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乾坤日夜浮 作者:不落不落 Tag列表:原创、纯爱、架空历史、仙侠、、作品视角:主受、作品风格:轻松 简介:全文已重修,请不要看盗版,盗版内容不全 【强强,师徒年下,精分小白龙攻X狐狸精师尊受】 苏九归重生了,从堂堂仙尊变成了小狐妖。这狐妖无内丹无内力,除了一张好脸一无所有。 唯一有意思的是,他能吸收别人的金丹妖力。蜘蛛精、小蛇女,花妖,只要是妖什么都能吃。 上辈子修仙,这辈子就修妖。 他修妖修得天赋异禀,后来人人都知道有一只妖十恶不赦,不光残暴还吞食同族,夺食妖丹。 他恶名远播,一夜之间成了妖界最大反派…… ····· 这世上魔族当道,仙道陨落,昔日好友投敌,连他亲手养大的徒弟都想杀他。 而他重新以狐妖的身份认识了自己的倒霉徒弟,却发现这厮原来是个精分 一个绿茶撒娇怪,一个风流纨绔翩翩贵公子,一个天天想杀他的中二大魔头,后来他们三个因为自己打起来了…… 【剧情简介】:天之骄子跌落神坛,遭天雷刑罚只剩一魂一魄,附身在一条狐妖身上,此妖无内丹无灵力,经脉不通,符文无用,除了一张好脸一无所有。辛辛苦苦修仙一千年,一夕回到解放前,只能从头再来。重生后危机四伏,仙道陨落,昔日好友投敌,徒弟想杀他,朝不保夕,他堂堂一个仙尊,被迫与妖族为伍,从此走向修妖之路。而他重新以狐妖的身份认识了自己的倒霉徒弟,却发现这厮精分了…… *食用说明* 1、精分徒弟小白龙攻X狐狸精师尊受 2、师尊上辈子是仙尊这辈子是狐妖 3、徒弟是精分不是NP,每个人格都代表他性格的不同面 4、HE,1V1 5、努力提高中 6、封面来自叠阙 【文案仅供参考】 【11月10号入V,入V当天更一万】 ———————— 欢迎收藏新文《我的道侣是柔弱食人花》 明月宗曾经鼎盛,是修真界有名的名门望族,可惜三百年风雨飘摇就剩下一个空壳子,整个门派加上扫地的道童只有六个人。 不靠谱的师父为了振兴道门,给他找了个妖族道侣,共谋双人修道,企图找到妖道仙道的平衡。 他就是那个倒霉催的,一夜之间被师父塞了门亲事。 新娘子是有名的食人花,看上去柔弱无骨,手下的亡魂能把奈何桥踩塌了。 他一掀红盖头,看清新人样貌,颜控表示,包办婚姻,我可以的。 CP:食人花攻X剑修受 攻是藤蔓植物系 受是黑皮强受 ==================== # 卷一:狐妖重生 ==================== 重生 ============== 第一章 云间城。 天边打了个响雷,闪电登时将齐巧斋照了个透亮,映衬着一张张人脸雪白。 齐巧斋是个人偶铺子,各式各样的人偶挤在一起,被这么一照如同鬼魅。 “什么破天气?” 罗巧巧佝着背,他身材矮小,只有一米,手里拿着一把锉刀,正在精心“雕刻”一副狐妖傀儡,脚边落了一地被剔除的血肉皮屑。 外头狂风暴雨,屋内烛火跳动,像是个不祥之兆。 不祥。 罗巧巧眉头抖了下,做傀儡师的都迷信,他下意识去看棺材。 棺材里躺着一个男人,他是个难得一见的赤狐,刚刚化形还不会说话就被制成了傀儡。 这狐妖身材颀长,脸色苍白,穿着一身嫁衣。 嫁衣上黑下红,玄黑的腰带勾出他一截窄腰,宽袖口绣着鸳鸯,苍白颈上一枚天官锁,腰间还挂着一个子孙袋。 一个要嫁人的鬼新娘,一身的鬼气和妖气。 傀儡人偶五官精致非常,却透着丝丝诡异。 他是睁着眼的。 傀儡人偶是给人把玩的玩物,一般都是睁着眼,雕刻时会甚至会保留这人一□□气。 罗巧巧干了一辈子了,按理说不会怕,但他觉得事儿有些不对劲。 轰! 天边又炸起一个响雷,云间城一年到头没几场雨,罗巧巧在这儿活了一千年了也没见过这么大雨,好像是老天爷在发威。 他莫名想到了一件事——云戟仙尊身陨。 仙门四大宗师,最有名的天才便是陆云戟。 他十岁上太清山,二十岁炼气化神,二十五岁入还虚境,三十五岁已经辟谷断绝七情六欲。 修道之人动辄修道上百年,他还未到百年已经断绝七情六欲,何等的天才。 道门四大宗师他是其一,他看守噬渊,无欲无求,早已因果不沾,被太清山奉为云戟仙尊。 有人断言,云戟仙尊不出五百年必定飞升——假如没出那件事的话。 出了那件事又如何呢?他一生未曾有过败绩,三次屠魔战,死在他手下的妖魔成百上千。 云戟仙尊是仙山有望飞升第一人。 众人还没等到他飞升,没有任何理由,他突然死于雷刑。 据说那日雷声也这样响,太清山边缘五百里都能听见,一代天才道修陨落。 有人说他死了,这道火传承也熄了。 罗巧巧眉头直跳,凑近去看自己的傀儡偶人,这是个狐媚胚子,诚然有一副好皮囊,但跟清冷的云戟仙尊毫无瓜葛。 就像讨人欢心的男妓和让人崇敬的仙尊,罗巧巧怎么也不应该把这两个人放在一起。 太不敬了。 “奇了怪了。”他被傀儡人偶看的后脊背发冷。 夜路走多了也怕鬼,身为傀儡师这是第一次害怕,好像是欠了他。 咚咚咚—— 楼下猛地传来一阵敲门声,太过不合时宜,罗巧巧差点没拿稳手里的锉刀。 “罗掌柜!”有人道:“开门!” 罗巧巧眉头直跳,放下锉刀,走前看了一眼傀儡人偶。 精致傀儡规规矩矩躺在棺材里,如同一个上好的玩物,一动不动。 咿呀一声,他关上门。 他刚关门的那一刻,傀儡人偶眼睫轻轻一颤。 刚开始眨了下眼睛,然后眼珠子转了个圈。 傀儡会眨眼不是什么奇事,可接下来发生的实在是匪夷所思,罗巧巧在场他能被生生吓死。 啪—— 一只苍白的手扶上棺材沿,狐妖傀儡坐直了,歪了歪脖子,发出咔哒一声响声。 他的傀儡人偶活了。 傀儡人偶是专门让达官贵人把玩收藏的,能动就出乱子了。 要想做成傀儡,必须把心脏取出,生生剥开经脉,再把经脉走向洗一遍。 从头到尾都要保证宿主活着,一旦死了前功尽弃。 因此这是非人的折磨,鲜有人能受得住。 傀儡下了地,跟自己的新驱壳不熟,刚踩下时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一个傀儡人偶,偏偏要承一个仙尊的残魂。 云戟仙尊俗名叫苏九归,平日里他们都叫他陆云戟,俗名除了自己倒霉徒弟根本无人知晓。 正如罗巧巧不敢猜的,他重生在一具狐妖傀儡身上。 苏九归重生时,原主将死未死,靠一口气吊着,让他捡了个便宜。 他是被雷声震醒的,记忆中的雷刑和屋外的雷电重合,震得他脑子嗡嗡疼。 他脑子里全是天雷之刑,缓了会儿发现那记忆并不完整。 原主记忆和他的乱线一般纠缠,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个雪山脚下的火狐,一边觉得自己是个仙尊。 他木然地缓了会儿,没空从他记忆里捋出个头绪,缓缓转过身。 屋里不止他一个。 光线昏暗,屋内坐着一排“人”。 他们有男有女,神态各异,贴着墙而坐,像是聚集在此地歇脚。 他们还保持着原本的形态,女人正在掩面哭泣,小孩儿咧嘴而笑,男人英气勃发,老人正在缝制手中的衣裳。 苏九归下来时动作太急,磕到桌案。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响动,惊动了屋中偶人。 数十张眼睛突然开始转动,好像他们不是一个个单独的人,是在黑暗中一个整体。 眼珠子朝着四面八方转动,像个中邪之人,转了一整圈之后,然后一齐看向一个方向,紧盯着苏九归这个不速之客。 仿佛在无声质问——你是谁? 都是傀儡,你凭什么能动? 凭什么你能活我不能活? 苏九归皱了皱眉,他当仙尊当久了也没见过傀儡师,不入流的东西入不了他过去的眼。 天下脏事儿多了去,这么多傀儡之前可都是活物。 罗巧巧起码残害过百人,有几百人都受过这种苦。 除邪祟是修士天职,没想到死了一次还得干老本行。 苏九归刚站稳,就近摸向一个老人模样的傀儡,跟想象中的不同。 温热的。 原本以为这些人是死尸,或者是被人制成走尸,可他摸起来皮肤跟活人没什么两样。 他又去探对方的鼻息,虽然很浅,但手指能感受到微弱的鼻息。 这人还没死。 就像苏九归的原主,苏九归到来时,他的原主也还没死。 被折磨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可偏偏要吊着你一口气,就是为了……看上去好看? 数十双眼睛变得哀怨,吊着活气那意味着无法超生,这里的傀儡偶人,最早被困在此地已经有三百年了。 苏九归触碰到老人傀儡,他的过往也在眼前铺展开来。 这地方是云间城有名的傀儡戏园子,掌柜名叫罗巧巧。 齐巧斋每个月初一十五放傀儡戏,只要看过齐巧斋的傀儡戏,没人会不说一句,真是栩栩如生。 世人感叹罗巧巧鬼斧神工,罗巧巧赚得盆满钵满,谁都不知这些人是活人。 可能有好事者走进后台撞破过,可发现是真人又如何呢? 冤有头债有主,杀人的是罗巧巧,又不是看客。 看客只要看戏,只要戏好看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甚至还有猎奇者说:“你知道吗?齐巧斋的戏,那是真人演的。” “我就说怎么这么真。” “那我得再看一场,说不定还能找出破绽。” 他们更兴奋,目光如同有实质,又一遍遍感叹,这真人的傀儡就是比木头的要活啊。 此时这数十双眼睛看着苏九归,眼神从哀怨变成了哀求,他们想求个解脱。 苏九归皱了皱眉,他可能是被原主的怨念招来的。 原主死了,作为一副傀儡来说,人“活着”但不能动,只能供人玩乐,这才是傀儡。 但原主一死,意味着傀儡“失败”了。 原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要有人来给他报仇。 理清楚前因后果,苏九归知晓自己借了人家的驱壳,总要给人做事。 苏九归是四大宗师之一,罗巧巧在他眼中如同蝼蚁,他连妖王都不放在眼里。 杀罗巧巧不是难事,甚至只需要动动手。 他将老者扶正,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 苏九归薄唇轻启,他开口说话,周围气息都有些不同,空中微尘激荡,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力量威慑。 “视我者……”苏九归刚念了三个字,“——咳!” 他连一句话都没念完,如同胸腔里捅入一把剑,自肺腑直接劈开,喉头突然涌上一股鲜血。 他捂住胸口,鲜血从嘴角溢出,四肢百骸刀割般疼痛,他扶住棺材沿才勉强站稳。 苏九归面色惨白,扶着棺材的手发青,他嘴中一片甜腥,五脏六腑险些被清净咒震碎。 太清山咒语威力极强,五品以下妖魔灰飞烟灭,他修道上千年早就烂熟于心。 问题是,他现在是狐妖,一道咒术念下去,此地灰飞烟灭没错,这狐妖小身板就跟着香消玉殒。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能敌人未死,他已经先走一步。 他闭上眼,企图调动原主妖力,一番努力之后发现此妖肺腑里一无所有。 无内丹无灵力,经脉受损,不仅如此,毕生所学没有一件能用得上。 他终于不得不正视一件事,堂堂云戟仙尊,太清山的正统,现在变成了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狐狸精。 咚! 他听到一阵细微的响声,背后传来的。 苏九归刚喘过一口气,当狐妖还不熟练,顺手摸上桌案上的一把刀。 无灵力无修为,一不小心很容易把自己弄死。 苏九归一回头对上了一双纯白无暇的白瞳,在傀儡堆里一双白瞳显得尤其突兀。 那是个少年,和他四目相对。 他不光眼睛会动,还有神态,少年微微睁大眼睛,那模样像是……很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现在傀儡这么逼真了? “哥哥!”少年突然叫他。 苏九归眉头一抖,活的,这不是傀儡,是个活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已经重修,谢谢各位新老读者的支持! 1、攻是非常态精分,受是重生的狐妖 2、其实更像是玄幻,但因为沾点修仙,所以选分类的时候还是选了仙侠 3、希望你们能喜欢这个小白龙和狐狸师尊的故事。大概就是一个修仙的仙尊突然变成了狐狸精,没有修仙,只有修妖,全都是私设,不用怕看不懂。 4、然后我不是攻控也不是受控,有这方面倾向的请点击关闭,我不知道哪些是雷点,讨论时请尽量不要偏激,和平探讨,不要互相攻击,谢谢大家。 狐狸精 ================ 第二章 “哥哥!”少年笑起来白瞳眯着,显得人畜无害。 苏九归微微皱眉,少年扒拉开旁边的偶人,从一堆人中钻出。 他穿着一身大红吉服,样式跟自己一样,应该是同一个裁缝铺赶制的,如果是冥婚,大概是要跟他一起下葬。 他肤白胜雪,嘴唇嫣红,双眸却是一片纯白,五官精致不像个真人,真像是个玩偶。 看不出是个什么精怪,打眼看去才十八/九岁,最多不会超过二十。 少年在苏九归面前站定,整个人都亮,在昏暗的齐巧斋中像是一道光。 他又叫:“哥哥。” 一样的神采奕奕,看到苏九归仿佛是天大的喜事。 苏九归冷着脸,他根本就没什么弟弟,可能是原主的熟人。 “你是谁?” 少年眼巴巴瞧着他,觉得苏九归有点凶,轻声说:“小白。” 苏九归微不可查地愣了一瞬,若不是知道那人对自己恨之入骨,他几乎要怀疑眼前的少年就是他了。 只不过……他那么懒懒散散又娇气的一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肮脏的地方。 仔细一看眉眼也不太像,他若是活到现在早已成人了,不可能还揣着一副少年人的驱壳乱走。 苏九归:“我没问你叫什么,你是谁?” 少年认真道:“小白不是谁,小白就是小白。” 小白只是小白,仅此而已。 苏九归神色未动:“我是谁?” 小白仿佛被问了什么难题,歪头想了想,“狐狸?” 这个回答还不如不答,连原主叫什么都不知道。 不认识原主,冲他来的? 小白有些委屈,“哪有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 这言语间应该真的不认识他。 苏九归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齐巧斋不应该有活人才对。 小白不假思索道:“不知道啊。” 苏九归看了他很久,小白神色坦然,不像是在说谎。 他堂而皇之出现在齐巧斋,却不是人偶,可能是还未被制成偶人的精怪。 “我叫苏九归。”他说了自己的俗名。 小白唔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叫:“哥哥!” 苏九归没再看他,觉得这人有点怪。 他转而去看屋内的陈设,棺材旁有个停尸板,有四个锁链,锁链上血迹斑斑。 屋内四个角分别安置了四个等人高的铜镜,这是个镇妖邪的简易阵法。 原版可以杀妖灵,现在不知道谁进行了改动,效用很低,刚好把人囚禁于此,只能对付原主这种灵力低微的妖物。 屋内放镜子一般都是为了镇压什么东西,四面墙都镇住就是怕里头的东西往外跑。 苏九归在打量齐巧斋,小白则在打量苏九归。 苏九归刚重生,四肢都用得不算利落,被咒语反噬,嘴角挂着一丝血迹。 但他整个人并不慌张,反而透着一股沉着冷静。 自打他苏醒后,明明是一张脸,一眼就能看出换了个人。 一点狐媚相都没有,有股凌厉的美。 是他的仙尊。 小白揣着袖子站在他对面,他们俩穿着同一个样式的婚袍,看上去像是一对。 咿呀—— 楼下传来一阵细微响动,罗巧巧下楼开门,算算时辰应该要回来了。 苏九归与他对视一眼,狐妖耳力过人,恐怕早就听见。 现在的苏九归没有灵力,修为散尽,甚至比不上一个罗巧巧。 只要苏九归开口,小白可以帮他。 区区一个傀儡师,成不了什么气候,小白翘了翘嘴角,等着苏九归来求他。 “嗯?”他嘴角笑意还没散,后脖子一紧。 小白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苏九归拎狗崽子一样直接拎走了。 · “罗掌柜!开门!” 暴雨天,偏生有人要来齐巧斋。 罗巧巧看到来人后狠狠皱了皱,刚才萦绕在心中的不祥果然没散去。 罗巧巧半遮着门:“老四?你是不是来早了?不是说好十月十五交货吗?” “没办法,有人想先看看货。” 老四披着蓑衣,有些不情不愿,要得太突然,他本来还在睡大觉呢。 老四站在雨里,雨水顺着蓑衣哗啦啦往下坠,他抹了把脸,问:“东西还好吗?” 罗巧巧开门让他进来,“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准备了三年多,还剩下一些细节,我再看看。” 他可是日日夜夜雕刻,就是为了给天府大人最好的礼物。 老四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事儿成了,天府大人有得赏,以后估计我还得来沾你齐巧斋的光。” 齐巧斋原本最出名的是皮影戏,每月齐巧斋开门,一堆人抢破头要来看皮影戏。 掌柜罗巧巧是个手艺人,一双巧手,皮影人雕刻得惟妙惟肖。 寻常百姓都以为齐巧斋是普通的戏园子,傀儡偶人都像真人,没人知道齐巧斋还接别的活计。 罗巧巧专门给达官贵人制造偶人傀儡。 这东西不完全算个死物,如果已经变成尸体,那必然会发烂发臭,达官贵人们玩几次就会流出尸液。 上好的傀儡必须还保留最后一口气,这样才能看上去跟活人无异。 至于这些傀儡送给达官贵人之后会如何,是被当个床上玩物养着,还是当成一条狗来戏弄,那可不关他罗巧巧的事。 一般的活他不接,要不是天府大人过寿,他也犯不上给自己找罪受。 罗巧巧本人身材矮小,才到寻常男子腰部。 他左脸颊长着一个大痣,上面还长着一根毛,看上去其貌不扬,但要说整个九州谁的手艺好,他能排进前三去。 罗巧巧身为一个九品大妖,却好像直不起腰来,从来也不发火,但凡是个人过来,他都点头哈腰的。 罗巧巧不敢邀功,道:“还得是四哥您给我找这么好的狐狸。” 手艺好,也得是原料好,老四是个有名的猎户,专门去网猎精怪。 要想做傀儡偶人,那太有讲究了,最好是刚修炼成形没多久的。 要是道行太深,性格太烈,还没做完人就已经死了。 要的就是刚刚成型,心智还未成熟,任人摆布,又软弱无能,偏偏还生出一副绝佳皮相。 比如那只狐狸。 老四遇到火狐的时候,他刚巧化形,毛发蓬松,品相绝佳,还未见见人世,脸上带着些天真懵懂。 当傀儡偶人的好材料。 老四冷哼一声,道:“我找了整整九个月,你不知道他在雪山里多漂亮。” 罗巧巧跟着点头,这话不假,他干这行干了几百年,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的品相。 老四把蓑衣脱了,抖了一地水,道:“上去看看。” 罗巧巧眼睛一眯,想说什么,但也没说,转身引他上去。 · 阁楼上。 罗巧巧上楼前,苏九归拎着小白的后领子躲上楼,他俩随便推了扇门,这地儿是个杂物间,放了一堆断肢。 小白还没来得及显能,就被苏九归当成了一个要人护着才能活的崽子。 他看上去那么小的一个少年,可不是个被人管得崽子吗? 苏九归分神听罗巧巧和老四之间的对话,跟自己猜测的差不多。 难怪能让苏九归魂魄附身,原主是个火狐,刚刚化形就被猎户抓走。 紧接着罗巧巧洗了他的经脉,挖了他的心,他还没长出智识就被迫变成偶人。 原主没有姓名,没有亲人,也就没有因果。 这样的人可以收纳苏九归这个残魂。 只不过天府大人又是什么? 什么送礼? 苏九归对这小狐狸生出些怜悯,他还未见过世间万物,未曾经历七情六欲,生命陡然中断。 如同一支燃尽的线香,啪嗒一声,香灰坠地。 如果不是遇到罗巧巧和老四,他现在应当还在感叹人世繁华。 他心中被一股无名的火气和愤怒堵着,苏九归早就断了七情六欲,很久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小白用余光看他,苏九归一番折腾,碎发垂下,苍白的嘴角上还沾着血迹,衬托着他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昏暗的烛火下,苏九归眼睫低垂,遮住一双多情眼,看不出在想什么。 此情此景,却让人生出一股莫名的保护欲,想让他无忧无愁,想看他笑。 小白内心被这股无名的情绪占满,刚想说话,眼角突然瞥到一阵寒光。 只见苏九归一手拽住自己的后领子,另外一只手竟然拿着一把剔骨刀。 剔骨刀透着森然的冷气,上面还带着鲜血,估计就是小狐狸的鲜血,那样式看着实在是眼熟,是苏九归从桌案上顺手拿的。 什么时候拿的刀?他怎么没看见? 苏九归看样子弱不禁风,竟然还敢拿刀? “你……唔……”小白刚开口就被捂住嘴,苏九归把他推到墙上。 苏九归再怎么弱不禁风,那也是个成人,而小白还是个少年身形。 苏九归挡在他面前,身体笼罩着他,藏身处狭窄,两人不得不贴在一起。 他能闻到苏九归身上的气息,罗巧巧为了让他更完美,在他身上浸染了香料,香气又俗又艳,还有些呛人,可小白不觉得难闻。 苏九归右手持刀,刀光映在他脸上,照得他那双眼越发明亮,他对自己歪头一笑,“嘘——” 小白因为这一笑差点找不到北,耳根子都红透了。 原本躁动的心逐渐安静,乖巧得一言不发。 --------------------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营养液! 苏九归也就是陆云戟是受,小白不完全算攻,我想告诉你们,但我不能剧透,我只能这样说,请听题: 已知: 1、攻大于小白。 2、攻包含小白,但小白不包含攻。 3、攻和小白某些情况可以同时存在。 4、小白是攻的一部分。 问:小白是啥? 复仇 ============== 第三章 齐巧斋构造复杂,里里外外布置了七道枷锁,罗巧巧走时从不锁门,知道没有妖物能从里面逃出。 况且,小狐狸早就半死不活,被他熬得就剩一口气,与真正的死人没什么分别了。 可罗巧巧断然没想到,小狐狸竟然能消失。 眼前是空空如也的棺材,里面的人早就走了。 “人呢?”老四面色铁青。 “不可能,不可能。”罗巧巧连着说了两声。 他绕着棺材走了两圈,才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躺在里面的小狐狸不见了。 罗巧巧一抬头,看向四面铜镜,铜镜是四面禁锢。 这个阵法是太清山流出来的,罗巧巧加以改制,太清山阵法玄妙至极。 没有品级的妖怪魂魄被牵制,不能盯着镜子太久,否则会兀自燃烧。 竟然能被人跑出去? 不可能,小狐狸刚刚化形甚至都没有品级,以他的灵力,照镜子就会觉得头痛欲裂,若是强行破镜逃出,可能会被重伤。 就算是已经强行破镜,那这么大动静罗巧巧不可能不知道。 “人呢!”老四大喝道。 他找了九个月找回来的小狐狸,天府大人等着要人,罗巧巧竟然弄丢了?老四气得想杀人。 罗巧巧知道老四对他动了杀心,他不怕老四,他修炼了上千年,如今是个九品,对老四毕恭毕敬是为了以后方便,又不是真拿他没办法。 “你急什么?真丢了,你不好受,难道我好活?” 老四摸上后腰的刀,道:“你想独吞?” 两个人说好一起给天府大人准备寿礼,老四第一反应是怀疑罗巧巧想独吞。 罗巧巧心想我一个九品大妖,平时给你几分脸色,犯得着与你相争吗? 他心中这么想着,嘴上还是道:“你信不过我?” 老四有些狐疑地看着他,老四身材矮小很难让人起戒备心,回想起往日他对自己的殷勤,那股子孬样儿,估计也不敢做这么出格的事。 老四冷哼一声:“你最好是。” 罗巧巧摇了摇头:“我们俩几十年的交情了,你还信不过?” 罗巧巧和老四那是狼狈为奸,老四给罗巧巧网罗合适的猎物,罗巧巧制成傀儡偶人,每个月皮影戏开园,老四能分走一半。 他俩在一起这么干了三十年了,之前跟罗巧巧做生意的是老四的爹,他家祖祖辈辈就是给齐巧斋供货的。 罗巧巧这么一说,老四就没话可说,这世上他最信任的也就是老四。 “他根本走不了,给我一炷香的功夫,我找找。” 罗巧巧如此笃定,大概在狐狸身上提前安置了什么。 老四冷静下来,问:“你这儿有别人?” 他是个猎户,鼻子很灵,感觉有些不同寻常,小狐狸已经变成偶人,偶人不会动,他之前见过的。 唯一合理的猜测是,有人把他带走了。 罗巧巧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罗巧巧像是被人戳了肺管子,感觉到一阵奇耻大辱,怎么可能? 他下楼前刚看过,小狐狸一人躺在棺材里,哪里来的第三个人? 外人要想进他的阵法,九品以下妖物早魂飞魄散,三品下的妖物就算能入阵也不会悄无声息。 如果是三品上…… 罗巧巧摇了摇头,如果是三品上,现在他这齐巧斋早就化成一片齑粉。 那样的大人物来了,天府大人都得跪拜磕头,怎么会来跟他这种小喽啰玩把戏。 他现在只能怀疑那小狐狸有什么变故,草鱼开膛破肚之后还能蹦跶一刻。 小狐狸尸身若是还能动弹,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真的活过来,那…… 罗巧巧想到这儿竟然笑了笑,道:“你少说两句,有能耐说话不如跟我找找。” 老四心里烦躁,也不好跟罗巧巧发火,“我自己找。” 罗巧巧随他,他双手合十,宽大的袖袍中钻出数十只小蜘蛛,立即四处分散。 罗巧巧是个蜘蛛精,子子孙孙无穷无尽,蜘蛛散布出去,别说一个大活人,就算是地板缝隙中一只小虫也能找出。 老四没有完全让罗巧巧找人,他不信这个矮小的蜘蛛精,一言不发在罗巧巧的阁楼里搜寻。 老四之前来过齐巧斋,也看到三楼的楼梯,但从来没上去过。 楼梯昏暗,像是一张深渊张开的口子,散发着无尽的阴气。 他还未靠近,后脖子的汗毛就突然乍起。 “这是去哪儿的?”老四问。 罗巧巧毫无感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放些杂物。” 罗巧巧说话说得简简单单,老四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犹豫一瞬,竟然鬼使神差踏上了三楼。 换做平常,罗巧巧根本不会放任外人在他齐巧斋里任意走动,别说是让外人上三楼了。 但今天,他出奇没说话。 老四刚一踩上去就发出咿呀一声响,三楼年久失修,看上去已经落败了许久。 这老蜘蛛巢穴修得复杂诡异,一环扣着一环,打开一扇门,内里还藏着另一扇门。 老四越接近三楼心中就越是烦闷,手下也没什么轻重,一间间屋子打开。 老四刚推开一间屋子就闻到一股冲天恶臭,哪怕他恶心的事干的不少,也被眼前的东西惊得说不出话。 苍蝇如同一团黑墨四处飞舞。 眼前是……数十具断尸,这儿一个胳膊,那儿横着一条腿,有些早就烂了,恶臭无比。 以前老四只是送人过来,知道罗巧巧制偶人傀儡,但具体怎么个做法全然不知。 罗巧巧看上去有点孬,总是笑眯眯的,如果只是看他的外貌,很难想象能干出多恶心的事来。 罗巧巧不让他看,老四也不想看,他怕自己看了之后就干不下去这行了。 反正把猎物交给老四,两眼一闭,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每年上山打猎的猎人那么多,这样也不会于心不安。 可是他第一次知道,偶人傀儡如果做坏了会怎么样。 他这……老四发觉他根本不认识罗巧巧。 一滴汗从他额头上掉下来,仿佛能看到罗巧巧在此地挑挑拣拣,这个胳膊太细,这个脖子太黑,这个眼睛不够亮。 不好,不够好。 老四不自觉往后退。 啪嗒一声,他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才看出那是个破裂的眼球。 腐烂的眼球被踩碎,崩了他一鞋底。 应当不会有人躲在此处,这里如同人间炼狱图,他一个猎人都在这里待不住。 小狐狸那么胆小,怎么能躲在这儿呢? 老四想离开,本能去握后腰的刀,意外的,他没握住刀柄,而是握住了一只手腕。 那只手腕很纤细,好像一捏就断。 不知道是不是被此情此景吓得,老四没敢动手,只感觉后背有什么东西附着过来。 “猎户,”来人轻笑一声,“好久不见。” 老四一回头,倒是没看见罗巧巧,罗巧巧人长得太矮,够不到他的胸膛,也不会跟他说这番话。 他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发丝如墨,一双眼像是能勾人心魄,像是自己第一次在雪地看见他时一样。 雪地无垢,火狐像是一把燃烧火焰,狭长的眼睛挑起来,有些懵懂地看着老四。 老四伸出手,一直哄着他,“小狐狸,小狐狸啊。” 小狐狸对世间很好奇,低下头想去嗅老四的手,想跟他亲近,可他不知道自己走进了猎人的陷阱。 小狐狸发出一声哀鸣,但老四已经收网。 小狐狸被老四抓住,以为自己横竖不过是一死,没想到老四会把他送给罗巧巧。 他被人制成傀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全是拜猎户所赐。 此时,老四看到苏九归心中一喜,像是找到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 小狐狸。 噗嗤一声—— 老四胸口一疼,感觉有什么东西硬生生从自己胸口穿过。 下一刻,一股巨大的拉扯力道传来,他低下头看去,看到了自己鲜活跳动的心脏。 心脏躺在小狐狸的手里,苏九归还穿着婚服,上面是玄黑,下摆是浓艳的红。 手里的心脏还在跳动,一起一跳。 他迫近自己,动作不紧不慢,甚至有些优雅。 苏九归轻声问:“好看吗?” 老四好像是被勾走了魂,想了很久才意识到不能去看狐狸的眼睛,不然会被勾走魂魄,可是来不及了。 “好……” 他没说出看,感觉到胸口迟钝的剧痛,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胸口空了一块。 有风吹过时很冷,很疼。 当时看着苏九归的眼睛,被蛊惑一般感觉不到疼痛,现在才感觉到,有多疼呢? 那是钻心一样的疼,被挖心一样的疼。 小狐狸当时受过,现在轮到他了。 咣当一声,他膝盖一软,直挺挺跪在地上。 生与死只不过是一瞬。到死他都没想通,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狐狸,怎么会杀人? 蜘蛛精 ================ 第四章 鲜血粘稠,心脏的触感如此真实。 苏九归多少年没做过脏事了,太清山修仙要讲究仙风道骨,可他现在跟一个滥杀的魔修别无二致。 猎户死的时候睁大双眼,是个死不瞑目的惨样。 他捕猎了这么多精怪,可能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死在猎物手里。 苏九归扔掉心脏,拿着一张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拭右手。 他站在一堆尸块中央,四周都是断臂残肢,脚边还有一颗新鲜的心脏和一个死不瞑目的猎户。 这场景本让人觉得恐怖,可苏九归站在此处你就觉得有些美感。 妖气四溢。 小白只想到这个词。 苏九归一偏头,问:“怎么?没见过杀人?” 小白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见过杀人,没见过这样杀人的。 苏九归身上没有一点修道之人的气息,仿佛入乡随俗,才当狐妖一炷香的工夫,真把自己当狐妖了。 苏九归没有金丹,不能用符咒,唯一能用的只有体术,好歹修炼了一千多年,总不能什么都没留下来。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这具身体太过孱弱,发挥不到平日里的一成,杀一个猎户竟然要偷袭。 过去的苏九归会这样动手吗?他从未偷袭过,与人约战皆是光明磊落。 小白突然陷入了沉默,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苏九归很诱人。 “哥……”小白突然脸色一变,“你后面有东西。” 苏九归背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窸窣声,扭头望去才看见身后的尸块动了。 先是一只右手,本来已经死去多时,上面都长了尸斑,此时突然剧烈挣扎,手背下好像有什么蛊虫蠕动,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舒展筋骨的咔嚓声。 咔嚓嚓—— 断手五指做爪,扭曲出常人无法想象的姿势,在空中顿了顿,如果长着眼睛,那应该是个刚刚苏醒却茫然的人。 紧接着,咯噔一声脆响,断手一“扭头”,紧盯着苏九归,快速朝他爬来。 下一刻,一枚剔骨刀横空而出,咣当一声,断手被钉在地上,一股绿色的液体流出,断手内的小蜘蛛四散而逃,挣扎一下就不动了。 杀人不过一刻,但这样的动作也够大了,一只蜘蛛从门缝钻出,只有拇指盖大小,走路带起一股窸窣声。 刚开始是一只,然后越来越多,罗巧巧必定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 房间内的断肢跟刚才的断手一样,被看不见的丝线控制,在空中扭曲。 一只男人的腿接上了一只女人的手,眼球在空中不安转动。 他们齐刷刷地朝着苏九归看来,好像一支由断肢组成的军队,目的是杀了苏九归这个外来者。 罗巧巧是开皮影班子的,戏园子每个月一次的唱戏,用的是自己精心制作的傀儡。 小白一顿,当即把自己当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年,躲在苏九归身后。 他装害怕几乎以假乱真,“哥哥,现、现在怎么办?” 苏九归没说话,死了一个猎户,还有一个罗巧巧。 以他现在的能力可以杀掉一个猎户,要想用体术杀一个九品大妖有些天方夜谭。 突然,他的手腕传来一阵剧痛。 手腕处,原本青筋的位置突然凸起,像是里面埋着一根细线。 细线躁动不安,使劲儿在皮肤下鼓动着,仿佛要冲破皮肉,正在呼应谁的召唤。 蜘蛛丝。 罗巧巧为什么这么笃定苏九归跑不出去,因为他提前在苏九归身上埋下蜘蛛丝。 他是傀儡,跟屋内的尸块没有区别。 只要罗巧巧想要他,他就不得不被控制。 “嘶——”哪怕苏九归受过很多苦,都忍不住痛哼出声。 手腕里的细线抽动,深埋在体内的蜘蛛丝仿佛调动全身的脏器,连着心脏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 他在这么不合时宜的情况,强行和原主的记忆共情。 小狐狸的记忆太简单了,他这辈子都没经历什么事。 他双目通红,眼前一盏血红的灯笼,仿佛能够滴出血来。 小狐狸每天看不到别的,躺在案上,只能盯着天顶的一盏灯。 他双手双脚被钉在四个角,以方便罗巧巧动刀雕刻。 他能感受到刀刃在身上游走,剖下一处处皮肉。 罗巧巧的刀很好,控制的力度恰到好处,剖开他的经脉,挤出他的鲜血。 他曾经哀求过,但他很快就不哀求了,哀求没有用,反而会使罗巧巧更加兴奋。 人还未死,先把全身经脉洗净,掏出血淋淋的心,洗干净再放回原处,然后又被人细细雕琢,剔除多余的肉,留下精致的五官。 原主就日日夜夜躺在棺材里,看着罗巧巧从自己身上剥下皮肉,换掉血水。 一趟黄泉路走得都不安详,多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成了个绝佳的偶人。 他闭上眼,仿佛能感觉到那股痛苦,跟受天雷刑罚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苏九归早就断绝七情六欲,可现在原主的记忆潮水一般涌来。 压抑、怨恨、憎恶、无数情绪层层压下,让他不像自己。 想复仇,想杀人。 这是最直白的冲动与渴望。 “哥,”小白望向门外,急道:“有人来了。” · 罗巧巧走向三楼。 外人来此地感觉阴气森森,好像无数只眼睛盯着他看。 但罗巧巧只感觉到一阵踏实,那些眼睛恭敬地看着他,欢迎真正的主人到来。 齐巧斋开了九百多年了,中间换过一任主人,上一任主人因为锋芒太过被一个道士弄死。 罗巧巧接替以来从来不犯事儿,他对谁都是毕恭毕敬,哪怕老四只是个很普通的猎人,他对待老四都像是对待一位真正的大人那样恭敬。 没人见过罗巧巧发火,他脾气出了名的好,很多人说他有点孬种。 此时他走在齐巧斋里,蜘蛛四处散去,布满了古宅每一个角落。 罗巧巧做事儿从来不慌张,总是慢悠悠的。 他打着一盏灯笼,一步步走上木台阶,这楼梯太旧了,踩上去就会发出咿呀咿呀的响声。 但他的响声很不一样,比别人大很多,仿佛有五六个人在上面同时行走。 仔细看,身材短小的罗巧巧有些怪异,随着走动衣摆扬起,逐渐露出他八条腿。 他是个蜘蛛精,装成一个人实在是太难受,不如露出腿舒服。 罗巧巧早就在小狐狸身体里埋上蜘蛛丝,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不也想动用。 小狐狸已经不算是个活体,强行操纵身上的丝线会留下疤痕,到时候又得是他忙前忙后修补。 他也不想去把人抓出来,他希望小狐狸自愿走到自己面前。 罗巧巧叫小狗一样,道:“小狐狸,小狐狸呀。” 他声音沙哑,调子很欢快,像是在唱一首歌。 他走上了最后一节台阶,罗巧巧不用像老四那么蠢一间间打开门查看,他的蜘蛛会告诉他小狐狸在哪儿。 但他还是慢条斯理地提着一盏灯笼走,“你之前求过我,你说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他捏着鼻子,学着小狐狸的腔调哀求。 “真是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我忍不住再多听两声,可惜,你后来不叫了。” 罗巧巧说到这儿长叹一声,仿佛那真是什么天大的遗憾,“我有时候跟你待久了,会想,能不能不把你送给天府大人?我能不能自己留下你?你要是我的就好了。” 这个梦罗巧巧做过很多次,他活了快一千年了,最喜欢的就是这只小狐狸。 他用了毕生所学让他变得完美,没有一丝的瑕疵,连一根头发丝都要漂亮。 最极致的美就是小狐狸这样。 他本来有些犹豫,得知小狐狸还没死时就已经动了心思。 所以老四单独上楼他也没阻拦,他知道自己屋里的断肢会收拾外人。 这本来就是老四和他之间的秘密,他们准备给天府大人送礼,可以换得一个心愿。 老四保佑自己升官发财,罗巧巧自己求个什么呢? 他想讨个媳妇儿,希望天府大人赐给他。 本来制作偶人是为了送礼,结果朝夕相处,三年多的时光下来,他对小狐狸生了些情愫。 原本以为还有段时日才会交货,没想到老四来得那么早。 老四不说,他就能独吞小狐狸,真正把小狐狸留下来给自己当枕边人。 他当时就是这样给小狐狸穿上的吉服。 他本来只是想给天府大人送个玩物,那身新娘子的衣裳是他自己的私心。 想到这儿,罗巧巧笑了笑,这事儿想着就让人心中舒坦。 “现在老四已经死了,没人知道你在这儿,你不用去陪天府大人,陪陪我好不好?” 他已经走到杂物间,里面传来一股血腥味儿,小狐狸就在这儿。 他站在门后,鼻尖差点贴上门扉,好像是成亲的新郎去看自己的新娘子。 他心中略有踌躇和紧张,手心里都有些发汗。 他尝试让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来,那是一个很羞涩的笑容。 他怕吓到自己的小狐狸,用柔和的声音说话:“跟我永远在一起吧。” 索命 ============== 第五章 “哥!”小白大叫一声。 苏九归的脑袋被猛地朝后拉扯,仿佛后颈有一条丝线把他拽开,让他被迫露出脆弱的脖颈。 紧接着他的左手被抬起,像是个提线木偶,只能听从主人的召唤。 他一直就没什么分别,哪怕重来一次,换了个灵魂,这具躯壳也要听从调度。 痛苦无穷无尽,整整三年的时间,他只能躺在这儿看着头顶的一盏灯。 凡人可以娶妻生子,可以考取功名,一个人从生到死有无数事要做,看过山川大海,看过云卷云舒。 可他没有任何意义,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受刑。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救救我,救救……我……救……我……”有人在他耳边哀求。 苏九归闭着眼,没有从强行的共情中清醒过来。 尸块在空中张牙舞爪,门外传来咿呀咿呀的响声,那是罗巧巧慢悠悠走上台阶的声音。 “苏九归!”小白急道,他抓住苏九归的手腕。 罗巧巧是九品大妖,他若是想召唤自己的偶人,那种绝对的控制力常人难以抵抗,可小白竟然抓住了苏九归的手。 原本抬起的胳膊因为小白而停下。 小白一改往常的柔弱,少年的声音中竟然透着一丝森然:“苏!九!归!” 他用不容忤逆的语气叫他的名字,仿佛已经叫了千百年。 苏九归终于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一片冰冷。 小白皱了皱眉,无法判断苏九归是否醒来。 “苏……”小白还未出声,只听刷的一声。 苏九归抽出了猎户没有来得及拔出的那把刀,面无表情砍向自己的手腕。 鲜血四溢。 · 罗巧巧推开门。 他以为会看到自己的小狐狸,他刚才动了动蜘蛛丝,预想小狐狸应该被倒吊在天顶上,像个礼物一样等待他来拆。 可他没看见预料之中的人,只看见了老四的尸体。 早知道老四活不久,罗巧巧放任老四来找死,老四要是能推开二楼的门,早就被那对断手撕碎。 罗巧巧心中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但看到老四的死状时还是皱了皱眉。 老四胸口有个大洞,心脏躺在一边,早就死去多时。 罗巧巧做惯了死人生意,能一眼看出这里面的门道,这根本不是断尸手笔。 动手的人出手狠辣没有丝毫犹豫,伤口整整齐齐,能徒手掏心的绝不是什么善茬。 屋内的断肢本来被他召唤,仿佛见到了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有些已经被人削成两半,少数幸存的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样的手法,这样的能力,绝对不是小狐狸一人所为。 罗巧巧想到老四问他,你这屋里是不是有别人? 罗巧巧对此地过于自信,现在不得不多想,他这屋里有人。 更让他感到受辱的是,如果这里还有别人,那他是谁?小狐狸除了他竟然还有别人? 他正想着,突然背后一冷,罗巧巧本在查看老四的尸体,此时骤然回头,一把刀气势汹汹而来。 罗巧巧半点都没退步,只见他抬起一只手。 那把刀连他的手掌心都没挨到,兀自变成一堆齑粉,像是一片树叶被捏碎。 “谁!”罗巧巧抬头,一个人也没瞧见,仿佛这把刀凭空出现的。 齐巧斋的蜘蛛就是他的触角,他很快分辨出来者在何处,小狐狸在跟他玩把戏。 罗巧巧轻声道:“出来吧,小祖宗。”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暗影一闪而过,罗巧巧露出一个狞笑,装成一个老好人的样子很累,不如本来面目舒坦。 他的八条腿同时一动,快得像是只有一道残影。 苏九归在扔出剔骨刀的瞬间夺门而出,走廊两侧的房间像是十几张嘴,要把苏九归连皮带骨头一口吞掉。 他脚下一软,不知道踩到什么,苏九归身形不稳,原本急速奔跑,现在只能踉踉跄跄前进。 近了,更近了。 可他动作越来越慢,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扯他的脚踝。他回头看了一眼,奇怪的是并没有看到罗巧巧。 背后一片安静,长廊只有他一个人。 “你再这样胡闹,我就生气了。” 一道声音突然从他上方传来。 苏九归抬头望去,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罗巧巧倒着在天顶行走,八条腿稳稳抓住房梁,原本显得过分矮小的身形现在刚刚好,整个腹部微微隆起,真的像一只倒挂的蜘蛛。 他有十二双眼睛,此时都紧紧盯着苏九归,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跟之前的模样不太一样,应当是妖化之后的长相,两个獠牙更像是口器,绿色的黏液滴滴答答挂下来。 啪嗒一声,粘稠的液体掉在苏九归的肩膀上,很快就腐蚀了他的吉服。 罗巧巧饿了。 苏九归意识到这一点,罗巧巧妖化之后会难以控制对苏九归的渴望。 “迷路了?”罗巧巧身边垂下几条蜘蛛丝,小心翼翼把苏九归包裹在其中。 他不想把苏九归弄坏,花了三年功夫,好不容易雕琢成这样,磕坏碰坏他心疼。 “下次别乱跑了。”罗巧巧拖着苏九归,八条腿一起挪动,带着他下楼梯,回到最初的地方。 他轻轻柔柔把苏九归放在棺材旁,桌案上有四把锁链,他得把苏九归锁住。 苏九归平静地望着那盏血色的灯笼,心中钝痛无比,又经历了一遭轮回。 痛苦无穷无尽,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你也是笨,为什么要跑回来呢?” 小狐狸智识很低,不然也不会被老四那个猎户抓到,罗巧巧想不明白,苏九归为什么一开始就往楼上跑,杀了老四之后竟然又拼命往回跑? 是觉得自己的棺材更安全吗? 苏九归在他手里像小猫崽,只要罗巧巧多用两分力道,这小东西能死在他手里。 罗巧巧有时候享受这种感觉,这样的大美人被控制在自己手里,喜怒哀乐全都是因为他自己。 罗巧巧借着灯光在打量他,苏九归被蜘蛛丝包裹,脸上有几滴血迹。 他墨发披散,凌乱的发丝垂在额头,衬得他苍白,并且无助。 “你的姘头呢?”罗巧巧问。 他指的是房间里第三个人,小狐狸一个人跑不出去,一定有人帮他。 “我疼……”苏九归突然扭过头,然后定定看着他,眼中似乎有无尽的哀愁,他在祈求自己。 “放了我吧。”苏九归道。 罗巧巧一愣,这种哀求他很久没听到过了,再次听也很好听。 “求求你。”苏九归眼中像是含着雾气,有些可怜劲儿,美人最是让人怜惜的,饶是罗巧巧也动了些恻隐之心。 狐狸天生就会蛊惑人。 他刚想说话,才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没有嗅觉,很多人说他的齐巧斋臭他都没有任何感觉。 假如他嗅觉稍微灵敏些,便能发现这里有一股血腥味儿。 苏九归穿红色婚服,血迹在上面并不是很明显,一直到现在他才看出苏九归的手腕在流血。 两条手臂被鲜血染红,手腕处被割开,露出森森白骨,还有断掉的蛛丝。 罗巧巧怎么一点点剖开小狐狸的身体埋进自己的蜘蛛丝,苏九归就怎么一点点抽出来。 这得是多狠的人,才能忍受这种痛苦? 罗巧巧脸色一变,苏九归之前那股哀求的声音被骤然收起,手一动,弯刀瞬间出手,刀尖对准的是罗巧巧的口鼻。 罗巧巧大概没想明白苏九归为什么变得这么不听话,根本没来得及躲避,弯刀捅进他的左眼。 噗嗤一声,浓绿的液体溅出。 罗巧巧疼得乱叫,他一挣扎,用的力道太大,苏九归被他一把甩出去。 罗巧巧一只眼被捅瞎,捂着眼睛怒道:“你想杀我?你竟然想杀我?” 他越发气愤,怒道:“凭这点本事就想杀我?” 说话间,他的身体膨胀了一倍,鼓动的身体冲破衣服的桎梏,原本合身的衣物沦为破布破破烂烂挂着。 他要显出原型了。 罗巧巧视线有些模糊,好不容易才看清,等他睁开眼,发现原本躺在桌案上的苏九归不见了。 “我看你是没吃够苦!”罗巧巧一转身想要去寻,然后愣了。 他看见了四面镜子。 镜子的方位被人挪动,四面镜子都对准了罗巧巧。 他突然动弹不得,恐惧顺着脊梁骨爬上天灵盖。 不要看镜子看得太久,不然会兀自燃烧,罗巧巧想到这句警告。 等他想起时一切都来不及了,火舌突然席卷而来,缠上他的八条腿。 小腿被烧得皮开肉绽,半分都动弹不得。 “啊!”罗巧巧嘶吼着想要灭火,但他身处阵中,怎么挣扎都是让他死得更快。 疯子,开了太清山阵法,他要跟自己同归于尽吗? “四镜镇魂阵,”苏九归道:“你改的不好。” 罗巧巧一抬头,苏九归靠在桌案前,他双手扶着边缘,手腕处鲜血滴滴答答往下坠。 苏九归长发披散,燃烧的火焰将他笼罩在其中,火舌乖巧地舔舐了他身上束缚的蛛丝,却并不伤害他分毫。 好像火焰是他的奴仆。 苏九归是个狐狸精,品级比自己还要低贱,罗巧巧受伤苏九归为什么没事? 除非……他是阵法真正的主人。 “你是谁?”罗巧巧顾不得疼痛,很少这么恐惧。 他是对火狐最熟悉的人,他熟悉火狐的每一根毛发,但眼前的人绝对不是他。 一模一样的脸,但表情全然不同,那是上位者的眼神,仿佛罗巧巧只是个蝼蚁。 “你、你是云……”罗巧巧心中有个猜想,然后又摇头。 怎么可能,云戟仙尊已经死了,天雷之刑没人能活下来,哪怕是太清山的天才都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还活着?你到底是谁?” 苏九归歪了歪头,“我是你的小狐狸呀。” 我是你的小狐狸呀,罗巧巧身处业火,却因为这句冷漠的话如坠冰窟。 他来索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1 20:15:16~2021-10-22 16:1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壮与菊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uer 110瓶;舟至秦路 10瓶;去日苦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愈合 ============== 第六章 齐巧斋失火。 按理说那天云间城下暴雨,火燃不起来,根本不可能失火。 可那火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竟然在暴雨中越烧越旺,等五更天火都没熄。 邻里没见过这么邪门的火势,老天爷降雨都压不下去,他们能有什么主意? 因此大家都忘了救火与呼救,傻呆呆看着冲天的火势。 围观人中有俩人有点扎眼,一个苍白的男人静静而立,穿着一身嫁衣,后面跟着一个同样打扮的少年。 只不过人们忙着看火,看着觉得怪也顾不上来问。 苏九归冷冷地看着齐巧斋燃烧。 他之前强行和小狐狸共情,明明白白感觉到妖与人不同,跟他这个道士更加不同。 妖族爱与恨都是极致,他不曾体验七情六欲,重来一世第一次学会的是恨。 恨意驱使他复仇,现在罗巧巧已死,那股恨意不再膨胀,突然一轻,然后烟消云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熬了三年,一只狐狸发出了一声叹息。 一声叹息之后,是数百声叹息,齐巧斋被困的偶人傀儡终于解脱。 冰冷的雨水砸下,无形的灵魂却向上漂浮。 苏九归停在这儿许久,他不是鬼修无法看到死灵,现在他抬起头仿佛能够看到小狐狸最后一缕残魂在离开。 轰! 齐巧斋塌了。 伫立了一千多年的傀儡戏园子,塌陷时带起大片的尘土。 “哎呦!”看热闹的人们一下子散开。 “吓我一跳。”老张纯粹来看热闹,差点被齐巧斋砸死。 他哆嗦了一下,“今天真邪门儿,你说是不是?” 他话说出去,可没人应和他。 他刚才身边还有两个穿婚服的男人,此时一回头人早没了。 大雨还在下,雨幕把四周花草打得七零八落,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 好像他身边从来都没人。 “真是奇了怪了。”老张琢磨着。 · 齐巧斋的事瞒不了多久,很快就能引来魔族走狗。 苏九归看到坍塌时立即就走,他如今刚刚重生,举目无亲,修为散尽,没那么硬的命前去送死。 他身形一闪走进一条胡同,此时云间城人一大半还未苏醒,此地冷冷清清。 他根本不认路,只给自己寻个落脚处。 小白亦步亦趋,双手背在身后,像是个小尾巴。 苏九归没想管他,他不赶人,小白跟着更自如。 暴雨砸在身上多少有些烦闷,苏九归感到厌烦,刚没走两步,没完没了的暴雨突然自己停了。 雷电消失,雨水骤然停止,清晨干净透亮。 好兆头。 让他想起自己的徒弟,逐白也能操控雷雨。 “哥哥运气真好。”小白在背后道。 他声音有些慵懒,好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唔?”小白脚步突然停下,因为苏九归也停了。 苏九归被雨水浇透,雨滴顺着他的下颌滴滴答答往下落,让他看上去有些冷意。 “为何跟着我?”苏九归问。 他有部分记忆模糊,想了很久也不记得认识一个白瞳少年。 小白抬起头,“我要保护哥哥。” 苏九归:“为何?” 小白大大方方一笑,“喜欢你。” 苏九归因为这话皱了皱眉,分不清他是不是在说笑。 都不认识,谈什么喜欢。 小白低下头,又道:“我没地方可去。” 这个回答靠谱不少,他若也是被罗巧巧所害,跟苏九归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苏九归神色未动,他曾猜测小白是被罗巧巧抓进来给苏九归配对的,俩人穿的都是吉服,看上去很相配。 他刚才听到了罗巧巧和猎户的对谈,猎户问罗巧巧你这儿有别人? 罗巧巧虽然没回答这句话,但言语间透露出应该只有苏九归一人。 后来罗巧巧也问,你的姘头呢? 罗巧巧花了三年制成傀儡,不可能把一个少年和品相绝佳的火狐放在一间屋内。 尤其是罗巧巧想将狐妖占为己有,一个老四都让他起了杀心,按照他的性格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 那小白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哥哥,你在流血。”小白垂下眸子,盯着苏九归的手腕看。 苏九归之前剖开蛛丝,手腕皮开肉绽,他经脉实打实断了。 妖族比人族结实,骨头连着筋,断臂都能再用,经脉断了可以重续。 苏九归不在乎自己的伤势,更在乎自己会暴/露,如果有心之人跟着苏九归的血迹行动就能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 “我可以吗?”小白指的是他的手。 苏九归盯着少年头顶,这人不论想干什么,肯定没什么恶意。 他点了点头。 小白得到他允许,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腕。 小白是暖的。 在一条破败的小巷中,干净的晨光撒下来,此地只有他们二人,两人身上都穿着一样的吉服,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对狼狈的新人。 苏九归能够看到他低垂的眼睛,纯白而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显得整个人很乖巧。 苏九归不知道是体力耗尽还是神志不清,竟然真的觉得小白和自家徒弟很像。 这么小一个少年,也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小白干净的掌心毫不犹豫覆盖在伤口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眉心开始凝出一滴血一样的红。 苏九归的手腕被他握住,竟然兀自开始愈合,断裂的经脉在重生。 等小白松手后,手腕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连一道伤疤都没留下。 治愈。 苏九归皱了皱眉,能治愈他人的妖物极少,小白可能是个难得的灵物。 此等灵物不可能放任流落在民间,一旦放出消息会引人抢得头破血流。 如果罗巧巧手中有小白,把他送给天府大人比十个狐妖傀儡都值钱。 “小白。”苏九归轻声唤他。 小白嗯了一声,这是苏九归第一次主动叫他名字,问:“怎么了?” “多谢。”苏九归道。 “谢什么?”小白捂好一只手腕,然后捂另外一只,仿佛苏九归是什么很金贵的东西。 “谢你帮我布阵。”苏九归道。 四镜镇魂阵是他当年设下的,不知道怎么会从太清山流落到民间,又被罗巧巧拿走。 他一个人不可能做到吸引罗巧巧还能去布阵,如果没有小白,他根本逃不出去。 小白笑道:“哥哥教得好。” 他只是按照苏九归的嘱咐去做了而已,如果阵法不成功,他另外也有法子可以带苏九归离开。 一个罗巧巧算是什么东西,这天下没有他带不走的人。 “你为什么出现在齐巧斋?”苏九归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小白已经包扎完了,他捆上最后一个结。 治愈似乎在消耗他的能力,他没有以往有精神气儿了,看上去有些困倦。 小白打了个哈欠,瞳孔变得更白了些,道:“不知道啊。” 两次询问他都给了相同的回答。 “嗯?”苏九归以为小白起码会说个谎来应付自己,谁知道他竟然这么自如。 小白道:“我醒来就在了。” 苏九归:“你来几天了?” 小白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两天。” 两天,在苏九归的残魂到来之前,小白就已经来到齐巧斋,他先来了一步。 苏九归问:“罗巧巧没发现你?” 小白笑了一声,“他发现不了我的。” 他在齐巧斋两天,罗巧巧品级实在是太低了,连他的影子都没看见,那个蠢货还以为齐巧斋只有苏九归一个人。 苏九归哑然失笑,小白言语间还很得意。 要想不被罗巧巧发现,小白要么是三品以上的大妖,要么他就是一缕亡魂。 百鬼无形,罗巧巧的蜘蛛再有能耐也不会发现一片残魂。 苏九归难以确定小白到底属于哪种,问:“为什么来这儿?” 苏九归的问题有些怪,他都已经预料到小白回他不知道了,或者装傻。 可是小白竟然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又笑了,他笑得时候会露出一双小虎牙,“我要保护哥哥。” 他说的干干脆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苏九归愣了,保护他?上一个说保护他的人已经被他驱逐下山。小白说的那样坚定,仿佛自己生来就是为了保护苏九归的。 所以,苏九归让他布阵他会去,苏九归让他别出声他就不说话,苏九归强行与狐妖共情,小白要把苏九归叫醒。 可能如果苏九归叫他去死,他也会去死。 有因便有果,小白看上去像他的果。 苏九归上辈子断绝六欲,因果不沾,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缘分。 远处传来脚步声,云间城人苏醒了,刚醒的人都在往齐巧斋的方向走。 齐巧斋失火闹得动静太大,他重生的消息应当瞒不了多久。 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地方落脚。 苏九归手腕愈合,没什么可以非要让小白离去的道理。 “走吧。” 苏九归一开口,小白嘴角勾了勾,这是同意让自己跟着他了。 真好骗呀。 追杀 ============== 第七章 齐巧斋大火已经扑灭,看热闹的人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十五个玄符军。 自从四都之战之后,魔族当道入主皇都,魔尊成了九五之尊,为了便于控制,只要是官府管辖的地界就有玄符军巡逻。 他们身着红衣铠甲,身高三米,将已经燃烧成灰烬的齐巧斋团团围住,外人不得近身。 玄符军管治安,实际上主要职责是当街抓道士和尚,不管是不是修道之人,只要穿着道袍就一律关押。 相关法器,道士看的典籍,包括符文朱砂,只要看见就一律销毁。 民间禁止修道,四大仙山封山,以前人们对仙人还有一番期许,总想着可以救一救这乱世。 但他们没等到仙人下山救世,等来的是云戟仙尊遭受天雷之刑的消息。 四大仙山封山,流落在民间的道士要么避世要么倒戈魔族,掐灭了凡人最后一个修仙的可能。 从此凡人只能是凡人,仙人只能是仙人,如果凡人想修道,可以走魔修。 原本妖道、人道、魔道三道并存,如今魔族一家独大,妖道夹缝中求生,人修已经人才凋零,上一个有名的天才还是云戟仙尊。 人间由魔族接管,玄符军管辖世间俗事。 玄符军此时出现在齐巧斋是职责所在,但也不那么顺理成章,罗巧巧是妖物,按照章程来走,这事儿应当归三阴府管。 一个黑袍人站在齐巧斋面前,他穿着一身黑袍,兜帽遮住他的眼睛,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何?”他声音低沉。 手下从齐巧斋的废墟里刚走出来,禀报道:“死了两个人,一个猎户,一个掌柜,罗巧巧金丹都没留下。” 黑袍人不在乎罗巧巧,他当然也不在乎罗巧巧无用的金丹,闻言一句话都没说。 手下继续道:“猎户被人掏心,罗巧巧不知道怎么死的,那样子实在是……。” 他没说下去,回想起刚见到罗巧巧尸体的样子,妖怪的骨头坚固异常,烧三天三夜才能化成灰。 因此他们扑灭大火的时候罗巧巧还有点形状,八条蜘蛛腿互相缠绕,因为疼痛紧紧抱住自己,就像是一个盘根交错的老树根。 不知道是有什么仇怨才能把人弄成这样。 黑袍人没说话,手下道:“二楼有几面碎镜子。” “镜子?”黑袍人皱了皱眉。 这是四镜镇魂阵无疑,大火烧不掉所有痕迹,若他刚开始只是三分怀疑,现在已经确定,陆云戟曾经来过齐巧斋。 “血迹呢?”黑袍人问。 “跟丢了。”他们跟了两条巷子然后就不见踪迹,好像这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黑袍人不说话,那手下却有些胆寒,他摸不清黑袍人的脾性,觉得他喜怒无常,发起火来是要人命,果然,他一抬头,看到黑袍人的眼睛。 他是个独眼龙,一只眼被黑色的眼罩盖着,另外一只眼睛竟然是紫色,看上去流光溢彩宛如什么珍宝。 不过魔修跟常人有所不同,就算那只眼睛是七彩的也都正常。 黑袍人眼神冰冷,然后朝他走了一步,只是走了一步,让他大气都不敢出,冷汗从鬓角流下,道:“大、大人。” 黑袍人伸出手,刚要按在那倒霉蛋头上,另外一只手抓住他。 “墨凛,你难为人一个下人干什么?” 说话的是个同样穿着黑袍的青年男人,他笑道:“大庭广众的,闹得难看多不干净。” 手下还以为这位爷是要给他说好话,听到这句话只是一噎,原来只是嫌弃他弄脏了手不好清理。 墨凛看了男人一眼,这人叫季原初,原本是不老山的道士,后来归顺于魔族,一点骨气都没有,墨凛看不上他。 季原初握住他的手,本来只是阻止他杀人,握得久了就变调了,仿佛登徒子把他拿在手里把玩。 墨凛道:“松手。” 季原初闻言手一松,心想一个魔修怎么比他这个道士还要正经,正色道:“看来我们来迟了啊。” 墨凛没说话,心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陆云戟没死。 陆云戟经过天雷之刑,最后一缕残魂落在了云间城,魔族怕他重生,从皇都传来密令,让他们二人前来查看。 一旦发现踪迹,就地处死。 残魂能附着的东西有限,这两日停尸的义庄和医馆被搜查了一遍,等齐巧斋着火他们才反应过来,除了死尸,傀儡偶人也是绝佳的容器。 赶过来时,罗巧巧连同齐巧斋都变成了一捧焦土,什么都没留下来。 有人已经先他们一步带走了陆云戟,能在罗巧巧手中把陆云戟带走,这人起码是个五品上。 知道陆云戟重生是一回事,可谁都不知道他附身的偶人长什么样,现在又叫什么名字。 再去寻找陆云戟已经算是大海捞针。 墨凛道:“逐白下个月要到云间城,说是要给天府大人过寿。” 逐白,季原初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逐白作为九州最后一条龙,也是陆云戟唯一的徒弟,从被逐出师门起就没什么消息。 季原初问:“他来干什么?” 墨凛说:“求药。” 逐白的身体这两年不知道怎么了,一直不大好,估计来云间城是找天府大人过寿求药。 季原初还未说话,墨凛又道:“我不信真这么巧。” 墨凛和季原初都是刚刚得知陆云戟在云间城还魂,他们前脚刚来,逐白后脚就要到了。 若不是他们在逐白身边安插了眼线,知道他之前一直在九江玩乐,几乎要以为这次陆云戟还魂有他一半的功劳。 季原初问:“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会来找自己师尊?” 逐白是云戟仙尊的徒弟,若不是被逐出师门,陆云戟受罚时不至于没人拦着,最后落了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墨鳞沉默不言,季原初继续道:“你想太多了,他俩是血仇,如果是你,你会去救一个亲自封印自己灵脉的师尊?” 墨凛不懂人间情,也不想懂,道:“必须先他一步找到陆云戟。” 魔族人族都想找陆云戟的残魂,这是杀陆云戟最好的时机,若是被逐白先找到,那事情可麻烦大了。 季原初微微一笑,他故意凑近墨凛,轻声道:“我有个法子。” 墨凛动也没动,任由他贴近自己,想看看他能闹出什么花样来,问:“什么?” 季原初道:“我养了一群小玩意儿,能认出残魂之人。” 陆云戟现在不管什么长相,叫什么名,他都是残魂之人。 墨凛问:“你认识鬼修?” 除了人修、魔修、妖修,还有佛修和鬼修,佛修多年不问世事,鬼修人数稀少,住在人迹罕至的无妄城,踪迹罕见,一只鬼魅能被拍出天价。 也只有鬼修才能认出人的灵相。 季原初道:“闯荡江湖这么久,总有好友一二吧。” 墨凛不以为然,他上一个好友可是遭受天雷之行只剩下一魄,谁跟季原初是好友那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墨凛问:“为什么?” 他记得季原初和陆云戟是故交,俩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季原初是陆云戟为数不多的好友。 墨凛常常觉得人都是有底线的,可季原初好像没底线,不仅立即倒戈魔族,对昔日旧友也不留情。 陆云戟被处以天雷之刑,他没死的消息很快传出,季原初第一反应是去彻底掐灭陆云戟最后一缕残魂。 “为什么?”季原初笑了一声,他挨近墨凛,定定盯着他看,说话间气息都扑到墨凛脸上,道:“当然是讨你开心了。” 季原初言语轻浮,“美人,多笑笑才好看。” 墨凛没说话,只看着近在咫尺的季原初,他虽是魔族,但他有时候觉得季原初更像是个魔。 这让他很不喜欢季原初。 · 苏九归没来过云间城,行动全凭本能,哪边偏往哪儿走。 狐族天生就通了五感,耳目更为灵敏,他不用回头便能感知到,有人在动。 玄符军涌向齐巧斋的方向,看来罗巧巧之死已经被人发现。 他没死的消息一定很快传出去,到时候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 虽然他已经改了姓名,但他是个残魂之人,找个道行深的鬼修来看,苏九归逃不出去。 昔日旧友投敌,魔门七宿跟他有仇,原本陆云戟并不放在眼里的人现在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要了他的命。 苏九归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沦落到这番境地。 从仙尊到现在被人追杀,他倒没有哀怨,反正已经如此,总不能再坏。 当下要紧的是找个落脚地儿。 就近的人家房门紧闭,竟然没出来看热闹。 仔细看去他家门口挂着白幡,应当办丧事,里头的人还在守丧。 宅内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金光。 那道金光旁人看不见,太弱了,很容易让人忽视。 “若是能一夜暴富便再好不过了。”有人在祈祷。 这是在求天道,对着上天乞求,天道会解你危难。 寻常人乞求无用,这起码是有仙家缘的人。 修士在民间行走,会择优选择有仙缘的人家落脚,结因果也是好因果。 今日果然是个好兆头,刚出门便碰到雨停,想找地方落脚,便遇到了有仙缘的人家。 苏九归:“走,进去看看。”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3 13:04:49~2021-10-24 12:1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克斯维尔的明天 27瓶;馥儿 5瓶;去日苦多、柠檬精61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温七 ============== 第八章 罗汉胡同。 罗汉胡同里有一家大宅刚办完丧事,死者已经下葬,灵堂还没拆。 一个少年穿着粗布麻衣跪在院中,头戴孝帽,他看上去最多十九,长得浓眉大眼的,不知道是不是没吃饱过饭,看上去颇有些弱不禁风。 家主姓温,他家祖上富裕过,到这一代勉勉强强算是个破落户,只留个破宅子下来。 人人都说温家的最后一任家主是个败家的二世祖,什么傍身的本事都没有,一心好赌,整日流连赌坊,天天做一夜暴富的美梦。 温七当家主后,家财散尽,家里连个奴仆都没有,温七送走年迈的老娘,只能自食其力。 温七是个有名的混子,街坊邻居提起他没有一句好话。 他欠了钱庄不少钱,日日入不敷出,看见要债的就躲着走。 他手头紧,钱庄来催了好几次的债,他每回都躲着假装自己不在家。 温母去世后,温七借了最后一笔款项,把家底掏空才让温母下葬。 家里米缸都要见底了,唯一值钱的是自家祖宅,可他家地界太偏,不算值钱,来了好几个人看,出的价简直是侮辱他祖宗。 他家宅子是个风水宝地,好几个风水师父都看过的。 他走投无路,只能求求仙道碰运气。 那老道士说他有仙缘,他看了小半辈子也不知道自家仙缘在哪儿。 昨天下了一夜暴雨,温七被雷电吵得睡不着。 今日大清早他刚一醒,就看见城西一片冲天的火光,那大火延绵不绝,像是要烧到天上去。 异象。 有比这更像异象的吗? 温七当即就认了,这时候不求什么时候求? 祭拜怎么也要有祭品,温七生怕一晃神异象过去。 他在家绕了一圈,发现家里那些值钱摆件都被拿出去典当,他只能对着苍天叩拜。 温七扑腾一下跪下,双手合十,道:“老天爷啊,我实在是走投无路,若是能一夜暴富,那就再好不过了。” 温七抬头看了看,他念念有词一阵,天上飘了一朵云过去,那朵云姿态慵懒,好像在嘲笑温七无能。 若是有旁人,估计要耻笑温七傻,哪有这么傻的人竟然以为求老天爷有用。 温七不傻,他小时候发高烧,高烧三天不退,有个路过的道士给他手臂上画了一道符,当夜烧就退了。 温家好言感谢,本想重金酬谢但当时早就揭不开锅了。 那道士也不在意,摸着温七的手,一会儿把脉一会儿看面相,一面看一面笑。 温家当时还以为温七要被收上仙山求道,结果那道士没提这茬,只是说:“你这小子,很有仙家缘啊。” 道士此言一出,温家上下大喜过望,以为终于转运。 结果道士走后,温家的气运就一路低走,卖什么亏什么,干什么倒什么。 如今家里已经债台高筑。 一直到温母去世,温七都没见到所谓的仙家缘到底在哪儿。 现在温七被逼上绝路,仙家缘还不显灵,温七只能去乱葬岗上吊了。 温七想自己大概过分贪心,又道:“不求大富大贵,若是能解决我这燃眉之急,我给您磕三个响头。” 温七说完,一片风平浪静,他琢磨着老天爷估计在考验他心诚不诚。 咚咚咚—— 温七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抵在地上,“我愿下辈子做牛做马,这辈子行善积德,只要你能……” “阁下——” 温七还未说完,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仙家缘显灵了? 温七转过身,笑容登时僵住,只看见两个奇怪的男人站在他家院子里。 他俩穿着一身红嫁衣,刚淋了一场雨,手腕处还有两道血迹。 温七脑子炸了下,他自小不学无术,鬼故事听得多。 一眼看去好像能看得出这俩人怎么惨死的,大概是被人割了双手,然后又被人投井淹了。 温七求的是仙,怎么来的是鬼? 温七大叫一声:“鬼啊!” 苏九归一愣,当惯了仙尊,世人都以为他是喝仙气儿的,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叫过鬼。 随即他又笑了,他这副模样被人当鬼不足为奇。 苏九归本来是想找个有仙缘的人,温七叩拜时他看了一眼,真是有点道缘在身上的好胚子。 但如今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已经不是仙尊了,怎么还用修道之人的思路解决问题。 一个狐妖,苏九归想认人,温七不一定想认他。 苏九归笑了下,温七突然就愣了。 苏九归长得好看,长发披散,湿淋淋得像水鬼也长得好看。 鬼都长得好看,可他笑起来时如沐春风,仿佛这天底下能困住他的事,一派的气定神闲。 应当不是鬼。 他听说鬼都是又狠辣又缠人的,没有这样式的鬼。 温七小心翼翼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苏九归道:“阁下站起来说话吧。” 温七一愣,才想起自己一直是跪着祈祷,苏九归进来后他就仰着头对答,看上去有些傻气。 他原本是跪天道,现在跪苏九归算是怎么回事。 他脸红了红,爬起来,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温七怎么什么都没听见? 苏九归贸然出现在人家家里,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道:“刚才敲了门,你没听见。” 温七啊了一声,他刚才太投入了,大概没往这儿看。 那他刚才都看见了? 看温七这么蠢,对着天乞求? 温七两眼一黑,感觉自己不如一头撞死随他娘一起去。 小白勾了勾唇,苏九归怎么编瞎话随口就来,把温七骗得团团转。 温七道:“那你是……” 苏九归道:“外地赶来的,本来想来送一程。” 温七瞳孔震了震,送一程,他母亲刚刚下葬,说这话的可能是温家亲戚。 温七道:“不巧,已经下葬了。” 温母三日前下葬的,家里的摆设都没拆,放眼望去是一片白生生。 苏九归本来就是随口一说,道:“打扰了。” 温七略微一犹豫:“来都来了,要不上柱香?” 苏九归只是穿着怪异了一点,但人要是乐意这么穿也没办法,何况看上去他们心诚,毕竟是冒着雨赶来的。 温家没落之后,亲戚朋友几乎都不往来了,温七第一次看到有人要送葬。 话都说到这儿了,苏九归没有犹豫,真的去给温母的灵位上香。 小白跟着苏九归走,他也随了一炷香去。 苏九归点了香,没贸然上香,他眼前奉着一尊灵牌,灵牌上附着了什么东西。 应当是残魂。 这事儿不算少见,民间常常发生,家里有人死了又不放心离去,会有残魂附着。 看来是温母并不放心。 苏九归手中线香燃烧,随口念了段往生咒,送她一路走好。 话是随口胡诌,往生咒却是实打实的。 苏九归不能用有杀意的咒术,平和的咒术照旧可用,温七大概没想到他娘亲会得到一道仙尊的往生咒。 往生咒很短,等苏九归将线香插上时,漂浮的香轻轻拂过令牌。 上面附着的残魂已经消散了。 真正的一路走好,温母不会再留遗憾下来。 温七看不懂苏九归在做什么,只觉得苏九归心很诚,应该真的认识他家。 虽然没求到仙缘,但家里第一次来外人,心中感慨颇多。 温七对苏九归一作揖,问:“阁下叫什么?” 温家以前富裕过,家里讲究礼数,温七记下人情,准备日后还回去。 “苏九归。” 姓苏?温七有些茫然,他家不认识姓苏的。 苏九归继续瞎编:“受你家祖上帮扶过。” 哦,原来是祖上的交情,难怪这一辈淡了,听都没听过。 苏九归随口扯了个谎,说他们住在深山,刚听到温母去世的消息赶来,没想到已经迟了。 苏九归故意没说自己是人还是妖,只等着温七自己发现。 苏九归湿淋淋的,温七家再穷也不能让客人如此狼狈,道:“要不歇歇脚,我给你拿干净衣裳?” 苏九归没想歇脚,既然是普通人家就不好过多打扰,他现在可能被四处追拿,别引火烧身才好。 苏九归正要回绝,旁边的小白突然道:“你家宅子卖吗?” 温七:“啊?” 怎么还看上他家了? 连苏九归都颇为诧异,小白继续道:“我喜欢你家宅院。” 他打量了一番温宅,果然风水好,灵物都讲究灵气,此地灵气不少。 小白睁着白瞳,如同打量一个新奇的玩具,他满脸都透着天真,应当是个世家公子哥。 小白长得挺怪,他五官都生得极为柔和,好像是一朵柔弱无骨的菟丝花,让人提不起戒备心。 一双白瞳看着有些蹊跷。 苏九归长得一张狐媚胚子的脸,让温七想到话本里的狐妖。 温七诚然缺钱,但也不能把家宅托付给这么来路不明的妖物手里。 小白扔了个钱袋过去,又问:“卖吗?” 苏九归刚认识小白两个时辰,对方干什么他管不着。 不知道小白什么来历,看他花钱这样大手笔应当家里富贵。 苏九归猜测温七不会答应,远处天边还烧着火,齐巧斋失火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出去。 苏九归和小白打眼一看便是妖物,魔族当道,人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接纳旁人。 可他低估了温七的穷,或者说低估了温七的傻。 温七接过锦囊,打开一瞧,被里面的金珠闪瞎了眼,别说是买一间宅子,买一百个都够了。 有了这笔钱,燃眉的债务一笔勾销。 要钱还是要命,有时候没钱还不如没命。 温七捏紧钱袋,看小白就像是看个财神爷,嘴里喃喃自语,原来对着上天乞求有用。 他真的一夜暴富了。 温七一口咬定:“卖!” 他何止可以卖,他甚至能把自己送给苏九归当奴仆! 苏九归:“……”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4 12:16:10~2021-10-25 10:3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吞噬 ============== 第九章 温七心大如海,半天都反应不过来苏九归有问题。 又或者是财迷心窍,妖魔哪有穷可怕? 温七穷惯了,苏九归只要别露出马脚一口吞了他,他在温七眼中就是个仙人。 温七猜测小白看出了温家没落,所以提出买宅子来解他燃眉之急。 小白从头到尾也没问他是不是家境中落,却直接给了一袋金珠。 此等魄力比温七交的狐朋狗友不知道高出多少截,温母去世时,温七四处借债就是为了给他娘下葬,却四处碰壁。 管他是狐妖还是什么精怪,总比温七交的狐朋狗友好。 温七道:“你们真是我家亲友啊。” 温七一手拿了金珠,一手把地契交给小白,“小白兄弟,以后你就是白家家主了。” 小白两指捏着一张薄薄的房契,对苏九归一扬眉,好像是来跟苏九归讨赏的。 大意是说我厉不厉害? 苏九归一时无言,他跟聪明人打交道惯了,一向是才看见一便要想到十,头一次跟温七这种愣头青打交道。 温七掩耳盗铃,不管苏九归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行。 温七当下把房契和地契都给交了,甚至还给他们准备了两件干净衣物。 “如若不嫌弃,这是两件衣物,可换下湿衣。” “余下手续我回来再办,我现在有事儿要忙,回来再多加招待,你们随便用,我去还债!” 温七忙着去还债,抱着金珠一溜烟跑出去。 苏九归没拦他,温七出门可能会听到齐巧斋失火的消息,到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反应。 温七走后,小白把地契随手一收,他是精怪,对人族房屋没什么兴趣。 小白道:“也不知道该说他大智若愚,还是真的傻。” 温七眼睁睁看着俩异类,竟然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苏九归道:“是福气。” 心境澄明,这种人看东西更宽阔,不会内耗,也不会被什么东西牵绊住。 只不过先前误入歧途,日后若是能摆脱那一身痞气,以后什么修为都说不准。 小白唔了一声,在他眼里温七不过是个呆子。 “哪儿来的钱?”苏九归问,买宅子的钱是小白的。 小白道:“攒得老婆本。” 苏九归拍了拍他后脑勺,“这么小就想婚事?” 小白眯了眯眼,紧盯着苏九归道:“不小了。” 他不小了,三百多岁了,有本事娶媳妇儿。 就算是从外表来看,他都跟温七一样大,只有苏九归才会把他当个小孩儿。 苏九归没过多在这个话题周旋,“等你讨媳妇儿,我给你做主。” 这次小白没多说话,他只是盯着苏九归瞧。 苏九归已经走进了温宅,根本没看到小白。 我想娶的是你呀,小白轻声道。 他声音太轻了,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 温家无人,苏九归换下湿衣。 自打他苏醒一直在杀人逃命,如今在才温宅寻了个落脚处。 他也是第一次有空打量自己现如今是个什么样。 脱去湿淋淋的外袍,一条长尾从衣摆下钻出,毛茸茸地垂在身后。 那条尾巴仿佛跟他是两个人,在苏九归的注视下竟然甩了甩尾巴尖。 到了他这个修为,人长得美丑已经不在乎了,在乎的是他的尾巴。 他第一次当妖,也是第一次知道有尾巴是什么感受。 捞在手中是沉甸甸的,狐尾毛发蓬松,通体赤红,唯有尾巴尖上一点白。 这幅驱壳是被人当做玩物打造出来的,留有一条狐尾不算什么怪事。 苏九归想到自己的倒霉徒弟。 当时逐白破壳,一身澎湃妖力无法控制,化形都化不利索,天天拖着一条龙尾满山乱跑。 太清山讲究雅正,养一条龙已经是底线,逐白拖着尾巴乱跑跟光屁股满山跑没什么分别。 太清山全是道士,没人知道怎么养一只精怪,更别说怎么养龙。 整个太清山除了他没人想管逐白,他师叔一脸为难,“你弄出来的,你负责吧。” 逐白就这样被扔给了自己,他原本静心看守噬渊,一点因果都不沾,现在突然沾了一条小白龙,好像是养一个孩子。 他教学严苛,对待谁都是一张臭脸,太清山弟子都知道这位天才不好惹,见到他都躲着走,唯有小白龙不怕他。 他每日翻看妖典,博览群书,明明是一个道士,为了逐白偏偏看了一座藏书阁的妖术,然后企图教会自己那一无是处的草包徒弟。 逐白从破壳到化形就用了三个月,不到半年就长成少年人的身形,可再往上就长得慢了,百年过去也一直维持少年样子。 逐白一身白衣,拖着一条白尾,那尾巴很粗壮,像是一根小树桩,几乎能支撑他的身体,尾巴上龙鳞极为耀眼。 逐白学了很久都学不会怎么收回去,每天苦不堪言。 自己还嘲笑过他,怎么一条龙,连尾巴怎么收回来都学不会。 逐白气鼓鼓的,好像很不服气,道:“我就是学不会!” 逐白自暴自弃,寻常妖物学个三年早就学会收尾,化形已经畅通无阻,可他不论怎么努力都学不会。 苏九归有些头疼,看了多少妖典也没用,他又不是妖物,怎么知道多长一条尾巴是什么体会。 “你用力。” 逐白问:“怎么用力啊?” 当时他不懂长一条尾巴是什么感受,尽是出一些馊主意,“要么,你憋一憋?” 逐白听到这句话,想讥讽是什么破主意,后来看到师尊的一张臭脸,勉为其难努力了一番。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逐白的小脸憋得通红,那条尾巴一动不动,半点动静都没有,逐白怒道:“我不学了!” 他还想再劝两句,逐白道:“你又不是妖,干嘛教我当个妖,有本事你自己憋一憋!” 苏九归早就断绝七情六欲,以为自己应该无悲无喜了,被这小东西气得够呛,道:“我当妖也当得比你好。” 要是别人来听肯定要惊掉下巴,云戟仙尊还会跟人像小孩儿一样置气。 后来逐白怎么学会的他不知道,只知有一天逐白突然就开窍了,不再拖着龙尾到处乱跑。 逐白推开他的窗子,跳进他的寝殿,洋洋得意道:“我自己学会的,厉不厉害?” 他如今成了狐妖,逐白要是看见他,估计会嘲笑三天三夜不止,还得给他写满太清山山壁。 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他高高在上的师尊,多长了一条尾巴。 当年做的孽现在都回馈了,蓬松狐尾在空中无意识地晃动一下。 苏九归无内丹,估计到能收尾还有段路要走。 没想到他重生之后被自己的尾巴牵绊住,成了第一道坎,等他什么时候能收尾才勉强算是个够格的妖物。 苏九归想到这里笑了笑,自己连徒弟都不如。 苏九归换下湿衣,妖物遇水干得都更快,他系上腰封时脸色还挂着笑。 一扭头看见小白站在门口,小白没穿温七拿来的衣物,只是换了一件不知道哪儿来的白衣,看上去更像是个单纯少年。 小白看到苏九归一愣,对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没有湿衣遮挡,背后垂着一根狐尾。 原以为苏九归看到狐尾会勃然大怒,谁曾想他只是轻轻放下,让他顺其自然。 “哥哥笑什么?”小白问。 苏九归道:“想到一些事。” 小白:“是趣事吗?” 苏九归一顿,道:“是。” 很有趣,他修道千年,这其中漫长岁月,他的小白龙是其中唯一的趣事。 小白唔了一声,听了这话竟然很高兴。 他不知道苏九归到底想起了什么,但只要他高兴小白就高兴。 苏九归穿上外袍,狐尾严严实实被裹住,在外人看来并不明显。 然后便不再管狐尾,转而坐在床边,注视着自己的手心。 他手心里躺着一颗金丹。 小白在旁边看着,完全不知道苏九归身上有金丹,问:“罗巧巧的?” 苏九归嗯了一声。 这只能是罗巧巧身上的,只不过苏九归什么时候拿的? 妖物死去之后会留下金丹,必须要销毁或者管制。 不然妖丹会原地成瘴,妖气外泄化作凶煞,成为一方祸害。 修道之人如果杀了妖物会本能带走妖丹,免得祸乱四方,再找个法子把妖丹处置了。 处置妖丹需要专门的阵法牢笼,苏九归一概没有。 苏九归当了妖怪,一身道士习惯一点没改。 小白有点想帮他一把,昨日刚剖出的金丹,三日后就要化瘴,到时候很麻烦。 他还没说话,只看到苏九归眉眼低垂,他一直在盯着金丹看。 眼神极为专注,那目光似乎很……渴求。 苏九归轻轻用舌尖顶了下自己的犬齿,柔软舌尖一闪而过,但小白没放过这个细微的动作。 他渴了? 苏九归的目光绝对是渴,如同妖魔渴血。 小狐狸原身没结丹,苏九归要金丹干什么? 罗巧巧的金丹在苏九归手心里滚了两圈,就像是一粒种子,在拼命寻找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苏九归渴望金丹,金丹也在渴望他。 “唉?”小白忍不住出声。 突然,金丹生出六条纤细的腿,像是一只金色的蜘蛛,猛地扎进了苏九归的手心。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小白想拦都拦不住,眨眼间金丹已经埋进了体内,就算是想挖出来也没处可挖了。 小白屏住呼吸看着苏九归,苏九归低垂眼睫颤了颤,然后睁开一双清明的眼。 他没多痛苦。 甚至有种餍足感,仿佛吃饱了。 他吞噬了? 狐妖可以吞噬?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5 10:36:03~2021-10-26 10:2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旅行水獭 2个;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旅行水獭 10瓶;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询问 ============== 第十章 苏九归紧盯着罗巧巧的金丹,他上辈子几乎没有欲念一说。 第一次对他人妖丹产生了欲念,他还没动手,蜘蛛精的金丹一个猛子直接扎进来。 苏九归丹田中本来是空的,原主还没来得及生丹就被制成傀儡。 现在里面有了东西,金丹在自己体内,像是一颗珍珠卧在蚌壳里。 苏九归发现自己这幅身体很有意思,更像是个容器,可以容纳他妖金丹。 有金丹,那能用吗? 苏九归因为这个想法挑了下眉,他屏气凝神,食指和拇指擦动。 他要调动罗巧巧的修为。 两指摩擦时发出细微的响动,小白已经不敢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九归的指尖。 无事发生还好,若是有事发生日后就是麻烦。 苏九归尝试了二十六次,都没有任何反应,但他也并未失落,只是一次次尝试。 身为一个仙尊,他有的是耐心。 直到第一百六十九次,他指尖擦出一朵金色的火花。 那火花小小的,金色璀璨,窝在苏九归指尖,看着很漂亮。 成功了。 苏九归勾起一个笑,“好看吗?” 小白觉得自己像是个被人戏弄的小姑娘,这个时候苏九归竟然是用火花来逗他。 小白脸色红了红,道:“好看。” 他还没震惊完。 苏九归指尖火焰熄灭,食指和拇指之间多了些东西,略微分开,只见拉出一道透明粘稠丝线。 那丝线在光线照耀下才显出些许痕迹,若不是刻意去看,几近透明根本看不出来。 苏九归用左手去碰,指腹压在丝线上微微刺痛,如同按在刀刃上,若是用力压下去,可以削断人的手指。 丝线坚韧如同刀锋,可削铁如泥。 这……是罗巧巧的蜘蛛丝? 苏九归真的继承了罗巧巧的修为? 他一个狐狸精能把蜘蛛精的金丹占为己用吗? 修炼这回事,妖族一般都是吸食人的精气吮其鲜血。 很少听说为了修炼同类相残,你就算吞了对方的金丹,也不过是涨几年的修为。 总而言之,妖怪对妖怪兴趣着实不大。 从来没听说过一只妖可以拥有另外一只妖的能力。 比如狐妖,这个族群擅长瞳术,浅层修炼可以勾人心魄,若是修到极致,瞳术捏造幻境以假乱真,可成为一方祸害。 苏九归的身体是狐妖,按理说他吃了罗巧巧的金丹也只是能提升瞳术,不可能继承罗巧巧的能力,他为什么能有罗巧巧的蜘蛛丝? 难道是因为苏九归本身没有金丹导致的? 可一个狐狸拿了蜘蛛精的金丹,能吐丝结网操纵偶人吗?简直闻所未闻。 就算他真的能拥有罗巧巧的能力,那他是否还能有第三个、第四个妖物的能力? 更让小白匪夷所思的是,苏九归并没有多意外。 或者这人冷静惯了,遇到常人难以理解之事也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微微一挑眉,意外在他脸上最多停留了一瞬,然后便欣然接受。 仿佛这是天经地义。 苏九归不是仙尊吗?他为什么能吞噬妖物? 吞噬到底是小狐狸本身的带来的,还是苏九归带来的? “吓到了?”苏九归开了口。 此时刚巧是天亮,屋子里亮堂,阳光照进来三尺有余,但莫名让人看着有些寒意。 小白后知后觉想起,苏九归没有避开自己。 吞噬金丹,把他人修为占为己用,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做到。 做到的人也会被叫一声灭世邪魔。 如果苏九归真能吞噬,这事儿说出去妖族震荡,会引来杀身之祸。 可苏九归就在小白眼皮子底下动的,似乎根本不怕他泄露。 小白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胆大不要命,小白当然不会害他,换一个人万一想害他呢? 他立即想通了这个问题,苏九归在试他。 小白本就长得人畜无害,立即甜丝丝道:“不怕。” 白瞳洁白无瑕,此时盯着苏九归瞧仿佛在表忠心。 苏九归却没放过他,轻声道:“我是陆云戟。” 小白瞳孔微微睁大,苏九归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 现在有多少人想抓他,他竟然把这事儿告诉自己了? 试探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苏九归是狐族,狐族瞳孔偏浅,此时在盯着自己看,他目光很柔和,一点杀意都没有。 甚至看不出怀疑。 小白一脸懵懂,问:“陆云戟是谁?” 苏九归笑了,也没说对小白的装傻信还是不信,道:“师尊给我取的道名。” 他上辈子只当了十年的苏九归,十岁上太清山,由掌教亲自改名叫陆云戟。 他有两个名,一个苏九归,一个陆云戟,中间仿佛隔着山海,一个是凡胎肉/体,一个是天才修士。 对他来说苏九归这个名字很安全,知道他俗名的师尊已经走了,现在普天之下只有他那个傻徒弟知道苏九归。 他这次告诉了小白。 “你可以叫我苏九归。” “不要,”小白无赖道:“我喜欢叫哥哥。”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毛病,苏九归给人当过师尊,还真的没给人当过哥。 本来是想试探他,小白看上去不想说,苏九归也不想勉强。 苏九归见他乖巧单纯,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这动作尤其简单,一触即收,小白却愣住了,他好久没被人这样抚摸过。 他以前很喜欢苏九归摸他头,这样他会感觉很安全。 · 齐巧斋失火的消息传出去了,那边大火花了三日才熄灭。 温七出去还债,听了一堆故事,阴谋猜测漫天飞舞,反而找不到真相为何了。 温七回宅时念念有词,“这火真的邪门儿啊。” 听说齐巧斋大火是邪火,下雨都浇不灭,这火烧起来要等他老人家自己愿意熄了才行。 小白盘腿坐在苏九归身侧,此时附和道:“就是,真邪门。” 温七感觉这家里挺新奇的,温母死后他是孤家寡人,第一次跟人说话还有人应他。 温七坐在小白对面,道:“听说罗巧巧不是什么好东西,残害了几百个生灵,把活人活妖制成傀儡,现在有人说烧得好呢。” 老百姓听事儿就是听个乐呵,大火刚熄,什么猜测都出来了。 罗巧巧将活物制成傀儡的消息不胫而走,有人说他是被自己制成的傀儡索命了。 温七:“也不知道谁放的火。” 小白问:“官府有消息吗?” “哪有什么消息,”温七道:“玄符军有消息也不会公之于众,现在还在悬赏呢,一千灵石。” 小白故意道:“这么贵?” 温七叹了口气:“可不是吗?我都想去跟着找人,也不知道凶手藏哪儿了。” 苏九归:“……” 温七竟然还没缓过神来。 跟心境澄明的人相处极为轻松,根本不需要算计,因为对方可能都不知道你在算计。 话都说完了,温七有些不好意思,他有点不舍得离开自家祖宅,住了十几年了,突然要走不太习惯。 但自己拿了钱,总不能一直赖着,温七问:“我还能多住几日吗?” 苏九归没赶人,温七住下去也不像话,这毕竟已经不算他家了,立即道:“我可以当奴仆。” 这么大的宅院总要人打扫,苏九归一看就不是那种能干粗活的。 苏九归就没见过上赶着给人当奴仆的,道:“随意,想住多久住多久。” 温七心下一合计,苏九归真的是个好人。 苏九归道:“我有事想问你。” 苏九归头疼已经缓解,但他好像缺失了一部分记忆,这事儿很常见,重生之后只有一缕残魂,原本的记忆分崩离析了。 温七得了苏九归恩惠,就怕苏九归不用他。 结果苏九归问了一个让他匪夷所思的问题:“太清山如何了?” 温七以为自己听错了,太清山封山谁都知道,苏九归怎么问他这个? 因为当年那个道士,温七一直关注着四大仙门的动向,老实回道:“封山了,整个九云城一起被封,封山印一落,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果然如此,苏九归想,一旦自己离开噬渊,封山是最好的做法。 要是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不止太清山,天下都将大乱。 他一死,噬渊无人镇守,太清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那就是封山。 温七想到太清山有些可惜,若不是家里穷连个上路的钱都没有,他一直想去太清山求道。 温七道:“听说陆云戟被处以天雷之刑,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孽,天雷劈下来,当夜太清山就封山了。” 苏九归听到自己的名字,神色未动,仿佛是在听旁人的故事。 原本陆云戟镇守噬渊,他守了近千年,千年于凡人来说可以天地巨变,对他而言不算特别漫长。 回想起来,真像是上辈子的事。 温七道:“我以前还想过拜云戟仙尊为师。” 温七想到这个有些可惜,好好的天之骄子,怎么就没了呢? 可温七想错了,如果没有雷刑,苏九归除了收了一条白龙,根本不收其他徒弟,温七就算上太清山住了上百年,估计都见不了他几面。 苏九归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九归问问题没什么章法,问什么温七答什么,道:“启盛十九年,八月初三。” 启盛十九年,魔族第三个皇帝墨峰登基,现在是八月初三,那陆云戟只死了短短二十年。 如今的局面来看,魔族入主皇都,这个天下是玄符军的天下,为了彻底击垮人修,魔族不会给陆云戟重生的机会。 苏九归又问:“你认识逐白吗?” 他问逐白倒不是想要去投靠一个被他逐出师门的徒弟,他想知道自己那个倒霉徒弟怎么样了。 苏九归专心与温七说话,没注意到,原本兴致缺缺的小白,听到这句话,突然睁开了眼。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6 10:25:50~2021-10-27 14:1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好冷好困好饿、飒露白 2个;44567288、4600225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w 19瓶;Allen2401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锻体 ============== 第十一章 小白睁开眼,一双白瞳面无表情地看了温七一眼。 温七一愣,只看到小白打了个哈欠,然后又低头摆弄,他手里刚折了一朵野花,他把那朵花当什么玩意儿来玩,弄得鲜花有些打蔫了。 温七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苏九归全然不知道小白在干什么,只是觉得他很孩子气。 温七缓过神,问:“你是说天龙真君?” 给温七十个胆子,也不敢直接叫他逐白。 苏九归沉默片刻,逐白现在被封真君?谁给他封的? 当年是他把逐白从噬渊里带出来,他亲眼看着逐白破壳,一直用自身修为来喂养。 太清山不少人都说逐白耽误了他,如果不是因为要养龙,他可能早就飞升了。 作为最后一条龙,魔族一直想要逐白归顺,是魔龙还是神龙仅仅在一念之间。 苏九归把逐白护在身侧,想让他成人之后再做打算。 后来……后来的事他有些忘了。 温七有些狐疑,问:“你认识他?” 敢这样直称逐白的名字,应该不是什么小人物。 他们何止算是认识,简直算是有仇。 逐白现在见到他应该会想杀人。 苏九归点头:“有仇。” 温七:“……” 温七倒吸一口凉气,苏九归竟然认识天龙真君,而且苏九归的语气平平,仿佛在叫一个小辈,他到底请了个什么祖宗回来? 怎么还有仇? 能跟天龙真君有仇,那得是什么模样的仇恨,他都不敢多想。 温七尴尬一笑,他原本想掩耳盗铃,只要自己不多想,什么怪异的事儿也吓不住他。 现在他自己耳朵捂得好好的,怎么那个铃铛震天响,他自我安慰都快安不下去了。 苏九归没再多追问关于逐白的下落,再多问下去温七可能要被吓死。 苏九归又问:“天府大人是谁?” 杀了原主的人一共是三人,猎户,齐巧斋的罗巧巧,最后一位是天府大人。 苏九归只在罗巧巧的对谈中听到这个名字,自己原本是送给天府大人的寿礼。 如果不是因为要送礼,原主不会枉死。 他想知道,天府大人是谁。 温七很古怪地看着苏九归,有些不确定,问:“你不知道天府大人?” 怎么可能?三岁小孩都知道,别说是云间城人,只要在西陆,谁没听说过天府大人? 苏九归面不改色道:“我以前在深山。” 苏九归太平静了,那种平静让温七觉得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苏九归这么一解释,温七豁然开朗,苏九归从深山出来,确实不知道人间事。 温七哪里知道,苏九归没听说过天府大人是单纯看不上。 苏九归以前在太清山当仙尊时,也会听说几个人间的大妖大魔,可他从未听说过什么天府大人。 那意味着这个人都没让他放在眼里过。 “天府大人是云间城城主,”温七想了想,问:“那你知道一年一次,十月十五天府寿宴吗?” 苏九归摇了摇头。 温七啧了一声,心想苏九归还真是孤陋寡闻了,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知道。 温七:“十月十五天府寿宴是云间城每年最大的节日,比春节元宵都热闹。” 苏九归留心听,温七用的是节日,而非寿宴。 温七说起天府寿宴表情有些变化,他心中大概藏着什么事,只能尽量捡出一些愿意说的。 温七继续道:“说是寿宴,其实谁都能参加,连请柬都不用,只要进城就默认是来参宴的客人,很多人从外地赶过来就是为了给天府大人过寿,你可以给天府大人送上寿礼,只要他高兴,他能满足你一个愿望。” “一个愿望?”苏九归问。 “对,一个愿望。”温七道:“可起死回生,可要花不完的金银财宝,可要仇人一条命。” 这是很划算的买卖,只要讨天府大人开心,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苏九归问:“你参加了?” 温七苦笑:“我哪有那么狠啊,我要参加了,也不至于这么穷。他们跟疯了一样,我见过他们为了给天府大人过寿连妻女都卖了。” 云间城人为了给天府大人过寿就跟疯了一般,有卖妻女的,有强杀鲛人剖出心脏的,有原主这种被强行掳走制成傀儡的。 天府大人看上去什么都没做,底下的人为了讨好他什么都愿意做。 天府大人只要存在就简直是在鼓舞人人都去作恶。 果然是魔族,魔族修炼往往以一个村落的性命祭天,无穷无尽的恶意是魔族的养料。 苏九归沉默片刻,问:“天府大人是人吗?” 温七闻言苦笑一声,苏九归问的这个问题他不敢答。 魔皇奉为天皇,云间城原本的城主早就被砍了脑袋,天府大人怎么可能还是人。 温七道:“有人说,他智识如同……” 他停了停,没发出声音,只用口型说,八岁孩童。 天府大人智识只有八岁孩童,八岁孩童如何治理城邦? 管理让玄符军来,衙门如同摆设,人人自危不敢闹出什么大事,城主是八个八岁小孩儿来当都无所谓。 换而言之,越是八岁孩童越好控制,真要找个懂得治理的,那才是要闹出大乱子。 温七说到这儿停了,眼睛遍布云间城,若是他跟苏九归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第二天因言获罪,掉脑袋的就是他。 苏九归略微一沉吟,自己重生的这个小城看来并不太平。 比起这个,他还不如琢磨如何当个称职的妖物。 有件事他一早就想做了,借着重生刚巧可以试试。 苏九归问:“有刀剑吗?” 温七还在琢磨苏九归问这些问题是要干什么,听到这句话,笑容陡然僵住。 “你要刀剑干什么?” 魔族当道禁制凡人修炼,管控严格,普通凡人无法携带刀剑,一经查出是要吃板子的。 怎么了?终于看不下去想要把温七这个多嘴的解决了? 苏九归道:“没有就算了。” 温七一噎,他静默一瞬,闭了闭眼,想到苏九归对他还算不错,对自己也没杀心。 他还是把苏九归当财神爷来看。 苏九归又问:“斧头有吗?” 温七:“啊?” 小白刚坐直身体,听到这话也愣了,苏九归要斧头干什么?杀人吗? 家里要劈柴,没刀剑但有斧头。 温七略微一挣扎,对着苏九归身上巨大的疑点视而不见,他终于知道拿人钱有多烫手了。 温七把苏九归领到后院,指了指后面的柴火堆,道:“这就是。” 苏九归挽起袖子,拿起斧头,这东西跟他有点不太相称。 小白屏住呼吸,以为苏九归要干什么。 温七也认命了,心想自己不过是贪财,求天道就算求了个凶煞出来他也认了。 咣当一声—— 苏九归一斧头下去,柴火劈成两半。 温七:“……” 温七本以为他看上去弱不禁风大概拿不起斧头,谁知道一劈一个准,动作干脆又利落。 咣当,苏九归掂量了下斧头,这次更加自如,立即劈开第二块。 这好像……真的是来劈柴的。 “要不我来吧?”温七反应过来,想上去帮忙,这祖宗拿着斧头太吓人了。 苏九归摇了摇头:“不必。” 他拿起第三块木头,又是一斧头下去,木头屑子崩开。 等到他劈了一堆柴火,温七总算放下心。 温七从来没见过苏九归这样的人。 他总觉得模样生得那样好,应当在家醉心诗词歌赋,大约是傍晚抚琴,天亮作画。 谁知道美人不爱作画,爱劈柴。 小白黏人,苏九归劈柴他就蹲旁边看,温七觉得这俩人怪异,竟然也蹲着看。 小白托着腮,津津有味看着苏九归劈柴。 相比较和天龙真君有仇的苏九归,一双白瞳的小白看上去和善多了。 温七把小白当个弟弟,问:“小白兄弟这么入迷?” 小白看苏九归的目光跟旁人不太相同,很执着,好像他眼里只有苏九归一人。 小白头也没回,道:“好看。” 温七愣愣点头,心想,确实好看。 苏九归换上一件短打,头发高高束起,砍柴时面无表情,温七看他如同在看砍人脑袋。 温七问:“这是在干什么?” 小白:“锻体吧。” 修道之人入门第一件事就是锻体,锻体要枯燥乏味,日复一日做同一件事,此地不是仙山,唯一能做的就是劈柴。 苏九归原主是个傀儡,三年来光躺着什么都没干。 傀儡师把他当玩物来雕刻,就是想让他越柔弱越好。 苏九归杀个罗巧巧都耗费心神,他这样的体魄根本活不下去。 温七则更加茫然,“锻体?” 修炼第一步才是锻体,现在云间城禁止仙术。 苏九归是在修道? 他一瞬间想清楚了苏九归身上的怪异感从而来,这人不像妖,好像更像个道士。 他求仙缘到底求出个什么祖宗? 温七刚想说话,还没开口便对上了小白的眼睛,跟看苏九归的目光完全不同,小白一双白瞳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可温七莫名其妙被他看出了一点杀意,他总觉得小白想杀人。 他想错了,苏九归从未对他有过杀意,小白的杀意是实实在在的。 他哪儿知道小白这个少年比苏九归更吓人。 温七求生般本能反应,“我不会说出去。” 小白笑着对他点头,“温哥哥真好。” 温七:“……” -------------------- 作者有话要说: 哪怕变成狐狸精,师尊也有在坚持锻炼身体哦~ 月底了,那个,小白想要营养液(打滚) 喝血 ============== 第十二章 苏九归适应极快。 除了锻体以外更要修行。 他千年修为毁于一旦,都到宗师境界了,距离飞升就剩最后一步了。 啪的一声,跌落云端。 甚至连个凡人都不算,只能当个妖族。 换个人来可能会崩溃懊恼,苏九归倒没有,他觉得很有意思。 逐白幼年时总说他没当过妖魔,这回他有机会当了。 他倒要看看自己当妖魔比起逐白怎么样。 他手中有罗巧巧的金丹,但并没有完全掌握,更不知道如何更进一步。 过去他沿着一条既定的路向前走,因为没有退路,俗世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他只能一路向上走,师尊给他定的路是飞升。 两千年来都无人飞升,师尊希望他能做到。 在这之前,他常年镇守噬渊,除了身边陪伴的白龙以外一无所有。 他当年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修道,修妖总不会比修道还要难。 问题是怎么修? 修道讲究道随自然,修到某一刻突然七窍洞开,可妖物先天就是七窍洞开,如果是狐狸精该怎么修? 阴阳采补? 苏九归浅薄地想了片刻,狐妖修的是瞳术,走捷径就是采补吸食男子精气,按照这条路走下去…… 他的当务之急是要找个阳气旺盛的男子来与他合欢吗? 苏九归上辈子好歹是个道士,实在拉不下那个脸去吸取男子精气。 只不过也没有一个便宜师尊带领,他只能用仙门术法尝试来修妖,他本来以为应该受阻。 就像是他刚刚苏醒想要念太清山的清净咒一样,身体是狐妖的身体,咒术与妖物相生相克,咒术一念容易反噬自身。 他如同一个要开创门派的宗师研究秘术,想方设法把修仙与修妖结合。 修仙最基础的便是吐纳,这狐妖的小身子板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住,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经脉寸断,或者重伤吐血的准备。 他特地选了第二日清晨。 晨起第一缕阳光出现时,乃是天地最为洁净的时候。 他端坐在院子正中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仿佛拥有实质,这感觉极为熟悉,一口气吸进来,像是含着一把刀子。 很疼,但那种感觉很好。 苏九归活了太久,早就忘了这种感受,所有太清山弟子上山第一课就是吐纳。 刚开始入门极为痛苦,每一次呼吸就像是在吞刀子,很多凡人修炼根本挺不过第一关。 只要坚持过最初的痛苦,到了后面就会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他把气轻轻吐出去,再次呼吸时比刚才好受了不少,如同干旱已久的河道灌入第一股水,流过干涸的经脉,填补破裂的细纹,汇入丹田中。 出乎苏九归的预料,随着吐纳,体内灵力流转,竟然没有丝毫排斥。 他既没有吐血也没有经脉寸断,罗巧巧的金丹也没有受损。 此道可行。 没人告诉他究竟为何,思来想去,可能苏九归只有一缕残魂。 他的身体属于妖族,但他的灵相毕竟属于陆云戟,就算是一缕残魂,也足够这小狐狸精修炼。 他全然没有修为散尽的懊恼,反而觉得新奇。 真有意思。 温七一夜无眠,第二日清晨起了个大早。 苏九归一身青衣,正在打坐吐纳。 他闭着眼,明明长着一张狐妖的长相,但神态清冷,像是个道家人。 他看上去像个妖物,又像是个道士,两相杂糅,连温七也说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 苏九归的身体微微离开地面,仿佛整个身体都腾空,向上悬浮了一掌。 察觉到来人,苏九归放下手,身体与地面重新接触。 温七眨了眨眼睛,刚短暂忘了昨天的邪门事儿,现如今才想起来。 苏九归睁开眼,他目光柔和,嘴角不自觉有一丝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温七壮着胆子问:“苏公子为何这般高兴?” 高兴?苏九归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样的情绪,他原本打坐时面无表情,为何高兴呢? 大概是因为,苏九归发现,自己可能是唯一一个会修仙门术法的狐狸精。 苏九归没回答,只是在笑。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然后又松开,以此感受自己灵气流转。 只是重生几日,跟刚醒来时的柔弱已经是云泥之别。 他体内生生不息,已经有了火种,日后便有了更进一层楼的本钱。 重生也有几天,魔族估计已经赶来,苏九归猜测,季原初必然会派一只鬼修来抓捕他。 他不是那种在原地等死的人。 苏九归站在庭院中,他站得端正,仿佛突然起风也不会让他倾倒。 苏九归突然问:“温家小公子有空吗?” 温七脸一红,他多久没被人叫一声小公子了,愣头愣脑道:“有空,怎么了?” 苏九归:“我想逛逛云间城。” 他要出去碰碰“运气”。 温七几乎是想都没想,“我带你出去。” · 苏九归出门了。 他刚来云间城没多久,人不生地不熟,需要温七指路。 小白对苏九归寸步不离,不知道如今云间城四处追捕,苏九归这时候跑出去是要干什么。 温七都忘了今天本来什么安排,他好像是想出门找个宅子,早日搬出去。 苏九归问他的时候他都反应不过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现在后知后觉有点不对。 温七这两天心里想着事儿,带路都带的心不在焉的。 苏九归看上去像个妖物,又在他家修炼道术。 他到底要不要报官? 温七带着苏九归逛云间城,三人从城东走到城西,走到后来温七都累了,可苏九归竟然看上去极为平静。 这就是锻体的好处吗?他记得前几日苏九归还虚弱非常。 温七看苏九归这样气定神闲都想跟随他一起锻体。 “累了?”苏九归问。 温七不好意思说自己累,咬牙道:“没事,还能走。” 苏九归头一次出门,他有些好奇现在的世道是什么样。 以前在太清山也只是镇守噬渊,人没有七情六欲,世间万物对他都没分别,他也鲜少在人间行走。 这样一走动,就觉得有些新奇。 路边卖豆干的小贩,街边支起的茶馆,揍孩子的暴躁男人,从胭脂铺走出的女人,欢声笑语与人间烟火杂糅在一起,一切的一切都对他来说极为不同。 这两天街上的人要热闹很多,所有人都在谈论齐巧斋大火。 云间城里人魔妖三族混居,人族对于妖物见怪不怪,不然温七看到小白也不会如此淡定。 苏九归倒不怕自己被人发现,他如今不是傀儡是狐妖。 除非魔族手里有鬼修,鬼修可以看透人的灵相,一眼看出这人是不是残魂。 但如果鬼修来了,那苏九归躲在何处都无用,鬼修迟早能把他翻出来。 还不如大大方方走动。 此时他们正走到一条河边,河边挺热闹,小白正停下来挑选摊贩卖的小玩意儿。 小白就是个孩子心性,看到什么都想买,“哥哥我要这个。” 他指着一个小孩儿才玩的老虎玩偶。 小白把钱袋给了苏九归,让他来管账,苏九归道:“好。” 苏九归这人脾气极好,小白要干什么他都不拦着。 他将老虎玩偶递给小白,问:“累吗?” 小白笑道:“不累。” 看的温七极为羡慕,这么好的哥哥他也想要,他甚至想直接叫苏九归一声哥。 可惜苏九归不认他。 小白道:“我想要那个。” 温七一回头发现小白看上了路边摊贩卖花,鲜花拢在竹篓里争奇斗艳。 苏九归给他买了一束,小白抱着花笑得跟朵花一样。 小白抽出其中一朵,“给哥哥。” 苏九归没拒绝,竟然真的接住那朵花,拿着花没地方放,小白一脸期待看着他。 苏九归觉得小白乖巧,顺手将它别在腰封上。 那天他穿着一件青衫,这朵花是紫色,衬托之下开得娇艳,竟然完全不俗气。 小白笑了,“真好看。” 苏九归嗯了一声,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俩人长得惹眼,引了不少人来看,路过的都想回头多看两眼。 温七长这么大第一次接受众人目光,故意离他俩远点,远远地坠在身后,刚巧听到旁边有人议论。 “听说没?皇都来了两位魔使。” 温七一愣,这事儿他老早就知道了。 季原初和墨凛一起进城,他们是有官衔的大人物,能直接面见魔尊。 很多人猜测他们到底来干什么的,这种级别的魔使来云间城就是为了给罗巧巧伸冤? “罗巧巧这么大能耐吗?” 另一人道:“不知道,听说是来捉灭世邪祟的。” “邪祟?云间城有邪祟出世?” “对,说是要以云间城开坛血祭,城主没办法,才请了墨大人过来。” “邪祟什么样?” “有人在齐巧斋看过,说是穿着婚服……” 这俩人对话很快就结束了,又绕到别处,说这两日谁都睡不好总做噩梦。 后面说了什么温七没听。 灭世邪祟。 婚服…… 齐巧斋…… 温七因为这四个字呆愣在原地,他原以为苏九归再怪也不过是个普通妖物,丝毫没往灭世邪祟上想。 终于感觉到苏九归和小白有点不对劲,这俩人出现得太过突兀了。 他好像一直在做梦,先前高高兴兴还债,一堆事儿要忙,来不及去琢磨苏九归有什么异样。 或者说,特地不去想他的异样。 如今得了空闲可以仔细打量了,才反应过来苏九归哪儿都不太寻常。 看一人是看举手投足,苏九归动作得体,绝不是个普通人家出来的。 他又像狐妖又像道士,温七甚至都难以概括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在温七家修道,一旦被玄符军发现是要掉脑袋的。 温七开始害怕了,自己家住着一个不能掌控的人,是死是活全仰赖对方什么心情。 苏九归是个灭世邪魔他该怎么保命? 他以为苏九归要害最多害他一家,他温家只剩下自己一个,死了就死了。 如果要墨凛来诛杀的级别,苏九归万一弄死整个云间城人该怎么办?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8 11:23:54~2021-10-29 09:4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噗 30瓶;Allen2401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报官 ============== 第十三章 三人回温宅时已经入夜,温七心不在焉,走路都有点同手同脚。 苏九归本来想出去试试能不能找到鬼修,结果一无所获。 可能季原初还没动手。 不是所有事都有收获,他早就习惯了。 苏九归保留着道士的习惯,根本不需要入睡,重生之后也是通过打坐替代入眠。 苏九归盘腿打坐,入夜还在研究如何修炼。 小白就坐在他旁边,苏九归不赶他走,他便老老实实坐着。 苏九归再次擦动两指,蛛丝变得比之前乖巧了一些,在空中绷直一条线。 蛛丝原本如同利刃,在苏九归的注视下慢慢软下来,像是一只小狗耷拉下来脑袋。 苏九归感觉到自己在操控它,一次比一次娴熟,以后他可能会用蛛丝干更多事。 苏九归上辈子修炼,一切明明白白,从锻体吐纳开始,紧接着炼气、开窍、筑基、化神、元婴、出窍、度劫、大乘、飞升。 每一步都有迹可循,太清山祖祖辈辈这样修炼,他再天才也不过修炼行程比旁人更快。 重生之后,如同在雾中行走,不知道前路为何,可每一步走过来,让他都忍不住有些好奇。 好比他之前走的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如今误入妖途,反而想看看自己能走出个什么花样来。 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同时容纳其他妖物的金丹,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再找个妖怪试试。 要找个妖怪来杀? 小白托着下巴,看着苏九归腰封上的鲜花便乐呵,他施了灵力上去,一天了,鲜花都没谢。 小白突然道:“哥哥,听说墨凛和季原初来了。” 苏九归嗯了一声,昔日好友追杀他不是什么新鲜事。 “你听谁说的?” 小白眨巴下眼睛,“今天出去的时候听见的。” 他比普通妖物更为灵敏,只要他愿意放出神识,他可以听到云间城每个人在交谈什么。 苏九归应了一声,小白又道:“墨凛对外说,是来云间城抓灭世邪祟的。” 这没什么奇怪的,大张旗鼓过来总要寻个由头。 苏九归笑了,“说的是我?” 他笑得很温和,似乎并没有因为被叫邪祟有什么不满。 小白道:“才不是呢,哥哥是好人。” 在小白看来,没有比苏九归更好的善人。 小白这样说,苏九归竟然没有认下,他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他觉得小白过分天真。 小白问:“温七怎么办?” 温七就算再傻,听说他们是邪祟也不可能还反应不过来,寻常人遇到这种事应该要去报官了。 苏九归看了一眼小白,小白的白瞳极为纯净,好像这是天底下最干净的东西。 但苏九归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小白在征求他的意见。 要不要杀了温七? 在温七反应过来之前,先把温七解决了。 温七可能已经报官,但只要苏九归点头,温七不管去哪儿小白都能杀了他。 小白的白瞳带着一股残忍的天真,他只等苏九归一个同意。 苏九归摸了摸小白的头。 小白的头一沉,不像上次那样一触即收,苏九归很温和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跟记忆里自己要做坏事时的反应是一样的。 “别总想着杀人。”苏九归低沉的声音响起。 小白仔细感受那点温度,贪恋苏九归身上的善意。 “要杀也不会是你来动手。”苏九归又道。 小白一愣,这话很耳熟,他以前也是这样,脏事从来不让自己沾手。 他要自己的徒弟干干净净远离纷争。 · 第二日,苏九归照旧早起打坐。 温七说自己要出去找宅子,贴着墙根去了云间城的一家医馆。 他一大早就出门了,想离灭世邪祟远点,跑出来又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只能去医馆,找认识了十年的老大夫。 他以前拿不准主意都是去找老大夫。 齐老大夫抬头看了他一眼,“呦,我当是谁呢?这不发财的温家小子吗?” 温七不知道走了什么鸿运,突然一夜之间暴富,偿还了所有债务。 有人猜测他是不是家里请了什么大仙。 “别说了。”温七提起这事儿就愁。 齐老大夫在抓药,都没抬头,“财神爷要来干什么?” “我……”温七张了张嘴。 他一开口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开口,怎么说? 怀疑玄符军要抓的灭世邪祟就在自己家? 万一玄符军把温家抄了呢?万一温七告诉老大夫把他也牵连进去呢? 温七道:“病了。” 老大夫抬头看了他一眼,温七面目红光,中气十足,一看就是来逗乐。 “你没病。” 温七急道:“你再看看!我肯定有病!” 老大夫被他烦得要死,道:“你睁眼说什么瞎话,别拿我寻开心。” 温七坚持道:“真的!” 老大夫翻了个白眼,道:“我只看外伤不看脑子,你脑子不好去找道士驱邪去!” 老大夫说完这句话狠狠一停,索性这铺子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抓药的老伙计,那老伙计被他吓了一跳,律法禁止谈论道术,齐大夫叫这么大声不要命了? 他们一起转头看向门外,每天巡逻的玄符军还没过来,没有第四个人听到这番话。 老大夫等了半天,确定真的没人才放下心,压低声音道:“你想死别拉着我一起死,你要是撞妖了我也管不了你。” 温七苦笑,他可不是撞妖了吗? 老大夫看他表情就能猜出来,他俩关系不错,以前温母生病温七天天来抓药,俩人认识十几年了,此时给他支招道:“门外是玄符军,你要是想报官现在就去。” 魔道当道,玄符军管理天下,大街小巷都是玄符军巡逻。 他们除了打压道术以外也管一些民间琐事,例如谁家撞妖了,哪家中邪了,以前道士管得事他们也一并管理。 普通人若是遇到不公,可以向玄符军报案,一般都会受理。 每日巡逻的玄符军刚好停在医馆门口,那东西长得比普通人高多了,足有三米高,站在门口遮天蔽日一样,温七只能看到玄符军胸口。 没人知道玄符军里面是什么,是人是妖还是一团魔气,温七看到就害怕。 温七如果想除掉小白和苏九归,跟玄符军求助是最好的法子。 反正他也已经拿到钱了,债也还清楚了,喊上玄符军进宅子,到时候把小白和苏九归那两个妖人赶出去,自己还能得个宅子,岂不是妙哉? 最近玄符军巡逻寻找凶手,巡逻人数都比之前多了一倍。 温七要是出卖他们,能拿赏金,能拿回宅子,能赶走妖人,简直是一箭三雕。 毕竟他家老宅是个风水宝地,他也不想白白拱手相让。 温七原本一只脚迈出去,然后又硬生生顿在原地。 他想起苏九归给温母上香的样子。 他看上去人很不错,要不是他们买了自己的宅子,温七现在早就被债主打死了。 苏九归真是邪祟? 魔族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玄符军帮医馆处理过好几个闹事的病人,站在门口道:“有事?” 他声音跟常人也不同,低沉如同魔语,让人听着就汗毛倒竖。 他们闹得阵仗太大,已经把玄符军引来,温七颤巍巍举起手,“有事。” 老大夫听到这句话松了口气,有事儿报官总比折腾他好。 玄符军听到这句话低下头,这样他们才能看到他的脸,他带着一张赤红铁甲面具,上面原本露出两只眼睛的地方只有两团黑色的雾气,雾气随风飘动像是活着一样。 玄符军静静看着温七,光是看着就让人产生一股威压,等待温七的下文。 温七下意识吞唾沫,一指旁边的老大夫,道:“齐大夫乱治病。” 齐大夫听到这话眼睛一瞪,差点被他气死,怒吼道:“你要不要脸!” 温七实在是说不出口,怎么能把人给卖了呢? 温七索性不要脸了,瞪着齐大夫道:“这么大个医馆,不会看病就算了,还说我脑子有问题,我看你脑子才有问题。” 齐大夫气得胡子都在抖,随手抄起算盘,道:“你你你你血口喷人!” 门外聚集了看热闹的人,都知道温七和齐老大夫关系好,今天怎么还打起来了? 门外聚集的人多,温七赶鸭子上架,直接豁出去,道:“街坊邻居都评评理,这狗屁大夫说我脑子有病!” 齐大夫:“我跟你拼了!” 门外人开始看热闹,心想怎么还打起来了。 事情越来越乱,后来是玄符军出手,以寻衅滋事为名,把温七带回衙门,最后打了十个板子。 温七被带走后,齐老先生声音也不颤了,胡子也不抖了,算盘也就势放下来,他一叹气,道:“也不知道图个啥。” 他跟温七认识了十几年,温七一抬手他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温七要演戏那老大夫就陪他演两场。 门外的人慢慢散了,只有一个人若有所思盯着仁心医馆,他从温七进来看病就一直盯着。 他长得有些奇怪,现在大热天,脖子上围着一圈围巾,把自己的脖子牢牢捂住。 齐大夫多看了他一眼,他脸的颜色和手相差极大,简直不像是一个身体里长出来的。 齐大夫多年行医,见过不少人,当下就知道这不是个好惹的,立即挪开目光,骂骂咧咧道:“这白眼狼亏我对他这么好,气死我了,今天不开了,老刘关门!” 奇怪的男人被关在门外,想了想,朝着衙门的方向走去,他打算跟着温七。 他穿着厚重的衣服在人群中穿梭,但一点都不嫌热,只是一直低着头看地板。 路人对他避之不及,因为他一直在笑,露出两排像是狗一样的尖牙,显得尤其诡异。 男人一边笑一边念念有词:“陆云戟,终于找到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9 09:49:18~2021-10-30 11:0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2个;3811480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手分手 64瓶;莫道无河、一时兴起 10瓶;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5瓶;天道酬勤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鬼修 ============== 第十四章 温七被玄符军带回衙门打了十个板子,走路一瘸一拐的,惹得打更人频频看他。 温七没脸没皮惯了,以前他出去赌钱,街坊邻居也来看他,说他是扶不起的刘阿斗,米缸里的蛀虫。 温七被人指点惯了。 临到玄符军来询问,温七都没出卖苏九归,说不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因为自己答应了小白。 说好了不会说出去,那他绝不会说出去。 他诚然不算什么善人,答应人的话总要做到。 温七打开自家大门,推开时有些惊讶,门竟然没锁,他本来都想翻墙进来了。 苏九归不仅没锁门,反而给他留门。 温七突然想起了他娘,温家落败后他沉迷于赌坊,经常回家时已经入夜,温母对他放心不下,哪怕儿子是出去赌博都给他留门。 他望向苏九归所在的正房,烛火早就熄了,估计已经睡去。 温七鼻子有点酸,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特别想他娘。 娘死了之后,苏九归对他算是最好的。 他轻手轻脚进了自己在的西厢房,不敢惊扰苏九归。 温七屁股疼,睡觉都睡不踏实只能趴着睡。 现在已经迟了,温七累得要命,都不顾疼痛,刚趴下去就眼皮子打架。 可他躺下来之后觉得不太对,他有点冷,但现在是夏天,为什么会冷? 他突然睁开眼,刚刚关好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推开了一条门缝。 风吹的?不可能啊,他进来的时候上门闸了啊。 幻觉?温七死死盯着门缝。 突然,一只苍白的骨手抓住了门框,湿淋淋的还在往下滴水。 温七汗毛都炸起来,理智告诉他应该马上滚出去,可他动都动不了,背上有点沉,像是有人把手按在他后背上。 紧接着一团凉凉的东西压上来,耳边一直吹着冷冷的风。 温七僵直在原地,他背后有东西,但他不敢回头看。 他以前总听老人说,人的肩膀上有两团火,一回头就会吹灭一团。 温七头皮发麻,只能捏紧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那是他娘留下唯一的遗物。 他再次看向门缝,上面扒着的手没了,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团黑影,他脚边还有一团水渍。 温七心跳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是梦吧,他家不是风水宝地吗? 眨眼间黑影更近了三步,像一条狗一样四肢趴在地板上。 黑色的黏液从嘴角流下来。 温七一动不动,控制不住扭头,一转身,一张苍白到发青的脸就在他背后,空洞的眼睛里没有眼珠子,此时两个眼眶正在看他。 “鬼呀!”温七大叫一声。 这才是真正的鬼。 鬼影已经张大嘴巴,只见他嘴角像两处裂开,像是个西瓜被从中切开,血盆大口朝温七而来。 温七大叫一声,下意识朝窗边跑,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相反鬼影像是被火撩了一样退后了数步,一直退到门口。 温七惊魂未定,低头看到自己的护身符上有一道焦痕。 温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扣住护身符,像是举着火把,一边举一边念念有词,“你别过来啊,别过来,我有宝器。” 门外的影子露出一股嘲弄,民间护身符最多挡一次小灾,温七不能从此地全身而退。 温七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他看到窗前,房梁上,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鬼影,整个西厢房陡然变得阴森森。 温七不傻,他娘给他的护身符是门口城隍庙求的,要是有那种大神通他娘早就去当捉鬼师了。 门外鬼影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一步步朝他逼近,温七进退两难,像是一只被盯紧的羚羊。 突然,门外的鬼影不动了,像是遇到了忌惮的人。 就在这时,一只手拍在温七肩膀上,跟鬼魂全然不同,温和而有力,抵住了温七不断后退的身体。 温七咽了口唾沫,扭头便看见了苏九归,温七没问苏九归为何大半夜在自己房里。 他第一次觉得苏九归原来这么好看,就像是看到仙人,温七不计较这是个邪祟,下意识喊道:“大仙救命!” 苏九归皱了皱眉,饶是他都没习惯温七这么大变脸。 温七看到苏九归就感觉到安全,刚才差点被吓哭,现在抹了把鼻涕,好像找到了底气一样,问:“这、这是什么啊?” 苏九归道:“你家以前的亡魂。” 温七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他们温家的亡魂?也就是他祖宗?他家不是风水宝地吗? 苏九归道:“有鬼修跟着你。” 鬼修能够看到残魂,也能闻到残魂的气息,有人在仁心医馆门口遇到的温七,温七身上有残魂的气息,他一路跟着温七找到了苏九归。 鬼修号令下所有阴魂都要听令,温家祖祖辈辈的亡魂都被召集,一起来围剿温七这个后辈。 “你挺倒霉的。”苏九归道。 温七出奇的倒霉,苏九归自己出门走动都没招来鬼修,温七出趟门把鬼招来了。 “这是我惹来的麻烦。”苏九归没跟温七多说,朝门外道:“滚出来。” “呵呵呵呵呵呵。”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那笑声很僵硬,像是街边耍口技的,“都说你护犊子,果然没说错。” 他笃定苏九归一定会来找温七,哪怕是个陷阱也得现身。 门突然被豁然打开,露出门外的人,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大氅,这么热的天偏偏穿得像是寒冬腊月。 他实在是脏得要命,简直如同一个乞丐,头发都已经打结结块,身上散发出一股尸臭,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排牙齿。 那牙齿像是犬齿,尖利到能撕碎人的骨头。 苏九归早就知道会有鬼修来找他,如果他重活的消息瞒不住,鬼修是唯一能在人群中辨认出他的人。 鬼修跟随温七而来,原本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 鬼修眼里每个人都有灵相,越是浅的越弱小,陆云戟的灵相极为纯净,哪怕是个残魂都比凡人强。 一个人的灵相做不得假,他看到苏九归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只不过,他忍不住发笑,陆云戟怎么变成了可笑的狐狸精? 鬼修张开嘴,吐出一条鲜红的如同蛇一样的舌头,那条舌头实在是恶心了些,顶端开叉分成两条。 他舔了舔嘴角,看到苏九归就像是看到什么美味佳肴。 他一步步朝着苏九归走来,一边走一边道:“陆云戟,我终于找到你了。” 苏九归闻言没什么反应,把温七挡在身后,道:“躲远点。” 温七怕死,以前遇到这种事肯定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此时愣在原地。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道:“你、你是陆云戟?” 自己崇拜了小半辈子的那个太清山天才,仙门四大宗师之一的陆云戟,其实就是苏九归? 自己差点就去报官把他给卖了? 温七想一头撞死。 · 温七很快反应过来,陆云戟遭受天雷,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他现在变成苏九归是不是因为身体虚弱,才需要这样一个身份来暂时掩盖自己? 温七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苏九归的样子,当时苏九归穿着一身婚服,全身都是血。 后来他在院中修炼,修习的是最浅显的锻体。 已经成为仙尊的人都要从头开始,那他根本就没什么能力。 鬼修大大方方跟着自己回家,应该有把握能拿下苏九归。 以苏九归现在的修为能从鬼修手下全身而退? 苏九归手上连一把刀刃都没有,温七想给他找个趁手的武器,看了半天发现自己家屁都没有。 温七在想要不要去后院帮他拿来斧头。 苏九归好像也不需要他帮忙,他看见苏九归身形一动,双手空空就向鬼修冲去。 鬼修穿得太多,笨重得像是一座山,实际上极为灵敏,滑步落在庭院中。 苏九归到他身前时他微微侧身,苏九归原本探出的手落空,只抓到了一团空气。 鬼修一伸手,袖中寒光一闪,幻化出一把镰刀模样的东西,上面裹着一层黑雾,在接触苏九归身体的一瞬间鲜血四溢。 苏九归闷哼一声,左肩出现一道血痕,深可见骨。 镰刀上的黑雾一直往皮肉里钻,如果是凡人沾上黑雾,就算是侥幸逃脱也活不了多久。 鬼修自己都愣了下,如果是过去,他绝对想不到能杀陆云戟,他连这个仙人一根汗毛都动不了,只能一辈子当蝼蚁。 现在竟然能捅他一刀。 果然没猜错,陆云戟已经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狐狸精,连上辈子千分之一的道行都没有。 鬼修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真要把陆云戟杀了,那他绝对能扬名立万。 他看着镰刀上的鲜血笑出声,那可是陆云戟的血,他甚至想尝一尝。 可他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他感觉到脖子很疼,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勒住他,吸血的水蛭一般往他身体里钻。 蜘蛛丝。 连温七都愣了,他不知道苏九归是个什么妖物,原来以为是狐狸精。 这么看来是个蜘蛛精吗? 鬼修望向苏九归,他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因为右肩受伤膝盖微微弯曲。 苏九归身体不如陆云戟当年,受个伤半死不活的,伤口被黑雾侵袭导致他有些狼狈。 可他根本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口,他抬起左手,冷冷看着鬼修。 很多事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脾性不会变,习惯也不会变,他已经是个狐妖,却还是保持着原有的习惯。 他抬起左手,左手手掌中缠着一条透明的丝线,丝线的另外一头连在鬼修的脖子上。 他控制着蜘蛛丝,仿佛在举着一把铡刀,随时准备定他生死。 “你……”鬼修刚吐出一个字,然后很快就说不出话。 脖子上的蛛丝听从主人的意愿瞬间咬紧。 下一刻,他的脑袋竟然硬生生被砍下来。 求我 ============== 第十五章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温七原本在观战,差点叫出声。 他长这么大根本就没见过这种场面,苏九归干事儿干脆利落,在与鬼修交手的瞬间缠上他的脖子。 此时也不给鬼修反应时间,在对方说话之前就绞断了他的脖子。 蛛丝如果杀了活人会喝到鲜血,可是鬼修是个鬼,他只吃到了尸液。 好像张大嘴巴以为自己在吃美味佳肴后来只咬到了一口馊饭。 蛛丝兴致缺缺回到苏九归的手上,现在温七能够看到蛛丝的痕迹了。 温七原本以为已经结束,心想大人物打架真是风风火火的,两招定生死。 他本来躲在桌子底下,刚要钻出来发现不对劲,苏九归的眉头一直皱着。 人被砍了脑袋应该会从脖子上掉下来,但是这个鬼修没有。 他的脑袋和身体分离,一动不动,飘在半空之中,身体却突然崩塌,咣当一声栽倒在地。 这场面实在是过分诡异了一些,人被砍头身体都倒了,但脑袋还保持着原本的位置。 鬼修那件厚重的大氅倒地,衣服下竟然有什么东西鼓动,像是烧开水冒出的水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从肮脏的大氅里钻出更多人头。 温七在那一瞬间想到了一个比方,小时候去祭祖把苹果堆成塔,然后上面盖着一块红布,苹果塔被人撞倒了,人头像是苹果一样滚出来。 这个鬼修根本就没有身体,他找了四个肢体和脖子,平日里就藏在厚重的大氅里,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正常人,原本是身躯的部分被人头替代。 霎时间,院落中出现了六颗人头,此时飘荡在半空之中,他们拥有一样的犬齿尖牙,一样分叉的舌头,一张嘴就流出尸液。 “呵呵呵呵呵——”他们一齐发出笑声,笑得温七头皮发麻。 温七抑制不住开始干呕,夜空中飘着六个人头,任谁看着都恶心。 这东西有些突破他的认知,导致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温七的声音惊动了屋内亡魂,苏九归离开后,屋内鬼魂变得肆无忌惮,此时慢慢向温七逼来。 相比较苏九归,温七更想保住自己的命。 温七紧紧握住自己的护身符,知道没用也只能握着,一路往后退,叫道:“你别过来啊,求求你别过来。” 温七突然想到,苏九归之前说这些亡魂都是温家人,是他真正的列祖列宗。 温七换了个策略,道:“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是一家人,我以前还给您烧纸钱,您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温七念念有词,有些欲哭无泪,苏九归在庭院中缠斗根本没工夫救他。 温七人都钻进桌子底下了,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说话都带着哭腔,“你不认识我吗?我是您孙子啊。” 噗嗤一声,温七突然听到一声笑声。 笑声有些耳熟,还没来得及分辨,那个鬼突然僵在原地,刹那间就消失不见。 温七眨了眨眼睛,以为苏九归回来救他,但外面的打斗声没停。 他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把脑袋伸出去,屋子里原本的亡魂都不见了。 温七有些疑惑,因为他是钻桌子底下的,如果地面没有,鬼是不是在天上? 温七颤巍巍抬起头,他已经张大嘴,一声尖叫声就在喉咙口,眼看着就要冲出胸腔,看到来人是谁之后硬生生顿住。 他对上一双纯白无瑕的白瞳。 小白盘腿坐在桌上,看笑话一样看着他,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想给人当孙子的。” 小白不知何时出现,听到温七说是孙子乐得不行,他游魂一样飘来,然后稳稳坐在桌子上。 小白眼眸是纯白色,在黑夜中乍一眼看有些吓人。 温七突然发现,屋子里这么多鬼都不见了。 是害怕小白? 小白端坐在桌案上,但没有人敢向前,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此时笑嘻嘻道:“你还要回去吗?” 小白都这么说了,温七但凡有点尊严都不好意思钻回去。 他硬着头皮出来,门外苏九归和那个鬼修打得眼花缭乱,六个人脑袋在空中转来转去,看得温七恶心。 小白也看向外面,他撑着下巴,看上去并不慌张,论鬼修,这人的道行不太够看。 温七看了半天看出来了,自从小白出现之后,那些亡魂不敢近身。 他大着胆子躲在小白身后,小白看上去游刃有余,温七躲在他身后放心了很多,小声问:“那是什么呀?” “飞头降。”小白道:“他以前是个活人,活人修鬼道要付出代价,要生生砍了自己的脑袋,头和身体分开,然后把身体埋起来,只要身体不死头就不会死。” 温七张大嘴巴,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他自己砍下来的?” 小白道:“飞头降当然要自己砍,别人砍不是就死了吗?” 温七想了半天,觉得自己没绕过弯儿来,这是什么话? 温七谦逊问:“那万一自己砍也死了呢?” 小白:“一百个砍头的活下来一个就不错了,要不说鬼修稀少呢?” 这种功夫太邪门了,找个月圆之夜,先拜邪仙,给邪仙祭上三碗酒,恭恭敬敬磕三个响头。 再拿着一把烧红的大刀自己砍断脖子。 这里面有规矩,大刀一定要烧得红透了,上面写上铭文术法,一刀砍下时速度必须要快。 术法成了的话不会流血,烧红的刀瞬间会烧断血管,封死喉咙,保全身体和头颅,能做到身体和脑袋都活着。 但要是不走运,一刀下去就见阎王爷了。 小白说到这儿冷哼一声,“也是舍得下本钱。” 鬼修如此稀少,这帮人为了找陆云戟真是家底都掏出来。 庭院中,原本藏在大氅里的断肢在空中重组,组成了一副怪异模样,有六个脑袋和两条手臂,其中一只手上拿着镰刀。 苏九归越发狼狈,被打得节节败退,一直逼到墙角。 温七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来不及问苏九归为何有蛛丝,他是个邪祟,抽出什么玩意儿都不离奇。 温七忍不住担心,道:“你不去帮他吗?” 他看出来了,小白藏得深,他既然这么悠闲,应该是没把那东西放在眼里。 小白打了个哈欠,道:“我在等。” “等什么?”温七有些好奇。 “等一个英雄救美,”苏九归在他眼皮子底下不会死,小白勾了勾唇,笑道:“我在等他求我。” 苏九归从来不让小白出手,把他当个温和无害的兔子养着。 小白想等到苏九归退无可退,只能央求他来帮忙,他一想到那样高高在上的苏九归求人就很让人满足了。 温七听到这儿打了个冷颤,他算是看出来了,在场的最恐怖的不是那个修飞头降的鬼修,也不是上辈子是仙尊的陆云戟,而是他这个看上去毫无杀伤力一脸纯良的小白! 苏九归没有武器,他唯一能用的就是一根蜘蛛丝。 蛛丝好像有自己的意识,那东西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一旦看出苏九归的败势就变得软趴趴的。 苏九归节节败退,身上是鬼修砍出的三道伤口,两道在后背,一道在手臂。 他原本穿着一件青衫,此时狼狈地挂在身上,伤口黑雾缭绕,再不分出胜负他会被黑雾整个吞噬。 鬼修挥舞着镰刀,看苏九归的样子有些失望,堂堂一位宗师原来这么弱小。 连小白都收起了嬉皮笑脸,苏九归到这个时候都不求饶。 他不需要低声下气求自己,只要叫他的名字,但凡苏九归叫一声,他愿意帮他清扫全部障碍。 温七都快被急哭了,道:“你还不救他,他快死了!” 小白握着拳头,他在克制自己的本能,冷声道:“没到时候。” 温七实在是搞不懂小白和苏九归之间的关系,小白平日里看不得苏九归受一点伤,这时候出奇心狠。 温七道:“什么没到时候,你就想让他求你?我求求你行不行?你快救人!” 小白手指收紧,扣在桌上的手指差点把桌角掰下来,没到极致,还没被逼到极致。 未到极限就见不到人的真功夫,人不到绝境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底线在哪儿。 苏九归不到极限时摸不清自己在何处。 苏九归被一刀捅到左肩,脚下一个踉跄,他被逼到了死角,肩膀上是鬼修的镰刀。 那东西像是个钉子一样把他钉在墙上,让他不得不两脚离地,两个夹角处被堵死,已经没有可以逃脱的余地。 “你没招了?” 鬼修沉沉笑起来,重活一次哪有这么容易,修为都散尽了,人要是还像以前那么高傲,总会自讨苦吃。 “你放弃吧,你不可能杀了我。” 鬼修转动自己的镰刀,刀刃侵入苏九归身体,想把他肩膀挖出一个大洞。 苏九归咬牙一声不吭,实力实在是相差过大,鬼修都活了上百年,他作为一个狐妖才活了几天? 有时候就是这样,九品的妖物死也打不过八品。 品级在前面摆着,就像是一头羚羊杀不死一头狼,实力如同鸿沟一样难以跨越。 作为一个没有品级的妖怪,他不可能杀了鬼修。 好不容易重活,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跌进尘埃,什么叫做被人一脚踩进泥里。 原本自己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人就能轻易杀了自己。 换个人可能会暴怒,会害怕,会失望,会指责天道不公。 可是苏九归没有,他丧失七情六欲太久了,久到以至于他重新拥有一颗跳动的心,他都不知道该如何产生自己的情绪。 上辈子修道,那么多苦他吃下来,那么难熬的日子都挨下来。 他已经做到了世上最不可能的事,作为凡人修道活了千年,就差最后一步便能飞升。 他与天道只有咫尺,随后遭受天雷之刑,那样磨灭三魂六魄的刑罚下他还能保有一魄。 他能重生已经是最不可能的事。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苏九归咬牙,他缓缓抬起头,一滴血从额头上滴下来,滑过他的眼睛,像是流下来的一滴血泪。 他残破不堪,偏偏又长着一张狐媚胚子的脸,在此情此景下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暴虐感。 想一点点虐杀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飞头降,有参考中国传统民间故事,然后有些细节是我瞎编的 感谢在2021-10-31 11:20:09~2021-11-01 11:0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清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绿茶 ============== 第十六章 苏九归右手握住左肩上的镰刀,那东西他丝毫撼动不得,鲜血顺着手心一滴滴往下流,让鬼修看着都有点可惜了。 鬼修皱了皱眉,此情此景下,苏九归竟然笑了,他牵动嘴角,那笑容非常张狂,在鲜血的衬托之下有些别样的美感。 跌入尘埃又如何呢,他到死都是陆云戟。 鬼修霎时间瞳孔紧缩,他感觉背后一阵寒意,但已经来不及回头。 就在他后脑勺的部位,一把由蛛网编织而成的镰刀就举在头顶,霎时间分成了六把,六把刀悬挂在六颗人头上。 他们随时听从主人的号令,只需一瞬就能斩杀敌人。 鬼修心叫不好,他想动,可是他的镰刀已经死死陷在苏九归身体里,苏九归紧紧扣着,他半点都抽不出来。 下一刻,背后蛛丝组成的刀刃径直落下来。 咔嚓一声—— 蛛丝刀从头顶将他整个脑袋劈开,像是六把刀同时切开六个西瓜,尸液迸发,鬼修到最后都保持着讶异的表情。 噼里啪啦,被切成十二块的脑袋砸在地上。 脑袋都死了,四肢便没人操控,原本捅在苏九归肩膀上的镰刀松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温七松了口气,他去看小白的表情也是如此,小白有些意外,苏九归刚刚学会操控蛛丝,今日已经可以操控到化形的地步了吗? 寻常妖物学会这步需要多久,哪怕是罗巧巧本人可能都钻研了几年,苏九归就只需要几天时间? 这就是天才?苏九归修道当个天才,连修妖都是个天才? 温七本来想上前扶起苏九归,他刚一动,小白扣住他的手腕,冷声道:“别过去。” 温七有些不明所以,不都已经结束了吗? 苏九归根本没喘口气,他弯腰下去捡镰刀,他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可刚刚一弯腰,便感觉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来。 “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话,我不会死的。” 头顶传来鬼修的声音,他竟然……融合了,切口处流下绿色的尸液,现在像是一团浆糊,把他的脑袋重新连在一起。 他重新复活了,但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是六个独立的脑袋,现在融合成一个。 半个头半个头粘着,像是一团黏土小人被无知的幼童捏碎了重新杂糅。 他是鬼修,只要心脏不死他就不会死。 鬼修的身体已经躺进棺材,埋进坟墓,苏九归去找他的坟也来不及了。 不论苏九归把他杀了多少遍,就算是变成一滩烂泥了他都不会死。 苏九归看到他也不意外,道:“我听懂了啊。” 这回鬼修皱了皱眉,苏九归懂了但他没听懂。 突然,他听到刷的一声,一张大网闷头而来,蛛网织得又细又密,像是一个麻袋一样把他罩住。 鬼修使劲挣扎,但罗巧巧好歹算是个九品大妖,他的蜘蛛丝无坚不摧,一旦被人缠上就只有见血的份儿。 苏九归是个狐狸没错,他的道行打不过鬼修没错,但没说不能抓住他。 他故意被逼到墙角,墙角有两面墙堵着,看上去好像是苏九归无路可逃,其实是鬼修无路可逃。 蛛网是要结在墙角的。 如果是空地,他根本没办法凭空弄出这么一张蛛网。 人被逼到极致会有自己预想不到的能力,他对罗巧巧的蛛丝本来没什么把握。 第一次操控蛛网做这么精细的事,要诀一定是要快。 反应慢一瞬就容易被敌人找出破绽,他前期被打得节节败退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不行。 他跟蛛丝配合得不算好,刚开始蛛丝并不听他使唤,他想让蛛丝向前,那蛛丝就偏偏向后。 蛛丝一路想逃回苏九归的身体里,一点血性都没有。 这蛛丝有些软弱,只喜欢偷袭,一旦跟人正面交锋就变得软趴趴的。 哪怕最后一招,他都只敢在背后下手,连在眼前动手都做不到。 苏九归默不作声复盘了一番,觉得蛛丝不算趁手。 蛛丝似乎能感觉到苏九归的情绪,知道自己遭人嫌弃,很委屈地蹭了蹭他指尖。 苏九归顺利捡起鬼修的镰刀,那上边的黑色雾气更浓了,简直像一把黑色而冰凉的火焰,拿到手里倒是很趁手。 苏九归淡淡道:“我没想杀你,抓住你就行。” 他是要保命,又不是杀人,杀一个鬼修麻烦得要死。 要先去找到鬼修的藏身处,找到他的身体,再挖出他的心脏,用他当时祭奠邪仙的刀亲手捅死心脏。 就算是杀了他苏九归也不会有丝毫好处,反而落了一身腥。 蛛网伴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窄,像是个收紧的钱袋。 蛛网本身就如同刀刃般锋利,鬼修不得已把自己缩小,原本六个脑袋现在变成了一个脑袋。 他在蛛网中拳打脚踢,直到累了都没有什么效果。 他不得不认清一件事,他真被困死了。 出来这么多年,鬼修根本就没受过这种委屈,怒道:“你到底是狐狸还是蜘蛛?” 他就没听说过一个妖怪可以控制另外一个妖物的能力,更别说控制得这么好的。 蛛网最后收成一个口袋模样,苏九归提起蛛网,注视着里面的人头,道:“我也想知道,你要是知道可以告诉我。” 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苏九归的语气太平淡了,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他若是故意气鬼修倒还好,但他是个淡定模样,还一本正经,好像真的是要虚心请教,就是这幅神态把鬼修气得要死。 苏九归对温七道:“拿个笼子过来。” 鬼修听到这番话眼睛都绿了,他这辈子都没被人这样羞辱过,怒道:“你敢!” 苏九归懒得理他,他不可能把鬼修放出去,一旦放出去全天下都知道苏九归就是陆云戟。 这么一颗人头自己也没地儿放,放在笼子里最好。 小白看这边结束了,跳下桌案,道:“哥哥没事吧?” 苏九归:“没事。” 他也没把自己受的伤放在心上,他当陆云戟时受过的苦多了去了,见过世面太多导致他对自己有些不上心。 “吓死我了。”小白低声道。 小白好心疼地看着他,眼中隐隐有眼泪打转,道:“伤在哥哥身,痛在小白心。” 苏九归很少听到这种肉麻话,也没什么反应,就是觉得不解,伤在他身上,小白疼什么疼。 温七提着鸟笼小跑过来,刚一到就听到这番话,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他惊恐地看着小白,小白一双眼睛都红了,泪水就在里面打转,看着苏九归肩膀上的伤,伸出手想触碰又不敢。 一副想爱但不敢爱的恶心模样。 温七翻了个硕大的白眼,这人怎么还两幅面孔? · 苏九归提着鸟笼,跟着里面的鬼修大眼瞪小眼。 这鬼修长得其貌不扬,头发凌乱无比,刚一靠近便能闻到一股恶臭。 小白本来以为这是温七招来的意外,此时突然不确定了。 这好像……是苏九归故意的。 苏九归突然提出要在云间城走动,本想自己把鬼修招来,但他出去一天都没什么收获,直到温七想报官。 这才引得鬼修现身。 苏九归故意想要捉一只鬼修? 用来干什么?当鸟玩儿吗? 鬼修被关在鸟笼里,这笼子以前是温七用来养八哥的,一层没有缝隙的蛛网把他罩住。 鬼修在笼中横冲直撞,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偏偏他又死不了,只能受着疼。 鬼修看到苏九归便咬牙切齿,“陆云戟,我杀了你。” 苏九归神色淡然,道:“我现在叫苏九归。” 苏九归受过伤,脸色有些苍白。 鬼修看了半天确定此人就是陆云戟重生,嗤笑一声道:“你这种人也能活?” 苏九归皱了皱眉,鬼修应该知道他到底为何受刑,他这块记忆有些模糊,如今想来就是朦朦胧胧的一片,他不可能跟鬼修透露自己想不起来。 苏九归看鬼修看了一会儿,鬼修平日里习惯在暗处行走,根本就没被人关在笼子里像是看鸟一样看过,道:“你看什么看?” 苏九归道:“你长得不丑。” 鬼修只剩下一颗脑袋,但也有鼻子有眼的,看久了好像并不恐怖,竟然觉得眉清目秀的。 鬼修听到这话愣了很久很久,他把自己弄成一副恐怖模样,是为了别人看到他会害怕,不是为了让人夸一句眉清目秀。 鬼修看出来了,苏九归克他,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把他气得够呛。 苏九归问:“你叫什么?” 鬼修切了一声,第一次遇到有人想要跟自己唠家常的,道:“有本事杀了我。” 苏九归摇了摇头,道:“太麻烦了。” 费那么大劲儿杀了他干什么?如果苏九归看他不顺眼可以找个坛子把他埋进地底。 反正鬼修死不了,他只要等下一个好心人把自己挖出来就行,如果等不到那就永远在地底待着。 其他鬼都可长眠,可他却无法安息,这事儿听起来太残忍简直像是刑罚。 鬼修问:“你留着我要干什么?” 苏九归:“收为灵宠。” 鬼修:“?” 他就一个脑袋,半夜出门都能吓哭小孩,他横看竖看都没看出来自己跟灵宠有什么干系,怒道:“你是不是有病?” 苏九归想让鬼修认主,道士会认灵宠,也不知道苏九归哪根弦有毛病想让鬼修认他当主子,要一个人头有什么用? 苏九归:“帮我。” “帮你?”鬼修简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他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我为什么要帮一个死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温七:你看不出来他是绿茶吗! 师尊:你眼中的绿茶可是我的好小白啊(啊?) 感谢在2021-11-01 11:05:48~2021-11-02 09: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啊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昵称 30瓶;去日苦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师尊 ============== 第十七章 在鬼修眼里苏九归就是个将死之人。 被墨凛和季原初同时追杀,不是死人是什么? 苏九归摇了摇头,他暂且把鬼修搁置,路过温七时发现这人呆呆愣愣的。 折腾大半夜,现在都后半夜了,温家宅院里光线暗,只有一盏摇摇晃晃的红灯笼。 苏九归提着一颗人头站在温七面前。 温七刚遇到鬼修时是害怕,观战时是兴奋,苏九归赢了是高兴,等到一切结束才品出怅然若失。 苏九归跟鬼修对答,温七发现自己根本参与不进去。 温七此时抱着膝坐着,下巴埋进膝盖,郁郁寡欢,活像是被人勾走了魂,跟个木头人一样。 苏九归琢磨了一番,凡人看到六个脑袋确实是有些太过分,寻常人可能会当场晕厥,温七现在没昏倒都算天资过人。 果然有点道缘。 苏九归不喜把无关人卷进麻烦,温七要是没遇到苏九归应该不会遇到这么多破事儿。 苏九归问:“吓到了?” 温七抬起头,一双眼里都是委屈,他原本就才十八岁,正是少年时,这么一看显得年纪小。 好像小狼还未长大,带领他的母狼已经走了一步,让他一人孤苦无依。 温家就剩这一个独苗了。 温七看到苏九归又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 小白本来以为温七去报官,结果等了半天玄符军都没来,也算是温七还有点良心。 小白看温七顺眼了不少,问:“喂,你怎么了?” 温七抱着膝盖,右手紧紧捏着护身符。 小白多看了一眼,那就是个木牌一点都不值钱,木牌上一道焦痕,作为护身符来说早就失效了,就是个普通木头。 小白有些不耐烦,问:“你到底怎么了?” 温七捏着那块木牌,如果不是昨天晚上,他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这个秘密。 他本来一直强忍着,此时被小白一问就忍不住想哭,眼底隐隐有泪打转。 小白看不惯一个大男人突然要哭,哄道:“不就是个木牌吗?我给你买个行不行?” 一个护身符算什么?小白能找个更好的给他。 温七道:“那是我娘留给我的。” 小白没说话,他没有娘亲,不知道这种感觉,但对凡人来说,娘亲是很重要的人。 温七又道:“我娘临死之前去城隍庙给我求的。” 云间城禁止道术,温母特地去城外求的。 当时温母已经一脚踏进棺材,齐老大夫都说没办法医治,让温七好好给老太太送终。 有天他去给温母喂药,发现温母不见了,直到下午才回来。 温七大发雷霆,说温母不懂事,害得他找了许久,耽误了他一天的功夫,快死了还瞎跑。 温母像是做错事儿一样,把木牌塞进温七手里,道:“我给你求了平安符呢,里面有我的血,那个大仙说可以给你挡灾。” 当时温七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听进去温母的话,就看见温母手腕上绑着绷带,上面还隐隐透出血迹。 温七说温母被什么大仙给骗了,温家穷得揭不开锅,竟然还乱花钱。 温七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很不屑道:“什么狗屁护身符,木头的?木头值几个钱?” 温七掩面而泣,“我娘专门给我求的,她怕我没人照顾。” 温母怕自己死了没人照顾这个混混儿子,能做的只有给他求一道平安符。 娘亲都下葬十天了,他一次没哭过,这次才察觉出保护自己的娘亲已经死了,他喃喃自语道:“她很了解我的。” 温七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抓他的心,死死拽住他,让他喘不过气。 他嘴唇一直在抖,抖了片刻才说出这番话,“她故意去找的木头,因为知道如果用玉佩我会当了。” 温母死后,温家连下葬的钱都拿不出来。 温七穷途末路的时候想去拿护身符去典当,就只能换两个铜板,最后温七实在是嫌钱太少,懒得变卖才把护身符留下来。 如果他当时真的心狠,没有护身符给他挡一劫,苏九归来了也救不了他。 护身符是他娘生前去给他求来的,据说里面有他娘的血。 温母了解自家儿子,若是打造成玉佩一定被这败家子花了。 她连这个都想到了,当时温七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这东西不值钱。 温七在娘亲死后才意识到这件事,可是娘亲已经不在。 人的一生中会有各种遗憾和懊悔,等醒悟过来时人已经不在,温母转世投胎,这辈子的母子缘分早就散得一干二净。 苏九归和小白沉默无言,人世间的事很难说清楚。 苏九归蹲下/身,与温七平视,轻轻拿走温七手里的护身符。 苏九归端详了片刻,那护身符的功效尤其简单,估计就是个道行粗浅的道士做的。 苏九归指尖凝出米粒大小的蛛丝,蛛丝锋利无比,以蛛丝为笔以木牌为纸,竟然在失效的符咒上又写了一层。 小白看了一眼,苏九归是太清山的修士,他重写的东西比温七之前的不知道好多少倍,足够温七这个凡人自保了。 “我来的时候,你娘的残魂还未散。”苏九归道:“她还在护着你。” 温七有些愣神,他听到这句话根本反应不过来,只感觉手心沉了沉,那块护身符被塞回他手心里。 他眨了眨眼睛,护身符上一道焦痕还在,以前的老符咒也在,只是上面多了一道咒术。 以温七的道行根本看不懂,只能看出笔力过人,一笔一划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像苏九归这个人一样。 “她走了吗?”过了很久,温七问。 温七环顾四周,不知道刚才来的那些“列祖列宗”里有没有他娘亲。 苏九归:“走了,很安详。” 他亲口给温母念的往生咒,她现在应当已经投胎了。 温七呆愣在原地,本来一直憋着,此时两行泪终于流下,可以痛痛快快地哭。 男子汉大丈夫,哭起来又不敢太放肆,温七埋在膝盖里,肩膀一直在抖。 “多谢照拂,我今日就搬走。”苏九归道。 他已经给温七带来太多麻烦,他这次能救得了温七下次就不一定了。 苏九归做好了打算,正准备离开,温七突然叫住他,“云戟仙尊。” 温七眼睛通红,刚刚哭过有些发肿,整个人都是一股狼狈样。 苏九归道:“我已经不是仙尊了。” 他哪里配得上这四个字,当狐妖就好好当狐妖,陆云戟已经是前尘过往。 温七不管苏九归现在还是不是陆云戟,突然跪在苏九归跟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道:“请道长收我为徒。” 温七的做法出乎苏九归的预料,苏九归不答应他就能一直跪下去。 小白不屑道:“他凭什么就要收你为徒啊?” 上辈子想当陆云戟徒弟的人踏破太清山门槛,那么多根骨绝佳的人陆云戟都没动过心,一心一意就收了逐白一个徒弟,温七算什么东西? 温七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依然坚持,之前的老道士说过他有仙家缘的。 温七重复道:“请道长收我为徒。” 苏九归神色未动,问:“为什么?” 他想听个理由。 温七停了停,仿佛胸口有什么堵着,道:“我想当个好人。” 温七除了会赌一事无成,一辈子就知道败光家产,什么傍身的本事都不会。他连家人都照顾不好,父母在世时他连孝心都尽不了。 他这辈子第一次,尝试想做点事,不需要成为多么厉害的人物,他想做个好人,比过去的自己好上那么一点就行。 小白道:“修道很苦的。” 苏九归有时候打坐六个时辰,每一次呼吸都是刀刮喉咙般疼痛,小白不信温七能坚持下来。 温七道:“我不怕苦,我能吃苦。” 苏九归沉默。 拜师要有拜师礼,温七想了半天,根本不知道能给苏九归什么,他家祖宅都是苏九归的。 温七突然想到什么,道:“我有血,妖魔都要喝血。” 他说着就要去找刀,他想起来苏九归需要什么了,他需要人的血。 他没办法回报苏九归但能给他人血,温七找到一把柴刀,在自己手臂上比划,道:“血我有的是,我每天都给你喝。” 说罢温七就挥起柴刀,他真的下了狠心,明明怕得要死,偏偏躲都没躲,闭着眼睛就下刀。 咣当一声,意料之外的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他的手腕被苏九归捏住,像是铁一样让他一点都动弹不得。 温七睁开眼时柴刀已经掉在地上。 苏九归与他近在咫尺,他冷冷打量温七,温七额头上全是汗,脸色已经被吓得惨白,有些惊魂未定的。 “我不要你的血。”苏九归道。 温七说话都在抖,道:“那我给你心肝脾肺,什么都行。” 苏九归叹了口气,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温七今天被逼到极致,认了死理要拜他为师。 苏九归本来也是想收个徒弟。 “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算是拜师礼了。” 温七听到这话大喜过望,真的跪下来咣咣咣给苏九归磕了三个头,然后叫了一声:“师尊。” 苏九归听到这话一挑眉,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被人叫师尊了,道:“你明早先去绕着明镜湖跑十圈。” 温七知道这是要让自己锻体,一个劲儿应和:“好好好。” 苏九归身上有伤,他提着鬼修便走。 等苏九归走了,温七才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小白,小白面无表情盯着他看,道:“你挺能耐啊。” 温七一身撒泼的本事,小白记得他刚来温宅的时候他还对着天地叩拜呢,男儿膝下有黄金,温七膝下最多就是一把白面,说磕头就磕头说下跪就下跪。 再说那又砍手又放血的,像是市井无赖的招,温七吃准了苏九归是个好人不会真让他砍手。 温七面不改色道:“跟你学的。” 他算是看出来了,苏九归是个天才没错,但在为人处世上不太在意,不然也不会任由小白留在他身边。 “你!”小白气急,怎么还带偷师的? 小白懒得跟他多说,追上苏九归的脚步,叫:“师尊,你等等我。” 苏九归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疼,好像当年带逐白的经历又重来一遍,问:“你叫什么?” 小白也耍无赖,道:“凭什么他能叫我不能叫,我就要叫,师尊。” 苏九归无奈,小白这无赖功夫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2 09:59:37~2021-11-03 09:4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2个;元气卡路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小高高 10瓶;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残魂 ============== 第十八章 苏九归在对着铜镜上药。 经此一役,他身上大大小小伤痕有五处,最恐怖的是肩膀上的贯/穿伤。 他当陆云戟时受过不少伤,原本也没放在心上,此时看到伤口有种别样的感觉。 这副身体原本不属于他,甚至都不算完全属于原主,这是罗巧巧精雕细琢三年的驱壳。 如今苏九归的残魂住在其中,以他的俗名在世间行走。 他刚开始操纵时并不熟练,如今他锻体练气,与人对战,受伤落败,被逼到极致时寻找生路。 他能感觉到自己每一次呼吸的炙热,心脏跳动时的力量,血液流淌时的脉动。 包括蜷缩在他身体里的蛛丝都在听他号令。 仿佛终于打破了这幅傀儡驱壳,在上面留下自己的东西。 他会活得越来越像自己。 苏九归闭上眼,胸腔肺腑处有灼烧后的刺痛感。 咿呀一声,门被人轻轻推开,苏九归回过头便看到小白站在门口,“哥哥。” 他怀里抱着药箱,“我可以帮你吗?” 苏九归没说话便是默许,小白便抱着药箱走过来,苏九归信任他,把后背留给他,任由他的手指落在伤口上。 苏九归道:“不用给我疗伤,上药就好。” 苏九归看得出来小白能力有限,如果过度使用,应该会越来越虚弱。 小白听到这句话愣了愣,然后笑道:“哥哥心疼我?” 苏九归依然不习惯被小白叫哥哥,妖物耐疼和愈合的能力要远远大于凡人,苏九归其他伤口都已经料理好,只剩下后背的伤口照看不到。 小白仔细打量苏九归的身体,这几日锻体有些成效,狐妖的身体终于不是弱不禁风。 苍白的背脊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肌理分明,衬得他骨肉匀称,有一些力量的美感。 小白的目光落在他尾椎处,一根蓬松火红的尾巴与他雪白后背两相映衬,顺着背脊手指一路下滑,摸到那处的反应大概很有趣。 可小白的手指只停在伤口处,再往下的动作,他不敢了。 因为上药的姿势,肩胛骨微微凸起,他原本生着一双很好看的肩胛骨,那可是罗巧巧最得意的作品。 现在肩膀上出现了一个豁口,鲜血淋漓,深可见骨,里面的血肉都搅烂了。 相由心生,一个人修炼经常会觉得自己的面貌发生些许变化,五官好像还是那个五官,但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些道士修道会变得温润如玉,有些会愈加清冷。 苏九归就是如此,还是狐妖的脸,但眉目之间竟然有些像陆云戟。 小白的手指停在伤口边缘,指腹轻轻贴在上面,眸色越来越深。 小白感觉到一种美感,苏九归真的很容易让人有施虐欲。 “你——”苏九归忍不住闷哼一声,他瞳孔微张,感觉后背伤口处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盖上去,冰凉而柔软,原本火辣辣的伤口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苏九归在铜镜里看到小白,他倒是听话地没给自己疗伤。 他埋在自己肩膀上,正在吸食伤口中的魔气。 小白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鲜血和魔气一起被卷走,牙齿轻轻磕着软肉,苏九归冷不丁被他咬了一下,扶住桌案才勉强能站住。 片刻之后,小白抬起头,与他在铜镜中对视,苏九归想发火,可是一腔火气也发不出来。 铜镜中小白很坦然地看着自己,他一双纯白瞳孔显得他无辜又可怜。 “这样才能好得快啊。” 苏九归:“……” · 第二日清晨。 苏九归一出门,温七像是个小狗崽一样在门口等他,等苏九归一出来便眼前一亮。 温七原本掩耳盗铃,把苏九归当个仙人来看。 但他没想到苏九归真的是个仙人,虽说跟自己想得一样,但其中总觉得哪里出了差错。 他的云戟仙尊怎么变成这样? “师尊!”温七高高兴兴叫他。 苏九归嗯了一声。 温七问:“你真是陆云戟吗?” 苏九归:“是。” 到这个份儿上,总不能还骗人小少年。 温七略微一停,又问:“你是蜘蛛精?” 之前是苏九归问问题,现如今是温七来问。 当时苏九归问什么温七答什么,如今苏九归同样,“是狐妖。” 温七:“那蛛丝……” 苏九归:“罗巧巧的。” 温七张大嘴,感觉自己脑子转不过弯,苏九归真的杀了罗巧巧? 他能杀一个九品大妖? 他还能用罗巧巧的修为? 温七虽然不是妖,基本的常理也算知晓,怎么看都觉得苏九归不对劲。 苏九归一脸坦荡,好像这是个极为平常的事,他反而不敢多问了。 温七:“你之前是在修仙?” 苏九归:“是。” 温七:“妖族能修仙?” 苏九归:“看起来能。” 温七张大的嘴合不拢了,若是苏九归身上第一个蹊跷是能有两个妖物的能力,第二个蹊跷就是妖族驱壳能修习仙术。 温七没来得及接触正经道统,被这两件事砸得晕头转向。 实在是太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呵,”鬼修冷笑一声,“妖魔邪祟。” 鬼修被悬挂在屋檐下,一颗人头像是个玩物一样养着。 温七狠狠瞪他一眼,“我看你才是妖魔邪祟。” 这还护上了。 鬼修懒得跟人族少年多加计较,觉得苏九归是个狐狸精,当真有点蛊惑人的本事,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苏九归问:“锻体了吗?” 温七脸一红,对苏九归一拜,“我这就去。” 他说完便走,此时只剩下苏九归一人,他站在鬼修面前,隔着一张蛛网制成的笼子与鬼修对视。 他脸上一丁点表情都没有。 “苏九归,”鬼修贴近笼子边缘,小声道:“你想不想知道谁让我来的?” 一般人都想知道背后的买主是谁,他笃定苏九归留着自己还没动手是想问出背后的消息。 苏九归道:“季原初。” 鬼修:“……” 他彻彻底底搞不懂苏九归了,他知道有的是人想杀他或者想找到他,但他不慌不忙。 如果他是苏九归,他会连夜逃离云间城。 鬼修知道苏九归就是陆云戟,意味着别人迟早也能发现。 鬼修问:“那你为什么不逃?” “我为什么要逃?”他勾了勾唇,道:“逃到哪里也会被找到,我在此地可以把握先机。” 鬼修听明白了这番话,苏九归一旦逃跑就是被动,天底下鬼修不止他一个,总会有更厉害的人能找到他。 苏九归只等在原地,有些已经认出他的人不敢贸然动手,因为陆云戟的名声还在,人们动手之前还会观望。 换而言之一个人的姿态很重要,若是逃跑就是认定自己是个懦夫,猎手看到懦夫会乘胜追追击。 但如果他静在原地,人们就会觉得他有什么后招。 这就是所谓的把握先机。 苏九归究竟要做什么鬼修猜不出来,现在还没有三品上的大妖来抓捕他,如果季原初本人出现,苏九归都活不过一炷香。 鬼修道:“墨凛和季原初都在云间城。” 季原初是陆云戟昔日旧友,和陆云戟的功夫相当,自从转投魔族之后一直与他针锋相对。 鬼修就是季原初找来的,季原初的原话是找到苏九归把他的残魂带回来。 不论生死。 鬼修停了停,又道:“逐白也来了。” 苏九归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破绽,“是吗?” 鬼修摸不准苏九归的意思,继续试探:“听说你俩有仇啊?” 这事儿也是很怪,陆云戟对他的徒弟百般纵容,太清山的长老都说逐白被陆云戟宠坏了。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一天陆云戟亲手封印了逐白的灵脉,在他身上下了重咒,然后就把这个徒弟逐出师门,对他死活不管不顾。 逐白走投无路只能转入魔族,被封为天龙真君,凡人看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殿下,确实比在陆云戟身边的日子风光不少。 逐白听说苏九归的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来杀自己这位师尊。 鬼修:“季原初加上墨凛,还有你的徒弟,这三个人玩死你就像是玩一只蚂蚁。” “错了。”苏九归道。 鬼修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他,以为苏九归有什么后招。 他说的对,陆云戟这人的名声在外,人们总是不自觉要高看他两眼。 鬼修屏住呼吸,以为要听到什么秘法,有什么秘法可以让苏九归一夜之间成长为一方大能吗? 结果苏九归就是很淡然道:“一人就可以了。” 不需要三个人,来的人是墨凛、季原初加上一个逐白。 就算是陆云戟上辈子鼎盛时期,以一打三都是必败无疑,何况现在他如此弱小。 鬼修:“……” 他发现苏九归这个人有点毛病,认死理,该认真的时候不认真,不该认真的地方出奇较真。 他怀疑传闻中那些陆云戟的传说都是编纂的,传闻中他就是个仙人,已经辟谷连露水都不用喝。 现在一看苏九归上辈子不是个仙人,他就是个棒槌成了精。 鬼修思来想去,都不知道怎么让苏九归松动一点,只要人松动他就能找到弱点,只要找到弱点他就能趁虚而入。 他突然压低声音道:“你想不想听点好玩的?” 苏九归:“不想。” 鬼修道:“那个小白你也不想吗?” 苏九归停了停,他跟小白打听过身世,但小白不说他也不强求,仔细观察下来发现小白不像说谎。 他问起小白是谁,他也只会说,小白就是小白。 鬼修跟他聊了这么久,总算是勾起了他一点好奇心,打算给他一个甜枣尝尝,悠悠道:“偷偷告诉你,他跟你一样。” 苏九归没说话。 鬼修道:“他跟你一样,是个残魂,只有一魄。” 鬼修最大的能力是能认出人的魂魄,他们能一眼看出灵相,鬼修能看到苏九归的,当然也能看出小白的。 苏九归看向远处,小白和温七坐在一起,俩人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小白察觉到苏九归打量的目光,此时一回头,然后看到苏九归之后露出一个笑容来,那张笑脸在阳光下显得干净而清澈。 苏九归的心沉了沉,小白竟然不是个人,他与自己一样是个残魂? 纸灵 ============== 第十九章 小白察觉到苏九归注视的目光,那目光中有些探究。 小白依然保持着笑意,鬼修能认出残魂当然也能认出他,小白猜测苏九归已经知道他只有一魄。 他倒是不恼怒,甚至有些好奇苏九归接下来是什么反应。 把自己逐出温宅?就像是当日把逐白逐出师门? 可苏九归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小白,然后便收回目光,苏九归道:“所以呢?” 鬼修皱了皱眉,他告诉苏九归这件事是为了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看得出来小白不好惹,如果两人之间的矛盾被挑起那就会有可趁之机。 可是苏九归就说了三个字,所以呢?小白是个残魂,所以呢? 他自己都是个残魂,有什么立场看低别人? 他自己都记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好多事儿记不清,凭什么要求小白能告诉他过往种种。 他自己都不曾跟说出真相,怎么要求小白呢? 小白耳力过人,苏九归和鬼修之间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勾了勾嘴角。 他心情大好,可能一直都这么好过,仿佛雨过天晴一般。 · 鬼修被迫在温宅住下,成了个养在笼中的“人头八哥”。 他对苏九归有些敬畏感,那是陆云戟。 如果陆云戟没死,他都没想过自己能见到他,输在陆云戟手上也不算丢人。 鬼修被关在鸟笼里憋屈,这几日他一直在观察苏九归的动向。 季原初派他出来找陆云戟的残魂,他不回去复命,季原初一定会察觉出异样,可能已经派人出来找他。 时间拖得越久对苏九归就越不利,他在猜测苏九归会怎么破局。 可苏九归简直是个……傻子。 鬼修不想这么形容苏九归,但他看上去真的不太像个正常人。 在鬼修看来收温七为徒已经是下下策了,逃命的时候收个徒弟除了早点送自己死没什么好处。 苏九归偏偏还耐心来教温七,从锻体一点点开始教。 他教温七的时候小白就在那儿凑热闹,像模像样学习太清山道术。 温七第一次跑了十圈之后整个人都废了,苏九归做好准备温七半途而废,可是温七竟然坚持到现在都没说一声苦。 鬼修琢磨了苏九归很久,温七锻体苏九归一般都跟着。 他极其自律,一天不落,比温七的任务还重,一天十二个时辰有时候他能打坐十个时辰,简直不要命。 但在鬼修看来,这是苏九归犯的第二个错误。 苏九归不知道是什么体质,他能同时拥有两个妖怪的金丹,可能也会容纳第三个妖物的金丹。 如果他是苏九归,现在就去大开杀戒,去荒郊野岭肆意杀妖,掠夺对方的金丹收为己用,短时间内可以提高自己的修为。 可苏九归是个傻子,每天锻体练气,这两个方法实在是太无用了。 敌人就在眼前,磨刀有什么用? 苏九归今日刚吐纳完,体质比以前好太多,走路都更加轻盈。 他坐在门口晒太阳,一边拿起一本书看,小白枕着他的大腿休息,脸上盖着一本书,小白好像根本懒得动脑子,一看书就犯迷糊。 他枕着苏九归大腿,对方也没拒绝,两人在一起出奇和谐——如果没有屋檐下挂着的鬼修人头的话。 门廊里,鬼修悬挂在门前,温七最初看到他会害怕,看久了都不觉得害怕了。 鬼修不需要吃饭,比八哥还好养。 苏九归在看民间话本,鬼修多看了一眼,苏九归手里捧着的是一本《聊斋》。 鬼修差点就笑了,苏九归第一次当狐狸精还来取经了? 鬼修对苏九归着实有些好奇,问:“你怎么不念咒?” 鬼修被活捉没事可做,就只能反复想他当日刺杀苏九归的情景,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太清山修士擅长咒术,到了陆云戟这个境界,不需要朱砂黄纸,凭空能画符,张嘴便能念咒。 鬼修那日差点把苏九归逼至绝境,至今苏九归的伤都没好全。 那种情况下苏九归选择用蛛丝对抗而非念咒。 苏九归手里捧着书,有些漫不经心道:“身体受不住。” 他刚苏醒时就试过念咒,只发出三个字就受不了,当场吐出一口鲜血,肺腑受损得厉害。 如果不是小白,他可能现在还在养咒术留下的内伤。 太清山咒术会反噬自身,他当仙尊时有千年修为作保,现在这小狐妖身板,苏九归念咒下去,敌人要是死了他应该也会重伤。 鬼修也琢磨出这个道理,苏九归保有前世记忆,明明脑子里装着一车的太清山秘术。 他随便说出来一条咒语都会有人愿意花千金来买,大把人想拜他为师,但他自己却无从使用。 因为本体是个狐妖。 鬼修嗤笑一声,道:“堂堂云戟仙尊竟然沦落至此,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修道千年一夕之间化为泡沫,是个人就受不了。 苏九归无所谓道:“修为没了再修便是。” 鬼修呵呵笑了,他笑苏九归无知。 他贴近笼子,眼睛浑浊得要命,一眨不眨地盯着苏九归看,“你当魔族给你时间再修吗?” 苏九归如果在太清山,他大可心无旁骛地修炼,问题是他现在没时间,后面如狼似虎有人追杀他。 苏九归没说话,鬼修又问:“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杀天府大人。”苏九归道。 鬼修呼吸一窒,不敢相信听到什么,第一反应是苏九归这人脑子是不是真的有毛病。 他那天跟苏九归交手,勉勉强强摸清他现在的实力究竟如何,绝对没有九品修为。 天府大人是一方城主,苏九归疯了要去杀城主? 鬼修问:“为什么?” 他想不到苏九归去杀城主有什么好处。 苏九归想到小狐狸的原身,“报个仇。” 小狐狸的最后一个仇人就是天府大人,若不是他过寿,小狐狸也不会碰到猎户和罗巧巧。 鬼修皱了皱眉,没听懂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苏九归在翻看一本书,他手指修长,原本正要翻下一页,摩挲着泛黄的书页迟迟没有下一步。 突然,他抬起头定定看着鬼修,道:“我对他的金丹很感兴趣。” 苏九归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此时莫名其妙有些寒意,好像鬼修就是个死物,他被苏九归看得后脑勺发凉。 理智告诉他,苏九归没有在开玩笑。 他不去杀小妖提高修为是因为他看不上,他想一次性抓一条大鱼,天府大人的修为才能入他的眼。 鬼修无话可说,能做出这么大胆的决定,苏九归如果不是疯子就是天才。 他对这两类人向来有些敬意。 苏九归眨了眨眼,长睫垂下时杀意被掩得一干二净,他想到了什么,突然叫道:“温七。” 温七原本在院子里扎马步,他基本功夫太差了,苏九归要从头开始教起。 他最近一边扎马步一边在练气,本来扎马步就是个苦活,呼吸吐纳又难得要死,跑过来时满头大汗,后背都被打湿了。 “师尊。”温七叫道。 苏九归道:“拿张纸来。” 温七不太明白苏九归要干什么,麻利地跑进屋拿宣纸。 自从他知道苏九归就是陆云戟,对他的态度实在是恭恭敬敬,言听计从,苏九归要干什么他从来不多问。 温七把宣纸捧出来给他,他不是读书人,家里只剩十张宣纸。 苏九归道:“跪下。” 温七听话跪下,这样他跟苏九归便能平视,白宣纸铺在俩人面前,温七还以为苏九归要写信。 苏九归突然问:“练得怎么样?” 温七有些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 他练得就那样吧,好几天都没什么长进,呼吸吐纳后整个肺腑疼得要命,连喝水吃饭都难受。 苏九归道:“手给我。” 温七有些不解地伸出手,苏九归两手扣着他手腕。 温七以为苏九归要给他渡气,结果他只是死死扣住他脉搏,力道太大,温七手疼,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苏九归的要紧事被他打断。 苏九归一直在观察温七的表情,他疼到极致,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嘴唇变得惨白,偏偏这样都一声不吭连疼都没叫。 他没看错,温七真是修炼道术的好苗子。 可以继承他的传承。 “学咒术吗?”苏九归问。 太清山咒术? 这东西是秘术,太清山外门弟子都没资格学,必须是内门传承才有资格学,现在苏九归竟然要教给自己? 温七:“学!” 鬼修居高临下看着,心想苏九归有点意思,狐妖难以施展咒术,但温七这个凡人可以。 别人借刀杀人,他是要借人施法。 “师尊?” 温七没懂苏九归的意思,他原本扣着手腕,突然一个用力,反手抓住他的手,陡然把他往宣纸上压,连趴在苏九归大腿上的小白都被惊动。 小白坐起身子,就看见温七一只手指头戳在白宣纸上。 苏九归以温七的手为笔,在白宣纸上快速书写,只见宣纸上快速浮现出一个金色的咒术,以温七的道行根本看不懂。 啪嗒,温七额头上的汗珠跌落在宣纸上,很快就濡湿了一片。 哗啦啦啦啦—— 不知道一处从哪儿来的妖风,庭院中突然狂风四起。 温七被吹得睁不开眼,怕白宣纸被吹走,想去压住,可不论温七怎么压都压不住,宣纸像是活鱼一样在他手下拱动。 哧啦—— 白宣纸被狂风撕碎,像是一个诗人醉酒写诗,怎么写都不满意,半夜发疯撕碎了自己的诗集。 白宣纸变成碎纸片,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上百张纸片蜂拥而出。 “唉!” 温七手一松,白宣纸迎风起舞,如同灵动的白蝶,突然扶摇直上,从院落中扑腾离去。 温七下意识去抓,好不容易抓住一片碎片,那东西从指缝中遛走,扑腾着赶上他的同类,从天井中飞出温宅庭院,散落在云间城四处。 温七已经忘了苏九归什么时候松开手,痴痴看着自己的手心,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他做到的。 “这……这是我弄的?”温七回头望向苏九归,只见他神色淡然,点了点头。 温七心中狂喜,扎马步无趣又折磨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掌握这种秘术。 苏九归道:“你过三年应该能自己写了。” 温七如同霜打的茄子,苏九归不过是借用了温七的手,他对于苏九归来说就是一支笔而已。 但他又想到三年后便可掌握此等秘术,问:“这是什么?” 苏九归道:“纸灵,可以用来传信。” 苏九归说话简洁,温七若有所思,心想仙人就是不同。 小白懒洋洋问:“你写了这么多封?” 温七看不懂其中门道,那不是一封信,而是成千上万封,散落在云间处各地,他要给谁传信? 小白对事情有自己的掌控力,他必须知道苏九归接下来要做什么才好做打算。 苏九归道:“送给云间城家家户户。” 小白眉头一跳,觉得不太好,问:“写的什么呀?” 苏九归道:“陆云戟重活,就在云间城。”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4 10:38:39~2021-11-05 08:5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不值得 20瓶;彤云出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受罚 ============== 第二十章 小白皱了皱眉,苏九归是要先发制人。 墨凛说是来追灭世邪祟,苏九归就把陆云戟重活的消息告知天下。 他肯定要赶在季原初之前部署,化被动为主动。 小白说不清苏九归这招是什么意思,很险,但说不定有用。 小白还没回答,鬼修突然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主动把自己送上门了?” 陆云戟没死的消息一旦放出去,那简直是天大的麻烦。 到时候云间城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死,苏九归还能躲在这个温宅里苟延残喘吗? “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去?”鬼修冷哼一声,道:“每月玄符军会搜查街巷,你有身份铭牌和通关文牒吗?” 苏九归当仙尊哪里知道人世间该如何生活,更不知道在人间行走必须要什么东西。 鬼修以为他怕了,狞笑起来,“到时候玄符军挨家挨户搜查,你没身份能躲得过去?” 鬼修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言语间有些威胁,道:“主人找到我就是这两日的事,我劝你最好把我放出去。” 苏九归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鬼修一挑眉,以为苏九归回心转意,就看他啪得一声把书合上,道:“那我去办一个。” 鬼修一噎,他为什么要提醒苏九归这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云间城县衙后院。 院中站了两排玄符军,身穿红色重甲,整整齐齐站在两侧,手中各自拿着一摞白宣纸。 纸灵在空中翻飞时保持灵蝶模样,一旦落入人手便会自己展开,失去了所有的灵性,成为一张普通信纸。 那上面不过重复一件事——陆云戟活了。 墨凛特地从皇都赶来抓捕陆云戟,一直都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找的借口都是捉拿灭世邪祟。 太清山封山时,民间还有不少散修,更有一个民间自发组成的门派名叫正仙盟。 陆云戟没死的消息放出去,散落在民间的不少修士蠢蠢欲动,开始琢磨着重新复兴仙道。 已经有人说:“陆云戟经受天雷之刑都没死,仙道有救,正道永存,道火不熄!” 道火不熄,这四个字瞬间传遍九州大陆,人人都在猜测陆云戟到底在哪儿。 现在已经败露,墨凛最好尽快找到陆云戟的下落。 玄符军四处搜寻,城门口还贴了告示,上面画着陆云戟的画像,悬赏千金求一个线索,不少人疯了一样在找这位云戟仙尊。 但事情的走向并不合他的心意,人们开始疑心疑鬼,互相怀疑对方是陆云戟转世。 也有人大言不惭,说自己就是陆云戟,魔族有本事弄死他。 一夜之间,陆云戟遍地都是。 久而久之线索没有,反而变成了一场闹剧。 “啊,你好像在他手里吃亏了啊。”季原初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串葡萄。 好像这不关他的事儿,他不是来杀人的,就是个来看戏的。 墨凛没理会他,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灵,那东西在手中瑟瑟发抖。 墨凛闻了闻信纸,一点血腥味都没有,陆云戟没有用鲜血作为指引,可能用的是其他东西,这样就难以找到发信人的下落。 季原初接过纸灵,低头看了一眼,道:“纸灵是太清山秘术,是陆云戟本人没错。” 太清山秘术不外传,季原初作为不老山弟子并不会这项绝活。 不老山修士一般以水传信,发信者端来一碗水说出心中所想,收信者附近的水中会倒映出发信者的模样。 季原初道:“太清山的功夫不行啊,我们的水镜灵还能看见脸听见声儿呢。” 他以前就跟陆云戟说过这事儿,嘲笑他们太清山的术法不太入流,就几张废纸飞来飞去。 墨凛对他们道门的术法不感兴趣。 季原初撑着下巴道:“听个好消息吗?陆云戟应当是重生成人了,妖修鬼修不能用仙门道术。” 仙门术法是不可能被妖族鬼族学会的。 世间万物修炼,最初只有一条路,都是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人修妖修魔修皆是如此。 但如果没有任何技巧,修行速度实在是太慢,修成一方大能可能要上万年。 上万年太长,贪心的人不肯等待,于是不管是人、妖、魔都在琢磨捷径。 人修建立宗门,四大仙山,下面的各大宗门数不胜数。 人修宗门专研修炼,每门每派都有自己的独门秘笈,一般不外传,为了区分于妖修与魔修,这套功法妖魔根本学不了。 仙山上的动植物成精,修到最后也只能给人修当一个灵宠。 妖修和魔修学不会仙门秘术,自己琢磨着开始剑走偏锋,其中魔修更为偏激,比如开阵法,以某个村落的性命祭天,从而修为大涨。 就是因为魔族妖族学不会仙门术法,所以魔族当道之后才会禁止凡人学习仙术,焚烧所有典籍。 只要四大仙门继续封山,没有弟子传承,时间够久,这门术法迟早会衰败。 季原初道:“你可以去查查有什么偷偷修炼的道士了。” 季原初三言两语否认了陆云戟重生成妖魔的可能。 墨凛没说话,就只是单纯盯着他看。 他被眼罩遮住了一只眼,留下了一只紫色的眼睛,盯着季原初若有所思,季原初说话他一般都不信。 季原初说,陆云戟重生成了道士。 “干什么?怀疑我?” 季原初把手中宣纸一扔,那东西就像是个废纸一样随风飘动,他继续吃葡萄,对墨凛视而不见。 突然,季原初眼前一暗,一抬眼,发现墨凛挡住他晒太阳。 墨凛沉沉盯着季原初,这个道士让他看不懂。 作为一个道士季原初跟雅正几乎没什么关系,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他不忌口,酒肉都沾,出卖挚友需要一瞬。 墨凛问:“你那个鬼修呢?” 季原初当初信誓旦旦,说可以利用鬼修找到陆云戟本人。 季原初揣着袖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没回来。” 墨凛冷笑一声,问:“你在帮陆云戟?” 他怀疑季原初故意派鬼修去帮陆云戟。 季原初听到这话笑了,他好像真的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墨凛皱了皱眉,不懂他在笑什么,季原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我帮他有什么用吗?” 他已经是道门叛徒,世人皆知,有人给他写檄文,说他十恶不赦,比魔族还令人憎恶。 季原初被不老山逐出,恶名累累,四大仙门没一个认他的。 季原初比墨凛狠多了,墨凛在猜测他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季原初笑到后面停了,道:“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有回头路可走。” 季原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要一路走到黑,他师尊是仙门四宗师之一,名叫季安,差点飞升,就死在季原初手里。 季原初连自己师尊都能杀了,他可以背叛自己的师门,当然可以背叛陆云戟。 季原初越是解释,墨凛就对他越是厌恶。 他向后退了一步,吩咐道:“查查有没有人偷练道术。” 他暂时按照季原初的做法部署。 季原初听到这番话也并不高兴,墨凛并没有全盘相信季原初,他有自己的打算。 · 苏九归第二次出门,温七比他还着急,生怕苏九归一出门就被玄符军抓捕。 这两天街上的人要热闹很多,苏九归散出去的纸灵起了作用,所有人都在谈论陆云戟。 人不动容易把自己困死,应当出来走走。 苏九归也是想收集消息,他记忆并不完整,对于自己为何受罚十分模糊,他刚在城门口看告示,便听到有人在议论他。 “我就说魔族怎么来人了,原来是来抓陆云戟。” “陆云戟真的没死啊?受了雷刑还能活?当真有通天的本事了。” “这是老天有眼,好人有好报。” “好人?”那人嗤笑一声,“他算什么狗屁好人?” “啊?”男人有些诧异,“仙尊还不算好人?” 魔族没当道之前,正是因为仙尊镇守噬渊才能让人族成为正统,他们为天下苍生修道,为此献出自己的一生。 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就是因为有四大仙山,人族还能有点地位,不然早就像妖族一般连奴隶都不如。 “你没听说吗?”男人嘲笑他无知。 “陆云戟被处以天雷之刑是因为看守噬渊失责,有人说他勾结魔族,和魔族不清不楚,故意解开噬渊封印,被封印多年的邪祟一夜之间全出来了,太清山不得已才封山,因为他失责,太清山死了七百多修士。” 他说到此处怒火中烧,“七百多人啊!” “啊?”那人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云戟仙尊是这种人,“怎么会如此?” “怎会如此?”他越说越生气,怒道:“仙道陨落就是因为他。” 如果不是因为太清山封山,魔族至于如此猖狂? “那魔族说的也没错,当真是来捉灭世邪祟的。” “你还找吗?” “一千石,要是你你不找?谁跟钱过不去,”他恨恨道:“等我找到他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俩人骂骂咧咧就走了,停在城门看的人也走了大半,温七有些呆愣,这些事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之前只知云戟仙尊被处以极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根本没有消息透露出来,仙家的事哪是他这个小人物能知晓的? 如果是陆云戟自己打开的噬渊封印,那这个事情就变调了,陆云戟从仙尊陨落,变成了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臭虫。 “……师尊?”温七叫了一声,想问问究竟如何,又不知道该从哪儿问。 小白冷笑一声:“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们懂个屁。” 小白原本长得很稚嫩,此时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 温七想了想,应和道:“就是他们瞎说。” 也不是温七没有脑子,就偏偏信任苏九归这个刚认的师尊。 小白说话并非没有道理,之前温七一直都不明白陆云戟在太清山到底遭遇了什么,现在一夜之间人人都知晓了真相。 苏九归刚写了纸灵给云间城人告知自己重生,立即就有人放出消息说陆云戟叛道,应该是有人刻意放出来混淆视听的。 苏九归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原来他是这样受罚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5 08:54:40~2021-11-06 10:4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骑牛去旅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逐白 ============== 第二十一章 苏九归大概猜出了一些事,事实不可磨灭。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亲手打开封印勾结魔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被处刑是因为噬渊出事。 苏九归只说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这四个字让温七觉得毛骨悚然,苏九归知道自己导致师门七百多修士阵亡,连一根眉毛都没抖一下。 要么是根本没把师兄弟的命放在眼里,要么就是这人根本没有心。 传闻中陆云戟断绝七情六欲,他已经如同一口古井,当然不会对此产生丝毫波动。 如果不是温七认识他,当真以为魔族说的灭世妖邪是真的。 温七想了想,若成大事者应当是像苏九归一样,永远沉着冷静不会自乱阵脚。 他今日出来的目的是去登记身份,那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干扰他。 温七后脊背有些发冷,他发现自己看不懂苏九归,到时候苏九归杀他是不是也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温七捏紧了胸前的护身符,很快打消自己的念头。 他跟苏九归相处过,对方愿意给自己这个小人物一点关注,看到娘亲遗物也会前来修补。 他实在想不到苏九归可以做出危害苍生的事。 看热闹的人都走了,苏九归问:“三阴府在哪儿?” 温七才反应过来,道:“哦,我带你过去。”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三阴府,魔族和妖族有外交辞令,妖族在城邦中设立了三阴府,管辖所有妖物。 妖物初来乍到可以来更换身份,建立户籍。 刚刚来人间的妖物要来此地登记,可以领到自己的身份铭牌和通关文牒。 温七一直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但从来没进去过,刚一接近就觉得妖气逼人。 温七支支吾吾道:“我不能进去。” 这地方不让人族进,事实上温七在这儿都不太安全,谁知道哪个妖怪会不会突然发疯咬人? 苏九归道:“你在巷子外等我。” 温七有些犹豫,他总觉得苏九归在哪儿都会出事,但仔细一想自己功夫又不行,哪儿来的底气去保护他? · 这地方像是个衙门,门口悬挂着一个牌匾,上书三阴府。 三阴府里办事儿的妖不多,他们大多数都没有掩盖自己的本族面貌,支棱着耳朵的猫妖,后背两片大翅膀的乌鸦精,走路摇摇晃晃的熊妖。 刚进门就是一堵墙,墙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金色的文字,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因为过于壮观,人站在下面显得有些渺小。 上面写着妖族的语言苏九归根本看不懂,问:“这是什么?” 小白道:“悬赏令,上面记载的妖物都是犯了大事的,事成之后有赏金,可以拿玉石也可以换禁药。” 妖族力量微小,不像魔族有玄符军,为了维持秩序,他们民间有类似于悬赏令的玩意儿,杀了恶妖,可以拿到奖赏。 “不过现在妖族没落了,只能拿到赏金,以前妖族鼎盛时手握轮回盘,可以增加阳寿。” 苏九归觉得挺有意思,仙道和魔道一直相争,妖族夹缝中求生都没什么存在感,轮到谁做主也就是乖巧认主,有人嘲笑妖族就是谁当家做主他就跪下来认爹。 原来鼎盛时期还手握轮回盘。 小白道:“师尊要是想杀妖,这里很合适。” 苏九归上辈子是个道士,道士有仁义慈悲心,当然做不出滥杀无辜的恶事。 但是记载在悬赏令上的妖物被人杀了叫做为民除害。 鬼修说的对,苏九归最好的进阶方式就是杀了妖物,夺去对方金丹占为己有。 苏九归对这个没多大兴趣,反问:“你很懂啊。” 小白说起来头头是道,看样子当妖也当了有段时日,起码比苏九归这个半路出家的懂不少。 苏九归话里有话,在试探小白的身份。 小白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意来,道:“谢师尊夸奖。” 小白一双白瞳,笑起来的时候一点坏心思都没有,自己在猜测他,小白以为在夸他。 苏九归无话可说,都分不清小白是太傻还是太聪明。 三阴府内有个柜台,一个小老头斜斜靠在上面。 他没掩饰自己的本相,应当是个鲤鱼精,脸颊两侧长胡须垂下来,随着说话一抖一抖的。 鲤鱼精拿着算盘和册子记载,眼前摆着个砚台模样的圆盘。 苏九归进门时,有个兔子精在办事,她穿着一身藕粉色的罗裙,两条粉色耳朵垂下来。 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苏九归,看到他愣了愣,然后又羞涩地低下头跑远了。 苏九归面无表情,小白看着不太高兴,苏九归有点太招人了。 轮到苏九归,鲤鱼精头都没抬,应该干这件事干了几百年有点腻烦了,道:“滴血。” 三阴府记载必须谨慎,记录前要滴血认脉,免得有人冒充惹出麻烦。 认血脉而非灵相,那好糊弄多了。 苏九归割了手指,在砚台模样的罗盘上滴了一滴血。 鲜血滴入砚台后就像是晕开的水墨,竟然开始显现出痕迹,这是妖族特有的语言,苏九归看不懂。 “狐族啊?”鲤鱼精看了一眼不断变化显迹的砚台,然后在册子上记录。 “来自封山底啊。”鲤鱼精道:“那地儿的狐狸确实好看。” 苏九归一挑眉,他至今才知道自己的原身来自于封山,找个机会可以回去看看。 “才三岁?”鲤鱼精嗤之以鼻,妖族算岁数从化形开始算,道:“道行这么浅,你家里没人了吗?放你一个人出来?” 苏九归:“……”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才三岁。 “噗——”小白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比我还小呢。” 苏九归一挑眉,问:“你多大?” 小白揉着自己脑袋,好苦恼的样子,道:“唉,我想不清了。” 苏九归:“……” 你再装。 这砚台有点神通,他竟然想让小白来测一测,他是否真如鬼修所说是一缕残魂? 苏九归的血在砚台中仿佛是一种活物,不断变换成各种模样,鲤鱼精看了半响,道:“你品级太低了。” 苏九归问:“多少?” 他想知道自己能力到底是多少。 鲤鱼精看了半天,鲜少解过这么复杂的卦象,苏九归的血不断晕开,他只能大概看个轮廓。 “世人说几品大妖,九品其实是最低的,再往下就没人说了。” 事实就是如此,就像是官衔,有九品芝麻小官,再往下的在大人物眼中就是个打杂的仆役,都是仆役没人想去分个高低出来。 鲤鱼精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道:“你离九品差得远,真要估算,可能二三十吧。” 苏九归点了点头,他连金丹都没有,品级不高很正常。不过他听出来一件事,三阴府的砚台无法测出他有罗巧巧的金丹。 鲤鱼精说着叹了口气,道:“你自己小心点,别去招惹人家大人物。过阵子天府大人过寿,你可别凑热闹。” 鲤鱼精又道:“这两天城里乱,你躲着点走。” 苏九归在他眼里才三岁,刚刚化形也没金丹,长得好看容易被人掳走。 苏九归嗯了一声。 鲤鱼精问:“你打算干什么?” 身份铭牌上会写明白他做的哪行,三百六十行加上三教九流,能做的事不少。 苏九归没想过这个问题,道:“随便吧。” 那鲤鱼精听到这话抬起头来,这事儿不算是多出格,很多妖物来人间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们通常把选择权交给三阴府。 鲤鱼精仔仔细细打量苏九归,边看边琢磨,苏九归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皮囊,眼神有些凌厉,看上去倔了点。 狐妖都长得不难看,他眉目间有些冷意,有些松鹤之姿的意思。 看他样子应该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估计也做不了伺候人的活计。 他想了片刻,道:“我这儿有个,你们狐族世世代代都做过,运气好被人看上还能享一辈子清福。” 苏九归也不过是来领个牌子,不在乎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他又不可能真的去做。 鲤鱼精便去翻箱倒柜,从一个八角箱里拿出一块木牌,然后把苏九归刚刚登记的事儿写上去。 登记上哪里来的,什么妖,但不会写名字,妖怪的名字哪里能信,今天叫一个明天叫一个的。 鲤鱼精刚写完,恭恭敬敬递给苏九归,苏九归接过来也没看,就悬挂在腰间。 他必须要在登记名册上画押,刚摁了个手印,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与此同时感觉到一股压力。 好像背后竖着一柄重剑,威压铺散开,本能地感觉恐惧。 他皱了皱眉,越是强大的妖怪,妖力越是澎湃,什么都不用做,仅仅是接近就会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威压,好像一只手要死死摁住你,偏偏要压你一头。 人还没到门口,妖力已经如此磅礴,起码是二品上的大妖。 妖在人间行走一般都会隐藏自身,锋芒毕露容易早死,可来人十分嚣张,霸道得好像是个横着走的螃蟹,一定是位高权重,不太在意这世间规矩。 又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非要让人多看看自己。 苏九归现在的道行看见大妖要躲着走,别说对方是不是要你的命,就是两个大妖打起来伤及无辜他都是个倒霉催的无辜。 三阴府内部的人已经站在两边,苏九归喘了口气,好不容易摁下那股惧意。 他摁完手印,打算效仿众人当个无辜路人,就听到那鲤鱼精突然怪叫了一声:“天龙真君来了。” 天龙? 苏九归难得有些怔愣,僵硬回头,只见一顶轿子出现在门口,然后伸出一柄白玉扇,轻轻巧巧撩开轿帘,从里面钻出一个穿白衣的男人。 那人身长玉立,端着一身华贵雅致的气度,像个高门贵子,他一身白衣,眉眼深邃,可偏偏带着笑意,眉峰一挑,又显得他这个人有点风流相,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最让人在意的是他有一头银发,又穿着一身白衣,手持一把白玉骨扇,整个人干净透亮到极致,世间最后一条龙,还是无暇的白龙。 逐白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好消息:师尊有身份证啦 坏消息:师尊碰到他倒霉徒弟的本体啦 感谢在2021-11-06 10:41:04~2021-11-07 10:5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去日苦多、人间不值得、雪崽 10瓶;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生意 ============== 第二十二章 苏九归早就知道逐白在云间城,都在一个地方,两人打交道是难免的。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殿下!”那鲤鱼精叫了一声,然后从柜台后一骨碌爬出。 三阴府主理不轻易从柜台后走出来,大家也很难看见他的面目。 他长相保留着鲤鱼的大概样子,没有腰身,上下收窄中间宽。 鲤鱼精甩着两条胡须,样子有些滑稽,看到逐白之后便很殷勤,问:“殿下怎么来了?” 苏九归听到殿下二字一挑眉,他知道逐白被魔道厚待封了天龙真君,此时一看还是不大习惯。 这小屁孩儿以前追着自己满山跑,现在还能被人叫上一声殿下了? 他仔细看着逐白,和旁人敬畏的目光不同,他看逐白就像自己看着长大的后辈。 后辈有天功成名就返乡了,身体抽长人也比以前高了,长得好像比以前更有气势了,还出人头地被人叫殿下了。 苏九归看他就跟看儿子一样,虽然这儿子不想认他,据说还想杀他。 苏九归突然皱了皱眉,小白呢? 他不动声色环顾四周,刚才跟在他身边的小白不见了,什么时候消失的?他怎么不知道? 苏九归还未动身,就听见逐白道:“这不是陆云戟重活了吗?我来这儿看看。” 他脚步一停。 鲤鱼精表情变幻莫测,他作为三阴府主理当然知道这事儿。 现在看来,传闻应该是真的,逐白真的想杀陆云戟。 鲤鱼精压低声音问:“不是说重生成人了吗?” 因为云间城四处都是纸灵,妖族与魔族不能用道术,推测陆云戟重生只能是个修士。 墨凛已经下令彻查城中修士,这两天玄符军忙得团团转,因为查的是修士,一点消息都没透露给三阴府。 逐白摇了摇头,道:“你也太不了解我这位师尊了。” 逐白跟在陆云戟身边活了三百年,以前那真是朝夕相处,要说全天下最了解陆云戟的人,如今还活着的就剩下逐白了。 陆云戟不会那么没脑子,他大张旗鼓放出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那一定是个烟雾弹。 陆云戟放出来的消息他已经是个道士,逐白偏要反着想,陆云戟是个妖物的可能更大。 玄符军管辖下,所有妖物都要登记在三阴府,他来三阴府找点线索。 逐白不必跟这鲤鱼精多说,问:“你这边有什么异样吗?” 鲤鱼精恭恭敬敬道:“陆云戟如果不是妖,他不可能入我这鉴妖盘。” 苏九归听到这儿才知道,自己刚刚滴血的砚台名叫鉴妖盘,滴血认过,这东西做不了假。 如果早知道鉴妖盘这么神通,他可能不会前来办理铭牌增加暴、露的风险。 但他没有完全放下心,逐白了解自家师尊,他也了解逐白这个徒弟,他看上去有些懒懒散散,实则心眼挺多。 果然,逐白根本没信这套说辞,道:“百妖谱拿给我看看。” 逐白就是鲤鱼精的天,他哪里敢拒绝殿下的要求,屁颠屁颠跑回柜台,然后呈给逐白看,“这个月的都在这儿。” 他们按照月份管理存档,一个月一本册子,逐白想看其他的还得让他重开封印。 “唉?”逐白拿了册子,还没打开,拿百妖谱隔空一指,问:“他是谁?” 苏九归特地后退了一步,想要融入人群中,但他长得实在是扎眼,身量都比别妖高了一截。 鲤鱼精有些纳闷儿一回头,就看见册子指着的正是苏九归。 鲤鱼精道:“刚来登记的狐妖,怎么了?” “哦?”逐白笑了一声,道:“模样长得挺好看。” 鲤鱼精想到逐白风流,有点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被指的苏九归一点欣喜的表情都没有,就揣着袖子,冷冷盯着他看。 逐白有些纳闷儿,寻常小妖要么怕他,要么敬他,这人怎么这副表情? 逐白道:“这小美人怎么还气呼呼的?你招惹他了?” 鲤鱼精:“我哪儿敢啊?” 鲤鱼精知道这位小爷是个纨绔子弟,很多人说他被陆云戟宠坏了,又骄纵又难管,魔君从来也就随他去。 鲤鱼精怀疑逐白是不是看上了苏九归,心想那小妖今年才三岁。 逐白要是……他要是真的看上了,那他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吧? 鲤鱼精心想这小狐妖真够倒霉的,刚才自己还嘱咐他,让他离大妖远点,现在就能撞见了? 旁边人都盯着苏九归瞧,像是看好戏一样,恶霸强抢妖男的戏码还是很好看的。 逐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苏九归,问:“会喝酒吗?” 苏九归脸色冷得吓人,脑子里就三个字,登徒子。 苏九归修道到这个份儿上,早就没有大喜大悲,他一夕之间陨落都没这么气过。 苏九归垂下的手捏紧了,自己给他当了三百年师父,教他功法,教他静心,教他礼仪,企图用太清山几千年来的教养感化他。 逐白下山之后转投魔族,被封了王爵,有自己的封城,换个有志气的人早就成为一方强权。 然后他这位徒弟,下山之后加入魔族没有错,被封为殿下也没错,谁知道他一不振兴魔族,二不管俗世,下山之后就变成了个日日流连于花街的登徒子! 谁教他当街调戏良家妖物的? 换做从前,苏九归恨不得打断他一条腿,让他去悔过崖下面壁思过,好好抄三千遍祖训。 逐白被苏九归看得有些莫名,那目光好像要在他身上戳个窟窿出来,他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他朝苏九归走去,原本就腿长,三步做两步走,一瞬间迈到这狐妖跟前,问:“我认识你吗?” 苏九归冷冷道:“不认识。” 他一点都不想认识这倒霉徒弟。 逐白纳闷儿,问:“你怎么这么凶?” 苏九归:“天生的。” 逐白:“……” “你叫什么?”逐白对他起了点兴趣。 苏九归张口就瞎编:“田福生。” 逐白听到这名字笑出声,不太相配啊。 旁边的鲤鱼精跟着笑,“殿下,妖魔哪有名字,要么小白小红小黑的,要么就是学人起一些文雅的名字,叫什么清风揽月的,故弄玄虚。今日叫这个名字,明儿高兴了兴许就换一个。” 问妖族名字一般就问个意思,等下次再见人家不一定还叫这个。 鲤鱼精跟着逐白笑,逐白反而不笑了。 逐白嘴角的笑意一收,一双黑瞳盯着鲤鱼精,道:“我有名字。” 逐白一条龙本来是没名没姓的,这名字是陆云戟给他起的。 墨是魔族的国姓,陆云戟非要给他取名叫逐白。 鲤鱼精笑容僵了僵,有些尴尬,逐白脸上没有怒意,可鲤鱼精总觉得逐白在生气。 自己好像不小心戳到他逆鳞。 逐白眯了眯眼,又问:“好听吗?” 鲤鱼精张大嘴,如果他此时是在水中,应该能吐个泡,这怎么答啊?谁知道他对陆云戟是爱还是恨? 苏九归一眼就瞧出来逐白是什么心思,估计对自己恨之入骨,连带着觉得这名儿也不太好听。 苏九归没那么好心要去给鲤鱼精解围,第一回 以旁观的视角看他徒弟,也挺有意思的。 果然当了殿下,比以往更骄纵了。 鲤鱼精僵着脖子,气氛越来越僵,然后他又听到逐白笑了,“我逗你呢。” “哈哈哈哈——”鲤鱼精干笑,完全笑不出来。 他总觉得逐白这人看上去温润如玉的,骨子里有点可怕。 逐白手中百妖谱卷成一卷,问:“狐妖?” 苏九归点了点头。 苏九归腰间悬挂着铭牌,逐白伸出扇子去捞,苏九归看见逐白理应行跪拜之礼,逐白看他的铭牌是核实身份,自己若是挡着不让看才让人怀疑。 逐白顺顺利利拿到铭牌,扇子一挑,翻过来看了个仔细,看清楚之后微微一愣,然后又笑起来,问:“狐妓?” 狐妓,苏九归竟然是个妓子。 苏九归听到这两个字也是一愣,刚刚鲤鱼精问他想做什么,苏九归说随便,拿到铭牌之后也没看过,他自己都不知道铭牌上写着什么。 他下意识看向鲤鱼精,对方一脸坦然,道:“狐族祖祖辈辈就是干这个的。” 这也不怨他,狐族修炼阴阳采补,这对他们修炼瞳术大有裨益,最简便的法子就是当狐妓,天生的狐媚胚子说的就是这个。 一夜风流之后,大家各取所需,也不伤天害理,因此狐族来人间一般都是畅通无阻。 鲤鱼精看到苏九归第一反应就是他从深山老家出来做这个勾当的。 逐白之前对苏九归有莫大的兴趣,看到那两个字之后反而兴致缺缺,刚刚被勾起的兴趣顷刻间熄灭。 陆云戟若是重生,一定没法忍耐自己当个狐妓,他不要脸也会给太清山脸面。 逐白原本看苏九归有些熟悉,总觉得他跟陆云戟有那么三分相似,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苏九归问:“殿下有事吗?” 苏九归不想跟他久待,逐白再问他两个问题他可能就没办法全身而退了。 逐白兴致灭了大半,“没事了。” 苏九归刚想走,逐白又将他叫住,“等等。” 苏九归一回头,等他下文,逐白摇了摇扇子,道:“我该怎么找你。” 苏九归问:“找我做什么?” 逐白想了想苏九归是干什么的,问:“光顾你生意?” 苏九归听到这儿,这小东西还想来光顾他生意?冷冷一笑,吐出两个字:“是吗?” 逐白本想说是,可是这个字就在舌尖也说不出口。 莫名其妙的,明明第一次见面,他有点怕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大白出现啦! 后天就要入V啦,入V后有一万更新哦~ 感谢在2021-11-07 10:52:39~2021-11-08 12:1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668822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冒犯 ============== 第二十三章 苏九归大大方方往那儿一站,他揣着袖子,像是个教书先生。 逐白长得都比他高了,竟然站在他对面动也动不了,一句再过分的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儿? 血脉压制吗? 不是,逐白是魔龙,这小狐妖才三岁,谁压制谁啊? 逐白身体反应比脑子快,往左偏了一步,堂堂一个殿下竟然给苏九归让了半步路,那鲤鱼精看得眼睛都直了。 逐白脾气这么好的? “多谢。”苏九归对他微微一笑,算是给他还礼了。 逐白回过神来,苏九归的背影已经消失,他也没想追的意思,就是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他轻轻一歪头,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点怪异。 此处还残留着一点苏九归的气息,逐白突然问:“你闻到了吗?” 鲤鱼精有点纳闷儿,道:“什么呀?” 鲤鱼精使劲儿闻了闻,不过他本来就是个鲤鱼,嗅觉差得要命。 鲤鱼精问:“香料?” 苏九归身上有股香味儿,罗巧巧给傀儡偶人浸了香,是为了更好送礼。 这气味儿有点俗,苏九归在他身上还魂后,随着日积月累锻体,香气已经慢慢变淡了。 逐白摇了摇头,那不是香料,是别的味儿。 道术的气息。 逐白以前在太清山求道,修士锻体洗脉,味儿跟妖魔不太一样。 这小狐妖要么自己在修炼,要么身边有个修士。 这话不好跟鲤鱼精说,他一条鱼听不懂,逐白眼神越发深。 小狐妖眉眼间其实是有些陆云戟的神韵,粗略估算有三分相似。 三分也够了,人海茫茫有一点相似应当不是偶然。 有点意思。 鲤鱼精一直觉得逐白不像是个真正的纨绔子弟,他安静下来时,身上带着一股莫名的杀意和魔气。 魔气养人,魔君不知道对逐白做了什么,鲤鱼精能看得出来逐白应该在压抑。 鲤鱼精眼皮子一跳,逐白来三阴府肯定不是偶然。 他又想到陆云戟在云间城重生的消息,玄符军得到消息陆云戟重生为道士,他们都在道观里找,只有逐白来他的三阴府找。 逐白是陆云戟曾经的徒弟,懂师尊的莫过于徒弟。 鲤鱼精三两下就想通了,悄声问:“殿下怀疑他是陆云戟?” 逐白斜斜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明明很平常,鲤鱼精心里想得多,总觉得觉得另有玄机。 他觉得逐白在告诉他什么惊天秘闻。 “过来。”逐白对他招了招手。 鲤鱼精原本是靠在柜台上,他长得矮,为了听到逐白的话,特地爬上了柜台,附在逐白耳边。 一副,你大可以托付给我,我定不负殿下所托的架势。 逐白低声道:“我是想什么时候可以去他那儿找乐子。” 鲤鱼精:“……” 他为什么觉得逐白是个正经人? 果然如此,逐白是出来寻了乐子的。 那狐妖才三岁,您都三百多岁了,你找一个小狐狸是不是有伤风化了一点? 鲤鱼精问:“殿下真要杀陆云戟?” 他着实有些好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不太信逐白要杀陆云戟,这要多大的仇恨才能弑师? 况且世人皆知,陆云戟宠爱着他长大,逐白这是不是有点过分? 逐白闻言把百妖谱合上,他估计是看腻了,道:“当然是杀了。” 鲤鱼精彻底不说话了, “觉得我不是个东西?”逐白一挑眉,定定看着他。 鲤鱼精还伏在柜台上,赶忙道:“不敢不敢。” 逐白往后背那么一靠,也靠在柜台上,“他当年如果不做那么绝,我也不至于非要杀他。” 呦,这话可是重话了。 鲤鱼精莫名感觉自己被逐白重视,掏心窝的话也肯跟自己说。 逐白跨不去那个坎。 谁不知道逐白灵脉被封,身上至今都有陆云戟亲手设下的咒印。 魔龙身上若是没有背负咒印,他不会吃这么多苦头,现在可能已经成了一方大能。 这种程度的仇果然放不下。 逐白一直想找到陆云戟,好好跟他算账,把自己吃过的苦头千百倍还给他。 鲤鱼精停了停,突然问:“殿下为何被放逐呢?” 鲤鱼精跟逐白不熟,今日两人交谈,莫名给他了一点错觉,好像俩人很熟。 让鲤鱼精比平日里大胆些,问出些不敢问的话。 逐白被逐出师门世人皆知,但谁都不知道逐白到底为何被驱逐。 陆云戟如果不是因为养了逐白,早就已经飞升了,就是因为要养这位徒弟,用心血和灵力好生养着他,才耽搁自己三百多年。 他们当年到底闹了多大的矛盾,以至于双方反目成仇? 流言蜚语漫天飞舞,就是没个准信,有人说逐白触犯了太清山戒律。 有人说逐白魔化,太清山嫌他玷污道术。 还有人说……逐白与他师尊关系不清不楚。 这个猜测最多,但鲤鱼精没那个胆子往外说,他还想多活两年。 “为何啊……”逐白拉长了调子,他托着下巴,悠悠道:“因为冒犯师尊。” “冒犯?”鲤鱼精有些不解,“如何冒犯?” 逐白抬起眼,笑起来如清风入怀,此时含情脉脉看着你,只会让人感到胆寒,道:“欺师灭祖,以下犯上。” 逐白没继续说下去,可鲤鱼精已经猜到如何个冒犯法了,竟然就是那个最不可能的流言。 他重重一噎,这……也太大逆不道了些。 他心想若是我家徒弟,没抽筋扒皮已经是仁慈。 陆云戟当年定个天大的好人呢。 鲤鱼精不知道逐白说话没个边,已经被他这句话震得麻木了。 旁边的小妖可看不懂他们在干什么,有些不耐烦道:“还办不办事啊?” 鲤鱼精如梦初醒,才想起来他这三阴府是干什么的,他抬头看了一眼逐白,只见逐白对他眨了眨眼。 魔龙大人逮着谁都是一副我跟你是知己的模样。 鲤鱼精被看的脸色有点发红,轻咳一声,“我今日不开了。” 逐白跟他说了这么多,他决心要好好表忠心,迎接逐白三阴府住下。 鲤鱼精从柜台上往下蹦跶,往外轰人,“走走走,明日再来。” 众妖不满:“怎么这样?我今日才有空。” 有人嘟囔,“殿下便能高人一头吗?” 鲤鱼精看人下菜碟,大妖不必特地赶来,鲤鱼精能派人给他送去。 来三阴府的都是疲于奔命的小妖,今日好不容易得空才来办通关文牒和身份铭牌,现在云间城戒严,没这两个东西寸步难行。 今日等他一天,明日再等一天耽误多少事? “不必遣散,你忙你的。”逐白出言打断。 “这……”鲤鱼精有些犹豫,他习惯接见来自皇都的大人物。 魔族来地方,怎么都算大官,鲤鱼精本想谄媚,没想到逐白不必。 鲤鱼精连个狗腿的余地都没有。 逐白在太清山上活了两百多年,有些厌烦魔族行事风格,道:“百妖谱我拿走了。” 逐白想要什么鲤鱼精也不能拦着,他一动弹,俩人之前那股熟络劲儿散了一大半。 跟幻觉似得。 鲤鱼精反应不过来,只好在背后喊:“殿下有空来玩啊。” 旁边有小妖不满,“笑死了,你当这儿是妓院吗?” 鲤鱼精:“……” 逐白一走,鲤鱼精变了脸,“赶紧的,要办就办。” · 逐白走出三阴府,外头是个艳阳天。 逐白被太阳那么一照,瞳孔本能收缩,他突然扭头望向某个方向。 魔龙视角特殊,整个云间城巷子胡同在他眼前都可平整延伸开,线条清晰,条理分明。 他看向右侧,黄金瞳竟然隐隐有些亮起的意思。 找到了。 他感知到了“他”。 逐白对外宣称自己病了,要来云间城寻药,其实不算说谎。 逐白的尾巴离开了。 妖族的尾巴除了交尾就没什么用,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是尾巴上面附着一片残魂,勉勉强强有个人样,智识低得如同孩童,竟然离开了本体自己跑了。 逐白来云间城说是为了找陆云戟,不如说是去找他的另一半。 尾巴拥有逐白的能力,却没有一个人完整的记忆和智识,心中唯有一个念想。 尾巴只有一个残魂一个念力,念力通常偏激,不知道要做出什么疯事。 一个人分裂成两个,一人受伤会影响另一个。 如今两个人隔着墙而望,逐白能感知到他,他也能感知到逐白。 逐白向前迈了一步,突然脚步一停。 眼前突然一暗,一朵乌云遮住艳阳,乌云层层压下,要下雨了。 逐白感觉到左眼剧痛无比,仿佛有针在里面扎,那一股麻意散开后就是无尽的疼痛。 三阴府来来往往的妖物很多,鲤鱼精一边办事一边用余光往这边看。 逐白紧紧捏着拳,没让自己露出异样。 他的咒印发作了。 · 小白不见了。 当时苏九归被逐白吸引了注意力,一扭头小白就平地消失。 逐白出现时他就刚巧消失,怎么看也不像个巧合, 苏九归在三阴府里找了一圈,问了不少人,他们都说没见过一个白瞳少年。 苏九归走时逐白还在三阴府,他正低头跟鲤鱼精说些什么,俩人靠在柜台上,说话时靠得近,像是一对难得的知己。 苏九归知道逐白身上有点“本事”,三言两语能让你把心掏出来给他看。 那鲤鱼精的样子很谄媚,苏九归却盯着逐白若有所思。 他心中有个猜想,却又无法证实。 苏九归摇了摇头,再看下去就要露出马脚。 苏九归一路寻过去,走出三阴府,在三条巷子外看到了小白。 小白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株红色的野花,正闷闷不乐地揪花瓣。 那朵花被他揪秃了,脚边散落了一片花瓣和花梗,估计等了很久。 像是个走丢的小狗,正在等着主人来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8 12:13:39~2021-11-08 15:4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雨寄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打雷 ============== 第二十四章 苏九归在小白跟前站定。 他刚跟逐白打交道, 乍一眼望去,小白和逐白的身形重合。 明明一大一小,在苏九归眼里竟然像是同一个人。 幼年时的逐白也是如此, 他在太清山没有玩伴, 其他修士都怕他, 他只能一人自得其乐。 他孤零零一人坐着,明明那么小的一个人, 背后却好像有一个巨大的影子。 影子是少年的几百倍大, 沉沉坠在他身后,影子挣扎着, 冒出黑色的尖刺, 像是一只刺猬。 那些诡异而恐怖的东西保护着他,好像有几百人同时出现。 但只要有人来看又会重新遁入黑暗。 苏九归沉默站在他面前, 一句话都没说。 小白身上有杀意。 杀意骇人, 看到苏九归的那一刻, 数百倍的尖锐戾气霎时间被敛起。 好像被规规矩矩收进口袋,一点端倪都没漏出来。 “师尊?” 小白抬起一双明亮的白瞳, 那是世间至纯, 世上再也不会有比那个更干净的东西。 苏九归嗯了一声, 但他没动。 他与逐白见过一回, 得以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少年。 “师尊?”这次说话的是温七。 温七开口之后,像是一粒石子坠入水中, 打破这奇诡的气氛。 苏九归一眨眼, 过往画面统统褪去,事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逐白的幼年。 而是一个叫小白的少年。 跟记忆中逐白的孤独不同,在云间城的小白不是一个人, 温七一直陪在他身侧。 苏九归缓过神来,问:“怎么走了?” 苏九归停在他跟前,小白可以看到他靴子尖,身上还有股好闻的气息。 那是狐妖混合修士的气息,天底下独一份,只有他师尊有。 今日不同,沾惹了一股龙的气息。 苏九归声音很平稳,小白听了好多年了,他师尊遇事波澜不惊,天大的事不过是皱眉的程度。 自己丢了对他来说可能无足轻重。 小白只是看着他,俩人之间有些诡异,像是无形之间对峙,又像是在彼此猜测。 温七都察觉出这俩人有点不对劲,这是怎么了? 俩人之前不是还亲得像是一家人吗?连鬼修都挑拨不了的关系。 怎么现在像是陌生人。 突然,苏九归眼前暗了暗,乌云遮下,在天边层层翻滚。 要下雨了。 温七没看清楚小白和苏九归之间的门路,就觉得这天说变脸就变脸的。 晨起还是万里无云,怎么现在漫起乌云? 温七连连纳闷儿,“刚才还大太阳呢,现在怎么阴了?” “云间城一年也没几场雨,全赶一块儿了。”温七嘟嘟囔囔的,感觉今年天气不太对。 苏九归看了一眼天,云间城地处西北,此地雨水不多。 一个地方天兆难以改变,突然下这么多雨,不太对劲。 就像是他重生那天一样,那天云间城是个雷雨天,苏九归离开齐巧斋之后雨突然停了。 苏九归想起那日,小白对他说,哥哥运气真好。 苏九归怀疑逐白应当丢了什么东西下来。 他丢掉的这个东西并不能受他所控制,如果小白和逐白是一体,刚才在三阴府逐白就会认出他。 一旦认出,第一反应就是杀了他。 从情理上来说,苏九归应该将小白赶出温宅,少留个麻烦在身侧。 路边有人开始奔跑,一边嘟囔着这天气变得比翻书还快,路人害怕被突如其来的雨水打湿,一路奔逃。 最终苏九归对小白伸出手。 他的手很苍白,苍白得能看清上面的青筋。 小白慢吞吞地贴上去,像是小兽对师长的依恋,像是小狗对主人天然的亲近。 “哥哥。”小白再一次叫他。 这次他没叫师尊,叫的是哥哥。 小白想让苏九归当他哥哥,他们在云间城相识时就是如此,那时小白也是叫他哥哥。 苏九归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小少年智识不高,单纯又天真。 “回家吗?”苏九归道,“要下雨了。” 小白一愣,白瞳显得湿漉漉的,苏九归竟然没问任何事。 小白拉上苏九归的手,重重点了点头,“要!” 要回家。 天阴了半响,直到三人回温宅后才打了个响雷,终于落雨了。 小白今日看上去极为疲惫,苏九归把他安置下,然后回房打坐。 苏九归本来在打坐,后来无心打坐,听着外头的雷声。这雷大得有点过分了,很像谁在渡劫。 但现在禁止凡人修道,哪有修士能渡劫,还有一个可能。 逐白。 逐白是世间唯一一条龙,他可以影响天雷。 他刚想下床,看见门口站了个小小的人影,小白抱着被子站在门口,他脸色惨白,轻声叫:“师尊……” 师尊…… 苏九归因为这两个字眼皮子狠狠一跳,小白如此瘦弱,抱着被子站在门口。 逐白小时候不懂事,总是拖着一条龙尾跑来跑去,脑袋上两个龙角都不会收,那时候他黏人得厉害,还怕鬼怕虫怕雷声。 总之,姑娘家怕的东西他都怕。 每回一怕就往苏九归的寝殿里跑,也是这样软乎乎地叫他,“师尊……” 小白脸色白得几近透明,连续为苏九归疗伤也没虚弱到这个程度。 “我怕……”小白抱紧了被子,他眼巴巴看着苏九归。 咒印发作时,他浑身滚烫,经脉中有东西横冲直撞,全身没几块好肉。 这时候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苏九归。 苏九归伸出的手停了停,然后把小白揽入怀中。 “别怕。”苏九归轻声说。 · 云间城,白府。 云间城原本没有姓白的人家,自从这位天龙真君来了之后才有,逐白认床又认人,住不惯别的地儿。 他的宅院收在一个方方正正的印鉴里,印鉴上刻着宅子的模样,出远门需要休整时便挑宅子出来,在空地上一摁,像是有人给他吹了口气,印鉴瞬间膨胀成一个三进四合院。 张奴是白府仆从,白府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张奴和逐白认识五十多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人在白府相依为命,跟亲人一样。 夜晚睡觉时,张奴突然听到雷声,那雷大得要命,差点把他半边耳朵给炸聋了。 他一醒来,倒是也不怕,怅然道:“又来了,有完没完啊?” 张奴太习惯这事儿了,挑着灯笼去找他家殿下。外面已经下起倾盆大雨,狂风大作下吹歪了门外原本就歪的歪脖子树。 张奴提着灯笼嘟嘟囔囔:“这位祖宗再这么下去,明天云间城要水漫金山了。” 他刚一推开逐白的房门,就看见这位天龙真君端坐在太师椅上,他穿着一身白衣,外面一阵闪电下来,照亮了他大半张脸,一半脸被照得雪白,一半隐在阴影中。 看上去跟个阎王一样。 逐白一旦心绪不稳,外面天就开始下雨,忧虑过度时连绵小雨,生气发怒时就是狂风骤雨。 逐白没回答他,他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克制,看见来人是张奴后又闭上眼,浓黑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张奴走近看才发现不太对。 逐白苍白的脖颈上竟然长出了漆黑的鳞片,鳞片有人的指甲大小,从脖子处钻出来慢慢爬上他的脸颊,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显得尤为扎眼。 而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臂有红光闪烁,那是陆云戟给他下的咒印,红色仔细看去是几个发红的小字,陆云戟一点点抄上去的太乙真经。 咒印刻在肌肤上,形成绷带的模样,从手腕向上缠绕隐藏在袖子里,据说这个咒术一直延续到后背。 张奴跟着逐白足够久了,以为这位爷顶天了也就是咒印发作,可是眼看他原本的银发竟然有几缕黑丝,当场被吓得魂飞魄散。 寻常人是害怕有白发,张奴是害怕逐白有黑发。 逐白来自噬渊,天生自带的魔族血统,他的血统比现在的魔君还要纯正。 逐白跟在陆云戟身边时,陆云戟是用自身修为给他压制,好生养着他,没怎么让他吃过苦。 被逐出师门之后,逐白身上的魔气被陆云戟的咒术封印大半,但咒术不是陆云戟本人,体内的魔力无处压制,日日要反噬他这位主人。 逐白魔化是迟早的事。 魔族对此喜闻乐见,他们巴不得逐白早日魔化成就大业。 甚至朝中有一部分人在等着魔龙出世,如果逐白完全魔化,他比那位九五之尊更适合当天子。 逐白本人对此没什么感觉,魔就魔吧,本来是神龙还是魔龙就是一念之间。 可偏偏陆云戟给他下的咒印太过强大,让他根本没办法挣脱,导致逐白卡住一般不上不下,当不了仙尊也当不了魔尊。 除非下咒之人死了咒术才能完全解开,陆云戟遭受雷刑后逐白身上咒术没有消失,当时他就判定陆云戟根本没死。 逐白想杀人。 张奴后退了一步,世人只知道这位天龙真君像个纨绔子弟,端着的是陆云戟教会他的高门贵公子模样。 张奴见过他完全魔化的样子,暴虐,无情,无尽的威压会让人不由自主想下跪。 如果他今日魔化,那张奴都不知道今天还有没有命活着走出去。 伴君如伴虎,他声音都有些抖,“殿、殿下好些了吗?” 逐白猛地睁开眼睛,那双眼睛一片浓黑,根本连眼白都没有,黑色的魔气从眼眶中漂浮而出,看人时就不像是看人。 他一身白衣,头发黑了一缕垂在耳边,脖子上黑色龙鳞还在向上攀爬,手腕上又是一圈红色的咒印。 他整个人像是一幅只有黑白红的水墨画,看上去有些妖孽相。 本来就是从噬渊出来的一只妖孽。 逐白出世时,太清山星象盘开裂,陆云戟镇守噬渊这么久,从来没把活物带上来过。 噬渊下封印一层叠着一层,他们第一次瞧见逐白的时都有些不可置信。 传闻噬渊下寸草不生,逐白被视为不祥,除了陆云戟没人愿意接手他。 逐白没回答张奴的询问,他深深喘息着,感觉身上的咒印火一样正在燃烧,这东西是陆云戟亲自给他写的,带着陆云戟鼎盛时期的灵力形成一个强大的咒印。 只要陆云戟还残留一魄,这东西就像是枷锁一样还锁住他。 仿佛身上永远都刻着陆云戟的烙印,哪怕千百年过去都不能改变,他到死都是陆云戟的徒弟。 这让他心中无比烦躁。 逐白深深呼吸着,随着他的呼吸,咒印一闪一灭,过了片刻,咒印逐渐安稳,只有一丝亮光,他握紧的拳头逐渐松开。 张奴知道他应当是压制过去了,他每次发病前后简直是两个人,张奴给他端上一杯茶,茶中融了一颗紫云丹,可以让他好受些。 逐白已经归顺魔族,魔族为了他身上的咒印想尽了办法,各种能人都试过给逐白解咒,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后来只能给逐白大把丹药,让他的日子过得舒坦点。在外面一颗紫云丹要卖到上千玉石,逐白后院有一整箱。 逐白被太清山驱逐之后,除了投奔魔族几乎无路可走。 逐白把茶水一饮而尽,张奴小心翼翼问:“殿下做噩梦了吗?” 怎么好端端的,逐白心绪能波动这么大? 逐白听到这番话脸色更加难看,道:“不是我,是他。” 张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几年他家殿下身上总是出现怪事,张奴跟他相处有时候能摸清楚一些。 不是逐白出事,是尾巴。 尾巴智识低,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旦失控就是咒印反噬。 两人相连,要受苦也是一起受苦。 张奴摸不清逐白跟尾巴是怎么个影响,也不敢贸然说话。 逐白平复了片刻,问道:“还没有陆云戟的消息?” 一条尾巴在人间也没什么认识的人,他唯一能找的肯定只有陆云戟。 张奴道:“还没。” 他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够,道:“有季大人和墨总使在,肯定能找到。” 季原初和墨凛两人也在云间城,陆云戟就算是保留了上世修为都不一定能躲得过去。 “他们?”逐白听到墨凛冷笑一声,配上这幅样子显得有些渗人,道:“我信不过。” 逐白听到这个就想笑,季原初想什么他不清楚,明明已经找到陆云戟结果一句话都不肯透露。 逐白小时候见过季原初好几次,那时候季原初和陆云戟是真正的好友。 别人大概能信季原初真的叛变,可逐白知道,这位不老山最玩世不恭的弟子心思很难猜。 季原初能杀陆云戟才有鬼。 他要亲手抓住这位师尊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一·狐妖重生完】 小白有师尊抱抱,大白只能和大黑一起受苦 惊喜吗?逐白还有一个完全黑化的人格~ ==================== # 卷二:蛇女梦靥 ==================== 危机 ============== 第二十五章 今日云间城大雨。 小白在苏九归房内, 温七也回房了。 若是有人这时候去温宅一定会觉得恐怖,房檐下挂着一个鸟笼。 笼子里装着一颗人头,人头切面没有流血, 那个脑袋甚至还能自如转动。 人头随着狂风摇摆, 好几次都差点挣脱, 蛛丝牢靠又被稳稳拽回来。 电闪雷鸣之下,鬼修紧紧皱眉, 脸上被闪电映衬下忽亮忽暗。 打雷下雨妖魔邪祟容易现身, 鬼修无法从温宅逃出,除了有苏九归的蛛丝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小白在此地下了禁制。 禁制如此隐蔽, 连苏九归都没发现。 今日那个不可猜测的小白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身体虚弱得厉害。 而苏九归忙着安抚小白,也没空在意鬼修, 此时正是可以逃脱的绝佳时机。 鬼修脸上开始出现黑色的纹路, 从脖子的断口处爬出, 随着脸上纹路越来越多,他的发丝开始飞舞。 突然, 原本正在攀爬的黑色纹路一停, 鬼修看向某个方向。 那是一滩积水, 温宅太老了, 院子里坑坑洼洼的,一下雨就容易积水。 积水肉眼可见的不寻常, 竟然在兀自旋转, 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仿佛根本不受风雨雷电的影响, 旋转速度越来越快。 鬼修大喜,这是季原初的水灵镜, 跟陆云戟的纸灵不同,必须以水为媒介才能送信。 暴雨天把水灵镜送进来了。 鬼修就知道季原初不会放他不管,喜道:“主人。” 季原初并没有露面,大概他那边也不方便,只传来了他的声音:“如何?” 可能是水灵镜的缘故,季原初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完全没有平日里那股随意散漫劲儿,有些鬼修不习惯的冷意。 时间紧急,鬼修是个合格的属下,像是个讨赏的小狗一样,立即道:“陆云戟要去杀天府大人。” 这句话是陆云戟亲口告诉他的,绝对做不了假。 季原初那边沉默了,他以为陆云戟重生会想杀回太清山,要么杀进皇都,铲除魔道,他为什么要去杀天府大人? “为什么?” 鬼修压低声音道:“他也不知道哪儿出问题了,可以吸收妖族的金丹,我亲眼看见他用罗巧巧的妖力。”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鬼修那天晚上就能杀了陆云戟。 季原初早就知道罗巧巧死在陆云戟手里,听到这话还是有些意外,当时玄符军搜查,禀报给墨凛说罗巧巧金丹不见了。 他和墨凛听到这话都没放在心上,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哪里会在意一个九品小妖的金丹在何处。 仔细看鬼修被蛛丝困住,陆云戟现在应该能自如运用罗巧巧的妖力。 陆云戟不是重生成狐妖了吗? 一个妖能吸收他妖的金丹,这件事简直是闻所未闻,回去翻阅典籍说不定有所下落。 只不过若是可以吸收妖力,陆云戟晋升之路走起来可就偏门了,之前给他准备的东西没有一件用得上。 十年准备全都付诸东流。 “还有呢?”季原初问。 鬼修道:“他说想收我当灵宠。” “灵宠?”水灵镜里传来季原初的低笑。 以前在太清山,仙尊的灵宠可都是麒麟这类灵物,哪有收一个人头当灵宠的? 陆云戟还真是有趣,重生之后做的事他一件都看不懂。 季原初看不懂就无从插手,他都怀疑自己之前到底是不是陆云戟的挚友。 鬼修猜测:“可能想用我杀天府大人?” 这话听起来有些诡异,鬼修绝对没有杀了天府大人的能力,他就像是一条狗,替主人找到骨头就行。 可这几日他被迫困在温宅,无事可做只能想,苏九归为什么不杀他? 想来想去这是唯一的解释,苏九归留着他是想用他的能力。 他有两个能力,一个不死之躯,一个能看到人的残魂。 不知道苏九归想用哪一个。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很重要,大概对苏九归杀天府大人有用,想来想去却不知道自己为何重要,他在苏九归面前就是个蝼蚁。 季原初道:“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 鬼修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季原初是来救他的,怎么三言两语就让他听陆云戟的吩咐了?自己是季原初放在苏九归身边的一个暗桩吗? 鬼修看不懂这些大人物之间的门道,问:“主子到底是不是想置他于死地呢?” 鬼修当时从季原初接到的是杀令。 这个杀令是明明白白的,苏九归重生之后功力连之前千分之一都没有。 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狐狸精,鬼修有机会可以杀了苏九归,如果季原初想保住苏九归的命,当时就不会下杀令。 这就是让人最不解的地方。 季原初是做戏的吗? 季原初道:“如果他连你都赢不了,那他死了也是活该。” 季原初下的就是杀令,他在测试苏九归重活之后到底能力如何,如果连鬼修都没办法拿捏,他凭什么说自己有资格可以重回太清山? 鬼修倒吸一口冷气,果然这俩祖宗没有一个省油的,如果他都能杀了苏九归,那季原初根本不需要出手,这位太清山的天才不活也罢。 季原初大概是知道小白今日不会好,话有些多,问:“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让你来找陆云戟?” 鬼修其实自己也不懂,他杀人比不上魔族,当时季原初为什么派自己来? 鬼修小心询问:“因为我见过他?” 鬼修能看出人的灵相,也能看出残魂,他之前见过陆云戟,所以才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出温七身上有陆云戟的气味,说得难听点,他就是一条狗。 天底下狗又不是只有一条。 可鬼修的能力实在是不算强,当时季原初怎么放心就让他一人前来? 季原初道:“我知道他一定会留你。” 鬼修一愣,实在很难猜测苏九归和季原初之间到底是敌是友,问:“你们做戏的?” 季原初道:“没有。” 鬼修心中有个猜测,道:“那他留我在身边……” 季原初道:“他知道我会找你。” 鬼修总是威胁苏九归,说自己的主子很快就会找上门来,苏九归完全没反应,他当然知道季原初会找上门。 他留鬼修在身边就知道自己行踪一定会被泄出去,只不过是看最后是谁先找上门来。 苏九归在跟魔族下一盘棋,鬼修就是那颗活子。 鬼修明白了,苏九归和季原初两人很熟,他们能预料到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季原初当初想杀苏九归是真,现在想算计他也是真。 水灵镜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慢,鬼修知道季原初就要走了。 果然,季原初的声音越来越低,道:“你听他的话,其余的事我来做。” 鬼修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只看见那滩水越来越平静,最后变成了一滩普通的积水,噼里啪啦的雨滴掉进去。 季原初消失了。 鬼修想问季原初要做什么,还想问季原初什么时候来接自己,可惜没来得及。 雨越下越大,落叶和石子砸在身上,季原初走之前甚至也没给他设个法遮风挡雨。 一颗人头在风雨中飘荡,他就像是个被抛弃的可怜小狗。 · 云间城下了一场暴雨,第二天一早天就晴了。 大雨过后实在是清爽,好像这天地都洁净了些许。 苏九归醒来时小白还在熟睡,昨天打了一夜的雷,小白看上去虚弱苍白,简直像是大病了一场。 苏九归探了他的脉搏,脉搏平稳没有异样,小白不算是常人,苏九归也无法用常理去推断他现在究竟如何。 苏九归原本想给他渡一些灵气,只不过他现在灵力低微,又不像过去,只好揉了揉小白的脑袋,企图让他好受些。 苏九归轻手轻脚走出去,刚穿好衣服,一推门,就瞧见温七等在门口。 苏九归压低声音道:“动作轻点。” 温七原本想说什么,然后硬生生压下来,他看了看屋内,小白果然还在睡觉。 他们昨天睡在一起? 他又多看了一眼苏九归,苏九归以前当仙尊,穿衣服一丝不苟的,领子最上面的盘口稳稳当当扣好,不论哪天出来,身上干干净净。 他想到太清山以雅正著称,为什么苏九归要跟小白住一间房? 温七跟着苏九归往外走,苏九归问:“找我有事?” 温七才想起来自己来干什么的,道:“那个大头发脾气呢。” 他说的是鬼修,因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温七也不能老叫他脑袋,索性给他取了个名叫大头。 鬼修被关在养八哥的鸟笼子,悬挂在屋檐下,苏九归一进门就一直怒目而视,活像自己养的一只麻雀。 昨天下大雨,鬼修被困鸟笼里没法施展术法,被狂风暴雨吹了一夜。 此时满脸都是树叶和泥点子,头发凌乱不堪,因为太久没吃生魂饿得要命两颊消瘦,简直如同饿死鬼。 此时看到苏九归,一抬眼,恨不得跟苏九归同归于尽。 苏九归一直都把鬼修悬挂在屋檐下,可以吸收日月经期助鬼修修炼,原本是件好事。 可他昨夜忙着安抚小白,忘了鬼修还被他挂着,一夜风吹雨打的样子好不凄惨。 苏九归道:“抱歉。” 苏九归道歉是真情实意,鬼修也答得情真意切:“我、杀、了、你。” 若是天底下对苏九归最没威慑的应当就是这四个字,要杀他的人太多。 他听到之后半点波动都没有,道:“我知道。” 鬼修咬牙切齿,他真的想杀人,怪不得逐白会那么想杀他,有这种人当师尊应该日日都想弑师。 鬼修气得发疯,“你不得好死。” 苏九归:“已经死了一回了。” 鬼修:“……” 他跟苏九归说话能把不死之躯给气死。 苏九归把他从屋檐上解下来,想到了什么一样,道:“温七,过来。” 温七屁颠屁颠跑过来,苏九归突然拿起他的手,“看好了。” 他一动,温七就知道苏九归又要教自己画符。 苏九归以温七的手为笔,提笔便在空中书写,他一笔一画极为锋利,为了演示给温七看,又画得极为缓慢,每一笔都在空中一停,然后再来下一笔。 片刻之后,净身符落笔,鬼修身上干干爽爽,打结的长发都变得顺滑。 苏九归道:“记住了吗?” 温七愣愣地点头,苏九归画得很慢,这个符咒也没几笔,他是傻子也能看得清。 苏九归道:“回去自己练习。” 温七被苏九归当过两次笔,还是不太习惯,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再看了看鬼修,讶异道:“大头,你变好看了啊。” 鬼修一直把自己弄成一副恶心模样是为了吓唬人,被苏九归这么一弄露出本来面目来,长得挺周正,老老实实的样子。 温七想到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以前鬼修是个野猪,那现在像个家猪。 鬼修听到这句话差点两眼一翻气过去,侮辱,这是侮辱,他长这么大,还不知道自己能成为教徒弟演示的法器。 苏九归看得出来鬼修正在气头上,也没想再去刺激他,把鸟笼放在石桌上,道:“你不如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大头大头的叫,听起来也没规矩。 鬼修被他折腾得没了脾气,问:“你非要让我当你的灵宠?” 他就像是个被强行掳走的贞洁烈男,一心纳闷儿,他长得这么难看,苏九归这位大老爷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苏九归看他已经松动,道:“你不愿意也行,当个小鸟养着也行。” 鬼修沉默了,想到季原初昨夜给他的嘱咐,季原初是要让鬼修当他的暗桩。 鬼修本来百般不愿,他走鬼道是为了吓人,连季原初都没把他收为灵宠,堂堂七尺男儿怎么甘愿屈居人下? 可季原初的话他又不得不听。 他不可能做得那么明显,前一天对苏九归的爱答不理的,今日非要凑上去给他当灵宠,演戏也要演的像一点,悠悠道:“你怎么不说我有什么好处?” 苏九归多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鬼修的错觉,他总觉得苏九归看穿了他的心思。 苏九归道:“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鬼修切了一声:“我无欲无求。” 苏九归哦了一声道:“那你想着吧,我无功不受禄。” 鬼修:“……” 风水轮流转,之前苏九归威逼利诱让他帮自己,现在鬼修上赶着去给他当灵宠,苏九归已经看不上了。 鬼修刚想说话,苏九归突然动作一停,他原身是个狐狸,天生的七窍洞开,人还没到门口就知道了。 下一刻,外头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那阵仗很是吓人,小木门被拍得砰砰作响。 “玄符军搜查!” 门外的声音雄浑,光是听声儿就能听出这人应当身材魁梧。 之前鬼修就说苏九归躲不过玄符军搜查,果然,他刚从三阴府走出来,玄符军已经找上门了。 要说云间城人最害怕的是什么,那一定非玄符军莫属。 苏九归与温七对视一眼,温七跟苏九归这个喝露水长大的仙尊不同,他出生起就是魔族当道,自小就习惯玄符军搜查,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他反应极为迅速,把苏九归刚刚教他的符咒给嚼吧嚼吧吞了。 然后四处检查还有没有什么修道用的仙器,好在苏九归之前只教他锻体,也没留什么东西下来。 只是……温七看向鬼修,无声询问:“他怎么办?” 符咒可以销毁,法器可以隐藏,一个脑袋该怎么藏?况且这脑袋会说话,谁家里放个人头都不正常。 鬼修听到这儿皱了皱眉,昨夜季原初说要去做些事,今日玄符军就早上门怎么看也不像个巧合。 看来季原初昨天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他跟鬼修里应外合。 鬼修阴森森笑道:“苏九归,你完了啊。” 苏九归还未答话,外面砰地一声巨响,这门竟然被人活生生撞开。 玄符军比寻常人高大,最矮的玄符军也有三米,听说有些五米高,再加上身穿铠甲,常人站在玄符军面前就像是个侏儒。 温七跟玄符军打交道习惯了,一看见人便笑脸迎上去,“大爷,又来搜查了?” 这是云间城惯例了,每隔两个月不定时挨家挨户搜查,看看谁家有偷练仙术,普通老百姓家里什么都没有,一般就是走个过场。 “让开。”那玄符军推了一把温七,温七差点没站稳,还好苏九归在背后扶了一把。 玄符军先是粗略扫了一遍,然后目光落在桌上,温七后脊背发冷,以为他已经发现了家里的脑袋。 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见桌上一个鸟笼,笼中关着一只黑色的乌鸦。 也不知道苏九归在上面施加了什么咒术,鬼修被迫变成乌鸦之后,看上去非常不忿,想叫都叫不出来。 两个玄符军,一高一矮,矮的负责搜查,高的负责询问。 搜查的那个也就是粗略翻翻,不过他身材高大,手里也没个轻重,翻到哪儿就破坏到哪儿,家里被他砸个稀巴烂。 温七牙痒痒,普通百姓家里每个月都要被这么砸一圈,都过不了什么安生日子。 玄符军没有姓名,就近的那个手腕上刻着他的数字,壹陆柒。 壹陆柒目光一转,落在苏九归身上,问:“你是干什么的?” 他们来搜查过好几次了,第一次看见温七家里有外人。 温七上前解释道:“他租了我家房子。” 然后温七又把苏九归的铭牌拿给他看,三阴府颁发的铭牌上有专门的印记,根本做不了假,壹陆柒看了一眼,冷哼一声:“狐妓啊?” 他言语间诸多不屑,人、魔、妖三族,最下贱的就是妖,魔族根本看不上妖族这种低劣的玩意儿。 不过这事儿也正常,有些狐妓根本不去大的勾栏妓院,他们喜欢自己开个小楼单干,没人抽成也不用被人吸血。 但自己单干也意味着没人保护。 苏九归嗯了一声,温七是个人精,当即就打圆场,道:“人一个小妖,也就做个小买卖。” 另外一个玄符军已经搜查完毕,道:“很干净。” 壹陆柒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温七就是个赌棍,家里能搜查出什么仙门术法才奇怪。 搜查完的玄符军道:“走吧,去下一家。” 他们每日搜查任务繁重,后面还有两个胡同的人家要搜,没空跟人在这儿耗着。 谁知道壹陆柒并没有走,道:“你出去等我。” 同僚也不多问,刚才他听到了,苏九归是个狐妓,他以为壹陆柒是憋得慌,想找个狐妓要泻火,这事儿在玄符军内部来说极为正常。 他对苏九归没兴趣,妖族哪有魔族好看?魔女那身段才是一绝,妖精那么小,身形都不合适,玩起来也不舒服。 然后便出去等自己的同僚。 怎么其中一个走了,另外一个还留着? 温七应付玄符军搜查都快上百次了,还没遇到过这种事。 温七猜测这人是想要钱,不太确定问:“爷?” 他还真怕玄符军留下来是为了找苏九归这个狐妓做生意,苏九归不可能委身于一个魔族,一旦反抗,万一失手杀人或者打起来了,外面还有一个守门,整条街的玄符军都能被叫过来。 温七一身市井无赖功夫,“银子的事儿好说。” 玄符军看都没看他,道:“滚。” 温七被推了一把,刚想干点什么,苏九归对他轻轻摇头。 事情闹得越大越不利。 玄符军高三米半,苏九归作为男子长得算高了,如今也不得不仰视他。 壹陆柒弯下腰,与苏九归平视,换一个人来做这个动作会让人感到亲切万分,可一个魔族这样做就让人感觉后脊背发冷。 壹陆柒想跟苏九归平视必须撑着膝盖,这个姿势简直像是在跟小孩说话,他双眼中黑色的雾气腾起,紧盯着人时如同被蛇鼠黏住,非常令人不快。 壹陆柒压低声音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苏九归神色未动,他长着一张狐妖的脸,那玄符军肯定不是见过陆云戟的脸。 苏九归之前去过三阴府,在云间城中行走,这个玄符军不是第一次见过他,大概之前就看见了苏九归,只是今日找到了一个由头来温宅找他。 搜查只是个幌子,他是冲着苏九归来的。 同僚不在,壹陆柒也懒得装,他咧嘴一笑,黑色的雾气从嘴角漂浮而出,问:“你认识罗巧巧吧?” 苏九归终于皱了皱眉,他以为玄符军来温宅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来调查陆云戟。 第二,奉季原初之命来找鬼修这个手下。 没想到是第三种可能,来调查罗巧巧之死。 这个人之前见过苏九归的脸,不,他之前见过小狐狸的脸。 他是少数见过原主的人。 威胁 ============== 第二十六章 温七听到罗巧巧三个字就知道要坏, 齐巧斋大火一事云间城人人皆知,之前悬赏令贴满了城墙。 之前温七以为苏九归是灭世邪祟,也曾想过把苏九归的下落出卖给玄符军。 齐巧斋一事的线索已经被悬赏到一千石, 现在事情坏了, 苏九归不是苏九归, 他本人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没有人是跟银子过不去的。 苏九归看上去极为冷静,之前罗巧巧想把他私藏, 说得挺清楚, 罗巧巧说这个世界上知道小狐狸存在的只有老四和罗巧巧。 罗巧巧说这个话的时候真情实感,毕竟他真的想跟小狐狸结为夫妻, 两人一起过快活日子。 那问题就不是出现在罗巧巧身上, 而是出现在老四身上,老四在把火狐送到齐巧斋之前曾经让别人看过。 现在看来罗巧巧被老四给阴了, 苏九归开始回想整件事, 明明距离天府寿宴还有段时日, 为什么老四那么早就要去看货? 老四说的第一句话是:“有人想先看看货。” 老四为何要给天府大人送礼?他们上头肯定还有买家。 苏九归猜测,老四把小狐狸送给罗巧巧雕刻, 在这之前他带小狐狸见过其他买家, 他们一致觉得小狐狸很值钱, 送给天府大人一定满意。 罗巧巧以为自己是和老四单独做买卖, 没想到自己就真的是个手艺人,老四这条线往上深挖还有大鱼。 原本老四和罗巧巧之间的买卖掺杂了其他人, 罗巧巧管雕刻, 后面的事都是老四打理,估计罗巧巧都不知道老四头顶上还有谁。 老四大半夜突发奇想去看货肯定是想给上头的人一个交代。 可是上头该接货的人没看见货, 反而听说了齐巧斋失火的消息,老四和罗巧巧都葬身火海, 而他们给天府大人准备的寿礼不见了。 本来以为失火,寿礼可能一起被烧了个干净,直到今日这个玄符军挨家挨户搜到了苏九归。 来讨债了。 这是苏九归第一次跟魔族打交道,比想象中的来得早太多了。 壹陆柒以为苏九归久久没有答话,是在害怕,可能是在拼命想个说辞然后糊弄过去。 壹陆柒压低声音,言语中充满了威胁,像是逗猫一样,道:“我在朱雀大街就看见你了。” 这句话堵住了苏九归所有的退路,这人是有备而来的。 苏九归出过两次门,没蒙面也没遮掩,在路途中被巡逻的玄符军认出来很正常。 苏九归极为镇定,他看着玄符军的眼睛,那双眼睛漂浮着魔气,其实根本看不见到底眼神如何。 魔族就是用这个形象向世人施压,可苏九归完全没有任何惧怕,他很平静,平静到让人起疑。 苏九归笑了一声,面对玄符军的威压不紧不慢,道:“我当然认识罗巧巧。” 苏九归回答得太过于平淡,好像那就是个稀疏平常的小事,这回轮到壹陆柒怔愣了。 一个人越是冷静,你就会怀疑他背后有什么后招。 壹陆柒低声问:“齐巧斋怎么失火的?” 这是最让人想不通的地方,齐巧斋失火后很快就被玄符军封锁,他品级太低没资格看,只敢在外围远远看一眼。 谁知道不仅罗巧巧死了,最后连季原初和墨凛两位大人都来了。 苏九归问:“你确定要在这儿说吗?” 苏九归在赌,这个壹陆柒要支开自己的同伴,那他绝对不会公然把苏九归抓捕回去审问。 玄符军内部军令严苛,只能贯彻总管指令,公办私仇的,接机捞油水的一旦被发现会被公开处刑。 这个壹陆柒认识老四,两个人一定干的不是什么正经买卖,这桩买卖一定是不能光明正大拿到台面来论处的。 壹陆柒果然犹豫了,他记得不止玄符军在调查罗巧巧之死,连季原初和墨凛也在四处调查。如果事情牵扯重大,那一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喂,你好了没有啊?”门外同僚催促道:“头让我们动作快点。” 在他眼里,苏九归还是个小小狐妖而已,壹陆柒低声道:“今夜丑时,天水河游山舫,你好好跟我说说。” 壹陆柒直起腰,他站在人前就是遮天蔽日的,像是想到了什么,明明已经走出去,突然一回头,低声笑道:“你要是不来,你屋里的那个人就要小心了,一双白瞳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屋内躺着的是小白,这人搜查时见过一眼。 他在威胁苏九归。 苏九归一人可以逃命,但他此刻拖家带口,必然会有所忌惮。 他说完这话之后便走了,门外的同僚等他等得很不耐烦,看见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来,“你这么快就完事儿了?你行不行啊,该补补。” 壹陆柒没有反驳,然后跟着同僚走向下一个人家。两个玄符军其实长得很相像,他们都穿着一样的铠甲和面具,只有身高的差别。 那个玄符军一走,苏九归都不敢保证下次在人群中还能认出他。 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玄符军隐藏在云间城各处,等同于有一只眼睛会无处不在看着你,难怪之前温七总觉得有眼睛在盯着。 苏九归指尖一动,在玄符军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时,一根蛛丝悄无声息卷上了壹陆柒的铠甲,然后隐藏在中间,原本就是透明的,陷入铠甲的缝隙中再也消失不见。 苏九归在他身上打上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你完了呀。”温七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关在鸟笼里的鬼修又变成了一个人头。 苏九归的灵力根本比不上从前,化形两炷香的功夫已经是极限了。 鬼修是真的幸灾乐祸,看到苏九归落难是格外好看的景儿。 “你露出狐狸尾巴了啊,你很快就会被人发现是个冒牌货,然后上报给魔族总使,他们肯定不会让你死得痛快,一定是仔仔细细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好是再挂在城门口,让那些修仙术的人看着。” 鬼修说着一停,然后咬牙切齿一般吐出下半句话:“让他们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陆云戟,也就不过如此。” 鬼修说话就像是说鬼故事,温七下意识想反驳,却不知道如何反驳,现在仙道陨落,苏九归如果被抓住说不定还真是这个下场。 可是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受,温七仿佛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不上不下的。 苏九归听到这番话并没有恼怒,他修道一千年了,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苏九归觉得鬼修很是无知,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死了,重生之后是死是活都不能代表仙道陨落。” 苏九归没想过要代表仙道,仙道是几代人的积累,不是一个人陨落就可以糟蹋的。 苏九归道:“道火不熄。” 道火不熄,温七突然因为这四个字而微微愣神,他在苏九归身上看到了真正修道之人该有的气度,并不会因为什么而恼羞成怒,永远淡然处之。 苏九归是天才,但他不会抹杀其他修道人的努力,修道是那样狭窄的一条路,走上去的人那么多。 人人都有自己的道。 苏九归是天才,但他不是唯一,前辈的成就是后世无法超越的,因为他们已经在那个时候做了后人无法做到的选择,他们已经站在顶峰。 哪怕后面有多少个天才,他们都是按照前辈的道路向上攀升。 只要是真正潜心修道的人就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死活来判定一门仙术的兴亡。 道火不熄,温七之前想要修道是为了变强,是为了实现儿时那个不着调的道士说的仙家缘分。 后来苏九归问他为何要修道,他说他想重来一次,想好好活,想当个好人。 这是第一次,他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鬼修讨了个没趣,苏九归哪怕现在是个狐妖,可他的道心是千年修为,这种东西伴随他的灵相而生,哪里是鬼修轻易可以破的? 苏九归根本没把鬼修的话放在心上,更让他在意的是那个玄符军,他与苏九归相约深夜见面。 如果苏九归不想打草惊蛇,就必须要在今夜丑时赶往天水河游山舫。 苏九归问:“天水河是什么地方?” 温七早就知道苏九归不知道世事,想着怎么措辞跟他解释,道:“是个有名的快活林,人人去那儿都是为了消遣。” 那倒是跟他狐妓的身份很配,苏九归想。 温七道:“也是有名的沉尸河,听说下面有妖魔鬼怪。” “传说天水河是云间城有名的婴尸河,你知道吧,云间城窑子妓院不少,妓子生了孩子下来无处安放,一般都说要献给天水河河神。” 说是献给河神其实是推卸责任,把孩子往天水河里一扔,什么责任都不用想,就像是从身上割下来两块烂肉扔河里了。 “刚开始是妓子弃婴,后来越来越多,饥荒年代普通百姓也来扔,慢慢的,天水河就成了沉尸河。他们说底下有河神大人,专送婴孩往生。” 温七说到这儿一顿,道:“河神我倒是没看见,不过听说有人想用天水河练蛊,给天府大人过寿,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儿不了了之了,底下那位也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 苏九归听到天府大人一挑眉,又是给他过寿。 天水河底下有妖魔早就人人知晓了,玄符军管理城邦说是可以为百姓铲除妖魔,但他们一切都是为了云间城稳定。 以前云间城人民想要出城可以走水路,现在有人说天水河下有妖魔,寻常百姓都不敢靠近此处。 有这地下的妖魔邪祟压着,百姓反而便于管理,不敢闹出多出格的事。 本来天水河没人想来的,后来不知道是哪个有钱的商人,说是这么好好一条河放着浪费,专门找了道士,在河边设下界碑,规划出一块安全地带,可以供达官贵人玩乐。 刚开始谁都不敢来,后来商人说只用一个铜板就能玩一夜,吸引了几个大胆不要命的。 一夜之后客人们看了看自己也没缺胳膊少腿的,人们也就忘了天水河的故事,一直把这地儿当个玩乐消遣的快活林。 后来天水河远近闻名,竟然成了云间城一绝,后人提起云间城,第一是可以参加天府大人寿宴,第二是可以去云间城天水河玩乐。 那几个玄符军为什么要把地点定在这儿?是对他们来说更有利吗? 温七问:“师尊,你要去赴约吗?” 给温七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深夜去跟玄符军赴约,可是他听到了玄符军对苏九归的威胁,听起来如果苏九归不去,温宅可能就没了。 温七知道苏九归是个好人,道:“你不用为了我们,大不了就跑了呗。” 苏九归道:“跑不了。” 现在的局面就是所有人都在抓捕陆云戟,不能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温七和他一动,明日那个壹陆柒上报给玄符军管事,那就是全城搜捕。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想让他死的人太多了,墨凛、季原初还有逐白,他不信一个区区玄符军会比那三个人更加难对付。 况且,这件事如果不解决后患无穷。 温七心里不踏实得厉害,道:“我跟你一起去,不然咱带上小白。” 苏九归若有所思,仿佛没听到这句话,温七以为他是发愁,安慰道:“兴许没什么问题。” 苏九归没说话,觉得这个徒弟简直过分天真了。 他的身份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到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苏九归去赴约就是为了杀人。 或者,被杀。 赴约 ============== 第二十七章 天水河。 现在已经快丑时, 寻常人家早就睡了,唯有天水河边灯火通明,湖上停着不少游船画舫, 每一盏画舫就如同一盏灯在水面漂浮。 湖中时不时还传来一些淫声艳语, 暧昧的红灯笼点起, 随着微风摇摆,一下下像是撩拨人的春心。 有不少暗娼狐妓在此地出现, 他们穿着大胆奔放, 应该是提前被某个船的达官贵人给叫来的。 暗娼轻车熟路,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接他, 把人接到对应的画舫中。 天水河是云间城有名的玩乐地儿, 闲来无事的贵人们扎堆一样往这边跑。在船上做那事儿要比在陆地上得趣儿不少。 在这个地方,不管你有钱没钱都一样, 有钱人用画舫, 没钱的人用小舟, 都是共赴鱼水之欢,因此上面大小船只挤在一起很是热闹。 逐白是从京都来的, 不少人都上赶着巴结他, 胡员外的大公子胡峰听说逐白喜欢玩乐, 特地邀请他前来天水河画舫, 看看云间城真正的玩乐是什么样。 魔族当道之后,官员都是魔族, 胡峰本人也是, 只不过他是个真正的二世祖。 原本云间城天高皇帝远的,也挨不着人, 谁曾想到今年一年来了三位大人。 胡峰请了他们三人前来玩乐,是想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逐白原本不想答应他, 可他突然就想看看墨凛的乐子,墨凛来云间城一直在追捕陆云戟的下落,根本就没闲下来过,逐白和他在云间城见过一面,也就是匆匆一瞥。 如今有人相邀,墨凛还没来得及拒绝,逐白立即答应下来,揽着这位魔族总使去喝花酒。 若不是季原初有事,他甚至想把他一起叫上,这戏就好看了。 “叙叙旧,咱多久没见了?”逐白道。 墨凛品级比逐白低,不好跟这位殿下发脾气,硬着头皮跟他上画舫,他来这儿也有私心,他在等陆云戟和逐白联系。 墨凛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逐白跟他不同,他是真正从噬渊爬出来的魔龙,若他想要逐鹿九州,墨凛愿意给他当犬马。 可惜逐白真被陆云戟养坏了,娇气。 墨凛只想到这个词,逐白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以前在太清山当个吉祥物,到魔族时成了个草包纨绔。 赛马斗蛐蛐,喝花酒看大戏,什么吃喝玩乐都沾一把。 墨凛想跟着逐白找找线索,结果跟在他身边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都去了一遍,一无所获。 逐白一头银发,作为最后一条龙,刚一进门便有不少人探头探脑来看。 逐白说是纨绔但一点都不下流,端着的是高门贵公子的气度,很是讨人喜欢。 逐白带着墨凛一进门,胡峰殷勤迎上来,胡峰为了迎接这个贵客特地赶来亲自服侍,简直是比亲儿子还殷勤。 逐白一抬下巴,道:“胡峰,给墨总使安排个伶俐人来。” 胡峰就怕这几位爷玩不开,道:“早就准备好了。” 胡峰给他领了一排人过来,妓子大多都是有点妖媚相的,十几个男男女女凑在一起,仿佛眼神都在撩人。 墨凛被逐白强行摁在椅子上,脸色难看得吓人,他不选,逐白就帮他选,道:“左边的那个不错,领过来给墨总使看看。” 那是个小兔子精,长得有些纯良无害,墨凛也没拒绝。 逐白顺手跟墨凛喝了一杯,两个酒杯一碰,逐白道:“墨总使近来辛苦。” 墨凛道:“没有。” 胡峰适时插话,道:“爷,你还没选呢。” 逐白此时靠在椅背上,手里搁着一把白玉骨扇。 胡峰摸不准逐白喜欢什么样的,连他喜欢男女都不知道,只能找了一帮人过来,殷切问:“殿下,有看上的吗?” 逐白左看右看,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人,仿佛是个做古董生意的好手,仔仔细细打量这花瓶有没有瑕疵,到底值几个钱。 胡峰看他看了一圈都不满意,问:“殿下想要什么样的?” 逐白突然想到一个绝佳的由头,问:“有狐妓吗?” 胡峰把几个人拎出来,道:“这几个不都是狐妓吗?” 逐白道:“我要找个人。” 胡峰心想原来是找人啊,那他白折腾这么久,看来这群狐妓里没有他看上眼的,小心翼翼问:“殿下记得他叫什么吗?” 逐白道:“田福生。” 田福生?胡峰缓缓皱起眉头,一般狐妓出来做生意,起得名字那都是风花雪月的,哪有人出来做买卖叫田福生的啊? 听起来像个杀猪的。 · 苏九归站在码头。 他一身青衫,又面无表情的,跟里面的狐妓一对比,竟然衬托出他还有点正经相。 旁边有个小猫妖出来透风,多看了苏九归好几眼,这人的气质不像妖,好像一个道士来捉妖。 可是道士哪有这么大胆的,专门跑到云间城来捉? 捉的还是娼妓? 小猫妖看苏九归有些好奇,跟他搭讪,问:“你是来玩的吗?” 苏九归淡淡看了他一眼,小猫妖这才仔细看见苏九归的样貌,他见过那么多狐妖,都不如苏九归好看,一时间看得有些微微发愣。 “你是来找人的吗?” 苏九归嗯了一声,小猫妖第一次听他说话,感觉他声音也好听,这样的人要是真上船,一定有人愿意花大把大把的银子砸在他身上。 小猫妖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开始劝说苏九归,道:“要不我给你介绍几单生意,我认识不少贵人呢,保准你能赚大钱。” 苏九归哑然失笑,这小猫妖是把他当同行了。 小猫妖看苏九归笑了,又循循善诱道:“真的,我没骗你,我们这儿头牌赚的比小官还多,多少人拼命想进来啊,那都不合适,我看你合适才告诉你的。” 苏九归道:“多谢照拂。” 苏九归话很少,明明只是说了四个字,小猫妖脸竟然红了红,他总是被客人使唤来使唤去的,第一次遇到苏九归这样有礼节的人。 小猫妖道:“你要是来了,说不定能被殿下看上。” 殿下?在云间城能被称作一声殿下的只有逐白,苏九归问:“他在这儿?” 小猫妖点了点头,道:“他说自己是来找人的,要找一个狐妓,好像,好像叫田福生吧?” 小猫妖完全没意识到苏九归眼神变了,自顾自道:“哪有狐妓叫这个名儿的,估计都没客人愿意点他。” 逐白出现在这儿不奇怪,云间城不大,玩乐的地方不多,最有名的就是天水河画舫。 听说逐白喜欢喝花酒,这地儿应该很得他心意。 只不过逐白提起过自己,是一时兴起? 逐白并非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二世祖,这个时候为什么要问他?怀疑他身份有异样? 小猫妖问:“你找谁啊?要不我带你去,反正我也无聊。” 苏九归道:“有人约我游山舫相见。” 小猫妖听到游山舫瞪大了眼睛,道:“你别去,你会死的。” 在天水河的人谁没听说过游山画舫? 那艘船是专门供给玄符军的,天水河画舫能存在这么久,方方面面都要打好关系,特地留了几艘船来照顾这几位军爷。 这几位军爷平日里玩得太凶,之前把一个小兔妖活生生玩死了,尸体抬出来时下头残破不堪,就是一团被捣烂的肉。 小兔妖是专门来云间城做生意的,家里还有个多病的姐姐,兔子精做这行就是为了给姐姐看病。 弟弟死后,姐姐去县衙找玄符军要个说法。 可是妖族原本就是最下贱的,何况是妓子,死一个妓子算什么大事? “谁让他贱呢?”那几个军爷是这么说的。 这件事无人受理,后来小猫妖经常会看见一个兔妖跪在县衙门口,想给自家弟弟讨个公道。 她整整跪了三个月,原本就体弱多病,最后吐出一口血,死了。 后来这事儿传开了,除了几个不要命的魔族还敢做玄符军的生意,其他小妖能躲多远就是多远。 玄符军那么大的体格,玩起来是要人命的。 可玄符军是军爷,没有人能拿他们怎么办,小猫妖以为苏九归是他同行,他大概刚入行,竟然敢做玄符军的生意,要去游山画舫。 他对后辈多少有些规劝的意思,怕苏九归不信,一个劲儿道:“那不是人呆的,不论谁叫你来你都别去,赶紧跑。” 苏九归静静听着,一只兔妖这样屈辱的死去,却没有任何回应。 魔族当道,玄符军视妖族和人族的命如草芥,一个女子死在县衙门口竟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就像是路边死去的蝼蚁。 咚咚咚—— 打更的梆子响起,此时已经丑时了,小猫妖还想跟苏九归说些什么,只看见远远划来一只小船,船夫穿着一身黑衣,目光阴沉,他专门在渡口处做接人的买卖。 小猫妖看到这人像是看到了狼,那种害怕是刻在骨头里的,道:“大、大人。” 船夫看都没看小猫妖,对苏九归道:“走吧。” 小猫妖眼睁睁看着苏九归上了贼船,欲言又止,碍于玄符军的威压又说不出口。 而苏九归察觉到他的担忧,明明已经上船,临行之前转身对小猫妖道:“别怕。” 他……在安抚自己?明明自己要深入虎穴还要安抚自己? 船夫带苏九归走的是一条小路,热闹的地儿都是船挨着船,两条画舫之间还会争奇斗艳,互相赛歌比诗。 外面一路都是闹哄哄的,后来歌声渐淡,小船越走越偏僻,越来越黑,在水面上如果没有烛光,那水面就显得黑黢黢的,天地仿佛都被一口吞噬了。 直到他看见一艘漆黑的大船,船上堂而皇之地刻着符咒,苏九归看了一眼,这是熔符,不是道士的手笔,而是出自于专门做猎妖魔的巫师手中。 专门针对妖族的,一旦阵法启动,寻常妖物往里走会被灼伤,走到第二关会开始皮肉溃烂,走到第三关会骨肉融化变成一滩烂泥。 时间再久点,整个人会消融为血水。 竟然这么谨慎。 “到了。”船夫停下划桨,小舟碰到画舫发出咚的一声,船夫没有感情的声音传来:“好好保重。” 傀儡 ============== 第二十八章 船夫把苏九归留在这儿就走了, 在船夫看来,苏九归跟之前送过来的几个妓子没什么分别。 苏九归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估计都挺不到后半夜, 他都已经做好了给这帮军爷收拾残局的准备。 苏九归上船之后, 便看到甲板上贴了几张黄符, 刚站稳,背后两个人拿着刀抵着他后背, 道:“去里面。” 苏九归顺从地走进船内, 地上摆着数十根蜡烛,围成了一个阵法模样。 烛火摇曳, 是个很典型的诛妖阵, 比罗巧巧设置的那个不知道精巧多少倍,船上悬挂着黄符, 风一吹沙沙晃动。 对一个普通妖物来说, 这里就是个绝佳的囚笼, 根本没有一点逃脱的余地。 苏九归突然想到之前死的兔妖,他大概也想逃脱, 可惜重重符咒压制之下, 竟然一点都动弹不得。 大约是因为苏九归本身是个残魂, 他能听见一些旁人听不见的响动, 那是一阵低声的哭泣,简直就像是兔子精阴魂未散。 一只兔妖曾经在此处发出绝望的呼喊。 阵法中间有一把椅子, 看样子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苏九归后背一紧, 有人推了他一把,然后他脚下一个踉跄, 便走进了阵法中间。 他想再踏出去,燃烧的蜡烛一接近就窜起冲天火焰。 后背两个身穿重甲的玄符军, 他们手持重斧,这才叫做一个标准的诛妖阵,地下是阵法,头顶是黄符镇压,阵法外有重兵把守,可以提防意外。 屋内一共有五个玄符军,最矮的都有三米,苏九归在其中站着显得很渺小。 红烛在他脚边燃烧,苏九归站在玄符军中间就像是兔子走进了陷阱,又像是那个祭祀中被献祭的祭品。 主座上还坐着一个人,他同样穿着盔甲,看不见脸,只能看到燃烧的黑雾。 苏九归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没有品级的狐妖,他们践踏人命惯了,看见苏九归便啐了一口,道:“这小东西真能跑,也不知道我们兄弟几个找了多久。” 齐巧斋出事之后他们还以为这小狐狸已经死了,没想到最后被巡逻的弟兄看见了。 今天从京都来的大人说要彻查云间城,挨家挨户搜查竟然又碰见了。 苏九归问:“你是头?” 那人一点头,他应该是这里面长得最高的,如果站起来大概有五米高,这么高的一个魔族,随便动动手指就能碾压一条人命,因此他点个头充满了威压。 旁边有人道:“那是杨爷。” 苏九归猜测这人应该是分位最高的。 苏九归真是有礼有节,道:“哦,杨爷。” 杨爷被这么一叫,心中舒坦得很,问:“把我给忘了啊?” 苏九归嗯了一声:“不记得了。” 杨爷心想当时这个狐狸怕得要死,后来又被罗巧巧折磨了三年之久,现在不记得也正常,道:“贵人多忘事儿啊,三年前,老四带着一条狐狸进城,我把你扣下来的。” 原来如此,苏九归心想,魔族上任之后有律法,不得私自买卖妖族,老四本想把小狐狸私自带进来,没想到进门时遇到了这帮军爷。 于是老四和军爷想着一起分赃,罗巧巧只是他们利用的一个工具。 杨爷越看苏九归越是喜欢,隔得太远都看不清,他从软塌上走下来,绕着苏九归走了两圈,道:“兄弟几个过来看看,这罗巧巧手艺真好,他比之前还长得俊呢。” 苏九归站在烛火中,烛光在他脸上衬托出一些冷意。 罗巧巧日夜雕刻,就是为了这张脸,倾注着所有的爱意,想把他送给天府大人来求一个前途。 “过奖。”苏九归也笑。 “现在送礼也送不成了,还不如给爷几个尝尝。”有人狞笑了一声,污言碎语诋毁他。 杨爷瞪了手下一眼,他可不是一个不懂事儿的小人物,能爬到他这个份上,总要有些脑子在的。 苏九归的价值不是狐妓,他在杨爷眼里就是白花花的银子,真被他们糟蹋了,那就一点都不值钱了。 杨爷知道不能色令智昏,他若是想要纵情享乐,外头那么多妖精在等着他,何必要在苏九归身上找不痛快? 杨爷坐在苏九归对面,一半表情隐在阴影中,好像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道:“叙旧也叙完了吧,说说正事儿,我们哥几个的损失,谁来赔?” 原本想着给天府大人送礼可以攀上高枝,玄符军在普通老百姓心中是个军爷,多苦多累只有他们知晓,谁都愿意拿一笔钱从此过快活日子。 事情按计划进行,都差不多了,这时候突然有人出来搅浑水,他的白日梦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苏九归勾了勾唇,笑问:“要钱?” 原来是要钱,他以为这帮人有什么大志向。 杨爷上下打量,道:“你有钱吗?” 苏九归道:“没有。” 他的回答并不让人意外,这小狐狸就是封山底下的一只火狐,能有钱就有鬼了。 旁边有人道:“没钱你说个屁。” 他拿着一把大刀,那刀锋锋利无比,在空中一挥便发出倏地一声脆响。 另外一人道:“小心点,别把他皮囊弄坏了。” 魔族天生耐性不佳,道:“杨爷你跟他费什么话呀?” “照我说,反正他都被罗巧巧弄得差不多了,咱再找点药把他弄哑巴了,直接铺盖一卷送给天府大人当寿礼,那不就齐活了吗?” 他们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把苏九归弄傻弄哑,再送给天府大人,就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们照样可以送礼,万一真被选中了,下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的。 杨爷原本也这么想,可他见到苏九归本人之后打消了这个念头,苏九归实在是跟自己第一次见面时不一样。 反正人在自己手里,也逃不出去,他有大把时间可以拷问,“你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这件事他百思不得其解,齐巧斋失火之后他曾托关系去探查,没想到最后查到了墨凛头上。 上面直接一道命令下来,谁都不准再深入挖掘,再后来,他就听到了陆云戟重生的消息。 云间城人没几个记得罗巧巧惨死,都在忙着查陆云戟了。 苏九归哦了一声,心想这些个军爷也没有蠢到家,在这世上最值钱的不是美色金银,是消息。 如果杨爷早点知道再加以利用,说不定现在早发财了。 苏九归漫不经心道:“这个啊,我杀了罗巧巧。” 杨爷皱了皱眉,苏九归说这番话时很放松,那种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的放松,他突然一抬眼,又道:“我顺手也杀了老四。” 杨爷呼吸一窒,早就知道苏九归身上不太对劲,之前壹陆柒就说苏九归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杨爷问:“你到底是谁?” 他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但又不敢细想,他们都说陆云戟重活了。 但是重活在一个道士身上,现在墨凛满城搜捕道士呢,怎么看苏九归都不像传闻中的陆云戟。 苏九归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干什么的。” 苏九归看到阵法中的椅子,这帮人给他准备的,那他就落座。 苏九归端端正正坐下,他以前当仙尊,举手投足的习惯不会变,温和有礼,又不失气度。 他不像是个囚犯,反而像是来这儿谈生意的,浅笑道:“我是来杀人的。” 旁边的人听到这番话觉得很可笑,杀人?苏九归手无缚鸡之力,作为妖物他没有半点品级,身上一把刀都没有,他深陷诛妖阵法,拿什么来杀? 他们都当苏九归在说疯话。 杨爷却眉头狠狠一跳,他错了,他以为自己是在找苏九归过来问个明白,是抓一个人走进自己的陷阱,没想到是他走进了苏九归的陷阱。 杨爷沉声道:“杀了他。” 旁边跟着的几个手下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这里面最矮的魔族都有三米,他们常说五个玄符军凑在一起就是一支军队,可以斩杀一只八品下的老妖。 他们根本没把苏九归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苏九归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 况且,死一个玄符军,到时候云间城就要闹大了,这么多年都没人敢动玄符军,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这么肆无忌惮。 杨爷喝道:“快!杀了他!” 苏九归一笑,这个杨爷比他想得稍微聪明了一点。 玄符军以训练有素而闻名,刚想动手,没想到杨爷那么等不及。 杨爷手中幻化出一把黑色的斧头,斧头上还漂浮着魔气,他知道什么叫当机立断,这时候不动手以后就没机会下手了,他的斧头直直朝着苏九归劈去。 苏九归躲都没躲,他们说对了,苏九归深陷诛妖阵根本也没地方可躲。 因此杨爷的斧头直劈而下,冲着苏九归的天灵盖而去,如果顺利的话,这把斧头能把苏九归整个人劈成两半。 斧头却出乎意料没有落下来,而是被一把军刀格挡住。 军刀同样燃烧着黑色魔气,杨爷不可置信地抬头,然后看见了来人。 “壹陆柒,你造反吗?”杨爷狠狠瞪着他。 怎么会是壹陆柒?还是他告诉自己苏九归的下落,现在壹陆柒叛变了? 不对,不对,壹陆柒的姿势极其不自然,那双黑色的眼睛很无神,显得有些呆滞。 烛火照耀下,映出几根看不见的丝线,分别绑在壹陆柒的四肢上。 傀儡术? 苏九归一个狐妖为什么会用罗巧巧的傀儡术?不是说傀儡术不外传吗?看样子他掌握得甚至比罗巧巧本人还好。 苏九归脚边燃烧的蜡烛围着一圈,就像是围了一圈红莲业火,他一抬眼,眉眼中充满了威压,道:“都在这儿了吧?” 他要确定人是不是都来齐了。 这么巧 ================ 第二十九章 与游山画舫的杀机不同, 逐白这边人声鼎沸的,欢声笑语夹杂,如同一锅烧开的沸水。 墨凛脸色冷得已经跟僵尸没什么分别了, 他道行深喝酒当然不会醉, 只是旁边莺莺燕燕堵着他, 让他一肚子火。 就算是这样都没走,一直沉沉盯着逐白瞧。 季原初说话没几句实话, 他在想, 如果他是陆云戟,重生之后一定会来自己这位好徒弟。 毕竟云间城前有狼右后有虎, 逐白是陆云戟最信任的人。 墨凛没掩饰自己探究的目光, 逐白也并不深究,他想看, 那就大大方方给他看。 逐白懒懒散散一靠, 问:“你有消息了?” 墨凛道:“还在查。” 他知道逐白跟陆云戟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 所以一点消息都不想透露。 逐白听了也不恼,墨总使铁石心肠敲不出一点缝隙, 陆云戟落在他手里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好下场。 逐白唔了一声, 也不多问, 好像对能不能找到陆云戟一点兴趣都没有。 墨凛问:“殿下有陆云戟的消息吗?” 逐白笑了一声, 感觉墨凛在说笑话,道:“怎么可能, 他恨我还来不及。” 墨凛眼睛一眯, 无法辨别他说的是真是假。 逐白一手搂着一个狐妖,一挑眉道:“你要是知道可以告诉我。” 墨凛道:“我安插几个人在殿下身边, 您应当不介意吧?” 逐白笑了,“随你。” 逐白这样坦然, 墨凛倒觉得没什么意思,他们三人赶到云间城,季原初说话没个边,逐白的态度让人看不清。 墨凛感觉除了自己没人真情实感要去抓人。 画舫上很吵闹,胡峰说是来伺候人的,自己喝得大醉,一个劲儿给逐白敬酒。 结果就过了几轮,他已经醉不行了,逐白纹丝不动,仿佛刚才喝的是茶。 胡峰脑子不清楚,走路一个踉跄摔在软塌上,旁边的妓子笑起来,一个劲儿地去逗他。 胡峰挣扎了一下,彻彻底底爬不起来,完全忘记自己要伺候人,跟他带来的妓子玩乐去了。 逐白搂着怀里的小狐妖,“墨总使请便,我出去透透气。” 墨凛懒得看他。 说罢小狐妖便依偎在逐白怀中,他左边搂着一个,右边还拉着一人的手,暧昧又旖旎。 等走到甲板时,逐白脸色突然冷下来,撑着栏杆吐出一口浊气。 逐白是爱玩乐,喜欢赛马斗蛐蛐,做个样子给那位魔君看,又不是真喜欢玩人。 小狐妖有些纳闷儿,怎么逐白出来透口气还真是透口气的? 逐白倚着栏杆,整个人有些慵懒样,好像一只大猫吃饱喝足厌倦了一般,百无聊赖地盯着远处看。 小狐妖顺着逐白的目光看去,他们特地给这位殿下准备了最好的位置,从这儿看下去,整个天水河一览无遗,能看见沿岸的风景,也能看见有人在岸边玩乐。 如果客人愿意,可以跟人去水中翻云覆雨,听人说在水里干那事是很畅快的。 妖族不像是人族讲究伦理纲常,他们做得更过,行为大胆奔放,他看见一个小妖勾着男人潜入水中。 到处都是淫声艳语,仿佛是个奢靡的盛宴。 但在逐白眼中,世界根本不是如此。 在他眼中,天水河上空萦绕着黑红色的鬼气,河底埋葬着累累白骨,一个累加着一个,就像是猪肉铺子互相挨着的猪肉。 天水河是个巨大的坟场,下面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听说这条河是有名的婴尸河,当年为了给天府大人送礼折腾出来的东西。 他倚着栏杆,原本若有所思盯着水波,突然一皱眉,望向某个方向,远处有一艘黑船,隐藏在芦苇后。 黑灯瞎火的,常人都看不清还有一艘船,逐白看得清清楚楚,不仅如此,他还感觉那边有一股血腥气。 有人在杀人。 黑船内部震动了一番,仿佛有什么东西倾倒了,逐白起了兴趣,倚着栏杆看那边在杀人。 以他的视角无法看到内部到底如何,大概能看到一个轮廓,因此在他的世界中,人和物像是画一样,只有线条,没有骨肉。 船内人骨架子比寻常人高大,大概有三五米,这么高的人,玄符军? 没想到他竟然能看到有人深夜杀玄符军,有意思。 总算是找到了点乐子,逐白靠着栏杆如同看戏,吹着晚风,在一个烟花柳地赏起戏来。 屋内一共有六个人,最中间有个人坐着,他旁边围着一圈红黑色的符咒,八成是祭品。 他看到其中一个玄符军正在杀人,用手肘格挡住来人的斧头,然后刀锋向上,削了那人脑袋,脑袋咕噜噜往下滚,玄符军是魔族,黑色的魔气从脖颈处漂浮而出。 变故实在是太突然,旁边的人好久才反应过来,剩下三人发疯了一样要去杀他,嘴里大喊着什么。 这人原本应该只是个小小玄符军,没想到身手能这么好,以一打三都能招架下来。 可留心看就能看出他动作不太畅快,简直像是提线木偶一般。 他刚想到这个,仔细去看,果然看到这人身上还有几根细线,粘连在人的四肢上,他真的如一个人偶。 有人在操控他。 听说云间城齐巧斋的傀儡戏是最好看的,逐白刚来就听说齐巧斋失火,这门手艺永远失传了,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看见。 逐白没看过傀儡戏,不知道罗巧巧那个大师的功夫是如何,眼前这人显然已经把傀儡术玩得炉火纯青,傀儡在他手里简直像是个真人。 提线木偶的动作僵硬,但他行动很快,一定是擅长体术。 他快速杀了两个人,和最后一人缠斗时费了些功夫。 不过傀儡人的好处就是永远都不会累,他们不知疲惫,也没有痛苦,就算是砍掉一条胳膊都不会放慢速度,可以永远贯彻主人的意志。 傀儡人一刀捅进一人胸膛,脚边躺了四具尸体,全都是玄符军,只剩下最后一个,他的动作停下来。 因为身上绑着丝线,他的动作过于僵硬,缓缓地转过身看向阵法中间坐着的男人。 逐白以为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应当是祭品,按理说,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削的男人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逐白看到这儿有些可惜,一出戏开幕快,结束得也快,他仰头喝了杯酒,准备看完最后一个就回去。 傀儡人高高举起大刀,玄符军的军刀裹满了魔气,一刀下去,这人就没活路可走了。 出乎意料的,刀没有落在男人身上。 噗嗤一声,军刀手腕一翻转,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小腹,然后就这样捅进去。 魔气混杂着血气往下流,他自尽了。 咣当一声,傀儡的尸体砸在男人脚边,男人端坐在椅子上,看见玄符军倒在自己的脚边也没有反应。 男人才是这场戏的主人。 这时候逐白才看见,傀儡的丝线开始蠕动,数条丝线钻进血管,伏在尸体身上开始大口喝血。 鲜血顺着丝线回到主人身体中,男人一动没动,仿佛是在享受美味佳肴。 过了会儿,男人大概是吃饱喝足了,丝线顺从地回到他指尖,他本来是想撑着扶手站起来。 突然,他朝逐白的方向望去。 逐白瞳孔骤然收缩,隔着一艘船与他遥遥对视,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看见自己,但那一瞬间心脏突然剧烈跳动。 他并不是害怕或者欣喜,反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的兴奋。 仿佛是看的一出上好的傀儡戏,里面的人成了精,又像是在看一本精彩绝伦的书,某一刻里面的人物突然活过来。 精彩绝伦,逐白只想到这个词。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逐白甚至想给他鼓掌。 他看了一出精彩的傀儡戏,因为台上的人而魂牵梦萦,迫不及待想去看看幕后操纵的人究竟是谁。 果然,男人只是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紧接着便收回了目光,他根本也没看见逐白,只是下意识的一瞥。 男人在黑船中搜查了一圈,拿了点什么东西在身上,把这条黑船洗劫一空。 紧接着他收回了船锚,船锚一收,这艘船就像是一条狗解开了枷锁。 人们根本不会发现这里原本还有艘船,等人们觉得蹊跷时,黑船早就顺着天水河往下飘,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做好一切之后,男人下船,撑着一艘小舟。 他动作慢条斯理的,仿佛是吃饱之后没事干过来遛弯一样,他缓缓把船划出,慢慢走近热闹的画舫处。 这边有人享乐,达官贵人和百姓的船只挤在一起,只要他的船进去之后很快就像是大隐于市。 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动作全被人看在眼里。 逐白看他慢慢走近,人影显现出来,他站姿是笔直的,像是一个剑客。 容貌也逐渐让人看清,一身青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明明长着一张狐媚胚子的脸,眉眼间却透露出一股清冷。 很眼熟的一个人,逐白笑了,竟然是他,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看见他。 “小狐狸?” 苏九归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望去,眼前画舫很多,还有不少小船,他的身份是狐妓,出现在此地很合理,只有一只小猫妖见过他,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苏九归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逐白凭栏而站,手里拿着一杯酒,正言笑晏晏地看着他:“这么巧?” 逐白手里把玩着酒杯,好像对他有无尽的兴趣。 身后好像还跟着两个穿着暴露的男妓,这俩人身上的布料加起来都凑不齐一件衣裳。 苏九归皱了皱眉,想到之前那个小猫妖说逐白在此地,他以为应当不会那么巧遇见。 逐白在笑,他笑起来很是无害。 逐白笑容很温暖,可苏九归从中看出一些寒意,这人看见了。 自己杀人的全过程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逐白笑问:“上来坐坐吗?” 说是在询问,实际上根本没给他留有余地。 怂 ============ 第三十章 苏九归上了船。 酒气和热气扑面而来, 紧接着他听到嬉闹声,大概是:“你好坏呀,别这样。” 苏九归脚步一停, 他长这么大其实没去过烟柳地, 然后扭头看向逐白。 逐白手肘撑着栏杆, 下巴一扬,道:“里面吵, 外面舒服。” 苏九归没说话, 早知道逐白玩得大,一直不知道怎么算玩, 今日倒是长见识了。 逐白身边跟着的是两个男人, 苏九归看出来了,逐白好像是喜欢男色。 他仔细回想, 上辈子逐白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来着? 他的记忆一片空白, 挖了半天什么都没想起来。 要是上辈子的他, 还会想去管教管教这位徒弟,今天看一眼觉得逐白应当是废了, 用不着他管。 听说民间养儿子就是这样, 从小太过于娇宠, 长大了吃喝嫖赌什么都沾点。 苏九归有些后悔当年对逐白没有严厉些, 怎么就养成了个纨绔公子哥的样子。 逐白向来很赏识人,之前他路过民间, 见到一个剑客耍得好, 赏了他一千玉石。 他刚看了苏九归杀人,如今看苏九归就像是看知己, 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苏九归坦然:“杀人。” 苏九归记得逐白可以通视,之前他在船上便觉得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当时他还以为是错觉, 现在看来是逐白的眼睛,用这个来欺骗他简直是愚蠢。 逐白哦了一声,心想苏九归也不拐弯抹角,问:“他们怎么招惹你了?” 苏九归道:“抢我生意。” 逐白:“……” 抢生意是什么意思?现在这年头出来当狐妓这么难当? 人家不愿意多说,逐白也不会多问,笑道:“你有点意思。” 逐白看苏九归越看越有意思,苏九归一身的杀气还未隐藏。 杀了魔修之后,魔气会附着在凶手身上,苏九归脖子上还有几个血点子,看样子他根本就没有想要遮掩。 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只有三岁。 逐白道:“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苏九归心里一沉,逐白笑盈盈看着他,上次见面可能就在怀疑他,两次都这么不凑巧,应当是疑点重重了。 仿佛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只是看苏九归能装到几时。 苏九归表面上极为平静,道:“是吗?” 逐白问:“你会傀儡戏?” 苏九归道:“会一点。” 他惜字如金,逐白半点不快都没有,问: “你跟罗巧巧什么关系?” 墨凛和季原初追到齐巧斋,断定陆云戟去过,傀儡戏不外传,苏九归偏偏就会,还使得那么好。 苏九归:“哦,我是他遗孀。” 逐白:“你是他……什么?” 苏九归靠着栏杆,面无表情重复道:“遗孀。” 齐巧斋的傀儡术不外传,没说不能传给自家人。 苏九归看上去极为镇定,反正最后知情的玄符军死了,没人会戳穿他。 逐白仔细看着他,思考苏九归是陆云戟的可能。好像心中一杆秤,总是两边摇摆。 觉得相像时,苏九归总会给他不一样的反应。 觉得不像时,苏九归又某个细微的动作很像陆云戟。 逐白到底懂不懂他的师尊? 旁边伺候逐白喝酒的两个男妓则大眼瞪小眼,眼睁睁看着苏九归上了船,还以为苏九归是逐白找来的新玩乐,听到苏九归杀了人之后忍不住发抖。 他们本来就穿得少,冷风那么一吹,像是两片瑟瑟发抖的树叶。 逐白适时发话:“伺候人也不会吗?” 男妓本来正在犹豫,听到这话就像是听到大赦,逐白发话那就不需要再犹豫,一人从木匣里拿烟枪,另一人点火。 烟枪凑在火苗上,火星子燃了燃,点起时燃起一股烟草香。 男妓递给了苏九归,道:“爷,抽一口,暖暖身子。” 苏九归之前在修仙,根本就没碰过这东西。 逐白在盯着他看,好像在看苏九归能露出多少破绽来。 苏九归不得不接过,那根烟枪是白玉杆子,他托着烟杆,刚杀过人,白皙修长的手指上还沾着两滴猩红的鲜血,然后他低下头吸烟,露出一截苍白的颈子。 烟雾腾起,把他整张脸拢在雾气中,雾里看花花非花雾非雾,雾里看人,人的五官皮相被模糊,仿佛就剩下一股气度。 苏九归的气质灵相都是上佳,有时候跟皮囊都无关,看个大概轮廓也能看出这人不是个寻常人。 苏九归低头专心抽烟,随着动作,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逐白的心莫名其妙也跟着颤了颤。 师尊如果纵欲,是这般模样吗? 逐白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把苏九归的颈侧,逐白的手偏暖,骤然间摸上来让人心生警惕,苏九归下意识一挑眉,冷冷地看着他。 逐白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原地,竟然没有更进一步,他从苏九归眼里读到了威胁。 他杀的人,尸体还没完全凉透呢。 逐白举起手,避嫌一样给他看,道:“有血,我帮你擦擦。” 他手指上果然沾着一滴血,他表情如此淡定,好像真顺手帮苏九归擦擦血迹。 逐白是跟在陆云戟身边长大的,从小规矩做得好,一举一动都像个贵公子,他出来吃花酒也没干过强取豪夺的买卖,稍微出格点的动作并不让人反感。 苏九归心想,换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片子,应当会很喜欢逐白这种人。 难怪有当纨绔的本钱。 苏九归象征性抽了一口就没再抽了,他清心寡欲惯了,不会放任自己沉溺于享乐。 杀人之后抽旱烟确实让人放松了不少,他心中一根弦原本紧绷着,现在整个人一身轻。 苏九归吐出烟雾,问:“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礼尚往来,刚才逐白问了他,他也可以问逐白。 逐白手里拿着折扇,此时扇柄合拢,心不在焉地玩着,道:“吃花酒。” 苏九归问:“吃一夜?” 逐白点头:“对啊。” 苏九归问:“什么都没干?” 他对逐白实在是有些好奇,说是养了三百多年,但其实很长时间都像是养孩子,他跟逐白很熟,但跟天龙真君不熟,看见总觉得很陌生。 这话其实问得不太得体,寻常妓子肯定不敢这么问,可是出奇的,逐白也没放在心上,竟然真的回答苏九归的问题,道:“有啊,聊天呢。” 苏九归问:“不干事儿?” 要是换个人这样问逐白可能就烦了,怎么这么隐秘的事也要问。 逐白竟然完全没有恼怒,笑了一声,道:“那多无聊啊。” 修道修到最后都是磨灭七情六欲,他师尊当年一点波动都没有,像个假人,也就是逐白气气他才能让他有些情绪起伏。 逐白对肉/体欢愉其实没什么兴趣。 凡人贪恋床笫之事是因为寿命短,玩乐也少,像他们修道的,还有当妖的,一辈子这么长久,要用成百上千年来计算。 那点乐趣与其他相比不值得一提。 何况,当年他以下犯上,太清山人说他放浪形骸,下山后,他也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了。 逐白喝花酒是因为无聊,他常常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很漫长。 苏九归不懂了,问:“你找两个男妓跟你聊天?” 逐白点头:“对啊。” 苏九归看向旁边的两个小倌人,确实是没什么出格的地方,逐白应当也不会在这事儿上骗自己。 倒是那两个倌人听到这里有些理解了,怪不得逐白如此奇怪。 苏九归莫名觉得逐白很孤独,他以为逐白当天龙真君应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想到他热衷于吃花酒,是因为想找人聊聊天。 怎么,魔族没有几个体己的人吗? 他在想,逐白从小都是跟在自己身边长大,归顺魔族之后,那些魔物会不会看不起他,会不会背地里说他血统不纯? 他仿佛是送儿子上学堂,总觉得自家儿子在学堂里被人排挤欺负了。 苏九归停了停,突然想起之前来他家搜查的玄符军说的荤话,问:“你是不是不太行?” 逐白:“……” 逐白皮笑肉不笑:“对,我不太行。” 旁边跟着伺候的倌人听到这个,突然就醒悟了,仿佛整个人豁然开朗,一瞬间就全明白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单纯的不举。 苏九归皱了皱眉,他不记得咒印会让人不举。 不过他自己没被咒枷封印过,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感受,可能压抑自己过久,确实影响自身。 苏九归对这个徒弟多少是有些愧疚在,道:“会有办法的。” 逐白:“……” 他是不是在安慰自己? “……谢谢你啊。”逐白咬牙切齿。 苏九归:“无碍。” 逐白:“……” 他又觉得苏九归好像跟陆云戟不太像了,以前陆云戟应当不会这样问他。 突然,船体晃了晃,根本也没起风,原本还算平静的天水河突然有了波澜,这阵晃荡不太正常。 苏九归皱了皱眉,这河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他现在的修为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恶意,恶意只有一瞬间,像是林中野兽只露出一个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想起温七说天水河曾经出过事。 逐白问:“你能看得见?” 苏九归其实看不清,只能感受个大概,逐白的世界是半透明的,能看到的东西太多,其实对人来说不算什么好事。 逐白轻声道:“下面有点意思。” 他一句话拆成三句说,逐白轻声道:“死了不少人,多少冤魂啊。” 他说话也不说完,钓鱼一样,道:“要不改明儿来看看到底是什么神通?我保护你啊。” 逐白着重咬着保护两个字,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登徒子做派。 苏九归却在他身上看到他儿时的影子,逐白小时候就这样,玩心重,又好奇,什么东西都想试试,都想玩玩。 以前逐白说的可都是,我就去看一眼,师尊你保护我啊。 现在还会保护别人了。 没白教。 苏九归刚想说话,刚刚水波晃荡了一下,原本遮掩的船舱门帘被晃荡开,苏九归余光一瞥,瞳孔骤然微缩,然后立即转过身,背对着船舱。 他看见了墨凛。 苏九归的动作实在是太过不自然,逐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见墨凛抬头望向这边。 他紫色的瞳孔散发着寒意,目光如鹰隼,看人像是带着刀子,恨不得从人身上挖一块肉下来。 现在他正注视着苏九归,仿佛在想逐白的身边人是谁。 逐白不动声色地挨近苏九归,压低声音问:“你怕他?” 苏九归没想到墨凛也在这艘船上,季原初对他的抓捕不会严厉,多年好友的交情上,那个鬼修也不是什么难缠的角色,可墨凛本人不同。 鬼修说的没错,以苏九归现在的实力撞上墨凛,他唯一的残魂会灰飞烟灭。 那是真正的魔族。 苏九归压低声音道:“我刚杀了他五个手下,你觉得呢?” 这样便解释得通了,墨凛统管玄符军,刚一进云间城就接手了这边部署,所有玄符军都要听从这位魔族总使。 刚才苏九归在船上杀了人,害怕是理所应当的。 “得罪了。” “嗯?” 逐白还未反应过来,猝不及防的,被苏九归拽住衣领子往左侧一拽,为了稳住身形下意识撑着栏杆,被迫把苏九归困在自己方寸之间,用自己的身体遮住墨凛的视线。 两人挨得近,近到能看见他垂下的睫毛。 苏九归脸色平静,一点勾人的意思都没有,身上还有股刚杀完人的血腥味,可逐白的心跳莫名加快,手心都微微出汗。 苏九归一抬头,看到逐白的耳根子红了红,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仿佛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什么花花公子,怎么跟小时候一样怂? -------------------- 作者有话要说: 大白,你不要怂呀! 感谢在2021-11-08 17:01:22~2021-11-15 19:0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6个;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4个;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3个;5609449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去日苦多 30瓶;雪崽、太阳花 20瓶;邪魅狷狂小耳机、卡卡 10瓶;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勾引 ============== 第三十一章 苏九归重生后第二次看到逐白。 他临走时还看了一眼小白, 白瞳少年一直沉睡,蜷缩在床角,身上盖着苏九归的被子。 他刚看过小白, 因为心中有疑虑, 总怀疑逐白身上有什么东西。 苏九归看得比以前更仔细些, 目光毫不遮掩地巡视着他,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甚至不放过一根发丝。 苏九归这人难以掩盖自己一身锋芒, 重生成狐妖,修为都散尽了, 一身傲气难以磨灭。 只有苏九归每次看逐白都像是长辈看小辈。 那目光极为专注, 好像我眼中只有你一人,寻常人经不起这么看。 逐白被他看得都不自在了, 问:“你看我干什么?” 苏九归:“好看。” 逐白:“……” 说者可能都无心, 听者更有意。 这小狐妖是不是在勾引他? 逐白耳根子泛红, 被一头银发衬托着格外显眼。 逐白确实好看,还在太清山时苏九归就注意到了。 他是真龙, 还是现世唯一一条白龙, 不知道比其他精怪好看多少倍。 俩人凑得太近, 逐白一缕银发落在苏九归肩上。 他偏偏动弹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要继续给苏九归遮掩。 “你勾引我?”逐白压低声音道。 勾引?苏九归是个狐狸精,勾引才是他的老本行。 没被困在仙尊壳子里, 不需要随时随地端着一副端方的架子, 苏九归重生后整个人轻松不少。 “嗯?”苏九归突然起了逗弄他的意思,“是又如何?” 逐白:“……” 他反而没话说了, 就没见过把勾引说得这么直白坦荡的。 逐白觉得这肯定不是他师尊,苏九归重生成这种模样还挺吓人的。 “墨大人要来了。”苏九归对他扬了扬眉。 苏九归听到了里头传来的脚步声。 逐白在外面实在是过于久, 墨凛站起身,想去看看他在外面干什么,他掀开帘子。 窸窣的脚步声常人都听不到,此时在两人耳中密集得像是鼓点。 逐白本能地看向苏九归,对方对他扬了扬眉。 他把选择权给了逐白,看他是不是要见死不救。 从苏九归做的事来说,他是小狐妖杀了玄符军,来逐白这儿寻求庇护。 话本故事中不算少见,小妖躲避仇人追杀,路遇权贵,想靠权贵遮掩,寻得大人物的庇护。 苏九归是那个小妖,逐白是那个大人物。 但从苏九归眼神中看来不是如此,他并不摇尾乞怜,他的目光漫不经心,仿佛逐白如何选择他都无所谓。 很嚣张。 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乞求。 这事儿其实与逐白无关,他大可以让开,然后看一场好戏。 墨凛抓到苏九归会如何呢?带回玄符军审问?严刑逼供? 逐白不太想看到这个场面,光是想想就焦躁,不管苏九归是谁,他也不想把他送给墨凛。 更别说让墨凛来逼供。 墨凛掀开竹帘,他刚才还看到逐白倚着栏杆吹风,旁边跟着一个小妖。 墨凛只看了个背影,那人身穿青衫,应当是个狐妓。 现在两人已经消失。 举目望去,只看到不远处一叶扁舟,逐白和小狐妖正在小舟上,两人的身影挨得很近,远远看去像是重合成了一个点。 身旁有人嘀咕,“他俩真去船上玩儿了。” “殿下能行吗?” 俩人只敢在背后开一些玩笑,很快就笑作一团。 这事儿又不是什么秘闻,在船上做鱼水之欢才能知道什么叫做鱼水之欢,小船晃晃荡荡的,比在地上不知道快活多少倍。 逐白和小狐妖上船行风月事了? 此举符合逐白一贯的作风。 但墨凛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看着小舟越来越远,很快融入黑暗中。 寻常人看一眼不会把一个狐妓放在心上,墨凛却没有收回目光,盯着小舟若有所思。 · 小舟摇摇晃晃,逐白松开苏九归的肩膀,把他放在一侧。 然后自己避嫌一样坐在另一侧。 这小舟太小了,两人一人端坐一头,勉强可以维持平衡。 逐白完全没想明白自己什么想法,等反应过来已经带着苏九归离去。 这小狐妖有点本事。 苏九归盘腿坐着,笑吟吟地看着逐白,逐白一脸凝重,活像被他欺负的贞洁烈男。 也不知道是他对自己如此,还是他天生就这么不经逗。 “怎么了?”苏九归问。 逐白道:“本殿下心善。” 他在解释自己刚才的举动,只是因为心肠好。 苏九归嗯了一声,应和道:“好,心善。” 逐白:“……” 他说话慢悠悠的,好像在安抚一个小辈。 逐白在这小舟上施了灵力,不必人去划船,小舟本能便可移动。 船只兀自漂浮,逐渐要往岸上飘。 他们相顾无言,按理说逐白应该问他是不是苏九归。 苏九归应该问他是不是丢了东西。 逐白只是沉默,他不太想戳破那层窗户纸,小狐妖当小狐妖挺好的。 一旦知晓真相他就必须要下手。 逐白跟上次相比脸色不太好,寻常人看不出来,苏九归看出了。 他想到昨夜,天雷滚滚,小白脸色惨白,逐白是否也受了影响。 苏九归本想问问逐白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他不知道深浅,也不知道这句话问出去逐白什么反应。 最后,苏九归问:“殿下病了?” 这个问题很安全,整个云间城人都知道逐白病了,是来找天府大人求药的。 逐白笑了声,“关心我?” 苏九归:“是啊。” 逐白又无话可说,小狐妖当狐妓很称职,说得好像真的讨好他一般。 苏九归和他不熟,逐白可以跟人侃大山,随随便便成了兄弟朋友。 但他不喜欢多说真心话,所以也没必要告诉苏九归。 苏九归觉得逐白很有意思,他记忆中关于逐白成年的事儿很少,第一次看到这么鲜活的逐白。 船只咣当一声撞到岸边,已经到岸了。 苏九归道:“多谢殿下搭救,来日必定报答。” 报答? 逐白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苏九归没多说,向他拱了拱手便走。 船只一个轻微摇晃,苏九归已经上了岸,就着这个动作,逐白看到他衣摆下露出的一截狐狸尾巴。 狐尾蓬松,唯有尾巴一点白。 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尾巴。 · 温宅。 苏九归回温宅时天都快亮了,他进门之后没有马上进屋。 鬼修之前淋了一夜的雨,已经被温七抱进自家屋了,这窄窄的人间院落是干干净净的,只有他一个人。 苏九归停在院落中,看到天边有微光挣脱而出,远处传来一阵鸡鸣,仿佛是在唤醒天地。 清晨第一缕光洒在他身上,洁净而纯粹。 修行最好的时机就是清晨,他盘腿打坐,身体微微离开地面,院落中的树叶也跟着漂浮。 太阳在慢慢升起,远处的鸡鸣声越来越响。 宅院中的时间却仿佛在刹那间停止,苏九归与落叶一起悬浮于天地之间,无牵无挂。 如果换个常人来看可能会觉得讶异,云间城许久没有正统的仙术传承,修仙第一步便是打破人间束缚,万物规则纷纷绕道而行。 他闭上眼吐纳,之前吐纳会有类似于刀子刮过肺腑一般的疼痛,现在已经减少了许多,像是普通呼吸一般自然。 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金丹在丹田内流转。 最初操控蛛丝时那家伙软趴趴的,根本不听他使唤,如今乖巧地蛰伏在他的指尖,仿佛已经跟苏九归这个人融为一体。 他已经完全掌握了罗巧巧的金丹,融会贯通,甚至可以用来控制傀儡,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在妖族中算是什么品级。 没有什么参照的东西,苏九归也无法判断自己修炼到底如何。 但不论是修妖还是修仙的角度,苏九归进步极其迅速,短短一个月,从一个内丹都没有的狐妖修炼出不亚于九品的修为。 他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淌,温过他原本干枯的经脉,流转过被罗巧巧拿出来又洗干净的肺腑。 那感觉很奇妙,他之前一直像是在迷雾中行走,找不到方向也不得要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今好像烟雾散去一切豁然开朗,经脉中流转的灵力生生不息。 他撑地而起,站起身来,整个人姿态极为轻松灵动。 等到他真的完全站直了身体,双脚重新接触地面,他才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些许变化。 原本垂在身后蓬松的狐尾,如今已经消失不见,尾椎处没有丝毫异样。 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尾巴。 整件事都有些不可思议,他们学习道法仙术会在事后进行总结,这一招一式是如何使出的,那下次要避免什么,可以把方法传达给后人,这样才算是仙术有了传承。 可修妖好像和修仙完全不同,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仿佛有一天突然就豁然开朗,原本不可操控的,突然就学会了。 苏九归类比一番,人族会教婴儿如何走路,如何适应世间俗物。 精怪动物之间没有这种传承,他们的幼崽往往是在磨练中学会如何生存。 羔羊站不起来那就一遍又一遍站,摔得头破血流总会学会,幼鹰无法起飞那就从悬崖边跳下去,落空的瞬间总会扑腾翅膀扇动羽翼。 苏九归才意识到自己从小对逐白的教导是错的。 以前教逐白修炼,其实是隔着一层东西,两个人修的不是一条路,陆云戟一直在瞎教,逐白一直在瞎学。 他以为自己是重生为狐妖之后才开始尝试融合妖术和仙门术法,实际上这件事早就开始了。 陆云戟为了教会逐白已经钻研了三百年的妖法,如今他变成狐妖,之前的积累沉淀都有了用处,仙门术法和妖族法术竟然在他手里融会贯通了。 一直到今天,苏九归才知道逐白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当年逐白是怎么学会收回龙尾的? 苏九归想把这事儿告诉逐白,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可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苏九归陡然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陆云戟了。 而逐白也不是当年那个拖着尾巴满山跑的小白龙。 顿时间,院落中枯叶如同雨点一般砸在地上,原本停止的时间开始流动,微风吹过时衣袂翻飞。 仿佛大梦一场如今已经醒来。 大梦一场空,修到最后是一无所有。 苏九归难掩失望,修道并不容易,经常要走回头路,十几年在原地退步,或者说修炼几百年才知道自己走的是错路。 苏九归如今的修为早就超过他的预期,他是否可以拿到另外一颗金丹? --------------------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的大白 感谢在2021-11-15 19:04:53~2021-11-16 16:3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羽毛没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雨寄北 20瓶;哈啾啾啾啾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送礼 ============== 第三十二章 “师尊?” 苏九归一扭头便看见了温七, 他竟然每日真的勤加锻炼,鸡鸣第一声时就已经起床。 温七原本是要去绕湖跑步,听从苏九归的话强加锻体, 没想到一出院门就遇到了苏九归。 苏九归跟他第一次见面时不太一样了, 他之前身上会不自觉流露出一股狠厉, 那种东西难以遮掩,哪怕套上一个狐妓的外壳都不行。 现在苏九归整个人轻飘飘的, 似有一根脊梁骨轻轻将他撑住, 让他不会弯腰也不锋利,更像是修道之人。 他没有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就是陆云戟本尊。 “锻体?”苏九归问。 温七傻呆呆地一点头。 “学剑吗?”苏九归问。 温七又愣了, 苏九归教他纯粹靠兴致, 兴致来了就教他一段,之前教了他炼体画符, 现在是要教他练剑。 温七:“可我没剑啊。” 云间城禁止修道, 玄符军又搜查了一番, 哪里来的刀剑? 苏九归默不作声,他手中蛛丝一卷, 卷上了院中的一颗老枣树, 那树枝清清脆脆一掰就断。 苏九归手持枣树枝:“剑修不执着于剑。” 说罢他整个人便闻风而动, 他轻轻向前踏出一步, 树枝在空中一晃,不知道是不是温七的错觉, 他竟然听到了一声嗡鸣声, 很轻,像是斩断了灰尘。 也只是斩断了小小尘埃。 苏九归剑意未改, 朝下一劈,温七像是中了幻境, 眼前展开画卷,仿佛这不是一间云间城的普通小院,这是山川大海,苏九归斩断的也不是尘埃,他斩断的是山海。 杀气四溢,锋利无边。 他陡然意识到,如果是上辈子的陆云戟来,他可能根本看不见剑意就已经死在剑下。 听闻陆云戟到最后已经不需要刀剑,他的佩剑不熄归还剑阁。陆云戟杀人仅需要剑意,无形的刀剑便会斩杀敌人。 他还有三道剑意被留在妖境,镇守一方。 可惜,温七生不逢时,他已经没办法再见识那样的盛况。 “看清了吗?”苏九归停下来。 温七诚实地摇头,苏九归便把速度放慢到极致,一招一式都拆解给他看。 温七察觉到苏九归根本没任何不耐,温七不会他就一遍一遍来,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师尊。 他不知道的是,苏九归的脾气早就被逐白磨光了,什么折腾劲儿都在逐白那儿使了。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苏九归教逐白是凶神下凡,教温七简直是和颜悦色。 苏九归道:“就先练一式吧。” 温七双手接过那根树枝,半个时辰前这根树枝还是现从家里枣树上掰下来的,若是平时温七踩过去都不多看一眼,现在温七对待它就像是珍宝一样。 仿佛这根树枝被仙人点化了,小心翼翼拿着,生怕碰散了那股仙气。 · 苏九归一夜没睡。 杀了玄符军,和逐白周旋,清晨打坐修行,教温七练剑。 这四件事做下来竟然不觉得累,甚至觉得通体舒畅,这便是修行。 苏九归走时小白身体很虚弱,昨夜打雷,小白脸色苍白如同大病一场,不知道现在如何。 苏九归推门而入。 小白抱着膝坐在床上,应该是一整夜都没睡。 屋里的烛火将熄未熄,烛泪堆积在烛台上,看上去燃烧了一夜。 小白披头散发坐着,墨瀑一样的头发披散下来,落了满肩,像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嫔。 “师尊,你回来了?” 苏九归和逐白玩乐了一夜,现在要来面对小白了。 苏九归不惯与外人亲近,可他总觉得自己跟小白已经认识许久了,鬼修说的没错,他很护犊子。 如果小白质问他去哪儿倒也还好,就是这样眼巴巴盯着你看,也不埋怨,只是说你回来了,让苏九归心中堵得慌。 小白竟然等了他一夜。 他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等过了。 小白只穿着一件很单薄的里衣,苏九归用指节抬起他的下巴。 他这两日轮流看小白和逐白,像是手里拿着两个玩意儿不断对比,想要判断出哪个是赝品。 如果之前只是猜测,这次看到逐白后,苏九归几乎已经确定。 小白属于逐白。 但他们两个记忆无法共享,应该是当做两个人来看。 他用同样的目光审视小白,明明刚见过逐白,再见小白竟然没觉得他们有什么相似之处。 小白长得太精致,简直像个妖精。 天底下最好的易容术其实不是多么鬼斧神工,让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天底下最好的易容术是幻术,是让你觉得蹊跷却偏偏认不出来。 苏九归觉得小白可能给他施加了什么幻术。 苏九归问:“你一夜没睡?” “嗯。”小白下巴被挑起,是个被人审视的模样。 但他胆子大,知道怎么讨苏九归欢心,他偏了偏头,用脸颊贴着苏九归的手,猫一样抬起眼看他,道:“师尊不在,睡不着。” 苏九归手掌心被贴着,小白眼巴巴瞧他,眼中含着泪,像是一只猫崽。 小白贴着苏九归的手心,一滴眼泪落在苏九归手心,冰冰凉凉的。 顷刻间,苏九归心中的怀疑都要靠后站,他心软,最见不得人哭。 “哭什么?”苏九归抬手给他擦泪。 小白:“怕你不要我了。” 苏九归顿了顿,心想小白比逐白小时候还要黏人,小白是逐白的残魂吗? 苏九归:“不会。” 小白:“真的?” 苏九归笑了:“真的。” 小白:“师尊去哪儿了?” 苏九归:“天水河。” 小白的眼睛猫一样眯起,苏九归出去见人了。 苏九归给小白擦了泪,又给他披了一条毯子,想到小白等了他一夜,心软了:“你现在睡吧,我陪你。” 小白乖乖哦了一声,他从来不拒绝苏九归。 苏九归背对着小白,侧躺着,根本看不到他的后背。 突然,小白的手指落在他颈侧,指腹冰凉,让他有些异样。 雪白的颈侧其实什么都没有,连一滴血都没有,可是小白在那儿闻到了另一个人的气味。 有人碰过这儿。 “你受伤了吗?”小白问。 苏九归出门杀人,身上裹挟着一股血腥气,还有魔族特有的魔气,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苏九归没回头,道:“没有吧。” 今夜全程都是操控傀儡,一点伤口都没有。 小白唔了一声,手指顺着颈侧往下滑。 苏九归对他根本不设防,脖颈是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他竟然就这样大大方方展示出来。 苏九归没回头,他并没有看到小白额头的红光闪烁,手指顺着脊椎向下移动,动作很轻柔,完全没有冒犯感。 小白的手指在移动,轻轻抚摸过每一个逐白碰过的地方,企图用自己的气息覆盖。 为什么他可以呢? 小白闻到这股气息就厌恶,一股龙的味道,冷冽又霸道,让人很讨厌。 为什么要是他呢? 他想杀你,你还要跟他亲近吗? 小白见到逐白之后会越发虚弱,残魂迫不及待要回到本体,可他不愿意回去。 小白纯白的瞳孔中出现一个黑点,如同一滴墨水落在白宣纸上,显得那样的突兀和诡异。 如果这时候苏九归回头便能看到,小白跟平常的样子相差甚远,眼中竟然闪过一抹狠厉。 苏九归如果真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那该有多好? · 天水河畔。 已经是后半夜,不少客人都已经玩累了,酒肉再好喝也有个度,哪有那么多人真能玩一整夜。 河面漂浮的画舫灯熄了大半,有些船只已经停在码头,空荡荡的画舫随着水波轻轻晃动,挤在一起的小船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画舫一般都不会离岸远,他们当时为了取乐特地规划出一圈,找巫师贴了符咒的,可以保客人安全。 但是再远一点的水域就不是如此了,那一块通常都没人去。 晚上妖魔邪祟容易现身,传闻中,饥荒年代人们会在天水河抛尸,有些人还活着实在是养不起也不得已扔了。 天水河下不少尸体,尤其是婴孩的尸体,怨气堆叠,这天水河下有妖魔,会拖走在落水的人。 有不少人都莫名在天水河上失踪,之前最有名的就是一个嫖客,这人玩得太大了,带着人去水域深处找刺激。 结果是刺激,把人也给玩没了。 天水河上失踪的要么是妓子,要么是平民,达官贵族不会真的往水域深处冒险,也就在画舫游玩,因此天水河出事这么多年竟然也没人管过。 天水河边站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红衣,站在夜色之中显得那样突兀。 晚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整个人就像是一把燃烧的火焰。 季原初站在天水河边,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站在河边就像是一只艳鬼。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符,黄符摇曳,掀开之后也不过是一张破纸。 季原初手一松,黄符便被风卷走,很快就消失在夜色深处。 曾经有大能在此地设下封印,锁死河底的妖魔,如今那张封印被季原初轻轻巧巧揭开。 他掀开的不只是一张黄符,还有天水河下埋藏千年的隐秘。 随着他的动作,天水河中开始起雾,黑雾蔓延,天水河的河水慢慢变黑,简直如同墨水。 突然,水下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挣扎,猛兽被压抑许久终于冲出牢笼,河水被搅和得一片浑浊。 季原初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张信纸扔进天水河,信纸被河水卷走,在河中央突兀地打着旋,上面的墨迹很快被吞灭消失不见。 季原初两指放在额头上,然后朝着苏九归所在的方向恭敬行礼。 这是魔族的手势,大多数是对上位者表示尊敬,会面魔君时所有人都要行此大礼,他一个修道之人做起来极为自然。 季原初露出一个笑来,“不必客气。” 他言语如此真挚,仿佛真给苏九归送了一份大礼。 · 深夜,苏九归突然睁开眼。 他原本在玄符军的尸体上埋下了蛛丝,是想试试看自己对蛛丝最远的控制力能有多少,也想确定那艘船已经离开了天水河。 蛛丝仍然在他不远的地方,他甚至能隐隐约约感受到。 他仔细感受另一截蛛丝的情况,他跟蛛丝共生,可以体验到对方的情绪。 现在那根蛛丝在瑟瑟发抖,他在害怕。 害怕什么? 苏九归更加沉浸地与蛛丝共情。 芦苇丛后有一艘黑船,这是军爷的船。 原本苏九归松开了船锚,这艘船应该随波逐流飘到下游才是,此时黑船竟然还稳稳当当停留在原地。 因为苏九归,船上的符咒已经被完全破坏,符咒原本会在深夜中亮起红光抵御妖魔,现在化成灰白色,什么效用都没了。 船上一片漆黑,灯都没点起一盏。 突然,船身剧烈摇晃了一下,就像是当时苏九归在逐白画舫上看到的一样。 不同的是,黑色的触手从水下钻出,触手漆黑,上面散发着黑雾,啪得一声拍在船身,留下黏稠的液体。 越来越多的触手从水面下钻出,蛇一样在船身上爬行,简直像是要把黑船包裹在其中,触手向上攀爬,然后伸进船舱中。 触手缓慢游走,嗅到什么一样,然后蛰伏在船中的玄符军上。 触手在尸体上涌动,越来越多,几乎要把整个船舱撑满,因为船舱狭小,有些短小的触手甚至从窗户里漫出来。 咔嚓一声,巨大的咬合力下,僵硬无比的玄符军铠甲和骨头被一口咬碎。 咔嚓咔嚓,这是进食的声音。 苏九归只感受到四周是漆黑的一片,黏腻的感觉慢慢爬上来,将他整个人包裹。 黑暗阴沉的东西不断渗入骨头缝,针扎一样往里涌。 突然,他看见漆黑的水里睁开一双巨大的眼睛,静静悬在上空,盯着苏九归看。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是小绿茶~ 感谢在2021-11-16 16:35:11~2021-11-17 15:0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飏 10瓶;去日苦多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梦靥 ============== 第三十三章 悬在上空的双目无比巨大, 人在他面前显得极为渺小。 蛛丝和苏九归共生,一般来说,苏九归会抽出些思绪来照看蛛丝, 今日苏九归整个灵相都寄居在蛛丝上, 他竟然没法从蛛丝的共情中逃离。 趴在玄符军身上的蜘蛛丝想要逃跑, 他几乎都不需要苏九归操控,下意识寻找出路。 那艘玄符军所在的黑船摇摇晃晃, 蛛丝在里面逃跑得并不顺畅, 它刚跑到船边,突然一停。 远处什么东西在往这里疯狂涌来, 就像是迁徙的鱼群。 等看清楚之后, 蛛丝已经被吓得浑身发软,那是婴孩。 婴孩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在天水河中快速游走, 被鱼妖附身一般, 眨眼间已经到了眼前。 啪的一声,一只小手拽着黑船, 船身被拽得摇摇晃晃。 天水河是有名的婴尸河, 被无数怨念驱使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 蛛丝僵直在原地, 仿佛不可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婴儿爬上甲板,成千上百只一起涌上来。 蛛丝下意识往回跑, 他低估了后面的速度, 越来越多的婴孩爬上来,走起路来跟普通人不一样, 四肢着地,噼里啪啦在甲板上行走。 而大船竟然在一步步下沉, 无形之间有只手在将他往下拽。 船只在他手心里显得那么渺小,就像是小孩儿在玩纸船,漫不经心地把纸船摁进水底。 最后,船沉了。 天水河的河水涌进他的喉咙。 · 苏九归再次睁开眼。 眼前是温宅的蚊帐,上面还趴着一只蚊子,他大口喘息着,蛛丝的恐惧明明白白传递给他。 刚才是什么?是梦? 那他现在是醒着吗? 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恶意,在天水河时苏九归就感受到,如今那股无端的恶意被放大,仿佛根本不遮掩自己的来意。 恶意本身属于念力的一种,无形但是致命。 如果苏九归没有陆云戟的灵相,他根本无法抵御这样强的念力,精神会在刹那间崩断,恶意会将你拖入深渊,今日会受到感召前往天水河,然后自愿献祭给水底的妖魔。 苏九归下意识看向床铺,原本应该躺在他身侧的小白不见踪迹。 床铺是冰凉的,仿佛他身边原本就没睡过人。 “小白。”苏九归叫了一声。 无人应答,随着他这句话屋内突然变得很冷,一夕之间入冬一般寒冷,寒气侵入骨头缝。 连他说话的时候都会有白色的雾气向上漂浮。 “小九。”有人叫他。 苏九归睁开眼,这次没有看到蚊帐,突然看见自己上空悬着一张苍白的脸,几乎要跟他的脸贴在一起。 “起来。” 苏九归呼吸一窒,静静看着面前的男人,对方冷着一张脸,嘴角向下耷拉着,看他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块死肉。 男人说话没有白雾漂浮,活人在寒冷中才会哈出雾气,死人是不会的。 苏九归还在梦里。 “起来,有人要来看你。” 男人直起腰,跟他保持了些许距离。他的动作极为僵硬,就像是一个被操控的傀儡偶人,可他身上并没有丝线相连。 苏九归眼睛都没眨一下,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觉得眼前的男人很眼熟。 一千年没见过面了,那是他爹。 他名叫苏志清,一个穷困潦倒的秀才,努力半辈子考不上功名只能返乡种地,然后拿他的妻子孩子撒气。 苏九归记得小时候自己身上都是伤痕,他下意识撩起袖子,果然看到自己手臂上有一排排整齐的小孔。 苏志清惩罚人的手段很奇怪,他不喜欢用鞭子用棍子,他喜欢用梳子。 他专门去铁铺打的,梳齿特地被磨得很尖利,就像是一排针,他喜欢让苏九归跪在后院,然后用铁梳鞭打他的手臂。 梳子扎进皮肉里,留下密密麻麻的小孔。 那算不上什么大伤,最多流出几个血点子,愈合之后也只会留下一小块黑色的伤疤。 苏九归很久没看见自己身上有伤了,修道之后普通器物留下的伤口很难留下疤痕,陆云戟只有后背一块妖魔留下的撕裂伤。 苏九归低下头,看见自己并没有穿青衫,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粗布麻衣。 身上的补丁颜色并不相同,一条裤腿还是残破的。 苏志清看他一动不动很不耐烦,拽着他手臂把他拽起来,怒道:“我让你起来你听不见吗?” 苏九归当时吃不饱饭,跟个豆芽一样焉了吧唧的,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被苏志清一把拖下床。 苏九归踩到地面才意识到自己比苏志清矮了一个头,他现在只有十岁。 他闻到苏志清身上传来的酒味,下意识皱了皱眉,问:“你又喝酒了?” 这竟然是他在梦里说的第一句话,很像他小时候能说出来的。 苏志清推了他一把,道:“关你屁事,快走。” 苏九归脚下一个踉跄,跨过门槛时眯了眯眼,外面的天光大亮,烈日灼灼。 温宅迅速从身边褪去,他一脚从温宅踏进了苏家,一脚从深夜跨进了天明。 他看到了过去。 院里没有人,今天娘亲出门赶集了,苏九归的哥哥姐姐们在田里干农活。 苏志清特地留着苏九归一人。 眼前站着一个郎中模样的人,苏九归这时候才十岁,两个男人在他眼前显得异常高大。 影子把苏九归笼罩在其中,阴沉沉的可怖。 “愣着干什么?快去。”苏志清把他往前推了两步。 那郎中把他接住,有些不满道:“亲儿子,你能不能轻点?” 苏志清切了一声:“我有六个儿子,死一个还剩五个呢。” 他最不缺的就是儿子,家里孩子多,死一个还省事。 郎中道:“那你把他卖给我?” 苏志清道:“你想得美,我琢磨着把他送进窑子里,卖给你能值几个钱。” “窑子?”郎中皱了皱眉,大概没想到苏志清还有这种打算。 他又多看了苏九归两眼,道:“长得确实好看,都不像你亲生的。” “滚你娘的。”苏志清破口大骂,“你到底要不要啊?” 郎中道:“要要要。” 村里愿意卖儿子的不多,郎中知道当一个赌徒连孩子都能卖的时候,他就彻彻底底没救了。能像苏志清这种眼都不眨一下的太少见了。 苏志清道:“一个时辰五十两,说好了的。” 郎中把银票放在苏志清手心里,问:“你也不问问我拿他干什么?” 苏志清对着太阳看银票,道:“我管你用他干什么,别弄坏脸就行,过几天有人要过来看他。” 郎中心想苏志清真是个做生意的,虎毒还不食子呢。 苏志清把苏九归几斤几两都掂量清楚了,恨不得能削下肉来一片一片卖。 郎中笑起来挺温和,他揽着苏九归肩膀往外走,意料之外的,苏九归连挣扎都没有,竟然真的乖乖巧巧跟他走了。 走出苏家,郎中问:“你怎么不跟你爹求情?” 苏家确实是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如果苏九归哭得卖力些,苏志清说不定会心软。 苏九归回了两个字:“有用?” 郎中听到这句话愣了愣,这小孩儿出奇的冷静,他知道没用所以也不去费那个功夫。 郎中是新搬过来,就住在林前茅草屋,他从苏家往外走一路上要遇到不少人,村里人早就知道苏志清想卖儿子,看见他俩并肩走在一起也不惊讶。 村民心中猜测,大概苏志清把苏九归给出去做那件事了。 听说现在人喜欢玩小孩儿,也就是因为这个苏志清才想把苏九归卖进窑子。 又想,苏志清还真是会做买卖,明明都快卖进窑子里,也不忘了多赚一笔。 苏九归跟着郎中进了茅草屋,这屋子阴沉沉的,外头的光透不进来。 屋内有一个整面墙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了琉璃罐子,从外面能一眼能看出里面摆的什么玩意儿。 脑子。 苏九归就近看到一个脑子,脑子是苍白的,上面还有丝丝血迹,苏九归没见过人脑,也不知道那属于谁。 再往上看是心肝脾肺,还有些不知道什么妖魔鬼怪挖出来的内脏。 恶心,而且很臭。 苏九归顿在原地,郎中已经在背后落了锁。 他听到锁头咔嚓一声合上,然后也没有什么反应,看到眼前一把椅子,应当是给自己准备的,他竟然就这样走上去。 郎中实在是没看懂他这个做法,苏九归太平静了,他安安静静走向椅子,就像是走向饭桌,等会儿会有人给他端来饭菜。 郎中问:“你也不跑?” 普通小孩儿现在已经被吓哭想跑了,苏九归动都不动。 苏九归最近在长身体,粗布麻衣在他身上显得太小了,他手长脚长,整个人细长一条。 苏九归听到这话面无表情掀起眼皮,又说了那两个字:“有用?” 确实没用,这四周都是符咒禁制,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屁孩,能有什么用。 郎中问:“你不害怕?” 苏九归摇了摇头,很平静地看着他。 郎中感到很奇怪,他总觉得苏九归不像个小孩儿,怎么会有孩子露出这种表情。 郎中问:“你没有感情?” 他天生就没有七情六欲,无挂无碍,什么感情都断绝得干干净净。 苏九归道:“不知道。” 郎中转念一想,幸好苏九归没有感情,有感情多难受,真要是个有情的,在苏家那种地方,什么心都被耗光了,还不如一直都没有。 郎中对苏九归着实有些好奇,问:“你不怕我杀了你?” 苏九归:“如果你想杀我,在家里就能动手。” 苏九归进门那一刻看到了墙上的琉璃罐,都是妖魔的内脏器官。 普通人弄不来这种东西,郎中若是想杀他,苏家一个人都逃不过。 既然他安安分分跟苏志清做生意,说是一个时辰五十两,那就会在事成之后把他送回去。 苏九归扫视了一眼,道:“我猜你也不想搬家。” 这茅草屋东西这么多,杀了苏九归会有麻烦,苏志清不会放任摇钱树跑了,他敢叫苏九归过来,应该是想长线做这个买卖。 郎中苦笑一声,苏九归太聪明了。 苏九归这么平静是好事,证明他很稳定而且会配合。 郎中推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刀刃和针,道:“我只是借用你的身体,一般第一次不会出事。” 苏九归没说话,不知道借用是怎么个借用,也不知道第一次不会出事是什么意思。 是说这次自己不会死吗?那下次呢? 郎中又从架子上挑了一个小坛子,是一个陶土坛,从外面看不出是什么,郎中道:“可能有点疼。” 郎中撩开苏九归的手臂,看到手臂上的伤口停了停,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显得有些多余。 他用柳叶刀划开一个指甲大的小口,鲜血溢出来的时候,苏九归才露出像孩子一样的表情。 他会感觉到疼。 坛子被打开,一条裹挟着黑雾的小蛇从中探出头,吐出鲜红的蛇信子。 苏九归瞳孔骤然收缩,哪怕他再冷静也是个孩子,人族害怕妖魔是刻在骨血里的本能。 苏九归下意识挣扎,可是郎中好像意料到他的反应,一卷符纸卷上来,黄符死死压住他的四肢。 手臂被控制在扶手上,双腿被绑在椅腿上。 连挣扎一丝一毫都做不到。 小蛇闻到鲜血,一个猛子扎进他的手臂,肌肉被撑开,蛇头一个劲儿往里挤,企图钻进他的骨血里。 手臂被撑出一条凸痕,外面还露着一条不断摆动的蛇尾。 他很难说出自己当时是很疼,他感觉自己变得一片混乱。 冰凉的东西钻进来,什么东西在啃食,他分不清蛇在吃他,还是他在吃蛇。 那时候他思绪混乱,仿佛时间在他脑海中被打乱,他看见一只狐狸躺在齐巧斋的棺材里试图躲避罗巧巧的刀。 他也看见自己被困在林间茅草屋里,试图躲避郎中的蛇。 他跟狐妖融为一体,经历互相掺杂,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陆云戟还是小狐狸。 他不是第一次当妖,很久很久以前他身体里就住着妖怪。 师父带他上太清山是因为这个。 只不过时间太久了,久到他忘记了这段经历,跟一千年比起来,一年就像是一瞬间。 他们住进来,吞噬他,想霸占他,让那个郎中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怎么能活这么久?”朗中惊讶问。 对啊,我怎么能活这么久?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做梦副本啦,透露出一些师尊的身世~ 感谢在2021-11-17 15:02:29~2021-11-18 16:1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 20瓶;闲瑜 6瓶;咆哮彼尔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郎中 ============== 第三十四章 苏家村太偏僻了, 很多消息都传不进来。 其实外面早就传遍了,有个郎中长得斯斯文文的,专门挑孩子下手, 死在他手里的孩子数不胜数, 四大仙山已经派人出来抓捕他。 很多人编了歌谣, 给自家小孩儿讲鬼故事的时候说,你不听话就被鬼郎中抓走了。 郎中是个巫医, 他之前是太清山的内门弟子, 不知道为什么沉迷于钻研邪术,想把人和妖物结合, 后来被太清山驱逐。 孩子是最干净的, 他们的灵最接近纯白,郎中游走于各个村落, 寻找那些不被重视的小孩儿。 一般来说, 不受重视的孩子哪怕死了也无人在意, 他就是这样找到的苏九归。 苏九归每三天来一次茅草屋,每次待两个时辰, 会给苏志清带来一百两的银子。 苏志清把他卖给窑子的计划暂时搁置了, 大概是觉得苏九归现在年纪还小, 给郎中做买卖也能多赚一笔钱。 苏九归把郎中这儿当成了一个避难所。 苏九归正在靠着窗看书, 他一条手臂上还裹着纱布,一个月前郎中在他身体里放置了一只蜘蛛, 苏九归竟然很快就适应了。 此时他靠着窗, 快落日了,他借着落日的余晖看书, 暖色的夕阳落在他的脸上。 以郎中的视角可以看到他的侧脸,还有他垂下来的两片鸦羽般的睫毛, 他真的是个很精致漂亮的一个小孩儿,难怪苏志清想把他给卖了。 因为他,这间茅草屋好像有了些许生气,背后的那些脑袋肝脏都不显得恐怖。 苏九归每次过来都会等待一个时辰之后再走,方便郎中来观察。 在这期间他并不跟郎中说话,他好像对郎中根本没有兴趣,甚至都没有问过自己的姓名。 他就安安静静靠着看书,苏志清没有送过苏九归上学堂,他以前会趴在学堂门口偷听,后来苏志清连偷听的机会都没留给他,郎中知道他会抓住每一次可以读书的机会。 他家没有什么正经书籍,苏九归看的是他的巫术典籍。 这个小孩儿刚开始读的很艰难,郎中一直以为他会放弃,谁知道他每天都甘之如饴地在读书。 有时候苏九归会特地来请教他,郎中对他有些怜悯心在,会教他一些粗浅的道门术法。 苏九归也真的认认真真学习,空闲时间要么在看书,要么自己练习。 郎中最开始以为苏九归不过是个容器,就像是以前他抓住的那些小孩儿。 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想反了,苏九归反过来利用郎中在成长。 苏九归就是这种人,什么境遇里都会很冷静,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变得强大。 如果不是出生在苏家,他一定能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不过郎中想错了,就算出生在苏家,他以后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孩子以后会成为仙门四宗师之一。 “感觉怎么样?”郎中问。 苏九归眼睛眨了一下,“还行。” 郎中并不能分辨还行是什么意思,他曾经在自己身上试过,也是一条幼小的小蛇,钻进去之后排斥很明显,他当天就呕吐发高烧。 苏九归翻书的动作停了停,道:“它感觉不太好,好像很害怕。” “害怕?”郎中问。 “嗯。”苏九归道:“它在发抖。” 郎中着实有些惊讶,他从来没见过宿主可以感受妖物的,苏九归可以跟他们共情。 他猜测就是因为苏九归足够冷静温和才能做到,他并不讨厌这些妖怪,打心里接纳他们,妖物也会自然依附他。 按照他的理解,苏九归说不定以后可以控制这些妖物。 郎中之前探寻的道路走错了,原来这样简单,错在这儿了啊,之前的那些小孩没有一个自愿接纳。 可是就算早知道又怎么样,让孩子自然接纳妖物太难了,人们很难控制住恐惧。 太阳落下去了,苏九归不能再看书,一般这时街坊邻居都会叫自家孩子回去睡觉,但苏志清没有,他可能忘记苏九归还在外面。 说起来有些可笑,苏志清一直也没问苏九归身上的伤痕。 苏九归来郎中这儿都会吃了饭才回去,他跟郎中这个坏人竟然成了类似亲人的关系。 苏九归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一整面墙的罐子,这么久过去,苏九归大概能分辨出来,透明的琉璃罐里放着的是死物,可能是死去的妖物或者人族的脏器。 陶土罐里放着的是活物,大多数都是一些小妖。 苏九归身体里被放进妖物之后,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 苏九归问:“我还有多久?” “什么?”郎中问。 苏九归问:“我可以活多久?” “不知道,”郎中也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想了想,道:“之前最长的是一年零三个月。” 苏九归已经在茅草屋待了八个月,这样看来,他也没多少时间可活了。 郎中道:“说不定可以活很久。” 苏九归没回答,他不觉得这个郎中本事有多好,不然其他孩子也不会枉死。 事实上他的猜测是对的,以他后来的见识来看,郎中的本事确实不算好。 苏九归最后的归宿是死亡,郎中不能否认这一点,从他走进茅草屋那一刻就已经命中注定了。 郎中最后一次把苏九归带进茅草屋。 那是最后一天,苏家村在下雪,地上厚厚积累了一层雪,淹没了行人的膝盖。 那天苏志清不愿意让苏九归出去,还是郎中加价到二百两他才同意。 苏九归被符咒困在椅子上,他现在已经很乖巧了,可以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接受什么。 郎中解开他的腰带,露出他赤/裸的胸膛,他就要进行最后一步,剖开心脏然后把一只妖怪的心脏放进去。 苏九归的四肢都放着妖怪,最后是心脏,剖开心脏人就死了,所以苏九归说自己会死是对的。 苏九归好像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目光不如以往平静,反而透露出一股悲凉。 他身上有种很诡异的气质,冷静但并不冷漠,反而有些温和。 这让郎中有些愧疚,就像是亵渎世上最干净的人。 郎中手里拿着陶土罐,右手是一把刀,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郎中的刀对准了心脏,一个十岁的孩子那么瘦小,连心跳声都不够有力,只要噗嗤一声,一刀扎下去,郎中最后一步就走完了。 可是郎中的刀没办法再往前一步。 他就像是被人控制在原地,手腕不是他的手,有什么东西在牵连着他。 郎中看向苏九归,他依然很冷静地坐在椅子上,细微之处有些不同,原本四肢应该死死被黄符控制住,现在右手上的黄符松开一个角。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上郎中的脖颈,然后把他猛地朝后拽去,他踉跄后退,感觉脖子一疼,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脖颈被人划开了。 一根透明的鱼线缠上他的脖子,这其实就是再简易不过的小把戏,郎中曾经用这个来逗弄苏九归,这还是他亲自教会给对方的。 原本应该操纵棉线,逗小孩儿来玩翻花绳,没想到苏九归会用来杀人。 这么粗浅的把戏,郎中以往很快就能戳破然后控制,就是因为苏九归看上去太过乖巧,让他放松了警惕。 鱼线缠上之后,苏九归就像是一头咬紧猎物的狼,他的手迅速收紧,那根鱼线便绞断了他的皮肤。 郎中想起苏九归每天沉默地靠在床前看书,他看的是巫术典籍。 他想起来苏九归说蛛丝很害怕,他有时候会跟自己谈起那些深埋在体内的妖物是什么心情。 他想起苏九归之前花了三个月来演练这个把戏,自己还在旁边指导他。 他是真正的天才,默不作声跟在郎中身边学习术法。 很多人不知道,陆云戟第一个术法是跟一个鬼郎中学的。 苏九归明明提醒过自己,他告诉过自己很多次了。 是他自大,没有把一个孩子放在心上,他阴沟里翻船了。 郎中是个太清山的修士,死的也比常人要慢一点,他想抬起自己的左手,发现这个动作也做不到,苏九归不会松手的。 他第一次杀人,心中连片刻犹豫都没有。 郎中手一松,陶土罐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也就势滚出来。 那是一颗心脏,郎中藏箱底的东西,他之前放在苏九归身体里的都是小妖,只有这颗心脏是从一个三品大妖身上拿的。 那是他的挚爱,他一直在为自己的爱人寻找复活的容器。 这东西一旦放进苏九归身体里,苏九归就不再是苏九归。 郎中要复活他。 原本贴在苏九归四肢上的符咒开始松动,然后从椅子上飘落,变成了四张废纸。 苏九归从椅子上走下来,面无表情看着他,郎中因为疼痛而蜷缩在地板上,大片鲜血从脖颈涌出。 他已经离死不远了,可苏九归天生好像就没有那么多的恨意,平静问:“这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郎中点了点头。 苏九归垂眸望着郎中,他不知道很重要的人是什么意思,他在苏家村没有很重要的人。 也是第一次,苏九归知道一个男人的挚爱可以是个男人。 他沉默片刻,竟然也不害怕那个心脏,把他捧在郎中脸边,他本来想让他们可以接近。 “他好像死了。” 苏九归看在那个心脏,离开尸液之后,心脏很快化成了一滩血水,然后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 郎中闻着尸臭味儿,一直在笑,他当然知道那颗心已经死了,他尝试复活他四十年,没有一点进展。 郎中躺在血泊和尸水混杂的液体里,没有感觉到这东西很脏,反而很感谢苏九归下意识的举动,如今他好像躺在爱人的怀抱里。 就像,还曾经被人用力拥抱着。 郎中睁着空茫的眼睛,盯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这么多年,他一直背着这间屋子行走在各个村落,他一直在寻找可以重生的机会,可是人是没办法重生的。 郎中在那时候想的竟然是,死在这里真好啊。 起码比死在那些道士手里要好很多。 “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人吗?”郎中问。 “有的。”苏九归不假思索道。 “谁?”郎中好奇问,他以为苏九归这样的人断绝情爱,应该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人才对。 苏九归张了张嘴,他心中有个名字,但怎么都念不出来。 对啊,是谁呢? 郎中已经死了,可他的疑问永远留给了苏九归。 他手上还沾着郎中的鲜血,睫毛上被溅上一点血点子,让他的眼皮有些沉重。 他眨了眨眼睛,再次睁开,郎中家的那些脑子和肝脏就像是活了一样,他们从罐子里涌出来。 哗啦啦,尸液洒了一地,大脑在木头地板上爬行。 苏九归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也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他专心致志思考着郎中死前的问题。 苏九归觉得这个人很重要,他陪伴了自己很久很久,是自己镇守噬渊时唯一可以陪他说话的人。 那么孤独的日与夜,噬渊内部是千万妖魔在受刑,他们发出痛苦的嘶吼,发出恶毒的诅咒。 他们要自己不得好死,唯有他守在自己身边。 “师尊,你守着噬渊,我守着你呀。” 苏九归嫌弃过他吵闹,嫌弃过他傻乎乎的,嫌弃过他不够雅正总是给他惹麻烦。 这个人说过会保护他。 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 这句话是谁说的?他心中涌上一片懊恼,自己好像丢失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苏九归有些迷茫地站在中间,他还在梦魇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竟然越写越喜欢这个故事 感谢在2021-11-18 16:17:13~2021-11-19 17:1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不值得 10瓶;中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靥蛇 ============== 第三十五章 天水河起雾了。 现在是后半夜, 月光被乌云遮住,天地间的光线少得可怜,浓厚的雾气遮掩住视线, 越是接近天水河视线就越是模糊, 最后简直像是在雾中行走。 黑色的雾气活物一样涌进街巷, 挤进胡同,最后钻进云间城人的家。 人们在睡梦中向来是不设防的, 呼吸间将黑雾吸入, 漂浮的雾气进入鼻腔之后会变成一种黑色的爬虫,黏腻冰冷地往里钻。 它们以人的念力为食, 很快就会爬进脑中, 一点点啃食掉人的意识。 胡峰昨天还在天水河上游玩,今日在睡梦中挣扎一下, 渐渐无法喘气, 仿佛有人堵住他的喉咙。 这动作实在是太轻了, 连他身边侍奉的美姬都没反应过来,胡峰梗着脖子便在梦中咽气了。 · 温宅。 黑色的雾气在房中萦绕, 它们根本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盘踞在屋顶, 从上而下俯视着苏九归。 就像是群狼环伺, 等待苏九归这人咽气,好收走他最后的魂魄。 苏九归躺在床上, 他的脸色越发差, 而小白坐在他旁边,额头上红光闪烁, 脸色更是难看得要命。 苏九归出现异状时小白就醒了。 他手臂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孔,像是被一排针扎过, 常人都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样去伤人,简直像是一种刑罚。 紧接着苏九归的手臂开始出现一道伤,鲜血涌出来,他们看不见蛇,就只能看见有什么东西往里钻,手臂鼓起一条凸痕。 连小白都无计可施,小白再神通广大也无法控制梦境,他原本可以治愈伤口,可是现在一点用都没有。 温七半夜被惊醒,着急给苏九归擦拭身体,换掉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情况没有好转,苏九归的右手臂上出现了另外一道伤口,另外一只妖怪正在往里钻,他的手臂鼓起一个小包。 苏九归吐血了。 丝丝血迹顺着苍白的嘴角流下来,让他看上去那样脆弱,距离死亡就剩最后一步。 梦境会把人的过往放大,挑中人最脆弱的时候,他们不能凭空捏造,这些事是苏九归本身就经历过的。 小白双目通红,苏九归幼年时到底遭遇了什么。 他认识苏九归三百年,其实根本不了解他的过去。 温七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昨天晚上去了一趟天水河,今早还是好的,怎么好端端就这样了? 鬼修的脑袋漂浮在床边,道:“这是靥蛇入梦。” 靥蛇入梦,直击最难以忘怀的梦境,人们会在睡梦中悄无声息死去。 温七以为自己在听鬼话,“梦也能杀人?” 鬼修问:“做过噩梦吗?” 谁都做过噩梦,小时候被狼追到悬崖边,往下一跳自己就醒了,人们谈起彼此的噩梦时大同小异,做噩梦的死法几乎就那些。 鬼修道:“靥蛇入梦之后,在梦中死了人也就死了,就算你侥幸不死,回回都击退敌人,你也活不了多久。你总会饿,会冷,在梦里死掉轻而易举。” 温七咬紧牙关,那得多恐怖,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梦,那里面每一个东西都能要你的命。 鬼修嘴上说得轻松,表情却不太好,他能够看清一个人的灵相,虽然看不到苏九归到底在经历什么,但他能看得清苏九归的念力在减弱。 按理说苏九归入梦已经有一阵了,人间一炷香的功夫梦里就是一年,来来回回好几年的折腾你,天王老子的意志都挺不住。 鬼修知道苏九归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云间城天水河底下早就有靥蛇,之前闹过梦灾,云间城一大半人都做了噩梦,第二天醒来死了半城人。 人们还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死法,一点动静都没有,当时的城主被吓得半死,一直在各方寻找能人异士治理梦灾。 后来天水河被一个不老山的道士给封印了,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手贱掀开了符纸。 鬼修眉头一挑,这么手贱的大概是他的主人。 季原初还真是魔族走狗,做事儿都不考虑后果,为了杀苏九归竟然这么大手笔,全然没有正道人士的慈悲心,明天云间城要死多少人啊。 温七认识小白这么久,见识过他狡黠一笑说要让苏九归求他,见识过他云淡风轻击退鬼魂,见过他不把鬼修这种小人物放在心里。 但第一次见到他这样。 那是很无助的表情。 小白额头上红光闪烁,就像是一枚竖着的枣核。他应该尝试过各种办法去救苏九归,可是没有丝毫进展。 小白紧紧拽着苏九归,他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仅有一片残魂,他没去过天水河,根本无法入梦去找苏九归。 况且,逐白在里面。 · 苏九归已经在梦里度过了一年。 没有白驹过隙的说法,苏九归真的实打实在这儿过日子,每天都会看到日出日落,每天在墙上留下一道刻痕,那是他来过这儿的证据。 那感觉其实很折磨人,日复一日被伤害,生活中没有一点光亮,有些念力低微的可能已经自杀解脱。 靥蛇会编造一个以假乱真的梦境,一点点消磨人的念力,选择他十岁的记忆不过是因为这时候苏九归很弱小。 按照回忆来看,苏九归杀了鬼郎中后遇到了太清山前来清缴叛徒的云道长。 云道长没见过苏九归这样的人,思来想去把他带上太清山,让他师尊繆玑道人来处置。 太清山商量了好几天,最后决定将苏九归收为内门弟子。 然后给他改了名叫陆云戟。 他这段记忆早就被遗忘,若不是这次在云间城遇到靥蛇入梦,他都忘了自己身体里住过妖怪这事儿。 难怪他吞噬妖物金丹时,并没有觉得多么离奇。 他记忆缺失了,本能还记得,这就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苏九归原本只要坚持到太清山道士到来就行,现在好像没这个机会了。 鬼郎中的尸体本来已经冷了,他死的时候盯着上方,一个微笑僵硬在他脸上,和爱人死去很满足。 现在鬼郎中怒睁的眼球动了动,绿色的尸液向他身上爬行,将鬼郎中整个包裹在其中,就像是穿着一个尸液做成的铠甲。 从好处想,他们现在能够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鬼郎中的脚抽动了一下,猛地坐直了身体,咔嚓嚓,他的上半身硬生生转过来,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苏九归看。 他的爱人跟鬼郎中融合了。 记忆里没有这段,这不是记忆,这是梦靥。 鬼郎中站起身,原本就长得高大,现在整个人身上裹着一层流动的尸液,简直能用魁梧来形容。 鬼郎中朝苏九归走来,尸液融化流向他下垂的右手,幻化成一把三尺长的绿色柴刀。 苏九归面对敌人从不后退,下意识想要催动蛛丝,后来发现那只蜘蛛缩在深处瑟瑟发抖,一点都不愿意冒头。 孬种。 他躲闪时右腿被柴刀划了一个口子,绿色的尸液腐蚀伤口,疼得他脸色发白。 苏九归闷哼一声,硬生生受了一刀,动作在空中停了一瞬,紧接着就像是感受不到疼一样就地一滚。 他拿到鬼郎中的柳叶刀,那把刀原本是要剖开他的心脏的。 苏九归喘息着,拿着一把刀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以他现在学到粗浅术法来说,他能杀死鬼郎中一次已经是运气极好。 苏九归只能用十岁学到的术法,变出来的都是些逗人玩一样的小玩意儿,卑劣地撞倒柜子,或者翘起一块木头地板。 鬼郎中步伐很沉重,会因为苏九归的干扰而略微停顿些许。 苏九归在屋内四处奔跑躲闪,一边想着如何从此处逃离,可他发现这是个无用功,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让自己死得慢点。 突然,他想到什么,脚步一停。 鬼郎中没有再追捕他。 墙上的坛子齐齐碎裂,脑子,脏器涌动而出,他们曾经来自不同的妖怪,如今却好像一起活过来,挣扎涌动着然后凝聚成一个丑陋恶心的怪物。 鬼郎中就站在其中,碎肉虫子一样涌动,和鬼郎中杂糅在一起,生出个新鲜玩意儿来。 心肝脾肺涌上了天花板,从墙壁四处包裹而来,苏九归站在中间显得很弱小。 苏九归抬起头,烂肉从天花板上流下来,就像是水滴形状的肉瘤,沉甸甸往下坠,然后张开一张血盆大口。 从苏九归的角度可以看到数十排牙齿,还有从中钻出的一颗鬼郎中的脑袋。 苏九归和鬼郎中认识了快一年,这样见到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整个头就镶嵌在一张长满牙齿的大嘴里。 他的表情还停留在死时的样子,原本是释然的笑容现在看上去极为诡异。 大嘴缓慢地张开,像是一朵巨大的食人花,倒悬在苏九归上空。 逃跑没用了,这个梦要进入尾声,他想快点杀死苏九归。 “出来。”苏九归在叫自己的蛛丝,他现在相信的唯有自己。 “滚出来。”蛛丝往他身体内部钻了钻。这里本来就不是蛛丝的场地,他害怕再正常不过。 但悬在上空的鬼郎中慢慢低下头,血盆大口就像是把他含在嘴里。 他竟然产生了一股没有退路的错觉。 “滚——”苏九归咬了咬牙,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他被人打断了。 他感觉有一条手臂从背后绕过来,他现在身体就只有十岁,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来人猛地把他往后一拽,苏九归落入一个安全的怀抱里。 他后退时感觉时间过得很慢,血盆大口刚巧落下,势头太猛,一口咬上地板,密密麻麻的牙齿咬下,木头板子炸裂开来。 如果是咬到人,这个人一定连皮带骨头被一口咬碎。 苏九归瞳孔微缩,事情还没完,鬼郎中因为没咬到人而怒睁双眼,他再次张开嘴,一股腐臭味儿扑面而来。 “真恶心。” 苏九归听到背后是很熟悉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一只大猫刚睡醒一样。 伴随着这道声音落下,鬼郎中突然起火,火光从他嘴中炸开来,鬼郎中因为疼痛而脸色扭曲。 四周怪物内脏组成的墙壁被一齐点燃,幻化成数百张扭曲的面孔。 苏九归没有兴趣看这东西,他一回头,先看到瘦削的下巴,纯白的衣袍,还有飞舞的银色发丝。 四周都是火光,还有一股烧焦的肉味儿,燃烧的火星在四周窜动,把他衬得极为纯白。 熟悉的黑瞳变成了黄金瞳,其中睁开一抹竖瞳,这才是龙族本来的颜色。 无尽的威压从他身上蔓延开了,绝对的压迫力,让人连一丝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传闻中不可直视龙眸,否则会受到天惩。 苏九归没见过什么天惩,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逐白杀人。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奔跑之后心跳声没有平稳,苏九归竟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混乱。 咚咚咚—— 他被逐白紧紧扣在怀里,后背抵着逐白的胸膛,就像是和对方的心跳融为一体。 他看向燃烧着的鬼郎中,对方眼睛已经被烧化了,苏九归突然想到他之前问自己,你有没有重要的人? 他想到那句:师尊,你守护噬渊,我守护你啊。 是逐白,他想起来了,说这番话的是逐白。 重生后第三次与逐白见面,竟然是在梦里。 逐白去过天水河,他今日被靥蛇卷进梦中,只不过他不太受这种东西干扰。 按照他师尊的话来说,逐白身体里有更恐怖的东西,一切以念力为食的妖物,都得叫逐白一声祖宗。 况且他天生好像就不容易多想,内心最恐惧的噩梦对他来说都没有师尊生气恐怖。 他被带进梦中也没想着苏醒,反正来都来了就玩一玩,他总觉得这个梦对他有所感召。 仿佛有人在内心深处叫他。 他跟随本能来到一处偏僻的村落,进入这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逐白看了看苏九归,那是个很瘦弱的小孩儿,逐白对孩子没有陆云戟那么排斥。 只不过他觉得这个小孩儿很眼熟,又想不起哪里见过,这么精致漂亮,逐白本性喜欢好看的玩意儿,真见过应该不会忘记。 四周的怪物在燃烧,逐白看了苏九归许久,皱了皱眉,仿佛有些不可思议,问:“现在小孩儿都出来玩了?” 苏九归:“……” 今夜被靥蛇盯上的都是在天水河玩乐的富贵闲人,逐白把自己当成嫖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我有个很重要的人,他说要来保护我 逐白:师尊你叫我? 感谢在2021-11-19 17:17:06~2021-11-20 16:1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金石糸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668822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记忆 ============== 第三十六章 鬼郎中的茅草屋在燃烧, 火光冲天,怪物尸体就像是蜡油一样,逐白的火差点把后头的森林也一把烧穿。 苏九归皱了皱眉, 总觉得有些眼熟, 龙眸效用很像四镜镇魂阵。 他眉心针扎一样疼, 突然想到,四镜镇魂法阵跟逐白有关, 这个阵法是妖物不可长久直视镜子否则会兀自燃烧。 因为当年逐白什么都不会, 龙族的天赋在他身上没有一个能体现出来。 四镜镇魂阵是他给逐白写的。 陆云戟让他逐白用这个镜子自己搭建着玩玩,体验下当一条龙是什么感觉。 他跟逐白当年到底怎么了? 这个梦要塌了, 天上本来有一轮太阳, 现在乌云遮天蔽日,乌云不断扭曲, 幻化成一张张鬼脸, 竟然一点点下沉, 无尽的压力从天空中沉沉压下。 好像要把逐白和苏九归一起捏死。 这属于很强大的念力,靥蛇只能以人的念力为食, 一般来说主人越强大他们的梦境才越强大。 如果是胡峰那个纨绔, 可能只需要做梦梦见一次自己被妖怪追就死了。 从这个角度看, 梦境主人必须是一品以上的大妖才能这么恐怖, 逐白估算这人最低有正一品。 或者换条路来想,如果不是妖, 他就是个仙尊。 逐白一挑眉, 这小孩很不寻常,出奇冷静, 遇到这么大的事儿眼睛都没眨一下。 入梦已经过了一炷香,意味着他在这儿活了一年了, 如果只是个单纯的孩子,现在早就死了。 云间城的仙尊,逐白想到了自家师尊。 “你在想什么?”逐白的目光带上些许审视。 “没什么。”苏九归收紧蜷缩的手指。 苏九归不习惯以这样的视角看逐白,逐白是他养大的,从一颗蛋养成了一个少年,再从一个少年养成现在这样的八尺男儿。 逐白很长时间都是被他牵着走的。 如今好像反过来了,苏九归的身高连逐白胸膛都够不到,他如果想跟自己的徒弟对视,还必须要仰头看他。 “明日云间城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逐白感叹了一声,他入梦也没带那把折扇,不然估计会骚包地摇两下。 “反正死的都是嫖客。”苏九归凉凉道。 逐白:“……” 苏九归那话里话外说的好像嫖客死有余辜,他莫名其妙就想跟一句,我可没嫖。 这话没说出口,逐白想了想苏九归应该是报复他,反将了一军,这小屁孩还很记仇。 逐白笑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梦境极为复杂,念力深厚的可以反过来控制梦境,他们也可以在梦中自由行走。 逐白被这个孩子吸引而来,应该是心中有个执念,他不可能凭空出现在此处。 逐白在想自己为何来了,这里究竟是谁的梦境? 突然,苏九归想到一件事,逐白知道他的真名,这里是苏家村,一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梦境是一个人最隐秘的角落,现在逐白在这儿,他有一百种方法发觉自己就是陆云戟,他在这个地方根本躲不过去。 他会很快就暴露自己的身份。 苏九归抿紧唇:“关你什么事。” 如今他只有十岁,身上一点束缚架子都没有,想什么就说什么,谁会跟一个小孩儿计较。 逐白静静看着他:“你这样欠揍,要是被我师尊遇到,他肯定要打你板子。” 逐白小时候有段时间混不吝,说话没个边,陆云戟罚他抄祖训,逐白差点被陆云戟折腾死。 苏九归:“……” 他实在是不知道露出一个什么表情好,把小脸扭到一边去。 “你是不是在憋笑?”逐白问。 苏九归:“没有。” 逐白:“我看见你笑了。” 苏九归自己都没意识到,嘴角悄悄翘起一点弧度,那点弧度又被硬生生压下去。 逐白对孩子还算是有耐心,又不可能跟一个十岁小孩子来计较。 逐白既然是被人叫过来,肯定要把梦境这事儿解决了,不然要跟苏九归一起被困死在这儿。 逐白问:“你家在哪儿?” 苏九归:“嗯?” 逐白道:“梦靥里不是所有地方都危险,心中会留有一处最安全的地方,一般都是自己家,躲在娘亲的怀抱里也可以暂避危险。” 不是所有人入梦都会死,破解梦靥有一套自己的法门,民间甚至有种人专门做解梦师的勾当。 逐白之前闲得无聊了解过一些,也就是因为如此他入梦没什么感觉。 家吗?苏九归伸手一指,苏家村距离这里不远,那边已经完全被黑雾吞噬,里面还有几个张牙舞爪的妖物。 逐白:“……” 这小屁孩的家这么恐怖? 逐白看着苏九归手指的方向若有所思,他知道那里是苏家村,对孩子有耐心些,换个问题,问:“你有哪里感觉很安全吗?” 这孩子一年都没死,意味着他之前是在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躲避。 苏九归又指了指鬼郎中的茅草屋,他一指,刚巧那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塌了,里面传来一阵痛苦的哀嚎。 逐白这回真的是无话可说,与怪物相伴竟然是他心底里最安全的地方。 逐白半跪在苏九归面前,这样他们便可以平视。 苏九归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苏志清都没给他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他露出细长的四肢,整个人看上去很瘦弱,唯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有神。 逐白终于想起他觉得这人为何眼熟了,他跟陆云戟有些相似。 那个小狐妖最多只有三分相似,可这个孩子有五分,逐白想,陆云戟十岁的时候应该也长这样。 传闻中陆云戟就在云间城,昨日靥蛇入梦,说不定真的能把他师尊卷进来。 他一直想要找到陆云戟,这时候却没有那么大的执念。 这个梦是灰色的,远处被怪物吞噬的家,背后燃烧着的鬼郎中,天空中是纠缠的鬼脸。 森林幽深而恐怖,村子被大雪掩埋,雪越下越大。 梦境的主人想把这段梦境盖过,用洁白的白雪去将他完整掩埋。 让逐白有种错觉,自己一脚踏入一个人内心深处,他想完全藏起来,不愿意让人看见,也不愿意让人触碰的地方,现在让逐白进来了。 如果这真是陆云戟的梦,那他的师尊没上太清山之前是这种人吗? 鬼郎中在森林的深处,逐白想去茅草屋就要穿越整个苏家村。 他去茅草屋之前已经在村落里逛了一圈了,这个村子姓苏,他遇见了苏志清。 他也听过附近的村民说起苏九归这个名字。 他刚开始入梦时以为是来玩玩,直到他现在看到这个,他现在怀疑,这个梦靥是自己的噩梦。 苏九归胸前被鬼郎中扯开,心脏的部位有一个浅浅的伤痕,当时鬼郎中把柳叶刀抵在此处,差一点就一刀捅进去。 突然,逐白的手指落在苏九归胸前,他太瘦弱了,简直有些皮包骨头。他是冰冷的,逐白却是温暖的,像是一簇火苗。 心脏是人最脆弱的地方,苏九归以为逐白想杀他,他认出自己了? 好消息是梦属于苏九归,逐白在这儿不能对他动手,这是梦境的原则。 坏消息是,如果逐白对他有杀意,那他可以利用一切杀了他。 最简单的,见死不救就行,看着苏九归死掉,或者一遍遍折磨他的念力,让他哪怕侥幸活下来都会变成一个傻子。 “放手。” 苏九归想躲开,想着怎么把他带出这个梦境,可是逐白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逐白撩开苏九归的衣袖,上面有一排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有一个正在流血的伤。 他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口,有些妖物进入身体之后并不会安分,他们会横冲直撞寻找出口,把苏九归的四肢咬得稀巴烂。 逐白叹了口气,“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样?你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陆云戟吗? 你不是给我下咒印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吗?你不是断绝七情六欲要去求那大道无情吗? 逐白被驱逐下山,以为自己是挡了陆云戟的飞升大道。 他在魔族那边当了几年天龙真君,没听到陆云戟飞升的消息,反而听到他死了的消息。 他想杀了自己的师父,可是没想去杀掉一个十岁的孩子。 逐白的手覆盖住他的伤口,苏九归像是被人抓住后颈的猫崽子一样,因为这句话突然停在原地。 逐白垂下眼,专心致志看着苏九归的伤口,让他猜不透这个徒弟是在想什么。 不是想杀自己吗? 胳膊处传来一阵暖意,伤口在逐白的作用下愈合,仿佛他有被人好好对待。 逐白问错了问题,不是苏九归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而是他本身就是这样的。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仙尊,他是个怪物。 · 温宅。 “师尊伤好了。”温七叫了一声。 温七、小白和鬼修本来一起围在床边,现在苏九归的伤竟然在他们面前眼睁睁地愈合了。 之前苏九归的血怎么都止不住,他还以为苏九归要死了。现实无法影响梦境,梦里痊愈人的身体真的能愈合。 连鬼修都有些惊讶,苏九归的灵相原本越来越虚弱,现在竟然有慢慢复原的趋势。 “真的,”温七摸了一把苏九归的胳膊,摸到了一片光滑,道:“一点伤疤都没留下来,没受过伤一样。” “小白,”温七喜道:“这跟你的法术真像啊,你弄的?我真的服了,你有大本事。” 温七突然抬起头,就看见小白的脸变得很苍白,苍白到了透明的地步,温七甚至能透过他的影子看见后面床幔的颜色。 “小白?” 温七以为自己看错了,小白在哭,他额头上红光闪烁,可是他在哭,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在苏九归的脸上。 “你怎么了?”温七有些手足无措,小白在他心中神通广大,没有摆平不来的事,如果小白哭了,那要是多恐怖的事。 “我看见了师尊的记忆。” 小白不能入梦,但他趁机看了苏九归的记忆,那些被苏九归本人都遗忘在角落里的记忆被小白看见了。 小白看见苏九归被鬼郎中折磨了一遍又一遍,他看见苏九归的身体被人打开,容纳一只又一只妖怪。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苏九归这么早就断绝了七情六欲,很多人都说他太狠了,年纪轻轻断情绝爱,仿佛这世间都没有任何牵挂。 小白并不能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 “啊?”温七张了张嘴,没听懂这番话,苏九归的记忆有问题吗? “逐白找到他了。”小白又说。 逐白无法得知小白在何处,小白却可以看到逐白的一举一动。 温七听他说话一句都听不懂,他记得天龙真君不是想杀陆云戟吗?如果苏九归被他找到那还了得?小白还会这种语气? 小白用脸贴了贴苏九归的脸,表情中透露出一些悲伤,道:“我没几天可活了。” 温七如今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什么叫做没几天可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0 16:13:32~2021-11-21 15:2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天使西西、雪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梦 ============ 第三十七章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话其实没什么头尾, 逐白可以对陆云戟说,也可以对苏家村这个小屁孩儿说。 苏九归觉得他肯定已经认出自己了,逐白小时候是傻了点, 但又不是真的脑子里缺根弦, 不然在魔族早就被人玩死。 苏九归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 逐白又给他披了一件外袍,那是件成年人的衣裳, 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 苏九归表情有些漠然,不知道逐白的下一步是要做什么。 谁知道后脑勺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逐白的声音传来:“走吧, 我带你去找你家大人。” “……”苏九归被打得都没反应过来,那种拍法就像是长辈拍一个小辈。 这小崽子不要命了吗? 逐白看着苏九归的脸色越来越差, 绷不住嘴角的笑意, 假装没认出苏九归一样把他当成个十岁小孩儿。 逐白不打算把他跟陆云戟之间的恩怨带进梦里, 有什么烂账醒了再算。 “你怎么这么凶?”逐白问。 苏九归没说话,单单是咬牙切齿看着他。 逐白道:“你这么凶长大找不到媳妇儿。” 苏九归垂在身侧的拳头越捏越紧, 从齿缝里蹦出来一个字, “滚。” 滚他大爷的, 苏九归太阳穴突突跳动, 逐白好大的本事,三言两语就能把他怒意挑拨出来。 逐白眼看着他被自己气得够呛, 笑着跟上去,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你知道怎么解梦?” 苏九归:“不知道。” 解什么梦?他上辈子修道无挂无碍,根本就不做梦。 逐白问:“你去哪儿?” 苏九归脚下一停, 道:“靥蛇也在我的梦里。” 入梦的人最好的解法是找到苏醒的路,人的念力足够强大, 会自己寻找出一条离开的道路,梦醒了摆脱靥蛇的控制便好,谁知道苏九归根本没想走这条路。 靥蛇入梦,他可以操控苏九归的梦境,一定本尊也进来了。 “你要杀他?”逐白问。 “嗯。” 逐白仔细去看苏九归,他的衣服对一个十岁小孩儿来说太大了,衣摆坠到地上,就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梦靥为了压制他,不会让苏九归按照既定的路遇到太清山道士,也不会给他学习道门术法的机会,更加不会让他长大。 靥蛇入梦,一定寻找人最脆弱的时候,靥蛇选择了苏九归未曾上太清山的时候,那意味着他笃定这时候的苏九归不可能有反击之力。 况且,陆云戟哪怕当仙尊时也是更擅长使剑,而非念力。 “你哪儿来的本事?” 逐白多看了一眼苏九归,如果是陆云戟本尊在这儿,他破解梦境只需要睁眼,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进入陆云戟的脑子。 现在他不是陆云戟,而是苏九归,还是十岁的苏九归,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破局。 “我有你了。”苏九归不假思索道。 “嗯?”逐白愣了一瞬,随即又笑起来。 陆云戟从来没跟他说过这句话,以前他从来帮不上什么忙,陆云戟总是对他说,躲在我身后,别捣乱。 陆云戟把逐白当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哪怕后来逐白长大了,懂事了,能成一番大事了,陆云戟还是对他说,躲在我身后。 这是第一次苏九归对他说有你了。 有种被人信任的错觉。 逐白想了想,道:“当年不老山的道士来解梦灾,只能把靥蛇封印,因为这条蛇根本没有身体,只有一团黑雾和一道极强的念力。靥蛇一直活在梦中,以念力为食,不老山那个道长已经过了元婴期,都不敢在梦里杀他。” 逐白顿了下,道:“一旦失败了,要么是被他弄死,就算侥幸成功,苏醒之后也有可能变成个傻子。” “你担心我?”苏九归问。 “哈?”逐白笑了一声,端起那副高门贵公子的做派,笑道:“怎么可能?” 巴不得你死了,逐白没说出后半句话。 苏九归听到这句话也并不意外,问:“你为什么觉得我能活着走出去?” 逐白:“嗯?” 苏九归道:“你没发现不太对吗?按理说,我现在应该已经醒了。” 苏九归上辈子没遇到过梦靥,但他托逐白的福看了不少妖典,靥蛇能杀人是因为可以引诱出人埋藏在心底最恐惧的东西,做了一个陷阱然后借助人心中的恶念来杀人。 梦靥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依靠梦境的主人,比如他想杀了苏九归必须要借助鬼郎中,他不能凭空来杀。 这必须是在暗处进行,一旦摆在明面上就没有意义了。 从鬼郎中死去时,苏九归就应该醒来了才对。 可是没有,苏九归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中乌云密布,光线少得可怜,乌云中裹挟着几张血淋淋的扭曲人脸,他们一直对自己笑。 不是错觉,这个天越来越低,很快就能把在下面的人压死。 “有人把我和靥蛇强行绑在一起,不是我死就是他死。”苏九归轻声说。 可能是某种符咒,让靥蛇被发现了也不肯放苏九归走,就算同归于尽也要把苏九归的残魂吞噬。 “季原初?”逐白想到了一个人。 苏九归看了他一眼,逐白这是完全不愿意伪装,这肯定就是认出他了。 苏九归没什么所谓,现在是梦里,逐白直接与他的残魂相见,梦醒之后可能根本认不出他。 苏九归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不捅破那层窗户纸,逐白哑然失笑,季原初竟然真的没有心慈手软,道:“想杀你的人还挺多。” 很多人都以为季原初是在发疯,但苏九归不这么想,季原初的做法跟让鬼修来找他没什么分别。 如果苏九归无法弄死梦靥,心中有一个这样明晃晃的弱点,那他也不配重生。 季原初可能会觉得自己在帮他破除心魔。 苏九归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道:“你不也是吗?” 逐白停在原地,这句话像是有人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微怔。 他呼出一口气,苏九归的幼年真冷。 大雪一直在下,寒风凛冽,鬼郎中的茅草屋还在燃烧,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 天地昏暗,只有梦境主人所在的地方有些许光亮。 逐白说话的声音很轻,被寒风裹挟,轻轻一吹就散了,因此苏九归半个字都没听到。 “想杀你的不是我,”逐白轻声说:“是他啊。” 逐白没说“他”是谁,可隐藏在衣袖下的手腕上,长出了一片漆黑的龙鳞。 · 苏九归轻车熟路地在苏家村穿梭。 逐白好奇地跟在苏九归身后,好像是在看戏凑热闹一样,想看看苏九归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苏九归这人话少,逐白只能多说两句,他眼睛一眯,问:“你真的只有残魂吗?” 怎么看苏九归都不像是只有残魂,念力越强大的人梦越恐怖,哪有残魂有这种念力。 苏九归的梦危险遍布四处,森林深处蛰伏的野兽,天空不断下压的人脸,风雪越来越大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般疼痛。 不仅如此,天色越发昏暗,只有些微弱的光线从乌云缝隙中透露出来。 此时距离天空的距离已经近得吓人,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 梦靥给他做了一个笼,如果苏九归在天亮时找不到破局的方法,那他应该会被天活生生压成一块肉泥。 苏九归:“不然呢?” 逐白刚想说话,突然感觉后背有道视线,目光灼热。 原本热闹的村落现在变调了。 温馨小院被浓黑的雾气笼罩,邻居在院子里干农活,看见苏九归时纷纷停下了手中活计,然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脑袋随着苏九归的移动在转动。 苏九归都已经走远了,人的脑袋最多就转半个圈,他偏偏转了一整圈,咔嚓一声,颈骨断裂,脑袋都转到后背了也要盯着苏九归不放。 不仅如此,院中一切活物都变了,本在啄米吃的公鸡抬起头,鸡身上长着一张人脸。 村里看家护院的狗一直在狂吠,铁链子崩成一条直线,狗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也是一张人脸。 慢慢的人脸越来越多,邻居、黑狗、公鸡,鱼头,他们都阴沉沉盯着苏九归看。 这东西乍一眼看去有些渗人,最恐怖的就是从小长大的看着的熟人都变成了鬼。 逐白道:“你的梦还挺吓人。” 在苏九归记忆里,苏家村就是这样一个恐怖的村落,本身就跟温馨没有任何关系。 苏九归:“不用管。” 这是梦靥对苏九归的威慑,提醒他身边所有东西都能被靥蛇同化,谁都能成为靥蛇的武器。 他们至今都没有动手大概是忌惮苏九归身边的逐白,或者是想看看苏九归还有什么后招。 逐白哦了一声,又道:“你不跟他们打个招呼吗?你以前教我要守礼懂规矩。” 苏九归:“……” 他想把逐白给扔了。 雪越来越大,苏九归现在的身高,积雪能够淹没他的膝盖,因此他在其中走得越来越艰难,逐白跟在他身后都走得并不轻松。 逐白走得走得一停,然后看到原本盯着他们看的街坊邻居走出了家门。他们手里还拿着干农活的物件,因为逐白的目光停留在原地。 他们都脸色苍白,在白雪中就像是一块块林立的墓碑。 “他们是不是近了?”逐白问。 苏九归回头看了一眼,逐白说得没错,那些街坊邻居越来越近。 逐白跟着苏九归前进,走了两步再次回头,发现街坊邻居又往前走了几米,仿佛无声之间正在逼近。 再次抬头,邻居已经就在二十米开外。 街坊邻居就像是群狼环伺,盯着苏九归和逐白这块白花花的肉,随着梦境越深他们的距离会越来越近,直到与你脸贴脸。 再将你一口吃掉。 逐白皱了皱眉,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上面已经长出两片黑色的龙鳞。 他的瞳孔变得越来越深,过不了多久便会有黑色的魔气漂浮而出,解梦的办法有很多种,最简单的就是直接破坏掉。 逐白很擅长破坏东西。 逐白勾起一个恶劣的笑意来,眼睛眨了一下,刚想做什么。 突然,他的手腕一凉,漆黑的龙鳞像是遇到了火焰倏地一声缩回皮肤下。逐白下意识低头看去,只看到了一只小小的手。 苏九归握住了他。 苏九归本来走在前面,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要特地绕回来,他的手冰凉凉的,十岁孩子的手掌很小,抓住逐白显得很费劲儿。 “嗯?”逐白哼了一声。 “你怎么走得这么慢?”苏九归的脸看上去冷冷的,还有些不耐烦。 逐白还未反应过来,手腕被人往前拉扯一下,逐白也往前走了一步,他一眨眼,眼睛又变成了很纯净的黑色。 苏九归仿佛看不到他的变化,道:“天都黑了。” 逐白有些想笑,心想你这破地儿根本就没亮堂过。 苏九归知道逐白怕鬼,他这条龙,小时候什么都怕,怕鬼怕黑怕打雷,长大可能不怕了,但是看见的时候应该是很厌烦。 苏九归牵着他的手,就像是小时候陆云戟牵着逐白的手。 只不过那时候陆云戟的背影看上去很高大,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雪山,不敢让人亲近,跟现在孩童的背影没有一点关系。 “到了。”苏九归停在一块木牌前。 木牌已经被积雪淹没了大半,上面雪花覆盖,依稀可以辨认出两个字——驿站。 苏家村门口有个驿站,偶尔会有马车停在此处,然后询问苏家村人要不要出远门,或者送信送礼。 逐白看清木牌,问:“你不会觉得这个驿站能用吧?” 苏九归没有恼怒,平静道:“这是梦,逐白。” 逐白还没说话,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马蹄踩在雪地中声音发闷。 片刻之后随着一声吁,马夫把缰绳勒紧,真的有一架马车稳稳停在二人身边。 “客官去哪儿?” 这是梦,逐白。 梦里什么都能发生。 原来梦靥还能这样,解梦师解梦大多都是让人躲进安全的地方,等待第二日醒来,或者找到内心的恐惧打败他。 他以前从未想过在梦靥里还能这样。 马车夫披着羊皮裘,手持一把马鞭,用很热情的声调重复问:“客官去哪儿?” 苏九归一脚踩上马车,道:“去天水河。” 苏九归上车之后发现逐白没跟上来,他一掀马车帘,挑眉问:“你不来?” 苏九归端坐在马车中,他现在看上去非常狼狈,身上披着的是逐白的外袍,露出里面破烂衣裳,人也只有十岁,身体瘦瘦弱弱的,说话声音透露出一股稚气。 可逐白莫名在他身上看到了陆云戟本人,仿佛看到师尊雪白的道袍,如同雪山一样白。 逐白决定暂时放自己一马,他上了马车。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伤心,小白不会死的,徒弟是精分,可以回到本体继续存在的~ 感谢在2021-11-21 15:20:35~2021-11-22 17:3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慕染、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麦头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KPP、飏 10瓶;peiyou 8瓶;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5瓶;咆哮彼尔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天水河(一) ====================== 第三十八章 逐白上了马车, 苏九归虽然知道他一定会来,还是有些惊讶,逐白跟传闻中的样子不太像, 他本来以为逐白会想方设法杀了他。 逐白进来之后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道:“你别误会, 我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死的。” 苏九归要去杀靥蛇,如果他死在这儿, 那就是真的死了, 残魂消散,现实中的躯体也会咽气。 逐白跟在陆云戟身边时见过他动手, 可他现在就是个小屁孩儿, 他很好奇苏九归要怎么杀了靥蛇。 果然如此,苏九归想, 逐白最后的底线就是不动手杀他, 可没说一定会救他。 逐白懒洋洋的, 好像不是把自己置于险境,而是出来游玩, 苏九归的梦境不过是他的另一个玩乐。 “我可没答应你会帮你。” 之前苏九归说有他了, 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让逐白帮忙, 可他一直都没说怎么帮。 苏九归道:“你已经在帮我了。” 逐白一顿, 苏九归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窗外。 逐白挑起马车帘看向外面, 这辆马车正在疾驰, 夜色已经深了,道路两旁不是山路, 而是沼泽。 沼泽涌动着巨大的水泡,里面站着几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怪物双目赤红,在黑暗中就像是一群恶狼。 因为逐白的目光,怪物呲牙咧嘴,鼻腔中喷出滚烫的热气,这是攻击的姿态,却迟迟没有攻击,仿佛在忌惮什么。 总不能是忌惮苏九归,只能是忌惮逐白。 原本靥蛇和苏九归两人是你死我活,现在逐白加入之后变调了。 逐白若是魔化,这地儿也就是弹指一挥间便能灰飞烟灭。 靥蛇投鼠忌器,目前也不敢对苏九归怎么样。 “我有你了。” 原来苏九归是这个意思。 逐白笑出声:“合着我就是个吉祥物啊?” 苏九归没说话,逐白自己想明白了,道:“反正我当吉祥物也好多年了。” 他说的是自己的过去,在太清山时他是陆云戟的徒弟,却没有被那些长老允许进入大殿,也不准他出去闯祸。 后来入了魔族,身上背负陆云戟给他的咒印,成了个草包殿下,也只能当个吉祥物。 苏九归手被燎了一下,他收回手指,说是没有亏欠是不可能的,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徒弟。 可是又能如何呢,两人见面时,逐白已经将他们的恩怨暂时搁置,苏九归忘记了过去。 “你不是吉祥物。”苏九归道。 “嗯?”逐白一挑眉,想看看苏九归能说出什么玩意儿来。 “非要说的话,”苏九归面无表情道,“你是护身符。” 苏九归说话时盯着火苗,火光映衬着他半张脸,他跟普通孩子不同,脸上已经有了棱角。 苏九归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就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逐白因为苏九归这句话有些怔愣,换个人说这番话,逐白会怀疑这人巧言令色,如果换做是苏九归来说,那一定是他师尊较真,不一定是有什么言外之意。 真是,先是说我有你了,现在又说你是护身符。 苏九归不知道有些话容易说出来让人会错意,他若多说几句,逐白还不一定真能下手杀他。 “天水河到了。”马车夫打断两人对话。 马车夫竟然真的把他们送到了天水河,要知道苏家村和天水河隔着十万八千里,现实中坐马车起码要一个月才能到,马车夫赶车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他们送到。 苏九归撩开马车帘,明明在苏家村已经天黑了,云间城还是傍晚。 在梦中,时间的存在变得很混乱,这也证明了苏九归已经距离自己的识海越来越远,他走到了靥蛇的梦里。 跟苏九归想象中的群魔乱舞不同,这里显得很宁静。 街上小贩正在收摊,远处有人在叫小孩儿别闹了赶紧回家吃饭,来的时候接近傍晚,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炊烟。 马车就停在天水河附近,从苏九归的角度可以看见全貌,这时候的天水河上没有画舫,也没有纸醉金迷的盛宴。 那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河,有人在上游倒泔水,有人在下游洗菜,码头处停留着的是几艘渔船,渔夫打了一天的鱼正准备收摊回家。 码头上的船家准备做最后一单买卖,扯着嗓子喊:“过河一钱,最后一趟了——” 只是眼睛来看,很难分辨这里是梦境还是回忆,唯一确定的都是虚假的,哪怕是回忆也是幻境,因为他们无法改变过去。 这种体验很新鲜,你明明知道这里是个幻境,里面的东西却如此真实。 马车停在路边,其实距离天水河还有点距离,但是马车夫不愿意进去。 马车夫解释道:“听说这地方闹河妖。” 他说着挫了挫自己的胳膊,仿佛曾经亲眼所见。 苏九归理解他,马车夫是苏九归用念力捏出来的东西,而天水河是靥蛇的老巢,跑到别人的地盘,他在这里就像是羊入虎口。 “哦?”苏九归问:“怎么了?” 马车夫不算是个人,他充其量算是苏九归捏出来一个幻影,他对苏九归有求必应。 苏九归一问他他就答:“你不知道啊?天水河是有名的婴尸河。” 苏九归没有什么表情,这话温七也跟他说过,云间城人三岁小孩儿也知道,不算多离奇的事。 马车夫又道:“天水河有河妖,在边上走要守规矩,比如说,如果你不幸掉进水里头,会感觉有人拽自己的脚,这时候千万别挣扎,不然会被拽下去。” “不挣扎就不会死了?”苏九归问。 马车夫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听说,如果河妖抓住你的脚,你说两句好话他就放了你。” 逐白听到这儿笑了一声,他们当妖魔的都是要人命,起码也要人见血,哪有说两句好话就放人的。 马车夫脸红了,逐白道:“你继续,还有呢。” 马车夫继续道:“还有啊,你要是在河边走,听到有人叫你千万别回头,一回头就上当了,会被魔音一步步引诱进入河底。” “他们说魔音摄魂,会叫出你心底的秘密,不过据说听到被叫魂的,大家都忍不住想回头。” 这听起来很像靥蛇能干出来的事,唤出人心中的隐秘,然后再引诱你。 “河妖是男是女?”苏九归问。 如果有人听到过河妖的呼唤,可以从声音中辨出是男是女。 “女的。”马车夫道。 “这么肯定?”苏九归问。 马车夫仿佛听到苏九归在说什么蠢话,道:“肯定是女的。” 马车夫再多说也说不出什么,他属于这个世界,又不属于这个世界,懂得肯定不多。 “剩下的你问云间城人吧,我也不知道。” 苏九归让他走了,只是云间城人大概不会轻易说出来。 车夫赶车离去,这证明属于苏九归最后的力量走了,他接下来在云间城只能单打独斗。 逐白问:“怎么?你要给他解梦?” 苏九归嗯了一声,他好像在想事儿,有点心不在焉的。 逐白道:“有意思啊,上赶着给一条蛇解梦。” 寻常人入梦了都是千方百计想逃跑,苏九归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想去给一条蛇解梦。 苏九归道:“我想知道他怎么了。” 靥蛇其实不算是一种妖物,有靥蛇也会有靥鱼,这不是蛇族专属的。 有些妖失去了身体但是妖力惊人,怨念或者偏执让他放不下人世,没有身体但可以活在人的梦境里。 只要人还在做梦,他们就能从一个人的脑子跳到另外一个人的脑子里。 能够变成靥蛇一定有他自己的怨念。 逐白问:“你知道什么了?” 苏九归摇了摇头,“一无所获。” “不是说婴尸吗?”逐白道:“这么多死人,总会收集怨气。” “不对,”苏九归斩钉截铁道:“婴儿没有智识,他们天然只有爱而无恨,也不会产生多少怨,如果没有人加以利用,婴孩死去很快就会轮回。” 抛弃婴儿的人鲜少人会被报复,就是因为婴儿的念力过于低微,他们的魂灵通常很快就会消散,不可能会报复人伤害人。 这就是最无力的地方,婴儿会下意识对亲人笑,不论父母如何,孩子永远都会无条件爱父母。 可正因为婴儿太过于纯白干净,连报复都做不到,人才会更加肆无忌惮。 况且这个故事太俗了,几乎每个城镇,只要有一条河流机会有一个关于河妖的传说,都是差不多的故事。 这不足以孕育出一条靥蛇,天水河一定发生过别的事。 逐白道:“所以我们只知道这个河妖是女的?” 苏九归道:“不确定。” 话是马车夫说的,他说话能信几分谁都不知道。这么说来,两人真的一无所获,难怪苏九归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苏九归没穿逐白的外袍,此地不是苏家村,云间城的季节都和苏家村不同,还是盛夏。 下了马车苏九归就把衣服脱了,他拿在手里觉得不太自然,于是递出去,“多谢。” 逐白垂眸看着外袍,想到这件衣服曾经苏九归穿过,接也没接。 苏九归手都有些累了,就看见逐白看外袍如同看什么妖魔,眸色沉了沉,最后吐出四个字:“你留着吧。” 苏九归愣了愣,也没猜透逐白是什么意思。 徒弟的心思这么难猜吗? 逐白和苏九归进入云间城后,路边的摊贩就露出警惕的目光,对于云间城人来说他们是外乡人,对于靥蛇来说他们是入侵者。 他们的目光随着苏九归的走动而动,逐白眼神倒是亮了亮,他天生就喜好玩乐,第一次来一条蛇的梦境中游玩。 来来往往的人挺多,虎视眈眈的目光下,逐白下意识拉住苏九归,道:“你可别走丢了。” 苏九归:“……” 他总觉得逐白今天有点不对劲。 “来都来了,逛逛呗。”逐白道。 逐白在路边走动一番,在摊贩那儿买了一把竹骨折扇,这种材质他平日里都不多用,这时候也不挑挑拣拣,买到之后便摇了两把。 逐白穿着打扮看上去就写了四个字——老子有钱。 若是再写上四个字,那就是——快来坑我。 虽是梦境,那些银子做不得真,但苏九归莫名觉得养逐白很费钱,传闻中龙族要放在金山银山上养,说不定是真的。 他一路上买了不少小玩意儿,苏九归跟在他身后,眼看他就像是个花孔雀,也不知道哪里学的骚包做派。 苏九归想催他,又想到在梦境中一年时间也不过外面一炷香,时间不值钱,也耽误不了多少。 一个梦仿佛跟外头隔开,让他不用想那些恩怨过往。 他也很久没见过逐白这么高兴,他花着根本不存在的银子,在梦中买着根本带不出去的小玩意儿。 那让他想起了还在太清山的逐白。 也有点像小白。 小白也喜欢逛集市,然后买一堆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回来。 苏九归又不合时宜地将他们二人对比。 · 天色渐晚,逐白才有些意兴阑珊,两人寻了个客栈住下。 刚一进门便有店小二迎上来:“客官住店吗?” “住。”苏九归道。 苏九归外表看上去就是个小孩儿,长得再好看也不像能做主的,在店小二眼中,逐白这个贵公子才是能说得上话的,问:“几间?” 逐白:“一间。” 苏九归看向逐白,他今日过分怪异了些。 他跟自己住一块儿干什么? 店小二要在名册上登记,问:“客官贵姓?” 逐白:“免贵姓白。” 店小二又看向苏九归,问:“这位是?” 逐白道:“哦,我是他爹。” 苏九归愣了,他是自己什么玩意儿? 店小二也愣了,道:“公子看上去真年轻啊。” 逐白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苏九归看上去也有十岁左右了,两人竟然是父子。 逐白道:“年轻时不懂事。” 店小二立马就懂了,逐白一看便是个纨绔子弟,这些大户人家公子哥好玩乐很正常,真要是玩出个儿子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店小二又多看了两眼,逐白穿得非富即贵,苏九归身上全是补丁,可能是在外的私生子,今日刚刚接回来。 店小二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一句,逐白这看上去像个公子哥一样的人这么抠,连件好衣裳都不愿意给他穿。 店小二朝后面喊道:“天字一号房,白家父子——” 店小二的声音拉得很长,整个客栈的人都能听到,来往的商客纷纷朝这边张望。 逐白很自然揽过苏九归肩膀,憋着笑意:“走吧,小九。” 小你祖宗,苏九归想骂人。 -------------------- 作者有话要说: 逐白:来,叫爸爸 师尊:滚! 天水河(二) ====================== 第三十九章 屋内仅有一张床榻, 苏九归盘腿而坐。 逐白在桌边摆弄刚买的小玩意儿,风车、花环、纸老虎,都是小孩儿喜欢的玩意儿。 逐白玩心重, 对什么都好奇, 跟小时候也没什么分别。 若不是苏九归现在只有十岁的身形, 他恍惚间还以为他们二人在太清山。 屋内只有一张床,苏九归问:“过来睡吗?” 逐白听到这四个字差点咬掉舌头, 总觉得苏九归和记忆中的样子相差甚远, 很不要脸。 苏九归勾了勾唇,起了逗弄的意思, 道:“你又不是没跟我睡过。” 逐白小时候害怕总往苏九归寝殿跑, 估计现在长大了并不想让人提起那段丢人事。 逐白咬牙:“我守礼懂规矩。” 苏九归冷漠:“你不是说是我爹吗?” 逐白:“……” 逐白笑了一声,那股笑意冷冷的, 道:“不敢, 我还记得自己怎么被逐出师门的, 我也知道避嫌二字怎么写。” 逐白咬重了避嫌二字,仿佛苏九归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这回轮到苏九归不说话了, 逐白说他还记得, 可是苏九归不记得了。 逐白为何被他逐出师门?世人都说是因为逐白犯戒, 犯的哪条戒律他们又说不清, 有人说逐白以下犯上想要弑师。 陆云戟对逐白的管教可以说很放纵,不少人说逐白被他养废了, 前面那样宠爱, 后面要在他身上刻下咒印,甚至狠心把他驱逐出师门, 全然不管下山之后的逐白是死是活。 为什么?他们之间怎么了? 苏九归太阳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总觉得还有很多事自己没想起来。 看逐白如此忌讳与他亲近, 苏九归大概能猜到一个大概。 现在是梦里,梦醒之后苏九归就像是泥牛入海彻底消失在人群,逐白不一定能找到他。 这是询问过去最好的时机。 逐白是最接近真相的,与其问别人不如问本人,苏九归说出心中猜想:“我曾与你有段情缘吗?” “咳——!” 逐白怀疑自己听劈叉了,他震惊地看着苏九归,完全不信这话是他师尊说出来的。 苏九归真是天生没有七情六欲,孩童时期的他竟然比修道之后还要冷漠,他问这话也并不考虑其他,直勾勾问出来,简直比问是不是欠你钱还要自然。 逐白想起了天水河那只嚣张的狐狸精。 逐白脸色越来越沉,苏九归猜测真相可能比这个还糟糕,不然逐白也不会对他有这样滔天的恨意。 苏九归不确定问:“我睡过你?” 砰地一声。 茶杯一个不稳从逐白手心里掉下来,茶水泼出去大半,濡湿了桌上一块绣着鸳鸯的帕子,变成了一块暗色。 那块茶渍湿乎乎,把鸳鸯浸得像个脏兮兮的鸭子。 苏九归缓缓皱起眉,如果事实并非如此,逐白会直接反驳,可是他没有。 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单纯脸色很难看,仿佛被人戳了痛处。 他真睡过自己的徒弟? 然后没有负责? 难道犯戒的不是逐白是自己?他把逐白驱逐下山是因为自己犯戒之后太清山长老震怒? 也不像,如果他真的对逐白有情,不会保不住自己的爱人,那不符合他的作风。 太清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和逐白有关,也跟噬渊有关,当时犯下了一个大错导致陆云戟被处以雷刑,严重到太清山要闹到最后封山的地步也必须要处理。 逐白脸色越来越冷,问:“你不记得了?” 苏九归嗯了一声,道:“很模糊。” 他记得一些过去的事,比如逐白幼年时发生的事,可是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徒弟就没长大过。 逐白笑了一声,手里把玩着茶杯,那小茶杯在桌子上被他拨弄,不倒翁一样怎么都站不起来。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苏九归会失忆。 那杯子一停,被逐白反手扣在桌上,摆弄的声音停了,显得有些突兀。 再次抬起头时逐白露出一个很玩味的笑来,“有意思。” 有意思,真有意思,苏九归不记得,可他记得清清楚楚。 苏九归不解,逐白露出了他很陌生的表情,嘴角还带着笑意,却不像是平日里那副温和的样子,他眉峰一挑,看苏九归的目光带着些许玩味。 苏九归总觉得他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 一个苏九归陌生的人。 逐白道:“说说正事吧,看出端倪了吗?” 逐白没打算继续说,苏九归也没有再问,如果他真的睡了逐白,那逐白就是被他欺负的黄花大小子,确实不应该掀人伤疤。 苏九归道:“这镇子很普通。”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跟其他城镇没有任何区别,每一个人都谦和有礼,可这里是梦靥,越是普通就越是不普通。 梦靥的梦善于伪装,一定不会摆在明面上给人看,连一个试图杀了苏九归的怪物都没出现,大概是想把他溺死在这个温柔乡。 简单来说算是迷魂术,这个版本的云间城很适合过日子。 人人在这儿都能过得不错,不用去管凡尘的纷纷扰扰,愿意在这儿永远活下去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逐白也明白这层道理,问:“你准备干什么?” 苏九归:“睡觉。” “你要在梦里睡觉?”逐白道:“再深入一层,我可就没那个本事救你了。” 现在的梦境很浅,大不了逐白将他打破,最坏的结果也能保住一个痴痴傻傻的苏九归。 但如果苏九归死在这儿,唯一的念力残魂直接灰飞烟灭,逐白想救他都来不及。 苏九归:“嗯。” 逐白:“我再提醒你一声,你在梦里死了真的就死了。” 苏九归:“你在关心我?” 逐白笑得更沉,“只是觉得你死在这儿不太好玩。” 苏九归眉头拧着,逐白是要把他当个玩物。 逐白道:“你睡吧,我守着你。” 苏九归感觉脑子里的那根针扎得更深了,总觉得这话很耳熟,就像……就像是小白说出来的。 逐白跟小白有些相似,他早就有所怀疑。 是什么关系呢? “逐白,”苏九归深深看着他,“你有丢什么东西吗?” 小白是不是属于逐白?那逐白知道小白的存在吗? “嗯?”逐白撑着下巴,一双黑瞳显得很漂亮,龙族是一种很爱显摆的种族,孔雀开屏一般,他们在人群中一直都是最耀眼夺目的那个。 逐白先是愣了一瞬,然后笑起来,看上去懒洋洋的,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道:“啊,我的心丢了。” 这话像极了风流贵公子勾搭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整个人没什么正形。 逐白对苏九归一挑眉:“你要是找到了,可以还给我。” 苏九归:“……” 他为什么觉得逐白嘴里能说出两句正经话? 苏九归不想再去猜测这位徒弟的心思,他还记得自己来这儿的正事。 “我要睡了。” 他没有再去理会逐白,事实上在这个梦靥里逐白总会比其他人让他感觉到安全。 他曲起一条腿,后脑靠在墙上。 苏九归深深呼吸,上辈子也没做过这么危险的举动,他这次在梦中入梦,可能会永远消失在识海中。 苏九归闭上眼,片刻之后,他撑在膝盖上的手滑落下来。 他在梦里睡着了。 · “醒醒!”有人在叫他。 苏九归睁开眼,看到刚来云间城遇到的那个店小二。 屋内没有点烛,有些昏暗,从轮廓来看可以看出是客栈,他还保持着屈膝的姿势。 他缓慢地想着,他跟逐白要了一间上房,然后他睡着了。 他下意识看向桌案,上面还有逐白买来的一些小玩意儿,花环已经枯萎了,风车上描绘的图画也已经褪色,茶杯上积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也不知道在这儿放了多长时间。 逐白不在房内。 “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苏九归问。 “什么人?”店小二的表情看上去很着急。 “我爹呢?”苏九归换了一个问题,当时逐白说是他爹,客栈里这么多人应当都记得。 “你睡傻了吗?”店小二纳闷儿道:“你自己来的。” 苏九归听到这句话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真的在梦里做了另一个梦,或者说他又往下走了一层,进入到更深的识海。 这里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的云间城。 “别管那么多了。”店小二一把把他拉起来,道:“快跑。” 苏九归踩到地面上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些许变化,他现在是个少年身形,看上去应该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这个时候的苏九归已经上了太清山学过正经的仙门术法。 他长大了。 梦靥会放任他长大?或者说他觉得少年时期的苏九归更好弄死? 店小二急道:“醒了没啊?” 他说完这句话,苏九归才听到外面很吵,店小二看他痴痴傻傻的,一咬牙道:“你醒了就行,我要去找我爹了,你自己小心点。” 梦靥没给他这个机会。 砰!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砰砰! 店小二瞪大双眼,瞳孔骤然收缩,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来不及了,他来了。” 谁? 苏九归转过头,看见窗外有个人影,黑色的魔气在他身上漂浮,这里是三楼,有十米高,能够站在门外的只有玄符军。 玄符军越高就越强,平日里管理城邦的玄符军三米左右足够了,这么高的玄符军一般都是战争时才会放出来。 苏九归感觉心跳得很快,他想起来了,他少年时魔族刚刚当道,魔族下令屠城。 云间城是其中之一。 这不算是一个梦,这是历史,苏九归很早上了太清山没有亲历过,当时太清山下去一批又一批的道士,无人能阻止魔族大军。 玄符军凑近客栈,漂浮着魔气的眼睛眨了眨,眼眶差不多有窗户那么大。 人族在遇到巨大的东西会本能产生恐惧,店小二这辈子都没有被那么大的眼睛盯着过,一时间愣在原地,竟然一动不动。 人在玄符军面前如同蝼蚁,他把手伸进来,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伸进蚁穴。 那扇木头窗户在玄符军手中如同玩具,轻轻一碰便粉身碎骨,一只手伸进来,巨大的阴影把他笼罩在下,噼里啪啦砸烂了不少桌椅板凳。 “死定了,死定了。”店小二心想。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年轻就要去死。 玄符军的手越来越近,他想碾死自己不比碾死一只蚂蚁难。 他刚想认命,突然感觉手腕一紧,他被人狠狠拉向一侧,玄符军的手落了个空,捏烂了旁边的床铺。 店小二睁开眼,那个少年带着他躲开巨掌,他动作极为灵巧,表情冷静,看不到半点慌乱。 玄符军一击不成恼羞成怒,他用力一推,客栈的墙皮直接被他掀开,狂风灌进来,吹得人有些看不清。 客栈被玄符军摇得乱晃,店小二就像是鸡舍里的鸡崽子,他勉强扶住门框才把自己稳住。 刚才救过他的少年挡在他面前,他手里拿着一根桌子腿,那个姿势太过正经,木屑都翘起来的破棍子在他手里就像是一把剑。 “快跑!”店小二忍不住叫出声。 伴随着他的叫声,玄符军的手掌第二次落下,他径直朝着苏九归而去,手掌压下带着沉沉的阴影,就像是压下来的五指山。 少年的身形很稳,拿着手里的破棍依旧很稳,他眉头一压。 在玄符军手掌落下来的瞬间,少年足尖轻轻一点,一跃而起。 玄符军的手掌落空,拍在地板上,因为力道太大,直接拍烂了,捅穿到下一层。 就在这时,少年一脚踩上玄符军的手背,以他的手臂为落脚点,一路向上奔跑。 他的速度很快,但他身形很小,在玄符军眼中大概只是一只恼人的扑棱蛾子。 玄符军下意识想要把他扇开,可他的手因为惯性卡在了楼下的碎屑中,抬起来时速度有所减缓。 等他抬起手时,苏九归已经跑到他的肩头,他用力一踏,只听到噗嗤一声,木棍捅/进玄符军的左眼。 玄符军痛苦地捂住眼睛,太疼又视线不清只能胡乱挥舞手臂,他踉跄几步,旁边的酒楼被他砸得稀巴烂。 苏九归抽/出木棍,没有在玄符军身上久留,几个闪躲之间落在对面客栈的屋檐上。 从这个角度看能看到更多东西,长街已经变成了地狱,一共有三个玄符军,挨家挨户砸过来,四处都是尸体和火光。 苏九归的动作引来了其他玄符军,有人在朝这边赶。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胸前是大片的血花,木棍在滴滴答答往下流血。 苏九归居高临下看着玄符军,那种表情根本不加遮掩,眼神是愤怒的。 即使知道梦靥调出这段历史就是为了用玄符军绞杀苏九归,他也无法平息那股怒火。 他握紧了带血的棍子,第二次朝着玄符军冲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3 18:39:45~2021-11-24 16:3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噜噜噜噜小叶子 2个;雪崽、啾啾呀啾啾、Allen2401、元气卡路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时兴起、去日苦多 10瓶;彤云出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蛇女 ============== 第四十章 店小二看得有些呆了。 苏九归穿的是一件道袍, 可能来自于某座仙山,可他看上去年纪那么小,不可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果然, 他从第四招开始露出败相, 被玄符军一掌拍中肩膀。 玄符军力大无穷, 那股力道可以拍烂一块石头,就算苏九归当时已经炼体, 这个滋味也并不好受。 苏九归吐出一口鲜血, 咬牙反手捅进玄符军的手掌,他阻止了玄符军的攻势。 “快走!”苏九归对他大喊。 店小二知道他在为自己争取时间, 他家里还有人等他, 不可能留在这儿。 “你要是活下来就去找罗汉胡同找我,我姓温。”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去, 这地方是仙人和妖魔争斗, 他一介凡人没有任何本事可以插手。 苏九归听到这句话愣了。 他说什么?他姓温? 他之前以为温七是在开玩笑, 他跟自己说过那是他家祖宅,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儿。 温七说有个道士说自己有仙家缘。 苏九归随口胡诌时说过一句, 受你家祖上帮扶过。 他很早就见过温家人?店小二无意之间拉了他一把, 可这里是靥蛇捏造出的幻境, 梦境能影响现实吗? 战斗中最忌讳走神。 咔嚓一声, 木棍断裂,那东西不是铁器, 在低微灵力的作用下坚持到现在是极限了, 玄符军恼怒地一挥手,苏九归的身体腾空而起, 砰地一声被砸进巷中。 碎石块从背后砸下来,苏九归口中涌出大片鲜血。 梦靥让他保持少年身形, 现在的苏九归刚上太清山五年,只学了最基础的道门术法。 哪怕他拥有陆云戟的记忆也没用,他无法使出任何一个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招数,这是梦靥对他的限制。 规则掌控在靥蛇手中,不论苏九归怎么挣扎都没用,事实上他能连杀两个玄符军都已经是极限了。 逐白说得对,在梦中做梦是找死。 跑。 虽然他不想这样窝囊,但对于这个年纪的他来说最好的做法是逃跑。 他一咬牙,放弃了寻找其他武器,一头转向旁边的巷子中,对于玄符军那种庞大的体型来说,越是狭窄的巷子越难进入,就像是一只猫怎么努力也钻不进老鼠洞。 在苏九归跑进狭窄的弄巷之后,玄符军竟然停止了追捕。 苏九归扶着墙大口喘息,呼吸间肺腑疼得厉害,现在他的灵力很低。 呼吸,吐纳,他已经学会了太清山吐纳的办法,正在调整呼吸。 突然,他感觉自己鞋尖有一些湿润,他低头望去,看到黑红色的血液打湿了他的鞋。 鲜血爬上鞋尖,暗红色的血液打湿了一小块,挪开脚时会有一种微妙的粘稠感。 他正一脚踩在血泊里。 苏九归抬起头时才意识到如今的云间城是什么样的惨剧,巷子里有很多新鲜的尸体,他们一路从巷子头延续到巷子尾。 因为巷子过于狭窄,尸体都无法施展开自己的身体,死时大多都保持着蜷缩的姿势。 尸体上苍蝇飞舞,乍一眼看去巷子仿佛一群蝗虫过境。 苏九归上辈子见多了,他以为自己会麻木,但好像人比他想象中得更有感情。 距离苏九归最近的是一个老头,他临死之前保持着惊恐的表情,怀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金银细软早就被人抢没了,留下的都是些破烂衣服和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看样子是正在准备逃亡,可是刚一出门就遇到了盗贼。 致命伤是脖子,切口齐整应该是一把好刀,这个巷子最多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这不是玄符军杀的人。 苏九归脚步一停,突然想到一件事,魔族屠城并不是完全让玄符军动手,那样杀人太费劲儿了。 他们会选择屠城日,人们在这三天可以肆意掠杀,盗贼土匪强盗在这段时间动手,妖魔鬼怪也没有丝毫限制。 对于一些嗜血的魔族来说,屠城日如同过节。 屠城从来不只是玄符军动手,魔族是想让人们自相残杀,这符合他们的本性,修炼时喜欢以一个村落的人祭天,这满城人的怨气大概能够那群魔军吃很久。 梦靥会选择这个时候的云间城是因为这里才是人间地狱,你不能相信任何一个遇到的人,所有人都会想杀你。 简直是举全城之力来杀苏九归。 这里是梦,苏九归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也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历史,曾经在这个巷子里真的死了人。 他无法改变过去,他除了逃命以外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苏九归半蹲在老人面前,手掌轻轻覆盖在老人眼睛上,合上他的双眼。 他下意识念了段往生咒,他记得刚上太清山时因为自己太过弱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山下去世的村民念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只是个残魂,或者说他现在在梦中的缘故,他跟少年时的自己不太一样,他能看到死灵。 在他念完咒的那一刻,一缕轻烟从老人头顶漂浮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做这个有什么用,他不可能改变过去,但这个梦过分真实,他不得不做。 苏九归咬字很清晰,往生咒漂浮在小巷中,灵魂在向上漂浮,他恍惚间回到了从齐巧斋出来的那一天,那天也是死灵超度。 苏九归在死尸中间找到了一把匕首,屠城日大多数人身上都有一些保命的东西。苏九归轻轻挥舞了一下,还算趁手。 突然,他感觉到什么,挥舞的姿势突然变成了防御,冷冷地一回头。 背后的人被他吓得顿在原地。 苏九归皱了皱眉,那是个少女,她穿着一件绿色的襦裙,杏眼睁得大大的,站在一堆死尸中间就像是一株生机盎然的小草。 少女捏紧了裙摆,有些害怕苏九归,没有向前走一步,小声问:“你有没有看见我姐姐?” “没有。”苏九归在这个梦中梦里唯一认识的只有一个店小二。 “她跟你一样高,”少女伸手比划着,道:“跟你看上去差不多大。” “你看见她了吗?” “没有。”苏九归道。 “那你看到她能跟我说一声吗?我很担心她。”少女道。 苏九归听到这句话缓缓皱起眉,梦靥中执念会被放大,这个少女看上去执念很强,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自己的姐姐。 “可以。”苏九归一边跟她交谈一边侧耳倾听。 他在提防有人会杀过来,他现在不是狐妖,五感降低了很多,要注意留意外面的动静才行。 “那,”少女看出苏九归的戒备,道:“你要跟我走吗?” 苏九归有些怀疑地看着她,怎么看这件事都很诡异。 苏九归身上全都是鲜血,屠城日里三岁小孩都知道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少女也知道自己这样过于突兀,她想了想,然后露出一个很明媚的笑意,说:“我看见你给他们超度了。” 她的笑容很温暖,没有掺杂一点杂质,是真的觉得苏九归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按理说现在是屠城,苏九归不应该相信别人,但他总觉得这个少女不太一样,她的笑容很明媚,根本没有受屠城影响。 云间城人人自危,她应该面露恐惧,而不是现在这样。 少女要么是强颜欢笑,要么是天生就没有七情六欲,觉得这儿不过是一场好玩的游戏。 在这场梦靥里,越是不正常的人其实是越正常的。 靥蛇可以控制梦境,但他不能控制自己。 说不定少女和靥蛇有关。 “要走吗?”少女看他迟迟都没有回答,露出了有些失望的表情。 在梦中要顺其自然,所有诱饵都要尝一遍,一昧被追着跑没什么好下场。 苏九归收起刀,道:“多谢。” · 苏九归跟上了少女,这片胡同弄巷走起来如同迷宫,外人来这儿很容易迷路,难怪玄符军追到此处就没有向前了。 这小姑娘对巷子很熟悉,每次面对分岔路都没有迟疑过。 她推开一扇矮小的门,可能只有一米高,哪怕苏九归现在是个少年身形也不得不弯下腰来进入。 刚一进去,门就被上了门栓,少女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像话,解释道:“我害怕他们进来。” 云间城家家户户都这样,一进门就要落锁,屠城期不关门的才是蠢货,少女这个举动最多是防备心比较重。 苏九归没有在乎对方的解释,他在看这间院子。 这是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可是院子里放置的东西让人有些看不懂。 院子正中央陈列了一排花瓶,最小的只有拇指大小,最大的有半个人那么高,一共有十四个,整整齐齐排成一排。 在屠城日,这些花瓶都没有半点损坏,被人整整齐齐码着。 除此之外,花瓶前还有一个桌案,分别放置着一个火红的绣球,一个用彩条编织而成的竹篓,一块红色的绸布。 像是民间做杂耍的。 “见笑了,”少女看上去笑得很腼腆,道:“这是我平时练习的。” 苏九归冷冷看着她,“练习?” 少女使劲儿点头,道:“我每日起来要练晨功,这是我的晨功,姐姐说要钻进去才行。” 钻进去?这些花瓶最大的也不过半人高,普通人哪怕就是个学杂耍的也不可能钻进去。 “你是妖?”苏九归想到一个猜测。 妖怪被人戳破身份通常很恼怒,可是少女没有丝毫恼怒,竟然有些高兴,好像被人认出来是一件很得意的事,“你好聪明啊。” 苏九归问:“练这个干什么?” “表演。”少女脆生生答道。 这还算意料之中,因为妖物实在是太低劣,大多数妖物在人间行走都是来给人取乐的,就比如罗巧巧的皮影戏,或者在天水河卖身的狐妓。 少女道:“不过有时候我也会让人睡觉。” 苏九归抬头看了她一眼,是卖身的意思吗?这妖怪也太不把他当外人了,竟然就这样说出来。 不过她看上去年纪这么小,如果在太清山管辖的地方不会发生这种事,苏九归对她有些悲悯心。 少女问:“你看不起我吗?” 那倒没有,苏九归道:“我跟你算是同行。” 他没有撒谎,他是个狐妓,跟风尘女子真的算是同行。 少女听到这番话眼睛亮了亮,道:“真的吗?你也是给人做梦的?” 苏九归愣了一瞬,做梦? 这个少女是给人做梦的? 少女好像很少能遇到可以倾诉的人,更少能遇到自己的同行,她沉浸在喜悦中,完全没看到苏九归的脸色因为这句话大变。 “我其实本来不做这个的,我以前就在梦里跟人玩一玩,后来发现有些人晚上睡不着,我能让他睡个好觉,有些人心里有心结,我会去找他有什么毛病,姐姐说,我就像大夫一样,屠城日之前好多人找我治病呢。” 苏九归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刀,听到这话不动声色,问:“你是谁?” “蛇女。”少女脆生生答。 苏九归感觉匕首有些沉重,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问马车夫,天水河闹河妖是男的还是女的。 马车夫很笃定,说是女的,一定是女的。 苏九归在梦中做了一场梦,把自己拉入险境,但也实实在在接触到靥蛇最深处的东西。 他成功了,这里是靥蛇的过去。 在彻底进入天水河之前,蛇女拥有自己的身体,她给外头的人治病,觉得自己是个医女。 苏九归相信她之前真的是给人治病的,发生了什么让她后来成为了天水河的梦靥,后来她为什么会杀那么多人? 跟屠城日有关吗?可是她现在看上去只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蛇女说到这儿有些嘴干,她一直忍不住在舔自己的嘴唇,苏九归看出她的异样,问:“你口渴?” 蛇女摇了摇头,她捏紧了衣袖,眼巴巴看着苏九归,小心翼翼道:“我好饿。” 饿?妖怪饿了其实很难受,他们难以控制自己的渴望。 大门被锁了,远处是人在厮杀和尖叫的声音,如果苏九归强行离去,可能会遇到外面的杀手和魔族。 龙潭虎穴,本来这个梦里就没有哪里是安全的。 “对不起,”蛇女在向苏九归道歉,她露出一个很愧疚的表情,“以前姐姐会带吃的回来,她太久没有回来了,我好饿。” 她仿佛一直在伪装自己,到现在才终于稳不住,冰冷的鳞片从脖子上攀爬出来,一直覆盖到她的左脸颊。 她张开嘴,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蛇信子快速扫过嘴唇,她真的饿得要命,忍到现在是极限了。 “我能喝你的血吗?”她很有礼貌地问。 -------------------- 作者有话要说: 回答下大家的问题哦,徒弟一共有三个人格,评论区的家人们给他们赐名小白,大白还有大黑。(我仿佛在写啥萌宠文?) 目前小白和大白都出来了,就剩下一个大黑啦。 感谢在2021-11-24 16:38:20~2021-11-25 17:2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忱晷 4个;啊噗、噜噜噜噜小叶子、小麦头、小天使西西、雪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噗、没有昵称 30瓶;Allen2401 20瓶;飏 10瓶;一时兴起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梦中梦 ================ 第四十一章 “我可以喝你的血吗?” 蛇女脸上的鳞片越来越多, 几乎覆盖了她整个面庞。 因为饥饿,蛇信子发出吱吱吱的异响,她竭力张开嘴, 咔嚓一声, 下巴脱臼了一样耷拉下来。 下巴被迫撕裂, 那张嘴张得异常的大,仿佛已经做好了吞噬一个活人的准备。 对于常人来说, 蛇女的样貌很恐怖, 苏九归现在是个道士,理智告诉他, 应该杀了她。 如果蛇女就是靥蛇, 这时候杀了对方就可以结束噩梦。 苏九归握紧刀柄,妖魔对于人的杀意很明显, 强烈的杀意会刺激他们妖魔化得更加彻底。 蛇女看到了苏九归下意识的举动, 并没有意外, 她习惯了别人的恶意,他们会来找蛇女医治, 病人痊愈后, 会感谢她治好自己的心疾, 可是在看到蛇女本来样貌之后都会被吓一跳。 他们尖叫着跑远了, 说这家人养了一条蛇,会喝人的血, 吃人的肉。 蛇女以为苏九归不过是跟那群人一样, 苏九归警惕地看着她,好像是在思考什么时候拔刀合适。 可是, 苏九归握住刀柄的手松开了。 “可以。”苏九归说。 蛇女脱臼的下巴僵住了,不可置信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苏九归重复道:“你可以喝我的血。”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平静, 好像蛇女不过是个很普通的人,跟其他小女孩没有什么分别。 · 在这个奇怪的宅院里有两把椅子,苏九归坐着其中一把,他刚刚包扎好自己的手掌。 为了给蛇女取血,他切开了自己的手掌。 梦靥应该庆幸这时候的苏九归不是个狐狸,对于妖族来说,妖族的血无用,人的血才是最甜美的。 就像是逐白无法对十岁的苏九归下手,苏九归也无法对一个少女下手。 蛇女有些恋恋不舍地吃掉最后一滴血,然后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露出一双可爱的小尖牙。 “谢谢。”喝饱的蛇女有些害羞。 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本来就容易害羞,她捧着碗,看着干干净净的碗壁,轻声道:“除了姐姐没人给我吃饭。” 苏九归嗯了一声,蛇女看上去一点危害都没有,他没办法想象眼前的蛇女到底是怎么变成靥蛇的。 苏九归打量了一番,这个屋内所有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一模一样的床,一模一样的椅子,家里就没有单个出现的东西。 刚进来时院内的东西实在是太奇怪,现在苏九归仔细打量,发现院子边缘还晒了一些草药。 苏九归顺着她的话问:“你姐姐?” 蛇女点了点头,道:“她是个医女。” 原来是个大夫,大夫那就是人族,一个人族在自家院里养着一条蛇? 蛇女道:“我最喜欢姐姐了。” 蛇女说这话时露出一个微笑,她把下巴埋进膝盖里,说起自己的姐姐就像是说起一个情人,“可是她很久没回来了。” 苏九归眉头一挑,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还是逐白之前影响了他,他总觉得这个蛇女和她姐姐的关系有些不一般。 蛇女道:“我们在戏班子认识的,你知道戏班子吗?就是在门口放五个铜板,你就能在里面看一个时辰。” 这东西挺常见的,有人喜欢看稀奇古怪的东西,老百姓看不得大妖,只能去看看小妖长什么样。 有些城镇会支起一个大棚,说里面有美女蛇,里面有点石成金的妖术,自然会吸引人来看。 这种生意特省事儿,连看管都不用,门口放一只狮子狗模样的雕塑,人走到狮子狗面前嘴巴会自动张开,将五个铜板放进兽口,这就算交了钱了。 门打开之后,看客能在里面逛一个时辰。 那天医女上山采药回来,她路过一个戏班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走进去看看。 戏班子里黑洞洞的,为了吓人,窗子都封了,大白天的里面黑黢黢的,只能靠几根烛火照明。 那天看客不多,就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姑娘,还有背着竹篓的医女。 里面搭建的像是小格子一样,班主想要有一步一景的效果,一路走去,能看见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尾的鲛人,能看见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在撕咬兔子,能看见大象在吐泡泡。 大象伸长鼻子,吐出一个气泡,那个泡泡很大,看得小姑娘拍手叫好。 小姑娘从大象的房间走出来,走到下一个房间,朝里面看了一眼突然就哭了。夫妻为了哄她,赶紧把她带走,带她回去看刚才大象吐泡泡。 医女好奇停在房间门口,看见黑色的幕布前摆着一个青花瓷样的花瓶,冒出一个小姑娘的脑袋。 小姑娘也没梳头发,披头散发的,张大嘴巴,露出两颗凶恶的小虎牙,俨然一个吓人的模样。 “哈!”蛇女呲牙咧嘴。 医女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就笑了。 蛇女维持着张大嘴的姿势,小虎牙都没收回来,因为医女的笑很尴尬地停在原地。 她仔仔细细看着医女,她那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衣服,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背上背着一个竹篓,药材的香气从她背后飘散而出。 她站在这儿那么显眼。 蛇女见过很多妖怪,一个妖长得再好看那都不算是什么本事,明明医女并不是什么绝世无双的大美女,她就是往那里一站,就像是一株河边的柳树,姿态放松,享受着世间万物,仿佛可以迎风而舞。 蛇女慢慢合上嘴,有些纳闷儿,“你笑什么?” 医女倚着门,反问:“你会说话啊?” 这儿的妖物大概是特地选择灵力低微刚刚化形的,很多都不会说话。 “我当然会了,我会的东西可多了。” 蛇女切了一声,她从花瓶里探出身,她只有一颗人头,下面是蛇的身体,她故意这么干的,就是想吓吓眼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医女。 一条蛇顶着一颗人头,任谁看了都觉得恐怖,人本身就是怕蛇的。 可是医女不怕。 “你为什么不怕我?”蛇女的身体僵住了。 医女解释道:“我是大夫,经常拿蛇入药。” 入药?蛇女听到这句话反应了一会儿,然后迅速钻回花瓶里,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医女。 她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多么好笑,花瓶敞口的,她只钻了一半回去,头发被花瓶边缘托了一下,发丝散开,就像是有人在花瓶里插了一把狗尾巴草,中间蛇女的脸像一朵向日葵。 医女又笑了,“你挺可爱的。” 可爱?蛇女的脸慢慢转红,心中像是憋着一口气,又像是燃烧起一把火焰,烧得她胸腔一片火热,她又默默往下钻了一点,现在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医女知道这小姑娘被自己吓得够呛,不逗她了,道:“我走了。” 医女以为蛇女应该怕极了她,可是花瓶里传来闷闷的声音,“你叫什么?” 医女一停,想了想,竟然真的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一条蛇,“霍清。” 霍清,蛇女轻声念着这两个字,仿佛有些不解,又像是喜欢得厉害,正在细细品味。 “我能去找你吗?”蛇女问。 霍清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这条小蛇看上去傻傻的,道:“你能找到再说吧。” 她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最后蛇女真的找到她,只不过是在梦里。 蛇女觉得霍清的梦很无聊,她不常做梦,蛇女花了很长时间才走进来。 她刚开始进入霍清时觉得很闷,她满脑子都是医书,像是个书呆子,睡着了还在想着医术典籍。 后来她再往深处走动,看见了很多死人。 病床前的老叟一直在喘息,霍清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一无所获,后来老叟的手垂下来,耷拉在床边。 霍清很沉默地把老人的手放回床上,她做完这件事之后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个医者到最后什么都做不了,她接下来只能去请白事的人前来。 那是霍清第一次对自己感觉到无能为力。 后来她遇到这样的事越来越多,她从来没哭过,只是很麻木地看着她的医庐里死去一个又一个人。 她给自己造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像是给自己造了一个小壳,连门都做的极为矮小,必须要弯腰进门。 医者是最接近生死的人,她每天出门回家都要弯腰,仿佛对天地低了头。 她每日要么去医庐要么就在院子里待着,生活如同古井一般没有波澜,她将自己困住了。 那天走进戏园子只是一个意外。 蛇女以为霍清会因为自己进入她的梦而生气,可是霍清没有什么反应,大概是她第一次知道人还能这样相遇,原来俗世一切,人世间追求的功名,成功,钱财都是过往烟云。 梦中的世界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很开心蛇女能够走进她的梦里。 后来蛇女幻化成人形,她在戏园子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常常跑进霍清的院子里,看着她给人治病,帮着她采药。 霍清总说她不要懈怠自己的职责,于是蛇女只好把自己练习的花瓶也搬到霍清家,顺便给她表演新的花活看。 因为蛇女来了医庐,霍清的药材里再也没出现蛇。 有天来了个病患,那是个很瘦弱的男人,他的爱人已经另嫁,霍清摇头道:“你是心疾,我治不了相思病。” 蛇女听到这儿,说:“我能治。” 男人求救一样看着蛇女,他被相思病折磨得快疯了,他总是想去跳河。 “别捣乱。”霍清道。 “我才没有捣乱呢,”蛇女凶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我真的能治他。” 当天男人住在了医庐,霍清怕蛇女乱来留下来看护。 男人躺在床上,蛇女就坐在他旁边,蛇女把手掌放在男人的额头上,手心中闪烁着一阵微弱的光。 也不知道那天晚上蛇女在他的梦里做了什么,后来男人真的好了,面色红润,来感谢蛇女时甚至长胖了不少。 霍清没听男人是怎么感谢的,她满脑子都是那天蛇女为人治病的样子,专注,跟她平日里傻乎乎的样子不太像,这时候的蛇女很冷静,就像一位真正的大夫。 那是温柔的,抚过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再将它治愈。 蛇女的名声越来越响,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有什么心病的都喜欢来找蛇女来医。 蛇女本来对治病救人也没什么兴趣,因为这些病人看见蛇女的真身还是会吓得屁滚尿流,到处说这家人会吃人,一群白眼狼,蛇女一点都不喜欢人。 可是她救的人越多,霍清就越是高兴。 她很少看见霍清笑。 本来真的很好,直到,直到魔族入侵云间城,玄符军来了。 咔嚓一声,蛇女因为太用力,把碗捏成了两半,她眼巴巴瞧着苏九归,“对不起。” 对不起,她眼里都是眼泪,看上去很痛苦。 苏九归因为那一声咔嚓声,脑子才有些清醒,蛇女跟他说话如同催眠。 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真的亲身经历了一番,他好像看见了两个女孩如何相遇,看到她们在梦中第一次见面,看见蛇女带着霍清游走在各个人的梦中,也看见她们救人。 蛇女一直是霍清在用鲜血喂养的。 霍清的手腕从来没有好过,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血气。 妖族是要吃人肉喝人血的,哪怕蛇女看上去再人畜无害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玄符军进入云间城后四处都是伤患,霍清说自己要出门,嘱咐蛇女等待自己回来。 “她特地嘱咐我,让我不要杀人。”蛇女看着眼前碎成两半的碗,道:“我很听话的。” 她真的很听话,饿到极致了也没有杀了苏九归,苏九归只给她一碗血她也没有贪心多要一碗。 苏九归想说可以,我可以帮你找她,可是苏九归说不出话,他动作变得迟缓,大脑中一片混沌,好像被人下了迷魂散。 砰地一声! 有人踹开了门,这扇门实在是太矮小了,门外的人很不耐烦直接把墙拆了。 玄符军拆了一整面墙,掉落下来的砖块砸进院落,院子中间原本整整齐齐排列的花瓶被打碎。 玄符军站在屋外就像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把她带走。” “为什么?”蛇女大声道:“我不要!我要等姐姐回来。” “带走!” 蛇女尖叫起来,可是没有人听她的尖叫,有人抓住了她的手,锁妖链勒住了她的脖子,跟魔族比起来她的能力那么弱小。 她被拎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只小鸡仔,双脚不停地在空中扑腾。 苏九归一口咬上舌尖,鲜血溢出,口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儿,他终于清醒了一些。 他抽出刀,想要砍断蛇女脖子上的锁妖链,可是他踉跄了一步,然后感觉自己四肢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住手。” 他想说话,可是嗓子就像是被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玄符军随手一挥,苏九归的身体如同落叶一般砸在对面墙上,背后就是霍清的草药。 苏九归想要爬起来,但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玄符军没有直接杀了蛇女,他们要把她带进更恐怖的地方。 蛇女被玄符军举在半空中,她的脸上都是眼泪,像是一只落水的小猫崽,她扭头看向苏九归,问:“你能帮我找她吗?” “我好想她。”蛇女说。 苏九归对蛇女伸出手,他想要做些什么,但这里是回忆,他不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事实。 蛇女早就死在过去了,苏九归不过是在体验她的痛苦。 苏九归闭上眼,他又在梦里睡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5 17:23:30~2021-11-26 15:5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醉春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寻找 ============== 第四十二章 云间城血流成河, 现在屠城日已经结束了。 他们把尸体运送到火炉中,尸体燃烧时产生巨大的黑烟,黑烟腾起, 整个云间城都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恶臭。 蛇女被带走了, 没有人杀她, 她那么弱小,玄符军明明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杀她, 可是没有。 她被人带进了城主所在的宫殿, 蛇女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能进入这么尊贵的地方,可是老城主已经不在了, 尸体被悬挂在大门口威慑世人。 她的脖子上戴着锁妖链, 屋内画着阵法,她被困其中什么都做不到。 眼前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华丽的金袍, 隐藏在阴影中, 蛇女看不清他的脸。 蛇女一看到人就问:“你们见到我姐姐了吗?” 那人大概觉得蛇女很天真,低声笑起来, 之前霍清也喜欢对蛇女笑, 可现在蛇女只觉得男人的微笑很可怕。 她想躲也没地方可躲, 这个男人比蛇女更像蛇, 好像流淌的血液都是冰冷的。 蛇女重复道:“我姐姐是个医女,很漂亮, 喜欢穿蓝裙子, 你见到她了吗?” 蛇女不知疲惫地跟每个人比划霍清的长相,完全不知道霍清当时已经死了。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 道:“我需要你。” 蛇女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下意识想要后退, “要我干什么?” “进入梦里。”男人道。 蛇女傻傻地问:“谁的梦?” 男人道:“云间城人。” 这次屠城日,云间城人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还有少数人幸存着。 屠城结束,他们要开始治理城邦,可是人族怨恨魔族,自己的亲人刚刚去世,根本不肯归顺。 云间城人? 男人肯定道:“所有云间城人。” 蛇女可以入梦,她甚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记忆,魔族想要云间城人忘记这件事。 “太多了,”蛇女摇头:“我做不到。” 她以前最多只能同时进入三个人的梦里,霍清不会让蛇女滥用她的能力。 进入梦里太久,蛇女会分不清现实和幻境,她会永远迷失在识海。 况且,蛇女给人治病总是会带出一些怨气和业障,那些梦境中最肮脏的东西都是蛇女在承受。 霍清从来不让她伤害自己。 男人轻声说:“你姐姐会很高兴的。” “高兴?”蛇女重复男人的话。 “是啊,”男人轻轻摸上蛇女的脑袋,像是哄孩子一样循循善诱,道:“你舍得看他们痛苦吗?” 怨气凝结在半空中,死去的人痛苦,活下来的人也并不好受,蛇女以前治病,有心疾的只是少数,现在却变成了所有人。 所有人,云间城所有人都很痛苦,失去幼子的痛苦,失去亲人的痛苦,失去爱人的苦。 世间万物的苦难交织在一起,像是一个巨大的笼子。 蛇女无所谓,但是霍清一定不舍得,姐姐心那么好,一定不舍得看到这种事。 “我会帮你找到你姐姐。”男人说,“云间城没有我找不到的人。” 蛇女的眼神重新聚焦,茫然问:“真的?” “真的,”男人解开了蛇女脖子上的锁链,锁妖链咔嚓一声砸在地上,男人没有感情的声音传来,“事成之后,我会找到她。” 地上困住蛇女的阵法消失了,蛇女脖子一轻,陷入到一种迷茫中,她本来就很笨,这时候脑子好像不够用,她一直在想,试图想明白这件事,可是她想不通。 只要答应他,蛇女就能重新见到霍清。 蛇女紧紧抱住膝盖,她闭上眼,进入到别人的梦里。 · 苏九归感觉自己在下坠,仿佛掉进了漩涡,整个人被裹着滑入深渊。 苏九归的身体砰地一声砸在地上,他感觉自己应该掉在地面,可是不是地面谁知道呢,在这个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的眼皮很沉,看来这里是最深的地方,他会越来越难以醒来。 突然,他的脖子像是被人扎了一下,他感觉一根细针扎进了自己的颈侧,然后轻轻捻动,之后又有一双手抚摸过他的肩膀,点中他某个穴位。 这人动作不疾不徐,苏九归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醒了吗?”这次是个女人的声音。 苏九归被人唤醒过三次,一次是他爹苏志清,一次是店小二,第三次是一个女人。 苏九归睁开眼,在这个梦里他对睁眼这件事已经麻木了,仿佛每一次睁眼就是又重新活了一辈子。 他躺在一条巷子里,旁边跪坐着一个女人,她正在给自己施针。 苏九归第一眼看到了她的手腕,她的左手腕上包着一层绷带,上面隐隐透出一些血迹。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那件衣服衬得她皮肤苍白。 他又想到,应该是死人穿的衣服。 “霍清?”苏九归叫出她的名字。 霍清垂眸把针收起,整理自己的医具,问:“还清醒着吗?” 她的声音温柔沉稳,仿佛天大的事在她眼中都不是事,医者自带的稳重感,会让病者安心。 真的是霍清,梦中梦中梦,蛇女最深的一层梦境里藏着的是霍清的灵魂。 “蛇女在找你。”苏九归答应过蛇女,会帮她找到姐姐。 “我知道。”霍清把东西收起,然后坐在苏九归旁边,轻声道:“她找了我快一千年了。” 怎么会找一千年?霍清不是在蛇女的梦里吗? 苏九归撑起自己,才发现自己的手是透明的,不仅如此,身体也是透明的,他本来残留的灵相岌岌可危。 “天快亮了,”霍清看向远方,道:“你再不醒来可能就要永远留在这儿。” 苏九归身上有很多伤,之前玄符军留给他的,从悬崖上跌落留下来的,他伤痕累累,到现在是极限了。 霍清道:“抱歉,我没办法治愈你。” 霍清不是梦境的主人,她不可能治愈苏九归,就像她无法治愈被蛇女卷进来的其他人,事实上她能唤醒苏九归都已经在忤逆蛇女的意愿。 “眼熟吗?”霍清问。 苏九归躺着的巷子很眼熟,之前他就是通过这条小巷见到的蛇女,这是她们回家的路。 苏九归的手是半透明的,旁边的巷子却在飞速前进,霍清的声音不疾不徐传来,“我很早就死了。” 她很早就死了,就死在这条小巷里。 魔族屠城日发生时,她早早出门,是要去当铺赎回祖传的玉佩,这块玉佩对她来说很重要,那是师父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她想取出来送给蛇女。 那天她着急回家,行事太过匆忙,没有看见身后的盗贼,有人看她从当铺出来就起了杀心。 可是看见了又如何呢,和妖魔比起来,一个人是多么脆弱,和男人的力量比起来,女人又多么脆弱。 她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被人杀死的时候都牢牢握住手中的玉佩。 她倒在血泊里,瞪大眼睛看着回家的方向,明明就差一点了。她距离蛇女只有一条巷子,只要再转两个弯她就能回到小院。 她可以把玉佩放在蛇女手里,妖怪都喜欢明亮华丽的东西,她都能想象到蛇女看见玉佩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大概是傻乎乎地笑,她笑起来没心没肺的,仿佛天底下的快乐都很纯粹。 霍清死去时都是死不瞑目,她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玉佩,盗贼想要掰开她的手,可到死她都没有松开过。 后来玄符军上门,盗贼不得已放弃,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霍清死得那天是屠城日,街坊邻居忙着逃亡,她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永永远远停留在小巷里。 “我死了,”霍清道:“但蛇女不知道,她以为我还活着。” “魔族用了她的能力,让云间城人忘记屠城日,说是可以找到我。”霍清道:“蛇女照做了。” 苏九归一愣,难怪云间城人很少有人跟他提起屠城日,包括温七在内,即使对玄符军颇有微词,但一般都会服从魔族管教。 因为云间城人已经忘记屠城。 “她很努力地消除了云间城人的记忆,给他们造了一个新的梦,在那个梦里,他们的亲人没有去世,而是出门远行了。梦里的云间城没有被屠城,所有人都安居乐业。” 霍清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波动,只有在提起蛇女时会露出一个微笑,“她做得很好,她一直都很好。” 蛇女很单纯,她的爱与恨都很单纯,她想做好的事就会拼命做好,大概觉得霍清会很开心。 “她做得这么好,应该得到奖赏的。”霍清说。 蛇女应该得到奖赏,就像是她在戏园子的时候,做得好了班主会多给她一碗血,就像是在医庐,做得好了霍清会给她买些小玩意儿,还会摸摸她的脑袋。 可是在魔族这里没有,她做得好没有换来奖赏,只换来了惩罚。 其实魔族有尝试寻找霍清,只不过找到的是医女的尸体,当时他们看到医女很不解,蛇女那样厉害的人为什么只为了去寻找一个小小的医女。 “他们把我的尸体带给蛇女,还特地给我穿上了寿衣,可是蛇女不认,她坚持要找我。” 霍清说:“他们以为蛇女疯了,闹一次两次还行,太多次就失去了耐心,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 “但他们多软弱啊,又想利用蛇女的能力,又惧怕她的能力,蛇女没有价值了,于是被杀死在天水河。” “他们叫蛇女妖女,在天水河行刑,魔族特有的行刑法,就是为了永远镇压她。” 蛇女在那天看见了云间城的百姓,他们因为自己造出的美梦而痊愈,蛇女治愈他们的丧子之痛,失去所爱的痛苦,到头来他们一脸茫然地来看蛇女行刑。 行刑那天蛇女在想什么霍清不知道,蛇女看过每一个面庞都会感觉很熟悉,她曾经温柔地抚摸过他们的心伤。 现在这群人却要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蛇女无所谓,她从来对云间城人都无所谓,她只是在人群中执拗地寻找霍清的影子。 哪怕在行刑的最后一刻,她还是很偏执地问:“你有没有看到我姐姐?我姐姐是个医女,很漂亮,喜欢穿蓝裙子,你见到她了吗?” 蛇女被永远埋进天水河,她的尸骨就在天水河底。 “刚开始他们以为蛇女死了,没想到她活成了靥蛇,她只需要人的梦境就能活。” “蛇女,”霍清说着一停,仿佛自己一直以来维持的冷静都是假象,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她停了很久,才继续接下来的话,“她其实只是在找我。” 她进入每一个云间城人的梦中,把他们的梦翻得底朝天,就是为了在里面寻找到霍清的蛛丝马迹。 “但是怨念太深了,”霍清道:“后来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 一千年的怨念,蛇女的尸体冰冷地躺在天水河底,她的灵魂游荡在每一个人的梦里,她遇到人总会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姐姐?我姐姐是个医女,很漂亮,喜欢穿蓝裙子,你见到她了吗?” 这句话她重复了成千上万次。 没人看到霍清,被她进入梦境的人都死了,人们把这件事叫做闹梦灾。 “后来有个不老山的道士把她封印了。” 蛇女以前还能走动,被封印之后彻彻底底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霍清深深呼出一口气,她说这些话就像是再经历了一遍蛇女的痛苦,她低下头,苏九归看不清她的表情。 直到季原初解开了封印,这次又把蛇女放出来,她钻进那天来天水河人的梦里。 之前苏九归一直以为死去的是嫖客,应该是什么情伤,现在想来,死去的人都是魔族,蛇女痛恨魔族。 “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在自己的梦里寻找过,因为她不相信我已经死了。” 蛇女翻遍了世人的噩梦,从来没有看看自己的噩梦。 霍清抬起头,她其实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清清冷冷的,看人的时候会让你很信任她。 霍清说:“来封印她的道士很多,但他们只是一遍一遍把她埋起来,天水河真的好冷啊。” “只有你,想要去给蛇女解梦,想去看看她经历了什么,谢谢你。” 苏九归刚想说些什么,巷子突然地动山摇,天色迅速变暗,巷子深处有人向他奔跑而来。 苏九归只看一眼就知道那是玄符军,他们举着利斧,从四面八方朝苏九归涌来。 蛇女发现了苏九归的踪迹,梦境要驱逐入侵的人。 这个梦快塌了。 霍清握住了苏九归的手,她的手冰冷冷的,然后把一块玉佩放在苏九归手心里,玉佩上还带着霍清的鲜血,仿佛那块玉石还是烫的。 霍清道:“现在,实现你的诺言,帮她找到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快结束啦 感谢在2021-11-26 15:54:29~2021-11-27 12:2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时兴起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燃烧 ============== 第四十三章 “现在, 实现你的诺言,帮她找到我。”伴随着这句话,蛇女的梦境开始坍塌。 天空裂开一条缝, 有无数张人脸从缝隙中钻出, 他们的脑袋挤着脑袋, 脸贴着脸,鬼面獠牙纠缠错结。 “天要塌了?”霍清皱眉。 不是她的错觉, 天真的要塌了, 一层层肉眼可见往下压,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实现, 在梦境中一切皆有可能。 这是蛇女的梦, 她想要天是方的就是方的,她不高兴, 可能会把所有人压成肉泥。 霍清在这里待了一千年了, 还未见过这种东西。 霍清没见过, 苏九归见过。 这是第一层梦境的东西,这时候竟然来到了梦境的深处, 蛇女快陷入混乱了, 或者说, 她在梦里活了一千多年已经快熬不住了。 可是苏九归偏偏闯入她的梦境深处, 揪住她最心底的偏执,她很快就会知道真相, 身体在拼命自保。 她想见霍清, 但她又不想见霍清。 发疯的蛇女可能会把所有人都埋葬在此处。 “蛇女现在在哪儿?”苏九归问。 霍清指着一个方向,道:“天水河。” 这个回答意料之中, 当然是天水河,蛇女的身体还在河底。 苏九归刚想迈出一步, 听到了地动山摇的响声,玄符军奔跑起来如同千军万马,云间城的玄符军都是战时的军队,大多数都是十米高,有些甚至有二十多米。 远处成群结队的玄符军潮水一样朝他涌来,光是这些玄符军就能把苏九归给淹了。 蛇女一直在限制他的力量,她很聪明,知道苏九归什么时候最为弱小,十五岁的苏九归不可能抵挡所有玄符军。 这根本不是凡胎□□可以轻易阻挡的。 “你妹妹看上去不太省心。”苏九归咬了咬牙,他身上甚至都没有任何一件武器。 十五岁的他要怎么毫发无损地穿过玄符军的包围,然后带着霍清安安稳稳去天水河? · 云间城。 逐白还在最初的那个客栈,这里的云间城如此宁静,仿佛是个温柔乡。 这个梦是蛇女专门捏造出来给云间城人的,任何人,只要任何人想要在这儿活下去就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他们无忧无虑,每日只要快乐就行。 难怪这个小镇好得不真实。 苏九归在梦里已经过了三辈子,在逐白眼中他一共才睡了不到半个时辰。 苏九归睡前的姿势是曲起一条腿靠在床上,现在他的姿势变了,他极力将自己蜷缩,身上开始出现大片的血花。 肩膀,后腰,脸颊,鲜血弥漫开,他在这层梦境的身体只有十岁,他只能尽量将自己缩小一点,再小一点,好像这样能抵御他的痛苦。 逐白坐在苏九归身边,从头到尾都没有松开苏九归的手,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有什么意义,就算苏九归在下一层梦里出事逐白什么都做不了。 他尝试过治愈苏九归的伤口,可不论怎么努力苏九归身上的伤都没有一丝一毫愈合的迹象。 苏九归是在下一层梦境受伤的,在这层的逐白没办法治愈他。 天快亮了,第一声鸡鸣响起时苏九归就会永远消失在识海深处。 逐白应该放任苏九归去死,反正他也警告过了,师徒该尽的情分他都做了。 可是…… 他手里还握着苏九归的手,能够感受到他微弱的脉搏,十岁的苏九归很瘦小,脸色那么苍白,遍体鳞伤地躺在血泊里,逐白都不需要用力,轻轻一捏就能把他捏碎。 这是逐白第一次见到他师尊十岁时的样子。 他想起自己为何出现在苏九归的梦中,强烈的执念才会把一个人拖进自己的梦里,苏九归在想着他。 十岁的苏九归在向逐白求救,他很难做到坐视不理。 真麻烦,逐白后脑轻轻靠在墙上,仰头看着窗外挂着的一盏红灯笼,没关窗,外面的灯笼被微风吹过时轻轻摇摆,好像他混乱的心。 如果这次失败,逐白就跟着苏九归一起死在这儿,他在梦里死了,外面那条尾巴也会灰飞烟灭。 “你欠我的。”逐白不太情愿地闭上眼。 · 苏九归必须在梦里保持清醒。 “跟我走。” 苏九归带着霍清转身进入巷子深处,这片巷子当年住的都是穷人,没想到成了抵挡玄符军天然的堡垒。 玄符军进不来,如果想进来就要把这儿踏平。 背后是轰鸣声,玄符军的利斧砸在地上,弄巷的墙壁被砸得稀巴烂,砖头像石子一样四处乱蹦。 弄巷最多只是拖延时间,没办法阻止玄符军。 他转身进了胡同,霍清跟上他的脚步,发现这是她回家的路,她死去的地方走要再转两个弯就能回家。 霍清皱眉,问:“你是不是走反了?” 这里不是去天水河的方向,苏九归为什么反着走?回家干什么? 苏九归原本笃定的脚步一停,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把霍清护在身后。 这时候霍清才看清楚,墙上一片浓黑的阴影,就像是黑色的沼泽一样,鼓起一个巨大的水泡,水泡破裂后,黑色的液体像是血液一样涌出。 然后在地上凝结,竟然活生生从墙壁里走出一个人影。 不止一个,小巷狭窄,像是产卵一样突然排出十几个卵泡,碎裂之后走出一个又一个人影。 他们面无表情,只是沉沉盯着苏九归看。 苏九归护住霍清,警惕地朝后退了一步,这不是云间城人,而是苏家村人。 上一层苏九归自己的噩梦活了,除了天上的人脸还有这些村民,竟然一路追杀到深处。 之前他们还忌惮逐白的存在,只敢缓慢地接近不敢做出什么。现在逐白不在,他们才露出本来面孔来。 越来越多的村民从墙壁走出,这个巷子被堵死了,巷子外面是玄符军,巷子里是苏家村村民。 苏九归自己完全有办法可以逃离,但他现在带着霍清,他说好要帮蛇女找到姐姐,不可能让霍清死在路上。 一个人朝苏九归冲来,他一脚踹在那人腹部,然后又卸了另一个人的肩膀。 噗嗤一声。 他正撂倒一个村民,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动静,这是再熟悉不过的,人被割喉才有的响声。 他猛地一回头,以为会看到霍清倒下,就像当年霍清被盗贼杀死在这个巷子里。 一具尸体砸在他脚边,那是苏家村的村民,而霍清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把柳叶刀,衣袍上溅起一个血点子。 “你……”他一直以为霍清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女。 霍清甩了下柳叶刀,动作轻巧而熟练,道:“你以为我怎么在这儿活下去的?” 霍清活着的时候是个普普通通的医女,可她在蛇女的梦里被困了一千年了,如果没有点本事怎么可能在这鬼地方活一千年。 不只是蛇女在找她,她也必须好好活着,才能等待蛇女能找到她。 霍清干脆利落解决下一个,道:“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最好快点。” 有霍清在后面帮他,苏九归可以做很多事,他一脚踹开大门,然后钻进了宅院。 这是霍清家,门非常低矮,人必须要弯腰才能进入。 霍清上了门闸,把苏家村村民拦在门外,很诡异的是,村民只是在门外挠门,竟然不敢破门而入,只能徒劳地发出威胁一样的低吼,好像这里有一个无形的屏障。 这里曾是蛇女心中最珍贵最干净的地方。 霍清关上门闸之后愣了很久很久。 院子中央一排花瓶,被人仔仔细细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排列,院子边缘有一排霍清晒着的草药。 屋内一层不染,仿佛还有人在此处生活。 蛇女把这个地方保留得很好,跟那天霍清早上出门时的家一模一样。 一声脆响。 霍清刚进门就看见苏九归一脚踹碎了花瓶,全然不符合他一个道士的风格,就像是一个进城的土匪,紧接着把旁边的草药掀翻在地。 “你干什么?”霍清厉声道。 苏九归没回答她,轻轻念了一串符咒,掌心燃烧起一片火焰。苏九归十五岁时学的咒术都是些糊弄人的小把戏,唯一能有点用处的就是火符。 “你干什么?”霍清捏住他的手腕。 召唤火符什么意义不需要多言,苏九归是要把这儿给烧了。 苏九归平静道:“激怒她。” “你疯了?”霍清狠狠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蛇女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苏九归竟然还要激怒她,到时候蛇女完全丧失心智干出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 他一旦在这儿死了,身体很快就会断气,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运气好的话,苏九归后半辈子能活在蛇女的梦境里。 “是,”苏九归道:“激怒她,让她来杀我。” 霍清微怔,然后她松开了手。 苏九归没办法赶去天水河,那他就让蛇女亲自出来见他。 火焰在苏九归的掌心中跳动,最先被点燃的是晒着的草药,霍清曾经在此处晒药,她一日有两个时辰都在研究她那些药材。 然后火舌卷上竹篓,那是霍清每日出去采药时都会带着的,蛇女会送她出门,让她早点回来。 后来是院内的竹椅,因为蛇女住进霍清家,霍清不得已置办了很多东西,她们一起挑中的,连马车夫都没舍得叫一个,两个人硬生生搬了三条街才带回家。 晾衣绳上晒着的衣服,衣服迎风飘荡,随即就被火舌吞噬。 蛇女很喜欢看霍清晒衣服,她总是把两人的衣服并排晒在一起,等蛇女穿上的时候就能闻到一股很温暖的香气,她曾经很偏执地认为那是霍清的香气。 霍清站在此地时就好像能看到过往,回忆在眼前一幕幕掠过,这间院子本来没有什么特殊,云间城随时可以找到另一个宅院,可就因为她们曾在此地生活而变得不同。 她已经太久没回过这个家,一千年了,蛇女有执念,她何尝不是? 这是蛇女的噩梦,难道不是霍清的噩梦吗? 她早就死在小巷里,却不得往生,被迫陪着蛇女一遍一遍重复这个噩梦。 她根本没办法维持自己的冷静,她只是强迫自己,说霍清,冷静点,别疯了,已经疯了一个了,你不要疯下去。 一千年了,蛇女多痛苦,霍清就有多痛苦,想见蛇女的念头是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东西。 她不敢走进来,明明就在眼前,死之前没走的那段路,死之后也不敢走。 她甚至不敢回家看上一眼,她以前治愈的那些病人都说人死之后千万不要回家,不要再去徘徊,不要留恋,不然会变成“怨”。 现在霍清就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怨”。 她苦苦支撑了一千年,那股劲儿一直堵在胸口,现在好像随着家中起火而灰飞烟灭。 咔嚓一声。 霍清随着声音抬起头,远处的玄符军停止了攻击,他们停了。 门外挠门的苏家村民也跟着一起停下,世间陷入诡异的安静中,静得连一阵风声都没有。 仿佛这天地之间,干干净净,世间万物,因造物主的心绪而停止。 极致的安静之后,就是一阵惊人的尖叫。 天空上的裂缝骤然变大,天上的鬼面獠牙齐声尖叫,尖叫声如同毁天灭地,仿佛人的叫声能够杀人。 霍清捂住自己的耳朵,觉得自己的耳膜要被穿透。 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再这么下去,她非死在这儿不可。 她抬头去看苏九归,发现苏九归的样子并不好,他吐出大口鲜血,耳朵也缓缓流出血迹,他很快就会七窍流血而身亡。 可苏九归连擦都没擦一下。 谁都不知道蛇女到底叫了多久,当她停止时霍清感觉已经过了一辈子。 “我,杀,了,你。”天边传来蛇女的声音,怒火,压抑,仇视都挤压在一起。 霍清听到这句话愣了愣,她很久都没真的听到蛇女说话了。 “嗯,”苏九归张开手臂,明明嘴角都是血迹,看上去那么狼狈,可他看上去那么冷静,仿佛真的死在这儿也无所谓,“我等着你。” “来杀我啊。”他露出一个笑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7 12:27:44~2021-11-28 12:0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mi、雪崽、困了就洗洗睡、欧阳鲷鱼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uer 80瓶;彤云出岫 7瓶;中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豪赌 ============== 第四十四章 火苗停止了跳动, 静静停下来,就像是一幅画,可是凑近又能感觉到灼热, 再凑近些可以把人烧伤。 墙壁已经被燃烧成一堵火墙, 有人从中走出, 那人是个少女身形,身形隐藏在火焰中让人看得有些不够真切。 蛇女。 一千年了, 她一直停留在原地, 从来没有长大过。 她在火焰中一抬眼,苏九归被一只无形的手凭空捏住了脖颈, 他双腿离地, 有什么东西卡着他的脖子,让他连呼吸都做不到。 他要激怒蛇女然后唤她来杀自己, 他做到了, 这是惩罚。 苏九归眼前开始发黑。 咔嚓, 苏九归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只要蛇女再用力一下, 苏九归的颈骨就能被她当场捏碎。 蛇女站在火焰中, 她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没有什么人样了, 嗜血的渴望涌上来, 她想把每一个闯进梦中的不速之客清扫出门。 她讨厌魔族,也讨厌人族, 她只喜欢霍清。 “蛇女!”有人在叫她。 声音很熟悉, 可是她没有听出来。 “蛇女!”突然有人抱住她,停止的火焰依然是滚烫的, 有人冲进了火焰里,紧紧抱住了蛇女的身体。 她瞪大眼睛, 被人抱得有点微微愣神。 人族被火焰烧一下会很疼,霍清大概也很疼,她被火焰烧得皮开肉绽,衣袖上已经沾满了火星,即使是这样她都没有松开手,她一直紧紧的、毫不放松地抱着她。 “蛇女!”她一遍又一遍呼唤她的名字,好像可以叫上千万年。 “我是霍清。”霍清紧紧抱着她,她想把蛇女抱离这里,可是蛇女一动不动,她只能陪着她在此地。 “姐姐?”蛇女眨了眨眼睛。 伴随着这一声姐姐,苏九归脖颈上的桎梏突然消失,他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捂住胸口大口喘气。 他喉间火辣辣的疼,都来不及顾及自己的伤痛,下意识看向火海中紧紧相拥的人。 “对,”霍清很久没有听到这声姐姐了,喜极而泣,“我是你姐姐。” “不,你不是,”蛇女立即否定,她摇了摇头,“她喜欢穿蓝裙子。” 霍清穿着一身黑色丧服,那是死人才会穿的衣服。 霍清原本准备了满腔的话,到这个时候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蛇女抬起头,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姐姐?她喜欢穿蓝裙子,她跟你一样高。” 蛇女比划着霍清的样子,又一次在跟人重复这句话,她重复了成千上万遍,死之前在重复,死后在梦中也在重复。 你有没有见过我姐姐? 她喜欢穿蓝裙子。 你有没有见过我姐姐?她…… 霍清的嘴唇在哆嗦,她伸出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缠着一块纱布,透露出丝丝血迹,蛇女一直是霍清来喂养,这么多年霍清手上的伤从来就没好过。 霍清每一日都会给蛇女喂一碗血,很多人说她迟早喂养一只妖,迟早要遭报应。 这大概就是报应。 蛇女看到伤口的那一刻很迷茫,她眨了眨眼睛,好像那不是手腕,而是一个难题。 然后她看着看着,便流下了眼泪。 豆大的泪珠滚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下意识抓住了霍清的手腕,抓住了却又不敢碰,害怕她姐姐会疼。 霍清想这一天想了很久了,想了整整一千年了,可是她不知道怎么把这句话说出口,她要把积攒多年的话说出口,其实很简单,只有三个字。 “我死了。”霍清说。 蛇女停在原地,轰隆一声,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天空中缠满乌云,就像是人们的怨气聚集在一起,上百张鬼脸同时哭泣。 哗啦啦,雨水降临在人世间,熄灭了火焰。 蛇女慢慢矮下身体,仿佛站立已经耗尽了全部的体力,霍清只能陪着她,她跪在蛇女面前,捧起对方的脸,蛇女和记忆中没有区别,一双很漂亮的杏眼,看人时像是带着天真的笑意。 霍清满脸都是雨水和泪水,她分不清那是什么,霍清轻声重复:“我死了,很早以前就死了。” 她知道这句话很残忍,但她必须要说出来,她必须明明白白让蛇女知道她死了。 “我,”蛇女想说什么,可她只说了一个字,话到嘴边成了一股委屈,先是一点,然后积水一样向上涌,酸楚挤满胸腔,让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一直在找你。”蛇女一开口就会流泪,真奇怪,她本来没想哭的,“我……对不起。” 霍清抚摸蛇女的脸,道:“我知道,我也在找你。” 霍清把玉佩放在蛇女手心里,蛇女愣愣的,霍清又把玉佩挂在脖子上,“我会陪着你的。” 她会陪着她的,不管前路是什么,不管是另外一个识海,还是奈何桥的那段路,霍清都会陪她走一段。 蛇女眼巴巴地看着胸前的玉佩,她想要这个东西想要了很久,真的戴在胸前发现她更想要的其实是霍清。 “蛇女,”霍清道:“收手吧。” 别再继续下去了,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云间城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蛇女听到这句话抬起头,“对不起……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叫做控制不住? “有个道士扔了一张符,它要杀他。”蛇女露出了一个做错事的表情,道:“我不能阻拦。” 霍清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冷,而苏九归那一瞬间明白了。 靥蛇是靥蛇,蛇女是蛇女,要杀他的是靥蛇,季原初一张符咒扔进了天水河,强行把靥蛇和苏九归绑在一起,靥蛇必须要杀了苏九归。 轰隆隆,雷声越来越大,远处天边砸下一块,这是个很奇怪的景象,像是在女娲补天的神话里才能看到的景象,一小块天空带着乌云就这样径直砸下来,原本天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孔洞,天真的坍塌了。 在坍塌之时,靥蛇会动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杀了苏九归。 苏九归很冷静,自己解了蛇女的梦也没用。蛇女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道:“她会用你最恐怖的梦来杀你。” 最恐怖的噩梦吗?原来之前经历的都是普通的梦境,他对蛇女道:“能保她吗?” 他不能带着两个人逃亡,一个人活下来就不错了。 蛇女一愣,然后对苏九归点头,“不会再弄丢了。” 好不容易找到,已经不会再弄丢了。 · 人都会做梦,想象自己是人世间的主宰该是什么样的?女娲随便甩出泥点子便能成人,夸父可以一直追逐太阳直到死亡,后羿可以将九个太阳射下来。 人们常常想着,若是能够呼风唤雨那该有多好,也只能想着,梦中若是能实现已经再好不过了,哪敢真的强求。 靥蛇可以。 靥蛇是一个梦境的主宰,在她的梦中,她就是造人的女娲,追逐太阳的夸父,射下九个太阳的后羿。 世间万物,山川因为她而高耸,水流因为她而断流,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她而存在。 苏九归第一次意识到天地惊变是什么意思。 如果清醒的状态他根本不敢想象,身边的一切都在变化,小院快速崩塌成砖块。 脚底下踩着的地面在鼓动,地上裂开一条大缝,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底下疯狂生长。 蛇女下意识抱住霍清,她保住霍清是极限了。 苏九归脚下不稳,他攀住石缝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脚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这还没完,他以为地面会下陷,可是张开的裂缝里竟然钻出一座山,就像是雨后的春笋一般突兀地生长。 片刻之后,山川高耸,飞马疾驰,大海奔腾不息。 苏九归脚下的土地变成了一座山,天空中裂开的缝隙重新合上,数百张人脸被裂缝吞灭,那变成了一个很普通的天空。 宫殿建造只需要一秒,砖瓦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雪花一样纷沓而至,平地垒起了砖墙,下一刻,太虚殿,凌霄殿,所有道观一一出现。 而苏九归瞬间从蛇女的家来到了太清山。 这里是太清山。 太清山仙气缭绕,对于苏九归来说不只是个仙山,那是他的噩梦。 “她会用你最恐怖的梦来杀你。”蛇女说。 四条锁链缠上了苏九归,不,陆云戟的四肢,四边分别被他的四个师兄拉扯着,太清山同门灵力强悍,即使是陆云戟也没有办法轻易逃脱。 这比记忆中的更沉重,枷锁将他层层裹住,那条锁链有上万斤重,沉沉压制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半跪。 地点是太清山,时间是陆云戟被行天雷之刑的那一天。 他曾经被天雷之刑杀死过一次,靥蛇不介意用同样的招数杀他第二次。 苏九归是想求生的,在来到太清山之前,他绝对是想活着离开梦境。现在他竟然没有这种念头,当时的心境竟然在影响他。 耳边是杀戮声,陆云戟站在尸体中,他身上一直在流血,鲜血从他胸膛里不断溢出,当时他距离死也没多远。 就算没有天雷他也活不了多久。 七百多条修士的命,七百多个亡魂,血债累累,要算在他一人身上。 难怪他回想起天雷之刑时是心甘情愿,他有什么不甘的呢? 陆云戟被困,拉着他的四位同门也不像是刽子手,他们竟然很悲痛。 师兄是主刑人,他这辈子没想到主持的刑罚是对陆云戟,蒲云师兄站在他面前,面色凝重,轻声叫他:“云戟,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陆云戟没有一点表情,他无悲无喜,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师兄道:“真的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吗?” 陆云戟道:“我心甘情愿。” 他真的是心甘情愿,甘愿赴死。 无需再劝,一切都没有意义,四人齐声合诵,诵经声响彻云霄。 霍清被蛇女的灵力保住,她见过很多人的梦境,以为自己见过的东西太多了应该不会惊讶。 可是眼前的东西是在是太诡异了,苏九归被困在诛仙台,他根本不想跑,他早就放弃了,也不想再挣扎。 诵经声不绝,突然之间乌云腾起,遮天蔽日,闪电像是要把天劈成两半。 轰隆隆—— 一阵雷声响起,天雷之刑,陆云戟上辈子没躲过,这辈子也不可能躲过。 闪电将天地照得透亮,它应当落入苏九归身上,这样他最后一缕残魂会消失。 靥蛇在纠正太清山当时犯下的错。 霍清没想到靥蛇会这么狠,霍清向前走了一步,想要阻止一切,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苏九归去死。 霍清距离苏九归不近,蛇女拽了她一把,要把她拖离这个是非之地。 “不要!” 霍清的脚步没办法向前,靥蛇的梦太逼真了,这里是太清山,不是她这种凡夫俗子能够干预的。 她瞪大眼睛,已经没办法再接受有人在她面前死去。 天雷从云霄中直劈而下,带着千钧之力,电闪雷鸣之间,天雷如同一只巨兽,直直向苏九归而来,所到之处,不管是凡胎肉/体还是神仙道人都要给它让路。 气流逼得霍清后退三步,她甚至都没办法睁开眼睛,下意识偏过头,以免被风沙迷了眼。 天雷并没有如期而至,霍清一回头,看见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白衣,一头银发,看上去像是个纨绔子弟。 他什么事都没做,周身便传递出一股不可反抗的威压,他伸出一只手,然后天雷便像是轻烟一样汇聚在他的手掌心中,天雷旋转,仿佛心有不甘,在他手中旋成了一个小型漩涡,刮起阵阵旋风。 天雷硬生生挤进他的手掌心,落入手掌时皮开肉绽,霍清离得近,甚至能闻到淡淡的焦肉味儿。 能够控制天雷唯有龙族,这人是逐白。 逐白右脚后退一步,天雷压力太大,他生生踩碎了石块,撑住自己后退的趋势,压制天雷并不轻松。 “你不要命了吗?”逐白咬牙切齿,声音透出些许无奈,他以为苏九归可以把握一切,怎么能把天雷引出来。 如果他没来呢?苏九归能被天雷劈死第二次。 苏九归对逐白露出一个笑,“我知道你会来。” 他比谁都知道自己最恐惧的东西是什么,靥蛇要勾出一个人心底的隐秘,苏九归心中最恐惧的时候,不是十岁时的鬼郎中,也不是十五岁刚上太清山没多久,是他距离飞升只剩下最后一步却硬生生承了天雷之刑。 是他死的时候。 他在赌,赌他这位口口声声想杀自己的徒弟的心够不够狠。 这绝对是一场豪赌。 他赌中了,逐白真的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8 12:04:19~2021-11-29 17:2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手分手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2个;手分手、我睡不着觉a、清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薄荷吃鱼 85瓶;困了就洗洗睡 40瓶;41428503 24瓶;欧阳鲷鱼烧、手分手、去日苦多、谁家的阿峤掉了哟、xw、酹酒酒酒感冒灵、巫昂 20瓶;太太今天更新了多少? 15瓶;kkkkk 14瓶;peiyou 12瓶;嗑糖大户、啾啾呀啾啾、nide贤人 10瓶;克斯维尔的明天 7瓶;一时兴起 5瓶;咆哮彼尔德 3瓶;50786716、Valkyrie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吞海镜灵 ================== 第四十五章 “我知道你会来。”逐白因为这句话微微愣神。 逐白害怕打雷, 从小他就怕,那是他幼年觉得最恐怖的事。太清山有不少人笑话他,从噬渊来的一条恶龙, 理应天不大地不怕才对。 整个太清山只有陆云戟不同, 陆云戟不在乎逐白是不是能成材。大概是自身足够强悍, 他从未觊觎过逐白身上的力量,他被陆云戟放养着长大的。 每次打雷时, 陆云戟耐心地捂住他的耳朵, 轻声对他说:“别怕。” 别怕,师尊在这儿。 后来过了很多年, 他学会掌控天雷, 真的应了陆云戟说的那句话,他成了天雷的主子。 逐白一直都没有亲眼见过太清山行刑, 陆云戟被行刑时逐白被魔族封了天龙真君, 他在魔族高高兴兴过自己的日子, 若是他想,他这辈子真能无忧无虑。 可当逐白听到陆云戟的死讯时, 他一个人在白宅里枯坐了一夜, 张奴都不敢来看他, 天雷之刑, 怎么会是天雷之刑? 他怎么会……是这么屈辱的方式? 陆云戟是天才,真正的天之骄子, 天雷用于惩戒太清山罪人, 他做了什么,要让太清山一点脸面都不给他留? 他最怕打雷, 他师尊偏偏死于雷刑。 他想过,如果他在太清山会不会好? 如果当时他在呢?那道雷不会真的应在他师尊身上, 就算是陆云戟犯了什么大错,也不该用这种手段。 若是他在呢? 若是……他在呢? 这个念头一直深埋在他心底,与他想要弑师的念头自相矛盾,想杀他,又想救他,想碾碎他,又想见他,让他分不清自己真正的思绪是什么。 今日他入了靥蛇的梦,这个梦境从来没有唤起过逐白内心深处的恐惧,他突然觉得太清山行刑就是他的噩梦。 他第一次真正见到当时发生了什么,陆云戟竟然真的是心甘情愿去死的。 为什么一点留恋都没有?陆云戟断绝七情六欲,这世间万物都不能让他停止。 靥蛇的梦境足够真实,完全还原了太清山行刑时的样子,陆云戟穿着一件白色的道袍,狂风呼啸,把他衣袍扬起。 逐白在那一瞬间看清了他脖子上的东西,那是一条红绳,红绳上穿着一片龙鳞,那是逐白送给他的。 幼年逐白说过会永远保护他,把龙鳞给陆云戟让他防身,他竟然到死的时候都带着。 逐白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 蒲云道人说为他做到这个地步,这个他又是谁? 逐白感觉自己手掌心都要被穿透了,疼痛蔓延全身,吞噬天雷的感受并不好,但这些都不如太清山行刑带给他的痛苦大。 天上乌云翻滚,靥蛇引下第二个雷,第二道,第三道。 三道天雷一齐从云霄中贯穿而下,就像是一只手掌从天空中骤然下压,成了一个能困住仙人的囚笼。 一道天雷已经是必死无疑何况是三道。 逐白双手结了个印,他一抬眼,黑色的鳞片开始攀爬,龙鳞冰冷,散发着蚀骨的寒意,在逐白的皮肤上显得有些刺眼。 龙鳞绕过苏九归留给他的咒印,一路从衣领里爬出来,占据他的颈侧,爬上他的下巴,让他看上去不太像是个人。 狂风把他的发丝扬起,一头银发中掺杂着几缕扎眼的黑发。 梦靥逼出他的另一面,逐白跟平日那副小公子的样子截然不同,脸还是那张脸,整个人气质却陡然大变。他的眼睛富有攻击性,侵略感溢出,凡人在他面前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 电闪雷鸣下狂风暴雨随之而来,三道血红天雷就像是三条巨蟒,在逐白的威压下生生停在半空中。 但就像是人无法阻止水往地处流,打出来的天雷逐白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给他送回去。 天雷并不是完全停止,他们在空中顿住,然后以缓慢的速度开始下沉,逐白只不过是拖延时间。 逐白身上的黑色鳞片越来越多,他竭力在让这个梦境不至于那么快坍塌。 逐白一抬眼,一双黄金瞳挣脱而出,两道竖瞳如此不近人情,咬牙切齿:“陆、云、戟。” 逐白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仿佛拆其骨髓吮其血肉,要把这人嚼烂了下肚。 相比较阻挡天雷,他现在更想杀了陆云戟,可他被困住了,他不能松手,一旦松手被劈死的就是他自己。 苏九归把他召唤而来,却又用天雷的屏障将他困住。 “好久不见啊。”逐白冷冷笑了一声。 他的笑容有些阴测测的,霍清和蛇女忍不住后退两步。 他早就说了,他不介意在梦里杀了陆云戟。 苏九归跪在诛仙台,身上还缠绕着锁链,他与逐白遥遥相望,眼看着他身上的鳞片越爬越多,眼睁睁看着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身体里果然还有别人。 如果没有天雷压制,现在逐白应该想立即过来杀他。 逐白抬起头时所有的温情都统统褪去,好像伪装得足够了,露出他本来的面孔来,那些纠葛他都没放在眼里,他只在乎一件事。 “小心啊,师尊。” 逐白话音刚落,一直站在苏九归对面的蒲云师兄突然出手,手中长剑一挑,剑尖对准了苏九归。梦靥不仅是利用天雷,他也可以利用太清山的几位仙人道长。 当时来行刑的同门师兄为了防止行刑途中陆云戟挣脱,前来的都是太清山精锐。 苏九归侧身躲闪,他的动作太迟了,等他挣脱锁链时,脖颈被剑刃硬生生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溢出,打湿了他的衣领。 苏九归捂住脖颈,两指摸到了一股温热的鲜血。 自从他重生之后便一直在受伤。 “看来不用我动手你也活不了多久。”逐白笑了。 苏九归没有再看逐白,他摇了摇头,身形轻轻一动,他的身体不是狐妖,他动作时才知道这有多好用,只要轻轻一踏步便能有一丈之远。 霍清被蛇女带到角落,两人理应远离此地,可她们又忍不住来看。 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打架,千年都难得一遇。 苏九归在手中结了个印,凭空抽出一把长剑,那把剑通体冰寒,就像是一块千年寒冰打造。 六人围攻苏九归,他竟然没有露出败相。 靥蛇可以以假乱真捏造出梦境,但他并没有把整个太清山卷进来,一个人的灵力可以复制,一个人的招数不可复制。 靥蛇手中空有几位太清山顶尖的精锐修士,但她不会太清山一招一式,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在招式上打败苏九归。 苏九归长剑一扫,六位同门一齐连连后退。 他抓住这个机会,单膝跪地,手中凌空在画了个咒印,然后一掌拍在地上,一个金色的阵法出现在他脚下,周身的气息开始旋转,狂风不止,落叶在他身边形成一阵风,以苏九归为中心而转。 “来!”苏九归念了一个字。 来。 话音落下,六位同门竟然停在原地,没有再向前一步,苏九归在施阵,施阵成功之后任何人不得进入,苏九归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其中,也将其他人隔绝在外。 “来。”苏九归又念了一次。 他的声音浅浅淡淡的,就像是在叫一只小猫小狗,可被他叫的人却并不敢忤逆他的意愿。 苏九归在招灵。 太清山地动山摇,如同有猛禽出山,一只吊眼白额虎奔跑而来,他曾驯服过自己的灵兽,只要他肯,整个太清山的灵物都将受他驱使。 这时候靥蛇才意识到自己多可笑,他竟然想要在太清山杀陆云戟,陆云戟在此地的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实际上他的杀意只有一次成功的机会,就是那道天雷,只有天雷之刑陆云戟无法控制。 逐白出现在此地之后,靥蛇早就必败无疑。 苏九归双手快速在手中翻飞,两手食指和尾指相对,然后再拉开,他的双手之间突然出现了实物。 那是……一面镜子,苏九归怀抱着一面镜子。 狂风骤起。 有什么东西要被吸入镜中。 远处传来一阵哀鸣,无法听到具体从什么方位传来,可能是天上可能隐藏在地底,不管在何处都没有意义,一直躲在蛇女背后的靥蛇此时被苏九归强行揪出来。 “陆云戟!”四周传来一阵怒吼。 最近很多人喜欢直呼他的姓名,后面大概还会跟上一句我杀了你,可是陆云戟听倦了,他对于一切威胁都没放在心上过。 区区一条靥蛇。 靥蛇面对陆云戟就像是蝼蚁面对神明。 他光是存在就让人忌惮,他可能根本没有想杀你,只是打个哈欠你就死了。 就像是人要跟蝼蚁做朋友,你自以为轻轻碰了一下,手下一个不稳,蚂蚁被碾成粉末,而他本人可能还纳闷儿,怎么这么脆弱,轻轻一碰就死了呢。 陆云戟对其他妖魔来说就是这样霸道。 黑烟从四周汇聚而来,靥蛇的怒吼和不甘一起落入金色的阵法中。 吞海镜灵,靥蛇很快就会被阵法所吞灭,不仅是靥蛇,是所有的一切,凭空幻化出的太清山,他的太清山同门,包括那个天雷。 逐白感觉手中一轻,一直压抑自己的天雷突然消失,电闪雷鸣被吸入吞海镜灵中,整个捏造的梦境都会被一口吞噬。 这是真正的陆云戟做的阵法,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在此地杀了逐白以绝后患。 “靥蛇,”乱发遮住他的眼,让人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下巴,苏九归轻声说:“谢谢你把我放出来。” 靥蛇利用天雷之刑来杀他,但也释放出了陆云戟本身的样子,这时候的陆云戟灵力鼎盛,他只要轻声念咒就能使一个九品大妖灰飞烟灭,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碾过一个玄符军。 这件事只能在梦中出现。 雪白衣袖在翻飞,狂风吹起发丝,在狂舞的风中露出他本来的样子,清冷,凌厉,透出一股不能让人忽视的威压。他一辈子都是让人仰望,他曾距离飞升只剩最后一步。 他是太清山的天才。 这是苏九归本来的样子,连逐白都看着有些微微怔愣。 他多久没见过陆云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们悄咪咪瞅一眼黑化大黑 再给你们瞅一眼巅峰时刻的师尊 再瞅一眼勤奋日更的我(骄傲) 感谢在2021-11-29 17:28:59~2021-11-30 15:0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手分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手分手、我睡不着觉a、雪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石糸竹 86瓶;pknbh 20瓶;骑牛去旅行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回忆杀 ================ 第四十六章 苏九归变成了逐白记忆中的样子。 那才是真正的陆云戟, 他是仙门四宗师之一,太清山所有灵兽都可以受陆云戟驱使,剑山万千刀剑都曾臣服于他。 陆云戟只要一动, 剑身无数仙剑会同时出鞘, 漫天剑雨举天地之势斩杀敌人。 不论噬渊里逃出什么样的怪物都过不了陆云戟这一关, 他是守渊人,也是一道防线, 他所在的地方就是禁地, 无人可以跨越。 逐白跟在他身边见惯了陆云戟风光无限,可不论看多少次都不腻。 逐白有记忆以来, 苏九归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他强大, 没有感情,他对自己的宠溺可以说是包容, 也可以说是因为冷漠, 所以不会与他计较。 可是高山是用来翻越, 越是高处不胜寒就越让人想要去攀登。 这样的苏九归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逐白小时候不太招人喜欢,比他年纪大的道长仙尊要拿捏一股长者做派, 跟他年纪相仿的又怕他。 太清山上有道童说他是妖魔, 是噬渊里钻出来的一条恶龙。 小道童一板一眼地讲一个故事:“恶龙出世就是天谴, 迟早是要把这世道搅和乱了, 到时候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小道童讲故事讲过很多次了,闭着眼都能倒背如流, 悚然道:“到时候别说是咱们太清山了, 天下都保不住。” “那陆云戟为何还要养他?” “心善呗。” 逐白听过也就听过了,他很少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 按照陆云戟的说法,逐白心大, 什么事儿睡一觉也能忘,软乎乎的横竖也不记仇。 逐白从不明面上发脾气,跟个老好人一样,对谁都和颜悦色的。 可他也确实有些孤僻,从不和同辈相处,总是黏着师尊,陆云戟被他烦得不行,总觉得小孩儿要跟小孩儿玩,跟他这个几百岁的修士待着,一身的老成气。 陆云戟劝了好几次,让他跟同窗多处处。 逐白嫌弃其他道童幼稚,但看在师尊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去试试。 那天有道童跑来,状告他说后山出了一只妖。 他人都到后山了,没看见什么妖魔鬼怪,就看见逐白抱膝坐在溪边。 “胡闹。”陆云戟言语间有些责备,以为是小孩儿之间闹矛盾,再怎么胡闹也有个底线,哪能说人是妖魔。 逐白看见陆云戟好像看见家里人,眼里都是泪,双目通红,仿佛做错了什么事儿,怯生生地叫他:“师尊。” “怎么了?”陆云戟的声音听起来一点温度都没有。 道童指了指逐白旁边,溪边躺着一只灵兽,刚死没多久,鲜血染红了一缕溪水,然后顺着水流流下去。 “我们在扔石子,扔了块石头进去,用的力道大了,钻出个……”那小道童停了停,也不知道眼前的灵兽是个什么玩意儿。 “云鹿。”陆云戟道。 “哦,云鹿,”那小道童说到这儿已经没有底气了,他面对陆云戟心里也是怕得要命,继续道:“然后逐白就冲出来,一掌拍在云鹿身上,把他拍死了。” 陆云戟静静听着,听到这儿终于皱了皱眉,这小道童讲话也讲不清楚,大概是玩乐时不小心招惹了灵兽,逐白以为他会害人才出手伤人。 只不过这只鹿在太清山活了几百年了,普通修士杀他都要费些功夫,逐白今年才多大? 一巴掌能拍死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前两日陆云戟考他功课,逐白御剑都使不出来,笨得让他头疼。 想杀灵兽,杀意和灵力缺一不可,逐白有吗?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陆云戟停在逐白跟前,静等他的解释。 “不是我杀的。”逐白有些倔强,但看陆云戟的目光又发怯,太清山不得杀生,他害怕师尊会因为这件事把他逐出师门。 “嗯。”陆云戟轻轻嗯了一声。 “是他杀的。”逐白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谁?”陆云戟问。 “他,就是……他。”逐白说着没什么底气,谁会信他。 “你胡说!”旁边听着的小道童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嘴,“我亲眼看见你杀的,不光我看见了,他们都看见了,他们能作证,你们说是不是!” 小道童指着其他人,可是其他道童被他指得更加心虚,纷纷偏移视线。 他们倒不在乎一只灵兽是死是活,他们更在乎自己能不能活,陆云戟宠逐白是出了名的,肯定不会把他怎么样,最多就是罚他面壁思过。 倒是他们这些状告逐白的,日后等逐白重获自由,他们一定会被那位活阎王给掐死。 “我没看清啊。”一人道。 “我也没看清。”一人附和。 “我反应过来,灵兽就已经死了啊。”第三人睁着眼说瞎话。 第四人更为过分,“阿成,你想,有没有这个可能,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你好好想想,我说的也不一定对啊,是不是你看错了?” “胡说八道,我怎么可……”阿成想反驳,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逐白的眼睛,他原本是抱膝而坐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样子,此时突然一抬眼,在陆云戟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他。 像一条蛇。 那双眼睛黑得要命,简直不像是人会长出来的,他才想到逐白来自噬渊,是正儿八经的魔物。 他如果今天害逐白被逐出师门,那他敢肯定,就算是他死了,这位小祖宗也能给他揪出来折磨他。 阿成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下去,“我……我看错了。” 他说出口,旁边的人反而松了口气,这不就对了吗? 陆云戟发话:“早课做了吗?” “哎呀,我功课还没做呢。”几个道童听到这番话心虚,对陆云戟作了一揖,一溜烟跑了。 “师尊……”等人都走了,逐白才奶声奶气去叫他。 陆云戟也没应,逐白原本是想伸手去摸陆云戟的手,看到他师尊那样就知道大概还在生气,他伸出去的手落了个空,只能悻悻地缩回来。 陆云戟没有全信,逐白霸道得很,道童也不至于用这种事诓骗他。 陆云戟半蹲下来,与逐白平视,问:“他是谁?” “他,”逐白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脸都涨红了,“他就是他。” 陆云戟顺着他的话问:“嗯?” 逐白知道陆云戟想听,抓心挠肺都想告诉他,道:“他很讨人厌的,我不喜欢他,他脾气不好。” 逐白说到一半一停,他就是他,杀灵兽的是他,来撒娇的也是他,这事儿被太清山人知道,陆云戟可能都保不住他。 逐白年纪小,那些长老说他没心没肺的,可他一个魔物在太清山想得很多,他知道这地儿除了陆云戟没人喜欢他,生怕自己会被赶走。 逐白没对陆云戟说一句谎,他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他以为陆云戟永远会站在他这边,可是现在他犹豫不决,他不确定。 陆云戟看他的表情变了,从一开始抵死不认的倔强,到后面漫天的委屈,再到现在,有些害怕。 害怕是做不得假的,逐白在害怕什么东西。 “逐白。”陆云戟心软了。 陆云戟心没那么狠,弯腰去抱他,逐白小脸埋在他肩膀上,眼泪打湿了他肩头。 陆云戟把他揽在怀里,逐白本来没什么,被这么一搂,委屈全涌上来。 “他们都说我身体里住着妖怪。” 陆云戟抱着他,因为这句话一停,他收紧抱着逐白的手,轻声说:“我身体里也住着妖怪。” 陆云戟身体里也住着妖怪,鬼郎中放了很多东西进去,蜘蛛,小蛇,都不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当时的逐白没听懂这句话,以为陆云戟只是在哄他。后来在梦中,他在苏家村看见鬼郎中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师尊身体里真的有很多妖怪。 “没事的。”陆云戟轻声道。 逐白趴在他肩头,说话都有些抽噎,“那它怎么办?” 小孩儿都见不得生死,逐白醒悟过来时自己手上已经沾满鲜血。 有些错误是没办法弥补的,灵兽已经死了,陆云戟不能起死回生,他倒是可以给云鹿渡一口灵气,让它假装活过来,如同一只傀儡一样,可当灵力耗尽时灵兽总会死去,逐白迟早要学会面对死亡。 “他已经死了。”陆云戟毫不留情地戳破这一点。 逐白张了张嘴,未曾理解死亡是什么样,陆云戟道:“有一天我也会死。” 陆云戟说话很笃定,仿佛早就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死亡。 师尊会死吗?他们不都说陆云戟会飞升成仙,怎么会死呢?他也会这样躺在冰冷的溪水里,血一直在流吗? “不要。”逐白仿佛看到他的死状一样,紧紧闭上眼睛,埋在陆云戟胸前,仿佛只要他不看见陆云戟就不会死。 陆云戟被他逗笑了,那笑容浅浅淡淡的,道:“要受罚的。” “嗯?”逐白抬起头。 陆云戟重复:“做错事是要受罚的。” 那是逐白第一次受罚,他一个人在悔过崖思过,被陆云戟禁足三个月,他不怕失去自由,他害怕的是自己看不到师尊。 那是他有记忆以来受过最大的苦,他足足有三个月没见过陆云戟。 当然,这个面壁思过和后来的长剑穿心,硬生生刻上咒印,被逐出太清山相比不值得一提。 逐白若是知道以后会遭受这个,可能从幼时开始不会这样傻乎乎信任他的师尊。 吞海镜灵威严之下,逐白身体逐渐破碎,这个梦要坍塌了。 逐白回过神来,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白龙,梦境中的逐白身上长出漆黑的鳞片,三千发丝黑白相间,他的袖子迎风而舞。 逐白对着苏九归遥遥一笑,“下次见面不会留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人格就是三个面,大白也就是那个翩翩贵公子是逐白为了自保投射出来的人格,因为从小在流言蜚语里长大的,所以他对谁都很温和,不记仇也不记事,小白就是他喜欢撒娇的那个人格,非常贴近逐白幼年的形态,大黑就是他黑化的人格,小时候默默保护大白,被师尊赶出家门逼出来的。 感谢在2021-11-30 15:09:03~2021-11-30 22:4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手分手、欧阳鲷鱼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且醉花前 130瓶;彤云出岫、啊噗 10瓶;啾啾呀啾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苏醒 ============== 第四十七章 世界在飞速破碎, 那些琼楼玉宇,道长仙人都化成一缕轻烟,所有的一切都被吸入吞海镜灵中, 一切, 咒骂的靥蛇, 霍清和蛇女,包括逐白, 也包括手持镜灵的苏九归自己。 世间陷入一片黑暗, 仅剩一面镜子。 紧接着,吞海镜灵被毫无征兆地打碎, 变出成千上万块碎片。 每一块碎片上都倒映着一张脸, 还有一个故事,这是无数被卷进靥蛇梦境中的人做的噩梦, 他们曾在噩梦中求生, 然后又一次次死去。 有一块属于苏九归, 他在梦中一次又一次睡去,直到到达梦境的底层。 苏九归睁开眼, 他醒了。 他听到一声鸡鸣, 天光大亮,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有三辈子那么久。 “师尊。”他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小白紧紧抱住他, “你醒了?” 温七惊喜的声音传来:“醒了醒了, 真的醒了。” 一颗人头悬挂在床边,鬼修看见苏九归苏醒的瞬间愣了愣, 诧异道:“你竟然真能活着回来?” 靥蛇入梦,能活着出来的人可不多见, 果然是陆云戟的灵相,只有一片残魂也难以让人轻视。 苏九归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反应,他偏过头,看见了清晨第一缕阳光。 外面天亮了,晨光照进院落中,他竟然一时间有些迷茫。 十岁的他,十五岁的他,临死之前的他,他都一一经历过,然后现在是重生之后的他。 他动了动手指,体内充沛的灵力随着梦醒而烟消云散,梦中的能力无法带进现实,陆云戟死了,苏九归又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狐狸精。 他伤痕累累躺在温宅,身边守着人,一个温七,一个鬼修,还有一个小白。 大梦一场之后并不是一场空,有人还在等他回来。 “欢迎回来。”小白轻轻吻了他的额头。 苏九归感觉一片柔软印下来,可他没有躲开。 · 云间城,白宅。 逐白睁开双眼,把等候的张奴吓了一跳,逐白睁开的是一双黄金瞳。 张奴认识逐白足够久了,久到他能从一些细微的动作中分辨出现在留在身体里的究竟是谁。 张奴在等待逐白苏醒,他一般更喜欢温和的那个,每次逐白睡一觉张奴都跟在心中下注一样,乞求上天千万别让那个魔物出来。 张奴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这次又赌输了,立即恭敬跪下,“殿下。” 眼前的逐白和之前的那个不是一个人,他带着一股杀意,漫不经心的,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嗯。”逐白应了一声,他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师尊的温度。 那么厉害的陆云戟,在第二层梦境中就只是个十岁小孩儿,逐白只要用力他就死了。 他想到这儿露出一个笑来,有点意思。 然后他曲起手指,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眉心。 哒,哒,哒 轻微的碰撞声传来,张奴大气不敢出,一般逐白这个动作是在思索,大概是想在杀谁比较好。 “我见过他了。”逐白笑道。 “谁?”张奴后背全是冷汗,这时候却不得不去解逐白的话茬。 “陆云戟。”逐白笑了一声,觉得这三个字很可笑。 张奴呼吸一窒,并不知道怎么来接这个话茬,他知道逐白一直想弑师,现在是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吗? “他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逐白说着轻轻在桌案上点了下。 逐白之前喜欢在桌案上看书,大概都是些话本闲书,最近喜欢看的是从三阴府拿来的百妖谱,刚巧就翻在那一页。 上面写着一个狐妖的名字,田福生。 此时逐白的手指便点在上面,像是隔空按住了苏九归这个人。 那个人对苏九归心慈手软,两次打交道都不下杀手。 他可不是菩萨心肠,他出来是要见血的。 张奴想着要不要奉承两句,又在想,逐白大概不愿意听这些阴奉阳违的话。 “恭喜殿下。”张奴道。 逐白一挑眉,饶有兴趣问:“恭喜什么?” “这……”张奴感觉自己像是跟在君王身边的那个如履薄冰的小太监,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会戳到这位祖宗的肺管子。 他开始想念之前那位主子,那是个温和有礼的主,虽然也是总说要弑师,但从来没真的干出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不像眼前这个这样喜怒无常。 “啧。”逐白有些不耐烦,他撩开自己的袖子,果然咒印在不断加深,像是他身上的烙印。 “真麻烦。”逐白看了看自己的手,黑色的龙鳞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陆云戟给他写上的咒印。 两个人在用一具身体,逐白就像是一只被关在深海的魔物,只有片刻可以喘息,他刚冒出头喘了口气,竟然又要被人强行摁回水底。 他厌恶这种感觉。 “过来。”逐白道。 “啊?”张奴有些纳闷儿,他张大嘴巴有些愣愣的。 他有些怕这位殿下,害怕他一个不耐烦把自己捏死。 “过来。”逐白重复道。 张奴不敢忤逆逐白的意思,突然,他额头上一凉,意识到逐白把手指放在他额心时后颈汗毛乍起。 张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位爷,思索着自己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有多大。 紧接着,逐白没有感情的声音传来,“帮我做件事。” 张奴咽了口唾沫,逐白无法越过他的本意杀人,他不可能强迫另一个逐白动手,但他可以让张奴动手。 他要让张奴去做杀苏九归的那把刀。 · 屋内只有苏九归和小白二人。 一滴热泪落在苏九归胸前,濡湿了他的胸口,仿佛隔着皮肉掉在他的心尖上,又像是一滴浓稠的烛泪,烫得苏九归一个哆嗦。 “师尊。”小白在叫他。 苏九归不应。 “哥哥。”小白又叫。 苏九归浑身是伤,因为这句话抬起眼皮。 小白的长相很精致,让他想到了另一张脸,逐白小时候也长得很好看,那时候他漂亮得像是个小姑娘。 小白和逐白的脸在苏九归眼前重合。 他们真的是一个人。 “师尊,”小白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下巴埋进他的肩窝里,鼻子轻轻嗅了一下,仿佛在闻苏九归的气味,“师尊。” 师尊,苏九归因为这两个字头痛欲裂。 苏九归伤痕累累,他到处都是伤,第一层有逐白给他疗伤,第二层和第三层受的伤被带回了现实。 在外人看来他只是睡了一觉,可他反复在梦中过了三辈子,一直在受伤奔跑从未停下来过。 小白握住他,苏九归感觉自己身上一暖,小白在本能地治愈他的伤口,苏九归前胸后背都是血迹,可小白太苍白了,简直有些透明的地步。 苏九归握住小白的手,摇了摇头。 他知道小白应该是牺牲自身修为在治愈苏九归,小白从来不问得失,就算为了治愈他耗尽灵力也无所谓,苏九归在乎。 苏九归想要挣脱,小白一个少年手劲儿竟然比他想象得大,手掌心覆盖在他的肩膀上,然后他的肩膀便开始愈合。 这跟梦中逐白一模一样,他们都能治愈他人。 苏九归挣扎的动作停下,他的脑海一片混沌,他太累了。 他被小白包裹着,那个怀抱温暖而安全,在此地他不会受到任何侵害。 他从逐白手中掉进小白手中,从一个人手里被交到另一个人手里。 像是陷入到一个名为逐白的陷阱里,每一个都是逐白,每一个又不完全是逐白。 他遇到了三个逐白,他们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苏九归从来没有逃脱过他们的视线。 齐巧斋苏醒遇到的小白,天水河画舫遇到的逐白,梦中遇到了另外一个。 小白对他依赖,天水河的逐白对他温和,黑发逐白对他的杀意。 他已经醒了,可是好像比梦中还要茫然,做梦时他能清晰意识到那是梦境,现在他竟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小白慢慢收紧了手臂,像幼年逐白一样,把脸埋在他的肩上,好像一只汲取温暖的幼鸟。 苏九归感觉头很疼,他在想背后抱着的自己的是谁。 他在齐巧斋苏醒的时候小白就已经在了,魔族找他都要费一番功夫,大概只知道他在云间城,小白为什么能够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 苏九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发现自己这个动作很诡异,他不带任何物件,连块玉佩都没有。 他总觉得自己脖子空荡荡的,这里仿佛本来有个东西。 好像……是一片龙鳞。 他的动作一停,然后脸色变了。 他曾经佩戴一块龙鳞,一块洁白无瑕的,干干净净的龙鳞。 那是逐白送给他的,他说:“师尊,你守护噬渊,我守护你啊。” 逐白把龙鳞佩戴到他脖子上,说可以为他挡灾。 他遭受天雷之刑都能够活下来不是因为运气使然,是那片鳞片起了作用,他为自己挡了一劫,保存了他的残魂。 逐白真的在保他。 有三个逐白,苏九归就算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 苏九归原本有很多话想问他,可是他看见小白之后怎么都问不出来。 苏九归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白,他的长相跟逐白越来越像。 小白是一道念力化形,带有逐白的残魂。 所有的念力都是偏执的,他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有的爱恨纠葛都是极致,连欲也是极致。 小白是逐白的哪一面呢?是对他本能的依恋吗? “还睡吗?”小白下巴贴在他肩膀上,声音都闷闷的。 苏九归摇了摇头,道:“不了。” 他估计最近三日都不想入眠,这辈子都没觉得睡觉这么累过。 “我好害怕。”小白委屈巴巴的,眼中含着一汪水,道:“你一直在流血,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以为要失去你了。” 那天的事小白一辈子都忘不了,床榻上都是鲜血,苏九归身体上凭空出现一个又一个伤口,可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没用。 苏九归停了停,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苏九归一直没看错,小白是毫无保留的,可能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以赤诚之心待他的人,苏九归把他弄哭了。 “别哭。”苏九归道。 不管是小白还是逐白,他都见不得对方哭。 “师尊想我了吗?”小白问。 “什么话?”苏九归有些无奈,道:“我只走了一夜。” 实际上一夜都没有,在外人眼里他真的只是睡了一觉。 “我好想你。”小白贴近苏九归的脸,道:“害怕你不要我。” 他真的害怕,苏九归会被逐白带走,或者得知真相之后大发雷霆,然后真的不会要他。 “以后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小白像一只撒娇的猫。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希望能够陪伴苏九归久一点。 苏九归偏移视线,道:“不会的。” 小白没有放过他,一面目光紧紧锁着他,一面手指向下游走,他的动作灵巧,两指挑开他的衣襟,一路下滑,偏偏要问:“真的吗?” 苏九归又不是个死人,被摸着心头发痒,他在更大逆不道的事发生之前捉住小白的手腕,道:“停。” 他说听小白还真的就停了,特别听话,也特别纯真,仿佛苏九归才是那个想着肮脏事的人。 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苏九归,轻声说:“师尊。” 他声音刻意放低了,有种很奇异的魅惑感。 苏九归不知道小白到底属于逐白的哪个位置,但他怀疑小白才是狐狸精,真有妖媚惑主的本事。 小白一本正经道:“你身上长了东西。” “什么?”苏九归声音发哑。 “这儿。”小白的手指停在他的腰侧。 他刚才三两下挑开衣襟,露出苏九归的腰腹,他腰肌形状很漂亮,线条流畅又凌厉,现在腰胯的位置长了个东西。 像是一条墨水画的蛇,只有小指大小,静静蛰伏在苏九归腰胯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快被评论区笑死了,有人给逐白的黑化人格取名叫逐黑 感谢在2021-11-30 22:47:40~2021-12-01 11:1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手分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辞 20瓶;困了就洗洗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造梦 ============== 第四十八章 天水河。 昨天云间城一夜之间死了不少人, 人们一夜之间睡着睡着就死了,悄无声息的,有人说闹梦灾了。 尤其是胡峰的死, 那可不是普通的魔族, 魔族本就难以自然繁衍, 家里孩子都被当金子一般供着。 他爹胡秦在墨凛那儿闹了一场,势要为他的儿子讨个公道。 天水河画舫被封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天水河现在就像是一条死河。 天水河上没游客, 只有码头上守着两个玄符军,天水河闹梦灾, 玄符军竟然没有加强戒备, 只留了两个人当值。 温七撑船,小白抱着鬼修的脑袋在船上百无聊赖地等着, 苏九归坐在船头。 “停。”苏九归道。 温七划船的动作一停, 这里是天水河中央, 画舫游玩都不会来这么中心的地方,天水河闹河妖, 在这儿翻船了容易枉死。 但他还是乖乖停下了, 有点好奇苏九归想干什么。 苏九归坐在船头, 他动了动手指, 蛛丝从指间钻出来,大概是知道自己在梦中不争气, 此时有点怂, 小心翼翼看着苏九归,就怕苏九归跟他发火。 蛛丝做错事一样软趴趴的, 然后又像是想讨主人欢心一样缠上他的手指尖。 苏九归对蛛丝的脾性已经摸清楚了,但凡遇到自己打不过的, 这狗屁蛛丝跑得比他还快。 苏九归五指张开,指尖缠绕着透明的蛛丝,然后受他的指令,蛛丝缓缓下沉沉进水中,远远望去还以为他在河边垂钓。 温七抱着鬼修的脑袋好奇地张望,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 苏九归的蛛丝动了动,像是钓到了一条大鱼,蛛丝被什么东西猛地往下扯。 苏九归五指并拢,一具尸体慢慢地浮出水面,被苏九归放在船中央。 “这、这是人?”温七问。 枯发稻草一样缠绕着尸体,把她从头到尾都包裹住,没有露出一丝缝隙。 她身上贴着六张符咒,五张旧符已经看不清本来颜色,分别贴在她的胸口和四肢,有一张新的符咒落在她的额头上。 苏九归轻轻掀开,这确实是季原初的手笔,不老山的两生咒,上面写着苏九归的名字,被下咒的人必须杀了苏九归,不然就会被两生咒反杀。 这是不老山秘术,除非是战时,不然不会轻易使用。只有战时他们才会下两生咒,假借他人之手斩杀敌人。 两生咒已经偏向于邪术了,施咒之人会承受千百倍的痛苦。换而言之,苏九归在梦中求生,季原初也被咒术折磨得死去活来。 鬼修看到两生咒时皱了皱眉,季原初是他主子,他看一眼就知道季原初干了什么破事。 季原初真是好大的手笔,为了杀苏九归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苏九归掀开蛇女身上的其他符咒,等他掀开最后一张符咒之后,头发丝就像是失去了效用,从锁链变成了一团稻草,蛇女嘴巴里的头发丝松开,露出她本来的面目。 冲天的恶臭。 若是之前只有一层封印,那现在大概可以看出蛇女死之前遭遇了什么。等温七看清之后,趴在船边忍不住呕吐。 太恶心了。 那勉勉强强能看出是个人形,她身上的皮肉已经烂了,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被人活生生打进了十九颗骨钉。 “魔族在镇压她。”苏九归轻声道。 魔族利用完了蛇女,又害怕她会有朝一日前来报复,所以想永远封住她的灵魂。 蛇女一千年不得解脱,一半是因为她的怨念,另一半是因为魔族,她听从魔族指令替他们收尾,却换来了这种下场。 叮咚一声脆响,一枚骨钉被苏九归拔/出来。 他用蛛丝一点点扭出深埋在体内的骨钉,这么恶心的事苏九归做起来竟然那么平静,仿佛不是在给一具尸体取钉子,就像是平日在桌案前书写一样普通。 最后一刻骨钉拔/出之后,蛇女发出一声叹息,她张开嘴,一团黑雾游荡而出,在空中飘散了一会儿,像是一只迷路的小猫,腐烂的尸体慢慢分解,化作齑粉飘荡在夜色深处。 温七看痴了,蛇女的身体化成一把粉末,明明之前那么恶心,现在却闪烁着微光,像是有神者扬了一把碎星星。 温七心头涌上一股很奇异的感觉,他从未见过蛇女,总觉得自己与她应该很熟悉,他恭恭敬敬,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蛇女的骨灰离去。 “师尊,”温七问:“她是谁啊?” 云间城人不知道他们曾被屠城,蛇女为他们编织了一个梦境,温七才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这件事已经是前尘过往,让云间城人知道没有什么好处,只是徒增烦恼。 “蛇女。”苏九归道,他觉得温七起码要知道蛇女的名字。 苏九归三言两语说了梦中事,最后简单道:“你们祖祖辈辈曾经受她的照拂。” 温七似懂非懂,也不知道这个照拂是什么意思,他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像受了什么伤。 随着蛇女尸体分解,苏九归感觉腰间一片灼热,有什么东西爬出来,水墨一样的小蛇从他袖口钻出,在他的手腕上缠了一圈,后来又绕上他修长的手指,讨好一样轻轻蹭他的指尖。 “这……”温七张大嘴,他记得苏九归身上之前没有这东西,问:“这又是什么?” 苏九归垂眸看着小蛇,道:“可能我把他吃了。” “吃、”苏九归说话轻描淡写的,温七都有点结巴,“吃了?” 吃什么了?他师尊会吃妖? 梦境坍塌后苏九归苏醒,可是很难说清楚当时发生的事是什么。 梦中吞海镜灵吞噬梦靥,就像是他本人在进食。 苏九归没有再回答,他闭上眼,温七的声音在他耳边远去,世间归于一片寂静。 普通人闭眼大概只会陷入一片黑暗,或者进入回忆与想象,常人轻易无法进入更深的。 修道之人拥有识海,那大多数是一片空茫,草原海洋或者密林,听松林涛涛,看云海沉浮,不会再多。 修道之人的识海极为简单,原本就是让修士用来静心的去处。 苏九归之前的识海是一片空白,纯白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现在,空白的识海中凭空出现楼阁,砖块纷飞,随着苏九归的意愿而改变形状,他成了梦境的主宰。 片刻之后,一座高塔拔地而起。 那是……太清山藏书阁。 苏九归尝试着抽出一本,发现在手中真的有实物,一本最基础的心经《混元修真录》,他打开粗略看了一眼,经文内容竟然是对的。 他又抽出一本《通玄真经》,果然也是对的。 苏九归在太清山修道时看过不少典籍,但有些只是粗略扫一眼,大概本人都不会记得。 如今,但凡他见过的书都会在识海中出现,他在识海中拥有整个太清山的典籍。 换而言之他会真正过目不忘,他可以将任何事印入识海,有需要时随时可以拿出来利用。 这可比人的记忆好使多了。 这不算完,他尝试调动自身灵力,他在梦里是陆云戟,拥有上辈子所有灵力。 他成了梦境的主人,目前只是拥有了一座藏书阁,蛇女所拥有的一切他也可以拥有。 只要他想,高楼琼宇拔地而起,只要他想,山川大海会为他改道,只要他想,这世界可以推翻重来。 那是否意味着,他可以得知太清山的真相? 失去的记忆可以在识海中寻找,包括逐白为何变成这样他也能顷刻间找到答案。 苏九归闭上眼,刚想调动自己的回忆,突然听到:“小心哦,不要在梦中迷失。” 那声音很动听,是个小姑娘的声音,苏九归睁开眼,看见蛇女托着下巴坐在楼梯上,霍清就站在她身侧,蛇女歪着脑袋,露出一双小虎牙,正在真心给苏九归告诫。 不要在梦中迷失,蛇女在给苏九归警告,如果在这儿走丢了,可没有下一个好心人来给他解梦。 苏九归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过于冒险,他不记得太清山发生了什么,但靥蛇勾出他心底最隐秘的噩梦。 如果他无法掌控,他可能会像蛇女一样作茧自缚,永远都迷失在噩梦深处。 不仅如此,苏九归念力比蛇女强大,噩梦的力量会更加恐怖,他在梦中失控,绝对会成为一方祸害。 苏九归:“多谢提醒。” 在做梦这方面,蛇女算是他的先生。 苏九归现在的感受很奇异,体内灵力充沛,如同世间主宰,说实话上辈子当仙尊都没有这么畅快的感受。 苏九归有很多疑虑,问:“我身上的蛇是怎么回事?” 蛇女道:“那本来是我身上的。” 蛇女天生就有一条墨水形状的蛇,蛇女因为这条蛇拥有入梦的能力,换而言之,可以把靥蛇理解成蛇女的双生子。 她跟靥蛇一直是共生关系,后来蛇女的身体被沉在天水河,靥蛇和她一起寄居在他人梦中。 苏九归听到这儿大概理解了,靥蛇不像是罗巧巧,它没有身体也就没有金丹,他腰胯上的东西是靥蛇的本体。 蛇女小声问:“你不杀了我吗?” 现在梦境属于苏九归,苏九归想杀她只需要一个念头。如果把靥蛇的梦境看作是一个国家,那苏九归是新的帝王,蛇女已经退位,常人一定会将蛇女杀害后以绝后患。 苏九归问:“为何?” 蛇女抿了抿唇,她以为这帮道士会想要替天行道,一命换一命。 大概杀她之前会说些大义凛然的话,说什么危害苍生,其心可诛之类的,之前那个不老山的道士就是如此。 苏九归道:“你没做错什么。” 本来就是如此,若真是一报还一报,也不应该是蛇女付出代价,她的痴与怨在找到霍清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 “谢谢你为我收尸。”蛇女道。 不管是人是妖,死都要死得痛快,被人镇压一千年的感觉不会很好。 蛇女的灵魂已经走了,现在的蛇女只是一缕意识,就如同医女的灵魂也已经往生,可她能够在梦中活一千年。 人这种东西到底怎么算人呢?以身体来论处,以灵魂来论处,还是以意识来论? 身体已死,灵魂已灭,可意识还活着,这样到底还算不算活着。 苏九归没再想这个问题,“我有事想问你。” 蛇女正襟危坐,苏九归是她的恩人,她愿意为苏九归做任何事。 苏九归问:“你梦里的男人是谁?” 苏九归醒来之后有一件事怎么也没想通。 蛇女的回忆里有个男人,是他把蛇女抓过来跟她做了这个交易,以霍清为筹码逼迫蛇女造梦,后来也是他把蛇女沉河镇压。 在蛇女的梦境中这个男人没有脸,连名字都没有,唯一可以判定的是位高权重。 这个男人是谁? 蛇女沉默了片刻,大概是没想到苏九归会问起这个,她自己其实已经不在乎了,她不在乎云间城人怎么看她,也不在乎魔族是死是活。 蛇女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一直看不清他的脸。” “看不清?” “嗯,”蛇女好像很难形容,道:“他没戴面具,也没有用雾气遮住,我能看见他长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但是我看不清,我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只记得他喜欢穿金色的衣服。” 这可能是魔族的什么邪术,见面者永远记不得他的长相,他可以一辈子隐藏在人后,所有的怨气愤怒都无法施加在他身上,他就像是个活在黑暗中的影子。 蛇女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叫他金大人。” 姓金,也算是有些收获。 如果天府大人的智识真的如温七所说是八岁孩童,孩童无法治理城邦,云间城真正的主人是不是那个金大人? 苏九归想杀天府大人,季原初大概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引他去天水河解蛇女梦,从梦中出来之后最让苏九归在意的就是这个金大人。 季原初做事一定是做到极致,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他是在跟苏九归说什么吗? 苏九归道:“多谢。” 蛇女因为苏九归的道谢而脸红,她很喜欢听到别人的夸奖。 霍清拍了拍蛇女的后脑勺,提醒她有事没做,蛇女被拍了一下,她小声道:“谢谢你为我解梦。” 蛇女不喜欢男人,可是苏九归还让她挺顺眼的,他不光为自己解梦,还把霍清找回来了,大概是因为他们俩是同类。 苏九归摇头道:“不够。” 这不算是帮忙,苏九归承不起这一声道谢,他有事没做完。 苏九归问:“想杀他吗?我可以帮你。” 蛇女愣了,苏九归在梦中是陆云戟的长相,他穿着雪白道袍,站在那儿沉稳得就像是一座山。 苏九归静静看着自己,蛇女一辈子都是个小角色,她从来没被人用这么郑重的眼神看过。 你想不想报仇,我可以帮你。 苏九归在等待她的回答。 -------------------- 作者有话要说: 哔——恭喜师尊进阶了! 解锁新道具:靥蛇的梦 获得新能力:在梦中造图书馆 获得新成就:蛇女的信任 获得新皮肤:墨水形状小蛇,可在身上自由移动 解锁任务线:杀掉金大人 继续主任务:杀掉天府大人 不落系统播报完毕(像个傻哔——) 感谢在2021-12-01 11:13:39~2021-12-02 13:3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4个;手分手、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时兴起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破绽 ============== 第四十九章 苏九归睁开眼。 他依然是在天水河中央, 温七撑着船桨,小白眯着眼睛瞧他,鬼修的脑袋飘在半空中, 苏九归维持着坐在船头的姿势。 微风拂过, 天水河畔的柳树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苏九归从梦中出来之后会格外注意这些小事。 光影的变化,风吹树叶的声音。 靥蛇的梦能以假乱真, 但无法捏造出一个完整的虚影, 这些小事是区别梦境和现实的关键。 苏九归问:“我离开了多久?” 温七有些纳闷儿,道:“你就一睁眼一闭眼啊。” 小白也道:“只有一瞬。” 只有一瞬, 苏九归在梦中起码过了一个时辰, 他跟蛇女仔细交谈了很久,但在现实中只有一瞬。 梦中时间过得很慢, 怪不得在梦中可以醉生梦死, 但也正因为慢, 蛇女被困一千年就显得尤为漫长。 苏九归捻了下手指,靥蛇的印记像是一块墨水。 靥蛇的能力苏九归没想好怎么用, 靥蛇入梦不是幻术, 只能在人睡着的时候使用。 如果对方不睡觉, 那也就无法进入梦中, 靥蛇只能让苏九归在识海中建造山川大海。 对于现在的苏九归,靥蛇有点无用。 鬼修一眼认出苏九归手中的是靥蛇, 这人真的能吸收其他妖魔的妖力, 罗巧巧的金丹,蛇女的梦靥, 苏九归简直像是个饕餮,不知道他接下来还要干什么。 “温七, ”鬼修道,“你真的拜了个好师尊。” 鬼修对苏九归改观了,有这种能力,说不定能逆天改命。 “啊?”温七傻乎乎的,道:“我也这么觉得。” 鬼修一颗人头绕着苏九归转了一圈,他没有手,不然他肯定会做出一个托着下巴的动作。 “你灵相变强了啊。”鬼修道。 苏九归之前只有一缕残魂,连带着灵相都很弱,仿佛雨打浮萍,能被人轻易击碎。 苏九归在梦中走了一圈也不知道具体干了什么,灵相竟然变强了。 鬼修问:“靥蛇呢?” 苏九归道:“死了。” 陆云戟本尊都出来了,死了也实属正常,苏九归只留下了他的能力,靥蛇已经没有意志了。 鬼修问:“那蛇女和霍清呢?” 苏九归简略地说了说在梦中的遭遇,鬼修都有些好奇她们最后怎么样了。 苏九归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在这儿。” 鬼修张大嘴,问:“你把她们藏在自己梦里了?” 蛇女只是一缕灵识,不需要实体,在梦境中就能存活,苏九归给她和霍清在识海中留了个位置。 鬼修觉得不可思议,那是蛇女,苏九归竟然没有斩草除根,他不是断绝七情六欲了吗?难不成起了怜悯心? “你在自己脑子里藏了一对怨偶?”鬼修再三确定。 “不,”苏九归想到蛇女的执念,道:“是佳偶。” 鬼修:“……” 这是重点吗?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人的识海都要干干净净,留两个人进去就是留了两个隐患,谁知道梦中会发生什么?万一睡觉时被蛇女反杀了呢? 不论是人族魔族还是妖族,三族都没有完全参透梦境。 梦境玄妙复杂,有人曾想生灵死后是否可以在梦中永生,后来这人被当做疯子。 人们对梦的理解是管中窥豹。 蛇女在梦中活了一千年,她比谁都更清楚梦境的规则,苏九归在她眼里应该算是个初学者。 苏九归真的艺高人胆大,什么买卖都愿意做。 小白听到这句话歪了下头,他眼睛轻轻眯起,苏九归脑子里有别人了,尽管那是一对爱人,而且只是“存放”在苏九归的识海。 可是小白本能地警惕,他不喜欢苏九归的识海里有别人,他应该只有自己。 · 深夜,衙门。 季原初在床上打坐,黑色的恶咒爬满他的身体,这是两生咒的代价。 昨夜苏九归不好受,季原初也没好受到哪里去,他全身都疼,像是一夜之间被人杀死了成千上万遍。 现在两生咒解了,但恶咒会留在他体内,邪术怎么可能没有代价。 不过从结果来看,他做的很划算,苏九归超度了蛇女,云间城梦灾彻底被拔除,天水河怨念被永远结束,苏九归还得到了靥蛇。 一箭四雕。 鬼修给他传了信,说苏九归已经吞噬了靥蛇,季原初做这事儿的时候也没想过一定能成,结果让人很吃惊,苏九归果然是太清山天才,没让他看错。 他想到这儿觉得自己简直算是苏九归的老父亲,这样贴心的人不多见了。 “说好送你一份大礼的。” 他说话算话,说是送礼就绝不耍诈,不过……苏九归要是死在梦中的话,那他也不配活着。 季原初笑了,那个笑容显得有些病态,可他的笑容僵在原地,因为门前突然站了个人。 那人倚门而站,他一只眼睛被眼罩盖住,另外一只眼紫色的瞳孔没有感情地盯着季原初瞧。 季原初进来时在门前贴了符文,自己身中咒术不可能毫无防备,现在被人轻易破去。就像是被人一脚踏进了巢穴,这是一种威胁。 季原初嘴角那个笑意变了,他站起身,随手拿一件衣服披上,恶咒瞬间爬进他的衣袖里,一点都没露出来。 季原初一抬头,转眼间变得一脸纯良,“墨总使?” 墨凛靠在门前,声音听起来像是能冻出冰渣,“早。” 早?现在是大半夜,早什么早? “可不早了,有事?”季原初下地穿衣,他被恶咒折腾了一夜,只穿了一件里衣,披头散发的,现在当着墨凛穿衣服大大方方的。 他知道墨凛很厌恶他,此举是故意恶心他。 可出乎意料,墨凛竟然也没避嫌,道:“昨夜死了很多人。” 季原初在那儿系腰带,状似随意地装傻,“嗯?昨夜?昨晚上我睡觉呢。” 墨凛知道他装傻也不拆穿,“我也在睡觉。” 季原初把腰带系紧,“好巧。” 墨凛笑了一声,“不巧。” 季原初的动作一停,不知道墨凛这一声笑是什么意思,果然就听到墨凛冷冷的声音,“你昨夜在天水河。” 季原初看了他一眼,这一声不算是质问,很笃定,应当是知道了什么。 “我也在天水河。”墨凛打断季原初接下来的诡辩。 季原初终于皱了皱眉,话说到这儿已经没必要再继续伪装下去。 墨凛看到他这幅样子觉得有点意思,季原初总是将自己伪装出一副笑脸,现在看好像露出了一点本来面目。 季原初问:“你在天水河干什么?” “陪逐白喝花酒。”墨凛道。 季原初彻底听不懂了,墨凛今日到底来干什么的? “我找到一艘船,”墨凛看了一眼季原初,他就像一个猎户,每次都给自己的猎物撒一点诱饵,眼睁睁看着猎物走进圈套,道:“上面死了五个玄符军。” 墨凛掌管所有云间城玄符军,他当然知道自己手底下人是死是活,点名时有几人一直不到岗。 玄符军军纪严格,被人发现当值偷懒是要重罚的,名册上被墨凛圈出了五个名字。 当时苏九归已经解开船锚,在苏九归的计划里,玄符军发现黑船应该起码要七天的时间。 谁知道他的好友季原初当夜闹出了梦灾。 因为天水河闹梦灾,墨凛第一时间去天水河查看,从上游到下游全部搜捕,后来属下找到了一艘船,上面找到了五个玄符军的尸体。 季原初眉头蹙得紧,死了玄符军?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挺有意思,”墨凛没有错过季原初任何一个表情,道:“从痕迹上看,他们死于内斗。” 五个玄符军在船上自相残杀而亡,这可不多见,要自相残杀总要有个理由,可他没有找到丝毫理由。 “谁杀的?”季原初问。 “说不好。”墨凛的视线停留在季原初的喉咙上,这东西看上去很脆弱,但他知道自己要想杀季原初并不容易。 “我找到一根蛛丝。” “哦?”季原初神色未动。 墨凛盯着季原初,一字一顿道:“罗巧巧的蜘蛛丝。” 事情回到原点了,墨凛由天水河梦灾入手,在天水河上找到了罗巧巧的蜘蛛丝,一切回到了齐巧斋大火案。 墨凛道:“我猜是陆云戟。” 季原初听到这话笑了,当然是陆云戟,鬼修说陆云戟会使蛛丝,那必定会用罗巧巧傀儡操纵的术法。 他想到这儿只是一笑,证明苏九归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强点。 季原初道:“那恭喜墨总使,总算找到陆云戟的下落,墨总使大可放心,这份功劳,我不跟你抢。” 墨凛觉得季原初有趣,道:“放心,我已经帮你把尸体处理了。” 季原初束发的动作停了停,他很难摸清楚墨凛的意思,既然已经发现了天水河上死去的玄符军,不在天水河上加强戒备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加以遮掩? 什么叫做帮你把尸体处理了? 季原初心中越来越惊,总觉得墨凛已经知晓了什么,不动声色道:“关我什么事?” 墨凛问:“你呢?你去天水河干什么?” 已经问到这个份儿上,再装下去那就真是傻子了。 “纠正不老山的错误。”季原初理好头发,斜看了墨凛一眼。 “错误?”墨凛有了兴趣。 季原初正色道:“强行镇压的历史,总是要有人去纠正。” 他话没说错,魔族利用蛇女欺骗世人,这件事确实不太地道,季原初道:“我也是为了借蛇女的力量杀陆云戟。” “是吗?”墨凛的声音听起来心不在焉的。 季原初三言两语把自己和墨凛并为一类人,“当然,总是要干点事的。” “为了杀他要做到这个地步?”墨凛问。 “什么?” 墨凛似乎跟他兜圈子兜够了,有些不耐烦地摁住季原初的肩膀。 季原初下意识侧身躲过,他怎么也是不老山亲传弟子,哪怕身中恶咒也不是这么轻易能操控的。 季原初单手结了个印,数十张纸符从他袖中飞出,只不过没有攻击,他喜欢跟墨凛维持表面和平,打起来会闹得非常不好看。 季原初不喜欢失控。 季原初压低眉头,一手操控着纸符,提防着墨凛接下来的举动。 墨凛没有动手,他轻笑一声。 墨凛不常笑的,他一笑季原初就觉得要有倒霉事,伴随着他这一声笑意,他抬手掀开了自己右眼的眼罩。 “你把我当成傻子吗?” 季原初跟墨凛认识很久了,有五十多年,但他从来没见过墨凛第二只眼睛。 平日遮着不让人看肯定是有什么隐秘,季原初下意识想偏过头,可是来不及了。 瞳孔是紫色的,里面印着一圈精致漂亮的花纹,像是一朵盛开的花,花纹旋转,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偏移视线。 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就像是能够摄人心魄。 季原初手中的符咒停了,他像是硬生生被人钉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瞳术,墨凛的眼罩下隐藏着一只擅瞳术的眼睛。 冷汗从额头上滑下来,若不是他今日受伤可能不会这么轻易被控制,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墨凛朝他走来,在他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墨凛抬起季原初的下巴,他就像是一只引颈受戮的天鹅,只要墨凛一用力他就死了。 “季原初。”墨凛在叫他。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能听到对方的呼吸,“骗我很好玩吗?” “我——” 墨凛没想听他的辩解,一手捞过季原初的腰,像是拆礼物一样,慢条斯理解开他刚才好不容易系好的腰带。 季原初瞪大眼睛,他想阻止,只听到嗤啦一声,墨凛干这事儿没有什么耐心,不耐烦地扯开了他的衣袍,衣服破破烂烂挂在肩头,露出他身上的恶咒,那东西看上去有些骇人,像是一张张鬼脸。 “受伤了?”墨凛没有感情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骗子被抓住啦!(露出变态的笑容) 感谢在2021-12-02 13:31:18~2021-12-03 13:3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2个;困了就洗洗睡、手分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还不睡觉? 10瓶;Tacoco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出卖 ============== 第五十章 恶咒爬满了身体, 在墨凛眼中并不骇人,他是魔族,看恶咒的样子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季原初手中符咒停止转动, 很诡异地停留在半空中, 衣服已经被撕烂, 破破烂烂地挂在他身上,衣不蔽体, 季原初鲜少这么狼狈。 他是个道士, 有句话说是人活得要漂亮,要有身段, 季原初叛出师门时都没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 他根本没想过墨凛会瞳术, 他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再三招惹他,触他逆鳞。 墨凛掐住他的脖子, 他轻轻摩挲着, 仿佛在犹豫不决。 是掐死他好呢?还是掐死他好呢? 墨凛克制自己的杀意, 季原初就像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已经想杀他很久了。 墨凛附在他耳边, 轻声道:“陆云戟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季原初抬起眼, 冷冷看着他, 墨凛继续道:“他最大的失误是杀了玄符军, 玄符军不死我想不到齐巧斋大火。” 墨凛松开手,沉沉看着他, 道:“陆云戟重生在一个傀儡偶人身上, 他重新改了姓名,你极力劝我搜查城中修士, 那一定是反着的,他是个妖物的可能更大, 逐白也是这样想的,他寻找陆云戟的第一步是去了三阴府。” 墨凛就像是一条狗,他能循着蛛丝马迹瞬间找到线索,逐白和季原初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找这位重生的太清山天才,从一开始墨凛就没打算自己找,他打算玩一招黄雀在后。 “他是妖物。”墨凛笃定道。 “你打开天水河封印不是为了放出蛇女,你是为了给陆云戟传递消息,你要借他之手杀金大人。” 墨凛是魔族,云间城秘闻别人不知道但他清清楚楚。 说到金大人,季原初瞳孔骤然收缩,他被瞳术控制都没有露出什么狼狈样,这时候却突然一皱眉。 墨凛知道他猜对了,道:“罗巧巧,玄符军,再加上金大人,陆云戟是奔着天府大人去的对吗?” 这很容易猜出来,罗巧巧一直在给天府大人准备寿礼,玄符军应该和齐巧斋做的同一档买卖,季原初掀开封印的目的是让人知道金大人的存在。 答案很明显了,陆云戟要参加天府寿宴。 至于为何参加,大概是看中了什么,譬如天府大人可以满足人的愿望。 后面的事,墨凛期待季原初能够告诉他。 墨凛轻轻摸了摸季原初的脑袋,那样子就像是在摸一条小狗,可惜被季原初偏了偏头躲开了。 “我知道你在帮陆云戟。”墨凛压低声音,凑在季原初耳边轻声道:“我知道。” 我知道。 其他蛊惑人心的人大概是压低声音,用温柔的声音哄着你,好让你觉得与他是一条心,然后把自己心中秘密和盘托出。 可墨凛不是这样,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危险,像妖魔的低语,高高在上,要压你一头,让你害怕,还要让你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 季原初抬起头,眼神有些散涣,仿佛在想自己是谁。 墨凛的手指划过季原初的鼻梁,季原初这位不老山的道士再能折腾又如何呢?他现在只是一个被人把玩的器物。 墨凛继续道:“你的鬼修也没回来是吧?” 季原初不答。 墨凛的指腹停在他的喉结,问:“他知道陆云戟在哪儿对吗?” 季原初通过鬼修已经找到了陆云戟真正的位置。 “你想自己告诉我,还是我逼你说?”墨凛轻声道。 他没对季原初下狠手,他不太喜欢强迫人。 “哈哈哈哈哈哈。”季原初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闷笑出声,“墨大人不用这么麻烦,我跟你说过,我是你的人。” 我是你的人,这话说得暧昧至极,让墨凛皱了皱眉。 季原初凑近了,嘴唇擦过墨凛的耳朵,道:“墨总使,你拿什么来换?” 墨凛偏过头,看到季原初躲都没躲,对自己一挑眉,仿佛在挑衅。季原初明明已经落在他手里,都已经如此狼狈,竟然还这样挑衅他要跟他做交易。 小骗子。 · 云间城,温宅。 苏九归闭上眼,他在尝试进入别人的梦里。 他本以为这件事需要磨合,像当时他尝试驭剑一样,但竟然出奇顺利。 他很清晰地能够意识到自己在进入别人的梦里,大多数人做梦根本不设防,他毫无障碍就进去了,这是个很美的梦,男人做梦自己三妻六妾,地上都是金银。 苏九归尝试着操控了一下。 男人白天肖想隔壁家的俏寡妇,他看上了寡妇和她家貌美的姑娘。他好几次想上去提亲,都被寡妇提着扫把赶出来。 他总在想,要是自己能拥有就好了,他偷偷跟着寡妇,知道她鸡叫起床,做完早饭会带着她家姑娘上山神庙拜佛,她们一家信山神,觉得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男人不信什么好运,他只知道去山神庙那段路很偏,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他琢磨着下手好几天了,今日连做梦都在想这件事,梦中寡妇是他大老婆,姑娘是他二老婆,他一手搂着一个。 本来左拥右抱的,突然感觉自己手上有些黏糊,触感湿滑而冰冷,他一回头,看见左边的寡妇变成了个鬼姬。 她原本生着一张很漂亮的脸,姣好的面容顷刻间融化,血泥顺着骨骼一点点往下淌,滴落在男人的手背上。 右边的姑娘也是如此,男人吓得失声尖叫,等回过神来,他的美梦已经变成噩梦。 屋内的美貌娘子变成了鬼姬,男人就像误入了某个妖怪的洞穴,寡妇半趴在地上缓缓转动了一下脖子,发出一声利落的咔嚓声,紧接着朝他爬来。 男人一把把怀里的姑娘扔出去,刚准备逃亡,又想到屋里一地的金子,弯腰去捡,然后手像是被烫伤一样缩回来。 地上的金条在尖叫,金条变成了一只只恶心的蟾蜍,正张大嘴朝他叫。 呱呱呱—— 声音低而密,催命符一样往他耳朵里钻。 男人想跑,可是他已经被包围了,四处都是丑陋的女人和妖化的蟾蜍,他终究被自己的噩梦所吞噬。 “你好奇怪啊。”耳边响起蛇女的声音。 苏九归睁开眼,蛇女正坐在他面前,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们这些道士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蛇女道。 她知道苏九归来自太清山,她下意识觉得这一定是个好人,没想到他就像个很调皮的小孩儿,获得靥蛇的能力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吓人。 还是这么……无趣的梦,竟然用这种手段去恐吓一个做白日梦的猥琐男人。 苏九归朝她眨了眨眼睛,“我在解梦。” 他在解梦,在梦中可以看到一个人内心的隐秘,也可以告诫他。蛇女以为道士都是无为,要么不管这事儿,就算要管也是开导劝解,让人向善,怎么苏九归就恐吓人了呢? 蛇女想不明白,但又不讨厌,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苏九归笑了,心想你除了霍清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告诉。 “你还能进入别人的梦里吗?”苏九归问。 蛇女听到这番话停顿了一下,小声道:“可以。” 然后她很快又补充道:“这不怪我,因为我还在你的脑子里。” 蛇女被留在苏九归的识海,她可以说是苏九归的一部分,她能够在不违背苏九归的意愿下做些事。 蛇女道:“如果你不想我用,你可以封掉我的灵脉。” 蛇女在梦中看过,苏九归曾经封印过自己徒弟的灵脉。 苏九归听到灵脉皱了皱眉,那让他想起逐白。 逐白……下半辈子都因为他亲自打上的咒印而无法逃离,苏九归这辈子再也不想去封印任何人的灵脉。 蛇女看不透苏九归在想什么,就看见他垂下的睫毛颤了颤,道:“不必。” 蛇女感觉苏九归心情不大好,可苏九归很少在人面前表露情绪,下一刻苏九归的声音又听不出波动了。 “你可以继续用。” “嗯?”蛇女抬起头。 “你可以用我的能力给别人解梦。”苏九归道。 蛇女有点不解,问:“像刚才那样?” 苏九归道:“像你之前那样。” 蛇女在被镇压之前一直是给人解梦的,她其实只是重操旧业而已。 苏九归不会强迫人,如果蛇女对人族已经失望了,苏九归也可以理解,蛇女愣了许久才道:“好呀。” 她对苏九归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苏九归知道她大概是真的很喜欢跟人亲近,发自内心的,哪怕经历了这些都没有厌恶云间城人。 蛇女其实很好奇,云间城人就像是她的“子民”,她曾经进入他们每一个人的梦里,倾尽全力给了他们一个没有烦恼的幻境。蛇女想看看当年她保下来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蛇女问:“你怎么不试试去熟人的梦里?” 在梦中与人交谈不会留下痕迹,甚至不需要顾及身份,就像苏九归在梦中见到逐白可以抛弃昔日恩怨。 他也可以联络深处魔族的季原初。 苏九归想了片刻,发现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他想联络的,问:“比如呢?” “你的好友?”蛇女问。 蛇女见过苏九归的一切,蛇女认识苏九归的时间算长也不算长,他们实际上应该只认识了三天。 但在梦中他们认识了很久,有一千年那么久,他们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苏九归问:“你说季原初?” 蛇女点了点头,道:“他不是你的好友吗?” 世人皆知,陆云戟和季原初是一对知己,虽然不知道一个是太清山天才,一个不太着调的不老山道士是怎么结交的。 苏九归听到这句话笑了,“你不了解他,这个世上信谁都不要信季原初。” “嗯?”蛇女并不懂这些人之间的弯弯绕绕。 “他把我引入你的梦里,不惜用两生咒做法,就是确保你能杀了我,或者,”苏九归说着一停,道:“我能杀了你。” 季原初如果只是想让苏九归入梦,他不用做的那么绝。季原初做了一个两面通杀的局,天水河梦灾迟早都要解决。 如果蛇女赢了陆云戟死了,他会出面收拾烂摊子,再次封印蛇女。 苏九归道:“如果你死了,他刚好解决了一个祸害。” “如果你死的是你呢?”蛇女问。 “那证明我不配活下来。”苏九归面无表情回答。 鬼修就是季原初给他的测试,他要知道这位太清山天才重生之后还是不是天才。 “不过他大概没想到会有双赢的局面。”苏九归自己也没想到。 结果是苏九归活下来了,蛇女也活下来了,季原初也不怕半夜会鬼敲门。 蛇女皱了皱眉,秀气的眉头皱起,生气的时候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放心吧,他比我们俩都难受。”苏九归出声安慰。 两生咒的反噬极其恐怖,季原初会被人杀死一遍又一遍,他的痛苦苏九归根本无法估量。 “他为什么这么做?”蛇女问。 苏九归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然后笑了一声,“大概是在给我送礼吧。” “送礼?” 嗯,送礼,大概是煞有其事朝苏九归一鞠躬,说是送了他一份大礼。 “多谢,”苏九归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指尖缠绕的靥蛇,轻声说:“真的是一份大礼。” 苏九归指尖的靥蛇在手指上缠绕了一圈,苏九归沉声道:“不过,他已经出卖我了。” 季原初如果受人威胁一定会明哲保身,以苏九归对他的了解,现在季原初应该已经把他转手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卷二·蛇女梦靥完 蛇女和医女是个伏笔哦~ 为了保障你们的磕CP体验,不落系统友情提示: 想磕大魔头和小骗子CP的朋友们,这对是相爱相杀哦,真的相杀那种哦,真的捅刀子的那种哦~ 然后我文章副CP不会占多大篇幅的,只推动剧情而已,请放心 感谢在2021-12-03 13:36:29~2021-12-04 14:3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手分手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手分手 5个;雪崽 3个;无碍、不努力就能成为魔法师、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昵称 66瓶;手分手 40瓶;邪魅狷狂小耳机 8瓶;彤云出岫、咆哮彼尔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卷三:天府寿宴 ==================== 逃亡 ============== 第五十一章 苏九归睁开眼, 头疼欲裂,说是入梦其实是在消磨自己的念力,入梦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他在识海中只过了一瞬, 等他睁开眼时, 小白乖乖坐在跟前, 温七收拾好了家当,鬼修也已经被温七关进了八哥笼。 小白最先意识到危险要来了, 小白轻飘飘从桌案上跳下来, 歪着头对苏九归道:“师尊,你该走了。” 温七知道要开始逃命了, 收拾完一圈, 看了看自己住过的家,他自小就没离开过这地方, 一草一木都有感情, 他娘亲就在正屋咽气的。 温七想了片刻, 然后又拿火把来,问:“烧了吗?” 住过的地方会留下痕迹, 总会找到蛛丝马迹, 一把火烧了最为简便。 鬼修喃喃道:“你家是有什么烧房子的传统吗?” 苏九归一直在火烧房子, 先是齐巧斋, 又是鬼郎中茅草屋,最后是蛇女的小院, 现在又轮到了温宅。 苏九归没搭理他, 道:“不必,有印鉴吗?” “啊?”温七呆呆愣愣的, 道:“有啊。” 印鉴是一个人的身份,一般一户人家都会有个印鉴, 签地契房契什么的方便,温家的印鉴在温七手里。 印鉴不是什么金贵的模样,材质是再普通不过的木头,边缘都已经磨得旧了。 苏九归取了一滴温七的血,鲜血沾到印鉴就被吸收。 紧接着苏九归念了句什么,温七手中的印鉴突然裂开一张嘴,猛地吸进去一口气,温七只感觉狂风灌满了小院,房檐下的灯笼都被吹得咿呀作响。 哗啦啦—— 院内一切本来都是死物,那些砖瓦石桌此时一夜之间像是生了灵根,突然抖动着身体,一起朝他们飞奔而来。 桌椅板凳都会动了,尤其是朝你跑来,正常人都会害怕,温七下意识就想躲,苏九归抵住他肩膀。 “别动。” 温七硬生生挡在跟前,飞奔的桌椅板凳像是猛虎下山,并没有预想的痛苦,家中物件到他跟前猛地一跃,之后稳稳落入温七手中。 温七呆呆看着,直到苏九归松手他才反应过来。 那个印鉴底部印着正是自家宅子的模样,上面还有个破烂的牌匾,上书温宅。 只要下次寻一风水宝地,往地上那么一摁,温家宅院可以原样复原。 “这是什么?”温七问。 苏九归:“鉴灵。” 因为逐白小时候念旧,什么都想带在身上,刚开始就是零碎的小玩意儿,后来愈演愈烈,一个房子都装不下。 然后逐白又给自己建了间宅子,苏九归亲手给他写的牌匾,白宅那两个字是他写上去的。 出门带这么多东西不方便,他就给逐白写了个鉴灵,让他走到哪儿都背着自己房子,去哪儿都有家可住。 苏九归还笑他,怎么跟个乌龟精一样,念旧恋家。 温七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印鉴,还沉浸在鉴灵的威力里,掂了掂手里的印鉴,这么大的房子,现在就这么点儿了? 温七整个人都显出一股蠢样,问:“师尊对这儿有感情吗?” 明明一把火烧了便可,苏九归为何还要留着。 苏九归道:“你有感情。” 苏九归对任何地方都没有感情,他从来不会把感情分给房屋这么多余的东西。 但温七是凡人,苏九归教他道术,不信奉苦难才能成才那一套,没必要泯灭温七的感情, 温七在此地住了一辈子,他在乎,那苏九归就顺手给他收着。 温七愣了愣,大概没想过苏九归会记得这种小事,他吹熄了火把,把印鉴紧紧捏在手里,印鉴底部的痕迹在他手里烙下印记。 那是温宅的温。 · 玄符军到罗汉胡同的时候,别说是陆云戟人了,是连人带宅子都平地消失。 一条胡同里一个宅子突然就不见了,好像一排麻将被人扣走了一块,显得极为突兀。 他们又来晚一步,墨凛倒是不在意,陆云戟没这么好抓,若是这么好对付他也不必千里迢迢赶到云间城。 “听说以前这儿住的是狐妖。”他们问了街坊邻居,说温七那小子把祖宅租给了一只狐妖住。 果然是那只狐狸精,墨凛之前没看错。 墨凛早就怀疑,但迟迟未动手,是因为摸不准逐白的态度。 “接下来怎么办?”属下问,“要全城搜捕吗?” 季原初把陆云戟给卖了,把所有信息全都打包送给了墨凛。 包括现在陆云戟改名叫苏九归,重生成一个狐妖,已经登记在三阴府百妖谱上,甚至连长相都能给他画出来。 季原初大大方方给墨凛画了个通缉令,那是卖得干干净净。 墨凛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了,也没见过季原初这么无耻的人。 是的,无耻,除了无耻,墨凛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季原初。 不老山怎么会养出这么无耻的徒弟? 墨凛手中有姓名有画像,若是在平日里,要找苏九归就不算什么难事了,把通缉令一贴,满城玄符军倾巢出动,陆云戟是个神仙也跑不出去。 但现在不是寻常。 墨凛冷冷道:“天府大人要过寿了。” 手下的人是从皇都带来的,其实没见过云间城最有名的天府寿宴。 这几日云间城人突然变多了,原本客栈只有零星几个客人,现在已经人满为患,无人居住的宅院突然就有人来租下。 为了天府寿宴,天南地北的人赶往云间城,墨凛这时候要找苏九归就要费一番功夫。 墨凛位高权重没错,但他是个外人,城主本来全力支持他抓捕陆云戟,现在根本没空理他。 天府大人过寿,云间城所有玄符军都要准备他的寿宴,确保天府大人的安全,一切以寿宴为先。 大概季原初料到这一点,所以想着墨凛去抓人也无所谓。 墨凛笑了一声,道:“我在天府寿宴等他。” 他多次抓捕陆云戟都迟一步,这是他唯一可以取得的先机。 · 苏九归寻了一间客栈住下。 苏九归出现在客栈时带着一个少年,一个仆人模样的人,仆人手里提着一个八哥。 人们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现在快到天府大人寿宴,云间城一夜之间来了不少人,全都是天南地北赶来给天府大人过寿的,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云间城人已经见怪不怪了,苏九归一行人混在其中也没有什么突兀的。 客栈仅剩一间房,店小二搬了两张床上来,中间隔了个屏风勉强遮挡。 店小二很傲慢道:“就剩一间了,爱住不住。” 云间城现在人满为患,一房难寻,能找到一处落脚已经是万幸。 等屋内就剩他们四人时,鬼修从八哥笼里现身,变成一颗人头的模样。 鬼修觉得有些不对,这四个人,两个是苏九归徒弟,只有他是季原初的细作。 现在季原初把苏九归给卖了,鬼修生怕苏九归一生气找他算账。 苏九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旁边站着的就是小白,他俩加起来一定能把鬼修弄死。 鬼修心虚,小声道:“那个,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季原初真是说反水就反水,全然不考虑鬼修的下场,鬼修人还在苏九归手里,虽说不会死,但谁知道苏九归会对他做什么。 苏九归斜看他一眼,“是吗?” 鬼修头皮发麻,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我主人还是很关心你的。” 苏九归冷冷瞧着他,季原初事儿没做绝,不然他也不会留下鬼修。 苏九归道:“先休息。” 苏九归发了话,连夜折腾,谁都受不住,他懒得跟鬼修计较。 鬼修说话都不像以往那样阴阳怪气,讨好道:“我不算是个人,住哪儿都行。” 他记得这些仙尊不喜欢跟人睡,他主人就是这样,季原初就是出去浪荡,也从不在人家里留宿。 温七心思活络,知道苏九归暂时不打算处置鬼修,拎着鬼修的脑袋就绕到屏风后,把大床让给苏九归和小白,自己往小床一缩,带孩子一样把鬼修搂在怀里。 “那你跟我睡吧。” 鬼修:“……” 他有些嫌弃温七,又怕苏九归找他麻烦,不情不愿缩在温七怀里。 苏九归与温七他们隔了一张屏风,他从未逃亡过,还是拖家带口的。 苏九归扫了一眼,屋里还剩下一张床,他掀开外袍坐下。 苏九归之前入梦,睡觉对他而言不算一种休息,因此他没脱衣,一如既往地打坐。 “师尊,下次见面不会留情了。”他耳边响起逐白的声音。 梦靥之后苏九归就再也没见过逐白,这个昔日的徒弟对自己起了杀心。 还有…… 关于靥蛇的梦,他有一点迟迟没想明白,鬼郎中为什么是个男人。 靥蛇捏造的梦境并不是完全属实的,而是苏九归内心的折射。 苏九归醒来之后整理了一番思绪,他最疑惑的一点是鬼郎中。 鬼郎中为了复活自己的爱人才去苏家村找上苏九归,他日日夜夜都琢磨着把妖物放在苏九归身体里。 最后要放在苏九归体内的是一个大妖的遗骨,企图把苏九归变成爱人的容器。 可是在苏九归的记忆里,鬼郎中是个女子。 在梦中为什么是男子?梦中鬼郎中是男人,他的爱人也是男人,这在暗示他什么吗? 还是他心中所想已经被投射其中,而苏九归本人却一无所知? 还有,太清山行刑时,蒲云师兄说你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是什么意思? 他是谁? 自己为何要为他赴死呢? 他跟逐白真的有段情吗? 最让他在意的还是金大人,季原初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提醒他金大人的存在,有什么用意? 这些事如果逐白在场可以为他解答一半,现如今逐白不在,小白说不定能为他解答。 小白抱着被子,他有两个选择,要么去跟温七和鬼修挤一挤,要么去找他师尊。 他当然是想找苏九归。 但苏九归在床上打坐,屋内烛火熄了,只有微弱月光从窗格透来,落在苏九归脸上。 经过靥蛇梦灾,又经过一场不大的“逃亡”,苏九归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受影响。 看来上辈子断绝七情六欲,这辈子当了狐妖,感情依然比常人淡漠。 苏九归没发话,小白不太敢接近。 突然,苏九归睁开眼。 他只是淡淡看来,小白却觉得苏九归不太高兴,自从靥蛇梦中苏醒后,苏九归一直没找他谈话。 他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和逐白的关系了。 知道自己骗他会怎么样?生气吗? 小白长着一张无害的脸,经常把人骗过去,此时静静站着。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原本就是个少年身形,看上去显得整个人有股可怜劲儿。 一张精致的妖精面庞,像是苏九归养的美姬前来侍寝。 苏九归很平静地看着他,小白属于逐白,他代表逐白身上的一种意愿。 那种感觉很奇妙,一个人总是说恨你,可他却留下了这么一个心智未全的少年。 逐白知道另一个自己是这样吗? 无人开口,小白抱着被子,主动示弱,“我去跟温七挤一挤。” 他一转身,自屏风处突然结出一张蛛网,蛛网上攀爬着密密麻麻的金色铭文。 一个简易的结界,也是苏九归少数能用的术法。 结界将屋内劈成两半,彻底隔绝了温七和鬼修的窥视,也彻底将小白堵死在苏九归这侧。 小白遇阻,回头看见苏九归放在膝上的手点了点。 小白眨了眨眼,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成功了。 苏九归果然心软,自己主动说要去跟温七挤一挤,苏九归便会阻拦。 另一方面,苏九归的气息很冷,应当要过来兴师问罪。 “过来。” 小白没动,他还在等苏九归的下文。 苏九归只好把这事儿说得更清楚些,柔声道,“过来睡吧。” 这是让他上床了,他之前跟苏九归同眠过一回,但那回是打雷,小白自己都意识不清。 小白没有丝毫犹豫,踢了靴子上床,跟逐白幼年时没什么分别。 “师尊。”小白软声叫他。 幼年的逐白就这样,不跟他分你我,总想往苏九归的寝殿跑。 苏九归上辈子养他时总在想,神话故事里将龙写成一种神兽,就应该离群索居端坐于云巅之上,可逐白似乎更喜欢跟人在一起。 有点太黏人了。 小白抱着被子问:“师尊睡不着吗?” 屏风另一侧温七和鬼修应该都睡了,苏九归设个结界,另一头无法听到他们的声音,苏九归应该是想要跟他说些什么。 苏九归嗯了一声,“睡不着。” “为什么?”小白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很天真。 苏九归沉沉盯着他,“在想事。” “嗯?” “我在想,”苏九归手指放在膝上,没再跟他拐弯抹角,问:“你是逐白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要进入天府大人副本啦,这个印鉴是个伏笔哦 感谢在2021-12-04 14:32:49~2021-12-05 15:0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2个;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 20瓶;一时兴起 5瓶;31756317、5078671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至亲 ============== 第五十二章 小白从他重生起就跟着他, 像是个尾巴一样坠在他身后。 齐巧斋中为他改阵法,苏九归刚觉得下雨天心烦,他便停了雨。 鬼修进温宅, 他翘着二郎腿看戏, 随时随地准备救人。 靥蛇梦中, 小白在外试图治愈苏九归一身伤痕却徒劳无功。 苏九归醒后,是小白在为自己疗伤, 不然他现在应当下不了地。 苏九归重生成狐妖, 成长速度快得惊人,但如果没有小白见缝插针地护他, 他可能活不到现在。 在苏九归最弱小的时候, 是小白在给他兜底。 一想到小白属于逐白,这事儿就变了调, 仿佛窥见了逐白真正的心意。 这份心意可能连逐白本人都不知晓。 苏九归的声音和柔和, 脸色也很平静, 根本听不出怒意。 小白跪坐在身侧,摇了摇头:“不是。” 小白停了停, 又道:“我才不是那条臭龙。” 听一个人去谈论自己另一面没想到还很有趣, 小白言语中很嫌弃逐白。 “小白就是小白。”他又一次说了这句话。 少年人生气起来是很直接的, 小白提起逐白时极为不屑。 他不想要那副驱壳, 他也有一副自己的驱壳,虽然这幅身体瘦小, 灵力低微, 一条尾巴也不会拥有智识。 但他是自由的,不用受另一人束缚。 苏九归又想到那个问题, 到底怎么样定义一个人,蛇女没有躯体和灵魂, 但她拥有了自己的思想,思想可以永远在梦中生存。 蛇女和霍清甚至只是两缕意识在相爱,在世人眼中,这两人都已经死了。 那么小白呢?他算是逐白的一部分吗?还是他也算是一个独立的人? “你怎么找到我的?”苏九归问。 他死之前并不知道自己会重生,更别说定下在何处重生了,但小白可以在魔族察觉前找到他。 整整提前了两天。 小白道:“我本来活在龙鳞里,后来住在尾巴里。” 果然如此,他死的时候带着逐白的鳞片,天雷降下时,龙鳞为他挡去一劫,保住他最后一缕残魂。 换而言之,他是跟小白一起重生的。 苏九归第一次重活,小白也是第一次拥有自己的身体。 逐白的龙尾受到残魂的感召来到云间城,龙鳞中的残魂和尾巴捏出了另一个人。 苏九归微微一停。 鬼修说,小白是一缕残魂,意味着幼年逐白把龙鳞送给苏九归时,把一缕残魂放在其中。 生灵都有三魂六魄,什么人会甘愿分出一缕魂魄出来,就是为了讨他开心吗? 逐白曾真情实意地想要守护苏九归,才会放上残魂。 某种程度上来说,小白是苏九归和逐白一起“制造”出来的灵物。 “从来没想告诉我吗?”苏九归问。 小白拥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他从来没想过开诚布公。 “对不起。”小白软下声,他吃准了苏九归,他只要服软,苏九归就会心软。 以前在太清山上也是这样,苏九归很少罚他,也极少生他的气。 苏九归久久没有说话,屋内只有温七绵长的呼吸声。 小白抬起一双白瞳,道:“我不是故意瞒你,我怕你不要我。” “就像你赶我出师门。”小白说到这儿有些委屈,他讨厌那段经历,“我不想再受第二次了。” 逐白是陆云戟亲手赶出师门的,师徒情分已经一刀两断。 小白估计也没预料到苏九归会失忆,如果他没有失忆,可能得知小白的身份就将他撵走。 小白说到这儿,眼睫一颤,一滴泪落下来,顺着脸庞落下来。 他哭起来那真叫个梨花带雨,苏九归很怕他哭,之前靥蛇入梦醒来已经看他哭过一次了。 哭了还得他来哄,苏九归摸了摸他的发顶,道:“我没有不喜欢你,别哭了。” “那你原谅我了吗?”小白眼巴巴瞧着他。 “嗯。”苏九归闷闷嗯了一声。 “我不信。”小白偏过头,“你老骗我。” 苏九归哭笑不得,“我何时骗你了?” “在太清山的时候,你骗我,你说永远不会抛下我,然后你赶我走了。”小白委屈地看他一眼,仿佛指责他是个负心汉。 陆云戟说会永远保着他。 逐出师门是苏九归的死穴,只要一提这个,他哪怕是陆云戟在世也要乖乖低头。他真怀疑自己到底对逐白做了什么负心事。 难道真把人给辜负了? 苏九归今日就是跟小白开诚布公的,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小白真的属于逐白,他肯定知道太清山的真相,到底为何将逐白驱逐下山,苏九归缺失的那块记忆小白可以为他补齐。 小白听到这番话皱了皱眉,然后很缓慢地摇头,“我不知道,那时候是另外一个人。” 苏九归没见过一个人分成好几个,并不知道他们的记忆不可共享,有些事他们共同经历了,但有些特定的事只有那个人在经历。 被赶下山时,在逐白驱壳里的不是小白,替他承受这段记忆的是另外一个人。 “他很难过。”小白说。 他?他又是谁? 黑的那个还是白的那个,苏九归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是很难理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很厉害,”小白低声道:“他会杀了你,我拦不住的。” 小白低下头,他察觉到自己灵力越来越低,距离死亡也越来越近,应该是活不过这个月底了。 没有真实的驱壳,只是逐白身体分出的一部分。 他不知道自己回到逐白身体里还能不能保持现在这样,可能他会被另外一个人吞噬,然后永远迷失在识海。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番话告诉给自己的师尊。 苏九归沉默了,小白有多么喜欢他,另外一个逐白就有多么恨他。 小白道:“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小白从刚见面就说这句话,他说我会保护哥哥。 苏九归没当真,小孩子说话只是说说而已,在苏九归心中,小白是个需要被人照顾的崽子。 苏九归顺着他的话说,“好。” 小白道:“你不准跟他走得近。” 小白像是醋坛子翻了,苏九归哄道:“不近。” 小白仍然不满足,“你不准不要我。” 怎么说的好像是苏九归见异思迁,苏九归笑道:“我不会不要你的。” 小白跪坐在他身边,他穿着一件纯白的里衣,眼睛也是白色的,在深夜中跪在苏九归身边就像是一只精怪。 他规规矩矩跪坐在苏九归身边,让他看上去极为纯真无害。 “师尊?”小白抬起头,叫声很轻。 “嗯?”苏九归问:“怎么了?” “可以不要忘了我吗?”小白问。 虽然我只是一片残魂,没有智识,但你可以一直记得我吗? 这话跟刚才的撒娇不同,小白难得有些认真。 苏九归从他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小白简直像是在托付遗言,天府寿宴不会太平,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天。 苏九归道:“我不会忘了你。” 苏九归说话很温柔,小白放心了,他这个人说到做到,对什么事情都很认真,说是不会忘那就绝对不会忘。 小白眼巴巴望着他,“你今天给温七使了鉴灵。” “嗯?”苏九归不知道他为何又提起这个。 “那是你给我用的。”小白道。鉴灵是陆云戟亲手给他写的。 能记得这件事,意味着小白拥有逐白这部分记忆,苏九归问:“吃醋?” 小白道:“师尊对谁都好,对温七也好。” 他很嫉妒。 好吗?苏九归其实没什么概念,他其实很少跟人产生因果,一辈子也没接触过几个人。 苏九归待谁都好,连对那个赌徒温七也好,他知道温七在乎宅子,也会帮他把宅子收起来。 他下意识对身边人好,当然也包括小白。 那小白对苏九归算什么呢? 家养的麻雀吗?当他是个小徒弟?类似于长辈对孩子之间的疼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爱? 小白酸溜溜问:“在师尊心里,小白跟温七是一样的吗?” 小白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仿佛非要跟温七争出个高低来。 苏九归仔细想这个问题,道:“不一样。” 小白的眼睛亮了亮,问:“哪里不同?” 苏九归无法描述,但他对小白的耐心是极好的,他可以跟小白亲密,但无法跟温七亲密。 苏九归之前一直不懂自己为何跟小白毫无芥蒂,后来想想大概是因为小白是逐白的一部分,他是逐白的一缕残魂,性格习惯跟幼年时的逐白一模一样。 这人曾经陪伴自己看守噬渊,他们曾经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苏九归沉声道:“你是我的至亲。” 小白愣了,苏九归说这话的时候很平淡,也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你是我的至亲。 是至亲,小白是苏九归的至亲。苏九归重生之后孑然一身,唯一有羁绊的人就是小白,这个位置只有小白一人。 逐白给他带来的焦虑消散了。 苏九归没听到小白的回应,下意识去看,只见小白眼睛发红,苏九归不知道自己说了哪句话又招惹他了,问:“怎么?” 小白没说话,下一刻,苏九归感觉到脸颊有些酥麻,一片柔软落在他的脸侧,小白清澈的声音传来:“我很开心。” 小白只是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就分开,没有更进一步,仿佛一个要糖吃的小孩表达喜悦下意识的举动。 小白观察着苏九归的反应,做好了被打骂的准备,苏九归很少跟人这样亲密,都无法辨别这个动作的含义。 这样的酥麻感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会跟人做这种举动。 上辈子吗?他上辈子连七情六欲都没有。 最后,苏九归只道:“小孩儿一样。” 他也没有过多的反应,小白如同得逞了一般勾了勾唇,傻子。 苏九归断绝七情六欲,他在情/欲方面是空茫茫的一片。 “睡吧。”苏九归道。 少年人精力旺盛,睡个觉跟小狗撒欢一样,一个劲儿往苏九归怀里拱。 话说开了,两人反而没那么多隔阂。 “我好嫉妒啊。”小白搂住他的腰,深埋在苏九归的肩膀,他很喜欢闻苏九归的味道。 苏九归永远摸不透小白在想什么,问:“又吃什么醋?” 小白下巴放在他肩上,“我也想被你吃掉。” 苏九归被他弄得有点痒,笑道:“什么话。” 不论是罗巧巧的金丹还是靥蛇的印记,他们都没有意志,在妖族看来,苏九归很像一个抢掠的恶人。 如果小白被苏九归吃掉,他只会变成自己其中一种能力。 苏九归想了想,可能是能够治愈人。 小白贴近苏九归的耳侧,轻声道:“我也想永远留在你的身体里。” 这样我就会永远属于你。 耳根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撩了一把,小白的气息温温热热的,濡湿了他的耳廓,勾引人一样往人耳朵里钻。 苏九归一低头,在黑暗中正对小白的眼睛,那是一双纯白色的眼睛。 小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毫不加以掩饰,苏九归很少看到这样的眼神。 我甘愿被你吞噬,失去所有意志,然后受你驱使。 他盛着满腔的爱意,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人。 那是单纯的,热烈的,直白的,只有少年人才会拥有这样的目光,成人的目光复杂,充满算计和杂质。 苏九归恍惚间竟然觉得这样很好,逐白长大之后就变了一个样,小白跟逐白幼年时没有任何分别,像是补齐了他的遗憾。 · 第二日,天刚刚亮,整个云间城已经热闹非凡。 “快快快!”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再不走来不及了。” 苏九归倚着窗而站,借此打量云间城街巷。 此地可以将整条街巷一览无遗,天府大人要过寿了,云间城变得极为不同,人们忙忙碌碌,从城东跑到城西就是为了给天府大人过寿。 他一早起来,就看见客栈门口躺了具尸体,鲜血浸湿了石砖缝,那人昨夜死的,头皮被人割去,死状极为凄惨。 人们匆匆从他身边路过,路过时多看他一眼,仿佛那不是个尸体,那就是个石板。 有好心人路过也只会说:“真倒霉啊,第一天就死了。” “估计被人拿去卖头皮了吧。” “头皮这么值钱?” “越稀少的越值钱,这可不一定……” 门口的人行色匆匆,谈话也是飞快,好像是抽空说两句话,别耽误他们的大事。 苏九归留心听这句话,人们对此见怪不怪,云间城人对人命简直漠然到可怕的地步。 蛇女给云间城人打造了一个梦境,云间城人活得高兴,但也只有高兴,不再拥有其他情绪,看见有人死了也只会说:“死远点,千万别死在我家门口。”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直到一个时辰后,有玄符军带走了尸首。 这是云间城传统,天府大人过寿前后律法被废,这几日云间城格外松懈,杀人放火也没人想出面。看见尸首之后会有玄符军带走,以免引起骚动。 苏九归进入过蛇女的噩梦,这实在是很像云间城屠城日,屠城日时也可随意杀人。 蛇女给云间城人造梦无用,这东西刻在人们骨血里,稍有不慎便能被唤醒。 苏九归正在想事,突然听到惊呼一声:“天府大人!” 眼前突然一暗,仿佛日食了一般,光线被吞噬。 庞然大物出现在空中,一寸寸压下光明。 遮天蔽日之下,整个云间城像是被罩了一层黑纱,客栈顷刻间陷入到昏暗中。 苏九归眯了眯眼,饶是他都过了很久才能反映过来,那东西太大了,从窗格望去只能看出一角,一时之间都辨不出来。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觉得天上的东西像是一条巨大的鱼,鲸舟? 这么大的一个东西,就悬浮在云间城上空,将云间城整个笼罩在阴影之下,鲸舟若掉下来,能将云间城人压死。 云间城人竟然会喜欢它? 客栈的人疯了一样,原本吃饭的放下碗筷,原本在房中休息的冲出房门,很快街上就人头攒动,被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抬头仰望,看着天上的庞然大物,目光虔诚如同信徒看见神明,有人甚至跪下磕头叩拜,他们贪婪望天,等待这一日已经许久。 “天府大人!”人们的欢呼声更大,声浪一声盖过一声,“天府大人!天府大人来了!” 天府大人寿宴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白上一分,下面是现场解说: 我们可以看到小白目前领先一个身位,他以精准的假动作蒙蔽了师尊的双眼,他使用了眼泪攻击,直击对方软肋,然后又以一个漂亮的吻拿到了首球,现场一阵欢呼,小白,干得漂亮!而大白紧跟其后,他心中略有不甘,醋坛子已经打翻,让我们期待他下局反杀!至于我们的第三位选手大黑?哦,大黑跑错了方向,他目前已经偏离了赛场,裁判红牌警告。大黑同志!大黑同志,请你尽快返回比赛现场,否则将会失去比赛资格,重复,请你尽快返回比赛现场,否则将会失去比…… 目前得分情况如下: 小白:3分 大白:1分 大黑:负100分 【中场休息,马上回来,感谢我们的不落解说员进行现场报道】 感谢在2021-12-05 15:02:38~2021-12-06 10:2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手分手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金石糸竹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786716、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天府大人 ================== 第五十三章 为了给天府大人过寿, 原主被活生生折磨了三年,直到苏九归到来才咽气。 后来罗巧巧死了,老四死了, 五个玄符军死了。 想给天府大人过寿的人都没好下场, 这东西勾人欲望, 让人为之疯狂。 小白也趴到窗边去看,问:“这就是天府大人吗?” 他们之前只听温七说过天府大人智识如同孩童, 从来没想过他会这么……大。 如果这就是云间城城主, 他平日里要在哪儿,他的宫殿要有多大? 难怪他背后必须有一位金大人坐镇, 这样的庞然大物, 怎么治理城邦? 苏九归打量了一番,道:“他应当是鲸。” “鲸?”小白再次看向天上的庞然大物, 从客栈的角度能看见一个鱼鳍模样的东西, 未见全貌, 如果将他想象成一条黑色的大鱼,确实有点那个意思。 一条有云间城那样的大鱼悬浮于空中, 鱼鳍有一条街那样大。 若他是云间城人看见这东西只会恐惧, 人面对比自己大太多的东西会本能害怕, 就像大多数人都害怕玄符军, 玄符军还未说话,三米高的身高站在那儿你气势已经矮了。 而一个随时随地能把自己压死的天府大人就悬在空中, 人们不仅不怕, 还要费尽心思给他过寿。 愿望的能耐这么大吗? 一般鱼族都会生活在海中,他们需要水, 尤其是天府大人这样庞大的鱼,云间城这样的地方按理说都养不起一条鲸。 哪里来的水给他用? 鬼修也飘着脑袋贴在窗前, 实在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玩意儿,谁都会感叹两声。 鬼修啧啧称奇,“你要杀的就是这个东西?” 温七原本正在打扫床铺,听到这句话突然抬头,诧异地看着苏九归。 苏九归要杀天府大人? 苏九归:“不知道。” 不知道? 苏九归道:“我要杀的是天府大人。” 他不能确定眼前这条鲸是就是他本尊。 鬼修哦了一声,想来也是,这么大的东西,连命门都不知道在哪儿,在其中行走都要迷路。 鬼修想到了什么,道:“温七呢?他应该知道啊。” 温七是本地人,在云间城活了十九年了,每一年都会经历天府大人寿宴,他才是最熟悉天府大人的。 温七正拿着扫把清扫,此时停了停,因为屋内三道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吞了口唾沫,讪笑:“怎么了?” 温七实在是不太擅长掩饰自己,他面前一个狐妖一个残魂一个鬼修,都不是轻而易举能被骗过去的。 鬼修觉得他不太对劲儿,压低眉头问:“这就是天府大人?” 温七闷闷嗯了一声,他不像其他云间城人一样抬头看,他好像很厌恶天府大人,故意偏过视线,“应该是吧。” 小白眯了眯眼,之前刚在云间城苏醒时已经盘问过一回了,那次温七没什么异样,问:“应该?” 温七察觉到小白的视线,坦白道:“其实我不知道。” 不知道? 温七:“世人都说那是天府大人,那他就是天府大人。” 这话说的有点绕口了,可事实如此,平民百姓根本没机会面见城主,如果有人指着这玩意儿说这就是城主,那他就是城主。 “温七,”小白一步步逼近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温七:“没、没有。” “哦,”小白停在他跟前,道:“也没人敢骗我。” 温七一抬头,看见小白没有什么感情的白瞳散发着一股幽光,他是背对着苏九归的,苏九归看不见小白的表情。 “骗我的人最后都死了哦。”他露出了一个极为纯真的笑来。 温七被他吓得一个哆嗦,额头上都是汗,求救似地看向苏九归,苏九归能讲道理,小白是讲不了道理的。 小白不会容忍任何伤害苏九归的东西出现在他身边。 温七若是想要害苏九归,今晚惨死街头的就是他自己。 “小白。”苏九归出了声。 小白只好收起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回头又是笑嘻嘻的模样,“逗他玩呢。” “什么味儿?”苏九归打断他的质问。 苏九归是妖族,天生五感洞开,此时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气味,说不出来是香还是臭,味道极为馥郁诡异,从天上那玩意儿涌出来。 街巷中的人使劲儿追逐着香气,道:“好香啊。” 那股气味越来越浓,屋内人都闻到了,温七突然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将窗户关上,使劲儿扇了扇空气。 他若是之前只是有一点怪异,现在基本是把我很慌乱写在脑门儿上了。 他手脚也不知道往哪儿搁,有些局促解释道:“别多闻,闻了上瘾。” 门窗关上气味就被隔绝在外,那气味并不是散布全城,应当是必须被人吸入口鼻才会起效,只要用面罩或者窗户就能被轻易挡住。 只不过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只要在云间城行走,你总要呼吸,总会吸入些许。 “这是什么?”苏九归问。 温七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人会上瘾,还会发疯。” 苏九归:“发疯?” “有人卖了自己妻女,有人上街放火杀人,楼下那个割头皮的也是这样。” 温七道:“它会勾出你深埋心底的欲望,让你想要付出一切。” 付出一切,这样就能说通了,全城都会对天府大人上瘾。 人人心中都有愿望,村口总有吹嘘的人,说我当年跟哪位大人一起当兵,他当时跟我一样都是小喽啰,后来人家混成了校尉,我与他不过就是差了个运气。 人们心中意愿强烈,总觉得自己当年若是如何如何,今日一定不会落入这么倒霉的境遇里,但他们都缺一个机遇, 天府大人就是他们的机遇。 苏九归看了他一眼,问:“温七,你参加过天府寿宴吗?” 温七紧张道:“没有。” 温七不算是个善人,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从不想与人为恶,甚至对天府大人过寿极为厌恶。 温七在苏九归的目光下松懈下来,道:“我祖上参加过。” 温七打算和盘托出,但他不知道怎么讲给另一个人听,想了想才道:“我家祖上富裕过。” 这事儿苏九归知道,温家哪怕没落了也有个宅院,普通人家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我太爷爷参加天府寿宴,他赢得了天府大人青睐,太爷爷许愿让他升官发财。” 后来果然温家发财了,一夜之间从个破落户变成了土地主。 “可惜……” 可惜根本没有持续多久,温七出生的时候温家就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温七:“我太爷爷死的特别折腾人,他是病死的,不是个痛快死法,折腾了八年才咽气。太爷爷死后是太奶奶,然后是我爷爷,我爹,我娘……” 苏九归刚来温家的时候温母刚刚去世,也是病逝的,温家已经死的只剩下一个温七了。 温七:“我爷爷死之前留了遗愿,他禁止温家人给天府大人过寿。” 时间久了总会看出些端倪,天府大人可以完成心愿,但要耗空几代人,都知道这是害人的东西。 其实很好想通,到温七这一代温家已经没钱了,当年他太爷爷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三代人的财富都被太爷爷那一代挥霍了,天府大人根本没额外给金银,总量没变,一直是守恒的,不过是前人享福后人遭殃。太爷爷那辈富裕阔绰,等到温七这辈就穷得叮当响了。 不仅如此,全家都像是受了诅咒一样,一个个接连病死。 温七自己都觉得他会病死,他小时候发高烧,烧了三天三夜不止,温家人心中门清,心想这回轮到了温七,只是温七年纪那么小,以往受诅咒的人都是年长的,温七当时才八岁。 温家都给温七打好棺材了,准备白发人送黑发人,以为温家逃不掉受诅的命。 但天无绝人之路,当时出现了一件事,有个道士路过他家,不仅带回温七一条命,还说他有仙家缘。 这是温七和祖祖辈辈唯一不同的地方。 后来他果然遇到了,小白和苏九归出现在他家宅院里,他拼命抓住这颗稻草,就是想拜他为师。 这是他隐秘的心思,他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圣人,他只是想抓住苏九归这根稻草活下去。 温七道:“我从小就知道,天府寿宴前不要出门,小心被人弄死。” 苏九归皱了皱眉,问:“什么意思?” “过节呗,云间城一年一次,每次都这样,杀人的放火的,说是给天府大人送礼,谁知道那狗屁大人喜欢什么。”温七说话的时候一直木着脸。 谁都想要让天府大人满足他一个愿望,谁都想抓住这个机会一步登天,万一能发财呢。 为了给他过寿,云间城人想了各种法子,无所不用其极。站在魔族的角度上想,他们天生就是吸食人的怨气,每日死点人对魔族来说延年益寿。 而且他们治理城邦,只需要看底下的人互相厮杀,可以说很省事儿。 “温七。”苏九归问:“你为什么要赌?” 温七一愣,长这么大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只有苏九归问他,到底为什么赌。 “不赌能干什么?”温七干笑了一声。 温七是个年轻人,刚刚长成,按岁数来算,他们三个人都动不动几百岁,而温七只度过了区区十九年的光阴。 他能干什么?读书吗?科举只有魔族能参加,人族不能当官。 修道吗?四大仙山都不收徒,人族想修道都不能修,一旦被搜出道门术法,温七会被玄符军带到城门斩首示众,以威慑世人。 看不到前路还能干什么?安安分分过自己日子? 出去种地,每年给玄符军交上一半收成,每个月等玄符军来上门搜查,人家官爷心情不好想砸你家就砸你家。 上升的路被堵死了,不是温七想当个市井无赖,他难道不想当什么大侠,当个正义之士吗? 他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只能去赌场混日子,他现在想来最后悔的是没多陪陪他娘亲。 温七捏紧了手里的护身符,那是他娘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护身符和苏九归给他的印鉴被他小心翼翼挂在脖子上。 “我讨厌云间城。”温七道。 温七简直痛恨云间城,他从一出生就知道这个世上有玄符军,他从记事开始就被告诫天府大人过寿前两个月就别出门,小心被人掳走当成祭品。 一年一次天府寿宴,天府大人过寿,温七的日子就必须围绕着天府大人转。 如果苏九归没来,温七本来想着等他娘亲下葬,他就卖了温宅,离开云间城去太清山拜师。 四大仙山封山他就找个别的山头,下半辈子颠沛流离也比在云间城好。 温七双目通红,捏着护身符的手紧了紧,好像能把那木牌给捏碎了。 “我,”温七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道:“我一直觉得自己好像活在梦里。” 他从记事以来就觉得不真实,云间城像个假城,这个世界也是假的。 有人捏了个城镇,又把温七放进去,看他苟延残喘讨生活,看他狼狈出丑来解闷。 看他家道中落,又看他亲娘病倒,看他想给娘亲治病找不到赚钱的门路,后来日日流连于赌坊麻痹自己。 他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看,他怎么跑也跑不出去。 苏九归没有出声安慰他,因为温七说的是对的。 他们真的活在一个梦里。 温七抬起头,小心看了一眼苏九归,以为会看到怜悯或者嫌恶,可是苏九归什么反应都没有,对他来说,大概只是听了一个故事这么简单。 “师尊。”温七很紧张。 “嗯?” “你为什么收我为徒?”温七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 他是陆云戟,陆云戟在太清山当仙尊时,想拜他为师的人可以从山顶排到山脚,他除了一个逐白从未收过别人。 他为什么会收温七一个混子? 苏九归道:“我需要一个奴仆。” 他需要一个奴仆,他需要一个凡人,可以让他书写一些狐妖无法书写的咒术。 他需要找个人来继承他的剑道传承。 不是温七也会是其他人。 仅此而已,没有其他理由了。 温七愣在原地,大概是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后来又想,这确实是苏九归会说出来的话。 他行事从来不是怜悯,他是看自己需要什么。 这让温七一颗心落下来,他知道自己是有用的,他被苏九归需要着,哪怕这位仙尊只是想让他当个仆人,只是需要一个人为他整理被褥而已。 寿礼 ============== 第五十四章 十月十五天府寿宴, 每年云间城最热闹的节日便是这几天。 人们从天南地北赶来参加天府寿,没有人知道天府大人喜欢什么,他们带来了一切, 鲛珠玉石, 人皮头骨, 甚至是自家妻女的心头血。 过节期间云间城不设防,天上有一头奇大无比的鲸舟遮天蔽日。 寿宴整整持续三天, 三日后天府大人会选一个运气好的, 让他说出自己一个心愿。 今日是十月十二,天府大人过寿的第一天, 人们的高呼声穿透窗户, 他们呼喊着天府大人的姓名,比叫任何一个神仙道人都要虔诚。 到了晚上时, 街上的人潮才慢慢退散。 现在刚刚傍晚, 但因为有天上的那东西遮着, 今日比以往更黑,简直如同深夜。 街上只有零星几个人, 他们脚步匆匆, 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鬼修冷哼一声:“只要送礼就能实现心愿?笑死人了。” 这事儿只能骗小孩儿, 鬼修愿意亲手砍了自己的脑袋, 就知道这世上所有事都有代价,今日你许愿获得了什么, 来日必定要加倍还回去。 温家的故事就印证了这一点。 “如果你想过节, ”温七对鬼修的冷嘲热讽没什么反应,道:“你应该前去回天门。” “回天门?”苏九归问。 温七点了点头, 道:“云间城分内城和外城,天府大人住在内城, 他眼睛所在的位置就是自己的住所。” 温七指了指天上,苏九归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鱼鳍,他们要找到鱼眼。 “然后呢?”苏九归问。 “人们带着寿礼走进去,然后就等着,听说里面什么玩乐都有,听我太爷爷说,皇宫寿宴也不过如此了。毕竟是参加寿宴,送了礼就是座上宾了,里面美姬环绕身侧,美酒取之不尽,吃喝玩乐什么样的都有。人们在里头过寿过三日,三日后城门打开,人们才能出来。” 苏九归:“活着?” 温七摇了摇头,道:“只有少数人才活着。一般每年差不多进去几百人,出来大概三五个,天府大人看到自己不喜欢的寿礼会生气。” 三日后城门打开,里面遍地都是尸体,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侥幸离开,他们带着至高无上的荣耀回家,愿望都被一一实现。 一夜之间升官发财,一夜之间仇人惨死。 走投无路的人都会想去试试,万一呢,万一那个人是自己呢? 谁都不会提起那些惨死的人,因为不重要,死了就死了,一本万利的买卖谁不做。 苏九归静静听着,怎么听都很像妖魔在进食。明明就是杀人的恶事,也不知道怎么还能被说成一个过寿的喜事。 “你太爷爷送了什么?”苏九归问。 温七有些难以启齿,道:“我二爷爷的心。” 二爷爷,也就是他亲儿子,他把自己亲儿子送人了?不仅如此,还是亲手将心掏出来,就为了讨一个妖怪欢心? “对他来说,可能孩子不值钱吧。”温七捏紧了拳头。 这让苏九归想起了苏志清。 孩子对男人来说不值钱的,生孩子又不是他,不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如果能去求荣华富贵为什么不去,如果以一个孩子就能换来全家繁荣,为什么不做? “我爷爷也想过把我送去。” 温七还记得,他小时候蹲在院子里玩,那时候爷爷还没死,总是用一种阴郁的眼神盯着他看。 他知道那段时间爷爷在想什么,他在犹豫要不要效仿先辈,拿孩子去天府大人那边求个钱财。 至于后辈有没有钱管他什么事?他自己都快死了,他想要个舒坦。 鬼修听到这儿都冷哼一声,“都说妖魔狠心,虎毒还知道不食子呢,你们人狠起来也不逞多让。” 温七没反驳,有什么好反驳的,家里就是这些烂事儿。 温七道:“参加寿宴要登记名册的,姓谁名谁,家中住哪儿都要一一写清。” 这是必须的,许愿总要应验,拿温七家举例,那是一家人的运气,整个家族的气运都拿来跟天府大人做交易。 苏九归问:“你能带我参加天府寿宴吗?” “啊?”温七指了指自己,道:“我?” “除了你,没人有身份。”苏九归道。 鬼修就只是个脑袋,小白是个残魂,天府寿宴要将身份姓名登记在册,所以参与的大多都是人族。 苏九归猜测他这个规定是提防遇到什么大妖,天府大人受理的是人族或者小妖的心愿。 假如鬼修这种人去许愿,他能狠心到砍了自己脑袋也要成为鬼修,内心所愿一定不是什么升官发财这么简单,他的心愿太大天府大人也无从满足。 苏九归猜测天府大人能实现的心愿其实很简单,金银财宝升官发财,最多再帮你杀个仇人而已。 “我……”温七有些不确定,苏九归是让他违背祖训。 他一颗心跳得很急,他听从祖训老老实实从不打寿宴的主意,现在苏九归问他能不能去参加寿宴。 可温七距离自己想知道的事就只有一步之遥,如果他跨过去就能跨过自己的心坎,不用再被日日夜夜折磨。 但他如果跨不过去…… “小白会保你。”苏九归道。 小白张了张嘴,听到这话也没反驳,如果参加寿宴真的会出事,那温七现在的能力确实需要一个人保护。 “便宜你了。”小白嘟嘟囔囔的。 温七深吸一口气,胸腔里一颗心砰砰直跳,他缓了缓,道:“可是我没有寿礼。” 云间城人提前一年就在准备寿礼,他送什么呢? 这个节骨眼上他从哪儿弄寿礼去?还是一个可以赢得天府大人青睐的寿礼。 温七问寿礼,那应该就答应了, 苏九归果然没看错他,温七就像是一颗种子,在云间城这片恶土上长出来的人竟然还没完全堕落。 他清晰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困住,也想自己亲手去打破他,苏九归认识他两个多月,终于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修道之人的气度。 苏九归:“我。” “什么?”温七没听懂。 温七不懂,小白听懂了,他压低声音问:“你疯了?” 苏九归道:“我本来就是寿礼。” 他是被罗巧巧精心雕琢整整三年,三年来每一个日夜都在花心思准备的寿礼。 罗巧巧倾尽自己所有的心血与才华在他身上,苏九归的驱壳是他毕生最得意的作品。 他是那五个玄符军最后搭上性命也要去找的东西。 罗巧巧、老四、五个玄符军,他们三年来就做了一件事,极其有耐心,根本没有走弯路,就像是一个猎人,等待最好的时机再出手。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师尊……”温七反应过来了,道:“没有寿礼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的人只会说自己在里面经历了什么,他们把寿礼放在礼官手里就去赴宴了,温七大概心中有个底。但是苏九归要经历什么,温七猜都猜不出来。 小白捏了捏拳,道:“那我要跟你走。” 小白是为了保护苏九归存在的,温七是死是活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苏九归摇了摇头,道:“我跟鬼修一路。” 鬼修听到这话一皱眉,“你什么意思?送死别带上我啊。” 鬼修看见苏九归就怕,他记得这人想收他为灵宠,刚想跑,一根极细的蜘蛛丝缠上他的脑袋,把他猛地拽回去。 鬼修原本是漂浮于半空中,现在被苏九归抱在怀里,他无法看见苏九归的眼睛,更加没法看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考虑好了吗?”苏九归问。 鬼修装傻,“你说什么呢?” “当我的灵宠。”苏九归不厌其烦地问这个问题,他刚抓到鬼修没处置他,一直将他留在身边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被人收做灵宠等于出卖自己的灵魂,鬼修会彻彻底底属于苏九归,苏九归可以使用鬼修的能力。 季原初让鬼修听苏九归的话,可他根本不知道这祖宗能对自己做出什么事。 “我说我可以答应你一个心愿,是货真价实的。”苏九归道,“只不过要日后再兑现。” 苏九归不是天府大人,他说到做到,答应鬼修会帮他就一定会帮到底。 鬼修被人捆着,心想这也不是个商量的意思,被收为灵宠的另一种说法是被炼成法器,颓然道:“你到底想用我来干什么?” “杀天府大人。”苏九归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感情。 鬼修想到这个就很郁闷,“我没用。” 鬼修没什么用,苏九归越来越强,他现在想杀鬼修已经不是什么难事,身边那个小白,包括一直在修炼的温七可能日后都比他强大。 鬼修修炼非常缓慢,他们进步很漫长,常常以千年来计算,他作为一个鬼修真的很弱,苏九归为何不找一个更强大的? 苏九归道:“我需要你。” 苏九归需要他。魔族一定倾尽全力要绞杀苏九归,逐白那边他不敢接触,在梦中他看得清清楚楚,逐白对他的杀意不是作假的,万一逐白魔化一定是最先杀死苏九归的那个。 苏九归要面对的局面很复杂,他不光是要杀天府大人。 他应该是要在墨凛,逐白,金大人的绞杀之下活下来还能杀了天府大人。 苏九归若想破局就必须用尽一切手段,鬼修是其中之一。 鬼修更加想不通,这辈子就没被人这么惦记过,道:“我只有两个能力,一个可以看到死灵,一个是不死之躯,你到底想要用哪个?” 苏九归:“两个都要。” “我……”鬼修张了张嘴。 “想好了再说。” 苏九归抚摸着鬼修的脑袋,冰冷的指腹穿过他的发丝,让鬼修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头皮发麻,他好像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 作者有话要说: 要去打新怪了~ 感谢在2021-12-07 12:17:09~2021-12-08 12:3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oupdelait、手分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洛依丝 10瓶;之离觞 5瓶;5078671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赴宴 ============== 第五十五章 夜晚, 午夜。 街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挑着一盏灯笼在街上行走,旁边却跟着一口棺材模样的东西。 无人抬棺, 那具棺材便竖着凭空漂浮在半空之中, 跟着温七的脚步一点点向前挪, 常人看见都会忍不住回头多看他一眼。 这条街很长,等同于从城东一路走到城西, 回天门就在尽头。 温七抬头看了看, 鲸舟还悬浮在空中,云间城夜晚太黑了, 他打灯笼也只能勉强看清一小段路。 唯有回天门的方向有亮光, 天府大人,或者说是天上那只悬浮的鲸, 鱼眼睛的位置就在那儿, 在黑暗中散发着猩红的幽光, 简直像是一轮月亮。 同行的人越来越多,今日人们赶赴内城门口, 给天府大人过寿。 温七的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有人认出他, 讽刺道:“呦, 我以为温家人不过寿。” 温家很有名,当年温七太爷爷送礼送成了不少人来打听到底送了什么, 太爷爷一个字都不说, 后来这帮人也就渐渐不来往了。 温家就再也没人参加寿宴,他之前还劝过温七, 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怎么不去参加天府寿宴碰碰运气。 “关你屁事。”温七懒得看他。 “呦, 脾气挺大。”那人跟温七以前是邻里,打量了一番,道:“人家过寿,你送口棺材过去,你懂礼数吗?” 温七呛回去:“什么棺材?你看清楚,棺材有立着放的吗。” 这确实就是一口棺材,事发突然,他们甚至都找不到一个放人的礼盒,只能去棺材铺找。 棺材上绕着一圈红绸,上头绑了一朵花,就说是礼盒了,殊不知这副模样在别人看来更加恐怖。 棺材看起来实在渗人,那人道:“你使了什么功法?怎么还能飘着?” 温七冷冷一笑:“用得着告诉你吗?” 温七目光落在男人手里,他也提着一个礼盒,察觉到温七的目光又往里缩了缩,恶狠狠道:“看什么看?” 一帮人送礼,选上你的就选不上别人的,男人本能对温七有敌意。 “切,”温七道:“谁稀罕你啊。” 温七说完就走了,男人在后头看着,他仔细打量,棺材下面没长腿,也没人抬着,温七步伐加快棺材也就加快。 不对,他多看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儿,不是棺材跟着温七走,是温七跟着棺材走。 温七小心翼翼跟在棺材身后,如果飘得快了,温七就会加快步伐,像是一个仆从一样跟在身后。 “奇了怪了。”男人很纳闷儿,第一纳闷儿温家人怎么会来过寿,第二纳闷儿,温七到底从哪儿找到的好东西? · 温七走到回天门。 他心惊肉跳的,生怕哪个地方出了差错会连累一帮人。 这一路走来他流了一身汗,跟做梦一样,等真的到了回天门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来参加寿宴了。 回天门是一扇极为巨大的门,高二十米,可容纳最大的玄符军通过,温七站在门下如此渺小,宛如误入了巨人国。 门是开着的,真像普通人过寿一样,有礼官在门口迎接,人们嘴上说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吉祥话,然后礼官会把你的寿礼登记在册。 大门旁边有个小门,礼官就站在小门前,登记前会先让礼官看一眼寿礼。 天府大人过寿有段时日,人们慢慢也摸索出些致胜的法门,以往都是一个人去赴宴,现在是群策之力。 十几个人聚在一起,大家出谋划策,再找个替死鬼赴宴,若是真被天府大人选中了,许愿要金山银山大家一起平分。 若是没被选中,死去的也就只是个倒霉蛋而已。 温七前头那人送了一个头盖骨,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肉芽,做得尤其精巧,头盖骨里盛着半碗血一样的东西,血红血红的散发一股腥气,可又不太像血,轻轻晃动都不会溢出来,像是一个活物。 礼官看了一眼送礼人,那人一脸贪婪和笃定,仿佛觉得天府大人一定会喜欢。 “处子头骨,里头是血灵芝。”他谄媚道:“喝了延年益寿。” 温七听着头皮发麻,果然寿礼全是些猎奇诡异的恶心玩意儿。 “头骨一个。”礼官倒是见怪不怪,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他话音散播出去,后头的人都在议论,竟然还有人送头骨,还有血灵芝,也不知道去哪儿弄的。 “这怎么比得过啊?”有人悄声嘀咕。 又有人道:“天府大人长命百岁,用得着他延年益寿啊?” 温七什么话都没说,就看见礼官登记在册之后,后头的小门打开,打开之后是一片黑色的雾气,根本看不清具体的样貌。 阴森森的寒气渗出来,仿佛能侵进骨头缝里,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然后里头伸出一条漆黑的触手,抽动着甩出来,卷上寿礼往里拽。 咔嚓,门关了,触手带着寿礼消失在雾气中。 温七看愣了,后头的人也看愣了,大家都来送礼,没人真的见过这个过程。 那是什么啊?温七后背都被浸湿了,风一吹就发冷,他一想到苏九归要被这东西卷走就手脚发冷。 “喂,”礼官叫他,“到你了。” 轮到温七了。 温七回过神,向前走了一步,本来脑子就不够好使,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扇小门。 “登记。”礼官把名簿递给温七。 温七手都在哆嗦,他登记的时候很省事儿,因为他家先辈来赴宴过,名册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的,只要把温七太爷爷的名字改成温七就行。 礼官在登记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然后跟另外一人道:“第二回 了。” 温七这样的很少见,一般来参加寿宴的很少会来两回。 “自己写。”礼官把名册递给他。 温七手一抖,在名册上落了个墨点,温七抬起头,礼官面无表情盯着他看,礼官明明长了一张人脸,但温七就觉得很悚然,好像那根本就不是个人,而是魔族披了个假面。 “算了,”礼官道:“我来吧。” 礼官接过名簿,看见有一块湿了,温七太紧张,手汗濡湿了一片。 “出息。”礼官忍不住笑他,“送的什么呀?” 温七愣在原地没动,他的脚跟钉在地上一样,要把苏九归送给这帮人吗?现在反悔是不是还来得及? “问你话呢!”礼官有些不耐烦,后头都是排队的人,不可能真让人在这儿堵着,“不送滚蛋。” 温七想起苏九归的话,硬着头皮道:“我送。” 他颤抖着去解棺材上的红绸,那红绸被捆得不伦不类的,像是一条锁链锁住棺材,防止里面的妖邪作祟。 礼官干这事儿也有一百年了,什么猎奇的玩意儿都见过,第一次看见有人带着棺材来送礼,忍不住多看一眼。 这东西有点大,温七动作显得慢吞吞的,后头的人也好奇张望。 棺材板被温七搬开,露出里头的人,连礼官都愣住了。 里头躺着一个身穿婚服的男人,上面是红色,下面是玄黑,腰间还挂着子孙袋,脸色苍白到透明,双目紧闭,睫毛垂下一片浓黑的阴影,他静静躺在棺材里,好像是个等待被人拆解的礼物。 他长相极其完美,没有一丝一毫的错漏,让人看一眼就很难移开目光,不仅是他的长相,还是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气质。 一个被人精雕细琢的玩物。 礼官不确定问:“你送了个人?” 没有送人的,天府大人不收活人,就算是送出妻女的也都是杀了取心头血,云间城到处都是人,人才能值多少钱? 温七道:“不算人,是傀儡偶人。” 礼官又去看,两指凑到苏九归鼻尖,发现他一点呼吸都没有,胸口也没有丝毫起伏,他去把脉,没有摸到一点脉搏。 这是个死人,又不算是个死人,就只保留了一丝活人气,用来保证肉身不腐。 礼官摸了摸苏九归的脸,脸颊还保留着人的温度,皮肤也能摸出人的纹理。 “真怪。”礼官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怎么做的,精细雕琢出来的一个人,简直像是一个人熟睡了,根本想不到这只是个物件。 礼官又去看,苏九归身后有一条狐尾,应该本身是个狐妖,他大概能想到,这就是专门给人造出来的玩物,心想,这东西天府大人也用不上啊。 温七一颗心砰砰直跳,罗巧巧的功夫真是了得,他花了三年时间雕刻了小狐狸这个原身,就是为了送给天府大人。 现在小狐狸魂都没了,苏九归却用他的驱壳重复了他的命运。 仿佛他这个傀儡偶人就注定要去面见天府大人,好好算一算账。 温七也没违反规定,礼官只能将他登记在册,也扯着嗓子喊道:“傀儡偶人。” 温七呼吸停了停,礼官刚喊完,小门里伸出触手,卷上苏九归的棺材,那东西没有直接把苏九归带走,而是在他身上游走。 丑陋的触手和苏九归的面庞形成极致的对比,常人都会害怕,苏九归依然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仿佛真的是个傀儡偶人。 触手贪恋地在他身上游走,确定这人没有呼吸才收回,重新盖上盖子,轻轻巧巧地把棺材带离地面,触手轻轻往里一拽,将苏九归吞噬在一片黑雾中。 咚、咚、咚 温七反应许久才意识到那是他的心跳,他心在狂跳,自己完成了苏九归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 他真的把师尊送给了天府大人。 他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苏九归。 “愣着干什么?”礼官呵斥道:“快走。” 温七被人推了一把,后头有人在继续送礼,他被一个奴仆引着进了大门,那大门金碧辉煌,温七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地方,可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一点都不想去赴宴,全身都在叫嚣着让他快跑。 这是温家的祖训,让他永远不要参加天府寿宴。 他一脚跨进大门,踩进了前庭,看见了无数金银财宝,美姬环绕,桌上的美味佳肴如同山一样堆在一起。 哐当一声,大门在他身后合上,那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违背了祖先的意愿。 · 温七进去之后,排队在身后的人皱了皱眉,他隐藏在人群中,一点都不起眼,如果仔细观察他,他不像是在排队,他一直停在原地,等着后头的人插队到他前面。 排了这么久他位置其实就没变过,一直在队伍的末尾。 他怀揣着袖子,听到了傀儡偶人四个字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在云间城会做傀儡偶人的唯有一家,就是罗巧巧的齐巧斋。 找到了。 从齐巧斋大火一案开始,丢失的东西终于露出了马脚。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8 12:31:00~2021-12-09 15:0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手分手 3个;困了就洗洗睡、雪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 20瓶;爱洛依丝 10瓶;50786716 5瓶;Valkyrie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相见 ============== 第五十六章 苏九归睁开眼, 这是他第二次从一口棺材里醒来。 他两指轻轻擦动,一点火光在指间绽放,照亮了棺材内部。 撩开袖子, 手臂上用血水写了一张符, 可以让他维持假死的状态,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看上去真的像是个傀儡偶人。 棺材还在动, 不太像是人在抬棺, 外头一阵窸窸窣窣,苏九归看不见外头, 只能感觉到棺材上有东西在动, 像是……蠕动的触手。 过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响声消失, 那人走了, 应该是要去搬下一个物件。 等到外头没有动静时他才挪开棺材盖, 露出两指大小的缝隙,刚巧可以看见外头是什么样。 一只眼睛在盯着他看。 眼珠子死气沉沉的, 像是一只死鱼眼, 透过棺材的缝隙在与苏九归对视。 苏九归的动作一停, 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手臂上有符文,一点呼吸起伏都没有。 苏九归静静与他对峙, 思索着如果露出破绽能不能瞒下去, 他袖中已经滑出一柄匕首,就听到一声轻笑。 “师尊。”有人在叫他。 苏九归一愣, 他的声音听起来懒懒散散的,好像是一只大猫刚刚睡醒。 苏九归收回匕首, 这声音太熟悉了,就算他再死一次都不会听错。 棺材被人打开,苏九归眯了眯眼,才看见自己棺材边趴着一个人。 他姿态很懒散,仿佛这里不是什么天府大人寿宴,这是他自己家。苏九归想过与他该如何见面,没想到再次相见是这样。 逐白整个人在夜间就像是会发光一般。 逐白撑着棺材沿,苏九归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眼睛,干净又明亮。 上次苏九归在棺材里醒来时看见的是小白,这次看到的是逐白。好像他真是个礼物,被人从小白手里送回逐白手中。 逐白仔细看了一眼苏九归,目光中有些玩味,问:“师尊,你这样要去嫁人吗?” 逐白认识苏九归这么久,第一次看他师尊穿嫁衣。 模样倒是很好看,没有那么多杀意,也没有那么多不近人情,透着点烟火气。 “起来吗?”逐白对伸出一只手。 苏九归想起他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下次见面不会留情,可是他看了看眼前垂下的那只手,仿佛一个无声的邀请。 “要我抱你出来吗?”逐白问。 苏九归回握了那只手。 逐白原本只是跟他开个玩笑,没想到苏九归真的握住了他。 逐白微妙一停,将他拽出来,轻轻护住苏九归的背脊,真像是在拆一份礼物,又像是他在迎娶自己的新娘。 他起来之后两人的手便分开,苏九归跟小白聊过之后再见逐白格外尴尬,你已经见过他真挚的一面,再看他这一面总是很别扭。 逐白收回了灵力,刚才盯着苏九归的眼球死了一样,软趴趴躺在棺材脚边。 苏九归看到眼球勾了勾唇,那东西太眼熟了,他教给逐白的。 这是最简单的招灵,逐白小时候刚学会总是去吓太清山道士。 苏九归竟然会因为这东西而警惕。 “我该叫你田福生还是苏九归?”逐白问。 苏九归和逐白本人见过三次,三阴府一次,天水河一次,梦境中一次。 前两次都自称自己叫田福生,梦境中相见,苏九归用的是陆云戟的脸。 现在是第四次,他在询问该怎么称呼自己。 他刚才叫自己苏九归,应该早已经认出了他。 已经知道了就没必要隐瞒,苏九归知道梦靥一事之后自己必定会暴露,道:“你还记得我的俗名。” 逐白原本正在收回自己招灵来的小眼珠子,听到这话一停,道:“记得啊,怎么不记得。” 逐白刚知道苏九归俗名时总是追着他屁股后面喊,有时候连名带姓叫他苏九归,有时候喊他小九,师尊便会说他大逆不道,不懂得尊师重道。 可他向来也不是个尊师重道的性子。 苏九归扫视着屋内,这屋子极大无比,屋内堆积着成堆的礼品,寿礼一直从墙角堆到房梁。寿礼有大有小,苏九归的棺材不算是多出格,不远处还堆着几个木箱。 这里没什么光亮,昏暗的光线刚好将两人拢在一起,苏九归状似随意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逐白:“三阴府。” 三阴府,那就是两人第一次见面,苏九归当时顶着一张狐妖的脸,原来那时候就认出来了。 苏九归问:“当时为什么去三阴府?” “你用了纸灵说自己活着,我就猜你一定是妖物。”逐白道:“玄符军要检查身份铭牌,你这么谨慎,一定不会留下把柄,去三阴府登记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没想到后来墨凛跟着我找到你。”逐白已经知道墨凛追到温宅。 苏九归问:“怎么没与我相认?” “你想我与你相认吗?”逐白反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像是在抛绣球,现在绣球回到苏九归那儿了。 苏九归平静道:“不想。” 苏九归苏醒时失去了所有记忆,他只记得逐白要杀他。 再者说他知道自己给逐白身上下了咒印,已经做出这么过分的事,他从未想过去找逐白的麻烦。 逐白这回笑了,道:“我也不想,你当狐妖的样子挺好玩的。” 逐白喜欢玩乐,苏九归当狐妖的样子很吸引他,一旦相认就要做下一步,是要杀了他呢,还是放了他。 逐白不想思考这种事。 他有时候想,一切若是朦朦胧胧,窗户纸一时不戳破,他就能享乐一时。 苏九归沉默了,原来自己每一步都被人算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逐白认识他三百年了,自己什么样别人不清楚,这位徒弟清清楚楚。 逐白喜欢苏九归捏造出来的那个小狐狸,就是名字起得难听了点,像是个杀猪的。 逐白闭上眼还能回想起天水河上,苏九归用傀儡术杀玄符军。那是很好看的一场戏,逐白承认苏九归很吸引他。 不论是重生之前还是重生之后。 “梦醒之后怎么没来找我?”苏九归问。 逐白:“墨凛盯着,我找你等于送你去死。” 苏九归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问:“不想我死?” 逐白:“现在不想。” 苏九归:“为何?” 逐白:“有事问你,知道答案之前不想你死。” 这回答是明明白白了,苏九归没放过他,追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逐白道:“你要想杀天府大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去赴宴,一条是当做寿礼被送进来,赴宴的人根本就见不到天府大人,不然这么多年天府寿宴,人们也不会指着天上那玩意儿说那就是天府大人,我猜你肯定选当寿礼被送进内城。” 他说话间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过你选的路是对的,当寿礼才能见到你想见的人。” 逐白能猜到苏九归接下来要做什么,提前在此地等候。全世界最了解苏九归的人,一定就是这位徒弟。 可苏九归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道:“我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这个问题是两个意思,苏九归想听另外一个,苏九归敢用傀儡偶人的身份前来赴宴,他也不怕被墨凛认出来,因为人都是趋利避害,墨凛一定不来赴宴蹚浑水,最多是假借天府大人的手杀他。 那么,逐白为什么在这儿?为什么会铤而走险进内城? 逐白哦了一声,道:“我特地来找你的。” 苏九归动作停了停,以为自己听错了,挑眉看着他,“什么?” 逐白点头,“我来保护你的。” 苏九归微怔,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心也是难以猜测,逐白上次见面还想杀他,这次见面就想救他了,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 苏九归猜测,逐白可能根本不知道小白做了什么。 逐白若是知道自己的尾巴每日哭哭啼啼跟自己撒娇,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真有意思,这三人不会日日打架吗? 苏九归问:“为什么?” 逐白一歪头,道:“我想知道你在梦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逐白进入过苏九归的梦靥,看到过他十岁,又看到过他少年时,后来看到了天雷之刑,那句话打消了逐白的念头。 蒲云道长说:“你为他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是谁? 逐白下意识望向苏九归脖子,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是在梦中时,苏九归到死都带着逐白的鳞片。 苏九归问:“很重要吗?” 逐白道:“很重要。” 这决定了逐白是否要杀他。 苏九归笑了:“可是我忘了。” 逐白也没失望,他在梦中已经知晓苏九归失忆,道:“猜到了。” 话题的绣球落在逐白手里,他没有再抛起来的意思,屋内一阵沉默,让苏九归感觉有些闷。 苏九归问:“你来多久了?” “一个时辰,”逐白道:“放心吧,那小孩儿还没睡醒。” 苏九归皱了皱眉,什么小孩儿?他也不想多问,可能到时候自己亲眼所见便能知晓。 这屋子原本很大,现在挤满了寿礼,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逐白坐在棺材旁边的木箱上,苏九归只能坐在逐白旁边。 逐白看到苏九归的举动,这位师尊竟然丝毫不避讳跟他挨着坐,看来小白给他的告诫苏九归根本不在意,逐白偏头问:“他跟你见面了吗?” 这是逐白第一次跟他坦白自己身上的毛病,苏九归摸不准逐白这三个人怎么处的,应了一声,“见过了。” “他说下次见面不会留情。”苏九归又补充道。 逐白听到这话笑了一声,道:“你小心点他,死在他手里我可管不着了。” 苏九归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哪怕他已经知晓逐白身体里有三个人,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觉得怪异。 逐白竟然在跟他聊另一个人如何杀自己,他表情那么冷静,好像这是个常事。 逐白问:“你不怕我吗?” 苏九归莫名感觉到逐白身上压着一层什么,让他这么多年都喘不过气,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好像很期待他的回答。 苏九归道:“你小时候不就这样吗?” 逐白眼睛弯了弯,苏九归的回答取悦了他,问:“你不怕我是他?” 苏九归:“我能分得清。” “是吗?”逐白托着下巴,好像根本不信,看了他半响,问:“怎么分?” 这世上还没有人完全能分得清他们三个,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苏九归静静打量他,逐白就像是一只懒懒散散的大猫,有时候又像是一只无害的大狗,他整个人的气质柔和又干净,是被人好好养大的高门贵公子,跟人相处时从来不会让人感觉到难受。 他跟其他两人全然不同。 苏九归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有人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与师尊的快问快答》 我们大白上场啦 感谢在2021-12-09 15:01:37~2021-12-10 11:1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手分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阳鲷鱼烧 55瓶;薄荷吃鱼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人 ============== 第五十七章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穿着金色华服的小孩儿跑进来, 袍子上绣着精致的牡丹花纹,他身着华贵,长得胖乎乎的, 脸上还带着两团红晕。 “哎呦, 大人, 你慢点。”后头还跟着一个老奴才。 小孩儿明明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站在山一样的寿礼中央显得尤其矮小, 那老奴才偏偏叫他大人, 说不出的滑稽。 他根本没理会那个奴才,径直走向礼盒, 动作粗鲁, 等他拆出来之后,那木头盒子都被他捏扁了, 里面躺着个琉璃镜, 问:“这是什么?” 奴才拿出名册, 在其中翻看半响,才答道:“鬼面琉璃镜, 说是可以照出人心中所想。” “切, ”小孩道:“无聊。” 送过来的东西一年比一年无趣, 一面破镜子而已, 也敢送给他当寿礼。 他喜欢坐在地上拆,奴才便给他拿了一张狐裘铺在地上, 免得让他受凉。 他又拆了一个, 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是什么,像个骨头做的碗。 “这是处子头骨。”老奴在他询问之前就已经找到了名册, 提前道:“说是吃了可以延年益寿。” “延年益寿?”小孩捧着头骨,里头盛着半碗血。 老奴看出他心情不大好, 道:“这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送的,咱需要延年益寿吗?” 妖族用来延续寿命从来不用这种偏方。 小孩儿眼睛眯了眯,借着烛光打量,道:“这骨头挺好看。” 头骨被雕刻出镂空的花纹,精致非凡,想到这曾经是个活人的骨头,他便觉得心中有些畅快来。 旁边跟着的老奴已经习惯他如此,应和道:“果真好看。” 小孩儿对他的奉承没反应,道:“收着吧。” 老奴小心把头骨接过来,有些不确定,问:“那……” “我喜欢。”小孩儿道。 赴宴的人就是为了听到这一声喜欢,老奴便在名册上把这人名字圈起来,等会儿他还要去宴席上找这人。 小孩儿又拿了个礼盒,他晃了晃,感觉这盒子很轻,他喜欢过寿,更喜欢拆寿礼。 他有些投入,毫不在意自己后背靠着的就是一口棺材。 · 苏九归已经躺回棺材,棺材盖严严实实盖上,他原本想留心听外头的动静,听到老奴叫他大人时皱了皱眉。 这就是天府大人吗?这么小? 突然,苏九归感觉自己手腕一凉。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上他的手腕,缠绕时,略微发硬的龙鳞磨过手臂。 在最后一刻逐白化身成一条小蛇大小的白龙,钻进他的衣袖,贴着手臂内侧爬行。 苏九归本就在棺材里,弄不出什么大动静,现在不太敢动他,深怕逐白在他身上干点什么。 苏九归压低声音问:“你进来干什么?” 传音入耳,他们交谈不会让人知晓,以前在太清山上就是如此,两人随意说话别人也听不着。 逐白道:“我是混进来的,哪里像你一样有个棺材。” 苏九归才想起来,逐白并不是寿礼,他凭空出现在此地,也确实是无处可躲。 逐白只是缠绕上来,也没用力,可苏九归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 为了当好一个傀儡偶人,苏九归左臂上画着符咒,明明不会有心跳,连呼吸都一并抹去了,可苏九归莫名觉得自己有些乱。 “啧,”他听到逐白的声音,“你这儿有人了啊。” 逐白缠绕上手臂,与他手上的靥蛇打了个照面,那小东西见到逐白之后怕得要命,大概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一条龙待在一个人身上。 墨水样式的靥蛇疯了一样四处逃窜,可惜逐白堵着手臂,他跑都没处跑,只能躲在苏九归的指缝里,连蛇尾巴都好好收起,没有露出半分。 逐白缠绕上苏九归的手臂跟归家了一般,全然不顾苏九归,一路向上攀爬,袖中一片窸窸窣窣,绕上他的大臂。 手臂内侧敏感,苏九归如同被烫伤,他一脸麻木,他进来时也被触手检查过,可都没有这么难熬。 他想把逐白从他身上揪下来,没想到逐白比他想象得要灵活不少,从大臂向上攀爬,游走到他肩膀上。 棺材内黑暗,逐白的触感就尤为明显,苏九归甚至都能感觉到逐白身上的鳞片轻轻滑过他的肩胛骨。 苏九归忍不住闷哼一声,“消停点。” “怎么了?”逐白对此无知无觉,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四处点火,问:“他碰得我碰不得?” 逐白说的是小白,话说到这儿还有些酸意,小龙从他手臂上冒出头,贴着后颈那块软肉,声音一改以往那股懒懒散散的劲儿,有些发冷,“他碰过你了?” 小白是他,逐白也是他。 现在吃醋的也是他。 苏九归闭上眼,他想杀人。 · “嗯?”小孩儿拆礼物的动作一停,问:“什么声音?” 老奴跟在旁边很纳闷儿,问:“哪有声音?” 小孩儿问:“你刚才没说话?” 老奴跟在他身边,这主子生性残暴,他不敢让人说话,他们做奴才的哪里敢说话,道:“没有啊,听错了吧。” 小孩儿不太信,绕着屋内走了两步,这屋子大,但没几个能落脚的地方,一片乱糟糟的,那奴仆就跟在他身后,深怕这位金贵的主子磕了碰了。 最后小孩儿停在棺材面前,颐指气使道:“打开。” 老奴心中有疑虑,但是还是听从他的指令打开了,这口棺材挺沉,等推开棺盖他已经出了一身汗。 里面露出一个男人,静静地躺在棺材里。 他穿着一身婚服,脸色苍白,身上莫名有些鬼气。 可那股鬼气好像是能蛊惑人心,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他两眼。 小孩儿手贱去摸苏九归的手,傀儡手指匀称,指节修长,手心还有温度,问:“这是活人?” “怎么可能啊?”那奴才道:“怎么敢让活人进来。” 小孩儿略微有些失望,他好久没见过活人了。 老奴低头看册子,翻了半天才找到,“是个傀儡偶人。” “傀儡偶人?”小孩儿仔细念着这四个字,好像根本没听懂,问:“什么是傀儡偶人?” “以前傀儡偶人是戏园子用的,用来唱傀儡戏。”老奴原本还想说后来给达官贵人当玩物,可没继续说下去,心想你这个小孩儿也用不上。 小孩儿仔细看躺在里头的人,那目光简直像是在审视,然后又道:“真好看,像新娘。” 老奴哄孩子一样,道:“好看吧,傀儡偶人就是比活人好看。” 小孩儿拿起苏九归的手,轻声问:“那他死了?” “算是个死物。”老奴道:“就只有一□□气保证肉身不腐,不信你去摸他的呼吸脉搏。” 小孩儿把手指凑近苏九归,发现果然一点呼吸都没有,问:“这怎么做的?” “那可麻烦了,要活物慢慢抽去灵魂,再洗去骨髓,把五脏六腑都拿出来梳洗一遍,用香薰了之后再放回去。” “为什么要用香薰五脏六腑?”小孩儿不解。 “那样才香啊,”老奴解释:“本来就是给人当玩物的,要让他不腐不臭,还要他身上带着异香。” 小孩儿静静听着,老奴看他来了兴致,又道:“这还不止呢,还要雕刻模样,你看他这样好看,是被人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那他受过很多苦吗?”小孩儿的眼睛极为纯真。 “那是日日夜夜受苦,”老奴道:“我听说这个傀儡偶人花了三年功夫才做好。” “三年?”小孩儿低下头喃喃自语。 老奴:“三年里日日夜夜被雕刻,受的苦是大罪。” 小孩儿听到这儿抬起头,露出一个笑来,他笑起来会裂开一排牙齿,明明是个很灿烂的笑,可莫名让人觉得阴测测的。 “真好。” 他一改之前那副不谙世事的小孩模样,看着有些吓人,奴仆也跟着赔笑,道:“是好。” 云间城人见过天府大人的不多,但是私下底钻研天府大人的不少,早就摸清楚了他的喜好。 早些年普通的奇珍异宝也能让他高兴,但送了这么多年下来,世上哪有那么多奇珍异宝。 后来人们琢磨天府大人到底喜欢什么,发现他喜欢猎奇残忍的,越是受过苦,他越是高兴。 罗巧巧和老四,还有五个玄符军都笃定天府大人会喜欢小狐狸。 果然,小孩儿道:“把他送我房里。” 奴才也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今年这么快就能找到喜欢的,以前在成堆的寿礼中翻半天也找不到几件称心如意的,今年拆了七个中了两个。 小孩儿拆礼物能花费些功夫,奴才差人把傀儡偶人先送到寝殿内。 棺材被重新盖上,棺材内部陷入一片黑暗中。 苏九归才眨了眨眼睛,缠在手臂上的逐白原本是僵在他手臂上的,此时也动了动,带起一片沙沙的响声。 “他是金大人还是天府大人?”苏九归问。 刚才他听到那个奴才叫他大人,只不过不知道是哪个? 逐白道:“不知道。” 苏九归之前也在蛇女的梦中见过金大人,他起码是个成年男子那么高了。 “他不太对劲儿。”逐白道。 苏九归嗯了一声,他只觉得小孩儿有些诡异,但说不出哪里不对。 逐白如今灵力比他高,可能看出他没看出的东西,问:“怎么?” “他上来就摸你手。”逐白道。 苏九归:“……” “这是要紧事吗?”苏九归冷声问。 “怎么不是?”逐白笑了,道:“你身上那条小蛇很怕我。” 苏九归无言,心想你是从噬渊出来的魔物,这世间妖物都会怕你三分,谁敢惹你不痛快。 “干正事。”苏九归道。 “正事啊,”逐白这时候声音都懒洋洋的,道:“你马上就要给人侍寝了,我要跟你一起被人送上床,高兴吗?” 苏九归:“……” 苏九归深深呼吸,他遇到这位徒弟就心绪不稳。 “你到底为什么想杀天府大人?”过了会儿,逐白的声音传来,“你知道墨凛要杀你吧。” 刚才逐白不是在闹他,他是在探苏九归的灵脉,苏九归灵力低微,已经完全没有梦中陆云戟鼎盛时期的灵力。 他的妖力最多不会超过八品,而且是狐妖的身板,一旦念咒自己都受不住,连个像样的咒术都无法施展。 这样的苏九归在魔族重重围剿之下去杀一个天府大人,这买卖非常不划算。 “报仇。”苏九归回答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了。 “给小狐狸?”逐白问。 苏九归嗯了一声。 他以为会听到逐白会嘲笑两声,可他没有。 逐白刚才听说了小狐狸的遭遇,那奴仆只是粗略说说,小狐狸遭受的苦在他们嘴里只有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那胖小孩儿甚至因为小狐狸遭受过足够的苦而高兴。 逐白问:“因为你继承了他的遗愿?” “不算。”苏九归道。 他杀了罗巧巧火烧齐巧斋,也见过小狐狸的灵魂向上漂浮,小狐狸活在这世上太疼了,已经早早投胎。 就算苏九归杀了天府大人小狐狸也无法感知,更不会觉得畅快。 实际上大多数人报仇就是如此,他曾见过一个刀客挣扎三十年就是为了给妻子报仇,他的爱妻已经投胎,现在重新成人,孟婆汤一喝应当不会再记得他,可是刀客执拗地为爱妻复仇,为此赔上自己后半辈子。 以前苏九归不理解,他修的是大道,不拘泥与小情小爱,也不会拘泥于恨意。 苏九归第一次在小狐狸身上感受到恨意,他断绝七情六欲,这个身体的原主教会他如何去恨。 他不是继承了小狐狸的遗愿,他是继承了他的记忆,还有他的恨意。 苏九归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他很疼。” 疼到能够吸引苏九归的亡魂前来附身。 苏九归不能当做这事儿没有发生过,他在使用小狐狸的身体,杀了天府大人是他分内之事。 逐白嗯了一声,下巴搁在苏九归颈窝里,“我帮你。” “嗯?” 大概是逐白现在还埋在苏九归衣服里,他声音闷闷的,道:“我会帮你。” 逐白的身体冰冷冷的,鳞片摩擦着他的肩窝,苏九归却觉得他很暖。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0 11:16:00~2021-12-11 12:4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2个;手分手、48984506、噜噜噜噜小叶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786716 5瓶;Valkyries 3瓶;酹酒酒酒感冒灵、一时兴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尊重 ============== 第五十八章 两个奴才费劲儿抬着棺材, 就像是驮着沉重的龟背壳,等好不容易挪到屋内他俩才松了口气。 “什么东西啊,这么沉?”一人抱怨。 “嘘, 快别说了, 早点干完早点走。”另一人小声道。 这屋子他们平时不常来, 总觉得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看,一进来就觉得后脊背发冷, 要是有的选, 谁都不想干这种苦差事。 推开棺材盖,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早知道他是傀儡偶人, 此时也忍不住呼吸一窒。 模样好看是好看,他这辈子也没见过几张比这个还好看的脸, 可他穿着一件红嫁衣, 就像是一个鬼新娘。 奴才忍不住想去摸他的脸, 还没碰到便缩回手,他指尖一疼, 仿佛碰到什么尖刺。 他一抬头, 看见傀儡偶人还是闭着眼, 他是个死人, 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愣着干什么?”另一人不满,道:“干活啊。” 他才反应过来, 小心翼翼把傀儡偶人从棺材里抬出来, 然后按照嘱咐放在床上。 傀儡偶人穿着一身嫁衣,上红下黑, 一截纤细的手腕从宽袖里钻出来,他身上带着精致的配饰, 窄腰上还挂着一个子孙袋。 嫁人该有的东西他都有了,闭着眼靠在床上,四肢也是随便让人摆布。 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刚才手指头被什么东西扎了下,现在还在流血呢。 “你到底在干什么?”另一人拉住他手臂,道:“干完不走吗?” 谁都不敢在这儿多待,生怕到时候没命出去,这奴仆平时看着很伶俐,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看上去痴痴傻傻的。 他压低声音,“你被傀儡蛊惑了?” 他被拉着走了,临走前多看了一眼靠在床上的傀儡,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总觉得安静靠着的傀儡偶人袖中一闪,带起细微的沙沙声,一条蛇突然从眼前爬过。 好像有人在黑暗中盯着他,警告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快走吧。”那人懒得去看他到底怎么了,推着他离开寝殿。 他痴痴傻傻被人推着走,走出门也没想明白那具傀儡偶人哪里有问题。 等门咿呀一声关上,躺在床上的傀儡偶人才缓缓转动了一下脖子,眼睛盯着奴仆离去的方向。 “你很招人啊。”逐白的声音响起。 刚才奴仆在黑暗中看到的眼睛是逐白。 苏九归没说话,他睁开眼之后看清了寝殿的长相,然后皱了皱眉,这里根本不能称作一个寝殿,最多称为一个巢穴。 整个屋内都像是一个肉做的洞穴,没有一堵完整的墙面,也没有房梁之类常见的东西,墙壁地板天顶都是血红色的,有规律地收缩,仿佛他们现在置身于一个怪物的胃里。 地上铺着一张地毯,由不同妖兽的皮编织而成,诡异地拼接在一起,边缘甚至还有些血迹。 屋内大大小小的东西堆成山,有些已经臭了,散发着恶心的腐臭味儿,那些应该是藏品,苏九归是其中之一。 “你闻到了吗?”苏九归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嗯。”逐白回他。 屋内一股奇异的香味,跟云间城的香气一模一样,只不过更加浓郁,看来他们来对了,此地真的是天府大人的老巢。 “别动。”逐白道。 苏九归原本蜷缩的手指绷紧,逐白道:“有人在看你。” 逐白话音刚落,苏九归便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桌案上摆着一排人头,一共六个,分别看向不同方向,有人抬头看天,有人盯着地板。 苏九归被两个奴仆抱在床铺上后,那六个人头十二只眼睛便开始转动眼睛,然后齐刷刷盯着他看。 他们在监视。 饶是苏九归见惯了鬼修此时都有些不舒服。 其中一个人头已经张开嘴,苏九归猜测自己如果下地走动,这个人头便会放声大叫。 那个人头就像是一条看家护院的狗,苏九归就像是一个误闯他人宅院的飞贼。 人头能识别出移动的物件,苏九归可以眨眼,可以动动手指,估计再大一点的动作就会让人发现。 “嘶——”逐白突然闷哼一声,那声音很轻,可苏九归还是捕捉到了。 “你怎么了?”苏九归问。 “关心我?”逐白笑了一声。 苏九归没有回话,逐白原本是盘踞在他大臂上,下巴放在他肩窝里,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苏九归的错觉,感觉逐白变烫了。 “你发烧了?”苏九归问。 逐白嗯了一声,“此地有禁制。” 天府寿宴不可能这么简单能让人闯进来的,应当是专门找人画了禁制,为了防止有人闯入,设下重重关卡,桌上监视的六颗头颅也是同样的功效。 逐白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了。 “我怎么没事?”苏九归问。 “针对三品上,你……”逐白话到嘴边没说出口。 逐白是最了解陆云戟多强的人,他在梦境中杀靥蛇轻而易举,但是梦醒了终究是醒了,陆云戟已经死在太清山,苏九归现在妖力就不过是一个八品。 苏九归:“……” 他从未想过妖力低下还有这种好处,专门针对妖族的禁制,对妖族来说,妖力越是强大人就越是难受。 况且逐白身上还背负着苏九归给他下的咒印,两厢折磨下应当是不好受。 逐白声音有些暗哑,苏九归听出他不好受,低声问:“咒印发作了?” 逐白趴在苏九归肩膀上,懒洋洋问:“关你什么事?” 这是在跟自己生气,苏九归养了他这么久,知道他气起来就是这样的。 逐白不常受伤的,小时候满山跑,玩心重,运气不好就会碰到什么封印的妖魔,就算是误入什么大妖的洞穴,一般来说受伤的都是对方。 陆云戟去捞他的时候,逐白只会哭哭啼啼地说那个大妖欺负他。 然后陆云戟便会很无奈地去哄他,让这位祖宗别哭了。 苏九归听出逐白受伤了,而且受伤不轻。 苏九归问:“你带着伤来找我的?” 不要命了吗?这地方是龙潭虎穴,苏九归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没有逐白他也能全身而退。 逐白道:“这点伤算什么。” 苏九归压低声音,问:“因为来赴宴?” “呵,”逐白笑了,那声音诸多不屑,道:“天府大人算什么东西?” “你当我把他放出来没有代价吗?”逐白道。 在梦中,逐白是把“他”放出来才能抵抗天雷,他灵脉都被陆云戟封了,不然哪儿来的本事折腾。 苏九归护犊子出了名的,逐白在他身边时没受过伤,唯一的伤是他给他受的,咒印一刀刀刻在他身上。 逐白多年来被咒印折磨,没睡过一个好觉,求不得解脱,活人也得被折磨疯了。 逐白不太自在苏九归与他亲近,他还是个小狐妖时,逐白大可调侃他,真认出来彼此了,那苏九归从小狐妖变成下咒印的陆云戟。 逐白不喜欢聊到咒印,道:“早就发作过了,别假惺惺的。” 苏九归明白了,他从梦靥里走出三天,三天来逐白都没找他,是因为在白府和“他”相争。 逐白曾经也想杀了苏九归,只不过没完全下了狠心。 苏九归心中很闷,好像多年来养了个小崽子,现在被他养生了。 明明能够根据蛛丝马迹猜测出彼此的动向,能在重生之后一眼就认出。可是又极为陌生,真像两个仇人。 “下来。”苏九归道。 “嗯?”逐白问。 “我看看伤。” “不必,我……”逐白想说不用,可他话都没说完。 苏九归没想跟他多谈,逐白原本趴得好好的,感觉一根蛛丝缠绕上来。 逐白先是浑身一僵,蛛丝裹着他向下,他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从袖管中滑落,落在苏九归手心里。 逐白跟他手指上的靥蛇打了个照面。 那东西害怕一样躲在尾指,身体一缩再缩,恨不得缩成一颗苏九归身上的痣。 “你也不怕把他吓死。”逐白笑了一声,他天性就好玩乐,越发觉得逗弄靥蛇很有意思。 谁知道苏九归也不接他的话茬,蛛丝还缠绕在逐白身上,牵动时可以提起他的四肢,逐白就像是苏九归手心中的一个提线木偶,又像是个被抓住的俘虏。 真正成了对方的掌中之物。 蛛丝坚韧,再硬也没有龙鳞坚硬,这东西他轻而易举就能挣脱。 逐白抬头,看到苏九归的眼睛,他突然就不想挣扎了。 苏九归当傀儡偶人很称职,在六个脑袋的注视下,担心会惊扰对方,因此他的动作很微小,他垂眸看着自己,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动作小心翼翼,连目光也是沉稳专注的。 小白龙在他手里小小一只,又被蛛丝缠绕着,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挑就挑开他的龙爪。 然后,逐白猝不及防被他摸到了柔软的腹部。 那块地方连鳞片都是柔软的,苏九归摸上去时,鳞片根本没有理会主人的意愿,很听话地自己张开。 “嗯——”逐白发出一声闷哼。 苏九归看不太清,以为自己摸到了逐白的伤口,问:“很疼吗?” 他很久都没听到回答,只感觉小白龙在他手中一僵,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 指腹下的小白龙在升温,身体越来越烫,已经一点冰冷的触感都没了。 苏九归终于想到自己应该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地方,如果此时逐白化成人形,苏九归摸的地方应当是他肌理分明的小腹。 那不应该是能被人随意触碰的。 他蜷缩起手指。 “师尊,”过了很久,逐白像是终于缓过神来,咬牙切齿道:“我很尊重你的。” 苏九归:“……” -------------------- 作者有话要说: 说师尊是手办的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1-12-11 12:40:57~2021-12-12 17:3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手分手、雪崽、困了就洗洗睡、x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厥一督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猜忌 ============== 第五十九章 “今年送的东西没几个能看的。”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声, 苏九归和逐白对视了一眼。 小孩儿推门走进来,他是孩子心性,翻看半天都没再找到一件称心如意的, 一点兴趣都没有, 老奴才劝他再看看他也听不进去。 给天府大人过寿一半要看运气, 可能你精心准备的寿礼根本就没被拆开,你就已经输了。 小孩儿都坐在床上了, 突然一停, 极为突兀地一转头,冷冷看向床上的傀儡偶人。 身穿嫁衣的傀儡偶人半靠在床上, 发丝都没有乱一分。 小孩儿看上去年纪不大, 心眼多的要命,回头看向桌上的六个脑袋, 其中一个人头张大嘴, 好像曾经警惕过什么人。 小孩儿眯起眼, 问:“我这儿有人来过了?” 苏九归暗暗心惊,这个孩子出奇敏锐, 之前在棺材里他跟逐白之间交谈根本没发出声音, 他都能察觉到不对劲。 现在苏九归只是动了动手指, 他也能察觉出异样。 那老奴才也不知道, 道:“不可能啊。” 他都不敢进来,每次进来都觉得自己没命出去, 谁不要命敢进这地儿啊? 小孩儿说话极为笃定, 根本没去管他,他在屋内翻箱倒柜, 想找到异样的来源。 老奴才也不知道小孩儿发什么疯,跟在他后面, 一直嚷嚷着让他慢点。 小孩儿绕了一圈,最后停在床铺前。 傀儡偶人依然紧闭双眼,安安静静靠在床边,小孩儿问:“他动过吗?” 老奴才没有贸然回答,他仔细看了床上的褶皱,跟之前如出一辙,傀儡偶人也一直保持着靠床的姿势,不确定道:“没有吧。” 小孩儿根本不在意回答,突然猛地向前一推,他年纪轻轻力道倒是不小,眼前的傀儡偶人被他推倒,脸颊陷进床铺,发丝凌乱地粘在脸上,真像个普通的玩偶。 可小孩儿依然不满足。 嗤啦一声,他扯开了苏九归的衣领子。 这回跟在身后的奴才看不懂了,有些看不得他暴殄天物,问:“怎么了?有异样吗?” 小孩儿将苏九归的衣服扯得七零八落,然后撩开他的袖子,他听说有些道士会写符咒,可以让人没有呼吸,进入龟息中,看上去就像是个傀儡。 他手臂上竟然没有符咒。 小孩儿又在全身摸了一遍,也没有摸到什么附着在身上的妖物。 这是一个傀儡偶人,干干净净的傀儡偶人。 老奴才也不知道他主子发什么疯,知道他多疑,没想到会多疑到这个地步。 傀儡偶人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衣不蔽体,他甚至仔仔细细摸索了一遍头皮,连头发丝都没放过。 傀儡偶人皮儿薄,被人这样一折腾,皮肤都泛红了,好似被凌虐了一番。 “大人?”老奴才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小孩儿拿出一把匕首,在奴才的惊呼声中,猛地刺向傀儡的手臂。 鲜血霎时间溢出,一刀猛地扎下去,傀儡偶人眉头都没皱一下。 “傀儡偶人会流血?”他声音逐渐变得阴翳。 “会吧。”老奴才见多识广,道:“要保住一□□气,不然会腐臭。” 这可不是他扯谎,傀儡偶人有温度,他当然也会流血。 “是吗?” 他只简简单单说了两个字,也没听出来是信了还是没信,问:“那现在怎么办?他流血了。” 小孩儿长得胖乎乎的,肉嘟嘟的脸上还有两团红晕,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对老奴才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老奴才知道这位大人喜欢发泄,早就见怪不怪了,“缝、缝起来?” “那你来。”小孩儿锦衣玉食养大的,直接撒手不管了。 老奴才战战兢兢的,他拿起苏九归的手臂,哪怕知道他只是个傀儡偶人,此时都心惊胆战。 这个傀儡偶人太真了,有温度,血也是温热的。 像个真人。 他下手狠,苏九归手臂几乎被他捅了个对穿,此时鲜血四溢,在苍白的手臂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拿着针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小孩儿觉得他墨迹,踹了他一脚,“针线活都不会吗?” 老奴才被踹了一脚,险些被踹了个跟头,他吞了口唾沫,知道今日要是不干完这档子事,明天死的就是自己了。 他抖抖索索下针,因为太紧张,第一针戳了好几次都戳歪了。 老奴才缝傀儡偶人,小孩儿就翘着二郎腿看着,他穿着一身金色华服,看上去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此时翘着二郎腿看人缝手臂,眉头都没眨一下。 他在紧盯着傀儡偶人的脸,刚被他推倒了,歪歪扭扭倒在床铺上,身上全是他刚拽出来的伤痕。 一直到奴才结束,傀儡偶人别说皱眉,他连一滴汗都没有。 老奴才技艺不精,针线歪歪扭扭,苏九归的手臂就像是个被缝丑了的布娃娃。 “行了。” 这两个字如同大赦,他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 老奴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他满手都是苏九归的血,像是个屠夫,问:“这傀儡偶人有问题吗?有问题老奴让人抬出去。” 他知道这位主子残忍多疑,应该不会留他在屋内。 “没有。”小孩儿冷冰冰道,“滚出去。” 老奴刚一动,又被他叫住,“等等。” 老奴才一停,静静等待他吩咐,“谁送的傀儡偶人?” 老奴才去翻名册,他手上沾着血,翻了半天才翻出来,道:“温七,他祖辈以前参加过天府宴。” “嗯。”他嗯了一声,道:“把他留下来,我有话要问他。” 老奴才松了一口气,出门时小心翼翼把门给带上,他在门口等了半晌,确定这主子没有反悔要把自己重新叫回去,才一路小跑着离开寝殿。 等人走了,小孩儿才重新看向苏九归,他整个人矛盾极了,在老奴才面前装作一副八岁孩童的样子,此时行为举止更像大人。 他抬起苏九归的下巴,看着这张脸有些微微出神。 他略微烦闷,抬手拿被子把傀儡的脸遮住。 他动作一停,突然站起身,用棉被遮住苏九归的脸之后也没松手,他紧紧压着苏九归的脸,竟然想把他就地给闷死。 “谁让你来的?”他突然面露狰狞,道:“说!” 他用的劲儿够狠,想看看傀儡偶人是什么反应。到现在这个份儿上他竟然都没有完全放下戒心。 一瞬,两瞬,三瞬…… 时间一瞬瞬过去,傀儡偶人没有任何挣扎,他松开手。 掀开被子,傀儡偶人苍白的脸变得潮红。 他抬起手,这次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他的手温温柔柔落在苏九归脸上。 他给傀儡整理了发丝,动作轻柔,把他当做难得的珍宝。 “对不起。”八岁孩童的声音很是稚嫩,重复道:“我怕你是坏人,我最讨厌坏人了。” 他深深看着苏九归,然后试图想要给他整理衣服,可是那衣服被他扯得破破烂烂的,根本不能再穿。 他只能给苏九归盖上被子,如果刚才那个老奴才还在肯定会被惊掉下巴,他家大人竟然会做这种服侍人的事。 他仔细理好苏九归的发丝,又给他盖好被子,轻轻柔柔放在自己枕边,喃喃自语:“我挺喜欢你的。” 他很难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傀儡偶人当然不会回答他。 他沉沉闭上眼,多疑的心重新放下,这具傀儡偶人让他感觉安全,他今夜可以睡个好觉。 他的呼吸越发平稳,苏九归才睁开眼。 他的目光极为冷漠,好像刚才受伤的不是他。 苏九归什么苦都受过,刚才又是撕衣服又是刺手臂,对一个仙尊来说都不算什么。 可如果躺在这儿遭罪不是苏九归,而是小狐狸这个原主,下半辈子沦为这混世魔王的玩物,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苏九归在手臂上写符文时多了个心眼,符文上加了一道隐藏符,只有他能看见,旁人就算是看他不对劲儿也找不到符文在哪儿。 这孩子太恐怖了,简直像是个混世魔王,他刚才几乎要把苏九归身上翻了个底朝天,但一直都没碰他身上悬挂着的子孙袋,逐白从袋中钻出。 他刚冒了个头就闻到一股血腥味,苏九归的手臂在流血,那个老奴才缝的针线难看得要命,像一条扭动着的蜈蚣。 逐白身上缠绕着蛛丝,若不是苏九归拦着,刚才他就想动手了。 他眸色渐深,一双黄金瞳隐约要挣脱而出,这件事带给他的波动比他想象中大得多。 他都没碰过的人,这小屁孩算是什么东西? 黑色的鳞片一片片长出来,像是墨水染黑白宣纸一样,在他洁白的身体上显得极为突兀。 他想杀了这狗屁大人。 一只手打断他,苏九归修长的手指碰了碰他。逐白被这么冷不丁一戳,蔓延的黑色鳞片像是冻住了一样。 逐白抬起头,苏九归只是睁开眼,垂眸望着他。 因为担心惊扰魔童,苏九归动作幅度很轻,对逐白摇了摇头。 他不想让逐白动手,也根本不想看他魔化。在梦境时,苏九归用了逐白的力量,结果就是他受到咒印反噬。 他身上的咒印苏九归再清楚不过了,多用一次咒印就松动一次。 长此以往逐白会丧失本真。 逐白像是被人一指头戳中了心中隐秘,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在意苏九归,他今日来此地是想弄清楚太清山上发生什么,保住苏九归的命就行。 苏九归只不过被人划伤了手臂,对他来说可能都不算什么大伤,逐白在这儿担惊受怕什么劲儿。 逐白低下头,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 苏九归仿佛已经看出了他不大高兴,手指戳了戳逐白的下巴,顺手轻轻挠了挠他下巴尖。 逐白:“……” 把他当成什么小猫小狗来逗弄吗? 逐白不太自在,一条龙被这么玩,面上有些挂不住,他贴上苏九归的手,很温顺地缠绕上手腕,尽量放轻了动作缠绕在苏九归手臂上。 龙腹贴合的伤口在愈合。 苏九归没有拦着他,逐白薄薄的龙鳞很舒服。 他刚才受了一通折腾,就是想取得这小孩儿的信任。 这小孩儿的举动实在过于诡异,有这种心眼,他的智识根本不像传闻所说只有八岁孩童。 苏九归道:“逐白,帮我看着外面。” 逐白与他之间不需要多说,他很快就猜到苏九归想要做什么。 原本缠绕在指尖的靥蛇睁开眼,苏九归则闭上眼,他要进入这位混世魔王的梦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2 17:35:22~2021-12-13 16:0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updelait 10瓶;彤云出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真相 ============== 第六十章 云间城如同废墟。 他回到了屠城的那一年, 重新经历一遍云间城的历史。 蛇女为云间城人做了一场梦,因此他们面对屠杀自己亲人的魔族竟然没有滔天的恨意,但又亲近不起来, 无法打心眼里臣服。 云间城人关起门来, 既不招待这些官老爷, 也不反抗,对云间城人来说, 只要人还有口饭吃, 这天底下谁做主都一样。 云间城满目疮痍,魔族说是城里闹了妖灾, 为了杀邪祟, 魔族特地派了玄符军前来,云间城也死了不少人。 后来他们抓住了罪魁祸首, 那是个小姑娘, 她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 跟自己家姑娘差不多大。 魔族把她关进囚车,在云间城示众, 小姑娘被关在囚车里, 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下巴埋在膝盖里, 只露出一双灵动的杏眼。 有人恨她,往她身上扔臭鸡蛋她也不躲, 但大多数云间城人看着她只是不解, 总觉得这个小姑娘很熟悉。 蛇女被封印在天水河底,魔族说她是妖魔邪祟, 封印之后可以为云间城带来好运,来年风调雨顺, 城运昌盛,庇佑每一个云间城人。 云间城人信了。 他们不信也没办法,谁都不知道魔族在干什么,他们连质疑都不知道从哪儿入手。 苏九归混在人群中,第一次以这个视角打量蛇女,看见她那么瘦小,在众人的围观下走向死亡。 苏九归无法改变任何事,他看着蛇女的尸体沉入河底,水面上冒起一串气泡,到气泡消失,蛇女的存在彻底消失。 蛇女被封印之后,云间城百废待兴,魔族花了不少银子给云间城人修补房屋。 魔族建立内城,几乎占据了大半个云间城地皮。 哪个主子上位之后都是挥金如土修葺宫殿,魔族用玄符军做事,没把云间城人征用当苦力已经算是天大的善心了。 后来内城建起,魔族宣布新上任的城主是天府大人。 云间城人听了就听了,他叫天府还是狗蛋跟他们都没关系,新官上任三把火,当时他们以为这事儿应该过去了。 直到有一日,突然天黑了,有什么东西遮天蔽日。 种地的农民停下锄头,卖饼的摊贩揉面揉到一半,在街上行走的人们纷纷停下脚步。 他们不约而同抬起头,想看清楚天上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天府大人过寿。”有个老奴才模样的人站在内城门口,像是一只聒噪的八哥,说:“天府大人过寿啦。” 有人上前询问:“什么过寿?” 老奴才停止怪叫,露出一个笑容来,恭恭敬敬道:“你只要带着寿礼去赴宴,天府大人若是高兴,会满足你一个愿望。” “骗人的吧?”那人不信。 “哪能说假话?”老奴才笑容裂得更大了,假笑挂在脸上显得阴森森的。 “只要送礼就能赴宴?”有人问。 老奴才:“是啊。” 他好奇问:“里面有什么呀?” 老奴才道:“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美姬作伴。” 他起了兴趣,往里头张望,大门关的严丝合缝,他什么都看不见,问:“我什么愿望都能满足?” 老奴才道:“什么愿望都行。” “金山银山也行?”他奇道。 “也行。”老奴才恭恭敬敬。 他就是个农民,第一次被人这样恭敬对待过,道:“那我去。” 他话音刚落,有人来附和,“我也来。” 第一次参加天府寿宴的人只有十七人,他们胆子最大,大多数是家里都没什么亲人,或者原本就是贱民。 拿出来的寿礼也不像话,提着二两猪肉就去了。 天府寿宴名不虚传,果真都是山珍海味,桌上还累着小山一样的金条,有个男人看见金子就扑上去,一边念念有词,“发了,我发了。” 有人已经开始胡吃海塞,有人已经去调戏旁边斟酒的美姬。 香味太浓郁了,简直到有些呛人的地步,人们心中最深的欲望被勾引而出,露出各种丑态。 苏九归断绝七情六欲,这股气味对他没有作用,并不能勾出自己内心的愿望。 苏九归抬起头,天府大人寿宴就在鲸舟眼睛正下方,那只鱼眼慢慢变红,在黑夜中就像是一轮红月。 突然,他的手被什么东西抓住。 苏九归身体僵了僵,低头看去,看到了一个身穿金色华服的小孩儿。他很胖,脸上带着两团红晕,跟苏九归遇见的那个混世魔王一模一样。 怎么在这个梦里他在宴席上,没有去拆寿礼?因为这十七个人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吗? 小孩儿拉着他的手,奶声奶气地说:“你跟我过来。” 梦境是一个人心底所想,他大概是有什么话想跟他说。 小孩儿要把他牵引到大殿,苏九归抬头看了一眼,大殿那边漆黑一片,仿佛有无尽的魔气在其中漂浮滚动,那不像是什么安全的地儿。 苏九归问:“你叫什么?” 小孩儿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天真,“天府。” 天府?他真的是天府大人?温七说他只有八岁孩童的智识,他真的就只有八岁? “今日是你生辰?”苏九归问。 天府小脸变得皱巴巴的,道:“今日是我们的生辰。” 他重重咬着我们二字。 我们?什么叫我们?天府大人不止一个? “我们马上就要有弟弟了。”天府的声音听起来有股刻薄劲儿,他很善妒,不喜欢自己有那么多弟弟。 他就是个孩子,很难掩饰自己的情绪,整张脸上都写着不高兴。 “不过,”天府瘪着嘴,道:“今年收成不太好,怎么才只有十七个人?我还要放出去两个,只有十五个能用。” 他说的是收成,仿佛来参加寿宴的人是他种下的麦子,或者圈养的牲畜,现在是在收割宰杀。 天府寿宴的重点不是收礼,而是来赴宴的人族,天府大人要这么多人干什么? “十五个只能生出十五个,”天府老成地叹了口气,“他们真难骗。” 苏九归问:“天上的是什么?” 天府勾了勾唇,好像苏九归问了什么很幼稚的问题,道:“我家啊,你没有家吗?” 他家?看来所有寿礼都被送进鲸舟。 苏九归声音沉了沉,问:“你很喜欢寿礼?” “嗯。”天府点了点头,道:“我喜欢。” 他喜欢别人费尽心机讨好他,也喜欢众人捧月一样围着他转,更喜欢他们被自己耍得团团转。 苏九归问:“你能实现别人的心愿?” 天府听到这句话反应了一会儿,道:“他能。” 他没说他是谁,苏九归猜测大概是什么邪神或者魔佛,之前温七说太爷爷赴宴时苏九归就猜,天府大人的真身一定是邪魔。 天府拉着苏九归的手,轻声说:“真好。” 苏九归问:“怎么了?” 天府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很久没人跟我玩了,他们都不让活人进来。” 苏九归沉默不语,就他这个混世魔王的样子,活人也会被他玩废了。 “过了寿宴,我就能长大了。”天府道。 苏九归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从零碎的话语中推测一个大概,天府寿宴能够举行这么久,就是因为他能够实现人的心愿,要人心甘情愿来参加寿宴。 他心中有个不太好的想法。 如果他猜对了,温七应该很危险。 他没想跟天府纠缠下去,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见大人。”天府停下了脚步。 他们面前就是正殿,正殿门被打开,魔气萦绕,等他看清楚之后遍体生寒。 有人在看他。 透过漆黑的雾气盯着苏九归看。 苏九归僵直在原地,一股黏腻恶心的感觉从脚底涌上来,有什么东西和他并肩而站,黏腻冰冷的身体擦过他。 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身上,那种目光是俯视的,玩弄的,带着居高临下的,就像是在看食物。 苏九归念咒只需要张嘴,他修习念力学了将近两百年,精神力极为强悍,就算是这样都被影响,有千万根细小的针往脑袋里扎。 太阳穴突突跳动,心脏的跳动失去规律,一口气提起,然后又陡然被放下,被人抛起又抛下。 视线开始模糊,黑雾旋转就像是漩涡,不断吸引人更向前。 肺部被什么东西挤压着,有异物钻进了身体,从内部膨胀开,好像要把他整个人撑裂。 呼吸逐渐不畅,浊气吐不出去,也无法吸入干净的气。 他身上明明一个伤口都没有,却觉得自己遍体鳞伤。 紧接着心绪都开始起伏,恐惧压抑开始侵占内心,他引以为傲的道心轻而易举便能被攻破。 他变得混乱了。 这东西极为熟悉,是噬渊里的魔物。 噬渊里的东西为什么在云间城? 苏九归进入他的梦里,没想到要被人反杀于此地。 有人抓住他的手腕,他下意识想甩开,低头看去才看见了蛇女,她是苏九归熟悉的面孔,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蛇女住在苏九归的脑海里,整个梦境中,他唯一能够信任的是蛇女。 蛇女抓住他的手腕,朝他大吼:“离开这儿!” 蛇女是最能明白梦境的危险的,他们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苏九归看着蛇女,这小姑娘紧紧搂着他,让他的身体没办法漂浮,蛇女道:“醒来!” 苏九归愣了愣神,他缓缓抱住了蛇女,感觉自己不像是做梦,好像抱住了一个真实的小女孩,她那么瘦弱,但极为有力。 “醒来!” 苏九归睁开眼,眼前一切都在旋转,四周都是肉色的墙壁,一阵阵轻微收缩,他意识到自己在一条鲸的肚子里。 桌上的六个脑袋一齐转过头看他,六张大嘴都张开,如猎狗般忠诚,只要苏九归一动他们就会尖叫。 苏九归嘴角溢出鲜血,五脏六腑疼得难受。 枕边的天府大人一直在皱眉,可能是受噩梦影响,他快醒来了。 苏九归垂眸看着自己指尖,靥蛇的痕迹原本很清晰,现在就像是一团晕开的墨迹,连缠绕在他指尖都显得极为费力。 擅自进入梦中要付出代价,他招惹了靥蛇根本招惹不起的人。 每次从梦中醒来他都会有片刻的恍惚,让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逐白还缠绕在他手臂上,他能感觉到逐白鳞片的形状。 “师尊?” 苏九归好像根本没从梦中醒来,喃喃自语道:“我知道天府大人和金大人的关系了。” 他知道这座小城大概经历了什么。 他咳嗽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温七有危险。” 他低估了天府大人的危险,那种东西怎么会在云间城? 逐白并没有回答他,他根本就不在乎温七是死是活。 苏九归苏醒后那个诡异的胖小孩儿也醒过来,他一睁眼便仇视一般看着苏九归,然后张大嘴狠狠对着苏九归的手臂狠狠咬上来。 他两排牙齿磕上一个硬物,那是一把折扇,折扇凭空而至,死死卡在小孩儿牙上。 逐白从苏九归袖中滑出,片刻之间化成人形,搂着苏九归的腰就地一滚。 动作太大了,桌上六个监视的脑袋齐声尖叫,就像是烧开的水,甚至能看清楚他们的舌根。 一把匕首捅在逐白脸侧,悬在上空的是胖小孩诡异的脸,“你骗我!” “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骗我!”他出离愤怒,脸色涨得通红。 他那么相信这具傀儡偶人,苏九归通过自己的测试,竟然是潜伏进来要杀他的。 逐白一脚踹在他肩膀上,胖小孩儿被踹翻,凌空一转,调整了自己的角度,四条腿都趴在地上,像一条恶狼,“我杀了你。” 逐白啧了一声,可事情比他想象得复杂得多,他们原本应该是被送到什么怪物的胃里。 苏九归已经缓过神来,蛛丝从他袖中钻出,像是一把锋利的剑。 肉色的墙壁随着这小屁孩的愤怒收缩,地板海浪一般起伏。 肉墙突然改变了形状,如同蜂巢一样变成一个个方形的小格,有什么东西睁开眼。 一个,两个,三个,屋内突然出现了数十个孩子,他们都身穿金色华服,四肢着地,脸上带着两团诡异的红晕,像是小兽一样狠狠盯着苏九归。 吱吱吱—— 没有人听过几十个孩子一起磨牙,那听起来就像是磨刀。 “我杀了你。”几十个孩子同时怒吼。 “我杀了你!” 逐白搂着苏九归,本能把他护在身后,听到这句话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竟然有人想杀他。 “我不喜欢杀小孩儿,”逐白歪了下脖子,如同深渊巨龙苏醒一般睁开一双黄金瞳,竖瞳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道:“滚开。”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3 16:04:14~2021-12-14 19:0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摇情漫江、手分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 30瓶;一时兴起、Valkyrie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贪婪 ============== 第六十一章 温七在赴宴。 他心跳得很快, 抬头望向天上的大鲸,那条鱼跟死了一样死气沉沉的。 苏九归在那里面吗? 他听天府寿宴的故事没有千次也有百次了,那是他们家的荣光, 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门户, 这辈子获得最大的恩宠就是曾经活着离开天府寿宴。 这是温七第一次参加。 他从未来过这种地方, 金银财宝像是不要钱一样,屋顶上铺着琉璃瓦, 大殿金碧辉煌, 连房梁都细细描着金线。 温七没进过魔宫,不知道那位魔尊到底住的什么地儿, 在他想来, 大概所谓天子人皇也就应该住在这种地方。 他眼前是山珍海味,其他人都已经喝了好几轮美酒, 同桌的人已经有些醉态。 男人喝多了酒都是丑态, 一个人已经开始脱衣服跳舞, 同行的人非但不拦着,反而还鼓掌为他叫好。 这一桌子山珍美味, 大多数都是温七叫不出来的东西, 人吃一口就停不住, 刚开始吃饭还是斯斯文文, 最后就丑态毕露,简直是野猪啃糠菜, 狼吞虎咽像是有人来抢一样。 温七坐在里面显得格外突兀, 他一口菜都没碰过,一滴酒也不沾。 他很怕, 他怕苏九归没被选中,自己就要死在天府寿宴。 又怕苏九归被选中了, 那他们温家又是被诅咒的血脉,子子孙孙都要病逝。 他更怕苏九归被人发现,那他就是个倒霉蛋。 “你怎么不吃?”旁边有人搂住温七的肩膀。 温七一个劲儿赔笑,他根本不敢动饭菜,据他所知天府寿宴一定是鸿门宴,猜不到什么东西会出差错,那就什么都不碰。 “我胃口不好。”温七笑得脸都僵了。 “可惜了,”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吃的东西太多,肚子被撑得鼓囊囊的,像是个怀胎八月的妇人。 他走路有些走不动道,温七搀扶着他,眼看他额头上细汗越来越多,温七问:“你怎么了?” 男人也有些勉强,一手扶住自己的腰,另一手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道:“吃撑了。” 温七简直有些悚然地盯着他的肚皮,心想你这不像是吃撑了,你这像是怀胎十月,怀了个妖物。 “哎呀。”许是验证温七的想法,他竟然觉得男人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踹了一脚肚皮,被踹出了个凸起。 简直,简直就像是孩子踹了一脚母亲。 “吃积食了。”男人盯着自己肚子喃喃自语。 温七觉得很纳闷儿,男人仿佛觉得这是个很普通的事,竟然丝毫没有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有什么异样。 温七问:“你吃这么多干什么?” “忍不住啊,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男人舔了舔嘴巴,他舌头肥大,不像是人的嘴,竟然能一下子舔到鼻子。 “是吗?”温七声音都在抖。 “我悄悄跟你说。”男人附在温七耳边,“我来这儿就是找死的。” 温七身体一僵,颤颤巍巍抬起头看,发现男人跟自己刚才看到的样子不太一样,他双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染黑了,一点眼白都没有,过长的舌头缩不回去,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温七留心听了半响,才听明白,他说的是:“我想死之前尝尝好东西。” 温七一瞬间懂了,这个人真的是来送死的,云间城有不少流民和乞丐,饭都吃不饱了,他随便找个了寿礼塞给礼官,然后想在死前吃最后一次好东西。 所以他这么拼命,看山珍美味的目光极为贪婪,肚子涨成孕肚都没有消停。 男人不知道怎么了,脸上长出脓包,舌头掉出来一截,他眼球凸起,如同蟾蜍一样,看温七就像看烧鹅,“我好饿。” 温七忍不住看向他涨起的肚子,心想你都吃了一头牛了,怎么还饿。 然后他又后知后觉,发现那句话是跟自己说的。 该不会…… 温七咽了口唾沫,刚想推开他,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温七跟被火撩了一样,回头吼道:“谁?” 后头那人被他吓了一跳,问:“你是温七吗?” 那是个老奴才,看上去六七十岁了,穿着一身灰袍,胡子花白,背脊佝偻着。 温七现在看谁都警惕,眼神不善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老奴才道:“恭喜啊,你被选上了。” 温七愣在原地,想了很久都没反应过来,倒是这一声被人听见了,原本搂着他的男人突然僵住,温七感觉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都收紧。 他这一圈原本热热闹闹的,此时大家一齐回过头看他,眼神中的憎恶都不加遮掩,仿佛温七撬了他家祖坟。 这也不怪他们,天府大人选寿礼,每年就那么几个,被选中一个就少一个。 温七后退半步,他怕今天根本没命走出寿宴就被弄死在这儿。 老奴才道:“跟我来。” 温七看了他一眼,一动不动。 老奴才继续道:“金大人想见你。” 金大人,温七想到苏九归来天府寿宴就是为了杀金大人,师尊要找的人原来就在这儿,他犹豫了片刻,推开一直挂在他身上的男人,跟老奴才走了。 他一走,后头又传来热热闹闹的响声,仿佛一锅沸水,烧得后头人都跳脚了。 老奴才一边在前引路,一边问:“你吃饭了吗?” 温七打了个哈哈:“吃了点,没什么胃口。” 他要是回答自己吃过,对方肯定不信,如果他说自己没吃,又怕引人猜忌。 老奴才笑了一声,问:“怕下毒啊?” 温七是个市井无赖,被人戳穿了也不羞,道:“家里人来过,特地跟我说的。” 其实他太爷爷什么都没说,只不过他太爷爷早死了,把锅推到死人头顶上再好不过。 果然老奴才没反驳,道:“你们家也算是有心。” 他又说:“也好,让我省了一味药。” 那句话含含糊糊的,温七没听清,跟在身后,小声问:“他们怎么了?” 老奴才:“听过鬼故事没?” 温七:“啊?” 老奴才脚步没停,显得他声音阴测测的,“说是书生半夜赶路,进了个客栈,吃饱喝足了,旁边的客人小二都露出本来面目,妖怪现了真身。” 温七脚步一停,他这故事话里有话,客栈是天府寿宴,胡吃海塞的是客人,店小二是老奴才,那倒霉书生是不是他自己? 温七脚步停下来,老奴才脚步也停下来,现在他们远离寿宴进了游廊,此地刚好比较清静。 温七这才看清楚老奴才手里有血,之前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来得慌慌张张的也没擦干净,袖口上还沾着血迹。 温七眉头狠狠一跳,他总觉得这血跟苏九归有关系。 苏九归遇害了?不可能吧,如果连他师尊都没办法,温七还有活路吗? 他越想越心惊,恨不得能一步迈到他师尊跟前去。 噗嗤一声——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异动。 温七汗毛都差点炸了,下意识想回头,那老奴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劝你别回头看。” 他眼睛如同古井般毫无波澜,温七盯久了总觉得自己陷进去了。 哧啦,又是一声—— 温七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回头。 他脖子跟僵住了一样,慢腾腾地回过头去,就看见后面一排人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他们都大腹便便,脸上还带着油光,悄无声息站着,就像是一排怀孕的男妖。 噗嗤,他又听到了奇怪的响声。 温七缓缓低头,看见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肚子原本是鼓囊囊的,如同怀胎十月。 里头不知道是怀了鬼婴还是妖胎,一只手开膛破肚伸出,噗嗤一声,带出了血淋淋的一片。 男人动都没动,仿佛根本没觉得疼,就是有些不解,自己肚子里怎么钻出一只手。 紧接着是蹬出来的一条腿,钻出来一个脑袋,他肚子血肉模糊,就像是个破破烂烂的风筝,被人捅了个稀巴烂。 温七下意识后退一步,背后老奴才抵住他的后背,阴森森的音调传来,“我让你别回头,你怎么不听话?” · 苏九归一回头,手中蛛丝用力一绞,蛛丝锋利,竟然切不进天府的脖子,只能将他甩出去。 苏九归后退,与逐白背对背而站,逐白脚边躺着不少死尸,四肢着地的“天府大人”像是群狼将他们团团围住,这玩意儿实在是太多了。 “天府大人”不好对付,如果是一个魔物他大不了把对方弄死,可眼前的东西仿佛共享一双眼睛,他们皮糙肉厚,有智慧地排兵布阵,苍蝇一样没完没了。 如同一支军队,有一个共同的脑子在指挥,一时半会儿竟然弄不死。 “天府大人就是八岁孩子,金大人是他们的饲主。”苏九归飞快说道。 这是他根据梦中的蛛丝马迹推断出来的。 逐白雪白衣袍上染了不少脏东西,他有些厌恶地问,“这真是天府大人?” 怎么也不会相信云间城人真的给这东西过寿。 “天府不是人名,是名称。”苏九归嘴角还带着血迹,梦中那东西把他伤得不轻,现在说话都肺腑疼。 “名称?”逐白望向眼前密密麻麻的小孩儿,金色衣袍在夜色中发光,群聚在一起就像是一群扑棱蛾子。 “这些,”苏九归把一人甩出去,道:“都是天府。” 天府不是属于某个人的姓名,他就像是一个族群的名字,像猫狗狼群。 如果非要说是姓名,眼前的这群东西算是一个人,他们共用一个脑子,同享一个姓名。 苏九归道:“他们开天府寿宴是为了生子。” 天府只能由人族来孕育,他们选择了云间城,先杀了一批,再让蛇女施加梦境,云间城人最为乖顺。 魔族把云间城人聚集在一起,就如同圈养牲畜一般,每年的天府寿宴就是借腹生子。 先是用一艘鲸舟吸引人,神像都是修得越大越好,人们会天然崇拜巨物。 接着会释放香气,香气勾起一个人深埋在心中的贪念,一个人只要有贪念就成功了一半。 然后说是可以参加寿宴,天府大人会实现你们的心愿。 重要的根本不是寿礼,而是赴宴的人,他们随便选中两个人告诉外头的人他们赢了,然后把其他人留下来生子。 他当然会实现别人的愿望,因为那是他的诱饵,不给诱饵根本无法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前来。 贪婪的云间城人会被香味吸引着赴宴,在寿宴中克制不住自己贪婪的本性,把自己肚皮撑破都不愿意停手,直到新的天府大人从破体而出。 梦中的天府大人跟他说,不是给他一个人过寿,而是给“他们”过寿,这是在迎接新生。 逐白问:“然后呢?折腾一圈然后呢?” “没了,”苏九归面无表情道,“就是想活。” 苏九归在梦中遇到的那个孩子应该是第一个天府大人,养这东西需要一颗种子,就算是养猪也要找到第一个种猪。 金大人从哪里得到的第一只“天府大人”? 苏九归在梦中被大殿中的魔气所伤,那股味道太熟悉了,跟噬渊的气息一模一样。 魔族难以自然繁衍,天府大人唯有借着人族才能繁衍,不管是人是妖是魔,只要是活的,最大的心愿是活下去。 只不过苏九归不理解,背后养天府大人的金大人又是干什么的? 他日复一日在云间城举办天府寿宴,至今为止参宴的人少说有上万人,这个内城隐藏着上万个“天府大人”,跟云间城人只有一墙之隔。 一旦城墙破了,天府走出内城,云间城就不只是闹梦灾那种程度的麻烦。 到时全城人都必死无疑。 不,一旦扩散出去,周边城镇必定受灾。 “师尊,”逐白打断了他的思绪,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自嘲,“你的咒印好像只封住了我啊。” 苏九归听到这句话愣了愣神,就这个间隙间,一只天府大人刺中了他的手臂,苏九归把他踹出去。 苏九归一回头,看着逐白一头银发上溅起了几个血点子,袖中隐隐露出手臂上的咒印,咒印血红,藤蔓一样缠绕在他身体上,苏九归知道,咒印遍布全身,从结实的大臂一直绕到后腰。 这是苏九归给他刻下的图腾,让他永远只能臣服于自己。 逐白只要试图想要调动自己的灵力就会被强大的咒印反噬。 相比较天府大人,逐白身上的咒印让他更难受,应该是像火烧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痛。 苏九归将逐白置于险境,逐白灵脉被封,澎湃灵力无处挥发,竟然在天府大人的攻势下越发狼狈。 三只天府咬上逐白,逐白杀了其中两个,被伤到了右臂,鲜血霎时间打湿了他的袖子。 逐白喘息道:“再拖下去云间城人活不了,我们也活不了。” 他说得对,如果这些东西被放出去,云间城今夜才是真正的屠城日。 “你不想去救你的徒弟吗?”逐白问。 苏九归最初预估错了,他以为赴宴会比寿礼更为安全,温七现在麻烦了,等苏九归找到他可能只能找到一个开膛破肚的徒弟。 逐白的银发有些凌乱,被冷汗打湿,逐白抬眼看他,苏九归微微愣神,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黄金瞳。 逐白眉眼深邃,睫毛浓密得不像话。 因为极致的痛苦,逐白的眼睛微微泛红,湿漉漉的像是含着一汪水。 苏九归第一次亲眼看见他咒印发作,让他想到小白,小白总是这样看着他。 小狗一样,真挚,专注,好像他心中只有你,而你却在还害他,给他施加痛苦。 那样容易让人心软,让苏九归看着心里发紧,仿佛跟他一起受过了这股疼。 “放我出来吧,师尊。”逐白轻声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拒绝狗狗眼呢? 感谢在2021-12-14 19:03:21~2021-12-15 17:1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雪崽、手分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阳花 40瓶;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5瓶;5078671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咒术 ============== 第六十二章 寿宴上。 天府大人如同破茧的蝉, 争先恐后从赴宴人的肚子里钻出来,他们捅破了原主的肚皮,身上带着血迹和黏液, 应当是宿主被压烂的内脏腐液。 被天府大人借腹生子的人根本感觉不到疼, 他们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肚子, 只感觉腹部有些冷,好像灌进来一股冷风, 把他们吹了个对穿。 啪嗒一声, 天府大人从肚子钻出来之后径直落在地上。 今日来赴宴的人有几百人,几百个男人的肚皮被踹烂, 几百个小孩儿被破“生出”, 温七从来没见过这么整齐划一的生子盛况。 刚一落地,天府大人飞快抽动着四肢, 身上还滴滴答答流着恶心的黏液, 就在温七眼皮子下挣扎成人, 仿佛那皮肉骨头是被撑开的,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变成了八岁孩童的模样。 长了一副人样, 却四肢着地, 依然保留着怪物的习性。 天府大人趴在地上扬起小脸, 他们似乎对刚来到世上有些茫然, 统一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表情,普通孩子这样算是天真, 那他们这样就算是惊悚了。 几百双眼睛在黑暗中就像是幽火, 温七仿佛一脚踏进蝙蝠洞。 “这、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背后老奴笑了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愚蠢的问题, “天府大人啊,你不是来给他过寿的吗?” 天府大人?这竟然真的是天府大人? 他全家都病逝就是为了给这种……怪物祝寿? 前来祝寿的人若是被选中可以全身而退, 如果没被选中就是这些东西的容器。 温七明明一口饭都没吃,可他觉得自己肚子有点疼,生怕里面也钻出个天府大人来。 为什么太爷爷从来没说起过?温七突然想到老奴才刚刚想带他离开这儿,应该是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幕。 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温七很快就想明白他活不久了。 “啊……”老奴才道:“可惜了,本来想留你一命的。” 果然如此,温七后脊背全都是汗,他僵直在原地。 那老奴才就站在他背后,他身形略矮,抬起眼冷冷地看着温七,五指做爪,就要去探温七的后心。 温七看上去跟旁人没什么分别,而且胆子要小不少,在场的人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他更有胆量。 温七闭着眼睛一甩手,老奴才以为他是被惊吓到极致开始胡乱挣扎,可他看见寒光一闪,紧接着自己脸上就淌下热血。 热血像是开水一样让他半面浴血,他眨了眨眼睛,看清楚温七从袖中抽出一支柳条,那玩意儿平平无奇,应当是从树上被随意折下来的,也不知道被哪个仙人吹了一口气。 柳条锋利,竟然切下他半张脸。 一声闷响,削下来的半张脸先落地,然后老奴才膝盖一软整个人轰然倒下。 道门术法。 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小混混竟然会道门术法。 温七呼吸急促,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可置信这是自己做到的,临走之前苏九归塞给他一支柳条,说是要给他保命。 温七当时还嫌弃不是刀剑,等进了天府寿宴,有人前来搜他的身,没人在意他袖中放着的一根破柳条。 他跟在苏九归身边苦苦练了两个月,今日第一次杀人,他全身血液都跟沸腾了一样,他真的用了陆云戟的剑法。 只是轻轻一挥,柳条能削下去半张脸,若是陆云戟本人在呢? 他是否能重现师尊往日荣光呢? 他没高兴太久,老奴才死的那一瞬间,背后的天府如同野兽一般扑上来。 温七直接甩出柳条抵挡,以为还能再使一番威力,谁知道撞上那怪物小孩儿,温七手臂都震麻了,天府脸都没有偏移一下。 怎么没用? 温七被压在身下,把柳条卡在天府嘴里,双臂用力撑着企图抵挡。 天府大人一寸寸下压来,嘴一张,一股绿色黏液扑面而来,堵住了温七的鼻子。 “我他娘……”温七想骂人都不知道怎么骂,杀人就算了怎么还恶心人? 不仅如此,其余天府大人一步步朝他走来,他们刚刚出生,正需要人血来大补。温七怀疑几百个天府大人一人吐一口绿液就能把他淹死。 “救命!”温七嘶声力竭大喊,“你还不出来?” “他娘的!”温七感觉柳条要断了,“救命啊!”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后脖颈子一紧,一只手将他整个人抽出,天府的牙落了个空,一口磕在青石板上,倒是没磕碎门牙,磕出了一道火花来。 温七不用回头都知道小白在背后拎着自己后脖领子,之前在温宅闹鬼也是小白救了他,喜道:“祖宗,你可算出来了。” 小白是跟着温七来赴宴的,之前一直藏在他袖口里。 小白对除了苏九归以外的人根本就没有个好脸,冷冷地嗯了一声,他带着温七,动作行云流水,一脚踹开一个天府。 但是实在是太多了,这东西坚硬非常,小白连逐白十分之一的灵力都没有,他很快就会露出败相。 温七也看出来了,小白越来越吃力,而远处的天府却像是潮水一样涌过来,温七不确定问:“你好像没用啊?” 小白面无表情甩开一只咬上手臂的天府,道:“对啊,我没用。” 他当然没什么用,天府是魔物,在此地已经繁衍了一千年了,可能逐白都没办法一时间把这些东西弄死。 若是逐白身体里的东西出来还行。 温七听到小白这番话都快哭了,他以为这个小妖精是要来救命的,怎么听起来他好像是陪着自己一起去死的。 在苏九归的计划里,四个人分头行动,小白会保住温七的安全,苏九归和鬼修杀了天府大人。 苏九归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他那边出差错被耽搁了? 小白突然动作一停,感受到什么。 他抬起头,脸色极为难看,望向天上的鲸舟,逐白在上面。不仅如此,逐白身体里的东西要出来了。 小白咬了咬牙,逐白在欺骗苏九归。 · 鲸舟上。 “放我出来吧。”逐白轻声道。 只要苏九归解开咒印,放出逐白的真身,此地别说什么天府大人金大人都能在顷刻之间覆灭。 一只天府都不会跑出去,云间城今日无人受伤。 这是最快的捷径,就像是眼前有一把神兵利器,你知道只要用了就能解决一切,你用还是不用? 天府大人以香味勾出人深埋于心底的欲望,苏九归自认无欲无求,可是人哪有真的无欲无求。 逐白现在就在引诱他。 苏九归动了,他对逐白伸出手,手指修长,上面还带着斑驳的血迹。 逐白一时间有些微怔,以为那只手要落在他心口,替他解开压抑已久的灵脉。 陆云戟下的咒印只有他能解开。 他手臂上一片灼热,新长出来的黑色龙鳞和手臂上流转的咒印像是在争夺他。逐白的心跳得急了一些,被封了这么久,距离今日他已经等了太久。 可是苏九归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左肩一沉,紧接着一股大力传来,将他整个人朝后拽去,他步伐不稳,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苏九归拉过身后。 苏九归手中的蛛丝织成一张大网,将原本张嘴咬上来的天府拦截在外。 “躲在我身后。” 逐白一时微怔,这句话极为耳熟,在太清山上师尊对他说过无数次。 这种时候,苏九归竟然想的是怎么护他? 好像逐白从未长大过,还是跟在他身后的那只小白龙。 逐白没想过苏九归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苏九归必须杀掉所有的天府大人,一旦流落出一只,他迟早会找到新的地方繁衍下去,成为其他城镇的天灾。 蛛丝可以操控人,但对待天府大人的群起而攻之就显得力不从心,天府大人已经苏醒,不是在梦中,靥蛇的力量他也无从使用。 苏九归重生成狐妖连自己的内丹都没有,他要怎么破局? 果然,蛛丝很快被撕开,他们被这群怪物淹没于此地是迟早的事。 苏九归一步没退,他抬起手,那个动作轻轻巧巧的,手中的蛛丝都没有绷紧,只是松松垮垮缠绕在指尖。 诡异的是,想更进一步的天府竟然也停下脚步。 苏九归袖中被真气灌满,四周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沉沉压下,空中微尘激荡,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切都在给苏九归让路。 苏九归目光冷静沉着,他薄唇轻启,当第一个字念出时,逐白终于意识到苏九归想干什么,这事儿他见陆云戟做过无数次,第一次见到苏九归来做。 他要念咒。 太清山咒语威力无穷,咒语比刀剑蛛丝都更为管用,咒术压制下,没有一只天府能够逃脱出去。 可这样一来,逐白这个大妖能受得住,苏九归这个狐妖的小身板能受得住才怪,他受重伤还算好的,最怕他直接灰飞烟灭。 逐白想要拦他,可已经来不及了,那句咒语极为轻快,仅有四个字。 当他念出最后一个字时,四周响起一阵痛苦的嚎叫,天府大人齐齐捂住自己的面庞,他的身体像是被千刀万剐,无形的剑气切开他的身体。 一只,两只,三只…… 惨叫声萦绕于此,四周墙壁因为疼痛剧烈收缩,别说天府了,这只鲸舟都要被肢解塌陷。 咒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内城没有一只天府能够逃得过。 逐白根本也不在意这些,他下意识看向苏九归,他竟然真的念出了太清山咒术,这种威力的咒力,苏九归这个狐妖根本承受不住。 果然,苏九归嘴角溢出鲜血,身上瞬间出现数百道伤痕,剑气无情,他是妖物,自然会受太清山咒术制约。 逐白甚至根本没法替他承受咒术。 离奇的是,苏九归竟然没有倒下,有什么粘稠的东西从他腰间挂着的子孙袋钻出,然后覆盖在苏九归身上,那东西紧紧包裹住他,就像是一层流动的黑色盔甲。 铠甲被剑气破开,然后周而复始地再次覆盖,可以永远重生,永远复原。 这是不死之躯? 鬼修? 苏九归身上带着一只鬼修?逐白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使用鬼修的能力。 大多数人饲养鬼修都把他当一把刀,让他替自己收集情报或者是刺杀敌人,因为鬼修不会死,根本不会有任何损失。 苏九归手里这只鬼修实在是太弱小了,他无法派鬼修去杀人,反而把他当成一个铠甲,用来抵抗太清山咒术。 苏九归第一次遇到鬼修被他狼狈击退到角落,鬼修不断地问他一个问题,你不知道我不会死吗? 苏九归知道,他不仅知道,反而把他的能力用得最好,翻遍整个九州大陆,没有第二个人把鬼修当做铠甲来用。 连鬼修当时听到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被这么用。 苏九归当时这么笃定能够参加天府寿宴是因为心中有绝对的把握。 他知道天府大人这种级别的妖怪以他的妖力是以卵击石,他身上还剩下的是太清山咒术,这是他唯一可以倚仗的东西,也是他能够致胜的法门。 计划从来没出错,温七参加寿宴,苏九归和鬼修要来杀天府大人。 苏九归能使用一次鬼修的能力,鬼修能保他不死,但不可能替他受伤,他五脏六腑都被咒力所震,身体像是被剑气砍上了千万刀。 苏九归面无表情,连后退都没退半步,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疼。 可能有人想过这样利用鬼修,但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对自己这么狠。 弃车保帅,有人以一条手臂来换取敌人的命,极致的选择时,苏九归选择伤了自己都不解开放出逐白的咒印。 逐白笑了,这才是他认识的师尊,他从来都不需要仰仗任何人。 · 太清山咒术在起效,鲸舟内的天府在嚎叫,寿宴上,原本温七和小白正在狼狈抵抗,一只天府已经压在温七身上。 突然,温七身上一轻,眼前的天府硬生生楞在原地,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僵硬地扭转脖子看向天上的鲸舟。 下一刻,他们脸上漂浮黑雾,因为痛苦而浑身颤抖,像是身上燃烧着一把看不见的火焰。 只需要一瞬,他们的身体被烧成焦炭,微风轻轻一吹便化作粉末。 变故来的过于突然了,很多天府大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咒术直接碾碎。 小白喃喃自语:“咒术,他念了咒术……” 温七:“这就是太清山咒术?” 温七跟着苏九归才不到两个月,见多了大世面,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太清山咒术。 太清山咒术威力无穷,妖魔灰飞烟灭。 整个宴席原本还是热热闹闹的,现在是开膛破肚的尸体,上面覆盖着一层天府大人的粉末。 他们为天府大人而生,死后覆盖着天府大人的尸体。 温七愣了很久,他立即明白这是师尊做的,抬起头望去时,天上的鲸舟已经灰化。 庞大的鲸舟被看不见的咒力束缚,一寸寸枯化,皮肉瞬间绷紧,连挣扎都来不及。 鲸舟化开的那一瞬间,崩成一块块的碎片粉末。 没有鲸舟的遮挡,露出天上原本的明月。 月光在太阳的衬托下显得极为暗淡,但在鲸舟眼睛的对比之下又显得极为明亮,能一瞬间照亮整个云间城。 鲸舟身躯过于庞大,落下的灰烬就像是下了一场黑色的雨,落在每个云间城人的屋檐上。 “下黑雨了?” “天府大人怎么没了?” “这是什么东西?死灰一样。” 很多人都没睡,看到天上下黑雨了才看向窗外,他们根本不知道天府寿宴发生了什么。 温七则张大嘴,他看见天上有一个自己极为熟悉的身影。 苏九归在鲸舟里,他念咒之后天府和鲸舟一起灰飞烟灭,他脚下一空。 念咒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灵力,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来支撑自己,况且这小狐妖根本就不会飞。 附着在他身上的鬼修急道:“喂!你醒一醒啊!” 鬼修用尽全力,他自己能飞起来,但是带着一个苏九归那就是绑着一个秤砣,只能被拽着往下掉。 “你不是很聪明吗?”鬼修大吼道:“你他娘的要掉地上了!” 鬼修咬了咬牙,没想到苏九归千算万算,能够杀了天府大人却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苏九归眼睛半阖,他太疼了,五脏六腑无一不疼,身上是被千刀万剐出来的伤痕,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这辈子都不会选念咒来杀人。 他身体一歪,整个人向下落去,任凭鬼修如何呼唤他都没用。 鬼修眼看着他主子往下掉,耳边气流呼啸而过,苏九归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飞鸟。 鬼修心想他当铠甲就当个称职一些,苏九归真砸地上最多骨头碎了脸被砸扁,丑是丑了点,鬼修应该能留住苏九归一条命。 苏九归从天上急速落下。 一只手拉住他下坠的身体,揽着他的腰,苏九归没抬头看,他看见银发在自己眼前漂浮。 逐白下颌线绷紧了,露出了很不情愿的表情。 苏九归笑了,逐白了解苏九归,苏九归也了解他。逐白刚才借机想要让他解开咒印,没想到还是在这儿栽跟头。 做戏都做不全,真的想当恶人应该任凭苏九归砸在地上,最好再给他捅上一刀,确保他死透了。 苏九归死了,唯一的残魂破灭,逐白身上的咒印会自然解开,真的是,做坏事都不会做。 他反手抱住逐白的背,明显感觉这位口口声声要杀自己的徒弟一瞬间僵直,差点两人一起从天上掉下去。 下落速度太快,耳边是狂风呼啸,身边飞舞着黑色粉末。 没什么好看的,细想下来有些吓人。 可逐白莫名心跳加速,因为苏九归紧紧搂着他,那不是害怕时的反应,他知道师尊不会害怕。 苏九归附在逐白耳边,轻声道:“不是想解开咒印吗?” 苏九归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却带着一丝笑意,听起来像是在与他谈情。 逐白没说话,因为苏九归的笑声而偏了偏头。 可苏九归没打算放过他,道:“为什么救我?嗯?” -------------------- 作者有话要说: 鬼修这个总算用上了 感谢在2021-12-15 17:14:14~2021-12-16 18:1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困了就洗洗睡 2个;阿濯、手分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昵称 20瓶;没有昵称、阿濯 10瓶;彤云出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爱意 ============== 第六十三章 逐白来自噬渊。 陆云戟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只是一颗龙蛋, 龙蛋不怕火烧不怕水淹,刀枪不入,太清山长老合力封印在他身上也没有半点作用。 一颗蛋, 从世上最危险的噬渊里钻出, 根本无法确认他是好是坏, 杀不死,封不掉, 最后他们走了一条险路, 把龙蛋交给陆云戟。 他们无法阻止逐白入世,唯一可以做的竟然是教导他。 太清山对逐白没有什么期待, 不求他成才, 最好就是不要有什么才能,乐乐呵呵当个吉祥物便好。 陆云戟接管了魔龙, 把他放在身边悉心照料。 魔物极为贪婪, 他们会汲取身边的灵力, 不择手段想活下去,当时龙蛋也是如此。 陆云戟察觉到自己灵力被蚕食也不恼怒, 反而还喂养着他, 怕他没东西吃长不大。 逐白刚刚破壳时只有巴掌大, 也是喜欢缠在他手掌上, 从手腕上缠上来,绕过掌心, 脑袋搁在他指尖上, 亲昵地挨着他蹭。 逐白是蚕食着陆云戟的灵力长大的,太清山长老总说如果没有逐白陆云戟早就飞升了。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 逐白就是天府大人,苏九归就是孕育他的宿主。 逐白应该是没有感情的, 他魔族血统极为纯正,如果没有师尊他应该长成天府大人那样。 只知道杀戮,吞噬,和活下去而已。 苏九归留在他身上的不只是咒印,他教导自己,打雷时陪着他,练剑时陪着他,小时候逐白喜欢在太清山乱跑也陪着他。 逐白身上全是苏九归的气息,他从被送给师尊的时候就注定了。 他根本没办法真的对苏九归下杀手。 落地之后逐白将苏九归放在地上,此地是个小巷,一个人都没有,仿佛远离所有喧嚣,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轻轻放下苏九归。 苏九归靠墙而坐,血迹从嘴角不断溢出,五脏六腑险些被震得挪位,他一身婚服被天府大人扯成碎布,身上全都是血迹。 太清山咒术反噬,余威还在,大概要连续一个月都在受难,这种程度的伤,逐白都没办法给他医治。 逐白以前仰望着他,在他印象中,他师尊从未这么狼狈过,他也从未主动搂过自己,明明已经松开了,可是逐白总觉得苏九归还在他身上。 修长的手指拽紧他的后背,温和而坚定的抱住他。 就连他那句话好像也还烙在耳边,像是言灵一般钻入他的耳朵,一直游走到他心中。 “不是想杀我吗?嗯?” 这句话在他耳边炸开,一路燃烧。 逐白此行本来真的是在骗他,他想解开自己身上的咒印。 只要苏九归愿意求助于他,可是没有……他从来不会依赖于他的徒弟,当陆云戟时是这样,当苏九归也是这样。 太清山受刑都没有求助自己一句。 苏九归现在如此脆弱,只要逐白心足够狠辣现在还来得及,一刀捅进他心口,只要他咽气,压抑他的咒印会随之消散。 逐白感觉自己手臂上针扎一样疼,咒印发作了,缠绕在他手臂上就像是荆棘条,将他扎得血肉模糊。 他内心控制不住的东西正在发芽。 苏九归靠在墙上,他如今狼狈极了,不像是仙尊,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在等逐白的选择。 他的徒弟像是从小被好好养大的贵公子,突然要下定决心杀人,犹犹豫豫,举棋不定,怎么也下不去手。 那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不符合他的身份,一旦做了逐白就不是逐白。 突然,苏九归身上一暖,逐白将外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那件衣服原本是雪白的,如今被鲜血浸湿,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这是他第二次穿逐白的衣服,上一次还是在梦中苏家村。 “有伤风化。”逐白道。 苏九归笑了一声,觉得这个徒弟很别扭,显得很老成,又很正经。 逐白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很喜欢抱着自己,也从不忌讳他的触碰。 逐白大概是想学着当个恶人,可惜学不会。苏九归瞧他好像刻意避开情爱,大概是什么东西被剥离了。 逐白喜欢喝花酒,又不肯跟人家共赴鱼水之欢,喜欢玩乐,却又不想同人扯上关系。 别别扭扭的,好像在刻意避开什么。 两人这样实在是尴尬,逐白找了个话头,“你还要去找金大人吗?” 逐白记得苏九归要杀天府大人和金大人,太清山咒术念下去,云间城所有的天府大人应该都灰飞烟灭了,金大人至今都没出面。 苏九归摇了摇头,道:“不是现在。” 金大人极为谨慎,治理云间城一千年,云间城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胁迫蛇女给云间城人编织一个梦境,竟然没有让蛇女看见他的长相,以他这样谨慎的性格来看,大概早就已经跑了。 苏九归伤痕累累,杀一个天府大人已经耗尽全部灵力,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凑上去送死。 “你不怕他跑了?”逐白问,一旦真的走了,那就是泥牛入海,苏九归再想找他应该很麻烦。 苏九归道:“我猜天府来自噬渊。” 逐白听到这话时终于皱了皱眉,噬渊,天府竟然来自噬渊。 想来也是,天府根本不像是人间能孕育出来的玩意儿。 天府大人唯一的目的是想活。就像逐白身体里的东西,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 云间城屠城日,金大人入主云间城,带来了天府,然后长达一千年都在举办天府寿宴。 这一切发生时,苏九归才刚刚上太清山,还是个少年人,刚当陆云戟没几年,连噬渊都挨不着。 在陆云戟镇守噬渊之前,噬渊中总有魔物趁机出逃,天府大人应该算是从噬渊里出逃的魔物。 从常理推断,逐白也是一个出逃的魔物。 唯一的区别是天府大人被金大人养成了野兽,而逐白被陆云戟养成了人。 “我猜我们以后还会再见。”苏九归道。 他不知道金大人在此地圈养天府到底想干什么,但是这么好的“一批货”被苏九归毁了,肯定会不甘心。 苏九归抬头望了望天,天上那轮月亮极为明亮,太久没看见月亮了,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干净的东西。 灰烬飘个没完,洋洋洒洒落下来,落在两人身上像是下了一场黑色的雪。 云间城过了一千年的天府寿宴终于终结了。 “这样,”逐白突然问:“算是完成了小狐狸的遗愿吗?” 苏九归没想到逐白竟然真的还记得小狐狸的遗愿,逐白会记得苏九归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养出来的徒弟真的很好。 “算。”苏九归道。 他遍体鳞伤,以前这具身体只能用来当个玩物,现在却可以手刃自己的仇人。 他完完全全完成了小狐狸的遗愿,虽然小狐狸早就投胎了,他根本看不见,可是苏九归感觉到一股畅快。 云间城以天府大人为由头而产生的恶已经消失,明日云间城人会得知屠城日真相。 可能会忍气吞声,继续闷头过日子,可能会奋起反抗,再被玄符军镇压。 后面会发生什么,苏九归懒得去考虑了。 从结果来看,跟他当时算计的一分不差。 “谢谢。”苏九归道。 他定定看着逐白,目光温和坚定,其实苏九归的长相已经变了很多,相由心生,他会越来越接近自己本身的面貌。 逐白第一次见苏九归的时候只觉得这个狐妖跟他师尊最多三分相似,现在已经有五分了。 逐白被他看得耳根子发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苏九归变成狐妖之后,他总是在勾引自己。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不知道该干什么。 逐白想起身,可是他起身的动作被人打断了,苏九归拽着他的衣领,猛地把他拽向自己,让他无可逃避。 逐白垂眸看着苏九归的手,那只手伤痕累累,太清山咒术带出来的伤痕深可见骨,血迹斑斑还在流血。 “小白在内城。”苏九归道。 逐白动作一停,苏九归和逐白原本是在鲸舟腹部,鲸舟灰飞烟灭之后他们落在云间城内,这里距离内城城门不远。 “不去见一见吗?”苏九归问。 他很想知道这两人见面该是什么反应。 逐白的眸色渐深,他望着内城的方向,天府寿宴破开,内城大门没了禁锢,现在缓缓打开。 大门就像是一张深渊巨口,里面传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逐白本是来找小白才来的云间城,现在小白就在里面。 只要逐白过去,小白不是他的对手,他很快就会拥有完整的身体。 逐白却犹豫了。 “他很黏着我。”苏九归靠着墙,他太累了,唯一的力气就是用来揪住逐白的衣领子,缓缓道:“他喜欢抱着我睡,喜欢跟我撒娇,他会说我永远保护你,他会吃你的醋,他说不让我与你亲近。” 苏九归说话时感觉自己说话的时候五脏六腑都疼,可他必须要说,“他也怕打雷,雷雨天的时候会头疼,睡觉都睡不安稳,我必须要跟他说我在这儿,永远都不会离他而去才行。” 苏九归略微停顿,又道:“像你。” 准确地说,像逐白在太清山时的样子,像他没被施加咒印前的样子。 苏九归从未跟逐白如此直白的聊过他身体里的两个人,现在他声音不急不缓,仿佛一点点把逐白整个人剖开。 “我看到了,”苏九归一直在咳嗽,他嘴角一直在流血,道:“你缺了尾巴。” 在天府大人的寝殿内,逐白化身成小白龙缠绕在他手臂上,苏九归感觉到逐白缺了点东西,他没有尾巴。 “尾巴是妖物的欲望。”苏九归道。 他以前不懂,现在他懂了,尾巴是妖族最本真的欲望,妖族交尾用的尾巴。 可是逐白的尾巴走了。 小白从自己在云间城重生时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永远不会背叛他,就像是拥有无尽的爱意。 “他算是你的什么?”苏九归道,“你的爱意,还是你的情/欲?” 逐白停在原地,苏九归距离他很近,完全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他竟然毫不避讳地说出这番话。 让逐白根本无法回答。 轰隆—— 闪电照亮了天地,天上打了个雷,大雨突然没有征兆地落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三个人格其实是逐白性格的三面,不是np,是一个人啦~ 感谢在2021-12-16 18:10:14~2021-12-17 17:3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月巴水獭 2个;雪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手分手 20瓶;泠绡 17瓶;舟至秦路、哈啾啾啾啾啾、一只月巴水獭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陷阱 ============== 第六十四章 内府的大门打开, 里面全是尸体,有人听到天府寿宴的动静,小心翼翼走进来, 看到尸体的样子被吓得尖叫。 尖叫声引来更多人, 他们被吓得腿软, 这里实在是很像修罗地狱。 几百个人被开膛破肚,地上全是碎肉, 肠子胎盘流了一地。 小白和温七就站在这堆尸体里, 不知道是不是温七的错觉,总觉得尸体还在冒着热气。 而小白没有什么表情, 他脸上还溅着几个血点子, 但他都没有想擦拭的意思,衬得他这个少年有些阴森森的。 温七问:“现在干什么?” 小白道:“找金大人。” 小白记得苏九归想找金大人, 他会替苏九归完成他想做的事。 温七有些犹豫, “师尊不是说不用管金大人, 让我们办完事立即就走吗?” 苏九归太弱小了,太清山咒术和鬼修结合的手段只能用一次, 赴宴之前苏九归就告诫温七, 找到机会就跑, 不要在天府寿宴停留。 小白没回答他, 看向里面的大殿,贴着琉璃瓦, 雕梁画栋, 像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皇宫。 明明装扮如此华贵,却冒着丝丝邪气, 里面魔雾涌动,像是翻滚的恶意。 小白就是魔族, 他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了,理智告诉他金大人就躲在后面。小白快死了,在死之前他想帮苏九归解决一些事。 “师尊想找他。”小白看着黑雾出神。 他活不久了,走之前想帮苏九归清扫障碍。 温七没反驳,他已经完成了师尊交代的任务,若是能超出苏九归的期待,似乎也不错?他很想从苏九归那边听到奖赏。 “我们进去看看。”小白道。 “啊?”温七其实不太敢,刚刚那个老奴才就想把他往里面带,说是金大人想见他。 温七很快缓过神,道:“老奴才好像说里面有金大人,我的寿礼被选中了他才带我进来,里面就是能许愿的?” 之前温七太爷爷就是寿礼被选中,太爷爷没有死在天府寿宴,却病死在家中。 里面应该有什么东西能够实现人的心愿。 温七问:“你说金大人是不是神啊?” 小白笑了一声,道:“什么狗屁神啊?最多是个邪魔。” 真正的神仙不会玩他那种花招,小白猜测里面应该供奉着一个邪物,虽然也能像模像样完成你的心愿,但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温家像是身中诅咒,根本不像是恩赐。 “哦。”温七傻乎乎应了一声,刚想跟着小白走进去。 突然,一道闪电落下,仿佛能劈开天地,温七都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毫无预兆响起了一个惊雷,轰隆隆,如同生猛的妖魔正在怒吼。 小白脚步一停,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一抬头,瓢泼大雨随即而至。 云间城内原本飘散着天府大人的灰烬,被这强劲的雨势直接打落,大雨来势汹汹,好像不将这天地冲刷干净誓不罢休。 云间城不常下雨的,今年连着下了三场,而且三次都是惊雷,就算是温七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大雨将他们浇湿了,来势汹汹,温七就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威压给砸了一下,他想去拉小白先去避雨,可他没拉住。 小白突然捂住自己的胸口,他脸色雪白,温七被他吓了一跳,扶住他下坠的身体,问:“小祖宗,你怎么了?” 小白低下头,鲜血从指缝溢出来,打湿了他的指尖,堵都堵不住。 小白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极致的痛苦,仿佛自己的心被人生生挖走。 他瞪大眼睛,然后泪眼从无神的双眼中流出来,打湿他的面庞,和雨水混在一起。 他就像是一只落水狗。 温七从未见过他这样,他赶忙去捂住小白的胸口,发现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温七的双手很快就被浸湿,他急道:“你不是会治愈吗?你倒是做点什么啊!” 他说话很着急,换做从前他肯定不敢这样跟小白说话。 更让他感到惊恐的是小白没有反应,竟然没有反唇相讥。他就像是一只濒死的兔子,睁着无神的双眼,他只是在哭。 “小白!”温七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他抱住小白的脸,让他正视自己,温七一直把小白当做自己的弟弟,他们都叫苏九归师尊,小白算是温七的亲人。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离去,这种苦他不能受第二次了。 “你怎么了?”温七都快哭了,“你告诉我,我帮你。” 小白的脸变得惨白,纯白的瞳孔已经趋向于透明,温七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之前被天府大人绞杀都没有这么疼。 “陷阱,”小白喃喃自语,“这是陷阱。” 温七凑在他嘴边,半天只听到了陷阱两个字,问:“什么陷阱?天府大人不是死了吗?” 他们不是成功了吗?天府大人死了,以后云间城不会再有天府寿宴。 师尊?温七突然想到了,问:“师尊出事了?” 小白只在乎苏九归,能让他这样的只可能是苏九归出事。 “他要让我回去。”小白的头发在变白,他原本给自己施了障眼法,他怕苏九归发现他的身份,给自己伪装了一个皮囊,他是黑发白瞳。 现在他好像整个人都在急速褪色,原本绸缎一样的黑发被迫一寸寸变白。 “谁?”温七根本听不懂他说话,他承认自己被小白吓到了。 “师尊吗?师尊在找你吗?”温七只能尽量猜测小白的想法。 “他想杀了我。”小白的声音很冷静,他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生死,“我活不久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 温七愣了,想杀他?谁能杀了小白? 他想起来苏九归进入梦靥中,小白一直紧紧抱着苏九归,他那时候就觉得自己活不久了? “温七,”小白眼微发红,道:“帮我。” “帮帮我。” 小白平日里那么高傲,他像是个影子一样永远跟在苏九归身后,他一直在恪守一个原则,他要保护苏九归,不舍得让他师尊受一点委屈。 温七知道他看不起自己,也从未打心眼里接纳过他,因为他是苏九归新收的徒弟,他瓜分了苏九归的爱。 他如此霸道,连一个小小凡人也容不下。 现在小白竟然要求助于温七。 温七的嘴唇都在哆嗦,“我帮你,我会帮你的。” · 打雷了。 逐白的心绪会反应在雷雨上,他小时候生闷气会下绵绵小雨,撑伞都遮不住,一直下个没完没了的。 逐白实在是不擅长于掩饰自己,他是噬渊来的魔物,又不像是含蓄的人族,他在前面三百多年都不知道掩饰是何物。 他喜欢师尊会告诉他,他想要苏九归会千方百计与他亲近。 他的情与爱被外化了,小白如何反应就是他本身的反应。 苏九归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他多加遮掩也没有任何意义。逐白觉得很不公平,苏九归把他剖开来看,他却不知道这位师尊在想什么。 在玩弄他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得知他的情意之后要驱逐他下山? 他的情与爱是错的? 为什么?因为他是个魔物?还是因为他是陆云戟的徒弟,不应该对自己的师尊有别的想法? 逐白心中钝痛,像是有什么人在用钝刀一寸寸捅他的心脏。 “逐白,”苏九归感觉到雨越来越大,逐白的心绪波动得厉害,苏九归抓住他的手,轻声唤他,“别生气了好不好?” 苏九归在哄他,就像小时候自己生气时一样,以前只要师尊说这番话,逐白天大的火气都能被压下。 苏九归在尝试与他重修关系,就算做不到以往那样亲密无间,但不要每次见面都像是血海深仇。 苏九归重生之后面临重重杀机,他实在是不想跟逐白争锋相对。 “师尊。”大雨打湿了他的衣袍,雨水顺着银发尖落下,衬得他那双眼睛尤其湿,好像哭过一样。 苏九归心中发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现在逐白很痛苦。 “师尊。”他又叫了一声,他声音越来越沙哑,好像喉咙都被堵住了,说话对他来说极为费力,“走……” 走。 离开这儿,逐白让他立即就走。 一个闪电落下来,瞬间照亮了整个小巷,逐白的脸被闪电映衬着一片雪白,他抿着唇,好像在压抑什么痛苦。 苏九归快速撩开他的衣袖,他手臂上的咒印流转,散发着红光,那是苏九归亲手一点点刻上去的太乙真经。 咒印如同荆棘条,早就扎进了他的血脉,逐白早就支撑不住了。 之前在天府大人寝殿,苏九归用蛛丝把他绑住,摸到了他身上的伤口。 逐白受过伤。 在梦中苏九归确定他没受伤,不会有伤口从梦里带出来。逐白可以自己愈合伤口,寻常妖物没本事伤他,整个云间城都找不到第二个可以碰他的妖物。 那这个伤……是他自己做的? 不,是另一个他做的。 “逐白?” 逐白没有回应他,他的黄金瞳忽明忽暗,如同一盏灯被微风吹过,火苗跳动,挣扎着点亮而又覆灭。 苏九归皱了皱眉,他熟悉的那个逐白在消失,有什么新的东西在侵占他的身体。 他说他能分辨出他们不是在说大话,他感觉到了,眼前这个人极为不同。他看见了逐白身上的鳞片,黑色的龙鳞已经爬上了脖颈,在雨水中显得冰冷而坚硬。 在苏九归的眼皮底下,逐白垂在胸前的发丝在变黑,银发从发尾开始消失,黑发慢慢攀爬而上。 如果是张奴在这儿,他大概会惊慌失措,他是最了解逐白的人,他会屁滚尿流地离开此地,但现在是苏九归留在这儿。 他第一次看到逐白在变化,黑色覆盖而上,他原本穿着一件纯白的衣袍,苏九归每次看到逐白他都是白衣银发,远远看上去像是哪家的贵公子出街,他纯粹,漂亮,是苏九归认为世上最干净的东西。 现在他还是一身纯白衣袍,衬得他发丝越发黑,脖颈四肢蔓延出黑色龙鳞,强烈的反差让他看起来极为危险。 逐白释放出一丝龙的气息,苏九归能够感觉他身上的侵略感,那双眼睛紧紧锁住自己,从湿漉漉的模样变成了黄金瞳。 苏九归下意识想挣扎,蛛丝已经缠绕上指尖,逐白极为轻巧地打断他,他捏着苏九归的手腕,将他的手压在墙上。 他用的力道太大了,好像是要把他捏碎,苏九归用余光看到,按住他的手是一只坚硬龙爪,坚硬的皮肤,漆黑的手指,根本不是人能够长出来的东西。 蛛丝在遇到逐白之后立即钻回苏九归手中,这是逐白对其他妖魔的威慑,没人敢忤逆他。 苏九归手腕被压在墙上,逐白向前凑近了,他长着一双没有杂色的黄金瞳,此时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九归,好像一个新的魔物出世,对世间万物都极为好奇。 “师尊,”逐白笑了,“好久不见。” 逐白一开口,苏九归就知道不是他,一模一样的声音,但这是另外一个人,苏九归之前在梦中见过他,他说下次不会手下留情。 现在是下次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大黑来啦 感谢在2021-12-17 17:36:36~2021-12-18 17:3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邪魅狷狂小耳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晓月莹光。、仙君 2个;周一、手分手、雪崽、45551967、Caisar、暁暁小妞、清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暁暁小妞 10瓶;邪魅狷狂小耳机、仙君 8瓶;5078671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属于 ============== 第六十五章 按照苏九归原本的计划, 他现在应该已经全身而退,温七在小白的保护下离开了天府寿宴,他们会在城门外汇合。 可他没有预料到逐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魔化。 如果小白是逐白的爱意, 那黑发逐白是什么?他的恨? “你怎么不多听听尾巴的话?”逐白道:“小白说的对啊, 不要与我亲近。” 小白早就警告过苏九归了, 他说逐白很危险。 逐白距离他两寸的地方停下,然后摸上他的脸, 他的手心变得极为冷硬, 那是龙的皮肤,贴上来时就像是被猛禽按在手下。 苏九归下意识想往后躲, 可是他后背是墙, 无路可躲,被摸了个正着, 逐白轻轻摩挲着他的脸, 绕到脑后, 指尖插/进苏九归的发丝,微微施力, 拽紧了他的发丝, 让他的师尊抬起头看自己。 他轻笑一声, “他让你快跑, 你没听见吗?” 苏九归被迫抬起头,露出脆弱的喉结, 他太狼狈了, 很容易激起一个人心底的暴虐。 “你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啊。”逐白将苏九归死死摁在身下, 声音却是轻飘飘的。 苏九归听见了,有人正在赶往此地。走路声很重, 那是玄符军的声音。 “你被当做寿礼送进天府宴,墨凛在城外布阵。”逐白不急不缓道。 寿礼必须要在天府宴门口检查,礼官会大声吆喝寿礼的名字,苏九归赴宴墨凛早就知道了,他的人也在队伍的末尾,就是要确定苏九归已经进了天府寿宴。 逐白在蛇女梦中苏醒之后,他让张奴去找了墨凛,天府寿宴是逐白和墨凛做的一个局。 在云间城的人都各怀心思,苏九归要杀天府大人,墨凛要杀苏九归。 天府大人死后他以为是落幕,一切其实才刚刚开始,你方唱罢我登场,现在轮到苏九归当那个猎物。 逐白很想欣赏苏九归死前是如何挣扎的,看着猎物求生,不是很有意思吗? 逐白捏着苏九归的手腕,他动作轻柔,可他本身就像是一头野兽,再轻柔的动作对其他人来说都是重击。 手腕在他手下显得很纤细,已经渗透出丝丝血迹,只要他再用力就能废了苏九归一只手。 苏九归忍不住痛哼出声,太疼了。 苏九归低下头,凌乱的发丝遮挡住他的眼睛,让他看上去有些脆弱无助。 逐白都有些微微出神,突然,他眼前寒光一闪,逐白下意识抓住苏九归的左手,锋利的蛛丝瞬间划伤了他的脸颊。 鲜血泊泊涌出,从他刀削般的下巴上跌落,和雨水混杂在一起。 这一击很弱小,对逐白来说大概就是被小猫给挠了一下,也就是这个空隙,苏九归身上的东西跑出去了。 鬼修原本缠绕在苏九归身上,因为逐白的威慑不敢擅自妄动。 他跟苏九归只合作过一次,两个人竟然有些默契,趁着苏九归出手,鬼修从苏九归身上流下,快速攀爬,隐藏在阴影中,一团黑色的液体很快遁入雨水中消失不见。 逐白皱了皱眉,然后很快就想通了,道:“你是想让鬼修出去通风报信?” 他们三人互相不能容忍,苏九归猜测逐白对小白起了杀心,如果他是逐白,他不会放任自己一个明晃晃的弱点出去乱跑。 力量过分悬殊,苏九归在一瞬间做出了利弊选择,他已经在逐白手里,不可能让小白和温七也来送死。 “你真的很聪明。”逐白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道:“可是你唯一的铠甲没了。” 鬼修若是还在,大可以保护苏九归一口气,逐白所能做的不过是折磨他,在鬼修的保护下,不论他怎么折磨苏九归都不会死。 他竟然这么蠢,让鬼修去给小白通风报信。 现在苏九归放走鬼修就成了真正的孤身一人,逐白稍微用力他就死了。 逐白没有理会自己脸颊上的鲜血,他其实根本不能治愈自己的伤口,他问:“你不怕小白不听你的话?” 苏九归没有再看逐白,刚才那一下真的把他耗尽了,他说话都极为痛苦,道:“他很听我的话的。” 小白很听他的话,他从来不会忤逆自己的意思,苏九归让他走他就会走。 逐白没说话,他深深看着苏九归,其实他对小白的了解并不深。 在他看来小白意气用事,满脑子都是情爱,少年人对师尊有本能的依恋,只要人长大一点就不会有这种想法,回头看去可能会觉得很幼稚。 逐白为什么要去了解一个孩子的心思? 逐白没反驳他,问:“你不怕我杀你?” “怕。”苏九归后脑勺靠着墙,他深深喘息着,他距离死亡就真的只剩下最后一步。 他不可能再次念太清山咒术,不说他这幅身体不能承受第二次咒术,就算是他再念也无法伤害逐白一丝一毫。 他早就说过,只要墨凛或者逐白出现一个,就能将他就地处死,何况现在是两个人。 可以说他重生之后一直在走钢丝,前面一直活命是运气使然,一个人不会一直运气很好的。 “你对他这么好,”逐白歪了歪头,道:“我有些吃醋。” 苏九归抬起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好像听到了一句笑话。 “他去哪儿了?”苏九归换了个问题,他问的是另外一个逐白。 逐白听到这句话黄金瞳眯了眯,“你在这个时候,竟然关心的是他去哪儿了?” “他在哪儿?”苏九归全身乏力,他又问了一次。 “哦,他呀?”逐白其实不需要用多大的力气就能抱住苏九归,心不在焉回答他的问题,“掉进识海了。” 识海? 苏九归听到这话竟然笑了,他闷笑出声,如此狼狈的情况下还在笑。 逐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问:“你笑什么?” 苏九归笑声停止了,他抬起头,直视黄金瞳,道:“之前被困在识海的是你吗?” 逐白脸色有些难看,苏九归说中了,他之前一直被逐白困在识海。 苏九归关心另一个逐白的去向,他也愿意以死保全小白的命,即使小白只是一个残魂根本不算是一个人。 可他唯独没有关心自己,他连问都不问一句自己。 逐白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存在吗?” 苏九归的睫毛颤了颤,他终于被挑起了一点兴趣,抬起头看着他。 逐白像是一个永远被忽视的孩子,道:“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苏醒。” 他是苏九归养出来的,如果不是苏九归,他根本没有养料可以生长。 逐白说到这儿竟然笑了,“说起来,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养育之恩?” 逐白重重咬着这四个字,养育之恩。 苏九归是他的父亲,是他的师长,他代表的是太清山不可逾越的天道,他是仙门四宗师之一,他象征着道火不熄。 哪怕重生之后也没有败相,不管多少次他都会爬起来,他会重新站上顶峰,逐白比谁都更相信这一点。 现在他就在自己手下,像是他的掌中之物。 逐白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在审视苏九归,那种目光只能被称作是审视,像是猛兽也打量自己的猎物,好奇,高高在上,不带有一点温情。 苏九归的脸与陆云戟有五分相似,但比上辈子的长相要柔和不少,他身上被咒术划出上百道伤痕,披着一件逐白的外袍,血迹渗出,让他看上去像是穿了件血衣。 他发丝凌乱,脸上是斑驳的血迹,可他的眼神很平静,仿佛遇到了逐白这种级别的魔物都不值得他皱一皱眉,死了就死了他也不在乎。 他不太懂。 逐白的动作停了一瞬,黄金瞳变成了细长的竖瞳,那是野兽的眼睛,随时随地就会露出獠牙,一口咬上你的脖颈。 逐白向前倾了倾,与苏九归鼻尖挨着鼻尖。 下一刻,冰冷的嘴唇贴上他的,尖齿划开唇瓣,血珠瞬间溢出,那不算是一个吻,根本是在咬他,像是要把他拆吃入腹。 野兽没有怜惜,他们只有占有和毁灭。 “唔——”苏九归想挣扎。 逐白死死箍住他,让他只能仰着头接吻,等逐白松手时他已经呼吸错乱。 “他珍视的东西,原来是这样?”逐白舔了舔嘴角,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苏九归听到这句话脸色终于变了,他抬起头,脸色变得很难看。 逐白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也察觉到了他的弱点。 “你记得他在太清山吻过你吗?”逐白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还在回味苏九归的味道,“那时候我们三个还是一个人。” 苏九归一僵。 逐白不知道是害怕他跑了,还是他本能地就想与苏九归亲昵,他半搂半抱地把他圈在怀里,冰冷的龙鳞包裹上来,冰冷坚硬的触感很特殊,唤醒他深埋的记忆。 记忆中很混乱。 在太清山寝殿里,白龙慢慢收紧,就像是蛇族在交尾,又像是在圈住自己的猎物,他被逐白紧紧包裹住。 苏九归抬起头,看见逐白的眼睛,是纯色的黄金瞳,银发倾泻而下,和他的黑发互相纠葛。 爱意与情/欲交融,难分彼此。 不是他的错觉,这些事真的发生过。 逐白搂着他的腰,感觉他的肩胛骨都因为喘息而微微颤抖。 “想起来了?”逐白盯着他的脖颈,脆弱,纤细,好像咬掉就断了。 “他真的很喜欢你啊,”逐白下巴放在苏九归肩膀上,像是依赖他,又像是要杀了他,“你封了他的灵脉,让他变成一个废人,他都没有真正恨过你。” 逐白每说一个字,苏九归心就下沉一分,他说得太快了,苏九归甚至无法反应过来。 他觉得自己脑海针扎一样疼痛,久远的记忆在苏醒,翻江倒海一样,让他整个人极为混乱。 “不敢碰你,又小心翼翼,只敢守着你,你有危险他会找我来保护你,想要解开咒印,但又不舍得动手杀你,只要你亲近他,他就会躲起来,很懦弱对不对?” 逐白一直用的是他,拒绝承认那是自己。 苏九归瞳孔散涣,逐白不喜欢他走神,他希望苏九归看着他。他挑起苏九归的下巴,“看着我。” 苏九归便看着他,很难说清楚他是什么心情,他计划好了一切,重生之路都一路走来,却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徒弟。 “我真的不懂啊,他为什么要弄得那么麻烦呢?”逐白觉得很困扰,他很难想通这些情情爱爱。 “其实我很难违背他的意思,他有什么心愿,我愿意帮他完成的。” 逐白抚摸上苏九归的胸口,无坚不摧的指尖落在苏九归心口,只要他轻轻往前一送,他的师尊就能霎时间咽气。 这很危险,但他天生就喜欢危险的东西。 “你是傀儡偶人是吧?”逐白道:“傀儡不应该有心跳的。” 他将手指不轻不重地点在苏九归心口,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很有节奏。 “你说,我杀了你,或者囚禁你,算不算替他完成了心愿?”逐白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实在是很漂亮,逐白以前只要看着苏九归,他就很难拒绝他。 “你可以永远属于,”逐白故意停了停,才说出后半句话,“我们。” 苏九归瞪大眼睛,感觉自己胸前被撕裂出一个口子。龙爪轻轻往前一送,指尖捅进苏九归的胸膛。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修罗场啦 感谢在2021-12-18 17:31:41~2021-12-19 12:4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5078671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seudogene 10瓶;Valkyries 3瓶;4555196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过去 ============== 第六十六章 太清山云雾缭绕, 若虚殿如同建在云端中。 十一位长老全都聚集于此,他们面带愁容,即使平日里笑眯眯的蒲云师兄都面露难色。 陆云戟平日镇守噬渊, 他不参与太清山俗物, 一般议事他不会出现, 但这次他在场。 蒲云师兄道:“绝不能让他出来。” “我当日跟你说养虎为患,你非要让师弟来养。”丁玺道长道, “养出祸端了吧?我就说一条魔龙养不熟, 他现在还能勉强控制自己,来日真的苏醒过来六亲不认, 估计连师弟都照杀不误。” 连玉道人:“可别马后炮了, 现在想想怎么解决。” 丁玺道长叹了口气:“都是什么事儿啊,把云戟也赔进去了, 师弟本来都能飞升了。” 他最可惜的就是这个, 陆云戟原本是太清山唯一一个飞升有望的修士, 因为逐白他硬生生拖延了三百多年,不仅如此, 道心不稳, 接下来可能要历大劫。 连玉道人:“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难题, 怎么走都是错路。” 噬渊与太清山相邻, 像是一个突然出现的裂缝,魔物从中出现, 太清山无法完全封印, 只能强加封印让人前来镇守。 可是裂缝越来越大,太清山已经难以控制, 逐白是这时候出现的,他们都以为这是救世的机缘。 大概是陆云戟教导有方, 又或者是逐白天性就单纯,逐白跟他们认识的所有魔物都不同。 他很好懂,是什么心情看看天就能知晓,不会伪装自己也没什么坏心思。 有一点坏心思也是用在陆云戟身上。 当时太清山都快对逐白放下戒心了,觉得他就是个普通的小辈,没想到会突然出现祸乱。 逐白越长越大,噬渊的裂缝也越来越大,他们终于看出了逐白和噬渊之间的联系,有人猜测,逐白越强噬渊也就越强。 不老山占卦,众多修士在卦象中看到未来,逐白在噬渊边杀人。 不论怎么占都是凶卦,五十年后人间祸乱,到时候就是连绵战火,无数人惨死。 他们终于意识到,逐白不是那个救世的机缘,陆云戟精心养育他是在给世人养一个魔物。 他的龙鳞无坚不摧,哪怕捅穿心脏也不会死,无法封印无法处置,所有现有的符文对他来说都没用。 “谁来动手布阵?”蒲云师兄问。 丁玺道长早看不下去了,他急于解决太清山的麻烦,道:“我来吧,太清山的事太清山了结,麻烦其他仙山,我们太清山脸面都挂不住。” 连玉道人没好气道:“已经麻烦了。” 不仅太清山,不老山都牵涉其中,现在想撇清关系都来不及。 丁玺道长气急:“你存心跟我吵架是吗?天天抢我风头现在还要抢?” 连玉道人:“我是说你想找死我可以帮你,你说话也要掂量自己的本事,你去封印逐白,人家信任你吗?你能摸到他我都算你赢。” 蒲云师兄扶额,“你们哪天不吵架的?” 丁玺道长:“明明是他……” “我来吧。”陆云戟突然开口。 他们一齐噤声,望向陆云戟,陆云戟长着一张很难让人亲近的脸,好像这人早就飞升成仙了,你跟他说话总觉得自己不是在跟人说话,这位清冷的小师弟平日里跟他们也没什么来往。 陆云戟脸上没有表情,就好像在说一句很平常的话。 “可是你们……”太清山的人谁不知道陆云戟和逐白之间的关系,让师尊亲手杀徒弟,这种事他们做不来。 “无碍,”陆云戟道:“我亲自动手。” “你有办法?”蒲云师兄问。 “我新写了咒印。”陆云戟冷淡道,“咒印与我相连,压制灵脉,逐白无法作乱。” 陆云戟道:“我教出来的徒弟,我会亲手了结。” 这可能是最好的法子了。 “不行。”蒲云师兄直接打断,他不能逼迫陆云戟做恶事。 别人可能不知道,蒲云看得一清二楚,陆云戟和逐白之间的关系不止是师徒,一旦下手,陆云戟这人就废了。 陆云戟抬起眼,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蒲云道人,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早就给太清山留了退路。 殿内无人应答。 他们对陆云戟是有些敬畏的,他太不同了,不只是天才,一代人中很容易出现一个天才,而陆云戟是天生的冷漠。 当年师尊把陆云戟带上山,是知道这个人如果不放在太清山修道,他可能会误入歧途。 陆云戟年纪轻轻断绝七情六欲,这么小的年纪切断尘缘,人没有七情六欲容易出祸乱。 这种人只能走极端,要么飞升成仙,要么堕落成魔。 蒲云甚至分不清他要走的是哪条路。 · 陆云戟的寝殿名叫临华殿,因为他喜静,此地只有一个道童。 昨日他们放纵到很晚,道童没有进门收拾,床褥上的褶皱还在,似乎昨日的温情还在。 陆云戟很早就起来去议事了,逐白想在他回来之前把寝殿整理好。 逐白收拾了很多东西出来,龙族拥有筑巢的本能,他们占有欲很强,喜欢用气味标记自己的所有物。 陆云戟进门时,逐白正靠着墙而站,他背对着门,身形一半隐藏于阴影之中。 他面对着的是陆云戟的静室,陆云戟喜欢在此地画符,逐白没进去过,因为陆云戟不喜被人打扰。 现在静室被人推开,屋内全都是符咒,血红色的文字缠成一段段锁链般的形状,正在空中流转。 有些失败了的,有些成功的,符文在空中竟然显得很漂亮,像是什么活物。 逐白无法靠近,因为一靠近就能感觉到一股很强的压迫感,陆云戟以龙血制符,这是专门针对他的。 逐白打开了陆云戟给他准备的枷锁。 “什么时候?”逐白问,他没回过头,所以陆云戟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咒印这种东西又不是随意写画,他必须要多次尝试练习,没有几百年根本做不出来,对陆云戟这个天才来说也是一样。 “我见到你的第一天。”陆云戟道。 逐白的身体僵了僵,陆云戟在养逐白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一直准备了三百年,在逐白亲近他时他不拒绝,因为他晚上每日都在静室寻找压制他的办法。 他知道有一天必须杀了他或者封印他,所以对他这么好,才会这样纵容他? 因为……逐白在他心中是个死人。 他堂堂一个仙尊没必要跟一个将死之人多加计较,所以才会无限制纵容。 这段情里只有逐白一人动心了。 逐白回过头,陆云戟没有表情,逐白曾在这张脸上见过别的表情,情难自抑时的放纵,忍不住的喘息,搂着他的脖子说不要了。 现在上面什么都没有,好像昨夜是镜花水月,只要天亮了一切都会回归原位, “你跟我……”逐白还是想问清楚。 “纵欲而已。”陆云戟打断他。 纵欲而已,一夜荒唐,这位断绝七情六欲的人没有体验过人间情爱,他在逐白这边尝一尝,尝过就尝过了。 陆云戟不会停下他的脚步,他有一条既定的路要走。 陆云戟抽出佩剑,逐白这才看见他身上带着一把长剑,他师尊原本有把剑,名叫不熄,后来送给了逐白。 之后陆云戟不再用佩剑,这把剑是专门为他做准备的。 他是专门来抓自己的。 “你这样会开心吗?”逐白看向陆云戟,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陆云戟的手原本已经握在剑柄上,此时睫毛颤了颤,因为这句话脸色变了。 逐白这时候问的是他开不开心,他明白了,能够给他刻下咒印的唯有自己,逐白像是一头被驯服的小兽,哪怕被伤害也会乖乖伸出脖子。 可是陆云戟亲手打破了信任。 · 没有妖魔知道被生生刻上咒印是什么感受。 逐白上身赤/裸,被一柄长剑捅穿心脏,牢牢钉在石床上,他身下是泊泊涌出的鲜血,汇入石床繁复的莲花纹路中,然后消失不见。 龙族的鲜血据说可以延年益寿,什么伤都能治好。 平日里陆云戟都不舍得让逐白受伤,按他的话来说,好好的龙血可别浪费了。 在陆云戟心中,他唯一的徒弟是人参成了精,哪儿哪儿都是好的。 而现在,亲自捅穿逐白心脏的人就是陆云戟,他被牢牢钉在地上,心脏处传来一阵钝痛,他这辈子被保护得太好了,根本没有受过这样的疼。 而陆云戟就在他眼前,他穿着一身白色道袍,手里拿着一把刻着铭文的匕首,他面无表情,就像是雪山之巅一般让人不可亲近。 逐白也没有在陆云戟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他看自己的样子好像根本不是在看徒弟。 像是在看什么魔物。 第一刀落下来的时候,逐白忍不住瑟缩一下,手臂上的肌肉紧绷,连铁链都被拽紧了。 逐白是魔龙,捅伤心脏也不会死,他有呼吸,呼吸的时候胸膛上下起伏,嵌在心脏的剑刃会捅伤他一次又一次。 他垂眸看着陆云戟在他身上刻咒印,他刻的是太乙真经,所有学道之人最基础的一门功课,可以压制邪祟。 逐白跟随陆云戟学道时,师尊曾经给他念过很多次,不厌其烦地为他解释每一个字是什么意思。 现在那些东西刻在他身上,一行小字落成之后就会活了一般,在他手臂上形成流动的枷锁。 刻字时,陆云戟的指腹会擦过他的身体,那是逐白能够接触到唯一柔软的东西,就像是师尊还在轻轻抚摸他。 抚摸过他的大臂,他的腰腹,他的后背,跟以前一样。 他曾经很温和地摸过这些地方,现在取而代之的却是刀尖。 陆云戟的表情他看不见,只能看见他的下颌,还有紧紧抿着的唇,他做什么事都极为认真,给自己下咒印也认真。 逐白幼年时千方百计想证明自己是人,他不是说多么羡慕人族,而是想跟他师尊一样,让陆云戟不至于像是看孩子一样看着他。 他很讨厌被人叫做魔物,他们都说自己是怪物,只有陆云戟会出面为他说话。 现在在陆云戟心中他也是魔物了。 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太清山养他只是为了这一天,一只从噬渊里出来的魔龙无法处置,养在陆云戟身边是万不得已。 他们一边养着他,一边寻找可以压制他魔族血统的手段。 现在手段找到了,原来自己之前只是一厢情愿,他本来还想当个道士,可以永远陪在陆云戟身边。 他想明白了,但是还是不甘心,为什么是陆云戟呢?他之前和自己是假的吗? 喘息可以作假吗?爱意可以作假吗?那些反应都是假的? 逐白望着天,在刻咒印的时候他一声都没吭,只是望着天,天上乌云翻滚,迟迟都没有降下雨。 以前陆云戟总是打趣他,说你怎么像个小姑娘,生气难过看看天气便知。 陆云戟下咒印那天,太清山没有雨,只有层层相叠的乌云,乌云笼罩于太清山上,仿佛一个黑色的罩子沉沉下压。 原来痛到极致,天气是这样的。 这场酷刑足足进行了三个时辰,像是凌迟一般一刀刀剐下他的肉。 咣当一声,匕首扔在地上,他终于看到陆云戟有了片刻的松动,他的手在抖,好像绷紧到了极致,终于露出了一点破绽。 陆云戟在手抖,他的师尊竟然有一天会手抖。 陆云戟大概没有想过逐白会这么沉默,他以为逐白会挣扎,如果逐白真的要动手,这件事不会这么容易做成。 可他太沉默了,让陆云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太清山道士修炼大多数都是越来越无情,陆云戟本来也是想这样养他的,没想到逐白感情充沛,看到虫子死了会想哭,哭起来又下雨。 有时候看到虫子死了又想笑,露出一个孩童天真而残忍的笑意来。 陆云戟之前一直带着逐白修道,想让他沉着冷静,心绪不要有这么大起伏。 逐白变得跟陆云戟期待的样子越来越像了。 “为什么?”逐白问。 自从因为杀了一个灵兽,被陆云戟罚在悔过崖三个月之后,他好好控制自己,没有杀一个太清山道士,也没有杀过一个人族。 按照太清山立下的规矩来看,他完美无缺,没有犯下任何过错。 为什么? 陆云戟按住自己的手,道:“我不能让他醒来。” 原来没有做错事也会受罚。 噗嗤一声,陆云戟拔出他胸前的长剑,带出一股鲜血,铁链松开,一件白衣盖在逐白身上。 陆云戟最后竟然给逐白盖上一件外袍,好像他们的温情还在一般。 那上面都是陆云戟的气味,仿佛雪山松林,以前逐白很爱闻。 “你走吧。”陆云戟道。 逐白抬起头看他,那是陆云戟跟他说过的最后三个字。 他把自己逐出师门。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9 12:47:05~2021-12-20 20:0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崽 2个;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3个;手分手、雪崽、银桑哪哪都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 10瓶;min 7瓶;况且况且 5瓶;50786716 2瓶;Valkyrie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破碎 ============== 第六十七章 在逐白的指腹下, 苏九归的心脏在跳动。 砰、砰、砰 苏九归的心跳很有力,逐白被刻咒印时第一次知道心疼是什么意思。 后来他归顺魔族,无数个日夜, 他一直想知道, 他师尊的心到底是什么样, 现在好像知道了。 烫的,很烫。 他触摸到了师尊的心。 他之前那么想要得到师尊的真心, 现在他真的得到了。 逐白抽出手指, 苏九归的胸口便出现了一个小洞,都不如铜钱大小, 好像可以看见里面还在跳动的心脏。 逐白下意识把手覆盖在上面, 可是怎么也堵不住那个小孔,鲜血涌出, 顺着指缝往下流, 和雨水混杂在一起。 很奇怪, 逐白胸口的位置也传来一阵剧痛,好像他这一下不是捅进苏九归心口, 而是捅进他的心口。 又好像当年的伤口从来都没愈合过, 一直以来都是他的错觉而已。 “师尊, 你守着噬渊, 我守着你啊。” “我不会背叛你,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 有人在说话,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曾经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儿,拖着一条龙尾跟在苏九归身后。 师尊去哪儿他便去哪儿, 师尊心中所愿就是他的心愿。 这一切都在陆云戟为他刻上咒印戛然而止。 在捅进苏九归胸口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得偿所愿, 这么多年终于大仇得报,总算是可以放下一桩心事。 可是爱与恨不会烟消云散,反而涌上来一股很奇异的感受,他歪了歪头,看着苏九归,他不理解那是什么东西。 他期待师尊能告诉他,就像小时候他告诉自己何为生灵,告诉他什么是爱恨。 苏九归垂着头,发丝遮挡住他的视线,雨水从额头落在鼻尖,然后又坠下来。 他的脸色惨白,像是一只真正的傀儡偶人。 在剧痛时,苏九归想起来自己对逐白做了什么,一报还一报,看上去很公平。 原来逐白当年受过的苦是这样? 他盯着自己胸前那个流血的口子,如果他还是个人族,这样的伤口下他可能已经死了。 但是他现在是妖族,死亡竟然变得如此缓慢,听说有的妖物被伤到要害要被折磨三天才会死。 他目光很平静,轻声问:“满意了吗?” 逐白收起手指,苏九归不恨自己,也不厌恶自己,他只是很平静地问,你是不是满意了? 这让他更加厌恶这件事,他本来只是想让苏九归看看他,可苏九归看都没有看他。 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一点多余的目光都不会给他。 “你后悔过吗?”逐白问。 苏九归笑了,道:“没有。” 再让他重来一次,他依然会给逐白刻上咒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选择。 “我有错吗?”逐白问。 苏九归轻微地摇了摇头,他没错,陆云戟当时做的这些是为了防止他出世。 “逐白,”苏九归道:“你太强了。” 强大到他只要存在什么都不做就让人如坠地狱,强大到完全苏醒是天下大劫,强大到让太清山觉得恐惧,全山道士合力出手布下阵法才勉强将他押在诛仙台,陆云戟亲自捅穿他的心脏都没有真正伤及他的性命。 他越强,人们会越害怕他,一个这辈子都无法驯服的野兽,人们第一选择是杀了他。 可他竟然无法被人杀死。 陆云戟当时不过是做了一个选择,是选天下还是选自己的徒弟。 他早就做出选择了。 “有用吗?”逐白问。 苏九归沉默了,他连摇头都做不到,没用了,他给逐白刻下咒印,但深埋于他身体里的东西还是占据了上风。 他没想到会适得其反,银发逐白说得对,他的咒印好像只压抑了自己的徒弟。 他从小养大的那个逐白已经被放逐在识海深处,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噬渊的魔物。 逐白一醒,下一件事就是去噬渊,就像是魔尊总会回到他的家。 逐白笑了,苏九归竟然连哄骗自己都不愿意。 “你当时不应该放我下山。”逐白很冷静地评判,如果他是陆云戟,当年下了咒印应该会把他永远囚禁在太清山。 “你太心软了。”逐白以前不理解,现在竟然可以站在苏九归的角度想问题。 苏九归说的没错,逐白不会臣服于任何人,他越来越强大,若是放任他真正苏醒,到时候天下大乱。 他本质上与天府大人没什么不同,他们都想要活。 “师尊,”逐白道:“谢谢你给我上了最后一课。” 逐白懂了,他有自己的路要走,陆云戟作为他师尊不过是带他一路,接下来的路他会自己走。 逐白松开了手,他缓缓站起来,感觉胸腔中被什么东西填满,心绪起伏之后是一派平静。 他真正重生了。 逐白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看着自己手上覆盖的黑色龙鳞,这才是他本身的样子。 他指尖上有些污浊,那是苏九归的血,准确来说,那是他师尊的心头血。 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将鲜血卷入舌尖,苏九归的血很甜,让他想起了师尊的身体。 有些可惜,毕竟他真的喜欢过苏九归。 “我还记得你的味道。”逐白道。 他说完这番话,苏九归的表情终于变了变,那应该算是苏九归这人身上的污点,此时骤然间被人揭开。 “你很舒服。”逐白原本说话就是这样直接,可是现在有些过于直接。 苏九归闭上眼,逐白在拿这件事羞辱他。 逐白歪了歪头,妖异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苏九归,道:“你不会多难受的,下半辈子我会陪着你。” 等苏九归完全咽气之后,逐白可以把他带回家,逐白会好好养着他的躯体,这样就算是永远得到。 苏九归可以真正当个傀儡偶人,给他当个玩物。不会忤逆他,也不会伤害他。 “很快的。”逐白摸上苏九归的胸膛,他已经想好了,白府有一处地方可以安置他的师尊。 苏九归的生命在流逝,逐白大概是真的心疼他,他搂住苏九归的身体,一下下拍着他,仿佛在安抚。 “但我有个事情没想明白,”逐白道:“你为什么死了?” 逐白百思不得其解,苏九归是怎么死的?咒印这种东西一旦下咒人死了,咒力也就会随之消散。 苏九归一死,咒印失效,逐白不会让人封印第二次,到时候是真的没人拿逐白有办法。何况苏九归是太清山的天才,太清山应该不论何时都要保住他才对。 之前逐白进入苏九归的梦中,梦中蒲云师兄说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是什么意思。 逐白原本应该速战速决,早点杀了苏九归,可是他想听一听回答。 兴许可以改变逐白的心意。 “因为我跟你一样。”苏九归道。 逐白皱了皱眉,没有听懂这句话。 “因为我跟你一样,”苏九归又重复了一遍,他抬头看着逐白,笑道:“我们是一样的。” 苏九归露出一个让逐白看不懂的表情,他原本应该是奄奄一息,应该脆弱到让人轻轻一捏就碎了,现在看来他的脸上有一些疯狂。 他们是一样的。 逐白沉声问:“什么意思?” 苏九归的头歪了歪,像是个玩偶,他已经快死了,但他面对逐白的逼问都没有后退。 苏九归的脑袋向前倾了倾,逐白没有躲开,直愣愣地让苏九归靠过来。 啪,一声轻微的响动,苏九归的额头贴上逐白的。 苏九归的眼睛近在咫尺,逐白能够闻到很浓的血腥味,他的师尊脸上都是血。 “想知道吗?”苏九归的声音很低沉,“来看啊。” 苏九归闭上眼,他如此坦然,他不畏惧任何事,不论是上辈子的噬渊还是这辈子的逐白。 他在邀请自己进入他的识海。 逐白皱了皱眉,他握紧了苏九归的后颈,对方实在是太弱了,他不用提防苏九归会对他做什么。 他闭上眼,然后随着苏九归进入识海。 逐白堕入识海深处,苏九归原本的识海中只有一座藏书阁,因为他奉行大道至简,不会做出多余的东西。 藏书阁是医女和蛇女的藏身处,医女每日会在上面看医书,蛇女每日奔波于每个人的梦中,为此而赎罪。 大概是因为濒死,苏九归的脑海中如此混乱。 依然是太清山,在逐白被下咒印的同一天,太清山若虚殿。 逐白是一个外来者,冷静旁观苏九归的回忆。 那天太清山长老齐聚一堂,为了逐白寻找破解之法。 陆云戟道:“我教出来的徒弟,我会亲手了结。” 在陆云戟说要亲手封印逐白之后,大殿内一时间无人说话。 “师弟,多加考虑。”蒲云师兄开口了,他还是觉得这件事不能这样做,下咒印要以自己的灵魂为笼,他等于是把自己的命和逐白的命拴在一起。 陆云戟是太清山的未来,原本前途光明,他们不能赔上一个天才的性命。 蒲云师兄道:“不着急,我已经传信到不老山,到时候他们会前来商议,还有更好的办法,……” “没有更好的办法。”陆云戟冷冷打断他,“我已经坠入魔障。” “你!”蒲云师兄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什么?” 连玉道人站起身,问:“你再说一次?” “我已经坠入魔障。”陆云戟很冷静地重复。 蒲云师兄拦住要动手的连玉,问:“因为逐白?” “是。”陆云戟道。 蒲云有些失神,竟然真的如此。 陆云戟镇守噬渊一千年,一千年来日日夜夜与魔物相伴,他从未出过事。 整个太清山没有比他更适合做守渊人的,他没有亲友爱人,他没有情爱,也没有因果。 他就像是这世间的一块顽石,一座山,一棵树,世上没有任何事与他有关。 直到他遇到了逐白,像是强行给他塞了一段尘缘来。 塞进来的不是尘缘,而是一道情劫,就像是一面完满的镜子突然出现了裂痕,哪怕裂痕再怎么细微,他也是碎的。 就像是一张白纸上染了墨,哪怕那个墨点再细小他也是黑的。 陆云戟无情道没破,他已经染了魔气。 陆云戟如果真的成魔,那他绝对是这世上最难以对付的魔物,他会让世人忌惮,相比较逐白,陆云戟这事儿甚至更为紧迫。 因为逐白现在没有害人,但是陆云戟一旦出事,他们可以预料到后果到底多严重了。 “逐白我会动手。”陆云戟道。 “处置完逐白之后,你们该想办法处置我了。”陆云戟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 啪—— 逐白收回手,他从苏九归的识海中走出。 识海中一天现实中大概只有一瞬间,苏九归还维持着闭着眼的姿势,他没多少时间了。 逐白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手,没有他的倚靠,苏九归靠着墙喘气,他真的疼到极致了。 “看清楚了吗?”苏九归问。 逐白一直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他第一次明明白白看清楚。 逐白不解,怎么会如此?他依然不懂,太清山那天肯定还发生了别的事。 他伸出手,放在苏九归的额头上,他想再进入识海中看一眼。 苏九归没有阻止他,大概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苏九归不怕逐白在其中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更害怕逐白不看。 他完全打开自己,像是一个诱人的诱饵,只要逐白进入他的识海中,他可以用靥蛇将他困住,这是他最后的胜算,靥蛇的力量在梦中和识海中才能发挥到极致,但他必须要让逐白心甘情愿入梦。 苏九归可以和逐白永远消失在梦境深处。 他还有机会改变当年的错误,他可以终结一切。 逐白的手指已经搭在苏九归的额头。 就差一点了,他看见了猎物踩中了陷阱。 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什么,猛地一回头。 “逐白!”一声少年的怒吼划破寂静。 白光破空一切,旋转如同刀刃,落在眼前时才反应过来那是莲花纹落的太虚符。 逐白被迫松开苏九归,抬手格挡,没想到那东西来势汹汹,逐白手中就像是撞上洪钟,整个人被逼得后退,脚掌撑地,砖块纷飞,好半天才止住退势。 他很久没遇到这样强劲的对手,冷冷一抬头,看见了一个人。 他一头黑发如今变得雪白,被雨水打湿之后像是个白毛小兽一样。 小白站在苏九归面前,明明是个少年身形,却执拗地挡住了逐白的视线,手中幻化出一把兵刃,像是一把冰锥,上面还在滴血。 逐白抬了抬手,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 他的尾巴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0 20:06:09~2021-12-21 15:2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中国!、手分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薄荷吃鱼 10瓶;sill 4瓶;Valkyries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保护 ============== 第六十八章 小白就站在苏九归面前, 他和逐白相比很瘦小。 逐白黑发金瞳,小白是白发白瞳,他们长相相似, 少年逐白和成年逐白面对面而站, 对比如此明显, 就像是黑白环绕的八卦图。 苏九归愣了,他之前说想看逐白和小白相遇, 但不是现在这样。 苏九归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会看到小白, 他算好了,鬼修会给小白通风报信, 小白和温七可以全身而退。 而苏九归会诱使逐白进入他的识海, 他只剩最后一个办法,把逐白困在自己的梦中然后斩杀, 他可以跟逐白一起去死。 现在计划被打断了。 小白没有回头, 握紧了手中的冰刃, “你们带他先走。” 你们…… 苏九归费力地转过头,空中飘浮着一颗人头,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温七。 温七左手包着纱布, 上面渗透出来丝丝血迹, 苏九归记得小白之前一直很虚弱, 现在竟然挡住逐白一击,大概是因为喝了温七的血。 他的两个徒弟没有一个省心的。 鬼修满头大汗, 看到苏九归的目光之后下意识偏头, 不敢看他,唯唯诺诺道:“我通知到了啊, 我劝了好几次,他们非要来的。” 他越说越是没有底气, 声音也越来越低,“跟我没关系啊,不是我的错啊,你的徒弟又不是我的徒弟,我怎么管得住啊……” 胡闹,太胡闹了。 苏九归从来没觉得死亡是这么累的一件事,好像这世上有他操心不完的麻烦,在这个时候还要来烦他。 小白鬼修加上一个温七,三人加起来也是以卵击石,根本没有活路可走。 “你来干什么?”苏九归无力地靠着墙,猛地咳出鲜血,喝道:“滚——” 逐白是什么东西别人不知道苏九归知道,他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舍弃鬼修让他去给小白通风报信,让他立即就走。 让你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师尊……”小白大概是知道自己做错了,都不敢回头看苏九归的眼睛,道:“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 苏九归胸口疼得难受,他讨厌事件偏离自己的预期,吐出一个字:“走……” 走…… 逐白之前跟他说过一样的话,苏九归还给他了。 死一个就够了,他没必要让小白跟他一起陪葬,他俩这辈子重逢是在棺材前,他不想自己再进棺材还要带上小白。 小白听到这句话身体一僵,他回过头,一双妖异的白瞳看着苏九归。 “我好开心啊。”小白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他站在苏九归跟前,却不敢再多向前一步,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冲上去抱他,他很黏人的,他喜欢把头埋进苏九归的胸前,他喜欢搂着师尊的腰睡觉。 他喜欢苏九归的宠溺,他不会推开自己,哄他入睡时会轻轻拍着他的背脊。 换做从前,他一定已经抱住了苏九归,他会说很多肉麻的话,让苏九归无从应对。 他会抱着苏九归的身体,为他治愈全身的伤痛。 但是现在他根本不敢向前,他不敢去抱他,害怕一旦抱过了就不舍得走了。 “我很开心的,”小白眼睛一眨,泪水从白瞳中落下来,他在哭,他越说越委屈,“你竟然会让我走,你竟然真的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的。” 他抹了抹眼泪,他是一条不听话的尾巴,唯有逐白一点残魂,连自己一个完整的灵魂都没有。 他智识不高,是一点残存的念力,是一个人的爱意化了型。 他甚至不被逐白承认,他一路逃亡而来,只知道要追着他的师尊跑。 只有在苏九归这儿,他能感觉到被人珍视,苏九归从头到尾都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完整的人来看。 苏九归权衡利弊,在生死的一瞬间,让小白能够活下去。 苏九归不知道他收到鬼修的消息时有多高兴。 苏九归放弃了自己的盔甲,放弃了自己的命,他把活下去的机会给了小白。 他好像得到了苏九归的回应,一直以来不是他一厢情愿,他的存在真的有意义。 “我知道你会保护我。”小白从未怀疑过这一点,苏九归这个人不会说些肉麻话,也不会跟他许诺什么海誓山盟,他会下意识在生死之间选择把活着的机会让给自己的徒弟。 小白的存在就是证据。 如果苏九归真的把逐白当成一个魔头,恨不得杀了他求天下大道,那小白为何而存在? 苏九归不知道他们三人如何相处,小白知道,刻咒印时的痛苦凡人无法承担,是魔化的逐白在承担,不然他们活不过咒印行刑结束。 银发的逐白想要寻求真相,他会本能跟随苏九归进入梦靥,他跟进天府寿宴就是想知道这件事。 受刑的是魔龙。 心软的是逐白。 小白能够知晓剩下两个逐白的动向,但他们却无法看到自己的。 小白是那个唯一可以拼凑出全部事实的人。 小白在苏九归的梦中看到过,蒲云道长说,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他是谁? 小白一直期待苏九归能告诉他。 “是我吗?”小白问。 苏九归愣了,小白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但是苏九归听懂了。他当年没想过告诉逐白,以为斩断情缘他可以活得好好的,没想到给自己埋下祸端。 他终于知道自己当年错在哪儿了。 小白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苏九归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艰难地露出一个笑来,“是你。” 小白也笑了,他知道自己没有想错。 苏九归闭上眼,事情过去太久了,谁是谁非现在都没用,道:“现在没有……意……义了。” 他就算从逐白这儿逃出,也没办法再去对付墨凛,魔族围攻之下,这个杀局没有活路。 “有的。”小白哭得稀里哗啦的,他都分不清眼泪和雨水,但依然很倔强。 有活路,别人不给苏九归,小白会给他。 苏九归垂下头,他已经是一脚踏进阎王殿,说话都轻飘飘的,“你走……吧……乖一……点。” 他之前跟逐白说过一样的话,驱逐下山的时候也是这样说,你走吧。 他曾送走了一个徒弟,看着逐白一步步走下太清山,他不想在小白身上再看一次。 “不要。”小白干脆道。 以前苏九归说让他乖一点他真的会乖一点。 小白抿了抿唇,他不喜欢忤逆师尊,这是他长这么第一次明明白白反抗苏九归的意愿。 “温七,”小白没有再跟苏九归多说,看向温七,道:“带师尊走。” “师尊……”温七看见苏九归之后有略微的迟疑,苏九归全身都是鲜血,像是一个血人,他从来没见过苏九归受这么重的伤,他甚至连个可以下手的地儿都没有。 温七迟疑了一瞬,然后小心翼翼把苏九归背在身上,苏九归很轻,轻得让温七怀疑他等会儿会羽化,就像那些灰飞烟灭的天府大人。 “你们当我是死的吗?”逐白在这时终于开口说话。 伴随着他话音刚落,雨停了,乌云在空中翻滚,一片云吞噬覆盖另外一片,同类相食,强者胜。 无形的威压骤然间落下,仿佛千万根针在自己身上扎,温七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有些站不稳。 鬼修最为敏锐,他怕死,逐白要想杀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活着。 预想中的杀机没有落下,温七听到砰地一声巨响,小白手中的冰刃格挡住逐白的龙爪,漆黑的龙爪比任何武器都更为锋利,他只是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小白的冰刃竟然裂了个缝。 小白膝盖都忍不住微微弯曲,眼看着就要跪在地上,他勉励抵抗,喝道:“走啊!” 温七一咬牙,他真的把小白当弟弟来看,此次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他答应小白的,他要说到做到。 温七就像是个急需长大的孩子,他将重担从小白的手中接过,那就要拼死做好。 苏九归的头无力地垂在温七肩膀上,双眼半阖,呼吸越发微弱,奔跑时的颠簸让他头昏脑涨,他嘴角全都是鲜血,胸口疼得让他有些发麻,他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了。 他最后看到的是小白的衣角,少年因为承担不住而下跪,地板龟裂,他从未后退一步。 当年的少年从来都没长大过。 他的手指动了动,想做一些徒劳无用的东西,但他做不到了。 · 咔嚓一声—— 冰刃完全断裂,小白的膝盖骨狠狠砸在地上,石块碎裂,砸出一个凹坑。 龙爪掐住小白的脖子,小白少年身形,极为单薄,被掐住之后像是个瑟瑟发抖的兔子,轻而易举就能被捏碎。 小白脸色冰冷,只有在苏九归面前是个哭包,他骨子里和逐白是一样的人,不,他们本是一个人。 逐白静静打量他,他的五官跟自己很像,更柔和,这样很奇怪,就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 逐白刚被逐出太清山时,爱与恨无法排解,他像是一个人有了两个,内心的恶意一直劝说他杀了陆云戟。 “杀了他。” “不要。” “杀了他。” “不要。” “杀了他。” “……” 这次没有听到回应,逐白快被心中的声音逼疯了,自己和自己对话看起来极为诡异,可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对话,难分胜负。 有个词叫做断尾求生,小白就是这么来的,爱意,情意,那些最极致的东西被保存在尾巴身上。 小白干干净净,他才是世间至纯。 但在逐白心里,小白是他最大的弱点,感情用事,心中没有大局,只会追着苏九归身后跑,哪怕被人封印了连恨都恨不起来。 人心复杂难测,普通人有爱也有恨,在逐白身上爱与恨水火不容。 逐白冷冷地看着他,竟然觉得小白极其可怜,或者是觉得自己极其可怜,“你觉得他们能活下去?” 苏九归被伤了心脉,他若是手里没什么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活不到天亮。更别说还有墨凛在前面伏击。 小白拼尽全力不过是救了一具尸体。 小白不太聪明,如果他足够聪明应该听苏九归的话,在收到鬼修消息时赶紧跑。 可是他不懂,小白因为苏九归而存在,如果苏九归死了,小白也就死了。 小白咬牙道:“不知道。” 他不知道苏九归能不能活下去,不能活他也认了。 逐白眯了眯眼,目光落在小白手上,他手里还握着半截冰刃,冰刃闪着寒光,剑尖对准自己,逐白似乎对这一切都极为不解,问:“你想杀我?” 他竟然想杀自己?小白一个残魂,妄想杀了正主取而代之。 小白抬起头,道:“对,我要杀你。” “哈?”逐白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东西,笑了,“你真有意思。” 小白是真正被苏九归养出来的东西,魔族没有情与爱的。 他存在就是自己的弱点,是一个智识不高,却要意气用事的弱点。 小白对于逐白来说就像是毒药,逐白留着他迟早会死在他手里。 想到这儿逐白便想通了,他慢慢收紧了自己的手指,龙爪绞紧。 咔嚓一声—— 颈骨断裂。 小白瞪大眼睛,嘴中呛出鲜血,他怔怔望着逐白,似乎对自己的死亡极为不解。 随后他便释然了,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说过:“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 他说过:“我要保护哥哥。” 这些话是他说的,他以此为信仰,他没有一瞬间的怀疑,一直到最后都不曾改变过。 哗啦,小白就像是一面破碎镜子裂成无数片,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1 15:28:40~2021-12-22 15:4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aisar、手分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洛依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求生 ============== 第六十九章 温七背着苏九归在夜巷中狂奔。 他在那一瞬间竟然感谢的是苏九归督促他锻体, 若不是日日锻体,他一路跑来现在应该就地跪下了。 他对云间城很熟悉,转弯时几乎可以不用思考, 在弯折的巷子里急速奔跑。 鬼修跟在他身后, 他飘着挺费劲儿才能跟上温七的脚步, 有些纳闷儿,温七不是无头苍蝇, 他有目的地在向前, 这小子要带苏九归去哪儿啊? 小白临走之前把苏九归托付给温七,应该嘱咐过下一步该怎么走。 鬼修看向远方, 此地距离内城没多远, 就只剩下最后一条巷子,这小子是要带着苏九归去天府寿宴去。 去那儿干什么?许愿? 温七要重新摆正这件事, 天府大人可以满足人的心愿, 可让人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 也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温七打算去纠正此行的目的,参加天府寿宴之后要跟天府大人许愿, 他已经得到天府大人青睐, 金大人欠温七一个愿望。 鬼修突然被这个猜测惊出一身冷汗, 那个金大人明显是个骗人的神棍, 温七竟然病急乱投医,要跑去找一个妖魔? 上次温家人许愿要金山银山, 接下来的代价三代人承受, 现在温七又要拿什么来换? “你疯了?”鬼修忍不住问。 温七忙着赶路,没空回答他。 鬼修便看向温七背上的苏九归, 他是鬼修可以看清一个人的灵相,苏九归灵相极为微弱, 他都怀疑温七跑得急一些能把苏九归送走。 “他活不下去了。”鬼修狠心道。 他觉得自己要告诉温七,温七这是跟阎王爷赛跑,再努力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们几人身上都没有可以医治的灵丹妙药。 说不定把苏九归留给逐白,逐白心情好还能留他一口气。 温七仍然不说话,只知道闷头奔跑,鬼修道:“何必为了他把自己耗死。” 扔掉苏九归,他们二人悄然退场,没有人会在意这两个小人物。 “若是想尽孝心,来年你可以给他上坟。”鬼修再次劝说。 温七还是没回答他,他脚步一停。 鬼修也猛地停下来,此处是个转角,他险些撞到墙。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身穿一身黑袍,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像是一只潜伏已久的蟒蛇,静静站在巷中,就等待他们这两个猎物自投罗网。 不止他一人,隐藏在深处的还有玄符军,此地是天罗地网。 魔族给苏九归设下杀局。 墨凛的目光落在温七的肩膀上,苏九归的脑袋垂下来已经半死不活。他来云间城的目的是为了找到陆云戟,是死是活他不在乎,上头的命令就是如此。 “就你们几个?”墨凛的声音听起来很冷,他以为苏九归一介仙尊逃命应该有的是人前来护送他。 没想到只有一个凡人,还有个人头。 果然重生成狐妖的苏九归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他竟然为了抓他浪费了这么多功夫。 温七也是第一次看见墨凛,传闻中魔使杀人不眨眼,温七觉得很奇怪,他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怕他。 “帮我。”温七咬牙道。 “帮……怎么帮?”鬼修看见墨凛就想跑。 温七一个凡人,他可能不知道墨凛的能耐,鬼修再清楚不过了,现如今整个云间城,除了他主人无人是他对手。 而季原初怎么可能为了帮苏九归露面? 温七费力地单手托住苏九归,一手放在袖中,面对墨凛道:“我不想伤你。” 墨凛挑了挑眉,温七不过一介凡人,看上去竟然不怕他。 竟然如此嚣张。 连鬼修都惊了惊,难道苏九归临死之前给他留下什么保命的东西?但苏九归本人都打不过墨凛。 “看招!”温七怪叫一声,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怪模怪样的,手中的东西瞬间出手。 墨凛皱了皱眉,看见一个石子模样的东西猛地朝自己砸过来,墨凛下意识抬手去接。 那东西在空中旋转,刚辨认是个印鉴样子,方方正正的,上面还刻着一个字,温。 突然,印鉴于半空之中变大,骤然变成了一个宅子模样,从天而降,如同五指山一样轰然压下。 轰的一声,墨总使被温宅压进地底。 墨凛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被一间宅子砸中,被砸得都有些懵,等他从破烂的温宅中钻出时,温七那小子早就跑了。 鬼修飘荡在温七身后,还在震惊中,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苏九归自己都让鬼修通知温七和小白赶紧跑,能留下什么保命的玩意儿? 温七急中生智,身上没有半点神兵利器,在那一瞬间竟然选择的是扔掉苏九归给他的印鉴,换得暂时的喘息。 温七连剑使不利落,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是苏九归,他愿意把宅子舍了给他师尊喘息的机会。 鬼修之前一直不知道苏九归为何收温七为徒,现在好像知道了一点。 温七一脚踏进内城。 之前负责登记的礼官早就死了,活着的时候颐指气使,死了之后脸色发灰,礼官尸体僵直在门口,还维持着欢迎的姿势,旁边负责登记的礼官尸体还拿着笔,正抬头“望着”他们二人。 礼官身死,却还愣愣地“迎接”二人前来。 这次是真正的赴鬼宴。 天府寿宴像是戛然而止,桌上还摆着山珍海味,地上还趴着数百具开膛破肚的死尸。 温七的小把戏根本拖延不了多久,可能会把墨凛彻底惹怒,果然,追兵已经追上来。 “大头,愣着干什么?帮忙啊!”温七根本没有丝毫停歇,道:“你不是鬼修吗?” “干活!”温七吼道。 刚才鬼修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念叨,劝他放弃苏九归,明明自己可以先走却没有走,证明他这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真要用是可以靠得住的。 鬼修想明白了温七为何要往天府寿宴跑,今日来参加天府寿宴的人有五百余人,此地都是刚刚死去的死尸,天没亮,灵魂也未覆灭。 刚好可以为鬼修所驱使。 鬼修没有再奔跑,他感觉到了一股阴森森的寒意,普通人可能觉得此地阴冷,但对于鬼修来说简直是修炼的绝佳场所。 “哈哈哈哈哈——”鬼修笑了,他回家了。 温七记得自己第一次遇到鬼修的时候他可以驱使温家的魂魄,他记得这个人头曾经把他师尊逼进角落。 鬼修被养在八哥笼子里没错,但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八哥。 深夜的天府寿宴,遍地都是尸体,明月高悬冷冷看着这一切。 一颗人头漂浮于半空之中,鬼修头发披散,脸上还带着血迹,他裂开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 追兵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还未踏进天府寿宴就听到一声诡异的声响。 咔嚓—— 咔嚓咔嚓—— 数百具尸首同时站起,他们肚子上都有个血淋淋的豁口,随着站起的动作,肠子内脏被摇晃而出。 他们的四肢僵硬,却都听从一个人的指令,突然,他们看向一个方向,猛地朝这边冲来。 死灵和尸首受鬼修驱使,他就是他们的王上。他今日站在此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我倒要看看谁能进去。” 鬼修话音刚落,数百具尸体聚在一起,就像是人墙一般堵住了大门,鬼修无法杀了墨凛,但他完全可以给温七争取一段时间。 他们需要的是时间。 温七一脚跨进门槛,已经顺利跑进大殿。 · 温七想都没想就冲进大殿,那个曾经散发着阴沉沉的妖魔气的地方,也是在天府大人梦中让苏九归感到恐惧的地方。 温七一走进来便觉得膝盖发软,像是有无数根银针齐齐扎上来。 温七太爷爷说过,被天府大人选中之后会被一个老奴才带进大殿许愿,天府大人会实现你心中所想。 天府寿宴完全破了,本应该引导温七的老奴才早死了。温七一路跑过来,在鬼修看来胸有成竹,真到了却有些无所适从。 大殿之内供奉着一尊黑色的魔佛,魔佛高大,足够二十多米,如此庞然大物,正在静静俯视着温七。 他眼中没有慈悲,只有一股莫名的、让人脚底板生寒的阴气。 据苏九归所说,就是这东西来实现温七太爷爷的心愿。他是个邪魔,温七一直记得这点。 与此同时,他感觉黑雾之中睁开了上百双眼睛,他们打量着他,仇视着他,愤怒地等着他,上百双眼睛,每人都不同的情绪。 温七擅闯禁地,迟早要为自己付出代价。 小白说让他带苏九归过来,但他没说接下来该干什么,真的跟他许愿吗? 金大人呢?金大人在哪儿? 温七想不了那么多,他将苏九归放在地上,让他上半身靠着墙,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来。 他这辈子最会干的事就是许愿,他记得之前自己就是这么对着上天祷告,然后把小白和苏九归引来了。 温七对着魔佛,不知道如何称呼这位邪魔,他张了张嘴。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诡异地察觉到这一点,他没办法说话。 不是他不情愿付出代价交换一个魔佛的愿望,而是他根本没办法把嘴巴打开。 魔佛拒绝了他的请愿。 怎么会这样?苏九归说这个魔佛只能实现一些凡人微不足道的心愿,比如升官发财,又比如手刃仇人,无法做出太多超出常理之外的事,难道是因为苏九归超出了范畴? 那他白费了吗?一路辛苦跑来,小白为了他放弃生命,鬼修还在外面抵抗,温七拼死把苏九归送到这里。 就像是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他们合力将苏九归送到此地,就是为他争取时间,给他一条活路可走。 但真到这儿之后却茫然了,活路在何处? 他们合力运送一件货物,温七费力从上一个人手中接过,想要递给下一个人,却发现他身边空荡荡的。 没有人在他身后接住他了。 温七就像是一直以来都憋着这股气,是这股气支撑着他一路狂奔到天府寿宴,是这股气吊着他,让他看见墨凛都不害怕。 他以为见到魔佛一定会好,现在这股气像是消散了,温七被突如其来的失望击垮。 魔佛无法实现他的心愿。 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温七满脸都是泪,神佛根本没有慈悲心,他抹去脸上的泪,手脚都不利索,爬过去看苏九归。 大殿阴冷,如果苏九归注定要死,他不想让师尊死得这么冷。 苏九归身上还披着逐白的外袍,他心口一直在流血。温七隔着一个小洞看见了苏九归的心脏,心跳声越来越弱,已经几不可闻。 温七尝试着堵住他的胸口,收效甚微,他满手都是苏九归的血,让他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是亲手送苏九归去死的那个人。 “师尊……”温七叫他,他知道如果鬼修抵抗失败,他们几个人是要一起死在这儿的。 他不怕死,但他更害怕完不成小白的心愿,那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谨慎地交代一个任务,他想为他完成。 “对不起。”温七在哭。 温七知道苏九归快要咽气了,他娘之前也是这样咽气的。大夫说已经徒劳无用,躺在床上的人也放弃求生。 苏九归好像没有什么求生的心。 “小白让我把这个给你。”温七掰开苏九归的手,他手心上的鲜血干了,像是铁锈一样。 那是一枚龙鳞。 小白身上最洁白无暇的一片龙鳞。 苏九归的手蜷了蜷,大概想握住手里的龙鳞,可是他拼尽全力都无法握紧,他没力气了。 他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世界变得昏暗下来,他连温七的痛哭声都听不到。 他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五感,尘世在逐渐离他而去。 他快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2 15:48:49~2021-12-23 16:3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3个;手分手、42557221、噜噜噜噜小叶子、太阳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581183 8瓶;骑牛去旅行 5瓶;咆哮彼尔德 3瓶;一时兴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梦靥反噬 ================== 第七十章 苏九归沉沉低着头, 他听到温七在叫他,但他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 他很明显地感觉自己快死了,他越来越冷, 温七背着他狂奔时一路颠簸,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很疼。 而现在, 他几乎都感觉不到疼了,临死的人才这样。 他觉得小白应该已经死了, 小白和逐白相差太多, 逐白如果想要完全重生他就必须要杀了小白。 苏九归有时候很厌烦自己这么了解逐白,他能准确猜到逐白的动作, 他已经送走了自己的徒弟, 又送走了第二个。 突然,他的手心被掰开, 温七在他手上放了个东西, 被鲜血映衬着干净又漂亮, 那是一片龙鳞。 龙鳞坚硬,散发着柔和的光, 白得像是珍珠, 静静躺在苏九归手中。 苏九归之前收到过一次, 那是逐白幼年时送给他的。 “师尊。” 恍惚间, 好像小小的逐白在叫他。 那时候逐白才刚刚成长成少年身形,他长得快又不算快, 当时连收尾都学不会。 收尾不会收, 别的东西倒是学得很快,他当时什么都学, 好的坏的都学。 他有时候会看别的道侣亲亲热热,回来也想跟苏九归亲近, 搂他抱他,腻腻歪歪,都是跟人族学的。 有时候跑没影儿了,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是泥点子,手里捧着一束花,从山野烂漫处采来,花色各异挤在一起变成一大束,逐白抱都抱不住。 五彩斑斓的花束后,露出逐白的一双眼睛,逐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 “给你啊。” 陆云戟挑眉看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送花,就像是养了一只小猫崽,对方千里迢迢来报恩了。 陆云戟哭笑不得:“女子才收花。” 逐白的脸色变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男子不能收吗?” 逐白看上去很委屈,陆云戟怕他哭,更怕太清山连绵不绝的小雨,便把那一束花收下来,逐白立即笑了。 他哭哭笑笑就一瞬间,实在是特别好哄。 “为什么送我?”陆云戟问。 “好看啊。”逐白看着陆云戟,对方的脸在花束衬托下好像染了一丝凡尘气息,没有那么冷了,逐白道:“你也好看。” 逐白小时候总想给陆云戟好看的东西,在他心中,好看的要跟好看的放在一起,简简单单归类,鲜花与师尊是一类的。 “等我长大有家了,我给你种一块花圃。”逐白信誓旦旦道。 陆云戟不知道怎么与他说,他日后要飞升,可能陪不了逐白多久。他又在想,原来逐白想要一个自己的家。 逐白不属于太清山,不管陆云戟多么宠他,逐白依然觉得和太清山格格不入,逐白又不是傻子,他能够感觉到四面八方的恶意。 梦中逐白在对他笑,他笑起来很温暖,像是艳阳驱散了阴雨。 “师尊。”又一日,逐白对他勾了勾手,神秘兮兮地说:“你过来。” 陆云戟便往前走了一步。 “低下一点。”逐白道。 陆云戟不动声色看着他,大概是在想他又要闹出什么事。 “就低下一点。”逐白同他撒娇。 当时逐白已经跟陆云戟一般高了,他已经猜到逐白大概又想送他什么东西,假装不知道一样,乖乖低下头。 突然,他感觉脖颈一凉,低头看去,只看到一片流光溢彩,一片洁白的龙鳞静静悬在那儿。 两人挨得太近,逐白的眼睛近在咫尺,他是一双黑色的瞳孔,像是黑曜石一般通透干净,好像根本掺杂不了什么坏心思,经得起任何审视与质问。 那时候的逐白根本不懂得复杂的人情,他给陆云戟送龙鳞是为了什么?像是野猫前来报恩?像是雏鸟对师尊的依恋? 陆云戟一直都没想明白这件事。 “这次又是为什么?”陆云戟移开视线,状似平静地问。 “好看啊。”逐白不假思索地给了同样的回答,“师尊也好看。” 小时候他觉得鲜花娇艳漂亮,长大之后不这么想了,觉得要世间珍宝才好看,他翻遍整个太清山,发现这些东西都没有他的龙鳞好。 龙鳞和师尊很相配,陆云戟的锁骨很漂亮,没有一丝杂质的龙鳞搁在上头,像是白龙找到了歇息的港湾。 逐白想到陆云戟总说他是孩子心性,想了半天,一本正经道:“它能保你一命。” “怎么保?”陆云戟问。 “给你挡灾。”逐白道:“蒲云长老说我的鳞片无坚不摧,雷都劈不断,厉害吧。” 蒲云师兄是在逗他玩儿,传闻中龙鳞无坚不摧,事实上谁都没试过,逐白是现世唯一能够存在的一条龙,谁也不会从他身上揪下一片龙鳞来玩。 逐白看陆云戟好像没把他当回事一样,也是,陆云戟仙门四宗师之一,他不需要有什么东西来保自己,就算他真的遇事了,这片小小龙鳞估计也不顶事。 逐白很害怕师尊不喜欢,陆云戟身上从来不带首饰,他怕陆云戟会一气之下把这无用的东西摘了。 逐白像是一个卖瓜的王婆,千方百计想要说出自己的东西好在哪儿,又道:“我能知道我的鳞片在哪儿,只要你带着,不论何时我都能找到你。” 不论你是投胎转世,还是已经灰飞烟灭我都能找到你。 “喜欢吗?” 逐白眼巴巴地看着他,就像是一条小狗要奖赏一样,背后的龙尾都在轻微摇晃。 精怪化形之后还会保留原型的一些习惯,陆云戟被他看得没办法,便伸出手摸了摸逐白的头,他一头银发,摸起来很舒服。 逐白眯了眯眼,像是被摸舒服了,把脑袋往自己这边拱了拱。 “喜欢。” 陆云戟很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他记得自己的心跳得错乱了一分,那是他第一次让自己偏移了既定的路。 跟记忆中的不同,他早就心软了。 · 嘀嗒—— 水滴落下来的声音。 他睁开眼,眼前是一盏血红的灯笼,空中散发着一股诡异离奇的恶臭,此地是罗巧巧的齐巧斋。 他再次在齐巧斋苏醒,小白趴在棺材沿上,看见苏九归醒后叫他,“哥哥。” 这是他重生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哥,你醒了?” 少年露出担忧的目光,他像是个瓷娃娃一般精致,苏九归第一次苏醒时没有认出他,这次却认出了,他长着一张逐白的脸。 “小白……” “你怎么知道我叫小白?”小白有些慌乱,像是谎言被拆穿了。 苏九归伸出手,想要去摸他。 他的手碰到小白,跟记忆中的触感不一样,他的指尖刚刚落上去,小白的脸便四分五裂,像是一个碎掉的瓷器。 哗啦一声,他碎裂成无数片,在苏九归面前骤然瓦解。 纯白碎片纷纷扬扬落下,掉在苏九归的脸上,堆积在他身上,如同花海一样,把一口棺材填得满满当当,他被小白的尸体淹没了,只露出一张脸。 苏九归想要伸手抱他,可是碎片从手中穿过,他抱不住,拿不稳。 那是一片虚无。 这里是梦境,苏九归意识到这一点,他就像是进入蛇女的梦中一样,他会一次次睡着,然后一次次苏醒,直到到达识海深处。 “苏九归?” 有人在叫他,他睁开眼,再一次看到了逐白的脸,“师尊的名字是这样念吗?” 逐白背后的景色慢慢变化,扭曲重组变成了太清山的样子。 逐白托着腮看他,得知苏九归的俗名好像得到了什么珍宝,他再次念这三个字,苏九归,他在舌尖上念着这三个字。 那段时间逐白总是跟在他身后念他的名字,压低了声音,只有苏九归一个人能听到。 苏九归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告诉他俗名,平白给自己惹了麻烦。 “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吗?”逐白问。 “嗯。”其他知道他俗名的人都已经去世了。 “真的啊?”逐白问:“那我能叫你小九吗?” 苏九归:“没大没小。” 逐白哦了一声,苏九归以为他会失落,没想到他很快就扬起脸,道:“以后我会让你叫的。” 总有一天,我能叫你小九。 苏九归摸了摸逐白的脑袋,可是刚摸上去,逐白突然消失,他像一团雾,轻轻一碰就散了。 一捧纯白的花瓣迎风飞舞,从他身边不断逝去。 “师尊?” 这次他们在太清山,旁边是瀑布,逐白托着他的腰,搂着他的背脊,“你不专心哦。” 逐白是黑发金瞳,这个逐白喜欢折腾他,他争风吃醋,又很喜欢笑。 他有些顽劣,又带着很多坏心思。 “师尊。”银发的逐白也从后背环绕过来,“看看我。” 银发落在苏九归肩上,一黑一白,分别在他前后将他搂在中间。 “师尊。”小白有些气鼓鼓地看过来,“你们为什么趁我不在偷吃。” 苏九归下意识想要偏过头,不愿意让小白看到这样的他。 他们存在于苏九归的梦中,就像是野兽盯紧自己的猎物。 第四个逐白走出来,他是苏九归从来没见过的样子,一身黑衣显得极为冷酷,第五个逐白走出,他笑着像个笑面虎。 第六个,第七个…… 他们年龄不同,形态各异,无数逐白围绕在自己中间,他们在叫他,环绕着他,然后又一起化成碎片。 越来越多的逐白死掉,越来越多的逐白重生,他分不清谁是谁,又分不清谁在碰自己。 识海变成了纯白色,苏九归被纷飞的碎片淹没了。 “乖一点。”逐白们说:“很快就好了。” “你可以永远属于我们。”逐白说。 梦靥反噬梦主,苏九归濒死之前看到的是自己的徒弟。 将死之人无法控制意识,他会死在此地。 跟他的徒弟们一起。 · 无端起了一阵风,身上盖着的纯白碎片迎风飞扬,落花一样飘向远方。 苏九归下意识伸手去抓,微风轻柔地拂过他的指尖,像是在亲吻他,然后携带着逐白的身体从他指缝中溜走。 终于,他抓到了什么东西,他慢慢收紧手指,那东西边缘锋利,有些硌手,散发着冰冷的光。 那是一片龙鳞。 世上至纯的一片龙鳞。 苏九归握紧龙鳞,龙鳞坚硬的边缘压向掌间,他感觉周遭一切在飞速旋转重组,有人在说话。 “一定要拦住他,不要让他出来。” “只有你能改变一切。” “噬渊快守不住了,我们没办法。” “一切还来得及,我们在太清山等你。” 天上没有太阳,乌云密布,世间被黑暗笼罩。 太清山尸骨累累,鲜血涌出,好像死的不是人而是太清山,石缝中,飞檐下,树干中,到处都是鲜血。 噬渊打开,大地裂开一个口子,无数魔物从中钻出,飞禽走兽占据太清山,有魔鸟于天空翱翔,地底睁开无数双眼睛。 这群魔物中间站着他们真正的主子——逐白。 逐白一身黑衣,黑发金瞳,魔物在他四周环绕,无数魔族匍匐于他脚边。 逐白冷冷看着苏九归,轻声说:“师尊。” 这里是……未来? 未来是天下大劫,尸骨遍地,哀嚎声不绝入耳。 因为看到未来,他们才决定提前动手封印逐白,但是他们依然没有拦住,逐白已经苏醒了。 可苏九归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之前就已经见过这个占卜,这次仿佛重新审视了一遍。 他镇守噬渊一千年,从未想清楚过一个问题,噬渊到底为何而存在。 如果天道是公平的,为何给魔族如此无法抵御的力量,为什么没有给人族一点自保的手段? 他曾问过太清山长老,问过师尊,也问过蒲云师兄,没有一个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上山时噬渊就已经存在了。 他站在噬渊边,他曾在这里住过很久,对噬渊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如今看来竟然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好像他此行是回家。 他亲近噬渊,就像是亲近自己的母族。 他低头看向自己,他手指变成了黑色,身上长出了漆黑的鳞片,鳞片很坚硬,就像是龙鳞。 他突然看清了自己的长相,相由心生,他当仙尊时长得很冷,当狐妖时是一股狐媚相,可现在有些奇怪,五官还是那个五官,眉眼更深邃,有一些昳丽感,就像是……魔族。 这是坠入魔障中的自己。 “师尊。” 一双手从背后环绕上来,手臂上爬着一片龙鳞,就像是穿着了漆黑的重甲。 背后的人很有力,像是要将他永远揉进怀中,逐白的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轻声道:“我们一样了。” “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是一样的。 苏九归死之前已经坠入魔障,他跟逐白一样都是魔族,他感觉有些窒息,逐白就快勒断他的肋骨。 他得知了真相又像是没有得知,他感觉自己的记忆缺了一块,或者是真相本身就缺失了一块,只要找到他就能明白所有真相。 他做了一个噩梦,梦中醒来是另一个梦境,可他不想醒来。 他会迷失在梦境深处,然后活生生将自己溺亡。 “苏九归?” 突然,他感觉到有人在叫他,可他眼睛都睁不开,根本找不到声源在何处。 “苏九归?”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他之前进入过蛇女的梦,知道梦境一层层,会越来越深。 他辨别了片刻才意识到,声音从他脑子里发出来的,或者说是在他的识海深处。 霍清的声音带着医者的从容与温和,像是黑暗中亮起的一盏灯,让迷路的人找到方向,一步步引着他的思绪凝聚,“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是医女。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梦境,医女的伏笔用上啦 这章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迷信没用,许愿不能救师尊,医学才可以! 感谢在2021-12-23 16:31:50~2021-12-24 16:1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雪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手分手、啊噗、x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seudogen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季原初 ================ 第七十一章 伴随着医女的声音, 逐白的声音在远去,太清山的杀戮声慢慢变淡。 这世上安安静静。 苏九归只能听到了医女的声音,她一声声呼唤自己, 宛如叫魂。 “不要贪恋梦境。”蛇女的声音传来, 她就像是苏九归的护身符, 她会提防苏九归沉迷于识海深处。 “你的身体快死了。”医女的声音很冷静,“醒一醒。” 他当时给蛇女和医女提供了容身之所, 如果他死了, 这两个小姑娘也没有活路可走。 “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医女道。 · 苏九归无力地靠着,脑袋都已经垂下来, 温七把龙鳞放在苏九归手中时, 感觉到他手指轻微动了动。 他还以为小白的龙鳞真的起效了,可是苏九归只是动了动手指, 接下来就没了动静, 哪怕拼尽全力都没办法握紧龙鳞。 温七失望了, 也是,龙鳞只能挡灾不能救命。 更让他害怕的事发生了, 苏九归指尖缠绕的靥蛇越来越大, 他原本只是个小蛇缠绕在手指上, 可是就像是吸食了什么魔气, 突然变成巨蟒的形状,墨水颜色的蛇绕住苏九归。 苏九归的身体被蟒蛇缠绕, 越收越紧, 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是可怖的黑色,就像是一张白纸被染黑, 马上就要失去自己全部的意志。 温七有些不解,这是做噩梦了吗? 不对, 这是梦靥缠身,苏九归在梦中遇到了什么? 黑色越来越多,已经染上他的脖子,梦靥在缠绕收紧,很快就能绞断苏九归的脖颈。 苏九归被梦靥反噬了。 温七甚至不知道怎么帮他,不论他怎么擦,那条蛇都不会褪色。 在梦中发生的事必须要在梦中解决,温七是梦外人。 突然,靥蛇的动作停了, 苏九归的指尖冒出一根蛛丝,蛛丝是透明的,他记得这东西极为锋利。 蛛丝冒出之后在空中崩得笔直,温七见过这蛛丝无数次,知道苏九归想要杀人时才会如此。 难道蛛丝想要杀死宿主逃生? 温七还未来得及说话,然后就看见蛛丝扒拉开苏九归的衣襟,露出他胸口的伤势,蛛丝戳进苏九归胸口。 “等……等?”温七的话音减弱,有些不解。 温七以为蛛丝是要一刀给苏九归一个了结,没想到蛛丝的动作极为柔和,从一端刺入之后,又从另外一端钻出。 动作不疾不徐,就像……就像有个针法绝佳的绣娘在绣花,又像有个淡定从容的医者在一针一线缝合伤口。 缝合得整整齐齐,原本胸前的小孔正在愈合。 是医女? 之前鬼修说苏九归把一对佳偶放在脑子里是有病,温七没想到医女能有这种作用。 温七终于明白了,苏九归是宿主,他就像是养育身上那些妖物的土地,一旦他死了,蜘蛛和靥蛇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当他濒死之时,他身上的妖力会齐心协力让他活下去。 蛛丝于空中打了个结,伤口变得平稳齐整,血止住了。 温七摸了摸苏九归的脉搏,之前他的心跳急速减弱,现在有人硬生生阻止了他的颓势。 “咳——” 苏九归微弱地咳嗽了一声,像是一个人之前一直在水中溺亡,现在终于喘了一口气。 温七喜极而泣,他脸上全是泪,哭得乱七八糟的,他刚才被吓得要死,只要苏九归醒着,哪怕只有半口气温七都不慌。 苏九归是他的主心骨。 温七轻声问:“师尊?” 苏九归眼睛半阖,很轻地嗯了一声,他全身依然无力,动了动手指,只能收紧手中的龙鳞。 冰冷的鳞片硌着他的手心,让他混乱的意识清醒了一些。 蛛丝看他醒了,在半空中仿佛有些茫然,停了停,然后拨开苏九归额角被污血打湿的碎发。 蛛丝亲昵地贴上去,蹭了蹭苏九归的脸颊,像小狗亲近自己的主人。 温七照顾过病人,立即脱下外袍给他师尊裹着,伤口缝合后保暖才是紧要的。他知道苏九归并不算完全脱离了危险,伤口好了,也得有好药吊着。 医女只是在苏九归的脑海里,她能做的只有止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几人身上半颗药丸都没有。 砰!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巨响。 温七看向外面,一具尸体被砸到大殿门上,粘稠的鲜血在窗格上泼成扇面,紧接着两具尸体在门前被捏碎。 他只进来不到一炷香,进了大殿之后他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他们已经与世隔绝,可是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他,杀机从未过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鬼修坚持不住了。 门外。 墨凛面无表情地看着鬼修,鬼修满脸都是鲜血,简直像是一颗刚被砍下来的新鲜人头。 对面的人姓墨,在魔族排得上号的,鬼修能跟墨凛争取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是极限了。 墨凛一把按住在空中飘浮的人头,鬼修只感觉头上一阵剧痛,像是一座大山沉沉压下来。 墨凛看着院落中满地死尸,淡淡道:“我没工夫跟你玩。” 墨凛不像苏九归还会跟鬼修周旋,在他心中鬼修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他手指一收,鬼修的脑袋瞬间被他捏碎,脑浆残液崩了一地。 鬼修轰然砸在地上,他无力地躺在一堆烂肉里,饶是他是不死之躯现在都折腾不动了。 一颗脑袋如今只剩下半颗眼睛还能挪动,他转动着残破的眼珠,看向大殿,大殿散发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墨凛已经一手按在门上,正要推门而入。 鬼修闭上眼,这次真的拦不住了。 · 温七瞪大眼睛。 他感觉危险就在门外,如果墨凛已经出现在门口,那鬼修应该出事了,如果不是情况不对,他都想冲出去看看鬼修的情况。 野兽被逼急了会想要求生,温七已经用完了全部手段,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求生。 “带师尊去天府宴。” 当时事情紧急,小白跟他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多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天府寿宴里只有魔佛。 现在魔佛不愿意听从他的许愿,苏九归在医女的疗伤下好不容易睁开眼,他们两人在墨凛手下根本没有胜算。 这样拖下去,苏九归可能会死在墨凛手中。 “怎么办?”温七焦急地问。 苏九归没有回答温七的话,他刚刚从梦靥中醒过来,头痛欲裂,一个人死了又活,能够保持理智已经是万幸了。 他强迫自己思考问题,现在的局面是小白死了,逐白没赶过来,门外的人是墨凛,而苏九归正在天府寿宴。 天府寿宴? 他抬起头,能够感觉到大殿内有眼睛在看他,外面是魔族围攻,大殿内是数百双眼睛低头俯视。 相比较外面的杀机,大殿内的气氛极为诡异,魔佛眼睛半阖,明明都是妖邪,却对大殿内的苏九归不管不问。 现在的天府寿宴跟苏九归梦中看到的东西不太一样,苏九归梦中看到的魔佛带着一股恶意,根本不会特地宽恕某人。 在梦中时苏九归甚至被那股恶意威慑到受了内伤,若不是在梦中受伤,他之前遇到逐白可能不会那么被动。 小白死之前跟苏九归说给自己留了一条活路,然后又让温七带他过来,应该是知道这里有人。 小白要让苏九归找谁呢?金大人? 不可能,金大人是妖邪,小白不会冒险把自己交给妖邪。 苏九归艰难地抬起头,随着他的动作,额头上的血污一起滑下来,滑过他锋利的眼梢处。 苏九归明明是这么狼狈了,目光却极为笃定,缓缓地念出一个人名:“季原初。” 季原初?谁是季原初?温七回过头,只看见背后逼近的魔气,没看到半个人影。 “你要看热闹看到什么时候?”苏九归道。 大殿内很安静,静地能听到人的呼吸声。 温七下意识看向门,深红色的大门本来已经被人推开一个一指宽的细缝,现在陡然停止了,马上就要破门而入的墨凛也停了。 外面半点声音都传不进来,静悄悄的,好像时间突然被人掐住,河流都为之停止。 此地时间与外头不一样,墨凛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困住,竟然无法进来。 “哈哈哈——”温七背后传来一阵低笑,那笑声最开始很轻,后来像是抑制不住一样,越来越强。 魔雾散去,一人坐在椅子上,他穿着一件火红长袍,衣襟规规矩矩扣起。 他连人带椅子突然出现在此地,像是黑暗中陡然升起的一把火焰,又像是邪恶混沌中的一位新的君王。 季原初翘着二郎腿,向前倾了倾身,一手撑着下巴,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言语中没有任何不满,好像被苏九归猜中是个很得意的事。 苏九归带着伤,他说话时都是一阵钝痛,声音显得很轻:“你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墨凛到云间城是为了杀他,逐白到云间城是为了解开咒印,那季原初是为了什么? 他之前一直以为这三人里他唯一的破局希望在逐白手中,逐白是他的徒弟,可他失算了。 逐白心中埋藏着的魔龙苏醒了。 剩下的答案就是季原初。 季原初之前没有跟苏九归见过面,但他一直都在苏九归身边,他抹去齐巧斋的证据,特地引着墨凛查错误的线索,送他鬼修,将他引去天水河靥蛇噩梦。 最后一步是引他发现金大人的存在。 如果整个云间城都是一个局,季原初引着他走了一路,那一定会在终点天府寿宴等他。 这个不老山的骗子出卖他只需要一瞬间,杀了他也只需要一瞬。 季原初啧了一声,道:“世人都说你是我知己,果然不假。” 苏九归不可置否,季原初还在不老山时,他们二人被誉为道门双杰。 太清山修士一直觉得季原初配不上苏九归,和他并称道门双杰是在侮辱他家云戟仙尊。 可陆云戟一直没反驳过,季原初虽然一直走邪门歪道,但他本身实力谁都不能小觑。 他能一己之力拦住门外的魔族,也能扭转整个局势。 季原初叛出师门时亲手杀了自己师父,他师父与陆云戟一样是道门四宗师之一,季原初耍了点小手段亲手弑师,事后还残杀了他们不老山不少修士。 世上能做到这一点还能全身而退的根本没有五人。 季原初心中打着算盘,就算季原初下一刻就打开房门,把苏九归送给墨凛当见面礼,苏九归对此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他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杀人的? 季原初跟苏九归是多年好友,第一次看见他重生的样子,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苏九归狼狈靠着墙,像是受伤的小鹿。 季原初真看了一场好戏,若是苏九归上辈子还在当仙尊时,他根本没想过这人能够这么狼狈。 季原初恨不得给他画下来,挂在自家房中日日来笑他。 季原初道:“你这样还真挺惹人怜的。” 季原初说话喜欢故意恶心人,苏九归早就习惯了。 季原初轻轻掸了掸自己衣袍,问:“你这么笃定我会救你?” 季原初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门外,如果他这次堂而皇之救走苏九归,那真的是与墨凛正面交锋,他不太喜欢把事情弄得太难看。 他在掂量苏九归到底值不值得。 苏九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根本不怕季原初出卖自己第二次。 苏九归道:“你不做亏本买卖。” 季原初前期还能试探他,鬼修和蛇女都是他试探自己的手段,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资格能活下去。 现在已经折腾这么久,如果苏九归真死了,季原初一番努力就打水漂了。 不管季原初到底想干什么,但如果苏九归死了他就什么都干不了。已经到手的买卖,季原初不可能让他真黄了,他笃定季原初一定不会让他死。 之前苏九归被困在逐白手里,季原初肯定不会为了他招惹逐白,死了就死了,但现在门外的是墨凛。 季原初站起身。 温七不知他是敌是友,下意识想要挡在苏九归面前。 季原初看了他一眼,温七如同被钉在地上了,不知道为什么,季原初笑眯眯的,可相比墨凛他更害怕这个笑面虎。 季原初笑了一声,“你这回收徒弟不算收了个白眼狼。” 鬼修是季原初的暗线,他对苏九归身边发生的事了如指掌,他知道苏九归身边的每一个人,当然也包括他这个徒弟。 季原初的手触碰上苏九归,苏九归躲都没躲,根本不在乎季原初会不会动手。 好像死在他手上都无所谓。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4 16:11:49~2021-12-25 14:2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手分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交代 ============== 第七十二章 季原初两指放在苏九归脉门上, 源源不断的灵力汇入他的灵脉,如同春风细雨般柔和。 苏九归重生这么久都没接受过这么纯粹的灵力,灵脉像是被人温和打点了一番。 苏九归深喘了一口气, 像是心中压着的巨石被人搬走。 季原初探了一番苏九归的灵脉, 说是千疮百孔不为过, 尤其是心脉所在的位置,真的被逐白所伤。 今日如果季原初不出现, 苏九归应该是必死无疑。 苏九归问:“谁让你来的?” 小白那么笃定说可以给苏九归一条活路, 他应该知道季原初就在天府宴,可他们什么时候联络的? 季原初没马上回答他, 看了他一眼, 道:“逐白。” “银发的那个。”季原初补充道。 不是小白,是逐白本人。 逐白深处魔族, 他跟墨凛同时知道陆云戟重生在云间城, 在墨凛动身的时候逐白也动身了。 云间城状况如此复杂, 三人同行,逐白选择了季原初, 他们交换了一些东西, 用来最后保证苏九归能活着离开云间城。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发疯了。”季原初道。 逐白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会丧失神智, 在与苏九归见面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一切。 苏九归想到在云间城第一次与他见面时, 逐白说要光顾他生意。 第二次在天水河上见面,逐白被美姬环绕, 却一点都不高兴。 第三次在梦中苏家村, 他温柔地给自己披上外袍。 第四次在天府寿宴,小白龙趴在自己肩膀上, 轻声说:“我会帮你的。” 最后一次,逐白压抑着魔龙让他快走, 他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走。 “真奇怪,”季原初笑着打量他,“你是在心疼吗?” 苏九归露出了季原初从没见过的情绪,他以为陆云戟不会这样。 “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季原初想找个合适的词,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陆云戟断绝七情六欲,天生就没有爱与恨,在季原初看来,若不是逐白,陆云戟可能真会走向一条绝路。 “真动情了?”季原初好像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他低下头,凝视着苏九归那张狐妖的脸,“都说狐妖是天生情种,我看不假。” 苏九归看着季原初。 “骗了人的情,又把人给踹了,不仅如此,一剑捅了他的心,最后还封了他灵脉让他变成一个废人,他不疯谁疯?” 苏九归抿了抿唇,他不太想回想起这种事。 季原初揶揄道:“如果不是我认识你,我还以为你贪图他身子。” “噗——”温七原本蹲在旁边看他疗伤,突然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过来。 苏九归斜看他一眼,温七立即埋下头去,假装钻研地缝。 “负心郎啊你是。”季原初一锤定音。 大殿内一片寂静,温七早就被震惊到哑口无言,苏九归则冷冷看着他。 季原初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凑近苏九归,“被自己徒弟亲手杀了是什么感觉呢?” 被自己徒弟亲手杀了是什么感觉?苏九归感觉自己胸口一片钝痛,似乎逐白的手指还在其中,指尖触摸他的心脏。 咚、咚、咚 他的心脏能感受到逐白的尖锐的龙爪。 好像全身的伤口都被唤醒,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苏九归头脑昏沉,在破碎的思绪里找到自己的那个。 “你在蛊惑我?”苏九归问。 季原初不是归顺魔族才修习魔道,他在不老山时就钻研魔门,曾被道门视作异端。 他刚才是想蛊惑苏九归让他心生魔障。 他大概能猜到季原初要做什么,季原初应该给他定了一条路,知道苏九归可以吞噬他人妖丹之后立即引他去天水河,让他可以吞噬靥蛇。 季原初蛊惑他想让他心中留下心魔是便于控制。 可能要将他养成一把刀,好受他所驱使。 季原初被他看得心中一个咯噔,明明知道对面只是个小狐妖,连陆云戟一半能耐都没有,可他有些敬畏他。 被自己的徒弟捅了一刀,鬼门关走一圈,差点死了第二次竟然现在脑子这么清醒。 他有些失算了。 “我可没说。”季原初赔笑。 季原初笑了,被人戳穿也没放在心上,他在苏九归身上失败好几十次了,不差这一次,作为仙门四宗师之一,苏九归道心圆满无缺,连个缝隙都没有。 “哪能说蛊惑,都是亲生的师兄弟。”季原初道。 师兄弟?他真是张嘴就来,他跟苏九归都不算同门。 “看这么久,是在看我会不会入魔?”苏九归问。 季原初早就在这儿了,他一直都没出手,大概是想看看苏九归临死之前会做出什么事。 如果苏九归入魔,季原初应该是第一个杀了他的人。 在旁听着的温七有些紧张,他根本分不清季原初是不是好人,如果季原初要动手,他就彻底没招了。 季原初叹了口气,苏九归实在是太了解他了,让他觉得很是无趣。 季原初:“太聪明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苏九归知道怎么和季原初相处,不要信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他在给自己疗伤,那证明他还不会让自己去死。 季原初手一挥,空中出现一排纸符,纸符整整齐齐在半空之中陈列,就像是召唤出一支军队。 季原初问:“算一卦吗?” 墨凛就在门外,在这个紧急关头,季原初竟然问他要不要算卦。 不老山不传秘术是占卜,苏九归刚认识季原初时一直说他是个神棍。 当时就是不老山占卜魔龙出世,他们早就看见了未来却无人能够阻止。 季原初是不老山的嫡传弟子,他杀师之前给自己算了一卦,谁都不知道季原初到底看到了什么,之后他就叛出师门了。 季原初能够看到未来,却无法改变未来。 占卜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诅咒。 “说三个数吧。”季原初道。 苏九归从不让季原初占卜,他一点都不想知道未来,甚至觉得他就是个神棍。 之前季原初想为他占卜他都是拒绝,这次他竟然出奇配合,大概是经历了一次重生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了。 “三、十七、二十四。” 他话音刚落,空中纸符兀自排列,他们打乱了阵法,然后飞至季原初手中,季原初嘴唇动了动,说了一些苏九归听不懂的咒术。 他低垂着眼睛,在刹那间看到了未来。 苏九归不是不老山弟子,这门秘术对他来说极为陌生,他根本看不懂季原初在干什么,但他看到季原初的表情并不好。 “如何?”苏九归问。 季原初道:“我不能说。” 当年季原初将占卜结果告诉太清山,最后变成了这幅局面,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透露过占卜的结果。 未来不需要告诉世人,季原初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苏九归明白他的处境,问:“未来好吗?” 季原初愣了愣,似乎苏九归问了他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斟酌着,反复想着,到底怎么该说出口。 他睁眼闭眼都是噬渊被打开,紧接着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当年那个占卜至今还有效,未来从来没被改变过。 “未来取决于你。”季原初道。 苏九归听到笑了,那笑容有些自嘲的意味,苏九归听过这番话好几次,之前季原初告知他占卜结果时也是这么说的。 未来不会取决于他,他们几代人努力都无法真正封住噬渊。 “逐白已经被放出来了。”季原初道。 逐白出世之后他应该会选择去太清山解开封印,真正完完全全打开噬渊,到时候惹出来的麻烦,绝不是季原初和苏九归可以处置的。 “你要拦住他。”季原初看着苏九归的眼睛。 季原初这人很少露出些正经样子,这次却难得有些严肃,好像是把这件事完完全全交代在苏九归手中。 苏九归没说话,他不觉得自己能做到。 “知道金蝉吗?”季原初问。 苏九归知道金蝉,很难说是魔物还是妖物,蝉的寿命极其短暂,活不过一个夏天,按理说蝉不能成妖,他们根本无法修炼。 金蝉是世上唯一一只蝉妖,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寿数,但他可以操纵时间。 金蝉永远可以回到过去,永远可以重头再来,他只需要在自己死之前回溯时间,以此来达到永生。 但金蝉只能活在过去,这是一种没有未来的妖物。 季原初只能看到未来,金蝉只能回到过去,他得到金蝉就像是多长了一只眼睛,他完整拼凑出自己的命运。 “他的碎片在我手里。”季原初道。 苏九归皱了皱眉,难怪时间停了,刚才墨凛已经可以推门而入,可是整个大殿的时间都为之停止,原来是在这儿动手脚。 金蝉只能让时间暂时停止,他不可能改变,只要季原初收回术法,外面该攻进来的魔族还是会进来。 “我利用他,重来过很多次。”季原初道,“我不是第一次在这儿见到你。”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苏九归,实际上这是他第十五次见到的苏九归,苏九归总是在齐巧斋醒来,然后被墨凛和逐白追杀,前面十四次都失败了,小白死了,逐白魔化。 每一次苏九归都奄奄一息,每一次都艰难求生,每一次都躺在大殿中,季原初冷冷看着他,已经看苏九归挣扎了太多遍。 如果这次苏九归活不下去,他会选择再次回到过去。 “我试了很多次都无法让我们二人全身而退。”季原初道。 等金蝉停止,苏九归会被墨凛和带来的玄符军追杀,这是个困局,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找了很多办法阻止噬渊。”季原初活了很久很久,他的寿元没有改变,他一直在回到过去,企图找到蛛丝马迹。 因为金蝉可以回溯时间,他看得很仔细,一瞬一瞬来看,他想找到被先辈忽略的东西。 噬渊为什么存在? 当年到底做了什么诱发这一切? 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他跟苏九归都看漏了的。 季原初必须要把他找回来,他的生命被无限拉长,他一次次进入轮回,但他也把自己困住了,不得解脱。 苏九归:“你疯了?” 金蝉没有未来,季原初也没有未来。 把自己困在过去迟早会发疯,修道之人常常说要稳定一颗道心,他这样很容易入魔。 季原初露出一个笑:“有能力者必定要成大事。” 他言语间根本无所谓,游走于时间的缝隙中对他来说是种享受,他将自己流放于过去,就不会思考未来。 “我看了无数遍,噬渊,魔族,太清山,不老山,天下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可是没有一处记载噬渊为何存在,只有一些神话,说是神要降罪世人。” “直到在云间城,我找到了关键。”季原初道。 “金大人?”苏九归问。 季原初绕了一圈就是为了让苏九归找到金大人。天府大人来自噬渊,在苏九归镇守噬渊之前就跑出来了。 季原初很欣赏地看着苏九归,尽管有些不合时宜,他喜欢跟苏九归说话,刚刚差点被杀了,刚死了一个徒弟又在梦靥中走了一圈,苏九归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关键。 “对,金大人。”季原初肯定道。 苏九归:“他在哪儿?” 季原初道:“早跑了,你刚进天府寿宴他就跑了。” 闹得这么大,金大人听到动静之后就消失了,所以温七许愿根本无人应答,此地被放弃了,神明放弃了,连邪魔都放弃了。 天府寿宴是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 “关键在于金大人。”苏九归道。 “对。”季原初道:“但关于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金大人是云间城真正的城主,按理说他隔段时日要去皇都述职。季原初身上有个一官半职,应该能知道一点消息。 但是这么多年来,季原初竟然都没找到更多消息。 季原初可以回溯时间,他在云间城应该可以看到过去,可是他只能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他经历过云间城屠城日,云间城闹梦灾,天府寿宴的真相。 寻找各方证据,所有人的回忆里金大人只是一个身穿金袍戴着面具的神秘人。 这简直过分诡异了。 季原初道:“九州三百四十九城,云间城最为偏僻,从来没人见过云间城城主。我跟墨凛进了云间城,金大人本人都没出面迎接。” 按理说金大人是城主,出于礼数也该见一见季原初,可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别说是我,墨凛都不知道。”季原初道,“墨凛想抓你都要给他的狗屁天府寿宴让道。” 季原初不知道尚且还有个说法,他是道门叛徒,有些事魔族提防他,但是墨凛姓国姓,他是重臣,他如果都不知道那就真的不对了。 在一个偏僻小镇养着一群天府,这是要干什么?养一只军队?但是现在不是打仗,要天府干什么? 魔物不好控制,金大人竟然悄悄养了一千年外人竟然都不知晓。 “我只能走到这儿。”季原初使用金蝉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的寿元不多了。 “接下来的答案要你来寻找。”季原初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5 14:20:52~2021-12-26 16:1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2个;Rik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2个;阿濯、Rik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alkyrie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尘埃落定 ================== 第七十三章 他已经做到了极致,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并不知道。 现在他把这件事交给苏九归,可苏九归总觉得自己在听遗愿。 “当年的路已经错了,这条路不同。”季原初难得有些严肃, 他表情有些悲悯。 当年他们看到占卦, 第一反应是阻止, 他们封印逐白,杀了陆云戟, 扫掉一切可能的障碍, 但是噬渊没有解决,反而带来更大的灾祸。 现在已经证明当年的路是错的, 季原初给苏九归准备了一条新路。 “你为什么选我?”苏九归问。 季原初听到这话眯了眯眼, 露出一个很无所谓的表情道:“那是你徒弟,他怎么可能会听我的话。” 逐白是真正的魔物, 世上唯一能说动他的人应该只有苏九归, 季原初可没那个本事在逐白身上找不痛快。 “你说过的, 这是你的徒弟,你会来解决。”季原初道。 陆云戟说过这句话, 徒弟是他养的, 他会亲手了断。 “你不是天才吗?”季原初道:“太清山天才, 要去做天才的事。” 苏九归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总觉得季原初身上压着什么东西, 他状似轻松,但他看上去很不好。 他就像是再跟自己交代遗言, 根本没想过和自己联手。 正常人的选择是二人联手, 季原初不用在魔族苟且偷生,苏九归不用疲于奔命被各方追杀, 可是季原初直接否决了这个选择。 “到底为什么选我?”苏九归逼问。 到底为什么选择苏九归呢? 季原初感觉自己眼睛像是针扎一样疼,他的眼睛里有一个紫色的点, 他已经中了墨凛的瞳术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他根本无法控制。 季原初道:“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 季原初早就为自己占卜过,他知晓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早知道自己会死,所以杀师叛门也无所谓。 苏九归一愣,仙道陨落,无数道人都在救世,季原初走向的是最孤绝的一条路。 世人都说他是道门叛徒,他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 季原初从来没说过他为何杀师叛门,他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弄死了自己的同门,投靠魔族的日日夜夜,他到底怎么过来的? 他为了走向这条路已经付出了一切,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给苏九归留下一个烂摊子,希望苏九归能够看清当年的真相。 “下次见面,不要信我。”季原初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东西。 门外传来一阵咔嚓声,很艰难,门插在碎裂时发出咿呀的声响。 季原初的小把戏拦不住墨凛多久,季原初这次真的把墨凛惹恼了。 “苏九归,”季原初站在苏九归面前。 他们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在运货,从小白到温七,从温七到医女,现在从医女到季原初手中。 他们运送的是苏九归,也是当年的真相,还有未来的希望。 季原初是最后一步,作为苏九归的好友,季原初会为他处理云间城的围剿。 他轻声道:“你该走了。” 季原初只能送他到这儿,接下来的路苏九归要自己走。 · 墨凛推开门。 纸符如同上万只蝴蝶一起扑来,看上去轻飘飘的黄符刮过来时像是利刃,在墨凛身上划出血痕。 他抬手抵抗,只看见大殿内纸符纷飞,季原初坐在大殿中,他背后就是那尊魔佛,季原初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他眉眼生得深邃,墨凛没见过他几次正经样子,现在也是如此,眉头一挑,仿佛挑衅。 “苏九归呢?”墨凛问。 大殿内只有季原初一人,苏九归已经被送走了。 这让墨凛有种错觉,好像他各方寻找线索,他最后的目的不是为了陆云戟,而是为了季原初。 季原初两腿交叠,支着下巴道:“你来迟了啊。” 季原初手中纸符旋转,墨凛认识季原初这么久都没见过这么多符咒,这里是个杀阵,季原初是要跟他同归于尽吗? 墨凛身边跟着的手下已经有些害怕,他们手中的刀剑在嗡鸣。 墨凛问:“你公然叛门了?” 季原初听到这番话笑了一声,“你说的是哪个门?” 他这辈子,叛出师门不老山,现在又要叛出魔门,他是个骗子,也是个叛徒。 说罢,他手中黄符动了,于半空之中快速纷飞排列,像是一条黄龙一般直贯而下,甚至还有呼啸声。 季原初真正的本事,有点类似于招灵,黄符编织成巨蟒形状,奔着墨凛的面门而去。 气势汹汹,大殿内黄符纷飞,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凛冽的杀意,他身边跟着的手下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他们认识季原初这么久都不知道他会有杀意,他平日里笑眯眯,说话没个正形,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他厌恶事情变得难看,一直都追求体面。 黄符吞噬而下墨凛一定会死,但他不慌不忙,甚至没有后退一步,墨凛只是轻飘飘地抬起眼罩。 然后露出他那只紫色的瞳孔,像是一朵花一般绽放旋转。 霎时间,季原初的动作停了,黄符编织的巨蟒张大嘴,就悬挂在墨凛头顶,然后突兀停止。 紧接着,巨蟒分解,蛇身被切割成一块块,仿佛曾经被仙人吹了口仙气,现在仙气消散,变成了普通的符文。 大殿内魔佛低头垂视,屋内黄符失去主人的号令,如同银杏叶般飘落洋洋洒洒落下来。 季原初僵直在原地,他的左眼变成了紫瞳,原本只是一个紫色的墨点,现在墨点晕开,变成了漂亮的紫色。 跟墨凛一样的紫色。 他呆呆地看着墨凛向他一步步走来,墨凛停在他跟前,投下一片阴影。 “你真的惹恼我了。”墨凛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但季原初了解他,他在压抑自己的怒意。 墨凛不想对季原初施展瞳术,多一个傀儡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但季原初真的在挑战他的底线。 一次又一次骗他,把他当做一个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 直到这一次,这么聪明的季原初竟然会亲自露面,他如果不露面,根本不会露出马脚,潜伏在魔族这么久现在功亏一篑。 不惜以自己为代价就是为了给苏九归一条活路。 墨凛没想到自己恼怒的竟然不是任务失败,而是季原初前来送死。 是为了苏九归才做到这个地步。 “你就这么在乎他?”墨凛摸着他的脸颊。 季原初躲都没躲,他连动都没动,难得有些乖巧样,墨凛吐出一口浊气,季原初这样着实有些取悦他。 墨凛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会杀了他。” 他轻轻一停,又缓缓道:“把他的人头带给你。” 季原初笑了一声,哑着声音问:“是吗?” 墨凛皱了皱眉,下一刻听到门外异动,好像很多人赶往天府寿宴,有手下禀报道:“有人来了。” “什么人?”墨凛问。 “云、云间城人。”手下道。 云间城人是很普通的凡人,无数云间城人赶往此处,这东西很麻烦,墨凛不可能把他们都杀了。 墨凛看向季原初,季原初给苏九归最后一道防线不是自己,是暴/动的云间城人。 · 温七背着苏九归前进。 季原初挡住了墨凛,让温七有时间带着苏九归逃跑。 他们戴着兜帽,夜色之中显得并不起眼,而且在今夜根本没人能够在意他,无数玄符军赶往天府寿宴。 同时赶过去的不只是玄符军,还有云间城人,今日云间城出了大变故,先是空中飘满灰烬,天上漂浮的鲸舟瓦解,然后又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 天府寿宴已经瞒不住了。 有人进入天府寿宴看到被供奉的魔佛,地上躺着的是开膛破肚的人,他们只是魔族饲养的牲畜。 他们得知了当年云间城屠城日的真相,当年魔族亲手屠杀了他们的亲人,又给他们编织了梦境。 魔族统治人间,很少会出现这样大的变故,金大人这个城主已经跑了,墨凛必须放弃追杀苏九归,留在天府寿宴收拾烂摊子。 可是局面极为混乱。 有修士趁机杀玄符军,有人趁机反抗魔族统治,玄符军无法做到单方面镇压,今日云间城正在内斗。 温七背着苏九归,他重伤未愈,静静趴在温七背上。 温七在夜色中奔跑,距离天府寿宴越来越远,他是云间城人,知道何处最为安全,很快就跑到城门。 原本这里应该有玄符军镇守,但今日云间城人内乱,镇守的玄符军已经被杀了。 温七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失守的城门。 温七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他忽然想到,过去云间城的屠城日是不是也是这样?他的祖祖辈辈原来经历的是这种事。 人们互相残杀,血流不止,亲人倒地,所有人都沉浸在杀戮之中。 温七的脚步一停,他想回头看看,这座自己从小长大的云间城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从小都觉得云间城是假的,这个时候竟然有一种真实感,好像这座充满屠杀的小城才是云间城的本来面貌。 “不要回头。”苏九归道。 温七的动作一僵,真的听了苏九归的话,他没有回头,跨出了云间城城门,那座小城永远离他远去了。 · 天快亮了。 张奴赶到时逐白一个人站在巷中,巷中鲜血扑面而来,一股肃杀之气让人脚步一停。 墨凛的人就在周围,云间城四处都是暴.动的人,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绕开他,没人敢进入这条巷子,世人忌惮这条魔龙。 天上乌云消散,一场诡异的暴雨终于停了,按照张奴对他的了解,现在逐白的心情大概很好。 可仔细看去,又不是那么好,逐白沐浴于月光之下,冰冷的月光在他脸上度上一片光,映衬着他眉眼深邃,不似凡人。 他一身白衣被染得血红,仿佛刚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一位活修罗,他是黑发,张奴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三人相争,已经有人胜了。 奴才要学会自己能辨别主子,张奴抖抖索索跪下,“恭喜殿下!” 他的声音在巷中显得有些突兀,逐白终于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眉峰一挑,带着一股杀意。 张奴被他的眼神弄愣了,他听从逐白的嘱咐在他身上动了手脚,让他今日能出世,原本以为会得到奖赏。 如果逐白这样看着他……那他现在到底是谁? 张奴看向逐白脚边,他应该杀了什么人,地上只有一片血迹,没有尸体。 苏九归呢? 死了?死了也会留下尸体,逐白不可能放走苏九归,整个云间城也没有可以拦住逐白的人。 张奴这两日一直在收拾白宅,收拾出来一间新的庭院,院中栽了一片花圃,灵力滋养下现如今已经开花,逐白说是给他师尊准备的。 张奴今日来接人,就是要来接苏九归,不管他是死是活。活人可以在白宅住着,死人可以在白宅躺着,可保肉身不腐。 现在,苏九归呢? 张奴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逐白,想从他那边得到一些提示。 逐白道:“走吧。” 张奴莫名其妙,总觉得这个主子变得柔和了一些,不如以往那样像个魔头,他一直能明明白白分出他们三个,现在却一时间无法辨别。 他像是一个新的人。 突然,逐白身体一僵,如同被什么东西重击,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张奴被他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看向逐白的后背,他背后根本没有人偷袭,哪里来的伤? 逐白脸色苍白,额角上都是冷汗,像是旧疾突发,扶住墙才勉强站稳。 掌心鲜血淋漓,他竟然咳出一块血块,没有人偷袭他,伤势来自里面。 逐白五脏六腑都疼,像是硬生生吞了一把碎瓷片,尖锐的棱角划破内脏,排不出去,无法化解,瓷片硬生生要往里挤,把他内里伤得血痕累累。 他拉开衣襟,胸前有一个疤痕,正中胸口,是师尊给他留下的,当年他一剑将自己捅在诛仙台。 他以为旧伤复发伤口开裂,可他的胸口好好的,只有一个疤痕。 胸前的咒印还在,咒印原本应该是鲜红如血,会兀自流转,现在竟然慢慢在减弱,红光渐淡,流转的符文如今停在原地,死物一样。 曾经束缚他的咒印现在变成他跟苏九归之间的联络,他们不需要说话,不需要传递消息,只需要看看自己便知道另一人是什么状态。 苏九归快死了。 他亲手设下的咒印在他死后会彻底消失。 这是逐白来云间城的目的,只要苏九归死了,唯一的桎梏会被打破,他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 从此之后爱干什么干什么,再也没有人可以横加干涉。 他以为自己会一身轻松,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疼? 他不懂。 他进入了苏九归的识海,他知道当年陆云戟遭受雷刑另有隐情,这就像是一根刺一样刺入他心头,让他爱不得也恨不得。 苏九归当年到底在背负什么东西? 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疯长,似乎在不断催促他,找到苏九归。 “师尊……”逐白张了张嘴,期待苏九归能像以往那样解答他的疑问。 他刚念了两个字就停了,仿佛说给一片空茫。 【第三卷 ·天府寿宴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6 16:13:44~2021-12-27 17:4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Pseudogene、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羿 3个;Allen2401、手分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洛依丝 20瓶;咆哮彼尔德、Pseudogene、突突突突突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卷四:凌天石矿 ==================== 妖丹 ============== 第七十四章 云间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天府寿宴太有名了,当年有多少人慕名前去赴宴,现在恶名传得就有多响。 都说赴宴几百人被开膛破肚, 从肚子里钻出魔物, 那东西磨牙吮血, 要把人五脏六腑都啃食完。 以往凡人愿意被魔族管着,那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必跟人家玄符军一般见识。 人族原本想, 只要每年都上供,堵住耳朵蒙住眼睛, 活得像个蝼蚁一般就行。 谁知道现在连蝼蚁都不能当, 魔族不光要杀人吮血,吃你的肉, 拿你的俸禄, 还得借你的肚皮孕育魔种。 云间城人掀杆子不干了, 九州修士都赶往云间城支援,魔族溃不成军, 竟然被一路被打出城。 云间城暴民反了天, 成了第一个被修士拿下的城邦, 尽管这城又偏又小, 但此举鼓舞了士气,原来魔族不是不可战, 原来他们能拿回自己的领土。 一夜之间, 平日里忍气吞声的修士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各个城邦都有了起义军。 各地都在反魔。 这么一反, 别说能不能翻腾动,每回都能弄出大乱子, 世道越来越乱。 尤其山野乡村地,魔族不管修士也不管,老百姓出门即送死。 人族受难,妖魔好日子来了,趁乱打劫的,修为大涨的,什么邪魔歪道都能现身。 虎头山下有个狼妖趁机当起土匪,一村人都被他霍霍个干净,不仅如此,过路人也没几个好下场。 若是以前,大概会有修士前来除恶,但现在世道乱没人管得了他。 村民死后狼妖在此地扎根,他学人建了寨子,又学人取了姓名叫陈恒。 在以往陈恒还多少忌惮玄符军,自从云间城天府寿宴之后,连玄符军都不搭理他们,他彻底没人管了,都不用伪装,光明正大就能做恶事。 陈恒在这段时日没少受好处,他就光占据着山间野地,杀一杀附近的村民和过路的商客都能让他吃饱喝足了。 前几日他刚抓了个少年,那人才十五六岁,长得细皮嫩肉的,好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一家人逃难逃到这儿。 陈恒杀了他父母和仆从,单独留下他,是因为他会伺候人。 柯家小少爷果然跟乡野村夫不一样,玩起来舒舒服服的,后来他就养着这小少爷,不仅能在床上伺候他,有时候饿了啃两口也行。 他像是养了个小男妓在自己跟前,又像是养了个肥羊在自己手里。 能睡又能吃,简直是个佳人。 陈恒日子过得太好,让他恨不得天底下永远都这么乱。 直到那日他老远看见远远来了两匹马,那天是个月黑风高的好天气。 他们从山间来,戴着黑色的兜帽,远远看去都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在前面的男人身材瘦削,坐在马上背脊挺得笔直。 陈恒眯了眯眼,知道这肯定是逃难来的,马匹都走不动了,人肯定也没多少力气。 陈恒捅了捅自己二把手的胳膊,“有倒霉蛋来了。” 二把手眼睛一亮,上次他们拦住柯家马车快活了半个多月,刚玩腻现在就有人送上门来。 陈恒和二把手对视一眼,干这事儿都算是轻车熟路,连多余的话都不必说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夜色太深,树叶碰撞沙沙响动,远处看去只有两盏摇晃的红灯笼,冷冷清清挂在树枝上,散发着阴森森的红光,正随着风摇摆。 人在黑暗中会本能追寻亮光,迷路了就往有光的地方走,果然,那两匹马连犹豫都没有,真的朝灯笼处走来。 马匹走到红灯笼处,不到一尺的地方埋着绳索,按理说他们再往前走一步,触动陷阱,然后绳索绷紧,使劲儿那么一绊,他们趁机会将这二人拿下。 可马匹诡异地停了,马上的两个人也停了,动都没动,不像是真人, “这怎么停了?”二把手低声问。 陈恒摇了摇头,他总觉得眼前的事不太对,具体是哪儿不对又说不出来。 “闹鬼了?” “闹什么鬼?你是妖还怕鬼?” “该不会……是那个人吧?” “瞎说,那是你想碰就能碰见的?”陈恒捅了一把二把手,让他上去看看。 狼妖可在夜间行走,他们都是天色越暗脑子越清楚,二把手打着灯笼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刀,拦住马匹去路,喝道:“什么人?” 此处是山村荒野,多余的声响都没有,这一声喝下显得尤为突兀。 马上的男人默不作声看着眼前的刀,刀光在夜色中极为亮眼,他又扫视了一番,看见了林间潜伏的人。 一个陷阱。 男人动也没动,二把手绕着他走了一圈,确定这人没什么玄机,道:“下来!” 男人一言不发,真的听话翻身下马,好像任人鱼肉。 陈恒有些狐疑,离得近,男人刚下马,陈恒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好像受过什么重伤,连气味都难以掩盖。 陈恒能看见男人半张脸,他长得很苍白,露出半截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他没有表情,像是个被精心雕琢的神像。 陈恒越看越觉得不对,他抽出刀,用刀背挑开男人的兜帽,此举有些挑逗的意思,对着男人做有些侮辱人,换个人可能会暴跳如雷。 可男人躲都没躲,甚至眉头都没动一下,刀身的亮光落在他脸上,兜帽落下时他才看清男人的面貌。 如果只看下半张脸,会以为这人清清冷冷的,应当是个不惹凡尘的道士长相,露出上半张脸,又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他长了一双多情眼,在夜色中显得深邃,好像轻轻看你一眼就能勾魂。 狐狸精? “干什么的?”陈恒问,他总觉得这人不太简单。 “找人。”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听起来倒是很舒服。 “找谁?”陈恒笑了,男人长得挺对他口味,“找男人啊?” 男人也笑,只不过他很冷漠,笑起来都让人觉得冷,“受人之托,我找柯家小公子。” 他话音刚落,陈恒脸色就变了,他要找的是他家的那个小男妓,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陈恒低骂一声,“他娘的,惹麻烦了。” 他行走江湖多年,早就练就一身本事。 话音刚落,他手中刀瞬间出手,男人向后错了一步,陈恒的刀没落在他身上,一刀削下去,旁边的马匹脖颈被一刀砍断,刀面平整,鲜血喷涌而出,浓稠腥臭味瞬间炸开。 在场的都是妖,妖族天生五感洞开,这么重的血腥味勾得人蠢蠢欲动。 男人不慌不忙,他向后错了三步,轻飘飘躲开刀锋,与此同时右手一抬,那样子看上去没什么力道,跟村口老大爷打太极一样,等真的一巴掌拍到他才知道小看了,他险些拿不稳自己的刀。 这根本不像是妖怪能使得手段,这分明是道家人的体术! 一个妖怪为什么会道术? 陈恒一咬牙,知道眼前人不好对付,手臂鼓动,双袖被直接崩裂,指甲伸长,一瞬间变成了狼爪猛地朝男人抓去。 陈恒是个七品下的妖物,这一爪子下去力可断石,五指抓住男人的窄腰,霎时间鲜血四溢,他要是再用一点力,男人的腰能直接给他折断。 男人捂着腰后退,腰间鲜血淋漓,从指缝中流出,他好像没受伤一般,眉头都没皱一下。 陈恒双腿一蹬,在半空中化成半妖模样,尖牙生长,身形陡然大了两倍,乍一眼看上去甚至有些吓人,野兽狩猎才是如此,不用看便能想到,被扑倒的猎物就像是掌中之物,狼妖会借着体力优势压倒猎物,爪子捏碎骨头,牙齿咬碎骨肉。 男人已经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他面对陈恒没有丝毫惧意,突然,男人一抬眼,眼睛定定看着陈恒,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陈恒皱眉,他猛地一回头,看到了另一道身影,轻飘飘从半空中“飞来”,一点动静都没有,轻纱一样落下,然后攀附在陈恒身上。 糟了,他忘了来的有两人。 陈恒猛地被什么东西抱住,听到咔嚓一声响,下意识往后抓,可是那一爪子下去极为诡异,好像碰到了什么丝状东西。 陈恒背后中了一把刀,他就地一滚,把那人从身上撕下去。 陈恒叫:“老张!” 他叫的是二把手的名字,可是迟迟没有听到回应,才发现他早就死了,老张死的时候表情很震惊,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咽气了。 被陈恒撕下去的人静悄悄站在他身后,他衣料被陈恒抓破了,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根本不算一个人,那充其量算是一个骨架,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竹子,他戴着兜帽掩盖自己非人的面孔。 竹妖? 不对,那是个傀儡。 陈恒刚才碰到的是缠绕在上面的蜘蛛丝。 最初走来两匹马,人们下意识觉得那一定是两个人,其实只有一个人,另外一个是傀儡。 这傀儡好像街口唱戏用来哄小孩儿的,手法不太精致,做傀儡的人耐心不大好,大概想的是随手一拼,能用便可。 陈恒没想到男人是孤身涉险,一人带着一个傀儡就敢来了。傀儡在他手中显得极为灵活,因为内心是竹子,轻飘飘的没有声响,在男人吸引他注意力的时候,傀儡已经杀了老张。 男人慢慢站起,他腰间的伤还未愈,站着却不狼狈。 陈恒被一人一傀儡夹在中间,陈恒咬了咬牙,已经是妖化状态,嘴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他越看男人越是熟悉。 男人向前走了一步,傀儡便也向前走了一步,他们动作都很轻,配合默契,像是在跳一种奇怪的舞蹈。 陈恒没动,他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了,问:“你是苏九归?” 男人向前的动作一停,然后轻笑了一声,“对,我是苏九归。” 陈恒咬了咬牙,竟然真的是苏九归,传闻中有个狐妖,身边带个傀儡,专杀妖物,残忍嗜血,不仅杀妖还生剖妖丹。 当妖怪的最要紧的就是妖丹,妖丹一融,千年修为毁于一旦,妖族极少互相残杀,因为他们拿了别人的妖丹也没用。 只有苏九归不同,传闻中他不仅可以夺丹还可以化为己用。 陈恒不想跟苏九归正面交锋,道,“你不是想要柯家那小子吗?我把他给你,没有我你也找不到他,我一死,他也得死。” 他说到后面几乎是加以威胁,他在掂量自己对苏九归的价值。 苏九归笑了,他一挑眉,道:“回头。” 陈恒提防着苏九归和傀儡,回头都回得小心翼翼,他看向山寨,突然瞳孔一缩,那是他家的方向,那边火光突然起来,已经有人进去了。 苏九归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个傀儡来混淆视线,应该还有帮手,现在柯家那小子十有八九已经被人劫走。 陈恒当时杀了柯家小少爷的父母,以为这家里应该是没人了,谁知道柯家小子还挺受人惦记,不知道给苏九归多少钱才能委托他前来救人。 陈恒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觉一根丝线卷上自己的手臂,他倒是想躲,可那丝线剪不断理还乱,也不知道什么做的坚韧非常。 蛛丝从四面八方缠绕上来,他突然不动了,蛛丝扎进了皮肉,沿着他的骨头缝行走。 他如果乱动,会被人从里到外翻开。 扑通一声,陈恒跪在地上,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疼,蛛丝在他身体里探寻游走,裹住他的经脉,甚至还有他搏动的心脏。 那个轻飘飘的傀儡趴在他背上,竹子做的手环绕着他的脖子,风一吹发出咯咯笑声,好像是嫁给他的新娘,下一刻就能绞死他。 这实在是过分诡异,陈恒后脊背汗毛都炸起。他感觉自己被从里到外控制了,他杀人如麻,山脚那个村子是被他屠的,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苏九归静静站在他跟前,也不审判他,也不说他做的孽,这让他更为恐惧。 “他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陈恒已经慌不择路了。 苏九归没说话,陈恒道:“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我门路广。” 陈恒的话好像引起了他的兴趣,苏九归哦了一声,“你认识金大人吗?” 金大人?陈恒停了一瞬,然后又道:“认识!我认识他!” 苏九归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妈的,”陈恒知道自己骗不过他,怒骂道,“柯家那小子都给你了你还要干什么?” 苏九归站在他跟前,他腰间血淋淋的,说话很平静:“妖丹。” 妖丹,他需要妖丹。 传闻是真的,陈恒一颗心跌入谷底,苏九归目的如此明确,他不贪图钱财,他只要妖丹拿来修炼。 传闻中也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疯,一个月内杀了三个七品上的妖物,修炼也不是这么练的,他也不怕自己走火入魔。 红灯笼映衬着苏九归半张脸,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些柔和,他垂眸看着陈恒,深埋于体内的蛛丝在感应下往里钻了钻,陈恒倒吸一口冷气。 苏九归隔空捏着他的心脏,蛛丝感受陈恒心脏的跳动,问:“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生剖?” --------------------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拿到反派剧本 感谢在2021-12-27 17:45:47~2022-01-02 19:1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Pseudogene、雪崽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崽、Rika、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3个;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2个;我睡不着觉a、醉春烟、NQ 、无碍、手分手、大壮与菊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eiyou 85瓶;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0瓶;四夕 3瓶;Pseudogen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散官 ============== 第七十五章 温七在山寨里找到了那位柯家小少爷, 温七找到他时,他脖子上戴着一条狗链,那狗链对他来说太沉了, 压得他直不起腰。 柯家小少爷身上全是伤, 下。体隐隐都有血迹, 像是个受伤的小狗蜷缩在角落中。 温七刚推门进去,以为这小少爷会吓得大叫, 谁知道他一言不发, 只是蜷缩得更深。 温七心中涌上来一阵很奇异的感受,他去碰柯家小少爷对方瑟缩了一下, 温七只能哄他, “没事,你家里人让我来救你。” 这小少爷名叫柯泥, 算命的说他命不好, 说要给他取个贱名好养活。 柯泥瞪着他, 温七又把他家里人的信物给他看,那是柯泥小时候用过的长命锁。 柯泥看见长命锁之后一愣, 他将长命锁紧紧拽在手心里, 脑袋慢慢垂下, 埋进膝盖中。 温七听到一声痛哭。 这才想到, 这位小少爷父母都已经死了,就剩他一个了。 温七从小在云间城长大的, 根本不知道城外人什么样, 这样看来,云间城人只是活在梦中而已, 外头人也不知道过得什么狗屁日子。 他都怀疑云间城人那样稀里糊涂活在梦里是不是更好? 温七给柯泥把锁链解开,道:“你家人让我把你送到广陵城许家, 那是你姨娘家是吗?” 柯泥听到姨娘二字回过神,愣愣点了点头,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 温七又道:“许姨娘让我来找你的,你要是信我,我把你接回去。” 柯泥还是愣的,大概是被人折磨太久,神智都不太清楚,温七没空等他慢慢反应了,他有点担心苏九归什么情况,道:“先走。” 柯泥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温七一把拽到背上。 温七背着他在林间行走,狼妖夜间也可视物,此地阴森森的,温七总觉得背后有鬼来追。 他背着柯泥在林中奔跑,突然,他听到了一声惨叫。 那一声惨叫太疼了,好像要把七魂六魄都吼出来,温七知道这是苏九归在生剖妖丹。 苏九归剖妖丹从来不让他看,温七也很听话一次都没看过,所以他只听到声音,从声音来猜测,那应该是一种很极致的疼。 温七停在林间,怕吓到柯泥,想等苏九归那边结束之后再过去。 可柯泥好像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原本埋在温七肩膀上,这时候抬起头来,像是个被吸引的小鸟一样伸长脖子看。 惨叫声足足持续了一炷香,一炷香之后惨叫声没了,又剩下细细的抽泣声,那个狼妖竟然哭了。 温七想了想,托着柯泥走向苏九归。 他到的时候果然一切都结束了。 柯泥连站都站不利索,下地腿就发软,温七只能勉强扶着他。 苏九归站在两盏红灯笼中间,他旁边跟着一副傀儡,那傀儡是竹子随手扎的,风一吹,衣袍裹上嶙峋竹骨,显现出里面根本不是人,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副骨架。 不知道为什么,温七总觉得苏九归和一副傀儡骨架站在一起更加不像个人了。 苏九归脚边躺着两个人,一个已经是尸体,一个还在垂死挣扎。 妖物的死亡很缓慢,苏九归没有捏碎他的心脉,蛛丝很锋利,下手极其准确,他早就说了自己只想要妖丹,对其他东西根本不感兴趣。 陈恒被生剖了妖丹,躺在旁边苟延残喘,他刚才惨叫时咬到了自己半截舌头。 陈恒的胸前有一个很小的口子,蛛丝曾经在里面游走,然后准确拿到他的妖丹再全身而退。陈恒大概根本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么一天,躺在那儿甚至有些可怜样。 温七有些看不下去,想要带着柯泥走,他觉得这小少爷细皮嫩肉的,应该也见不了多少血。 他刚想走,柯泥却不愿意,拉也没拉动。 柯泥慢慢蹲下来,看小狗一样看着陈恒。 陈恒本来躺在地上等死,看到柯泥之后却下意识想跑,温七大概能理解,人都是要脸,死也要死成个英雄样,他接受不了这样,为什么让柯泥来看? 他把柯泥当个狗来养,怎么打怎么骂都行,那是他的奴才,哪有主子死了让奴才来看的? 陈恒抬起头,看见柯泥的脸,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瞳孔骤然收缩。 陈恒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想挣扎,可他都快死了,根本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只能狼狈地抽搐。 像是一条鱼,被开膛破肚了非要扑腾两下。 陈恒要死,柯泥就蹲着看,陈恒临死前要跑,柯泥也蹲着看,陈恒跑的时候挣扎太过,鲜血越来越多,柯泥也就看着。 他这么一直看,一直看,等看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眯了眯眼。 陈恒嘴里发出啊啊啊啊的声响,像个可怜的蛆虫一样扭来扭去。 后来陈恒动了动,连个手指都蜷缩不起来,只剩下了呼呼的喘气声。 赫赫赫赫—— 他喉咙跟坏了一样,临死之前本能想要求生,可是气息越来越微弱,越努力越无力。 柯泥看腻了,他站起身,看向身边的两个人。 温七看不得这个,但人也没跑,就是规规矩矩站在苏九归身边,像是个忠心的奴才。 柯泥一下子就知道谁是管事的。 苏九归对陈恒没兴趣,他眯着眼眺望着天边亮起的那一道光,暖光在他脸上度了一层,勾出他挺直的鼻梁。 苏九归脚边躺着的就是陈恒,就剩下最后一口气,这四周都是腐烂与死亡的气息,和苏九归形成鲜明的对比。 越是这样,柯泥就觉得他越是漂亮。 苏九归察觉到柯泥的目光,问:“看完了?” 柯泥有些呆愣,点了点头。 “走了。”苏九归道。 温七了然,他们一旦在哪里露面这地儿就不能待了,玄符军会追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路寻过来。 温七吹了一声口哨,原本静谧的林间突然有什么东西在奔跑,马蹄声震天,一路跑来林间,惊动飞鸟振翅而飞。 一辆马车停在跟前,柯泥看到马车上悬挂着一个铃铛,大概以前是给牛用的,有人的手掌那么大,牛铃铛上刻着一个字——苏。 柯泥好像懂了,世道乱,玄符军不顶用,修士忙着抗魔,普通人若是遇到妖邪走投无路会找一些“散官”。 “散官”是民间人的称呼,对应的是玄符军,还有一些有品级的小官。 “散官”有些是妖人有些是修士,只要给银子他就能帮你干件事。 这里面苏九归很有名,第一他身上背着魔族通缉令,可他却明目张胆从不更改自己的姓名和容貌。 第二是他身上的传闻,都说这人生性残忍,会生生剖出妖丹然化为己用,有时委托的人银子没带够他也没所谓,若是这个妖足够让他感兴趣他也会接这桩生意。 柯泥家里应当是委托了苏九归,才让他一路找过来。 柯泥看见苏九归怕得要命,别的“散官”一般都是为了要钱,但苏九归是为了妖丹,他刚才应该已经拿到陈恒的妖丹了。 柯泥害怕这位活阎王心情不好把自己也一并弄死。 柯泥后退一步,温七从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有些两难,被温七一巴掌塞进车里。 温七用不着赶马车,苏九归养的竹子傀儡会做些粗使活计,傀儡娴熟地拉过缰绳,戴上斗笠,只要不细看,都分不清这人是个傀儡。 马车行驶了一天,傍晚时停在一间破旧宅子前。 柯泥有些茫然地跟着温七和苏九归走,传闻中苏九归十恶不赦,柯泥怕他跟陈恒是一类人。 温七忙着一些杂事,在房间进进出出,大概是怕他走丢了,把他放在苏九归房中,柯泥有些手足无措。 竹子傀儡正在擦桌子,显得柯泥尤其无所事事。 苏九归刚坐在床边,柯泥干奴才习惯了,便下意识去给苏九归脱靴,可他刚碰到苏九归的脚,苏九归一脚踩在他肩头,柯泥踉跄一下,扑通一声跪在他跟前, 肩头被压得死死的,苏九归冷漠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柯泥感觉自己像是冒犯他了,“对,对不起。” 苏九归沉声道:“滚。” 他眉头一压,显得特别不好惹,柯泥看见他腰间还有血迹,把腰封浸湿了。 柯泥后脖颈子发冷,生怕苏九归要杀他。 温七听到动静,一把把柯家小少爷捞走,道:“你哪里来的奴才命,一边呆着去。” 温七把柯泥打发走,安排自己屋里,一直警告他,“别出来。” 柯泥彻底不敢动作了,被关进屋里不出声。 温七忙得要命,没时间安抚柯泥,让他在屋里当个蘑菇,然后操着一本账本就去了苏九归屋里。 “这一趟才六百灵石。”温七在算账,“咱们还要买药,买行装,估计剩不下多少。” 苏九归嗯了一声。 “下次咱接个值钱的。”温七有些愁,苏九归接生意不看价钱,现在物价飞涨,柯家拼死也就只能凑出六百灵石。 有更简单轻松的活计一千灵石呢,苏九归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说他家丢了小少爷,竟然真的来接了。 “好。”苏九归道。 傀儡干完活,规规矩矩站在苏九归跟前,然后“盯着”温七,他其实都没有眼睛,可温七总觉得他在盯着自己看。 温七还想说话,看见苏九归这样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从云间城出逃之后,苏九归重伤要上好药材来养着,温七那段时间一直在买灵丹妙药,小白剩下的银子早就花完了。 魔族一直在追捕他的下落,苏九归和温七很难在一个地方住超过十天,无奈之下,苏九归只能靠做“散官”来维持生计。 温七刚开始还以为苏九归之前是一介仙尊,一定干不了这种脏活,谁知道苏九归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干的是什么。 他在这行里简直算是天赋异禀,很快就打响了名声,不仅如此,名声还越来越恶,现在大妖小妖看见苏九归都绕道走。 杀人可以,抢掠妖丹显得不太地道,人家的修为说拿走就拿走,也不怕遭报应。 但温七是苏九归身边人,别人不知道他最清楚了。 温七有时候闭上眼都在想过去在云间城的日子,他记得小白和鬼修挡在他们身前给自己一条活路。 小白大概已经死了,鬼修不知道现在如何,云间城一别之后就没见过。 没有一个大头,他竟然很不习惯。 他还记得季原初,他笑眯眯把温七和苏九归送走,给他们指了一条路。 苏九归无法打听魔族的消息,只知道季原初中了瞳术落入墨凛手中,季原初在云间城重生过十五次,他最后一次依然选择让苏九归走。 天府寿宴里,季原初交代了苏九归一些事,苏九归若是不完成根本对不起他的知己好友。 苏九归做“散官”的时候有两个习惯,第一个就是找金大人,现在不少人都知道苏九归要找金大人,但谁都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第二就是会留心有没有狐妖,狐族擅瞳术,他一直想给自己找一只眼睛,可惜,狐妓易寻,真正会瞳术的他们根本就没见过。 温七常常在想,苏九归身上到底背负多少压力,他又在想,苏九归跟在云间城的样子不太像了。 大概云间城的时候没有恢复记忆,身上也没扛着这么多事,那时候小白还在,小白不会让苏九归变成这样。 又在想,苏九归是真的天生冷漠,没什么感情。 苏九归对自己救的人没有半点感情,从不过问,也不多跟他们交谈。 好像满脑子就只有妖丹而已。 “师尊。”温七叫他。 “嗯?” 温七张了张嘴,本来想提醒苏九归注意身上的伤,又想苏九归身上带着医女,他不需要自己多嘴。 他想问问苏九归新拿到的妖丹如何,又觉得苏九归不会告诉他。 没了小白,温七就算是想关心苏九归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他身边的那个傀儡人估计都比自己更贴心。 “早点歇息。”温七把药箱放在桌上,里面装着一些灵药,苏九归最需要的就是药。 苏九归嗯了一声,等到温七走了之后,他表情才变了变。 伺候在旁的傀儡给苏九归脱靴,自从云间城之后,能够近他身的只有自己的傀儡。 那是他随手折的竹,渡了一口灵气,勉勉强强有个活人样。 傀儡拆开苏九归的腰封,给他的伤口上药,他腰间的伤势看上去有些可怖,上药时苏九归根本没什么反应。 苏九归低下头,摸到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龙鳞,他走到哪儿都带着,刚开始没有温度,现在像是养玉一样,龙鳞越来越有光泽。 他指尖凝出一滴血,落在龙鳞上,鲜血立即消失不见,像是被龙鳞吃了一般。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2 19:16:42~2022-01-03 17:0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ephi、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阳鲷鱼烧 14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龙鳞 ============== 第七十六章 鲜血浸入龙鳞之后立即消失不见, 一点血迹都没留下来。 旁边竹子傀儡给苏九归缠纱布,有些好奇地看着苏九归的举动。 苏九归在傀儡面前不设防,他半阖双眼, 刚得到一只狼妖的妖丹, 对他来说这个小妖的妖丹没什么作用, 就像是一个饿极了的人喝了一碗粥,只能堪堪缓解饥饿。 苏九归知道他如果想要修为更进一层, 七品下的妖物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最好去找正五品的大妖。 要么就是自己修炼妖丹,狐族修炼要阴阳采补, 苏九归至今都没结丹。 但妖力于他并非全然无用, 他指尖凝出一点金光,罗巧巧的金丹落在他手里也是这个反应, 最初的光芒都最盛。 苏九归将那点灵力抹在龙鳞上, 这龙鳞可以算是个死物, 因为他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声响,但他说是个活物也能算是个活物, 因为他好像一直在“进食”。 不论是给血还是给灵力, 给什么就“吃”什么。 好像一只永远饥饿的小兽, 正在嗷嗷待哺时, 只知道张嘴吃饭。 苏九归喂了龙鳞三个月,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反应, 他甚至都不知道此举有没有意义。 龙鳞喝的血越来越多, 给他一种错觉,像是重新养了一遍逐白。 逐白还是个龙蛋的时候, 是苏九归用灵力来喂养,现在苏九归把这片龙鳞当成了幼年时的逐白。 每次得了新的妖丹, 灵力涨了一些,他就把灵力渡给龙鳞。 不知道是不是苏九归施了力,还是那片龙鳞在回应他,原本像是个死物一样的龙鳞,竟然轻轻飘起,如同雏鸟本能追随,贴上苏九归的指腹。 苏九归停了停,龙鳞没有其他动静了,只是贴上来,苏九归不敢放手,害怕一口气吹散了什么灵力。 “逐白?”苏九归轻声问。 · 逐白云间城一行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封城, 那天逐白的封城在下雨,雨水从屋檐落下来,溅起的水渍打湿他的衣袍,他被淋了半湿,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小狗。 他一直看着自己的手臂,上面咒印的红光渐渐淡去,流转的咒印都停止了。 逐白那天在等待苏九归的死亡。 后来如他所愿,红光慢慢暗淡,咒印隐藏在他的皮肤之下,真的看不见了。 逐白猜测苏九归要么死了,要么已经虚弱到连咒印都无法维持。 后来听说墨凛还在追杀他,他才知道苏九归还活着。 那几日逐白实在是过分奇怪,每日什么都不做,就坐在花圃前,那是他给苏九归种的,风一吹就能扬起碎花瓣。 逐白一言不发,也不说是要把花圃铲了还是要做什么。 张奴第一次跟一个黑发逐白相处这么久,以前逐白是银发,就算是魔化也只有浅浅一缕黑发,然后很快会被压抑住。 张奴跟他在一起很不真实,总觉得他会变回去,看了半天他也没变回去。 可这个人跟之前看到的魔龙也不是完全相同,没有那么重的戾气。 张奴后来想,他的主子真的重生了。 他们这边还没弄明白,朝廷那边派人来了,送了不少珍贵药材来,说是恭贺魔龙出世。 听说皇都那位魔君要请逐白进京,共谋魔族大计,逐白当年被驱逐出太清山,魔族招揽他就是为了这一天。 逐白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局势太乱了,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他擅自妄动,世道更乱。 逐白在自己的封城按兵不动,其他人坐不住了,魔族不讲究什么尊卑有序,更不讲究什么礼义廉耻,在他们看来,如果逐白完全觉醒,他不比在皇都那位魔尊厉害吗? 逐白血统更加纯正,他可是正儿八经从噬渊出来的。 有人想要投靠逐白,鼓动他篡位,进皇都当九五之尊去。 逐白对当皇帝一点兴趣都没有,觉得自己穿那么一身衣服坐皇位显得很可笑。 张奴也这么想,他倒不是觉得逐白干不了这活,而是他觉得自家主子不太稳,现在受苦的只有自己和他的倒霉师尊。 若是真的当了皇帝,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那受苦的人得多少啊? 来白府拜访的人险些把他们家门槛给踩烂了,有人甚至带了画像和雕像来。 逐白是唯一一条魔龙,有人把他当做邪神崇拜。 逐白之前被人当成宠坏了的贵公子,整个魔族都把他当个纨绔来看,得知他魔化之后才意识到这条魔龙已经长成,换算成人族,逐白应该已经及冠了。 苏九归封了他的灵脉,就像是折断了他的羽翼,打断了他的腿骨,让他不论做什么都没什么力气。 可是他现在只要稍微动动手指便能感觉到充沛灵力,不仅如此,他只要闭上眼便能感知到噬渊。 太清山被封,噬渊也被封,逐白与噬渊之间有一种极为诡异的联系。 他感觉噬渊如同燃起一把火,烈火越烧越旺,似乎要把世间一切都烧个干净。 在过去逐白常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他在太清山时是苏九归的徒弟,进了魔族之后他是个不受重视的纨绔。他跟苏九归说过自己仿佛一个吉祥物,图个喜庆一样被摆放来摆放去。 自从云间城一行之后他找到了答案,他来自噬渊,那是他的家,民间崇拜魔龙都已经有几千年了。 逐白的寿命可能有上万年那么长,与此相比,苏九归才养了他三百年,三百年对应上万年仅仅只有一瞬。 他比谁都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重活。 他刚刚苏醒过来,感觉自己脉搏跳动时噬渊的地脉也在随之跳动,岩浆滚滚,魔气沸腾,那是他力量的来源。 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上一次太清山,去噬渊边上亲眼看看。 他的信徒甚至比他更为急迫,逐白当纨绔的时候家里根本没这么多人,这两日不知道谁传出去的消息,前来效忠他的人急得恨不得把他捧上皇位。 今天来的是几位从皇都来的魔使,恭恭敬敬给逐白出主意:“太清山封山了,封山印没人能动。” 另一人道:“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我把自己轰了封山印都纹丝不动。” “找个别门道士呢?” “你以为那帮道士吃素的?他们认血脉,谁要是都能打开,那太清山早完蛋了。” “苏九归呢?”魔使道:“他不是太清山弟子吗?我听说他重活了啊,墨凛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头,到现在都没找到人,你说把他抓来,我们……” 他突然噤声,话说了半截没继续,旁边懂事儿轻咳一声,他们才反应过来。 苏九归是逐白的师尊。 虽说逐白好像恨极了苏九归,但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谁知道他们现在什么关系。 多说就多错。 逐白听到苏九归的名字一挑眉,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魔使,那魔使后脊背发冷,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要解释,逐白突然笑了下,“继续。” 魔使都做好准备逐白大发雷霆了,此时抹了一把汗,哈哈笑了两声,“我也就随口一说。太清山封山印认人,苏九归是太清山长老,只要抽出他的灵相融入封山印中,山印便能打开。” 只不过这事儿就很难下手,你要抓到一个活着的苏九归,还要生生剖出灵相,然后再融入封山印中。 如果世间的苦痛也有等级,剖出金丹算是一种,痛到极致的就是活剥灵相。 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大概剥了一半就死了,人一死灵相也散了,不过听说苏九归一代仙尊,大概能受得了这种苦。 魔使试探一样说出这番话,小心翼翼去看逐白的表情,他依然维持着一副很慵懒的样子,好像今日就是听个乐。 “继续。”逐白指节敲了敲扶手。 魔使被鼓舞,便开始大言不惭,出了更多主意,有时候他们几个意见相悖,差点还吵起来。 “墨凛负责捉拿苏九归,你要跟他抢?” “我看此举不妥,听说……” 逐白静静听着,屋里聚了一帮人,吵吵闹闹地出主意,都在说要怎么铲平他师门,他听戏一样也不发表意见。 他只是在想,如果他真的把太清山踏平了,他的师尊会是什么表情? 会不会正眼看看他? “逐白?”突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这一声极为突兀,因为在场的都称呼他为殿下。 逐白下意识一回头,他们在书房,周围坐着的全是他不认识的魔族使者,因为逐白一回头,他们一齐停下来,以为是有什么大事。 声音不是来自书房,那从哪儿传来的? “逐白。” 那人还在叫他,声音很温柔,好像怕惊扰他一样。 声源在哪儿? 不止是声音,还有…… “殿下?”魔使询问。 逐白一双危险的黄金瞳眯起,身上骤然间魔气涌动,在场的都是魔族,对魔气的感应极为敏锐,逐白身上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雾气,一股极强的压迫感突然充斥在书房内。 那人膝盖骨发软,险些想给这位祖宗跪下。 这怎么了? 逐白深深喘着气,他很久没体验到这种感觉,骨头缝儿都疼,身上压着一层无形的枷锁,裹住逐白的手臂,绕过他的腰背,像一个永远的烙印把他锁住。 “出去。”逐白黄金瞳亮到极致,有些妖异。 他们一愣,不知道逐白是在发什么疯,相比之下张奴立即就反应过来,他赶紧把人往外请道:“各位大人改日再议。” 魔使话都不敢说,立即就走了。 逐白撩开袖子,果然,咒印重新点燃了,苏九归已经恢复了灵力。 不仅如此,如果只是咒印他不会这么难受,他跟咒印朝夕相处早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身上不对劲。 问题是那道声音。 “逐白。”苏九归再一次叫他。 那才是一道无形枷锁,甚至比咒印都强悍,他的身体本能反抗咒印,却无法反抗这道声音。 他感觉心中钝痛,好像心上拴着一根透明的蜘蛛丝,平日里没人去动他,今日被谁轻轻扯了一下。 他竟然会心疼。 逐白咬牙切齿,指尖长出龙爪,身上黑色龙鳞凸显。 他心中郁结,想强行切断这种联系。 突然,他身形一顿,感觉眼前出现一只手,那人穿着雪白的道袍,袖子挽上去,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他手指修长,指骨很漂亮,指尖带着一滴鲜血,轻轻落在他额头上。 鲜血落入他的额头很快就被吞噬。 一瞬间,疼痛消散,针扎一样的疼如同退潮一般,只留下一股很温和的气息。 逐白对这股气息很熟悉,他幼年时身边只有这股味道,灵气带着鲜血,是他最原始的本能,他小时候吃苏九归的灵力长大的。 他想,苏九归如果见自己第一次就要给他刻咒印,为何还要以灵力和鲜血来喂养他? 苏九归还是陆云戟时,如同拥有浩瀚灵海,怎么喂养逐白都不会枯竭,可是现在不同了,只有一丁点的灵力融进来。 苏九归没有多余的灵力了。 自己灵力不强还要喂养,是想把那个死掉的尾巴重新唤醒吗? 就这么喜欢他? 逐白很恼怒,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恼怒什么。 苏九归喂养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白龙。 苏九归喂养之后也没收手,逐白一动不动,感觉那只手落下来,逗他玩一样,轻轻戳了一下逐白脑门。 幼时他跟在苏九归身边,苏九归总是去揉一揉他的脑袋。 “这边也要摸摸。”逐白小时候很喜欢师尊摸自己脑袋,那时候他还有两个很小的龙角,左边被摸了一把,右边也要被摸摸。 “小猫一样。”苏九归无奈,用指节敲了敲他额头。 逐白舒服地眯起眼,用脑袋拱了拱苏九归的手心。 “喜欢你。” 苏九归笑了,逐白学个词就乱用,“别乱说话。” “没有乱说,”逐白气鼓鼓的,“真的喜欢你。” 逐白听到自己幼年时愚蠢的声音。 逐白他想抓住那根手指,可是什么都没了。 苏九归已经松手。 过往如同烟海在他眼前消散,逐白缓过神来已经在白府,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逐白有些愣神,他缓缓抬起手,张奴一脸警惕地盯着他看,好像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生怕他把家给拆了。 结果,逐白的手指落在自己额头上,有些茫然,他好像能在这儿感觉到苏九归的温度。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3 17:07:56~2022-01-04 17:1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窥探 ============== 第七十七章 气海消散, 逐白能够若有若无看见苏九归,那块龙鳞是他们沟通的一个法门。 苏九归已经收回手,逐白若是想, 应该能催动那片龙鳞。 逐白有很多问题没想明白, 苏九归只告诉他一半真相。 云间城时, 苏九归邀请他进入自己的识海,应该是想诱使逐白被困识海, 然后再在识海中杀了他。 逐白还未进去就被小白打断, 他错过了当年的真相。 关于当年他还有很多事没问清,当时太清山上发生的事并非全貌, 只要找到苏九归他就能问个清楚。 苏九归在哪儿? 逐白闭上眼, 发现他真的能感应到苏九归,小白的龙鳞搁在锁骨上, 他能在此睁开眼。 那是一片密林, 距离广陵城不远, 他们在一间小屋中稍作歇息。 小白把龙鳞给苏九归等同于暴/露苏九归的行踪。 四处都在抗魔,原本全力追捕苏九归, 现在就只有半力, 墨凛忙着四处平乱, 只能分神来捉苏九归。魔族追踪之下, 苏九归难以抓捕,逐白可以轻而易举找到他所在的方位。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一声令下, 找人把他师尊捉回来然后生生剖出灵相开山印。 可是他迟迟没动手。 从这个视角看, 简直像是在窥视…… 苏九归大概以为龙鳞是个死物,没有再传送灵力。 他坐在床前, 衣襟被人拆开,露出赤/裸的胸膛, 胸前有一个刚好的伤疤,正中心脉的位置,下面就是心脏,现在伤刚刚养好,留下粉色的伤疤。 那是逐白弄出来的。 逐白从未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过他心口,龙鳞距离伤口只有一掌距离,好像只要晃荡一下他就能摸到。 他疼吗? 逐白很迟钝地在想这个问题。 肌理分明的胸膛顺着往下看,是一截窄腰,他的腰腹原本很好看,线条流畅,竹子一般韧,现在一片鲜血淋漓,有五道极深的爪印,应当是被什么东西抓了。 鲜血的气息很浓,逐白好像沉浸在苏九归的鲜血里,被四面八方的血气包裹着。 逐白眯了眯眼。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就为了找妖丹? 逐白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想去摸摸他的腰,把他的伤弄好,刚伸出手,陡然想起自己现在藏身在一片龙鳞身上,而且这是白龙才会做的事。 只有那两个白龙才会看到苏九归受伤就忍不住给他疗伤。 他伸出的手又缩回来。 苏九归身前半跪着一个竹子傀儡,他正在给苏九归照料伤口,狼妖一爪子下去极深,蛛丝在医女的调动下缝合了几处,处理起来挺麻烦,他一圈圈缠着纱布。 竹子傀儡将他的腰裹好,然后再给他穿上里衣,给他系衣襟的时候停了停。 竹子傀儡不是活人,他们做傀儡的是靠着一口灵气吊着的,他们天生就护主,像狗一样,对于突然出现的异常极为敏感。 竹子傀儡看着龙鳞,他其实没有眼睛,脸上只有一副骨架,他朝前凑了凑。 苏九归每天都摆弄龙鳞,以鲜血和灵力喂养,竹子傀儡看过好几次了,没有一次这么专注过。 逐白总觉得这个傀儡好像发现了他,狗鼻子都快怼他脸上了。 逐白长这么大没做过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若是被苏九归发现,他估计都抬不起头。 堂堂一代魔龙,竟然躲在这儿窥探人隐秘。 “怎么?”苏九归问。 竹子傀儡茫然地看了看龙鳞,他看上去痴痴傻傻的。 苏九归做傀儡的时候没花心思,罗巧巧做一个傀儡要精心雕刻三年,他做了三天就捣腾出来,经常冒着一股傻气。 “不会了?”苏九归问。 傀儡停了停,好像在思考苏九归的话,他不会说话,常常是苏九归说一句他反应一下,苏九归声音很温柔,引导他一步步向前。 “我自己来吧。”苏九归心想傀儡果然没有活人好使唤,他把衣襟拢上,披上一件外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住,把龙鳞塞进衣服里。 逐白猝不及防被他拎起来往里一塞,整个人有些晕头转向,那里面幽暗而狭窄。 龙鳞被苏九归和一层衣料夹在中间,看外面的视线都是模模糊糊的,他紧紧贴着胸前一小块肌肤,苏九归的体温源源不断传来,好像把他整个人都蒸透了。 咚、咚、咚 他能听到苏九归的心跳,那一块皮肤下就是苏九归的心,他想杀苏九归只需要动动手指。 可他没有杀意,那一瞬间他竟然想逃跑。他察觉到自己在做傻事,刚想抽身。 突然,苏九归不知道感知到什么站起身,他起身起得很急,逐白也就随之被人带起。 逐白注入龙鳞的只有一缕灵识,他的视野要更宽,以灵识别万物,很快就意识到隔壁房还有两人。 他认识温七,之前一起在云间城住了三个月,对他的气息也很熟。 除了温七以外,还有人在这儿,自己走了之后,苏九归又新养了什么玩意儿? · 苏九归现在住的地方是个荒村,世道这么乱,到处都是闹妖邪,村民早就搬走了。 他们进来之后给宅子设下一个结界,里面点灯外面也看不见。 按理说不会被人发现,当然他们在这里闹出什么动静外人也不会知晓。 温七住在苏九归隔壁,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只要跟师尊出去,他就住在旁边,有什么事也好照料。 一般来说他都是自己住的,只有这次不同,他跟柯泥住在一间屋里。 在温七眼里,柯泥是他的“货物”,他必须把货交到广陵城才能拿到剩下的银钱。 但柯泥太小了,身娇肉贵的,一个少年人的身形,又让温七想到了小白,他总觉得自己有些愧对于小白的托付,没有好好照顾苏九归。 因此他面对柯泥时很温柔,不自觉把柯泥当成自己弟弟。 温七把床让给了柯泥,这小子上床之后就缩成一团,他全身都是伤,不是什么重伤,温七给他粗略上了药,后来看到柯泥股/间的血迹突然不说话了。 温七以前只听说过达官贵人喜欢在家里养兔子,但这是他第一次真的见到兔子,这兔子看上去惨兮兮的,脖子上是枷锁留下来的伤痕,□□也是伤,之前温七一直背着他走,他自己走连站都站不稳。 柯泥看上去尤其乖顺,已经伤成这样了还要给苏九归脱靴。 真不知道陈恒对他干了什么,一身的奴才脾气。 “我师尊以前不是这样人,”温七突然道:“你也别放在心上。” 小白走了之后苏九归就有点冷漠,不让外人近自己身,他也不是故意要踹柯泥一脚。 柯泥摇了摇头,道:“没事的,我习惯了。” 温七叹了口气,这小子听起来也太可怜了,温七给他递了个金疮药,道:“你自己上药吧,我不方便。” 他说的是他股/间的伤,柯泥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眼中含着泪,看上去有些我见犹怜的味儿。 “多谢大侠。”柯泥道。 温七被这一声大侠叫得有些脸红,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这么叫。 温七端着的是一副正人君子做派,道:“没事我不看。” 温七说完很自觉走到屏风后。 屋里烛火跳动,映衬出屏风后温七的影子,柯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儿,看看自己手里的药,又看看温七的背影,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柯泥把药瓶在手中转了一圈,说出来的话娇滴滴的,“这怎么用啊?” “我、”温七道:“我怎么知道,瞎抹呗。” 他又没给人当过兔子,被问得有些不自在,“你随便抹抹算了,大不了我背着你走。” 柯泥哦了一声,想到温七把他背下山的样子。 柯泥紧紧盯着温七的背影,温七估计是修炼没几天,对什么东西都不设防,大大咧咧把后背露出来给人看。 真蠢。 “我第一次遇到有人对我这么好。”柯泥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弱,可他面无表情,然后往前走了一步。 温七想起柯泥身上的伤,心想确实怪惨的,道:“放心吧,等我把你送回家,有的是人对你好。” 柯泥听到这话笑了,他看了一眼隔壁,那面墙对他来说就是个摆设,他的目光可以穿透墙壁,现在苏九归还在上药,正是个好机会。 他原本的计划是直接接触苏九归,可惜苏九归根本不让他碰,他只碰到过苏九归的靴子。 等他先杀了这个蠢徒弟,再弄死旁边的苏九归。 柯泥走到温七的背后,两个人挨得太近了,只有一面屏风遮挡,若有若无,柯泥轻声问:“那你把我的情郎弄死了,是不是该赔我?” 柯泥的声音尤其轻,听起来像是要跟人缠绵悱恻,温七乍一眼听都没反应过来,他只是皱了皱眉。 紧接着,他突然听到一阵烈响,一只手臂穿透了屏风,直掏温七后心。 温七跟苏九归修道没白修,身体反应比他本人更快,下意识往左一偏,那只手没抓稳后心,而是扣在他手臂上。 势头太猛了,咔嚓一声,温七就听到自己左臂传来一阵剧痛。 他低头望去,柯泥伸出来的是手,落在他身上的却是一根藤蔓。 藤蔓捅穿了他的左臂,温七这回是个蠢货也该反应过来,他抽出佩剑,一剑斩断。 咔嚓一声,藤蔓被斩断之后好像还是活物,在地上疯狂扭动。 温七捂着臂膀后退,那屏风被捅得破破烂烂,柯泥右臂断了一截,他那小白兔一样的面孔变得面无表情,一截碧绿的藤蔓从断臂处长出,在半空中抽动。 他杀不死,可以无限生长。 对比之下,温七伤势更重,他手臂被捅了个窟窿,那条手应该是废了。 柯泥有些可惜,道:“我本来还想好好玩玩的,陈恒死得太快了。” 温七突然反应过来,之前苏九归剖开了妖丹,柯泥为什么一直盯着陈恒看,陈恒为什么看到柯泥之后就像看到鬼一样,就剩最后一口气也要跑。 因为陈恒知道他根本不是柯泥! 陈恒死时,柯泥一直蹲在他旁边看,是想确保陈恒死之前不要乱说话。 柯泥背对着苏九归,露出了一个很狡黠的笑容。 “嘘——”柯泥轻声说。 被当成玩物的根本不是柯泥,而是陈恒。陈恒才是那个被人把玩在手心里的人。 这个长着兔子面孔的少年如此心狠,让一个狼妖都为之忌惮。 现在柯泥也歪了歪头,对温七道:“嘘——” 他话音刚落,地上断掉的那节藤蔓竟然活了,藤蔓抽搐半响,竟然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蛇一样缠绕在一起。 如果柯泥愿意,这把藤蔓应该能充斥整个屋子。 藤蔓涌动,于半空中绷紧,像是一把尖刀,猛地朝温七扎来。 温七握紧手中的剑,大叫一声:“师尊!” 柯泥不知道他是不是使诈,藤蔓的去势不改,他想杀人一定要立即动手,他不喜欢等待,多等一瞬都不愿意。 可是柯泥身形一停,他感觉背后一股凛冽杀气,紧接着一根蛛丝缠绕上他的断臂,柯泥一回头,只看见苏九归的下巴,蛛丝收紧时他刚长出来的藤蔓又断了。 新长出的东西更敏感,剧痛来得猝不及防。 柯泥手一挥,地上的藤蔓再次生长,直追苏九归而去,他身形极快,几乎让人看不清动作。 柯泥才想到苏九归已经消化了陈恒的妖丹,陈恒是狼,他比之前更强了一些。 苏九归根本不恋战,从他身边掠去,一点犹豫都没有,带着温七直接破门而出。 等他走出去之后,动作一停,他听到远处的异动。 “快走啊。”温七有些着急。 苏九归没动,只见林间窸窸窣窣,远处的响动声更大,像是有什么巨物在林间行走,来的是什么人? 那不是玄符军,如果是玄符军,这么大的规格,必须是战时才能启用,世道这么乱,墨凛调遣不出玄符军来杀他。 “走不了。”苏九归道。 远处来的不是玄符军,动作的是森林,林间参天大树突然活过来,每走一步林间震动,树木移动,朝着苏九归而来,形成一个围剿之势。 柯泥是个藤妖,在林间如有神助。 苏九归的动向有迹可循,他没有改名也没有更改面容,这是专门针对他设下的陷阱。 他一回头,柯泥果然就站在他背后,他身体很柔软,很快就长出新的枝丫来,他在此地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谁让你来的?”苏九归问。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的,可能从他们接了柯家的活计就被盯上了,特地选在此地,是因为树木繁多,可以多加利用。 柯泥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很天真的表情,咯咯一笑,“天龙真君让我来杀你。” 逐白藏身于龙鳞中,听到这儿忍不住一皱眉,放他娘的狗屁,他什么命令都没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4 17:12:18~2022-01-05 18:0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雪崽、巧克力小熊脸颊肉、手分手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2个;雪崽、手分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Allen2401、5509752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崽、醉吟 20瓶;手分手 10瓶;5509752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藤妖 ============== 第七十八章 “天龙真君让我来杀你。”柯泥歪着头说。 温七一听这话就知道完蛋了, 碰到墨凛或者魔族他都不会这么怕,那是逐白啊,那么多人就是为了哄他上噬渊。 温七还记得之前苏九归遇到逐白, 然后心口被捅了个窟窿, 小白一命换一命才把他保下来。 这若是再遇上逐白, 他们还有命能活着出去? “哦?”苏九归听到这话一抬眼,笑了一声。 温七捂着手臂, 忍着疼, 现在森林如同围剿一般,参天大树已经走来, 无数藤蔓环绕在他们周围, 他们给此地布下结界,估计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 苏九归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你不信?”柯泥皱了皱眉。 苏九归站在柯泥面前, 对围剿的藤蔓全然不在意, 他轻轻摇了摇头道:“看来你不太了解我这徒弟,他若想杀我, 轮不到你来动手。” 躲在龙鳞里的逐白:“……” 苏九归倒是很了解他。 龙喜欢筑巢, 领地意识极强, 认定的东西根本就不松口, 在逐白看来苏九归属于他,没闹掰之前那是他师尊, 闹掰之后是他仇人, 那也要是他的。 逐白如果要动手杀苏九归,一定不会假借他人之手, 这是他的脾性。 逐白在云间城没有完全下杀手,他捅了苏九归一指头, 在他看来是恩怨两消。 逐白回城之后也只是在等苏九归死,如果他真的要动手,苏九归根本活不了。 小白为他而死都活不了。 逐白藏身在龙鳞里,没有实体,偷听也是听得光明正大,听到这儿默默一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欣慰。 世间知己难逢,苏九归真的很懂他。 逐白又听苏九归道:“你还不如说,是奉他之命来捉我,好让他日夜折磨我,生死不如。” 逐白:“……” 在他心里,自己是这样的人吗? 柯泥:“……”他从来不知道苏九归说话能这么气人。 柯泥的笑容陡然停了,他双目中透着一股森然,那样子不是普通的妖邪,好像里头还有一股魔气,逐白对魔气更敏感,总觉得这个柯泥不太对劲。 “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话音落下时,埋藏在地底的藤蔓破土而出,如同雨后突然冲天而起的春笋。 苏九归第一时间推开温七,他双手扣了个诀,把温七往出一推。 温七就地一滚,等抬起头时看见地底钻出一头蟒蛇一样的树根,苏九归一跃而起,他动作极为轻盈,可手里连一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 藤蔓直追而上,苏九归两手拉开,蛛丝在他手中崩成一条直线,被砍断的藤蔓就像是章鱼脚,落地之后还会抽动。 然后在断口处就会很快长出新枝,苏九归根本杀不完,他最多是把自己耗死。 与藤蔓相比蛛丝显得极为弱小,温七知道蛛丝只有两个能力,一个是坚韧如铁,一个是操纵傀儡。 苏九归五指缠上蛛丝,他轻轻一张,柯泥看见自己背后突然扑来一个影子。 那影子轻飘飘的,是一个竹子傀儡披了一件人的外袍,说不出的灵动诡异,傀儡张开双臂,像是一只张开的手掌,想要把他捏死。 之前就是他扑在陈恒背上。 竹子傀儡和苏九归配合得极有默契,常常让人反应不过来他身边有一具傀儡。 但柯泥之前已经见过了,这招对他没用。在傀儡碰上柯泥时,藤蔓上的眼睛突然睁开。 咔嚓一声,藤蔓卷上竹子傀儡,直接将他绞成两半。 竹子傀儡法阵破了,散落成一团,脑袋一歪,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柯泥一抬头,苏九归身形不稳,被藤蔓穿透左肩,就像是串在树枝上的一只虫子。 柯泥连犹豫都没有,捕猎者抓住自己的猎物不应该有半分犹豫,扭动的藤蔓缠绕而上,苏九归刚站起身就被一只藤蔓压住。 那东西活人一般前仆后继,裹住他的身体,一层层缠绕住,绕过他的双腿,绕过他的肩背,最后遮住他的脑袋。 最后他的眼睛都被枝条压住。 眨眼间苏九归整个人被淹没在一堆涌动的藤蔓之间。 藤蔓扭动成一个球,像是个巨大的盘根错节的树根,温七连他师尊在哪儿都看不见了。 柯泥切了一声,他冷冷看着半空中的苏九归,他想把苏九归吃了,苏九归可以吞噬其他妖物的妖丹,其他妖物又恨又嫉妒。 如果他能吞噬他人修为,那他早就是正一品大妖了,哪用得着这么辛苦修炼。 如果柯泥吃了他是不是也能拥有这个能力? 每一支藤蔓上都有数十只眼睛,现在所有藤蔓上的眼睛都睁开,眼球在藤蔓上缓缓移动,跟另外一种活物一样。 移动时留下黏腻的绿色汁液,腐蚀的液体能把苏九归吞噬干净。 苏九归被裹在其中,眼前一片黑暗,藤蔓挤压着他的身体,他已经可以预料,这东西能一点点把他的骨头压碎将他绞死。 逐白在龙鳞中都险些被压得喘不过气,藤蔓挤压而来,他可能自己会跟苏九归一起窒息而死。 他只是一点灵识附在龙鳞上,真身还在白府,但如果苏九归死了,那真的就死了。 逐白动了动手指,第一反应是帮苏九归挣脱然后逃离此地,对面只是个藤妖,逐白想杀他可能只需要睁个眼。 可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控制,这龙鳞是小白的又不是他的,他能附身于此好像是极限了。 逐白没由来感觉到有些慌乱,甚至没分辨出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感情。 龙鳞散发出一些微光,光线极为微弱,几乎让人看不见。 逐白在感受龙鳞中残余的能力,这鳞片横竖也是他身上的东西,龙鳞光芒更亮了些,逐白突然发现他应该能用这片龙鳞。 可他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响动。 唰—— 好像有人在黑暗中点着了火折子,一簇火苗窜动而起,他能闻到淡淡的明火的气息。 这气息太过熟悉了,逐白跟在苏九归身边多年,早就闻惯了。 这是火符。 柯泥在外面冷冷地看着,突然,他感觉有些不对,藤蔓里竟然亮起了光。 好像他吞了个夜明珠一样,光亮越来越大,从藤蔓缝隙中透出。 这是什么术法?苏九归吞噬过什么会吐火的妖物吗? 柯泥下意识想要捂住,越来越多的藤蔓缠绕上去,可是没有用,此地捂住了下一处还会透出光,人怎么可能拦得住光亮呢? 柯泥有些恼怒,他就像是在一艘破船上,船上漏了个洞,他下意识去堵住,用尽所有的东西都堵不住,水还是会冒出来,然后把他的船彻底给压沉了。 球体越来越大,最后膨胀到足足有三倍,柯泥能做的就是不断加上藤蔓,可是这天地有这么大,柯泥是个神仙也不能把天地给填满。 他下意识再次加上藤蔓。 不对劲。 苏九归是想耗死他!柯泥并非真的永生,也不是真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又不是鬼修,他灵力已经被耗了一半。 柯泥第一反应是想要收回自己的藤蔓,来不及了,他感受到一股灼烧般的疼痛。 他大多数藤蔓都缠绕在苏九归身上,藤蔓与他相连,就像他的手指一般,有什么东西点燃了。 他是藤妖属木,最怕的就是火。 他想抽抽不出来,那边一股怪力紧紧拽着他,空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息。 柯泥极为冷静,相比陈恒来说这人足够狠,对自己也够狠,他一咬牙,只能断尾求生,柯泥自断臂膀。 他惨叫一声,藤蔓上的眼睛也随之惨叫,这叫声过分凄惨,如同鬼泣。 他踉跄后退,不解地盯着上空的球体,藤蔓上点燃了火焰,火星于夜空中像是繁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美感。 突然,他眼前裂开一条缝隙,生生劈开的一条路。 苏九归在藤蔓结成的球中睁开眼,像是由树根枝丫孕育出来的一只新妖,他衣袂翩飞,袖子上还卷着零星的火星,衣袍被火星镀了一层金边。 他嘴里叼着一张符文。 苏九归一松口,晚风拂过,符文泛起金光迎风而起,火苗突然变大,骤然间点燃。 烧焦藤蔓从半空跌落,在地上抽搐一下,很快就不动了。 柯泥砍断了自己的藤蔓以保全自己,他后退两步,苏九归一直以来都是掠夺妖丹,见过他的很多人都死了,可他的长处并非妖力,他的长处是道门术法。 你跟他拼妖术,他跟你拼道术。 这世上没有他斩不了的妖魔,没有他控制不住的道。 他娘的。 好像两个小孩儿打架,打到后面你突然发现他不是孩子,而是大人伪装的。 哪有妖物打架用道门术法的? 普通妖物根本就使不出来火符。 苏九归落在地上,他手中还捏着一张符,温七从背后走出来,他拿着一把剑,缓缓逼近柯泥。 温七被柯泥骗得够呛,他右手没断,拿起剑来很稳,一点抖动都没有。 之前是柯泥围剿他们,现在他成了那个被围剿的猎物。 “你是不是太自大了一点?”苏九归问。 这个落脚点是苏九归选的,柯泥选择在此处动手是村子后面就是个森林,可以调动他的同类群起而攻之。 而苏九归选择这里是因为此地地广人稀,就算是他把这林子都烧了也没人管。 “好巧啊,”苏九归道:“刚好我饿了。” 苏九归缺妖丹,就有妖物自己送上门来。 柯泥瞪大眼睛,苏九归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淡淡的,他都很难相信这是曾经的陆云戟说出来的话,他不是个道士吗? 为什么看上去比自己更像是个邪祟? “谁让你来的?”苏九归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 柯泥一步步后退,他已经退无可退,温七的剑抵上他的后背,他曾经这样抵着温七的背心。 这到底是他给苏九归布下的陷阱,还是苏九归给他布置的陷阱? “我猜猜。”苏九归两指夹着一张纸符,对他微微一笑。 “金大人?”苏九归问。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5 18:08:09~2022-01-06 17:4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手分手、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羿、雪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金大人 ================ 第七十九章 金大人在云间城躲了一千年了, 他偷偷养着从噬渊带出来的天府,以云间城人为饲料精心喂养。 这一千年以来他从未露面,唯一见过他本人的就是蛇女, 他为人谨慎多疑, 在季原初进入天府寿宴时就跑了。 云间城那么混乱的情况下, 这位金大人愣是没有露出一点马脚,丝毫不恋战, 消失得干干净净。 苏九归想要找他如同大海捞针。 他用了一种最简单不过的办法, 杀妖生剖金丹,然后问每一个妖物一个问题:你见过金大人吗? 一个月来他连着杀了十三个妖物, 六个九品, 五个八品,两个七品。 他手段残忍, 妖界为他所不容, 但所有人都很纳闷, 金大人是谁啊? 因为苏九归整个做派就像是去寻仇的。 妖族恨不得帮苏九归把这个人找出来,好让这位祖宗消停, 金大人不喜在人前露面, 现在整个九州都在找他。 不论金大人最后是准备干什么, 苏九归这样闹事一定对他有阻。 苏九归一边杀妖一边等着金大人找上门来。 所以他不更改面容也不更改姓名, 简直算是在招摇过市。 他要确保,每一个想要找到他的仇人能顺利找到他。 柯泥以为自己在猎捕苏九归, 其实是苏九归在猎捕柯泥。 柯泥后心抵着一柄剑, 刚挨上去他就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疼痛,好像要把他捅穿了, 温七的剑上写了苏九归的符文。 温七踹了一脚柯泥的腿弯,扑腾一声, 他竟然径直给苏九归跪下了。 柯泥极为狼狈,他双手被断,刚刚才长出新枝丫,新长出来的藤蔓嫩肉一样柔软,看上去有些可怜。 柯泥抬起眼,眼里含着一股雾气,“道长。” 温七看见柯泥这样就头疼,知道他是来卖可怜来了,肯定像之前一样一边卖可怜一边寻找机会反杀。温七有点怕苏九归心软,他记得苏九归很吃小白的软。 “师尊!”温七道:“别信他谗言。” 苏九归对温七的话熟若无睹,他俯下身,拉近了和柯泥的距离,静静打量他。 他动作很柔和,轻轻抬起柯泥的下巴,让他抬头看自己。 这个少年跟小白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小白这人只同自己撒娇,对待仇敌从不露败相。 苏九归托着柯泥的下巴,问:“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声音很平静,柯泥以为他心软了,他听闻苏九归身边以前也带着一个少年,软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他只说让我过来,别的没说了。我也是奉命行事,你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 苏九归没回答他的话,柯泥脸上有些脏污,他很轻柔地抹过柯泥的脸,帮他拭去污渍,“困吗?” 困……吗? 柯泥茫然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他抬起头,连个后退的余地都没有,只能注视着苏九归的眼睛。 苏九归是狐妖,他眼睛天生就带着一股蛊惑感,但那只是看上去,苏九归没有结出自己的内丹,他不会狐妖的瞳术才对。 可是柯泥的眼皮子越来越沉,上下眼皮子打架,他竭力控制,但根本控制不住,一股突如其来的困意席卷而来。 苏九归手中的符咒贴在他胸口,一张昏睡咒。 他意识慢慢模糊,苏九归托着他下巴,柯泥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睡吧。” 那声音很温柔,好像让你信任他,依赖他,你会忘记所有的疲惫,在他臂弯里什么都不用想。 柯泥闭上了眼睛。 苏九归站在他跟前,靥蛇爬上他的手指,缠绕到指尖,苏九归也闭上了眼。 突然昏睡,人本身的意识是被掐断的,记忆不太混乱,看到的东西都是最近发生的。 广陵城一间屋内,里头是祠堂模样,视线昏暗,点着香,这香味让人闻着很不舒服,闻久了便心跳过快,好像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屋内放着一个神龛,神龛供着一尊神像。 那是……逐白。 雕刻得不算精致,要不是一条黑龙模样,别说苏九归是他亲师尊,天王老子来了估计都认不出来。 柯泥说的是真的?他真是逐白的人? 可仔细看去也不像,神龛已经落灰了,前头摆着的供品烂的烂,破得破,根本没人来照料他。 柯泥跪在珠帘后,小心翼翼朝里面探。 珠帘后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金袍,苏九归只看了一个背影就知道自己没找错人,这人跟蛇女梦中的一模一样。 金大人背对着柯泥,身边放着一口棺材,那棺材深而大,比普通棺材大三倍有余,以柯泥的角度根本看不清棺材里有什么。 金大人站在棺材边,动作极为虔诚,拿着一张帕子在里面小心翼翼擦拭。 一个活人带着一口棺材,常人推断大概那人是他情人尸骨,但金大人的动作不是情意绵绵,只能算得上是小心谨慎。 甚至……带着一丝恭敬和恐惧。 他对这口棺材又敬又怕。 柯泥跪在旁边,不仅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生怕惊扰他。 金大人擦拭完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跟蛇女梦中相比,这人“老了”,不是外貌上,而是神态上,如同迟暮老人。 珠帘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金大人慢悠悠转过身,苏九归以柯泥的视角去看,但是他只能看到一团雾气,根本看不清脸。 这人不论在何时何地不肯暴露自己的真面目。 金大人居高临下道,“还没找到苏九归?” 苏九归四处寻找金大人已经给他们惹了不少麻烦,他们一堆事儿都干不成。 苏九归不是孤身一人去找金大人,是带着整个妖界的好奇来找他,他再不做点什么,他连里头那口棺材都保不住。 柯泥道:“我已经知道他在哪儿了。” 金大人停在柯泥跟前,道:“把他带给我。” 柯泥愣了愣,柯泥以为金大人只想要苏九归去死。 看来金大人和众人相同,都想要苏九归活着,然后生剖他的灵相。 金大人道:“跟以前一样,对外就说你是逐白的人。” 看来他们没少干这事儿。金大人不会露出马脚,就算失败了他也要推到别人脑袋上,自己是要干干净净的。 柯泥点头称是,像是表忠心,道:“我会将他带来。” 金大人听到这句话没有立即回答,他顿了顿,然后掀开珠帘,珠帘在半空中晃动,珠子互相磕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柯泥看到他出来下意识把头低得更深,所有人都知道不要直视金大人的脸,不然你会没命走出去。 金大人站在他跟前,沉沉一笑,“乾坤日夜浮。” 柯泥一只手放在自己肩上,行了一个礼,也道:“乾坤日夜浮。” 金大人一只手放在柯泥肩上,“好孩子。” 好孩子,金大人是在赞赏他,他这人也会有被赞赏的一天,柯泥露出一个笑,笑得很甜蜜。 在梦中,苏九归就是柯泥,他感觉金大人的手沉沉落在他肩头,那不是什么轻飘飘一拍,而是像是山石沉沉压下。 咔嚓一声,柯泥的膝盖骨压碎了地板,竟然被压进去了半截。 他抬起头,下意识看向金大人,他依然没有看到脸只能看到一股黑雾,但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笑。 这不是柯泥的回忆。 有人在注视着他,一股阴森森的恶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居高临下地审视你,那目光黏黏糊糊的,像是能从阴曹地府爬出来。 跟苏九归在云间城天府大人梦中看到的东西一样,这股魔气来自噬渊。 · 唰的一下,苏九归睁开眼。 他快速收回捏着柯泥的下巴,他已经从梦中醒来,但柯泥没有。柯泥露出一个笑,他维持着一个下跪的姿势,就像当时给金大人下跪一样。 他好像沉浸在一个美梦中,那笑容极其幸福,但他的身体正在枯化,如同烧久了的木炭,发出一阵微弱的火光,紧接着分崩离析。 砰—— 柯泥的上半身轰然倒塌,地上只留下火烧的痕迹,几片火星还在燃烧,中间躺着柯泥的妖丹,只是一瞬间,柯泥已经不复存在。 温七有些不太懂,根本没理解这个变故,梦中一年现实中也只有一炷香。 在他看来苏九归只是让柯泥昏睡,紧接着柯泥怎么死了?而且柯泥死前的表情耐人寻味,那表情太幸福了,酒喝多了都不会有那种笑容。 柯泥死得太诡异了,温七原本一把剑抵在他后心,这时候有些茫然,都不知道下一步做什么。 温七问:“你在梦里把他杀了?” 留着柯泥还有用,苏九归已经残忍到这个地步了? 不对,梦中杀人也会有个全尸,没听苏九归说过梦中可以把人烧成灰啊。 苏九归还沉浸在那股恶意中,骨头缝都是冷的,此时摇了摇头,“不是我,这是金大人给他下了禁制。” 金大人嘱咐柯泥来杀他,如果柯泥失败,金大人要保证这人无法把信息透露给别人。只要苏九归进入梦中他就会选这段记忆来看。 一旦他看到这段,催动禁制,柯泥必死无疑。 他是在防着苏九归以此追溯之前的记忆。 柯泥还以为自己跟金大人共谋大计,谁知道他刚出来就被金大人当成弃子。 温七左臂在流血,他点了大穴,然后给自己包了包,看苏九归好像不太在乎他的伤,也不知道在梦中看到什么,整个人没反应过来一样。 温七问:“师尊看到什么了?” “魔龙、棺材、金大人,噬渊的魔气,”苏九归说着停顿一瞬,“还有,乾坤日夜浮。” “乾坤日夜浮?”温七问:“这什么意思?” 苏九归也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道:“传闻中噬渊大开,会造就日月同悬、天地惊变的异象,千百年来都有魔族想开噬渊,他们信奉魔龙,期盼末世,他们被四大仙山视为邪祟,一直被仙山打压,后来散落在各地,无奈信徒繁多,至今都没完全被扑灭,他们不好公然说要开噬渊,乾坤日夜浮是他们隐晦的接头暗语。”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本来是一句诗,从字面上看,是乾坤日夜浮在洞庭湖上,形容洞庭湖壮阔之美。 后来被人拿来当做形容噬渊大开之后的异象,到时候日月同悬,翻天覆地,湖中倒影会成“真”。 世道乱时,这句诗传遍九州,成为他们的接头暗话。 苏九归镇守噬渊之后,已经很少听到这句话,没想到在藤妖梦中听见。 金大人想干什么?开噬渊? 最让他在意的是那口棺材,苏九归就是从一口棺材里醒来的。 金大人的棺材里是谁? 温七琢磨着这句诗,心想这帮歪魔邪道还挺雅致,他要是走在大街上,听到谁这么说一句只会以为有人在念诗。 根本想不到是邪魔要开噬渊。 “线索断了?”温七问。 “不,”苏九归没从中脱离,恶意如同跗骨之蛆,他压抑着恶心,道:“他在广陵城。” 他追寻这么久并非毫无意义,他找到了金大人的下落。 或者说,十天之前金大人的下落。 · 乐安城白府,逐白睁开眼。 他不是进入识海,他是把自己的灵识分入龙鳞中,时间与现实是一样的。 所以在张奴看来,逐白就显得神神叨叨的,这人本来坐着,然后一动不动,灵魂出窍了一样。 逐白从白天坐到黑夜,宅子里的魔使早就走了,只有张奴一个人陪着他。 张奴还以为他死了,小心翼翼去探他鼻息,突然逐白眼睛一睁,一双黄金瞳过于锐利,把张奴吓了一跳。 “祖宗!”张奴捂住自己胸口,他再跟逐白几年迟早会被他吓死。 张奴最会干的事就是察言观色,他下意识去看逐白的表情,发现他好像心情挺好。 不阴沉不压抑,带着一点笑意,他一笑,张奴就害怕,心里憋着什么坏心思一样。 “殿下去哪儿了?”张奴问。 逐白没回他,总不能说自己在苏九归身边窥探,还钻进人衣服里了。 逐白藏在鳞片时,听到噬渊两个字。 这个所谓的金大人他没见过,白龙在天府寿宴的时候大概接触过一些,他对金大人没什么兴趣,也不知道苏九归为何一直在找他。 今天听到噬渊才知道苏九归在干什么。 有点意思啊,金大人一直在追寻噬渊,还打着逐白的名声干恶事。 “认识金大人吗?”逐白问。 “谁?”张奴回想了一番,问:“那谁一直在找的人?” 苏九归找金大人这事儿闹得太有名了,张奴听过一耳朵。 他以为逐白很讨厌这位师尊,为了保命从来都不提苏九归大名,总说那谁那谁。 逐白平日听张奴叫苏九归那谁,一般都没啥反应,今天听到就有些逆耳,又说不清是为何。 逐白道:“他在供奉我。” 张奴道:“那多常见啊。” 供奉逐白神像的人也太多了,乐安城家家户户都有一尊,更别说现在他出世,不少人上赶着要来拜他。 听说雕刻神像的工匠最近都忙不过来,刻得越来越难看。 逐白道:“他手里有噬渊的东西。” 苏九归说他有噬渊的气息,那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个世上最熟悉噬渊的一个是苏九归,另一个就是逐白。 金大人想干什么?开噬渊? “想开噬渊啊。”逐白一眯眼,黄金瞳压了压,笑道:“怎么不来找我?” 张奴一缩脖子,逐白说得好像他有求必应,是个天大的好人,谁来找他他就能笑眯眯把噬渊给打开。 可张奴了解他,逐白能去帮人就有鬼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句诗是杜甫的岳阳楼,原句是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乾坤本来指的是天地,在这儿指的是日月,原诗本意是说太阳和月亮同时映在湖面上,在水面上浮动,我当时觉得这句话很美,就借了个表意,拿过来当书名了,顺便当他们的接头暗号~ 感谢在2022-01-06 17:44:06~2022-01-07 18:2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崽、手分手、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无碍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 70瓶;侯 36瓶;没有昵称 20瓶;xw 10瓶;Valkyries、Pseudogene、四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道侣 ============== 第八十章 逐白刚一起身, 张奴以为他要吩咐自己什么事,突然,逐白身形一顿, 然后又缓缓坐回去。 他又感觉到一股刺痛, 身上咒印受到灵力催动, 正在自如流转。 一只手从虚无中探出,指尖凝着一滴血珠, 轻轻落在他额头上。 苏九归又来给他喂灵力了。 逐白一合眼, 张奴就知道,他家殿下又要发痴了。 相比较上次, 逐白已经摸清楚了苏九归在做什么, 应该是刚得了藤妖的妖丹,手里刚有点灵力就给他渡来。 逐白又躲不过去只能受着, 那片龙鳞让他强行跟苏九归扯上联系。他根本不缺灵力, 但有人日日好心给他送过来, 一点点小心翼翼供养着他。 打个比方,他根本不渴, 可是有人会每日带一滴露水给你。 也不解渴, 甜滋滋的, 专门逗他开心的。 逐白被不少人供养过, 他的神像摆满了乐安城人家里,凡人供奉他一般都有所求, 可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温温柔柔的, 不求什么神迹显灵。 逐白有些恶劣地想,苏九归应该是想叫出小白, 不知道最后发现养着的是他这个魔龙是什么反应? 生气吗? 那应该挺有意思的。 逐白闭上眼,他重新进入到龙鳞中。 苏九归还没离开。 林中树木都挪了个位, 本来是被藤妖呼唤而来,林中树木纷纷朝此地聚集,形成围剿之势,现在诡异地停止。 树冠遮天蔽日,地上是燃烧的藤蔓,这场景看起来有些诡异,好像是在做什么巫蛊之术召唤邪神。 苏九归一行勉强算是三人,温七废了一条胳膊,苏九归身上全是伤,肩上一处贯/穿伤,身上都是被藤蔓绞杀磨出来的,裸露出来的肌肤被狠狠磨了一遍,根本就没几块好肉。 他那副竹子傀儡更是不太能看,被人拦腰绞断,散了一地。 他养了一堆破烂玩意儿,一行三人都是废人,没有一个有好胳膊好腿。 啧,逐白心想,怎么离了自己,这几人过得这么惨? 苏九归伤得不重,他让温七先照看自己受伤的胳膊,别把手弄断了。 然后便低头去检查傀儡,这傀儡被拦腰折断,碎了个稀烂,但灵气没散,苏九归刚托起他脑袋,竹子傀儡眼睛转了转,明明没有眼睛,看向苏九归的样子却有点哀求的意思。 求他千万别把自己扔了。 按照常人的做法,应该是把破烂玩意儿扔了自己再做一个,反正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可苏九归挺念旧,大概是之前养逐白,逐白念旧,什么破烂东西都不想扔。 苏九归指尖凝出一根蛛丝,蛛丝在断口缠绕了一圈。 来不及细细修补,他的傀儡破破烂烂,残废了半边身体,刚直起身就往苏九归身上贴,傀儡看着他脖子,伸出竹子手指戳了下苏九归的龙鳞。 逐白被他戳了一下,才知道苏九归的手多温柔,傀儡的手指头是破竹子,一指头戳下,逐白险些被他戳出去。 他都忘了苏九归身边养的玩意儿比狗还灵。 “别乱动。”苏九归呵斥。 傀儡护主,本意是想提醒苏九归这东西有异样,可苏九归好像根本没意识到,他有点着急,千方百计想提醒他。 “咯咯咯咯——” 竹子不会说话,嘴巴的位置有两片竹片,现在好像是要跟苏九归说话,上下嘴皮子一碰,发出一些怪异窸窣的响声。 苏九归养他这么久其实没见过他这样,有些不解,问:“饿了?” 傀儡是被灵力吊着的,唯一的解释是他感应到了龙鳞上的灵力。 傀儡着急摇了摇头,又叫:“咯咯咯咯——” 逐白都觉得有些有趣了,傀儡是不是能把他叼出来。 苏九归打量了一番龙鳞,他之前被藤妖困住,还担心过龙鳞会不会碎了,拿出来时完整无缺,就算苏九归死了,估计这片龙鳞都不死。 果然蒲云师兄说得没错,龙鳞坚硬非常,怎么弄都弄不坏。 傀儡的反应过分奇怪了一些,之前他也带着龙鳞,傀儡没有一次这么明显,好像……在提醒他什么东西。 温七正在照看自己手臂的伤,听到动静凑过来。 “师尊,”温七道:“我刚看到龙鳞亮了。” 苏九归皱了皱眉,问:“什么时候?” 温七自己都有点不太确定,道:“就你刚才被藤妖缠上,发了一阵白光。” 那时候逐白站在暗处,苏九归从藤妖禁锢中生生砍出一条路,他嘴里叼着一张符文,脖子上的龙鳞闪着白光。 “不过也许我看错了呢。”温七挠了挠脑袋,当时太混乱了,他不太敢给苏九归希望。 苏九归沉默不语,逐白之前说龙鳞可以保他,大概是之前留了什么禁制在里头。 “它能保你一命。”他想起逐白送他龙鳞时说过的话。 苏九归轻轻拨动了一下龙鳞,上次拨动还会与他相贴,现在怎么看都更像一个死物。 苏九归还未说话,突然一皱眉,冷冷看着天。 温七五感没开,根本不如苏九归敏锐,他什么都看不见,顺着苏九归的目光看去,在看到异样之前先是听到一声长啸。 那长啸声极为清透,好像道山上撞响的第一声钟声。 长啸之后温七才看清发生了什么,他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先是看到了一阵金光,然后是紧接着的第二道,第三道。 这是……御剑飞行。 数十位修士御剑飞行,剑光大涨,带起的剑风吹得整个林子哗啦啦作响,他们正朝此地奔来。 温七是修道之人,筑基都没成功,可他对道门术法已经能有自己的领悟,遇见同类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苏九归则不同,他是狐妖,他能修道也能修妖术,但不敢用过于强烈的术法,他遇见真正的道门术法会下意识感到不适。 上辈子他们还算是同类,这辈子苏九归已经是异类。 苏九归没有更改姓名,魔族追杀之下,正道也该寻过来了。 “师尊,”温七都没见过真正御剑飞行的人,问:“他们是谁啊?” 苏九归:“正仙盟。” 四大仙山封山太过突然,民间还有不少散修,流落在民间的修士琢磨了一番,抛弃门规和成见,组成新的门派,其中最大的名叫正仙盟。 这个门派是公认的名门正派,有时候会做些除妖魔的善事。 除了云间城那种管理极为严苛的城镇,九州大小城内都有正仙盟的人。 温七喃喃自语,道:“他们就是正仙盟啊?” 支援云间城暴民造反的正是正仙盟修士,最近抗魔,这算是抗魔的中流砥柱了。 剑光落在林间,大概是哪个修士不太灵活,落地时压塌了一棵树,树木轰然倒塌的时候,整个地面都抖了三抖。 来的阵仗这么大。 林间越来越多人走出,要么穿着道服,要么穿着门派服,然后站在他们跟前,对苏九归行礼,“云戟仙尊。” 温七小时候想修道,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修士,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被猝不及防拉到台前,本能地去看自家大人的反应。 温七就看到苏九归神色淡淡,好像习惯了。 也是,温七总是跟着苏九归东奔西跑,忘了他上辈子的荣光。 他当陆云戟的时候对这样的阵仗应该是见怪不怪。 苏九归听到这四个字觉得很讽刺,他上辈子被叫仙尊,这辈子顶着一张狐妖的脸皮还被这么叫。 苏九归是仙门四宗师之一,陆云戟重生的消息刚被世人得知时,有不少修士在心中默念道火不熄。 可后来陆云戟残杀太清山七百修士的消息也传出去,道门对他说法不一,有人说太清山当年必有隐情,也有人说这乱世跟苏九归脱不了干系。 不仅如此,苏九归的名声越来越恶,他竟然成了一个“散官”,四处掠杀妖物,手段残忍为世人不齿,已经有不少人把他归为妖魔邪祟。 仙剑从半空中落下,稳稳当当落在地上,为首之人从林中走出,苏九归发现这人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修道之人没有难看的,男人身穿一身蓝色宝袍,腰间带着一把佩剑,长得温润如玉的,不像修士,其实更像是书生。 跟银发逐白端着一个架势,可又没有逐白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男人看了看四周,刚死了个藤妖,尸体还没凉透,看来传闻是真的,苏九归真是个掠杀妖丹的邪祟。 “来迟一步,”男人很快收敛了神色,道:“仙尊莫怪罪。” 苏九归不知道他什么来意,随口道:“无碍。” “魔族追捕,”男人道:“盟主让我来护你周全,前往正仙盟共谋大计!” 他声音爽朗,掷地有声,温七都不敢说话,觉得应该是关系天下苍生的正事。 苏九归根本没回他话,相比较魔族来说,正仙盟对他来说还算安全。都是道家人,会用什么手段苏九归大概心中有数。 从云间城出来之后,苏九归从未想过接触正仙盟。 正仙盟也没有一次对苏九归伸出援手,现在千方百计来寻自己,不一定是想来助他,可能是不想他落入魔族手中,毕竟苏九归现在是打开太清山山印的钥匙。 “云戟仙尊。”男人看他不应,开始与他攀关系,“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玉衡山秦城楠啊。” 秦城楠?苏九归见过的人不多,他上辈子过得离群索居的,除了大事以外根本不出面。 秦城楠道:“你忘了吗?玉衡山曾经送拜帖上太清,我师父想与你求一段仙缘,想让你与我结为道侣。”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苏九归断绝七情六欲的时候才几十岁,当时玉衡想与太清交好,上门想来找个弟子双修,刚好挑中了年轻的苏九归。 天生道骨,长得也好,最适合双修。 玉衡前来挑人,苏九归对太清山无足轻重,按理说可以卖个人情给玉衡,可苏九归还没表态,蒲云师兄直接出面拒绝了,说那是他们太清山嫡传弟子,以后要继承掌门衣钵。 后来苏九归断绝七情六欲,再没人上山结姻亲,再后来,苏九归变成了仙门四宗师之一,看管噬渊那种孤寒之地,根本也没几次露面的机会。 苏九归少有几次与玉衡有交际,都是与玉衡掌门论道,他没见过秦城楠几次,也没人在他面前再提这人的姓名。 秦城楠自己说起来都有些不好意思,他被安排姻亲的时候年纪小,也没什么想法,等反应过来时,苏九归已经成了宗师辈,跟他这种小修士不同,早就不是他能高攀得起的了。 秦城楠道:“都是过去的玩笑话,仙尊别当真,我来接您去正仙盟,盟主一直想见你。” 苏九归扫了一眼,林中其他修士显然对这段轶事很感兴趣,侧耳来听。 这话明明可以私下说,偏偏秦城楠要当众说出来,大有一种,当年你看不上我,现在我在正仙盟有些地位,而你还是个邪祟的意思。 苏九归对此没什么感觉,觉得秦城楠如此幼稚,难怪道法不精,明明与他同岁,苏九归都当宗师了,他还没混出个名堂。 “啊?”苏九归没反应,温七反应就大了去了,他一直在等待苏九归反驳,等了半天没等到,猛地转头去看苏九归的表情,结果看见了一张冷脸。 竟然是真的。 苏九归竟然真的曾经和秦城楠有这层关系。 “哦,”躲在龙鳞里的逐白冷笑一声,“你还有个未结的道侣啊?” · 苏九归是个狐妖,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莫名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寒意,看你的眼神还像是在看小辈。 一千年过去,苏九归死了又重活,可现如今看来,秦城楠还是那个小修士,苏九归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尊。 特地选了秦城楠来请他,是因为在正仙盟一堆散修中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跟他有联系的? 还是真的前来折辱他? 秦城楠看上去是个爽快人,也没在他们婚约上多说,道:“盟主让我过来助你。” 苏九归好像听到什么好笑话,问:“助什么?” 秦城楠张了张嘴,刚想说些大义凛然的话,苏九归又悠悠道:“助我杀妖还是助我夺妖丹啊?” 噗嗤—— 藏身在龙鳞里的逐白先笑了,苏九归真一点没变,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能把人堵死。 秦城楠没想到苏九归说话会这么不留情面,一张脸差点就涨红了,他们是名门正派,就算是杀妖邪也是为民除害,哪有掠夺妖丹占为己用。 那样的话他们跟邪祟有什么分别? 秦城楠问:“仙尊接下来要干什么大可吩咐。” 苏九归没跟他见外:“那劳烦秦道长帮我找个人,柯泥。” 秦城楠追寻着苏九归的印记一路找过来的,他知道苏九归接了广陵城的生意,也知道柯泥这个人,问:“他应当死了吧?” 秦城楠见过陈恒的尸首,那原本的柯泥现在肯定死了。 苏九归当然知道他死了,他在藤妖的记忆里见过,道:“我受人之托,要把他送回广陵城,人死了便把尸骨带回,也算聊以慰藉。” 这年头是个乱世,到处都乱,人都找不到了何况是尸骨。 可是人族在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人族讲究入土为安,苏九归答应的事要做到。 秦城楠听到广陵城时皱了皱眉,又道:“这点小事,我差人送回去就行,您先跟我回正仙盟见见老盟主。” 苏九归:“这么急?盟主身体有恙?” 秦城楠:“……” 他言下之意是盟主活不过月底了吗? 苏九归道:“受人之托,说是亲手,绝不假借他人之手。” 再这么说下去就无话可说了,秦城楠果然端着一副温润如玉佳公子的做派,讪笑道:“先去广陵城也不迟。” 温七在旁边听着,听下来觉得秦城楠对师尊简直是有求必应,这种小事都愿意答应。 苏九归反而皱了皱眉,秦城楠说了这么多,一句真情实意的真话都没有。 之前魔族早就想围剿正仙盟,但这么久过去都没找到总舵在哪儿,盟主又在何处,刚才秦城楠与他说了这么多,就一个劲儿让自己跟他回去见盟主,一个字都没过多透漏。 他在提防苏九归。 苏九归不管正道到底怎么看他的,正道现在肯定不想杀他,表面和平肯定要维持住。 如果在这儿闹起来……秦城楠带来二十六人,都是筑基修士,苏九归只是一个邪祟,强行带回去也能带走。 可苏九归毕竟是陆云戟,谁都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后手,要是闹掰了,苏九归别说去正仙盟,以后要与他为敌了。 苏九归不用看就能感知到四面八方的敌意,全是道士,刀剑未出鞘,对他来说就像是堂而皇之亮出刀剑,与他针锋相对了。 倒不会伤及性命,但妖族天然会对符文术法排斥。 原来逐白在太清山时是这种感觉,哪怕苏九归再怎么想让他感到舒坦都无用,妖魔邪祟跟道门术法根本不可能和平处之。 正道容不下你,妖魔邪祟视你为异端,逐白是这么长大的。 苏九归认识逐白这么久,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在经历什么。 · 路途遥远,随从人物又多,带着尸体不能御剑飞行,一行人走得慢。 距离广陵城前的一个小城,一行人停下来歇息。 秦城楠带着苏九归不敢有丝毫怠慢,魔族在找他,妖族也在找他,他必须早点把苏九归带回正仙盟以绝后患。 他们休整时,秦城楠带领修士布阵,他们双手结印,空中气流微微晃动,数道光芒冲天而起。 秦城楠手中幻化出一块木头,温七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就看见木块陡然一动,直指苍穹,于半空之中结成一张网,丝丝线线如同有形,像是个丝状的盖子落下来。 修士们口中念念有词,眨眼间,丝线已经与天地融为一体。 温七问:“那是什么呀?” 苏九归:“灵结网,玉衡山的结界,结下之后外人进不来。” 温七哦了一声,心想果然是正仙盟,手里有用的灵宝法器就是多。不像他们三个,狼狈万分不说,身上什么之前的物件都没有。 紧接着苏九归又道:“当然,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温七:“……” 那他们现在是被困死在这儿了吗?如果秦城楠没安什么好心,那他们一旦动手岂不是如同瓮中捉鳖? 温七刚刚被柯泥骗,现在看谁都不像是好人。 苏九归倒是不在意,在意也无用,他没办法跟秦城楠硬碰硬,拍了拍温七的肩膀,“不是想修道吗?好好学学。” 温七之前一直在云间城,见过的道士加起来不到五个,现在是个好机会,温七可以耳濡目染,慢慢学习钻研。 温七根本没那个心求道,他看出来了,秦城楠在乎的唯有一个苏九归,打心眼里看不起温七这种半路出家的道士,若不是苏九归,大概都不屑于跟他说话。 修士布了结界后坐下来休整,都不是一路人,礼节性地打个招呼之后便远远坐着。 温七和苏九归带着一个傀儡站在其中就是个明晃晃的异类。 苏九归也一起坐下来,他指尖一点,火符燃起,生了个篝火。 他现在是狐妖,但坐姿端端正正,依然保留着陆云戟的习惯。 等他这边点了火,正仙盟修士又忍不住侧头来看,对这位苏九归实在是太好奇了,一个宗师级别的人物遭受雷刑,死了之后附身在一条狐狸精身上竟然还能招摇过市。 不是狐妖吗?怎么还会符文术法啊? 都变成狐狸精了,怎么还端着一股架势,好像在座的都是他小辈,也不知道在装腔作势什么劲儿。 有修士小声嘀咕:“一具尸体有什么好寻的?” “不过是个小小狐狸精,还真的以为自己是陆云戟啊。” “我以前还以为是开玩笑,上辈子上仙尊,这辈子当狐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要是我我宁愿死了也不想活,遇见其他道家人心中该怎么想?他要去开太清山,太清山祖宗认他吗?” “你说他杀了太清山七百修士是不是真的?” “管他是不是真的,他现在就是个吉利物件,谁都想要,留在正仙盟总是有好处,你就哄着他说话吧。” 苏九归五感全开,这段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逐白现在是个灵识,听这番话很不舒服,他知道苏九归上辈子多让人尊敬。 天下道士千千万,唯有苏九归有本事去镇守噬渊,要不是他守着,妖魔邪祟一路跑出来这天下早亡了。 太清山那么多长老,哪个看见苏九归不是恭恭敬敬的?这人间散修一届不如一届,要是上辈子,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仙尊。”秦城楠已经走过来,同他打招呼,道:“聊聊吗?” 温七本来在啃一颗番薯,现在番薯也不啃了,下意识要挡在苏九归身前,他现在怎么看秦城楠都不像好人。 逐白心想,温七还算是有点心,自己之前没白救他。 苏九归嗯了一声,秦城楠便自顾自在他身边坐下来,他看着苏九归的侧脸,苏九归正在修补一个竹子傀儡,动作温温柔柔的。 “仙尊还记得吗?后来我还与你见过一面。”秦城楠道。 苏九归:“不记得。” 秦城楠:“……” 秦城楠后来还见过苏九归,可能他不记得了,但秦城楠记得很清楚,那天苏九归来玉衡与他们掌门论道,秦城楠远远看过一眼,看见这人盘腿坐着,也是伸出一只手以雪煮茶。 现在这只手在修补傀儡,指尖冒出邪祟才会有的蛛丝。 秦城楠心中的苏九归不是这样,那时候他能让人仰望,现在他是一只被人踩进泥里的狐狸精。 秦城楠道:“他们就是年轻瞎说,仙尊莫怪。” 留在民间的修士一般都很年轻,刚修道没多久就被迫留在人间,连家门都进不去,大多数修士都没见过祖辈的盛况,当然也不会发自内心尊敬苏九归。 苏九归:“好。” 他是真的全然不介意。 他这一声好之后,秦城楠有些尴尬,苏九归修傀儡懒得搭理他,旁边跟着的温七一脸戒备,此地根本不欢迎他来。 秦城楠硬是挤在中间,问:“太清山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们实在是太好奇了,太清山封山极为突然,只听说陆云戟遭受天雷之刑,紧接着其他仙山也封山。 然后他们这些散落在民间的修士一夜之间家都不能回,封山之前也没说他们剩下的修士要怎么办,魔族追捕下他们苟延残喘,修士为了抵抗魔族,聚集在一起组成新门派。 秦城楠都怀疑如果有一天玉衡开山,他到底能不能认祖归宗,如果师尊还认他,那他还愿不愿意回去了? 他到底算是玉衡的人还是正仙盟的人。 逐白听到这儿也很好奇,太清山到底怎么了? 苏九归没抬头,专心修补傀儡,道:“忘了。” 逐白:“……” 这一声敷衍的,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找。 秦城楠赔笑:“听闻仙尊只有一魄,记忆受损了吗?” 苏九归嗯了一声。 秦城楠道:“正仙盟有一仙人,善于修补记忆,什么回忆都能找来。” 逐白切了一声,哪有正经修士叫人仙人,听起来就是个神棍。 况且苏九归有靥蛇,随时随地都能进入识海,他有什么记忆找不到的? 苏九归动作停了,问:“秦修士,你有什么事吗?” 苏九归懒得跟他绕圈子,他注视着秦城楠,“有话直说”。 秦城楠的动作微妙一停,明明苏九归是个狐狸精,只要苏九归看他,他还是会有点敬他。 其他年轻修士没见过,他与苏九归同辈,真的见过陆云戟灵力鼎盛时期的荣光。 秦城楠想了想,终于说出自己的来意,道:“我是请愿来接您的。” 苏九归:“嗯?” 秦城楠:“好些年没见了,有一千年了吧,我……一直没忘了你。” 温七差点咬掉自己舌头,这是来跟他师尊示好了吗? 苏九归莫名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傻子,秦城楠继续道:“那个,听闻你现在是狐妖,狐妖修行要阴阳采补,对你修炼大有裨益。” 苏九归:“没错。” 苏九归在抢掠他人妖丹,但不论抢掠多少对他来说都是小玩意儿,他要么去杀大妖,要么就是自我修行结出自己的金丹。 苏九归用道门术法修炼妖术,都没办法结出自己的金丹,他猜测,狐族修炼是阴阳采补,只要想修炼应该就绕不过去这个坎。 他迟早都要找个男子来采补。 “那……”秦城楠说话都有些结巴,问:“你觉得我……我、怎么样?” 秦城楠是正统仙山出来的修士,灵力充沛,站在狐狸精的角度上来看,应当是个阴阳采补的好物件。 苏九归没说话,秦城楠说话越来越急,“从此之后你不用再东奔西跑,也算是有个容身之所。” 温七觉得自己瞎了,或者自己是聋了,这不只是示好,更像是……追求? 温七有生之年,竟然在看一个修士在跟自家师尊求偶。 苏九归默不作声看他,冷静道:“你跟我一道,修为算是毁了。” 道士结道侣也该找道士,找个妖族邪祟,长此以往这人道心就毁了,陆云戟和逐白就是如此。 “我不怕,”秦城楠来时准备好了一番说辞,道:“盟主答应了。” 盟主?这事儿正仙盟知道,可能就是正仙盟的意思。 苏九归懂了,苏九归重生之后马上就放出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正仙盟之前从未想过接触苏九归,觉得他是个妖魔邪祟,又觉得他是道门耻辱,但又碍于他可以打开太清山封印,不想让他落入他人手中。 现在才来找他是因为找到了两全其美的法子,既然秦城楠钟意苏九归,那就让他们继续前缘,结成道侣之后,苏九归自然会听他们的处置。 “呵——”苏九归忍不住想笑,正仙盟是多小看他,觉得他现在是个不到五品的小小狐妖,只要离了人就不能活? 觉得只要与人结为道侣,他就会削去锋芒,心甘情愿任人摆布? 魔族追杀,墨凛和逐白同时围剿,正仙盟高高在上,现在对苏九归抛来橄榄枝,大发慈悲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 把他当成什么了? 狐妓? 咔嚓一声,苏九归双手用力,将竹子傀儡的关节合上。 竹子傀儡没这么被用力折腾过,想让苏九归轻点,但在此情此景下话都不敢说。 “秦城楠。”苏九归冷冷道,“我心有所属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7 18:27:32~2022-01-08 16:5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雪崽 2个;困了就洗洗睡、手分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millionnin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守寡 ============== 第八十一章 结界笼罩如同一个盖子从天而下盖上, 结界内风都更缓,几乎都感觉不到风的存在。 几个人本来就相隔不远,又对秦城楠和苏九归之间的关系颇感兴趣, 有几个好奇的修士表面上聊天, 实则支着耳朵来听。 他们听到秦城楠真的说出来的时候还心中暗暗敬佩, 这人要是跟苏九归在一起,修为毁于一旦, 这般还愿意, 那就是个痴情种。 然后他们又听,听到了苏九归说自己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 苏九归不是修无情道吗?他在太清山时就有些和逐白不清不楚的传闻, 难道传闻是真的? 苏九归早年断绝七情六欲, 如果是在当陆云戟时心有所属,真能跟他有瓜葛的, 只有一条魔龙了。 如果是狐妖之后心有所属, 狐妖多情又滥情, 大概是跟不少人都有过一段孽缘。 不论是哪种都不好听。 “是……”秦城楠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感觉自己都找不到声儿在哪儿, “是谁?” 苏九归修好了傀儡, 此时轻轻一抬眼, “他死了。” 死了? “既然如此, ”秦城楠好不容易找到思绪,总觉得自己还有一些机会, 道:“何不向前看呢?” 苏九归直截了当打断他, “我在为他守丧。” 逐白藏身于龙鳞中,听到这儿一愣, 死了,那就是那条白龙了。 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逐白心中思绪翻腾, 一股他都察觉不到的怒意仿佛冲破龙鳞桎梏,如有实物一般弥漫开来。 旁边的竹子傀儡莫名打了个寒颤,他感觉到一股怒意。 竹子傀儡看了看苏九归,他正与秦城楠交谈,根本没看到龙鳞亮了,像是夜间点起的烛火,忽明忽灭。 守丧?秦城楠听到这儿已经肯定苏九归是在找个说辞来拒绝他了,他才不信狐妖会给人守丧。 妖族根本就没有真心,苏九归是狐族,他要是想修炼不知道玩弄了多少人,在这儿装什么贞洁呢。 秦城楠手底下几百个修士都要听他号令,四大仙山无人来管他,他在正仙盟里颇有威望。 秦城楠自以为他为了苏九归好,给他送修为,保他平安。今日低声下气来询问苏九归的意思,没想到不是碰壁,而是碰了个颜面无存。 秦城楠感觉有十几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带来的修士目光灼灼,无形之间在戳他的脊梁骨。 他长这么大,在苏九归这儿丢了两次面子。 一千年前,他还只是个小修士,师尊说他根骨绝佳,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在拜访太清山时,师尊在玉衡众多弟子之间选了三个月才选中了自己。 师尊说要给他找个好道侣,他就跟着上太清,他见到陆云戟第一面时就愣了,画轴里走出的仙人也没他好看。 真要给他当道侣他求之不得。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明显超出他所想。 陆云戟拒绝了他。 如果到此结束还算好,无非下半辈子两厢不再来往。 但随即陆云戟就断绝了七情六欲,寻常道士都不舍得舍弃凡缘,起码要快活那么几百年,然后再选择潜心修道。 谁知道陆云戟只过了几十年的凡人日子,立即遁入无情,太清山在恭贺这位天才,玉衡山的流言蜚语都传遍了。 不少人都说,陆云戟看见秦城楠,连想都不想直接断了凡缘。 “秦城楠,你这么可怕吗?” “秦城楠做了什么,直接把人吓得无情了?” “秦城楠,你这辈子都找不到道侣了。” 这本来就是个玩笑话,听一次两次还行,但陆云戟的名声越来越响,他成了仙门四宗师之一。 云戟仙尊的名号传遍了九州,修道之人根本避不开这四个字。 陆云戟的名声越响,流言蜚语流传越广。 陆云戟已经是宗师,秦城楠还什么都不是。 再后来,人们就说:“秦城楠,说实话,你真的配不上啊。” “还好当时没跟你结为道侣,不然估计人家修为就废了。” 秦城楠修道之路刚刚走了两步,然后就永远被阻隔了,他面前横亘着一尊名叫陆云戟的大山,他永远比自己强,哪怕玉衡山掌门都不是他的对手。 秦城楠本来绝佳根骨,后半辈子如同荒废,一千年来,他看见无数小辈超越自己,但他永远都留在原地。 这事儿几乎算是他的心魔。 陆云戟重生之后消息很快就传出来,他不再是仙尊了,成了苏九归。 正仙盟还未下手,很快魔族放出通缉令,说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仙尊已经变成了狐狸精。 正仙盟拿苏九归没办法,秦城楠却觉得自己机会来了,他主动请愿说是要来接苏九归。 他想,一千年前你看不起我,现在我是修士,你是狐妖,总会多看我两眼。 “是吗?”秦城楠张了张嘴,很快就敛去厌恶的神情,他修道也有千年了,哪怕不是宗师,这点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还是有。 秦城楠笑了一声,他笑起来温温柔柔的,看不出一点威胁。 “这也是盟主的意思。”秦城楠道。 这可不只是秦城楠的意思,正仙盟想着生擒苏九归,他本来是想体面一些的。 “云戟仙尊。”秦城楠道:“盟主之令,我不好违抗。” 秦城楠动都没动,苏九归却觉得旁边的修士都默不作声看向自己,他们都端着一股修道之人的模样,样子温和看上去毫无戾气。 修士面无表情,端着一张张仙人面孔,此时盯着苏九归看,那就变成了一股威胁。 连温七都能感觉到,现在气氛不太对,他们不是仙人吗?怎么看上去比妖人还可怕? 苏九归看了一眼,看来秦城楠是要执意把他带回正仙盟,软的走不通,那就来硬的。 先带他去广陵城不过是个幌子,只是顺着苏九归的话说来拖延时间。 此地已经被灵结网罩住,苏九归想跑估计也没那个能耐翻腾出去。 麻烦。 他都已经找到了金大人的下落,怎么偏生出来一个正仙盟前来搅局? 秦城楠这时候还笑着,旁边的修士已经站起身,他们腰间带着佩剑,杀意已经不言而喻。 “你跟我走,我不用让你受苦。” 苏九归看他眉心已经燃起黑雾,问:“你已心生魔障?” 四大仙山封山,这帮修士被突然留在凡间,爹不疼娘不爱的,一颗道心根本稳不住。 “魔障?”秦城楠看着苏九归的眼睛,觉得他在说什么笑话,“什么魔障?你是妖,我是仙啊。” 我是仙啊。 这句话极为诡异,前半截沉沉稳稳,最后半截音量陡然拔高,撞在结界壁上甚至有回音。 我是仙啊,我是仙啊,是仙啊…… 苏九归原本是坐在篝火边,秦城楠坐在他对面,苏九归听到这番话已经断定他入魔无疑,先发制人,他一手撑在身后,一脚踹向篝火,横腿一扫,炭火带着火星直奔秦城楠面门。 秦城楠被火星子迷了眼。 苏九归腾空而起,刚刚修好的傀儡与他配合天衣无缝,竹子手探向秦城楠后背,可惜秦城楠好歹是个玉衡正经修士,一把长剑抽出,剑光大盛,一剑落下,削掉了竹子傀儡的半条胳膊。 苏九归刚刚给他修好,现在又是破破烂烂的。 有傀儡为他遮掩,苏九归趁机一路后退,然后就感觉自己撞上了什么东西,如同撞上火炉,他后背被灼伤了,他是妖族的身体,灵结网是仙家术法,撞上去之后整个后背被火燎了一番。 他都能闻到后背淡淡的焦肉味儿。 他退无可退,这就是个瓮中捉鳖的杀局。 温七跟在苏九归身边见过了世面,反应比之前快多了,他快速抽出剑站在苏九归身侧,可是他很快发现那是多么不自量力。 结界内修士也抽出佩剑,数十把佩剑齐齐出鞘,不动声色地逼近苏九归。 对面是修道几百年的修士,这边温七修道半年,苏九归是个狐妖,旁边跟着一个竹子傀儡。 更别说他们被困在结界中,连跑都没地儿可跑。 这怎么看胜算都已经分了。 苏九归都皱了皱眉,他不怕遇到妖族,他更烦遇到人族,尤其是这帮心生魔障的修士。 秦城楠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他修炼早就过了锻体,已经入了元婴,一个炭火星子都伤不了他皮毛。 但他还是被苏九归弄得很烦,脸色被黑炭抹黑了一块,他爱洁,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秦城楠道:“你现在跟我走,我绝不碰你一根手指头。” 他说话时还是那副有礼有节的模样,跟来求亲一样。 苏九归吃了不少妖,都是五品下,凑在一起也都是破破烂烂,现在也不是在梦中,靥蛇根本没办法用,他唯一破局的方法是找到灵结网的钥匙。 钥匙在秦城楠身上。 秦城楠一剑挑来,苏九归侧了侧身,蛛丝软绵绵地缠上秦城楠的手臂,直探他腰间锦囊。 秦城楠早就看出来苏九归在打什么主意,竟然用这种手段。 陆云戟在世时,他只要看一眼自己,秦城楠在陆云戟面前连动都不敢动,可他现在不是陆云戟了。 秦城楠一瞬间也明白过来,陆云戟早就死了,眼前的苏九归只不过是个狐妖。 正仙盟给他的密令,能带回来就带回来,带不回来就地处死,弄死了也比落在魔族手中好。 想到这儿,秦城楠也不再藏着掖着,一手推着一张符文,一剑已经当头削下。 玉衡不是个吃素的仙山,秦城楠早年间也被说过道骨绝佳,他这一剑下去,普通妖物根本扛不住。 果然,符文甩出时苏九归突然顿在原地,符文对妖物的压制如同山川,他不是什么大妖,血脉里本能畏惧道门术法。 苏九归一抬头,已经看见剑光落下,秦城楠果然是想要他的命。 一剑落下,生死不过一瞬间,秦城楠很快就能斩断苏九归最后一丝魂魄,再把他的尸首带回去交差。 可是这把剑根本没挨到苏九归的边,在距离苏九归还有一寸时,突然一道白光大涨,那不仅仅是一道白光,更像是深渊中上古妖魔睁了眼。 秦城楠手腕一麻,被这道白光震得后退十五步。 他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所威慑,手腕酸痛不止,手掌心裂开一道血缝,崩开一米长,一直蔓延到臂膀。 这什么东西? 不仅如此,他突然听到一声咔嚓声。 像是冬日湖泊结了厚冰,人踩上去踩裂了一条缝,然后声音越来越大,缝隙越来越长。 咔嚓,咔嚓。 秦城楠抬起头,灵结网上爬满了裂缝,下一刻,像是被人碾压了一般裂成碎片,雪花一样纷纷落下。 啪嗒一声,他腰间悬挂的钥匙落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灵力,变成了死木。 灵结网是仙器,四大仙山封山后民间留存的仙器不多,每一个叫上名字的都是珍宝,同样也贵得要死,他这次出来,正仙盟只愿意给他一件法器。 现在直接碎成了渣渣。 能被伤成这样,要么是更为强劲的道术,那就是上古的邪妖,强压之下根本不敢造次。 秦城楠心有余悸,他手中伤势重,但他根本顾不得伤,刚才白光闪现,伴随而来的盛怒让他至今都忘不了。 只简简单单传递一个信息,那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 秦城楠和其他修士都停了,心照不宣地在想一件事,不愧是陆云戟。 仙门四宗师之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知道身上带着什么玩意儿,随随便便就把他的灵结网给破了。 苏九归看上去面无表情,都不知道干了什么,好像就是随便动了动手指头,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秦城楠提防他没敢再往前一步,看苏九归的模样就是在看一个真正的妖邪,恭恭敬敬道:“云戟仙尊,都是道家人,有话好好说不是?” 他服软了。 苏九归也愣了,他本来想强行破局,这种变故他都没想到,他若知道龙鳞有这种能耐,用得着跟秦城楠周旋。 龙鳞还在漂浮,白光还未黯淡,将苏九归笼罩在其中,像是给他镀了一层圣光。 苏九归惯常没有表情,他忍住后背灼伤的痛苦,负手而立,一张冷脸看上去就是高深莫测的,“滚。”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08 16:56:34~2022-01-14 15:3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月巴水獭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2个;手分手、雪崽、巧克力小熊脸颊肉、邪魅狷狂小耳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2个;噜噜噜噜小叶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阳花 50瓶;凌川 30瓶;勿听勿扰、谁家的阿峤掉了哟、爱洛依丝 10瓶;一只月巴水獭 7瓶;咆哮彼尔德、看看不开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实体 ============== 第八十二章 苏九归在提防着秦城楠, 他不知道龙鳞为何生效,还能否抵御第二次,但是秦城楠但凡再拿出一个法器, 苏九归应该没有还手之力。 而秦城楠也在提防苏九归, 这人到底是真有什么后手还是在这儿诓骗他。 秦城楠这次来就是为了带走苏九归, 或者杀了苏九归。 按照常理来说秦城楠应该再试试,可是这么一看, 对方好像是自己很难啃下的骨头。 那股盛怒谁都感觉到了, 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压住他的后颈,他真的没办法再往前一步。 秦城楠咬了咬牙, 苏九归让他滚他也没滚, 又露出一个笑来,他笑起来温文尔雅的, “云戟仙尊, 你要去广陵城, 我倒可以跟你一路。” 苏九归冷笑一声,这人是看撕破脸皮不成, 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跟他当道友吗?也不知道脸皮多厚。 苏九归道:“不必。” 秦城楠被拒绝了也不恼, 他被苏九归拒绝过太多次了, 不差这一两次, 秦城楠道:“仙尊有所不知,广陵城内凶险, 现在乱得连他们城主都管不了, 没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进去,我也是担心你安危。” 秦城楠果然知道广陵城有问题, 苏九归问:“广陵城怎么了?” 秦城楠闻言一笑,苏九归重生之后果然对这世事所知甚少, 道:“听说广陵城前些日子出了矿难,现在城门紧闭,只让进不让出。” 秦城楠说话藏一半露一半,根本不可能和盘托出,苏九归没说话,秦城楠继续道:“城内凶险,仙尊进去了,恐怕出不来。” 苏九归听到这儿知道他不愿意多说,他内脏肺腑都难受,再说下去可能会露破绽,苏九归道:“道友请吧。” 苏九归是下了逐客令,秦城楠自讨了个没趣,对苏九归恭敬一笑,“我在城外等您。” 他笑中藏着针一样,让人看着极为不适,苏九归进广陵城九死一生,若是死了,秦城楠就把他的尸首带回去交差,如果还活着,那应该也是重伤,秦城楠守株待兔即可。 “天高路远,还会再见。”秦城楠朗声道:“正仙盟见过仙尊也算是有幸。” 秦城楠带着修士对苏九归行礼,“道火不熄。” 道火不熄,苏九归重生之后这四个字传遍九州,现在由秦城楠说出来极为讽刺。 秦城楠带领众人走了,他们来时御剑而来,走时却是悄然离去,应该根本就没走远,像是狼群一样等待在原地,就等着苏九归奄奄一息。 苏九归一直站在原地,端着的是一股宗师气度,他目送秦城楠离去,眉眼一压,温七都猜不到苏九归到底在想什么。 秦城楠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苏九归才松了口气,刚才就是一口气撑着,等到确定秦城楠真的走了,苏九归当即吐出一口血。 “师尊!”温七道:“你这……” 鲜血淋漓从指缝中漏出,灵结网是仙器,没有鬼修这幅铠甲,苏九归狐妖的身体根本受不住。 苏九归后背全是火烧的印记,道门法器给妖物留下来的伤痛难以磨灭,伤口周围还闪着火光,像是一把火卷上书页,留下卷边一样的伤痕。 “这怎么办?”温七之前都以为苏九归没受伤,他不是妖物,不知道仙器对妖物的镇压是抽出骨头连着筋,轻轻碰一下可能要养好几个月。 温七赶紧去翻药箱,翻了半天也不知道苏九归应该用什么药?烫伤膏? 他后背还燃着火星,是不是要先灭火? 苏九归闭了闭眼,道:“没用的,只能养着。” 药物没用,只能等待自愈,除非苏九归灵力大增,否则他这个伤起码要养大半年。 温七找药的动作一停,想到秦城楠就咬牙切齿:“他们这哪里算是仙人,怎么比妖魔还邪门儿啊?用的仙器鬼鬼祟祟的。” 苏九归:“那是因为我是狐妖。” 仙门法器本来就是针对妖魔的,如果是苏九归拿着法器伤妖,这事儿看上去就顺理成章多了。 温七:“……” 他师尊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温七不忿,道:“真的邪门啊,他笑起来阴森森的。” 他想起来秦城楠还是难受,刚才秦城楠说自己是仙,温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同样都是温文尔雅,温七见过天龙真君,逐白端着的那才是一副贵公子的姿态,漂亮,好看,什么时候都极为体面。 对比之下秦城楠简直是个小人。 苏九归擦了擦手里的鲜血,他冷冷看着秦城楠消失的方向,道:“道火陨落了。” 正仙盟如果都是这种入了魔的修士,自诩为正道,一切为了天下苍生,他们到最后可能会比魔族还麻烦。 苏九归擦拭手中的血迹,道:“不过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温七,把柯泥尸体搬过来。” 温七觉得他师尊做买卖太有良心了,就现在这样都要去找柯家小少爷的尸体。 秦城楠走得时候没带柯泥的尸首,当时他们没找棺材,就拿着草席随便卷了一下,温七看着就糟心,把柯泥的尸体抱下来。 苏九归去看竹子傀儡,他胳膊被削去半截,仙剑无情,这胳膊接不上了,傀儡残着一条手臂眼巴巴看着他。 一连三天,这倒霉的竹子傀儡一直在受伤。 苏九归登上马车,道:“继续赶路,我去疗伤。” 刚才秦城楠说广陵城内生了变故,苏九归怕金大人又一次跑了,明日必须要进广陵城。 温七跟在苏九归身边习惯了,把尸体放进马车内,带着竹子傀儡去赶马车。 · 苏九归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和疗伤,他盘腿而坐,等只剩下自己一人时才细细端详着龙鳞。 之前藤妖缠绕而上,温七说当时看见龙鳞亮了下,应该不是错觉。竹子傀儡对灵气敏锐,一直盯着龙鳞应该也不是意外。 这块龙鳞肯定有所不同了。 龙鳞依然是洁白无瑕,一点黑雾都没染上。 可苏九归刚才分明感觉到一股魔气,甚至能逼得秦城楠后退,直接破了灵结网。 二品妖物都拿灵结网没办法,这龙鳞有这么大能耐?逐白幼年时,说龙鳞能够保他一命是真的。 苏九归是陆云戟时不需要一片龙鳞来保命,他若真的出了什么事,龙鳞根本保不住他。现在等他落难了,这片龙鳞反而成了他最后的倚仗。 苏九归指腹冒出一点白光,光线如抽丝,一点点落入龙鳞中。 没有反应,之前还会与他相贴,现在半点反应都没有了。 苏九归习惯这龙鳞时灵时不灵,照例给他喂养了灵力之后便没再管他,闭上眼打坐吐纳,他五脏六腑都疼,吐纳可以疗伤。 苏九归一闭眼就如同进入识海,对外头已经无知无觉。 他刚刚闭上眼,颈间的龙鳞便漂浮而起,带着一片白光。 逐白躲在龙鳞中,感觉苏九归刚才戳他的那一指头好像还有温度,他刚才又来喂自己了。 逐白啧了一声,觉得自己变得怪异了很多,他为什么没忍住要出手,放任苏九归一人自生自灭便好。 可真要让他看着苏九归落入秦城楠那恶心玩意儿的手里,逐白也做不到,他想到秦城楠就烦躁。 苏九归上辈子是个仙尊,这辈子怎么连个秦城楠都打不过? 逐白因为自己的想法皱了皱眉,他这是怎么了? 他以前根本就没有这么多情绪,他心思是冷的,出世是为了灭世,按理说,他应该生擒苏九归,再剥开他师尊的灵相,打开太清山,然后一路进入噬渊,把这世道搅和得如同人间炼狱便可。 可他这几日做的事让他都为止不齿,他竟然一直无形之间跟着苏九归。 龙鳞只有方寸大小,承载不住他的烦躁,他轻轻一挣,愿意是想脱离这螺蛳壳大小的地方,可他竟然身体一轻,突兀地漂浮在半空之中。 逐白从未以这种形态存活过,下意识抬起手臂,他有双手双脚,穿着自己今早出发时的那件黑袍。 仔细一看,又好像不太一样,他身上镀着一层淡淡的暖光。 他之前没有实体,每次都是分出一丝灵识进入龙鳞,苏九归每日喂养他竟然给他喂出了一个真身。 那感觉很怪异,好像他这样是专门为了苏九归而存在的。 马车还在行驶,逐白骤然间以这个视角打量车内,旁边放着一具柯泥的尸体,苏九归正在打坐吐纳。 逐白看见苏九归的伤势目光一凛,他后背没有上药,穿衣会压迫伤势,因此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衣料松垮,从后颈望去能隐隐约约看见他受伤的背脊。 伤口上还燃着一点火星子,仙火不是普通火焰,没办法被扑灭,只能等妖物自行痊愈。 逐白的龙鳞可以阻挡这世上绝大多数仙器,这辈子受过最大的伤是苏九归一剑捅穿他心脏,他没受过这种模样的伤,想一想应该很疼。 苏九归的伤势尤为扎眼,让他根本无法忽视。 逐白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落在单薄的肩头,温暖的指腹贴着苏九归的伤口,他手指划出一条丝线,在指腹触摸到火焰时,那火陡然熄灭。 火势一熄,伤口便没有灼热的痛处,苏九归大概能感受到,发出一声闷哼。 那声闷哼很轻,但马车狭窄,简直像是凑在逐白耳边发出的一声呢喃,逐白下意识收回手,被那可笑的火焰给烫了一下。 苏九归没醒,依然闭着眼,仿佛刚才是逐白的错觉。 逐白距离他很近,可以看见苏九归的眉眼,长睫垂下如同鸦羽,苏九归鼻梁笔直,嘴唇紧紧抿着。 马车很窄,容不下他这条龙,逐白只要轻轻一侧身,就能挨到苏九归的薄唇。 逐白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苏九归,两人挨得太近,好像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他反应了很久,苏九归在打坐吐纳,呼吸绵长而有规律,乱掉的呼吸声是他发出来的。 乱掉的……是他? 突然,马车滚过了一块小碎石,车内颠簸,苏九归是打坐又不是游魂,下意识撑住马车壁稳住身形,他刷得一下睁开眼。 那双眼睛生得很好看,看人的时候会显得很专注,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含着情,现在他注视着前方。 逐白跟苏九归打了个照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14 15:32:20~2022-01-15 16:0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雪崽、Pseudogene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手分手、雪崽、41539010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崽 2个;顾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槲 80瓶;凌川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心意 ============== 第八十三章 马车内还有一具尸体, 车厢内狭窄,车轱辘滚过碎石之后继续向前。 两人挨得很近,鼻尖都能碰上, 苏九归缓缓皱眉。 逐白长这么大都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时候, 和一个自己捅过一刀的师尊再次相见是什么样? 逐白曾经想过, 应该是八面威风,最好再捅他一刀, 送他魂归九天。 现在明显与他想的不同, 他有种幼年时闯了祸等待苏九归过来收拾的错觉,莫名有些怕他。 苏九归惯常是一张冷脸, 见多了大风大浪都是面不改色, 现在却拧着眉头。 “我……”逐白张了张口。 他只说了一个字,突然, 苏九归向前倾了倾身, 鼻尖贴上了逐白的鼻尖, 逐白僵直在原地,太近了。 他一颗心在狂跳, 好像能蹦出嗓子眼。 他目光沉了沉, 才意识到苏九归的目光是散的, 他好像看不见自己, 也根本没听到逐白的话。 苏九归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前面有人,他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但他面前是一片虚无, 连个人影都没有。 马车在晃晃荡荡向前,车内一阵安静。 “小白?”苏九归对着虚无问。 逐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果然一直在找那条尾巴。 苏九归没有听到回答,又问:“逐白?” 逐白终于缓过神来, 果然,苏九归是把他当成那个小屁孩来养的。 现在他们已经死了,苏九归还是忘不了,他的灵力是给他们吃的,跟自己无关。 那感觉很怪异,在太清山时他们翻云覆雨,什么都玩,彼此接触到最深的地方,现在这人突然就不属于你了。 你不能碰他,你也不能光明正大来见他。 因为你杀了另外一个自己,而他喜欢的好像是那个小白龙。 “逐白?”苏九归几乎已经确定车内还有人,他感觉逐白已经近在咫尺。 “我他娘!”温七突然怪叫一声。 “吁——”马车外,温七突然拉了缰绳。 马车一停,温七还没来得及看前方怎么了。 旁边的竹子傀儡突然变得躁动不安,一个劲儿想往马车里冲。 温七拦住傀儡,知道苏九归在打坐不能让人打扰,“你发什么疯啊?” 竹子傀儡断了一条手,又说不出话,用断手指着马车。 温七还没从眼前的场景中反应过来,顺着竹子傀儡的手指望去,车帘很自然垂下,傀儡可以感知不存在的灵力。 里面有人? 苏九归被控制住了? 苏九归自打从云间城出来,温七天天觉得有人要害他。 “师尊?”温七小心翼翼问。 无人回答。 下一刻,温七骤然掀开马车帘,一把长剑破空而出,温七察觉到苏九归有异,已经一剑刺来。 逐白本来就坐在马车口,一剑刺来,掀开马车的一瞬间,逐白透明的身体突然变成了上千片碎片,如同杏花雨般纷飞。 苏九归能察觉到灵力消散,那人应该走了。 温七一剑用了十成力道,本来想一击必杀,结果只刺穿了空气,落空之后手中剑意已经来不及收势,急冲冲朝着苏九归奔去。 长剑没有穿过苏九归的身体,苏九归抬起手指轻轻一弹,一声清脆的叮咚声过后,温七的剑划上了马车壁,一声轰鸣,长剑竟然削掉了半张马车盖。 温七呆愣不止,苏九归端坐在马车中间,衣着完好,车内只有苏九归和一具尸体,除此之外没有第三个人。 “师尊我以为有人……”温七轻咳一声,“都怪这傀儡乱警告。” 他说着越发不好意思,竹子傀儡一个劲儿警告,他还以为苏九归遇害了。 “车里真没人?”温七问。 有,怎么没有,刚才苏九归感觉到了。 逐白被温七一剑给捅散了,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他徒弟果然来过。 苏九归淡淡一抬眼,没回答这个问题,道:“温七,你剑法成了。” 温七啊了一声,果然没有深究车内的是谁,他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可思议。 他剑法成了,一剑下去削掉了半张马车盖,下面还有苏九归的一缕发丝。 他竟然能削掉师尊的头发?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想,换句话说,苏九归竟然能被他削掉头发? 他本来是在马车里干什么?这么分心才能让温七得手? 温七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我这么厉害?” 苏九归嗯了一声,“不错。” 苏九归都肯定了,温七没有多想,他难不成真他娘的是个修道天才啊? 苏九归问:“怎么停了?” 刚才温七是先停下马车才察觉到车内不对劲的,他为什么突然勒住缰绳,还这么急。 温七反应过来,道:“前面路断了,走不通了。” 苏九归下了车,眼前是个深坑。 温七说得没错,前面的路陡然断裂,断的太急了,像是被人一剑砍断的,再往前走十米就是悬崖峭壁。 悬崖边挂着一辆马车,上面的马已经掉下悬崖,只留下马车厢挂在边上。 苏九归五感全开,现在是夜间也能把下面看得一清二楚,悬崖下全是尸骨,还有不少马车马匹,大概是根本看不清前路直接一头栽下去的。 秦城楠说现在广陵城只让进不让出,广陵城直接把路都切断了,又在下头布下层层封印,普通人想出也出不来。 苏九归眺望远方,此地距离广陵城很近,他能看见广陵城,一片漆黑。 每座城池宵禁不同,有些城邦宵禁早,但城门口也会点灯,一来是引路,二来是守城人守夜需要光亮。 可广陵城明显不同,一点亮光都没有,像是一座死城。 · 逐白之前就像是灵魂出窍,现在猛地回神。 他怎么在给苏九归疗伤? 逐白脸色发烫,耳根子都通红。面颊上好像还残留着苏九归的痕迹,他没太弄懂自己现在是什么意思。 犯花痴吗? 逐白心烦意乱,他一推门,想出去走走。 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花圃。 张奴正在清扫这间小院,他本身是个木棉树成了精,他双手一抖,袖中抖出一些棉絮,棉絮落在地上成了精,化成巴掌大的小人,拿着镰刀割杂草去了。 然后张奴便对着花圃一脸犯难,他家殿下站在花圃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逐白远远看去还是以往的那个贵公子,仔细再看又觉得不太像。 逐白如今一头黑发,眼睛是一双黄金瞳,他宽肩长腿,又长着一双锐利的眼睛,往哪里站别人都不敢多看他,他应当挥斥方遒上战场打仗去,或者心中憋着什么坏心思去当恶人。 如今他站在花圃面前,跟眼前的东西沉默对视,好像这花不是他种的,是他醉酒之后做了傻事,现在酒醒了就要面对这傻事。 逐白做的傻事那可不少,比如背后那间屋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里搁,大多都是逐白还在太清山上的东西。 属于陆云戟的东西。 龙族有筑巢的本性,在张奴看来,他家大人是在筑巢,不过龙族筑巢一般是为了交尾,迎娶一位夫人进来。 巢穴备好了,现在缺个能暖被窝的小夫人。 但看他家殿下脾气那样差,性格如此阴晴不定,应该没人肯跟他回家。 谁让你一指头把人心脉给戳断了,张奴默默在心中想着,不戳断还有点苗头,现在什么都没了。 张奴准备花圃的时候真以为会迎来城主夫人,现在看来是做梦。 “铲了吗?”张奴问。 他身边跟着两个棉花精,拿着小铁锹,只要逐白点个头,用不了多久这地儿就平了。 逐白没回答他,张奴便默默站着装死。 逐白折了一枝花,鲜花娇嫩,轻轻一折就断了,断口流出绿色的汁液,弄得指尖有些黏黏糊糊的。 “这样还能活吗?”逐白问。 张奴这两日跟逐白处下来,有点摸清楚他了,他家大人现在不像魔龙,也不像之前那样温和无害,他就顶着一张凶相,光做一些孩子气的举动。 好像刚活了没多久,对世间万物都很好奇,根本不知道这世界怎么转的。 张奴一脸冷漠,“死啦。” 花折了就死了,小孩儿都知道的道理,就算用术法保留,也只是能保证不腐。 可花不会再开,不会再凋谢,也不会再生长。 “哦。”逐白应了一声。 他用手指去拨弄花朵,这花还未完全盛开就被逐白弄死了,花朵紧闭,逐白撩开一层层花瓣,指尖轻轻戳着花心。 花蕊有些毛茸茸的触感,好像在贴着他的指腹,逐白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把心尖,停在原地不动了。 一阵风吹来,微风拂过,整个院子的鲜花都随之而舞,吹下几片凋零的花瓣,他就站在花圃中间,静静感受着自己的异样。 异样从心口传来,那里有一个伤疤,他曾经被一刀捅穿心脏。 过去他总是在这个位置感到疼,他今天感觉到别的东西,却无法言说。 没有一个人给他答疑解惑,告诉他为何有这样的异样。 他体会着这一刻,想要捕捉,想要将他永远留下,可他抓不住也留不住。 有些怪异。 “人被戳穿了心还能活吗?”逐白突然问。 张奴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个带孙子的糟老头子,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死啦。” “那为什么我活着?”逐白问,他也曾被捅穿了心脏。 张奴没好气看他,“你死不了。” 别说是捅个心,他还是个龙蛋的时候,太清山那帮道士什么东西都在他身上试过,最后他们断定,逐白死不了。 “那为什么他还活着?”逐白问。 张奴知道他说的是谁,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不确定逐白是想让苏九归死还是让他活。 万一说错了话,这位祖宗一定最先拿他撒气。 “他不是花。”逐白自己好像想明白了。 张奴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逐白之前说起苏九归,总是像在说一个敌人,最好是弄死,好求一个自由,现在语气不太一样了。 说起苏九归的时候,就像……在说一个配偶。 张奴心中咯噔了一下,逐白说他不会死,又说自己也不会死,该不会觉得他们很相配,像是一对璧人吧? 张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僵着脖子去看他家主子,如果是这样,那他家主子应该算是已经疯了。 之前三个逐白已经让张奴饱受困扰,他现在才觉得当年三个人好歹都是常人,眼前这个像是个疯子。 逐白转身要走,张奴问:“殿下要去哪儿?” 逐白没回头,道:“广陵城。” 广陵城?张奴一愣,苏九归现如今就在广陵城。 逐白是要去找他师尊吗? 终于不干蠢事,要去广陵城看看本尊了? “收着吧。”张奴回过神来,逐白将什么东西抛过来。 他下意识接住,逐白已经走了,花圃只留下张奴和他的棉花精。 棉花精一齐看着张奴,似乎在问,花圃还铲不铲,张奴道:“铲什么铲?出去干活去。” 张奴猜测他家白宅很快就要迎来一位夫人了。 他一挥手,那群棉花精夹着铲子跑了。 等人都走了,张奴才看清手中是什么东西,是逐白刚刚折下的那朵花。 逐白走时留了些灵力在上头,形成了一个透明的罩子将花朵罩住,可保鲜花不腐。 这应该是让他收起来,跟其他东西存放在一起。 张奴多看了一眼,这花也不知道被逐白当做什么来把玩,被玩得太过,花心被捣得有些凌乱,汁水四溢,花瓣被揉得皱巴巴,露出一些可怜相。 “禽兽……”张奴莫名想说这句话。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15 16:04:27~2022-01-16 16:5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手分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JC、千千城、雪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广陵城 ================ 第八十四章 苏九归和温七停在悬崖边。 他们脚下不只是个悬崖, 那简直就是个尸坑。 广陵城道路被切,苏九归和温七选择徒步进城,温七扛着柯泥的尸首, 绕过那些惨死的马匹和尸骨, 跟着苏九归一路走到广陵城门口, 这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天亮了并没有给广陵城度上一层暖光,竟然显得这座小城更加萧条死寂。 广陵城门口有一道界碑, 界碑刻着一道符文, 应当是阻止人外出的。苏九归细细打量一番,大能的手笔, 以他现在的灵力只要进去绝对出不来。 广陵城门无人看守, 只有城门哨岗有个放哨的,那个人比苏九归的傀儡看上去还没有活气, 看到苏九归默不作声打开门。 温七没去过其他城邦, 以为都会像云间城一样管理严苛, 广陵城怎么不查腰牌? 沉重的城门缓缓朝两侧打开,露出一条笔直的中衢, 大街上一片萧条, 明明是大白天, 透露出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不仅如此, 在大街尽头有一座黑塔,不知道在烧什么东西, 塔尖冒出冲天的黑雾, 黑雾漂浮,中间夹杂着细小的黑色尘埃, 温七猜不出那是什么,看上去跟烧尸体一样。 温七后脖子汗毛都要炸起了, “师尊,我们真进去啊?” 他记得之前那个秦城楠说广陵城只能进不能出,现在还没完全进去,应该还有一丝可能。 苏九归从来都不强人所难,道:“你可以在城门口等我。” 说完苏九归就走了,他寻找金大人的踪迹这么久,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温七一个人留在原地,看苏九归的背影看了半响,他背后是尸骨,让他退回到刚才那个尸坑他也觉得瘆得慌,想了半天跟上了苏九归的脚步。 相比较外面的乱世,他觉得苏九归身边更为安全。 进城之后温七越来越心惊,道路两边歪七扭八地躺着人,温七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死尸,仔细一看才意识到他们还有呼吸。 与他最近的一个男人睁大眼睛,无神地望着地,一只蚂蚁爬过他浑浊的眼球,他才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到底也没挣扎动弹一下。 温七肩膀上还扛着一具尸体,本来觉得自己跟死人打交道已经习惯了,这么一看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习惯。他以为的世道乱无非就是厮杀,结果这世道是“病了”,人死都死不痛快,趴在那儿毫无尊严地喘气。 空气间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像是无数人的叹息汇聚而成。 “师尊,”温七压低声音,问:“这怎么了?” 苏九归道:“这城要死了。” 死了?温七只听说过人要死了,没听说城要死了,一个城怎么死啊。 苏九归停在拐角:“死的不只有人,还有魔。” 温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拐角处有两个玄符军,两米多高的玄符军蜷缩着都显得身材极为魁梧,让人难以忽视,一个奄奄一息,双眼中漂浮着黑雾,另外一个大概死去多时,眼中连黑雾都没了。 在温七眼中,玄符军意味着坚不可摧,他从来没见过死去的魔物。 广陵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连魔物都能死,那他们作为人肯定活不久。 广陵城不大,他们顺着一路走来,发现极为诡异,这里面好多人家门大开,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其中一家人饭桌上还摆着饭菜,饭菜早就馊了,筷子被整整齐齐放在一边,跟人吃饭吃到一半突然蒸发了一样。 “他们怎么了?”温七都觉得这里太怪了,根本不像是有怪物破门而入,他们这里的人就像是突然不见了。 那街上躺着的人又是什么意思? 自己有家不回,睡大街也不愿意进屋吗?为什么?晒太阳? 苏九归也没去过这么诡异的城镇,道:“先把人送回去。” 扛着一具尸体难以行动,他们来广陵城就是送柯泥回家的。 他们很容易找到柯泥姨娘家,他姨娘姓许,夫家是商户,算是有点小钱,不然也不能请得动“散官”。 如果说刚进城门那条街是恐怖,那许家所在的大街只能用萧瑟来形容,这条街干干净净,连个尸体都没有。 扣扣扣—— 苏九归敲响了许家大门。 他敲门敲了六次也没人应答,温七抱着柯泥的尸体全身都渴望着要跑,温七有些急,道:“该不会没人吧?” 苏九归敲门的动作一停,温七道:“要不咱走吧。”他现在是有多少银子都不想挣了。 苏九归五感更敏锐,他都能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大概可以猜想到里面什么情况,说:“里面有人。” 有两个人贴着门板,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应该是想悄悄等待外头的人走了。可是人只要喘气就会有呼吸声,只要有呼吸就瞒不过妖的耳朵。 温七:“那他不开门什么意思?不做生意了?阴我啊?” 他们大老远跑去杀了陈恒带回柯家小少爷,差点就死在藤妖手里,好不容易把货送过来,别说一定会听到什么千言万谢吧,结果都没人来接。 现在温七不只是恐惧,更多的是愤怒,一腔努力都喂狗了。 苏九归道:“里面的人很害怕。” 他能感觉到恐惧,里面的人瑟瑟发抖,一直在对天祈祷希望外面的人赶紧走。 苏九归:“把尸体放下吧,我们走。” 温七啊了一声,“就这么便宜他们?我们还有一半钱没拿呢。” 他不甘心啊,拼死拼活送过来,还有一半银钱没拿就走了,这不是上门给人欺负吗? 苏九归:“走吧。” 苏九归都发话了,温七也没办法反驳他,只能把柯泥的尸体放下来,他有脾气,但动作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折腾死人。 这么多天下来,柯泥的尸体早就烂了,苏九归用了些手段保他尸身,可惜没什么用,那小子歪歪扭扭的,被温七放下来靠着许家大门,身体软绵绵的,跟棉花做的一样。 温七心很软,对尸体都心软,看着柯泥的脸总觉得好像认识这小公子很多年了,他放下柯泥之后轻声说:“我也算把你送回家了。” 他说完之后又对着门道:“便宜你们了。” 苏九归和温七没有过多停留,如果整个广陵城都是这种模样,那他们接下来最要紧的应该是找个落脚地,他得弄清楚广陵城发生什么了。 苏九归刚走到拐角,听到背后咿呀一声,许家大门打开,然后柯泥的尸体被人拖进去,像是一个怪物拖回了自己的食物。 “柯泥。”老妇抱着柯泥的尸首,这是她姐姐唯一的孩子,好不容易再见,怎么烂成这样。 她旁边跟着个管家模样的人,他还趴在门上听,直到完全没声音之后才道:“真的走了。” 老妇颇为自责,她请散官去找柯泥尸首的时候家里还有点钱,谁知道很快广陵城就出事了,她喃喃自语:“我真的没钱了。” 她太饿了,实在是没钱。 老管家道:“他们身上应该还有钱。” 老妇听到这话狠狠瞪了他一眼,“做人不能如此,做不到知恩图报也不能伤天害理啊。” 老管家一缩脖子,“我就说说,你较什么真啊?” 老管家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就算我们不图,有的是人图。” · 温七和苏九归在广陵城内寻找客栈,连着找了三个,其中两个大门紧闭,怎么敲门都不开。 苏九归边走边打量,广陵城实在是太奇怪了,沿街的很多商户里根本就没人,宅子是空荡荡的。 温七一边走一边问,“有没有人啊?” “有人吗?” 他敲了好几户人家也没人应,只能在大街上游荡,真奇怪,没见过哪个地方人都躺大街上的,是晒太阳能增阳寿还是怎么得? 温七路过一个人时,突然,一只手抓住他脚踝。 温七下意识就想踹他,低头看见了一个瘦骨嶙峋的姑娘,姑娘捏着他的脚踝。 “姑娘?”温七问。 姑娘很轻地啊了一声,好像根本没力气回答他。 温七看不惯女人受苦,停了停,看向苏九归,苏九归在原地等他,温七解下水囊想给她喂点水。 女人嘴唇干裂布满深纹,温七给她喂水也不喝,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开始剧烈挣扎,挣扎之间水壶被碰洒了,好像温七给她喂的是毒药。 “不喝啊,”温七有些尴尬,他还以为女人口渴,“吃点干粮吗?” 女人很费劲儿地摇头,哑着嗓子问:“有钱吗?” 她声音太沙哑了,跟从肺腑里挤出来的三个字一样。 原来是乞讨的,温七想明白了,他看向苏九归,苏九归对他点了点头。 温七得了允许,去翻自己的钱袋子,他跟苏九归攒了不少银钱,拉开袋子之后犹豫了半响,不知道给多少比较好,后来给了一锭银子,觉得自己应该是颇为大方的,普通人一锭银子能活一个半月了。 他还没来得及给女人,女人突然张嘴咬下来。 温七被吓了一跳,怎么还生抢啊?他本来想一巴掌把女人推开,可是女人一口咬在银子上。 温七:“……” 他张大嘴,根本没想到事情还能这样,怎么还夺食呢,“我又不是不给你,我不会……” 温七“不会反悔”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只听一声咔嚓声。 女人不知道什么牙口,竟然把银子给咬碎了,女人啃银子就像是啃骨头,咔嚓咔嚓两下囵吞下肚,温七以前听过吞金兽,第一次看到活的吞金的人。 女人很快就吃完了,她舔了舔嘴角,目光贪婪,道:“给我钱,我还要……” 温七被她吓懵了,手里钱袋子没拿稳,银钱咕噜噜滚出来,这些钱都是苏九归从刀尖舔血换来的,温七第一反应是去捡回来,没想到这个动作完完全全把女人激怒了,“给我!给我!我要钱!” 温七嗜钱如命,恨不得一头扎进去跟她去抢,突然,他后脖子一紧,苏九归把他整个人拎起来。 温七扭头就看见了苏九归,他面无表情拎着自己,“别跟狗争食。” 温七修道没有修道之人的气度,做不到云淡风轻视金钱于草芥,温七张了张嘴想反驳,竟然反驳不了,眼睁睁看着女人在啃他银子,还得装作一副颇为大度的样。 难道这就是道士? 苏九归话音刚落,温七便听到一阵窸窣声,有人正朝着此地奔来。 温七一抬起头,看见原本在道路两旁趴着的尸体突然活了,其中醒过来的还有玄符军,他们目光贪婪,连个人样都不保持,四肢着地,跟狗看了剩饭一样扑向地上的银钱。 温七吞了口唾沫,一包银子跟这些饥民相比等同于杯水车薪,三两下就被啃食干净,然后目光贪婪地看着他,野狗一样把他围在中间。 “祖宗,”温七装不出来云淡风轻,“我真的没了啊。”他一共也没多少钱。 可他们明显不管温七,吃了银钱之后没有之前那么虚弱,嘴中念念有词,翻来覆去满嘴只有一句话,“钱,钱……”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的心声:钱,钱,钱,我也想要钱啊! 感谢在2022-01-16 16:51:35~2022-01-17 18:0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手分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欧阳鲷鱼烧、雪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阳鲷鱼烧 35瓶;夜雨寄北 27瓶;白槲 10瓶;Pseudogen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红柳 ============== 第八十五章 苏九归和温七是外来人, 对广陵城人来说像是送上门的鲜肉,越来越多的人将他们围在中间,那一口牙能啃碎银子, 当然也能啃碎骨头。 苏九归发现这东西好像嗜血, 跟云间城的天府大人有些相像。 苏九归一手把温七拉住, 另一只手指尖凝出一根藤蔓,藤蔓于指尖缠绕, 他第一次用这个东西, 可他还未动手,突然眼前寒光一凛, 一把刀破空而出。 来人一刀砍掉一人的脑袋, 脑袋咕噜噜滚下来,紧接着苏九归才看清来人。 那是个姑娘, 她身穿紫衣, 扎着一条很粗的麻花辫, 那辫子很长,一直垂在腰间, 简直像是蝎尾。 她硬生生把包围圈砍破了一个缺口。 她一回头, 露出一双杏眼, 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 看上去最多十八九岁,理应在闺房中绣花的年纪, 模样也好, 说话跟个山大王一样,“看什么看?跑啊!” 温七被这姑娘的架势唬得一愣一愣的, 一回头看见苏九归收回了指尖藤蔓,他师尊竟然没有帮忙, 冷冷在旁看着。 怎么看见一个小姑娘都不会怜香惜玉呢? 姑娘手里的刀很快,杀人像是刀削萝卜,没人能接近她一尺距离,刚近了她的身就被削掉了手。 围上来的是人,又不是没脑子,看姑娘是个难啃的骨头,也没有拼死的念头,跟小兽一样四肢着地,跟那姑娘保持五米的距离。 姑娘呲了呲牙,恐吓一样拿着一把刀乱挥。她越是呲牙,那帮东西竟然就越忌惮她。 苏九归第一次看见这种姑娘,把自己归为野兽,完全是用野兽的姿态对敌,说不出是幼稚还是有智慧。 像是个小狼崽。 姑娘掩护之下,温七和苏九归竟然一点事儿都没干就全身而退了。 姑娘持刀倒着走,出了巷子就开始飞奔,“不想死就跟我来。” 温七还有些犹豫,苏九归半点犹豫都没有,真的跟着她走了。 姑娘显然跟这帮东西打交道很有经验,侧耳听了会儿,确定不会追上来,等距离足够远了,那姑娘也没收刀,道:“一时半会儿没事了。” 苏九归道:“多谢救命之恩。” “新来的?都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来广陵城送死。”姑娘翻了个白眼,好像觉得苏九归是个绝世难寻的傻子。 苏九归问:“广陵城怎么了?” “染病了。”姑娘道。 苏九归之前猜的七七八八,问:“瘟疫?” “有点像吧,金钱疫。”姑娘说话飞快,“一个月前凌天矿山塌了,里面有东西跑出来。” 姑娘说到这儿一停,大概从来没想过能把话说给另外一人听,都不知道怎么说,整理了一番,道:“你知道凌天矿山是什么吧?” 苏九归摇头,道:“不知道。” 这都不知道。 姑娘没好气道:“广陵城家家户户都是靠着矿山活着,广陵城人要么是去矿里做工挖矿,矿主给的银钱高,年轻男人去总能找到赚钱机会,去干一个月能养活自己半年,好多人来这儿打工。” 姑娘带着他七拐八拐,道:“要么呢,就是治工艺的,凌天石见过吗?” 苏九归:“没有。” 姑娘:“我看你这样也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几个,反正卖的死贵,广陵城好多人靠走私还发财了呢。” “都知道这玩意儿值钱,广陵城内蛇鼠一窝,从上到下,从城主到官员都没几个正常的,大家一门心思发财,什么人都让进矿,一直往下挖,跟要挖进地底一样。” “从来也没出事过,大家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的,反正挣钱啊,有人说接下来不能再挖了,再挖凌天矿山塌了,可是人家不听,拦着人发财是要人命。” “后来真塌了?”苏九归问。 “对,”姑娘带他来到一间破庙,两手推开,嘴里话没停,“矿塌了,也就死了八十人,这都不是大事,拿钱打发打发,有玄符军镇守,没人敢闹大。” 苏九归跟着她走进破庙,这庙里没有别人,他刚一进门,姑娘直接把门闸封上,又开始搬水缸想把门堵住,没好气道:“帮帮忙啊。” 苏九归和温七过去帮她,把院中的杂物都堵在门前。 姑娘气喘吁吁,道:“谁知道死的人没事,活的人有事,那天在凌天矿山活下来的人回来就发高烧了,大夫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说好好养着,家里人说好吃好喝给供着,结果也不成,人家不吃药不喝水不吃饭,吃什么吐什么。眼看着越来越虚弱,以前是个壮小伙,现在就剩下一把废骨头了。后来……” “吃钱了?”苏九归道。 姑娘看他一眼,“对,吃钱了,什么都不吃,只能吃钱才行,钱就跟饭菜一样,吃了之后整个人生龙活虎,人有精神也有力气了。” “钱吃得越来越多,家里钱哪里够吃,于是更加拼命去挖凌天石,病越来越重,吃得越来越多,再后来不吃银子不行,不然就发疯咬人。” “然后病就这么传开了。”姑娘把最后一块石头堵在门前。 现在这门前累着一堆东西,水缸上堆着桌子,桌子上叠着椅子,最上头的是个花瓶。 温七听了一番广陵城的事,现在竟然不想问别的,忍不住问:“花瓶顶用吗?” 这么轻呢。 姑娘看傻子一样看他,这是哪儿来的小少爷? “外面一来人,往里一推,花瓶一砸,我睡死也能醒了。” 温七问:“堵门干什么呀?” 那姑娘出了一身汗,“外头那些人见钱眼开,白天看着还行,晚上就发疯,力大无穷,拦都拦不住,没染病的人平时都不开门。” 温七恍然大悟,怪不得柯泥家里都不给他开门呢!也怪不得他们不结账,钱都没了,估计也没钱给他们。 温七啧了一声,他们白跑一趟。 姑娘道:“没入夜呢,入夜才难熬,我天天觉得自己活不到第二天早上。” 现在距离入夜还有段时日,苏九归猜测这姑娘一个人在广陵城活了一个多月,应当是不好受。 姑娘问:“有吃的吗?我饿了。” 温七愣愣的,从包袱里给她拿了个馒头,恭恭敬敬递给她,“姑娘请。” 姑娘看了一眼温七,这人傻不愣登的,“你刚就这么被人给骗了?” 温七满脸通红,姑娘道:“怎么?看见姑娘走不动道啊?” 温七没说话了,他是看见弱柳扶风的人走不动道,刚才的姑娘,现在的姑娘,上一个是柯泥,总是在这儿栽跟头。 姑娘真是饿极了,啃包子跟个土匪一样,她一边啃包子一边打量眼前两个人。 “我还以为你们是救兵呢。”姑娘道。 苏九归问:“你有传信出去?” 姑娘嗯了一声:“传信给正仙盟了,不是说有事找正仙盟,他们来行侠仗义吗?” 苏九归想到正仙盟的秦城楠,怪不得他知道广陵城内幕,道:“他怕是不会来救你了。”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外界对广陵城的态度,应该是设了结界封印,里面的人跑不出来,掐断了源头,恶疾传不到外面,广陵城自生自灭就行。 等里头的人死绝了,要么把广陵城彻底封死,要么直接夷为平地,魔族妖道不少大能都能做到。 姑娘吞掉了最后一口馒头,终于露出了一些失落,她在这儿等了一个月了,本来以为外头总是会有人进来,谁知道什么都没有。 只是人不能出去,但是可以传信,信鸽一个个传出去,通灵术法一封封信送出去,结果是了无音讯,从未有一只鸽子飞回来。 她第一次被人明明白白告知:你被外头的人放弃了,别等了。 姑娘走到院中洗脸,她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也是为了洗掉自己一身污脏。 苏九归看出了她的失落,道:“我会帮你的。” 姑娘斜看他一眼,苏九归长得好看,广陵城人现在都找不出几个能看的,苏九归出现在此地实在是显得过分突出了,问:“狐狸精?” 苏九归看出她应该不喜欢妖物,道:“知道我是狐狸精还来救我?” 姑娘拿出手帕擦脸,声音从手帕后闷闷传来,“我也不能看着你死啊。” 苏九归对她恭敬一点头,这通常是道家人互相打招呼的方式,“在下苏九归。” 姑娘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好像吞了个苍蝇,“你就是苏九归?” 苏九归道:“对。” 苏九归被魔族通缉,通缉令谁都看过了,后来当散官,不少妖族也想要他的命,他竟然这样大大方方告诉自己。 他有什么毛病吗?姑娘想,万一自己是个歹人,早就喊人了。后来又想,她能喊来谁啊?他俩一起被困在这儿了。 “这是我徒弟温七。”苏九归朝她笑了下,“姑娘怎么称呼?” 对面都报家门了,她藏着也没意思,苏九归运气好,她还真的是个好人,道:“红柳。” 苏九归问:“道家人?” “什么狗屁道家人,”姑娘一仰头,“我是仙家人。” 苏九归又笑,笑得温七都纳闷儿了,他从来没见过师尊对女人这么感兴趣,先是给她行了个道家礼,现在一直面带微笑,让温七瘆得慌。 苏九归道:“姑娘天生道骨。” 温七啊了一声,他第一次见到天生道骨,就是这样? 红柳也是一愣,转而看向苏九归,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很像街边算命的死瞎子,为了挣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红柳眼睛一眯,“你会看相?” “会一些。”苏九归道。 红柳当他哄自己玩呢,什么狗屁天生道骨,她长这么大根本就没见过几个道士,唯一见过几个正仙盟人都一副伪君子样,好像明日就能集体入魔归顺魔族了。 现在又见到苏九归,他上辈子是个仙尊没错,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狐狸精。 苏九归问:“姑娘来广陵城干什么?” 红柳提起这事儿就烦闷,道:“路过,然后困这儿了。” “姑娘本来要去哪儿?”苏九归道:“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帮我?你先活着出去吧,”红柳去洗脸,她用帕子随手一擦,好像看见了水盆里自己的倒影,水波晃动,映衬出她的影子,好像照出了自己本来模样,真的是,被困太久了,都忘了自己本来是干什么的。 红柳深深喘了一口气,道:“我呀,要去皇都杀那狗皇帝。” 温七张大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只能给她比了个拇指,“牛。” 这他娘的是什么级别的志向,天下乱世,她要弑帝。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17 18:06:47~2022-01-18 17:2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雪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龙傲天向作者菊花、骑牛去旅行 10瓶;可以快点do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凌山石矿 ================== 第八十六章 苏九归对此并不惊讶, 道家人可以大概看出一人命数几何,这姑娘天生的强命格,大安命里不克, 要往将军国宰上靠。 她要么成一方大能, 要么战死沙场, 绝不是在闺房中等死的命。 红柳说这么张狂的话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道:“这本是你们的事。” 什么为民除害都是仙家人的事, 要不是四大仙山封山, 也根本轮不到红柳这种小姑娘来操心。她看向苏九归的眼神有些鄙夷,狗屁仙家人, 什么都干不了。 苏九归摇了摇头, 道:“这不是我的事,这是姑娘的事。” 红柳一皱眉, 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苏九归道:“人族当道时这世道也没多好, 最有名的是皇帝叫惠林帝, 他昏庸无能,背靠四大仙山却只会享福, 仙丹妙药延长了他的寿命, 也给子民带来无穷无尽的压迫, 横赋暴敛, 毒赋剩敛,后来四都之战, 他忙着办三百年大寿, 所有军饷都被挪用,前线士兵缺粮, 连冬衣都穿不上,棉衣里没有棉, 只有稻草。这时也是魔族杀了他,将他的头颅悬挂于城前六十年用来平民愤,魔族刚刚做主时,甚至有不少百姓觉得魔族比人族更适合治理国家,起码比慧林帝在位时安稳。” 红柳听到这儿沉默了,从来没有一个人给她讲九州的历史。 苏九归道:“在位者,没有善人,只有能人。” “可惜庸人更多。”苏九归补充道。 一个皇帝就算是心存善心也并不代表他会治理国家,事实上能让百姓安稳就已经是好皇帝,百姓从来都不在乎是谁当皇帝,苏九归也不在乎。 “那你们什么都不干吗?”红柳问。 苏九归道:“我的道与你不同,我会封印噬渊,让这世道不至于没了。” 红柳没太听懂这番话,她从小总是听说噬渊多么恐怖,其实没有一次真的接触过。 苏九归道:“四大仙山万千道友为封噬渊付出了几代人的性命。” 他说到这儿想到了季原初,为此他们不同人走向了不同的路,季原初有他的路,苏九归有自己的路。 苏九归道:“噬渊一开,棋桌算翻了,乱世之下没有胜者,我的道是封噬渊,姑娘的道是好好下棋。” “听不懂。”红柳道。 苏九归换了一种红柳能听懂的说法,道:“我封噬渊,你弑帝。” 红柳:“听懂了。” 红柳听懂了,可她还是很多地方没懂,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成功?难道真觉得我天纵奇才啊?” 红柳说这话没有千次也有万次了,每回说,其他人都说她在做白日梦,小小年纪口出狂言,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总要在外头闯荡一番吃吃苦头,可苏九归那句话好像是觉得她肯定能成。 苏九归道:“你们会成功。” 终结乱世的不是苏九归,也不是正仙盟,更不是四大仙山,是千千万万个红柳,她不是一个人,一人倒下会有人再次站起来。 她第一次被人如此肯定,苏九归是一个狐狸精,此地是一间破庙,外头还有一些似人非人的东西,这地儿丝毫不正式,可红柳第一次察觉出一些正式,仿佛苏九归无形之间将某种东西递给她。 红柳一愣,几乎被苏九归给感动了。 他实在是很有说服力,红柳不自觉问:“那你接下来想干什么?” 苏九归:“带我去凌山石矿。” 红柳:“……” 她勉强捋清楚苏九归的想法,问:“你是说让我带你去送死?” 开什么玩笑?在这儿勉强可以说是安全,到了那头就真的是深入虎穴。 苏九归:“是。” “……”红柳道:“你是不是唬我?” 先说她是天生道骨,把她哄高兴了,然后再让她带着苏九归去凌山石矿那种鬼地方。 苏九归莞尔,他只笑不说话,红柳觉得自己真被阴了。 苏九归问:“你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月,找到破局的方法了?” 红柳沉默了,她这几日做的只是在保命,广陵城人已经吃金银吃了一个月了,客栈没有,面馆也没有,包子什么的早就烂了,红柳每次都白天出去在各家翻翻找找,找一些不易腐的土豆来吃,她不会做饭,有时候翻到大米烧出来都夹生的。 她常常在想自己到底能活多久呢,广陵城和外界已经没关联了,不会有人进来。 如果她学会种菜,那应该可以苟活个十年。 可是外头只有怪物,她没人可以说话,被困在此地日日种菜为生,也太……无趣了。 红柳在此地待了一个月,露出一个很麻烦的表情,“你为什么要去凌山石矿?” 苏九归道:“那是一切的起点。” 红柳抱着手,道:“还有呢?” 苏九归知道不说服这位祖宗,她应该不会轻易离开破庙,道:“金大人在那儿。” 广陵城外感染金钱疫的人跟天府大人很像,苏九归猜测金大人应该在凌天石矿。 “谁?”红柳没听过这个名儿。 苏九归闹这么大动静,红柳竟然不知道他要找金大人,看来他闹得动静不算大。 苏九归问:“知道天府寿宴吗?” 他把天府寿宴的事简单说了说,他边说,红柳边皱眉,她早就听说了天府寿宴的惨案,据说那天在寿宴上几百人被开膛破肚,但红柳只是听说,从来没人这么仔细地告诉她。 红柳问:“你是说广陵城金钱疫是他弄出来的?” 苏九归点头,红柳眉头皱得更深,“他要干什么?” “不好说。”苏九归道:“可能跟噬渊有关。” 红柳不知道金大人,但她知道噬渊,每一个修道之人从小就被告知噬渊裂缝越来越大,如果不及时修补,以后冲破封印那就是天下大劫。 正因如此红柳才会敬重陆云戟,她还未出生时,是这位前辈在保天下。 红柳道:“我会带你去。” 红柳这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一旦决定了立即就干,她想了想,觉得苏九归需要一位向导,目前只有她熟悉广陵城的情况。 红柳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大概的地图,道:“我在广陵城住了一个月,从来没接近过矿区,越往那边走,异化的怪物就越多。” 红柳道:“晚上他们会变样,基本不可能走过去,白天还有点机会,你要带好干粮,如果在路上出事可能找不到新的避难地儿。” 红柳在地上简易画了画,划了一条怪物最少的路,问:“现在走还是明天再走?” 明天走时间充裕,现在走速战速决,红柳也不是需要人保护的小丫头。 苏九归道:“现在。” 红柳嗯了一声,没对这个说法有什么异议,她也不是什么需要人保护的小丫头,红柳想了想,对温七道:“把自己保护好,千万别被咬了,你要是染了金钱疫,我没钱能养你。” 温七:“……”为什么只跟他说? 因为他最弱。 红柳正在这儿收拾行装,突然听到一阵响声,砰地一声,门前堵着的花瓶砸下来碎了个稀巴烂。 红柳立即站起,原来以为是有人要强行开门,地动山摇的,她感觉破庙都随之抖了抖。 不是来自破庙门口,而是更远的地方。 矿山? 红柳眼睛一眯,问苏九归:“你还带来了人来?” · 凌天矿山 矿山已经塌陷了一半,原本矿山入口已经被堵住,乌鸦在天空中盘旋,漆黑的眼珠冷冷俯视众人。 如果那还可以被称作是人。 不论人、妖、还是魔都已经石化,他们大体还维持着生前的样子,只不过都变得瘦骨嶙峋,广陵城内早就没有金银,吃不了饭喝不了水,这些人被活生生饿死的。 死时保持着生前的形态,他们四肢着地已经退化为野兽,最开始是石化,人会变成一尊雕塑,随着时间推移则会越发透明,如同璀璨的宝石,在日光映射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越接近矿山的人石化越发明显,趴在洞口的人已经完全变成了浅紫色。 如果一个广陵城人来看便知,他们变成了凌天矿石的样子,要是敲碎了拿到外头去卖这辈子就发财了。 潘宁就是因此进的广陵城,他是正仙盟的人,早前正仙盟收到不少求助,几封信凑在一起大概拼凑了一个事实出来,广陵城人害了一种病,外头的人管他叫“金钱疫”,人一旦染病了就会不吃不喝只能吃金银,最后金钱吃完就会饿死。 但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他们死之后会慢慢重新变成石头,竟然是凌天石的模样。 真是生前为凌天石而生,死后竟然也为凌天石而死。 潘宁不怕死,他更怕穷,一封封求助信发过来正仙盟假装没看见,正仙盟不想趟这趟浑水,潘宁觉得这里头有商机,如果他把尸体都捡出来他就能发财了。 他进了广陵城,早知道里头什么样,没怎么跟城里异化的广陵城人打交道,径直去了凌天石矿。 果然,此地简直是遍地黄金。 潘宁:“发财了啊。” 潘宁精挑细选了一番,选了一个成色最好的,这人生前是个姑娘,姑娘的身体比男人漂亮多了,枯化之后漂亮得不似凡间有的东西。 他旁边跟着的小天道:“哥,咱真要这么干啊?跟挖人祖坟有什么分别?你……” 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呢,潘宁手中斧头一翻,咔嚓一声砍掉了一人的胳膊,凌天石应声而碎,一只断手被剥离下来。 “费什么话啊?都冒死进来了,你不拿点东西走对得起自己这条命吗?”潘宁道:“好好拿着。” 小天战战兢兢拿着手臂,以为自己会怕,后来这么一看,竟然一点怕的心思都没有,反而觉得……挺好看的。 那手在阳光下这么一照,跟个上好工匠雕刻出来的摆件一样,栩栩如生。 不,这本来就是活的。 人挺奇怪的,如果是杀一个真正的人,一刀下去血肉模糊,可能都不忍直视,回家肯定要做噩梦,但现在人变成了石头,好像就一点都不怕了,把他当个石头来处就行。 潘宁砍人,小天在后头接着,他砍手,他就接手,他砍头,自己就接头。 潘宁挑剔,只要这个姑娘一条手臂,要下个小孩儿一个脑袋,再选一个男子的大腿。 小天带了乾坤袋来,现在袋子满满当当的,里头装得都是断手断脚,“装不下了啊哥……” 潘宁杀疯了,根本不听小天在说什么。 突然,潘宁动作一停,小天莫名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他哥拉住他手臂,拽着他下了深坑,这地上都是凌天石碎片,比普通石头硬多了,硌得人背疼。 “怎……唔。” 潘宁捂住小天的嘴让他别说话,两人躲在乱石之后,身边全是已经石化的广陵城人,小天瞪大眼睛,感觉他哥在发抖,潘宁那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棍竟然在发抖。 后来也不用他哥告诉了,小天自己就能感觉出来。 有人,不,是有魔。 凌天矿山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看去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这人根本就没想过掩盖自身的气味,仿佛很嚣张地告诉别人他来了。 他走到矿山口看见被堵住的山洞一皱眉,然后他轻轻一抬手,砰地一声巨响,矿山被炸开了。 碎屑崩了一地,雨水一样落下来,潘宁被碎石砸破了额头,可他动都不敢动。他不是没见过世面,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是逐白。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18 17:27:56~2022-01-19 16:0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雪崽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雪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Allen2401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下矿 ============== 第八十七章 张奴至今都没理解, 逐白进广陵城为什么不带更厉害的魔使,要带他这个棉花精。 他年纪大了灵力也不行,平时只会打扫庭院, 可逐白走到哪儿都带着白宅的印鉴, 同时走到哪里也都带着张奴。 张奴跟着逐白进了广陵城, 他家殿下像是个开屏的孔雀,广陵城内横着走都没人管他, 但凌天矿石不同, 这儿透着一股阴寒气,连张奴都觉得里头应该有什么大人物。 逐白作为一条龙很年轻, 才三百多岁, 充其量就算是一条幼龙,但凌天石矿下很可能埋藏着什么远古大妖。 张奴跟在逐白身后一路小跑, 跑到凌天石矿门口发现很诡异。 张奴的身体只有孩童那么高, 站起来都不够逐白的胸, 冷不丁被一圈石化的人围住,他在其中就像是个小鸡仔, 这些人已经成了凌天石的模样, 通体晶莹剔透, 越是如此就越是恐怖。 张奴双手合十, 一边走一边道:“冒犯冒犯。” 他是个棉花精又不是什么嗜血大妖,本能敬重死者, 突然, 他听到一声异动,距离他最近的石化尸体动了。 “殿殿殿下, ”张奴死死盯着石像,道:“他好像动了。” 张奴闭了闭眼, 然后又睁开,真的觉得眼前这人有些许不同,他本来是闭着眼,现在眼睛都睁开了。 “他真的动了!”张奴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想让他家殿下过来看看。 逐白嗯了一声。 嗯?张奴看向他家殿下,逐白根本也没多看这东西,就走到了矿山口,矿山塌陷之后此地被封,外人根本进不去。 张奴眼睛都不敢眨,死死盯着石像,深怕他有什么别的举动。 他一边走一边后退,等退无可退的时候,啪得一声挨住了逐白的大腿。 逐白让他感觉安全,这个让他伴君如伴虎的魔龙是唯一可以保住张奴小命的人,他松了口气,总觉得石像在忌惮他家殿下。 张奴不太想让逐白深入,他是以气味来识人的,这里的气息散发着一股敌意,一股生人勿进闯入者死的气场。 “封住肯定是不想让人进去,”张奴道:“殿下你要不三思啊,你师尊还没过来,你是来找他的又不是来寻仇的,你先让他进去,到时候你等他落难了,然后再突然出现来个英雄救美,他肯定觉得你英明神武,如同天人降……” 逐白冷冷看他一眼,张奴缓缓低下头,他把逐白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这也没地儿进去啊……” 张奴还想说话,砰地一声巨响,他家殿下手一扬,一阵天崩地裂之后,凌天石矿露出了一个口子。 逐白一偏头:“现在有了。” 张奴:“……” 碎石崩塌,逐白用的力道太大,就近的石像都给崩碎了,张奴朝前看了一眼,暴露出来的洞深而细窄,应该是之前旷工挖的竖井,漆黑一片,下头什么东西都看不清。 逐白也皱眉,他年纪不大,幼年时被陆云戟好好保护着,根本也没去过什么极险之境。 逐白应该敬重天底下未知的妖魔,这样才能活得更长寿,可金大人让他觉得很烦闷,苏九归没来刚好,他可以把金大人弄死在这矿山里。 “殿下。”张奴叫出声。 逐白一跃而下,张奴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他家殿下袍边,本来就是个棉花精一点重量都没有,他紧紧扒着逐白的烫金袍边,遁入无边黑暗中。 · 那一声巨响直接把广陵城炸得抖了三抖。 苏九归没有再想,决定即刻出发,再不出发广陵城就要变天了。 果然,广陵城内中了金钱疫的人都变了样,狂犬一般互相撕咬,他一出门就看见了狗咬狗,狗咬狗看的是谁更厉害,一般来说体型占优势的人能将另一人压倒。 玄符军用来守城的,两米多高,将一男人压在身下,狠狠咬断了对方的脖子,人的皮肉就薄薄一层,咬断了脖子还歪歪扭扭挂着一个脑袋,就这样这个人竟然都没死。 “这是干什么?”温七问。 红柳:“不然为什么说别出门呢,疯狗饿极了要咬人。” 诡异的是男人断了脖子,明明都是这个样了竟然不死不倒,玄符军嚼着他的皮肉颈骨,将他放开,男人便向前走了两步。 他的行动有迹可循,他是朝着凌天石矿的方向前进的,好像死也要死在凌天石矿里。 有人在看,沿街房门紧闭的家里有人在偷偷往这边看,他们隔着一层门板,苏九归都能感觉到他们的恐惧,如果这帮人再这么下去,没感染金钱疫的迟早要死。 苏九归:“走。” 广陵城内真的要变天了。 红柳原本的计划是想一路杀过去,谁知道她想多了,苏九归指尖凝出了一股藤蔓,横扫而下,竟然没有人敢近他的身。 红柳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哪件事对她冲击更大,“你不是狐妖吗?” 苏九归道:“其他妖也多少沾点。” 红柳:“……” 多少沾点是沾了多少?不过苏九归能在魔族通缉妖族追杀之下还能不死,这人肯定有他的本事。 红柳想到这儿觉得苏九归去凌天石矿也不算是找死了,她做了一个向导的职责,带着苏九归在广陵城内七拐八拐,到达凌天石矿已经下午。 凌天石矿在广陵城西郊,远离城区,背靠圣井山,越是接近凌天石矿,三人的脚步就越慢,因为这里很诡异。 不只有他们在找凌天石矿,还有其他异变的广陵城人,他们有些断了一只手,有些断了半截腿,有些脑子都被人削掉了一半,哪怕这样都执着前往凌天石矿。 他们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等踩到凌天石矿的土地时呼出一口气,这一口气散了,身体慢慢开始石化,从头发丝到手指头,没有一块好肉。 他们这才看清了凌天石矿的模样,成百上千个这样的石人伫立在矿区,他们神态各异,如果把他们当成某种石头来看,他们的成色各不相同,却都看着同样一个方向,目光虔诚仿佛殉道者。 “凌天石?”苏九归问。 红柳点了点头,“对,死去的人会变成凌天石,他们把躯体还给了矿山。” 广陵城人为凌天石而生的,这辈子靠着挖矿养活自己,死后将自己的躯体还给了天地,某种程度来说算是一种天地循环,如果没有做的这么绝的话,苏九归会很欣赏这种态度。 “入口被炸开了。”苏九归道。 红柳这回真的连笑都笑不出来,“凌天石矿没有开采凌天石的时候叫做圣井山,你看这个入口是不是又窄又深,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一口井,以前人们来祈福,顺便带一碗圣井里的圣水,听说喝了可以保来年顺遂。” 苏九归静静听着,果然红柳是个好向导,这些事儿他以前都不知道。 红柳道:“后来有人发现下头有凌天石,圣井庙被拆了,人们通过这口井下去采石。” 苏九归问:“你真的只是路过这儿?” 如果只是路过,会了解这么清楚? 红柳脸色都没变,“怀疑我啊?” 苏九归:“没有。” 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他不必真的把人心底隐秘挖出来。 红柳白了他一眼,道:“一个月前广陵城闹金钱疫,不少人都说是因为遭报应了,城主为了解决这件事,找了很多能人异士下矿,想要一探究竟。” “都没回来?”苏九归问。 红柳点头,“没有一个人回来,也就没人知道下头发生了什么。” “城主为了阻止金钱疫爆发,选择封住矿山,他用尽全力布下封印,下令任何人不得进矿,他一封信递给皇都,不知道是上头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他把广陵城封了,城门口的阵法效用极强,广陵城只能进不能出,管你是天王老子都出不去。”红柳道。 苏九归蹲在洞口边,若有所思的看着。 红柳的声音传来:“广陵城城主又不是没本事,他要是一点本事都没有管不住广陵城。” 这话不假,一个城邦里有一座金山,谁都想靠着金山发财,上到官员下到百姓,黑白两道都眼巴巴看着凌天石矿,广陵城城主一定是个心思缜密又左右逢源的人,不然无法打点好这么多人马。 苏九归问:“城主呢?” 红柳:“不知道啊,他设下封印就没出现过,很多人说他不要子民,跑了。” 红柳道:“来的什么人啊,一脚把封山石给踹了。” 苏九归扫视了一圈,道:“石像被人动过。” 红柳有些莫名,怎么说着说着绕到这儿了,苏九归继续道:“有贼来过。” 红柳凝神望去,果然,有几个石像被人砍断,被砍的石像都是成色好的凌天石,那些还没长好的石像没人动弹,现在广陵城没感染金钱疫的人都闭门不出,感染的人都只吃金银,那只能外乡人干的。 “这节骨眼上有人敢来找死?”红柳纳闷儿了,怎么还有人愿意来广陵城。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苏九归道。 红柳:“洞口他们炸开的?” 苏九归摇头:“他们没那个本事。”如果想要打破城主的封印,这人必定要比城主的灵力更高,如果是妖魔起码是正一品,如果是仙人,起码是宗师级,这样的人可不多。 苏九归感觉鼻尖隐隐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气息,鳞片冰冷,他刚遇到过这人没多久,很容易认出来。 “是龙。”苏九归道。 “龙?”红柳这辈子都没见过龙,她只听说过,全天下只剩下唯一的一条龙,她心中一个咯噔,“逐白?” 苏九归:“是他。” 红柳想不通,逐白对她来说太遥远了,遥远到像是话本里的人物,红柳又想到逐白好像是苏九归的徒弟,问:“他来干什么?” 苏九归:“大概是杀我。”逐白要来,最大的可能是联合金大人杀了他。 红柳:“……” 这一家人是不是哪里有问题,苏九归说起逐白要杀他的样子很平淡,好像被他徒弟追杀是个很正常的事。 “那你……”红柳还想问,你还要进去吗? 可她很快就闭嘴了,天上飘过一朵乌云,乌云遮天蔽日,凌天矿山被笼罩在乌云之下,这样子极为诡异,像是天地将广陵城切成了两半,广陵城那边还有暖光,凌天石矿这边已经遁入黑暗,中间一条很明显的交界就像是楚河汉界。 红柳心想完蛋了,她早就说不要在天黑出门,那些玩意儿在太阳底下还能勉强维持一个人样。 果然,在最后一丝阳光消失之后,眼前的石像动了,他们像是一群刚刚睡醒的野兽,舒展筋骨一般转了转脖子,然后定定看着苏九归。 苏九归:“没有选择的余地。” 背后是矿口,前头是活过来的凌天石像,他们不得不下矿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两个盗贼,一条龙,一个狐狸精,一个耍刀的小姑娘,一个棉花精,还有一个半吊子道士温七,几个人一起去挖矿的故事(误) 感谢在2022-01-19 16:08:06~2022-01-20 17:2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雪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龙血 ============== 第八十八章 石像越来越多, 距离越来越近,除了下井已经无路可走。 那口井极为幽深,井壁上修了一条梯子, 广陵城人都是凡人, 只能走梯子下矿, 苏九归看了一眼,梯子是铁制的, 没有任何弧度, 笔直通向井底。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口井太深了, 很多人根本没有体力坚持到底, 广陵城的旷工一定是臂力过人,只有身强力壮的人才能下井, 不然换个身体没那么好的, 只是下个井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 苏九归是狐妖, 他手中藤蔓勾着梯子,姿态轻盈便落了地。 红柳是女子, 身体灵活, 下井时像是个翻飞的纸人。 而倒霉的就是温七, 他下井的时候根本看不见井底, 就看见漆黑的一片,不知道背后会不会有鬼伸出爪子挠他一把, 他也不敢点灯, 生怕点了烛火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白脸。 好在他跟在苏九归身边修道有些时日,已经不太像是个凡人, 慢悠悠也能下来。 他刚刚落地就被黑暗包裹,温七睁了睁眼, 发现睁眼闭眼根本没什么差别,都是一样的黑。 他点燃一根火折子,很奇怪,如果是普通山洞一根火折子起码可以照亮一米,可是在这儿,点亮一根火折子只能照亮一尺,温七只是在黑暗中把自己的脸照亮了,如果有人想害他,立即就能辨别出他的方位。 温七很快就发现自己在做蠢事,可是一点火光给他带来一些安全感,他有些犹豫要不要熄火。 他往前摸索着走了两步,火苗跳了跳。 温七勉强能辨别出前方有两个人影,一个高些,一个瘦小些,应该是红柳和苏九归。 “师尊?” 温七叫了一声,那两个人影没什么反应,温七心里咯噔了一声,又叫:“红柳?” 人影依然没有反应。 温七一颗心已经沉到谷底了,苏九归是个很守礼的人,不会故意不理会自己。红柳也没必要不说话,那眼前的人是谁? “你们……”温七还没说出话,前头两人缓缓转过身。 · 苏九归下来之后红柳也紧跟着下来。 井下漆黑一片,红柳郁闷的声音传来,“什么东西总碰我?” 有个玩意儿一直往她身上撞,跟倒挂的猪肉一样,红柳拍了拍那个沉重的东西,很不耐烦,“离姑奶奶远……点?” 红柳的声音越发疑惑,她好像拍到了一个很熟悉的玩意儿,像人的手。 红柳吞了口唾沫,她胆子大,没被吓破胆,第一时间是点火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苏九归因突如其来的光亮眯了眯眼,红柳掌心运转出一簇火苗,红柳果然学的是道门术法,这是最基础的火符。 “怎么不亮呢?”红柳拍了拍手,总觉得这火苗跟被人吞了一样,只能照出方寸大小的位置,她也就勉勉强强看清楚站在她跟前的是苏九归。 “凝神,”苏九归道:“以气海为心,调动内丹。” “啊?”红柳痴痴的,气海是哪儿? 红柳感觉背后一沉,苏九归一掌拍在她后背,霎时间,她感觉自己后背被一股强力牢牢吸住,好像苏九归轻轻巧巧一个动作就将她拿捏,经脉中有灵力在流转。 紧接着,苏九归又松了手劲儿,红柳如同被人抛上天又被人轻轻放在地上,全身肌肉都放松了。 苏九归:“吐气。” 红柳听话吐气,一口气轻轻吹出去,手中火焰竟然缓慢旋转,离开她的手心飘至半空之中,夜明珠一样瞬间照亮了整个地洞。 刚刚照亮,红柳看清楚这个山洞里的玩意儿就愣了,山洞中无数干尸倒挂,他们手脚被束缚,然后被一根铁钩子挂住,双手自然垂下,像是风干的腊肉。 倒挂的干尸摇摇晃晃,乍一眼望去如同误入肉铺。 他们的姿势很诡异,脖子上缠着一张黄符,符咒已经泛灰了。 每一个干尸都张大嘴巴,嘴巴张得很圆,简直能塞个鸡蛋进去,很像在无声呐喊。 红柳粗略数了数,这样的尸体足有一百六十九具,山洞中密密麻麻的,在山洞尽头还有一个端坐的人,他坐在一尊莲花宝座上,双手合十,双目紧闭,红柳隔得远也看不清。 她看了个大概,第一反应是默默往后退了一步,退到苏九归身后。 反正她看清楚了,躲在苏九归身后是最安全的。 她藏得好好的,谁知道苏九归先动了,他正在看就近的一具腊肉……不,干尸的脖子。 人变成干尸之后比活得时候轻,轻轻一碰就摇晃,苏九归捉住干尸的脑袋,修长白皙的手指摁住了后脑勺,另外一只手去查看他脖子上的符文。 与干尸相比,苏九归简直整个人都在冒仙气,红柳不知道苏九归怎么下手的,他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好像是干尸还是活人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你在看什么?”苏九归都不怕,红柳也没那么怕了,他这个表现说明他能控制住场面。 苏九归轻轻摸过干尸的脖子,那东西在他手里细细的一圈,环上两掌就能包裹住。 “不老山的符文。”苏九归道。 “啊?”红柳不太懂。 苏九归问:“你以什么入道的。” “刀。” “师承天门山?”苏九归问。 红柳没直接说,道:“差不多吧。” 苏九归也没深究,道:“天下四大仙山,太清出剑修,玉衡山出丹修,天门山出刀修,不老山出符修。符文是不老山的绝活,我也会,但在用符咒上,我比不上季原初。” 云间城一别之后苏九归再也没听说过季原初的消息,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季原初?”红柳问:“那个叛徒?” 苏九归嗯了一声,道:“这个符文很像他的手笔。” 红柳啊了一声,问:“你的意思是他来过广陵城?” 苏九归道:“这符文写了起码有一百年以上了,他可能是很久之前来的广陵城。” “他来广陵城干什么?”红柳对季原初没什么好印象,杀师叛门的东西是道门之耻。 苏九归:“不知。” 季原初是个远近闻名的骗子,如果他知晓十成的真相,只会告诉苏九归一成,并且这一成还要层层包裹,一层一层的烟雾弹炸开。 所以苏九归对季原初的话永远都是将信将疑,包括之前在云间城天府寿宴上说的。 苏九归边说边往前走,红柳只能在后面跟着,他停在尽头的男人面前,这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尊木头雕刻的神像,双手掐了一个诀,一副低眉善目的模样。 神像前还摆着一个香炉,两盘供果,上头的苹果早烂了,不像是很多年没人供奉,看样子可能在一个月前还有人前来参拜。 “你说之前这里有座庙?”苏九归问。 红柳:“对啊,圣井庙,里面供奉的是井仙。” 红柳说着说着自己想明白了,“你是说这是井仙?” 苏九归:“很有可能。” “广陵城人把原本的圣井庙拆了,但又害怕降下灾祸,于是将井仙挪过来,每个人进来都要参拜,保佑自己下矿顺利。” 苏九归的声音很冷淡,可在他的叙述之下,红柳就像是看见了无数矿工从他们身边走过,每日下矿第一件事就是来参拜井仙,来保有自己平安顺遂。 “井仙保佑此行顺利。” 咚咚咚,每一个下矿的旷工都给这尊井仙磕过头。 参拜结束之后他们三两成群,拿着器具采矿求财。 “那挂着的尸体又是什么?”红柳不太懂,井仙不应该是仙气飘飘的吗? “人不好擅自挪动神像,应该是请了人专门来弄的,这是不老山的封印,井仙的作用类似于你们民间的稻草人,民间以稻草人来恐吓飞鸟,不老山喜欢用替身来替他压制妖魔。” 红柳跟在苏九归身边涨了不少见识,苏九归道:“至于尸体,我猜季原初应该是在下矿时遇到了难缠的人,将他们封印在此地,以人的血肉形成了一个新的阵法。” 苏九归一停,道:“换而言之,这里是整个凌天石矿最安全的地方。” “这里已经是最安全的了?”红柳挫了挫胳膊。 “越恐怖的东西越是安全,”苏九归道:“弄成这个模样可能是威慑后人,或者在压制什么。” “真正的入口在神像下。”苏九归敲了敲香炉,果然,听到咿呀一声,眼前裂开一个缝隙,一条楼梯出现在眼前,一直向下延伸。 红柳心中感叹,苏九归真的什么都懂啊,“你真厉害啊。” 苏九归摇了摇头,“不是我厉害,有人已经来过了,这里之前的阵法被他破了。” 比他们先一步到来的人只能是逐白了。 苏九归突然皱了皱眉,楼梯边缘有血迹,血迹很少,只有三滴,苏九归用手捻了下,血还未凝固,已经凉了。 味道很特别,有一股龙涎香的气息。 龙,这是龙血。 三滴血隐藏在黑暗之中,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被人留在此地的。 逐白是世间唯一一条龙,他的鳞片无坚不摧,尤其是现在他觉醒了大部分力量,比以往灵力更为强盛。 可是逐白受伤了,为什么?在这儿发生过什么? 这里甚至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逐白这人从小在他庇护下长大,后来进了魔族,魔族手底下走狗多,一直也没有谁能让他接触什么大能。 他这种幼龙很容易惹上不该惹的东西。 苏九归背对着红柳,此地光线昏暗,很容易掩盖他真正的神情,红柳没注意到苏九归脸色变化,咦了一声,“温七那小子呢?” 红柳环视了一圈,上百具干尸与她大眼瞪小眼,她看了一圈也没找到温七那个小道士。 “爬个楼梯这么费劲儿?”红柳嘟囔了一声,“是个男人现在也该下来了吧?” 她这话说得不太准,那楼梯又陡又长,普通人下来可能要花半个时辰,他们也才刚到一炷香。 “红柳姑娘,”苏九归平稳的声音传来,“你在此地等他,这里很安全。” 红柳啊了一声,如果想要等温七最多再等个两炷香的功夫,实在等不及走回头路捞他都行,苏九归是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去做吗? 红柳转念一想,对苏九归来说红柳这个向导已经没用了,地底的情形她也不知道。 地面上是成了精的凌天石石像,下一层肯定又是险境,这里有季原初的阵法,说不定此地真的是整个广陵城最安全的地方。 红柳指尖一紧,一截蜘蛛丝缠绕上了红柳的指尖,苏九归:“有事就叫我的名字,我会赶来。” 红柳跟蛛丝大眼瞪小眼,心想叫你你就来,还真拿自己当仙尊啊? 不知道为什么红柳生出了一些愤懑来,大概是之前还说她天生道骨,现在就撇下她自己下洞,骨子里还把她当个小姑娘看。 说罢,苏九归已经走下了地道,红柳想说些什么都来不及。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以为我能写到师尊和龙龙见面,结果高估了自己。 惊天噩耗,我明天后天都要上班还要加班,一直补班到三十放假,相当于我连着上班上了半个月,哭了。 以前我都是下班回家和周六日存稿子,之前车祸耗光存稿箱,这回真的熬不住了,强行写下去质量肯定会受影响,乾坤的更新时间暂时改成每周一到周五更,周六日休息。 之前欠的债我慢慢还,希望小仙女们谅解,打工狗年底实在是太忙了 过完年之后会慢慢调整回来 感谢在2022-01-20 17:24:20~2022-01-21 17:5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雪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咪之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棉花精 ================ 第八十九章 温七站在井底, 他还能摸到铁质的梯子,如果他想爬上去就要面对活过来的石像。 如果他想前进就要去面对两个黑影。 他仔细辨别了一番,发现那两个影子一高一矮, 其实不太像苏九归和红柳。 那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鬼, 另外一种是之前苏九归提到的“盗贼”。 温七握住了背后的剑,跟在苏九归身边总算是长见识了, 不像以前看见什么都想跑。 他进入练气阶段, 耳力比之前好了些,此地安静, 他好像能听到黑暗中另外两个人的呼吸声。 呼吸, 鬼是没有呼吸的,只有人才有呼吸。 温七紧紧捏住自己的剑柄, 与此同时, 黑暗中的另一侧, 潘宁也握住了自己的斧头,他弟弟小天紧紧跟在身后。 潘宁是紧跟着逐白下来的, 他早就看到石像会动, 知道一旦天黑, 下头可能比上头安全。 潘宁是正仙盟的人, 都是修士,况且他这边还有小天, 两个人对一个人, 怎么看都是温七输。 潘宁做惯了恶事,天亮之前只有矿下最安全,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去。 他既然下来了就要做好准备,听说不少人曾经都被困在矿底, 被困时最缺的东西是什么?肯定不是金银,而是食物。 潘宁身上带的干粮活不了几日,看温七就像是在看一盘肉,如果最后真被困于此,温七的肉可解他饥饿。 他不介意吃一吃人肉。 两方人马在黑暗中对峙,温七手心都是汗,就等着对方先出手了。 突然。 “温七!”红柳的声音打破了对峙。 “你下个洞下这么久,是不是男人啊?”红柳手中点起一张火符,在火符照亮的瞬间,潘宁带着小天默默往后退,退回黑暗中。 潘宁眉头狠狠一皱,这回对面也是两个人了,一个女人带着一把刀,会使火符,红柳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温七没放手,他能感觉到猎物慢慢后退,师尊说修道是要保护弱小,红柳是姑娘家家,温七本能地要保护姑娘。 温七还保持着对峙的姿态,红柳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道:“看什么看啊?老娘等半天了。” “可……”温七还想说话,看见红柳的眼神听话闭嘴了,她眼珠子一转,无声地朝盗贼的藏身处一转。 红柳已经知道有人了,盗贼都是要钱不要命的,能不要命这时候进广陵城寻求发财的机会,那就是亡命之徒。 红柳闯荡江湖久了,知道君子和小人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亡命之徒,他们什么都没有也就能为之付出一切。 红柳握住温七手腕,道:“走吧。” 温七一愣,被红柳拽得脸色发红,他第一次被姑娘主动拽着。 红柳一边走一边留声听背后的动静,果然,他们一动,背后的盗贼也动了,静悄悄跟在身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着补刀。 苏九归说井仙像所在的位置最安全,现在这儿也不安全了。 红柳带着温七穿过倒挂的干尸,温七张大嘴,想问什么,发现红柳极为平静,好像头顶的干尸不是干尸是腊肉。 “闭嘴。”红柳一口把温七接下来要说的话给呛回去。 温七乖乖闭嘴了,倒是听到后头的盗贼发出了一声短暂而细微的声音,大概是干尸洞把他们吓了一跳。 红柳拽着温七到井仙像,“跪下。” “啊?”温七没反应过来。 红柳一脚踹在温七膝弯,“给井仙磕两个头,说求下矿平安顺遂。” “啊?”温七一愣一愣的,“我们要下矿啊?” 红柳放哨一样紧盯着背后,那两个盗贼没有穿过干尸林,一巴掌按在温七后脑勺:“少废话,让你磕头就磕头,很灵验的。” 温七便磕了三个头,很听话地说平安顺遂。 “然后呢?”温七压低声音问:“我师尊呢?” 红柳指着井仙像背后的洞口,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他看见楼梯口有血迹,先下去了,估计我们也得下去。” 温七皱了皱眉,道:“哪里有血迹?” “就这儿啊。”红柳指着楼梯口,龙族的血挺明显的,可她没有找到意料之中的血。 奇了怪了,红柳手中火符向前凑了凑,刚才苏九归还闻了闻,抹开了一片,现在干干净净,连半滴血都没有。 血呢? · 苏九归走下楼梯。 这条楼梯极长,他是妖族在黑暗中看到的比旁人远很多,以他的目力来看,楼梯一直向下衍生,起码有十里地,简直是要通向地心。 楼梯两侧没有护栏,台阶只有不到一米宽,只能容下一个人前进,稍有不慎就是个粉身碎骨的后果。 苏九归抬起头看了一眼,红柳正很担忧地望着他,大概不知道他此行下去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苏九归对她笑了下,算是告别了,然后在红柳的目光中遁入黑暗。 他一节节往下走,然后发现前方也看不见尽头,再往后回望也看不见入口。 他这样一个回头,好像这楼梯转了转,上下颠倒了一番,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分辨出他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他往上走也是向下,往下走也是向下。 哪个方向是下边? 好像遁入虚无,不论他怎么走都感觉是在楼梯的正中央,这里大概属于某种法阵,如果人没有耐心,或者一个失神,一旦慌不择路,不论怎么跑都很容易失足。 逐白的血是做了个标记?三滴血所在的位置是起点。 什么意思?楼梯有两端,两个方向走会带他去两个不同的地方? 这种机关应该是防范外人闯进石矿,大概最初是防贼的。 如果是普通的广陵城人下矿,那他下矿首先就要过三道难关,第一道是竖井,第二道是参拜井仙,第三道是这条楼梯。 这简直不是要让人来做苦力,而是考验人,让他们来升仙求道来了,普通人能扛得住吗? 苏九归停下脚步,没有再贸然向前,眼前越来越黑,苏九归是狐妖,目力过人都看不清前方,他被黑暗完全吞噬了。 “救、救……命……” 突然,传来一阵沙哑的呼救声。 啪得一下,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靴子,紧紧搂着他脚踝。 苏九归点亮一张火符,不像红柳还要用手掌托着,火符于空中腾飞,跟着苏九归的移动而移动。 火符也只能照亮大概一方寸的位置,苏九归、看清了抓住自己的那个玩意儿。 这是个……棉花娃娃? 棉花娃娃大概只有人的手臂那么长,刚好可以被孩童搂着睡觉,正脸朝下趴着。 一个挖矿的地洞为什么有个娃娃? 蛛丝把他翻转过来,这是个“老人”娃娃。 小孩儿玩的布娃娃一般都是小巧可爱,一双大眼睛让人瞧着欢喜,眼前这个布娃娃是个老人,受尽生活的苦头,吃遍了人间的沧桑,一脸的颓靡。 张奴一翻过来就看见了苏九归的脸,他欣喜若狂,总算是遇到了熟人。 苏九归眼看着这娃娃从一脸苦相变成了个笑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吓人。 张奴肚子上有个破洞,里面漏了棉絮出来,大概是因为受伤过重,维持不住人形,变成了小孩儿才玩的布娃娃。 苏九归把他捡起,这小东西看起来太可怜了,奄奄一息趴在苏九归手中喘气。 这么颓靡的一张脸,应该不是恶人。 苏九归手指一动,蛛丝在空中穿行,缝合好他的伤口。 等最后一根线落下时,对方终于长舒一口气,眼巴巴看着苏九归,他本来应该是想两眼泪汪汪,可惜他是个棉花精,流不出眼泪,只能流出两团棉絮。 苏九归看他可怜兮兮的,帮他把“眼泪”抹了,手里拿着多余的棉絮也不知道是该扔了,还是该顺着他肚子给他塞回去。 棉花娃娃趴在苏九归手里,很虚弱地叫了一声,“夫人。” “……”苏九归:“你认错人了。” “没有,”张奴怕苏九归把他扔了,又叫:“夫人,我是殿下的奴仆。” 苏九归:“……逐白?” 张奴点头:“对!我是白府的下人。” 苏九归没说话,默默把他放下来,很贴心地放回原处,一副让张奴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的架势。 “……”张奴看苏九归转过身,知道自家殿下捅了他一刀,正常人都不会这时候还凑上来送死。 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四周全是恶鬼重活,张奴一个棉花精下了地矿,没有一位大人的庇护很容易死了。 张奴想到这位师尊出了名的护犊子,逐白是苏九归的犊子,张奴是逐白的下人,粗略这么一估算,他也算是苏九归的犊子。 张奴想到这儿,两腿一蹬,他本来就是棉花精没什么重量,轻飘飘落在苏九归的衣袍上。 苏九归步子没迈出去,张奴也不怕,打算学他家殿下不要脸,紧紧抱着苏九归的小腿。 苏九归一低头,张奴瞪大一双苍老的眼睛,两眼一直流棉花,苏九归如果不理他,这棉花精能一直流泪到棉尽精亡。 “……”他默默把这棉花精一捞,让他坐在自己臂弯里。 张奴坐在苏九归怀中,莫名老脸一红,轻轻靠在苏九归胸前,他从来没被人这么对待过,苏九归身上有一股木质的清香,闻起来特别好闻。 “你好香啊。”张奴道。 “……”他后悔了,这老棉花精实在是有点话多,苏九归:“那是藤妖的味道。” 他刚吃了藤妖的金丹,吸收了七七八八,现在对方的属性刚刚开始在苏九归身上体现。 “那你也会开花吗?”张奴问。 苏九归:“……不知。” 他其实不知道那个藤妖是什么品种,如果藤妖会开花他应该也会。苏九归得到妖物金丹往往会继承他们的缺点。 比如他现在如果想用藤妖的能力,他最大弱点是火,所以那张火符一只在旁边飘着,跟他保持一点距离。 张奴也不算是一无是处,起码他给苏九归指明了方向,张奴所在的地方应该就是前方。苏九归辨别方向之后,带着这位棉花奴才一起下楼。 苏九归说话简洁,也不主动与他交谈,一时间只剩下苏九归下楼梯的脚步声,张奴对苏九归很熟悉,他给这位未来夫人收拾了小院,种了花圃,还本来要去接他回府,但这是张奴第一次真的见到苏九归。 张奴小心道:“其实殿下很想你的。” 苏九归脚步没停:“嗯?” 张奴:“他那天在花圃前面坐着,一边想你一边玩花,然后把花心捣烂了,还让我留着。” “……”苏九归:“听起来不太像正经事。” “唉?”张奴也反应过来,“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本来还想给逐白开脱,但这事儿听起来就很禽兽,没什么开脱的余地。 “他真种了花圃?”苏九归问。 他想起来幼年逐白对他说的话,说是要给他送个花圃。 张奴忙不迭点头:“对!他真的很喜欢你,给你准备了院子,然后还种了花圃,还给你准备了禁制。” “禁制?”光线昏暗,张奴躺在苏九归臂弯里,他无法仰头,看不清苏九归的表情,听到苏九归笑了一声,他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问:“他想囚禁我?” 张奴:“……” “啊,我,不是……”张奴说不出话了,他心中默默想,他家殿下为什么不干两件正经事,这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拿出来,怎么品怎么都这么不正经? 张奴跟苏九归一共没说几句话,然后把他家殿下卖了个干干净净,他有预感,他要不给逐白找点面子回来,他可能会被逐白弄死。 张奴挣扎道:“其实殿下是专门来找你的。” 苏九归这回都不搭他的话了,张奴急道:“真的,他本来想英雄救美。” 苏九归:“所以他人呢?” 张奴:“啊?” 苏九归问:“你怎么在这儿?” 逐白应该不会护不住一只棉花精,张奴都被人开膛破肚,逐白一定也不好受。 张奴:“殿下遇到危险让我先走,说让我回井仙像那儿,那里最安全。” 逐白的推测和苏九归的相同,他们都觉得井仙是这个凌天石矿最安全的地方。 “然后呢?”苏九归问。 张奴道:“哦,对了,他说如果让我遇见你,让你先走,别下矿。” 苏九归已经踩上最后一节台阶,眼前出现了一扇门,道:“你现在告诉我是不是太迟了?” 张奴:“……” 他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21 17:57:16~2022-01-24 17:2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邪魅狷狂小耳机、困了就洗洗睡、手分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夢幻泡影 2个;欧阳鲷鱼烧、雪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沙塔 100瓶;凌川 50瓶;没有昵称 30瓶;粉色回忆、爱洛依丝 20瓶;如夢幻泡影 10瓶;猫咪之兰 2瓶;看看不开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下洞 ============== 第九十章 血呢? “谁?”红柳本来正在查看楼梯的血迹, 突然一回头。 藏在暗处的人憋不住了,她一手按在刀柄上。 “红柳姑娘。”躲在黑暗中的潘宁突然出声。 小天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潘宁走出去, 他一转身的功夫, 脸上已经露出一个笑。 温七这才看清黑暗中的那两人, 这么一看,他们根本不像鬼, 长得人模狗样的, 俩人都穿着一身道袍,潘宁一张很方正的国字脸, 他身后跟着小天, 唯唯诺诺的,像个小鸡仔。 真的像道家人, 扔人群里都能看出来这两人肯定修道。 温七的剑已经抽出来了, “装神弄鬼的就是你们两个?” 红柳一手按在刀柄上, 冷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潘宁松开握着斧头的手,轻声道:“红柳姑娘, 正仙盟的求助信是你发的吗?” 求助信件?红柳当然知道, 她差不多写了二十六封信, 每次寄出去都杳无音讯, 每一封信的落款都是红柳。这么一想,他们知道自己的姓名毫不意外。 “姑娘信不过我?大可看看。”潘宁从袖中翻出一封信, 手中一扬。 红柳接过信件, 落款果然是自己,这就是自己发出去的。 潘宁看她面色放松下来, 道:“在下潘宁,这是舍弟小天, 正仙盟派我们来营救姑娘。” “救兵?”红柳问。 潘宁道:“正仙盟心系姑娘安危,特地让我前来助你。” 他刚说完,温七已经呛声,“放你娘的狗屁,你们那个什么秦城楠早就不管她死活了!” 真要想营救红柳,一个月前为什么不出现?苏九归早就说这里有盗贼,不过是俩亡命之徒,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潘宁眼睛一眯,道:“道友见过我家令主?” 令主?那个衣冠禽兽的秦城楠竟然是正仙盟令主? 温七道:“何止是见过,差点死在他手里。” 潘宁面不改色,“道友,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你祖宗!”温七懒得跟他多说,道:“红柳,你别信他的,师尊说了正仙盟的人恐怕都已经入魔,没一个好东西,你……啊!”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红柳踹了一脚,惊呼一声:“你踩我干什么?” 红柳:“怎么跟救命恩人说话的?” 恩人?温七破口大骂,“什么狗屁恩人啊,你信他不信我?” 红柳:“我与你才认识一天,你师父是个狐狸精,你是个半吊子的道士,人家是正仙盟来的援兵,我不信他难道信你啊?” 温七被她气得说不出话,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潘宁眼珠子转了转,最后落在红柳身上,看来这两人的联盟并不是牢不可破,“我们来广陵城一通好找,找了半天才看见姑娘踪迹,没想到红柳姑娘下矿了,我们也就跟着跳下来。” 温七听出来了,潘宁看着苏九归和红柳下矿等了片刻才下来,只不过没想到苏九归和红柳都动作更快,温七的动作慢吞吞的。 他们二人刚好夹在中间下来。 红柳也笑了:“我这不是被他坑过来,不然我肯定老老实实在破庙里等你。” “坑?”温七忍不住插嘴,“你真不要脸啊。” 红柳无视他,道:“若不是道友前来,我可能今日就死在这儿了。没想到正仙盟真是正义之士,我一个小姑娘也有人愿意来救,我正愁不知道怎么出去。” 红柳边说便挤出两滴泪,小丫头长得好看,哭起来有一股我见犹怜味儿,看得温七直翻白眼。 师尊还说她是天生的道骨,他觉得红柳是天生的戏子。 “哪里哪里,保护妇孺是正仙盟职责所在,”潘宁道:“这里是?” 潘宁环顾干尸洞,他老远被这干尸洞吓了一跳,知道这地儿不是他轻易能玩得转的,红柳在广陵城已经活了一个多月,一定身上有过人之处,他这才想现身,想多问点东西出来。 “这儿啊?”红柳说到干尸洞露出后怕的表情,“刚才干尸活了,我还以为你们也是干尸。” “这东西会活?”潘宁皱了皱眉,眼前就是一副近在咫尺的尸体,倒悬干尸嘴巴张得老大,乍一看着实恐怖。 潘宁不认识不老山符文,红柳一眼就看出来了,苏九归能认出这是季原初的手笔,但潘宁竟然真的被红柳唬住。 “对啊,”红柳说起谎草稿都不打,道:“我正想跟这小子下矿呢,这地儿我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温七皱着眉头看她,红柳刚刚让自己参拜井仙是这个用意? 干尸洞危险,他们需要尽快下矿? 不对!师尊不会置他们于险境,苏九归可能有事先走一步,但他这个人做事滴水不漏,他把红柳放在这儿意味着干尸洞安全。 下头的矿洞才是危险的。 红柳在诈人,她想引潘宁下矿用下头的东西把他弄死! 红柳真是……莽女子,潘宁是筑基修士,他俩是俩小屁孩,竟然要想去坑害筑基修士。 “老道先看看。”潘宁将信将疑,他仔细检查倒挂干尸,又绕着井仙神像走了两圈。 这地儿怎么看都是诡异的,一副阴邪样,可他总觉得这小姑娘更为不对劲儿。 潘宁在查看尸体,红柳就装作一副害怕模样,她心里不太确定,这把戏是哄小孩儿的,潘宁是筑基修士,又是个亡命之徒,温七既然说正仙盟都入魔了那就更不好对付,入魔修士修为更强,肯定不是红柳硬碰硬能拿下来的。 “这干尸怎么没动静?”果然,潘宁不太信。 他们在此地说话已经很久了,倒悬尸体一点动静都没有,说不定这小姑娘是在说谎。 “谁知道呢。”红柳挫了挫手臂,看上去楚楚可怜的。 潘宁心中疑惑越来越大,想多问红柳两个问题。 温七突然开口道:“老子不跟你们玩了,我下去找师尊了。”红柳想让潘宁下矿,那温七得帮她一把。 潘宁没有再去看红柳,听到这句话一皱眉,问:“你说苏九归在下头?” 如果苏九归在矿下,可能矿下才更为安全,毕竟人都是趋利避害,苏九归下矿肯定有他的道理。 温七没好气看他,“关你屁事啊,你可别打我师尊主意。” 温七看向红柳,问:“白眼狼,你走不走啊?” 红柳看向潘宁,问:“道长走吗?” 红柳看潘宁的目光像雏鸟一般,潘宁都不怀疑,只要他说一声,这小姑娘能立即抛下温七转向他的阵营。 红柳演技太精,让潘宁都差点信了。 潘宁沉吟片刻,道:“姑娘先请。” 他又不是真的来救人的,先让红柳探探路,这样也算是物尽其用。 去他祖宗的,红柳心中暗自骂了一声,这人心眼什么玩意儿做的,这样都不信。 跟好人耍心眼还有可能胜,跟一个无赖耍心眼基本没用,红柳早就说这俩人亡命之徒难以对付。 温七□□的剑根本就没收手,温七看向红柳,只要红柳说一声,他今日拼了这条命都会把这姑娘护在此地。 他已经确定干尸洞就是最安全的,一旦离开这里,他们俩才是不知道怎么死的。 红柳也看向温七,这里是凌天石矿,打起来最多三分胜算,到时候缺胳膊少腿的闹起来说不定很难看。 “怎么了?”潘宁催促道。 对面越是犹豫就越是证实了他心中所想,潘宁笑道:“姑娘不必害怕,老道一定在身后护你周全。” 温七翻了个白眼,这狗屁道士真他娘的跟秦城楠一个狗怂样。 红柳低头看了一眼楼梯边,看清楚之后皱了皱眉。 “走吧,”红柳道:“找你师尊。” 红柳目光坚定,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温七挺信任她的,这小姑娘机灵,红柳肯定知道的消息比他多,相信她比自己乱闯好。 “跟在我身后。”温七跟在苏九归身边时间长了,下意识想保护弱小,他走在第一个,把红柳挡在身后。 红柳跟着温七下矿,这楼梯狭窄,只能容纳一人下去。 四周阴冷又潮湿,被鬼气和阴气吞了个正着,红柳手中火符就照亮一尺距离,两人路都看不清。 他们走了片刻后头都没动静,潘宁那人肯定要再看看,确定他们死不了才愿意下来。 红柳和温七走得足够远了,都已经看不到身后,两个也可以放心交谈。 “你可真会演啊。”温七忍不住感叹,他在前头探路,只能分心说话。 红柳没接温七话茬,反而道:“我们走对了。” “什么?”温七问, 红柳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我们走的是有血的那条路。”她刚下来的时候看到楼梯边缘重新出现了血迹。 红柳一共看楼梯看了三次,两次有血一次没有,那肯定不是她眼睛出问题,而是这条楼梯会动。 温七刚才就听她说什么有血没血,问:“到底什么意思?” 红柳道:“坏消息是,那条龙走这条路然后出事了。” 逐白走了这条路没有再上来,苏九归说要去查看一下,如果下头安全,苏九归不会这么久都不回来。 “好消息是,不管这条路是好是坏,我们跟苏九归走的是一条路,”她说着一停,笑道:“高兴吗?马上就要见你师尊了。” 温七:“……”他不是很高兴。 温七不高兴,红柳倒是高兴,潘宁那人精,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 温七和红柳的身影慢慢被黑暗吞噬,远远看去只有一点零星的火光,火符移动,大概可以看出是他们在移动。 潘宁在楼梯口看了很久,小天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道:“我看他们下去了也没事,咱也下去吧。” “这地儿阴森森的。”小天使劲儿挫了挫胳膊,倒挂的干尸在轻轻摇晃。 潘宁是个道士,他看到干尸身上有符文,肯定是用来压制邪祟,从常理来推断,干尸洞一定极其危险。 但他总觉得不对,又说不出来。 小天道:“再不跟,咱们就跟不上了。” 那火星越来越小,如果再不跟上他们会失去红柳的下落。 潘宁咬了咬牙,道:“下洞。” 他身形一闪,下洞时路过楼梯口,那里干干净净,一滴血迹都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深夜写到这儿,觉得你们看完可能感觉这点信息量太少,但我必须要交代这些人的动向,因为红柳和温七这条线有用。 所以连夜给你们搞了加更!后面还有一章哦! 感谢在2022-01-24 17:29:35~2022-01-25 17:5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噜噜噜噜小叶子、无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鹿唐 16瓶;手分手 10瓶;Pseudogen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坍塌 ============== 第九十一章 苏九归面前有一扇门, 那是一扇很破旧的木门,就像是荒废多年的一间村屋,让人把门给拆了, 然后镶嵌在这个洞里。 张奴坐在苏九归臂弯中, “要不咱不去了吧, 我们回去吧。” 苏九归没说话,张奴紧紧抓着苏九归胸口, 道:“殿下让我劝你回去, 你要是出事了,我肯定会死的。” 他说着已经是小声哀求, 这位夫人人美心善, 定会留他一条小命。 苏九归没回答他,反而问:“你上楼梯花了多久?” 换个妖怪苏九归可能不会这么问, 但木属性的妖怪能够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就像是树桩上一圈圈年轮, 张奴是棉花精应该能知道大致的时间。 张奴啊了一声,有些纳闷儿苏九归为何问这个, 道:“有两个时辰?” 张奴爬楼梯时觉得这梯子又臭又长像是望不到尽头, 身上又带着伤, 爬到一半就精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 若不是遇见苏九归他可能会死在路上。 苏九归又问:“你下来花了多久?” 张奴道:“下来是殿下带着下来的,一共就花了两炷香的功夫。” 逐白灵力强盛, 那楼梯上的机关困不住他。 苏九归道:“你来时只花了两炷香, 回去要花两个时辰才走了半路?” 张奴老脸一红,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用, 道:“老奴用心了。” 他可没偷懒,真的踏踏实实往回走, 可是怎么也走不回去。 苏九归知道他意会错了,道:“跟你用心与否无关,这楼梯应该只能往下走,不能往回走。” 如果是这样,那凌天石矿一定另有出口,这么一说,可能广陵城也另有出口。 看来寻找离开广陵城的办法真的在凌天石矿里,苏九归当时让红柳和温七先留在干尸洞,现在想来可能是害了她。 希望这小姑娘机灵点,能够找到破局的法子。 “啊?”张奴道:“可是殿下返回去了啊,他给你留了记号。” 苏九归:“你家殿下无视此地规则。” 所有的禁制阵法的上限就是施阵人,只能困得住灵力比施阵人低微的,逐白的灵力远超这世上大多数妖魔,当时广陵城建矿洞应该不会想到会来逐白这种级别的妖魔。 实际上能够完全困住他的人很少,太清山也没几个这样的地方。 所以也让苏九归更为好奇,逐白到底在下面遭遇了什么人? 苏九归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勾,问:“那三滴血是他返回去给我留了暗号?” 张奴努力点了点头,道:“是啊,他留了三滴血,说你肯定能认得。” 苏九归这位徒弟,也不知道是男人心海底针,还是这次他身体中哪个人在做主,明明下来了,发现楼梯有问题,还专门返回去给他留了个暗号。 是觉得苏九归是个小狐狸精,自己活不下去吗? 苏九归笑了一声,张奴努力抬起脸相看清楚苏九归的表情,但是只能看见他的下颌线,听苏九归的声音感觉他好像心情很好,比张奴说逐白玩花心的时候心情好多了。 张奴心想,原来取悦这位夫人要这种手段吗?他之前好像走了错路。 张奴还在想事儿,苏九归已经一把推开了眼前的木门。 张奴没想到苏九归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只能紧紧抓住苏九归胸前的衣襟,把自己的脸埋进去,根本不想看到底是什么场景。 苏九归推开门之后眯了眯眼,眼前的光太亮了,有些刺眼,他还未完全适应亮光,就听到一阵敲击声。 哐当,哐当,有人在敲石头。 苏九归睁开眼,适应之后才看清,这里是凌天石矿,竟然还有人在开采,不,凌天石矿不是塌了吗?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石矿,这么大的洞,等同于已经把这山给挖空了。 下面几十个矿工在敲击巨石,那巨石过于庞大,矿工不得不在巨石各个角落里开采。 矿工一手拿凿一手执锤,伏在巨石上敲打,就像是蚂蚁绕着一粒花生米。 矿工不知疲惫,一下下敲打下去,昼夜不停,一人累倒了另一人会补上。 凌天石,这是矿工在开采凌天石。 地矿呈漏斗形状,上宽下窄,洞穴岩壁全都是小洞,一个个孔洞像是蜂巢,仔细看去才看清每个洞穴里都有一个人,他们要么睡觉,要么拿着凌天石在雕刻。 有人在下头开采凌天石,有的人在洞穴里分拣雕刻,确保每一颗成品都漂亮无暇。 此地没有太阳,煤油灯点起的亮光怎么都比不上日光,长此以往下去,矿工眼睛都瞎了。 无数矿工就缩在蜂巢一般的小洞里雕刻,其实人在这时候已经没什么思想,满脑子都是赚点银子,累死了自己可能都发觉不了。 苏九归皱了皱眉,整个矿洞里井然有序,这里头可能有几百人或者上千人,他们都低头干自己的活计,好像根本意识不到苏九归的到来。 张奴伏在他肩膀上,“恶、恶鬼重活了。” “你家殿下是这么说的?”苏九归问。 “不,”张奴好像觉得很恐怖,深深埋在苏九归肩膀上,道:“别看了,再看就要塌了。” 苏九归摸了摸他后脑勺,这棉花娃娃摸起来软软的,止不住发抖,苏九归:“别怕。” 张奴胆子真的不大,也不知道逐白为何要带他下矿。 张奴伏在他肩头发抖,苏九归路过一个矿工,那人正挑着担子,把废弃的碎石一担一担挑出去,他路过苏九归时,苏九归能看清楚他的头发丝,脸上皮肤纹理清晰可见。 地底阴冷,老矿工把碎石倒下去之后搓了搓手,然后对着手掌心哈出了一口气。 鬼是不会哈气的,那是一股很显眼的白雾。 苏九归越看凌天石矿越是不解。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理解这是什么东西,是鬼吗?可这些人明显还有身体,他们能够继续开采凌天石。 苏九归无法干预,便在一旁驻足观看,把整个凌天石矿当成一部戏来看。 矿工跟蚂蚁蜜蜂之流其实没什么分别,只是无聊而单调地重复着采矿,有时候矿工会换一批,有些人身体累垮了,有些人干脆累死了,死之前一口血喷在凌天石上。 凌天石不怕火烧,但怕血,人血一旦沾上,只听到刺啦一声,冒出了一股白雾。 下一刻,凌天石已经被融化成了一滩淡紫色的石水。 “汤鸣!你怎么了?” “来人啊,有人死了!” “吵什么吵啊?”矿主道:“把他给我拖下去。” “可他……” 有人把倒下的旷工带走,矿主皱着眉,一副很倒霉的样子,“什么玩意儿,好好的凌天石被糟蹋了。” 他嘟囔着:“你死了一条命都不够赔的。” 苏九归闻言皱了皱眉,他知道一颗凌天石的价钱,成色好的紫色凌天石一颗价值千金,那个旷工一个月月钱最多不到五十两。 就这个活计还有无数人抢着来做,因为在外城做渔民一个月只能赚一两银子,人们都说,在凌天石矿挖矿是天底下最好的活计。 苏九归猜测这具尸体搬出去,一定有另外一个人很快就顶上他的位置,至于这个累死的没人会在意他。 由于广陵城封城,凌天石现在价格水涨船高,已经成了一万金。 死去的人一辈子都赚不到这点银子。 苏九归不能干预已经发生的事,只能沉默观看。 他突然想到,怪不得下矿这么难,如果此地遍地都是凌天石,那进矿和出矿都要严防死守,所以入口和出口应该是两条路。 “天啊!”采矿拉回了苏九归的思绪。 那天开采石矿的人正在敲着,一锤子下去,凿子砸开了裂缝,冒出了一股黑水。 矿工摸了一把,那水不像水,比墨要沉,一沾手就很难洗净,“这……这是什么啊?” “可别是挖到恶水了。” 矿工道:“不不、不能挖了吧?” “再挖下去就要遭天谴了。” 矿主下令必须要挖,他喝道:“只是挖到地下水又如何,挖到岩浆都不能停!” “你知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还在等着凌天石?你这儿一停,今天交不了货你给我银子花?”矿主一脚把他踹倒。 矿主理了理衣襟,觉得晦气,道:“我找人算过,不老山的人亲自过来给我布下阵法,能出什么事,哪里来的天谴!” 开采越来越多,黑水的范围也越来越大,他们花了很多办法想阻止,找了好多人来看,他们都说不能挖了,凌天石矿就快空了。 坑底有水,那水是漆黑的,就像是一面湖泊。 湖泊中央有一块岛屿般的石头,那是他们能够开采的最后一块凌天石,每次只能容纳两个工人上去,深怕再多上一个人这地儿就被踩裂了。 矿工小心翼翼,挖这块凌天石的价格是三百两。 这人是个老矿工,从来都没出错过,他动作小心翼翼,挖矿最初是个体力活,到了后头就是个精细活,不能出一点差错,如果这块凌天石因他而毁,这就不是三百两能解决的,矿主绝对会弄死他。 他当时多么天真,他以为最大的后果不过是手里这块凌天石毁了而已。 他挖矿,旁边有人就盯着看,大家屏住呼吸紧盯着他的动作,连矿主都亲自过来盯着他。 只见他一锤子下去,石头上裂开一条小缝,他露出一个微笑,已经看到了裂缝中的紫光。 多么好看的一块石头,璀璨,漂亮,如同星石。 天上的星星落下来可能都不会有这样的光,他被这道光芒迷住了,恍惚了一瞬,可是就是这一瞬。 他嘴角的笑意凝固住,裂缝陡然变大,他都没反应过来,最后一块“岛屿”坍塌。 咣当一声,他掉进了黑水,粘稠的黑水瞬间将他吞噬。 最后一瞬间,他看到矿主怒不可遏的表情,他下意识害怕,觉得自己犯了错。 “他娘的!”矿主骂道。 他突然瞪大眼睛,矿主也听到了那声动静,矿主猛地转过身,就看见从洞顶砸下一块巨石,紧接着山壁坍塌。 蜂巢一样的洞穴瞬间碎成了粉末,大厦倾塌朝所有人压下,覆巢之下无完卵。 凌天石矿塌了。 巨石也朝着苏九归压来,他会被石头压成粉末,这是一座山的力量,他一个小小狐妖根本无法阻止。 难怪逐白要让张奴回去给他报信让他千万别下矿。 张奴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嘴中念念有词,“来了来了,又来了。” 碎石砸下,蛛丝相比之下就像是一根细针,根本拦不住。苏九归反身把张奴扣在自己怀中,瞬间被石块吞噬,陷入一片黑暗。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是营养液三千的加更!我终于补回来了! 金蝉 ============== 第九十二章 凌天石矿坍塌, 尘土飞扬,四周一片漆黑,张奴被人护在臂弯里, 没受一点伤, 连一丝棉絮都没漏出来。 他感觉到有血滴落在他的头顶, 很快就打湿了一小块棉花,那血又沉又重, 压得他喘不过气。 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清, 也听不到身后人的心跳。 苏九归死了? 逐白让张奴回去找苏九归就是觉得他会死在石矿里。 因为张奴是个老奴才,拎不清轻重, 一下把他家夫人送进了鬼门关? 张奴心中狂跳不止, 说实话他平日里给人当奴才,伺候的都是大人物, 这些人的生死不需要他来操心, 他根本也没在乎过主子的命。可他很在乎苏九归的命, 他从来没被人这么抱过。 张奴费力地转过头,想去看看苏九归的生死。 “我没事。”苏九归的声音传来。 张奴就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话, 差点想给苏九归跪下。 苏九归感觉自己臂弯里轻飘飘落了两团棉花, 知道这棉花精又哭了, 他颇为无奈, 张奴到底怎么在魔族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活下来的。 张奴瞪大眼睛,他才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样, 苏九归紧紧把他扣在臂弯里, 四周都是……藤蔓? 在凌天石矿坍塌的最后一瞬间,苏九归没慌, 第一时间选择向最近的一堵墙跑去。 一瞬间苏九归化出的藤蔓结成一颗错节的树球,将张奴和苏九归牢牢护在中间。 张奴半点事都没有, 他是个棉花精,棉花本身就是以柔克刚,可苏九归不同,他的身体是个狐狸精,狐狸精在这种时候会血肉模糊。 坍塌时巨石的力道让人难以想象,苏九归想要保住自己的命一定会做出取舍,刚才张奴没有听到心跳声。 张奴转过头,一片黑暗中他使劲儿眯着眼去辨别,苏九归的脸在黑暗中只有一个轮廓,可张奴看到他裸露出的一截脖颈,不太对劲,那是……木纹。 苏九归木化了。 抱着张奴的手也不是狐狸精的手,是一截木头,苏九归木化之后显现出一种神性,就像是一尊真正的神像。 “夫、夫人。”张奴想哭。 苏九归听着很头疼,这奴才坐在他怀里一直流棉絮,还总是叫他夫人。 “夫人,我其实……” 苏九归眉头一压,道:“别动。” 苏九归的声音很轻,张奴还没来得及动就感觉背后一冷,那东西又来了。 沙沙沙 凌天石矿坍塌后骤然变冷,黑暗中有什么阴冷冷的东西在蠕动,像是一条巨蟒巡视。 黑暗中的东西很熟悉,那是噬渊的味道。 “它”没有形状,只是一团翻腾的黑雾,沙沙声消失了,“它”停在藤球跟前,好像找到了自己猎物。 黑雾搬走了压在苏九归身上的石块,他的感知和藤蔓相连,能够很明显感觉到身上一轻。 苏九归就算是想跑也无路可逃,他木然地看着眼前的黑雾,想着接下来用什么手段可以弄死他。 可张奴对他摇了摇头,用很轻的声音对他说:“没用。” 没用,逐白试过了,没有用。 逐白是魔龙,这石矿塌了对他来说不算是天大的事,可是他受伤了,接下来还有什么事? 最后一块石块被人搬走,苏九归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强光,那光线实在是过强,苏九归被困在藤蔓中都有无数光线渗透进去。 苏九归下意识闭上眼,强光好像可以穿透他眼皮,让他闭上眼都能感觉双目一片橙红。 身上的藤蔓在蠕动,藤蔓本能地保护他的主子,一条纤细的藤蔓卷上苏九归的面庞,把他的眼睛遮住。 四周有什么东西在游动,苏九归在那一瞬间仿佛感觉到了时间,如同浸入时间的河流,可以听到水流潺潺,时间流动。 “又要干活了。” “快起来吧老许,不然干不完了。老许!醒一醒,别他娘的睡了,工头来了。” 耳边传来矿工的交谈声,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了很熟悉的采矿声,他们竟然又在开采凌天石矿。 苏九归睁开眼,发现这样一个睁眼闭眼的功夫已经变样了,碎石朝天上飞去,尘土正在漂浮,他们飞回矿顶,填补每一条裂缝,然后这个凌天石矿便恢复如初。 他们拿着斧头和凿子下洞,蜂巢中的正在分拣凌天石。 “又来了。”张奴又说了这句话。 苏九归怔愣了,他之前猜测这可能是幻境,让他看到凌天石矿之前发生了什么,到底为何而坍塌。 或者这些人是鬼魂,他们人已经死了但是自己不知道,还在重复死之前手中的活计。 但是苏九归身上有伤,凌天石矿真的坍塌过,曾经在苏九归身上留下痕迹。 “又来了,”张奴闭上眼,跟做了噩梦醒不来一般,道:“他们每次都能重活,第一次的时候殿下把我护住,第二次殿下受了伤,我也受了伤,他把我送出去让我去找你。” 金蝉? 苏九归只能想到这个可能,金蝉可以操纵时间,此地的时间被停留在过去了,凌天石矿坍塌幸存者不过十几人,剩下的上千人都被永远留在地底。 他们无法面对凌天石矿坍塌,或者有人故意而为之,把他们永远困死在凌天石矿坍塌之前。 他们会在此地一遍又一遍重复这个过程,当然,苏九归也一样,第一次坍塌苏九归面前可以活下来,但是后面呢? 他能挺得过周而复始的坍塌吗? 苏九归收回藤蔓,身体依然保持着半枯化的状态,矿工已经井然有序继续在开采凌天石矿,过不了多久这里会再次坍塌。 苏九归回过头,发现他进来的那个木门已经消失了,逐白是怎么把张奴送出去的,张奴是个棉花娃娃的模样,应该是逐白撕裂了一条缝隙。 “逐白都干了什么?”苏九归第一次仔仔细细盘问张奴。 “殿下下矿了,然后跟一个人打起来,让我先走。”张奴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苏九归觉得这棉花精脑子不算太好,不过他本来就是个白府扫地的,根本也不知道逐白在做什么。 如果凌天石矿里有一只金蝉,那只要找到这个人,掐死他手里的金蝉便可以停止时间,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逐白当时肯定找到了这个人,不然他也没办法送张奴离开此地,但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逐白竟然赢不过他? 张奴道:“跟他打起来的人,没有脸。” “没有脸?”苏九归想到了金大人,金大人从来不让人看见他的脸。 张奴沉吟片刻,道:“他脸上有一只蝉。” 苏九归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真的是金蝉,凌天石矿下深埋着的不止是凌天石,还有金蝉。 季原初手里的金蝉是从凌天石矿拿走的,作为回报季原初给凌天石矿设置了阵法,也就是那个干尸洞。 季原初真的曾经来过这儿,这事儿比他想得要更复杂。 “夫人救救我家殿下。”突然,张奴跪在苏九归跟前。 棉花精跪下来轻飘飘的,但他真的跪在了苏九归的脚边,苏九归神色未动,张奴不是什么愣头青,没有及时把逐白的话传递给他。 张奴是刻意引他前来的。 · 两个时辰之前。 “殿下,”张奴很费劲儿地跟上逐白的脚步,“殿下你慢点,老奴跟不上。” 逐白走下楼梯,一脚踏进了凌天石矿。 这四周阴森森的,张奴进来之后看见还有人开采吓了一跳,“这是活人还是死人啊?不是矿塌了吗?” 逐白没回他的话,他的做法跟苏九归没有什么区别,在旁边看蝼蚁一般看了会儿开采矿石,直到凌天石矿坍塌。 “救命啊!”张奴大叫一声。 逐白一手拎起张奴,他是一条魔龙,一座山的力道都压在他身上还是让他不好受,他甩了甩头,甩掉了身上沾着的碎石块。 张奴像是个小鸡仔一样被逐白拎在手里,悄咪咪看了一眼,漆黑的龙鳞覆盖上来,一直爬到他脸庞。 逐白出现在这儿有点欺负人,比如外头的干尸洞和会动的梯子都对他起不了丝毫作用。 张奴跟在他身边久了,有点狐假虎威的那个意思,觉得全天下应该都不会被逐白看在眼里,他在哪儿都能横着走,但在这里张奴第一次见逐白这个表情。 逐白发现他无法改变此地禁制,意味着下禁制的人要强于他。 第二次坍塌时,逐白已经看出这是什么东西, 苏九归遇到的事逐白也遇到过,逐白是看到矿塌了才想让张奴先走,逐白一条魔龙死也死不了,真死在地底过了千万年也会有人来挖他。 可苏九归不同。 逐白本来想在苏九归到来之前把这件事摆平,但他被困在金蝉的时间里,一时半会儿估计还真的逃不出去。 “张奴。”逐白道:“给苏九归传个信,让他别下矿。” “啊?”张奴张了张嘴,想去看他家殿下的表情,就看见逐白皱着眉,好像挺不情愿说这番话。 “他下来能被压死。”逐白记得苏九归现在品级不高,如果遇敌可以逃跑,或者用巧劲儿反杀。但这是一座山塌了,一个狐妖在下面根本坚持不住。 “殿下关心他吗?”张奴问。 逐白沉默,他不太想承认自己关心苏九归。 张奴道:“殿下不等英雄救美了?” 逐白看了他一眼,张奴知趣儿闭嘴了,他觉得自己的命好像没那么长。 逐白知道这棉花精有点傻,嘱咐道:“见了人不要乱说话。” 张奴:“我一定都说殿下好话!” 逐白:“……” 他眉眼一压,看张奴的目光有些疑惑,其实他不太确定说好话是什么话,更不知道张奴所谓的说好话就是转身把他给卖了。 逐白突然一抬头,张奴也顺着逐白的目光看去,他没看懂逐白在看什么,此地都是矿工,他们旁若无人地开采矿石,几乎都感觉不到逐白和张奴的存在。 逐白和张奴是外来人,这里面其他人都有自己既定的轨迹,他们在逐白身边匆匆掠过,一直忙忙碌碌都不曾抬头看上一眼。 矿工穿行,张奴突然在其中看见了一个人,这个人突然出现在人群之中,他就站在不远处,隔着人群与逐白遥遥相望。他平日里都是雾气遮挡,这是第一次以貌示人。 那人一身金色衣袍,可脖子以上却没有头颅,原本脸的位置是一只巨大的蝉。 金色的翅膀对称,两只蝉类的眼睛在人脸上有拳头那么大,正一眨不眨地看过来,准确落在逐白身上。 张奴愣了愣,第一时间躲在逐白身后,紧紧抓着逐白的衣袍。 逐白也没想到这人是这种长相,沉声问:“金大人?” 对方动了动,他的动作幅度很轻,明明脸上是一只蝉的模样,但让人觉得他应该在笑,他对逐白一欠身,恭恭敬敬道:“殿下。” 逐白没说话,面对此人时他竟然感觉很亲切,好像他们两人才是同类。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见面啦! 感谢在2022-01-25 18:12:49~2022-01-26 17:4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莫T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ika、无碍、莫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uer 160瓶;Rika 30瓶;没有昵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秘密 ============== 第九十三章 凌天石矿地底无端起了阵风, 那风阴沉沉的,当时张奴还不是个棉花精的模样,他还有个老头的人形。 那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阵微风, 可张奴忍不住打哆嗦, 地底哪里来的风? 地矿中是上百个永远停留在过去的矿工, 他们被金蝉束缚在此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明明已经是个死人了, 死了也不得解脱,要继续受刑一般挖矿, 他们要重新经历一遍又一遍凌天石矿倒塌的绝望。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金蝉, 他就站在人流之后,静悄悄的, 像是一个鬼魂。 此人无情冷酷, 全然不把人命放在眼中, 他甚至有一些别样的趣味,喜欢看人堕落看人痛苦。 金大人隔着人群和逐白遥遥相望, 他四周萦绕着一股黑雾, 这东西跟苏九归在云间城看到的如出一辙。 此地曾经是金大人的巢穴。 “殿下。”金蝉对逐白行了一个魔族的礼节, 他态度极为谦卑, 伴随着这一声殿下,四周来来往往的矿工停止了。 他们被定格在原地, 就近一个人刚挑起一担石子, 然后就这么硬生生停了。 凌天石矿就像是一副禁止的画,金大人穿越人群朝逐白走来, 他动作极为谨慎。 逐白一动不动,他冷冷地瞧着他, 本身就长得高,上位者的目光有些威压感,金蝉停在他面前十米的位置,他不敢向前了。 云间城一事,苏九归释放出了逐白的另一面,这东西做不得假,他跟之前那个白龙有很明显的区别。 狠厉,没有耐心,也没有善意,人们看到他会本能惧怕,金大人也是如此。 “金蝉?”逐白问。 金蝉没有脸,他说话时两片翅膀微微扇动,就像是虫类在进食,“是,我最早就住在这儿。” 相比较云间城,他最开始去的地方是广陵城。广陵城矿底很安全,这里连一点阳光都没有,陪伴他的是蝼蚁一般的人族。 人怎么样才能感觉到时间在流逝? 这里都是矿工,他们日复一日重复着挖矿,根本感觉不到时间流逝,通常都是反应过来才发现怎么年底了? 喃喃自语我今年到底干了什么?时间怎么没了? 他们忽视时间,也就不会察觉到金蝉。 可以说凌天石矿就是他最好的藏身地。 “季原初曾经来过,那时候我还很弱,”金蝉捂住了自己的脸,道:“他带走了我一块碎片。” 逐白仔细瞧他,他左边翅膀下方缺了一个角,应该是被人拿走了,季原初早就见过金大人,他大概是来铲除妖道,没想到金蝉脱壳,最后落在季原初手里的只有一块碎片。 季原初来广陵城时估计都不知道他当时带走的碎片就是云间城的城主。 “我来自噬渊。”金大人道。 逐白听到这番话眉头都没皱一下,天府大人来自噬渊,那金大人从噬渊出来也没有什么意外的。 太清山下了禁制,每一个试图想要逃脱噬渊的魔物都被守渊人压下,但这么多年过去肯定有漏网之鱼,作为一只金蝉来说,他只是扇动翅膀便可逃脱牢笼。 “你跟我是同族,”金大人道:“我们才是一类人。” 天底下唯一一条龙,没人是他的同类,魔族不是他的家,皇都那位九五之尊不是他的同类,同样来自噬渊的金大人才是。 金大人之前有些看不起逐白,理应他要供奉这条魔龙,可逐白只是个爱喝花酒的贵公子,现在他可以正视逐白了。 “殿下有兴趣与我聊聊吗?”他略微停顿,道:“聊聊噬渊。” 金大人手一挥,宽袖拂过,身边的矿工动了动,他们给自己留出一条通道。 凌天石矿里有一处好地方,那是个很古怪的凉亭,也不知道矿主在想什么,竟然修了个带盖的凉亭出来,矿底最不需要的就是纳凉。 矿主在此地歇脚,相比较外面的达官贵族的场所显得很逊色,但在凌天石矿里已经是难得华贵的地儿。 金大人自视没有怠慢这位魔龙。 “殿下,”金大人道:“请吧。” 张奴本能地觉得金大人不对劲,想要拉住逐白的衣袖,可他一个小小棉花精哪里是能跟这些大能相比的。 逐白身形一动,张奴不得不跟着小跑过去,他有点怕金大人对逐白不利。 逐白坐在他对面,金大人给他沏了杯茶,逐白动也未动,在一个时间的缝隙里喝茶显得很蠢。 逐白:“天府寿宴是为什么?” 逐白曾经以三个人的身份分别参与云间城大小事,三人的记忆如今重合,他有些事没想明白。 金大人:“繁衍。” 繁衍?也是,当时苏九归和他谈过,天府大人唯一的需求不过是活下去而已。 金大人叹了口气:“魔族很难产子。” 魔族是最特别的一类,人族繁衍很容易,怀胎十月便好。 妖族也不难,每种妖物各不相同,鼠类经常是泛滥成灾。 只有魔族不同,魔族当道之后,他们突然无法繁育,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也就没有传承。 一千年前如果有一万魔族,现在剩下的就只有五千,没有新人,魔族却在不断死去,这样下去魔族迟早会灭亡。 老百姓总是高呼,为何给魔族如此强盛的能力,不是说天道公平吗? 天道着实公平,魔族早就失去了繁衍的本能,就算是那位九五至尊的魔君也在一千年前生下最后一个孩子,后来再也没有其他子嗣。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想重开噬渊,他们最初是从那儿出来的。 金大人道:“我从噬渊带出一粒种子,在云间城养出第一只天府,后来越来越多,但是他总要借助人族的肚子。” 他试过好几次,但天府必须要借腹生子,而且他们的寿命极短。 金大人突然之间变了脸色,两只透明的翅膀快速嗡动,怒道:“我养了一千七百五十六只,若不是苏九归,我现在已经成了!” 苏九归一个太清山咒术念下去,金大人千年心血毁于一旦,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他眼睁睁看着上千只天府化为灰烬,洋洋洒洒落在每一个云间城人身上。 他养了这么久,全都死在苏九归手里,他甚至不敢接近,那天的天府寿宴来了太多人,他没把握在季原初、墨凛和逐白三人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 更加害怕季原初发现他真实身份,只能在远处远远看着。 金大人毫无悔意,因为他才有了天府寿宴,他把云间城人当成牲畜一般圈养,被人拆穿之后只会痛斥苏九归心狠。 逐白很烦闷这些人总是说什么大业,哪有这么多大业要成? 金大人:“我没想到找来的是你。” 逐白:“怎么?很意外?” 金大人知道逐白恨不得杀了苏九归,与他说话并无遮掩,道:“我本来引苏九归过来,这样我可以杀了他,顺便把他的灵相剖出来。” 苏九归是开启太清山封印的钥匙,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灵相。 金大人派出去的藤妖死了,不仅如此还给苏九归送了一颗金丹,现在苏九归应该拥有了藤妖的能力。 金大人想要杀苏九归最好尽快,如果他以后越来越强就不是自己能够拿捏的,他决定自己亲自动手。 还有比广陵城凌天石矿更好的陷阱吗?他只要在这儿杀了苏九归,把他永远埋葬在凌天石矿里,谁都不会发现。 他也做好了准备,如果他死在苏九归手中,外面有教众会替他完成接下来的事。 他已经把棺材交代给另一人了。 可是没想到先来的竟然是魔龙,他的陷阱没用了。 但也不算是完全没用,金大人对逐白也同样好奇,逐白是他的同类。 “你不是想杀他吗?”金大人记得在云间城时逐白想杀了苏九归,道:“你不好奇吗?他为什么可以吞噬金丹。” 逐白眉峰一压,他曾经进入过苏九归的梦中,他见过鬼郎中怎么把妖魔一个个塞进苏九归的身体里,这个金大人提起苏九归时就像是在谈论一块肉,也想把他剖开来看看。 逐白不太喜欢有人跟他提这个,苏九归的伤疤就那么一点,出奇的,逐白很在乎。 “你我二人联手,天下都唾手可得。”金大人道。 张奴小心翼翼躲在逐白身侧,很明显地感觉到逐白脸色越来越差。 逐白垂在身侧的手已经被黑色的龙鳞包裹住,声音听起来倒是漫不经心的,“哦?” 金大人以为逐白已经松动,道:“他可以属于你,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这是邀请逐白与他联手。 逐白手指动了动,他的手已经变成黑色的龙爪,“如果我说不呢?” “我不想在这儿伤你。”金大人轻轻摇了摇头。 在时间的束缚下,逐白杀不了金蝉,金蝉不死,他可以永远回溯时间。 金蝉不需要打败逐白,只需要把他困在时间的陷阱里。 “威胁我?” 金大人:“你跟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东西。” 金大人说到这里甚至有些迷恋,两只拳头大的眼睛紧盯着逐白,逐白是噬渊的杰作,谁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你不只是龙族,你是三百年来唯一新出世的魔物。” 逐白才三百岁,刚出世时还是一颗蛋,在苏九归眼里就是一条幼龙,他年纪太小了。 逐白的存在起码证明了一件事,魔族未亡,魔族存续还有救。 金大人道:“我知道您的秘密,你不是一个人,你身体里有几百个人。” 几百人?张奴猛地转过身,什么意思?逐白身体里不是只有三个人吗? 张奴以为会听到逐白的反驳,可逐白只是沉默,他甚至都没动一下。 金大人说的是真的? 逐白一身黑袍,袖口烫金,黑发如墨,往那儿一站就很难让人忽视。 逐白是个翩翩贵公子,更像个没长大被人宠坏的公子哥。 现在脱胎换骨整个人长开了,他带着一股野心勃勃,身上有撒不完的劲儿,好像根本就不在意这世间万物的规则束缚。 他双眼是一双黄金瞳,魔气萦绕,他年轻气盛,让人本能惧怕。 他要干什么没人能拦。 过了片刻,逐白勾了勾唇,然后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闷笑出声。 “你笑什么?”金大人问。 “忍不住看你的嘴,实在是可笑。” 金大人说话时两片翅膀嗡动,逐白竟然真的在听一只虫子说话,还听了这么久。 这才是逐白做过最可笑的事。 说着他笑容一停,逐白抬起头,脸上的黑色龙鳞已经覆盖到太阳穴,漆黑的鳞片散发着冰冷的光泽,衬托着他的黄金瞳竟然有些微微发红。 比起金大人,他更像是一个恶人, 张奴在旁愣了,这跟他见过的任何一个逐白都不同。 “啊,怎么办?”逐白站起身,周身魔气涌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26 17:40:48~2022-01-27 18:5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Pseudoge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428503 10瓶;没有昵称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危险 ============== 第九十四章 凌天石矿地底有一条“黑河”, 魔气丰沛,妖族和人族靠灵力修炼,那魔族就是靠着地底的魔气修炼。 金蝉隐藏在此地如同回家, 源源不断的魔气有助于他修炼。 广陵城人贪得无厌, 把“黑河”挖了一个角, 将魔物带去地面就导致了金钱疫。 这股力量连金蝉都没有掌控,现在他竟然感觉到凌天石矿在涌动, 大量的黑水喷薄而出, 如同岩浆滚滚。 金蝉感觉到了灭顶的恐惧,两只翅膀止不住颤抖, 他惹恼了逐白。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哪个动作惹恼了他, 因为自己杀了云间城人养天府大人? 因为他利用凌天石矿的人一遍遍回到过去,让这些死去的矿工无法超生? 因为自己说要杀苏九归?还是因为他戳中了逐白的心事? 逐白在此地才算是如鱼得水, 他甚至难以想象逐白进入噬渊是什么样, 凌天石矿甚至不如噬渊的十分之一, 他就已经如此可怕。 逐白的阴影将金蝉死死笼罩在身下,他身上魔气萦绕, 背后的黑雾如有实质, 从他身上挣扎而出, 变成了一张张……人脸的模样。 他不是一个人, 他是……无数人,他越强身体里的东西也就越强, 不断繁衍生息, 如果他回到噬渊会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季原初一直警告苏九归让他不要放逐白出来是这个意思。 张奴被吓得后退三步 ,他以为自己伺候三个主子已经是极限, 所谓的魔化不过是其中一人脾气不大好,根本没想到逐白的真正面目是这样。 逐白向前倾身, 黑发倾泻而下,这样细微的动作已经让金蝉害怕到一动都不敢动。 害怕到极致,一阵风吹来都让人打个哆嗦。 逐白捏住他的脖子,漆黑的龙爪紧紧卡住,然后极为漠然地看着金大□□头大的双眼。 这只蝉,在逐白手中就真的只是一只蝉。 逐白有些失望地看着他,所谓的金大人也是看中了他身上的东西。 逐白贴近他,轻声问:“要回到过去吗?” 这是一句很轻佻的话,近似于嘲弄。 金蝉神色惊恐,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不败之地,他可以永远回到过去,这是他的巧劲儿,没办法把对方弄死就一次次回去寻找弱点,一般被他困在时间里的都会把自己耗死。 但只有在逐白手中不是这样,他清晰意识到自己不管重来多少次都杀不死逐白。 蝉活不过夏天,逐白就是他的秋天,不论他怎么逃跑都会迎来逐白。 咔嚓,金蝉感觉到自己的颈骨就要断了,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不怕……他死在这儿?” 他还在垂死挣扎,他在提醒逐白,苏九归还在这儿,金蝉一旦失效,凌天石矿坍塌,苏九归可能会被埋葬于此。 逐白停了,他垂下眼,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他的眼睛,让那双骇人的黄金瞳此时有了些许柔情。 “他不会死,”逐白道:“你会。” 话音刚落,凌天石矿深处传来一阵咔嚓声,一个时间的盖子裂开一个小缝。 狂风如刀刃旋转,在他身上割出阵阵伤口,那种力道不分你我,也同样伤害着逐白,但逐白一动不动,龙鳞无坚不摧。 而张奴则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千刀万剐,一个小棉花精很难承担时间割裂的痛苦。 第一次,金蝉体验到什么叫做扭曲时间,他好像听到有千万人在他耳边惨叫,那是他杀死的云间城人,他们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天府大人从肚子里爬出来。 他的肚子也隐隐作痛,他一低头,恍惚间以为自己也被人开膛破肚,从他肚子里爬出来的应该是什么呢? 蝉蛹吗? 他不可以繁衍,他是为了逃避死亡而不断让自己回到过去,他根本就没有未来。 周身有风在旋转,他一抬头看见了无数张黑雾化成的脸,他们不算是逐白,而他眼前的才是。 逐白没有表情,他更接近于一个神而非一个人,是苏九归给了他很多人的心思,一旦苏九归不在场,没有人能让他有片刻的松动。 金蝉从一开始就错了,他就不应该去动苏九归,如果他那位师尊在场说不定还有可能救自己一命。 金蝉感觉自己肚子很凉,逐白的手拿出来,他的手上沾了一些血,让他皱了皱眉,不过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躺在他手中的金丹。 金蝉的金丹,漂亮而又璀璨。 “多谢,”逐白道:“很漂亮。” 逐白睚眦必报,金蝉因为自己想要生剖苏九归的灵相而付出了代价。 · 啪的一声。 苏九归踉跄后退,他收回了放在张奴额头上的手指,他刚从识海中走出来,对于自己看到的东西简直感到不可置信。 伴随着他从识海中走出,凌天石矿快速发生变化,凌天石矿本来很特殊,山体呈浅黄色,被烛火一照显得像是一座金山,在此地本来照明极为便利。 但是现在变了,凌天石矿陡然变灰,世界变成了灰色,灰烬如抽丝般从矿顶落下来。 这个世界在“枯化”。 苏九归都很难解释这是什么东西。 不对,苏九归刚进来时还能感觉到时间,他经历过凌天石矿坍塌的过程,金蝉还在起效。 苏九归猛地转身,他刚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凉亭,现在凉亭完好无损。 他刚走到亭口就停止了脚步,凉亭内有一张石桌,现在金大人就躺在石桌上。 他双手张开,金色的衣袍将他包裹,宽大的衣袖就像是蝴蝶的两片翅膀,金大人的脸上果然是一只金蝉的模样。 他歪着头,两只翅膀还在细细抽搐,他躺在这儿像是一个死物,可他还没死,只留下一只眼睛还能动。 他被逐白留在此地,和凌天石矿的人永远困在一起,只要矿工死多少次他就会死多少次。 对于一只蝉来说,没有比困在过去更好的惩罚。 逐白让他真正体会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远处有水流涌动的声音,原本像个巨大的漏斗一般的深坑现在即将被填满,黑河的水淹没了蜂巢,冲散了所有矿工。 魔气蔓延开来,苏九归本来以为整个广陵城最大的后果不过是金钱疫爆发,现在看来逐白才是那个最大的隐患。 如果逐白无法控制自己的魔气,广陵城的禁制对他来说就没用了。 苏九归养逐白太久了,太清山想尽办法就是为了让他不要失控,他还有机会去阻止这一切。 棉花娃娃泪流满面,道:“救救我家殿下。” 苏九归一瞬间懂了,这位棉花精比谁都聪明,逐白让他去通知苏九归别下矿是不想让他下来看见这副模样。 棉花精知道能拉住逐白那条疯狗的只有他的师尊。苏九归都不知道这事儿能麻烦到这个程度,“你家殿下呢?” 棉花精摇了摇头,他很快就被逐白送出,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什么。 逐白躲起来了,苏九归不知道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感觉逐白很不好。 逐白太年轻了,他可能对自己身上发生什么都不太理解,更加难以和自己相处。 苏九归下凌天石矿为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找金大人,现在金大人已经是个死人。 第二件是找到金钱疫的解药,现在逐白弄出来第三件事。 张奴有些手无足措地看着他,他实在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苏九归面色很冷,像是能结出霜花来。 苏九归手指微微一动,企图牵扯住蛛丝的另外一侧。 他一个人干不完这么多事,必须找个人来帮他。 · 红柳和温七踩上了最后一节台阶,面对一扇门而发愁,这扇门太破旧了,跟从谁家村门口废屋拆下来的一样。 他们俩在此地已经等了很久,都没决定好要不要进去,红柳趴在门上,温七莫名看着她,问:“你不进去?” “嘘——”红柳瞪了他一眼,她听了一会儿,越是听就越是皱眉,过了一会儿直起腰,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温七:“你听到什么了?” 红柳自己都不太确定,道:“好像有东西在掉。” “掉?”温七问。 红柳点头:“对,好像有石头砸下来。” 温七问:“师尊在里面有危险?” 红柳:“我才不管他有没有危险,我要回去了。” 她说完就转身要走,苏九归下了矿这么久都出不来,里头肯定不是红柳能处理的。 苏九归说过整个凌天石矿最安全的地方是入口的那个干尸洞,她决定乖乖听前辈的话在那儿等着。 红柳一转身,然后步调一停,然后开始一步步后退。 温七不明所以,刚想问她怎么了,就看见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两个人,潘宁浑身都是血,背后背着一个血人。 红柳眼睛一眯,小天断了一条腿。 原来这就是走错路的代价,楼梯的另一头一定是机关重重,潘宁好歹是筑基修士,勉强捡回来一条命,现在来找红柳讨债了。 机关怎么没弄死他们? 红柳立即换了一副面孔,惊讶问:“道长怎么了?我跟温七等了前辈半响。” 潘宁怒道:“你这小妮子心思歹毒。” “道长何出此言?”红柳软声道:“我担心得紧,都不敢妄动。” 潘宁有气撒不出来,他让红柳先走,自己随后跟上,没想到这小妮子明显没说实话,用机关甩了他。 潘宁捏紧了手心里的斧头,红柳得以看见他隐藏在黑暗中的脸,潘宁的脸……被什么东西给咬烂了,鼻子的位置只剩下两个孔洞,左脸已经露出森森白骨。 红柳捏紧刀,知道把人弄成这样是要付出代价的,这肯定要拿命来赔。 潘宁果然已经入魔了,伤口处冒着死死黑雾,让他显得尤为恐怖,他手持利斧一步步走来,红柳只能被迫一步步后退。 红柳后背已经抵着门,温七持剑站在她面前,跟个大黄狗保护主人一般。 红柳藏在袖中的手掐了一个诀,真麻烦,红柳本来不想动手。 突然,她感觉手指一动,有什么东西紧紧缠绕着她的手腕。 蛛丝?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蛛丝上传来一阵力道,好像有个人在隔空拽着她,极为强悍,让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砰地一声,背后的大门打开,红柳被猛地向后一拽,温七都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红柳被猛地拽进大门,好像一张怪物张嘴将她给吞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迟点还有一章,我一定要在今天让你们看到他俩见面! 感谢在2022-01-27 18:54:19~2022-01-28 17:1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去日苦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捕猎 ============== 第九十五章 红柳被拽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等她看见凌天石矿内的景象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里是纯粹的灰色,矿顶正在往下掉落灰烬,凌天石矿内部竟然还有无数鲜活的矿工, 他们还保持着做工的模样, 根本让人分不清是活的还是死的。 不仅如此, 矿洞内扑面而来的魔雾差点熏得她后退一个跟头。 他娘的,这么冲天的魔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脚踩进了哪个大魔的老巢。 凌天石矿下囚禁着这等魔头吗? 苏九归站在一间诡异凉亭边, 因为他们通过一根透明的蛛丝相连,苏九归把红柳拽进来时直接把她拽到自己跟前。 红柳咬牙切齿, 原来苏九归走时给了自己一截蜘蛛丝, 说有危险的时候可以保她是这个意思,有危险直接把她拽到跟前, 她还以为是什么大神通。 张奴没想到苏九归随随便便一拽就拽进来一个姑娘, 问:“这、这谁啊?” 红柳低头看了一眼张奴, 嘲讽道:“你这个年纪了还玩小人啊?” 张奴:“……”你说谁是小人? 门外传来一阵打斗声,砰地一声, 大门再次被人踹开, 温七被人扔进来一般砸在地上。 门口站着手持利斧的潘宁, 他把自己弟弟绑在身上, 竟然带着一个人都能把温七折腾得够呛。 潘宁还想动手,只要他再动手一次, 温七这小子必死无疑。 但他的动作停在半空之中, 没有金蝉控制他,看到凌天石矿内部之后缓缓放下手, 他的反应跟红柳一模一样。他是筑基修士,刀尖舔血的人不会那么没脑子,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里有大事要发生。 温七狼狈爬起身,他看不出其中门道,第一反应就是叫人,“师尊。” 人都来齐了,苏九归对温七点了点头。 苏九归没空跟他们闲扯,对红柳道:“凌天石矿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就塌了,你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啊?”红柳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苏九归话一说,潘宁的脸色最难看,他是来求财的,不是来送死的。 苏九归已经不管她能不能跟上了,长话短说:“广陵城人千百年来开采凌天石,不小心挖穿了黑水河,凌天石矿坍塌,幸存的人摸过黑水,这东西无法被清水洗净,广陵城人将魔气带到人间,贪婪反噬,金钱疫感染了广陵城,广陵城被迫封城。” 苏九归:“金钱疫感染后,人们不吃不喝,只吃金银,慢慢的变成凌天石的模样,这是石矿内部的阴阳平衡,缺少的就要补回来。” “等等,”红柳好不容易跟上,问:“你是说以前的凌天石也是人?” 苏九归:“很有可能。” 听起来像是一个循环,人开采凌天石换取金银,贪得无厌开采过渡挖到黑水,魔气反噬人族,将人变成了只贪吃金银的怪物,然后再将人变成凌天石,以填补凌天石矿。 所以石化的广陵城人都在临死之前赶往凌天石矿,对他们来说这里才算是坟墓。 红柳打了个寒颤,这些矿工知不知道自己之前开采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凌天石矿内这么多凌天石,千百年前,这里死了多少人啊? “福祸相依,”苏九归道:“有毒药的地方也就有解药,黑水河有毒,解药就是圣井水。” 凌天石矿本身就是圣井庙,这里肯定还有一口井。 “圣井在哪儿?不是被人挖穿干枯了吗?”红柳问。 苏九归:“要你自己找了。” 红柳还想说话,苏九归直接打断她,红柳还以为这位好教养的道长一般都会耐心听人说话,谁知道他也有着急的一天,根本不管红柳想问什么。 苏九归道:“凌天石矿另外有一条出口,出口和入口不在一侧,可能从这条路可以直接走出广陵城。” “出口在哪儿?”红柳问。 苏九归:“也要姑娘自己找了。” 红柳:“什么都要我自己找?” 苏九归:“姑娘是要弑帝之人,这都是小事。” 红柳:“……”她第一次觉得说大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红柳问:“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不是矿塌了吗?” 苏九归来不及解释这个,道:“有人停止了时间,我们都被困在过去了。” 红柳果然没听懂,她就像是临时拜了个师父,这师父要出趟远门,临时给她留了个功课,粗略念一遍题就让她稀里糊涂上场了。 “红姑娘,”苏九归对她行了个道家礼仪,尊敬道:“找到圣井水,带温七出去,解救广陵城人。” 红柳愣了愣,苏九归真的太认真,红柳其实很少被人托付这种要紧事,他们都觉得小姑娘难成大局。 苏九归真的信她,信这个小姑娘就是未来改变天下气运的人。 温七拿着剑站在旁边显得极为多余,苏九归竟然没有任何事要交代给自己。 苏九归把张奴塞进红柳怀里,道:“我将他托付给姑娘。” 张奴两眼泪汪汪,被苏九归往红柳怀里一塞,这小姑娘很嫌弃他,根本也不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随手拎住他一条手臂。 红柳莫名其妙被塞了个娃娃在手里,问:“那你去哪儿啊?” 苏九归把自己的事都交给了红柳,那他做什么? 苏九归只说两个字:“驯龙。” 红柳:“啊?”她怎么听不懂? 苏九归:“记得之前我说的话吗?我说姑娘弑帝,我救噬渊。现在姑娘救人,我去驯龙。” 红柳没再多问了,她只是对苏九归点了点头,同样给他行了一个道家礼仪。 石矿已经被涌上来的天水河填满,像是一条缓缓流动的河流,那东西魔气四溢,靠近就让人心生寒意。 而苏九归竟然一步步朝着黑水河走去,他刚踩进黑水中就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冷,阴冷将他包裹住,比在天府寿宴时感觉到的寒意更甚,这小狐妖的身体连寒意都抵御不住。 他没有拒绝,他能闻到逐白的气味。 鬼郎中曾经说起过为什么妖物可以在苏九归的身体里存活,因为苏九归从来不拒绝。 现在也是如此,他踩进了黑河,黑水涌动淹没了他的膝盖,可他没有一点敌意。 丝线般的黑水缠绕而上,像是邀请他共舞,黑雾抚摸过他的后颈,蒙住苏九归的眼睛,让他只能露出一截挺直的鼻梁。 黑水缠身,缓缓将他拉下,让他如坠地狱。 苏九归后背朝下,整个人被拉进黑水河中,黑色而黏稠的魔雾瞬间将他淹没,遮挡住所有人试图窥探的目光。 苏九归在下沉,像是一只被送给魔王的礼物,他进入的地方越深,阴寒感就越少,反而觉得越来越温暖。 直到他落入到一片柔软中,如同贝壳卧进沙子。 蒙住他眼睛的黑水抽开,他得以看见这里的全貌。 很奇怪,他以为这里应该像是水底,可他竟然能够睁开眼睛。 水流一般从高到低而流,而此地的水流因为逐白的心意而流动,苏九归甚至能看清楚水纹,他们有规律围绕着苏九归而转。 头顶没有一丁点的光漏出来,但下面却能视物。 河底是……一片森林。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东西,水下黑色的树木林立,大概有几百棵,树干上是龙鳞的纹路,散发着一股冷意,每一片树叶都是黑的,连叶脉都清晰可见,正在迎着水波飘浮。 树枝垂下,每一棵树的动作都不一样,就像是一个个即将被唤醒的树人。 这些树木就像是逐白内心的化身。 逐白越强,这片森林也就越大,换句话说,他身体里的人越多,逐白才越强。 这才是魔龙的能力,逐白能够使用其他人的力量。逐白能分清哪个是自己吗?他夜深人静时怎么面对其他人? 苏九归在云间城濒死时,他曾进入到自己的识海,他有数十个徒弟,他们都叫自己师尊。 原来那个识海不是幻想,他们都是真的。 他需要在这中间找到自己的徒弟,可他甚至都分不清哪个是逐白。 “逐白?”苏九归问。 树叶沙沙,因为水流而动,没有人回应苏九归,或者说所有人都在回应苏九归。 苏九归想要站起,缠绕在他身上的东西察觉到他想要离开,缠绕在身上的黑水涌动,锁链一般将苏九归的身体紧紧箍住。 一条黑色的尾巴缠绕上苏九归的小腿,坚硬冰冷的鳞片隔着衣料摩挲着苏九归的肌肤。 苏九归双手被束缚在两侧,脚踝被绑,双腿被微微拉开,脖子上缠绕着一根黑色的藤蔓一般的东西。 苏九归尝试着调动体内的妖丹,但不管是藤妖还是蛛丝,都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 此地属于逐白,他身体里的妖怪会本能臣服于魔龙,没人想跟他对着干。 苏九归体内安安静静,他被剥夺了所有武器,被迫躺在黑水河的河底,连一丝一毫都挣扎不了。 他越挣扎,身上的黑水会缠的越深,他毫不怀疑最后这些东西会陷入身体里,再也无法剥离出去。 “逐白!”苏九归微微抬高了音量。 沙沙沙的树叶声比之前那次还响,他们在争先恐后回应苏九归的呼唤,又热烈又炙热,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看。 可他们只是一棵树而已,树木没有感情,他们不能忌惮属于他的东西。 苏九归已经有了些怒意,逐白小时候每次惹苏九归生气都会过来撒娇。 如果是银发的逐白他可能会低头,如果是小白他可能会撒娇把自己身上的束缚解开,如果是云间城遇到的黑发逐白可能会再捅他一刀。 但他分不清是谁,也就猜不透他的目的,或者说,他们的目的。 苏九归胸膛剧烈起伏,突然,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轻轻舔了下他的耳廓,冰冷黏腻的触感让苏九归一个激灵。 这感觉太诡异了,明明是属于一个人,但在几百棵树木的注视下仿佛此地有无数人,每一个触碰自己的都是新的逐白。 背德感被放大到极致,在太清山上时都没让苏九归这么羞耻。 他嘴角溢出一声呻/吟,那一声很轻,然后就被死死压下。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事情再发展下去可能会完全失控,在找到迷失的逐白之前,苏九归会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反应。 “逐……” 苏九归话还未说完,就感觉有黑色发丝在眼前晃动了一下,有人轻轻捧起他的脸。 逐白跪坐在他的上方,黑色的发丝落在苏九归的肩头,自上而下地看着他,苏九归正对一双黄金瞳。 黄金瞳中散发着微弱的血光,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危险而漂亮的东西。 “师尊,”逐白露出一个笑,道:“抓到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四千的加更! 见上面啦! 感谢在2022-01-28 17:19:34~2022-01-28 21:0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阳花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吻 ============ 第九十六章 黑水河下, 苏九归躺在河底的一片漆黑的森林里,他看着上方树叶迎着水波飘浮,身上被黑水束缚, 禁制满身, 一只龙尾缠绕在他的小腿。 逐白就跪坐在他上方, 长发落在苏九归的肩头。 苏九归胸前的龙鳞显得格格不入,如此洁白, 像是一颗珍珠。大概是感受到了原身的力量, 龙鳞在半空之中漂浮,映衬出一点白色的微光, 静静将两人拢在一起。 逐白轻轻柔柔托着苏九归的脸, 让他可以躺在自己手中,他这幅模样看上去很像是银发的逐白, 有礼有节的一个贵公子。 逐白的手指是龙爪, 坚硬而尖利, 可以划破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他捧着苏九归的动作却小心翼翼, 害怕把他弄伤。 黑水缓缓滑进他的衣襟, 长出了漆黑的龙鳞, 每一次摩过肌肤都会激起一阵颤栗。 黑水摸着他胸前的那一小块疤痕, 逐白曾经在这儿捅了个指头进去。 一枚金丹被黑水托举,在黑暗中显得璀璨而漂亮, 那东西当然很漂亮, 一个妖魔修炼千百年也只会凝出一颗金丹。 黑水绕丹缠绕,像是托举着一件宝物献给苏九归, 逐白问:“好看吗?” 那是金蝉的金丹,苏九归从云间城之行后就一直在生剖妖丹, 逐白知道他在做什么,直接生取了来给他。 现在逐白要做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逐白,等……啊!” 金丹被摁进了胸膛。 苏九归瞪大眼睛,感觉胸口炸开了,火热的,滚烫的东西进入他体内,他之前吞噬妖丹都是等待金丹自行进入身体,他们会生出几根触角,然后如同扎根一样缓慢与苏九归融为一体。 他从来没用过这么简单而粗鲁的办法,下意识想要挣扎,可是黑水缠身紧紧拽着他,连五指的缝隙都被人扣住,他连一丝都挣脱不了。 苏九归吃过的妖丹全都是五品下的小妖,金蝉来自噬渊,他是魔物,留下的金丹也是魔物。 金丹裹挟着魔气进入苏九归体内。 其他妖丹与他不相容,千方百计想要将这位不速之客挤出。 魔物霸道,想要吞噬其他妖物,五脏六腑就这么大,妖物在他身体里打仗,势要分出个胜负。 苏九归经历过走火入魔,可没有一次这么难受,他被折磨得失了神智,本能反弓身体,脸色苍白,只能紧紧咬着自己下唇。 逐白的手指轻轻点在苏九归胸膛,指腹下就是苏九归的胸口,他那么轻轻摁下来,金丹感受到了更强大的力量竟然慢慢平息。 体内金丹偃旗息鼓,反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苏九归身体越来越热,好像胸口有一把火在烧。 苏九归悬空的腰落下,黑水慢慢从他身上退下来,全身的血都沸腾了,烧得他神志不清。 他眨了下眼睛,勉强可以看清现在的情况,水底黑色的水纹在波动,黑色的森林笼罩在上,苏九归正处于逐白内心深处,这算是逐白的识海吗? 苏九归好像重生的鲛人分不清自己的左右腿,踉跄了一步。 逐白没有扶他,没有一缕黑水向前搀扶,所有的树木都同时静止,他们不再摇晃树叶,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一切。 逐白依然保留了原来的姿势,黄金瞳里有一点像是月牙形状的红光。 如果苏九归跟在每一个逐白身后,可能会看见,不管是小白还是银发的逐白,他们在夜深人静时瞳孔中都有那一点红。 逐白扮演了很多角色,静静在他身边,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身份,换取苏九归不同的反应。 在漆黑的水域里,苏九归恍惚间觉得小白在等他,银发的逐白也在等他,他们在等待自己去发现。 逐白问:“现在看清我了吗?我是你养出来的。” 逐白真正的模样是这样,苏九归养了他三百年第一次发现这个秘密。 逐白轻声问:“你更喜欢哪个我?” 他说话时伴随着林海滔滔,森林中伫立的人摇摆着,带起树叶的沙沙声,漆黑的树木翘首以盼,期待着苏九归的回应。 “想要杀了我,让那条白龙出来吗?”逐白问。 杀掉所有罪恶的人,只留下那些温和而无害的人,这林间有几百人,杀完一半还剩下一百。 这一百人中再来挑选,五十人不够守序,三十人太弱,二十人心思不纯,杀到最后只剩下一个。 只有一个人逐白就是正常的了,他不会发疯,也不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 逐白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杀掉的那些“人”不是他,他被太清山送给苏九归,是想让这位云戟仙尊来教导他,知道什么是善恶。 只有人才会分善恶,妖魔不分善恶,他们需要去理解学习,可能最后也并不懂人世间的规则,只是依靠常识来判断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 以“逐白”的常识来看,他身体里有一份是恶的,苏九归作为他的师尊应该帮他把这些东西剥离。 可苏九归听出了别的意思,他的徒弟背负着这个秘密三百年了,从一开始觉醒时只是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一个人,幼年时学会要跟这个人相处。 长大了一些发现有两个人,有个恶人深埋体内,他需要跟这个人和平共处。 再长大一些,等他失控时发现事情并非如此,一切比他想得还要复杂,他无法自处。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就是自处,可是逐白连那个自我都找不到。 苏九归察觉到逐白在跟他求救,把选择权交给苏九归,苏九归动手,这些人应该不会反抗。 逐白背后涌现出黑雾,黑雾上是一张张人脸,他们没有具体的长相,从五官来看跟逐白都很相似,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变成女人。 人脸沉沉压在逐白肩上,不知道是不是苏九归的错觉,他感觉那些人脸在笑,他们很张狂地大笑,等待苏九归的裁决,也就等待着死亡。 “不。”苏九归开口了。 “嗯?”逐白身上的人脸停下,他们很诧异地看着苏九归。 苏九归被金蝉的金丹逼得全身血液都往上涌,这么狼狈了,声线却还是冷静的,“我不会动你任何一个人。” 看不惯的部分抹杀掉,看得惯的就留下来,在其中挑挑拣拣,让逐白长成符合世俗的模样,那他这个人有什么意思? 苏九归的所作所为跟罗巧巧有什么分别,他如果杀了逐白身体里的其他人,最后只会得到一具听话的傀儡偶人而已。 他想当小白就当小白,想要银发就银发,苏九归从未想过要束缚他。 他的徒弟是世间唯一一条白龙,苏九归驱逐他下山就是为了给他自由。 逐白沉默了,他仔仔细细看着苏九归,他没有什么很特别的表情,苏九归真的不怕他。 这种东西做不了假,为什么不怕?因为那句话吗? “我的身体里有很多妖怪。” “我的身体里也有很多妖怪。” 逐白突然想到这句话,苏九归身体里有很多金丹,逐白身体里有其他人。 他跟苏九归是一样的,这世上这么多人,唯有师尊和自己是一样的。 黑色雾气凝结的人脸在半空中停下,他可以再幻化成小白的样子,也可以变成白龙的样子,可是当那些东西都统统散去后,逐白还是逐白。 黑发金瞳,眼中有一点微弱的红光。 苏九归:“你只是……长大了。” 飞蛾幼年时之前是蚕,他们结成蛹,然后挣脱而出变成了飞蛾。 如果逐白长大也是这样呢?一颗龙蛋,变成一个只会撒娇的少年,再蜕变成一条银发的白龙,最后成了一条让人惧怕的魔龙。 突然,水面传来一阵异响,灰烬裹挟着碎石掉落在黑水河底,凌天石矿快塌了。 “逐白,”苏九归道,“离开这儿吧。” 逐白抬起头,他在看别的东西。 他的师尊得到了自由,他就只穿着一件很单薄的青衫,在黑水河底衣衫随着水波而漂浮,宽大的衣袖包裹不住他的手腕。 苏九归要离开这儿了。 苏九归过来就只是来劝说他离开,达到目的之后苏九归会走。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捏紧,眼中变幻莫测,在无限制地压抑自己的本能,又想给他自由,又想让他难堪。 想把他囚禁,放回白府,最好当个死人。 想把他压住,让他在这儿真正属于自己。 想把他缠绕,让黑水涌进每一个毛孔,让苏九归无法将他剥离出体内。 可他最后什么都没做,一动不动,就像是当年他把自己驱逐下山。 苏九归站起身,逐白以为他会远去,将他永远留在黑水河河底,可是苏九归站起身之后没有走。 “逐白。” 苏九归向前走了一步,他动作不太稳,扶住逐白的肩膀才能勉强站住。 他停在自己面前,静静地站立,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轻轻摇晃。 那是一根狐尾,火红的,唯有尾巴带着一点白色,从下摆钻出,在水底每一根狐毛都分毫毕现。 “逐白……”苏九归微微张嘴,露出两颗属于妖族才会有的尖牙。 逐白皱了皱眉,一抬眼便对上了苏九归的眼睛。 那是一双……让逐白难以形容的眼睛,眼尾衍生出浅红色的一道暗影,像是被人随意画了一道胭脂,原本冷淡的眼睛里有了媚色。 苏九归的身体在急速发生变化,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甲被修得刚好,现在变得越来越尖利,指甲如同染上了丹冦,整个人都裹着一股妖气。 他抬起逐白的下巴,尖利的指甲摸上了他的脸颊,龙的皮肤坚硬如铁,他再用力也不会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苏九归至上而下俯视他,逐白看不懂他的神态,他见过苏九归很多样子,但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苏九归缓缓低下头,离得越近,那双眼睛就显得越发妖异,他好像被一双狐狸眼锁住,直到殷红的薄唇落下。 柔软而炙热,那是一个吻,带着一点侵略感,还有无尽的柔情。 苏九归在吻他。 “跟我走吧。”苏九归说。 沙沙沙—— 水底树木摇晃,黑色的树叶接连掉落,如同在海底下了一场黑色的雨。 黑叶落在他们身上,越来越多,从空中飘扬下来时就像是在跳舞,如此热烈,好像在庆祝一场盛典。 --------------------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啊小企鹅们! 感谢在2022-01-28 21:08:11~2022-01-31 20:5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碍、清角吹寒mi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之离觞、乐小高高、凌川、38195364 10瓶;Valkyries 3瓶;Pseudogen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道永存 ================== 第九十七章 逐白一动不动, 其他东西在动。 飘落下来的黑叶均匀铺下,他们掉落在苏九归的身上,轻轻蹭着苏九归的脸颊。 黑叶越来越多, 像是黑色的一场雪要把两人淹没, 黑水顺势而为, 他们缠绕上苏九归的小腿,一点点绕上来, 松松地将他捆住。 可苏九归没有动, 他没有轻轻扫掉肩上的黑叶,也没有挣扎反抗。 他就是站在那儿, 一只手轻轻抬起逐白的下巴, 任凭逐白内心中的污秽侵蚀他。 “你……”逐白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苏九归的动作太突然了。 他的眼睛里有东西在流转, 仿佛暗流汹涌, 狐族会开瞳术, 金蝉的金丹催着苏九归不断向前,强行催促他结丹。 苏九归现在的样子像是喝醉了酒, 在逐白看来有些意识不清。 什么意思?妖族血统放大了他的欲望, 苏九归在他这儿寻开心吗?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驱逐你吗?”苏九归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 跟他现在妖异的样子丝毫不符。 他明明都这样狼狈了, 全身滚烫,忍着不适, 都没有对逐白低头。 苏九归背后有一条火红的狐尾, 眼角带着媚色,可不会让人有丝毫的怀疑, 他站在那儿就是陆云戟。 他沉沉地看着逐白,看逐白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同。 对苏九归来说, 逐白是一条拖着尾巴满山跑的幼龙还是恶龙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眼睛忽明忽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腾,逐白放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样子,苏九归在金丹的催动下不再维持着冷静模样,难得放纵让自己流露出一些真情。 那些被压抑已久的,不为他所容的东西今日被放出来。 “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给你下禁制吗?” 染着丹冦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逐白的下巴,逐白被迫抬起头看他,苏九归略微停顿,缓缓道:“这是我能保住你唯一的手段。” 逐白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太清山要封山,”苏九归道:“我不能拉你一起去死。” 苏九归每说一个字,就像是在逐白心头上敲了一下。 蒲云道长说的是真的,那句为了他要做到这个地步也是真的。 已经说出来了,苏九归没必要继续隐瞒,他胸膛剧烈起伏,可能是因为金蝉的金丹在作祟,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 苏九归沉默了片刻,一手捂住逐白的眼睛,黄金瞳被一双苍白的手遮住,苏九归的声音传来,“闭眼。” 逐白犹豫了片刻,睫毛扇过手心,他闭上了眼。 苏九归扶着逐白的后脑勺,一手捂住他的眼睛,这个姿势就像是在抱紧他的徒弟,苏九归轻声说:“自己来看。” 逐白跟苏九归进过梦中梦,现在他们的做法更为诡异,他们进了凌天石矿,然后潜入黑水河河底,在河底逐白放出了自己的神识,让苏九归看看自己的识海是什么样。 现在逐白又进入到了苏九归的识海。 他就像是从一个人的心底走向另一个人的。 那是太清山,逐白被驱逐下山后,噬渊大开。 逐白对噬渊再熟悉不过,噬渊是一道深渊,从太清山正殿到噬渊要经过十六道界碑。 十六道界碑十六道关卡,确保噬渊出事后有缓冲的余地,不至于一夜之间毁了太清山。 现在……十六道界碑破了十一道。 太清山上血流成河,死了七百多修士,逐白熟悉的道长惨死于界碑之上,无数魔物从噬渊钻出。 界碑还剩下五道,冲破这里魔物下了太清山,站在第十二道界碑面前的是陆云戟。 他一身雪白道袍早就被染污了,鲜血和魔物的黑液落在他身上,他好像要被无尽的血污给拖垮。 逐白没见过他这样,陆云戟竟然到最后会露出绝望,太清山负隅抵抗已经撑不住了。 陆云戟手持一把长剑,面前是无数妖魔,他们被界碑挡住,一个累着一个,在他面前叠成一堵魔族组成的墙。 这个头叠着那个的脑袋,魔物形态各异,他们挤在一起,散发着无尽的魔气。 修士在他们面前不是对手,冲上去就是送死,陆云戟刚开始还想动手解救,后来发现没有用。 修士为天下苍生修道,他不能拦着人上前厮杀,杀一个妖魔也是杀,这天底下少一个魔物他那条命就没白死。 有人源源不断朝着魔墙而去,抵抗一阵之后就会被撕碎,然后被魔物撕碎,人死之后变成一团血雾,有的连一具骸骨都找不到。 修士正在向前,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烈响。 他回头便看见了陆云戟,他手一扬,手中长剑被扔出,夺的一声扎进地底,这把灵剑落地时捅了一道裂缝。 陆云戟疯了?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扔下佩剑? 他还想说话,只见陆云戟双手合十,他要结阵。 狂风灌满他的衣袖,衣袖掀开,露出他的手腕,腕骨上隐隐约约刻着什么东西,逐白极为熟悉。 那是……咒印。 他不会看错,太乙真经沿着手腕而上,像是一道枷锁,从手腕一直绕到后背。 陆云戟曾经在逐白身上刻过,他自己身上为什么也有一个? “来。”陆云戟开了口。 逐白在梦中也见过苏九归的动作,招灵,他要招什么灵?太清山如果有灵物可以抵挡噬渊爬出来的怪物他早就做了。 “来!”陆云戟又道。 伴随着他这一声,魔物形成的高墙开始嘶吼,他们被一股强力吸引。 是陆云戟。 他一抬眼,双眼冰冷,他今日要以自己为笼,以此来杀敌。 魔物哭喊,高墙瓦解化成一缕缕黑雾,然后猛地涌向陆云戟的眉心,如同长龙贯下,魔物钻来伴随着千万斤的重压,可陆云戟没有退。 “我的身体里有很多怪物。” “我的身体里也有很多怪物。” 逐白以为他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可是现在才真的懂了。 苏九归是容器,他可以容纳万物,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哭喊声停止,上百个魔物都囚禁在陆云戟体内,咒印加身,变成火红的锁链在身上流转。 噬渊边一片寂静,静到只有七百修士的尸体,北风哭嚎,吹得七百修士的道袍猎猎作响,无人为他们奏起哀歌,甚至无人知晓他们的姓名。 噬渊祸乱没有平息,最后一条路是封山,太清山封山千里冰封,可以暂时将噬渊冻住。 他们已经无能为力,太清山最后的做法竟然就只是缓兵之计,他们期待后世有能人解决噬渊之乱。 蒲云师兄还在想怎么处置,封山这种大事必须要太清山所有修士参与,他在焦头烂额之际等来了陆云戟的请罪。 蒲云师兄站起身,急道:“你何罪之有?” “我罪孽满身。”陆云戟道:“是我守护噬渊不力,死了七百多修士。” “这不是你的错。”蒲云道,“没人能做得更好。” 要不是陆云戟最后起了一个阵法,今日太清山可能连最后一道界碑都守不住。 蒲云下意识看向陆云戟的手腕,那里咒印还在流转,他至今都不知道陆云戟设的这个阵法叫什么名字,他又是何时开始琢磨的。 陆云戟这人做事儿从来不跟师兄弟几个报备,之前封印逐白灵脉的禁制原来是给他自己准备的。 陆云戟一直知道自己的特殊,害怕有朝一日祸乱人间的是自己,他只是提前给自己准备了枷锁。 陆云戟摇头,道:“我放走逐白,留下祸害在人间。” 这件事迟早会成为一个问题。 蒲云道:“这是太清山商议的结果,没人能杀了他,还好他下山了,如果他现在在太清山上,到时候说不定我们连剩下五道界碑都守不住。” 他们坚信魔物之间相互吸引,不老山的那个占卜可能会成真,太清山这么乱,逐白能力太强,要是打起来逐白倒戈太清山算是完了。 现在逐白灵脉被封,一时半会儿应该做不出什么恶事。 太清山是真正的名门正派,他们不是小人,逐白还未作恶,他们怎么敢道貌岸然地真的讨伐他? “我入魔了。”陆云戟道。 “你!”蒲云说不出话,他怔怔地看着陆云戟。 他已经换了一件道袍,看上去一尘不染,君子端方,他的姿态一直是很好看,远远看去就像是个仙人。 现在他双目隐隐发红,这是魔物才会有的眼睛,很快他就会失去自己的眼睛,眼白和瞳孔都被染成一样的血红。 在解决其他事之前,他们应该先解决陆云戟。 他把蒲云道长吓到了,他们没想过到了这幅局面,最先要处置的是同门师弟,这个师弟,从小就不跟人亲近,早早断绝七情六欲一个人守在噬渊。 师兄弟几个有怕他的,更多的是敬他,尤其是蒲云,蒲云师兄很疼他。 师尊早亡,留下蒲云掌门师兄来照顾他,他给陆云戟回绝了道侣的亲事,让他专心致志修道,盼望他成仙。 但他想不到有一天要做这种事。 如果早知道如此,他宁愿听从不老山的建议拼尽一切斩杀逐白。 陆云戟:“普通刑罚没用。” 他能感觉到体内魔物流窜,他们在寻找陆云戟的弱点,只要他松懈一时,魔物便会重新现身。 陆云戟不想让他难做,道:“引天雷。” 蒲云颓然,道:“你连后路都想好了?” 他想这件事想了多少年了?陆云戟面色平静,一点点说出自己的后事,不会让任何人难做。 “你这样做,逐白根本不知晓。”蒲云没放弃劝说他,道:“他可能会恨你一辈子。” 陆云戟想起逐白时脸色才有些变化,道:“如果计划有用,杀了我之后太清山封山,天下太平,他在魔族当个小公子没什么不好,魔族不会苛待他。” 在他们的计划里,杀了陆云戟,太清山封山,封山印一落,逐白一辈子接触不到噬渊,也就没有办法魔化。 这是当年最好的打算了。 蒲云:“你为了他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陆云戟:“不只是为了他,为了所有人。” 他只是把逐白安置好,他计划好了一切,逐白是其中一环,没有逐白他今日也必死无疑了。 蒲云苦笑:“你非要逼我吗?” 陆云戟摇头:“我迟早都要死的。” 他的命并不比谁高贵,太清山死了七百多修士,一旦封山,所有人的命都被迫与噬渊相连。 不老山接下来也会有所动作,四大仙山没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痴,有些人死去有姓名,可是有些人死去连姓名都没有。 他并不特殊,他是万千道家人的其中一个,一条命能换取片刻的太平,他愿意去做。 “正道永存。”陆云戟对蒲云行了个道家礼仪。 蒲云压抑住自己,也对陆云戟道:“正道永存。” 喜欢你 ================ 第九十八章 逐白之前进入过苏九归脑海里两次, 一次梦中梦,一次是天府寿宴的识海。 他每次只能获得零星的记忆,只有这次完整地获得了全部真相。 他从苏九归的识海中走出, 识海中他看过了一年的记忆, 可现实中只过去了一瞬。 回过神来苏九归依然站在他面前, 他身形不稳,在金丹的催促下像是喝醉了酒, 露出了逐白不曾见到的样子。 苏九归的指甲被染红, 他的仙尊不在了,在他面前的是一只狐狸精。 袖子被水纹卷上去, 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逐白看着他的手腕微微出神,那上面没有咒印, 但曾经这里也有一个。 逐白被咒印折磨成什么样, 苏九归就被折磨成什么样。 苏九归囚禁住了逐白, 他也囚禁住了自己。 过了很久,逐白才张口:“你就一个人去送死?” 他不知道那时候的苏九归在想什么, 他怎么想的, 天雷之刑那么疼, 他怎么承受下来的? 苏九归沉默了, 他做这些事时根本没想过会再次遇到他。 “你救了我。”苏九归道。 天雷之刑落下时逐白的龙鳞给他挡了一劫,保留了他最后一魄。 重生之后他一直缺失某些记忆, 天府寿宴之后才完全想起。 他们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 太清山封山,封山印一落没人能打开噬渊, 苏九归重生与否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可是现在有人在外计划着重开噬渊,金大人只是其中一个。 逐白不想听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苏九归这辈子一直是为别人而活,逐白不想再听了。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逐白感觉内心很吵闹,其他人在催促他,他按耐住那些心思,哑着声音问:“你让我怎么办?” “我把你安置好了。”苏九归道。 他做的很稳妥,几乎没有出错的地方,最后一切都如他所愿。 苏九归声线极为冷静,好像就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他是修道之人,为天下苍生修道,上辈子当陆云戟时每一步都做好打算,他跟万千修道之人没有区别,这副身体属于天下人。 为太平二字而死,算是死得其所,他不后悔。 他断情绝欲,可以掌握一切,如同一座山川伫立。 他唯一的破绽留给了逐白,那是他最后一点私心。 “为什么?”逐白声音干涩,感觉胸口呼吸都疼。 苏九归居高临下看着他,逐白长大了,重生之后唯有一点合他心意,原来逐白长大是这样,苏九归从小养着他,从一颗龙蛋,养成拖着尾巴满山跑的少年。 现在,他的龙已经长成了。 苏九归下颌绷紧了,染了丹冦的手指摸着逐白的脸,很淡地笑了下,道:“喜欢你,还能是为什么?” 他说得那样平静,断情绝欲这条路没走通,红尘已经滚滚而来,来了就来了,他不害怕也不拒绝。 他没让这点不堪的心思影响大局,只不过是开个口子让自己喘息片刻,这也不行吗? 喜欢你。 逐白抬起头,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苏九归正在妖化,眼尾发红,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在水下被映衬得如魔又似妖。 他追逐苏九归三百多年,从小就仰望着这位仙尊,小时候总想让他多看自己一眼,长大之后千方百计想让苏九归多花些心思在自己身上。 他想得到他的身体,把他的尸体永远囚禁在白府,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听到一声喜欢。 他喜欢我。 可逐白不信。 逐白站起身,他比苏九归的身形高了些许,轻而易举就能搂住他的腰,试探性地凑近了他,然后在他两寸的位置停下,好像在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苏九归没躲,任凭他接近自己。 逐白皱着眉,吻上近在咫尺的薄唇,浅尝辄止,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苏九归一动不动,不回应也不拒绝。 逐白眉头皱得更深,想要抽身离去时,感觉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脑后,紧接着他嘴唇一凉,柔软的舌尖轻轻扫过,带起一阵酥麻。 苏九归竟然舔了舔他的嘴唇。 他……舔我? 他真的喜欢我。 水底突然传来震动,如同上古妖物即将出世。 同一时间,上百树木倾倒,倒下的巨树朝二人压来,可是他们没有预料之中的砸下,倒塌之际变成了碎片落叶,最后凝成一缕黑烟化开。 逐白的内心正在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黑水涌动,泥沙俱下,一条漆黑的龙尾从水底钻出。 苏九归有些怔愣,他意识不清,本能地扶住了逐白的肩膀,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没想到这个动作不过是拉近了逐白的距离,龙尾霸道地绕着苏九归缠上,像是紧紧锁紧了自己的猎物。 苏九归被金丹折磨,不适到极致,整个人都在发烫,冰冷的龙鳞滑过他的肌肤。 他抿了抿唇,在推开的犹豫中,最后选择了放手。 绷紧的脊背放松下来,他微微后仰,露出自己脆弱的喉结,把一切都交给了缠绕在身的魔龙。 · 凌天石矿。 红柳眼睁睁看着苏九归下去之后就没了任何动静,他的身形已经彻底被黑水吞噬,仿佛一个被献给邪神的祭品。 原本涌动的黑水河因为苏九归而变得安静无害,这条河如果出事凌天石矿早就塌了。 凌天石矿内部灰烬在掉落,四周还有停止的矿工,他们很诡异地伫立在此地,好像是来见证他们的死亡。 时间不多了。 红柳必须完成苏九归交代给她的任务,凌天石矿内部应该还有一口圣井,在挖矿之前一直是圣井水庇佑广陵城人。 圣井在哪儿? 潘宁背着他弟弟,小天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他眼睁睁看着苏九归进了黑水河,然后就剩下了两个小妮子。 他听到苏九归说话了,他说必须要找到什么劳什子圣井才能出去,他本来是想弄死红柳,现在不用他弄死,如果红柳找不到就一起死这儿算了。 红柳看都没看他一眼,她不信有人这么拎不清,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抓着不放要来杀她。 凌天石矿太怪了,一半都被一个深坑占据,平日里矿工挖矿休息都在深坑中,随着凌天石矿越挖越深,这个深坑也就越来越深。 现在深坑被漫上来的黑水填满,圣井总不可能在这儿。 除此之外,上面还有一排洞穴,一个凉亭,还有一个炊房。洞穴是给人住的,凉亭是官老爷们休息的。 红柳就站在凉亭前,看着金蝉的尸体觉得很诡异,他眼珠子有□□头那么大,现在一点亮光都没有。 难道在凉亭下面?官老爷们在圣井水上盖了个亭子,彻底把自己的生路给断绝了? 红柳正在想怎么把凉亭推平,突然听到一阵窸窣声,潘宁竟然站起来帮忙一起找了。 果然,潘宁坐不住了,开始去排查矿工们住的洞穴,三个人找总比一个人省事儿,红柳也没说话。 “红柳!”她突然听到温七的叫声。 温七在炊房检查,她还以为温七出事儿了,三步并两步直接迈到炊房,刚进去就听到温七说:“我找到了。” 温七面前是四口锅,三口打开是空锅,另外一口打开竟然是一锅水。 不,那不是一锅水,而是……一口井。 红柳扔了一块石头进去,没听到触底的声音,那石头掉进去就没影了,这口锅肯定比她想得要深。 红柳眼睛亮了亮,“你怎么知道在这儿?” “这不是废话吗?”温七理所当然道:“做饭肯定要水啊。” 这么多矿工肯定有吃饭的地儿,这后厨比寻常人家大多了,如果每天都要一趟趟从外头挑水,那太费劲儿了,此地肯定有水源。 水源不是地下的暗河而是一口真正的水井。 广陵城人挖矿挖到圣井水直接在此地搭了个炊房用来做饭了,之前他们挖矿挖了一千年从来没闹出金钱疫,因为他们日日都喝圣井的水,直到凌天石矿塌了,幸存的人被救出去,把金钱疫带给了广陵城。 红柳根本就不知道做饭是何物,她这辈子进炊房的次数加起来也就十次,都说君子远庖厨,红柳宁愿饿死都不进炊房。 “温七!”红柳拍了下他后脑勺,道:“你小子行啊!” 红柳力大无穷,温七被她拍得一个踉跄,“你能不能温柔点?” 他跟在苏九归身边久了,苏九归从来也不会跟他动手,温七认识红柳才一天,这一天光被红柳打了,不是踹他膝盖就是打他头。 原本就不太聪明,要是被弄傻了这辈子都修不了道。 “不能。”红柳道:“这肯定就是出口,圣井水一定连通了地下暗河。” 红柳掏出一个乾坤袋,往里灌圣井水,这口井挺奇的,不管她怎么取水,水面一直都没动,还保持在原本的位置,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你等等,我来吧。”红柳想先下井试试深浅,温七道行不深,可别有去无回。 红柳刚绑住自己的袖子裤腿,还没来得及下去,就听到一声冷笑。 “还真被你找着了。”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潘宁拎着一把斧头,掀开门帘走进来。 他的脸因为红柳被机关毁了大半,血肉模糊地看着挺吓人。 这地儿不算大,挤着一堆厨具,四个人往这儿一站就显得挤。 温七下意识把红柳挡在身后,道:“你们有完没完啊?” 怎么就沾惹上这种脏东西,甩也甩不掉,冷不丁出现非要恶心你两下。 潘宁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小小姑娘心肠歹毒,这种恶女子要是出去一定会成为一方祸害,老道也不过是为民除害。” “你说谁是祸害?”温七怒道。 他还想说两句,背后红柳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别狗咬狗。 红柳冷笑一声,“潘家前辈,我敬你一声前辈,你要是真这么不知好歹,那我也不用给你什么面子。” 红柳原本是一脚跨在灶台上,现在脚也收回来了,闲闲往后一靠,一副大家都别走的架势,她这小姑娘,一双杏眼看着很亲人,旁人都不怕她,也不会多把她的话放在眼里。 红柳一笑,那笑容显得阴森森的,也就是温七没回头看,红柳道:“耍阴招谁不会啊?我打不过你,有的是办法拉着你跟我一起死。” 潘宁沉默,红柳说得对,杀一个人很难,害一个人很简单,我弄不死你,还不能拖着你跟我一起死吗? 凌天石矿内灰烬变得更大,簌簌往下掉石子儿,半个时辰快到了,这地儿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把人逼到绝境没意思,潘宁道:“这次我先走。” 红柳无所谓,道:“管你谁先走,你要走快点走,时间不等人啊潘家爷爷。” 温七听到这声儿爷爷脸色一黑,这小姑娘怎么老乱叫人。 潘宁这个节骨眼上不想跟红柳计较,他先走,在洞口守株待兔,等红柳一冒头,一刀下去,这小姑娘再大的威风也耍不起来了。 潘宁把昏迷的小天绑紧了,又把斧头牢牢绑在手上,真是谨慎到极致,下个井都是面对红柳和温七下去,生怕他给红柳留个后背会遭受不测。 他下井就一刻钟,等人完全消失之后水面上涌起一连串的水泡,过了会儿水泡也消失了。 看来下面果然是别有洞天。 温七:“你是不是骗他的?其实出口不是这事儿?” 红柳看傻子一样看着温七,道:“就这一个口。” 温七:“他肯定在外头等着你。” 红柳把自己麻花辫盘在脑后,道:“我知道,走吧。” 红柳去拉温七,可惜没拉动,温七问:“我师尊怎么办?” 这小子真的是重情重义,红柳刚进来的时候看过黑水河,那里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别管了。”红柳道:“他跟魔龙在一起,如果谈妥了逐白不会让他受伤,如果谈不妥,咱俩上去也是送死。” 伴随着她这一声落下,外头轰然一声巨响,凌天石矿要塌了,这次没有金蝉,塌了就真塌了。 “温七,”红柳狠狠把他往下一拽,道:“走!”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1 16:38:14~2022-02-02 18:4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驭龙 ============== 第九十九章 凌天石矿要塌了。 灰烬和碎石一起砸落, 坍塌根本要不了多少功夫,最多只有一瞬间,那一瞬间, 凌天石矿内的矿工被巨石压住, 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然后就被碾碎。 人生如草芥,天灾人祸到来时谁都没辙, 管你是矿主还是矿工都被碾成肉泥。 这些被困在矿底的灵魂经历过成千上万次的坍塌, 终于得了个解脱。 在凌天石矿坍塌的瞬间,温七和红柳已经跳进了圣井。 圣井水尤为清澈, 从这口锅跳下去直通地下暗河, 圣井水和黑水河两条暗河在地底并肩而行,一条是毒药一条是解药。 潘宁和小天就在前方, 潘宁身上绑着小天, 身上多绑着一个人竟然也没影响他的速度, 一个筑基修士,有的是办法可以在水中前进。 两人伤口未愈, 一入水便漂浮起一缕血丝, 在水中极好辨认。 温七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潘宁的背影, 生怕这个亡命之徒要在这儿做些什么恶事。 潘宁是正仙盟的人, 平日里端着一副名门正派的气度,凌天石矿的事如果传出去正仙盟名声不好听。 红柳下手狠, 先坑了这两位道长, 害得他一个半残一个毁容。 一旦出洞潘宁一定会前来报复,就地杀了红柳和温七。 温七还在提防着, 跟潘宁保持一段距离,突然眼前寒光一闪, 只见红柳手中拿着一把匕首,竟然快速朝着潘宁的方向前进。 这小妮子不要命了?她要先下手为强! 对面是个筑基修士,她在地上都打不过,在水下更是难敌。 果然,红柳刚一接近,潘宁立即回过头,他大概也是没想到这姑娘这么莽,自己都暂且放她一马,她竟然自己上门来找死。 暗河长,几人下水都憋着一口气,水底下谁也不能开口,几个眼神便交代了双方的心思。 杀机起了。 红柳懒得跟他洞口再算账,她做事风风火火,有什么事现在就算个清楚。 红柳的刀在水中显得有些钝,本来应该一刀扎进潘宁小腹,结果扎偏了,一刀捅在他乾坤袋上。 红柳下手歪了,潘宁可没有,他手中斧头一劈,一斧头劈在红柳肩头,鲜血霎时间四溢,哪怕她往后躲了躲都感觉自己肩膀骨头给断了。 红柳疼得下意识张嘴,冒出了一缕水泡。 找死,潘宁只要再给她一斧头这小姑娘就永远死在暗河底,可惜他还没动,因为感觉自己身体一歪。 乾坤袋里装满了凌天石,被红柳划了个口子,里头的东西豆子一样往外掉。 东西装进乾坤袋里就变得芝麻大小,现在乾坤袋破了,禁制也就破了,凌天石一掉出来就恢复了本来模样。 那全都是人的残肢,胳膊、脑袋和大腿,全都是零碎。 潘宁冒死来广陵城就是为了凌天石,这东西价值千金,没了凌天石他这一趟就白跑了,人可以死但不能穷。 潘宁没再管红柳,下意识去抓自己的凌天石,在水中的动作显得很滑稽,东抓一条手臂,西抓一个脑袋,结果又抓不住,一直徒劳无功。 此时突然出现了一条红线,游鱼一样缠绕上剩下的凌天石,将那些残骸串成一串。 潘宁皱了皱眉,没看懂这是个什么意思,这条红线跟来帮忙一样,红线在水中打了个转,然后在潘宁腰间绕了三圈,绑得死死的。 刚一绑紧,潘宁只觉自己腰间一沉,原本身上就背着一个小天,现在腰间更沉了。 他在岸上砍了不少凌天石,能装满一辆马车,现在骤然压在自己身上,他不可避免朝下栽。 等意识到这点已经迟了,他去砍红线,但那红线不知道什么做的,比锁仙绳还硬,他用了术法也于事无补。 如果红线绑在他手上或者腿上,大不了他砍了手脚也能勉强求生。 但他横竖不能把自己腰斩了,他越着急去解红线就被拽得越深,这水底深不可测,他一头往下栽,冒出了一串水泡。 再这么下去他非要淹死,潘宁抬起头,就看见红柳冷冷的表情。 是她!红线的主人是她!她根本不是使刀的,她是用线的! 这条红线,是明月谷的红家,明月谷竟然还有活人? 潘宁看走眼了,确实比锁仙绳还结实,他根本不能逃得脱。 红柳做事儿只有一瞬间的功夫,那一刀根本不是冲着潘宁小腹去的,目的就是他的乾坤袋。 刺穿乾坤袋,再用红线将他绑死,最后让他溺亡在水底。红柳提防他出洞要杀人灭口,所以提前杀人灭口。 红柳很轻盈,在水中朝下沉的潘宁一笑,她笑起来有股女孩儿的天真。 小姑娘偷偷下了河,小姑娘拿起一把刀,小姑娘轻轻杀了人。 一路走好,红柳轻声说。 温七在旁远远看着,变故发生就只有一瞬间,温七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潘宁和自己的凌天石一起沉入了凌天石矿底下。 红柳进了暗河就像是一尾鱼,盘在脑后的辫子散了,水中如同鱼鳍一般摇摆,游动时身姿曼妙,肩上血丝漂浮。 她身上独属于女人的美感,灵动的,美好的,残忍的,都聚集在她一人身上。 温七信了,苏九归没看走眼,这姑娘说不定真的能弑帝。 · 哗啦一声。 温七和红柳从水底钻出,此地是一间小庙,破庙中有个鱼池,原本是香客许愿的,水底还沉积着不少铜钱。 香客大概也没想过这池子能直通天水河底。 小庙就在广陵城外,自从广陵城封城之后,这庙里已经没人了,原本就小,现在人迹罕至,住持都走了,只剩下一个扫地的小和尚。 小和尚听到水池的动静前来查看,刚一进来就看见里头钻出两个人,一个紫衣小姑娘,还有一个道士模样的男人。 “你、你们哪儿来的?”小和尚被吓着了,脚底一个踉跄,摔了个屁股蹲。 紫衣小姑娘湿透了,从水中钻出时,湿淋淋的衣服贴身,勾出曼妙的身形。 小和尚戒色,看了眼就偏过头去,“女施主,你行行好。” 温七原本想跟红柳说些什么,看见她这副模样都忘了说,直接背过身去。 红柳切了一声,一个道士一个和尚的,她都懒得搭理。 红柳问:“你没事吧?” 温七摇了摇头,苏九归走前等同于把他托付给红柳,看来这小姑娘真的有本事,没让温七遭过罪。 红柳又从背后取下棉花精,她之前一直把张奴和自己背后的刀背在一起,现在这老棉花精吸饱了水,奄奄一息的。 红柳双手一拧,拧抹布一样给棉花精控控水。 张奴身体都扭曲了,肚子里水没了才喘口气,看见红柳就害怕,哪有这么不温柔的姑娘。 “接着。”红柳把张奴扔给温七。 温七下意识接过来,这棉花娃娃快被红柳折腾废了,好好一娃娃现在皱巴巴的,温七给张奴擦了擦脸,边擦边问:“红姑娘真有本事。” 红柳还有事要做,正忙着,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问:“你嘲讽我?” “没有,”温七手下没轻重,张奴被他擦得嘴歪眼斜,温七道:“真的厉害。” 他没说假话,他跟着苏九归学道才学了几个月,道术没怎么涨,光出来见世面了,这世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随随便便碰着一个小姑娘都比他厉害。 红柳:“哦。” 温七:“……”自己在这儿诚心夸她,红柳竟然连个客套都不会。 两人这么折腾,早就累了,小和尚去给他俩拿干帕子,红柳就坐在水池边,坐没个坐像,托着腮望着远处。 此地就在广陵城外,从这儿看去能看见广陵城的城门,城门隐藏在山林之后,显得不太像真的。 红柳和温七已经离开了广陵城,可还有广陵城人被困。 “解药竟然就在这儿。”红柳觉得挺讽刺的,这个破庙距离广陵城没多远,解药近在眼前,早点找到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变成凌天石。 红柳走时还带了一乾坤袋的圣井水,现在看来没什么意义。 红柳站起身。 “你要干什么?”温七问。 红柳双手结印,“完成你师尊交代给我的破事儿啊。” 红柳两手食指和尾指相连,相连处冒出了些红光。 啪! 水池中的水突然冲天而起,一截红线从袖中飞出,红线绕着水柱飞行。 红柳双手合十,水柱与红线相伴,竟然朝着广陵城的方向而去。 温七看傻了,若是仅仅用刀,那她可能是个厉害的刀修。若仅仅是杀了潘宁,那可能算是有点小聪明。 可是现在红柳已经明显不是常人,温七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红柳的手往出一送,水柱腾飞而起,在广陵城上空突然炸开,圣井水落下,广陵城无端下了一阵小雨。 红柳的声音听起来都不真切,她头也没回,“驭灵师。” 驭灵师?万物有灵,有灵便可驾驭,他们以此驭灵可操纵万物。水也有灵,她只是借用池水而已。 温七根本没见过活着的驭灵师,这东西比道士更为稀少,他们更加像是巫师。 “你可以下雨?”温七问。 “那也不是。”红柳很难跟温七解释,突然,她感知到什么,一抬头。 红柳:“他才可以下雨。” 温七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广陵城西北方突然传来一阵龙吟,龙吟响彻云霄,一条黑龙突然腾空而起。 咣当一声,那小和尚本来是拿着帕子前来,看到这一幕手里东西都砸了。 “有、有龙?” 他们呆呆看着广陵城的方向,谁也没见过世间唯一一条龙的真身。 黑龙身躯庞大,若是原本面貌有整个广陵城那么大,他在空中打了个旋,山雨欲来。背后的水池突然传来异动,池水呼应黑龙的召唤,从红柳背后窜起,直奔云霄。 红柳松开结印的手,真正会雨的人来了,也不用她在这儿班门弄斧。 广陵城上方黑云压城,圣井水从天而降,他们有些感染了金钱疫,就躺在大街上等死,有些没有感染的,有些不可置信地走出房门,呆呆地望着天。 黑龙出世是噩兆,红柳记得家里长辈说过,千万别去碰龙。 可这条龙怎么还做善事呢? 红柳眯了眯眼,她目力好,看见黑龙上有一个白点,苏九归就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刚从水里出来,整个人湿淋淋的,伏在黑龙背脊上,身下是腾飞的巨龙。 驭龙? 天底下不少道士都养灵宠,他们大多都驯服一些猛兽,越是凶猛越是让人难人敬仰。 可顶天了也就是什么老虎黑熊,红柳第一次见到有人在驭龙。 红柳笑了一声,拍了拍温七肩膀:“你家师尊被恶龙抢走了。” 温七:“……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2 18:44:23~2022-02-03 11:5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Pseudogene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邪魅狷狂小耳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邪魅狷狂小耳机 20瓶;甜水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交尾 ============== 第一百章 逐白化身黑龙, 突然腾飞,不知过了多久又落下,龙背颠簸, 苏九归只能拽住龙鳞稳住身形, 不至于让自己滑下去。 眼前云雾散开, 等苏九归反应过来时已经在一间宅邸间。 逐白搂着他的腰,不至于让他的过分狼狈,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 此地应该是逐白的宅邸。 院中一片花圃,花团锦簇, 正迎着风抖动。 苏九归早知道逐白给他种了花圃, 今日第一次看见,这里是逐白的巢穴, 屋内是逐白给他准备好的禁制。 逐白曾经想把他囚禁在此地。 张奴不在, 院中就剩下几个棉花精, 正在好奇地冒出头看。 他们的魔龙大人带了人回来,那人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没披外袍, 只穿着一件里衣, 背后垂着一根赤红的狐尾。 许是察觉到了他们偷窥的目光, 男人朝这边瞥了一眼,眼尾带着一层暗红影子, 抹了胭脂一般醉人, 眼底映着一片水光,明明是这副模样了, 看过来时却透着一股冷意。 是狐狸精啊,棉花精想。 逐白搂着他倒进花圃, 土地柔软,倒下去也不会出事,可逐白搂着他的背脊,小心护住他的后背。 苏九归想直起腰,接着就被凶狠地摁住,逐白把他双手按在头顶,他的龙崽子在这方面出奇霸道。 逐白深深看着他,黄金瞳中有一丝红光流转,紧紧锁着他的猎物。 他仿佛在克制自己的本能,没了下一步的动作,缓缓低下头,埋在苏九归的肩窝里。 恶龙不知道为何而停止,苏九归感觉到他的脑袋沉甸甸的,好像很茫然,突然之间犹豫不决。 逐白本能敬他,想对他做点什么,又不敢对他做点什么。 苏九归附在他耳边,轻声问,“不会了吗?” 他的声音很柔和,逐白以前修炼遇到瓶颈,苏九归也是这样很柔和地问他,不会了吗? 现在这句话像是在调笑,简直是在勾引人,逐白压抑住内心的冲动。 “师尊,”逐白道:“可以不要生我的气了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因为他捅了自己的心脏吗? “我没生气。”苏九归的手插/入他的发丝,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他从来没生过逐白的气,一报还一报,他还给他了。 可是逐白过不去这个坎,他总觉得那个人是他,又觉得那个人不是他。 “师尊,”逐白的声音很闷,道:“叫我。” 苏九归没说话,逐白有些得寸进尺了。 他望着天,他们正躺在逐白的院中,今日天气很好,天空被切成一块四方的豆腐状,苏九归能感觉到附近有妖怪在看。 大多数都是些花花草草的精怪,他们好奇地壮着胆子来看他,不仅是精怪,还有树木砖瓦,万物有灵,整个天地都在看他。 他不论做了什么都会被人看在眼里,总有人知道。 可这一步早就已经跨出去了,覆水难收,他现在是个狐狸精。 逐白没有听到回应,嘴唇贴着他耳廓,撒娇一般低声道,“叫叫我好吗?” 叫叫我吧,我的名字是你给的。 “……”片刻之后,苏九松了口,叫:“逐白。” 起风了。 微风拂过花圃,肥大的花瓣落在黑泥地里,被压得污糟,残花于风中显出一些凌乱的美。 花簇后棉花精呆呆愣愣的,花田里是一条龙和一只狐狸,缠绕咬紧,他们不拘于世间规则。 妖族交尾的样子在妖精眼里很美。 · 三个月后。 马车吁的一声停下停在城门口,守城人将马车拦下。 “什么人?” “做生意的。”马车夫赔笑。 马车内,温七和红柳对坐,张奴已经化成了人形,是个老人模样。 广陵城一事结束后,逐白带着苏九归就走了,龙会飞,他们三个可不会,三人赶到这儿花了整整三个月。 红柳想到这儿总是不忿,挖苦温七,你家师尊不太管你啊。 还好有张奴,张奴把脑子里进的水控出去之后变得沉稳了不少,毕竟以前在天龙真君身边当奴才,心中主意多,见过的世面也多,想着把这两个没人管的孩子带回逐白的封城。 魔族管理城邦极为严苛,就算绕过了城门查岗,每个月玄符军上门搜查也是一桩麻烦。 温七是个通缉犯,通缉令贴的到处都是,三个人不得不东躲西藏的,根本就没走过哪个城邦的大门。 今日张奴都不怕,竟然从大门走。 温七有些紧张,门外守城人已经把他们拦下了,张奴一动不动,竟然也没有赔上这张老脸去让军爷疏通疏通。 “走吧。”外头传来守城人的声音,他们甚至都没看一眼马车内部。 “军爷辛苦。”马车夫笑着扬起马鞭。 马蹄声响起,再次被催动,好像刚才被拦住检查只是敷衍了事。 温七感觉不太对,他掀开马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守城人竟然都没有多看他们,拦住下一辆又问:“什么人?” 他的那个状态对比云间城的玄符军只能算得上是敷衍,满脸写着赶紧干完,他要交班回家。 不仅如此,整座城邦跟云间城截然不同,这座城邦明显要比云间城更冷,街上的人都已经穿了冬衣,说话间会呼出白气。 更为有趣的是,他竟然在大街上看见了一个道士。 那道士穿着一件黑白道袍,手持一把拂尘,不遮掩也不伪装,正在一个小摊贩上挑选灵石。 这在魔族管辖的地方几乎是不多见的,卖他灵石的是个小妖,脖子伸得老长,看上去像是个大白鹅成了精。 不少道家人看见妖邪便要动手惩恶扬善,他们竟然相处融洽,仿佛我不是道士,你也不是妖物,只是寻常做买卖的人家。 “这是哪儿啊?”温七问。 “全天下守卫最松懈的地方,乐安城,我家殿下的封城。” 逐白归顺魔族之后被封天龙真君,他被尊称一声殿下,当然也有自己的封地。 魔族当道之后并不算完全占据九州,四大仙山设下结界,只能用来自保,掀不起什么风浪。道家人和人族有些不愿意归顺魔族的,都生活在四大仙山之内。 魔族懒得再往上打,就此设立大小城邦。 逐白的封地在魔族领域的最北方,再往北走就是太清山了,逐白的城邦像是横亘于魔族和人族之间。 他温和地接纳所有人,不管是道家人还是魔族人。 张奴说起这事儿有些得意洋洋,“这是天底下唯一一座没有玄符军的城邦,可以同时容纳各家术法,道士、妖物、鬼修、魔族,谁都可以来,没有任何限制,最多进城时登记一番。” 乐安城没有秩序也没有规矩,不问出身何处,名门正派还是邪魔外道都一样。 张奴道,“在乐安城不问来历,管你之前犯过什么罪,只要真想重新做人,没人想管你那狗屁倒灶的破事,你大街上随手抓一个人来,能抓两个通缉犯。” 魔族律法严苛,乱说话都会被判刑,只要是个人有点脾气就犯过法,犯过法就上过通缉令,上了令的没地儿躲,只能躲进乐安城。 张奴道:“这被人们叫做温柔乡。” 每个城邦都有自己的规矩,温七问:“这里是什么规矩?” 张奴:“此地没有规矩。” 他说着停了下,“唯一的规矩是,杀人偿命,一报还一报。” 道士可以杀妖,妖魔也可以反杀道士,没有规矩应当是一片混乱,但此地看上去其乐融融,就是因为他还守着一条底线,一报还一报,杀人就偿命。 啊,温七心想,把师尊抢走的魔龙原来就住在这儿啊。 · 谁都知道乐安城的城主很怪。 一般城主都修个内城,然后在内城中再修个宫殿,这宫殿一定要富丽堂皇,要劳民伤财,恨不得每块砖瓦上都贴上金箔。 在逐白来之前,乐安城被战火打烂了,原本的宫殿破破烂烂的。 逐白一没修葺宫殿,二没征收苛税,他就从手中拿出了一个印鉴,咣当一声,一座白府坐落在乐安城正中心。 破破烂烂的内城墙将白府遮住,勉强可以抵御外敌,但人们只要爬高点,就能看见城主的宅子。 逐白如果外出,白府会平地消失,就留下一地杂草,这次逐白走得太久,回来时原本放宅子的空地杂草都长两米高了。 白宅落下时溅起尘土,地都被震得抖了三抖,住在附近的人半夜被震醒,留心听知道这是城主回来了。 知道了也就知道了,随意翻个身又睡着了。 逐白作为城主,没什么大乐趣,唯一喜欢的就是喝花酒,乐安城人都挺喜欢逐白,听说他回来会给他准备好酒好菜,等他有一天兴致起来了,来他家玩乐。 他们供奉着逐白不是因为怕他,是因为喜欢他,将他当成一个好玩乐的小公子。 如果逐白能去谁家玩,他们会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来年是有好运的。 可这次城主回来三个月了,大家只看见一条黑龙突然出现,龙背上伏着一个人影,还未看清,黑龙已经落进白府。 他们从来没见过殿下往回带人,本来好奇想来看看,结果三个月都不见人影,白宅大门紧闭,一直都没人出来过。 他们在猜测,是不是城主出了什么事。 张奴带着温七和红柳回了白宅,温七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一边看一边感叹这地儿真好看。 张奴被夸得满脸红光,他没长尾巴,要是长了得翘天上去。 张奴尽了一个管家的职责,把温七和红柳都安置妥当,然后觉得他家宅子不太对劲。 怎么这么安静? 他回来这么久都没见到自家殿下在哪儿。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推开偏院的门,大门一开,他就只看见一个乱七八糟的花圃,留在宅里看家的小棉花精们面面相觑,一个个连个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争先恐后地凑在张奴耳边,叽叽喳喳说了些话,说殿下回来了,说他带来了狐狸精,狐狸精妖媚惑主,他们光做那种事。 等好不容易捋清楚之后,张奴的老脸红了又红。 他喃喃自语,满脑子都是,怎么能做三个月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说龙崽不行了!他很行! 感谢在2022-02-03 11:55:25~2022-02-04 11:4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雪崽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桑哪哪都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沙塔 22瓶;tip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双修 ============== 第一百零一章 妖族交尾很漫长, 他们这几个月尽做荒唐事了,从花圃到花架,再到房中, 刚开始是寸步不让的, 总想开辟更深的秘境。 等攻下了城池后, 三番五次确定了这人真属于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的时候, 步调就变缓了, 缓慢的,温柔的, 绵长地摸索彼此, 一点点探索着边界,想找点新鲜乐子来玩。 逐白是被苏九归用灵力一点点喂养长大的, 现在逐白就一点点反哺给他。 逐白总喜欢说些让人难以自持的话, 等苏九归怒火被他挑起来, 这厮又开始撒娇。 “生气啦?”逐白道,“我也好辛苦的。” 他是小白上了身, 当年的少年根本没长大, 做这种事也要来求个夸奖, 苏九归心软, 就摸摸他脑袋,这小子便开始得了便宜还卖乖, 得寸进尺。 这事儿没完没了, 想停都停不下来,狐族修炼阴阳采补, 苏九归身体迫切需要结丹,因为过于荒唐, 连真正结丹时都是猝不及防的。 那时候正在交尾,两人身体还在相连,突然体内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 他上辈子修道,结丹是极为畅快的,任督二脉被打通,看得比之前远了,听得比之前多了,一下子从人变成了“仙人”。 但他没想到妖族结丹这么痛苦,整个小腹都在灼烧,一把火腾地烧起来,好像要把他整个人连人带魂都烧个干干净净。 苏九归双眼有种刺痛感,有什么东西要挣脱而出,眼眶都疼痛欲裂,他根本就没经历过这个。 “师尊,”逐白把他半搂着,道:“看我。” 苏九归大汗淋漓,双眼疼到忍不住要把眼睛挖出来,逐白察觉到他的意图,将他双手扣在床榻上。 “看我。” 苏九归被迫抬头去看,看见了一双黄金瞳,逐白压了压眉头,眼睛变成了竖瞳,那是一双龙的眼睛,传闻中龙族睁眼会带来巨大的痛苦,他曾经布下四镜镇魂阵来模仿龙眸。很多看过这双黄金瞳的人都已经死了。 “看看我。”逐白的声音很低,引着苏九归向前。 苏九归便抬头看他,出奇的,逐白的黄金瞳让人感觉很安全。 逐白已经不是当年拖着尾巴满山跑的小龙崽了,如今他可以独当一面,当然也能很从容地处理一只狐妖结丹。 等结丹期结束,苏九归就像是被人活生生扒了一层皮,大汗淋漓,全身皮肉碰一下就是一哆嗦。 逐白给他渡了些灵力,其实很少见过苏九归这样脆弱的一面,在太清山时他师尊修道早就修成,就差最后一步便能飞升。 哪怕镇守噬渊受伤也不会落下败相,他从不对逐白袒露脆弱,也根本不会以这副模样示人。 逐白小时候被苏九归养着,修炼遇到瓶颈,渡劫,差点走火入魔是师尊守着他,这是头一次逐白有能力守着苏九归。 他重生之后孑然一身,唯有在此处可以感觉安全。 等苏九归体内燥热感褪去时已经快过去三个月,魔使进不来,张奴没回来,偌大白府就剩下几个棉花精。 他们俩兜兜转转的,躺在一张床上机会少,上一次还是在太清山。 逐白从背后搂着他,苏九归浑身乏力,狐尾松松缠在逐白手腕上,这举动太取悦人了,逐白一点点把这人从里到外扒拉干净,打了一场胜仗一般现在正享受着温存。 苏九归懒洋洋地看他一眼。 逐白一愣,他长相好像变了,又说不出他哪里变了,只感觉长得越来越像陆云戟,狐妖的面貌在他身上只保留了三分。 他一抬眼间,漆黑的瞳孔流转,好像有东西在动。 瞳术。 他真的修成了瞳术。 · 温七赶路赶了三个月终于进了白府,他背上背着一个竹子傀儡,旁边带着一个小姑娘。 两人可谓是跋山涉水吃够了苦头,就想来见一见苏九归。 可惜张奴拦着不让见,第一日不让见,第二日也不让见,第三日还不让见就有些蹊跷了。 红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道:“都跟你说了你师尊被恶龙抢走了你不信。” 温七一噎,如果真被抢走,那他也……打不过。 如果以后苏九归就要留在白府,那温七只能……在白府当个下人? 红柳跟温七在小花园里,这小姑娘一身紫衣,脸蛋瘦削,下巴尖尖的,看人的时候带着一股坏心眼,现在两手平摊着,深吸了一口气,跟个吃人不眨眼的妖怪一般。 温七:“你、你干什么呢?” 红柳一抬眼,道:“吸食灵气啊,越是修为好的,灵气就越盛,这白府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啊?”温七没反应过来。 红柳懒洋洋道:“不然人家为什么喜欢逐白啊,乐安城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来?逐白作为一条龙,灵气边角料也够咱俩吃了。” 红柳说着一停,看向温七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让温七毛骨悚然,总觉得这小姑娘很不怀好意。 红柳就喜欢逗人,慢悠悠道:“你师尊也在吃他。” 温七:“……吃?” 红柳嗯了一声,道:“双修啊。” “咳……”温七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死,“啊?双双双双修?” 双修之道不算是多么骇人听闻的,道家人,妖族,魔族都有人在修炼,所以他们才对陆云戟断情绝爱感到诧异,如果走双修这条路可能会更便捷。 当年秦城楠就是为了与他结为道侣才上山的。 但双修之后人耽于情爱,很容易错失真正的大道,这事儿别人干温七都能理解,问题是苏九归,跟一条龙? 红柳看他面如死灰,被他逗得不行,脸上还是一派严肃,道:“你要有师娘了。” 红柳这句话跟“你要有个爹了”没什么分别,温七听到后头一脸麻木,他刚接受了逐白是他师兄,现在陡然间人家已经越级,连着往上蹦跶,给温七当师娘了。 那如果温七见到逐白要怎么叫?叫殿下?师兄?真叫师娘他怕逐白一巴掌把他扇出去。 温七已经连着深深吐纳两口气,都感觉自己好像转不过弯,直到张奴突然出现,道:“你师尊叫你。” 温七啊了一声,他之前很想见苏九归,现在不太敢了。 他愣愣地想跟张奴走,红柳就是看个热闹,张奴又道:“红姑娘也请吧。” 红柳犹豫了一瞬,她本来就是出广陵城,顺路跟温七走了一遭,也没想来找这魔龙,苏九归叫自己是什么意思? 张奴在前头引路,几个人朝着偏院走。 这小院本来就是专程给苏九归准备的,花圃凌乱了一些,张奴连夜在那儿修补,让自家宅院看上去不至于那么荒唐。 花圃旁有个花架,上面藤蔓长势喜人,层层叠叠把花架缠绕,苏九归就坐在花架下的藤椅上。 他的衣襟扣得一丝不苟,从温七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一个侧脸,远远望去很像哪个大人养在家中的玩物。 察觉到了温七的动静,苏九归朝这边瞥了一眼。 温七因为这一眼呆立在原地。 苏九归只看了他一眼,可他好像中了什么邪术,忍不住会跟着他的步调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吸力拽着你,让你不知不觉就沦陷其中。 “来了?”苏九归道。 苏九归眼睫一颤,等再次睁眼时已经是一双常人的瞳孔,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刚才是温七的错觉。 温七才缓过神来,刚才他怎么了? 红柳倒是皱了皱眉,苏九归修炼也太快了,他重生还没一年,灵力突飞猛进,现在连瞳术都开了。 只不过那瞳术术法很浅显,应该是刚刚睁眼,拿温七来练练手,和墨凛之流根本没本事硬碰硬。 但也足够让人忌惮了,瞳术过分稀少,现在开了瞳术就是打了个地基,以苏九归的悟性日后超过墨凛未尝不可。 苏九归一个人坐着,红柳一时也没看见那条龙在哪儿。 “坐吧。”苏九归轻轻一颔首。 红柳大大咧咧就在他对面坐下了,温七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他刚听红柳说了那番话,现在怎么看苏九归都极为诡异。 “广陵城处理好了?”苏九归问。 红柳看温七一个屁都放不出来,道:“金钱疫解了,广陵城开了城门,里头没染病的人没事,已经病入膏肓的只能处理了。” 红柳继续道:“但是开城门当天,广陵城出了事,有人连夜进城开采凌天石,因为都想发财,死了不少人。” 像潘宁那种亡命之徒可不少,趁火打劫的,趁着新人还未接管,盗贼先一步进了城。 原本的凌天石早就没了,他们开采的凌天石就是变成凌天城的广陵城人。 福祸相依,苏九归解开了金钱疫,也给广陵城引来了盗匪。 红柳道:“都是死于贪财,也没什么好说的。” 广陵城开采凌天石带来无尽的财富也带来无尽的灾难,只要凌天石还存在一日,就不断有人为财而死。 苏九归:“见过城主吗?” 红柳道:“没,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广陵城还有事没解决,这位城主封城之后再也没出现,要么是已经变成凌天石了,要么就是还憋着什么坏事儿。 金蝉已经死了,苏九归之前在藤妖梦境里看到棺材里那个人是谁?金大人这么恭恭敬敬供奉着的人可能才是真正的恶人。 他又想干什么?跟城主有什么关系? 温七终于缓过神,补充道:“不过我们出来的时候看见秦城楠了。” “嗯?”苏九归想起秦城楠说要在城门口等他,他都忘了正仙盟也有干涉。 “他怎么说?”温七还未回话,就听到一阵很悦耳的声音,转身才看见逐白正倚着花架看他,他长得高,不自觉就让人感觉到压迫。 温七见过小白,也见过银发的逐白,之前匆匆一瞥在云间城见过黑发的他。 他其实分不清这三人,乍一眼看去很像云间城遇到的那位魔龙,但仔细看又觉得不像。 温七第一次跟魔龙打交道,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到底怎么叫他,他张了张嘴,一声师娘半天说不出口,他害怕逐白一爪子让他魂归九天。 红柳轻咳一声,用胳膊肘顶了下温七,温七才对苏九归道:“他说会来找你。” 苏九归皱了皱眉,秦城楠还要找自己做什么? 温七说完逐白没有说话,他过了很久才听到逐白笑了一声,“哦?” 温七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想离这位魔龙远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4 11:47:23~2022-02-07 18:4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雪崽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0417126 4个;顾羿 2个;手分手、suephi、醉春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醉吟 21瓶;克斯维尔的明天 15瓶;策策落泪 10瓶;蓝毛白毛粉红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城主 ============== 第一百零二章 温七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鹌鹑, 他就没受过这种罪,也不知道怎么接茬,苏九归道:“别吓他。” 他说话声音不大, 出乎温七预料的, 这魔龙竟然真听了他的话, 道:“他胆子也太小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温七很诧异地看着他, 温七只跟小白相处过, 逐白这意思好像以前认识他一样。 逐白跟小白还真是一个人啊? 逐白打了个哈欠,极为自然地坐在苏九归旁边那张空椅子上, 他往哪儿一坐都是人群里最亮眼的, 这世上怕他的人多,他稍微做个小动作, 温七和红柳都下意识忌惮, 觉得这人等会儿要发难。 逐白坐下来也不说话, 跟来玩乐一样。 苏九归吃了金蝉的金丹后妖化,之后跟逐白荒唐了三个月, 根本没来及知道广陵城后续, 今天想从温七这儿仔仔细细了解清楚。 苏九归道:“继续。” “就……”温七不敢看逐白眼睛, 黄金瞳看着吓人, 把眼神对在花架上,差点把自己弄成个斗鸡, 才捡起自己没说完的半截话, 道:“就我们入城那会儿,秦道长说是在城门口等师尊。” “哦, ”逐白拉长了语调,“等你啊?” 怎么什么飞醋都吃, 苏九归觉得逐白有些孩子心性,摸了摸他脑袋,挺让人受用,逐白被他摸着头也不躲,黄金瞳一眯,总让人觉得有些危险。 苏九归道:“他一个正仙盟修士能在你这儿掀起什么风浪?” 他这是哄着逐白说话,论身份地位,论灵力修为,秦城楠都不是逐白的对手。 整个正仙盟可能只有那位盟主能让逐白多看一眼。 逐白哦了一声,听了也没放下芥蒂,只不过不再叨扰他。 苏九归知道这人等会儿关起门来肯定还要闹,继续问:“然后呢?” 温七被他俩这套动作给惊了惊,之前只是听说,今日真的看见了才知道两人有多亲昵,这呼风唤雨的魔龙在他师尊面前乖乖巧巧的。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条魔龙还真是他的师娘。 “温七?” 温七压下心中惊涛骇浪,道:“我跟红柳从圣井里钻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城外了,后来你降了雨,我们看金钱疫解了,没想再进城节外生枝,三个结伴离开了广陵城。” 苏九归问:“谁开的城门?” “啊?”温七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看事情看不全,管中窥豹就只看个片面,在他看来,金钱疫解了,不会感染出去,城门不就自然打开了吗? 红柳听到这儿皱了皱眉,在场的只有她最了解广陵城,也不等人问,自己就说了:“是城主,广陵城封印是城主亲自设下的,除了他没人能打开。” 红柳道:“我被困广陵城,一直想寻找脱身之法,千方百计想要找这位城主,一直都没找到他的音讯,他突然不见了。” 苏九归问:“突然?” 红柳点了点头,道:“当时被封城了,城里好多人没染病,有人气急怎么能封城,这不是把一城人的命赔出去了,好多人想要找城主问个清楚,但一直找不到他的踪迹,估计他也是怕人发现,到时候被强行拖出来开城门,他都保不住广陵城。” 红柳道:“有人说城主朝着凌天石矿的方向前去,那是人们最后一次看见他。” 苏九归问:“他叫什么?” 红柳:“郭培。” 她说完就看见三双眼盯着她瞧,红柳比温七会看脸色,当即知道他们是想从自己这儿听出个原委,道:“我就知道他是个男的,名声挺好的,有人说他是明主。” “你信?”苏九归问。 “信不信就是那么一回事儿,”红柳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反正广陵城之前也没闹出什么狗屁天府盛宴,我看郭培当城主当得挺好。广陵城这么多人觊觎凌天石他都能压得住,在这之前从来没出过大乱子,金钱疫起了之后他立即封城,不然金钱疫扩散出去,整个九州就完了,也算是舍了小我保全大局。” 在她看来这事儿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做法,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逐白听到这儿笑了一声。 红柳一停,她不大喜欢魔物,驭灵师看见自己无法驾驭的东西会本能害怕,她面对逐白很难不怕,他好像在质疑红柳的话。 逐白问:“如果是他故意的呢?” 之前逐白都不插嘴,好像就是听他们随便聊聊,这时候才问了第一个问题。 苏九归回头看他,逐白也回望他,他是魔物,当然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魔族当道,一百个城主里最多有一个明主,他不信左右逢源的郭培是什么好东西。 苏九归与他对视一眼,立即理解了逐白的意思,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通了。 红柳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缓缓皱起眉,她一个小姑娘经常故作老成,很少在人前露出这么疑惑的表情。 逐白什么意思?城主故意封城,然后让广陵城人自生自灭? 为什么? 因为凌天石?对!凌天石,红柳如同被人打了一棒槌,立即就清醒了。 凌天石矿塌了,矿山坍塌之前就已经被掏空,最后一块凌天石早没了。 广陵城以凌天石立足,一旦没有凌天石,别说重税当头,上头还有不少官员等着捞油水,这么一个节骨眼,会下金蛋的母鸡死了。 广陵城城主出了名的圆滑世故,最好的选择是让下金蛋的母鸡活过来,城主知道凌天石是活人石化而成,故意放出金钱疫,然后再封城,广陵城人还剩下多少人,那就是还剩下多少金银财宝。 红柳打了个寒颤,广陵城人根本不是死于贪婪,他们死于一场预谋。 如果云间城城主把百姓当成一个个生产的肚皮,那广陵城城主就是把人当做一个个会行走的金蛋。 她脸色发灰,温七问:“你怎么了?” 红柳吐出一口浊气,咬牙切齿道:“姑奶奶差点成了一颗石头。” 如果不是遇到苏九归,红柳在广陵城撑不住多久,万一也感染了金钱疫,她也会前往凌天石矿变成一颗漂亮璀璨的破石头。 苏九归道:“金大人和郭培是一伙的。” 金蝉在杀苏九归之前就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他下矿时已经把那口棺材托付给其他人,放眼整个广陵城,也只有城主大人能够接手。 这事儿比他想得还要复杂,广陵城和云间城两任城主都是他们的人,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们的根系可能遍布九州。 · 三个月前。 秦城楠眼睁睁看着苏九归进了广陵城。 他早就收到一位叫红柳姑娘的信件,知道广陵城内凶险闹起了金钱疫,他可不是什么都没说,他说了苏九归不听,一意孤行非要进城。 秦城楠就随他进城,远远看着,旁边的修士没坐住,问:“真让他进去啊?” 秦城楠道:“人家想进,咱也拦不住。” 修士手里还有红柳的求救信,问:“咱进去看看?” 他们是正仙盟的人,金钱疫并非什么不可解的恶疾,只不过他们懒得出手。 秦城楠笑了一声,“苏九归是当仙尊当惯了,也该磨一磨他的气性。” 还真以为自己是仙尊了,秦城楠猜测他在广陵城活不过七日,他等苏九归穷途末路时再出现,这时候来个英雄救美,苏九归应该会记着他的恩情。 秦城楠等了他三日,想着苏九归应该快要来向他求助了,他已经想好怎么打压打压苏九归的气焰,让他认清楚现在世道容不得他放肆。 结果没等到苏九归求救,只等到一条黑龙冲天而起,带来的正仙盟修士都看呆了,这世上见过逐白真身的人少之又少,那样巨大的一条龙,他只要存在就足够让人敬畏。 有人惊呼:“广陵城有龙?” 秦城楠不算是没见过世面,没跟着修士起哄,黑龙背上有个人影,他定睛一看便能看清。 那是苏九归。 跟秦城楠见过的样子并不相同,苏九归衣衫不整发丝凌乱,伏在黑龙背上,紧紧抓着逐白的龙鳞。 紧接着一声龙吟,大雨从天而降,秦城楠被迎面的雨水淋湿,整个人没比落汤鸡体面多少。 他气得整个人直发抖,拳头捏了又捏,苏九归竟然选了一条魔龙,在太清山那个传闻是真的,他真的与自己的徒弟罔顾伦常。 狐妖修炼阴阳采补,能选他人为何不选他? 跟自家徒弟都能交合,那不知道私下多么淫/乱,可能玩过的人已经数不过来。 秦城楠想起上次见到苏九归,他竟然丝毫不给自己留情面,都已经这么脏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 修士替他遮雨,秦城楠一把将他推开,“滚!” 修士也不知道他发哪门子脾气,没阻拦他,眼睁睁看着秦城楠朝城门走去。 他要干什么?跟魔龙抢人?不要命了? 修士脑子比他清醒些,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惹得起的,有一些东西是自己根本惹不起的。 秦城楠已经下了深坑,这里是重重禁制,为了让人误入广陵城他们挖了深坑砍断了山路,脚下都是马车的残躯还有人的骨头,秦城楠一步步朝着城门方向走。 修士还想拦他,已经拉住秦城楠的手,秦城楠回头看了一眼,修士立即松手。 他看见了秦城楠的双眼,他已经没了眼白,双眼中只剩下一片漆黑,丝丝魔雾正在往外漂浮。 秦城楠入魔了。 四大仙山封山之后,正仙盟中入魔的修士不少,但他总以为秦城楠也修道一千年了,自持力总比他们这些小辈强,谁知道一个苏九归竟然逼得他魔障丛生。 修士没有再跟上去,入魔之后的修士怎么样不好说,有人失去理智,有人会彻底倒戈于魔族。 秦城楠走到广陵城城门前,他知道自己踏入这一步可能很难再走出来,他刚要踏进城门,城门禁制突然白光大涨,那道光太亮了,秦城楠情不自禁眯了眯眼,用手来遮挡。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城门禁制已经被破。 秦城楠呆立在原地,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没有贸然进去。 哒哒哒,他听见了一阵很沉闷的脚步声。 一辆牛车从城门中缓缓驶出,牛车上绑着一口棺材,那棺材被黑色玄铁链五花大绑锁着,棺材顶部用红色的血迹画着一个符文。 那符文一时间让人很难辨别,如果秦城楠还是道长,一定会感觉后脊背发冷,但他现在心生魔障已经彻底入魔,竟然觉得那符文极为亲切,他目光紧跟着符文而动。 牛车本来是路过他,赶车的人带着一顶斗笠,看见秦城楠已经抽出半截刀,郭培一直隐藏身份,不太想让人看见他,现在人们都被魔龙降雨吸引,很少有人能注意他出城。 苏九归打断了郭培的计划,郭培不得不趁乱逃走。 这时候出门遇见道士不是什么好事,正仙盟的人说起来还算有些麻烦。 牛车停在秦城楠跟前,秦城楠木然地看着赶车人,看见他抽出的刀也没什么反应,反而紧紧盯着棺材上的符文瞧,已经入了魔障,谁也拉不回来。 郭培也算是见过市面,知道这人已经呆傻,正处于入魔的关键时刻,要么一夜之间成为大魔,要么暴毙身亡。 郭培还没说话,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让他进来。” 那声音从棺材内部发出来的,秦城楠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知道让他进去是什么意思,因为眼前只有一口棺材。 他要进哪儿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下班有点迟,迟了半个小时,给你们一个亲亲赔罪~ 感谢在2022-02-07 18:41:06~2022-02-08 21:3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Pseudogene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0417126、原来是立夏啊、孤鸿寄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昵称 65瓶;若木 19瓶;昵称、pknbh、谁家的阿峤掉了哟、粉色回忆、酹酒酒酒感冒灵、中国人不骗中国人、忱晷、孤鸿寄语 10瓶;骑牛去旅行 8瓶;去日苦多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属于 ============== 第一百零三章 广陵城下了一场雨, 这是救命的雨,广陵城人都抬头望着天,等待上天恩泽。 在雨雾中一切都显得极为不真实, 黑雾腾起如同幻境, 棺材上的锁链活蛇一般蠕动褪去, 棺材盖露出了一个口。 郭培手持一把鞭子,也不催促他, 好像就是静静看着他的选择。 秦城楠愣愣地站着, 那个缝隙不大,他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看清一股黑雾涌出。秦城楠当时还算保有一些理智, 本能让他赶紧逃离,可本能又让他再凑近看看。 鬼使神差的, 秦城楠把脸贴近了棺材, 透过缝隙他看见了一片白。 惨白的, 泛着青灰色,秦城楠眨了眨眼才看清那是一张人脸。 人脸上没有五官, 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片, 脸上并不平整, 眉骨和鼻梁的位置略微高一些, 脸颊处略微凹陷些,明明没有长相, 可秦城楠竟然觉得这张脸很好看。 美人胚子。 他莫名想到这个词, 这是个没成形的胚子?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扣住他的后颈, 他被猛地往下一拽,额头磕在棺材盖上, 把棺材缝隙撞得更开了。 那只手轻轻柔柔搭在他后颈,力道却如同千斤之重,秦城楠躲都躲不开。 “小可怜。”里头的人说话了,这声音很低哑,像是在海妖诱人向前。 秦城楠因为这三个字停止了挣扎,他总觉得眼前这个“胚子”懂他,自己一千年来的怨恨不甘都无法说给别人听,但这个“胚子”能理解他全部的苦难,他甚至涌上一股委屈,想要肆意大哭一场。 “进来点。” 秦城楠胡乱点了点头。 秦城楠扶着棺材沿,如果是外人路过一定觉得他这样极为诡异,他撑在一口漆黑的棺材前,佝偻着背,半个身子都探进了棺材里。 那棺材跟深井一样,一个成年人钻进去竟然都绰绰有余。 秦城楠越钻越深,简直可以从这个棺材钻进另一个世界。 · “姑奶奶你走慢点。”温七在后面跟着红柳跑,广陵城刚刚雨停。 “你师尊是不是太不着调了?”红柳怀里抱着个棉花精,心中在痛骂苏九归,苏九归跟着魔龙跑了,温七和红柳一不会御剑飞行,二也没长翅膀,他们只能走回去。 温七道:“我看他肯定有难言之隐,他做事儿可周全了,不会随随便便把我给扔了。” “可得了吧,”红柳翻了个白眼,“你……” 红柳说话间一停,步调也跟着一停,他们看见广陵城城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人样子有些诡异,正抬头望着天。 红柳对危险很敏锐,这人看上去就不像个好人,倒像是入魔之后发癫,这年头留在人间的修士很容易入魔,有时候相比较魔族,红柳更害怕这帮人。 温七也跟着一停,看清眼前的人,问:“秦、秦道长?” 秦道长?这就是秦城楠?红柳听见这三个字就来气,正仙盟的人真是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等事儿都解决了才现身。 对面的是正仙盟的人,红柳惹不起也不能嘲讽两句,可她还没开口。 秦城楠听到这三个字缓缓回过头,那是一张……很正常的脸,双眼瞳孔分明,一点入魔的征兆都没有,可惜脸色惨白,又淋了一场雨,发丝凌乱,活像是个水鬼。 温七也被秦城楠吓了一跳,他之前见到秦城楠还觉得这人器宇轩昂,有修道之人的气度,怎么这么一看倒像是个鬼? 秦城楠扫了他们二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温七身上,他见过这小子,这是苏九归新收的徒弟。 一时间恨意涌上心头,恨不得把苏九归身边人都揉碎,包括温七。 现在连温七都能察觉到这人不对劲了,他跟个被人盯紧的青蛙一样下意识想跑,谁知道秦城楠只是偏了偏脸,脖子扭到了一个人的极限,温七都觉得再转一点能把脖颈扭断。 秦城楠双目冰冷,紧紧盯着温七。 “告诉你师尊,”秦城楠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我会去找他的。” · 白府。 “你跟一个秦城楠吃什么醋啊?”等温七和红柳都走了,苏九归第一件事就是关起门来哄逐白。 他早知道这龙心眼不大,没想到这么小,他身体里这么多人,几百个人心眼加起来估计还没巴掌大。 逐白靠着床沿而坐,手里拿着一个折子,魔使给他回了信,现在一堆人盯着他的动作,世人都觉得他生擒了苏九归,接下来就要去开太清山山印。 要是让外人知道他根本没那个意思生剖苏九归灵相,那他估计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仅如此,他是乐安城城主,城邦中有不少琐事都要他处理,这信分量不轻,可逐白半个字都没看进去,冷笑道:“那不是差点成了你道侣吗?” “不是退了姻亲吗?”苏九归实在是不知道他到底在醋什么,一个千年前的人物能让他记到现在。 逐白自己都说不清,本能让他警惕秦城楠,这个玉衡山修士最好死了,不死他不安心。 他派了魔使出去找秦城楠的下落,魔族视线遍布九州,但秦城楠踪迹难寻,魔使竟然一无所获。 这人不在正仙盟。 这才是让人觉得诡异的,秦城楠从广陵城之后就没在正仙盟出现了。 “莫不是……”苏九归拉长了语调,“你怕他?” “我怕他干什么?”逐白下意识反驳,正如苏九归所说,整个正仙盟也只有盟主能让他多看两眼。 “真不怕?”逐白僵着脖子,感觉这声音很近,苏九归附在他耳边,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 苏九归就站在逐白面前,他微微俯下身,眼睛里一点情绪都没有,嘴角勾起,好像在看他反应。 苏九归在逗他玩。 逐白偏偏不抬头,硬着头皮看折子,道:“你跟他说你心有所属了。” 逐白根本就看不清折子上写什么,问:“你所属的是谁?” 苏九归一愣,合着不是吃秦城楠的醋,这是吃自己的醋,他是在问自己喜欢的是哪条龙。 这话苏九归无法回答,小白,银发的逐白,包括捅了自己一刀的那个,或者未来还有其他人。 苏九归之前说可以区分他们,现在看来他根本也没法区分。逐白没有安全感,他总觉得自己不正常,苏九归只是喜欢他其中一个。 逐白许久没听到回应,知道无法听到他的回答,并不意外。 这事儿根本没办法解决。 突然,他手里一松,苏九归已经轻轻巧巧把折子抽出去,拿在手里把玩,这样逐白就不得不直视他。 苏九归乍一眼看上去倒是很冷静,一没脱衣,二也没出言调笑他,可他轻轻这么一抬眼,被烛火映衬着好像有光在转。 苏九归凑近他,逐白只能撑着床,身体微微往后仰,感觉再凑近点自己脑子不清楚,他还跟苏九归生气呢。 “你能不能别对我使瞳术?”逐白咬牙切齿道。 “我没使。”苏九归道,他的瞳术太浅显了,对逐白这种魔物来说根本没办法起效。 他话这么说的,已经右膝跪在床上,就跪在逐白两腿之间。 逐白身体一僵,随后肩膀被推了把,他后面悬空着,就势倒在床上,烛火晃荡间,苏九归眼尾生出一些绯红的印记,他居高临下打量着自己的徒弟,没让逐白离开过视线片刻。 逐白感觉自己像是个被苏九归盯住的猎物。 “狐狸精。”逐白嘟嘟囔囔道。 苏九归听到这话倒是笑了声,说实话这话挺取悦人的,他重生这么久一直学着怎么当狐狸精,现在看来他当得很好。 苏九归歪了歪头,问:“所以呢?” 逐白感觉自己脑子不清楚了,道:“纣王都被你勾得亡国了。” “你有国可亡?”苏九归一手撑在他脸侧,长发落在他脖间,让逐白有些痒意。 逐白作为一条龙来说太年轻了,年轻气盛,很容易被人撩拨,别说对面是个狐狸精。 苏九归跨坐在他身上,很缓慢地抚摸着他,他根本也没解逐白的腰带,就是隔着一层衣料轻轻碰碰他。 逐白喘息越来越重,又不想这么快跟他和好,“师尊,我很尊重你的。” 苏九归听这话挺耳熟,道:“今天你做主啊?” 他这话语间是调笑的意味,逐白过去极为在意自己的不同,身体里太多声音经常让他分不清自己是谁,他时常在想哪个人是他,他到底为何而存在。 这事儿细想起来便心生魔障,让他越发无法掌控自己。今日竟然被苏九归轻轻巧巧说出来,这么大的事在他师尊看来都不是个事。 他甚至能跟逐白开个玩笑,用调情一般的话语讲出。 苏九归根本不在乎他是哪个人,不论是谁来他都温和接纳。 “你是不是不行啊?”苏九归问。 逐白的眼睛被额发遮挡,嘴唇紧紧抿着,下颌线都绷紧了。 逐白不说话,苏九归便自顾自说:“可惜了,这么年轻。” 苏九归指头点在逐白喉结上,笑问:“身体里这么多人,能不能找个行的人过来?” 苏九归话音刚落,便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逐白已经翻身将他死死压在身下,他宽肩窄腰,压上来时挡住了烛火,阴影将他罩住,苏九归抬眼便能看见黄金瞳。 逐白低下头,凶狠地吻住他的唇,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那真的是在咬他,牙齿磕过下唇,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 苏九归反手搂着他,当仁不让地反击回去,两人呼吸越来越重,唇齿纠缠间溢出一些细碎的呻/吟,常人这时候可能会求饶,苏九归偏偏不,他勾着逐白的脖子叫他的名字。 “逐白,”苏九归哑着声音道:“我是你们的。” 逐白的动作一停,感觉体内魔气涌动,几百人在高声交谈,如同打了一场胜仗。 苏九归刚刚说什么?他永远属于,我们。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8 21:32:21~2022-02-09 18:1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醉春烟、邪魅狷狂小耳机 10瓶;银桑哪哪都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修理 ============== 第一百零四章 竹子傀儡在墙角靠着, 小东西眼巴巴地等待着苏九归,他跟着温七跑了三个月,很久没见到自己的主人, 刚刚才被张奴送过来。 傀儡一来便看到这一幕, 他家主人刚从别人床上下来, 他是给苏九归当下人的,看见他下床穿衣就想上前帮忙, 他干这活干得很好, 腰带系得一丝不苟的。 可惜躺在床上的逐白轻轻一抬眼,傀儡人偶看见黄金瞳之后又愣了, 他根本就没有心脏这东西, 现在竟然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他有点怕龙。 这就是之前躲在苏九归鳞片里的东西,他曾隔着一层龙鳞警告过他。 竹子傀儡往后退了一步, 把自己当成一个死物, 假装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苏九归正在穿衣, 他不能真在这儿日日荒唐,总是要做些事, 竹子傀儡之前没修补好, 他今日要将他修补了。 苏九归已经下床, 逐白反而是赖着的那个, 他看着苏九归穿衣不大高兴,一醒来就去修破竹子, 也不跟他温存, 苏九归像是来嫖了他一晚上。 逐白问:“你怎么没事?” “能有什么事?”苏九归穿好里衣,随便披了件外袍。 逐白撑着下巴, 道:“下不来床?” 逐白老听谁床笫之事做得太放肆,第二日腰酸背疼下不来床, 可他一次都没遇到。 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在太清山时,那时候苏九归还是仙尊,他心中忐忑,毛头小子藏不住心事,逢人就傻乐,看见苏九归还会脸红。 他还想过若是被其他道长知晓会如何,会不会说他们荒唐,影响师尊名声。 苏九归第二日醒来也是该什么样就什么样,通常他下了床就一派冷静,好像昨夜被压在身下的是逐白。 苏九归没懂他哪里来的好胜心,道:“我是狐妖。” 苏九归是狐狸精,天生就是适合来干那种事的,与人交合是他们修炼的法门。他不像什么弱不禁风的兔儿爷,第二日起来腰酸背痛,路都走不动,第二日醒来甚至还觉得通体舒畅。 逐白哦了一声,闷声道:“那你拿我修炼呗。” 苏九归总觉得这小子很孩子心性,他们只要最干净最纯粹的东西,总是问你喜欢哪个我,你喜欢我是利用我吗? 苏九归本来想安慰他,话到嘴边又反悔了,他一偏头,问:“对啊,再练练?” 逐白一愣,其实很少见到他衣冠不整的样子,现在他跪坐在竹榻上,一手拿着竹子傀儡,歪着头问话时眼尾的暗影还未褪去。 他邀请自己与他双修,狐妖本来就是阴阳采补,他那意思好像不担心自己腰酸背疼,倒是担心逐白能不能玩得起。 真是个狐狸精。 逐白坐起身,胸膛上布满流转的咒印,血红小字包裹着手臂,一路绕到后腰,绕着他结实的胸膛和手臂,他沉沉看着苏九归,道:“嗯,我觉得你瞳术不太精。” 你来我往,你敢勾我我就敢应。 苏九归本来还想再跟他打个来回,可他动作一停,目光停在咒印上,那三个月里其实人脑子不太清醒,根本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才仔仔细细看逐白的身体。 这东西多看几次有些刺眼,忍不住想上辈子的事,他曾经拿着刀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苏九归修竹子傀儡修得有些三心二意,难得走神,逐白下床了他都没发现。 这是白府,逐白作为家主横着走都无碍,根本也没穿上衣,有力的手臂横上来,下巴放在他肩窝里,像是个吃饱喝足的大妖把苏九归紧紧箍住。 苏九归紧盯着手臂上的咒印,他越强,咒印也就越强,现在这咒印血红的,他经历过,这东西肯定不好受。 “疼不疼?”苏九归问。 逐白深深埋在苏九归的肩窝里,就露出两只眼睛,懒洋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竹子傀儡,说出来的话跟撒娇一样:“疼。” 苏九归动作停了一瞬,问:“多疼?” 逐白鼻尖轻轻嗅着苏九归的气味,笑问:“你要给我解了?” 他去云间城时什么手段都使了,想让苏九归给他解开咒印,为此不惜捅穿他的心脏。 苏九归给竹子傀儡重新换上手臂,蛛丝仔仔细细缠着,道:“本来也没想绑你一辈子。” 苏九归一死咒印也会死,他当时若是真被天雷之刑劈死在太清山,现在逐白已经自由了。 逐白:“季原初怎么跟你说的?” 苏九归想到季原初脸色不太好,他失去了季原初的下落,道:“说别放你出来。” 逐白听到这儿收紧了手臂,眼神有些意味不明,竹子傀儡对他的气息极为敏感,下意识就想跑,可惜他被苏九归紧紧按在手里。 “他说得对,别放我出去。”苏九归看不见逐白的表情,只觉得他声音懒洋洋的。 苏九归能察觉到逐白体内有个很危险的人,苏九归见过这人两次,他的能力最强,逐白甚至都控制不住他。 苏九归其实并没有理解逐白是什么样,他是很多面糅合而成的,有时候这一面强一些那一面弱一些,他想了想,问:“捅伤我的那个人还在吗?” “嗯?”逐白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问题,“没人会死的师尊,我们都在。” 我们都在,不论是小白,还是银发的逐白,还是那个人,他们不会死亡,只不过会以不同的形式而存在。 旁人不太理解他,季原初所说的魔化不过是放那个人出来,如果真是那个人做主,他现在应该不是这副模样。 苏九归沉默了,他不想让逐白魔化,这样看来他做到了吗? 苏九归问:“你知道季原初的下落吗?” 云间城一别到现在不到半年,如果季原初落在墨凛手中,那他应该不太好受,苏九归尝试用蛇女的力量以入梦的方式去找他,可惜他没找到。 这只有一种可能,季原初封闭了自己的识海。 而封闭识海只有两条路,要么他失去了灵力,要么他已经痴傻,完全摒弃了自己的理智。 不论哪种可能都不太好。 逐白不太喜欢苏九归提到别人,更不喜欢这位不老山的叛徒,闷声问:“师尊想找他?” 苏九归道:“嗯,我想知道他的下落。” “哦。”逐白鼻尖蹭了蹭苏九归的肩膀,他整个人不太对劲,跟一直巡逻自己的国土般,很霸道,一而再地确定苏九归是不是真的属于他。 “那你求我一声。” 苏九归只感觉逐白小狗一样在自己身后蹭,笑道:“求求你了。” 他是随口说的,逐白第一次听到苏九归求他,他这人床上怎么折腾他也不会听到哀求,今日第一次听到竟然是为了季原初。 “嘶——”苏九归脖间一疼,逐白猝不及防咬上来。 苏九归没躲,反而抬了抬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好像方便他行事一样,逐白被他的举动取悦了。 可是咬上来还没完,冰凉的舌尖舔过齿痕,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苏九归闷哼一声,手里的蛛丝有些不稳,差点把竹子傀儡捅了个对穿。 苏九归艰难地扶着软塌,指节都泛白了,“你怎么?” 逐白舔了舔他的耳侧,道:“不是你要双修吗?我帮你修炼啊。” 龙族浑身上下都是宝贝,换个狐妖来恨不得跟逐白做上十年,好把魔龙榨干了。 苏九归闷声道:“你小心精气亏空。” 他又不是真的吓他,日日夜夜这么弄,逐白是个魔物也顶不住。 逐白拿起他的手,轻轻吻过他的指尖,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再让我试试嘛。” 他一撒娇苏九归就没辙,苏九归忍不住想逗他,“试试什么?” “再试一次,我这回肯定让你下不来床。” 苏九归:“……” 他笑了,这人真的哪里来的胜负欲,双修是苏九归刚刚说出去的,也不太好反悔,他紧抿着唇,道:“你先等等,我先弄完。” 竹子傀儡手臂刚刚缠上新竹子,蛛丝再绕几圈就能完事儿。 “不要。” “就剩一点了,你……”苏九归话没说完就是一阵天旋地转,逐白已经反手把他抱在怀里,他手一松,竹子傀儡被他撇在一片,勾着逐白脖颈勉强稳住身形,惊呼一声,“逐白!” 竹子傀儡瞪大眼睛,他若是算做人的年龄现在才三个月大,他所知道的都来自于苏九归的教导,本来就是被当做傀儡养着的,苏九归只教他如何干粗活如何杀人,他对这世界了解得极为浅显。 他有些不理解眼前是什么意思,逐白身上魔气涌动,只要有灵都会畏惧魔气,有时候他们只是存在便能伤人。 他刚放出一丝魔气,傀儡便打了个哆嗦如坠冰川,那种赤/裸裸的威胁极其不讲道理,他已经连跑都不敢跑,一旦对方碾压过来他就是个被轻而易举抹平的杂碎。 竹子傀儡甚至很难想象有人能在这时候近他身,可苏九归可以,他被逐白抱在怀中,魔气遇到他时凝成一股漆黑的藤蔓,上面凹凸不平布满黑色的龙鳞。 他们从背后把苏九归绑住,绕过前胸和窄腰,小心翼翼缠绕着他又不敢真的能弄伤他。 傀儡听到苏九归的喘息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自持,露出了他根本没见过的模样,他的手放在逐白肩膀上,无法分辨那是要把他推开还是想要搂着他。 后来他连喘息声都听不见了,因为藤蔓撬开了唇齿,钻进了喉咙,堵住了所有声音,只剩下细碎的呜咽……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09 18:11:11~2022-02-10 17:1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了就洗洗睡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0417126、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洛依丝 30瓶;夜雨寄北 20瓶;卡里路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卷五:乐安镜妖 ==================== 谈心 ============== 第一百零五章 乐安城偏北, 是距离太清山最近的一座城邦,乐安城没有什么规矩,逐白念着自己曾经修道, 给道家人一个庇护之地。 苏九归抬头便能看见太清山, 重生之后这是他距离太清山最近的一次。 逐白刚刚跟魔使见过面, 双方没谈什么好话,逐白回来之后脸色紧绷着, 然后又收到了一封信, 逐白看完之后随手一扬,信件瞬间化为齑粉。 他回到小院时苏九归早就起了, 他屈膝坐在门廊, 应该是刚刚打坐吐纳完,正静静看着太清山的方向, 因为身体里有藤妖的金丹, 当他静止不动时整个人很像一株树。 逐白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当你回家时家里有人正在等你。 他从背后搂着他,苏九归身体一僵, 脸色不太好看, 逐白问:“还生气呢?” 逐白一碰他就想到昨夜, 什么东西都往里塞, 他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封死是什么意思,没有一处没有被藤蔓侵入。 太荒唐了。 逐白撩拨着他颈侧, 那儿还有个明晃晃的牙印, 红肿着一块,在苏九归身上极为显眼。 逐白不轻不重揉着, 道:“我看你也能下得了床,要不我再……” “滚。”苏九归及时打断。 就算是一百次苏九归该下得了床还是能下去, 再这么弄下去两人别活了。 耳边传来逐白的闷笑,若是从前,他都不敢想自己还能跟苏九归过安生日子,拌拌嘴互相损两句,日子也挺好。 逐白心中藏着事儿,打盹一样把下巴搁在苏九归肩头,轻声道:“我后来去过太清山。” “嗯?”苏九归回头看他。 逐白道:“封山印一落,果然我连太清山碰都碰不到,只能在旁转一圈。” 苏九归起了点兴趣,逐白继续道:“我上次去的时候,封山印百米之内寸草不生,荒了一般。” 封山是千里冰封,地脉相连,没被封山印罩住的地方应该也很难长出花草了。被冻住的何止是花草,还有太清山无数修士。 苏九归皱了皱眉,他一个殿下为什么突然要去太清山看看?一时兴起吗?问:“你回去是……” “想家了。”逐白毫不犹豫。 他说得太斩钉截铁,反而让苏九归愣了,他说自己想家了。 在逐白心中太清山才是他家,他在魔族像是个暂住的外人,他融不进去。 苏九归摸了摸逐白的脸颊,使劲儿揉了一把,逐白微微低下头给他摸,很顺从地蹭了蹭他手心,跟安慰人一般。 逐白笑道:“你可别被我骗了,万一我真是个什么坏东西,噬渊开了我就是个兴风作浪的魔龙。” 苏九归想到季原初对逐白的占卜,他曾经也见过幻境中逐白出世的那一幕。 苏九归说跟逐白很熟了,两个人什么都做过,但对他其实心中没底。 苏九归问:“魔族对噬渊什么立场?” 逐白:“两种看法,天天吵日日夜夜吵,一派要开噬渊,噬渊大开,魔物涌出,这天下最后真正可以成为魔族的天下。另一种则认为,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安稳日子,噬渊一开,万一这天下大乱如同末日,魔族人族还是妖族都没什么好下场。” 两派相争,就看谁输谁赢了。 逐白突然道:“皇都要乱了。” 苏九归:“怎么?” 逐白:“墨凛要造反。” 他刚得到这个消息,皇都一乱下面的城邦就跟着乱,他作为城主一定会知晓这件事。 逐白是魔族,苏九归是妖族,两人是殊途,本来不该推心置腹,彼此保留一些对谁都更好,苏九归万万没想到逐白竟然真的把这些话说给他听。 逐白道:“现在在位的那位魔尊叫墨峰,看他不顺眼的人可太多了,” 苏九归默不作声,魔尊是有名的暴君,苛税压得人喘不过气,要不是税收那么重,广陵城人也不会为钱财而死。 逐白道:“你说离谱不离谱,有人要拥我为新帝。” 苏九归对此没什么意外的,逐白血统纯正,他正要当帝王很顺理成章。 苏九归问:“你要去吗?” 逐白:“没那个意思。” 逐白之前一直在魔族眼皮子底下当个二世祖,整日就吃喝玩乐了,若他想称帝早就去了,不必等到现在。 “不想成事?”苏九归问。 逐白略微停顿,他第一次把这番话说给别人听,声音很淡:“世人皆说我不祥,仙道阻我出世,魔族拥我,人族怕我,我向前一步可称帝,后退一步潜心修炼可以隐世。” 他并未说大话,作为天底下唯一一条龙,他想横着走都没人管得了他。 逐白想到这儿一笑,道:“我就不能什么都不干吗?” 有人让他当魔尊,有人把他视为恶人,他就什么都不当,不求功名也不求什么伟业,只当一条龙行不行。 “好。”苏九归轻声道。 很多人都说逐白被苏九归养废了,他不这么想,逐白有手段有魄力,他当然可以当枭雄,但他也可以当个什么都不会的二世祖。 逐白愣了愣,他猜到苏九归不会管他,但真的说出来还是觉得很不同,只有他不会在意自己身体里的是谁。 苏九归喜欢逐白不是因为他讨人喜欢,就是因为他是逐白而已,不论哪一面都好,不论做什么都行。 逐白被苏九归宠大的,长大之后这种宠爱也并没有收回,依然放养他,随便他怎么都好。 “师尊。”逐白深吸了一口气。 “嗯?” 苏九归反手摸着逐白的脑袋,感觉这小龙有些不太对劲,逐白眨了眨眼,长睫毛戳在苏九归颈侧,弄得他有些痒,“怎么了?” “我们回太清山吧。”逐白道。 苏九归一愣,他停了很久都没说话,原本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太清山,现在太清山被云雾遮挡,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 前方迷雾重重,不知前路如何,一脚踩下去也不知深浅,这时候应该谨慎些,不要轻易做决定也不要轻易许诺人。 可苏九归只是愣了愣,过了一会儿道:“好。” 他们回太清山。 · 皇都。 人族当道时,总是因为皇位谁来坐闹得血流成河,模样很不好看。 魔族做主后吸取教训,除了太子以外其他皇子都纷纷放出去,给个一官半职让他们为国效力。 一来魔族繁衍太难,本来就人少,自相残杀之后更没剩几个。另外魔族寿命太长了,就算是当了太子又如何,等老子退位起码要等个七八百年,七八百年之后对于是不是想继位早就没兴趣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人想要夺位,只要是弄权,管你是什么人族还是妖族都难逃厄运。 墨峰皇位坐太久了,底下早就有人不满,最近因为噬渊一事闹得更是沸沸扬扬,有人激进些,想着打开噬渊就算是末日又如何,总归是魔族做主。 可墨凛并非没有脑子,一旦噬渊打开,这天底下谁做主就不一定了。 他去云间城杀苏九归就是为了这个,杀了唯一可以开噬渊的钥匙,别让人族再有翻身的机会,这几乎是最好的打算。 可惜他什么都没做成,他的计划被人打断了。 “季原初。”墨凛叫他。 这是一张大床,从床幔垂下一缕缕黑色的布条,上面用鲜血写满了符文,魔族符文和道家不同,气质更为阴沉,灵力低微的靠近符文会听到鬼泣。 季原初脖子上套着一副铁链,铁链一头拴在床的另外一侧,他原本就瘦,铁链在他脖子上显得极重。 季原初缩在床角,脸埋在膝盖中,对于墨凛的呼唤一点反应都没有。 墨凛拽了拽铁链,季原初被迫抬起头,他双眼无神,眼睛黑白分明,瞳孔比平日里大很多,这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些不谙世事。 像无知的孩童,更像……傻子。 季原初为了对抗墨凛的瞳术,选择封闭了自己的识海,让自己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傻子,就是为了不透露正道的消息。 墨凛每每想到此处都有一股莫名的火气,太蠢了,怎么会这么蠢,就为了苏九归吗? “苏九归在乐安城。”墨凛道。 云间城一事之后墨凛本想继续追杀苏九归,但当时情况不容他亲自动手,云间城□□带起的全国起义让他头疼,他不得不回皇都处理。 等他再抽出空时,发现苏九归已经进了广陵城,紧接着就被逐白带回自己的封地。 墨凛把玩着手里的铁链,道:“他到逐白手里了。” 魔族里没人想跟逐白对着干,所有追捕苏九归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墨凛拽了拽铁链,季原初被他猛地一拽,身体一歪,偏着头看他,他其实根本听不懂人说话。 墨凛不在乎他能不能听懂,这么久过去了,他把季原初养成了自己的“知己”,有什么话无人可说可以说给季原初听。 墨凛道:“我想了很多种方法,都没有十成把握可以在逐白手里杀了苏九归。我后来想,我无法动手,是不是能让逐白自己动手?杀师证道的戏码百看不厌。”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又笑了,这是个嘲讽的笑意,道:“我没把握控制逐白。” 如果瞳术可以让逐白听话,这么多年魔族早就对逐白用瞳术了。 瞳术对逐白无用。 “在我一筹莫展时,有人送上门了。”墨凛道:“正仙盟的秦城楠。” 正仙盟一直是朝廷打压的门派,不少律令就是针对还处于人间的道家人,一旦看见道家人就地处死,这是律法上白字黑字写着的。 墨凛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与正仙盟联手,秦城楠带来的东西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墨凛露出一个笑来,他就连笑意都是冷冰冰的,“我说过要把苏九归的脑袋给你,我说到做到。” 季原初对这句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墨凛想,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傻子说这么久的话? 墨凛轻轻抚摸着季原初的脸,原本以为季原初应当也没什么反应,一个傻子能做出什么举动。 可出乎意料,季原初竟然低下头,像小动物一样汲取温暖,轻轻蹭了蹭墨凛的手掌心。 墨凛一停,季原初的脸颊很柔软,蹭过来的时候像是敛去了锋芒,温顺得像是一只猫。 墨凛之前不喜欢他,甚至有些厌恶他,他对叛徒一般都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这个不老山的叛徒。 可是季原初这样看上去竟然让人没办法讨厌。 好乖。 --------------------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是卷王,小龙只想摆烂当咸鱼 感谢在2022-02-10 17:10:54~2022-02-11 15:4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 50瓶;Allen2401、Rika、顾羿、舟至秦路、机智饼干菌 10瓶;不努力就能成为魔法师、银桑哪哪都帅 5瓶;小F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要你 ============== 第一百零六章 季原初跪坐在床上, 他的头发披散着,他平日里显得很骄纵,甚至有些讨人嫌, 他喜欢端着一派君子端方, 然后尽做些小人的事。 墨凛第一次对季原初生出些别的意思, 他脸颊温暖而柔软,讨好一样地蹭了蹭墨凛的手心。 墨凛本来应该要走的, 他以前来找这位知己说说话便走, 这次他没有机会离开。 铁链子随着季原初的动作而摇动,他直起腰, 跪坐在墨凛跟前, 墨凛的视线不得不集中在他下半张脸上,他最近瘦了, 下巴都显得很尖。 他缓缓向前倾身, 墨凛面前一片阴影, 眼中只有季原初的唇,因为被囚, 季原初的嘴唇很苍白。 啪 季原初亲了亲他的唇角。 那是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干燥的嘴唇轻轻碰了碰他, 墨凛不会轻易让别人近自己身, 此时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季原初像个小动物一般,似乎觉得自己亲歪了, 他缓缓移动, 想要去亲亲墨凛的唇峰。 这次墨凛没有让他得手,他猛地拽住季原初的长发, 对方吃痛,不得不仰起头看他, 他脖颈修长,因为疼而微微皱眉。 他有点委屈。 墨凛本来心中憋着一股火气,看到他表情之后反而烟消云散了。 他把玩着季原初的发丝,他头发沉甸甸的,他恶劣地往下拽,季原初不得不把反折着腰,下巴抬得更高。 他们的关系变了,墨凛在上季原初在下,墨凛把他拽到了一个极致的角度,季原初的腰已经崩到极限,就像是一把弓。 墨凛一手拽着他头发,然后居高临下看着他,似乎在看季原初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疼……”季原初道。 墨凛没有放手,一个修道之人,被拽拽头发能疼到什么地步。 “你在干什么?”墨凛把玩着他的发丝,冷冷地问他。 “要……” “要,”季原初张了口,“要亲。” 季原初的表情很讨好人,他仰头看着墨凛,可墨凛没有反应,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墨凛的笑声,那笑意很沉,让人摸不准是什么意思。 墨凛松了力道,没有再死死拽着他,但也没有全然把他松开,他的手指插/入发丝,缓缓摸着季原初的脑袋,这个动作有些危险,只要墨凛想,他能在顷刻间要了季原初的命。 “你是把我当成那些野男人了吗?” 早就听闻了季原初风流,他跟苏九归全然不同,苏九归禁欲修道,季原初便屡屡破戒,他修的道旁人看不懂,进了魔族之后越发放肆,墨凛之前与他不相熟,但对他的事迹很是相熟。 季原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重复着,“要……要你。” 墨凛的动作一停,原本手已经按在他头顶大穴,他轻轻一摁季原初就死了,可他的动作因为这句话而停止。 季原初在说疯话,他一次次重复,一次次在上头加筹码,从“要亲”到“要你”。 明明没什么稀奇的,但在墨凛这儿竟然显得很稀奇,尤其这话是季原初说出来的。 他松了手,挑着眉看着,大概知道这人封闭了识海,已经变得痴痴傻傻,这副模样很是有趣,所以想看看更有趣的东西,他在默许季原初的举动。 季原初便得到了机会,他根本不知道礼义廉耻,就像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他捧着墨凛的脸,也许是傻过头了,根本不惧怕这位魔族。 他轻轻吻上去,准确无误地吻住了墨凛的唇峰,他一点点描绘着,墨凛没有拒绝。 他撬开唇角,唇齿相依时,墨凛没有拒绝。 他深深吻着这位曾经的对手,吻到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不稳,墨凛都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他环抱着墨凛的脖颈,他的铁链因为这个举动而绷紧了,在后头紧紧拉扯着他,项圈勒住了脖颈,有一些窒息感。 在这种情况下季原初都没有后退,他的嘴唇慢慢往下,从嘴角吻到脖颈,再挑开衣襟吻到别处,这时候他才听到墨凛的呼吸错乱的声音。 叮咚一声脆响。 墨凛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他居高临下看着他,他还未情动,季原初已经满脸潮红,刚刚从窒息感挣扎而出,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嘴唇红肿,有些水亮的液体。 墨凛神色复杂,季原初像是个魅魔,他不在乎墨凛到底在想什么,也不在乎墨凛讨厌他,他伸手环住墨凛的脖颈,手腕上系着的锁链也随之抬起。 墨凛曾经给他绑上锁链是为了困住不老山的叛徒,现在锁链如同蛛丝,随着季原初的动作而缠绕在墨凛身上。 他不小心把自己困住了。 季原初把他的脑袋压下来,凑在他耳边说,“要,要你。” 他只会说这句话。 …… 第二日。 那天墨府的下人们都觉得有些纳闷儿,他们早就知道后院里锁着一个人,大概是墨凛的仇人,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去折辱他,不给他自由。 他总是会抽出半个时辰来看看季原初的狼狈样,他一遍又一遍在季原初身上加深瞳术,不让他轻易可以逃脱。 可那天不同,墨凛在房中待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才出来。 他以往走出来时脸色都不太好,但那天出奇了的,竟然显得有些高兴,他脸色依然是冷冰冰的,可下人察觉出墨凛心情应当很好。 之后墨凛把季原初忘了,整整十天都没有去找过他,第十一日时好像终于想起自己后院里还有个玩物。 “找个人去照顾他。”他第一次松了口,让别人可以进去。 下人都有些纳闷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有些微妙,如果是仇人,那大可不必特地去派人照顾,如果是情人,那也不会真的锁住。 后来人们猜测,季大人被墨凛养成了笼中雀。 墨凛接下来来的日子频繁了很多,他给季原初加长了锁链,他现在可以在房内随意走动。 季原初每日痴痴傻傻的,在房内总是做些很幼稚的玩乐,下人们对他也很松懈,根本没想过去管他。 就觉得季大人有些可怜样,他之前还是个有名的风流公子哥,今日怎么变成这样了。 今日阳光大好,阳光洒进来三尺,季原初以往会坐在这儿晒太阳,今日他没有,他反而坐在阴影处。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季原初靠着墙角,手中怀抱着一颗人头。 鬼修可以把自己切成无数个碎片,他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大多数人饲养鬼修是用来传递消息的。 鬼修很久没见过季原初了,云间城之后墨凛根本没空管他这个小喽啰,他很快就逃走了,得知季原初被抓,他千方百计想要前来营救,但在皇都遍地都是高手,一个小小的鬼修根本不成气候。 他每日焦急地在墨府外头转悠,绕了大半年了今日才找到可趁之机,关押季原初的牢笼破了一个缝隙,足够让鬼修潜伏进来。 “主人。”鬼修看见季原初的模样有些心疼,他是不老山的天才,他曾经和苏九归齐名,哪怕叛出师门入了魔族也没有这样狼狈过。 墨凛竟然把他当成个娈童。 “嘘——”此地并不安全,根本不是个叙旧的好时候。 季原初后脑靠着墙,他至今都头脑昏沉,墨凛之前每日会给他加深瞳术,那一夜之后墨凛没有再加强。 但瞳术像是在他眼睛里种下一颗种子,已经深深扎根,季原初只能在少有的时候找到自己的思绪。 他有事没做完。 季原初低下头,凑在鬼修耳边,轻声道:“让苏九归离开乐安城。” · 乐安城。 乐安城没有任何关卡,每次进城都是草草检查,谁都能进乐安城,这里头有好人也有坏人,乐安城半城人都是亡命之徒。 今日已经入夜了,守城人大半夜困顿,有一辆牛车缓缓驶来。 这牛车上还绑着一口棺材,棺材被看不懂的符文封着,有一个戴斗笠的男人在赶车,旁边还跟着一个骑马的男人。 秦城楠脸色惨白,是个道士模样,因为逐白曾经修道,乐安城对道士一般都极为松懈,根本不会过多干涉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但那口棺材也过分诡异了,守城人不得多看一眼,乐安城没有玄符军,也就没有人保护,守城人平日里再怎么松懈也不会拿乐安城人开玩笑,道:“打开。” 秦城楠眼睛一眯,他要杀守城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郭培比他见过的世面多,整个人极其从容淡定,他更喜欢不流血解决问题。 他对守城人点头哈腰,放下赶车的鞭子,竟然真的解开了锁链,把棺材推开一个角。 守城人干这行很多年了,他一般都心中有数,看人的表情也能看出来,越是大大方方给你看的一般都没带什么脏东西。 遇到这种情况守城人也就随意看一眼让他通行了,可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守城人竟然被一口棺材吸引,他心脏突然跳得很快,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往上冲。 好奇心驱使他去看看棺材,棺材露出一个角,里面漂浮着魔气。 如果是平日,他察觉到有魔物就应该觉得不对劲了,但他撑在棺材边,好像想仔仔细细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 他擅自把棺材盖推开了些,然后缓缓低下头,刚开始只探进去一个脑袋,后来越来越深,半个身体都探进去。 他看见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苍白的脸。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11 15:40:06~2022-02-14 16:2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醉春烟 2个;原来是立夏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阳鲷鱼烧 60瓶;太阳花 50瓶;没有昵称 40瓶;醉春烟、巧克力小熊脸颊肉、mimi、AA、肚子饿想吃肉 10瓶;stardust 9瓶;去日苦多 5瓶;可以快点do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亲亲 ============== 第一百零七章 苏九归大清早就起了, 他每日晨起会吐纳,逐白就在旁边看着,苏九归跟在太清山上没有什么分别, 晨起吐纳, 傍晚练剑。 现在他便是晨起吐纳, 傍晚教温七练剑。 温七在苏九归教导之下进步很快,但他修道本来就迟, 这东西急不来, 半年若是能修炼成什么大能,那一定是走了什么歪门邪路。 红柳就不同了, 她底子好, 原本就是某些地方有瓶颈,被苏九归一点就透。 “原来如此啊。”红柳捏了捏拳头, 感觉体内灵力充沛, 找个像样的师父比自己瞎琢磨快多了, 她日日都精进,第二日总比前一日更优。 连逐白都觉得有些讶异, 苏九归说红柳天生道骨果然如此, 这真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她修炼一日顶上温七修炼一年。 “红姑娘来乐安城找我是为了偷师?”苏九归问。 红柳当时被困在广陵城, 她如果想要去皇都弑帝,那她来乐安城是绕远路了, 应该广陵城一别就与他们分道扬镳。 红柳也不知羞, 大大方方承认,“对啊。” 她可太明白孰轻孰重了, 她生不逢时,出世时仙山被封, 这辈子能遇到一个仙门四宗师,简直是白捡的运气,不加以利用那她才是傻子。 苏九归的教导加上白府的灵气,她每日做梦都在进步。 苏九归一笑,这姑娘真是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她从不藏着自己的野心,要什么就说,苏九归愿意帮她。 红柳应该藏着不少隐秘,不然也不会大言不惭要去弑帝。 “红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动身?”苏九归问。 红柳:“等半个月吧。” 苏九归:“半个月足够?” 红柳道:“够了。” 苏九归点头:“有需要我会帮你。” 这话苏九归在广陵城就说过,当时红柳不太信,现在红柳信了,如果自己出什么事苏九归绝对会帮她。 她一个人在外闯荡,连真实身份都不曾告知他人,头一回遇到苏九归这种实心眼的,根本也不会骗你,也不过多询问你的过往,只是每次都说,有事我会帮忙。 她久违地体会到了一种温暖感,好像不论她做了什么,总会有人给她收拾烂摊子。 苏九归和红柳相谈甚欢,温七则有些落寞,他见识过了真正的天才,至今都没有任何精进,他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就算是他这辈子练到死也不会超过红柳。 苏九归一辈子就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逐白另一个是温七,他是最差的那个。 倘若太清山没有封山,温七估计都入不了苏九归的眼,他根本见不到这位仙尊。 苏九归没有看见温七的表情,当天才久了,根本也不知道普通人应该是什么心境。 红柳和温七练剑,逐白就靠在门廊下,眯着眼在看一封信,那天逐白也是看折子,他最近好像尤其忙,眉头微微皱起,看到苏九归之后道:“我出趟门。” 自从苏九归住进了白府,逐白干什么事都会与他说一声,不让家里人担心。 苏九归问:“有事?” 苏九归从来不问逐白在干什么,他这人就是这样,对谁都没有控制欲,别人要生要死跟他也没什么关系,逐白把折子一合,眯了眯眼,问:“关心我?” 苏九归:“不然呢?” “真关心我啊?”逐白偏头看他。 苏九归笑了,“你这人怎么像被我养着的金丝雀?” 这明明是白府,明明苏九归才是被养着的,但逐白偏偏很像个疑心重的小雀儿,日日问他,总是在确认什么。 “那你养吗?”逐白不依不饶。 苏九归觉得不答应他这厮一定要撒娇,哄道:“养啊,养一条龙多威风。” “我不信。”逐白道,“那你亲亲我。” 他这属于无理取闹了,非要当着人的面让苏九归亲他一口,若是换个仙尊来一定不会应允他,可苏九归竟然也没出言训斥,或者说什么大逆不道。 他动作停了停,然后真的向前踏了一步,逐白比他高两寸,苏九归却偏偏捏着他的下巴,逐白的轮廓很深,下巴的手感摸起来尤其好。 逐白觉得苏九归的瞳术精进了一些,他眼角没有暗影,一双普普通通的眼睛看上去竟然很勾人。 逐白微微低下头,苏九归便附上来,刚开始是轻轻啄他,然后便是一下一下吻他。 苏九归做什么事都认认真真的,去吻他也是认真的,逐白搂着他的腰,加深这个吻。 啪嗒一声,他听见温七的剑掉了。 咣当一声,红柳的招使歪了,一头撞在树上。 红柳和温七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俩这么不忌讳人,竟然当着他们的面。 温七耳根子红透了,他真的花了很长功夫来说服自己,逐白是他师娘,是师娘,但真的看他们旁若无人接吻那简直是另外一回事。 红柳凑在他跟前,小声说:“你师尊好生猛啊。” 温七竟然都不知道怎么接话,红柳之前也说过,你师尊真厉害,你师尊修为真高,不愧是仙门四宗师之一,但他头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夸他。 真……生猛啊? 这算是夸人吗? 温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拉着红柳,“快走快走。” “干什么?”红柳道:“我还没看够了。” 等看习惯了也挺好看的,修道的总能碰见双修,他俩长得好看,人也养眼,多看看她又不会掉块肉。 温七也不知道什么脾气上来了,“快快快,快走。” 红柳觉得温七这人太害羞,什么都看不得,被他用蛮力推出院子。 等两人走后,苏九归伏在逐白肩头,传来一声闷笑,似乎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逐白紧紧抱着他,也不知道苏九归在笑什么,明明是他让苏九归亲自己,现在怎么好像被调戏的那个人是他。 “你笑什么?”逐白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苏九归:“以前没想过还能有这一天。” 在太清山时是藏着掖着的,每次碰一下彼此都像是犯忌,重活一世当了狐狸精反而坦坦荡荡了,反正是个狐妖,干点什么都行,当着人面卿卿我我也没什么不好。 逐白搂着他的手紧了紧,他总是没什么安全感,他曾被苏九归驱逐出太清山,哪怕知道苏九归是在保他,可是心中没什么底,如果出了什么事,苏九归可能会像之前那样把他驱逐下山,用蛮力让他远离纷争,他从来没想让自己去分担。 他猜不透苏九归是不是喜欢自己,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选择,在道门和逐白之间,苏九归大概永远都会选择道门。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了,苏九归会一次次给他,让他觉得安全。 “你有事?”苏九归问。 逐白想了想,本来也没想用这种事烦他,道:“嗯,遇到了点小麻烦。” 苏九归:“你也会觉得麻烦?” 逐白沉吟片刻,真的把自己烦心事说出口了:“乐安城没有玄符军,我只设置了衙门,人们有事可以去找捕快,道士、妖族魔物都能当捕快,但其实人们不太来找捕快,他们都能自己解决。” 他听说过乐安城的不同,乐安城只有一条规矩就是杀人偿命,他们有自己私下可以解决的办法,人族妖族魔族混居在一块儿,也没有个谁高谁低,有时候妖族出事会求助道士,有时候魔族出事会求助妖族。 三族之间没有界限与隔阂,一般的小打小闹他们都可以自己解决。 这就是乐安城的独到之处,哪怕没有玄符军镇压也能治理恰当,逐白其实挺适合当城主的。 逐白继续道:“如果出现三品以上的妖物,筑基以上修士,或者大魔闹事我会出手。” 苏九归嗯了一声,逐白做法很妥当,一个池塘里有大鱼小鱼,平日里大鱼吃小鱼,总能自己解决,乐安城极为松懈,若是混进了什么大鱼闹事,有逐白这条魔龙镇压也不会出事。 逐白:“一般送到我这儿的折子就是他们解决不了。” 逐白把折子递给苏九归,道:“这次他们来找我的是一件很小的事。” 苏九归拿来折子看了一眼,上面写的东西极为简单,大概是城南一户人家已经十九日没出门了。 一户人家不出门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没有哪个官老爷会在乎谁几日不出门,但这户人家很大,户主姓仇,算是个大户人家,加上奴仆一户人家有一百二十人口。 这么多人,挤在一间宅子里十九天不出门,主子不出门也就算了,这家人连奴仆都不出门,不用每日买菜和油粮,甚至不需要倒泔水。 “泔水车夫先发现的。”逐白道。 泔水车夫在一个城邦里极为不显眼,可是每家每户都离不开,你总要倒泔水,找人来清理污秽,泔水车夫最为熟悉这个城邦。 逐白道:“泔水车夫是官职,我每月给他们三两银子的俸禄,当他们察觉到不对时会向我汇报。” 没有玄符军巡街,逐白必须要为乐安城人负责,他另辟蹊径,泔水车夫会是这个城市的眼睛,他们在最开始发现不对的时候就汇报给城主,以免之后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事。 这事儿说出来太不起眼了,但逐白竟然能察觉到这里头的不同。 苏九归静静听着,现在站在他跟前的不是那条幼龙,逐白已经是一方城主了。 逐白道:“我出趟门。” 苏九归:“我陪你去吧。” 拜访 ============== 第一百零八章 人们只会犯了事才会来乐安城避难, 逐白作为城主,他们的规矩就是不问人出身,此地鱼龙混杂, 难免会出现什么龌龊事。 逐白一般都是自己出门, 他有什么事都自己解决了, 如果他都解决不了那也没人能帮他一把。 这是第一次他身边跟着人,他出门时犹豫了片刻, 把张奴也带上了。 张奴觉得逐白是带人带上瘾了, 之前带他去广陵城下地矿,估计觉得挺好玩的, 这小棉花精竟然能活着出来。 张奴一把老骨头了, 跟着逐白冒险。 苏九归问:“你带他干什么?” 张奴在旁点头,苏九归问出了他心中所想, 对啊, 逐白带自己干什么? 逐白:“我以为你很喜欢他。” 他说得坦坦荡荡的, 好像是刻意为他着想,苏九归若是喜欢, 那就带上老棉花精。 张奴脸一红, 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出口, 他怎么说, 说我也挺喜欢你师尊的。 苏九归下意识看了一眼棉花精,他本来就身体矮小, 因为年纪大了走路是都是佝偻着, 察觉到苏九归的目光,竟然真的挺直了背脊, 好像证明自己真的很招人喜欢。 苏九归:“……” 这老棉花精是不是在讨好他? 逐白:“你不喜欢他吗?” “……”苏九归:“喜欢。” 他若是说不喜欢,张奴估计要去跳护城河。 张奴听到这话眉开眼笑, 亦步亦趋跟在苏九归身后,就等待苏九归接下来的吩咐了。 逐白太显眼了,人们都没见过他黑发的模样,他今日穿了一件白衣,白衣黑发,两种颜色对比很显眼。 本来逐白就是个孔雀性情,走到哪儿都招人来看他,他走大街上人们都很好奇张望,他路过谁,对方便会轻轻颔首,朝他打个招呼。 逐白今日身边带了个人,他从来都没带人出来过,苏九归狐族的特征太明显了。 他们看苏九归的眼神那可就有意思多了,似乎想到底是个什么狐媚胚子。苏九归以前当仙尊时,别人看他的目光是尊敬的,头一次被人这样看过,觉得很有意思。 直到人们听见张奴叫了一声,“夫人。” 人们便想,啊,原来城主的魂被狐狸精给勾走了。 苏九归来乐安城三个月了,也是第一次正大光明出门,仔仔细细打量乐安城。 乐安城和其他城邦都极为不同,云间城因为有玄符军压着,虽然没有丝毫危险,但是每个人都不太高兴,有些战战兢兢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玄符军会来巡逻。 乐安城人就算遇到逐白这位殿下也就是低头行礼,没什么三跪九叩,他们发自内心尊敬逐白,但也不会折辱自己。 到仇家要穿越白马大街,逐白一面走一面跟苏九归解释:“仇家家主叫仇厉。” 苏九归:“这么霸道的名字?” 一个人的名字有时候能反映一些事儿,名字取得太大压不住人,下半辈子都要活在这个姓名之下,少数人可以驾驭自己的姓名,人们便会称他为枭雄。 逐白:“对,他在乐安城很有名,我见过他两次,他修道的,自己有个小门派,名叫厉雪门,小门派不温不火,手下的弟子也不多。道门鼎盛时,这种门派不少见。” 苏九归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件事,道法鼎盛天地灵气充沛,达到人人都可修仙也未尝不可。 苏九归:“他现在已经有一千多岁了?” 一千多年前魔族当道,仙门越来越少,如果想要成立小门小派最好就在一千年前。 逐白道:“一千五百多了吧。” 苏九归皱了皱眉,这人就算是没有其他能耐,能活这么久都是难得。太清山上正统修道的道士估计都活得没有他长。 逐白:“他的理念便是人人可以修道,可以强身健体增加寿元。” 苏九归沉吟道:“此举有些激进。” 这天下不止有修道一条路可以走,佛家儒家同样可以修炼,他们的修为未必比道门低,只不过道门曾经盛极一时,显得格外威风。 况且修道是为天下苍生修道,一旦入了道门,身上背负的责任更重,没有舍生取义的心思根本没办法入道,温七修炼至今都没有完全入道,因为这小子没悟出来。 逐白:“对,所以他的门徒都是普通人。” 苏九归敏锐察觉到其中关键,问:“骗子?” 逐白笑了,苏九归聪明,说半句话他就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意思,根本不用多费口舌,道:“你可以这么想。” 那这事儿可就不同了,以修道作为幌子,骗普通老百姓可以强身健体增加寿元,可以长生不老。 逐白:“他之前就卖卖丹药,那丹药吃起来也不会出人命,但也不会长生不老,有人愿意上当那就吃他那一口,他没做什么过火的事,所以我也没管过他。”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逐白若是这种事都要管那把自己累死,罪恶层出不穷,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干干净净的城邦,一个骗子总比杀人放火的恶人好。 逐白:“他通过这事儿赚了不少钱,每年还会给正仙盟银子。” 正仙盟散落在民间的修士自发组成的门派,一个门派要运作没有银子根本行不通,仇厉一直私下支援正仙盟。正仙盟在民间是名门正派,仇厉公然支援正仙盟,因此不得不逃进乐安城避难,在人族看来,仇厉简直是天大的善人。 所以一个支援正仙盟的老骗子,已经十九日没出过门了,他家一百二十口不可能全部都辟谷,难道他们不吃不喝不拉,闭门不出什么都不做吗? 两人言语之间,已经到了仇家大门前。 仇家是高门大院,朱红大门上悬挂着一张八卦镜,买了上好铜镜,照人时很清晰。 一般修道之人会在门前悬挂八卦镜,这样同道之人看见了便会知道这是自家人,有事也会前来寻求庇佑。 八卦镜的作用不仅如此,对妖族和魔族有天然威慑,能够照出来人的真身是什么,邪门歪道看见了会躲着走。 家门口根本没有仆从,张奴在敲门,苏九归便盯着八卦镜看,镜子里能够映出他的原型,一只火红的赤狐,旁边跟着的是一条黑龙,还有一个棉花精。 这八卦镜的效用没有失效,意味着这家人没有被妖魔入侵过。 张奴想上前敲门,苏九归道:“我来吧。” “啊?”张奴张大嘴,他以为自己是来给苏九归当仆从使唤的,敲门这种事不可能让苏九归动手。 苏九归:“你藏进我袖中。” 张奴下意识看了一眼逐白,逐白对他点了点头,相比较逐白还是苏九归更让人放心。 他时常觉得殿下干起事儿来是不太在意他这个棉花精的,可苏九归不同,他在任何时候都会捞他一把。 张奴便缩成一个巴掌大的棉花娃娃,真的钻进了苏九归袖中,紧紧扒着袖口。 苏九归拢了拢袖子,敲门敲了三下,终于有人来开门了,开门的是个男人,他就开了个小缝,试探性地朝外看,看到逐白之后瞳孔骤然收缩。 他下意识想要关门,可是没有得逞,逐白甚至都没抬手,只是挑了下眉头,男人想关门的动作生生顿在原地,好像被一块巨石堵住了门。 “怎么?”逐白问:“不欢迎我?” 逐白是城主,他在乐安城任何地方都是畅通无阻,哪怕是个老鼠洞都得给他把大门打开。 仆从被吓得脸色发白,额头一滴冷汗,道:“殿、殿下。” “您有什么事吗?”仆从问。 逐白:“来你家做客。” 因为逐白好玩乐,乐安城人会时时刻刻准备好迎接他,他们一般都备好酒水,有什么好东西也会拿出来招待他。 逐白走后会留下银钱,也会保佑这家人来年顺遂,一般乐安城人看见逐白都会很高兴,那真是一年的吉兆,可这位仆从看见逐白之后像是看见了鬼。 仆从犹豫再三,终于缓缓打开了大门,他根本也没有其他可以选择的余地。 这户人家是真的在修道。仆从都穿着道袍,一副道士打扮,逐白三人进来后院中人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扫地的陡然停止,看逐白的模样像是在看不速之客。 院内这么多人,竟然都没人反应过来如何招待客人,而是剑拔弩张,好像下一刻就能打起来。 这氛围实在是过分怪异了。 逐白一挑眉,如果真的在此地和他动手,这帮人等同于找死了,仇厉本人出现都不可能奈何逐白。 “哎呀,”有人夸张叫道:“殿下来了?” 逐白一回头,背后冒出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男人,这人看上去应该品级高些,发髻上戳着一根玉簪,跟那些下人不是一路。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灰袍男人一面去迎他,看见逐白就像是看了亲爹,道:“殿下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灰袍男人扭头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好酒好菜。” 逐白和苏九归对视一眼,觉得这事儿有些怪异,好像院子里都不是活人,唯一的活人就是灰袍人。 逐白问:“仇厉呢?” 城主拜访一般都是主人亲自出来迎接,灰袍男人道:“掌门出远门了。” 逐白:“出远门?” 仇厉是一派之首,他就这么巧这时候不在家? 灰袍男人点头,“对,他去拜访正仙盟盟主了,家里弟子不懂事,只能我来接,不然哪敢怠慢殿下。” 灰袍男人一面哄着逐白说话,一面不动声色打量苏九归,“这位是?” 苏九归对他一颔首,“管家。” 逐白听到这话勾了勾唇,苏九归说谎说得面无表情,他说是自己什么?管家吗? 灰袍男人哦了一声,也没说信不信,道:“我是仇家大弟子名叫仇枫。” 苏九归念着他的名字,“仇枫。” 随着苏九归念出口,像是起了一阵风。 他眉头一压,一双眼睛让人很难移开目光,如果是温七那种程度的修士只要看上一眼便会顿在原地。 如果是筑基修士也会有一瞬间的怔愣,但是仇枫毫无反应,他只是保持着微笑,一直都没有错乱一分,道:“进来坐进来坐。” 苏九归皱了皱眉,他对苏九归的瞳术没有反应。 苏九归缓缓看过每一个院中人,他们都身穿道袍,面对苏九归的目光并不回避,同样的,不论是什么级别的修士对瞳术都没反应。 哪怕那个扫地的小小仆从也没反应。 这才是最奇怪的,没有反应的要么就是同样是擅瞳术的,这么一院子的人根本不可能都擅瞳术。 这些人要么是没有灵魂,要么就是个死人。 秘密 ============== 第一百零九章 没有灵魂并不等于是个死人。 没有灵魂被称为无灵, 只要手法得当,一个人没有灵魂只剩下一具肉身也可以保证活着,这就是传闻中的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会保留自己之前的习惯, 之前有个敲钟人生生剖出灵相, 他的灵相被自己捏碎, 然后随风散去。 但他的肉身没有腐烂,而是一直重复着自己生前的动作——敲钟。 每日到了时辰, 山上便有钟声传来, 山脚下的人都以为有个和尚恪尽职守日日夜夜敲钟,每次听到敲钟声便会福至心灵感到一阵平静。 如此过了五十年, 山脚下的村民才知道敲钟的是个行尸走肉。 和尚的灵相早就碎了, □□还在,不用吃喝, 但身体却在衰老, 等五十年后, 和尚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腐朽的声音砸在铜钟上, 那是他在人世间发出的最后一声声响。 但如果已经是个死人了, 那这人就是个走尸, 现在还能动是因为用了术法来赶尸。 这么看来, 苏九归根本无法分辨仇家是哪种。 不论是哪种,苏九归的瞳术都没有用武之地。 苏九归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符文, 此地有不少辟邪物件, 墙上有两面旗帜,仇厉活了一千五百多年不是白活的, 他设下的阵法针对妖魔极为有效,明明是个艳阳天, 苏九归站在其中便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涌来的阴寒气。 符文缓缓偏向苏九归,似乎在指认他是个狐狸精。 这才是符文的作用,道家写的符咒能够一眼认出妖魔,院中所有的符文都偏向了苏九归,证明符文还有用。 可他们只指向苏九归并没有指向他人。 院子里的每一个道士都很像邪魔,符文没有偏移一分,此地真的没有其他妖魔来过吗? 如果真的有妖魔,为什么不会动? 逐白是殿下,苏九归今日算是他的仆从,他跟在逐白身后,小声道:“不对劲。” 逐白嗯了一声,不用苏九归说他也能感觉出来,这些人极其不正常,明明长着一张张人脸,也有温度,不是鬼也不是死人,可是哪里不对。 就像是一个个赝品,因为过分完美无瑕反而显得并不真实。 他们路过一片地,大户人家都做不到全部铺上碎石,一般都会留一些花草,平日修剪得当看上去也很有美感。 仇家土地很潮,似乎近期被人翻动过。 仇枫点头哈腰地把他们迎进门,这房子构造也很是不正常,两面全是对称的,修宅院讲究方正,大多数都是四四方方的,不少屋主讲究对称之美。 但那好像并不完全是这种程度,而是左右两个完全对称的屋子,一模一样,连砖瓦的破损也相同。 不仅如此,正屋是一层套着一层的,屋檐外头罩着屋檐,迈进门槛里头还有一扇门 ,打开这扇门还有一扇门,一共开了三道门才真正踏入正殿。 像街头耍方术的把戏,一个大碗里藏着小碗,小碗里再藏着一个更小的碗,打开最里头那层才会露出一个鸡蛋。 仇枫给逐白倒上酒,他真的热热闹闹在招呼逐白,特地准备了美酒和好菜,道:“殿下来了可真是蓬荜生辉,我家这宅子都看上去亮堂了。” 他说得真情实感,很是欢迎逐白到来。 “苏总管也坐吧。”仇枫邀请苏九归一起入席。 苏九归摇了摇头,“不合规矩,白府下人上不了桌。” 苏九归以管家的身份来的,他规规矩矩站在逐白身后,逐白头一次把苏九归当个仆从来使唤,自己都有点无所适从。 仇枫在和逐白周旋,他应该是想把两人控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会让他们轻易私自走动。 苏九归拢了拢袖口,手指戳了戳藏在袖中的张奴,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在他身上写了个字。 逐白接了酒也没喝,问:“你家宅子很别致啊。” 仇枫道:“那肯定的,当时特地找人来修的,这是个节节高升的寓意。” 逐白:“倒没看出哪里节节高升。” 这屋子一共也没多大点,一层套着一层,屋内变得狭窄而逼仄,像逐白这种长得高的,一伸手就能摸到房梁。 仇枫道:“家主信这些,我们也没办法。” 逐白闻言笑了,真是扯谎都扯不出个好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一般人住不来这么低的屋子,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信道的人多少也信一些风水,仇厉是个修道之人,逐白见过他两次,仇厉尤其怕死,不可能让自己住在这种毫无灵气,全是死气沉沉的宅院里。 逐白也没拆穿他,他沉沉靠着椅子,以前端着的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现在身上多了些威压,他的黄金瞳定定看着仇枫。 他当然可以将此地横扫了,用蛮力来解决。 但他没摸清此地到底为何,找不到那个最初的缘由,万一这事儿扩散出去,最后麻烦的还是他。 逐白顺着他的话说,“仇厉这人有点意思。” “哈哈。”仇枫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我们家主向来很有意思。” 逐白问:“你家现在多少人?” 仇枫:“一百二十,殿下要见见吗?” 逐白问:“原本多少?” 仇枫:“一百二十一。” 逐白:“就走了一个仇厉?他出门不带仆从?” 仇枫停顿了一瞬,察觉出自己露出了马脚,逐白看上去懒懒散散的,问问题很快,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仇枫干笑:“家主修为深厚,一人足矣。” 逐白哦了一声,全家就丢了一个仇厉,剩下的仆人弟子看上去跟个死人也没什么分别,哪里都极为蹊跷反而让人说不出话了。 仇枫脑子好像并不好,他只是装作一副人精的模样,再问深点这人就会处处露出马脚。 逐白问:“外头地新翻过?” 仇枫道:“对,家里想种花草。” 仇枫看逐白一口饭菜都没吃,一口酒也没碰,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劝两句,问你怎么什么都不碰,可对面坐着的是逐白,他问都不敢问。 逐白:“你手抖什么?” 仇枫:“我没抖啊。” 逐白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像是个钉子一样将仇枫钉住:“你还在抖。” 仇枫看着自己的手,露出了一个很疑惑的表情,“我没……” 逐白微微向前倾身:“这么怕我?” 仇枫简直不理解逐白的话语,他甚至都不认识自己的手了,他真的没抖,他什么都没做。 可是逐白在逼问他,是他眼睛有问题还是手有问题? 正常人都很害怕逐白,如果是常人伺候逐白吃饭,他应该是要手抖的。 他应该要手抖,他想,他要手抖,这样不会露出破绽,他左手抓住右手,两只手一起微微颤抖,道:“是我失礼了。” 逐白勾了勾唇,这人跟自己猜的一样。 苏九归在旁看着,仇枫确实没抖,他可能都不算是个活人了,看人是死是活是看他的反应,有些大的举动可以模仿,人本身下意识的举动反而难以模仿。 不论仇枫到底是什么,他绝对不算是个人。 逐白逼问仇枫,他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手上,没留神苏九归袖中钻出来的东西。 张奴翻了个身,轻轻巧巧从苏九归宽大的袖中落下来,他本来就是个棉花精,落地无声。 他身上绑着一截蛛丝,脑门上顶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小蜘蛛八条腿卧在他脑门儿上,活像是戴了一顶帽子。 张奴有点怕虫子,但想到那是苏九归身上的东西,咬咬牙也就认了。 苏九归刚才在他身上写字,让他趁机出去打探仇府的情况,他身上带着苏九归的蛛丝,有事他都会被一把捞回来。 张奴贴着墙角小心走着,这家人太怪了,走路不低头,没人发现墙根有个巴掌大的棉花娃娃身形一闪走进了院中。 张奴就是给人当管家的,他这辈子最熟悉的就是怎么打理一个院落,刚进来时他藏在袖中偷偷看了一眼便在心中记了个大概。 这家人跟个游魂一样,竟然一直在院中行走,好像一直在巡逻。 张奴就一个巴掌大小,正常人的身形在他看来是个巨物,他就看见无数条腿在自己眼前晃动,他就是那个倒霉催的要穿过这些人腿慢慢走到花园去。 苏九归说让他找个泥多的地儿打探,既然进门的泥土都被翻过,花园里的泥肯定也被人翻过。 逐白小心翼翼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原本很害怕虫子尤其怕蜘蛛,可苏九归的蜘蛛尤其安静,让他感觉有些安全。 后花园没点灯笼,有些昏暗,张奴一个棉花娃娃钻进草丛里便隐了身,外人看来只能看到花草窸窸窣窣响动,估计还以为是个耗子在动。 张奴躲在假山后,此地的泥土极为松软,一看就是刚刚翻动过。 他左右看了看,真的没人,苏九归有蛛丝,但蜘蛛最多只能打探消息,根本做不到翻动泥土,原来苏九归带他进来是为了干这个。 张奴给苏九归卖命卖得心甘情愿,他感觉这泥土下埋着什么,用手扒拉了两下,年纪大了动两下就要命,他想到自己可以幻化出小棉花精。 矮小的棉花精凭空出现,拿着一把铁锹,在张奴的指挥下一点点挖动泥土。 张奴靠着假山气喘吁吁,他拿出一张帕子擦汗,棉花精本来就是用来打理白府花园的,干活快又好。 不多时便铲动了下头的东西,估计这帮人也没怎么细致挖坑掩埋,藏得很浅。 小棉花精不知道在挖什么,又怕弄坏土里的东西,停下用铁锹,小心翼翼用手扒拉着。 小棉花精挖的挖的不动了,他们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突然往回钻,一口气钻进张奴的身体里。 棉花精本来就胆子不大,整个人战战兢兢的,他凑近一看,就看见了一张人脸。 他早就猜到了可能挖到尸体,真的挖到了整个人还是呼吸一窒。 那人脸色发青,人都有些腐烂了,有一条蛆虫从左眼缓缓爬出。 等张奴看清这人长相时吓了一跳,那人一张方脸,留着络腮胡,看上去极为眼熟,这是……仇枫的脸,他死了? 如果仇枫已经死了,那里头那人是谁? 镜妖 ============== 第一百一十章 张奴脚下踉跄一下, 他低头一看,自己脚底下正踩着一截手指。 他们埋得太浅了,这人可能是随随便便被人裹起来一埋, 黑土地里人手指头跟葱段一样。 这是另外一个人。 除了仇枫还有别人, 张奴这次没再用笨功夫, 他抖了抖袖子,一团棉絮从袖口钻出, 细小的棉絮像是他放出的无数双眼睛, 悄无声息地附着在泥地上。 他怎么说也有几百岁了,有点傍身的本事, 他们给人当家奴的擅长种花草, 略微感知能感知个大概。 已经知道是尸体,棉絮带回来泥土的味道, 那是血味儿和腐臭味儿混杂在一起。 下头还有人, 有……几十个。还不止。 张奴越是探究越是害怕, 仇家杀了几十个人?为什么? 他肯定要回去告诉苏九归,这根本不是他能处理的。 突然, 他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跑哪儿了?”仇家子弟不知道追着什么一路追过来, 声音极为僵硬。 “我亲眼看见他跑来的。”另一人道。 “这个节骨眼上家里进鬼了。”男人道:“去花园里翻翻。” 他们说着就往张奴的方向走动。 张奴大气不敢出, 他就巴掌大, 一棵草都比他高,眼睁睁看着远处花草动了动, 他们要来了。 他们说什么进鬼了?我长得很像鬼? 张奴慌不择路, 他身边就是池塘,水可以遮挡气味, 他都想一头钻进池塘避难。 他一脚踩进去,就感觉那触感有些软, 不是淤泥,他刚摸过尸体,总觉得那触感很像死人。 到边上才闻到一股冲天恶臭,那就是明明白白的尸体的腐臭,他定睛一看,在水中看见了一张鬼脸。 张奴刚才踩着的是一人鼻梁,在水中已经泡烂了。 他收回脚,连着往后退三步,跌坐在池塘边,这就是仇家要追的鬼? 夜晚太暗了,水面映出一点亮光,波光粼粼之下显得更为诡异。 不,那不是鬼,张奴冷静地想,那是无数个人,他们的脸叠在一起,应该是有人在池塘沉尸。 大户人家池塘都不浅,起码也有个两米,既然能叠到水面,那说明这地下尸体已经堆积如山。 这池塘地下可能就有一百多人了! 张奴被惊的说不出话,他定了定神,最要紧的是赶紧跑,他只能往假山那边奔跑,花花草草刮得他脸疼,假山没有花草遮掩,被人发现是迟早的事,可他别无选择。 假山一点光亮都没有,看上去黑黢黢一片,映着的影子像鬼影,他一步步后退,突然不动了。 他感觉背后很冷。 张奴僵直着,好像有人偷偷在他身后吹气。 黑色的丝线垂下,从身后包裹而来,如果有其他人在场一定觉得这模样很诡异,阴影中不知道探出了个什么东西,黑色丝线挣扎而出,如同一只张开的血盆大口要把张奴一口吞下。 张奴心如擂鼓,知道这种情况不能回头,越是回头越是完蛋。 他生来就是个柔若无骨的棉花,根本没有自保的手段,只能期待苏九归的蛛丝能救他一命。 黑色丝线已经悬在张奴头顶,明明可以一口吞下,不知道为何诡异停止。 张奴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僵直着脖子不敢回头,只感觉脑袋上顶着的蜘蛛动了动八条腿,窸窸窣窣的,原本正面趴在张奴脑袋上,现在调了个头。 这是打不起来了吗? 因为苏九归蛛丝威慑力太强? 张奴艰难开口:“那个……我就是路过。” 他听到后面嗤笑一声:“咱俩同行啊。” 同行?同什么行? 张奴有些纳闷儿,缓缓转过头,只看见了一颗脑袋,他悬浮在空中,张奴不得不抬起头仰望他,他黑色发丝垂落在地,双目通红,脸上还有几个血点,整个人看上去恶狠狠的,如同亡命之徒。 这是个……鬼修? “你也是他的灵宠啊?”鬼修向前压了压。 啊?张奴大概猜到这颗人头认识苏九归,想要小声辩解自己是个白府的下人。话到嘴边也没说出口,只是高深莫测点点头。 “啧。”鬼修道:“真一届不如一届,要个棉花精干什么?” 张奴:“……” 张奴想辩解两句,鬼修懒得听了,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找来,死都死了七十次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苏九归。 “刚好你来了,带我去找你主子。”鬼修干事儿一向很利落,道:“告诉他,这事儿不是他能掺和的,别说仇府了,乐安城都不保,让他赶紧走!” 鬼修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张奴都没反应过来,什么乐安城都不保,他家魔龙殿下没什么对手,怎么可能保不住一座城池。 鬼修说着用头发把张奴一卷,道:“咱俩谁先活下来谁先去通风报信。” 这是最好的做法,两人都知晓总有一人能活着见到苏九归。 张奴身体一轻,被鬼修带着跑起来,想问问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就要活不下来了? 他没有再来的及说话,他听到背后逼近的脚步声,“找到了!” 话音刚落便是一道亮光,剑身亮光极为雪亮,短暂照出一方天地。 张奴就感觉寒光一闪,鬼修的发丝被齐整斩断,发丝应该相当于鬼修的左右臂膀,鬼修一个踉跄。 砰! 张奴和鬼修砸在后面石山上,仇府曾经是个道门,四处都有禁制,鬼修刚一接近就感觉后背一阵灼热的痛苦。 此地全是符文,鬼修处处都被压制,他不会死没错,但此举如同把他扔进熔炉,到时候可能会化成一滩血水。 鬼修咳出一口血,血沫溅到张奴脸上,立即被棉花吸收,张奴终于意识到鬼修说的话是真的,他们两个可能真的会死在这儿。 · 苏九归无名指上缠着一截蛛丝,突然,他手指动了动,有人轻轻拽了他一下。 张奴遇到危险了? 蛛丝被越来越紧,简直像是有个调皮小鬼在暗处与他比拼,他刚想收回,突然听到啪地一声。 蛛丝断了。 苏九归皱了皱眉,张奴绝对出事了。 面前的仇枫还在纠结自己的手到底该不该抖。突然,仇枫抬起头,冷冷看着苏九归:“你想走?” 苏九归最多是皱个眉头,他这样沉稳的人还没有任何失仪的举动,仇枫竟然能察觉到。 仇枫想不出自己的破绽,都是头一次当人,好像装都懒得装了,声嘶力竭道,“不准!” 苏九归一手刚结出树藤,仇枫手中剑已经斩来,道士的长剑都辟邪,一剑下去妖魔受伤估计好几天都养不好。 可那把剑连苏九归三米都没碰到,逐白依然坐着,一副来人家里做客的姿态,下手丝毫不留情面,两指曲起,轻轻在剑身上一弹,铮的一声,长剑一头扎进房梁。 有逐白在,除非他发疯要杀苏九归,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人可以绕过逐白来杀人。 仇枫手中没剑竟然还这么莽,非要再次奔来,这次逐白根本没给他机会,桌案上一根鱼骨刺凌空而起,正对仇枫眉心。 他眉心中鲜血涌出,从额头流到下巴,像是被人劈成了两半。 不管是修道还是个什么妖邪脑袋都碎了肯定就死了,可仇枫竟然还扑腾了两下,像一条在砧板上发疯的黑鱼,越挣扎越是鲜血涌动。 脸上那一道血迹跟伤口一般竟然慢慢开裂,里面褪出一张新皮。 他快递抽动着四肢,这人肯定已经死了,好像死也死不安生有无尽的力气折腾,脸上裂缝越来越大,竟然从中钻出一个新的脸。 这是什么东西? 仇枫蛇蜕皮一般脱下旧衣,换上了一身新衣,从中又钻出一个新的仇枫。 新出世的仇枫身形矮小些,身上穿着一件相同的道袍,如同刚出世的婴孩。 他站起身,死死盯着苏九归看,“都说了不准,你们怎么不听啊?” 这几乎是把“我不是人”写在脑门儿上了,竟然没触发府内的符文禁制。 这次逐白连给他蹦跶的机会都没有,仇枫刚朝他冲来就被逐白捏住了脖子,紧接着是一声干脆利索的响声,仇枫已经倒地而亡。 再次蜕皮重生需要一些功夫。 逐白敢带着苏九归出来肯定要护他周全,想把他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苏九归脸色极为难看,他重活之后面相柔和了不少,平日里是个对谁都温和的狐狸精,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像是一把挂霜的兵刃。 苏九归突然一手拍在他肩膀上,那只手已经木化,藤蔓从肩膀上垂下来,温和而坚定地摁住了逐白,让他不敢动弹。 “师尊?”逐白问。 苏九归的回答很别致,因为他从背后突然蒙住了逐白的双眼,他手指修长,藤蔓从指尖抽出,细长的藤蔓绕过逐白的后脑,将他整整齐齐蒙住,因为木化的缘故遮挡着严严实实,像是给他蒙了一层眼罩,没有一点亮光漏进来。 逐白没弄清苏九归的动作,这是什么意思? 苏九归:“别看。” “嗯?”逐白喉头滑动一下。 苏九归看着仇枫的尸体脸色极为难看:“没想到竟然是他。” 苏九归终于意识到这事儿到底多严重。如果是真的,那上辈子的他来了也不一定能处理。 他们纠缠相争了一千年。 他竟然还活着。 “谁?”逐白的注意力都在他手上,这个姿势好像苏九归用藤蔓把他抱在怀里,多了一点缠绵悱恻的意思。 苏九归略一停顿,似乎在斟酌如何说,最后他吐出两个字,“镜妖。” “镜妖?”逐白拧着眉,他刚出世都没多少年,不认识一些妖魔极为正常。 苏九归:“人照镜子会在镜子里留下影子,一般镜子照完镜子后离开,镜子里的人也会消失,可照过镜妖,你的影子就会被永远留在镜子里,他可以一次次复活重来,他们根本不是人,只是个不断……”苏九归顿了顿,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用到这个词,“繁衍的皮囊。” 苏九归看向房檐,这个屋子是一层套着一层,应该是做法时偏了偏,没照到人反而把房子复制了三个。 他看到这诡异的屋子就该想到,所有东西都是对称的,有人在这儿打开过镜妖,物件是死的,不会互相杀戮。 可人是活的,一个活人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钻出来,第一件事是斩杀,但活人不如影子,影子修为功法与你全然相同,甚至脾性都一模一样。 你往东他就往东,你往西他就往西,你刚动他就知道你接下来要干什么。 没人可以打败另外一个自己。 如果镜妖还在仇宅,那他只要让逐白照照镜子就能拥有另外一个逐白。 到时候乐安城才是大劫。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15 00:59:09~2022-02-18 21:1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手分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手分手 29瓶;凌川 20瓶;小D儿、昵称 10瓶;肚子饿想吃肉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铠甲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他是冲你来的。”苏九归道。 逐白通常睁开黄金瞳对面的人就已经死了, 仔细算来,他使的也是一种“瞳术”,镜妖如果已经来了, 那他只可能是冲着逐白来的。 只要让逐白照一下镜子, 就能得到一条魔龙, 这种划算的买卖谁不想做。 他无法分辨镜妖到底在仇宅何处,可能已经瞥到镜子的一角但他们毫无知觉。 地上仇枫的尸体里已经钻出一个新的仇枫, 动静闹得太大, 仇宅的人很快就往此地赶来,都不用看就知晓那肯定又是被镜妖“复制”的仇家人, 这宅子里估计就没剩下几个活人。 苏九归皱起的眉头就没松开, 不知道镜妖有没有流出去,现在只有仇府一人遭难还是整个乐安城都遇害了。 如果是乐安城都有人中招, 那确实是完蛋了。 苏九归:“到我身上来。” 逐白双眼被苏九归的树藤遮得密不透风, 没有反驳这句话, 他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苏九归话音刚落,只感觉自己手腕一阵冰凉, 原本坐着的逐白已经消失不见, 顺着袖口爬到苏九归手腕上。 逐白在他手臂上绕了个圈, 龙尾搭着手腕, 冰冷龙鳞擦过肌肤,像是戴了个银镯。 苏九归:“我没让你出来你别出来。” 逐白闻言一停, 苏九归用藤蔓把他五花大绑, 他眼睛上蒙着细小的藤蔓,在漆黑的袖子里是个睁眼瞎。 苏九归有点本事, 他能三言两语就端着一个长辈的意思,谁在他跟前都是小辈, 管你是魔龙还是仙尊,在他跟前一般都轮不到自己动手。 逐白本来是想护着他,没曾想又被他护着,想了想还真的听了苏九归的话,下巴轻轻放在苏九归的手臂上,乖乖巧巧不动了。 苏九归还以为他会多说两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逐白最近变得乖巧了很多。 苏九归右手垂下,树藤相互交缠,形成了一条藤鞭。 地上的仇枫已经完成第二次蜕变,他的脸再次裂开一个口子,一张崭新的脸刚刚钻出来就被藤鞭戳中了咽喉,鲜血泊泊涌出,他挣扎了两下又死了。 苏九归抽出藤蔓,上面沾上了血迹,除非打破镜子,不然这东西源源不断。 新的尸体被埋在花园,要么就沉尸池塘,仇家不知道还有多少具尸体。 仇家子弟已经闻讯赶来,他们手持符文法器,刚靠近苏九归就感觉极为不适,妖物对符文的惧怕是本能。 苏九归和逐白本来以赴宴的名义来的,仇府特地端了好酒好菜来,现在筷子都没动一下,等人再过来时仇枫都已经死了。 哪怕仇府已经足够诡异,这些事在这儿都显得极为不正常。 仇家子弟刚赶来就看见了苏九归,城主大人不知道何时消失的,这位自称白府的管家站在桌前,他右手自然垂下,柔韧的藤蔓上还滴滴答答地流血。 苏九归原本长着一张狐狸精的面孔,这样一看竟然分辨不出他是什么妖,只是说不出的诡异。 仇家子弟喃喃自语,“有妖?” 苏九归不太清楚被复制出来的镜人到底有几分神智,问:“镜子在哪儿?” 镜子?什么镜子? 苏九归一提镜子,仇家子弟先是一愣,他们呆呆愣愣的,仿佛没有听懂苏九归的话,随即表情又动了起来,狠狠皱眉,面露凶光地看着苏九归。 如果是一人这样还好,面前的人都是这副表情,在夜色中几十张脸都在做相同的表情,乍一眼看去还是有些惊悚。 “别让他出去!”仇家子弟齐声道。 这是谈不拢了,苏九归藤蔓勾起地上长剑,藤蔓裹住剑柄,剑铭被轻而易举破坏。 这是他重活之后第一次拿到一把真正的剑,如果此时温七在场可能要会仔细看苏九归的动作,企图看清每一招剑意,但他应该什么都看不清,太快了。 若是放在过去,他一剑下去对方可能会灰飞烟灭,如今已经大打折扣。 他侧身躲过仇家子弟的剑锋,手腕轻轻一抬,削掉了对方半张下巴。 苏九归刚一动便觉得自己与以往不太相同,大概是三个月的双修有所进展,他整个人更加轻盈,灵力也更加充沛。 比他自己吃小妖金丹半年都效果卓越,若早知道双修这样便捷,他重生之后就应该先找个人修一修阴阳采补之术。 他一路厮杀,所过之处鲜血累累,他不恋战,也没想跟杀不死的镜人打交道。 最要紧的是打破镜子,镜子死了,被复制出来的活人才会死。 苏九归轻轻一跃,眨眼间人已经跃至屋檐,仇家正堂被里里外外复制了三层,一层套着一层,比普通房屋高不少。 苏九归站在仇家最高点,仇家宅院尽收眼底,下面仇家子弟蚊虫一样攀爬而来,苏九归专心眺望。 只要是镜子便会有反光,尤其是夜色之中反光会更加明显。 他虽然无法用瞳术操控他人,却发现修炼瞳术的益处,他的视线更“宽”了,世界去繁存简,仿佛变成抽长的线条。 仇家子弟没看懂苏九归的做法,他突然之间静止不动,站在屋檐上如同一只仙鹤,两指轻轻点在额头,眼睛半阖,如同入定一般。 这是杀人最好的机会,管他是入定还是发癫,他们都是镜人,要什么礼义廉耻? 事情发生得极为迅速,仇家子弟已经上了屋檐,在夜色中奔跑而来时踩着屋檐上的砖瓦,发出沉闷的响声。 仇家是修道的,苏九归若是正儿八经算都没上四品,四面八方全是道士,他们手持符文利器,猛地向苏九归奔来。 苏九归两指点在额间,仿佛看不见追杀而来的仇家子弟,也看不见距离自己只剩下一尺的剑锋,那东西片刻之间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静静感受世间万物,他能看见一切,树叶轻轻晃动,湖底的尸骨累累。 湖。 想要藏住一面镜子,最好的做法是大隐于市,人们常说湖泊如同圆镜。 后花园湖泊中微光闪烁,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找到了,苏九归霎时间睁开眼。 仿佛刚刚从识海之中抽身而出,刚才时间过得多慢现在就过得有多快。 四面有六个修士朝自己而来,堵住他前后左右四条退路,其中一柄剑已经近在眼前,理应该划破苏九归的咽喉。 苏九归向后折身,整个人如同一把反折的弓,剑身平切而过,划破了他的衣领,连半点伤痕都没有。 修士手一麻,只感觉自己的剑根本没撞上□□,而是撞上了一把玄铁,定睛一看,刚才划开的衣领下露出两片龙鳞。 冰冷的龙鳞覆盖在苏九归脖颈上,龙鳞漆黑,在苍白的脖颈上显得极为显眼,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爬而出,逐渐爬到苏九归的下巴边缘才停下。 难以想象他衣服下龙鳞覆盖的地方到底有多大。 苏九归自己也有些微微怔愣,那一剑他躲过就躲过了,顶多就是划开一个口子,他身体是妖族,受点伤不会出事,没想到逐白根本没给他那个机会。 龙鳞有些冰冷,规规整整的衣袍下,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龙鳞瞬间覆盖了他全身,与苏九归的肌肤紧密贴合,简直像是……穿上一件密不透风的铠甲。 他之前试过以鬼修来当自己的铠甲,以此来念咒可以阻挡咒术反噬,逐白龙鳞坚硬无比,他若当铠甲就是全天下最坚硬的。 只要逐白想,他甚至可以成为一个无坚不摧的茧将苏九归包裹其中。 苏九归感觉到龙鳞攀爬到后颈,后颈处的龙鳞跟其他地方不一样,更加柔软,可力道用的也更大,简直像是一只手在轻轻压着他。 冰冷的气息贴近他的身体,龙鳞被苏九归自身的温度暖了暖,显得没有那么冰凉。 他们从来没有以这种姿态亲近过,让他都觉得极为怪异。 “师尊,小心啊。”他听到逐白不怀好意的调笑。 与此同时,他感觉缠绕在小臂上的龙身越收越紧,不用想就知道逐白是个什么表情。 龙族占有欲极强,刚刚结束筑巢,他不喜欢苏九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伤。 苏九归咬了咬牙,总算知道他让逐白到自己身上来他为什么动作如此干脆,他这是找个机会上他身上玩了。 逐白也就是好玩乐,没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折腾他,分得清事态轻重。 “去后湖吗?”他也看清了,镜妖应该在花园附近。 张奴奉命去后花园查探了,希望倒霉的棉花精能多坚持一会儿,好歹撑着一口气等苏九归赶到。 苏九归定了定心神,有逐白在身上,仇府的道家符文的威慑烟消云散,他比之前行动更为自如。 叮当几声脆响,苏九归以左侧为切口,干脆利落斩断来者的剑,他出手从来不出废招,果然,他撕裂了一个口子。 两个仇家子弟从屋顶上翻滚而下,一人后退,一人从屋檐上砸落。 苏九归持剑后退,他没有任何表情,在夜色中就像是一个刺客,他动作极为简练,轻轻一跃,也不管追逐自己的仇家子弟,直奔后湖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也算是某种play? 我今天还欠你们一章,吃完饭之后就写,可能会很迟了,大家不要等了哦! 感谢在2022-02-18 21:16:26~2022-02-22 18:0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仰山雪 10瓶;谁不爱男妈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证明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白府那真是个一穷二白的, 逐白带着苏九归走了,连棉花精也走了,院里只留了三朵从张奴身上幻化的矮小的棉花精, 拿着扫把在扫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红柳在院中打坐, 她一身紫衣, 悬在半空之中,真是一点都不浪费白府灵力, 真的在那儿潜心修炼。 按理说温七也该修炼, 可他修不出什么名堂,这两天心气浮躁, 总觉得好像有大事要发生。 苏九归不在, 他俩像是没爹妈的小孩儿,一时间都找不到做主的是谁, 温七道:“那个, 我出门走走。” 他来乐安城好些天了, 都在白府打转,也想看看乐安城什么样。 红柳在修炼, 八成听不见他说话, 他转身就想走。温七刚迈了一步, 眼前一闪, 红柳突然飘到他跟前。 她还维持着打坐的动作,飘在空中让温七想到之前的鬼修, 他被吓了一个跟头, 道:“你干嘛?” 红柳:“我跟你一起去。” 温七还以为她担心自己安危,觉得自己挺丢脸的, 这么大一个男人,出个门竟然都要小姑娘担心, 道:“我就出门散散心,实在是憋得慌,我肯定不惹事儿。” 红柳伸出一条腿,在空中晃荡了一下:“不是,我也心烦。” “啊?”温七没想到能听见这个回答,以为红柳逗自己玩,道:“真的?” 红柳点头:“真的,感觉要出事。” 她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出来闯荡江湖这么多年,靠着这点直觉才存活至今。 红柳一脚踩在地面,道:“咱出门逛逛。” 温七也没找到借口拒绝,就是觉得挺新奇的,他俩之前都是在逃命,根本就没心平气和去逛逛。 在温七心中红柳是他前辈,苏九归的修为在他看来遥不可及,但红柳是个活着的榜样,多跟她在一块有助于修道。 温七和红柳出了门,白府不偏,逐白又亲民,根本是住在闹市里,也就是象征性地在门前划了一条街,这条街相对冷清,走出去之后就发现外头热热闹闹的。 走出巷子口就是一圈卖小玩意儿的,那是真的小玩意儿,卖酒的,卖布老虎的,卖花瓶的。 他们都知道逐白好玩乐,出手又大方,总是在这儿蹲着等人来,赚一笔能养活全家一年。 红柳被卖灵石的摊子吸引,温七走到哪儿都给人当小厮,很自然地跟在她身后,准备服侍这位天生道骨。 小摊贩们知道今日逐白不来了,卖酒水的和卖花的凑在一块儿瞎聊天,温七站在后头没事干听了一耳朵。 “唉,你有没有觉得老陈有点怪啊?” “他怎么了?” “就……话不多,比以前傻了。” “你这都能看出来?” “那当然了,他以前多精啊,我什么好处都讨不到,我昨天从他那儿占了便宜呢。” “你占什么便宜了?” 那人有些得意,“一两银子。” “一两?”他张大嘴,“老陈被人夺舍了?他不是铁公鸡吗?” “谁知道呢。”他就是个卖酒水的,虽然占了便宜但全然没觉得心情舒畅,反而觉得纳闷儿,他跟老陈认识十几年了,俩人总是拌嘴,十年也没让他占到便宜,突然给了他一两银子,他不觉得高兴只觉得惊悚。 “唉,”他戳了下卖花摊贩的胳膊,道:“你有没有觉得乐安城人变多了?” “估计哪里来的人逃难来了。”他心粗,察觉不到那么细致的东西,乐安城城门松懈,经常有人来逃难。 他哦了一声,心中觉得怪,又说不出哪里怪,只能说是他自己想太多了。 温七在旁边听着皱眉,想到苏九归今日为何离去,他们说有户人家根本就不出门也不吃饭。 温七下意识插嘴,问:“那老陈吃饭出恭吗?” 俩摊贩在那儿聊着呢,突然被人这么冷不丁一问都有点没反应过来,第一反应是,你谁啊? 温七以前是个混子,张口就能扯谎,道:“我就是听着好奇,我哥也这样,突然有点傻,我还以为他被人夺舍了呢。” 温七穿着个道袍,长着就没有道士样,看上去丝毫不让人敬畏还感觉让人很是亲切,很像那种随处可见不学无术的混混。 卖酒摊贩问:“他不吃饭?” 温七点头,“对啊,不吃饭,也不出恭。” 两个摊贩对视一眼,一人道:“你还知道他吃不吃饭,出不出恭啊?” 谁也不是谁枕边人,这么细致的事儿,一般都只有家里人知晓。 卖酒的道:“我以前收摊要跟他去西城吃馄饨,吃了十年了,他突然不跟我吃了。” 他本来没多想,现在越是想就越是怪异,他都有点担心老陈是不是中邪了,道:“这位公子,你家那朋友后来怎么了?” 温七张了张嘴,道:“就那样呗,家里人以为中邪了,让我找个厉害师父来,我今日特地请了大师上门来看,大师刚看完,”温七眼珠子转了一圈,拉一把红柳的手,“你说是吧,红师父?” 红柳本来支着耳朵听着,被温七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驱鬼跳大神的师父,她看了一眼温七,温七也看了一眼她。 红柳翻了个白眼,没出口反驳,真跟温七演起这把戏了。 摊贩上下打量红柳,道:“这怎么是个女娃子?” 一般道士都是仙气飘飘,留着两缕胡子,他头一次看见女的。 红柳眼睛一眯:“你看不起我?” 红柳这人身上有藏不住的戾气,她跟温七那个软包子全然不同,一抬眼就是要杀人的功夫,小摊贩被她威慑,往后退了一步,以为红柳要砸场子。 温七挡在二人中间,道:“你这就以貌取人了,人家红姑娘天生道骨,我哥就是被她治好的。” 红柳皱着眉,眼睁睁看着温七编瞎话还越编越来劲儿了,他怎么自己不当大师? 摊贩将信将疑,想到陈家兄弟,心想看上一眼也不会少块肉,就算到时候付钱也是老陈付钱,红柳横竖坑不到他。 摊贩道:“那请大师跟我来一趟吧,反正今日我也不出摊了。” 红柳被温七推了一把,还真的答应了这莫名其妙的差事,她刚应下,谁知道人群中又钻出了个老妇人,她听人闲聊好久,如今才插上话,道:“大师能不能来我家也看看,我儿也好几天没吃饭出恭了。” “唉?你这人怎么还抢人呢?” 红柳终于皱了皱眉,如果只是一例,那可能是个例外,现在怎么来了两个? 又有个人走来,道:“我闺女也这样好几天了。” “我家也……” 红柳人都没迈出去,就被七八人团团围住,她下意识看向温七,温七也没想到事情能变成这样。 他们总算知道为何心神不宁,这件事比她想的还要糟,兴许就不是他们两个小辈能解决的麻烦。 · 仇府,入夜。 苏九归直奔后湖而去,仇府就像是一个巢穴,此地最为凶险,估计乐安城已经不行了。 乐安城守备松懈,但是藏着不少大能,妖族或者某个道长被弄成镜人,那乐安城到时候跟仇府一个情况。 苏九归走到哪儿后头都跟着人,能来到后湖附近已经废了千辛万苦,好在身上有逐白他根本就没受什么伤。 他脚下一软,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这地儿土地湿软,后湖应该已经就在附近了。 后花园黑黢黢的一片,又寂静又诡异,他进入此地后追杀的镜人竟然变少了,好像隐隐约约忌惮什么东西。 苏九归以为他会在后花园附近找到张奴,可他迟迟没有感应到自己的棉花精。 突然,他耳根子一动,仇府到处都是暗箭,他比平日里更为凌厉,回头的功夫,藤蔓已经袭向来人。 那人也不是个好惹的,侧身躲过,这人是个正儿八经修道人,一抬手就是一张符文拍来。 苏九归若是没有逐白傍身很容易被符文所伤,现在反而没有任何忌惮,他手中藤蔓连转弯都没有,迎着符文而上,嗤啦一声捅破符咒,卷着对方脖子把他拎到跟前。 那人明显是轻敌了,谁知道一个狐狸精能有这种本事。 这人头发灰白,发髻早就散了,中分在两侧,像是个披头散发的疯子。 “等等,”男人道:“我是仇家家主仇厉。” 苏九归动作一停,仇厉?仇枫说仇厉出远门果然是谎话。 他缠绕在脖颈上的藤蔓没松,拽着仇厉来自己跟前,因为他的动作,那人不得不弯着腰配合,他好像怕苏九归不信,拨开脸上的头发,露出一张苍老的方脸。 “你看,我真是仇厉。” 仇厉这人虽然是修道,但修道修个半吊子,唯一的长处是命长,已经活了一千五百年了。 苏九归根本就没见过仇厉本人,也分不清是谁,问:“你怎么在这儿?” “院里被那帮镜人给占了,我躲了他们十六天才躲在这儿。”仇厉说起这事儿就心中梗着慌,整个仇府就剩下他一个活人,他堂堂一个家主,日日夜夜躲在后湖附近,依靠天然阵法才没被人发现。 好在他已经辟谷不需要吃饭,可每日都有人巡逻,他竟然连一封信都传不出去。 他左等右等今日才等来唯一一个外人,他刚开始以为是个妖邪,没想到这个妖邪竟然不畏惧符文阵法。 “见过棉花精吗?”苏九归问。 仇厉皱眉,“什么棉花精?我这地儿一般人进不来。” 张奴没来过这儿,可后花园一共就这么大点,他人能藏在哪儿去? 仇厉看苏九归表情已经松了,可能信了他的话,小心翼翼问:“殿下来了吗?” 他平日里都藏在阵法里,今日他是听说逐白拜访才冒了个头,他知道这是唯一求生的机会,若是错过了天龙真君他可能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苏九归:“他不轻易见人。” 这件事里苏九归绝对不会让逐白冒头。 逐白藏在他袖中听到这句话笑了下,竟然感觉心底暖洋洋的,苏九归出门在外真是护着他。 仇厉露出了一个极为麻烦的表情,他知道苏九归是白府管家,道:“这事儿你解决不了,你得请他来。” 苏九归:“我来也一样。” 仇厉一噎,这管家真是好大的口气,怎么就他来也一样了?他就一个狐狸精怎么可能比魔龙厉害? 苏九归:“镜子在哪儿?” 仇厉道:“湖底。” 他本来也就不对苏九归报什么希望,苏九归要是死在这儿就死在这儿吧。 苏九归闻言也没有动作,一挑眉,“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 镜人可以和原主一模一样,原主越强镜人越强,苏九归没见过仇厉,几乎无法分辨二者的区别。 仇厉急得团团转,这个节骨眼上苏九归竟然对他起疑心,“我骗你干什么呀?” 苏九归没说话,仇厉道:“镜人都蠢,你看我蠢吗?” “动手,”苏九归把长剑一扔,道:“证明给我看。” 镜人死不了,一个人死了可以从皮囊里钻出另外一个,而活人一剑捅死那就是真的死了。 仇厉看着苏九归,他面无表情,脖子上还覆盖着龙鳞,看上去显得更为冰冷。苏九归什么意思?丢给他一把剑,让他以死明志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22 18:08:44~2022-02-22 23:1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alkyrie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破绽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不干。”仇厉一张脸憋得通红, 半天就吐出这三个字,管苏九归是什么神仙,让他以死明志他有什么本钱继续玩下去。 谁知道他说完这句话苏九归也没什么反应, 只哦了一声, “我信了半分。” 半分?那剩下半分是什么? 仇厉张了张嘴, 觉得苏九归是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自己要不给他说个明明白白, 他估计死也不会信自己, 他脖子还被人勒着,等同于命门被人捏在手里。 仇厉叹了口气, 道:“我从头跟你说吧。” 他一副难办的模样, 苏九归那边就显得镇定多了,道:“继续。” 仇厉心想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能人?怎么排场比逐白还大?仇厉道:“三个月前, 殿下刚回城没多久那会儿, 一天夜里突然有人来敲门。” “乐安城城门禁制如同虚设, 有不少人都会赶来,但我这儿又不是个活菩萨, 你也听说过, 我这是个卖药的。” 仇厉对苏九归眨了眨眼睛, 把对方当他兄弟, 告诉他一些“言外之意”,可惜苏九归一张脸冷冷的, 根本没接他这个话茬。 仇厉只好明明白白说:“我什么药都卖, 长生不老的,让女子变美皮肤白皙的, 生儿子的,壮阳的。” 苏九归就在旁听着他一连串报菜名, 话越走越偏,仇厉算是个江湖骗子。 仇厉道:“我给正仙盟捐款是图个名声好听,二则也是想让他们庇佑,你也知道四大仙山封山,我们几个修道之人无路可去了。也就是个面子活,每年跟正仙盟那边见一面,反正对正仙盟来说,我是个送钱的傻蛋。” 苏九归听着他跟正仙盟的渊源,心中已经猜测个大概,果然,仇厉下一句话便说,“所以秦城楠找上门来的时候,我都没想到,你知道吧,他在正仙盟算是个大人物。” 苏九归知道,不仅知道还差点被秦城楠弄死。 仇厉道:“他来我肯定要接待,可他不是自己来的,他旁边跟着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还带着一口棺材。” 如果没猜错,斗笠男人应该是广陵城城主郭培。 仇厉越说就越觉得恐怖,“秦城楠带着棺材进来我都不能赶他走,毕竟他背后有正仙盟坐镇,我还以为这是什么大神通,把他请进门,问棺材是哪儿来的。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仇厉看了一眼苏九归,道:“他说来自广陵城,就是那个刚刚闹完金钱疫的广陵城。” 广陵城,当然是广陵城,苏九归进入藤妖的梦境中看见金大人,当时他毕恭毕敬地在伺候一口棺材,他就是为了这个去的广陵城。 仇厉本来说了个惊天大秘密,结果苏九归眉头都不抖一下,仇厉问:“你知道?” “能猜到。”苏九归:“继续。” 仇厉道:“我当时觉得这口棺材肯定不祥,从广陵城里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而且秦城楠整个人都不太对,他根本不像是个修道的,我猜测他八成入魔了。” “我问他棺材是什么,他说未来和天下都在棺材里。”仇厉说着一停,然后去看苏九归的反应,小心翼翼说出后半句话:“他说,乾坤日夜浮。” 当时秦城楠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看上去魔气森森,对着仇厉说出这五个字。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苏九归的眉头皱起,逐白藏在他身上更能明白他的情绪,他左手手臂握紧,肌肉崩得很紧。 仇厉没听到回答,只能自顾自说:“你也知道我就是个骗子,这话我太熟了,又是个想开噬渊的蠢货,我当时就觉得秦城楠要么被什么邪/教给诓骗了,要么就是自己入魔了,怎么把自己脑子弄没了,”仇厉道:“我就找了个由头让秦城楠换个人家来投奔,乐安城还有其他道士,想让他离开仇府。” “我刚说完送客,他反而不太高兴,非要让我看上一眼。” 仇厉道:“我这人小心谨慎惯了,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秦城楠好意让我去看,我是不敢看,就只能让我大弟子仇枫上前查看。” “后来事情越来越怪了,”仇厉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道:“我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仇枫本来去看棺材里有什么,越看越往里钻,最后整个人都快钻进去了。” “我当时伸长脖子以为他里面有什么神通,仇枫足足看棺材看了一炷香,后来才钻出来,钻出来之后整个人都呆呆愣愣的,我问他看见了什么。” 仇厉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悄悄往苏九归这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他说里头有个人,那人没有脸,手里抱着一面铜镜,镜子都锈了。” 此地没有仇府追兵,后湖一片湿冷,无端起风像是有人在远方哭泣。 苏九归:“镜妖?” 仇厉对他比了个大拇指,“真牛,我开始信你是哪家大人物了。” 苏九归淡淡看他一眼,不知道仇厉要是知道自己是陆云戟应该是个什么反应。 仇厉唉声叹气,“我也不好意思赶人走,就说让秦城楠多住几天,后来仇枫越来越不对,我看他半夜在院子里埋什么东西,偷偷去看了一眼,把尸体刨出来才知道他埋的是自己的尸首。” “蜕化了?”苏九归问。 “对,他半夜把自己给埋了,仇枫早死了,活下来的是个镜人,他跟仇枫言行一模一样,除了不吃饭,呆愣了一些,不然我可能都发现不了。”仇厉想到这儿有些怅然,仇府全是他的子弟,他对这些人有感情,人死了最难受的就是他。 仇厉道:“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分不清哪些人是活人,哪些人是镜人。” 这细想下来极为恐怖,他在仇府活了几百年,跟这些弟子认识最少也有个一百年,百年来朝夕相处,现在却疑心疑鬼,觉得每个徒弟都像是假的。 “我去找秦城楠对峙,一言不合打起来了。”仇厉道:“我落了下风,只好暂时躲在地处,我之前在这儿设了阵法,外头那些人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一层叠着一层的屋檐应该是那时候落下的。 仇厉说得嘴都干了,问:“这回你总该信我了吧?” 他指了指缠绕在自己脖颈上的藤蔓,示意让他藤蔓松开,两人方便联手。 苏九归手中藤蔓动了动,道:“天/衣无缝。” 仇厉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苏九归道:“有一个问题,你这么怕死的人,为什么还在这儿?” 逐白说仇厉活了一千五百年了,长寿之人必定懦弱,有血气者容易枉死,说句不好听的话,历代英雄总是短命,小人总是长寿。 苏九归和逐白并非无法逃离仇府,他们还在这儿是想找到真相,那仇枫为何留在此地。 而镜人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修士,仇厉活了一千多年现在肯定早就过了筑基期,可能进了化神境,这样的人想要打破镜妖很难,逃离此地轻而易举。 并且,被苏九归抓住也显得极为轻易,简直像是引诱苏九归上当而特地放软姿态。 “你前面说的都是真的,后面却是真假掺半。”苏九归道:“你和秦城楠起了争执,你输了。” 苏九归说话不疾不徐:“你不是躲在这儿,你是被困在这儿了,秦城楠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仇厉没说话,苏九归缓缓扫视,后湖水面极为平静,道:“诱使我下湖?” 苏九归手中藤蔓越缠越紧,不知道是因为窒息还是因为被气得,仇厉脸色通红,“你在说什么!” 仇厉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苏九归道:“你从刚遇到我开始就跟我说镜妖在湖底,他可能真的在湖底,你们特地以仇府为陷阱诱使我跟逐白。” “反正你们手上有镜妖,如果逐白来了你们能留下一条魔龙,如果我来了,你们能得到一个我,或者说,”苏九归说着一停,道:“我的灵相。” 苏九归本人不值钱,他一个狐狸精而已,修为在狐狸精中都不是顶尖,除非是哪个大人物看中了这幅皮囊,但皮囊在修道之人眼里不值得一提。 躺在棺材里那个诡异的无脸男人如果想要苏九归,唯一的可能就是要拿走他的灵相,这是打开太清山山印的钥匙。 灵相可以复制吗?谁都不知道,但试试呢,万一成功了呢。 仇厉见到苏九归以来,这是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他每说一个字仇厉脸色就惨白一分,到最后已经冷汗直流。 苏九归全都猜中了,他在此地等待苏九归自投罗网,就等着他跳湖。不是他软弱,秦城楠带着的人比他厉害数倍,他为了活命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 仇厉觉得苏九归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一个化神修士愿意放下身段,苏九归竟然非要逼他动手。 一个狐狸精而已,仇厉若是动手他怎么可能是对手。 仇厉心下杀机已起,他应该干脆利落扯掉缠在脖子上的藤蔓,他身上还有法器,苏九归一个狐妖,法器对他来说极为致命,只要他拿出来。 只要他拿出…… 仇厉没能动手,因为他的瞳孔开始散涣,他紧盯着苏九归的眼睛,苏九归的瞳孔在转,好像里头要长出一朵花,眼尾蔓延出红色的暗影,两人挨得太近了,仇厉可以完整地看到苏九归眼睛的变化。 仇厉瞪大眼睛,感觉仿佛有无形的丝线捆住他的灵识,让他挣不脱逃不掉,他只能被迫听从苏九归的话。 这是……瞳术。 苏九归手中藤蔓收紧,紧紧扣住仇厉的脖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分辨镜人和常人的办法不只有一种,你不必以死明志。”苏九归淡淡道:“镜人对瞳术没有反应。” 苏九归打量了一番仇厉,像是在看一件货物。 如果拼灵力苏九归不是仇厉的对手,这就是瞳术的优势,他们通常可以拿下比自己强的对手。 仇厉的瞳孔已经散涣,苏九归道:“看来你没说谎,真乖。” 真乖,仇厉活了一千五百年,第一次被人用这两个字夸奖,好像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个小娃娃。 苏九归俯下身,那双眼睛显得多情而瑰丽,但在仇厉眼中极为恐怖,美丽的东西都带毒。 “现在再回答一次,”苏九归轻声问:“你有没有见过一只棉花精?”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22 23:19:44~2022-02-23 17:4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中国人不骗中国人、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 20瓶;stardust 10瓶;骑牛去旅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守城 ============== 第一百一十四章 红柳头疼, 当时在街上闹得动静太大了,一堆人都说有家里人中邪,能不能上门去看看。 红柳被温七扣上了一顶大师的帽子, 现在摘都摘不下来, 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身边跟着不少人,全都是来凑热闹的, 想看看这姑娘到底成不成事。 温七在旁道:“别紧张。” 红柳狠狠瞪他一眼, 乐安城人不是普通人,他们长期跟妖族修士共存, 早就见多了世面, 说不定这人群里就隐藏着某个道士,换谁谁不紧张啊? 陈家就住在一个破旧胡同里, 这家人就一宅一院, 门口窄, 他们七八个人进胡同,因为阵仗太大, 后来街坊邻里也出来看, 十几二十个人挤在门口。 红柳根本也不会跳大神更加不会做法, 就感觉后头四十多只眼睛盯着自己后背, 她头皮发麻,让那个卖花的摊贩去敲门。 “老陈?”他敲了敲门, 问:“在家吗?” “老陈啊, 我给你找了个大师来。”他又重重拍了拍门,俩人是多年的好友, 不太讲究规矩。 他敲门没人应,有些尴尬地看着红柳, 红柳是他请来的大师没错,但是都不开门他去哪儿给人看病去。 “那我自己开了啊。”他朝里头大喊一声,然后在拿下门边第二块砖头,砖头下面有个铁片。 他们哥几个关系好,谁都知道门往哪边开,铁片插入门缝,找准位置能把里面的门插给顶开。 温七在旁抱臂看着他,心想这人跟个贼一样,他以前是个下九流,没少跟这种人打交道。 红柳还在那儿琢磨等会儿驱邪要用什么东西,她从自己脑子里搜刮出了一丁点关于跳大神的记忆,想着跳大神到底能不能成。 她还在那儿琢磨,门咿呀一声开了,这地儿本来就狭窄,挤了一堆人,红柳一抬头,想看看那个所谓的陈家兄弟到底是什么人。 眼前突然寒光一闪,一把斧头劈来,红柳根本就是下意识的举动,她一抬手。 噗嗤一声,老陈手肘被红柳碰了下,斧头转了个弯,直接劈上了自己。 等红柳反应过来时,斧头已经嵌进老陈脖子,鲜血喷射而出,老陈瞪大眼睛,直愣愣倒地了。 修道之人和普通人是隔着山海,修士抬抬手凡人就死了这话根本不是玩笑话。 在场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有料到这种变故,连尖叫都没有,全都呆呆愣愣的,根本反应不过来。 连温七都没反应过来,他本来以为红柳只是莽了点,谁知道这姑娘开门就要见血,这是恶煞啊。 红柳捏了捏手,觉得自己没控制好力道,他们驭灵师对恶意极为敏感,察觉到杀意之后身体本能动的比脑子要快,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先动手了。 红柳脸色惨白,她也不是恶人,长这么大从来没杀过一个平民,她什么狗屁天生道骨,手里沾了无辜者鲜血她道心就毁了。 红柳长这么大都没这么怕过,脑子跟冻住了一样转不过来,她杀人了,她想不了其他事,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她杀人了。 “杀人了!杀人了!”后头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突然大吼。 在场的人都反应过来了,这什么狗屁大师,就是个杀人犯,叫红柳来看的那个摊贩尤其后悔,他脸色发白,扑在友人尸体前,想堵住那个骇人的伤口,堵了半天都没堵上。 他指着红柳声泪俱下,“妖人!” “亏我这么信你,好家伙,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我……”红柳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话,“我给你负责。” 事儿都已经发生了,红柳一人做事一人当,按照乐安城的规矩,一命换一命,红柳杀了人,她要把命陪在这儿。 当差的捕快平日里不出现,乐安城人惯于内部解决,有人抓住红柳的手,“千万别让这丫头给跑了。” “送衙门吗?” “送仇道长家吧。” “我觉得送衙门好。”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对红柳的归属争论不休。 温七六神无主,终于知道自己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他想到逐白是乐安城城主,只要找到师尊说不定能收拾这烂摊子。 苏九归再不回来,说不定红柳就死了。 可他们还没有动作,突然听到一声扑腾声,本来摊贩死了友人正伤心着,被这一声动静吓了一跳。 “诈诈诈尸了?”他原地蹦跶起来。 红柳原本苍白的脸有了点血色,她正被人压着胳膊,此时挣脱了那人,她本来就是修道的,简直是轻而易举,喝道:“让开!” 地上躺着的老陈突然开始蜕变,他外头那层皮跟衣裳一样慢慢脱落,从里头竟然露出一张新的脸。 吵闹的人们突然安静下来,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蜕了皮。 刷的一下。 “老陈”睁开一双新的眼,众人被吓得慌不择路,有人乱跑都没看路,还有的人胆子大点躲在不远处,只剩下红柳还站在原地。 这是什么? “看住他。”红柳对温七道。 温七根本没弄懂眼前发生了什么就得了个命令,只能听这位红姐姐的话,“老陈”死而复生,他突然站起来,温七给她挡着。 红柳一脚迈进老陈家后院,眼睛一眯,看见老陈家里有个土包,土包上头立着铁锹。 她拿起铁锹就挖,里面的人没埋多久,土都是软的,铲两下就能找到,里面躺着一个“老陈”。 温七正在狼狈对付刚诈尸的尸体,门口躺着一具,坑里躺着一具,扑过去要杀温七的也是一具。 这么窄的院子就有三个老陈。 红柳脸色极为难看,如果这不是孤例,乐安城人到底还有多少个“老陈”?人们怎么在人群中分辨? 红柳认不出这是什么,只知道一件事,乐安城要完了。 · 仇宅后湖。 “棉、花、精。”仇厉一字一顿重复苏九归的话,瞳术摄魂下,人的思绪极为缓慢,像是生锈的门。 仇厉看苏九归的目光变得乖顺,他脑子转得慢,必须把事实挖出来给苏九归看,中了瞳术的人不可能瞒着人,“他被我们抓住了。” 仇厉说完这句话缓了缓,“我一直问他来干什么的,他不说。” “死都不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应该是对张奴逼供过。 仇厉颤颤巍巍解开悬挂在腰间的乾坤袋,献宝一样递给苏九归,他从乾坤袋里倒出了一颗豆子,黄豆大小,滚落在人手心里就会显出原型。 棉花娃娃躺在苏九归手里,他浑身带血,纯白的棉花染成了血红。 当时张奴潜入后花园,他带着苏九归的蛛丝还有一只蜘蛛前来的,本来应该万无一失,他如果遇到危险拉一拉蛛丝,苏九归会将他拽回来。 苏九归脸色很难看,他出了名的护犊子,不会让人因为自己受伤,逐白小时候总是笑他,说人家心甘情愿为你卖命,你管他是死是活呢。 可苏九归不这么想,他从来没有手下,也不会看着自己的下属去枉死。他是修道之人,修道信因果,这人若是因他而死,那个果也要让他来偿还。 棉花娃娃奄奄一息,苏九归为他渡了一口灵力,他气息微弱,一直张嘴说着一个字。 “走。” 走,赶紧走。 张奴如此虚弱翻来覆去就说这个字,苏九归听见了,应该是给他通风报信,可张奴不懂大人的事,这地儿他来了可能就走不了。 他给张奴渡了灵力,甚至都没问张奴遭遇了什么,只是轻声道:“我知道了。” 张奴一个棉花精长这么大估计都没有这种血性,终于把这事儿告诉了苏九归后他缓缓松了口气。 “你做得很好。”苏九归道。 张奴在乾坤袋里听见了,苏九归一直在找他,好像他留这么多血是值得的,总有人要来找他。 苏九归给他点了睡穴,让他睡一觉,随即把他收在袖中。 苏九归看向仇厉的目光极为冰冷,可惜仇厉感受不到。 仇厉整个人有些呆傻,拿着乾坤袋一个劲儿往出倒,道:“还有一颗人头。” 人头? 鬼修来了?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飘荡而出,他平日里就狼狈,这次尤其“惨”,脸上被符文腐蚀根本就没几块好皮。 鬼修从乾坤袋钻出后脸上的伤口还在燃烧,仇厉是个正儿八经活了一千五百年的修士,鬼修就是个小喽喽。 他出来之后本能看仇厉,他对道士天然忌惮,可仇厉眼睛里没光,没了活捉自己时的威风,反而乖巧地站在苏九归跟前,表情上带着讨好,好像苏九归是他主子,他则是跟在主子身边的那个小太监。 鬼修对这事儿太熟悉了,季原初中了瞳术后也是这反应。 他一抬头,看向苏九归时发现他变了,眼尾都是暗影,苏九归开了瞳术。 两个人许久未见,半年了,之前也没认识多少天,此时再见有种好友久别重逢的意思,鬼修倒是想跟他叙旧,现下根本不是时候。 鬼修一张嘴,招呼都没打,直奔主题:“季原初让你离开乐安城。” 鬼修不是家仆,他天生就是干这种事的,跟张奴全然不同,一点温情都没有,干脆利落把情报告知。 苏九归:“理由?” “镜妖在湖底,你若想解开乐安城困境必须要打破镜子,一旦你失守,灵相会落入他人之手。”鬼修道。 苏九归点头,这点他想过。 鬼修道:“乐安城已经乱了,外头乱七八糟的,镜人和常人混居,有人怀疑身边的人是镜人,你根本没法把镜人从人群中分开。” 鬼修说着一停,道:“墨凛和他联手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鬼修说的有理,苏九归现在的修为绝对不是墨凛的对手。 “幕后之人和秦城楠也在,这是困局,你出不去。”鬼修道。苏九归对付一个墨凛已经是勉强了,这次来了这么多人,可能就没给他活下去的机会。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苏九归若是想救乐安城人,那他必须要跟镜妖打交道,轻则交代了自己的命,重则出卖了太清山的钥匙。 这是一个选择,是要乐安城民的命,还是保住天下安危。 鬼修带着季原初的命令来的乐安城,苏九归还没下湖,一切都还来得及。 苏九归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原本就没什么表情,如今更让人难以猜测他到底什么意思。 “这就是季原初的办法?”苏九归还未开口,附在苏九归身上的逐白突然出声,他声音本来就低沉,现在有些嘲讽的意思,“让他舍弃一切,只是为了保住这把钥匙?” 近在眼前的火不去救,眼前城民的死活不去管,为了一把远处不知道能不能烧起来的火而明哲保身。 苏九归是个人又不是一把钥匙。 如果他真这么想,那逐白瞎了眼才喜欢他。 逐白腾起一股火气,碍于镜妖无法示人本来就憋屈,想冒出头。 苏九归察觉到他窸窸窣窣的动作,他还未开始动手,苏九归一把摁住了他,隔着袖子摁住了逐白的脑袋,他动作有些重,怕弄疼他徒弟,摁下来之后泄了劲儿,虚虚把藏在袖中的逐白拢住,安抚一样。 鬼修刚才着急,他拼死要过来送口信,根本什么都没看清就先交代了。 他这才看清楚苏九归的不同,他不止修炼了瞳术,脖子上还长出了龙鳞,龙鳞这东西天下少有,他以前给苏九归当过铠甲,一眼就看出怎么回事。 逐白那条魔龙竟然会乖乖趴在苏九归身上?他们俩什么关系?上次不是还你死我活的吗? 苏九归望向鬼修,有些歉意,“我走不了。” 他隔着袖子摁住逐白躁动的脑袋,道:“我得给他守城。” 逐白在他手心里待着不舒服,本来想发作多说两句,听到这句话突然不动了。 苏九归说什么?要给他守城? 他……真的要给自己当夫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鬼修:我好像漏看了好几集剧情 感谢在2022-02-23 17:46:18~2022-02-24 18:3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勿听勿扰、乐小高高 10瓶;Valkyries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瞳术 ============== 第一百一十五章 鬼修还没从苏九归和逐白之间的关系中反应过来, 就觉得这俩人要坏。 想要解决镜妖就要打破镜子,镜子就在湖底,但那是个很明晃晃的陷阱。仇府家徒已经往这边赶了, 到时候又要闹起来。 季原初让他们先走, 是因为不论苏九归还是逐白谁遇到镜妖都极为麻烦, 这两位祖宗若是被人复制一个出来,那不是乐安城完蛋, 那是全天下都完蛋, 看样子苏九归和逐白真的要管这事儿了,鬼修看他们如同看两个逆子。 他千辛万苦跑来, 好言相劝要给他们保命, 结果他俩什么话都不听,偏偏要跟你对着干。 鬼修险些被他俩气出一口血, 自己一番努力全他娘的喂了狗, 鬼修都想骂人。 突然, 远处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燃起火光, 那是城西的方向。 苏九归一手拎着鬼修的脑袋, 紧接着一跃而上, 鬼修自己能飘, 在苏九归眼里好像还是以前那个小八哥。 小八哥拗不过狐狸精,被他直接拽走了, 连带着什么骂人的话也给拽散了。 苏九归动作很轻盈, 站在仇家墙垣之上,这里可以看到仇府之外的境况。 他站在城墙上一般来说会显得很显眼, 可无人注意他,众人都在奔跑逃命。之前一直在仇府内部打转, 全然不知道外头已经是这个光景了。 乐安城有镜人的事估计早就被人知晓了,按照时间来算,乐安城里应该要乱了,大概是没中镜术的和镜人互相残杀。 没有逐白这个城主坐镇可能很快就会弃不成军。 苏九归凝望着远处的火光,他回头就能看见后湖,后湖于夜色之中如同沼泽,简直是在引诱苏九归前去。 他若是跳进湖中就能找到镜妖,说不定乐安城之乱迎刃而解,但这也是往人身上送死。 这真是逼着他选,是选外头的人还是选天下人。 苏九归紧抿着唇,脸色看起来极为冰冷,他一贯不喜欢受人胁迫。 “逐白,”苏九归叫了他的名字,“我给你守城,你守着我。” 逐白附着在他身上,冷不丁听到这番话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 苏九归站在墙上,他负手而立,像是个真正道士,他直直望着天,瞳孔却在变。 之前只是眼角有两处暗影,现在左眼变化极为剧烈,左眼中血丝蔓延,不仅在眼珠子里活动,甚至伸出眼眶,如同蛛丝,又像是龟裂,他整个左眼都极为诡异。 同时,天上有什么东西在动,风云涌动,好像是大妖即将出世。 鬼修看不懂,逐白能看懂。等逐白意识到苏九归想干什么的时候他整个人气血翻涌,苏九归这是在找死! · 尖叫声在小巷里炸开,人们终于察觉到乐安城不对劲,现在人人都知道人群中混了鬼,他们总算知晓乐安城为何一夜之间多了这么多人。 乐安城一向都是自救,从来没出这种大事,有人拿着刀去试探家人或者友人。 “你怎么不吃饭?” “你是人是鬼?” “捅他,”一人道:“是鬼死不了。” 另一人拿着刀哆嗦,“那那那是人怎么办?” 是人可就死了,人不像鬼,一人死了还能从皮囊里钻出另一个。 噗嗤一声,五花大绑的人被捅了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人拿着一把在滴血的刀手足无措,他杀人了。 这是一个真实的人,他等了很久里头也没有钻出鬼来,躺在地上的只剩下一具死尸。 乐安城人乱了套,有镜人在杀人,也有凡人在杀凡人,如果镜人复制的是个道士或者妖族,那他们杀起凡人来简直轻而易举。 一时间人人自危,他们无法分辨自己的亲人好友,昨日还最信任的父母今日可能已经成了镜人。乐安城官兵也遭了殃,据说第一个出事的就是守城人。 他们除了自己谁都不信,后来连自己都不信了,万一自己也是镜人,只是自己不知道呢? 乐安城人在自相残杀,不知道哪里起了火都没人管,这时候都半夜了,红柳和温七站在大街上,他俩看着周围人动手,脸上是一片木然。 太乱了,他们见过屠城,见过魔族杀人族,见过坏人杀好人,没见过这种场面,人们以怀疑为种子,一时间全乱了。 以前遇到事儿可以杀了坏人,也能找到源头在何处,现在他们是两眼一摸瞎,竟然发现自己没劲儿可使。 城西出现了一位大妖,那人原型应该有朱雀血脉,打眼一望就是正三品,之前是个逃犯躲在乐安城,大概是遭过镜妖,原主早就被吞噬了,就留下一个复制品。 人们互相审判并非没有成果,摸出了一个被复制的鸟妖,可这东西杀不死,杀多少次活多少次。 倒是鸟妖喉中喷出的火焰火烧了城西,屋檐上火焰不绝,很快就变成熊熊大火。 乐安城中有修道之人前去帮忙,大妖杀不死,火一时间又难灭,道士扎堆也没用,因为互相不信任,总觉得对面是个复制人只有自己是个活人。 红柳去帮忙的念头都没有,因为这样的事儿还有很多,城西是妖,城东是魔,城北是修士,城南是巫师。 被复制出来的玩意儿多厉害取决于他们复制了谁,镜妖进入云间城时做过考量,他们在城中转了一圈,东南西北四个角都照顾到了,就是想一瞬间扰乱乐安城。 一团乱麻,想找个地方解都找不到。 红柳还记得刚来乐安城时是什么样,那时候她觉得这是天下最好的地方,才过了几天啊,这地儿就像是人间地狱。 逐白和苏九归为什么还不出现?红柳几乎是有些愤怒地在想,逐白不是城主吗?这是他的臣民,他再不出现乐安城就要完了。 “快看!”有人突然大喊。 “这是什么啊?” “妖!”有人道:“又是妖。” 乐安城今天几乎就没人好好说话,基本上都是互相大喊,一般来说红柳根本也不会放在心上,但她那时候真的脚步一停。 红柳察觉到一丝妖气,缓缓抬起头,只看见天上裂开一条血红色的缝隙。 现在是深夜,但远处火光都烧起来了,天色看上去像是刚入夜,比平日里亮堂不少。 天上突然出现了一道红色的缝隙,极为巨大,简直有半条街那样长,就像是裂缝一般,这东西看上去极为不祥。 红色缝隙越来越大,红柳总觉得这东西看上去很是眼熟。 倏地一声,他睁开了,那是一只眼睛。 这条街本来是闹哄哄的,旁边一直有人在吵闹天上的是不是妖怪,但在眼睛完全睁开时,这些人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管是人还是妖魔都呆愣在原地,他们一动不动,仰望着天上巨大的瞳孔,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的术法。 眼睛悬挂于苍穹,不同于日月,因为过于庞大,天然自带一股威压,可人们不自觉被这只眼睛吸引。 都说看一个人先看这人的眼,这只骇人的眼睛并没有凶光,反而有一丝悲悯。 仿佛一只神眼无悲无喜地在俯视众人,他从不强迫,没有任何戾气,只是在静悄悄地看着。 苏九归,这是苏九归的眼睛! 红柳心中震颤,像是被人重重拍了一巴掌,拍得她活了一样,全身的鲜血都沸了。 红柳反应过来之后立即低下头,她闯荡江湖久了,早就有了些经验,人不可直视瞳术,可按理说她低头已经迟了,如果遇到瞳术只看一眼的功夫就够了。 旁边的温七也没有反应,苏九归应该是刻意避开他们。 温七看着天上那个眼睛喃喃自语:“师尊?” 他俩竟然一时间都有些想哭,好像闹腾了半天,总算是有大人来收拾残局,不用他俩肩扛着,总有人为他们担着。 “不对啊,”温七反应过来,“师尊刚开瞳术,他这样能受得了吗?” 苏九归刚刚才修得瞳术,一切术法都要循序渐进,这样庞大的眼睛,温七很难想象都是苏九归一人支撑。 红柳不管苏九归能不能受得了,他既然选择瞳术一定有他的道理。不清楚复制出来的人有什么命门,但苏九归为何要用瞳术,因为只有活人对瞳术有反应吗? 镜人对瞳术没有反应,但是活人可以,原本镜人和活人混在一起,人们分不清彼此也就分不出敌友。 苏九归此举是在分豆子,把红豆中的绿豆分出来,泾渭分明。果然,身边已经有人动了,他们神色变得茫然,瞳孔散涣,却都是有目的地走向同一个方向。 把活人挑走,那剩下来的就是镜人。 这效果极为显著,有人在走动,有人却还楞在原地,似乎很茫然身边人怎么动了。 红柳重重咬了下舌尖,鲜血涌出时人也清醒了,她没有声张。 现在大家分不清到底瞳术是什么作用,正是茫然时最好用瞳术分辨镜人,若是昭告天下,可能有镜人要浑水摸鱼。 红柳心脏急跳,手脚都在发麻,她隐隐约约感觉乐安城不止于此,一会儿肯定有更大的事。 只是把豆子分出来没用,怎么杀镜人才是关键。 “走。”红柳拽了拽温七的手。 “走哪儿?”温七问。 “去找你师尊,”红柳道:“他在找我们。” 苏九归应该是有什么事不能自己做,不然不会用瞳术避开他们,如果苏九归只是把温七和红柳当两个孩子,大不了用瞳术和这帮人聚在一起,一块儿关起来省的闹事。 现在看来他应该是特地在找他们,目的地在仇府。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补营养液五千的加更 感谢在2022-02-24 18:35:06~2022-02-25 18:5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小高高 10瓶;Valkyrie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小白 ==============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乐安城从未这样乱过, 空中弥漫着火药味和血腥味儿,让人想起战争,三千年前人魔大战时, 出生在那个年代的, 不论是人还是妖魔对这股味道都极为熟悉。 很长时间, 人们都以为这天底下没有花香,只有这个味道。 夜色中, 一个无脸男人坐在轮椅上, 旁边站着的是广陵城城主郭培,郭培带着斗笠, 谨小慎微地跟在他身后。 他处于乐安城钟楼, 居高临下看着下头的暴动,他一身白衣, 白发, 白脸。 和逐白的白不同, 逐白是风光霁月,这人只剩下“白”, 像是白色浆糊里钻出来的一个人, 身上带着一层浓稠的白汁。 他未曾幻化, 或者是在掩人耳目, 随时随地可以幻化出一个新的人形。 钟楼可以纵观整个乐安城,逐白没有建设宫殿, 这儿就是最好的观景台。 男人刚从棺材里钻出, 虽然没有脸,但也看出了一点虚弱相, 膝盖上盖着一张毛毯,风吹得大了便要咳嗽, 他像是一株脆弱无助的菟丝花,好像稍微碰一碰就碎了。 “尊主,”郭培道:“苏九归没下湖。” 男人回答的声音很轻,要人屏气凝神才能听得见,“人不可能往陷阱里走的,郭培。” 他很了解苏九归,如果剑走偏锋可以赢,他绝对走那条险路。 果然,苏九归很快就给了他回答,天上突然睁开一只眼。 人们可能很难见过这样大的一只眼睛,好像布满了整个苍穹,所有人都笼罩于这只眼睛下。 男人原本两手交握放在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节拍,看到瞳术时却笑了。 他没有脸,几乎也没有任何表情,他是“神”,郭培却觉得他这时是有表情有情绪的,他很高兴。 “瞳术?”男人笑了。 男人注视着那只眼睛,瞳术对他们没用,因为他们不算是人,没有灵相也没有灵魂。甚至在苏九归的眼里他们就不存在。 所以他看瞳术只是单纯地看着,他正在隔空与苏九归对视,就像是注视着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在噬渊时他们也是这样看着守渊人,守渊人在看着妖魔,妖魔也在看着守渊人。 新来的守渊人断绝了情爱,所以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里更多的是悲悯。 他很习惯苏九归的悲悯。 “不错的主意。”男人轻声道。 乐安城人只要见过眼睛的便会行动,有人动有人未动,已经是很明显的区别了。苏九归总能给人新的回答,就像是人们不会让鬼修成为铠甲,也不会有人这么不要命在天上睁开一只眼。 他也不怕遭天谴。 男人两手交握在膝上,道:“无碍,墨凛还在。” 苏九归会瞳术,墨凛更优,他不是天才吗?天才总喜欢挑战不可能,墨凛的瞳术炉火纯青。 这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郭培问:“我们走吗?” 不论结局如何,他们该做完的都做完了,目的已经达到,及时撤退才是上上策,像他们在云间城和广陵城时一样,在事情刚发生时就撤退,没有人能寻得他的踪迹。 他会永远安全。 “不,”男人道:“我想看。” 他想看看苏九归如何破局,他一个狐狸精到底要怎么活下来,他更想看逐白,他的同胞兄弟会如何选择。 · 苏九归的眼睛在变化。 红色丝线蔓延开,一只巨大的眼睛需要灵力支撑,他一个小小狐妖没那么多灵力。 寄居在他身体里的妖魔开始躁动不安,缠绕在手指上的靥蛇在手指上乱跑,好像是他之前寄居在苏九归这片土地上,现在突然要发大水了,所有妖物都渴望求生。 苏九归嘴角开始溢出鲜血,逐白依附在他身上给他输送灵力,两人曾经双修过,并不排斥彼此的气息,甚至可以共享。 可苏九归的情况要更糟,他现在可能倾尽所有只是能让自己维持站着的姿势而已,再多的已经做不到了。 鬼修飘在苏九归身侧,对苏九归找死行径无话可说,他早就见识过这位云戟仙尊脾气到底多倔。 他漂浮在半空之中,也没丢下他们逃命,恪尽职守地通报自己观察到的东西,“有人在往这儿来。” 苏九归把常人挑出,镜人无所适从,很快他们就都有了目标,他们要找到自己的主人——那面埋藏在湖底的镜子。 乐安城所有镜人都在往仇府奔跑,而仇府内部的仇家子弟更为躁动。 这玩意儿和云间城的天府大人还不同,天府大人没有智识,顶多是野兽。 镜人则复制了原主,原主是三品大妖他们便是三品大妖,原主是筑基修士他们也便是筑基修士。 他们几乎是要以半城人为敌,何况这些人可能根本不会死。 鬼修头皮发麻,此地根本就没有他能插手的余地。 “快走!”鬼修再次道。 再不走来不及了,他一直就想苏九归赶紧离开乐安城。 可苏九归一动不动,他一旦挪动了瞳术中断,他刚把乐安城活人挑出来,此时中断功亏一篑。 逐白附在他身上,知道他现在情况到底多差,全身灵力都汇聚在左眼,强行中断可能会导致筋脉寸断,他下半辈子就当个活死人算了。 逐白与苏九归紧密相连,他能感觉到苏九归全部变化,苏九归心跳声越来越低,这类似于龟息术,人没有余力的时候会保全所有体力,他已经必须要降低心跳才能勉励活着了。 “师尊,”逐白道:“我不想听你的话了。” 苏九归让逐白不要出现,他不想让逐白与镜妖打交道,可逐白不太想听他的话。 苏九归全部精力都在支撑瞳术,他听见了这句话,却无法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反应。 “解开我的咒印吧。”逐白说话像是撒娇,“就一会儿。” 苏九归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布满血丝的左眼流下一条血丝,他紧绷的身体开始变软,可能等会儿就支撑不住了。 苏九归说他会给逐白守城,但逐白要守住他。 苏九归垂下来的手指很无力,指尖动了动,这是他对逐白做出唯一的反应。 可这点反应也足够了,苏九归太虚弱,虚弱到无法维持他的咒印,就像是在云间城濒死时一样,那时候逐白身体里的恶龙浮出水面。 咔哒,有什么东西被人打开,好像打开了一把有形的枷锁。 镜人赶往这条狭窄的小巷,有妖魔有道士,也有普通人,可苏九归却在下坠。 他已经快到极限了,把镜人和常人分别出这件事耗光了他所有灵力。 可他没有真的跪在地上,有人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黑色的雾气笼罩而上,苏九归跌落在黑雾之中,那雾气浓厚湿冷,让人看不到尽头,好像雾气背后藏着一双眼睛。 鬼修察觉到一股寒意,猛兽巨妖出世时会带来这种威慑,这是妖魔的本能,可以让鬼修这种级别低的绕道而行。 鬼修这才想起来,逐白是个魔龙,在云间城时魔化的逐白差点把云间城给拆了。 苏九归穿着一件青衫,四肢躯体都覆盖上龙鳞,如果之前是以铠甲姿态规规矩矩将苏九归束缚,那他现在简直是在胡作非为。 龙鳞在涌动,龙鳞涌动时有一种蛇族的美感,鳞片支起,一片片攀爬,在他身上不断演化。 苏九归身上龙鳞越来越多,黑雾腾起,在他背后竟然钻出了一个新的人形,如果之前逐白是苏九归的铠甲,那现如今就像是以苏九归为柱,一条活龙盘旋而上。 砰! 地底突然传来一阵巨响,鬼修被这一声声响吓了一跳,一条黑雾春笋般破土而出,砖块飞溅,差点崩了人一脸。 砰砰砰! 乐安城这样的东西很多,四面八方全都是破土声,黑雾从乐安城地底钻出,落地之后幻化成人形。 那东西应该不算是个人,比普通人略高些,但也不像是玄符军高得那样夸张,只是像个高挑的男人,行动时身上魔雾漂浮,如同笼罩着一层流动的轻纱。 “逐白的……魔使?”鬼修不太确定。 不对,这不是魔使,逐白在乐安城有手下,之前有不少人来乐安城投奔于他,甚至想将他扶上帝位。 ……等等,这些是逐白的化身吗? 鬼修从来没见过这样复杂的情况,修仙的有分/身很常见,但是分/身越多也就越弱,就像是一杯墨水里往里加清水,加的越多,这碗墨水就越稀薄。 因为天地守恒,一个人就这么强,切成一百份若是每一个都跟他一样,那这东西天道都不容。 所以一般人使用分/身最多用两个,超过三个就变弱,若是再多,变成几百个,那就是普通人了。 可逐白招来的东西不太相同,鬼修见过逐白,他甚至跟逐白的尾巴一起活过三个月,还接受过小白的嘱托,他总觉得这些东西很熟悉。 黑雾在原地微妙一停,若不是仔细辨别可能都看不出,黑雾看了一眼鬼修,然后裂开嘴,露出一个笑意来。 黑纱褪去,露出他们的脸,鼻梁高挺,剑眉星目,一双眼睛尤其深邃,他们长着一张跟逐白一模一样的脸。 “我……”鬼修愣是多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怎么想到还能这样? 他早就知道逐白不太对,听季原初说过,说逐白身体里好像有两个人,那两人都是他。 鬼修后来知道逐白和小白是一人时惊讶了许久,不过妖魔可以有分/身也不是少见的。 鬼修还活着的时候村里有个犯癔症的,一个人有时候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性格,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小孩,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女人,每个人出来时表现都截然不同。 之前鬼修听说逐白身体里有人时,猜测逐白最多也就是发了癔症,他从未想过这些人可以存在。 或者说,他们可以单独存在。 逐白越来越多,他们出现在乐安城各处,白衣白发,黑衣白发,有人表情更冷淡,有些更温柔,有些满身戾气。 逐白在乐安城东南西北四个阵眼都埋了一片龙鳞,他没有玄符军,但他有需要时自己就是一支军队。 鬼修想到了云间城看到的那个完全魔化的逐白,如果这支军队是他做主,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终于,鬼修在不断幻化出的人形中辨别出了一个。 那人距离他们很近,是个少年身形,白瞳白发,脸上带着有些天生的坏笑,他看见鬼修之后好像看到了熟人,对他歪了歪头。 “小、”鬼修有些不确定,根本没想过云间城一别后还能再见到他,“小白?” --------------------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五千加更 想小白了吗? 感谢在2022-02-25 18:50:04~2022-02-26 14:0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手分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桑桑 49瓶;Valkyries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叙旧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乐安城太乱, 都是疾走的人,红柳根本就没走地面,而是跃至屋檐, 以屋檐为地急速狂奔。 温七跟在她身后, 还好日日勤勉修道竟然也勉强能跟得上。 红柳一面急速狂奔一面看着下头的人, 乐安城所有镜人都在往仇府跑,一时间泾渭分明, 中了瞳术的常人都往东边走, 没中瞳术的镜人索性连装都不装了,他们要杀掉现存的瞳术师。 苏九归的境况极为危险, 红柳不敢浪费瞬息的机会, 连停下来喘息都不曾。 “城主!”突然有人大叫一声。 红柳脚步一停,她突然停下, 背后的温七反应不过来, 险些撞在她身上。 叫人的是逐白手下的魔使, 有人没中瞳术也没中镜术,红柳冷冷地看着前方。 那人站在南边酒楼楼顶, 身穿一件白衣, 白衣银发, 他比秦城楠更担得起温润如玉四个字, 若是此时情况好,他应该摇着一把扇子去吃花酒。 乐安城人最为熟悉的一张面孔, 那是过去逐白的长相。 逐白治理城邦不说有没有威望, 他很得民心,乐安城就没讨厌他的人, 恨不得把这位魔龙请回家来供奉,人人都觉得他吉祥, 若是见他一面来年都顺遂。 他就是乐安城的活神。 “城主!”有人高呼。 红柳一愣,向北边看去,北边还站着一个逐白,那人穿着一件青衫,脸色更白净,五官更为精致柔和,像是个薄瓷器成了精。 两个? 不,不止。 右侧的逐白像是个医者,东南方的逐白像是个冷血无情的刀客,西侧的是一对逐白,他们穿着一身红衣,并肩而立,乍一眼看去像是一对泥塑娃娃。 突然之间,乐安城中魔气涌动,四面八方都是逐白,以目力所及起码有百来个。 红柳头皮发麻,饶是她见多识广现在也说不出话,她就没见过这么多人,如果是镜人复制,那应该与原主一模一样的。 可幻化出来的每一个逐白都完全不同,细微之间总能让人分辨,甚至他们好像有自己的意识。 “你师娘,真是……”红柳憋了半响,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吐出后半句话,“人多势众啊。” 温七:“……” 红柳震惊,温七同样震惊,他刚接受逐白是他师娘,但他没想接受这么多。 “快走吧大小姐。”温七推了她一把。 红柳咬了咬牙,奔跑起来时看见了逐白动手,数百个逐白只是对视了一眼,他们便能明白对方的用意,白衣银发的逐白应该是本体,他之前治理云间城,以他为王,所有人同一时间动了。 有人去保护常人,有人去做法杀镜人,有人设阵,也有人去找真正的幕后之人。 燃起的火焰扑灭,折腾的三品大妖在逐白面前不值得一提,就算镜人杀不死又如何,逐白同样不会被人杀死。 以命换命魔龙都不会输。 红柳虽然不理解,但她打心眼里觉得害怕,他一人就是千军万马,像是一把刀,用得好了那是好的,若是用得不好,没有一把刀鞘来约束,逐白绝对比镜妖更为恐怖。 越接近仇府,镜人也就越多,红柳和温七混迹其中行走都极为吃力。 可能仇府现在局面已经很难看了。 等真的到了仇府门口,红柳才发现自己极为多虑。 仇府门前是一条窄巷,设置了阵法,所有镜人都无法靠近此地十米之内。 苏九归被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给拢住,下坠的身体被黑雾接着,背后的东西没有实体,好像还是混沌形态,连化形都不曾。 可红柳莫名觉得背后是有个人紧紧拥住他,苏九归对他极为信任,正安心靠在他怀里。 背后的东西在给他输送灵力,让苏九归不至于灵力枯竭。 他果然不太好,红色丝线从左眼爬出,侵占了他半张脸,在苍白的脸上红色越来越深,越发接近黑色,最后那些东西都不像是纹路,更像是裂痕。 如果苏九归再强行使用瞳术,可能最后他左脸会完全裂开。 开瞳术时人极为危险,别说维持这么大一只眼睛,别说什么三品大妖,一个普通人靠近他就能轻而易举杀了苏九归。 他至今都没死是因为一位少年。 一个少年人拿着一把冰刃,坚定地站在苏九归面前,替他抵挡住所有杀意。 红柳到时刚好看见了他回头,他脸上溅着鲜血,一双白瞳看上去有些嗜血的杀意。 他的五官跟逐白几乎完全相同,但要更柔和一点,像是还没长大的样子。 这可能又是逐白的某一个。 “小、小白?”温七刚赶来就看见这一幕,这比看到数百个逐白更为让他震惊,他从未想过还能见到小白。 至今他都记得云间城天府寿宴小白把苏九归托付给他,然后自己去送死。 有个道士突破了阵法,小白干脆利落地切了他的脖子,如果是银发逐白可能会忌讳道士,他一般不杀修道人,但小白全然不在乎。 在他眼里想杀苏九归的都一样,管你是道士还是妖魔都没有分别。 镜人无法杀死,倒地之后抽搐,挣扎着要从身体里钻出另外一个人,小白跟镜人打交道琢磨出门道,刚好趁机喘息。 他撑着也并非易事,停下来时一滴汗落下来,温七其实很少见到小白如此狼狈。 小白对温七一挑眉,笑道:“好久不见啊。” 温七听到他说话便知道是他,少年人不知疲惫,镜人杀不死,小白也会一遍又一遍去杀,这真是小白。 “大头?”温七也看见了飘荡在半空之中的鬼修。 “大头!”温七一把抱住鬼修,他之前把他当八哥一样养,见他最后一面是云间城他御尸抵抗墨凛。 鬼修被他抱了个满怀,跟西瓜一样被人抱在胸前,整个人憋得不行,“你轻点!” “我好想你。” 鬼修之前受了伤,脸色很差,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因为温七一句话,挣扎的姿势一停。 他平日里说话都不太好听,总是有意无意讥讽苏九归这位倒霉徒弟,说他弱小无能,说他全然没有道心,也不知道苏九归看上他什么,为什么非要收他为徒。 可这次鬼修没出言嘲讽,他真觉得温七不同了,本来就是十八岁,刚遇到温七的时候觉得他是个混混,现在整个人有了精神气,才过了半年,苏九归真的改变了他。 让他从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变得有了很多人样。 “这小子人模狗样。”鬼修道。 现在温七穿着道袍,也能拿剑了,鬼修莫名有种长辈的心酸劲儿起来。 云间城一别根本没想过这三人还能再见。 再次重逢,大家都变了些,又像是都没变,跟云间城时一样。 “要不我给你们搬个铜锅,你们三个涮羊肉行不行?”红柳突然出声儿,看得出这三人相识,有过命的交情,但也不看看情况。 她翻个白眼,外头全都是镜人,苏九归是个假师尊吧,他独自支撑瞳术,这三人竟然在这儿叙旧。 红柳都替苏九归心寒,真是养了一帮什么破烂玩意儿。 鬼修看见温七身边的小姑娘,道:“这是你媳妇儿?” 红柳呛声:“你骂谁呢!” 温七:“……” 温七拦住鬼修,道:“配不上配不上,我是她仆从。” 鬼修嘴本来就利,觉得这姑娘泼辣无比,道:“这姑娘嫁不出去。” 红柳白眼都快翻天上去,换做平常会跟他争论,现在都不跟狗杂碎多说,问:“苏九归叫我来干什么?” 一帮人只有她要干正事儿,她都想替苏九归清理师门,苏九归叫她和温七过来肯定有事要交代。 徒弟果然没有师娘亲,温七忙着叙旧,小白看上去正经多了,从头到尾就说了四个字好久不见。 红柳一问他便道:“杀镜妖。” 红柳这回白眼都不想翻了,苏九归是不是在这儿考验她,交代的任务一次比一次难,怎么比广陵城那次还要离谱。 怎么杀也不交代,也不给个法子,就让她杀镜妖。 镜妖会复制来人,现在外头那些镜人可能有些本来是反抗镜妖,然后又被一把拿下的。输了的人失去灵魂,被迫交出自己的皮囊和灵力,成为被复制的镜人。 这种思路下,逐白和苏九归都不方便出面,若是不成功后果太麻烦了。 红柳和温七反而是更好的选择,他们失败了也无碍,反正不过是个驭灵师和一个小道士。 红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某种程度来说,苏九归有些残忍,她跟苏九归才认识三个多月,两人不太相熟,但温七是他徒弟,他如果出事了怎么办? “杀、杀镜妖?”温七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是把整个乐安城闹得天翻地覆的镜妖,半城人都出事了。 这么多大人物都不行,他一个小喽啰怎么可能成功。 这事儿听起来还极为诡异,苏九归真是个赌徒,一帮大人物给他们开路,最重要的事却交代给了两个小辈。 “去吗?”红柳问,她刚才着急现在反而不着急了,她必须让温七自己想清楚,此行不太平,失败了就是个死字,她向来不会强迫人。 温七听她的意思是非去不可,他终于知道天才和常人有什么不同,他们不会觉得这是个事儿,最多是个挑战。 红柳甚至都没有犹豫半分便心安理得接受了。 “镜妖本体在仇府后湖。”小白没给他们太多机会犹豫,道:“你们没时间了,有人要来了。” 红柳眼睛一眯,她能感觉到有人要来,镜人压阵魔族也来搅浑水,这事儿果然不简单。 现在轮不到温七多想了,四面八方都是压力,就看温七点不点头,温七:“我去!” 他前半辈子活得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如果苏九归觉得这件事要温七和红柳一起完成,那他必须要去。 红柳也没表现得诧异,好像温七如何选择她管不着,她足尖一点,道:“跟我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红柳和温七不是一对哈 感谢在2022-02-26 14:00:59~2022-02-28 18:3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 20瓶;暁暁小妞、醉春烟 10瓶;粉色回忆 7瓶;Valkyries 3瓶;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在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乐安城前任城主骄奢淫逸, 他胆小又怕死,因为距离太清山太近,害怕修道之人打过来无路可逃, 他曾经建了一个地宫。 逐白上任之后便将地宫封存, 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常人被苏九归的瞳术所吸引, 正陆陆续续走进地宫。 眼睛悬挂在天上,人进了地宫, 瞳术的控制就弱了, 苏九归又不是操控这些人打仗,瞳术操纵耗费心神, 一旦进了安全的地界他便撤了瞳术。 百姓进入地宫避难, 大批人进来之后便落了锁,大门一关, 人们小鸡崽一样挤在一起。 这里头有人有魔有妖, 可能还有鬼, 四族聚集在一起,也就是乐安城, 换个地儿非打起来不可。 人多想法就多, 地宫点灯也不亮堂, 乐安城人日子过得太好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落入这番田地。 “这是哪儿啊?” “我怎么了?” 任何人被瞳术操控都不会舒服,那等同于把自己身家性命托付出去, 事发突然, 苏九归不可能跟他们打招呼再操控。 魔使便解释来龙去脉,一边安抚众人,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会不会当城主?”有修士破口大骂:“遭了镜妖都不知道。” 有人拽着魔使的手问:“我娘亲呢?我娘亲还能活吗?” 他一问, 不少人都看着魔使,这是乐安城人最关心的问题,镜妖死了之后那些死去的人还能活吗? 魔使一阵沉默,被镜妖杀掉的人不可能重活,镜妖出世,第一件事是杀原主,第二件事便是取而代之。 就算镜妖最后除了,所有镜人都死了,那原来的人也不会活过来。 魔使没说话,地宫里便有人接茬,“死啦,活不了啦。” 这声音也不知道从哪儿发出来的,听起来阴阳怪气的,有点嘲讽劲儿。 询问的人本来是个熊妖,听到这话踉跄后退,突遭大难,他今日早起娘亲还好着。 他们说娘亲半个月前就变成镜人,可他没什么感觉,娘亲就是怪异了一些,对他的爱分文不少。 “我要出去找她。”熊妖抹了把脸站起身,镜人就镜人吧,镜人复制了原主的容貌,也会继承原主一部分意志。 是个镜人也是他娘。 “不行,外头危险。”魔使要保证这些人的安全,外头乱七八糟的,他们废了老大的劲儿才让人进来。 “对啊对啊,你非要上去送死干什么?”有人附和。 “别给我们惹麻烦了。”有人道:“你开门万一把镜人放进来怎么办?” 魔使想让熊妖安静,可他推了一把也没推动。 “让我出去!”熊妖一抬头,已经幻化出尖牙,再这么闹下去,他可能要显出原型了。 魔使就是干这事儿的,出来当值总要处理,真打起来一个熊妖不成气候。 熊妖亮出尖牙,魔使一手摸向刀把,地宫见血不太好看,不树立威严可能人人都乱。 “让他出去。”突然有人出声,这声音不大,透着一股威严。 魔使回头便看见逐白,地宫是按照正经宫殿修建的,高台之上有一把椅子,仿照着龙椅建造,现在逐白就落座在上。 他一身白衣银发,乐安城人最熟悉的逐白面貌便是这个,他管理此地近百年,看着一代人长成。 “可是……”魔使不太确定。 “让他出去。”逐白重复道。 魔使咬了咬牙,心想逐白就是心软,然后真松了手,道:“你走吧。” 熊妖忧虑母亲,整个人都在抖,他走之前看了一眼逐白,他距离城主太远了,完全看不清逐白的表情。 他对逐白点了点头,大概是感谢他开恩。 熊妖在众人注视下走出地宫,地宫里亮堂,外头一片漆黑,好像从光明一脚踏进黑暗。 地宫里有城主大人坐镇,逐白还有一口气就能保全一人性命,出去之后都是镜人,他极大可能会被镜人所杀。 咔嚓一声,门再次落锁,熊妖离开地宫,他凶多吉少,可能这就是最后一面。 “那个,我闺女还在家。”又有一位魔族举起手。 “我也……” 陆陆续续有人说要离开此地,苏九归以命为赌注就是为了让乐安城人安全,有些人不知好歹。 但逐白不觉得他们不知好歹,人人都有软肋,熊妖愿意去寻找一个已经成为镜人的母亲是有情,有情总比无情好。 有人要走逐白从不拦,谁要走都点头,只不过立了个规矩,走了就别回来。 “还有人要走吗?”逐白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臣民。 已经走了二十六人,现在地宫还剩下三千人,一时间无人说话。 留下来的人极度冷静,他们一言不发,之前骂逐白无能的人也没再跳脚。 四族人不说话了,乖乖坐在原地,听着外头的打斗声和哭嚎声,不知道镜妖之乱何时过去。 逐白沉沉看着下面的人,乐安城一共四千多人,现在就剩下三千,他死了一千多百姓,他们什么都没做,便在一夕之间失去性命。 逐白长这么大,上半辈子在太清山当个吉祥物件,唯有在乐安城找到归属,这是他的臣民,是他的封地。 现在变成这样最难堪的人是逐白,他像是被人凭空打了一巴掌。 逐白端坐着像是一尊神像,他其实已经有点疲惫,却无法露出任何疲态,他太瞩目,一旦让人看出败相军心便散了。 逐白能够与其他人共享,他的眼睛遍布乐安城各处,此时他突然一皱眉。 天上的瞳孔突然消失,瞳术霎时间烟消云散,苏九归有麻烦了,小白竟然没守住? · 巷外。 苏九归开瞳术,鬼修和小白在给他压阵。 鬼修亲眼看着红柳和温七进仇宅,说不出是好是坏,苏九归所有做法在温七看来都是儿戏,他其实对这两人根本不看好,两人加起来都不算什么大人物,也不知道苏九归看上他们什么 怎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两个孩子。 镜人不少,拖到现在哪怕逐白也支撑不住,已经有些逐白无法支撑原地消失,小白气喘吁吁,握冰刃的手正在发抖。 在红柳进入仇府后,小白目光一凛,冷冷看着镜人。 镜人被阵法阻拦,像是一道无形的篱笆将野兽阻挡在外,阵法界限人挤着人,脑袋挨着脑袋,镜人不像人,像猪狗一样拱成一团。 突然,镜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朝两侧散开,露出背后的人。 一个人站在巷尾,魔族天生身量就比常人高,他右眼戴了一只黑色眼罩,宝刀不会让人轻易瞧见,瞳术也不会轻易示人,远远站着便让人感觉到一股寒意。 墨凛来了。 鬼修看见墨凛便忍不住害怕,他差点成了墨凛刀下亡魂,他的主人至今都还在墨凛手里。 一切都像是重回云间城,当时被迫中断的决战被季原初生生拦下,可季原初不可能真的停止时间,冤有头债有主,此事迟早要来。 墨凛动作慢悠悠的,他好整以暇,动作不慌不忙,仿佛来做客的。 他当然是来做客,在云间城时他是奉命前来捉拿陆云戟,他要谋篇布局,来抓苏九归这条大鱼。 但在乐安城他不是那个背后执棋人,就单纯前来做个客,逗弄下这位仙尊。 小白见到墨凛便咬牙切齿,云间城时墨凛一路追杀,他们一行人好不狼狈。 墨凛看到小白后挑了下眉,很快猜到这人就是逐白,他与逐白是同僚,明面上都是归顺于魔族。 墨凛笑道:“乐安城这样,我也是没想到。” 他环顾四周,乐安城大半人已经变成镜人,天上悬挂着一个诡异瞳孔,这对于乐安城来说不多见。 逐白刚归顺魔族时,魔尊对逐白那真的比亲儿子还宠爱。逐白不许玄符军入城,乐安城就真的没有玄符军。 无数人等着看乐安城的笑话,乐安城被誉为桃花源,管你什么罪人恶人都能在这儿找到一席之地,现在桃花源被人一脚踩烂。 也不知道逐白现在是什么心境,他当时可以笃定乐安城绝对不会出事。 墨凛紧盯着小白,“我以前总在想,一个城邦没有守城人到底如何生存,今日长见识了。” 墨凛开始觉得有意思了,这件事有趣的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逐白的能力竟然是这个。 “你来干什么?”小白问。 小白属于逐白,或者说他是逐白的其中一种,他代表着所有逐白的意志。 现在的模样看上去就有些滑稽了,因为小白是个少年身形,一个少年偏偏要故作老成,装作是一城之主,来跟一位魔族使者谈判。 墨凛:“与你师尊聊聊。” 他说聊聊必定不会这样简单,小白记得墨凛不算什么好人,冷声问:“聊什么?” “聊生死,聊天下,聊大义,”墨凛看一眼小白,“你不懂。” 小孩子家家,估计满脑子都是苏九归,什么都不懂。墨凛没什么耐心,道:“让开。” 小白骤然出手,“滚!” 小白动作极快,眨眼间已经到了跟前,墨凛这人位高权重的,很少有人见他亲自出手,真正见过他眼睛的,除了季原初以外全都死了。 小白手中冰刃到了他眼前,墨凛扬了扬下巴,他第一次和逐白正面交锋,感觉逐白也不过如此,他竟然比自己想象的慢一些。 “看来就算是他也没办法撑起这么大的阵法。” 墨凛看出小白的败相,逐白撑到现在估计快到极限,他要支撑一个巨大的阵法,还要维持着这么多人才能保住乐安城人。 小白手中冰刃方向都没改,直冲墨凛咽喉。 这次墨凛很难躲过了,黑色的魔雾在空中幻化出一把匕首,叮当撞上小白的冰刃。 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墨凛刚刚热身,小白已经快耗尽全力了。 “他为什么选这么弱的你来守阵?”墨凛手腕一压,“因为你忠心吗?” 他是魔物,魔物最理解魔物,逐白一个人身体里有上百人,其他人难懂,但墨凛懂。 他猜测这些人有自己的意志,并不是所有人都忠心,逐白选择小白,是因为只有这人心思最纯。 “不如换那个人来?”墨凛用了狠劲,小白被他逼退一丈远。 他知道逐白内心有魔龙,逐白召唤出几百人,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小白捏着冰刃,他垂下头,白发遮挡住他的眼睛,他原本一双瞳孔看上去纯良无害,如今竟然隐隐透露出一点金光,他捏着冰刃的手在抖,冰刃在怒意催动下,竟然越来越亮,炙热得如同燃起一把烈火。 他不能失去苏九归。 一切威胁苏九归的东西都是他的刀下亡魂,墨凛想死,小白不介意送他一程。 墨凛来乐安城不是要找小白这个少年,他要的是逐白内心最恐怖的人。 小白有逐白一半的能力,他若是没有精疲力尽,遇到墨凛不一定会输,可墨凛最大的能力是蛊惑人心,少年人心思浅,很容易被人蛊惑。 苏九归松开了逐白的咒印,墨凛无法对逐白使用瞳术,但可以另辟蹊径扰乱他的心神。 小白一抬头,白发散开,露出里面一双转动的黄金瞳。 上钩了。 墨凛等着小白落网,不慌不忙,眼看着他身上魔气涌动。 小白胸口剧烈起伏,这感觉极为熟悉,像是幼时他误杀灵兽,魔气涌动,冲刷着他的经脉,会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小白手指变化,逐渐长出漆黑的龙甲,魔龙有无限的潜力,当你以为他筋疲力尽,可能他从头到尾还没来得及现身。 “找死。”小白一抬眼,鬼修都极为讶异,这是他从未见过狠厉的眼神,他毫不怀疑小白动手,可能比镜妖更恐怖。 小白刚想动作,突然一只手轻轻拉住他。 那只手白皙有力,握住他之后却让他挣脱不得,小白一个怔愣,再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从背后搂住。 他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木质清香,苏九归曾对棉花精说那是藤妖的香气。 “师尊?” 天上的瞳孔霎时间关闭,苏九归从背后打断小白入魔,紧紧把少年拥在怀中。 苏九归嗯了一声,“我在。”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2-28 18:34:54~2022-03-01 16:1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手分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且醉花前 120瓶;甜水 48瓶;清风 6瓶;看看不开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幻术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苏九归向前踏了一步, 天上巨大的瞳孔突然闭眼,隐成一条细线,瞳术消失, 原本眼睛遮挡日月, 于夜色中有些照明的作用, 现在瞳术关闭,天色骤然暗了不少。 缠绕在苏九归身上的黑色雾气流动, 最后紧紧贴在他身上, 他脖子上露出漆黑的龙鳞。 苏九归被逐白的龙鳞从背后包裹着,怀中扣着的逐白的尾巴。 他前后都是逐白。 小白后背贴着苏九归胸膛, 因为是个少年身形比苏九归老老实实扣在怀里, 他能感觉到苏九归跳动的心脏,还有他的体温。 小白出现时苏九归在施展瞳术, 根本没时间与他说话。 小白微愣, 原本气血翻腾, 怒意汹涌,霎时间烟消云散,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 苏九归的手臂很有力, 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覆盖上漆黑而冰冷的龙鳞, 像是戴了一层护甲。 这是一个活着的苏九归。 啪嗒。 苏九归感觉手臂微湿, 有什么东西沉沉砸下,小白的黄金瞳没睁开, 眼睛一眨, 他哭了。 苏九归:“别哭。” “嗯,”小白两手抓着苏九归的手臂, 感觉到一股委屈,“我, 我不哭。” 苏九归:“……”怎么哭得更凶了? “师尊,”小白说话时还带着哭腔,道:“对不起。” 他的任务应该是保住苏九归,让苏九归可以维持瞳术,现在瞳术破了,阵法也一起破了。 墨凛不是小白能抵抗的人,苏九归不怪他,苏九归:“无碍,我已经不需要了。” 大部分乐安城人已经进了地宫,流落在外的有逐白看护,苏九归能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苏九归半张脸上都是红丝状印记,左眼流出鲜血,像是红烛流下一行烛泪,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显眼。 刚学会开瞳术对自己这么狠的也是少见,他现在左眼剧痛无比,眨眼的时候如同针扎。 他其实现在看人极为模糊,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影子。 墨凛是一位顶尖的瞳术师,瞳术是操纵人心的东西,有时候瞳术不重要,更为重要的是怎么说话,像是一个钩子一样准确落在心里,慢慢把里头的隐秘勾出来。 这种程度上来说,墨凛绝对是个天才,他还没露出眼睛,在不用瞳术的前提也能控制人心。 如果今日苏九归不在场,小白着了墨凛的道,那后果更为恐怖。 “小白,”苏九归道:“离开这儿。” 小白:“我不走。” 苏九归真的是强弩之末,他越过小白的肩膀看向墨凛,墨凛一手已经按在眼罩上。 苏九归:“走!” 墨凛抬起手,黑色眼罩落在地上,很奇怪,苏九归现在根本看不清东西,可他竟然能看清楚墨凛的眼睛,紫色瞳孔旋转,里面的花纹精致繁复,像是一个绚丽的法阵。 墨凛抬眼的瞬间,就像刮来一阵妖风,带着刺骨寒意迎面掠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墙壁天空青石板都统统被染红。 等苏九归反应过来时,他怀中的小白已经消失不见,可苏九归还维持着怀抱的姿势。 苏九归回过头,对鬼修说了一句话。 鬼修看见苏九归嘴唇张合,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还想再问,瞳术已经席卷而来。 鬼修在那一瞬间如同秋杀之下的蝗虫,迫不及待想要寻求一个容身之所,可他没有成功,他和周围的镜人统统消失。 拥挤的小巷一下变得空荡荡的,只有苏九归和墨凛二人。 苏九归身上的龙鳞消失,逐白的龙鳞没有被一起带来,他失去逐白的搀扶,花费全部精力只能勉强站稳。 天上无云无月,乐安城依然是乐安城,可是已经大不相同。 这是幻术,瞳术第一阶可以操控世人,让全天下的人都成为你的傀儡。 瞳术第二阶可以捏造幻术,被卷入幻术中的人生死全凭镜主心情。 苏九归还差得远,他已经掉落在墨凛的牢笼中。 苏九归孑然一身,鬼修甚至都不能暂时给他当个铠甲,他被瞳术耗空了灵力,看上去极为弱小。 墨凛道:“你的瞳术不错。”瞳术师很少见,第一次开眼能做到这样,墨凛自认自己不行。 苏九归:“谬赞了。” 墨凛有些讶异,他是修习瞳术的,看得出来苏九归强弩之末,他的眼睛快瞎了。 这样都不慌不忙,好心态。 墨凛略微停顿,道:“他给你通风报信,你竟然没走?” 苏九归眼睛生疼,原本就千疮百孔,现在像是有一只手在上面沉沉压着,快要捏碎他的眼睛。 他知道。 墨凛知道鬼修见过季原初,他已经知道鬼修出来传递消息,季原初会怎么样? 墨凛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可能季原初现在已经死了,或者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九归失去季原初的消息已经很久了,墨凛一直没有得手是因为季原初在前面挡着。 苏九归问:“他怎么样?” 墨凛想到被他当成男宠的季原初,自认为自己对他很不错,季原初同他欢好只是为了套消息,墨凛知道了也没生气。 早知道他是骗子就气不起来了,他是什么玩意儿,墨凛一清二楚。 不知道是不是苏九归的错觉,他竟然觉得墨凛提起季原初时心情很不错,道:“过得很不错,比当道士的时候好。” 苏九归:“那很好。” 季原初这人是个野狐狸,他在哪儿都能活,只要活着就行。 墨凛追杀苏九归许久,之前只是接个任务,对苏九归有个朦朦胧胧的印象,连画像都是季原初给他画的。实际上第一次真正跟这位云戟仙尊打交道,道:“我算是知道季原初为什么喜欢你了。” 苏九归让人感到心安,季原初在他身边一定极为安全。 输给这种人,墨凛心甘情愿。 苏九归却因为这句话而皱眉,墨凛千里迢迢赶来,竟然在乎这种事? 喜欢这两个字太重,对于季原初来说更是重中之重。 其他事他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季原初对他绝对没有其他心思,他们认识几百年,几百年的交情,不像秦城楠,季原初跟他可以说“门当户对”,若是真喜欢他早就上太清山求姻亲了。 苏九归道:“墨大人不是要聊聊吗?” 他开瞳术时能听见人说话,墨凛刚才说要跟他聊聊天下。 苏九归出名的冷静,百闻不得一见,墨凛对苏九归极为赏识,如果不是敌对,墨凛会想跟苏九归成为好友。 “当然要聊。”墨凛无所谓,幻境中墨凛可以操控时间的流动,他是此地的主人,不会害怕苏九归耍诈。 墨凛道:“仙山都喜欢论道,我也想与你一论。” 苏九归眼睛越来越差,刚开始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现在竟然越发暗了,他猜测这次之后他会变成真瞎子。 苏九归勉强辨认出墨凛的方向,听到这话笑了:“你竟然要与我论道?” 一妖一魔在幻境中论道,天道容他吗? 墨凛道:“道家人不是引人向善吗?” 向善?苏九归苦笑,这一个个的,他养一头魔龙已经耗费心血,没那个闲工夫引人向善,当他是和尚吗? 苏九归:“道家人不渡人。” 墨凛哦了一声,如果他愿意,苏九归可以永远留在幻境。 “我见过那个人。”墨凛道。 苏九归一愣,沉声问:“他叫什么?” 苏九归总算是对他起了点兴趣,墨凛:“没说,只是说,如果我有兴趣,可以来拿你的脑袋。” 苏九归:“那你还不动手?” 墨凛:“不急,我答应要带你的脑袋回去。” 墨凛这人有些古怪,这么多人想要苏九归的脑袋,只有他这样不慌不忙。 墨凛手一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软塌,一张矮桌,桌边一个火炉,上面架着一壶茶。 这张桌子凭空在小巷中出现,墨凛作为幻境的主人很像识海的主人,他可以任意修改一切。 “请坐。”墨凛道。 苏九归与他面对面而坐,他浑身都是血,一把骨头酸痛无比,坐着的时候背脊挺得笔直,让你怀疑他有什么后招。 墨凛规矩坐在他对面,就像是个求知的学生,来请先生教导。 墨凛紫色的眼睛颤了下,他越来越理解季原初为何愿意为苏九归去死了。 “真怪,”墨凛道:“为何你也是为了天下,我也是为了天下,你是正,我就是邪呢?” 墨凛若日后登基是魔族未来的君王,他对屠城毫无兴趣,他也想封噬渊,但为何他就是邪祟? 因为他是魔吗? 苏九归在云间城重活,墨凛便追至云间城,代表魔族前来杀他。 封噬渊一直以来都是仙山的麻烦,苏九归道:“我以为魔族都巴不得把噬渊打开。” 墨凛看出苏九归在想什么:“我没那么蠢,噬渊一开,那是乾坤日夜浮,日月同悬天下大变,我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 人族与魔族的关系就像是两个狼群相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你做主,明日我做主,谁做主都有个定数,无非就是建立王朝,各自为政。 人族当道时,四大仙山扶持人族皇帝上位,也没少干龌龊之事。 但噬渊打开一切就变了,好像是两个狼群相争,突然遭了雪崩,雪崩过后到底谁做主谁都不知,可能两边一起完蛋。 与其相争,还不如魔族与仙山联手。 这个道理墨凛懂,苏九归当然也懂,问:“你是来与我谈和?” “对,谈和。” 苏九归:“你见过幕后人,还与我谈和?” 墨凛能来乐安城一定跟那人有所联系,不然镜人不会为他开路。 墨凛环顾四周,道:“乐安城是我们魔族的地界,糟蹋成这样,是在打我们魔族的脸面。” 苏九归沉默,墨凛这人善于诱使,为了击溃一人内心,估计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还得兼职心理医生 感谢在2022-03-01 16:11:05~2022-03-02 17:5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手分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alkyries 5瓶;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坠落 ============== 第一百二十章 天上的瞳孔关闭了。 钟楼之上, 无脸男人轻咳一声,他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纯白的脸,嘴巴像是被人划出来一刀, 这样的人掩面咳嗽看上去很诡异, 那声音听起来又闷又钝。 郭培立在他身后, 道:“尊主真的放心墨凛吗?” 无脸男人摇了摇头,“墨凛不是我养的一条狗。” 墨凛是魔族养出来的一把刀, 他自小只知杀戮, 死在他手中的妖魔修士成千上万,能组成一座新的乐安城。 这人相比逐白更为死板, 他是全天下最好的猎人, 从头到尾只做猎杀一件事。 “墨凛想要苏九归的脑袋,”男人道:“我不介意送他一个人情。” 墨凛是他挑的傀儡, 魔族人族都不想开噬渊, 但现在噬渊开不开都由不得他们, 既然要开,墨凛这人一定会把主动权握在手中。 他看向远方, 苏九归已经中了墨凛的幻术, 他人被幻术拖住, 是死是活他不担心。 “镜妖呢?”男人问。 “苏九归派了两个小辈进去。”郭培道:“可惜了, 这么好的阵法。” 他们想要的是逐白或者苏九归,这两个只要一人出现, 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没想到大费周折,以仇府为诱饵, 只钓上来温七和红柳这两只小虾。 郭培道:“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么重要的事, 竟然最后交给两个小辈。” 堂堂一个仙尊,像是个赌徒,把所有事儿都担下,最重要的事却留给两个小辈。 苏九归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广陵城金钱疫,他最后选择让红柳去解。也不知道苏九归算不算自负,这么笃定温七和红柳一定会成功。 无脸男人:“这天下终究是后辈的。” 他们一个两个的,年纪动不动就几百岁上千岁,全然没有少年意气,天下是后辈的天下。 郭培愣了一瞬,感觉这不太像他家尊主会说出来的话。 男人看出了郭培的想法,笑道:“他肯定会这么说。” 他太了解苏九归了,苏九归没了仙尊的地位,却还操着仙尊的心,给小辈历练的机会,道火不熄,苏九归今日身死,也要给未来留下火种。 郭培听尊主的意思像是跟苏九归认识很久了一样,他不敢猜测苏九归和尊主之间的关系,也没有那么不要命上去问。 男人轻声道:“郭培,这场戏还没完呢。” 寒风凛冽中,男人看向远方,他没有脸,可郭培总觉得他眼睛的地方不太对。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天空传来一阵轰鸣声,像是平地起了雷。 · 后巷。 墨凛摘下眼罩后,苏九归在巷中消失,被卷入幻境的人除非自己破镜不然根本走不出来。 小白在一瞬间失去了苏九归,上一刻他还被苏九归抱在怀里,现在苏九归突然消失不见。 他还能闻到一点木质的清香,好像还能感受到苏九归从背后将他拥住时的体温。 他环顾四周,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阵法,还有不断想要闯进来的镜人。 鬼修也不见了。 小白本能想去找苏九归,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突然,小白一愣,他抬起头,不仅是他能感受到,其他逐白也能感受到,身处地宫的逐白突然一僵。 上百个逐白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们都抬头望向天空,在乐安城住了这么多年,这个天早就让人看腻了,逐白是乐安城的主人,他熟悉乐安城一草一木,却也没见过这种情景。 他瞳孔骤然收缩,终于想起鬼修的警告,季原初拼死让鬼修来传信,是觉得这地儿根本就没有活路可走! 季原初的判断是对的。 · 红柳动作极快,已经翻身进了仇府,她知道越拖下去对苏九归越是不利。 温七老老实实给她当个奴仆,红柳去哪儿温七就去哪儿。 所有的镜人都要去杀瞳术师,仇府内部反而没什么人,就剩下了一个活着的仇厉。 后湖边阴森黑暗,边缘都是打斗的痕迹,后湖这块地很是湿软,踩进去就是一脚泥,你以为是泥,结果看一眼脚底,脚底黏黏糊糊的,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那不是泥,那是血肉。 最初镜人就是在仇府开始的,此地全是尸骨,闭眼去听就是无数灵魂的哀嚎。 仇厉被苏九归的瞳术控制,眼神散涣凝不了神,他作为仇府的家主,理应清理这些麻烦,现在反而呆呆傻傻的,像是个引路人。 这应该是苏九归特地留下来给她引路的,苏九归可以控制仇厉,就算红柳和温七在湖底出事,仇厉也能帮他们挡下一劫,让他们不至于没有时间撤退。 仇厉见到红柳和温七,不吵也不闹,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手指头,指了指后湖。 镜妖在后湖。 原本应该由苏九归下湖,现在这个重担交在红柳和温七手上。 温七刚接过任务时是惊慌失措,觉得自己难当大任,等真的到后湖反而平静了,赌徒都这样,下了注之后就不管不顾了。 温七跃跃欲试:“下湖吗?” 红柳凝视着后湖,这湖底是一层一层累着的尸体,尸臭和血腥味混杂,无比肮脏。 红柳的眉头越皱越紧,按理说她要抓紧机会下湖,可她动也没动,突然抬起头看向天空。 这时温七才感觉到不对劲,天上眼睛没了。 苏九归瞳术消失,太阳落山了一样,仇府被黑暗笼罩。仇厉失去瞳术控制,举起的手软趴趴垂下来,像是失了魂。 温七:“天黑了?” “苏九归出事了。”红柳道。 温七心狠狠一跳,心想应当不可能,这又不是在云间城,苏九归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狐狸精,外头还有小白,就算小白不行还有其他逐白。 逐白这么厉害,不可能真的让人抓走苏九归。 红柳:“他连瞳术都控制不住了。” “那我,”温七都有点结巴,道:“我去看看他。” 温七说着就想走,反正他们刚进府,苏九归就在仇府外巷,如果出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红柳啪得一声扣住他肩膀,阻止他的用意,道:“抬头。” 温七脖子很僵,感觉自己跟生锈了一样,他缓缓抬起头,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天为什么这么黑。 那不只是苏九归的瞳术消失,而是天上来了个东西。 温七甚至没有一时间辨认出来那是什么,太大了,比天府大人寿宴上的鲸舟不知道大多少倍。 这东西简直跟乐安城一样大。 一座城邦倒悬在天上,屋檐鳞次栉比,东城四九城,西城七街十六巷,这是一个被镜妖复制的乐安城,像是一个模具里敲出来一块一模一样的月饼,这次敲出来的不是月饼,而是一整个城邦。 这东西要是砸下来,乐安城轻则成为一个废墟,重则原地成为一个深坑,地震波及其他城邦,死伤连绵不绝,这不是死一个城的事。 “完了。”红柳道。 她不知道所谓的乾坤日夜浮是什么样,末日也就是这样。 这是个陷阱,陷阱必定有陷阱的样子,他们当时是为了逼迫逐白和苏九归露面。 幕后之人早就准备好了,他带着镜妖进乐安城,第一件事不是复制了一个仇府,而是复制了一个乐安城。 这东西很早就准备好,今日才被放出来。 乐安城沉沉下压,速度越来越快,那一瞬间温七想的都不是什么下湖除镜妖,他想的是如何逃命。 天灾人祸之下他这么想是人之常情,可人已经来不及了,根本来不及撤退,他就算跑了,乐安城剩下三千人怎么跑? 倒悬的乐安城原本是个被绑着的风筝,现在线断了,笔直坠落下来,如同天降陨石。 覆灭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红柳脸色都发白,那一瞬间她想过很多活命的办法,每条路都走不通。 就像是遇到了雪崩,人在这种情况下所有挣扎都像是徒劳,事情很快就能结束。 她是天生道骨有什么用,是个神仙也没用。 没想到他们没能赶得上,苏九归以命相争,让他们前去杀镜妖,他们连镜妖影子都没见到,现在就要被压成肉泥。 突然,一道金光冲天而起,一只手向上托住了下坠的乐安城三七巷,下坠的力道太大,一人手掌显得极为渺小,掌心刚刚挨上去,三气巷青石板蹦出一道裂缝,跟被雷劈了一样。 青石板和屋檐被震裂,从高空中坠下,砸在乐安城地面上砸出一道深坑。 如果这东西砸在人身上不堪设想,还好现在大部分人都在地宫。 “逐、逐白?”温七觉得那身形极为眼熟,那是他大师兄。 银发逐白从地宫走出,他在瞬间就做出了反应,一己之力阻挡坠落。 逐白托着下坠的乐安城,肩膀处传来剧痛,强压之下心脏都欲裂。 他咬了咬牙,乐安城下坠趋势不止,逐白托上去之后甚至乐安城下坠趋势更大了,简直是压着他往下坠,他瞬间被下压五百米,一人根本无法扛住一座城。 苏九归不在,乐安城没有大能,根本没人能在这时候帮他。 逐白眼睛是一双黄金瞳,他身上没有咒印,可以放出心底最隐秘的东西,那滋味很轻松畅快。 逐白血脉里就是魔族血统,只要他来一切都还有机会。 “放我出来吧。” 他仿佛听到无形之间有人在说话。 咔嚓一声,逐白腕骨断裂,再这么下去他会粉身碎骨死在这儿。 “闭嘴!”逐白道。 “很快的。”他又道。 很快的,只要放他出来,逐白甚至都不会感觉到痛苦,就像是在太清山受刑时一样。 “闭嘴!”逐白觉得他极为吵闹,他嘴角鲜血涌出,感觉五脏六腑都疼。 “我来帮你。” “滚——”逐白破口大骂生生停下。 他感觉肩上担子松了一毫,他原本以为魔龙出世了,那东西会争夺他的身体,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他回头望去,没有看到魔龙,只看到另一个黑发逐白,他一手托举着,对逐白点了点头。 “我来帮你。”这话是他说的。 紧接着,上百道金光而来,无数只手伸出,然后稳稳托住了乐安城。 “我来帮你。” “我也来。” 他可以看到一模一样的脸,数百个逐白分布在乐安城各个角落,他们对此地最为熟悉,知道何处更坚固,更适合被托着。 逐白在那些人中看见了小白,他咬着牙两手向上撑着,因为疼痛,脸色一片惨白,他没有盲目去寻找苏九归,苏九归生死由不得他们,他们要履行一个城主的职责。 下坠的乐安城被迫放缓,数百个逐白漂浮于空中,逐白真的感觉到肩膀上的重压松了松。 出来的逐白有数百人,但其中没有魔龙的影子。 长这么大,他前面一大半的日子都在苏九归庇护之下长大,后半段日子在乐安城当个便宜城主,他这辈子受过最大的疼无非是苏九归给他刻上咒印。 这一刻他才知道什么要极致的疼,一座山的重量统统压在他一人身上。 他不能退,一旦他退了,下头的人全都完了。 可他在这时察觉到一股别的东西,在这种时刻能帮他的唯有自己,他当了三百年吉祥物,体内有几百个人,第一次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逐白跟在苏九归身边求道,懒懒散散的,半吊子听一耳朵,现如今如此不合时宜,他好像一只脚踏进了道门。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2 17:52:46~2022-03-03 16:2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热心市民小微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热心市民小微湖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下湖 ============== 第一百二十一章 苏九归还是仙尊时, 世人传颂他英名,他以一己之力挡住噬渊。 逐白自小在他庇佑下长大,师尊像座山一样永远挡在跟前, 危机轮不到他来解决, 他真的能一辈子做个吉祥物。 但这是逐白第一次明白了苏九归, 前有虎狼,后有臣民, 只有一线间, 他必须守住。 镜妖之祸今日必解,他是魔龙又不是天道, 该砸下来的乐安城终究会砸下。 “你真的信温七和红柳吗?”另一个他问。 “我不信。”逐白道。 两个小屁孩, 根本不成大事,把未来交托与他们, 听起来就极为儿戏。 “但我信师尊。”逐白又道。 如果这是苏九归的选择, 逐白会信他。 · 温七呆愣望着, 他太震惊,震惊到无以复加, 血气直冲天灵盖, 让他浑身发麻。 他是个小人物, 跟着苏九归走过云间城天府寿宴, 后又走过广陵城金钱疫,以为这辈子见多了世面, 没想到今日能看见这种场面。 神仙打架。 数百个逐白冲天而起, 以手掌抵着倒挂的乐安城,一己之力抗住下坠的城邦。 千钧一发之际, 挽大厦于倾塌。 温七本来是想逃命,后又想, 他活了短短十九年,能看到这种景象,死也值了。 “温七!”红柳叫他。 温七脸色苍白,看上去呆呆傻傻,红柳一次叫他叫不醒。 啪得一声,红柳甩了他一巴掌,“温七!你给老娘醒醒!” 温七没见过这等世面,红柳也没见过,但她总归比温七冷静一些,很快就想起自己到底来干什么的。 温七回过神来看她,红柳柳眉皱着,看他很不成器,“你脑子清楚吗?” “嗯。”温七脑子乱哄哄的。 红柳自己也是个孩子,她在温七跟前莫名其妙像是个管事的长辈,温七迷茫她也迷茫,前人一关关挡着,最后一道落在他们这儿。 “你听我说,”红柳道:“你师尊出事了,你师兄在上面撑不了多久。” 苏九归刚睁眼强行开瞳术,现在落入敌手死生不明,红柳做好了准备这辈子都见不到他。 逐白在上面抵着,但下坠之势无法停止,一寸寸在下移,真砸下来还是躲不过。 他们现在还能在这儿说话不是因为他们更强,而是比他们强的人在前面顶着,如刀割麦子,有人在前抵抗镰刀,温七和红柳不过是麦苗。 “只能靠我们了。”红柳道。 温七听到这句话血凉了大半,终究变得清醒了一些,红柳说只能靠我们了。 他前辈子活得浑浑噩噩,后来跟在苏九归身边求道,没做过什么大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现在头一次知道自己身上还压着重担。 “我们,”温七重复着红柳的话,道:“对,只有我们了。” 他脑子清楚又不清楚,全然不知道如何杀镜妖,但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前辈在前开路,今日温七就算死在这儿也不会愧对苏九归嘱托。 红柳神色复杂,看温七就像是看个二愣子,她拽着温七后脖颈子,至今不明白苏九归叫温七的用意。 “你、你们要除镜妖?”突然有人道。 红柳正在这儿揍温七,全然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仇厉。 仇厉短短三个月经历了不少事,先是自家遭了镜妖,后来镜妖入府,他不得不给那人卖命,在此地成了一个诱饵诱使苏九归上钩。 可苏九归识破了他的手段,他什么大鱼都没捞到,只捞到两个小虾米,红柳和温七来了。 仇厉刚被解开了瞳术,苏九归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放开了对他的控制,仇厉感觉好像系在脖子上的缰绳给松开了。 等他再次睁眼,就是看见一个正在坠落的乐安城,他本来以为只要配合尊主,对方一定会留他一条小命。 现在看来他的命不值得一提,乐安城砸下来他也要死在这儿。 仇厉已经不管温七和红柳到底是小虾还是大鱼了,急问:“你们要去除镜妖?” 红柳斜看他一眼,对这种叛徒的话一点兴趣都没有。 仇厉急得团团转,心想这两个小东西杀镜妖有点天方夜谭,但他来不及挑三拣四了,问:“你们见过镜妖吗?” 红柳才想起来仇厉是唯一一个仇府活口,这人曾经在镜妖手底下挣了一条命。 苏九归不算是全然没给他们留后手,他用瞳术控制住仇厉,就让仇厉在这儿等温七和红柳前来。 苏九归到底多久之前就这样计划了?红柳那一瞬间竟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给人卖命卖的这么不清不楚,谁都不高兴。 “没有。”红柳道。 仇厉叹了口气,心想他俩下湖估计都认不出来哪个是镜妖本尊,道:“镜妖刚进仇府的时候藏在一口棺材里,如果你要是钻进棺材里去看,就能看见棺材里躺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怀抱着一面铜镜,上头还有些血迹。” “镜妖是个人?”红柳问。 仇厉摇头,“是镜子,那个人是尊主。” 他只留了镜子下来,人已经走了,他不在镜妖依然可以生效。 仇厉继续道:“如果你要是看一眼镜子,你会发现镜子里有个人跟你一模一样,当然你照所有镜子,往里看都有个人跟你一样。” “但镜妖里会照出一个人,他动作不会跟着你动,因为他是个活人。” 镜妖会复制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在照镜子时就已经中招了。 “但是吧……”仇厉道:“你光是照镜子,不一定真的会被镜人所杀。” “照镜子只是复制一个人,如果你没让他从镜子里出来,他就只能活在镜子里。” 他家大徒弟仇枫,当时在一口棺材里看,看的看的自己钻进去了,他钻进去再钻出来就已经是镜人,等于把自己魂灵交给了镜妖。 仇厉道:“我猜测他应当是幻术或者有什么手段引诱人,专门挑人心底隐秘,越是脆弱的人越是容易上钩。” “如果你想杀他,最好在他没从镜子里出来的时候杀。” “还有吗?”红柳问。 “没了,”仇厉道:“我知道的不多。” “没有什么故事?”红柳问。 “哪有什么故事,”仇厉苦笑道:“你以为是话本故事吗?每个妖物背后都有一段冤情?或者缠绵悱恻的爱情,比如镜妖本身是个女子,她的情郎死了,她夜不能寐,于是用镜子复制了一个新的情郎?” 仇厉觉得好笑,“我都不知道这镜妖哪儿来的,八成从噬渊来,噬渊出来的东西能有什么故事。” 天生的邪物,生来就是邪。 他们作乱不是作乱,他们生来如此,怎么能说是作乱。 不过从噬渊中出来一个小小邪物已经把整个乐安城搅得翻天覆地,要是真的噬渊打开,不知道还是什么人间炼狱的场景。 仇厉活到现在也不是多聪明,他就是谨慎,有镜子不自己照,先让自己徒弟去看。 仇府变成这样也是他自找的,他堂堂一个大能,活了一千五百年,遇到事就跑,有什么难事都让徒弟上,最后整个仇府都死了,就剩他一个活口。 他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如果他这次侥幸活下来,他就再广招弟子,再建造一个新仙门,继续遗臭万年。 “你下去吗?”红柳问。 “除镜妖?”仇厉摆了摆手,道:“我不去了。” 仇厉叹了口气,眼看着上头悬挂着的乐安城一寸寸下沉,心想这天下快完了。 “我宁愿被他砸死。”仇厉道,他死也不想被镜人所杀。 被一座城池砸死也就是变成肉泥,灵魂还在,死后还可往生,被镜人所杀,把皮囊让给对方,对方替你活一遭,根本没意思。 仇厉说完就不想与红柳多说,也不管了,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抬头仰望着天上数百个逐白,等死一样。 “孬种。”红柳道。 仇厉脖子一缩,假装自己没听见,他被人骂的多了去,也不在乎一个小姑娘。 红柳心想,活一千五百年到底有什么用,活得像个缩头乌龟,还没有温七一个小道士有风骨。 红柳没再管他,时间不等人,跟个孬种说话浪费她口舌。 红柳深吸一口气,再次睁眼时已经极其冷静,她塞给温七一颗珠子,道:“含在嘴里。” 温七想都没想含在嘴中,也不问这是什么,那东西不是冰凉的,而是火热的,像含着一块碳。 温七叼骨头一样叼着,然后眼巴巴盯着红柳,等她接下来的吩咐。 红柳心想真是人比人,刚看一眼仇厉,现在看温七竟然顺眼了不少,这小道士起码懂事儿,道:“避水珠,我一共就两颗,在水中能保你一个时辰。” 温七含着珠子,对红柳点了点头。 “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红柳道:“一个时辰上不来,我们就死在这儿吧。” 这回温七表情凝重了些,举起手问:“有个事儿。” “问。”红柳正在束发,把头发拢在一起。 “见到镜妖后怎么除?”温七第一次去除妖就是这种级别的妖物,苏九归让他们出发时什么都没说,也没说镜妖的弱点,更没说怎么除妖。 红柳:“砸了。” “啊?”温七以为自己听错了,堂堂一个镜妖,竟然就是砸了。 红柳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斧头,那就是把劈柴的斧头。 “所有妖物都会保留本性,就像老鼠怕猫,鲛人怕干,”红柳道:“砸了。” 镜子会怕硬物。 仇府后湖下泡了不知道多少尸体,好好的后湖被鲜血腐肉浸润,一靠近就是一股腐臭,这后湖已经快被尸体填满。 温七和红柳相继下湖,避水珠真是个好东西,可隔离湖水一寸,不至于让他们被腐臭的湖水给腌入味儿了。 温七和红柳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二人还是被湖底的尸体震惊到说不出话。 温七小时候看话本,形容某个邪祟出世,总是说这人一旦出山,这天下便是尸山尸海。 如今温七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尸山尸海。 原本仇家弟子住在仇府,死后却都住在后湖,尸体相互叠加,像是个梯子又像是一堵墙,水波打来时,断肢浮动。 相比较尸体,温七看到了更加恐怖的东西,这里头不仅有死尸,还有“皮囊”,镜人死后会从尸体里钻出一个新的镜人。 镜人蜕变之后会在原地留下一具皮囊,就像是留下了一件衣裳。 这些“衣裳”没有骨头,大多是从天灵盖或者脸部破开一个口子,然后被湖水这么一灌,轻飘飘地像是水母一般游动。 如果他们失败了,也会变成这样的“衣裳”。 红柳只是震惊了一瞬,温七看她身形一动,像是恶臭湖水中一尾紫色的人鱼,朝着某个方向行走。 湖下 ============== 第一百二十二章 越往下游就光线就越暗, 一般来说普通人家的后湖最多就三五米,五米以上的深度都算是个深湖了,仇家后湖好像有十几米深。 应该是下头有个法阵, 空间与寻常湖泊并不相同。 并且此地的水流更为粘稠,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 寻常湖水是白开水,那仇府后湖的湖水就像是一碗粥。 如果没有避水珠, 人一张嘴, 湖水涌进喉咙,很容易被噎死。 红柳和温七在其中游动, 如同穿越了林海, 慢慢朝湖底前进。 温七在广陵城时就知道红柳更通水性,她的动作比温七快多了, 她游到某个地方, 回头看了一眼温七, 少女一张脸惨白的,朝温七打了个手势。 找到了。 温七远远就望见了一口棺材, 那棺材发黑, 上头本应该捆着一层层锁链, 现在锁链松散不知道去哪儿了。 镜妖有点像是什么上古邪物, 不用阵法镇压容易误伤,这次是复制出一个乐安城, 真放任出去, 以后也不知道能复制出个什么玩意儿了。 红柳太灵动了,就像是一尾鱼, 她游到棺材附近,棺材顶部有个鬼画符一般的符文。 红柳不是温七, 她从小就学过正儿八经的符文术法,甚至可以在同龄人中算得上是精通,看一眼一般能认出来这符文是什么东西,可她这次没看出来。 按理说棺材上有符文,上面又绑着锁链,符文功效应当是镇妖邪。 可这个符文更像是……招邪。 怨念重生,妖魔气从血色符文中丝丝渗出,红柳认不出这符文是什么,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人间常有的玩意儿。 红柳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镜妖作乱,它效用很强,能复制出一个城邦那需要多少灵力支撑,如果世间真有这样的大妖,她怎么会第一次见到。 红柳心中一个咯噔,可能这什么狗屁镜妖也是生不由己。 红柳皱着眉,因为在水中,发丝都是随着水波漂浮,她脸色凝重,沉默思索时如同一尊菩萨像。 红柳干什么温七都觉得稀奇,他就看见红柳突然伸出手,一根红线从袖中涌出,直接割向手掌。 温七心脏狠狠一跳,红柳在干什么? 这儿的水根本不干净,恶心又发臭,跟红柳的鲜血触碰后,刀口瞬间发黑,变成一股浓黑色的血雾。 红柳咬着牙,以红线为笔,快速在手心划了一道符。 紧接着,她砰地拍向棺材,手掌心紧紧扣住血色符文。 温七看不懂红柳在干什么,看不懂也会猜,她好像是在……破阵。 符文若是想要强,就要以鲜血做符,鲜血主人越强符文的功效才会越强。 相比较修士,驭灵师能干的事更杂乱,修士一般都选择一条路走,把这条路走精走专,但驭灵师不同,他们什么都学,因为万物皆有灵,哪怕是符文阵法也有灵。 苏九归没看错人,红柳真有那个本事在湖底破阵。 红柳一定有什么血脉,不然一般人不敢这么直接上手,红柳的手拍在棺材上后便面色凝重,突然她的手动了动,温七刚开始以为是红柳在动,看了看发现不太像。 那更像是……红柳按住了一个不断蠕动的虫子,那东西力大无穷,在红柳手下剧烈挣扎,红柳险些摁不住。 砰! 棺材内部传来一声撞击,好像有人从里面正在往外捶打。 红柳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压着自己的手掌,以全力压制,但已经摁不住了,棺材里传来砰砰响声,红柳作为一个小姑娘还是太弱。 温七在旁急得团团转,发现自己什么都干不了,他根本也不会什么符文术法啊,他还不如狗,狗在这时候都能叫两声。 红柳拼尽全力破阵,五指曲起,压制住下头的符文。 四周尸体漂浮,原本就昏暗,现在影子一照,跟个鬼影一样。 突然,温七大叫一声:“小心!” 红柳正在破阵,分神看了一眼温七,就看见这小道士真是莽撞,没个准头一样往这儿一撞,红柳皱了皱眉,心想温七什么忙也不帮,怎么还添乱呢? 她刚一抬头,就感觉背后一股杀意,但她没来得及反应,被温七拦腰抱住,猛地撞到一旁。 她手心一阵灼烧,下一刻被温七撞离了棺材,温七作为道士道法不精,行动不灵活,速度还慢,这么猛地一下撞来,结果自己留在棺材跟前。 砰! 红柳一愣,那是爆破符的声音。 红柳看见一阵血雾炸开,温七站在她站着的位置,右胳膊被人爆破,血肉骨头渣子在水中漂浮。 温七胳膊没了,连个断肢都没有,若是有断肢还可以拼凑,可他直接炸没了。 如果不是温七,刚才这么被炸一下的就是她。 温七差点疼晕过去,他就是一回头的功夫自己胳膊就没了,原本胳膊的位置就剩下一点肉渣。 温七脑子嗡嗡的,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把红柳护住,发现这小姑娘眼睛瞪大了,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身后。 “差点被你坏了好事。”背后传来一人声音。 温七身体僵直,他缓缓转过身,在看到身后人的那一刻,瞳孔骤然收缩,他没想到会如此突然地看见他。 这人端着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脸色惨白,嘴唇嫣红,眼睛漆黑无比,修士入了魔才会这样。 秦城楠! 在湖底等待的是秦城楠! 当然了,这个陷阱针对苏九归而设,等待的人起码是秦城楠这个级别的。 秦城楠没入魔时红柳还有可以周旋的余地,修士入魔,灵力比过去会强上千百倍。 更何况……眼前的这个秦城楠好像不是原主,他是镜人,镜人能够杀了原主,证明他比原主灵力更强。 红柳和温七碰上秦城楠的镜人,打个很恰当的比方,那就是鸡崽子遇到狼。 温七流血太多了,两人几乎是被血雾笼罩着。 她看见温七在水中摇摇晃晃的,估计被撕裂了手臂,至今都反应不过来,呆呆傻傻的。 这么呆呆傻傻的,竟然还要过来救红柳。 他像是个喝醉的混混,拿着一把斧头,想要趁秦城楠不注意,一斧头把他给砸了。 这简直太幼稚了,连个办法都算不上,他再撞上来一次,估计这次整个人就炸成一片血花,直接给人当鱼食。 果然,秦城楠只是轻轻一抬手,温七连秦城楠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一把甩出。 红柳上前把他接住,秦城楠力道太强,红柳接住红柳之后一起被撞出,一直撞到背后尸体才堪堪停下。 温七当即咳出一口鲜血,红柳感觉自己抱着一个血人。 秦城楠难掩自己的失望,尊主说他可以在此地见到苏九归的,他等了一夜,只等来了温七和红柳。 镜人会继承原主的意志,秦城楠生前对苏九归有执念,现在变成镜人了,执念不减反而越来越深。 秦城楠现在连杀人都提不起兴趣,“怎么只等来你们两个。” 怎么只来了他们两个,秦城楠想问,红柳也想问。 温七还挡在红柳面前,红柳鼻尖全是血味儿,与腐臭味儿不同,那是新鲜的血气,她眼睛通红,几乎有点埋怨。 红柳对上秦城楠几乎没有胜算,苏九归是送他们两个倒霉蛋来死的吗? 苏九归可能已经猜到了湖底的就是秦城楠,到底为什么还让红柳和温七前来。 红柳都一脚踏进阎王殿了,越危险反而越冷静,试图杀死镜妖的不止红柳一个,前面有无数人因此而死去了,仇厉活了一千五百年,算是个老道士,在镜妖面前不得不给他做牛做马。 做事儿要讲究手段,前辈趟过这条河,无数人已经验证过这条路是错的,那红柳就不能再去走一遍错路。 苏九归为何叫红柳前来?因为有什么事苏九归自己做不了,因为红柳是驭灵师? 可是只是驭灵师有什么用?有秦城楠在前面挡着,红柳根本无法破阵。 那为何叫温七前来呢? 温七无能又懦弱,随便拉一个仇府子弟前来可能都比温七更优。 据红柳所知,温七到现在为止学的术法都是基础,苏九归没教会他什么异术。 为什么要叫温七?他有什么特别的? 他……有什么特别的? 她好像明白了苏九归的用意。 温七疼得快没感觉了,他想都没想就冲过来,知道自己胳膊废了都反应不过来。 他看见秦城楠的那一刻就知道要完了,他想让红柳先走,又不知道怎么在秦城楠的注视下逃离后湖。 “你,你先走。”温七推了一把红柳,可他没推动。 他第一次在红柳脸上看见这种表情,她这么莽撞的一个人,干事儿风风火火,全然不考虑后果,如今好像已经绝望了。 “温七。”红柳叫他,她双眼无神,木然地看着秦城楠的方向。 温七:“怎么了?” 红柳:“为了除镜妖你愿意付出多少?” 温七一愣,然后又笑起来,怎么红柳还在问他这个问题,“死在这儿都行。” 苏九归下落不明,逐白在上面顶着下坠的乐安城,问温七能付出多少?他愿意付出全部。 “好,”红柳笑起来,“好。” 红柳突然抱住了温七,女子的手臂柔软,隔着水雾温七都能闻到红柳身上的清香。 红柳与他额头相抵,温七楞在原地,甚至忘记了疼痛,太近了,他能看见红柳姣好的面庞,与他额头相贴时,一双杏眼直直望向温七,温七从来没见过红柳这么温柔的眼神。 一阵微弱的红光在她额头闪烁,丝丝红线从红柳额头汇入温七,直抵识海,撞击而来时,识海震荡,温七脆弱不堪的识海被红线占据,几乎毫无抵抗之力,一路给红柳的红线让路。 这个动作很快,其实只有一瞬,可温七却觉得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等红柳松开他时,他只觉得额头火辣辣的疼。 好像是一个烙印烙在温七额头上。 “以后你就是我的小狗了。”红柳道。 “嗯?”温七心脏跳得急,脑子里乱哄哄的,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小狗? 红柳松开温七,越过温七的肩膀看向秦城楠,“你想见苏九归?” 就这样一个功夫她的表情已经变了,她双目通红,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她冷笑一声,“你配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红姑娘喜提一条小狗! 温七:? 我之前请假累积七天,慢慢还债,今天补假第一天~ 感谢在2022-03-04 17:29:15~2022-03-05 11:1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3041712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火锅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破镜 ============== 第一百二十三章 红柳这是在故意激怒人, 果然,成镜人的秦城楠经不起激怒,他一抬手, 道:“找死。” 水中像是凝起了一条水龙, 贯彻而来时带着强压, 径直朝着红柳而来。 红柳把碍事的温七一把撕开,竟然迎面与秦城楠对抗, 她这是以卵击石, 刚碰上去时就感觉到一股威压,肺腑一疼, 一招落败。 他娘的。 红柳想到秦城楠很强, 没想到这么强,这跟广陵城遇到的那两个筑基修士全然不同。 红柳咽下一口甜腥, 一次不行竟然要来第二次, 她手中凝出丝丝缕缕的红线, 红线在水中水草一般散开,缠上水中的死尸, 死尸无灵, 只是一具腐肉。 湖底连鱼虾都没有, 只有飘荡着的尸体, 红柳是驭灵师,无法驾驭死物。 按理说应当鬼修在此地更好, 红柳没多余的选择, 把尸体当做傀儡来使。 被红线缠绕的尸体显得很笨重,强行送到秦城楠面前。 秦城楠手一挥, 眼前的死尸炸开,这尸体死了很久, 早就没血了,炸开之后就是一股腐臭。 黑色尸液霎时间将湖水搅浑,看人模模糊糊,红柳推了温七一把:“去!” 温七感觉自己额头发烫,被什么东西牵引一般,一头往下扎去,径直落向水底棺材。 他往下飘荡时看见红柳最后一眼,黑色尸液很快就散了,红柳又操纵了几个尸体向前,效果都不太好,被秦城楠像是赶苍蝇一般赶走。 水中炸开一朵血花,红柳腰间被捅了个窟窿。 温七仿佛能够跟红柳共情,他脸色惨白,太疼了,刚才没感觉,现在才感觉到这么疼,污水钻进伤口,像是针一样一下下扎来。 温七头一次感觉这么无能,他是男人,应该挡在红柳跟前,可他什么都做不了,还得红柳在前面挡着。 温七咬了咬牙,他转身去找镜子在哪儿,秦城楠是镜人,温七想要救红柳就必须找到镜子把他砸碎。 温七整个人都在抖,他没再看红柳,转而去湖底棺材。 棺材上的符文淡了,被红柳破去一半,上面还留着一个红柳的血红手印,棺材得以破开一个缝隙。 温七只剩下一条手臂,游动时鲜血还在涌出,他用完好的左手去推棺材盖,这棺材上压着层层阵法,温七灵力低微,就剩下一条手臂的情况下连推棺材盖都费劲儿。 他仍然不知道苏九归为何让自己前来,更加不知道红柳要挡在他面前。 如果推棺材的是红柳,她不会像自己这么废,她可能用红线轻轻巧巧就将棺材打开。 温七无处着力,最后是用肩膀把棺材顶开两掌距离。 打开了。 温七看见里头露出亮光,这亮光在湖底极为刺眼,像是什么埋葬在海底的宝物。 棺材里躺着一面镜子,原本怀抱着他的男人已经走了,所以只有一面铜镜孤零零地躺在棺材里,好像这口棺材是他的葬身之地。 温七推开棺材后几乎脱力,没人告诉他怎么除镜妖,甚至没有人告诉他能不能直视镜子,他一推开,猝不及防照上了镜子。 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镜躺在水底,隔着污水照出了一个人。 那人跟温七一模一样,一张很倒霉的脸,温七才十八岁,脸上都是血污,额头上有一点微弱的红光,他右胳膊断了,只剩下一点肉渣子,还能看见森森白骨。 温七照上镜子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他怎么混成这个鬼样子? 怎么连胳膊都没了? 他跟着苏九归出来求道,以为自己会成为个仙风道骨的道长,求了半年光是在苏九归身边看神仙打架,什么魔龙,什么正仙盟,随便拉出来一个红柳都让他可望不可即。 温七甚至混成了一个驭灵师的小狗。 温七皱着一张脸,突然就想哭,他委屈得不行,自己到底怎么混的。 他眼泪没掉下来,又想到他这么废苏九归还信任他,愿意把这种事交托给他来做。 他能听到背后红柳在与秦城楠打斗,他们真的以命抵抗在给温七争夺时间。 温七没哭,就是看着镜子发愁,因为镜子里的人也很愁,温七多倒霉,镜子里的镜人就有多倒霉。 仇厉说镜人的动作跟原主的动作不一样,温七觉得里面那人跟自己是一样的,那简直是自己同胞兄弟。 怎么一样的倒霉相? 温七伸出手,想去摸摸镜子里的人,他伸出左手,镜人也伸出左手。 原本对镜伸出手应该是碰到冰冷镜面,可是这面镜子就像是一滩水,触摸上去时荡起一圈圈涟漪。 温七碰到另外一只手,温暖而干燥,原来自己的手摸起来是这样。 温七的手伸进镜中,镜妖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他用极为慈爱的目光看着温七,像是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 “别怕。” 镜人在轻轻哄他,“累了吧。” 温七觉得这声音很怪,又说不出哪里怪,人看见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第一反应是害怕,可温七只觉得亲切。 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人们会中镜妖的陷阱,不管是人还是妖魔,来这世上都是孤零零一人,孑然一身时,父母爱人都不能完全理解你,可镜人理解你,这就是另外一个你。 温七眼睁睁看着里面有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从镜子里钻出来。 他没有动,腰后就别着一把斧头,可他连动斧头的念头都没有。 他甚至忘了自己前来的目的。 · 噗嗤一声。 秦城楠的手刃切进红柳小腹,他没拿兵器,以手为刃,切进去半寸深。 红柳疼得脸色发白,她还算有些灵力,不然这么一手刀下来红柳非要被腰斩不可。 秦城楠觉得红柳很麻烦,一手掐住红柳的脖子。 “呜!”红柳张开嘴,吐出一串气泡,在水下呼吸本来就不畅快,红柳被掐住咽喉本能挣扎,她喘不过气,差点把口中避水珠咬碎。 红柳挣扎越来越弱,呼吸也就越来越弱,对面太强了,让她连翻身的本事都没有。 意识朦胧之间她只能看见秦城楠,对方看自己就真的像是看个小虾。 秦城楠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结实,道:“不愧是天生道骨。” 秦城楠是修道之人,一眼就看出红柳不同寻常,灵力强的人死得慢,红柳是天生道骨,不然换温七过来可能会被瞬间扭断脖子。 可惜了,这么好的根骨,要死在这个发臭的后湖里。 秦城楠捏住红柳,他本来是在此地等待苏九归的,如果苏九归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愿意原谅他,如果苏九归非那么要强,秦城楠想亲手杀了他。 可他没有等来苏九归,只等来了红柳,连个替代品都不算,秦城楠杀她都没什么兴趣。 也差太多了。 秦城楠斜看一眼温七,道:“你的走狗去送死了。” 红柳气喘不匀,用余光可以看见温七的身影,温七已经打开了棺材,正低着头在里面看。 仇厉说中了镜妖的人,镜子中的人会蛊惑原主,镜人趁机杀了原主,然后取而代之。 温七大半个身体钻进棺材,他已经被复制了。 秦城楠道:“苏九归疯了让你下来?” 这两个小虾不够看,一个半死不活,一个已经被复制,很快就会被镜人所杀。 秦城楠想,苏九归聪明一世,在这儿栽跟头了,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两个小辈,苏九归本人下湖估计还能坚持片刻。 “他没疯哈哈哈哈。”红柳笑起来。 秦城楠皱了皱眉,这小姑娘是被人吓魔怔了吗? “啊!”红柳痛呼。 秦城楠一手拽着红柳头发,让她仰头看着自己,这姑娘长得很漂亮,也不知道哪根筋没长对,不好好在闺阁绣花,偏生要跑出来找死。 都是修道之人,秦城楠若是没入魔,一定会对红柳礼让三分,好苗子难寻,这姑娘以后有作为。 秦城楠的手像铁一样焊在红柳脖子上,他轻声道:“别怪我,要怪就怪苏九归。” 红柳现在已经话都说不出来,数百根红线自指尖无力垂下,在水中飘荡时就像是红柳这人长出的尾巴。 濒死的东西果然很美。 “温七……”红柳的声音很微弱。 “你叫他有什么用呢?” “温……七……”红柳脖子被人卡住,气血不足,脸色都发红,可她还是执着地叫温七。 秦城楠已经断定红柳魔怔了,他一点点收紧手指,杀一个天生道骨的人很难,他们死得太慢了,导致这个过程让人很不痛快。 温七爬进棺材,上半身都钻进镜中,他意识很模糊,都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镜人只有左手,他缓缓伸手到后腰,温七动也不动,他知道后腰别着一把斧头。 果然,镜人拿起斧头,镜人复制了常人,如果苏九归下湖,镜人杀人可能不会这样无趣。 可温七就是个无能的道士,镜人要杀人也只能拿起斧头,斧头上闪着凛冽寒光。 温七看着斧头躲都没躲。 他好像忘了什么事,他是来干什么的? “温……七……” 温七一停,有人在叫他,她声音很微弱,准确地传递在他脑海中,他识海震荡,好像脑袋里长着一口钟,此时被人狠狠踹了一脚,钟声于脑海中回荡,通通要给这道声音让步。 这是他的主子。 他莫名其妙想,主人在叫他。 “温……七……” 红柳张了张嘴,气息太微弱,什么声儿都没有,秦城楠凑到红柳跟前去听。 怎么还在叫那个愚蠢的小道士? 红柳抓住秦城楠的手腕,拼尽全力无法撼动秦城楠分毫,可她目光极为坚定。 秦城楠不解。 “温七,”红柳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大喊道,“砸镜子!” 秦城楠听到这句话时皱了皱眉,第一反应是看向棺材,温七半个身体还钻在棺材里,一手已经摸上斧头。 秦城楠不蠢,一瞬间理解了红柳的计划,或者是苏九归的计划。 可他来不及了。 同一时间,温七听到这番话呆呆地将手伸向后腰,他握紧了自己的斧头。 师尊为何要选中自己呢?因为他无能,他太弱了,镜人复制温七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无能救了自己的命。 镜子中的镜人突然停下,他的额头上闪着红光,红柳给温七刻下御灵印,镜人复制温七,不止复制了他的人,把御灵印也本本分分复制过来。 红柳是温七的主人,也是镜人的主人。 红柳的命令是砸镜子,镜人不得不听。 “住手!”秦城楠松开红柳,想要去拦住温七。 咔嚓两声脆响,两把斧头同时砸下,温七的斧头砸向镜子,镜人的斧头砸向自己。 无数镜人从破裂的皮囊里钻出新的,可这个镜人无法钻出新人,他大概也是第一次自杀。 秦城楠停在原地,呼吸在刹那间停止。 两把斧头镶嵌在镜人脑袋上,没有鲜血,只有一个破碎的纹路。 咔——嚓—— 斧头卡在镜中,裂缝被骤然崩开,从额头崩到脚趾,霎时间在镜人身上裂成蜘蛛网纹,分崩离析只要一瞬间。 哗啦一声,镜子碎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补假第二天~ 感谢在2022-03-05 11:12:57~2022-03-06 13:2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热心市民小微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酹酒酒酒感冒灵、夜雨寄北、Valkyrie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威风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镜子碎裂时, 秦城楠在湖底僵住,他的呼吸停止心脏却还在跳动,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 这不是要紧的, 要紧的是他在开裂, 最开始是手掌, 掌纹生命线突然裂开,秦城楠下意识想要捂住, 可是于事无补, 裂缝从手掌蔓延到手腕小臂,再从小臂向上蔓延一直到心脏。 每个人身上都有纹路, 现在这些纹路都变成了裂缝, 裂缝蛛网般炸开。 秦城楠被突如其来的恐慌占据心神,他死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死在两个废物手中, 他还未见过苏九归, 竟然要死在湖底了。 咔嚓一声, 秦城楠感觉身体内部传来一阵破碎声,身上的裂缝崩到了极致, 刹那间化成明亮的碎片, 泥沙一般沉入水底。 红柳没再看他, 确定秦城楠已经死得只剩碎渣之后, 朝着湖底游动,如今她跟温七相通, 这小道士一个时辰之内经历了太多, 断了一条胳膊,现在整个人疼得发抖。 温七大口喘息, 他紧紧咬着避水珠,新鲜空气从避水珠涌出, 充斥他的肺部。 镜子哗啦一声破碎,崩裂的碎片割碎了他的额角和手掌,他竟然都没有察觉到疼。 他只觉得很畅快。 镜妖死了? 他呆望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这是他做到的,棺材盖上的符文已经没了,棺材里躺着一面破碎的镜子,镜子四分五裂。 镜妖破碎之后竟然无法照出任何事物,镜子碎片是一片漆黑,触碰时如同水波,还能泛起黑色涟漪。 温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一次把手伸进镜中。 镜中黏黏稠稠,还有些温热,他好像伸进一滩泥沼,又像是伸进一人肚子里往外掏东西。 物件圆润,温七往里伸,它便往里躲,直到温七整条手臂伸进去时,那东西终于无路可走,被温七的指尖一勾,完完整整带出。 这是……镜妖的金丹? 金丹离开镜妖想要重新找个地方寄生,他往温七手掌里钻,钻了半天钻不进去,温七是道士,没地儿容纳一颗妖丹。 温七拿到金丹之后像是脱了力,失血过多让他现在脑袋昏昏沉沉。 之前不觉得疼,现在那股疼劲儿好像是千百倍要还回来。 温七视线模糊,手却举着,不想让污水把金丹弄脏。 应该拿回去给师尊,温七想。 温七脑袋一沉,就要往后倒,他背后就是湖底,湖底躺着死尸,应该一头撞上去,跟这些尸体躺一块。 温七后仰,迷迷糊糊后脑朝着湖底石头,撞上去可能会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可他没撞到,只感觉一阵柔软。 他落入到一个女人的怀抱里,红柳墨色的发丝飘荡,像是一把水草从背后把温七一把兜住。 温七抬起头,看见红柳的尖下巴,这姑娘长得真好看,水底一看像是一尊活菩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红柳现在是他主人,他觉得红柳很亲切。 恍惚之间,温七好像看到了他娘,他娘临死之前给了他一块护身符,到死也想着他。 他从一个小混混变成了红柳的小狗,说不出来是幸还是不幸,可他不觉得窝囊,反而觉得挺好,自己的窝囊竟然能救全城人的命。 红柳从背后揽着他,她自己身上也带伤,腰间一直在涌出血雾,她干这事儿不利落,咬牙带着他往上游。 湖底飘荡的是仇府死尸,破碎的只有一个秦城楠,离开时温七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上百具尸体中,有一口漆黑的棺材沉在水底,这湖底跟他们进来时竟然没有什么分别。 · 仇府后湖。 仇厉看着天上乐安城一寸寸下沉,事到临头反而在笑:“哈哈哈哈要死就死了吧,反正整个乐安城陪我一起死,老夫这趟黄泉路走得热闹,我……” 哗啦一声。 突然水面传来一声异响,一个人被抛上水面。 仇厉被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镜人要来寻仇,他转身才看见那是红柳和温七,红柳扔鱼一样把温七扔上岸,先让温七上来自己才上来。 “咳咳咳咳——!”红柳钻出水面刚上岸便忍不住猛地咳嗽。 在上岸前一刻,腐臭的湖水冲进鼻腔,两人爬出来时带着恶臭和腐烂的水草,像是钻出来的两条咸鱼。 仇厉惊讶地根本说不出话。 他大概死都没想到这两个小屁孩竟然真的能成功,老人历经风雨,做事情畏头畏尾,少年人反而不惧生死。 “你们……”仇厉说不出话:“你们怎么……” 他想问,你们怎么做到的?可红柳没给他这个机会。 “闭嘴!”红柳脾气暴躁,她腹部流血,脖子上还有骇人的伤,但她根本没在乎自己的伤势,把温七抬到岸边,道:“过来帮忙。” 仇厉看了一眼温七才发现这小子真的不行了,他一张脸惨白,左臂已经完全消失,就剩下一点碎肉骨头。 人不是妖物,哪怕是妖物也只有藤妖或者树妖这种可以重新生长断肢,温七就是个小道士,他没了胳膊那就真的没了。 温七睁眼望着天,目光空洞,竟然连一句疼都不喊。 红柳一手拍在温七身上,正在给他输送灵力,红柳在下面被秦城楠打得半死,现在灵力就剩一点,几乎就是榨干自己给温七用。 “他……”仇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说话。 他都一千五百岁了,温七才十九,短短十九年,对于修士来说就是眨眼一瞬间。 仇厉道:“他真是少年英雄,有本事……” 仇厉絮絮叨叨的,现如今魔族当道,有血性的年轻人不多见。 “别废话!”红柳输送灵力温七没有半点反应,她一掌拍在温七脸上,怒道:“给我丹药!” 仇厉被她扇巴掌的架势吓了一跳,问:“什么?” “他娘的,”红柳想骂人,男的一个比一个没用,吼道:“丹药!你是卖丹药的,你他娘的忘了吗?” 仇厉是个老道士,苏九归留他在此地肯定不只是给他们留消息的,仇厉靠卖丹药起家的,仇府最多的就是丹药,这时候不拿出来以后就来不及了。 “对对对,老糊涂了。”仇厉揣着袖子,在里面左掏又掏,终于掏出一个瓷瓶。 红柳一把夺过,她的手一直抖,三次才把丹药给温七喂进去,她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冷静。 “温七?”红柳拍了拍温七的脸,“醒醒!” 温七睁着眼睛,却没有任何声音,哪怕吃了丹药都没什么大反应。 “药是假的?”红柳瞪了仇厉一眼。 “你这小姑娘家血口喷人啊,”仇厉道:“吃药也要时间起效吧。” 他卖的虽然是假药,但带在身边的都是好东西。 红柳没说话,眼睛里血丝密布,她刚杀了秦城楠,不介意再杀一个仇厉。 仇厉被她瞪得后脊背发冷,他要是再不干点什么,这姑娘估计要把他杀了了事。 仇厉跪坐在温七身侧,伸出手掌,一团淡黄色的光芒笼罩在温七的断肢处,他活了一千五百年也不是白活,给人疗伤不算什么大事。 过了片刻,大概是丹药终于起效,温七睫毛颤了颤,胸膛开始起伏,那动静很微弱,没比一只病猫好到哪儿去。 红柳松了口气,才发觉自己一直在抖,好久没这么狼狈过了,温七如果今日死在这儿,红柳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伸出手,想打温七一巴掌。 预计的巴掌没拍到他脑袋上,红柳的巴掌落在他脑袋上,轻飘飘的,像是在摸小狗。 轰! 天上突然传来一声轰鸣,镜妖一死,倒悬的乐安城正在分裂,因为过分庞大,他比秦城楠破碎的过程更为缓慢。 乐安城寸寸开裂,无数碎片往下流淌,像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又如同细碎的沙子,一时间泥沙俱下。 逐白手一轻,肩上压力消失,眼睁睁看着乐安城破裂,乐安城碎片顺着逐白的指缝往下流淌。 温七和红柳竟然真的成功了,苏九归果然没看错人。 逐白知道苏九归喜欢豪赌,以前只是远远看着,头一次成为豪赌中的一枚棋子,才知道这事儿多磨人。 千钧一发,这么重要的事苏九归就真敢交给两个小辈做。 事情还没完,之前是整个乐安城要往下砸,现在乐安城碎了也并非平地消失。 城邦化成几股沙子慢慢往下流淌,虽然不像之前那样危险,但这东西真掉下来,乐安城要被土给埋了。 逐白咬了咬牙,真是没完没了,他灵力早就耗枯了,耗不起那么折腾,之前是数百个逐白,现在只剩下他一个。 他提起一口气,刚想动作,突然感觉到一阵光芒冲起,其中一股泥沙被人托举在半空之中。 “城主!”有人在高呼。 逐白一愣,顺着来处看去,只看到地宫大门不知道何时打开,幸存的乐安城民走出地宫,有人伸出手,以自身灵力托住下坠泥沙。 出手的是个魔物,那是逐白的魔使,他出手后很多人侧身望着他。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一道道灵力凝成的光芒向上冲起,将乐安城照亮如同白昼,他们或是来自妖魔,或是来自于修士。 乐安城有妖族魔族和人族修士,三族混居,他们不设玄符军,都是各地的亡命之徒,却在这件事上态度出奇一致。 没人想要乐安城这片净土覆灭,在乐安城,人人都是城主。 “城主!”有人又高呼。 “城主!”呼喊会传染,一人传给另一人,传成了一片声浪。 温七躺在仇府后湖边,他在这一声声城主中醒来,身边陪伴着的是红柳和一个仇厉的老道士。 他睁眼便看见头顶的乐安城在溶解,镜人破碎之后变得像是白雪,夜色之中化成几股往下掉落。 这么多碎片落下,被乐安城人托举,没有一块落在温七身上。 “城主!”他们还在呼喊逐白的姓名,刚开始的本意是在叫逐白,后来更像是在给众人鼓舞,到最后又像是在庆祝胜利。 温七躺在一阵阵高呼中,他看不清外头的景象,只知道大家都是高兴的,没有人绝望,日子会越来越好,这条大道只会越走越亮堂。 红柳看见温七醒了,他一直看着天上溶解的乐安城,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动了动嘴皮,应该是要说些什么。 “什么?”红柳没听清,凑到他嘴边去听。 温七的声音与微风化在一起,“好……威风。” 温七的声音极其微弱,可红柳还是听清了,他说,好威风啊。 这是温七十八年来经历的最威风的事,无人吟诵他的名字,世人高呼的是逐白的姓名,他们甚至不知道打破镜妖的是个无能的温七,可他感觉到威风。 好威风。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6 13:26:40~2022-03-08 11:4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热心市民小微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阳鲷鱼烧 40瓶;可可爱爱向小园 20瓶;四夕 5瓶;Valkyries、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归顺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城主!” 逐白向下望去, 众人高呼,一声比一声更响,金光如同丝线交织, 替逐白扛下乐安城。 他从当城主这么多年, 收到的质疑声滔天响, 有人质疑他人魔妖三族如何混居,有人质疑他不设玄符军如何管理城邦, 有人质疑他如此下去迟早要出大乱子。 今日仿佛一锤定音, 告知外人,人魔妖可以和平共处, 甚至可以共同遇敌。 “城主!”他们还在高呼。 逐白没真不要脸应下, 知道这如山般的高喊不是喊给他听,是喊给出谋划策的苏九归, 喊给破镜的红柳和温七, 更是喊给无数抵御泥沙的乐安城人听。 乐安城人联手收拾残局, 这里已经不再需要逐白。 魔使看着逐白落下,他是一头黑发黑衣, 之前那个银发逐白消失不见。 不仅是银发逐白, 数百个逐白统统归于一个, 之前只听说过城主大人有点毛病, 没想到自家大人毛病这么大,竟然能幻化出这么多人。 逐白一人便是一支军队, 乐安城有他比拥有一支玄符军更让人安心。 逐白脸色惨白, 发丝凌乱,哪还有一个贵公子的模样, 魔使跟他这么久也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看来就算是他, 扛住一座城池还是过分勉强。 “去仇府后湖接人。”逐白落地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魔使道:“已经派人去了,红姑娘和温道长都被照顾妥帖。”他们做手下的,在主人未动时就已经想到。 逐白问:“苏九归呢?” 魔使道:“没找到。” 他们去的时候仇府只有温七红柳和仇厉三个活人,旁边的镜人早就化成了泥沙般的玩意儿,小巷中空荡荡的,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 苏九归被卷入墨凛的幻术中,如果苏九归死在幻境,这乐安城翻遍了可能都找不到苏九归的尸体。 魔使问:“要派人去找吗?” 魔使能认得出苏九归是逐白的城主夫人,天上那只眼睛是他开的,今日除镜妖,如果苏九归不在可能不会进行如此顺利。 逐白沉默片刻,若是过去的他可能会先寻苏九归,可经此一役,他没那么愣头青。 事发突然,苏九归走时什么话都没跟逐白嘱咐,逐白懂苏九归,苏九归这人大局为重,他必定不希望逐白耗费全城之力来寻他,更想逐白趁此机会去寻找幕后之人。 他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冷声道:“不需要。” 苏九归让逐白信他,那他就必须信他,逐白在幻境之外,做什么事都于事无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苏九归就算是一个狐狸精也不必逐白来担忧。 魔使闻言再去打量他,发现他好像不太一样了,伴君如伴虎,他们常伴逐白身侧,对这条魔龙很熟悉。 现在的逐白太平和了,简直像是去哪个庙门里吃了一辈子斋饭再造出来。 逐白深吸一口气,乐安城满目疮痍,镜人死去留下泥沙,街道上到处都是泥沙,多少泥沙就是死了多少人。 幸存的人在寻自己的亲人,熊妖好不容易找回变成镜人的母亲,刚刚见到人,对方就已经变成一地沙子。 逐白接管乐安城来,从未见过如此萧瑟的街道。 逐白沉声道:“去找人。” 魔使问:“找什么?” 逐白没说话,他只是闭上眼,他把数百龙鳞埋在乐安城中各地,如同穿针引线能把整个乐安城兜头围住,他闭眼开神识可以感受到一草一木。 而他此时却突如其来感受到一股阴寒之气,不光是冷,还有一股恶意。 恶意如同实质,针一样扎来,跟在天府寿宴时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那个无脸男人还在乐安城中。 逐白刷得一下睁开眼,黄金瞳看起来极为冷酷,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找魔。” 乐安城进了魔,如今他都被人打进了城门,等同于被人扇了一巴掌,这笔账,总要讨回来。 · 幻境中,天上开始开裂,几朵血色花朵绽放于天中。 此地诡异到了极致,可苏九归看不见,他的左眼一直在流血,看什么都像是在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真的快瞎了。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幻境蛊惑人心,苏九归连看都看不见,也没什么心可以给人蛊惑。 墨凛与苏九归面对面而坐,这场面有些诡异。 苏九归看不见,墨凛便有些肆无忌惮,他仔仔细细盯着苏九归流血的眼睛,苏九归跟季原初完全不同,季原初是个俗人,苏九归是个圣人,他往何处坐,你便觉得他一定是位师长。 墨凛从小接受魔族礼仪,懂得尊师重道,尤其是这人跟季原初是好友,对苏九归的态度可谓说是很尊敬。 苏九归看不见,也能感觉到魔族与魔族之间的不同,逐白是野性未驯,他走到哪儿都像是孔雀开屏,显眼又惹人。墨凛走到哪儿都尽量低调,他更像是一头被养出来的狼狗。 苏九归孤身被困幻境,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救得了他。 墨凛突然皱了皱眉,他眉头紧锁,看着天上的某个方向,这里是墨凛的幻境,苏九归身为客人只能看见墨凛想让他看见的。 但墨凛是镜主,他可以看见幻境之内也可以看见外面。 墨凛看的时间太久了,然后他笑了一声,“你运气真好,被我找到。” 苏九归猜测外面应该出事了,问:“怎么?” 墨凛道:“镜妖碎了。” 苏九归面无表情,墨凛问:“你不惊讶?” 苏九归:“意料之中。” 他把这件事交托给红柳和温七,他知道一定能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并不惊讶。 墨凛也不知道是该夸他大胆还是老谋深算,道:“湖底的可是秦城楠,你不怕自己徒弟死了?” 苏九归:“秦城楠如果在湖底应该已经是镜人了。” 只要是镜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打破镜子自然会化解。 温七是他的徒弟又不是他的玩偶,苏九归无法一辈子为他遮风挡雨,该历练时必定要历练。 原来这就是苏九归的教导方式,原来逐白就是在这种人庇护下长大的,之前墨凛不懂,逐白堂堂一个魔族,为何如此天真,像是大户人家被人保护的小公子。 现在墨凛懂了,有苏九归在,逐白不必直面任何危险,当然会自由自在。 魔族成长极为残忍,墨凛幼年被迫杀人时可没有一位尊师点拨他,他们只告诉墨凛要挥刀,不会告诉他为何挥刀。 墨凛甚至有些走神,同是魔族,这魔的命可就大不相同了。 墨凛与苏九归说这么多就是好奇这个,现在他得到了解答也没什么执念了。 墨凛还保持着抬头看的姿势,让人很难忽略。 苏九归问:“你在看什么?” 墨凛:“一座城池,倒挂在乐安城之上。” 墨凛继续道:“镜妖复制了乐安城城邦。” 镜妖很早就进城了,他能复制半城乐安城人,复制出一个完完整整的乐安城不奇怪,乐安城当头砸下,此地会变成深坑,周遭小城与村庄都将受牵连。 这可不仅是毁了一座城那样简单。 “不用担心,你徒弟把他拦住了。”墨凛又道。 几百个逐白扛住了下坠的城邦,苏九归的计划很险,每个人都要在自己既定的位置上,包括红柳和温七,这三人只要有一人脱离轨道,乐安城就完了。 苏九归必须对这几人脾性足够了解,包括最难估测的逐白。 今日镜妖已除,按理说苏九归大获全胜,可他一点高兴的表情都没有。 嘀嗒一声。 一滴血从苏九归左眼流下,他的眼睛像是漏水的屋檐,鲜血已经打湿了他的衣领。 “他还在城内?”苏九归问了一个问题。 复制一个人好藏,复制一座城很难藏,镜妖若是早就复制了乐安城,那这么大一座城池之前藏在何处。 不管那位所谓的尊主是谁,他都有通天的本事,可在袖中藏下一座城池。 墨凛道:“是。” 苏九归沉默不语,他进幻境之前还可以布局,如今进入幻境,已经无法联络逐白,他根本没办法再嘱咐他们任何事。 但他没那么慌张,逐白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应该能猜测到他想做什么。 墨凛道:“他让我来取你的灵相。” 他们本来拿出镜妖是为了复制苏九归的灵相,谁曾想苏九归没下湖,他们两个计划相互套着,苏九归如果不下湖,就会让墨凛来取苏九归的灵相。 生剖灵相必须要原主心甘情愿,因为这个过程过分痛苦,若是被迫取出灵相,苏九归受不住可能会选择让自己神灵惧毁。 墨凛擅长瞳术,他对苏九归有些敬重在,完全可以造个幻境出来,做到让苏九归毫无痛苦死去。 可他失算了一点,苏九归眼睛半瞎,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 而且这人道心实在是太稳,墨凛与他说了这么多话,他一点波动都没有。 所以这个幻境就变成了一个困住苏九归的囚笼,墨凛甚至有些两难,因为苏九归灵力在消散,他可能很快就会流血身亡。 按照做买卖的说法,苏九归这个货物还值钱的时候最好把灵相剖出来,不然到时人死了,灵相也散了。 苏九归:“但你没有动手。” 墨凛道:“我说了,我是来谈和的。” 墨凛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公家人,我杀了多少人,也救了多少人。” 墨凛曾经带领玄符军救过不少人,魔族当道不全是反魔的,有不少人拥戴他们,因为玄符军镇压下,大家大体保持着安稳日子。 尤其是商会的人更加拥护魔族统治,他们手里白花花的银子可不想就这么毁了。 “我想寻一条不流血的路。”墨凛道。 苏九归闻言笑了,“世上没有不流血的路。” 这天下魔族坐了太久,也该让路了。 墨凛摇头。 苏九归:“怎么让?” 墨凛道:“归顺魔族。” 苏九归还未答话,墨凛又道:“你归顺魔族,可以跟逐白一起治理乐安城,你若是愿意,你可以来当城主。” 苏九归极为抢手,他是打开太清山的钥匙,正仙盟有曾想苏九归归顺,但正仙盟好歹是修仙的地儿,归顺魔族听起来就有些大逆不道。 墨凛道:“只要你答应,我可以救你。” 苏九归:“条件呢?” 墨凛:“交出红柳。”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8 11:47:05~2022-03-09 19:1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30417126、琢磨、手分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sdad 10瓶;Valkyries 3瓶;中国!、四夕 2瓶;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血仇 ============== 第一百二十六章 红柳于寒风中打了个喷嚏, 逐白的魔使来找人,带着医修前来接过温七,这小子福大命大, 挺到现在性命无忧了。 逐白没真让红柳和温七这两个小孩儿无依无靠, 除了镜妖就找人来护着, 医修为红柳治了伤,又搀扶起温七。 他们三人出仇府时看了一眼。 巷子里没人, 只有镜人碎裂后留下的泥沙, 泥沙像是被冲散了的人像,勉勉强强有个人形, 人像与人像交织在一起, 死后难分你我。 苏九归不在。 红柳想到天上那只眼睛早就关了,她之前跟温七说苏九归出事不是吓他, 可能他真的出事了。 红柳问:“魔族来的是谁?” 当时情况紧急, 她光脑子一热给苏九归卖命除镜妖了, 现在才反应过来。 仇厉见过那位尊主,给人卖命引苏九归下湖, 现在镜妖除了, 仇厉的身份有些尴尬, 他不知道是算尊主的狗, 还是该归顺他家城主大人,早日看清现实, 唯逐白马首是鞍。 仇厉犹豫道:“来的是墨大人。” 红柳脚步一停, 原来该追来的还是会来,她躲不过去。 “唉?”仇厉抹了抹额角的汗, 看到红柳表情不太对,“你怎么了?” 红柳:“擅瞳术的那个墨凛?” 仇厉:“不然呢, 肯定是他啊。” 红柳脸色惨白,魔族每个有姓名的人物红柳都认识,不仅认识,擅长什么红柳都铭记在心,她每天都在默念这些大人的弱点,墨凛没有弱点。 墨凛的瞳术她听说过,苏九归若是死在里面,今夜尸骨无存。 红柳道:“你们先走。” 仇厉看红柳身上还有伤,腹部那么大的豁口就随便一绑,这小姑娘真是也不顾及自己的伤势,估计又想干什么,仇厉问:“你去哪儿啊?” 仇厉想问,温七也想问,他被医修搀扶着,意识都不太清楚,就知道红柳要走。 他无声地看着红柳,大意也是问:你要走? “找墨凛。”红柳道,她不能让苏九归一人去死。 “找什么?”仇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能找到人家幻境?” 幻境这事儿极为玄乎,刀修剑修一般都不是幻境的对手,一旦幻境成了,人常常都找不到境主在何处。 “他为我而来的。”红柳轻声道。 仇厉觉得这话就有些自大了,人家墨凛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要专门为了红柳前来。 “咳咳咳——”温七想说话,一只手伸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要拦人。 红柳接过他的手,本来想劝两句,谁知道温七塞给她一个东西,那玩意儿被脏布条裹着,上头还带着污水,镜妖大概死也没想到,自己死后留下的金丹就是这种待遇。 温七脸上是血,对红柳点了点头。 两人出生入死两回了,已经有不少默契,温七一个字都没说,红柳懂了他的意思。 他不放心。 财不外露,温七上岸之后就没说自己手上有妖丹,他坚持不了多久,等会儿可能就昏迷不醒,这种情况下,身边有个老乌龟一样的仇厉,再加上逐白的魔使,这里头谁跟着自己都不放心,只有红柳能让他安心。 红柳摸了摸他脑袋,感觉温七脑子比以前好了。 “温七。”红柳道:“走吧。” 仇厉看不出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觉得他们腻歪,简直像是一对儿,小年轻离别总是这样拉拉小手。 魔使带着仇厉和温七回白宅,只剩下红柳一人还在原地。 等他们都走后,小巷里又只剩下红柳一人,她双手垂下,红线从袖中缓缓钻出。 幻境并非卷入另一个世界,只是外人找不到幻境的入口,但只要墨凛没有离开乐安城,红柳就能感受到墨凛的灵气。 她闭上眼,红线越来越长,红线如同触手,他们会替代自己主人找到一切灵气。 墨凛就在附近。 · 幻境内。 “红柳?”苏九归很快就想通了。 红柳身份成谜,至今苏九归都不知道她到底师承哪门哪派,如果是正经的名门正派,出了一个天生道骨四大仙山不可能不知道。 红柳要弑帝,苏九归从未问过一个小姑娘为何如此执着于弑帝,看来她跟魔族有不少渊源。 墨凛道:“红柳来自明月谷。” 明月谷?哪怕苏九归再不问世事也听说过,魔族以叛乱为由屠杀明月谷三百人,对外的理由是说明月谷叛国。 这事儿属于无稽之谈,天下都已经是魔族当道了,该认的不该认的早都不折腾,何况明月谷常年与世无争,他们甚至都不在仙山之列。 后来人们聊起明月谷时,都用以佐证魔族残忍无情,想要杀你就杀你,连个由头都不找。 有人猜测明月谷应该是倒霉催的,大概是魔族有人要祭天作法,拿明月谷三百人出来祭旗。 原来红柳是明月谷后人。 墨凛道:“魔族根基不稳难以服众,魔尊怕自己王位坐不住,他很早就开了星辰海,让天演师给自己算上一卦。” 天演师推算天命,与不老山的占卜术异曲同工。 “天演师说他终将会死在一个小姑娘手上,这人就在明月谷,腊月三出生,天生道骨,日后会长成一位驭灵师,不光魔尊要死,整个魔族都要给她陪葬。” “魔尊派人屠了明月谷,一夜之间明月谷死了三百人,鲜血快把山谷泡透了。” “屠谷的人名叫梁俞,是我的前辈,他杀了三百人,等回来后天演师说红柳没死,他杀错了人,动手当日,红柳早就被送出谷。” “明月谷三百人保红柳一条命。” 难怪,苏九归心想,难怪红柳一心弑帝,这样的过节,若不是取了魔尊项上人头她这辈子都怒火难息。 “我有时在想,若是天演师没有占卜,红柳应该活得好好的,可能根本也不想弑帝。”墨凛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到底是屠谷让红柳弑帝,还是因为弑帝的预言让明月谷被灭。 他今日与苏九归论道,希望苏九归能解答他这个疑问,可苏九归一个字都没说。 他不评判历史。 墨凛道:“你知道为了杀她,魔族耗费了多少人力吗?” 魔族一直在追查红柳的下落,十几年过去了,都没什么成效。 魔族追杀到后头都忘了初衷,红柳成了魔族心中一根刺,除不掉杀不死,后来人们不把她拿出来提了,只是私下追杀。 这事儿本来不归墨凛管,当年办事不利的梁俞早就被处死了,接管的人也不是墨凛。 若不是那个无脸男人提起,他都快忘了还有红柳这个活靶子。 “苏道长,你一心求道,不知道求权是什么路,我若想在魔族站稳脚跟,必须拿她或者是你的脑袋祭旗。” 他不是逐白,逐白凭借自身血统就有无数人追随,墨凛造反没名头也没底气,但他若是杀了苏九归或者是红柳,这算是站稳了脚跟。 墨凛觉得自己心善,本来是来取苏九归的脑袋,现在给了他一条别的路。 他给苏九归选择,以红柳的命换苏九归的命。 幻境里连风都没有,墨凛说完话后苏九归没接话,此地安静到落针可闻。 苏九归左眼刺痛,感觉有无数根针从左眼一直扎进他脑海。 苏九归和红柳是什么关系呢?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关系。红柳从不向苏九归求助,也不跟他袒露身世。 广陵城之后就应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从此两人再不相见。 可苏九归把她当后辈,这未来是后辈的,苏九归作为前辈理应为后辈遮风挡雨。 墨凛觉得自己给出来的条件很好,几乎没什么可以拒绝的余地,只要是个聪明人就知道该怎么选。 “我这条命,”苏九归开了口,道:“没有让小姑娘担着的道理。” 苏九归是一代宗师,活了也有一千岁了,那孩子才多少岁,一个天生道骨的年轻人,凭什么用来换苏九归这条烂命? “墨凛,”苏九归道:“你囚我挚友,以魔族之令追杀我,现在又要让我把红柳拱手让人,说是要跟我谈和,这是谈和吗?” 这不是谈和,这是施舍。 云间城时一路追杀,苏九归赔了一个季原初进去,一个季原初不够,还要再陪一个红柳。 割地赔款到了这个份儿上,竟然还要再压他一头。 苏九归上辈子傲惯了,这辈子重生成狐妖也没落魄到这个地步。 墨凛眉峰一皱,对这话意外也不意外,像是苏九归说出来的话,就是修道之人认死理,他是如此,季原初也是如此。 “可惜了。”墨凛道。 墨凛伸出手,于半空之中画了个印记,那是个紫色的符文,呈现羊角样式,刚一点起就带着阴寒气,凭空燃起了一把阴火。 幻境之中四处都是这种符文,像是燃烧的紫色火焰。 苏九归本能抬手,手腕粗的藤蔓从他袖中钻出,他都看不见了,藤蔓却准确无误直冲墨凛面门,藤蔓带着杀意,气势汹汹,到了墨凛跟前只剩下三寸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邪火点燃。 只要刹那间,藤蔓一寸寸化为灰烬,跌落在地。 紫色火焰甚至顺着原路返回,一路攀爬到苏九归肩膀上,点燃了他左臂。 紫火一下子燃烧起来,苏九归被火燎了半个身子,灼烧的疼痛从左肩炸开,他是木属性,被火烧一把容易灰飞烟灭。 苏九归急速后退,身上还带着将熄未熄的紫火,眼睛瞎了一半,扶住墙壁才勉强能站住。 “你没懂。”墨凛道:“我是境主,你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用。” 墨凛是境主,所有攻击都没用,不管是用刀剑还是藤蔓都一样。 一般被卷入幻境的会被折磨到死。 “是吗?”苏九归道:“若我以瞳术迎战呢?” 墨凛道:“你疯了?” 苏九归现在是半瞎不瞎,及时收手还能保住眼睛,刚开了瞳术现在要开幻境。 一连冲破两重关,苏九归上辈子是天才,这辈子可就只是个狐妖,可能开了幻境后,苏九归下半辈子就真瞎了。 墨凛是顶尖的瞳术师,根本没见过有人这样折腾的。 “我都快死了,”苏九归道:“要眼睛干什么?” 他修道多年早就知道一个道理,术法突破都在穷途末路时,越是逼入绝境越是可以一搏。 苏九归眼前血红一片,鲜血粘稠,如同蒙着一层红色浆糊,看什么都像是泡在血光里,他现在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暗影。 他左臂上紫火燃烧,衬托的一张脸色惨白,鲜红的左眼睁开,鲜血之下,一只眼睛竟然在转。 转得很慢,像是一个生锈一般,可他在转。 墨凛一皱眉,他从未遇到过这种境况,竟然有人敢在他的幻境里再开幻境。 -------------------- 作者有话要说: 揭露下红姑娘的身世 感谢在2022-03-09 19:10:42~2022-03-10 18:1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夕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幻境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苏九归是狐妖, 狐族擅瞳术,就像是老鹰学飞总比兔子容易,他开瞳术比学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更快。 一个人神识越强, 他的幻术也就越强。 苏九归拥有陆云戟的灵相, 他第一次使用幻境比很多人练了十年都要更像模像样。 苏九归眼中鲜血粘稠, 瞳孔最初转得很慢,然后便开始快速流转, 像是一个漩涡。 漩涡之中一切都会被卷入, 包括苏九归自己,他的身体扭曲, 被揉成一团涌进左眼。 啪得一声, 苏九归平地消失。 他成为幻境中的另一个境主。 墨凛没有阻拦,只是静静看着, 他有点好奇堂堂一代仙尊第一次使用幻境到底是什么样。 苏九归瞎了, 墨凛可没瞎。 墨凛原本捏造的幻境只是一条狭窄的小巷, 现在变了,墙壁倒塌, 两堵墙如同木板展开, 从两侧平铺出来, 雕梁玉栋拔地而起, 只要片刻此地就成了一座宫殿。 魔宫。 魔族当道之后设立皇都,设立玄符军, 九州三百四十九城皆被魔族接管。 魔族子弟无父无母, 根本没有什么父皇母后一说,他们统一住在繁林殿, 自小墨凛在此地修行习武学习如何辅佐帝国。 脚下踩着的青石板仿佛在流动,走一步便可移步换景, 刹那间景色变换,从一座庞大的宫殿变成繁林殿。 繁林殿有十六座小院,分别养着十六个魔子,墨凛是其中之一。 墨凛站在一间院落前,这里没有任何花草,只有一面紫色旗帜,这是墨凛与其他人唯一的区别。 院落里有个妇人,她没有一件首饰,长发简简单单挽了个发髻,她踩着织布,许是察觉到来人,突然一回头。 “少爷回来啦?”妇人看见他便眉开眼笑,想要过来迎他。 墨凛便会规规矩矩对她一点头,道:“御娘好。” 教导墨凛长大的妇人被称作“御娘”,每一个魔子都有一位御娘悉心养育。 墨凛幼年时对她很依赖,他没有母亲,总觉得御娘是他的母亲。 他每日修行,回院第一件事是告诉御娘自己的进展,他又学会了什么。 御娘会耐心倾听,问:“你以后想开什么术法?” 修道之人会选择其中一门入道,魔族也会选择一门入魔,其他魔子都选了自己的道,只有墨凛迟迟未选。 “没想好。” “不急。”御娘对墨凛很有耐心,她从不贬损他。 “给御娘。”墨凛递给她一个精致木匣。 御娘一愣,问:“这是什么?” “送你的,”墨凛道:“我刚发了俸禄。” 按照魔族的年龄来算,墨凛快到及冠之年了,他每个月可以领俸禄。 御娘把木匣给墨凛推回去,道:“少爷忘了规矩了。” 繁林殿有一条很奇怪的规矩,御娘必须侍奉魔子,魔子却不能对御娘好,不可送礼,不可走得过近。 墨凛幼年时总是想不明白这条规矩为何存在,怕魔子和御娘有私情吗? 可他年纪尚小,哪里能学会和人有私情。 墨凛不懂,觉得这规矩是莫名其妙,道:“收着吧,你太素了。” 墨凛每日修行,有时遇到魔女,魔女打扮艳丽,头上带着的发髻繁多,远远望去像是盛开的花,御娘头上什么都没有。 “我不好看吗?”御娘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每日的任务是照顾魔子,不应该花心思在打扮上。 墨凛道:“你要是不高兴可以扔了。” 墨凛不会讨人欢心,又不是强迫御娘非要收着,只是想对她好点,那是墨凛生来第一次涌出对谁好的念头。 御娘听到这话笑了,“你送的我都喜欢。” 御娘犹豫再三,将木匣打开,里头露出一只八宝流云簪,簪子上流云做得栩栩如生,仿佛要腾飞。 御娘当场愣住,看着流云簪出神,如同被什么东西突然击中。 墨凛并不知道御娘为何出神,他天生没什么感情,不懂情爱,更不懂女人,送完簪子之后便走了。 后来他总是在想,那日如果他没送发簪该是什么样。 第二日他下了修行课回来,他推开门,没听到织布机响声,也没听到那句“你回来了”。 他在院中看到了仆从进出,抬出了一具女人的尸体。 墨凛从小被教导如何杀人,闻到一股和熟悉的血腥味,他问:“怎么了?” “御娘死了。” 墨凛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根本没反应过来,他捏紧了手里的纸包,尽量平静问:“有敌入侵?” 仆从看了他一眼,心道都说魔子无情,果然是真的。 “自裁了。”仆从道。 他们抬着尸体路过墨凛,魔族可不忌讳死人,也没拿块白布盖着,就这样大大咧咧抬着尸体走出,好像在抬着一个牲畜。 墨凛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张很熟悉的脸,御娘瞪大眼睛,脑袋歪着,脖子上插/着一根八宝流云簪。 那是墨凛昨夜才送给她的,没想到再次相见是在御娘脖子上。仆从抬动尸体,流云簪随着挪动而轻轻摇晃,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墨凛呆愣着,仆从在身边路过,不小心撞了他的肩膀。 “少爷小心。” 墨凛没回过神来,直到他的院落里空无一人,他们打扫太干净了,连一滴血都没留下来。 空气中只剩下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那是御娘留下的唯一的气息。 墨凛后来才懂御娘为何自裁。 她们本来是一种长在离北的妖物,离北寒冷,必须要母体全身心投入才能保证后代存活,她们一旦生产便会把所有的心血都用来教养孩子,她们的教养才能在三界都是数一数二。 魔族难以产子,更加不知如何教导后代,于是魔族杀了她们的亲生骨肉,然后又把她们带回宫中,让她们来哺育魔族的后代。 御娘无法分辨子女,就像是你给母鸡一只喜鹊蛋,她们也会欢天喜地来培养。 爱子之心是御娘的本能。 御娘对墨凛的疼爱是因为她把墨凛当成自己的孩子。 御娘是一种只懂得付出的妖物,如果墨凛如同其他魔子一样无情,御娘可以好好将他养育成人。 可墨凛坏了规矩,他竟然给御娘送发髻,御娘看到发髻那一刻如同镜中梦突然破碎,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魔子不是她的孩子,那是仇敌的魔子,杀了她的亲生骨肉然后取而代之。 一枚小小的发髻亲手葬送了御娘的命。 墨凛的过错没有得到惩罚,管事只是很平淡地跟他说千万别再犯错。 “少爷,”墨凛推开门,里面已经有一位新的御娘在等他,“你回来了?” 新御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墨凛的目光柔和而慈爱,好像在看自己真正的孩子。 “嗯。”墨凛路过她。 他知道眼前的御娘不再是之前那个,从此之后他恪守规矩,老老实实扮演魔子。 新御娘打扫屋子,找到了一个纸包,问:“这是什么?” 那是一包胭脂,是墨凛本来打算送给御娘的礼物,可他没来得及送御娘便自裁了。 “扔了吧,”墨凛道:“都是无用的东西。” “好。”新御娘将纸包收走,和其他废物放在一起。 墨凛撑着下巴,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魔物什么是妖物。 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规矩,规矩无法逾越。 他也是第一次选择了以什么来入魔道,他选择开瞳术捏造幻境。 如果让一个人做梦,那就让他一辈子做梦,不要让他醒来。 梦醒太残忍了。 “有点意思啊。”成年的墨凛笑了,“好久没见到她了。” 墨凛擅长瞳术当然能轻易分辨出此地是幻境,以前是他捏造幻境给别人,看着别人捏造给自己瞧别有意趣。 好像是一个拙劣的初学者费尽心机想要找到你的破绽。 墨凛手一挥,伴随他的手势,只听到嗤啦一声,魔宫突然出现一道裂痕,裂痕从御娘和小墨凛的脸上划开,就像是一张纸被撕碎。 刹那间幻境破开。 新的幻境覆盖而上,墨凛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濒死,第一次起了反心。 幻境如同画轴一般一层层叠加,每来一次都被墨凛轻而易举撕开,就像是撕开一张张画卷。 一张、两张、三张…… 破碎纸屑纷飞,如同落雪,随风而去。 墨凛的瞳术对上苏九归有些欺负人,就像是一人刚学会拿剑便要挑战剑尊。 一层幻境被破另外一层必须盖上,不然便会让人找到境主,第十五道幻境破开,下一道还未来得及覆盖。 在这个间隙中,墨凛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模模糊糊的,身体很单薄。 找到了。 墨凛伸手一探,破碎纸屑迎风扑来,于夜色之中像是一把碎星。 “可惜了,”墨凛道:“你没学会用幻境杀人。” 幻境分好几重,苏九归勉强只学会了第一重,勾出一人心中隐秘,搭建他心中最在乎的点。 但这不是杀机,跟蛇女的梦境没有区别。 幻境杀人于无形,苏九归差得远。 墨凛碰到那人肩膀,找到境主之后一刀杀了幻境便可破,墨凛破了不少人的幻境,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可他的手却停了,男人回过头,露出了一张让他很熟悉的脸。 他脖子上绑着锁链,只有小指粗的一条金色链子将他锁住,像是关着一只金丝雀。 他脸色惨白,眼睛带着一点笑意,他对墨凛伸出手,轻声道:“要。” 墨凛的手一停,对方轻而易举碰到他,紧紧搂着墨凛的脖子,“我想要你。” 是季原初。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墨的故事~ 感谢在2022-03-10 18:11:57~2022-03-11 17:3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热心市民小微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桑哪哪都帅、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酹酒酒酒感冒灵 2瓶;噜噜噜噜小叶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又是幻境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当然是讨你欢心了。” “美人, 要多笑笑才好看。” “说好要送你一份大礼的。” 季原初的声音就在耳侧,墨凛原本以为是他脑海中的声音,后来才发现他的声音充斥整个幻境。 小骗子。 墨凛是魔族养出来的猎人, 他早在御娘那件事之后就没有再与人亲近过, 季原初是唯一一个走进墨凛身侧的人。 这人不怕墨凛, 根本没把他当成魔子来看待。 季原初风流成性,与他当同僚时夜夜流连于风月场, 第二日出来当值, 身上只是带着一股脂粉和酒气。 其他魔使都嘲笑他不像是不老山亲传弟子,他八成修的风月道。 墨凛被他骗了好几次, 一次又一次, 直到今日。 季原初身上绑着锁链,那是他亲手给他系上的, 锁链如同蠕动的毒蛇, 慢慢从季原初身上爬到墨凛身上。 锁链越来越多, 像是要把墨凛整个人缠绕住,让他与季原初难舍难分。 季原初抱着他, 两条手臂环着他脖子, 一把尖刀抵在墨凛后颈, 已经陷进去半个刀尖, 可墨凛不觉得疼,他只是直直望着季原初的眼睛。 季原初对墨凛微笑, 他笑得毫无芥蒂, 是墨凛最喜欢的乖巧样子。 好像他们是一对情人,如今正在耳鬓厮磨。 “这么想杀我?”紫色的眼睛于夜色之中竟然有些深情。 尖刀又嵌进去半寸, 但半寸之后就像是撞上一块铁没办法再前进半分。 季原初皱了皱眉。 “呃!”墨凛擒住他的脖子,铁一样狠狠卡住他, 让季原初呼吸不畅。 他一瞬间察觉出墨凛要杀他的这件事,竟然没有丝毫挣扎,只是呆呆看着,好像对于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墨凛杀过这么多人了,但凡季原初动两下,用言语嘲讽他两句,他可能都没觉得这么难熬。 季原初在逼他杀他,或者说是墨凛本人在逼他杀他。 杀了他。 杀了他便没有软肋,幻境而已,真动手了季原初也不会死,小骗子被他锁住了。 墨凛的手一寸寸收紧,杀人不应该这么漫长,他最擅长的就是杀人。 咔嚓一声—— 季原初颈骨断裂,身体一软,尸体倒在地上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季原初瞪大眼睛,脑袋歪到一旁,脖子上竟然插着一根八宝流云簪,鲜血从脖颈泊泊涌出,那一瞬间季原初和御娘重合。 好像墨凛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一口气捏死了两个人。 天上的祥云在扭曲,像是无数只八宝流云簪成精,正在天上疯狂涌动。 墨凛是瞳术师,他能认得出这是幻境崩塌的前兆,苏九归的幻境快撑不住了。 墨凛垂下手,他双眼布满血丝,当瞳术师以来,他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痛过,他明明捏碎了苏九归的幻境,为什么会疼呢。 墨凛深吸一口气,那点异样的波动很快就消失,杀死一个幻境中的季原初并没有让他失神,御娘死后他也很快恢复如常。 御娘和季原初不过都是无用的废物,他们已经清理过一遍了。 “梦境结合幻术,做得很精巧。”墨凛声音沙哑,语调倒是很平静,从杀人到现在才一刻,他已经能心平气和评论苏九归的幻术。 “咳咳咳——”幻境崩塌时,天上祥云在不断掉落,苏九归的身影出现。 他嘴角溢出鲜血,神识崩到极致,竟然只托住墨凛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实力碾压之下,苏九归的瞳术果然不够看。 苏九归开幻境短暂恢复了眼睛,能看清不少东西。 幻境中的季原初死不瞑目,眼睛还睁着,苏九归看了一眼,实在是没想到能在幻境中见到自己的好友。 苏九归道:“原来你喜欢他。” 他在施展瞳术时并不知道墨凛的过去,墨凛第一次经历,苏九归也是第一次看。 他只知道墨凛囚禁了季原初,没想到是这种囚禁。 幻境和梦境很相似,都会勾出人最心底的隐秘,一层层障碍剥落后,谁曾想最后一层是季原初。 “喜欢?”墨凛笑了。 “苏九归,你是不是弄错了?”墨凛睁开眼,看苏九归看笑话一般,道:“他不是我的道侣。” 道家人才追求道侣,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魔族人寡情,不会让人牵制他的心神。 “我可以杀他千万次,”墨凛道:“他也可以杀我千万次。” 不论苏九归在幻境中捏造出多少个季原初,墨凛的选择都一样,一剑杀了。 换季原初来也是如此,如果季原初得到杀了墨凛的机会,他会跟自己一样。 苏九归在幻境中搭建的幻境也该谢幕,折腾到现在已经远远超过墨凛的预估。 如果墨凛不是魔族,苏九归不是道士,换个时机相见墨凛一定会很乐意与他斗法。 墨凛睁开眼时没有丝毫表情,“苏道长,你还有戏要唱吗?” 苏九归沉默不语。 墨凛笑了一声,道:“幻术和梦境不同。” 苏九归是用梦靥的思路在用幻境,要勾出人心中的隐秘,自以为找到他的弱点然后一击必中。 梦境能使用的范围很少,只能利用被施术者经历的,比如当时靥蛇要杀苏九归必须去寻找苏九归经历过的。 鬼郎中玄符军包括那个天雷,靥蛇不可无中生有。 这方法适合刺杀比自己更强的强者,自己心虚无法正面御敌才会如此。 若是碰到墨凛这种心够狠的,幻术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幻术应该这样。” 墨凛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嘶吼,你方唱罢我登场,墨凛的幻境接管了苏九归搭建的草台班子,墨凛可没有去勾引苏九归的弱点。 他直接召唤出了地魔,地魔身躯庞大隐藏在地脉中,伴随嘶吼从地底钻出,一旦钻出地动山摇。这种庞然大物若是出现在现世,一定会被道士斩杀,或者被魔族封印。 这么大的妖魔现世没有幻境里多得是。 地魔钻出后对墨凛俯首称臣,它垂下头,恭恭敬敬站在墨凛身后,侍奉着自己的主子。 一个人神识越强幻境就越强,墨凛能召唤的魔物远超苏九归的想象。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不跟你玩虚的,硬碰硬便能将你碾压。 我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砰! 地魔张开血盆大口要将苏九归一口吞下,苏九归身形一动勉强躲开,地魔咬烂了他所在的青石板,一时间碎石崩了一地。 苏九归躲开了头没躲过尾巴,地魔长尾一扫,一把将苏九归甩开。苏九归背脊撞到墙壁,险些撞碎了脊椎骨。 他腹部流血,之前流血的只有左眼,现在双目都在往下滴血。 苏九归强弩之末,一咬牙,手一抬。 地魔还想再来一击,一柄长剑划过苍穹,突然呼啸而至,被苏九归稳稳握在手中。 他学东西太快了,墨凛刚刚点拨他其中关键苏九归便能立即理解, 墨凛召唤魔兽,苏九归唤来了自己的仙剑。 墨凛却觉得很有意思,苏九归是要堂堂正正跟他打一场。 · 仇府巷外。 红柳的丝线布满小巷,如果有人走进来定会误以为进了盘丝洞,只不过那上头的丝线是红色的。 红线如同作茧将小巷完全缠住,她在寻找墨凛的踪迹。 瞳术师制造幻境会留下阵眼,除了墨凛这种强大可怕的瞳术师,普通人都会在旁边带上一位护阵人,保证自己的阵眼不会被人所伤。 红柳站在密密麻麻的红线中突然一睁眼。 找到了。 她走到巷尾,拿开左边第三块砖头,她大概触动了什么,障眼法自动散去。 红线比红柳动作更快,它们是“先灵”,早就涌进了砖头缝隙中,扒拉开碎屑露出里面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巴掌大,乍一眼看上去很是惊悚,只不过红柳已经见过天上张开的一只巨大的眼睛,现在看巴掌大的已经没什么波动。 眼白的部分很白,里面雕刻着繁复精致的紫色花纹,像是一朵长在高山上的奇花。 只要解开阵眼苏九归就会得到自由。 红线缠绕在瞳孔周围,却不得其法,红线更擅长操控,可没办法深入进去,谁也没教过红柳如何解开瞳术。 红柳等同于面对一口肉不知道怎么下口。 正在她迷茫时,紫色的瞳孔里分开一条细缝,竟然在一只眼里睁开另外一只眼。 这只眼睛是红色的,上头弥漫着一层红色的血光。 苏九归的眼睛。 苏九归的眼睛从墨凛瞳孔中睁开了,两只眼睛交叠在一起,红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是之前红柳只是犹疑不决,现在她已经完全愣了,这怎么下手? 苏九归竟然在跟墨凛这个瞳术师斗法,他不要命了? 紫色的瞳孔越来越亮,红色的眼睛越发暗淡,瞳孔边缘并不清晰,已经变成不规整的血红色,好像正在一口口被蚕食。 拖下去就是苏九归败,苏九归死在幻境尸骨无存。 墨凛冲她来的,她闭着眼睛想都能猜到苏九归是在帮她挡着。 苏九归总说她天生道骨,若是眼睁睁看着别人为自己而死,她到底算什么英雄? 红柳咬了咬牙,她做事向来莽撞不考虑后果,她刚找瞳孔时搬开了一块砖头,还拿在手里没扔。 哐当一声—— 红柳拎着一块砖头便闷头砸下。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 补假第三天~ 感谢在2022-03-11 17:31:37~2022-03-12 17:5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热心市民小微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克斯维尔的明天 19瓶;舟至秦路 6瓶;欧阳鲷鱼烧、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拖延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轰! 幻境内部突然传来一阵闷响, 苏九归和墨凛同时抬头向上看,天空中陡然裂开一条缝。 跟苏九归在天上开瞳术的术法还不太一样,那条缝隙一路崩开, 天空瞬间四分五裂, 就像是……被人砸了一下。 墨凛眉头狠狠一皱, 有人找到了他的阵眼。 墨凛出门在外从来不找人给自己护阵,因为他杀人最多两炷香的功夫, 片刻就能结束, 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人要来他这儿送死。 这也是他第一次被人找到阵眼。 幻境并非铁板一块,阵眼被人发现幻境难以维持。 苏九归和墨凛斗法, 突然钻出来一人强行破镜, 斗法不得不终止,这戏没法唱了。 “苏九归?”天上传来红柳的声音, 她有点不确定苏九归是不是真的能听到, 小心叫他的名字。 苏九归也皱眉, 红柳,红柳竟然来了。 墨凛道:“看来她没理解你的用意。” 苏九归以血肉之躯在这儿挡着就是为了不让红柳落入魔族之手, 红柳现在过来, 那他之前的心血全部化为虚影。 红柳破阵的方式太粗暴了。 墨凛没有再跟苏九归斗法, 有人找到他阵眼, 若是他们还要在此地纠葛,一旦幻境塌了, 他跟苏九归会一起死在这儿。 墨凛和苏九归对视一眼, 两人理解了对方的用意,同时闭上眼。 红柳刚砸了一砖头下去, 连手都还在抖,她第一次干这么不着调的事, 怕没用又怕太有用,一砖头把苏九归直接闷死在里头。 红柳手劲儿太大,原本只有一个方正的洞,现在被砸得支离破碎,瞳孔上落了灰尘。 “苏九归?”红柳小心翼翼问。 红柳还想再砸,突然之间两只眼睛同时合上,眼睛消失了。 平地起风,红柳拿着钻头呆呆望着眼前巨大的窟窿,好像在做梦,瞳术被她砸没了? 她还没回头,巷中分布着密密麻麻的红线毫无预兆地开始动作,红线护主,在红柳没反应过来时已经编织成一面红墙,将红柳本本分分护在身后。 砰地一声,红线对上来人溃不成军,红柳一回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威压迎面击中。 她两手交叉横在脸前瞬间为自己结出新的屏障,来人术法远远高于她,她浑身汗毛都炸起,内心只有一个声音。 跑,快跑。 红柳以为自己快死了,再抬头时,一人站在面前,他于半空之中化了一张符咒,勉强挡住袭击。 苏九归只留了个背影下来,他负手而立,明明长得没有多魁梧,甚至还有些单薄,但只要往人面前一站,你便觉得面前站着的是铜墙铁壁,天底下没有什么可以击穿他。 “苏九归!”红柳叫了一声,苏九归还活着。 她还未来得及高兴,就看见苏九归对面还站着一人,不同于苏九归的狼狈,墨凛姿态极其轻松自然,进一趟幻术苏九归赔了半条命进去,墨凛好像就是轻轻松松去哪儿转了一圈。 红柳看到墨凛之后差点把自己指甲捏断,魔族。 红柳幼年时做噩梦,魔族充斥于每一个梦境,她恨不得咬碎他。 墨凛笑了下,这小姑娘怒目而视,若是眼神能杀人,她已经被杀了千万次了。 “转过去!”苏九归怒斥道。 红柳反应很快,听话转过身,墨凛随时随地可以开瞳术,她不是瞳术师,一旦看到墨凛的眼睛可能会成为傀儡,她不能给人添乱。 “我……”红柳不知道说什么,她想帮他。 “大能打架,小孩子插什么手?”苏九归道:“滚远点!” 红柳闭上眼,认识苏九归也有几个月,没见过他这么凶过,他对女人都很温和。 她听到背后惊心动魄的声音,墨凛和苏九归在幻境中斗法,两人从幻境一直打进了现世,在幻境中墨凛杀苏九归是碾压之势。 在现世中也是如此,墨凛要杀苏九归不用幻术都行,苏九归看起来太弱了。 红柳听到背后噼里啪啦的打斗声,苏九归腹部带血,双眼也在流血,被墨凛一击打到对面墙上。 “我愿意跟他走。”红柳道:“你别保我了。” 苏九归没应她。 红柳深吸一口气,她出门在外都当那个顶天立地的柱子,谁都能倒她不能倒,她背后没人,她死了就真的死了。 红柳头一次被人当成小孩儿。 红柳捏紧手心的镜妖妖丹,那东西圆滚滚的,裹着一层破布烙在红柳手心,好像在提醒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境况。 “镜妖除了,”红柳絮絮叨叨的,像是在说遗言,“你下次打赌能不能跟我说一声,我花了好长功夫才弄明白你要干什么。” “我……差点把温七的命赔进去。” “我不是有意隐瞒你的。”红柳道:“我是明月谷后人,我……” 红柳声音一停,她听到背后噼里啪啦的响声,有人骨头碎了。 红柳不太敢拖延下去,她捏着拳,根本没法想苏九归会因她而死。 红柳看着眼前的墙,脆弱不堪的仇府后巷经不起两位大能斗法,此地残破不堪如同废墟,红柳闻到残败的气息,就像是被屠谷的明月谷。 红柳突然道:“我跟你走。” 她刚才说了那么多话,都是跟苏九归说的,唯有这句话是跟墨凛说的。 “你放了他,我跟你走。”红柳又道。 “红柳。”苏九归声音很冷,红柳听出来他有些生气。 红柳听见苏九归的声音就想哭,“道长,你对我够好了。” 红柳长这么大没遇到几个真心待她的,苏九归不问她来历,他总说,你要什么,我可以帮你。 红柳知恩图报,如果能用她一条命换苏九归一条命,她愿意去换。 她说完就要转身,可她肩膀上扣着一只血手,苏九归把她按在原地,非常有礼节地只碰了她肩膀,半点都没有过多触碰,却让红柳动弹不得。 他像是个长辈,有他在,没人能动得了她。 “别回头。”苏九归道,“我不会死。” 红柳呆愣在原地,苏九归的温度从肩膀处传来,那温度很安心,她一颗躁动的心突然被抚平。 苏九归只是短暂碰了她一下,紧接着就又与墨凛纠缠。 墨凛都有点看不懂了,道:“她都想来送死,你拦着她干什么?” 这就是修道之人的局限,脑子里想的太多,大义规矩一箩筐,生死之间都分不清轻重缓急,苏九归一条命比红柳值钱太多。 噗嗤一声,墨凛的手捅穿苏九归腹部,霎时间鲜血淋漓,苏九归踉跄后退,几乎有些站不稳。 “你赢不了我。”墨凛道。 “我没想赢你。”苏九归道。 这般田地还不认输?墨凛甚至都不太想生剖苏九归的灵相,苏九归着实惹恼了他。 可他又看不懂苏九归在想什么,因为苏九归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惊慌,好像根本不是将死之人,而是刚刚完成了一件事。 跟苏九归打交道不可掉以轻心,他越是云淡风轻就会越让人怀疑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墨凛仔细回想苏九归到底干了什么,他被自己卷进幻术,在幻境中再开幻境。 苏九归的瞳术并不比墨凛强,他没用幻境把他杀了。 墨凛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你在干什么?”墨凛问。 苏九归的后背磕在墙上,疼得脸色几近透明,道:“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墨凛环视四周,逐白不在,温七半死不活,红柳听苏九归的话就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们,苏九归甚至都不舍得让小姑娘看自己的惨样。 苏九归手底下的人就这么多,他还能使唤谁? 鬼修? 墨凛突然有了个想法,他一直都没见过鬼修。 鬼修本来在苏九归身侧,墨凛只请了苏九归一人进幻境,鬼修去哪儿了? 鬼修能去找的人只有季原初。 “我猜你把季原初带在身边?”苏九归道。 墨凛如此谨慎,他已经知道季原初曾经逃脱过瞳术给苏九归通风报信,肯定不放心把季原初一人留在皇都。 再加上他曾经说要给季原初送上苏九归的脑袋,他这种性格一定让季原初亲眼来看。 季原初就在乐安城。 “我只需要让你的瞳术无用一瞬。”苏九归道。 瞳术对于被施术者来说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一直将你牵连着,墨凛刚抓住季原初时日日对他加深一遍瞳术,就是在加深这条丝线。 季原初又不是一只小猫小狗,片刻的分神都有可能让他脱离瞳术的控制。 墨凛拴住季原初的不是铁链,而是瞳术的那条丝线。 苏九归拼死惹恼墨凛只是为了让他的眼睛合上。 墨凛的瞳术刚关闭一瞬。 墨凛感觉到那根无形的丝线陡然崩断,再次续起已经来不及了,他让季原初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苏九归此行根本不是与墨凛对决,也不是单纯为了保住红柳,他的野心更大,他要趁此机会让季原初自由。 “墨大人。”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好久不见。” 他话音刚落,黄符已起,苏九归和墨凛之间隔着一道黄符组成的刀刃,彻底将他隔绝开来。 季原初来了。 抓鱼 ============== 第一百三十章 黄符一张连着一张, 如同一张屏障横在苏九归和红柳面前,将墨凛的杀机隔绝在外,稳稳保住他。 仇府巷中出现了一人, 他披头散发, 红衣似火, 双眼上蒙着一块黑绸缎,让人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 他身侧飘荡着一颗人头, 黄符围绕而行, 如同秋叶一般护住原主,这是不老山亲传弟子。 苏九归隔着黄符看他, “好久不见。” 苏九归和季原初的确好久未见。 一个时辰前, 鬼修刚找到苏九归让他离开乐安城,那是最好的时机, 苏九归大可以一走了之, 把这烂摊子全都交给逐白处理, 乐安城人是死是活原本就与他无关。 苏九归选择留在乐安城,果然如季原初所料, 墨凛进了乐安城。 墨凛灵力比苏九归强上十倍, 一只紫色的瞳孔睁开时苏九归就已经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可走。 苏九归被卷入瞳术最后一刻, 他只对鬼修说了一句话, 找到机会去找季原初。 鬼修跟在苏九归身边也算是了解他,当即就知道苏九归到底想要干什么。 越是逆境越可绝处逢生。 苏九归不仅不走, 他还要从墨凛手上把季原初讨回来。 瞳术失效, 鬼修趁机而逃,得到唯一的命令是去找季原初, 这件事只能是鬼修来干,他是季原初的仆从, 有一条可以找到季原初的路。 墨凛果然把季原初带在身边,乐安城城北的一间小院里有一只巨大的金丝笼,笼边设下层层法阵,季原初身着红衣,头发披散,全然没有不老山弟子的影子,更像是一只金丝雀。 季原初被阵法束缚,墨凛临走前给他加深了一遍瞳术,他双眼无神,睁开的眼睛是紫色的,他拥有一双和墨凛一模一样的瞳孔。 那是墨凛在他身上刻下的印记,让季原初永远属于他。 季原初抱膝而坐,看到鬼修都没有任何反应。 施展瞳术不会伤其筋骨,但能一次又一次伤他识海。 季原初封闭识海呆呆傻傻如同孩童,鬼修看见他便心疼。 “主子?”鬼修问。 季原初没有反应,上次他出卖了墨凛的行踪,这次付出了代价,他已经没办法对鬼修的话产生丝毫反应。 鬼修找到季原初筋疲力尽,一路奔波,不知为何而奔波。 苏九归说让他找到季原初,他找到了,然后呢?季原初现在半死不活,他们要怎么办? 鬼修一颗人头飘荡在笼边,他趁着守卫松懈进来的,他害怕外头的守卫找到人,一边提防着一边轻声叫他。 “主子。”鬼修道:“我把话传给苏九归了,他不肯走,他让我来找你。” 季原初露出一双紫色的眼睛,他安静无害,就像是大户人家养的小猫小狗,偏生没有一点不老山弟子的影子。 守卫的声音越来越近,鬼修没那么好命,可能很快就会被发现,他是不死之躯,可这次被带走,下一次再见季原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鬼修道:“主子!你醒醒,有人来了。” 脚步声更近了,鬼修已经看到转角的人影,心想带着季原初杀出去的几率到底有多大,在他心中季原初是害了病,先把人带走,再去找人来治,他不信这世上没有比墨凛更高明的瞳术师。 鬼修咬了咬牙,想要强行带季原初破阵,突然,季原初从牢笼里伸出手,伸手托住了鬼修的后脑。 鬼修以为季原初是在犯傻,他自从中瞳术之后就是这样,刚想说一句别闹,突然呆愣在原地。 季原初的眼睛是黑白的。 墨凛对他瞳术的控制消失了一瞬。 鬼修心脏狂跳不止,苏九归竟然真的做到了,季原初一句话都没说,黄符代表了他的反应。 当守卫赶来时只看到了季原初跪坐在笼边,隔着金丝笼托着一颗人头,他四周围绕无数黄符,黄符仿佛有灵,在他身边飞舞。 黄符越来越快,如同一阵凌冽寒风,让人不得不闭眼,等他们再次睁眼时,原本被墨凛养成男宠的季原初已经消失不见。 黄符充斥后巷,和红线不同,红线是驭灵的玩意儿,黄符是杀人的东西。 黄符起来时带着杀意,直冲墨凛而去,墨凛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被一道黄符割破了自己的左脸颊。 鲜血涌出,墨凛没顾及自己的伤势,他回过头呆呆望着季原初,季原初眼上蒙着黑布,彻底隔绝了墨凛对他再次施展瞳术。 他明明跟季原初见过很多次了,他们翻云覆雨时更深入更仔细地看他,可他根本没见过季原初这样。 这才是真正的季原初。 幻术瞳术会杀人吗?会。 刀剑会杀人吗?也会。 苏九归幻术不比墨凛,在和他斗法时才勉强掌控了自己的瞳术。 但他比墨凛更狠,杀人诛心,苏九归让幻术成真了。 幻境中的季原初被杀连挣扎都不会,现世中的季原初可不是如此,他是不老山亲传弟子,一度被拿来与陆云戟一同赞颂。 一张黄符切入墨凛左肋,墨凛终于反应过来。 黄符切入下肋,季原初用了狠劲,距离他极近,墨凛不仅不把他推开,甚至一手捏住季原初的衣领,将他猛地拽向自己,道:“你竟然真要杀我?” 他自己都有些诧异,这种情况下,墨凛竟然更想问这个问题。 季原初调动黄符紧紧绞着他的血肉,咔嚓一声掰断他的肋骨:“不然呢?” 墨凛笑了,他在幻境中说得对,他会杀季原初千万次,季原初也会杀他千万次。 他们之间不死不休。 · 苏九归和墨凛相争算不上是大能打架,苏九归是被墨凛压着打,季原初出手之后才算是大能打架。 此地瞬间被夷为平地,甚至连个观战的人都容不下。 红柳趁机带走了苏九归,不敢挨得近,她一路往外跑,跑到三条街外才堪堪停下。 乐安城众人在忙着救城,四处都是死去镜人的尸骨,墨凛所在的仇府后巷不断传来爆破声。 此地像是爆发过一场战争。 苏九归情况很不好,红柳刚停下他就吐出一口血,先在天上开瞳术,再跟墨凛斗法,若不是季原初及时赶来他应该会死在这儿。 “道长。”红柳搀扶住他,让他靠墙坐着。 苏九归之前是半盲,现在算是全瞎了,他嗯了一声。 “他们怎么办?”红柳问的是季原初和墨凛。 苏九归:“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是仇人又是爱人,这事儿不好说了。” 啊?红柳听不懂。 苏九归:“随他们去打。”拆了乐安城也没事。 红柳哦了一声,她还是不懂,男人与男人谈情如此复杂吗。 “对不起,”红柳道:“是我莽撞了。”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给人添乱,早知道苏九归步步为营,她不用在这个时候上赶着出面。 苏九归轻轻摇头,“不,多谢姑娘莽撞。” 红柳哭笑不得,苏九归这种人不肯让人伤心的,道:“你别安慰我了。” “没有,”红柳错怪苏九归了,他不算什么圣人,他甚至有些死板,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苏九归不会对一个小姑娘说谎,“你那一砖头砸下来,刚好砸断了幻境。” 苏九归之前的计划很险,他没有把握一定会让墨凛的瞳术失效,万一他拼死都没让墨凛闭眼,那今日死的就是他了。 红柳做法虽然莽撞,但这是让墨凛闭眼最快的办法。 事后苏九归都诧异,如果他知道还有这种破局法门也不至于赔半条命进去。 红柳愣了愣,女子闯荡总会被人说三道四,她必须比人更激进更莽撞才能在男子的世界里站住脚,有人说她不好相处脾气暴躁,有人说她不顾全大局。 可她生来就是如此,哪有什么大局要顾,她想到什么便去做。 苏九归是唯一一个肯定她的人。 红柳一瞬间甚至有点想哭,苏九归看不见,她偷偷抹眼泪也不用觉得丢脸。 红柳已经不把苏九归当外人,把他当成自己半个师父来看,她抹了把脸,终于想到了什么,道:“给,妖丹。” 她身上一直带着镜妖的妖丹,这是她跟温七拼死换来的。 红柳不知道怎么喂,只能把妖丹放在苏九归手心里。 镜妖妖丹接触到苏九归之后如同贝类卧沙,瞬间钻入苏九归体内消失不见。 红柳第一次看人吃妖丹,她以前听说过苏九归恶名,妖界人人都怕他,说他十恶不赦会生剖人的妖丹化为己用,传闻中他好像吃一颗妖丹便能妖法精进。 可现在看来跟传闻中相差甚远,苏九归吃了妖丹后竟然更加虚弱,他浑身发烫,捂着胸口咳嗽,每次咳嗽都会伴随着一口鲜血咳出。 红柳被他吓了一跳,“我,我带你去找医修。” “无碍。”苏九归对她摆了摆手,镜妖妖丹像是一把镜子碎片,吞进去便是刮骨的疼,但吞噬妖丹本来就有风险,不是每一个妖丹都能乖乖归顺苏九归。 “那你怎么办?”红柳看他难受,一下下拍着他背脊。 “忍着。”他除了忍耐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只能忍着?”红柳心想这是什么道理,她让苏九归靠在自己身上。 红柳有点手足无措,她就是一个小姑娘,只知道打打杀杀,完全没照顾过人, 苏九归大口喘息,喘了片刻才让自己顺过气,“还有一条路,双修。” 红柳半点犹豫都没有,问:“逐白呢?我叫他过来。” 苏九归笑了,红柳那个架势是想把逐白绑床上。 “他不是喜欢你吗?肯定不舍得看你受苦。”红柳嘟嘟囔囔的,在她理解里,道侣互相扶持,逐白如果在此地,苏九归什么毛病都被治好了。 苏九归道:“他在抓鱼。” “抓鱼?”红柳怎么听不懂,道:“抓什么鱼?” 苏九归这次没说话,他偏头看着一个方向,红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突然,远处爆发出一阵钟声,钟声一圈圈荡漾开来,引得乐安城人纷纷驻足侧耳倾听。 这阵仗比墨凛对上季原初更恐怖,像是平地炸出来一串惊雷,一阵黑烟突然涌出。 那是钟楼的方向。 红柳只愣了一瞬便理解了,逐白和苏九归不是全然被动,幕后所谓的尊主以为自己是猎人,谁知道他们才是猎物。 苏九归牵制墨凛,逐白寻找幕后之人的影子。 乐安城城门被破,死了上千人,苏九归奄奄一息,逐白被人打到家门口,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不可能不反击。 他们要抓到最后一条大鱼。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2 18:13:49~2022-03-13 14:3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热心市民小微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2个;手分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湖夜雨十年灯 10瓶;Valkyries 4瓶;中国! 2瓶;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无脸男人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泥沙如同飞雪, 众多修士妖魔以灵力支撑分解的乐安城,道道金光乍起,把乐安城照得如同白昼, 强光之下, 没有妖邪可以藏身, 包括钟楼上藏着的邪祟。 无脸男人本来就生得白,此时被光芒一照, 远远望去如同会发光的一尊雕塑。 男人眉头皱着, 因为本来就没有五官,因此他的这个动作看上去像是白脸上起了褶皱。 “他竟然选择守城。” 男人留到现在就是为了看逐白的反应, 他知道逐白心底的秘密, 逼到极致了心底深处的人会爬出来,他曾经在云间城试探过一次, 那个人出现了。 若是逐白血脉完全苏醒, 他都不必折腾到现在。 他对逐白极其失望, 一个噬渊走出的魔物,跟他流着同样的血, 理应无情无义, 心中毫无怜悯与悲喜。逐白竟然心甘情愿给人当城主, 甚至要给人守城。 他看到逐白扛住乐安城时就眉头紧皱, 看到数百个逐白同时出动时,咔嚓一声捏烂了轮椅把手。 逐白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一头狼王竟然要给人当狗, 每日就做些牧羊的活计, 和庸才厮混在一起。 “尊主。”郭培道。 男人手里全都是轮椅碎屑,木头玩意儿伤不了他的身, 他低垂着头如同遭受了一场大败,纯白发丝垂落下来, 让他看上去极为狼狈。 “怎么?” 郭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些,别莽莽撞撞像个没用的奴仆只会说“大事不好了”,他压抑住自己的恐慌,道:“季原初来了。” 季原初,他没想到这一层,本来找上墨凛是觉得墨凛对苏九归同样有兴趣,不如卖给墨凛一个面子。 结果季原初竟然是那个变数。 不老山的亲传弟子,这种人出面保下一个苏九归已经是铁板钉钉。 到这一步来看,他们今日满盘皆输,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他们本来是要在此地围猎逐白和苏九归,把乐安城变成下一个云间城或者广陵城,以为这次乐安城同样会亡于镜妖之乱。 谁知道苏九归竟然真的能剑走偏锋,逆境里翻盘,甚至要反将一军。 现在一算,赔了不少东西进去。 刚养起来的秦城楠、一面镜妖、刚拉拢过来的墨凛。 怎么看着账面都是亏的。 做生意有赚有赔,男人借着光看自己的手,那只手是惨白的,手心里连纹路都没有,他如今连脸都没长出来,就是个没成型的“胚子”,没比花瓶结实多少。 不是现在,再等等,再给他一个月的功夫,等他长成了,逐白不会是这个逐白,天下不是这个天下。 “走吧。”他开了口。 这戏已经唱完了,再待下去不过是徒增风险,他要是死在乐安城,千秋大业付诸东流。 男人手一扬,钟楼面前突然裂开一条裂缝,一道幽深奇诡的门打开,像是半空中睁开的一只眼睛。 道士也会用传送阵法,但他们设阵要废些功夫,并且有诸多条件束缚,他们必须在另一头也打开一扇门,两扇门同开才能传送。 但对于尊主来说,于时空之中撕开一道口子轻而易举,他随时随地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 郭培去推他的轮椅,男人可以召唤阵法,但至今都没学会走路,必须要人推着才能前行。 眼前大门刚刚打开,他们算得很准,应该不会出丝毫差错,现在苏九归理应半死不活,那条不成器的魔龙大概在收拾残局。 “这么着急要去哪儿啊?” 轮椅一停,男人没有眼睛,如果有的话应该是瞳孔收缩,他听见了逐白的声音。 逐白来了。 逐白没有跟苏九归商量任何事,两人心有灵犀,苏九归牵制墨凛,逐白放出神识寻找真凶。 本以为他们应该苟延残喘,没想到这么有野心,要一口气把自己咬死。 逐白已经一脚踩上了钟楼,他黑衣黑发,龙鳞从衣领下蔓延出来,甚至蔓延到太阳穴,这条龙距离完全龙化就差最后一步。 龙鳞包裹之下,衬托着他的双眼冰冷无情。 逐白追了这么久,如同雾里看花,第一次看到幕后之人是谁,广陵城城主郭培站在钟楼,身后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此时背对着逐白。 逐白只看到一个背影,那人白得不正常,像是个薄瓷瓶,后背的肩胛骨尤其明显。 逐白越看这人越觉得熟悉,他不仅是见过他,甚至跟他很熟。 逐白一挑眉,道:“郭培?你怎么给人当狗了?” 也不知道哪儿想不开,放着好好城主不做,非要给人当狗。 郭培和金蝉不同,金蝉掌管的云间城地处偏僻,有的人都不知道天底下还有那么一座小城。但郭培掌管的可是广陵城,凌天石矿那么多人盯着,郭培不能不出来露面。 逐白和他打过一次照面,他上次见到广陵城城主的时候还是三十多年前。 郭培沉迷于弄权,一直在广陵城倒腾凌天石,左手倒腾给右手,有人为了凌天石打得头破血流,郭培在其中赚足了油水,有人传闻他富可敌国了。 追随邪祟这事儿,脑子一根筋的去干逐白可以理解,郭培在逐白看来是最不可能的,这种人应该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此世俗之人竟然最后追求了个邪祟。 “殿下安好。”郭培对逐白行礼。 逐白冷笑一声,“你杀我乐安城一千多人,你问我安好?” 广陵城全城人的命,再加上乐安城一口人,尸骨累累,逐白是来跟他算账了。 “天道之下,你我不过是尘埃,一千人而已,以后要死上百万人。”郭培无所谓道。 以后会死上百万人,区区几千人命如草芥。 逐白知道这帮疯子一定要开噬渊,就怕他说出一句噬渊万福。 “乐安城规矩,血债血偿。”逐白的声音不大。 他是乐安城城主,乐安城没有律法,唯一一条规矩就是血债血偿,死去一千多人的命要有人来偿还。 逐白半点虚招都没有,他没玩什么把戏,直接睁开黄金瞳,放出自己的神识,神识平推而来,如同镰刀当头落下,他们就是镰刀下瑟瑟发抖的麦苗。 郭培结了个印,法印刚推出就撞上一道金光。 金光编制地密密麻麻,连一点可以侧身躲避的余地都没有,郭培硬生生接下,后来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他能接下的东西。 郭培好歹是广陵城的城主,他是魔物,头一次知道魔物与魔物之间相差可以如此之大。 逐白杀郭培最多只用两招,逐白不愧是噬渊里钻出来的怪物,他分灵力给苏九归支撑瞳术,一己之力扛住倒悬的乐安城,竟然还有余力来杀人。 砰地一声。 郭培砸向钟楼上的洪钟,这口洪钟是老城主用陨铁锻造的,坚硬非凡,他撞上去便感觉到自己脊骨断裂,一口血气自肺腑涌上来。 洪钟被撞得斜飞出去,晃荡下来时带着巨大的力道,被撞得嗡嗡作响,郭培刚喘口气,差点被震碎肺腑。 郭培没本事挡住魔龙,逐白一偏头,凛冽杀意席卷而来,直冲轮椅上的男人而去。 咔嚓一声。 脆弱的像是个陶瓷胚子的无脸男人脸上骤然起了蜘蛛纹路,强压之下竟然绞碎了尊主半张脸。 男人本来就极为脆弱,再来一次可能会被逐白碾碎。 逐白却突然收手, 杀意如同刀割,男人偏偏在这时回过头,白发迎风飞舞,凌乱发丝下,露出了自己半张脸,他脸上没有具体的五官,但不是完全的平整,还是有点轮廓,此时被逐白崩坏了,蛛丝纹路在他脸上爬行。 逐白心下一凛,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同,这是苏九归的脸,不,这是陆云戟的脸。 尽管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但逐白还是认出了,他长着一张跟陆云戟一模一样的骨相,甚至比如今的苏九归更像是陆云戟本人。 如果不是得知苏九归正在与墨凛周旋,他甚至以为眼前人就是他。 “你是谁?” 男人没回答他,嘴唇紧抿着,破裂的蜘蛛纹路中包裹着一只没有色彩的眼睛,此时正面无表情看着逐白。 “陆云戟?”逐白叫出了他的名字。 男人露出一个笑来,嘴角勾起,竟然连微笑的弧度也跟生前的陆云戟别无二致。 如果只是皮囊相似那可能是幻术,但一个人的神态都如此相似,那简直有点悚然了,自己的枕边人突然出现在此地。 郭培大喝一声,“尊主快走!” 郭培突然拼尽全力将轮椅一推,将男人推入传送阵中。 逐白一抬手阻止郭培,另一只手想去探法阵,可他来迟一步,法阵已经关了。 阵法如同合眼,半空中一合,将人一口吞下,无脸男人彻彻底底消失不见。 晚风穿过阵法所在的位置,好像刚才只是平白无故做得一场梦。 郭培抱住逐白的大腿,明明就差最后一口气,竟然还怕逐白追上去。 逐白垂下眼,郭培像条狗一样紧紧搂着他,人的本能做不了假,郭培就剩半口气了也要挡在人前。 他沉声道:“放手!” 郭培手中结个法印,竟然拼尽最后一点灵力将自己化作一把人形锁,只是为了暂时锁住魔龙。 阵法完全消失,逐白就算是想追也追不上。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逐白深吸一口气,“他是谁?” “咳咳咳,”郭培低声笑起来,他喉中都是鲜血,道:“你不认得陆云戟吗?” 逐白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竟然真的是他。 郭培一个城主,放弃富可敌国的财富是为了什么? 他们追杀至此,找到最后一个人是陆云戟。 为何苏九归重生在云间城而非其他城邦,为何自苏九归重生后就像是点了火星子,从云间城一路烧到广陵城,最后是乐安城。 如果陆云戟还活着,那苏九归是谁?他从一开始就找错人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恨铁不成钢):逐白这么好的血统,竟然不当大魔王。 逐白(心平气和):可是当牧羊犬很快乐啊! 感谢在2022-03-13 14:31:19~2022-03-14 20:2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手分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樱花 20瓶;叨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真假 ==============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逐白越发阴沉, 黄金瞳忽闪忽灭,是个人都能看出这条龙现在心情不大好。 郭培嘴里全都是血,看到逐白的脸色反而大笑起来, 道:“你真的了解你师尊吗?” 逐白了解苏九归吗?苏九归还是陆云戟时逐白其实并不懂他, 连他的身世都是在云间城靥蛇梦境中得知的, 他认识陆云戟时,陆云戟已经断绝七情六欲, 他甚至连喜欢的东西都没有。 陆云戟对自己的过去守口如瓶, 半个字都没透露过。 重生之后苏九归一半时间都在失忆,逐白化作小白跟在苏九归身边, 他应该不至于心机如此深沉, 从最开始就骗人。 逐白和苏九归最大的矛盾是当年为何驱逐逐白下山,其二是苏九归到底为何遭受雷刑。 苏九归没有解释, 在广陵城黑水河, 他极为简单让逐白进入自己的识海, 让逐白自行去看。 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解释,他们相信眼见为实。 但逐白忽略了一点, 当时的苏九归手里已经有靥蛇了, 蛇女教会他如何搭建自己的识海。 他当然可以更改记忆, 不可能完全作假, 大致的事件应当是真的,可是在细微之处很难保证不会被动手脚。 逐白看到的真的是真相吗? 正是因为苏九归主动让他进入识海, 逐白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看到的“事实”。 广陵城出来后, 苏九归和逐白三个月尽做荒唐事,逐白甚至没来得及细想, 这样想来,那三个月荒唐是真是假? 郭培道:“你想保天下, 你师尊跟你当真一条心?” 逐白越发混乱,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让他看不透苏九归这个人。 都是假的吗? 就像当年为了给他刻上咒印欺骗他,苏九归会骗他两次? 不对,苏九归知道逐白会来钟楼找人,他猜到自己会知晓一切真相,真要如此他为什么要让逐白前来。 可……如果这是苏九归故意而为呢。 郭培命不久矣,他在那一瞬间完全顿悟了,自己追随尊主果然是正确的,不然他可能看不到逐白露出这种表情。 郭培一直保持着锁着逐白的动作,额头抵着地面,躺在自己的血泊里,嘴里全是血,笑起来显得极为癫狂。 “哈哈哈哈真有意思,”郭培咳了一声,道:“仙尊想灭世,魔龙倒想保人了。” 仙尊驯服魔龙,可驯服魔龙的仙尊当真是个善人吗? · 窄巷被夷为平地,墨凛和季原初一路打进仇府,紧接着拆了整条小巷,幸好此地的乐安城人之前被引到地宫,不然两个大能在此地打架伤及无辜。 钟楼处爆发出一阵沉闷的钟声,一圈圈荡开,无数人驻足观看,连墨凛和季原初都有片刻分神。 乐安城还有大能在场。 墨凛和季原初灵力都不俗,平铺出去便能察觉到逐白在钟楼,他们几乎立即就判定,逐白和苏九归一同下手。 逐白若是跟人打起来可能要拆城了,可预想中的斗争没来,只是个闷炮。 苏九归呢? 季原初感知不到苏九归在何处,他双手一挥,黄符如同黄龙朝墨凛猛地一跃,季原初对墨凛极为了解,他这么会算计的人一定会躲开,谁知道墨凛竟然迎头而上。 黄符嵌进他左肩、大腿、腹部三处大伤,墨凛竟然还挡在季原初面前。 “还想去找他?”墨凛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季原初为了苏九归不惜以身犯险在云间城给他挡灾,现在竟然又要去找。 季原初蒙眼又不是瞎了,他能隔着绸布看见墨凛的影子,对方身形模模糊糊如同鬼影。 墨凛问了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当时杀苏九归是谁的密令?” 季原初的动作一愣,抛开那层不清不楚的关系,他跟墨凛是同僚。 当时他奉命和墨凛一起去云间城暗杀苏九归,接到密令的是墨凛,季原初听闻陆云戟在云间城重生的消息,主动请缨要来协助墨凛。 他一直没想明白一件事,魔族为何知道陆云戟在云间城重生。 他原以为魔族杀苏九归是为了防止仙门术法复苏,那一声声“道火不熄”可能会让人忌惮。 “你以为是魔族忌惮苏九归重生吗?”墨凛猜到了季原初在想什么。 墨凛一手捏住捅在肩头的符咒,那符咒嵌进去大半,切断了他左手经脉,墨凛捏上去,手掌被符咒割得鲜血淋漓。 噗嗤一声,墨凛捏碎了符咒,他感觉不到疼,冷冷看着季原初,道:“你不是会算命吗?你有没有给陆云戟算过卦?” 他们道家人算卦只算事,不算某个具体的人,都是修士,占卜对方生死早就乱套了。 唯一一次让苏九归来算也是算事,而非算人。 墨凛缓缓道:“大祭司让星辰海推演的。” 当时屠杀明月谷也是星辰海推演,上次执行命令的人办事不利,这次特地派了墨凛和季原初前去。 他们二人只表明了一件事,星盘只能推演出未来,人为不可撼动。 墨凛早就说了,魔族有一半人都不想开噬渊,魔族好不容易当家做主,比谁都想天下太平。 季原初皱了皱眉,觉得接下来的话应当不好听,他不愿意听什么,墨凛偏偏要说什么,道:“星辰海推演,若想天下安定,陆云戟必死。” 墨凛声音毫无感情,季原初如同被当头打了一棒,什么意思? · 苏九归靠着墙而坐,妖丹入体一直在深处爬行,尖锐的镜子划过经脉,让他疼得头脑发昏。 突然,他捂住自己的左眼,开瞳术之后会极为敏锐。 他能感觉到那个人来了。 红柳就在他旁边,深怕苏九归有个好歹,苏九归浑身是汗,发丝凌乱挡在额前,他脸色苍白,发丝极黑,像是一只鬼。 红柳耳根子一动,突然感觉四周安静了不少,之前是神仙打架恨不得拆了乐安城,怎么钟楼和仇府那边都没动静了? 两边一起停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结束了?”红柳问。 这就是大能打架吗?这么快就弄完了?不可能啊,这打起来不得惊天动地吗?而且真要结束,到底谁赢了? 苏九归道:“你去看看。” 红柳有些担忧,苏九归看上去不太好,她怕自己跑了没人照顾他。 苏九归道:“我没事。” 苏九归说话算话,刚才红柳以为他死了,他也说自己不会有事。他在红柳心中是个半仙,半仙都说没事那应该没事。 红柳道:“你出事了你家两个徒弟得挠死我。” 苏九归要是出事了,逐白肯定会弄死红柳,温七可能会哭死。苏九归闻言笑了。 红柳犹豫道:“那你在这儿别动啊。” 她言语间把苏九归当成个小孩,苏九归:“我又不是温七。” 还能开玩笑,那应该是真的没事,红柳做事儿不是个拖沓的,本来已经走出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回头,问:“日后我能拜你为师吗?” 她很喜欢苏九归,苏九归有两个徒弟,应该不介意再多一个,她人可比温七机灵多了。 苏九归微妙一停,大概没想到还有人想拜自己为师,柔声道:“等你回来再说。” 红柳笑起来,没察觉到苏九归的异样,“那我很快回来。” 她说完便走了。 这小巷阴森森的,只留下苏九归一人,他眼前都是血,眨眼时血珠坠着睫毛落下,自己闹不好真要瞎。 逐白和季原初同时停下,那应该是知晓了。 计划一环扣一环,除镜妖,开瞳术,救季原初,最后反杀一军。 温七历经镜妖,从此能够独当一面,逐白已经摸到了道门,日后应该不会再作乱。季原初已经自由,他日后再着了墨凛的道那就跟苏九归无关了。 支开红柳后,苏九归缓缓站起身,他还留在这儿是为了给逐白守城,镜妖之乱已解。 他扶着墙,在墙上留下一个血手印,因为是半瞎,又是负伤,他行动得很缓慢。 他耳力还在,能够大概辨认出逐白和季原初分别在什么方向,他朝着反方向走的。 偶尔停顿是因为碰到镜人的尸体,镜人死后变成泥沙,一脚踩进去像是踩进泥潭,要反应一会儿才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大道难走,他当时遭受雷刑时孑然一身,重生之后身边还会有个小白,现在是真的自己在走一条极为孤绝的路。 突然,他脚步一停,因为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对方接过苏九归的胳膊,伸出来的手臂是细长细长的,竹子傀儡又瘦又长,不比真人。 竹子傀儡来接他了。 苏九归当着逐白的面一直在修理竹子傀儡,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点锻造傀儡,给他输入灵力。 逐白从来没怀疑过苏九归修傀儡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苏九归出门在外,镜妖之乱时都没有调动过傀儡,就是为了留到现在使唤。 竹子傀儡对苏九归忠心耿耿,是难得的忠仆,他已经扶住苏九归的身体,应该把他背到背上,带主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苏九归没有马上走。 他袖中还有个累赘,棉花娃娃一直安安静静躺着,他身负重伤,连眼睛都睁不开,张奴直觉很准,他总觉得苏九归要走了。 张奴费力睁开眼,想要去抱住苏九归的手指头,他两条胖胖的手指很无力,被轻而易举拨开。 苏九归把他放在墙根。 大概是怕张奴这小倒霉的不小心被人踩死,他蘸着眼角的鲜血给张奴画了个护法阵。 “多谢照拂。”苏九归道。 张奴说不出话,只是看着苏九归,无声问,夫人要去哪儿? 苏九归没说话,张奴只感觉到脖子一重,一个玩意儿挂在他脖子上。 紧接着哒哒声响起,竹子傀儡两只竹筒踩在地上时声音很密,待那声音消失不见了,张奴才反应过来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 那是一片龙鳞,洁白无瑕,逐白身上最干净的一片龙鳞。 苏九归还给逐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卷 ·乐安镜妖篇完】 有一些问题我留到下一卷解释哈~ 感谢在2022-03-14 20:28:36~2022-03-15 18:0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废 10瓶;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卷六:妖境天塔 ==================== 开山 ==============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乐安城遭了镜妖, 镜妖之乱乐安城死了千人,光是清理镜人的尸体就花费了半个月的功夫。 乐安城从未办过这么大的丧事,城内响彻哀乐, 道士和尚出来超度亡灵, 诵经声不停。 每家每户门口都挂着白幡, 远远看去,只有一片惨白, 仿佛一夜之间落了场雪。 逐白作为城主很忙, 他忙着安抚伤民,忙着给皇都递奏折, 解释镜妖之乱。 他忙得来不及细想很多事儿, 等一个月后,那些麻烦都解决了, 镜妖残骸被清理, 死去的亡魂被超度, 尸体都已经下葬,对内对外都安抚妥当了。 乐安城城门重开, 再次迎接往来的亡命之徒。 在这时, 逐白手中没活可干了, 他才后知后觉想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墨凛离开乐安城, 他身上带着官衔,逐白跟他同属魔族, 动墨凛等同于叛国, 墨凛要走他拦不住。 季原初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不老山的叛徒干什么都没边, 逐白懒得去管他。 逐白在城西启明巷尾找到了张奴,他身边有个苏九归画的护身符, 确保他不会被外敌吞噬。 张奴脖子上挂着一片龙鳞,苏九归把这东西还给他。 他这辈子就给一个人送过龙鳞,还被人退回来,做龙没出息到这个程度都是少见的了。 被人扔下来两次,逐白还以为自己心绪应当会有些波动,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让内心蠢蠢欲动的人爬出来。 可惜什么都没有,他出乎意料的平静,大概依赖于苏九归给他找到的那一颗道心,让他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更冷静些。 三百多岁了,也该长大了。 温七和红柳被留在白府,温七胳膊断了,这两日刚刚养好,他对自己身体残缺没那么在意,就是不太习惯,行动时袖管空荡荡的,他走路老往一边歪斜,把握不了平衡,刚下地的那几天经常走得走得就摔了。 温七在花架下找到了逐白,他还记得以前苏九归和逐白在花架下聊天。 苏九归当时开了瞳术,一回头对自己笑了下,温七魂被瞳术勾走,当即便愣了。 现在早已物是人非,花架下苏九归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逐白一人靠着,大概是在发呆。 逐白这两日一直奔波,刚消停了两天,除了发呆什么都不干,让温七看着都害怕。 温七和红柳现在的感受,怎么说呢,好像苏九归带着俩倒霉蛋嫁进豪门大院,然后自己哐当一下跑了,逐白就是他后爹。 后爹看着继子一肚子火气,出于礼数没把他扔出去,但也没怎么待见他。 温七每次看到逐白都头疼。 温七知道这位魔龙从小被宠的脾气大,跟他说话都是哄着的:“那个……师兄?” “我可不是你师兄,”逐白凉凉道:“担当不起。” 温七:“……” 苏九归走了,逐白和他师徒情分也没了,他都不认,逐白可没那个脸要一直给苏九归当徒弟。 温七:“那……师娘?” 咔嚓一声,逐白捏裂了花架,那上头紫藤花抖了抖,他再用力点这地儿能塌了。 逐白斜看了他一眼。 温七知道传闻中不可直视龙眸,逐白黄金瞳都没睁开,温七觉得他要杀人。 温七壮着胆子道:“我猜师尊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逐白没说话。 温七小声道:“他只是不要我,我能理解,我什么都不会,对他而言跟个竹子傀儡没什么分别。但他为什么不要你呢?你这么厉害,你还能给他双修送……” “闭嘴吧你。”红柳拽了一下温七,让他别在这儿触霉头。 人家小两口的事儿,外人越劝越麻烦。 温七乖乖闭嘴了。 “你继续。”逐白没生气,道:“双修送灵力,还有呢?” 温七抬头看了一眼红柳,红柳满脸写着,你要送死我可不管你。 温七犹豫片刻,不怕死道:“我不懂你们什么仙尊到底是什么样,我就是个小混混,我会看人。” “我师尊这人怎么说,他特别务实,骨子里又像个赌徒,手头上能利用的东西绝不放过,一点小小的玩意儿他都能记下,这东西可能会成为他日后翻盘的本钱。” 苏九归这人就是如此,他重生之后没灵力没法器没靠山,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个。 逐白:“你说他利用我?” “你们魔龙是不是脑子一根筋啊?”温七觉得逐白有些离谱,脱口而出就想损他,说一半意识到逐白是谁,然后又换了个说辞,“他想利用你用得着等到现在吗?” “他从头到尾也没贪图你什么吧?如果他真的要利用狐妖阴阳采补的术法,云间城的时候早就找人双修了,别的我不知道,他肯定是真心喜欢你。不然也不可能跟你……那什么。” 温七觉得逐白脑子坏了,又不是一晚上,俩人折腾了三个多月,那是足足三个月啊,温七听了都脸红。 苏九归除了让一个竹子傀儡碰过他,基本上很少有人能近他身,之前那个柯泥,小少爷模样长得挺好,一直想往苏九归身上贴。 他还没碰苏九归,只是想给他脱靴就被一脚踹走了。 温七跟在苏九归身边这么久,他从来没让自己伺候他穿衣这种很亲密的事。 当初锻造竹子傀儡也就是想找个人照顾自己。 逐白:“哦?” 这样子还挺新鲜,逐白头一次听一个外人的话,原来在温七眼里,苏九归是这样的。 温七以为逐白不信,道:“真的啊,他看你眼神都不一样。” 逐白:“哪里不一样?” “就看情人那样呗,”温七心道这让他怎么描述,看逐白都比看别人更专注点。 温七想到还挺肉麻,道:“他还很让着你,你捅了他一指头,差点命都没了,他一点记恨都没有,我之前埋怨了一会儿呢,心想我师尊是不是被你下了情蛊了,那一指头差点送他去奈何桥,他从来也没跟你计较过。” 下情蛊?温七这话严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逐白才是那个狐狸精。 “我真觉得你挺厉害的。”温七道。 逐白被人夸过修为高,被人夸过长得好,第一次被人夸在那方面厉害,合着在温七眼里逐白就是个小白脸。 逐白皮笑肉不笑:“我谢谢你。” “哪里。”温七嘴皮子利落,道:“我师尊心眼大,对你真的没记恨。” 逐白回想下来确实如此,是逐白在黑水河底跟他说了句对不起,苏九归本人没提起,可能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怎么想的?觉得自己没死就不是什么大事? 又或者有事瞒着他,杀他的人多了去了,死都死了一回不介意再死一回。 逐白本来生闷气,听到这儿突然心里堵得慌,苏九归这辈子活得够难了,自己之前还伤过他。 他现在怎么样?眼睛好了吗?如果是真瞎了,身边一个竹子傀儡能保住他? 温七道:“他肯定有事不能让你去。可能……他在保你?” 在黑水河底,苏九归对他说了一句话:这是我能保你唯一的手段。 之前逐白深信不疑,现在不太确定了。 温七停了下,不知道怎么措辞,道:“要么就是,如果被你知晓你会坏他的事,他……” “温七,”逐白打断他,他听出来温七是来当说客的,他太着急了,像是爹娘要和离,千方百计阻止他。 逐白问:“你修道是为了什么?” 温七还想多说,被猝不及防问了这个问题,反应了一会儿道:“就为了干点事儿。” 他说的笼统,说不出自己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他太弱了,大话都不敢说两句。 逐白问:“你走正道还是邪道。” “当然是正道啊,”温七觉得逐白在问废话,“谁闲的没事干走邪道。” 逐白道:“那如果师尊是邪魔呢?” “我……”温七刚开口就说不下去了,如果他追随的人本身就是邪魔呢,他还要继续追随下去吗? 他无法想象苏九归是邪魔,毕竟陆云戟的名声很响,温七幼年做梦都想追随他一起斩妖除魔。 可苏九归真是灭世邪魔,温七还真要追随吗? 逐白看向红柳,红柳脑子转得快,逐白都没说话,红柳自己先说:“如果他是邪祟,我不会跟他。” “你!”温七说了个你字,红柳过分干脆利落了,一点情面都不给,温七想解释可能是中间有误会都显得苍白。 正道永存,这四个字山一样压下来,没人敢反抗。 苏九归是邪门的话他便是所有人的敌人,再次相见不拔刀相见都是轻的。 逐白道:“他可能不想我们难做。” 苏九归做事儿很讲究礼数,他是邪魔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温七和红柳该怎么选? 追随他?那他们要跟自己一起承担骂名,唾沫星子都能杀人。 反抗他?逼着温七弑师吗? 苏九归想到了这层,所以他只带走了竹子傀儡,因为傀儡无情。 “殿下。”张奴突然急冲冲跑过来,张奴脸上有苏九归的血,鲜血粘在额头上了,张奴是个棉花娃娃,那个血迹渗透进去便永远留在那儿,哪怕化成人形都没消散,远远看去像是个胎记。 因为张奴脸上带着苏九归的血迹,逐白都看他顺眼了很多。 张奴喘了口气,道:“有消息了。” 逐白等他说。 张奴道:“魔使打探的,不老山要杀陆云戟。” 逐白皱眉:“谁?” 逐白:“不老山,不老山开山门了。” 四大仙山封山,只有太清山是真正的封山,太清山迫不得已,以封山为代价把噬渊一起冻住。剩下三大仙山那不算是封山,顶多是在避世。 现在终于出面了,出面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杀陆云戟。 魔族用星辰海推断过,天下安定必杀陆云戟。 不老山擅占卜,应该也算过。 不老山开山门,其他仙山应该也快了。 现在不光是魔族在追杀苏九归,三大仙山一起下手,魔族和仙山从来没这么一致过,为了杀陆云戟可能要联手。 逐白若有所思盯着手中龙鳞,手一动,白色的龙鳞陷入掌心,被他收回去了。 “温七。”逐白莫名在这时叫了一声温七。 温七:“啊?干什么?” 逐白负手而立,道:“见世面去吗?” 温七:“啊?” 他还愣着,红柳已经出声,“我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5 18:05:18~2022-03-16 18:0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热心市民小微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阳花 40瓶;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0瓶;勿听勿扰 9瓶;Valkyries 4瓶;中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妖境 ============== 第一百三十四章 乐安城以北就是四大仙山的地界, 仙山全聚在一起,每门每户都挨得近,像是街坊邻里。 若是从上空俯瞰便能看出, 四大仙山是围绕噬渊而设的, 先辈当年在此地设下仙山, 不是为了什么所谓人族千秋大业,为的是守住噬渊。 其中太清山与噬渊关系最深, 噬渊就如同太清山自家后花园。 剩下三大仙山呈星盘之势, 一个个挨得近,阵法融为一体, 仿佛一道道防线, 太清山失守后,紧接着便会轮到不老山。 因此当时太清山封山, 其他三大仙山早已准备好, 如果太清山失守其他仙山会接连顶上。 现在太清山的封山印越来越松, 陆云戟没死的消息早传出去,再封山下去就像缩头乌龟了。 不老山开山门。 当年封山封的过于突然, 不少修士连家门在哪儿都找不到, 只能被迫加入正仙盟, 和其他仙山的人抱团取暖。 不老山开山门的消息传出来, 流落凡间的修士立即背叛了正仙盟,一夜之间像是找到了亲爹, 全都急着回家。 翻身有望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被魔族压了一千多年, 现在也是时候该翻身。 不老山前阵法诡谲,前来投奔的修士本以为不老山开山门是想扬眉吐气反攻魔道, 要是真打起来那就是缺人手。 如此推断,前来投奔的修士应当很受人欢迎。 可没想到不老山前阵法一环套着一环,根本就不想让外人进去。 季原初混杂在散修中间,他就穿了个简单的道袍,特地在脸上抹了两道胡子,看上去不太像为魔族卖命的走狗,很像是个不得志的道士。 有人拍了拍季原初肩膀,问:“你怎么不着急啊?” “各位师兄都在,轮不到我担忧。”季原初装散修装上瘾了。 那人听闻果然道:“你放心吧,我定带你回家。” 季原初没说话,只是笑,他模样看着软弱,这笑就显得很内敛,因此也没人再多问他。 他想说你们这些小道士懂什么,门前阵法是在防他这个不老山的叛徒,专门给季原初设的,此等殊荣,不老山所有弟子里他独有一份。 他是叛徒,不可能光明正大上山,只好混杂在人群中前来打探消息。 几个人在这儿转了好几夜了,其中一个修士问:“不老山这是什么意思?” “考验我们吧。”另一人答道,他以前也是不老山弟子,之前怎么没觉得上山这么难。 修士忍不住大骂:“狗屁,有什么好考验的?我当年拜入不老山,不是为了受这个气的!” 当年挤破了头才入门,进山又没日没夜修行,现在回家还没人来接,是个人都受不了这个。 “说封山就封山,招呼也不打一下,也不管我们几个死活,现在竟然要考验,哪儿来的大脸。” “你少说两句吧,到底还想不想回去?” “你这么想回去,你给不老山当走狗。” “你!” 俩人话不投机,眼看就要打起来。 季原初最喜欢看热闹,也不拦架,听着他们吵。 他眯着眼看向仙山的方向,不老山高耸入云,最高峰上有个老君庙,那个庙就建在山峰那巴掌大的小地上。 老君庙是不老山的最高殿,寻常修士根本进不去,季原初眼力好,就看见仙气飘飘的老君庙今日开了门,金光透出来。 今日不老山在占卜。 老君庙中,数百道黄符飞起,在空中列阵,远远看去犹如一道符咒组成的屏障。 不老山掌门名叫季平,那是季原初的亲师叔,季原初弑师后,现在老君殿占卜由季平掌管。 季平年纪大了,他活了两千年,脸上褶皱横生,皱着眉看黄符移动。 黄符在空中不断排列,占卜来回波动,上面的符文随时随地都在变化,简直没个准信。 季平双手合十,额头上全是汗,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到最后甚至有些绝望。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季原初已经被汗水打湿,背后出了一身汗,他终于放下手。 符文停止,有结果了。 旁边等待的是其他仙山的掌门,分别是玉衡山掌门司离,天门山掌门相别辞,几个老不死的东西加起来岁数都上万了,难得聚在一起。 相别辞问:“如何?” 季平摇了摇头,道:“一样。” 跟魔族星辰盘推演的一样,若想天下安定必杀陆云戟。 相别辞看着眼前的符文,苦笑道:“这条路竟然走不通。” 四大仙山相聚,唯独太清山不在,之前也商讨过,想出来的办法是对陆云戟处以雷刑,然后封山门,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竟然毫无作用,一切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他们还要想办法处理当年的麻烦。 玉衡山掌门道:“他已经死过一回了。” 都是修士,修的同一条大道,杀死一个人两次,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季平道:“他迟早要死,不过是怎么死而已。” 相别辞道:“我们应该帮他。” 季平问:“怎么帮?” 他话音落下,没有人立即接话,因此这三个字仿佛落在地上,一声声回荡在老君庙中,在泛着金光的符文衬托下显得极为讽刺。 大殿内安静无声,都是修道之人,人人都有一颗善心,陆云戟要死两次,他们这些老不死的东西竟然要拿起屠刀两次,每个人手上都要沾陆云戟的血。 杀了陆云戟后,他们也无颜再走大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平才缓缓道:“再杀他一次。” 好,这话算是一锤定音,无人反对。 相别辞问:“谁动手?” 他们聚在一起像是屠夫,要商量如何杀人,又要商量谁来执刀。 季平没说话,他望向窗外,老君庙的窗户窄,只有一扇窗,也是唯一能透进光亮的地方。 季平的目光如同有神,从高高在上的老君庙往外探望,好像一路能望到山脚。 · 妖境。 这两日妖界热闹啊,追杀陆云戟的消息已经传遍九州,以前就听过,但那只是魔族追杀。 现在竟然四大仙山也掺和进来,妖界对于这事儿好奇得紧,每日茶余饭后谈资就是在聊陆云戟。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明明不大的一辆车,里头挤着十一个人,没钱的下等妖物才坐这种车,有钱的早就香车宝马了。 “你说到底为什么要杀陆云戟啊?”说话的是个老鼠精,“他不是仙尊吗?” 旁边的鸭子精道:“我也不知道,因为杀了太清山七百修士?” 之前就传出来过,陆云戟不是代表道火不熄,他就是个行走的邪祟,邪祟残杀太清山七百修士,被太清山长老处以雷刑,没想到祸害遗千年,竟然重生了。 “有道理。” “唉,听说他重生成妖了啊。” “咱妖族还能承载个仙尊灵相?”什么样的瓶子装什么样的酒,小妖身体里放个仙尊灵相,那不得难受死。 “咱们妖族可厉害了呢。” “你说他应该是什么妖?” “嗯……”小白鼠思索片刻,道:“丹顶鹤?” 仙尊嘛,重生估计也要挑个仙气飘飘的,不然多掉价。 “有道理。”众人应和。 “唉,别聊这个了,”鸭子精用胳膊肘顶了顶小白鼠,道:“你看那人长得好俊。” 马车角落里坐着个人,对方懒洋洋靠着,根本也没参与他们闲聊。他露出侧脸,一眼望去便能看到他鼻梁高挺,下颌线生得很漂亮,可惜了,就是眼上蒙着纱布。 那纱布一圈圈缠绕着,又在后脑打了个圈,大概畏光,纱布裹得很厚,边缘渗出些血迹。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空荡荡的裤管里露出两截竹子腿,大概是个竹妖。竹妖就坐在男人身侧,以自身为屏障把男人和其他人隔绝开,看样子应该是瞎眼男人的侍从。 这一车全都是下等妖物,要么是花草,要么就是老鼠禽类,没几个上得了台面的,更别说身边带侍从了。 这人简直就是鸡窝里的凤凰。 小白鼠早就看到他了,他太显眼,让人很难忽略,小声嘀咕,“怎么是个瞎子?” 鸭子精问:“被人族挖了?” 人族有些权贵喜欢收藏妖物的眼睛,把眼睛当珠宝来把玩,这事儿不算少见。 小白鼠壮着胆子问:“你眼睛怎么了?” 他说话没什么教养,大大咧咧来问,本来以为会被人骂一顿,结果男人竟然真的回他,他声音很温和,又透着点疏离感:“身患眼疾。” 小白鼠闻言满脸通红,他声音真好听。 “你来看病吗?”鸭子精问。 “还是来投奔亲戚啊?”又有个兔子精钻出来问,他们对苏九归实在很好奇。 这一车厢全是走地禽还有不入流的小妖,像是谁家菜市场摊子上的肉成精了,苏九归被围,面对一群问东问西的小妖半点不悦都没有。 “看病。” 小白鼠道:“那你去西城找百灵鸟,她会看病。” “瞎说,她哪里会看这种病,”兔子精道:“你去东门找狐狸,她从封山来的,她家擅瞳术,会治眼睛。” “封山?”苏九归问,他记得这具身体原主就在封山。 “对,”兔子精道:“她叫庄庄,你别找错了。” “好。”苏九归应下。 “吁——”外头马车停了,车夫道:“到了啊。” 这车才一灵石一趟,走三天路,就只能送到城门口,多半步都不愿意走。 小妖习惯了,没什么怨气便下车,苏九归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下车之后看到兔子精还没走,他能感觉到妖的灵气,此时装作没看见。 兔子精本来是想跟苏九归再说两句话,大概给他指个方向,说不定能带他走两圈,毕竟他是个瞎子,出门在外怕被人欺负了。 谁知道苏九归根本不需要人帮忙,他连个竹杖都没有,竹子傀儡在前走,他便在后跟着,行动自如,要不是眼睛上蒙着布,谁都想不到他是瞎子。 兔子精盯着苏九归的背影半响。 “真怪。”兔子精喃喃自语。 他不像妖,像道士。 --------------------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副本已经开启! 最后一卷啦! 我接下来尽量更新勤快点~ 感谢在2022-03-16 18:03:52~2022-03-17 18:1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 40瓶;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眼瞎 ==============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苏九归并非完全看不见, 他能看见灵气组成的丝线,将人的轮廓勾勒出来,他看不见细节, 但能看个大概。 魔族和人族修建的城邦大多数都是棋盘状, 四通八达, 有一道中衢大街,再由无数条小巷延伸出去。 但妖境这地儿根本是毫无章法, 街道如同一团乱麻, 经常走得走得才发现这么长一条道竟然是个死胡同。 竹子傀儡在前带路,身上绑着蛛丝, 他的眼睛就是苏九归的眼睛。 竹子傀儡停在一扇门前, 朱红大门,关了半扇, 门前挂着两盏通红的灯笼, 他真的来找那个小妖提起的“庄庄”了。 竹子傀儡敲了敲门, 苏九归道:“庄前辈在吗?” 里面窸窸窣窣一阵,一道女人的声音传来, 听起来有些暗哑:“我看不见, 你自己进来吧。” 看不见?竹子傀儡有些犹豫, 这个人怎么是个瞎子啊? 瞎子给瞎子看病吗? 竹子傀儡刚进门便愣了, 门廊前坐着个女人,她穿了红色衣袍, 这衣料做工讲究, 勾出曼妙的身形,背后一条火红色的狐尾懒洋洋趴着。 她跟红柳那种小姑娘不同, 看上去有些风韵犹存的意思。 封山底下来的都是狐狸精,什么年岁都长得别有风情。 但她没有瞳孔, 双眼是一片纯白,大概看不见,听到苏九归的动静也没抬头看,反而眯着眼睛在摸索一张木板上雕刻纹路,问:“你找我?” 她就是庄庄,苏九归道:“对,托人介绍,我顺路来求医。” 苏九归的目的不是来治眼疾,但那小妖说有人能看,他顺路来看看。 庄庄哦了一声,“我只会看眼疾。” 苏九归:“那我找对人了。” 她摸完木板上的一行字,对苏九归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看看。” 庄庄是个狐妖,一举一动都极为赏心悦目,明明只是招个小手,看上去跟要勾引人一样,竹子傀儡刚活过来没多久,顿时脸色通红。 可惜苏九归是个瞎子根本看不见,两个瞎子说话,一人再有魅力,另一人也察觉不到。 苏九归走过去,也不嫌弃门廊,坐在她对面。 “把纱布摘了。”庄庄抬起头看他。 竹子傀儡有点担忧,大门只关了半扇,随便来一个路过的人都能看见院中是什么光景,苏九归摘下纱布等于暴露自己。现在世人追杀苏九归,他不敢轻慢。 可苏九归没有犹豫,他真的在解纱布,一圈圈解开,越往里拆里头的血迹也就越深,解开的纱布在旁边堆积成一团。 庄庄终于抬起眼看苏九归,竹子傀儡都有点担心她到底能不能看得见,连木板上的纹路都要摸索,怎么给人看眼疾。 但出乎意料的,庄庄看苏九归的目光是有形的,她看不见万物,在她的世界里一片漆黑,唯一能看到的东西就是别人的眼睛。 苏九归睁开眼,他的双眼长得很漂亮,确实很适合被权贵拿来把玩收藏,但好好一双眼睛,此时看上去却有些骇人。 他在流血。 不是鲜血直涌的那种,而是鲜血留在眼睛中,被眼眶兜住,好像一层红色薄纱覆盖了原本的瞳孔。 苏九归根本没止血,他的伤这么久都好不了。 砰地一声,庄庄一抬手,朱红大门突然关闭,竹子傀儡吓了一跳,他们被困在这间小院里了,傀儡如临大敌,生怕这个瞎眼婆娘要做些什么。 苏九归下巴一紧,被庄庄抬起头,紧接着他感觉到眼前一暗,自己像是个玩物一般被庄庄拿在手中把玩。 “好漂亮的眼睛。”庄庄道。 苏九归知道狐族说话就这样的,有些轻佻,平静道:“过奖。” “你挺会找死的。”庄庄打量片刻道。 懂行的人一看就能看出怎么回事,这人用眼太急,把自己弄成了个半瞎,倒能辨别个大概,修为和灵力高超的人下半辈子也能凑活的活,就是以后精细活别干了。 庄庄笑了下,纯白的眼睛半眯着,都是狐妖,瞳术这玩意儿谁都会点,一般庄庄会探寻病人的内心,看的顺眼的就操控他成为自己的傀儡。 因为她是个瞎子,很多人对她不设防,她对外声称说只会看眼疾,吸引的都是眼睛有问题的人。 他们不会多想,会把自己的眼睛露出来给她看,她能拿捏人顺理成章。 弱女子于江湖上漂泊总要有点本事,食人花也捕食猎物,作为妖族来说,庄庄不算什么十恶不赦。 她以为今日自己钓上一条肥鱼,这人眼睛长得好看,取下来放在自己眼眶里应该也好看。 她家里有几百双眼睛,都没有这双这么夺目。 苏九归果然对她不设防,任由她来看,庄庄应当拿走苏九归的眼睛占为己有。庄庄勾了勾唇,可她突然愣住,笑容僵在脸上。 她探究了苏九归的内心,苏九归过去一千多年加上重生,两辈子的记忆翻江倒海直接倒灌在庄庄眼中,她根本承受不住,就像一个小小的茶杯承受不了大江大河。 她后脊背汗毛乍起,手被烫到一般飞快收回,猛地吐出一口血,险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苏九归的过去过分骇人,庄庄甚至都理不清他的记忆,只抓到了一个最关键的信息。 竹子傀儡不明所以,只看到庄庄脸色苍白,看苏九归的表情变得又敬又怕,“你是……” “仙尊?” · 妖境中极为热闹。 一个巨大的像是山一般的蟾蜍在大街上缓缓移动,他起码有二十多米长,走到哪儿都留下一段发臭的黏液。 因为此地没规矩没束缚,很多妖物根本就不化型,以原型行走。 蟾蜍走后露出了三个人,逐白走到哪儿都很显眼,他出门特地休整了一番,化了个别的形,身形缩小了一些,没有黄金瞳,一头黑发束起,谁来看也想不到他是乐安城城主,乍一眼看去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少年郎手里拿着一份妖境的舆图,来妖境第一件事一般都是买舆图,这地儿太难认了。 他身边跟着两个人,一个断臂的仆从,还有个穿紫衣的姑娘,那姑娘脾气大,像是哪个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大小姐。 一个少年郎,一个大小姐,还有个断臂仆从。 这三人凑在一起显得有些怪,又显得没那么怪,毕竟此地是妖境,比他们怪的人多了去了。 红柳眼睁睁看着一座山一般的蟾蜍从眼前爬过,眉头抖了抖,废了好大的修养才没破口大骂。 街上人都快跑没了,温七问:“师兄,不老山开山门,你带我看热闹来这儿干什么?” 温七还以为逐白要带他上不老山,怎么来了妖境。 “那你是想让我杀上不老山?”逐白道:“你想清楚点,我可是被太清山逐出来的,我一魔龙,去不老山不得被那帮老道士追着打吗?” 温七心想有理,道:“那师尊也不在这儿啊。” 逐白觉得带孩子很累,苏九归竟然真能带着两个小屁孩乱跑,道:“仙道魔道都想杀人,如果是你你会躲在哪儿?” 温七没说话,红柳接过话头:“妖境。” 人、妖、魔,人族和魔族之间互相厮杀了千百年,妖族一直是谁强就依附于谁,直接给人跪下来叫爹,一点都不犹豫。 此举没什么骨气,但效果很好,妖族中立,打起来哪边也不站。 温七恍然大悟:“大隐于市啊。” 苏九归是狐妖,躲在妖族其实很安全。 红柳突然问:“苏九归是不是来过这儿?” 逐白愣了一瞬,问:“为什么这么说?” 红柳靠着一棵树,这小姑娘做事极为谨慎,一面说话一面盯着街上零星几个妖物,看谁都可疑,道:“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这么多人追杀他的前提下,不论跑到哪儿都不可能完全悄无声息,迟早都会被人发现,他不是躲在妖境,而是选择了妖境。他知道自己引得正道魔道两道追杀,妖境会变成一个战场。” 红柳一停,道:“苏九归选择这儿起码有三成把握。” 之前苏九归都是被追着打,走到哪儿都是灾祸,这是他第一次选择自己的擂台。 逐白看了一眼红柳,总算明白苏九归为何如此重视她,这小姑娘很聪明。 逐白道:“六百年前他来过一次妖境。” 一个人活着就会留下踪迹,何况苏九归活了一千多年了。 红柳问:“他来这儿干什么?” 逐白:“不知道,我当时还没出生。” 逐白才三百多岁,陪着苏九归的日子最多两百多年,这两百多年有三成日子他还是个幼龙,又一半日子逐白在跟自己身体里的其他人相争,很多事逐白根本不知道。 但自从在靥蛇的梦境中看到苏九归的过去,逐白有了点猜测,可能当年苏九归知道自己身体里有妖物,想来妖境看一看。 他应该在妖境得到了什么。 逐白没经历过但是听说过,道:“他来的时候妖境大乱,几方人马互相厮杀,要杀出个妖王,妖境不太平,战火连天。” 正是因为妖境常年战乱,很多妖怪才往魔族的地界跑,魔族为了统管妖物,城邦里才有三阴府。 逐白:“他走的时候妖境战火平息了,苏九归留下三道剑意重塑妖境,门前阵法就是他设的,这事儿是太清山的美谈。” 很多人说是陆云戟平息了战乱,陆云戟本身就是太清山的门面,距离飞升就差最后一步,这件事是他“功德簿”上的一笔。 “剑意?”红柳环顾四周,没察觉到剑意在何处,云戟仙尊一道剑意都会让人忌惮,何况是三道,红柳问:“他会不会想利用自己的剑意杀人?” 把所有想杀他的人都引到妖境,然后趁机斩杀? 逐白摇了摇头,道:“鬼修和我都不在,他没有护甲,强行使用仙门术法容易受伤,他连强势的符文咒法都没法用,留下的剑意带着鼎盛时期的修为,三道齐发,以他现在的修为来看可能会灰飞烟灭。” 红柳啧了一声,苏九归当年何其强大,重生狐妖之后偏偏受各种限制,连自己的剑意都无法使用,憋屈得很。 红柳想不到苏九归来妖境的用意了,道:“那这怎么找啊?” 逐白道:“我猜他是为了妖丹来的。” 当徒弟的总是更了解师尊,逐白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苏九归的心思能猜出个大概。 红柳:“妖丹?” 逐白道:“当年妖境战乱平息,不少妖物都死了,妖物死去会留下金丹,金丹都被收进了天妖塔。” 妖族死后会留下妖丹,但对于普通妖物来说妖丹无用,被当成战利品一般供奉,以此威慑后人。 苏九归缺妖丹,正邪两道都想追杀他,他应该会想办法增进自己修为。 对苏九归来说,天妖塔简直是个粮仓,他找到上任妖王的妖丹,短时间内修为必定提升。 只不过如果逐白猜到了,那其他仙山应该也能猜到,逐白估计已经来迟了。 “那我们去找吗?”红柳问。 逐白没说话,他眉头紧锁,总觉得妖境隐藏着师尊的过去,他们此行是在寻找真正的苏九归。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庄庄本来是想把师尊做成自己的美瞳 友情提示,保护视力,不要用眼过度,眼睛真的很重要! 感谢在2022-03-17 18:15:42~2022-03-18 18:0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手分手、热心市民小微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治疗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庄庄冷汗直流, 被吓得花容失色,现在妖境谁不知道苏九归被举世追杀。 相比较他身上背着的通缉令,人们最怕的是他本人身上的传闻。 传闻中他吞噬他人妖丹, 残忍嗜血。 妖族死后会留下妖丹, 这东西就像是活佛留下的舍利子, 于后人来说根本就没多少用处,顶多就算是一具残骸。 苏九归竟然能将其他人的妖丹化为己用, 杀人还要诛心, 自己拿走他人修为到底算是什么本事? 妖族人人都忌惮他,怕他又恨他, 谁都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妖境, 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不管怎么说,她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件事, 这妖境要变天了。 “仙仙仙尊。”庄庄说话都结巴, 她一个小小狐妖, 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跟苏九归动手。 她还记得苏九归当年平息妖界祸乱,至今都留了三道剑意在妖境。 仙尊一定是来取自己的剑意的, 他堂堂一介仙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苏九归要杀自己可能只需要念个符文咒法, 一个张嘴的功夫她便灰飞烟灭。 庄庄对苏九归极为尊敬,“仙尊有何吩咐?” 苏九归沉默片刻, 庄庄似乎很怕他, 道:“你不是会医眼疾吗?” 庄庄道:“恕我直言,您伤得过重了。” 苏九归:“治不好吗?” 庄庄有些犹豫, 道:“也不是,只是要多花些功夫。” 苏九归这具身体原本底子极好, 哪怕用到这种程度都没伤其根本,只不过想要恢复就要花些时日,少则就是一个半月,多的话可能要个三五年。 苏九归道:“我想尽快。” 时间不等人,他估计没多少日子了。 庄庄知道他正被人追杀,少了一双眼应当很麻烦,道:“仙尊稍等片刻。” 苏九归嗯了一声,他看不见,竹子傀儡倒是看着清清楚楚,庄庄在地上第三块木板上敲了敲,里头露出一个陈旧的木匣,一看就是被人用了很多年。 木匣打开后露出一对眼珠子,像两颗宝石一般浸在水中。 庄庄又取了一面铜镜,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把一对眼珠子戴好,嵌入进去后严丝合缝,仿若天生。 她眨了眨眼,再次睁眼时,露出一双漆黑的瞳孔,那瞳孔水润,笑起来时配合着庄庄妩媚精致的面容显得极为灵动。 任谁来看都看不出她是个瞎子。 竹子傀儡看愣了,心想女人真是可怕。 苏九归大概能猜出她在干什么,如果自己没点本事,估计要被庄庄做成一对眼珠,他从不苛责妖物行事,问:“你以前的眼睛呢?” 狐族擅瞳,不可能天生无眼。 庄庄正在整理东西,道:“被挖了。” 她说话间很平淡,一点恨意都没有。 狐族擅瞳术,因此眼睛才极为珍贵,他们的眼睛相当于象牙。 苏九归问:“哪个权贵?” 庄庄道:“怎么?仙尊想给我报仇啊?” 庄庄戴了一双新眼,看人的目光跟能勾魂一般,她对苏九归一笑,“妖王,你敢吗?” 妖族想要在妖境生存,就默认了你的身体属于王上,别说是一双眼,就算是妖王要庄庄的灵相,庄庄都要生剖下来给他。 庄庄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些妖物被挖走了心脏,这辈子就变成了一个无心之人。 庄庄拿走别人的眼睛也能视物,虽然他们的眼前都不如自己的好看。 苏九归没说话,她刚把东西收好,准备给苏九归治疗眼疾,苏九归突然道:“可以。” 庄庄一愣,一只手悬在半空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九归:“当做医药费。” 他不能用仙尊的架势去压人,请人帮忙行医,总要拿出相应的代价。 庄庄笑了,当苏九归说笑,男人总是说大话,真遇到大事了也不敢动手,她见得多了,道:“随便吧,我丢了四百多年了,早习惯了,仙尊看我。” 苏九归便看向庄庄,他看不见一些细微的动作,只能凭借大概去看。 庄庄的手悬在苏九归耳侧,心想这双眼睛可真好看啊,哪怕上面蒙着一层血雾都好看。 庄庄问:“你真的信我?” 她不过是个小妖,苏九归的身份如果想要人救治大可以选医修,或者是修为更为精进的狐妖。 苏九归:“嗯。” 庄庄感觉这事儿挺怪的,大概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摸到苏九归的眼睛,更没想到这个传闻中十恶不赦杀人剖妖丹的苏九归是这样的人。 竹子傀儡要护主,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怕庄庄对苏九归不利,庄庄长着一张极为妩媚的脸,长这样面孔的女人应当是被人当做玩物圈养,很难想象她竟然真是个医者。 庄庄目光沉静,难得的严肃,一点调笑的意思都没有,她一手摸向苏九归的太阳穴,她手指偏温,摸上来没有什么不适,苏九归连躲都没躲。 一股淡紫色的烟雾从指腹渗出,然后汇入苏九归的太阳穴中。 苏九归眼中的鲜血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往某个方向流动,竟然像是要流向庄庄手心里。 傀儡没见过人这样治疗眼疾的,几乎都不敢呼吸。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庄庄收回手,苏九归眼中鲜血少了大半,虽然还是蒙着一层血雾,但竟然要比以前清晰了不少。 苏九归眨了眨眼睛,感觉没有以前那么疼了,道:“多谢姑娘。” 庄庄嗯了一声,她也没多蠢费老命救苏九归,差不多就行了,只不过刚才她探寻到了别的东西。 她凝视着指尖,苏九归眼中的血在她手里,腐蚀了她的指尖,他的鲜血跟常人不太一样,那里头……有点魔气。 他不是狐妖吗?为什么有魔气? 人族和妖族都可能入魔,入魔之后修为精进极快,但也容易暴毙身亡,苏九归铤而走险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 “我给仙尊缠上。”庄庄找来了干净纱布,想给苏九归重新蒙上,一双带血的眼睛走到哪儿都不太好看。 她拿着纱布仔细看了看,他双眼中鲜血散去,真的有丝丝魔气从眼眶中往外攀爬,那股魔气极为细微,比头发丝都没粗多少,估计苏九归本人都不曾察觉。 “庄姑娘。”苏九归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仙尊?” 苏九归问:“关于天妖塔姑娘知道多少?” “天妖塔?”庄庄皱了皱眉,天妖塔存放万妖妖丹,苏九归能吞噬妖丹,那地儿对他修行绝对有裨益。 苏九归看不见,庄庄没遮掩自己打量的目光,道:“天妖塔又被称为万妖墓。” 对妖族来说,死后的妖丹跟骨灰尸骸已经没区别了,人死了最多是化作灰烬,尘归尘土归土。 但妖丹不是,如果不将妖丹除去,妖丹的妖气外溢会危害四方。 她记得有个野林子死了十六个妖物,三百年都没人去处理尸体,妖丹在林中形成了一团妖雾,后来那地方瘴气横生,变成了远近闻名的禁地,这么多年,不管是道士还是妖魔,都没有人活着出来。 后来妖族才将妖丹收到天妖塔统一管理。妖族死去后如果留下妖丹,会被送进天妖塔,对于小妖来说,天妖塔更像是墓地。 所有妖物死后都要被埋在那儿,那就是妖族的安息地。 在苏九归闹出动静之前,妖族从来不知道原来妖丹可以被另一人收为己用。 “那地方守卫不严。”庄庄道:“毕竟没人敢去那儿闹事。” 谁没事干去一块墓地挖坟,况且里头的东西不值钱还危险。 庄庄一停,道:“但危机四伏。” 当年的野林只死了十六个妖物,留下的妖丹便能形成一片瘴气,天妖塔建成四千多年了,里面的妖丹最少也有十万,这么庞大妖丹聚在一起形成的什么玩意儿谁都不好说。 庄庄把绷带缠好了,道:“而且,妖王好像要杀你。” 这事儿没有闹出多大动静,不像仙山和魔族那样大张旗鼓,但所有妖物都在猜测妖王会不会动手。 苏九归嗯了一声,“合情合理。” 庄庄没想明白究竟是哪里合情合理,道:“世人都知道你想要妖丹,估计都在天妖塔等你。” 苏九归没有表情,庄庄便道:“听说没人能活着出来。” 世上最恐怖的是你对其一无所知,没人活着出来过,进去便是找死。 苏九归放在膝上的手点了点,这真是个好地方。 之后,苏九归每日都会来庄庄这儿医眼疾,庄庄有数十次机会可以告发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动手。 大概是觉得这个人说要帮她找回眼睛不是说谎。 第十六天过去,苏九归目力恢复了半成,看东西依然有些模糊,但比之前好上太多。 庄庄道:“仙尊若是忍着半个月不动瞳术,应当两个月后可以完全恢复。” 苏九归问:“如果用呢?” 庄庄一愣,道:“可能真的瞎了。” 这不是开玩笑,一双眼睛经不起这样折腾。 苏九归:“我知晓了,多谢庄姑娘照料,报酬我会给你。” 庄庄不知道苏九归在想什么,但那是他最后一次来这儿看病,她猜测苏九归进了天妖塔。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 感谢在2022-03-18 18:00:35~2022-03-21 19:4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热心市民小微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银桑哪哪都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进塔 ==============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个月后, 庄庄都没有听说苏九归任何消息,她猜测苏九归可能死在了天妖塔。 她跟苏九归没什么情分,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这两天人们追寻陆云戟的下落, 一时间妖境来了不少人, 有道士也有魔物。 她最近出了趟门,没戴眼睛, 手里拿着一支竹杖探路。 妖境百无禁忌, 谁都可以化作原型行走,今日街上刚走过去一只蟾蜍精。 这蟾蜍臭的要命, 瞎子嗅觉都比常人敏感, 庄庄捂住口鼻,停在原地, 给这只蟾蜍让路。 等蟾蜍好不容易走了, 庄庄本来应该立即动身, 可她突然顿在原地。 她感觉到有魔物,她是狐族, 一双眼睛是纯白的, 看不见东西, 但对灵力更敏锐。 魔物掩藏得很好, 几乎没有露出什么气息,这两日妖境魔物不少, 按理说不会引人注目。 但庄庄前端日子给苏九归治眼睛, 对魔气极为熟悉。 这股魔气跟苏九归身上的一模一样,甚至说可以说同根同源。 他要比苏九归身上的魔气更为强大, 稍微漏出来一点就让人遍体身寒。 一个魔物,旁边跟着……两个不起眼的人族, 他们是为苏九归而来的? 庄庄小心隐藏着自己的气息,没人会留意一个瞎子,他们也没有。 庄庄留心听着,直到她听见了天妖塔。 他们在谈论天妖塔? 现在这个时间在找天妖塔的只有苏九归。 逐白手里拿着舆图,三人在此地商量了片刻,觉得苏九归应该是冲着妖丹去的。 “我们走吧?”红柳道。 红柳想去拉逐白的袖子,又想到他俩不太相熟只好有放下,她只感觉逐白面色凝重,以为出了什么事,悄声问:“你怎么了?” 逐白环顾四周,被蟾蜍这么一闹,街上没多少人,就剩下一条粘稠恶心的液体。 逐白:“有师尊的味道。” “唉?”红柳想出言嘲讽,你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多了。 这大街上还残留着蟾蜍的恶臭,现在的大街跟粪坑没什么区别,红柳都怀疑自己鼻子废了,逐白能在其中辨别出苏九归的气息? “左边那个瞎子。”逐白道。 红柳有些狐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一个长得极为标志的狐妖,她眼睛一片纯白,还拄着一支拐杖。 任谁都不会怀疑一个瞎子,而且这瞎子长得很漂亮,但红柳莫名就信了,她眼睛不太对。 果然,她一动,才刚迈出一步,庄庄突然便动了,想要扔下竹杖逃跑。 “别动!” 庄庄心道不好,今日实在是失策,竟然没戴眼睛出门,两眼一抹黑的,刚跑两步就被一个小姑娘从后背抓住,数根红线缠绕上来,利落地把她双手朝后绑着。 “你见过苏九归?”红柳问。 庄庄闭了闭眼,知道跟她装可怜没用,魔龙在场,她最好说实话,道:“见过。” 红柳皱了皱眉,看向逐白,他不是魔龙是天狗吧? 逐白凑近了闻庄庄身上的气息更为明显,俩人之前肯定很亲密,不然不会如此浓重。 逐白有些烦闷,问:“你在何处见过他?” 逐白是个魔尊,声音低哑,庄庄看不清,平日里以光线辨别,感觉眼前暗了暗,好像一座山沉沉压在自己身上。 跟红柳这小姑娘不一样,跟温和的仙尊也不同,逐白是真的会杀人。 “他他他,”庄庄说话都有些急,道:“他来我这儿治眼睛。” 红柳和温七对视一眼,温七问:“他眼睛好了吗?” 红柳道:“好了五成。” “五成?”逐白道:“没完全好?” 庄庄点了点头,“我还要给他医治,他不愿意,说有急事。” 逐白:“他去哪儿了?” “天妖塔,半个多月了。” 逐白深吸一口气,问:“半个多月没有音讯?” 庄庄点了点头,她着实有点怕逐白,道:“我没听过消息,我只是个治病的,他说等去妖王那儿拿回我的眼睛,会再来找我。” 逐白来妖境已经是一个月后了,苏九归早就进了天妖塔,他们来迟了一步。 “他有留话吗?”逐白问。 庄庄摇了摇头,“没有,一句话都没说。” 苏九归不会与人轻易交心,当然没必要跟她一个小狐妖说些什么。 逐白有些失望:“让她走。” 红柳有些犹豫,把庄庄放开,给她道了歉,觉得自己动作太过粗俗了。 庄庄心惊胆战,完全不敢跟逐白说,本来是想取走苏九归的眼睛,她犹豫片刻,道:“他好像入魔了。” 逐白目光一凛,这是苏九归离开的原因吗?他真的入魔了? 她此言一出,没人想要说话,温七和红柳都是一阵沉默。 庄庄跟魔龙待着一身胆子都不够用,道:“告辞。” 庄庄要走也没人拦,线索到这儿断了,苏九归进了妖境,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治眼疾,之后进了天妖塔再无音讯,可能已经遭难了。 温七问:“天妖塔怎么走?” 逐白还没回话,红柳道:“先不管他是不是入魔了,苏九归没留下任何音讯可能不想让我们打扰他。” 他走得那么匆忙,如果想让他们帮忙肯定会留下一两句话。 “可……”温七还没说完,红柳便打断他接下来的话,道:“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从天妖塔活着出来,或者说我根本就没听说过有人不要命要去天妖塔找死。” 红柳相比温七见多了世面,他们行走江湖的,偶尔会遇到有人来求助,妖族都觉得天妖塔是在家坟墓,那地方水深得要死。 “那也不能让师尊一个人进去啊。”苏九归半个月没音讯,估计就是一具死尸。 温七急道:“你不想去就算了,我跟师兄去。” “谁说我不想去了?”红柳道:“我是让你想清楚,你自己胳膊怎么废的?” 温七晃荡了一下空荡荡的袖管,道:“我废了胳膊怎么了,又不是拿不起剑,你别看不起……” “闭嘴吧。”逐白突然出声。 他就不知道带孩子是这么麻烦的事儿,俩小屁孩还能打起来,苏九归把人扔给他自己跑了,让逐白一个人受罪。 逐白本来心里藏着事儿,被这俩人这么一搅和,什么惆怅都没了。 逐白一开口,温七和红柳一起噤声,苏九归不在,这条魔龙就是他们家里人,主要是逐白脾气不好,又不像苏九归那样温和,把人惹恼了估计当场就给他俩踹了。 逐白手里还拿着妖境舆图,眼睛明明在看舆图,但一点神采都没有,红柳一看便知,逐白“出神”了。 逐白神识逐渐开始试探,这儿不是他的乐安城,不敢弄得太放肆,悄无声息地往外慢慢铺开。 逐白一眨眼,片刻间眼睛又有了神,一指舆图东北角,道:“在这儿。” 红柳凑上前看了一眼,此地偏远,四周是群山环绕,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地儿。 不过天妖塔是妖族坟墓,也不太好建在闹区。 “走过去?”红柳盘算了一下,妖境比普通城邦大多了,走过去起码要一天。 逐白:“不用。” 红柳:“嗯?” 红柳话音刚落,逐白一只手扶住红柳肩膀,另一只手搭在温七肩头,他本来就站在两人中间,刚碰上那一刻,三人就地消失,只留下一阵烟雾。 红柳就感觉脚下一个踉跄,下一刻脚底下踩着的青石板就变成了青草。 果然,跟着魔龙有肉吃,比跟在苏九归身边时省去了不少麻烦。 她抬起眼便看见一座高耸入云的塔,这塔看上去不像人建的,都快有座山那么高了。 塔身还盘旋着一条黑色大蟒,大蟒绕柱盘旋,一颗蛇头就趴在塔顶,居高临下俯视众人。 此地有几重结界,为了捂住妖丹外泄留下的麻烦,塔身极厚,又有灵兽镇压。 但此地管理极为松懈,有人进进出出,有几个人在送葬。 最显眼的是个蛇妖,她貌美非常,一身丧服都遮掩不住她的容貌,手中捧着一个骨殖坛,有人专程为她打伞,后头跟着十七个人,都穿着丧服,一路默默流泪,坠在队伍尾端的则口中念念有词,大概是在念些往生的歌谣。 “这是……送葬?”温七问。 他虽然没见过妖族送葬,但见多了葬礼,知道大概是在干什么。 逐白嗯了一声,妖族规矩五花八门,可能是她们那边族群的传统, 他们三人对死者还是有些尊敬,先等着送葬队走了,才慢慢跟在后头。 逐白一边走一面打量,天妖塔外围修建得很“规整”,青石板,白玉砖,两侧各自打造了灵兽像。 这是层层镇压之意,普通妖族弄不出这玩意儿,应该是某个仙尊设下的。 逐白歪了歪脖子,难免有些不适,镇压符文不分族群,估计仙尊来了也会不适,果然,温七已经起了鸡皮疙瘩,红柳则感觉浑身发冷。 “这什么鬼地方啊?”红柳忍不住道。 红柳话音刚落,里面有人狠狠瞪了她一眼,红柳立即闭嘴了。 逐白表情则有些凝重,问:“确定进去吗?” 红柳问:“你怂啊?” 不知道是因为现在逐白的打扮是个小少年,还是他现在和自己同辈,红柳没有以前那么怕他,颇有些蹬鼻子上脸的意思。 以前见到逐白不敢说话,现在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逐白觉得红柳出门在外,这小妮子这么莽很容易被人打死。 逐白看着眼前大门,道:“我死不了,你们就说不准了。” 他是魔龙,最差的打算不过是进去出不来,被困个成千上万年,等个找死的后生触碰什么机关把他放出去。 红柳和温七可都是人,这俩人又没金刚不坏之身。 之前有人进去出不来,八成死在里头了。 红柳无所谓:“来都来了。” 温七:“……” 什么叫来都来了? 红柳一笑,一双杏眼弯弯看着逐白,道:“魔龙殿下这么厉害,一定会保护我这个弱女子,你说是吧,温七?” 温七莫名被红柳捅了下,不确定问:“……师兄?” 逐白:“……” 苏九归都收了些什么玩意儿当徒弟? 逐白分别在红柳和温七身上拍了下,只听啪得一声,好像逐白只是随意地给他们扫了扫灰尘,道:“有事儿给你挡一命。” 红柳手腕上出现了一片黑色龙鳞,那东西没有想象中的坚硬,很柔软地覆盖在她手腕上,下面就是跳动的脉门,应当是给她护住了命门。 红柳唔了一声,没想到逐白这么大方,按照红柳的理解,一片龙鳞就相当于逐白的一个化身。 她还以为龙鳞这玩意儿只有苏九归能享用,道:“你这是给人送龙鳞送不出去,开始乱送了?” 逐白:“……” 他想替苏九归清理门户。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打天妖塔副本 红柳:你好像一只被抛弃的狗狗哦。 逐白:……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的姐姐。 天妖塔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妖塔大门洞开, 乍一眼看去像是个庙宇,只不过神坛上供奉的不是神像也不是妖魔,而是一扇朱红色的大门。 妖族都喜欢大红大绿的艳色, 最常用的门便是朱红, 这座大门足足有二十米高, 里面透不出任何光亮。 大门做得逼真至极,两旁有两只看不出什么样的镇宅兽, 门前台阶足足有二十九阶。 今日有人前来祭祀, 逐白三人刚巧在旁看着。 现在天色暗了,天妖塔未点烛火, 塔内昏暗, 前来祭祀的蛇精走上台阶,妖族不学人族做派, 送葬也不下跪, 反而像是前来做客一般敲响了朱红大门。 门咿呀一声从里侧打开, 里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蛇精小心翼翼将妖丹放进去, 只听到一阵沉闷的响声, 金丹圆润, 一旦放下便兀自滚远了。 蛇精嘴中念念有词, 唱着逐白听不懂的歌谣,听不懂词句也能听出应当是送葬的, 这声音仿佛会感染人, 一阵阵极为动人,逐白三人都没有着急进去。 放在之前, 逐白可能不太懂,经过乐安城一事之后他一个月内光送葬了, 哀乐听得比谁都多。 红柳则见惯了死亡,同样没说话,和温七乖乖巧巧站着。 蛇精送葬只花了大概半个时辰,她走时抬头看了一眼逐白,她原本就生得标志,此时一抬头像是要勾人心魂,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又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等蛇精走远了,温七竟然还呆呆愣愣的。 他灵力最弱,听着听着就听进去了,莫名眼中浮现了一个大蛇枉死。 啪的一声,逐白随手拍了拍温七额头。 温七吃痛,眼前大蛇枉死的形象突然烟消云散,眼前只有逐白和红柳两张臭脸。 “我怎么了?”温七问。 逐白道:“歌声有问题。” 有问题?什么问题,温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我也没害她啊。” 红柳嗤笑一声,“人家是妖。” 妖族害人不讲道理,反正她就是唱首歌,温七要是自己着了道那是温七道行不深,跟她有什么关系。 温七想反驳苏九归也是妖,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 他第一次知道妖境是这种地方,突然就不想进天妖塔了,里头埋着的是万妖的妖丹,小蛇精都能拿下他,万一他死在里头呢。 逐白已经走向门前,学着蛇精的样子敲门,猜到温七在想什么,道:“你要留在这儿也行,就是怕她来找你。” 温七:“……” 他觉得自己没有庇护很容易枉死,直接向前一步站在逐白身后,大有一种要死也要跟逐白死一块的觉悟。 逐白刚要开门,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拉,红柳拉住他的袖子,温七只有一只手,他则拉住了红柳的袖子。 三人老鹰捉小鸡一般凑成一串,逐白杀人也是动动手指的事儿,这举动一点都不酷,还显得有些傻气,碰到仇敌大概会被人取笑。 怎么一人出来,还要带两个崽子。 道门中人经常与道友结伴斩妖除魔,逐白没跟人一起结伴过,第一次身边带着两个累赘。 红柳拽住逐白是为了不要脸求个庇护,那温七就透着一点可怜相,眼巴巴看着逐白。 逐白竟然没把人甩开。 “小心。”逐白道,他没那个把握真能让人全须全尾走出来。 他推开门,一脚踩进去,身体猛地一歪。 逐白刚才听了一耳朵,知道里头是倾斜的,做好了准备,但没想到天妖塔不听他的,仿佛凭空一道巨力拽着他,刚一进去便倾斜,逐白重,拽着红柳和温七一股脑地往前栽。 地板是歪斜的,门这块最高,越往里越倾斜,四面地板如同漩涡,怪不得妖丹扔进去便能被吞噬。 地板中央是另一扇朱红大门,三人来不及后撤,只能硬生生撞上去。 砰地一声,大门被撞开,三人倾斜着往下坠,根本找不到方向在何处。 红柳一顿,紧紧抱着逐白的腰,温七抱上了红柳的腰,一时间谁都不想避嫌。 门后是另外一扇门,第二扇门打开又是一扇门。 砰砰砰,门不断被打开,速度越来越开,风像刀子一样在往上割,温七紧紧闭着眼根本不敢抬眼看,红柳回头看了一眼,一扇扇门打开没有被合上,像是深渊巨口。 足足打开二十九道门之后,最后一道门外没有门。 下降的势头太快了,谁都没想到下面一趟是地,逐白目光一凛,漆黑龙鳞瞬间覆盖而上,一手撑住地面,红柳只感觉自己抱着的东西变得冰冷坚硬,等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地。 逐白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接住了两个小倒霉蛋,温七跌在红柳腰上,红柳跌在逐白肩上,只不过那上头龙鳞密集,红柳险些被磕断了门牙。 温七被晃荡了一番,隔夜饭都快出来了,温七挣扎着想吐,抱着一个姑娘也不像话,迷迷糊糊往下爬,刚踩到地面就是身体一歪。 “别动!”逐白说话已经来不及了。 温七和红柳相连,一人往下歪,另外一人也要掉,红柳一抓没抓住,被温七猛地一扯,就差跟他一起殒命了。 “温七!”红柳叫了一声,才看清下面什么构造。 这地儿构造太过诡异,一扇扇门对着的是倾斜的地板,地板下是一口冒着火泡的岩浆。 最后一道门的地也不是平整的,地斜了一大半,像是一块被人斜放着的砧板,红柳和温七就是上头挂着的两条鱼,而砧板下就是一道滚烫的沸水。 红柳眼看岩浆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要是掉进去连个尸骨都没有就被人烧成灰烬。 温七身上带着的荷包掉进岩浆,噗嗤一声,直接化成了灰烟。 她这一嗓子根本没吼完,凭空这样顿住了。 一条黑雾缠上红柳和温七的腰,他俩串成一串,端点连在逐白那头。 红柳惊魂未定,被背后岩浆蒸出一身热汗,回头便看见魔龙面目阴沉。 逐白脸色不太好看,道:“我算是知道师尊为什么不爱说话了。” 带着两个不成器的小崽子,要是还爱叨扰,平日里能把自己烦死,逐白根本也没想过苏九归会不会烦他。 “师兄!”温七叫他,那声音竟然还有点欢喜。 逐白:“……”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苏九归耳濡目染,出奇的他竟然也没那么生气真把他俩给扔了。 逐白没妄动,缓慢地打量四周,这儿应该是吞噬妖丹的,妖丹被人送进来会经过层层大门,最后掉进岩浆里直接融了。 这事儿外人不知道,但是妖境的人肯定知道,他们故意诱使苏九归前来的? 天妖塔无人看守,因为常人来了很容易被烧死。 如果所有妖丹都被融了,那苏九归来这儿干什么? 最后一道门后极为狭窄,像是个焚烧的锅炉,人呆久了便会被这股热气蒸得喘不过气,红柳和温七像是烫熟了螃蟹,双脸通红。 苏九归没带龙鳞,但逐白依然能够大致感知到苏九归在何处,曾经一同双修的关系,两人早已相连。 苏九归没出天妖塔。 他在哪儿? 逐白想的事红柳也在想,苏九归能去哪儿,最后一道门后就一道岩浆,他已经死了? 温七想的没他俩多,就是感觉自己后背火辣辣的疼,烈火差点把他烧穿了。 “师兄,你想干什么能不能快点?”温七都快被人烤成人干了。 逐白偏头看他一眼,逐白看上去冷冰冰的,温七其实有点怕逐白,尤其是逐白这样看上去尤其不好惹。 “你们不怕烫吧?”逐白突然笑了。 “啊?”温七还没听懂。 温七还没来及多说,就看见逐白身上龙鳞开始迅速攀爬,之前只是覆盖到下巴,现在直接覆盖到整个脸庞。 温七第一反应是像是穿了一件铠甲,然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逐白是龙,那不是他的铠甲,那是他真正的皮。 龙鳞坚硬无比,刀枪不入,明火烧不穿。 逐白片刻之间化身成原型,一条真龙突然在狭窄的门后显出原型,带起阵阵狂风,龙爪碰到了内壁,顿时碎石掉落,砸得岩浆四溅。 温七眼前一黑,被什么玩意儿兜头蒙住,本来是悬挂在空中全靠逐白一根雾气支撑,现在雾气突然松开,一颗心突然被拽到极致。 红柳立即明白了逐白要干什么,她将自己身体蜷缩,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小一些,紧接着就感觉到一股巨力沉沉压下,好像被一块巨石兜头砸进岩浆。 岩浆瞬间激起巨浪,咕嘟一声把三人吞下。 温七那一瞬间根本就没感觉到被灼烧的痛苦,只感觉一阵惊慌失措,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按着头往岩浆里钻。 温七本能想尖叫,发现自己尖叫都叫不出来,裹挟在龙鳞中,外头就是一层滚烫岩浆,龙鳞阻挡了大部分烫意,但没法完全格挡,逼人的热气不断渗来,温七跟下锅的饺子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刚开始是叫不出来,后来就是喘不过气。 不行,他快熟了。 温七头脑昏昏沉沉,感觉自己死得不太体面,竟然是被烫熟的。 咚! 温七撞进另外一个地儿,身上包裹着龙鳞舒展开,龙尾将他一甩,失去龙鳞庇护,他立即感觉到一股寒意,被寒潮逼得猛地睁开眼。 他掉进了水里。 此地更像是深海,可他刚才不是在岩浆里吗?逐白用传送阵将他送走了? 温七下意识抬起头,只见头顶依然是岩浆滚滚。 岩浆和水域竟然相邻,一火一水相辅相成,在岩浆照耀下,水底宛如白昼,被映得发红。 温七根本就没见过这种情景,在他眼中应当是水火不容,这怎么不光相融还能伴生? 等等,他为何能呼吸? 温七之前下过一次水,那次含着红柳的避水珠,他这次什么都没干。 红柳拽了拽温七,“先走。” 温七才反应过来,逐白已经化成了原型,还是之前那副乔装的少年样子,只不过双眼已经变成了黄金瞳,他扫了一眼两人,确定他们都身上没伤才向下走。 温七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后来发现逐白真的是在走。 他在水中行走,仿佛空中有一道看不见的台阶,向下走便是向下。 温七亦步亦趋跟着,不光是逐白,他也能做到,这水随他心意而成,只要他想往下走便可。 越往下越能看清下头是什么样,眼前逐渐出现一座城池,这座城邦很小,比现如今的妖境小十倍有余。 唯一和妖境相同的是,此地也有一座高塔,同样高耸,外观残破,塔皮都掉了。 这才是真正的天妖塔。 三人落了地,比上次更为熟门熟路,他们更快找到了天妖塔。 逐白没有贸然行动,突然,他听到一阵熟悉的哀乐声。 逐白皱眉,猛地一回头,看到一个貌美蛇精,她穿着惨白丧服,手里抱着一个骨殖坛,背后跟着一群家仆,正在朝着天妖塔走去。 貌美蛇精抬起头看了一眼,她双眼长得动人心魄,看人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又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他们又一次看到送丧队。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有点迟~ 感谢在2022-03-21 19:59:33~2022-03-22 23:2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晴天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晴天 21瓶;可可爱爱向小园 20瓶;stardust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融合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上流动着一道滚烫的岩浆, 透过水面波光粼粼如同幻境。 送葬队走进天妖塔,蛇精再次把金丹放进门内,然后唱着一首哀乐, 走时再看了逐白一眼。 她眉目传情, 望过来时带着无尽的哀愁, 当时让温七甚至呆愣了许久。 蛇精很快就消失不见,逐白抬起头, 看见门上垂下不少蛛丝, 年久失修的天妖塔内蛛网密布,一只蜘蛛趴在墙角, 六只眼睛盯着下头的人。 “这是……”温七张了张嘴, “闹鬼了?” 红柳道:“这是妖境不是鬼蜮。” 都是成精的老妖,闹什么鬼? 轮回? 不, 金蝉的轮回不是这样的, 他可以无限将你囚禁在一处, 但是相同的一处。 第一次进来时天上可没有岩浆,逐白肯定他们进了天妖塔, 但他们经历一道又一道门, 明明进来了, 却像是没进来, 永远都被困在门外不得其法。 “你们在这儿等着。”逐白推开门再次进了天妖塔大门。 温七和红柳根本没那个本事拦住一个魔龙,逐白说完就不见了。 此地阴冷非常, 天妖塔内妖气四溢, 妖气浓重到仿佛有实质,呼吸都感觉这空气比别的地儿要重上两分。 温七问:“他又进去了?” 红柳淡淡嗯了一声, “他应该去是去试试能不能走出去。” 逐白是魔龙,红柳不担心他, 她更担心自己,她抬起头观察天妖塔。 这个天妖塔跟之前的那个不是一个,外观更为残败,蜘蛛网积得厚重,整座塔身更“旧”,甚至还有爬行的藤蔓。 红柳跑出塔门,天妖塔上盘旋着一条巨蟒,之前的巨蟒闭着眼,现在却睁着眼。 巨蟒双目赤红,像是两盏红灯笼,正居高临下看着红柳和温七。 她脸色凝重,红柳是驭灵师,能够感受到天地间构建出的灵气,万物有灵,一棵花草都有自己的灵线。 可红柳没有感觉到丝毫灵力,包括上头那只睁眼的巨蟒,此地是个货真价实的墓地。 背后传来一身异响,红柳转过头,眼睁睁看着不远处有一一队人,领头的是个身穿丧服的蛇精,她手里抱着熟悉的骨殖坛。 送葬队又来了。 看到第一次会为对方共情,给送葬队让路,看到第二次有些惊讶,看到第三次就是让人毛骨悚然了。 温七:“怎么又是他们?” 没完没了,永远都有一个蛇精在送别自己的亡夫。 红柳抬起头,果然看到逐白从岩浆中掉落。 天妖塔大门指向的永远是这里,他们被困住了。 逐白悬浮在半空之中,因为在水下,水流将他发丝舒展开,逐白脸色凝重。 红柳看到逐白后验证了心中所想,道:“不是轮回。” 她说着一停,然后才说出后半句话,“但很像轮回。” 温七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不是轮回,又很像轮回? 逐白从水中走下,落到红柳身旁,道:“是幻术。” 他们以为进门才是进了天妖塔,实际上他们从看见天妖塔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了天妖塔范围内。 永远都有个送葬的女人,她路过三人时总会抬起眼看他们一眼,眼睛是幻术的根本。 “蛇精的幻术这么厉害?”红柳不解,没听说过蛇精擅长幻术,瞳术不是狐妖的看家本事吗? 再者说,温七和她中计可以理解,逐白应该不会轻易中瞳术,不然早被墨凛拿下了。 逐白道:“苏九归的幻术。” 他在红柳还未提问时,直接道:“还有金蝉。” 那个送葬的女人只是一个幻术捏造出来的傀儡,用来让他们看一眼女人的眼睛,看到眼睛后,哀乐吸引人,他们便走进了幻术中。 从天妖塔经过二十九阶台阶,再经过二十九道门,他们会回到天妖塔,一次次轮回。 金蝉? 红柳眼皮子一跳,道:“那房梁的蜘蛛和外面的藤蔓……” 逐白道:“是师尊,他所有的妖丹都融合了。” 不仅是这些,可能还有靥蛇和镜妖。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苏九归吞噬过的妖丹有十颗了,有些妖丹吞噬后都不会显现出来,因为苏九归本人都难以使用。 现在他们统统融合,偌大的天妖塔像是个炼丹炉,把所有妖丹都融合了。 “……”红柳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要是找了半天,发现最大的敌人是苏九归,那到底该多恐怖。 红柳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真的接近真相才发现自己不敢看了,她根本不想跟苏九归对着干。 温七问:“师尊怎么了?” 红柳下意识看向他,温七被她看的有些心虚,道:“他肯定出事了吧?” 苏九归半个月都没出来,再次相见时所有能力都融合。 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红柳沉默片刻,道:“你说,他是不是在说些什么?” 苏九归可能进来之后遇到了事,已经无法自己露面,然后把我们困在此地,为了告诉我们什么事吗? 红柳看向天花板上垂下的蜘蛛,蜘蛛六只眼睛与她相望。 她从小学习当驭灵师,驭灵师这玩意儿可不是强行拴住对方的灵线就能成,她们通常更为敏锐,在对方没说话的时候便能感知到对方的喜怒哀乐。 唱哀乐的女人,每次看到他们的时候都是面带忧愁,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他要说些什么? “他想说些什么,问问不就知道了?”逐白一歪头,问:“温七,你之前在歌声里看到了什么?” “什么?”温七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们第一次来天妖塔,只有温七对蛇精的哀乐中感知到了什么,道:“就看到一个大蛇枉死啊。” “怎么死的?”红柳问。 温七想了想,有些难以形容,道:“三剑齐发,一剑穿心。” 他看见城邦中一条大蛇冲天而起,蛇妖祸乱,不知道从何处起了三道剑意,一道压在巨蟒七寸,一寸在腹部,一柄长剑从他背后贯穿。 紧接着蛇身倒地,砸烂了城墙,腥臭鲜血流淌,四周全都是痛哭声和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 温七朦朦胧胧之间看到了天上有个人,那把剑是他的,他出剑之后悬浮于半空之中。 温七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垂下的手滴滴答答在流血。 明明只看了一眼,温七不知为何记得很清楚,好像自己经历过。 逐白越听越觉得熟悉,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层,都已经如此明显了,道:“我明白了。” 六百年前,苏九归前来平息镜妖之乱,杀了当时的妖王,他名叫蕲舍,本体是一条巨蟒,据说活了上万年,按照岁数来看,能给逐白当祖宗。 苏九归鼎盛时期为了杀他差点与他同归于尽。 蕲舍死后,苏九归以他的妖骨重塑天妖塔,至今还盘旋在天妖塔上。 苏九归留下三道剑意,防着的就是他。 那个美貌的蛇精是他的发妻,她怀抱着骨殖坛,每一次都在唱哀乐,是把蕲舍的妖丹还给蕲舍。 苏九归全盛时期杀过的一品大妖, 那这么看,苏九归很有可能已经被吞噬,他无法自己出面说话,只能用一个又一个细节来告知。 房梁上的蜘蛛,蛇精的眼睛,陈旧的天妖塔,上面缠绕着的碧绿藤蔓,一次次轮回。 苏九归用自己所有妖力在保他们三个,不让逐白进入真正的天妖塔。 这属于上辈子的恩怨,当年没消的仇要如今来消解。 苏九归在说的话是让他们赶紧走。 “走。”逐白道。 温七和红柳同时一愣,走哪儿去啊? 轰! 红柳还未来得及问,只感觉到头顶传来一阵巨响,岩浆滚滚,如同奔腾江海突然翻腾而起。 幻境坍塌了,苏九归只能支撑到这个地步。 苏九归的幻术失效之后,此地褪了色,天妖塔露出了本来面目,残败不堪,上头全是枯草。 但天上岩浆依然还在,他们果然进了天妖塔。 盘旋在天妖塔身的巨蟒突然动了,僵死的身形活泛开来,一颗巨大的蛇头支起,如同遮天蔽日,突然沉下一片阴影。 红柳和温七动都不敢动,僵直在原地,面对过分恐惧的庞然大物,人在那一瞬间觉得移动都是找死。 他们见过了魔龙,第一次看到这种远古大妖。 三人被他笼罩之下显得极为渺小,巨蟒张开嘴,露出一口尖牙,声音低沉,说话时整个水底都在震颤,“想走?” · 妖境。 妖境中有两座高塔,一座是天妖塔用来存放妖族金丹,算是坟墓。 另一座是妖族王座,做主的是如今的妖王长明,他原来是一盏长明灯所化。 妖王掌管妖境,当然也掌管天妖塔,他是个没什么用处的妖王,一盏灯能掌管一座城,靠的更多的是运气。 当时蕲舍死后妖境大乱,人人都期待一个性格温和的妖王,一盏灯便被推上王位,他除了喜欢收集些漂亮玩意儿基本上没什么坏心思。 没坏心思,也没有任何血气,群妖并不敬他。 他等来唯一的好机会是杀了苏九归,若求太平盛世必杀陆云戟,这番话已经传遍了九州大陆。 仙道魔道都在追杀苏九归,不少道士追进城,若是他死在自己这个妖道手中,妖族复兴指日可待。 妖族等了多少年了,他们需要等来一个英雄。 长明面前有一面铜镜,火红铜镜中倒映出天妖塔,此地岩浆滚滚,巨蟒苏醒,擅闯之人无路可逃。 另一扇镜中,四大仙山集结的道士进了妖境,魔族也在其中,三方汇聚一堂,妖境便是那个登台亮相的班子。 长明露出了一个笑意,“越来越有意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后面还有一章 感谢在2022-03-22 23:26:36~2022-03-23 19:2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knbh 2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修行 ============== 第一百四十章 蕲舍是守塔人, 遇到外敌入侵本能反应,他张开嘴,妖气喷涌而出。 逐白幼年时长在灵力充沛的太清山, 下山后在魔族当城主, 从未感受过如此浓厚的妖气。 逐白是魔物, 第一次知道踩进妖族老巢是什么意思,也是第一次知道为何在苏九归眼中自己是个幼龙。 蕲舍猛地袭来, 张开的蛇鳞如同展开的刀片, 寒气逼人,红柳率先醒来, 拽着温七的领子便往外跑。 只不过这巨蟒巨大无比, 温七和红柳两人就像是两只蝼蚁,他俯冲的速度过快, 红柳根本跑不出去。 砰! 红柳能够感觉到冰冷蛇鳞险些就要贴上自己, 甚至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但巨蟒并没有压下来。 红柳僵着脖子回头, 只看到逐白抬起手,手上包裹着龙鳞, 往上一抬, 一个旋转的黑色阵法张开, 堪堪抵挡住蕲舍的攻势。 温七一颗心险些跳出嗓子眼, 他以前跟过最厉害的人是苏九归,苏九归修为散尽, 遇到妖魔温七都是本能要跑。 他第一次知道, 跟着一头魔龙身边混到底多安全,对面是远古大妖, 逐白还是噬渊爬出来的魔物。 都是长尾巴的一长条,拼血统拼修为, 他师兄未必会输。 逐白可是捅过苏九归一刀的人。 逐白没温七看上去那么轻松,他两手撑着蛇头,如同蚍蜉撼树将他猛地朝右侧一偏,这力道大,蕲舍不是个任人宰割的幼虫,反抗时带起的巨力险些将他甩出去。 逐白一跃而起,踩到蕲舍背上,蛇鳞湿滑,很快便被甩开,一头远古妖兽,已经死过一次了,纯靠本能在行动。 逐白不会死,蕲舍也不会死。 两人不分伯仲,打起来翻江倒海,逐白刚在塔尖上休整,只是一个瞬间的功夫,蕲舍长尾一横,碎石崩断,直接打断了塔尖。 红柳趁机用红线将温七一缠,将他带离是非之地,红柳行走江湖多年,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打不过的时候千万别添乱,找个地方躲起来便可。 可这地儿就这么大,头上还有个滚烫的岩浆,这能躲哪儿去? 天妖塔幻境已破,肯定会有出口。 逐白与蕲舍缠斗,分神道:“你们帮忙!” 红柳立即道:“怎么帮?” 逐白一个分神被蕲舍甩到塔身,道:“御剑。” “什么?”红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哪儿来的剑? 逐白一咬牙,一口甜腥涌上来,道:“找到苏九归的剑。” 苏九归当年留了三道剑意下来,随着剑意主人身陨,剑意逐渐虚弱。 但苏九归灵相还在,剑意只需被人唤醒,能杀蕲舍一次也能杀他第二次。 红柳听到这番话咬到了舌尖,逐白和苏九归一个比一个离谱,那是苏九归鼎盛时期的一道剑意,红柳找到剑意就不错了,要去御使他的剑是不是天方夜谭了? 逐白越发吃力,道:“温七是他徒弟,肯定继承了他的道心。” 温七是正儿八经的传承,苏九归言传身教肯定教会了他什么。 温七只是打地基慢,并不代表苏九归什么都没教。 红柳脸色越来越差,她一眼看出逐白有点疲惫,这儿是妖境,不是噬渊。 妖境是妖族的地盘,妖力源源不断,逐白总有耗尽的那天。 温七也发现了,这个逐白跟云间城的那个不一样,云间城杀苏九归的逐白邪气野性,不拘泥于生死,像是个活修罗,他人生死全然不放在眼中。 逐白找到了自己的道心也找到了弱点,他没有以前那样强大了。 逐白挡在二人身前,道:“快走!” 温七和红柳没再拖延,转身便走。 蕲舍原本应当乘胜追击,此时突然呵呵笑起来,“你们是陆云戟的徒弟?” 他身形庞大,一旦发音整个地下都在颤抖,回声一声声荡开,是陆云戟的徒弟,陆云戟的徒弟…… 逐白皱了皱眉,蕲舍抖了抖自己的蛇鳞,他不太像个蛇,更像是个爱美的孔雀,羽族喜欢梳理羽毛,这条巨蟒竟然喜欢打理自己的鳞片。 “他这样无情无义的人竟然还会收徒?”蕲舍沉沉打量逐白,血红巨瞳毫无感情,“还收了三个?” 他死在陆云戟手中不算冤枉,陆云戟是个让人钦佩的对手,蕲舍如今不人不鬼只能在这儿守塔,他心甘情愿。 任凭他怎么想也没想通,陆云戟最让人佩服的便是因果不沾,他竟然会收徒,还传承了自己的道心。 天大的笑话。 蕲舍说着便笑起来,“难怪啊,都那副模样了,还要让你们快走,我还以为他是心好,不愿意让我滥杀。” 蕲舍觉得这事儿太好笑了,他活了上万年都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他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该不会是为了你们吧?” 逐白抹去嘴角的鲜血,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蕲舍道:“我怕你认不出他!” 他话音刚落,伴随着他的怒吼,天妖塔大门被打开,这是真正的天妖塔大门,不是什么幻境,朱红大门朝两侧猛地张开,像是张开的一张深渊巨口。 里面露出了一个人,那是……苏九归? 逐白一个月没见苏九归了,他变成逐白从未见过的模样。 苏九归跪坐在朱红大门内,身穿一件白色道袍,后背的衣物被人撕开,那道袍残败不堪,只是堪堪挂在他身上。 逐白看过他的身体很多次,薄薄的背脊,突出的肩胛骨,摸上去时会摸到凸起的脊背。 现在,他的后背被人打开,自脊椎骨一道分开,里头涌出了无数妖物,又有无数妖物要钻进他的身体里。 他们头挤着头,脸挨着脸,有些妖物不似人形,都分不清头脸,只是暧昧不清地挤作一团。 他们色彩各异,远远望去,苏九归像是张开两片华丽的羽翼。 他像是个濒死的蝴蝶。 苏九归的双眼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血色,两道血痕烛泪般留下。 他又一次用了幻境,是为了阻止逐白他们进来。 逐白气血翻涌,好像有一只手在一寸寸捏着他的心,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一颗道心轻而易举便要破碎。 苏九归为何不跟他说便要来妖境,这么不信他吗?还是……根本不想让逐白插手。 逐白眼中闪过一股暴虐,他现在是个少年身形,这幅身体像是个束缚。 逐白握拳的手在抖,他花了全身力气来克制自己,道:“他怎么了?” “修行,”蕲舍道:“你看不出吗?” 逐白一抬眼,黄金瞳疯狂旋转,苏九归这算是哪门子修行,这简直在自虐。 “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对他?”蕲舍一笑,有些自嘲的意味,“我这幅样子,能对他做什么?” 蕲舍是苏九归的手下败将,他已经死过一回了,就靠着一副妖骨苟延残喘,给妖族守墓,一个守墓人能对一个仙尊做些什么。 蕲舍镇守此地多年,从来没人问过他的过去,逐白是第一个,他话比以往多一些,他不介意跟一个三百岁的小魔物说说心里话,道:“我跟他现在一样了。” 逐白眼眶泛红,冷冷看着蕲舍。 蕲舍以前是个妖王,很讲究礼仪,他慢慢爬行到天妖塔上,仿佛爬上了自己的王座,道:“万物可以成精,天妖塔也可成精。” “天妖塔容纳数万妖物的妖丹,你见过妖丹解体吗?妖丹若是不加以处置,会在原地留下业障。”蕲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轻则变成一片瘴林,重则变成禁地,你想想容纳妖丹的天妖塔会是如何?” 天妖塔吸食妖力,将业障融合贯通,他并非完全溶解了妖丹。 “我刚知道苏九归要来,还以为他来找死,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若不是他,我现在当妖王还当得好好的。” 蕲舍说到这儿啧了一声,蛇信子像是一把长鞭游动,道:“我后来再一看,发现他果然是来找死的。” “苏九归一进来,我便知道他有所不同,他身上带着妖丹,我跟这东西打交道多少年了,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的妖丹不止一个。” 蕲舍道:“我没想到,堂堂云戟仙尊变成这样。” “我那一瞬间都没有多少恨意,只有一点可怜,原来仙尊也不过如此,到头来跟我一样,我属于天妖塔,他也将属于天妖塔。” “天妖塔吸纳所有妖丹,融会贯通,活妖根本不敢走进来半步,我还没动手,他便不行了。” 苏九归身上的妖丹不可能阻挡天妖塔本身,他一进塔,身上妖丹便自动被吸纳,包括他狐族的妖丹,还有最开始的蜘蛛。 那一瞬间,苏九归重新变成了个修为散尽的可怜虫。 重生后,苏九归第二次散尽修为。 逐白嘴唇在抖,他快步走向天妖塔大门,他不知道如何下手,但想距离他近一点。 他快走到朱红大门前,背后的蕲舍突然出声,“六百年前,他来过一次妖境,那时候他便在寻找一个秘密。” 逐白脚步一停,缓缓转过身,问:“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蕲舍有些诧异,果然逐白过分年轻了,道:“他守渊人当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要来妖境平息祸乱,这就不是他该做的事。” 四大仙山有多少道士,这些事季原初便可以做,为何当时苏九归要下山? 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蕲舍缓缓爬下来,露出一只冰冷的眼睛,猩红蛇眼紧紧盯着逐白,道:“一个仙尊,六百年前便研究吞噬妖丹之道,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什么恶人了。” 真相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六百年前? 六百年前苏九归来过一次妖境, 逐白幼年时听太清山道士们说起这事儿。 逐白知道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当个故事听,苏九归跟话本里的人没什么分别, 真像是天上的神仙。 太清山老道绘声绘色给他讲, 师尊怎么用三道剑杀了活了上万年的大妖蕲舍, 他怎么在妖境留下三道剑意守住妖境。 他当时想的无非是,自家师尊真是厉害, 师叔再讲一次。 他听完故事, 回去的时候苏九归正面对着噬渊,只留给逐白一个背影。 苏九归身穿一身雪白道袍, 站在噬渊边上被衬托得极为渺小。 噬渊裂缝当时已经裂开七十六里, 越来越大,越来越宽, 边缘是赤火燃烧, 再往里便是黑色岩浆滚滚, 凑近听会听到诡异的响动,有时是哭泣, 有时是嘶吼。 里面的玩意儿说是魔物, 实则跟统治九州的魔族相差极大。 逐白和苏九归就守着噬渊, 伴随着噬渊裂缝越来越大, 两人住着的小院越迁越远。 苏九归一般都没什么表情,如果有东西爬出来他会斩杀, 他杀人时干脆利落, 动作一气呵成,从不犹豫。 但那天, 逐白回去时却感觉苏九归不太一样,逐白明明连他的表情都看不见, 却感觉到苏九归那样落寞,他仿佛在质疑,疑这天地为何如此,疑他守渊究竟为何。 那一瞬间,逐白竟然觉得苏九归和噬渊极为相配,仿佛是相伴相生。 苏九归因为噬渊而存在,他是最尽职尽责的守渊人。 噬渊也因苏九归的存在不断开裂,仿佛就是为了证明他的英名。 “师尊?”逐白叫他。 苏九归回过头,狂风将他的衣袍吹乱,凌乱发丝下,那张清冷的脸像妖物。 “怎么了?”苏九归眨了下眼,刚才那些情绪统统被掩去。 “师尊去过妖境吗?”逐白问。 苏九归:“嗯。” “你真的去过?”逐白道,原来那些道士说的是真的。 苏九归摸了摸逐白的头,“骗你干什么?” 逐白当时正叛逆,不太喜欢苏九归像是逗小孩儿一样逗自己,他头一偏,问:“他们说你杀了条巨蟒也是真的?” 苏九归道:“真的。” 逐白嘴角翘了翘,好像苏九归很给他长脸,问:“那你还去吗?” 他也想去妖境看看,苏九归不常下山,逐白出世之后噬渊越来越乱,他甚至都很少离开噬渊边。 苏九归:“不去了。” 逐白问:“为何?” 苏九归道:“我的事办完了。” 他的事办完了,当时逐白没听懂这番话。 “师尊刚才好吓人。”逐白道。 “怎么吓人了?”苏九归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 逐白:“我以为你要掉下去了。” 他其实不必担心,常人在噬渊边上根本站不稳,以前有小道士好奇,刚靠近便被一股怪力吸进,这辈子留给后人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救命,连尸骨都找不到。 后来这事儿用来恐吓刚上山的小道士。 苏九归镇守多年,得道之人在噬渊边如履平地,当然不会被轻易惑乱心神。 那天噬渊边风大,逐白许久都没听到苏九归的回应,自顾自道:“师尊掉进去就变怪物了。” 逐白说完这话,只感觉到放在自己头上的手越来越沉,简直像是用一只手压着他。 苏九归很少在他身上显示师长的威压,他常常一个眼神便让人不敢向前,但他从不对逐白如此。 那天,苏九归放在他头顶的手越来越沉,压迫感蔓延开,逐白僵直在原地,本能让他赶紧跑,可他却动也没动。 苏九归的手从头顶落在脖颈,修长的手指缓缓捏着逐白的后颈,就像是在捏一只猫崽子。 当时苏九归灵力鼎盛,杀一条魔龙很占理,即使逐白死不了,苏九归也能让他吃吃苦。 他声音低沉,问:“怕我吗?” 逐白抬起头,苏九归比他高,沉下一片阴影,他只能看见对方瘦削的下颌。 那天的苏九归满身杀意与戾气。 “变成怪物会怕我吗?”苏九归又问。 逐白摇了摇头,“不怕。” 逐白对苏九归身上的杀意视若无睹,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去,重复道:“我不怕你。” “我喜欢你。” 苏九归的手一停,因为这句话有些怔愣,逐白总是把喜欢放在嘴边,这话跟不要钱一样,碰见他就先来个两斤,说得没完没了,不论苏九归怎么教导他都不听。 逐白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但永远都会说:“我不怕你,我喜欢你。” 现如今,苏九归竟然真的变成了个怪物了。 他的后背沿着脊柱裂了个口子,像是一只张开的口袋,妖物扭曲着往他身体里钻,他已经跟天妖塔融为一体。 他甚至都不算是个妖物,只能算是个镇守妖物的牢笼。 他从一个妖变成了一个笼。 难怪蕲舍说他跟自己一样。 苏九归走后,逐白带着他两个徒弟来找人,红柳和温七这两个不着调的,没比带孩子好受多少。 他们三个兜兜转转绕了一圈,没想到苏九归变成现在这样。 一个月前,苏九归离开了乐安城,转身便来了妖境,进妖境后他干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治眼疾,第二件是进天妖塔。 苏九归进天妖塔绝不是想死,正因为他想活。 逐白突然想通了,他在云间城靥蛇梦境中看到过真相,但他当时没多想,还是他亲手从鬼郎中手里救出的苏九归。 修道之人讲究道缘,苏九归的道缘究竟怎么产生的? 苏九归上太清山,是因为太清山的道士去苏家村捉鬼郎中,鬼郎中修炼秘法走火入魔,在苏家村以孩童为容器练妖。 苏九归被鬼郎中挑中,整整折磨了一年,期间体内容纳了各种妖物。 苏九归是鬼郎中手下唯一一个活口,换句话说,他也是唯一一个成功的容器。 太清山到底出于什么考量把苏九归带回去,如果真是怕他祸乱四方直接杀了便可。 他们把他带回仙山,却不许他结凡缘,不准他与人结为道侣,极其不留情面地回绝了秦城楠的婚事。 让秦城楠有一辈子的心结,最后走火入魔。 大道三千,苏九归为何早早就修无情道,因为以他当年的境况,他想活下去,除了这条路根本无路可走。 六百年前,苏九归来妖境,除了平息妖境祸乱以外,他最大的目的是来看天妖塔。 天妖塔吸食妖丹,容纳化解,那一刻苏九归觉得自己和一座笼别无二致。 天妖塔就是苏九归的归属。 后来苏九归重活,却能吸食他人妖丹,他一路收服妖物,失忆时自己都想不通,云间城时他日日被人追杀,活得云里雾里,却也可能是苏九归活得最肆意的一段日子。 乐安城一事后,他意识到自己跟当年一样,只能走一条路。 除了天妖塔,他无路可走。 要么在乐安城等死,要么吸收天妖塔妖力一步登天,苏九归这种赌徒心态,毫无意外选了后者。 这事儿逐白根本没办法替他担。 “真胡闹。”逐白停在苏九归跟前,轻声道:“真是……” 他说了两个字后不知道怎么形容苏九归这种找死行径,难怪不跟他们说,谁家师尊弄成这样也没脸跟自己徒弟说。 苏九归跪着的,逐白只能半跪在他面前,这样才能与他平视。 逐白不知道这样的苏九归到底能不能看清楚他。 苏九归在吸食妖力,逐白甚至都不敢碰他,他脖子上都是星星血迹。 逐白小心翼翼摸上苏九归的脸,他没躲开,温顺地像是个傀儡偶人。 逐白很多事儿想问他,譬如当年太清山的真相,譬如现在到底什么境况,可他没问,像个小媳妇儿一样上来就问东问西的,苏九归要烦死他。 逐白给他抹去脸上的血,这两道血泪一样的东西,不配他师尊,他师尊,死都要死的漂亮。 他给他擦血,血迹抹开,越擦越乱。 逐白又涌上来一股气,来天妖塔就算了,为了拦住他,还用幻术。 “瞎了怎么办?”逐白挺气的,这么好看一双眼睛,瞎了那多可惜。 苏九归眼睫一颤,没再流下血来,他偏了偏脸,用脸颊轻轻蹭逐白的手心。 他双眼上还蒙着血,张了张口,说话的声音细弱蚊虫。 这是苏九归跟逐白说的第一句话,连蕲舍都忍不住探头来看,想看看这位仙尊到底要留下什么妙计来,可他离得远,苏九归声音太轻了,只能看见他嘴巴张合。 然后他便看到逐白一愣,一滴泪从他脸颊上落下,妖魔都无情,他压根儿就没见魔龙哭过,也楞在当场。 逐白嘴唇都在抖,身体里这么多人,有强势的,有邪性到让人忌惮的,怎么今天偏偏钻出来一个哭包。 苏九归真是把他吃得死死的,不辞而别,老是骗他,逐白本来在气头上,等着他给自己解释。 可他就说了一句话,自己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九归问他:“你受伤了吗?” 真是,自己伤成这样,要问逐白受伤了没。 “没,”逐白声音都在抖,勉强挤出了个笑意,“我好着呢,我死都死不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哭包小龙 感谢在2022-03-23 19:40:51~2022-03-24 21:1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2个;顾羿、可可爱爱向小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0瓶;骑牛去旅行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坦白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魔龙是从噬渊爬出来的怪物, 太清山试了各种办法都没法让他去死,除了苏九归,从来不会有人在意他是不是受伤。 苏九归背后的伤口从后颈一直裂到后腰, 裂口处颜色瑰丽, 看不见脊骨, 只有无数混沌妖物在其中爬行,像是一道星海, 又像是一道活着的噬渊。 逐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感受, 想来应该很疼,可苏九归一点表情都没有。 逐白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大道无情, 苏九归无情无义太久了,天地之间没有什么事可以拴住他, 肉/体欢愉不行, 人间情爱也不行。 逐白也不行。 不要跟苏九归谈情爱, 他用尽全力给逐白的也就只有这点东西。 苏九归一只手摸上了逐白的后颈,逐白是个少年人的身形, 脸上挂着泪痕, 若是让不知情的旁人来看, 还以为是妖邪在欺负少年。 他的手极为苍白, 轻轻捏着逐白的后颈,那一瞬间逐白觉得后脊背发冷, 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太清山, 苏九归很随意便能拿捏他,然后用那双没有表情的眼睛盯着他看。 现在苏九归的眼睛其实是半瞎的, 眼中红光闪烁,流光溢彩, 明明没有用幻术,却比天下所有幻术都更容易让人沉沦。 堂堂一个仙尊作恶是什么样,逐白可能理解了半分。 苏九归已经一脚踩到悬崖边上,是正是邪谁也说不清楚。 苏九归逼近逐白,逐白动都没动,眼睁睁看着苏九归凑过来,他动作时,肩胛骨微微颤动,背后的妖物也跟着苏九归的动作而移动。 妖物庞大,织成一对密不透风的羽翼,遮下一道沉沉的阴影,把逐白笼罩在身下。 逐白当魔龙横着走惯了,很少会感受到这种威压,苏九归背后妖物涌动,头挨着头脸挨着脸,伴随着身体的主人笑着打量逐白。 好像在笑他不自量力。 苏九归在他面前一寸停下,低声道,“哭什么?” 他声音又低又沉,在逐白耳边喘息时也是这种声音,逐白心跳得快了几分,头脑一片混沌。 逐白不喜欢让苏九归当成无能小辈,咬着牙一步不退。 逐白听到苏九归很轻地哦了一声,他想偏过头去,但他的后颈被苏九归捏在手里,因此他一动不能动。 “不是说想永远留在我的身体里吗?”苏九归问凑到他耳边问。 逐白瞳孔微缩,确定这话是从苏九归嘴里说出来的,苏九归的薄唇贴着他耳廓,濡湿的热气打来,半只耳朵都酥了。 他总觉得苏九归在欺负他。 苏九归一面打量他,一面低下头,逐白只感觉到一片阴影压下,苏九归这幅样子能干出什么都不意外,逐白怀疑他师尊要低头喝一口他的鲜血。 或者要逐白的金丹,他是噬渊出来的魔龙,应该挺补的。 “还不怕我吗?”苏九归轻声问。 逐白垂在两侧的手捏紧了,心想被咬一口也不会少块肉,他死也死不了,反正咬他的是苏九归,咬一口血肉而已。 逐白道:“不怕。” 逐白垂下眼,没被人吸食过金丹,以为会感觉到痛苦,可他等了很久都没等到。 苏九归久久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逐白只感觉捏在后颈的那只手松开,从他后脊背滑落下来。 咚的一声轻响,苏九归靠在逐白肩膀上。 苏九归有些无力,额头抵在逐白肩上,他发丝凌乱,垂下来的发丝挡住了他的视线。 不怕,怎么还是不怕。 苏九归很沉,逐白用肩膀承住他,看着他的发旋出神,逐白克制住想要去抚摸他的冲动。 “我没想让你来,你怎么来了?”苏九归轻声问。 逐白:“你还说呢,一声不吭就走了,留了两个崽子给我。” 苏九归:“你搞不定吗?” 逐白想说这两人烦死人了,又不想被人看轻,一条魔龙怎么会搞不定两个崽子。 逐白违心道:“他们挺乖的。” 苏九归笑了一声。 逐白道:“都很担心你。” 苏九归沉默了。 逐白问:“你从什么时候就想走的?” 苏九归感觉妖物在进入他的身体,他已经与天妖塔共生,这感觉不太好,道:“镜妖。” 逐白皱了皱眉:“镜妖?” 镜妖之乱刚开始时,苏九归是陪着自己去仇府看看的,那时候逐白几乎附着在苏九归身上,没看出他有任何不妥。 逐白刚开始以为自己没听说过镜妖是因为自己阅历浅显,世上如果真有这样强大的妖物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漏不出来。 苏九归道:“仇厉说镜妖没有脸,怀抱着一面镜子。” 苏九归重生之路一路走来,金蝉在云间城养天府大人,为了探索魔族繁衍。 郭培在广陵城以城民血肉之躯养凌天石,是为了求财。 乐安城镜人是在干什么? 苏九归问:“见过他了?” 逐白见过了,他跟苏九归长得一模一样,骨相神态都极为相似,像是一尊易碎的纯白琉璃像。 逐白嗯了一声,道:“没你好看。” 苏九归轻笑出声,今日逐白身体里做主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这么甜,道:“他算是我的镜人。” 逐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是……苏九归的镜人? 但镜人不是活人,没那么灵动才对。 苏九归道:“算是也不算,噬渊复制了他。” 苏九归长久凝视噬渊,噬渊之下到底是什么?太清山很长时间都没想明白。 “还记得那个小道士吗?”苏九归道。 四大仙山一直在想噬渊为何存在,噬渊之下到底是什么? 直到有个不长眼的小道士失足跌落太清山,不少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当时的守渊人名叫吴章,他照例杀了爬上来的魔物,那天爬上来的魔物极其瘦小,已经没有了人形,长着两个脑袋,七个手臂,像是断腿的蜘蛛般从噬渊底下钻出。 吴章当时看了他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太清山的道士,每一个道士灵相都不同,凭借灵相可以认出这人究竟是谁。 最初他们以为是意外,跌落噬渊的人被同化成魔物,理论上很容易说得通。 后来再过了二十年,吴章又杀了一个魔物,他还是当年的小道士。 再过五年,守渊人第三次杀死当年失足跌落的小道士。 那个小道士不是个例,久而久之,他们发现了更多人,历任的守渊人,太清山的长老。 噬渊钻出来的魔物竟然是道家人,太清山知道这件事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就像是红柳当时发现自己杀掉的凌天石就是真正的广陵城人一样。 修道之人是噬渊的养料。 太清山与噬渊相邻,噬渊据说最初只是一尺长的裂缝,后来逐渐扩张到百里,以后便是千里,万里。 噬渊最深处是一面镜子,他无差别映出每一个人,但跟出现在乐安城的镜妖不太一样,又很类似,噬渊复制糅合,在噬渊中揉出一个新的人。 此人跟原主命运相连。 太清山发现自己进入了噬渊的陷阱,千百年来,为了防止噬渊爬出来的魔物作乱,他们会派最出色的弟子前去守渊。 每一次守渊都是在凝视噬渊,噬渊便会复制新的守渊人。 但为了杀死上一任守渊人,他们还是不得不派更强大的修士前往。 苏九归道:“我当上守渊人的第一天,杀死的便是之前的前辈吴章。” 逐白幼年时看到苏九归长久凝视着噬渊,那是苏九归在凝视另一个自己。 苏九归断绝六欲,杀死前辈对他来说毫无波澜,他能杀死每一个爬出来的前辈。 他们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从噬渊里爬出了另外一个苏九归。 此人跟苏九归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道袍,等他们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镜人苏九归杀了太清山六十九个道士,最后在太清山长老齐力之下斩杀。 此时已经迟了,一个假的苏九归死了,就会有无数苏九归活过来。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苏九归曾经数次亲手杀死过自己。 苏九归道:“杀了太多次,我会分不清我到底是不是本体,可能真正的苏九归早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我以为我是本尊。” 镜人和苏九归一模一样,一样的道心,一样想为天下苍生求道,一样距离飞升只剩下半步。 到底如何分辨彼此?混战之间是不是苏九归早就死了。 苏九归后来入魔了。 入魔之后比原来更加强悍,他一个半只脚踏进飞升大门的天才,入魔后复制的镜人简直可怕。 随着苏九归越来越强,镜人也越来越强,太清山长老发现要杀死一个天才的复制品何其艰难。 噬渊已经得到了苏九归的镜人,他们永远也杀不完。 苏九归从一个天才变成了一个危害世人的祸端。 后来他们在想,如果苏九归死了,那镜人是不是也会死? 太清山合力绞杀,以天雷之刑斩杀苏九归,苏九归与镜人相连,共同承接雷刑,苏九归和镜人理应一同灰飞烟灭。 这就是最后的办法。 噬渊的开口越来越大,太清山不得不杀死苏九归之后封山。 然而他们最后的办法也无用。 苏九归道:“我重生在云间城,他也重生了。” 苏九归在云间城齐巧斋睁开眼,他重生成了一尊狐妖制成的人偶傀儡。 镜人在云间城内城睁开眼,他从一口棺材里重活。 不是苏九归带着镜人在云间城重生,而是云间城金蝉这个妖邪在招魂二人重生。 苏九归:“他来找我是为了拿走我的灵相。” 镜人和苏九归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是苏九归的灵相。 最初苏九归以为镜人想要复制他的灵相,是为了打开太清山,他后来才想清楚,他是想拿走苏九归的灵相变成真正的苏九归。 苏九归在见到仇厉时突然想明白了一切。 逐白想过太清山有秘闻,没想到是这样,他在出世之前苏九归已经经历过不知多少次。 但这为什么不能告诉自己,为什么要在天水河河底编造一个梦境给他看?觉得他年纪太小无法承受吗? 苏九归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身体里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逐白一愣。 苏九归没听到他的回答,叹了口气,道:“逐白,你还要再问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苏九归:你不怕我? 逐白:我很补的!你要吃就吃吧! 后面还有,补假 感谢在2022-03-24 21:15:48~2022-03-28 17:2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欧阳鲷鱼烧、肚子饿想吃肉、想念南澳的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 40瓶;欧阳鲷鱼烧 29瓶;min 12瓶;无敌的土豆子 6瓶;Valkyries 3瓶;看看不开心、biu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龙蛋 ==============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逐白是唯一从噬渊出来的活物, 他出来时是一颗龙蛋。 苏九归是守渊人,见到逐白时,苏九归已经杀了第三个自己。 太清山找不到出路, 整个道门头顶上都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 那段日子有不少道士入魔。 苏九归必须来守渊, 事已至此,就算从噬渊里会走出另一个苏九归, 那也只有苏九归能斩杀。 苏九归无事可做时便对着噬渊打坐, 他道法深厚不会轻易出事,那天他在噬渊边, 听着深渊下细细的哀嚎声闭眼打坐。 他怀疑自己已经陷入魔障, 那声音像是要勾着他往里走,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那天, 噬渊只有苏九归, 一个旁人都没有, 就算他出事也无人知晓。 苏九归闭着眼便能想到如何杀死另一个自己,他的身体也是热的, 血也是烫的, 他也想活, 就因为他是镜人所以他无路可活。 他们杀死上一个苏九归时是混战, 镜人逃脱了第三道封印,一路冲进密林。 苏九归提剑追去, 在仙山打架, 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两人打起来惊天动地, 旁人根本无可插手。 等其他修士找到时,苏九归重伤, 另外一个镜人已经惨死。 苏九归那天之后变得很怪,原本就冷漠,变得更加冷漠。 他不知道自己跟镜人到底有何区别,他在打坐,心魔已起,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额头上覆盖着一层薄汗。 苏九归是天才,天才走的路一帆风顺,未曾体会过如此魔障。 一只无形的手攀爬上苏九归的肩膀,另外一只脸挨着苏九归的脸。 “我是谁?” “你能活,我为何不能活?” “你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无愧于天地吗?” 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附在自己耳边低声笑道:“七情六欲都不尝一尝,你后悔吗?” “道士也有私心,仙尊也有情,你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突然,苏九归耳边狂风骤起,风来得太烈,将那些污言碎语统统吹散。 苏九归身体猛地向下坠,心魔诱他去死,等他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在往下落。 苏九归一手攀着噬渊,挂在噬渊边上就像是秋日最后一片攀附在枝头上的落叶。 他看守噬渊这么久,第一次距离此地这么近,脚下便是一望无际的深渊。 哭泣怒吼近在咫尺,好像有无数妖魔在他耳边嘶吼,他只要松开手便能进去,落得跟那个小道士一样的下场。 噬渊边缘岩浆滚滚,苏九归攀在其中的手已经起火,烈火焚烧,将他一只手烧得血肉模糊。 苏九归并未完全掉落,不算一败涂地,只要他想上去便能上去,他垂眼望着噬渊,却找不到自己一定要上去的意义。 咚—— 苏九归听到一阵很细微的响声,跟噬渊里的哀嚎痛苦全然不同,那声音清脆,带着一片生机。 声音在右侧,近在耳边。 咚咚—— 那东西好像很不满,千方百计想要吸引苏九归的注意力。 苏九归皱了皱眉,他从来不知道噬渊里还有这种声音,顺着声源望去。 那是……一颗蛋。 这蛋大得像是幼童的脑袋,上面覆盖着一层洁白的鳞片,太白了,白得让人晃眼,在噬渊这种地方突出的不正常。 龙蛋? 这世上还有龙? 噬渊边缘凹凸不平,这东西不知道是谁产在此地的,还是不小心跌落进来的,他没有完全跌入深渊,而是卡在了山石的缝隙中。 这颗蛋抬头能看见天,低头能听见哀嚎的噬渊。 咚咚咚—— 万物有灵,何况是一颗蛋,里头的东西在往外踹,踹得太猛了,龙蛋边缘圆润,蛋身一滚一晃,就要往噬渊里掉。 苏九归右手攀着噬渊边缘,左手本能地去接下坠的蛋。 那触感很怪,本以为是坚硬无比,没想到鳞片柔软,像是一层绒毛。 苏九归接过之后便想给他放回去,噬渊中任何东西都危险,他镇守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要妄动才是上策。 他要物归原主,谁知道龙蛋跟他念得不是一本经,苏九归想把他放生,龙蛋偏偏黏住了苏九归的手心,细小的鳞片扒着苏九归的手心,像是软绵绵地伸手拉住他。 苏九归甩了甩都甩不下去。 他黏住自己了。 苏九归:“……” 底下哭喊声越来越大,苏九归反应过来,再这么下去,他俩非死在这儿不可。 苏九归攀附在噬渊边的手一用力,整个人轻飘飘地一翻,带着一颗龙蛋翻身上去。 他右手还在滴血,根本不顾及伤势,冷冷打量抓着自己左手不放的龙蛋。 “下去。” “我不。”龙蛋无声抗议,细小的鳞片抓得更紧了。 苏九归不可能把自己的手砍了,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带回去给其他长老看。 蒲云师兄用术法在其中探了很久,说不出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龙?他们还以为这东西活在传闻中,他们在世的几个老道士,最大的都快三千岁了,谁都没看见过龙。 “怎么办?”苏九归问。 “这……”蒲云师兄犯难,他们听都没听过龙,怎么知道怎么驯服他。 苏九归:“封了它。” “也可。”蒲云师兄道,毕竟来历不明,贸然留在太清山恐怕不妥。 蒲云师兄术法精进,他写的符文咒术经常用来封印上古妖邪,一张明黄色的符文拍在龙蛋上,啪得一声,金光大闪。 苏九归原本以为这事儿很容易,蒲云都出手了,封印妖邪不可能不成功。 结果,符文刚覆盖在龙蛋上便往下滑落,紧接着轻飘飘落在地上。 明黄色符文飘落时蒲云脸色极差,紧接着苏九归就听到旁边的连玉道人哄堂大笑,道:“你这不行啊。” 连玉道:“我来我来。” 连玉用的是咒语,咒语念下去,什么妖邪也该肃静了,只不过他念了一声后,咒语碰上龙蛋立即化成了一缕轻烟,龙蛋全然没有被封印的意思,反而抓得苏九归更紧了。 连玉:“……” 紧接着又有无数道士前去封印,符文试过,咒术试过,长剑劈砍试过。 结果龙蛋纹丝不动,龙鳞都没卷一下。 刚开始是开玩笑,众人还会嘲笑谁的术法不精,到后来大家都眉头紧锁。 一个让人无法封印的东西已经足够让人恐惧了。 这东西根本不认任何符文术法,太清山的所有术法对他来说都失效,太清山传承千万年到底有什么用? 现在还只是一颗龙蛋,若是以后长成了呢? 蒲云道:“此物不可留。” 苏九归嗯了一声,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丁玺道:“兴许是机缘呢?” 道家人信缘,如此突然地出现一颗龙蛋,怎么看都像是一种指示。 几位道长因为这个起了争执,蒲云道:“你先带回去,我们商讨如何处置。” 苏九归无话可说,颇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带一颗龙蛋上来。 他已经是修道之人不必入睡,但他左手上黏着一颗蛋,连打坐都不知道怎么打。 苏九归无奈只好躺下,寝殿里只有苏九归一人,四周安静,只有蝉鸣。 苏九归上太清山之后就没跟人同塌而眠过,一颗蛋也不算是人。 等人都没了,龙蛋一个劲儿往他手心里钻,好像是在外头受了一堆气。 他很委屈。 苏九归:“……” 他不会安慰人,更不会安慰一颗蛋,根本没想理他,他闭着眼,很难体会到如此疲惫。 突然,他感觉到右手一松,龙蛋看苏九归不理他,竟然放开了他的手。 苏九归皱眉,想找到那颗蛋让他别乱跑,只感觉到龙蛋在床上滚了滚,然后滚到他的左手处,啪得一下又抱住了。 “嘶——”苏九归嘶了一声,他左手伤口没时间管他,只草草裹了一层纱布,他就带着龙蛋去找蒲云了。 妖魔都嗜血,可能本能想要吃他血肉。 苏九归皱了皱眉,很厌恶妖邪的本能,想要把龙蛋弄下去,就感觉到手心中一片柔软。 一片龙鳞小心翼翼舔了他一下,就像是一只小狗湿漉漉地舔了舔他的手心。 苏九归愣在原地,低头看去,只看到一阵白光微弱闪烁。 自己的伤口竟然在慢慢愈合。 他在给自己治伤。 真正的妖邪会本能地给人治伤吗? 礼尚往来,苏九归喂了他一点灵力,给他当吃食。 后来太清山没找到封印逐白的方法,就像他们一直以来也没找到封印噬渊的办法。 太清山对逐白的看法变成了教导,教导他的便是苏九归。 对于修士来说,十年是弹指一挥间,对于一颗龙蛋来说,十年足够长大了。 逐白从一颗蛋,变成一个拖着龙尾满山跑的奶娃娃。 他喜欢在苏九归打坐时突然从背后一把把他抱住,抱得他一个踉跄,魔龙幼年期就比成人还重了。 “师尊!”逐白从背后扑过来。 “下去。”苏九归道。 “我不。”逐白搂着他的脖子。 苏九归把他把身上撕下,“滚远点。” 逐白瘪着嘴,就慢慢蹲在苏九归对面看他打坐。 逐白眼里含着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像一条被欺负的小狗,苏九归被他一双眼睛看着没办法,总是叹口气。 后来,逐白从一个奶娃娃变成一个少年。 又从一个少年变成一个青年。 从青年变成了成年。 “师尊!”逐白从背后抱住苏九归,他太沉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九归:“滚。” “我不。”逐白收紧了缠绕在上的手臂,他慢慢收紧,把苏九归当成自己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的过去~ 补假第八天 取而代之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逐白长大了, 以前总听人说,吾家有女初长成,苏九归养逐白, 那是吾家有龙初长成。 逐白幼年时有龙尾和龙角, 他很喜欢凑过来让苏九归摸自己的龙角, 苏九归有时候会顺手捏一把,有点偏软, 逐白便会舒服地直笑。 后来他长大了, 龙角也跟着长大,从软乎乎的小玩意儿长成细长的枝丫状, 像是谁家打的精巧珊瑚摆件。 古书中记载龙族浑身都是宝贝, 这一对龙角拿到凡间去,可能要让人打破头。 当时逐白枕着苏九归的膝, 苏九归摸他的龙角时想的竟然是逐白能卖多少钱。 “师尊, ”逐白道:“我喜欢你。” “嗯。”苏九归嗯了一声, 对逐白的喜欢已经习以为常,苏九归听了几千遍了。 逐白有些失落, 苏九归对他的喜欢兴致缺缺。 在逐白有龙尾有龙角时, 苏九归没把他当成人来看, 逐白像是他养着的灵兽,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等有一天,苏九归一晃神才能明白逐白已经长大了。 他的龙尾收起, 没有一条可笑的尾巴在后头坠着, 腰背挺起,穿着太清山雪白道袍, 一头银发,显得整个人越发长身玉立。 额头没有两颗龙角, 露出额角的美人尖,剑眉星目,一双眼睛又亮又漂亮,看人时像是要看进人的心里。 龙族天生就长得张扬,跟男相女相都无关,他们有种精怪般的美感,超凡脱俗,像是天地孕育时多得了老天偏爱。 逐白回头看见了苏九归,叫:“师尊!” “嗯。”苏九归应了一声,他看到逐白的新面孔只愣了两秒,很快就敛起神色。 苏九归一路走,逐白在旁边一路跟着,苏九归每日都要去查看噬渊,最近噬渊不稳,他判定魔物出逃应该就是这几日了。 苏九归随口问:“练剑了吗?” “练了,要看吗?”逐白要是有尾巴,现在估计都摇起来了,他可比普通弟子有灵气多了。 苏九归不着急看他孔雀开屏,问:“你的龙角呢?” “扔了。”逐白道。 苏九归脚步一停,问:“扔了?”真是孩子心性,不想要的东西直接扔了。 逐白察觉到他的怒气,别人都怕苏九归,他偏偏喜欢招惹他,故意道:“你不是总说我长不大吗?” 他不喜欢被苏九归当成长不大的小孩儿,如果有龙尾龙角意味着不能成人,那他宁愿不要。 苏九归压抑着怒意,问:“扔哪儿了?” “怎么?”逐白对他一挑眉,道:“师尊要去找吗?” 苏九归没来得及说话,逐白又道:“师尊若是喜欢,早点跟我说,我送你啊。” 苏九归已经听出来他在说气话,龙族又不是普通精怪,收起龙尾龙角不是难事。 苏九归养他快三百年,早知道他孩子心性,逐白今日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心情,故意来问他,应当是想听喜欢。他给人当师尊,收一对龙角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苏九归淡淡道:“你送我干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逐白不假思索。 苏九归皱了皱眉,又是这句话,逐白小时候说喜欢,苏九归听一听无碍,现在还这样便有些厌倦。 逐白长不大,不知道真正的爱是何物才能这样说出口。 小时候当个小龙怎么跟苏九归亲昵都行,这么大了,两人还这样亲近有些不成体统。 此处风大,一旦人不接话,风一吹什么都散了,耳边似乎只有风声。 苏九归注视着噬渊深处,那里的哀嚎声越来越大了,道:“明天你搬到悔过崖。” 逐白很少离开过苏九归,不满道:“干什么?” 苏九归:“那儿灵气醇厚,适合修行,抄一遍门规。” 又是门规,逐白从小到大不知道抄写了多少次,无非就是讲一些礼义廉耻,尊敬师长,逐白自认为自己很尊敬,也不知道又犯了哪条戒律,问:“你在罚我?” 苏九归懒得理他,只看着噬渊:“是。” 逐白眯了眯眼,道:“因为我喜欢你?” 苏九归根本没看他:“别胡言乱语。” 逐白偏要说:“我喜欢你触犯门规吗?门规一百六十条,没有一条说我不能喜欢你。” “逐白!”苏九归终于收回了注视噬渊的视线,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是真发火了,逐白分得清苏九归的底线,适时让步,“抄门规嘛,去悔过崖嘛,我听见了,这就去。” 一条师徒界限横在中间,逐白一旦越界苏九归就这样,他早习惯了。 逐白说完对苏九归行了个礼,太清山弟子常对师长这样,苏九归想要一个乖巧的徒弟,逐白做给他看,那礼仪行得标准,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可逐白偏偏在笑,好像是在挑衅他。 越长大心眼越多,越难管教。 苏九归没养逐白之前,不知道养个徒弟能这么烦心,什么破脾气都没了。 逐白走后,噬渊深处传来一声异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往上爬。 果然时候到了。 苏九归凝视噬渊,手一扬,一把长剑现出,在那东西刚刚探出一个头,长剑横劈而下,金光大盛,一阵嗡鸣声后噬渊深处传来一阵怒吼。 那东西被敲了个脑袋便落下,苏九归没松懈,魔物攒了这么久,爬上来一次肯定不只是冒个头,苏九归面色凝重,不知道魔物究竟藏在哪儿。 守渊弟子赶来时苏九归已经出手了,喊:“云戟仙尊!” “魔物呢?”几人已经拔剑,可噬渊边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站在边缘的仙尊。 苏九归背对众人,道:“后退。” “可……”弟子捏紧了剑,不敢轻慢大意,更不敢让苏九归一人独自留守。 “退守三青碑。”苏九归道。 他声音威严,他是如今唯一的守渊人,弟子不敢忤逆他,只能咬牙后撤。 噬渊空旷,风吹过如同鬼嚎,风声越来越大,盖过了噬渊本身的声音,苏九归已经无法听声辨位。 苏九归闭上眼,双手结印,七把长剑召唤而至,苏九归右手掐诀,长剑悬立身前,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屏,他的剑屏仙门无人敢闯。 他已经是仙门四宗师之一,却不敢怠慢来人,因为他多强,对面的人就有多强,那是他的镜人。 苏九归要第四次杀死自己。 狂风越来越大,常人来了都站不稳,苏九归如履平地,颤都没颤一下。 风大迷人眼,苏九归衣袍被吹起,右手剑诀从未松懈。 “啊……好久不见。” 苏九归听到另一个声音,人听到和自己一样的音色多少有些诡异,苏九归神色不动,只是在听来者到底在何处。 声音和狂风混杂,一片混沌之下什么根本无法判别。 “你变了很多。”他又道,某种程度上来说,镜人是世上最亲近苏九归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镜人闷笑,“你说怪不怪啊,你有了心魔,你师兄都不知道,我却第一个知晓。” 镜人在笑,当然觉得可笑,他跟苏九归一模一样,苏九归长歪一寸他便长歪一寸,苏九归若是精进一毫,他也精进一毫。 这世上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买卖了。 苏九归眉头紧锁,声音太远了,不够,他看不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镜人叹了口气,“你在想,这噬渊要开就开,凡人无法阻止,何必要费尽心思让你来守渊。” “你在想自己修道至此,日复一日到底在修什么。”镜人嗤笑一声:“不过是无用功而已。” 镜人讥笑出声,什么仙尊,活得比自己都憋屈,装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心魔已起却不敢跟任何一人说起。 “你觉得太清山若是知道你是这副模样,该会如何处置你?” 苏九归微微一动,在左侧。 “怎么?”镜人看他松懈,还以为自己猜中了,道:“想通了吗?” 苏九归手中剑诀掐着,牢而不破,镜人在左侧一里。 “不过,”镜人突然一停,好像很纳闷儿,道:“你怎么长了颗心出来?” 他说的心不是苏九归真正的心,他跳动的那玩意儿不算是心,他说的是情。 嗡—— 苏九归要动手时突然犹豫了一瞬,他被人戳中了心中隐秘。 剑屏随主而动,微微颤动,发出极其清脆的响声,像是一把铃铛伶仃作响。 这个级别的修士,不敢有丝毫的错漏,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成为对方反杀的契机,苏九归愣了一瞬已经足够了。 一道凌厉剑锋破开苏九归的屏障,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刺来,都是真正的天才,错过一瞬已经难以弥补。 剑锋捅/入苏九归左肋,巨力贯/穿而来,肺腑处一片炸裂的疼痛,霎时间屏障破裂,六把长剑哗啦一声跌落在地。 苏九归抬起眼时,眼前人和苏九归一模一样,两人面对面而望,如同在照镜子。 对方同样穿着一件雪白道袍,长着同样的一张脸,他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仿佛在嘲笑苏九归如此容易得手。 苏九归被他猛地向后顶,顶到噬渊边缘,已经一脚踩进了边缘滚烫岩浆,背后就是深不见底的噬渊。 镜人笑看苏九归,道:“你现在已经满身破绽。” 苏九归已经在悬崖边,岌岌可危之间竟然一手抓着镜人的手臂才能让自己不要掉落。 此地无人,苏九归就算掉进噬渊也无人知晓,镜人可以取而代之。 掉进噬渊之后尸骨无存,镜人了解苏九归,就像苏九归了解自己,他亲爹来了都辨不出。 镜人看苏九归的模样有些可怜,他要杀苏九归这么多次,从来没占过这种上风,笑道:“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养徒弟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迟点可能还有一章加更~ 感谢在2022-03-28 17:32:49~2022-03-29 18:4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2个;醉春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昵称 50瓶;清风 8瓶;Valkyries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入魔 ============== 第一百四十五章 苏九归左肋带血, 鲜血粘稠,星星点点落在他身上,他的衣袍翻飞, 像是一只被人捏住脖子的鸟。 狂风将他发丝吹得凌乱, 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说什么?”苏九归声音沙哑。 “我说, ”镜人笑道:“我会替你好好养徒弟。” 徒弟,苏九归想到那条倒霉的龙崽子, 烦人又黏人。 喜欢抱他, 总说喜欢你。 长大了尤其惹人厌,苏九归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烦他。 可他是唯一属于苏九归的东西。 镜人可以复制苏九归毕生修为, 他唯一拿不走的唯有逐白。 苏九归的心意镜人不会全然继承, 他对逐白没有什么情爱之心,反而有种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 那条魔龙身上藏着的东西才让人忌惮。 苏九归薄唇紧抿, 背后便是噬渊。 杀死他变得轻而易举, 只要他松手,苏九归就是下一个死去的小道士, 他会真正与噬渊融为一体。 只要他松手。 可他松不了手, 苏九归的手牢牢扣住镜人的手腕, 像是铁一般死死箍住。 镜人啧了一声, 杀死一个与自己能力相同的仙尊有些麻烦,他想要送苏九归一程。 他看到苏九归的眼睛时突然一皱眉。 苏九归额前发丝被风拨开, 露出了一双眼睛, 他双眼中竟然有丝丝魔气攀爬,像是在白宣纸上的一滴墨, 慢慢浸透眼眶。 苏九归在入魔。 如何杀死跟自己修为相同的镜人,镜人复制了你的容貌也复制了你的修为, 你会的剑术他也会,你会的符文咒术在他看来信手拈来。 想要杀死镜人就要比他更强,要的是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修为。 一个修士,前面三百年修行日行千里每日都修为精进,过了千年这个大关,修为精进极为艰难,甚至有不少修士越修炼越弱。 秦城楠千年来都没什么长进,苏九归想要短时间提高自己的修为更是难上加难。 苏九归要杀死三个自己,这是第四个,前三次他都成功了,不是巧合也不是险胜。 他选了一条常人都不会选的路——逼自己入魔。 修道之人最忌入魔,苏九归竟然主动接了一根魔脉。 入魔之后短时间修为大涨,相应的就是失去自己的本心,他会在一次次磨砺中越发像个魔物。 疯子,这个疯子。 苏九归已经一步踏入飞升大门,置自己千年修为不顾,他要杀他,死也要杀他。 咔嚓。 苏九归抬起眼,手掌蓄力,带着千万斤的威压,直接崩断了镜人的手腕。 镜人痛呼出声,他不弱,猛地向后退,可他无路可退,因为苏九归不让他退。 苏九归悬浮在噬渊上空,垂眸看他,一个复制他的玩意儿,这点疼就要喊,一个赝品而已,竟然要妄想杀他。 苏九归周身魔气大涨,他脸色苍白,衬得那双魔瞳越发黑,他双目中魔气漂浮,相比镜人,苏九归更像是那个从噬渊爬出来的魔物。 “你真是疯子。”镜人道。 难怪要遣开其他守渊弟子,太清山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养出了什么怪物。 “你徒弟到底知不知道他师尊是什么人?”镜人怒道。 苏九归眼中魔气涌动,因为这句话一挑眉。 “我可没说过我是个好东西。” 苏九归原本就长得冷,他基本上没有什么表情,就简简单单一挑眉就让人感觉到内心恐惧。 他苏九归成可当仙尊,败可当魔尊。 “你以为你能杀死我这次,那下次呢?”镜人简直无法理解,入魔这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能用几次。 噬渊一日不封,他永远都能重活。 下次他就跟苏九归今天修为相当,治标不治本,苏九归这次逼自己入魔,成就的是下一个镜人。 下次苏九归还能用什么招数? 苏九归没回答他,他一脚踩上地面,在他踩上来的那一瞬间,剑气冲天而起。 砰砰砰!七把长剑贯彻主人心意,瞬间凝成剑阵,死死钉在地上,堵住镜人所有退路。 苏九归面无表情道:“我这次格外想杀你。” · 如今已经半夜,噬渊边灯火通明,守渊弟子忙着处理后续。 地上躺着一个死人,那人长着跟云戟仙尊一模一样的脸,他们之前做过几次这种活计,心中有所准备,但真的亲眼去看时才发现难以处理。 平日里敬重的仙尊死状凄惨,被七把长剑钉死在地,鲜血从喉咙泊泊涌出,死时双目怒睁,死也不瞑目。 “你说,我们能分清楚哪个是仙尊吗?”守渊弟子小声交谈,直接听令于苏九归的守渊弟子一共九人,只有他们能够接触噬渊。 他们每次前来时,苏九归都已经结束,只会留下一具尸体。 他们无法辨别是真是假,谁知道活下来的到底是镜人还是真正的仙尊。 “掌门有法子分辨吧?” “万一掌门也被蒙蔽呢?”毕竟长得如此相似,再亲近的人也分不出来。 “我觉得这没意义。”弟子叹了口气,就算知道他是镜人又如何呢,当做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好。 · 苏九归今日不必值夜,他一身魔气不便见人,走回自己寝殿。 苏九归以前更喜欢住在噬渊边上,有了逐白之后,苏九归怕他住不好,才总回来住。 后来逐白总喜欢搬东西回来,他原本一间清净雅致的小院被逐白弄得花花绿绿的,门前还开了一块地,逐白说是要给他种花圃。 但他没什么种花的天赋,种什么死什么,灵力都救不回来,现在花圃里全是奄奄一息的幼苗。 灵山上的东西,哪怕就是个花草也有灵,没长眼睛但能感知到危险。 今日苏九归一进门,院中花花草草立即闭拢草叶,开花的合上,杂草抱作一团,树木恨不得背过身。 这一身的血气与魔气,沾惹上花草可能当场就焉了。 屋内没点烛,苏九归推门而入,他脑子昏昏沉沉,肺腑之间魔气涌动,让他变得极为怪异,仿佛喝醉了酒。 他边走边解腰封,腰间锁扣刚被打开,苏九归一皱眉,动作一停。 此地昏暗,还有另外一个人,不用想便知道是逐白。 自己明明让他去悔过崖抄门规,怎么还没走? 苏九归扶着桌案,黑暗中闭上双眼,魔气不会立即消散,他默念清心诀,身上攀附的魔气正在慢慢退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窸窸窣窣的响动,逐白耸了耸鼻尖,问:“师尊?” 他闻到一股很浓重的魔气,他是魔物,对魔气更为敏感,苏九归镇守噬渊,大概今日又杀了哪个魔物。 逐白只能看到苏九归的影子,他正靠在桌案前,留给人一个瘦削的轮廓。 魔气和血气混杂,让这屋子闻起来有些混沌。 “你怎么了?”逐白边说边想点灯,苏九归寝殿内有禁制,不点烛火无法在夜间视物。 “等等。”黑暗中苏九归的声音沙哑,逐白点烛火的动作一停,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你能认出我?”苏九归问。 这问题简直有些诡异,逐白道:“我瞎了都能认出你,你到底怎么了?” “你能永远认出我?”苏九归问。 逐白嘴甜,喜欢都能一钱银子两箩筐的送,说话一点都不害臊,“当然啊,我永远都能认出你。” 苏九归没再说话,寝殿内一片黑暗。 逐白问:“我点灯了?” 苏九归嗯了一声。 烛火摇曳,瞬间便能照亮整个寝殿,苏九归果然靠在桌案前,他一身雪白道袍被染红了,左肩全是鲜血,逐白见过他几次负伤的样子,但今日苏九归有些不同。 他腰封散了。 腰封一散,束起的衣物没了束缚,凌乱地四散开,让他看上去没有平日里那样禁欲冷清。 他就靠在桌案前,像是深夜中诱人前来。 逐白艰难地将目光挪开,对上苏九归的眼睛,他双眼黑白分明,干干净净的,是他师尊的眼睛。 苏九归道:“你怎么没走?” 逐白不能说自己不想住悔过崖,他以为苏九归今日不回来,没想到被抓了个正形,轻咳道:“我回来拿东西。” 苏九归嗯了一声,没多计较这个。 只不过逐白已经越来越难支开了,下次杀镜妖他又要怎么把他择出去? 苏九归闭上眼,魔气还在体内,他只是暂时遮掩,他现在气血翻涌,如果平日里他的经脉是安静的湖泊,现在便是翻江倒海。 入魔之后更为极端,爱恨情绪极为激烈,让人难以控制。 苏九归藏在袖中的右手悄然捏紧,他发现自己竟然生出了一丝渴望,却又说不清是什么渴望。 “你受伤了?”逐白看到他左肋有伤,想去给他疗伤。 他的手碰上苏九归的那一刻,那块肌肤起了一阵麻意。 砰! 苏九归突然睁开眼,猛地擒住逐白手腕,右手拽住他衣领,将他骤然压在对面窗上。 逐白后背压着窗,根本没料到苏九归会是这个反应,以前自己也会碰他,苏九归都随他碰,最多也是不耐烦地将他撕开。 今日……他像是一头狮子。 逐白被他扣住下巴,头一次感觉到苏九归的侵略感这么强,苏九归看他的眼神好像要吃了他。 两人挨得很近,以前只有逐白偷亲他时才会这样近。 凑得太近,逐白很容易察觉到他不对,苏九归呼吸比以往快,修道之人吐纳是基本,苏九归平日里呼吸都让人难以察觉,好像这人是个神像根本不会喘气。 今日他呼吸更为炙热,像是……带着一股湿濡的热气。 -------------------- 作者有话要说: 补假第九天,我写上头了,不知道为啥一直在双更,好怪 “我永远都能认出你。”这句话其实最开始是逐白跟师尊说的,逐白是随口说小甜话,师尊一直都记得,后来他把这句话还给了逐白。 感谢在2022-03-29 18:43:48~2022-03-29 23:0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色的白兔子 2个;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黑色的白兔子、太阳花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也喜欢我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苏九归活了一千岁了, 从未有过欲,有人行双修合欢道,他根本就没往这条路上看过一眼。 苏九归反应过来时已经把他钉在窗格上, 逐白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道士, 他当然可以反抗挣扎, 两人要是打起来,这地儿估计要被拆一半。 可逐白一动不动, 被苏九归捏住下巴也没什么反应, 獠牙爪子统统收起,柔软地舒展开, 任凭苏九归对他做什么都行。 苏九归居高临下打量他, 一个小崽子而已,以他的身份地位, 真要占有他蒲云师兄应该也拦不住。 苏九归因为这个念头微微皱眉, 他好像对自己的徒弟生出了点别的意思, 那东西冒出了个头,再摁下去就难了。 不同于苏九归的侵略感, 逐白看上去温顺又无害, 轻声问:“师尊?” 这一声拉回了他的理智, 他才知道自己这样多失礼, 他教导逐白长幼有序,师徒之礼, 最后那个失态的竟然是他。 为人师者, 不可犯戒。 突然,苏九归浑身一震,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伸进了他的外袍。 “你受伤了。”逐白道。 逐白挑开他的将落未落的腰封,手掌贴上了受伤的左肋, 包住那块血肉模糊的伤口。 逐白手掌偏凉,带着一阵微弱的白光,将伤口牢牢覆盖在掌下。 “忍一忍。”逐白轻声道。 苏九归将他困在咫尺之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就近在耳边。 苏九归擒住了逐白让他丧失自由,逐白竟然还在为他疗伤。 逐白把握住了苏九归的伤就像是把握住了这个人,血肉混杂着伤口涌出的魔气变成一缕轻烟。 伤口愈合时带着轻微的刺痛和酥酥麻麻的痒意,仿佛有蚂蚁在爬,人能忍住疼,却忍受不住这种异样。 苏九归让他知礼数,逐白记在心上,他只碰了伤口,一点都没碰其他地方。 他们相连的唯有那只治伤的手,苏九归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让他滚,治伤起码要半柱香,只能被迫在这儿受着。 他的徒弟正低头为他疗伤,长睫垂下,衬得他尤为单纯。 苏九归捏紧了拳,感觉自己的理智岌岌可危。 逐白过分单纯,他不懂得世间险恶,也不懂得人的感情究竟多复杂。 更不懂爱与恨到极致时都是要伤人的。 被镇压的七情六欲疯了一样波动,内心翻江倒海,比杀死自己还要难。 逐白听到苏九归的呼吸更乱了,他垂着眼,把自己的眼神完全敛去。 他是在治伤,治得心猿意马,苏九归不孱弱,肋骨摸起来很舒服,像是一把能够把玩的琴。 只要他在往下点,就能握住师尊的腰。 长大之后亲疏有别,逐白不能再轻易触碰苏九归,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想搂着就搂着。 逐白以前没觉得苏九归哪里跟旁人不同,直到有一天师尊教他练剑,那个招式自己怎么都练不好。 师尊便从背后握住他的手教他剑招,教导时如同从背后将他拥在怀中,逐白不记得那个剑招是什么样了,只记得苏九归苍白结实的手臂,还有无意间瞥到的窄腰。 腰窄而韧,被腰封规规矩矩束起,老老实实裹在一个仙尊的壳子里,旁人无法窥探半分。 今日逐白不知道吃了什么胆子,未经许可,胆大包天地探进了他的腰封。 腰肌就在向下一掌距离,逐白却不能碰,像是对着一口肉,偏偏告诉你你死也不能吃。 他小心翼翼把握住师尊的界限,观察他的反应,在他有点生气的苗头便要及时收手。 他看上去单纯又无辜,只是一条什么都不懂的幼龙。 苏九归今日不知道去噬渊边上杀了谁,他看上去太不同寻常了,发丝凌乱,腰封散着,在深夜中不敢点灯。 连呼吸都是炙热的。 他敏锐地感觉到苏九归有异样,难以推测是什么异样,他最初本能的杀意让人忌惮。 杀意褪去之后变了味儿,从杀意变成了……欲。 苏九归能有欲念吗? 掌下的苏九归在升温,他平日里像是个神像,何止是没有呼吸,他都没有什么温度,今日师尊摸起来是热的。 他好像平日里是个闭紧的蚌,今日开合了一瞬,露出了里头一小块软肉来。 逐白小心翼翼探去,苏九归至今都没将他甩开,他便可以得寸进尺。 半柱香的功夫没多久,苏九归的伤口已经皮肉愈合,再这么摸下去会让人起疑心。 逐白知趣地收回手,他犹豫了一瞬,手并没有收回来,重新为他束好腰封,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好像就是单纯来做这事儿的。 苏九归注视着逐白的头顶,他平日里冒冒失失的,此时却像是个贤惠的道侣为他整理衣袍。 养一条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苏九归松开了手。 “师尊?”逐白瞥到苏九归肩上的鲜血,问:“你到底怎么了?” “魔物作乱,现在没事了。”苏九归敷衍道。 逐白唔了一声,太清山防着他他一早就知晓,苏九归每次守渊都会支开逐白,不是打发他去悔过崖就是关他禁闭,他早已习惯了。 他一个噬渊爬出来的魔物,跟着苏九归一起守渊看上去也不太像话。 他老老实实当个太清山的吉利物件便可。 逐白一歪头,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插手太清山事务,若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了什么仙尊魔尊,苏九归会不会就是他的掌中之物? “去歇息吧。”苏九归道,疗伤疗完了,也没必要在这儿掰扯不清了。 逐白眨了下眼睛,很乖巧地哦了一声。 苏九归松手之后没管他,他一身的血水,体内魔气肆虐,走路的步伐不太稳, 逐白口头答应了也没走,他靠着窗,盯着苏九归的背影瞧,刚才还可以被自己握在手心里,现在便不属于他了。 那滋味儿像是虎口夺食,让人憋闷得厉害。 苏九归死死捏着拳,入魔之后难以维持常态,再这么下去非要露出破绽不可。 他能感觉到逐白的视线,逐白可能察觉到他今日不对劲,苏九归没什么别的愿景,这辈子就收过一个徒弟,不想在自己徒弟面前失态。 那个镜人说得对,逐白若是知道苏九归的真面目不知道会怎么想。 自己之前敬重的师尊竟然是个魔物吗? 突然,他听到背后一阵脚步声,逐白慢慢朝他走来,他的动作慢条斯理,越来越近,像是豹子在捕猎。 苏九归以为他察觉到了,紧接着被人从背后猛地一扑。 苏九归被逐白扑过很多次了,习惯了他这样,不管不顾自己到底多沉非要往人身上压,像是山川一般将人牢牢压住。 苏九归今日带伤,向前踉跄了一步,他没空跟逐白玩一些游戏,想照例把他撕下来。 “我喜欢你。”逐白突然道。 这话过分突然,将苏九归接下来的话砸得烟消云散。 苏九归动作一停,逐白的下巴埋在苏九归的肩窝,他很轻很认真地说。 逐白从背后怀抱着苏九归的腰,他如愿以偿搂上来,果然很舒服,逐白的手臂坚实有力,收紧后像是要把人嵌在怀里。 又来了。 苏九归对这句话的厌烦到了顶点,魔龙不懂规矩,不知道人与人的界限,什么话都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一只手放在逐白胳膊上,想把他甩开。 他刚一推,逐白便松了手,一股劲儿卸下,另外一股劲儿又缠上来。 逐白掰过他的肩膀,然后低下头,苏九归还未反应过来,甚至来不及说一句成何体统,便被一片柔软封住唇。 “你——” 苏九归往后退,他退一步逐白便往前一步,步伐交错,直到他被抵在床边。 逐白捞过他的腰,将苏九归往自己怀里带,他的手臂收紧了,没有之前那么老实,一手搭在苏九归的腰封上,之前是他亲手系上的,现在又是他亲手揉乱揉皱。 逐白吻得克制又凶狠,苏九归甚至招架不来。 他的喘息越来越乱,分开时衣衫凌乱。 在苏九归开口前,逐白直接打断,“我喜欢你。” 苏九归说什么,逐白都只有一句话,我喜欢你。 好像这句话是免死金牌,苏九归贵为师长,不该跟他多加计较。 “就像你喜欢我。”逐白深深注视他,他承认自己用了些心计手段,但他没说过一句玩笑话。 苏九归僵在原地,七情六欲轰然炸起,暴风来临般翻江倒海。 “你喜欢我。”逐白重复道,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苏九归越不想听什么他就偏要说什么。 “我能感觉到,”逐白感觉到苏九归绷紧了,道:“他们说你断绝六欲,你可能不懂,但我能感觉到,你喜欢我。” 修行都是灭欲,儒释道三家全部要磨灭人性,要奔着飞升成神的路径去走,这条路孤绝强大,是人人向往的圣途。 逐白不同,他不是人,是龙,情爱对他来说简单又纯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流淌的血液都是热烈的。 他竟然在教苏九归什么是爱。 --------------------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我徒弟好单纯 逐白:咩呀? 首球必须写! 感谢在2022-03-29 23:04:33~2022-03-30 19:0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桑哪哪都帅 2个;nide贤人、可可爱爱向小园、肚子饿想吃肉、Allen24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朴朴 10瓶;无敌的土豆子、W_ormwoo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魔物 ==============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逐白昨日没稳住, 刚开始是柔情似水,后头慢慢变了调,往狠里折腾人, 借劲儿干了不少大逆不道的事儿, 摁住苏九归后颈不让他抬头, 扣着他的手指,将他狠狠按进床榻。 龙尾缠身, 缠绕间白色龙鳞从身上碾过, 苏九归根本无路可逃,刚偏移半尺便被周而复始拽回来, 重新卷入漩涡。 他被关进了逐白的漩涡中, 挣不开逃不掉,迎合都极为勉强。 常人受不住真龙, 更别说这样折腾, 苏九归半仙修为, 从未想过有一天要来受这个。 逐白理亏,小心翼翼去看苏九归的表情, 苏九归斜靠着, 长发披散, 身上草草披着一件里衣, 正在翻看一本书。 那衣袍挡不住什么,露出身上青紫痕迹, 逐白歪头瞥了一眼, 只看到苏九归腰侧被掐得青紫,苍白的腰肌留下两道显眼的青痕。 这还不如不遮。 小时候越不让碰, 长大了就越想要,逐白昨日玩了个痛快。 逐白动了动, 突然,苏九归伸出一条腿,稳稳踩在他胸前,阻止他更近一步。 苏九归脚底偏温,脚下就是逐白的心脏,沉闷的心跳声一下下隔空敲着。 这举动过分突然,逐白心跳差点漏了半截,苏九归一挑眉,冷冷地看着他。 应当不是在勾引他,逐白默不作声地想,他师尊什么都不懂,又不是狐狸精,没有这么高的手段。 但就是这种姿态才招人喜欢,像是无意间吊着一根钩子下来,似有似无地撩拨你,逐白是愿者上钩。 逐白老老实实不动了,乖巧问:“你在看什么?” 苏九归眯了眯眼,声线极为平稳,“我在想怎么让你属于我。” 逐白:“……” 他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的?他师尊说起情话来根本不含情脉脉,一派正经。 逐白笑道:“我本来就是你的。” 逐白是苏九归的徒弟,拜入了他的师门,按理说还要继承他的道心。 苏九归:“不够。” 他声音平平稳稳,根本也没多大的情绪,逐白却猛地一抬头,没听明白这个不够是什么意思。 师徒不够,什么才够?苏九归要跟他结为道侣吗? 结为道侣,太清山那帮老道士准? 苏九归的脚缓缓下移,一面下移一面看他。 落在逐白的小腹时,逐白浑身都绷紧了。他的视线没有温度,看逐白眼神仿佛在不断在他身上打下烙印。 昨夜是逐白折腾苏九归,这人不可能被他折腾两下就服了,千万次苏九归也不会臣服。 他会说自己喜欢,露出自己的软肋,但他不会睡一夜就做小伏低。 逐白轻轻捏住苏九归的脚踝,他倒是没挣扎,随逐白做什么。 逐白慢慢拉开他的脚踝,轻声问:“什么不够?” 苏九归道:“他们忌你是妖邪,我给你挣个名分。” 逐白没说过自己在太清山多么无所适从,小时候无所谓,越长大流言蜚语越多。 有人暗暗说逐白是妖邪,迟早要跟噬渊一起被封。 逐白留在太清山无名无分,他唯一的姓名是陆云戟的徒弟,若是抛开陆云戟这层庇护,逐白不可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苏九归要给他一个名分,让他离了自己也能活。 逐白听着心惊肉跳,昨夜明明是苏九归被欺负,怎么弄得好像昨日来伺候人的是逐白,苏九归这个大老爷光明磊落,睡了他也不会负了他,真要给他挣个名分来。 他一个仙尊,处处为自己一个魔物着想,不怕遭天谴吗? 逐白慢慢施力,将他的腿分在一侧,不轻不重按住他的大腿根。 他缓缓接近苏九归,对方躲都不躲,逐白沉声问:“你要干什么?” 他没路可走的,世上根本不容他,他离了太清山,其他仙山不会留他,可能魔族会来招揽。 苏九归没说话,他只是轻轻搂住了逐白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 苏九归的下巴搁在逐白的肩窝,在逐白看不见的地方,苏九归眼睛半阖着,里面魔气露出一条淡淡的丝线。 他倒是没回答,唇角贴着逐白颈侧,反而慢条斯理道:“小徒弟,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这话像威胁,又像是诱惑。 逐白是个少年人,禁不起这样撩拨。 啪嗒一声,苏九归话音刚落,手中的书册被逐白撞散了。 少年人莽撞,逐白没想听苏九归的回应,摁住他的五指,将他压在身下。 床上一片旖旎,苏九归手中书册滑落在地,一阵微风拂过,轻轻吹开书页。 逐白当时年纪太小了,少年人不经事,根本来不及看苏九归第二日醒来都要看的书册到底是什么。 他从来不去看苏九归在看的东西,心想不过是仙门术法,或者又是些古板无趣的道家门路。 那本书在地上散开,散开的一页上画了个人形,腹部被人剖开,旁边画了个妖物,要往伤口里填。 人形旁附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还有后人写上去的注解,苏九归把这本书翻看过上万遍。 鬼郎中是太清山弟子,他曾经在古籍中找到人和妖物结合的巫术秘法,用以复活自己的爱人。 他下山后在苏家村找到了年幼的苏九归,在他身上试行巫术。 太清山道士追寻鬼郎中的踪迹,在苏家村找到鬼郎中时遇到了十岁的苏九归,他们把他带上太清山,企图用仙门术法教导他。 逐白在太清山并不孤独,因为当年的苏九归和逐白几乎是一样的境地。 他们是两个仙山上的异类,哪怕被冠以仙尊之名也难以掩盖血肉里的妖邪气。 世人都以为高高在上的仙尊应当一尘不染,他克己复礼,端方雅正,过早泯灭七情六欲,成为世人向往的天才。 世人不知他的过去,在成为仙尊之前,他只是苏家村一个差点被卖进窑子的村民。 他被鬼郎中选中成为妖物的容器,天道垂帘能活到太清山道士前来营救。 等上山之后发现自己骨子里依然只是个容器,他在太清山时觉得自己与道法二字格格不入。 苏九归上太清山后终于找到了鬼郎中当年看的秘术,这本书是一位祖师爷所著,最初书写是为了扑灭妖丹祸乱。 妖丹如果无法处置便会陷入混沌,原地变成瘴气或者禁地,为了解决妖丹祸乱,祖师在妖境设立了天妖塔。 六百年前,苏九归找了个由头下山,第一次去妖境看看。 他平息妖境祸乱之余,只是长久地注视着天妖塔。 他早已明白自己究竟为何物,他只是一个鬼郎中为了复活爱人,留下的一个失败品。 他跟天妖塔命运相连。 后来他再次遇到镜妖,一次次杀死自己,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太清山不少道士都以为是逐白诱使苏九归入魔,一代仙尊陷入情劫了,包括蒲云师兄都以为苏九归是为了逐白而死的。 可在遇到逐白之前,苏九归早已支离破碎,要不是逐白,他死前三百年该过得多无趣。 苏九归无法一次次杀死自己的镜人,镜人越来越强,哪怕他入魔了也无用,只是一次次拖延下去而已。 他没有欺骗逐白,真的给他找了一条活路。 苏九归亲手为他刻上咒印,然后把他送给了魔族。 为人师者,他仁至义尽了,给太清山当仙尊他当得无可指摘,本来他身陨,后世如何不应该是他来管。 天意弄人,他又重活了一次,这次当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狐狸精。 他重生后没有主动去寻找过逐白的消息,可这小东西非要变着花样往自己眼前凑,小白,银发的逐白,黑发的魔龙。 他们各有不同,却又如此相同,他们在识海中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把苏九归兜头罩住,仿佛他就是个陷入蛛网的蝴蝶,羽翼被钉死上去。 逐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意味着什么。 噬渊底下是一面镜子,他们折射出不同的角度,复制每一个俯视噬渊的守渊人,跌进噬渊的人只会被融合复制成另一种魔物。 逐白身体里有很多人,因为他还是龙蛋时就悬挂在噬渊边缘,他在其中住了上万年,噬渊的折射将他复制了上百次,但他们都被一层龙鳞阻隔。 魔气浸染之下,几百个被复制出的镜人和原主融合了,逐白竟然可以控制自己的人。 乐安城镜妖之乱,逐白可以同时间放出自己体内的众人,和他一起扛住下坠的乐安城。 逐白是个意外。 他与噬渊伴生,苏九归与噬渊之间彼此对抗,他越强镜人越强,噬渊裂缝无法填补。 若说苏九归注视噬渊千年发生唯一一件好事,那便是逐白。 他从噬渊而来,却对自己本能依恋。 他喜欢自己。 苏九归利用过这种喜欢,在他毫无防备时为他刻下咒印。 但这次苏九归没有利用过他,逐白是自己跟来的。 天妖塔下。 苏九归背后妖物涌动,他正在与天妖塔融合。 涌进去的东西越多,苏九归就看上去越不正常,妖物互相缠绕在他身后形成一个巨大的羽翼,遮住了逐白的视线,将他稳稳笼罩在自己的爪牙之下。 逐白耳边嗡鸣,被苏九归的话砸得喘不过气,苏九归竟然是个魔物。 广陵城黑水河下,苏九归给自己看过识海里的记忆,那里面大多数是真的,只不过苏九归小心翼翼掩饰着一点。 他是个魔物。 此时,他深深注视着逐白,逐白脖子上开始出现一个环形的咒印,咒印被骤然催动,缠满他的手臂和后腰。 苏九归一日不死,咒印便像是锁链一样锁住逐白。 咒印至今有效,苏九归说到做到,他真的让逐白永远属于自己。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苏九归俯视着他,再一次说出这句话。 像是威胁,又像是诱惑。 -------------------- 作者有话要说: 逐白:我的师尊好像是个疯批美人? 感谢在2022-03-30 19:04:54~2022-03-31 21:0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色的白兔子 2个;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看不开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剑意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上火红岩浆翻滚, 水下一片静谧,苏九归挣开瑰丽羽翼将一条魔龙压在手下。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逐白甚至觉得这场面很美。 苏九归上辈子是个入魔的仙尊, 这辈子是个混合的妖邪。 世人将生灵分成三类, 如今这三族在苏九归身上融合杂糅, 他非仙非魔,似妖似鬼。 一个仙尊想作恶那就是最大的恶果。 逐白被咒印狠狠摁在原地, 咒印形状在他身上显现, 他就是被苏九归锁住的一条魔龙。 逐白没想到自己有天还能陷入这种境地,他以为自己才是那个灭世魔龙, 苏九归应该是千方百计拉着他不让他入魔的那个。 逐白跟苏九归相比, 那真的只是个三百年的幼龙。 逐白太阳穴突突跳动,感觉如今的苏九归并不强, 他应该是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 他们说了这么多话, 至今苏九归都没有完全吸收妖丹, 那些妖物脸挤着脸想要钻进他的脊背,钻不进挣不脱。 逐白刚好撞见了苏九归炼化妖丹。 外头游走的巨蟒发出阵阵嗤笑, 好像是在看他们师徒二人的笑话。 苏九归的目光极为冷漠, 过度使用瞳术后, 双眼里的鲜血甚至还在。 苏九归无法愈合伤口。 这对于一个灵力强大的仙尊来说几乎不可能。 逐白被咒印箍得生疼, 他太了解苏九归了,他一定在算计什么。 他的算计不是明目张胆的, 而是静静坐在原位, 落下一颗诱饵,小鱼便会围着鱼食转悠, 等一口咬上时什么都完了。 逐白见过几次苏九归这样做,上次乐安城除镜妖, 他什么都没做便能让红柳和温七替他杀镜人。 等等,红柳和温七。 突然,逐白的脑子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他才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他带了温七和红柳进来。 · 温七看见天妖塔巨蟒后吓得半死,还未动手,逐白便挡在他们二人身前。 “去找师尊的剑意。”这是逐白给他们的命令。 红柳和逐白都不是拖后腿的主,苏九归不在,逐白就是他们的师兄,听到这话头也不回离开天妖塔。 逐白说苏九归六百年前在此地留下了自己三道剑意。 天上岩浆滚滚,明明身处水底却又不像在水底,眼前道路四处延伸,城邦街巷和真正的妖境一模一样。 只不过外表比妖境更为残破,房屋里根本没有住人,但他们能感觉到屋内有一双双眼睛在往外窥探。 妖物死后留下妖丹,妖丹无人受理会变成混沌的禁地,这里应该还是天妖塔的一部分,里面的眼睛是还未被炼化的妖物。 温七今非昔比,尽量忽略四面八方窥探的眼睛,问:“怎么找啊?” 他根本没看见什么剑意,逐白也没说怎么找。 不光温七看不见,连红柳这个驭灵师也感知不到,此地竟然没有丝毫灵力。 妖境太乱了,经常一条街走进去就是死胡同,要是挨家挨户搜寻,等他们找到,逐白那边应该也凉了。 红柳道:“剑意是为了镇压妖物。” 没更多线索,红柳只能从最本质的东西推断,苏九归当年是平息妖境祸乱才来的,他留下三道剑意是为了镇压。 苏九归走后,妖境再也没乱过,太平了六百多年一直到今天。 那就是他的剑意还有效,妖族还认苏九归的剑。 问题是镇在哪儿? 红柳展开逐白买的舆图,妖境太乱了,像是一团乱麻。 红柳问:“苏九归教过你设阵吗?” 温七啊了一声,道:“我只学了练剑。” 修行这事儿根本急不来,温七才修行了大半年,要是突然之间连设阵都学会了他早被奉为天才了。 红柳默不作声看了看舆图,天妖塔在最东北角。 她没在太清山学过,也不知道宗师设阵要怎么设,围困住天妖塔? 可怎么围困呢? 红柳就像是个刚入门的木匠,咣当一声师父扔给她一个做工精巧的机关盒,让她推断这东西怎么做的。 只是她自小念书就不太好,什么破玩意儿也想不出来。 红柳想事儿,眉头越皱越深,看舆图仿佛在看仇人,温七就在旁默默守着她,警惕地看着四周。 他们就站在大街上,明亮的大街只有他们两个人,此地像是个孤城。 不知道是不是温七的错觉,他总觉得屋内的人眼神越来越深,他们是误入丛林的两个倒霉蛋,没有大人的庇护很容易被什么玩意儿叼走吃了。 突然,温七听到背后红柳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还没来记得说话,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一回头,红柳把那舆图揉吧揉吧扔了,拿出一把匕首,毫无预料地割向自己手心。 天妖塔下如同在水底,割裂掌心后,鲜血不是滴滴答答往下流,而是向上漂浮,形成了一片血雾。 温七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就听到房屋内有声响传来。 就算是温七这种小道士也知道在天妖塔下放血是找死,这跟去狼群里放血有什么区别。 咚!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间商铺里突然传来一阵裂响,紧接着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里面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温七一个哆嗦,那东西根本没手脚也没头脸,就是个肉球,上头糅杂了无数双眼睛,它嗤嗤喘着气,白气从肉瘤上的气孔冒出。 一个未被炼化的妖物。 温七知道面对狼不能妄动,此时也没有妄动,他小心翼翼拉了下红柳的袖子,低声喝道:“你干什么?” 跟红柳一起出来,他有十个胆子也不够用。 红柳冷酷道:“放血。” 这小姑娘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就是个小事儿。 “放血干什么?”温七都这样了还要挡在红柳面前,那个肉瘤嗤嗤地怪叫,道:“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红柳倒是很新鲜地看着温七,她可没对温七用御灵印,这人断了一条手还要挡在自己跟前。 红柳道:“我试试苏九归的剑意。” 以她的灵力根本参不透苏九归设阵的用意,但以她找死的功法一定能让剑意发挥作用。 妖魔都嗜血,对血肉的渴望是刻在本能里的。 温七根本没听懂红柳的话,因为那肉瘤一样的玩意儿很快就冲来,它被鲜血引诱,猛地撞烂了门框。 它嘶吼着站起身,足足有一座山那样高。 等他遮天蔽日般挡在跟前时,温七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恶心,之前看不清细节,只能看清楚他是个长满眼睛的肉瘤。 这么近处一看,它皮肤如同融化的蜡烛,缓缓朝下流动,肉瘤上的小洞一张一合,喷出腥臭的雾气。 温七差点被这妖物恶心得一个跟头。 他反应快,立即抽出剑来抵挡,这么大的东西,压过来都能把他们压死。 温七一剑砍去,根本没碰到肉瘤本身,只感觉撞到了一个硬物,身体骤然朝后飞去,砰地一声撞烂了三面墙。 温七从碎石砖块中爬出,等他爬起来时都来不及了。 肉瘤快速移动,他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是红柳的血。 温七大叫了一声:“快跑!” 那玩意儿都近在眼前了,红柳都一动不动,她抱胸冷冷看着眼前的怪物。 在肉瘤距她还有半尺时,突然一皱眉,肉瘤上数百只眼睛的眼睛同时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之事。 紧接着,温七看到红柳背后剑光大盛。 一道剑意以开天辟地之势出现在此地,剑光伴随着无尽的威压,一剑落下,如同刀切豆腐般爽利。 轰! 山一般的怪物突然被劈成两半,残尸砸向地面,红柳半根汗毛都没伤到。 苏九归的剑意。 红柳真的试出来了,温七战战兢兢,心想这姑娘真是胆大心细,什么莽撞的事儿都敢做,红柳相比他更像是苏九归的徒弟。 红柳挑起的眉峰一抖,等剑意出现时才松了口气,差点被这玩意儿吓死。 长得也太恶心了。 红柳快速捂住自己的伤口,免得招来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跟逐白缠斗的巨蟒是守塔奴,其他妖物应该就是未炼化的妖物,苏九归的剑意一定会继承他本人的心意。 苏九归怎么说也是个仙尊,他不想在此地看到有凡人受伤。 因此红柳刚才一动不动,一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果然她钓出了苏九归的剑。 这把剑长三尺,最宽处有三指宽,杀了妖物后剑身不沾血,散发着一阵金光。 剑意强大无比,明明也没什么凶相,却让人看着后脊背发冷。 光看便能看出这把剑的主人是谁,到了宗师境便不在拘泥于有实物的剑,他们已经能够任意捏造出一把剑意。 见剑意如同见仙尊本人。 红柳从来没见过这么强大的剑意,不愧是苏九归修为鼎盛时期留下的东西。 剑意除妖之后便捅入地面,剑柄微微晃动,崩出一道环形阵法。 这把剑竟然是活剑,红柳以前见过道士门的剑阵,一般都是在某处设阵。 但苏九归的剑意是活的,可以随意在四周游走,还好他们刚才没去挨家挨户寻找,这找死了也找不到。 嗡—— 温七瞪大眼睛,这把剑在叫,剑身微微震颤,他在寻找自己的主人。 “愣着干什么?”红柳道,“去试试。” 温七吞了口唾沫,道:“我?” 红柳也不想拱手让人,但她不是苏九归的亲传弟子,这把剑肯定不认人,温七真是踩了狗屎运,能从苏九归身上得到传承。 传承这种东西,不看灵力强大,看的是你师尊是谁。 剑意无人继承,正在缓慢下沉,想要重新缩回剑阵中。 温七手心里都是汗,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剑,深怕被这东西被一剑崩断经脉。 红柳也在旁看,温七有没有继承苏九归都很难说,万一出了什么事她要在旁给温七收拾残局。 温七单手触摸到剑柄,剑意并没有排斥他,他认出了温七身上的灵力,温七刚一握住便停止了下沉。 温七缓缓将剑意往外拔,没有想象中那样沉,仿佛就是个很轻松的木剑。 不知道为什么,红柳眉头皱得越深,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事儿不对。 一声轻吟,剑意被完完全全拔出剑阵,地上金色剑阵骤然间消失。 温七一直在喘息,他不可思议地看向红柳,他真的拿出来了。 他拿到了苏九归的剑。 突然,天妖塔下地动山摇,在温七拔出剑意的那一瞬间,一道三丈裂缝陡然从地面崩开。 轰隆一声,天上岩浆如瀑布般下涌。 真正的天崩地裂。 · 天妖塔。 逐白被苏九归按在身下,想清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天妖塔逐渐崩裂,巨蟒的笑声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他是妖邪你不信。” 苏九归受前世剑意威慑,温七拔出剑等同于坏了天妖塔大阵。 碎裂的天妖塔快速涌向苏九归的后背,失去剑意镇压,妖族收容上千年的妖物都在进入苏九归。 “逐白,”苏九归温声道:“多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31 21:05:17~2022-04-01 18:4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热心市民小微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Allen24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策策落泪 30瓶;哈啾啾啾啾啾 10瓶;W_ormwoo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开战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妖塔下本就足够诡异, 此时大地开裂,裂出一条十丈长的裂缝。 温七手中拿着苏九归的剑,还未从喜悦中反应过来便看到天地崩塌。 脚下的土地塌陷, 房屋倾塌, 妖物在哀嚎, 刚开始温七还以为他们在痛呼,听到后面才知道那是在叫。 被镇压了上千年的妖物, 此时像是找到了自己的王, 他们兴奋地大叫。 吼叫声或大或小,从四面八方传来, 温七甚至难以分辨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因为此地是天妖塔,按理说温七脚底踩着的土地也是某个妖物的金丹灰烬。 温七脚下一个踉跄, 他总是呆呆愣愣找不到方向, 整个人差点一滑, 就要一头栽进深渊中。 一根红线卷起他的手腕,及时拽住了温七, 温七勉强让自己站稳, 抬头便看见红柳冷着脸。 “中计了。” 红柳一瞬间推断出前因后果, 但来不及了, 她已经坏了苏九归的阵法,不可能把剑意塞回去。 苏九归竟然利用自己的徒弟。 温七没听懂, 拿着苏九归的剑意不知所措。 然后温七就发现自己手脚不听使唤了, 自己额头上传来一股炙热,像是凭空被人印了下脑门儿, 连带着脑子都发烫。 情急之下,红柳懒得照顾温七, 直接动用了御灵印,接管了温七的身体。 温七之前杀过镜妖,但第一次在这么清醒的状态下成为红柳的“小狗”,红柳头都没回,一脚跃上正在塌陷的房屋。 她脚尖刚刚踩上一片砖瓦,屋檐立即塌陷分解,她速度极快,很快就跃上第二片。 温七平日里跟不上红柳的动作,此时竟然亦步亦趋,被红柳带着一路奔向天妖塔。 他们在整个城邦上空行走,行走时才知道事态多么严重。 突然,红柳脚步一停,温七跟着她停下。 他们到达了天妖塔附近,也真正看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七呆呆望着天妖塔的方向,难以理解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上一瞬间还是个城邦模样,此时砖瓦纷飞,片片涌向天妖塔的方向,温七被平地刮起的妖风刮得脸颊生疼。 温七以为自己见过逐白托举倒悬乐安城,算是见过了世面,如今才发现自己简直幼稚到可笑。 苏九归正在吞噬一座城池。 苏九归仍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他衣袍解开,露出□□的后背,微微仰着头。 鲜红的岩浆,各色妖物杂糅,急速涌进苏九归的脊椎。 巨大的天妖塔一寸寸开裂,如此庞然大物,在那一瞬间就像小孩儿捏出来的泥巴,被随意捏成一团。 天上火红岩浆滚滚,自天向下倒灌,像是在水底揉进了一把碎金,水流被映衬出一种别样的美,浮光跃金。 岩浆、碎石、天妖塔、包括被剑意一剑斩杀的尸体,统统形成了一个漩涡,急速涌进苏九归的后背。 蕲舍的笑声回荡开,“说他是妖邪你不信,是妖邪,是妖邪——” 蕲舍重复的不过是两个字,妖邪。 苏九归真是妖邪。 温七像是被人闷头打了一棒,他刚证明了自己得到苏九归的剑意传承,下一刻便被告知自家师尊是个正儿八经的大魔头。 蕲舍的声音戛然而止,足有天妖塔那样庞大的大妖分崩离析,他不可避免地要去寻找苏九归。 那一瞬间如同水底末日,没有一个妖物可以幸免。 被镇压几千年的妖物都在寻找宿主。 苏九归就是他们的新主,是他们的驱壳,是他们未来的神。 苏九归一抬眼,他双眼如此漠然,所有的温柔统统被抹去。 温七那时候才想到,所谓的温柔不过是他一厢情愿,是这个神明一样的人不想与人计较,神佛看上去皆是温柔冷静,但他们骨子里的是漠然。 所有走飞升大道的仙人都必须要抹去自己的感情,什么叫大道无情,修炼了一千年的仙尊,早已不是常人。 他看上去甚至不在乎几个徒弟的死活。 “师兄!”温七难以处理眼前事,看到逐白后本能吼了一嗓子。 逐白看到温七后身形一闪,挡在了温七和红柳面前。 逐白是魔龙不会出事,他们两个小崽子要是死在这儿他就罪过了,他无法估量如今的苏九归会不会大开杀戒。 温七看到逐白的背影一愣,问:“师兄?” 逐白没理会他,黄金瞳已经点亮,他有些大意了,苏九归重生成了狐妖,逐白下意识将他当成弱者来看,一个连自己上辈子剑意都要惧怕的仙尊,他有什么好让人忌惮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苏九归在这儿等着他,他不想去找什么小鱼小虾,他要吃就吃个大的,他要吸纳妖族上千年的妖丹。 他明明不让逐白前来,逐白自己追来的,他亲手把苏九归放出。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旋余地。 逐白大可以唤出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人,他出手之后,说不定可以跟如今的苏九归抗衡。 可他根本无法呼唤,他裸露出的手腕脖颈上红色咒印闪烁,苏九归对他下了咒印。 逐白被驱逐下山时,苏九归让他永远属于了自己,难怪苏九归对自己心头捅了一刀毫无怨言。 逐白眼睁睁看着一切却无法停止,他身上咒印在发烫,他甚至说不清到底是咒印更疼点还是心更疼点。 苏九归垂眸看他,“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逐白一皱眉,塌陷的天妖塔外,已经有人追来了。 · 妖王长明倚靠着软塌,懒洋洋地看着镜中天妖塔。 他本来想着,苏九归已经是个狐妖,区区一个狐狸精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妖境掀起风浪,蕲舍拿下苏九归简直轻而易举。 刚开始一切都如他所愿,苏九归看上去眼睛是半瞎的,认路全凭直觉,他进入天妖塔后金丹便开始融化。 一个妖物想不开要去天妖塔,那无非就是找死,蕲舍都不必出手。 苏九归已经被天妖塔压到喘不过气,还未出手便半跪在地,昔日对手蕲舍嘲笑他没种,苏九归甚至无法回击。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妖物进天妖塔什么感觉妖最清楚,刚进入便会感觉到烈火灼烧,妖丹融化,一点点腐蚀你的血肉。 像是将生人送进火炉中炼化,连人带魂都要遭受酷刑,长明惩戒妖物时经常将他们投入天妖塔。 长明看着镜子,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竟然还有活人想要进天妖塔。 天妖塔是为妖物打造的,人魔不受影响,但逐白进去便把自己困住了。 长明本来只想抓一个苏九归,没想到买一送三,还来了三个找死的,若是能得到魔龙…… 可他的笑意很快就僵在原地,天妖塔……正在崩裂? 不仅如此,天妖塔在融合,苏九归没有被天妖塔吞噬,反而在吞噬塔身。 长明起身时碰倒了镜子,他还未来得及发火,有人急冲冲赶来。 “玄符军入城了!” “什么?”长明以为自己听错了。 魔族当道之后,妖族立即认了新的主子,他们与魔族通商,在魔族设立三阴府,遵守魔族设立的每一条规矩,甚至甘愿当“贱民”。 魔族对妖境不感兴趣,不出兵不征讨,玄符军从来就没踏足过妖境。 长明说是妖王,但他在魔族眼中无非就是某个城邦的城主,甚至不如逐白。 “仙山也来了。”属下又道。 长明身体一僵,他早知道魔族和仙道要来追杀苏九归,他以为自己可以跟仙魔二族抗衡,起码谋求个平起平坐,没想到连招呼都不打一下。 这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魔族仙道要以妖境为战场开战,到时候打起来,生死不负。 长明脸色越来越差,他面前就是自己搜罗过来的各色妖物,狐狸的眼睛,鲛人的尾巴,羽族的双翼,他们被钉死在墙面上,长明闲来无事时便会打量。 他多看看便会内心平静,他当妖王还没当过瘾,不舍得因为这事儿放手。 他重新把明镜捡起,用袖子擦了又擦,露出里面的苏九归,苏九归正在吞噬天妖塔。 所有祸乱皆是机缘,谁死谁活还不一定。 · 妖境东门有户人家,人人都知道这家主人是封山来的,擅长治疗眼疾。 庄庄觉得心慌,她不戴眼珠子无法视物,平日里她享受这种黑暗,可以让人宁静。 今天她的心跳得很急,好像有大事要发生。 她从暗格里取出一副眼珠子,对着铜镜给自己戴上,她刚戴了一半,突然听到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她手里的眼珠子没拿稳,咚的一声闷响落在地上,一只漂亮的眼珠子在地上滚了滚,滚到墙根才停下。 庄庄只戴了左眼,她茫然地抬起头,声音是从天妖塔传来的,可她却没看到天妖塔。 她刚戴上眼珠子需要适应片刻,还未看清楚,就听到有人在敲她的门。 砰砰砰! “庄姑娘!”门外的人叫得急,庄庄心中一个咯噔,又听到有人叫道:“快走!天妖塔塌了!” 庄庄心中一紧,天妖塔对于妖族来说如同坟墓,人人敬畏天妖塔,因为那是所有妖族死去的归属。 她从未想过天妖塔能平地消失。 她撑着竹杖打开门。外面是个相熟的邻居,百灵鸟道:“快走!魔族和人族都来了,妖王不抵抗,赶紧躲起来。” 轰! 她目力不行,因此耳力绝佳,她来妖境都没这么吵过,妖境大门传来阵阵轰鸣。 “快走!”百灵鸟道。 庄庄捏着竹杖的手一紧,僵硬着转过身,这次她终于看清楚了。 身高三十米的玄符军一脚踏进了妖境,玄符军高大,遮天蔽日,两只空洞的眼睛中漂浮着魔气。 庄庄一个狐妖在玄符军面前不比蝼蚁大上多少,她终于意识到,玄符军入城,妖境要开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1 18:43:58~2022-04-04 17:0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谁家的阿峤掉了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0417126、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祈 85瓶;欧阳鲷鱼烧、黑色的白兔子 60瓶;喵呜 40瓶;肚子饿想吃肉 12瓶;君辞 10瓶;看看不开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伙 ============== 第一百五十章 玄符军大军足有三千人, 最低的都有十五米高,最高的有六十米,全是魔族战事时才会启用的玩意儿, 行动起来大地颤抖, 像是巨人族迁徙, 黑云压城。 妖境脆弱不堪的大门被玄符军碾碎,踏入城邦的那一瞬间, 群妖奔逃。 领队的人是墨凛。 魔族随时都能收复妖境, 但妖族难管,魔族对妖境一直没什么兴趣, 反而妖王年年都会上贡。 妖境对魔族积怨已久, 人族起义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妖族对魔族俯首称臣, 自愿低人一等都无用。 玄符军入城实在过分突然, 妖境巡逻队都反应不过来, 队长是个虎将,难得有点血性, 面对玄符军竟然不退。 墨凛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 他双眼中黑雾漂浮, 接管一支军队, 所有的玄符军都直接听墨凛调令。 “墨大人这是何意?”虎将问。 墨凛环视四周,小妖奔跑, 大妖与他对峙, 正在虎视眈眈,妖族不像人族那样好欺负, 墨凛没回他话,反问:“妖王呢?” 玄符军已经进城, 那个软弱无能的长明灯竟然没出来接见他。 虎将一皱眉,他望向王宫方向,他都没收到妖王密令。 墨凛:“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妖王没出来接见,也没起兵抵抗,以他们对长明的理解,这人可能早就先跑了,只推了属下前来挡刀。 虎将脸色越发差,妖族长久以来都像一盘散沙,大多数妖物都各过各的,连一支军队都攒不出来。 虎将朗声道:“墨大人无故进城,要开战吗?” 墨凛对他起了点兴趣,他今日踏平妖境不会多难,这人竟然愿意与他平等对谈,道:“没兴趣。” “你要是交出苏九归,我不动你一片砖瓦。” 虎将皱了皱眉,他早听说仙魔两道都在追杀苏九归,妖族从来不参与这些纷纷扰扰。 墨凛与他无话可说,“下令清城。” 墨凛此举是借人家的地界开战,是要拆家的,有血性的妖物不可能坐视不理。 玄符军高大,六十米的玄符军可以从中俯视,玄符军接了令,手中巨斧一斧头砸下。 妖物霎时间做鸟兽散,有些妖物逃跑时受惊,跑着跑着显出原型,什么形状都有。 虎将怔住,妖境千百年来从未被外敌入侵,根本没起过这么大的战事,以前互相厮杀也不过是为了争妖王。 妖境在魔族看来他连附属小国都算不上。 他们退到极致,已经退无可退,可魔族依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想杀就杀,想踏平就踏平。 “你别欺人太甚!” 虎将咬着牙,一手已经甩出了红/缨/枪,他脸上虎纹纵横,竟然是要现出原型。 墨凛觉得很麻烦,苏九归刻意选在妖境,因为这帮妖物不好欺负,又很难被弄死,墨凛已经追到此处,距离苏九归只有最后一步,偏生还要出搅局人。 墨凛抬起眼罩,露出一只紫色瞳孔,他平日里不常用,真要是开战了,谁管你该不该用。 虎将刚刚幻化完,手中红/缨/枪送出半截,因为墨凛的瞳术陡然楞在原地。 他身上冷汗直流,只反抗了一刻便瞳孔散涣,完全成了墨凛的傀儡。 墨凛居高临下看着虎将,对方眼神散涣,心智却没完全散,被瞳术控制的人大多极为屈辱,失去自己身体控制,让人无比厌恶。 墨凛想驱使这帮不自量力的妖物去寻苏九归,突然,他听到一声笑意。 那笑意从远处传来,仿佛被一阵轻风送到此地,极为轻佻。 “墨凛,你老欺负人家干什么?” 墨凛一抬头,那人就坐在屋檐上,身穿一件锦衣华袍,长发随风扬起,随意散漫地像是来吃花酒的。 “季原初?”墨凛眼睛一眯。 苏九归在妖境的事早就闹出去了,魔族来了,道士来也不意外。 只不过季原初是只身前来,他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仿佛是孤零零地来看一场好戏。 季原初对他一点头,“墨大人,好久不见。” 墨凛打量了他一番,一个月没见,季原初狼狈不再,他眉眼弯弯,看上去像是哪家意气风发的小公子。 墨凛没再管妖族,问:“你伤养好了?” 这话就不怀好意了,季原初的伤是拜墨凛所赐,他听一耳朵就知道墨凛问的是哪儿的伤。 墨凛记得他走时屁股都没养好。 季原初道:“早好了,多谢墨大人。” 季原初笑得像个成了精的老狐狸,那话里话外根本也不介意墨凛曾经把他当男宠来养着,甚至好像还很乐意。 风花雪月的事,一人若是不觉得受辱,那就变得暧昧非常。 墨凛晒然,季原初计较这种事他便不是季原初了, 季原初一跃而下,停在墨凛对面,他笑吟吟看着墨凛,俩人之间距离不过五米,墨凛随时可以对他使用瞳术。 季原初与他隔得远,现在等同于进入了墨凛的地盘,但他姿态轻松,根本不在乎对方会不会再对他用一次瞳术。 墨凛莫名被这个举动取悦了,知道他会用瞳术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是离墨凛远点,毕竟谁都不想泯灭自己的理智沦为他人傀儡。 知道自己能控制人,还要往上凑的人,只有一个季原初。 “墨大人卖我个面子?”季原初对他扬了扬眉。 季原初走进了墨凛的陷阱,此等诚意,墨凛愿意给他一个面子,他瞳孔一转,已经松开了对虎将的控制。 虎将刚得自由,就想跟墨凛拼命,他还未动,就感觉自己右肩一沉。 季原初一手按在他肩膀上,他长得文文弱弱的,手劲儿竟然这么大,摁住他之后像是山石压上,他竟然完全动弹不得。 季原初还是端着一副老狐狸般的面孔,道:“这位大人,我建议你疏散众妖。” 季原初比墨凛柔和,大概是道士,天然让人更易接近,他没有墨凛那样居高临下,称呼虎将为大人。 季原初继续道:“魔族和仙山都来人,大人真要有抱负,不如保全大局。” 妖王都跑了,这妖境群龙无首,魔族仙道来一个人都够呛,两拨人一同前来,他一个区区虎妖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玄符军伤人可不长眼,他还不如保全小妖。 虎将咬牙切齿,带着自己的人马下去,临走时狠狠瞪了墨凛一眼。 墨凛被人恨惯了,没什么表情,眼中只有季原初。 马蹄哒哒哒在地上踩出响声,墨凛骑马绕着季原初看了一圈,他想看,季原初就任他看。 墨凛问:“你来拦我?” 季原初之前为了拦住墨凛,在他这儿受辱几个月。 季原初笑眯眯道:“我拦你干什么?我来帮你的。不老山下令诛杀苏九归,” 季原初一摊手,道:“你说巧不巧,咱俩又是一伙的了。” 季原初上了不老山,那帮老东西推演无数次也是那句话,若要天下安定,陆云戟必死。 不老山占卜从来没出错过,陆云戟的死已经是板上钉钉,季原初无法阻止还不如顺势而为。 仙道要杀苏九归,没有比季原初更合适的人。 他曾经能杀师叛门,再杀一个至交好友也无所谓。 墨凛眼睛一眯,季原初倒戈得是不是过快了,他在魔族还有官衔在身,现在就要给不老山卖命。 墨凛慢悠悠道:“我还以为不老山不肯认你。” 一个杀师叛门的人,不老山最后关头竟然会选择季原初。 季原初无所谓道:“一个仙山,总要有人做脏事儿吧?” 有些事有些人不方便出面来做,季原初就是拿刀的刽子手,他不介意拿刀杀人。 墨凛一顿,从这话里莫名听出了点别的意思. 季原初当年杀师叛门究竟为何至今世人不知,墨凛对他用瞳术时曾想看他识海,可季原初就是个闭紧的贝壳,宁愿变得痴痴傻傻,一点东西也不肯透露。 墨凛猜测他可能又是奉了谁的令。 要他弑师便弑师,要他杀友人便杀好友,这世上没有季原初不能杀之人,谁死了都无所谓。 恶名让他来背,脏事让他来做。 那一瞬间,墨凛竟然跟季原初生出些同类的念头,他们不过都是他人走狗。 一把刀而已,能有什么自己的心思。 季原初道:“墨大人,我将功赎罪可好?” 他说话没边,看见个人便要撩拨两下,墨凛轻易不上他的当,问:“怎么赎?” 季原初道:“我杀苏九归,咱俩还做同僚。” 还想跟他做同僚?墨凛笑道:“季大人说什么话,魔尊都没撤你官职。” 当时是墨凛私下将季原初处置了,他们根本没闹到上头去。 季原初哦了一声,他揣着袖子站在墨凛身侧,远远看去像是一伙人,他们诡异地回到原点。 在云间城时,二人奉命诛杀苏九归,如今依然是这个令,只不过地点换成了妖境,好像一切都未变,一切又都变了。 天妖塔方向,平地间乌云骤起,天空出现诡谲异象,狂风大作,哪怕是没有修为的人族来看都能看出此处不对。 墨凛和季原初同时一皱眉,邪妖出世,天生异象。 苏九归应该已经成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 感谢在2022-04-04 17:04:51~2022-04-05 16:2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热心市民小微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手分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初 50瓶;太阳花 30瓶;肚子饿想吃肉 20瓶;看看不开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妖王 ============== 第一百五十一章 长明一路跑去天妖塔, 他作为王上,这么多年来,实事没做, 架子摆了不少, 学了人族的规矩来, 要住皇宫,走路要乘轿子, 出个门排场比天大。 这回他出门都已经顾不得什么礼仪, 带着大队人马前往天妖塔。 若是玩不转,今日玄符军入城屠杀妖族, 他别说是妖王当不了, 可能要灭族。 长明自打听到玄符军入城的消息,第一反应是赶到天妖塔, 他一路过来时想了许多, 如果可控, 他一定要控制住苏九归。 等他过来时才发现,他白日做什么梦。 天妖塔真塌了。 原本朱红大门, 上面镇守着一条巨蟒, 哪个妖物过来都是恭恭敬敬的。 长明很少来天妖塔看, 最多就是下令将罪人投入天妖塔内, 至于罪人如何受苦与他何干。 高耸入云的天妖塔此时只留下了一个深坑,长明走到边缘时一停, 一粒石子落下去。 “王上, 慢点。”奴才跟在他身侧,走到身侧后突然噤声。 深渊起码有万丈之深, 石子掉落竟然没有丝毫声响,这是把天妖塔连根拔起, 不光塔身消失,地底下的东西全不见了。 什么东西能这么大胃口。 他现在就像是个小崽子,只能看到野兽留下的痕迹,却看不见对方一片衣角,只能通过想象自己吓自己。 “王上?”老奴才惊疑不定,看到天色之后吓得冷汗直流。 天生异象,天上乌云密布,偏生又有奇诡红色掺杂其中,沉重乌云在空中凝成一团漩涡。 漩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看得久了竟然让人有些痴迷。 狂风突然大作,长明脸色惨白,就要往后倒,被老奴才一把扶住。 “王上!” 长明感到一阵眩晕,扶住老奴才勉强站稳,大脑昏昏沉沉,他脑子里算计着事儿,后来发现无法算计。 实力相当算计才能成功,如果一个人修为远超你几百倍几千倍,你在他眼里就是个蝼蚁,蝼蚁是不可能算计得了人的。 异象起了,真正的妖邪也该出世,果然,下一刻,无数黑色藤蔓从深渊中爬出。 长明是王,也没见过这种妖邪,只感觉藤蔓越来越近,活一样要往他身上爬。 长明不过是一盏灯,根本没什么遇敌的本事,大喊:“救驾!救驾!” 他极少失态,喊成这样,手底下的人竟然没人敢去。 无数藤蔓涌出后,从深渊里走出的是个人,他一袭白衣,衣袍已经破破烂烂,上面溅起星星血迹,被人从背后撕裂了一个口子,半掉不掉地挂在他身上。 他面无表情,缓缓从噬渊中走出,藤蔓在他脚下编织成一片路,他便踏着这片藤蔓走向长明王。 苏九归。 他竟然真的活着回来了。 普通妖族真能做到这个地步吗?吞噬一个天妖塔竟然毫发无损,长明本能地朝他身后看去。 人呢?进天妖塔的不是有四个人吗?苏九归剩下那三个徒弟呢? 魔龙也被苏九归吞噬了? 苏九归停在他面前,长明盯着靴子尖,刚开始是颤抖,越是靠近就越是能感受到一股威压。 长明膝盖一软,竟然径直给他跪下了,跪下的不只是他,还有其他妖物,多么可笑,他们本来是想抓住苏九归的。 不是长明没胆子,他当王上当了几百年了,早就修炼出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就算是面对魔王他也可以保持仪态。 这是本能在作祟,苏九归吞噬万妖妖丹,对妖族血脉压制,所有妖物见到真王后甘愿俯首称臣。 长明那一瞬间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妖王,自己在他面前只是个跳梁小丑而已。 “妖王?”苏九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长明抬头看他,明明苏九归衣衫不整,整个人外表看上去极为狼狈,长明竟然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烦请借件外袍。”苏九归道。 他声音不大,也极为有礼,到这个程度都有礼有节,长明想都没想,颤颤巍巍地脱下自己的外袍,只要苏九归想要,他愿意解下自己所有东西双手奉上。 “多谢。”苏九归道。 长明的衣袍铺张招摇,由金色天蚕丝一针一线缝制,袖口绣着金线,领口坠着一粒璀璨的鲛珠。 苏九归根本没穿过华服,本意只是为了遮挡住自己后背的伤痕,但长明却觉得这衣服很衬他,邪魔就该配华服。 长明本来气势汹汹想杀苏九归,到了之后立即退居二线,看见这位新的妖王便本能想讨好他。 世人如果都想要杀苏九归,妖族没有一丝一毫的地位,那他何不信奉新主子? 妖族拥护苏九归当王,应该没有人想不从,他可能是历代最强的妖。 长明立即道:“王上。” 苏九归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两个字很好笑,他当过仙尊,竟然有一日要被奉为妖王。 长明堂堂一介妖王,现在全身上下只剩一件里衣,规规矩矩跪在苏九归脚边,认主子认得到快。 苏九归垂眸整理衣袖,道:“帮我办件事。” 长明:“百件也可。” 苏九归:“城西有个狐妖叫庄庄,把她的眼睛还回去。” 长明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以为苏九归要调遣妖族,长明手下有点能用的人,现在仙魔追杀苏九归,苏九归竟然不掌权,反而让他去找个狐妖。 那个狐妖是他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苏九归没再看他:“你该走了。” 苏九归话音刚落,长明只感觉背后一阵寒意,他本能一回头,便看到一串黄符。 不老山的符文。 妖族最怕的就是仙门术法,看到符文咒术第一反应就是跑,长明还在怔愣,地上涌动的黑色藤蔓凝成一道长鞭。 哗的一声—— 黄符被一鞭打散,切口整整齐齐,妖法和道术相撞,空中凭空燃起道道火星。 苏九归负手而立,“季原初。” 长明听到这三个字,僵硬着回头,果然在身后看到了季原初。 苏九归还是陆云戟时,他跟季原初灵力没差多少,陆云戟可以平息妖境祸乱,那件事季原初也可以做。 苏九归头一次与季原初为敌。 墨凛早知道苏九归不是好人,季原初最近刚得知,知道了是一回事,见到了是另一回事。 苏九归明明五官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长着一副欠揍的脸,但不知道是穿得不对还是干了什么,苏九归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妖邪气。 季原初苦笑道:“你真一点都没变。” 苏九归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以自身为容器吞噬妖丹。 天道公平,得到什么必须放弃什么,吞噬妖丹要遭多少苦,到底要付出什么代价,恐怕只有苏九归才知晓。 季原初垂下的袖中涌出一串符文,没有贸然动手,他第一反应跟长明一样,都在打量苏九归身后。 季原初问:“逐白呢?” 他没看见逐白,如果逐白在场,他们定能拿下苏九归。 “你找他?”苏九归一偏头。 深渊下藤蔓涌动,缓缓运上来一个人,逐白被藤蔓缠绕,双手被束缚在后,龙鳞明明都已经爬上脖颈,但脖颈上的咒印却生生将他压制。 逐白双目紧闭,一直皱着眉,不知道苏九归对他做了什么,他已经陷入沉睡。 苏九归道:“多谢你让我驯服他。” 在云间城时,季原初让苏九归必须驯服魔龙,当时季原初何其幼稚,竟然觉得逐白比苏九归更可怕。 苏九归放逐白下山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逐白身上下了咒印。 这条魔龙杀不死,体内蕴含着无尽的魔力,既然如此,苏九归就要保证真动起手来时,逐白不会站在敌人那侧。 逐白可以沉睡,但他永远不会与自己为敌。 只要苏九归想,逐白完全可以成为自己的玩物。 季原初暗骂一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因为他们曾是好友,才会感到如此恐惧。 季原初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九归淡淡道:“已经走过一遍的错路没必要再走一次。” 他上辈子为了杀镜人不惜引天雷,这条路没用。 四大仙山的决策无非就是再杀一次苏九归,这条路不可能走通,他死了噬渊也不会停。 如果他注定要死,那他宁愿铤而走险。 季原初听他的意思便知道他又要发疯,为了打败镜人他都可以入魔,他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苏九归问:“打个赌吗?赌我能不能关噬渊。” 季原听到这话心脏在狂跳,苏九归要去关噬渊。 苏九归顶天只有不到一成把握,成了他是救世神仙,败了他就是灭世邪祟,那是要被人戳断脊梁骨的。 “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季原初劝道,现在追来的只有一个季原初,是他主动请缨要来杀苏九归。 他总觉得苏九归没疯魔,他跟苏九归有些交情,说不定可以劝说一二。 季原初之后,要杀苏九归的可就是那帮真正的老不死的东西,季原初到现在为止还想保苏九归的命。 苏九归淡淡道:“来不及收手了。” 做事要做绝,他早无路可走了。 季原初闻言不再多说,双手合并,袖中拉起一串黄符,道:“师命难违!” 这是意料之中,乱世之下,各家立场相悖,就算是昔日好友又如何呢。 黄符于半空之中凝成一道长龙,带着铭文术法,朝着苏九归猛地奔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所有假期欠债都补完啦! 感谢在2022-04-05 16:28:55~2022-04-05 16:3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弱点 ============== 第一百五十二章 苏九归轻轻一抬手, 双袖鼓鼓囊囊,从袖中涌出一条巨蟒,蕲舍从他体内钻出。 苏九归吞噬天妖塔, 万妖受他驱使。 上一代的妖王成了苏九归的走狗, 蕲舍绕着苏九归旋转, 无数冰冷鳞片随之缠上,他以蛇尾将苏九归笼罩其中。 在来妖境之前, 苏九归为保狐妖孱弱驱壳, 需要逐白的龙鳞,需要鬼修为铠甲, 如今他自己便能创造。 蕲舍缠绕上苏九归, 上身挺立,在他背后睁开一双火红的瞳孔, 蕲舍巨大无比, 一只双眼就如人头, 此时立在苏九归身后,像是点了两轮邪月。 站在身前的苏九归便是他的主子。 蕲舍撞上季原初手中黄符, 季原初一皱眉, 感觉如同撞上一口洪钟, 手腕骤然下压。 黄符裹上蕲舍蛇头, 层层叠叠包裹住,让他辨不明方向。 另一股黄符于半空中集结, 形成一柄剑形, 就要斩断蛇头。 苏九归曾是仙尊,太清山出剑修, 因为认识季原初,他也通晓黄符。 一串黄符而起, 另一串便要结印再来,季原初刚一出手,透明的丝线立即缠上他的五指,他低头望去才看清那是蛛丝。 他伸手一甩,蛛丝在手中燃烧,但蛛丝扰乱了他的结印步法,他一抬头,下一股藤蔓已经兜头砸来。 苏九归能同时驭使藤蔓和蕲舍,情急之下,季原初抽出软剑抵挡,一剑挥去,他快藤蔓更快。 苏九归对季原初了如指掌,但季原初对苏九归一无所知,他认识的苏九归还是个太清山道士,他若使仙门术法,季原初还能预测一二。 可他现在完全用的是妖术,蛛丝藤蔓,甚至驭蛇,招招出其不意,他与妖族拼道法,跟道士用妖术。 季原初纵身一跃,跃至一块崩起的碎石上,刚踩上去便感觉脚下一软。 这不是普通的石头,这是石妖。苏九归吞噬了天妖塔,遍地都是妖邪。 另一股藤蔓缠绕他的脚踝,猛地将他朝下拽去。 季原初急速下坠,头也没回,再次斩断。 接踵而至,季原初心中只有这个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九归接二连三的攻势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藤蔓刚断,一张蛛网兜头而来,将他整个人束缚其中。 季原初手脚被绑,两指掐了诀,蛛网瞬间燃烧,他一抬头,在明黄火焰中,对上了苏九归的瞳孔。 苏九归眼神漠然,猩红瞳孔睁开时,季原初像是被一阵虚无道法凌空一撞,自他眼睛拍入,瞳孔感受到一股炸裂般的痛苦,整个识海震荡。 他被苏九归一个眼神震出一口鲜血。 苏九归控制住他的识海,他的瞳术如今与墨凛相当。 季原初猝不及防,连封闭识海都做不到。 “苏九归!”季原初吼道。 妖法层出不穷,蛛网藤蔓瞳术,苏九归信手拈来的就是若干妖法。 季原初曾与他匹敌,如今竟然节节败退。 季原初双眼刺痛无比,像是数根长针齐齐扎入眼眶。 季原初死也没想到苏九归会对他用瞳术,他擦拭嘴角鲜血,道:“现在来的是我,不然就是我师叔,你想见那些老怪物吗!” 苏九归现在的修为,打败季原初又如何,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哪怕是上辈子的修为鼎盛时期,也只是仙门四宗师之一,剩下还有两位宗师尚在人世。 老怪物一来,仙山联手说不定可以压制,苏九归一人对抗仙道那纯粹就是找死。 “苏九归!”季原初怒目而视,“你真要与仙山为敌吗?” 苏九归已经探入季原初识海,无数丝线在季原初眼眶中扎根,季原初半条命被自己捏在手里。 苏九归淡淡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季原初一愣,所有人都知道苏九归一定会死,他低头认罪也活不了。 他跟自己求饶又如何呢?给苏九归一个体面让他自裁吗? 苏九归叹了口气,不老山道士依赖占卜,他们占卜出某个所谓的“天机”,然后便以此为目标前进。 不老山道士以为杀了苏九归就可以终结一切,可他们不知怎么杀。 就算那个占卜是对的又如何呢? 苏九归道:“我未曾问过你为何弑师。” 季原初一顿,他直视苏九归,苏九归背后是两只蕲舍的眼睛,因此就像是四只眼睛同时注视着自己,高高在上,不带悲悯,让季原初无路可逃。 季原初弑师后,千夫所指,一个不老山的叛徒同样要被人戳断脊梁骨,苏九归对他不闻不问。 他没有声讨没有追杀,他只是一如平常。 云间城苏九归失忆,季原初让他驯服逐白,苏九归真的接过了这道心愿。 人各有志,知己好友在于一个信字,是不论你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管,我永远信你。 苏九归瞳孔旋转,季原初逐渐失去了意识,无数藤蔓缠绕而上,将季原初绑死。 “苏九归。”苏九归一扭头便看到了墨凛,他俩是结伴而来的。 墨凛脸色冰冷,苏九归觉得他应当是带着一股气劲儿。 气什么呢? 气他生擒季原初? “他为了你甘愿在我这儿受辱,”墨凛道:“你竟然不念旧情。” 旧情?原来是气这个。 苏九归好整以暇,巨蟒随着他的心意而动,苏九归随意抚摸蛇身,冷冷看着墨凛。 墨凛之前一直都没动手,季原初是个小骗子,他不信季原初会和苏九归刀刃相见。 季原初可能会算计着什么,好在墨凛手中争得三分利。 从情理来说,墨凛和季原初是死对头,他乐意看季原初出糗,最好是拖住苏九归,好让他捡个现成的。 没想到季原初一直落败,面对苏九归根本招架不住。苏九归早已不同以往,他刚吸纳妖丹,实力远超现存任何一只大妖。 苏九归竟然是动真格的,他们丝毫不念过往。 墨凛莫名腾起一股火气,苏九归对季原初使了瞳术,这小骗子楞在原地,大概没被人如此骗过。 苏九归垂眸看他,在云间城,墨凛如影随形,像是一条猎狗追着苏九归跑。 那时候墨凛捏死苏九归就像是捏死一只蝼蚁,可现在不同了。 墨凛手中甩出一把长刀,两指宽,刀面平整,足有四尺长,上头萦绕着一股魔气。 上次墨凛动手可没拿刀,看来是动真格的了。 “墨大人,”苏九归莞尔,“好久不见。” 墨凛眼罩早就摘了,露出一只紫色瞳孔,苏九归猩红眸子对上不逞多让。 两人被拉进彼此的幻境中,墨凛自己修习的就是瞳术,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瞳术竟然可以进步得这么快。 上次苏九归开瞳术赌上了自己的眼睛,开一次之后差点半瞎,这次竟然可以跟墨凛平起平坐。 两人交手速度极快,紫色瞳孔对上猩红瞳孔,他们在幻境中早就打得难舍难分,一方刚刚构建出上古妖邪,下一刻便被另一方的洪水压过。 瞳术不是体术,外人看不出门道,俩人打起来在无形之中天翻地覆。 哗啦—— 双方瞳术同时破开,幻境幻化成无数碎片。 墨凛捂住自己的眼睛,他的瞳孔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墨点大小的血珠。 从来没人把他逼到这个程度,苏九归是第一个。 苏九归和墨凛同时分神,瞳术破开瞬间,苏九归对季原初的控制也松懈了。 墨凛从未想过要用苏九归的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季原初!”墨凛在叫他,企图让季原初清醒点,季原初无法回应。 墨凛来后,背后玄符军朝此地赶来,三十多米的玄符军手持巨斧,季原初只身前来,墨凛可是带了支军队。 玄符军一斧头砍下,苏九归藤蔓被砍断一半,鲜血溅到他脸上。 不愧是墨凛,他手下的玄符军训练有素,苏九归有群妖可驱使,墨凛就有玄符军能用。 蕲舍将苏九归缠绕住,蛇身鳞片无比坚硬,可保苏九归性命无忧。 玄符军足有三千,一人倒下另一人便来,巨斧齐齐挥下,藤蔓生长不及,根本赶不上。 苏九归放出妖物,妖物从他袖中崩腾而去,墨凛眉头都没皱一下,玄符军组成一道城墙,妖物碰到玄符军如同麦子碰上镰刀。 魔族曾靠玄符军打天下,妖物再多也无用。 苏九归左肩负伤,一个踉跄后退,笑道:“难得看你们如此和睦。” 这俩人争锋相对许久,头一次有了个共同的目标——诛杀苏九归。 墨凛不是季原初,可不会跟苏九归废话。 三千玄符军围剿苏九归,墨凛带头,这么多玄符军,山一样压来,苏九归是个大罗神仙也不可能轻易脱身。 “墨大人,”苏九归当邪魔反而话多了,他眼睛一眯,猩红瞳孔被垂下的睫毛遮住半截,整个人态度极为轻松,问:“你的弱点作数吗?” 墨凛瞳孔一缩,苏九归曾经在他的识海中看到他的弱点。 他的弱点是季原初死在自己手里,现在苏九归问他这个弱点还作不作数。 那是他至交好友,苏九归要以季原初的性命威胁墨凛,他们两个到底谁是邪魔? 苏九归微微一笑,人总有软肋弱点,墨凛不是例外。 墨凛忙着杀苏九归,他总以为苏九归一个仙尊做事应当不会做绝,因此都没去给季原初设防。 苏九归话音刚落,三道藤蔓冲向季原初,墨凛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阻拦。 “季原初!”墨凛吼道,他想让季原初清醒。 可季原初醒不过来,他瞳孔散涣,跟墨凛对他施展瞳术不同,墨凛未曾进入他识海深处,保全他的神智和意识。 但苏九归刚刚探进了他的识海,识海震荡,他现在根本反应不过来。 三道藤蔓凝成三把利剑,分别刺向季原初三处命门。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营养液六千的加更 感谢在2022-04-05 16:38:32~2022-04-06 15:5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 40瓶;pknbh 2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平静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季原初无法醒来。 他的识海中一片混沌, 苏九归的瞳术将他搅散了,他辨不明真相,看不清未来。 无数符文术法在他眼前陈列, 不老山占卜术, 若要天下太平, 必杀陆云戟。 他看了无数次,奉不老山密令诛杀苏九归。 他跌跌撞撞, 在识海中游走。可他越走越眼熟, 一片桃花落下,飘至他脸颊上, 他猛地一停。 此地不是妖境深渊, 这是……太清山。 “风花雪月是道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是季原初刚认识苏九归没多久,苏九归在仙山太有名了, 谁都知道太清山新来了个天才, 还是从苏家村那种小地方捞上来的。 季原初没修仙时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他遇到苏九归时,生父生母寿阳已尽, 他彻彻底底孤身一人。 苏九归很早就踏入道门, 季原初无事时喜欢找他说话, 他问, 风花雪月是道吗? 苏九归那时候已经在养逐白了,逐白很小一只, 动不动就想来烦他, 苏九归把逐白从自己身上撕下,才得空回答这个问题:“是。” 季原初觉得苏九归很有意思, 苏九归看上去正儿八经,一个这样无情的人, 竟然觉得风花雪月也是道。 季原初在他对面坐下,“我们生的时代不好。” 苏九归懒得与人交谈。 季原初自顾自道:“我一出生,便是魔族当道,没见过祖辈风光。” 他们这一代的修士,一出生便是憋屈,魔族当道,修行者屈居仙山,守着那一亩三分田过日子。 有志向的修士都想从魔族手中夺权,重新让人族登顶。 苏九归对此毫无兴趣,魔族人族,谁来当道不过是风水轮流转。 他没有打断季原初的话,问:“你想干什么?” 季原初道:“我想改变天下气运。” 季原初心中憋着一股气,飞快道:“我想道火不熄,正道永存。” 道火不熄,正道永存,千千万万修士心愿,那是人人向往的太平盛世。 季原初志向不小。 苏九归摇了摇头,他对此依旧不感兴趣。 季原初问:“你想干什么?” 苏九归:“平息噬渊之乱。” 季原初追问:“然后呢?” 苏九归抱着年幼的逐白,因为这句话略微停顿,道:“没了。” “没了?”季原初极为诧异,问:“你不想看人族安居乐业,看万物复苏,道火传承?” 怎么会有修士不想这件事,苏九归当真无欲无求,他没有情爱甚至没有愿景,这样的人活着该多无趣。 苏九归摇了摇头:“我不想。” 我不想。 他存在唯一的理由是为了关噬渊。 季原初最初想要杀死天下所有魔族,后来发现他做不到,魔族当道时,有百姓安居乐业,他们不过是想过太平日子。 什么魔族当道还是人族当道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季原初入魔道后也看清了这件事,魔族统领世人,到底和仙道有什么区别? 季原初脚下一个踉跄,太清山景象褪去,年幼逐白和苏九归统统消散。 他情急之下想要扶住什么,手下摁住了一颗山石。 这是他又一次去找苏九归。 那天他喝醉了酒,上太清山是一时冲动,想要做事之前看看自己的至交好友。 那天他去的太迟了,逐白正趴在苏九归膝盖上熟睡。 逐白当时长大了很多,已经是个少年人,换成人族的长相也有十七八岁了。 都这么大了,还要黏着苏九归,季原初就没见过他与谁这么亲近过。 苏九归正在给他披上一件外袍,那态度很温柔,好像他手中的不是魔龙,而是一片易碎的薄瓷片。 季原初:“没想到你还会养孩子。” 苏九归一抬眼,什么话都没说,季原初能猜到,他让自己闭嘴。 季原初没想惊扰他,进来时觉得自己与此地格格不入,他像是个突然闯进的外来者。 季原初倚靠着门,没贸然踏进去,免得扰了逐白清梦,道:“我走了。” 季原初那日看上去不太像样,衣袍是凌乱,不知道从哪个窑子里爬出来的。 他本来就没什么正形,但他那天手里还拿着一把剑,他的软剑叫倚风,倚风剑被他拿在手里,透出一股森然寒意。 季原初惯用符文,出剑应该是要杀人,苏九归察觉到他的杀意,一手遮住逐白的眼睛,不太想让他沾惹杀气。 苏九归道:“好。” “你不问我干什么吗?”季原初问。 苏九归:“与我无关。” 这事本来就与他无关,季原初哑然失笑,也不知道是该说苏九归无情还是怎么。 苏九归一切都随自然,他除了噬渊什么都不在乎,一个太清山绝佳的守渊人,也不知道太清山到底怎么养出来的。 季原初没再多说,道:“走了。” 苏九归:“保重。” 苏九归最后跟他说的两个字是保重,他知道季原初未来的路极为难走。 果然,过了段时日便传来季原初弑师的消息,他杀师叛门的消息一瞬间在仙道中传开。 季原初无路可走,不得已下只能去投奔魔族,在那之后,季原初和苏九归没再见过面,因为季原初成了魔族走狗,他没资格再上仙山。 季原初在魔族时总想苏九归,他们至交好友,一个眼神便知彼此在想什么,苏九归永远能猜到季原初下一步的举动。 他曾与苏九归一起被誉为道门双杰,他曾想过,苏九归可以继续当那举世无双的仙尊。 他有资格成为飞升第一人,当个至高无上的圣人。 任季原初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苏九归成了与仙山为敌的妖邪。 噗嗤一声,一条藤蔓穿过季原初的身体,他被腾空顶出,凌空于深渊之上。 季原初一低头,只看到了万丈深渊,那一刻,噬渊和妖境深渊在季原初眼中重合。 这深渊下曾经埋葬着万妖妖丹,这里是个坟墓。 那噬渊是什么? 季原初挣扎着去看,他总觉得苏九归知晓,他知道噬渊是什么。 季原初被疼痛惊醒,他的眼中有了些清明,终于从幻境中挣脱,他看到了苏九归的眼睛。 那么漠然冷酷的苏九归此时微微皱眉,他眼神极为复杂,旁人根本看不懂。 但很快,眉峰被抹平,苏九归又变得无悲无喜,季原初不过是让他一个皱眉的程度。 苏九归背后是玄符军,玄符军砍断了苏九归大部分藤蔓,越接近苏九归的藤蔓越如同他本人,藤蔓砍断后流出鲜血。 苏九归脸上不可避免地被溅起血点子。 苏九归只是一个人,墨凛要杀苏九归不是说大话,三千玄符军,他就算弄不死他也能让苏九归折损半条命。 “打个赌吗?我要关噬渊。”苏九归的话历历在目。 季原初本想挣扎,一条鱼死前还能扑腾两下,一个不老山道士抬起的手竟然慢慢放下,他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黄符从他袖中涌出,却没有目的,他们失去了主人的操控,如同秋日落叶般四处飘散。 叶落人归,季原初灵力耗尽。 “墨……凛……”季原初张了张嘴。 “……墨……凛……” 季原初曾想杀光全天下的魔种,在这个时候竟然叫的是那个魔种的名字。 “他在叫你。”苏九归冷声道。 噗嗤一声,藤蔓拔/出,带起一片鲜血,季原初的左肩、腹部、右腿出现三道豁口。 失去藤蔓倚仗,季原初如折翼飞鸟般下坠。 “季原初!”墨凛吼道。 季原初感觉腰间一紧,墨凛搂住他的腰,接过他下坠的身体,跟他一起坠入深渊。 季原初看到苏九归冰冷的目光,也看到墨凛背后是无数藤蔓碎石。战时玄符军听从主将,这次的主将是墨凛,他操控所有玄符军。 好处是玄符军被统一调动能发挥最大优势,坏处便是,只要杀了主将玄符军溃不成军。 墨凛动手去救季原初的那一瞬间,玄符军便是无主之军。 战场上失神就等同于死,何况是这么大的破绽,苏九归猜对了,季原初真是墨凛的软肋。 他利用自己的好友,不费吹灰之力击败三千玄符军。 在墨凛往下跌落时,碎石随之而起,在半空中凝成一座山,倒挂着朝墨凛二人砸去。 苏九归不会再给他们机会,要把他们掩埋在此地。 霎时间遮天蔽日,墨凛感觉到眼前一黑,只能感觉到巨山压来,苏九归斩草除根,不会给季原初活路可走。 墨凛竟然会在这儿栽跟头,他一咬牙,现如今只能先保季原初。 他捞住季原初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带,诡异的是他竟然没有多后悔。 “墨凛。”季原初露出笑意,他第一次这样叫他,单纯地叫他的名字。 他搂上墨凛的脖子,像是紧紧抱住自己的爱人。 他们不死不休,朝堂斗法,云间城互相算计使绊子,季原初根本没对他说过几句实话。 墨凛竟然会来救他。 那一瞬间,昔日恩怨统统放下,他不是不老山的叛徒,身上没有罪名,也没有那些永远无法实现的志向。 墨凛也不是魔族走狗,他不必杀人,也不必磨灭自己的感情。 他们是两个人。 轰的一声,山石砸下,深渊重新归于平静。 --------------------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叫我红娘 剑意 ==============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逐白艰难睁开眼, 他的眼皮沉重,咒印压着他几乎喘不过气。幼年时,苏九归把逐白保护得很好, 连剑光都不让他看, 只要是去杀镜人就一定会支开自己。 逐白极少见到苏九归开杀戒, 他只是听说,云戟仙尊平定妖境祸乱, 云戟仙尊守噬渊诛杀某个邪魔。 这话一句句传颂, 常常让人忘记一旦拿刀杀人那便是血流千里。 逐白少有的,看着苏九归如何一步步算计着杀人。 他能听到季原初的声音, “苏九归!你真要与仙山为敌吗?” 逐白费力睁眼去看, 千方百计想挣脱咒印束缚,他不知道苏九归到底怎么了, 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苏九归入魔。 逐白双手一挣, 挣开了藤蔓束缚, 藤蔓汁液落在他的伤口处。 这东西应该有毒,他头脑发昏, 勉强站起来。 苏九归忙着对付墨凛, 俩人打起来地动山摇, 三千玄符军同时动作, 大地颤动,逐白好不容易站稳又要倒下。 苏九归被墨凛纠缠, 没空照看这边的逐白。 逐白深深喘了口气, 连黄金瞳都凝不成,刚刚点亮便立即熄灭。 逐白咬着牙, 露出的手腕上长出漆黑的龙鳞,但每每刚长出便被红色咒印压下, 他无法在苏九归面前抵抗咒印。 举目望去,妖境中妖物四处奔逃,免得打起来伤及无辜,真实的哭喊声近在耳边。 逐白是魔龙,他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名门正派出身,什么正邪他天生就很模糊,但他从小被苏九归教导长大的,苏九归教他怎么分辨善恶,教他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逐白比谁都明白仙山的门路,逐白是魔族,苏九归手上可以沾逐白的血,但他绝不能沾季原初的血,哪怕季原初是不老山的叛徒都不行。 一旦杀了至交好友,苏九归将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仙山的老怪物绝不会放过他。 他师尊是太清山的天才修士,他已经一脚踏入飞升大门,距离飞升只剩下最后一步。 道火不熄。 道火……不熄。 噗嗤一声—— 逐白瞳孔微缩,他迟了一步,三根藤蔓化作利刃捅穿了季原初,堂堂不老山修士被钉死在藤蔓上。 “季原初!”墨凛在那一瞬间选择去救季原初。 逐白愣在原地,本能去看苏九归的反应,他师尊一介仙尊应该不会赶尽杀绝。 可苏九归毫无犹豫,巨蟒缠绕而上,苏九归轻轻动了动手。 山石骤然腾起,无数碎石于空中凝成一座山,毫不留情向下坠去。 苏九归要填深渊,所谓平山海的动静也不过如此。 数以万计的石块落入深渊,季原初和墨凛的声音被霎时间淹没,只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此地尘埃落定。 他甚至都没有犹豫一瞬。 玄符军失去了将领,三千玄符军身穿漆黑铠甲,此时诡异地同时顿住。 他们围绕苏九归身侧,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围困之势,如果从上空俯视,只能看到苏九归站在中间,三千玄符军将他环抱其中。 苏九归便是他们的新王。 苏九归神色冷漠,蕲舍蛇头垂在他身侧,这位上古妖王极为温顺,对苏九归俯首陈臣。 逐白踉跄了一步,温七和红柳还在深渊。 · 深渊下漆黑无比,平地出现深坑,天生异象,妖境原本妖气浓郁,此时可以称得上是妖气熏天。 深坑下极为突兀地躺着一个巨大的红色虫茧,这茧子上缠满红线,远远望去像妖物结成的巨茧。 “咳咳!” 红柳艰难从毛线中钻出,此地荒芜,红柳钻出后环视四周,根本就没看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吞噬天妖塔后,岩浆水流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深坑。 苏九归蚕食天妖塔过分恐怖,他只带走了逐白,根本没空管他们两个小崽子,红柳迫不得已用红线将自己和温七缠住。 她转身去拉温七,温七一个成年男子,沉得要死,红柳颇费了一番功夫。 红柳靠着红线喘气,诡异地发现温七竟然没有声音,他平日里话这么多,出来后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抱着自己膝盖。 他面前就是苏九归的剑意,剑意一如既往,温柔而强大,静静地悬在半空。 温七不是傻子,这么久也该反应过来了。 苏九归动手时根本没想过温七,他做事一向都是面面俱到,他知道自己的徒弟在天妖塔下,动手毫不留情那就是放弃了。 他养温七只是为了今天?为了找到剑道传承,一个凡人的命根本没放在眼里? 那他算什么? 温七心中钝痛无比,比知道苏九归是妖邪还要难受。 红柳看他那样就来气,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了?” 温七偏头一躲,把脑袋埋在膝盖里,一点都不想跟红柳说话。 红柳本来就腾起一股火气,现在不上不下刚好卡着,温七怎么跟个兔子一样还需要人哄。 “小狗?”红柳去叫他。 温七不说话,来妖境之前,红柳早知道苏九归是妖邪,温七不同,温七一直以为这里面有误会,苏九归可能在设局,只要找到苏九归一切便能解释得通。 可温七迟迟都没等到那个转折,他已经亲眼所见,苏九归真变成妖邪了。 红柳问:“你到底是不是修士?” 温七埋着的动作一僵,红柳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要往人肺管子上戳。 红柳道:“苏九归养你教你剑法,他教了吗?” 他教了,当师父的,以教导人为先,他毫无保留倾囊相授,苏九归作为一个师尊无可指摘。 至于他有什么志向,根本无需跟红柳和温七多言。 苏九归是温七的师尊,不是他娘亲,引导人至此,已经足够了。 温七看着苏九归的剑意发呆,他一个小小凡人走到这个地步还不够吗?他凭什么奢望苏九归全心全意待他? 红柳靠着红线,想到了苏九归那句话,“红姑娘,你弑帝,我关噬渊。” 这位仙尊曾经把红柳放在与自己相同的地位,他耐心地指导红柳,他曾一只手搭在红柳肩膀上让她别回头。 他有自己的志向,为了实现他可以付出红柳无法想象的代价。 红柳原本一心想要弑帝,她有个志向,但不知道如何实现,只是凭借着一股莽劲儿,像是一头莽撞的倔牛一般往前走。 红柳追随苏九归,她亲眼所见,攀登一座高山到底要付出什么代价,要让一个仙尊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红柳抬头望去,天空被挤压成一条窄缝,传闻太清山后是噬渊,噬渊里的魔物是什么样,他们是不是一抬头只能看到一条窄缝,只有一点点光亮可以慰藉。 这深渊可能有万丈之深,根本听不见上头的动静,红柳抱紧膝盖,跟温七坐在一起。 突然,她听到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声,红柳立即站起。 什么声音? 从上头传来的,普通的声响传不到下头,这个动静上头起码是有巨妖在斗法。 红柳趴在墙壁上,温七本来黯然神伤,看到红柳的举动之后极为紧绷,问:“怎么了?” 他现在已经不敢有丝毫差错了。 “嘘——”红柳让他闭嘴。 她是驭灵师,红线跟随主人心意,爬山虎一般在石壁上攀爬,红柳狠狠皱眉。 玄符军? 红柳和魔族打交道更多,立即反应过来,玄符军来了,而且来的不少,都是几十米高的巨型玄符军。 为杀苏九归,魔族把他当成一场战事来打。 红柳抬头望向天,不知道苏九归能撑到什么时候,一般来说与人对敌心中都会有个估算,妖族和修士都分品级,可红柳难以估算如今苏九归的修为。 如果他能吸收天妖塔内上千年的妖丹,那他的妖力一定远超现存任何大妖。 红柳听着上头的动静,心中默默估算着时辰,她无法亲临现场,只能远远“观战”。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有什么东西骤然下落,红柳向前踏了一步,她不知道谁输谁赢。 哧啦—— 短刀在山壁上划出一道火花,有人落下来,他怀中还抱着另外一个人。 不是苏九归。 红柳一手摸上后腰的刀,不知道为何,哪怕亲眼看见苏九归入魔,她都更乐意在险境中看到他。 碎石随着而落,雨点一样砸下,红柳带着温七躲闪,根本没弄清楚什么情况。 男人抱着另外一人已经落地,红柳一皱眉。 是墨凛? 他怀抱着的人是季原初,季原初浑身都是鲜血,最显眼的是胸前拳头大的豁口。 墨凛滚下深渊废了不少功夫,浑身都是伤。 红柳心中一个咯噔,墨凛和季原初联手,带上玄符军一起,竟然落败了? 季原初和墨凛加起来,只能让苏九归短暂停下脚步,他们才拖延他多久?加起来甚至不到两个时辰。 那现在苏九归到底灵力多么恐怖? 红柳看到魔族没什么好脸色,刚想说话便觉得不对,她后颈汗毛陡然炸起,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压迫感。 她僵硬着脖子,抬头时看到天上有东西在往下落,遮天蔽日,彻彻底底挡住了那最后的一线生机,红柳甚至看不到天空的缝隙。 一座山,一整座山正在往下倒砸。 苏九归果然不在乎下头人的死活,直接搬山填渊,红柳的红线没那个本事去拦山! “温七!”红柳叫了一声。 温七脸色惨白,哪怕见过倒挂的乐安城也没见过这个阵仗的,乐安城塌了整城人会被一起掩埋。 但在此地掩埋,就如同被埋进坟墓,甚至后人都不知道他们在此处。 墨凛抱紧季原初,他可以使用瞳术,他还可以调动玄符军,但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另一条生机。 “温七!”红柳猛地朝温七扑去,人在遇到巨物时本能反应是卧倒,免得被砸得血肉模糊,在那时,人只剩下本能反应了。 温七被红柳猛地一扑,事发突然,红柳的红线无法再结成一个茧子,甚至无法预估就算结成了到底能不能抵挡住一座山的重压。 温七紧紧闭上眼,整座山砸下生死不过一瞬间,越是濒死越是明白生有多脆弱。 他不合时宜地看透了生死,所谓修道到底在修什么? 是要长长久久,飞升后继续当个人吗? 还是只看眼前那一时的悲喜? 预料之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 温七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只看到一道金色剑光将他们四人笼罩其中,像是一个盖子牢牢罩住。 温七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剑柄早就消失不见。 那是苏九归的剑意,他只是破了当年的诛妖阵,剑意未散。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6 16:04:54~2022-04-07 17:1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热心市民小微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2个;舟至秦路、可可爱爱向小园、银桑哪哪都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uer 120瓶;啊啊啊阿灿 50瓶;克斯维尔的明天 40瓶;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20瓶;看看不开心、去日苦多、无敌的土豆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骗 ============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三千玄符军静立, 如同一片碑林,黑色魔气从他们身上漂浮,他们只需要一个指令便能重新动作。 但能给他们下令的人已经被埋入深渊。 长明灯怕死, 在玄符军出现的那一瞬间便飘至一旁。 他是个废物妖王, 从来都以脑子取胜, 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去看这种阵仗。 苏九归先吞天妖塔,再杀季原初和墨凛, 一人阻拦三千玄符军。 那条魔龙看上去都被苏九归控制, 如今的妖境,他说自己为王, 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观战的不仅是长明, 还有群妖,天妖塔异象丛生, 让人根本难以忽视。 苏九归六百年前平息妖境祸乱, 如今他亲自带来的祸乱, 他从一个为天下赴死的仙尊,变成了祸乱本身。 长明眼珠子一转, 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突然给苏九归跪下, “王上!” 长明带来捉拿苏九归的侍卫也反应过来, 同样高呼:“王上!” 众妖望向苏九归,他身穿华服, 站在密密麻麻的玄符军中, 头上乌云翻滚,他没有表情, 领口一颗鲛珠衬得他不近人情。 苏九归斜看他一眼,凡夫俗子, 此时此刻想的竟然还是什么王位弄权,他一个邪祟,让群妖来认,人家认吗? 苏九归的目光没有温度,明明他一点表情都没有,长明却觉得后脊背发冷,他颤颤巍巍地匍匐在地,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苏九归收回目光,脚边藤蔓蠕动,背后虚空中张开一条金线,如同打开一张深渊巨口。 苏九归临走时看了逐白一眼,然后转身走进传送阵法。 逐白一愣,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扇门通往何处,那边是太清山。 苏九归要去开山印了。 他能感觉到另一侧吹来的风,太清山偏北,寒风凛冽,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一咬牙,跟着苏九归一起迈进阵法。 啪得一声,阵法关闭。 长明额头抵着地,缓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抖。 旁边的奴才将他搀起,长明跪久了眼前有些发黑,他以为妖境开战应当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没想到这事儿与他想得全然不同。 苏九归未伤一个无辜,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结束了一场战役。 长明缓了片刻,道:“放出消息,苏九归杀了季原初和墨凛。” 他亲眼所见,这事儿应当做不了假,没想到苏九归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那么重的伤势,再加上扣下一座山,季原初是神仙也活不下来了。 长明此举是为自保,横竖什么不老山叛徒和墨凛都是苏九归弄死的,到时候算账可别算在他头上。 长明想了想又道:“去找个人。” 那是苏九归嘱咐他唯一的一件事,他可不想忤逆苏九归的意思。 王侍正要走,长明又道:“等等,把所有东西都还了,都还了。” 他重复了两次,无法揣摩苏九归的意思,但他深谙人心,苏九归若是想让他做一,他就做出十倍,这样才好让人赏识。 · 玄符军被调动,横穿整个妖境直奔天妖塔,妖境被玄符军踩踏得如同废墟。 妖物四处奔逃,大批妖物快速离开妖境,可这场战役竟然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偃旗息鼓。 没有新的主将接管,三千玄符军停在妖境境内。 对于妖物来说,修复房屋不算难事,但妖族极为不安。 庄庄临走时太过匆忙,只戴了一只眼睛,视物没以往便利,但老远便能看见天生异象。 苏九归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妖境不可能没人看见。妖王对苏九归跪拜,高呼王上。 “狗腿子。”有人骂道。 庄庄没理会这些纷争,她出门时匆忙,家里收着不少眼珠子。 那都是她一双双找来的,每一对都宝贝得不行,她回去时,小院被震烂了一堵墙,塌了一间房,朱红大门摇摇欲坠。 她正想清点,突然动作一停,扭头便看见妖王部下出现在院中。 庄庄一手已经探进匣子,那里头本来藏着的是眼珠子,此时她默不作声地摸上了一把刀。 上次妖王部下来她家取了她的眼睛,谁都知道别见王侍,见着了那就是倒霉,要出人命的。 “庄姑娘。” 庄庄半瞎着一只眼睛冷冷地看着来人,“我身上可没什么好东西了。” 长明妖王喜欢妖族部件,鲛人的鱼尾,狐狸的眼睛,白鹤的羽翼,什么珍贵拿什么。 庄庄失去眼睛已经一文不值,她想不通自己还有什么可值得被惦记的。 王侍擦了擦汗,道:“庄姑娘误会了,我是来赔礼道歉的。” 庄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王上是不是被苏九归吓疯了,来给她这个小狐妖赔礼道歉。 王侍向前一步,递上一件玉石匣。 庄庄一愣,妖物对于自己的身体有所感知,不用打开便知道是什么。 一双漂亮的眼珠子静悄悄躺在其中,这真是她的眼睛。 她一直在寻找漂亮的眼睛,但没有一双眼睛比她原本的更美。 长明妖王拿走她的眼睛多久了?几百年了?她都忘了自己眼睛是什么样。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诉求,她花了几百年求不得一个公道? “报酬我会给你。”苏九归温和的声音好像近在耳边。 他真的说到做到了,拿了庄庄的眼睛作为报酬。 庄庄看着自己的眼睛出神,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曾经医治过一只狐妖,他是六百年前平息妖界祸乱的仙尊,更是未来举世皆知的邪祟。 但他为自己找来了眼睛。 · 传送阵在太清山附近打开,苏九归是妖邪之身,仙山灵力充沛,贸然直通仙山他根本受不住。 太清山前是一处密林,密林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金线,苏九归从中走出。 他身上带着血,像是个刚刚杀完人的修罗。 逐白后脚出现,他之前乔装打扮,一直都是个黑发少年的身形,此时跟苏九归站在一起真像师徒。 苏九归没看他,他越接近太清山就越是不安,不是因为惧怕,而是骨子里的本能在作祟。 血脉压制,妖族血脉里天然敬畏仙道。 苏九归走到哪儿,逐白便跟到哪儿,这个小少年执着地跟在他身后。 苏九归把他带来是不想让他留在妖境面对千夫所指,头也没回:“别再跟着我了。” 逐白不听,“我不。” 逐白身上压着咒印,让他没了以往的威风,若他以前是个开屏孔雀,现在最多是个落了汤的山鸡。 他狼狈又虚弱,苏九归轻而易举便能把他甩开,但他亦步亦趋地跟着。 太固执了。 苏九归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逐白幻化的少年身形,比自己还矮半个头。 苏九归:“你知道我要对付你很容易吗?” 苏九归早在他身上刻下咒印,尤其施咒本人就在此地,咒印压制极为痛苦。 逐白道:“知道。” 苏九归眼睛半眯,听到好笑的话一般,道:“你亲眼看见我杀了季原初和墨凛。” 逐白的手抖了下,他眉头皱起,很闷地回答:“知道。” 他们之间一对一答,仿佛回到了太清山时,苏九归也是这样考他功课。 苏九归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我现在是个妖邪。” “……”逐白艰难道:“我知道。” “那你还跟着我?”苏九归站在他对面,一手点上逐白的额头,明明就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偏生逐白动弹不得,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术。 逐白浑身都疼,喘息都疼,依然道:“要跟。” 苏九归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瞳术骤起,猩红瞳孔急速旋转,杀气四溢。 逐白对任何瞳术都没反应,但苏九归此举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他就是个妖。 “不怕我?”苏九归附在他耳边问。 逐白垂在身侧的拳头捏紧,直视苏九归的眼睛,“不怕。” 还不怕,到这个份儿上都不怕,知道他是个妖邪都不怕。 他把这条魔龙养得善心太过,不知道人间险恶。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妖邪。 苏九归旋转的瞳术一停,他眉头轻轻皱起,看到逐白好像在看一个难题。 他能轻而易举击退三千玄符军,他能一手把季原初和墨凛两人压在深渊下,他能算计得了全天下,次次以小博大都能取胜。 但他看不透逐白。 明明这么简单的一条魔龙,没什么坏心思,被他一手养大的小东西,让他看不透。 “你为什么要给庄庄眼睛?”逐白问。 他听见了,苏九归吞噬天妖塔后看见了那个狗屁长明妖王,第一件事就是给一个小狐妖找眼睛。 他一个能灭世的妖邪,为什么要在乎这种事? “哦,”苏九归道:“看病总要给报酬。” “你为什么离开乐安城?”逐白又问。 逐白和温七是自愿追来的,苏九归如果从一开始就计划好让温七破天妖塔大阵,那他直接把人骗过来不是更好? 温七呆呆傻傻的,估计给苏九归数钱都不知道自己被卖了。 明明这么好利用的人为什么不利用,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逐白赶去时苏九归被困天妖塔下半个月了,半个月来极为艰难地吞噬妖丹,吞噬妖丹要开拓筋脉,整个骨头被人生生撑开。 这么苦的罪为何要受? 如果逐白不出现,苏九归的办法大概就是生吞,至于生吞后是死是活,以他的性子可能根本不管。 苏九归收回手,淡淡道:“温七都死了。” 温七那个倒霉的小凡人,红柳那个心怀弑帝之心的姑娘,包括他的知己好友季原初,死对头墨凛,统统被掩埋在深渊下。 无数双眼睛盯着看,这事儿做不了假。 “他没死。”逐白抬起头。 苏九归皱了皱眉,“什么?” 逐白一手抓住他手腕,让他没有逃脱的余地,直视自己的眼睛。 逐白:“我在他们身上放了龙鳞,他们没死。” 逐白下天妖塔时生怕自己不小心弄死了两个小倒霉蛋,在他们身上分别放上龙鳞,可在危难时保他们一命,龙鳞一直没起效,证明有什么东西把他们护住了。 苏九归沉默,他被人找到了狐狸尾巴。 “我猜对了?”逐白抬起头,露出一个笑。 逐白的身体在长大,他从小少年的模样长成了成年人的模样,身高逐渐超过苏九归,他宽肩窄腰,像是一座山般挡在苏九归面前。 他轻声道:“我看见了,你的剑意。” 逐白与龙鳞共通,就像他曾经附着在苏九归身上去看他的处境,他能看见红柳和温七的处境。 逐白把苏九归抱在怀里,慢慢收紧手臂,“你别想骗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7 17:12:52~2022-04-08 14:2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手分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顾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动声色 431瓶;手分手 54瓶;凌川、勿听勿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卷七:噬渊之乱 ==================== 秘境 ============== 第一百五十六章 苏九归像是被人踩中了狐狸尾巴。 在他的设想中, 逐白应当跟他分道扬镳,或者恼羞成怒与他争锋相对,而不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没想到逐白竟然会猜中他的设想, 他瞒得过天下人都瞒不过自己的徒弟。 “放手。”苏九归道。 逐白闻言真的乖乖巧巧放手, 他越乖顺苏九归就越心软, 果然,苏九归叹了口气。 “你别赶我走。”逐白在苏九归开口之前抢先道。 苏九归:“……” “你也别说为了我好。”逐白又道。 苏九归:“……” 他两次欲说什么都被逐白堵回来, 他从来都是孑然一身, 什么事都是自己拿主意自己动手,现在小崽子偏生要缠着他。 逐白因为身上带着咒印, 黄金瞳无法亮起, 显得湿漉漉的。 苏九归被他看得没办法,道:“逐白, 我会死的。” 占卜没错, 苏九归必死无疑, 他做的一切都是给自己选一种死法而已。 有些事必须提前跟他说清楚,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逆天改命, 不老山算出来的命格改不了, 苏九归曾经身陨过一次, 现在要身陨第二次。 逐白一愣, 然后闷闷地嗯了一声。 苏九归笑了,这小东西越发成熟, 要是换做以前的逐白, 听到这番话应该要闹脾气。 “等我死后,你就自由了。”苏九归道。 咒印会跟随苏九归而亡, 等苏九归陨落,再也无人能牵制这条魔龙, 他将真正自由自在。 逐白早在云间城时想杀他,就是为了自由,如今自由近在咫尺,逐白突然不想要了。 逐白闷闷不乐,苏九归道:“你能跟来,我很高兴。” 逐白问:“真的?” 苏九归去摸逐白的耳朵,“真的。” 人这一辈子无非就是求个知己,一人能永远懂你理解你,能坚定地站在你这一侧。 这种机缘修道千年都不一定能求来。 逐白想躲,他不喜欢被苏九归当成小孩儿,可又想到可能以后没什么机会能被他摸两下,他硬生生僵在原地,任凭苏九归去摸。 “过来。”苏九归对逐白勾了勾手。 逐白很听苏九归的话,乖乖低下头。 苏九归附在逐白耳侧,他能感觉到苏九归靠过来,还以为苏九归有什么要紧事要嘱咐给他听。 苏九归抱着必死无疑的决心上太清山,他的嘱咐应当是重中之重,逐白不敢分神。 可他没等到师尊的嘱咐,只感觉到耳朵尖一软,柔软而温热的东西覆盖上来,苏九归竟然轻轻吻了下他的耳朵。 好像仙人点化顽石,触碰的地方一下燃起生机,从耳朵尖一路烧上脸。 逐白瞬间脸色通红僵直在原地,紧接着就听到了苏九归的笑声,“你今日哪个人做主,这么不经逗?” 苏九归嗓音刻意压得低,他知道怎么让这条龙难以自持。 果然,逐白摸了一把耳朵,想把那恼人的痒意拂去,“苏九归!” “没大没小。”苏九归还在笑,“叫师尊。” 可他笑得笑得突然一皱眉,遥遥看着天边。 逐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边骤然起了风,太清山附近偏寒,树枝上挂着轻霜,被风这么一吹,如同上万刀同时齐鸣。 逐白和苏九归同时感觉到一股压迫感,天边有小字攀爬,仙门设下的铭文术法,如同一张大网从天边织起,将整座太清山都笼罩在其中。 这样望去,金色铭文在天边浮动,也还能看得见天,也能看见云彩暖阳,可永远都隔着一层浮动的咒术。 仙山咒术,专克妖邪。 逐白猜测到大概是什么,问:“这是什么?阵法?” 这种程度的阵法连逐白都难以忍受,若不是苏九归去了趟天妖塔,早就被碾成碎渣了。 苏九归脸色不太好看,道:“秘境。” 秘境?修士修炼经常进秘境,逐白是魔龙没资格去。 一般秘境都是高阶修士所设,修为越高,秘境中越是别有洞天。 秘境是个盖子,时限不到难以出来。 苏九归眼睛一眯,刚才逗弄逐白那股轻慢劲儿被抹去,又恢复到那副冷酷无情的模样,道:“或者说,专门是给我设的笼。” 能困得住如今的逐白,设立秘境之人必定修为不可估量。 苏九归冷笑一声,“两位宗师亲自做法,阻我上太清山。” 他话音刚落已经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人来了,大批修士进了秘境。 在妖境,苏九归只看到了魔族,仙道只来了一个季原初。 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季原初是第一道坎,他如果在妖境杀不了苏九归,仙山的两位老怪物在等着他。 只不过,他都已经来了,那个镜人应该也在此地。 · 修士常常“秋猎”,那是修士修行的必经之路,常常进入某个秘境寻找至尊法宝,兴许可以得到什么机缘。 如今,其他三大仙山包括正仙盟修士早已埋伏在此,这次他们“秋猎”的对象是曾经的云戟仙尊。 若谁杀了苏九归,那必定功成名就。 不少人凑热闹一样来看,机会难得,以往秘境中顶天了有个上古的妖邪,现在要杀的可是一个曾经的仙尊。 “这么好的机会。”少年碰了碰旁边的道士,“你可别跟我抢啊。” “严肃点,我看你是不知道轻重。” 那是苏九归,上辈子是仙尊,这辈子是吸纳天妖塔的狐妖,只要他还有陆云戟的灵相,哪怕他变成鬼也不能让人小看。 “你说苏九归过来干什么?开噬渊?他能进得了太清山?” 好多人都纳闷儿,已经有这么高的修为了,干嘛非要来太清山送死。 妖邪靠近太清山轻则灰飞烟灭,重则损失修为。 “我哪儿知道,”修士手持一把剑,道:“你小心点,听说苏九归成了狐妖善于蛊惑人心。” 他们进了秘境得到唯一的命令是杀苏九归,但这事儿传得越发邪乎了,有人说苏九归是狐妖,为了精进修为要与人修双修之道。 传闻中不少道士都被苏九归吸干了。 据说找到尸体时都很惨,修为散尽,人被榨到如同干尸。 为此他们不敢擅自妄动,常常十人结成一队行动。 他们也刚来,人还没认清楚,正是看谁都疑神疑鬼的时候。 “唉,你看那人好怪。”少年指了指远处。 远处黑石上坐着个人,他披着一件雪白斗篷,那斗篷将他严严实实笼罩其中,只能让人看见一道清晰的下颌线。 他在干什么?竟然在秘境中晒太阳。 “什么人?”少年刚听了苏九归会榨干人,看谁都像苏九归,道:“哪门哪派的?” “脸都不敢露,应当不是正经人,别跟他废话。” 男人当然不敢露面,因为他根本没有脸。 他是苏九归的镜人,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他本想给自己取了名儿,后来又想,他不是人族,为何要学人族给自己取个名字? 如果真要叫个名字,他愿意叫自己苏九归,叫陆云戟也可。 他想着,真要叫了,可以把那位仙尊取而代之。 苏九归上辈子只差一步就飞升了,苏九归有的他也有,那飞升的人为何不能是自己? 镜人露出一个笑意来,他藏在袖中的左手搭在右手上,食指轻轻点了下,他思考时惯常这样做。 现在无人再叫他尊主,他所有追随者都死了。 苏九归重生时是个灵力低微的狐狸精,导致他这次重活灵力不如以往,必须要在金蝉和郭培二人相助下才能存活,他从未在人前出现过。 如今,郭培和金蝉统统惨死,好死不死都死在了逐白手里。 想到这儿,镜人捏了捏拳,他与魔龙是同族,他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为何逐白宁愿喜欢苏九归。 镜人了解苏九归就如同了解自己,苏九归究竟有没有杀季原初都两说,做这么大一出戏,可能就是为了引他上钩。 现在封山印没开,不老山已经设了埋伏在山前,就等着苏九归自投罗网。 仙山守株待兔,镜人也同样如此,他等着苏九归开封山印。 镜人坐在黑石上晒太阳,被这帮小崽子扰了清梦。 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应当是天门山的刀修,现在的修士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少年喊道:“你把兜帽摘了。” 镜人头也没回,那人又道:“说你呢!你听不见吗?” 镜人闻言轻轻歪了下头,露出了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 “叫我?” 少年本来极为嚣张,他们天门山的刀修,在仙门中可以横着走。 可他看到男人微微侧了侧脸,竟然莫名感觉有些害怕,说不出哪里怕,对面人的灵力明明如此低微。 “凌雾,”师姐道:“别在外生事。” 凌雾面子上挂不住,偏了偏头,切了一声。 凌薇与骄纵的公子哥不同,知道现在太清山前秘境卧虎藏龙,不敢随意招惹别人。 凌薇抱拳道:“尊长莫怪。” 凌雾听到尊长二字微微皱眉,出门在外,碰到同为修道之人最多称呼一声道友,师姐叫了一声尊长应该是觉得这人修为起码是金丹以上。 凌雾紧盯着白袍人的背影,全然看不出这人有什么神通。 镜人笑了,这小姑娘竟然很识货。 凌薇一手按住刀柄,一边盯着他瞧,这人至今都没走。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无非就两种反应,要么当做无事发生走了,要么就是大发雷霆,教训教训这些小辈。 可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一声笑意明明很好听,可显得突兀又渗人。 现在连凌雾那小子也觉得不对劲儿了,他警惕地看着白袍人,然后把同门师兄弟护在身后。 他轻轻摩挲着手指,苏九归吸纳了天妖塔的妖力,镜人之前千辛万苦造出的同类被苏九归弄碎了大半,环顾四周,此处只有这七八个结伴同行的修士。 若是让他们成为自己的走狗…… 镜人缓缓转过身,斜看这帮不长眼的玩意儿,道:“你们运气真好。” 运气好?凌雾瞳孔微缩,只见眼前人慢悠悠脱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他竟然没有脸。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8 14:20:50~2022-04-11 20:2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热心市民小微湖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故 30瓶;粉色回忆 20瓶;Coupdelait 17瓶;叨茶 5瓶;mimi 3瓶;看看不开心 2瓶;无敌的土豆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机缘 ============== 第一百五十七章 秘境涵盖了太清山前六百余里, 苏九归还是仙尊时也没见去过这么大的秘境。 逐白的感知瞬间失效了,以往以他的能力能“通识”,闭上眼大概知晓此地来了多少人, 就算无法准确“看见”, 也能知道大概的危险。 秘境一旦盖上, 逐白发现自己竟然五感受蒙,他现在的五感跟凡人无异。 秘境是为修士修行所设的, 本就该削弱修士灵力, 这样才能让弱者有机缘寻法宝求突破。 但他不用感知也知晓,此地进了人, 成百上千修士进入秘境, 就是为了杀苏九归。 苏九归眯眼看着头顶的金色铭文,作为一个曾经的仙尊他太知道这玩意儿的用意了, 一笔一划都极为熟悉, 他甚至参与过书写秘境铭文。 没想到有朝一日要应验到自己身上。 铭文一落, 光线变得暗了不少,树木突然抽长, 像是原地长高了三丈, 瞬间遮天蔽日。 远处树叶沙沙, 有宫殿村庄逐渐落成, 阵法妖兽接连落座。 这根本不是幻境,此地就是仙尊修士们捏出的一个实心的玩意儿。 此情此景, 苏九归竟然笑道:“仙山聪明, 把我和镜人困在一起自相残杀。” 苏九归笃定镜人一定也在此地,如果他现在还是仙尊肯定也会这样选, 七日之后,不论是镜人死还是苏九归死, 都算是铲除了一个孽障。 苏九归道:“走,小时候没带你去过秘境,今日补给你。” 逐白:“……” 一般修士以进秘境为节点,证明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进秘境历练要么是师尊带着徒弟前来,要么就是同门师兄弟结伴而行。 七日为限,秘境凶险,死在里头一概不负。 逐白觉得苏九归是给人当师尊当上瘾了,这时候不想着怎么破镜,想的是怎么给他补一补“儿时缺憾”。 越接近太清山,苏九归越像个师尊,逐白咬牙切齿,道:“多谢师尊啊。” 苏九归:“小事。” 逐白:“……” 他怎么觉得现在的苏九归有点在云间城刚刚苏醒的那个味儿,还是这么不噎死人不罢休。 眼前铺起青石板路,正是一路康庄大道相迎的意思。 苏九归道:“走吧,进去看看。” 山前突然出现青石板路,连接着一处宅院。 秘境才落成不到半个时辰,苏九归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和逐白不同,逐白自小生活在太清山,早就受够了太清山咒术捶打。 苏九归这个上辈子的仙尊反而受铭文术法威慑。 “生火。”苏九归道。 逐白没来过秘境,听他师尊吩咐点了一把火。 苏九归:“点火可以暴露自己的位置。” 苏九归看他一眼,觉得自家小徒弟要学的东西还很多,笑道:“知道怎么样最快破局吗?” 逐白一皱眉,苏九归每回都选最狠的打法,他进来后絮絮叨叨跟逐白聊天,逐白还以为他有什么神机妙算。 他的做法无非是暴露自己的位置,引得敌人现身,他一张大网下去直接兜走。 逐白:“我发现你还挺张扬的。” 真正低调的人不会这样行事,太招人恨了。 苏九归:“都是道士,我不好开杀戒。” 苏九归这个做法是最好的,杀意无情,不如把修士都召集到一处,设个阵法困住便可。 逐白看苏九归脸色不好,问:“你怎么样?” 妖邪遇到咒术容易被人激怒,他心态更为平和,此时还是有些不自在,再待得久些他就要显出原型。 苏九归不耐烦地动了动脖颈,逐白看见他颈侧长出一些繁复苍白的花纹,像藤蔓又像是蛇鳞,从锁骨处一路攀爬出来,停到了下巴沿。 修为低的妖物进秘境容易显出原形,苏九归体内有上万颗妖丹,原型是什么谁都说不清,此时各种妖物都在苏九归身上显出了些。 纹路苍白,带着一点淡金色,在师尊身上一路攀爬。 模样看上去倒是……挺好看的。 逐白默默给苏九归提了提领子,遮住他身上的纹路,没想到苏九归现在被秘境催动地脾气不太好,斜斜看了逐白一眼。 “别随便碰我。”苏九归道。 “嗯?”逐白刚挪开视线。 苏九归道:“我怕我把持不住。” 逐白:“……” 咒术越强就会越发近妖,妖魔嗜血纵欲,这玩意儿是妖族本能,苏九归上辈子是个神仙也要遵循本能。 明明是这么正经的话,被他这么一说显得尤为不正经。 要不是不合适,逐白真想用龙尾把苏九归一卷,让他远离因果纷争,跟自己去过小日子去。 可他又一想,自己来自噬渊,连个老巢都没有,带着苏九归竟然无路可走。 他之前还跟苏九归说以后俩人可以回太清山,可真到太清山门口了,他突然不想进去了。 “逐白,”苏九归问:“你又在气什么?” 逐白缓过神,如实道:“想把你卷走双修。” 苏九归:“……” 他觉得自己把逐白养“坏”了,一嘴甜言蜜语,小时候说喜欢你像不要钱,长大了说些腻歪人的话张口就来。 “师尊,”逐白岔开话题,问:“你真的算无遗策,知晓全部真相吗?” 之前苏九归从不跟逐白谈论这些事,他把逐白护得好好的,半点孽事都没让他沾,这是逐白第一次问。 苏九归轻笑一声,“怎么可能,我不是神仙。” 逐白问:“你去天妖塔什么打算?” 苏九归:“吞噬妖力,抵抗玄符军,没想用妖力杀剩下两位宗师。” 有因才有果,苏九归知道自己一定会面临诘难,拥有妖力才有本事镇压季原初和墨凛。 他自己就是仙门四宗师之一,知道剩下两位宗师灵力多恐怖,自己不可能凭借天妖塔的妖力能让两位宗师陨落,更何况还有其他修士。 逐白问:“那温七和红柳就要留给季原初了?” 季原初没什么要紧的,墨凛是个魔族,他跟红柳是死敌,也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 苏九归道:“红柳这人懂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相比你,她更像我,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会暂时把恩怨放置一旁,先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苏九归折了根树枝,扔进火堆里,道:“红柳会救季原初。” 树枝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逐白紧接着道:“有季原初牵制墨凛这条魔犬,红柳性命无忧。” 苏九归算好了,红柳救季原初,季原初牵制墨凛,他们保持微妙的平衡,就算红柳和墨凛是死敌他们也打不起来。 逐白啧了一声,他承认红柳跟苏九归更像,这姑娘像一把刀,时而莽撞时而藏锋,能在魔族追杀之下还要去弑帝,没点本事真不行。 苏九归说着一停,道:“天妖塔下还有我两把剑意,这是他们的机缘。” · 深渊下。 红柳惊魂未定,她本能地保住温七,这姑娘脾气不好又莽撞,关键时刻倒是很保自家小狗。 “你怎么样?”红柳问。 温七抬头便看见红柳的小脸,这姑娘长得好看自己全然不知,男女授受不亲擅自压上来,温七脸色通红,“我没事。” 红柳松了口气,她瞬间便能推断出前因后果。 苏九归已经是个狐妖,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剑意,但他知道自己剑意上到底刻了什么铭文。 苏九归灵力鼎盛时期留下的东西,只要剑意未散,它便会本能保住活人。 深渊下一共三道剑意,被温七找到其中一道,保四个人并不是难事。 红柳心中暗骂苏九归,这惑人的小狐狸精根本不知道与人商量这四个字到底怎么写。 红柳如同在悬崖边行走,次次即将坠崖,苏九归偏生还能把人捞回来。 剑意已经幻化成一道屏障,盖子一般牢牢罩住四人,透明屏障上压着的是实实在在的山石。 屏障一撤,他们会被一座山压成肉泥,这里头墨凛是魔族还算好,红柳和温七绝无生机。 剑意只可暂时保命,又不能随心所欲地移动,他们也不能长久被困此处,最多一个月就会耗尽灵力。 怎么出去还是要看他们的本事。 “红柳?”温七小心翼翼问。 红柳问:“你能找到剩下两道剑意吗?” 想要从深渊爬出去,以红柳和温七如今的灵力根本做不到,除非找到剩下两把剑。 温七都没弄明白第一把剑怎么找到的,他以为可以感应到其他剑的位置,闭着眼煞有其事感应一番才发现自己在做梦。 那真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红柳叹了口气,第一把剑是她诈出来的,同一招她用不了第二次了。 她不知道,但季原初知晓,他是苏九归至交好友,不用向红柳一样走歪路子,季原初甚至可以直接推断出苏九归的阵法如何布置的。 季原初如今半条命都踏进阎王殿了。 红柳看墨凛便腾起一片火气,这魔族走狗曾经想抓她回去复命,好几次红柳都差点栽他手里。 温七身上有红柳的驭灵印,他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很明显感觉到红柳脸色越来越差,怒火越烧越旺,就这样还偏生能压制住。 过了片刻,红柳一笑,“墨大人,要帮忙吗?” 温七一愣,红柳的声音玩味又自如,怒火瞬间被熄灭,能够克制自己本能的冲动,暂且先把恩怨放置一旁,能联合所有可以利用的人,灭门之仇都能靠边站。 他好像知道这小姑娘到底厉害在何处了。 墨凛一回头,只看见红柳抱着刀看他,而温七像是个小狗一样站在红柳身侧。 墨凛眼睛一眯,第一反应是杀了红柳,被困深渊,没有大罗神仙前来施救,正是个杀人的好机会。 “咳!” 季原初嘴角一直溢出血迹,苏九归可没手下留情,那三道伤口是致命伤。 季原初靠着墨凛的膝盖,还在断断续续往外咳血。 墨凛一手抵着他脉门,持续为他输送灵力,感觉季原初给他找了很多麻烦。 他率领玄符军来杀苏九归,为了一个季原初他失去了玄符军的控制,如果他这次回去复命,魔尊一定会革了他的职位。 “你有办法?”墨凛压低眉头。 “起死回生没有,”红柳手里还怀揣着仇厉给的丹药,道:“救人小命有点。” 之前有什么恩怨现在也应当放下,红柳都没火气他当然也不好动肝火。 墨凛道:“你要是失手,我会杀了你。” 红柳翻了白眼,心想她不失手难道墨凛会跟她好言相对吗?她捏着季原初的手腕,红线爬向季原初的伤口,心中暗骂了一句: 狗男男。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营养液七千加更 感谢在2022-04-11 20:21:24~2022-04-12 18:0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10瓶;无敌的土豆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脸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机缘?逐白很快就想通了。 苏九归做派跟上辈子没什么区别, 喜欢走一步算两步,还要给人留后路,他就算死了也会给自己徒弟留下机缘。 真正的好师尊, 不是说我要盯着你每一步, 设立繁重的规矩束缚。 是离了我你也能活, 甚至离了我你能活得更好。 温七和红柳的机缘就在深渊下,看他们能争到什么地步了。 “你惯常想得这么多吗?”逐白问。 “嗯?”苏九归懒洋洋看他一眼, 他过往都是遮掩住自己的心思, 有什么话不敢跟逐白明说。 逐白觉得他是个举世无双不惹凡尘的仙尊,那他就刻意遮住自己的妖邪气, 此举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后来苏九归才意识到。 那是养孩子的想法,十恶不赦的邪魔回家面对自己的骨肉, 也不会露出半点恶意。 “温七和红柳都想了, 那我呢?”逐白问。 逐白又不是两个小倒霉蛋, 他别触碰什么宗师的眉头,人魔妖三族横着走都没人管他, 苏九归不必给他留什么机缘。 所以他只是把龙鳞还给棉花精, 算是了断了因果。 苏九归捏着树枝的手紧了紧, 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垂眸看着跳动的火光,火光将他脸色照得神秘莫测, 猜不透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 苏九归道:“你要的太多了。” 逐白的爱热烈炙热,不讲道理, 出生起的依赖到后面的缠绵,他知道逐白想要什么。 生生世世, 苏九归许不起,他是将死之人。 逐白心中一紧,觉得苏九归在恼怒他要的太多。 苏九归道:“我就这点东西。” 苏九归一回头,慢悠悠道:“都给你了。” 苏九归的一颗心分成好几份,最大的给了噬渊,给了太清山,他只留下了一点私心,如今都给了逐白。 逐白的心在剧烈跳动,苏九归不正常,没那么多七情六欲,甚至连爱人都是逐白教会他的。 一个人只有一成的私心,现在都给他,他要不要。 苏九归之前说喜欢他,现在回想起来他都分不清那是在演戏还是骗他,根本就没跟他说过这么直白赤/裸的情话。 好像是在他身上敲了一口钟,震得他灵相都麻了,他震惊许久,都不可置信这是苏九归说的。 “我……”逐白张了张嘴,他本想说些什么,可苏九归说话太真诚,逐白回什么都觉得自己在玷污。 最后,逐白想了想,递给苏九归一件东西。 苏九归坐着烤火,逐白不冷,只是紧贴着他而坐,此时递出个玩意儿来。 魔龙心思浅,苏九归不用看便能知道是什么,果然,等他展开手心,露出里面一片洁白的龙鳞。 苏九归之前还给他,逐白想再给一次。 他黄金瞳湿漉漉的,直勾勾盯着苏九归看,但并不催促他收下。 苏九归偏生逗弄他,“你都送了多少人了?” 逐白一噎,以前送龙鳞保命是独一无二,现在送了红柳和温七,还来送苏九归就显得没那么好。 逐白亮起的眸子暗下去,想要收回手,可他的手腕被苏九归抓住,一抬头便看到苏九归的笑意,他眼睛显得有些弯。 “干什么又反悔?”苏九归问。 逐白僵住了,他以前很会讨人欢心,此时却进退两难,他被苏九归吃得死死的。 然后他摊开爪子,看见苏九归顺手拿走了手中的龙鳞,他没再戴身上,掌心中突然生出细细的蛛丝,卷着龙鳞埋进苏九归体内。 他这是……吞了? 苏九归不愧是吞了一座天妖塔,现在他来者不拒,竟然能将龙鳞吞噬。 龙鳞和逐白共感,苏九归不可能再避开逐白单独行动,他的一举一动逐白都能知晓。 逐白以前说过想要永远留在苏九归体内,现在这句话成真了,他真的永远留在苏九归的体内。 苏九归吞了龙鳞后没什么反应,那东西不是妖丹,也不会被他所用。 逐白看着苏九归的脸出神,他刚开始以为自己是喜欢苏九归长得好看,后来发现,哪怕镜人跟上辈子的陆云戟拥有同样一张脸,逐白也不曾觉得镜人好看。 突然,逐白想到什么,道:“我一直想问,镜人为何这次没有脸。” 苏九归道:“我重生在狐妖身上,他只能重生在一具胚子身上。” 噬渊复制苏九归,之前都是在太清山,一旦复制就是原貌复制。 但苏九归重生后,是一缕残魂重生,这次的镜人也只有一缕残魂。 苏九归附身在狐妖身上,镜人应当是附身在自己可以容纳的容器里。 逐白道:“他现在是不是比你弱?” 苏九归重生后也花了大把功夫让自己变强,铤而走险吞噬天妖塔,这种修为镜人应该没本事尝到。 以逐白对镜人的理解,从复制的那一刻原主有什么,才能复制过来什么。 苏九归道:“理应如此。” 怪不得苏九归费尽心思也要去吞天妖塔,就像他之前想要杀自己的镜人,都是强迫他入魔,让自己的修为短时间提高。 这次的镜人和以往的不同,他可能是至今为止最弱的一个镜人。 但苏九归说的是理应如此,他能提高修为镜人肯定也有自己的打算。 苏九归和逐白一样,对镜人知之甚少,这人跟着他们走了三座城,直到在乐安城才露出马脚。 逐白问:“他也能吞噬吗?” 苏九归一皱眉,他能吞噬妖力的本事是从上辈子带下来的,这辈子当狐妖一睁眼便能吞噬他人妖丹。 那镜人呢? 他是不是也能吞噬他人? 镜子碎了之后,他失去了镜人可以驱使,他现在如何提高自己的修为。 逐白觉得有些麻烦,他们要对付的是另外一个苏九归,苏九归多聪明多强,镜人也同样如此。 “不好。”苏九归眉头越皱越深。 他以为这个秘境是四大仙山为他设置的牢笼,苏九归手中有分寸,看见修士也不会真下狠手。 他点火暴露自身方位也是想召集附近修士前来,到时候使个法子困住。 但镜人不同,他现在亟需变强,前来抓捕苏九归的修士遍地走。 对镜人来说可能跟行走的肉猪没什么分别。 苏九归可以吞噬妖丹,镜人当然可以吞噬修士金丹,修士金丹不像妖丹,邪修本来就是吞噬妖丹来过日子的。 此时一阵风吹来,火焰霎时间熄灭。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惨叫,逐白和苏九归同时起身。 已经有人遇害了。 · 东北方有条河。 太清山附近本来寸草不生了,那帮修士硬生生造了一条河出来。 河边有个人正在梳洗,他看着水波中自己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但轮廓比以前更深了,正如逐白所说,他比苏九归更像陆云戟。 一阵猩红的鲜血冲散了他的脸,鲜血泊泊涌出,鲜血在水中形成一道丝线。 天山门的道士垂死挣扎,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竟然还想跑,他爬到溪水边失去了力气,彻彻底底不动了。 这小道士正是之前出言不逊的凌雾,少年人之前多张扬如今就多么不堪,他胸口一个巨大的豁口,金丹已经被人生生挖走。 “我、杀、了、你!”凌薇靠着黑石奄奄一息,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是个妖邪。 他们是奉命前来杀苏九归的,可他们连苏九归的面都没见到便瞬间惨死。 凌薇至今都记得当时的情景,十个修士拿他都没办法,自己在无脸男人面前只是一个蝼蚁。 镜人静静地看着她,小东西只会放狠话,什么事都做不到。 镜人不喜欢干脏事,以前都是有金蝉和郭培动手,他只需要安稳躺在棺材里,静静等待信徒的供奉。 现在自己的走狗都死了,他只能自己亲手来做。 他能吞噬修士金丹,那小道士的金丹挺纯正的,一旦入体便流向四肢百骸,灵力极为充沛。 短短一个时辰,他已经吞噬了十五人,前来诛杀苏九归的修士都是好手。 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充沛,灵力强盛,看上空的铭文术法都觉得亲切。 若是不知情的人前来刺探他脉门,一定觉得他是个修为深厚的道士。 真有意思,重生之后,苏九归成了吃妖的妖邪。 他反而成了个修道之人。 镜人半跪在溪边,他原本苍白的脸色竟然有了点红光,他越来越像个人了。 重生这么多回,没有这次这么像人过,这次他不是跟苏九归一模一样,他有了自己的修为。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苏九归的复制品,他是他自己。 镜人一笑,手中凭空变出了一根狼毫,狼毫沾了沾凌雾的鲜血。 靠着黑石的凌薇瞪大眼睛,她师弟都已经死了,无脸男人竟然还用笔去沾,她宁愿师弟被挫骨扬灰! 然后,无脸男人竟然对着溪水开始描画。 那场面实在是过分毛骨悚然,他动作轻柔,就像是女子对镜贴花黄。 一笔一划都照顾妥当,竟然要在一个生胚上硬生生描出个五官来。 凌薇捏紧了拳头,想要让他住手,可她话都说不出来,气得浑身都在抖。 片刻之后,男人转过身,脸上带着一张鲜血描画出的五官,鲜血淋淋,还泛着热气。 镜人头一次拥有自己的脸,对凌薇一笑,他笑起来时,脸上的血色五官皱成一团。 “这样好看吗?” 凌镜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凌薇后背紧紧贴着黑石, 她是天门山修士,长这么大见过不少妖邪了,没见过这种。 镜人手持一根狼毫, 他苍白的脸上顶着一套血画的五官。 那五官极为粗糙, 但每个位置都描在关键处,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他有一张陆云戟的骨相, 上头覆盖着一层破破烂烂的皮, 两相对比之下竟然显得更加怪异。 他动作似男非女,阴柔至极, 像是个戏子。 又像祭祀时扎的纸人, 要一同随着死者化为灰烬。 此时他伸出舌尖舔了舔狼毫上残余的鲜血,那一笔仿佛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刚落在舌尖, 他舌头从苍白变成了殷红。 一条血淋淋的舌头。 “呕——”凌薇忍不住想吐。 她的举动让镜人微微皱眉, 他一偏头,问:“好看吗?” 凌薇闭上眼, 杀了她吧, 她宁愿去死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镜人在她对面半跪下来, 猛地钳住凌薇的下巴, “哑巴吗?” 他不太高兴,位居上位久了, 郭培一个城主都要给他当狗奴才, 看不惯普通修士如此怠慢自己。 凌薇直视一双血眼,那一对眼睛悬浮在镜人的胚子上, 不似人眼那样安稳,似乎还会微微跳动。 镜人慢慢摩挲着凌薇的下巴, 他感觉到一股很诡异的冲动。 他之前总是重活,一次又一次,刚爬上来就被苏九归一剑斩杀,他除了苏九归以外无法正常与人交往。 重生后他也常常躺在棺材里,或者坐在轮椅上。 这是他第一次自己行走,也是他第一次与人产生因果。 凌薇是他的因果。 自己杀了她同门师兄弟,她好像恨自己,恨意浓烈,对邪祟来说是一种养分。 镜人在打量凌薇,修士没有长得难看的,凌薇是天山门入门修士,长相冷冷清清,世道没乱时,也被人叫一声凌薇仙子。 她脸皮生得薄,轻轻一掐便是个红印,白生生的一张脸现在面无血色。 镜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久久没有听到凌薇的话,竟然向前凑了凑,用刚画出来的血色嘴唇贴上了凌薇的脸颊。 凌薇瞪大眼睛,她师弟的血,火热的,冒着丝丝热气贴在她脸上。 这不是吻,如果是吻太糟蹋这个字了,那是在啃食她,侮辱她。 凌薇咬着牙,浑身都在抖,可她无力挣扎。 她咬破了舌尖,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血腥味瞬间充斥口腔。 镜人很莫名地看着她,还以为这女修要咬舌自尽。 “杀了我,”凌薇声音沙哑,终于抬头看他,“杀了我!” 她同门师兄弟都死了,她一人苟活无用。 镜人看到了凌薇的表情,人在看到恐怖到无法反抗的东西,露出的本能的反应。 她在恳求自己,人真的很奇怪,竟然会恳求敌人杀了自己。 “我干嘛要杀你?”镜人慢慢摩挲着凌薇的下巴,“要你的金丹吗?” 镜人生剖了其他人的金丹唯独没有动凌薇的。 镜人笑了,“我一个个杀太麻烦了。” 此地有上百个修士,他一个个掠夺过来颇费一些功夫,苏九归能吞噬天妖塔,那他也能开阵让修士祭天。 凌薇一怔,他们奉命来杀苏九归,这人不是苏九归。 凌薇根本不知道噬渊真相,更不知道镜人存在,她们奉命进入秘境杀苏九归,可秘境中竟然还有另外一个邪祟。 这个邪祟行事诡异,能吞噬他人金丹,若是他下了杀心,他们进来的所有修士可能无人幸免。 镜人不喜欢她走神,他抬起凌薇的下巴。 “看着我。” 他的五官慢慢皱起,浮动的鼻子和眼睛凑到一块儿去,浮于表面的五官难以把控,在一张白胚子上游走。 过了片刻,他的五官溶于骨相,幻化出另外一张常人的脸。 唇红齿白,样貌英俊,他身上毫无妖邪气,远远望去跟普通道士别无二致。 他会混入修士中。 凌薇手中捏着一片碎刀片,把仅剩的一点灵力都捏在一处,她紧盯着镜人的脖颈,唯一的机会就是这一击。 可她没来得及下手,镜人悠悠地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出五个字。 “乾坤日夜浮。” 凌薇感觉到心中无比刺痛,噬渊大开,乾坤日夜浮,他把自己的志向说给她听。 她的手被捏在半空中,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她动都动不了。 · 密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哀嚎。 进秘境的修士都起码是筑基以上修为,寻常人不敢轻易进来。 四大仙山除了太清山还在封山,剩下的玉衡、天门山、正仙盟、不老山修士都在此处。 不老山的道士最先听到异动,一人道:“等等。” “怎么了?”另外一人如临大敌,他们都是老手,活了起码五百多年,知道在这儿一不小心就能要人命。 “有动静。”他抬头看向摇晃的树叶,不老山能够根据所谓的“意象”推断大概,不用黄符也能推断。 修士道:“西北方向。” 修士们对视一眼,可能是苏九归露出了马脚。 他们悄无声息地前往西北方向,走了大概一刻钟,领头人脚步慢下来,他们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秘境中杀苏九归有天然屏障,但没人敢携带一个成了邪祟的仙尊。 “小心。”领头人向后打了个手势。 众人不必交流,纷纷握紧了自己的法器。 他们脚踩到地面却没发出任何声响,水流声越来越大,应该是要靠近溪边。 血腥味儿太浓了,可能有人惨死。 突然,领头人一停,他看见了一具尸体,尸体悬挂在树枝上,鲜血泊泊涌出,打湿了树干。 有人向前查看,道:“天门山修士,被人生剖了金丹。” 生剖金丹,这四个字听起来实在太过刺耳,苏九归以生剖妖族金丹而闻名,妖族对他恨之入骨。 “苏九归?”有人问。 “他能吞噬修士金丹?”修士答:“他不是妖族吗?” 妖族遇到修士金丹会感到灼烧般的痛苦,一个妖族服用修士金丹无异于自杀。 “他上辈子是仙尊,可能有什么本事。”另一人道。 苏九归吞了天妖塔,有人说他妖魔人族三族共体,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什么人!”众修士纷纷抽出长剑和法器,领头人手中已经放出一串黄符。 密林中钻出一个人,他身穿天门山道袍,浑身都是血,走路时一瘸一拐,大腿和腹部分别留有一道伤口。 他扶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浑身是血,已经全无力气,只能被人扶着才能前进。 “凌薇?”有人认出了她。 “天门山的人?”领头的修士没放下心,秘境中谁都不可信。 走出来的小修士面容英俊,长得周正,一身的浩然正气,让人放下不少戒备。 小道士眼角还挂着泪痕,道:“我……师门,”他抽泣着说不出话,断断续续道:“我师兄弟……全死了。” 有修士前去查看,溪边共死了十人,无一例外全部惨死,被人生生剖出了金丹。 修士对领头人点了点头,证明他没说话。 不老山领头修士名叫李岚,活了八百多年,金丹修为,见过不少大风大浪,闻言也没什么太大反应。 李岚沉声问:“谁干的?” 小道士一抬头,哭得梨花带雨:“是苏九归,苏九归来了。” “苏九归?”众人哗然,“竟然真的是他。” “他能吞噬妖丹还能吞噬金丹?” “那岂不是我们都是他盘中菜?” 李岚问:“你怎么活下来的?” 这些死尸伤口齐整,估计从动手到惨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苏九归是邪祟,动手为何要留活口? “师姐,”小道士满脸歉疚,“师姐保了我。” 早就听闻凌薇这姑娘懂得顾全大局,她一般不会领队,但像个定海神针一般,不至于让年轻的修士们跑偏。 这确实符合凌薇的作风。 李岚还想拷问凌薇,但她脑袋垂下来,浑身都是血,脸上还有个很诡异的血痕。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难以告诉众人真相。 “等凌薇醒了再问吧。”有人看这小姑娘实在是可怜,奄奄一息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李岚再逼问下去便显得不近人情,他心中疑虑未减,这事儿还是过分怪异了。 “得罪。”李岚话音刚落,一张黄符陡然冲出。 黄符直奔小道士而去,小道士瞪大眼睛,脸色泪痕还没干,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的劲儿,应该是没什么经验,看着近在眼前的黄符竟然连躲都不会躲。 啪得一声,黄符贴在小道士肩头,然后软趴趴落下来,像是一张废纸。 黄符失效,李岚反而松了口气,他出的符文专克妖邪,杀不了修士。 据说苏九归是狐妖,所有仙门术法都会对妖族产生反应。但小道士毫无反应,甚至被人欺负得有点可怜相。 李岚对他抱拳,“多有得罪。” 秘境中不轻信他人,他必须再三确定,以免自家门生横遭不测。 小道士摇了摇头,道:“没事。” 其他修士也一点头,对凌薇和小道士完全放下心,道:“天门山没人了吗?竟然派娃娃前来?” 不老山派出的都是老东西,起码有自保能力,但这小道士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天门山怎么想的让他一人出来? 这不是什么要紧事,有人岔开道:“如果苏九归可以吸纳金丹,这事儿最好让宗师知道。” 他们本来设秘境是要诛杀苏九归,现在苏九归能吞噬金丹,岂不是给苏九归送修为来了? 必须要让设立秘境的宗师知晓,李岚道:“召集修士,立即把此事告知他人。” 让他们好早点准备,已经死了十个人,再死下去仙门无人了。 众修士心中了然,道:“道友这边走,我有些疗伤丹药。” 小道士搂住凌薇下滑的身体,看到救命恩人一般加入不老山的队伍。 “道友,”小道士经过他时,李岚突然问:“你叫什么?” 镜人搂着凌薇的手一停,然后露出一个笑容来,“凌镜,我叫凌镜。”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2 18:11:53~2022-04-13 17:2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3个;噜噜噜噜小叶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色的白兔子 60瓶;肚子饿想吃肉 16瓶;美人如画 5瓶;去日苦多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血仇 ============== 第一百六十章 凌镜第一次当人, 他有了个人名,挂靠在天门山下,当凌薇的亲师弟。 修士待他极好, 给他疗伤丹药, 给他护身符文, 待他如本宗弟子。 凌镜盯着护身符看了会儿,觉得这东西好怪异, 苏九归现在是妖, 护身符会伤他,这东西却能保护凌镜。 一道黄符冲天而起, 到了天上突然散出数百张, 这东西类似于水灵镜,但此时有水的地方不多, 用的还是纸灵。 苏九归会生剖修士金丹的消息瞬间传给秘境中的所有修士。 修士问:“告知所有人会如何?” 李岚皱眉道:“有个戒心, 如何选择看他们自己。” 是出秘境还是要杀苏九归复仇?这么大的决定李岚一个人做不来。 黄符散出之后, 距离他们最近的两支队伍前来汇合,三方人马加起来, 一共五十三个修士, 最低的修为都是筑基。 众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将此事告知给宗师。 修士道:“我这就让他们开坛设法。” 所有秘境设置之初都是为了锻炼修士, 一个修士是否成才要看他在秘境中有什么机缘。 秘境最初就不是个杀人的玩意儿, 为防意外,他们当然有一条可以与上头交谈的路。 此事告知众人还需要告诉宗师和掌教。 其余修士已经在准备设法了, 苏九归能吞噬修士金丹的消息他们做不来主。 李岚望着四散的黄符, 突然道:“我一直心慌。” “慌?”旁边的修士道:“谁不慌啊,陆云戟是谁?他活着的时候我得叫他一声师祖。” 仙门四宗师, 四大宗师占据一席之地,每年论道他有资格重新定道统, 现在修真界的这些小辈们,修习的术法可能都来自云戟仙尊的传承。 陆云戟没陨落之前,他们看见他要行跪拜之礼。 要杀他,谁不慌? 李岚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 修士问:“你怎么了?” “我说不清,”李岚不知道怎么开口,道:“我觉得事情不对。” 李岚道:“苏九归能吞噬修士金丹,为何不直接生吞了季原初呢?” 妖境那边传来消息说苏九归杀了季原初,重创他三处大伤,然后将他的尸体埋入深渊。 如果真能吞噬金丹,季原初是什么修为?他甚至能杀了自家师父,苏九归吞噬一个季原初可以抵得上五六十个修士。 修士被这句话震了下,笑道:“你把他想得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杀至交好友也就算了,真的要吞人家金丹修为,那苏九归也太不是东西了。 李岚没法反驳,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看凌镜。” 凌镜抱着奄奄一息的凌薇追随他们不老山,这个长得俊俏的小道士像是个瑟瑟发抖的兔子,被安排得远远的。 不老山道士给凌薇喂了丹药,他们没带医修,只是过来探凌薇的脉门。 “苏九归竟然如此狠毒。”李岚来时,老道士给凌薇把脉,摇头道:“她全身经脉都碎了。” “连喉骨都碎了。”老道士摇了摇头,凌薇被扼断了喉骨,难怪说不出话。 李岚闻言皱了皱眉,寻常妖邪为何要扼断喉骨,喉骨附近便是气管,真要是心狠直接捏断她脖子让她魂归九天便好。 捏断喉骨是为了让她不能说话? 她是不是知晓什么? 李岚对上了凌薇的眼,她瞪大双眼,漂亮的杏眼睁到极致,简直是怕自己有朝一日睁不开眼。 李岚被她这种瞪法看得头皮发麻,濒死之人意志强烈才有这种眼神。 李岚凑到她跟前,轻声问:“你要说什么?” 凌薇躺在凌镜怀里,凌镜这小子足够怜香惜玉,一直在给凌薇擦汗。 凌薇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 “她怎么了?”李岚问凌镜。 小道士摇了摇头,被问到这句话竟然又要哭。 修道之人体魄不同于常人,舌头被人割了,大可以找个擅长幻术的人来进入识海,一样可以交谈。 或者直接用搜魂术,让她被迫开口。 但不知道凌薇现在的状态能不能受得住。 “李道长,”有人过来,“阵法好了。” 准备差不多了,就剩一个可以设阵之人,李岚擅阵法,众人都在等他。 李岚刚要起身,突然,凌薇猛地抓住了李岚的手腕。 “啊——”凌薇张开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哑叫。 李岚看不懂她,更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他。 他没跟女修相处过,还以为她是吃不了苦,让老道士给她喂些缓解疼痛的药物。 李岚身上有要务,不敢耽搁,他对凌镜道:“好好照顾你师姐。” 凌镜听话地点点头,把她的脑袋轻轻搂在怀里,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对互相依偎的璧人。 凌镜道:“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李岚心中疑虑多,但自从进了秘境之后便有无数个疑虑,他被众人推着向前,根本来不及思考。 当时他想的是,只要告诉宗师,让大人物来做决策便好。 李岚急冲冲加入阵法。 凌镜一手捞过凌薇伸在半空中的那只手,与她五指相扣,彻底断绝她的生路。 同时,他动作很轻柔,抱着凌薇像是抱着心爱之人。 凌镜道:“他们要开阵了?” 凌薇没回答,绝望地闭上眼。 凌镜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别看我这样,我通晓仙门术法。” 他是苏九归的镜人,苏九归会的东西他也会,苏九归修道修了一千年,一个宗师级别的人物随便写两笔都能够凡人吃一千年。 这些仙门术法像是刻在凌镜脑子里的,他生来就会。 此时看李岚他们开阵好奇得紧,像是幼童第一次看侠客使剑。 修士将李岚围困其中,李岚一巴掌拍到地上,一道金光从掌心处散开,脚下瞬间结出了一个巨大的莲花印。 这是秘境根本,秘境本身就是个阵法,李岚灵力不够,不然换个宗师级别的人来,一掌拍下可以撼动整个秘境。 一道细长的金光飘至上空,直冲穹顶的金色铭文,只要这么轻飘飘一撞,外头的人将会知晓里面发生何事。 金光距离穹顶只剩下不到一米,仿佛再够一够就能够到。 可他停了。 “怎么回事?”有人问。 “阵法失效了?” “不应该啊,我们没有错漏。” 李岚心跳得很快,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慌乱过。 他一转身便看到了一个凌镜,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阵法,双眼中颇为好奇,一脚踩进了禁制金线。 “胡闹,”修士道:“快出去。” 凌镜手中拿着一根狼毫,他刚才在这阵法中添了一笔。 李岚没说话,就看到凌镜对他一偏头,他皮肤雪白,嘴唇嫣红,一头墨发随风扬起,远远望去像是个小神仙。 小神仙朝自己一笑,道:“阵法这样用不好。” 如果李岚见过苏九归在齐巧斋用四镜镇魂阵杀人,一定会觉得此人跟重生的苏九归极像。 当时的苏九归也是用一个阵法杀了齐巧斋的斋主罗巧巧。 可是李岚没见过,因此当时他第一反应是疑惑,第二反应才是不好。 他偏头看见了凌薇,凌镜对凌薇果然体贴入微,走时将她轻轻放在一棵树下,甚至给她铺了一张软垫。 凌薇脸上有个很诡异的血痕,像胎记,凌薇张了张嘴,这次李岚懂了凌薇在跟他说什么。 她说:“跑——” 快跑! 可是来不及了,大阵金线骤起,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五十多个修士困在其中。 凌薇明白了凌镜说自己不想一个个杀是什么意思,他要开炉做法,要效仿苏九归吞噬金丹。 李岚终于反应过来,他手持长剑冲向凌镜。 “噗——”他刚提起长剑便觉得肺腑阵痛。 只有刚刚修道时人们才会去刻意寻找丹田在何处,金丹在何处。 修道超过百年,金丹便没有什么存在感,跟人的心肝差不多。 可李岚久违地感觉到自己金丹的存在,金丹在灼烧,迫不及待破土而出,想要寻找一个新的宿主。 大阵中一片血雾和惨叫。 · 哀嚎声震天。 苏九归这边生了火,本来是想吸引修士前来,再用瞳术将其困死。 此举伤亡最少,不必伤其根本。 但远处传来了一阵惨叫,紧接着漫天黄符如雨般落下。 苏九归拿到其中一张,两指刚碰到黄符便闻到一股灼烧的味儿,黄符会腐蚀他的身体。 苏九归看了一眼,那黄符在手中化为齑粉。 “怎么说?”逐白问。 “说我会吞噬修士金丹。”苏九归道。 逐白能猜到,听到这儿冷笑一声,“你本体是狐妖,怎么吞噬金丹?” “编瞎话也不编的像点。” 苏九归了解自己的镜人,他大概吞噬金丹又嫁祸在自己头上,引众修士怨气来杀人。 苏九归道:“现在我们之间是血仇了。” 在这件事之前,修士要来杀苏九归是执行一个虚无缥缈的指令,不老山占卜说要天下太平,所以陆云戟必死无疑。 估计还会有修士觉得苏九归可怜,一个人的命为何关乎天下苍生,他凭什么要去死。 现在这事儿变了调,苏九归残杀修士吞噬金丹,这话传出去就是个血仇。 不死不休。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脚步极为密集,昔日同道中人要来杀人,苏九归竟然面无表情。 苏九归道:“逐白,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吗?” 苏九归的问题很突兀,这时候他竟然在问逐白,逐白想了想,道:“我想你有事的时候跟我说。” 他不喜欢苏九归擅自做主,他希望苏九归可以事事告知。 苏九归道:“好。” 逐白蹬鼻子上脸,顺着杆就往上爬,“我想让你疼的时候跟我说。” 他不喜欢苏九归一人在天妖塔下受苦。 苏九归笑了:“好,我疼的时候跟你说。” “到我身上来。”苏九归道。 他话音刚落,逐白已经幻化成一条小龙,小龙攀附在苏九归的手腕,触到苍白的皮肤时瞬间铺开龙鳞。 漆黑的龙鳞一直蔓延到脖颈,覆盖住他身上妖化的花纹,将苏九归裹紧。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3 17:21:44~2022-04-14 17:4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手分手、肚子饿想吃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道统 ============== 第一百六十一章 秘境中日夜不分, 逐白记得刚进来时还是晌午,分不清过了几个时辰,如今已经入夜了。 逐白乖顺地裹紧苏九归, 他师尊之前不愿让他沾惹脏事, 妖境时是逐白第一次看苏九归退敌。 如今逐白成了苏九归的铠甲, 二人成了一体,他能感觉到苏九归的心跳, 甚至能感觉到他每一次的呼吸。 他们从未如此近过。 苏九归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轻轻一扬手,火堆猛地窜起三丈高。 大火冲天, 如同山族人为了祭祀点起的篝火, 大火在秘境中蔓延,火星如雨般落下, 逐白甚至能感觉到火的温度。 他师尊不愧是大魔头, 压根儿不知道低调如何写。 他怀疑苏九归才是那个开屏孔雀, 邪祟出世,要足够大的阵仗才配得上。 苏九归宽袖蠕动, 霎时间已经钻出一条巨蟒, 巨蟒庞大无比, 瞬间挤破墙垣, 冰冷的蛇鳞如铁般坚硬,却极为柔顺地将苏九归裹在其中。 他身穿妖王华袍, 背后是一条巨蟒。 天上金色铭文越发刺眼, 苏九归眯了眯眼,逐白能感觉到他受铭文术法压制的不适。 修士看到冲天火光, 赶来时就看到这一幕,苏九归倚着巨蟒, 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地俯视众人。 苏九归上辈子是云戟仙尊,见过他的人并不多,人们大概只听过这样一个名号,心中对他无比敬畏。 事实上,一个让人敬畏的人不论是仙尊还是邪祟都让人惧怕。 秘境中铭文术法到处都是,外头有两位宗师坐镇,秘境中上百修士,全都是个中好手。 仙山联手诛杀,一道道防线布下,百密无一疏,苏九归是个妖王都飞不出去。 但他们面对苏九归还是让人害怕。 “你们便是如今的后辈?”苏九归淡淡道。 他语气如此平淡,并没有杀意,反而有一种欣慰。 仿佛他还是云戟仙尊,这些是他的后辈,他正在检阅修真界的未来。 苏九归笑了一声,他摸了一把脖颈上的龙鳞,逐白靠近他脖颈处的龙鳞极为柔软,在外人看来却像是妖邪动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脖子,那是一种漫不经心与轻视。 苏九归轻声道:“与你同辈。” 这话是说给逐白听得。 逐白藏在苏九归身体上,这四个字让他极为受用。 逐白没进秘境游历过,苏九归说补给他竟然真的在补给他。 如果是上辈子苏九归带着逐白去秘境游历,见到其他修士可能会给逐白介绍,说这是你的道友。 可修士没听懂苏九归的话外之音,他们在初见他的怔愣过后如梦初醒,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诛杀苏九归!” “诛杀苏九归!” 杀声震天,一道道喊来,镜人要点起修士们的怒火,让苏九归彻彻底底成为仙道仇敌。 他做到了,修士们念及同门惨死,此举为了给同门报仇,也为了完成高义。 杀了陆云戟,天下太平。 修士不要命地往前冲,苏九归睁开一双猩红瞳孔,瞳术流转。 第一批人脚步一停,他们手中法器还没出手便硬生生停在原地,受瞳术所摄,他们无法动弹。 被瞳术控制时如同被捏紧了喉咙,季原初都得俯首陈臣,一旦看见苏九归的眼睛,将会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修士们喉咙发紧,拼尽最后一点灵力,大喊:“苏九归善瞳术!” 苏九归善瞳术,这声音一圈圈荡开,很快就传给身后人。 没看见苏九归双瞳的人及时蒙上眼。 苏九归再次看到的修士便是双目被蒙,黑色绸缎蒙眼,上面施展了灵力,一点光亮都透不进去。 一旦他无法让人直视他的双眼,那瞳术便无法施展。 如果瞳术生效,苏九归可以用最短的时间控制住修士,看来这件事不可行。 数道身影从黑暗中窜起,眨眼间就已经近在眼前,他们无法看见只能凭借听觉行事。 苏九归眼睛一眯,数道剑光劈来时,他人已经消失不见。 人被遮住双眼,难免行事会被拖慢。 七道剑气落空,七个修士动作未停,紧接着感觉到手腕一紧,透明蛛丝快速从空中扎来,瞬间爬进经脉。 蛛丝缠住经脉,如同缠住自己的傀儡,他们的手肘被人抬起,甚至拿不稳自己的剑。 剑客可以没命但不能拿不稳自己的剑,咣当一声,长剑落地。 那一刻他们知道自己一败涂地,修士一咬牙,大喊:“苏九归善操纵!” 苏九归善操纵! “看蛛丝!” 这句话传开,另一批修士拔地而起,这次他们会注意空中的蛛丝,不会落入敌手。 紧接着苏九归放出什么,修士便喊什么。 “善藤蔓!” “善火!” “可驭蛇!” 一声声传下,他们对苏九归知之甚少,在落败时准确地将苏九归的信息传达给下一个人。 薪火相传,如同燃起了燎原之势。 苏九归只是一个人,他面对的是修真界的出色后辈,此时笑了,道:“逐白,看清楚了吗?此为道统。” 什么叫做道火不熄,这才叫道火不熄正道永存。 他们甘愿当车前卒,就是为了把邪祟的弱点传给下一个人,他们死要有所值,败也要败得漂亮。 苏九归当过妖邪当过魔物,依然觉得自己求了千年的道才是正道,再也没有一种术法比道术更为玄妙。 再也不会有一种种族比人族更为团结。 若不是情况不对,他是那个人人喊打的妖邪,他甚至要拍手叫好。 人族永不为奴,人族永不灭亡。 红柳可以弑帝,风水轮流转,季原初当年询问苏九归志向,苏九归说他不想。 如今他改主意了,苏九归愿看人族当道,万物复苏,道火传承。 逐白附着在他身上,听到这话一愣。 苏九归真的在给他当师尊,他一个被诛杀之人竟然在抽空教会逐白。没有正邪,邪祟和仙道为敌,并不一定会有个正邪之分。 他们是苏九归的敌人,也是他的后辈,同时也是仙门道统传人。 这三者毫不冲突。 “看明白了吗?”苏九归的声音四平八稳,竟然没有丝毫波动。 逐白哑然失笑,“明白了。” 苏九归没在教他剑法招式,他教会他如何看待世界,他教会自己何为道何为理。 苏九归先是他师尊,再是他爱人,必须有先后,顺序不可乱。 哪怕有朝一日两人撕破脸皮,情爱不在,师徒情谊尤在。 噗嗤一声—— 剑锋划破了苏九归的衣领,从左肩一直划到胸口,没有鲜血涌出。 漆黑坚硬的龙鳞覆盖住了苏九归脆弱的狐妖本体,剑锋所过之处只留下一道金光。 出剑的修士一愣,他是玉衡山最厉害的剑修,一剑下去却无法伤及苏九归半分。 他盯着那龙鳞看了一眼,高喊:“龙!” “魔龙在他身上!”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魔龙不死不灭,太清山无数仙门法器都试过,什么火烧符文对逐白来说都没用。 逐白成了苏九归的铠甲那便是世间最坚硬的,他拼死不可能伤及苏九归半分。 “苏九归与魔龙为伍!”有人道。 早知道苏九归和他徒弟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传闻,这么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果然非比寻常。 苏九归堕落至极,脸面都不要了,竟然觊觎自己的徒弟。 苏九归笑了,猩红瞳孔一眯,“我一妖邪,与魔龙为伍不是正相配吗?” 他们……正相配。 逐白心脏跳乱了,他师尊语不惊人死不休,当着众人面什么话都敢说。 苏九归一朝陨落,脱离仙门术法束缚,他成了妖邪爱与谁相配就与谁相配。 什么坏他名声?苏九归不在乎,被人发现了那就大大方方认了。 妖邪如何,魔龙又如何? 苏九归一歪头,袖中钻出的藤蔓缠绕凝结,竟然化成了一柄剑。 苏九归一剑落下,剑客抬手抵挡,两人一连对手三招。 最后一招,苏九归的剑尖抵住了剑客胸膛,剑客瞳孔骤然收缩,才明白一个问题。 苏九归是仙门四宗师,他们的所学苏九归全部知晓,他们需要用一个个修士来探苏九归的弱点,但苏九归知晓他们的弱点轻而易举。 他身上根本就没仙门灵力,但他三剑可破他剑招。 剑客胸口一疼,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可苏九归的藤剑触及他胸膛时突然一软,像是张开五爪,猛地钻进他衣襟。 剑客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凌空捏住,他心中一慌,苏九归没杀他,为什么? 要剖他金丹了吗? 剑客感觉到心脏像是被人捏紧,苏九归手一收,将剑客拽到眼前。 苏九归擒住他下巴,剑客对上那双猩红到妖异的瞳孔,对方瞳孔在转。 不好,苏九归要探他识海。 可是来不及了,苏九归瞳术如丝线般陷入他识海中,须臾之间探了个一干二净。 他在寻找镜人的影子。 他的镜人就隐藏在修士中,以苏九归对他的了解,大概是小心翼翼潜伏,然后吞噬妖丹。 苏九归看遍了剑客记忆,看到他们商量如何杀人,看到他们怎么发现苏九归踪迹。 识海中人一直在倒退,他们说说笑笑或苦大仇深。 突然,苏九归在识海中看到了一个人,那是个很俊俏的男人,他抱着一个身负重伤的姑娘。 他出现在每一次修士们聚集时,永远怀抱着受伤的时薇,像是个瑟瑟发抖的兔子一般躲在角落。 修士们一般不会多加注意他,看见他甚至有些心烦,不愿意让弱者参与刺杀。 剑客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只有寥寥数笔,他怀抱着时薇,时薇脸上有一个血印,他双目黑白分明,正好奇地看过来。 苏九归直视他的双眼。 突然,他身上的逐白乍起,龙鳞很轻地撩拨了下苏九归的下巴。 苏九归松开剑修,他进入识海的速度极快,只用了一瞬间,再次回头时已经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身穿一身道袍,长着一张和陆云戟五分相似的脸,一身的浩然正气。 他手持一把剑,剑光大盛,他露出一个笑来,看到苏九归像是看到了世上至亲至爱。 “好久不见。” 最后一个向他杀来的是自己的镜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加更 感谢在2022-04-14 17:47:01~2022-04-15 16:2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手分手 30瓶;treiii 10瓶;Valkyrie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道友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剑客猛地被苏九归松开, 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身子一轻,他以剑撑地,抬头看见了一个男人。 这人有些眼熟, 又想不起哪里见过, 他穿着天门山的道袍, 用的是正经的道术。 他一剑落下时,苏九归抽出藤剑抵挡, 两人瞬间对了十九招, 招招致命,剑术竟然不相上下。 剑客脱口而出:“多谢道友施救!” 道友?凌镜眼睛一眯, 一剑压向苏九归, 苏九归的脸就在剑锋下两寸,用藤剑格挡才没划伤那张狐妖的脸。 凌镜与苏九归面对面而望, 只隔了三寸, 两人都跟陆云戟的脸相似, 却不像照镜子。 凌镜更像云戟仙尊,苏九归更像惑人的狐狸精。 长得相似却无法让人觉得他们是一个人。 凌镜笑道:“你听, 他喊我道友。” 凌镜之前重活四次, 每次都想取代苏九归, 为何他长着跟苏九归一模一样, 苏九归是仙尊他是噬渊爬出来的邪魔? 如今他竟然轻而易举实现了,在世人眼中, 苏九归是邪祟, 他才是那个高举大义的修士。 苏九归重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镜人,跟前面四次不同, 之前的镜人不算人,他纯粹是有个执念。 但现在的这个不同, 他好像……有灵魂。 他更像一个人,身上沾惹了人气。 苏九归没想明白镜人身上发生了什么,瞳术对镜人无效,在乐安城时他便知晓。 凌镜的心跳得很急,人们都说世间喜事,无非是功成名就,他还没功成名就竟然体会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悦。 他能感觉到苏九归不如从前,甚至比不上前世的一根手指头。 他总是在苏九归身上讨不到好,他狂他更狂,他强他更强。苏九归总是比他更高一筹。 现在,他与苏九归不相上下。 凌镜手中长剑舞得飞快,他知道苏九归的剑法,永远都能预估到下一步。 他们二人相斗,就像是一个人在跟自己下棋,他赢不了,但也输不了。 苏九归接连招架步步后退,他每后退一步镜人便狂妄一分。 苏九归手中一抬,凌镜知道,要想抵挡必须要从左下方刺入,可他的剑没落下。 苏九归这次出的不是剑招,蛛丝从后方兜头而来,凌镜一皱眉,他忘了苏九归这辈子是妖。 蛛丝要来,凌镜明明可以挥剑斩断,但他竟然没动,蛛丝刺穿了他的左肩。 噗嗤一声,鲜血四溢。 苏九归没明白凌镜的用意,那不是什么多么玄妙的功夫,他为何要硬生生受这一招。 凌镜被蛛丝刺穿左肩像是被刺穿了心脏,如同折翼飞鸟般向下坠落。 凌镜没落在地上,而是被众修士接住,有人已经认出他,他们在秘境见过这小道士好几次,每次都抱着凌薇,看上去弱不禁风的。 没想到这样弱小的修士也要前来诛杀苏九归。 凌镜捂着胸口,勉强站起身,道:“这邪祟好生厉害!我竟招架不住。” 紧接着凌镜嘴角溢出血迹,看上去像是个被欺负的兔子。 苏九归:“……” 逐白也愣了,“师尊,你的镜人好不要脸。” 逐白刚开始见过一张和苏九归相似的脸总觉得恍惚,可没等他恍惚完,就发现凌镜跟苏九归不是一个路子。 苏九归也工于心计,但他只算计大事,连逐白的小动作都辨不出。 逐白心眼儿多,如今见了凌镜也想说一声承让。 有修士问:“阁下叫什么?” 凌镜抹去鲜血,道:“凌镜,我叫凌镜。” 修士道:“少侠好风骨。” 他们看过凌镜刚才使剑法,这小子道法精进,假以时日飞升未尝不可。就是胆子太小,之前一直畏畏缩缩的。 凌镜摇头,“不敢当,我、我师弟死了。” 修士心想,这么胆小的人不惧生死,他竟然是为了给自己同门师兄弟报仇。 秘境中死了七十多人,他们发现时都被剖了金丹。 凌镜戳中了众人伤疤,有人喝道:“苏九归,你残杀修士,吞噬金丹,认不认!” 苏九归道:“与我无关。” 他只说四个字,再多一个字都没说,此情此景他是众矢之的,说什么都像是狡辩。 “你还想狡辩?” “我是妖。”苏九归回答从头到尾都极为得体。 他是妖邪,妖邪不吞金丹,无异于吞金自杀,没有哪个妖物想不通要去找修士金丹来吃。 “别听他狡辩!”有人道。 他们宁愿苏九归是个举世无双的邪祟,他们在他身上加了太多传说,已经无法相信他是个简简单单的妖物。 逐白趴在苏九归身上气急,这帮道士怎么说不通呢?修道修了这么多年,基础的东西全忘了。 逐白入门听道第一堂课便是听人魔妖三族区别,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根本做不了假。 “什么狗屁正统!”逐白骂道。 苏九归道:“慎言。” 身在局中看不清事实很正常,人们更信自己的“直觉”,凌镜仙门道统定是好人,苏九归妖气缠身定是恶人。 “逐白,”苏九归道:“第二课,勿以血统论正邪。” 逐白一咬牙,苏九归还要给他上课。 他生生压抑自己的本能,乖顺地贴在苏九归身上,像是舔舐一样轻轻碰了碰苏九归的颈侧。 有人同门同样惨死,道:“苏九归生剖金丹,十恶不赦,杀苏九归为师门报仇!” 修士附和:“杀苏九归为师门报仇!” 讨伐声不绝入耳,苏九归动都没动,此情此景说什么都无用。 众人杀意已经腾起,为何而杀不过是个借口。 苏九归漠然看着人群中的凌镜,对方怯生生地看着自己,要不是早知道他真面目,还真会被他这副模样所骗。 他杀了修士同门师兄弟,生剖金丹,将修为占为己有。 然后再号召苦主去杀苏九归,苏九归猜测,这些修士的性命凌镜同样觊觎。 现在凌镜留着他们的命是为了杀苏九归,若没有这一层压着,恐怕早就被这小魔头吞了金丹化为己有了。 他脑海中有苏九归前世的仙门术法,加上他吸纳的七十多颗金丹,若是把他剖开来看,没有比他更正统的修士。 真正的凶手隐藏在人群,指责苏九归为邪祟。 凌镜眼中含着泪,压下嘴角甜腥,喝道:“大家一起上!” 他话一出鼓舞士气,有修士回应他:“布阵!” 苏九归觉得烦闷,他一挥手,巨蟒横尾一扫,阻拦了大部分修士。 事情越来越麻烦了,没有镜人混迹在其中,苏九归可以避开普通修士。 但现在镜人成了所谓的正道首领,投鼠忌器,苏九归不想让后辈惨死,他不好动手了。 本来杀人就是眨眼功夫,刀剑无情,苏九归若是瞻前顾后迟早会死。 他的镜人在逼他犯杀戒。 逐白感觉他不太好。 逐白的龙鳞紧紧贴着苏九归胸膛,心脏就在下面,苏九归心跳加速,后背开始浸出汗意,铭文术法对他的影响实实在在。 苏九归表面端着一副云淡风轻,内核早就开始受损,再在秘境困下去妖族身体迟早灰飞烟灭。 以他的修为,最好的做法是速战速决。 巨蟒发出一声哀嚎,三个剑修斩断了他的蛇尾。 苏九归手一挥,受伤的巨蟒爬回他的衣袖,血淋淋的一片打湿了他的衣袍。 他失去了巨蟒护身,从高处落下,手中能用的东西越来越少。 逐白多次想要从他身上下来,但苏九归没发话,逐白有不敢距离他太远,他能感觉到铭文灼烧越来越强。 苏九归操控过第一批修士,现在十一个修士成了苏九归的傀儡,帮他挡住了不少袭击。 现在乱套了,修士之间互相撕咬。 有人道:“师兄!你醒醒,别被他骗了!” 镜人想要乱,那苏九归就让他更乱。 混乱中苏九归得以喘息,苏九归紧盯着凌镜。 他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如同最好的狼只会盯着一只羚羊,他眼中只有凌镜,看不得其他人。 凌镜一直在闪避,他看上去像是与苏九归对打,实则一直在藏身。 他知道苏九归的弱点。 苏九归伸手一探,袖中结出一个牢笼,直奔凌镜而去。 凌镜的动作很快,像是一层虚影,苏九归此举落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凌镜狂笑不止。 他笑苏九归无知。 凌镜狞笑道:“你真的以为你的对手是我吗?” 苏九归的镜人一直话很多,太清山前设下秘境,苏九归和凌镜一起被秘境所困,秘境外等待着的是两位宗师。 苏九归最大的对手不是凌镜,季原初早就告诫他,他的对手是两位老怪物。 “他们连自己的后辈都能舍弃,何况是你?” 所有进秘境的修士都不知道有凌镜的存在,他们一无所知被所谓的仙尊哄骗着杀苏九归。 只要杀了苏九归天下太平。 抱着这么可笑的念头进来,只不过是陪他们一起去死。 “反正他们也要死,还不如喂给我。” 苏九归并不答话。 凌镜看笑话一样看着他:“你心疼他们仙道后辈,人家可丝毫没留情啊。” 凌镜笑一停,面色狰狞道:“仙山想让你我一起葬身于此。” 凌镜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一张和苏九归相似的脸就挨着他,紧贴着他的耳侧,叫道:“仙尊。” 他话音刚落,只见秘境结界开始变化,金光刺眼,苏九归每个毛孔都如同针扎,若不是身上覆盖着逐白,苏九归应当被烈火灼烧, 苏九归的藤蔓正在燃烧,藤蔓与他连心,藤蔓多疼他就多疼。 他一双猩红瞳孔像是要滴下血泪来。 秘境是专门为他设下的牢笼。 两位宗师出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诛杀阵 ================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仙门四宗师, 陨落了一个不老山的季安,被季原初设计所杀,除了苏九归死而复生, 还剩下两个。 一个是玉衡徐仙客, 一个是天门山宣亦然。 四大宗师不常在人前露面, 苏九归镇守噬渊,剩下两个潜心修炼不问俗物。 这是他们鲜少在人前露面的时候。 秘境距离太清山不过百余里, 对于剑修来说御剑不足一刻便可到达。 徐仙客穿白袍而立, 长相清冷,远远望去如同谪仙。 宣亦然是四大宗师里唯一的女修, 她装作打扮不像修道之人, 一身红衣,长得像西域人, 怎么艳丽怎么来, 手持一把刀。 徐仙客和宣亦然是死对头, 两人以往论道,见面便要先吵上一架, 抱着弄死对方的架势去的。 这次两人按捺下以往恩怨, 谁都没交手, 不老山开山门, 占卜出结果后,三大仙山掌门凑在一起商量谁动手。 最后这把刀递给了他们, 季原初不配, 要杀一个宗师,就必须要两位宗师才能配得上。 季原初得知徐仙客和宣亦然要出山, 才主动请缨,当杀苏九归的第一道防线, 只身赶往妖境,想在他们动手之前拦下来。 季原初不想让苏九归对上两个老怪物。 宣亦然冷哼一声,“老不死的东西,杀人想到我们。” 他们这双手,沾过鲜血,没沾过同道中人的血。 苏九归还是云戟仙尊时与他们平起平坐,四人都是宗师,苏九归偏生还是最拔尖的那个,要当飞升第一人。 他们比谁都清楚苏九归无罪,可无罪又如何,苏九归必死无疑。 秘境在太清山前铺开,无数铭文术法映衬出金光。 宣亦然微微垂眸,他们设立秘境,秘境在他们面前渺小得如同一面镜子。 他们二人身侧点起一排烛火,进去了几百修士,每死一个,烛火灭一根。 一阵风吹来,足有七十一个修士魂灯灭。 宣亦然眼睛一眯,这证明秘境中有人瞬间残杀七十余人,这人要么是苏九归要么是镜人。 进秘境的人只知道要杀苏九归,并不知道镜人的存在,这件事不是他们决定的,不老山商议后,三大掌门一致决定瞒住噬渊真相。 进噬渊的修士以为自己是正义之举,全然不知道只是车前卒,用来引苏九归进阵。 他们没把修士的命放在眼里,镜人和苏九归一起去死是最好的办法。 “我们迟早要遭报应。”宣亦然道。 徐仙客:“大厦倾塌,早晚都要死。” 在他们身后是太清山,落了山印下来,寻常凡夫俗子来估计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能看到一座山,却永远不可接近。 修道之人能看根本,他们侧耳倾听便能听到开裂声。 噬渊开裂,妖魔嘶吼,太清山封山印像是个盖子把他们扣在其中,难以猜测里面是什么样。 苏九归要开封山印,这事儿一共三个后果。 其一,守渊人不在,里面的东西爬出来,那才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其二,噬渊打开,复制镜人,除了苏九归的镜人也会有徐仙客和宣亦然的镜人。一个苏九归已经够麻烦了,复制其他修士的镜人出来天下大乱。 其三,真要召出乾坤日夜浮的景象,天下大乱,修士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你说能困他多久?”徐仙客问。 宣亦然道:“最多一夜。” 没交手便不知道深浅,苏九归脑子里光是有仙尊记忆就能拿捏那一群后辈修士。 宣亦然和徐仙客对视一眼,牢笼已经做好,现在就是收网的时候。 “动手。” · 秘境中突然天降异象,铭文术法亮到刺眼。 那一刻,苏九归以瞳术控制的修士失效。 修士们松了口气,“宗师出手了!” 众人高呼出声,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弃子。 可他们的呼喊声渐弱,因为铭文术法逐渐变红,然后寸寸下压。 无尽的压迫感自天顶传来,那一刻,如同天上掉下刀子,阵阵刀割压制下来。 诛杀阵。 宗师开了阵法,他们不像苏九归优柔寡断,不顾修士安危要把苏九归掩盖于此。 “他……”有人怔愣停止,都忘记杀苏九归,“放弃我们了?” 修士想成才必须进秘境修行,他们最初以为秘境不过是另外一场秋猎,只不过这次猎杀的人是苏九归。 可他们想错了,这根本就不是秘境,这是诛杀阵,只是套了个壳子。 修士是引诱苏九归进阵的诱饵,捕兽夹合上时不会在意诱饵的生死。 “修道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年长道士瞬间看透,他们来时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都签过生死状,没必要大惊小怪。 为了大局,牺牲他们又何妨。 “哈哈哈我拉个苏九归一起去死,也算是死有所值!”另一人道。 “为师兄报仇雪恨,今日我跟他共赴黄泉。”修士势头高涨。 诛杀阵法启动,铭文越来越低,灼热感越来越强,修士就地打坐,以灵力护体。 霎时间数百修士打坐齐颂经文,那一刻仿佛置身太清山,太清山讲课布道,山中数百修士打坐念经。 诵经声不绝入耳,妖邪不敢靠近。 在过去,苏九归是那个站在雪山之巅看修士诵经的宗师,如今他狼狈不止,成了被诵经声所伤的妖邪。 他们竟然在加强阵法,已经知道自己必死,那就让苏九归毫无反抗之力。 如果诛杀阵对修士的伤害只有一,那对妖邪的伤害便有十,苏九归承受着上百倍的痛苦。 从天穹压下的那一刻,苏九归便感觉到浑身灼烧,修士诵经时,他便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疼。 背后脊椎处伤痕开裂,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张开,他吞噬天妖塔,这东西就让他更疼。 逐白尝试着用龙鳞覆盖他的后背,以灵力为他疗伤,后来发现这根本不可能。 他给苏九归送多少灵力都如同杯水车薪,他疗伤的速度甚至赶不上苏九归受伤的速度。 仙门术法克妖邪,这里面没什么道理可讲,苏九归从来太清山的那一刻就知晓了。 “师尊!”逐白喊了一声。 苏九归踉跄一步,豆大汗珠从额头滚落,濡湿了一小块,碰到地面的一刻化成一缕轻烟。 阵法中甚至连他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他会灰飞烟灭。 逐白想帮他,但他完全不敢离开苏九归的身体,逐白像是个铠甲一样帮他承受了一半咒术,他一离开苏九归可能会瞬间消亡。 “原来,”苏九归捂住胸口,喃喃自语,“你是这样疼。” 原来真正被咒印所困是这样,越强大的妖物遇到咒术就越是痛苦。 他以往当仙尊,遇到妖邪念咒御剑,全然不知道妖邪多疼。 设身处地才能理解,难怪逐白会被他逼出那个人。 “我不怕疼,”逐白有点着急,“我皮糙肉厚,不疼。” “师尊?”逐白感觉到苏九归很不好,他心跳急而乱,以脊椎为线,从后颈一直到后腰处开了一道血口。 鲜血不止,丝丝血迹渗透而来,伤口边缘火星跳动,阵法在慢慢杀死苏九归体内的妖物。 苏九归与天妖塔融为一体,杀死妖物如同杀死他本人。 苏九归如今在死一次又一次,他要死千万次才能停止。 “师尊?”逐白轻声叫他,“苏苏?小九?” 苏九归极为狼狈,他听不到逐白完整的话,他五感变钝了。 “你放我出来吧。”逐白道,苏九归天妖塔时施加了他的咒印,咒印不减逐白无法叫出体内的其他人。 只要苏九归松口,他愿意和所谓的宗师一战。 他几乎是在哄着苏九归,“我有个很厉害的人,他能帮你。” 苏九归现在听逐白说话断断续续的,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只听到要放他出来便能理解逐白要做什么。 “小九。”逐白以龙鳞慢慢地蹭他。 “我不想。”苏九归道。 他不想看逐白变得毫无理智,他不想让他成为刽子手,他养出来的小徒弟,乖乖巧巧的,只会对他耍点小心思。 本性纯良,他觉得小魔龙很心善。 苏九归上次以命为赌注关住逐白心中最恐怖的人,他再次放出来没人可以压制了。 逐白一愣,苏九归这种情况下脑子竟然还是清醒的,怎么哄他都不听。 “魔龙,”凌镜笑道:“你出手他还有一线生机。” 凌镜同样会受阵法影响,但他没有苏九归那样痛苦,脸色有些苍白,细看之下皮相甚至有点不稳。 他脸上是个鲜血所画的五官,施了咒术才勉强有个人样,他竟然有点要现原形的意思。 修士都在打坐,管你是什么妖邪,现在都成了熔炉里的一块木炭。 阵法压制下来谁都活不了。 凌镜站在苏九归对面,道:“你可别被苏九归养成一条狗。” 他早看他不顺眼了,堂堂一代魔龙,被苏九归养成了良善玩意儿。 逐白要是给自己养,现在可能已经成了一代枭雄,天下唾手可得。 什么仙门四大宗师,统统都要给他让道! 逐白目光一凛,这是他打的主意?为了逼魔龙现世?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我把镜子的名字给改了,他现在叫凌镜啦,希望大家多多习惯。 后面还有二更 感谢在2022-04-15 17:08:51~2022-04-16 12:2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treii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邪魅狷狂小耳机 40瓶;2333 30瓶;肚子饿想吃肉 10瓶;去日苦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灵相 ============== 第一百六十四章 魔龙, 逐白是唯一一条龙,谁给他定的是魔龙? 仙山觉得他从噬渊而来,理所当然属于魔物, 他血统纯正, 魔族尊他为殿下。 可他原本不是从噬渊底下爬出的, 龙蛋卡在山石缝隙中,他在天地与噬渊之间长大。 苏九归感觉到逐白在身上动, 龙鳞竖起, 细小的鳞片炸毛一样。 龙鳞变得更加冰冷坚硬,苏九归都能察觉到小魔龙不太高兴。 “我乐意。”逐白吐出三个字。 他又没什么志向非要当魔龙, 苏九归打小养他, 从不强求他非要如何,天高海阔任他飞。 逐白爱干什么他都管不着。 他如今倒是庆幸了, 如果在他出世之前, 镜人杀了苏九归取而代之, 逐白被镜人养大,那可能从小被逼着不知道要干点什么好。 那他还是逐白吗?恐怕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山头研究如何灭世。 凌镜表情变得极为古怪, 他初次为人, 怎么样才算是人? 他好像琢磨出了点门道, 有因果不算人, 有一人心属于你,那算是人。 逐白一个魔龙愿意低头, 然后把缰绳交予苏九归手中, 能生生压制住自己的怒火。 他甚至有点嫉妒苏九归,这是他跟苏九归的区别, 用什么都填不平。 凌镜有些怅然,琢磨出门道又如何呢? 他短短活了几天, 已经没时间了。 逐白没有擅自动手。他相信苏九归,他师尊又不是傻子,季原初明明白白告知他太清山有两位宗师镇守。 苏九归能前来肯定是做好了准备。 苏九归咬着牙,他后背伤口崩开,鲜血打湿了华丽的妖王衣袍,膝盖一软,正要往下栽去。 逐白本能地想用龙鳞接住他,苏九归体力不支,逐白就接管过他的身体。 可他没有落地,而是落入一人怀抱,凌镜接住苏九归下坠的身体。 逐白那一瞬间如临大敌,分出一部分龙鳞快速攀附在凌镜手臂,但凡他敢动手逐白就能让他当场毙命。 凌镜接住苏九归并未动手,他扶着苏九归的手臂,两张相似却不同的脸相望。 凌镜望着苏九归的眼睛,觉得很有意思,苏九归善瞳术,瞳术却对他无效。 凌镜善于仙门术法,可苏九归能洞悉所有仙门术法。 他们已经相杀几百年了,几百年来谁都没赢,但谁也没输。 他们是一体两面,这条路走不通的,凌镜道:“你还不明白吗?你与我共生。” 此情此景下,镜人是最不希望苏九归去死的,俩人斗了几百年。 但是只要苏九归活着,镜人才能重新被噬渊复制,苏九归是一切根本。 “你死我也死,这次是魂飞魄散,我也不会再重活。”凌镜轻声道。 “你比谁都清楚,你我死了,噬渊也不灭。” 苏九归知道这点,所以他必须要来,他知道自己要死前往太清山。 凌镜道:“他们无非就是复制出下一个宗师,仙道战争连绵不绝,后代都要受此胁迫。” 噬渊如同一座大山牢牢压在仙道头顶,几代人都在琢磨这条深渊,为何毫无缘由地越来越大,甚至世人根本无法阻止。 “他们竟然因为一个占卜就要杀你,”凌镜道:“你说可不可笑。” 苏九归死于不老山占卜,他们会杀他一次又一次,直到他身死。 苏九归甚至无法选择自己如何去死。 “你是真正的仙尊,”凌镜道:“飞升第一人。” 逐白听着凌镜念经,一耳朵听着一耳朵就出去,这小魔头神神叨叨的,仇人近在咫尺了,也不杀苏九归取而代之,就在苏九归身边念叨。 逐白分神给苏九归疗伤,苏九归估计根本听不见凌镜在说什么。 逐白觉得这镜子大概深谙如何蛊惑人心,这些话都是对苏九归说的,逐白听的听的竟然听进去了。 他师尊还真是飞升第一人。 “通天长阶将为你而开。”凌镜轻轻抚摸过苏九归凌乱的发丝。 传闻中圣人飞升,通天长阶打开,能有此殊荣的只有苏九归一个。 逐白听到这话却是一愣,他怎么忘了,苏九归原定的路是飞升,他走向通天长阶,一切世间情爱都会抛诸脑后。 他会成为真正断绝七情六欲的仙人,甚至可能会完全忘了逐白。 “他们目光短浅,”凌镜道:“以为把你斩杀就会天下太平。” “你信不老山占卜?我不信。”凌镜长叹一口气,受阵法影响,他脸上的皮相越来越不稳,五官如同蜡像般融化。 原本血画的五官显现出来,那一张白胚子上头顶着一双血眼,甚至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阵法中的修士潜心打坐,根本没往这儿看,不然他们看上一眼就知道所谓的“道友”原来人不人鬼不鬼。 诛杀阵是一道血线,血线越收越紧,层层压制下距离苏九归只剩下不到百米。 他预估苏九归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就会灰飞烟灭。 “你不想救他们吗?”凌镜道:“这些修士不该惨死的。” “你想活,我就不会输。” “我永远都赢。” “你不如和我一起,”凌镜对苏九归伸出手,对待他像是对待以为真正的仙尊,道:“我们一起逃离此地可好?” · 苏九归听不见凌镜到底在念叨什么玩意儿。 他五感尽失,唯一能跟外界所感知的就是逐白的龙鳞。 逐白强有力的包裹住他,让他不至于在阵法面前溃不成军,体内妖物哀嚎,苏九归吞噬上万妖丹已经被杀了一半。 他体内只剩下五千,巨蟒蜷缩在体内瑟瑟发抖。 妖物颤抖,所有人都极为惧怕,诵经声刚开始还能传来,如今苏九归已经听不到了。 没有人知道被诛杀阵威慑是什么感觉,他们大多数已经死了,苏九归如今能体会到。 当濒死时,人的大部分知觉都在消退,反而更加集中在某一刻。 他的灵相。 他从上辈子带来的唯一的东西,平日里几乎帮不到他,既不能让他灵力大涨也不能让他在关键时刻退敌。 反而四处给他招惹杀机,墨凛一路追杀就是为了捏碎苏九归的灵相。 但苏九归前所未有地感觉到灵相的存在,识海中灵相如同一枚竖核。 灵相静静悬浮于他广阔识海,散发着淡红色的微光。 灵相是……开启太清山的钥匙。 镜人血洗乐安城,最初是为了复制苏九归的灵相。 镜人想开太清山,苏九归也想开太清山,他们浑然一体,诡异地志向相同。 识海中,苏九归静静而立,一身雪白道袍迎风飞舞。 镜人像陆云戟,苏九归也像陆云戟,只有在识海中他才真正长着一张属于陆云戟的脸。 他跟镜人一体两面,同生共死,苏九归迟早要死,他要选的不过是如何去死。 苏九归收手,捏紧了灵相。 咔嚓—— 逐白突然听到一阵咔嚓声,那声音很小,甚至不比风声大,在修士们的诵经声中很容易便被埋没。 但逐白还是听见了,那道声响来自苏九归内部。 逐白还未琢磨出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镜人突然松开握住苏九归的手,像是被烫伤一般猛地后退。 而逐白感觉到苏九归体内突然传来一阵裂响。 咔嚓—— 逐白瞬间被苏九归甩出去,无数龙鳞如羽毛般从他身上褪去,在空中织成一片,然后凝结成人形。 逐白根本没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觉得自己身体陡然一轻,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离开苏九归的身体。 逐白落地后本能地去捞苏九归的身体,但他根本做不到。 苏九归身体向上漂浮,额前突然出现了一枚枣核红印,红印牵引苏九归向上。 修士诵经声停止,呆呆望着眼前这一刻。 那是……苏九归的灵相。 苏九归身为妖族无法与宗师设立的诛杀阵法对抗,他唯一能与宗师匹敌的是太清山封山印。 太清山封山印三千修士灵剑所设,他要以封山印冲破诛杀阵! 砰! 血色铭文阵法突然掉下来一块,像是天塌下来一块。 打坐修士被封山印威慑后退,仓皇而逃甚至不知道往何处逃。 凌镜第一反应是去找凌薇,濒死时他唯一能够找到的就是凌薇,这是唯一与他产生因果的人。 他像是抱着个人偶一样把凌薇搂在怀里,然后用脸轻轻去贴凌薇的脸。 “薇薇,”凌镜抱着时薇,轻声道:“你看,好不好看?” 铭文术法燃烧覆灭,如同流星,凌镜问凌薇好不好看。 秘境之外,徐仙客和宣亦然皱眉,背后太清山突然传来一阵嗡鸣声。 太清山边缘松动,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而出。 “不好!”徐仙客道:“封山印要开了!” 他们设法要杀苏九归,狗急会跳墙,苏九归被逼急了要以封山印为刀,砍得就是这两位宗师。 他们杀苏九归就是为了保住太清山封山印,没想到苏九归绕开了。 伴随着他话音刚落,天地间猛地一震,两位宗师看不见苏九归,却被一股无形压力威慑。 好像有人与他们凌空对了一掌。 陆云戟活着的时候他都不可能一招打平两位宗师,但整个太清山的封印可以。 徐仙客和宣亦然后退百丈之远。 太清山数千道长剑拔地而起,带起千道金光,在半空中凝成一道剑屏。 大地震颤,远处崩开千里裂缝,这阵动静将会传遍九州大陆。 他们所设的诛杀阵法铭文碎裂,符文如同废字般四处飘落。 诛杀阵坍塌,苏九归开了太清山!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的有点上头,克制不住双更 开山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太清山开山! 开山瞬间, 地震波及千万里,在太清山附近的修士猛地一震,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余威。 逐白刚刚站稳, 四周一片混乱, 秘境铭文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逐白看着他的手, 他身上骤然一轻,压在身上的咒印不见了。 苏九归松开了咒印。 为什么?是怕他在乱世中无法自保被人欺凌吗? 原本打坐的修士仓皇而逃, 他没看见镜人在何处, 镜人抱着凌薇竟然消失了。 苏九归呢? 他本能地去寻找自家师尊,抬头望去时浑身一颤。 金线蔓延, 苏九归被灵相牵引, 额间凝出一道枣红竖核。 夜色中,苏九归悬浮于半空中, 衣袍被风吹乱。 无数灵力剑意涌进他眉心, 他后背脊椎可吞噬天妖塔, 额心灵相竟然在吸收太清山剑意。 太清山剑意应当重伤他,可目前来看仙门术法对他失效了。 他到底是妖邪还是仙尊。 宣亦然擦拭嘴角鲜血, 忍不住想低骂:“这怎么玩?” 两位宗师联手想要把苏九归和他的镜人扼杀在妖境, 但现在看来他们将苏九归逼入绝境, 反而唤起他的灵相。 似妖又似仙, 本来还有个仙门术法的弱点,现在他真的要成为人中传言的, 妖魔人三族混体。 “杀了他!”徐仙客道。 宣亦然一愣, 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相比徐仙客没那么大的杀意。 杀人一次不行, 还要杀人两次吗? 徐仙客道:“趁现在来得及,杀了他!” 等苏九归吸收了太清山灵力, 宣亦然和徐仙客不再是他的对手。 他们刚才重伤自己是借着太清山封印,苏九归手上最大的筹码已经用了。 徐仙客和宣亦然还有机会,动手! 逐白缓过神,便看到两位宗师再度出手,朝着苏九归而去。 苏九归突然睁开眼,剑屏随他心意而动,剑屏自动护主,又或者是受苏九归眼神指示。 剑意凝结成剑,将徐仙客的剑意挡下,又拦住宣亦然的刀锋。 金线缠身,源源不断涌入苏九归体内。 百招过后,未伤苏九归分毫。 宣亦然一咬牙,道:“陆兄。” 苏九归还是云戟仙尊时,宣亦然叫他陆兄,她看徐仙客不顺眼,看苏九归格外顺眼。 这人从不摆谱,仿佛遗世独立如天边云。 宣亦然道:“你这样逆天而行,根本活不过天亮。” 天道还在头顶上,这很容易推测,一个人如果真能融合妖魔人三族还安然无恙,那便是逆天而行,不将天道放在眼中。 苏九归体内有剑意又有妖丹,相生相克,根本无法融合。 苏九归现在应当是疼痛难耐,他根本活不过明日清晨。 苏九归知道自己要死,他先给自己挑了一条路如何去死,路的尽头是人死灯枯。 逐白听到这儿一愣,苏九归真的要死了。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根本做不了假,他明明告诫过自己,逐白亲耳听到却觉得刺耳至极。 “我知道。”苏九归道。 他觉得很有意思,他束手就擒死在宣亦然手上,同样活不过天亮。 宣亦然和徐仙客同时一愣,他知道,他们四人之间为何只有苏九归最拔尖,因为他的心态。 他做事没留余地,他好像只是来人间走一遭,不在乎胜负不在乎悲喜,他更接近一个“仙”字。 修道修的不是道行,是境界。 凭借这股境界,苏九归已经超过他们半步,但这半步之远,他们可能要花上千百年来追赶。 “你为何非要开山?”徐仙客平日里端着的是冰冷禁欲,今日忍不住破了自己端着的臭毛病,被苏九归气得咬牙切齿。 “封山印落了,再加固一重,人间还可太平百年。”徐仙客道。 苏九归问:“百年之后呢?” 徐仙客一怔,百年之后呢?后辈如何处置? 封山是权宜之计,人这一辈子不能永远权宜。 “开山才可封噬渊。”苏九归道。 他比徐仙客看得更远,他看不到眼下,只能看见未来。 不老山为了一个远在天边的占卜要杀苏九归,苏九归为了一个要封噬渊的未来铤而走险。 苏九归从头到尾没有道,他的道是封噬渊,他为噬渊而生,必定也要为噬渊而死。 “我都要死了,”苏九归道:“还要拦吗?” 如果不老山的占卜成真,他自己去死行不行? 徐仙客沉吟片刻,手中幻化出两把长剑,道:“对不住了。” 他们彼此相熟,认识了快一千年了,谁的志向说出来对方都能理解。 但理解又如何,他们有天命在身。 苏九归笑了,立场不同多说无益。 “拦住他。”徐仙客道。 “拦?”宣亦然动也都没动,冷笑道:“你看看这怎么拦?” 太清山山印打开,原本封山的三千剑意形成剑屏。 噬渊多年无人镇守,里头的妖魔正往外爬,本来是有一道封山印束缚,现在封山印消失,仿佛是大坝决堤,魔物潮水一般涌出。 魔物奔走时地动山摇,苏九归见惯了这东西,他千年来一直在斩杀的便是噬渊中的魔物。 他身体悬在半空中,背后便是妖魔涌动,仿佛苏九归是他们的主子,那些魔物冲他而来。 他比任何一个妖魔都更为恐怖,因为他看上去并不在意,就是这种不以为意让人心生寒意。 仿佛天下覆灭也与他无关。 徐仙客和宣亦然的步伐因为魔物涌出而暂缓,事分轻重缓急,这一下子跑出去不堪设想。 如今怎么不让魔物危急世人才是要紧事。 “布阵!”徐仙客道。 “布阵!” 无数修士响应,如同就地划了一道金线,以阻挡潮水般的魔族出世。 · 魔宫。 地震波及九州大陆,如同给每个人心头上猛击一掌。 魔族统领九州三百四十九城,再偏远的小城也能知晓,其中包括魔宫。 男子一身黑袍,靠着软塌看折子,华服曳地,头戴金冠,双目狭长凌厉,身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雾。 他看上去也不过人族四十多岁,却让人不可接近,无人敢近他三米。 如果红柳在场,可能会暴起杀人,这是如今的魔尊墨峰,下令屠她明月谷的魔尊。 旁边跟着近侍,小心翼翼道:“太清山开山门了。” 魔尊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太清山开山印的瞬间魔尊便已经知晓。 山印一开,里头的东西便要往外跑。 近侍道:“几位大人还在跪着。” 大殿外密密麻麻跪着一排魔族武将,如果墨凛和季原初还在应当也跪在其中。 墨峰手里看折子,里头的话和外头跪着的人都是一个样。 有人请缨去协助太清山杀陆云戟。 也有人上报,说西部三个城主去了太清山,他们要协助陆云戟开噬渊。 “呵,”墨峰冷笑一声,“认祖归宗去了。” 魔族繁衍艰难,千百年来新生的魔物加起来才多少?顶不上人族一根手指头。 长此以往,只要够久,不用人族动手,魔族自然就灭了。 有魔族猜测是因为他们血统不纯,噬渊中上古魔物血统纯正,魔族的未来在噬渊。 太清山开山消息一传来,狗奴才蠢蠢欲动,想去认祖归宗了。 近侍向魔尊禀报,“墨凛折损在妖境。” 墨凛昨日被苏九归掩埋在深渊,三千玄符军成了无主之军。 “死了?”他语气颇为平淡。 近侍略微一停,道:“没。” 墨凛魂灯未熄灭,真要死一个魔族,动静不会这么小。 魔尊眯了眯眼,“还想篡我的位,就这点本事。” 近侍并不答话,魔尊偏爱逐白,最看好的便是墨凛,娇宠是成不了材的,日日磨炼方可成才。 如果千百年后真有一日要让出帝位,墨凛是最好的人选。 魔尊问:“星辰海那边如何说?” 近侍道:“一样,若要天下大安,陆云戟必死。” 魔尊望向天边,明明现在已经入夜,但远处一直有亮光,所谓日月同悬的景象要来。 魔族中有人蠢蠢欲动,一直以来就分两派,有想开噬渊认祖归宗的。 有想杀陆云戟关噬渊,以保江山安稳的。 墨凛是后者,因此墨峰才觉得他更适合当皇帝。 近侍小心翼翼问:“噬渊中真是魔物吗?” 世人实则根本不知噬渊中到底是什么,有人说是魔,但那是仙山的人说的。 墨峰闻言一挑眉,烛火下,墨峰被笼罩在其中,一张刀削斧刻般的脸上带着点笑意。 近侍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后退了半步,怕魔尊喜怒无常要杀人。 魔尊慢悠悠地合上奏折,这么小的一个动作,近侍冷汗直流,对方是九五之尊,如果他想杀人只需要动动手指,他便可在刹那间化成血雾。 更可怕的是魔尊不动手,有的是法子让他生不如死永世不得超生。 墨峰居高临下道:“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近侍思索着这番话,什么意思? 噬渊的真相,世间肯定有几个人得知,魔尊应当是其一。 他诡异地发现,魔尊既没有下令去杀陆云戟,也没有阻止有些人想去噬渊认祖归宗。 他笃定苏九归必死无疑。 仙道不除,魔道会除。 整个仙道败了,还有魔族在背后兜底。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各位游客,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脸黑心黑的就是红柳的敌人 今天也有二更! 感谢在2022-04-16 12:39:49~2022-04-17 17:0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舟至秦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川 27瓶;舟至秦路 20瓶;看看不开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开道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覆水难收。 苏九归一动, 剑意随之而动,像是在遥遥护着他们的仙尊。 仙尊重新归来,只有太清山剑意不曾敌对, 仿佛不论苏九归是妖是仙, 他永远都是太清山站在雪山之巅的正统。 苏九归拾级而上。 他重生之后第一次上太清山, 身体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后背刺痛无比,血花炸开, 打湿了后背的衣袍。 但他前额灵光闪现, 正在吸收太清山的灵力。 他的身体一分为二,一半被仙道接纳, 一半被仙道排斥, 仿佛要被生生撕裂开。 太清山冰封千里,封山时, 所有的修士都被冻结。 魔物都已经走出, 太清山却依然如同冰雪覆盖, 春意未来,此地一片寒冷。 苏九归路过一个小道士, 对方还维持着扫地的姿势, 睫毛上却挂着一层浓霜。 小道士灵力不够, 化不开冰霜, 苏九归走到他身侧,一手拍在他后背, 冰雪霎时间消融。 小道士一睁眼, 道:“云戟仙尊?” 小道士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他不知他的仙尊已经变成了妖魔, 也不知道外头的人正在追杀他。 他只知道,苏九归是他们太清山门面, 是飞升第一人。 桃花源中不知外物,苏九归笑着对他点头。 小道士欣喜若狂,“仙尊回来了!” 小道士喊完这一声后感觉不太对,他听到外头有动静,天上怎么凝结出三千道剑意? “开战了?”小道士问。 魔族和仙道终于开战了?已经要打到家门口了? 苏九归并未说是来杀自己的,也不回答,问:“蒲云师兄呢?” 小道士眉眼里都是笑意,“在议事堂。” “多谢,”苏九归道。 “我去通报掌门。”小道士兴奋难挡,一溜烟往上跑。 苏九归想拦又没拦,小道士再往上走可能会遇到从噬渊中走出的魔物,或者会听到传闻。 那时候他便会知晓,所谓的仙尊不是仙尊。 苏九归本可以御剑上山,但他并不想,他时间不够了,可能这次来太清山是最后一次,他一步步向上走。 他曾在此地生活了千年。 苏九归走向议事堂,封山仪式应当是在议事堂做的,几位长老在开山印的一瞬间便苏醒。 睁开眼时,只听到冰壳裂开,如水般缓缓流动,瞬间从冰人恢复成常人。 冰雪消融,点滴不曾沾身。 长老围坐,苏九归推门而入时,他们还在打坐,中心围绕着一盏灯。 那是苏九归的魂灯。 苏九归能够重活,是因为逐白的龙鳞。 但他没死,魂灯未灭,太清山肯定知晓。 几位长老知道后,没有派人去追杀苏九归,而是护住了他的魂灯,保住他最后一魄。 紧接着他们没有再选新的守渊人,他们放弃守渊,而是直接封山。 三千道士的剑意冲天而起,设下剑阵,没入太清山山脚,给太清山结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壳子。 霎时间没什么人在乎苏九归到底是死是活,他们只在乎太清山为何封山。 苏九归的灵相可以打开太清山封山印。 苏九归可以吸纳太清山灵力,一如以往。 甚至,他可以号召剑意,他同门师兄弟的剑意甘愿受他驱使。 太清山从未排斥过他,世人皆杀苏九归,可他知道太清山永远会为他留有余地,如同一位沉默寡言的家长。 “师兄好。”苏九归对蒲云师兄作揖,行了个大礼。 蒲云露出笑来,“小师弟回来了?” 他言语中没有责备,也没有过分欣喜,好像苏九归回山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连玉道长道:“怎么变了个样?” “变好看了。”丁玺道长接话,“比以前冷冰冰的样子好看。” 外头大乱,两位宗师来杀人,他们又不是扫地的道童,立即便能理解现在到底什么局势。 偏生在这时候,还要挂心苏九归的面貌。 就像是他极为不太靠谱的师兄聚在议事堂,议事议事从来议不到正事,三言两语就要吵起来。 吵了半截又忘了他们本来是要议什么。 苏九归自诩面冷心也冷,莫名被三句话问得眼热。 “我们都知道了。”蒲云站起身,想拍苏九归的肩膀。 他一手没落下去,只看到苏九归满肩是血,鲜血淋漓,打湿了他的肩头。 蒲云一手不知往何处放,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妖气,苏九归体内有妖,不止一个,凑的近点能听到妖邪哀嚎。 一个人,怎么能跟这么多妖物在一起,日日夜夜听这些妖物在自己身体里嘶鸣。 他的小师弟出去遭了什么苦? “无碍。”苏九归道。 蒲云叹了口气,问:“这次有把握吗?” 既然苏九归开了山印,应该是找到了封噬渊的办法,他不会做自己没把握的事。 苏九归道:“不足一成,可以一试。” 一成?蒲云从来没听过这么大的把握,苏九归有一成的机会。 连玉道长道:“一成够了,大不了全都完蛋。” 这话实在是不像一个仙尊能说出口的,苏九归做事没余地,要么成要么死,都完蛋那就真完了。 但太清山积怨已久,噬渊紧接着太清山,千百年来,太清山除了守个破噬渊以外什么事都做不了。 每年的守渊人都是太清山最拔尖的那个尖,每一个守渊人都知道自己要去死。 剩下三大仙山站着说话不腰疼,噬渊要开,最先覆灭的就是太清山。 苏九归道:“我要去噬渊了。” 蒲云沉吟片刻,道:“走出这扇门,我没法帮你。” 太清山无法出面帮苏九归,蒲云接下来应当会见剩下三大仙山的掌门。 不老山的占卜既然是苏九归必死,他们不能跟其他仙山对着干。 他们知道苏九归要做什么,但不可伸出一点援手,甚至可能会站在苏九归对面,成为杀死他的刽子手之一。 这条路只有死路没有活路。 苏九归早就想好了。 “我知道。”苏九归道。 他拜别师兄和同门,走出议事堂,要往噬渊的方向前行。 他孤身一人前往噬渊,就像当年他孤身一人守着噬渊。 天上剑意嗡鸣,那是唯一追随苏九归的活物,脚下的路越发崎岖。 他走过一道道屏障,越接近噬渊魔物就越多,他当守渊人时,尽职尽责,除了逐白,没有放任何一个魔物出来过。 魔物看到苏九归,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仇敌。 苏九归镇守噬渊千年,他在看着噬渊,噬渊也在看着他,里头的东西对苏九归恨之入骨。 苏九归手指一动,一道剑意直冲而下,斩断魔物头颅。 浓稠的绿色鲜血泼洒出来,轰的一声,魔物倒下。 一个魔物倒下,另一个又来,苏九归的剑意无情,斩杀时毫无波动。 苏九归杀了成百上千个魔物,尸骨累累,他刚落剑,动作猛地一停。 他看见了逐白。 逐白就站在噬渊边。 他的黑袍随风而动,魔物对他根本没有杀意,同样是从噬渊出来的东西,他们视逐白为同类。 甚至……视他为主人。 有魔物匍匐在他脚下,有魔物被苏九归所杀后瑟瑟发抖寻求逐白的庇护。 逐白身穿黑衣,黑色长发迎风飞舞,一双冰冷地黄金瞳正在看着苏九归。 天空被黑暗所吞噬,乌云翻滚,仿佛要有雷电落下。 他背后噬渊大开,魔物化成千万种形状,飞禽走兽,有一只魔鸟在空中翱翔。 无数只眼睛盯着苏九归看,苏九归看到魔鸟的绿色眸子,正无情地看着自己。 逐白冷声道:“师尊。” 师……尊…… 他听这话有千百次,没有一次如此讽刺。 原来这才是未来。 云间城金蝉碎片,他在那一瞬间看到过未来。 当时逐白站在噬渊边,苏九归拿着剑。 苏九归曾经以此为依据,压抑住逐白的另一面,害怕他成为灭世邪魔。 这一幕成真了,但与他之前猜测的不同,苏九归被世人追杀,成了灭世邪魔。 逐白是那个阻拦他的人。 苏九归开山印时松开了逐白,他怕这小魔龙没法保住自己,没想到多给自己找了点麻烦。 “你非要去噬渊?”逐白问。 他声音低沉,和之前不太相同,苏九归能分辨每一个他,知道那个人醒了。 “要去。”苏九归道。 “死也要去?”逐白问。 苏九归道:“死也要去。” 逐白瞳孔微颤,苏九归有天命在身,这东西比逐白重,甚至比苏九归本人还重。 世间情爱不重要,对他来说情情爱爱不过如此。 逐白突然笑了,“好啊,我成全你。” 逐白一步步朝他走来,魔龙魔化到了极致,黄金瞳中甚至带着血光,他一步步走来时,像是一步步朝着苏九归压来。 苏九归右手结印,他时间不多,只要逐白不先动手他绝不动手。 可逐白只是越过了他,他与苏九归擦肩而过。 苏九归结印的姿势一停,没有料到逐白的反应。 逐白与他背对而立,他的对手不是苏九归,而是接下来的人。 除了逐白以外,魔族和仙道追杀至此,太清山上除了逐白以外所有人都要杀他。 上百个逐白同时出现在密林中, 逐白一抬眼,道:“为师尊开道。” 逐白不是什么人间至圣,也不是仙门宗师,为仙门所难容,但他们站在一起像是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结结实实地把苏九归挡在身后。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管你要做什么,成仙还是灭世,我都帮你。 为你开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伏笔在七十章师尊做的梦 最后一程 ================== 第一百六十七章 魔物如潮水, 逐白自己便是一支军队。 上百个逐白散落在人间,他们形态各异,有些样子苏九归很熟悉, 有些样子他不相熟。 一只魔物面无狰狞, 头骨上只有一张血淋淋的皮, 苏九归已经得知噬渊真相,这是个被魔化的修士, 经过噬渊复制杂糅成了这般模样。 魔物猛地向苏九归而来, 可他没碰到苏九归的衣袖。 一个少年挡在他面前,冰刃出手, 自魔物脊椎划过。 魔物未死, 垂死挣扎时动静大得要命,小白一招执牛耳带着魔物往右偏。 坚决不让魔物沾惹苏九归半分。 小白一回头, 苏九归看到了他纯白如雪原般的瞳孔, “哥哥!” 小白双眸极亮, 说话脆生生的,“哥哥, 你走吧, 我给你挡住。” 苏九归脚下像是石化, 走路都不利落, 他朝噬渊走去,噬渊中的魔物再次冲来。 獠牙一张, 被一柄折扇挡住, 银发逐白落在身前,他浑身雪白, 无一处不白。 他对自己一笑,像是个世子爷出来游玩, “小狐狸,要看路啊。” 小狐狸,只有他会这么叫自己,云间城三阴府,他拿着一把折扇挑起自己的腰牌。 梦靥中他杀了鬼郎中,回头落入他的怀抱,逐白将自己带离苏家村。 “小狐狸,要看路啊。”他对自己说。 苏九归一回头,大批魔物从噬渊中涌出。 苏九归镇守噬渊千年,第一次看到噬渊以如此快的速度在崩裂,肉眼可见的急速扩张。 只消一刻,噬渊便崩开裂缝百里,裂缝越大魔物越多。 黑发金瞳的逐白轻轻一抬手,一道金线霎时间铺开,魔物一旦遇到如飞蛾扑火般灰飞烟灭。 魔物看到他不敢上前,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帝王。 逐白身体里最强的一人,他缓缓朝自己而来,只站在苏九归面前一米。 他眼中黄金瞳流转,明明是同一双黄金瞳,由他来看,便显得危险诡异。 逐白的视线如同一只狼,野心勃勃,落在苏九归身上时变成了巡视。 逐白望向苏九归胸口,轻笑一声,“师尊,你心口伤好了?” 是他,他曾一指捅穿了苏九归的心脉。 逐白露出很苦恼的表情,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他伸手点了点自己额角,道:“过去那么久了,别气了吧。” 他……好像在对自己撒娇。 没等苏九归回答,逐白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眼神越发冷冽,“走吧,别误了事儿。” 走吧,师尊,快走吧。 上百个逐白同时对苏九归述说,他说,哥哥,我来帮你。 他说,小狐狸,要当心…… 他说,你走吧,别误了事儿。 最后一程,是死路还是活路,我都陪你走。 大道并不孤独,你若赢了,我为你贺喜,你若输了我亲手给你收尸。 苏九归心中钝痛,又因为无情无义,那点疼并不明显,仿佛是钝刀子割肉,一点点要将他折磨至死。 他眼中微红,第一次知道自己赴死失去什么东西,他不是失去了命,他失去了逐白。 失去了很多逐白。 每一只试图接近苏九归的东西,不论是修士还是妖魔都统统被逐白阻拦。 逐白是苏九归最后的防线。 他说到做到,不会让任何一只魔物接近苏九归。 他的同门师兄弟没有一个敢在这时伸出援手,苏九归走出议事堂的瞬间便是蒲云师兄的敌人。 但逐白可以,他永远会站在自己这一侧,甚至不在乎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苏九归早知道自己要死,一个人如果早早知道自己的死讯,可能会做足了准备。 苏九归不与人产生因果,他无欲无求,大道无情,他曾经以为走到这步自己应当无悲无喜了。 可他竟然产生了愧疚,他注定要负一人。 如今已经无力偿还。 · 苏九归向前走,有逐白帮他,顺利走至噬渊边。 逐白过分显眼,魔物涌出后竟然掠过了苏九归,受逐白召唤,直奔他而去。 苏九归身侧是流水般的魔物,苏九归如水中顽石,他们越过他,忽视他。 好像苏九归不存在,又好像苏九归是他们的同类。 苏九归行至噬渊边缘,边缘岩浆滚滚,无数魔物攀附在山崖之上。 苏九归在凝望噬渊,噬渊也在凝望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死吧,死吧,都死吧。” 噬渊对面站着凌镜。 凌镜已经懒得去维持一个人的皮相,血色五官也摇摇欲坠,融化一般半掉不掉地挂着。 眉毛掉进眼窝,鼻子掉到嘴巴,原本的嘴巴落在脖子上。 他看上去人不人鬼不鬼,鬼也会给自己收拾个模样,他骨相长得像人,五官偏偏要往外飞。 凌镜背后竟然还背着凌薇,他害怕凌薇会被自己弄丢,所以拿了绳索绑住,像是捆小孩儿一样把凌薇绑在身后。 凌薇奄奄一息,偏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也要跟这个邪祟死在一起。 凌镜是噬渊出来的镜人,他比谁都更清楚地势,苏九归开山门后,凌镜一路杀修士一路爬上来。 他手中沾了不少血,有些修士是濒死,凌镜送他一程,有些修士察觉到凌镜的真面目,后来死在凌镜手下。 他杀了修士成百上千,吞噬金丹成百上千。 没有比现在更好作乱的时候,凌镜一夜之间修为大涨。 凌镜舔了舔嘴角,他刚吃了金丹,整个人兴奋如猎犬。 “仙尊,”凌镜嘴巴掉到喉结处,因此是他脖子上的一张嘴在说话,道:“你真厉害。” 天上有魔物翱翔,修士御剑猎杀魔物,太清山脚宣亦然和徐仙客共同设阵,设立新的阵法不让妖魔外泄。 但总有漏网之鱼,一旦有魔物冲破阵法,等在后面的是清理的修士,三大仙山的修士原本是来杀苏九归,现在被魔物所困无法自拔。 杀人杀到最后便不知道自己为何所杀,人是停不下来的。 苏九归打开了太清山山门,噬渊大开,没有回头路可走。 世上如果真有末日,如今已经是末日初始。 凌镜哈哈哈大笑,“多谢仙尊放我自由。” 凌镜是苏九归亲手放出来的。 苏九归知道这一点,苏九归大可以顺了仙道心愿,和镜人一起死于秘境。 镜人会死,苏九归也会死,两人一死,仙山重新加固封山印,这事儿还可以再闷上百年。 但苏九归不愿,他知道冲破诛杀阵会让凌镜逃脱,他必须开山印。 “仙尊还想杀我吗?”凌镜笑得有点邪乎。 苏九归现在正在吸纳太清山的灵力,有灵力在经脉中流淌,他可以任意使出任何一个仙门术法。 他是陆云戟,当苏九归时他只知招式,但他现在已经一如前世。 他正处于一生中最巅峰的时刻,既能用仙门术法也能用妖术,要杀凌镜轻而易举。 可苏九归摇了摇头。 他杀了凌镜无用,只要噬渊还在一日,镜人永远都可以重活。 他杀了凌镜四次,这次他不想走错路。 凌镜笑了,他早知道如此,“我说了,不论你怎么选我都不会输,我永远都赢。” 镜人永远赢,他太了解苏九归,就如同了解他自己。 他笃定苏九归不会杀他,他们是一体两面,同体共生。 苏九归静静看着他,两人隔着一条噬渊相望,苏九归脸上没有憎恨,也没有厌恶。 他看向凌镜的眼神更像是怜悯,他突如其来地对这个镜人产生了一些怜悯。 凌镜得知苏九归不会杀自己便无所谓了,他已经把苏九归当成自己的至交好友。 凌镜盘腿而坐,问:“你觉得我是魔物吗?” 苏九归道:“是。” 凌镜笑了,“你说魔族到底从哪儿来的?” 天地混沌时,分人、妖、魔三族,人和妖实则是一类,魔物却不同,因为不论是妖族还是人族都可入魔。 但魔族本身却难以繁衍。 因为最初的魔族是修士跌入噬渊,或者是噬渊复制出的残像。 噬渊中源源不断爬出魔物,他们之前都是修仙的修士。 修士被引诱进噬渊,噬渊复制杂糅,揉在一人身上后,那人便没有人样,看上去像是个魔物了。 第一个所谓血统纯正的魔物便是如此产生的,魔物不能繁衍是因为魔族最初繁衍是复制。 金蝉求了千年的答案就在噬渊。 他养天府大人也无用,魔族和仙道相伴而生,就像苏九归和凌镜相伴相生。 凌镜知道他为关噬渊而来,道:“魔族仙道都想杀你,都逼着你去死,但我能给你一条活路。” 苏九归平静注视着他,凌镜继续道:“我可让你永生。” 我可让你永生,苏九归笑了,他现在最多还能活三个时辰。 镜人竟然要许诺他永生。 凌镜对他的漠视毫无反应,他望向远方,叹道:“开山后生灵涂炭,不老山占卜没错。” 这天上飞的地上走的魔物,外头惨死的修士,全都是苏九归一手造成的。 不老山的占卜没错,苏九归会带来末日。 如果占卜成真,苏九归应该要死。 “你并非第一个死于占卜的。”镜人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吃掉了一半的鲜血,因此只剩下了半张嘴。 凌镜用剩下半张嘴缓缓道:“不老山的季安才是。”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二更感谢在2022-04-17 17:15:09~2022-04-18 16:1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onzon 10瓶;叨茶、美人如画 5瓶;无敌的土豆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占卜 ============== 第一百六十八章 “苏九归不是第一个死于不老山占卜的人。” 深渊之下, 季原初枕在墨凛膝头,他重伤未愈,声音低若蚊蝇。 红柳正在给他疗伤, 只看到嘴唇张合, “你说什么?” 红柳趴在季原初耳侧, 季原初声音沙哑,“苏九归不是第一个死于不老山占卜的人。” 季原初喘了口气, 双目无神, “我师尊季安才是。” 墨凛被这话惊了惊,他一直都不知道季原初弑师真相, 季原初说不上是不老山天之骄子, 也算是个人杰。 为何突然要弑师? 季安一代宗师到底怎么死的?他跟苏九归接下来的命运有何关联? 红柳给他喂了丹药,怕不老山叛徒死在自己手里, 更想让季原初说完。 她觉得自己在接近噬渊的真相。 墨凛正在给季原初送灵力, 但他仿佛求生欲不强, 不论多少灵力送入都没有什么反应。 他感觉肺腑疼得厉害,苏九归果然没留后手。 “我以前……”季原初停了片刻, 重伤后他喘息都疼, 墨凛帮他顺了口气, 他才有力气接道:“没往那边想。” 他知道这事儿很久了, 一直不觉得此事和苏九归有关。 直到他被苏九归扔下悬崖,他才想到这间旧事。 “咳咳!” 墨凛一手捞过季原初的腰, 一手拍着他背脊给他顺气。 季原初咳得脸色苍白, 鲜血落地之后缓缓流动,在地上扭曲凝结。 不老山擅占卜, 不一定有黄符才能占卜,季原初看到血迹后眉头一拧, 原本苍白的脸色几近透明。 红柳本想搀扶他,谁知季原初以手指沾血在地上画了两个符文。 他刚醒便要去画符,手都颤巍巍的。 红柳根本看不懂季原初在画什么鬼画符的玩意儿,只见符文活了一般流动,然后和那摊血迹融为一体。 季原初的动作渐缓,然后停下。 季原初闭上眼。 “怎么?”墨凛问。 他跟季原初很熟,闭着眼睛也知道季原初在占卜。 “一样。”季原初道:“天下大乱,苏九归要死了。” 温七急道:“怎么会?” 温七跟在苏九归身边将近一年,就没见过比苏九归更好的人,“你们不老山怎么总要他死?” 墨凛闻言倒是没什么反应,他早知道苏九归要死,从见他第一次便觉得他是个死人。 只不过有些可惜,仙人陨落,圣人去死总是让人不甘。 红柳知道不老山占卜向来灵验,只不过此时听到还是觉得不是滋味。 红柳嘲讽道:“你们所谓的仙门宗师,就听一个占卜吗?” 她幼年时总听说四大仙山多么厉害,如何拯救苍生,可所谓的仙人都是靠着占卜行事。 红柳本来就觉得这事儿滑天下之大稽,为何单单用一个占卜的结果要去杀一个活生生的人。 魔族星辰海推演也是如此,魔族和仙道都是以占卜和预言为先。 只听天令,不走自己的道,沦为天道傀儡,那修道有什么意思。 世人不懂占卜,苏九归本人就觉得占卜是神神叨叨的玩意儿。 若是占卜是真的,人们拦着某个邪祟出世,邪祟消失天下太平,怎么证明占卜为真? “不是我要他死,是他必死无疑。”季原初盯着苏九归的剑意,他好像不是在跟他们三人说话。 而是在跟苏九归说话。 季原初年轻时总想着改变天下气运。 他要真正的迎来太平盛世,看道火燎原传遍九州大陆。 季原初野心勃勃,他人生中得到第一个密令来自他师尊。 他师尊外表看去更像民间故事中的仙人,白胡白发,看上去像是人族七八十岁。 季安极为低调,但他道法深厚,很多人以为他会飞升,结果一个千年过去了,季安没有飞升。 第二个千年过去了,季安没有飞升。 后来陆云戟出世,人们高呼这位仙尊多么有灵力,尊称他为飞升第一人,人们逐渐忘了不老山的季安。 季安那日叫季原初过去,在不老山老君庙等他。 老君庙中灰暗无比,只有一道窗格可以与外界联系。 大殿中陈列这数百张符文,金光暗淡,占卜已经结束很久了。 不老山弟子以进老君庙为荣,那代表着你的修为已经被认可。 季原初当日上老君庙,以为他师尊要交代他什么大事。 推门进去后发现,季安背对着他而站,面前是陈列的灰色符文。 老道士满脸落寞,暗淡的符文如同一排排墓碑陈列在眼前。 “师尊?”季原初出声。 “来了?”季安没转身,对他招了招手,道:“过来。” 季原初便听话向前,他乖巧地站在季安身侧,两人当了七八百年的师徒,早已心照不宣。 季原初第一反应是去解符,他们之间经常如此,季安占卜,让季原初来解。 这是个不老山很常见的占卜,季原初一看便知是在占卜天下气运。 他们占卜出的东西一向很准,例如某个魔头要出世,例如谁要大开杀戒。 不老山靠着占卜术阻拦了不少杀孽,四大仙山中唯有不老山占卜最为玄妙,常人根本无法参透。 季安当时算的就是天下气运。 季原初本能去看,他的占卜术师承季安,解卦速度很快,但今日他的速度很慢。 他犹豫不决,仿佛在做一道千古难题,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想要找到自己的错漏。 但他推演的步骤没有差错,推演千万次,最后也只能是这个结果。 “占卜出错了?”季原初问。 季安的表情极为温和,看待季原初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占卜无错。” “这不可能。”季原初道。 占卜上写着季安会危害世人,若想天下太平必杀季安。 “肯定是算错了,”季原初道:“重算一次。” 这话有些冒犯了,怎能质疑一代宗师的卦,可季安笑而不语。 季原初便重新验算,他一挥袖,数百张黄符听从他的指令重新排列。 过了片刻,季原初动作一停,没有差别,跟之前别无二致。 若想天下安定,必杀季安。 季原初后退了一步,想明白了季安叫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可季安拽住了季原初的手腕,阻拦了他的退路,道:“这件事我只放心让你来。” 季原初心思干净,有志气,他不会不辨是非。 季原初心思活络,任凭天下如何大变也能给自己寻一条活路,弑师之后季安不怕他活不下去。 “别怕,”季安竟然在安抚他,“原初别怕。” 季原初弑师的这把刀,是他师尊亲手递给他的。 季安死后有人怀疑,季原初够不上宗师境界,他怎么成功让一位宗师陨落的? 季原初知道真相,因为季安是自愿赴死的。 之后,季原初弑师叛道,一夜之间成了四大仙山举世闻名的叛徒,直接断送了自己的仙路。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去投靠魔族,跟墨凛当同僚。 一夜之间,季原初道心受损,一人若是能占卜天运,他到底如何自处。 他在金蝉的无限轮回中寻找答案,但他没有找到。 他阅遍山川寻找未来,但他找不到。 季原初本来把这事儿彻底放下,那句若想天下太平必杀季安在他看来跟以往占卜没什么区别。 直到这次苏九归的事再次翻腾出来,他不得不重新考量这个问题。 季安是苏九归的前车之鉴。 墨凛听后久久无言,道:“季安没上过太清山。” 太清山可以复制镜人,除了苏九归是守渊人必须在太清山以外,剩下三大宗师从不涉足太清山半步,更不敢贸然接近噬渊半步。 一个苏九归镜人惹出来的麻烦已经够难了,若是四人都遭此劫难后果不堪设想。 季原初道:“他没去过。” 墨凛皱了皱眉,既然没有季安的镜人作乱,不老山占卜凭什么说季安要灭世。 墨凛之前调查季原初的过去,对季安的生平了解颇多。 季安不像苏九归,苏九归能折腾,死之前已经入魔,死后成了妖物,之后还能修仙门术法。 这三种东西强加于一人身上,就算他心善看上去也是个妖邪了。 但季安不同,他死的时候双手清白,没有惹上一丁点的杀孽,他算是个圣人了。 为何季安必须要死。 “飞升。”红柳突然道。 飞升?季原初猛地抬起头,红柳是局外人,她没在名门正派里学过规矩,也没学过正儿八经的仙史,能够一眼看穿关键。 “之前有人飞升过吗?”红柳问。 红柳总听谁谁谁修为接近飞升,但她从未见过一次通天长阶打开,更没见过一次所谓的仙人。 季原初道:“没有。” 不然苏九归也不会被叫做飞升第一人,他是唯一一个接近飞升的。 等等,真是唯一一个吗?季安曾经是更早接近飞升的。 季安的飞升之路被迫终止了,两千年都不飞升,接下来就是占卜他要灭世。 飞升和噬渊…… 自从苏九归出现之后,噬渊裂缝越来越大,那不是因为苏九归不祥,而是苏九归上太清山时,正赶上季安修为大涨。 季安曾经接近飞升! 苏九归和季安最大的共同点是两人都即将飞升。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乾坤日夜浮 ==================== 第一百六十九章 轰! 苏九归和凌镜同时回头, 只看到远处狼烟起,烽火燃,修士和魔物相杀, 火光照亮了大半个山头。 但这些都不如天边的光亮, 自山边而起, 突然起了一道晨光。 晨光如火云,从乌云之中挣出一点光亮, 紧接着, 晨光漫天,露出一个角。 那是……日出。 现在正是夜间午时, 竟然要日出了。 火云漫天, 越来越热,越来越粘稠, 如同一碗稠粥, 幻化成岩浆瀑布从天倒挂。 徐仙客和宣亦然同时停手, 两人修道修了千年也没见过这种盛况,传闻中乾坤日夜浮要现世。 日月同悬, 天地大乱, 魔物现世。 世间将生灵涂炭。 抵抗的修士也一同停下, 任凭魔物从自己身边而过, 竟然不愿再去拦。 末日现世,厮杀有什么用? 他们能杀魔物, 能阻拦天道异象吗? 不仅如此, 天边竟然裂开一条缝隙,磅礴剑意交织下, 让人睁不开眼。 等再次睁眼去看,噬渊上空竟然垒起一道道台阶。 “通天长阶?”徐仙客喃喃自语, “有圣人飞升?” 修道之人十有八九都是修飞升,这一世已经无力改变,你我求飞升脱离苦海,为人间正道再修千年。 逐白停手,几百个逐白归为一体,末日将至,如同大坝决堤,杀人还是杀魔都毫无意义。 通天长阶悬挂于噬渊之上,刚爬出来的魔物试图接近通天长阶,但刚近身便燃烧殆尽。 通天长阶一层不染,干干净净,只有圣人才有资格登顶。 飞升,苏九归曾经接近飞升。 但逐白出现打断了一切,他硬生生拖慢了苏九归三百年。 他拖慢了苏九归飞升,也拖慢了末日来临。 他本能去看苏九归的反应,苏九归没有反应,他负手而立,脊背裂口濡湿了他的后背,让他看上去前所未有的虚弱。 但也让他看上去前所未有的强大。 这是苏九归最强的一刻,他额前灵相汇聚无数金线,背后脊椎在不断开裂。 种种异象融为一体,让他一个残魂来承受。 木强易折,苏九归重攀巅峰,如同一把火燃烧到最极致,接下来只能走下坡路。 意味着他的寿命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辰,随时有可能身死魂消。 镜人哈哈哈哈哈大笑,道:“圣人飞升,天地覆灭。” 苏九归站在通天长阶边缘,那光芒太盛,让人双目有些眩晕,眼前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他的眼中是一道光团铺开,他在那一瞬间窥得亿万年。 于天道来说,人不过是蝼蚁,蝼蚁修炼成神要付出代价。 通天长阶开一次,噬渊开一次。 圣人飞升一次,世界覆灭一次。 如果天道真的在看,那千年来通天长阶打开,看所谓圣人如何抉择便是一场乐事。 有人毫不犹豫飞升,徒留生灵万物挣扎,千百年后生灵总会重建。 幸存下的生灵将前所未有团结,甚至不分种族,共建九州,待哪族羽翼丰满,矛盾凸显,他们便开始分族。 分族之后矛盾愈演愈烈,他们互相仇视,刀剑相对,战争延绵不绝。 人间疾苦不绝,从未有过什么桃花源般的仙境。 修道之人中总有强者,他想改变天下气运会走前辈老路,传闻中的飞升。 他会发现他越强噬渊越强,直到他看到噬渊打开,通天长阶铺开。 他会再面临一次抉择,飞升还是与世人共苦。 假如他不上通天长阶,与世人共同抵抗末日。他一己之力无法改变气运,天上同悬日月,生灵抬头便能窥见日月。 大地干旱,生灵涂炭。 而这所谓乾坤日夜浮的异象都是所谓“圣人”带来的,他将承载世人的怒火,被一寸寸凌迟至死。 光线在苏九归面前铺开,树杈一般延伸出去,这是无数人站在分岔路口的选择。 选择飞升后,你的宗门不会记恨你,甚至会被奉为仙门先祖。 人们重新建立宗门时,会告诫后人,我们的某个仙尊曾经走向飞升大道。 乱世之下想要招收门徒,他们必须如此,给无知的修道小儿一个念想,才可以让宗门开枝散叶。 四大仙山无一例外,苏九归以往修道时,供奉过所谓的开山先祖。 他选了一条不顾世人性命的路,亲手把生灵推入苦海,换来了自己永恒的寿命,和后世一代代的供奉。 不老山的季安窥得未来,他无法与人述说,更加无法告知天下。 季安不愿做出选择,或者说他做出了,他让季原初亲手杀了自己。 季安死后,此事拖延搁置,直到苏九归出现。 苏九归越接近飞升噬渊裂缝越大,他成了守渊人,为封噬渊愿意付出一切。 他从未想过那个一日日开裂的口子都源于自己。 噬渊开裂是为圣人飞升送行,修道之人脱离苦海,苏九归将不必再受这世间苦难所累。 这是一场游戏,赢者飞升获得永恒,败者遭受无尽的苦痛。 每一局只有一人能赢,剩下的生灵苟延残喘,等好不容易休养生息时,便再玩一次。 他感觉到天边有一双眼,虽然那只眼睛并没有出现,但苏九归看见了。 就像是苏九归曾在乐安城开瞳术,那只眼睛冷眼看待世间,没有丝毫表情。 所谓的芸芸众生不过是他的玩物,是他闲暇无事用来逗闷的戏班子。 他心情好时,每隔几千年放一人飞升,让他有机会和自己平起平坐,算是他给世人的奖赏。 他选中了苏九归,一个无情无欲的人,对芸芸众生应当没什么感情,哪怕飞升也不会心中有愧。 不像季安那样懦弱,宁愿死也不肯做出选择。 现在选择权给了苏九归。 苏九归抬起头,看向苍穹,远处日出耀眼,太阳钻出半个身子,他与月光同亮。 乾坤日夜浮的异象就要出现了,通天长阶前所未有的牢固,他们在催促自己。 他隔着光芒看到了逐白的眼睛,逐白一身黑衣,正抬头仰望着自己。 好像不论他做什么选择都行。 镜人笑得眼泪横流,可他原本就没眼睛,眼泪冲刷了他画出的两只血眼。 “走吧,走吧,”镜人道:“上了通天长阶,你可以再活千年,万年,不,永远。” 苏九归不会死,他会永恒,他将与日月星辰同寿。 “我说过,”镜人道:“我在帮你。” 苏九归四周光点萦绕,他抬头望向镜人,镜人看上去疯疯癫癫,他好像如他所说真的在帮自己。 他是苏九归的引路人,他要引苏九归飞升。 某种程度上来说,镜人才是苏九归的先辈,逐白耽搁的三百年他来补,苏九归重生后镜人便一直如影随形。 云间城时他悄然出现,在天府寿宴与他初见,苏九归至今都记得寿宴中那个莫名其妙的大殿中供奉着魔佛。 广陵城时他悄然让郭培出现。 乐安城他真身来引导,他想要苏九归的灵相开山印。 从始至终,镜人要的就是开噬渊,他想看乾坤日夜浮。 成神这条路上,镜人怕他走歪,他一步步引他走向永恒。 苏九归闭上眼,那道光芒过分刺眼,直视太阳的人会被灼伤眼,苏九归已经窥见太多了。 “只有我对你好,”镜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像是自己的同胞兄弟,道:“快走吧。” 走吧,苏九归消亡的生命将会停止,他将与星辰平起平坐。 走吧,这缠人的情爱不会侵扰他,他会真正无欲无求。 走吧,修行千年只等这一刻,死后他会被奉为真正的云戟仙尊,接受世人的膜拜。 “凌镜。”苏九归在叫他。 “哎!”镜人出声答应,他答应得很快,像是被自己的父母所叫。 “你会心有不甘吗?”苏九归问。 你会心有不甘吗?上头那只眼睛安排了两个人,一个圣人,他让苏九归来演。 一个恶人,他让镜人来演。 镜人才活了几天,只有这几天才算是真正在“活”,重新用双脚踩到土地,他被人叫做道友,还找到了一个姑娘。 他在之前只是一个恶念驱使的工具。 他真的有自己的灵吗? 苏九归睁开眼,这次他没有看镜人,而是看着他后背的凌薇。 凌薇是这次镜人的弱点,他应该是生出了自己的心思,不然不会到处背着一个女修。 镜人到现在为止都还背着凌薇,他别无选择,因为凌薇是他唯一有因果的人。 这是他区别苏九归的东西,他像救命稻草一样牢牢握住。 凌薇被绑在凌镜身上,她过分虚弱,只能听着苏九归和凌镜之间的交谈。 这么久下来,她已经明白了凌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趴在凌镜肩头,与他脖颈上的一张嘴近在咫尺。 凌薇紧盯着那张嘴,鲜血所画的嘴上冒着丝丝热气。 那是她小师弟的鲜血,现在变成了一个丑陋的嘴。 凌镜根本没注意凌薇,或者他根本就不在意凌薇的感受。他只知道苏九归有个爱人,因此他也给自己找了个“爱人”。 至于爱人究竟爱不爱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镜人的表情开始变得古怪,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他惴惴不安,不知道为何不安。 事情不太对,苏九归还在通天长阶面前,他没有偏离正规。 偏离的……是他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 感谢在2022-04-18 16:24:37~2022-04-19 17:1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2个;顾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ww 10瓶;Valkyries 9瓶;爱你哟LuLu、无敌的土豆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妖邪 ============== 第一百七十章 突然, 凌镜感觉脖颈一疼,原本趴在他身上的凌薇一口咬上他的动脉。 凌镜吃痛,下意识想把凌薇扔下去, 可凌薇拼死咬下, 如同一头母狼, 咬中了就绝不松口。 鲜血泊泊涌出,他一副胚子而已, 皮薄得要命, 道袍上染了血。 凌镜向后一捞,抓住凌薇的脖子猛地把她甩出去, 她撞烂了一块石碑, 嘴里还咬着一块血肉。 凌镜脖子上缺了个血洞,本以为此行顺利, 送苏九归上通天长阶, 他有的是法子在乱世中活下去。 兴许他有可能当个什么仙尊什么掌门, 广招门徒成就大业。 可变故竟然来自凌薇,凌镜不懂情爱, 更不懂人心。 凌镜恶狠狠看着凌薇, “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要杀我!” 他走到哪儿都把凌薇带到哪儿, 凌薇跟着自己日后不会受罪。 他若是打下江山, 凌薇是那个跟他共享天下的人。 凌薇恶狠狠地咬着他的肉,口中一片血腥, 她被凌镜毁了咽喉, 甚至说不出一句话。 凌镜咬了咬牙,一手捂住自己的伤口, 鲜血淋漓,他脸上五官早冲化了, 融化蜡像般糊成一团。 “我喜欢你的。”凌镜道。 他竟然压低了声音,像是哄着自己妻子一般跟凌薇交谈,“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 他喜欢凌薇聪明,她的小师弟不认人,但她能一瞬间察觉到敌意。 漂亮聪明懂得顾全大局,凌镜看她第一眼便被她吸引。 他们虽然才认识一天,但凌镜也只活了一天,因此凌薇就像是他的全部。 凌薇倚着破裂石碑,她被凌镜所伤本就奄奄一息,拼死咬下之后只剩下半口气。 大片鲜血涌出,她鲜血满身,依然恶狠狠看他,如果眼神能杀人,她恨不得把凌镜千刀万剐。 她被凌镜折磨成哑巴。 “滚——”凌薇无声道。 凌镜呆立在原地,他以为凌薇对他有一点情,现在看来全都是痴心妄想。 凌镜脸色扭曲,一步步朝着凌薇走去,这心眼坏的小丫头,根本不配与他共享天下。 “凌镜。” 凌镜脚步一停,只看到苏九归负手而立,背后就是展开的通天长阶,他明明没多好受,此时居高临下,看戏一样看着他。 “第一次当人吗?”苏九归问。 凌镜杀意满身,被一股愤恨冲得找不到出口。 苏九归淡淡道:“她恨你。” 凌薇恨他,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就像是有人凌空扇了他一巴掌。 苏九归有人爱,逐白永远不问缘由跟在他身旁,他要成仙还是成魔,逐白都帮他。 凌镜身边只有一个凌薇,但凌薇恨他。 “人有七情六欲,有爱有恨,有难堪,有耻辱。”苏九归像个师尊般循循善诱:“你正在经历。” 苏九归看守噬渊时,凌镜是苏九归的心魔,那时凌镜一字一句来戳苏九归的肺管子。 现在苏九归成了凌镜的心魔。 他字字诛心,一刀刀像是要把凌镜凌迟。 “凌姑娘恨不得咬烂你的肉,要死也会拉你一起死。”苏九归声音很淡,他说出了凌薇的心里话。 逐白在旁观战,听到这话也是一愣。 苍穹已经降下异象,太阳快要完整钻出,末日来临时,苏九归不上通天长阶,也不关噬渊。 他竟然还在跟凌镜谈心。 凌镜算是苏九归的心魔,但他在跟自己的心魔谈心。 苏九归另有打算,他师尊从来不按照别人给他的话本走。 大道朝天,苏九归所走的路才是他的道。 “你想杀她吗?”苏九归道:“想清楚点,她死了,世上再无人跟你有瓜葛了。” 凌镜捏了捏拳,他无法杀凌薇,他刚才明明能一巴掌拍在凌薇天灵盖,但他无法下手。 他说不出自己是怎么了,这不正常。 凌镜越是痛苦,苏九归反而越觉得有意思,好像凌镜给他带了不少乐子。 一个镜子复制出来的东西,他有了七情六欲,有了自己的因果,他便有了缺点。 人的七情六欲难以驾驭,修道之人花费千年要与自己共处,镜人第一次当人,会拿这东西伤人伤己。 就像一个小孩儿拿着一把刀,逢人便挥刀,并不知道这把刀会带来什么。 苏九归笑意刺眼,凌镜几次想要稳住自己的心神,咬牙切齿道:“你不飞升吗?” 天上日月马上就要同悬,苏九归一动不动,让凌镜觉得难堪。 “啊,”苏九归像是刚想到这件事,道:“圣人飞升。” 苏九归语气轻松,好像刚才只是听了个故事,道:“你好像忘了,我不是圣人。” 凌镜浑身一僵,这不对,这不对。 逐白在旁听着反而笑了,他师尊还真的不是圣人。 “我是妖魔。”苏九归一笑,他脸上全然没有圣人的清冷自傲,他的笑意看上去有些邪气。 他算什么圣人,这幅景象是他一手造成的,山下哀嚎厮杀,血流不止,皆因苏九归。 有多少人骂他是灭世妖邪,就有多少人想要踩着他的尸骨上位。 滋养他的是人间怨念,可不是所谓的供奉。 如果真有天道在天上看戏,那他这次算错了,如意算盘崩坏,算珠散了一地。 苏九归重生了,重活一世不是仙尊,而是世人皆恨的邪魔。 极为可笑。 “看来你我都不是个好棋子。”苏九归眼睛一眯,他一双狐狸眼,猩红瞳孔在转。 这场戏早就唱不下去了,苏九归不是圣人,镜人身上裂缝满身。 圣人不像圣人,恶人不像恶人。 苏九归伸出一只手,三千道剑意原本悬挂于空中,此时被他召唤,幻化成一把剑,落在苏九归手中。 凌镜瞳孔微缩,他在那一瞬间理解了苏九归要干什么。 破局的方法只有一种,那个季安的故事苏九归早就知晓了。 苏九归当时可能猜不到具体是什么原因,但心中有个大概的猜测。 苏九归在妖境杀季原初,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我未曾问过你为何弑师。” 季原初坠崖时,苏九归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在季安死时,怀疑的种子已经种进苏九归的道心,从此之后他的道心便不再安稳。 他早就入魔了,不然也不会去妖境埋下自己三道剑意以备后日所需。 不然也不会毫无芥蒂与逐白在一起。 更不会跟蒲云师兄许诺。 一成,他有一成把握封住噬渊,从此之后,噬渊再也不会打开。 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上太清山,走到这噬渊边上,不是为了飞升的。 他千百年来说得清清楚楚,不论是蒲云师兄还是季原初来问,他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 “我要关噬渊。” 他不在乎什么人族能不能当道,他不在乎这天下是魔族做主还是人族做主,他在乎的就只有一件事。 他为噬渊而生,也为噬渊而死。 “不!”凌镜失声大喊,“你不能!” 凌镜不再管凌薇,他猛地向苏九归扑去,他与苏九归之间隔着一道噬渊,噬渊宽有十五丈,在这时成了镜人接近苏九归最大的阻碍。 可他没有来得及,他肩上突然扣着一只手,逐白的脸就在咫尺。 他对上了正在燃烧的黄金瞳。 逐白的黄金瞳完全打开时极为凌厉,人们只消看上一眼便觉得杀意四溢。 魔龙已经完全魔化,脸上长出漆黑的龙鳞,扣在他肩膀上的爪子是一只龙爪。 “他说不杀你,”逐白闷笑道:“我可没说。” 许诺不杀镜人的是苏九归,逐白没给他任何许诺。 逐白在这之间根本都没跟苏九归交谈,两人最多对视一眼,然后便视线错开。 苏九归一直在跟镜人交谈,根本没法去嘱咐逐白动手。 逐白和苏九归心有灵犀,根本不用多说,一刹那间便知晓对方心意。 逐白说过了,苏九归不论成仙还是成魔,逐白都会帮他。 尖利龙爪扣进他肩头,凌镜吃痛大喊一声。 这是那个人,曾经差点杀了苏九归的逐白,这只手曾经捅穿过苏九归的心脉。 凌镜咬牙想要还手,发现自己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逐白放出了他,可以抵挡两位宗师。 凌镜不是对手。 噗嗤一声,龙爪穿胸而过。 凌镜低头看见了一只手,龙爪上覆盖着龙鳞,尖利的手指刺穿了他的胸膛,但没有拿到他的心脏。 凌镜是一个胚胎,没有心脏,也没有内脏,因此整个人像是漏风了一样。 鲜血淋漓,逐白收回手,狂风吹过他的胸膛。 凌镜没有害怕,一个人已经死了四次,那他死第五次的时候就不会害怕。 他本能地抬起头,只要噬渊不封他便可以再次重生。 他直直望向苏九归,剑意已经被他牢牢握在手中,苏九归是太清山第一剑修,他的剑意无人能敌。 他正重回巅峰,一剑下去带着磅礴剑气,似乎能把这山劈成两半。 “不要!”凌镜大吼。 苏九归淡淡看他一眼,他浑身被剑意笼罩,对凌镜说了一句话:“妖邪不必飞升。” 圣人才要飞升,妖邪不必。 苏九归手腕一沉,刺目剑光落下。 苏九归一剑斩断通天长阶。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身陨 ==============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通天长阶连接天地, 一头在无尽云端,此时应声断裂,如同一把碎琉璃掉进噬渊。 噬渊扩张的动作骤停, 魔物似乎更为敏锐, 他们感受到了噬渊要亡, 争先恐后往外攀爬,跟地震来临时的林兽别无二致。 世间生灵, 不过都想活, 魔物想给自己寻得一缕生机。 面目狰狞的魔物刚攀附在噬渊边缘,只听到一阵轰鸣巨响。 这阵响动声来自噬底, 或者来自地底最深处, 天地撼动,岂是凡人能够阻止。 开裂的大地要关合, 如同裂开的伤口即将愈合。 魔物嘶吼一声, 紧接着被缓缓关闭的裂缝夹碎了头骨, 最后嘶鸣声消失,被大地震颤所掩埋。 天上本该日出, 可那太阳正攀爬到一半便被迫停止, 他一寸寸下沉, 由日出变成了日落。 血一般的夕阳铺满苍穹, 映衬着倒挂的岩浆如同儿戏。 众人呆立在原地,他们只能去看, 害怕错过一刻, 又怕看多了一刻。 远处魔族将领率领玄符军,在太清山北面千里远拉出一条防线。 千里之外魔宫, 魔尊正透着一支长筒琉璃镜来看,他缓缓放下镜子, 仙道没让他失望。 乾坤日夜浮的景象未曾到来,他还可以坐拥这天下千秋万代。 太清山脚,四大仙山修士伫立,只听太清山顶的钟声。 当—— 钟声阵阵回荡,自太清山顶传至山脚,每一个修士都能听见。 “通天长阶……”徐仙客喃喃自语,“断了?” 修道之人,修炼千百年都为飞升,人人向往的通天长阶近在眼前,苏九归毫无犹豫一剑斩断。 他斩断的不只是自己的飞升大道,还有后人的。 苏九归若是活下来,可能真会被修士戳断脊梁骨。 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以后千千万万的修士将不再飞升。 宣亦然反而大笑,“噬渊关了。” 苏九归说要关噬渊,竟然真的关了噬渊。 “布防!除魔物!”宣亦然大喝一声,她才不管什么飞不飞升。 这事儿还没完呢,已经逃出的魔物四处乱闯,任意放一只到人家都是祸害。 苏九归已经遏制住源头,杀光魔物不是不可能之事。 “布防!除魔物!” “布防!除魔物!”众人高呼,高喊声一声胜过一声。 太清山敲钟,敲钟人手稳,一声声敲下鼓舞士气。 四大仙山的人还未喘口气,便要去收拾残局。 苏九归斩断通天长阶,那一刻,他感觉苍穹无形的眼睛缓缓合上。 若这世界真是某个大人物的玩物,真有人在看这世间,似乎会觉得厌倦恼怒,要去看下一场戏。 苏九归悬在空中,三千道剑意听他的感召,他落地时如同真正的神仙落地。 苏九归手一扬,手中长剑化为灰烬,逐白就在他身侧。 他轻轻牵起逐白的手,他的这只手刚刚拿了剑,现在他牵起自己的小龙。 “看天。”苏九归道。 他说得高兴,好像是让逐白看什么好东西。 逐白侧目去看,这天降异象是苏九归弄出来的,夕阳火红,明月皎皎,火热岩浆化作旋转的火云,同时出现在一片苍穹上。 这样子诡异到极点,像是梦中才能有的奇景。 乾坤日夜浮。 他跟苏九归未曾做过什么浪漫的事,他们没游山玩水,没欣赏过落日的壮观磅礴,没看过山川大海奔腾不止。 他们被看不见的东西追逐,永远都在疲于奔命,根本没来及停下片刻。 如今苏九归要带逐白来看,他亏欠逐白很多,欠他一次秘境闯荡,欠他日出日落,欠他很多很多。 逐白回握他的手。 “好看吗?”苏九归问。 他在笑,他这辈子为关噬渊而生,已经值了。 逐白紧紧盯着苏九归,他脸上蒙着一层火红的光,衬得他前所未有的柔和与平静。 逐白喜欢看他的脸,他长得好看,不论是陆云戟还是苏九归,他都喜欢。 他视线落在苏九归的后背。 苏九归满身是血,后颈处裂开一条细缝,血珠涌出。 在看不见的地方,苏九归脊骨断裂,凑得这么近,逐白已经听不到苏九归体内妖物哀嚎。 妖魔皆亡,苏九归寿数将尽了。 逐白的龙鳞在苏九归体内,他能感觉到他的疼痛。 苏九归曾处于巅峰期时,那时候感觉不到,如今仙门术法和妖术在他体内对峙,像是要让他四分五裂。 两位宗师说得对,苏九归是在找死。 逐白为他拭去脖颈的血珠,他刚抹去一点,新的血珠便涌出。 逐白哑着声音道:“好看。” “真的好看。” 苏九归感觉到自己灵力消失,眼睛越来越模糊,耳力越来越差。 敲钟的声音慢慢弱了,苏九归问:“他们在干什么?” 逐白能通过细微之处感知到苏九归的状况,可能因为他的龙鳞在苏九归体内,苏九归不必与他多说。 他怕苏九归听不见,轻轻把他揽在怀里,凑在耳边说:“庆祝。” “庆祝什么?”苏九归问。 “祝你关噬渊,”逐白道:“你是真正的圣人。” 他未曾见过圣人,仙道也有道貌岸然之人,魔族也有心地善良之人,他一直觉得圣人是个遥远如天的虚名,恐怕要真正的神仙才能配得上。 但他觉得苏九归能配得上。 苏九归下巴抵着逐白的肩窝,他没回答这句话,逐白猜测他没听到这句话。 逐白抱着他,手被他的鲜血染红。 苏九归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死了,传闻之中,战场厮杀,全身的意志都压在刀锋上。 杀人后的畅快淋漓,挥刀过后的松快,人在紧张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要死的。 可逐白看见了,他像是个血人,鲜血沾上了逐白的衣袖和双手。 看上去就像是他杀了苏九归。 太清山修士在忙着除魔,一声呼喊高过一声,逐白说的没错,他们真的在庆祝。 在一片庆祝声中,逐白搂紧了苏九归。 “我做得好不好啊?”逐白像是在撒娇。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会默默做好事,他做了什么要让师尊知道,再从他手中讨个赏。 苏九归看透不说透,一般会问:想要什么? 能满足的,他都会满足,除非他要天边星辰日月。 逐白每次要的东西都很小,他想让苏九归抱抱他,想亲亲他,想趁机占点小便宜。 这次逐白没有想讨赏,他已经拥有了苏九归了,他能堂而皇之地抱他,吻他,说爱他。 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接近苏九归,他没什么好求的了。 他只是……想跟苏九归说说话。 苏九归耳力已经没了,逐白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逐白问:“我乖不乖啊?” 逐白能听到苏九归的呼吸声,呼吸声是一种回应,他不想错过这点细微的声响。 “你看,”逐白自言自语:“我不用你说,就知道你想干什么。” 逐白想让苏九归走通天长阶,他师尊飞升吧,别被这人世间束缚。 他可无欲无求,真当个圣人,他可与星辰比肩。 从此之后苏九归不会记得逐白,再次相见时,他是天上明月,逐白是地间生灵,逐白可以仰望他,看任何一颗星辰都会想起苏九归。 他没走这条路。 逐白太了解苏九归了,他脾气有点倔,认准一条路不回头。 “我能怎么办,”逐白道:“说好了的,你走什么路我都送你。” 他杀了苏九归的镜人,镜人和陆云戟五分相似,拥有一模一样的骨相。 逐白杀他时没摸到他的心脏,但他感觉像是又杀了苏九归一回。 苏九归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靠在逐白怀中,一切都在离他远去,他很庆幸最后一刻在逐白怀里,他紧紧抱着自己,让他感觉很安全。 修道之人生死置之度外,苏九归想过自己的死亡。 没有人面对死会不害怕,嘴上再淡然的人最后一刻依然会怕。 但因为逐白在这儿,苏九归没有惧意,让他感觉到安全。 “逐白,”苏九归收紧了手指,“我好疼啊。” 他平日里不说这些话,一个师尊跟自己的徒弟喊疼像什么样子。 逐白第一次听他跟自己示弱,信任他才会把伤口给他看。 逐白收紧了手臂,想把苏九归揉进自己怀里,又怕让他更疼。 他说不出话,眼泪掉进苏九归的肩头,让他一个哆嗦。 苏九归察觉到了,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果然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自己正在濒死,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苏九归道:“以后你就自由了。” 苏九归死后,逐白的咒印会真正消失。 逐白声音沙哑,眼泪止不住往下落,“瞎说什么呢,你得拴着我,别让我闯祸。” 他以前想摆脱咒印,很久以前他就不想了,他喜欢苏九归拴着自己。 苏九归听不到逐白的回答,他伸出手摸向逐白的脸,摸到了一把冰冷的泪。 逐白在哭。 “逐白。” 苏九归染血的嘴唇贴近逐白耳侧,落下一道血印,他轻声叫:“逐白……” 逐白想去拉住苏九归的手,一阵风吹来,苏九归摸着他的手化成骨头,上面沾着血茬。 逐白抬起头,苏九归额前灵相刺目到亮眼,血红的灵相如同挣扎般拉扯。 妖术和仙术已经让他的身体崩到极致了。 逐白想搂紧他,可他只搂住了一片虚空。 人的形状消失,一缕轻盈的血雾腾空而起,被风一吹便迎风消散,自逐白手中穿过。 不论他多用力,都留不住苏九归的一缕残魂。 “逐白……”这是苏九归留给世人最后两个字。 他在最后一刻叫着的是他的名字。 逐白撩开手臂,咒印消散,他看了很久,都没有重新亮起。 太清山议事堂,苏九归的魂灯应风而灭。 守护他的修士呆立许久,魂灯消散后化成一缕向上飘浮的轻烟。 直到那魂灯变得冰冷,他才确定,苏九归形消魂散。 云戟仙尊,二次身陨。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9 17:25:28~2022-04-20 16:3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2个;黑色的白兔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色的白兔子 40瓶;中国!、叨茶、况且况且 5瓶;无敌的土豆子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遗孀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战整整持续了七日, 仙门才将残余魔物大致收拾干净。 有零星几只魔物冲破禁魔线,一路跑到魔族领域,后来被玄符军捉去。 魔族没开杀戒, 反而将从噬渊爬出的魔物带走, 至于到底干点什么仙山已经没人想管。 四大仙山元气大伤, 懒得再去给自己找个仇敌。 杀人时不觉得有什么,停下来时才看到满目疮痍, 仙山没有仙山的模样, 仿佛被什么东西践踏了一番。 苍穹异象花了三日才消退,至今天边都有点残存的影子。 不论日夜, 天上都有一卷不曾褪色的红云。 好像谁死了, 鲜血泼天,血迹永远残留。 若是从天边往下俯视, 便能看见, 原本噬渊的位置完全关闭, 人们曾经为了噬渊设置了一层层禁制。 禁制重重突破,一路从太清山打到玉衡山。 太清山被踩烂了, 像是一只烂透的柿子, 草木糜烂, 魔物尸首流血千里。 死去的修士两千余人。 云戟仙尊二次身陨, 第一次死时他是仙尊,第二次死是他是妖邪。 他死后, 太清山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天下。 说这噬渊怎么关的, 又说通天长阶如何断裂。 蒲云师兄本以为此事昭告天下会安抚众人,谁知道竟然让众人逆反。 有人说, 苏九归是个妖邪,他不仅要灭世, 甚至要斩断通天长阶,断绝后世飞升之路。 这世上妖邪各式各样,没这么狠的,简直是刨人祖坟。 徐仙客猜对了,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苏九归一剑斩断通天长阶,将被后世戳断脊梁骨。 苏九归死后两位宗师上来跟蒲云说了些话,亲自给苏九归念了往生咒。 同为宗师,总会有些交情在,苏九归无碑也没有残魂,实际上往生咒效用不大。 他们所做的事极少,只是在心中记挂苏九归,飞升大道就在眼前,一剑斩断的魄力他们二人敬佩。 仙道一直都乱,二位宗师没有过多逗留,接着他们带着人各自回宗门。 仙道元气大伤,起码要花了三百多年来休养生息。 但三大仙山的人走了,有的人还没走,有些人是散修,有些人是正仙盟修士,有些和苏九归有仇来讨个说法的。 这帮人聚在太清山山门口,咄咄逼人,势要太清山给他们一个公道。 “上次就说死了,这次又说死了,谁知道死没死透?”说话的是正仙盟道士秦晟。 正仙盟的人没离开太清山,他们要找蒲云讨个说法。 蒲云疲惫不堪,他刚失去了小师弟,太清山里一片愁云惨雾,甚至不敢给苏九归祭奠立碑。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正仙盟的人还要来讨个说法。 蒲云拦住众人道:“他确实已经死了,魂灯熄灭,绝无重生的可能。” 一个人经不住这么折腾的,苏九归第一世被天雷毁了身体,就剩下一缕残魂。 第二世完全神魂惧毁,化为灰烬,被挫骨扬灰都不会死得这么干净。 一人重生总要有一丝残魂吧,苏九归什么都没留下。 他甚至不可能转世,更别说重生了。 “妖邪必有重生之道!”正仙盟修士道。 苏九归身上一桩桩事,离奇的不少,多一件也不多。 一人可以同修妖魔仙三道,他身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将他包庇。”有人道。 苏九归之死没几个人在场,说魂灯灭那是太清山一家之言。 “对啊,”众人附和,“兴许没死呢。” “太清山包庇妖邪,”秦晟道:“你们说,这世上还有公理可言吗?” 蒲云脸色极差,他以温厚有礼出名,打交道的都是温润有礼的仙君,根本就没见过如此不讲理之人。 苏九归已经死了,用脑子想也知道他活不了,他要是再活,真没天道可言。 他们要自己交出苏九归,太清山能交出什么东西出来?连灰烬都没有,难道指着一具死尸说这便是妖邪吗? 连玉道人悄声道:“别跟他们废话,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是要趁乱闹事儿。” 陆云戟已经死了,唯一坐镇的宗师消失。 太清山伤亡最重,灵脉受损,灵气被苏九归吸食大半,接下来五百年枯死的树木也不会回春。 太清山封山印打开,此情此景下根本没有什么抵抗之力。 这是趁着苏九归死,要来吞噬太清山根基,正仙盟在人间当散修当久了,正要找个山头。 自家门派早就回不去,太清山便是个可欺的软柿子。 这时候刚结束大战,弱肉强食,谁来啃一口都是情理之中。 陆云戟死后,如同遮天蔽日的树木轰然倒地,太清山日后如何立足,如何开宗门广招门徒? 他该如何向众人解释,为天下守渊的太清山,竟然要遭受如此诘难。 蒲云刚想说话,只听到背后一声轻笑,“你们找他干什么?挫他的骨?还是扬他的灰?” 那声音漫不经心的,又在无形之间透露出一股狠劲儿。 蒲云一回头便看到逐白,逐白身着一身粗布麻衣,太清山无人敢给苏九归立碑,逐白堂而皇之地苏九归守丧。 这世人没人敢拦他,更没人敢说他一句不是。 秦晟一愣,问:“你是?” “哦,”逐白满不在乎道:“妖邪他遗孀。” 遗、遗孀? 苏九归的遗孀? 逐白站的地势高,人又长得高,因此众人只能仰视他。 他头上带着丧帽,白色丧帽刚巧挡在额头,露出一双凌厉的眉眼,黄金瞳燃烧,邪气四溢,好像杀个人不是多么大的破事儿。 这哪里是弱不禁风的遗孀,这是恶龙出世。 秦晟想起来太清山还养着一条魔龙,苏九归死后,逐白竟然还在太清山。 “怎么了?”逐白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道侣犯下罪孽,该我来偿。” 道侣?苏九归何时跟人结成道侣的? 逐白周身杀气四溢,一个人的杀意根本做不得假。 苏九归死了,唯一能约束他的人死了,逐白不会听这世上任何一人的话。 如果逐白犯杀戒,太清山甚至拉不住他,可能还要请两位宗师出关。 那阵仗就是再灭世一次,这世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逐白当惯了城主,说话很慢,听得秦晟大气不敢喘。 “我……”秦晟张了张嘴,他哪敢让逐白来偿? 蒲云被逐白威慑,甚至都想出面劝架。 逐白踏下一节台阶,只有半步,秦晟却猛地往后退了三步。 秦晟根本顾不得什么面子,这是在荒野中看到恶狼的本能反应,对方一动你就想躲。 他感觉逐白正在气头上,憋着一股火气,逐白早就看什么正仙盟没好脸色,正好大开杀戒找个由头泻火。 秦晟如果真那么不长眼就是撞刀口上,他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本道只是想确认苏九归是死是活,好给宗门一个交代。”秦晟飞快道:“看来苏九归已经身陨。” 逐白都在为苏九归守丧,这事儿应当做不了假。 逐白勾了勾唇,旁边的连玉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恶人自有恶龙磨。 正仙盟都是走狗,面对逐白竟然大气都不敢出。 连玉立即喝道:“现在你认了?” 蒲云解释一千遍都没有逐白说一句话管用。 秦晟连连点头,道:“不老山占卜果然不错,陆云戟已死,天下大安。” 秦晟若是不提这句话还好,提起逐白便气。 他师尊就是因为这句话而死的。 逐白垂下的手已经爬上龙鳞,苏九归死后咒印消散,没有咒印束缚逐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 真想把这狗屁正仙盟一锅端了。 逐白捏了捏拳,黄金瞳越来越亮,秦晟后脊背发冷,甚至想落荒而逃。 过了半响,逐白垂眸,黄金瞳渐熄,吐出一个字:“滚。” 秦晟眼看讨不到什么好,本来想趁机敲打太清山,没想到这儿还有个更恶的。 他找了个由头带着自己人跑了。 逐白切了一声,“什么狗东西。” 还以为对方真是个什么硬骨头,只不过是个江湖莽夫,杀他是脏了自己的手。 太清山道士都不太“凶”,对付其他仙山可以讲道理,碰上正仙盟那种江湖土匪有理说不出。 要不是苏九归,逐白都懒得管这事儿。 他对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兴趣,逐白扭头想回去,觉得此地烦透了。 “逐白……”蒲云叫住他,“你为何……” 逐白和太清山不算亲近,当年是太清山亲手将他逐出师门的,他一个魔族城主,也没立场要来帮仙山的忙。 逐白脚步一停,手上漆黑龙鳞都没收回,他停了停,过了片刻才转身看蒲云。 他身上杀意未褪,道:“别多想,我在给他守家。” 守家…… 蒲云怔愣在原地,小师弟死时他没多大感受,如今才泛起点酸意。 逐白的话里好像觉得苏九归会回来,他师尊不是神魂皆灭,只是出了趟远门。 逐白对太清山没什么心思,这狗屁仙山要死要活的都跟他没关系,他愿意出面是因为苏九归,苏九归这辈子就是为了守着太清山活着的。 他怕苏九归有一天回来找不到回家的路。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 感谢在2022-04-20 16:38:38~2022-04-21 17:2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七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洛依丝 101瓶;暁暁小妞 20瓶;没有昵称、Val□□ 10瓶;看看不开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静室 ==============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人人都说太清山上有一条魔龙坐镇。 这事儿说出去有些别扭, 堂堂一个仙山竟然让魔龙罩着。 有人说这不太合理,连玉道人不觉得是坏事儿,反而要放出消息去, 说逐白是他们太清山的亲传弟子, 一句话给这事儿定性了。 逐白本来就是师承太清山, 大半辈子都在这儿长大的,合情合理。 苏九归死后, 逐白成了为太清山遮挡风雨的树, 他成了那个永远不能倒的人。 逐白看透也不说破,乐安城那边他派了个分/身去管, 本体就真在太清山扎根了。 苏九归以前的寝殿就剩下半堵墙了, 他面对断壁残垣,竟然找不到任何回忆。 逐白放出张奴让他来收拾。 棉花精没以前那么不着调, 看他主子脸色不太好, 知道这里曾是他们住过的, 便捞起袖子来清理。 他忙碌,逐白无事可做就在一旁看着, 被人盯着, 张奴后脊背发冷。 他觉得自家主子正一脚踏在悬崖边缘, 距离发疯就一尺距离, 张奴半点都不敢惹他。 此时小道童跑来,正是苏九归上山时帮他消融冰雪的那个, 对逐白规规矩矩一行礼。 “魔……”他想叫人, 出口发现不知道怎么叫。 “逐……”他不敢直呼其名。 “殿……”逐白是魔族的殿下,但逐白不是太清山的殿下。 “长老。”道童一咬牙, 逐白是苏九归的道侣,那苏九归是长老位, 逐白应该也是长老位。 逐白是苏九归的遗孀,太清山就是逐白的夫家。 小道童道:“有人找你。” 逐白心情莫名因为这两个字好了点,“谁?” “说是你师弟,叫温七,”小道童道:“掌门已经接见了。” 小道童话音刚落,一回神逐白已经不见了。 温七在太虚殿,蒲云师兄亲自接见的,他来的时候长老全来了,刚一进门便听到蒲云夸赞。 “这就是师弟的徒弟啊?”蒲云道:“根骨果然不错。” “胳膊怎么了?” “无碍,”蒲云没等他回答,“师叔有法子。” 蒲云看温七隔代亲,怎么看怎么舒服,温七根基是苏九归亲手铸造的,恐怕整个九州只有这么一个人。 蒲云看温七像是看宝贝,一会儿摸摸脉门一会儿探探根基。 温七像是鸡崽子一头扎进了老巢,被老母鸡左右梳理,竟然都插不上话。 红柳在旁抱臂看着,太清山各大长老看猴一样看温七,好像自家小狗带出去被人摸了摸。 红柳眼尖,先看到的逐白,道:“师兄。” 逐白刚被这两个字给砸了一下,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红柳会叫他师兄,她连师门都没进。 苏九归至死都背着妖邪骂名,这个时候红柳突然认了苏九归当师尊,那就是要跟妖邪扯一块儿了。 逐白眼皮子一抖,心想红柳真是随了苏九归,什么路危险就要走什么路。 逐白本来心如死灰,被红柳这么一叫就知道自己以后有破事儿要忙。 温七看到逐白眼前一亮,“师兄!” 逐白敛了敛神情,故意端着一副冷静模样,问:“怎么来的?” 温七看见逐白便亲切,细细道来自己的遭遇。 温七和红柳在深渊下找到了苏九归的三道剑意,成功破局走出妖境。 他们与季原初和墨凛分道扬镳,刚出来便御剑前往太清山。 温七这小子得了剑意后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那剑意顺着他,他刚开始不会御剑,剑意便托着他和红柳行走。 温七一路走来光听事儿了,听师尊一剑斩断通天长阶,云戟仙尊二次身陨。 人们总是谈起苏九归,温七一路听来,每个人都说他是妖邪。 后来他又听说逐白成了妖邪的遗孀,正守着太清山,温七和红柳思索片刻,想要去太清山看看逐白。 逐白嗯了一声,嗯完不知道说什么。 还是蒲云接过话,“来了就留下吧。” 太清山传承不断,苏九归给温七打下根基,接下来如何锻造蒲云师兄自有定夺。 逐白一瞬间想通了苏九归的深意,那三道剑意是温七的身份,可以护他一路周全,也是让太清山认人的本钱。 太清山人能认得出苏九归的剑意,温七获得剑意将畅通无阻,被仙山当个宝贝供着都行。 温七自小唯一的愿望就是上太清山,成为太清山的入门弟子,他愿望成真了。 他给温七留下的是剑意,给红柳留下的就是温七本人。 温七身上有红柳的御灵印,他对姑娘更加温柔,温七所得都变成了红柳所得。 逐白哭笑不得,苏九归死前给他徒弟安排好了路,这里头唯独没有自己的。 是觉得他魔龙在世不惹麻烦就行吗? 温七跟一帮长老拉扯,等人都走了,温七才能跟逐白说点心里话。 逐白身穿丧服,他还在给苏九归服丧,温七一看到便哭,问:“师尊有墓吗?我想看看他。” 温七今年不到二十岁,突然死了师尊已经哭了一路,刚才都憋着,没人了才敢问逐白。 逐白看温七哭心烦意乱,一扭头发现红柳也眼睛通红。 合着刚才那副样子是装出来的,这俩小崽子都没超过二十岁,怎么可能扛得住事儿? 逐白:“他灰飞烟灭的,魂都没有。” “那他……” 温七没问出口,逐白知道他想要问什么,“神魂皆散,重活不了。” 温七张大嘴,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逐白对温七心狠,彻底断绝他的念想,如果有重活的本事,逐白早就去找苏九归了。 红柳道:“节哀。” 节哀,这话多少人跟他说过,他节不了哀。 逐白原本看见温七挺高兴,如今看见他便有些烦闷,他又不能抱着温七和红柳哭一场。 苏九归死时逐白哭过,等他死后他哭都哭不出来。 好像一口气憋着,连个发泄的地儿都没有。 · 逐白将他们交托给道童,让他们安稳后便走,他怕自己再不走就要露怯。 可走了又无处可去,他一转身发现,他之前想回太清山是因为从小在这儿长大,他跟苏九归的回忆都在此地。 可现在太清山满目疮痍,什么回忆都没了。 他无家可归,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去看张奴收拾残局。 张奴脊背有些佝偻,袖中放出小棉花精去清理废墟。 “唉?”张奴道:“这儿有扇门。” 这扇门悬在半空中,只有一扇门孤零零立着。 逐白愣了片刻,仔细回忆那应当是静室,苏九归喜欢在静室写符,里面到处都是符文咒语,不会轻易塌陷。 “殿下?”张奴正准备清理,就看见逐白突然推门而入。 推开门的瞬间,闪了一阵很微弱的白光,好像是打开了尘封的匣子。 原本只有一扇门,霎时间砖块垒起,建起墙壁,一间完整的静室展开。 砰地一声,逐白进门后大门紧闭。 逐白住过苏九归原本的寝殿,但很少进静室。 他以为师尊神通广大,推开门的瞬间可能会看见苏九归伏案画符。 可他什么都没看见,入目是四面书架,上头都是苏九归翻阅的典籍,桌案上还有他画到一半的符文。 他想起之前撞破的那一幕,苏九归曾在此地钻研如何束缚逐白的咒印。 他们曾经吵了一架。 静室里全是苏九归的气息,极为浓郁,好像他本人还在此地。 逐白闭着眼都能想起他师尊挑灯看书,他倚着桌案,会给逐白留下一个侧影。 逐白看了三百多年了。 逐白在静室中四处翻查,矮榻下有个暗格,打开一看,全是刻到一半的符文木牌。 他不信,又翻了抽屉矮柜,结果翻出来全都是一块块符文。 那都是逐白身上咒印的前身,苏九归花了几十年钻研此道。 全是苏九归琢磨怎么绑住逐白的铁证。 逐白看得看得看气了,“你还真是个……妖邪。” 逐白都不知道怎么说,哪有师尊日日钻研怎么在他徒弟脖子上绑锁链的。 静室被翻乱了,宛如遭了贼,逐白把这儿弄得一片混乱,然后才坐下来。 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翻看的动作停了,他在期待什么?苏九归算无遗策给自己留了一条路? 苏九归早就研究起死回生之道? 神魂都毁了还能怎么活? 逐白之前一直觉得苏九归会回家,他好好给他守家,又清理他的寝殿。 他想着清理完了让张奴给他种一片花圃,苏九归回来看了应当会高兴。 他笃定苏九归一定会回来,给自己找了一堆事来忙。 可他第一次知道,苏九归不在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师尊不会回来了。 “真是的,”逐白苦笑道:“什么都不给我留。” 他对着空荡荡的静室说:“这么不喜欢我啊?” 这儿没人,说话也传不出去,逐白突然就不用端着架子了,他不用当什么庇护太清山的魔龙,也不必在温七和红柳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他在这儿能当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徒弟,尽情撒泼都没人能治他。 “温七有,红柳也有,就我没有。” “好歹给我留封信,让我有个念想。” “苏九归,可真有你的。” “管杀不管埋啊?我要是再见到你,非把你……”逐白说到这儿一顿,他说不下去。 他突然看到冰冷的墙壁,意识到此地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知道怎么再见到他,威胁的话都说不出口。 -------------------- 作者有话要说: 孤家寡龙 思念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温七心中藏不住事儿, 在路上哭了一路,上山还在哭,连着哭了一个月, 只要旁人提起苏九归他就眼里泛酸。 但逐白看上去真没多反应, 他只是穿着麻衣, 除了穿着以外根本看不出他在难过。 温七常常想,逐白是不是在偷偷哭, 又在想, 大道无情,太清山的道士看上去没几个心热的, 逐白应当心也不怎么热。 这位魔龙殿下一如既往, 忙里往外帮着太清山重建。 都是活了几百年了,又不是像温七这种二十岁小年轻, 也该对生死置之度外。 温七心中一凛, 突然意识到这条修道之路的末路是什么样。 他左右看着四周的道士, 他们一个个稳重端方,明明每一张脸各有不同, 都是好看的脸, 但在温七眼中竟然一模一样。 不必修无情道, 他们本身就比凡人更加无情。 温七这条大道走下去, 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喜怒哀乐越来越淡, 世上的小事再也没法让他波动。 温七在太清山修道修了三年, 三年太清山才勉强恢复些生机。 今日剑阁开门,剑修可以去选一把自己的剑。 温七手里已经有了苏九归的剑意, 红柳是驭灵师,两人都不必选剑, 逐白带他们过来就是凑个热闹。 逐白刚开始莫名其妙被叫长老,后来就真的变成了太清山的长老。 路上遇到人,他们都对逐白轻轻一点头,恭敬叫上一声。 温七上太清山时正赶上大战,太清山坍塌得跟个废墟没什么两样,第一次看这么大的阵仗。 剑阁未曾扎根,而是高悬于空,剑阁大门大开,弟子以自己的剑气来试剑。 所谓试剑是同辈相比,是用一支柳枝代替长剑,谁先斩断三十六条金线便可开剑阁一次。 剑阁大门大开,会飞出一把属于你的剑,这剑便是你的本命剑了。 剑阁比试都是小孩子玩闹,掌门不出场,拿到什么就算他的本事。 温七三人到时刚好开门,红柳跟在逐白身边看热闹,太清山道士比试果然好看,她看了一个时辰都不觉得腻歪。 逐白道:“以前我没参加过。” 温七:“为何?” 逐白:“大概觉得魔龙在此很荒谬。” 逐白说是在太清山修道,其实真的在玩乐,别的弟子有的逐白一概没有,他若是参试,会扰乱公平。 温七一下想明白,也不知道怎么说。 逐白:“多看看同辈人。” 温七:“你怎么越来越像师尊了?” 逐白一愣,“有吗?” 温七:“有啊,更稳重了。” 逐白倒不是茶不思饭不想,只是一日更比一日沉默,也一日更比一日稳重。 如果说像一个人,温七觉得他很像苏九归。 “如果师尊还活着,要是看到……” “咳!”红柳觉得温七脑子实在是不太好,她悄声念了个咒,竟然直接给温七禁言了。 “呜呜呜!”温七指着自己嘴巴,眼睛瞪大看着红柳,呜呜呜哇哇地说了一堆红柳听不懂的话。 “闭口禅,”红柳道:“你该!” 温七狠狠瞪了红柳一眼,苏九归为什么要把他送给红柳,她是自己的主人,想让他闭嘴他就必须闭嘴。 红柳道:“别嚎了,一个时辰就解。” 红柳悄声去瞥了一眼逐白,发现逐白没什么表情,温七说得对,他真的越来越像苏九归了。 红柳突然道:“一个月后我要下山。” “嗯?”逐白有些诧异,她刚抱上太清山大腿,要是以苏九归徒弟的身份下山,可能要被人追杀一路。 温七本来在挣扎,听到这话不挣扎了,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在山上念经不适合我。”红柳道:“我在太清山可没法弑帝。” 噬渊关了,天下又是该干什么便干什么。 魔族越发猖獗,杀了不少起/义的人族。红柳是为了弑帝而来的,她只是跟着苏九归走了一段岔路,总要回到自己的正途上去。 逐白垂眸看她,红柳穿着一身紫衣,正是年轻时,二十出头,满面写着朝气蓬勃。 男子征战四方,这小姑娘也要征战四方。 逐白:“告诉我干什么?” 红柳:“你是我师兄啊。” 逐白:“我可没认你,你别给自己贴金。” 她也没行过拜师礼,苏九归认真教过温七,没教过这小丫头。 逐白:“师尊教你什么了。” 红柳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策略。” 她在苏九归身边没学太清山功夫,她学的是苏九归为人处世,学的是他如何破局,是孤注一掷的豪赌,是你该如何攀爬自己这条大道。 苏九归教会她的东西更加宝贵,她可以在数次危难时刻转危为安。 她最初是在苏九归身边学,上了太清山,这三年里不断参悟一件事。 一人能够断绝后人飞升路,苏九归当时在想什么? 红柳想了三年,终于想明白了,因为苏九归不在乎,他真的不在乎飞升,更不在乎修行,他没有高看修行一眼。 苏九归没觉得人族修行比妖族更了不起,这世间生灵何其繁多,不能飞升根本不算大事。 红柳已经参悟了。 逐白叹了口气,他本来以为好好守住苏九归两个徒弟算尽职尽责,谁知道他徒弟都能折腾。 这世上能记得苏九归的人不多,逐白不希望少一个。 逐白:“行吧。” 旁边的温七听到这话突然不折腾了,捏着拳头,垂头丧气的。 红柳没说要带自己走。 等剑阁大比结束了,弟子都陆陆续续走了,剑阁前就剩下他们三人。 逐白道:“走吧,我给你收拾些东西。” 红柳嘴角一勾,逐白仿佛她娘,竟然还要给她收拾行装。 红柳一指剑阁,道:“不急,我想看你试试。” 逐白看她一眼,红柳毫不畏惧迎上魔龙目光,道:“试试呗,我都没见过你用剑,我临走前想看看。” 逐白杀人要么把人瞪死,要么一爪子掏人心,红柳没见过逐白用兵刃。 逐白一瞬间理解了,这小丫头是听到了他跟温七之间交谈,因为逐白少年时没参加过。 红柳和温七不愧是苏九归的徒弟,苏九归死时遗憾没给逐白很多东西,红柳竟然想补给他。 反正红柳和逐白是同辈,他们陪他比试,也上一趟剑阁。 苏九归死后,是逐白照顾他们,也是他们在照顾逐白。 逐白:“你觉得这公平吗?” 红柳:“太好了,我就喜欢不公平行事!” 温七:“……”红柳果然喜欢欺负人。 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逐白折了一段枯枝,竟然真的上了比试台,他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好像这时候他不是三百岁,而是个刚刚化形的小少年。 他头顶是三十六道金线,常人说修道有一道道金线自在心中,斩断一道还有一道。 斩断最后一道,便是悟道。 逐白以树枝为剑,突然出手,带起一阵微风,刷的一声,一剑破开三道金线。 温七禁言解了,“师兄好帅!” 他在太清山修道强迫自己像个道士,一身市井磨出来的脾气被刻意掩埋,今日借此机会放肆大喊。 温七给逐白鼓掌,“师兄好帅!” 红柳看了一眼温七,跟着叫道:“师兄好帅!” 此地无人,道童们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三个同门,他们一瞬间露出了本来面貌。 都不是正经修道的,都是市井里摸爬打滚的,这辈子就是不懂礼数,叫的太猖狂也无人能管他们仪态。 逐白闻言笑了,苏九归死后他第一次这么畅快过,好像剑锋一出阴霾都烟消云散。 他抬起手腕,树枝为剑,划过金线。 红柳和温七渐渐看着没了声响,逐白的剑意无双,温七和红柳只是学了个根基。 逐白是真的在苏九归身边长大,苏九归言传身教三百年的修为,继承的是逐白。 剑锋凌厉,出剑时毫不犹豫,收剑时又留有余地,一如苏九归本人。 剑招和人一样,一人如何行事他的剑便是如何。 苏九归的剑温柔而强大,意志如山川,从不为任何事而转移。 逐白忘了噬渊,忘了大战,也忘了苏九归死在自己怀里。 他眼中只有金线,只有金线。 一剑落下,最后一根金线斩断,如落叶般缓缓飘落。 逐白扔掉树枝,甚至都没有因为比试而喘半口气,小孩子玩的东西,他不会觉得难,也不会多花半分力气。 原来错过的东西会真的错过,后来如何弥补也做不到。 他已经不是当年拖着尾巴满山跑的小白龙,不再因为剑阁比试高兴。 他当年想上剑阁比试不是非要干什么,他是想参加后夺得魁首,让他们看看云戟仙尊的徒弟是什么样。 他本能望去,没有看到苏九归的身影,只看到了温七和红柳。 温七和红柳欣喜若狂,抱在一起为逐白而欢呼,可他们的欢呼声没办法传递给他。 物是人非时,他用了师尊的剑招,唯一感受到的是思念。 他真的……很想他。 很想很想他。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看!”温七突然道:“剑阁大门开了!” 逐白一顿,听到背后一阵异响,剑阁大门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有营养液八千加更 感谢在2022-04-21 17:40:30~2022-04-22 16:1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len24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updelait 23瓶;策策落泪 12瓶;看看不开心、四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熄 ==============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阵金光后, 逐白看到门口悬着一把剑。 他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个什么劲儿,那是剑阁,苏九归又不会变成一把剑来找他。 三年来失望多少次, 也不差这一回, 但逐白今日尤其烦闷。 可能是跟温七和红柳玩得太过, 尝到了甜头,跌落云端后才知道甜是一瞬, 苦才是永恒。 他不想看那把剑, 转身便走。 在他走后,剑阁时间终于到了, 大门合上, 然后整座悬在空中的高阁,缓缓沉入地底。 “唉?”温七叫道:“师兄你不看看吗?” 逐白道:“我不用剑。” 温七这回感觉到逐白不太高兴了, 道:“师兄真厉害。” 红柳凑在一旁道:“对, 真的厉害。” 今日他们看了一天了, 也就三个人比试赢了,唤出了三道剑。 逐白道:“如果打不开大门, 师尊可能会气得活过来揍我。” 根本不是一个修为, 魔龙跟小屁孩比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温七道:“师兄, 这把剑好像在跟着你。” 他今日也看了三个人唤出剑, 三人的情况都差不多,一般是长剑飘至修士眼前, 修士拿着剑便走了。 但这把剑应当有灵, 对逐白亦步亦趋,逐白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逐白脚步一停, 回头看了一眼,长剑果然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一回头,长剑猛地后退了两步。 长剑悬挂在半空中,足有三尺长,想缩又没地儿可缩,只能静静待着,任凭逐白打量他。 像是个……做错事儿的小孩儿。 逐白目光微沉,这把剑很眼熟,他看一眼便能看出。 “师尊的剑。”逐白道。 “师尊有剑?”温七有些诧异。 苏九归很早就修得剑意,剑意圆满已经不需要一把本命剑,何况苏九归是宗师,他用过的剑怎么会放在剑阁让后辈来挑选。 “也是我的。”逐白又道。 很多人不知道,苏九归用过一把剑,名为“不熄”,没用多久便不用了。 后来逐白出世,苏九归教他修行,亲手把“不熄”赠与他,每日清晨苏九归便会过来教导他舞剑。 逐白喜欢苏九归教他,师尊会从背后牵住他手腕,如同教他写字般一笔一划教会他。 逐白贪恋师尊的温度,故意不好好学,学了三个月都要苏九归来指导,那段时日弄得苏九归怀疑自己徒弟是个未开智的。 后来逐白驱逐下山,苏九归不需要真实的剑,他的剑高悬剑阁,成了个吉祥物,他不动,无人敢动。 这么多年竟然都没人把“不熄”叫出来。 逐白不敢想了,想一次失望一回。 逐白道:“回去吧,天色暗了。” 红柳有些失望,因为逐白看上去并不高兴,她看见过逐白露出了笑,但那点笑意只持续了片刻。 从比试台下来后逐白又是如此。 红柳想去弑帝,走前有点放心不下逐白,苏九归死后,她与温七心照不宣,想要照顾逐白。 逐白是个魔龙,没什么人能在他手下讨到好处,他们照顾的不是逐白的身体,而是他的心。 红柳眼睁睁看着逐白一日日变得沉稳,听闻他一直在看苏九归留下来的典籍,他要把苏九归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苏九归走的是大道无情,生生把自己的七情六欲磨灭,从此之后不悲不喜。 四大仙山的人乐于看到这样的逐白,魔龙没有咒印束缚,若是能自我约束简直是再好不过。 可红柳不太想看到这样的逐白,应当是苏九归不想看到这样的逐白。 苏九归自己这条路走得太苦了,他对自家徒弟溺爱非常,不是想让他走自己的老路。 可红柳没有立场,面对逐白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苏九归的寝殿修好了。 张奴按照逐白的嘱咐修缮完毕,跟逐白记忆中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门前多了块儿花圃,以前逐白看到花总是会逗弄一番,现在逐白看到花便走了,好像那就是路边的野草。 但张奴依然在细心照料,他觉得自家城主夫人总会回来的。 逐白今日脾气不好,张奴都不用看他脸色便能看出来,本来想躲得远远的,可他看到逐白背后有一把剑。 “殿下,”张奴道:“这什么呀?” “剑。”逐白今日懒得说话。 张奴盯着不熄看了会儿,觉得很有意思,那东西像个小狗一样,逐白走到哪就跟到哪儿。 “你别跟着我。”逐白扭头喝道。 剑又不会说话,被训斥了显得很委屈,然后等逐白转过身去,他又跟上去。 “滚远点。”逐白一扭头,不熄乖乖站在原地,好像是想让逐白摸他的剑柄。 砰的一声,逐白把门关了,那把剑被关在门外。 张奴知道仙山上的东西都有灵,小声道:“殿下进了静室,他不喜欢让人打扰的。” 不熄偏了偏剑身,俯视着矮小的棉花精。 张奴道:“你要在这儿等他吗?” 不熄静静站着。 张奴敬重灵物,总觉得这把剑不是寻常东西,凑上前看到了剑铭。 “原来你名叫不熄啊。” 张奴把剑当人一般交谈,道:“要么我给你找个卧房吧。” 不熄摇了摇头。 不熄没有再看张奴,而是用剑柄顶开了静室的门。 张奴眼睁睁看着不熄破门而入,心想,这把剑还真是……厉害。 逐白脸色那么差都敢往上凑,也不怕魔龙一爪子给他捏碎了。 逐白刚在静室坐下,翻看一本典籍,一抬头就看见不熄小心翼翼钻进来。 不熄是苏九归的剑,静室符文咒法跟他是同类,应当说在太清山没有他进不去的地方。 “出去!”逐白道。 不熄像是没听见,死也不离开他半步。 逐白额头青筋直跳,苏九归的剑为什么这么像狗?他突然想到这把剑都是自己在用,又说不出话了。 这好像是他的剑。 不熄有灵,知道逐白心情烦闷,便也不打扰他,就悬在门口。 逐白不再管他,真的认认真真在看书卷,烛火燃尽了,眼前变暗,逐白本想再点盏灯,突然感觉眼前亮了亮。 不熄飘至他身侧,默默亮起一阵白色微光,照亮他的书卷。 逐白一噎,感觉今日自己跟一把剑发脾气实在是有点过分。 逐白没再驱赶他,默认他就在自己身边待着。 不熄尽职尽责,绝不出声打扰,只是陪伴他左右。 后来逐白看困了,头一歪,趴在桌案上。 他枕着手臂,从不熄的角度看能看见他的侧脸,被微光照得有些柔和,模样倒是好看。 逐白睡着时才露出一点本来面貌,他微微蹙眉,好像很烦闷。 当然烦闷,逐白自小就不爱看书,看书最多一个时辰便要犯困。 小魔龙今年还是不到四百岁,作为一条龙来说依然是小龙,小龙偏偏要端着一派老气横秋,想硬生生多活一千岁。 不熄叹了口气,然后用剑柄挑起一张薄毯盖在逐白身上。 然后熄灭了自身的剑光,伴随逐白沉睡。 · 逐白做了个梦,梦中他重回少年时,他正在练剑,他手中拿着的正是不熄。 “错了。”有人道。 梦中的逐白没回头看人,只是很恼怒,这招“平丘”他怎么也练不好,练了三日了,还是在练这一招。 现在不是苏九归觉得他未开智,他自己都觉得没开窍。 少年人倔强,你说我不行我偏要证明给你看,可他越是心气浮躁就越是出错。 “又错了。” 逐白咬了咬牙,感觉自己跟练剑有仇,他用力捏紧了剑柄,想把不熄捏碎了。 突然,逐白手背一暖,一只修长的手覆盖在他手背,紧接着逐白闻到一股木质的清香。 苏九归从背后捉住逐白的手,逐白像是被他半抱在怀里,后背都绷紧了。 “放松点。”苏九归轻声道。 逐白不知道怎么放松,他从来没被苏九归这样抱过,心猿意马,想着早就不是剑了。 他被苏九归捉住手之后僵硬得像是木头,苏九归刻意注意了分寸,他们只有手是相贴的,后背是虚虚的,根本也没碰到。 “放轻松,你这样我没法教你。”苏九归道。 苏九归不说话也还好,一说话逐白就不知道怎么办,那道声音贴着他耳廓,直直要钻进他识海。 他想躲,又不知道如何躲。 逐白花费了点功夫来放松,苏九归带着他走了一遍剑招,逐白稀里糊涂的,转眼就忘了。 “记住了吗?”苏九归问。 “嗯。”逐白轻声应着,极为敷衍。 “练一次给我看。”苏九归想要收回手。 在记忆中便是如此,以往逐白练剑,苏九归过来指导也是极有分寸,只握住他的手,并不触碰多余的地方。 然后指导片刻就会离开,逐白以往都觉得很短暂,所以才一再犯错,想让师尊多牵他的手。 他那时只想多碰碰苏九归,少年人的心思太拙劣了,再更进一步都不敢。 这一次,苏九归松开了他的手,他感觉木质的清香离他远去,苏九归要离去。 大约是在梦里,逐白不是个真正的少年人了,他的本尊已经长成。 所以他比少年时更为大胆,他抓住了苏九归要抽回的手。 苏九归一顿,跟逐白想得不一样,他没有甩开自己,他只是一停。 因此逐白动作更大胆,他握紧了苏九归的手腕,然后转过身。 他看见了苏九归。 逐白心脏砰砰直跳,明明一把年纪,还像少年人那样心思浅,只是牵住他的手腕便让他心跳加速。 “师尊。”逐白抬头看他,“我抓住你了。” 梦 ============ 第一百七十六章 逐白学剑时一百岁, 外形是个十八岁的明媚小少年模样。 已经不是个拖着尾巴满山跑的小龙,少年人正是心事重重时,对自己的感情稀里糊涂, 他不敢明目张胆, 恨不得躲着苏九归走。 可这不是过去, 因此逐白捏住对方的手腕便没松手。 他收紧了手指,苏九归是实实在在的, 他活着, 哪怕是活在梦里。 逐白捉住苏九归后便不知道该干什么,他想放手, 怕苏九归消失不见。 逐白低下头, 凌乱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眉眼,“为什么不来找我?” 苏九归皱了皱眉, “什么?” 他听不懂, 还在过去的苏九归当然听不懂。 逐白咬牙切齿, “这么讨厌我,三年了, 才让我梦见一回, 负心郎。” 三年来逐白从来不做梦, 他找不到苏九归的影子, 他没有留下任何一张画像,逐白甚至无法在梦中看到他。 苏九归盯着少年的头顶, 不知道逐白是发哪门子疯, 但养条龙很有意思,别扭劲儿也很有意思。 苏九归笑了, “你发哪门子疯?” 逐白知道他听不懂,但他快被憋疯了, 他不在乎梦中的苏九归能不能听懂。 “为什么温七有,红柳有,只有我没有?” 温七有剑意,红柳有温七,逐白只有一把破剑。 “三年了,只给我留一把剑,我稀罕你的剑吗?” “你早送我了,那是我的剑。” 苏九归听他絮絮叨叨的,不知道他在叨什么,直到听到咣当一声,逐白一松手把剑扔了。 不熄被掷在地上,一把剑有灵,大约没被人这么讨厌过,有点无所适从地望着苏九归。 苏九归叹了口气,他右手被逐白扣着,只能用左手去捞逐白的脸。 他手摸上去时才知道小龙哭了,眼泪汇聚在下巴尖,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什么事儿气成这样?苏九归问:“我惹你生气了?” 逐白闷闷地嗯了一声。 苏九归想了半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能让逐白哭成这样。 “别哭了。”苏九归道。 “你一点都不喜欢我。”逐白道。 苏九归目光微沉,觉得逐白越来越胡闹了。 逐白想躲,被扣着又躲不掉,苏九归抬起他的下巴,他被迫露出一张哭脸。 苏九归本来想安抚他,等看到他的脸后一愣,逐白一头银发,眼睛却是点亮的黄金瞳,瞳孔金黄,边缘透出一点血红的印记。 逐白本就不是少年人了,可苏九归没在这个时候见过魔化的逐白。 “你……”苏九归沉声问:“你眼睛怎么了?” 苏九归死时完全放出了他,他收回了所有的咒印,给了逐白前所未有的自由。 逐白是魔龙,一身的杀伐气被硬生生憋着,三年来维持着外在的平稳模样,内里早就憋不住了。 道心一日日被侵蚀,逐白再这么憋下去迟早失心疯。 温七说他像苏九归,他只能像苏九归,不然他怕自己出事。 三年来,这点罪逐白自己受着,他把魔龙关进笼中,让他平日里别出来见人,此时却放任他肆意妄为。 “不好看吗?”逐白问。 苏九归知道自己养了一条魔龙,第一次看他这样毫无预兆的现行。 逐白瞳孔里像是烧着一把金色的火焰,看上去极为危险,他在这个年纪应当没有开瞳才对。 逐白没有听到苏九归的回应,苏九归皱着眉,看逐白好像是在看一个魔物。 逐白眼睛刺痛,他讨厌苏九归这样看他,像是在看一个难堪的麻烦。 苏九归想抽回自己的手,“放手。” 逐白紧紧握着,像是要把他的手腕捏碎,“我不。” 我不,这两个字不陌生,逐白说了几百次,但以往都是撒娇,这次透着森森寒意。 苏九归感觉到不对劲,他嘴皮子上下一碰,念出了一句咒术,想要召唤不熄。 可他的咒术念出后却没有产生丝毫效用,不熄躺在地上像是一把死剑。 苏九归才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他竟然灵力全无。 逐白勾了勾唇,这是梦,逐白是境主,他可以操控一切。 苏九归是他的掌中物。 苏九归后退一步,逐白便向前一步,“你到底怎么看我的?” 砰地一声微响,苏九归退无可退,后背抵上一扇门。 逐白挡在他面前,黄金瞳危险地眯起,“你真的喜欢我吗?” 苏九归看上去太冷了,逐白很难从他的表情里看到爱意,他永远琢磨不透。 他是妖邪又是仙尊的师尊,到底能不能爱人。 苏九归脸色很冷,“你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逐白瞬间反应过来,“你说静室里的咒印?” 他的静室中,堆满了苏九归刻下的咒印。 逐白当然知道,他甚至就跟这些木牌睡在一起,因为苏九归就只给他留了这些破烂玩意儿。 苏九归:“逐白,你听我……” 逐白懒得听他解释,他猛地一推。 苏九归后背一空,抵着的门扉已经被打开,他是修道之人,灵力没了体术还在,不至于被一推就倒。 可苏九归没来得及做任何事,只感觉落入什么东西里。 那触感过分诡异,刚接触便让人本能汗毛倒立。 他刚皱了皱眉,感觉到手腕一紧,一条藤蔓模样的东西缠上他,上面还漂浮着黑色的雾气。 一个瞬间,他脖颈和腰都被缠上,苏九归猛地往后一倒,才知道这事儿有多荒唐。 这里是……神殿。 太清山被毁之前有座神殿,供奉诸星曜神。 九曜星君神像高大威严,正在垂眸俯视他,密密麻麻大小神像,无数双眼睛皆在看他。 苏九归四肢被绑,刚一想抬头,脖颈上藤蔓收紧,将他拉回去。 苏九归不得不看,在星君注视下狼狈不堪。 “逐白……我……”苏九归想屈膝,可藤蔓偏生要将他的双腿拉向两侧。 逐白便停在他上方,俯视着苏九归,他道袍有些皱,灵力尽失的苏九归,毫无抵抗之力,像是在他云间城重生时。 这时候的苏九归甚至未经人事。 “我不喜欢听你解释。” 逐白算计不过苏九归,他懒得去听解释。 “叫我的名字,”逐白一手捏住他的腰封,“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腰封应声断裂,衣襟散开。 “逐白!”苏九归叫道,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 · “逐白?” “逐白?师兄!快醒醒!” 逐白睁开眼,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把剑,不熄静静悬在他头顶,剑尖直指他的眉心。 不熄距离他只有一寸,好像是想杀了他。 静室门开了,但逐白先前下了禁制,外人进不来,温七今日来找他,张奴说殿下睡了。 温七看了一眼果然睡了,本来想在门口等他,但不知道逐白梦中做什么梦,一把剑突然悬挂在他头顶。 温七被吓得要死,以为灵剑要趁机杀人,先是叫他师兄不应,后来只能叫本名。 逐白皱了皱眉,后背全是寒意,他无法一时间从梦中醒来。 好像一颗心被牢牢抓紧,恶意肆意妄为,攀爬而出最终占据他的理智。 他在梦中到底干了什么? 逐白紧盯着剑尖,不熄默默飘走,悬挂在一旁不动了。 他继续乖乖巧巧扮演一把灵剑,好像刚才的都是他的错觉。 “师兄?”温七叫他:“你怎么了?” 逐白揉了揉眉心,道:“做了个梦。” 做梦?逐白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多吓人,他黄金瞳在烧,梦中要干什么,杀人还是灭世? 温七小心吞了口唾沫,害怕逐白一个不留神要干点什么,温七可没本事去拦他。 他觉得逐白今日真的不对,之前他像师尊一般平和,但他今日真的很像魔龙。 像在云间城杀苏九归的那个。 其实苏九归死后,温七一直觉得逐白心神不稳,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找我干什么?”逐白缓过神,他从那个乱七八糟的梦中醒来,继续给苏九归带孩子。 温七收了收神,终于想起自己要来干什么的,逐白没从静室出来,温七也进不去,就隔着一层禁制跟他说。 他规规矩矩站在门外,道:“师兄,我想跟红柳走。” “走哪儿?”逐白问。 “跟她一起下山。”温七道。 红柳下山是要弑帝的,温七竟然也要跟去。 逐白:“你喜欢她?” 温七摇了摇头,“我不敢喜欢她。” 逐白哦了一声,他本来也没什么兴趣。 逐白:“那你要跟她送死?” 有好路不走,非要走泥路,果然是苏九归的徒弟,一脉相承的喜欢找死。 温七道:“你们都是修道的,你缺个仆从,她肯定也缺,她一个姑娘家,有些体力活自己做不方便。” 逐白道,“红柳能干的比你多。” 温七哑口无言,确实如此,他停了停,道:“我就想着,她这么厉害,总有被人暗算,总会遇到自己不能干的事儿吧,等到时候我肯定能帮上什么忙,替她挡一刀也行,为她去死也行。” 逐白脑子疼,听了一堆生生死死的,也没听懂温七到底要干什么。 温七停了停,突然道:“我没师尊了。” 他没师尊了,所以不能没有红柳,逐白看上去不需要他照顾,但红柳肯定缺个人,哪怕是让温七给她当仆从都行。 逐白现在听到师尊二字就头疼,道:“爱滚就滚。” --------------------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快回来啦,龙龙一如既往没有安全感 后面有二更 感谢在2022-04-22 16:27:25~2022-04-23 16:3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4个;天天、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啊啊阿灿 30瓶;想念南澳的鱼 20瓶;昵称、Val□□ 10瓶;爱你哟LuLu 7瓶;朴朴 5瓶;四夕、看看不开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活着 ==============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逐白最近总做梦, 梦中乱七八糟的,颇有些不堪入目。 他本来每日醒来会盘算一下,自己昨夜到底干了什么, 但他后来不盘算了。 因为都差不多, 无非是什么时期的苏九归和什么时期的逐白在什么地儿“瞎胡闹”。 逐白最喜欢在神殿, 因为他师尊曾经有机会飞升成神,成为神殿中供奉的神像之一。 逐白会得到一股极大的满足感, 好像是亲手将神拽下神坛, 然后玷污他,弄坏他。 梦中神交和本尊不太一样, 敏感百倍也……刺激百倍。 梦中的逐白戾气满身, 恨不得把苏九归拆吃入腹,苏九归总是承受的那一个。 逐白闭着眼睛便能想到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是境主, 苏九归无法反抗, 他的喘息声很好听,逐白听得几乎上瘾。 日日夜夜逼他叫自己的名字。 苏九归会温和接纳他, 会安抚他, 他每日醒来, 好像心中戾气被化解了一部分。 苏九归竟然在慢慢将他引导在正道上。 通过一种……诡异的方式。 只是每次逐白醒来, 不熄都悬挂在头顶,他的剑尖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没有一次落下来。 逐白猜测过不熄是要干什么, 是察觉到逐白在梦中欺负苏九归? 他们这样……连一把剑都知道吗? 时间再长点,逐白好像有些难以分辨, 他分不出现实和梦境,每日都有些恍惚。 张奴也察觉到他家殿下不太对劲, 殿下变得很嗜睡,看上去懒洋洋的,像是一只吃饱喝足的大猫。 一个月过后,逐白去送温七和红柳下山。 逐白给了他们灵戒,里头该有的东西都有,不该有的东西也有。 逐白的龙鳞没收回过,红柳和温七出事自己可以保他们一命,做到这个份儿上,逐白觉得自己无愧于苏九归所托了。 没想到的是,这两个小崽子对逐白更加不放心。 “师兄,”温七道:“你好好的。” “嗯,”逐白敷衍道:“你也是。” “我能抱你吗?”温七道。 逐白皱了皱眉,还没等他回复,温七和红柳一起抱上来,像两个小崽子拱过来,逐白险些一个踉跄。 逐白是魔龙,这俩是人族,人体温更高,像是两只暖炉。 “走啦。”红柳道:“等我的好消息。” 红柳要去弑帝,逐白一直觉得她是痴人说梦,后来想,他们是苏九归的徒弟,有什么不可能的。 他亲自送走了两人,他们的身形很快就消失不见。 逐白耳力好,温七的身影都看不见了,他还能听见红柳和温七的对话。 远处温七道:“我昨日梦到师尊了。” 红柳问:“你梦到什么了?” 温七:“在云间城他教我画符。” 红柳道:“兴许他在看着你。” 温七:“我们老家那边,梦到逝者,家里会给他烧点纸钱,可师尊连个墓都没有,我不知道给他烧纸钱能不能收到。” 红柳一时沉默,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温七想着想着自己笑了,“唉,也不知道蛇女怎么样了。” 逐白本来想转身就走,听到蛇女陡然一停。 “谁是蛇女?”红柳问。 “就是一条靥蛇,”温七将云间城靥蛇案跟红柳大致讲了讲,又道:“她住在我师尊脑子里。” 红柳闯荡江湖听多了怪事,第一次听到这么怪的,问:“人还能住在别人脑子里?” 温七自己都半知半解,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可能……” 后来温七和红柳走远了,逐白却楞在原地。 苏九归不是没给他留东西,他给自己留了,只不过他没发现。 他一人站在石阶上,前后都无人,旁边倚着一棵歪脖子枯树,逐白站在那儿显得身影尤为落寞。 张奴在旁等他很久都没看逐白动弹,心想那两个小崽子对殿下来说应当很重要,他从来没见过逐白这样送人。 目送了不算完,现在按照脚程温七和红柳都走出太清山边界了,逐白依然一动不动。 “殿下?”张奴轻声唤他,“殿下?” “殿下!你等等!” 逐白突然扭头就走,他走得太快,张奴有些跟不上,只能抱住逐白的衣袍。 刚进门,逐白立即道:“给我镜子。” 自从乐安城遭镜妖之后,张奴看见镜子就害怕,平日里都好生收着。 他有点莫名其妙,赶忙去找了一面镜子给他。 逐白撩开自己的发丝,露出左耳,他看了半响,张奴根本看不懂他在干什么。 过了片刻,逐白问:“我以前有痣吗?” 张奴仔细去看,逐白左耳后真的有一颗小痣,太浅了,让人一时间难以察觉。 “没有。”张奴一口咬定。 逐白看他,张奴道:“真的,殿下过去绝对没有。” 张奴太熟悉逐白了,他以前小心翼翼侍奉着魔龙,就是通过细微之处判断逐白身体里的是哪个人。 张奴记得逐白身上任何细节。 逐白不信,他经不起失望,突然,他一压眉,耳后开始攀爬起漆黑的龙鳞。 张奴呼吸一窒,还以为逐白要发疯,龙鳞自耳后长出,就要把那颗浅痣包围,龙鳞冰冷,所过之处如同镰刀割麦,正要覆盖小痣时。 那颗痣竟然……跑了? 张奴忍不住惊呼出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痣是个活物。 逐白的龙鳞一路碾压,小痣落荒而逃,从耳后一路南下,跑到逐白手腕处突然不动了。 要杀要剐随他便一般,小痣不断变化,竟然化成一条墨色小蛇缠绕在逐白手腕上。 靥蛇。 跟以前一样怕他,之前他们共同在苏九归身上,逐白一动靥蛇就跑。 靥蛇寄居在魔龙身上,战战兢兢,每日把自己缩成一颗几乎看不清的小痣。 “这是……”张奴瞪大眼睛,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这这!” 逐白大口喘息,他想到苏九归临死之前吻他的耳朵,对他轻声说:“逐白……” 在梦中,苏九归也是附在他耳边,情动时叫他的名字,“逐白……” 苏九归的身影重合,逐白甚至分不清。 苏九归临死时并非什么都没做,他把靥蛇给了他。 靥蛇没有金丹,苏九归身上这么多妖物,只有靥蛇情理上讲不是被他吞噬的。 靥蛇附着在苏九归身上,缠绕在苏九归的指间,像是一枚戒指。 苏九归无法把蛛丝或者藤蔓转给他人,但是靥蛇可以。 一个人怎么算活,灰飞烟灭,身体都没了算死了吗? 苏九归第一次身陨,死了肉身。 第二次身陨落,死了残魂。 他还有最后的东西,一抹灵识。 苏九归是个妖邪,妖邪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他在临死之前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霍清死后活在蛇女的脑子里,蛇女死后带着霍清住在苏九归的脑子里。 而苏九归死后……住在逐白的脑子里。 他没给自己留东西,没留遗书也没留情话,他把自己留给他了。 在梦境中,苏九归把最后一丝灵识交托给逐白,任凭逐白操控。 所以逐白才能得逞,让苏九归灵力尽失,逼迫苏九归在梦中一遍一遍叫自己的名字。 不对,仅此而已吗? 如何证明苏九归真的活着,他不是逐白的想象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凭什么觉得自己梦中的就是苏九归本尊? 逐白目光一凛,他看到悬在身侧的不熄。 不熄从剑阁出来,他一路跟随着逐白,不是因为认逐白为主,他是在认苏九归为主。 灵剑一般来说都有一个主子,但不熄有两个,他同时侍奉苏九归和逐白。 可如果苏九归和逐白同时在场,一般不熄会听苏九归的话。 苏九归可以用不熄杀了逐白,但他不能反过来用不熄杀了苏九归。 因为苏九归是第一个赋予不熄灵气的人。 他像小狗一样跟随着自己,半夜看逐白睡着了会给他盖被子。 不熄不是在照顾逐白,而是在照顾逐白脑子里的苏九归。 他每日做梦醒来都能看到不熄悬在眉心,是因为这里距离苏九归最近。 这狗东西,难怪像只狗一路追着他跑。 不熄似乎是察觉到了逐白的怒意,默默将自己身体缩了缩。 不够,还不够。 逐白已经失望太多次了,他禁不起再失望一回,他要找别的东西。 苏九归是个举世无双的妖邪,千百年才出一个的大魔头。 逐白必须这么想,一个妖邪要给自己留后路他会怎么留? 只是给自己留个灵识吗? 一辈子活在逐白脑子里? 苏九归为了杀镜人在六百年前就去了妖境,他能花六百年来给自己留一道剑意,也能跟逐白朝夕相处隐藏自己入魔。 妖邪不是这样的,魔头不会这么简单。 天妖塔下,苏九归俯视逐白,那一次让逐白看清了他本尊,苏九归与逐白欢爱时甚至会堂而皇之地把邪术秘籍放着,根本不会收起来。 他很狂妄,觉得这世间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计划。 鬼郎中的那本书! 逐白看过一眼,那本书记载着秘术,把苏九归制成了一个会吞噬妖物的魔头。 苏九归曾经翻看了这本书一千年之久。 逐白颓然后退,他沉沉靠着椅背,感觉后脊背发冷。 他又被苏九归骗了。 逐白喃喃自语:“师尊他还活着。” “什么?”张奴怕戳到逐白伤心事,从来不敢跟逐白提起苏九归。 张奴压低声音问:“他在哪儿?是那把剑?” 张奴老早就觉得那把剑有问题,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出现。 逐白伸出手,用指节扣了扣自己的眉心,“在我的……梦里。” 张奴:“……” 梦里?张奴心中咯噔了一下,完了,他家殿下终于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憋死了,终于把这个伏笔用上了。 锻剑 ==============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逐白一抬手, 张奴只感觉周遭结成了一个结界,像是个壳子把寝殿牢牢罩住。 苏九归如果真还活着,这消息透露出去太清山第一个受难。 逐白道:“我睡一觉。” 现在是大白天, 逐白竟然真的要去睡了, 张奴捋了捋自己的思路, 问:“殿下,你真见到仙尊了?” 逐白敷衍地嗯了一声, 一把捞过悬在空中的不熄, 如今才想仔细端详。 张奴之前觉得逐白发疯,现在半信半疑, 这也太荒唐了, 问:“怎么样?你跟他说什么了?” 苏九归如果真的给自己留了后路,应该在梦中告知了不少事, 事关生死。 逐白摸着不熄的动作未停, 心不在焉道:“我逼他叫我名字一千次。” 张奴:“……” 他家殿下多少是有点变态的。 逐白要睡, 张奴只能在旁侍奉他,生怕逐白在梦中醒不过来, 他常听人说, 在梦中死去就真的死了。 逐白没直接睡, 他摸过不熄剑身, 剑身通透,剑随主人, 不熄温和而坚韧。 说实话, 作为苏九归的佩剑来看,不熄有点不够格, 他没有杀意没有戾气,甚至不够“灵”。 不熄说是有灵也没多少灵, 他没幻化出一个真正的剑灵。 不少剑修到最后都会有自己的剑灵,剑灵成人形,常常会伴随剑修左右,一直陪他至死。 剑修一辈子可以没有道侣,他们与剑灵最为亲密。 但苏九归一直都对此道毫无兴趣,他的剑甚至只有稀薄的灵力。 作为一代宗师的剑,不熄不够看,所以苏九归很早就不用剑,而是用剑意。 不熄从头到尾就是苏九归给自己准备的驱壳。 苏九归当年看的那本书逐白翻遍静室也没找到,可能早就被毁了。 人如何为人,有肉身,有魂魄,有灵识。 一个单纯的灵识怎么活? 人、妖、魔三族只有灵识根本活不下去,他就算附着在一个人身上,没有魂魄的前提下,就算是苏九归也无法保证肉身不腐。 但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只需要灵识,那便是修士法器。 剑灵、刀灵皆是如此。 不熄是他给自己准备的驱壳,灵识只能附着在器物上。 不熄跟着逐白,就像是器物渴望自己的主人。 逐白在梦中看到的不熄应该真的是不熄。 不熄之前是苏九归的佩剑,后来逐白学剑时送给了逐白,再之后逐白下山。 苏九归的剑被存放在剑阁。 剑阁是给还在历练的修士用的,刚入门没多久的弟子才会去剑阁试试自己的灵力,想取一把自己的剑。 已经成名的修士根本不会去玩小孩子的游戏。 换而言之,真正有本事的人不会靠近剑阁,也不会有人能发现苏九归留下的狐狸尾巴。 剑阁藏在太清山地下法阵,只有被人唤醒才会钻出,不熄在剑阁中最为安全。 大隐于市,藏一棵树最好将他藏进森林,苏九归日后哪怕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也不会有人想到不熄。 逐白都花了三年功夫阴差阳错找到了不熄,如果不是红柳叫他去,他可能要等更久。 苏九归死前没告诉逐白任何事,他只是把靥蛇交给了逐白。 从苏九归入魔的第一天起,他知道自己以后会成为妖邪,一个妖邪死后太清山面临的诘难不会少。 他要的就是阴差阳错,他要逐白“不经意”之间发现自己。 至于要花多长时间,他根本不在乎,他有的是耐心等待。 苏九归作为一个魔头,他的耐力极为恐怖,三年不行,他可以等三百年,三百年不行他可以等三千年。 他不急不躁,无情道磨炼的是他的心智。 道家人能算人命数,不老山一早算出苏九归必死。 苏九归从不占卜自己,旁人告诉他占卜结果他不否认,但也不肯定。 不老山说他必死,他真的身陨给他们看。 苏九归以自己必死无疑为前提,仔细推敲过所有的后路。 但他给世人留下的最后一个局,算计的是他自己,甚至把逐白都兜头绕进去。 苏九归在逐白的脑子里,那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不老不死的魔龙,成了保护苏九归的强盾。 什么宗师也不能追杀到逐白的脑子里来杀人,那太荒谬了。 逐白仿佛看见了苏九归,他坐在逐白对面,他们面前是一盘棋局。 这局棋快结束了,一环扣着一环,只剩下最后一环。 苏九归手中拿着黑棋,却没有落下,而是淡淡地看着他,“该你了。” 他把黑子交给逐白。 他的表情漫不经心,好像不论逐白怎么选都行。 逐白当然怎么选都行,苏九归画了个范围,逐白横竖又不会跑出去。 苏九归都死了,逐白竟然还在被他牵着走。 “真是个魔头。”逐白咬牙切齿。 世人没骂错,他师尊是个举世无双的妖邪。 只有妖邪才会这样机关算尽,连自己都不放过。 世人应当庆幸苏九归只想关噬渊,如果他把这股疯劲儿用在灭世上,这天下早就亡了。 逐白一松手,不熄悬浮在半空之中。 他刚躺下,不熄便漂浮而来,他悬在逐白耳侧,逐白还没睡他不好做得太明目张胆。 逐白盯着不熄的剑尖,苏九归藏在他的脑子里,逐白要去找他。 逐白闭上眼。 · 神殿。 神像威严,诸星曜神俯视世人。 神殿中,一个男人被绑着,他两手分开拉向两侧,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苏九归身上全是青紫印记,还有粘稠的痕迹,和这庄严神殿反差到了极致。 逐白如今看到苏九归心态极为复杂。 小骗子,骗他一次不够,骗他两次三次。 逐白小时候就在骗他,入魔了在骗他,给他刻咒印在骗他,驱逐他下山在骗他。 广陵城水底在骗他,乐安城和自己过日子在骗他。 临死之前还在骗他。 死后也在骗他。 逐白是被他耍的团团转的小傻子,堂堂一个魔龙被他牵着走。 他一直以为身上的咒印是苏九归牵着他的绳索,现在看来,牵着逐白走的是苏九归的心计。 现在咒印没了,他依然在被苏九归牵着走。 苏九归锁骨上搁着一片龙鳞,那是逐白送给他最后一片,苏九归死时化成血雾,什么都没留下来。 但他把龙鳞带进了梦里。 逐白抬起苏九归的下巴,然后一愣。 他的仙尊脸色潮红,眼睫上挂着一滴泪,轻轻一颤便掉下来。 逐白真把人欺负惨了,苏九归被他日日夜夜折腾,被逼着一遍遍喊自己的名字。 他足足叫了一千次。 这个魔头没死在两位宗师手下,也没死在镜人手下,面对四大仙山围攻神色淡然。 却差点一次次死在逐白手下。 逐白本来想兴师问罪,此时鬼使神差地用指腹轻轻擦拭苏九归的唇角。 刚开始是擦拭,后来动作越来越粗鲁,碾了过去。 他撬开苏九归的唇,指节探进去,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大概本意是在惩罚他。 谁让他骗他。 事实上这个举动真的有惩罚的意味,苏九归脸色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重。 直到逐白感觉指尖一软,一阵酥麻的痒意传来。 苏九归抬起眼,淡淡地看他一眼,轻轻用舌尖舔了舔他的指腹。 他们做过更过分的事,这一个举动明明很小,连接吻的亲密都比不上。 逐白愣住了,他满脸通红,好像被人轻薄的是他。 逐白深深呼吸着,他不想着苏九归的道,但事实上他就是一次次着他的道。 他没办法对苏九归撒火。 他的仙尊心甘情愿被自己玩弄。 就是因为知道苏九归是个让人忌惮的妖邪,所以这种心甘情愿变得更加可贵。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近乎宠溺地接纳自己,让魔龙在他身上肆意妄为从不阻止。 他默许自己,包容自己,认可自己。 被人算计的不痛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苏九归这样的妖邪,孤注一掷,把所有的后路包括他自己都交给了逐白。 他幼年时苏九归就把不熄交给他了,那不是一把剑,那是苏九归的驱壳。 苏九归把自己珍贵的驱壳给逐白当一把普通的剑来使,从来不计较里面的得失。 逐白笑了,苏九归真懂得拿捏他。 这谁还能生气? 逐白松开禁锢苏九归的藤蔓,他手腕脚踝已经被磨破皮,逐白小心将他的衣袍整理了。 拿掉堵塞的手帕,帕子被浸透了,湿淋淋的。 苏九归轻微瑟缩一下。 逐白把他打横抱起,轻声道:“不能怪我的。” 他们一人做错一件事,很公平。 “我该怎么做?”逐白低声问。 苏九归哑声道:“把我放在祭台。” 逐白笑了,“你忘了在上面干什么了吗?” 梦里能玩的花样很多,逐白曾经把苏九归抵在祭台上欺负。 苏九归闭了闭眼睛。 他的下巴放在逐白肩头,越过他看着他身后的不熄。 逐白和不熄一起入梦。 苏九归紧紧盯着不熄,轻轻念出一段铭文。 祭坛四周骤然起火,烈焰燃起一圈,灼热的火焰将苏九归包围。 锻剑。 苏九归要将自己与不熄相融。 逐白把苏九归放下,然后轻轻后退,不熄悬在苏九归身后,剑身铭文不断闪烁。 梦外,不熄直指逐白,剑尖抵着逐白的眉心,一滴鲜红的血凝出。 张奴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不熄没入逐白的眉心。 紧接着,静室中的符文咒法越来越亮,无数铭文都在发光,张奴踉跄后退,只觉得眼前一切亮到刺眼。 他忍不住闭上眼。 --------------------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感谢在2022-04-23 16:42:07~2022-04-25 13:2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鹿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2个;舟至秦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酹酒酒酒感冒灵 14瓶;薄荷吃鱼、Valkyries 10瓶;叨茶 5瓶;四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剑灵 ============== 第一百七十九章 静室中符文燃烧, 亮到极致如同灼日。 静室中一笔一划都是苏九归亲手所刻,他刻画的时候还是个仙尊,正是修为鼎盛时期。 静室成了个炼丹炉, 阵法齐动, 仿佛是炉火烧到旺盛处, 静室腾地升温,一股灼人热浪涌来。 张奴一个小棉花精, 险些被现了原型。 他半边身子已经漏了棉花, 勉强扶住门框才将自己站稳,然后便愣住了。 “这——” 逐白眼睫颤了颤, 蜷缩在他手腕上的靥蛇紧紧缠绕。 他眉心有一处血红印记, 不熄取了一滴魔龙血,鲜血流出, 顺着流到眉峰处, 逐白却顾不得自己的伤。 他上空悬浮着一个人。 准确来说, 那也不算是个人,那是个……孩童。 大约只有九岁, 穿着一身宽大白袍, 身边勾着一层淡金色的光, 盘腿端坐在逐白上空, 正垂眸看他,神色冷漠, 仿佛是一把开了刃的刀。 这人自己见过。 梦中苏家村, 他跟苏九归幼年时长得一模一样,一样冷淡, 对什么东西都漠不关心。 大概是当了剑灵,他甚至比过去看上去还要更冷一些。 逐白眼睛一眯, 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师尊?” 苏九归没回答他,甚至没什么反应。 “这……”张奴缓过神,结结巴巴的,“仙尊?” 苏九归闻言看他一眼,张奴像是被一把刀子钉在原地,愣是一动都不敢动。 张奴还记得之前自己靠在苏九归臂弯里,这仙尊待他温和,从来没这样看过他。 苏九归不认识自己,也不认得逐白。 这是苏九归吗? 张奴忍不住后退半步,小心问:“殿下,你招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 逐白闭了闭眼,一脸死样,总觉得哪儿出了错,恨不得睡一觉梦醒了再来一回。 · 逐白难免有些失望,他翻遍典籍也没听说过人的灵识能附着在器物身上的。 剑灵都是自己修炼成灵,苏九归此举万一失败了呢? 人怎么样才算是人?在逐白看来不是魂魄或者肉身,也不是灵识。 而是记忆。 苏九归之所以是苏九归是因为他的过往经历,但剑灵如同一张白纸,不论跟他讲什么都一无所知。 他甚至不认识自己。 他的视线不会因为逐白而停留片刻,他看逐白和张奴的目光是一样的。 他是苏九归吗?还是因为不熄顶着一张苏九归的脸。 逐白紧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靥蛇,靥蛇怕他,缩成一条细细的黑线缠绕在他手腕上装死。 他尝试着再次做梦,但他在梦中没有找到苏九归,师尊从他梦中消失了。 逐白又试着去找蛇女,可蛇女和霍清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逐白的识海。 逐白甚至觉得蛇女不在他脑子里。 难道蛇女一直住在苏九归识海中,并没有给他? 逐白不敢托大,可能弄到最后又是大梦一场空,这一切不过是梦境,只有在梦中师尊才会重活。 而他还在梦里没有醒来。 但小剑灵已经弄出来了,逐白不能再把他塞回去。 小剑灵坐在床沿边,两条细腿挂着,甚至碰不到地面。 逐白之前在梦中匆匆和苏九归幼年时打了交道,根本没来得及仔细相处。 逐白恍惚间才想起,这举世无双的大魔头小时候差点被他爹卖窑子里,手臂上全是被铁梳打出来的伤痕,幼年时根本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苏九归的童年只有伤痛。 小剑灵眉目长得好看,透着一股冷意,一眼看去辨不出是什么族类,只觉得不是凡品。 逐白心一横,打算把他当个孩子来养。 不管他是不是苏九归,总要这小孩儿开开心心的。 小剑灵已经重活了三天,三天来不吃不喝不说话,张奴想侍奉他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张奴悄声问:“怎么这么小?” 逐白摸了把自己眉心,那儿已经结痂了,道:“剑灵都是从小养的。” 这不是逐白瞎说,就像养忠犬就要从幼年时来养,剑灵化灵通常是孩童,感悟了便能成人。 未曾感悟到那一线之前,剑灵通常懵懂无知,甚至连话都不会说。 至于化灵成人要多久,逐白打听过了,有些剑灵五百多岁还是个孩童模样。 逐白尝试过给他渡灵力,但不熄是仙剑,魔气对他来说毫无作用。 想找蒲云师叔帮忙,又怕惹来祸端。 张奴悄悄去看,小剑灵面目沉静,但看上去不太有灵力。 苏九归在张奴心中就是个神仙下凡,什么境遇里也能给你翻出花来,跟眼前的小剑灵不是一种人。 张奴心中一寒,多少明白了逐白是什么想法,从希望到失望,这种折腾不是每个人都能受住的。 张奴才刚刚体会了逐白的感受,低声问:“这真是仙尊?” 逐白闷声道:“不知道,把他当剑灵养着吧。” 逐白都不敢把眼前的人当苏九归,而是把他当成苏九归留给他的遗物。 或者当做是苏九归留给他的孩子。 苏九归养过一回逐白,逐白再养他一回苏九归也没什么。 逐白从小是被人养着的,自己就没养过东西,生怕把一个剑灵养死。 小剑灵比谁都好养,他既不闹腾,也不缠人。 相比之下,逐白比较缠他,逮着他就想跟他说两句话,说最近天气如何,说那些人的境况。 小剑灵盘腿打坐,这点有点像师尊,不论何时什么境况都在修炼。 逐白百无聊赖坐在他对面念念叨叨的。 “温七真给红柳当小狗去了。”逐白试探地跟他说起过去的事,期待小剑灵能有点反应。 小剑灵在打坐。 “红柳去弑帝,温七跟着一起去了。”逐白道。 小剑灵淡淡看他一眼,似乎觉得他很烦。 逐白:“你养出来的徒弟真是本事不小,我看这天下要被他们闹翻天。” 听人说红柳已经进了皇都,墨凛忙得焦头烂额。 红柳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乱子出来,龙鳞只能保一命。 想到这儿逐白叹了口气,他怎么一边操心苏九归的两个徒弟,还要一边操心他给自己留下的难题。 他甚至不知道小剑灵到底是不是苏九归。 逐白仿佛是一厢情愿,无法从苏九归离去走出,至今还在做梦。 小剑灵不说话,逐白就变成了自言自语,他觉得如果苏九归重生会想听到这些。 “你的好友季原初,又回魔道了。” “他跟墨凛斗法,两败俱伤,一副纠缠至死,不死不休的傻样。” 他们依然争锋相对,季原初并没有被不老山接纳,能给他容身之所的还是魔族。 红柳进了皇都,有季原初在皇都庇护她。 逐白不能自言自语太久,只能岔开话题,问:“饿了吗?” 小剑灵看傻子一样看他。 剑灵不必吃喝。 突然,逐白一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耳朵,苏九归冷着一张脸躲过。 “摸摸嘛”,逐白道:“让我摸一下。” 小剑灵样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真的停在原地给他摸了。 大概是因为逐白是不熄的主人,所以剑灵虽然冷淡,但他无法拒绝逐白的要求。 相处久了,逐白能看出一些细微的不同,剑灵对自己要比对张奴亲近。 入夜后,逐白睡觉,剑灵盘着腿悬在他旁边打坐修炼,仿佛在保护他。 人会受宿主影响,苏九归寄生在狐狸精身上会受狐妖弱点所累,要是他真的在不熄身上,应当也会受一把剑影响。 比如,他无法拒绝自己的主人,逐白说什么他都不能反击。 “以后我就是你爹了。”逐白大言不惭。 这话不算说大话,要是小剑灵一辈子就这个冷样,逐白也不能把他当苏九归,当养个儿子也行。 “你姓白。”逐白想让他跟自己姓。 小剑灵眼神很冷,逐白偏偏还要逗他,“就叫白九吧。” “取我一个字,取你娘一个字。”逐白说话没边,把自己当成剑灵的爹,把苏九归当成他的娘。 这么说其实没错,因为不熄有两个主人,他剑身里两股灵力,一半是苏九归给他的,一半是逐白给他的。 不熄的剑灵是苏九归,但他取了一滴魔龙血。 小剑灵冷着脸,听到苏九归是他娘,很想踹逐白。 但他碍于自己的本能,根本下不来手。 逐白看他的憋屈样终于笑了。 他有些理解人们为什么喜欢养猫狗养孩子,因为最好玩的时候就那么一小段光阴。 逐白最初失望,到现在有些释然了。 不管小剑灵是不是苏九归,逐白都赚了。 以前总是苏九归想补给他,现在是逐白想补给他,苏九归小时候没有的,逐白想给他。 -------------------- 作者有话要说: 逐白:我师尊呢?我那么大一个师尊呢? 后面还有,今天完结 感谢在2022-04-25 13:22:11~2022-04-26 15:1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199389、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漪、肚子饿想吃肉 20瓶;qww、暁暁小妞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剑穗 ============== 第一百八十章 逐白为了护住剑灵没让他与外人接触, 一直把他放在苏九归的临华殿。 小剑灵好像兴致缺缺,被人关住也没什么反应,一步都不往外闯。 小剑灵每日只是打坐, 有时候会看张奴干些蠢事。 张奴总觉得剑灵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这么养孩子, 长到猴年马月才能长大。 张奴得了逐白的命令,对这他儿子好点, 至于好到什么程度, 逐白说要什么给什么。 张奴都做好准备要给剑灵当牛马,可惜剑灵无欲无求, 张奴只能自己琢磨。 他不知道剑灵要吃什么, 一个棉花精,竟然冒死去偷了几把道士的刀剑来。 苏九归会吞噬之力, 以前吞噬妖物, 现在应当吞噬刀剑? 张奴小心翼翼把刀剑放在剑灵面前, 道:“要不你吃点?” 小剑灵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张奴想到孩子都吃米糊, 估计咬不动, 道:“我给你掰碎点?” 小剑灵继续面无表情盯着他。 “老奴给你弄碎吧。”张奴试着去掰, 一个棉花精没那么大力气, 更别说要去掰断利器。 他脸色通红,长剑纹丝不动。 小剑灵扶额, 一时无语, 可他本身也说不出话。 本来觉得很无奈,后来又笑了, 张奴很像带孙子的爷爷。 张奴和逐白小心翼翼待他好,真把他当个十岁的孩童来宠爱。 原来幼年时被人宠着是这种感觉, 可以肆无忌惮发脾气,不必担忧会不会惹家里长辈发火。 不论做了什么事,家里人永远是你的后盾。 小剑灵笑,他笑起来的样子跟苏九归很像,嘴角有个很小的弧度,眼睛会变得柔和些。 张奴也笑,有一种很难得的成就感,逗笑一个小孩儿很有趣。 “老奴给你找点其他玩乐吧。”张奴好像上了瘾,和逐白一起千方百计逗剑灵开心。 本来剑灵活得平平安安的,过了三个月,有个道长来找逐白议事,来的匆忙,逐白没来及遮掩。 道长一眼看见他院中有个孩童。 后来这事儿传出去,传到几位长老耳中,蒲云叫逐白带着他去议事堂。 逐白知道这事儿要瞒不过去了。 逐白带着他去议事堂时,几位长老都已经在位。 逐白是苏九归的遗孀,苏九归死后几位长老都觉得应当照顾逐白,听闻逐白三个月没出院门才叫人上门看看。 谁知道这么一看看出了个怪事,他们都说逐白在院中养了个人。 逐白是魔龙,本来血统就不纯,有不少太清山道士本能排斥他,就怕他在后院中弄什么妖术邪法。 蒲云本来是想把逐白叫来问个清楚,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结果等逐白带人来后,蒲云看了一眼他牵着的人,一时间惊得从椅子上站起。 蒲云年纪都这么大了,少有失态,今日竟然控制不住自己。 蒲云愣了,剩下几位长老也没个淡定样。 苏九归反而神色淡然,随便他们看。 “这、这是?”连玉长老见到剑灵极为惊讶。 逐白睁眼睛说瞎话:“我儿子。” 议事堂内一片静默,逐白是魔龙,天生就与常人不同,但他体内有几百个人,生个出来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连玉道长喘了口气,小心翼翼问:“是师弟的种吗?” 长这么像,应该跟苏九归血脉相连。 逐白还未反应过来他们误会了什么,丁玺接着问:“遗腹子?” 逐白:“……” 他竟然不知道该从哪儿反驳,只感觉到他牵着的小剑灵笑了一声。 那笑容很轻,但逐白很少看他笑,于是也不生气。 连玉:“辛苦了。” 逐白是苏九归遗孀,在苏九归死之前怀了仙尊的种,这事儿他一直瞒着,直到今日才让人撞破。 生产有多苦谁都知晓,魔龙生产更是难上加难,逐白竟然闷声自己扛下来,也不知道这三年他怎么过的。 “逐白你太要强了,”丁玺连连摇头,“怎么不来找我?” 连玉呛他,“找你?你个老道士,会生还是会养?” “你!你!”丁玺被他急得一股气劲儿上来,“总也能帮扶一二吧。” 眼看两位长老要吵起来,有人打圆场,“还是逐白辛苦。” 众道长附和道:“辛苦辛苦。” 逐白:“……还行。” 他说要给苏九归当爹,现在成真了。 不光成真了,还让人堂而皇之讨论怎么生养。 小剑灵握住逐白的手,笑得微微发抖。 连玉懒得跟他多说,面对苏九归顿时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笑脸,问:“你叫什么?” “白九,”逐白道:“他不会说话。” 连玉有些怅然,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还是个哑巴。 长辈都是能夸则夸,连玉道:“长得真快啊,不愧是龙族。” 龙族长大跟常人不太一样,是随着心境长,人要是早慧便长得快。 所以苏九归一直觉得自己养了个不太聪明的魔龙,光化形就化了几十年。 看逐白手中这个,明明才三岁多点,人已经长到十岁,应当是个早慧的天才。 “能让我抱吗?”连玉问。 逐白感觉小剑灵本能地要往他身后缩,一口答应:“能!请随意。” 逐白把他扯出来,小剑灵面无表情看他一眼,一脸心如死灰,紧接着就被人当小孩儿一样抱住。 连玉把他抱起,觉得这小孩儿很僵,大概从小就没怎么被人抱过。 连玉轻声道:“真乖。” 连玉道长顺手在他额头上抹了点灵力,有点像是“开光”,他们遇到幼童会顺手抹一把,以保佑日后顺遂。 “让我来试试。”丁玉道:“好久没见过孩子了。” 他接过苏九归,同样也在他额头上抹了一把。 小剑灵面无表情地被各大长老“传阅”,每位长老都在他额头上一点。 众修士为他祈福,祝他此生幸福安康。 与上辈子的苏九归不同,这辈子的苏九归一出生便得到了太清山长老的祝福。 直到他被传到蒲云师兄手中,蒲云年纪大了,苏九归死后,蒲云更加苍老,哪怕是修仙也遮掩不了他的老态。 他看上去如同凡人九十岁,脸色都是褐色斑点,抱人也不太利落。 小剑灵乖乖巧巧,不折腾他,就老老实实坐在他腿上。 蒲云照例摸了摸他额头,一双眼睛突然有些发红。 “师弟上山时也这么大。”蒲云喃喃自语。 苏九归上山时是他接过的,师尊走后是蒲云师兄照料他长大。 他身上背着“不祥”,鬼郎中在他身上埋了祸端下来,苏九归刚上山时不与人交谈,蒲云花了很长时间才能跟他熟络。 后来玉衡山来求姻亲,也是蒲云出面给他遮挡。 因为小师弟不懂人情世故,人活得太锋利总要伤人,那些事是蒲云在为他担。 但蒲云没给他担住,因为苏九归更强,天才总要招来非议,总要承担责任。 苏九归年纪轻轻步入无情道,紧接着便成了守渊人。 守天下这种大事理应是蒲云来,结果都落在小师弟身上。 事情是苏九归在做,骂名是苏九归在扛,蒲云深夜中想起总觉得自己无能。 蒲云摸了摸小剑灵的脑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蒲云,他不怕人,寻常人看到太清山掌门总要敬畏,但他不怕。 蒲云摸着他的手突然一停,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隔着人群望向逐白,逐白当时正在被起哄,众人都觉得他辛苦,有人问他魔龙怎么生产。 逐白抬起头对上蒲云苍老的眼睛,知道这事儿瞒不过他。 是灵识成精还是本真的剑灵,这位掌门一摸便知。 蒲云对逐白点了点头,逐白也轻轻颌首,两人从头到尾都没多说一句话。 蒲云解开自己腰间的剑穗,像个凡人老者一般,逢年过节便要给小辈点好东西。 “好好拿着。” 小剑灵望着掌心中的剑穗,蒲云有一把剑,早就化了灵,用了近两千年了,比他这种半吊子成灵的玩意儿好不少。 剑穗用来养剑,蒲云怕他小师弟的一点灵识被灭,找个灵物给他压一压。 小剑灵有些呆愣,只感觉一股温润的灵力透过剑穗落在自己掌心,灵力强大,孜孜不倦滋养他。 不像上一世修炼要夺取妖物妖丹,这一世,有人护着他走。 “平安顺遂。”蒲云道。 蒲云不怕苏九归再成妖邪,他想让小师弟平安。 蒲云把他放下,小剑灵想了想,规矩地给蒲云行了个道家礼仪。 他第一次入门时也是如此,师尊带他入门,让他认一认自己的师兄。 师兄弟再次重逢,无法相认,说不上一句像样的话,可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在这一拜上。 苏九归无愧于太清山。 蒲云笑了笑,没再多表现对苏九归的优待,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招来非议。 蒲云道:“逐白。” 逐白被围着讨论生产,赶忙抽出身来,蒲云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逐白一时语塞,他刚留在太清山时是为了给师尊守山,现在太清山已经逐渐恢复灵脉,用不着他守了。 蒲云道:“魔龙在山上,终究不成体统。” 连玉听到这话急道:“师兄!” 战后太清山多亏逐白庇护,怎么能在这时候赶人下山? 他们已经将逐白逐出师门一回了,竟然还要第二回 吗?那他们还算什么东西? 蒲云摆了摆手,道:“自行寻个出路吧。” 逐白比以往沉稳了,他没勃然大怒,看出了蒲云的态度。 太清山不再需要魔龙,也不再需要宗师,日后发生什么都跟逐白和苏九归别无瓜葛。 现在正是一刀了断的好机会。 他们俩该干什么便去干什么,云游四海也可,祸害一方蒲云也管不着。 逐白略微停顿,应了太清山的要求,魔龙下山。 -------------------- 作者有话要说: 逐白真的是把剑灵当儿子养的 结局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结局 逐白走出议事堂时, 太清山正在下小雨。 迎面便是雨雾,湿乎乎的往人脸上招呼,让人有些憋闷。 小剑灵抬起头看逐白, 明明一句话都没说, 逐白好像能听懂。 他在问:你不高兴? 逐白这人太好琢磨, 心情如何看看天气便知,苏九归知道他心情不太好。 逐白没说话, 估计觉得这小剑灵才多大点的孩子, 应该什么都听不懂。 逐白觉得自己很像是个寡妇,丈夫死了, 留了个遗腹子下来, 今日带着遗腹子去见了他宗族里的人。 每一个长辈都给了他一道祝福,逐白却必须要带着他去再寻个出路。 刚才算是在道别了。 “白九, ”逐白道:“你娘无碑, 不然想让你祭拜一下再走。” 剑灵:“……” 逐白一直跟他说, 自己是他爹,苏九归是他娘。 逐白不知道是演戏上瘾, 还是真觉得剑灵是他生出来的种, 他半蹲下来, 平视着小剑灵, 道:“你娘很厉害的。” “仙门四宗师他是之一。” 逐白像是个说书人,将苏九归的生平娓娓道来。 这些话苏九归在世时听过很多次, 他们议论起这位太清山天才都是如此, 说他是宗师,说他距离飞升大道只剩下一步。 经过噬渊之乱, 世人再说起苏九归时已经将他看做一个邪魔,没人再说他的往日荣光。 他们细细描绘苏九归如何灭世, 如何斩断通天长阶,断了所有修士的后路,如何残杀修士。 噬渊关了,民间一旦有什么恶事,他们都统一口径,若不是苏九归当年如何如何,现如今才不会是如此田地。 甚至有人给他编纂故事,用来吓小孩儿。 但在逐白心中,苏九归从未变过。 他记得苏九归的一切,希望小剑灵也能记住。这世上有人能忘了他,但剑灵不行。 逐白道:“他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没什么人待他好,他差点被卖进窑子里。” 苏九归出生于偏远山村,从小饭都吃不饱,唯一的好事儿是长了一张好脸,这张好脸为他引来厄运,差点被苏志清卖进窑子。 逐白道:“他从鬼郎中那儿捡回来一条命,谁能想到他差点飞升。” 剑灵静静听着。 “他镇守噬渊近千年,若不是他,这世道早亡了。” 可现在已经没人再记得他的好了。 “不过他做的最绝的事就是砍断通天长阶,多大的本事,要是我我可不敢。”逐白道。 那是欺师灭祖,不给人活路,苏九归可能要被人骂上万年。 逐白想过,如果苏九归还在世,应该不以为意,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评价。 逐白看了一眼天边,噬渊打开那天,天边悬挂着通天长阶。 通天长阶碎了,整整三年,天上的异象都没散。 剑灵没说话。 “听懂了吗?”逐白问。 剑灵歪了歪头。 逐白笑了,“算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懂,你记得你娘很厉害就行。” 剑灵点了点头。 逐白站起身,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天边乌云突然散开,连绵不绝的小雨已经停了。 这魔龙不记仇,什么烦人心绪也不会耽误他太久。 剑灵知道这是要走,刚想踏上台阶。 逐白轻声道:“你走出了这道门,可回不来了。” 蒲云师兄说的明明白白,他们以后不好再上山。 小剑灵一回头,逐白还在原地,好像是让他自己来选。 是选留在太清山,还是跟他一起去乐安城。 小剑灵略微一停顿,他转过身,拉住了逐白的手,就像在梦中,十岁的苏九归拽住了逐白的手。 让他不要入魔,让他跟自己去驿站。 如今两人的身形完全重合,他从来没犹豫过。 小剑灵轻轻一拽,将他拽出来,两人踏上了台阶。 逐白随即笑了,道:“走吧,下山。” · 逐白下山前撬走了苏九归的寝殿,封在一个印鉴里,有人打趣魔龙精打细算,走前把太清山挖空了一块。 下山时逐白没御剑也没走阵,他们一步步走下太清山。 太清山过去一片狼藉,三年来勉强有个模样,但山上灵植还未完全复苏,一大半都是死物。 大战给仙道留下的创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道旁的枯树中已经长出绿色的枝丫,枯木逢春,这天下会越来越好。 苏九归一剑斩断通天长阶,好像没造成什么天大的危害,天没塌地没陷。 修士还在修道,人族还是日复一日过日子。 天下太平,如同无事发生。 再过十年,便又是一片生生不息。 逐白一路走,没在意身边人的动静。 “带你回乐安城。”逐白道:“你应当住得惯。” 白宅里有花圃有藤架,逐白本来给苏九归准备的,苏九归没享受过几日。 反正剑灵是苏九归的,他用也一样。 “得找个人教你。”逐白又道。 小剑灵不会说话,要找个人教他唇语和写字,如果他一辈子醒不过来,那逐白也得好好养着。 逐白是魔族,小剑灵上学堂学习,说不定还能去科举,改一改这天下气运。 逐白道:“我给你封个世子吗?” 小剑灵是逐白的儿子,那他应该是世子,不必加爵就不必进皇都面圣。 逐白想了半天,道:“不过你应该也不在乎这个。” 苏九归一向对虚名毫无兴趣,他的剑灵应该差不多。 小剑灵听他絮絮叨叨地说,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腰间挂着剑随,剑穗随着动作而微微晃动。 逐白看不见身后人,小剑灵突然停下,抬头看着天。 天上异像还残留着,留下一点淡淡的血迹,小剑灵仰头去看,腰间剑穗随风漂浮。 腰间剑穗越来越亮,散发着血红的光,与苍穹上的血迹如出一辙。 亮光简直有些刺眼,也不知道蒲云道人到底在剑穗上放了什么。 小剑灵茫然低下头,看到血红色的光竟然丝毫不怕,他轻轻握住了剑穗。 剑穗游鱼般在他手中鼓动,流苏细细挠着他的手掌心,很痒,却又很温暖。 一阵风吹来,他静静而立,竟然在慢慢生长,像一棵树正在长出枝丫。 “小九?” 逐白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为小剑灵落下了,他想回头找他。 “你叫我什么?”背后的声音低而沉,根本不像孩童的话。 这话像是石子落水,泛起一阵涟漪,逐白如梦初醒。 逐白一回头,只看到苏九归站在古道上,他已经是个成人模样,看上去二十出头。 腰间剑穗向上漂浮,也不知道蒲云掌门在上面写了什么符文,此时散发着血红色的光。 他就站在一颗枯树下,墨发披散,拢着一张苍白的脸。 苏九归的脸,不是小狐狸的脸。 他孑然一身站着,与太清山的生灵别无二致。 咣当一声,逐白手中折扇跌落在地,逐白很久没有缓过神来。 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他呼吸重一些,苏九归便会原地散落。 他怕这是一场梦,从苏九归死后他就一直被靥蛇困在梦境中。 剑阁召出的一把剑,剑灵重活,蒲云的剑穗,天上的血红异象统统都是他梦中所想。 他们静静相望,逐白脊背有些发麻,全身的气血都在翻腾。 血红异象和剑穗勾连,如同一卷红色残云缓缓而落,落在了苏九归腰间。 一阵风再来。 天上异象消失不见,万里无云,唯有蓝天。 苏九归向前走了一步,他们是下山,因此他下了一节台阶。 脚掌落在枯叶上,发出一声细微的窸窣声。 这一声惊醒了逐白,仿佛鸡鸣,若是梦境,该提醒他梦已醒来。 他前所未有地感知到这个世界,太清山灵植随风而舞,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暖风拂过他的脸庞,鼻尖萦绕着一股雨后绿叶的香气。 苏九归又走了一步。 一步踏破虚境,准确无误地走到逐白面前,仿佛一脚踩进了逐白心底。 咚—— 逐白的心颤了颤,心脏跳动如此鲜活,血液沸腾时,身体里有几百人在窃窃私语。 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告诉逐白一个隐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如同魔物低语。 这不是小剑灵。 这是苏九归,是他的小狐狸,是他的仙尊。 逐白不确定问:“师尊?” 苏九归笑道:“我在。” 【乾坤日夜浮·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你们喜欢小龙和师尊!感谢你们半年来的陪伴!感谢你们的留言! 道火不熄,大道不止,正道永存,我们江湖再见! 感谢在2022-04-26 15:36:59~2022-05-16 17:0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热心市民小微湖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xw、邪魅狷狂小耳机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顾羿、舟至秦路、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桑哪哪都帅 2个;山椒魚、Allen2401、溯凰、肚子饿想吃肉、醉春烟、可可爱爱向小园、春酲。、suephi、中国!、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社恐人 70瓶;Coupdelait 66瓶;金帛 40瓶;peiyou、许大大、凌川、清风、28562471、迹北、幕幕 30瓶;巧克力小熊脸颊肉 20瓶;太阳花 19瓶;欧阳鲷鱼烧 18瓶;沙塔、Val□□、彤云出岫、没事我毛厚、酹酒酒酒感冒灵、邪魅狷狂小耳机、可可爱爱向小园、加一份牛肉 10瓶;pknbh 9瓶;兮故 8瓶;叨茶、看看不开心、四夕 5瓶;哈啾啾啾啾啾、况且况且 2瓶;gxmandy、你喜欢吃蟹黄堡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番外 ==================== 第一百八十二章 番外一 池水氤氲, 热气蒸腾。 苏九归泡在池中,手肘撑着池边,让自己不至于跌落进去, 脸埋在臂中, 只露出一张侧脸。 赤/裸背脊上, 墨绸般的长发披散,脊椎上隐隐约约有一行烫金小字。 烫金小字自后颈落下, 一路写到尾椎处, 隐藏在水波中消失不见。 逐白指腹落在小字上,轻轻摩挲着, 感受着每一块脊椎骨的形状。 他记得这是苏九归当妖物时吞噬妖物的地方, 像是脊椎分开的一道口子,整个天妖塔妖物都被吞噬。 现在口子没了, 仿佛在上头缝合, 这是落下的伤口。 “这是什么?”逐白问, 苏九归身上总是出现一些难以让他理解的纹路。 “剑纹。” 他被热水蒸着,整个人身上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懒散倦怠。 这是不熄的剑纹, 花纹繁复, 苏九归是剑灵, 身上有剑纹不算多奇怪。 逐白至今没接受苏九归变成了自己的剑, 也没接受自己养了好长时日的儿子没了。 苏九归跟着逐白来了乐安城,他在太清山时算是刚刚重活, 按理说成了一个无魂无身的剑灵应当闹不出什么动静了。 他又觉得苏九归不会那样简单。 一把剑只有灵体, 他师尊当剑灵很容易当什么妖刀魔剑的器灵。 下山后,苏九归在干什么逐白实际上有点看不懂, 他找了个灵力充沛的池子将自己浸着。 这池水微微发烫,逐白一条魔龙在里面泡着都感觉热。 逐白总觉得他是剑, 泡久了容易生锈,他不应该去火里烤着吗? 逐白没看懂,但在旁看着他,生怕苏九归走火入魔。 “我儿子呢?”逐白觉得有些可惜,他其实挺想养个什么。 “要不你给我生一个?” 逐白玩心起了,手指在他脊背上行走,拉成一道暧昧旖旎的水线。 本来只是摸索,后来直到他的手没入水中,一路朝下去了。 苏九归此时趴在岸边,根本没管逐白的动作,就听到逐白说什么生不生。 他很热,被池水蒸得头脑昏沉。 额头抵着手臂,轻轻吐纳,狐妖时可以修炼道术,他如今是灵体竟然还能用。 吸入时如同刀子在刮,所有刚练气的道士都要经过这一劫,苏九归第三次经历。 逐白是没想通他怎么重生第三回 还在修炼,呼吸绵长,随着吐纳的动作,肩胛骨微微起伏。 他瞳孔开始散涣,凝神变得极为困难,眼前一切都变得扭曲,逐白的声音都在离他远去。 他现在的样子不算太好,极为狼狈,但大概因为逐白在场,他没那么在乎。 呼吸,吐纳。 一口浊气吐出,将清净之气吸入肺腑,丹田处极为燥热。 剑灵不会有内丹,他不是在找自己的金丹。 苏九归脸色越来越白,力都散了,若不是逐白在后面撑着他,他可能要滑落在水底。 “你怎么了?”逐白看出来他有点不太对。 苏九归张了张口,本想回答他,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脸上一层薄汗,感觉五感都钝了,仿佛蒙了一层铁锈来看,朦朦胧胧的,跟他瞳术受伤时很像。 突然,他脊椎处开始刺痛,刚开始若是能忍受,后面痛苦越来越大,好像是烫金小字活了,要往他脊椎里钻。 呼吸。 他额头抵着手臂,除了吐纳什么都做不了。 “师尊?”逐白在背后叫他。 苏九归轻轻嗯了一声,他偏了偏头,凝视着自己的指尖。 他眼睛上蒙着一层血雾,看自己的手指模模糊糊,手指都是重影。 “师尊?”逐白又在叫他。 苏九归能感觉到他捞着自己的动作收紧了,一条结实的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腰。 逐白这回真的觉得苏九归要出事,语气都比之前着急。 “师尊?” 苏九归眼睛半阖,已经难以把控吐纳的节奏,呼吸有瞬间的错乱,后面就是全错。 “苏九归?”逐白叫了他大名。 苏九归不应他,他感觉到怀里这幅身体越来越软,止不住往下滑,后背一层细汗,灵力正在消散。 “苏九归!”他叫魂一样叫他,生怕他唯一的灵识不稳,已经没了残魂和驱壳,这点东西要是散了,苏九归是个神仙在世也活不了。 “小九?” “你看看我,你……”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九归放在岸上的手有了端倪,一根蛛丝从指间钻出,绕了个圈缠在他指尖。 紧接着,一道碧绿的细小藤蔓绕上他手腕,紧紧裹着他的小臂。 逐白有些怔愣,话都没说完,一口气堵在喉间。 蛛丝,藤蔓,那…… 他刚想着,感觉到苏九归身后钻出了一条火红的狐尾,在水中显得极为蓬松,毛发分毫毕现。 狐尾不归苏九归管,尾巴尖轻轻晃动,逐白甚至都能感觉到狐尾在撩拨他。 若是之前,他肯定觉得很有趣,要好好把玩一番,现在他没那个兴致。 他把苏九归的身体掰过来,只看到苏九归脸色苍白,唯有眼尾处有一道红色暗影。 半阖眼中瞳孔微微震颤,没有完全睁开但已经能感觉到一股蛊惑感。 瞳术。 他之前吞噬的一切都在身上开始显现。 剑灵没有金丹,他死的时候带不走妖物金丹,这是什么? 剑灵只是灵体,苏九归之前吞噬不仅吸纳了他们的妖丹,甚至吸纳了他们的灵? 又或是灵体不拘泥于实体,可以随主幻化出任何形状吗? 逐白发现他不懂,世人简简单单将生灵区分为几类,人族魔族妖族三大族类,三大族类各自有一道自己的规则。 随着数万年过去,他们至今无法解释很多异象,很多秘境他们都无法解释。 就比如梦境,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现实可以影响梦中,但梦中到底能否影响现实? 苏九归在云间城靥蛇案中遇到了温七的先辈,真的应了那一声受过先辈帮扶。 苏九归在现世便遇到了温七,因果纠缠一半在虚幻梦境。 梦。 苏九归在梦中应该做了什么,他在梦中如果身上还有妖力,找了个驱壳来重生会带着上世的修为。 他后背烫金小字越来越烫,后背那道噬渊一般的口子可能还在,只不过深深潜伏在脊柱后。 苏九归重活一世,不可能随随便便当个草芥一般活。 妖魔邪崇。 逐白又想到了这四个字,他师尊是个当妖魔邪崇的好料子。 他不去灭世都算是屈才。 苏九归被他搂在怀中,逐白抵着他的后背给他送灵力,他已经知道苏九归在干什么,只能让他好受点。 灵力温过苏九归的经脉,逐白如今是他的主子,他在混沌之间本能寻找舒适的来源。 他渴了,是各种意义上的渴了。 “逐白……”苏九归轻轻叫他。 这声音不大,直往人耳朵里钻,逐白本来带着一股气劲儿,苏九归干什么事儿也不跟他打个商量,只说他要来池中修炼,也不说怎么个修炼法,让他像个傻子一样白担心。 他也不想应他。 “逐白……”苏九归又叫他。 他被这一声声叫得心烦意乱,又不肯真那么狠心把人扔在这儿,给他送灵力的手也没撤。 “逐白……” 逐白心一颤,毛茸茸的狐尾绕上了他的大腿根。 “逐白。” 苏九归的眼睛近在咫尺,已经恢复瞳术的眼睛璀璨漂亮得不像话,被热气蒸得湿漉漉的。 逐白想推开他的动作一停,然后认命一般,将他推到池壁上。 · 张奴来寻人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月。 他家两个主子说是出门修行,一点音讯都没了。 张奴拿着干净衣物来,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了苏九归,他衣着整齐,领口上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明明是个剑灵,看上去却像一个新人,像道士,像狐妖,像一柄锋利的剑。 张奴看见他便愣了。 苏九归重活后,张奴见过他一次成年的样子,那时候看着有点没精神气,灵力低微。 现在他对自己微微一笑,周身灵力流转,比之前看着强大太多,简直是脱胎换骨。 果然是天才,天才死了两回还能这样自如吗? “夫人。”张奴叫了一声,“我家殿下呢?” “还在睡。”苏九归道。 还在睡?张奴眨了下眼睛,伺候逐白这么些年来,他家大人精神充沛如狼崽,头一次看到他还在睡。 他想到之前逐白很想让苏九归下不来床,自己在那儿琢磨,惹得张奴笑话他。 今日怎么是他家殿下没下来床。 “哄了很久没哄好。”苏九归道。 张奴听着云里雾里,但就他对于这俩人的理解,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儿,一定是逐白有问题。 苏九归看上去那么好,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张奴明明是逐白的家奴,胳膊肘一路朝外拐,现在算是个苏家人了。 张奴去床边看了逐白一眼。 逐白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里衣盘腿坐在床上,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也不算虚弱,不至于真下不来床。 就是盯着某一处发呆,像是个被人欺负的黄花大小子。 “殿下?”张奴问,“你怎么了?” 逐白没回话,他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他原本是想跟苏九归兴师问罪。 后来问罪不知道问哪儿去了,闹腾了一个多月,醒来后才想起来。 舒服是舒服了,那股异样感险些被埋没,怎么哄都哄不住。 又骗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徒弟和他的卷王师尊——来自评论区小可爱 感谢在2022-05-16 17:05:31~2022-05-18 10:4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ardust 20瓶;肚子饿想吃肉 15瓶;微光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二 ================ 第一百八十三章 番外二 乐安城白府。 张奴在后院中种了块花圃, 刚开始是他打理,后来是苏九归来打理。 苏九归身上有藤蔓,对花草树木天然亲近, 也没用术法, 堆肥铲土都是亲力亲为。 张奴在旁看着, 曾经的云戟仙尊手上都是泥土。 苏九归苏醒后,什么事儿都没做, 他一日就做两件事, 照料花圃,顺手给院里的棉花精授课。 苏九归坐在花架藤椅上, 面前是一群矮小的棉花精。 棉花精本来是用来照料家宅庭院的, 本身都是干粗活的奴仆,长这么第一次有人要给他们讲课。 小棉花精凑在一起, 手里拿着小铁锹, 好奇地听着苏九归说话。 说什么丹田流转, 如何修妖,人族和妖族之间修炼的不同, 世间万物如何运转娓娓道来。 逐白初次看这场面觉得温馨, 后来不觉得温馨, 品出点诡异。 苏九归这人是个千年出一次的妖邪, 他给人讲课,逐白怕有一天他家棉花精集体变成什么邪物要去灭世。 苏九归讲课, 逐白就在旁听着, 生怕他教点什么不该教的。 张奴也在旁战战兢兢站着,小棉花精是从他这个老棉花上掉下来的, 逐白有时候老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看他,让张奴如坐针毡。 苏九归讲课后, 有小棉花精会凑过去,他们抓住苏九归衣袍下摆,借力往上爬,从下摆爬到腰封,拽着腰封落在苏九归肩膀。 然后凑在苏九归耳边说些什么。 说完后,小棉花精轻飘飘落下来,然后拿着小铁锹继续去做事儿了。 苏九归则会提笔写字,写得极为认真,好像从棉花精那边学到了什么东西。 逐白想破头也想不通,小棉花精能教苏九归什么? “你在写什么?”逐白问。 苏九归没遮掩,写字的动作也没停,问:“要看吗?” 逐白:“不看。” 他怕自己看了之后晚上睡不着觉,苏九归没死之前,也在看鬼郎中那本书,逐白也没什么兴趣。 逐白心大无比,苏九归没主动告诉他的,他也不太想知道。 苏九归写完之后将册子合上,抬头看逐白,逐白靠着藤架,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看上去精神劲儿不太好。 逐白跟他闹脾气,两人分房一个月了,没碰到人,逐白也不说。 苏九归想去看看他的龙怎么了,刚一站起身,逐白立即后退半步。 苏九归有些无奈,“还生气呢?” 上次骗他一回,哄了一个月了,还没见好,精神越来越差,睡得越来越多。 “你病了?”苏九归问。 逐白:“魔龙不会生病。” 这话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逐白是唯一一条龙,关于魔龙的记载极少。 苏九归:“我将你榨干了?” 逐白:“……” “我……你能不能别什么话都往外说?”逐白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掉,“我没那么虚!” 苏九归看了他一眼,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好像在质疑他。 逐白耳根子都红了,“真的!” 苏九归:“好。” 逐白:“……” 他竟然不知道怎么证明自己。 “我走了。”逐白再跟他说下去,所有的棉花精都知道他人不太行。 逐白要走苏九归也没拦,他走得匆忙,简直是逃离此地。 张奴:“我还没见过殿下这样。” 张奴陪伴逐白许久,见过各种各样的逐白,但也没见过这种样式的。 张奴道:“殿下最近真的精神不大好,那天在看折子,我一回头看他倒头睡了。” 连张奴都能看出来,逐白近来越来越弱。 “以后把他的折子给我看吧。”苏九归道。 逐白是城主,他需要处理城中事物,噬渊之乱后,天底下都不太平,城中事物繁重。 张奴点了点头,心想你们是一家人,拿给谁都一样。 只不过又在想,自家殿下还真的虚,床上不行,床下竟然也不太行。 苏九归走到逐白方才待过的藤架,张奴只看到他弯腰捡起什么东西。 那东西发着微弱的光,有一股龙的味道。 龙鳞。 跟逐白送给苏九归的不一样,他送给自己的比铁片都硬,凡人铁器根本无法伤他一分一毫,不然也不会成为苏九归的铠甲。 他两指轻轻一用力,竟然将龙鳞折成两半。 苏九归根本也没用灵力,用的就是最普通的力道,龙鳞断了。 张奴看见了,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家殿下鳞片什么样他是知道的。 苏九归面色有点冷,问:“逐白最近住哪儿?” 张奴啊了一声,终于反应过来,“后花园有扇门,殿下每日走进去就不见了。” 这门别有洞天,跟凡人的门不同,身形没入其中,背后应该是有个阵法。 张奴道:“不过我知道里面有禁制。” 禁制?苏九归记得逐白曾经准备了一间房,里面布满层层禁制,用来囚禁苏九归。 他住进白宅之后也没问这间房在哪儿。 逐白把自己关在一间布满禁制的房中干什么? · 后院有个拱形的门,苏九归从来没来过,门前花草都枯了,院中棉花精怪能够感知灵力,绕着这散门走。 拱形大门看上去与其他门别无二致,门的另一头看上去也是个小花园。 苏九归的手放在上头,如同触到水面,涟漪泛起时,打破了幻境术法。 他一步迈入门中,刚一落脚便感到一股阴森森的寒气。 四处是……冰封。 这院中本来用来囚禁苏九归,模样是个平常小院,也有一块花圃。 此时如同一夜之间突然入冬,院中灵植全都枯萎,上头挂着透明冰壳。 进来时外面是晌午,这院中只有黑夜,抬头望去,穹顶一片漆黑,不只是单纯的黑色。 而是有什么在旋转,攀爬,仿佛无尽的魔气盘踞在头顶。 苏九归是剑灵,灵体先天对灵力敏锐,这股魔气差点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是逐白的禁地,他刚进来,天上隐隐睁开一条细而窄的缝隙,像是逐白的黄金瞳懒洋洋睁开一条缝,正在看着来人。 苏九归深喘一口气,吐出一口白雾,雾气蒸腾时,他才压抑住那种惧意。 逐白在房内。 屋内有铭文术法,一串串漆黑的铭文悬挂在空中。 铭文越来越亮,在空中形成一片小字,仿佛是哪个爱写诗的修士写满了整面墙。 地上散落着几片黑色龙鳞,枯叶般一捻就碎。 纱帐随风摇着,如摇动的柳树,层层交叠的铭文术法后是一张床榻。 透过纱帐往后看,只隐隐约约看到一截龙尾,龙尾一摆,很快就被卷走。 逐白显了龙形。 龙身盘踞,鳞片摩擦时发出细微的响动,也不知道这条龙现在有多大,苏九归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一个角,连头尾都一时间都分不清在哪儿。 “逐白?”苏九归轻轻叫他。 但没听到回应,只听到了沙沙声。 像广陵城黑水河底,数百株树木齐声呐喊的声音。 此地简直过分诡异,按理说苏九归应该立即就走,但他不仅没走,反而朝着床帐走去。 “逐……”他连名字都没叫全,被龙尾囵吞卷走,龙身缠身,简直是陷入了一道漩涡。 龙鳞不复以往冰冷,竟然是火热的,仿佛这幅躯体正在灼烧。 摩擦过来时,龙鳞掉下来一两片,落在苏九归脖颈上。 柔软,脆弱的龙鳞。 苏九归连挣扎都没有,也不怕被逐白绞死,他只是伸出手摸了摸身体,扭曲成一团逐白瑟缩了一下。 然后他张开细小的鳞片,跟掉毛一样,噼里啪啦落了苏九归一手。 “逐白?”苏九归现在确定逐白不太好。 龙鳞褪去之后留下柔软的龙身,他等于卸下了自己的铠甲。 逐白根本没回应他,苏九归甚至找不到他在哪儿,院落中魔气涌动,屋内突然起了风,铭文咒法风铃般摇晃。 苏九归本想强行让逐白现身,也没下狠手,他略微一停顿,轻声叫他:“逐白。” 他一遍遍叫他,过了几十次,直到缠绕着他的龙尾越来越松。 龙在动,此时柔软听话地张开,露出里头的人。 苏九归看到之后皱了皱眉,逐白身后就是龙躯,漆黑的龙围绕着他,仿佛躺在蛇窟。 这场面有些诡异,他都顾不得这个,逐白身体蜷缩,额头上都是细汗,一半头发已经白了。 也许是认出了苏九归,他没有拒绝触碰,一双黄金瞳此时浅得发白。 苏九归小心翼翼搂住他。 苏九归刚碰到人,身后龙身涌动,竟然像筑巢一样慢慢合上,将两人关在其中。 逐白身体里有几百个人,这些龙根本不是逐白的本体,真正的逐白就躺在龙中。 逐白穿着一件白色里衣,背后早就被打湿了,眼睛都没什么神采,遇到苏九归之后将自己蜷缩更紧。 “你来干什么?”这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 当然不太高兴,喜欢筑巢的妖物都不喜欢被人闯入,只不过苏九归与他双修,身上都是逐白的气息,逐白本人不认,那些龙也会认。 苏九归捞起逐白,问:“你在退鳞?” 蛇族会蜕皮,龙族也会,逐白以前是白龙,如今是黑龙,一身鳞片是要换了吗? 逐白靠着他的腰,闷声道:“应该是吧。” 苏九归第一次养龙,他也是第一次当龙,他也才知道自己会退鳞。 苏九归问:“要多久。” 逐白不想让苏九归看到自己这样,回答都很不耐烦,“不知道。” 逐白这两日总躲他,原来是在换鳞。 “为什么不跟我说?”苏九归问,不信任他? 逐白停了停,才道:“不太好看。” 苏九归:“……” 这龙像是个孔雀,在哪儿都要漂漂亮亮的,不太想让爱人看到自己不好看的样子。 他如今身上一半黑一半白,苏九归都猜不到他接下来是个什么颜色,可能这两日见到的逐白都是施的障眼法。 难怪跟他分房睡,一旦睡在身侧,很快就会露馅。 退鳞时慢慢卸下铠甲,极度虚弱,看折子也会睡着,更加没有安全感。 苏九归第一次有点怒意,怎么这么乱来,没人给他护阵,怕这小魔龙把自己弄死。 “别怕,”苏九归忍着不发火,搂着他,让他枕着自己膝盖,“我会陪你。” 要是熬一个月才能换完,苏九归可以在此地给他护阵。 逐白问:“觉得我腻人吗?” 苏九归拍了拍他背脊,“不腻。” “哦。”逐白浅浅应了一句。 苏九归一下下拍着他,逐白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却总觉得这条龙不太高兴。 逐白没有安全感,他总是很腻人,需要苏九归一遍遍告诉他。 如此诡异的地方,谈不上什么浪漫的,苏九归想好好哄哄他。 苏九归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看到我在写东西吗?” 逐白:“看到了。” 苏九归道:“我写了很多。” 逐白没多大兴趣,苏九归把世道给毁了也不算离奇,逐白猜测他可能在写什么内门心法,或者什么传记。 他问:“什么?” 苏九归:“第一条,正月十五,要陪龙逛灯会。” 苏九归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此时带着点笑意,好像在念什么很正经的道门术法。 逐白眨了眨眼,根本没反应过来。 苏九归道:“第二条,秋日要看日出,冬天要躲起来,家里要生暖炉,但不必过暖,免得起火。” 逐白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九归道:“小棉花精告诉我的。” “我问他们谈情应当怎么谈,他们每日想到了会过来跟我说。” 原来是这个,苏九归之前说欠了他很多,没带他去过秘境,没带他看过日出日落。 苏九归没当过几天凡人,在苏家村时,每个人都疲于奔命,浪漫极为奢侈。 他未曾见过真正的神仙眷侣,更加不知道平凡妖物怎么谈情,于是去问了棉花精。 棉花精每年春季繁衍,他们歇息时会拉着手坐在屋檐下,两只棉花精分食一粒种子。 苏九归看过一次,觉得棉花精很懂情。 每天苏九归坐在藤架下,家宅里的小棉花精一个个攀爬到他耳边,郑重其事地像是告知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们告诉苏九归,普通妖物谈情应该是怎么谈,但他们是棉花。 棉花秋日里长成,所以秋日里看日出,那时候最美。 冬日过寒,家里要生炉火,但不能太暖,免得棉花被火燎了。 他们最喜欢人间的节日是元宵,因为那时有灯会,整个乐安城最热闹。 苏九归:“写了几千条吧。” 棉花精说得事无巨细,什么事儿都说了。 逐白一时无言,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好,他头一次知道自家师尊会干这种事,苏九归果然好修养,不耻下问,问都问到棉花头顶上。 他此时回想起苏九归在提笔写字,肩膀上有个矮小的棉花精,凑在他耳边低语,这事儿变得很暖。 逐白不确定问:“你在讨我开心吗?” 苏九归:“不然呢?” 逐白愣了,苏九归说话极为坦荡,他谈情太直接了,常常让人反应过来。 他真的是在讨自己开心,他有能力去灭世,也有能力救世,如今愿意分出心神,仔细琢磨逐白喜欢什么。 逐白常常觉得自己是苏九归的一个消遣,苏九归要一遍遍安抚他,一遍遍给他,一切褪去后,逐白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好像苏九归能够轻而易举离去,根本不会有片刻的留恋。 如今好像感觉不同了。 苏九归:“不喜欢也没事。” 一条龙一个剑灵,按照棉花精的指示去过日子,听起来确实不太着调。 逐白道:“喜欢的。” 喜欢的,干什么都喜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8 10:41:12~2022-05-19 17:2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且醉花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ruko、Val□□ 20瓶;云在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三 ================ 第一百八十四章 番外三 逐白退鳞退了整整二十天, 魔气涌动,从天花板慢慢流淌而下,绕过屋内禁制, 然后溜进龙身中。 游动的龙消失, 地上散落了一地黑鳞, 如同秋日满地落叶。 逐白度过了半黑半白的时期,换了一身白鳞, 一身白衣, 蜷缩着像是个剥了壳的熟鸡蛋。 他又是一头银发,让苏九归有些恍惚, 好像看到云间城的逐白。 苏九归猜测, 这头银发会持续一段时日,过个几十年会变黑, 然后又慢慢退鳞。 如此周而复始, 每几十年就要经历一回。 只不过觉得逐白很有意思, 这龙天不怕地不怕,太清山术法都不能置他于死地, 这二十日可能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了。 逐白下巴搁在苏九归膝盖上, 闭着眼, 懒懒散散躺着, 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很没面子。 别的魔龙也像他这样吗? 怎么偏偏是苏九归过来看,以后多羞啊。 苏九归摸着他的银发, 像是给小狗顺毛, “好了?” 逐白闷闷嗯了一声,一双黄金瞳浅浅的, 浅金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无害。 苏九归深深凝视着这双浅瞳,问:“你这算是长大了吗?” 不少妖族都是换鳞蜕皮意味着长大, 难道逐白现在才算是长大吗? 逐白抬头看他,“我早长大了。” 妖魔都是化形那一天来算寿命,逐白长成人就算长大了。 逐白停了停,道:“我猜可能因为噬渊。” 苏九归摸着他的动作一顿,“噬渊?” 逐白道:“我感觉不到他了。” 逐白来自噬渊,他曾经在噬渊汲取力量,对他来说,噬渊如母巢,总引着他往噬渊跑。 那个“他”就是因为如此,差点为了开噬渊而灭世。 通天长阶断裂,噬渊关闭,逐白失去了魔气来源。 过去什么符文术法都伤不了他,如今噬渊关闭,逐白已经显示出弱点,逐白会退鳞也会虚弱。 这可能是他最虚弱的时候,谁想屠龙应当这个时候下手。 苏九归很快就想通了,他拨开逐白额前碎发,轻声道:“我不会让人伤你的。” 逐白笑了一声,“你现在只是个剑灵。” 苏九归说是带着上辈子的妖力,不如说是他如今的灵力幻化出狐尾和蛛丝,和上辈子相比还是有些区别。 他如今没有一个真正的肉/身,弱点比逐白还显眼。 若是有人找到不熄剑本体,等于握住了苏九归的命门。 苏九归淡淡道:“剑也有魔剑。” 剑有魔剑,刀有妖刀,是妖还是剑灵对苏九归来说没什么分别。 他总会慢慢摸索出另外一条路。 逐白转头看他,有点不可置信,觉得自己像红颜祸水,专门把人仙尊往邪魔外道上领。 “现在我有弱点了。”逐白以前横着走惯了,还没接受自己隔段时日便要虚弱。 苏九归:“有弱点也很好。” 一条永远不死的魔龙,一把长生的剑,听起来便很无趣。 他们已经完成了该做的事,这个天下是后辈的天下。 世道属于红柳和温七,后世如何已经不关他们的事。 有弱点可以彼此搀扶,逐白退鳞时苏九归为他守阵,苏九归的剑身逐白会好好守住。 他们互相照顾,这才是苏九归理解的眷侣。 两人过了一个月才出小院,张奴已经习惯他俩干一回就要几个月的,还以为他们又去折腾了。 但当他看到逐白的银发时还是一愣,银发浅金瞳,让他像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 这很像张奴一直侍奉的主子。 张奴本来以为接下来一辈子都见不到逐白这幅模样,没想到还能再见。 怎么……双修还能修成这样?这么伤人吗? 逐白岂不是精气亏空? “殿下你……”张奴不知道怎么形容,半响才说出口,“你掉色了?” 他家殿下像是掉色的衣裳,整个人浅了不少。 逐白:“……” 苏九归接过话,“对。” 逐白退鳞的事儿不好往外说,苏九归也没想告知外人。 张奴愣愣地啊了一声,心想不愧是魔龙,让他根本想不到是什么样。 张奴喃喃自语,“那我给你补补吧。” 看这样亏了不少,张奴琢磨着怎么给逐白补身体,逐白要是不行,万一他家夫人跑了怎么办? 苏九归不知道张奴在想什么,问:“走吗?” 逐白还没从自己掉色缓过神,“干什么?” 苏九归道:“事儿还挺多,棉花精告诉我几千条,我们估计要干个几十年。” 逐白:“……” 他先是一愣,又笑,“你是不是太着急了师尊?” “你是不是虚?”苏九归问。 “谁虚了?”逐白胜负欲起了,道:“我这就走。” · 苏九归上辈子修无情道,一千多年来像是用刀子一样一点点剔除自己的情意,动心为破戒,稍微出格半寸便要死死压抑。 情意从来没有正常长大过。 他在逐白身上栽了跟头,但他们之间欲念勾连,又是爱恨交织的,真正坐下来谈情的机会极少无比。 哪怕重活了,当了狐狸精,可以放肆欢愉,但他仍然不知该如何谈情。 他一点点去学,请教棉花精也并不觉得丢人。 逐白不知说他什么好,他做什么事儿都太认真了,世上有没有一条道叫有情道? 苏九归正在走在这条路上,他像个初学者,走得磕磕绊绊,甚至比不上一个棉花精。 他是个天才,逐白觉得他学情也是个天才,过不了几日,他就能成乐安城远近闻名的谈情大师。 最近乐安城很热闹,好像是什么妖族的节日,整个乐安城不论什么族都来过节。 乐安城本来就三族共居,如今热热闹闹的,沿街都是摊贩和玩乐。 什么玩的都有,人族会猜灯谜,魔族耍杂耍最好看,妖族方术是一绝。 一路走去都有人招揽,“看看吗?城主大人,我家糖水最好喝。” “城主大人,我家花最好看。” “城主大人,要来看皮影戏吗?” 才走了半个时辰,苏九归给逐白买了不少零碎的小玩意儿,买了什么苏九归就帮他收着,两只手都占满了。 逐白明明是城主,在苏九归身边,莫名像是被人带出来游玩儿的小媳妇儿。 他还挺甘愿当个小媳妇儿。 逐白捧着一碗糖水,苏九归不太爱吃甜,他修道戒律,滴酒不沾,甜食也吃得少。 桂花糖水盛在一盏碗中,那碗是个薄瓷器模样,实则是妖族的幻术,一个时辰就消失不见。 逐白问:“你吃吗?” 苏九归手里提着逐白买的小玩意儿,怀里还抱着一束红色鲜花,此时听到这句,很自然地一偏头,含住了白瓷勺,轻轻一抿。 整个过程很快,然后就回过头,逐白却觉得心跳莫名加速。 脑子里全是苏九归刚才低头那一瞬间,怀中鲜花微微颤动,睫毛垂下,轻轻含住瓷勺。 他们都双修了,没曾想这种事儿比双修更让人欢喜。 逐白心想他师尊狐狸精的本事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天赋异禀。 苏九归根本没在意自己吃的是什么,脚步突然一停。 “嗯?”逐白还举着勺子,看了一眼,这是个戏班子。 戏班子一般都是哪个城镇有活,才往哪个城镇去,乐安城今日过节,他们闻风而来。 这是全天下最简便的生意,用妖术粗略搭了个大棚,黑布罩着,是个神神秘秘的意思。 门口有个狮子狗模样的石像,狮子狗张大嘴,正在等着人投铜钱进去。 这是蛇女的梦境中出现的东西。 逐白和苏九归长这么大真的没去过戏班子,只在蛇女梦中看到过。 逐白:“进去看看。” 苏九归放了铜钱,十五个铜板落入狮子狗中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咿呀一声,一扇门慢慢打开。 因为故意营造氛围,里头黑洞洞的,只有远处飘荡着一团绿火。 里头只有两人,一个书生和一个侠女在逛,那书生怕鬼又怕妖,动不动大叫,然后侠女总是安慰他。 “没事,别怕,都是假的。” 逐白刚一进来就笑了,这对还挺有意思。 逐白是魔龙,苏九归是灵剑,他俩不怕黑不怕鬼,进来之后什么障眼法都无用。 但他们也是老老实实看,里面有不少格子,每个格子里放的妖物都不同。 跟蛇女梦中的戏班子没什么分别,都是一步一景的样子。 甚至跟蛇女梦中有点太像了,他们刚走过一个鲛人,再下一个是老虎,接下来是吐泡泡的大象。 大象扬起鼻子,吐出的泡泡能装下一个人,啪得一声应声破裂。 苏九归皱了皱眉,如果跟梦中的顺序一样,下一个应当是一条蛇。 再走到下一个,他们看到空荡荡的房子里放着一个花瓶。 苏九归和逐白同时一愣,两人不约而同想起蛇女。 过了一阵,昏暗小屋里发出一阵窸窣声,有什么东西从花瓶里钻出来。 一个少女的头,下面是一条蛇尾,刚刚一冒头就呲牙咧嘴。 “哈!” 逐白和苏九归都没说话。 那小姑娘有些没面子,张大嘴巴,两颗小虎牙还露着。 她一直都能吓到人,这次没吓到,整个人都有点无措。 她该把嘴巴闭上吗? 苏九归和逐白只是站在面前,没被吓到,也不走,也不说话。 这场面有些过分怪异了,蛇胆子没那么大,小姑娘看了看,嘟囔一句:“怪人。” 她以为自己遇到了怪人,慢慢又缩回花瓶,准备去吓下一个客人。 很久都没人说话,远处爱哭的书生已经走远了。这戏班子就没来过新人,因为妖物趋利避害。 大概感知到了魔龙的存在,不太想过来凑热闹,因此此地只有他们二人。 逐白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靥蛇,那里是一块黑色的印记,至今都没消退。 逐白想过把靥蛇还给苏九归,但苏九归是灵体,他没有肉/身,根本无法让靥蛇来附着。 逐白也尝试过进入识海,可他一直找不到蛇女和医女的踪迹。 逐白和苏九归从来没聊起过这个,此地无人,逐白突然问:“蛇女还活着吗?” 苏九归道:“嗯,在我梦里。” 原来如此,梦里是一层套着一层,靥蛇让蛇女住在苏九归的脑子里。 苏九归曾经住在逐白的识海中,但住进来的只有苏九归,如果逐白想要窥视蛇女,他要在梦中入睡,进入苏九归下一层梦境。 逐白问:“她们还好吗?” 苏九归道:“我很少见到她们。” 苏九归失去了靥蛇,他当仙尊时就很少做梦,当了剑灵做梦也不多。 偶尔做梦时才能看到蛇女和医女,但都不确定那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存在。 梦中过分玄妙,苏九归自认没有参透十分之一。 逐白:“有空我可以去看看。” 苏九归已经失去了靥蛇的能力,逐白那边还有。 他想了想又道:“我能去吗?” 识海是一人最隐秘的地方,逐白有点不确定。 苏九归:“随便你来。” 逐白笑了,他手里捧着一碗糖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他笑着笑着一停,又问:“蛇女没想重活吗?” 如果苏九归可以从梦中回来,那蛇女和医女是否也可以? 苏九归摇了摇头,“她们不想。” 蛇女对现世失望透顶,她和医女更喜欢梦中,梦中一切随她而动,受她影响,自由自在的,不必再受世间规则束缚。 只要苏九归还活一日,她们也便能还活一日。 逐白:“你没想过在梦中活着?” 苏九归:“想过。” 他略微一停,才道:“我曾觉得世间无趣,在给自己算计后路时,我想过要不在梦中度过一生。” 醉生梦死,梦中温柔乡,一辈子都毫无烦恼。 “后来呢?”逐白问。 苏九归:“因为你,我想出来体验七情六欲。” 他想试试走一条有情的路。 逐白心跳越来越快,苏九归很少跟他讲情话,但这是他听过最好听的一句话。 逐白问:“我一直没弄懂,你怎么重活的。” 苏九归笑着摇了摇头,逐白真的心大,这样重的事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苏九归道:“人可以入梦,这事儿存在了几千年了,但是梦中人走出很少见。” 逐白嗯了一声,若是梦中的东西都能随意走动出来,那这世道要乱套的。 但苏九归用词很精准,他说很少见,那可能真的出现过梦中人来了现世。 苏九归:“有典籍记载,最早的一例,猫村里一夜之间多了个人,村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问他,他呆呆傻傻的,只说自己来自梦里。世人说他痴人说梦,觉得他是疯子。” “记载在鬼郎中那本书上?”逐白问。 他其实一直没看过这本书。 苏九归道:“对,书中记载过六例,都说来自梦中,一夜之间出现在某地,无法解释他们从何处而来。” “后来引起太清山一个道士好奇,他借着除梦灾的名义下了山,写下了这些事。” “但这些事听起来像民间杂话,而且从梦中出来的人智识不高,四大仙山没人管。” 梦中出来几个人,一百年出来十个,淹没在茫茫人海中根本区分不出来,在当地也会被人说成痴人说梦。 仙山中有些年纪大的听过这些传闻,但难以证实也就无法总结。 苏九归:“梦中人其实是灵体,剑灵也是灵体,可以互通。” 逐白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在听课,太清山弟子入门第一课就是学万物区别,这事儿问一个小道童也知道。 苏九归:“我看了六例,他们都附着在某些灵物上,灵气引着他们从梦中出来。” 苏九归:“我很早便知道自己要死,所以留了一把剑当驱壳。” 不熄就是因此被放进剑阁。 “但无人用过此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苏九归这辈子做的最险的一件事便是这个,这条路无人走过,从梦中挣脱出来,很容易变成一个傻子。 或者心智未开,一路要雕琢这颗心。 苏九归重活后,一直是个孩童模样,那时候并不能算苏九归本尊出现。 他心智不全,只能当个孩子。 苏九归垂眸看着自己腰间剑穗,道:“这事儿还要谢谢蒲云师兄。” 蒲云是太清山掌门,他随手送出来的物件灵力极为充沛,至今剑穗都在滋养苏九归。 蒲云在看到苏九归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苏九归在干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帮了自己一把。 如果没有蒲云,苏九归过五百年都不一定能开智,说不定还要保持孩童模样。 他可能五百年都想不起逐白和自己的渊源。 逐白听懂了,问:“天上异象呢?” 苏九归道:“异象因我而起,也因我而散。” 苏九归曾是接近飞升的圣人,天上异象意指他飞升,他形魂消散后,异象只是减退没有完全消失。 等苏九归成为剑灵,那阵异象才完全褪去。 意指圣人不再。 苏九归其实不太记得自己当孩童时的记忆,那时候的他懵懵懂懂的,逐白也没跟他提过。 有时候会有一些浅浅的感觉,无忧无虑的,好像又重生了一回。 这次他没遇到苏志清,遇到的是逐白和张奴,这俩人像是刚当爹,一路宠着他长大。 “多谢你照顾我。”苏九归知道,逐白必须好生养着他,不然在面见蒲云之前,他可能就会出事。 逐白心眼好,借机就想敲打苏九归,“那你还欠我个孩子。” 苏九归笑了,这人怎么这么有趣。 照顾人上瘾了,一个小剑灵长大了,他还要再找个。 苏九归是灵体,魂都没了,不可能给他弄出个种。 魔龙大人自己生嘛,说不准能弄出个什么玩意儿,万一又是一个难以掌控的魔龙,俩人下半辈子别消停了。 苏九归问:“这个怎么样?” “什么?”逐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昏暗屋内的花瓶中冒出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小蛇看他们还没走,一直旁若无人,说些自己听不懂的怪话,想出来看看情况。 刚一冒头,被苏九归凌空一指,“给你当女儿怎么样?” 她被指得一愣,朝他们呲牙哈气,“做梦吧,谁要给你们臭男人当女儿。” --------------------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五二零快乐! 感谢在2022-05-19 17:25:10~2022-05-20 16:4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欧阳鲷鱼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在 15瓶;朝祈、社恐人 10瓶;美人如画、一颗叉琪 5瓶;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四 ================ 第一百八十五章 番外四 苏九归手里抱着一堆逐白买来的小玩意儿, 逐白则抱了个半人高的花瓶。 刚一进门,张奴迎上来,“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张奴觉得苏九归把自家殿下宠没边了, 每回出门都带一堆小玩意儿回来, 也不用术法, 亲力亲为提回来。 张奴接过苏九归手里的东西,刚安置好, 扭头看到他家掉色的殿下抱了个巨大的花瓶。 这么高的花瓶, 一般都是放在屋中角落,很多书生喜欢用来装画轴。 “这什么呀?”张奴纳闷儿。 买花瓶怎么不让他去, 家里棉花精多, 可以把花瓶搬回来,哪有城主专程出去买花瓶的? 况且这花瓶也不怎么好看, 描着硕大而鲜艳的牡丹花, 看上去红红绿绿的, 俗气。 张奴话音刚落,只听到一声细微的簌簌声, 好像有蛇在吐蛇信子。 一颗少女的头从花瓶中钻出, 张奴一愣, 只看到少女没身子, 脖子下面就是一条蛇身。 一般什么美女蛇,都是上半身是人, 从腰部以下才是蛇。 这少女就是一颗人头下头坠着一条细长的蛇身, 比鬼修看上去还吓人。 张奴脸色霎时间惨白,大叫一声:“娘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娘从花瓶中冒了个头出来, 吓人吓了一天,总算吓到了一个。 “别怕。”苏九归出声安抚, “她只是调皮。” 张奴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拍拍胸脯,“吓死老奴了。” 吓人最好讲究个出其不意,见过一次就很难被吓到,张奴打量了一番小姑娘。 小姑娘长得好看,一双杏眼圆溜溜的,下巴搁在花瓶边缘,眼睛一眨不眨看张奴。 似乎是觉得这老棉花精很有意思,小姑娘对他眨了眨眼睛。 棉花精和小蛇对视,因为苏九归和逐白都在看,张奴只好举起手,跟她打了个招呼。 “这位小姐真是……”张奴违心道:“真乖巧。” 小姑娘被说乖巧,两只眼都眯了起来,她好奇打量白府,刚进门的庭院就比他们整个戏班子都大。 逐白花了一百石把她从老班主那边买下来,她刚开始觉得这是强盗行径,强买强卖,刚进白府说不出话了。 逐白:“这以后是府里小郡主了。” 张奴一脸呆愣,啊了一声,“郡主好。” 他伺候魔龙和苏九归,什么怪事儿现在也不觉得怪了,一瞬就接受了他跟苏九归养了个女儿。 小姑娘听到郡主一愣,这身份过分尊贵了些,尊贵到她根本没有概念。 什么是郡主? 苏九归道:“你不想待着也可以走。” 他看到小蛇想起了蛇女,不想囚禁这小姑娘,他希望她来去自由。 小姑娘哦了一声。 苏九归问:“你叫什么?” 之前梦中他见到的是蛇女,不知道这条蛇叫什么。 小姑娘脆生生道:“大蛇!” 逐白:“……” 果然之前三阴府的鲤鱼精说的没错,妖族取名真的随便来。 “你这么点的蛇还叫大蛇呢?”逐白笑了,这蛇最多不到百岁,可能就三十岁。 大蛇呲牙咧嘴的,“很威风!” 逐白:“好好好,威风。” 人是他要选的,小姑娘说什么他得顺着人家心。 逐白:“要不我给你取个新名?”大蛇大蛇的听起来不太像个郡主的名儿。 “我不!我就要叫大蛇,没人敢欺负我!” 逐白:“本来也没人敢欺负你。” 开玩笑,谁敢在他和苏九归面前动手。 大蛇:“我才不信。” 刚到家第一天会戒备也正常,逐白没想着强行扭转她脾性,他从苏九归那边学会的。 教导最多是引导,总不能口口声声说为你好,然后强行摆弄人家小姑娘。 逐白和苏九归既不强迫她叫爹,也不强迫她必须要在白宅,随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大蛇叫逐白叫大龙,叫苏九归叫先生。 苏九归以为逐白一条魔龙和一条蛇处不好,没想到比他想得更好。 大概是俩人都长了鳞,又都是一长条,相比自己,大蛇和逐白更像同类。 逐白去给小姑娘扎头发,他特地找人学了怎么给女子梳头。 大蛇幻化成人形,伸出手脚,穿一身粉衣,是个十岁小姑娘的模样,逐白正坐在她身后为她梳头。 “大龙,你扎太紧了。”大蛇头皮疼。 逐白也没什么怨气,帮她松了松,“这样呢?” “这样舒服。”大蛇慢慢低下头,蛇尾一直在晃动,之前没人对自己这么好过。 她想了好几天了,没想明白苏九归和逐白带自己回来干什么的。 她有什么价值吗?最多是被人炖成一碗蛇羹,因为灵力低微,这碗蛇羹都不太补。 大蛇偷瞄远处的苏九归,对方正靠着藤架看一本书,他明明长得算柔和,但大蛇莫名有些怕他。 大概是本能作祟,妖物会天然畏惧比自己强的大妖,她有种很诡异的直觉,苏九归不仅比她强,甚至比魔龙还强。 两人之间二选一,大蛇跟逐白更亲密,苏九归在她眼中像是个家中长辈,一个不可亲近的爹爹。 他对自己的好就像是礼节,苏九归对谁都好,但并不是真情实意地爱。 大蛇只有在他看逐白时才感觉有片刻不同。 大蛇问:“你们为什么要收养我?” 逐白给她扎好头绳儿,道:“你跟我们的故人很像。” “故人?”大蛇问。 “嗯,”逐白道:“她跟你一样,以前在戏班子里耍活。” 大蛇想了想,问:“那她后来呢?” 逐白给她扎了两个羊角辫,正在给她编辫子,道:“死了。” “啊?”大蛇啊了一声,“死了?” “嗯。”大蛇听到背后逐白轻笑一声,“但她们死后住在你先生脑子里。” 逐白用下巴抬了抬,指向苏九归,大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苏九归在看书,根本没抬起头。 大蛇轻声问:“人死后还能活在脑子里?” “对,”逐白给她编好了辫子,道:“他以前也在我脑子里。” 大蛇哦了一声,根本没听懂,什么这个住在脑子里,那个住在脑子里的。 她拿起铜镜想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刚照镜子,差点把自己丑得一跟头。 她两条小辫子一根朝上飞起,一根朝下坠去,俩根辫子南辕北辙,根本不是一对人。 “你是不是玩儿我?” 逐白憋着笑,“哈哈哈哈没有。” 大蛇把铜镜重重往桌上一甩,“我咬死你算了。” “小姑娘家什么死不死的,”逐白看她那样就憋着笑,“师尊,你来看看她,笑死我了。” 苏九归抬起头,逐白基本不会当爹,跟十岁小姑娘玩一块儿去了。 大蛇幻化成一半蛇形,蛇尾巴缠上逐白脖子,在他身上作威作福,八成想勒死他,可惜龙鳞太厚,她用尽全身力气逐白脖颈纹丝不动。 “哈哈哈哈哈——”逐白笑道:“你过一千年也勒不死我,下来吧姑奶奶。” 大蛇气鼓鼓的,生气的时候两根小辫都在抖,“我不理你了。” “逗你玩儿呢,”逐白去哄小祖宗,“我头一次给人编辫子,你总要让我学个几天吧。” 大蛇还缠在逐白脖子上,逐白带着她就往苏九归那边走。 “师尊,我真不会弄,你帮帮我。” 大蛇看见苏九归有点怕,她能跟逐白随意闹腾,但跟苏九归一点都不敢。 她刚想跑,被逐白拎着蛇身拽下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塞在苏九归怀里,她登时僵住,像是一条僵死的蛇。 苏九归放下手中书册,手指轻轻柔柔抚过她头皮。 大蛇僵了僵,听到很轻微的窸窣声,苏九归拆了她一边辫子。 紧接着手指抚过发丝,连把梳子都没用,也不像逐白还要刻意跟人学怎么梳头,他好像很熟悉这门学问,竟然流畅地给她扎了两个羊角辫。 羊角辫对称又规矩,跟逐白梳出来的是两回事。 这回连逐白都看愣了,这世上没有苏九归不会的东西吗? 逐白问:“你怎么会梳头?” 苏九归:“小时候给家里小妹梳过。” 小妹?逐白都忘了苏家人特别多,家里兄弟姐妹一堆,但在梦靥中逐白没见过这些人。 逐白问:“小妹呢?” 苏九归梳头的动作都没停,“死了。” 他似乎觉得这样说不算准确,又说:“在我上太清山之前就死了。” 苏九归以前有个小妹,穷人家孩子互相帮扶,大的照顾小的,小时候都是苏九归帮她梳头。 穷人家男子可以下地干活,生女子是“赔钱买卖”,小妹常常吃不饱饭,苏志清天天想着怎么把她卖作童养媳赚钱。 苏九归小时候省下的饭菜会喂给小妹,但小妹命不好,害了一场病。 治病要花十两银子,放在一个大户人家,买药看郎中便能痊愈。 放在仙门中,那就是个弹弹手指便能治愈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放在苏家,小妹被压垮了,她的小病拖成了大病。 大病拖到后面苏志清已经把她赶到柴房让她等死。 苏九归每夜都去柴房守着她,可他无法阻止病魔,更加无法阻止一个人的死亡。 他只能在小妹死前紧紧抱住她,想让她暖一点。 他很长时间都记得一件事,小妹死的时候只剩下一把骨头,好轻。 苏九归被太清山道士领走可以修习道门术法,他刚上山的时候甚至还想过,为什么鬼郎中不早点来。 鬼郎中若是早点来苏家村,太清山长老也会早点来,苏九归早一天修习道门术法,小妹也不会早死。 但后来他不再想这件事,他修习了无情道。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离他远去,千年修道,如此漫长的修行,他甚至忘了小妹的脸。 他只是在极为偶尔的几个瞬间,想起过那种感觉,是他拼命想要去拥抱她的身体,却抱不住她的灵魂。 好轻,好轻好轻。 他可以活三次,却无法让自己的小妹重活一次。 藤架下,雪白花瓣在迎风而舞,逐白没有说话,他从来不知道这些事。 他只是沉沉地看着苏九归,凡人有亲人,有挚友,这是一人活在世上的羁绊,这些东西却绑住了他的师尊。 他师尊经历这些都没有真的灭世,应当是世人之幸。 他才意识到那个梦靥里,鬼郎中说苏九归天然没有七情六欲。 他曾经有过的,早在遇到鬼郎中之前便被磨干净了。 他从穷苦人家中走出来,知道一无所有的人光是活下来就拼尽全力,到头来甚至无法憎恶。 他无法憎恶苏志清,也无法给小妹的死找个仇人。 “她叫什么?”大蛇突然问。 她开口太突然了,连逐白都讶异。大蛇不喜欢和苏九归亲近,他们都能看出来。 “苏九遥。” 九遥,这也是逐白第一次知晓。 大蛇听到之后没有说话,她闷闷地嗯了一声,小姑娘家听不懂深意,只知道听完这个故事有些难过。 大蛇垂头丧气的,小孩子忘性也大,很快就跑去找张奴玩儿了。 家里一堆小棉花精都很喜欢她,很快远处就传来一阵笑意,整个白府都是热热闹闹的。 大蛇走后,逐白才搂住苏九归,苏九归坐着,逐白从背后搂住他,好像要连带椅子一起揉在怀里。 逐白搂得太紧了,苏九归问:“谋杀亲夫?” 逐白问:“怎么不跟我说?” 苏九归依然什么都不说,他很想分担对方的一切。 苏九归:“我自己都忘了。” 太短暂了,对于千年的时日来说,小妹只活了六年,六年太短暂了,短到很难在他脑子里留下什么清晰的印象。 逐白问:“你就是因为这个要养她?” 苏九归摇了摇头,“不是,我总觉得不是巧合。” 戏班子跟蛇女梦中的戏班子一模一样,简直像到有些过分,如果找个解梦师来看,这事儿都像是一种梦中隐喻。 曾经做过这个梦,因此现世中有了个一模一样的戏班子,里面也有一条表演花活的蛇。 梦境是否已经在影响现世了? 只不过他们的动静太小,让人根本察觉不出? 梦境玄妙危险,连苏九归都难以参透,绝不可掉以轻心。 逐白哑然失笑,他师尊说是隐居不管世事,实则一点都没松懈下来,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他警惕。 苏九归察觉到大蛇有异样,所以先一步把她带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一旦出事,他跟逐白都好干预。 这个说法很完美,但有点无情了。 逐白不信,“别嘴硬了,你肯定是看着她心软。” “嗯?”苏九归懒懒应了一声。 “你要是怕她有异样,杀了不就好了,带回来给人梳辫子干什么?” 苏九归又不是个老妈子,闲的没事儿干给一小姑娘梳辫子。 一个人从无情到有情并不简单,关于爱/欲是逐白教他的。世间情感不止如此,还有友情,亲情,苏九归现在能说情话面不红心不跳。 但他仍然不会处理这些。 逐白把下巴轻轻搁在他肩头,闷闷笑了一声,“快认了吧我的小师尊,别扭死了。” 苏九归没说话,逐白伸手捏了把他耳朵,“我猜错了?” “没。”苏九归很聪明,他马上就反应过来。 逐白问:“认不认?” 苏九归低下头,真觉得自己刚才别扭,“认了。” 逐白:“真乖。” 说他乖? 苏九归摇头笑,似乎觉得这两个字很可笑,但他竟然也没出言反驳。 他应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0 16:46:38~2022-05-22 19:2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 20瓶;肚子饿想吃肉 10瓶;中国! 7瓶;蔚蓝 6瓶;41153953 5瓶;你喜欢吃蟹黄堡吗 3瓶;25671071、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五 ================ 第一百八十六章 番外五 逐白前段日子退鳞, 没什么安全感,整夜搂着苏九归入睡。 现在一身白鳞长好了,习惯还没改。 苏九归第一次被龙尾缠住时还以为自己是做噩梦, 逐白下巴埋在他肩头, 沉重龙尾缠住他一侧大腿。 苏九归轻轻一动就能感知到鳞片滑过, 细小鳞片张开,很讨好地挠了挠他。 苏九归睁开眼睛, 面无表情盯着床幔。 魔龙死沉死沉的, 也就苏九归是个灵体,他要还是狐妖, 早被逐白压死。 苏九归习惯他如此, 一直也没跟他说起过,逐白就换着花样来缠着自己。 逐白贴着他后背, 手臂搂着他不算完, 一股黑雾模样的魔气还缠着他的腰。 逐白沉睡时, 大概主体已经睡了,没有理智压制, 他体内的人就开始全凭本能行动。 魔气在腰间游动, 越缠越紧, 后来游移到尾椎处, 好像是想把苏九归的狐尾逗出来玩乐。 “逐白。”苏九归在魔气更要深入时出了声。 他上次着了逐白的道,半夜时迷迷糊糊的, 逐白身上开始有些异常, 本人还在睡着,明明闭着眼一动不动, 身上的魔气龙尾把苏九归给玩了。 俩人已经双修过不知道多少回,玩了也无碍, 主要是这祖宗第二日起来就翻脸不认人。 逐白起来之后,狗一样将自己从头到尾闻了个遍。 “他们碰你了?” 这话问的属实是莫名其妙,一句话惊得他,还以为苏九归红杏出了墙。 “别闹。”苏九归懒得理他,这要是真的仔细掰扯就没完了。 “真难闻。”逐白冷冷笑了一声。 苏九归:“……” 那不是你自己的味儿吗? 逐白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极为不爽,“他们怎么碰你的?” 他一手擒住苏九归的手腕,轻声问:“这里碰过吗?” 苏九归想走没走成,逐白扣着他的脚踝将他拽回来,坚持要用自己的味道去覆盖自己的味道。 这事儿没完没了,逐白醋坛子翻了,跟他生气好几天。 退鳞前后一个月的龙,心绪都极其不稳,易怒也没安全感。 他气苏九归还不好跟他发火,只能跟他冷着。 弄得张奴战战兢兢的,就看着这小两口吵架,吵架的内容还是因为自家殿下自己。 打那日起,逐白要是不清醒,苏九归抵死也不认。 魔雾已经挑开他的腰带,从衣襟中探进去,另外一条魔雾缠上他的脚踝,从松松的裤腿中向上攀爬。 魔雾是逐白的一部分,他对苏九归太熟悉了。 苏九归睫毛颤了颤,沉声叫他,“逐白。” 逐白依然在他身后沉睡,苏九归想直起腰,刚一动便被扣回去,腰间黑雾缠紧了,一条黑雾轻轻舔了舔苏九归的耳后。 冰冷的触感从耳后传来,好像有另一个人在他身后喘气。 苏九归呼吸有些错乱。 他刚想做什么,突然一僵,感觉到屋内突然变冷了些,一股恶意从四面八方漫来。 危险。 黑雾也同时能感觉到,没有再跟苏九归胡闹,从他体内钻出。 苏九归突然一扭头,对上了一双血红眼睛,床幔顶上静静趴着一个东西,静悄悄盯着他看。 这东西血红,周身散发着一股红雾,辨别不出是什么玩意儿,四只脚紧紧拽着床顶,头转了个大弯,反过来注视苏九归。 一条血红色的舌头伸出,一滴血一样的黏液挂在舌尖,要掉不掉。 这不是逐白的东西,他怎么进的白府? 苏九归一皱眉,逐白的魔雾比他反应更快,护主一般突然席卷而上,一瞬间绞上妖物脖颈。 与此同时,逐白本尊苏醒,原本浅金色的瞳孔一转,覆盖而上的是一对黄金瞳。 黄金瞳注视妖物便可让其灼烧,他刚一睁眼,顶上趴着的妖物惨叫一声,紧接着就化作灰烬。 逐白搂着苏九归一翻,利落地从床上滚下来,灰烬半点没沾身。 “这什么?”逐白问。 “不知道。”苏九归下床后披了一件外袍。 逐白杀了妖物后,屋内恶意退散干净,应该只有这一个。 逐白看了苏九归一眼,他发丝凌乱,脖颈上都是红痕,腿弯打颤,刚下地时都站不稳。 “你怎么了?” 苏九归不想跟他纠结这些小事,突然一皱眉,“去看大蛇。” 白府门口有禁制,禁制落下,要么是被人请进来,除非你比屋主更为强悍,否则根本不能强闯。 能进白府,只能是大蛇出事儿。 逐白还在想苏九归身上的旖旎痕迹,听到这句话才知道问题严重。 那妖物对逐白来说不过是睁个眼的功夫,要是碰到大蛇,小姑娘早就被吃了。 · 大蛇住在西厢房,平日里逐白宠爱她,但白府安全,他从不担心有人会擅闯。 厢房门口只有两个小棉花精守着,他俩平日里都没事儿干,守夜的时候都在玩闹。 但今日,小棉花精在门口挠门,急得直跳脚。 门缝中涌出深红色的血液,好像是这间屋子受了伤,小棉花精想去找苏九归,一扭头发现两位家主已经赶来了。 逐白黄金瞳没熄灭,门缝上的血液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鬼,倏地一声钻回门内。 果然是大蛇。 苏九归推开门,门内如同过冬,人在其中呼出一口白气。 恶意自床边传来,床幔后,一个小姑娘躺着,她一直在皱眉,好像做了什么极为可怖的噩梦,难以醒来。 大蛇一直在哭,脸上全都是泪痕。 她的床边爬满了血红妖物,一只趴在床顶,床边趴着六只,甚至有一只趴在床尾,张大嘴含住了大蛇的一只脚。 蚕食。 这些东西在蚕食她。 刚才来找苏九归的那只应当是在求救。 苏九归伸出一只手,屋内无风,他垂下的广袖兀自被风灌满,鼓鼓囊囊的衣袖中有东西在蠕动。 他体内的妖物正在受主人感召,一条真正的巨蟒钻出,蕲舍从袖中涌出。 逐白本想帮忙,后来发现这种程度的事根本不需要他,蕲舍张大嘴将床边妖物吞噬干净。 蕲舍很少被苏九归放出去,今日苏九归难得让他出来活动。 他舔了舔嘴唇,一条巨蟒盘踞在床上,垂下一磕脑袋,低头注视着大蛇。 这小姑娘看上去极为弱小,叼着她腿的妖物没了,她一直皱着眉,眼珠子乱转,应当是要醒了。 “你就是为了她把我叫出来?” 苏九归重生后,他身上的妖力也跟着重生,但没有身体,只有“灵”。 蕲舍同样也只有灵,苏九归一直在克制自己,他最多是放出狐尾蛛丝这种小妖,因为他们没有意志。 但蕲舍活了上万年,总放出来会难以控制。 蕲舍的灵体被苏九归藏着,几百年出不来一次。 蕲舍张大嘴,好像是想把这小姑娘一口吞了。 大蛇头上出了一身汗,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一醒来就看到一条巨蟒盘踞在床上,脑袋上有一张血盆大口。 “爹爹。”大蛇不知道是脑子不清醒还是怎么样,开口就叫了一声爹。 蕲舍:“……” 蕲舍张大嘴,僵直在原地,下巴差点因为这声爹爹脱臼。 什么东西? 苏九归身边就养不出正常的玩意儿。 蕲舍闭上嘴,他略微有些尴尬,想钻回苏九归的袖中。 大蛇本能搂紧了蕲舍的蛇尾,用脸颊蹭了蹭,“爹爹。” 蕲舍说话都结巴,“你嘴巴放干净点,我没女儿。” 逐白记得还有个貌美蛇精在给蕲舍守丧,闹出个女儿,那蛇精要杀了他。 逐白都想笑,大蛇来白府这么久,没叫过他们俩一声爹,反而叫了一声蕲舍爹。 蕲舍是巨蟒,曾经是妖王,跟大蛇是真正的同类。 大蛇不知道遭遇什么,刚一安全,看到蕲舍就像是看到了家里人。 苏九归走到床边,他脸色很冷,逐白以为他要跟这小姑娘发火,大蛇肯定有事瞒着他。 “没受伤吗?”苏九归问。 大蛇也一愣,她很轻地摇了摇头,“没有。” 苏九归在她床边坐下,“做噩梦了?” 大蛇眼角还挂着泪痕,被这句话一问就想哭,“嗯,很多的梦。” 苏九归与逐白对视一眼。 这有点类似于梦靥,逐白立即举起手道:“不是我。” 他手上靥蛇安安静静的,靥蛇怕龙,自从上了逐白身每日把自己当个死物,一点动静都不敢闹出来。 逐白一直觉得靥蛇不过是他身上的一个装饰。 不是靥蛇,但又类似于靥蛇。 苏九归猜测没有错,大蛇的出现不是巧合,可能梦境与现世真的裂了一条缝。 大蛇就是这道缝隙。 大蛇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就看到床边有三个人,一条巨蟒,坐在床边的苏九归,站在床边的逐白。 明明看上去都不像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却让她很安全。 “我……”大蛇好像是做错了事,她低声道:“我做梦,他们就会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只要一做噩梦他们就会成真。 她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别人会说她痴人说梦,今日说出口也没觉得有人会信,这太骇人听闻了些。 果然蕲舍皱了皱眉,一脸狐疑地盯着她看,他也活了万年了,没见过这种奇事。 苏九归:“我知道。” 大蛇抬起头,“你真的知道?” “嗯。”苏九归点了点头。 他就是从梦里活过来的。 明明他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大蛇突然像是找到了亲人,她不用过多解释,苏九归会都知晓。 天大的怪事在他眼中都不是怪事。 “先生。” 大蛇坐起来,搂住苏九归的脖子,紧紧贴着他,小姑娘家都很柔软,苏九归被抱得一个怔愣。 逐白笑了,这小姑娘平日里怕得要命,这时候挺机灵,知道谁能保她。 苏九归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很僵硬地拍了拍她肩膀。 她太柔软了,太轻了。 “别怕。”苏九归轻声安抚。 大蛇还未缓过神,怎么可能不怕。 “我以后还会做噩梦吗?”大蛇问。 大蛇可能跟蛇女是同类,但她身上并没有靥蛇,苏九归猜测她可以来往于梦境中,如果不加以引导可能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控制好就好。”苏九归道。 大蛇不觉得自己能控制住,她以前尝试过不让自己做梦,但没办法控制。 “没用的。” “我会给你找个师父,她会教你。”苏九归安抚道。 “嗯?”大蛇眨了下眼睛,刚哭过,一双眼睛还红着。 “她跟你一样。”苏九归知道那种感觉,大蛇刚刚觉醒,以为这世上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苏九归想告诉她,还有一条蛇女。 苏九归道:“她是我的老师。” 逐白一听就知道他在说蛇女,蛇女住在苏九归的识海,曾经在苏九归差点迷失时拉了他一把。 蛇女已经活了上千年,她是最好的老师。 “住在你脑子里的吗?”大蛇问。 苏九归嗯了一声,“大龙会帮你的。” 靥蛇在逐白手上,逐白可以操纵靥蛇,让他们进入同一片识海。 “睡吧。”逐白哄她,“我保证这次你一夜无梦。” 大蛇软绵绵地从苏九归身上下来,她才刚来白府一个月,心中没有着落,总觉得没有亲人。 她不敢要求太多,可苏九归和逐白都没走,没有让她一个人入睡,他们守在自己床边。 “他今夜会陪你。”苏九归指了指蕲舍。 蕲舍冷笑一声,本来想出言嘲讽,谁想帮你哄孩子。 但大蛇搂住了他的蛇尾,蕲舍出奇地没说话,竟然真的答应了这桩哄孩子的小事。 俩人算是“同类”,大蛇感到很亲切。 大蛇一手搂着蕲舍的蛇尾,一手捏着苏九归的衣摆。 睡意很快袭来,她眼皮子有点打架,就这样,捏着苏九归衣摆的手都没松。 睡眼朦胧间,大蛇问:“我可以叫九遥吗?” 如果她需要一个人的名字,那她可以叫这个吗? “嗯?”她听到遥远处有一个人的声音很柔和。 “九遥,”大蛇怕自己的话苏九归听不见,“我想叫这个名字。” 她听到对方沉默了一瞬,有些忐忑,会不会被人拒绝。 过了一瞬,她听到苏九归笑了一声,“可以。” 逐白放在她额头上的手很沉,让她难以抵抗入睡,她意识已经模糊,却很执着地想要继续听下去。 “白九遥。”苏九归道:“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 -------------------- 作者有话要说: 机智的你们猜中了! 感谢在2022-05-22 19:28:42~2022-05-23 11:4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月 120瓶;没有昵称 21瓶;欧阳鲷鱼烧 20瓶;芥末花生 10瓶;Val□□ 3瓶;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六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番外六 白府新来了一个小郡主, 名叫白九遥。 逐白给她登了名册,想着等长大了要给她加个爵位,加爵后, 她可以继承乐安城的城主之位。 到时候可能要面见魔尊,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愿不愿意。 逐白身份过分特殊, 他可以藏住苏九归,对外说苏九归是他家管家。 但根本藏不住一个小女儿, 一时间流言蜚语就起了。 魔龙大人都没成亲, 到底哪儿生出来的女儿?后来听说是遗腹子,噬渊还没关的时候就怀上了。 人们感叹, 魔族难以产子, 不愧是魔龙大人。 苏九归死后,逐白一个人劳累带孩子, 现在养到了十岁。 斩断通天长阶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年, 算算时间, 这小丫头也能挨得上。 就是太清山的几个仙尊道长有点纳闷儿,不是生个男娃吗?他们当时都见过, 怎么变成了女儿? 后来想, 逐白身体里有几百人, 若是魔龙想变成女子也能说得通。 那段时间白府忙碌, 世人得知逐白生子,下头的人疯了一样献殷勤。 魔使差点踩破了他家门槛, 一面说着恭喜, 一面给他塞上一些补品,要么就是小孩子玩儿的玩具。 不过当年鼓动着逐白篡位的那帮人没来, 逐白生了子,在他们看来已经彻底不能登基了。 没人打扰他过日子, 就是逐白感觉不太对。 他以前只是懒懒散散看不上什么篡位不篡位,现在是他想篡人家觉得他不配了。 后院里,白九遥坐在地上拆礼物,旁边围着一条巨蟒。 巨蟒给她画了个圈,蕲舍一代妖王,折在苏九归手里不算完,如今还要奶妈一样天天跟着他家女儿转悠。 苏九归给白府画了阵法,一道道铭文冲天而起,然后隐藏在苍穹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外人看不出来,里头的人也没多少感觉。 苏九归做事谨慎,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白九遥真的失控,他要把事情控制在白府内部,不能危及乐安城城民。 他说好要给逐白守城,是真的把乐安城当成自己的城。 逐白正跟着白九遥一起玩,这俩人能玩到一块儿去。 地上全是礼品,逐白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补品,反而一直在跟白九遥抢东西。 逐白拎起一个玩意儿,那是个金子雕刻的小老虎,镂空花纹,里面还能点灯,可以悬挂在床边,一旦打开,晚上入睡时如同在星海,璀璨光斑会瞬间铺满整个屋子。 逐白:“这个老虎灯好看。” 白九遥:“给我。” 逐白手一扬,“就不给。” 白九遥气鼓鼓的,“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多大了?” 逐白:“四百岁了。” 白九遥:“我才二十!” 哦,原来这小姑娘今年二十,不过妖族二十还是个奶娃子,逐白一本正经:“那咱俩都不是三岁小孩儿了,不能玩了。” 白九遥:“……” 她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说不过他,一双大眼睛里水汽漫上来。 “先生!”白九遥想到要找谁,一物降一物,她要找真正做主的,“他欺负我!” 逐白正逗她玩,苏九归用卷起来的书册不轻不重敲了敲逐白的头,“给她。” 逐白道:“你怎么不问谁对谁错。” “你错。”苏九归道。 苏九归每次来劝架那不是劝架,那就是胳膊肘只拐一边,不论什么事儿,他都站白九遥。 逐白问:“你怎么总向着她?” 苏九归:“不然?” 难道向着一条四百岁不要脸的魔龙吗?他想起这事儿都腰疼。 逐白:“你是不是太宠她了?你以后把她宠没边了,我可不管你。” 苏九归:“已经宠没边一个了。” 逐白:“……” 他莫名其妙从这句话里品出了宠溺,那宠溺无边际,差点把他淹死。 苏九归说起情话逐白就没辙,他笑得跟朵花儿一样,把老虎灯给白九遥,“让给你了。” 白九遥立即就笑了,她搂着逐白脖子,吧唧一下在脸上亲了口。 逐白愣了愣,都说女儿是小棉袄,这比养个小子暖心多了。 逐白让她自己玩会儿,起身去看苏九归,“你又在看什么呢?” 苏九归总在看书,他的书是从识海中“拿出来”的。 当年他还有靥蛇时,在自己识海中建造了一栋藏经阁,里面是几千年来太清山的藏书。 太清山经过噬渊之乱,藏经阁毁了大半,可能没有苏九归识海中的更全。 苏九归偶尔会进入识海,然后在里面翻阅一本典籍,他无法将书册原原本本带出来。 于是在识海中记住书中内容,出来后再将它一笔一划写出来,记载成册。 他收集的都是关于梦靥的东西。 苏九归:“星辰梦中录。” 这本书其实不是什么秘籍,是某个人写的游记,他把自己在梦中的见闻都写下来。 在逐白看来就是有人做白日梦,然后还不要脸出书了。 自从那一夜后,苏九归仔细考虑过白九遥的未来。 白九遥已经见过蛇女,蛇女可以教她怎么在梦中行走,蕲舍可以教她怎么当一条蛇。 而苏九归会引导她前行。 白九遥在跟蕲舍玩,没注意这边,逐白压低声音,问:“在找答案?” 苏九归:“我猜测,她可能可以将逃离到现世的梦中物送回去。” 逐白惊了惊,他才意识到苏九归要干什么,他们猜测白九遥是梦境和现实的缝隙。 梦境中走出的东西千奇百怪,有些能杀有些不能杀,如果遇到不能杀的呢? 如果把白九遥交给四大仙山或者魔族,出于“天下大义”的考量,这些大人物可能想将灾厄摁死在襁褓,绝不会给白九遥长大的机会。 但苏九归反其道而行之,他悉心教导,将白九遥养成一个“奇才”,这姑娘可以行走于梦境和现实,日后说不定可以守护这道缝隙。 她可以将每一个从梦中出来的妖物,重新送回梦里。 不过想了想,太清山的作风好像就是如此,当时他们无法处置魔龙,也是让苏九归来教导。 苏九归养魔龙没养残,养一条蛇应该也能养成。 逐白:“你累不累啊?” 他本想苏九归避世了可以得一个清闲,没想到苏九归闲不住。 苏九归:“不累,很有意思。” 逐白随他去,苏九归喜欢在这些事儿里找乐子,跟他徒弟真是两种人。 “那我干什么?”逐白问。 苏九归想都没想,“躺着呗。” 逐白笑了,“你每日勤勤恳恳,就让我躺着?” 苏九归一向是人怎么舒服怎么活着,逐白当个闲散城主舒服,那他就躺着。 苏九归闲不住,喜欢给自己找事儿做,那他便去做。 苏九归没回答,他抬起头,突然,他拽住了逐白的衣领子。 逐白本来站在他对面,被这么猛地一拽,差点撞上苏九归的鼻尖,他两手撑着藤椅扶手才将自己撑住。 养了孩子后跟以前不一样,第一反应永远都是看闺女在哪儿。 苏九归往白九遥的方向看了一眼,蕲舍被他驱使了这么久,立即反应过来。 庞大巨蟒一动,形成了一堵墙,结结实实把白九遥挡在后头,一点头也冒不出来,一点声音都漏不过去。 白九遥嗯了一声,大蛇把自己围住,像是一个牢笼,“怎么了?” “你玩你的。”蕲舍道。 白九遥被另一件新奇玩意儿吸引,没再琢磨他在干什么。 蕲舍嘟嘟囔囔一句,“真不要脸。” 逐白听到这句话耳根子都红了,压低声音问,“你干什么?” 苏九归拽着他衣领的手没松,城主大人穿着金贵,那衣领有个烫金的边,银发散落下来,垂在苏九归肩上。 苏九归压低了声音,嗓音浅浅淡淡的,“你不是还要伺候我吗?” 逐白问他自己要做什么,苏九归说还能伺候他。 合着一条魔龙,就好好养在家里,白府出了什么事苏九归来扛,白九遥教导他来教。 逐白只用来在床上伺候他。 真的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养了个狐狸精。 逐白喉头滑动了一下,他轻轻低下头,借苏九归拽着他的力道,吻住他。 兴许是怕白九遥听见,两人的动作都很轻,除了亲一亲,逐白甚至不敢搂他的腰,也不敢碰他其他地方。 但就是因为刻意压抑,总是不满足,好像一直都喝水,一直都不解渴。 亲到最后,逐白反而越发焦躁,青天白日的,苏九归非要引着他干不正经的事儿。 两人呼吸都乱了,谁都没比谁好到哪儿去,苏九归擒着他衣领的手慢慢松开,将他的衣领揉得极为凌乱。 分开时,苏九归抿了抿唇,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正常,竟然真的勾着他下来。 逐白抵着他的额头,浅金色的瞳孔一直在看他,理智有些岌岌可危,到这儿停下来还能控制。 他以为苏九归会推开自己,然后去看那本没看完的书,没想到他破罐子破摔了。 他惯常压抑自己的情意,爱要说出不爱,动情说没有。 修道修的是磨灭,他如今在重燃自己的感情。 “换个地儿。” 逐白脑子嗡了一下,身体反应比脑子快多了,不再克制,搂着他的腰。 啪嗒一声,放在苏九归膝上的书册跌落在地。 一阵风吹来,两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藤椅咿咿呀呀地摇晃。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3 11:40:38~2022-05-23 16:1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七 ================ 第一百八十八章 番外七 墨大人被贬了。 他两次在苏九归手里栽跟头, 率领三千玄符军,结果未伤苏九归分毫。 如此奇耻大辱,墨凛若再不贬职都难以服众。 他被剥了“玄符令”, 发配到胥州典牧司“养马”, 说是养马也不太准确, 他养的应当是魔族魔骑。 魔兽一共四十五种,三种最为常见, 皮糙肉厚性情温顺, 供普通官员出行用。 十种是战时魔骑,上了战场便发狠, 又能认主。 剩下的三十二种全是未驯服的, 野马难驯,带上街会伤人, 服从性差, 上战场就敌我不分。 墨凛的任务是驯马, 职责成了每年能给魔尊驯出多少优秀魔骑。 以往他能号召三千玄符军,如今只能养马。 有人说墨凛为了季原初一朝落败了, 也有人说这是魔尊给墨凛的考验, 他总有一日可以重回皇都。 他虽被发配到典牧司, 底下的人对他依然恭敬, 墨凛曾经位高权重,他本人不必出手, 过往积累的人脉都能为他做事。 他又是魔子, 什么时候再次升职都不好说。 胥州与皇都相隔二百里,不远也不近, 不至于让发疯的魔骑伤人,但也不会让典牧司远离魔尊视线。 胥州城上头结着厚实的封印, 像是口大锅翻了,把里头的人结结实实盖住。 此地不分昼夜,天色永远灰蒙蒙的,远处有一轮巨大的太阳,蒙了雾一样。 那不是太阳,幼年魔兽无法见光,否则夭折,那是牧人专门设的“假日”,可照明,但没多少光。 墨凛坐在马上,手里捏着马鞭,腰背挺拔笔直,他被贬后长久凝视那轮“假日”。 至噬渊之乱已经过去一年,假设噬渊真开了,所谓苍生劫难,日月同悬,是不是跟这轮“假日”相同? 他回想起来,不知当日跳下深渊是否后悔。 “监丞。”有人打断他,“季大人完事儿了。” 这一声将墨凛思绪拽回,他眯了眯眼,一只眼睛被眼罩罩着,露出的是一只平凡的眼。 属下没听到墨凛的回答,他一夹马腹,朝着牧笼的方向走。 属下多看了一眼,早就听闻墨凛和季大人不清不楚,他有点在意墨凛的态度。 墨凛的心思难以揣摩,属下自有办法,他喜欢观察墨凛的马,马的反应就是墨凛情绪舒缓与否。 马匹走得不急,一派闲庭信步,看样子似乎也不担心季原初是死是活。 牧笼关押的全都是未驯服的野马,这些魔兽野性难驯,残忍又嗜血。 脾气烈的还行,最怕的是有些魔骑善于蛊惑人心,等你放出来后已经酿成大错。 牧笼常年嘶吼声不绝,日日都有魔兽撞笼,甚至有魔兽隔着笼子争吵斗殴。 典牧司当值的牧人一般都绕着走,听久了晚上会做噩梦。 墨凛一进来,躁动不安的魔兽突然停了,他们像是看到了天敌,一瞬间噤声,只剩下一些魔兽不甘地磨爪和低吼。 魔尊果然没看错人,墨凛竟然是个驯马的好手。 哒哒哒—— 墨凛骑着一匹黑红相间的魔马,比普通马匹高大三倍,眼睛旁有一圈赤红祥云纹。 墨凛刚来典牧司就看中了,这曾是“王马”,被墨凛驯服了三个月,成了自己的坐骑。 牧笼中的魔兽说是认墨凛,还不如说是认这匹“王马”。 墨凛停在一间笼子面前。 墨凛想到他曾经在后院打造了一个金丝笼用来关押季原初,后来被他逃了。 这铁笼比金丝笼大十倍,因为里头不光关着季原初,还有另外一只魔兽。 那魔兽身高十五米,宽六米,长着六只羽翼,背后是一条蓝色长尾,他的獠牙墨凛见过,一口能咬断人的骨头。 现在魔兽趴在笼边,腹部被人破开,五脏流了一笼。 笼子另外一头,一个男人手持匕首靠着笼边喘气,他的手松松搭在膝盖上,眼睛一动不动看着魔兽,似乎是怕他再次苏醒。 妖与魔都难死,死亡要持续好几日,经常让人误以为身亡,过段时日养精蓄锐便会反杀。 男人头发披散,身上的囚服早就破破烂烂挂着,听到墨凛的声音也没回头。 这是他的阶下囚。 也是他最难驯服的一匹马。 他们四人从妖境深渊爬出后分道扬镳,温七和红柳上太清山。 季原初和墨凛被玄符军带回皇都。 季原初按理说可以不必回来,那是他唯一可以摆脱魔族的机会,但他竟然跟墨凛回了魔族,他身受重伤,半年才养好身体。 墨凛和季原初办事不利,季原初没有墨凛那么好运,他因为放走苏九归,官职被削了。 官职被削后,魔尊将他发配到典牧司,墨凛来典牧司当官,季原初来典牧司当阶下囚。 季原初伤势未愈时,墨凛亲手给他在后颈钉上一枚骨钉,封了他的灵脉。 如今季原初修为不到过往十分之一,杀一只魔兽竟然要耗尽半条命。 墨凛给他扔了一把匕首,将他和魔兽关押在一个笼中。 驯马要讲究策略,一个个驯服太难了,墨凛喜欢看他们自相残杀。 “你杀了我的嗜兽。”墨凛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感情。 这是今年墨凛必须要驯服的魔骑,他被贬这么久总要交差。 季原初闻言抬起头,他额头受伤,一股血从额头流向下巴,打湿了他一只眼。 鲜血流入左眼,让那只眼看上去一片血红。 仔细看他左眼里有一枚紫色的印记,像是针扎了一下流出了一滴紫色的血。 墨凛在他眼睛刻下瞳印,这回就算是苏九归过来也不可能松开墨凛对季原初的控制。 他曾为了季原初跳下妖境深渊,任凭一座山倒砸而下。 他们当时以为要死在这儿,以为噬渊打开后,会是末日来临。 末日要来,没人想压抑自己,他们可以痛痛快快说爱,心中如何想着,两人心中一清二楚,一起死了也行。 但要是没死呢? 只要还活着,出了深渊,墨凛还是墨凛,季原初还是季原初。 爱到浓烈时两人都认,但清醒过来后,什么爱恨都要靠边站。 季原初道:“你这嗜兽不够格啊。” 墨凛培养嗜兽要让他们上战场,季原初觉得这东西没什么脑子,只会厮杀没有策略。 墨凛唔了一声,“有理,不如你。” 连属下都能听出来,这是把季原初等同于下等的魔兽。 墨凛上头有魔尊的命令,魔尊让他驯服魔兽,也让他驯服不老山的叛徒。 典牧司谁不知道季原初是墨凛的玩物,看到季原初被折辱也是见怪不怪。 哒哒哒—— 墨凛骑马绕着笼子走了一圈,好像单单看季原初不算,他得仔仔细细看,每个角落都不能落下。 “打开。”墨凛道。 属下没有任何异议,咿呀一声打开了笼门。 季原初抬头看他一眼,他披头散发的,从发丝后露出那只沾满血气的眼睛,也是被墨凛刻下瞳印的眼睛。 突然,墨凛手一动,马鞭如蛇般窜出。 与此同时,季原初出手,他手持匕首,整个人一跃,猛地朝墨凛而去。 属下就在门边,被鞭子和匕首的寒光一惊,季大人真是不要命,都这样了还想杀墨凛。 马鞭卷上季原初的腰,季原初借力打力,手中匕首一翻。 砰地一声微响。 季原初被墨凛扣在怀里,背后像是长了眼,反手朝后刺去。 他的匕首距离墨凛的眼睛只有一寸便不能再动作。 墨凛根本没出手,他只是眯了眯眼,季原初眼睛像针扎一样,自左眼扎下,直扎入他识海。 他已经刻下瞳印,他这个人包括识海都完完全全属于墨凛。 他不能反抗自己的主人。 “魔尊让我好好驯一驯你,”墨凛从背后环住他,轻轻拿走季原初手里的匕首,道:“他让我从哪儿摔了跟头,就从哪儿爬起来。” 墨凛败在情字上,魔尊让他正视自己。 季原初疼得冷汗直流,随口问:“你爬起来了?” “没,”墨凛将匕首掷在地上,觉得这匹马过分烈了,“栽你身上了。” 季原初冷冷笑了一声,他俩若是爱人,听到这话应当要欢喜,但他们是仇敌。 不觉得欢喜,只觉得讽刺。 马背宽阔,坐两人不觉得挤,但这姿势过分怪异,季原初如同投怀送抱,后背贴着墨凛胸膛。 他只觉得不自在一瞬,便没什么感觉了,众目睽睽之下,墨凛不觉得丢脸他有什么好丢脸的。 墨凛道:“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走。” 季原初:“我自讨苦吃。” 墨凛:“非要回魔族干什么?不老山不留你,你去投奔逐白他也不会赶你走。” 季原初:“舍不得你啊。” 墨凛:“再说一次。” 季原初:“真舍不得。” “说话好听。”墨凛牵着缰绳,将他扣在怀里,“不太像你。” 季原初:“我与你一起被罚,不算孤单。” 他已经做到了常人做不到的事,魔尊对墨凛信任不再,让他来养马。 这要是放在之前,他都不敢想。 墨凛笑了一声,“来,我今日心情好,给你个机会。” 墨凛牵着缰绳,两人在牧笼边行走,他们走到何处,魔兽的目光便追随到何处。 此地没多少属下随从,但全都是魔兽,墨凛仿佛是带着战利品前来巡视。 季原初问:“什么机会。” 马匹行走时,墨凛在低头看季原初的后颈,后颈正中央是一枚黑色固钉,下头连着倒钩,扎进经脉,强行拔起会终身瘫痪。 那东西封住了季原初,墨凛手指摸着骨钉,季原初下意识瑟缩一下。 墨凛压低声音:“给你传信。” 季原初一皱眉,第一反应是看向四周。 牧笼都是野兽,没几个手下,魔尊的眼线遍布典牧司,季原初和墨凛几乎不能正大光明交谈。 墨凛今日跟他来这么一出应该是有话要跟他说,季原初心中猜到了,真的听到还是一愣。 第一反应是墨凛有病。 噬渊之乱后,季原初被罚,在典牧司服刑。他甚至无法与人交谈,典牧司层层设防,鬼修更加找不到他。 季原初与外界断联了。 季原初在魔族也有个几十年了,墨凛相信,他一个不老山的道士能在魔族官场混这么久一定有他的本事。 朝中应当有他能用的人。 季原初被罚后没人冒头给他说情,深怕和他扯上关系。 季原初差一口气,差得就是与外头的人联络。 季原初笑了,“诈我?” 季原初说出口,这人就暴露了,现在告诉墨凛,好等他一锅端了吗? 墨凛笑了,“什么话?这人不能让我见?”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醋。 季原初懒得跟他说,突然,他头皮一麻,墨凛扯着他的头发将他向后拽去。 墨凛把玩着季原初沉甸甸的长发,这头发养的真好,黑亮又沉,像一匹上好黑绸。 他拽着季原初时就像是拽着马匹缰绳,季原初不得不仰起头,露出喉结。 他略微挣扎,没挣扎动。 “你到底什么趣味?”季原初咬牙切齿,墨凛老喜欢拽他头发。 “你是我的人,”墨凛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他也会是的。” 若是听前半句,季原初根本不会多加理会,他们之间说情话不知道说了多少。 什么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爱你,我属于你云云。 但那东西不值钱,谁要是信了谁才是王八蛋。 重要的是后半句,他也会是的。 季原初皱了皱眉,偏头看了他一眼,墨凛沉沉注视着他。 聪明人说话不用说透,墨凛想要篡位他一人不够,他想让季原初的人成他的人。 一个被贬一个被罚,两厢联手刚刚好。 季原初沉默,墨凛道,“季大人好好考量。” 当然要好好考量,与墨凛联手他能得一时自由,但此举是与虎谋皮,日后可能会覆水难收。 如果顶上那位魔尊真死了,墨凛登基真会做的比墨峰好吗? 墨凛吃准了季原初,仙道反击还有千百年的路要走,季原初为何还要回魔族? 他无法推翻整个魔族,但可以改制,让魔族治理人族的手段不至于过分荒谬。 魔尊留着季原初一口气,明明知道他是仙门叛徒还让他在朝中谋事,看准的是他可以跟墨凛互相牵制。 季原初还在想事儿,墨凛突然手一松,他头皮没了牵引,整个人本能朝前倾倒。 本身就坐在墨凛怀里,墨凛稍微拉他一把就不至于让他难堪,可墨凛不仅没拉他。 反而推了他一把。 季原初伏在马背上,墨发披散,被风吹起几缕,很漂亮,像上好的烈马,迎风驰骋时,马背上鬃毛如同被微风拂过的草浪。 季原初想起身,但墨凛放在他背上的手没松。 墨凛一只手压在背脊上,摁着他让他不得起身。 这个姿势太别扭,季原初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做不到,后背对人很重要,常年修行的人很难将后背露给他人。 太没安全感了。 墨凛一夹马腹,原本闲庭信步的马突然疾驰。 季原初颠簸了一下,半张脸埋进鬃毛,被刮得脸有些疼。 “墨凛。” 季原初深深喘了口气,他不常生气,自认自己脾气很好,今日气性起来了。 墨凛的手指轻轻蹭着他后颈骨钉,“好好想。”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3 16:12:39~2022-05-24 15:0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舟至秦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朴朴 9瓶;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八 ================ 第一百八十九章 番外八 天上一轮“假日”, 典牧司笼罩在深灰色的红日下。 远处魔兽嘶吼,牧人将温顺魔骑赶远,此地只有一匹马正在吃草。 季原初伏在马背上, 全身酥软, 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背后墨凛搂住他的腰,将他带回怀里。 季原初身上一片污糟, 魔兽的血, 自己的汗,还有些已经干掉的斑点。 墨凛用一件厚重的披风将他裹紧, 然后就势从背后抱紧他, 季原初连挣都懒得挣扎一下。 他们每回见面都冷嘲热讽的,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有片刻平静。 “想好了吗?”墨凛问。 季原初听到这句话就烦闷, 墨凛一直将他压在马背上, 让他好好想一想。 他不知道那种情况下该怎么想, 好不容易理智清晰一瞬便被重新裹进欲海。 季原初不想回答,只是沉沉靠着他的肩头, 墨凛果然没有再问。 “墨凛。”季原初叫他。 “嗯?” “苏九归真的死了?”季原初问。 他从妖境深渊中走出, 基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季原初很懂他, 知道平日里问他墨凛不会说, 一般这时候他都心情好。 墨凛下巴放在他头顶,“死了, 逐白在给他守丧。” 苏九归死了一年, 天上异象一点点消散,但并未完全消失。 有人猜测异象是苏九归的象征, 苏九归这种邪祟一定是算无遗策,会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 就算不念及别人,也该念及逐白。 但很快就传来消息,逐白在给苏九归守丧。 人的状态很难骗人,一人是欢喜还是忧愁可以隐藏一时,但无法隐藏一年。 魔族观察了逐白一年,终于确定,苏九归真死了。 也是,最后一缕残魂消散,就算是神仙在世也难活,何况苏九归还未飞升成神。 季原初问:“你信?” 苏九归当时也死过一回,星辰盘推演很快就得知他没死的消息。 他没有立即听到墨凛的回答,只听到墨凛在背后笑了一声,因为二人相连,因此笑意显得很低沉。 墨凛道:“魔族当他死了。” 是死是活的,根本不重要,诛杀苏九归是为了阻止噬渊。 现在通天长阶断裂,噬渊永远关了,他们干什么费劲儿非要追杀苏九归? 不仅魔族这么想,仙道也这么想,苏九归的故事从一剑斩断通天长阶就已经结束,后世不会再多加追究。 至于他有没有通天的本事重活,重活是当一只猫一只狗,跟墨凛都无关。 季原初也想明白了,墨凛本以为季原初会起码伤心一阵,苏九归是这世上难得懂他的知己。 谁知道季原初想了想,突然道:“那我应该谢谢他。” 墨凛不大喜欢谈起苏九归,“谢什么?” 季原初漫不经心道:“不然我怎么与你定情?” 他们二人曾经为了诛杀苏九归才去的云间城,后又为了他去的妖境。 产生纠葛和定情都是因为这位仙尊。 季原初:“来年给他烧点纸吧,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 按理说该包个红包,如今也没机会,只能来年给他烧点纸钱。 墨凛笑了,“你觉得我们之间定了情?” 季原初听到这话一回头,觉得墨凛极为古怪,问:“那你觉得我犯贱吗?” 马背上折腾,典牧司又不是没人,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玩乐,消息很快就会送出去,到时候魔族谁都知道这桩风流韵事。 季原初做事儿喜欢干净体面,不是犯贱喜欢折辱自己。 “哦,”墨凛收紧了手臂,重复道:“定情。” 季原初猜测,他应当弄不清楚这两个字的含义。 季原初沉默片刻,典牧司风大,耳边一直是呼啸风声。 季原初问:“你为何跟着跳下来?” 他一直被关押,很少有机会出来,也没机会跟墨凛谈论这个。 墨凛:“怕你死了。” 墨凛抱紧他,盯着远处“假日”出神,半响才说出后半句话:“你死了很无趣。” 这世道不管是魔族当道还是仙尊做主,都是一样的无趣,只有季原初存在时才会有不同。 季原初这人风流成性,跟他欢好的人有十几人,他们完事儿后说些温柔的情话,没听过这种话。 尤其还是墨凛说出来的。 季原初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墨凛的小臂,像是给大狗顺毛。 墨凛问:“想好了吗?我给你传信。” 墨凛不是真要算计他,季原初是个能人,在这典牧司被关押着,太屈才了。 墨凛惜才,难得希望他自由,好心就这么大点,季原初再拖下去,他没这么好心了。 季原初把下巴进披风里,道:“不想走了。” “不想走?”墨凛问:“你上瘾了?” 季原初唔了一声,“关着吧,关一辈子也没多久。” 墨凛刚开始以为这是个荤话,季原初嘴甜,之前也不知道是讨谁欢心,嘴巴本事不小。 但今日他敏锐地察觉不对,什么叫关一辈子也没多久? 他掰过季原初的下巴,让他正视自己。 季原初回头时,风把头发糊了他一脸,季原初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一直闷声笑,“吃我一嘴。” 墨凛也没接他的话,小心帮他把头发拨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一直被关着,身上伤没好,瘦得下巴都尖了。 魔尊上头压了命令下来,墨凛不能对他太好,也没法给他送药,今天才有机会好好看他。 这么一看,感觉季原初脸色很苍白,好像没刻意撑着,那股跟你斗智斗勇的劲儿一下散了。 墨凛:“你怎么了?” 季原初唔了一声,用脸颊蹭了蹭墨凛的手心,他记得自己被瞳术控制封闭了识海。 那段时日在墨凛身边当个傻子,墨凛很喜欢自己蹭他手心。 他会觉得很乖。 季原初脸颊放在墨凛手中,抬起眼看他,像一只猫崽。 明明季原初的瞳孔里还有紫色的瞳印,但墨凛觉得他不属于自己,他离自己很远。 季原初:“我寿元不多了。” 墨凛沉默,甚至没听懂这句话,修行者很少会说自己寿元不多。 只有一种情况,就是这人活了上千年,已经知道自己这辈子再努力也无法飞升,这时心灰意冷,魂灯熄灭,人也会死。 太清山的蒲云就接近这条路。 修行者的生命如此漫长,常常以千百年来算,乐安城的仇厉都能活一千五百岁。 季原初今年多大?墨凛以为他不过六百岁。 对于一个不老山的嫡传弟子来说,他甚至还没活到自己寿元的一半。 “金蝉。”季原初道:“我用了金蝉的代价。” 金蝉?墨凛知道季原初手中有金蝉的残片,在云间城时他用过一次。 但这不足以消磨一人的寿元,如果季原初快死了,他起码用过上千次金蝉。 他曾被困在时间的轮回里,一次次寻找答案而不得。 他曾一次次眼睁睁看着苏九归去死。 季原初弑师之后,他并没有爱惜自己的寿元,他总觉得修行者必有一死,他迟早都要走向这条路。 他阻止过魔龙灭世,也曾想去阻止苏九归灭世。 墨凛无法想象,一人在时间的轮回里待了上千次却不得挣脱,这到底是什么折磨。 修行者为此付出了一切。 “值得吗?”墨凛问了一个很怪异的问题。 世人会记得苏九归,不管他身上是骂名还是赞颂,他作为一个妖邪或者圣人已经足够出彩。 苏九归的姓名会一直被人惦念,同样的季原初却无人记得。 季原初:“有什么不值得的?” 季原初在云间城救下了苏九归,他给苏九归指明了一条路,让他沿着这条路行走。 苏九归能够斩断通天长阶,他是圣人,季原初不是,他能做到的只是给圣人铺路。 天才的事天才来做,叛徒的事叛徒来做。 他做的足够了。 墨凛:“世人提起你只会记得你杀师叛门。” 季原初无所谓,被骂了几百年,再被骂几百年也没事。 “不止啊,”季原初笑道:“他们还会记得我沦为你的玩物。” 这是个笑话,墨凛笑不出来。 “我计较名声干什么?”季原初没觉得这是大事。 苏九归会计较名声吗?他当个邪祟甘愿吗? 人生在世,最不重要的就是名声,他们二人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苏九归和季原初是真正的知己好友,只是可惜死前没见过一面。 墨凛没再说话。 外头冷,俩人之间的温度很快就消散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怒吼,季原初和墨凛同时回头。 大地一颤,天上的“假日”都跟着抖了抖。 季原初皱了皱眉,只看到西北角方向有一辆囚车,上头刻着铭文术法,这魔兽起码有三十米,身上冒着火焰。 魔兽被人囚禁,满脸写着怒意,此时一抬头,人脑袋那么大的眼珠子朝季原初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不是人间魔物。 囚车咿咿呀呀前进,后面跟着六十个牧人,路过时停下。 墨凛抱着季原初,季原初脸色不太好看,身上全是伤痕,一看就是受了不少折腾。 他对墨凛和季原初见怪不怪,墨凛总找个机会将季原初拽出来惩罚,两人也不避讳旁人,典牧司的下属习以为常。 下属朝墨凛行礼,“监丞。” 墨凛点了点头,道:“我等会儿过去。” 牧人浩浩荡荡的,不敢有丝毫错漏,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魔兽赶走。 等人走后,季原初完全忘了刚才的温情,问:“那是什么?” 季原初在这儿待了一年了,跟大大小小的魔兽都打过交道,这么凶悍的魔兽极为少见。 “噬渊开了,”墨凛道:“魔族活捉了几只,送一只到我这儿。” 噬渊开裂,无数魔物出逃,魔族血脉稀薄,有人觉得从噬渊出来的魔物才是正统。 魔尊当日派人到太清山边缘,做的是两个打算,如果苏九归不死,仙道败了,魔族要给仙道兜底。 如果苏九归死了,噬渊关闭,天下太平,魔族要趁机猎魔。 逃出禁线的被魔族活捉,活捉了不少,只有一只送到墨凛这儿。 季原初:“剩下的呢?” “你还真不把我当外人,”墨凛道:“送到典育司。” 典育司,魔族繁衍艰难,魔尊亲自设的机构,专用来繁育魔族,除了魔尊无人能过问。 这地儿神秘,墨凛都没去过,甚至很少见过典育司的官员。 送到典育司应该是为了繁衍,至于繁衍出来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牧人带着魔兽早就走远了,好像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后悔了。”季原初突然道。 “嗯?” 季原初嘴角一勾,好像恢复了以往不老山叛徒的那股散漫劲儿,“我怕这魔族没有我,墨大人会寂寞。” 季原初附在墨凛耳边,如同耳鬓厮磨。狂风吹来,发丝凌乱,魔雾般将他们二人罩住。 他轻声说了个名字。 墨凛笑了,还未从他寿元不多中反应过来,这小子野心勃勃,又开始操心俗世。 --------------------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的故事还有一章 感谢在2022-05-24 15:07:51~2022-05-25 16:2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8瓶;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九 ================ 第一百九十章 番外九 魔族中有修行者当官, 四大仙山的叛徒不止季原初一个,推翻人族后,魔尊不计前嫌吸纳了不少人皇的部下。 当朝宰相就是修行者。 修行者为魔族卖命, 被修士视为叛徒走狗, 为了荣华富贵不要脸面。 他们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一群人, 这天底下魔族做主,已经改不了, 那只能换条弯路走。 如果朝中没有修士, 天下人族早就沦为猪狗。 朝中修行者和魔族之间泾渭分明,两派谁都不搭理谁。 季原初果然找的是一位修行者, 墨凛帮季原初给一位田大人送了信, 他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权臣,只是一个九品小官。 墨凛去找田大人时, 对方惊讶许久, 后来跟他说知晓了。 墨凛送信不过半个时辰, 没多问季原初的事,总觉得田大人不靠谱。 后来他又想, 自己比季原初还心急, 竟然想让这位阶下囚早点出去。 送信后了无音讯, 季原初不急, 墨凛也不急。 又过了半年,季原初还被关押在典牧司。 但消息已经散出来, 魔尊四千年大寿在即, 到时候魔尊大赦天下,其中包括季原初。 季原初连降三级, 回朝后进户部丁大人麾下。 距离大赦还有半年,季原初听到这个消息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倒是手下的人对他态度恭敬了些。 以后季原初重新回朝堂,今日踩他一脚的,害怕来日会遭到报复。 季原初没那个闲工夫去报复人,事实上他都没什么精气神。 他每日就靠在笼边出神,看见墨凛后才会有点神采,会跟他拌嘴打架。 隔个三五天,墨凛兴致来了会放他出来“走走”,两人在马背上驰骋,骑着王马绕过整个典牧司的草原。 典牧司草原是血红色,草地半人高,墨凛会骑马带他去一处人迹罕至的地儿。 压倒一片草地,披风铺在地上,两人懒洋洋躺着。 他们会在倦怠时久久凝视那轮“假日”,他们与魔兽和马匹毫无区别,与生灵同处“假日”笼罩。 他们被一轮虚假的太阳照射,仿佛在从“假日”处汲取灵气。 但他们甘之如饴,真的在此地过了日子。 让人有种短暂的错觉,这天下纷扰与他们无关,世间到底如何已经被遗忘。 他们去驱逐在此地,只能做一些最原始的事。 他们相拥聊天,偶尔聊到朝堂,季原初嘴里没几句好话。 他有时候会讲起某个大人的糗事。 “你不知道吧,许大人有次喝醉了酒跌沟里爬不出来,第二日被人抬出来。” 他有时候会说起不老山,也会说起自己的师尊。 墨凛没上过不老山,大概是季原初不正经,他总觉得不老山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儿。 季原初幼年时都难以用“调皮”二字来概括,心思活络又难管,常常把师尊气得胡子抖。 他说起季安时像是说自己的父亲,这位父亲对他言传身教。 “我师尊以前看我头疼死了。” “不过我聪明,学得好,悟性高,他也不能随便换个徒弟教,还得把传承给我。” 不仅传承给了他,连最后一把刀也递给了他。 他不常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缘分太浅了,他曾经是世家大族的庶出小公子。 被送上仙山是因为家族所需,他们需要一个季家人在仙山中谋事,以期盼整个季家繁荣。 不舍得送嫡子上山修行,于是送了小儿子上去。 但季原初总觉得这事儿很蠢,他能活千百年,凡人不过百年,他护不上。 季家没有繁荣昌盛,三代之后变成了贫民,他孙辈的人败光了家产。 “我看我爹不太懂天道啊。” 天道守恒,不可能让一个家族永远繁荣昌盛。 季原初只要修道突破一个境界,他的心中就只有大家,而无小家。 季家就是他的小家,后来季家前来寻求庇护,季原初无动于衷,不是他无情,而是他“看不见”了。 已经见过苍生之苦,怎么还会看见一个家宅中的小事? 一般季原初说话时,墨凛从不说话,他很沉默。 他这人话不算多,他只听不说,只是从后背紧紧拥住他,有时候会把下巴搁在他肩头。 这就是墨凛的全部反应。 墨凛抱着他,收紧了手臂,突然问:“你还有多久?” “嗯?”季原初本在想事儿,被问得一愣,墨凛在问他还剩多少寿元。 他以为墨凛不在乎这件事。 墨凛一直无动于衷,好像季原初明天就去死也行,今天怎么突然问他这个。 季原初不大喜欢聊自己寿元,矫情。他挺怕听者会哭,对方一哭他还得去哄。 但墨凛铁石心肠,肯定不会哭,季原初道:“十年。” 墨凛沉默。 季原初看不见背后的反应,盯着眼前摇动的草杆子,自顾自道:“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我这么折腾自己,寿元不多还有十年可活。” “但凡人可没有了,凡人寿元不多,一两年便要走奈何桥。” “有时候觉得修行者没必要忌讳谈生死,活了几百年了,也该够了。” 季原初没说全这句话,对于修行者来说,死亡缓慢,寿命绵长,更像是一种惩罚。 连死都要折腾个十年才能死。 “金蝉残片还在你那儿?”墨凛问。 季原初嗯了一声,“用不上了。” 以他现在的寿元,再用一次金蝉就死了,他想过要不把自己困在某一个时间,醉生梦死算了。 但他想了半天,发现自己此生没有什么纯粹快乐的时候。 回到过去也没意思,还不如跟墨凛在这儿折腾。 死在墨大人身下,也算是风流了一辈子。 墨凛环着他的腰,问:“能给我吗?” 季原初身体一僵,像是听到了什么鬼话,他回过头。 墨凛脸上没戴眼罩,跟季原初相处轻松舒服,他不必刻意遮掩自己。 季原初并不怕他这只眼。 季原初凝视着他的紫瞳,他的眼中有个紫点,与墨凛对视时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主人。 紫色瞳孔很璀璨,在这灰蒙蒙的典牧司中漂亮得像是一件珍宝。 季原初在看,墨凛便随他看,坦坦荡荡,无所谓任何人窥视。 季原初看不懂他,要金蝉干什么? 他半开玩笑道:“怎么了?你是打算等我死了之后怀念我吗?” 金蝉的效用是回溯时间,在拿到金蝉前,他知道前人都怎么用金蝉。 有一个修行者死了道侣,他难以从道侣死亡中走出,于是他找到了金蝉,一次次回溯时间。 他重新走过一遍道侣走过的路,与她重新相遇相知相爱。 他尝试过改变死亡的结局,但结局难以撼动,他不可避免地送道侣去死,这样重复成千上万次。 直到他耗尽了自己寿元。 痴情故事痴情种,在谋大事者眼中就是蠢事。 墨凛不像是能干出这种蠢事的人。 墨凛不知道是不是在逗他,笑了一下,笑起来时瞳孔眯了眯。 “是啊。”墨凛道:“给我留个念想吧。” 一阵风吹来。 半人高的草浪迎风而舞,吹得血红草地沙沙作响。 季原初支起半个身子,整个人僵着,一脸不解地看着墨凛。 他的心在跳。 这话要是谎话他都想认了。 他说,他死后,会用金蝉怀念自己。 季原初会死,但他可以永远活在墨凛的念想里。 墨凛说这天下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他,人们提起噬渊之乱只会想起苏九归。 人们提起季原初大概是哦一声,然后叹一句:“那个不老山的叛徒啊,没意思。” 但墨凛会记得。 时间是一条永远奔腾向前的河流,季原初此时处在这个点。 他的未来是死亡,十年之后,即是终点。 但墨凛会逆流而上,他会找到过去的季原初。 凡人的季原初,刚上不老山的季原初,在不老山修行时总是气他师尊的季原初。 弑师的季原初,被驱逐下山的季原初。 入了魔族的季原初,在魔族当值的季原初。 与墨凛相遇的季原初,总是处处给他使绊子的季原初。 死之前的自己,墨凛喜欢哪个,他会回去看他。 拿到金蝉怀念道侣的修行者不是蠢人,这也不是蠢事。 这是最极致的浪漫。 风停了,季原初的心跳没停。 墨凛沉沉望着他,“不行?” 季原初如梦初醒,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那股柔软过去后就是极大的压抑。 他用过金蝉,知道多折磨人,不想折腾墨凛。 何必呢? 人要死,但总要向前看。 墨凛问:“要我用强吗?” 季原初身上有瞳印,墨凛想要他身上什么东西,完全可以用瞳术强取。 季原初:“你能不能收一收流氓样?” 墨凛看出季原初在想什么,道:“放心吧,我没那么蠢要去送死。” 季原初不知他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墨凛这辈子做的最冲动的事就是随他跳下妖境深渊。 他一生都活得极为自律,自从御娘死后,他明白世间规则如何运转。 他是一条魔族养出来的好狗,一直都有这个自知之明。 墨凛道:“让我试试。” 让他试试,他会找出一条活路。 他说得足够真挚,在两位宿敌之间,一向是能弄死就绝不手软的。 墨凛倒想试试看能不能给他的小骗子改条命。 季原初笑了,墨凛不是蠢人,他爱季原初,但没那么爱。 就像是季原初爱墨凛,也没那么爱。 季原初多虑了,准确地说,他是自作多情了。 墨凛不是那个痴情种,他不会在时间的长河中耗尽自己的寿元,他试着找找出路。 找不到可能就此作罢,把金蝉当做一个可以消遣时间的小玩意儿,当生活过分无趣时,他会走到过去看看他。 他这样冷静精明的一个人,一旦开始吞噬寿元他就会停止,季原初不必担忧。 “也行,”季原初道:“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天底下想抢金蝉的人数不胜数,季原初拿在手里用不上,他要是死了,还得担心会不会落入敌手。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送给敌人手中。 放在墨凛身上,总比让魔尊知晓强。 季原初笑得很轻佻,他突然翻身坐起,跨坐在墨凛身上。 墨凛习惯他这样无常,季原初像是个风流的浪荡公子,调戏一般挑起墨凛的下巴,“送你的礼物。” “第一次会有点疼,”季原初自上而下俯视他,遮住了天上的假日,让墨凛眼中只有自己,“可能你会很乱。” 墨凛被季原初逗乐了,这人嘴不闲着,什么时候都要讨个好出来。 可他的笑容很快就停住。 季原初低下头,额头印在墨凛额头上。 时间在霎时间停止,迎风摇晃的草浪停止,远处呼啸的风声消失。 天上的假日一动不动。 季原初额心有股淡淡的金光,丝丝缕缕汇入墨凛的眉心。 仅仅过了一瞬。 额间金光消散后,季原初感觉自己身体里空掉了一块儿,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能操控时间。 他会跟无数凡人别无二致,他的寿元已定,只需要静静走完剩下十年的路。 墨凛眼神散涣了,作为一个瞳术师,他少有的散涣了自己的眼神。 他的识海震荡不停,仿佛一柄利剑从眉心扎入。 金蝉渗入他的识海。 那一瞬间,他看到一股金光,金光过后,他看到无数时间的碎片。 山川拔地而起,大海平地奔腾,世间万物生长、毁灭,过去未来汇聚成一个光点。 他看到了过去,也只能看到过去。 有人在对他笑,那笑声很放肆,他不在乎世人非议,更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他说话真真假假从不让人轻易猜透,他是自己的小骗子。 “墨大人。”他附在自己耳边轻声道。 “墨凛。”他一声声唤他。 “阿凛。”他亲昵地蹭着自己的手心,像一只猫崽一样看着自己。 “阿凛。”季原初叫他,他持续不断的,一声声叫他,避免他迷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季原初的额头还在与他相贴,墨凛睁开眼时看见了他瞳孔中紫色的瞳印。 那么细小的一个瞳印,像是针扎出来的一滴紫色的血,这时候如同一面旗帜在引导着墨凛向前。 墨凛深陷其中,从那一枚紫色瞳印中穿越而过。 他感觉到季原初碰了碰他的脸,紧接着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 嘴唇干燥,没有任何□□,季原初要消失了。 他轻轻贴上来,对自己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在过去等你。” 我会在过去等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5 16:20:07~2022-05-26 17:0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在、太阳花、Allen2401 10瓶;酹酒酒酒感冒灵 6瓶;你喜欢吃蟹黄堡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十 ================ 第一百九十一章 番外十 噬渊之乱第二年。 红柳和温七下山, 逐白前来送人。他送人是十八里相送,像是个操心的爹爹。 等他俩都转身走了,还能感觉到背后逐白的目光。 红柳没回头, 知道这要是回头就没完没了。 她只能随口跟温七闲聊, 一面下山一面问:“蛇女是谁?” 温七背着行囊, 缺了一条手臂,红柳老觉得他走路不平衡, 往一侧歪斜, 将他往左侧扯了一把。 “就是一条靥蛇,她住在我师尊脑子里。”温七背着包袱, 走起路来叮当响。 “人还能住在别人脑子里?”红柳以为自己听怪事儿, 她嘴角扯了个笑,刚想嘲笑却没笑出来, 那个笑意硬生生僵住。 住在……人的脑子里? “我也不知道呀, 可能……你怎么不走了?”温七话说一半, 突然看见红柳停了。 紫衣小姑娘顿在原地,因为温七这句话而震惊不已。 “你怎么了?”温七伸手戳了戳她肩膀。 他认识红柳这么久也没见过她这样, 她少有地呆愣。 温七还以为红柳被这事儿吓得, 心想这么莽撞的姑娘也会害怕, 道:“不过我也不知道, 根本没看见,师尊是这么说的。” 温七没进过苏九归的识海, 实际上他都不认识蛇女这个人, 连她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苏九归说蛇女曾经庇佑云间城人,他记得这个就够了。 “不过, ”温七又道:“师尊骗我我也不知道。” 温七至今还记得天妖塔下,他拔出苏九归的剑意让苏九归自由。 “师尊要是想玩什么心眼, 我只能是被他骗的份儿。”温七不满道。 一个仙门宗师,又是个灭世邪魔,知道什么秘闻也不会告诉他。 玩什么心眼…… 玩心眼…… 红柳脑子嗡嗡的,感觉被人当头锤了一拳。 “你干什么?”温七一愣,看到红柳扭头就往回走。 红柳气势汹汹,步伐飞快,像是要去找人讨债。 她走到逐白方才在的地方,逐白果然已经不见。 红柳一颗心悬着,之前还只是猜测,看到逐白不在后确定了。 苏九归没死。 他真的还活着。 可她的脚步突然停下,整个人顿在原地,没有再向前跨一步。 原本讨债一般的气势立即就垮了。 她一咬牙,扭头又朝山下走去。 温七好不容易小跑着跟上来,刚跟上来就看见红柳又要下山。 这小姑娘也不知道在唱什么戏,一会儿回头一会儿又下来,来回这么折腾。 温七一脸纳闷儿,只能又跟上去,“你到底怎么了?” 红柳脚步没停,飞快道:“苏九归没死。” “啊?”温七脑子都转不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什么?” 红柳道:“他在逐白脑子里。” “什、什么?”温七结结巴巴的,一把扯住红柳,“你再说一次?什么脑子?” 红柳停下脚步,温七咣当一下撞她肩上,红柳回过头,看着温七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他在逐白脑子里。” “听懂了吗?”红柳问。 “听……”温七张大嘴,“听不懂。” 这谁能听懂? 红柳翻了个白眼,温七捋了捋思绪,又问:“怎么住在人的脑子里?” 红柳:“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苏九归,他肯定有什么事儿没说。” 这不奇怪,苏九归做事从不与人商量,他若是重活也不必刻意告知两个小辈。 红柳猜测,自己可能无形之间帮了苏九归一把。 苏九归做事儿不是算计到分毫不差,他是猜到了三人性情,知道红柳和温七会做什么事。 只要他们还在苏九归的棋盘上,他们不必精准走过每一步设计的路,他们只要达到了苏九归的目的。 一个偶然的瞬间,红柳着了苏九归的道。 她可能已经被苏九归利用完了。 “那你怎么知道?”温七问。 红柳:“猜的。” 苏九归如果给自己留后路,他可能第二次重生后就留了。 红柳顿了顿,又道:“逐白走了。” 逐白走得很匆忙,红柳脚程这么快,回头都没看见逐白的背影。 逐白应该是被什么事儿引着走,能让这条魔龙如此失态的只能是苏九归。 逐白听到了温七和红柳的话才做的这个反应。 那只能是刚才温七说的蛇女,蛇女能住在苏九归的脑子里,苏九归应当有什么办法可以住在逐白的脑子里。 温七还是没反应过来,问:“送完可不就走了吗?” 谁送完了不走啊? 红柳跟他说不清楚,继续加快步伐下山,“跟你说不清楚。” 红柳走了,温七没动,他仔仔细细想着红柳的话:苏九归没死,他还住在逐白的脑子里。 温七不知道怎么住,但他只要回去,说不定就能看到一个活着的苏九归。 天上异象没散,血红色的残阳在苍穹中弥散开,自从噬渊之乱后,这道异象越来越淡,似乎终有一日会消散。 山道无人,只有两个小徒弟。 温七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又看了看红柳的背影。 好像是一条路岔开两条,他是要跟着逐白去找苏九归,还是要跟着红柳下山弑帝。 最后他背上行囊,加快步伐跟上红柳。 红柳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头也没回,问:“你怎么不回去看看?” 温七抓紧了行囊,盯着自己的脚尖,道:“师尊肯定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活着。” 苏九归死的时候太轰动,现在还有人天天骂他,有修士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红柳和温七下山前,连玉道长专程叫他们去了一趟,嘱咐他最好出门在外别说自己是苏九归的徒弟。 他师尊的仇人遍布天下,一旦说出口可能死在哪个沟里都不知道。 苏九归冷漠薄情,不告诉温七,那证明他想让温七当自己死了。 红柳笑了下,这小子也不算全然无可救药。 温七问:“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去看看?” 红柳道:“一样。” 苏九归要做的事做完了,他在无形之间影响了红柳,让这小丫头在自己身边学习如何处事。 他们之间的缘分从广陵城相遇开始,到太清山噬渊之乱结束。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缘分到此为止,不必强行再续。 温七嗯了一声,他才发现自己极为平静,大概是在苏九归身边走了,又或者太清山正经修道两年,总算是有了点长进。 他并没有因为苏九归重活的消息而方寸大乱,他只是觉得有些高兴。 跟自己之前的高兴法不同,那是淡淡的,仿佛一股溪流流过,流过后留下些冰冰凉凉的触感。 以后能跟温七谈论苏九归的可能就只有红柳了。 俩人已经走下了太清山,出了太清山地界,也就失去了长老们的庇佑。 太清山边缘寸草不生,两年过去了还是一片荒地。 红柳问:“真跟我去弑帝?” “嗯?”温七点了点头,“是啊。” 红柳道:“为什么?你跟魔尊无冤无仇。” 跟她出去弑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如在太清山上修炼,当个无欲无求的小道士。 温七已经有了苏九归的传承,日后修道什么修为难以估计。 “有仇。”温七很认真地回答。 红柳:“什么仇?” 温七:“云间城之仇。” 温七之前也觉得没仇,魔尊没有直接下令杀温七全家,他的家人是因天府大人而亡的。 甚至可以说上一句自作自受。 但一切皆因魔族而起,魔尊远远坐在皇都,他什么都没做,底下的人会去做。 命令从皇都下达,一路到达云间城,落在每一个云间城百姓头顶上,便如一座山压下。 魔尊毫发无损,但这世上无数人因他而亡。 只要温七是修士一日,魔尊便是他的仇敌。 天下要变,世道要改。 上千修士钻于此道,哪怕是为人不齿的不老山叛徒季原初,他都走在这条道上。 温七不过是追寻先辈。 红柳莫名感到很欣慰,这个有些笨的独臂小道士,悟道了。 他在天妖塔下初次摸到道门,如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 温七问:“你从什么时候想杀魔尊的?” 红柳:“六岁。” 六岁?六岁的时候温七在干什么,他早就忘了。 红柳六岁的时候就有这种志向了? 温七觉得自己和红柳的差距极大,明明年龄相仿,但红柳更像他的师长。 年纪轻轻就能找到自己的道,用终身和性命做赌注,她的经历温七知道一个大概,但无法感同身受。 温七回头看她,小姑娘一身紫衣,背后别着一把窄刀。 她手腕间缠着一根细细的红线,温七见过她用红线,红线缠绕五指,可杀敌,也可结茧防御。 红柳抬头看向天,天上异象给她的侧脸度上一层红边。 红柳深吸了一口气,看异象看得极为专注,根本没有在意温七的目光。 血红异象铺散开,与白云纠缠在一起,显得锐利而温柔,好像苏九归在天上凝视着她。 苏九归在广陵城时曾说:“红姑娘,我封噬渊,你弑帝。” 苏九归的道已经结束,少女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乾坤日夜浮·番外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乾坤日夜浮番外结束了! 红柳这本书有单开,无CP女主复仇爽文,感兴趣的可以去专栏里找一下。 感谢一直连载以来大家的支持,有缘江湖再见! 感谢在2022-05-26 17:09:01~2022-05-27 16:4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饿想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 30瓶;勿听勿扰、min旻子 10瓶;你喜欢吃蟹黄堡吗 5瓶;酹酒酒酒感冒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