就行了。” 她没有称他为皇上,这让康明帝仿佛又回到做皇子时。他埋下头低声说道:“阿芜,当年我在皇子府看到你时,真不敢相信你会爱上我。我以为只是你的野心。” “我是你的人难道你还不放心?” “是啊,我的王妃已经死了。我娶关野的女儿做皇后是为了她父亲的兵权,娶朱府的小姐是为了得到江南世家的支持。阿芜,只有你在。现在杭州城被围,破城只是早晚的事情。我的那些皇叔们,那些皇亲们都看到东方炻待陈煜的宽厚,都要弃我而去了。关野是忠心的,但他的忠心保不住江南,保不住我。”康明帝阖目轻声说着。 柳青妍看到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显露出一丝苍凉。她心弦一震,记忆里便浮起了莫若菲绝美的脸来。他曾和康明帝一样,孤单的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她下意识的伸手抚摸着康明帝的脸。 “如果城破,你会怎么办?” 康明帝喃喃说道:“我不会降的。我也没有地方去。与其隐姓埋名郁郁一生,我宁肯死。死了去向二哥陪罪。我不该为了偏安江南争这个皇位杀了他。二哥对我极好的。阿芜,你是有武功的,如果我死了,你别跟我陪葬。离开这里吧。 你还年轻,将来隐姓埋名过你的日子去。” 柳青妍眼里闪动着一缕幽光,她叹了口气道:“你都死了,我活着做什么? 我如果能逃出去,我便带着你一起走。咱俩一起可好?” 康明帝摇了摇头:“阿芜,东方炻恨你入骨,你一个人走还有机会。带着我肯定走不了。我不想你落在他手里。如果你执意留下,城破之时,我宁肯先杀了你再自尽。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想他折辱你。你顶着太妃的名头已让我内疚之极。” 柳青妍一震,那双诚挚忧伤的眼眸不会说谎。他真的爱上柳青芜了? 一只白鸽飞进宫殿,站在窗台上咕咕叫着。柳青妍目光闪烁,柔声道:“我看你是为围城的事累着了。要不在我这里歇会儿?我替你揉揉头,舒服的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康明帝嗯了声。 她轻轻揉着他的头,不多会儿就听到他发出轻轻的鼾声。 柳青妍停了手,无声无息的离开。她走到窗前从白鸽腿上取出一张纸条来。 飞云骑已至杭州外,今晚攻城。她回头看着康明帝。东方炻并不想杀他,他打算养着康明帝。留着,会让先朝的臣子们觉得他宽宏大度。江南忠心于先朝的人怨怼之心会减弱。 柳青妍走出宫室,吩咐人仔细侍候。她缓步走向御花园,该怎么做,她还要仔细考虑一番。 江南的动静 江南的园林不似望京。御花园一步三折,亭台楼阁错落掩映于假山绿树流水之间。明明近在咫尺,行来却分花拂柳好一番踏桥绕路。 柳青妍穿过座太湖石假山后,前面曲径通幽处走出一个着绿袍的男子,他面容斯文,神情恭敬。她慢慢的走过去,妩媚一笑:“相爷,劳你久候了。” 白渐飞揖手道:“皇上去了太妃处,下官多侯些时辰也无妨。” 他说的轻松,柳青妍却知道没这么容易。杭州府这座行宫是先帝还在时就修建了的。宫里的太监与宫婢是原来行宫里的。南魏建都杭州后,关野分了自己的兵充当禁卫军。他的女儿是皇后,宫里的人逢高踩低,忠心都给了关氏。白渐飞想瞒过关野与皇后的眼线在御花园里等她,是很难的事。 所以柳青芜很诚恳的赞了他一句:“怪不得主人道,要以最小的伤亡取江南非白相莫属。若不是你早投了我家主人,我就使不得掉包计了。” “太妃谬赞!”白渐飞客气的引路,行至不远处的另一座假山之中。 他选的这处地方极妙。这座假山极大,中间又分出一道岔路通往建在山顶的亭子,另一条则是柳青芜来时的路。他俩站在假山的中高处,无论从哪个方向来人,都望得清清楚楚。且三条路同时有人来,还能寻个犄角旮旯藏上一藏。 “想不到白相心思如此细密!”柳青芜望向前面架在池塘中的小桥轻叹。 “白某远不及主人!”白渐飞诚恳的回道。 望京城破,他以为他完了。就算投降也没了前程。但东方炻在望京城里的细作却找到了他,嘱他跟着柳青芜。 白渐飞很佩服东方炻。东方炻料定,柳青芜在城破时会带着他一起南逃。 柳青芜去江南总归是一个人。他是先帝的臣子,柳青艽只是一个女人。江南的官员更相信白渐飞。可是柳青芜当时走的时候卷走了皇帝玉玺。白渐飞佩服的就是这一点。东方炻居然就让她带着真玉玺走了。这是皇帝玉玺! 他刚开始还不明白东方炻放他和柳青芜离开望京的用意。单说安插一个奸细吧,用不着这般大手笔。直到柳青妍顶替柳青妩出现,他才窥探到一些东方炻的心思。 “飞云骑已至杭州。今晚就会攻城。主人令我冒充青芜留在康明帝身边是保 护他。主人不想杀他。”柳青妍简明扼要的说明自己的任务。 白渐飞沉默了下道:“城破,皇宫将是关野负隅顽抗的地方。以关野的性子,他会杀皇后,会自尽。在这样的情况下,皇上必生死意。” “我有办法令皇上不去寻死。但是我要你做一件事。”柳青妍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白渐飞涌出一个笑容道:“我这就去。” 他选定另一条路离开,走得几步后回头苦笑:“白某这生本想高立朝堂一酬壮志,无奈到了最后却成了卖主求荣的小人。如果早一天跟随主人白某的际遇会有不同。柳庄主,他日若走狗烹时,请替白某美言几句,给我个痛快就行。” 柳青妍惊讶的望着他,嘴里轻轻说道:“主人是心胸开阔之人,白相多心了。” 多心么?他想起陈煜成了征南大将军,心里滚油似的难受。东方炻居然还让他做征南大将军。哪怕是做成江南的贵人们看,他还是高高在上。自己呢?虽说早投了东方炻。杭州城破,南魏完蛋,他还有何面目重回望京做官?做官要做不贰之臣。先帝崩了,他追随康明帝成了南魏相爷。如今南魏没了,他难道还有机会追随第三个皇帝?他有这样的厚脸皮,脊梁骨也会被人戳穿。 白渐飞很迷茫。但眼下的形势只能让他做出两个选择。作为文官之首,要么陪自尽全忠。要么就看东方炻的胸襟,是否会饶他一命。或许他留着一条命将来做个闲士了度残生是最好的结局。 正想着,他已踏进假山顶部的亭子。他本想从亭子另一边的路离开,谁知抬头间竟看到一个宫装美人站在亭子台阶上对他冷笑。 “贵妃娘娘也出来透气?”白渐飞行了礼,心里焦急起来。 朱府的婢女甜儿冒充不弃进了宫。她长得娇小甜美,进宫之后康明帝几乎每天都到她宫中。她悲哀又甜蜜的想,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皇上是为了得到江南世家的支持宠爱她。她是为了报朱府之恩顶替了小姐。但是皇上对她极好,她也盼着能飞上枝头,不再做卑微的婢女。她甚至想,如果城破,她会随着皇上一起死。 假山之中隐约的话语全听进了耳里,甜儿望着白渐飞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告诉皇上,她就背弃了朱府。不告诉皇上,她又舍不得生命中第一个男人被如此算计。好在,他们说,要皇上活着。 “服侍我的人都被我支走了。本宫也逛得累了,该回去了。白相稍留几步吧。”甜儿露出柔美的笑容,施施然抢先一步离开。 白渐飞左右看了看,脑子飞快转动。是否要杀她灭口呢?他瞬间想到了不弃,在甜儿经过他身边的瞬间压低声音道:“城破时,你是想死还是想和皇上在一起?看在你家小姐的份上,我帮你。” 甜儿意外的抬起头看着他。和皇上在一起?东方炻不杀皇上软禁他,那么,她飞快的答道:“如能侍候皇上,奴家感激不尽!” 白渐飞要的就是这句话。他退后两步,让甜儿从他身边经过。甜儿替她进宫,她会感激。保住甜儿,花不弃会想办法还他这个人情。天底下能影响东方炻和陈煜的人只有她了。 杭州城外的北魏军营中,陈煜的帅帐被监军以安全为由派兵围住。他身边只有八名亲卫。武功再高,在千军万马之前,如同蝼蚁。 亲卫们眼神焦灼不安,陈煜的双眸透出股冷意。 “少爷,你不用管我们的生死。今晚借着夜色走吧。” “不着急。” 中午时分,云琅踏进了帅帐。 陈煜一身轻袍悠然靠坐在太师椅上看书。见他进来,放下书笑道:“什么时候攻城?” 云琅打量着他。明明被软禁,为何他从陈煜身上没看到半点颓然?他忍不住想打破他那张平静的笑脸:“城破,便是你死之时。你应该希望杭州城被围得越久越好。毕竟你是征南军的主帅,南魏一天不降,为稳定军心安抚江南先朝老臣,你都不能死。” 陈煜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年元宵节来。他买了兔儿灯去莫府看不弃,云琅在雪夜里发现了他的踪迹。 那时的云琅少年热血,望向他的目光充满了羡慕。他单纯而热心的对他说,会保守他来莫府的秘密。 他又想起变着法儿给不弃弄蛇胆。云琅像只骄傲的小兽冲他大喊大叫。现在这只小兽已经长成一只豹子。懂得算计,懂得威胁。 陈煜从怀里掏出云琅扔回来的莲花铜钱放在案几上,轻笑道:“城破我死了,麻烦把这个交给不弃。她在孤山说过,如果我死了,她会找个更好的人嫁了。 告诉她我的话,如果你肯冒险带她离开,那么就嫁给你。如果东方炻肯为她放弃六宫,嫁给他。” 云琅闻言怒道:“你怎么能把她随随便便推给别人?” 陈煜微笑道:“天底下对她好的男人,有能力保护她的男人不是你和东方炻吗?她才十七岁,一辈子还长。我死了,难道叫她随我一起死?或者,叫她为我伤心一辈子?我舍不得。” 云琅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他的话。又觉得他说得太过云淡风清,让人听了着实有些古怪的感觉。 他望了陈煜半晌,一屁股坐在陈煜旁边气呼呼的说道:“不弃怕他杀你,会安分的呆在望京。她进了宫,我想带她走都不可能。不管江南几时平定,只要他不放人,她只能留在宫里一辈子。” “你肯定有办法带她离开的。” “我是有办法。但你让我为了她置父亲于不顾?不管飞云堡的上千族人的生死?”云琅说着,眼里又有了悔恨。如果他不找到不弃,如果林丹沙不泄露不弃的下落。江南战事一完,也许他还能悄悄的送不弃离开。他噌地站起身来道:“今晚我要从北面攻城!望征南大将军替我督战助威!” 云琅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煜扑哧笑出了声来,俊朗的脸上漾动着狡猾的笑意。他摇了摇头想,云琅是成了头豹子,他的爪子却永远不可能伸向不弃。 云琅前脚才走,他的亲卫们便涌进帐来。 “今晚离开。照原计划进行。”陈煜简短的下了令。拿着软布擦拭起他的长弓来。攻城之时,便是他离开江南之时。这计划不会因为云琅而改变。 他心里隐隐有兴奋之意。从此后,他不再是先朝的东平郡王,也不会是东方炻的征南大将军。不做莲衣客很久了,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发痒。 进宫 望京城和古代的都城很相似。分外城,内城,皇城三重。皇城之中又分两重,被四重城墙牢牢守护的宫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宫。 进了皇城又行了半个时辰才到宫城城门。不弃在此换轿进皇宫。她下了马车望着高高的宫墙叹气。除了没插电网,和监狱有什么区别?一有这个念头,她就忍不住想笑。为争着进监狱,千军万马的拼杀才能叫一个人挤进去,真没意思。 一抬绿呢轿子停在宫门外。她回头望了望,鼓足勇气上了轿。 照规矩坐在轿子里的人不能随便掀起轿帘往外探望的。这是很轻浮很小家子气的做法。就像坐顶级房车,自己动手开车门不够高贵。不弃在药灵庄在莫府在朱府受再多培训也改不了她的性子。她可以在那种场合装,但她的本性却是不当回事的。 所以,她好奇的掀起了轿帘。看到随行在轿子旁边低头肃目如提线木偶般走动的宫婢和太监,不弃觉得好笑。她趴在窗口对离她最近的小太监喂了声问道:“这条巷子的墙里面是什么地方?” 小太监猝不提防听到个清脆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抬起头飞快的看了不弃一眼,又低着头沉默的往前走。 不弃觉得无趣,就起了逗弄之心。她吓唬他道:“问你话呢!你不回答,我回头告东方炻去!” 石破天惊!她竟然敢直呼皇上的名讳!小太监的胸,步吓得停了停,后面埋头走路的一个宫婢便撞上了他。小太监被撞倒在地,不弃哈哈大笑起来。 轿子因此便停下,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老太监飞快的小步路过来。小太监和那名撞倒他的宫婢便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嘴里依然一句讨饶的话都没有。 不弃看到那个老太监站在二人面前威严的看了眼两人,尖着嗓子说道:“跪着,起轿!” 轿子又被抬起继续前行。不弃冲老太监喂了几声都没得到回答。回头一看,那个小太监和宫婢还在磕头。接下来他两人会受到什么惩罚?她不知道。芝麻一点小事啊。犯得着把头都磕破了?她有点想替二人解围,又怕自己不懂宫里的规矩,帮倒忙,只能忍了。 目光移向两侧高大的宫墙,不弃沉默了。这个小插曲让她没来由的感到一丝恐惧。 在轿子里晃晃悠悠走了小半个时辰,又停住了,再次换轿。这一次是进了皇宫里的内宫。 又行了一柱香,才真正的到了地方。 不弃抬头看了眼门楣上的字:“荚蓉居。”她并未在意。走进去后发现这是座方正的四合院子。 正房台阶下站着个双鬓班白的姑姑。神态端庄,眼神温和,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来。她领着四名宫婢四名太监朝她行礼:“见过朱姑娘。” 不弃在她们身前站定,笑道:“不必拘礼。这位姑姑如何称呼?” 瑾姑姑站定,温和的说道:“姑娘可唤老身一声瑾姑姑。热汤已备好,请姑娘沐浴更衣。” 不弃点点头,随她进了水房。 瑾姑姑眼神一动,四名婢女便动起手来。 这是个懂规矩的宫中老人。不弃这样想着。闭上双眼任宫婢们侍候自己沐浴。 但她闭着眼睛仍感觉到瑾姑姑的双目光一直粘在她身上。变态老女人,不弃心里暗骂。替东方炻看她的身体。可惜我没点守宫砂!九叔是男人,不懂这个。 对,一定是这样! 十七岁的女孩子像春天怒放的第一朵花,娇艳柔嫩,她现在的身材很好。胸部像柔软多汁的水蜜桃,腰不足盈握。全身上下没痣没疤。不弃泡在热水里想,你尽管看。她又恶毒的想,你看了再汇报给东方炻。让他瞧不见吃不着急死他!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眼睛一睁开就和瑾姑姑的对在了一起。瑾姑姑并没有退缩,平静的审视着她。嘴里慢条斯理的吩咐道:“姑娘装扮好了便移步至莲台用膳。” 宫婢们娇柔的同时开口应下。她便折到门口站定。 膈了屏风水气氤氲中,不弃仍能看到瑾姑姑塑像般的站姿。她突然想起过大江时,太监提醒她注意用膳时的规矩。她不禁有些茫然,进宫之后,她难道还要来一回绝食抗争?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瑾姑姑是绝不容她在宫里张牙舞爪横行霸道的。 东方炻找了这个么老女人来服侍她,他想改造她?让她适应宫里的生活,做一个,至少在外人眼中合格的嫔妃? 进宫不足半日,不弃就感觉到了压抑。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对她提要求。 莲台就在荚蓉居后院。转过回廓后,她就看到一池湖水。隔一丈便有名内侍挑着宫灯低眉顺眼的站着。不远处的亭台上灯影绰绰。还未走近,她就看到东方炻撑着栏杆的身影。 他没有穿皇帝专用的明黄。而是换了身白色的衫子,身形硕长,玉冠扣顶。 不知道的,只以为是个凭栏望风的翩翩男子。 “姑娘,小心台阶。”一名虚扶着她的宫婢小心的提醒她。 这时代,贵女走路若没有人扶,是很没身份的。不弃从善如流。朱府的几年养尊处优,她早清楚了一切规矩。在朱府她不要婢女搀扶,不是重要场合绝不干这种装柔弱的事。今晚,她没有吭声。 瑾姑姑走在她身后半步,眼里露出一丝满意来。她是东方炻的奶娘,一切宫规早已溶进了她的生活。她自告奋勇来服侍不弃全因为东方炻。从看到不弃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在观察她。 她默默地跟在不弃身后,看到她迈着小步优雅的登上台阶,暗想也许她不用赞太多心思就能调教好她。 东方炻早听到了脚步声,他刻意压抑着没有转头去看。他喜欢品尝惊喜。他望着湖水想象被瑾姑姑打扮之后的不弃会是什么模样。脑子里随之浮现出的还是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眸。东方炻哑然失笑。 上了莲台,不弃没有动。 瑾姑姑一呆,马上开口道:“皇上,朱姑娘来了。” 她和四名宫婢都行着最标准的宫礼。她以为她开口说了话之后,不弃也应该行礼拜见。难道她先前看到不弃表现出来的名门贵女模样都是假的? 东方炻转过身,平身二字尚未出口,就忍不住乐了。不弃站得笔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他瞟了眼瑾姑姑拂了拂衣袖。 瑾姑姑忍着气,与四名宫婢垂头后退到一旁站着。她的目光这时才移向不弃。 东方炻走到不弃身边,极不合礼仪又极自然的微笑道:“朱丫头,你今晚真漂亮!” 锦衣宫装,刻意妆容,还在灯光下,能不美么?不弃笑道:“你今天也不错。” 四周响起了压抑不住的吸气声。敢评价皇上?她是否也太胆了。 不弃茫然的往四周看了看,不解的问东方炻:“我说错了?” 东方炻忍住笑淡然说道:“都下去吧!” 等到莲台上只剩下二人时,东方炻才压低了声音道:“见了皇帝不跪,敢非议皇帝,我要砍你的头都不为过。” 不弃怔了怔道:“你会杀我吗?” 东方炻心里突然就涌起了一股酸楚,不弃这模样让他心疼。他握住她的手带她入座,柔声说道:“我早对你说过,打江山是为了我祖父我母亲。如果做皇帝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我打完江山不当皇帝也罢。” 不弃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她眉开眼笑地说道:“那就好,我饿了。开动!” 东方炻抢先挟了只鸡腿放在她碗里:“你喜欢吃的!” 闻着香气不弃也知道是芙蓉菜胆醉香鸡。这道菜她在莫府吃过。她把鸡腿抉到一旁的碟子里,淡淡的说道:“那是从前吃得不好,鸡腿肉多所以爱吃。现在,我不爱吃了。” “长卿给你的你就爱吃?我给的就不爱吃。对吗?不过没关系,你又不止喜欢吃鸡腿,天下美食多了去,现在想吃什么,我叫御厨做给你吃就是。”东方炻也不动气。 “宫里规矩多,我现在不适应。等我适应几天,我会见了你就行礼。说话不会对你无礼。陪你用膳会站在你身后替你布莱,吃每样菜不会超过三匙。吃饭时不会发出半点声音。你一停箸我就不会再吃下去。用完膳,我会谢恩。”不弃回避了东方炻的问题。一口气将她现在知道的宫规说完,目光灼灼的望定东方炻,“你想要哪种?照我的习惯在宫里会给你添麻烦,虽然你说你不会杀我。照宫里的规矩来,我也能做到。” 东方炻笑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不弃的目光望向台下站得笔直的瑾姑姑,奇怪地问道:“她不是你派来教我规矩的?” 东方炻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我在家里的时候,外祖父允许她打我。不懂规矩就开打。我要敢跑,外祖父就绑了我让她教训。我没一次能跑掉呢。我也不喜欢。” 不弃想起东方炻跳脱的性子,笑了。 东方炻见到她自然的笑容,心里顿时轻快不少。他捡着小时候被瑾姑姑教训的事说了,看不弃脸上的表情如风云变幻,他渐渐忘记这是在皇宫,仿佛和不弃坐在街头酒楼里般自然起来。他又补了一句道:“宫里我说了算。我可没给她教训你的权力!不过,她是我的奶娘,你好歹看我的面子别让她太难堪。” 这句话不弃很喜欢。她悠然的想,这后宫里以后她就是有免死金牌的老大了。 一顿饭吃得轻松愉快。不弃填饱了肚子,东方炻陶醉于不弃的笑容里。他有的是时间,只要她高兴,只要她肯留下来。让她自在一点有何不可?东主炻早明白不弃吃软不吃硬。她要自在,给她。要温柔,给她。做皇帝还有什么是他给不起的?立她做皇后都行。 不弃长途跋涉倦了。东方炻体贴的离开。 瑾姑姑什么话也没说。日子还长。 她没想到,第二天起,她就被气得跳脚了。 先是不弃习惯睡懒觉,辰时才起。而且有起床气。照宫里规矩卯时就该起了。唤不弃起床的宫婢被一只枕头扔了出来。 瑾姑姑好脾气的站在软帐外解释:“姑娘起得太晚,误了时辰。” 不弃闭着眼时以为还睡在朱府静心阁里,听到瑾姑姑的声音后猛然惊醒。她想起东方炻的许诺,似笑非笑的望着软帐外的瑾姑姑悠然说道:“我又不上朝,又不侍寝,起这么早做什么?” 大不敬!瑾姑姑鼻子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哼哼声。她的眼神一瞄,两个宫婢便上前将软帐勾起,脆生生说道:“奴婢服侍姑娘穿衣。” 不弃翻了个身道:“我还要睡会儿。” 话声未落,屁股上便挨了一记。痛得她大叫了声从床上跳了起来。瑾姑姑手里拿着根三尺长半寸宽的朱红竹板,脸上还带着恭敬的神情:“姑娘该起了。” 不弃眼睛眯了眯,柔顺的让两名宫婢替她穿好鞋。 她看到瑾姑姑眼中掠过一丝得意。不弃突然动了,穿着中衣,披散着长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奔后院。 前院门口是有太监守着的。她昨晚就看好的地形,此时一跃而起,穿过角门时才听到瑾姑姑的惊呼:“天啦,还不快追!” 她一口气冲到湖边,回头看到瑾姑姑与宫婢太监追了出来。不弃冲瑾姑姑笑了笑.一头就扎进了湖里。 秋天的湖水很冷,不弃并不担心。她的体质不错,水性极好,在朱府常拉了小虾半夜在静心堂外的湖里游泳。 等人追到湖边时,她已经游出七八丈远了。 瑾姑姑顿足喊道:“快叫人,姑娘投湖了!” 不弃翻了个白眼,奋力往湖对岸游去。这座湖并不大,应该是引进宫里的活水形成的小池塘。等到人赶来时,她已经游到了对岸。为避免感冒,她又一阵小跑,看到旁边有宫室便奔了进去。 东方炻的后宫里还没有人。但宫殿每天都有宫婢内侍打扫。不弃浑身是水披散着头发穿着白色的中衣就跑了进去。吓得打扫的宫婢以为看到了水鬼,尖叫一声晕了。 不弃懒得多说,剥了她的外衣拿进了屋。片刻之后,她披散着头发,穿着宫婢的外衣大摇大摆的转悠了起来。 这天太阳很好,不弃沐浴着朝阳在后宫里游荡。 怎样才能不疼你 东方炻初听到不弃在宫里失踪只是笑了笑。 他在外祖家长大,自小受的教育就是如何为帝。真正进了望京城坐在金殿那把龙椅上后,每天流水帐似的政务军务把白天的时间几乎全部占完。但是酉时过后,他就会觉得皇宫太空。江南没定下来之前,他也没有心思充实后宫。 宫里除了前朝留下来的老宫人外,只有随他一起生活的人,如瑾姑姑。他想,后宫现在空着,给不弃做游戏场也好。 于是,他并没有亲自去寻不弃。想着后宫里的宫人大概也闲得烦了,让他们找找也好。暗中让黑凤守好了宫墙,禁卫军不得参与进去。 他便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瑾姑姑气极败坏的劝他要好好教训不弃。听总管太监惶恐的声称人没有找到云云。 一天没找到很正常。谁叫皇宫大呢。有东西六宫主殿,有太监宫婢所居的永巷,有偏僻的冷宫所在。有浣衣局,膳食局。有御花园,珍禽园,骑射场。东方炻自己掐指一算,也能数出这么多地方来。 不过,他也不想让不弃太好过,下令将东西六宫之间的宫门封闭。又令人守在了永巷通往后宫的门。他不想让不弃混在太监宫婢里头,甚至爬粪桶泔水缸真的就逃出去了。 “如果我是你,我就混进膳食局里去。打打杂,顺便填饱肚子。”东方炻想起不弃贼兮兮的去偷吃的,就乐了。 他正想得开心,瑾姑姑在旁边咬着牙道:“我吩咐膳食局的人每天早中晚点三次名册,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弄吃的去!” 东方炻突然来了兴趣。如果不弃被瑾姑姑堵得找不到吃的,自己偷偷给她呢?一种能和不弃同时捉弄瑾姑姑,拥有共同秘密的心思让他想想就觉得温馨。 “皇上!”瑾姑姑瞧见东方炻的笑容,忍不住嗔怪的喊了他一声,“皇上莫怪老身唠叨。她是皇上中意的女子,但这是在皇宫大内。将来皇上难道废了六宫只顾她一人?” “有什么不可以?” 瑾姑姑矜持的笑了,恢复了惯常的端庄稳重:“帝王心术讲究的是平衡之道。后宫女人也一样。独宠会持宠生娇,皇上没有女人和她较劲,久了,她更不会把皇上放在心上。” 东方炻苦笑:“姑姑,她的心压根儿就不在我身上。要她为我拈酸吃醋,当心没给酸着,直接乐翻天才是。那一套对她不管用。我包管她知道了会放炮仗请我去别的女人那里生情去。” 瑾姑姑的嘴巴变渐渐的张大,不敢置信的说道:“她不喜欢公子?!” 东方炻听到这声公子,知道吓怪瑾姑姑了。他拢住瑾姑姑的肩半撒娇的说道:“姑姑心里阿炻是天下无敌。也只有姑姑把我当宝贝!我不也被那丫头堵得心浮气燥?江山都能打下来,得到一个小丫头的心岂会比打仗更难?” “皇上,找到她,就交给老身调教了!包管治得她服服帖帖的!”瑾姑姑心疼的拍了拍东方炻的手,浑身散发出斗志。 就这样,东方炻晚上便独自跑到膳食局蹲点守候。盼着能瞧到不弃偷偷摸摸来寻吃的。 三天过去,没动静。 三天没动静?东方炻觉得不对劲了。 他冷着脸终于对内务总管太监支了招。用的还是莫若菲曾经说过的坚壁清野。像狩猎一样,一圈圈缩小包围,总能把猎物从藏身处逼出来吧? 只要不弃在宫里,他就放心。东方炻一直不肯放下身段亲自去寻。刚开始是想任由不弃闹腾。紧接着是觉得后宫再大也有个范围。 等到第十天时,他好奇又恼火想,这丫头难不成上天入地了? 正巧江南传来了一个消息。杭州城破,江南打下来了。康明帝自尽,陈煜在阵前失踪。大魏国总算又统一了,康明帝死了也就算了。但是陈煜的失踪让东方炻沉不住气了。 他是不会明着杀陈煜的。陈煜代表着先朝皇族的归顺,这对东方炻很重要。 那家伙如果回到望京,他还要给他记功加封。 东方炻想到不弃居然能够在后宫明着失踪十天,就生气。找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要花这么久的时间,陈煜自小在宫里长大,他要混进来呢? 正巧举国欢庆,大宴群臣之后沐休。东方炻便带着人亲自进了后宫。 每一处宫殿外搜完后都有人看守。不弃要是躲在里面,十天,早饿着投降了。东方炻没有在这些空荡荡的宫殿里停留。 但是她晚上睡哪儿?她吃什么?东方炻百思不得其解。 见总管太监擦着汗着哭丧脸站在一旁,他心中一动:“找着痕迹了?” 总管太监马上回道:“有六七处地方,都有烧过火堆的痕迹。” “没别的?” “没有啊,看起来就像是烧火取暖。” 东方炻忍不住骂道:“望京的秋天用得着晚上烧火取暖?当然是烤东西吃!” 说完他便笑了:“珍禽园里有什么异常?” 总管太监张着嘴半天没回答上来。举国上下紧张江南的战况,后宫又没有嫔妃。不外是每天打扫清洁。珍禽园里养着些不会伤人的乌儿小鹿,每天有宫婢撒些谷类便罢。先朝管理珍禽园的太监死了。没有人知道里面有多少动物。 东方炻想了想道:“珍禽园外暗中布下眼线。御花园再给我搜一遍,守好了,不准人进出。” 他想,这两处地方就应该是不弃食物的来源。可是她会住在哪里呢?东方炻想着把守森严的六宫主殿,毫不迟疑的去了冷宫方向。 冷宫搜了几遍,却没有人把守。 不弃正乐呵呵的支着头躺在枯黄的草地上晒太阳。枯草在十一月软绵绵的像毯子。风吹过冷宫里的破窗户会发出呜呜的怪叫声。外面的院门是锁着的。她在里面找到了破棉被破衣裳,蜷里面睡的时候,总能让她想起小时候和九叔睡桥洞的事情。 十天,不容易啊。不弃挺自豪的。反正留在芙蓉阁里每天也是吃吃喝喝。和宫婢太监们捉迷藏也算乐事。 她悠然自得的想东方炻气得爆跳如雷的模样,又想象着瑾姑姑压抑着再也不敢教训她的脸。 东方炻翻墙而入。不弃独自乐呵的时候,他就坐在屋顶上看她。找到人后,他的心突然就平静了。 秋阳温暖,冷宫里安静的连风声都听不到。他学着不弃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没有政务压着,没有人在耳边鸹噪,真好。 不弃躺够了,懒洋洋的站了起来。她像猫一样跑到院门处张望了下,见外面没有动静,又施施然走回自己选的旮旯。 东方炻看到她从井边拎起一只水桶,忍不住好奇的看下去。 不弃从桶里掏出一尾金色的鲤鱼,喃喃说道:“最后一条鱼了,今晚还得出去。” 东方炻一下子笑了。他本想跳下去把鱼抢了。听她的打算今晚她要出去,他就改了主意打算跟着不弃。 不弃洗干净鱼,珍惜的看了看嘀咕道:“可惜风声紧,烧火有烟。”她走到墙角,从墙角边抠了一堆墙粉便往鱼身上抹。 东方炻大吃一惊,她往鱼身上抹什么?见不弃抹均了直接下口开咬,他忍无可忍的大吼一声:“放下!” 不弃吓得一抖,手里的鱼便掉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看着东方炻神情严肃的从屋顶跳下来。不弃后退了两步,腿还在发颤,脸上笑容已像春花般灿烂:“东方炻!你太笨了,这么久才找到我呀!捉迷藏好玩不?” 这个笑容纯真无邪,就像她真的是在和他捉迷藏玩。可是她的头发乱莲蓬的,那身宫婢的宫装污七八糟。脸洗得倒是干净,只不过却比初来时瘦了。 他本来是看不过她吃生鱼,鱼上面还抹着墙粉。但看到不弃的瞬间,东方炻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臂自然揽开将不弃紧紧抱在了怀里。 “哎哎,我身上很脏!”不弃被搂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在他怀里闷声闷声的喊道。 东方炻抬起了她的脸,他第一次觉得他看清了那双晶亮眸子里隐藏着的东西。她灿烂的笑容背其实是在害怕吧?她和他打赌后开溜。她让后宫乱成一团。她心底深处害怕自己找她算帐。他的手指揩去她脸颊上一抹尘灰,微微一笑说道:“这十天你过得不错。还没被饿死,也没生病。” 他什么意思?他是正常说话,还是怒极开笑?不弃心头惴惴,嘿嘿干笑了声道:“其实我过得不好。这几天查得紧,我都不敢生火只能吃生鱼了。再多一天,我保准自投罗网。” 东方炻慢条斯理的说道:“是吗?不是有人给你送吃的?我不信你一个人能在巴掌大的宫里独自过十天!你是不是已经发现我来了?以为我会和你分享鱼,所以故意在鱼身上抹脏东西?” 他对不弃阴阴笑着。不弃看到他磨了磨牙。赶紧指着墙角说道:“没盐啊,我嘴淡。就挖了些墙角的碱面加点味道。” 墙基石是青石条垒成的,下面靠近泥土的地方结了层灰白色的东西。有根针轻轻刺进了东方炻的心。不弃在戈壁摊上摘沙棘果,陈煜说她吃老鼠,她没盐吃就挖墙角的碱粉。他想宠爱的女人,能吃苦吃到这份上。不就是被瑾姑姑打了记屁股?她能吃苦,却不能忍受半点苛责。他压抑着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翻了个白眼道:“你哄我?” 不弃叹了口气道:“你是少爷,自小锦衣玉食。连吃的菜都认不全,自然不知道这个的。冷宫里这些房子不知道建了多少年,潮的地方就起碱的。不是所有人都有钱买得起盐吃的。” “要想我信你。我就亲眼看看你怎么避开宫里的人去捉鱼!真当我宫里的人都是睁眼瞎子?知道这几天有多少人在找你?后宫宫婢与内侍加起来超过八百人!要是你不能证明,新帐旧帐H咱们一起算!”东方炻冷笑一声,扬手就把那条鱼扔了。 不弃望着那条鱼划成一道弧线飞开,眼里的舍不得被东方炻瞧得一清二楚。 一条被扔在地上才巴掌大的鱼罢了。他真想让御厨做上一二百道菜,让她吃个够。脸却板着冷声道:“别想骗我!” “好啊,你手脚轻点。晚上跟着我!别拖我后腿就成!让你好生瞧瞧姑娘我的本事!”不弃赌气的回道。 东方炻半带好奇半是想体验一回不弃过的日子。等到天暗下来。不弃走到冷宫一处墙边道:“你有轻功,我这会儿饿了不想翻墙,你带我出去吧。” 东方炻搂住她的腰轻轻掠过院墙。 “噤声!你看到人自己找地方藏。”不弃猫着腰顺着墙根,轻车熟路的走向流经宫内的水道。 东方炻默不作声的跟着她一路来到处宫殿。 不弃瞟了他一眼道:“在这里等我。” 她不理会东方炻,下了水渠,游了进去。东方炻知道那处宫内有湖,里面养着鲤鱼。他吃惊的发现不弃嘴里衔着根芦管,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看到,也不会发现漆黑的水面上会有异样。 他抱臂看着不弃游进院墙。身形一动便越过了墙头。他很好奇不弃在漆黑的水里怎么捉鱼。宫门外有人看守,宫里却没有人。 湖水泛起涟漪,不多时就平静了。不弃自水平上探出了头,又潜回了水里。 东方炻赶紧跃出宫墙,隔了一柱香的时间,不弃就上了岸,她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还在挣扎。看得出是条肥鱼。她对他灿烂一笑,贼贼的说:“回去。” 回了冷宫,不弃叹了口气道:“你还要我生火烤鱼吗?” “为什么不?” 不弃打了个喷嚏,麻溜的生了火,把鱼串在树枝上烤。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没事人的翻着鱼笑道:“我知道墙角那东西你不会吃。这条鱼肥,吃生烤的也一样好吃。” 东方炻解开外袍,接过鱼道:“去换了。” 不弃耸了耸肩,皇帝想玩偷东西吃,随他高兴。她抹了把脸,换上了东方炻的宽袍,笑嘻嘻的跑回火堆:“宫里的人是不是很笨?还是你最聪明了,一找一个准。” “我不会烤鱼。” “我来!” 不弃熟练的翻着鱼,数落着这几天她都吃了些什么。火光照在她脸上,东方炻没有放过她每一个神情。如果不是想吃一口她亲手烤的鱼,他早带她走了。让她吃顿好的,让她晚上不必再睡在那堆破布里。他更想抱抱她,想得心口都在发痛,却伸不出手去。 “好了,吃吧。”不弃举起鱼,小心又急切的用手指撕下一块鱼肉放进了嘴里。 东方炻接过串着鱼的树枝,大喊了声:“来人!” 冷宫的院门霍然打开,涌进无数的人来。“带她回芙蓉阁,把通向湖边的角门封了,不准她踏出院子一步!” 不弃惊得跳了起来:“你,你说过一笔勾销的!” “哼,我只说过如果是你自己弄吃的,我就相信你。我可没有说不罚你!” 东方炻背转了身,听到不弃被人拖走,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皇上,夜深了。” “都下去吧。” 等到人声消失,东方炻在墙角站了会儿,终于伸手抠下一点碱粉。他抹在鱼上,撕下来吃了。一股淡淡的苦成味在嘴里蔓延。 “还真有成味。”东方炻慢吞吞的吃完整条鱼,满足的把火灭了。 他拍了拍手走出冷宫。外面的内侍提着灯笼一直在等。东方炻回头看了看,挥手道:“摆驾回官。” 步辇被抬了过来。内侍给他披上了外袍。他坐在步辇上半眯着眼睛。后宫内有灯笼照着的地方是亮堂的,没有灯火的地方一片漆黑。而耳边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一种孤寂感油然而生。 不弃的笑脸,清亮的眼眸,撕鱼吃时舌头在娇嫩的唇上舔过。东方炻撑着头轻声对随步辇走的内侍道:“让瑾姑姑离开芙蓉阁。让御厨房做几道味道好的菜。还有,让太医开两剂发热的药煎好送去。她游了水会受凉。” 内侍一一记下,小跑步开。 路经芙蓉阁的时候,东方炻让步辇停了下来。他望着里面怔怔出神,轻声低语道:“我不是想关着你。只是这两天宫里会有人来。你还是不见的好。” 不弃回到芙蓉阁就不气了。瑾姑姑对她行了礼便走了。没有人再拿朱红板子打她屁股了。在外面睡了十天,也够了。能过好日子为什么不过?在这里禁足和在留在皇宫里又有什么区别? 她只是觉得奇怪。 东方炻给了她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的拥抱,他看她的眼神,他突然翻脸。 说他是生气发怒吧,又不像。 说他没生气吧,他又让人关着她。 该来的会来,反正她现在都在皇宫里了。不弃吃完送来的美食,打了个饱嗝。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往床上一躺,疲倦的睡了。 迷糊中,她听到一声叹息。不弃想睁开眼晴,却倦得抬不起眼皮。 祖孙俩的谈话 东方炻于梦中惊醒。从小到大,他不知道受过多次这种训练。睡得再熟,也不妨碍他拥有野兽一般的灵敏。 然而清醒之时,他却突然感觉不到房中的异样。一惊一乍间他已完全放松下来,打了个呵欠嬉皮笑脸的说道:“老爷子深更半夜翻宫墙也不怕闪了腰?” 他一边说着一边披衣起床。拂开帏帐趿着拖鞋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金砖上洒满了清泠泠的月光,殿门口负手站着个着皂色长袍的银发男子。他回过头来,面沉如水,眼神无喜无忧。颌下无须,容貌俊美,如果不是那一头银发,倒像是个中年男子。东方炻和他长得极相似,两撇挺拔的柳叶眉几乎如出一辙。 东方炻笑嘻嘻的靠近,吊儿朗当的负手望月道:“柳姨奶奶与和玉姨奶奶没跟着来?孙儿正琢磨着后宫太空,想请两位姨奶奶来住些日子。” 银发男子正是鬼谷之主,东方炻的外祖父萧九风。他没有接嘴,只用目光静静的看着东方炻。 东方炻心里一阵发虚,故意不和萧九风对视。东拉西扯的继续闲聊。念叨着谷里他的鹦哥喂的隼到他没来得及带走的小玩意儿。抱怨着当皇帝实在是件苦差。嘴都说干了,仍感觉到外祖父那双眸子粘在身上。 他泄气皮球似的投降,脸色越发得意起来。说话时仍带着股满不在乎的味儿:“哎,我去拿棋盘。杀盘棋品茗夜谈?” 萧九凤终于开了口:“你不能娶她。” 五个字如石破天惊。东方炻如打了鸡血一般浑身热血沸腾。他努力控制着心里的震惊与情绪。如同松了口气一般,笑嘻嘻的说道:“就为这事啊?别忘了当初逼我娶她的可是你?不娶便娶呗。也就老爷子当她是块宝了,在我眼里也就是个平常之极的丫头。长得不如玉夫人,温柔不如柳明月,半点礼仪规矩都不懂。 大魏国皇帝娶个乞丐丫头当皇后传出去我的脸往哪儿搁?老爷子,你这个决定我很喜欢。现在把她关在宫里是为了得陈煜忠心。你老半夜偷跑来,没有捉奸在床满意了吧?” 萧九凤平平淡淡的说道:“如果今晚让我瞧见你在芙蓉阁,或是她在你的床上。我就杀了她。” 东方炻见他神色正松了口气,结果硬是被这句话逼得气息倒呛。他抚着胸嚷道:“老爷这话就不对了!当初我不屑,是你逼着我替她解毒,逼着我娶她!她已经进宫这么多天了,我和她有个什么也很正常。你自个儿说迟了,张嘴就要杀人,不带这么戏弄孙儿的!” 他转到萧九凤身前,笑嘻嘻的打量他半天,悄声问道:“老爷子想要她?她那双眼睛倒真是漂亮!” 一句话说出,东方炻使了个鹞子翻身,迅速往后掠开。屁股仍被萧九风狠狠的抽了一记。 他没有住先前崇德帝的寝宫,睡在勤德殿御书房的偏殿里。东方炻眼尖,早已瞧到萧九风手中执的正是瑾姑姑用来训人的朱漆竹尺。偏殿不大却也不小,围着柱子疯躲的东方炻拼尽了全力仍被萧九风如附骨之蛆的尺影抽得凄惨无比。 他暗骂黑凤卖主,瑾姑姑不忠,却忘了是自己亲手揭了外祖爷的逆鳞。他只是不服,只是生气。凭什么一句话要他去娶花不弃,在他动心之后,又不准他和她在一起。东方炻宁肯挨打,他恨萧九风波澜不兴的眼光。他想装得不在意却装得难受。他难受了,他凭什么不让老头儿大动肝火? 终于萧九凤狠狠一尺抽在他背上,东方炻惨叫了声彻底被打趴下。他怒极吼道:“你对薛菲如何,我便对她如何!我就喜欢她怎么了?我明儿就要了她,你敢杀她,我一把火把你的破山谷烧了!” 萧九凤愣了愣,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眸子里再不见丝毫情绪。他坐了下来,身姿仪态优雅如仙。东方炻自小在他身边长大,敏锐的感觉到外祖父的颓然。他不解的想,为什么会这样? “当年你母亲便是你这样的性子。”萧九凤淡淡的开了口。声音像清冷的月光,染着一分凄凉。“鬼谷向来隐于幕后。诚王世子凭着碧罗天大巫的指点寻到了鬼谷。说起来鬼谷与碧罗天也有几分渊源。都是百年前的事了。一家出世,一家入世,久而分之。你父亲也是个人才。他不求鬼谷相助,只愿留下半年学鬼谷之术。他的目的却是你的母亲。等我发现阻拦,你母亲便如你一般。不让她嫁,她便要烧了鬼谷。我的女儿要什么得不到?大魏公主也比不得她一根头发的。她要嫁诚王世子,要做大魏皇后,我成全她便是。” 他幽幽的声音回荡在殿中。东方炻站起身,怒气一点点抽离。 “人终不是神仙。我再有本事,仍防不住生老病死。我答应你母亲一定要让你夺回属于你父亲,你祖父的江山。一定要让你当上大魏皇帝。”萧九风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里,清俊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属于老人的疲态。 东方炻肃然说道:“我做到了。江南已经归附。父亲与母亲泉下有知,定会替阿炻骄傲的。” 萧九风眼中的黯然早已消失,他平静的说道:“所以,你不能娶她。” 东方炻一怔:“为什么?” “你不是信王爷,她却和她母亲一样专情。阿炻,你注定不会只娶她一人。 北狄野王肯与咱们合作,你从荆州起兵才没有了后顾之忧。所以,你要娶北狄野王的女儿,北狄大公主。西胡已同意与大魏夹击,让大魏收复西楚州。西胡三公主也将是你的妃嫔之一。先朝老臣虽留在朝廷,但三朝元老于老候爷不点头,大魏朝臣仍然会认定你是篡位逆臣。于老候爷的孙女你必纳之为后。将来,掌荆州水军的陈树,永镇江南握水军兵权的常宽,都会送女进宫。观帝王之后宫可知朝堂之事。还要我例举下去?”萧九风平铺直叙,声音里不带丝毫情感波动。 东方炻双拳已握得死紧,突大笑起来:“她也是江南朱府的继承人。朱八太爷亲口承认的朱氏第十代嫡女。娶了她,就能平衡江南世家之心。我为什么不能娶她?” “阿炻,是外祖父对不住你。当初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娶不到薛菲,她的女儿能做我的孙媳也好。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与碧罗天有这么深的渊源。” 萧九凤缓缓说道,“当年我诊出的脉象是死胎。朱九华自己不肯娶妻生女,便抱着她离家为丐。原来她是逆天而生之人!我不能让碧罗天大巫师的预言在你身上应验!你要明白,鬼谷数百年的经营已经悉数用于这场战争。再没有足够的金钱,人脉可让你再掀起一场夺江山的战争。” 东方炻的指甲瞬间刺破了掌心。他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绝不能让外祖爷杀了不弃。他不屑地嗤笑了声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连武功都不会,连自保都难。她会毁了一个国家?碧罗天的大巫不过就是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神棍。从前你一直说要等碧罗天的信息,我没有等到碧罗天的来人。我照样起兵,照样拿下了大魏江山。耗千军万马数不清的金银,打了三年仗。却惧怕于一句话,一个小女人。笑话!” “那么莫若菲呢?他设计出来的武器,提出来的治国安邦之策,无一不显露出他与众不同。” 东方炻马上接口道:“我就是怀疑,若真有逆天之人,必是莫若菲。军中之人视他为神明一般。他成为大魏国最年轻的宰相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他是男人,位高权重,又得军心。如果真有逆天之人,如果真有推翻大魏夺了陈氏江山的人.当是他无疑。” 萧九风冷笑道:“阿炻。你才说过,我对薛菲如何,你便对花不弃如何。” “这又怎么了?” 萧九风眼中闪动着洞悉一切的神色,冷冷说道:“如果碧罗天大巫的预言不假,那么,这一切就顺理成章。阿炻,你百算千算,甚至早说服云铁翼给莫若菲挖下陷井。但你怎么会忘记,她的父亲是莫百行。她和莫若菲是兄妹。当年我诊出的死胎结果活着生下来。莫若菲的表现异于常人,她却和他是兄妹。” “她与莫若菲并无兄妹之情!她是莫百行的女儿,但她从来就不会认他。她更是薛菲的女儿,江南朱家的女儿!” “这场战争,这个皇位耗尽了我一生的心血,耗尽了鬼谷百年来的经营,我断不能让丝毫意外产生!阿炻,如果你对她没有那样的心,我可以放她一条生路。但是你有,你为了她,为了她……别说你没想过为了她不当皇帝!” 萧九凤的声音钉子一般敲进东方炻的心里。他扭过头,不让萧九风看到自己脸上哭也似的表情。 如果她心里有他,如果她像爱陈煜一样爱他。他什么都愿意。 萧九凤和东方炻并没有料到,他二人这番说话竟暗合了天意。莫若菲与花不弃两人都是拥有异世灵魂的人。 “我会杀了莫若菲。陈煜归顺于我,我会放她出宫。”东方炻机械的说道。 萧九凤轻叹了口气道:“想想你祖父,你父母。想想为了你的皇位死于战争的士兵。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可对得起他们?我老了,我想和阿玉与明月在鬼谷平静的过完一生。阿炻,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你已经是皇帝,将来不会有人再用竹尺训你。你好自为之。花不弃如无异常,我不会杀她。这是我的底线。” 东方炻目送着萧九凤离开,身上被竹尺抽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的心冰凉放手天色仍暗着,勤德殿点起了灯光。内侍机械照时辰照规矩请起。平静地,仿佛昨晚他们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东方炻骂了声,忍耐着让内侍进来服侍。他低头看着给他系衣带的小太监轻声问道:“昨晚听到什么了?” 小太监埋着头很是机灵的回道:“皇上睡得甚是安稳,什么动静也没有。” 东方炻扬手一掌把他扇飞了出去。他用的力道并不重,却足以让那名以为回答得聪明的小太监肿起了半边脸。 “我知道,听到了也当没听见。这是规矩,聪明人靠这个才能在宫里活下来。”东方炻淡淡的说道。 小太监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伏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 “没事了。朕,无事。朕今日不早朝。请莫相代理朝纲。”东方炻拂袖而去。 他不痛快,不高兴。 皇帝不早朝?如果是病了,情有可愿。莫名其妙不早朝,就是大事。 去传旨的内侍被难倒了。瑾姑姑心里叹息,吩咐内侍告诉百官,皇上病了。 相不相信是一回事,话还得这样说。 东方炻去了芙蓉阁。 不弃还没起床。 他挥退服侍不弃的人,静静的坐在床边看她。 天一点点亮起来。不弃似乎不喜欢被光亮催醒,翻了个身,背对着东方炻。 她的头发披散在背后,一缕缕散开。 东方炻迟疑了下,伸出手捏住她的发梢。他记得中秋节在朱府,不弃的头发已长及腰下。路上和他打赌离开后,才剪了。他曾经很渴望再见到不弃时,手掌能抚摸上那头如丝缎一般光亮的长发。可惜现在竟这么短了。 她侧着身睡着,膈着薄薄的锦被仍能感觉到她起伏的腰线。东方炻心中一热,和衣躺在了床上。 他撑着脑袋看她,冲动的想抱她。手指在自己腿上轻轻敲打着。终于没忍住。在她颈后点了下去。 不弃轻嗯了声,便没了动静。 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东方炻放心地连人带被抱进了怀里。 被他点晕的不弃酣恬地睡着。她的脑袋靠在他胸前,有一点点重量,身体软呼呼的靠着他。东方炻心满意足的笑了。 时光就此停滞,他呼吸着她发间的清香,心渐渐的平静。 “不弃,我从来不叫你这个名字。因为长卿总这样叫你,我不想和他一样。”东方炻轻声说道,柳叶眉舒展开来,像漂亮的一撇,飞扬洒脱。眉尖骤然微蹙,又似笼罩在烟雨中的远山。“其实我也喜欢这个名字:不弃。每喊一声,都像在和你约定,一生不变。但你喜欢的人是长卿。每次和你约定誓言的人都是他。” 他眼睛里带着丝迷茫,低了头看怀里乖乖睡着的不弃。鼻腔里涌起一股酸意,这让他抱得更紧。 如果她不是被他点晕了,她断不会这么乖的让他抱着。她会像什么呢?像一只翻过了肚皮仍绝望地挥舞着钳子的螃蟹。 东方炻笑了,他用鼻子轻轻磨擦着不弃的头发,呢喃说道:“那样的你很可爱的。” 他想起掳走不弃后在床上和她演戏,想起进朱府抬头看到她在二楼厢房里狠狠的瞪着她。不弃给他下春药时嚣张的笑。东方炻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其实皇宫也就是个前店后屋的地方罢了。前殿谈生意,后院住家。只不过,后院比普通人家大,住的女人比普通人家多。皇帝是天底下最不自信的男人,生怕自己的女人走出后院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了,于是修了很高的院墙,吩咐了护院把后院的门守好锁好。你肯定不会喜欢。” 他悠然的想,如果不弃和一群女人住进了他家的后院,她会怎么办?东方炻转念又想,她还是会好好的过日子。 他轻轻拂开不弃的流海,手掌放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那么小,他一个巴掌能盖完她大半张脸。让他情不自禁生出一种宠溺的情绪。但不弃不是风一吹就倒的人,她有极旺盛的生命力。 生命力?她喜欢活着,喜欢好好的活着。东方炻笑了:“你这个胆小鬼,你怕死怕痛得很。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真的要强留下你,你心里不满,还是一样会来巴结我。那样也很好啊,每天都可以看到你忍气吞声的模样,我就是不揭穿你。北狄的大公主,西胡的三公主,于老侯爷的孙女,我都娶。我不会占你太多的时间,偶尔能看到你就行了。可是,我若不在,你会不会想他想得开哭?你是死心哏儿,不过是早认识了他而己。他对你有多好,我一样也能对你有多好。长卿有点真不如我,他哪有我花样多呢?我每天都能变着花样来哄你高兴,他可不会像我这样嬉皮笑脸。他逗你最多的时候一定是扳着脸的,那样你就会像我一样变得花样去哄他。” 他越说鼻子越酸,掰过不弃的脸就想咬一口。嘴唇触到她柔软的唇瓣时就变得轻了,如羽毛一般轻轻拂过去。肉嘟嘟的嘴唇,他真想嚼来吃了。 东方炻往后一靠,哼了声道:“爷我不屑欺你!你给我记着,不是我不要你,是你不够好!” 真的是她不够好吗?东方炻抿紧了嘴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不弃。想放开她,手却抱得更紧。 他从怀里拎出一根红线。上面挂着枚刻有莲花的铜钱。手指抚摸着莲花刻痕,东方炻低声说道:“云琅从江南嘱亲卫快马加鞭送来望京的。他快要来了,你一定很高兴是吧?” 他把铜钱挂在不弃的脖子上,细心藏进她的衣襟。 天色已经大亮,一缕阳光照了进来。东方炻放下不弃,扶正她的脑袋,替她盖好了被子。他居高临下的站在床前望着她,眼睛渐渐浮上了层湿意。 长这么大,他头一回喜欢上一个女人。但她心里没有他,他也不能够保证只娶她一个。无奈与难过在他心里反反复复的交锋。一会儿想像从前般张扬放肆,一会儿又舍不得以后见她难过。 “从前我总是想,我当了皇帝,要啥有啥。陈煜武功再强,我连亲自动手都能省了。我才不会和他单打独斗呢,我有的是人,用车轮战可以累死他。他是很好的男人,我本来也想杀了他的。既然连云琅都放过他,我还能说什么呢?不是我不能,是我不想。朱丫头,你遇到我是你命好。你和他在一起,离望京越远越好,别在我面前晃。否则我一生气,我就保不准要发作了。” 东方炻掉过头,一咬牙毅然离开。 不弃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她揉着眼眼睛,今天怎么睡这么沉? 宫婢进来侍候她起了,小声地对她说:“姑娘想出宫吗?” 不弃惊诧的看着她。 “皇上吩咐,姑娘如果想出宫见小虾姑娘的话,随时都可以。” 除非她的头被撞坏了,傻子才不想出去。不弃只是觉得奇怪,东方炻怎么变这么大方了?她想现在就走.心里又极不踏实。她是不是要去见见东方炻? 侍候她的宫婢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快言快语的说道:“皇上吩咐了,江南平定,大军即将班师回朝。他没时间见姑娘,请姑娘自便。” 江南打下来了?陈煜会来了?不弃瞬间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激动不己。她大笑起来:“现在就出宫。” 那名宫婢被她眼中放出的光迷惑住了,愣立着没有动。 不弃见没动静,不由得惴惴不安的重问了一遍:“我真的可以走?” “是,姑娘请。”宫婢回过神来,对不弃福了福。 依然是来时坐的青布小轿,不弃的心情却不一样了。 回禀了东方炻后,他望着那名宫婢问道:“青梅,她很开心?” 青梅柔声答道:“朱姑娘本想来辞行的。” 东方炻的心情蓦然就好了。他挑眉不屑地说道:“没见这里折子堆成山了? 不懂事的丫头!” 青梅垂头掩饰住眼里的笑意,轻声答道:“奴婢照皇上吩咐说了,朱姑娘也很遗憾!” 东方炻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她才不遗憾呢。青梅,你哄公子爷的话可不高明!那丫头怕是松了口气,巴不得长了翅膀早点飞出去!” 青梅便委屈地说道:“公子现在是皇上了,青梅哄骗不了。” 东方炻取笑道:“我家青梅将来可以哄自家夫君!” 青梅脸一红,福了福道:“奴婢去回了瑾姑姑。皇上不嫌弃青梅,奴婢便回勤德殿侍候。” “好。” 青梅惊喜的抬起头,雀跃着行了礼退出了御书房。 “青梅!”东方炻叫住了她,见青梅眼中露出询问之意,便低下头问道:“她,她可有谢恩?” 青梅心里涌起一股怜意,轻声答道:“朱姑娘有的。” 东方炻的心怦怦直跳,手却翻动看书案上的奏折没有接口。 青梅暗暗叹了口气道:“朱姑娘说皇上待她的好,她都明白,请奴婢代为转告皇上。” 她真的明白?东方炻翻动奏折的手微微发颤。他平静的说道:“下去吧。” “奴婢告退。” 四周安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清楚分明。东方炻抬起头大声喊道:“瑾姑姑!” 他扔下朱笔,大步走出去。迎面碰着匆匆赶来的瑾姑姑。东方炻笑道:“姑姑,宫里太静了,我不喜欢。老爷子说给我选了几门亲事。” 瑾姑姑微笑道:“仗打完了,皇上是该立后纳妃了。宫里头有了人,热闹一点才好。老身这就去办。” 东方炻沉吟了下,限里闪动着算计与报复的光芒。他眯了眯眼,望着宫门口的灿烂阳光说道:“云琅破杭州城立下首功。传我的旨意,赐婚于药灵庄四小姐林丹沙。三月内成亲。” 瑾姑姑呆了呆,怎么突然间变成了赐婚云将军? “顺便告诉他,当初林家小姐在苏州哭倒在雨中,我见之可怜便答应林小姐牵线搭桥。天下即定,皇帝金口玉言自然要兑现!” “可这么一来,云将军岂不是知道当初……” 东方炻傲然说道:“我不痛快,他也别想舒服。” 陈煜夜入宫 远远的看到一乘轿子出了宫门。小虾迫不及待的奔过去,身后元崇紧跟着她,咧开嘴笑道:“我就说东方炻不会为难她的。” 小虾白了他一眼。元崇缩了缩脖子,嘿嘿笑了。 不弃下得轿来,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有种如鱼得水的轻快。终于出来了,外面的天空仿佛与多日前看到的不一样,更宽更广更蓝。她偏过头,看到小虾奔来的熟悉身影,眼睛一热,提起裙子直扑进小虾怀里。撇嘴就嚷了起来:“你也不进宫来找我,我吓死了!” 小虾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望向高大的宫墙,无声的叹息。 不弃撤了会娇这才反应过来。她疑惑的望着小虾和元崇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出宫?难不成你们俩天天在宫门外守着?没有这么巧吧?” 小虾没有急着回答,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不弃。见她毫发未损,只是瘦了些,清而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偶然见到小虾宠溺的笑容,元崇心里极不是滋味。他上前一把扯开小虾,站在不弃面前指着皇宫说道:“当然是东方炻告诉我们的。说你在宫里玩腻了,想出宫。” 不弃微怔。东方炻知不知道她一旦离开,就永远不会回去了?他是真的放了手还是等待着陈煜来了再动手? 小虾踟蹰了会儿,还是替东方炻说了好话:“他对小姐还是好的。” 小虾是在告诉她,东方终于放手了?不弃心里无限惑慨。 算计逃离,而最终却仍是他成全了她。想到从此可以和陈煜没有顾虑的在一起,一时之间,不弃百感交集。她低声自语道:“早知今日,又何必生出这么多事来。”出宫的雀跃终化为轻轻一叹。 小虾拢了她的肩,示意元崇牵过马来。她柔声说道:“小姐,都过去了。江南已打下来了,咱们回去再说吧。” 不弃点了点头,任小虾揽了她上马,远远离开了身后的皇宫。 风自耳旁掠过,往事在脑中浮起,她忍不住回头。高大的宫墙在阳光下庄严肃目,而那个嬉皮笑脸的东方炻,那个卑鄙无耻的东方炻,那个骄傲的男人将永远居于红墙之中,坐在天下最高处。 她从背后抱住小虾的腰,贴在她背上喃喃说道:“小虾,为什么我想起东方炻以后就住在宫里,也会为他难过?是因为他放我出宫,所以我也希望他能快乐一点?” 她的话被风吹散,小虾回头轻声笑道:“小姐,一月后大军班师回朝,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不弃嘴角浮起笑容,她轻声说道:“我知道啊,只要他不死,他就一定会回来找我。所以我没有问他。” 她只需在望京等着他就好。 脑中的东方炻瞬间变成了陈煜的身影。眉目硬朗的脸,瘦削的身材,深如幽潭的哏眸。不弃的脸渐渐的热了。 不弃出宫的第二日,陈煜与一起离开江南的侍卫乔装打扮到了望京。 他望着高大的望京城墙眼神里闪烁着冷峻的光。待走到城门口时,锐利的眼神已经收敛,在守城门的士兵看来,眼前只是个普通的中年文士。 他和他的人分散进城后,又聚集在城里一处宅院内。 脸上横着两道狰狞伤疤的韩立激动的跪在他面前。陈煜亲手扶起他笑道:“辛苦了。” “为了少爷,小的做什么都愿意。少爷能平安归来,小的……”韩立激动的哽咽。想起当日在西楚州一别,自己受命潜进望京。陈煜在宫里两年到离京时都没有和他联系过。 他都知道。为了守住陈煜的命令,他没有冲进宫去,也没有在陈煜领三百士兵出城一战时现身。天知道他心里有多么难受,忍得多么痛苦。 他只能等待,只能相信陈煜自己会扛过所有的一切。 “少爷!” 听到这声喊,陈煜眼睛便热了。他朗声笑道:“阿石,你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阿石自城破后趁乱离开皇宫,一直被韩立藏在宅子里。他没有韩立的耐性,几番想去找陈煜被韩立狠揍,如今终于盼到能再见陈煜,怎么也忍不住,号陶大哭起来。 当日在西楚州,陈煜便让入狱的侍卫们分散,各行其事。韩立是侍卫统领,自告奋勇接下了最艰巨的任务。化身成了望京城里最普通的一名百姓。在望京城探听消息,替有可能再回望京的陈煜布置。 他急切的望蓿陈煜,想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情况告诉他。 陈煜让阿石带了其他人去休息,等到收拾停当,才坐下来。 他脑中不停的消化着韩立的话。元崇与父母搬离了守备府,另选宅院住在一起。就在昨天,不弃出宫,和小虾也住进了元府。 “少爷,何时去元府?” “不急。” 陈煜吃不准东方炻放不弃出宫的原因。这和东方炻往昔的行为不符。他是真心想放手,还是另有隐情?元府外是否有东方炻的眼线?自己在战场失踪,东方炻是想以不弃为饵吗?他如何处理征南大将军失踪一事? 各种问题在他心里纠结。他平静的对韩立说道:“很久没有回望京了。我出去转转。申时必回。” “少爷小心。” 入夜时陈煜回来了。进门后他吩咐韩立:“把我的东西拿来。” 不多时韩立捧出了一个包袱。 陈煜换上夜行衣。他抚摸了下那张金雕蛟筋长弓,没有动。在靴间插入一只短匕,臂间绑好短弩,提了把长剑道:“今晚我要进宫。你现在就去元府带她离开。最好不要惊动小虾和元崇。” “少爷,你去了元府?” 陈煜默认。他还是戴着人皮面具,像普通的一个文士围着元府走了一圈。压抑着走进元府见不弃的冲动,理智的回来。 “你不相信元公子了?” “不是不信。东方炻破城时没杀他父母家人,对他就起了招揽之心。他有父母,我不能拖累他。去办吧。”陈煜轻叹。 他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除了不弃和他的侍卫们,他没有别的人可以挂念。元崇不同。 陈煜收拾停当,悄无声息的出了宅院。 皇宫是他自小就熟悉的地方。他轻车熟路的再次到了勤德殿。东方炻宿在勤德殿,这是阿石打探到的。 夜晚各处宫门已经下匙,但这难不倒他。他想了想便一跃而进,望定御书房内的灯光轻笑出声:“皇上还没歇着?如此勤力,大魏百姓有福了。” 声音一出,勤德殿内便涌出禁卫军来。 陈煜静静的站在院子里。东方炻在等着他来。他敢肯定。 “不必招人来了。你们十来人都擒不下征南大将军,也不必做我的侍卫了。”东方炻的声音穿透御书房的门传到了院子里。 陈煜不屑地笑道:“小气!自己打不过就用车轮战。你明知道他们一起上都不会是我的对手,何苦绕这个圈子!” 东方炻在屋里咬牙切齿。小气?他竟然说他小气!他把她都送出宫了,他居然只得了一个小气的名声!“难道要朕亲自动手?!” 侍卫们闻声蜂涌而上。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的门被陈煜一脚踢开。他抱臂倚着门望着东方炻笑:“皇上若没有话对我说,我这就走。” 东方炻眼一瞪道:“明明是你私闯宫禁!怎么变成我找你来了?” 陈煜微笑着没有回答,在他身后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侍卫又欲举刀扑来。东方炻眉一皱道:“没用!下去!去门口吩咐声,朕这里无事。谁敢泄露半句,别怪朕诛他九族!” 院子里的人不多会儿就消失了。陈煜反手关上大门,找了张椅子懒洋洋的坐下:“怎么不是你找我来?你送她出宫,又在元府附近布下大量眼线做什么?我懒得去元府找她,进宫来见你不更直接?” 东方炻一下子就笑了:“不,你不是担心我以她为诱饵擒你。你来,是做好了准备死在我手里。你只是担心她,你要我的承诺对吗?” “煜还没蠢到要和一国之君正面对敌。元府里三层外层都有你的人。你放了她出宫。没有你的命令,我带着连东南坊都出不去。说吧,你是想杀还是想放?”陈煜淡淡的说道。 “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你若想我死留她在身边,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就行。你如果想放我们,我带她离开望京,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东方炻好奇的看着陈煜,他可以为不弃死。他冒死进宫,想要他答应什么? 陈煜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对她好的。你做了皇帝就知道,哪怕你不想娶,有的女人你不得不娶进宫来。女人多了,争宠厉害。朱府再是江南世家,也只是商人。我知道商人之女的身份是不能为后的。不仅不能立为皇后,就算是妃位,也不能给她太高品级。否则,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如果你不放过我们,我希望你能答应我,永远不要让人伤害到她,不管伤害她的人是谁,是何身份。 ” 东方炻哼了声道:“后宫自有后宫的规矩。皇帝向来不干预后宫之事。我若这样待她,她就是那些御史口诛笔伐的祸水!只要她守规矩,不犯宫规。谁能害得了她?” 陈煜眸色转深,冷下脸道:“守规矩,不犯宫规?你忘了吃顿饭给她立规矩,她都能饿自己?你忘了你派去教她规矩的姑姑打了她一记,她就在宫里躲了十天。这样的事情将来哪一件不够人用宫规板子打死她?东方炻,就算你想杀我,我也不会让她进宫。你要不要叫侍卫来捉我?你不拦,我就走了。” “你能从元府带走她?” 陈煜回头笑了笑道:“她在宫里的事情我一清二楚,元府周围的情况我也了如指掌。你觉得我是在说大话?” 东方炻大奇:“就算宫里有先朝旧人通风报信,但你绝不可能从元府带走她!” 陈煜计算着时辰,微笑道:“我今天进的望京城,我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事情。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宫里有通风报信的人,都是先朝旧宫人,父王的人脉,帮我也无可厚非。城里也有我的人。信王府在望京城有自己的力量,这也很正常。 实话告诉你吧。自你把宅邸赐给元家,我的人就在开挖地道。当初只是想有一天会帮到元崇,带他的父母离开。如果你让不弃去别的地方,我或许没有办法。这一次,正巧让我撞大运了。” 他就这么好运?东方炻恶狠狠地说道:“如果你能人不知鬼不觉的带走她,为什么还要进宫来?” 陈煜笑道:“我不想从此东躲西藏罢了。皇上开开金口,大家欢喜有何不可?说不定不弃承你的情,偶尔和我拌嘴堵气时,还会拿你来气我呢!” 一句话说得东方炻眉开眼笑:“你敢气她,我就接她进宫来住着。让侍卫防着你夜夜爬宫墙找她!好了,我既然放她出宫,又诱你来找我。我也有条件。” “只要不太为难,我自然会答应你。” “我要封你为王。” “我不理朝政。” “宗族大事祭祖你要参加。” “来去自由.不限居住地。不奉召令。” “有人要谋反,你总肯帮我一把吧?” “那,我的王府可养甲兵三千。” “两千!” “两千五!” “按制只有三百!” “两千甲兵,三百亲兵。年俸一万石。” 东方炻愤愤不平:“要兵要钱,还要供起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 “ 陈煜快速的截口说道:“臣叩谢皇上。皇上金口玉言,臣牢记于心。皇上待臣如此之好,感激涕零。” 东方炻气笑了:“清王好胆!朕没见你,叩谢!也没见你,涕零!你当面欺君!” 陈煜耸了耸肩道:“得了吧,我背着被宗亲们戳破脊梁骨的名声还没喊委屈呢!有我一人做榜样,能替你收服大魏先朝宗亲们的心。大魏养我一个闲王花得了多少?清王?臣保证两袖清风,不收朝臣贿赂。” 东方炻无语。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怅然,他良久才道:“你会带她去哪儿?” 陈煜抱歉的看着他,当皇帝终有不得己的时候。谁说东方炻不想留下不弃呢?他轻声回道:“天涯何处无芳草,皇上定能寻得一心人。臣会待她好。” 东方炻的目光掠过陈煜的脸,想象着他二人从此赛过神仙,不觉酸溜溜的说道:“如果她先认识我,谁赢还说不准呢。” “是皇上赢了。皇上真不放手,这事就麻烦了。大魏多了个明主。也不枉臣替皇上做征南大将军背叛先帝了。” “少拿那些来哄我。不过是我娶不得她罢了。我家老爷子要除逆天之人。她与莫若菲是兄妹,老爷子容不得她在我身边。” 陈煜想起莫若菲暗中叹息。望京城里美若天仙的玉公子,十岁经商的神童,助东方炻打下天下的人,会成为不弃的替死鬼。 他试探的问道:“为一个预言杀良臣,真要如此?” 东方炻眼一瞪,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还没消退的青色竹尺淤痕道:“看我被打成什么样了?如果我不杀莫若菲,怕是连不弃也保不住。你仔细想想那个预言,也不无道理。莫若菲在军中威望重,成了大魏最年轻的宰相。他提出的治国条程受百姓拥戴。将来他若有野心,若想夺了大魏的江山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再想想他设计制造出来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匪夷所恩?我家老爷子是绝不会留他的。 我看碧罗天的预言也有异处。明指朱丫头,而她偏偏和莫若菲是兄妹。” 陈煜听他分析,背心也沁出汗来。天意难测,不弃是不会认莫若菲的。他只管保护她就好。莫若菲,他也只能叹息一声了事。 “我什么时候能带她走?” 东方炻正想说随时可以。突想到他赐婚的云琅,不觉坏笑:“大军月余就班师回朝。云琅在江南放过了你,你欠他一份人情。与不弃喝过他的喜酒后再走吧。” 陈煜呆了呆,云琅要成亲?他点头笑道:“好。元崇也该成亲了,我等他二人成亲后,再和不弃离开。” 他拉开门,又转过头笑着问东方炻:“其实如果你留她在宫里,你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对吗?你已经选择放手了,故意这样说着,好让我带走她。” 东方炻操起一本奏折当成暗器扔了过去,笑骂道:“长卿,我当初在戈壁上怎么没瞧出你这么多嘴的?” 陈煜抄住奏折,正瞧见上封皮条陈上写着:“臣参莫若菲十宗罪。”他把奏折放下,微笑道:“我在戈壁说话少,是在琢磨着怎么能杀了你。臣告辞!” 他消失在夜色里,东方炻晒然一笑。他按着胸口那处酸痛告诉自己:“她就是眼睛亮了点,没什么好的。成天围着她转,无趣!大军回朝就多选几个比她好的进宫,她们会围着我争宠,多有趣!” 放弃我,是为了他 望京城分内城与外城,内城之中有皇城与内宫城。宫城之外皇城之内的槐树大街新近有座宅邸被重新粉饰一新。 槐树大街本是王公大臣聚居之地,但谁也不知道新装修的府邸主人是谁。只从府门外新增加了两层台阶断定,是王侯所居。 所谓一进侯门深入海。侯门之深在于它的台阶。普通人家门口是不可能有台阶的,一层台阶一层身份。一步步延伸进深宅大院之中,才给人以深如海的感觉。大魏朝的规矩,这所新宅院的台阶足有五层,不是正一品大臣的府邸便是亲王之所。 匾额被红绸蒙着看不清是谁家府邸。大门紧闭,偶而能见到几个侍卫打扮的人自侧门进出。 不弃与小虾寄住在元府。元府后院一墙之隔便是那所新宅院。 听说南征军已经启程回望京了。不弃每天都和小虾去打听南征军的消息。 小虾跟在不弃身后,像她的小尾巴。而元崇很没骨气的粘在小虾身后,成了小虾的尾巴。不弃对元崇的粘功无奈之极,她觉得自己不仅有个女保镖,现在还多了个男保姆。因为元崇恨不得把小虾为她做的事全接手过来。 小虾露出女儿家羞态的时候越来越多。不弃见着元崇抓耳挠腮的急样就想笑,她悄声对小虾道:“我能有什么危险?小虾,你再不考虑什么时候嫁进元家。 元崇就是我最大的危险!没见他看到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小虾脸一红,瞥了眼元崇道:“你再这样跟着我,我不嫁你了。” 元崇气得望天,却舍不得走。只拿眼睛不停的恳求小虾。 不弃心想,陈煜这么精明的人,元崇怎么憨成这样?她笑道:“咱们是客,小虾,你这样说话是客大欺主!住别人家里还赶主人走,没这个道理。” 小虾想了想道:“小姐,不如咱们搬出去住吧!江南战事平定,我已经修书一封给老太爷了。咱们等到大军班师就回苏州府。” 小虾要和花不弃一起回苏州?元崇一听急了:“我不粘着你还不成么?” 不弃扑哧笑道:“元公子,你急什么?小虾是江南司马家的小姐,不回苏州府,难不成从这个院子里出嫁?” 小虾白了她一眼,眼睛一缕羞涩飘过。人轻飘飘的跃上了树,坐在树上望向隔墙的新宅院。 她回家是为了待嫁?元崇被不弃的话彻底震傻了。他痴痴的望着树上小虾潇洒的白色身影,脖子望得酸了,还是觉得看不够。 不弃连喊他两声,元崇都没反应。不弃摇头直乐,悄悄的走向角门。 为了方便不弃和小虾出入,元崇父母吩咐在院子里开了个小角门。不弃便从角门出了元府。 几年前她来望京,去过莫府。也去过信王府。还去过南下坊。走出元府,她有些茫然。小虾曾把和莫若菲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告诉她。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她心里对山哥的恐惧和忌惮几乎消失殆尽。 等到陈煜回来,她会和他一起离开望京。也许将来她和莫若菲永远都不会有交集。这些天莫若菲也没有来找过小虾,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不弃想在走之前再见莫若菲一面。这样想着,她就向莫府走去。 有钱人大都住在内城。不弃闲逛着找到了莫府。 新修的大门,新建的宅院。油漆味还没有消散。不弃盯着门楣上的护国公府疑惑了半天。她的记忆很好,这里明明是莫府,怎么变成了护国公府?莫若菲是宰相,难道东方炻封他为护国公?护国公是一品虚职,位极人臣了。莫若菲这么年轻,东方炻就封了他一等公爵? 这时,有仆从自护国公府里出来,不弃赶紧上前行了一礼问道:“小女子有礼了。敢问小哥,护国公可是莫相?” 那仆从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衣饰华丽,容貌秀丽,一双哏晴亮得惊人,是大家小姐的打扮。他便软了声音道:“姑娘认错了。我家老爷姓云。” 原来成了云家。不弃塞了一锭银子给那仆从,柔声问道:“请问莫相如今家住哪里?” 护国公府的仆从惊诧的看着她,他突然想到自家老爷和莫相就是亲戚。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是莫相的亲戚?” 不弃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从前来过莫府,如今变成了护国公府,有些好奇罢了。” 那仆从松了口气,看在银子的份上他好心地不弃说道:“姑娘别这样打听莫相了。小心被牵连?” 不弃大惊,赶紧又掏出一锭银子塞给那仆从问道:“莫相以前对小女子有恩,小哥见怜,望替小女子解惑。” 那仆从见她大方,人又长得齐整,便低声笑道:“姑娘运气好,遇到小的知晓些内情。莫相早在十天前进宫后就没了消息。听说触露了皇上,被囚在宫中天牢里了。我家老爷上了数道奏折都没有消了皇上的怒气。听说罪名很重。” 莫若菲触怒了东方炻被关在天牢里?连他的亲舅舅护国公都保不住他?她记得莫夫人是云铁翼唯一的妹妹。云琅和莫若菲关系一直很好,从前云琅来望京都是住在莫府。如果被封为护国公的云铁翼都保不住莫若菲,他究竟闯了什么大祸? 不弃惊得背上沁出了冷汗。东方炻对她是不错,但她绝不会忘记东方炻的手段有多么狠绝。能把当朝宰相关进天牢,莫若菲是把东方炻得罪得很了。 不弃勉强挤出笑容称谢,在车马行雇了车轿回元府。 不弃自出宫后一直没有把莫若菲放在心上。她回想起来,小虾含糊的冒充自己,莫若菲不可能从不来元府看望小虾的。一定是因为被关在天牢所以她才一直没有见到莫若菲。 不弃飞奔回到元府。元崇父亲已经不再担任望京守备。但先朝和他同朝为官的大臣仍然在职。不弃想,当朝宰相下狱是大事,为什么她在元家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心头一个念头闪过,难道只是瞒着她?连小虾都在帮忙瞒她? 她才踏进院子,就听到小虾惊喜的喊她:“小姐,你总算回来了!趁我不注意,你一个人溜出去。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 不弃无奈的解释道:“你放心。我打赌我身边跟着东方炻的人。他虽然放我出宫。我身边没有他的眼线不可能。我向来很惜命的。” 小虾没有再说。 不弃心里一凉,握着小虾的手急声问道:“你知道有东方炻的人跟着我?” 小虾叹了口气道:“只是保护你而己,他没有恶意。” 不弃盯着小虾,突厉声道:“小虾,你还瞒了我什么?你早知道莫若菲出事了?!” 小虾低下头,良久答道:“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虾一咬牙跪在不弃面前坦然地说道:“小姐,皇上不希望你和莫若菲有半点牵连。小虾也不想。小虾只想看到小姐快活的活着。小虾不想因为莫若菲让小姐激怒东方炻。” 不弃喃喃说道:“小虾,你不明白。” 小虾扬起脸道:“小姐如果真对莫若菲有情,为什么要让我冒充你?小姐不想和他有交集,为什么会紧张他?小虾不以为瞒着小姐这事有错。何况,并不是东方炻一人的意思。” 不弃闭上眼睛,干涩的说道:“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你别跪着,我不是怪你。这事,本来也与任何人没有关系。”她睁开眼睛,蹙眉问道,“等等,你刚才说并不是东方炻一人的意思,还有谁的?” 小虾站起身,伸手掏出一张绢帕神秘的说道:“小姐蒙上眼睛,我就告诉你答案。” “小虾别逗我玩了!”不弃跺脚,急道。 小虾嘟了嘟嘴。 冰山美人现在会撒娇发嗲了。不弃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好吧。” 小虾蒙上她的眼睛,在她耳边笑道:“人家准备了那么久,小姐忍一忍。一会儿功夫就好。” 她揽住不弃的腰一跃而起。不弃喃喃说道:“小虾,你和元崇在一起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小虾大笑道:“小姐这么说,我就不逗小姐玩了。”说着就松了手。 不弃的身体立时往下坠。她下意识地尖叫了声,手足挥动大喊道:“小虾!” 一双手臂牢牢的接住了她。不弃一把扯下蒙在眼睛上的绢帕,陈煜微笑的脸蓦得出现在她眼前。不弃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本王在院子里欣赏风景,天上居然掉了个美人下来。你既然主动投怀送抱,本王就却之不恭了!”陈煜望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不弃呆呆的看着陌生的院子,呆呆的看着抱着自己的人。她迷糊地想起自己刚才和小虾是在说莫若菲,她脱口便喊道:“小虾!” 陈煜站定不动,低了头望着她道:“姑娘,你是花不弃吗?接住你的人叫陈长卿。” 不弃啊了声,继续呆呆地看着陈煜。 那张脸眉目硬朗,眼里有股戏谑的味道。他唇角勾出浅浅的笑容。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不弃恍惚的说道:“陈煜,你回来啦!” 她连名带姓的喊他。她不喊他的字,一直连名带姓的喊他。她的称呼却从来没有带给他疏离的陌生感。陈煜低下头看着她,得意于自己给她带来的震惊。他轻声说道:“我回来了,不弃。” 真的是陈煜!她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不弃勾着陈煜的脖子,双眼渐渐蒙上了层水雾。 陈煜瞬间没有了思想,他准确的找到她的唇吻下去。耳边突然响起小虾和元崇的爆笑声。不弃把脸往他怀里一埋,陈煜尴尬的抬起了头。 墙头上坐着两个人。元崇笑道:“小虾,你看对面新院子里风景真不错啊!” 小虾笑嘻嘻的说道:“元崇你眼光不错。风景果然很特别!” “小虾,我看到有个人很像长卿,。” “元崇,好象他抱着的那人是我家小姐呢。” “小虾,他好象在欺负你家小姐呢。” “我家小姐喜欢被他欺负。” 元崇含情脉脉的看向小虾,低声说道:“我也喜欢你欺负我!” 小虾二话不说,在他脸上狠狠的吧唧了一口。 声音清清脆脆的传来。元崇示威似的朝陈煜挤了下眼睛,继而大笑道:“长卿,你原来也有变成呆头鹅的一天?!小虾快跑,他要发飙了!”说完元崇就跳下了墙。 陈煜大窘,放下不弃便想教训元崇去。 他穿着黑锦大袖宽袍,袖子的一角被轻轻扯住。仿佛心上绑着一根线,在不弃轻轻的拉扯中生出无穷的甜酸滋味。 一瞬间,陈煜想起不弃每一次扯住他衣角的时候。他的胸,仿佛生了根,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睛看着衣袖轻轻的晃动,微微的发涩。 “陈煜!”不弃喊了他一声,从背后扑上来抱住了他。 她的脸埋在他背上,热热的呼气扑在背心,烫得他深深吸了口气。 那一晚在莫府,他蒙了面端了药给她。她便是这样从背后抱住她,闷声对他说,我喜欢你!那一次,他以为她是自己的妹妹,压住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绝情而去。 陈煜的目光从衣袖上收回,落在腰间。不弃的双手圈着他的腰,双手手指扣在一起,像是加在他腰间的一道锁。陈煜轻轻地覆上她的手,温软的触觉让他重新获得了力量。他用力握紧她的手,转过身将她扯进了怀里。 他狠狠的收紧了胳膊,下巴抵在她头顶低声说道:“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穿透了不弃的耳膜,久久回荡。他突然的表白让不弃不知所措。她傻呼呼的笑,想抬起头看他。脑袋被他压在朐前动弹不得,只听到他胸口急促强劲的心跳。不弃挣扎了下,脑袋被压得更紧。她偷笑着,小声地说道:“你是不是怕我看到你害羞的样子?” 她明显的感觉到陈煜身体一僵。不弃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陈煜恼火的想,先说喜欢的人可不是我,我不过是在回答你而己。低头见不弃已经笑得在他怀里扭来扭去,陈煜哼了声,推开不弃,板着脸转过了身。 不弃笑着绕到他身前,歪过头一看,陈煜脸上有抹可疑的绯色。她用手指刮着脸笑道:“说句喜欢我有什么大不了的。亏你还是王爷呢,亏你还是征南大将军呢。呀,脸都羞红了!” 陈煜瞟了眼四周,识相的侍卫们早缩回了好奇的目光。他哼了声,伸手扣住不弃的腰,狠狠的堵住了她的嘴。 她每一次挣扎呼吸都被他堵了回去,直吻得不弃喘不过气只能睁大了双眼流露出讨饶之色,陈煜这才放过她。他得意的拍了拍不弃涨得通红的脸说道:“等大军班师,喝过云琅的喜酒,我就送你回苏州府向朱八太爷提亲。” 不弃自动过滤掉最后一句话,她好奇地问道:“云琅要成亲?和谁?” 陈煜笑道:“林家四小姐等了他两三年,就等着打完仗成亲。现在是皇上赐婚,令他三月内成亲。我们喝过他的喜酒再走。” 云琅要娶林丹沙?不弃下意识的说道:“他愿意?” 陈煜眉一扬:“护国公当年亲自去药灵庄提亲。云家主动提的亲事,他为什么不愿意?”陈煜望着不弃,突然明白过来。他的脸一下子变黑了:“他愿不愿意都与你无关!” 不弃想起在乌家集在湛宁城看到的云琅。她想起云琅那个强吻,手指便按在了嘴唇上。 这个动作让陈煜脸色大变,他拨开不弃的手,再一次吻上她的唇。 不弃没有反应过来,睁着眼睛含含糊糊的继续说道:“你还没有说完,是东方炻赐婚还是他愿意娶……” 陈煜恼火的想着不弃刚才恍惚的神情,行动间越发强悍起来。一股热浪从身体深处腾起,烧灼着他。怀时的不弃轻喘着气,眼神透着股慵懒劲儿。双唇红如樱桃,娇羞不可方物。陈煜喉间发干,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突然放开不弃,一个纵身施展轻功急掠而走。 不弃惊诧地看到陈煜在眼前嗖的消失。等她明白过来,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来。 片刻后,陈煜换了件宽袍想好了说辞走出来时,不弃已经回元府去了。她在地上画了个掐腰大笑的女子。陈煜磨着牙哼哼:“得意,离你讨饶的那天不远了。” 这时墙头扔来一块石头,陈煜抄在手里,他抬起头,不弃趴在墙头贼笑着说道:“陈煜,你的头发怎么湿了,发髻没散开就能洗头发?你不是往头上倒了盆水吧!” 陈煜顿时气结。 不弃见他脸黑,堆出满脸谄媚的笑容道:“陈煜我有正事要问你呢。莫若菲怎么了?听说他丢官下狱了?” 陈煜一怔,一跃上了墙头。他见不弃站在木梯上甚是安全,便凑过头去低声说:“有御史罗列了他十大罪状。从他住处还搜出了龙袍,有谋反之嫌,所以皇上下令将他下了天牢,听说要三司会审呢。” 不弃脱口而出道:“有人陷害他吧?他在本朝没有根基,唯一的亲属是云家。云家哪怕谋反让云琅做皇帝,也轮不到支持他。他不可能有当皇帝的心思!” 陈煜心道,这不是找个理由要杀他吗?原本下毒让他不知不觉的死就行。偏偏莫若菲为人精明,进宫瞧出不对,又不肯就犯,闹腾起来走漏了风声,只好公开办他的罪。他睨视着不弃道:“我现在顶着个闲散王爷的名头,不理朝政的。 不弃,咱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别掺和朝廷的事。” 莫若菲得罪谁了?私藏龙袍有谋反之心足以治他死罪。不弃心中灵光一闪,试探蓿问陈煜:“是不是东方炻觉得莫若菲脑子太好使,忌惮他?” 陈煜笑道:“你见过东方炻忌惮过谁?我只听说罗列了十条大罪。也许他还犯有别的罪。反正三司会审会查个清楚的。” 还需要查吗?以她对莫若菲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有谋反的心。以他为人的小心,他也绝不会留下犯大罪的把柄。一定是东方炻容不了他。山哥能造土炮,他知道这个朝代没有的东西。他成了宰相,二十一岁的年轻宰相。位极人臣,必道妒忌。不弃虽然不清楚中间的事情,但她敏感的察觉到,是东方炻要莫若菲死。 她不安的问道:“如果三司会审都认为他有罪,他会怎样?” “问斩。也许东方炻会念在他过往的功劳,赐他一个全尸。” 不弃脚一软,从梯子上摔了下去。 陈煜骇极,翻身坠下,背狠狠的撞在地上。他扯住不弃的胳膊一拉,卸了她下坠的力,让她摔倒在自己怀里。胸口被不弃撞得生疼,他吸了口凉气无奈的说道:“你考我功夫来着?!” 不弃没有说话,陈煜坐起身一看,不弃眼中噙着泪水,像可怜的小猫一般望着他。陈煜紧张的握着她的肩急声问道:“伤到哪儿了?摔疼了?” 不弃摇了摇头。 陈煜松了口气哭笑不得:“我还没被吓你,你倒被吓哭了。” 不弃吸了吸鼻子问道:“他可不可以不死?” “谁?” 不弃突然抱住陈煜放声大哭:“陈煜,我不想他死!东方炻能不能不杀他? !” 陈煜被她的哭声惊呆。他猛得想起东方炻说过的话。碧罗天大巫的预言,江南朱府生逆天之人,然而偏偏不弃和莫若菲是兄妹。他从头凉到胸,,伸手将不弃的头按进了怀里。 她的哭声闷在他怀里,陈煜警觉的查听着四周的动静。院子里没有人,小虾和元崇定是想留个空间给他们避开了。如果有人听到不弃的话,如果东方炻家的老爷子知道,东方炻能否保得住她? 前世和山哥相依为命的情形历历在目,仿佛没有世空的阻隔,没有这十来年的分离。她悲伤的想,他还是她的山哥。她怎么能在得到幸福的同时,看到他死。他和她多么不容易。前世什么都没有,连学校都没进过,读不了书。走上了歪路。穿越时空,他威了莫家少爷。他多么勤力。他拼命读书,他学习贵人们的礼仪,他把自己变成了翩翩贵公子。这一世他才活了二十一岁。上一世的山哥也只有二十八岁。为什么两世他都这么短命?为什么不能让他活得更久一点,活得更好一点? 他对她不好,他打过她骂过她,他逼着她去偷东西,去骗婚。可是他也养大了她。他也保护过她。不弃的眼泪喷涌而出。这个世界上,她和他是两个同时来自异界的灵魂。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他还不知道,她早就原谅他了。她希望他能过得幸福。希望他这一世可以幸福的重新活一回。 “不弃,我们明天就动身去苏州。”陈煜下了决定。 不弃没有说话,她抬起头看向陈煜。他脸上的神情为什么这么严肃?他为什么突然说要回苏州?他要带她走,他不想她理会莫若菲的生死! “不弃,你不是说过,你和莫若菲不是同路人。你和他是陌生人?”陈煜心慌的看着不弃,暗骂东方炻为什么不晚点动手。他也明白,云铁翼肯合弃莫若菲,不代表云琅不会帮莫若菲说话。东方炻是想赶在云琅随大军班师回朝前解决这个麻烦。他是顾念情分的人。云家人几代忠心,他不想因为莫若菲和云琅生分。 他要带她走,明天就要带她走。不弃脑中只想着陈煜的决定。她明白过来,陈煜帮不了她。他纵有高强的武功,天牢也不是能由他随意进出的地方。好不容易东方炻放了手,好不容易等到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想触怒东方炻,节外生枝。 但是不弃知道,她做不到。不理会英若菲的生死,她做不到。 “回答我,不弃。明天咱们就去苏州!” 她机械的回答他:“好。” 陈煜轻轻在她颊上一吻,那眼神小心得让不弃难过。她从他哏中看到了不安焦灼,看到了担忧害怕。不弃努力堆出笑脸来,她可以理解陈煜的心情。她和他走到今天能在一起太不容易。 她何尝不想和陈煜远走高飞。回苏州,见老太爷,去他想带她去的任何地方。不弃在心里小声的道歉。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的她偎在陈煜怀里,把玩着他的手掌道:“你送我家老太爷的聘礼是什么?朱府穷了,你得多送一点值钱的,免得他老人家供不起他的小妾们。他最心疼的就是他的小妾了,打仗那会儿他身边才留得四个。照我说啊,有一个肯陪着他就不错了。你知道他怎么说?老太爷跳着脚生气,留下的四个是最丑的四个!” 陈煜想象着朱八太爷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他低头掠过不弃的脸,不弃笑得身子发颤,眼神晶亮。话开了头,接下去就流利了。不弃一会儿数着朱府缺什么,一会儿想起朱八太爷喜欢什么。说到后面,就站起身拉陈煜进房。她直嚷嚷东西多,要用纸笔记下,否则就忘了。 陈煜也不想再让她想莫若菲,记下一长溜名单后,顺着不弃的话笑:“那嫁妆呢?” “没有!朱府都穷了,看你现在很有钱的样子。我家没嫁妆!” “傻丫头,嫁进别人家没有嫁妆说明娘家没有能耐,会被人瞧不起,进了门会被欺负。所以,家里再穷的人家砸锅卖铁也要给女儿办妆的。” 不弃狡猾地问道:“我没嫁妆你会瞧不起我吗?” 陈煜刮了下她的鼻子:“我怎么会瞧不起你?我只是告诉你一般人的心思。” 不弃灿烂地笑道:“你在府里是老大,哪个下人敢瞧不起我敢欺负我,你替我收拾呗!” 望京王府只是歇脚处,他并不打算把王府建在望京。如今还没揭红绸的府邸里侍候他的还是阿石和那几名侍卫。将来王府人多,那些甲兵亲兵也管不着他的内院家事。陈煜苦笑道:“你倒是吃定我了。” 不弃挽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着:“是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我就靠你养活了。” 陈煜心里舒坦。他知道朱府的银子去了十之八九,嫁妆还是会替不弃准备的。他一笑,多给朱府聘礼就是了。 不弃的心一分为二。掩饰着她对莫若菲一事的关心与算计。另一半却在想,她会实现对朱八太爷的承诺,收回卖出去的股子,让朱府的生意重新回到手中。 小虾收拾着行装,准备第二天回苏州府。 陈煜为防意外,决定不改行程,带不弃离开。 他压根儿没想到,就在他和不弃商量着聘礼嫁妆离开元府后院之后,不弃也从小角门溜出了元府。 夜深了,不弃还没回来。小虾和元崇说悄悄话,以为不弃在陈煜身边,也没有注意。用元崇的话说,那二人如今就似干柴烈火,咱何必去当不识相的洗脚水?小虾索来对礼防也看得淡,便没有去寻不弃。 这一来,等到第二天王府的车轿备妥,陈煜嘱人去元府催行。小虾这才发现事情不妙。 两人同时想到了不弃出走的原因。 小虾内疚不己。不弃不相信她了,她想到哥哥朱寿的吩咐,猛然发现自己陷入儿女情长忽略了自己的使命。 陈煜难过之极。他防这个防那个,独独没有防备不弃。她笑谈聘礼嫁妆,原来是在引开他的注意。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他一起回苏州。他又气又急的想,莫若菲在她心里难道竟比自己还重要?他究竟漏掉了什么? 小虾也不懂。但她提醒了陈煜一句:“小姐好象和莫若菲认识了很久。他们之间有很深的纠葛。但她明明不想认他,还让我去冒充她。” 孤山梅林小院中莫若菲的失态,那首江雪诗。莫若菲曾经让她摔下过悬崖,他和她之间在到望京之前发生过什么?难道那时他二人不知道是兄妹时,也有过一段感情?陈煜很自然的想起自己和不弃那时的情景,心绞痛得开抽。在他之前她居然喜欢莫若菲?她能不喜欢他吗?莫若菲俊美如玉,风流倜傥。望京首富的公子,十岁经商的天才。她为了他不跟自己走。这个事实让陈煜眼中几欲冒出火来。他黑着脸吩咐侍卫去找。他骑了马直奔皇宫。不弃想要救莫若菲,只能去求东方炻。 孤身劫天牢 不弃离开元府时停了停。她迟疑了下,还是决定先离元府和陈煜的府邸远一点再说。 重生之后,莫若菲和她不再是小偷搭挡,骗婚组合。不再是相依为命。她希望前世的山哥,这世的莫若菲能够好好的活着。她无法想象莫若菲被押到菜市口,然后被刽子手一刀砍掉脑袋。 不弃发现,重生过了十七年,在她内心深处,莫若菲仍是伙伴,同类。如果他犯了罪,东方炻枪毙他,不弃觉得还好。她苦笑的想,她就是不能接受英若菲被砍头的事实。不弃小声的叹息:“他是一个现代人啊!” 秋天的太阳与冬天的清浅不同,消褪了酷夏的炎热炽烈,多了分温暖朦胧。 不弃在街口停住了脚步。风吹起她的裙袂,她听到了惊叹声。 她身上这件衫裙是出宫时东方炻送来的,揉了孔雀毛与金银丝织就,遍体流光溢彩。还有她头上那只点翠金钗。镶了足足九颗散发着莹光的祖母绿。不引人瞩目都难。 不弃拍了下头,懊恼的想心急出府,忘换掉这身招人的衣饰了。 不弃转过头,看到街边一个扎了双髻的年轻女子望着她满脸艳羡之色。她拔下那只点翠金钗送过去道:“把你的衣裳换给我,我的钗和衣裳就送给你。” “真的?” 不弃便拉着她一起进了旁边的绸缎庄。 过了半个时辰。穿着自家衣裳,挽着装着不弃衣饰包袱的女子喜滋滋的走出了绸缎庄。 又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忍不住走进去问道:“那位进来换衣裳的姑娘还在更衣?” 绸缎庄老板笑道:“那位姑娘买了身衣裳从后门走了。” “什么样的衣裳?男装还是女装?色泽如何?是何面料款式?”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绸缎庄后门外便多了些行色匆匆的人。 不弃坐在绸缎庄二楼的阁楼里悠然的喝茶。她已经换了件普通人穿的棉布衫裙。身上首饰悉数除下,头发用块布巾包住。典型的小家碧玉打扮。 门被轻轻敲响,绸缎庄的老板走了进来。他对不弃行了礼道:“少东家,他们已经走了。” 不弃放下茶盏后问道:“宫里的天牢在宫城里?” “不是。所谓宫里的天牢是指关押官员的地方。在柏树街。” 不在皇宫里就好。不弃沉吟片刻后道:“我想见莫相一面,但不能让人知道。有无办法?” 掌柜的恭敬的说道:“历来官员进了天牢,府里的人都想打通关节送东西见上一面。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此一来就把天牢的狱卒养得刁了。” 这家绸缎庄是朱府设在望京的。不弃只瞄了眼招牌上的记号就知道了。她脖子上一直挂着刻有朱九华三字的黑玄珠。这是历任家主才能掌控的暗中力量。小虾与四位总管都不知道的力量。 不弃笑道:“当年战乱遣散了四海钱庄,钱庄里的金银不方便运往江南。老太爷也不喜欢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在望京城里建了密库。你尽管调用,我要尽快见到莫若菲。” “小人这就去安排。这事是否需要告知老太爷?” “不必了。他把你们交给了我,以后我会亲自告诉他。另外通知城里所有的人待命。”不弃淡然的说着,眼睛里散发出自信璀璨的光芒。 掌柜的对她深深一揖,退了出去。 朱府的人办事效率极高。子时,不弃披着斗篷默默地走进了天牢。 狱卒讨好的说道:“刘大人身体还不错,昨儿一气吃了三只袁记的素菜包子。 ” 不弃轻声说道:“多谢大人细心照顾家父。” 御史刘大人是先朝老臣,与白渐飞的父亲白御史同朝为臣。他没有投降东方炻,反而大骂他是篡位逆臣。东方炻顾着与南方打仗,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把先朝不肯降的大臣悉数杀了。刘大人就一直被关在天牢里。 刘大人两袖清风,家人无银孝敬,狱卒敬他骨气,倒也没有为难他。朱府的人打听到刘大人与莫若菲不过一墙之隔。又打听到不准任何人探视莫相的严令,只得想了这么个办法。 走到刘大人牢房门口,不弃躬身对狱卒行了一礼。手指轻弹,又一颗明珠不知不觉的滑落在狱卒手中。 那狱卒得了明珠,笑嘻嘻的退了下去。 不弃左右打量了下。隔壁的牢房只有一道小门。并不像刘大人这里房间外是排木栅栏。要怎样才能确认莫若菲就在这里呢?她脚步轻轻移到两间牢房之间的位置。她柔声对望过来的刘大人说道:“小女子曾受大人之恩,知大人蒙不白之冤,特意前来拜谢大人。” 刘大人看到不斗蓬下的人,他这一生耿直直言不知道有多少回,迷糊的认为真有这样的事情。 不弃将食盒放在木栅栏门口。轻轻说道:“大人请用。小女子入了乐籍,别无所长。愿为大人歌一曲。” 她轻轻的哼起了《菊花台》:“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是谁在阁楼上冰冷地绝望。雨轻轻弹朱红色的窗,我一生在纸上被风吹乱,梦在远方化成一缕香,随风飘散你的模样……” 声音很轻,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刘大人想起了望京城里的红颜知己,那些醉酒倚红的生涯。见送来的小菜也是自己爱吃之物,他更无怀疑。刘大人情不自禁拿起不弃送来的酒,一饮之下,却是上品桂花酿。这是刘大人秋日最爱之酒。几口饮下,他便觉得自己醉了。迷糊中慢慢歪倒在床边。 莫若菲像弹簧似的跳了起来。一颗心咚咚直跳。他下意识的跟着调子哼了两句。声音很轻,却足以让不弃听得清清楚楚。 她目中泛出水光,快步走到那道门旁边,不弃趴在门上轻轻喊了声:“山哥!我是不弃。” 莫若菲呆若木鸡。她唱菊花台,她叫他山哥。一直是她,不是小虾。马车上的偷技,那首诗,这曲歌。原来他要找的小不点把自己藏得如此之好。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对不弃一直有种怜惜之情。 不弃趴在门上梦呓一般说道:“她,她存在青蛙罐子里的钱是想给你买件西服。她说你穿西服会很帅。” 莫若菲瞳孔一缩,前尘往事在心头掠过,他的指甲陷进了掌心,刺痛感直达心底。 不弃的泪一点点落下:“她只有你一个亲人。哪怕你打她骂她,她都没想过要离开你。她一直想告诉你,哪怕是去捡垃圾,去建筑工地做小工,她也不想喻东西骗婚。她胆子小,每一次都担惊受怕。她跳崖的时候是累了,累得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她不是在报复你,她不恨你。她,她知道这一世你什么都有了,她希望你能忘记前世,好好做莫家少爷,就当前世只是个噩梦。她不认你不是恨你,她一直都害怕又回到从前的噩梦里去。但她现在不怕了。她知道自己该活什么样的生活。她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莫若菲的脑袋轻轻抵在了门上,他全身无力,眼泪无声无息的滑下面颊:“再叫我一声山哥。这一世,我还是欠你。我瞧着你中毒,却不愿救你。我曾经想,这一世如果你和我一样。我找到你会对你好。我有钱了,我可以好好照顾你,保护你。我还是没有做到。你为什么不恨我了?为什么这时候来认我?因为我快死了是吗?” 不弃捂住嘴不让哭声溢出。她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能忘了来这一趟的目的。她趴在门口低声说道:“我不想你死。告诉我东方炻为什么要杀你。” 门里没有半点声音。不弃急了,轻轻敲了敲门道:“没时间了。你难道想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救不了我。好好过你的日子吧。东方炻喜欢你,别透露半点和这时代不合的东西。这里容不下异世的妖孽。”莫若菲轻叹了声。 他想了很久,一点一滴回想。终于明白了这点。 不弃大惊。难道说莫若菲造出的土炮,提出的治军治国策略让东方炻知道了他的来历?难怪东方炻要杀他。她心一凉,瞬间想到了陈煜。他也会像东方炻一样,会认为她也是妖孽吗?他会亲手杀了她吗?不弃的心瞬间痛得直抽。 她哆嗦着从怀里拿出一串东西,镇定的观察着门口的锁。手轻巧的动着,瞬息之间便打开了锁。 牢门之后莫若菲苍白美丽的脸上布满泪痕。不弃静静的望着他,含泪笑了。 远处传来足音,她一震低声说道:“你武功还在否?狱卒来了。” 莫若菲点点头。不弃已飞快的退了出去,蹲在刘大人牢房外收拾着食盒。 “姑娘,不能再留了。随小的出去吧。”狱卒急声说道。 不弃点点头,站起身来。才走得两步,身后风声掠过,莫若菲掠身上前打晕了那个狱卒。 等到把狱卒拖进他的牢房绑好,换过衣裳。两人悄然无声的走了出去。 天牢外停了辆马车。两人上了马车飞快的消失在夜里。 不弃拿出衣物银两对莫若菲道:“山哥,我不能走的。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 莫若菲握住不弃的手将她拉进了怀中。 “什么也别说了。我不走,是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要和他在一起。如果他将来容不得我,也是我的命。这一世,我是你的亲妹妹。这一世,你也不要再勉强我。”不弃的声音轻而竖定。 莫若菲抬起她的脸,不弃清亮的眼眸如此美丽。他闭上眼睛虔诚的吻上不弃光洁的前额,喃喃说道:“不,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不弃,你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不弃诧异的抬头望他。 莫若菲似聆听着外面的动静。马车在这一刻突然停下了。 外面一片沉寂。 不弃心头一跳,难道东方炻早有埋伏? “给我一次机会。”莫若菲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突然擒住不弃的双手,大喝道:“你们快点送我出城,否则我就杀了她!” 不弃正想说话,莫若菲已贴在她耳边道:“不是东方炻。他没想到你还有能量独闯天牢劫人。但有人早已想到了。” 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莫若菲发出一声轻叱,拎着她自轿车内一跃而出。 他单手扼住她的喉咙,不松不紧,却叫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时不弃才发现驾车的人已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而马车外站着一群黑衣人,手执利刃团团围住了马车。他们是谁?难道不是东方炻的人?不弃满头雾水。 夜色朦胧中,有三人似踏月而来。 当中一人满头银发,身姿似仙。他身边站着两个着白衣的女子。长相酷似,清丽无双。 莫若菲失声嘁道:“青妍!” 站在老人左手边的柳青妍眼波轻闪,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不认识莫若菲。 站在老人右手边的柳青芜轻蔑的瞟了她一眼,唇边掠起得意的笑容。 萧九凤转头看了眼柳青芜道:“你相信他会杀花不弃吗?” 柳青芜轻笑道:“不会。” 萧九凤笑了笑道:“年轻人,你还能骗过我吗?” 莫若菲全身紧绷,咬着牙道:“她是我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想我死才劫天牢做傻事。莫家只剩下我和她二人,你放过她。我死便是。” 萧九凤淡淡说道:“没有人能和我谈条件。” 不弃心里紧张,自然的挣扎起来。她想问那老人是谁。 莫若菲手一紧,她的呼吸立时被扼住。莫若菲细如蚊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活下去。” 她一怔之间,后颈传来疼痛,所有的意识所有的话都如这夜色一般消失了。 莫若菲轻轻抱着她,目光怜惜之极。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萧九凤道:“她是东方炻喜欢的人!你杀了她,不怕东方炻恨你?她是薛菲唯一的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个普通女子。” 萧九凤目中闪过寒光:“老夫生平不受人威胁!青妍!” 柳青妍应声而出,抽出了腰间长剑对准了莫若菲。 长街之上 莫若菲看到剑尖在月光下吐出银色的光芒。那一剑刺进他胸口的时候,面对他的清丽女子眉心微蹙。她心里有他吗?不然,那双百年不变的冷静眸子为何会有悲伤?莫若菲的目光温柔的落在柳青妍脸上。 “你,怎么不还手?”柳青妍咬牙问道。 莫若菲云淡风清的笑道:“有意义吗?” 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柳青妍,固执的看向萧九凤:“我曾经想过,如果仗打完了,我就辞官归隐。因为我一直都清楚,功高盖主或权势滔天会有什么后果。 但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转念又想,我这辈子什么都要去尝试一下,才不枉白来这世上一道。你曾经来天牢里告诉我,早在很多年前,有个大巫算准了会有我这么个逆天之人来到这个世上。你绝不允许有人推翻陈氏大魏江山。你说,你很欣赏我,但你一定要我死。用什么狗屁三司会审来定我的罪有什么意义?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你不直接杀了我。” 他低头温柔的看着不弃,伤感的说道:“现在我明白了。你一直在等不弃犯错。东方炻是你一手养大的。你不希望他是个多情的皇帝。你要借我的手,顺理成章的杀了不弃。明着杀她,暗中杀她,东方炻都会恨你。她来劫天牢是死罪。 东方炻就算成了皇帝也扛不住满朝文武大臣的进谏。我猜以他的性情,大概都想甩手不当皇帝了。但他做不到。从小压在他身上的责任,这场战争中死掉的人都是他的阻碍。” 萧九凤哼了声道:“一个女人而己,我犯不着为她花这么多功夫。” 莫若菲想了想,哈哈大笑道:“是了。我明白了!谷主要一个女子死而不让东方炻发现,有的是手段。鬼谷手段名不虚传。当日起兵后鬼谷的幕僚就让我叹服。如今东方炻已登帝位,谷主却还想再淬炼他一番。而投身入炉,以血肉淬神兵的人就是不弃。他日东方炻纵然知道真相,他也只能朝着帝王无情路一步步走下去!” 萧九凤眼神微动,似没有想到莫若菲能想明白这层道道。他冷冷的喊了一声:“青妍!”。 柳青妍闻声一震。她只觉得刺进莫若菲身上的剑仿佛用尽了自己浑身的力气。看到他白色宽袍上缓缓溢出的血迹,她的剑再无力刺进半分。他囚着她的时候会用这种伤感的语气和她聊天。他说话的时候,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谷主,妹妹若是力气不够,不如让青芜去助她一臂之力!”柳青芜柔声说道。 莫若菲突然仰天大笑:“可惜谷主你杀不得她了!你以为长街被鬼谷控制,无人知晓你今晚的行动么?可惜,江南朱府已有反击之力!” 他提足了内力,让声音远远传开。 萧九凤手挥动。对面屋脊上响起声惨叫,一个黑衣人滚落下地。而更远的地方却有几个黑点动若脱免,瞬间消失在了夜里。 他收了手盯着莫若菲道:“你很好。一直拖延硬挺着,就为了让他们把消息带出去!” 莫若菲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扬手扔过去,盯着他道:“你还记得薛菲的绿琥珀吗?鬼谷暗中扶持朱府想操纵江南生意,朱八太爷的一双儿女再有错,却是因你而过世。你得不到心爱的女人,你连你唯一的外孙心爱的女人也要杀。你不怕杀了她,九泉之下也不被薛菲原谅?” 他彻底激怒了萧九凤。他轻飘飘的掠至莫若菲身前,一掌毫无烟火气的拍出。 柳青妍只觉得手蓦然空了,踉跄倒地。 萧九凤单手劈断剑身,抓住莫若菲消失在黑暗中。 柳青妍瘫软坐在地上,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低呼了声: “谷主,别杀他。” 她心里有个角落轰然坍塌。他是这样寂寞。寂寞地拎着酒瓶靠坐在地牢外悠然的告诉她,他没有人可以谈心。他又是那样矛盾狠毒。他在凌波馆勾引她,算计如何用他的美貌与温柔让她陷落。泪水从柳青妍眼中喷涌而出,她趴在冰凉的青石板街上,绝望得浑身发抖。 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停在她身前,头顶响起清脆利落的鼓掌声。柳青芜悠然说道:“真真一场好戏!妹妹可是怨我,告诉谷主碧罗天的秘密?可是我怎么能不告诉谷主呢?这都是你害的呢。你杀了康明帝。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我要替他报仇。你害我失去武功,只有谷主才能帮我恢复。我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好不容易才求得谷主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可惜呀,原来妹妹竟这样多情,他站着不动,你也刺不下去。” 她痛快的笑着,回头一脚踩在不弃的手上狠狠碾动:“还有你,花不弃。你让我永远在陈煜面前抬不起头!让我永远在他面前卑微。东方炻当初废我一只手,我会一寸寸捏断你全身的骨头。我要让你这辈子都再也休想看陈煜一眼。” 柳青妍一跃而起,手中抖出条绸带卷向柳青芜。 “哈哈!妹妹终于也有忍不住的一天?想保护花不弃向东方炻邀功?别做梦了!”柳青芜与柳青妍对打着,嘴里发出大笑声, “你们还站着干嘛?擒下这个叛徒!” 围住马车的黑衣人闻声而动,将柳青妍包围起来。 “谷主没叫你杀她。她是公子的女人,谁敢动她!”柳青妍冷笑了声,手中绸带抽得更急,手指弹出一管烟花。鬼谷能控制明月夫人,但她更是东方炻的人。她苦苦支撑着,只盼着东方炻能尽快赶到。 而不弃却在这时因为手痛醒了。发生了什么事?莫若菲人呢?那个银发老者呢?目光在一片混战之中与柳青芜冰凉的眼神碰了个正着。 不弃被柳青芜眼中的恨意吓得往后直退。顾不得手痛,连滚带爬地往外退。 后颈被柳青芜拎住,她挣扎着泼口大骂:“陈煜说你脱光了,晃着一身肥肉让他差点吐出来!东方炻说你成天跪着一副找抽的贱样!莫若菲喜欢你妹妹说她比你美百倍。你这个没人爱的老娘们!没男人看你,你就会发疯!你他妈去花船上跳脱衣舞好了,你别摸老子,老子的胸比你大多了!痛死了!我让你摸陈煜。他最近长肥了.被你摸一回吐一回正好减肥!” 柳青芜怒极,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拎起晕倒的不弃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片刻后,长街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黑衣人的剑正狠狠挥向柳青妍,胸口微凉,他低头一看,胸口冒出了一截剑尖。 东方炻带着一队禁卫军已经赶到。他扬手扔出手中的剑救下柳青妍,大喝道:“住手!” 柳青妍头发散乱,脸上浮现出喜色。她指着柳青芜消失的方向喊道:“青芜掳走了不弃!” 黑衣人认出东方炻,互相递了个眼色,一声不吭极有默契地四下散走。 东方炻悚然望向她手指的方向。夜色暗沉,哪里还有人影。他狠狠的咒骂了着,一鞭抽向地面。 柳青妍浑身浴血,扑通跪在他面前:“公子,柳青妍一定会带花不弃回鬼谷。天底下能逃过你追捕的地方只有鬼谷。青妍求你救莫若菲一命!天底下只有你能劝谷主放人。” 东方炻抬起头,脸颊肌肉隐隐抽动:“去鬼谷。” 而此时,陈煜尚在睡梦中,期待看天明后与不弃一起离开望京。 陈煜一身紫袍蟒服亲王装束出现在宫门处。他望着皇宫,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不弃就在宫里。她为了莫若菲去求了东方炻。如果他改了主意,不想放她出宫呢?如果不弃为了莫若菲肯答应留在宫里呢? 原来,在她心里,自己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这个念头让他几乎有种拂袖而去的冲动。他甚至灰心的想,她高兴怎么做,她喜欢谁,由她去吧。也许,她现在最不愿意见的人是他。她明明想救莫若菲,却答应和他离开望京回苏州。他为什么还要冲动的换了穿戴巴巴的跑来找她? 陈煜目无表情的站着,双脚叫象钉在地上似的没有动。他黯然的骂自己不争气,心里又有个声音小心对自己说,见她一面就好。也许,她是有苦衷的。她和莫若菲之间一定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明白的。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陈煜脑中已飞快的掠过与不弃莫若菲相识的所有过往。 “王爷,皇上今日没有早朝,也不在宫里。”内侍层层通报上去,又气喘吁吁的跑来回话。 陈煜大惊,东方炻没有早朝?他带不弃去哪儿了?他注视着那名内侍,微笑道:“你认识本王?” 被他深连目光一逼,内侍禁不住哆嗉了下道:“王爷幼时常来宫里。” 陈煜明白,这名内侍是宫里的老人了。他沉吟道:“发生什么事了?” 内侍轻声说道:“莫相越狱了。” 陈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多谢。” 不弃不告而别,莫若菲越狱,东方炻没有早朝不在宫里。事情串在一起,让陈煜产生种极不好的预感。他离开皇宫匆匆赶往天牢。 才出午门,就有人拦住了他:“王爷,有人着小的送书信来。” 送信的是个极普通的人,陈煜随手扔了锭银子给他道: “何人遣你送信?” 那人接了银子喜形于色,恭敬地回道: “小人不知。给了小人二两银子,嘱小人在午门守候,道王爷必来。” 陈煜打发走他,抽出信一看,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信是柳青芜写的,道鬼谷谷主抓走了莫若菲与不弃。并画出了去往碧罗天的路,她不方便再联系,要陈煜赶紧去救人。 柳青芜找到了碧罗天?萧九凤知道不弃才是逆天之人?东方炻连早朝都顾不上就离开了皇宫? 陈煜顾不得回府通知小虾与自己的侍卫,拍马就出了望京城。 天上有宫阙 古渡,轻雪。 长靴踏在破旧的码头,印下一串孤独的脚印。 黑色的大麾迎风飘起。陈煜抬起头,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万仞高峰。山势如城,连绵不绝,数不清的崖顶,究竟哪一座才是碧罗天的所在? 他取下长弓,嗖的射出一枝箭,牢牢钉在崖壁之上。顺着箭尾拖着的长绳,陈煜如轻猿一般往山上攀去。 一个月快马赶来,这里已经是白雪皑皑。他觉得浑身的血同冰雪一样冷。他只知道要找到这处地方。他要见到花不弃,哪怕是她的尸骨坟茔。 山风烈烈吹拂着崖壁,日落西山,一轮明月升起。他有点累了。越往上走,竖冰越厚。弓箭已射不进去,匕首刺下,只凿开浅浅一点印痕。那幅图指引他来到古渡口,却没有画出上山的路。陈煜想笑,脸皮扯着有点痛,这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攀住一块山岩,他休息了一会儿。寒冷带来的倦意让他警醒。往嘴里塞了把浮雪,陈煜含化了咽下。第一次在莫府红树庄见到不弃的时候就很冷。他故意让她摔进了湖里,逞一时之快,却又觉得她不过是个小姑娘。那时候,他总是这样对她。既恨着,又怜惜。想要硬下心肠,又总被心底深处那丝柔软的酸楚牵动。 如果是萧九凤要杀她,一个月,他不会等着他来。如果是柳青芜抓走了她,她一定在等着他。 他希望是柳青芜,至少不弃还有活着的可能。 陈煜眼睛里浮起一层痛楚,一抹恨意。他恨不弃为什么不听他的话,恨她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如果她能和他离开望京多好。没有东方炻,没有任何人再挡着他们。然而,这样的恨又被心痛覆盖。他不敢想象,冷酷的萧九凤会杀了她,或是发了疯的柳青芜会怎么折磨她。 山峰突起的岩石投下一片阴影,陈煜狠狠的凿出一个个冰洞,壁虎似的贴紧了山崖。抠住冰洞的手指不像是他自己的,他机械的往上攀爬着。 小时候他不懂,与皇子们打架赢了洋洋得意,回王府却被父王一顿好打。作文章偶然得了太傅夸奖,比过了皇子们。父王亲领着他进宫请罪,罚他一月不准进书房。别人家的儿子读书不上进挨骂,他却是反过来的。骨子里却有着不认输的劲头。拼了命的读书习武,冷眼看着皇子们。 陈煜仰起头,饮下酒囊里最后一口酒。借着那股刺喉的酒劲,抛出绳子缠住了凸出的岩石,用尽全身力气借力而上。他瘫倒在松软的白雪里,疲倦地闭上眼晴喃喃说道:“不弃,如果你真的在这里,就喊我一声。我没力气找遍这里所有的山峰了。” 风像刀子一样烈,他抓了把雪抹在脸上,翻了个身。 月亮才升起不久,沐浴着远处的山峰。月光沐浴着其中一座山峰。峰顶之上有座白色的殿宇,飞檐翘角,疑似琼宫玉楼。 那里就是碧罗天?陈煜心里一阵狂喜,摇摇晃晃站起了身。他知道离那座山峰还远,而他急需升堆火取暖过夜。 这一晚他蜷缩在背风的岩石缝里。陈煜做了个梦,梦见不弃蜷在柴房堆里睡着。又梦见她挖了雪来吃,脸冻起两块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她拎着只红通通的小耗子翘着小嘴对他说:“你不给我鸡腿,我就吃了它!” 他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不弃便蹲在地上哀哀的哭了起来:“陈煜,我饿。 这里好冷!” 眼泪像透明的冰从她脸上淌下来。那双眼睛刺得他心都痛了。他伸手抱她,她真的冷,脸手都像冰块一样冷得他哆嗦。 陈煜打了个寒战醒了。火堆已经熄灭了,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他抓了把雪和着干粮慢慢的吃了。感觉体力恢复了七八成,陈煜猫腰走出了石缝。 只往外看了一眼,他就呆了。对面山峰上覆盖着白雪,根本没有宫殿。他心头一慌,施展轻功往昨晚看到的山峰方向奔去。 这座山峰与咋晚看到的山峰之间是座山谷。下山的路并不陡峭。陈煜迅速的下了山,山谷之中竟温暖如春。石缝之中有汩汩温泉冒出来,迷弥着温暖的雾气。泉水旁边有猴子在嬉戏洗澡,绿草如茵,有红色的花朵怒放,美如仙境。 他顾不得欣赏美景,顺着山坡登上了山顶。 山顶中心有汪湖泊,四周围绕着起伏的峰峦。他环顾四周,眉心紧紧皱成了一团。难道咋晚是他看错了?陈煜心里着急,情不自禁大喊了声: “不弃!花不弃!” 声音空空荡荡的回响在峰顶。他无力的坐在湖边,怎么会看不到宫殿? 这时,一只岩鹰掠过上空,陈煜空洞的看着它绕着山峰飞翔。岩鹰在碧蓝的天空像只小黑点,它突然停在半空中,久久不动。 陈煜刚开始还在奇怪这只鹰怎么能停在空中,心头微动,他跳了起来,大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在哪儿了!” 他朝着那只鹰停留的方向走去,绕过湖水行了半个时辰后,夹在两座雪峰之间的冰峰现出了身影。 整座山峰似乎全是冰凝结而成。隐在雪峰之中不仔细瞧竟看不出来。陈煜站在冰峰之下,对面山壁如镜子一般映出了他的影子。 他仰了头往上望,什么也瞧不见。山壁如镜,冰挂倒悬。陈煜围着山峰走了一圈,也没找到上峰顶的路。 他不相信碧罗天的人能飞上去。他更不相信带着不弃,能像他先前上山时用匕首挖着力点上山。机关会在什么地方?陈煜思索着,目光犀利的望向四周。 这座山峰生得突兀,周围是平坦的雪地。陈煜找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他焦灼的想,实在不行,再爬一回好了。 他休息了会儿,感觉体力恢复了。他举起弓箭,朝着山壁一枝枝用尽力气射了过去。突然有一箭像射进豆腐里似的,几乎没羽。陈煜呆了呆,脚尖一点,直掠而上。他握住那只箭,大喝一声,一拳击向山壁。冰雪飞溅,他整个往前急冲,竟摔了进去。 陈煜翻身爬起来,发现脚下是一道道台阶。他顺看台阶往下,到了平地打燃火褶子,就看到了一道门。门口有个把柄,他用力一掰,门开了。 走出这道门,他哈哈大笑。原来这里的门竞用的是厚厚的透明水晶制成。从外面看,以为是冰峰。他关上门,看到墙上有个突起。轻轻一旋,门又开了。 他顺着石阶往上,每走一会儿就能看到一个方型的框,隐隐透出一线光来。 用力推开,原来是水晶制成的窗户。而他的箭,正巧射进了窗户的缝隙中。 找到上峰顶的路,他高兴不己,施展轻功一路往上,一柱香不到就到了顶部。他推开门,雪亮的光刺了进来。陈煜深吸口气,走了出去。 眼前是座白玉建成的宏伟殿宇。十二根巨大的白玉柱支撑着殿堂。殿内有白玉案几,桌椅。他回头一看,自己走出来的地方是大殿中心的白玉墙。宫门正中门楣上有碧罗天三字。陈煜不敢出声,一掠而出。 出了大殿,眼前一亮。峰顶平坦宽阔,是宫中骑射场的三倍。地面铺着汉白玉方砖,覆盖着冰雪。峰顶没有树木,放眼望去,前方云海飘浮,疑为天上宫阙。他环顾四周,一个人影也无。正诧异时,偏殿突然响起了细碎的人声。陈煜心里警觉,狸猫一般走了过去。 “花不弃,我快渴死了!” “柳青芜我上辈子偷你钱包了,你要这样对付我?你告诉我下山的机关,我就去抓把雪给你解渴!” 被柳青芜弄到高山绝壁,虽然困住了她,自己却找不到下山的机关。不弃恨得牙痒,柳青芜说话间嘴里还含着那颗定颜珠。她身侧的女子在自己眼前由明丽慢慢变成一堆骨头,她心里越发气恼。 柳青芜眨了眨眼睛道:“你放我出来,我就告诉你机关在哪里。” 不弃笑道:“你恢复了武功。纵然比我多少吃一点东西,你出来要杀我还不是易如反掌?得,你不告诉我机关,咱们就耗吧。你不是快渴死了?等会儿我就弄捧雪自己吃,让你干瞪眼!” 柳青芜每天只吃一点吊命的食物,棺材就这么大,身边还有薛菲的尸骨,她早被关要发疯了。听不弃不肯放她出来,气得骂道:“花不弃,我真后悔没有一剑杀了你!” 不弃大笑道:“后悔没用了。你以为我没有武功又被你打断了腿就没能力反抗你?要说到骗人,我生出来就会了。谁叫你贪图我娘嘴里的定颜珠?否则这会儿被关在棺材里要渴死的人就是我了。实话告诉你,这里所有能吃的都吃完了,今天什么吃的都没有了。你再不说下山的机关在哪儿,我就把你的肉割下来做成肉饵钩鹰来吃。像钓鱼一样,钓着一只鹰吊着它飞下去!要是钓不到,我就吃你的肉,看你噙着定颜珠,能不能白骨生肌!为了活命,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水晶棺里传出比猫叫声还微弱的声音:“你要吃就吃。他不来,咱俩一起死。你就算多活几日,也得在这里陪着我。” 不弃突然叹了口气道:“柳青芜,何必呢。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值得吗?莫若菲比他漂亮,东方炻比他有权。你怎么就喜欢他了呢?” 柳青芜喃喃说道:“他在天门关出手的时候我恨极了他。我每天都拿着那枝刻了莲花印迹的箭想,总有一天我会用这枝箭射死他。我派了很多人四处打探他的下落。终于有一天在南下坊发现了他。我远远的瞅着他站在屋顶上张弓搭箭的模样,心就一阵阵的跳。又是兴奋又是高兴。我看到他抱着你的模样突然就想起天门关他救的时候了。我不知怎的,那一箭就射向了你。他却替你挡了一箭。元宵节时,我看到他掠上岸的身法,怀疑陈煜就是莲衣客。他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喜欢了他。他对我越冷淡,我越是忘不了他。可是他却顾着你。在王府顾着你,在小春亭也护着你。我见不得他看你的眼神,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 柳青芜眼睛突然又亮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她梦幻一般呓语道:“他也有对我极好的时候。在东平郡我下不了手杀他,从师傅手里救他。师傅打断了我的肋骨,醒来时他就极温柔的看着我。他替我包扎,抱我上船。我知道他绝不会扔下我不管。但我偏偏要说话激怒他。他越是不肯,我越是欢喜。青妍脱了我的衣裳,废了我的武功,我没想到他会来。他抱了我跳进湖里解媚药,他总记得我救过他。” 不弃越听越气,懒洋洋的说道:“他既然对你这么好,我把他让给你好了。 你告诉我下山的机关,我发誓不和你争他。” 陈煜站在偏殿门口。他看到不弃靠坐在口水晶棺前,有气无力的对棺材里的柳青芜说话。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迷迷糊糊的望着不弃,失去了思想。她和柳青芜的对话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他就像梦魇着似的,出不了声,站在门口动弹不得。 突然听到不弃发誓不和柳青芜争他。陈煜猛然惊醒了,心里一阵阵抽痛,又一阵阵气恼。忍不住出声道:“为了活命,你什么都能舍的吗?” 他的声音幽幽回荡。柳青芜似来了精神,用尽所有的力气奋力去推棺盖,尖q叫:“长卿,救我!” 那水晶棺做得甚是妙巧。外面机括扳动,棺盖便滑拢扣实。而里面却休想推开。不弃一直留着道缝隙供柳青芜呼吸喂食。她关在棺材里却推不动分毫。此时听到陈煜的声音,柳青芜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在棺材里大叫。 不弃靠着水晶棺,机械的回过头。 殿门口逆光站着个披着黑色大麾的男子。不弃心头一松,喃喃说道:“陈煜是你吗?” 陈煜迈过门槛,一步步走近。 不弃的头发乱莲蓬的。她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脸了,满脸尘灰污垢。她瞪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他,像极了襄在树叶里的松鼠。一瞬间,那双眼睛就像浸进了水里,湿漉漉的。长睫毛眨了眨,水汽就化成两行泪淌了下来。 陈煜蹲在她面前,下意识的伸出手在她脸上一揩,伸手把她的脑袋揽进了怀里。那些气恼与心痛不翼而飞,只想这样抱着她,再也不放手。 “长卿!快放我出来!”终于有机会可以离开这口水晶棺材,柳青芜发疯似的尖叫着。 陈煜神智一清,想起不弃不辞而别去救莫若菲,想起自己不要命的爬绝壁,想起她说要把他让给柳青芜。他放开不弃,侧过头看了看水晶棺材,伸手板动机括打开了棺盖。 不弃大惊:“你做什么!” 她伸手去板那个机括。陈煜挡在她身前挑眉说道:“你能去救莫若菲,我为何不能放她?那具尸骨是你母亲,你难道愿意让她和你母亲呆在一起?” 柳青芜用力翻出棺材,一获自由高兴得哈哈大笑。嘴里的定颜珠被她咕噜吞进了喉,噎得直翻白眼,喘不气过来。 陈煜站起身在她后背一拍,柳青芜吐出定颜珠,干咳了几声。扑进了陈煜怀里放声大哭。 不弃瞧得目瞪口呆。等了那么多天,那么绝望。等到的却是他和柳青芜久别重逢卿卿我我?那颗定颜珠滚到不弃脚边。她颤抖着手拾起来放进棺材里,默默的扳动机括将棺盖关闭严实。 “长卿,碧罗天里一个人也没有呢。这里只有薛菲的水晶棺和大巫的尸骨。 碧罗天枉自神秘,早就烟消云散了。我一直等你来,你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不知道是在棺材里关得久了,还是饿极渴极。柳青芜已经完全忘记她掳走花不弃的事情。扯着陈煜的衣襟又哭又笑的说着。 陈煜认真的听着,眼角余光瞟着不弃的动作。 不弃关闭了棺材就往外爬,瞧也不瞧陈煜和柳青芜。 她就这样不在意他?她真的要把他让给柳青芜?陈煜气得胸口发痛。他突然发现不弃一直没站起来,目光盯在她的腿上。站在殿门口听到的对话此时一古脑全想起来了。她的腿被柳青芜打断了。柳青芜恢复了武功,不弃把她骗进了棺材。结果他一来就放了柳青芜。他心里又痛又悔。明明是想着她念着她的,却在见了她之后脑袋成了一锅浆糊。他推开柳青芜疾步走过去,伸手就去抱不弃。 “走开!不要你管!”不弃打开他的手尖叫了声,委屈害怕伤心失望化成眼泪疯狂的涌了出来。 陈煜猛抽一口气,鼻子发酸,颤声问道:“你的腿还痛不痛?” 不弃凶狠的瞪着他,抹了把脸咬看牙道:“不痛!你带那个贱人快滚!” 柳青芜被陈煜推开,神智突然清醒了。她望着陈煜眼里又惊又痛,胸口涌起一股愤怒一股悲伤。这让她又充满了力量,她用脚勾起地上的长剑,用尽所有的力气向不弃抛去: “花不弃,我要杀了你!” 陈煜伸手接住了剑,头也不回的掷回。那柄剑穿过柳青芜的胸口,透胸而出。陈煜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他伸手穿过不弃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 不弃呆了呆,便挣扎起来:“别以为你现在杀了她,我就原谅你!” “你骗我在先。你不辞而别去救莫若菲。你让我担心得快发疯。现在可好,饿得半死,腿还被打断。”陈煜的话从牙缝里蹦出来,冷着脸说道,“凭什么你能这样?我刺激一下你都不行?你原谅我?凭什么?” 不弃被堵得一时无话,咬住唇扭开了头。 陈煜抱着花不弃走向殿外,头也不回。 柳青芜贪恋的看着他的背影。她喘着气,身体越来越冷,浑身的力气都没了。她低低的笑了,“长卿。我终于能死在你手里了。我也不想活了。我都不知道要为什么活下去了。我真想你能,你能回头看我一眼……” 她的声音如同一声叹息。久久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碧罗天殿宇之中。 山中方一日 不弃偷眼看着陈煜,只偷偷那么一瞄,又飞快的闪开。走得一程又悄悄瞄上一眼,再飞快的闪开。她伸手戳了戳陈煜的胸,讨好的说道:“你累不累?” 陈煜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明明满满的喜悦,却不肯流露分毫。听到当没听到,板着脸飞快的下山。 不弃被他的脸色害得心头惴惴。陈煜这人生气就不说话,可不像东方炻,生气了还能故意嬉皮笑脸。她像蜷了的猫儿似的靠在他胸前,小心翼翼的接着说道:“你的心跳很快.是不是我太重了?” 重?陈煜心疼的想都快饿成一把骨头了。他这回下定决心要给不弃一个教训,仍当没听到。 她谄媚的说道:“我说错话了。我家陈煜功夫好,小时候举二百斤的石锁当灯草。再抱着我走几十公里山路都不会喘气。不会累。” 陈煜一点反应也无。不弃心道坏了,这厮真生气了。她搂住陈煜的脖子使劲吧唧了一口道:“你真好。我再不也离开你了。”说完又偷瞄陈煜。见他的嘴角抽搐了下。不弃暗道有门儿,抚摸着他的脸嗲声嗲气地说道,“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不辞而别让你担心。我以后走哪儿都一定向你汇报。你不准,我就不出门。” 眯缝着眼睛观察着陈煜,结果只看到他磨了磨牙龈。不弃继续检讨:“我以后做什么事都先和你商量,绝不擅自行动了。” 她心想该认的错也就这些吧?怎么陈煜还板着张棺材脸?不弃眼睛一转,突然哎哟了声大叫道: “你别晃,我的腿痛!” 苦肉计总能得逞了吧? 陈煜依然目无面情,只抱紧了她有腿,去势更急。不弃在莫若菲背上坐过一次人形飞机。这回却觉得飞速往后退的树木晃晕了头,只得闭上眼睛老实窝在他怀里不动。他用大麾裹着她。不弃觉得温暖,像睡在摇篮里。安全感袭来,渐渐的竟睡着了。 下到山谷,陈煜径直走到一潭温泉旁,弯腰放下了不弃。她闭着眼睛,脸色极为难看。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着了。 他伸手试了下水温,解开大麾,一把扯开裹在她身上的破布。不弃惊醒了,迷糊的望着陈煜,眼睛渐渐蓄满了泪水。她伸手拉住他的手摇了摇道:“我错了。别不理我。” 陈煜心里一酸,板着脸甩开她的手道: “水温正合适。” 不弃看到旁边的温泉,讨好的说道:“你还能找到温泉,太伟大了!” 陈煜伸手去解她的衣襟,不弃愣了愣,闭上了眼睛。谁知道陈煜的手才碰到她衣襟的系带便停住了。他站起身道:“自己洗干净,我去升火。” 只要他肯出声说话就成。这别扭孩子,自己再服软认罪就能哄得过来。不弃弯了弯嘴角,脱了衣裳。她看到用木条绑住的腿吸了口气。小腿再用木板夹着,依然能看到有些变形。她没有办法矫正对直骨头,能把柳青芜关在水晶棺里,找到木板夹着腿就很本事了。 她抬头看到陈煜已经跑没影了,叹了口气,攀住岩石滑进了水里。 温暖的泉水泡着冰凉的身体,她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不弃用手攀着岩石承载着全身的重量。她不敢站起来。她借着浮力试着动了动腿。双腿很沉重,隐隐传来痛楚的感觉。她靠着岩石不敢松手,久了便累了。 这汪潭水有一米多深,实在没办法让她坐在潭里清洗自己。 她往四周望去,陈煜不知道干嘛什么去了,温泉旁边空空荡荡。山谷静的可怕。不弃爬不上岸,手没了力气,泡久了胸口发闷。她大声喊起来: “陈煜!你在哪儿?!” 山谷间响起回音,不弃体力不支,手一松便滑进了温泉里。她尽可能的屏住呼吸,用力蹬出水面,双腿重得划不动水,连呛了几口水。被温泉热气一激,她的脑袋就晕了。 陈煜扔下木柴与一只鹿,一跃跳进了温泉,将不弃捞了起来。她的身体瘦得他一只手就能掐住,陈煜心里难过,又恨不弃自作孽自讨苦吃。铁了心不肯拉下脸给她好脸色看。 不弃趴在他肩头呛咳着吐水,胸部离开水面呼吸才变得利索起来。不弃一丝不挂的趴在陈煜身上,她的脸迅速的烧红发烫,羞得眼睛一闭装晕。 陈煜暗道不好,抱着她走出温泉,将不弃放在地上用大麾上包住。他的目光移到她的双腿上,眉心便拧得紧了。他解开绑在她腿间的木板,手指顺着腿骨滑下,摸到错位的骨头。他看着不弃闭紧了眼睛满脸绯红,濡湿的睫毛轻轻颤抖,知道她不好意思装晕。 他默默的站起身,在温泉旁升起了堆火,然后脱掉了中衣撕成了布条。 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不弃悄悄撑开一道眼缝,下意识的把腿往大麾里缩。 陈煜做好准备后从大麾里捏住了她的脚板。 不弃睁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看他道:“你不要生我气了!” 陈煜沉默着,手指又顺着她的腿骨往下滑。手停在错位的断骨处没有再动。 他的手指粗糙冰凉,脸仿佛风暴来临前夕。不弃想起腿被柳青芜打断时的巨痛,哆嗦了下。眼里迅速浮起一层泪水:“现在不痛了。你别,别…… “ “要打断你的腿,也是我亲自动手比较好。”陈煜淡淡的说道。 “我会痛死!陈煜,你不要乱来!”不弃明白了陈煜的意图,惊惶的大叫起来。 陈煜深吸了口气,握紧了她的腿下定决心,用力扯开再重新对准。 巨烈的疼痛从脚上闪电般刺进她脑中。不弃发出连声凄厉的惨叫,痛得身体像蚯蚓般在地上抖。 陈煜的脸抽搐了下,迅速的重新用削出来的木棍绑在她的腿上。手已经摸上她另一条腿。 “不要了!我求求你不要了!我痛!陈煜我痛!我恨你,不要了我不要接骨了!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不要再接了!我要死了要死了!啊——”不弃不管不顾的大叫着。能想到的讨饶的话一古脑往外冒。她痛得连吸气都没有力气。她用力的捶打着地面,用力挣扎。 胸口这样痛,不弃的哭声让他几乎承受不住。陈煜咬紧了牙龈,用膝盖压在她腰间,让她动弹不得。手顺着她另一条腿的腿骨滑下。她的哭声是魔音,叫他有落荒而逃的冲动。但手指尖摸到了那处微凸起的断骨,他心一横,手重重捏下。 天上的阳光一黑一绿的在不弃眼前闪动。黑夜白天在瞬息之间交替。头皮痛得直抽,她能感觉到汗从发间沁出来。她怎么还不晕?她痛得想死了算了,一条腿重新接骨的痛楚还没有消,第二波巨痛紧接而来,不弃嘶心裂肺的喊声突然嘎然而止。 重新给她接好腿骨,陈煜半跪在地上拂开不弃湿漉漉的额发,抱起她的头紧紧的贴着她的脸,他的唇颤抖看压在她冰凉的唇上,一滴泪从眼角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他哽咽着说:“是我不好,不弃,是我不好。” 不弃没有动静,陈煜慌了神。扒开大麾将脸贴在了她胸口。良久才听到她微弱的心跳。他脱掉自己的衣裳给她穿上,小心的生怕再给她带来一丝痛楚。 等做完这一切,陈煜仿佛虚脱一般瘫坐在地上。 身侧的火堆烧得很旺,山谷如春,挡住了寒风。 不弃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的衣裳被陈煜洗干净烤干重新穿上,身上裹着陈煜的大麾里。她睁开眼睛望见了满天星辰。 “我还活着呀。”她一开口便觉得嗓子仿佛拉破了,带着刺痛。 陈煜静静的看着她,扶起她的头将一勺肉汤喂到了她嘴边。不弃贪婪地咽了下去。 他为什么还是不和她说话?他还在生她的气?不弃怔怔的看着陈煜。她的两条腿都没有知觉,那种巨痛的感觉又浮上了心里,她禁不住蹙了下眉。 “现在不重新对骨,我怕迟了。” 不弃努力堆出笑来:“你不生我的气了?” 陈煜转过身放下木碗没有说话。 不弃伸手去扯他,却又够不着。她忽略掉对双腿的关注,嬉皮笑脸地说道:“只要你能消气,再打断一次重来都行!” “你还敢再来一次?!”陈煜回头厉声喝道。 不弃吓得呆若木鸡。陈煜只凶过她一回。那一次在莫府她在雪地里冻晕,他来瞧她。她讥讽信王爷爱的女人是她母亲。他几乎掐死了她。不弃低下头,眼泪簌簌落下。 他又吼她作什么?陈煜懊恼无比,心疼得握紧了拳。想去哄她,又想借机教训她。只觉得自己迟早会被她一惊一乍折磨得去掉半条命。他一头躺在火堆旁嗡声嗡气的说道:“睡觉!” 不弃压抑着哭出声来的冲动,抽咽着闭上了眼晴。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陈煜的手掌沾满了不弃的泪,他低沉地问道:“你还要哭多久?” 不弃睁开眼睛,怯怯的看着他。又一滴滚烫的泪滑进陈煜的手中。他望着不弃良久,怔怔的说道:“你赢了。你为了别的男人如此对我,我还是舍不下你。” 他心中绞痛,一时竟说不下去,站起身飞快的掠走。 她从来没有见过陈煜这样。他的脸上布满了伤心绝望,眼眸痛楚得像火,她只看一眼就惊惶地大叫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陈煜,你回来!我错了我错了! 我不该不告诉你就跑去救他。你回来!” 陈煜似乎不想见她,山谷里回荡着不弃的哭声。她睁大了眼睛四处找寻着他。眼前火光跳跃闪动,远处一片漆黑。他不原谅她的吗?他再也不会陪着她了吗?不弃越想越害怕,绝望得放声大哭。 可是,他不愿意救莫若菲。如果告诉他,他一定会强行带着她离开望京。她能不管莫若菲的死活吗?不弃又是委屈又是难过。终于哭得累了睡着。 陈煜慢慢的走回来。他躺在不弃身边,在她额间吻了下喃喃说道:“爱哭鬼,你明天继续讨好我吧。反正我打算住到你腿好为止。” 山中继续 温泉在冰封的雪山群中创造出了一个仙境。氤氲的水汽滋润出青翠欲滴的世界。不弃躺在绿草之上恍惚的看着这座山谷,总有种不在人世间的感觉。 身旁的火堆没有熄灭,不用想,也知道是陈煜又添了柴火。 那个闹别扭的人跑哪儿去了?她懊恼的看着自己的双腿,行走不便不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都太无聊了。不弃撑起身坐着打量着四周,看了半天也没看到陈煜一片衣角。她扯开喉咙发出惊恐的大叫: “啊!啊!啊——”眼睛瞪圆了,心里数着数计算着陈煜会在第几秒后自动蹦出来。 回声犹未绝,陈煜嗖的从树林里跳了出来。那速度让不弃得意得几乎想裂开嘴大笑。可惜她却不敢露出这份得意来,眼皮上下一碰,眼里就浮起一层水汽。 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仿佛有条蛇正从她身上爬过。 陈煜迅急的抱起不弃,目光往地上一扫,警觉的观察着四周。清晨的阳光才升起,山谷祥和,并无外人到来。一颗提着的心荡荡悠悠回到了原处,他慢慢放下不弃,蹙眉问道: “怎么了?” 出大事了!不弃暗想,你要是再板着脸不理我,我就快被你折腾死了。她估算着两人之间距离,往陈煜身上一扑,抱着他放声大哭。 陈煜一个激灵,明知不弃十有八九是诈他来着,却推不开她。手不受控制似的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陈煜暗骂自己没用。 不弃哭声更大。她觉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只用第一招就能把陈煜摆平。她无限思念与九叔讨饭的日子。无限感慨生活处处有良师。这种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的本事岂是人人都有的。她的声音发着颤打着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害怕,陈煜我害怕!” 他当然知道她是怕的。他也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有多惨。他只恨自己来得迟了,恨自己当初一念之慈没有杀了柳青芜。如果不弃没有困住柳青芜,在水晶棺材里等死的人就是她了。陈煜不敢再想下去,情不自禁拢了她入怀,柔声哄着她: “没事了,别怕。” 从见到他来到现在,陈煜第一次说话这么温柔。他终于消气了。不弃抽咽着把头埋在他怀里,享受着人形靠椅的舒服,嘴角忍不住流泄出一线笑意。 也活该她倒霉。陈煜的手恰巧伸过来想揩掉她的眼泪水,这一低头就看了个清清楚楚。陈煜不动声色的缩回手,眼眸里闪过一丝恼怒。他轻抚着不弃的头发声音柔声说道:“傻丫头,你喜欢莫若菲,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天底下只要你喜欢的.我总会替你办到!” 不弃一呆。 陈煜不动声色继续撩拨道: “东方炻能够放手,难道我会比他小气?你只要说一声,我自然会成全你们。” 不弃急声说道:“我和他……” 陈煜截断她的话道:“你和他是兄妹又如何?当日我以为你是我妹妹,依然喜欢了你。你以为我是你哥哥,你也一样缠着我不放。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管世人白眼!不弃,我经历过,我明白的。你的腿才接好骨,不方便移动。等养些日子,我就送你下山去找他。唉,也是你任性,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道莫若菲还活着没有。你别伤心,只要他活着,就算与东方炻作对,我一定会想法子让你们在一起的。” 他温柔的揉了揉不弃的头发,站起身道:“碧罗天厨房里有锅碗,我去拿了来。” 不弃听他一气说完,早已瞪回了眼睛。见陈煜转身欲上山,她禁不住吼道:“谁说我喜欢莫若菲来看?!” 陈煜回头奇怪事看着她道:“你不是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吗?不弃,别担心我会责怪你变心。这两年咱们俩聚少离多,我也不像从前那么幼稚了。” 不弃脸一白道:“你什么意思?” 陈煜慢吞吞的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也没那么喜欢你了。这次来碧罗天也不是找你的,我只是想知道碧罗天究竟是什么样子。不过,我也不想你有事。你好好休息,我四处查看过了,这里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如果有什么异样,我把弩弓放在你身边,你会使的。” 他说完对不弃温和地笑了笑,施展轻功往山顶掠去。 进了山林,陈煜脚步一滞藏在了树木背后。他远远的望着不弃喃喃说道:“你不喜欢莫若菲却肯为他伤我的心。花不弃,不给你吃点苦头,将来你会气死我。 ” 望着陈煜消失,山谷渐渐变得安静异常。不弃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一股血直冲头顶,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她的意识才慢慢恢复。他不喜欢她了。他要成全她与莫若菲。活着只是为了吃饭肚子吗?两世的孤单在她心里疯狂的滋长。一个多月了,山哥还会活着?不弃呆滞的望着这片仙境般的山谷。突然觉得这一世也就这样了。 她拿起陈煜放在身边的弩弓,想起柳青芜最后的疯狂来。也许,她比柳青芜幸运。他从碧罗天回来,总会再看她一眼的。 不弃抽出一只弩箭,回忆起和陈煜隐居在杭州孤山的日子。他真的不再喜欢她了吗?分别两年,他在船上为了一盘沙棘果吃醋破功。他在元府旁边布置新府邸等待她。两年不见,他又知道她的变化有多大吗? 目光扫过火堆,不弃看到一口锅,几只瓷碗。她偷眼望了望树林。昨天陈煜喂她喝肉汤不就是用这口锅煮的?他替她接了骨,去打了只鹿,顺手从碧罗天拎来了。他这会儿又去碧罗天拿锅碗? 不弃叹了口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试试就知道了。 她拿起箭比划了下,毫不犹豫的刺向胸口。小腹她是不敢动的,她怕捅破了哪个器官真死了。只有胸口,不是心脏也不是肺,两肋相交之处,没准还能卡在骨头里。她想,箭簇长一寸许,只要能插在身上不掉去就够了。 “不弃!”陈煜吓得厉声大喝,心脏缩成了一团,疯了似的从树林里冲过去。 不弃听到声音,胸口被箭簇扎得有点痛,却连衣裳都没刺透。她握着那枝箭舍不得真捅进去了。仿佛傻了似的等到陈煜旋风般奔进,然后咬牙抬手再刺。她心道你要是拦不住我,我身上真的要多个窟窿了! 这么近的距离,陈煜若还让她捅下去,他还不如去跳崖。他紧握着不弃的手腕,扯出那枝弩箭扬手扔得老远,怒吼道:“你做什么?!” 不弃心里偷笑,别过脸轻声说道:“你不喜欢我了。我找九叔去。只有他不会抛弃我。” 提到花九,不弃鼻子一酸,泪水涔涔而下。 陈煜怔怔的望着她,眼里神色复杂之极。良久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不过是气气你,你就拿命来威胁我。花不弃,你够狠!” 他板过她的脸恶狠狠的说道:“你给我把眼晴睁开!再装,再装不用你捅自己,我先掐死你!” 不弃哆嗦了下,完了,居然被他识破了。不弃马上伸手抱住陈煜的脖子,脸上泪还没干,已娇笑道:“你好厉害哦!” “这就叫厉害?还有更厉害的想不想试试?”陈煜轻哼了声,伸手在她肋下一捏。不弃尖叫了声,痒得几乎跳起来。陈煜按紧了她悠然说道:“你这么爱哭,可是我偏喜欢你笑。多笑点好!” 酸麻的感觉从脊椎曼延全身,不弃痒得浑身全颤,见陈煜仍没有停手的意思。扯开喉咙大喊道:“哎哎,我的腿!” 陈煜停了手,恼火的看着她的双腿。如果不是她腿上有伤……他的目光移向旁边的温泉,俊脸浮起一层绯红色。 不弃喘着气大笑道:“王爷,等小女子腿好了陪你洗鸳鸯浴解气如何?” 被她说中心事的陈煜腾的站起身来道:“胡言乱语!” “哦哦,是我胡言乱语!”不弃笑若春花,睨着陈煜道,“你不去碧罗天拿锅碗了?” 陈煜已看到了火堆旁的锅碗,不自然的说道: “我搭窝棚去!” 不弃想再取笑他几句,被陈煜一眼瞪过来,见好就收,死死闭紧了嘴巴。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怎么也忍不住藏不住了。 陈煜被激起了性子,索性也不躲了。他走到不弃身边躺下,一把揽过她道:“昨晚没睡好,补眠。” 不弃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呵欠道:“好饿啊!” 陈煜再也躺不住,偏过头咬着她的耳朵磨着牙道: “我一进林子就知道说漏了嘴。你休想骗倒我!” 不弃笑得直颤,“是是是,王爷英明神武目光如炬。放马后炮的功夫日益见长!” 她趴在他胸口抬头看他。陈煜扭了扭她的脸,眼睛里满满的笑意:“说吧,莫若菲是怎么回事?他有什么地方值得你那样做?” 一个多月了,他究竟是生还是死?不弃喃喃说道: “我曾经给你说过一个故事。许仙遇到了报恩的白蛇精。” 陈煜淡淡地说道:“我早对你说过,我不是许仙!” 他认真的看着不弃,俊朗眉眼间带着戏谑的神色: “难不成莫若菲真是白蛇身边的小青?” 真正的碧罗天 不弃的脸近在眼前,陈煜清楚分明的看到那张秀美的小脸儿变得通红。眼皮儿哒哒眨了几下,弄得长长的睫毛直颤。素来亮得惊人的眼睛瞬息之间射出一道光来。像藏在云层后的太阳突然露了脸,刺眼夺目。而这道光黯然消失的又如此之快,水汪汪的眼睛里装满了惊惶与慌乱。她仿佛不知所措,愣愣的望着他。 陈煜好笑的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睫毛拂过手心,他感觉到了不弃的不安。陈煜的双手枕在头下,不再看不弃。他不想再给她半点压力,哪怕他内心已卷起惊涛怒浪。多么的不可思议!他一直怜惜的小丫头居然有如此来历。她是仙是鬼还是妖孽?陈煜陷入了不可自抑的想象中。 不弃轻轻摆脱了他的手悄限抬头看他,陈煜微闭着哏躺着,嘴角还有丝笑容,面容平静安祥。他只是随口说说吧。她心里犹豫极了,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和莫若菲的事。 早晨的阳光很美好,山谷宁馨美丽。不弃支着脑袋呆呆的望着蓝天出神。她不愿意和陈煜因为莫若菲结下心结。一个多月,那个在这一世拥有了财富美貌家世的山哥还活着吗?孤寂感曼延开来,回想前世恍然如梦。不弃甚至觉得前世是一个梦,离她很远。 她回过头看陈煜,他似乎睡着了,又似享受着这一刻的平静。她暗骂一声狡猾。不弃明白,如果她不说,陈煜也不会逼她。但他偏偏用这种不问给她压力。 “我小时候跟着九叔讨饭。” 陈煜眼皮跳了跳。 不弃心里暗叹,看吧,谁说他不在意?她懒洋洋的说道: “药灵镇的人都说我聪明。莫若菲十岁掌管方圆钱庄,被誉为神童,经商天才。我呢,才一岁,小细腿走路还趔趄呢,就能唱莲花落,两岁就知道该怎么去讨人欢喜讨饭了。两岁之后,九叔闲得每天可以坐在桥头晒太阳,我比他更有才。” 陈煜怵然动容。一岁,他都记不得自己在干什么。两岁,他模糊有记忆被一群人侍候蓿,连出恭都有太监替他擦屁股。三岁吃饭都有嬷嬷喂。真正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学会自己穿衣裳,都是母亲去世之后的事情了。 不弃白他一眼继续:“快六岁时,九叔冻死了。我不像别的小孩,守着他哭一晚,跟着冻死。我爬进了刘大娘家的狗窝。有奶就是娘啊,衔着阿黄的奶头就吃。阿黄可不是善茬,其实我摸着它的颈下皮毛挠痒痒拼命讨好它,脑袋在它怀里拱来拱去。让它觉得我没有危险,以为我是它的崽。哪怕是穷人家的孩子也不如我吧?” 陈煜的手紧了紧,不想再听下去。 不弃笑嘻嘻的说道:“知不知道我哪来的本事?都是山哥教我的。他收养了我,养大了我。” 陈煜眉心一皱:“他那时就找到了你?还让你一直留在药灵庄?是他掌管了方圆钱庄之后?” 不弃沉默了下,自顾自的说下去:“我不知道父母是谁,车站人很多,没一个认识。我害怕,缩在墙角哭。他和人打架,被打得鼻血长流。他一直躺在地上,很久才爬起来。他看到我的眼光凶得很。我手里捏着瓶水,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我把那瓶水递给了他。他坐在我身边和我说话,然后说带我去找妈妈。 天都黑了,广场上人越来越少。他扔下我就走,我心里怕极了,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放。他就没扔下我,以后我就跟着他过了。我害怕他扔下我不管,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和他偷过东西,当过骗子。他喝醉酒总爱打我,我怕他怕进了骨头里。又离不开他。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十二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知道什么是亲人吗?就是不管他怎么对你,你还是斩不断离不了。一辈子都绑在一起。” 一根刺轻轻扎了她一下,有点痛,又不是很痛。牵扯着心脏传来酸楚的感觉。不弃望着天空说道:“你相信轮回吗?后来我们掉下悬崖死了。我们没有过奈何桥,没有喝孟婆汤。这一世一个成了世家子弟,一个成了乞丐丫头,前世的事情却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我和他相认。因为他这一世多好。有无双的美貌,有花不完的钱,还有了妈妈。我希望他这一世能过得好。别再因为我这个乞丐丫头想起前世所有的悲苦。我不恨莫夫人对我下毒。我也不恨他利用我,不救我。九叔已经死了,我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还要去打扰他?我要过我自己的日子。穷也好富也罢,不偷不骗不抢平平淡淡的活着就好。可是他就像白蛇喝下了雄黄酒,露出了原形,被东方炻抓起来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砍头?” 瞬间与莫若菲最后一面的情景全涌上心头。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救不了我。好好过你的日子吧。东方炻喜欢你,别透露半点和这时代不合的东西。这里容不下异世的妖孽。” “给我一次机会。” “不是东方炻。他没想到你还有能量独闯天牢劫人。但有人早已想到了。” “她是我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想我死才劫天牢做傻事。莫家只剩下我和她二人,你放过她。我死便是。” 长街之上的不认识的黑衣人。站在柳青芜两姐妹中间的银发老人。还有莫若菲细如蚊蚋的声音:“活下去。” 不弃淡漠的说道:“他说这里容不下妖孽。他对柳青芜姐妹和那个银发老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要他放过我,他死就是。他要我活下去。” 不弃转过头,看到陈煜满脸的震惊。她嫣然笑道:“他是你们哏中的妖孽。 其实,我也是。那老头儿抓到山哥要杀他。他像法海收了白蛇,却漏掉了小青。 我去救他,你不生我的气。你觉得我对不住你。重来一次,我还是要选择救他的。轮回转世,他还是我的亲人。” 陈煜呆滞的望着她。不弃的话揭开了他心里所有的疑团,让他害怕。她的声音像浮在半空中,人在身边,却给了他触摸不到的感觉。 他的目光让不弃难受极了。他是古人,他不会接受的。不弃温柔而伤感地说道:“大侠,你要为民除妖吗?” 她微扬着下巴,眼神倨傲。眼睛里噙着一份淡漠疏离。 大侠,你要为民除妖吗?她的话震得陈煜蓦然回过神来。他伸出手拉过不弃,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下意识的挣扎了下又放松了,仿佛随便他怎么处置她也无所谓。 这种态度像猫爪子挠在他心上,陈煜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低头吻住不弃的唇。 他多么恨她,恨她心底深处的对他的不信任。她怎么能笑着问他,大侠,你要为民除妖吗?她的话让他心疼得恨不得将心剜出来扔了。 不弃闭上了眼睛,承受着陈煜风暴般的热吻。脑子里那些思想渐渐飘远。一种尖锐的疼痛从腿上传来。 他压着她的伤腿了。不弃痛得受不了,抵着他的胸拼命的想转开头。 她的举动激怒的陈煜,他抬起头掐着她的下巴一字字地说道:“我不管什么前世,不管你是不是妖孽。这一世你是花不弃,是我的女人。我讨厌你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我讨厌你用那种眼神看我。不弃,你难道还不明白我?” Ⅱ艮前的景致变威了幽暗的绿色,巨烈的疼痛向她袭来。不弃脸色苍白,发际间又沁出了汗来。 陈煜痛楚的眼神让她难过。她努力控制自己没有痛叫出声来。搂紧了他的脖子,抬起头凑近他的唇边轻轻吻下。 那个吻羽毛似的在他唇上一拂。陈煜惊喜的看着她,大叫一声:“不弃!” 不弃微笑着看着他,这下他不会再生气了吧? 陈煜把头埋在她颈边,霸道地宣告:“这一世你只有我!” 如果他能从她身上滚到一边,不弃模糊的想着,轻轻嗯了声,失去了意识。 终于发现不对劲的陈煜抬起了头,他摸了摸不弃鬓旁的冷汗,猛然明白过来。他跳起来给了自己一巴掌,卷起不弃的裤管一瞧。接骨处有些红。 他轻轻把手放上去火热的感觉传到了手心,望了不弃一眼,头也不回的朝山上奔去。 醒来之后的不弃看到一脸紧张的陈煜。他别过脸说道:“我去山上弄了些冰来。现在好些了吗?” 不弃已经感觉到双腿舒服了不少,她笑了笑道:“下次不要压着我的腿。” 陈煜转过身,瞪着她恶狠狠的说道:“你傻呀!痛晕过去也不知道喊出声!” 是她错了吗?还不是怪某人!不弃委屈的嘟起嘴巴。 陈煜心里有愧,粗声粗气的说道:“躺着别动,我去扎个窝棚。” 不弃知他内疚,抿嘴笑道:“我困得很,要睡一觉。要是睡醒后就能躺在软呼呼的床上就好了。” 她闭上眼睛真的睡了。陈煜用大麾盖好她,下定决心要让她躺舒服一点。 从此,曾经叱诧江湖的莲衣客彻底沦为了某丫头的仆人。 某日,窝棚里传来声娇滴滴的呼声: “陈煜,我渴了。” 水来。 “陈煜,我有点饿。” 食来。 “陈煜,我不想吃鹿肉。” 好的。换成鸟肉。 “鸟肉有点粗。” 上鱼肉。 “鱼肉有刺呢。吃起来不痛快!” 潇洒的大侠犯了难。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你究竟想吃哪一种? “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要能吃一口龙肉就好了。” 陈某人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吾乃如假包换的真龙之子,想吃哪块割哪块。 ” 脸笑得抽筋的人并不领情,眼珠活泼泼的转动:“算了,我想吃炒青菜。” 某人历经折腾而色不变的俊朗面容终于露出悲伤讨饶之色,哀号道:“姑娘,你放过小生吧!小生从小到大,只知青菜死后的模样,认不得它生前相貌如何。纵满谷青翠,小生实难下手。” 不弃哈哈大笑,伸出手道:“抱我去找呀!笨死了!亏你带领过三军。三军断粮,你这主帅不战自败。野菜长眼前也吃不到嘴里。” 陈煜默默的后退了两步,苦苦哀求:“你不能动。多躺些天等腿好了我再带你出去!” 闷坏了的不弃想了想道:“好吧!今天想吃兔子!” “我马上去!”陈煜飞一般奔出窝棚。 不弃狡黠得意的笑了。挪动着腿坐起身来,脚尖轻轻点着地面,试着站起来。平静的山谷生活转眼就过了一个多月。她摸着腿已感觉不到疼痛,恢复得极好。 她慢慢的挪动着腿,走了两步,撑着窝棚边高兴地咧开了嘴。 陈煜自窝棚后转出来,抄着胳膊看着她,嘴边慢慢漾开笑容。 站了一小会儿,不弃便累了。她正要走回去,身体一轻,被陈煜抄抱了起来。不弃小心的看了他一眼,某人脸上无表情。她搂住他的脖子吧唧一口亲了,解释道:“要动一动才好得快。” 陈煜睨了她一眼,抱着她走到温泉旁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泡泡温泉好得更快!” 不弃高兴的说道:“你说对了!” 陈煜轻笑,抱着她走到温泉旁。他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瓤然远去。 他没生气呀。不弃放下心来,脱了衣裳泡温泉。泡舒服了,她睁开眼睛,陈煜已坐在三丈开外的山石上,顺便把她的衣裳拿到了身边。 “你回来啦?把衣裳给我。” 陈煜撑着下巴看雾气里的美人,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不听我的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敢情这厮记仇记到现在?不弃自水面冒出脑袋,攥紧拳头大骂:“你,你,你……小人!” 陈煜拍拍屁股站起身,迎着阳光长身玉立,愉快的笑道:“我烤兔子去了。 反正你能走不是?自己上岸穿衣裳吧!” 我才能走几步路好不好?不弃愤怒的看着他施施然哼着小曲儿走向窝棚,欲哭无泪。最后不得不发出一声娇叱。在某人假装勉为其难实则阴险不良的目光下羞怯怯地闭紧了眼睛,任其上下其手,穿好衣裳,再乖乖的抱回去。换来数日安宁。 又月余,不弃腿伤渐愈。 某日,不弃洗衣。听到哗啦一声,穿了两月有余的裙子经不住折腾,被撕成了两半。她举着自己的破裙子看了半天,很无语的扔开。又洗胨煜的外袍,哗啦又撕开一道大缝。 泡在温泉的人沮丧地裹着陈煜的大麾,捞起数片布,捧着数张兽皮笨拙的捻了布绳缝皮衣。 皮衣坚韧,匕首使不顺手。被陈煜奚落一顿,乖乖移交工作。 他居然连女红都比自己做的好!愤恨不己的不弃望着他结实的背肌,用手指捅了捅,又按了按,再捏了捏。 陈煜懒洋洋地回过头,声音无比温柔:“你明天要不要穿衣裳?” 不弃谄媚地笑:“不打扰你了!” 陈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埋头继续缝。 再一会儿,耳朵被咬了一口。回头,不弃得意地缩回了脖子,裹紧了大麾撤退:“姑娘我要睡了,天亮之前完工!否则……” 陈煜指责她:“你调戏我。” 不弃摇了摇头后退,把自己裹得更紧。黑色大麾下露出双莹白的赤足,衬着深色的兽皮.白玉无暇。 陈煜放下手里的活计,伸手便握住了:“你的脚很秀气。” 不弃嘿嘿干笑,心里不免一阵紧张,打了个呵欠道:“我困了!你忙吧!” 陈煜的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脚板心。 “痒!不玩了!”不弃痒得尖叫了声,从大麾里伸出手来拦他。 陈煜满意的看着大麾从她身上松开,露出硕长的脖子,玲珑秀气的肩,白生生的手臂,柔声道:“你故意撕坏咱俩的衣裳。又三番五次阻挡于我。若再辜负不弃一番心意,煜岂非是木头?” 不弃指着他颤声道:“你居心不良还想让我承认勾引你?我不干!” 陈煜微笑道:“让人耻笑有关于怀,煜坐怀不乱。煜也是不干的。” 说罢覆身而上,将那碍眼的大麾扯开,悠然说道:“天地为证,煜诚心与花不弃结为夫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花不弃若挡之,拆骨入腹绝不手软。” 不弃忍不住喷笑,又被他眼中的认真与虔诚吸引。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他一下道:“好。” 待到不弃双腿行动自如,山中气温更低。 山谷中虽有温泉,物资却渐渐匮乏。 两人便想出谷下山。再走悬崖不是不可能,但陈煜和不弃都觉得,柳青芜不可能带着一个晕倒的大活人爬悬崖。 趁着这日天好,不弃和陈煜顺着谷中溪流往外走。 “以前你腿伤没好,我没敢走远。”陈煜握着不弃的手望着溪水冲进山间一条缝隙之中。 不弃笑道:“走啊,咱们探险去。没准从那山缝里走出去,外面就有路了。” 两人走进山缝,里面甚大,是个天然溶洞。 陈煜举着燃烧的火把小心寻着路,走了半个时辰,看到有阳光射进来。他拉着不弃上前,见山壁薄处露出洞口,陈煜让不弃退后,一掌击碎了山石。 明亮的阳光照进洞来,吹来清冽的风。 陈煜揽住不弃的腰一掠而出。 此间又是一座巨大的山谷。两人并肩站在山腰上,惊叹的望着对面。 山谷里有层层梯田,农舍星罗棋布。半山处横亘着一片森林,仿佛给山围了条翠绿腰带。再往上,缓坡草句如毯。 一条瀑布白练似的自山上飘落,白色的水花朵朵飘散。正值午时,阳光照在山脚瀑布上,幻出两道壮丽的七彩虹。 晶莹剔透的山崖上悬空建着座白色的宫殿。飞檐翘角,层出不穷。殿宇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头。柳青芜发现的那座建在独峰之上的白玉宫殿与之相比,相形见拙。 “乱山横古渡,杏花绕孤村。临渊上飞阁,月尽碧罗天。这里才是真正的碧罗天!”陈煜喃喃说道,握住不弃的手又紧了紧。 两人在山谷中时,不弃早听陈煜说过碧罗天之事,知道他又开始担心起来。 不弃靠在陈煜身上说道:“总要去看一眼,心里才踏实。” 陈煜犹豫了下道:“我独自前去。” “不。我也想去。” 陈煜正想说服她,看到不弃双眼放光,知她心里始终想着莫若菲的生死。 不弃望着他,平静的说道:“你还想和我分开吗?” 陈煜释然的笑了:“好,就算有危险,咱们总在一起。” 他抱起不弃,飞奔下山。 进入山谷,两人在第一间农合前停住了胸,步。木栅栏围成的院子里正有一个老者在喂鸡。 那老者头发稀疏,只绾成小束髻发,颌下却留着茂密的银须,看上去像个通红萝I、。他端着个簸箩,喃喃对地上的鸡说着什么。隐隐听到他在哄鸡少吃一点别撑着了。 不弃一下子笑出声来。 那老者闻声抬头,惊奇地看着他俩。 陈煜礼貌的揖首道:“老丈有礼了。在下夫妻二人无意中闯入贵地,见山上有宫阙,不知是何地方。” 那老丈受了他一礼后惊奇之色渐去,翘着胡子笑道:“此处名唤碧罗天,宫殿乃此谷主人所有。我钟品公居山中数年也不曾闻有外人来过。今日谷中却一举来了数人,又有热闹看了。” 数人?还有什么人来?陈煜与不弃心意相通,不约而同想到了萧九凤与东方炻。陈煜再施一礼道: “在下陈名煜字长卿,与内子在山中迷途,数月才见有人烟,竟是世外仙源。不知老丈可指点出谷迷津?” 钟吕公见他二人都以兽皮为衣,缝制粗陋,不像是说假话。他数年没见过外人,心里高兴家中有客,大笑道:“快请屋歇歇,换身衣裳喝口茶再说。老婆子,咱们家里来客了!还是双漂亮的小夫妻!” 不弃脸一红,望向陈煜,见他也含笑望来。两人心里甜蜜,齐声称谢。 屋里走出个面容慈祥的老婆婆,见了两人眉开眼笑道:“好俊朗的公子,好标致的小媳妇!老头子,留他们在家里住几天好不好?我杀只鸡待客!” 她人老,声音却带着妩媚撒娇之意。 钟吕公恋恋不舍的看着院子里的鸡,又看看陈煜与不弃,极不合的点点头道:“好!” 好奇怪的老夫妻。陈煜心里暗暗有些戒备,温和笑道:“多谢老丈了。我们归家心切,就不叨扰了。” 钟妻恍若未闻,径直走过来握住不弃的手道: “换身衣裳好好歇息。来了碧罗天就是一家人了!” 陈煜只觉得手心一麻,竟让不弃被她扯了开去。他心里更急,却见不弃回头对他笑笑。他读懂了不弃的眼神,知道她也看出端倪。不弃不会武功,自己以一敌二尚无胜算。陈煜只能压住心中的惊惧,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了!” 钟吕公大喜,扯着他就进了屋。 等他换上麻布棉衣坐定之后,钟吕公像捧宝贝似的抱了坛酒放在桌上,眉飞色舞地压低声音说道:“有客人来,老婆子就不会管我饮酒了。” 陈煜如坐针毡,不露声色低声笑道:“难不成老丈一饮便醉?” 钟吕公脸色更红,悄声说道:“她不喜欢我醉了不陪她。今日借公子可开禁啦!我有二十年没有饮过酒了。” 他说话时神色天真烂漫。倒让陈煜松了口气。也许钟吕公夫妇只是久未见有外客来,才如此热情吧。 膈了一柱香工夫,不弃也换上了袭青色的麻布棉衣走了出来。 陈煜情不自禁上前握住她的手,这才安心。 钟妻瞧着,撞了钟吕公一下,眼神娇媚。钟吕公也握住她的手,二人会心一笑,似又想起年轻时的柔情。 酒醇香,带着丝丝甜意。 钟吕公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尝辄止。钟妻嗔了他一眼道:“今日许你能饮五杯。” 钟吕公大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弃与陈煜对视一眼,心里的戒心渐渐放下。 酒酣耳热之际,陈煜忍不住问道:“方才听老丈说起,谷中今日一举来了数人,此谷藏于大山之中,观地形飞鸟难渡,人迹罕至。会是什么人齐涌入谷?” 钟吕公笑道:“谷主大人已迎了他们进宫。听说是百年前的同门后代。” 陈煜与不弃再无疑虑,定是鬼谷箫九风。不弃有些不安,急切的问道:“我们在山那边看到了一座冰峰,峰上也有座白玉宫殿,却空无一人。不知是否与碧罗天有关?” 钟吕公脸色微愠,胡子被吹了起来,他愤愤的说道:“那是被逐出碧罗天之人所居。谷主大人宽侑,背叛之人只需发誓不泄露碧罗天的秘密,便不夺其性命,只送至冰峰囚居。每月还有人前去送吃食。有名弟子不遵规矩,私自出碧罗天入世搅局。我师公心中有愧,放弃谷主之位自废武功独居冰峰。至此之后,碧罗天再无背叛之人。唉,想必师公已离世了吧!谷主都不让我出去瞧瞧他。”说着竟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不弃与陈煜面面相觑。 钟妻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脑袋柔声劝道: “师公他老人家心意已决,住在冰峰上只求心安。他带大了你。你知他心性,定不喜你为他哭的。” 钟吕公闻声收了泪,重重的点了点头道: “是啊,师公如果他死了,他也无怨无悔。反正我也替他杀了那个叛徒。陈公子,你们在冰峰上见着我师公没有?” 陈煜老实的答道:“冰峰上的宫殿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副玉棺,一具尸骨。 那就是你师公了吧?” 钟吕公听到玉棺,擦干泪恨恨地说道:“那叛徒不知从那弄来了那副玉棺,道棺中是可破解天意之人。我杀他,他竟不闪不避,只求谷主把冰棺送上冰峰让师公瞧瞧。那玉棺里的美人也就陈家娘子这般年纪吧,早落了气,含得颗定颜珠保得容颜不毁。一个死人能破什么天意!” 他说着望向不弃,眼睛突然闪过一丝光芒。钟吕公上下打量着不弃咦了声道:“陈家娘子的眼睛真亮啊!老婆子,我怎么觉得她和那玉棺美人神情有些相似? ” 陈煜大惊,站起身一把将不弃扯到了身后。 他动作迅速,钟吕公惊奇之余抚须大笑道:“陈公子武功竟这么好!多少年没有和人动过手了,老婆子,你拉陈家娘子站一边去。她不会武功,别伤了她。” 说着一双手诡异的探出,瞬息间就拍到陈煜胸口。 陈煜把不弃推开,接下钟吕公一掌。头顶风声响起,钟吕公的妻子已绕至他身后。 “陈煜,你先走!”不弃才喊得一声,钟妻已握住了她的手腕,扯着她掠出了堂屋。 陈煜心里焦急,不管不顾扭身就追了出去。背后掌风袭来,陈煜去势更急,拼着受他一掌也要自钟妻手中救下不弃。 钟吕公见他护妻心切,撇撇嘴可惜的收回手掌,掠出了堂屋。 陈煜见不弃半倚在钟妻肩头说不出话来,焦急害怕的望着自己,禁不住怒意翻涌。他按耐蓿性子道:“婆婆可否放开内人?她不会武功,在下二人也是无意中闯入贵地。若不欢迎,自行离去便是。” 钟吕公见他武功不凡,一心想与他过招,摇了摇头道:“你胜过我再说!她不会武功,我只和你打。我不会伤害她。” 钟妻知他心性,激陈煜道:“公子若胜不了我家老头了,这姑娘老身留下做女儿!公子自行出谷便是。” 陈煜深吸口气,刻意不去看不弃。凝神间显露出渊停岳峙的气度。 钟吕公笑道:“小小年纪就有这番造诣,不错不错。接招吧!” 两人的身影在阳光洒满的庭院里穿梭。院子里的鸡扑腾着翅膀叫着躲到一旁不弃想喊陈煜自己逃了,又叫不出声来。她紧张的瞧着,没瞧多久就觉得眼花缭乱,胸闷欲吐。她无力的靠在钟妻肩上,听到她慈祥的说道:“乖,唾一会儿吧。他俩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呢。” 不弃眼皮渐渐沉重,迷迷糊糊睡着了。 陈煜偷空瞧见,大喝一声: “你把她怎么了?!” 钟妻奇道:“没什么啊,我让她睡会儿。免得你总是分心,我家老头子打不过瘾。” 陈煜哭笑不得,用尽全力和钟吕公对打。他的师傅多,使的招术层出不穷。 轻功又好,内力不济钟吕公,绕着他躲闲,把钟吕公看得头晕哏花。陈煜突使出一招来,钟吕公脸色大变大喊道:“你是那叛徒什么人!” 陈煜一怔,这招是老太监阿福教的。 钟吕公咬牙切齿道:“他有传人,他居然有传人!你们撒谎,你们根本不是在山中迷路,你们是来找碧罗天的!” 陈煜听到他的话,心念数传,当即收拳大喝道: “停手!我有话说!” “我不听,我要杀绝他的传人!”钟吕公状如疯虎直扑上来。 陈煜气结,一边躲闪一边急促地说道:“老太监阿福自尽了!他姐姐是什么碧罗天圣女!留了个什么宝物还有碧罗天大巫的预言要杀我妻子!你告诉我那个狗屁大巫是谁?不会是你的师公吧?!碧罗天说逆天之人生,大魏五世而亡。平天下后杀逆天之人,可得盛世太平。我娘子小小年纪就被这预言逼得差点被人杀了,我们找碧罗天讨说法理所应当!你们还不知道吧,因为这个预言,鬼谷谷主的外孙东方炻已夺了大魏国的江山,做了皇帝!” “大魏是什么朝代?东方炻是谁?”钟吕公呆了呆,停住手茫然的问妻子:“什么大巫?什么预言?什么宝物?” 陈煜见他住手,三步并作两步从钟妻手中接过不弃。他焦急的喊了她几声。 不弃迷糊的睁开眼睛,见他好好的站在面前,高兴的笑了:“你打赢了?” 钟吕公吹胡子瞪眼道:“你哪只眼晴看到他赢了?” 不弃往陈煜身边缩了缩,扮了怪相道:“他输了我也觉得他赢了。所以,我就算没看到,他还是赢了。” 钟吕公气得跳脚,挽起袖子高叫道:“再来!我非把他打趴下不可!” 陈煜见他这么大岁数还和不弃斗气,不觉失笑。 钟妻上前挽蓿他的手道:“此事有内情,你不听明白就打,鬼谷来人,误了碧罗天大事看你怎么办?” 钟吕公这才消停。 钟妻笑道:“陈公子里面请,把话说明白好。咱们碧罗天皆是避世之人。你所说的话让老婆子疑惑不解。” 四人再走进堂屋坐下,陈煜想了想从几十年前先帝夺位,驱逐诚王至荆州府说起。直说到鬼谷穷心费力助东方炻起兵夺回皇位,又因预言要杀不弃。被不弃的大哥顶替逆天之人,被鬼谷萧九风抓走。 钟吕公怪叫道:“那叛徒为了世间荣华富贵竟找上了诚王。鬼谷是出世一支,难怪现任谷主把唯一的女儿嫁给诚王为妻。鬼谷自己要入世造反,扯上咱们碧罗天作甚!” 陈煜唯一不解的却是那个预言,和不弃与莫若菲诡异的来历如此契合。他拱手说道:“在下见碧罗天之宫殿宏伟,心生敬仰。望老丈不吝赐教,难道碧罗天的人真的能堪破天意?” 钟吕公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实不相瞒。碧罗天山中避世,自济自足,不问世事,不知兵祸。然世代相传,每隔数年,那高山悬崖半空便有异象出现。很多代之前的谷主武功卓绝,异象出现之际,以铁索缠身,坠下山崖,竞从空中救得一个人来。那人筋骨寸断只余一口气在,身上穿的却是龙袍。他对谷主说了一些话后就死了。那份口录便锁在宫里。谷主称他是逆天而来,无法承受天意而亡。后来师公的孽徒拿到了那份口录,动了私心这才私自出谷。” 陈煜道:“原来宫里的张妃是他派出的人。他勾结鬼谷放出预言竟为了借碧罗天的声势满足自己的私欲。” 钟吕公嘴里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叫道: “我想起来了。今日来谷中的可不正是鬼谷之人?哼,那帮阴险的家伙才不是找谷主叙同门之谊的!定是那叛徒出谷后势单力孤,打着碧罗天的旗号找上了鬼谷联手!老婆子,我要去宫里瞧瞧!” 他急吼吼的冲出小院,一溜烟的朝山上奔去。 不弃想到鬼谷有人来,就想起了莫若菲。她激动的想,难道莫若菲还活着? 她捉着陈煜的衣袖轻轻摇了摇。 陈煜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道:“既然鬼谷也来人了。在下想求见谷主一面。 恳请前辈指点如何上山进宫。” 钟妻欣赏的看着他道:“不急不躁,小姑娘选的好夫婿!问老婆子算是问对啦。不然,你们一辈子也上不了山。” 听她这么一说,陈煜便知道碧罗天虽不出世,也有高手镇守。山上有危险,他就不想带不弃去了。他诚挚的对钟妻深揖首道:“内人就托付给前辈了。她没有武功,请前辈照顾于她。” 不弃一听急了,摇头道:“陈煜你答应过我,再不和我分开。我也要去!山哥没准还活着呢。留我在这里我会急死!” “听话!留在这里!”陈煜板起脸,望向钟妻。 钟妻笑道:“宫是悬宫,山路险绝,你不会武功只会拖累他。乖孩子,留在这里陪婆婆吧!” 不弃只是摇头不肯。 钟妻见状,扶住不弃温言道:“乖孩子,睡一觉你夫君就回来了!”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招术,不弃脑袋又迷糊起来,歪在她肩头沉沉睡着。 她这才怀里掏出方木牌递给陈煜道:“这丫头生得一双好眼,我喜欢。这个就送你啦。我家老头子性子急,别见怪。有人拦你,把这个路牌给他看就行了。” 陈煜看了眼不弃,心里叹息。不知道她醒后会怄气多久。此时他只想一次性解决碧罗天预言的事情,绝了后患。当下对钟妻行了礼,离开了钟家。 七绝关 真正站在碧罗天宫殿群入口时陈煜仍震撼了一把。 细窄的石阶弯弯曲曲贴着山壁凿出来,俯首就是悬崖。仰头往上看,殿宇层出不穷,一眼望不到尽头。那些尖细的飞檐弯钩的挑起,像一柄柄长剑往外刺出。皇宫大气庄严,碧罗天的宫殿群在恢宏之中多出几分种妖娆的美。 他站在入口处回头望了望。森林之外的山谷平和安详,农舍炊烟袅袅。他望向钟家所在,最靠近山的那处小小院落,眼神渐渐变得温柔。 “公子请!”陈煜见陈陈煜出钟妻的木牌后,着白衫的碧罗天弟子一直陪着他上山。 陈煜回过头对他微颌首,看了眼面前缓缓打开的两扇石门,掀袍迈进了门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这就是上山进宫最强烈的认知。等到进了石门,陈煜眼前一亮,略微有些怔仲。门后是座宽敞的广场,像是人为把山削去了一大块,留出的空地。经过狭窄上山路之后,蓦然看到这么处宽阔平地,陈煜很是惊叹。 那名碧罗天的弟子便有些得色,目光望向广场上空的殿宇轻快的说道:“这是接引殿,谷主在穷极殿相候。” 陈煜感叹了声:“原来碧罗天的宫殿不是建出来的,而是依山镂空刻出来的。贵派之能天下无人能及。” 白衫弟子听他夸奖,更是高兴滔滔不绝的说道:“公子还没到穷极殿呢。看到穷极殿方知天上宫阙也不外如此!” 陈煜轻轻笑了笑。穷极殿, 能取这样的名字,相信碧罗天开派祖师也是极自负之人了。他跟着白衫弟子绕过接引殿广场,看到面前又一面悬崖,上空有座凉亭,数十串碗口粗的铁链自十余丈高的凉亭上垂下。 白衫弟子笑道:“方才的接引殿只是第一层,经铁桥才能到第二层。”他看了陈煜一眼,想起他手执钟婆婆的木牌,十来丈的铁索应该难不倒他。也不多言,攀住一条铁索借力拔地而起。 他站在凉亭之中时,下意识往下看。身后响起陈煜温和的声音:“小兄弟请带路。” 白衫弟子目中微露讶意,收了轻视之心,引着陈煜往前,走进了一座院子。 从下面往上看,只觉得碧罗天的宫殿层层叠叠。身处其中,却知每一座院子又分别独立。陈煜下意识的望向院墙外,这里还能看到钟家的院子。比山门处又小了许多。不弃现在在干嘛呢?他禁不住有些想念她了。 “公子请。”白衫弟子带着他进了正厅。 里面空空如也,中间却砌着道四方井栏。 白衫弟子神色变得郑垂:“公子执有木牌,贵客前往第三层在下自当说明。由此下去有三十六丈深,每隔两丈有踏脚处,公子仔细了。” 陈煜却在端详四周,一路行来,除了这名弟子,他没有看到碧罗天其他人。如有外敌前来,碧罗天的人会从哪里出现呢?如果要离开这里,除非从山上悬崖往下跳,只能原路返回,万一有埋伏,怎样才能全身而退?没带上不弃实在是英明之极。 他想着这些事,脸上一派平静之色。跟着白衫弟子自井栏边一跃而下。 井壁处镶着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线。每隔两丈挖出浅浅的脚窝。他不声不响的跟在白衫弟子身后,连口都没有喘一口。落地之后白衫弟子看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意。 前面是条长长的通道。山壁一边是空的,阳光射进通道里,空气干燥清新。 白衫弟子心里情暗衡量起陈煜的武功深浅,走到分岔处眼睛一转,引他走上了另一条路。 山峰之间隔了六丈许,中间有条银色的细链相连,下方是万丈悬崖。风自两峰之间吹过,银色链子发出叮咚的脆响声。稍有不慎,尸骨难保齐全。 “公子,在下的权限只能引公子至此。第四五六层自有师兄接引。告辞。”白衫弟子对陈煜一拱手,在山壁上拍了拍,由暗门离开。 陈煜忍不住想笑。既然有暗门那么上下宫殿自然就有捷径。这会是考他的功夫来了。他望着那条银链,飞身掠起,凤吹得他身上的麻衣飘飞,中间借力一次,六丈轻松跃过。 对面通道里闪出另一名白衫弟子,对他拱手道:“在下余十九,已接师弟报讯。公子请随在下来。” 陈煜注意到他的白衫上多了道碧色掐边,想必比方才的那名弟子高一阶。当下含笑还礼,随余十九前往。 出了通道,视野又变得开阔。外面又是一个小广场。一半深入山腹,小半探出以为平台。 陈煜回头,来时的山峰已隐在了殿宇之后。往下却再也望不见钟家小院了。 连续穿过三重院子,他终于看到零星的白衫弟子,衣襟上都有两道碧色掐边余十九引他走到一面峭壁前笑道:“由此前往第五层。公子若是力有不及,不必勉强。” 陈煜抬头看了看,峭壁高达二十余丈,平面无光。上面只有浅浅的突起山岩,光可鉴人,想必常有人攀爬。他微笑道:“来碧罗天的客人,都只能走这条路么?” 如果是,那么鬼谷来人又有多少高手能顺利到达穷极殿? 余十九眼神略带尴尬,这道路本是碧罗天弟子练武所走,只是小师弟央求他要看看这位陈公子的武功底细三层之后便引他走了这条路。他自然不肯说破,略带挑衅道:“若无能耐,又有何资格面见谷主?公子可以选择见四层执事师兄,请他向谷主转达公子的话。” 陈煜是打定主意要见谷主了结预言之事,便笑了笑道:“在下只是好意罢了 。” 余十九见他不急不躁,也有儿分好奇与佩服。手掌在峭壁上一拍,揉身而上,在突起的山石处借力。 “好熟悉的身法 ”陈煜禁不住想起了师傅老太监阿福。叛出碧罗天的弟子教出了阿福,他对这种身法极为熟悉。见余十九轻松攀上峭壁,知道是这种轻功的妙处所在。他昔日化身莲衣客,以轻功见长,也因学了这种轻功身法。 陈煜觉得自己和碧罗天也算有缘。熟练的在峭壁上一拍,几乎与余十九一样,落脚处选得一般无二,轻轻松松上了第五层。 余十九震惊不已。这位陈公子不仅持有钟婆婆的木牌,还懂得碧罗天的功夫。难道他和碧罗天有什么关系?他有些后悔答应小师弟的请求,又忍不住想看看陈煜还会什么。也不多言,引他穿过第五层来到第六层入口处。 陈煜微微失神,继而哭笑不得。怎么碧罗天的路像是为他定身设计似的?宫殿入口处有张石台,上面放着张雕金蛟筋铁弓。 “这里有六枝箭,公子需要同时射入对面墙上的六个石眼,就可以进入第七层了。碧罗天弟子进入也需如此。”余十九说完,拿起弓箭。六箭齐发同时射进石眼。对面墙往后退开.余十九对陈煜笑了笑.闪身而入。 箭法自然难不道他。陈煜如法炮制,轻松进入。 此地已近山顶,白雾迷弥。让陈煜惊奇的是第七层外竟然是个花园。有不知名的花朵开在冰雪之中。寒气涌来,花木隐于雾气之中.有一道山泉自岩壁间流出,用竹管相连,不知通向何方。 余十九站在门口.神色变得极为恭敬:“很多年没有外人能上第七层。在下只能送公子于此。穷极殿在第九层 公子穿过花园.便能看到路了。告辞。” 余十九拿出一柄碧玉锤在山壁上敲了敲,消失在暗道之中。 陈煜走到余十九消失的地方仔细打量了半天,也没有看到有机关。他想起他敲打山壁的动作。这暗道从外面是打不开的。陈煜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他悠然走进了花园。 脚下的石子路渐渐消失。陈煜回头一看,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不到来时的路。四周的树木看起来长得差不多,这就是通向第八层的路?这会儿却是连退路都没有了。余十九根本不提如果闯不过还能回去的话。陈煜苦笑。 他望定一个方向前行,走着走着却总觉得还在原地打转。他停下来想了想,往能看到的山壁处走去。终于又走到了绝壁之间。他突然明白了。碧罗天含数九之数。从上山起到层层而上,每一层都像是一座山头。穷极殿就应该是第九座山头。如此想的话,花园只是个障眼法,要上第八层,就要从此处绝壁而上了。 他往上仔细看,绝壁上覆盖着冰雪,数丈高处却长着棵枯木。如果不能攀上它,等于自两峰之间往下跳,找死。他抽出了匕首,解下了腰带。 陈煜暗想自己最近怎么变猴子了.走哪儿都要爬悬崖。 他一跃而起。匕首只在冰壁上刺进一点,手中腰带往上一抛 ,准确的勾住了那棵枯木,借力而上。等站在枯木之上时,脚踏到冰雪滑了滑,他往后靠上山壁,背心骇出身冷汗。抬头一看,又苦笑不已。上面根本没有借力处。他叹了口气,山顶的冰壁何其坚固,又高又陡怎么可能上得去?这时,他突然想起柳青芜发现的那座冰峰以水晶石为门。他转过身,用力推着身后的石壁。隔了片刻听到声嘎吱作响,陈煜大喜,运足内力才将门推开一道缝。等推缝隙能过人时,他已瘫到在门口。 没有勇气,不会上第八层。没有细致的观察傻平平地往上爬,死路一条。没有足够的内力,推不开这道门。他喘着气想,碧罗天这条路肯定不是人走的。 他站起身,通道很宽很高,有明珠照亮。走过通道,他来到处殿堂。里面十余个白衫弟子惊诧的看着他。他们身上的白衫有着三道以上的碧色掐边。 其中一人迅速走过来,眼神震惊,表情却极淡然:“你是何人,竟能闯关来碧罗天?” 陈煜拿出钟妻的木牌斯文的说道:“在下陈煜,是前辈指引在下求见谷主。 看到木牌,那人脸上露出亲热的笑容:“在下余三,公子是师叔家的客人,怎么走这条路?多少年都没有人走了。公于武功一定很不错。随在下来吧!” 陈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余十九和那名引他上一二三层的弟子。他笑道:“有劳余兄了。” 走出大殿,眼前是座广场,与皇宫午门前广场一般大小。四周都是殿堂。广场前方一道白玉石阶仿佛自天上而落,连接着两座山峰。玉阶之上又一座宫殿浮在云雾之中。阳光照在玉阶尽头的牌坊之上,上面五个大字金光闪烁:穷极碧罗天。 想起引他上山的那名弟子的话,一路行来,再看到这五个大字,陈煜禁不住感慨万千。不愧是穷极殿。 余三引着他走上白玉石阶,因着他执有钟妻的木牌,对他极为亲热:“钟师叔早来了,公子怎么没跟他一路?” 陈煜笑道:“他性子急,我追赶不及。” 余三似也了解,笑道:“难怪你持了闵师叔的令牌来。嘿嘿。”他似想明白一定是下面的师弟们成心考陈煜武功,才带他走那条险路。他又不好意思说明,只得嘿嘿一笑了之。 原来那婆婆姓闵,陈煜心里明白是被人为难了,也不好责怪,只好暗叹自己命苦。他踏上白玉阶,似无意的问道:“鬼谷萧谷主一人前来?” 余三撇了撇嘴道:“碧罗天不是不欢迎客人。却从来没有这么多入上山的道理。难怪钟师叔着急进宫。” 两人施展轻功,不多时便上了玉阶。穷极殿外却守着很多名弟子,白衫之上都是四五道碧色掐边。 陈煜暗中一比较,觉得碧罗天深不可测,自己上山进宫,一个守在八层以下的余十九武功都不弱。更别提这里这么多更高阶的弟子。好在听了钟吕公的话之后,碧罗天似平已无危险。 余三向一名弟于耳语数句之后,那名弟子便进了殿。不多时出来请陈煜进去陈煜向余三道了谢,缓步走进大殿。两排高大的石柱撑起整座殿宇的苍滓人立时显得渺小起来。高处不胜寒进得殿堂,陈煜却感觉不到寒意。他有些惊奇陈煜,样的大手笔,皇帝也享受不起,碧罗天究竟是何来历? 再往里走,拐了个弯,他听到了钟吕公的声音。 陈煜加快了脚步。争执声越来越大,他越听越心惊。竟有种想转身就走,带了不起远走高飞的感觉。 “谷主,咱们碧罗天本是出世之人。为何要理会鬼谷的闹事?!”钟吕公红着脸大声说道。 殿中主位上坐着碧罗天谷主余无忧,面容清缠,肤白如玉,神态安详。他身边八张椅子上各坐着几名谷中执事长老。钟吕公也在其中。 而下首则坐着名银发老者,他身边坐着个清俊的年轻人。正是萧九凤与东方枯。 东方炻懒心无肠的听着,柳叶眉间有着丝倦怠。 他对殿中的争执实无兴趣,挂念着不弃的生死,又想着柳青芜的恳求,半点精神也没有。 东方炻慵懒的歪着头看向殿外.心里也在惊叹碧罗天的宏伟壮丽。就在这时,他看到陈煜穿着身麻布棉衣走了进来。 东方炻几乎跳了起来,惊喜的喊了声:“长卿,你怎么来了?不弃呢?找到她了吗?她好不好?” 陈煜白了他一眼,见殿中所有人都被东方炻的声音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他对上首谷主深揖首道:“在下陈煜,冒昧求见谷主。”陈煜余无忧看到陈煜,眼睛一亮,微笑道:“少侠请坐。多少年没有人走过七绝关未穷极殿了,少侠好功夫。” “在下冒昧了。”陈煜掀袍坐在东方炬和萧九凤对面。对东方焙急切的目光视而不见。眼睛却与萧九凤撞了个正着。 萧九凤注视了他一会儿,转过身对谷主说道:“想当年祖师爷救出萧氏与余氏弟子。鬼谷入世,碧罗天出世。余谷主虽避世已久,大概也不会忘记祖师爷的训导吧?” 余无忧温和的说道:“祖师爷的训导余某自然不会忘记。鬼谷选择入世匡扶社稷,造福黎民。碧罗天开辟避世之地,留入间乐土。余某自认没有愧对祖师爷萧九凤淡笑道:“鬼谷入世,如今大魏江山平定,百姓安居乐业。外消北狄西胡之乱,四海一家。只是余谷主不肯让萧某杀那逆天之人,江山再乱,战祸再起,碧罗天开避世之乐土,能让天下都成其为乐土吗?”陈煜钟吕公已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吹胡子瞪眼骂道:“放屁!碧罗天从不过问世事,哪来的什么大巫预言!碧罗天更不收女弟子,又哪来的圣女入宫?明明是那叛徒为求富贵,想入世满足私欲。萧老儿你上当受骗还跑求要咱们替你杀人,岂有此理!” 萧九凤盯着余无忧冷笑道:“谷主心里自有定论,钟执事何须跳脚大急?” 钟吕公正要说话,余无忧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他对萧九凤道:“此事我等还需商议一番。萧谷主远道而未请稍事休息。余二,好生款待鬼谷朋友。” 殿外行来一人,对萧九凤与东方店抱拳行礼。 陈煜听碧罗天谷主的口气是要与众执事长老商议,心里又有些不安。如果钟吕公说的是真的,那么所谓碧罗天大巫的预言就不存在。但余谷主为何又要犹豫?而且,那个预言为何与不弃和莫若菲诡异的来历如此契合? 他也站起了身,却听到余谷主说道:“陈公子请留步。” 东方炻想问不弃,又不想当着外祖父的面问。眼睛瞪得酸了,不情不愿跟在萧九凤身后往外走。耳边这才传出陈煜细若游丝的声音:“她很好。” 东方焙顿时松了口气,心里满满的欢喜。 出了穷极殿,萧九凤突然站定,冷冷的看着他道:“花不弃还活着是吗?甚好!” 东方炻一愣,堆满了笑容满不在乎地笑道:“她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您老人家不是说了吗?如今大魏江山平定,百姓安居乐业。外消北狄西胡之乱,四海一家。为了四海一家,孙儿可是要聚北狄大公主西胡三公主为妻呢 !” 萧九凤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阿炻,外公是为你好。她既然被陈煜救了,又来了碧罗天,天意!” 东方炻心中又起波澜,撇嘴笑道:“长卿与她在一起,我没什么好介意的。外公一字不问薛菲,一心要替孙儿除去莫若菲。这等心意孙儿怎会不明白?” 这世间也只有这个外孙敢触他的逆鳞。可是他又怎样才会明白自己的苦心?东方炻提及十几年前送往碧罗天的水晶棺,萧九凤又想起那个美丽得像春天的女孩子。他本无意伤她,只因一时之骄傲易容前往,让朱八太爷舍不得女儿反而造成朱家一子一女凄凉死去。能怪他吗?明明是朱家背约在先!萧九凤想起倾尽全力也救不回薛菲一命,心里伤痛异常。 他的袍袖无风自动,又气又怒半晌才说道:“你明白就好! ”陈煜他扔下东方炻快步走向下榻的殿宇。 东方焙叹了口气。他站在栏杆边上,看山顶云海起伏,心里挂念着不弃。打定主意在这里等陈煜出来。 大殿之中陈煜疑惑不解的看着余无忧。不知道他为何要留下自己。 余无忧留下他来,对几位执事长老说道:“各位师叔师兄,碧罗天虽走避世之道,在此留下一方世外乐土。祖师爷的宗旨仍是让世间太平。鬼谷与碧罗天所走之路不同,萧谷主的话却也没有错。逆天之人自碧罗天而入世,自当原路送走。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人,终究是不能留在这里的。钟师叔莫要生气,那人……唉,他偷走的东西鬼谷已还了回来。” 钟吕公哼了声道:“萧九凤说是就是吗?我不相信! ” 逆天之人自碧罗天而入世, 自当原路送走。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人,终究是不能留在这里的。陈煜耳中嗡鸣声不断,强烈的恐惧感淹没了他。碧罗天谷主是什么意思?留下他来,难道他知道了不弃和莫若菲是一样的?他强摄心神耐着性子听着,想起了那件奇怪的东西。难道那件宝物能知晓一切?陈煜立时心虚,坐立不安。 异宝揭示的真相 余无忧目光掠过陈煜。他想起钟家院子里的小姑娘,心里又一陈愧疚。 他温言对钟吕公说道:“当年祖师爷有令,鬼谷和碧罗天分家之后,鬼谷只能有一次机会来碧罗天。这么多年,鬼谷一直不想用祖师爷的方法,想自己找到碧罗天。鬼谷入世,手下能人辈出,替鬼谷放命寻找碧罗天也不止一人。这次他终于用了祖师爷传下的秘法,又怎会是为了一个普通人?” 陈煜马上想起明月夫人。她不也是为了讨萧九凤欢心,年年外出寻找碧罗天?他心想,难不成萧九凤一直忌惮碧罗天,一心想找到毁了这个能和鬼谷分庭抗礼的神秘门派?用了那个秘法难道又有什么禁忌?如果碧罗天与鬼谷有嫌隙,那么他能否利用这个对付萧九凤呢? 余无忧缓缓说道:“送回来的宝物我已经脸看过了。萧谷主所言非虚。本座决定送逆天之人回转,不知各位还有何异议?” 钟吕公不忿叛出碧罗天之人联手鬼谷,现在还要替鬼谷消灾,却也知道利害关系。他不情不愿的低着头与各位执事长老应道:“但凭谷主做主。” 余无忧颌首,对陈煜招了招手道:“少侠请随我来。” 陈煜站起身,有点茫然的跟在余无忧身后往殿后行去。经过钟吕公身边时见他对自己眨了眨眼,细若蚊纳的声音传进了他耳朵里:“月尽碧罗天时。” 何意?陈煜压住心里的疑惑不动声色地跟在余无忧身后出了穷极殿。 浓浓的云雾一波波漫上外面的石台。人似站在了云海之中。 夕阳沉入了云层之中,透出的光将白色的云海染成了金色的海洋。风吹过云海似暴自身后八峰间流淌而下,此番美景疑似不在人间。 余无忧站在石台边缘,白袍随风飘动。衣襟上象征谷主身份的九道碧色掐边像九株碧草摇曳,飘然若仙。他的目光望着云海,似要看穿云层。下方的万丈山崖隐藏在云雾之下,飘渺难见其真面目。 陈煜等得心焦,又不好打扰余无忧。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余无忧轻声问道:“少侠,宝物自你手送至宫中,你可知晓那是什么东西? 陈煜恭敬的答道:“因不明是何物,敌不敢轻易触动。”陈煜“它的法力已弱。本座查看之时已是强努之末。也许少侠还有缘再见一次。”余无忧自袖中拿出一物,正是陈煜从阿福那石里得到的碧罗天宝物。 余无忧将它放在石台之上按动了一个突起物。上面红丝开始游动, 发出五彩缤纷的光来。他再按动另一处突起。一道微弱的光从那物事之中透出。两人身前竖起一道光屏。像一幅能动的画在陈煜眼前展开。 光屏之中出现一道山崖,光线很暗,仍能清楚地看到崖下转动着一个极大的黑色漩涡。一个红衣女子从山崖上坠入其中,紧接着另一个男子也掉了进去。那漩涡由急变缓,两人转眼消失。一会儿光线突然变得明亮,那漩涡变成了白色,由缓变急,之中突然飞出两道光来瞬间没了影。 那光屏颤抖跳跃着,突然消失。云台之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件物事上的红丝变黑,像块圆形的铁疙瘩,再无先前的诡异之感,就像失去生命死去了一般。 “这东西是碧罗天异桑发生时碧罗天先祖偶然所得。每次异象产生,只要将它置于石台之上,十有八九都能记下异象产生时发生的事情。你刚才看到的是最近一次异象发生的事,也是十来年前了。这的能量已失,现在已经无用了。从来处来,当从来处去。”陈煜余无忧抚摸着那个东西,将它扔到丁山崖下。他回过头道:“不知少侠看明白没有,宝物记载,十来年前有两个逆世之人现世。” 陈煜脑中响起不弃的话来:“你相信轮回吗?后来我们摔下悬崖死了。我们没有过奈何桥,没有喝孟婆汤。这一世一个成了世家子弟,一个成了乞丐丫头,前世的事情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红衣女子是不弃?那个随她摔下山崖之人是莫若菲?他带着不弃自投罗网?陈煜目光闪动,观测着石台。来的时候想全身而退,真正到了九垂穷极殿上,他心里明白,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此时他多么希望能有双翅膀,能直接从这万仞高台上直飞而下,护着不弃远远离开。如果一战,他可有胜算?就算没有,他也绝不会看着他们处死不弃。陈煜的手慢慢滑下,握住了匕首。 余无忧仙风道骨的立在高台之上,对陈煜身上溢出的杀气视而不见。他温和的讲述着往事:“很多年前碧罗天有名弟子,他聪明绝顶造诣不凡。他不想在碧罗天平淡度日。他看到了碧罗天谷主关于历代异象的文字记述,偷走了宝物私出碧罗天。因碧罗天不出世,无人揭穿他。他游说喊王,又让鬼谷相信了他是奉了碧罗天之命相助。他野心太大不仅想扶持名新帝登基,还想控制鬼谷。萧谷主十七年前迷恋江南朱府之女,他也暗中注意到了那名叫薛菲的少女。以鬼谷谷主的医术断定的死胎结果却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说起来萧谷主也不会相信。逆天之人往往与江山换代有关。一则因为薛菲牵绊的三个男人来历非凡。鬼谷谷主,望京首富,大魏王爷。二则死婴成活又暗合十七年前碧罗天的异象。他由此断言逆天之人生于江南朱府。” 陈煜冷笑道:“他为什么不说逆天之人生于望京莫府?” 余无忧长声叹息:“纵是那名弟子天资聪慧,偷走宝物却也不敢轻易动它。他从祖师嘴里知晓异象产生之时有逆天之人入世。却不知道这一次竟同时来了两人。他本是师祖最心爱的弟子知道师祖因他背弃放弃谷主之位自因于冰峰之上后而心生悔意。他从萧九凤手中索得了薛菲的尸骨后求我将水晶棺送上冰峰。他想以自己知晓逆天之人乃薛菲之女换取师祖原谅。我答应了他,他甘愿死在了钟师叔手中。他虽然只测得一人如今两个逆天而来的人都同时回到了碧罗天。一切都是天意! ” 陈煜心里震惊无比。他没想到和东方炻苦苦隐瞒,狠心让莫若菲替不弃死,却是歪打正着的被勘破。 余无忧平静的语气让他恐惧。陈煜忍不住又后退了几步,他要马上下山带了不弃离开。他管不了莫若菲的生死,他要带不弃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余无忧看着他道:“闵师叔说 ,你家娘子与冰棺里的薛菲极像。萧谷主也告诉我,花不弃就是薛菲的女儿。王爷,你是大魏信王之子,新王所封的清王,难道你不想大魏安宇吗?” 他由少侠改称他为王爷,陈煜这才明白余无忧为什么要单独留下他。王爷?不过是虚名罢了余无忧看向他的目光愧疚而期盼。陈煜怒极反笑:“谷主与我诚挚谈话,竟然是盼着我能主动杀妻?” 余无忧从钟吕公夫妇俩嘴里已经知道陈煜和花不弃情深,他轻轻叹了口气道:“碧罗天虽避世不出,却也盼着天下太平,处处皆是乐土。萧谷主非常人。能以鬼谷之力助王孙登基,他对逆天之人心中有数。祖师爷曾有令,如果鬼谷使用约定秘法前来,碧罗天需得相动其一次。方才宝物显露的事情,本座只让王爷一人见到。本座盼王爷能舍一人换大魏平安。碧罗天虽不入世,本座以碧罗天历代祖师之名立誓,只要不便生灵涂炭,碧罗天必襄助王爷一次。” 陈煜嘿嘿冷笑:“我要你碧罗天兵不血刃让东方炻禅位于我,你也肯?” 余无忧认真的点了点头:“皇帝只是一人之位。王爷也是大魏皇室宗亲,继位也名正言顺。王爷若肯答应本座, 本座必全力说服新帝禅位。” 陈煜放声大笑:“煜对当皇帝没兴趣!也绝不相信内子一介弱女子能让大魏生灵涂炭!谷主也不妨去问问大魏新皇帝,如果你与萧谷主合谋杀花不弃,他会不会派兵来一把火烧了碧罗天!” 余无忧淡淡的说道:“我观崖下动静,不日将生异桑。新帝与王爷心系同一女子,实属不智。红颜祸水便是如此。新帝自有萧谷主劝告。王爷乃大魏栋梁当想明白为好。”他招来引陈煜进穷极殿的弟子余三送陈煜,自己抬步便走。 陈煜见他把自己的当耳边风,气得大喊道:“老头儿你把不弃弄哪儿去了?” 余无忧停下脚步,想了想回道:“她在宫里。异象生时,本座会与萧谷主一起送她二人回归本途。王爷拿定主意后,本座可许你夫妻二人离前相聚。” 陈煜被余无忧的话气得头冒青烟。什么叫离前相聚?还要他做决定牺牲她才能相聚。陈煜眸色转深,满脸怒容。 “王爷,请随余三去歇息”余三有礼的向陈煜拱手说道。 陈煜眼睛微眯,手中匕首急刺而出。 余三根本没有防备陈煜敢动手,恍神间,雪亮的匕首已搁在了他颈边。陈煜讥讽的说道:“余谷主,你不想看到生灵涂炭,要留碧罗天一片世外乐土对吧?你不放花不弃,我从现在起一个个地杀你碧罗天的人。我会在谷中放火,将山下的农舍悉数毁了。你希望有多少弟子因你一时之糊涂丧命?你希望这块避世的东土化成焦土?” 余无忧停下了脚步,目光依然平清如水:“你可以自己问问余三.是愿受你要胁,还是为了碧罗天的宗旨平静自尽?” 余三微笑道:“谷主,能为碧罗天而死,余三无憾。” 他扭动脖子凑近刃口。 陈煜吃惊地抽开匕首大骂道:“你们全是疯子!” 余无忧怜悯的望着陈煜,对余三道:“你去转告萧谷主,本座留新帝另寻地方小住儿日。异象生时,与他一道送逆天之人回去。” 陈煜听他之意竟是要软禁东方炻。他顾不得再与他俩做口舌之争,施展轻功便要离开石台。 余无忧身影晃动,转瞬间栏在陈煜身上。白玉般的手掌潇洒挥舞。陈煜只觉得眼前白影晃动,漫天掌影如云海涌来。 他的身体因为余无忧的掌力变得沉垂。他用尽全力与余无忧对抗,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山风凌烈.热汗淌下瞬间又被吹干.传来透心的寒意。 他突然想起那年不弃中毒假死, 父王造了老太监阿福因他在流水院中。他连战三天,几乎连房子都拆得稀烂.也是这样硬生生被阿福一次次打回去。那时他一心想见不弃最后一面,打不过阿福犹如困兽般悲愤。如今,余无忧比阿福武功更强.让他看不到半点希望。 陈煜拼尽了全力却仍躲不开余无忧的掌影。胸口被轻轻按中一掌.袭顶而来的压力迫得他单膝跪在了石台上。陈煜喘着气瞪着余无忧,被那种世外高人悲天悯人的眼神气得浑身发抖,嘴里立时喷出口血来。 陈煜绝望地嘶声吼道:“她连武功都不会,她有何能耐掀起兵祸搅乱世间?她不是妖孽碧罗天难道要杀喜良无辜之人以求自己心安吗?这难道就是先祖师爷教导的避一方乐土?你放过她,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余三,送王爷去引咎殿疗伤休养。”余无忧收了掌,轻轻的叹了口气,负手离开。 谁内咎?是谁错了?油盐不进的老匹夫!陈煜想骂.眼前发黑.栽倒在石台上。 “滴答滴答—— ” 几滴水清脆的滴落石盆。 脸上有凉意传来,陈煜呢喃出声:“不弃.别闹了。” 耳边传来笑声:“煜,让我亲一口!” 捏着嗓子的声音听起来怪异之极。陈煜心里警醒,蓦然睁开了眼睛。东方炻放大的脸凑在他眼前,陈煜想都没想一拳挥出。 东方炻往后仰倒,略略大笑:“还好躲得快!” 陈煜翻身坐起.胸口中了一掌的不适感已全然消失。他望了望四周,简单朴素的石洞。他正躺在方石台之上。窗口仲进一根竹筒,清冽的水滴答落进下方一个石盆之中。这就是引咎殿?他冷冷的说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东方炻离他老远,坐在张椅子上撑着下巴看着他道:“长卿睡着的时候看上去真乖。睫毛比我长.鼻子比我挺。炻是女子.定也倾心。” 被关起来还不忘调戏他?陈煜很狠瞪了他一眼。 东方炻叹了口气道:“你着什么急呀!你就不能忍一忍?假装答应.再谋救人?这下可好了,咱俩一块当笼中鸟了。” 陈煜没有理他,走到窗前往外望去。月亮升起,照着云海如蓝色的波涛。 “不用看了,山壁非人力能打破.这洞口把你我砍成几截也不见得能塞得出去。这地方很大,有食水有干粮,够咱们吃上一月了。”东方炻懒洋洋的说道。 陈煜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钟吕公说的月尽碧罗天一语。月尽碧罗天会是什么时辰?钟吕公难道已经料道他和东方炻会被关在这里?他静静的说道:“不弃若被他们扔下万丈高崖,你会不会派兵烧了这里?” 东方炻苦笑道:“你可知道为什么鬼谷一直找不到碧罗天?我敢保证,咱们若是离开,一辈子再也走不进这座山谷。如果不是动用了秘法,碧罗天来人迎接,凭我外祖父再怎么能干,也休想踏进山谷半步。” “你是说谷外有秘求遮掩隐形?” “你没去过鬼谷。去了,你就明白了。” 陈煜沉默了会儿道:“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我和不弃已经成亲了。” “什么?!”东方炻火烧屁股似的从椅子跳起来,瞪了陈煜半天才道,“你趁人之危,我不在场,不算!” 陈煜心里窝着的火总算因为东方店孩子气般的说话消放了许多。他抱着双臂凉凉的说道:“我和她以天地为媒 ,用不着你说了算!何况,你不在场还好点你若在场,岂非要被气破肚皮?” 东方炻心里又酸又苦,见陈煜这般张扬,禁不住气闷烦躁的吼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无六礼叫野合!她不算嫁你了!” 陈煜心情渐好,晓视着东方炻嘲讽地说道:“我媳妇都快没命了,你吃什么干醋?” 他苦思数月,好不容易听到陈煜救得她,人还没见得呢,又要没命了。东方炻越想越生气,柳眉扬起,愤恨的说道:“见他鬼的碧罗天爷都舍不得碰的人他敢杀 !” 陈煜扑哧笑道:“那得看大爷你有机会出去否!武功能胜过碧罗天谷主否!敢在你外祖父的竹尺前不惨叫否!” 东方炻想起在皇宫里被萧九凤用竹尺惨打的事,心一凉。人倒是清醒过来了。他斜斜瞟着陈煜道:“你看起来成竹在胸嘛!朱丫头要死了你都不急,我着什么急呀?我该疼的人是于候爷的孙女,北狄大公主,西胡三公主才对。” 陈煜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的月亮。月影东移,渐渐的落到了山崖背后。“月尽碧罗天,是指这个时辰吗?” “你嘀咕什么?” 陈煜回过头,抿嘴微笑:“来了!” 东方炻也听到了细微的声响,两人不约而同走到了石门旁。 异象初生 门锁咔嚓转动,钟吕公贼头贼脑的推开门探头进来。他笑嘻嘻的望着陈煜道:“我钟吕公一诺千金,小子,走吧!” 见东方炻也跟了出来,钟吕公回身瞪他一眼道:“我只放他一个!你是鬼谷的人,我才懒得管你。” 东方炻笑眯眯的对钟吕公一揖道:“前辈此言差矣,朕是被萧谷主胁迫而来。萧谷主野心勃勃,鬼谷妄想操纵朕做个提线木偶。朕为了大魏江山,为了朕之子民,与之势不两立!碧罗天是避世高人,难道不想看到天下皆成人间乐土?朕遣清王先行至此,正是为了里应外合,除魔卫道!” 钟吕公狐疑地问陈煜:“他不是那老怪物的外孙吗?” 陈煜瞥了东方炻一眼,严肃地答道:“吾皇英明,不惜大义灭亲。” 钟吕公赞许的拍了拍东方炻的肩道:“好孩子。没看出来你这么喜欢那丫头。 东方炻正抬头挺胸做轩昂状,一口气吸起还没顺下去就被呛出来,咳得俊脸通红。 钟吕公自顾自地道:“陈家小娘子喝了老婆子的杏花酿上山时还没醒呢。老婆子眼光很准,说那丫头目中金水足,红颜易招妒。可不是么?身为臣妻被皇帝惦记上了!” 陈煜顺着他的话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呢!” 他唇角轻轻荡开一丝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得意。 东方炻瞪着钟吕公问陈煜:“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老怪物?” 陈煜微笑道:“才认识不久。前辈重信诺讲义气可不是什么老怪物。” 钟吕公大喜,又一掌拍在陈煜肩上道:“我家老婆子很喜欢你媳妇,救了她你就走吧。留她在谷里一辈子不出去,谷主就不会责怪了。” 陈煜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他暗骂果然是一双老怪物,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前辈之令,晚辈莫敢不从。只要她平安喜乐,比什么都强。” 钟吕公大喜:“好好好,我要去救我女儿!” 他指着地上两名晕倒的弟子道:“换了他俩的衣裳,把他俩关进去。动作快点!” 陈煜和东方炻换了衣裳跟在钟吕公身后出了引咎殿。两人并肩走着,东方炻哼哼出声:“找到她,你们先走。” 陈煜也哼哼:“别以为我会领情。就算离开这里,我也不想再让她见你。” “你不让我会主动。”东方炻咧嘴笑了,清俊的眉眼露出几分雀跃的喜色。 陈煜见他又露出招牌似的贼笑,忍不住警告东方炻:“别惹火我了。” 东方炻正想还嘴,身后突然响起萧九凤的声音:“阿炻。来碧罗天做客,没得到主人允许,随便乱闯太失礼了!” 三人闻声呆若木鸡。 陈煜缓缓回过头。萧九凤与余无忧并肩自旁边一间殿堂内走了出来。随即大批碧罗天弟子涌出,将三人团团围住。 钟吕公被余无忧眼风一扫,耷拉着头拍了拍陈煜,叹了口气离开两人走到旁边站着。 东方炻看到萧九凤就知毫无胜算。他生怕陈煜想打,一记眼神飞过去,陈煜面容平静无波。 余无忧温和的说道:“送两位贵客回去。” 陈煜盯着余无忧道:“既然两位谷主已经做了决定,此事也无更改余地。不弃是我妻子,余谷主先前应允了晚辈能与她相聚。晚辈现在就想见她。” 余无忧点了点头道:“王爷请!” 东方炻一见,便嚷了起来:“谁说他们是夫妻的?朕与朱丫头还有婚约未解,朕也要见她一面!”他冷着脸,声如蚊蚋,“我说过我要在场!” 陈煜飞过一记眼刀:“你就不能,……忍忍?” 东方炻脸颊抽动厚颜道:“我武功不错,多个人也有利!” 陈煜冷声道:“多个人好…,…煞风景!” 萧九凤看到东方炻死不回头的模样,想起这么多年苦心教导竟然教出了个多情皇帝,心里不免生气。他冷冷说道:“老夫养大的外孙是什幺人,老夫心里清楚。余谷主如果不想看到碧罗天像鬼谷一样被他放火烧了,最好别答应让他见那逆天之人。” 东方炻大怒:“人都要被你杀了,让我见一面怎幺了?放了把小火烧了鬼谷几棵树而己,这么小气干什么?你信不信我不做皇帝了!” 萧九凤最听不得东方炻说不做皇帝,身形鬼魅般飘到东方炻身前。手指如鹤喙,闪电连点他全身数个大穴。 陈煜还没看清他的出手,就看到东方炻瞪着眼睛像木头似的倒在了地上。 萧九凤一语不发,对余无忧拱手道:“年轻人不懂事,给余谷主添麻烦了。 余无忧苦笑,嘱门下弟子引萧九凤回去歇着。他看着陈煜道:“王爷请回吧。异象生时本座定让你夫妻见上一面。” 陈煜什么话也没说,抱起东方炻返身回了引咎殿。 隔了几个时辰,东方炻一跃而起,站在石室之中破口大骂:“你们紧张的江山是我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骂得口干,饮了几口山泉水,这才发现陈煜一直平静的站在窗边。东方炻奇道:“你怎么不生气?长卿,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不弃能够活着留下来,你将来还会不会为难我和她?” 他的面容过于平静,让东方炻心悸。他失声道:“你不会是跟着想殉情吧? 陈煜眼神极为怪异,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来:“从前不弃中了毒,我以为她死了。我刨坟开棺时就在想,她一个人很孤单,我去陪她好了。我和她一直很难。刚开始我不想让她进王府,想杀了她。等到喜欢上她,又以为她是我的妹妹。好不容易等我明白这些都不重要时,她又中毒假死。你救活了她,又要和我抢。如果能和她死在一起,想必就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他平平静静的说着,仿佛陪不弃死是极自然的事情。 从认识陈煜,两人戈壁剿匪起,东方炻就有遇到知己的感觉。他不止一次想着陈煜死了好,又好强不想暗杀于他。现在听到陈煜竟有自尽之意,东方炻只觉得不舍。他讷讷说道:“长卿,你别这样!” 陈煜眼里闪过一道光来,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样不好吗?省得被你成天惦记。你肯放不弃出宫我很感激。” 东方炻被他的目光逼得颓然坐倒在石台上,清俊的脸流露出伤感来:“我知道,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在她心里只有一个你。从小外祖父就告诉我,天下是我的。他给我的总是最好的。我一直不服气,不服气她觉得你比我好。可是等到我真正动心在意了,她还是不肯喜欢我。”他无力的挥了挥手,黯然道,“长卿,我虽视你为对手,你也是第一个被我引为知己的朋友。你不用担心我缠着她再破坏你们。将来我必会找个更好的。执子之手生死契阔。对你真心,你肯陪她死,我无话可说。” 陈煜走近东方炻,对他摊开了手掌,忍住爆笑道:“金口玉言,不可悔也! 东方炻傻乎乎地看着他掌心摆着枚造型古朴的铜钥匙。他抬起头看到陈煜满脸坏笑,气得一拳就打了过去:“你耍我!你居然敢耍我!” 陈煜飘身闪开,哈哈大笑道:“我认识的老怪物不错吧?听到萧谷主的声音,钟吕公就传音入密告诉我,引咎殿的门只要有钥匙可以从里面打开。” 东方炻想起自己刚才的真情流露,恨不得将陈煜活剐了。 陈煜知他气极,便不再躲闪,准备让他打上几拳解气。 东方炻见他不躲,硬生生收回拳头,别转头哼了声道:“回去再和你算账!等吧!” 陈煜略微有些惊讶道:“你怎么不急着出去了?” 东方炻哼了声,不屑地说道:“碧罗天的路险峻异常,还有暗门通道。弟子武功都不错。再被发现,咱们连一成胜算都没有。咱俩轮班,看到窗外山崖有异常再出去。” 陈煜看他半晌才笑道:“难怪大魏军敌不过你。先前几位皇子都不如你。” 东方炻随手拎起石台上的被子,撕开被面慢吞吞地结成布绳,洋洋得意:“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谋定天下,如此全才舍我其谁?” “可惜不弃喜欢的人是我!”陈煜刺了他一句,果然激得东方炻一跃而起,满室追着他打。对不弃的担忧渐渐隐藏在两人的打闹笑骂之中。 窗外月已东沉,冰雪山峰反射看清冷的光。云海渐渐泛起波澜,一波又一波像海水掀起波涛,涟漪荡漾。好像下方有条巨龙要破水而出。 “当——”清脆的编罄云板声在山顶宫殿之间回荡。清楚的划破黎明前的黑暗。 闹腾着的两人扑到窗前一看,崖顶云海正缓缓退开,无云遮挡的地方河流破开了冰层,露出幽深的洞口。这个洞口缓慢的扩大,渐渐变成圆桌大小。 “不好!有异象!”陈煜喝了声,冲到门口打开了石门。顾不上东方炻,一掠而出。 大结局 穷极殿外云台之上已站满了人。碧罗天五阶以上的弟子,众长老齐聚于此。 云台边缘放着两乘睡榻,躺着昏睡中的莫若菲与不弃。 莫若菲身着黑衣,容颜绝世。不弃却穿着碧罗天的白袍,清雅怡人。令人嗟叹好一双金童玉女。 云台之外云海如退潮的海水一样缓缓荡开。余无忧与萧九凤崇仰敬畏的看着异象渐生。任二人武功再高,此时只觉得在天意自然之前,缈小如蚁。 萧九凤身后站着身穿黑袍的鬼谷弟子。柳青妍黑色素颜,清丽面容惨白如纸。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莫若菲。她紧咬着嘴唇,脑中天人交战矛盾不己。 她不停地对自己说,他是妖孽。是不能容于世间的逆天之人。而有一种惶恐却随着那云海的退开越来越强烈。 万丈悬崖之下轰隆隆传来一阵响声。一股强劲的风自绝壁之下卷起,吹得云台之上众人衣襟飘飞。旋风由小臂粗渐渐:i士大,推得云海退却得更快。顷刻间,厚厚的云层在远处堆积如雪,露出方圆宽达数十丈的洞口。清幽幽黑黝黝的,像猛兽张大的嘴,阴森可怕。 “异象将起,萧谷主!”余无忧似回忆起少时见过的异象,脸上闪动看异样的神采,甚极为期待。 萧九凤第一次见到异象,目光更为专注。 那旋风仍在不停的旋转,直把云海推得老远。云台之下的绝壁深壑在黯淡的夜色中渐渐显露出来。 萧九凤望着崖底,疑惑的问道:“余谷主所言异象便是如此?” 余无忧轻抚长须,看了看天色道:“萧谷主再候一炷香便能看到真正的异象了。”他说完轻拂了下莫若菲与花不弃。 冰雪覆盖的山峰反射着微光,照看云台泛起清泠的光。莫若菲睁开了眼睛,他好奇的看着悬崖上卷起的那股风,看云海被推得越来越远,近处的云堆成成囤,团团围住被旋风吹开的一方天。大自然的神奇景象虽让莫若菲称奇,他也不像云台上的人们像看到神明似的敬仰。 他只看得几眼就移开了眼睛。看到他身后的萧九凤与碧罗天诸人,莫若菲暗惊。他的目光自柳青妍脸上掠过,最终却落到了不弃身上。 他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榻前,轻声的呼喊着不弃的名字。不弃睫毛微动醒转,莫若菲笑着使劲抱了抱她。 “你没死呀,山哥!”不弃自钟家一觉睡醒,迷迷糊糊的看到了莫若菲。温暖的怀抱让她惊喜。 “没呢。”莫若菲温柔的笑着,握住不弃的手站了起来。 不弃这才看到身后站满了人,她吓了一跳。 “这里是碧罗天。鬼谷谷主说我是从碧罗天来到这世间的。他带了我来,要让我从来时的路回去。”莫若菲望向绝壁,想起当初就是因为摔下山崖才有了这一世的再世为人,不胜唏嘘。 “什么来时的路啊?!”不弃心想这不是神棍说的话么?她伸长了脖子,在云台众人之间焦急的寻找着陈煜的身影。 莫若菲心里微酸,握紧了她的手低声说道道: “他不在,你别伤心!” 美丽的眼睛瞅着她,流露出的失意灰心与怜惜让不弃觉得心疼。她鼓起一个明媚的笑容低声道:“哥你别担心,陈煜才不会扔下我呢。他不在,肯定想办法去了。咱俩联手,还怕那些神棍?!” 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有联手的一天?莫若菲忍俊不禁。他刮了刮不弃的鼻子,宠溺的说道:“好,我陪你折腾。” 不弃突然看到了钟吕公,脸上喜色展露,清脆的喊了起来:“钟前辈,我相公人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钟吕公没有看到陈煜也正着急,暗想再不来你小媳妇儿都要被扔下万丈山崖了! 余无忧截口说道:“姑娘,你既非这世之人,又何苦留恋?你相公不会来了,他以后自会忘记你的。看吧,那才是属于你们的世界吧!” 所有人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此时‘天空泛起鱼肚白,远处云海像染道一层橙色的边,日出即至。盘旋于崖顶的旋风自云台上空缓缓沉降下去,在半空中飞旋不己。 绝壁下方像放置着一个透明的盘子,天光折射中显露出淡淡的画面。有古时高峨的宫殿群,有灵秀逼人的山川河流。恒河之星满天闪烁,璀璨的城市灯光星星点点。 云台上的人们情不自禁地朝边缘又走近了几步。突听有碧罗天长老高呼一声:“天赐碧罗天神迹,众弟子叩首!” 余无忧萧九凤朝山崖下深揖首,两方弟子呼啦跪倒一片。 莫若菲和不弃张大了嘴巴,看着十七年前熟悉的街市楼宇自眼前闪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唤醒了他们的记忆。不弃扯了扯莫若菲的衣角,趁周围的人沉浸在异象之中时低声道:“时空隧道还是海市蜃楼?不会要把咱俩扔下去吧?万一是虚的就成肉饼了!” 莫若菲沉思了片刻后道:“前者有门儿。但不止是现代的画面,还有古代的。最好是古代。回现代咱俩是黑户。” 不弃扑哧笑出了声。 余无忧敏锐的听到了不弃的轻笑声。他淡然的说道: “这里不属于你们。回去吧,就如黄粱梦醒。” 回去?真要他们从这里跳下去?莫若菲和不弃心里七上八下对这个异象是什么压根儿没底。莫若菲涌出优雅的微笑,不解的问道:“前辈要在下回哪儿去?” 不弃被他的的手一捏,瞪大了美眸,惶惶然的望着莫若菲道:“山哥,崖下是何怪物?” “不弃,是大哥不好。大哥少读百家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助皇上打江山依书所言造出了火龙炮,想出了攻城法,提出了治国策。然狡免走,走狗烹。皇帝容不得大哥了。唉,想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东西陷大哥于死地。”莫若菲叹了口气,满脸忧伤,“只是可怜你了。皇帝要斩草除根,连累你一弱女子。” 不弃眼中顿时飙出泪来:“大哥,碧罗天不是避世乐土吗?咱俩在谷里住着,开块田种,以后再不理世外之事不就行了?哥,我就你一个亲人了。” 莫若菲显得为难之极,被不弃泪汪汪的看着,跺了跺脚失手向余无忧道:“听闻碧罗天专收弃世之人。我兄妹被大魏皇帝逼得无路可走。愿终身不出碧罗天。余谷主可否成全?” 余无忧愣了愣,如果他二人不出碧罗天,留在谷中,便也谈不上祸乱世间。碧罗天数代在此,收的人都是弃世厌世之人。不收这类人,碧罗天总有一天会因后继无人消亡。 萧九凤见余无忧迟疑,便知道他心中所想。眼前这异象谁知什么时候会消退。他冷笑了声大喝道:“狡猾小儿!余谷主莫被他骗了!他俩非普通厌世之人,而是逆天之人!他日逃出谷去,余谷主一时之仁将造成弥天大祸!” 说着身影飘动,一手扯了莫若菲胳膊,一手拉住不弃便要往悬崖下掷去。 “等等!在下还有一事相求,看在帮皇上打江山的份上,求萧谷主成全!” 莫若菲大声吼道。 萧九凤放开他俩,怒道:“休要再花言巧语!” 余无忧叹了口气道:“二位有何事相求?” 莫若菲苦笑着看了限不弃,见她又是害怕又是兴奋,便摊开手道:“萧谷主能否将在下家传玉佩相还?他日被囚天牢,皇上也允在下带着这块家传玉佩。此玉乃家母亲赠,请萧谷主赐还。” 萧九凤回过头看了眼柳青妍。她从怀里掏出那块翠玉佩,慢吞吞的走到莫若菲身边。双手递给了他。 “青妍,我喜欢你。有缘来世见了。这块玉送你作纪念吧!”莫若菲叹了口气,不接那块玉佩。 柳青妍眼中噙泪,握紧了莫若菲的玉佩,呆呆的看着他。 “傻丫头!你的精明劲跑哪儿去了?”莫若菲伤感的笑了笑。 不弃撇撇嘴想,到手的古董值钱玩意儿就被你送了,这会儿还得靠我了。她展颜笑道:“那个两位谷主,小女子也有一事相求。” 钟吕公大声说道:“你放心,我会去替你揍姓陈的小子!” 不弃愣了愣,死死压住了心底的忧伤。余谷主说他来不了,说他会忘了他。他一定是被他们擒住了。她嘿嘿笑道:“不是这事。” 萧九凤着急的看着山崖下,生怕异象会突然消失。这里是碧罗天的地盘,他一再作主,余无忧就算不露声色,碧罗天弟子看过来的眼神却极不友好。但他顾不得其它,冷声说道:“讲!” “能否,给我一点金子?当作是回家的路费?!”不弃眨了眨眼睛,小心的问道。 萧九凤银发飘扬,被她亮晶晶的眼睛刺了一下。他别过头道:“消遣老夫?”双手突然伸出拎住两人往山崖下扔去。 这一出手引来云台上之上发出各种惊呼之声。 柳青妍握紧了手中的翠玉佩,一咬牙跟着跳了下去。她手中抖出绸带一头卷住云台边缘的栏杆,飞身而下,另一端灵蛇般朝莫若菲卷去,大喊道:“接住! 莫若菲被摔下时抱住了不弃,听到柳青妍的声音,腾出一只手接住绸带。三人如串冰糖葫芦似的吊在山崖下。 变故生时,云台之上再起惊呼。萧九凤站在云台边缘对柳青妍喝道:“松手!否则莫怪老夫无情!” 余谷主大惊:“萧谷主使不得!咱们不希望有逆天之人出现,另一个世界想必也不希望有。” 萧九凤抽出身后鬼谷弟子的剑,冷笑一声,朝着柳青妍下方的绸带掷去。 莫若菲大惊,他奋力将不弃往上一扔喝道:“青妍,接住了!” 说话间绸带被剑刃割断,莫若菲往下摔去。他张开了双手,黑袍在空中展开,美丽的脸上放着光,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柳青妍接住了不弃,眼角沁出一滴泪来。 柳青妍将绸带往不弃身上一缠,往上抛去,自己借力往下急坠,手指触到莫若菲黑袍之时,强烈的罡风让她睁不开眼睛。她攥住那角衣襟,心里涌出声叹息,她终于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萧九凤气极,抽剑再砍。 从莫若菲抛开她到柳青妍的动作骤然发生,不弃呆呆的看到两条人影入崖下坠落,喉间像被什么东西塞着了,发不出一丝声响。那绸带缠在她腰间,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想往上望,却扭不过脖子。 纲带再次断裂,不弃身体蓦得变得轻松,她尖叫了声,朝山崖下坠去。 “不弃!”陈煜此时奔至云台,听到下方不弃的声音,目呲欲裂。脚尖在云台边缘一点,纵身跳下绝壁。 不弃的白袍被初升的太阳染上层金色,腰间的绸带被罡风吹起。陈煜的指尖触及那条绸带手腕翻动,牢牢握在手中。脚踩一紧,下坠之势顿消。 “长卿,你抓稳了!”随后赶到的东方炻勾住栏杆,一手扔出在石室中以布条结成的绳子,拉住了下坠的两人。 他扭过头对萧九凤道:“你敢砍,我就和他们一起跳下去!” 萧九凤倒吸一口凉气,脸气得阵红阵白。 余无忧突指着山崖下惊呼了声:“怪哉!” 他扭头一看,崖下那处旋涡吸住了莫若菲与柳青妍,却像方平台托着二人缓缓消失。 旋风渐渐变弱,四周的云海像被大力推着再一次朝云台涌过来。一波接着一波,在金色的朝阳照耀下泛起绚丽的光芒,倾刻间便将悬崖淹没了。 东方炻拉着布绳,用力提起,三人自云海之中一跃而出。不弃浑身发颤,窝在陈煜怀里死死闭住了眼睛。 陈煜紧抱着她恶狠狠的瞪着萧九凤与余无忧道:“敢再言杀她之意,我必一把火将碧罗天烧成白地!” 余无忧摇头叹息,平白取人性命非他本意。他云淡风清的拂袖说道:“异象已消,本座既然不能送她回返,自然也不会取她性命。日后便让她留在碧罗天吧! ” 萧九凤冷哼道:“如此甚好!妖孽放之世间必生乱!” 东方炻弹了弹衣袍上的灰,轻笑道, “外祖父无需替孙儿担心。孙儿堂堂一丈夫,手握雄兵百万,殿有重臣数百,难不成真怕了一个弱女子能夺江山毁社稷?江山是孙儿的。皇帝不急……老爷子你着什么急?” 萧九凤大怒:“小畜生你敢讥老夫是,是,是……”从小养到大扶之上位,替之担忧,连昔日心爱之人也不顾及,却换来这样的话。萧九凤的脸阵红阵白,怒气激得他两眼发黑。 东方炻朗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朕乃大魏皇帝!自当担负天之责!碧罗天鬼谷无需替朕操劳!是福是祸,朕一力承担便是!”他突又冷笑,“难不成要朕做碧罗天与鬼谷的提线傀儡?要么杀了朕,扶持尔等心仪之傀儡上位。想必可满足两位心意,言听必从!” 一言至此,众人皆惊。 朝阳初升,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东方炻昂然立于石台之上,气度令人难以逼视。 余无忧心结突然解开,他朝东方炻拱手一礼道:“世间事当由皇上做主。碧罗天避世已久,只盼能收容厌世避世之人,于世间守一谷乐土。告辞!” 他率先下了石台,碧罗天众人赀带看股出尘的神色跟在他身后慢慢退下。 萧九凤沉默的望着东方炻,良久脸上泛起一丝笑容。他伤感的说道:“阿炻,你长大了,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心里有数。外祖父日后只是你的亲人,不会涉于你。” 东方炻掀袍跪下,恭敬的说道:“能夺回江山安慰爹娘于九泉之下,阿炻对外祖父铭感五内。逆外祖父之意肆意枉为,冲撞外祖父,他日定亲至鬼谷自领家法。” 萧九凤想起女儿,又一阵伤情。突听东方炻又道,“那个,可不可以打轻一点!上回的竹尺印才消完呢。”萧九凤听罢,走到他身边一胸叫争他踹了个趔趄骂道.“不长进的东西!” 听他开骂,东方炻又恢复了嬉皮笑脸:“听说水晶棺在山那边的冰峰上。” 萧九凤一愣,东方炻小声的接着说道:“听说柳青芜抢了定颜珠。老爷子还是不要去看了。” 身边风声掠过,他抬头看去,萧九凤带着鬼谷之人扬长而去。云台之上云雾弥漫,变得清静。东方炻拍了拍胸口这才嚷道:“哎,痛死我了!你俩替我说句老话不行?我为你们做这么多事,也不知道扶我一把,谢我一声!” 他没听到动静,扭过头一看,陈煜和不弃早不在石台上了。气得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吼道:“你们两个没良心的!”提起轻功就追。 阳光将陈煜和不弃的身影投射在长长的玉阶之上。 不弃在钟家睡着醒来后就在云台上了。她好奇的看着玉阶下碧罗天第八层。广阔的广场,白莲花般怒放的殿宇。白衣飘飘的碧罗天弟子偶尔出没,不弃喃喃说道:“这里的人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你喜欢这里?” 不弃猛的摇头笑道:“这里冷冰冰的有什么好?陈煜,你说山哥和柳青妍会落到什么地方去?” 陈煜静静的回答:“我亲眼看到他们俩在一起,必不会分散。” “我希望他俩不要分开。山哥一直很孤单。” “不会的。咱们也不会分开。上天是有眼睛的。送走了莫若菲,就送去一个柳青妍陪他。留下了你,就会有我陪着你。”陈煜笑道。 两人十指相扣,历劫之后,心里越发觉得甜蜜。 “你们两个!”东方炻看到相依行远的两人大喊了声,冲了下来。他望着不弃,突然觉得她变得更美了。他伸手去握不弃的手,轻声问道:“朱丫头,你吓坏了没?” 陈煜警觉的拉开不弃,轻飘飘一掌拍开他的爪子:“皇上自重!” 不弃抱歉的看着东方炻轻声道:“东方炻,我忘了告诉你,我是陈煜妻子了。” 陈煜唇角微翘,闲闲补了一句:“看吧,我说过了。你不在场还好点,你若在场会被气破肚皮的!” “什么在场不在场?”不弃好奇的问道。 东方炻脸一红,负手倨傲地说道:“朱丫头,咱俩白纸黑字写的婚约怎么办?这纸婚约走遍天下,大概没有人会说我君夺臣妻吧?” 不弃啊了声,想起那纸婚约,又想起三千万两银子来。她存了心赖账,便笑道:“我已经嫁人了,不过,我可以还银子给你。毕竟是朱氏先祖欠你家的。” 陈煜哼了声道:“谁知道是不是鬼谷算计的!” 不弃扯了扯他的袍袖,堆起满脸笑容道:“我说过还你,就一定还!” 东方炻哼了声道:“朱府还有钱?” 不弃笑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娶了我,这三千万两就是他的聘礼。他自然是拿不出来的,麻烦你从陈煜的俸禄里扣吧!不够就一直扣下去好了。” 东方炻悻悻说道:“扣到猴年马月也扣不完!当我是傻子好糊弄?!” 陈煜笑道:“不弃说得极之有理!一个不领俸禄的王爷,你赚了!”他拉着不弃的手道:“瞧你的手凉得冰块似的,咱们下山!” 东方炻看着他俩,眼里生出一丝羡慕,却怎么也不肯再流露出来,高声嚷道:“朱丫头你听我说,女人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你可不能这么草率就嫁了长卿!连花轿都不坐一回,多亏啊!米八太爷也绝不会答应!” 他跟着二人一路嘀咕。陈煜还想逗他,被不弃不停的扯着衣角,示意他见好就收,别再惹火了东方炻。 下了玉阶,便有一名碧罗天弟子上前道奉了余无忧之令送他们下山。 陈煜突然问道:“钟吕公夫妇还在山下?” 那名弟子回道:“谷主有令,各位不必前去辞行,即刻出谷。” 陈煜这才松了口气。 来年秋至,苏州河畔再起一座精巧府邸。紧挨着朱府老宅而建。不弃舍不得让朱八太爷孤身一人。陈煜的清王府便选在了苏州。 朱八太爷和东方炻一样,跳着脚非要大办婚礼。 朱府生意十停分出去了八停。不弃怀疑自己的嫁妆是否能凑得够十二抬。结果被朱八太爷拿出来的私房银子吓了一跳。不得不感叹,狡兔三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朱府门庭重新整修一新,四位总管脸带喜色送嫁。清王府中热闹非凡。当地官员世家名流悉数到场。 不弃很好奇的想东方炻一直心里不服气,他会在婚礼当天传什么旨意来。 陈煜并不担心。他的策略很简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等到不弃进门,拜完天地,揭了盖头,圣旨到了。 传旨的黑凤板着脸,一字字读完旨意。他身后站着十位头蒙喜帕的姑娘,对陈煜与不弃盈盈拜下:“妾身见过王爷王妃!” 黑凤皮笑肉不笑说道:“皇上念清王一脉子系单薄,特赐美妾十名!清王谢旨!” 在座嘉宾羡慕的望着清王陈煜,见他脸颊抽动,竟像是欢喜得呆了。 当着众人之面,陈煜无论如何也不敢不接。直气得他恨不得奔到望京找东方炻打一架。不弃扯了扯他的衣角,对他盈盈一笑。他宛尔一笑道:“多谢皇上美意,臣接旨。” 黑凤眼中露出得色,心道总算让皇上出口气了。 他前脚一走,陈煜便道:“来人,将皇上赐的美人全送到别苑安置。” 美人中有人正想说话,被陈煜府中的侍卫扯了胳膊便走。 陈煜不屑的说道: “莫说十个,来百个不外是添百双筷子罢了。我府中甲兵上千,正缺人洗衣缝补!就这样的招术,我还以为皇上心思多与众不同呢。他明年开春大婚,娶于侯爷的孙女。那于悠悠可不简单,本想提醒他几句。现在本王心情不好,不说了。” 不弃眼睛一亮扯着陈煜想问,陈煜搂着她无比温柔地说道: “不弃,咱们看戏便成。相信我,他会很惨很惨的。” 能被陈煜赞不简单,那于悠悠就绝对是个人物。不弃打了个寒战,顿时可怜起东方炻来。她好奇的问道:“她有多厉害?” 陈煜搂着她走回新房,抱着她笑道: “不弃,咱俩的洞房花烛夜可不可以不谈别的女人?” 不弃推着他的胸轻轻捶了他一记嗔道:“人家好奇嘛。” 陈煜闷笑道:“我打赌,东方炻一定会被她绑得死死的。” “啊——女王!”不弃崇拜兼无限想象。 陈煜轻敲了敲她的头道:“明天还要早起去看你九叔。睡吧!” 成亲忙碌一天,不弃不多会儿便沉沉睡着。 陈煜在她额间轻轻吻了吻,翻身披上外袍下了床。他拎起桌上的酒壶推开走到天井中,施展轻功掠上了屋顶。雪白的女儿墙下坐着个孤单的黑影。陈煜哏中露出怜意,轻声唤道:“云琅。” 云琅失魂落魄的回过头,尴尬的说道:“王爷,我只是来……” “我明白。”陈煜走过去挨着他坐下,递过酒壶道, “你抗旨辞官逃婚,皇上明着怒,实则任你在外逍遥。皇上有些孩子气,他对当日与林丹沙设计你一事愧对于你,这才就着赐婚让你明白原委。决定权尚在你之手。你若不娶,皇上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你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云琅喝着酒,目光迷茫。 陈煜也不逼他,静静陪他喝完酒。 云琅低声说道:“你好好待她。你告诉不弃,她不用遣四位总管来寻我。做将军只因父令,信守我云家对诚王一脉的信诺。如今江山已定,我并不适合庙堂。我只是借着不喜婚事辞官而己。” 他展颜一笑,英俊的脸上阴霾尽除。对陈煜一抱拳飘然离去。 陈煜想起那年莫府后院中的热情少年,不觉痴了。他掠下屋顶推开房门,不弃正站在窗边望着云琅离开的方向出神。陈煜走上前去拥了她入怀,在她耳旁喃喃说道:“不弃,他都走了你还看?” 不弃叹了口气,抬头笑了笑道: “这也吃醋?” 陈煜埋头在她颈边轻声说道:“咱们再不分开。” 被云琅的落索带来的感慨被满心欢喜淹没,不弃望着陈煜只觉得再无遗憾。她点了点头道:“嗯,我们再不分开!” 陈煜打横抱起她,俊脸神采飞扬:“将来东方炻成亲我会找十个孩子去叫他爹,将来云琅成亲,我会带着你去看回来!谁敢再破坏咱们的洞房花烛夜,本王必回报,绝不手软!” 不弃卟的笑出了声,搂看陈煜的脖子狠狠的亲了口。 突听窗外元崇惶恐的声音响起:“小虾,咱们还是走吧。长卿是说给咱们听的呢!” 小虾赶到了?不弃心里大喜,张口就想喊她。 陈煜恼怒的低下头封住她的嘴,磨着牙道: “红烛都快烧完了!再折腾,我的洞房花烛夜就没了!” 小虾在窗外清淡的说道:“我再听一会儿就来。你轻功不如我,你呆在那儿方便跑。” 陈煜目瞪口呆,天底下还有这般不知羞耻大方听壁角的女人?他大吼出声:“元崇,你被猪油蒙了心啦!” 元崇大笑道:“我喜欢你管得着么?有本事抛下新娘子和我打一架啊?我和小虾从千里之外赶来,没听够怎么行!” 不弃见陈煜发怒,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笑道:“别管他们,将来小虾和元崇成亲,咱们听回来就是!” 陈煜想了想便笑了:“有理!” 小虾听得清清楚楚,打个了呵欠笑道:“元崇,咱们走吧!天都快亮啦!我好累呢。” 元崇马上狗腿地说道:“快走快走,听不了壁角无所谓,累坏你我心疼!” 小虾和元崇的笑声渐去。不弃瞟着红烛又是一笑,抬头吻着陈煜的唇道:将来不折腾到天亮不放过他们!” “好!”陈煜答得这一句,突听到院中早起的鸟儿清鸣不断。 正是:“意中人,人中意,则那些无情花鸟也情痴。” 东方炻番外一 “黑凤,北狄大公主到了?”东方炻颇有些惊诧,怎么就到的这么快? 他今天娶于侯爷的孙女,洞房还没有花烛,第二个老婆就到了。 黑凤低下头,犹豫了下道:“皇上,西胡还有三公主。” “废话!朕知道西胡有个三公主。老爷子早安排了,迟早也要送进宫来凑热闹!”东方炻穿着大婚朝服突然觉得有点热。他望着凤藻宫高耸的宫墙,邪恶的笑了笑道,“既然北狄大公主到了,远道是客,朕得去看看她。” 他停足,害得身后一长串举华盖撑羽扇提宫灯的宫侍们全部停了下来。个个表面低头顺目,实则心里惊骇不己的听着自家皇帝的话。 立后大婚之夜,不去见皇后,见北狄的大公主。虽说北狄大公主进了宫,看在两国交好的份上也会给个不低的品级,但皇上此举也是在落皇后的脸啊。 黑凤自是知道东方炻是随性惯了的,听到他要转去见北狄大公主,黝黑的脸也有些绷不住了。他焦急的想,瑾姑姑怎么还不来?现在能劝住皇上的也只有她了。 然而黑凤的期盼还是落了空。长长的队伍跟着东方炻无声的转身,默默的远离了皇后的凤藻宫。 东方炻往宫灯高悬的凤藻宫得意地瞥去,觉得几重朝服穿着好象也没那么热了。老爷子为他立后,东方炻连打听的兴趣都没有。倒是瑾姑姑领着宫中嬷嬷去了趟于家后,见缝插针的告诉他,于老侯爷的孙女于悠悠年方十七,品行端淑,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儿。 他懒洋洋的想,还用得着说?老爷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太亏待他的。相比较之下,他对北狄和西胡的公主更期待一点。北狄与西胡一处草原,一处戈壁,民风彪悍。也许这两位公主能让他少想一点皇家的礼仪规矩。 她也不喜欢宫里的规矩。东方炻想起不弃,眼里分明流露出一丝惆怅。他慢吞吞的朝安置北狄公主的华懋宫走去,他不想坐肩辇。春日夜晚的风轻轻吹拂,仿佛又让他想起苏州的秀美。 他怎么就会喜欢上她了呢?初初因为好奇才掳走她一见,后来就是好胜。她怎么就不喜欢自己呢?千方百计想讨她欢心,让她对自己好一点。东方炻扬眉笑了,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不弃就是最好的,她什么都好。她的眼睛比星星还亮,她的脾气比水牛还犟。哦,她会在宫里捉了鱼池里的鱼烤了。试问天下,有哪个宫嫔宫侍敢这样做?东方炻又禁不住替不弃骄傲起来。 前面迎面走来了一行人,瑾姑姑看到皇帝折返前来华懋宫禁不住大吃一惊。板了脸上前行了礼道:“皇后还在凤藻宫相候。北狄公主尚未册封,皇上来此于此不合。” 他要的就是于礼不合。他还想看到后宫醋浪滔天。否则,一池死水,有什么乐趣?东方炻温言道:“大魏与北狄交好,消了战火。公主和亲离家万里,朕看看她就回。” 瑾姑姑毫不退缩的说道:“皇上此举置皇后于何地?” 东方炻没想到她当面就把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知道瑾姑姑最是守礼,哪怕今天打死她,她也不会让步。他颇有些无奈。心念转动间笑着说道:“奶娘是宫里朕最亲之人,既然有奶娘亲自照顾公主,朕也放心了。告诉公主,待册封之后朕就来看她。摆驾!” “摆驾凤藻宫——”内侍长长的喊道。队伍再次折身回转。东方炻懒得再走了,上了步辇,慢吞吞的走向凤藻宫。 他的目的只是想让后宫女人们变得有趣一点。相信今晚的事情到明天会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整座后宫。 宫灯和喜烛映得整座凤藻宫喜气洋洋。东方炻沐浴之后换下大婚朝服,着一袭轻便的黄衫,趿着软底拖鞋走向宫殿深处。软帐在他身后层层落下。 宫侍被训练得极好,躬着身体后退,脚步轻得像猫。凤藻宫内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东方炻突然想起不弃与陈煜在苏州成亲时黑凤说给他听的情形: “清王府放了九千九百只天灯,苏州河上放了九千九百只莲灯。苏州河畔开了十里流水席。新房用了几百斤桂花撒帐。朱姑娘心疼死了,说还欠着皇上银子没还,太浪费。清王说当时大江之上皇上放天灯焰火替她庆生,他要照办一回。” 如果他娶不弃,他会让全望京城比十五元宵灯节还喜庆热闹。不弃是喜欢的。东方炻回想起大江之上不弃的笑容,望向软帐深处唇角渐渐漾开了笑容。可惜她喜欢的人是陈煜,再怎么讨她欢心,她喜欢的人还是他。 他有些悻悻然,对坐等着他的皇后没了兴趣。 东方炻走进皇后寝殿,见地上伏跪着几人。正中一人身材娇小,头脸全被头上的金饰掩挡住。看服饰就知道她是于悠悠。他淡淡的说道:“平身!” 一片谢恩声中于悠悠被身边的侍女扶了起来。她虽然低着头,仍能看到玲珑的下颌与优美硕长的颈项。 等到周围人退下,东方炻懒洋洋的靠在床头道:“侍候朕更衣!” 于悠悠慢吞吞的走到床前,替他除了鞋,手伸到了他肋下扯开了衣袍的系带。 她靠近时,东方炻便眯着眼睛打量着她。的确是个美人。但他只有一种陌生与极荒谬的感觉。这个娇小美丽的女人就将是他的妻子? 他站起来,于悠悠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低着头拎着他的袍袖扯落了那件轻袍,然后手哆嗦着摸到了他腰间。 东方炻脑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尴尬。她全身衣裳穿得好好的,自己马上就要被脱个精光。他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喝道:“别动。” 于悠悠抬起了头,小巧的樱唇微张显露出一丝惊惶。她的神情像极了天真的孩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脸渐渐的变得通红。 东方炻今晚实在没有心情,他叹了口气披上外袍道:“皇后累一天了,早些歇着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 他举步要走,于悠悠突然扑了上去,抱住了他的腰颤声道:“皇上此时离去难道要让人看臣妾笑话?” 东方炻愣了愣,回转身温言道:“是朕思虑不周,朕现在不走,皇后先睡!” “这,这怎么可以?”于悠悠手足无措的扭着衣带,头又埋了下去。 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越发觉得于悠悠还是个小女孩。东方炻摘了她发上的钗饰,扶她躺下,又替她盖好锦被,靠坐在床头出神。 隔了会儿他偏过头看过去,于悠悠赶紧闭紧了眼睛。东方炻不由得笑了笑道:“睡吧!” 于悠悠嘴角微微扯了扯,不多会儿呼吸声平缓悠长睡着了。 东方炻正要下床,突听到她喃喃呓语:“长卿……” 东方炻一愣,脸顿时黑了半天。他低下头看于悠悠,却看到一颗泪从她眼角沁出。敢情他娶的皇后喜欢的人是陈煜?东方炻顿时火大,一把扯开锦被,将她抱进了怀里。 她似乎还没有醒来,手自动的搂住他的腰,在他胸前蹭了蹭迷糊的说道:“长卿,你别走。” 东方炻捏住她的脸微微用力,于悠悠痛得轻呼了声,惊醒了。她看到东方炻怒容满布的脸疑惑的说道:“皇上,你怎么了?” 东方炻咬牙切齿:“朕的皇后居然梦到别的男人,朕该如何?” 于悠悠惊得呆了,口吃地说道:“皇,皇上……” 东方炻狠狠的推开她,翻身下床披上外袍,头也不回大踏步走了。 听到足音消失,又过了会儿,于悠悠的贴身侍女玲珑急步走了进来。 “皇上气走了?” “小姐,你是故意的!” 于悠悠打了个呵欠道:“是啊,我存心的。我可不想他眼睛一闭,当我是花不弃。看来短时间他不会来烦我了。” 玲珑急道:“小姐,你要么不嫁,嫁了再这样,将来在后宫可怎么办?没有皇上的宠爱,难不成让那些蛮女嘲笑于你?” “吃好喝好还是正宫皇后,能打赢你家小姐的女人还没出世!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饿死了!玲珑,给我弄点吃的来!”于悠悠气鼓鼓的捶了下床以示不满。 玲珑一听,赶紧去端吃的。 于悠悠吃着点心喝着粥满足的说道:“早备着了?” 玲珑嗔她一眼道:“奴婢怕小姐饿着呗!”她左右望了望,轻声问道,“小姐怎么把皇上气跑的?” 于悠悠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笑咪咪的说道:“我只不过装着睡熟,然后喊了两声长卿。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皇后与他心爱的女人喜欢的人都不是他,皇上怎么能不气得跳脚?” 玲珑呆呆的看着她,结巴的说道:“小姐,你这次玩过火了!老侯爷也保不住你。你,你怎么能拿名节开玩笑?” “谁叫陈煜拒婚在前?小姐我梦里只不过恨得咬牙切齿的喊了他两声而己。信王爷拒婚,我还看不上陈煜呢!小时候他露屁股的模样丑死了!” “唉,小姐,你已经进了宫。难不成还能出宫找个自己喜欢的?老侯爷若是知道,非得打死奴婢不可!”玲珑说着便抹开了泪。 于悠悠伸手拉她,玲珑赌气地甩开她的手。于悠悠心虚地说道:“皇上长得不错,身材也不错。就当我玩了招欲擒故纵好了。说不定正对皇上的胃口呢。” 玲珑回转身跺脚埋怨道:“小姐若真的在欲擒故纵倒也罢了。如今这般推开皇上,他真宠了那两个蛮女怎么办?!” “不就是冷落我,大不了废了我呗!玲珑,你家小姐是不是天才?进可攻退可守,这日子怎么过都舒坦!”于悠悠得意的扬眉。见玲珑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又要哭,她忍不住又讨好的说道,“明天我就去找北狄大公主立威!别担心了,你家小姐天纵其才,美色无双。皇上要宠了那两个蛮女,是他没眼光!” 玲珑正色的说道:“小姐,不是玲珑逼你。你现在可是皇后!比不得在侯府做小姐时想当飞贼蒙了面就出府,你身上还担负着侯府一门诸多人的荣辱性命!” 于悠悠气得猛然站起斥道:“若非如此,我怎肯嫁进宫来!玲珑,你自小随我一起长大,你不明白我有多委屈?我已经嫁进宫来了,我不想去争宠行不行?” 她的声音一高,玲珑便耷拉下脑袋嘟囔道:“人家还不是觉得皇上看上去不错,没准儿是个好归宿!” 于悠悠冷笑道:“为了于家,我肯装个贤良淑德的皇后样子就够了。他心里只有一个花不弃!这等没心的良人,想我去讨好他,争宠于前,做梦!” 番外 东方炻番外二 东方炻愤怒的走出凤藻宫,径直回了勤德殿御书房。看了会书,他感觉院子里安静得有点怪异。东方炻微蹙了下眉喊了声:“黑凤!” 黑凤没有应声。东方炻眼睛微眯,心头火起。今晚想来刺激他的人真多,他不介意杀两个。他随手抽出摆在案几上的佩剑,厉声喝道:“何方宵小胆敢夜闯宫禁?” 门口探出不弃堆满笑容的小脸。她穿着身宫婢的浅绿色衫子,扎着宫婢的双鬟髻。仿佛还没有出嫁,俏生生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东方炻鼻根深处传来股酸意,一种委屈油然而生。他放下剑大踏步上前,握住不弃的手腕将她拥进了怀里。 这一刻他忘记了不弃进宫陈煜一定会陪着,忘记了她已嫁给了陈煜。他只是想抱一抱她。 不弃没有挣扎,轻轻拍着他的背。 她的体贴让东方炻难过。他闷声说道:“朱丫头,为什么不是嫁给我?”他知道这个问题很傻,不等她说话便松了手,展颜笑道:“你肯来看我就好。长卿人呢?我就知道他必不甘心成亲之日我送他十个美人要进宫捣乱的。” 不弃笑嘻嘻的说道:“陈煜和我打赌,你今晚一定不会留在凤藻宫里陪皇后。他见皇后去了。” 东方炻清醒过来,陈煜若在,他才不会让他抱到不弃。想起于悠悠睡着了喊陈煜的名字,东方炻怒道,“他竟敢娶了你还记挂着别的女人?!” 不弃笑道:“她不是别的女人,是你的皇后,你的女人!啧啧,东方炻,皇后要是听到你这么说,肯定要气吐血呢!” 东方炻盯着不弃,心里浮起一丝不安。他握住不弃的肩柔声问道: “朱丫头,他可是待你不好?” “没有啊!他对我很好很好!”不弃扭过了头。 东方炻越发觉得奇怪,等他板过不弃的脸,惊痛的看到她眼睛里浮起一层水汽来。东方炻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的问道:“难道他心里还有别的女人?” 不弃低下头,轻声说道:“我怎么问他也不肯说。东方炻,他心里有什么事,我从来都猜不出来的。” 她委屈的模样让东方炻心如刀绞,竟自冷笑起来: “好你个陈长卿,吃着碗里想着锅里!我真是看错他了!” 不弃惊惶的抬起头,像在否认什么似的一个劲的摇头:“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可能他先就认得于悠悠,只不过,只不过借着今晚有进宫的机会去叙叙旧罢了。” 叙旧?扔下不弃去找他的皇后叙旧?东方炻气炸了肺。从前陈煜紧张不弃,现在娶了她可以放心大胆让她和自己单独相处。他憋着气见不弃恳求的望着他,他的心又一次被绞得紧了。他深吸了口气道:“于老侯爷曾任于太傅。先帝与信王爷幼时也尊于老侯爷一声师傅的。长卿认得皇后也不足为奇。我知道你俩今天没准会来,所以吩咐黑凤不必阻拦。以后他想进宫不是这么容易。所以借着今晚的机会和皇后叙旧也情有可原。” 他拉着不弃在石阶上坐下,展开笑容指着天上的星宿笑道:“咱俩正好偷空看星星,让他叙旧去!” 不弃撑着下巴望着夜空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和他经历这么多,彼此都很坦诚。知道你今日大婚,和他快马加鞭一起赶来。放在从前,他必心疼我路上劳累。但这一次,他只顾催着我。他一定很想见皇后吧!” “他哪里是想见于悠悠,他明明是气不过我赐他的十名美妾!”东方炻哈哈大笑,挤眉弄眼的问不弃,“朱丫头,你肯定不会让长卿留下那十名美妾吧?” 不弃听他说美妾便笑了: “你都没看见,接旨的时候他的脸黑得像锅底。我正想他收了十个妾摆一摆正室王妃的威风,结果连后院都没让进,直接吩咐把美人全送到别苑去了。东方炻,那些女孩子是你下旨赐的,他不会理睬她们,但又不能把她们送走。我向你讨道旨可好?免得那些女孩子一辈子在别院终老。好不好?” “好。他要真的敢纳妾,看我怎么收拾他!”东方炻磨了磨牙。 殿顶上突传来陈煜懒洋洋的声音:“皇上给臣挖了个坑,可惜臣不上当!” 不弃脸上的黯然在回头间已换成了笑意盈盈:“煜,你办完事了?” “过来!”陈煜掠身而下,冲不弃伸出了手。不弃对东方炻吐了下舌头,欢喜的奔了过去。 东方炻失神的看着不弃快乐的笑脸,想起前一刻她还伤心难过,这会儿在陈煜面前就装出副笑脸了。他的眼神中禁不住带出一抹寒意。 “臣参见皇上。全凭皇上的玉牌与黑大人故意松懈的警戒,微臣夫妇才能顺利进宫。呀,天都快亮了,热闹也看过了,就不打扰皇上休息了,臣告退!” “站住!”东方炻冷冷喝道,“你进了宫不来见朕,去见皇后做什么?不知道你是外臣?” 陈煜惊诧道:“皇上何出此言?悠儿与臣自幼认识,臣当她亲妹妹一般。不弃,是不是你说了什么让皇上误会了?” 不弃颤了颤低下头道: “我只是说你见皇后去了。没说别的!” 陈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弃的头越埋越低不敢和他对视。看得东方炻心里又一阵气闷。 瑾姑姑从殿外走来,看到三人上前行了礼道:“王爷此番进宫已是破例。天色不早,请清王王妃移步出宫吧!” 陈煜的目光似不经意的从凤藻宫的方向掠过,他面带微笑道:“能破例进宫,煜心满意足。皇上,臣夫妇告退!” 他携了不弃的手慢慢走出了勤德殿。 东方炻眼里只有不弃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受气小媳妇模样。从前她在面前活泼张牙舞爪。今晚她走时,却依足规矩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宫礼。放手让她嫁给陈煜难道错了吗?他独自在院中站了会儿才偏过头轻声问道:“瑾姑姑,为何要撤了勤德殿的人让朱丫头独自前来?” 瑾姑姑缓缓跪下道:“皇上,奴婢是瞧着你长大的。今晚皇上先欲去探望公主,后又大怒离开凤藻宫。见清王携王妃进宫,奴婢擅作主张,希望皇上能消了气。” “起来吧!”东方炻暗叹口气,连瑾姑姑也在同情他吗?他淡淡的问道,“清王进宫便去了凤藻宫?” 瑾姑姑站起身,谨声说道:“清王也是懂规矩的人。大婚之夜他进宫已属违禁,更何况孤身去见皇后?他并未进去,只在宫门外站了良久。” 东方炻长叹道:“他既然对于悠悠有情,何必要娶朱丫头?朕巴不得成全他俩。和朱丫头在一起,我会忘了我是皇帝。瑾姑姑,我真后悔放她出宫,成全清王。看她难过,我也不好受。但她已经嫁给他了,她心甘情愿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瑾姑姑突轻声说道:“皇上性子变了。换做从前非要夺得皇后的心让清王难受的!” 东方炻愣了愣,蓦得大笑:“是啊!他抢朱丫头,我便让皇后倾心于我,倒也公平!唤人来侍候朕吧!”他伸了个懒腰,摇着头笑着进了寝宫。 瑾姑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唇角渐渐扬起笑容来。 在禁卫军的陪护下,陈煜和不弃顺利出了皇宫。黑凤站在宫门口闷声说道:“这样算计皇上能成么?皇上机智过人,他不会轻易上当的!” 不弃嫣然笑道:“他最是好胜不过。不管他是否上当,他以后必定会和皇后多亲近。没准会日久生情哦!” 陈煜宠溺的看了她一眼,对黑凤抱拳道:“皇后从小被捧在掌心长大,娇纵异常。与我一起拜师学艺时连师傅都敢下手恶整。但皇后亦是心善之人,望黑大人多加照拂。” 黑凤还了一礼,脸上隐隐露出笑容道:“老谷主也赞皇后,希望皇上能敞开心门接纳于她。帝后恩爱,方是万民之福。” 陈煜点了点头,带了不弃骑马离开。 天色微明,不弃疲倦的窝在他怀里问道:“煜,你和皇后是师兄妹?” “嗯。我师傅多,有一位师傅也是她的师傅。” “她恶整过你师傅,整过你没有?” 陈煜想起幼时的于悠悠,微微一笑道:“那年她六岁,我十三岁,她叫侍卫暗中下手划破了我的裤子。我蹲马步时裤子便裂了。我气得想掐死她,她反而一脸无辜样找我买零嘴吃。我拆穿她吧,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她回府后不久,于老侯爷亲自登门说要定下亲事。吓得我父王称病。这是她六岁对我做的事。七岁时,她认识了元崇……” 陈煜停住了,他用披风将睡熟的不弃裹得更紧。回望皇宫的方向轻笑道:“天造地设的一对!东方炻,你以后不会有时间想我的不弃了。” 东方炻番外三 后宫像春雨后的笋,一夜之间焕发了生气。 凤藻宫里住进了皇后,北狄大公主封了华懋宫的华妃,西胡三公主入主永福宫里的福妃。在三个月内,东方炻大有来者不拒的姿态,连封有官员家世背景嫔妃十二名。 宫里的小主娘娘多了,跟着侍候的内侍宫婢也随之增加。就像工厂停工之后恢复了生产。后宫这座庞大的机器被新帝的女人们带动着,缓慢的重新运转起来。 就拿御膳房来说吧。从前只负责皇帝一个主子的吃食,现在要负责除皇帝之外十五个主子。连带着后宫的采买,管理等等都转动了起来。 东方炻现在走进后宫,随时能看到花木旁,小径处三三两两的娇美女子。听着随风传来的清脆笑声,他满意的笑了。 于是后宫三日一小宴,五日一聚会。众星捧月之下,他就算不说话,也绝不会冷场。 这是他想要的吗?瑾姑姑偶尔提醒他:“皇上,你自大婚之后还没去过凤藻宫呢,这不合规矩。” 东方炻不置可否,似乎刻意要凉着正宫皇后。他最喜欢带着华妃和福妃去骑射场。带着一班小主娘娘投庄下注,赌两位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公主射箭骑马谁更厉害。 两位公主的性子像烈马,谁也不服谁,却也豪爽耿直。今天她输了,愿赌服输,下一回硬生生的赢回来。 东方炻原本是一碗水端平,只不过在西胡公主偶然提到了沙棘果后,他接连五天都去了西胡公主的永福殿,兴致勃勃亲手教福妃画塞外戈壁。 瑾姑姑愁得白发又多生了几根,亲至凤藻宫打探称病的皇后。 于悠悠端庄的受了瑾姑姑的礼,委婉的告诉她病还没好,得再养养。 瑾姑姑明白,生于钟鼎之家的皇后亦是骄傲之人,皇上不主动踏出这一步,她的自尊心不许她低下骄傲的头。 进宫几个月,于悠悠有点烦躁。 宫里的事无小事,于老侯爷与她的父母心急不己。于老侯爷让人用软轿抬着破例进宫面见皇后。 老侯爷历经三朝,精神矍铄。他答应萧九凤的提议让孙女嫁给东方炻自有考量。一方面是大局已定,他不愿意大魏国官员不齐心,再起波澜。另一方面他很欣赏东方炻。从年龄外表文治武功,都足以匹配他娇宠的宝贝孙女。 于老侯爷有些不明白了。于悠悠眼光高,连先信王爷的世子陈煜都看不上,大魏朝能配得上她的男子能有几人?好不容易嫁了九五之尊,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她怎么就犟起来了呢? 行过国礼后,于悠悠挺老实的向老侯爷行家礼。 于老侯爷双眼一翻,不叫起了。 玲珑机灵的早喝退了左右,留爷孙俩独自相处。 于老侯爷站在孙女面前,左思右想,终于在悠悠抬眼瞟他的时候,举起拐仗就打在她背上。 “爷爷!”于悠悠痛呼加吃惊加伤心,抬起头来杏眼圆瞪。 “说说,你进宫对皇上都做了些什么?大婚之夜故意用清王气走皇上,这几月故意称病,你当你还是侯府的千金小姐?可以在望京城肆意纵马的刁蛮女子?”于老侯爷自顾自的坐下,颌下银髯气得直颤。 于悠悠站了起来,咬着唇露出倔强的表情。 于老侯爷叹了口气道:“悠儿,你可知道当自己夫君的面喊别的男人名字,谁能受得了?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大魏之主。你明知道皇上心里曾爱慕过清王妃,就偏偏叫清王的名字,你叫皇帝如何忍?因着大魏社稷与于家三朝忠臣的颜面,他冷着你已是开恩了。” “天底下女人这么多,他为什么偏偏要喜欢清王妃?陈煜那小子阴阳怪气,花不弃自幼在市井中长大,我却要和她争?!还要我主动?!”于悠悠憋了半天吐出这句话来,心里又一阵愤懑不平。 对于自己的这个师兄,于悠悠的评价就是四个字:阴阳怪气。陈煜闷声不响,一肚子坏水。明里让着她,被她整。结果呢,他的报复几乎毁了她。 于老侯爷终于明白了,孙女是在记恨陈煜。 自从孙女六岁让信王爷世子蹲马步露出屁股,七岁让望京守备元大人的公子栽进了粪池后,望京城里再没有一户王公贵族世家子弟敢和孙女一起玩耍。没有儿时的玩伴无所谓,大家闺秀足不出户也很正常,于家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陈煜十六岁时,于老侯爷相中了他。他很自然的去信王府想定下亲事,等悠悠及笄后再出嫁。 于老侯爷压根没想到自己的这次提亲把孙女推到了绝境。他登门造访才道明来意,世子陈煜不知道有什么急事遣了老太监把信王爷引出了大厅。等到王爷回来,于老侯爷再提亲事,王爷就华丽丽的晕倒了。时间掐得极准,任何人一见之下,都会以为信王爷是被于老侯爷的提亲吓晕的。 信王爷多次公然否认此事。然而,信王爷的极力否认并没能挽回舆论。因为止住谣传最好的办法就是王府与于府结亲,但信王爷没有托媒人去于府议婚。甚至被人问及时,信王爷难看之至的脸色与摇头的态度变相的在肯定谣言的真实性。 于老侯爷一怒之下再一次亲自登门问罪。信王爷只推说世子配不上于悠悠。同时用拒绝无数次望京世家的提亲来保于家颜面,以至于世子陈煜十八了还没有定下一门亲事。王府以耽搁世子婚事做代价,于府只好悻悻然。 世子十八没有定亲是小事,但于悠悠十五岁及笄还没有定亲就是笑话。以于家的势力威望,于悠悠并非嫁不出去。但是信王爷摆明态度不结这门亲事,望京的王公贵族世家高门自然也不肯。于府又如何肯将悠悠随便许配给寻常人家的公子?宁肯娇纵养着女儿也不肯丢个脸。所以,于悠悠耽搁到了十七岁还没有出阁。而鬼谷谷主萧九凤上门替东方炻求娶于悠悠为后,是于家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难怪于悠悠怨恨陈煜,并因着东方炻喜欢上清王妃恼怒不己。 此时皇后被冷落,于家再一次沦为笑柄,于老侯爷如何不急?他极了解自己这个心高气傲古灵精怪的孙女,干脆使上了激将法:“悠儿,如果你得到皇上的宠爱,你想怎么报复清王,他也只能任你搓圆捏扁。如果你被皇上冷落,莫说清王,后宫里一个宫婢都敢欺负你。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蠢了?你就不想让那些瞧不上你的人跪在你面前后悔莫及?爷爷言尽于此,女人的幸福,尤其是后宫女人的幸福全系于皇上一人之手,你好好想想吧。” 于老侯爷走后,于悠悠垂头丧气唤了玲珑进来给她揉背。 玲珑见她雪白背上一道青痕,心疼得直掉泪。 于悠悠安慰她道:“爷爷又没有内功,打不伤我的。我饿了,想吃银鱼羹。” “小姐,皇上真的不错的。” “我都嫁了,日后别再喊我小姐了。” 玲珑心里狂喜,眼泪还没擦干便笑了:“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御膳房传话。” 于悠悠趴在床榻上认真的思考着爷爷的话。 那晚东方炻来时初初的温文尔雅,后被自己一句梦呓气得脸青眉黑。玲珑没有说错,东方炻是很不错的男人。柳叶眉漂亮得像两撇极得意的书法,因着这眉,清俊的脸少了几分书生斯文,多了些神采飞扬。 她怨恨陈煜,却又找不着证据证明是陈煜下手弄晕清王爷。这个哑巴亏让她郁闷了数年。这世上她见过的,能把陈煜比下去的人就只有东方炻。于悠悠偏过头,撑着下巴望定金壁辉煌的凤藻宫想,陈煜抢了东方炻心爱的女人。如果她能得到东方炻的心,东方炻应该会帮着她报复陈煜。于悠悠心里开始盼望起这一天早点到来。 “娘娘。”玲珑不多会儿便脸色难看的踏进了殿门,小脸气得煞白。 于悠悠下了床,坐在妆台前平静的说道:“偏偏没有银鱼羹是吧?别生气了。过来替我梳头。明日叫所有的嫔妃过来请安。” 玲珑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脸上浮起和于悠悠同样的邪恶笑容。秀气的小脸上分明带着雀跃与兴奋。她的小姐,她的皇后病好了,这后宫里有好戏瞧了。 作者题外话:昨前天家里有事。今晚再更一章。 东方炻番外四 东方炻在大白天第一次看清楚于悠悠相貌时,华妃与福妃穿着骑马服正准备赛马。 于悠悠穿着身纯白的纱袍,骑着匹浑身雪白的马自骑射场另一端飞驰而来。长长的黑发与白色的纱袍随风飘起,端是*无比。 她停在华妃与福妃面前,偏过头来看着他,对他请安之后,露出了明媚的笑容:“皇上可愿与臣妾比试赛马?” 华妃和福妃立时沉下了脸。 于悠悠身上的傲慢之气让东方炻莞尔。他自座位上站起身,走到了于悠悠面前,对她伸出手温柔的说道:“皇后身体才好,朕以后再陪你骑马。” 他的笑容与目光让于悠悠有些恍惚。东方炻如果答应,她就能让他,让华妃与福妃知道,她这个皇后哪怕是骑射功夫也是一流的好。东方炻不答应,她能顺手推舟和那两个女人比试,杀一杀她们的威风,叫她俩别太得意。 然而,他却上前来要扶她下马。她恍惚中已搭上东方炻的手,下了马背。走了好一会儿,于悠悠才清醒过来,东方炻带着她进了御花园,而且身后没有内侍与宫婢跟着。他温柔的握着她的手,温柔的和她说着话,还顺手折了枝粉色芙蓉替她簪在了鬓旁。 他真不像是凉了她几个月的人。 就像是准备多时将来开场的好戏。本来想卖力演出后博得满堂彩,却不料还没登台,那掌声与赏赐都已送了前来。 当晚东方炻就宿在了凤藻宫,且连续一月如此。 后宫里的女人们从第二日起就老老实实准时前来请安。皇后受尽恩宠的消息自后宫传到了朝堂之外。帝后恩爱一时间传为佳话。 第二个月于悠悠月信未至,想起东方炻待她的温柔,她有些惊疑。再一月,太医果然诊出了喜脉。东方炻待她更好,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到凤藻宫。他仍然每天都来看她,却不再留宿了。 于悠悠知道是因为孩子的缘故,只觉得东方炻体贴。 偶尔他也会去别的妃嫔宫中,都没有专宠。更多的时候宿在勤德殿里。 于悠悠生下了皇子,正值上元节。东方炻大赦天下,望京城里的灯会办得比往年还热闹。为此,他特意下昭,令各地宗亲回望京城赏灯,贺皇子出生。 于悠悠才生下皇子,不能陪在他身边赏灯。她悄悄嘱了玲珑去打听消息,看哪个嫔妃会陪在东方炻身边。玲珑欢天喜地的回来告诉她:“皇上只带了黑大人出宫。” 于悠悠轻轻舒了口气,望着襁褓里的皇子微笑。 南下坊笼罩在琳琅炫目的彩灯之中,不弃和陈煜穿梭在街巷中。她回想起那一年的元宵,轻轻的叹了口气,不知当日那个英俊少年如今在什么地方漂泊。 陈煜斜睨了她一眼道:“那年元宵有人挂了满院子彩灯哄你开心。” 不弃下意识的接口道:“是啊,他给我挂了满院子都是。这几年都没有云琅的消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陈煜握住她的手笑道:“他只要过他想过的日子,怎么都是好的。皇上有了皇子,我可不想被他比了下去。” 不弃低下了头,沮丧的说道:“是不是我来历不明,就是怀不上?陈煜,你会不会娶个妾为你传宗接代?” 陈煜愣了愣。 不弃有些急了,摔开他的手发狠道:“你敢娶,我就不要你!” 她走了两步见身后没动静,转头一看竟没了陈煜的踪影。 “陈煜!”不弃大声喊了起来。身边的人串流不息的经过,她左右张望都没有看到陈煜。 她气恼的跺了跺脚。陈煜平时很大度,能忍她。唯独只要她这样威胁他,他就会黑着脸不理她。 不弃鼻子一酸,眼里便盈满了泪水。嫁给他这么几年,却没有动静。如果她真的没有孩子,陈煜会不会为了后代娶个妾回来? “陈煜,你出来!”她的声音里带了丝哽咽。他是不会扔下她一个人的。不弃知道,他必然躲在附近。他肯定又生气了。谁叫自己想到他会再娶个女人传宗接代就控制不住呢?她站在人群中,突然觉得孤单。 不弃拢紧了披风,手足无措地站在街边。她没办法找他,只能站在原地,等他气消了回来。 这时,身边响起陈煜焦虑的声音:“怎么了?是不是被挤到了” 不弃抬起头,看到陈煜手中拿着盏小巧玲珑的兔儿灯。洁白的绢身,两点红红的眼睛。灯用根短短的竹棍挑着,发出团朦胧的光。她伸手环住他的腰眼泪倾泻而下。 “我看到卖兔儿灯的……”陈煜被她重重的撞了下,胸口溢出酸楚来。他伸出胳膊有力的回抱着她,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我没生气。这回真没生气。” 不弃将眼泪糊在他胸口,抬起头蛮不讲理地指责他:“我都说不要你了,你为什么不生气?” 陈煜将兔儿灯放进她手里,柔声哄道:“我要你,我只要你。不弃!” 他的眼神被灯光映得璀璨无比,在拥挤的人群中定定的望着她。 不弃咬了咬唇,小心的举着灯,踮起脚尖在陈煜脸上亲了口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不说哪些赌气话了。” 陈煜微微一笑,牵了她的道:“走吧,我在多宝阁定了房,做你喜欢吃的菜。” 不弃冲他眨了眨眼道:“咱们再努力!” “每次叫停的人不是我。”陈煜轻咳了声,转开了头,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旁边的花楼上,东方炻默默的看着两人偎依着前行。心底里有一丝痛不知不觉的散发出来。 他看着不弃惊慌的左右张望,看着陈煜举着那盏兔儿灯兴奋的朝她走去。他看到她又哭又笑的抱紧他,看到她像蚯蚓似的在陈煜身边扭来扭去。等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可以再见到她的机会。 他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栏杆,嘴里温柔地轻喊着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的那个名字:“不弃,不弃……” 身后竹帘响动,东方炻挺直了脊背。 “皇上,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黑凤小声的说道。 “去那灯摊上买几盏兔儿灯送到凤藻宫,就说朕给皇儿买的。”东方炻淡淡的说道。 “属下这就去办。”黑凤利落的答道,眼中飘过丝疑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上对皇后有情,帝后恩爱无比。为何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黑凤下得楼来,走到灯摊前买兔儿灯。听到老板喜滋滋地对身边的老伴说道:“当年清王爷还是世子的时候就来我摊子上买过兔儿灯。我记得可清楚了……” 黑凤下意识的往楼上望去,东方炻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被灯光照亮。他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远方,那般恋恋不舍。 一霎那黑凤突然就明白了过来。他怔怔的看着东方炻,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神采飞扬行事如天马行空般的公子爷。一股热意涌上眼眶,他板着脸扔了锭五十两的元宝给摊主,粗声说道:“所有的兔儿灯我全要了!” 望京城里再没有莫府,原来的莫府成了云家侯府。 侯府偏僻的角落里,原来的凌波馆已经废弃了,这晚突然被挂满了彩灯。 闻讯赶来的云侯爷踏进院门,一个挺拔的年轻人痴痴站在灯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喊了声:“阿琅!” 云琅微笑着转过身,拜倒在地:“孩儿回来了!” 作者题外话:番外结束了。莫若菲与柳青妍大家YY吧。 256中文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 256中文【星繁辰】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