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山有路》 作者:doctorNano 文案: A大物理系副教授岑秋渝看似正经,其实黑历史一抓一大把。 幼儿园时和小青梅抢玩具,小学时和小青梅吵架,中学时企图和小青梅早恋……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再后来,物理系来了一个新教授,年轻漂亮有气质,学术能力超群,更重要的是——岑秋渝看见她就心虚。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岑秋渝,洛唯 ┃ 配角:向岍,乔嘉澍 ┃ 其它: 第1章 早晨的实验室里,我将几张衬底片放入分子束外延设备的进样室,耳边突然传来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听说洛老师又发了一篇《自然》子刊。” 向岍翘着二郎腿坐在电脑前,嘴角挂着有些古怪的笑容:“岑老师,你怎么看?” “厉害。”我摘下橡胶手套,用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语气说。 拥挤的房间里响起滚轮转动的吱呀响声,向岍将椅子转向我,一脸真诚地说:“岑老师,我们和洛老师合作好不好?你看啊,她理论做得那么好,和我们的实验一结合,科研档次立马就上去了。你不一直说我们组缺一个做理论分析的人吗……” “嗯。”我抿了抿唇。 向岍的目光在我脸上细细打量,最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我们今天下午就去找洛老师?” “过两天吧,今天忙。”我果断回答。目光相接,带着少许刻意,我先行躲开了她的注视。 “忙啥呢,又跟我临时开会啊?”向岍摊开双手,眼里划过一丝狡黠。 “开什么开,”我皱了皱眉,有些局促地捋了捋额角的长发,“你先忙你的,合作的事情过两天再说。” “好嘞,”向岍又转了回去,“我过两天再问一次。” 还问啊?我深吸一口气,对向岍的揶揄感到十分头疼。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郑重地告诉向岍,我一看见洛唯就尴尬,让她以后少提吧? 那向岍一定能猜到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想到这儿,我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来招自己的朋友当博士后真的一点儿也不OK,尤其是聪明的朋友。 出了实验室,走到物理楼二楼楼梯拐角处停下,我竖起耳朵,再三确认走廊里没人后,轻手轻脚地摸回了办公室。 “小岑,你最近走路很轻啊,”邱成拿着保温杯在办公室里踱步,笑眯眯地说,“你进来了我都没发现你。” “是吗?”我干笑两声,溜回自己的办公桌打开电脑。 邱成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听说洛老师发了一篇nature。” 我的表情瞬间一僵。酝酿了一半的电子邮件还没来得及保存,又被我手误删掉了。 “噢,我也听说了。”我装作波澜不惊地回答,心中却在腹诽,偌大个物理系,就没点别的话题吗。 邱成显然没有留意到我的生无可恋,接着絮叨了半天,毫不吝啬对洛唯的赞美:“真是年轻有为,像这样理论扎实的年轻教授已经不多了……” “是啊。”我微笑回应着,心中万马奔腾。 说实话,每当有人提起洛唯,我心里都怪膈应的。 我总是下意识地躲着她。自从她半年前进入物理学院,我每次碰见她都尽量绕道走,在二楼走廊上更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和她碰面产生不必要的交集。 可即便如此,鉴于她的办公室就在我的隔壁,我俩最后总有好几次尴尬的寒暄时刻,还得相互客气地露出学术假笑。 这样自欺欺人的日子过久了,还挺累。 我不想遇见洛唯这个老熟人,可洛唯却似乎和我完全相反。有好几次碰面,我甚至怀疑她有故意拦截我的嫌疑。她把我堵在办公室门口——其实也算不上堵,只不过从她身边挤过不太礼貌——我们不尴不尬地说着客套话,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嘴角挂起的笑像是戏谑。 搞不清是出于得意还是恨。 至于她为何想要看见我,我想了想其中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现在比我强多了吧。 洛唯今年三十岁,刚来学校半年,是系里最年轻的正教授。而我与她年纪相当,二十九岁,来A大物理系两年了,只是一个副教授。除此之外,我们的研究方向还都是凝聚态物理,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莫名其妙地被针对,为此我更不愿和她多说话了。 “小岑,你和洛老师关系应该还不错吧?系里也就你们两个年轻女老师。”邱成说,“我看你们总是有说有聊的。” “还可以。”我假笑。上周刚闹了点小矛盾,应该……还可以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上周的时候,我在物理楼的走廊里不凑巧又碰见了洛唯,一如既往地尬聊后,她居然主动邀请我一起吃晚饭。 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预兆,说不定我们的关系能因此缓和。可我一时震惊,脑子里嗡嗡直响,二话不说就拒绝了:“我晚上要和博士后开会。” “好。”洛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她的笑容冷淡了不少,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强大气场喷薄而出。 就这样,我们的破冰计划还没开始就被我扼杀在了摇篮里。洛唯估计现在对我意见可大了。 我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脑上。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还没写,学生作业还没登分,我这个拖延症老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杂事呢? 研究资料详尽地呈现在我眼前,我努力看着它们,终于忘掉了洛老师,却好巧不巧又想起了向岍。 洛老师当时冰冷的眼神还不是最糟的。脑海中浮现出向岍那张秀气的嬉皮笑脸,她迈着欢快地步伐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然后不巧听见了我拒绝洛唯的那番话。 “你是不是和洛老师有过节?” 向岍看着洛唯离开的修长背影,低声问我。她在一定程度上很了解我,我拒绝洛唯的样子有些生硬古怪,她定是察觉到了。 “没有过节。”我说。 向岍没反驳,只是调皮地眨眨眼:“哎哟,想不到你这么怕洛老师啊。” “怕你个头。”我瞪了她一眼。 后来,向岍总拿开会这个梗来揶揄我,想想都头疼。 忙活了一个早上后,基金申请书的初稿艰难地写出了一半。肚子饿得咕咕叫,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间,急忙去实验室拽出向岍,两人一起去了学校附近的粤菜馆。 一起吃饭的还有远道而来的博士师兄,他这几天恰好来本市开会,我们边吃边聊起了最近的科研状况。 “真羡慕你们,我的科研基金申请了两次都没中。”师兄朝我们大倒苦水。 青年教师确实辛苦,博士毕业带着厚厚的学术成果离开,结果到了新的学校,一切都要从零开始。科研、经费、人脉……忙得团团转,很多时候还吃力不讨好。这也是向岍死活不愿意找教职的原因。 “你去当教授,我去给你打下手。”向岍博士毕业时如是说。 合作愉快,然后我的头发就开始少了起来。 看着向岍浓密的秀发,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好吧,我还是会当副教授。不同于向岍不求名利,我承认自己是一个肤浅的人。 “你们学院是不是有一个做理论凝聚态物理的老师?”师兄问。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咬着吸管没有作声,向岍热情地替我回答:“你也知道洛老师啊,她在研究马约拉纳费米子。” “听说过,挺厉害的教授。她和秋渝做的方向挺接近的吧?” “还好吧,我们最近主要研究拓扑绝缘体的表面状态和掺杂效应。”向岍说。 接近吗……我默默思索着,电光火石间,脑海里构建出了一架连接着我和洛唯的微妙物理桥梁——拓扑绝缘体与超导体的界面上可能存在马约拉纳费米子,可用于未来的量子计算机。 不知怎么地,这一七弯八绕的联系莫名拨动了我的心弦。 我的眼前出现了洛唯那张斯文秀气又有些冷淡的脸,冷得像液氮里的一块金属板。我细细琢磨着,蓦然从中品出了一丝温柔可爱…… 怎么回事,哪里可爱了?我晃了晃脑袋,把这奇思妙想从脑海中踢了出去。 “秋渝,你有想过和洛老师合作吗?”走神之际,师兄突然问我。 “嗯?”我回过神,一脸茫然。 “要合作吗,岑老师?”向岍眨眨眼,嘴角勾起幸灾乐祸的笑。 怎么又是这句话。我嘴角一抽,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过两天吧。” 向岍歪了歪脑袋:“等你啊。” 我咬咬唇,在桌子底下踩了向岍一脚。 - 尴尬的社交过去后,我花了一个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写基金,等我抬起头,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初秋的夜里,晚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有些凉,夜色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静谧又美好。 踏着月色回到教师宿舍,洗漱后躺在床上,我想了会儿最近需要补充的实验数据,很快便进入了浅浅的梦乡。 梦里,我坐在熟悉的教室里做题,眼前的黑板上挂着高考一百天的加油横幅。洛唯穿着一身蓝白校服走来,秀气的稚嫩脸庞上肉肉的。 “秋渝,我能问你一道物理题吗?”她小声说,脸上红彤彤的。 “可以。”我接过试卷,示意她坐我身边。试卷上的字印得非常小,宛如天书般难懂,我皱眉看着,直到一个实打实的重量落在了我的腿上。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心头有甜意泛滥开来,还带着些许埋藏已久的不甘与苦涩。我抬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抚着她乌黑顺滑的长发,鬼使神差地,凑上去亲了她。 分秒如年月般漫长,直到我在一片混沌中悠悠转醒。 什么鬼……我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像是被灌了过量的咖啡。 翻了个身后,我意识到自己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夜深人静的晚上,抛开白日里的一切拘谨与杂念,我开始静静思考与洛唯的一些往事。 我们一起学习、玩耍、生活再到分开,一切遥远得像是一场梦。我曾以为,高中那段时光早就离我而去了,可当洛唯再次生动地站在我面前,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会在意。 我究竟是怎么了?明明早就不报任何希望了……我小声嘟囔着,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失神。 脑海中闪过无数回忆,直到天色泛着浅浅的白,闹钟响彻房间。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关掉闹钟,烦躁地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第2章 “我跟你说,那两个女孩是一对。”大学物理课课间的时候,向岍戳了戳我的胳膊,低声耳语。她特别喜欢到我的课堂上旁听,美其名曰学习,其实就是无聊,想多和年轻人交朋友。 我抬眼望去,看见教室角落里两个女孩牵着手,在面对面聊天。“女生这样不挺正常的吗?” “你看眼神啊。”向岍神秘兮兮地说,“错不了。”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女孩挽住另一个女孩的胳膊,抬手勾了勾对方的下巴。 我轻咳一声,目光转向眼前的作业本。向岍乐呵呵地看着我,难掩激动的神色:“我说吧?” “向岍,我们现在在教室里,注意一下言行。”我扫视了一圈讲台下,龇牙咧嘴地掩饰自己的口型,“小女孩之间举止更亲密的都有,这算什么。” “那怎样才算?”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 懵懂的年纪里,女孩之间的感情界限本来就模糊。亲密到什么程度才算越出朋友的界限,我还真不太清楚。 我只知道我和洛唯高中那会儿肯定不止友谊就是了。没人捅破那层窗户纸,却亲密得如同早恋。 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好吧,老古板。”向岍耸了耸肩,“怎么不见你和谁这么亲密?” “什么亲密?”许曦突然凑过来,眼里充满了好奇。她是我组里的研究生,也是这门课的助教。 “没什么。”向岍一本正经地说,“小孩子不要听这些。” 许曦撇撇嘴,以一种你们俩又开黄腔的表情看了我们一眼,一溜烟跑开了。 我感觉自己人名教师的光辉形象又要崩塌了。明明我什么都没有说,在向岍的影响下,学生居然对我有这样的认识。 我忿忿地剜了向岍一眼,考虑着以后不能让她和许曦多待。这家伙逗起小姑娘总是一套一套的,真不让人省心。 上完物理课后,走在学院楼里,我还在思考着刚才两个女生的事。我突然觉得向岍说得有点道理。眼神确实能说明问题,可我要怎样才能看懂眼神呢? 当下我脑海里有三个样本,不对,应该是四个。那两个女生互相对视的眼神,向岍看她前女友小萱的眼神,以及洛唯以前看我的眼神……我细细琢磨着她们的相似之处,直到眼前出现一双休闲裤下细长的腿。 “岑老师。”熟悉的嗓音飘进我的耳朵。 我一个激灵抬起头,一脸惊诧地对上了洛唯的眼睛。 细长的眼眸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带着一丝冷冽,与我脑海中的印象截然不同。意识到自己突兀的反应,我如芒在背,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秋渝,你不舒服吗?”洛唯扶了扶眼镜,眼神霎时间温和了不少。她穿着白色衬衫,黑色长直发披肩,斯文优雅地伫立着,漂亮到让人挪不开眼睛。 “没什么。”我无力地摇摇头。 “回去休息一下吧。”她温柔地说。 “嗯……谢谢。”我点点头,最后像落荒而逃一样离开了。 逃离办公室区域,我直接跑去了实验室。屋子里黑漆漆的,扫描隧道显微镜的不锈钢外壳在暗光中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熟悉的场景让我心情难得平复了一点点。 可当室内灯光亮起,显微镜腔体横七竖八连接着的线路和各式零部件映入眼帘,它们包裹在金属箔纵横交错的褶皱里,混乱得如同我现在的大脑一样。 我本以为无力的尴尬与羞耻感会占据我的内心,没想到此时此刻,我的眼前只有洛唯的一颦一笑,耳边只有她温柔到发腻的嗓音,轻轻地念了一声我的名字。 她真的很好看,比以往更好看了。柳眉凤目,五官清淡柔和,是我喜欢的古典美长相。 我美滋滋地想着,很快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甚至不是她的普通朋友。 正在我垂头丧气之时,向岍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冷不丁地,我突然来了一句:“向岍,你现在见到小萱还会尴尬吗?” “你干嘛?”向岍音量猛地拔高,身子跟着向后退了一步。她左顾右盼,再三确认房间里没人后,小心翼翼地问,“她来找你了?” 看着向岍剧烈的反应,我瞬间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答案。哎,我居然天真地以为她们好聚好散,会接着做普通朋友的。 “没有,”我说,“我就是单纯地想要吓吓你。” 松了口气后,向岍眯起了眼睛:“岑秋渝,你是不是讨打。” “你来打啊。”我平静地说。 “你还当真了,”向岍翻了个白眼,“活该你单身这么多年,一点也不会哄人。” 我扬了扬眉毛。 向岍总说我不懂得怜香惜玉,不会讨女孩子的欢心。自打第一次见面,她默认了我喜欢女孩子,哪怕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 对此我并不排斥,甚至在心里阴暗地觉得这样挺好的——用不着出柜,还意外跟着向岍享受了出柜才能拥有的交际圈——尽管这样意味着不诚实。 “我干嘛要学会哄人?”我对向岍说。 “那你单身吧。”向岍戴上手套准备做实验,嫌弃地说道,“反正我看你也很习惯。” “是啊。”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 下午,我代宋老师的班去给本科生的科技项目答辩做评委。宋老师正好有事出差,系里有空的年轻老师就我一个,于是这差事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我的头上。 走到答辩指定的教室,第一排的桌子上放着给评委准备的水果。我挑了一个座位刚坐下,水果还没进嘴,教室里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我抬头望去,手里刚叉起的西瓜差点掉在了地上。 洛唯拿着笔记本从后门款款走来,气质有点冷,浑身上下散发着浓厚的书卷气。恍惚之中,她自然而然走到我的身边,在评委席的另一头坐了下来。 她怎么跑这儿来了,我有点蒙。 洛唯放下笔记本,快速打开答辩资料扫了扫。看着她认真熟练的模样,我很快明白了过来。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是一个偏理论方向的课题答辩,洛唯研究理论物理,自然是要请她来的。走错片场的应该是我这个代班的人。 宋老师真是坑死我了…… “岑老师,下午好。”洛唯低声说。 “你好。”我叉起一块苹果冷静了一下。鼻尖传来熟悉的淡淡香味,我用余光扫了眼身旁美如画的人,脑子瞬间转不动了。 我坐立难安,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上仿佛多了一股浅浅的阻力。一定是我们距离太近了,我想。根据原子间相互作用曲线,远距离的原子相互吸引,而太近的原子间距离则会导致排斥。 我挪了挪身子,将我们的距离从十公分增加到四十公分。 其实我本来打算挪到五十公分的,但洛唯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我立马就停了下了动作。 也许感受到了我的尴尬,直到答辩开始,她都没有再和我说话。等我再次听见她的声音,已经到了第一个答辩小组的提问环节。 “我有几个小建议。”洛唯放下笔,面无表情地说,“首先,你在文献综述部分提到了实验观测马约拉纳费米子出现半整数量子化平台,后面多次提到马约拉纳费米子被发现,这种说法不严谨。如今所有的实验都只是发现了符合性质的激发态……” “然后你们报告里关于能带结构的讨论有问题,我希望你们可以认真了解一下狄拉克锥形成定量的判据,而不是直接引用别人文献的解释……” 我仔细聆听,手指在掌心里攥得紧紧的。一开始我还有点担心她作为新老师,不太适应当评委,结果几个建议下来,我高兴地发现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也是,十多年了,人是会长大的。我对她的印象不应该停留在高中那一阵子。 悬着的心放下来,于是趁着她专注的功夫,我大大方方地端详着她的侧颜。一反平日里的温声细语,此时的她条理清晰,说话严肃直接。我莫名觉得,认真的科学家真的特别有魅力。 可学生们显然没有这么想。几个建议讲完后,台上的学生耷拉着脑袋,根本无力反驳。 有点严格,但这是一个科学家的优秀品质。我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她的滤镜估计有几十米厚。 “岑老师,您有什么建议?”答辩主持人问。 “嗯?”我这才反应过来,轮到我提问了。 台下几十双眼睛望过来,我看见洛唯不由自主地歪了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我。此刻的她,斯文瘦弱的外表下一股灵动气质流淌出来,淡漠的表情里倏然多了不常见的烟火气。 我轻咳一声:“很不错的报告,我提一个简单的问题,你们做的课题得到了很好的理论数据,可应用在实验上会有相同的效果吗?离应用还有多远?” 这是一个万能问题,每当我问不出问题,就会提应用。 ——哎,我当然问不出问题了,刚才光顾着想别的,我什么也没听进去。 话音刚落,我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洛唯,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神更生动了,仿佛充满了对我的审视与怀疑。 我明白了,我那个充满了实验气息的“好问题”,在理论物理的片场只是赤/裸裸的挑衅。 我来砸场子了。 学生磕磕绊绊地回答完后,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决定沉默寡言。于是答辩结束前,我在胃里填满了西瓜。 “岑老师,去食堂吃晚饭吗?”洛唯微笑看着我,看到我腿软。 “不了,我不饿。”我笑着回答。 洛唯唇角勾起的弧度淡了一分。她瞥了眼我桌上空空如也的水果盒,轻轻说道:“岑老师很喜欢吃水果吗?” “还行。” 她微不可觉地点点头,眼里再次露出审视的光芒。“给你吃。”她把自己那盒没开封的果盒递给我,随后扬长而去。 目送她的背影离开,我唇角抽搐。 我一个老师觊觎会议上的果盒,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小气鬼,还特别幼稚。 剑拔弩张了那么几秒,我忿忿不平地离开,以为这件事情会就这么过去。没想到几天后,学院公众号发了一则关于答辩现场的最新推送。 研究生办公室里,向岍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眼泪都快出来了。“岑秋渝,你真的不喜欢洛老师吗?”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股事情败露的恐慌油然而生。夺过向岍的手机,我看见上面是我和洛唯的合照,应该是提问环节时被抓拍的。 “你怎么像个小媳妇儿似的坐在洛老师身边,还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滚。”我恼羞成怒地说。 谁知向岍不依不饶,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关爱:“这可不是我说的,你自己看吧。” “什么?” 我惶恐地低下头,看见推送下的评论写满了乱七八糟的话,简直亮瞎了我的眼。 “岑老师看向洛老师的眼睛里好像有爱情?” “天哪,老岑居然有如此小鸟依人的一面……” …… 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我惊了,学生会的公众号不都做做样子的吗,居然真的有人看,还发表评论? 我有些生气,甩下手机就往办公室门外走去。 “诶,岑老师!去哪儿呢?”向岍追上我。 “我去找学生会。”我被气得冲昏了头脑,气呼呼地说,“我要删照片!” “别啊,岑老师,”向岍扯着我的胳膊,“你要控制你自己,不能滥用老师的权力!再说了,我也想粉你和洛老师这对……” “向岍。”我扫了她一记眼刀。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们能合作。” 见我冷静了一秒,她立马笑嘻嘻地接着调侃我:“想不到你真的在意啊,心虚了?” 我愣了一下:“……我没有。” “好,你没有。”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转而又说,“岑老师,我们真的不能和洛老师合作吗?她理论做得那么好,我们应该去抱大腿啊。” “报什么大腿,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我平复了一下情绪,轻嗤道。 “我有啊,可我还是想发nature。” 发什么发。这家伙明摆着嫌我科研做得不够好,跟着我没前途。 “想发nature就好好做实验。”我拍了她一下,拽着她往实验室的方向走。 第3章 打闹过后,我开始认真思考向岍说的话。实验和理论合作完成一个课题,是现代科研的趋势。我会做一些基础的理论工作,但这远不够洛唯专业,我确实应该和她谈谈合作的可能性的。 只是……某些业界大佬可以在会议上与前任谈笑风生,我实在是越不过这个坎。 毕竟,我连和她吃饭的勇气都没有。 我也不是没和别的课题组合作过,只是效果不够理想罢了——他们要么对我们的课题理解不够透彻,要么把我们的工作一拖再拖。 要不我再找找别人? 我灵机一动,对哦,宋老师还差我个人情呢。虽然她研究领域和我不太相同,但也差不太远。 乐呵呵地跑去找宋老师,我决定把和洛唯合作的事情压一压。 宋老师的办公室在楼下。拿着资料走到楼梯边的拐角处,我不凑巧听见了几个研究生的轻声讨论。 “你觉不觉得师姐今天看上去不太对劲?” “是啊,没精打采的,对着电脑一坐就是一上午,连实验都懒得去做,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被大魔王虐了啊。你不知道,昨天师姐去参加系里的讨论会,大魔王也去了。听完师姐的学术报告,她直接上去黑板写下几个公式,说师姐犯了理论基础上的错误!”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师姐做了好久的课题,说不对就不对,换成我估计想哭……” 我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思考着要不要接着往前走。虽然学生不是在讨论我,但一个老师若是突然出现,他们肯定会很惊慌。 左思右想,我最后换了一个方向,原路返回找另一处楼梯下楼。耳边的讨论声渐渐飘远,却仍然依稀可辨。 “大魔王真是猜不透啊,表情也不多给一个,一开口就是降维打击,你说谁受得了?” 蹑手蹑脚走下楼梯,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嚣张的魔头形象。他歪着脑袋邪魅冷笑,一双刻薄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无时无刻不在表达,你们都是猪。 这么一想,对方的形象瞬间鲜活了起来。我一时有些好笑,甚至想一睹学生口中大魔王的风采。 不过,他到底是谁啊? 在心里嘀咕着,我听见又有人说:“那有什么办法,人家说的是对的啊,要怪就怪自己不够严谨,让人智商碾压了。你说洛老师以后的学生怎么办啊,天天被她虐成渣……” 我动作一滞,下楼梯的步伐立马停了下来。 怎么会呢?洛老师虽然面上冷淡,但她性格温和,还有点可爱啊。 事实证明,每次光是听见这个名字,我就无法保持一个老师该有的理智。这一刻我已然忘记,洛唯早就不是高中那个怂孩子了。 我快步走到学生面前,一脸严肃地说:“洛老师对你们要求严格,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不该给她起这种奇怪的绰号……” 看我突然闯出来,几个学生顿时呆住了,随后像几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匆忙道歉后,他们拿着实验药品一哄而散。 望着他们可怜巴巴的背影,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想起了几天前的微信推送,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洛老师根本就不需要我来帮忙。 ——她要是真的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就不会如此耿直了。 我没了找宋老师的心思,悻悻地回了办公室。很不幸的是,椅子还没坐热,很快就有人过来验证了我的不祥预感。 “秋渝姐姐你知道吗,年级群里炸开锅了。”乔嘉澍靠在办公室角落的沙发上,示意我看她的手机。 “大家都在传,有学长学姐说洛老师的坏话,被你听见了,你上前激动地骂了他们一顿。” 真有那么激动吗,我捂脸不语。我很肯定乔嘉澍这句话只是她后期加工过的含蓄表达——我匆匆扫了一眼她的手机,原话充满了爱情的味道。 我很怨念,第一时间告诉我八卦的不是向岍。这件事情居然连乔嘉澍都知道了。 乔嘉澍是系里的大三学生,除此之外,她妈和我妈是朋友,有了这么一层关系,事情立马变得复杂起来。 我一点也不想让我妈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还在盼着我找男朋友呢,要是突然传出来我有一个女性暧昧对象,她老人家难保不会想歪——毕竟她闺女可是剃过寸头的人。 “这是真的吗?”乔嘉澍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洛老师?” 我:“……”这个惊人的言论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你这小脑瓜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瞪了她一眼。这小崽子不是声称每天埋头做科研不看手机的吗,怎么突然关心起了八卦? “那就好。”乔嘉澍扶了扶反戴在头上的粉色鸭舌帽,紧绷的面部表情放松了下来,隐约间好像还有些得意。 瞧见她的反应,我顿感莫名其妙。小小年纪,管得倒挺宽。 见我不太高兴,乔嘉澍立马拿出笔记本,一脸期待地说:“秋渝姐姐,你给我讲讲量子力学吧。” 我狐疑地看着她,她的量子力学书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笔记,边角页也磨损了不少。“你不是都会的吗?” “啊,我不懂的啊。”她连忙摇头,大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我显然不吃这一套。下午还有实验要做,我没工夫跟这小孩玩。“邱老师说,你天天在课堂上提一些超纲的问题,严重打扰了他的教学进度。” “噢,好吧。”乔嘉澍倒也大方,只是耸耸肩,坦然接受了我的质疑。“邱老师也真是的,我作为学生问问题是应该的呀,他答不出来还怪到我头上。” “你下次下课再问他。”我劝说道。 “没事,我已经退课了。” “退课了?” “是啊,我选了另一门量子力学,洛老师比他讲得好多了,有问必答。”乔嘉澍晃着腿,脸上写满了崇拜。 这……我怀疑她是洛老师的忠实粉丝。 我仍旧有些不放心,在她戴上耳机离开之前,又一次嘱咐道:“洛老师那件事别跟你妈乱说,她们太传统,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年轻人的潮流。” “那你收买我啊。”乔嘉澍突然回过头,兴奋地说。 小白眼狼,我腹诽道。小时候给她买过多少冰棍,帮她写过多少暑假作业,如今帮个小忙还得求她。 “要多少?”我嫌弃道。 “不多,你晚上请我吃麦当劳。” 见我低头在抽屉里找钱,她连忙按住了我的手:“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请我吃。” 居然还敢提要求。我眯起了眼睛:“下不为例,听见没。” “听见啦。”乔嘉澍开心地说,乐呵呵背上书包离开了办公室。 她刚走没多久,向岍就来了。她贼兮兮地跑到我面前,拖了把椅子坐下:“哟,小乔又来缠着你啦。” 我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来问我量子力学的问题。” “奇了怪了,”向岍撇撇嘴,“她咋不问我呢,我量子力学可比你学得好多了。” “你少来,我理论学得可扎实了。” “好好好,你扎实。”向岍咧嘴笑了,“我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听说你和洛老师的恋情有了实锤,想过来确认一下。” “再说一句我就捶你。” “岑老师你别喷火,我们有话好好说,”向岍向后退了一步,“你要是真喜欢洛老师,我可以帮你追啊。” 我抬起视线,罕见地迟疑了数秒。我要不要跟向岍说实话,和她讲讲我和洛唯的往事?向岍虽然平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严肃起来却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我相信她不会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 有些事情压在心底太久了,仿佛只要不说出来,它就从未发生过。我习惯了忽略它,却又不甘心就此删掉我的过去。 更何况,我或许还对洛唯心存幻想…… “岑秋渝?” 我回过神,瞬间被自己几乎喷薄而出的倾诉欲望吓了一跳。我是怎么了,向岍不是心理医生,更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连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让她来帮我做决定? 藏匿了数年的秘密刚悄悄探出头,立马又瑟缩了回去,回到心底那块安全的阴暗角落。 我凝视着向岍的眼睛,面上毫无波澜:“我和洛老师没什么,你别瞎想。” “好嘞,我不想。”向岍朝我做了个鬼脸。 - 找乔嘉澍吃晚饭前,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邃的五官,深棕色的长卷发,我左看右看,对眼眶下越来越深的黑眼圈非常厌恶。 我心情很低落,却又不以为然。从很小开始,莫名其妙的低落与空虚就是我的常态,我已经习惯了。 冲厕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门锁拉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镜子里。 “岑老师。”洛唯温柔一笑。 “洛老师,好久不见。”我在镜子里看着她,笑得有些疲惫,却头一次无比地真诚。 身姿妙曼,优雅文静,她轮廓清晰地站在我的身后。我看得入了迷,心情难得平静了许多。 她会邀请我吃晚饭吗?我突然想。 洛唯走到我身旁的洗手台,往手心里挤了点泡沫,空气里瞬间多了股甜丝丝的香味。 “你今晚有空吗?”她目视前方,平淡地问。 我嘴唇张合了几下,正欲回答,她又再次开口:“我看了你五月份发表在《纳米快报》上的论文,其中的理论解释我不敢苟同,有空讨论一下吗?” 啊?我立马震惊了,以一种仿佛听见有人说我家孩子傻的表情看着她。 她不以为然地垂下头洗手,唇角勾起浅浅的笑。 我顿时明白了。她猜准了我会在意论文的事情,尤其在意她的看法,甚至还会因为没有及时讨论而感到惴惴不安。 此时的我仿佛被上膛的□□抵住后背,进退两难。 第4章 这家伙居然拿论文逼我就范? 我难以置信,目光落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上。 依旧是熟悉的轮廓,只是曾经灿若繁星的好奇天真消失在了黑幽幽的瞳仁里,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疏离冷漠,以及时而迸发而出的狡黠。 我发现自己对她有偏见,偏见还多到离谱。同事半年,我居然一直固执地相信,她在内心深处仍是个小女孩。 看来女人的直觉不准。 认识到这点后,我愈发拘束起来。我们从小打打闹闹,纠纷在所难免,通常是她被我气哭,我哪里体验过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觉。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能力的天平如今向她大幅度倾斜,生活终于要对我这条鱼下手了。 “晚上一起吃饭吧。”洛唯最后说。 “不行,我晚上要去麦当劳。” “……麦当劳?” 或许是拒绝理由太过感人,洛唯胸有成竹的表情僵了僵。 别说她了,我也被刚才这句话给雷到了。对峙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提麦当劳?我的脸颊滚烫非常。 洛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空气霎时间变得微妙活泼了起来。 “好吧,你去吃麦当劳。”她用无奈的口吻说道,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改到明天晚上,好吗?” 我要窒息了,呼吸根本使不上劲。 在她的语气衬托下,我仿佛成了一个耍赖的小孩,成天不想学习,吵着闹着要吃麦当劳。哪还有一点人民教师的伟岸形象。 “随你。”我不耐烦地说,心里有点堵。 她眉眼弯了弯,脸上的戏谑愈发明显了:“明天要吃肯德基吗?” “你……”我一时语塞。好气啊,除了我妈,还没谁敢像对待小孩一样对我。 洛唯抿唇望向别处,我知道她在憋笑。 尼玛,我暴躁了。正欲发作,我一个眼刀甩过去,视线正好碰上她左侧脸颊的浅浅酒窝。仿佛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我心头蓦地一软,久违的熟悉感觉涌了上来。 我呆呆地看着她,突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不用……明天再说吧。” “那就明天见。”洛唯忍着笑,转身推门离开了卫生间。 瞧把她乐的,我叹了口气。空气里残存着她留下来的香味,我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 晚上坐在麦当劳里,窗外不巧下起了阵雨。我还在想着洛唯刚才的笑容,回忆在脑海深处模糊一片。 这半年来,洛唯真挚的笑容不多,表情总是冷冷。今日瞥见她的几分笑意,我才想起来她曾经在我面前有多爱笑。她笑起来酒窝很漂亮,害羞抿唇时也非常可爱。 打扫着心底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一段回忆逐渐清晰。校园安静的角落,清风中摇摆的竹林里,我和洛唯的膝盖相互碰着,手掌上的书页许久都没动过。 “我可以亲你吗?”记忆中的我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不可以。”洛唯下意识抓住了我的胳膊,脸红得像一片晚霞。 心中大窘,我没有再说话。洛唯捏着我的手,抿唇看向竹林深处。漂亮的酒窝浮在她唇边,近在我眼前。 记忆与现实再次重叠,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失神地啃着汉堡,看着外面灰暗的楼房,我注意到一个没打伞的学生踩水跑在雨里,很快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要是只剩下这些愉快的回忆,那有多好。 “秋渝姐姐,我觉得洛老师好像很关注你。”乔嘉澍吃着鸡块,朝我眨眨眼。 “嗯?”我茫然地回应。 “她的办公室里有很多打印出来的文献,好几篇都是你写的。” “我们是同行,需要互相交流学习。”我淡然说道。 这没什么,我的办公室里也有她的全套科研资料,在抽屉里藏得好好的。可是听到乔嘉澍这么说,我的心还是没忍住雀跃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去洛老师的办公室?”我问。 “我打算跟洛老师做科研,之后在她那里读博。” 这个决定下得有点突然,我之前从没听乔嘉澍说过。“你想清楚了吗,读博不是儿戏,选择导师和课题也是需要深思熟虑的。” 我的潜台词是,可不能光看脸和文章的质量。 “我和洛老师谈过两次了,”乔嘉澍一本正经地说,“我喜欢她给我的课题,她懂得超多,对我也特别耐心。” 这么快就发掘出了如此多优点,果真忠实粉丝无疑。 “洛老师跟你安排了什么课题?”见乔嘉澍决心已定,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关心一下她接下来的进展。 乔嘉澍得意洋洋地说:“洛老师说,理论物理不需要买仪器和药品,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愣了愣,看着乔嘉澍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禁咋舌。 难怪乔嘉澍愿意跟洛唯读博。这小家伙是个小天才,天生爱自由,性格却奇倔无比。以往待在别的导师的课题组里,她从不按部就班来,还喜欢偷偷鼓捣自己的小实验,没少给导师添乱。有一次她为了发表一篇推翻导师成果的论文,在学院闹得鸡犬不宁,我和宋老师最后替她赔礼道歉,才让她免于被学院扣光德育分。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正合她的胃口。可洛唯心也太大了吧。 我们默默啃了会儿汉堡,乔嘉澍又问:“秋渝姐姐,如果阿姨误会了你和洛老师的关系,她会很生气吗?” 我定了定神,斜乜了乔嘉澍一眼:“她会知道吗?” 乔嘉澍抬眼看了看我,往嘴里塞了更多的薯条,生怕我不给她吃似的。 “不会啊……我肯定不会告密的。”她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只是好奇,阿姨这么开明的人,可以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吗?” 我想了想:“应该可以吧。” 这句话是对乔嘉澍说的,却饱含了对我妈的殷切希望。 “真好。”乔嘉澍小声嘟囔,“要是我妈这么开明就好了。” 我很惊讶,不知道该说什么。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砸在玻璃上晕开了夜晚的灯红酒绿。我第一次意识到乔嘉澍长大了,直接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只要不伤害到别人,我都会支持你的。”我最后憋出一句话。 “谢谢秋渝姐姐。”乔嘉澍开心地想要抱我。 我连忙闪开:“一边儿去,满手都是油。” - 次日,我和洛唯去了一家西餐厅。事实证明,和她吃饭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昏暗的灯光缓解了不少面对面的尴尬,洛唯拿着一份打印的文章,和我讨论里面存在的争议。 她确实是抱着讨论的目的来的,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 “听说你打算再开一个新方向,研究偏应用的领域?”洛唯抿了口去□□的咖啡,直直地盯着我看。 “也不算是新方向,是我读博时的老本行。”我说,“打算明年招一个学生来做,研究低维结构中的量子效应。” 披着学术的外衣,谈话内容逐渐愉快。我甚至在思考,要不要提出合作的事情。 我正欲开口,洛唯突然轻微咳嗽了一下。“对不起。”她偏开头,不由自主地咳得更厉害了。 “你还好吗?”我微微起身,本能地伸出手。倏瞬之间,手掌又蜷缩成拳,尴尬地收了回来。 “没事,”洛唯眉头舒展,不甚在意地说,“昨天下雨没带伞,估计是着凉了。” “你去看医生了吗?”我有点担忧。洛唯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一感冒就容易发烧,半天都不退。 洛唯只是摇头。见我苦大仇深地凝视着她,她反倒轻轻笑了笑:“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被她这么一说,我心中窘迫,迅速别开眼睛,低头观察西餐勺子的形状。 “而且,”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接着轻描淡写般说道,“有些人没事喜欢拿水泼我,那时倒不见她很担心。” 我:“……” 我看不见自己脸上的颜色,只知道它正火烧火燎地发烫。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个女人居然记得清清楚楚,现在还提。她真的超级记仇,我闷闷地想。 那时候我才四岁,洛唯也就快五岁的样子。正是调皮的年纪,我哪里知道怜香惜玉这四个复杂的字怎么写。 “嗯,我现在不过泼水节了。”我硬着头皮说。 哪还敢泼,早被我妈教训老实了。 我和洛唯从小就认识,洛唯小时候还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仗着自己年纪小个子高,欺负人的事我还真没少干。 记得有一天我俩一起洗澡,洛唯蹲在浴缸里玩小黄鸭,看公G众L号YuriAcgn我妈则在一旁给她洗头发。蜷在浴缸的另一头,我看着她满头的泡沫,突然玩心大起,抬手就用浴缸里的水泼她。 结果泡沫混进了眼睛,洛唯哭得撕心裂肺。 哎,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我这儿全是黑历史。听她提起这件事,敢情我在她眼里依旧是这副德行。 洛唯双手交叠撑着下巴,勾唇朝我笑:“那岑老师现在过什么节?” “不过节。”我说。 话说多了容易上她的当,我将所有的话连同合作的想法一并吞进了肚子里。 洛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头继续切盘里的牛排。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气氛立马沉寂了,我看不透她的情绪,也就没再吱声。 沉默许久后,在刀叉与碗碟的轻轻碰撞声里,洛唯盯着牛排突然说:“明年过情人节吧。” 我胳膊一抖,手里的水杯倒在了桌子上。 “……单身狗不过情人节。”我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尴尬补充道,“洛老师你要过情人节?” “不过。”洛唯冷冷地说,放下刀叉抱胸靠在了椅背上。 第5章 我才不会承认昨天没睡好是因为那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 顶着两个黑眼圈,我强忍着打呵欠的欲望,终于在下课铃声响起时顺利完成今天的教学任务。 “大家把上次布置的作业交上来吧。”我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顺手关掉投影仪。 台下乌泱泱的一片脑袋涌动着,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上讲台交作业本,我看见不远处角落里乔嘉澍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对周遭的响动充耳不闻。 这家伙,上课打瞌睡不说,每次我喊交作业的时候她才开始写。我上的这门超导物理课虽然没有量子力学难度大,但也用不着这样对待我吧? 不一会儿,教室里的学生走得差不多了。乔嘉澍盖上笔帽,拿起本子伸了个懒腰。“孔嘉,帮我交一下作业。”她叫住了一个正往台上走的学生,“谢谢啦。” 那个叫纪孔嘉的女生接过作业本,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对一下答案吗?” “可以啊。”乔嘉澍懒洋洋地转过身,埋头收拾文具。 “谢谢。”纪孔嘉急忙打开作业本,对照看了几秒后,很快皱起了眉。 我猜一定是因为乔嘉澍的字写得特别难看。我每次看见她作业本上的鬼画符,都恨不得让她拿回去重写。 “嘉澍,这道题我们为什么不一样啊。” 乔嘉澍眼皮都没抬:“那就是你做错了呀。” 我:“……”我站在讲台上,心情复杂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心想乔嘉澍小时候就没被同学群殴过么。 真是不可思议。 纪孔嘉一脸紧张地回到座位,拿起涂改液开始修正。她的额头上沁出密密的汗珠,不知为何看得我有些心酸。 另一头,乔嘉澍远远地对我招招手,潇洒地背起书包走出教室。走出门口的时候,她还回头对我做了个鬼脸。 我懒得搭理她。 自从乔嘉澍第一天开学当着无数人面叫了我一声秋渝姐姐,我就警告她,平时在外面不要随便叫我的名字,相互维持一下普通师生关系。 她确实照做了,但却少不了一通挤眉弄眼。要不是碍于她妈的颜面,我甚至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敲她的头。 胡思乱想之际,纪孔嘉拿着修改好的作业本走上来,低头没敢看我。 “放这里吧。”我指了指桌子上一沓大小参差不齐的作业本。想到刚才台下的一幕,我不由得多说了一句:“平时作业不要太过在意,做得好与不好,也就一两分的差距。” 纪孔嘉点点头,交了作业本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等到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她,她才胆战心惊地抬起头,眼睛瞥向我的嘴唇。 “岑老师,下周的期中考,我可以申请缓考吗?”她声如蚊蚋。 “你有什么事吗?” 她抿紧了唇,眼神躲闪:“我不太舒服,最近很多课程没跟上,期中考可能来不及复习。”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心里有点担忧。纪孔嘉每次上课都坐前排,听得极其认真,虽然作业质量一般,却也能看得出费了一番功夫。这突然落了功课,我不得不多想了。 “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去过校医院了吗?” 纪孔嘉脸涨得通红:“没有……一定要交病假条吗?” 我愣了愣,数秒才说:“是的,你去校医院开张病假条,拿给我看。要是实在严重,我会批准缓考的。” 她为难地看着我,最后声音越来越轻:“那我去拿假条,明天给您看?” 我突然觉得有点古怪,不过还是说道:“嗯,不着急。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你学得挺好的,老师都看得见。” “谢谢老师。”她低头说完后立马转身离开了。 我望着她离开的单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缓考需要医院证明是历来的规矩,但有些学生难保不会敏感,以为我不信任她。 兴许是因为自己说话不到位,我总觉得她的眼神好像很受伤很可怜。 下课后回到物理楼,研究生办公室里多了一箱水果。向岍蹲在地上剥桔子,絮絮叨叨地抱怨:“哎,每次回家我妈都让我带一大堆回来。岑老师,你别走,赶紧过来吃。” “太多了,吃不完的。”我诚恳地说。 “那你拿去给洛老师吃。”向岍将两个石榴丢到我的怀里,开始给我出馊主意。 还在用电脑的许曦立马将脑袋转了过来,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洛老师会喜欢吃的!” “拿什么拿。”我白了她俩一眼。最近这类吐槽真是越来越多了,我一个博士生导师在组里一点地位也没有。 拿了一袋水果往外走,向岍还在后头笑嘻嘻地喊:“去给谁送水果啊?还拿了削皮刀。” “宋老师。”我淡淡地回答。 “切,没意思。”向岍轻嗤。 我没有理会向岍的吐槽。我一个孝顺乖巧好青年,不给我大姨送去给谁送去。 趁着送水果的机会,我顺便帮宋老师收拾了一遍办公室。她的办公室里有一个很高的老式书架,上头摆满了各种文学和物理理论书籍,我从小就喜欢来这儿看书。 “秋渝,真是辛苦你了。”大姨笑眯眯地说。 她今天依旧是那身素雅的装扮,脖颈直挺,仪态优雅。我看向她花白的头发和笑起来深深的皱纹,感叹有些人真是年龄越大越好看。 那是一种在岁月中沉淀积累的美,优雅淡然,无关样貌。年轻人的漂亮精致和她一比,立马相形见绌。 “你妈妈跟我说,你工作特别辛苦,”她说,“忙归忙,还是要注意休息。” 我把湿巾扔进垃圾桶,无奈地撇了撇眉毛:“我妈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别的?” “那些话我就不转达了。”大姨笑了笑。 “哎,我妈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我发自内心地说,“她天天催我相亲,听到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我如此抵触是有原因的。自从我回国工作,我妈一改前态,每次回家,她都明着暗着提示我该找对象了,再不找就晚了。 对此我自然不为所动。她见催我催不动,最后居然还动员起我大姨,企图让她在我身边天天吹耳边风。 幸好大姨不认同她的那套。 说实话,我妈这么做还挺不厚道的。大姨年过六旬,在科研岗位上钻研了三十多年,终身未婚。在一个单身六十年的人面前提什么“都快三十了还不结婚”,我觉得我妈真的很行。 只可惜每次我和我妈讲这事,她都不以为然,甚至还说:“你大姨有我这个妹妹陪她玩,还有你照顾着呀。你一个独生子女有资格单身吗?” 有意思。说得我都想怂恿她帮我生个妹妹了。 想想就来气。 “大姨,你知道怎样才能让我妈不催我嘛?”我无可奈何地问。我想大姨既然一直没结婚,在这方面一定特别有经验才对。 “估计得找个对象。”大姨慢条斯理地说。 “这……”我哭笑不得,“大姨啊,你别偏袒我妈,当年外婆就没催过你吗?” “你外婆从来不催。” 我酸了,根本不想说话。我妈究竟是什么基因突变?外婆一家人思想前卫,就她突然地传统。 一定是岑丰把她带坏了。 见我一副生无可恋相,大姨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温和地说:“改天我和你妈说一声,让她别着急。秋渝年轻又优秀,只要想找,怎么会找不到好对象。” “就是。” 简直不能更对了,我妈就应该对我有信心。 “秋渝有喜欢的人吗?”大姨扶了扶眼镜,随意问道。 我顿了顿,一脸无所谓,其实心里窘迫极了:“一直忙着做科研,还真没考虑过恋爱的事。” 每次有人问我,我都这么说。尽管每次经过女生宿舍楼下,我都莫名牙酸。 话说回来,我很少听见大姨聊起感情方面的问题。今天第一次提起,我除了尴尬以外,还意外多了几分好奇。 八卦之魂蠢蠢欲动,我见大姨心情很不错,忍不住问道:“大姨,你有喜欢过谁吗?” 据我妈所说,大姨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沉迷物理无法自拔,可以说对人类完全不感兴趣。可在我看来,大姨并不是个很出世的人,更何况长得还漂亮,年轻的时候有什么故事也说不准呢。 “有。”大姨斯文地笑笑,回答得倒是干脆。 咦,不得了。我厚着脸皮连忙追问:“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长得特别好看的人。” 呃,想不到大姨如此有内涵的人,居然是个隐藏的颜控。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前那腹有诗书的娴雅气质突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你们后来没有在一起吗?” 大姨抚着书桌上黑色笔记本磨损的封皮,平淡地说:“没有,喜欢不一定真的要在一起。” 这句话莫名戳中了我。我觉得鼻子有点酸,没忍住叹了一口气:“是啊,不在一起说不定是更好的选择。” 大姨没有说话,清澈的眼神里满是洞察。 我被看得窘迫,迅速转移话题闲聊了两句,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回味着半年来复杂的情绪,心想爱情和事业在我这里为什么注定只能二者选其一。 虽然不愿承认,但我早已默认了自己未来会过上和大姨一样的生活。 有些事情不能说,说了就是灾难。 我曾经埋怨过,老天几乎给了我一切,却又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给我当头一棒。我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悄悄隐藏了过去,活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哪怕到了如今的年纪,我开始学会在理解自己、接纳自己,却依旧不敢在现实中迈出第一步。 仿佛前进哪怕一小步,我就会在高楼顶端坠落,掉在水泥地上摔成一滩烂泥。 哎,我真的太贪心了,抑或是太胆怯了。向岍能做到的事,我居然连想都不敢想。 安静的走廊拐角,我向前迈着急匆匆的步伐,直到轻快的聊天声响起,洛唯的背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她的身旁多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约是三十五岁的年纪。两人有说有笑地走着,洛唯略微侧过身子看他,脸上是少有的耐心和礼貌。 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急速坠落,一直降到马里亚纳海沟。 他们好像还在谈什么学术合作。 忍着冲到鼻尖的压力,我咬咬牙,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开了。 第6章 翌日,坐在教师食堂里,我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最后只好盯着眼前的番茄牛肉发愣。 “乔嘉澍昨天晚上来找你,你不在办公室。”向岍看了我一眼,从我的碟里拿走了一块牛肉,“这小鬼脾气可真大,我说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啊,她转头就走,看都不看我一眼。” “嗯。” 向岍放下筷子,一脸疑惑地说:“岑秋渝你今天怎么了?无精打采的,还老走神。” 我唇角抽了抽,挂起一个假笑:“是吗?” 哎,我满脑子都是昨天洛唯对别人笑的那张脸,挥之不去,散了又来,就跟得了相思病似的,做什么都没劲。 “是啊,许曦说你今天用STM的时候,用探针打烂了样品。” 我轻咳一声,看向向岍的眼神有点怨念:“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岑老师我最近心灵脆弱,一想到自己的学生和博士后在背后对我的言行举止评头论足,我就瘆得慌。 向岍得意地摆摆手:“嗐,我的人格魅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今天究竟怎么了?我看你也不像哪里不舒服……该不会是思春了吧?” 我立马吓了一跳,她们背地里聊的都是什么话题?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人察觉了去,我连忙反驳:“你别瞎说。” 向岍欲言又止,我们相互瞪眼对峙着,她最后还是说了句:“你再不加把劲,等洛老师被人抢走了,你可别哭啊。” 我莫名一噎,有点恼。“你别操心,我对洛老师没兴趣。” “好嘞,你们势不两立。”向岍见我有发火的迹象,立马低下头继续吃饭。 这样萎靡不振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一天下午,我在实验室里洗试剂瓶,向岍和许曦在一旁偷看,谁也不敢过来烦我。 安静了将近一个下午,我正打算出门回办公室,实验室门口这时站着一个非常眼熟的身影。 准确来说,她堵在了门口。背着光,我看不真切她的神情,只知道她倚靠在门框上,斜着的长腿完美地挡住了我出去的路。 “岑老师,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洛唯温声说道。没了平日里冷漠的气场,她看上去斯文又乖巧,身材也单薄了不少。 身后隐约传来两个人的吸气声,我知道那是向岍和许曦。 “我吃过饭了。”在将近凝固的空气里,我淡淡说道。我觉得自己此时的姿态相当冷漠,带着一股不由自主的埋怨。 其实我没有理由生她的气。刻意疏远她的一直是我,如今她有了新的生活,我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可是吧,人就是容易心理不平衡。 咕——话音刚落,肚子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呐喊,提醒我再不吃饭它们就要起义了。 我面色一僵,看见洛唯抿唇憋着笑,转头掩饰自己的失态。“晚上有空吗,一起去看电影?”她平稳了情绪,回过头一本正经地说。 身后的吸气声更明显了,我听见向岍咳嗽了好几下,好像支气管炎发作了一样。 我的脸上顿时烧得难受。“我要做实验。”我咬咬牙,不冷不热地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麻烦让我过一下。” 洛唯移开腿,侧过身子给我腾位置。我从她身边经过,余光瞄到她漫不经意地目视前方,仿佛对我不甚在意。 我走出了五米,背上凉飕飕的。 “岑老师。”身后飘来一句话,“你上周刚被接收的文章,我觉得有问题。” 有问题……这三个字仿佛是一道魔咒,把我牢牢地钉在原地。同一个招数用两次,她真的可以。我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洛唯脸上挂着灿烂的笑,脸颊上的酒窝圆圆的。“去我办公室讨论一下吗?” 再温柔和煦的笑容,此刻在我眼里都有一股逼良为娼的味道。可那有什么办法,万一她说的是对的……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好。” - 作为正教授,洛唯有一个独立的办公室。与宋老师不同的是,她的办公室里没什么东西,桌子上只摞着一沓打印出来的文献,书架几乎是空的。电脑倒是挺多,三台显示器一个笔记本电脑,估计是理论研究的标配。 “吃饼干吗?”我坐在办公室会客的沙发上,洛唯给我递来一纸袋饼干。 肚子饿的咕咕叫,我也不跟她客气了。袋子里的曲奇形状各异,芝士味却很浓,我吃了一小块,忍不住问她:“你自己做的吗?” “嗯。”她在我身旁坐下,从茶几底下掏出我那篇文章,“其实我不太会做吃的,曲奇比较简单,周末有空就尝试了一下。” “挺好吃的。”我说。我从小就喜欢芝士味很重的东西,小时候芝士蛋糕很贵,我和洛唯要攒几天零花钱才舍得吃上一次。 洛唯眉眼弯弯地笑了笑,好像有些害羞。“你喜欢的话,我周末可以再做一些。” “不用不用,太麻烦了,”出于客气,我条件反射地表示反对。 洛唯歪了歪脑袋,我突然有点担心她会不会不高兴。于是又连忙补充:“我会做芝士蛋糕,要不下周我做给你尝尝?” “好。”洛唯认真地点头。 我们两人的关系似乎朝着一个良好的方向发展,这让我莫名有些高兴。可我很快又想到几天前在走廊上看到的一幕,心情顿时又开始低落了起来。 那是她男朋友吗? 两人从传统的观点上来讲非常般配,对方也像是个教授,年龄虽然大些,却也合适。但从我的观点看,那个男人自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两个体型差这么远的人怎么可以在一起?我在心里爆哭。 “秋渝,你这几天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洛唯轻声说。 “没什么,就是有点失眠。” 我垂下眼睛望向别处。茶几上放着另一份文献,文章的第一作者是洛唯,通讯作者则是另外一个人。从那个人的拼音名称里,我突然找到了某些关联。 “这个人……是你的导师吗?”我指着这个名字问。 “不是,”洛唯俯身靠近我,几缕长发落在了我的胳膊上,“是我师兄。” “是上周来找你的那个人?” “嗯,你见过?”洛唯有些惊讶。 我的心瞬间凉了一半,一种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压着心底的难受,我笑着试探问道:“我还以为他是你的男朋友。”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洛唯脸红地一笔带过,或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不管是哪种,我都会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谁知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耳畔响着洛唯轻轻的呼吸,我捏着自己的手指,直到听见洛唯意味深长地说:“我没有男朋友。” “单身狗不过情人节。”她煞有其事地说,“怎么,岑老师有男朋友?” 我:“……”这话我怎么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真的很记仇。 - 我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上头的文献已经很久没有翻过页了。 手机传来一声振动。我急忙拿出来看,发现是课题组微信群里发来的消息,亢奋的精神瞬间萎靡。 向岍:“岑老师你醒醒,该给我改论文啦。” 许曦:“岑老师,我把论文的二稿发到你邮箱啦。” 无奈地关上手机,我在心里庆幸,还好组里现在只有两个人,不然我这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洛唯为什么不给我发微信呢?我闷闷地想。 昨天讨论完论文后,我们相互加了微信,回家后又在微信上稍微聊了一会儿学术。在我犹豫要不要跟她道歉时,她就没有再吱声了。 无缘无故冷落她是我不对,可让我道歉,感觉又很奇怪——既拉不下脸,也怕被她察觉我对她的心思。 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烦躁,想要接近,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哎,要是有学术合作就好了,每天都能换着花样和她聊天。 对哦,学术合作。我灵机一动,眼前瞬间柳暗花明。 走进洛唯的办公室,洛唯从厚厚的书本面前抬起头,听说我要和她合作后,原本疑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我们可以先讨论一下。” 我拿出资料和洛唯讨论了一遍,从选题背景再到需要的理论支持,洛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最后说道:“课题挺有意思的,我有一点不太清楚,你打算做的这个体系是什么尺度下的?” “纳米到微米之间。” 洛唯皱了皱眉:“微米尺度有些大,基于量子力学的计算方法可能不太适用。” 仿佛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我的心倏然抽了一下。“那……这是不能做吗?” 眼睁睁地望着唯一的机会正在我的眼前悄悄溜走,我突然很不甘心。 洛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慢条斯理地说:“也不是,我们需要具体讨论一下,将模型简化,进一步把尺寸缩小。” 我被她盯得有些窘迫,总觉得自己的焦急好像暴露了什么。可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雀跃的心情如同今天的朝阳。 抱着电脑离开洛唯的办公室,门一打开,我看见向岍突兀地站在门口,表情五彩斑斓极其复杂。 “岑……”她咽了咽口水。 “你站在这儿干嘛?”我满腹狐疑地问,扯着她的胳膊往实验室的方向走。 “噢,乔嘉澍让我来的。”向岍说,“她在微信上说……” “说什么?” 向岍干笑一声:“你自己看吧。” 我接过向岍递来的手机,看见乔嘉澍给向岍发的消息:“向师姐,你快去洛老师办公室找秋渝姐姐!她们好像在做什么不得了的事。” 向岍:“什么事?” 乔嘉澍:“不知道啊,我本来准备去找洛老师开会,在门口听见秋渝姐姐也在里面,她们在聊大尺度话题……” 向岍:“!!!” 乔嘉澍:“真的!洛老师很为难地说什么‘尺度很大’,然后秋渝姐姐很急切地说‘真的不能做吗’?” 我的脸上瞬间三条黑线,仿佛还听见了乌鸦飞过的声音。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得了的画面,洛唯被我逼到墙角,脸上写满了抗拒。 “向岍!你听我解释!” 我说的分明是微观尺度! “不用了不用了,”向岍跑的飞快,好像怕我打她似的,“我都懂!” 向岍矫健的身姿消失在走廊深处,我的一世英名灰飞烟灭。 第7章 “你有事没事跟着我干嘛?”我追上向岍,一脸杀气地问。 “我替小乔关心你啊,”向岍被我逼得步步紧退,“你们聊这些话题,她一个小孩子哪里敢敲门。” “我在聊学术啊。”我痛心疾首地说,“有空关心我,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的感情生活。” 自从我认识向岍开始,她就一直处于谈恋爱的状态。和小萱分手后,她这都单身半年了,是时候找个新对象重新开始了。 谁知向岍笑嘻嘻地说:“我好着呢,有条不紊,还是你操心些。” “什么有条不紊?”我好像抓到了什么关键。 “岑老师啊,我有一个样品要收,先不聊了啊。”向岍拨开我的手,一溜烟儿跑远了。 这家伙。我朝天翻了个白眼。 晚上的时候,洛唯发微信问我周末要不要去烧烤。“带上你们课题组的人一起去?”她提议。 我自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她的邀请从抗拒怀疑逐渐过度到欣喜,这个转变连我自己都觉得讶异。 或许是因为前几回的见面还算愉快吧。 我跟课题组的成员转达了这个消息。许曦不用说,吃货所见略同,答应速度惊人。向岍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还顺便问了句:“洛老师组里有研究生吗?” 好问题。 我想了想,洛唯刚来半年,错过了招收学生的时间,组里应该没别人吧。为了确认,我还去问了一下,结果洛唯说本科生也算,所以乔嘉澍也会来。 “不错,人多热闹。”向岍知道后高兴地说。 我倒不这么认为。白天那件事让我耿耿于怀,我暂时对乔嘉澍这个小烦人精喜欢不起来。她在门口站了那么久,明知道我和洛唯在聊学术,却非得和向岍说我俩有古怪,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转眼周末就到。 我们约定去附近森林公园的山顶烧烤,在校门口集合的时候,几人拿了大包小包的食材,许曦更是背了一背包的薯片零食。 我因为拿快递迟到一会儿,等我走到校门口,几个人一脸紧张地看着我,看得我莫名其妙。 “岑老师你终于来啦。”许曦兴奋地朝我扑来,结果中途被乔嘉澍拽住了书包。 “怎么,怕我不来?” 向岍咧嘴笑道:“是啊,你要是不来,我们就没人烧烤了。” 噫,敢情我就是过来烧火做饭的。 “走吧。”我挥手示意她们先走,转身和洛唯又聊起课题的事情。她今天依然穿着平时上班那套白衬衫黑裤子,只是脸上严肃的表情淡了不少,乍看之下还多了几分活泼。 “好可怕,出来玩还要聊学习。”许曦瑟瑟发抖。 向岍在前面牵着两个小朋友,边走边说:“岑老师专心学术,我们别打扰她。” “我懂我懂。”许曦突然乐了,走路连蹦带跳。 什么玩意儿?我不懂。 洛唯在我身旁低眉浅笑,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在山顶公园搭好炊具,我在烤架上放上一排羊肉串,安排向岍和乔嘉澍调蘸料,其余的人接着准备食材。洛唯坐在我身后,看我几乎包揽了所有的烧烤任务,表情有些惊奇。 “怎么这么看着我?”趁着另外三个人去找水的功夫,我笑着问她。 天朗气清,我心情大好,在洛唯面前人也放得更开了。 洛唯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想到你这么会做饭,大家都指望着你。” “我长得不像大厨?”我挑了挑眉。 “不是,”洛唯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高中厨艺比赛的事情,我记得裁判老师吃了你做的菜,表情特别复杂。” “他后来还拉肚子了。”我有些怨念地说。 这个人怎么回事,把我的黑历史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还给不给人上升的空间了。 洛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记得他还说,原来年级第一也有特别不擅长的项目啊。” “当然啊,”我无奈地耸耸肩,“我又不是新东方的年级第一。” 高中有些老师真的很奇怪,好像学习成绩好就意味着学啥都很容易似的。 洛唯挪到我身边坐下,抱腿盯着烧烤架:“你那时候可凶了,老师那么说你,你头也不回就走了,几个人都拉不回来。” “没办法,青春期脾气大。” 我在洛唯的身边挑了一处干净草坪坐下,抬手拨了拨她肩膀上的杂草。洛唯依旧穿着万年不变的白衬衫黑色休闲裤,窄肩细腰,身上没什么肉。 她抬起我碰过的那边胳膊,自然地顺了顺长发。随后将身子微微转向我,镜片下长长的睫毛清晰可辨。“凶一点挺好的,不像我以前那样,总被人欺负。” 听她提起往事,我不禁有些唏嘘。我一直知道洛唯高中的时候不好过,但从没听她亲口承认被谁欺负过。她总是闷不做声地躲在角落里,任我怎么凶她闹她,她就是不肯说。 “你别去找人麻烦,是我不好。”她总是那么说。 不过现在也用不着我操心了,洛老师如此优秀,连我都怕被她整。 “是你们班的那些人吗?”我问她。 “都过去了,管他们呢。”洛唯柔声说。她抿唇望着远处放风筝的一群孩子,漂亮的侧脸柔和又精致。 我看着她的脸发愣,一不留神,她斜过身子,将脑袋枕在了我的肩膀上。清风徐徐地抚过我的脖颈,鼻尖飘来清淡的香味,混着泥土青草的气息,我浑身僵硬,透不过气。 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战栗,良久之后,耳边传来洛唯的轻笑:“岑老师,你没在呼吸吗?”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都要炸了。 “你头发上有虫子。”洛唯抬起细长的手指,拂了拂我的头发。 我立马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洛老师。”我面色僵硬。 洛唯抬眼看我,乌黑发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对不起。”她直起身子,理了理白衬衫的衣领。 “你不必道歉。”我别开眼睛,艰难地说。 没多久后,向岍她们回来了。乔嘉澍一秒都没安静过,见我烦了不想搭理她,她又跑去缠着洛唯聊课题,尴尬的气氛很快又活络了起来。 我是不是太粗暴了? 晚上回到宿舍后,我开始后悔自责。 换位思考,要是有人如此对待我的亲近和好意,她早就是个死人了。 纠结了一个周末,周一早上我硬着头皮去了一趟洛唯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抬手叩了叩,里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请进。” 我推门进去,洛唯抱着毛毯坐在办公桌前,脸色很苍白。见她一副虚弱的模样,我刚到嘴边的学术借口立马又吞了回去。“你生病了?” “感冒了。” 她声音很虚浮,听得我心疼了。我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烫。“你发烧了,快去校医院看看。” “不用,上次医院开的药还没吃完。” 药还能接着吃的吗?我不解地看着她:“药可不能乱吃。” “可是校医院每次给我开的药都是一样的啊,家里都有好几盒了。”她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像一个不高兴的小孩。 这就不在我的知识范围内了,毕竟我没怎么生过病。 “那就快回去休息。”我催促道。 洛唯固执地摇摇头:“不要,工作分分神就没那么难受了。” 这工作狂。我深吸一口气,抱胸站着:“生病的时候效率能高吗?脑子都转不动。” 我看见洛唯不自觉地把脑袋往后退,像极了高中时害怕我生气的样子。这个不经意的感情流露出来,哪还有一分洛教授气定神闲的模样。 我有这么可怕吗…… “我陪你回宿舍?”我压低嗓子,尽量让声音温柔一些。 洛唯这才将身子挪回来,微不可觉地点点头。“好。” 答应得倒挺快,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的。 今天正好没有课,我下楼把实验安排好后,陪洛唯回了趟教师宿舍。她的房间在我楼上,六十多平米的房子,比我的稍微宽敞些。 穿过丢得满地都是的书籍和生活用品,我监督她躺到床上,拿了药和温水给她喝下。 “是不是周末烧烤时吃坏东西了?”我问。看着她虚弱疲惫的可怜模样,我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厨艺水平。 “不是吧,”洛唯摇摇头,“你们不也好好的吗,我可能只是晚上踢被子着凉了。秋渝烧烤做得很好吃的。” 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商业吹捧。我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睡一会儿吧。” 洛唯刚才还是一副萎靡的模样,这下突然睁大眼睛,一脸不舍:“你要走了?” 我愣了愣,已经起来了的身子又坐了回去:“我不走,在这看着你。” 洛唯拍了拍身边的床:“那你坐上来,我的床够宽的。” 我:“……”这不好吧?我犹豫了,看见她可怜巴巴的惨样,又想起自己前几天极差的态度,一时间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好吧,那你睡。”我掀起一边的被子坐上床,拿出手机准备给许曦改论文。 屏气凝神。对,我是来工作的。 洛唯乖乖闭上眼睛,眼皮却不安分地一直在颤动。她动了动胳膊,最后又侧过身来,脸颊贴着我的腰。 “岑老师,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合眼问道。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有。”许久后,我轻声说。 洛唯皱了皱眉,那副烦恼的样子看得我心头一颤。我看着她比高中时瘦削了不少的脸庞,尖尖的下巴,白皙的脖子下方明显的锁骨,心想她这几年一个人在国外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你在国外过得好吗?”我自责地问。尽管我并没有资格自责。 “不好,没你在。”洛唯把脸埋进被单里,声音顿时闷闷的。 我心头一惊,思考她这句话里可能的含义。“烧傻了?”我不敢往下细想,总觉得下头是万丈深渊,稍稍探去,便是漫无边际的刺骨寒冷。 洛唯唔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拿着手机,半天也没改完一段话。十分钟后,洛唯翻了个身,声音轻飘飘的:“我刚才认真的。” “什么?”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一直很想你。”她轻轻扣上了我的手腕。 第8章 我一时没有说话。一股微妙的情绪浮上来,我想起了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它们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不要自作多情。 有过一次教训,总该长长记性了。 “睡吧。”我轻声说,心中酸涩无比,“我也很想你。” 只可惜我们不是同一种想念。 我呆呆坐着,不敢看她散落在枕头上的细软长发。直到她握在我手腕上的力渐渐褪去,轻微的呼吸声浮动在耳边。 心底松了一口气。趁着她熟睡,我用胳膊支撑着床,悄悄贴近她的脸。近在咫尺的距离,线条柔和得恰到好处的五官更漂亮了。她的皮肤细腻光滑,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偷偷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蛋。 不过半秒的时间,手刚触到柔软的皮肤,又克制地抽了回来。 洛唯眼皮轻微动了动,我心里仿佛有小鹿乱撞。 这个不爱套路出牌的家伙,在某个意识不清醒的一天,终于让我静静地感受到了她的温度。 我想亲她,就像十几年前的那些天一样。可我不敢,肢体上的亲密尚有借口可寻,亲吻却又是另一种含义了。 可能就是懦弱吧。不管是以前的洛唯,还是现在的洛教授,我都不敢向她迈出第一步。 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曾经是多么的任性嚣张,从不把除我妈和大姨以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望着昏暗房间里纱窗上细密的花纹发愣,逐渐陷入了回忆。 -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我拿着宣传栏上撕下来的物理竞赛名单,一脸阴郁地走进教师办公室。 “物理竞赛的名额只有一个,老师也很难做。”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劝我,“我不是故意为难你,只是许俊杰在物理上更有潜力。” “可我初赛分数比他高。”我深吸一口气。 开学前学校组织了一次竞赛考试,我物理考了年级第一,比许俊杰多了十多分。 “一次分数不能说明问题,老师考虑的是综合实力。” “我中考分数也比他高。” 班主任愣了愣,随后一本正经地说:“我都说了,我考虑的是综合实力。” “综合实力包括什么?”我双手扶着办公桌,拼命压抑自己想发脾气的冲动。 “各方面的能力,你这个年龄不会懂的。” “性别?”我轻飘飘地蹦出一句话,随后抿紧嘴唇不看他。 “岑秋渝,有些差距你必须得承认。”班主任有些气恼,严肃地教育我,“初中物理太简单,暂时拉不开差距,所以能力不可能单纯用分数来衡量的。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谁有潜力谁没潜力,难道还没你懂得多?” “我当然比你了解我自己。”我气到心肝疼,“我们走着瞧。” 我气呼呼地摔门而去,然后理所当然地被请了家长。就不尊重老师这个话题,我妈和班主任理论了大半天,就差跟大姨打电话让她来帮忙了。 我心情烦闷地在办公室外徘徊,绕着走廊一圈一圈地乱走,无意之中在路上碰见一个奇怪的人。 她坐在花坛边的台阶上,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土里撬来撬去,与周围嬉笑打闹的高中生格格不入。 要不是她身上穿着崭新的高中校服,我会怀疑她是玩泥巴的小学生或者幼儿园小朋友。 “你在干什么?”无所事事的我晃到她身边。 “没什么。”女生把小棍一甩,抬起头后笑容中透露着惊讶,“秋渝?”她扎着一个马尾辫,斜刘海有些长,却挡不住她清秀漂亮的五官。 天啊,怎么是她。 我把手插进裤兜里,心虚地回应:“小唯……好久不见,你在哪个班?” 三年不见,我忘记了她的背影,却忘不了我们吵过的那些架。我小学那会儿经常和她吵架,幼儿园时还和她抢玩具,好几次把她弄得哇哇大哭,抽抽噎噎的样子可怜极了。 洛唯大方地朝我笑,好像早就忘了之前的纠纷。“十班。”她抬起胳膊往自己班的方向指了指,“你呢?” “一班。”我蹲下来坐到她的身边。 洛唯笑得很甜,挪了挪身子靠近我:“我猜也是,听同学说你中考拿了年级第一,肯定在重点班。” “哪有,我就是运气好。”我不好意思地说,“晚上一起吃饭吗?” 洛唯主动和我说话,我还挺高兴的。她没有因为以前的旧账生我的气,我的拘束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好呀,要早点去,不然人很多的!” “嗯。” 我们一起吃了饭,洛唯和我讲了很多有趣的东西,物理故事、怪诞神话、历史小说,很多我都没听说过。我坐在桌子对面听得津津有味,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突然发现她长得特别漂亮。 怪了,我以前怎么就没发觉呢? 我在心里嘀咕,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圆圆的看不太出来吧。 之后的某天去上电脑课,我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机房走去,经过十班时不巧又碰见了她。 十班没下课,老师还在黑板上写板书。洛唯倚墙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本物理练习册。入秋后天气很冷,走廊里漏风,她穿着一件单衣站着,嘴唇冻得发青。 “你怎么站在外面?”我绕过人群,走上前去问道。 洛唯低头不愿看我:“作业没写。” 我伸手扯她的练习册,她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开学将近三个月,练习册大半都是空白的,笔迹还停留在第二章 。 “你怎么不写呢?” “我不会。”洛唯眼睛红红的,快要哭出来了。 这么简单,怎么可以不会呢?我灵魂拷问般看着她,她一副委屈自责的表情,又不像是故意的。 实在是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我教你做,下午放学后我来班里找你。”我自告奋勇地脱口而出,就连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突然这么积极。 洛唯惊讶地抬起头:“可是……”见我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她的嘴唇张合了几下,最后还是闭上了。 “放学见。”我把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小跑追上已经走远的班级队伍,回头跟她挥手。 之后的每一天,我们放学后都在一起学习,有时学累了,就在校园角落里找个阴凉处玩。 我本以为帮人补习是件挺简单的事,谁知洛唯真的什么都不会,我跟她说三遍,她不停地点头,一到做题却又一问三不知。 青春期的孩子脾气相当暴躁。来来回回讲了无数遍后,我终于忍无可忍,丢下笔离开图书馆,一个人躲在树荫下生闷气。 “别生气好不好?我明天上课一定好好听讲。”洛唯追上我,扯着我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说。 我深吸一口气,回头瞪了她一眼。洛唯害怕地向后一退:“……真的。” “你每次都这么说。”我眯起眼睛。 望着洛唯发红的小脸,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单纯的手痒,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干嘛?”她一脸委屈。 我们贴得很近,超出了人与人之间的舒适距离。更重要的是,我的手还在她的脸上。 “不干嘛。”我回过神来,脸也红了,却还要逞强装作一副很凶的样子,“回去学习。” “好。”洛唯小声说。 在这个瞬间里,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心底生根发芽,我望着她在阳光下颀长的影子,心底燃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 好几个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好多事,想起她课间拿冰淇淋从后门递给我,想起我失意生闷气时她在身旁气鼓鼓地骂我班主任,以及她坚定地和她同桌说:“年级里哪有人比秋渝还厉害。” 可我对她的喜欢不止这些。 我喜欢在她写作业时静静看着她的侧脸,在早操的人群里漫无目的地寻找她的身影,更重要的是,我和别的女同学嬉笑打闹、勾肩搭背,却唯独不敢牵她的手。 心里甜丝丝的,昏昏沉沉。可清醒过后,这股感觉又很糟糕。 有些事情不太对。 周五放学,洛唯扯着我的书包跟在后头,来回捏上面挂着的小绵羊玩偶。“明天的物理竞赛加油哦。”她笑着说。 班里多了一个竞赛名额,虽然班主任和我不对付,但他也知道除了我,没有别的合适人选了。 “嗯。”我攥着自行车把手,反手去捞她的腰,她笑着躲开了。“要是拿奖了,有什么奖励吗?”我突然问。 这话我酝酿了好久,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说了出来。我的声音很没底气,手心都是黏糊糊的汗。 洛唯歪了歪脑袋:“你想要什么奖励呀?都可以。” 我猜她以为我又想吃芝士蛋糕或者冰淇淋了。 洛唯的衣领总是皱巴巴的,头发也很乱。可她再怎么不在意打扮,在我眼里都很可爱。我抬手给她理了理衣服,省得她回去又被她妈说一通。“我想想啊……”我慢悠悠地说,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抱一个。”我鼓起勇气说。 “嗯?”洛唯不解地看着我。 “呃……”我咬咬唇,东张西望,“要是我拿奖了,你让我抱一下呗。” 我感受到自己的脸正在火烧火燎地发烫。我有些后悔,把一个拥抱说得如此隆重,她会不会觉得我很诡异啊? 谁知洛唯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以呀。” “嗯!说话算话。”我大喜过望,骑着自行车溜得飞快。 我盼望日子快些过去,念叨了很久很久。直到市竞赛一等奖的名单公布,我放学后跑去找洛唯,把她拉到我们平时玩耍的角落。 “我拿奖了。”我兴冲冲地说,期盼又忐忑。 “我知道啊。”洛唯笑了笑,“我在校门口的宣传栏看见了。” 她说话声音很温柔,轻声细语悦耳动听。 “那我们……”我挠了挠脑袋,没勇气把话说完整。 洛唯二话不说扑上来搂住了我的脖子。 大脑一片空白,我在身旁废弃教室的窗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影子,双手下垂,呆若木鸡,还有些驼背。于是我战战兢兢地伸手搂紧她的腰,让她的温度紧紧地贴着我的身体。 拥抱的感觉比想象中还要美好。我喜欢她,真的喜欢她。 “你的腰为什么这么细?”我满脸通红,最后憋出来一句话。 洛唯愣了愣,半天才回答:“我也要评价一下吗……你的脖子不粗?” 什么嘛。 我们打闹了一会儿,等到天色渐渐沉下去,头顶竹林一角露出整片夜空。 “今天晚上星星挺亮的。”洛唯说。 “嗯。”我和她并排坐,搂着她的腰,抬头数天上的星星,“时间过得好慢,要是能一直这么慢就好了。” 真想让时间永远不要过去。哪怕透过乌云,我也看不透这满天的繁星,正如我困在这座牢笼里看不见未来。 要是能够不去未来,那就不用思考未来。那该有多好。 “你想一直读高中?”洛唯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嗯……也不是,一直待在学校还挺累的。” “那你想要慢什么?” 我顿了顿,最后无奈地笑笑:“那还是快点好了。” 第9章 仿佛拥有了默契,接下来的读书时光,我和洛唯越走越近。我满眼都是她,脑海里也是她。下课铃声响起,我争分夺秒地跑出教室,牵着她去校园角落的竹林散步聊天。 “还疼吗?”她捏着我的肩膀问。 “好多了。”我扭了扭脖子。洛唯经常给我捏背,一开始手法还挺生疏的,后来练习多了,她下手不重也不轻,技术比我妈都强。 “打不打球?”我问她,“好久都没玩过了。” 洛唯不擅长运动,唯一喜欢的游戏是打羽毛球。我在树林里藏了一副羽毛球拍,在拍柄上偷偷刻上我和她的名字。 “给你。”我跑去灌木丛下拿出球拍,把刻了她名字的那张递给她。她的羽毛球线是红色的,我的则是蓝色的。 “为什么每次都给我这个球拍呀?”她好奇地问。 我心虚的地笑笑,盯着她的鞋子说:“……因为我喜欢蓝色啊。” 因为这代表我和你呀,我默默地想。 “那我就喜欢红色吧。”她开心的地说。 我用攒下来的零花钱买了一台诺基亚,陌生的九宫格键盘用得我心力交瘁。每天晚上,我用手机逛贴吧、刷小说,最后悄悄在搜索栏里输入某些词,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睡了吗?我看了一本小说,还蛮有意思的,名字叫做……”我在被窝里给洛唯发短信,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手机套餐一个月只包三十条短信,发多一条要收一毛,那段时间我习惯每天只给她发一段话。 她说,每天要收到我的短信才睡得着。 结果第二天,她无精打采地揉着眼睛,好像困得不行。 “你昨晚没睡好?”我关切地问。 “昨晚我把你推荐的小说看完了,一不小心天就亮了。”她委屈巴巴地说。 “啊?你怎么不分开几天看呢?”我有点急了。 她神志不清地晃晃脑袋,在我肩膀上一通乱蹭:“我也不想的啊。我本来打算先看到男女主在一起的那章,结果到最后男主都没出现……” “嗯……”意识到把洛唯坑了,我局促不安地抓着自己的校服裤腿,“女一和女二在一起了嘛,也蛮好的……” “你早说嘛。”她抬起头,不满地抿起唇,圆圆的酒窝浮在脸颊上。 我偷偷打量着她的表情动作,想从其中看出一些端倪。谁知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那我下次早点说。”我心情低落,运动鞋底在水泥地上来回摩擦。 “怎么啦?”洛唯察觉到了我的小情绪。她弯腰侧过身子,向上看我埋在胸前的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没什么。”我扬了扬眉,很快又挂上笑脸。 - “岑秋渝你别走!”下课铃响起,许俊杰在我身后大喊。 为了方便交流学习,班主任把我和许俊杰安排在前后桌。相互熟悉后,我们很快成了朋友。 “有话快说,我要去打球了。”我不情不愿地回过头。 “大佬你行行好,给我一分钟时间不行吗?”许俊杰踢了踢我的椅子,“物理作业最后一题做了吗?” “做了,2km/h。” “啊?不是4吗?我们对对看。”他迷惑不解地抓了抓刘海。 “你快点。”我坐下来和他讨论,一分钟后便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好吧,我们俩都做错了。 “幸好讨论了。”许俊杰咧嘴笑道。他生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有一段时间我觉得他长得挺帅。“跑那么快,去搞基吗?”见我想走,他笑嘻嘻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十班那个女生是你女朋友呢。” “你什么毛病?”仿佛被戳到了痛处,我在桌子底下握紧拳头,窘迫又羞恼。 “可是……哎,你干嘛这样。”他睁大眼睛,不太开心地说,“我只是开玩笑。” 班里同学的目光纷纷集中在我们身上,好几撮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面如土色,忿忿不平地离开教室,拿了水杯去走廊打水。洛唯在走廊不远处站着,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我们一前一后拐进了没有人的小角落。 “不好意思,刚才和同学讨论题目去了。”我闷闷不乐地说。 “我看见了,”洛唯牵着我的手,“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什么。”我不想跟她说这事。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我用额头碰着她的额头,烦恼很快烟消云散。“你怎么这么可爱?”我抿唇笑。 “干嘛?”洛唯拍开我捏着她下巴的手,耳尖晕开浅浅的红。 “不干嘛。”我轻声说,近距离盯着她的眼睛出神,“想你了。” “你……”洛唯很纠结地扫了我一眼,随后低声说,“你总凑那么近,我会以为你想亲我的。” 听她这么说,我的心在胸腔里狂跳。顾不上理智和矜持,我咬唇问她:“我可以亲你吗?” “为什么?” “你好看。”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我低头没再说话。闺蜜之间亲吻,确实好像超出了普通人的习惯。 上课铃响,我回到教室,许俊杰一脸复杂地看着我,递来一张纸条:“对不起,我没学会尊重人,你别生气。” 我想了想,提笔写道:“没事。” 我对他没有意见,毕竟他也不是故意的。可这件事依旧在我心里产生了巨大的阴影。 - 几天后的课间,我蹲在厕所里玩我的小破诺基亚,隔壁坑位的两个女生聊着天,话题从八卦突然转向了某个人。 “你觉不觉得洛唯这个人很奇怪?她从不和班里的人说话,每天就知道在教室外面玩花花草草。刚才阿袁翻了她的抽屉,里面一堆歪歪扭扭的手工,还有一个地球仪。” “地球仪?我们又不是文科班,要那个东西做什么?” “谁知道她,成绩那么差,也不知道怎么考上一中的。我听说啊,她喜欢一班那个许俊杰,每天都去人家班门口等着。” “不会吧?她喜欢校草?她穿衣服那么土,衣领竖起来了都不知道!” 我惊诧地听着她们的对话,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就你校服穿得好看,穿了会发光是不是?”我抬腿对着隔板就是一脚,“出来。” 我走出隔间,厕所里鸦雀无声,没有丝毫动静。“什么毛病。”我骂了一句,朝隔间门又踢了一脚。 “秋渝。”洛唯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此时正局促不安地看着我。 “走吧。”我收回腿,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洛唯嘶地叫了一声,我连忙缩手,发现她胳膊外侧有浅浅的擦伤。 “怎么弄的?”我问她,语气不善。 “摔了一跤。” “真的?” “嗯。” 我把她带到没人的地方,仔细检查她的胳膊:“你们班的人翻你抽屉了?” “没什么,”洛唯见我更生气了,连忙说道,“真的,我没往里面放日记本。” “不是日记本的问题。”我气呼呼地喘着气,想起我妈有一次跟我说,洛唯经常躲在家里哭。每次我问她是不是被欺负了,她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 “是不是那几个女生欺负你?” “没有。”洛唯抱胸靠在墙上,声音轻飘飘的。 我信她才怪。顾不上下一节体育课,我拽着她去了十班。洛唯的书桌倒在地上,抽屉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我瞪了围观的同学一眼,蹲下身子给她收拾。 教室里的气压一度非常的低。 不一会儿,许俊杰不知怎么的也来了。他一边帮忙收拾,嘴里一边念叨:“有毛病吧,这么欺负人,有本事单挑啊。” 若不是因为许俊杰是校草,我俩又是一班的学生,我觉得我们估计要被十班的人按在地上群殴。 “岑秋渝你别生气,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许俊杰为了安慰我,抬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快收拾,废话什么。”我立马甩开他的手。 洛唯站在一旁默默看我们,许久都没说话。等我们收拾得差不多了,她上前扶起歪在地上的椅子,轻声说:“谢谢你,秋渝。” 我点点头,眼眶有点红。“我放学来接你。” 我以为她默认了,可她放学后并没有等我。 我给她打电话,她挂断了,随后发短信跟我说,她身体不太舒服先回家了。 我们好几天没有见面,直到中段考的成绩贴出来,我由于语文作文写偏了题,总分排名降到了年级第二。 “我是不是影响你学习了?”洛唯发短信问。 我回复:“怎么可能,早恋都不影响我学习。你放学别走,我来找你。” 洛唯:“好的,我来找你也行。” 几天没见她了,我真的很想她。晚自习下课前,提前收拾好东西蓄势待发,等到下课铃声一响,我猛地站起身,一个趔趄摔到了许俊杰怀里。 “小心。”他稳住我的身子,在我耳边用低沉的声音说。 我顿时起了一身起皮疙瘩。疑惑地低下头,我看见自己摔跤的罪魁祸首——运动鞋的鞋带不知何时绑在了椅子后腿上,差点没把我摔死。 我立马明白了过来,转头咬牙切齿地说:“许俊杰,你是不是有病?” 许俊杰没像平常那样反驳,他认真地点点头,白皙的脸红得通透:“那个,岑秋渝,你看一下手机。” “看你个头。”我蹲下来手忙脚乱地解鞋带,谁知许俊杰伸手按住了我的鞋面。 “你,你看手机。”他支支吾吾地说。 我咬咬牙,拿出手机把键盘按得哐哐响。许俊杰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岑秋渝,我喜欢你。” 我目瞪口呆,尴尬和无措袭遍全身。“把手拿开。”我背着书包跑出了教室,两腿抖得不能自已。我无法理解许俊杰喜欢我这件事,也没想好要如何处理它。 洛唯已经到了教室门口,她拿着一盒芝士蛋糕等我,表情怪怪的。“秋渝,你饿不饿?” 她刚才看见了吗?我惴惴不安地想。我不想让洛唯误解,哪怕她可能从一开始就没真正理解过我。 “饿。”我小声说。 “那正好,我买了蛋糕,你快吃一点。”洛唯甜甜地笑了,眉眼弯弯的样子立马治愈了我的慌乱与拘谨。 悬着的心放下来,我瞬间忘了刚才的窘迫,笑着去扶她的肩膀:“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学习呀?” “……有啊,你说这个干嘛?”洛唯瞪了我一眼。她从盒子里拿出一次性勺子,递过蛋糕让我先吃。 走在昏暗路灯下,我看了看四周没熟人,偷偷揉了揉她的脸:“你喂我吃好不好?” “哎呀,你没手啊。”洛唯害羞地白了我一眼,执意要我接过勺子。 “那我喂你吃。”我拿过勺子,挖了一小块喂她。 洛唯撇撇嘴,最后还是小口地吃下了。 我们走到自行车棚,到了准备分别的地方。洛唯看我拿钥匙打开车锁,冷不丁地问道:“许俊杰是不是喜欢你?” 我开锁的动作一滞,用一种做贼心虚的眼神望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低头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头,嘴角勾起笑,“我觉得他挺好的啊,你要是喜欢,可以和他试一下呀。” 我脸上的表情瞬间垮塌了,心冷得如同冰块一般。手上的金属锁在寒风中刺着我的皮肤,疼得仿佛握着荆棘丛里的刺。 “你这么想的?”我冷冷地说。 洛唯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是你说的,早恋也不影响学习……” “我以为你懂我的心思,我以为你知道我喜欢谁。”我眼睛酸痛,扶着自行车从她身旁经过,没敢再看她的表情。 情绪戏剧化到可笑,所有的幻想都在这次爆发中被摧毁捣碎。 回家后,我躲在床上痛哭。我以为就算没有告白,洛唯也会明白我的心意。是我太天真了,被亲密冲昏了头脑,还以为这是真的感情。 泪水湿透了枕头,我听见床头柜上的传来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朦胧泪眼里,许俊杰发来短信说:“岑秋渝,你别想太多,不一定要做情侣啊是不是。我们还是好兄弟,或者好姐妹也行……” 你怎么就偏偏想得开呢? 于是我哭得更凶了。我妒忌他的勇敢,更妒忌他能光明正大地喜欢我。 之后的日子里,我和洛唯再也没有说话。我生她的气,她似乎也不愿再看见我,无意碰见时总是想法设法地躲得远远的。 我想她估计是吓着了。她明白了我对她的特殊心思,我们连普通朋友也做不成了。 模拟考、高考、出分、填志愿……时间过得飞快,我提着行李走上火车,手机里收到她发来的短信:“秋渝,我准备出国了,谢谢你一直对我的照顾。” 十二年过去了,我删掉了作废的手机号码,从此再无联系。 第10章 窗外的天越来越黑,见洛唯没有醒来的意思,我下床给她收拾了一下房间。客厅估计是很久没有打扫了,地上杂物多到连个放脚的地方都没有,电视柜上一摸全是灰。 我还没来得及嫌弃,一个不小心踩在一块乐高积木上,立马疼得龇牙咧嘴。 太可怕了。 我捡起地上的矿石和玩具,把摊开的书夹上书签放回书架。屋子顿时空旷了不少,灰尘清晰可见。我只好拿了抹布和拖把来了个彻底的大扫除。 房间的地板上放着一个矮矮的写字板,上头写满了公式定理。我一边打扫着地板,一边想象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工作的样子,不禁皱起了眉。 这家伙真不会照顾自己。 我最后擦了一遍厨房和灶台,打开冰箱,发现里面除了冰镇可乐和速冻饺子,什么也没有。 拿了她的钥匙出门买了水果和椰汁,等到月亮悬挂高空,宿舍终于有了半点家的模样。我长舒一口气,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后,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岑老师,我的论文改好了吗?”回到办公室,向岍打电话问我。 “正在改。”我对着电脑,打字飞快。 “平时不努力,临急抱佛脚。”向岍数落我,“岑老师,下午去哪里玩了?” “玩什么玩,我有急事出去了一趟。” “什么急事需要带上洛老师啊?”向岍啧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小乔说洛老师下午也没来学院,很反常啊。” “我哪知道为什么啊。”我心虚地说,“不说了,我接着改论文,你别催。” “喂——” 我挂了电话,心想向岍真是无聊,我干个什么她都要刺探一下。 第二天中午路过洛唯的办公室,我往里瞥了一眼,发现她过来上班了。回到自己办公室拿了午饭便当,我敲门进去问她:“你好些了吗?” “嗯,我好多了。”洛唯脸色比昨天好了不少,恢复了以往严肃正经的学术圈大佬形象。见我过来,她眉眼弯弯地笑了笑,客气地说,“谢谢岑老师。” “没事,”我拖过椅子坐在她对面,将饭盒推到她面前,“我给你做了午饭,记得吃。” 根据这几个月的观察,洛唯每天基本上只吃两餐饭。这个刻苦工作的家伙为了省时间,连抽空去食堂吃个午饭都不愿意,身体能好才怪。 洛唯受宠若惊地看着我,伸手推了推眼镜:“太麻烦你了。” “你少生点病就不算麻烦我。”我大言不惭地说。 昨日的事情过后,我们相处的模式倏然变成我更主动了。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她坚强外表下的脆弱,我终于有勇气去主动关心她。 洛唯淡然的脸上划过一丝拘谨,拿起餐具认真地吃了起来。“岑老师,你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我像是做饭不做自己那份的人吗。 洛唯斯文地扒着饭,笑着说:“我要是有一个像岑老师这样的女朋友就好了。” 我看着她笔挺白衬衫上整洁干净的衣领,优雅的动作让我不禁一阵恍惚。 “开什么玩笑。”我释然一笑,“我做的菜好吃吗?” “特别好吃。”洛唯顿了顿,一本正经地回答,“也没开玩笑,岑老师是我喜欢的类型。” 心中微弱地掀起小浪花,我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 高中以后这么多年过去了,无数笔直的女生跟我说,我是她喜欢的类型。一开始我还会惶恐,后来习惯了,也就明白这句话的随意了。 正如我俩之前的感情,模糊到没有界限,到头来不还是女生之间简单的感情。 洛唯皱了皱眉,没有再说话。 吃完饭后,我去了一趟研究生办公室。乔嘉澍和向岍都在办公室里,我还没走进门,就听见两人好像发生了争执。 “五乘以十二等于……”向岍拿着计算器念念有词,半天没算出答案。 “六十。”乔嘉澍翻了个白眼,“哎哟,你别教我了,我去找秋渝姐姐教我。” “你秋渝姐姐才没空理你。”向岍懒洋洋地说。 “那我去找洛老师。”乔嘉澍不耐烦地说,“你这算术水平怎么读完的博士啊。” “博士又不考算术。噫,洛老师是你偶像是吧?” “是啊,人家可以徒手解薛定谔方程,你连个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都要用计算器。” “厉害,我头一次知道多电子体系的薛定谔方程有精确解。”向岍笑嘻嘻地说。 “这不是常识吗?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就没多说明。”乔嘉澍气急败坏地说,“洛老师会直接解一维定态问题。谁不知道三体或以上的问题不可解?” “别吵了。”我轻咳一声走进去,眼神示意向岍不要欺负小朋友,“嘉澍,下午没课上吗?” “逃课了。”乔嘉澍脸不红心不跳,“我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课题,准备开始做点理论工作。向师姐非说要教我,她自己都不会。” “哎哟,小家伙,是你先问我的好吧。”向岍戳了戳乔嘉澍的鸭舌帽,惹得乔嘉澍想打她的手,“我就是算术慢了点,你就在那里急。” “算了算了,”我拉开她们,“嘉澍你在这里慢慢学。向岍我跟你讨论一下文章的事情。” “好嘞。”向岍吊儿郎当地站起来,跟着我离开了研究生办公室。 - “我觉得乔嘉澍对我有偏见。”我的办公室里,向岍扶着下巴,振振有词地说道,“我敢说,你算数要是这么慢,她肯定不会埋怨你。” 她在办公室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和乔嘉澍这学期以来的各种摩擦,听得我对她刮目相看。 “你还真关心她。”我这个姐姐自愧不如。 “那有什么办法,她天天吐槽我。”向岍痛心疾首地说,“你说说看,我究竟怎么惹她了?” “可能就是因为你算数太慢太吓人。”我随口一说。 “才不是。人算得再怎么快也没计算机快啊,这个重要吗?”向岍翘起二郎腿,“要我说,她就是觉得我本科学校不够好,没啥实力。我一个211本科很差吗?” 我为难地看着向岍,对她充满了同情:“可是A大是985啊。” 高中班主任总爱跟我们说,考不上好大学,不是笨就是懒,不是懒就是贪玩。总之有哪里不对就是了。我自然不敢苟同,可乔嘉澍还年轻,涉世不深,观念转变还需要时间。 “什么鬼?现在的年轻人某乎逛多了吗?”向岍生无可恋。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看我的眼神在某个瞬间充满了哀怨:“等等,岑秋渝,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我被莫名噎了一下,连忙划清界限:“你有毛病吗,我跟你五年博士同学,还不清楚你的实力?” 向岍读博期间发表了六篇SCI顶刊,其中还有一条公式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我要是因为她不是985毕业就瞧不起她,那真是太肤浅了。 谁知向岍不依不饶:“那你刚认识我那会儿呢?” 我把椅子向后退了退:“那时候我还年轻。” “你嫌弃我?” “怎么会呢?”我摊了摊手,“就是有点难过。我本科是有多堕落,才会沦落到和你一个学校。” “你不知道我本科发了三篇SCI吗?”向岍抡起一本书,眯眼看我。 “知道啊,”我咽了咽唾沫,脸上的笑快要憋不住了,“所以后来,不就没那么难过了吗?” - 玩笑归玩笑,我对向岍还是挺佩服的,甚至还为她抱不平。 我知道被歧视的感觉不好受。你失去了尊重,失去了自信,更失去了公平竞争的机会,到头来还要忍受他人的嘲讽,听上一句:“我说吧,你就是不行。” 更为难过的是,就连单纯的校园里,歧视也是明目张胆的。成绩不好的那群学生叫差生,难听点的,甚至被称为垃圾。好学生从小享受了多少优待,他们就遭受了多少白眼。 向岍还在那里哀嚎:“我看你就喜欢和洛老师玩,我们这些小喽啰你看不上!” “别乱扣帽子,”我躲过她的魔爪,义正言辞地说,“我和洛老师是高中同学,关系好是应该的。” “高中同学?”向岍动作一滞,好像很惊讶。 “是啊,还是同级。你不信?” 向岍露出放空自我的表情,仿佛在思考什么难题。这种神情意味着她在进行极为复杂的逻辑推理,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常常出乎意料,角度清奇。 “我听宋老师说,”向岍怀疑地看了我一眼,“你高中经常考年级第一,那洛老师是什么?” “噢她啊,”我装模作样地陷入沉思,“我忘记了呢。” 我怎么能告诉向岍洛教授的黑历史呢?她好不容易从阴影里走出来,我才不能让她的学术声誉受影响。 “这都能忘?”向岍无语地摊开手,“你不是年级第一?” “我是。” “那洛老师年级第二?”向岍不太确定地问,“她学物理的,总不能是文科生吧?” 我懂向岍话里的深意。洛唯在她们眼里简直就一天才,高中成绩比我差,这件事情她们不太好接受。 我扶额装头疼,一脸为难:“真的忘了啊。对了向岍,我们不是要讨论论文的吗?”我将显示器推向她,匆忙打开文档软件,“我给你列了十条修改意见,还有一些补充实验要做。是不是很开心很感动?我看得可认真了……” 向岍立马忘了洛唯的事,下巴差点掉了下来。“你哪来这么多意见?” “建议。”我马上改口。 “我反对。” “也行。”我满不在乎地说。 第11章 生命不息,工作不止。改完向岍的论文,我接着写基金;写完基金,我又把许曦发给我的论文第三稿看了一遍。邱成在办公室里进进出出,倒水上课打电话,等他穿上外套下班,我抬起头,僵硬的脖子差点被扭着。 “小岑,早点休息啊。” “好的,邱老师明天见。”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揉了揉脖颈,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累死我了,明天需要去实验室做点体力劳动来缓和一下。也不知道洛老师这种只做理论研究的人会不会患上脊椎病。 不一会儿,办公室的座机响起,我妈发来问候:“岑秋渝,你在干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 “在上班啊,妈你有什么事吗?” “你看看手机。” 我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我有十个未接来电。“噢,我刚才专心工作,开免打扰模式了。” “不,你看看时间。” “怎么了啊,不就……九点半嘛。”我理直气壮的语气刚出来,立马又怂了回去。 咦,怎么回事。邱成不是刚下班吗,怎么一眨眼天都黑透了。 听见我妈埋怨的呼吸声,我立马心虚地陪笑:“平时我都五点下班,今天正好有急事耽搁了一下,这都是特殊情况。” 我妈最见不得我加班,在她看来,什么时间就应该干什么事,上班时间好好工作,下班就该休息。我从小躲着她学习,现在躲着她工作,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在她面前还得装成一副十点睡觉的乖巧模样。 如果不是在意饭碗,我倒想十点休息。 “什么时候回宿舍?”我妈问,“回去洗漱收拾一下就十一点了,要错过最佳睡眠时间了。年轻的时候不注意,等你老了……” “好好好,我马上回去。”我打断她的话,“你还有什么事吗?” “你不说我都忘了,”话筒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我妈又说,“我让你爸来跟你讲。” 我快速回答:“不用,你说就行,不然我挂电话了。” “你呀,哎……”我妈叹了口气。见我一再坚持,她只好接着说:“是这样的,你爸跟我说,他一个同事的儿子刚回国,年龄和你差不多,照片看着还挺帅……” “妈。”我握话筒的手紧了紧。 “怎么?” “结婚是离婚的根本原因。” 我妈被我的话一噎,顿时有小脾气了:“岑秋渝,你说啥呢?” “妈你别生气,”我幽幽地说,“你看,孩子是你所有痛苦的根源,除了惹你生气和让你操心,没别的好处。所以啊,根据经验,还是别结婚别生孩子了。” “你……气死我了,真是和你没有共同语言,”我妈哀怨地说,“算了,家里暖气足,我不需要小棉袄了。” 我顿时笑了。我妈虽然对我要求高,但大部分时候都跟个小孩子似的,粘人还爱撒娇。见她闹脾气,我只好换了话题哄她高兴,毕竟一谈起相亲大家都不愉快。 “老年大学上得怎么样,作业写了没?” “……你管我。” “听说你在食堂吃了很多蛋糕?注意点身体,保持体重啊,我家有糖尿病基因你忘了吗?”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好像并没有开心。 挂上电话前,我妈叮嘱我有空多关心一下大姨,陪她聊聊天逛逛街,最好隔三差五去她家吃饭。 “大姨一个人很孤单的,你多陪陪她,她肯定很高兴。” 我不予苟同。大姨喜欢独处,没嫌我烦就不错了。“你不是天天找她玩吗,在教师食堂蹭吃蹭喝,我都看见你好几回了。” 我妈把我照顾得妥妥帖帖,在我眼里可谓全小区最优秀母亲,可她骨子里却不是个勤快的人。自从我离家读书后,家里的厨房基本上就闲置了,我妈过上了去找姐姐蹭饭的快乐生活。 至于岑丰在家吃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也不关心。 “小白眼狼,这能一样吗?”我妈抱怨,“你大姨和我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不孝顺她谁来孝顺她?” 我:“这……”我怎么又成大姨的孩子了? “要孝顺,听到没有。你小时候大姨还带过你呢。”我妈声音突然温柔和蔼,让人无力反驳。我要是这个时候凶她,总感觉在违法犯罪。 这小老太太又给我乱扣帽子。我忍不住扶额:“好的,姨妈也是妈,我明天就去孝顺。” - 第二天,我在宋老师办公室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书,临走前又给她收拾了一遍办公室。 “秋渝,平时工作太忙就不要总过来了。”大姨拍了拍我的肩膀,柔声说道,“办公室我自己也能收拾。” 大姨和我妈长得挺像,说话声音也像,如果不是因为我妈气质差太远,我甚至会在恍惚之中认错人。 正是因为相似,我小时候也喜欢和她亲近,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学着她的样子看书写字。 可小孩子都是敏感的,我很早就发现,大姨虽然善解人意,对孩子却更多的是客气尊重,而不是亲切。 可能她真的不喜欢孩子吧。 也就我妈蒙在鼓里,觉得大姨没有孩子是人生的缺憾。 很多时候我甚至会担心,自己的关心会给大姨带来压力。所以每次我妈让我孝顺她,我除了做清洁,还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喜欢收拾东西。”我笑了笑,“我家的东西都是我收拾的,实验室的试剂瓶也是我洗的。” 大姨笑而不语。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纪孔嘉给我递了假条,我们约定了补考时间,这就意味着这几天我还要抽空出一份卷子。 头秃。除此之外,我还要给学生辅导课题。 火急火燎地完成今天的实验,我把许曦叫来讨论课题的下一步进展。她已经做了一些前期的工作,效果还挺不错。 我对她现阶段的工作相当满意,也对她的未来寄予了厚望。我希望她后年毕业时能发至少三篇文章,那样不管是找工作还是继续读博深造,都会很有优势。 至于她课题里涉及到的理论问题……我想了想,焦虑的心情霎时间畅快了不少。 我得去找洛老师聊聊。 洛唯办公室的门长时间都是虚掩着的,这为我找她增加了不少方便。好习惯。无需敲门,一眼就能看到她来没来。 “岑老师。”洛唯放下笔,温声说道。她的桌子上摊着好几张草稿纸,上面的字潦草又生涩难懂。 “洛老师,”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掌侧边的一滩墨渍,它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亮眼,“你手上好像有脏东西。” 洛唯低下头,在看见那团墨迹的瞬间揉了揉手,耳尖泛起红晕。“应该是马克笔粘上的,我昨晚在想一个问题,估计是没留意划到手了。”她有些局促地说。 提到马克笔,我立马想到了她房间里的写字板,以及冰冷地板上凉飕飕的触感。看着洛唯瘦弱的身材,我鬼使神差说道:“你又坐在地上写东西吗?” 她没作声,好似心虚地看了我一眼,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表情倏然又生动了。 洛老师越来越像小姑娘了,霸气全无。 我也好像越来越喜欢多管闲事了,呃,像别人的妈一样…… “那个,洛老师,我有一些理论问题想要跟你请教。”我红着脸问道,将话题带上正轨。 还是学术话题聊起来让人自然。我们一板正经地相视而坐,将所有心思杂念投入微观世界,薛定谔友谊在此刻蓬勃发展。 “你怎么想到做理论了?”聊完课题,我问洛唯,“我记得你高中时很喜欢做化学实验的。” “当时还不太了解理论物理,接触后就喜欢了。”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尽管好奇,我却没再追问。不太敢问。刚分别后的那段日子里我很想她,却又害怕知道她的生活。 我主动错过了。从高中的洛唯到今天的洛教授,之间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我无从得知。 ——毕竟言语再怎么委婉,表达出来都很尴尬。难不成我要问人家:请问你加载了什么学渣变学霸的特殊技能芯片? 相当欠打。 有些事情洛唯不主动提,我也不好问。 “嘉澍最近科研做得怎么样?她还算听话吧?”我只好换了一个话题。 “还行吧,我第一次当老师,不太懂学生。”洛唯拿笔的手顿了顿,嘴角挂起无奈的笑,“嘉澍很勤快,也喜欢自己拿主意,最近我们在课题上有一些分歧。” 我就知道。 心中的天平摆来摆去,最后重重地倒向了洛唯。乔嘉澍这小崽子这么有个性,应该不需要我的关爱。 我说:“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我去和她谈谈。” 谁知洛唯摇摇头:“没什么大事,我觉得乔嘉澍提出的课题很不错,就是太泛了。她刚开始做科研,我的想法是让她按部就班来,目标不要太远,不然容易走进死胡同。她既然觉得自己可以完成,让她试试看也行。科研本来就是一个探索和试错的过程。” 反正撞到最后知道错了,总会乖乖回头的。如果乔嘉澍是对的那自然更好。 “你还真溺爱学生。”我忍不住打趣道。 没什么导师愿意让学生放飞自我,费钱又费时,最后学生要是毕不了业自己还有责任。 洛唯突然用打量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很有趣的事:“还好吧,嘉澍挺可爱的。” “什么?”我以为自己耳朵不好。和乔嘉澍相处多年,我还真不知道这个烦人精可爱在哪里。 固执己见,性格过于张扬,还毫无缘由地喜欢搞事。她确实有不少优点,聪明专注,做事细致认真,但可爱还真说不通。 洛唯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嘴角扬起的弧度更明显了:“她跟你小时候好像,又傲娇又可爱。” 我:“……” 刚在心里默数乔嘉澍几十条罪状的我目瞪口呆。 第12章 “……哪里像?”我问。 “眼神像。” 脑海中闪过乔嘉澍对待同学老师时傲慢又带点质疑的表情动作,我唇角一歪,哭笑不得地说:“我有那么傲娇吗?” “有啊,”洛唯撑着下巴,眼里笑意更浓,“小学的时候特别欠收拾,看谁都不顺眼。” 我无奈地耸耸肩,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小学的时候和洛唯同班,我们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我是班长,她是劳动委员;我嫌她卫生打扫得不好,她吐槽我喜欢多管闲事。 回头想想,事情基本上都是我先挑起的,总觉得别人做的没自己好,性子还很倔。从这个角度想,她说我欠收拾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被你一说,我想想自己以前真是讨人嫌。”我苦笑。除了我妈,谁受得了我。 “其实还好,”洛唯笑了笑,随后郑重其事地说,“我挺喜欢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心想她的滤镜要有多厚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不太担心嘉澍,毕竟她挺有规划的,”我说,“只是她不按你的思路走,没法帮你做感兴趣的课题,你可能要自己多花心思在上面了。” 她的组里没有研究生,乔嘉澍也不能帮她分担一些基础工作,我怕她一个人做好几个课题太辛苦。 洛唯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喜欢做研究。” 心态真好。我扬了扬眉,不禁有点羡慕她。 - 几天后,许曦来办公室找我,紧张得满脸通红:“岑老师,我发现B大的王老师有个课题和我正在做的特别像!”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给我看了几张她去开会时拍的照片:“你看,他们也在做相似的体系,我去问了问,他们接下来的工作好像和我们有重合。” 我翻看她的会议笔迹,发现研究方向确实很不巧地重合了。许曦很在乎她接下来的科研工作,她对这个课题非常感兴趣。 相同的课题,哪怕我们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只要别的课题组发表得比我们早,即使我们做得比他们好,研究的价值依旧大打折扣。 因此,这些冲突是需要尽量规避的。正好王老师和我有过一面之缘,我想合作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没事,我跟他们发个邮件,看看能不能合作。”我安慰她。许曦的工作已经开始进行一段时间了,要是突然放弃有点可惜了。 听我这么说,她心情难得好了一点。 科研有条不紊地接着开展几天后,许曦又急冲冲地跑来问我:“岑老师,王老师回复了吗?” 尴尬,我差点忘了。“我看看。”我三下两下打开邮箱,发现一无所获,收件箱和垃圾箱里什么相关信息都没有。 事情霎时间变得有趣起来——对方似乎不想和我们合作。 “他们是不是要发表了?”许曦哀怨地看着我。 “难说。”我陷入沉思,估计了一下他们组发表需要的时间,最后问许曦愿不愿意接着往下做。 “愿意。”她坚定地回答,“我都做了一半了,还是希望能完成的。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就不发表了。”她最后有些不开心。 自己辛苦得出的成果倘若不能发表,论谁都不会开心。 我瞬间打了鸡血,热情满满:“那行,我们争取比他们早点做出来。” 为了早日出成果,我让向岍帮许曦的忙,为此向岍还坑了我两顿大餐。可效果还是明显的,向岍科研做起来比较熟练,两人互帮互助,科研进展奇快。 “洛老师,理论分析的结果大概要什么时候出来?”我轻车熟路地跑去隔壁办公室。洛唯的办公室去多了,我闭上眼睛都知道怎么走。 尽管时间紧迫,我依旧不想牺牲科研质量。为了得到一个完整和让人信服的结果,我需要洛唯的理论数据支撑。 “你着急要结果吗?”洛唯有些疑惑地问。她刚拿到我给她的实验资料,此时正在手里研究。 “呃,确实有些急。”我硬着头皮把事情的经过和她讲了一遍。 洛唯想笑又笑不出来,抿唇的样子充满了揶揄:“你们在比赛吗?” 我窘迫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一直是个胜负心很强的人,科研目的不太纯粹。洛唯估计不理解,毕竟她做什么都是一副慢悠悠的模样。 “我尽量快点处理结果。”她笑了笑,体贴地说,“你什么时候要?” “呃,看你的进度,不急。”接收到她的笑意,我的心情舒缓下来,像刚被打了一剂特效镇定剂。 她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在我疲惫不堪的时候只要说几句话,就能轻易抚慰我的情绪。 我甚至觉得,睡觉时她要是在我身边,我多年的失眠和神经衰弱肯定能马上治愈。 洛唯瞥了我一眼,眼神仿佛在说,我信了你的邪。 我心虚地笑笑:“我知道理论运算也要时间,洛老师如果缺电脑,我把我的笔记本借给你跑程序?几台电脑同时运行总归快一些。” 我对理论其实不太了解,上回听洛唯说,计算量太大会导致耗时过长,便想着自己能不能在这方面帮上什么忙。 谁知洛唯并没有直面回答,只是难得地挑了挑眉:“你的笔记本CPU有几个核?” “四个?”我不太确定,只是单纯觉得将近一万块的笔记本性能应该还不错吧。“你的呢?” “我申请了国家的超级计算机资源,”她一脸云淡风轻,“平均一次用一百多个核吧。” 这……平白无故的炫什么富啊。我唇角抽搐,心想都是物理系的老师,有什么好比的。 按她这么算,我也不穷啊。洛老师对富有真是一无所知,改天我得带她去看看实验室的那些黄金坩埚、铂金电极以及动辄上百万的仪器,让她深刻地明白计算机资源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计算机资源倒是蛮有意思的。我思考着超快的计算速度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冷不丁地,一个想法油然而生。“既然计算机能跑那么快,平时空闲下来拿去挖比特币会怎么样?” 比特币如今炒得火热,此乃发家致富好手段啊。 洛唯讶异地看着我,最后一本正经地扶了扶眼镜:“会坐牢。” 我:“……” 洛老师好幽默。我又不是真的想怂恿她挪用科研经费或者浪费国家资源。 “没事,我去监狱里给你送饭。”我闷闷地说,脑海中浮现出古代监狱简陋破败的凄凉场景。 “为什么不是我去监狱给你送饭?”洛唯歪了歪脑袋,微微起身靠近桌子另一头的我,“想挖比特币的又不是我。” 四目相对,我打趣问她:“你做饭好吃吗?” “你瞎说什么大实话?”洛唯瞪了我一眼,旋即抬手在我的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 我一阵天旋地转。 - 一个星期以后,洛唯把结果整理好发回给我。我惊奇又感动,连忙让许曦接着整理论文初稿。 向岍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在办公室里踱步,哈欠连天:“洛老师速度也太快了吧,果然牛人就是不一样。” “一定是看在岑老师的份上才这么快的。”许曦笑靥如花。 我看了看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心想现在也不是春天啊,许曦怎么一副春光满面的样子。 冬天就这样不知不觉来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过的基本上就是三点一线的生活,学院、宿舍和食堂来回奔波,忙碌得都忘了关注季节。 尽管学院里多的是各种活动和空间,但这样的生活未免太过单调了。 “等这段时间忙过了,我们要不要组织一次冬游?”我若有所思地说。 “不要。” “不用啦。” 我一脸惊诧地看着她俩,许曦小心翼翼地补充:“岑老师,我还有课题要忙呢。” 向岍抱着保温杯喝水,神情复杂地说:“我也有事。” 我想起上回旅游回来向岍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立马明白了过来。好吧,这两个人不想去爬山。 又不是让你们爬珠穆朗玛峰……我小声嘀咕。不过我确实想不到别的娱乐活动,唱K我五音不全,夜店不适合带学生去,看小说也不是团体活动啊。 “岑老师,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谈恋爱啊。”向岍意味深长地说,“给我们放假休息就行。” 许曦猛地转过身,激动得把腿抖了好多下。“和谁呀和谁呀?” “去吧,好好学习。”我把许曦的座椅转过去,按了按她的头,“时不待人,不抓紧点就要被别人赶超了。” 许曦呜了一声,垂头丧气地接着码字。 “要不要给你介绍个对象?”去洗手间的路上,向岍问我,“我有一个朋友对你特别有好感,见一面?” “不见。” “我保证对方是个正常人。”向岍举起手发誓,随后有些内疚地低声说,“之前是我不好,介绍的那些人把你惹毛了。这次我和她熟,一定没问题的!” “真的不用。”我漫不经心地说道。 之前在向岍的怂恿下,我认识了不少她的朋友。结果不仅没找着对象,还闹了许多不愉快。也怪我,心里有放不下的人,看谁都不顺眼。 “你不会真的是直的吧?”向岍随口说道。 “不是。”我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心怦怦直跳。 “什么不是?”向岍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直的?” “你猜。”我打了个响指,迈着轻快的步伐把她甩在了后面。 第13章 许曦把实验部分的文章写好后,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出参考意见。为了节省时间,我最后亲自上阵,一天之内将文章彻底改写了一遍。 “洛老师你好,文章初稿已完成,请查收附件。祝好,岑秋渝。”我点击发送,终于晚上在十一点大功告成。 关掉电脑,我浑身酸疼地滚上床,身体沉重得要命,却还是焦虑得睡不安稳。 我这患得患失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浅浅睡去,我梦见许曦跑来跟我说,王老师课题组已经把文章抢先一步发表了。她失落至极的神情在我眼前挥之不去,看得我难受死了。 心事重重地醒来,早晨手机里收到新的提醒,洛唯在凌晨三点给我回复了邮件:“亲爱的岑老师,修改意见见附件,谢谢。” 速度可真快,我想给她竖个大拇指。 “亲爱的岑老师……”我又念了一遍邮件,躺在床上笑得贼开心。 她给别人发邮件时也是这么称呼的吗?我突然很想偷看乔嘉澍的邮箱。 “谢谢洛老师。以后还是早点睡,科研不着急这一时。”我在微信上回复道。 感动是有的,可想到她熬夜为我改论文,我就一阵内疚。 洛唯没有回复,估计还在补觉。 起床洗漱上班,我精神抖擞地去办公室修改论文。等到任务完成,手机正好在我身旁振动了几下。 许曦:“[想写论文想到睡不着.jpg]” 一天就等不及了,对我这个老师的期待也太高了吧。 师生关系还真是微妙,她没写完论文时见我就躲,交完稿却立马翻身做主人,天天追着我要修改意见。 我有些好笑,忍不住逗她:“那就别睡,起来学习。” 许曦:“[大哭]岑老师,我缺乏学习的工具。你帮我把论文看完,我才可以接着修改呀,你说是不是?” 我笑着把改到面目全非的终稿发给她:“你看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下午一起讨论。” 不一会儿,她发来一个硕大无比的问号表情:“这是我的论文吗??我好像不认识它[捂脸]。” 我回:“是啊,一来一去修改浪费时间,我直接帮你改写了,我们今天就投稿。”此时的我如同冲锋陷阵的战士,把时间安排得分秒不差,节省得淋漓尽致。 赶紧发表,省得晚了一天后悔一年。 许曦:“啊啊啊啊!岑老师我就知道你最好!” 我笑了笑,找了个合适的期刊杂志让许曦把文章投出去。许曦是文章的第一作者,向岍是第二作者,我和洛唯是共同通讯作者。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我长舒一口气。接下来是什么情况,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和许曦聊完天,洛唯终于回复了我的微信。如同她讨论科研时平淡认真的表情,她的文字也是同样的毫无波澜:“不用谢。” 只可惜再冷漠的文字,如今在我看来都透露着迷之可爱。比如说这个句号,看似一本正经,实则圆润又小巧。 我满心欢喜地回复:“晚上一起吃饭?我请你。” 洛唯:“好的。” 还真是不客气,我勾起唇角。 “岑老师,”向岍不知何时站在了办公室门口,“你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我连忙抬起拳头捂嘴,清了清嗓子说道:“没什么,刚把论文投出去了,心情愉悦。” “难得见你这么高兴,”向岍扬了扬眉,“晚上一起吃饭吗?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去。”向岍能带我去什么好地方,不是酒吧就是夜店,是我这种人民教师该去的地方吗? “嗐,不是让你去相亲。”向岍说,“要不这样,你带上洛老师一起去?” 我装模作样地在桌子上收拾东西,一脸辛酸:“我今天晚上回家吃饭,不能和你们一起了。” “你居然回家吃饭?”向岍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是啊。”我叹了口气,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角弯下来,“改天吧,下次一定去。” 令人窒息的是,晚上在饭店我又碰见了向岍。她带着乔嘉澍和许曦坐一桌,好巧不巧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咦,那不是岑老师吗?”许曦突然发话。她说话音调一向很高,隔着几排桌椅,穿透力依旧强劲。 我虎躯一震,抬手捂脸不语。 太后悔了,早上应该问清楚向岍去哪里吃饭的。这个人真是的,好好的酒吧不去,带着一群小朋友是来参加家庭聚会吗? “岑秋渝,你不是回家了吗?”向岍笑嘻嘻地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搭上了我的肩膀,“洛老师也在呀,好久不见。” 洛唯轻轻点头,朝向岍浅浅一笑。 “呃,我妈出去玩了,所以……我又回来了。”我硬着头皮说道。 另一张桌子边上,许曦一脸兴奋地捂脸摇头,乔嘉澍则埋头玩手机,粉色鸭舌帽下表情闷闷的。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向岍眨了眨眼,见我疯狂瞪眼暗示她,临走前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好好聊科研。” 洛唯全程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等到向岍离开后,她放下手上的玻璃杯,慢条斯理地说:“岑老师听说了吗,今天下午物理学院四楼着火了。” “是啊,整栋楼的人都疏散了,这种场面还挺少见的。”我笑着说,“幸好最后没什么事。” 我早些时候看了学校的推送,确认无人员伤亡和较大的财产损失后,同学们的留言全都跑偏了。一大群化工和环境学院的同学在下面说,物理学院居然能着火,这让他们学院颜面何存。 敢情大家以为物理学院还在研究小球碰撞吗? 洛唯莞尔一笑:“还好岑老师回家了,不然留在实验室多危险。” 我尴尬地笑笑:“……是啊。” 我猜不透她是在讽刺我还是衷心地为我感到庆幸,感觉自己高考语文一百二十多分白考了。 “你现在有用什么危险试剂吗?”她轻声问。 “有一些吧,不过挺少用的,用的时候也挺注意。” “嗯,注意安全。”她垂下眼睛,抿唇的模样不太自然。 “我会的。”我柔声说道。被这带点小别扭的担忧辐射到,我心情大好,没忍住多添了一碗饭。 盯着洛唯近在眼前的薄唇尖下巴,我的脑海中晃过许久之前一个稚嫩的专注模样,洛唯歪头拧眉,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试剂瓶。 想起高中时文静可爱的她,我不禁起了坏心思,笑道:“还好你现在不做实验了,高中的时候我真的挺担心你的。” 洛唯从小好奇心特别旺盛,虽然对学习很抵触,但她喜欢自己思考和动手,甚至会在家里偷偷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实验。 有几次还差点把家里烧着了。若不是她家是独栋,左邻右舍肯定要上门找麻烦。 我那时担心得都快哭了。洛唯乖巧地睁大眼睛看我,一脸单纯地说:“我会注意的。” 真是信了她的邪,说了几百次,哪次注意过。 估计是我鲜少提及之前的事,洛教授的表情愣了愣。随后她移开眼睛,有些羞赧:“研究理论确实挺好的。” 我突然有点想捏她的脸,咬住下唇克制自己的冲动,转头又给自己添了一碗饭。 手机传来振动,我对洛唯说了声抱歉,打开一看。 向岍:“岑老师,你已经添了三碗饭了。约会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一下?你为爱痴狂我能理解,但也不能为爱狂吃啊。” 我面色一僵,抬眼望去,发现向岍正朝我挤眉弄眼。 我顿时气结,回复:“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饿了不行吗?” 向岍:“行行行,你接着吃。” 此地不宜久留,匆匆吃完饭后,我便以晚上要做实验为由离开了。洛唯表示晚上也有论文要写,跟我一起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我们迎着皎洁月光,低声细语,伴随着悠悠蝉鸣,漫步在夜晚宁静美好的湖边小径上。 “秋渝,你读大学时找过对象吗?”洛唯笑着低问。 “没有。”我漫不经心地说着,脑海里出现了无数个不愉快的回忆。 虽然没谈过恋爱,可在向岍的成功搅和下,糗事倒蛮多,惨烈如同相亲现场。我想了想,向岍作为亲历者之一,有时间得跟她好好谈谈,让她千万别和洛唯说。 太丢人了。 湖水倒映着校园建筑浮动的粼粼光影,洛唯在黑暗中牵住了我的胳膊,我们从图书馆走到体育场围栏,再穿过一片茂密竹林,直到学院楼在夜色下的宏伟轮廓映入眼帘。 “岑老师晚安。”洛唯浅笑,拿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 “晚安。”我呆呆地看着她,手在包里掏了半天也没掏出钥匙来。 “没带钥匙?”洛唯问。 “噢,带了带了。”我清醒过来,从裤袋里拿出一把钥匙。 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她唇角勾起的笑,漂亮又肆意。 “洛老师。”我平静了一下情绪,煞有其事地站直身子,背着双手宛如一个老学究。 “嗯?”洛唯不明所以。 我大步走到她跟前,伸手在她脸上飞快地捏了一下。 一股酥麻直袭头皮,她的脸涨得通红。我们各自走进办公室,手忙脚乱地关上了门。 第14章 时间过得飞快,我和洛唯一起吃饭,一起下班,最后还一起看了电影。手机上和她的聊天记录越来越长,我们从科研逐渐聊到琐事,从吃饭话题过渡到互道晚安。 洛唯:“肯德基出新品了,晚上要一起去吃吗?” 我:“好的。” 我:“我做了芝士蛋糕,放你办公室桌上了。” 洛唯:“谢谢秋渝。” 历史又重演了,我在快乐中沉沦,分不清友谊与暧昧——我不愿去想,更不愿去分辨。 - 之后的某个周末,我去了高中的同学聚会。洛唯也收到了邀请,但她假装没事发生。 “同学聚会很无聊的。”她说。 我最后只好自己去了。事实证明,她说的对。 明亮宽敞的包间里,班主任笑呵呵地走过来,夸我果然是学物理的料。“我就说秋渝适合学物理,你看,现在都是A大的教授了!” “副的。”我说。 我记性一定特别不好,才会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说我适合学物理。 “升职是迟早的事!”班主任摆摆手,脸因为醉酒涨得通红,“你现在也是老师了,我跟你说啊,我教书育人这么多年,感悟最深的就是,老师作为学生的榜样,讲究一个德字。你有今天,不能忘本,不能忘记父母的教诲和老师的栽培……”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逃离班主任的魔爪,我随便找了一处坐下。由于是年级聚会,包间里的许多人我都不认识。目光在人群里逡巡,隔着几碟烤鸭和小菜,我惊讶地看见许俊杰坐在不远处,怀里抱着个小女孩。 “哎呀,岑秋渝,差点没认出你。”许俊杰也看见了我,他牵着孩子笑呵呵地坐到我旁边,逗小姑娘说道:“倩倩,快叫人。” “姐姐。”小家伙三岁多一点的年纪,说话奶声奶气的,还有点可爱。 见她有扑过来的趋势,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用手稳住她的小胳膊。“许俊杰,你什么时候有个女儿?”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好事?我既没收到他的结婚请帖,也没出过任何份子钱,孩子没加催化剂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了。 “哦,她是我妹妹。”许俊杰说。 我:“……” 我决定回去跟我妈说一下,许俊杰都有小妹妹了,我也想要。 小姑娘挣脱他哥哥,笨拙地伸出小手扒拉我的大腿。“抱。” 我不禁毛骨悚然,双手因不想抱她而无处安放:“你带你妹妹来干嘛,抢红包吗?” 许俊杰将他妹妹抱回来,一脸扎心:“她不可爱吗?” “可爱,我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我强颜欢笑,担心自己的笑容会吓到小孩,“我就是跟她不熟,有点社恐。” 哎,看来同学聚会多的是让人自闭的机会。 和许俊杰聊完天,一个创业搞教育的同学问我想不想到他那儿兼职讲课,另一个同学则问我可不可以推荐他的表弟去我组里读博。 我绞尽脑汁思考拒绝的办法,心想再不离开就要抑郁了。 “岑秋渝,来酒吧啊?”向岍一个打电话打来,瞬间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顾不上去的是酒吧还是图书馆,我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拿起包溜之大吉。 - “不容易啊岑老师。”向岍笑嘻嘻地给我倒了一杯酒。 “是啊,下次再也不去同学会了。”我揉了揉耳朵,“这里的音响也太震撼了吧。” 我很少来这种地方,隐隐约约总有点不舒服,又说不太上来。我们坐在酒吧角落的卡座里,灯光很昏暗,暗光之中泛着诡谲的红,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魔,又像是吞吐着熊熊烈火的深渊。音乐在耳边响着明快的节奏,我很快就耳鸣了。 “不响啊,又不是舞厅。”向岍提高音量说,“我是说你难得来一次这种酒吧,真不容易。” “我其实不排斥,只是比较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待着而已。”我违心地说。低头抿了一口酒,我扫视着酒吧里装扮各异的女孩子,总觉得自己在人群里特别突兀。 “我还以为你真是老古板呢,”向岍跟着音乐晃胳膊,眼神却在我的脸上定格,“我老觉得你最近哪里不太一样了,看上去……” “憔悴了?”我茫然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不是。”向岍摇摇头,“怎么说呢……感觉你没那么约束自己了。以前你虽然嘴上挺欠,行为却积极向上得很,总而言之就是人模人样好青年。但现在嘛……你居然愿意来酒吧,在学校里还……” 我瞪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话:“还不是因为同学会。” “岑老师啊,做人不要勉强自己,开心最重要。”向岍朝我暗示地眨眨眼,“趁这次机会找个对象?大学老师还是挺受欢迎的,我去跟朋友说你是我导师?给你营造一个高大的形象。” “别,”我从一盘冷掉的芝士里拉出一块玉米片放进嘴里,含糊说道,“导师现在监督你学习,快,拿出电脑,我们写论文。” “写个屁的论文。”向岍龇牙咧嘴,“表扬你两句还上天了。” “闹中取静啊,多么难得的学习环境,要懂得珍惜!”我憋着笑,心想当老师有时候还挺有意思的。 又几杯酒下肚,我开始飘飘然。放空了平日的拘束与克制,快乐之余我突然有点难受。某些东西从心底渐渐浮出来,踊跃地企图破壳而出。我分不清楚自己是想体验冒险的快乐,抑或是单纯地想要寻求一个解脱。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小心思蠢蠢欲动,我对向岍勾勾手。 “啥?”见我神神秘秘的,她移到我身边的沙发上,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等我先酝酿一下。” 我思索着如何给她透露一些合适的信息,既能让她循序渐进地理解我的心思,又不会让我羞愧到无地自容。 向岍静静等着,直到我再次喝下一杯酒,双眼开始迷离:“如果有一天,你在学校意外被出柜了,你要怎么办?” “随便,”向岍耸耸肩,“我能有什么,大不了换个工作。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借景生情。”我说。 向岍摸了摸下巴,望向我的眼神有些微妙:“如果是你呢?岑老师害怕吗?爱情和名声,你要怎么选?” 这有什么难的,孰轻孰重我还是想得明白的。在酒精的作用下,我难得舒服畅快,居然还意外理智了。我揉了揉太阳穴,说出来的话好似胡言乱语:“我选爱情,去他妈的工作。” “你喝多了吧?”向岍愣住了,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那个理智的三好导师转性了?” “我才没有喝多。”我轻哼一声,鼻子却莫名一酸,“我想退休,工作不要了。隐居也行,最好带上洛老师一起。哎,你说我这么懦弱,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我的天……你别再喝了。”向岍张大嘴巴,“也别再说话了,不然明天要后悔死。” “我没醉。”我语无伦次,最后趴在桌子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 第二天醒来,衣冠整齐地躺在宿舍的床上,我果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思绪纷飞,我回忆起昨晚的同学会,以及之后和向岍去酒吧,再到最后自己趴在桌上大哭的场景。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我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天啊,我为什么要和向岍说那么多,说着说着怎么还哭了? 简直不可理喻。 我浑身冒冷汗,顾不上腹中难受,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跟向岍解释。我要说什么呢,昨天戏精附身,还是喝醉酒后发疯? 打开通讯录,通话历史记录映入眼帘,我仿佛被闪电劈中,向岍在我这儿突然就不重要了。八条通话记录,五条打给我妈,三条打给洛唯,都是在昨天半夜。最可怕的是,我对这些事情毫无印象,连自己怎么回的宿舍都不清楚。 一种不详的预感袭遍全身,我给我妈打去电话,声音颤抖着:“妈……我昨天跟你说什么了?”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很担忧,但勉强还算正常:“终于醒了?” 忐忑的心情放下一半,我跟她乱七八糟地道了一通歉,最后终于从她那里套到了一点话。 “昨天啊,你一上来就问我你是谁。我还寻思着你怎么成哲学家了。”我妈声音轻快,好像在说一个笑话,“你在那里哭得好惨啊,还说假如你哪天不是教授了,穷困潦倒,你还是岑秋渝吗?” 这……我妈居然这么开心,我还是亲生的吗? “我说怎么就不是了呢,这名字我起的啊,你就算不是教授,还是我女儿啊。然后你就哼哼唧唧的,问我还爱不爱你。把我给吓的,还以为你失恋了。”我妈过分得笑出了声。 “那你现在怎么不担心我了?”我闷闷地说。 “不担心啊,向岍说你没对象。”我妈慢悠悠地说。 好气,简直聊不下去了。我挂断电话,气鼓鼓地烧水做饭洗澡,等到所有家务都做完了,地板也擦上三遍了,我捏着手机,躺在床上生无可恋。 我妈的问题是解决了,可洛唯的怎么办。我始终不敢给她拨去电话,生怕从她嘴里听到什么令人窒息的话。 等等,我该不会把跟我妈说的话和她说了一遍吧?我浑身冰凉,甚至不敢往下细想。 垂头丧气地去了趟学校,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想出门。 怎么办怎么办……我焦急的在心里自言自语,为了不出门,连厕所都不愿意去。可我下午还有课要上,总得出去直面人生啊。 下午,我小心翼翼地溜出走廊,默默祈祷着不要撞见某个人。 只可惜,我的祈祷姿势很不标准。下一秒,仿佛接受到了召唤,洛唯出现在了走廊尽头,往我的方向款款走来。 “岑老师,去上课?” “是的,上完课就回来。” “好的,等你吃饭。” 客气礼貌,还带点亲切,与往常在走廊碰面没什么不同。 初步判断,昨晚没起什么大纠纷。还好还好,我在心里欢呼。 她从我身边面无表情地走过,还没容我得意两秒,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没拿文件的那只手悄悄捏了一把我的腰。 完犊子了。 我杵在原地,看见她唇角挂着得意的浅笑,模样像极了爱情。 第15章 她在狭窄的走道里渐行渐远,颀长的身影在一片朦胧光线里美好到不真实。 羞涩与危机感笼罩着我,其中掺杂着怪异的欢喜。浑浑噩噩地上完课后,我回到宿舍,摔在床上用抱枕盖着自己的脑袋。 此时的我仿佛拿到了一张破碎的彩票,千辛万苦迈到中奖的边缘,最后一个号码却丢失了。焦虑、期盼、担忧、否定……复杂的信号杂糅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急需一套傅里叶变换。 就差一个号码。 就差一段记忆。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又拉不下脸去问她。 将被子卷成一团抱着,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逡巡,我看见了房间角落里的储物柜,狭小局限的空间里塞进了难以想象之多的东西。用记忆力透视望去,一块还没开封的崭新地毯躺在第二层格子的最底下,静静等着它的使命开始。 有了。我眼前一亮。 晚上十点后,洛唯终于下班了。我抱着地毯去了她的宿舍,将它仔细地铺在房间的写字板旁。 “地板上凉,我想以后你要是在家工作,有块地毯会比较方便。” “好。”洛唯柔声答应。 我蹲在地上弄毯子,涨红着脸没敢回头看她。我想问她,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这么尴尬的事情,光是提出来就让人想要以头抢地。 她怎么不多说两句话呢?给点情绪让我猜一下也好啊。 感受到她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情急之下随手拿了一个东西捏在手里。这是一个地球仪,老旧的塑料纸已经发黄卷边了。我好奇地转了转,发现七大洲四大洋的某些角落被人标上了圆珠笔记号,其中一个地方还用红色水笔画上了一条小鱼。 我碰了碰北美洲大陆上那条歪歪扭扭的鱼,塑料纸上凹陷的纹路划过我的指尖,起伏的印记带起一圈圈颤动,直直地传送到我心里。这个地理位置我很熟悉,是我出国读博所在的城市。 “这是……”骤然发声,我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注意力快速转移,我突然不想问昨天那些糟心事了。 洛唯走进了我的视线,贴着我的胳膊在地毯上坐下。鼻尖飘来熟悉的淡淡香味,她专属的温度在我手臂的皮肤上持续熨烫。 “我高中时买的地球仪,”她说,像是怀念又像是好笑,“那时候特别喜欢做白日梦,上课时标记了好多自己想去的地方,还想着以后一定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去。” “那这条鱼呢?”我执着于那条红色小鱼,有点没听进去她刚才说的话。 “噢,大学时画的,想着哪天有空过去捞鱼。”她轻笑。 “捞鱼?”我局促地笑了笑。我读书的那个城市,汉堡三明治倒还有点名气,海鲜特产还真没听说过。“后来捞到了吗?” 她懊恼地摇摇头:“没有,鱼跑太快了,我还没过去它就回国了。” “这……”我哪怕再愚笨,也不至于听不出她话里另有所指。可我没想好要如何回应,被动的样子难堪极了。 洛唯怀里抱着一个纸盒,指甲在包装纸上轻轻拨弄了很久。她若有所思地倚着我的肩膀,良久之后突然把纸盒递给我:“秋渝,生日快乐。” “……谢谢。”下意识地接住纸盒,我愣了愣,后知后觉今天是我的农历生日。 我记不太清自己的农历生日,但洛唯曾经会给我过。高中有次她忘记了我的生日,我生了很久的气,直到她最后信誓旦旦地和我保证,说以后每年都要给我过两次,我才慢慢消了气。 她居然还记得。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从纸盒里拿出了一只足球大小的绵羊玩偶。毛茸茸的小崽子,脸上的笑容憨憨的,乍看下去和我高中书包上挂着的玩偶还有几分相似。 “它好可爱。”我笑着说,“你怎么想到给我送这个?” 洛唯停顿了一下,说:“你以前经常说喜欢这种羊呀。” “是很喜欢。”我揉了揉它的小毛头,捏着它的前腿捂眼做了一个哭泣的表情。 难过,妈妈喜欢妈妈好久了,可她们还没在一起。 我才不会告诉她,我当初喜欢绵羊娃娃是因为它白白软软的,跟温柔可爱的洛唯很像。 “啊呀,别难过啊。”洛唯噗嗤笑了出来,伸手扒绵羊的爪子,像模像样的对它说,“秋渝虽然凶了点,还不喜欢小孩子,但她不会虐待你的。” 我顿时无语凝噎。这样吓它,不难过也要难过了好吗…… 洛唯还在那里逗小羊笑:“秋渝高中那会儿可有个性了,男生们追她送好多花,结果她花粉过敏,二话不说全扔垃圾桶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种事。”我有些无地自容,只能无奈地笑笑。 洛唯放下绵羊抬头看我,以往斯文淡定的表情上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在压抑着什么:“有啊,岑老师这么优秀,聪明又漂亮,喜欢你的人可多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股鲜少出现过的奇怪情绪叫做酸。 她在酸什么呢?被疯狂打压的希望在心里悄悄冒出了头,有点欣喜。“你好像不太高兴啊。”我试探问了一句。 她盯着地板说:“嗯,那时候好傻,别人喜欢你,我偷偷哭了好多次。” 我握紧了拳头。这一回答让我无措又心疼。“再多人喜欢有什么用,我又不喜欢他们。” “那你喜欢谁?” 她问得相当随意,像在讨论一个与我们毫无关联的八卦。 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我僵硬地坐在地毯上,装作漫不经心地放平腿。 “你说呢?” “我不说。” 我尴尬地笑了笑,手臂由于长时间支撑着上身而发麻,颤颤巍巍地,像是和什么东西产生了共振。 昏黄的灯光下,近在咫尺的脸。我稍稍低头靠近她,声音轻得毫无分量:“你啊。” 宛如呢喃,却又震撼到我心底。 哪怕被当做一个玩笑,我也认了。 如果被拒绝,何不把它当成一个玩笑? 我很庆幸绵羊此时不在我手里。我焦躁不安地用手指抠着地毯,没多久就从上头揪下了好几根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洛唯咬咬唇,随后主动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四目相对,她那乌黑发亮的眼眸微微动了动,渐渐向下,定格在了我的鼻子下方。 透过她的瞳孔,我仿佛看见了她的心思。像在犹豫,又像是酝酿已久的勇气。 她在看什么? 我没敢说话,身子自然而然开始后倾。突然一个瞬间,她快速凑过来,在我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她亲了我。 长长的睫毛扫过我的眼皮,我愣在原地,精心布置的伪装在此一刻分崩离析。 嘴唇上被触碰过的地方毫无知觉,好像被打了麻药。我使劲回想刚才的感觉,遗憾地发现大脑在那个瞬间自暴自弃,主动当机了。 “你刚才……”我舔了舔唇,不知所云。 “我也喜欢你。”洛唯别开脸,声音轻柔好听到不像话。 “……真的?”我一定是傻了,才会问了这样一个讨打的问题。 洛唯抿了抿唇,温柔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下一秒就给我翻了个白眼。“嗯。”她煞有其事地哼了一声,埋怨中带着局促。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连忙道歉,眼里的笑却多得都快溢出来了。洛唯白皙的脸上染上浅浅的红,她拨了拨头发盖住耳朵,转过身去不想看我。 “生气了?”我把她的身子掰回来,扶上她的腰,小心翼翼地回吻她。 一个期待了多年的吻,带着甜蜜与苦涩,冲昏了我的心智,如洪水般肆虐了我干涸已久的心田。 我后悔了,后悔没有早些告诉她我爱她。兜兜转转错过了无数次,错过了许多年,我痛苦了自己,也为难了她。 我这种人居然还有女朋友? 我又一次失忆了。等我回过神来,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洛唯低头缠着肩上垂下的头发,我们许久都没说话。 空气有点尴尬。 “你在想什么?”我问她。 “不知道。” 时间在墙壁上滴滴答答地走过,不一会儿就过十二点了。见她拘束,我笑着牵过她的手,细细描摹她手指纤细漂亮的形状。 “你真好看。”我侧过脑袋又亲了亲她的脸颊。 “没你好看。”洛唯转头正视我,害羞地在我唇上亲了好多下。 多少下都不够。 “你洗澡了吗?”洛唯眼睛看向远处,她紧紧地抱着小绵羊,用力的模样像是要把它塞进肚子里。 “嗯???还没有……”我心脏骤然停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和墙上的时钟对上了眼。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你回去洗洗睡?” 哦。 见我有些低落,洛唯先是疑惑,随后连忙解释:“我不是赶你走的意思,”她说着说着有些想笑,“你昨晚就没怎么睡,别太累着了。我们明天从宿舍出发,一起去上班?” 听她提起昨晚的事,我尴尬得想要表演一个原地去世。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啊。我拍了拍额头,不情不愿地说:“昨天那么晚打扰你休息,实在是抱歉。” “没什么,我还没睡。” “那……我昨天说什么了吗?”我勉强挤出一句话。 “我们随便聊了一些,具体的我没太听清。”洛唯轻描淡写地说,仿佛昨天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惊奇。 我疑虑重重,依旧不太放心:“我在耍酒疯?” 洛唯低头笑了笑,指尖摸了摸额角:“没有啊,你一直在哭,哭完就唱歌……” “……呃,好吧。”我尴尬到抬不起头,完全不想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我和她道了晚安,情绪激昂地回了自己宿舍。心情舒畅地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歌,我爬进被窝,连梦里都在偷笑。 第16章 第二天我醒的很早,阳光晒进被窝暖洋洋的,冬日的光影交织在淡黄碎花图案上,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实在是太困了,昨晚费了老大劲才睡着。我耷拉着眼皮,意识渐渐清醒,脑海中倏然闪回昨天与洛唯相处的画面。 我立马就精神了。 我还有话要和她说。 上楼去敲门,隔着实木门板,我听见迟缓的脚步声在里面靠近。洛唯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身上的衬衫有些凌乱,袖口还没系上扣子。 慵懒的神态与精致的面庞形成强烈反差,生无可恋的样子看上去还有点可爱? “刚起床?”我走进去关上门,站在门厅里东张西望。 一晚上过后再见面,莫名有点不好意思。我需要酝酿一下情绪才能大大方方看她。 “嗯。”她伸出胳膊勾住我的脖子,把我当成一个支撑点。“好困。”她闭上眼睛说。 她倒是自然随意,大方的模样一下子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昨晚没睡好?”我幼稚心突然泛滥,伸出手指碰她的脸颊。应该就是这个地方,我再熟悉不过了。 许久后她睁开眼睛,懒散地勾了勾唇。漂亮的酒窝浮现出来,恰好停留在我的指尖。 果然。我高兴得像是中了彩票,忍不住把这个小巧的圆形捏成椭圆。 “我能睡得好吗?”她抓住我的手放下,用明知故问的语气接上我的话。像是埋怨,更像是撒娇。 我笑了笑:“那怎么办?” “不怎么。”她上前用脸颊在我耳朵旁蹭了蹭,很快又退了回去,“只要你不反悔,昨天就没白失眠。” “怎么会反悔。” 心里泛起层层涟漪,我把她拉到怀里,毫不犹豫地覆上了她的唇。这一次,我终于知晓了其中滋味。大脑成功刻录了感觉,我静静沉醉着,直到她主动退开,一脸害羞。 “干嘛?”我下意识用手指碰了碰下唇,与她相视而笑。 她脸红得通透,却还是调皮地歪了歪脑袋,口无遮拦:“进步很大嘛。” 啥? 我被她逗得更想笑了,上前抱住她再亲了一次。这个耿直的家伙也太可爱了吧。 “小唯,”我轻轻叫她,帮她系上袖口的扣子,“我昨天也没睡好,呃,我想了很久我们之前的事情。” “想之前的事做什么?” “当然要想,要时刻反省自己嘛。”我扯出一个笑脸,企图让自己不要太严肃,“我很抱歉,以前总是不由分说就对你发脾气,骄傲自大又自卑,还特别懦弱。其实,我很害怕被你拒绝,喜欢你这么久,却是藏在心里一直不敢说……” “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也没好到哪儿去呀。”她抿唇笑了笑,温声说,“明明很喜欢你,却一直跟你说违心的话,还怂恿你找男朋友。” “咦,等等……哦,就是啊。”我轻哼一声,突然反应过来她一直以来都在伪装。伪装得无比深沉,还有点讨厌。 “我错啦,你别生气好不好?”她扯住我的衣袖摇了摇。 效果显著,怨念了不过两秒,我立马原谅了她。毕竟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现在变了好多,反倒是我更讨人嫌——在心理建设上毫无进步,原装大写的怂。“哎,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连试都不敢试,就连表白也是你先说的。” “瞎讲。”她揉了揉我的脸,“谁表白不是一样的。” 这个动作让我有些不适应,我可能是太害羞了。我设想过亲她抱她,设想过她跟我撒娇耍赖,甚至还有些别的,唯独没考虑过被她主动接触,被她哄。 正如她昨天掐我的腰,我一个激灵,都快窜上天了。 局促是真局促,但惊吓过后,这种感觉还是非常好。 脸上红彤彤的,我此刻突然很想跟她表忠心。“我真的很喜欢你,一想到你是我女朋友,别的什么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我想说我爱她,可这个“爱”字有些羞于启齿,还容易显得我很随便。可即便不说爱,光是念出“女朋友”三个字,我就已经呼吸急促了。我语速极快地将这三个字囫囵过去,甚至不太确定她听没听见。 她沉默半晌,最后温柔回答:“我和你都很重要呀。” 嗯,都很重要。我心里顿时暖烘烘的。 走去食堂吃早饭的路上,室外温度很低。洛唯穿得比较单薄,手指关节冻得发红。趁着四下无人,我将她的手放进手心捂热取暖,心情一片大好。 “在想什么?”见她若有所思,我关切地问。 “在想刚才你说的那些话。” 我瞬间心虚了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她抿唇忍着笑,最后慢条斯理地说:“就是……你不列举我都没发现,你缺点原来这么多。” 我一个趔趄向前扑,洛唯抓住我的手臂,勉强将我扶稳了。“别急,其实你还有一个缺点没说。”她煞有其事地提醒我。 “啥……” “你总是看不见自己的优点啊。”她在我手上飞快吻了一下,嘴角漾起甜甜的笑。 - “岑老师,心情不错啊。”向岍转过椅子,一边操作实验台一边打量我:“昨天怎么没在实验室见到你?睡过头了?” “昨天有别的事情忙。”今天的我仿佛泡在蜜罐里,喜滋滋的,就连看向岍都顺眼了不少。奇怪,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长得还挺斯文秀气的。 “哎哟,岑老师你最近怎么回事?”向岍撇撇嘴,“很有进步啊,见到我都不尴尬了。我还以为你前天晚上失态,这几天都不想看见我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默默瞥了她一眼。听到“进步”两个字,我不仅没有气恼,心情反而更好了。 洛唯今天就跟我说过“进步”来着。 “还傻笑?不会又喝醉了吧?”向岍惊恐地说,“别啊,我前天好不容易把你拖回宿舍,你死活不肯睡觉,非得拿着手机喋喋不休,我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什么,她那时也在?我虎躯一震,猛地站起身。 向岍立马作出防御姿势,俯身抱头大喊:“我也不想听的啊。” “嘘,你小声点。”我急忙说,“仪器太贵,你别发出强声波震动它。”见她没有嘲笑我的意思,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前天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不过你记得我当时说什么了吗?” 向岍稍稍抬起头偷瞄我,看我一脸严肃,她轻咳一声,有些局促地挠挠头:“你给你妈打电话哭穷卖惨。” “这个我知道。”我拖了把椅子坐下,生怕自己吓到摔一跤。 向岍试探地扬起眉:“然后你给洛老师打电话,跟她说你想辞职,改行去弹钢琴?” 什么?我为什么要弹钢琴?我会弹钢琴吗? 我灵魂拷问自己,心想醉酒后的人还真是不可理喻。 我一头雾水,还有点尴尬:“……还有呢?”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要听你和洛老师说话,你自己开的免提。”向岍求生意识之强超出了我的想象。 “说吧。”我硬着头皮说,捂脸不想面对向岍。哎,破罐破摔吧,面子早丢光了。 向岍瞬间捂嘴笑,激动得都要坐不稳了:“洛老师说,尽管辞职,她,以后养你!” 我:“……”这是什么霸道总裁套路。 “天啊,洛老师说话声音好温柔,她一开口,我就要不行了。”向岍露出一个不知道是花痴还是揶揄的笑,学着洛老师的腔调说:“辞职无所谓,实在不行,我养你好不好?” 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要东施效颦。” “哎呀我去。”向岍翻了个白眼。 随后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始唉声叹气:“你当时可好,哼哼唧唧的,说养不养之类的话都是骗人的鬼话,你要自食其力。哎,你看看你,知道什么叫情趣吗?”向岍痛心疾首。 “……就是要自食其力啊,”我幽幽地说,“不要教坏小朋友。” “你就知道教育我,”向岍气呼呼地转过身,“我看你哪天能和洛老师在一起。不要解释,你的心思我都懂。” 你哪懂,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啊。背对着向岍,我笑得无比灿烂。 “对了,”向岍一个急转转回来,嬉皮笑脸地说,“头一回发现你原来可以这么乖,洛老师后来说什么你都点头,一直嗯嗯嗯地答应,简直不能更可爱。她说……” “去你的。”我脸上火烧火燎,猛地抬手把向岍的椅子又转了回去。 - “我养你好不好?”离开实验室,我给洛唯发了条微信,配上一个调皮的表情。 要不是向岍跟我说,我估计还得蒙在鼓里,被调戏而不自知。 顺着楼梯往办公室的方向走,我嘴角含笑,专心做低头族,不料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秋渝,你今天精神挺不错的。” 我猛地抬头,看见大姨扶着楼梯扶手走下来,和蔼地朝我笑。 “宋老师,”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连忙打招呼,“去上课吗?” “是啊,今天有两门课要上。”她缓缓说道。 我上前虚扶她的手臂:“课也太多了吧,你要注意休息,别把自己累着了。” 大姨今年都六十六岁了,每天还坚持早出晚归,别说我妈了,连我都看着心疼。 “没事,我每天过得可比你们年轻人规律多了。”大姨笑着说,“等我明年退休,每天在家无所事事你再担心我。” “退休?”我有些惊讶。大姨确实到了退休的年纪,可她身体还好得很,对科学也仍然是一副向往的态度,怎么会突然提退休? “我妈强迫你退的?”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我妈从小就喜欢缠着她姐姐玩,跟个小跟屁虫似的。现在自己退休了姐姐没退休,她大部分时间都得当留守“儿童”,一定很不开心。吵着要姐姐退休,我觉得她有充分的犯罪动机。 大姨笑了:“是我自己要退的。工作大半辈子了,总该留点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继上回谈论喜欢的人以后,我又一次发现自己对大姨的了解为零。我曾经以为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科研,现在想想,人这一辈子怎么会只有科研呢? 话说回来,大姨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先说了话:“我听说你课上有个学生得了抑郁症,期中考没完成。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转了转眼睛,想起来大姨说的是纪孔嘉。她补考成绩很一般,勉强及格,之后的物理课她一直躲在后排,低头好像在神游天外。 我跟大姨说了她的情况。她叹了口气,好像挺唏嘘:“秋渝,你有空多关心一下她。现在的孩子读书压力大,抑郁症严重起来不是小事。” “好。”我点头答应。 这件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我不太会疏导学生,直接找她谈话说不定还会徒增她的压力。思来想去,我给乔嘉澍发了条微信,让她有空过来办公室找我聊一下。 第17章 “你找我来做什么呀?”乔嘉澍大大咧咧地走进办公室,舒舒服服地往沙发上一躺。 我仿佛看见了一条咸鱼在屋里晒太阳,她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看得我一阵恍惚。 ——最近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我好像很久没在办公室里看见她了。 “找你聊聊天,”我说,“最近和室友相处得怎么样?” “就那样呗。”她好像很开心,在茶几下晃着两条长腿。 “在寝室里半夜打闹?” “哪有,我每天忙着做科研,一回去就睡觉,才不浪费时间去玩。我妈让你问我的?” “不是,我就随便问问。你在这儿看会儿书?”我低头翻着科研资料,时不时抬眸看她几眼。 “好。”乔嘉澍从身旁的书架里抽出一本杂志,翘起二郎腿研究起来。也不知道这个潇洒的姿势学的谁。 等到半小时过去了,我做好手头上的东西,开口问她:“我记得纪孔嘉是你室友吧,她最近还好吗?” 乔嘉澍疑惑地抬起头,最后撅了噘嘴:“你说抑郁症那件事吗?” “嗯,”我点点头,“我听说她压力还是挺大的,作为室友,你应该比较了解她。” 乔嘉澍脸上的神情由一闪而过的关切变为郁闷,不知为何,这股郁闷似乎还是冲着我来的。她性子很直接,心情都挂在脸上,我想留意不到都难。 “说是压力大,还不是因为拖延症太厉害。”她小声嘟哝,语气不善,“每天作业不写,就知道拿着笔记抄,好像多抄几遍就会有进步一样,我看还不如抄佛经,起码还有个心理安慰。焦虑是真焦虑,怎么就没想到开始动脑子学习呢……” “乔嘉澍。”我打断她的话,严肃地说,“抑郁症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多体谅同学。” 我有点生气,克制着自己没有表现出来。纪孔嘉得了抑郁症,本身就够艰难的了,乔嘉澍这个室友还在那里火上浇油,一点同理心都没有。 “我说的是事实呀,不努力还能怪别人吗?”她也生气了,把杂志往桌子上一丢,啪地一下砸出极大的响声。 这狗脾气,好好说话不行吗。我最见不得人摔东西,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有些人因为身体健康问题,或者后天的机遇和资源不足,没自信也没动力,无法达到你这个高度,难道就因为他们不如你,你就有理由去鄙视他们吗?” “是啊。”她眼圈突然红了,咬牙傲娇地坚持着,“我付出了那么多,每天只睡六个小时,凭本事得来的,为什么要让着他们?” 这扯到哪里去了。我烦躁地捏了捏鼻梁,闭眼默念不生气。“嘉澍,我知道你一直很优秀,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学会关心别人。” “你又有多关心我。” 我被噎了一下,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你叫我来也只是因为担心纪孔嘉,根本就没想起我。”乔嘉澍背过身子,用袖管擦了擦眼睛。等她转回来,咄咄逼人的样子凶极了,“你以后别找我了,反正对你来说我就是个累赘,你跟洛老师开心去吧。” 我莫名其妙地看她站起身,突然生气不起来了。 乔嘉澍气势汹汹地往外走,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回过身,折返回来又瞪了我一眼:“亏我喜欢你这么久,你一点也没发现。” What?我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冲动的话脱口而出,见我没有明显反应,她纠结地站了几秒,态度在牙齿与嘴唇的摩擦之中软了下去。“我道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低下头,不情不愿地说,“你说句话好吗?” “呃……”我还在巨大的震惊中缓不过神,表情宛如树懒。 乔嘉澍无可奈何地吸气,她把鸭舌帽取下放在手里转圈,像小旋风一样让人眼花缭乱:“哎,我觉得你什么都好,古筝弹得好,擅长田径,做饭好吃,长得好看,还善解人意。你好厉害,高考分数那么高,后来直博去了美国,几年不见,回来就是副教授了。虽然我暂时赶不上你,但我一定会努力的……” 她沮丧地停顿了一下,很快又像打了鸡血一样提高了音量:“我知道你优点很多,但你平常太累了,总是委屈自己,我想……我想关心你,把你护得好好的,不让别人欺负你。”她顿了顿,又煞有其事地比了个拳头:“虽然我现在还小!……也不太会照顾人,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呃…… “嘉澍,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你还小。”我心情复杂地拨了拨头发,半天没再吱声。 说句没良心的话,我其实特别尴尬,还有点抵触这段告白。 且不说乔嘉澍是我妹妹,光是那种“我养你啊”“我来保护你”这一套哄人的话,我就挺听不下去的。 我一个大活人,又没缺胳膊少腿,需要谁来养和照顾啊。乔嘉澍向往的相处模式在我这儿不管用,她找错人了。 哎,爱情就是很盲目,你以为爱上了一个人,其实很多时候你爱的只是你的想象。 “没事的,我知道你只把我当妹妹,我习惯了,不难过。”乔嘉澍耸耸肩,委屈地撅了噘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喜欢一个人要是不说出来,跟没喜欢过有什么区别。” 乔嘉澍最后那句话让我莫名躺枪,作为怂逼我无力反驳。 “以后洛老师要是欺负你,”她闷闷地说,“我去收拾她。” “谢谢你,不过你还是要多听洛老师的话。”我勉强笑了笑,想要安慰她,“希望等你有了女朋友,你就顾不上我了。” “会有这一天吗?”她的眼神充满了哀伤。 “会的,一定会的。”我说。 - 因为乔嘉澍的事情,我今天的好心情意外蒙上了一层阴霾。我为自己对她关心不够而自责,又为她把喜欢我的心思埋在心里太久而难过。 我知道那种感受,因对方的忽远忽近而大喜大悲,情绪化得让人失去理智。 真希望她聪明又勇敢,快些从失意里走出来。我叹了口气。 感情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跟波函数一样毫无物理含义。可波函数之上建立了量子力学的大厦,爱情则洋洋洒洒书写了千百年的历史。 我们感叹量子力学的神奇巧妙,为爱情的凄美甜蜜而动容,却又好巧不巧搞不清波函数和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我去实验室跟向岍聊起这个话题,她无奈地摊摊手,一脸莫名其妙:“不是你说的吗,物理规律是不能类比到人类身上的。” “我只是觉得神奇而已。” “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她说,“波函数本身没有对应的含义,但波函数的二次方是电子概率密度。同样,单方面的爱没有意义,两个人在一起相互促进做乘法,不就是爱情了吗?” 咦,这个解读有点新颖。 “不愧是恋爱大师,学物理真是耽误你了。”我说。 “你少来。”向岍白我一眼,脸上却写满了得意。 接近晚饭的时候,洛唯给我回复了微信,字里行间充满了揶揄:“不要你养,我要自食其力。” 我噗嗤一声笑了,疲惫的心终于高兴起来。 我:“你记仇。” 洛唯:“可我说的是事实啊,我有房子。” 我:“我还有车呢。” 洛唯:“[哼]不理你了。” 说不过我吧。我得意地摇起了小尾巴。 晚上十一点下班后,我去了她的宿舍。一天不见,甚是想念。她在门厅里抱住我,脑袋靠着我的肩膀轻声问:“你晚上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实验室。今天实验出了点问题,一不小心拖了时间。可急了,一边等结果一边想见你。”我笑了笑,“怎么,你想我了?” “还好吧。”她抽身出来,淡淡说道,“我晚上一直在修正公式,一不小心就忙到你下班的时间了。” 切,想我还不承认。我笑眯眯地扫向洛唯工作的房间角落,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地毯边上放了半杯茶,马克笔和白纸散落一地,而写字板上的公式也明显换了一波。 诛心了,她好像真的工作了一晚上。 洛唯仿佛没察觉到我的怨念,重新坐回地毯上做研究,继续履行不理我的承诺。我心情复杂,默默观察着沉迷物理无法自拔的女朋友,委屈呈指数上升。 太记仇了。 我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她不但没有反应,反而好像更投入了。 我低头拉了拉上衣,心想自己透明度有这么高吗? 见她有越来越沉醉的趋势,我在她身后坐下,默默圈住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肩膀乱动。 看我如何让你无法工作。 “怎么了?”她小腹的肌肉抽了抽,明显在笑。 “物理有那么好玩吗?” “好玩啊,那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 “我也有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我小声嘟哝,有些不服气。最大的情敌居然是物理,这让我情何以堪。 她转过身子盘腿而坐,手掌撑着下巴,眼里亮晶晶的:“那你说说看。” “嗯……”我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其实脑子一摇全是水。 说实话,洛唯一开口我就想和她说乔嘉澍的事情。可我不想让她因为我的不愉快而烦恼,我们刚在一起,我要是太依赖她,她会很累的。 于是我现在还得想一个没那么烧脑的难题出来。 “你说,”我用手指勾了勾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我喝醉以后为什么想辞职去弹钢琴呢,我又不会弹钢琴。” “可能是因为你一直想弹琴,但又没有空?” “也不是。”我摇摇头,“我其实不太喜欢乐器,从小被我妈按着弹古筝,早累了。我的想法是,我会不会不喜欢做科研?” 前天的事情让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我总把心思藏得太深,常常陷入自己骗自己的谜团。由于很多东西我意识不到,但凡出现点端倪,我便死死揪着它不放,试图从中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可人太复杂了,心理问题哪能那么容易分析出来。 洛唯想了想,温声说:“说不定只是觉得工作有压力需要发泄。岑教授工作压力是不是太大啦?”她在我鼻子上轻轻点了一下。 “还好吧。”我回答,随后轻嗤,“洛教授你别这样叫我,我还只是副教授。” “职称只是一个虚名啊。” 她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挪了挪身子上前抱住我。 “不工作了?”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 “唔。”她点点头,乖巧得像极了她高中时候的模样。我怕她的眼镜压我身上撞坏了,伸手取下放在茶几上,顺手给她揉了揉太阳穴。 她舒服地眯着眼睛,长长的眼尾挑了起来:“晚上别走好不好?” “嗯??”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心脏却又要骤停了。 “刚才等你的时候看了一部恐怖电影,今晚可能会睡不着。”她大言不惭地说。 什么嘛,我怎么就不信呢?我立马抓住了重点,笑着问她:“你不是一直在工作吗,居然有空看电影?” 她半睁开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做理论烧脑,我也要中途休息的啊。再说了,我用两倍速看的,不浪费时间。” 真的假的。 “留下来吧。”她用带点可爱又不容拒绝的声音说,抓住我的胳膊不肯放。 我突然想试试看能不能挣脱,我猜应该可以,毕竟我练过空手道。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好不容易在一起,可不能把女朋友作没了。 “好吧,”我放弃挣扎,坐在原地岿然不动,“不过我还没洗澡,得回去拿衣服。” “不用,我们一样高,我有衣服给你穿。”她对答如流,好像生怕我会跑掉一样。 我只好认输了。 “好的,我不走。” 第18章 房间的衣柜门呼啦打开,洛唯探头进去给我找衣服。隔着她颀长瘦削的身影,我隐约看见一排白色背景之中点缀了一抹红与一抹绿。 好奇地走上前去,我发现那片白色全是她那款万年不变的白衬衫,粗略数数大概有个十几件。至于突兀的红色与绿色,是一件红色套头衫和一条绿色裤子。 “你平时只穿白衬衫?” “差不多吧,偶尔也会穿这套。”她指了指那套红配绿。 我唇角一歪,甚至开始怀疑人生:“红色可以配绿色的吗?” “嗯……”她没有马上反驳我,取下衣服裤子在身上比了比,最后认真地说,“确实不怎么好看,但起码比较鲜艳,可以点缀一下衣柜的颜色。” ……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也不怎么穿。我猜应该是有人和她说不要总穿白色,这个幼稚鬼想也没想就给自己添了红配绿。 虽然有点惊讶,但我没再说什么。洛唯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从小穿衣打扮随意,特别不修边幅。如今每天白衬衫干干净净,还显气质,已经非常值得表扬了。 “你怎么想到穿白衬衫的?”我问她。 “读博有一次参加会议要求穿正装,师姐说我穿得挺好看的。第一次被人表扬衣服,我想白衬衫也不难找,就一直穿了。”她随意说道,拿出一套新睡衣在我身上比划,“哇,秋渝真好看,穿睡衣都比一般人合适。” “什么呢。”我笑着接过睡衣,“我以为你完全不在意衣服好不好看的。” “确实不在意,可师姐说我穿戴整齐一些容易找到对象。” “哦?”我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没忍住问,“你读博的时候很想找对象吗?” 她眉眼弯弯地笑笑:“不啊,回国才注意穿着的。别人我不管,能吸引到你就行。” 仿佛有电流直击内心,我浑身热乎乎的,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她。长发在指尖缠绕,千丝万缕倾诉着我的爱意。 我迷失了,恍如置身荒无人烟的丛林,嬉戏于悬垂半空的如丝瀑布,跑过平原,走过山谷,攀登连绵起伏的山峦。我飘飘然,直到洛唯推了推我,屋里家具陈列的轮廓一下子清晰地映入眼帘。 我的手还在发烫,脑袋晕乎乎的。 “你去洗澡吧。”她柔声道,白皙的脸烫上从未有过的红。 我跑去浴室关上门。她递给我的睡衣在手里紧握着,毫无悬念的长袖长裤,和她的那件一模一样。 是我想多了? 浑浑噩噩地坐进浴缸,流淌的温水倾泻而下,我终于回过神,像一块橡皮泥一样瘫在了坚硬的陶瓷上。 我知道自己对她一直有某些想法。高考过后,我们的感情原地踏步,甚至疯狂倒退,但我的年龄与经历在逐渐增加,有些事情若是从来没想过,那就非常古怪了。 但那仅仅是我的想法。事实上,她想要的不一定和我一样。 我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将小心思默默地怂了回去。 循序渐进,不急不急。 哎,昨天还挺怂的,今天怎么就进步神速呢。也不知道洛唯刚才有没有被我吓到。 我为自己的冲动感到羞愧,刚才的反应像是一种本能。我跨过了一道坎,拥有了爱情,意外地开始放肆自然起来。 ——如同化学反应,反应进行初始困难重重,巨大的势垒宛如一座高山。可一旦成功爬上了顶峰,接下来的下坡瞬间无比通畅,甚至还能借助地势疯狂加速。 之前爬得多高,之后就有多顺利。 勉强算是一个心理安慰的解释吧。 等我洗好澡出来,洛唯裹了睡衣坐在床头看书,柔软的长发垂在肩头,斯文漂亮,一丝不苟的模样让人看了非常想学习。 “明天周末有安排吗?”她翻了一页,随口问道。 我扫了一眼书,这是一本有关天文学的通俗读本,黑色的封皮包裹着璀璨明亮的星空,美不胜收,神秘如同她黑色的瞳孔。 “你想出去玩?”我坐上床,抬手揉了揉她的耳朵。她的耳垂很软,碰一碰还会红。 “我都行啊,”她合上书放在床头,凑近我耳边说,“你要是出去玩,我就跟你一起去。” “我要是不出去玩呢?”我侧过脸与她四目相对。 她漫不经心地抓了抓头发,表情慵懒:“那我就去上班。” 那怎么成,独学难肥啊。 “别去上班,我们去逛街买衣服。” 她皱了皱眉:“还是看你买衣服吧,我不太会挑。我读博的时候,师姐说我眼光不好,给出的穿搭参考意见都是用来排除选项的。” “你师姐说话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我有点想笑,“别担心,明天我给你挑。” 我们各自裹上被单,关灯后是短暂的沉寂。此消彼长的呼吸声中,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靠近她,床单在身上揉起沙沙响声,明显到刺耳,尴尬到鬼鬼祟祟。 “晚安,小唯。” 不想不想我不想,我默念。 我一动不动地躺平,可沙沙声还在持续不断地响起。随着声响越来越近,被单掀开小口,一股冷空气灌进来,单薄的手碰到我的胳膊。 它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卷。 “晚安,秋渝。”洛唯搂住我的胳膊,慵懒的样子宛如一只黏人的小猫。 我们依偎而眠,她很快睡着了。盯着天花板数绵羊,我在心里念念有词,渐渐跌入了甜蜜的梦乡。 - 商场早上十点才开门,早晨七点匆匆刷牙洗漱后,洛唯打开电脑啪啪打字,决心不肯浪费一分一秒的工作时间。 “做理论真好,在哪儿都可以上班。”我说。 等她关上电脑,我文献也看得差不多了。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我一不小心没注意扯到了脖子:“嘶……我昨天落枕了。” 洛唯收拾东西的动作一滞,立马走过来给我揉肩:“是枕头不好吗?” “可能是。” 昨天的枕头的确不太舒服,比我平时枕的要低一些,还比较滑。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的脑袋掉到了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里,一动就疼得厉害。当时由于睡到了床中间,洛唯半个身子紧贴着我,想想都觉得脸红。 “那今天把你的枕头拿过来?一直睡我的也不是办法。嗯……要不你把衣服也拿过来吧,”她顿了顿,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你每天回去换衣服也挺麻烦的……” 哦?她是默认我嫁给她了吗? 倒不是想让她去我宿舍住。因为职称的原因,她的房间比我的大,更适合两个人同住。只是她这理所当然的倔强样子看得我心痒痒的,还有点高兴。 “好啊。”我笑着说,“悉听尊便。” 她欣喜地搂住我的脖子亲了一下。 我知道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分别多年后,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惜。我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在一起,不是冲动,也无需适应期,只因我们早该如此。 高中的暑假,我们一直躺在床上玩手机、写作业。我好几次在她家留宿,相拥而眠,平静安好,唯独想不到各自都按捺不住——我莫名心律不齐,她默默帕金森。 真是荒唐又美好的过去啊。所幸所有的爱恋都没白费。 此刻的我愉悦畅快地牵着她出门,仿佛整个世界的恢宏画卷刹那在我眼前展开。奇妙美丽,叹为观止,更重要的是,我终于知晓了它的全部——我的世界里不会有比爱她更美好的事了。 我们去到购物中心,洛唯被我拽进女装店,逛店的速度堪比竞走。每进一家店,她像大佬巡查一样走一圈,好奇地问东问西,就是不肯给自己挑,更懒得试。 “秋渝,这种衣服穿着不会往下掉吗?” “不会的,一字肩只会往上滑。” “秋渝,这种透明纱衣是干嘛的,穿了跟没穿一样。” “不一样,礼貌的穿穿衣服总比裸奔好,还可以给彼此一些空间和想象。” “秋渝,这条裙子……” 我深吸一口气,取下看中的一条连衣裙塞给她:“要不要试试看这个?你穿了一定好看。” 有些人呐,长得斯文又优雅,却连衣服都不肯挑。 她不太情愿地拿起瞧了瞧,有些为难:“我小学以后还没穿过裙子呢……” “你不喜欢穿裙子?”我好些好奇。这么多年,从没听她说过啊。 “也不是,”她腼腆地笑了笑,“试衣服有点麻烦,不太想去……要不我们直接结账吧。” 啊,有钱也不该这么花啊?再说了,难道不应该越试越开心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试一次嘛。”我只好劝她,“我再拿几件衣服给你一起试,合适的话就都买下,不浪费时间。” 她犹豫地抿了抿唇。 “试完我们去吃午饭吧,不再买了。”我灵机一动,马上加了一句,“然后下午我们去书店,或者看我买衣服也行,不用你去试。” 她果然点头:“好,我们下午给你看衣服吧。”她拿起我跟她挑的衣服转身就走,我拦都拦不住,好说歹说才添了几件上衣一起试。 有趣。 “我确认了,你真的很不在意穿着。”结好账出来,我们提了两个袋子,总算有点收获了。 嘴唇还在发烫,刚在试衣间里给她看裙子,妙曼身姿近在咫尺,太漂亮了,我没忍住吻了她。 “人的精力有限,有在意的东西,也就会有不在意的东西呀。” “嗯……怎么说呢,”我摸了摸下巴,“外表虽然不是绝对重要,但第一眼印象大家都会在意,所以是值得多加关注的。” 她好像很疑惑:“衣着如何,不会影响我做科研的。” 穿衣服……确实不影响她做理论。我突然意识到她的观点没错,但又不太肯承认。“也对。我们中午吃什么呀?” “牛排?”她对答如流。 “好。” 我们穿过观看儿童文艺汇演的人群,躲过一群笑得合不拢嘴的家长的相机闪光灯,洛唯拉了拉我的胳膊,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我想,我开始在意穿着了,”她轻声说,“我知道你喜欢看我穿裙子了。” 第19章 我牵着她去餐厅拿号排队,餐厅门口挨挨挤挤全是人。好不容易找了两张板凳坐下,我拿起号码纸一看,前面还有十八桌。 “要等吗?”我问她,“看样子还要等上半小时。” “我无所谓,你要是不想等的话,我们可以出去吃麦当劳。” 我四周望了望,左边的情侣在埋头打游戏,右边一对夫妻正在逗孩子玩——反正没人在注意我们。我凑近洛唯的耳朵,语重心长地教育她:“你知道吗,第一次和女朋友约会,不要总提麦当劳,会显得你很没档次的!” 她愣了愣,随后用观察智障的表情打量我,皱起一边眉毛:“那你挑女朋友的眼光可真差。” “瞎说。”我悄悄掐了掐她的胳膊,以示警告。她轻哼一声,摆摆手说:“你决定吧,反正我还不饿。” “嗯。”我点点头,拿出号码牌给她看,“那我们接着等吧,你看,排队超过三十分钟打九折,还挺合算。” “第一次和女朋友约会就提打折,你好没档次。”她面无表情地说。 “……那你眼光也挺差的。”被她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反将一军,我哭笑不得,“看来我们是绝配,双瞎组合。” “是呀。”她满意地点点头。 “切。”我不乐意了,抬手捏住她的脸。她也不躲闪,歪着脑袋直视我的眼睛,突然楚楚可怜。 这……好像我欺负她一样。 这个动作异常暧昧,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女人含情脉脉地扯着另一个女人的漂亮脸蛋,事情一定不会简单。 察觉到身旁的目光渐渐朝我们转过来,我连忙松开手,低头专心把玩手机,把微信打开又关上,把朋友圈上翻又下滑。 我时不时用余光偷偷看洛唯。她无所事事地坐着,表情带着几分冷冽,恍惚之中我还以为她在学院上班。但凡接触到好奇或不怀好意的注视,她从不躲闪,眯着眼睛回看过去,冷冷的目光似刀如剑,那些人最后全都不自然地偏过头,或者假装着急地先行离开了。 我总感觉自己的记忆好像错漏了某个细节。 洛唯皱巴巴的蓝白校服,怯生生的眼神,以及被欺负后默不作声的瘦削背影……这些东西被我从记忆深处再次抓取出来,不带任何判断与犹豫,在此刻狠狠地摔成碎片,碾成泥土。 随后,新的生命在泥土之中生根发芽,它茁壮地汲取养分,抽出枝条,最后长成睥睨众生的大树,成为她。 我有些失落难堪,呆呆地盯着地板,许久没说话。 终于排到我们了,我嘴角扯出一抹笑,主动牵过她的手。眼前晃过人群、台阶、走道、觥筹交错,服务生把我们领到空桌,洛唯在我手心挠了挠,示意我松开她。 “抓这么紧,怕我跑了吗?” 我窘迫地松开手,抓抓后颈:“才不怕,大不了回学校堵你。”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在我对面坐下。“秋渝,你平时经常来这里吗?” “也不是,我妈喜欢来这里吃饭。一个人吃怪寂寞的,她老叫我和大姨过来陪她吃。” “宋老师吗?” “嗯,两个都是你认识的宋老师。” 我妈退休以前是语文老师,我和洛唯的小学班主任。那段时间我没少被她折磨。她胳膊肘习惯性往外拐,洛唯一哭,她就罚我留堂帮洛唯打扫卫生。 洛唯讶异地睁大眼睛:“你说我们系的宋老师?” 咦,我居然没和她说过我和宋老师的关系。不过想想也是,高中没机会和她介绍,工作后我天天躲她,哪有空带她见家长。 “是啊,不像吗?”我笑着说。 “我之前没太在意……其实挺像的,”她思索片刻后说,“都很好看,也都很厉害。” 我挺高兴的,每当有人夸起大姨,我都有种脸上有光的奇怪感觉。就这个话题接着聊下去,我仿佛说起了一段追星的往事:“从小大姨就是我的偶像,我物理成绩一直还可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的鼓励。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希望吧。班主任说我物理不会好,我其实挺伤心的,加上那时年纪还小,很容易产生自我怀疑,我就默默给自己打气,大姨也是女人,她可以做到,我就可以做到。我们家的基因可不差呢。” “主要还是秋渝真的努力。”洛唯点点头,“不过这么看,秋渝的厉害也有大姨的功劳。” 我笑了笑,突然又想到什么,脸顿时红红的,说话如嚅嗫:“也要谢谢你。你那时特别爱夸我,说别人都没我好,说我什么都好……这种鼓励还挺管用的。” 我想她一定没猜到,我这种成绩一直挺不错的人居然需要鼓励。我想多半是因为父母很少表扬我——他们生怕一不留神把我捧杀了,把一个本来就被同学捧得高高的尖子生惯成一个傲慢讨厌的人。 初衷是好的,但副作用也不小。得不到夸赞,一切努力都变了味,优秀成为理所应当。我读书时常常心情低落,患得患失。看见自己的名字贴在光荣榜的第一位,我骄傲自大,却又很快因害怕失去它而感到沮丧。 两年前长大的乔嘉澍出现在我面前,傲慢又漠然。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过分地关注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洛唯说我和她很相似,其实我早已略窥一二,只是不肯去分析、不愿去承认罢了。 越是相似,我越能在她身上找到早已丢失的自我——那些让我很不舒服的渴望。事实上,我在表面有多轻视她,在心里就有多妒忌她。 抛开幼稚和自私不说,她起码很快乐啊。 “我说的是事实啊。”洛唯拨了拨头发,有些羞赧,“秋渝也是我的榜样,我读大学的时候一直想,被岑秋渝这种大学霸看上的人,智商应该不会差。” 哎呀,洛教授真会说话。我的虚荣心被迅速填满,心情好得快要上天了。 “是洛教授自己厉害。”我故作矜持道。 我们聊了一会儿天,几道菜上来后,洛唯问我:“所以,你想当大学老师,也是因为你大姨吗?” 我想了想:“不完全是,还有别的原因。” “嗯?” “做老师可以延缓衰老呀。”我煞有其事地说。 “是因为生活压力小吗?”洛唯笑了,“可是很多高校老师科研压力还挺大的。” 我想她以为我的意思是,大学教授有寒暑假,一日三餐有食堂,回家有条件极好的宿舍,生活压力比在企业里工作的人要小。 “不是,”我朝她眨眨眼,“你想想看,如果待在企业,等你到了四十岁,半条腿迈进中老年,再熬几年都可以和广场舞大妈打成一片了。四十岁的教授就不一样了,不仅还是青年教授,带学生出去开会说不定还会被人说,哇,你们导师好年轻!” 洛唯唇角抽搐,一脸信了我的邪的表情。 见她无语,我笑呵呵的,一瞬间又好像抓到了什么有趣的信息。“你出去开会,不会有人把你当学生对待吧?” 洛唯撇撇嘴,低头认真切牛排。 “看来是有。”我在桌子下抵着她的膝盖,笑得更开心了。 “那天我和你出去吃饭,”她抬起头,望向我的眼神充满同情,“正好一个学长也在那里,回来后他问我是不是新招了一个博士生。” 我:“……” “你看你长得多幼稚啊。”她抿唇笑了笑,在桌子下拧了我的腿。 - 回学校后,我去宿舍搬来生活必需品,和洛唯一起高高兴兴地收拾房间。 一个多小时的清理,一切被安排得井井有条——除了她最后把我的宜家鲨鱼从床头柜移开,超偏心地把小绵羊舒舒服服地摆了上去。 她说,鲨鱼的牙怪渗人的。 “很可爱呀。”我抱着可怜的小鲨去了客厅,让它在墙角面壁思过。 “我们晚上还做什么?”去浴室洗澡前,洛唯轻声问我。忙碌了一天,她那凌乱的长发垂在肩上,疲惫的神态别有一番风情。 我舔舔唇,一手扶在她侧上方的门框上,身子凑近她说:“都行,看你。” 声音沙哑到奇怪,对上她清澈的眼神,我有种被看穿的窘迫。 “我也都行啊。”她说,“你说。” “嗯?”我摸了摸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听你的呀,”洛唯说,“一会儿要是不吃宵夜,我就先刷牙了。” 我:“……” “行,你去刷牙吧。”我无地自容地跺了跺脚,双手插着裤兜晃了晃身子。 嗐,我怎么这么怂呢。 局促之中,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疑问。这种话一般都是怎么开口的? 在我为数不多的阅读印象里,船到桥头自然直,感情到了某个阶段就会相互感应到信号。但开始之前总得说些什么吧?这种事情当然要征求双方同意啊。 可怎么说都好像不太对。 我能想到的所有例子,在我眼里无一例外透露着尴尬的流氓气息。 不行,我得再去研究一下文献。 趁洛唯洗漱的功夫,我在手机上买了几本高中读过的外国名著。凭印象快进到某些场景,我发现他们居然什么都没说。 嗯……外国文化和我们的确实不太一样,比较直接。洛唯虽然留过学,但中国人吃的应该还是中国那一套。 我小时候看过的中国名著比外国的多,但很不幸看的都是健康少年版,没有任何参考价值。长篇大论的内容没空重新翻,于是我又随手买了几本网站推荐的网文,结果想看的内容全都被锁上了。 ???我都三十岁了也不能看吗?那我长大的意义是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找了几篇没锁的小说。快速翻页浏览,我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 这些没脸没皮的话也太羞耻了吧。 或许真的有人敢这么说,但我绝对开不了口。 “秋渝,你在看什么呢?眉毛皱的好厉害。”洛唯从浴室走出来,抬手抚平我的川字纹。 我立马把手机插回裤兜,笑着说:“没什么,在研究一篇文章,一不小心看入神了。” “什么文章?凝聚态物理的吗?”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好奇地问。 “……不是,”我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一篇公众号,主要讲……你是如何单身的。”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她的表情好奇极了,似乎下一秒就要让我转发给她看。 “所以你是如何一直单身的?”她最后问。 “可能……就是有天赋吧。”我扯了扯嘴角,无奈地说。 第20章 我抱了衣服去洗澡,拧开水龙头,哗哗流水裹着蒸气流淌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纷扰杂念渐渐褪去,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真正的纠结点在哪儿。 我担心的其实不是如何提出要求,而是她对此事的看法,对我的看法。万一她觉得我急不可耐,像个流氓怎么办? 理智告诉我不该有这种想法,我们都这么熟了,感情更进一步只是合理诉求——答应了自然好,不答应也很正常嘛。 可我太在意她的心情了,而且她也真的可爱到过分,任何有可能让她不适的念头都能让我纠结万分。 我不知道要如何评价这种心情,也许我在保持单身方面确实天赋异禀。青少年爱情小说里应该不会有我这种性格的主角吧?不然书可能分分钟卖不出去哦。 浴缸里的水放满了,我伸出手指试了试温度,将身子埋进水里。热腾腾的水汽在四周萦绕,每一块肌肉仿佛都舒展开了。我的注意力被迅速转移了去,放大的欲望在此刻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人世间的舒适不过如此嘛。 我闭上眼睛,任由思绪无限发展。眼前闪过正在床上看书的洛唯,她手里拿着一本天文学,浩瀚的星空神秘似幻,转动的天体与尘埃如同微观世界里的原子电子。 思维随后在量子力学世界里野蛮生长,拓扑绝缘体,马约拉纳费米子,许曦的新课题,一个崭新的研究方向……事实证明,学术就是一个无底洞,我的大脑总能不由自主的被它诱惑,由它支配。 我入了神,不由自主地揉着下巴,直到某个瞬间茅塞顿开般睁开眼,猛地站起身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若不是门外有人,我估计连衣服都顾不上穿,裹上浴巾就能出去了。毛手毛脚地擦身子、吹头发,我一边套睡衣,一边又把新想法在脑海里再次梳理了一遍。 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激动地咬了咬唇,令人期待的未知刺激着神经,大脑在疯狂分泌令人愉悦的多巴胺。 战鼓倏然敲响,我打开浴室门,兴高采烈地说:“洛老师!” 洛唯从书里抬起头看我,满脸茫然:“怎么了,秋……岑老师?” 被她呆呆的可爱模样萌到,我急躁的动作慢了下来。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发,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再去书桌拿过笔记本,一边查资料一边把自己的课题新想法和她讲了一遍。 “这个方向前人的工作不多,如何选择合适的体系是一个问题。”我最后说。 洛唯扶了扶眼镜,表情完成了从女朋友到洛教授的无缝衔接:“一步一步来吧。或者我们可以先通过计算机模拟筛选合适的体系,对效果比较好的几种,再做进一步的实验认证。” 这是我从未尝试过的合作模式,理论主导的实验,而不是实验搭配理论验证。为了理顺这个思路,我沉吟片刻,最后迟缓地点了点头。 “你等不及啦?”洛唯显然是误解了,以为我的犹豫是不情愿。她笑着从床头柜拿过笔记本电脑,低头打字飞快,“你如果着急的话,我现在可以开始做一些测试,建个模型……” “你不睡觉?”我惊诧道。 “你不也不睡吗?”她指了指我的电脑。 “我把灵感记录下来就睡。都快十二点了,你不许做测试。” 她总是这样,因为我某次的灵光一闪,撇下自己的任务通宵达旦地加班。虽是合作,却远远超出了合作该有的界线。这是爱情的模样,却不是我希望她在爱情中的模样。 “谁让你把灵感告诉我的,我一听见就睡不着啦。”她执着说道。在观察我的某个瞬间,她突然把电脑紧紧搂在怀里,好像我下一秒就会把它抢走似的。 还真猜对了,我就是要抢电脑来着。 不过,她是怎么看出我要抢电脑的?我疑惑数秒,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可能是小时候抢她玩具次数太多,她对我的某些眼神熟悉无比。 “那也不行。”我赖皮地说。我不管,虽然工作是我先挑起的,但我可以耍赖。 我使出多年未用的抢东西技巧,夺过她的笔记本放回床头柜。如同小时候数次抢玩具成功的过程,洛唯条件反射一般给我头顶来了一个暴栗。 我顿时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的姐姐,你现在手劲变大了你不知道吗。 洛唯也察觉到了我几欲落泪的神情,她愣了几秒,随后一脸愧疚地给我揉脑袋,有些心疼地说:“很疼吗?我没注意力度,以为你不会疼的……” “哼。”我一个翻身坐上床,把她轻轻按在床头板上。洛唯坐着向后一靠,身子顿时比我矮上一截。她抬眼注视我,奇妙的角度给她意外添了几分柔弱和可爱。 “既然你睡不着,我们就做点别的。”我装模作样地凶她。 话音刚落,我有种气场两米八的错觉。至于为什么耍赖会耍出气场,原因成迷,正如我无法理解霸道流氓总裁为什么会有气场一样。 谁知她根本不买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秋渝!”她伸手捏住我的双颊,想方设法让我破功,“别装了,你嘴角一直向上啊。” 怎么回事,这家伙怎么什么都看得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憋笑装面瘫,最后肺都要憋炸了。洛唯一直在乱动,我好几次都要笑出声了。 “别闹。”我皱起眉,抓住她的两条胳膊,手腕相扣制约在怀里,“我要生气了啊。” 洛唯挣扎了两下,在听见我说要生气后,她乖乖靠着床头板又坐了回去,两只漂亮的眼睛无辜得让人心虚。 温柔的脸在我眼前,轮廓的每一笔都精致得让我心颤。心里甜丝丝的,好不容易摆上的脸色又撑不住了。我咬牙忍着笑,宛如一个含情脉脉的智障。 “还生气啊?”她试探问我,小心翼翼的模样一点也不走心。 “生气啊,你不好好睡觉我就生气。”我板着个脸,却还是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带着些许力气,这个吻里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念想。我的手又一次不受控制,她向后一退,想要从我怀里挣脱出来。 “别动。”我低声说,轻轻抚着她的脸。 她好像没听见,三下两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脸红得像番茄。“我不建模了,现在就睡。” 突然的抽离让我无所适从。仿佛有一桶凉水泼在我头上,我蓦地清醒了,脸也开始火烧火燎地发烫。 “……这还差不多。”我勉强笑了笑,隔着被子抱住她亲了两下。顺手关了台灯,我拉过自己的被子盖上,一股意犹未尽的心情浅浅浮动着,心里空空的。 哎,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说的就是我哦。 - 虽然心愿未达成,周末还是过得非常愉快。 我身旁躺着一个睡得很香的家伙,每时每刻都在镇定我的情绪。她睡着时喜欢乱动,好几次一个翻身把我踢醒,大大咧咧地抬腿挂我身上,仿佛把我当成了一只大型毛绒熊。清晨,她会在床上的各种地方醒来,床头、床尾、我腿上、我腰上……蜷成一个不明形状的球体,惊人的柔韧度让人叹为观止。 为此,我半夜醒了好几次,没有生气没有恼,只是笑着低头亲亲她,在幸福中很快又神乎其技地睡死了过去。 看来没有焦虑后,我的睡眠质量还是很值得表扬的嘛。 爱情真是一个惊喜。 周日去办公室加班,我把新的课题大纲整理成文档,打算周一找个时间和向岍讨论一下。又要开始新的一轮忙碌了。虽然我的组里有许曦一个研究生,比洛唯这个光杆司令强多了,可人手还是不够。亲历亲为去做各种各样的实验,在两三年内是避免不了的。 周一清晨起来,我浑身都是劲,仿佛失眠与我再无联系。 美中不足的是,焦虑的缺失间接导致我丢三落四,我斗志昂扬地走去教室上课,到了才发现自己忘带激光笔和鼠标了。 不管了,戒尺和触摸板也挺好用的。我精神饱满地用公式填满了教室的四大块黑板,洋洋洒洒,字里行间充盈着热情与兴奋。教学任务提前完成,等我放下粉笔,此时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无话可说的我在努力拖延时间。 台下人声涌动,就是没人提问。我装模作样地扫视了一圈教室: “那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我们……” “岑老师等等!”坐在最后排的乔嘉澍举起手,“你忘记布置作业了!” 作业?对哦,瞧我这脑袋,乔嘉澍不说我都忘了。 想到学生们一整周都不会想起我,我顿时心里发毛。他们若是一个不小心清除了有关超导物理的所有记忆,那我的辛苦真是一场空。 教室里此时嘘声一片,前排好几个学生一脸便秘,看向乔嘉澍的神情生无可恋。 谁知乔嘉澍面不改色心不跳,大大咧咧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朝大家做了一个毫无顾虑的耸肩动作。 看上去欠揍极了。 我没忍住勾起唇角。想不到这小鬼恢复得挺好嘛——一如既往地讨人厌,还潇洒得让人妒忌。 “安静一下,”我重新打开麦克风,“大家翻开168页,第四章 课后作业一到八题。” 第21章 下课后,乔嘉澍跑上讲台,乐呵呵地问我:“秋渝姐姐,你一会儿去哪儿呢?”她把手里的鸭舌帽转得飞快,拽兮兮的稚嫩模样开朗阳光。 “回办公室,怎么了?”我心中疑惑,下意识地多看了她几眼。 神采奕奕,朝气蓬勃,像极了一个逃课成瘾的快乐大学生。奇怪了,这才几天,她就从阴影里走出来了? 倒不是希望她还惦记我,只是她快活过头的神态动作反而让我更加忧虑——该不会是伤心傻了吧? “吃午饭了吗?”容易踩雷的话我不敢说,话到嘴边我换了一种更委婉的说法。吃饭问题既表达了对她的关心,又能引导她在回答的字里行间透露内心的情绪状态。 谁知乔嘉澍没给我分析判断的余地。她意味深长地歪头看我,最后坏笑着叹了口气:“秋渝姐姐,我刚上完你的两节课,哪有时间吃午饭啊。” 我:“……”好吧,话随便一出口,通常都是废话。 “你别怕我呀,我力气又没你大。”乔嘉澍眨眨眼,完全无视我突然冷下来的表情,“我也没别的事,就是纪孔嘉今天不是没来上课嘛,她早上一起来就在哭,我和室友都没办法,最后只好叫向师姐去劝她了。她们现在估计还在学院大堂那儿聊天,你要去看看她吗?” 我愣了愣,全然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纪孔嘉。我们因为纪孔嘉生病的话题爆发争吵,现在突然谈起这件事无异于自揭伤疤。 她这是想开了?我不由自主地往好的一面去想,顿时觉得这孩子虽然没什么同理心,本质还是挺善良的。 我有点感动,脸色渐渐温和了下来:“谢谢你,我这就过去。” 我本来也有找她聊天的打算,可是由于短时间内顾虑太多,这件事便拖延了几天。 “我跟你去。”乔嘉澍把包单肩挂在背上,蹦蹦跳跳地跟上我的步伐。我们并排往学院的方向走去,校园大道人声鼎沸,舒缓了我们之间稍有拘束的气氛。吵闹的欢笑声里,兀然的沉默也不至于太尴尬。 我快步往目的地进发,心里思索着要和纪孔嘉说些什么。抑郁症是一种疾病,而不是单纯的心理压力大,不合理的安慰可能会演变成说教,甚至会加重极端情绪。我琢磨着自己心思不够细腻,担心说多错多,一时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去。 作为任课老师,我是不是会给她徒增压力啊? 我和洛唯聊起过师生之间相处的话题。不同于我年少时喜欢怼天怼地,洛唯很怕老师,高中教师办公室的金属防盗门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地狱之门。就算是现在,她在走廊里见到老教授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瑟缩,独自去个教师食堂都要犹豫再三。 “教师食堂老师太多,我容易食欲不振。”她原话是这么说的。至于如今的洛大教授居然还怕老师,一开始我觉得挺好笑的,后来想想又觉得可以理解。 洛唯中学时因为成绩太差,没少被老师罚站和骂过,估计是被整出心理阴影了。 正如我印象深刻的初中第一次来姨妈,为了缓解肚子揪心的疼,我随手拿起一本《挪威的森林》转移注意力,结果现在一听到什么挪威啊森林啊,大脑便是一阵心有余悸的姨妈疼。 所以倘若纪孔嘉特别怕老师,我应该不去才好。 “纪孔嘉现在情绪怎么样,你向师姐有跟你说吗?”我问乔嘉澍。 “噢,她说纪孔嘉学习压力大,她不是罪魁祸首劝起来没有说服力,还是你去比较好。” 什么鬼,让我去认罪吗?我唇角抽搐,强烈怀疑向岍想整我。 “哼,要不是我喜欢你,你又关心她,我才懒得理她。”乔嘉澍突然转移话题,欢快活泼又带点小埋怨的语气像是在平铺直叙一件小事,让人捉摸不透。 我脚步一滞,心中警铃大作。“乔嘉澍,”我定定地看着她,“我是你的任课老师,有些话,你不应该和我说。” 乔嘉澍和我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随后她皱了皱眉,好像漫不经心地说:“切,老古板。我说两句又不会怎么样。” “这是原则问题。”我强调道,“我们是师生,在关系上是不平等的。凡是涉及感情问题,最容易受伤害的是你。” “好吧好吧。”她双手插兜,低头踢着路上的鹅卵石,“我也不是真的非得缠着你,只是上周还说喜欢,这周就跟你翻脸,那我也太没品了吧。” 我一时语塞,这个观点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你放心吧,我对你不抱希望了。我生活里也不是只有恋爱啊,”她耸耸肩,语气诙谐地说,“我接下来准备专心跟洛老师做科研,做她的忠心小粉丝,向大神靠齐。” “好吧……那你加油啊。”我苦笑不得。 “你别酸。洛老师这种大神是我心中最理想的学霸状态,没有任何短板,年纪轻轻就很神,以后只会更神。” “好的,我懂。”我幽幽地说,在心里默默给洛唯记上一笔。 居然背着我吸引小粉丝,我也要记仇。 我们走到学院,学院楼大厅里有一处较为私密的休息区,向岍此时坐在纪孔嘉身旁耐心地安慰她。小茶几上摆了奶茶和薯片,向岍一边说话一边狂吃,气氛看上去还挺不错,起码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纪孔嘉早上为什么哭?”我拉了拉乔嘉澍的衣袖,小声问道。 “嗯……好像是她表姐早上给她打电话,让她想开点,别太自私。那么多单亲家庭的孩子活得那么惨,纪孔嘉有爸爸妈妈还不知道珍惜,为了学习那点事求生求死的,很不孝顺……”乔嘉澍无奈地撇撇嘴。 我当场朝天翻了个白眼。我表姐要是敢这么跟我说话,我立马把她从电话里揪出来打一顿。反正我也不要面子了,她也别想好过。 估计是向岍的劝说特别起作用,纪孔嘉现在看上去还挺平静。虽然眼睛依旧红肿,但起码正常的交谈已经没有问题了。 于是我走上前去跟她们打了个招呼:“向岍,孔嘉,最近过得怎么样?” 纪孔嘉刚才还算镇定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恐,刚放进嘴里的薯片差点又吐了出来。她在裤腿上揉了揉掌心,随后将手指握成拳头。“岑老师,我今天有点事耽误了,没有去上您的课……” 呃,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我立马解释,笑容有点尴尬:“翘一两次课没关系,老师可以理解,不会扣你分的。” “是啊,我就老翘课。岑老师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乔嘉澍突然插嘴说。 “对。”我正想顺着乔嘉澍的话接着往下说,向岍脸上的笑突然僵硬,平日里笑嘻嘻的神情冷淡了好几分。我很少看见她这副模样,她总是吊儿郎当的,脾气也相当好,我这么作的人和她在一起玩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和她闹过红脸。 正因如此,这突然的情绪让我顿时摸不着头脑。 “你自己玩儿去,帮屁的忙哦。”她对乔嘉澍说。用词依旧不正经,但语气非常的不对劲,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呼之欲出。 乔嘉澍面上一滞,她看看纪孔嘉,又看看向岍,最后咬牙说:“我可没指望帮忙,是你让我叫岑老师来的。” “刚才还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她气鼓鼓地小声嘀咕,“我做错什么了,优秀又不是我的错。” 我站在一旁尴尬地看着,某个瞬间好像突然明白了向岍为什么会发火。纪孔嘉估计和向岍说了很多自己的心声和压力,多少和乔嘉澍扯上了关系——乔嘉澍平时说话口无遮拦,心灵脆弱的人估计禁不起她的毒舌。而向岍又相当忌讳有关歧视的恶言恶语,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乔嘉澍刚才的话在她眼里就是故意装逼。 “好吧,不是你的错。”向岍别开眼睛,低头喝了口奶茶,“你现在优秀,这一辈子就一定会优秀。现在没你优秀的人,以后肯定翻不了盘。” “向岍。”我低声叫住她。 纪孔嘉在旁边坐着,这是吵架的时候吗? 果然,纪孔嘉一脸愧疚地低下头:“向师姐,我觉得乔嘉澍其实也没错……我跟不上,说明本身资质就不行,以后很难再跟上了……” “说什么呢,暂时的落后不算什么……”向岍回过神,目光转向纪孔嘉。 “岑老师,你们在聊什么?” 熟悉的温柔嗓音飘进来,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头就是一个笑脸。“噢,洛老师啊,我们在随便聊聊天。” 洛唯朝我浅浅笑了笑,同事般的笑容就足以让我内心一颤。由于她是知道纪孔嘉这件事的,再加上对学生自尊心的尊重,我没有当场把事情说出来。 纪孔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言语里满是沮丧和焦虑:“毕竟,像师姐和岑老师这样成功的人,起点都特别高,一直都是学霸,这也是事实啊……” 向岍连忙摇头:“我可不是,我本科学校可不好。” “也不差啊,不像我现在这样,干什么什么不行……“纪孔嘉抿抿唇,偷偷瞥了我一眼:“那岑老师也一直是学霸……至于洛老师……”她叹了口气。 我咽了咽口水,一时无话可说。我从小在学习方面确实顺风顺水,虽然偶尔会被人瞧不起,发挥出来的水平却从未有过偏差。从小学一直到今天,进取的道路虽然精彩,却也是完全能够想象到的。 我妈说她在我读小学时就想到这一天了。 “我不是学霸。”洛唯突然说。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扫向洛唯,乔嘉澍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 “洛老师对学霸的定义可能和我们凡人不一样。”乔嘉澍说。 “不是。”洛唯摇摇头,随后低头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丢人的往事。 “我高考物理没及格。” 第22章 我和向岍走进研究生办公室的时候, 乔嘉澍在低头码字,她眼神低落, 脸颊的肌肉线条全然垮塌了。 纪孔嘉已经去吃午饭了。在和洛唯聊了五分钟后, 她心情不错,效果居然比向岍一个上午的劝慰还要好。 或许,最有用的特效药还是信心与希望吧。 希望还真不是说说就可以的。空洞的鼓励向来没有说服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学渣会逆袭成大教授。在我的印象里,学习这条路, 打破常规太难了。 有意思的是, 有些人似乎听不得励志故事。 “哟, 小乔, 在干什么呀?”向岍笑眯眯地走过去, 抬手摸了把乔嘉澍的小脑瓜,“不高兴啦?”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单纯的忘性大,她对乔嘉澍突然无比温柔。 “起开。”乔嘉澍瞪了向岍一眼,狠狠地摔开她的手, “我忙着做课题, 没空理你。不像你那么闲,什么都不会。” 向岍也不恼, 她甩了甩被打疼的手,语气欢快地说:“我再不会,高考成绩也比你偶像洛老师多了一百多分啊。” “喂,向岍……”默默吃瓜的我立马不乐意了。你们拌嘴我不管, 可把人洛老师的伤心往事拿出来说可不行。 乔嘉澍突然转过椅子对着我们,龇牙咧嘴地说:“洛老师她……一定是为了安慰纪孔嘉才故意这么说的。她那么聪明,高考才不会只考四百多分!” 什么嘛……我捂脸不语。高考对洛老师而言都过去十二年了,有必要再拿出来衡量她吗。 向岍耸耸肩,脸上挂上坏笑:“她自己这么说的呀,岑老师当时也证实了,你再不乐意也要相信。” 乔嘉澍咬牙看着我,眼睛比上次和我表白时还要红:“你骗人!”她带着哭腔说。 我愈发困惑了,又有点担忧。怎么回事,洛老师高考多少分很重要吗?比爱情还重要? 我还未动作,向岍唉声叹气地走上前,给乔嘉澍甩了一包纸巾。“岑老师骗你干嘛,倒是你想不开,洛老师高考成绩不好就不聪明了吗?不符合你对偶像的期待了吗?换个角度想想,我倒是觉得洛老师更值得敬佩了。” “嗯。”我在一旁点点头。 “要你管。”乔嘉澍拿过纸巾擦眼泪,小声嘀咕,“把出国留学当做跳板算什么本事,你们这些人都不OK,我还是不对谁抱期待了……等我博士毕业,一定要比你们都强。” 向岍翻了个白眼:“做科研去吧你。听说你的课题特别泛,宏伟壮观,赶紧快点做完发表,说不定本科毕业就有博士学位了。” 被莫名嘲讽一通,乔嘉澍立马不哭了。她又瞪了向岍一眼,表情超凶:“我再怎么样,也比你这个三十岁的博士后好……” 我默默关了门出去,研究生办公室似乎不是我呆的地方。向岍和乔嘉澍成天打打闹闹,不是冤家不聚头,我还是少搀合比较好。 洛唯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敲门进去,顺带在里面反锁上了门。 洛唯此时正站在门侧边,斜靠着书柜看书。眉眼如画,秀气淡雅,她从书里抬起头,透过镜片的凤眼里满是温柔。 “洛老师。”我上前搂住她,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怀里是她的温度,伴随着书页的淡淡香味,我眼前浮现她刚才在大厅的优雅仪态。 薄唇微微扬起,成熟娴雅中点缀着些许肆意,说起话来清冷又克制,那是学生眼中的她。而现在,她转身搂住我的脖子,眼里脉脉温情,粉色唇边是勾人的弧度,这是温柔且毫无保留的她。 只有我能看到的她。 心里掀起阵阵波澜,我几乎无法呼吸。这个喜欢撒娇的温柔小可爱让我心动,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冷淡教授却让我颤栗不已。 咋回事,我居然被御了一脸? 万千情绪在心中翻滚搅动,我仿佛发现了一处从未探索过的新大陆。 在外对人冷淡而疏离,她成年后的这一面我早已知晓。可我的另一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曾经,我习惯在无数个夜晚陷入想象,独自拥她入怀,疼爱她,欺负她,把她当成宝贝。但如今她在我身边,揉我的脸让我局促,言语调侃让我无所适从,更重要的是,即便我不习惯,那个自强帅气的她还是能让我无法克制地怦然心动。 一种截然不同的喜欢,一种想要呐喊的欣喜。 就跟个小迷妹一样…… 不行,这太丢人了,我不能告诉她。 “小家伙。”我捏了捏她的鼻子,低头蜻蜓点水般吻她的唇。办公室的灯光明亮照人,屋内摆设冷淡又死板,我紧紧抱住她,硬是从中体会到了一阵惊心动魄的浪漫。 “我才不是小家伙,我比你大了快一岁啊。”她一本正经地说。 “嗯……一岁算什么。”我在她的脖子上蹭了蹭,“我们同届读的书,按理说是一样的。” 提到读书,我再次想起了刚才的事情,想到那段洛唯从未跟谁讲过的时光。她应该是放下了吧,否则也不会如此大方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高考。 “小唯,”我问她,“可以和我讲讲以前的事吗?”我低头揪着她的衣领玩,把白衣领抚平后又立起来,立起来后又再次放下。她也不制止我,由我在她衣服上胡作非为。 “感情史吗?”她笑着说。 “什么嘛,”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的感情史不是很单调吗?怎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瞒着我?” “一点也不单调好吗,我在心里和你谈了很多次恋爱,什么场景的都有。” “现在这种场景的呢?”我问。 “嗯,想过很多次。”她轻声如呢喃,“我想,如果哪天追上了你的步伐,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你学习成绩怎么样我又不在意,”我脸红红的,“再说了,你现在不但赶上了,还超车了。” 她笑着贴近我的脸,眼里亮晶晶的。“可我花了二十九年啊。”她说,“岑秋渝你这个混蛋,你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 我有一个聪明又漂亮的女朋友,她和我很早就认识了。 在我刚学会满地打滚的那天,一岁的她来到我家,终于脱离学步车,颤颤巍巍地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据说这是她二十九年中唯一领先于我的高光时刻。 一年多后,牙牙学语的我开始在家呜哇乱叫。我不喜欢和比我小的孩子玩,妈妈便带我去未来女朋友家做客。 走进洛唯的婴儿房,我挺直了小身板和她比高,开心地发现自己居然比她还高一点点。 “妈妈,我比姐姐高!”我迈着小短腿跑去和我妈耀武扬威。 洛唯坐在地上专注地玩弹珠,根本就懒得理我。 “姐姐?”得了表扬还不够的我跑回去接着摇她。 她看了我一眼,不感兴趣地又低下了头——不理不睬,世界与小毛孩无关。 “我要玩这个。”我指了指弹珠。 她立马把弹珠捏得紧紧的,非常小气地不想给我。 我只好跑回去找我妈。走到客厅,朝三暮四的我突然又被摆在展示柜上的玩具飞机吸引,伸手指着它,我对我妈说:“妈妈,这个。” “你去问小唯姐姐要。”我妈坐在客厅嗑瓜子,低头耐心教我做人的礼仪和准则,“要小唯姐姐先答应,你才可以去拿。” “小唯姐姐不理我。”我委屈地挂在我妈身上,嘴撅得老高。趁她不备,我拿走盘里的瓜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放进嘴里啃。 “小孩不能吃这个。”我妈抢我瓜子。 我呜哇一声假哭,跳起来想要抢。我妈啧了一声,只好把瓜子又递给我:“你放在嘴里咬,咬开就吐出来,瓜子不是用来吃的。” 是吗?妈妈应该不会骗我。我把瓜子放进嘴里仔细地嚼,发现这项娱乐活动有点莫名其妙。 “秋渝真聪明,这么小就会吃瓜子了。”洛唯的妈妈笑眯眯地说。她长得很漂亮,斯文的样子非常亲切,和洛唯还有几分相似。“小唯姐姐不是不理你,她还没学会说话。” 是的,洛唯快三岁了,还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我妈还在和洛唯的父母聊着去医院之类的问题,洛唯妈妈隐约的意思是,洛唯只是比一般孩子发育得晚一些,别的没啥大问题。 我也听不懂这些,仅仅从她们的话里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小唯姐姐不会说话,所以拿她玩具不需要征求她的同意。 于是,争锋相对的童年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 我们从幼儿园打到了小学,期间,洛唯在三岁半时终于开口说了话。她打了个哭嗝,揪我的衣领说:“我要小火龙!” 好了,我妈现在开玩笑时还喜欢叫我小火龙。 我们一起读了小学。开学的第一天,我妈把洛唯和我安排在了前后桌。她时不时地回头看我,掀起我的课本看封面,转过头去看一眼自己的课本,随后又转回来看我的。 “你干嘛呢?”来来回回无数次后,我疑惑不解地说。 “我不知道哪本是语文书,哪本是数学书。”她说。 “写着语文两个字的就是语文书,写着数学两个字的就是数学书。”我脱口而出。 她挠挠头,不解道:“可我们不认字啊,不是还在学a,o,e吗?” “对哦。”我也挠挠头。虽然我已经认识五百个字了,但我还是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嗯……画着两只兔子的是语文书。”我最后说。 “原来是这样。”洛唯恍然大悟,转过头翻箱倒柜,从里头掏出一本皱巴巴的书。 然后我们就被罚站了,理由是上课交头接耳。 第23章 “都怪你。”我站在教室门外, 两眼泪汪汪的。头一天上课就被罚站,年纪轻轻的我觉得很没面子。 洛唯蹲在地上玩小石子, 心情似乎完全没被影响。见我抽抽噎噎的, 她掀起衣摆给我擦了擦眼泪,认真地说:“不挺好的吗,不用上课了,我们可以一起玩。” “哪里好啦?”我哇地一声哭出来。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被罚站还这么开心? 榆木脑袋不开窍,这是小时候我对洛唯的所有印象。事实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 她把这个特征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数学课上, 老师严肃地点名批评她:“洛唯, 你为什么不交作业?” “没有写。”她坦诚地说。 “为什么不写?” “你没说一定要写呀……”她睁大眼睛, 一脸单纯地说。 是的,我未来的女朋友思路清奇。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从没想过融入学校这个大社会。 因此,在她的世界观里, 作业不是吃饭睡觉, 不是一定要做的。 莫不是个傻子吧。我在后排捂脸不语,心里默念我不认识她。 “你出去站会儿。”老师果然生气了, 音量突然拔高。 小朋友们坐在教室里大气不敢出。大家面面相觑,直到洛唯一脸开心地跑出去,皱巴巴的校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 里面是她妈妈给她买的玩具塑料球。 老师的表情很难看,戒尺啪地一声打在讲台上, 把我们吓了一跳。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洛唯她听不见啊。 日子渐渐过去,在无数次罚站和请家长后,洛唯终于意识到了遵守学校规章制度的重要性——她爸跟她说,不写作业就不给买玩具。从此,洛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听课,双臂叠好,端正坐姿,再加上她长相偏乖巧,很快又赢回了各科老师的心。 即使思维依旧跟不上,在上了两门补习班后,她成绩逐渐上升,最后成功地和我一起加入了少先队。 由于精力充沛,三年级时她又成了劳动委员。而作为班长的我,随着年龄增长,愈发骄傲了起来。每天拿着纪律本在教室里晃荡,谁不听话就记谁名。 可洛唯不听我的,还说我多管闲事。 这把我给气的,每天都在本子上默写她的名字。不仅如此,围绕每个星期的大扫除问题,我们还展开了无休止的争吵。 “你才八岁,别以为可以随便管我。”她气呼呼地说,“我是你姐姐。” “我是班长,还是大队长。”我拍了拍肩上的三道杠,得意洋洋,“再说了,你也才九岁,才不是我姐姐。” 虽然总在争吵,回忆起来这依旧是我们美好的少年时代。 五年级的时候,我开始蹿个子了。暑假回来,原本和我差不多高的洛唯硬生生比我矮了六公分。 “嘿,起飞!”我在走廊里跑过,撑着她的肩膀跳起来,玩得不亦乐乎。我们老早就没有年龄差的概念了,“洛唯姐姐”这个称呼于我而言相当屈辱。我不喜欢这么叫她,她也不爱提。 因为提了也没啥用。 “岑秋渝!”她很不高兴地吼我,追着我跑。“你别得意。我妈说我只是长得比你慢,等我以后长个儿了,一定会比你高的!” 我才不相信呢。回头做了个鬼脸,我乐呵呵地说:“等你长高了再说吧。” 她后来确实开始长个儿了。等我高中与她重逢,好巧不巧地,她居然比我出高一厘米,这让高中时期的我无比心塞。 倒不是她拿这个取笑过我。高中的洛唯可温柔了,性子软软的还有点好欺负。只可惜我自尊心作祟,在那个刻板印象泛滥的年纪,我总觉得要比她高一些,才能显示自己在某些方面的地位。 以上便是我记忆中童年的洛老师。她很可爱,却与当时的大集体格格不入。 之后,在标榜特立独行的中学时代,真正特立独行的人却从来不受欢迎。被欺负和嘲笑是常有的事,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迟缓的发育影响到了她的学习机会,在我们被硬生生地放在学习跑道的那一天,她立马就输了。 说是同样的起跑线,事实却是,她比我远远地落后了一百米——每个人开窍的时间不同,可开学的日子却只有九月一号。 同样有手有脚,当我幸运地爬上学习的快车,有些人却注定要在一地荆棘中奔跑。 - 站在物理楼办公室的书柜边,我们聊起往事。洛唯笑着捋了捋头发,像在说一件趣事:“我可能真的不适合上学和考试吧。” “如果让你晚两年读书呢,会不会好一点?”我执着于她的晚熟,心想若是能够让她跟上进度,说不定就没那么艰难了。 “不会啊,那我就见不到你了。”她撇撇嘴,不太高兴地说。 “哎呀,这么会说话呢。”委屈的神情近在眼前,我笑着抬手抚了抚她的眉毛。洛唯似怒非怒的表情平静下来,眯着眼睛的模样慵懒极了。 我蓦地想到了窗帘透进来的月光,黑暗里惬意的灰色被套。 安静的空气里,一股别样的念想不合时宜地冒出了头。 门是锁上的,我的心却打开了。 我静静地凝望着她,扶着她的下巴,在她的眼神里搜寻着某道光,某个默许。 她会同意吗? 可这里是办公室,私密又特殊的地方。理智中的我是万万不敢的,隔墙有耳,谨慎和名誉不会允许我做出格的事。我被难以言喻的羞耻心包围,可这越矩行为在巨大的压力面前依旧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人真是该死的感情动物。 也许是因为洛唯对我敞开了心扉,抑或是冬天办公室里暖气太足,空气又太干燥,我的头脑嗡嗡直响,身子不受控制地难受。来不及等她回应,我焦急地转移注意力:“我还不知道你初中时候的事情呢。可以和我说吗?” 上初中以后,我们分开去了不同的学校。等我高中再看见她,她宛如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依旧憨到可爱,可她显然沉默了许多。我不在她面前时,她甚至很少笑。 “可以呀。”洛唯咬咬唇,腼腆地笑了笑,“不过别的事情……” “嗯?” “在办公室里不行。”她突然说。 我吓了一跳,立马回过了神。她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吗?我有种被人用了读心术般的恐慌,心有戚戚焉,半天才想起来要回答。“什么不行?”我欲盖弥彰地叉起了腰,脸上挂起装模作样的茫然。 她一脸复杂地观察我的动作,见我神情拘束,没忍住笑了出来:“秋渝,你把眼神收敛一下,不然……我会以为你想扑上来的。” “……有这么明显吗?” 话音刚落,我轻咳一声,羞窘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天呐,她看出来就算了,我居然还承认了。 我捂脸不语,绞尽脑汁地思考解决方案。洛唯按住我局促不安的手,额头贴着我的额头,声音细如蚊蚋:“嗯,挺明显的。你每天晚上都这么看我。” 我顿时怔住了,脑子一瞬间卡壳。 沉默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发酵,窘迫像爬山虎一样四周缠绕。不知过了多久,洛唯伸手关上了灯。蒙着窗帘下的灰暗,她亲了亲我:“不坐下吗?” 我呆呆地看着她,脑袋抽筋:“我们……做什么?” “接着讲初中的事啊。”她笑着轻声说。 - 九年级的某节化学课上,洛唯开了一会儿小差。等她回过神来,混乱的元素符号包围了她,十分悲剧地,她在课上再也没听懂了。 随后遭殃的还有物理课、数学课……落下的功课越来越多,补全它们变得越来越难。 那个愉快的读书年纪,在我不求甚解的填鸭思维下,一切都顺利而理所当然。可对洛唯而言,事情尤为复杂。 中学的知识体系说难不难。这幅知识拼图虽然庞大,在老师的帮助下若能拼出七七八八,接下来的部分想要解决就容易多了。 好的老师能帮助学生们把拼图从百分之二十拼到百分之八十。可问题是,洛唯还停留在百分之十,与此同时,他们班的老师只想着给学生们从百分之二十拼到百分之五十。 剩下自己看着办吧。 在我日复一日地认真查漏补缺,时不时还喜欢把拼图拆开再拼上时,洛唯在与她那张完全没拼起来的画框大眼瞪小眼。 她盯着好不容易拼出的几块碎片反复观察,管中窥豹,思维发散,最后毫无悬念地钻进了牛角尖。 她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不回答她的疑问。事实上,作为班上资质平平的学生,她的提问在老师眼里无疑是添乱。 化学老师:“可以用肥皂水检验硬水和软水,取一杯热水倒入肥皂水,水面上浮渣越多,水越硬。” 洛唯:“所以肥皂水是硬水还是软水呢?” 化学老师:“……” 物理老师:“磁感线是描述磁场强弱和方向而假想的曲线。磁感线从不相交。” 洛唯:“可既然它是假的,相不相交不是人为定义的吗?” 物理老师:“……” 伴随着老师的不耐烦和同学们的哄堂大笑,班主任有天走到她面前,一脸严肃地跟她说:“你别再问了,不要影响别的同学考重点。” 她默默低下头,从此上课没再说过话。 青春期到来,再不开窍的人,也能从中敏锐地察觉到他人的厌烦与嘲弄。 她开始变了,敏感又自卑。 第24章 中考时, 洛唯勉强考进了市重点,为此还交了几万块借读费。 高中开学的头一天, 她在走廊里碰见了我。再次相见, 我们六厘米的身高差距缩小到负一,可她知道,有些差距却是天壤之别,仿佛再也赶不回来了。 遥不可及的距离感面前,她甚至不觉得自己有再和我打闹的权利。 “秋渝。”她当时喊了我的名字,笑眯眯的, 心里却生分得很。 之后的那些天, 看我在学院楼里大大咧咧地走过, 旁人在议论重点班的岑秋渝, 她默不作声, 也不敢主动叫我。 放养式平行班里的小透明开启了艰难的新生活,数学物理化学科科亮红灯,学习问题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糟。 可高中生活却在另一个方向渐渐偏离了轨道。我在她罚站时主动靠近了她,拽到欠打的眼神里藏着年少时的真挚, 她看得出来。 她依旧沉沦, 却在某处发现了曙光。先是不争气的崇拜和感激,渐渐地, 莫名的感情生根发芽。 那是在学校附近的商场,我背着书包穿梭在零食区,她跟在我身后,看我马尾辫在白炽灯下轻快地摆动——张扬又自信, 带着些许傲慢。耳边响起商城里的音乐,那是西城男孩的深情低唱。她听得如痴如醉,从此记下了我的背影。 她说,这就是她发现自己喜欢我的瞬间。 之后,她会在课间的各种时刻出现在重点班门前的走廊,等我出门打水或者上厕所时,快速跑到我身边,轻轻地说一声“好巧哦”。我嘴馋喜欢吃零食,她便把零花钱攒着,一有机会就出门给我买芝士蛋糕,既不耽误我学习,还能把我喂饱。 她以为她会接着偷偷喜欢我两年,小心翼翼地对我好,然后在毕业旅行的那一天,牵着我的手站在湖边,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 她把场景都设想好了,分毫不差。可惜没料到,我也喜欢她。 ——她留意到了我的刻意触碰,我那带着情愫的眼神。 我在想着什么,她其实从来都知道。 可她慌了神,没有勇气答应。 只因别人说,她不够聪明,不适合学理科。也因同桌说,理科重点班师资好,周末还补课,她这一辈子都赶不上了。 那是高高在上的岑秋渝,她还没来得及追上她的步伐。 -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想哭,却又不想扫了她的兴。“好奇怪啊,”我顿了顿,勉强笑着说,“你为什么要在商场这种地方喜欢我?因为我太有魅力,在哪儿都能引发你的热情吗?” “才不,”洛教授扬了扬眉,“应该是在背景音乐的烘托下,你的颜值在我眼里有了一定的提高。” “哦。”我闷闷地应了一声。这家伙,现在要我哭我也哭不出来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们系里这些看似正经的理论物理学教授,怎么都是隐藏的颜控啊? “我开玩笑的,”洛唯笑着拍了我一下,“秋渝这么好看,哪里需要提高啊。” 我轻哼一声,在沙发上凑过去和她接吻。屋内持续升温,回忆在关灯后的黑暗寂静里闪耀。 我突然想到,只要我们曾经足够坚强和勇敢,这个吻不会来得这么晚。 可当年谁又有这个勇气。我不苛责她,也很庆幸她不怨我。正如年少的洛唯对应试教育无能为力,我们当时只是两个傻到不能再傻的小孩子,坐井观天,看不见未来,又能苛求什么。 眼前这个迷人的家伙,真是让我神魂颠倒啊。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复回响,她是我的,她想要的与我一样多。 仿佛在此刻跌入深渊,我把她抱到身上,渐渐加深了这个吻。 - 在小洛唯和洛教授之间,隔了一片星辰大海。 从商场回去的那天晚上,她曾默默下定决心,要在接下来的两年好好学习。她要考去重点班,她要和我上同一所大学。 斗志满满地开始新生活,下课后,她抱着厚厚的错题集和笔记本跑去教师办公室,战战兢兢地敲开了门。 她走到物理老师面前,只见他把电脑网页快速关上,脸上写满了疑惑。 “老师……我想问您几个问题。”她的声音轻飘飘的,第一个问题说完,腿肚子都快抽筋了。 老师面色一怔,随后阴沉着脸,用红色圆珠笔戳了戳她的本子:“这是什么问题?书上的内容搞清楚了吗?有空胡思乱想,还不如把书看完再来问。” “对不起。”洛唯咬咬牙,涨红着脸跑开了。 回去把书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她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脑子却依旧没开窍。不会的还是不会,她需要一个解释,不搞清楚她不甘心。 百思不得其解,她最后只好跑来问我。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某位岑同学皱眉听她讲完后,歪着嘴角不太高兴。“我去办公室帮你问问。”岑同学在草稿纸上一通乱划后,轻车熟路地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跑。 “秋渝,你要去办公室吗?”洛唯紧张地问。 “嗯。”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很快就回来,别担心,你等我一会儿。” 她不太放心,生怕老师把我劈头盖脸骂一顿。小心翼翼地摸进办公室,隔板后面,另一位物理老师耐心地听完提问,嘴角露出慈祥的笑:“你呀,典型的爱钻牛角尖。不过也是好事,科学家都是爱问问题的。我现在给你解答,听不懂也没事,等这学期过去,知识面拓宽了,自然就懂了。” 洛唯在隔板默默后头坐下,什么也没听进去。 “老师说什么呢?”从办公室出来后,她看似不经意地问。 “他说不懂也没关系,不考。”我大言不惭地说,笑嘻嘻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那就好。”她勉强地笑了笑。 - “你们老师也太过分了吧。”我忿忿不平地说。 “是啊,”洛教授转身横坐过来,朝我眨眨眼。四目相对,她抵住我的额头,抿唇的样子害羞又坚决。“可这就是我生活的常态呀。” 遗落的知识点太多,老师同学们的正面反馈太少,随着高考临近,压力排山倒海而至。她的热情和似有若无的信心终于消磨殆尽,面对无法攀爬的高山,洛唯拖延症爆发,每天上课走神,作业也不写,晚上就躲在被窝里哭。 一次数学随堂考试,她对着空间坐标题发愁。紧张的情绪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她漫无目的地做了一道辅助线,恰好数学老师经过,发出一声冷笑:“这两点能连成一线?都不在一个平面上,你没看出来吗?” 洛唯没有抬头,拿出橡皮将辅助线用力抹掉,留下的铅笔划痕像是一道刺眼的羞耻印记。 奋斗再无意义了,她走出考场,刺眼的阳光了无生气。 “小傻瓜,光想有什么用,你要好好努力呀。我每天都必须刷一套真题才能睡觉,你也要试试,很管用的。”我说得头头是道,殊不知勤奋对她而言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幸运与奢侈。 “我太笨啦,学不会。” “哪里笨啦,你就是不努力!”我轻哼一声。 “我试过啦,书看过就忘,好不容易记住了,做题时又忘了。” 我没有说话,低头不高兴。 她背过身子,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抹眼泪。 - 我为自己当年的幼稚感到心虚。“我以前跟乔嘉澍还真像。”我尴尬地笑笑,把脸埋进她怀里。 “嗯。”洛唯轻轻应了一声。我的眼睛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目光瞬间移不开了。领口上好像有东西。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凑近她的衣领:“那后来高考以后呢?出国是不是就好多啦?” “算是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吧。”她说。 高考成绩出来后,洛唯过了三本线。她的家庭条件挺好,为了刷个好看的文凭,她父母决定让她出国读书。 毫无准备地踏上另一片土地,走进世界排名四百开外的普通大学。我不喜欢这种选择,可对她而言,这比接着留在国内读书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即便如此,她还是多花了一年时间完成语言课程。她学习习惯很差,本科的课程一开始非常吃力。可作为一个新的开始,她的自信心渐渐地涨了回来。 “我可以问你一道数学题吗?”数学课上,一个外国学生问。 洛唯:“……可以,不过我数学很差的。” “我的也不好。”外国小姐姐摊了摊手,坐下和她讨论问题。 尽管这次奇遇缘于对中国人的偏见,但她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可以教人数学题。 奇妙的经历一次又一次发生。课余时间里,为了学英语,她去图书馆借了很多少儿科普读物,物理学,数学,天文学……不知不觉中,知识框架以一种通俗易懂的有趣方式从头建立起来。她把十五岁时丢掉的拼图捡了回来,拆得七零八落,将它重新从零拼到了百分之八十。 她有了足够的独处时间,没有考试压力,悠闲自得。从牛顿力学三大定律开始,她缓缓前进,从高中物理到大学物理,从三角函数到线性代数与微积分。 同学见她在看高中生课本,一惊一乍地说:“这不是小孩看的吗?” “我就没学过。”她没好气地回答。 一年后,同学看着她的课本,难以置信地问:“你看的什么鬼画符?” “量子力学。” 她没日没夜地看书,睡觉和吃饭突然变成了耽误时间的事情。独自一人安静下来学习后,她被强烈的自我认同包围。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学习资料增加了她的见闻,又一年后,她从商科转专业到物理学。 再之后,她转学到了更好的大学。 正如学习的态度,从被动到主动的转变,结果往往出人意料。 “你在做什么?”洛教授扬了扬眉。 “嗯?”我松开那颗扣子,怪异的气氛在办公室里流淌。“在想成年人……你成年以后变化真大。” 话音刚落,我一个趔趄,带着两倍的重量栽到了沙发上。 “我知道,出国不代表咸鱼翻身。你本来就很优秀啊,只要给你机会,你就能做得很好。”我晕乎乎地仰着头,发自内心的为她感到骄傲和高兴。 应试教育是她的心结,也是我的心结。我曾经固执地相信她是优秀的,甚至一度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 因为只有这样,我心里才会好过。我不愿意相信自己喜欢的女孩是大傻瓜——可作为一个在应试教育里混得如鱼得水的人,我曾经衡量人的标准真的只有狭隘的成绩。 现在,生活让我学会了优秀的多样性。可我又欣喜地发现,她的人生和我重合了,她原来真的可以做到。 像是实现了一个心愿。 她不是笨,而是学校的学习节奏不适合她。别人开始学跑步的时候,她才刚会走路。课本一翻开便是元素周期表的时候,她甚至分不清水和液体的区别。 所以,在不合适的时间和不合适的地点出现,摆着不太对劲的姿势,这都不是放弃的借口。在落差面前鼓起勇气调整自己的信心与节奏——无论是对学习还是对生活,都是颇为重要的。 我翻身摆明了态度,在又一次跌入深渊前留住了最后的清醒,调整了自己的节奏。 第25章 杂乱无章的电脑文件夹, 毫无逻辑的科研思路,我的一天过得无比混乱。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办公桌的松软沙发切换到温暖如春的小小房间, 舒适的棉被摩挲着我僵硬发酸的背脊。 “你也给我讲个故事。”她窝在被子里, 亲昵地和我挤到同一个枕头上。 “什么故事?” “什么都行,我要听你的故事。”她闭上眼睛,把脑袋凑到我怀里。 我一时没有说话。低头捏她修长的手指,指尖碰上指尖,皮肤相触处一阵欢快的跃动。 我确实有过许多故事,有趣的、无趣的, 开心的、伤心的, 她没听过的, 她略有耳闻的, 可这些我通通不想说。 “我讲一个我们的故事。”我用胳膊支撑着微微起身, 近距离俯视她的眼睛,“就要发生的故事。” 我曾思索过千千万万个优雅又温柔的说辞,等到机会到来,却是行动占了上风。对啊, 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空气里流淌着甜丝丝的暧昧, 我亲吻着她,直到两人逐渐沉沦, 紧绷的心弦顷刻断裂。 “可以吗?”我轻声问。 “嗯。”她温柔地点点头,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光,灿若星辰。 - 高中时,家里发生过一件非常惊险的事。 罪魁祸首是一本上锁的日记。 青春懵懂的时光, 少男少女热烈表达情感的年纪,我独自待在房间,把自己的心思与爱恋一股脑儿地倒进了它。 当然,某个人是有代号的。可我的感情是热忱的,苦恼也无比真挚,万万不可与人说。 一切自然又隐秘,直到某天在教室,我百无聊赖地摸了摸口袋。别样的轻松感渐渐泛起异样,我瞳孔一缩,脑子轰的一下就懵了。 我把日记本钥匙落在了家。 四肢从发麻到一片冰凉,我如坐针毡,喧闹的读书声模糊在背景里,越来越远,只剩下头顶的那片阴霾,如狂风暴雨前的平静。 我骑上自行车飞驰回家,气喘吁吁地爬上四楼。隔着防盗门不锈钢柱子间的缝隙,我妈正在大厅做清洁,温馨的室内摆设头一回令人窒息。 “妈。”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推开门,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慌乱。 “哟,回来啦?”她放下吸尘器,抹了抹头上的汗。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开心,带着对我回家的欢喜,看不出任何异样。“今天不用上晚自习吗?” “……要的,”我回过神,“我把东西落在家了,回来拿一下。” “什么东西?”她茫然地问,“下次让我开车给你送去呀,你一来一回的多辛苦啊。要不晚修就不去了?” 上高中后,我妈一改前态,对待我学习的态度从偶尔关心变成非常关切,只不过方向是反的——她总劝我不要学习。 “没事。”我窘迫地摆摆手,跑去房间锁上了门。 日记本钥匙静静地躺在书桌中央,在一片空旷的淡黄背景上刺眼无比。 我突然很后悔自己有收拾桌子的习惯。整整齐齐的课本文具远远地码在桌角,看不出一丝凌乱与异常。我趴在桌子上左瞧右看,绞尽脑汁去回忆,最后幸运又很不幸地一无所获。 没有任何诡异的蛛丝马迹,可这完美的场景却让我愈发心慌。 我打开日记本,字迹停留在我昨天做的怪梦。一望无际的大海中央,海浪拍打着礁石。在惬意自由的时空里,我胆大妄为,无拘无束,在碧海蓝天下亲了她的唇。 还做了别的事。 “妈!”我跑回客厅,双腿都在颤抖,“你看我日记本了吗?” “你不有钥匙吗,我怎么看?”我妈不明所以。 “我落家里了呀。”我死死盯住她的脸,想从某个细节里捕捉到证据。 可她没给我机会。依旧是低头忙活,她鼓捣着吸尘器,脸上多了几分不屑:“哎呀,我又不进你房间。再说了,一个好家长怎么会看孩子的日记本,要以身作则,学会尊重隐私才对啊。不然你哪天离家出走,我就后悔死了。” 说得头头是道,我不信也得信了。 “好吧。”我无可奈何地收好钥匙,留在家里吃了顿晚饭。饭桌上的我郁郁寡欢。 说不害怕是假的,哪怕我妈不像是在说谎。那段时间,我时常在学校的小角落里与洛唯亲昵,可谓胆大包天。可回到家,被荷尔蒙冲散的理智一旦回过神,面对现实我谨慎到焦虑。 可她不会知道的,我最后得出结论。 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她呢?我妈思想算得上开明,虽然平日里喜欢插科打诨,但是每当遇到成长中的重大事件与分歧,她都会选择坐下来和我平等耐心地交流。命令和争吵不是她教育孩子的方式。 她常常说,没有什么是不好商量的。 对啊,如果真有什么事,她早就说了。 我三口两口吃掉碗里的饭,顺带把担忧一并吞进了肚子。“妈,我去上晚自习了。” “路上小心点!” 一切回归平淡,像是生活中一段容易遗忘的小插曲。 可在午夜清醒时分,在镜子前发愣的时刻,以及在浅浅的梦境中,模糊意识里我总能时不时地回到这天。 暴露在阳光下的日记本,像是希腊神话中阿喀琉斯的脚踝,那是我隐秘世界里的唯一破绽。 - 眼前的世界光怪陆离,仿佛有种致幻的错乱。写字白板孤零零地斜靠在墙边,上头杂乱的偏微分方程杂糅在一起,字迹忽大忽小,随着我的瞳孔轻轻律动,速度越来越快。 我瞥见洛唯柔和的脸颊红扑扑的,害羞的认可恍如在我心尖灌入蜜糖。 “晚上吃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洛唯叫醒我。 她在镜子前整理衣领,高挑的俏丽身影映在玻璃镜里,优美如画。我裹着被子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无措之中生出一种怪异的恍惚感。 清醒过后脸红得通透。 熟悉的香味飘至鼻尖,勾起数小时前的美好回忆。如何开始的,如何结束的,一切历历在目,真的很难想象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就是我。 也从没想过那个自然随性的人是她。 “都行……我给你做?”我揉揉眼睛嘟囔道。爱心晚餐,听起来像个很好的主意。 身旁的席梦思床垫倏然下陷,我晕晕乎乎的,直到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不用,别太辛苦啦。”她温声说,“我们去食堂吃?” “嗯,也行。”我点点头,“不过,我其实也不是特别累……”幼稚心突然泛滥,我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拉到我的怀里。洛唯一个没防备倒在我身边,脸刷地又红了。 细软长发散在皱巴巴的床单上,柔弱斯文的模样愈发迷人。我没忍住勾起唇角,发自内心地感叹:“你真好看。” “起床。”她蓦地站起身子,似怒非怒,“我饿了。” “好的,我们去食堂吧。”我笑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短暂的安静里,我们都非常害羞。直到洛唯的手机振动,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踏着低垂的日光走到阳台。 我望见她嘴角含笑,时不时局促地拨弄额角的头发。 “在聊什么?”我套上毛衣,对她做嘴型。 “和我妈聊天。”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拿着手机走回了房间。 我扬了扬眉,凑近她在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手机那头传来亲切的笑声,带着一种我听不出来的情绪,像是欣慰,又像是揶揄。 我立马怔住了,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蠢。 “是秋渝。”洛唯对着手机小声说,耳朵都红了。 她的反应顿时让我更迷惑了,还有点奇怪的紧张。 手机里又是一阵我听不真切的模糊声响。随后洛唯局促地笑了笑,腼腆的模样像个小女孩:“……没有,哎呀,都说不是……”她低头专心研究地板,咬唇的样子心虚极了。“刚才在路上走,所以才没接电话啊。” 我挠挠头,配合着幻想自己刚才和洛唯在路上走,心中的羞窘不亚于她。 “别了吧,她会不好意思的。”洛唯又开口说道,“明天再聊吧……嗯,妈妈再见,帮我跟爸爸也说一声。” “阿姨说什么了?”等她挂断电话,我抱胸而立,心虚地问。 “本来没什么的,”她随意地说,脸上带着笑,“我妈一听说你在我房间,就一直问个不停,非得跟你聊聊。” 我一头雾水:“阿姨知道我们的事了?” 是我想的那样吗?可事情的进展完全不符合我对家庭关系的认知。 “是啊,我爸妈一直知道我喜欢你。”洛唯抬起眼睛,笑着解释道,“他们也可喜欢你了,听说我们在一起后,我妈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是吗?”我有点懵。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个场景也太不真实了。正如在黑暗中匍匐的人无法想象光明,洛唯稀松平常的语气对我来说异常违和。 说实话,我不觉得自己的父母能轻松认同我的取向。许多家长都认为自己思想开明,尊重孩子。可我明白,成年世界里,所谓理解与尊重,只是还未触碰到他们的底线罢了。 “秋渝,你在想什么?”洛唯走到我身边,轻声问,“你的表情突然很严肃。” “噢,”我回过神笑了笑,“我在想,你父母真的挺开明的。不像我,还在出柜的边缘蠢蠢欲动。” 我为她父母的态度松了口气。两座大山如今只剩一座,确实可喜可贺。可我那座大山何时能移开,说实在的,我没有底。 可眼前是我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世上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了。也许,我真的需要开始直面这个问题了。 第26章 出柜的念头刚出来不久,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我妈,而是向岍。 其实我对向岍也没什么好袒露的, 上回醉酒后该说的不该说的和她叨叨了一大堆, 像她这样心思活络的人,早就明白过来了。 可这与亲自承认完全是两码事。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和她说一声。既然在出柜问题上,她对我毫无保留,我自然也要向她坦诚。 再说了,出柜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从最简单的开始, 才能渐渐增加信心与动力嘛。 嗯, 我才不是为了方便秀恩爱才打算和她出柜的。 想到这儿, 站在实验室里的我突然很想笑。 晚上我一直心思浮躁, 平时对我而言非常简单的文字段落,如今宛如天书般难懂。文字工作干不动,于是我便过来实验室忙活了。 结果一个小时后,就是现在, 我盯着白花花的地板发呆, 满脑子都是某个人。 她的一颦一笑,以及某些酱酱酿酿的场景。 我的脸烧得有点红, 实在难以想象自己也有沉迷的一天。这也是我不敢呆在办公室的原因——距离太近,我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地跑去办公室找她。 我不想打扰她,哪怕她或许不会在意。 我自以为还是比较了解这个工作狂的。她平日里十分可爱,可一旦投入工作, 专注的样子好似六亲不认。 不是不想认,而是完全没想起来。 可她太迷人了,我真的很难不想她啊。 我默默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套上白大褂去做实验。爱情是催人向上的动力,我应该好好工作,争取早日评上正教授职称才对。 坐在显微镜前,我不知不觉入了神。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我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脑海中一个声音在提醒我,实验室里不能玩手机。可人都是叛逆的,为了爱情,下一秒我毫不犹豫地摘下手套,给不存在的学生们做了一个相当错误的示范。 管它呢,反正也没人看着。 “你在干什么呀?” 我立马笑得像个大傻子,低头打字:“在想你呀~” 手指在回车键停留数秒,我想了想,马上又把这句话删掉了。“在做实验。”我换上了一句颇为正经的话,以此营造一个高冷矜持的女友形象。 谁知洛唯并不买账,事实上,除了在床上,她其余时候对我的霸道高冷并不感兴趣。这个喜欢让我吃瘪的女人几秒后灵魂拷问:“那你为什么要玩手机呀?” 这……好有道理哦。失策失策,我就不应该回复的。我哭笑不得,只好反问她:“那你为什么要玩手机?” 洛教授的人设不应该是工作起来心无旁骛的嘛,在办公室玩手机成何体统。 可洛唯显然忘记了自己的偶像包袱,又几秒后,她回复:“因为我想你了。” 我对着手机又笑了,心里顿时暖暖的,抖机灵的想法顷刻消失无踪。“我也想你啦。” 洛唯:“可你还在做实验呀,怎么办呢……” 洛唯:“我可以来找你玩吗?” 一分钟后,洛唯出现在了实验室门口。她手里拿着两颗糖,此时正温柔地朝我笑:“岑老师,我不穿实验服也能进来吗?” “可以呀,你进来吧。”我退开身子让她进来,说,“今天没做什么大实验,不会有安全问题。” “那就好。”她说。上一秒还是端庄优雅的洛教授,下一秒她把糖果去了包装塞进我嘴里,调皮地朝我眨眨眼。 “好不好吃?这是我办公室仅有的零食了。” 我点点头。想起她近乎空空如也的办公室,我笑眯眯地看着她,低声揶揄道:“你办公室里怎么会有糖?是哪个小姑娘送你的?” 洛唯面色一怔,随后意味深长地说:“开会时发的,没来得及吃。怎么?你怕我喜欢别人?” “是啊,”我装模作样地叹气,“你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关心别人,也就晚上这一会儿会想起我。” “我有吗?”洛唯一脸难以置信。 “有啊,你每天都沉迷物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懂的。” 洛唯企图抓住我的漏洞: “可是,物理不是人啊,我没有在关心别人。” “马约拉纳和费米不就是人吗,我没记错的话,马约拉纳年轻的时候长得还可以的。”我大言不惭地搬出了物理课本上的人物。 洛唯的研究领域涉及到马约拉纳费米子,这种反粒子是其本身的物质是以两个物理学家的名字命名的。 洛唯以一种看智障的眼神观察我,低头轻哼一声:“你忙你的实验吧,我让马约拉纳陪我玩一会儿。” “别。”好不容易可以多呆一会儿,我生怕洛唯又回去了,只好抓住她的手哄她。“你不是想玩一下扫描隧道显微镜吗,我教你用。” 好奇心爆棚的她立马就不跟我计较了。饶有兴致地转回身,她脸上挂上兴奋的笑:“你不怕我把它弄坏了吗?一台仪器可贵了。” “没事,弄坏了我再买。” 这句话说出来豪气冲天,我们俩立马就笑了。 我带她到显微镜旁坐下,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探针扫过的实时图像。层峦叠嶂般起伏的原子表面近在眼前,我跟她讲了很多关于显微镜的原理与操作流程,洛唯仔细倾听,时不时地点头,认真的模样可爱极了。 与她讨论完量子隧穿效应,我许久都没说话。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我咬咬唇,努力压制着想要亲吻她的渴望。 看来该下班了。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 洛唯好似漫不经心地偏过头,柔声说:“秋渝,实验室里是不是有监控摄像头啊?” “嗯,为了试剂和仪器的安全,都是有摄像头的。” 我一时间没能明白她的话外之音。沉迷在她柔和漂亮的轮廓里,我细细临摹,心想她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呢,线条清雅秀丽如同中国山水画。 “嗯。”洛唯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冷不丁地打断我的幻想,“那我们回家再亲吧。” “亲……什么?” 我一时大窘,半天才想起来她看得懂我眼神里的欲望。 这单方面的心灵感应让我有点委屈。我垂头丧气地撇撇嘴,缠着她问:“你都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看得出来啊。”她一开始不太想说,只是腼腆地笑了笑。估计是经不住我的一再追问,她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说:“因为秋渝特别漂亮,我经常会想亲你一顿啊。每次我这么想的时候,你就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然后我就猜,你应该也是想亲我的。” “原来如此。”我摸了摸下巴,心想下次得注意一下她的神态动作,说不定我也能从中学到点什么。 “不过……”思索片刻后,我好像又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原来你每天这么想亲我啊?” 我就想着偷偷亲一下,她居然想狂亲一顿。 “当然了,”她大言不惭地说,宛如一个渣男,“不然你以为我下来是干嘛的?帮你做实验吗?” “什么嘛。”我忍不住笑,跑到门口拿了向岍的实验服递给她,督促她穿上,“来来来,为了不枉此行,你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帮我做实验?” “不要。” 我们打闹了好一会儿后,时间有点晚了。洛唯提出早点回去休息,我伸手做了一个等一下的手势,拖过椅子坐到她身边,把电脑屏幕搬得离她更近了些。 “其实,我工作的时候经常想你,这几天趁着晚上没人,我悄悄做了个比较特别的实验。”我在她耳边轻声说,拳头握得紧紧的。 我原本没打算告诉她的。我们工作都很忙,除了吃饭、睡觉和讨论课题,总是各自在学院里忙碌,她没什么时间来实验室陪我。这次她难得过来,也算是逮到个好机会让她看看我的成果。 “什么实验?”洛唯抬眸看我,眼里亮晶晶的。 我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能还有点傻……呃,你千万不要笑我幼稚啊。” “怎么会。”她柔声道。 我轻咳一声,转过头去在电脑前熟练操纵显微镜。探针开始往样品的边角上移动,划过凹凸不平的原子山峦,到达一片开阔平整的领地。 “挺土的,但挺特别。”我又强调了一遍。 兴许是太过在意她的看法,哪怕我和她已经非常亲密熟悉,在创造惊喜方面,我还是很没底气。 还很忐忑。 图像在探针扫描下一条线一条线地加载,慢慢拼凑着,直到橘黄色的天地里,原子排列而成的图案映入眼帘,那是她名字的拼音缩写。 画面出现的瞬间,我尴尬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着急地解释:“这是我用原子探针一点一点调整出来的……呃,怎么说呢,我做的这个东西比较有挑战性,也相当新颖,虽然没什么特别用处,但世界上应该不会有比它更小的名字了……” 说着说着,我愈发窘迫了。天呐,我是有多不会表达感情,才会把情话说成拙劣的开题报告,还有一种想要挑战吉尼斯世界记录的豪情壮志? 疯了疯了。 空气里是一阵沉默,我感到难耐的压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直男。虽然我并不觉得男人在表达情感方面很有问题,但如今这个词是最贴近我形象的表达了。 “一点都不土啊。”洛唯勾住我的脖子,脸上的笑容满是害羞,“秋渝,你好可爱。” 第27章 早晨醒来, 屋内有点凉。洛唯在身旁紧紧搂住我,睡得很香。 近在咫尺的容颜仿佛有一种温暖的魔力。长长的睫毛、挺拔小巧的鼻梁、红润的薄唇, 我顺着向下看去, 一股浅浅的暧昧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悄悄流淌。 我贴得离她更近了些,撑着下巴欣赏她温柔的睡颜。 她会不会冷?我盯着她露在外面的肩膀,伸手帮她把被子盖好。 她脖子酸不酸?我歪头模仿她的睡姿,最后扶着她的脖子把她摆回了枕头上。 她手麻不麻?我轻轻拉开她的手臂,把它从身子下抽出来。 她朝左睡会不会对心脏不好? …… 几番动作下来,洛唯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 姿势乖巧又拘谨。面对自己的杰作, 我左看看右瞧瞧, 最后无奈地挠挠头, 发觉动作还是有待调整。 多管闲事的手蠢蠢欲动, 下一刻,洛唯在被窝里哼唧一声,一个翻身膝盖顶到了我身上。 嘶,这家伙踢人真痛啊。 我委屈巴巴地揉了揉腰, 趁她还没清醒, 佯装生气地捏住了她的脸。洛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明所以的疲惫样子可怜极了。“嗯?” 我立马松开了手。 “现在几点了?”她又问。 “七点半。” “那我再睡会儿。”她趴着抱住枕头, 懒洋洋地蹭了蹭,嘴角露出一个舒服的微笑。 在一旁穿衣服的我没忍住笑出声:“你属猫吗?” “嗯……想不起来了。” 我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做什么梦这么开心?” “昨天晚上很开心呀。”她眼皮动了动,困到表情呆滞,“就是现在很累, 我想你可能更累吧,毕竟……” 我不禁咋舌,她不清醒的时候说话真的好耿直哦。 “让你昨晚精神那么好。”我揉了揉她的头发,感觉手腕还有点酸。“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先去上班了,今天组里有实验,得按时过去。” “嗯,秋渝辛苦了。”她慵懒地点点头,翻身背对我又睡了过去。 这家伙。我隔着被子轻轻拍了她一下,强打着精神去浴室刷牙洗脸。 洛唯平时从不赖床,可今天显然是个例外。 昨天晚上我们回到宿舍,她洗完澡后突然蹲在地上玩乐高,说是想拼一个岑秋渝给我看。我生怕她把我拼成小黄人,好说歹说才让她住了手。 “我们干点正事啊。”我说。于是我们把玩耍的地点切换到床上,一折腾就到两点多了。 失策失策,人到三十就不该放纵。今天的我虚弱地走在路上,浑身上下沉甸甸的,仿佛再多走两步,腰子就会从衣服里滑出来。 远离了洛唯的温暖怀抱后,我瞬间就萎靡了。运动过量和睡眠不足影响了心智,我神情恍惚地挪到实验室,折腾了半天,愣是没把手套戴好。 “岑老师,要帮忙吗?”许曦兴冲冲地跑过来,小脸红彤彤的。 “不用不用,我可以。”下一秒,橡胶手套就在我手里撕出了一个大洞。 “呃……”许曦摸了摸额头,随后快速转移了话题,“岑老师,你今天查邮件了吗?” “还没,怎么了?” 她笑眯眯地跳起来,在我面前表演了一个孔雀开屏:“我们的论文发表啦!” 发表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另一只橡胶手套顷刻间在我手里香消玉殒。我看着她欣喜若狂的脸,一阵共鸣般的强烈欢喜油然而生。 与之配合着,疲惫的身躯本能地做出反应,我二话不说打了个呵欠:“很好……” 许曦表情怪怪的,蹲在门口吃东西的向岍差点没把饮料从嘴里喷出来。 反应过来的我咳嗽了好几下,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换上笑脸:“很好,放假一天。” 许曦愣了愣:“那个……岑老师,你真的在跟我说话吗?” “是啊,”我一脸严肃地说,“给你机会去和男朋友约会啊。” “哇,谢谢岑老师!” 果然,放假使人迷失心智。快乐的逃课研究生顾不上我的反常,她背起书包拔腿就跑,生怕我下一秒清醒过来会反悔似的。 “咳咳。”向岍捧着寿司蹲在门槛的三八线外,认真遵守实验室里不能吃东西的安全规定。“岑秋渝……”她囫囵吞下一块三文鱼寿司,看向我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 “怎么了?”我佯装镇定地回应,“大早上的吃这些凉飕飕的东西,你不怕闹肚子?” 向岍洞察的眼神让我很不自在。她总是这样,看着神经大条,其实心思比谁都细腻。很多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她比我看得清楚明白多了。 “好的,岑阿姨,那我就不吃了呗。”向岍把没吃完的寿司餐盒扔在门外,关上实验室门后贼兮兮地问:“嘿,你今天怎么一脸肾虚?” 肾虚的我身子一歪,摇摇晃晃地抓住了身旁的显微镜。“什么鬼?你别总戴着有色眼镜看我啊。”我连忙反驳,“我昨天在家拼乐高,玩着玩着忘了时间而已。” 我究竟是尿频尿急还是脱发白发了,她凭什么笃定我肾虚? “噢——”向岍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培养的新爱好?我记得你好像不喜欢玩具啊。” “昨天吧,突然灵感迸发。” “那我能去你宿舍一起玩吗?” “不行,家里没扫地,不能见人。” “你不可能没扫地。” “你管我。”三言两语下来,我脸皮越来越厚。反正这种事情我不承认,向岍直觉再准又能奈我几何。我摘下手套,神气十足地扶着显微镜,好像搂着自己的宝贝摩托车。 “哟,今天很帅嘛。”向岍揶揄道,“哪个女孩不想拥有一台显微镜呢。” “呵,你别妒忌。”我轻嗤道。 显微镜用处可多了,你不知道罢了。想到昨晚在实验室里的场景,我心里美滋滋的,有一种获得最高认可的骄傲。洛唯很喜欢我的礼物,我们最后保存了不少图片,她说要把照片打印出来贴在房间里,周末还打算在视频里跟她妈妈炫耀一下。 “行行行,你拿显微镜去撩妹吧,撩到了算我输。”向岍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转身准备做实验。她悠哉游哉地走到门边,抬起的手又缩了回去:“咦,我的实验服呢?” 我缓缓地回过头,如树懒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的实验服好像在电脑桌这边。” 昨天我把向岍的实验服丢给洛唯穿,临走之前由于太过开心,居然忘了把衣服还回去。 “你要我的实验服干嘛?”向岍一脸诧异。 “撩妹啊……”我说。 - 为了专心做实验,我下楼买了一杯咖啡,半小时后果然神清气爽。伴随着机器的嗡嗡细响,我和向岍各忙各的,实验室里安安静静的,早晨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对了,向岍,我跟你说件事。”出门吃午饭前,我对她说。 明亮的灯光下,向岍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半眯的杏眼里是令我局促的通透。她的一举一动在我眼里如慢动作播放,分秒如年月般漫长。某些话刚滑到嘴边,我咽了咽唾沫,又把它悄悄吞了回去。 “什么事?” “没事。” “……” “好吧。”向岍撇撇嘴,低头理了理运动服上的褶子,“一起吃午饭吗?这段时间你跑得飞快,我想去教师食堂蹭个饭都没机会,你这次得请我吃啊。”她最后笑嘻嘻地朝我眨眨眼。 “嗯。”我抿抿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头一次发现自己真是怂到离谱。之前我以为自己只是害怕被洛唯拒绝,可当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后,生活是甜蜜了,可有些东西,却丝毫没改变。 我确实是一个谨慎到过分的人。我和向岍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只要愿意,轻轻松松一捅就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因为她其实都知道。可说与不说之间,仿佛又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阻碍,它所代表的事物,远不止和向岍坦白那么简单。 或许这层纱是用特殊纤维做的吧,轻质高强又耐用,我自嘲地想。 走去食堂的路上,向岍低头沿着人行道砖走直线,咋咋呼呼的,和往常一样没心没肺。校园里人来人往,一片喧嚣祥和。我们心照不宣地拐进一条没什么人走的小径,她蹦蹦跳跳地踩着枯树枝,吐槽我最近一直神神叨叨的。 我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 那时我刚到美国三个月,碰巧在学校的研讨会上认识了向岍。我们志趣相投,很快就成了朋友。她邀请我去她家吃午饭,昏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烤糊的披萨味道让人窒息。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说要把自己的客厅分租给她,改善她生活环境的同时,也当是给自己省房租了。 谁知她立马笑嘻嘻地说:“好啊,不过我要提前说一下,我可能会对你感兴趣哦。” 这句话只是一句玩笑,毕竟向岍当时有喜欢的人了。可对话却没有就此打住。向岍接着跟我说,她真的喜欢女生,我换衣服的时候可千万要注意啊。 这段出柜的场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成为了我们友谊的真正开端。 “向岍,你记不记得我邀请你合租时,你跟我说了什么?”我问她。 向岍抬脚踢走一片落叶,幽幽地说:“不记得了,我选择性失忆。” 我捂脸不语。开场白被她打乱了,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了。 正当我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向岍突然转过头,朝我嘿嘿一笑:“说吧,出柜还是表白,你选一个。” “什么?”我面色一怔,一脸不可思议。 “我数三下,你要是不说,我就当你喜欢我了啊。” “喂,你别臭美好不好?”我皱了皱眉,一脸嫌弃地说,“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三,二……” “好的,我喜欢洛老师。” 我快速抛出一句话,声音急躁到毫无分量。 短暂沉默的空气里,她歪了歪头,眨了下眼睛,耸了耸肩,深吸一口气……我目不转睛地凝视她,仿佛看见杯子在摔落前速度骤然减缓的画面——破碎还是完好,已经不重要了。我抛出了它,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坠落。 “啧,我要是不这么说,你估计能跟我在这里漫步到天黑。”向岍哈哈笑,“多大点事啊,我早就知道了。” 第28章 向岍那毫不吃惊的语气让我感到一丝窘迫。 太过顺利了, 远远超出预期。 “所以你和洛老师发展到哪一步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我帮忙吗, 给你指定一套详细的求爱计划?” “呃, 不用。”我突然有种被啪啪打脸的感觉——自己眼里英勇无畏的壮举,在她那里仿佛只是屁大点事儿。 我甚至还为了这屁大点事儿头秃纠结,就差挑个良辰吉日烧香拜佛了。 “哦?真的不用我出谋划策吗?我看洛老师没那么好追求呢。” “不用。”回过神来,我轻哼一声,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洛老师这么优秀,确实不好追求。” 我对向岍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随后我站直身子, 煞有其事地宣布:“可洛老师已经是我女朋友了啊。” 我应该是飘了。 突如其来的轻松让我难得自大, 我原地蹦了蹦, 冬日的寒风吹在身上有一种别样的畅快解脱。 “啊?”向岍脚底打滑, 脸上的随意顷刻消失。 她一脸狐疑地凝视我, 最后终于换上了我想看见的惊讶面孔。“你这什么神进展?速度也太快了吧。“她稳了稳身子,”还是说你瞒着我追了她好久?” 我笑而不语。一提起洛唯,我心里就甜甜的,得意之余还有点羞涩。 “不对不对, ”向岍突然嘶了一声, “我觉得一定是洛老师追的你。根据我的判断,她一来学校就看上你了, 明面上高冷,背地里对你死缠烂打,你很快就缴械投降了。” “什么?”这种说法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呢。 在我印象里,我们分明是高中开始相互喜欢, 然后历经艰辛,慢慢修成正果啊。 我连忙否认:“哪有,我们分明是慢慢培养感情,相互来电……” 向岍上下打量我,若有所思地说:“我怎么不太相信呢。我以为只要洛老师不开口,你估计就会孤独终老了。” “喂,我哪有那么怂啊?我追求她的时候你没看见而已。”我不满地皱了皱眉。 向岍对我的过去毫不知情,如果只依据我读博以后的性格以及这半年的进程,得出这样的判断也不能说有多错。 可我依旧固执地认为自己也有主动的成分在。 毕竟和洛唯在一起的那天,是我主动承认自己喜欢她的呀。虽然那句话说得随意轻巧,但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至于是洛唯先亲的我……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行动力还是可以的,毕竟我……上门让她亲了嘛。 “我很主动的。”我一再坚持。 “不信。” “不信也要信,不信就是酸。” “不酸,洛老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高大的形象让我不敢接近。” 我脚步顿了顿,换上一副认真的面孔:“洛老师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性格很好,也非常平易近人。” 这些人显然对洛老师有误解。虽然洛唯平时表情淡淡的,说话还特直接,可她对学生特别好——看乔嘉澍都作成什么样了,她照样耐心教导,尽心尽力给学生最好的平台和资源。 “哟,开始护短了。”向岍缩了缩脖子,“我预感到了一波狗粮。” “什么护短,我说的实话。”我轻嗤道,“改天我们一起吃个饭,我把洛老师介绍给你认识。” “好嘞,我等着。” 说到做到,晚上回宿舍后,我跟洛唯讲了一起吃饭的事情。她立马答应下来,还高兴地问我要不要准备什么。 “不用,就当随便吃个饭。”我说,“我和向岍很熟了,你只要别被她的咋咋呼呼吓到就成。” 凭借我对她俩的认识,向岍与洛唯见面,我更担心洛唯。向岍说起话来脑子极快,真不知道她到时候会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把洛唯绕得一愣一愣的。 不知为何,估计是向岍手里的黑料太多,我甚至有了一种见小家长的慌张。 于是,睡前我给她发了短信,让她明天不要千万爆我黑料。她立马给我回复了一个微笑,说要好好准备一下。 向岍:“给洛老师展现一个真实的你不好吗?放下你的偶像包袱,让她好好关心你!” 我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眼神,总觉得我缺人照顾。我觉得她和乔嘉澍简直就是绝配。 第二天晚上,由于临近期末考,我们约定的餐馆里人并不多。 见向岍还没来,我和洛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并排坐着,她低头写理论要用的代码,我则在一旁认真订正期末考试卷。 嘈杂的人声背景里,我和她的肩膀碰在一起,忙碌的生活中顿时多了一点甜蜜的享受。 十几分钟后,见她合上电脑,我轻声问:“代码写完了?” “嗯。”她伏在桌子上,侧过脑袋朝我笑。 阳光暖洋洋地照耀,把白衬衫染成淡黄,把黑长发晕成深棕。她的眼神温柔至极,带着天真与深情,这份温暖让我想起了多年前教室里的午后。 洛唯当时还有婴儿肥,长发乱糟糟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她学累了就趴在桌上看我刷题,手里捏着我书包上的绵羊挂饰,时不时地戳我的腰。 阳光照过她的脸,她可爱得像个毛茸茸的桃子。 回忆与现实渐渐重合,我看着洛教授不工作后突然幼稚的样子,顿时也没了干活的心思。 情不自禁地凑过去,我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在看什么?” “在看你头上的丁达尔效应。” 我:“……好吧。” 好扎心,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不禁开始怀疑她当年有没有在看我。毕竟洛唯一直是个好奇宝宝,说不定与我相比,她对我头上飘来飘去的小尘埃更感兴趣。 见我吃瘪,她噗嗤一声笑了,在桌子下碰了碰我的大腿。“我开玩笑的,”她温声说,“我在看你呀,你最好看了。” “哪有,别瞎说。”我也笑了。 不久,向岍来了。她大大咧咧地在洛唯对面坐下,伸手就说:“洛老师好。” 正经得宛如大型会议现场。 我愣了愣,不明就里。洛唯也有点不太适应,却还是礼貌地伸出手,温柔地笑了笑:“你好,我是洛唯。” “久仰久仰。”向岍握着洛唯的手,煞有其事地摇晃,“洛老师最近又发顶刊了,令人起敬。” “过奖了,主要的工作还是你和秋渝完成的,我只是做了一点理论验证。” “不不不,洛老师的理论部分给文章提升了一个档次。” ……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向岍,总感觉这个见面场景和预想的不太一样——对了,仿佛与我无关。 我一脸郁闷地抬头望去,无意瞥见向岍嘴角的坏笑,顿时明白过来了。 这家伙又在不正经了。 我不禁扶额: “向岍你正常一点,你和小唯之前不应该早就认识了吗?” “换个角度重新认识一下呗。”她笑嘻嘻地狡辩。 啧,这人嘴上说着怕洛老师,行动倒挺实在。 看见向岍依旧活泼开朗,我很快又放心了。根据她这个自来熟的性格,哪怕洛唯不太爱说话,接下来的晚饭应该还是会很轻松愉快的。 果然,在向岍的感染下,洛唯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她对外的高冷本来就是一种自我保护,卸下心防后,如今眼前只有一个温柔秀气的她。 对此,向岍下巴都快惊掉了。 呵呵,没想到吧。可我还没得意两秒,没多久后就被现实摆了一道。事实证明,人就不能对自己轻率调皮的朋友掉以轻心。 几道菜上来后,我给洛唯盛了一碗汤,刚小心翼翼地放下,就听见向岍在对面突然说:“洛老师,要不要换个角度认识一下你女朋友?你有没有看过岑老师留寸头的照片?” 她拿出手机低头翻相册,几秒不到就在几千张照片里找到目标,显然是有备而来。 “向岍!”我立马惊呆了,条件反射一般伸手去抢她的手机。 不是说好的不要曝黑料吗!电光石火间,我埋怨地望向她,突然想起来,她昨天好像没答应…… 原本还有点矜持的洛老师在一旁愣了愣,随后她抓住我的手,眼里满是好奇:“秋渝,我能看吗?” 呃,这就很尴尬了。 我悻悻地缩回手,脸烧得通红。“看,看吧……”既然洛唯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现在不看,回去也是要看的。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安慰自己。 生无可恋地给向岍甩了一记眼刀,我眼睁睁地看着洛唯接过手机,上头是我和向岍读博第二年在景区拍的合照,某岍长发飘飘,而我最长的头发还不到两厘米。 “秋渝……”洛唯查看数秒后,抿唇笑了笑。 “怎么样,是不是很帅?”向岍忍不住抖机灵。 洛唯沉吟片刻,随后似有若无地点点头:“挺帅的,不过没有现在的秋渝好看。”她转头打量我,笑着摸了摸我烫了卷的披肩长发。“不过,你当时为什么要留短发啊?” “那时候读博太累,我懒得洗头。”我撇撇嘴,转而咬牙看向向岍,“你能不能说点我的好?” “你从小好到大,还有什么好说的。”向岍身子向后仰,企图躲过我的鄙视,“当然是黑料比较有趣啦。” 这句话让我感到莫名其妙:“你在讽刺我?” “我没有,你确实从小优秀到大啊。”向岍耸耸肩,“你不就是那个给小朋友带来灾难的‘别人家的孩子’吗?成绩优秀,独立自主,多才多艺,现在还是大学老师,哪个妈妈不想要这种孩子啊。洛老师你说是不是?” “秋渝是很厉害。”洛唯超级给面子地点点头。 我抿紧嘴唇没有说话。许久后,嘴角扯出一抹笑:“别人家的孩子会留寸头,还喜欢同性吗?”这句话说出口,我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你这不还没出柜吗,头发也长了。”向岍说,“不像我,差点被我妈饿死。” “饿死?”洛唯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们俩。 “没那么严重,”我勉强笑了笑,“不过也好不了多少。” 某位向岍同学读大学后就跟父母出柜了。猝不及防地出柜导致生活来源中断,向岍有段时间特别穷,一度要靠勤工俭学艰难度日。值得庆幸的是,她最后如愿以偿争取到了全额奖学金出国留学,也算是有了个好的结果。 至于当年有了奖学金后她为什么还那么穷……我瞥了眼向岍,突然有种想要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摇的冲动。 真是的,别再被爱情冲昏头脑了。世界上女孩这么多,也不止小萱一个人啊。 想想就来气。 向岍还在那里讲她的往事:“……当时可惨了,办留学签证的钱都是找朋友借的。哎,当时住的地下室特别破,一面墙就是石头,连石灰都没抹上。” 她扫了我一眼,见我没有参与话题,话锋一转,扯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还是岑秋渝比较贼,在金主妈妈面前装乖巧懂事,见风使舵,换来博士五年衣食无忧。” “我怎么就装乖了?”我愕然地摊了摊手。 奖学金只要省着点花,足够支付我五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不需要靠讨好我妈来生活啊。 “确实是装乖啊,”向岍说,愣是把好好的吃饭整成大型揭老底现场,“你在你爸面前严肃得宛如领导干部,在妈妈面前就突然温柔好脾气。你读博那会儿不是每天都用小本本把事情记下来吗?然后每周末和妈妈视频的时候,事无巨细地汇报,还很喜欢说什么,妈你别吃太多糖,记得要多运动,国内天气冷了记得加衣服……” “……” 我的拳头在桌子底下紧了紧,小心翼翼地往洛唯的方向望去。作为全场最开心的吃瓜群众,洛唯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就差来一段详细的点评了。 见她对此没有发表意见,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对妈妈好当然不是坏事,只是还有些不开心的事,我暂时不愿意让她知道。 我不想让她担心我。 “不过岑秋渝是真的成熟体贴,”向岍最后给我打圆场,“有的时候我在客厅听她们对话,都快搞不清谁是妈谁是女儿了。” 只可惜向岍说得越多我就越想打她。我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向岍笑眯眯地看看我,冷不丁说道:“喷火龙,你冷静点。” 洛唯全程都没怎么说话,我以为她完全不在意这些话题,结果她最后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她为什么叫喷火龙?” 切入点异常独特。 “哈。”向岍笑而不语。我低下头,桌子前的气氛突然尴尬。 - 吃晚饭后回到宿舍,洛唯问我:“你不是叫小火龙吗?” 在我妈的耳濡目染下,她对自己说过的第一句话颇有印象,也知道这句话造就了一个不太优雅的绰号。 我摸了摸鼻子,低头笑着说:“那是向岍给我起的好名字。我读博有段时间,脾气特别不好,时不时地喜欢吼人,向岍就用喷火龙调侃我了。” 我青春期时都没那么喜怒无常过。成长中让我最为痛苦的时刻,估计就是在外漂泊的那段时光吧。学术压力大,家里事情多,身心俱疲,我当时挫败得很。 幸好洛唯不在身边。 我搂住她的腰,默默咬住了她的唇。细腻芬芳在唇间流连,我对她的拥抱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恋。我静静感受着她,直到一股温热缠上了我的牙齿,我在突如其来的被动里清醒,捧着她的脸轻轻分开。 “让我试一下。”她执着地说。 “别。”我刮了刮她的鼻子。 洛唯撇撇嘴,没再继续她的进攻。她转而勾住我的脖子,温柔地问我:“你读博时压力很大吗?” “嗯。”我笑着点点头,目光闪烁,“其实吧,向岍今天没说什么黑料。”我心虚地揉了揉后颈,接着说:“小唯,向岍以前给我介绍过不少对象呢。” 洛唯乖巧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后她不满地扯住我的脸,郑重其事地问:“然后呢?” “全部没有然后。”我无奈又庆幸地笑了笑,“都被我气跑啦。” 向岍那会儿给我介绍了不少对象,据她所说,那些姑娘都对我很感兴趣。我不明所以,但看在向岍的面子上,微信列表上短时间内多了很多人,但同时又飞快地被许多人拉进了黑名单。 不为别的,我不懂风情,脾气还暴躁。 其中有一个女孩,天天跟在我后头撒娇卖萌。我一开始还觉得她挺可爱,虽然没有别的意思,却也不反感。结果我生日那天在实验室,她给我准备了一个惊喜——我正在做低维锂插层,一个拥抱从背后袭来,我一个激灵,手上的注射器推杆顺势一挤,叔丁基锂喷出针头,蹿出了一米多远的熊熊火焰。 结果便是,我气急败坏地把她赶出了实验室,顺带给她做了半个小时的安全教育。“看见这条黄线没?没拿到实验室安全证书,不许越过这条线!” 然后,被划清界限的小姑娘哭着跑了。 再之后,我就获得了喷火龙这个“美名”。 洛唯听完没有恼,扑哧一声笑了:“你在妈妈面前脾气那么好,怎么对女孩子就那么凶啊。” “嗯……没什么耐心。不过,我对你可耐心啦。虽然高中的时候经常凶你,但现在改了。”我心虚地笑笑。 有些事我没和她说。发脾气是真的,缺心眼也是真的,但最根本的,我心情低落,每天都被无力感和焦虑包围。 如不是脆弱,我根本不会答应和向岍的朋友认识。 我记不住所有的开心事,所以才会在本子上记下所有有趣的事情,然后每周在我妈面前装出一副爱笑的样子。 不是抑郁症,但很压抑就是了。 洛唯想了想,回答:“万一你以后还发脾气怎么办?” “嗯……”我摸了摸下巴,随后一脸真诚地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如果我无理取闹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啊。千万别憋着,好不好?” “好啊。”她笑了笑。 “一言为定。” 第29章 几天后, 许曦发表文章的事刊登在了学校新闻上。 我拿着手机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面无表情地, 波澜不惊地, 默默地,点开微信选择亲戚分组转发了这条推送。 客厅里,洛唯此时正躺在沙发上玩魔方,神情专注,连眼皮都鲜少眨一下。 拧来拧去,一声不吭。 几分钟以内拧好一个魔方, 随后把我叫过去打乱它, 再然后接着重新开始。她一丝不苟的神态像极了小时候玩玩具的样子, 真不知道是她现在太幼稚, 还是以前在这方面过于成熟。 她经常这样, 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事,集中精力做五六个小时也丝毫不厌烦。 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她的。这种习惯曾经让她在年少时看起来很傻,但如今放在科研上却是极大的优势——她工作效率特别高,思考的问题也颇有深度。 更重要的是, 在某些方面专注, 往往意味着在另外的方面忽视。 比如说这次文章发表后,她就一直没啥动静。昨天我听见她和她爸视频聊天, 她甚至连提都没提。 凡尘俗世与她无关。 再对比刚发完朋友圈的我……我心虚地咽了咽唾沫,在心里留下了羡慕妒忌的泪水。 真是学霸和学渣的差距啊。也许对洛教授来说,除了nature和science,其他期刊估计都不足挂齿吧。 “我去打扫房间了。”在第二十一次帮她打乱魔方后, 我对她说。 洛唯仰头看我,眼神清澈又无辜。“这周不是打扫过了吗?”她小声说,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手里的魔方。 “嗯……我觉得房间的地上有点乱,也该吸一下地板了。” “好吧,我也去收拾。” “不用不用,你要是累了,我自己去就行。” 洛唯摇摇头。下一秒她把手递给我,示意我拉她起来。“秋渝好爱干净呀,”她半眯着眼睛懒懒地说,“勤俭持家,贤惠能干。” “你在骂我?”我笑着拽着她的胳膊,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最后她把脑袋枕在我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没有啊,我妈就经常这么说我爸。我爸也爱打扫卫生,对了,他做饭也可好吃了,要不哪天你们比试一下,看看谁做得更好?” “那谁来投票?” “我和我妈。” “一共两票能分出胜负吗?” “嗯……好像不行。”洛唯走去储物间拿吸尘器,若有所思地说,“我妈可偏心了,她肯定只会投给我爸,那我也肯定只能投给你啊。” 不知为何,她说的这些话让我心里莫名有点暖。我蹲在地上清理被她扔到乱七八糟的草稿纸,笑着说:“那这样吧,你和你妈来个厨艺比赛,我和你爸当裁判,我们俩公正评判。” “才不要。”洛唯瞥了我一眼,“我爸更偏心,只要我妈决定的事,我说什么他都不听,他才不会给我投票。”她放下吸尘器,蹲下身子从后面抱住我,声音闷闷的:“你想公正评判啊?” 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魔力。 我感受到了威胁,一个激灵,肚子一缩:“刚才随便说说……”我连忙回头亲了她一下,“我肯定投票给你啊。” “这还差不多。”她眉眼弯弯地笑了笑。 第二天是周六,教师食堂不开门。上午做完实验后,我们开车去了市区的火锅店。 “你早上做了什么呀?”洛唯一边写菜单一边问。寥寥几笔,她勾上了所有的肉菜,在素菜栏犹豫片刻后,啥都没看上。 “评审了一篇文章,做得挺烂的,我打算建议编辑拒稿。”我说,“你呢?” “和爸妈视频。”她把菜单推给我,“他们打算过年的时候回来看我。” “哦?挺好的呀。”我手抖了抖,立马低头看菜单。 洛唯的父母在她出国留学不久后也跟着移居国外了,两人半年或一年回国一次,所以我和洛唯在一起后还没见过家长。 “那个……你不要吃点青菜吗?”我指着菜单上的西兰花问。 洛唯摇摇头。 我又指了好几个看上去比较好吃的青菜,洛唯依旧是摇头。她有点挑食,不爱吃不是小炒类的青菜。而我年轻轻轻偏偏注重养生,一天不吃青菜就会有一种要毙命的难受。 不仅如此,作为向岍口中所谓的“岑阿姨”,我还喜欢管东管西。以前最喜欢管我妈,现在则是洛唯。 “吃一点吧,对身体好。”我坚持道,“蘸上酱料一样好吃呀。” “不好吃。”她撇撇嘴。 “我们先点着,到时候涮出来你试试。” “不想,你自己点。” “你也吃一点,要是不好吃,这道菜不用你平摊,就当我请你了。” “那你为什么要请我吃不好吃的东西?”她幽幽地说。 额……好有道理。 我忍不住捂脸:“行,那我都请了。” “谢谢秋渝哦。” 我给她使了一个探究的眼神,严重怀疑这家伙只是看上去憨厚单纯。说她深谙为人处事之道吧,又和周围的同学同事格格不入;说她不懂人情世故吧,对付起我来却总是一套一套的。 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是——我在她眼里可能是一个课题。看公G众L号YuriAcgn她把我划在了她感兴趣的范围内,对我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与探寻。 不行,我不能输。 我决定以后要花时间好好研究一下这个人。 话说回来,我们出去吃饭习惯平摊餐费,洛唯今天突然给我请吃饭的机会,我还是挺高兴的。 不为别的,我心虚。高中时她天天给我买冰淇淋和小蛋糕,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我仿佛被包养了。即便是长大以后,我们刚在一起那会儿,她嫌算账麻烦,还是习惯帮我付钱。就此我们讨论了很久,最后相互妥协,我来算账,她出点小费,这才确定以AA制作为出门吃饭指南。 “对了,我爸妈这次回国也想看看你。你过年方便跟我回家吃个饭吗?”涮菜的时候,洛唯给我夹了一块羊肉,认真问道,“你想不想去呀?就一起吃个饭,不会待很久的。” 我愣了两秒,夹起羊肉往酱油碟伸去:“可以啊。” 见她一脸高兴,我笑着说:“你刚才怎么问得这么拘谨?我当然要见你父母啊。” 我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需要好声好气地哄才稍微去见一见家长。洛唯是我女朋友,她父母邀请我上门,我荣幸还来不及呢。 毕竟同性伴侣能有这个待遇,真的挺不容易的。 洛唯朝我眨眨眼:“因为……我觉得你好像有点怕我妈。” 我拿筷子的手一抖,羊肉一个浪花掉进了酱油里。“有吗……” 她在桌子下踢了踢我,笑着揶揄道:“有啊,你每次看见她都溜得飞快。” “哎,高中的时候年纪还小……”我连忙给自己开脱,“而且当时是迫不得已,一看见她就很慌。我现在肯定不怕了啊。” “为什么会慌啊?”洛唯好奇地问。 “良心隐隐作痛。”我捂住胸口,突然很想笑。回想以前的自己,思路真的挺清奇的。 “我当时觉得,自己每次去她家玩,明面上在给她闺女补习,其实满脑子都是拐骗小姑娘的想法,还时不时喜欢在她家游泳池里偷偷揩她闺女的油。我要是她,知道有这么个小混蛋对自己女儿有意思,早就拿着扫帚追出去打了。” 说完我都不好意思了。 确实挺过分的,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另一方面的过分了。 洛阿姨对我一直特别好,给我买这买那,有空的时候还会开车带我和洛唯去海边抓螃蟹。可我高中那时却总躲着她,由于害怕见到她,寒暑假每天早上起床,我都会和洛唯打电话问好,顺便问上一句:“你妈妈今天在不在家呀?” ——要是在,我就把洛唯约到麦当劳学习,要是不在,我就去她家玩。 洛唯家很大,院子里还有一个泳池。我在她家闹上大半天,玩够了就在房间里躺着休息,日子无比美妙逍遥。可每当自动门缓缓开启,洛阿姨的汽车开进院子,我立马就蔫了。 甚至有种要想拔腿就跑的冲动。 “秋渝也在呀,一起出去吃晚饭吗?”洛阿姨每次都这么说。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站在门厅笑得温柔可亲。 在我眼里,洛阿姨就是结婚版的宋教授,仪态优雅,言行举止斯文稳重,但又比宋教授亲切开朗,多了好几分烟火气。 但这并不阻止我害怕她。 “谢谢阿姨,不过我妈喊我回去吃饭了。”我每次也都这么说。 从这些糗事里回过神,我心虚地笑笑:“你妈真的对我满意吗?我以前那副样子,挺不讨人喜欢的。” “喜欢啊,”洛唯一脸认真地说,“她那时经常说,秋渝看上去好可爱啊,长得很像她以前的一个同学。” “同学?” “她说那个同学是个学霸,长得漂亮成绩也好。” “那阿姨真的太看好我了。”我笑着说。嘿嘿,真是没想到,我这么早就得到丈母娘的认可了。 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我思绪纷飞,开始构思几个星期后过年的事情——回家陪我妈采购、带我妈和大姨去吃年夜饭、年初一去乡下看奶奶、之后去给外公外婆上坟……时间算不上宽裕,但去洛唯家是必须项目,再忙也要腾出时间。 对了,我还要抽空去做个头发,维持一个良好的形象。 就这么定了。 第30章 人们对群体中的“异类”总是充满好奇。 他们习惯把所有怪异的现象合理化, 以一种自己能接受和理解的方式重新塑造,最后再顺理成章地选择接受或者嘲讽它。 正因如此, 一旦有人打破固定模式, 生活稍稍脱离常规,他或她便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猜测与讨论的对象。 A大物理系就有这么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她数十年如一日潜心科研,在理论凝聚态物理领域造诣颇深;她教学经验丰富,讲课认真严谨,深受学生欢迎;她气质优雅、腹有诗书,岁月也挡不住她如陈年佳酿般的美。 学生们惊叹她的才华与气质, 二十多年来, 有关她的话题从未停止过。 但是, 这些通通不是让宋蕴兰教授成为传奇的原因。 教室角落、走廊尽头, 学生三五成群围在一起, 每每提起宋老师,全都少不了一句带着惋惜和好奇的话。 “宋老师为什么没有结婚?” 是了,由于没有按时结婚,宋老师毫无悬念地成为A大物理系最佳话题人物。 “毕竟, ”向岍眨了眨眼, “六十六岁还没结婚的女人很罕见呀。” “而且宋老师还那么优雅!”许曦一脸崇拜。 我从电脑前抬起头,公平地给她们俩一人来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岑老师, ”向岍笑眯眯地凑到我桌前,“宋老师为什么不结婚啊?” “因为所有男人都配不上她。”我面无表情地低头打字。 “什么嘛……”向岍嘟囔,“肯定得有一个原因啊,诶, 你妈妈没跟你说过吗?” “我妈就是这么说的呀,原装转述给你听了。” “我觉得不是,你妈肯定骗你了。”向岍坐回许曦身边,两人交换了一个吃瓜的眼神,“越是这么说,我越觉得其中有故事,嗯……说不定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无疾而终的那种……” “我去你的。”我瞪了向岍一眼,“宋老师每天看书写字,自在逍遥得很,哪来那么多伤心难过的往事。” 许曦在一旁缩了缩脖子:“可是……宋老师年轻时那么漂亮,还聪明,真的不应该有点故事吗?岑老师,你有问过宋老师吗……” “不应该,也不用问。”我坚持道,“有也只能是与科研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嘴上坚决得很,其实吧,我还真的问过。 那时我年纪还小,刚过十八岁,正是懵懂迷茫的年纪。寒假跑去大姨的办公室看书,房间里寂静无声,我从经典名著里回过神,书中的爱情让我鼻子莫名一酸。 没了读书的兴致,我四处张望,最后定定地看着大姨,她那认真的模样突然戳到了我的心坎上。 ——心无旁骛,沉醉又享受。 这将会是我的生活吗? 那时的我非常悲观,以为自己不再会有爱情了,至于婚姻,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大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突然鼓起勇气问,“你为什么没有结婚呢?” 我很忐忑,这是我头一回冒昧地询问长辈的婚姻感情问题,生怕犯了什么大忌。 大姨显然有些惊讶,不过这一晃而过的讶异很快又消失了。她不急不缓地扶了扶眼镜,睿智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柔和耐心。 “不是每个人都对婚姻感兴趣,结婚与否,只是个人的选择……” 我品了品其中的意思,大姨应该是单身主义者。或许,科研对她而言实在是太有趣了,成家立业根本不值得一提。 更何况婚姻生活说不定还会副作用——把美好的青春搅得一团糟,把善良的人逼成一个蛮不讲理的泼妇。 大姨如此聪明独立,怎么会不明白这些。 我端详着大姨淡雅平静的模样,一股奇怪的庆幸感油然而生。 她太优雅了,不食人间烟火,恕我不能将她与柴米油盐联系在一起。 “我也不想结婚。”我当时说。 这些在旁人眼里充满孩子气的言论,说出来往往只能引人侧目。我不敢和人讨论,生怕别人把它当儿戏来笑话。也只有在大姨面前,我才能勉强敞开心扉。 大姨一直不把我当小孩看,这让我稍稍有了些底气。 “秋渝为什么不想结婚?”她温柔地说。 “我对男孩子不感兴趣……”我弱弱地说,忙不迭又补充说明了一下,“我不是说不喜欢,就是……没那么喜欢,也不太相信婚姻有什么好的……” 欲盖弥彰地阐述过后,我看见大姨眼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局促让我突兀地终止了这个话题,我浑浑噩噩地低头翻书页,零星记得大姨笑着跟我说,如果独自一人可以过得更好,单身自然是合理的选择。 可如果只是为了别的原因而逃避感情——她顿了顿——真的没必要强求。 我不明白什么叫做强求,或许是因为自己从小就把大姨当做偶像,她怕我有样学样。学她好好读书,学她做科研,最把她当成单身主义的新潮楷模,在迷迷糊糊的崇拜之中违背了自己的本愿。 我点点头,单身的心思却更加笃定了。毕竟人都只爱听自己感兴趣的部分,既然大姨说单身也很好,那看来这个选项很不错。 可十年多后,事实证明,她真的懂我。 单身只是我年少时逃避现实的幻想。至始至终,我心底一直深藏着渴望——深夜在梦魇里愕然清醒,强烈的孤独与不安笼罩着我。我无数次尝试克服它,均以失败而告终。 我羞于承认,这仿佛是我脆弱的象征。可如今,一切都变了。我可以攀上洛唯光滑的腰,感受她带着体温的平稳呼吸起伏在我手臂,她的安全感像一剂完美的镇定药。 这曾经是我眼里可怕至极的依赖,但躺在我身旁的人是洛唯,这不一样。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何其幸运。 向岍还在那里唉声叹气:“要是我能亲自问问宋老师就好了……” 我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心想虽然我偷偷恋爱了,但明面上单身主义的大旗怎么可以说倒就倒呢。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逗向岍:“有什么好问的,还需要宋老师亲自告诉你单身的好处吗?” 随后我在网页搜索栏上输入“单身的好处”,一本正经地说瞎话:“你看啊,105岁老太的长寿秘籍——常年保持单身……” “呵呵,”向岍耸耸肩,“说不定下一条新闻就是,120岁老太天天吸烟喝酒喝可乐——快乐才是长寿的终极秘诀。” 许曦在一旁狂笑,办公室里闹腾了很久才渐渐安静。 “哎,我要比你长寿了吗?”许曦出门做实验后,向岍痛心疾首地问我。 “长寿多好啊,怎么,你不想?”我哈哈笑。 “不想!”向岍咬咬牙,“岑秋渝你别得意,只要我想,脱单是分分钟的事!” “那我很期待噢。” - 几天后,期末考如期而至,校园里被焦虑的气氛笼罩着,便利店里的咖啡很快卖断了货。 洛唯不喜欢食堂里的人山人海,也不太习惯紧张兮兮的学院氛围。她把科研资料拿回宿舍,除了中途出门监考了一回,其余时间专心做起了家里蹲。 我就没那么幸运了。 这学期我上了四门课,其中三门有期末考环节。马不停蹄地奔赴各个考场,看着学生们对着我出的试卷抓耳挠腮,我渐渐陷入沉默、自我反思、痛心疾首等复杂情绪,强烈怀疑自己教了一群假高材生。 这些都是我划过的重点啊各位……我默默清点好白卷,期待在下学期初与这些学生不见不散。 晚上回宿舍,女朋友正在专心做科研。长发如瀑,闲散淡然,她穿着睡裙斜靠在窗台边上,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只可惜期末考这场拉力赛让我心力交瘁,不仅消磨斗志,还把一个正值热恋期的女人变成了性冷淡。 我此刻满脑子都是羡慕,一股想要评上正教授职称的心情油然而生。 是了,洛唯作为空降正教授,即便资历最浅,教学任务也几乎等于没有。而作为系里少有的年轻副教授,我脸上自带“我要升职”四个大字,显然是头号压榨目标。 不行,评职称这件事要安排上日程了。我算了算手头的文章和基金,好像还差点意思。今年再努努力争取发两篇顶刊,说不定好机会就来了呢。 这是我到A大的第三年,也该思考升职的事了。 “好累哦。”我趴在沙发一动不动。 “岑老师好可怜啊。”洛唯柔声说。她坐下给我按肩,掌心在肩膀恰到好处地停留。 我舒服地眯上眼睛,在她有规律的按压下昏昏欲睡。在梦与现实的边缘徘徊,一个熟悉的重量贴上了我的背。我顿时一个激灵,急欲起身,却无奈地发现自己被制约得不能动弹。 仿佛是砧板上一条待宰的鱼。 “做什么?”我僵硬地回头,顺泽的黑色长发落在了我的脸上,带着洗发液的清香,四片唇瓣贴在了一起。 “还能做什么呀。”她倒是大方老实。 手指从脸颊出发轻轻划过后颈,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耳尖红得发烫。 “换个地方?”我声音沙哑地说。 “不要,”洛唯岿然不动,“换了地方我就不在上面了。” 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瞬间一动不动伪装成一条死鱼:“好累。” 洛唯:“……” 她轻哼一声,在我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那好吧,期末考后再说。”她不太情愿地侧身躺下,在狭窄的沙发上和我挤作一团。“你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害羞呀?” “这怎么会是害羞呢,我只是更喜欢一种主动的……” “你就是害羞。” “才没有。” “那就没有吧。”洛唯轻轻瞪了我一眼,带笑的眼里是清澈的洞察与打量。 第31章 在宿舍的大床上悠悠睁开眼, 晨光坠落在雪白的墙面,如梦似幻。微凉的空气掠过鼻尖, 我伸了个懒腰, 意识到自己睡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安稳觉。 凌乱忙碌的昨天近在眼前。改卷子、登分、回宿舍……模糊记忆里夜色深沉,路灯投影着细碎的雪花,我缩着脖子跑回宿舍,洗漱完后莫名其妙就睡着了。 太累了,灯都没来得及关。今天一觉醒来,棉被松软, 昨天仿佛突然又很遥远。 耳边传来某人好听的梦呓, 声音软软的。我立马清醒了过来, 侧过身子靠近她, 悄悄夹住了她的腰。 清晨是我肆无忌惮表露情感的时刻。我摸透了她的习惯, 总要偷偷做点小动作逗逗她。 她一动不动,和以往一样睡得香甜。于是我又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窗外下雪了,校园里一片宁静。 洛唯揉了揉眼睛,撇着嘴瞄了我一眼, 半条眉毛可怜巴巴地耷拉着。 “下雪了。”我说。 “嗯, 秋渝也醒了,还翻了个身。”她半睡半醒地说。 我吐了吐舌头, 懒懒地朝她笑。 疲惫又惬意,光是想到接下来几天的清闲生活,我就高兴得轻飘飘的。 难得的休闲时光,不用去想工作, 也不用回家张罗各种事。往常这个时候,我喜欢宅在宿舍看新买的书,看完后再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柜里放好,赏心悦目。在室内呆闷了,我偶尔会出门看个电影,气候暖和些还会去公园散散步。 哪怕下雪天我也不扫兴。 大不了就不散步了。反正只要放松下来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大的休闲。 我知道向岍闲下来喜欢打游戏和看综艺。但这些娱乐项目让我压力山大——游戏使我紧张,综艺看着容易走神,娱乐完脑子反而更累了。 想想看,在不真实的世界里操纵或者围观一群人齐心协力地完成一件事,不就是在模拟我带课题组干活的每一天吗? 这种令人头秃的娱乐对我而言简直就是折磨。 也不知道向岍听到我的奇葩言论后会不会想打人。 我用被子捂住脑袋,捏出一条缝观察洛唯的一举一动。这个家伙正在舒舒服服地揉自己的脸,从眼睛到下巴,再从嘴角到耳尖,她的眉头慢慢舒展,最后终于睁开了眼。 “秋渝秋渝。”她又碎碎念。 “小唯小唯。”我回答。 她佯装不满地拍了拍我,随后伸手搂住我的腰。 然后眼睛一闭,又不动了。 啧,真能睡。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简单的生活让人舒服。 十分钟后,她又醒了。埋在我肩膀上打了个呵欠,她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我们做什么呀?” “嗯……你想做什么呢?” “都行。” 猝不及防地问题抛出来,我一下子犯了难。一个人倒还好,专心做肥宅,越宅越快乐。可天天宅在家谈恋爱,会不会太没诚意了些? 回忆起这学期我们的谈恋爱生活,办公室、实验室、宿舍、食堂,偶尔逛逛街,范围也不超过方圆二十里。早上在做实验,中午在聊学术,晚上倒是打打闹闹,可有时候也会猝不及防地展开深夜畅谈——内容是学术和人生,一聊就到两三点。 精神生活挺丰富的,但物质生活相当贫瘠。恋爱谈没谈合格,说实话我有点虚。 向岍跟我说,恋爱要时刻保持新鲜感,日复一日的生活会消磨热情,最后两人平淡得连婚都不想结了。 可平淡有什么不好的呢,这正是我所需要的啊。 但是吧……我又纠结了一下下,生活或许还是需要点仪式感的。我不要,洛唯说不定要的呀。 毕竟,这么多年的文学名著不是白看的,我觉得洛唯这种可爱的女孩子应该还是比较期待浪漫生活的。 “要不,我们去旅游?”我提议道。 “行呀,去哪儿玩?” “呃……” 想去的地方还挺多的,只不过都太远,短短几天不太好实现。 洛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两个在玩乐上毫无主见的人面面相觑,陷入了沉思。 若是在以前,我或许会参考朋友圈和ins里那些精致的高格调生活,摆盘精巧的下午茶,握在手心的街头网红饮料,色彩斑斓的小景点……吃吃喝喝旅旅游,看似美好至极。可如今口袋里有了点钱后,这样的生活很快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现在总是无比残酷。下午茶甜到齁嗓子,网红饮料除了队伍长并没什么特别,至于色彩斑斓的小景点,镜头外有无数排队等拍照的人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你。 可能我就是上不了档次的人吧。吃个麦当劳都比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开心。 与洛唯四目相对,我无措地耸耸肩。 “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是……我们每天都待在学校,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我问得小心翼翼。洛唯平时由于工作忙,总是表现出一副对生活无所谓的样子,但她家境特别好,空闲时间说不定习惯到处玩呢。 洛唯笑了笑。她四肢舒展伸了一个高超的懒腰,滚进我怀里说:“不会啊,我觉得每天都过得挺好的。” “真的?” “嗯,一起上班就很好。” “还有呢?” “一起去食堂吃饭也很好。” “一起在办公室讨论课题也很好?”我问。 “是啊,一起打扫卫生、做饭、看电影、逛街都很好。” 我笑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们俩果真是绝配。 “你呢,想出去体验一下不一样的生活?”她问。 “也不是。”我歪唇做了一个鬼脸。这个肌肉紧绷的撇嘴动作让我联想到了小姑娘撒娇的表情,我连忙用被子捂住脸,默默地严肃了回去。 淡定淡定。 我觉得十分羞窘,尽管同样是女人,洛唯就很喜欢撒娇,可我在这方面一直都放不开。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挡我,自己的形象与举止注定了与撒娇格格不入。所以,平时我顶多跟着她一来一回地哼哼哼几声,再多的真的就没有了。 况且哼哼唧唧的习惯还是和她在一起后被传染的。 “你如果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啊。”她突然扯住我的睡衣领口,抿唇说道。 我身子一颤,三下两下抓住她的手。“别啊,我昨天特别累,骨头都快散架了。” 谁知洛唯并不领情:“可是你刚才明明还想着出去玩。” “……” “而且期末考也结束了。”她补了一句。 “……” 我无力反驳,默默看她有些笨拙地翻到我面前,眼神里是燃烧的熊熊火焰。 额头贴着额头,火焰肆意蔓延,渐渐包围了我。她勾住我的下巴,我的脸顿时烫得厉害,四肢僵硬得不像话。 “让我试试好不好?”她轻声说。 “嗯,也行……” 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一股奇怪的感觉支配着我,复杂到了极点。 她封住了我的唇,热情洋溢,纠缠不休。 - 生活不是,事情往往不会朝着完美的方向发展。 洛唯窝在我怀里,我们面面相觑。 “我是不是做得不太好?”她最后沮丧地说。 “当然不是了。”我连忙哄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接着说下去。 洛唯打击有点大。我们两个人都超级紧张,表现出来的效果便是,我和一条死鱼没什么区别。 我不清楚原因是什么,兴许是我放不开……可谁一开始就放得开啊。我挠挠头,脸红得通透,半天也没想出别的解释。 “去吃饭吧。”我最后蹭了蹭她的头发。 我们磨磨蹭蹭地起床洗澡,随后在浴缸里按老规矩来了一次。没有任何问题,我亲吻着她的后颈,大汗淋漓。 浮动的光影里,我不再去想这件事,洛唯好像也挺满意。穿戴好后,我们一起走去了食堂,她步履轻盈地走在前面,长发飘飘,看得我神思恍惚。 放假后食堂里人不多,正是洛唯喜欢的场面。我们去小炒部点了三个菜,洛唯拿了鸡汤来,一本正经地说要给我补补身子。 “一起补呀……”我笑着瞪了她一眼。 轻浮的话还没来得及低声说出口,一个晃眼我在不远处的楼梯口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我妈和我大姨。 我轻咳一声,提醒洛唯身后有目标。她不明所以地转头,随后身子微微一滞,脸上的讶异警觉不亚于我。 我不由地捏了一把汗。 洛唯应该还没做好见家长的准备吧,不管只是偶遇还是认真拜访,这样的场景都让人头秃。我绞尽脑汁地思考一会儿要如何帮她应对,下意识地站到她前面。洛唯扯了扯我的袖子,语出惊人。 “秋渝……我们可以不和老师一起吃饭吗?” 我愣了愣,后知后觉她的脑回路和我不太一样——她根本不怕我妈。由于从小就和我们家打交道,洛唯和我妈关系很好,情同母女倒不一定,很亲密就是了。 她刚才那条件反射的紧张,完全是冲着宋老师来的。 是了,这个严肃冷静的洛老师,特别害怕老师…… “没事的,她们不和我们一起吃。”见状我赶紧安慰她,“来来来,我们把这些菜打包带走,就说我们赶着回去做实验。” 我心思异常活络,一看就是小时候伙同着洛唯干过不少调皮捣蛋的事。 这招果然奏效。我妈再喜欢和小辈聊天,也不愿意打扰我们工作。她搂着洛唯又亲又抱,还顺带捏了捏她的脸,说是多年没见甚是想念。 “小唯都回国这么久了,怎么都不跟我说!”她临走前还不忘把我指责了一遍。 “啊?我以为大姨告诉你了啊。”我连忙睁眼说瞎话。 “这傻孩子,你大姨以前又不认识小唯!” “对哦!”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拉着洛唯走得飞快。 转身之际,我瞥见大姨淡然的目光停留在洛唯身上,毫无波澜又微妙至极。 第32章 拿着打包好的餐盒往宿舍走, 校园里静悄悄的,零星的足迹落在薄薄的雪地上, 印出人行道淡黄与深棕的花纹。 洛唯在雪地里走一步, 我就沿着她的脚印再走一步。两手在大衣下紧扣,她的脸被围巾包得严严实实,耳朵冻得发红。 “同样是老师,你为什么只怕我大姨,却不怕我妈?”我笑着问她。 洛唯回过头,长睫毛上挂着雪花。她把围巾拉到下巴, 白皙的皮肤泛着浅浅的光泽。“那不一样, 从小阿姨就很照顾我, 了解了就不会害怕了。” “可宋老师不一样, 我觉得她挺有距离感的……刚来上班的时候, 我还以为她不喜欢我。”洛唯不好意思地笑了,“后来想想,她和人相处可能就是那种淡淡的感觉吧。” “嗯,她做什么都不慌不忙的。”我笑了笑, 伸手给她拍了拍头上的雪花, “不过,宋老师也是很好相处的人, 你别怕她,多和她聊聊天就好了。她虽然没我妈那么热情,但对待小辈一直很尊重也很有耐心。” “而且啊,她对课题和人生的思考都特别深刻, 和她聊天总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说完我就低头笑了,脸莫名躁了一下。 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当提起宋老师,我都少不了一波吹捧。也多亏洛唯有耐心听我絮叨,换成向岍,多说两句她就嚷嚷着让我把自己过继给宋老师了。 路上的雪越下越密,我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漫天雪花里,特定的温度勾起了特定的回忆。校巴从我们身边开过,喷出一路白雾,我在潮湿的空气里扯了扯洛唯的衣服,笑着问她想不想吃糖葫芦。 “糖葫芦?”她不解地问。 “是啊,看到校巴我就想起来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过年前也是下雪,我妈牵着我们俩去菜市场门口买冰糖葫芦。”我说,“你要了一个山楂的,我要了一个草莓的。” 那时我们特别小,还没上小学。我妈忙着置办年夜饭食材的那天,洛唯还在我家托管着。我妈出门前,两个小毛孩堵在门口闹,非得跟她一起去买东西,不为别的,菜市场门口一直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大叔。 “买完糖葫芦后,我妈带我们坐公交回家,你裤子穿多了爬不上前门的台阶,我妈就揪着你的衣领把你拎了一下……” 见洛唯一脸无语地看我,我连忙又说:“这个不重要,你现在腿又细又长,令人羡慕……” 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我接着往下说。 “当时赶着过年嘛,车上人很多,我们仨都站着,我妈扶着你,我自己在旁边抓扶手玩。”我摸了摸下巴,笑了笑,“没想到公交车一个急刹,我摔到了地上,冰糖葫芦也摔没了,可伤心了。” 在听见我说糖葫芦摔没了后,洛唯脸上的疑惑换成恍然:“我想起来了,你当时蹲在车里哭了一路。” “……是啊。”我撇撇嘴。被洛唯这么一说,我对糖葫芦的惋惜之情骤然消失。 “你怎么光记得我出糗的场面啊。”我鼓起腮帮子,很快又平静一笑。 不行,不能卖萌。 洛唯迅速捕捉到了我的表情,笑着伸手扯住我的腮帮子:“哎呀,哪有,只是你哭得好可怜,我实在是不忍心,一不小心就印象深刻了。” 说得好像真的一样,我不禁咋舌。 在我的印象里,我当时蹲在地上眼泪直打转,但碍于面子,强行忍着没哭。我妈扯着我的手想把我拉起来,我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打滚的糖葫芦。 “别难过了,下次再给你买。”我妈说。 虽然也就四五岁的样子,我还是能从这句话里理解到其中的真正含义——我没有糖葫芦吃了。 今天的行程毫无意义,还不如待在家里陪奶奶看电视。 揉了揉生疼的屁股,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朦胧泪眼里,洛唯的小胳膊搂着我妈的腿,一脸懵逼。见我盯着她看,她立马低下头,默默地,啃了一口山楂糖葫芦。 我顿时哭得更大声了,又怕丢人,捂住脸埋在膝盖上抽泣。 我妈怎么劝都没用,最后她背着一篮子菜,一手挂着买菜推车,顺带抓着一个吃糖葫芦的懵逼小孩,另一只手则拎着另一个没糖葫芦吃的大哭小孩,狼狈不堪地到站下车。 到现在我还记得,下车时一个阿姨在一旁感叹:“还是计划生育比较好。” 服了,她居然觉得我和洛唯是姐妹…… 现在长大了,倒不觉得吃不上糖葫芦有什么遗憾。这件事情印象深刻,除了自己和洛唯都有点好笑之外,我更多的感受是对我妈的心疼。 过年正是忙碌的时候,一个人操心年夜饭不说,还要提溜着两个调皮的小胖球出去买东西吃,想想都觉得炸毛。 好在辛苦都过去了。我妈经常说,只要我们两个都成才,每天高高兴兴的,她辛苦也值得。 她如今活得越来越像个小孩了,于我而言也是一个慰藉。 毕竟,无忧无虑的人才会活得像个小孩啊。比如说现在的我和洛唯,在一起的每天都很幼稚。 我扬扬眉,质问她:“老实说,你是不忍心我哭,还是不忍心把自己的糖葫芦给我?” 我们走到了宿舍楼下,洛唯三步两步上楼梯,转身朝我笑:“都有吧。可我那天回家后就把糖葫芦给你吃了呀,纠结了特别久,心都在滴血呢。” 我轻哼一声,拿出钥匙开门:“十个山楂你啃得只剩三个半才给我的。” “那怎么办呀?我也很难办啊。” 走进客厅放下东西,洛唯凑过来亲了我一下,声音轻柔好听:“要是那时候知道你是我未来女朋友就好了,肯定十个都给你吃,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她定定地看着我,短暂的静止后,再次加深了这个吻。 我突然很害羞。可能是因为世面见得少,任何调情的话从洛唯嘴里说出来,我都忍不住心头发颤。 “我小时候已经够胖啦。”我垂下眼帘,跑去厨房把已经凉掉的小炒放进了微波炉。 第33章 春节临近, 许曦放假回了家,课题组办公室里顿时更空荡了。向岍把两条长腿搭在桌子上, 看我忙前忙后地赶最后一波实验, 不停地摇头叹气。 我觉得这一定是无聊给闹的。 “过年回家吗?”她问。 “回啊。”我一脸不情愿地回答。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很快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换微信头像了?还换成了喷火龙?” “不,这个卡通头像叫小火龙。”我得意地扬扬眉,郑重其事地纠正她,“比较活泼。” “这不重要,你为什么要换头像呢?” 她真的很无聊。我瞥了她一眼, 大言不惭:“我突然间意识到之前的头像不太符合我的气质, 没有把我俊俏又有脾气的状态呈现出来, 所以我前两天精心挑选了这个威猛又不失活泼的头像, 以此……” 这些其实都是我瞎编的。我现在的头像是洛唯给我挑的, 她说这个超级可爱,然后转头就给自己安排了一只霸王龙。我当然不愿意,上网认真搜索了半小时,最后软磨硬泡拿过她的手机, 把头像改成了小绵羊。 然后我们就拥有了令人满意的情侣头像。 “不是, 岑秋渝你是不是对自己有误解?”向岍打断我的话,“再说了, 微信头像为什么要这么严谨啊?” 我轻咳一声:“当然要啊,研究表明,好友会不知不觉把微信头像代入到本人,如果微信头像不合适, 就会让人对你产生奇怪的联想。比如说,你现在的头像是熊猫头,许久没见过你的朋友和网友对你的印象就是一个贼笑的男子……” “真的?”向岍眼睛猛地睁大。随后她低头打开手机,二话不说鼓捣起微信设置,立马忙得顾不上我了。 世界顿时清净了。 等我从楼上办公室拿了资料回来,她的微信头像已经变成了刘亦菲。 “有对象了还这么拼,不打算花点时间谈恋爱?”没多久后,她又开始犯无聊病了。 “恋爱和工作是可以持续进行的,”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再说了,我的恋爱对象也在工作,我们要共同进步。” “啧。”向岍耸耸肩,“酸了酸了。” “你别酸啊,”我轻嗤,“你也赶紧去谈恋爱,一起上学,共同进步,那样我也省心。” “我不谈,我要学习宋老师单身的艺术,保持长寿与健康。” 我顿了顿,随后摘下手套,煞有其事地坐在向岍身边:“我昨天和洛老师去逛街了。” “然后?”向岍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不太淡定了。 “也没什么,就是在商场二楼娃娃机那里,我好像看见看见一个长得很像你的人,和一个长得很像乔嘉澍的人,然后那个长得很像乔嘉澍的人抱着两个娃娃,朝那个长得很像你的人笑……” “岑秋渝你够了啊,我陪小孩子玩不可以吗?”向岍打断我的话,脖颈处泛起一大片不自然的潮红。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说实话,我昨天虽然很惊讶,回家后仔细想想,又觉得是我多心了。向岍和很多人都玩得来,再加上乔嘉澍年纪小,两个没事干的人去夹娃娃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或许她们在课题和生活上的分歧化解后,是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做完实验,洛唯还没有发微信给我,应该还在忙。我在课题组办公室里坐着等她,随手从书柜上拿了一本看。 不知什么时候,向岍在我身边嘶了一声。随后她眉头紧蹙,若有所思地靠近我:“岑秋渝,你该不会和洛老师是情侣头像吧?” 她在两张图之间比对,表情越来越疑惑。 “看这么认真做什么?是情侣头像。”我大方承认。 我们的自定义情侣头像虽然都是卡通,在严格意义上却没有成对。不了解的人肯定不会联想到一起,可像向岍这种知道的人,强行关联也不是不行。 反正一时半会儿总归看出点名堂。 “哈?”她惊叹一声。 “怎么了?”我也疑惑了,我用情侣头像这件事很难以理解吗?想当年向岍谈恋爱的时候,她几乎天天换情头,我也没觉得怪异啊。 难不成,我威严正经的形象深入人心? 向岍意味深长地清了清嗓子,凑过来小声问我:“岑秋渝,冒昧地问一句,你不是受吗?” 我虎躯一震,听见了多年以来最匪夷所思的事。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地拖出来暴打,我身上僵硬,脑子却不听使唤地开始疲软。 我自以为最了解我的朋友说,我是一个受。 三观被划开一道小口子,我拔出那把刀,伤口很快又愈合了。记忆片段在大脑里快速抽取,从十五岁起,所有隐秘的往事定性又定量证明,我不是受。 我缓缓地转向向岍,转椅的金属杆与塑料碰撞的吱呀声代表了我万马奔腾的抗议。“你是不是瞎?”我最后龇牙咧嘴地囫囵道。 向岍抓了抓耳朵:“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你到底是不是受?” 好了,不是虾,是又龙又虾。 我抿了抿唇,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对我而言,这些私密的事情向来难以启齿。事实上,不管我是什么,我都不想回答。 “我听不懂。”我说。 向岍歪嘴笑:“不懂没关系,你在床上……” “向岍!”我打断她的话,“你能不能正经点。” “怎么就不正经了,这是和吃喝拉撒一样正经的事。”她耸耸肩,“那我含蓄点问,楞次定律,你是线圈吧?” 我愣了愣,随后想起教科书的插图:“……” 就不该提什么情侣头像的。我忿忿地收拾东西准备跑路,向岍还是那副臭德行,双手插着口袋跟着我蹦蹦跳跳:“我说呢,你谈恋爱以后怎么还是这副德行,爱的滋润方向不对啊。我觉得洛老师可以挺攻的,要不你们……” “闭嘴。”我朝向岍竖起食指。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她调笑的神情严肃了一丢丢,“其实吧,我不想太多管闲事,只是……” 见我一脸不习惯地看她,向岍挠了挠头,自顾自地笑了:“好吧,我就是在多管闲事。其实,洛老师心思挺细腻的,也很会关心人。乔嘉澍这么暴躁的小孩,她都能理解和照顾……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给机会她关心你,照顾你……你整天只顾着照顾别人,不累吗?” 我默然不语。 不是因为陷入了沉思,单纯只是抵触和生气。 这个人怎么和乔嘉澍一模一样,天天想找个人来照顾我。再说了,谁照顾谁和攻受又有什么关系。 “向岍,不是每个女人都需要被人照顾的。”我把手机塞进包里,面色不善。 “你和洛老师说过你任何不开心的事吗,家里的,读博那会儿的?”向岍手足无措地站着,她明显感受到我情绪变了,却还是咬着牙把话接着说完,“我觉得你甚至没给自己机会了解你自己。” 数秒的冷淡后,我恢复了平静。“你管我那么多干嘛?”我像往常一样瞪了她一眼,“操心一下自己吧,找个对象,别整天陪孩子过家家。” “哦。”向岍吐吐舌头,“我觉得过家家挺好玩的。” - 我和洛唯在物理楼下碰头,随后一起走去食堂。冷冷清清的教师食堂几乎没人,我们在空旷的大跨空间里与大姨和我妈再次见面。 所幸的是,她们已经吃完饭了,洛唯不用担心与宋老师共进午餐。第二次见面与之前相比,自然轻松了许多,洛唯笑着邀请她们过年来家里做客,我妈立马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以前没注意看还不觉得,”洛唯脸不红心不跳地从我筷子底下抢走最后一根鸡腿,“我觉得宋老师和你妈妈长得好像,有点像双胞胎。” “她们年轻时更像,现在差别大了很多。”我笑了笑,对抢鸡腿事件保持宽容。 洛唯点点头:“年轻时一定都特别漂亮。” “是啊,”高兴之余,我有点遗憾地撇撇嘴:“只可惜再好看也没遗传给我,你看我这五官深邃的……”我扯了扯眼皮,朝她做了个鬼脸。 洛唯歪头打量我:“挺好看的呀,比你爸爸好看!” “哪有。”我抿唇笑了笑,低头吃了口饭。 洛唯一言不合就喜欢夸人,不像我,连夸自己女朋友都超小声,扭扭捏捏还脸红。 “可是吧,我妈的气质和大姨差得有点远,”我又说,“怎么说呢,我觉得宋老师的气质和你妈倒有点接近,可能在A大学物理影响气质吧。” 这话我说得有点违心了。大姨和洛阿姨气质好是真的,但我妈那接地气的气质绝不会是因为没学过物理。 洛唯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妈才不喜欢物理。她总跟我说,她大学上得可挫败了,别人都在好好学习,就她什么也看不进去。她当时住的十二人一间的大宿舍,晚上关灯后,好几个室友在被窝里用手电筒学习,还有一个人研究起来没日没夜的。她一个人既不想学习,又焦虑到睡不着,后来只好去谈恋爱了。” “不会吧……”我有点乐,洛阿姨高大正经的形象在我眼里突然崩了。 哪还有一点气质。 “而且说到气质,”洛唯又说,“我觉得宋老师反而一点也不像学物理的人。我记得我妈说,当年她们系有一个师姐,专业课考了全满分,特别厉害,可她性格很古怪,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孤僻还傲娇,我妈每次从她身边经过都要被她的气场震撼。” “所以听我妈说多了以后,我小时候一直对学物理的人有偏见,觉得她们都是书呆子。”她不好意思地拨了拨头发。 我噗嗤笑了:“结果你变成了书呆子,还喜欢书呆子。” “是啊,岑呆呆。”她学着我的样子扬扬眉。 第34章 除夕前一天, 我送洛唯回她父母家。车开进小区,绕过花坛与会所, 再左转一直到最深处——年少时骑自行车路过的小径历历在目, 她家庭院外有棵巨大的银杏树,在寒风中笔直挺立着,一切仿佛还是原来的模样。 我在院子门前停下车,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到啦……” 我想再说点什么,可纠结了半天,硬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分别个几天一个星期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依依不舍吧, 有点过度了;可像没事人一样放她走, 好像又很奇怪。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纠结那么多。也许我心里很舍不得她, 但又不愿表露出来。 毕竟, 黏人不是我的风格。 我挠了挠头,默默牵住了她的手。洛唯解下安全带,伸出胳膊将我抱了个满怀。 “亲一个。”她温声说。 她行动力惊人,下一秒一个热情似火的吻便缠上了我的唇。 我瞪大眼睛, 感受到她的手在我身上不安分地抚了抚, 轻柔又带着某种感情。 “诶诶诶……车窗是透明的,外面看得见。” 我被她亲得头皮发麻, 半推半就地,动作估计相当滑稽。面红耳赤地与她分开,我瞥见她眼神澄澈,随后是窗外枝叶枯黄, 寂静无声。 没有人的踪影。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除了我爸妈,没人看得见的。”她笑着安慰我,抬手揉了揉我的下巴。 也不好吧……若是让我父母看见,哪怕他们同意我和洛唯在一起,我还是会想表演一个原地爆炸。我低头一笑,最后摸了摸额头:“嗯……过年记得和我微信聊天啊。” “嗯,你也要记得哦。”她点点头,“我会时不时打电话来观察你的,家里有什么事也记得和我说。” 话音刚落,我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么。“能有什么事。”我最后轻描淡写地笑了。 “万一嘛。”她目光随意,手指轻轻拨弄着。 “好,一定和你说。” 和她分开后,我开车回了父母家。 停在单元楼下,车窗外,行人步履姗姗,孩童嬉戏,一副热闹欢乐的过年景象。我小时候很喜欢过年,不用写作业,每天都有好吃的,还有压岁钱可以收。每当除夕,我都好像浸在蜜罐里,精力充沛地活蹦乱跳,我妈都快被我烦死了。 可如今……我盯着窗外发呆,最后拿出手机给向岍打了个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发困的声音,呵欠连天,我显然是扰人清梦了。 “怎么回事啊,岑秋渝,”向岍小声嘟哝,“我最近在你这里出场的次数很多嘛,怎么,你离不开我了吗?” 都困成这样了,还不忘调侃我。我懒得跟她斗嘴,开门见山说道:“也没别的,就想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和洛老师说了什么?” “说什么了?” “……” 向岍很不厚道地笑了出来:“你今天不是回家了吗,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随后她煞有其事地又说,“哦——我知道了,洛老师今天和你一起回家……” “咳咳,”我打断她的话,“我送她回家……对了,你是不是把我家里的情况告诉她了?” “我没有啊。”向岍回得飞快,甚至没有给我留喘气的时间,“而且这些事也不需要我来告诉她啊,你想想看,你每次回家表情都很丧,洛老师看不出名堂就有鬼了。” “……好,好吧。” 挂掉电话,我觉得向岍说得有点道理。 今天一想到要回家,我虽没什么表示,但脑子里充满了抗拒,话也少了很多。洛唯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可好像哪里又不太对。 既然察觉到了,她怎么问都不问我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很快又被我压了下去。 兴许是我多想了吧。我深吸一口气,提着给我妈买的东西上了楼。 家里还是那副老样子,门口的福字还没有换,我妈在厨房里忙着做午饭,我迎面就和客厅里的岑丰对上了眼。 家具摆设从记忆里抽离出来,轮廓渐渐清晰,熟悉又更陌生。我轻咳一声,岑丰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了我一眼,正欲说话,我抱着东西嗖地蹿进了厨房。 “妈,我回来了哟。”我把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语气轻快活泼。 我妈没我高,这个搭在洛唯身上无比合适的动作,在我妈这儿就显得我弯腰驼背,精神萎靡。 像一个幼稚又涣散的大龄儿童。 事实上,这是我撒娇的极限了。 “啊呀,站没站相。”我妈推开我,把洗好的菜放进篮子里,“去客厅坐会儿,很快就可以吃饭了。” 她还是那副不客气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想我。 也是,我虽然很少回家,在学校和她见面的次数却很多,更别提我隔三差五还会带她和大姨出去吃饭。 她不想我也很正常。 “我来帮忙吧,帮你炒个青菜?”我撸起袖子。 “不用不用,去客厅看电视吧。” “那我在这里陪你聊天。” “客厅有地方坐啊?” “那我搬个板凳来。” “……” 为了不去客厅而不择手段的我干笑了两声:“妈,你看看我去超市给你买的零食吧。” “这么客气干啥,买东西不累吗,”我妈撇撇嘴,“外面天气冷,早点回来也好啊,你看现在都中午了。” 我吐了吐舌头,没有吱声。买东西其实不花什么时间,我妈喜欢吃什么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全部买一圈也就五分钟的事。 而我今天这么晚回来……主要是送洛唯回家去了。 我妈放下锅铲,往塑料袋里瞄了瞄。下一个瞬间,她眼疾手快地从里面拿出一盒巧克力,高高兴兴地走出了厨房。 “岑丰,你看你女儿给你买的巧克力!” 我:“???” 两人讨论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去了客厅。 岑丰依旧坐在沙发上,金丝眼镜棉衬衫,半年不见,肚腩又有长进了。他接过原本给我妈买的巧克力,迎着我苦大仇深的目光,平淡地说:“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这个巧克力好吃吗?” 我翻了个白眼,坐在小板凳上默默嗑瓜子。 我妈又回去忙活了,留我们两人相视而尬。最后,岑丰靠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茶几上的瓜子和果皮越堆越高。 “秋渝,中国自主芯片研发问题,你怎么看?”他突然问。 “不怎么看。”我偏过头。 懂也不跟你聊。这些话题我和洛唯都不知道聊过多少遍了。 “哎,年轻人还是得多关心时事啊。”他摇摇头,用遗憾的语气说,“不要只着眼于吃喝这些基本需求,精神上的提升尤为重要。如何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这些你妈帮不了你,有空要多和爸爸讨论……” 我放下瓜子,心无旁骛地把桌前的果皮清干净。岑丰还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哪怕我根本没在听。 我强烈怀疑他正企图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感化我。 “地板脏了。”我冷不丁说道,“我妈忙着做饭,你去拖个地。” 岑丰终于住了嘴,继续低头看手机。滑动解锁,点击软件,看视频,听广播……我默默看着他提升自我价值,最后没忍住说:“拖地去吧,年纪大了多运动,退休了别天天在家坐着。” “你为什么不去?”他抬起头,慢条斯理地说,“难得回一趟家,帮你妈做点事。” “好好好,”我摊了摊手,站起身说,“我刚把桌子收拾了,现在去厨房帮我妈做饭。你别忘了拖地。” 我头也不回就往厨房走,全然不理会身后传来的厚重吸气声。厨房里,所有饭菜都炒出来了,我妈此时正拿筷子对付碗里的青菜,一看就是在没事找事干。 “你们又吵架了啊?”她哀怨地说。 “我让他拖个地而已。”我闷闷不乐,“我把菜端出去?” 我妈没有回答我,只是自顾自说:“你这暴脾气真是,和你爸年轻时一模一样,一点就着。”她拍了拍我的背,声音霎时间温柔了许多。 我不习惯她这样,咬唇不语。 “过去的事情就别计较了,你爸啊,除了脾气差和要面子,对我也没那么不好啊。你看他,不吸烟也不喝酒,人还老实……” 我突然更生气了,压制着几欲喷薄而出的怒意,最后头疼得要命。 “不说了。”我嘟囔着打断她的话,“我们说点别的。” “好吧。”我妈叹了口气。 我把三菜一汤端了出去,添了两碗米饭。我妈出来瞧了一眼,又回去盛了一碗大份米饭在岑丰面前。 三个人凑在一起吃饭,明面上有说有笑,其实我和岑丰毫无交流。期间,他讲了一个冷笑话,话音刚落,我妈立马笑得前仰后合。 我惊讶地看着我妈,尴尬地抖了抖身子,低头给她夹了块鱼腩。 “怎么愁眉苦脸的啊,工作压力大?”洗碗时,我妈问我。 “没什么。”我停下洗碗的手,耸耸肩,“对了妈,我大姨年轻时谈过恋爱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抛出了这个话题。兴许是向岍最近提得有点多,抑或是我谈恋爱后变得八卦了,我直直地看向我妈,看她表情渐渐古怪,随后充满了嫌弃。 “你问这干嘛,没大没小的。” 我大言不惭:“我现在也不大不小啊。” “就知道贫。”她瞪了我一眼,轻轻敲了敲我的头,我顿时觉得头皮有点痒。 岑丰还在外头看电视,我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应该是有的吧。” 我动作一滞,随即脸上写满了八卦。 第35章 “什么叫应该是有的?” 我放下手中的碗, 从客厅端来两个小板凳放在我妈面前。 她尴尬地叉起腰,看我郑重其事地往板凳上一坐,表情又好气又好笑:“这么好奇做什么?我只是猜的, 她大学那会儿应该谈过几个。” 还好几个? 我竖起耳朵,摆摆手示意她在另一个小板凳上坐下。“猜的?”我狐疑地问,“那你见过她那好几个对象吗?” “什么好几个……我随便说的!”我妈窘迫地拍了我一下, “你大姨从没和外公外婆提过对象的事, 我也只是猜测。” 我总觉得我妈话里有话, 最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那是怎么猜的啊?” 我妈和大姨相差八岁, 大姨念大学那会儿, 我妈还在旁边的小学中学念书。由于大姨性格独立, 甚至可以说是孤僻, 她那时不太爱和我妈这个小孩儿玩,因此三天两头都碰不着面。 如果说我妈猜到了什么, 我觉得她多半是在什么地方看见了大姨的男朋友。 见我不依不饶,她啧了一声,眼中的嫌弃更甚:“跟你说这些情情爱爱的有什么用, 说了你也不会找对象。” “不一定啊,你怎么不赌一下呢?”我摊摊手, 睁眼说瞎话, “你想啊, 我这么崇拜大姨,要是她谈过不少对象,说不定我就学她找一个了……哎呀, 我都三十岁了,你连这都不跟我讲,怎么就偏偏让我找对象呢。再说了,我们不是朋友嘛,要多交流和分享才能增进友谊啊,你说是不是?” 我妈一直说要和我做朋友。当年我待在国外不想回来,找了个理由说朋友都在国外,回国后没人陪我玩。她好说歹说,信誓旦旦地保证退休后陪我逛街、吃饭和看电影,不比别的朋友差,我最后才灰溜溜地回来了。 倒不是被她说服了,我其实不太需要她陪,但我从这话里明显感觉到了,她需要我在她身边。 此刻,我妈显然是被我的“朋友”言论给说服了。她沉吟片刻,最后咽了咽唾沫:“前段时间我去你大姨书房……” “你们聊天了?” “不是,你大姨中途上课去了,我在她家坐了会儿。”我妈说,“她书房的抽屉里有一本相册,里面都是大学时的照片,摆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我想她应该还是比较多愁善感,经常翻相片回忆过去吧。哎,你大姨读博时有段时间心情挺低落的,你外婆问了她好几次,她都不太愿意说,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呆若木鸡地坐在板凳上,浑身上下都在发凉。手指关节仿佛不听使唤,僵直地垂在腿边。老照片、故人、旧事……这些向来引人无限遐想的事物,此刻在我这儿已然不重要了。我的关注点全然偏离了轨道。 我脸色沉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去书房翻人家东西?” 我妈被我突然的脾气一惊,顿时有些不知所措。随后她清了清嗓子,埋怨地说:“我本来想着给她打扫一下书房,无意看见而已啊,你大姨都没说什么,你跟我急什么急?” “我没说大姨怎么,我只是单纯觉得你不应该翻别人的东西。” “你大姨又不是别人,再说了,我只是在关心她,又不是为了嘲笑她。”我妈脸皮薄,从来都不会认错。 我扶了扶额头,气闷在心里,半天都不想回答。成年以后,因为怕她伤心难过,我很少对我妈发脾气。可心有余而力不足,绝不发脾气的承诺还是不太管用。 忍住忍住。我擦了擦头上的汗。 “妈,你实话告诉我,你有没有翻过我的东西?” “我是这种人吗?” “是啊,你刚才亲自承认了。”我咬咬唇。 “这哪里一样?” “好吧,这不一样。”我努力用平淡的语气说。 可我心里还是很气。 我妈开始抱怨我不好好对待朋友,我撇撇嘴,默默把厨房里所有的碗重新刷了一遍。刷完碗还不解气,我离开厨房督促岑丰去拖地,随后我去自己的卧室把所有的用品都擦了两遍。 等到气消了,我回头想想……从我妈的叙述来看,大姨似乎真的有点神秘。 可是吧……我无奈地叹气,这是她的隐私,我没必要也不应该去过分探究。 不过我还是回去和我妈道了歉。不是理亏,单纯只是因为答应过她不会乱发脾气。 “小白眼狼。”我妈敲我头。 “好的,我是白眼狼。”我翻了个白眼。 “饿不饿,晚饭给你做排骨?” “好的。”我低下头。 感知到我妈想道歉又说不出口的心,我态度霎时间软了下来。这件事也只能这么过去了。 吃过晚饭,我陪我妈去商场散步。宽敞的空间里流光溢彩,我和她在人流中欣赏着彩灯,路过两个新年促销的大卖场,又在小吃店里吃了两份甜品。 她吃了两口就不吃了,说大晚上的要节制。同时为了不铺张浪费,我要把剩下的两份全吃掉。 “妈,我明天晚上带你和大姨出去吃年夜饭呗。”我艰难地把西米露往嘴里塞,小心谨慎地抬头观察她。 只见她眉头紧蹙,又露出了我是小孩不懂事的嫌弃表情。“为什么要在外面吃?再说了,我和你大姨出去吃,那你爸怎么办?” 我低头默默吃东西,等到小半碗下了肚子,我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望向小店外的彩灯。 上面画着阖家团圆的欢乐景象。小孩儿高兴地放鞭炮,大人坐在一旁高谈阔论。 本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已经有好多年了吧?我想。 “我们仨过年,不要他。”我说。 我好久没说过如此奇怪的话了。幼稚到可笑,又无比坚定。那是我的梦,每每想起却又心如刀割。 “你今年五岁?”我妈说。 我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你每次一个人准备年夜饭,招待那帮姓岑的家伙。那么辛苦,休息一下不好吗?” “再说了,大姨总是一个人过年,你抽空一次陪她怎么了?” 大姨不喜欢热闹,工作以外和我们俩吃饭是她的极限。年夜饭这种动辄十几个人的大场面,她从不参与。岑丰和我妈曾经邀请过她好几次,后来被拒绝得多了,便也不再问了。 “我和你大姨每天都在一起,而且她也不在乎节日。”我妈声音有点含糊。 我没再说话。 回家后,我躺在床上,心情无比糟糕。 我妈有她的想法,可我觉得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兴许在她眼里,儿女始终没那么靠谱吧,更何况我脾气还那么大。 我把枕头蒙在脸上,几次三番尝试憋气,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点。哎,我真的太不懂事了,三十岁还像个孩子一样,为难了她,更为难了我自己。 手机在床头柜上疯狂振动,我拿起一看,洛唯给我发来了视频邀请。 我连忙坐起身,将睡衣领口那不存在的褶皱理了又理。怕她久等,我点击接受邀请,随后盖住摄像头,找了片镜子抚平自己头上的炸毛。 “好了,我这就开摄像头。”我挂起笑脸。 镜头里,洛唯穿着一件灰色套头衫,年龄看上去小了好多。她神情懒懒的,细软的长发随意地搭在肩头,白皙的脸庞在白炽灯下无比柔和。直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我望向她微微侧过的脸,突然走了神。 “秋渝,你在做什么呀?”她声音轻柔温暖。 我还是恹恹的,可注意力显然被她轻而易举地转移了。 嗐,女人的声音怎么可以这么好听哦。难怪我只喜欢听女孩子唱的歌。 哪怕洛唯在浴室唱歌老跑调。 “躺在床上发呆,没干什么。”我笑了笑,“你呢?今天怎么穿了一件休闲服,洛大教授变小孩啦?” “你才是小孩。”她眯了眯眼,“回家当然要穿得舒服点,天天穿衬衫太麻烦了。” “穿衬衫也麻烦,那穿裙子岂不是更麻烦?” “是呀。”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开始还有说有笑,渐渐地,我心里闷闷的,越说越累。 能不累吗,一整天费心费神,还吃力不讨好。洛唯说起了她父母,我默默听着,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可我偏偏什么都不想告诉她。如果只能给她徒增烦恼,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秋渝,你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没什么……下午陪我妈去买菜,走得有点累。” “那你早点休息?” “别……”我一骨碌从床头板前跳起,坐直身子,“额……没事,我们可以接着聊的。” 我担心她继续问我有的没的,却又不愿让她离开。人就是这么难懂,比物理可复杂多了。 然而洛唯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在有些方面无话不谈,我鲜少隐瞒,可事实却是,她不问,我便不说。 像是一种有趣的默契。这着实让我松了一口气。 “菜市场的白菜多少钱一斤呀?”她扶着下巴朝我笑,眉眼弯弯。 我愣了愣,随后唇角勾起:“十块。” “那猪肉呢?” “四十。” “好贵哦。” “嗯,过年物价都特别高。” “那秋渝多少钱一斤?”她突然问。 这……我轻咳一声,自以为很深沉:“你恐怕是买不起。” “再贵也买,我把所有的零花钱都拿来买秋渝。” 我笑了,心头的冰雪瞬间融化。 她总是很温柔。仿佛心中有个缺口被突然填上,我心情立马平静。 有些事情,不想也罢。我被吸引着想要靠近她,空虚又满足。 第36章 除夕夜, 我捧起手机, 悄悄给洛唯发了条微信:“你在做什么?” 我想发的其实是“宝贝, 你在做什么呀?”。可拼音还没打完, 我立马窘迫地把文字全部删除了。 说实在的,我们谈了小半年恋爱, 再加上之前十几年的感情基础, 本不该如此拘束。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在言语上,我进度缓慢, 并不善于表达。我对她的称呼没有改变过,也鲜少主动和她调情, 即便在床上, 除了偶尔说一些功能性的句子,其余时间我都一声不吭。 我甚至从没对她说过“我爱你”三个字。 每次细想都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她从没提过这个问题,我也不认为这意味着我不爱她。或许我在行动上很优秀也说不定呢,根本不需要表达。于是几次三番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宋蕴竹, 冰箱里还有啤酒吗?”岑丰对着厨房喊。 我放下手机, 起身去厨房帮我妈把啤酒拿了出来。“看不到人家在忙吗,想喝你自己去拿啊。”我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他充耳不闻,淡淡地回了个眼神, 淡到非常刻意,仿佛这样,我这句话就等于白说。他接过啤酒, 开瓶后递给我小叔叔,脸上顿时满溢着笑。 一副一家之主的包容姿态。可他的笑容在某个瞬间,让我想起了洛唯邻居家那只老朝我摇尾巴的大黄狗。 在亲戚面前换了个人似的,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再次坐下,手机震动,洛唯回复了我的消息:“和爸妈在外面吃饭,外公外婆也在。秋渝你呢?在家吃饭?” “是啊。那你爷爷奶奶呢?” “在姑姑家。” “你们怎么不在家吃?” “五个人吃饭,在家做太麻烦了,我爸妈都不想做。” 此时的我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抬起头,爷爷奶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几个叔叔在一旁聊天吸烟,婶婶们和几个年轻的后辈则坐在餐桌前打牌玩手机。 十几号人挤在一个狭窄的密闭空间里,烟雾缭绕,聒噪无比。 我撇撇嘴,顿时觉得洛唯一家估计不会理解什么是真正的麻烦。 客厅里呆久了闷得慌,我想去厨房帮忙,可我妈坚决不让。几个叔叔也不让,他们大声嚷嚷着让我回去,让我坐在客厅陪他们聊天,谈论一下国家的进步与科技的发展。 事实上,我说的他们不懂,他们说的我觉得有毒。 书读多了人就会明白,有些中年男人说的话,没几句是靠谱的。 高谈阔论装逼的,吵吵嚷嚷打牌的,嘻嘻哈哈钻桌子腿的……我盯着一屋子老老少少,心想我爸这个大哥这些年把他弟弟妹妹一个个伺候得像个祖宗,除了坑我妈,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他真的很喜欢被人围着转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更多来自于幻觉。 向岍说,许多人匪夷所思的行为都可以追溯到原生家庭问题,要学会理解,才能帮助他们走出来。我琢磨着他小时候是不是老被家人鄙视,导致他如今非常爱面子以及渴望认同。胡思乱想着,岑静在厨房门口探了探头。 “伯母,我能帮什么忙吗?”我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堂妹说话声音甜甜的,常常让人不容拒绝。 几秒后,她还是被我妈客套地请了出来。 我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岑静小时候不太爱说话,如今反倒出落成一个漂亮大方的大姑娘了。脑子也比一般人好使,毕竟她是除我之外,今晚唯一主动跑去关照厨房的人。可这一小插曲很快又埋没在一群人的吵闹里。岑丰在人堆乐呵呵地陪笑,我数着他们的对话,发现他们依旧鲜少顾及他的发言。 为此,他习惯说话大嗓门。锻炼还是颇有成效的,音量提高不仅带来关注,还可以用来吼我妈以及威慑年幼的我。 我深吸一口气,又开始有生闷气的苗头了。这都什么事儿啊,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我低头继续跟洛唯聊天,以此转移注意力。 “我家里来了很多人,大过年的一点儿也不轻松[难过]” “[惊讶]那怎么办?把你匀到我家?” 我笑了:“什么叫匀啊?你想得美,我这么重要,是需要请的。” 回复完消息,岑静捧着热茶坐到我身边,客气地问我:“姐,最近工作还忙吗?” “还好,大概就是996吧。”我把手机揣进裤兜,把春光满面的笑容压到心底。 “啊,这么辛苦。不过现在工作都不容易,生活节奏越来越快,节假日太奢侈了。” “是啊。”我耸了耸肩,微微一笑。 正当我们聊工作聊得正起劲,二婶突然插了句:“大学老师不都挺清闲的吗?我们家对门那小伙子也是大学老师,每周就上几节课,课上完了就回家休息,工资也不低,日子可轻松了。” “妈,人家是职业技术学院的老师,和秋渝这种名牌大学教授不一样。”岑静声音有点窘迫。 “不都是老师嘛。” “妈,你……” “小伙子工作不错啊,也是老师。”认真看电视的奶奶莫名其妙地参与了话题,“他有对象吗,没有的话可以介绍给秋渝认识。” 二婶也积极了,顾不上岑静愈发惊恐的目光,唾沫横飞:“我问过了,还真没有。只不过人家小伙子刚硕士毕业,也才二十六岁的样子,不知道年龄上合不合适……” “我觉得不合适。”热闹的空气里,我面无表情地说,“多谢二婶关心,我不想找对象。” 宛如平地一声雷,客厅里顿时炸开了锅,就连喝酒吹牛聊所谓国家大事的叔叔们也纷纷看向了我们。小侄女还在餐桌下嘻嘻哈哈,岑丰和奶奶的表情瞬间难看了不少,余光可见的角落里,几双幸灾乐祸的眼睛炯炯有神。 “怎么能不找对象呢,过完年都三十二了。” “这个年龄就别太挑剔了,人家小伙子不在乎你是个博士就很不错了……” “女孩子事业再成功有什么用,多花点时间在婚姻大事上才对。” 我默默不作声,眼皮都懒得抬。尖酸刻薄的话过分到离了谱后,反而还一点都不生气了。对于无药可救的人,我丝毫不在意他们的认同,连辩驳的力气都省下了。 只可惜,他们平时对我们家的恶意与妒忌,某些人永远看不见,或者永远不想看见。 我关注着岑丰的面部活动,渐渐地转移了注意力。奚落的话对我不奏效,却刀刀刻在了他心上。“她不想找也要找的。”他脸上全是汗。 我偏开头,突然有点想笑。 直到奶奶开了口:“哎,原本好好的一个孩子,现在天天就知道工作。”她露出嫌恶的表情,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丰啊,你老婆也不知道管管,每天就知道自己玩,哪有一个做妈的样子。” 心脏在胸腔里骤停,四周寂静,我只听见血管在耳朵里的砰砰声,只看见客厅里嘴唇张合,岑丰脸色缓和,朝他妈微微地,点了点头。 浑身的血液在疯狂跃动,烧灼着我的皮肤,随后是玻璃杯摔落的声音,茶水溅落一地,岑静两手空空,看向我的神情一脸恐惧。 见我黑着脸,大家都沉默了。 “姐,瞧你这么不小心,把茶杯都摔坏啦。”岑静心虚地拨了拨头发,“你别动,我去找扫把来。” “岑秋渝,大过年的……”岑丰脸上挂不住,想要上来拉扯我。 “干什么呢。”二婶笑着拉住他,“碎碎平安,好兆头啊。” “就是就是。” 我跑去了房间,装模做样地低头看文献。 短暂的尴尬过后,客厅里恢复了欢乐的气氛。我听见小侄子闹着要看电视,几个人围绕电视遥控器逗他玩,直到他最后哭出了声,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 三十岁了。我在桌子上写道。 发起疯来像个孩子,却又不如孩子。 眼前闪过三四岁时的场景,朦胧的夜晚,爬下黑漆漆的小床,客厅明亮如昼。耳边喧闹声如爆竹,我揉了揉眼睛,奶奶和妈妈正在吵架。如瀑的长发,优雅的背影,我悄悄挪了挪脚步,便看见妈妈罕见地涨红了脸,温柔的眼神不复存在。 我呆呆地站着,与岑丰一样。他最后站不住了,和双方各自好脾气地说着话,直到某个瞬间,他气冲冲地推了我妈,吼着让她回房间。 模糊的记忆里,我上前踢了岑丰和奶奶一脚。随之而来的是挥舞而至的拳头,我妈抱着我躲开了它,她哭得话都说不清了。 我也哇哇大哭,从此永远忘不了这个场景。 回过神来,我鼻子一酸,跪坐在地上,企图将脑袋枕在椅子上睡觉。 椅子腿挤压着我的腹部,我想起奶奶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了叔叔们,现在他们提起来都是好笑,说我小小年纪不简单。可这傲娇和勇敢背后,我是在什么样的氛围下成长,才会在如此年幼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踢出那一脚? 我不愿再想了。 可我睡不着,刚才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重放,我努力地想要摆脱,在其中混进许多美好的事物——与洛唯一起时那些温柔的瞬间,实验室里和向岍打闹的场景,以及在讲台和会议上意气风发的时刻——她们说我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自信、张扬、有气魄,可是此刻,这些东西仿佛离我很远很远。 家庭卸下了我所有的体面。 我的脆弱、敏感、易怒、低落,统统再次缠上了我。 第37章 “姐, 出来吃晚饭啦。”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最后岑静过来敲了敲门, 把我从梦境里拖了出来。耳边的声音仿佛很远, 我神志不清地跑去厨房端盘子, 我妈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背,我们相互都没作声。 餐桌上烟雾缭绕,岑静和几个小孩子端着碗去沙发前看电视。我把几道大菜里的肉挑出来放进一个大碟里,拿过去给他们吃。 “哇, 鸡腿。”小侄女伸手就去抢, 小侄子眼巴巴地看着, 眉毛都要挤变形了。 我浅浅地笑了笑,转身把餐桌上最后一根鸡腿又拿了过来。 “舅妈辛苦了,快坐下来吃,别忙活了。”岑静说。 “照顾不周啊, 大家慢慢吃。”岑丰说, “妈, 我给你夹个……鸡翅吧。” 两个小家伙顿时抬抬头, 随后心照不宣地拿起鸡腿吃得更欢了。 我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喧闹的人声里, 我昏昏沉沉, 岑丰在耳边喋喋不休,从国内大事聊到工作, 我妈好几次发表意见,他都不耐烦地打断了。 我心里压着火,揉着手上的关节, 好几次忍住了想打他一顿的冲动。 然后现在,他在谈教育,谈如何将一个孩子培养成大学老师。 “父亲的指导和格局很重要。”他煞有其事地说,全然不顾他一次家长会都没参加过的事实。 “平时照顾和管吃管喝,这些都是虚的,现在哪个家长做不到?秋渝小的时候,我给她花钱上古筝课和羽毛球课,也有意培养她的勇气和毅力……所以我跟你们说,很多事情都是要从小关注的。” “所以啊,”奶奶在旁边指了指我,“你爸对你这么上心,才有你的今天。” 这母子俩一唱一和,我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声放下筷子,火气噌噌往上冒。“厉害了,你每月花十分钟关心一下我,对我的人生还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火、药味渐渐弥漫,短暂的寂静过后,餐厅里炸开了锅。 “秋渝,你怎么这么说话?” “你瞧瞧我们家,也就你爸有出息读了大学,才有你今天这么优秀。” “对啊,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我沉着脸,默然无声。我走到门边拿了外套,挂上围巾,余光瞥见我妈朝我走来,她埋怨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轻声说:“秋渝,算了算了,你就当你爸吹牛,大过年的别扰了气氛。” “他哪里算个……”见我妈表情越来越凝重,我鼻子一酸,偏头不再看她。“你跟我走吗?”我突然问。 她愣了愣:“去哪儿?” “我带你出去……逛逛。” “岑秋渝!” “那我自己走。”我夺门而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月亮出来了,红灯笼在树梢上高高悬挂,猩红如血,漫过枝头,静静延伸过来,一直渗到我心里。室外是一片不真切的祥和,我泪眼朦胧,抖掉眼前的扭曲红光,一脚油门往学校的方向开去。 我的愤怒仿佛没有终点。我想不明白,我的隐忍克制是为了什么。 结实的拳头打进了空气里。 唯一的欣慰便是,岑丰的面子挂不住了。我唇角勾起笑,愣是从中获得了一点阴暗的喜悦。 我最后把车停在大姨家楼下,手里紧紧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我妈不以为然的表情还在眼前,我将它迅速切换成餐桌上的其余人。凌弱、粗野、傲慢……他们的丑恶摆在台面上光鲜亮丽,而我的愤怒反抗却只能是任性自私,只是个笑话。 在刚才的所有人眼里都是个笑话。 “秋渝,你怎么来了?”门铃按响后,大姨给我开了门,“你妈妈呢?”她穿着一件崭新的衬衫,精神抖擞。 “嗯……他们在家吃年夜饭,我有点闷,想着还没给您拜年,就过来了。” 我的理由相当拙劣,更何况眼睛可能还有点肿。不过大姨从来不多问,她让我在客厅坐下,随后给我倒了杯茶。 贸然过来,我不知道要如何跟她开口。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是我的心灵依靠,却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淡然娴雅,不食人间烟火,我无法与她品尝爱恨情仇,却又悄悄把心里的一部分重量挪到了她身上。仿佛是一种魔力,由此导致了我们之间矛盾复杂的相处方式,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又放不下它。 明亮的客厅空空荡荡,孤独又安静。在这种地方呆久了,我肯定会窒息,可大姨总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看书画画,似乎从不厌烦。 我们许久都没有说话。古典的陈列,干净熟悉的摆设,我捧着茶杯,难得有机会仔细观察客厅的布置。门厅柜子上摆了装饰和木雕,其中一个格子至今还空着,我心虚地笑了笑,想起来那里曾经有一个花瓶。 小时候寄养在大姨家的那一个多月,我搞了不少破坏,最后还打碎了架子上的花瓶。 大姨在身旁扶了扶眼镜,低头认真看书。我看向她平静和蔼的侧颜,意识到这个与人间格格不入的老太太年轻时还是带过孩子的。 那时候我在读小学,岑丰生病住院,我妈去医院照顾他,没日没夜,根本顾不上我。爷爷奶奶不愿带我,她打算把我送去洛唯家,可当时我在和洛唯赌气闹绝交,死活不愿意过去和她睡。于是,我妈无奈之下把我送去了大姨家。 那段日子,大姨早上带我去教师食堂吃饭,中午带我去教师食堂吃饭,晚上我哭着想妈妈了,她就带我去吃麦当劳。 后来麦当劳也不管用,我还是哭,她又把我带去了肯德基。 哄半天是不可能的,大姨似乎没有这项技能。她给我买了三份鸡块套餐,我在吃鸡块,她就拿着书本在一旁看,心无旁骛。 每日的学习计划也严格按照我妈给她写的要求来。她督促我写作业,写完作业可以看半小时电视,然后九点睡觉。她不帮我盖被子,也不讲故事——其实她讲过,但太深奥了我没听懂——只是轻轻说一声:“晚安,秋渝。”然后把灯一关,一天的任务就结束了。 我偷偷摸摸地起床,隔着门缝往书房里看,她低头认真做科研,脸上写满了白天不曾有的幸福。 我后来算是明白了,有些人真的不喜欢带小孩。 “大姨,”我转了转手里的茶杯,“你有我妈小时候的照片吗?” 大姨点点头,她放下手中的书,从书房里拿出一本牛皮制的老旧相册。我随手翻了翻,看见一张发黄的全家福,是在A大老校区的门口照的。外公外婆抱着尚在襁褓的我妈,牵着七八岁的大姨,一家四口笑得无比灿烂。 随后便是一张大姨搂着我妈的照片。我妈扎着两个小辫子,眼睛大大的,笑得乐呵呵。大姨当时估计上高中了,长得很漂亮,却一脸平静淡漠,仿佛眼前这个小孩与她无关。 我噗嗤一声笑了:“大姨,你小时候是不是嫌我妈烦?” 大姨有点不好意思,拨了拨额角的头发:“那个时候光顾着自己读书,没怎么关心你妈,确实没担好做姐姐的责任。” “没有,我觉得大姨挺好的。” 我继续翻照片,越看越觉得外公年轻时帅到炸裂。书香门第就是不一样,外公温文尔雅,知书达理,而外婆却有一股倔强的活泼气质。他们曾经都是A大的老师,然后大姨也是,再到我也是。 我抚着一张张照片,心里感慨非常。“要是能和外婆见一面就好了。” 外婆在我妈读高中时就去世了,据我妈说,外公从此一蹶不振,每天沉湎在悲伤里。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外公确实不是个高兴的人,他很少笑,每天看书看报,然后就是看照片。再之后,在我刚读小学的时候,他也跟着外婆去了。 大姨笑了笑:“你外婆一定很为你骄傲的。” “嗯。”我眼睛红了,突然很想哭,也不知道为什么。 “秋渝怎么了,一个人跑了出来?” 大姨猝不及防的关心让我一愣,随后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我喜欢和她相处,因为她鲜少询问我。可如今她主动提起,我又委屈得不能自已。淡然,优雅,平静……冷漠。我想起了小时候许多夜晚的孤独,我抱着我妈的胳膊睡觉,感觉这四方的小床便是我所有的天地。我咬牙看向她的脸,最后却呜咽说道:“没什么……被他们催婚了,我难过……” 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许久没放开。 我擦着眼泪,憋到喉咙生疼,最后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哭嗝。 我妈这样跟她哭过吗?我想,又觉得这个画面不太能想象。 情感爆发让我想起了和向岍喝酒的那天,很多事情我从不敢想,只因每个自欺欺人的幻想被打破的瞬间,我都痛苦无比。嗐,怎么回事,整体哭唧唧的,喜欢洛唯也哭,讨厌岑丰也哭,像个傻子一样。 我止住了汹涌而至的情绪,咳嗽了好几声:“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别难过,他们催他们的,秋渝结不结婚,只有自己能决定。”大姨声音轻柔,“不聊这个了,我们换个开心的话题。” 我乖巧点头。 她给我削了一个苹果,我一边吃苹果,一边听大姨讲我妈小时候的各种糗事。我破涕为笑,积极参与话题,直到大姨随意地问了句: “你和小洛老师最近怎么样?” 我手一滑,苹果片掉进了垃圾桶里。 第38章 我迟疑了几秒, 手指依旧保持着拿苹果的状态。 心中五味杂陈。 我和小洛老师, 最近怎么样……重点是在“我和小洛老师”上,还是在“怎么样”上? 我难以消化其中的深意,可苹果扑通坠落的瞬间,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大姨扶了扶眼镜, 眼神微妙, 深遂的眸子仿佛能将我看穿,将我打回原形。 我悻悻地低下头, 雪白光滑的苹果片静静地躺在一堆果皮碎屑里,半月形的弧度像是一个嘲讽的笑。 笑什么笑,都怪你。我和它大眼瞪小眼。百年前的经验告诉我, 下落的苹果兜不住事儿,这个小妖精总能让物理学家们发现点什么。 如今我将自己的一举一动暴露在一个物理学家面前,无关学术,却依旧煎熬无比。手指微微蜷缩, 空气里仿佛混合了薄薄的阻力, 我有些窒息。 “你说我们一起做的课题吗?进展挺好的, 发了一篇文章, 然后……新方向也有条不紊。”我煞有其事地说。 “那就好。”大姨温和地说,“我看你和小洛老师关系挺不错的。” “是啊。” 话题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我干笑两声, 意识到她另有所指。 安静的客厅, 灯光明亮,在我眼里突然坍塌成了大型竞技场。 我们顾左右而聊学术,心照不宣地说着瞎话, 一来一回,滴水不漏。可我看出来了,她好像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见我不想谈,大姨便没再多说。 我沉默片刻,眼前闪过无数次在校园里碰面的瞬间,她的目光在洛唯身上稍作停留,和刚才一样,毫无波澜又微妙至极。 我察觉过,却又一次次忽略了它,只因有些事,我以为她不会往这个方向想去。明明她对人际关系不太在意。可她偏偏想到了,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很古怪。但于我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我和洛老师从小就在一起玩,她爸妈以前是岑……我爸的同事。后来他们辞职创业去了,和我爸的联系就少了,不过我妈跟洛阿姨一直是好朋友。” 我平铺直叙,说不清是想转移话题,还是想让她对洛唯了解得更多一些。 大姨顿了顿,随后不经意地笑了:“在学术上有个伴挺好的,遇到问题可以一起讨论和解决。” “是啊。”我低头将十指对齐,余光观察她望向远处的侧颜。 她在思考着什么,抑或在回忆着什么。我鲜少看见她这样的神情,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大姨,”我抿抿唇,待她回过神后,小心翼翼地问:“你以前也有和你志同道合的朋友吗?我说学术上的……” 她愣了愣,随后似有若无地摇摇头,又像是点头:“算不上志同道合,以前读书时经常和一个朋友讨论学术,她给了我不少科研上的帮助。年轻人刚开始做科研很辛苦,也容易走弯路,有人一起走,也就没那么艰难了。” 我点点头,深有感触。读博那会儿,若不是向岍天天跟我出馊主意,我的日子一定非常难熬。她的点子虽然馊,但时常给我灵感,更重要的是……看到她和我一样菜,我就放心了。 “那她后来去哪儿工作了?” 大姨没有回答,我们陷入了难耐的沉默。 我一定是唐突了。从我记事起,大姨就是一个人在做研究,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好朋友。不管是闹崩了还是因为工作分开了,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回忆。 算了,还是回去问我妈吧。 尴尬地挠挠头,我只好转移话题:“对了大姨,洛阿姨也是A大物理系的毕业生,比你小五届,你认识吗?” “她叫什么名字?”大姨的声音有点轻,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 “洛皓枫。” 她摇摇头:“不认识,我读博以后对本科生就不太关注了,应该没见过她。” “也是。” 其实我也没指望得到什么正面反馈,别说同一个系了,就算洛阿姨一动不动地站在大姨面前,大姨估计也不会把这张脸放在心上。 “你大姨那时候只关心科研。”我妈如是说。 这个话题是进行不下去了,可我又不想就此打住。她刚才在试探我,我也与之对应地想要试探她。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我最后咬唇问她:“大姨,你觉得……洛老师怎么样?” 我观察着她的表情,想从这相互的默认里分辨出她的态度。 她会接受吗? “挺可爱的小姑娘,和秋渝很合适。”大姨笑了笑,语气平常得像在聊天气,“性格温柔又有些腼腆,但她在学术上挺有态度的,很优秀的一个年轻人。” 她接受了,她默认了。我松了一口气,一股情难自已的狂喜弥漫全身,骨骼仿佛都在微微打颤。 “嗯。”我最后笑了,好像接受高度评价的人是我自己。 洛唯当然优秀了。我喜滋滋地想。 不过,有些话我还真不敢苟同。洛唯在学生面前就是大魔王般的存在,也就在大姨这种老教授面前怂怂的,何来腼腆一说——我见过她态度温和地把乔嘉澍的课题报告批得一无是处,目睹她面无表情地在评审文章里附上五条修改意见,还有幸围观她给作弊抄袭的学生安排咸鸭蛋。 我自顾自地笑了笑,顿时觉得她更可爱了。 “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心虚地扬扬眉。 大姨笑着给我递来餐巾纸,我擦了擦嘴,随后将它揉成一团,盖住了那瓣让人糟心的苹果。 第39章 意外在大姨家跨了个年, 我们喝茶聊天, 有说有笑,虽然氛围安静平淡,愣是过出了一种温馨的年味。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今晚的宁静让我十分渴望回到母系氏族。 想得倒挺美。也不知道回到母系氏族后,和洛唯见面的机会多不多。 我笑着给她发了新年短信, 翻了个身, 躺在客房的小床上进入梦乡。空气里仿佛渗入了甜丝丝的气息,像是她浴室里洗发水的清香。 我漂浮在软绵绵的云朵里, 手肘触碰着温暖的质感,温柔又暧昧。 难得一见的好梦。侧过身子,将她搂了个满怀。亲亲抱抱, 她比任何时候都乖巧听话。 只可惜梦醒时分,我发现那只是一团被子。 好吧,洛唯身上确实也没那么多厚实的肉…… 略显陌生的天花板雕花映入眼帘,我意识到自己还在大姨家, 瞬间窘迫得想往地上钻。 浑浑噩噩地伸出手, 我拿起床头柜的手机翻了翻, 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我妈昨晚给我打了五通电话, 飙红的警示大字无情地阐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我一回都没接。 糟糕。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心中的焦急不亚于上班迟到。 任性一时爽, 哄妈火葬场。我手忙脚乱地起身洗漱, 大姨让我不要着急,我满嘴泡泡地答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不由得更快了。 大姨没有再说话, 她那探究的眼睛仿佛在说,你妈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妈确实不会吃了我,但她要是伤心了,我会吃了我自己。 满脑子天崩地裂的场景,小心翼翼地回到家,客厅里安静到令人发指。墙壁上的福字彰显着曾经的节日喧嚣,茶几上的果盘被清扫一空。 我踢着拖鞋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脚步声像是一片刺耳的狂欢。暗搓搓靠近房门,伸出手,成功近在咫尺。心怦怦直跳,银色的金属把手上倒映着白皙的手印,不料下一秒,哐地一声,一个脑瓜崩弹到了我的后脑勺上。 我永远都搞不清我妈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知道她气呼呼地敲了我的头。 “乐不思蜀是不是?”她叉着腰,又好气又好笑。 “……呃,不是。” “大过年的,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了?如果不是你大姨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你失踪了!” 见她面色红润,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嘴也下意识跟着松了不少。“我错了,我应该把你一起拖走的。” “……” 又是一个脑瓜崩。 我嘶了一声,顿感自己这个高冷严肃的人民教师真的相当没有尊严。 揉了揉脑袋,我有点恼火:“去大姨家过年有什么不好。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还自在。” “你……”我妈瞪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确实是这样啊。”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生我的气,觉得我固执偏激,不懂得体谅人。总而言之,三十岁的人活得像个小孩一样。 可这有什么办法。一回家我就变了个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我在她身后游荡,看她东走西瞧,道歉的话几次到了嘴边,撇撇嘴又咽了回去。 想要哄她开心,想要孝顺,可这一次,我却做不到。 “妈,中午有饭吃吗?”我最后问。 “去你奶奶家吃。我忙着呢,你别跟着我行不行?” “哦。” 我耸耸肩,在客厅的沙发上端正坐好,以防她借题发挥,说我坐没坐相。 “坐得还真好。”她瞥了我一眼。 我:“???” 我默默坐在客厅吃瓜子,没多久,岑丰从房间里出来了。新年后再次相见,他精神抖擞,昨晚的矛盾仿佛只是我的记忆错乱。 不太舒服的沉默空气里,我的心情顿时更糟了,连呼吸都使不上劲。 这个矛盾的罪魁祸首此时悠闲自得地泡了杯茶,一举一动满是熟练与斯文。 “秋渝,我们聊一聊。”他慢条斯理地说。 “不了,谢谢。”我起身离开客厅。 还有什么好聊的,指责我昨晚驳了他的面子,还是我不知孝顺? 转身离开的余光里,他望向角落的展示柜,眼神深沉又淡然。同样是斯文优雅,有些人让人发自内心地敬仰,而有些人,虚伪到令人厌恶。 “秋渝。”这个徒有其表的男人再次叫住我,“这么多年了,你妈撑起这个家,真的很不容易。” 我脚步一滞,一脸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所以呢?”我的声音带着质问。 他淡淡地望向窗外:“我对不起她,以后会慢慢改的。” 慢慢改……胸口剧烈的起伏,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被他欺骗了。心软了两秒,随后巨大的愤怒与羞耻包围了我,宛如席卷而来的洪水猛兽。 “是吗?”我脸色一沉,砰地关上了房门。 道歉,真有意思。我看见了他眼神里高高在上的怜悯,像是一种施舍与忍让。 - 以出门见向岍的名义,两天后,我瞒着我妈悄悄去了洛唯家。我们两家原本约了年初五一起吃饭,可今天的意义显然不同,我不能让我妈生疑。 开车进小区,门口的保安大叔终于记得我了。别墅区过年期间难得热闹,我左拐右拐绕过路边乱停的汽车,洛唯站在院子外等我,朝我开心地招招手。 一路上我都在思考家里的破事,此时看见她,我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舒畅,舒服到生分。我不知道该如何和她打招呼,停下车,她习以为常地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搂住我的脖子在我唇上碰了一下。 “秋渝秋渝。” 熟悉的温暖包裹着我,我握紧方向盘,抿唇笑了笑,“小唯,你爸妈呢?” “在屋子里等着。”她把我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后煞有其事地朝我点头,“秋渝你今天很漂亮!” “真的?”我其实有点紧张,手心都在冒汗。 “真的,你脸色不错,人也很精神。” 我立马就明白过来了:“那是因为我化妆了。” “咦……还真的是。”她拨起我的头发,随后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我说今天亲起来怎么不太一样。” “你……”我忍不住扶额。 我究竟化了一个优秀而均匀的妆,还是化了等于白化?我心情复杂地捏住她的脸:“我们快进去吧,别让叔叔阿姨等太久。” 车开进院子,熟悉的一草一木把我带回了许多年前的日子。我心跳如擂鼓,如同小时候与洛阿姨在门厅相遇的场景,下意识地犯了怂。 面上还要装作波澜不惊,礼貌又大方:“阿姨好,今天过来打扰了。” “秋渝,好久不见。”洛阿姨噗嗤一声笑了,“这么客气做什么,快进来坐。” 洛唯在我身旁挽住我的手臂,我看见洛阿姨脸上添了不少皱纹,头发泛着浅浅的白。可除去这些不可避免的时光流逝,她还是那副模样,脖颈直挺,仪态优雅,此时正温柔地朝我笑。 不知为何,自从走进这座房子,我心里的窘迫无以复加。 我们是如此熟悉,所有生分的自我介绍都显得空洞而多余。可经历了这些年的人和事后,一个崭新的我站在这里,仿佛空气都与自己格格不入。 “秋渝来得正好,我们开饭了。”周叔叔笑眯眯地从厨房里走出来,餐桌上多了三道小炒,都是非常常见的家常菜。“大厨辛苦了,”洛阿姨走过去给他脱围裙,还不忘调侃他,“新围裙穿着挺帅嘛,一会儿穿着出门逛街?” “行啊,要不要来个情侣套装?” 我立马牙酸,四肢僵硬得不像话。洛唯面不改色地和我一起摆餐具,仿佛这种场面再寻常不过了。 好吧,是我孤陋寡闻了。 四个人围着餐桌坐下,屋子空旷,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又很小。闲聊不过两句,洛唯夹走一块红烧排骨,理所当然地丢进了自己碗里。 长辈没动筷子,她先动了。 这种行为在我们家,是要挨骂的。 可洛唯脸不红心不跳,洛阿姨和周叔叔也是一幅稀松平常的神情。 “我试个毒。”洛唯大言不惭道。 “好吃吗?”周叔叔问。 “好吃的。”洛唯点点头,随后夹起另一块肉放进我碗里。 “谢谢。”我连忙接住。 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何窘迫了,这个和谐的家庭氛围让我拘束无比。 尤其是现在,洛阿姨突然搭住周叔叔的胳膊,眉眼弯弯地笑:“老周厨艺高超啊。” “秋渝做饭也很好吃的。”洛唯插嘴说。 我埋头扒了两口饭,内心充满了尴尬。我终于知道,洛唯那张口就来的夸人技巧是从哪里学的了——显然是家族遗传。秋渝真漂亮,秋渝真厉害,秋渝穿睡衣也好看……她常常把我夸得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回应。而如今坐在这里,我突然很想笑,还很羡慕。 从我记事起,我妈和岑丰直呼对方的全名,他们很多时候也会这样称呼我。在我们家,感情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哪怕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我妈真的非常关心我。 “你爸妈关系真好。”吃完饭后躺在房间的沙发上,我感叹道。 “他们是很好。”洛唯戳了戳我吃得圆鼓鼓的肚子,“我就显得很多余了。” “是嘛。”我笑了,想起来洛唯小学有一天晚上来我家写作业,理由是父母结婚纪念日,不想带她一起玩。 她的存在像是父母的一个意外,却又是令人羡慕的意外。小时候,我奶奶时常跟我吐槽,说洛唯的妈妈天天就知道工作,不是称职的好妈妈。可长大后我才发现,除了无微不至的照顾,洛唯什么都拥有了。 反而是我所拥有的幸福,像是长辈们给我精心编制的谎言。 “秋渝,怎么了?” 我有点低落,一定是又被洛唯看出来了。 “没什么,”我笑了笑,“就是想起你妈刚才在饭桌上说,我像她以前的一个同学。” “嗯?” “你说……她指的同学,是你以前说起的那个漂亮学霸,还是那个很孤僻傲娇的师姐?” 第40章 从洛唯以往的亲口描述中, 洛阿姨在她心酸的读书回忆里提及过两个人。一个是漂亮又聪明的校花同学,一个是专业课全满分,性格却孤僻傲娇的古怪师姐。两人都很厉害。 洛阿姨在餐桌上说我一看就是学物理的料, 和她以前的同学很像。我一时恍惚,竟然忘了自己像的是谁。 “那个漂亮的学霸阿姨呀。我妈的意思应该是,你和她一样优秀又漂亮。”洛唯想都没想就说, “我妈很怕那个孤僻傲娇的学姐, 虽然崇拜她,但根本不敢靠近, 每次看见她都立马躲得远远的。”她在我怀里舒服地挪了挪身子,把脑袋枕在我的肩窝, 又说:“而且啊,我们秋渝一点儿也不孤僻, 也不傲娇。” 嗯……我确实不孤僻,但心底可是很傲娇的。 “但我可凶了。”我装模作样地瞪她一眼,按住她的胳膊, 把她禁锢在沙发里亲吻。 洛唯咯咯地笑。我接着闹她,滚作一团的样子像极了两个大傻瓜。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我在洛唯家吃过晚饭, 开车慢悠悠地晃荡回了家。 不情不愿, 不想面对现实。 看天色尚早, 于是我在小区外的超市买了根冰棍,在车里边看电影边吃。 套路到乏味的商业大片,一开头就能粗略估计到结局是什么。可看这种电影不用带脑子, 把眼睛放在画面上就行,再不济,放大音量感受一下爆破也可以。我喜欢安静,但有些时候,安静的氛围又挺要命的。这种电影非常适合我现在无所事事又嫌车里太安静的气氛。 我手机里其实还有另一个选择,爱情片。我曾经非常喜欢看,男女主角克服重重困难,最后卿卿我我,或是催人泪下。可自从谈恋爱后,看这种电影的需求骤然消失了。爱情电影曾经让单身的我越看越忧郁,越忧郁越想看,最后心灵暴击,还觉得美好得不行。而如今,我和洛唯开开心心,根本用不着这种多余的消遣。 凄美是一种痛,由此又能滋生出一股奇妙的快感,这是我看爱情电影时的最大感受。而最为扎心的是,我那时候看电影从来不挑,什么爱情故事都凄美,就连动作片里的感情戏都凄美——反正凄凉的是我,美的是他们。 代入感之强,让我不禁怀疑自己在发情。 我顿时有点想笑,那时可真傻啊。明明那么想她,却非得伪装出一副自己很独立的样子。大姨说得对,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单身的生活。 她那独立自在的性格是天生的,她的快乐不是谁都模仿复制得来的。 爆破声还在耳边轰鸣,我想起除夕那天与大姨的闲聊,她提起的那个朋友。 她的生活不需要对象,但她会时不时地想念那个朋友吗? 我很好奇,非常想知道那个朋友是谁,如今过得怎么样。但这些无关紧要的八卦,我暂时只能想到去问我妈。可这种尴尬紧张的节日里,我妈动不动就想敲我的头,我并不想没事找事去给她送头。更何况,我妈又不在A大念书,兴许她什么也不了解。 对了……我揉了揉脸,若有所思。洛阿姨说不定知道啊。大姨年轻时漂亮又优秀,博士毕业后拿了系里唯一的名额留校任教,说不定还是当年的风云人物呢。 注意力被迅速转移到了洛阿姨身上。我回忆起她提及过的大学生活,漂亮的学霸,孤僻傲娇的学姐,这两个人在与洛唯的聊天里出现过好几回,由于我不甚在意,每每浅谈辄止。 如今灵感乍现,我突然觉得,这两个学霸似乎有一种微妙的关联。 我把手机一关,狭窄的空间倏然安静了。 等等,那个傲娇又孤僻的全能学姐,该不会是我大姨吧?学院里恰好又有另一个漂亮又厉害的校花,莫非两人就是大姨所说的学习伙伴? 我有点震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学霸千千万,我其实不该如此鲁莽地把两个毫无关联的人强行联系在一起。可是此刻我又放不下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暗示。 师兄以前跟我说,许多读过博的人都有点神神叨叨,看来此话不假。毕竟,许多新发现往往来源于莫名其妙的执着或意外。 于是,物理系毕业的我心安理得地展开了假设与脑补。 可是……我摸了摸下巴,像在捋一条无形的白胡子。大姨为人温柔和善,与傲娇完全不搭边。与其让我接受她年轻时傲娇又孤僻,还不如让我相信白天鹅小时候真的是很丑的鸭子。 大姨优雅端庄的仪态在脑海里闪现,果断驱赶了这段不太可信的傲娇假设。我另辟蹊径,又想起洛阿姨说,我和那个厉害的校花长得有点相似。从这一点来看,难道大姨是那个厉害的校花,她的朋友才是傲娇的学姐? 这样的猜想倒还有点像模像样的依据。我打开车里的镜子照了照。高挺的鼻梁,锐利的眉眼,这些特征来自岑丰。但这些冲击性极强的五官被女性化的轮廓中和了不少,这些特点继承了我妈,也和大姨的长相稍有重合。 很有道理。我情绪高涨,就差跑去和洛唯证实了。也不知道自己兴奋个什么劲,或许大姨的往事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谜,在年月里积累久了,都快扭成一个疙瘩了。 这样八卦别人好像有点可耻,但我的好奇心实在忍不了。 我把逻辑在脑海里梳理一遍,时间线、地点、匹配的特征,我细细捋顺它们,没多久后,我又觉得哪里有古怪。直到我重复再一遍,意识到自己真的遗漏了关键的一环——如果洛阿姨和大姨很熟悉,她为什么不直说那人是大姨呢。 就算不熟,凭借她和我妈的熟悉程度,我大姨姓甚名谁,她应该是知道的,我们也都清楚,没必要用“校花”“同学”诸如此类的词来指代她。 除非那人不是大姨。 前边的所有猜测就此被否决,我垂头丧气,又有点不甘心。 大姨当年如此优秀,哪怕再低调,洛阿姨多少也是听说过她的。可洛阿姨为何兴高采烈地和我聊别的学姐们的八卦,偏偏从没提起过她? 有点不对劲。 按照洛阿姨活泼的性格,如果大姨有些什么有趣的往事,她应该很乐意与我分享才对。除非……有些事情说出来不太好,不方便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大姨又能有什么不可言喻的事?我皱了皱眉,渐渐陷入沉思。 很遗憾,我对大姨读书时的过往不太了解,只知晓个只言片语,就连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有个学习上的伙伴,这种事都是最近才听说的。 违法犯罪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也不愿相信。那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难不成真像向岍说的那样,大姨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凄美爱情故事? 还是难以启齿,需要刻意隐瞒的那种? 电光火石间,一个奇异的脑洞在黑夜里冉冉升起,全新的突破口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大姨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可洛阿姨夸周叔叔时用的词是帅,“好看”这个颇为中性的词其实很模糊。 大姨很早就察觉了我和洛唯的关系。她支持我的决定,甚至在我妈还毫无察觉的时候,突然打开了我的柜门。 大姨读博时有段时间心情挺低落。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姨一辈子也没结婚…… 我咬咬牙,加上了最后一条,仿佛赌上了自己的信仰。也许婚姻对她而言不重要,她能够勇敢地选择独处,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会因为感情而选择婚姻吗? 凡此种种。我软绵绵地摔在椅背上,心情复杂,眼睛也瞪得老圆。 完了,我好像发现大姨有个女朋友。 - 夜深了,万家灯火簇拥着城畔,点缀起片片星河。我慢吞吞地爬上楼梯,内心惊涛骇浪。楼梯一层又一层,绕过欢声笑语的人家,麻将的碰撞声和喧闹的人声挤进我的耳朵,吵闹之中,我的心却偏偏飘向了遥远安静的校园。 学校公园里有一处小湖,红漆剥落的老亭子屹立在假山上,历经风雨。我和洛唯喜欢在那里喂鸭,她们也会去吗? 不不不,不要瞎想,那只是我的猜测,大姨不一定有对象。 所以,她们喂不喂鸭? …… 什么鬼。走到家门前,我摇摇头甩掉脑子里的垃圾,强烈谴责自己胡思乱想的行为。 嗐,真要命。人弯了就喜欢多想,觉得谁都有弯的潜质。 这样的事情我可没少干,到最后基本上都是误会一场。有一年我为了装直,盛情邀请我妈去某个庆典围观肌肉男,没想到她嫌弃地摆摆手,说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男人有啥好看的。”当时把我给惊得,还以为自己的性取向是遗传。结果多方取证后发现,我妈只是观念传统罢了。 大姨这件事说不定也是如此,更何况我无凭无据,推理的根基还是来源于我的捕风捉影。 充其量就是我内心的一场狂欢。学术点说,我是想从她身上找到自己性取向的遗传学根据或是社会学原理;通俗点说,我这叫脑洞大开,与网上的吃瓜群众没有任何区别。 理智说服了我,可大脑没有就此抛弃这个疯狂的念头。 大姨的朋友究竟是谁?是那个傲娇孤僻的学姐吗? 我满怀心事地打开门,岑丰已经回房睡觉去了,我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专心致志地观看最近热播的谍战片。 “回来啦,”她转过头说,“又和向岍去唱k了?” “嗯,还一起吃了夜宵。”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坐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看,直到夜色渐浓。 我妈打了个呵欠,关上电视:“快洗洗睡吧,明天中午要和洛阿姨一家吃饭,你早点起来准备一下。好久没见了,还是隆重点好。”她顿了顿,随后一脸狐疑地看着我突然神秘的笑容,“岑秋渝,你笑什么?” “没啥没啥,想到很久没见洛阿姨了,有点开心。” “怎么不见你看到我开心?” “我现在不就很开心吗?不说了,我先去拿衣服洗澡……”我扬扬眉,一溜烟跑回了房间。 第41章 洗好澡出来, 我钻进被窝,给洛唯拨去视频。 巴掌大的显示屏里,她裹着浴巾, 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动作懒懒的,表情却很生动, 眉眼弯弯。“看完电影啦?”她问。 “嗯, 刚到家洗完澡。”我很小声地说,“你现在有空吗?” “有啊, 怎么啦,一脸严肃, 课题又有新发现?” “哪有,是有别的重大发现。”我笑。 脑子里全是刚才那跑到没边的逻辑推理,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跟洛唯从头到尾详细讲了一遍。 她在一片模糊的光影里套上睡衣,头发乱糟糟的, 随意的动作在听见我说大姨有女朋友时,突然停顿。 “我觉得是有这个可能, 但没有依据。”她一脸认真地说, “校花和学姐有什么关系, 我们现在只是猜测。我妈没和你提起宋老师的事, 也有可能只是忘了。” “就算真的有所隐瞒,也不一定是因为有女朋友。我们把几件不确定的事件联系起来得出这个结论,可能性其实很小。” 被洛老师提点的我趴在床上撑着下巴:“……有道理。” 见我吃瘪, 她噗嗤笑了,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说:“是吧是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耸耸肩,装作不屑一顾,脸颊却悄悄烫了起来。 确实只是一个不成熟的猜想,有点尴尬。 “不过,”洛唯眯起眼睛,煞有其事地又说,“这个推导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 “什么?” “你希望得出这个结论呀。” 我愣了愣,有点惊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是从一场梦境中骤然清醒,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希望看到大姨有对象。 手机那头,洛唯沉思片刻,手里的铅笔转得飞快:“既然你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我们做点研究好了。” 她在草稿纸上歪头写字,一本正经宛如在做课题。“至于宋老师曾经的事情,我可以先从我妈那里入手。”她放下笔,刷地站起身,“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先去问问我妈。” 哈?不用这么速战速决吧。 我对洛唯的行动力表示震惊,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她三步两步跑出摄像头范围,楼梯口远远传来一声呼唤:“妈——” 优秀。我不禁扶额。 十分钟后,她回来了,表情有些无奈。“我妈和宋老师不熟,以前的事情她都忘光了,也不太好说。” 虽然遗憾,这个结局我还是预料到了。如果洛阿姨真的不想说,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这件事暂且只能放一放了。 “你妈还说什么了吗?” “她说她要睡觉,我刚问完她就倒下了,拖都拖不起来。” 这个搏斗的画面……我唇角抽搐,最后没忍住笑出声。洛唯哀怨地瞪了我一眼,我哄了半天才让她平静下来。 “没事,线索可以慢慢找,这件事急不来。” 话是这么说,我心里其实也挺放不下的。洛阿姨的表现不仅没有解决我心中的难题,反倒让我更疑虑了。 伴着心事入睡,我一整晚胡思乱想,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接二连三地涌入脑海,夹杂着纷扰的记忆。当天光漏进窗帘,洒在我脸上的时候,我闭着眼睛在游乐场乱跑,洛唯小胳膊小腿的背影近在咫尺,场景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 我落入了七八岁时的回忆,海盗船在眼前欢快地摇。呼啸而过的热风带来排山倒海般的尖叫,小小年纪的我往我妈身后一缩,战战兢兢地盯着周叔叔蹲下来抱住洛唯,问她想不想去玩。 “不去。”洛唯握紧小拳头,同样一脸地不情愿。 “很好玩的,一点儿也不可怕,你看,那些哥哥姐姐都在笑。”周叔叔连哄带骗,“看到那个小哥哥没有,和你差不多大,也在排队等着玩呢。爸爸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三番五次的劝说后,洛唯原本抗拒的表情渐渐被好奇取代,随后她一手抓一个人,扯着她爸妈的裤腿要去排队。“我想让秋渝和我们一起坐,然后……下船后我想吃雪糕。” “好呀。” 洛唯高兴地跳了跳,她转身看向我,友善的目光在我眼里宛如死亡凝视。我缩得更厉害了,腿都在发抖。 “秋渝,和他们一起去。”岑丰拍了拍我的头。 人群的尖叫无比刺耳,我拼命摇头,把脸按在我妈的裙子上:“我不想去,我不想玩这个。” “秋渝去试一下,小唯姐姐在旁边,两个人手牵手就不怕了。”我妈低头揉了揉我的耳朵,柔声说。 “这么大的孩子了,胆子还那么小。”岑丰皱了皱眉,“快跟过去,你看人家小唯都不怕,你怕什么?这个班长怎么当的……” 我继续摇头,把我妈的腿搂得更紧了。数秒之后,岑丰的手掌落在了我的胳膊上,他把我一把拉走,胳膊顿时拧得生疼。 “快去,别让人家等你。”岑丰没好气地说。 我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泪光里望见岑丰眉头紧锁,眼神越来越凶。与坐海盗船相比,我更怕他发火,最后我只好小跑到洛唯身边,离他远远的。 洛阿姨蹲下来给我擦眼泪,把我搂在怀里轻声哄:“秋渝别怕,小唯姐姐会陪你一起去的。” “是呀是呀。”洛唯一脸天真地点点头,学着洛阿姨的样子从后头抱我。 我委屈巴巴地斜了她一眼,吸吸鼻子没有说话。我们两个小菜鸡坐一起有什么用,海盗船要是甩出去了,她也不能扶着。 吐槽归吐槽,两个人去总比一个人去要安心。我们躁动不安地排了半小时的队,意想不到的是,工作人员刚把我放进去,他指了指站在身高表旁的洛唯,说:“这个小姑娘没有一米三,不能玩这个项目。” ……这下我连个心理安慰都没有了。 我手足无措的看着工作人员给我系安全带,洛唯扒拉着栏杆站在儿童托管处,开心地朝我招招手:“秋渝加油哦,不要害怕!” 这个骗子。 如果不是她,我才不会被抓来坐什么海盗船。 我死死地抓住海盗船上的扶手,身子僵直坐着,半天没敢睁开眼睛。随着船身一上一下,我胃中痉挛,难受到发疯。眼泪又开始簌簌地流,我睁开模糊的眼睛,在低压压的人群里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姨在远远地看着我。她手挽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那人此时侧身与大姨说笑,遥远的距离里,我看不清她的脸。 她是谁? “大姨!”我迷迷糊糊喊了一声,随后突然睁开眼,猛地坐起了身。 由于用力过猛,脑袋一阵眩晕。我揉了揉脸,意识清醒后,这才明白自己刚做了一个杂糅着记忆的梦。 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一直想大姨,结果就钻进梦里了。 不过,前大半段倒还挺真实。那是我小时候非常窘迫的记忆,由于洛唯“骗”我上海盗船,从船上下来后,我跟她吵了一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谁也不想先搭理谁。 “秋渝,你刚才在喊什么?”我妈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两条裙子。 “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一不小心说了梦话。” “好吧。那你快点起来,已经十一点了,早饭都凉了。” “嗯……”我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九点半。“是挺晚了。”我说。 她置若罔闻,抖了抖手上的裙子,在身上比划给我看:“哪条裙子好看,蓝色这条还是小碎花这条?” 我迷茫地皱了皱眉,又揉了揉眼睛:“小碎花这条?妈,你今天去相亲吗,怎么搞得这么隆重?” 奇怪了,我妈居然破天荒地问我哪件衣服好看,我的审美她向来不予苟同啊。 “什么相亲?”我妈白了我一眼,“和老朋友见面当然要隆重!你爸把他那件最精神的衬衫都拿出来了。你快起床,一会儿还要去超市买点礼物。” “好吧。”我慢条斯理地爬下床,穿着睡衣晃荡到浴室洗漱,一边刷牙一边想,岑丰和我妈怎么突然这么爱美了。他们重视我自然高兴,可哪里又好像不太对劲。 我妈好说,现在退休了日子清闲,找点爱好没什么不好。可岑丰这么隆重又是为了什么?他不是以前很看不起洛唯一家人的嘛,聚会能不去就不去,还嫌交际浪费时间。 可毕竟也不是出柜这种大事。我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会儿,洗完脸清醒过后,很快又把这个念头放下了。 “秋渝,我们开你的车去。”下楼后,我妈吩咐道。 “好。”我莫名其妙地答应。 我的车比较新,他们平常都不爱开,也不爱坐我的车。说我老急刹,坐多了头晕。 我妈总是开着她那辆上十年的小破车去买菜,还美滋滋。 “过年了也不洗一下车。”岑丰坐上副驾驶。 我立马翻了个白眼。 洛阿姨约我们中午去一家海鲜餐厅吃饭。走进包房,装修中规中矩,透露着一种迷之好吃的气氛。 洛唯昨天跟我说,这是一个好地方。她小时候老来这儿吃螃蟹,除了有点贵,没别的缺点。 听她说有点贵,我便觉得更贵了。 洛唯在门边站起身,礼貌又热情地与我妈和岑丰打招呼。随后她一把搂住我的腰,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揉了揉。“秋渝好久不见,你瘦了好多!”她眼里闪烁着调皮。 啧,这人为了趁机揩油,真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在她旁边坐下,拿起菜单翻了翻,价格似乎还可以接受。 想不到这家伙还是很勤俭持家的嘛。 我低头在餐桌底下给她发微信,对她一顿表扬。洛唯面无表情地给我回了好几个可爱的害羞表情,饭桌上这强烈的反差十分滑稽。 岑丰和周叔叔说起公司这些年的大事,这些故事我翻来覆去听过好多次,几乎倒背如流。于是无聊之中,我偷偷伸手朝洛唯的腿摸去,小心翼翼地,慢慢移动。 谁知这人毫无知觉,或者说是不以为然。她低头刷手机,页面停留在微信公众号上,任凭我如何试探,她都不为所动。 “小唯最近在做什么工作?”岑丰慢条斯理地问。 洛唯笑着抬起头,面上斯文大方,餐桌下两腿一并,猝不及防地夹住了我的手。“和秋渝一样,在A大当老师。” 毫无预兆地被挑衅,我动又不敢动,心有余悸地抬头看向大家,还要装作一副闲散打酱油的模样。好尴尬,这个人居然还在动。生怕自己脸红被瞧见,我把头发拨了拨盖住耳朵,默默被调戏吃闷亏。 “在做什么职位?” “教授。” “正教授?” “是的。”周叔叔开心地帮忙回答,“小唯在国外科研做得很好,一回来就给了正教授职称。” 我瞥见岑丰抿抿唇,低头笑得像在抽搐。 第42章 饭桌上, 几人聊得热火朝天。 “皓枫这些年打理公司挺辛苦的, 我能力有限也帮不上什么忙。”周叔叔不好意思地说。 “你也太谦虚了, 皓枫刚出来创业的时候, 家里的开销还不是你一个人撑着的。”我妈说。 “对啊,瞎说什么呢老周。”洛阿姨笑了笑, 望向周叔叔的眼神里是满溢的温柔。 “现在小唯工作也稳定下来了,可以放心退休啦。” “秋渝也是啊。对了蕴竹,我们年后要不要一起去西藏旅游?” “……” 岑丰一直不怎么吭声。开车回家的路上,他表情淡定, 却仍挡不住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压抑。 我从后视镜里观察这个斯文的男人, 金丝眼镜白衬衫,平时正经到迂腐。我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越是爱把金钱荣誉如粪土的观念挂在嘴边的人, 越是放不下这些庸俗世界的宝藏。 下车时, 他盯着我说:“你今天怎么穿这身衣服, 显旧,还不好看。” 我砰地关上车门,转头就走。 回到家, 奶奶提着一只鸡过来了。岑丰换上笑脸,招呼她坐下,让我妈把鸡拿去厨房处理一下。 “妈,晚饭一起喝鸡汤。” “行,我把你弟弟他们也叫来。”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没有发火。搬了个小板凳跑去厨房, 我择了一会儿豆角,我妈又想赶我出去,嫌我占地方。 “去陪你奶奶聊天去。” 她态度坚决,容不得我撒泼发脾气。我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往客厅的方向挪去。走出厨房门,穿过一小段走廊,迈入饭厅。花鸟屏风挡住客厅的沙发,午后逐渐微弱的光线里,人影浅浅浮动。 “你说这小周运气怎么这么好,当初你们一起进公司,他学历比你高,是个本科生,但张总不是总说你能力比他强么?现在可好,人家在自己开的公司当经理,就连小唯都比秋渝有出息些。” “妈,你说这些做什么?”岑丰不耐烦地说。 我停下脚步,突然就不想动了。 奶奶啧了一声,自顾自地接着念叨:“你跟我急什么急,我还能害你不成?那个洛皓枫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看上去很操劳?” “和以前差不多。” “我就说啊,人哪能活得那么累?”奶奶语气不善,“人家又开公司又培养孩子,现在不还好好的?宋蕴竹天天操心这操心那,自己想不开,长得苍老还能怪谁?一天到晚教唆孩子来说我们的不是,好好的孩子都被她带坏了……” 我呼吸停滞,耳朵里血管砰砰作响。怒火从胸腔弥漫至全身的皮肤,滚烫非常。 “你们说什么?”我走到客厅,压抑的语调里跳跃着难耐的怒意。 岑丰愣了愣,随后跳起来拦住了我的去路,语气虚浮:“岑秋渝,你什么表情?” “跟我妈道歉!”我眼前泛着红,死死盯着不知所措的奶奶,“我妈这些年这么辛苦,还不是你们造成的,你要点脸!” 岑丰心虚的脸色一变,斯文的面孔瞬间扭曲:“岑秋渝,那是你奶奶!她对你不好吗?一把年纪了也不图你给她多少钱花,你起码要懂得孝顺!” “我怎么不孝顺了?只允许全世界孝顺你妈,不许我孝顺我妈?” 一记耳光扇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岑丰气急败坏地吼:“你像人说的话吗?你奶奶今年已经八十五了!”吼完后,他转头抹抹脸,流下了自我感动的泪水:“妈,我对不起你……” 什么魔幻场面,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妈也六十了……”我捂住脸,心情像暴风雨中的海浪般无法平静。这个虚伪的男人,曾口口声声说以后会对我妈好。以后。我妈走过青春年华,熬白了头发,等到的还是一句以后。 奶奶跌坐在沙发上,哭得老泪纵横:“当初让你别找宋蕴竹这样的你不听,你看人家小周当年那么穷,找个老婆听话还有本事,现在日子过得多好……” “当初是谁说洛阿姨不管孩子,没个做妈的样子的?”我咬牙切齿,“什么便宜都想占是不是?” 这个老太婆吓得缩了缩,哭得愈发厉害了。岑丰扑过来想揍我,他抓住我的衣领,被我猛地一推摔在了沙发上,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岑秋渝!”厨房门打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妈急冲冲地跑了出来。原本混乱不堪的客厅挤进了第四个人,她拽住我的衣服,形势顿时愈发严峻了。 “这是我妈的房子,你们给我滚出去!”我大吼。 - 夜深了,我坐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角落里,默默看着窗外人来人往。手臂因为愤怒还在发抖,我用羽绒服外套的帽子盖住大半张脸,泪水时不时地往外冒。 哪儿都不想去。 空手道没白学,只是没想到,最后居然用在了这种地方。岑丰连带着他妈被我踢出了家门。摘下压抑已久的面具,我像个疯子一样,什么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一瞬间被我统统撕毁。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日里小打小闹还没什么,等到突然爆发,连我自己都害怕,自己都觉得过分。 不不不,我不过分。 我吸了吸鼻子,低头喝了口可乐。 年少时我尝试过无数次耐心劝说,哪次管用过?就连当面指责都派不上用场。谁又真的想用暴力解决问题。 岑丰被赶走后,我妈呆呆地看着我,忧心忡忡。我问干嘛,她只是似有若无地摇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你有想过和他离婚吗?”我问。 “年纪大了总得有个伴,再不好也比一个人过好呀。” 之后我便再也忍不住了。我不想在她面前哭,咬咬牙,和她说了声晚上去找向岍玩后,匆忙离开了家。关上车门的一瞬间,我趴在方向盘上,没有哭出声,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然后我就到这里来了。找向岍是不可能的,要是让她知道我在家群殴,我人民教师的脸要往哪儿搁。喷火龙发起火来威力无穷,但收拾的对象是岑丰,她估计下巴都能掉下来。 我也不能回学校,更不能找大姨。脸上有一块淤青,让人看见了不好。 至于洛唯,那是我最早排除的选项。且不说她爸妈都在家,这种不愉快的事情,我从来都不愿和她说。 只可惜事不由人。 对面商场的灯光黯淡下来,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十一点多了。屏幕上显示我有十几个未接来电,打开微信,首页上亮起一片红点。 向岍:“你怎么还不回家?我要跟你妈说一声,你晚上在我家睡吗?” 我妈:“别玩太疯了,啥时候回来?” 洛唯:“秋渝,你在做什么呀?” 我叹了口气,快速给向岍和我妈回复后,手指停在与洛唯的聊天框上,许久没有动。 该说什么呢?我渴望她的关心,又害怕她的关心。 “在便利店里吃东西,它们新出了一款蛋糕,很好吃。”我最后回复。 数秒之后,她回复:“你一个人吗?” “嗯。” 洛唯:“我也想吃,什么蛋糕呀,我想看照片。” 我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货架,一块小蛋糕孤零零地躺在广告牌下,还没来得及卖出去。于是我走过去买下了它,回到座位处,就着窗外的景色拍了一张照片。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连着窗外一起拍。我的大脑很复杂,总是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我不愿让她察觉我的痛,却又在心里燃起星星点点的渴望,像是站在屋顶对着直升机挥舞求救信号的人群。 我倔强、固执、矛盾。我不想要这种脆弱的依赖。 可是,我想她。 洛唯:“我明天也要吃!” 好吧。鼻子又酸了,我拆开蛋糕的包装,味蕾侵蚀着芝士独有的咸香味,伴着泪水的潮湿,有点腥。 夜晚的喧嚣渐渐落幕,我心情更糟糕了。店里的服务员想要过来聊天,我摇摇头,低头打开文档,心不在焉地翻文献。 孤独悄悄冒出了头,我什么也看不进去。洛唯的回复在眼前挥之不去,字里行间洋溢着兴奋与快乐,我有些庆幸,却又开始埋怨,酸楚顶在鼻腔里一阵难受。 她好像没察觉。 还好还好。 她真的没察觉? 她怎么就没察觉呢? …… 我像怨妇一样胡思乱想,拿着蛋糕吃吃停停,半小时过去了,蛋糕袋子终于见底。将吃空的袋子揉作一团,正打算找个垃圾桶对准投掷,一个颀长瘦削的身影晃进我的视线,随后轻柔地搂住了我的脖子。 “一个人躲着吃蛋糕,都不给我留点。”她轻哼一声。 我愣在了原地,泪水汹涌而出。 “你不是说……明天吃吗?”我下意识地偏过头不看她,咬紧牙关,声音哽咽。 洛唯给我递来一张餐巾纸,嘴上却不留情:“现在已经十二点多啦,岑呆呆。” “那你这么晚了才来接我。”我脱口而出,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带着小脾气的话语像在示弱,我头一回在她面前如此不堪。 “秋渝对不起,是我不好。”她在我脸上蹭了蹭,“我们回去吧。” “嗯。”我把头埋进她怀里。 顶着店员惊异的目光,她牵着我的手走出了便利店。我把车开到她家院子里,两人在车厢后座接吻触碰,黑夜笼罩着她,她包围着我,芳香萦绕在四周,别样的安全感让我专注投入。 “好点了吗?”她说。 “嗯……我眼睛肿不肿?” “不肿了。” 我点点头。洛唯的亲密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从下午开始一直没止住的泪水终于消停了。房子里黑着灯,洛阿姨他们已经睡了。简单洗漱后我们钻进被子里,洛唯小心翼翼地和我挤到同一个枕头上,黑幽幽的瞳仁里是温柔与关切。 “今天晚上的事,可以和我说吗?” 我抿抿唇,望向天花板。心里某处暖烘烘的,我感受到了,却依旧什么也不想说。 我从小习惯了。曾几何时,大家都爱说,秋渝很乖,懂得体谅人。秋渝很独立,从不让父母操心。秋渝很优秀,是小朋友们学习的榜样。可从来没人问过秋渝,她难不难过,累不累。 也是,岑秋渝什么都好,根本不配伤心难过。 我摇摇头,习以为常地,将自己默默沉入深渊。 第43章 “那我们随便说点什么好了, 或者, 你听我说也行。” 她的嗓音温柔细腻, 带着使人镇定的沉稳。我一阵恍惚, 脑海里突然闪过无数回忆。在那些被我遗忘的小角落,她站在教室外掀起衣服给我擦眼泪, 在上过山车前傻乎乎地给我加油鼓劲,以及如今无数个夜晚,她坐在电脑桌前帮我分担课题。 她可爱、温柔、天真还有点呆。这是一直以来我眼里的她,可似乎又不是完整的她。 “好吧。”我侧过身子, 视线停留在她精致的锁骨上。 洛唯抓起我的手, 跟我说起今天家里的趣事。洛阿姨晚上喝水时打碎了家里的茶壶,她小心翼翼地打扫犯罪现场,正打算嫁祸给女儿, 没想到周叔叔不合时宜地拿着茶杯下楼, 和握着扫把的她迎面撞上。 “太过分了, 我怀疑她以前也做过不少这种事。”洛唯轻哼一声。 我笑了笑,嘴上说着洛阿姨的不是,心里却还是很羡慕的。周叔叔真诚体贴, 洛阿姨活泼能干,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洛唯应该很单纯快乐吧。 就像我外公外婆,夫妻恩爱,孩子懂事又善良,一家人其乐融融。只可惜好景不长, 他们去得早。我妈带着她的善良天真突然走进社会,猝不及防地掉进了泥潭。 而有些人,明明有走出泥潭的能力,却一意孤行地将一家人往回拉,越陷越深,还自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讨厌岑丰,他是我妈美好人生里的不速之客。我为我妈感到不值,这件事像是一根刺,深深扎在了我的心里。解不开的心结让我痛苦不堪,当我远在国外,听闻岑丰强迫我妈去医院照顾奶奶的时候,我甚至想回去和他同归于尽。 向岍问:“你妈为什么不离婚呢?” 我低下头:“她不习惯一个人过。” 向岍叹了口气,许多天后她小心翼翼地跑来跟我说,我是不是有点妈宝。 “你看啊,所有的问题都在你爸身上,把他解决了你就快乐了。” 真是气死我了,我当即给她扔了一个枕头。 这些经历让我保守与偏激,自小,我对婚姻就抱有毫无安全感的怀疑与否定。只是如今……我盯着洛唯温柔漂亮的容颜,某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那个新的不速之客变成了我。 曾经,我把她当成出气筒,将年少时无处安放的怨气撒在她头上,抢她玩具,找她茬,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她会狠狠骂我,但事情过去后,她又总是天真地眨眨眼,乐呵呵地跑来和我说话。 我甚至不知道她为何会喜欢我。 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我鼻子一酸,又不争气地哭了。 岑丰是一个性格古怪的烂人,我何尝不是?渴望认同,脾气差,自卑,内心阴暗……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时不时引爆。我恨他,无法原谅他,其实最根本的,我讨厌自己身上也有他的影子。 “秋渝……”洛唯抚着我的背,声音里透露着些许不知所措。 泪水无声泛滥,仿佛回到了醉酒那天。难以抑制的情感冲破了理智的闸门,我渐渐抽泣,随后紧紧搂住她的腰,失声痛哭。 床头柜上的抽纸越来越薄,垃圾桶装满了,洛唯让我把纸巾往地上丢。 “你就不能……重新……套个垃圾袋吗?”我坐在床头泪如雨下。 洛唯看了我一眼,灰溜溜地跑出去找了个塑料袋套上。 木已成舟,我那高大伟岸的形象不复存在。抛下包袱,所有的难过压抑从心底浮了上来,我把岑丰从头到尾骂了个遍,最后还送了他几句脏话。洛唯仔细倾听,在我说出那些不文明用词后,郑重其事地学着我的样子重复了一遍。 “那帮子姓岑的死傻逼。”她认真地说。 我愣了愣,顿时哭不出来了。咦,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有点微妙呢? 见我好不容易停住了,洛唯身子一歪倒进我怀里,噗嗤一声笑了:“我说的是他们。我房间里这个姓岑的家伙不是傻逼。” 回过神来,我的脸有点红。翻身把洛唯压在身下,我像往常一样俯视着她,抿唇掩饰自己内心的窘迫。我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煞有其事地瞪了瞪她,默默地低头和她亲吻。 她闭上眼睛,一脸舒服地搂住我的脖子。 我近距离凝望着她的脸,根据她的神情调整自己的动作,心不在焉。 “如果,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你还会喜欢我吗?”我揉着她的唇瓣,轻声询问。 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哪方面?” “就是……你高中那会儿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笑了笑,眼神飘忽,“如果我成绩不好,做啥啥不行,脾气还差得要命,你……还会喜欢我吗?” 洛唯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摆动。我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心怦怦直跳,仿佛在聆听一场终极审判。她眯起眼睛,幽幽地说:“你的意思是,我喜欢你高中时给我补的习?” “呃……不是。” “还是说,我觉得你现在脾气特别好?” “……”是我托大了。 我哭笑不得,任凭她捧住我的脸掐来掐去,实在搞不明白她觉得我有趣在哪里。“那你喜欢我什么呢?我小时候还总欺负你。” “你是很喜欢欺负我啊,可你也不让别人欺负我。你脾气一直超差的,可你对我嘛……还算有耐心。” ……就这样?这和瞎凑合着过有什么区别。“你好勉强啊。”我闷闷地说,委屈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小脾气。意外的撒娇让我猛地一惊,我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弯错了方向? 洛唯扬了扬眉,没有戳穿我,只是顺势柔声哄道: “好啦,我开玩笑的。”她翻身坐起,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把我轻轻推倒,跨坐在我的腰上。垂下的细软长发扫过我的脸颊,勾起一片滚烫的涟漪。 “秋渝什么都好,聪明,热心,专注,做事靠谱。”她轻声如呢喃,俯身渐渐贴近我,“而且,秋渝很可爱。” 我手足无措,近在咫尺的柔和精致的面容仿佛蕴含着巨大的魔力。她微笑看着我,温柔的眼眸左右轻轻移动,瞳仁里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要把我了解个通透。 真是看得我好不习惯。 我强烈怀疑她乘人之危……却又好像有点心动。脸上火辣辣地烧灼,我想说自己一点也不可爱,谁知她不由分说地堵上我的唇,热情又真挚。 心中的缺口被刺啦划开,最后的心理防线骤然击破。抑制已久的欲望悄悄探出了头,我缓缓闭上眼,安心随她摆布,缴械投降。 - 曾几何时,四五岁的我和洛唯喜欢躲在婴儿房里,嘻嘻哈哈地玩公主与骑士的游戏。恶龙抓走了公主,把她关在昏暗阴森的城堡里。年轻勇敢的骑士挺身而出,杀死了恶龙,从此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我挥舞着手中的塑料剑,咋咋呼呼地大喊:“美丽的公主,稍等片刻,我现在就来救你。” 洛唯坐在床头一脸懵逼地看着我,随后她过来拿我的剑,一脸不情愿:“我是骑士,你是公主。” “为什么呀,我要当骑士,我来保护你。” “不要,我来保护你,把剑给我。” 我不愿意放手,两人拉拉扯扯,吵得不可开交。不久后,我妈哭笑不得地推门进来,叉腰往地上一坐,气势汹汹:“当公主有什么不好的?都别争了,我来当公主,你们一个当骑士,一个当恶龙。” 这招似乎很管用。默默甩下塑料剑,我俩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要如何拯救这个比谁都厉害的公主。 “这样才对嘛。”我妈满意地点点头,以为大功告成。 谁知,短暂的沉默后,我屁颠屁颠跑去把剑捡起来,大言不惭: “那我要当骑士!” 我妈生无可恋地瞪我,洛唯在一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 事实证明,谁也不能一直是骑士。 沉沦,再沉沦。 紧张,矜持,享受,放纵。长夜漫漫,热情肆无忌惮地漫过每一寸皮肤,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汗流浃背地看着我,埋怨地咬了咬我的耳朵。 “是你不行,不是我不行。” 想起上回在学校的失败经历,我捂脸笑了。“好好好,是我不行。” 她说得没错。面对她的主动,以前的我包袱太重,抗拒得要命,结果也就不尽人意。而如今…… 我透过手指缝偷偷打量,最后害羞地凑上去亲了亲她。 她把我搂在怀里,揉了揉我的头发,我那原本就已经乱糟糟的长卷毛一下子更乱了。 可我好像还挺喜欢她对我这样……简直就是发现了新大陆。 “如果我不会做饭你会喜欢我吗?”我突然问。 “喜欢。”她笑了笑。 “还好吃懒做呢?” “喜欢。” “那长得还不好看呢?” “不喜欢了。” “……”我白了她一眼。 她憋着笑,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是别样的温柔与动人。“你总得有个优点吧,不然我岂不是很瞎?” 好吧。我轻哼一声,懒洋洋地倒进了她的怀里。 第44章 被洛唯搂着浅浅睡去, 等到日上三竿, 生物钟让我逐渐清醒。我动了动腿,她立即在我身后伸了个懒腰。 “秋渝中午好。”手掌在我肚子上挠了挠。 我笑着翻身坐起,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弹。她挣扎了两下, 见扭不过我,自暴自弃地平躺不动。 “你怎么就乖不过一个晚上?”她幽幽地说。 “昨天你乘人之危啊。”我厚着脸皮说。 “才没有,你可配合了, 精力充沛到我手酸。” “明明是你运动量不够……” 我们一来一回斗嘴,洗完澡后, 两人倒在房间的沙发上休息。窗外, 山边棕黄树林透着白,又隐约泛着浅浅的青, 纵横交错的小路包围着小区的各户人家, 静谧又有生气。像凡尘俗世之中的心灵避难所。 我昏昏欲睡, 仿佛潜在水中, 平静又舒服。 清风从窗户缝隙里透进,细细吹拂。我提起小桌上的茶壶,摇了摇, 这才想起来里头的水昨晚被我喝完了。 “你渴吗?”洛唯懒洋洋地问。 “有点。水要去哪里倒?” 她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楼下。” “那还是我去吧。”我把她按回沙发上,提着茶壶跳跃着下了楼。 一圈又一圈,一圈再一圈,我沿着旋转楼梯往下转,等我晃到一楼,终于明白昨晚让洛唯找塑料袋时, 她为何如此不情愿了。 这路线也太曲折了。 一楼安安静静,没有人的踪迹。我轻车熟路地往厨房走,经过大厅,下意识地瞥了眼四周,动作不由地一滞。 嘴巴立马张成了O型。 客厅的沙发上,洛阿姨正四仰八叉地躺着看书。长腿搭在靠背上,胳膊垂在沙发外,松散得如同一条咸鱼。 茶几上此时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果盘零食,吃了一半的曲奇可怜巴巴地塞在茶具套装底下。场面混乱,和我上回过来的干净整洁大相径庭。 说实话,这种场景我也不是没见过,毕竟高中常来玩。只是那时,我一直以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破坏都是洛唯的惹的祸。 想不到某人惊人的生活习惯和柔韧度竟然都是遗传。 当真是大开眼界。我在家要是敢这么躺这么玩,我妈肯定要打我的狗腿子。 “洛阿姨……” 见我出现,她把腿一缩,端正坐直,动作变换还不忘带上优雅。速度之快,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无意之中的错觉。“秋渝,什么时候来的?”她笑着说。 “呃……昨天晚上。” 我做贼心虚般笑了笑,所幸她没再仔细问。 “秋渝来了啊。”周叔叔提着外卖走进来,惊奇了一下,“呀,外卖点的不够啊,我去炒两个菜。” 他跑去厨房,系了围裙忙得热火朝天。我拦都拦不住,最后实在过意不去,只好帮忙多炒了一个青菜。 菜香味飘到了楼上,洛唯踩着拖鞋噌噌下了楼。“秋渝秋渝,我要喝水。”她把脑袋搭在我肩膀上晃了晃。 哎呀,光顾着忙,差点把正事忘了。 我从茶壶里给她倒了杯温开水。她唔了一声皱起眉,不肯伸手接。我笑了笑,只好抬手喂她喝。她仰头小口小口啜着,肤白如玉,额角的乱发在光影里泛着浅棕。我默默盯着她,心神荡漾,不知不觉走了神。 直到余光看见洛阿姨和周叔叔外头布菜,两人交头接耳,笑嘻嘻的。 我面红耳赤,瞬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个青菜是秋渝炒的吗?”饭桌上,洛唯夹起一片菜叶,煞有其事地问。 “是的,”我抿抿唇,“好不好吃?” “好吃,秋渝做的就是不一样。”她朝洛阿姨挑挑眉。 “那以后不用你爸给你做了。”洛阿姨给周叔叔夹了肉,慢条斯理地说,“老周,女儿长大了翅膀硬了,说你做的不好吃。” 周叔叔哈哈大笑,我也没忍住笑出了声。洛唯在桌下生气地踢了我一脚,我立马又住了嘴。 午饭过后,洛唯送我回了家。沿着单元楼的楼梯往上爬,透过玻璃窗,我瞧见她的车停在楼下,一直没有离开。“你怎么不回去呢?”我给她打电话,“想偷瞄我?” 电话那头,洛唯立马反驳:“哼,别想太美。我是担心你一会儿又哭哭啼啼地找我。我车技不行,重新把车开出来多不方便啊,只好先在这里等着了。” 这……我不禁咋舌,强烈怀疑她因为饭桌上的事,想要打击报复我。 “你生气了吗?”我小声问。 “没有,就是以后没有青菜吃了,你要记得给我做。”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还说没有生气。“好,你想吃我就给你做。”我笑着哄她。 慢吞吞地晃到家门口,我突然不太想进去。鲜红的对联刺着我的眼睛,于是我转过身,坐在家门前的台阶上继续和洛唯闲聊。 “秋渝,我说真的哦,如果一会儿不高兴了,记得来找我啊。”她突然认真说,语气谨慎小心。 “嗯,我一定。” “便利店的蛋糕又不好吃,还浪费钱。” “……”我轻嗤。 呵,这个人也正经不过两秒嘛。 迎着日光,太阳渐渐下沉,她依旧坐在楼下。我朝她远远地挥了挥手,心底突然一暖。 很多事情我不爱说,她便从不说破。可她都知道。我的一举一动、目光情绪,她都能懂。看似幼稚不留情面,却又小心翼翼地维护我的自尊心,想法设法地让我开心。 我想,我也开始懂她了。懂她对我的好,懂她粗枝大叶里的细腻与温柔。 我不该把什么都藏在心里的。最起码,我对她的爱意,本不该过分含蓄。 “那个……洛唯同学。”我鼓起勇气,一本正经地说。 “啊?”她有些讶异。 “你觉不觉得,有句话我从来没跟你说过。” “不觉得。”她脱口而出。 “……” 我捂脸笑:“嘿,我说真的。有三个字,我一直没跟你提过。”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她嗯了一声,声音变得温柔腼腆。“那……你说呀。我听着。” 心跳如擂鼓。 上下唇动了动,我握紧手机,半晌才憋出来一个字:“我……” 哐当一声,身后的防盗门骤然打开。我被挤得一个踉跄,差点就给对门磕头了。 “秋渝,啥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来?”我妈提着垃圾袋,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 “秋渝,回聊哦。”洛唯幸灾乐祸地说,下一秒挂断了电话。 - “在跟谁打电话呢?”我妈扶了我一把,好奇地问。 “同事。” “男同事吗?” “这个不重要。” “咦……” 我急匆匆地走进家门,生怕让她察觉到我红了半边的脸。“妈,你午饭吃了吗?”我自顾自地往房间走,生硬地打断她的话。 我妈啧了一声:“吃了啊,我跟你爸去外面吃烤鱼,饭后还喝奶茶了呢。”她从沙发的购物袋里拿出一件风衣外套,兴致极好地跟我比划:“怎么样,中午在商场买的,你爸的眼光还不赖吧?” 我脚步一滞,随即一脸不可思议。 方才走进家门,我的心情又厌恶又忐忑。昨天打完架后,如今我不想看见岑丰,又害怕我妈回过神后责备我。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面对战场,结果让我看到了这个? 我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岑丰依旧坐在客厅看手机,见我回来,他身子下意识地挪了挪,离我远远的。“秋渝,你回来了。”他点点头,主动说,“我给你们洗的葡萄,你过来吃一点。” 我撇撇嘴,在我妈的眼神威胁下,义无反顾地关上了房门。 生活依旧是懵逼的。我回来的目的是守着我妈,省得奶奶和岑丰突然又闹事,不然我早就收拾东西回学校去了。可是接下来几天,岑丰对我客气了不少,就连我妈都说,小老头子还真是吃硬不吃软。 “那看来要多打两顿。”我说。 “岑秋渝!”我妈气呼呼,“那是你爸!” 她瞪了我一眼,没有敲我的头。 这下可好,我的形象从人民教师突然转变成了流氓,全家都怕我了。 由于我天天在家蹲守,奶奶都不肯来家里找岑丰。据岑静说,她隔三岔五往叔叔家跑,逢人就说岑丰的不是。大儿子对她不好,保健品不给她买,住院也没照顾好,在家还给她脸色瞧。 她说不稀罕岑丰给她的那点破钱。 “姐,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奶奶没有退休金,这些年都是你们家给钱照顾着,住院钱是大伯出的,赌债也是大伯还的。”岑静不安地说。 “没事。” 我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积郁的气撒了出去,按理说心情会好不少。可此时此刻,我对岑丰居然产生了些许同情。 说是不稀罕,到头来还不是厚颜无耻地来要。几个叔叔哪个吱过声,哪个愿意给他们妈出头? 这么多年了,作为家里最有出息的儿子,奶奶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岑丰在买单。当然了,她还牵连了我妈。仿佛是一个无底洞,辛辛苦苦挣的钱,刚到手还没拿热乎,立马又送了出去。 不然一家人为什么要在我妈单位分配的房子里挤了数十年。 可说到底,岑丰还不是自作自受。想到这儿,我瞬间又开始气鼓鼓。爷爷生前对奶奶不好,又不是我妈造成的。 莫名其妙地觍着脸和好,关键时刻再突然掉链子。这么多年了,我早就心灰意冷,不敢相信他了。 - 在家待了几天后,我看形势大好,连忙收拾铺盖溜回了学校。沐浴着小树林飘来的带着花香的PM2.5,校园里热闹非凡,到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我仿佛活了回来,所以的烦恼执念纷纷抛之脑后。 “岑老师好!”路过食堂,几个课上的学生跟我挥手打招呼。 “你们好。”我礼貌地微笑回应。 洛唯在教师宿舍等我。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楼,打开房门,她盘腿倚着窗台看笔记本,窗外的阳光撒在她的肩上,脖颈处的细嫩皮肤泛着一片柔和的白。 散落一地的乐高积木,沙发上孤零零的宜家鲨鱼,我的护肤品,她的闲书,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仿佛之前的所有只是一场梦。 我高兴地把她从地毯上抱起来,她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手脚乱挥,我们一起重心不稳地倒向了一旁的大床。 “亲一个。”我在她耳边柔声说。 “喂,你这个人……” 她趴着轻哼一声,企图从床上爬起来。我笑着把她按回去,双手支撑在她脖子两侧,俯身亲了亲她的后颈。 “没让你亲。” “真的不让?”我单手圈住她的腰,歪头过去观察她的表情。“不让,生气了。”她头发一甩,脑袋偏去另一个方向,就是不让我看。 白衬衫下,瘦削的肩膀微微颤动。她手指拽紧床单,红红的腮帮上酒窝小巧又圆润。 “我看见了,你在偷笑。” “我没有。” 我轻笑出声,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好玩,坐直身子给她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好啦,我以后抱你之前一定和你说,绝不偷袭。” 估计是捏舒服了,洛唯翻身过来,脸上红扑扑的,仰头迎上我的吻。嘴唇相碰,潮湿的触感熟悉又温暖。 “一会儿去做什么?”光滑细腻的皮肤轻轻划过我的胳膊,我将下巴埋在她的肩窝里,轻声问。 “去食堂吃饭。”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然后呢?”我把她从床上拉起。 “去办公室干活,我有篇文章还没写。” “对哦,”我点点头,“我想起来下周有新课,还得去备课。也不知道许曦回来没有,实验做得怎么样了……” 拿了外套,我们一前一后往门外走去,如同我们的生活一样,话题渐渐回到正规。 “还有我年前跟你说的,实验可重复性的问题……” “嗯,我和向岍说一下,让她补充数据……” 第45章 “28岁博士获聘博导, 成为B大医学院史上最年轻正教授。” “惊!博一发nature, 清华学渣的逆袭之路。” “海归博士破解科研难题,成H大最年轻副院长。” “……” 研究生办公室里,向岍翘起二郎腿, 颇有兴致地抿了一口咖啡。桌前的电脑屏幕亮着,上头的网页新闻让人眼花缭乱。此时她一字一顿大声念着新闻标题,脸上笑嘻嘻, 显然是在厚颜无耻地贩卖焦虑。 贩卖目标正是办公室里的许曦和乔嘉澍。 以及我。 我面上波澜不惊,假装无事发生。 可说实话, 不焦虑是不可能的。看着向岍的嬉皮笑脸, 我嫌弃到想把她踢出去。在一群平平无奇的科研人员面前聊学术成就,无异于精准地找到了他们的伤口并在上头蹦迪。 我默默低头, 接着喝自己的茶。心想要是能有个谁管管向岍就好了。怼她也行啊。 反正我是制服不了她。向岍言行举止一直贱贱的, 常常以欺负他人为乐。就连我这种脾气差得飞起、天天发飙的人, 也只能是被她取笑的对象。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在房间里响起, 许曦捂着胸口,眼神从惊奇到羡慕,最后唉声叹气。 “牛人真的好多。”她最后总结道, “有时候想想,和他们比,自己根本不是做科研的料。” “哎,别这么想,主要是你们做科研不容易呀。”向岍笑眯眯,“找教职的要求越来越高。几十年前博士毕业可以直接留校任教;前几年嘛, 海归博士还挺吃香;等到你们毕业,估计除了海外经历,还要发表好几篇顶刊,真是越来越艰难了。” “啊,那怎么办……”许曦问。 乔嘉澍埋头写字,眼皮都没抬一下:“向师姐,也没见你早几年找教职。现在难找了,你就更找不到了。” “喂,我压根没打算找教职好吗?”向岍半眯着眼睛,“我刚毕业那会儿就转行做金融了,挣得可比现在这二十万多多了。” “那你干嘛要回国做科研?”乔嘉澍笑了笑。 向岍面色一怔,随后一脸无语:“诶诶诶,你别转移话题,我只是在关心你们啊。” “不用你关心,我肯定找得到。” “哦,是吗?”向岍眼前一亮,立马又来劲了,“听洛老师说,你最近科研没什么进展。” “我有进展!……只不过课题泛了些,有点混乱而已。”乔嘉澍的脸突然涨红了。 默默看两人互怼许久后,坐在沙发上休息的我抬起头:“嘉澍,课题的事情你要多和洛老师讨论,不要自己一个人鼓捣。洛老师科研经验丰富,很多方面是值得你去请教和学习的。” 向岍疯狂点头:“岑老师说得对。” “我妈让你说的嘛?”乔嘉澍抿抿唇。 “不是,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小建议。” “秋……岑老师你说话好像长辈啊。”她扫了我一眼,再看了看一旁嬉皮笑脸的向岍,不情不愿地说:“好吧,我最近去请教了……洛老师给我重新调整了课题方向,虽然做出来的东西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高大上,但还算有点成果。” “那就好。”我惊讶地扬扬眉,没有理会她的吐槽,“循序渐进,把科研能力锻炼出来了,再研究新突破也不迟。” 乔嘉澍做事从不听指挥,以往和系里不少老师都吵过架。可洛唯和别的老师不一样,她从不阻拦乔嘉澍,任其放飞自我。结果半年多来乔嘉澍科研进展缓慢,不合理的课题设置让她摸不着门道,最后默默吃到了苦头。 想不到吃了闷亏后,居然肯好好听话了。这个捣蛋鬼的妈妈要是知道她如今乖了不少,估计会高兴得泪流满面。 以前我以为洛唯只是懒得管,毕竟她一个人做科研乐在其中,根本不用谁来帮忙。现在看来,洛唯指导学生还挺有一套的嘛。 乔嘉澍还在那里和向岍斗嘴,追问她为什么放弃工作回国。向岍不肯说,两人又纠缠了很久。坐在一旁,我咽了咽口水,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打断她们。 让她们自己闹去吧。 我知道向岍为什么要回国。一年前,她突然发微信给我,说能不能到我组里做博后。我问她为什么,在国外工作好好的,突然要转回科研岗,她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 后来我是知道了,她和女朋友分手了,是对方突然提出来的。谈了五年,走出来不容易,国外再也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了。于是,她想也没想就收拾包裹回了国。 好聚好散。我去机场接她,她依旧是笑嘻嘻的,但从偶尔走神的眼睛里,我什么都看出来了。 我想安慰她,可什么也说不出口。处于好朋友的角度,我对她前女友颇有微词。向岍认识她时,对方还在读本科。为了能够顺利留在国外,向岍课余时间到处偷偷打工,为的就是给女朋友交学费。 我本来就觉得这种行为挺怪异的,可向岍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根本没觉得是什么问题。 这下可好,对方硕士毕业就分手。我越想越气,最后如果不是向岍突然发飙吼我,我真会打电话去找她要那笔钱。 实在不行,骂一顿也好啊。 “岑秋渝,你是不是有病?谈个恋爱怎么可以这么斤斤计较?”她当时说。 “不然呢?”我耸耸肩,义无反顾地发出了单身狗的声音。 向岍争辩:“如果是你女朋友……” 我设想了一下这个场景,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洛唯的形象。那时的洛唯在我心里还是高中那个柔弱胆小的样子,头发凌乱,衣服乱糟糟的。虽然邋遢,却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那我就给她打个八折吧。”我回答。 向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白了我一眼,以为我在说气话。只可惜那确实是我当时心中所想。 父母的生活模式让我心生埋怨,一个一味索取,一个过分忍让。如果说从他们的相处中我得到什么的话,那就是学会了斤斤计较,吃不得半点亏。生怕重蹈覆辙。 可如今面对洛唯,一个实实在在的她,我想了想,打八折是肯定不成的。 嗯……应该让她还利息,高到还不起的那种,那样她就走不了了。 我偷偷笑了,在向岍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之前,连忙拿了一本杂志挡住自己的脸。 - 晚上回到宿舍,我躺在沙发上敷面膜,一边涂抹,一边和洛唯讲白天的事情。 她从电脑前抬起头,歪了歪脑袋:“乔嘉澍是不是喜欢向岍呀?” “不会吧,”我放下面膜瓶,想都没想含糊说道,“她们两个相互看不顺眼,每天都在办公室打打闹闹,我看就是一对冤家。” “那乔嘉澍为什么总往你们课题组的办公室跑?” “可能我们组环境好?”话脱口说出后,我这才想起来哪里有点奇怪。洛唯有一个安静的大研究生办公室,里面设施齐全,甚至还有咖啡机。这待遇,比我的双人教师办公室还好。我要是乔嘉澍,恨不得从早到晚都赖在那儿,哪里会考虑我们组那个杂物堆成山的小破屋。 而且小破屋里还有个无所事事的向岍天天和她吵架。 “呃……好像确实有点。”我犹豫地说。至少我很确定,乔嘉澍喜欢人的方式就是搞事,更别提上回我和洛唯在商场偶然撞见两人在夹娃娃。 “我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呢?”我挠挠头。向岍和乔嘉澍的相处模式太有趣,我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其实也没啥。不过现在连洛唯都发现了……我觉得自己对好友也太不关心了。 “你好迟钝啊。”洛唯合上电脑,起身坐到我身边。 我伸手搂着她的腰,非常不服气地掐了她一下:“我哪里迟钝了,我连大姨有对象这件事都发现了,反而是你们,全都蒙在鼓里。” “那大姨对象呢?”她煞有其事地问。 我愣了愣,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不知道。最近忙着做科研,都没空去找线索。你呢,有什么新发现吗?” “嗯……我不知道算不算线索,”洛唯若有所思,“前两天三八妇女节活动,我去院史馆参观的时候,碰巧看见一张很多年前女子排球活动的照片。” 我蓦地睁大眼睛,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大姨打排球吗?我没怎么没听说过。” “不是。”洛唯把我轻轻按了回去,“我看见一个长得很像宋老师的人坐在观众席上,她看得挺认真的。” “你的意思是……”我乖乖地躺了回去,“大姨的女朋友可能在球场上打球?” 洛唯笑着点点头:“是呀。你想想,宋老师这么潜心学习,应该不太会积极参加娱乐活动吧,难得出来看排球赛,说不定有别的原因。我想,只要问清楚当时队里有什么人,问题说不定就解决了。” 她拿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模糊的彩色泛着黄,简陋的排球场上,一个长卷发扎起的漂亮女孩奋力跃起,专注的眼神固执又坚毅。 “好长的腿。”我惊叹,下一秒就被洛唯敲了头。“可惜不如你的好看。”我迅速改口,低头接着找大姨。 “是这个。”洛唯指了指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生。她双膝并拢坐着,腿上摆着一本书,此时正抬头看着球场。 这轮廓和五官我是断然不会认错的,确实是大姨。“是大姨。”我激动地搓了搓手,“不过,我们要去问谁?” “去问我妈。”洛唯说,“她也是排球队的,就是那段时间入的队。她对宋老师没印象很正常,但自己的队友总不会忘吧,她挺喜欢打排球的。” 第46章 “排球队员?” 洛阿姨端坐在客厅沙发上, 手里拿着一杯新沏的茶。茶叶清香四溢, 飘进我的鼻子,所有感官在此刻无限放大。 我瞧见她神色淡然,笃定的眸子里又似有犹豫一闪而过。 “是呀, ”洛唯在我身旁点点头,“最近三八妇女节活动,来了几个当年排球队的校友代表。我就想问问看你当年认识的队员有哪些。” 洛唯扯了一个不尴不尬的谎, 眼皮都没眨一下。有些拙劣,但洛阿姨并没有揭穿我们。她神色自若地抿了一口茶, 笑了笑:“当时也只是记个绰号,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长相可能还记得, 名字几乎都忘了。” 她放下茶杯, 白瓷底与玻璃桌面碰出清脆响声, 悦耳又悠长。 我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却依旧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一动不动地盯着杯子里清澈的茶水,它微微颤动, 搅动,浅白泡沫里漾起细小漩涡,安静温柔,小小的天地却又有吞噬人心的魔力。 被一同吞掉的还有我的理智。 “洛阿姨,宋老师当年很喜欢看排球,也看过您的比赛。”我有些心急, 在裤腿上揉掉手心的汗,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她最喜欢的球员是谁吗?” 洛唯讶异地看了我一眼。我拿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洛阿姨那张同款吃惊表情。 我尴尬地笑了笑,意识到自己是有些冲动了。洛阿姨曾经说过,她读大学时不认识宋老师。既然她忘记或者否认得如此彻底,又怎会回答这个更为复杂的问题呢。 “我不知道。”我以为她会说。 回应我的却是一阵难耐的沉默。 洛阿姨把右腿搭到左腿上,十指紧握,眼睛斜向上望着客厅的吊灯。灯光扫过她微卷的刘海,在她平静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注视着她,眉目如画,五官柔和,却不知何时染上了岁月的痕迹。细长的皱纹遮挡了昔日的青春,可我看得出来,她年轻时一定非常漂亮。 一定是个清秀又活泼的姑娘,和洛唯一样,也和那些青春洋溢的排球队员一样。 “你们听说了?”她最后拨了拨刘海,眉头渐渐舒展,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你们瞎猜的?” “听说什么了?”洛唯不明就里,“宋老师的对象?” 我抓住洛唯的手,暗示她不要出声,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别样的念头——宋老师的对象,或许和我们想象的并不一样。 或许……我们认识她。 洛阿姨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眉眼弯弯地望向我。目光相碰,我被看得非常不好意思,只好局促地抿抿唇,最后低头转移了视线。 如坐针毡,震惊得说不出话。 打开手机,装模作样地看照片。年轻漂亮的排球队员跃然纸上,长腿卷发,挥汗如雨。某个瞬间,仿佛戴上了洛唯的散光眼镜,她的五官逐渐模糊,揉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我晃晃脑袋,等到视觉逐渐恢复,耳边响起洛阿姨温柔的嗓音。“我和宋老师以前的确是认识的。”她的声音夹着一丝怅然,“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好多年前。 我手抖了抖,眼前照片上女孩的轮廓蓦然清晰,凤目薄唇,熟悉的笑容和单边的酒窝。我猛地倒抽一口气,缓缓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洛阿姨。 同样熟悉的精致柔和的面容,同样的漂亮酒窝。 是她。 “洛阿姨……”我咬咬牙。仿佛坠落深渊,我掉进无穷无尽的漩涡。黑夜里撕开一条缝,我想要努力分辨,挣扎了一下,身子昏昏沉沉,连眼皮都沉重。 “秋渝,你还好吗?”洛唯关切地问。天旋地转之后,我睁开眼,她换了上班的衣服裤子,近距离观察床上的我。见我醒来,她拿起水杯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你好像发烧了。” 我撑着胳膊想要从床上起来,结果猛地咳嗽了好几下。天花板映入眼帘,上头贴着洛唯喜欢的卡通兔子,我这才回忆起昨晚开始喉咙痛,睡前吃了一颗感冒药。 然后,我睡着了。再然后……我扶了扶额,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真实无比的梦。还是一个极其劲爆的梦——硬是给自己大姨和女朋友的妈妈组了CP。 这是什么祖传爱情。太羞耻了,我都不好意思和洛唯说。 看着洛唯笨拙地忙前忙后,我顿时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我说呢,这种八卦的事情,电话或者微信里问问就好,怎么专程回家去问了,搞得好像审讯一样。更何况过年以后洛唯的爸妈就回去国外了。 看来,人在梦境里的智商普遍低下,果然毫无逻辑可言。 “你喝点水。”洛唯扶我坐起来,眉头紧锁,“早上没有课,你在家休息一下?” 我浑浑噩噩地灌了半杯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一吞咽就疼痛不已。“不用。”我拼命摇头,“还有实验没做。” “半天而已,别去啦。”她搂住我的腰摇了摇,睁大眼睛一脸无辜。我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细腻凉爽的质感在指尖划过,这皮肤的温度,比我的可要凉快多了。 “清凉解暑,真舒服。”我双手捧住她的脸,把她脸颊上的肉不轻不重地一挤,然后上下转着圈揉捏。她被我捏得像个包子,眯起的眼睛满是嫌弃。“生病了还这么精神?”她拍掉我的手。 “是啊,所以要去做科研。”我一个转身到床边,放下腿去够拖鞋。 洛唯不由分说地用被子罩住我,把我按趴在床上,压得动弹不得。 “喂喂喂,你怎么对待病号的!”我哭笑不得,挣扎地想从被子里爬出来。可洛唯用了浑身的力气,还加上了百分之九十的体重,一时半会儿还是挺难推开的。 最后狠狠地咳嗽了好几次后,我气喘吁吁地躺回床上,盖着被子生无可恋。 “你好狠的心啊。”我说,“先是给我喝凉水,现在还武力胁迫。懂不懂得照顾病人啊。” “喝那么烫的水干嘛?反正到胃里都会热起来的。”她煞有其事地说,脸上全是没有照顾过人的天真,“你不乖乖躺着,我就打电话跟你妈妈告状。” “啊?”我目瞪口呆,连忙躺了个军姿,一动不动。 这种事情我完全相信她做得出来,毕竟她小时候没少干——天天跟着我妈身后谴责我,哭着告状,最后还学会了敲我的头。要不是看在我也总欺负她的份上,我肯定要记这个仇。 洛唯噗嗤笑了,脸颊的酒窝时隐时现。我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两个眼睛,认真观摩洛家典型的单边小酒窝,立马又联想到了刚才的梦。 对了,照片。 在洛唯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我硬着头皮摸走床头柜上的手机,躲在被窝里翻开照片放大看了看。长腿女孩比洛阿姨长得高,五官也更立体大气些。显然,梦里的发现只是我的臆想。 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是洛阿姨。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 “还在想照片的事情呀?”洛唯亲了亲我的脸颊,凶巴巴的神情柔和了不少,“我昨晚问我妈了,她说记不清了。我又把照片发给她,她记起来这个女生是她们的队长,排球打得特别好,人也好看,当时可风云了。” “看得出来。”我笑了笑,“意气风发的样子,非常有底气。” 很遗憾,线索就这么断了。我默默安慰自己,能在老照片里找到大姨,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就是有点凶。”洛唯把脑袋枕在我的肩膀上,柔声补充道,“妈妈说,她刚入队的时候经常被队长骂,还好队长是比她大很多届的学姐,没多久后就退队了,不然她当年真的混不下去。”她摸了摸我的肚子,“哎呀,你们都好凶啊,就知道欺负人。” “现在分明是你欺负我,把我压得死死的。我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好嘛。”我委屈地耸耸肩,随后一把把她拉到怀里,解开她白衬衫领口的纽扣,“我记得你今天早上也没有课,要不你也别去了?” “你想干嘛?”被我猝不及防地一碰,洛唯身子一缩,突然涨红了脸。 “听说出出汗容易退烧……”我眨眨眼。 兴许是发烧使人失去理智,我的脸皮厚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洛洛,我挺喜欢看你穿白衬衫的,”我抿唇笑了笑,翻身抱紧她,“上回系里的学术报告会,你在台上做汇报,特别斯文,还很严肃,嗯……我当时有点激动,就想回家和你……” 她捂住我的嘴,似嗔非嗔地瞪了我一眼。“我不信,”她把我蠢蠢欲动的手拨开,快速把扣子又扣了回去,“要好好休息才能好得快,你别想骗我。” “我哪里骗你啦……” “我不听。”洛唯不管不顾地站起身,“绝情”地离开房间。随后,她端来一碗粥,毛手毛脚地喂我吃下后,命令我在床上接着躺好。“等你病好了再说,我去上班了。” 门一关,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我撇撇嘴,只好不情不愿地睡觉去了。 第47章 等我再次醒来, 昏暗的房间里安安静静, 厚重的窗帘布遮住了绝大部分天光, 日夜颠倒的恍惚感让我一阵眩晕。 生病真的很不好受, 口干舌燥, 四肢无力。我咽了咽唾沫,喉咙比早上那会儿更疼了。好多年没生过病, 不舒服的感觉猛然袭来,我才记起来这种状态有多糟糕。 ——觉没睡好,活也没干。时间就这样悄悄溜走了。 非常不高兴,还有些暴躁。我生无可恋地锤了锤身下的席梦思, 瞬间理解洛唯为何每次生病时都爱闹小脾气了。 倒不是说要刻意容忍女朋友的无理。人一生病就容易敏感脆弱, 所谓的“有理”很多时候只是看见的表象,深层次来说, 你不及格的关注和体贴才是罪魁祸首。 说白了就是,你也没什么道理可言, 更谈不上宽宏大量。 嗐,道理我都懂。我翻了个身, 将枕头捆在脑袋上绕成一圈。可是亏心事嘛, 也没少干。 记得洛唯有回生病, 正值我被科研忙得焦头烂额。她在床上躺着,我就在一旁专心用电脑。她无聊地戳戳我, 我没有及时回应。她说生病了难受,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半天憋出一段不过脑子的话, 让她以后多吃蔬菜多运动。 于是,她立马气得闷头躲在被子里,半天没吱声。我一时茫然不知所以,她气鼓鼓地在被窝里掐我的胳膊,掐完后眼泪汪汪。 我疼得龇牙咧嘴。捂着胳膊上的小月牙,心底委屈。可她好像更委屈,眼泪簌簌往下流,仿佛刚才被掐的人是她。 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陷入僵持,谁也不肯先说话。直到她咳嗽了好几下,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我立马乱了手脚,拿了纸巾轻轻给她擦眼泪,硬着头皮哄了半天。 哄是哄了,但我心里还是想不太通。可如今难受的身体反应涌上来,我体会了一番她当时的心情,突然觉得自己在她生病时趁机数落她,绝对是在找骂。 雪上加霜,伤口上撒盐,也不过如此了。 没有感同身受之前,确实是我做得不好。病怏怏的我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思考自己以往的一言一行,搞不清是自己多虑还是闲得慌。 我觉得应该和洛唯道歉,毕竟当时哄人的态度挺差,洛唯挺难过的。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些话,我还真说不出口。 偶像包袱就是这么严重。 在床上又艰难地翻了个身,我拿起手机一看,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洛唯还没有下班。 十分钟前她给我发来微信,问我午饭想要吃什么。“我去食堂给你买饭吧,烧鸡还是咖喱猪排?” 我笑了。嗯,体贴是体贴,只不过早上还是稀粥,中午突然就进化成大鱼大肉,这家伙是不是对调理身体有什么误解。 我坐起身,忍不住调侃她:“洛老师,生病要吃清淡健康的食物才能好得快。给我带一碗粥就行。” “好吧。”她立马回复,态度不情不愿。 显然想要反驳,却又不能。 仗着自己是病号,我得意地给她回复了一个凝视的表情,卡通小猫的小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换做平时,她绝对会回怼。可这回她只是回复了一个乖乖缩在桌子边点点头的表情,并表示一会儿就去给我买粥。 看来生病也不完全都是坏事嘛。 等饭的时间有些漫长,我裹了棉袄挪到书桌前查资料,点了几回鼠标,却猝不及防地咳嗽了好几下。妈呀,肠子仿佛都要被咳出来了。 喉咙里又疼又痒,我佝偻着背,强忍着咳意跑到厨房,倒了杯温水喝下去,却收效甚微。 家里蜂蜜喝完了,洛唯上回剩下的西药我又不想吃。我顶着沉重的脑袋在厨房里乱晃,在一阵爆咳之后晕乎乎地打开冰箱冷冻柜,从里面拿出了一根冰棍。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兴许是病急乱投医,换做以前,我肯定毫不犹豫地关上冰箱门,唯恐避之不及。可偏偏这回,顶着低烧,我突然有了一丝想要尝试的冲动。 反正也不是药,吃了也不会怎么样。 我知道洛唯喜欢吃冰棍,喉咙痛时尤其爱吃。 从小接受养生熏陶的我自然是接受不能。上回她扁桃体发炎,我把她看得死死的,除了稀饭热水,什么多余的生冷食物都不让她碰。她表示强烈抗议,却又拗不过我,疲惫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哀怨。 再可爱也不管用,既然说了不让她吃,就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那天半夜,我打开厨房的灯,叉腰看她偷偷蹲在角落里吃冰棍,场面别提有多震撼。 她轻咳两声站起身,义正言辞地说扁桃体发炎就是要吃冰的东西,止咳镇痛,还能增进食欲。 但我才不相信这一套呢,她一定是嘴馋。我二话不说没收了冰棍,为此我们还差点吵了一架。 上回我还如此无情决断,此时此刻,站在冰箱前的我鬼使神差地拆了包装袋,还在心底大言不惭——我倒要验证一下,洛唯是狡辩还是认真的。 我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小块,带着奶味的冰凉口感融化在舌尖,我立马忘记了自己尝试的初衷。 此刻管不管用瞬间不重要了,最起码好吃是真的。苦涩被一片清甜化开,我蹲在地上喜滋滋地啃着,说不清此时的愉快是出于药效还是纯粹的放纵。 太开心了,我就吃一根。 “秋渝,你在吃什么?” 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洛唯拿着打包盒出现在我面前。她低头俯视我手里的冰棍,挑起一边眉毛,表情一言难尽。 “呃,你听我解释……”我咬着冰棍说。 她配合叉起腰,歪头看我。 这个场面别提有多讽刺。以往生病我从没想过能吃冰棍,真是托了洛唯的福,我才能想到这一出。 只可惜,这下有理也说不清了。 “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的脸愈发滚烫了,下意识转移了话题。“开门我都没听见。” “哼。”她随即勾唇笑了笑,伸手把我从地上拽起来。“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我生病了,才不要反省自己。我连忙摇头,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冰棍递给她。“我就试试看,吃冰棍是不是真的管用。” “哦——”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我捂住她的嘴,随后心虚地拿过打包盒跑去餐桌,默默低头扒粥。洛唯心照不宣地坐在我身边吃猪排,吃着吃着不忘往我碗里放了两块。 “想吃就不要憋着。” “不想吃。” “那我夹走了啊。” “……别,我动过筷子了,怕传染给你。” 洛唯抿唇得意地笑,仿佛看到了下回生病能够吃冰棍的胜利曙光。而我与猪排面面相觑,夹起来快速吃掉了。 真冤。以后再也不能指手画脚,管东管西了。 不过她也太高兴了吧。我用余光瞥了眼洛唯,撇撇嘴表达不满。 话说回来,洛唯平时在生活上基本都听我的安排,但说实在的,有时候我能感觉到,她不喜欢我管太多。 向岍说有些方面我比她妈还有母爱光辉。 “你这是天生劳碌命,操那么多闲心,小心折寿。”她还说,哪天我要是下定决心不管了,她就要放鞭炮庆祝。 “饱了,不想收拾。”我放下筷子,软绵绵地瘫在洛唯身上。她捏了捏我的下巴,开始毛手毛脚地收拾碗筷,我纠结地看了两眼,最后忍住没动。 小憩过后,我执意要去学院逛一圈。洛唯见劝不动,只好不情不愿地和我一起去。 在实验室巡视一圈,我抓住向岍,让她买鞭炮,理由是我中午没擦桌子。她死活不同意,还振振有词:“擦桌子算什么事?那是洛老师应该做的。而且说起操心,我给你数数看,洛老师、你妈、宋老师、洛老师爸妈、我、许曦、乔嘉澍、你家鲨鱼……哪个你不操心?” “你多虑了,我好像不太操心你。”我说。 向岍翻了个白眼:“可拉倒吧你。你还是操心一下自己吧,我都要看不下去了,发烧了还非得来干活。” 随后我被自己的博士后赶出了实验室。办公室里邱成在给学生答疑,我无处可去,最后抱着资料在洛唯办公室的沙发上研读,陷入沉思,然后缓缓进入了梦乡。 太能睡了。醒来的时候,脸颊边还垫着一张餐巾纸。 “去吃晚饭啦,岑老师。”洛唯过来拍了拍我的脸。 “嗯……”我揉揉眼睛,感觉今天的自己像个牵线木偶。 食堂人不算多,我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和洛唯身上的春装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估计是太扎眼了,没多久后,一个温柔的手臂搭上了我的肩膀,她随后摸了摸我的额头,讶异地说:“秋渝,你生病了?” “嗯?”我茫然回头,看见我妈一脸凝重地盯着我。大姨站在她身边,朝我和洛唯斯文地笑了笑。她今天穿着一件朴素的休闲服,还是那副平淡自如的神情。前几天硕士生毕业答辩结束,大姨也正式退休了。我留意了一下她的精神状态,发觉她和退休前没什么不同,既不兴奋,也不沮丧。 反正日子如何改变,她似乎都能泰然处之,心如止水。 “噢,妈,大姨……早上有点发烧,现在已经好多了……”我心不在焉地回答,脑子里突然塞满了五颜六色的排球。 “哪里好了,额头这么烫。”我妈打断我的话,“你去医院看过了吗?生病了要好好休息,晚上跟我回家?” 我回过神,下意识看了眼洛唯,她抿唇盯着饭菜,表情说不出是心虚还是幸灾乐祸。“不回去了,明天早上还有课,一来一回浪费时间。”我脱口而出。 “那我留下来照顾你,”我妈说,“吃完饭我跟你回宿舍。” 第48章 我瞧见洛唯面色一僵, 随后她看似淡定地放下筷子, 腿在桌子底下蹭了蹭我。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妈要是一打开门发现我房间空空荡荡, 不起疑心才怪。 可像我这种小心谨慎的人, 怎么会想不到这么一天呢。 “行吧。”我耸耸肩。洛唯想要说什么,我朝她试了个眼色, 她便没再做声。 我那间小公寓闲置许久,房间的大床将近半年没有躺过人。 但室内陈列依旧是老样子。地板干干净净,洗漱用品罗列在浴室洗手台,牙杯里残留少许水渍, 阳台上甚至还晾着两块抹布。 压根不像半年没住过人的房子。起码在我看来不像。 十几年来我活得小心谨慎, 如履薄冰,谈恋爱后更是处处留意, 生怕一不小心被出柜。房间这种容易接受突击检查的地方,我自然有所准备, 每周都会定时过来打扫卫生,刻意制造生活痕迹。 毕竟我妈突然来做客这种场景, 我老早就设想过了。 我妈跟随我走到教师公寓, 打开房门, 她立马抱怨了两句房间不通风。可除此之外,她也没再做评价。 看样子并没有起疑心。我松了一口气, 一时间还有些得意。 也就几分钟的熟悉时间,我妈很快把屋子当作自己的根据地,打开衣橱柜子开始鼓捣收拾。见我站在一旁只会添乱, 她给我递了毛巾睡衣,赶我去浴室洗澡,清理浴缸、防水、挤牙膏,就差给我亲自刷牙了。 等我洗完澡走出浴室,房间焕然一新,就连桌子都被她重新挪了一个角度。我已经觉得自己足够洁癖了,跟她一比,真是自愧不如。她不仅洁癖,还精力充沛。这不,刚打扫完房间,她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包感冒冲剂,烧了热水给我冲好,兑了凉水后督促我喝下去。 我默默接受一切,等到冲剂喝完,她把碗洗好,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劝她休息,她立马不乐意;我给她帮忙,她还跟我急。 “快躺下休息。”她最后催促道。 “我都睡了一天啦。”我无奈地说,见她斜了我一眼,只好悻悻地缩到床上。“真的,我就下午去了一阵学校,还在办公室睡着了。” 我妈才不管呢。谁让我下班高峰时间出现在食堂,还被她碰巧撞见了。她认定了我瞒着她偷偷工作了。“早点休息吧,我给你去客厅再收拾收拾。”她在床边坐下替我掖好被角,还趁机捏了捏我的脸颊。 “妈你干嘛呢?”我立马说。 “怎么,翅膀硬了还不让捏了?”她慢悠悠地缩回手,没好气地说。 “……没啊,我就问问你干嘛。” 她抱胸坐着,懒得跟我争辩。我和她在床边大眼瞪小眼,不知为什么气氛有些凝重。突如其来的亲昵,真的让人好不习惯。 小时候我天天粘着她,出门买个西瓜还要扯着她的衣服袖子。可当我长大成人,出门上大学,出国读博士,辗转十几年过去了,丢失的除了我的眼泪和脆弱,还有我对她的依赖。准确来说,我好像不太愿意撒娇了。 “哎,真可怜。”我妈最后叹了一口气。 原本还很尴尬的我顿时笑了:“我怎么就可怜啦,偶尔生个病很正常,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能这么想就好。”她回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随后替我关了灯,起身接着收拾。 她的身影在门外晃动,一身宽松运动服,平底皮鞋,短发扎成小揪,稀稀拉拉垂在后脑勺。我突然想起来她年轻时头发很多,黑色的如瀑长直发散在肩头,黑色高跟鞋衬得她背影优雅,温柔可亲。 鼻子莫名有点酸,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呼吸使不上劲。“妈,别忙活啦,快去洗澡休息。” 她应了一声往回走,在一片模糊的光影里靠近我。我突然抗拒与她目光接触,仿佛这样就可以拒收这过分的关切。 我伸脚踢了踢她的小腿肚:“妈,那个……你最近在家还好吧?” “比你好多了。”她想都没想就答。 “那……岑丰还老实不?”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停,随后在我露在被子外的小腿上轻轻拍了好几下:“都生病了还瞎操心,我看你哪天才能好!” “我就随便问问嘛。”我把腿缩了回去。 “你呀,别再想以前的事了。”她继续说道,“你爸没你想象的那么差,我和你奶奶那么多纠纷,他夹在中间也痛苦,你说是不是?” “不啊——” 我妈打断我,没给我争辩的机会:“再说了,你爸还是很有用的嘛。前两天我们楼里来了一个奇怪的人,一直在我们家附近这几户转悠,把我给吓得,立马给你爸打了个电话。他带了两个人从超市赶回来,直接把那个变态撵走送警察局了。” “哦,真是千载难逢的好用处啊。”我闷闷地说,“我也想找一个这样的老婆,平时吃喝让她伺候,钱也让她赚,孩子也让她带,您老也让她孝顺。至于我嘛,偶尔修个灯泡赶个贼,派上点用场就行。说不定到最后还是家庭‘不可或缺’的顶梁柱呢。” “……” “我发现一件事情特别有趣。”我接着说,“男人只要做了一点好事,那就不算太差,是个好丈夫。而女人嘛,只要一点不让老公满意,那就不会是个好妻子。” “……你生个病感悟还挺多。”我妈无奈地瞪了我一眼,“你也不能这么想啊,不是每个男人都是这样的,最起码,你以后的男朋友就不会是。” “没有以后。”我耸耸肩。 “小东西。”我妈弹了弹我的脑袋,转身接着给我收拾衣服。她一定又以为我在说气话了。说实在的,我也没指望她能领会到什么言外之意,如今这个局面,在我看来已经接近完美了。 窗外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的。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里,我的心情愈发平静,渐渐跌入昏沉。我开始思考洛唯现在在做什么,一个人在屋里玩乐高?还是在地板上做研究?如果她在这里,她会觉得我说得过分吗? 嗯……我妈夹在我和岑丰之间,会不会也很为难痛苦? 可是,只有我是真心为她考虑的啊。 夜深了,我裹紧被子,突然有点冷。不知过了多久,我妈穿着我的宽松T恤坐上了床的另一头,她摸了摸我的额头,见我睁着眼,又给我递来一杯温开水。 “谢谢妈。” “这么客气做啥。” 我笑嘻嘻地钻回被子,蒙头伸了个懒腰,企图舞狮。睡了大半天,精神此时好得不得了。 “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我妈无奈地笑了笑。她放下水杯,裹了被子躺在我身边,突如其来的温暖仿佛顷刻之间回到了童年。那些下雨的夜晚,窗外打着雷,我把脑袋埋在她怀里,听她讲我出生前的故事——我出生前的一夜,外婆在我妈梦里出现了。她说我妈会生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善良又孝顺。 可爱倒是真的,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只可惜,如今我是既不善良又不孝顺。 “秋渝,你的大鲨鱼呢?”我妈在身旁突然问。 沉浸在回忆里的我回过神,脑子突然打结。“……鲨鱼?” “我和你去宜家买的那只宝贝鲨鱼。”我妈翻了个身,“去年还放在床上的呀,今天过来怎么看不见了?” 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失算了。公寓里的陈设被我安排得明明白白,唯独大鲨鱼,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洛唯公寓的沙发上。 我没法和她撒谎说鲨鱼丢了。这么大的鲨鱼,忘性得多大才能丢。 我也不能说嫌它旧,不想要它了。衣服可以不想要,可娃娃不会。 我对娃娃向来有执念,小时候抱着它们吃饭睡觉,把它们当成有灵魂的个体。现在长大了,自然是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可我依然会因为念旧而把它们保养得好好的。后来我在国外买了大鲨鱼,孤独的时候有它作伴,人生瞬间多了不少慰藉。 我妈非常了解我的癖好,也非常理解。她不仅常常帮我清洗鲨鱼,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学着我的样子跟它交流——尽管没句好话——她最喜欢说:“你秋渝姐姐不要你了。” 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毕竟许多人根本就不理解人为什么要喜欢娃娃。我奶奶就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小时候她到我家来,丢了我不少玩具。她说我执念太深,对娃娃倾注了太多精力,这样不好。 这样的东西容易成精。 奶奶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为此我哭了好几天,做梦都在想娃娃们被送去哪里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挨饿。 事情过去太久了,现在回想起来,难过是不会的了,只是单纯觉得奶奶真是扯。也不用脑子想想,要是长时间投入过多精力就会成精,我的博士论文早该满地打滚叫我妈妈了。 “啊,鲨鱼我送去保养了。”我最后说。 “弄脏了?” “嗯……这不是自己洗不干净么……”我低声说,装作一副很困而说不清话的样子。 “那你记得去取,别让人拿走了。”我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短暂的沉默后,呼吸声渐渐均匀,我以为她睡着了,转身贴近她,静静感受她的心跳顺着床单在我的皮肤上轻微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均匀的吸气声被突然打断。一片深不可测的寂静里,我妈动了动身子,声音沉稳又小心。 “秋渝,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第49章 “秋渝, 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没有……”我下意识地否认。简单两个字似乎太过生硬, 我佯装淡定地缓了两秒,悠悠地又加上一句:“没有男朋友的日子多自在,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 “切, ”我妈立马轻蔑地叹气,“真是白高兴一场。我还以为你把鲨鱼给男朋友保管了。” 若不是因为发烧,此刻我的背上估计全是冷汗。一条鲨鱼就能联想出这么多弯弯绕, 我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小瞧了我妈明察秋毫的本事。她真的很了解我, 但好像……又没有那么了解我。 抑或是, 我没有那么了解她——她的含蓄, 她对我至始至终的尊重,有些话,兴许她早已留在心里, 却从不说穿。 我舔了舔嘴唇,小腿不由自主地开始摇晃。 “我现在一个人不过得挺好的, 每天上班下班吃食堂,过得比谁都规律健康。”我心虚地找起了话题,还不忘小心谨慎地试探, “妈, 你就这么想让我找对象结婚啊?” “当然啊。前段时间聚餐,我以前那些同事基本上都有孙子孙女了。小王阿姨你还记得不?她孙女今年刚上小学,已经会背九九乘法表了……” “……妈,你怎么还攀比了呢,这个心态不好啊。” 我紧张兮兮地躺在床上, 此时表情一定非常难看。黑暗之中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动作,她多半也察觉不到我的极度无奈,我开始庆幸这段谈话仅仅在夜晚停留。 兴许这就是夜聊的魅力吧。我读本科的时候,每当夜色浓重,窗帘拉起,寝室的四个人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话题渐渐集中,越聊越兴奋,越聊越深入,黑夜里只有四个声音低语,像极了收音机里深沉又神秘的节目。 人在深夜最容易放松警惕,除了容易发胖,还容易自我爆料。有一次我脑子一抽,在爱意的氛围里突然跟室友说,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是的,人。不是大鲨鱼,更不是高数。 寝室立马就沸腾了。室友揪着我索要更多细节,还要倾尽团队的力量给我牵线搭桥。为了拒绝她们的好意,我费尽口舌,最后还不惜给自己扣上了傲娇绝情的帽子。 实在是太麻烦了。我突然紧张地意识到,今晚的我必须谨言慎行。 “我就随便说说,”我妈回答,“其实我也不指望你生孩子。现在的年轻人也不指望孩子养老了,生不生就看个人喜欢了。” “嗯……”我小心翼翼地表示赞同。 “不过啊,一个人很容易觉得孤单的。我嘛,也不敢说结婚有多好,说了你也不会信。但毕竟活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经历后还是会觉得,多一个人在身边,起码遇到问题还有人帮忙解决……哎,你一个人过,我始终还是会担心。” 我沉默了一阵,不知该如何回答。关心落在身上,对孩子来说是幸福,对长大成人的我而言,更像是一种幸福的负担。 我不得不承认,我害怕她的关爱。很多时候我甚至会想,她要是一点也不喜欢我,那有多好。 可我没有这样的机会。读博时暑假回国,她每顿饭都在思考秋渝还有什么想吃的没吃到;每次离家去机场,分别时她都会转过头流泪;我回国找到教职后,她开始高高兴兴地跟大姨到学校蹭饭,“顺便”围观一下我每天都在吃什么。 每天都想看我一眼,又不敢多看。 洛唯的爸爸妈妈眼里有彼此,相亲相爱,孩子一踹,洛唯真的可以哪凉快哪呆着。但对我而言,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岑丰选择了替他妈还债,可他自己欠下的债,结结实实地丢到了我的头上。 我嗓子有些哑,内疚让我鼻子一酸。 “哎呀,妈你不要担心,我有很多朋友啊。你看,向岍就和我很要好。还有啊,小唯和我从小玩到大,一直很交心,我们天天在一起工作,有事没事串串门,怎么会孤单呢。”我犹豫了一下,最后又补充道,“对了,小唯也和我一样,不想结婚不想找对象,我们两个老了之后搭伙过日子,比找男朋友靠谱多了。” “小唯也不想找对象?”我妈注意力迅速被我带偏。她顿了几秒,随后纠结地开口:“你是不是把人家带坏啦?每天跟她吐槽婚姻的坏处?” 没想到我妈这一出,我哭笑不得:“……妈,人家好歹是个教授,我哪有这个本事把她的思想带歪啊。”我煞有其事地补充,“我跟你说,教授都喜欢单身,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看的那个哈利波特,里面的教授,哪个不是单身?” “又开始胡说八道,当我是傻子吗。”我妈没好气地拍了我一下。我被打得一点也不疼,顺势靠在她肩膀上,企图再接再厉说两句好话。 我妈沉浸在洛唯也想单身的新闻里无法自拔,过了好一会儿,她煞有其事地诶了一声,好像有了什么新发现。“这样想想,我觉得你和小唯一起过也可以……” 我寒毛直竖,震惊到无法呼吸。 “不过你们两个要一起单身才行,要是中途哪个毁约,另一个人就没保障了。”我妈连忙又补充,“要么都不找对象不结婚,要么一起结婚。要签个协议才行。” ……一起结婚? 我觉得我妈应该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但这句话说出口,我乐得嘴都要合不拢了。 怎么回事,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超出了我原先对话题的想象。 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夜黑风高人胆大,我亢奋地侧过身,用胳膊肘撑起脑袋,压抑着胸腔里怦怦乱跳的渴望。“没有这种协议可以签吧,一点约束力也没有。嗯……” 我猛地打了个响指:“要不这样,洛唯有绿卡,我和她去国外领证结个婚?” 空气在响指声的余韵里渐渐冷却,谁也没有接着说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响起醉酒学生的鬼哭狼嚎,酒瓶坠落,剔透无瑕踩碎在一片污浊的泥泞里。 “结个……什么?” “……婚。”我硬着头皮回答,“那个,国外同性可以结婚,所以还是有保障的。” 我等候着一场暴风雨,可它依旧没有到来。我妈啧了一声,随后在我脑袋上弹了一下:“虽然对方是小唯,我放心她,但婚是能随便瞎结的吗?而且你们两个都是女孩子,要是别人问起我来,我难道要说你老公是小唯?小唯这么单纯,肯定会被你的要求吓到。” “不会的。”我撇撇嘴,“我们关系这么铁,我跟她说一下,她应该会答应。” “不行不行。” “好吧。”我悻悻地躺回枕头上,望着天花板发愣。 其实,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刚才是我冲动了,我妈要是一口答应,那才叫不正常。 见我没有再作声,我妈抓过我的手,放在掌心细细地揉。我知道她在做什么。小时候每次我委屈难过了,她都会牵过我的手,一边轻揉一边哄我。 她不喜欢道歉,我们家也没有道歉的习惯,她这么做的时候,往往还私藏着不可言说的歉意。 只是,今天似乎也没什么好道歉的事。 “我和你爸爸认识以前,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周末也会一起去学校操场看电影。就是那种露天免费电影,台子上搭块布,我们扛个小板凳坐在下面看,不知道你看没看过。”我妈慢悠悠地说,“后来毕业了,她被分配到外地工作,我们一开始还写信,后来就不联系了。现在想想还挺遗憾的,毕业以后就没什么机会结交这么要好的朋友了。” “你大姨也是,读书时还有一个特别要好的伙伴,毕业后就一个人留下来任教了。估计也是分开了。” “所以你和洛唯高中时闹别扭,我还挺心急的。你们从小一起玩,这样的感情很难得。你们要是能够一直好好的,我也会放心很多的。” “当然了……我们会一直好好的。”我抿了抿唇,几乎窒息。欺骗的感觉很不好受,我强忍着几欲爆发的情绪,泪水在眼眶了一个劲儿地打转。 “最好是友情爱情两手抓,遇到合适的男孩还是要考虑一下。” 噢。 我瞬间一点儿也不感动了,甚至开始怀疑我妈刚才说这些感人肺腑言论的意图。 “哎呀,你也别那么抗拒啊。”我妈无奈地说,“虽然你爸确实不咋地,但他年轻时长得很帅,挺讨人喜欢的。” “妈!”我的脸开始火烧火燎地发烫。 “感情是自古以来的自然规律,没什么好遮掩的,你一个年轻人这么激动做啥?亏你还是学物理的,电荷异性相吸,同性相斥,感情还是很有道理的,你不要排斥它。” “同性相斥?” “是啊,大自然的规律嘛,你肯定比我懂。”我妈自然而然地说,“你别跟我急,我没说女人之间合不来。只不过在爱情上,确实是这么安排的嘛。” 我背过身去,没有再说话。 第50章 生病时思绪拖延, 可当头脑清醒回来, 我认真回想起那晚与妈妈的夜聊,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的, 我当时应该反驳她的, 告诉她同性之间的感情很正常。 我应该告诉她,正负电荷相吸这种奇怪的比喻,根本就是胡扯。 把物理定律比喻在人身上, 本身就是一种带着偏见的强词夺理。如果正负电荷吸引可以用来比喻爱情, 那么也可以用来比喻异性恋感情的不靠谱——正负电荷相互吸引的对象总是在换, 还从来不挑。 可我没有反驳她。 以至于到了今天, 我还时不时地想着这件事。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只是,就算反驳了,又能怎么样呢? 走出电梯, 我拿出钥匙插入门锁,金属机关流畅地转动。拔出钥匙, 轻轻一推,铁门快速弹开。每次走进洛唯宿舍的过程,都是如此简单轻松。 可这一次, 空气突然粘稠无比, 门里门外这一小步之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阻挡着我。 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昨天晚上,洛唯在客厅和父母视频。我感冒刚好,躺在床上休息,隐约听见洛阿姨的声音从手机里飘来: “你们暑假要不要回来结个婚?” 轻声细语, 又振聋发聩。我睁开眼睛,立马睡不着了。短暂的心动狂喜过后,突如其来的忧虑包围了我。我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刻,我很担心洛唯会突然冲进来跟我求婚。 “太早了吧。”洛唯想也没想就说,“我还小。” 我竟然松了一口气。 “但也到可以结婚年龄了。”周叔叔措辞严谨,“有空考虑一下?” “好吧,我先考虑两年。”洛唯说。 等到视频结束,她回房搂着我入睡,贴着我的耳朵,小心翼翼地问我喜不喜欢婚纱。 “你穿上一定会很漂亮。”我想想后说。 “那你自己呢?”她追问。 “嗯……我也喜欢。”我发自内心地说。 然后她非常开心,就连在睡梦中都在不安分的笑。 我突然明白了她拒绝父母的真正原因。想来人生的赛跑里,我终于变成了拖后腿的那个人。 昨天之后,这段记忆如影随形,字字印在心里。我细细品读着它,密密麻麻,字里行间闪烁着不安与嘲讽。不安是未来的暴风雨,嘲讽是我的难以启齿的懦弱。 “秋渝秋渝。” 我回过神,先听见洛唯轻柔的嗓音,欢快得不带一丝杂质。随后她出现在门后的视线里,坐在沙发上,白衬衫领口松开,背上压着我的鲨鱼,朝我温柔的笑。 我顿时没了犹豫,上前倒在沙发上,张开手臂将她抱进怀里。她配合地坐上来,自然而然地搂住我的脖子。 “我回来晚了,今天的实验出了点问题。”我摸了摸她的下巴。 “嗯,我看见你给我发的微信了,你晚饭吃了吗?”她关切地问。 “吃了,你呢?” “吃了,不过少了一道下饭的菜,所以吃着不香。”她歪着头,煞有其事地说。 “什么下饭菜?”我摘掉她的眼镜,轻轻折好后放在茶几上。她的鼻梁上留了两道浅浅的红印,我又伸出指尖给她揉了揉。 “你呀。”她贴近我,在我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兴许是因为眼前的人太美,我突然有点晕。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柔和的色彩美到恍若不真实。 “……随便吃。” “好哦。” 客厅的灯泡估计得换了,不然洛唯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估计是看我懵了好几秒,她扑哧笑了,随即捧住我的脸颊,低头细细地亲吻我。 从额头到脸颊,再到嘴唇。我幻想着自己脸上布满了唇印,尽管她从不涂口红。但它们就在那里,火辣辣地彰显着令人愉悦的存在感。 我紧紧回搂住她,额头贴着额头,渐渐加深了亲吻。唇齿交缠间,她的迷恋、我的依赖,我细细了解其中滋味,终于读懂了我原本那说不清的情绪。 这是一个愧疚的吻。 四片唇瓣的两端,一头是她毫无保留的真心。而另一头,矜持克制下,藏匿着我的真心,以及一颗若隐若现的私心。 可人不能同时拥有两颗心。如同化学反应,两端的平衡条件一旦被打破,原先的宁静安好便不复存在。 有些事情,我怎么想不明白呢。有些选择,我闭着眼睛就能做。我妈当年吃了岑丰的亏,我可不能再让我家洛唯重蹈覆辙。 哼,什么同性相斥。 我的这声埋怨在脑海里悠悠回荡,又虚又傲娇。 “秋渝,你在想什么?”洛唯问我。 浴室里蒸汽缭绕,她的脸颊上挂着水珠,眼神清澈得宛如一汪山泉。 我愣了愣,没有直面回答。“先闭上眼睛,我要给你冲头发啦。”我拿起花洒,示意她坐过来。 她乖乖坐进我怀里,闭上眼,任由我鼓捣她头上的泡沫,绵软的雪白山丘冲刷成一道湿漉漉的亮黑瀑布。 “好啦,睁眼吧。”最后我在她耳垂上亲了一口。她反手过来掐了我一下,耳朵刷地就红了。 “对哦,超导效应。”我突然又说。 “嗯?” “我刚才在想超导效应的原理,BCS理论。” 洛唯顿了顿,声音突然从可爱切换成学术腔:“你是有什么不太理解的地方吗?” 这个无缝衔接实在了得。我没忍住笑了,揉着她的脸说:“洛老师,你也太敬业了吧。” 她被我揉得话都说不清了,最后回头默默瞪了我一眼。我轻咳一声,立即恢复了严肃的神色。 “也不是不理解,”我努力组织语言,想要把新想法表达得更流畅直接,“我是突然想到了……我们。” 水花溅起几道响声,洛唯转过身与我对坐,眼神充满了好奇。 我抿抿唇,接着说:“我只是想起,电子虽然都带负电荷,但在超导条件下,它们之间相互吸引的力量,可以超过电子间的排斥力。” 这是凝聚态物理研究里一个非常基础的理论,但我那天却全然忘记了。常温下电子在晶格中移动时,由于碰撞而改变动量,会在宏观上产生导体对电流的阻碍,也就是电阻。但在足够低温下,自旋和动量相反的两个电子可以结成对,从而形成超导电流,无阻碍前行。 这便是常规超导的原理。 “两个特定的电子结成库珀电子对,相互牵制进行有规律运动,就可以冲破常规,相伴自由前行。” 我看向洛唯,她似有若无地点点头,想必已经明白了大半。 “我知道我们的关系不被世俗理解,但它是客观存在的,是合理的。别人不一定了解,但给我时间,我会努力让我妈了解。而且对我而言,你真的……很重要。没有你在的时候,我横冲直撞,晕头转向。可自从开始喜欢你……” 我的脸突然红得发烫:“一切都明朗了,我找到了方向,看清了未来,人也放松自由多了……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自己结合库珀电子对领会一下。” 话音刚落,我敲敲自己的脑袋,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懊悔。嗐,上次玩显微镜时就是这幅景象,这次又是。我这个一说话就害羞、气氛渲染一半就怂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 洛唯原本严肃的表情突然一抽,随后她揉揉眼睛,没忍住笑了出来。“秋渝,你如果不加最后那句话,我估计能哭出来。” 我顿时慌了神:“你别哭嘛,我没有给你压力的意思。” “……我这是感动!”她拍了我一下。 “呃,好的,我理解有误……”我抿紧唇,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裹上浴巾,我把她抱到卧室,相互重新认识了一下对方。估计是时间久了,结束后洛唯特别困,眯着眼睛开始犯迷糊。 我给她盖好被子,她在被子底下抓住我的胳膊,习惯性地用脸颊蹭了蹭,表情特别舒服。“秋渝,你刚才忘了说了,库珀电子对是弱耦合下的长程配对。”她的声音轻柔如呢喃,“它们距离也许不会很近,有时甚至很远很远,但它们仍然是相伴的一对。” “嗯。”我捏了捏她的鼻子。 “嗯……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虽然你不在身边,但只要想到你,我就知道自己还需要努力,需要进步。所以,你也是我的理想和方向,不在一起的时候是,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什么时候都是……” 我咬咬牙,泪水突然在眼眶里打转。 “所以,我们怎么样都很好,我不想给你压力。妈妈的事情也不用着急,她这么爱你,迟早会理解的……” 我收回泪水,视角突然从自己切换成了操心的第三人模式。“傻不傻,你总得为自己想想啊。”我瞪她。 明明那么想结婚,却非要装作什么都不在意。 这种总是迁就对象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好,跟我妈一样,万一遇到个人渣,早被欺负死了。 只可惜我还未操心够两秒,洛唯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又说: “你不用担心我,你妈妈那么喜欢我,到时候肯定觉得是你把我骗了,不会为难我的,顶多敲你头……反正嘛,婆媳关系好不好不一定,丈母娘和我这种女婿是不会有矛盾的……” 我:“???” 这个人怎么回事,敢情刚才的姿势都不算数了。 耳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某位洛老师话没说完就睡着了。本该落泪的我擦擦眼睛,捂脸不语。 这家伙,煽情能力也没比我强多少啊。 我笑了,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随后躺在她身边,心中的决定顿时更加坚定了。 第51章 第二天, 我从梦中苏醒时, 洛唯还在酣睡。等我刷牙洗脸回来, 她靠在床头板上神游, 抱着枕头撑着下巴, 头发乱糟糟的。 “秋渝早上好。”见我进来,她偏过头和我打招呼, 眼尾微微下垂, 依旧是一副不清醒的模样。 “早上好。”我弯腰亲了亲她。她懒洋洋地搂住我的脖子,拽住我不让走。这个捣蛋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于是我顺势往她身上一扑, 把自己的大部分重量落在了她的怀里。 她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 还很凶地推了我好几下。“岑秋渝, 走开, 你好重!” “你不经常坐我身上嘛, 我也没嫌你重啊。”我赖皮说道,身子还不忘舒舒服服地换了个角度。 “那不一样, 你骨架大, 比较沉。” “骨架能差多远,怎么就不一样啦?”我忍笑说道,“忘记你昨晚说过的话了?” 洛唯愣了愣,随后露出迷茫的表情:“我昨晚说什么啦?我同意你坐我身上了吗?” “你好好想想。”我扬眉说道。玩笑归玩笑,我还是很担心把洛唯压坏了。于是我侧过身跪在床上,一手压着床头板,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脸。 “……我到底说什么了?”她一脸无辜地盯着我。 “你自己想。”我不依不饶, “你睡觉前说了好多话呢,句句经典,都忘啦?最后一句我可是印象深刻呢。” “我怎么没印象。”洛唯歪了歪头,显然陷入了迷茫,“我只记得自己特别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至于说的最后一句话……”她音量突然降低,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你压到我头发了?” 我唇角一歪:“……” “……秋渝快一点?” 我老脸一红:“……” 好了,我很确定,这人昨天的记忆只停留在运动中,事后的那段全给困没了。 在不合时宜的场景下把话说出来,洛唯也很害羞。她偏过头不看我,白皙的皮肤上红晕泛滥,一直蔓延至耳尖。短暂的沉默过后,她突然揍了我好几下,说我大早上的故意调戏她,不安好心。 天地良心啊,我只是想让她回忆一下昨晚要当女婿的豪情壮志,让她拿出宠我的自觉而已。这下可好,便宜没捞着,还白白挨揍了。 太委屈了,在家供了一个大爷。 吃过早点去学院楼上班,洛唯早上要开会,就先去了会议室。我去了一趟实验室,向岍很早就来了,忙前忙后地做样品,勤奋得令人动容。 于是我走到她办公桌前,从打开的抽屉里拿了一块饼干,边吃边看她干活。 “在想什么呢,岑老师?看我看得如此入迷?”许久后向岍发话。 我立马转移视线,望向美丽的扫描隧道显微镜。银色的金属光泽在灯光下光芒闪耀,这可比向岍那张贼兮兮的脸耐看多了。“天天就知道调戏我,小心乔嘉澍跟你发脾气。”我说。 “切,少拿我们俩开涮。我们没什么。”向岍傲娇地甩甩手,一副死不承认的架势。 我得逞地笑了笑,没再为难她。直到抽屉里的饼干剩下最后一块,我犹豫了几秒,伸手将盒子清空:“对了,向岍,你当年是怎么出柜的?”我边吃边说。 “被出柜的。”向岍放下手套,“我妈看见我和女同学的暧昧短信,就问我们是不是那种关系。我就直说了,是啊。” 她语气平平,仿佛在说一件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那种无所谓的态度营造出一种久远的飘渺感,久远到令人羡慕。 “然后呢?”我把饼干又咬了一口。粗糙简单的消化饼,毫无亮点可言,却在故事的衬托下被我吃得津津有味。 “被打了一顿。” “……”我放下饼干,觉得自己已经饱了。“你还听说过别的例子吗,文明一点的那种?” “没有。”向岍啧了一声,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饼干,掰掉啃过的牙印,“怎么了岑老师,最近有出柜计划啊?” “是啊,本来想参考一下你的经历,结果发现你没有参考价值。” “哦。就因为你妈不打你?” 向岍估计是对我的话题来了兴趣,手上的活儿也不想干了,一边吃饼一边凑近我:“怎么就没参考价值了呢?” “是啊,我妈顶多敲我头。” “切,那你怕什么啊?” 我叹了口气:“怕她太伤心啊。” 向岍身子向后一倾,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让她伤心的事你从小到大也没少干啊。怎么,最近突然改性,走无敌孝顺路线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我跟你说啊,出柜这种事情要趁早,不能拖太久。越拖越能发现妈妈对你的爱,无微不至的呵护如光芒般笼罩着你,”她做了一个极为夸张的演讲手势,“到时候你就更说不出口了,说不定还能拖到六十岁你信不信?” 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强烈怀疑她偷窥了我的内心世界。很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一定的道理。 “你也别挑日子了,速战速决就今天,怎么样?”向岍接着说,“正好是星期五,你和你妈有一个周末的时间可以互相消化信息。” 我立马摇头:“也太快了吧,我总得花时间组织一下语言啊。” 想不到向岍没有给我缓和的余地:“十分钟就能组织,你以前不是学校作文比赛的第一名吗?我看五分钟就够。” “那可不行。”我还是摇头,“下班再说吧。”向岍的馊主意可不能全信,到时候词不达意,对我妈而言估计就是双倍伤害了。 我得思索好几种表达方式才行,还要根据我妈的反应及时调整方案。我妈也许会不敢相信,也许会内疚自责,也许会火冒三丈,也许会非常失望……失望。我皱了皱眉,突然想起向岍刚才说的作文比赛,脑海中仿佛炸出了万花筒,纷飞的奖状奖杯扑面而来。第一次站上领奖台,第一次成为优秀毕业生,出国留学,回国教书……循规蹈矩,令人满意。 可或许以后,我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满意与骄傲了。 怕她伤心,怕她失望,怕她再也不愿提起我。归根结底,我最害怕的,是她所有的骄傲和憧憬在一瞬间化为泡影。说我自恋也好,执念也罢,当我选择向高峰攀爬,站上高点的一刻,有些事情仿佛就注定了——我更难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坠落,她眼里的坠落。 这样的结局,我又要如何诉说,才能减少她一分一毫的痛苦呢? 沉思之际,手机铃声响起。向岍拍拍我,表情亢奋又鼓励:“加油!” 我莫名其妙地拿起一看,手机差点摔在了地上。来电显示上写着两个大字:老妈。 “喂,妈……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干巴巴地说。 “找你当然有事啰。”我妈心情似乎大好,语气里透露着轻快活泼,“大姨最近在家里收拾书房,好多书要搬走呢。我们年纪大了收拾不过来,你今天晚上要是有空就去帮帮忙,好让你大姨多休息一会儿。” “好的,没问题。”我握紧话筒,舔了舔嘴唇,又说:“对了,妈,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聊一下。” “说吧。”我妈脱口而出,语气如同小时候找她借钱时一样,稀松平常,理直气壮。 我扶了扶额头,立马虚了:“改天吧,改天,当面聊会比较好。我话有点多。” 挂了电话,向岍无语地叉着腰,嘴角弧度无限向下:“岑秋渝你好怂哦。” 我不愿被她奚落,抿唇看向别处。向岍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给我加油鼓劲,我看着门外花盆里缠绕的牵牛花,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快看,千载难逢的大美女。”我突然说。 向岍兴奋地一个转头,立马看见洛唯穿着灰色西装出现在视野中。她单手抱着笔记本,身材瘦削颀长,西装裤下包裹着两条笔直的长腿。路过门前,她脚步微微一滞,目光向这边倾斜过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一个浅浅的笑,唇角向一边轻轻勾起。 “岑老师早。”她扶了扶眼镜,温柔地说。 “洛老师早,开完会了?”仗着自己在屋内比较隐蔽,我向她抛出一个飞吻。 “嗯。”洛唯垂眸笑了,离开的瞬间,她小巧的酒窝漾在脸侧,含蓄又可爱。 向岍歪起嘴角,笑容瞬间垮塌。“尼玛,果真是千载难逢的大美女。岑秋渝,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是呀。”我心情大好。 “太肉麻了,我看不下去了。”向岍气呼呼地说。 话音刚落,门前又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乔嘉澍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走了进来,她呼吸很重,大步流星地走到向岍面前,显然是在压抑着自己气喘吁吁的模样。 “你吃早饭了嘛?”她咬唇问向岍。这个执着的语气不像询问,更像是质问。 向岍懵逼地回答:“没啊,怎么了……” 拉链的声音响起,乔嘉澍自顾自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纸袋,啪地甩到向岍面前。“诺,给你。” 向岍吓得一惊:“啥玩意儿?” 乔嘉澍不满地皱起眉,歪着脖子说:“巧克力蛋糕。你昨天不是说想吃吗?” “这……”向岍撇撇嘴,伸出手指戳了戳纸袋。 乔嘉澍说巧克力蛋糕,我倒是想起来了。昨天早上向岍饿着肚子刷微博,说是不明白那家新开的巧克力蛋糕店为什么那么火爆。“我还真想知道什么巧克力这么神奇。”我记得向岍的原话大概是这么说的。 “你趁热吃了,不然我早上白买了。”乔嘉澍抛出一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向岍有点懵逼,半天才搞清楚状况。 “现在的孩子谈恋爱这么实在的吗?”我忍笑说道,“蛋糕店还挺远的,她一路小跑,估计很担心蛋糕会凉吧。” 向岍脸红得通透,最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你想表达什么?” “没什么,”我耸耸肩,“太肉麻了,我看不下去了。” 第52章 晚上吃过饭, 洛唯要回办公室写基金, 我便一个人慢悠悠地晃去了大姨家。 从学校侧门向外直走, 路过菜市场和煎饼摊, 在一片喧闹和拥挤中, 一处年代久远的小区静静落在小巷的深处。 这一片以前是A大教师分配的住房,有着几十年的历史了。门前杜鹃花开花落, 许多人家搬进搬出。而大姨却从来没有离开过, 白天出门上班,晚上回来看书, 数十年如一日。 保安亭的看门老大爷说, 这么多年了, 每天都要看见大姨进出一次才安心。 大姨笑而不语。 小时候的我却不由地多想了。 “妈, 看门大爷是不是喜欢我大姨?” “不是。” “妈, 上次来做客的叔叔是不是喜欢大姨?” “不是。” “妈, 王院长是不是……” “小孩子瞎想什么呢。”我妈无语地瞪了我一眼。 我迈开小短腿跑得飞快。 长大后我发现了,由于崇拜大姨, 我总是下意识觉得全世界都喜欢我大姨。哪个男人要是多看我大姨一眼, 我便开始疑神疑鬼,心情紧张又好奇。 哎,真是失策,我忍不住捂脸。 ——当初应该在这个“全世界”里重点加入各种漂亮阿姨,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呢。 小区门前有一个小广场,一群阿姨围绕小喷泉跳广场舞。动感又洗脑的音乐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捂着耳朵从她们身旁快速经过, 没料到脑海中灵光一闪,脚步蓦地一滞。 眼睛在队伍里逡巡,我仔细搜索,最后终于不得不确认,大姨果然没有在里面跳广场舞。 好吧,是我异想天开了。 大姨退休后的目标应该不包括找对象。 但不做科研后,她空下来那么多时间又要做什么呢? 旅游?钓鱼?还是打麻将?普通老头老太太的生活模式放在她身上总有点违和。 总不能去打排球吧。 我缩了缩脖子,立马又在心里为吐槽大姨而默默忏悔。 “大姨,你收拾得怎么样了,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吗?” 走进书房,我撸起袖子正打算开始干活,就看见书柜上的物理书几乎全都撤下来了,整整齐齐打包成了好几大捆。 “基本都收拾好了,你把这些书放去储藏间吧。可能有点沉,辛苦你了。”大姨温和地说。 “不沉……”我弯下腰,脸涨得通红。大姨笑着拍了拍我,没有戳穿。 “大姨,这些书都不要了吗?”我一边挪一边问。 “退休后不做科研了,这些书应该都不会再看了。秋渝想要么?你可以挑一些拿回去看。你给小洛老师也拿一些,她做理论物理,有些书应该用得上。” “好的,谢谢大姨。不过……以后书房空出来打算做什么呢?”我回头望了望书架。曾经摆满藏书的房间如今空空荡荡,只有几本在书架上零星躺着。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几十年的积累收藏一朝改变,一时半会儿有些难以接受。 “我打算买一点新书放进来,多了解一些文学方面的知识。” “……文学?”我愣了愣。 大姨扶了扶眼镜,和蔼地笑了笑:“我大半辈子都在研究物理,对文学和社会的理解非常匮乏,这么多年,一直觉得很遗憾。现在退休了,终于可以沉下心来学习新知识,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弥补一下心里的缺憾吧。” 我睁大眼睛,花了好几秒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学习计划。 “文学……哈,我也不懂呢。”我摸了摸头发,连忙接上她的话:“什么嘛,大姨你现在身体那么好,有的是时间学习。再加上你领悟能力又强,到时候研究出点成果来,说不定还能当个中文系教授呢。没什么好遗憾的!” “你这孩子……”大姨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笑嘻嘻地低头忙活,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我妈的退休理想是看我结婚,我的退休理想是和洛唯游山玩水,大姨的计划居然是继续学习。 搬完书后,我又顺带做了清洁、换了桶装水。临走之前,我把大姨想买的书单记下来,自告奋勇帮她在网上下单买。一切安排妥当后,我拿了一捆传家物理书,有些兴奋地跑回了宿舍。 我非常喜欢大姨的书。年代久远的书籍有种特别的吸引力,总能勾起我的兴趣。以往我不好意思找大姨要书,现在逮到机会了,我恨不得把整个书房都搬回来。 洛唯对此也非常高兴,她对任何能与玩具沾上一点边的东西都充满了兴致。写完基金回来后,听说有书可拆,她立马跑进卧室,和我一起坐在地毯上整理旧书。 我们一边整理,一边各自分享书中各种有趣的内容,不知不觉,已是接近凌晨。 “计算机这么早就应用到理论物理里的吗?” “是呀,难不成你大姨要打算盘吗?” “……对哦。” 我摸摸下巴,意识到自己和大姨的领域还是有点距离。 “傻秋渝。”洛唯趁机踢了踢我的腿。 “我也觉得,我这么傻才会喜欢你的。”我想也没想就说。 “别自暴自弃,你在找对象这方面倒挺聪明的。” “不如你不如你。” “……” 洛唯今晚对旧书的兴趣明显多于对我。没多久后,她对着好几本陈年大部头默默研究,半天都不吱声,也不挪窝。 于是被冷落我只好坐到一边,挑了一摞稍新的理论书籍,随手翻开看了看。 这是一本很厚的量子力学,里面稀疏地分布着大姨手写的注释和笔记。清晰的公式符号记载着深奥的问题,也有一些简单的缩写和代号。 我无所谓地多翻了几页,直到看见某页干干净净,唯独页边空白处一笔一划写着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 “HF……”我不走心地念了出来,随手接着翻页。 电光火石间,某个想法窜出了脑海,我的手突然停顿。 “嗯?”洛唯低头看书,眼睛都没有抬。 “没什么。”我小声说。 正欲翻页回去,下一页上,三个连续的英文字母立马吸引了我的眼球。 LHF。 背上出了一片冷汗,我不敢再确认,下一秒啪地把书合上。趁着洛唯的思绪还沉浸在旧书中,我拿着书跑到客厅,偷偷摸摸地把它塞到了沙发下。 “咦,秋渝,你人呢?”洛唯在房间里问。 “我出去找了一下手机。”我连忙回答,“没事,找到了。” 第53章 清晨户外还沐浴着阳光, 等到中午, 天渐渐阴沉, 零星细雨飘落在小路与屋檐上。 坐在大姨家, 望着窗外雨雾蒙蒙。我拨了拨潮湿的头发,意识在一杯热茶下肚后逐渐清醒。 有点尴尬。 我在沙发的小角落里握紧拳头。早上送洛唯去机场后,我在校园里漫无边际地散步,心情复杂如乱麻。跟老妈出柜的心理准备是一种焦虑, 而对大姨的新发现则像突如其来注入的兴奋剂。 我是不敢同洛唯讲的。她绝对不会像我这样, 抱着吃瓜的心态来看待她妈妈和我大姨的八卦。 正如我妈所说, 洛唯这么单纯, 可不能把她吓到了。 一个人在心里憋得难受,我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雨点开始稀稀落落散下来,我打了个寒颤, 脑子里顿时不知抽了哪根筋。 然后我就到这儿来了。箭在弦上,我看着大姨宁静自若的神情, 顿时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无限的羞窘和懊悔。 “周末难得有空, 不用陪小洛老师吗?”大姨笑着说。 “嗯?”我愣了愣,连忙回答, “噢, 小唯去开会了, 要周一才回来。我今天没什么安排,就想着你要是有空的话,我们可以聊聊天,顺便……我想再搬走一些书。” 我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 “你要是喜欢, 就都拿走吧。如果分几趟比较麻烦,我明天叫搬家公司过来,把书都给你送去。”大姨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对于长辈的主动关心,我习以为常地表示拒绝。 走进储物室,我随手提了两大捆书,甚至顾不上看封面与类别。大姨坐在客厅,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我的背上,我从她身旁经过,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我在门厅放下书,转身硬着头皮说:“大姨,我打算把我和洛老师的事情告诉我妈。” “我想,她一定会非常难过。”我眼神飘忽,没忍住叹了口气,“所以,到时候可以请你多陪陪她、开导她吗?” 我从未和大姨说过家里的事情,话从嘴里说出来,陌生得让我讶异。 我立马想起了岑丰,脑海中的画面荒诞又滑稽:他抱着婴儿般大小的奶奶跑到我妈面前,像烫手山芋一般往我妈身上一丢:“我妈不容易。我以后会对你和秋渝好的,你好好照顾她。”; 画面切换,我抱着尚在襁褓的我妈,先是瞧了一眼洛唯,随后灰溜溜地跑到大姨面前,把我妈顺势一抛:“你妹妹不容易。我和洛唯私奔去了,你好好照顾她。” 我心虚地抿了抿唇。 大姨没有说话,仿佛陷入了沉思。我咬牙在她身边坐下,手因为不安而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答应你。”她最后说,“只是,秋渝,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是你的错。你是个特别孝顺的孩子,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更不要否定自己。” “当然不是我的错,这我还是明白的。我只是不想让她……失望。”我低下头,抛开杂念,说出了真正想说的话。 “不会的。”大姨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往她肩头顺势一靠,久违的温暖让我鼻尖发酸。她的肩膀很瘦,骨头硌得我的脸生疼,但我没法将自己的脑袋放下来。窄小的肩膀像是一个安全的港湾,小时候但凡有机会能靠上,就能睡得特别香。 很矛盾,但日子从来都是这么过的。自小,温柔的代名词是妈妈,强大的代名词却是大姨。至于岑丰,那叫做威胁。 强大,却若即若离,大姨总是这样。如果能有一种感觉能够形容的话,小时候的我,像是在树林里看见雄鹿影子的小鹿斑比,而大姨就像那头雄鹿,他远远地站在那儿,高大威严,却从不靠近。我渴望他的温暖,而他却消失在远方,最终成为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向往。 很残酷,但我却从来找不到埋怨她的理由。努力奔跑,追上她的步伐,最后如愿以偿,和她讨论科研,讨论生活。我不由自主地压抑着对她的依赖,也曾伤心过,但长大成人后,却又在心里默默感激她、崇拜她。 这样的人,动起感情来,又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我承认自己有些恶趣味。坐起身,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开了那张打排球的老照片。“大姨,你看,我在院史馆的照片墙上看见了你的老照片。你一直都好喜欢学习啊,看排球还不忘带书来看。”我笑着说。 “是吗?”大姨顿了顿,随后扶了扶眼镜,微微一笑:“我想起来了,当时刚下课,还没来得及放书。秋渝眼力不错,这么老的照片里都能把我认出来。” 其实眼力不错的人是洛唯。 “想不到大姨喜欢看排球,”我说着,伸手指了指照片中间的长腿女孩,“大姨,这个女生你认识吗?” 大姨拿茶杯的手微不可觉地动了动,随后她笑了笑,像是释然:“认识,她是女排的队长,当年在学校非常有名。说起来也是有缘,我们还一起讨论过课题。她和我是物理系同届的博士生,学业上非常优秀,当年学院领导都非常看好她的前途,把系里唯一的留校名额给了她。” 咦,最后留校的不是我大姨吗? 我呆滞了几秒,脑袋突然有些转不过弯:“……一起讨论过课题?她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位学习伙伴吗?” “是的。” 我放大手机照片,把女孩的细节仔仔细细瞧了一遍,瞬间把洛阿姨忘到了九霄云外。当年最时尚的长卷发,漂亮立体的五官,短裤下露出的长腿比洛阿姨的更胜一筹,简直就是女神中的女神。我情不自禁地开始怀疑大姨和她讨论课题的真实目的。 “大姨,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她毕业以后留校了吗?” 我看见大姨眼神飘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难耐的沉默。我有些局促,却也没有打断沉默。我想等下去,哪怕这样做不够礼貌,哪怕最后的结局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不知道。” 大姨叹了一口气,从背后揽住我的胳膊。“她去世了。”大姨轻声说,“有一天在实验室突发心脏病,送到医院的时候就不行了。” 我当场愣住,手指不受控制地弯了弯。“对,对不起……” 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我努力寻找着一丝一毫的情感。它像山间迅疾刮过的风,浅浅吹过历经岁月的容颜,一转眼,消散在平静从容的眼眸里。 “没事,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回忆起来,已经没那么难过了。”她淡然一笑,转而又说,“秋渝,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既然无法挽回,就应该放下,这样才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这句话仿佛意有所指,我不由地一愣,不好的联想让我心里一沉。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的思想很快又被刚才的震惊团团包围。 “那你还会想她吗?”我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 “偶尔吧。” 看向大姨饱经沧桑的手,我似乎能够理解她为何很少提起过往的事情了。兴许洛阿姨也是出于这个理由。那个曾经张扬跋扈、神采飞扬的年轻人,或许分别在她们心里留下了不同程度的烙印。 长久的安静像是缅怀。我默默消化了对亡者的难过,心思重新回到了大姨身上。 “如果她还在,你的生活会和现在很不一样吗?”我问。 这一次,我不明白她的淡漠是隐忍,还是天性使然;不明白她的独立自由是出于喜爱,还是为了纪念。 大姨犹豫几秒,缓缓回答:“应该不会。” “……”我怔了怔,随后很快又释怀。 大姨果然还是大姨。 大姨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秋渝,感情是可遇不可求的,每个人的理解和处理方式都不同。”她认真地说,“有些事情对你而言是必须的,对我来说却不是。”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宛如一个三岁孩童。 “你能找到小洛老师这样的伴侣,是非常幸运的,我为你感到高兴。但感情对我而言可有可无,得不到它,人生并不会因此有很大的缺憾。” “你不该为我担心,也不要总为别人操心。每个人都不相同,也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我抿抿唇,红着脸不说话。不知为何,我觉得大姨似乎看见了我的心思。脑海里尚在襁褓的我妈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能敲我头的大人。 有些事情没有解释通,但我也不愿再追问了。 - “你知道大姨这辈子的遗憾是什么吗?”躺在床上,我问刚洗完澡的洛唯。 她想也没想就说:“没和长腿排球阿姨在一起?” “不是。”我得意洋洋地说,“她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读文科。” 洛唯眯起眼睛,显然是不敢相信我的论调。但我说的是事实,千真万确,尽管恋爱中的大脑难以理解,我还是选择相信这种人生的存在。 最起码……大姨并没有对洛阿姨念念不忘。 至于量子力学书上那两个奇怪的英文缩写,我想了想,决定明天起来研究研究。 洛唯凑近我的脸,好奇地打量。她的眼睛特别漂亮,每次靠近,我都情不自禁地傻笑,然后,非常非常想亲她。低下头,软绵绵的嘴唇令人沉醉,它调皮地在我唇上流连,活泼又温暖。“我爱……”我拖长了音调,随后顿了顿,以细不可闻的声音快速囫囵,“你。”脸刷地就红了。 暖暖的温度,近在咫尺的触感,我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懒洋洋地蹭了蹭。 “嗯?你刚才说什么?”洛唯拨了拨头发,疑惑地问。 “没,没什么。”我掐了掐她的脸,眼神躲闪。“对了,我考你一道有关量子物理的题。” “什么题?有奖励吗?”洛唯果然中招。 “你先回答,再给奖励。”我转了转眼睛,“HF代表什么?” “Hartree Fock 方法啊,求解波函数的一种近似方法。怎么了?你量子力学没学好,全还给老师啦?”洛唯得意地扯了扯我的鼻子。 我愣了愣,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又问:“那LHF呢?” “那就是Local Hartree Fock。” “……嗯,你答得很好。”我幽幽地说。 真相大白。我还能说什么呢,书都没看清楚,就吓得把它往沙发底下一丢。哎,我确实有一种叫做“觉得全世界都喜欢我大姨”的毛病。 作为一名物理系副教授,我实在是太丢人了。 洛唯从身后抱住我,在我的脖子上啃了啃:“我要奖励。” “什么奖励?” “带颜色的,就是那种……” 我连忙打断她的话:“那还是别说了。” “哼。”洛唯不依不饶,抓住我的背非要闹,我哭笑不得,最后只好答应了她。 第54章 愿望的到来往往比想象中要随意得多。 得到评定职称的通知后, 我仿佛身在云端。可当那短暂的一刻过去, 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感觉。 没了继续拖延的借口, 有些事情, 似乎就应该随之发生了。 洛唯还在办公室里忙活,我没有过去打扰她。给她发了微信后,我提了随身带的小包,开车回了家。 听说我评上了正教授, 我妈的兴奋溢于言表, 午饭炒了好几个菜。我埋头吃饭, 心里却在琢磨着另一件大事。可空气中洋溢的喜悦过于隆重, 话到嘴边,我看了眼桌子对面的岑丰,又把小心思悄悄地藏了起来。 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选了个好时候。 “来, 最近工作肯定累了,我们家岑教授多吃一点。”我妈笑眯眯地给我夹菜, 那股兴奋劲儿似乎一时半会儿消不了了。 平时我回家也没见她这么热情啊, 我默默腹诽。我妈总是说,只要我开心健康就好, 别的都不重要。如今的行动暴露了她心中所想, 口是心非的家长们呐, 估计还是想要一个优秀的女儿。 想到这儿我就更郁闷了。 “秋渝,”岑丰喝了点儿酒,开始发话,“你是一个很有恒心和毅力的人, 这么多年,你的努力爸爸看在眼里,真的了不起,爸爸很佩服。以后,好好努力,我们共同进步。” 我往碗里夹了一块鸡肉,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什么好好努力,”我妈发话了,“评上正教授了就好,不要给她压力。这些年这么辛苦,要是觉得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哈。”教训完岑丰后,她亲昵地摸了摸我的头,满眼都是慈爱。 妈呀,这个关怀的感觉可不要太好。我无奈地笑了笑。 午饭过后,我回了房间。关上房门,我在书桌电脑上浏览网页,呆滞地盯着文献,半天都没翻上一页。直到敲门声响起,我妈拿着扫帚走进屋,我回过神,向她投以一个心虚的微笑。 “抬脚。”她走近我,慢悠悠地说,“评职称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怎么还在工作啊?” “当然要工作,今天是工作日啊。” “找点别的活动休息一下。”她低头忙碌着,棕发丛中,白发在发根处异常明显。“不如找个对象?”她好似随意地说。 “你就这么想我找对象啊?”我下意识地笑了笑,全然忘记了以往提起这个话题时,自己会有多沮丧。 手指在桌上敲打着节奏,无限长的一拍时间后,我妈扬扬眉:“是啊,培养一个教授的心愿达成,现在我想抱孙女了。” 我默默扫了她一眼,两人相顾无言。她随后浅浅笑了一声,把话头自然地接了下去。“我就随便说说,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抿抿唇,抬眼望向窗外。天气晴朗的一天,万物舒展,肆意自由在小路树丛中流淌。母亲抱着三四岁的孩子在小区里嬉戏,那股亲密无间的笑容如光芒般闪耀,映在我的脸上,黯淡了我的眼眸。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不明白。我曾在她怀里打滚,在膝下疯闹,在屋子里吵架又和好,再到如今,各自划上了一条界限。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和岑丰一言不合就翻脸的相处模式反而更加随性自然。 “妈,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什么事?”她放下了手上的扫帚。 “我喜欢女人。” 我妈陷入了沉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等她再次发话,我手上的汗都快凝聚成汗珠了。 “你是不是喜欢小唯?”她移开了目光。 “嗯,我们在一起半年多了。” “她爸妈知道吗?” “知道。” “……好吧。”她说,随后拿了扫帚出了房门。 她离开后,空气里似乎还保留着她的轮廓,那一小片尘埃,沉默到过分。我没了装模做样看书的心思,满脑子都在循环刚才的对话。 事情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却又好像应该是这样。没被打,没被骂,毫发无损地坐在原地,我应该高兴的。但我却没有。 刚才的一幕冲刷了我曾经的所有过去,过去的种种心思,仿佛只是自导自演多年的苦情戏。或者是,隐忍在我们其中某一个人身上放大到了极致。 只可惜我妈就这样一句话带过了,完全没给我发挥的机会。 惴惴不安的坐了好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妈拿着拖把又进来了。她气定神闲地看了我一眼,跟着低头把地板打湿,再抬头看了我一眼。紧接着左右拖了拖地,随后,抬头又看了我一眼。 我现在要是不说点什么,那真是情商极低的表现。 “妈,你难过吗?” “还好。”她秒答。 我皱了皱眉,感觉这个“还好”包含了极其复杂的情绪。 “真的?” “假的。”她叹了一口气。 我默然不语,转过椅子,缓缓向她伸出手。我妈接住了它,圆润的手掌上,昔日的细嫩皮肤不再光滑。脑子一片空白,我突然偏离了主题,道歉的话脱口而出。“妈,对不起……这么多年,我努力过,想要优秀,想要让你满意,可还是让你失望了。” “我失望什么了,刚才不是很高兴的吗。”我妈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 “可我喜欢女人。”我小声回答。 我妈静静地站在墙边,手中的拖把仿佛成为了她泄愤的工具。指甲在木头柄上刮蹭,那是她心情复杂时的习惯。 我想象着自己是一个拖把,直到她最后叹了一口气:“你当正教授了,你开心,我也高兴,这就够了。至于优不优秀,那是给别人看的。别人看你是大学教授,我看你不还是一个小毛孩。你是什么样的人,完不完美,我这个当妈的难道没有数吗?哪,我跟你数数……脾气暴躁,做事冲动,性格偏执,还喜欢哭鼻子,小时候冰糖葫芦打翻了,嚎了一整路。哎,你毛病这么多,我这么多年也没嫌弃你啊,再多加一个我也见怪不怪了。” 我目瞪口呆。啥,我在她眼里难道不是自豪的存在吗? 我被她逗笑了,谁知一个不注意,没忍住哭了出来。“妈妈,对不起。”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很滑稽。所有的情绪浮出水面,我想到我妈这一辈子辛苦操劳,最后还要经历这些,心中的内疚无以复加。 大姨说,这不是我的错。是啊,我没有错,我当然明白,可我妈更没有错。 我想要大姨过得好,想让我妈过得好。现在想想,大姨是过得很好,反而所有的不如意都是我的臆想。可是妈妈呢,无论我如何努力让她自豪,让她的生命少些遗憾,到最后却事与愿违。我被选中了,有些事情注定了。生活的无力感冲垮了我,我的自信消失殆尽,压抑的情绪也在此刻轰然决堤。 “哭什么哭,三十的人了,谈个恋爱还天天想我。”我妈很嫌弃地说,“岑丰就够不懂事的了,你那么不喜欢他,怎么还学他那套?我真替小唯感到担心。” 我立马止住了哭,手足无措地望着她。 “你真的不失望吗?你身为大学教授的女儿是个同性恋,你以后怎么和别人说?” 她曾经那么依赖我信赖我,我真的害怕她因此压力太大,难以承受。 “你倒是很贴心,连这都帮我想好了。” “……”无话可说。 半晌后,我擦干眼泪,声音逐渐平静:“妈,你说话这么冲,分明在生我气。” 我妈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眼:“是啊,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居然我把想得那么势利,敢情我只喜欢你的优秀了。” 我缩了缩脖子,企图假装自己不存在。 我期待着她紧凑的言语挑衅,似乎这样生活便会回归正常。只是,她的语气在我的沉默中突然温柔。 嘴唇张合间带着犹豫和真诚,她搂住我的背,安慰地揉了揉:“秋渝,这些年你基本就没有开心过,我想,我也有很大的责任吧。哎,妈妈老了,很多事情不愿去面对,没想到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你爸的事情给你压力了,你自己的事情我也没多问,这么多年藏在心里,一定压坏了吧……要说对不起,应该是我说才对。” 她有些难堪地笑了笑:“别的女孩子我可能不会满意,但小唯这么讨人喜欢,如果她能让你天天开心,我也就放心了。这半年经常看见你在食堂和小唯一起吃饭,那笑得真是开心,就和你高中那会儿一样,无忧无虑的。” 我愣住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倾泻而出,委屈又苦涩。 “你都知道?”我咬牙问道。 “知道啊,你读大学后这些年,到底开不开心,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背对着我抹了抹脸,“哎,我们家人这样挺不好的,关心的话不爱说出口,总憋着。你从小就不爱说,不像小唯那样,喜欢秋渝,喜欢阿姨,喜欢什么都直接开口。” 脑袋一阵酸痛,我开始断断续续地抽噎。有些事情,我不愿让她知道。可当她知道了,排山倒海的压力瞬间释放,痛苦又畅快。 “……是啊,我们家好保守的。”我便擦眼泪边说。 我也保守,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自我,折磨自己,还异常妈宝。 这是她第一次向我敞开心扉,直到如今我才明白,一句解释对我们来说,有多么珍贵。我们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对对方的爱,又无法沟通,相互制造痛苦和困惑。 我幻想着我妈和所有人离不开我,其实到最后,只是我离不开她们。 我妈看似对我的莽撞冲动表示困惑无奈,其实她一直都在试图理解我内心的纠结与疤痕。 眼泪掉了很久很久,她拍拍我的背,给我递来一大盒餐巾纸。 “哎,女儿长大了,果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我不能让你开心,只有小唯才可以。” 是,是啊……我莫名一噎,耳朵红得通透。“妈,你真的在生我气。” “是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她白了我一眼,“孙女都抱不上了,让我气会儿不行吗?” “行行行……”我选择低头。 第55章 我和我妈坐在房间里聊天, 这个场景经常有。可如此敞开心扉的一幕, 好似从未发生过。恍惚得像是一场梦, 我浮在空气里, 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和我讲了许多旧事。我小时候如何怕她,再到后来如何调皮,无法无天,整天就只会把洛唯气哭。 “也不知道小唯看上你什么。”她扫了我一眼, “除了长得还行, 我看你也没别的优势了。” “这……” 我觉得我妈把我说得一无是处, 毕竟她口中唯一的优点根本就不成立。带上女儿滤镜, 她眼里的好看显然是有偏见的。 洛唯那才叫真的好看——柳眉凤目,典型的东方美人长相。不笑的时候很斯文,笑起来嘛, 又特别可爱。我看她的时间可比照镜子的时间要多多了。 “怎么还在生我气啊?”我笑着说。 “我没有,我说得是事实。” “好吧。”我耸耸肩。瞧不起就瞧不起吧, 只要她喜欢洛唯, 我甘心被她鄙视。 “妈,你就不震惊吗?”我问她, “我跟你说我喜欢女孩子, 你都没什么反应。” “嗐, 有什么好震惊的。高中那会儿早震惊过了,只是那时候觉得你还小,长大以后说不定就变回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你怎么高中就知道了?” 方才还轻松愉快的气氛在我的询问中戛然而止。我妈眼神飘忽, 蓦地陷入了沉默。 一股不妙的念头油然而生。眼前晃过十多年前的一个下午,我大汗淋漓地飞驰回家,房间里陈列依旧,书桌上却放着我的日记本钥匙。它孤零零地躺在那儿,无言又无奈。 “你看我日记本了?”我揉了揉太阳穴,头脑一片空白。 随后她幽幽地说:“嗯……有次你自己没锁,我打扫卫生的时候一不小心看见的。” 过于坦白后,我妈声音有点虚。但家长做久了,气势还是有的,很快她又恢复了淡定,还显得有些理直气壮。 我还能说什么呢?巨大的羞耻感袭来,顾不上身上的外衣不干净,我往床上一躺,感觉世界都要崩塌了。脑海里回忆起日记本里当时的语句,字字刺得我的眼睛生疼。 我记得自己写的是,我在梦里和洛唯亲吻,然后,做了。 “我不想说话。”半天我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 我妈舔了舔唇,表情复杂地摸了摸我的头:“我能理解的,你也大了,某些方面有想法很正常。” “……”我哀怨地瞥了她一眼,想生气,又气不动。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若是在以前,我肯定是要发脾气的。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这本日记本,我哪能有如此顺利的一天。 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凝视着“通情达理”的我妈,我默默咽下了这口气。 她倒是不慌不忙。见我气势缩了回去,她认真地想了想,又说:“不过,你既然是偏男孩子的那一方,就要多费点心思照顾小唯。遇事多沟通多理解,不要总发脾气,不能再欺负她,知道吗?” “妈!”我羞耻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真的不想再说话了。 - 日记风波过后,迎接我的,还有另一场风暴。 但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岑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脸涨得通红。客厅吊灯照在他身上,影子时而修长尖锐,时而浑圆笨拙,就像他的此时的表情,变幻莫测,有时刻薄,有时慌乱。 我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他,漫长的等待让我有些不耐烦。 “妈,我准备回学校了。”我背起包。 “不吃个晚饭再走?”我妈站在厨房门口说。 “不了,小唯等我吃饭呢。” 倏瞬之间,岑丰转过身站定,额头上青筋暴起。“我做什么都讨你嫌是不是?”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对此事件的理解似乎出现了偏差。 或是偏执。 “我辛辛苦苦一辈子,吃力不讨好,连自己的孩子都嫌弃我。你当着亲戚的面驳我的面子,我从来不跟你计较,什么事情都容忍你。你为什么要来气我?” 他压抑着沉重的呼吸,好似胡言乱语。 “我怎么气你了?”我反问。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终是按捺不住,声音由低沉的质问变为带着嘶哑的咆哮:“我对你不够好吗?给你吃给你穿,下雪的时候还开车送你上学。现在年纪大了,没用了,孩子转头就不认人!” 我眼皮动了动,下意识想反驳,却忍着没说出口。 “岑丰!”我妈担心地看着他。自从她发现岑丰打不过我后,每次纠纷来临,她开始站得远远的,担忧的对象也从我变成了他。 “不用你管,看你养的好女儿!”岑丰双眼发红地看着地面,继续朝我吼道,“就算我对你不好,但我是你爸,再不满意都是生你养你的人。你现在是在报复我……” 说到这儿,他摘掉眼镜,伸手擦了擦眼睛,声音逐渐颤抖,“看,我养的女儿,一心只想报复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呵,你以为我小的时候,我妈对我很好吗?你看我现在,不还是很正常,不还是孝顺她?”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把包一甩,我从门厅走回来,直直地站在他跟前。“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自欺欺人?因为你孝顺你妈,所以我就得孝顺你?我有多讨厌你这一点,你难道心里没有数吗?”我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别太敏感,我再不喜欢你,也不会用自己的人生大事来报复你。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很重要,所以来告诉你,我要和洛唯结婚了。” “你敢。”岑丰说。 “你管不着。”我边走边说。 我妈忧心忡忡地站在一边,我过去搂住她的肩膀,朝她笑了笑。她也勾起唇角,但笑容很快又消失了,脸上愁云密布。“秋渝,回学校好好工作。别担心,你爸突然听到这种消息,一时半会儿有点接受不了。” “好的,有事跟我说。” “什么接受不了?”岑丰粗暴地插话,“你这叫变态。这么多年物理都白学了,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连这都不懂吗?你这样是有违伦常的!” 难受的感觉翻涌而起,我再不在意,也无法忽略他所说的“变态”二字。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叫做情有可原,离经叛道反倒是十恶不赦的大错。我不指望他的理解,却也不能接受他那高高在上的评判。 我捏紧拳头,顾不上我妈的眼色,冷冷地说:“正电子和负电子相遇还会湮灭呢,你见哪对异性恋爆炸了?” 岑丰脸色阴沉,半晌没有说话。 “秋渝你说什么呢?”我妈终于发话了,“算了岑丰,你就当她没结婚得了。她这个样子,你强行给她找个对象也不行呀。” 岑丰没有理会我妈,他别扭地笑了笑,难看的表情却又像在哭。“岑秋渝,你太自私了。你有考虑过你妈妈的感受吗?她以后出去怎么见人,脸往哪儿搁?” 他声音哽咽,泪水簌簌往下流。 我眼前晃了晃,倔强的内心蓦地一软。他的话仿佛像一把刀,狠狠插在了我的心上。我想起了年幼时我妈的悉心照料,她夜里哄我入睡,给我唱摇篮曲,给我讲公主与骑士的故事。她陪着我长大,给我做早饭,辅导我学习,悄悄保护我的自尊心。 可她的自尊心,又由谁来保护。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直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爱她,可我也有我的生活。 我看向老泪纵横的岑丰,脸上满是痛苦,短暂的瞬间里,我似乎在他眼里看出了某种情感。可当理智回归,我再向他望去,看见的却是一出自欺欺人的自我感动。 我记得那些夜晚。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我看向紧闭的大门,疑惑地问:“妈妈,爸爸不回来吗?”她只是抱着我,温柔地说:“爸爸要为了我们工作,这样才能给秋渝买好吃的。他很爱秋渝,只是没办法回家。” 我开心地点点头,安心睡去。爸爸是我的英雄。 可等我慢慢长大,看见的却奶奶对我妈的奚落,以及岑丰坐在她身边,陪着笑点头。 他不是我妈的保护伞,更不是我的英雄。 回过神,我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家亲戚把我妈当成泼妇的时候,你有考虑过她的脸往哪儿搁吗?” “关于自私这点,我倒是跟你学的。” - 走出家门,夕阳还未落去。阳光斜斜地照在我的脸上,有些刺眼,却无比纯净,仿佛照进了我的心里。 我好像好久都没有留意过它了。停下脚步,我闭上眼睛,仰头迎接这鲜红的亮光。它随着血液轻轻颤动,像是鲜活的生命。 我想起了高考后的下午,书本和考卷铺天盖地地从教学楼上飘下,我扶着自行车经过楼下,在漫天下落的雪白里,仿佛看见一群自由的白鸽。 那天的阳光也是那么鲜活。像是卸去包袱后新生的十八岁少年,又像是如今的我。 一切都没有变,下午的阳光,斑驳的单元楼公告栏,门口的保安亭。但是我的态度变了——阳光有了温度,公告栏有了回忆的味道,保安亭亲切又有安全感——于是一切都变了。 我突然很想把车直接开到教学楼下,尽管那样意味着罚款。 下课时间还没到,我三步两步跑进教学楼,顶着背后保安的高声提醒,以及教室里同学们诧异的目光。阶梯教室里人很多,临近下课,课堂里逐渐浮躁。我从后门溜进去,三分之一的同学回头看我,窸窸窣窣的响动里,讲台上正在写字的洛唯疑惑地回过头,与我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平静的表情顷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捋了捋额角的头发,偏过头,眉眼弯弯地笑了。 “洛老师刚才是在……笑吗?” “大魔王居然笑?” 后排的几个女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捂嘴低声讨论。我撑着下巴,丝毫不在意。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我坐在最后一排假装听讲,却不小心跌落在她的一颦一笑里,开始胡思乱想。 想起小时候一起在浴缸里玩小鸭。 想起小学时和她天天吵架又和好。 想起高中时所有小心翼翼的触碰。 想起许多个漫漫长夜,我俯身亲吻她,热烈撕下各自最后一层设防。 那以后呢? 玫瑰,婚纱和戒指。 城堡,公主和骑士。 漂亮的小姑娘,脸颊上有一个甜甜的酒窝。 啊,等她认字了,我要给她讲量子力学。 对了,她姓岑还是姓洛? 下课铃声响起,洛唯收好教案,远远地看向我。我们坐在教室里,这个场景像在高中,像在大学,又像在未来。 “嘿,嫁给我吧。”我在心里说。 她笑了。我想,她一定是感觉到了。 (正文完) 第56章 番外1 窗外蝉声嘶鸣。图书馆里, 一排厚重的实木书架后面,洛皓枫踮起脚尖, 从结结实实的书本堆中使劲抽出了一本。 “还有一本……五十八号书架。”顺着自己抄写的图书编号, 她最后在自习区边上的小角落停下了脚步。 “找到了。”她喃喃低语。 手指伸向一本卷了边的《呼啸山庄》,阳光浅浅倾斜进来,灰尘在寂静的空气里轻轻旋转。隔着书架边缘隐约的空隙向外望, 自习座位上的绿色台灯向远处层层铺开。管理员推着小车经过走道, 穿夹克衫的女同学起身离开, 穿梭的人流后面,顿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手上的动作不禁缓了缓。 木书桌旁, 一个衣着素雅的姑娘此时正在认真。白净瘦削的手指掠过整洁的书页, 轻巧随意, 却又有种说不出的优美。 洛皓枫好奇地打量着她, 从书架后面稍稍探出头, 很快便与她桌前堆积如山的书对上了眼。 理论物理, 理论物理, 还是理论物理…… 她立马走不动了, 手上的三本无比沉重。 她想起来这人是谁了——物理系的研究生宋蕴兰。 系里没有人不认识她。正如没有人不认识刘屿一样。 ——哪怕生活里从没有过交集, 只要在学院楼远远见过几次, 就足以印象深刻了。室友说,宋蕴兰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非常漂亮。 洛皓枫挑起眉。她曾经认真思考过这个评价, 宋蕴兰虽然五官精致,长相却也算不上非常出挑。公平地讲,她自己……咳咳, 应该说,刘屿的外貌反而更加出色。 可如今有机会认真描摹她的轮廓,近距离感受后,她突然意识到,曾经的自己一定是想错了。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最后不得不承认,温柔有礼,超越年龄的气质,确实相当罕见。 反倒是刘屿,坐没坐相,每天板着个脸,看谁都像欠她两百块钱似的。真不知道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 小车滚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大跨空间里回荡,几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同学从眼前经过。她的思绪飘回来,再次看回宋蕴兰桌前的书。 与外貌相比,更让自己羡慕的是,宋蕴兰成绩优秀。非常优秀。洛皓枫咽了咽唾沫,低头把闲书夹在两本练习册之间,脚步不自觉地向自习区的桌椅挪去。 好好学习,好好学习。 没料到,刚走出书架没两步,一双长腿进入了视线。它们随意地从桌下延伸到桌外,好像在放肆地宣告着什么主权。洛皓枫愣了愣,在看清眼前人的脸后,半个身子条件反射般又缩了回去。 说曹操曹操到,差点就撞上了。她小心翼翼地向外偷看,再三确认长腿的主人没有发现她后,这才长舒一口气。 那就是刘屿,她们排球队的队长。洛皓枫不太喜欢她,也有点怕她,平时离她远远的,和她说话时下意识还会犯怂。 队长性格很特别,傲慢又暴躁。她喜欢独来独往,除了打球,和人没什么交流。宋蕴兰也喜欢独处,但性质不一样。与其说是孤僻,洛皓枫觉得,刘屿更像是不屑于和人交流。 可人家偏偏就喜欢围着宋蕴兰学习或者讨论。态度转变之大,令人咋舌。 就好像……她欠宋蕴兰两百块钱似的。 洛皓枫想了想,最后不置可否的笑了。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好理解,她们都是物理系的研究生,在科研上志趣相投,话题自然会多一些。兴许,刘屿觉得只有宋蕴兰能配得上她的尊重。 刘屿翘起二郎腿,稍稍伸了个懒腰。洛皓枫好像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皱起了眉。 哪怕她再三说服自己,有些事情,好像还是不太对。而且,令人难受的是,似乎只有她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 众人皆知,宋蕴兰漂亮优雅,追求者无数。但她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有自己的想法,总让人捉摸不透。比如说,她刚上大学时快速谈过两段恋爱,均不超过一个星期;又比如说,之后她便再也不谈恋爱了,沉迷科研,仿佛找到了什么人生新方向;再比如说,她喜欢独处,却能容忍刘屿三天两头在身边骚扰她。 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友谊。但在洛皓枫看来,却是明明白白的骚扰。 “你知道吗,那些追宋蕴兰的人,全被队长骂跑了。”排球队的朋友神秘兮兮地和她说。 是了,她们队长不仅脾气暴躁,还喜欢多管闲事。 “不希望自己的好朋友谈恋爱,也是可以理解的。”朋友接着感叹。 洛皓枫怀疑地点点头。如果是亲密无间、难舍难分的闺蜜,这还情有可原。只是,两个独立到近乎反常的大活人,需要这么依赖对方吗? 她们各自吃饭,各自活动,各自做课题。 再说了,宋蕴兰独处时间这么多,完全可以友谊爱情同时兼顾。 至于队长是怎么想的……洛皓枫盯着宋蕴兰认真专注的神情发愣,思绪情不自禁地再次乱飘。这时,刘屿在桌子底下挪了挪她的长腿,侧过身子,目光上下逡巡,最后停在宋蕴兰的脸上,便再也不动了。 她深邃的眼睛里透着意味不明的光。 五分钟过去了。她终于抬起手,戳了戳宋蕴兰的胳膊。宋蕴兰从书本中抽离出来,表情淡淡的,随后是两人的轻声低语。应该是在讨论问题,洛皓枫想。刘屿也恢复了平静的表情,眉头微微蹙起,专注又严肃。 可这股严肃劲儿和看见自己时的那种严肃,似乎又有着天壤之别。 不知怎么地,洛皓枫突然有点害羞。看着刘屿似笑非笑的表情,脑海中顿时混入了奇怪的东西。她莫名想起了周汇,想起那天他一脸局促地走过来,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看是一定要看的,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个机会。只是,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想起他呢? 宋蕴兰接过刘屿递过来的本子,低头思索,许久后开始动笔书写。表情是如出一辙的专注。 洛皓枫看在眼里,心里顿时更迷糊了,直到宋蕴兰不经意间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和她猝不及防地相碰。短暂的僵持后,她朝自己友好地笑了笑。 脸刷地一红,洛皓枫手忙脚乱地收拾好怀里的书,急匆匆地跑出了图书馆。 - “我们要去露营啦,这一次要去沙漠。沙漠你知道嘛?没有水喝,没有饭吃,每天还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所以要带背包,要带水,要带饼干。” “还要带毯子和玩具!” 孩子嬉戏的笑声由远至近。洛皓枫在客厅沙发上抬起头,看见秋渝抱着大书包从卧室里走出来,手臂上还挂着个塑料袋,里头放着不知从哪里搜刮出来的梳打饼干和可乐。 自家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跟在后头,睡衣外面裹着大浴巾,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两个小孩在客厅角落里腾出一片小空间,没多会儿的功夫,半个卧室的东西全部搬了出来。 这下可好,别说去露营了,去定居都不成问题。 洛皓枫笑了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过家家。秋渝年纪小小,指挥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两人分工合作,成堆的沙漠必需品最后砌起了一片矮矮的城墙。 “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小姑娘意气风发,稚嫩的脸庞上晃过一丝骄傲。 瞧把她给得意的。洛皓枫哭笑不得。目光在秋渝的脸上逡巡,某一个时刻,她手上的动作一滞。放下手中的书,她头一回在小姑娘脸上察觉到了微妙的巧合。 奇怪,哪里好像不太对。 线索在脑海中逐渐清晰,带着对故人的回忆。 薄嘴唇,尖下巴,秀气的轮廓……这个小家伙,正面瞧过去,居然像个小版的宋蕴兰。 有趣。与她妈妈相比,她长得更像她大姨。洛皓枫撑起下巴,凑近了继续观察,很快意识到这股相似更多的来自于气质——秋渝很自信,而宋蕴竹显然不是这样的性格。 秋渝何止是自信。带着对女儿的偏爱,她又想。有些时候,似乎还有些过头了。小“宋蕴兰”此时盘腿坐下,一本正经地给洛唯讲沙漠的故事,那个神气十足还有点傲慢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违和——显然和宋蕴兰大相径庭。 她马上想起了刘屿。 十多年了,很多人和事都渐渐忘记了,可她唯独忘不了刘屿和宋蕴兰。她想起那一天,宋蕴兰从医院回来,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她穿过学院楼的大堂,从自己身旁经过,红肿的眼睛和裤腿上的泥点却深深印进了自己的脑海。 生活依旧继续。可出于直觉,有些事情,洛皓枫突然明白了。 她再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某个名字。 “在想什么?”一只手臂在自己眼前轻轻扫了扫。洛皓枫回过神,看见周汇手里拿着一本儿童故事书,显然是刚从书房打游戏出来,准备去哄孩子睡觉。 “没什么。”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觉不觉得秋渝长得很像宋蕴兰?” “是吗——”周汇温柔的语气突然夸张,一边回头一边说,“让我看看小宋蕴兰长什么样。” 两个小家伙在毛毯下面滚作一团,嘻嘻哈哈不知道在闹什么。洛唯最后从毯子里探出头,小脸红扑扑的。 “咦,你快看!”他最后扯了扯洛皓枫的胳膊,指着洛唯,煞有其事地低声说,“这不是小皓枫吗?气质和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洛唯此时搂住秋渝的脖子,头上戴着一条牛仔裤,躲在毯子里傻笑。 洛皓枫:“……” “去忙你的吧。”她翻了个白眼。 自家姑娘绝对是继承了爸爸的气质。 第57章 番外2 铃声响起, 最后一节课结束。宋蕴兰收拾好教案,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食堂。 出了校门, 步行十分钟, 她拐进一条熟悉的小路。A大附小门口人声鼎沸,下午五点,放学的时间到了。 岑秋渝坐在低年级接送区的小板凳上, 腿上搁着作业本, 此时正在奋笔疾书。宋蕴兰一眼就看见了她。 结实的小身板, 健康的红润肤色,以及, 校服袖口上的三道杠。小家伙一直被照顾得很好, 匀称漂亮, 在人堆里非常好辨认。 宋蕴兰穿过人群走过去, 无意之中多看了两眼秋渝身旁的小姑娘。她长得十分可爱, 只是衣服皱巴巴的, 头发也很乱。她蹲在地上看漫画, 手里的饼干掉了一地渣。 小姑娘估计是无聊了, 抬起头左顾右盼, 最后转身拉了拉岑秋渝的胳膊。“秋渝, ”她问,“你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呀?” 岑秋渝没有抬头:“今天大姨来接我。” “为什么呀?你妈妈好几天都没来了。” “她没有空。” “那你回不了家吗?” “……嗯。” “这样啊, ”小姑娘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伸出胳膊要搂岑秋渝,“那你去我家住好不好?我们晚上一起玩。” 岑秋渝停下手中的笔, 眉毛皱起。“别烦呀。”她不耐烦地甩开对方的手,“我要写作业。” 小姑娘愣了愣,脸上的高兴顷刻消失。 “好吧,你写你的作业,我走就是了。”她站起身,背上书包,又甩下一句话:“我再也不和你玩了,我们绝交。” “你……”岑秋渝也站起身,脸颊因为生气而涨得通红。 看样子是打算争吵。只可惜小姑娘说到做到,她气鼓鼓地走开了,留下岑秋渝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岑秋渝不自然地抿抿唇,没有继续发作,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下了。 人看似平静了,眼神却忘了收回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方才还凶巴巴的眼睛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看着有点可怜。 “秋渝。”宋蕴兰叫了她一声。 小家伙从神游里抽离出来,看清来人后,她高兴地搂住宋蕴兰的腰,在怀里乱动了好几下。“大姨!” 突然的动作让宋蕴兰措手不及,她下意识按住对方的小脑袋,把她向外轻轻推了推。 圈在宋蕴兰腰上的手臂马上又松开了。 岑秋渝局促地站着,手臂背在身后。“大姨,我们回家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宋蕴兰点点头,笑着牵着她往校门外走。秋渝顿时乐呵呵的,边走边跳,把大姨的手紧紧拽在手心。 “秋渝,你跟朋友闹别扭了?”等红绿灯时,宋蕴兰问。 小家伙脚步一滞,脸刷地红了。最后,她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可是她很烦人,”她又急忙补充,“早上下雨,我让她不要去操场玩,会打湿的,她非要去……刚才也是,写作业的时候非要跟我聊天……” 岑秋渝顿了顿,没有继续再说。她双手拽着书包松紧带,最后抬起眼睛,小心试探着问:“大姨,我是不是……做错了?” “哪里做错了?”宋蕴兰摸摸她的头发。 “下雨出去玩和不好好写作业是她不对,可我不应该发火的。”岑秋渝垂着眉毛,一脸沮丧,“她这次好像真的生我气了。” “那秋渝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她会不会再也不和我玩了?”岑秋渝都快哭了。 宋蕴兰想了想,柔声说道:“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要去改正。朋友之间总会闹些矛盾,明天去和她道个歉,我相信她会理解的。” 岑秋渝不自然地嗯了一声,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头。宋蕴兰看在眼里,没再说话。 - 两人穿过马路与早已收摊的集市,一路无言。宋蕴兰抓着秋渝的手,脑海里思索着今天没有完成的课题。秋渝自己找乐子,踢石头,玩树叶,东张西望。这样的模式,宋蕴兰早就习惯了。 妹妹常说,她总是在梦游,一觉醒来,又不知过了何年何月。这句话有夸张的成分,却也不假。宋蕴兰的时间里一直没有年月的概念,只有一回又一回的思考,一个又一个的课题,以及一段又一段的经历。 二十岁,三十岁,还是四十岁?她很少放在心上。她只记得,思考越来越丰富,课题越做越深入。 “我觉得,你这里好像少搭了一根筋。”刘屿有次指着她的脑袋说。 宋蕴兰记得自己当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并不是出于生气。太多人说过她过于不合群了,这种话听多了,她只是觉得有点无聊。 刘屿从桌子上跳下来,没忍住笑了:“真是令人羡慕啊。” “羡慕什么?羡慕我不合群?” “不是啊,我是羡慕你的时间。”刘屿靠近她,一本正经地伸手比划,“别人的时间越过越短,而你的嘛,越过越丰富,越过越长。” “至于合不合群,”她喃喃低语,思绪仿佛飘走了,“我实在想象不到你合群的样子,也想象不到你会……特别在乎或者记挂谁。”目光在与宋蕴兰相碰后快速离开,她停顿片刻,最后自顾自笑了,“哪天你要是有了个孩子,她可就遭殃了。” - 宋蕴兰是不会想要孩子的。但说到在不在乎,那刘屿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大姨你看!”宋蕴兰回过神,秋渝手上拿了一个小石榴,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又小又青,不能吃,但秋渝笑得很开心。 宋蕴兰笑着接过果子。石榴枝还在眼前摇晃,她看了看秋渝,突然意识到,小家伙已经有她肩膀那么高了。 果然,年月被她过得有些混乱了。宋蕴兰无奈地笑笑。明明不久前,这个小家伙还是一个小婴儿。 宋蕴兰记得她刚出生时的样子,身上皱巴巴的,缩在妈妈怀里呜呜哭个不停。 “这小东西是有多不想出生啊。”妹妹宋蕴竹肚子上刚缝了线,脸色很疲惫,一边哄一边和自己吐槽,“这个哭法太折腾人了,我一晚上没合眼,恨不得把她塞回肚子里。” 宋蕴兰碰了碰她的小手,小家伙立马抓住她不放。一股奇妙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她回忆起很多年前的场景,妹妹出现在母亲床边的摇篮里,哇哇大哭。 自己的世界里再一次硬生生地闯进来一个人。 有些无奈,可这一次,她却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妹妹,刘屿再到秋渝,生活里又一次出现了奇妙的意外。 宋蕴兰花了不少时间和秋渝相处。时间之长——其实和别人家大姨比,多半是相形见绌——超出了当年刘屿和自己的想象。 那段时间岑丰没有产假回不了家,她经常去妹妹家帮忙照顾秋渝。她记得,秋渝躺在婴儿床里,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到处瞄,见人来就咯咯地笑,模样特别乖。 “还有这种事?”后来,宋蕴竹听见她的评价,一脸不敢相信。 在妹妹的描述里,秋渝自从学会走路后,有了发挥的空间,调皮的性子立马显露无疑。打翻东西,偷吃糖果,暴力拆玩具,一分钟也闲不下来。至于宝宝时期的那些乖巧瞬间,宋蕴竹已经气得想不起来了。 不仅如此,秋渝还喜欢和小朋友闹矛盾。每次朋友家的小姑娘来做客,秋渝便和她又吵又闹,两人还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架。 “真搞不懂她,每次一起玩都要吵。”宋蕴竹说,“不让她们一起玩吧,这丫头又特别难过,就那样在窗台上趴一下午,一直问小唯姐姐为什么不来?什么时候来?” 宋蕴兰笑了笑,颇有敝帚自珍的意味。她不习惯和孩子相处,但对于秋渝,还是非常喜欢的。 “你估计不知道她背地里有多皮。这小丫头啊,尤其听你话,在你跟前可要面子了。”宋蕴竹又说,“上回我跟她说,你要是再不吃青菜,我就告诉你大姨!你猜怎么着,一边哭一边把青菜吃完了。” 宋蕴兰:“……”她这个大姨做得估计不怎么样。宋蕴兰有点想笑。 - 只是,那些事情好像都过去很久了。宋蕴兰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秋渝没有那么活泼调皮了。孩子自然还是会有孩子的一面,比如说爱玩和好奇,但宋蕴兰偶尔会在她脸上发现许多不属于孩子的情绪,有时候是倔强,有时候又是压抑。 像个孩子,又像个小大人。 “大姨,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秋渝冷不丁问道。 宋蕴兰组织了一下语言:“等你爸爸做完手术,再休息一段时间,妈妈就会回来了。” 想不到秋渝直截了当地问:“爸爸会死吗?” 宋蕴兰愣了愣。“不会的,只是小手术。秋渝不要担心。” 岑秋渝没有说话,她看向路边的橱窗,表情闷闷的。 “不会有事的。” 宋蕴兰叹了口气。 秋渝没有理会她的安慰,低下头,用校服擦了擦眼睛,开始呜咽。“我想妈妈,我要回家。”她看了看四周,取下肩膀上的三道杠,小心翼翼地藏进口袋里。见街上人来人往,她抿唇强忍着泪,很快又不哭了。 宋蕴兰有些意外。不只是为了她哭泣的理由,还为了这突然收住的情绪。太反常了。她打量着秋渝憋得通红的脸,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 晚上睡觉前,秋渝把自己舒舒服服地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说:“大姨,我想快点长大。” “为什么呢?” “长大就可以保护妈妈,可以挣钱了。” 估计是见宋蕴兰惊讶,秋渝局促地握紧被角,连忙补充:“也不用很多钱的,够用就行。可以用来养妈妈,养大姨……还有小唯就行。”她最后抿抿唇,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两个眼睛。 宋蕴兰笑了,摸了摸她的额头:“妈妈和大姨有工作,老了还有退休金,不用秋渝养。” “可是,”秋渝顿了顿,犹豫后说,“妈妈的钱总是不够用,前几天,奶奶又找妈妈要钱了。” 宋蕴兰沉默了片刻。“秋渝,你不用担心这些,”她最后柔声说,“不管发生什么,爸爸妈妈还有大姨都会把问题解决的。” “那大姨会照顾妈妈吗?” “会。” “你保证?” “我保证。” 小家伙表情放松下来,眨眨眼,在被窝里伸出手扯住宋蕴兰的衣服。长久的注视像是依赖与信任。“有大姨在我就不怕了。那我就好好读书,以后挣钱养小唯。” 宋蕴兰想,估计就是和秋渝吵架的那个小姑娘。“秋渝为什么想养她?” 岑秋渝揉了揉眼睛,小声嘟囔:“因为她好傻的,成绩不好,体育不好,卫生也打扫不好。如果我不养她……那她以后怎么办呢?” 这番孩子气的言论让宋蕴兰一时间哭笑不得。很可爱,却也太过傲慢了。“秋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不是通过学习成绩来衡量的。” “嗯。”小家伙显然是困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58章 番外3 舒适的房间里一尘不染。家具和书籍整齐地摆放在该放的地方, 像是被哪个强迫症收拾过,角度分毫不差。墙上挂着的电影海报还算有点生活气息, 却被认真粘贴得不起一丝褶皱, 宛如一件突兀的工艺品。 死板的陈列占据了大半江山。可在最深处的小角落里,又是另外一番风景。写字板旁,地毯上散落着各种杂物, 摊开的闲书、乐高、计算器、笔记本……它们肆意侵略着四周的完美, 彰显着某种特权。特权的中心, 洛唯懒洋洋地躺在地毯上,被凌乱簇拥着, 魔方在手中转了很久。 岑秋渝坐在书桌前打字, 脖颈直挺, 坐姿端正得令人发指。 房间安安静静, 一个小时过去了。 洛唯翻了个身, 脸朝下趴在地毯上。岑秋渝一动不动。 半个小时又过去了。 “秋渝, 绵羊胳膊的线开了。” 洛唯睡眼朦胧, 从地毯上坐起身, 手里拽着小羊玩偶的耳朵。 岑秋渝从电脑前抬起头。“我看看。”她走到洛唯身边坐下, 拿过小羊仔细观察。 “没事, 只是开了一点点,我缝一下就好。” “好。” 岑秋渝从抽屉里拿出针线盒, 低头熟练地穿针引线。洛唯挪了过去,近距离打量她。一如既往的认真专注。洛唯看着她漂亮的轮廓,突然微妙地想起来, 这个人是她的未婚妻。前些天求婚的场景历历在目,拘谨、故作深沉又有些傲娇,这个表白场景非常“秋渝”,洛唯一边感动一边笑。 只是一个仪式而已。但有些东西,确实变了。她眉眼之间的皮肤平缓了,少了一些东西,那些曾经在她专注之时,无意间浮现在她脸上的情绪。 秋渝更像秋渝了。 洛唯撑起下巴。眼前,深邃的黑眼睛,棕色的卷发,棉质T恤下匀称的身材。岑秋渝长得略显英气。自信有主见,偶尔还有些严肃深沉。这是学生和同事眼里的她。很少有人不喜欢她。但这不是自己喜欢她的主要原因。在许多人看不到的地方,洛唯知道,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喜欢毛绒娃娃,有同理心,以及,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非常温和认真。 洛唯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半拍。她没忍住凑上前去,在秋渝鼻梁上悄悄亲了一下。 岑秋渝手上的动作一滞,呆了好几秒。随即她轻哼一声,抬眸瞪了洛唯一眼。低头,假装接着忙活,然后,再抬眸快速扫了一眼。她的目光回到小绵羊身上,嘴唇却抿紧了。 洛唯笑了。秋渝总是这样,或者说,从自己对她开始有了印象后,她就一直这样。主动起来热情到有些专断,可一旦身处被动,又局促得像个小姑娘,有时候还一惊一乍的。 不过,仗着洛唯记事晚,这个要面子的家伙总是死不承认。 毕竟,洛唯绞尽脑汁才能偶尔想起岑秋渝小时候的某件糗事,而且记忆还容易出错。不同于秋渝从两三岁起就开始记事,洛唯比较晚熟,初中之前的事情对她来说有些过于遥远了。至于幼儿园里的故事,她只是在秋渝主动提起时零星有些印象,再具体点的,统统一问三不知。 关于过去的一些事,大多数时候,她只能听秋渝说。从两三岁起,一直到小学。每当讲起这个,秋渝总是笑得很心虚。吵架,抢玩具,发脾气……凡此种种。洛唯讶异地听着,好像有些印象,又觉得和想象中的秋渝不太符合。小时候的情绪真是一点儿也记不清了。 “幸好记不清。”岑秋渝眨眨眼。 “什么?” “没什么。”她吐了吐舌头。 洛唯掐她的胳膊。后来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如果秋渝小时候真如她所说的那样——那么让她喜欢上这么调皮的她,可能需要点时间。 这些吵吵闹闹的往事是记不清了,但有些回忆她记得很清楚。她很确定,秋渝确实从小就很害羞,一惊一乍的。 岑秋渝还在低头缝小羊,耳朵有些红。 洛唯想起刚上小学时的一件事。那段时间爸妈工作忙,她便住在了秋渝家。两人在晚饭前写作业,宋阿姨坐在一旁的餐桌上包饺子。洛唯写了一会作业,坐不住了,便揪着秋渝给自己刻橡皮章玩。 秋渝很会刻橡皮章。班上同学里没有比她刻得更好看的。 沉迷学习的秋渝自然不肯。两人闹了一会儿,秋渝歪了歪眉毛,气势汹汹地教育了洛唯一通。不知为何,洛唯当时呆呆地看着她,也不恼,于是也没有还嘴。秋渝讲了半天没个观众,估计觉得没意思,只好住嘴了。 剑拔弩张的两人改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地对视了好一会儿,秋渝皱起眉,又凶又嚣张。 “你说话呀。” 洛唯没有说话。 “说话。” 洛唯依旧没有说话。她望着秋渝的脸出神,突然想到了毛绒绒的桃子。然后是爸爸妈妈,以及长大这个模糊的概念。小孩子的心思一阵一阵的,触不及防地飘得好远好远。 “喂——” 洛唯突然凑上前去,亲了她的嘴唇。 短暂的瞬间,来不及思索。两人陷入了安静。也许只是短短数秒,但洛唯记得,两人分开后,秋渝眨了很多次眼睛。 随后呆若木鸡,与之前的飞扬跋扈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再然后,秋渝猛地向后退,抬起袖子,在嘴上一个劲儿地擦。眉头拧成紧巴巴的一团。她局促地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餐桌,宋阿姨此时正一脸迷惑地看着她们。 眼泪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秋渝哭着跑进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秋渝!”半天才反应过来的宋阿姨匆匆走进房间。洛唯茫然地坐了一会儿,最后也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扒在门边观望。 秋渝抱着小羊玩偶,抽抽噎噎地哭了很久,眼睛都红了。洛唯在门边缩得更厉害了,只露出半个脑袋。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然后秋渝哭了。洛唯总结了一下,有点害怕,又有点难过。 “女孩子之间亲一下没什么的……”宋阿姨安慰道。 “哇——”情绪好不容易缓和一些的秋渝又哭了起来。 宋阿姨手忙脚乱地给秋渝擦眼泪。“小唯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表达,自己很喜欢和你玩。”宋阿姨转过头,发现了门边的洛唯,“小唯,你说是不是?” “是的,我喜欢和秋渝一起玩。”洛唯乖巧点头。 “小唯以后不会再亲秋渝了,是不是?” “是的……不亲了。”洛唯又点头,鼓起勇气从门边钻出半个身子。 “你走开!”秋渝把玩偶一把丢向洛唯,精确地砸到了她的头。 洛唯眼睛红了,最后蹲在地上,也跟着哭了起来。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很委屈,只知道随便亲秋渝是不对的。 不过很显然,这个坏毛病她后来并没有改。这回轮到她自己心虚了。洛唯又想起两人刚在一起时的场景,自己不由分说就上前亲了她。秋渝呆呆地看着她很久很久,故作镇定的脸从耳尖红到了脖子根。确实是一惊一乍的秋渝。 想到这里,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秋渝真的很可爱。不管是死不承认,还是傲娇的样子,都很可爱。 岑秋渝放下手里的绵羊,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洛唯把刚才想到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岑秋渝顿了顿,果然露出了不想承认的固执表情。“有这种事吗?” “肯定有,你不信的话我去问你妈。” “……” 岑秋渝撇撇嘴,只好不情不愿地承认,自己也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不过,你当时为什么突然要亲我?”岑秋渝羞赧之中有点怨念。 “不知道。”洛唯摇头,“我也不明白当时怎么想的,小时候想法挺混乱的。”她笑了笑又说:“我觉得自己大概是以为,我们长大以后是要结婚的,所以可以先亲一亲。” “咦……”岑秋渝愣了愣,随后垂眼笑了笑。“想不到我还是挺讨人喜欢的嘛。”她又不正经地补了一句。 洛唯咽了咽唾沫,把正准备说出口的后半段直接省略掉了。 其实她还想说,当时突然想到要和秋渝结婚,很有可能是因为看见宋阿姨在包饺子——要是结婚了,就可以天天和宋阿姨在一起,吃她做的饺子了。 “那你当时为什么那么生气?”她连忙转移话题。 岑秋渝挠挠头,最后自己先笑了:“嗯……我觉得挺没面子的。” 就知道是这样。洛唯拧了拧她的耳朵。她一直知道,秋渝从小有点偏执,觉得感情里被动和依赖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改变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所幸这半年来,她开始意识到了。 “补好了,你看。”岑秋渝递过小羊,朝洛唯笑了笑。趁洛唯低头看的功夫,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抿抿唇,再往下,目光瞬也不瞬地凝视了好一会儿。 “谢谢秋渝!” 岑秋渝弯了弯眼睛,伸手抱住洛唯,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我去一下洗手间。”她眨眨眼,在洛唯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那我也去洗手。”洛唯自然而然把话说了。 “不用不用,别。”岑秋渝嘴上说说,手上却没动作。 “我管你。” “那好吧。”她好像很无奈地说。随即她站起身,抓了抓额角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