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颜如玉》 作者:从桀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宋真宗)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岳飞)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随园诗句) 此文不发生在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地名也是胡乱编造。我只是一时对这几句诗词有了点感慨,才会想到写这篇文,勿考据深究 第01章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三月淮州,烟花盛地,城里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街道两旁酒楼耸立,红灯笼金牌匾,伙计吆喝声不断。巷里酒香,琴笛笙箫,靡靡而醉。 淮州作为朝野有名的繁华都城,沿淮海河而建城,盛产无数,养活一方水土之人。 瓷器,茶叶,丝绸,最有名的还是秦家百年延续下来的秘制酒酿。秦家自百年前从中原搬迁而来,至今已有百来年。秦家祖上致力于酿酒业,黄梅酒,梨花白,牡丹鬼,月季红,荷叶青,秋菊酿,一年四季酒香不断,有秦淮酒家之称。秦家百年不懈的研制,使得这个家族在淮州颇享盛名,更是建立了有名的庄园,秦酒庄。 秦庄几辈酿酒人,几辈生意人,唯独没出现过一个读书人。三六九等,商人为末,读书人为重。秦庄即使腰缠万贯,见了县太爷也要弯腰,每年出钱供当地秀才读书进京赶考,修葺书院。秦老太爷做精了的生意人,自然懂得其中利害,临终前嘱咐秦老爷一定要培养个读书人出来,即使不为功名利禄,能考取个秀才,也算是为秦庄出口气。 秦老爷老来得子,与夫人仅有一子,取名秦君归。君,取君子之意,为读书人,归,便是归来的意思,即秦家将要出个读书人的意思。 秦君归少年成才,青年考得举人归,秦庄祖上沾光,秦老爷大摆宴席,从酒庄一直到十里外淮河畔。日暮斜柳,宾客尽欢,那上等状元红香味飘了满城,无人不知秦酒庄出了个读书人。 年少且风流,何况秦少爷一脸桃花相,每每上街总引得姑娘小姐掩面而视。秦少爷逢场作戏多了,对待女子自是温柔多情,却又不留情。总言,人不风流枉少年。 秦老爷有训,早读书,夜挑灯。秦君归自然不敢忤逆自己的父亲。白日里也坐在书房软榻,命小厮泡一壶清茶,焚一炉香,书中字字入眼,却没记到心,乏味。 晌午哪家公子小厮来邀,便携酒两壶,到醉香楼寻欢作乐。秦君归乃青楼常客,风流成性,每每软香暖玉在怀,好不自在。 夜里秦少爷被小厮扶回庄中别院,他见书房尚亮着灯,挥退小厮便晃着步子走过去。来到门前却闻得自家酒香,是百年杏花。他想起午时小酌,想必是小厮忘记收拾。酒若是开封,不出几个时辰便会酒香尽散,与白水无异。 秦君归从小受家族熏陶,惜酒如命,自然是看不得美酒浪费。他便推门而入,却见得昏黄灯光里一个白衣散发之人坐在他的桌案上,拿着白玉酒杯一饮而尽。 白衣人闻声而转过头,灯光下看他面如白玉,肤如凝脂,眉目如画,青丝如绸。繁杂白衣在他身上披着,凌乱中衣襟滑落,露出一小片胸前皮肤,竟是无限风情。 秦君归被眼前景象惊得把到口的话咽回去,站在门前不知要做什么。 白衣人却站到地上,随手整理一下自己的衣冠,眸光潋滟,嘴边含情。 秦君归看他要向自己走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身后的门却不知怎的突然关上,留得他们二人在室内。因为醉酒,秦君归脸上冒汗,也不知是醉的还是被眼前景象吓的,他指着白衣人,质问道:“汝是何人,为何出现在秦某书房?” 白衣人突然笑出声来,声音清脆悦耳,像是个少年人。他挽起长袖,拿起岸上一本词赋,道:“宋真宗云,书中自有颜如玉,公子何不信,我就是那书中的颜如玉。” 秦君归酒意上来,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便向白衣人那边走去,站在白衣人面前他却停住,眼前之人所非幻象,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他看着对方脸上的笑意,迟疑道:“你究竟是何方人物?” 白衣人却上前两步,踮着脚凑过来看他,薄唇轻启,笑道:“我便是那书中所说的颜如玉。” 他的唇边残留着杏花香,吐气之间暧昧至极。秦君归闻到他身上的冷香,忍不住伸手拉住他。两人距离靠的更近,秦君归看着他美得像假象的脸,问他:“你究竟是谁,来我这有何事?” 白衣人噗嗤一笑,道:“你们凡人都把书中美人统一为颜如玉,而我从书中来,自然是叫颜如玉。至于我为何到你家中来,不过是为了寻一酒香,得一良人。”说罢他欺身上前,笑得明媚,“如何,公子不心动么?” “夫子,夫子,您该醒醒了,学生们还等着您上课呢。” 耳边传来书童的叫唤,莫等闲睁开眼睛,被窗外的阳光照射地眯起眼,少年人模样的书童见他清醒,赶紧拧了湿毛巾递给他擦脸。 莫等闲起身,由书童伺候着换上夫子服,束起长发,这才开门往外走去。 书院做得幽静别雅,前院是书房,后院是住所,私塾便设立在西厢。莫等闲在这里做夫子已经很久了,久到连他都忘记了日子。 他记忆的开端,便是这个宁静的小镇,似乎从一开始他便是这里的教书先生。镇上风气祥和,也不知道是哪里是哪一朝代。只记得这里的人喊他夫子,然后他就变成了这里孩童的教书夫子。 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镜子里自己也不曾出现过白发,容颜不老。而居然没有人怀疑自己的身份,镇上乡亲见到他,都恭恭敬敬地喊他夫子,平日里有些什么都会送过来。他就在这里地方呆了无数个日子,怎么都数不清。 他已经换了好几个书童了,他看着他们从齐腰的高度长大成人,再慢慢变老,最后告老还乡,而他还依旧模样。他本以为镇上的人会把他当成怪物,上街的次数几乎没有。但逢年过节都有人给他送东西,莫等闲最后再也忍不住询问:“我是谁?” 淳朴的乡民就会这样回答他:“您是我们镇上的夫子,文曲星再世啊。” 原来他们把自己当成神仙来看,所以才对自己那么恭敬的么? 莫等闲却一点也想不起原来的事情,他真的是神仙么? 课间他坐在席上看着某一个地方出神,昨晚那个冗长而真实的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 突然有人拉他袖子,他猛地回过神,却看到是他的学生,他把自己的想法隐藏去,和颜悦色地问他:“有事么?” 不过八九岁的孩童拿着书本问他:“夫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莫等闲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上面的句子时心里却猛地一紧。 “夫子?”孩童看到他的不自然,好奇地喊了他一下。 莫等闲随即笑了笑,说:“这句话的意思即是:不要蹉跎岁月,到了白头还一事无成,老了之后才暗自后悔。” 等孩童满意而去,莫等闲才深思刚才那句话。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第02章 初夏的淮州,池塘荷花朵朵,荷叶成片。偶尔一阵风,便引得绿波荡漾,荷花飘香,整个庄子都能感受到荷香的淡雅。 秦庄里的人都知道秦少爷有朋友来访,两人终日在别院读书赏画。秦老爷听闻自己儿子的朋友是京城人士,特来秦庄游玩,都吩咐庄里的人不要怠慢了客人。 而此时所谓的贵客和秦少爷却在无人的书房里做着最让人羞耻之事。 颜如玉被压在案上,白色的衣摆被撩起来到腰部,亵裤被半退,圆|翘的臀在衣摆下若隐若现。他的发带不知何时被解开,一头青丝滑落在肩上,又绕到胸前,掩盖住衣襟下的春|色。原本白玉一样的脸色像是抹了胭脂,眼里都是水光,唇上也是红润的样子,比前些天看起来更像是个人。 秦君归压在他身上,用身下那物在颜如玉的身后磨|蹭着,却不急着进去。他一手握着那人的腰肢,一手握住对方的右手,拿着毛笔在案上的宣纸上写着什么。 即使是炎热的夏天,颜如玉的身体还保持着微凉的温度,抱起来像是抱着一块上好的玉石,让人欲罢不能。肌肤与肌肤最亲密的接触,引发出最原始的欲|望。而秦君归却坐怀不乱,握着颜如玉的手一笔一划地写着毛笔字。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秦君归一边写一边缓缓地在颜如玉耳边念着,他呼出的温热气息全数喷在颜如玉耳边,让他原本就红了几分的耳郭更加红。 颜如玉不安地躁动,却得不到缓解,他扭捏着自己的腰,企图摆脱身后人的掌控,可惜却被秦君归挤身而入。突然而来的疼痛让他呼出声来,接着嘴里就被塞了两根指头,上面还带着墨水的香味。 秦君归看着他委屈的样子笑了出来,说:“这是对你的惩罚,作为书中出来的人物,居然不认得我的座右铭,真是让人气恼。” 颜如玉看起来娇生惯养,自从来到秦庄之后就一直被身上之人欺负,第一次也是在书房,他不过是念错了一副字画上的诗句,就被男子压在墙上做了这等羞辱人的事情来。他心生恼怒,合嘴就要咬下对方的手指,却被秦君归看出来,狠狠地动了一下。颜如玉吃痛,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 秦君归这下倒是晓得了什么才叫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颜如玉这个样子更加刺激别人欺凌他的欲|望。秦君归一面动着下面,一面俯首亲吻他脸上的泪渍,细声哄着他。剧痛过后便是无尽的愉悦,颜如玉知晓其中乐趣,抽泣声慢慢变成黏腻的叫唤。 事后秦君归抱着他坐到书房窗前,陪他看外面池塘一片碧绿。颜如玉昏昏欲睡,没了骨头一样靠在秦君归身上小憩。 秦君归摸着他的长发,一下又一下的,像是无限眷恋:“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颜如玉听到他又在念这句话,便问他:“这句词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秦君归低头看他,说:“这句词原本的意思是:少年人莫要在年轻是蹉跎岁月,别等到老了一事无成才暗自后悔。而我却觉得,这样解释会更好:少年时就应该及时行乐,勿等到年老再后悔年轻时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颜如玉想了想,问他:“那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秦君归看着他,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我最想做的是,美人在怀,夜夜笙歌。” 颜如玉脸一红,从他腿上爬起来,把头发往后一甩,整理了衣冠,对秦君归说:“衣冠禽兽,白白读了那么多圣贤书。” 秦君归却猛然将他拉回怀中,悠然说道:“非也,非也,老祖宗说过,食色性也。”说着还用手捏了一把颜如玉的侧腰,引得怀里的人一阵酸软。 “公子,莫公子?” 突然有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莫等闲方才回过神,满脸歉意地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女子。 女子是镇上梅员外的千金,因为是女眷,自然是不允许出门读书的。梅员外宠爱这个唯一的女儿,也想让她知书达理,平日里都会抽出时间教她写字念书。但无奈梅员外学识有限,经常不能回答女儿的问题。他听闻镇外书院里的夫子才高八斗,深得乡亲父老的尊敬,便派人过去邀请他到府上做客,顺便为他的女儿传道授业解惑。 梅员外只听说莫夫子教了好几十年的书,没想到见到本人时对方却那么年轻,只能尊称对方先生。莫等闲在梅府用过午饭,才被侍女带去后院亭子。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他一介男子怎么也不好进女子闺房里,便把地点定在了后院的荷池亭里。 梅小姐姗姗来迟,莫等闲看着一池荷叶,不知怎的就神游太虚,等回过神,他才发现梅小姐已经坐在他对面,而他面前的茶已经没了热气。 莫等闲端起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茶,将自己刚才的失态都掩饰过去。茶水里有莲叶的清香,却很淡。莫等闲觉得这个味道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喝过。 梅小姐见他在回味茶香,便解释道:“这茶叶是荷叶做成,爹爹前段日子从淮州那边做生意带回来,如果夫子喜欢,一会我让管家给您准备一些带回去。” 莫等闲突然问:“淮州?哪个淮州?” 梅小姐也没出过远门,但毕竟听自己父亲说过,便跟莫等闲介绍道:“淮州是南方沿海而成的一座都市,是个很繁华的地方。多年前那边有个闻名天下的酒庄,叫秦酒庄。不过后来因为香火稀少,渐渐地生意就没以前那么好了。到了上一代,酒业被别人家抢去,只能做一些茶叶生意。刚才您喝的这些茶,便是产自秦酒庄。” 莫等闲心里微微一动,觉得这些都似曾相识,他继续问道:“梅小姐可否再讲详细一点?” “这个……”梅小姐有点为难,说道,“小女子也不太知晓这些生意上的事,这些都是平日里听爹爹偶然提起。” 莫等闲知道是自己逾越了,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是我逾越了。那今日梅小姐请我来,是要问些什么问题呢?” 梅小姐突然想起今日请夫子来的意图,她拿出一本诗集,翻到自己做了标记的那一页,递给莫等闲,道:“这一句我反复读了多次,都理解不了其中意思,夫子可否给我解释一番?” 莫等闲接过书,看到上面那句“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心里有几分触动。像是很久之前有人跟自己解释过,但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端着书沉默了一会,怎么都想不到合适的解释。他觉得自己的所知似乎都是被人灌进脑子里的,但惟独这一句,他怎么解释都觉得不够正确。 既然想不出来,莫等闲是肯定不会敷衍了事,误人子弟为师者所不齿,他摇摇头,略微遗憾地把书给回梅小姐,道:“这句诗,恕在下才疏学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要不梅小姐给在下几日时间,在下回书院那边查阅一下资料,再来给梅小姐一个解答?” 梅小姐接过书,嫣然一笑:“这样,就麻烦夫子了。” 从梅府出来已经是傍晚,莫等闲第一次遇到自己不能解答的诗句,一心想快点回书院翻阅资料,顾不得周围事物。书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到酒楼里热闹非凡,好奇地问莫等闲知不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 莫等闲没注意看,他也不想惹来麻烦事,低斥书童不要过分好奇。书童吐吐舌头,安安分分地跟着他回书院。 等沐浴完毕,莫等闲披着长衫进了自己的书房,这里藏书很多,有很多甚至是绝迹,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谁给他准备的,或者是他去哪弄来那么多书。 他按照今天梅小姐给他的书名找到了那个时期相关的书籍,在桌案上仔细看起来。 夜里起风,吹开了窗户,桌上的烛火摇摇晃晃的,而桌子后面的人早已趴在案上睡着。 第03章 两个人隐秘的情|事最后还是被庄里的人发现,秦老爷一怒之下将颜如玉赶出家门,并下令要秦君归早日迎娶有媒妁之言的李员外家的千金。 颜如玉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离开了秦酒庄他自然没有地方可去。秦君归想了无数方法企图逃出去与颜如玉私奔,却屡屡受阻。后来他只能拜托自己在淮州的知己收留颜如玉。颜如玉在这世上只认得秦君归一人,他自己住在被安排好的别院里,每日站在墙头看外面,他在等秦君归来看他。 夜里他自己一人和衣而睡,冬天比想象中的还冷,他蜷缩在床上,梦里都是他和秦君归在一起的快活日子。 但秦君归一直没有来看他,他自己却思念成疾,病倒在别院里。冬夜里他发着高烧,呢喃着的都是秦君归的名字。 后来他病愈,终于能出门,却听到外面都在谈论前几日秦家李家的婚嫁场面如何热闹。他疯了一样往秦庄跑去,却在大门不远处停下脚步。 一架喜庆的马车在秦庄门前停下,里面下来的人是秦君归。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袍子,腰间系着红绳编织起来的玉佩——那是女子送给自己夫君的定情信物。颜如玉来不及惊讶,就见秦君归转身向车里伸手,一会就有一个年轻的女子从里面走出来。 所谓郎情妾意,夫唱妇随也不过如此了。颜如玉想起过往床笫之间秦君归对他说过的种种,心里只剩一片苍凉。 看着那对璧人走进秦庄,颜如玉才转身离去。 君既成负心郎,世间再无颜如玉。 淮州某个院子被改造成了雅苑,听闻里面的主人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不仅是女子,连男子也为他折服。有闻名而来的富家子弟甚至不惜一掷千金博他一笑。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从此夫子的话不再吸引书生,他们皆道:书中的颜如玉未必有雅苑的颜如玉好看。夫子为此气的卧床不起。 夜半三更,颜如玉扶着喝醉不省人事的公子哥出门,虽然外界都说他是个男妓,但来过的人都知道他是从来不卖身的。颜如玉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也没人会多此一举给他澄清。看着马车把公子哥带走,颜如玉转身进院子里准备关门。 突然他视线中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他抬头看到的是多日未见的秦君归。原本应该春风得意的男子,此时也不过是个夜不归宿的落魄样子。 颜如玉没说什么,甚至连正眼都没给他,僵持了半柱香时间,颜如玉最终败下阵来,说:“秦公子,我准备休息了,你也该回家了。” 秦君归迟疑了一下,颜如玉准备把门关上,就被男人扑了进去。秦君归身上的味道依旧是原来的那个,颜如玉心跳得很快,想推开却使不上力气,更像是欲拒还迎。秦君归想了怀里的人几个月,每每在外面听到他的流言他就想站出来解释:如玉不是那样的人! 但他又拿什么来确认呢,他们那么久没见面,彼此都变了那么多。他只要一想到或许颜如玉也像跟他那样在别的男子身下辗转,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今晚他趁着酒庄里的人都睡了,才敢跑出来见他一面。 秦君归的动作粗暴,像是急切想要确认什么。颜如玉被他弄痛了,回过身直接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别碰我!” 颜如玉看着他脸上泛起红痕,有点后悔自己下了重手。 秦君归看着他,颜如玉还是当初的模样,一点都没有改变。他说:“李婉茹怀孕了。” “所以你来找我?”颜如玉冷笑一声,“可惜我不陪人做那档子事,秦公子还是去青楼吧。” 秦君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上前两步将人抱在怀里,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我对于秦家的使命已经完成,我们可以私奔到别的地方,永远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颜如玉动动嘴唇,问他:“你真的愿意抛弃家人,抛弃荣华富贵,和我这个不算是人的人一起离开么?” 秦君归低头亲吻一下他的额头,承诺道:“我说过我会陪着你到天荒地老,这是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我不想留下遗憾。” 颜如玉突然想起初夏那个下午,他们俩在书房里颠鸾倒凤之后秦君归对他说的那句词: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原来,这就是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么? 约定好的那天,颜如玉收拾好自己要带的东西,在别院里等着秦君归。他们约好是一更天走,颜如玉却觉得时间过得缓慢,不停地在院子里踱步。 终于他听到了敲门的声音,开门后见到的不是秦君归而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她身后站着几个家丁,来者不善的样子。颜如玉有点心虚,问他们有何贵干。 “原来就是你这个狐狸精在勾引我相公,让他甚至想抛弃我们与你远走高飞!”女子长长的指甲指向颜如玉,就要把他的皮肤戳破。 颜如玉想装出淡定的样子来,说:“原来是秦少奶奶,不知道深夜造访寒舍有何事?” 李婉茹见他还那么淡然,狰狞道:“我今天是来送你这只狐狸精上路的!” 颜如玉看了看门外面,这个动作被李婉茹看到,她笑了起来,说:“别看了,我相公已经被我下了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你就安心上路吧。” “杀人犯法,秦少奶奶就不怕报应在你肚子里的孩子身上?”颜如玉淡淡地说。 李婉茹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颜如玉趁机把她推到几个家丁身边,一溜烟跑了出去。秦君归拉过他的手,带着他往巷子里跑。李婉茹看到原本应该昏睡在房里的秦君归,失去理智一样对家丁咆哮道:“还不快给我追,别让他们跑了!” 秦君归拉着颜如玉跑了好长一段路,后面追兵不断,他喘着大气,药效还没过,他现在四肢都是酸软的,完全靠着一口气撑着。颜如玉见他情况不对,问他要不要紧。秦君归拉着他,只是休息了一会又继续跑。 跑到院子最深处,他们才悲哀得发现这是条死路。但后面的追兵已经靠近,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刀,在夜色中发着明晃晃的光。 秦君归护在颜如玉身前,说时迟那时快,那把大刀直逼过来,然后就是血肉被刺破的声音。 随后而到的李婉茹看到秦君归腹上的那把刀,吓得大叫起来:“不——” 颜如玉的心猛地一痛,跟着秦君归跪在了地上,在场的人见到这场面都吓楞了,竟然每一个敢上前的。 秦君归一手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腹部,一手摸上颜如玉的脸。因为失血过多,他的手指比颜如玉的脸还冰凉。颜如玉赶紧把他的手捂住,一边哭一边喊着他名字。秦君归突然笑了,说:“我曾经为我们的未来遗憾过,你并非人类,不用接受生老病死,而我终有一天会变成耄耋老翁……不过现在这样挺好,我终于能在你的记忆里保持着这个样子。” 不知是哪个午后,谁翻阅诗书,问过这么一句话。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第04章 莫等闲从哪个莫名其妙的梦里惊醒,竟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昨晚睡在书房里,头下枕的书卷上正写着“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难怪会做那样的梦…… 他把书卷合上,放回原来的地方,这才推开门走出去。外面朝阳正好,又是一月里难得的沐休,不用给学生讲课,他也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书院外面是一片桃林,初春那会开了一片粉色的桃花,像极了书中所写的世外桃源。而如今桃花已谢,树枝上长着青涩的桃子,半个拳头大小。 书童还是爱玩的年纪,踮着脚尖仰头数着桃子。莫等闲却拿着木勺,给桃树浇水。 他直起腰,看着这片桃林出神,等果子熟了,他可以把桃子摘下来送给镇上的乡亲,算是报答他们那么多年的照顾。 太阳越来越热,莫等闲抹了一把从额角流下来的汗水,招呼着书童回家。 书童懂事地提过木桶,哼着小曲先走了,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照顾莫等闲很久,平日里洗衣做饭这些粗活都是他来做。 莫等闲回头看了一眼,算计着时间。等桃子摘完,他想去淮州看看。 “这位公子,在下冒昧打扰了。” 莫等闲正要回去,便听得后面有个男子的声音。他转身看向来人,对方看起来弱冠有余,而立未足的年纪,但身上穿得富贵,不知道是和来头。莫等闲冲对方点点头,问:“公子何事?” 男子双手握扇,说:“在下从淮州而来,听闻公子是当地有名的夫子,特来拜访。” 听闻淮州二字,莫等闲眼里划过神采,作揖道:“公子多礼了,在下不过区区教书人,不敢当。” 日上中天,莫等闲觉得这样让客人在太阳底下站在实在失礼,这才想起要把对方往屋子里请。男子也不推辞,跟着他走。 桃林到书院有一段距离,桃林间被分开,中间铺着一条石板路。因为今日不用授课,莫等闲也穿得随意一点,脚上踩着的木屐在石板上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出特别的声音。 他专心想着事情,有好几次差点被横出来的桃枝划到,都是身后的男子用扇子帮他挡开。莫等闲回过头冲对方感激一笑,却让身后的男子失了神。 书童抱着柴禾往伙房走,见到莫等闲身后非富即贵的男子,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莫等闲喊了他一句:“晓书,你去鸡窝里掏几个蛋,多洗几个萝卜,今儿有客人。” 男子听到莫等闲这个样子,当下一笑。莫等闲回过头抱歉地看他:“今日不知公子来访,寒舍什么都没准备,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莫公子客气了,客随主便。”男子作揖道。 莫等闲引他进厅堂,这里平日鲜少有人来访,厅堂除去桌椅便无其他。莫等闲请他去上座,又亲自拿出了上次梅小姐送的荷叶茶泡上。 茶叶遇热水很快就散开,白瓷杯里的水渐渐变成淡绿色,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荷叶的清香。 男子把扇子收起来,叹道:“秦庄的荷叶茶果然名不虚传。” 莫等闲没想到他能一下子闻出来,坐下后问道:“公子是淮州人,可认得秦酒庄?” 男子淡淡笑了一下,说:“我祖上与秦庄有点渊源,不过都是百年前的事了。现在秦庄香火不如从前,两家也断了联系。莫公子有何事相问?” 莫等闲没想到会问到怎么尴尬的事情,说:“也无什么大事,就是想知道。在下还不知道公子姓名,如何称呼?” 男子像是才想起来还没介绍自己,放下茶杯起身道:“失礼失礼,在下姓寒单名昇,日升的那个昇。” 听到这个名字,莫等闲有种淡淡的失落感,但也只是一会,晓书便招呼他们吃饭。 中午的饭菜是有点寒酸,莫等闲想着今天没课,不如到市场去买点什么回来。晓书本来想跟着他一起去,寒昇却说由他陪同就好。莫等闲也想深度了解一下淮州的事,就没让晓书陪同。 书院到市场有一段距离,要经过一片稻田。傍晚的日头那么毒辣,莫等闲看着前面一手拎着生鸡,一手提着大米的男子,有点后悔没让晓书跟来了。 寒昇却毫不在乎,反倒问他:“莫公子在这里住了几年,我看这里的人对你都挺热情。”刚才在市场,小商小贩见到莫等闲都争先恐后和他打招呼,把自己摊上最好的蔬果都往他手里塞,让寒昇不得不好奇。 莫等闲没告诉对方实话,寒昇怎么都不是本地人,不像他们那样已经习惯自己的样貌和存在,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无数个春秋,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妖怪。于是他装作思考一番的样子,才说:“大概有五六年了吧,我一直在这边教书,大家都认得我。” 寒昇点点头,说:“看你年纪那么小,没想到已经当了那么久的夫子,真是让人佩服。” 莫等闲笑了一下,问他:“那寒公子呢,家里是做生意的么?” 寒昇回过头看他一眼,淡淡说:“祖上做过生意,后来破产,父亲便送我去拜师学武,这几年云游四方,倒也逍遥。” 莫等闲已经不记得外面是什么样子,他从记事就一直在这个小镇,从来没有出去过。 晚饭过后天已经暗下,要走夜路回镇上不安全,书院偏僻,虫蛇一类在夏季特别多。于是莫等闲顺其自然地就让寒昇留宿了。 莫等闲让晓书在东厢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借宿,被子放久了都有一股陈旧的檀木味。 “寒公子,今晚就委屈你了。”莫等闲抱歉地笑笑。 寒昇在不大不小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回过头说:“是我冒昧了才对。” 莫等闲想起他还没有弄懂的两句诗,想一会到书房去继续查找资料,便对寒昇说道:“一会晓书会过来送热水,寒公子早点休息。” 等莫等闲一走,寒昇便沉下了脸,在摇曳的烛光下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一会晓书真的进来倒热水,寒昇点头谢过他,便从身上拿出一个青色瓶子,往水里倒了进去。 月色如水,莫等闲却在案前翻阅一本又一本的诗书,桌子上燃烧的蜡烛吸引了不少虫子往里扑,发出啪啪的声音。 莫等闲正看得入迷,他被书上另一个故事所吸引。 门吱呀的一声被打开,莫等闲猛地抬头,看到进来的是寒昇,有点惊讶,问他是不是房间有什么不妥。 寒昇轻轻摇头,说他只是认床睡不着出来走走,“我看到书房还亮着,便过来看看,你这么晚没睡,是要找什么吗?” 莫等闲想到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诗句,想着或许寒昇能理解呢,于是便把这个问题告诉了对方。 寒昇闻言向莫等闲走过去,站到他背后胸膛若有若无地贴在莫等闲的背上,像是两人之间最亲密的距离。 莫等闲鼻子很灵,几乎是寒昇一靠近,他就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很熟悉,但是他又想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而他印象里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在哪闻过同样的气味。寒昇拿着笔,在白纸上把两句诗写出来,问他是不是这样写。莫等闲点点头,问他知不知道如何解释。 寒昇靠在他背上,双手环过他的肩膀,像是在后面拥抱着他。莫等闲心里有点细微的躁动,有点痒,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却听寒昇低吟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莫等闲听到对方念出来的两句诗,嘴巴不受控制地喊出了梦里的那个名字。 “君归……” 第05章 身后的男子突然把脸靠近他的脸,莫等闲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出来的热气,他感觉自己像是着了魔,无法拒绝男子接下来对自己做的羞辱之事,只能一声一声地喊着那个名字。 “君归——” 寒昇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用鼻音嗯了一声:“我在。” 莫等闲急切地想要在对方身上证明些什么,拉过对方就把唇印上去,全身心都献祭给对方:“我想要……” 只见寒昇眸里一暗,窗子有风吹进来,蜡烛终是熄灭,只听得屋里彼此交融的喘息。 血,一地的血。 梦里的那个白衣人身上沾满了红色的血,而他怀里抱着的男子似乎已经撑不下去。 颜如玉一直叫着秦君归的名字,秦君归吃力地伸出手,搭在他手背上,断断续续地说:“莫、莫等闲……空、悲切,莫等闲……等闲……” 然后那双没有血色的手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垂在了血泊之中。 颜如玉,或者说莫等闲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你本为书中人,却因为贪恋红尘擅自跑出书卷,祸害他人,本尊念你心本为善,免你死罪,但活罪难逃。颜如玉,你可愿意接受惩罚。 颜如玉跪在地上,恳求道:“弟子知错,弟子愿意接受师尊惩罚,只是君归他不该如此断送性命,弟子恳请师尊救救君归,弟子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人生死有命,逝者已逝,无可回天之力,他将堕入轮回道,六界轮回,为仙为人为魔为妖为畜为物,一切都要靠上天注定。 “不!师尊,求您跟天帝说情,君归一世无错,罪不在他,我愿意为他承受一切。” 即使你忘了他? “对,即使我忘了他,抑或他忘了我,只要他能在世间潇洒,我愿意自己承担一切惩罚。” 那好,你便去慈佛山下悔过五百年罢,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多为善事,勿再意气用事。 “那君归呢?他会怎么样?” 我会跟天帝表明,免去他的畜生之道,至于他会如何,就看他的造化了。 “那我、那我还能再和他相见么?” 一切随缘……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莫等闲,你叫——莫等闲。 是了,这便是他醒来那天听到的声音。 他是颜如玉,但是却有人跟他说,他叫莫等闲。 君归,我想起来了,你在哪里? 我一直在找你—— 莫等闲突然睁开眼,入目的却是床顶的流苏,他正躺在自己的房间,而屋里没有其他人。 又是一个梦么?君归,你究竟在哪?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还在跳动,这时一块东西从他胸前滑落,掉在床板上,发出不小的声响。他把东西拿起来一看,是秦君归尚未娶亲时一直佩戴着的玉佩。 原来不是梦!莫等闲想到那个被他遗忘了不知几个百年的男子,掀开被子就下床,顾不上他满身青青红红的吻痕。 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他推开门,“君归——” 沐浴在夏日阳光下的男子回头,朝他温柔一笑,一如几百年前的模样。 慈佛山下又多了一位教书先生,跟莫夫子不同,是位俊朗的男子。他就和莫夫子住在之前的书院,又多请了一个小厮。镇上的相亲都很高兴,以后他们的孩子又多了一位先生,一定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而莫夫子自己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个能陪伴左右的人。 夏日太阳充足,林子里的桃子很快就成熟,莫等闲跟两个书童在林子里忙得不亦乐乎,傍晚的时候赶着牛车载了满满一车的桃子往镇上去,各家各户都送了好几个。 夜里莫等闲坐在寒昇腿上,看对方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桃子,用刀子把桃子分成了两半,给了一半莫等闲。莫等闲接过桃子,说:“筐里还有那么多,为何要分桃吃?” 寒昇笑得暧昧,说:“你教了那么多年的书,居然没读过断袖分桃的典故么?” 莫等闲脸突然一红,佯怒:“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整日看不正经的书么?” 寒昇却摇头,说:“非也非也,博览群书,方为智者。” 关于秦君归是如何变成寒昇的,他死后灵魂进了地狱,一位天神却降临,跟阎王说了什么。然后又对他说:“一切都看你的造化了。” 然后他就堕入了轮回道,第一世他是个樵夫,却无意救了个落难的仙子。仙子为了报答他,说可以实现他的一个愿望。那时候他虽然活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心虽然在跳动,却一直是空的。于是他对仙子说:“我想找回我失去的东西。” 于是第二世,他变变成了一个落魄世家的公子,从小被送到山上和一眉道长修炼,因为心有所系,促使他用心练功,却也因此不能成为个完全的仙人。身为半仙的他最终告别师父,下山寻找他惦记多年的恋人。 莫等闲躺在寒昇怀里,手掌摸着对方的脸,庆幸道:“我关于你的记忆被师尊抽走,幸好你还记得我,君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