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乾清坤宁 作者:八步莲心 ☆、舞低杨柳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系统修错别字,情节未修改。 原文发表时间2011—11—13,00:37:59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这两句诗,在乌国别有意味。因为它指的是乌国最出名的两位美人——以舞闻名的楼心月,和以歌闻名的顾骊歌。 美人很多,能歌善舞的也不少。但惟独这两位成了传说。为何? 其实,传说之所以成为传说,绝不只因为美貌和才艺,一定还有些被人谈论、且让人猜不透的其他玄机…… 顾骊歌,是京城第一青楼的老板兼花魁。 是的,老板兼花魁。收银子的老板,和卖笑的花魁。 虽说天下无奇不有,但自卖自身的却不多。更何况,传闻这位顾骊歌是当朝丞相顾回的胞妹,以如此尊贵之躯,来此腌臜之地,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关于她的秘闻,也层出不穷,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里真假难辨。 楼心月,住在一个偏远小岛,她的出名,缘于她一年一度的七夕请柬。 记不清从哪一年起,一位自称楼心月的女子发出请柬,约天下单身男子于七月七日去赴她的舞宴。舞宴的目的很简单:她要挑选夫婿。 她从最初现身时,就蒙着面巾,然只身材之绝妙便足以惹人浮想。据亲眼看过她容貌的人说,她美得让人目瞪口呆,乃至窒息。不管这传言是真是假,天下总少不了愿意猎奇的男子,欣然去赴那一场未知的舞宴。 然而,无一人回还。 之后的每一年七夕,她都会如期出现,似乎一直都没觅着自己的良人。只是,每一年去的人,都没有能回来的。 有人说,那些男人在偏远小岛遇着仙人,得道升仙了。也有人说。他们是被楼心月绝美的容颜和舞姿惊艳而死。 然而,男人天生爱征服,越危险的女子越让他们好奇。所以每年接到请柬的男子里,总有些艺高人胆大的欣然前往。 比如今年赴约的,就有江南知府的三公子言无忌、富甲天下的丝绸商钱万贯、以及江湖浪子夏络殃。 三人由侍女领着乘舟而下,也不知行了多久,方来到传说中的心月岛。 钱万贯腆着肚子当先下楼:“格老子,终于到了!整天在海上飘,憋死我了!楼心月住哪?快带我们去。” 言无忌一脸鄙夷,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这岛中只有一座高楼,楼姑娘自然住在那里。” 众人看去,此岛清幽笼翠,树木丛生,可见的建筑也就只有一座高楼,超然独立。 侍女含笑默认,眼里露出一丝嘉许。 夏络殃笑而不言。 来到楼前,果见一位紫 衣轻纱的女子蒙着面巾,倚在楼栏上看日落。此时夕阳晚照,映着薄薄的紫纱,彷如一片霓裳将她裹簇如仙。 言无忌早已忘了摇扇,呆呆地喃喃:“佳人倚高楼,绝世而独立。” 钱万贯更是目瞪口呆,动弹不得。只喉结上下滚动着吞咽口水。 夏络殃依旧笑而不言。 楼上那女子的眼光自天边垂下,似乎定在夏络殃身上,良久,眼睛渐渐眯起。 “三位,里边请。”侍女含笑道。 三人随她鱼贯而入,却不是去见楼心月,而是去用膳。几个人在海上也不知飘了几天,吃的都是咸菜窝头,也早已饿了,当下也不急着见楼心月,只盼快些上饭。 不一会儿功夫,几个侍女端来饭菜。 如花颜、红酥手,端着的食具自也非比寻常——从碗碟到盘盏,竟无一不是纯金打造!而筷子与酒杯,竟然是白玉和翡翠所雕! 盘里的食物也是精美至极,就连平常的青菜豆腐汤,也做得格外白嫩清雅。金具锦食,透着赏心悦目的奢华。每一份菜都不多,菜色却不少,侍女们来来回回摆了一桌子…… 言无忌笑:“楼姑娘果然是雅人,这样精美的菜肴,倒让我等不忍下筷了……” “吧唧——吸溜——”言无忌还未说完,钱万贯早已咬破一个汤圆喝了一口汤了。,一边津津有味,一边茫然地看着他。 “呃……唉,有辱斯文,有辱斯文。”言无忌摇着扇子无奈叹息。 夏络殃夹起一块鱼肉,笑:“再斯文也是要填肚子的。” “夏兄,你……难道见了食物也会如此?” “不。”夏络殃将鱼肉丢进嘴里,“我为了吃,会更夸张,比如杀人。” “呃……”言无忌不说话了。他抓起手边的酒杯,斟上一杯酒,摇摇头,一饮而尽。 几人吃完饭后,侍女方过来垂首欠身:“三位,我们主人准备好了,请几位随我来。” 三人随那侍女走过一架吊桥,方来到一座高坛。 吊桥是桃木所搭,绑木头的铁索中插着新采的兰花,透着幽幽清香。言无忌自是啧啧惊叹,钱万贯却丝毫不以为意,一脚一朵,昂着头一路踩过去。夏络殃摇摇头,轻点双足,飞掠而过。 “好一招蜻蜓点水。”高坛上,楼心月隔着面纱赞。 “姑娘过奖了。”夏络殃含笑作揖,“满桥兰花,实在不忍践踏。” “想不到闻名江湖的快剑夏络殃,也是惜花之人,难得难得。”楼心月的声音带着笑意,有着银铃的明朗,又 有着幽兰的雅意,让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 钱万贯哪容得夏络殃一人独秀,在一旁大喇喇笑道:“姑娘你不是找老公么?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条件就说在前头。我钱万贯别的没有,一辈子使不完的银子还是供得起的。你把面纱摘下来,随我回去,我保你一辈子钱财享之不尽,如何?” 楼心月轻笑:“天下首富果然是财大嗓门粗,钱爷觉得小女子缺那些俗物么?” 钱万贯想到她招待他们的杯盘都是金银玉器,自然也非缺钱之人,当下脸憋得通红,再也无话。 言无忌打开扇子,摇头:“用钱财这等俗物来唐突楼姑娘,实在是有辱佳人。” “哦?那严公子又有什么想说的呢?”楼心月含笑看着他,面纱后的眼睛灵媚如狐。 “姑娘如此雅人,想来与无忌是同道中人。”言无忌摇着扇子,满面春风,“在下若与姑娘有缘,定当全心相待。我们可以品茶论文,你跳舞,我写诗,一生风雅,必成佳话。” 楼心月笑了,似乎比刚才更觉得有趣:“言公子号称江南第一才子,果然志趣风雅。不过敢问公子,我们夫妻二人天天跳舞吟诗,平时开销用度的银子从哪里来呢?” 言无忌颇为得意:“楼姑娘请放心,言某虽不及钱爷富有,但家父是江南知府,也短不了我们的银子。这些俗务,不必费心。” “噢……”楼心月若有所悟,却又眨眨眼反问,“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嫁给令尊呢?江南知府,状元之才,想必也不输公子哦?” “哈哈哈哈。”夏络殃终于忍不住笑了。 言无忌脸红一阵白一阵,却发作不得,只瞪着夏络殃:“那夏兄又有何良言呢?” 楼心月和钱万贯也看向夏络殃,似乎都在等他的说辞。 夏络殃却摆摆手:“面还未见着,我有什么说的。” “身材好长相丑的我见得多了,没亲眼见过怎么放心说一辈子。”夏络殃笑看楼心月。 楼心月依然在笑,只是笑容淡了:“你怕我丑?” 夏络殃笑而不言。 楼心月冷笑一声,仿佛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也许,她是第一次被人质疑美貌。 “你可知我为何都带着面纱?”终于,她开口。 “反正不会是为了挡风。” “因为我怕看见我的人都会爱上我。”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得意与高傲。 不得不承认,美丽确实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而被很多人爱上,也确实是麻烦。 但“得意”是需要别人认 同的,而夏络殃似乎并不打算认同这件事。他淡淡一笑:“跳你准备的舞吧。” “你什么意思?”楼心月对他云淡风轻的口气有些恼怒了。 “你不是约我们七夕来赴你的舞宴么?宴我们赴了,你的舞呢?”夏络殃依然淡淡道。 “好!”楼心月咬着牙说,“你不要后悔。” 夏络殃依然是淡淡的笑,只是眼睛不易觉察地收缩…… 楼心月不再说话,而是低首一笑。这一笑,狐媚万千…… 她一甩长袖,缓缓上台。轻盈的步伐、曼妙的身材,配合着轻薄如雾的长长水袖,仿佛她登的,不是舞坛,而是月宫。 此时的她,便是那独向月宫的嫦娥。 舞坛上,她水腰轻晃、莲步轻移,每一个动作都勾动人心。几个男子傻傻望着她,如入了定般,一动不动。 她水袖轻抛,在空中翻出一条紫色的云霞,他们的眼睛也依然一眨不眨。 她回眸浅笑,他们的心便挤成一团。 原来,有一种美,摄心夺魂,让人窒息。 随着她舞步的加快,言无忌和钱万贯的鼻子、眼睛渐渐渗出血来,再接着嘴角也溢出血…… 她看着夏络殃,依旧舞动着,腰肢越扭幅度越大,眼神越来越厉…… 夏络殃的额头渐渐渗出汗来。 终于,他出剑了。 “唰”的一声,宝剑出鞘,竟是光芒万丈,整个舞坛亮如白昼。剑锋所向,直指楼心月。 ☆、别有玄机 长剑挑开楼心月面纱的那一刻,夏络殃呆住了。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摄魂大法,而是因为她的美本身。原来美丽本身,真的可以摄魂。 楼心月依然笑着,笑里有得意与自傲。 没有哪一个男人,在见了她之后可以挪开目光。眼前的这个男子,也不例外。 良久,夏络殃笑了,依然是云淡风轻:“其实你不需要用摄魂大法。” “我知道。”楼心月傲然道,“只是我不想让太多人见我的容貌。” “为何?” “因为他们不配。” 绝世容颜,确实不该用来雅俗共赏。 夏络殃半晌无言,最后笑笑:“哦?那我呢?” “你是第一个破了我摄魂大法的人。” “哦?那是不是表示我可以……”夏络殃伸出手,作势去勾她的下巴。 楼心月的眼里突然现出一丝厌恶,她迅速拍开他的手“别碰我!恶心。” “你说什么?”夏络殃的手和笑容同时僵住。 良久,夏络殃笑了,他摇头叹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都嫁不出去了。” “因为你觉得他们都配不上你。”夏络殃苦笑,“你爱的,是你自己。” 楼心月如被蜜蜂蛰了一下,脸瞬间涨红。她怒道“难道你觉得他们配我去爱么?” 夏络殃哑然。 配么?也许真的不配。 像楼心月这样一个美到绝伦又武功绝伦的女子,哪个男子配得起她的一世相许呢?甚至,又有几个男子敢去接受她的爱呢?她就像是一朵开在悬崖上的凌霄花,尽管绚烂夺目,却高不可攀…… 夏络殃相信,起码他自己绝对不会笨到去采摘。正如心里的那个女子,他就永远不会想去拥有。佳人可倾城,而他,没有城。所以,他懂得属于自己的分寸。所以,他宁可在其他花丛里做一个江湖浪子。 然而,这一次他还是为她来到了心月岛,可见“红颜祸水”自古都非妄论。 “在下此次前来,是想求楼姑娘的保颜秘方。”夏络殃终于道明来意,“我有一位朋友,不小心毁了容,久闻楼姑娘保养有道,想必有化腐生肌的本事,所以斗胆来求药。” 楼心月一震:“你说什么?你来不是……” 她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脸上的表情却渐渐愤怒,仿佛受了极大的羞辱。他来此,居然不是为她,而是为另一个女子!这对楼心月来说,是从没有过的奇耻大辱。 良久,她用勾人般的眼神看着他,笑问“她是你什么人?” “朋友。” “她很美?” “是。” “她美还是我美?” 夏络殃不说话了。他从未想过拿那个女子去跟任何人比较。 “你的意思就是她美喽?”楼心月的笑容依然美好。 夏络殃沉默,算是默认。 楼心月依然在笑,只是任谁都看得出她很生气。 这个世上,有一种女人,越生气,就笑得越美。 “我不会给你的。”她笑靥如花。 “请姑娘行个方便。”夏络殃拱手,“只要姑娘肯答应,在下愿留下此物作为交换。” 他递出的,正是手中的龙吟剑。 要知乌国有三宝:一样是记载着墨家武器机关秘技的《墨门秘技》,一样是可起死回生的血灵芝,还有一样,便是龙吟剑。 龙吟剑,光耀天地、剑吟百里,据说使用时可提高近十倍的功力。对江湖中人而言,得龙吟剑者,得天下。 楼心月看着递到眼前的龙吟剑,震动了,心底的妒火也越来越浓:那是怎样一个女子,能令这个男子对自己的美貌都不为所动,甚至还肯用如此至宝作为交换,只为还她容颜…… 其实她并不喜欢夏络殃,但她还是愤怒了。对于女人,嫉妒本不需要有爱。所以她笑:“我不答应。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肯带我去见一见那个女人。” 夏络殃看着楼心月,迟疑了。 楼心月知道他担心自己伤害那个女子,更愤怒了,只是面上依然笑容不改“放心,我不会动她的。” 夏络殃沉吟良久,终于道“好。” “好。我这就去配生肌水,你先带回去,她用后半个月内必定重焕新颜。等她恢复容貌后,我再去找你。” 华府。 一只粉嫩红润的玉手正在拈一块香喷喷的葱油饼,塞到一只猫嘴里。那只猫体毛雪白,肥胖滚圆,像一个白绒绒的雪球。当然,它的大名就叫“雪球”,正是华府千金华月的爱宠。 “小姐,夏大人求见。”一个小厮过来禀报。 “让他进来。”华月头也不回,继续喂猫。 夏络殃一身紧衣束服,不多时便来到她后面,微笑:“又在给肥猫喂东西啊?” 华月回头,却是娇俏一笑,然后摇着猫的爪子:“都说了不许叫人家肥猫,人家有名字的,人家叫雪球。” 她又笑眯眯看向雪球:“对吧?” 雪球似是吃饱了,恹恹地打了个哈欠,算是回应。 夏络殃失 笑:“你的这只肥猫是越来越懒了,也越来越肥了。” “哼。”华月轻哼一声,把猫放下,站起身笑道,“你来找我何事?” 雪球被主人放下,如蒙大赦,赶紧一摇一晃跑开。 夏络殃看着那胖得路都走不稳的滚圆身影,一脸同情:“你不能再给它喂吃的了,它已经胖得走路都看不见爪子了,它这样会摔……” 话未说完,雪球已经“扑通”一声摔倒。胖家伙“喵呜”着挣扎半天终于爬起,继续一摇一晃前行。 夏络殃看着碟子里没吃完的葱油饼:“你难道看不出它已经吃不下了吗?” “我知道。”华月淡定道。 夏络殃无语。他实在想不透这个女子。 “因为不给它吃我就得自己吃了。可我不想再发胖。”华月叹,“每次心情不好就想吃东西。” 夏络殃哭笑不得,发现自己实在理不清她的想法,便不再探讨那只猫了。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瓶:“用了这个,你的心情便会好了。” “是什么?” 华月好奇地问。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衬托着蜜雪般的容颜……她的脸精致得像是上天特地精心雕琢的一般,每一处都纯净美丽得恰到好处。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的左脸上,有一条划痕。划痕并不长,却很深,一看就是不会痊愈的那种。 夏络殃看着她的伤痕微笑,笑得很放心,也很激动:“是治你伤痕的灵药。” 华月的脸色一变,继而强笑道:“又是哪里弄来些骗人的药?没用的,不用再费心了。” “不是那些庸医的药,是我特地去找楼心月求的。”夏络殃道,“楼心月每年七夕出来都是美若天仙,一年年过去都没有丝毫改变,所以我猜到她有保颜的秘方。这次就是她给我配的药,她说上药后十五日之内必好。” 华月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踉跄后退,仿佛听到的是不可思议的噩耗。 夏络殃呆了:“你怎么了?” 他终于给她找来了灵药,她应该欢喜才对。 “是我爹让你去找的?”良久,华月惨声问。 “嗯。” 这次华月破相,华大人急得遍访名医,却都无效。最终是其手下夏络殃自动请缨,趁七夕舞宴去找楼心月…… “你就这么想巴结我爹?”华月颤声道。 夏络殃怔在当地,他万万没有想到华月会如此想自己。更没想到从不出口伤人的她今天会突然如此对自己说话。 “我恨你!”华月说,声音已哽 咽。 说完转身跑开。 夏络殃一个人站在后花园里,望着跑远的绿衣身影,沮丧无比。他不懂事情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她能恢复容貌,不是该高兴的吗? 他发现:他真的想不透这个女子。 ☆、容颜难改 庭院里。 一只粉嫩红润的玉手正在给一只猫嘴里塞葱油饼。旁边放着的空碟子已经有好几个,她怀里的那只猫也被撑得“喵喵”直叫。 这个女子自然就是华月。 月凉如水,长夜无期。她已经不知在院子里坐了多久,也不知喂了多少张葱油饼。终于,她似下定了决心般,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瓶,略一思索,叹了口气,拔开塞子,准备倒进池子里。 “你要干什么?”一个声音传来,是她最熟悉的声音。她的手僵住,心一抖,再不知该作何动作。 一个老者走过来,此人精神矍铄,正是华月的父亲华政。 华政从华月手里接过玉瓶,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一手玉瓶一手匕首递到华月面前:“如果你要毁掉药,就拿这把匕首插、进为父的心脏吧。” “爹!”华月惊得泪光闪动。 “月儿……”华政似乎心有不忍,抚摸着女儿的脸庞,“为父知道你的心思,但你还小,把儿女情长看得太重,等你到了为父的年纪,就明白爹的苦心了。你是百鸟之凤,不该跟陆家那小子虚耗青春。更不该为这些小小痴念,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爹……我真的喜欢他。”华月哭了,拉着父亲的袖子,“求求你了,不要让我进宫,我不要嫁给皇帝,我喜欢的是子衿啊。” 华政拍拍女儿的手:“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等你做了皇后,你就不会再想这些了。” “不!爹,我不要,我喜欢子衿啊。”华月泪如雨下。 “月儿!”华政严肃道,“难道你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吗?这次进宫献舞,你必须去!” 华政将手中的玉瓶递给女儿:“络殃说这药十五天便可生效,你好好服用,不许暗中使乱。若半月后你的脸没有好转,为父就死在你面前。” “爹!”华月痛呼。她知道,父亲说话向来说一不二。 华政再不多言,转身离开。只在跨出庭院的那一刻,他叹了口气:“等你到了爹这个年纪,就明白爹是为了你好。” 也许到了父亲的那个年纪,华月会明白父亲的苦心。但此时的华月,真的明白不了。 此时的她,心中只有一个名字——陆子衿。 陆子衿是一个才子,也只是一个才子。 他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顺利考取功名。他闻名于世的,只有满腹才华。据闻,左丞相张子龄和右丞相顾回经常对酒联句,有一次顾回连出七道上联,张子龄无一能对,张老丞相呵呵一笑,便趁着酒兴向全 国征求下联。一时间举国文人都含笑论及此事,却无人能对全这七副对联,直到此事传到陆子衿耳里,他哈哈大笑,饮酒挥毫,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写全七个下联。 要知右相顾回文才盖世,素有“墨相”的雅称,是乌国文人之最。陆子衿能瞬间对出他的七个上联,才子之名便不胫而走了。 自古红颜多爱才。这样一个才子,自然得华月的欢喜。 两人自元宵节花灯会偶遇,便陷入情网再难自拔。 这一年,又是元宵。 华月和陆子衿依旧在花灯会见面,只是华月却没了猜灯谜的雅兴,而是急着等一个答复。 华府现在对华月管得严了,陆子衿更是被列为不得来往之列。此次借着元宵花灯会之名,华月软磨硬泡才磨得父亲答应她出来游玩一晚。是以,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果然,花灯会向来是文人们卖弄文采的盛会,陆子衿今年同样没有缺席。 找着了陆子衿,华月便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建议,等他答复。 陆子衿思忖良久,终是无话。 华月急了:“你倒是说话呀,我时间不多了。” 陆子衿终于开口,却是叹气:“你知道私奔是什么意思吗?” 华月语塞,她等着陆子衿继续说下去。 “且不说私奔是有辱斯文罔顾纲常的做法,也不说此举有损你我的名节,只说私奔后你爹爹会怎么样?皇室又会怎么样?”陆子衿续道,“你爹爹既已跟太后说好要让你进宫献舞,太后又有从你们几人中选后的意思,你现在这样一私奔,后果会如何你想过没有?” “我知道。”华月烦躁道,“可我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不想进宫,不想去做什么皇后,我只爱你啊!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其他人谁都不想嫁!” 陆子衿伸出手,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抚摸。 华月的泪瞬间流了出来。她伏在陆子衿胸口,泪眼朦胧:“我就是喜欢你嘛,只想跟你在一起……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陆子衿拍着华月的肩,声音也已哽咽:“我知道,我自然知道。可是私奔真的不可行。如果私奔了,就算我们在一起,也是见不得人的,更不用说考功名了……” 华月从陆子衿怀中抬起头,目光变得冷冽:“你说什么?” 原来,在他的心里,还是功名最重要。 原来,他并不肯跟她过“见不得人”的日子。他是她的天下,而她,只是他天下的陪衬。 “月儿,你……”陆子衿要来 拉她。 华月却一把把他推开,目光如刀:“你怕我毁了你的前程?” 陆子衿低下头,不再说话。 华月含泪苦笑。也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又过了十来天,昭明帝的生日终于到了。满朝文武,一派喜庆。 而最高兴的,当然是无双太后。因为昭明终于十八岁了,虽还未至弱冠,但多少也算成年了,比起他十六岁登基时的惴惴不安,如今时局已安定得多。是时候给他娶门亲了,娶了亲,他就是真正的男人。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真正君临天下。 所以新年刚过,无双太后就遍访贤淑,把满朝文武家的适龄女子都暗中察访了个遍,以求在其中能找到可以托付后宫的人。最后,她终于选定了四个女子:一个是乔尚书家的三女儿乔绮思,一个是张丞相的小妹张曈,一个是武将程德刚的小妹程潇潇,还有一个便是兵部侍郎华大人的女儿华月。 按照无双太后的安排,她们会在昭明帝的庆生之夜,以庆生为名,为昭明献舞。而昭明也早已被母亲叮嘱:在这四个女子里,选出一位妻子。 昭明帝没有反对。自十六岁时父亲去世,自己挑起这个朝廷,他就知道很多事情是无法反对的,包括自己的婚姻。至于所谓的爱情,他想,那是不属于皇室的东西。 同样对爱情死心的,还有华月。 自从陆子衿在花灯会拒绝她,她就死了那份心,只等着进宫了。而皇宫里,是没有爱情的。因为,爱情是独一无二,不是三宫六院。 华月一身华服,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镜中的自己,娇艳如花。只是,却如斯冷清。 “良辰美景奈何天,花容月貌为谁妍?”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如幽兰的叹息,却又清晰如铃。 华月好奇回头。是谁,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宫廷献舞 来人是个女子,同样美丽绝伦。 华月呆了,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除了镜中的自己。甚至,镜中的自己虽然娇艳,若论风情,却远远不及眼前这个女子了。 那个女子似乎也是一呆,半晌,才说得出话:“原来天下还有第二个这么美的女子。”这话,显然是毫不造作的自信,以及最直接的赞美。 华月赧然,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楼心月笑:“我便是给你灵药的人。” 她仔细看着华月精致的脸庞,满意地微笑:“果然一丝疤痕都没留下。”说着,她不由伸出手去触摸。华月的肌肤水嫩剔透,入手柔滑,楼心月一边摩挲,一边凝视,渐渐,眼里生出嫉妒之色:眼前的这个女孩未必比自己美,但她正直青春年少,只脸颊上天然的少女光泽就是自己无法相比的……那是再高的驻颜术都留不住的时间馈赠。是啊,时间很公平,给每个人的青春馈赠都有期限。这个女孩才十八岁,经过以后世事的磨砺,她会愈加有风情。而自己,却在一年又一年的七夕舞宴里,芳华渐远。 华月并不知道楼心月心中所想,但她听说这个女子就是给夏络殃灵药的人,便莫名反感了。 原来,她为了逃避进宫,苦思良久,终于忍痛用簪子划破脸,假装失手破了相…… 原本以为牺牲容貌便可以安安静静守着自己跟陆子衿的那一点小小幸福,谁知,这个女子居然回天有术,让她苦心的计划成为泡影。 “怎么?难道对我连个谢谢都没有吗?”楼心月明显看出了华月眼中的敌意,不解地问。要知在她看来,女子应该把容颜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自己治好了她的绝世容颜,她该心存感激才对。 “我为什么要谢你?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药!”华月别过头,“你以为你做的是好事么?其实你做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件坏事!” 楼心月看着眼前有些使小性子的女孩,若有所悟:“也对,红颜祸水。我救了你这一张脸,以后这世上又不知该添多少是非了。” 华月语塞。 半晌,才气馁道:“你根本就不明白。” 也许是从小没有母亲,又没有兄弟姐妹,父亲虽然疼她,却终日忙于政务,即便偶尔关心她,也是关心她的规矩气度是否符合大家闺秀的规范,极少过问她的心思。丫鬟们虽然也很好,但华府等级明确,华政更是把华月从小就当皇后养,不许她跟小丫鬟们交往过密,是以这么多年华月一直没有个可以真正说上心里话的人。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在爱上陆子衿后才会那么难分难舍 吧,因为只有他会站在平等的位置,认真听自己说话。 然而,在此时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女子面前,华月却有了诉说的冲动。也许是因为她们共同的美貌,也许是因为她此刻内心的荒凉,也许,只是因为是楼心月毁掉了她的计划。 她把自己这次的遭遇都告诉了楼心月。 楼心月看着她:“你是说你要入宫选后?”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华月苦着脸说。 楼心月眼里的嫉妒越来越明显。要知道,天下男人,以王为尊。那么天下女子,当然以后为荣。 楼心月自负一生,没有任何男人看得上眼。也许,皇帝是她唯一还能考虑的人选。而这个人选,显然又将选择眼前的这个女子,一如上次唯一一个破了她摄魂大法的人。 “现在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事了吧。唉,算了算了,我说出来也好多了,也不会怪你的。”作为自小顺遂的华月,自然读不懂楼心月眼里的嫉妒。她只是见楼心月不说话,以为她在忏悔自己好心办坏事,便反而过来安慰她了,“其实也不关你的事啦,也许就像我爹说的,都是命吧。” 她低下头,如一个安天顺命的女子,完全不似才十八岁的女孩。 楼心月看着她,终于,笑开了:“你若真的不想做皇后,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皇宫里。 太监宫女急匆匆地来去穿梭。 今晚是昭明帝十八岁的寿宴,寿宴之后有无双太后亲自安排的庆生舞。跳舞的四位小姐午饭刚过就都被接来皇宫,筹备舞宴,但纵然如此,仍旧是忙到晚上都没消停。 “程小姐的耳环呢?孔雀耳环找不到了。” “这里这里。” “乔小姐的丝带呢?等一下跳舞要用的!” “哎呀在这里,压在妆盒底下了!” “天啊张小姐的妆花了,快来再扑点粉!” “来了来了!” …… 看着太监宫女们乱成一团、那三个小姐紧张兮兮,华月有些好笑。不就是给皇帝献舞么?值得这么紧张? 她的一应穿扮都是自己带来的丫头打理,清素简雅。 皇宫原没有素容献舞的规矩,但管事的看到华月素面朝天的容颜后,便都不再说话了。有一种美,是任何一种修饰都会显得多余的。华月显然就是这样的人。不止华月,甚至连华月带来伺候的丫头,也美得让人……窒息。 “好啦,几位小姐,开始啦。”管事的太监急匆匆过来传话,然 后领着四个女子沿廊道快步向摘星阁走去。 今日寿宴之后,昭明帝带着几个心腹大臣在摘星阁吃茶,便令几个女子顺道去阁前献舞。 “哎呀,我们小姐盘发的簪子掉了!”等他们去得远了,华月带来的丫头才惊呼。 一边的太监看到她手中握着一根盘发的玉簪,急得都快哭了:“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怎么不早说呀!快快快,赶紧送去!” “哎!”那丫头一边答着,一边赶紧朝摘星阁追去。 摘星阁里。 昭明帝正带着左右丞相和兵马大元帅品茶。每次大型宴席过后,他们几人总要另辟一清雅之地,再行私聊一番。 “献——舞——” 随着小太监昂头一声喊,四个女子盈盈而入。 “恭祝吾皇万寿无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四个女子一起欠身开口,摘星阁立刻如吹入一阵清风。 昭明帝放下手中的茶,抿嘴一笑:“开始吧。” 他似乎很爱笑,嘴角总漾着笑意。而当他抿嘴一笑的时候,又仿佛有点邪邪的味道。 华月发现:他笑起来居然像个顽皮的孩子。 “谢陛下。” 四个女子起身。 乔绮思随手一抛,一条白白的水袖便如一条飞漾的云,舒卷开来。 程潇潇跟着莲步轻移,立刻旋出莲花舞步。 张曈低首含笑,眼波流转,一个转身,舞姿也立刻飞扬开。 唯有华月,在中间木木呆呆,手足无措。 三个女子如三朵娇花,在舞池中肆意绽放,华月却站在中间,似乎努力想跟上节拍,却又总是错了舞步,在场中如一个尴尬的木偶。 阁中几位大臣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他们没有想到:华府千金,居然不会舞! 昭明帝眯起眼睛。 这时,又一个女子从后台闪入,迅若闪电,快速滑入舞池中央。 她一把扯掉身上平凡的丫头服饰,露出黄金亮片穿缀而成的紧身衣…… 伴着身上亮晶晶的光芒,她含笑开舞,如一只飞舞的凤凰。 ☆、拒不承欢 有人说,一个人的名字可能取错,外号却绝不可能取错。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占了这句诗前半句的女子,舞技确实不是凡间女子可比。 不错,以华月丫鬟的身份进宫、并跟进舞池的,就是楼心月。 舞蹈对她而言,是生命,也是灵魂。她一开舞,群芳失色……整个舞池,另三个娇艳的女子如三朵开得鲜艳的花儿,而她,就如那只花丛中的孔雀,摇曳生辉,婀娜多姿。 张子龄和白云飞等人早已看得呆了,都停下手中的茶盏,只目不转睛看着她旋转、飞跃、低眉、回首,一颦一蹙,一舒一收,幻化出满阁风情。 顾回却是不知何时铺开了宣纸,蘸墨走笔,低头作起画来。 今晚昭明帝约他们前来吃茶,也有让他们把关的意思,毕竟他选的第一个女子很可能就是妻,也就是乌国的皇后。而顾回此行带了笔墨纸砚也是得了昭明帝的默许,好画下未来皇后初入皇宫的凤姿。 张子龄和白云飞望向顾回的画纸,再互望了一眼,沉默了。因为顾回的纸上只画了一个女子——就是姗姗来迟的那个如孔雀的女子。 要知顾回为人清雅,对男女之事很少论及,能进他眼中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此时连他都肯动笔只画下这位女子,可见此女今晚惊艳到的,绝不止张白二人。 而反观华月,生硬的舞姿在场中就显得极不协调了。不止如此,她盘发的簪子掉了,头发只用发带松松挽着,不多时,头发便挣脱发带直接倾泻而下……她惊慌地拾起发带,再度挽起头发,窘迫至极。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女孩,未免太不小心! 昭明帝却眼神不变,依旧微笑着看舞。似乎对那个女子所有的失态视而不见。 一曲终了。 “好!”昭明帝当先鼓掌,哈哈大笑。 张子龄和白云飞也含笑鼓掌。顾回收笔,含笑。 张子龄看着顾回的画,赞道:“舞罢收笔,贤弟的时间倒是掐得刚刚好。” 顾回笑而不言。 昭明帝却没有看顾回的话,而是笑笑对阁前的五个女子道:“你们下去。” 他又指了指华月,眼神里有些许玩味的笑意:“你,上来,跟朕走。” 华月正待转身离开,闻言,全身一震。明明自己故意笨手笨脚什么都没跳啊,明明有楼心月的惊艳之舞啊,怎么还是落到了自己头上? 这是一个精心的布局。她好不容易才把楼心月以丫头的身份带进皇宫,楼心月又以送发簪为名追至摘星阁,并在舞蹈已经 开始时凭着自己敏捷的身手滑入舞池,连一旁的太监都来不及阻挡。而华月自己,故意脂粉未施,故意跟不上舞蹈的节拍,甚至故意连头发都没盘好,又有楼心月珠玉在侧,按理皇帝是完全不会注意到她的呀。按照华月的预想,今晚结束,那个皇帝要么被楼心月迷住娶她为妃,要么顾忌家世在另外三个小姐里选一个为后,但绝对不会把心思打到她这里来!而她回府向父亲解释只需说皇帝看不上自己便可。即便今晚的事传出去,也只会传华府千金的发簪临时出了点小纰漏,天意如此。 不止是她奇怪,张子龄和白云飞也奇怪:怎么陛下看中的会是一直不在状态的华月? 昭明见华月怔在那里,也不责怪,而是笑笑起身,趋步下来,走至她身边,抬手便挽住她的肩:“随朕回乾清宫。” “几位爱卿自己回府吧,朕先回宫了。”昭明帝扔下这句话,便揽着华月走了,似乎颇为迫不及待。 几个大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顾回耸耸肩,拿起桌上的画,看了看,便走下来递到早已气怔在当地的楼心月手里,然后转身离开。 张子龄和白云飞也跟了出去。 只有楼心月还怔在当地,出神。她的脸色由不甘,到气愤,再到迷茫。最后,她望着三个大臣离去的路,出神。 乾清宫里。 华月一把推开昭明帝:“请陛下自重。” 昭明笑笑:“朕如何不自重了?” 华月语塞。确实,他什么也没做,并不算不自重。她总不能说“你接下来肯定会不自重”吧…… 华月不说话,昭明也不说话。乾清宫的太监宫女早已被昭明帝遣开,此时更是寂静无声。 寂静的夜晚,寂静的宫殿,呼吸声尤其清晰。华月第一次发现可以这么清晰地听一个人的呼吸……昭明的呼吸平稳均匀,却又有些惬意与粗重。华月不用看他的眼睛,也能想象到他此刻正一眼玩味地看着自己。 时间一点点的过,他的呼吸均匀有致地传来,还带些淡淡的酒气,竟然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她突然发现:皇宫也没那么可怕,皇帝也没那么吓人。或许,这个皇帝,只是一个跟自己同龄的男子……才十八岁,还很年轻的男子。 门外三更声响。华月的心一激灵。她突然想起来晚上是要睡觉的。 果然,呼吸声渐渐靠近,酒气也更浓:“我们该睡觉了。” “啊!”华月条件反射地有些惊慌失措,想也不想便推开他,“你要干嘛?走开!” 昭明帝被推 得莫名其妙,一愣,半晌,摸摸鼻子:“我没要干嘛。可是你……” “我什么?”华月瞪着他。 昭明帝无语。 他的母亲告诉他的是:今晚的舞宴说是庆生,实则选后,他看中了谁便把谁带回乾清宫临幸。 甚至为了今晚的临幸,母亲还特地让人给他讲授了《春宫图》。 当然,这些事他不可能告诉她。 只是……不应该是女的伺候男的吗?而且,他是皇帝哎。 但是看华月,是丝毫没有要伺候他的意思。昭明帝暗自苦笑,只好硬着头皮上来再度搭上她的肩膀:“你看今晚的月色……” “走开!”华月如被蝎子蛰了一样,一把推开,“你不要碰我!” 昭明帝尴尬着站在一边,一时间反不知如何是好。终于,他轻咳一声:“好吧,你先歇着,我……等一下在地上铺个铺盖。” 华月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确定他不是说着玩的,这才放下心来。却又好奇:“你们皇宫不是好多房子吗?干吗睡铺盖?” “你的意思是让朕去别的宫睡,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被你赶出来了?”昭明帝斜眼看着她,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似乎还有一丝宠溺与纵容。 华月忍不住“扑哧”笑了:“是哦,你是皇帝。” 他是皇帝啊…… 昭明帝无奈地揉着犯困的眼睛:“是啊,做皇帝很麻烦的,唯恐一不小心就出了丑,让别人笑白痴,嗯比你刚刚跳舞时还白痴。” 华月瞪眼:“我刚刚哪有白痴?” “好嘛没白痴,快睡吧,朕明天还要早朝呢。”昭明帝显然是真的困了,打着哈欠便去柜子里翻被褥打地铺。 “是真的没有白痴嘛!”他敷衍的口气让华月忍不住不服气地喊。她本来就不白痴,这不过是她跟楼心月商量的计谋而已。 可是,昭明帝似乎并没有多少精神听她解释,拉下铺盖随意扔到地上便躺下呼呼睡了。 华月看着躺在地上的皇帝,突然觉得自己所谓的计谋在这一刻变得好苍白,没有任何意义。 ☆、骄龙点凤 “华小姐。” “华小姐 “华小姐,该起床了。” “唔,嗯……走开,走开……”华月闭眼抱着枕头,一边挥舞着手推着吵她睡觉的人,一边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让我……让我再睡会。” “华小姐,不行啊,太后传你过去。”宫女们焦急地催促。 “太后……太后?太后!”华月终于醒了。她打量着四周,又揉了揉太阳穴,确定不是做梦,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入宫了,并且……已经作为了昭明帝的后妃人选。 晴天霹雳! “华小姐,快梳妆吧,太后娘娘刚让人来传呢。”宫女欠身道。 “传?”华月茫然,“传谁?” “自然是传您了。”宫女看着华月的脸,掩嘴笑,“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该改口叫您娘娘了吧。” 华月被她笑得毛毛的,随手揽过镜子一照,才发现脸上居然有一个淡淡却一眼便能辨认的吻痕…… “啊!”她手一抖,镜子掉在地上,粉碎。 “奴婢该死!”宫女们齐齐跪下。 “啊不,不是你们的错。”华月惶恐抬手,“你们起来。” 她只是恨昭明:那个皇帝看着挺乖,居然趁自己睡觉偷亲自己,还非要留下证据!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她的咬牙切齿中,宫女们已服侍她穿戴整齐,并带她来到了太后的延禧宫。 “华月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嗯。”伴随着杯盖刮茶杯的声音,一个老太太哼了一声。 华月拿不准太后的喜怒,不敢抬头。 一阵沉寂后,又想起杯盖刮茶杯的声音:“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吧。” 华月抬起头。一双明珠似的眼睛镶嵌在水晶般的脸盘上,精致剔透。 无双太后终于微笑点头:“好一副凤姿。” 华月牙一酸:皇后是凤凰她知道,但凤姿是什么东西?这太后说话好不矫情。 无双太后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低头含笑继续用茶盖刮着杯里的茶叶:“你也别不信,这母仪天下,就得有个母仪天下的样子。如果长相不正,福薄泽短,即便一朝成凤,也未必有个长久的好结果。” “当然,你是极好的。”无双太后含笑续道,“陛下的眼光不差。” 华月不说话,只敢一直低头微笑。 “哀家跟你父亲已经说过了,你跟陛下的大礼择日办了吧。” 华月惊恐抬头。 无双太后看着华月的表情,皱眉:“怎么?”< br>“呃……没,没什么。”华月不敢反驳。昨晚的皇帝有些不像皇帝,今晨的太后却是十足的太后。也许她敢跟那个皇帝耍点脾气,但却万万不敢跟这个太后反驳。她自然明白:皇家威仪,从来就不是摆设。 无双太后看着眼前的女子,叹了口气:“好好服侍陛下吧,日后,你就是这六宫之主,也不枉你父亲辛苦一场,和你母亲的一条命。” 华月怔在当地,不再说话。 无双太后站起身,携起华月的手,温和道:“你是月神投胎,陛下是日神投胎,这天下呀,本该就是你们的。” 华月低着头,不敢接话。 据闻,无双太后在生下昭明帝的前夕,曾经梦日入怀,所以生子后取名昭明,寓意日神投胎。而华府夫人在生华月之前,也曾梦月入怀,所以生女后取名为月,寓意月神投胎。两人出生同年,一日一月,如今又是真正的凌驾九天,倒也算是有缘。 若组姻缘,必成佳话。 从太后处回来的华月心乱如麻。太后说得很清楚,而自己的父亲显然也跟太后沟通过为后的事,加上之前二十年以讹传讹的日月传说,跟昭明成亲只怕势在必行。 “陛下!”太监宫女突然齐齐跪下。 华月回头,果见昭明帝回了乾清宫。 “你们下去吧。”昭明对他们一挥手。 “喏!” 看着宫里的人都走空了,昭明帝方笑嘻嘻回头:“见了朕,怎么不行礼?” 华月白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怎么了?”昭明帝趋身过来,好奇地问。 华月看着昭明帝,咬着嘴唇,终于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会选中我?” 昭明帝一愣,继而洒然一笑:“因为你傻呗。” “我不傻。” “好嘛你不傻。”昭明帝一边答一边用手去勾华月的头发。 华月烦躁地扯回头发:“我本来就不傻,所以我知道你说谎。你选中我根本不是因为你看中了我,而是因为我是月神投胎的传说对不对?” 昭明帝的手僵住。 “因为你母亲说你是日神投胎,我母亲又说我是月神投胎,这样的传说传了十多年,全乌国人都知道了,你母亲为了自圆其说,才让你娶我,造成日月同辉的传奇,是不是?”华月看着昭明帝的眼睛,“因为你登基不久,乌国江山不稳,你们需要让百姓相信你是真命天子,同样,就连皇后都要是天命所归,是不是?” 昭明帝眨巴了一下眼睛,安静地看着华月。 >“你看我做什么?我说对了是不是?” 昭明帝笑:“你问我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华月气呼呼坐下:“一个一个回答!” “好吧。”昭明帝叹了口气,也在她身旁坐下,斜睨她,“你说的那些,都是对的。我之所以看中你呢,是因为我发现……你真的不傻哎!”他似发现了新大陆般,颇为兴奋。 华月又好气又好笑:“我本来就不傻!” 她想了想,突然问:“你喜欢傻点的?” “不是啊,我只是喜欢你。”昭明帝顺口答道。答完有些尴尬,一直漾着笑意的脸竟微微红了。 华月闻言,心一动,也有些尴尬,脸不自觉也红了。 两人都不说话,乾清宫再度陷入沉寂。 “其实,我……啊不,朕……朕不是你想的那样。”良久,昭明帝开口。 “哪样?”华月低着头问。 “就是……嗯你刚说的母后事先让我选你,是对的。但是,朕选你,不止因为母后,真的。” 华月不说话。 昭明帝续道:“其实在摘星阁看你跳舞的时候,我就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那个手足无措的自己……” 华月抬起头,见昭明帝一脸认真:“从十六岁父皇去世,我就被推上王位。那一天,母亲告诉我,要学着做一个皇帝……我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只能自己摸索。记得初登皇位的时候,我心里很怕,怕他们看出我还是个孩子,怕他们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更怕自己出丑……” 十六岁,真的只算一个孩子吧。而彼时的他,却要做叱咤九天的王。 “这两年,我尽量做到最好,也渐渐知道怎么像一个皇帝了。但是,心里还是会没底,经常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只是我不会让别人看出来。也很怕别人看出来。”他的眼底,有一丝疲惫与无奈。 正是因为如此,摘星阁里,他才会觉得她是如此亲切吧?在其他人都盛放的舞池里,在天子大臣面前,在那个如孔雀般的舞者身侧,她手足无措,窘态百出……看着她窘红的脸,他的心震动了——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是住着这样一个窘迫的自己? 她跟他一样,有着绝佳的先天资本,但都还年轻,所以免不了频频出错。唯一不同的,是她错于人前,而他学会把自己的错掩盖起来。 为人君者,应当知错改错而不认错——他的父皇,曾经如此训示。 所以,他是百官面前谈笑如风的君王。没有人会想起他只有十八岁,更没有人知道他心里还有个手足无措的 孩子。 所以,他突然想让这个女子做他的皇后,他会让她跟自己一起,学着威仪天下。 “做我的皇后吧?”昭明帝握着华月的手,认真道。 未来的路,他愿意和她一起成长,跟他们的江山一起。 华月看着昭明帝的眼睛。 她能拒绝么? 她内心苦笑。纵然面前的这个皇帝不似想象中威严不可靠近,但他终究是皇帝,是君子一言的皇帝,更是一言决生死的皇帝。 而自小受的教导,早已让她明白君臣礼节。更何况,做皇后是她注定的路吧……从她的母亲编织那个谎言起。 至于陆子衿,隔着厚厚的宫门,就成了自己再也触不到的前尘了吧……想至此,她的泪瞬间滚落。 原来有一种爱,当你真的确定已隔绝的时候,撕心裂肺。 “你怎么了?”昭明帝第一次看见女孩子哭,有些不知所措。 他伸出手,粗粗地擦着她的泪:“你别怕,我会教你怎么做皇后的。” 他想当然地,以为她只是跟自己一样,畏惧那个宝座。 ☆、母仪天下 华月原本就猜到立后大典很麻烦,却没想到远比她想象中更麻烦。 昭明帝选中华月后便急着举行立后大典,时间居然就选在一个月之后。无双太后没有多余的话,只含笑说可以。 待昭明帝欢喜地离开延禧宫,无双太后的贴身太监总管孙公公赶紧凑上来:“太后娘娘,一个月的时间……恐怕太短吧。这立后大典是大事,又要筹备礼务,又要昭告天下,又要宴请,又要酬神……” 无双太后缓缓开口:“我知道立后的律法仪轨。” “那……”孙公公不解地看着她。 “他是帝王。”无双太后昂着头,缓缓却又坚定道,“令出即行,是他的威严。” 一个帝王,不能没有威严。 她不止是太后,更是一个母亲,所以,不管他提出任何条件,她都会给他帝王的威严。 “吩咐下去,后宫其他政务全部停了,人手全部调至延禧宫候命,筹备一个月后的立后大典。”她说完这句话,低头啜茶。 筹备的繁杂,华月自然是不知道。但只让她参与,就已经够烦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她就没有一天不忙的。祭天酬神的礼节、应对百官的规矩,一样一样都要学。最要命的是她最近在宫里好无聊,又没有雪球在身边,只好自己吃东西消遣,不到一旬,便吃胖了一圈。宫女嬷嬷们都说胖了穿礼服不好看,又都督促着她减肥练形体。 累得够呛的华月每晚自然是没有好果子给昭明吃,不止没精神逢迎他,更是连话都懒得说。昭明帝也不计较,每晚自得其乐玩笑一番,就遣下宫女太监,然后抱出铺盖打地铺睡觉。第二日上朝前必定会在她脸上种下一颗吻痕,他说是怕宫里人知道他不被待见没面子。华月最初反对,后来发现反对无效,反正每日他去上朝时她还在熟睡,只好渐渐随了他。 日子飞快,立后大典转眼就到了。 一大清早,华月便跟着昭明帝去天坛酬神,然后顾回宣读《帝后赋》,华月正式带上凤冠,接受百官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张子龄、顾回领着文臣理襟而跪。 白云飞带着武将也单膝而跪。 最后满朝文武同声祝贺,声音整齐划一,响彻金殿! 华月在台上有种身在云中的感觉。看着台下父亲脸上的笑容,她说不清 是喜是悲。 昭明帝牵起华月的手,春风含笑。 华月看到他明朗的笑容,不由自主也笑了。 在一声声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里,华月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由昭明牵着完成所有的礼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下台的。 由于时间仓促,坤宁宫还未建成。 而乌国开朝到今,只是第二代。第一代的皇帝只有一个妻子,就是无双太后。所以宫里甚至没有妃嫔们住的宫殿。只有一处吟香公主住的蕴香斋。 因为吟香公主远游未归,所以无双太后便将那里暂时辟出作为华月的出嫁之所。 从蕴香斋到乾清宫的路并不远,一路吹吹打打不多久便到了。 纵然如此,这场婚礼也足足闹到深夜。 等昭明帝带着微醺的酒意要跟华后好好洞房时,华后早已累得没了精神。 昭明帝揭开喜帕,看到华后倦意难掩的脸,笑笑。然后吩咐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出去。 等太监宫女们全都出去,关上门,昭明帝再回望佳人,发现她已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刚伸出的手僵住,无奈苦笑。看来今晚的洞房花烛夜,又享受不成了。 他看着睡梦中人精雕玉琢的脸庞,心里喜欢得紧。靠近她的脸,看她浓密的睫毛紧紧闭着,偶尔不自觉轻轻一颤。他的心,也随着她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想:这就是爱么? 第二日华后起床,见自己已被脱去外衣盖好被子,有些脸红。她唤来宫女:“那个……我的衣服是你们帮我脱的么?” 宫女笑:“皇后娘娘说哪里话,昨晚您跟陛下……奴婢们怎敢来打扰。” “呃……”华后不语。看来她没猜错,是昭明帮她脱了衣服,盖好被子的。可是,他们有没有…… 当然,对于这个问题,有一个人比她更急着想知道。那个人,就是太后。 华后刚醒,太后打发来的嬷嬷就已过来请安:“皇后娘娘,奴婢是来收锦帕的。” “锦帕?”华后一脸茫然。 给她梳妆的宫女抿嘴笑笑。 太后打发过来的嬷嬷也一边去翻棉被,一边抿嘴笑。只见她从棉被底下抽出一大块雪白的锦帕,锦帕上有一小滩殷红的血迹,那嬷嬷见了这血迹,跟得了什么宝似的,笑嘻嘻抱着欢喜而去。 华后半懂半不懂,一脸尴尬。而更让她纳闷的是:那滩血迹是哪来的? 梳洗齐整,照例要去拜见太后。 无双太后今日显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听说华后求见便迎了出来,含笑亲自搀扶。 华后受宠若惊:“谢太后。” 无双太后的笑容停在脸上,她看着华后,微笑道:“该改口啦。” 华后这才醒悟,赶紧行礼:“是,母后。” “嗯。”无双太后含笑点头。携着她的手往里间走,一边跟她介绍些宫里的规矩礼仪,以及最近要接见的亲戚和百官家眷。 华后一路微笑听着,并不多话。她知道自己对宫中很多东西都不熟悉,言多必失。 她突然发现:当皇后好麻烦。 然而,当皇帝比当皇后更麻烦。 比如,昭明帝今日早朝后还要多加一个殿试。 因为两年一度的科考到了,要从全部士子里选拔人才,除了之前的考试,还要皇帝最后的亲自考量,世称殿试。 科考原本是三年一度,但乌国创国不久,急需人才,故将其改为两年一度。而上一届科举,正好是昭明帝登上皇位的第一年。正是那一年,他不顾先例,跟丞相张子龄所见略同,破格提拔了状元顾回以二十岁的弱冠之年,出任右相。 之后两年,顾回活跃朝堂,献计献谋,并惩治贪官无数,其温言厉行,得到了百姓的交口称赞。而他的文采更是被文人士子交相传诵,引为乌国第一才子。又因他平时爱写诗作画,衣服上经常透着墨香,百姓又亲切称其为“墨相”。 自此,昭明帝知人善任的本事,也不胫而走。 所以今年,举国上下都在仰望:这位目光独具的君王,今年又会看中谁呢? 昭明帝看着手中的试卷和金殿上的考生。他们都是这次科考的佼佼者,也是整个乌国文人的佼佼者。可是,却并无令他眼前一亮之人。 他暗暗叹息:今年,不会再有一个顾回了。 朝堂两侧,分别站着左相张子龄和右相顾回,他们面沉如水,都不动声色,可见,也是没有心动之人。 昭明帝心内叹气,面上却不发作,看着手中的试卷良久,最后含笑道:“众位爱卿都是才华横溢,不分伯仲,朕实在难以取舍。不过既是考试,便有名次,朕斟酌之后,宣布此次的前三甲分别是陆子衿……” ☆、梦里青衫 华丽的宫殿里,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坐在镜前,一手托腮,一手握着咬了一半的葱油饼。妆台边,放着两个空空的碟子,碟子上还残留着闪亮的油迹。 “唉。”那女子发够了呆,叹了口气,轻轻咬了口葱油饼。 旁边的宫女忍不住道:“皇后娘娘,您已经吃了两碟葱油饼了……” 那个女子回头,大大的眼睛里透着茫然:“怎么了?” “呃……会胖的。”小宫女尴尬地笑道。这个皇后怎么这么爱吃葱油饼,也不怕胖么? 要知道,宫中女子以色事君,向来重容貌胜生命,不止勤于保养,更要随时注意自己的身材,从来都不敢乱吃,更不敢多吃。 那华服女子自然就是华月。她闻言看看手中的葱油饼,又看看桌上的空碟子,突然有些想哭。 没有那个人的爱,自己又要回到以前的老样子了么? 以前的华月,并不算美。 因为她胖。 其实胖女孩另有一番味道,但对男子来说,很难算得上极美。毕竟,李隆基并不多。 所以,华父一直最苦恼的就是女儿的体重。而这苦恼又不好明着说出口,只能时常提醒她少吃一点。华月何等聪慧,自然明白父亲是嫌自己太胖。 于是她吃得更凶了。甚至,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你不就是想让我做皇后么?你逼着我学这个学那个,不就是想把我打造成一个才女么?你想让我好看,不就是想让我将来能得宠么?我偏不!我不要做你的棋子!我偏要吃!你越不让我吃我就越要吃。 就这样,她经常为了跟父亲置气,把自己撑得想吐。而父亲越说她,她就越想吃。 华政看着倔强地大快朵颐的女儿,看着她厚实的臂膀,和水桶般的粗腰,深深地叹气而去。 望着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不见,华月对着满桌美味流下了泪。 这样的状况,直到五年前才改变。 那一年,豆蔻之年的华月跟着父亲去元宵灯会。灯会上,人很多,华月拉着父亲的手不敢乱跑,华政却含笑示意前方一堆人的簇拥之处:“月儿,你带丫头去那边玩会。” 华月不解地看着父亲。 父亲似有深意地笑:“该玩诗、玩灯谜的时候,就陪他们玩玩。” 松开父亲的手,她怯怯地挤进人群。果然,他们在对诗、联句、猜灯谜。 父亲为了培养她将来才冠六宫,自小便为她请了饱学之士精心教文授诗,加之她天资聪颖,对吟诗对句猜灯谜之类的风雅玩法,早已游刃有余。 进得人群后,她认真看了一会,便大致摸出了门道。 年少心性,自然免不了也跃跃欲试。于是,连着取灯解了几个灯谜,竟都猜对了。众人都笑赞这个女娃聪明得紧,于是有文人要考量她的文才,提出跟她斗诗,她也不推辞,两人一吟一和,连写三首那人便咬着笔杆没了思路,只得尴尬认输。 众人哗然。这位才思敏捷的女子出自谁家? 人群里有人惊呼:“这不就是华府千金么?” “哪个华府?” “就是兵部侍郎华政华大人府上。” “原来如此!”众人大悟,“早就听说华府大小姐出口成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偷眼望向父亲,只见他在人群外含笑抚髯,满脸欣慰。 话说众人一听说是高官千金,好奇之心更甚了,非要量一量这位小姐的文采。于是笑推出一位青衫男子:“来来来,这位是我们每年灯会都会夺冠的陆大才子,你们比试比试。” 文人比试,在乌国向来盛行,尤其是“墨相”顾回当政后,民间更对这些风雅游戏倍加推崇。 被推出来的青衫男子也不拘谨,只洒脱一笑道:“你们切莫乱开玩笑,陆某从不与女子比文。” 这话听在华月耳里却不是味道,她原本在家关得憋闷,今日好不容易出来游玩,又猜谜对诗玩得兴起,此时也正在兴头上,便道:“这位公子是小瞧女子么?虽然女子学文的不多,但若学了,文采也不比男子差。” 众人都笑,也跟着起哄:“陆大才子就不要推辞了,我们男人的面子就靠你了!” 陆子衿无奈摇扇,只得答应。 一文人笑嘻嘻道:“老规矩,指物吟联吧。你们可以给对方任意两个字,对方要将这两个字嵌进一副对联里。” 陆子衿向华月施礼:“华小姐,你先出题吧。” 华月没玩过这个,一时之间倒想不出合适的题,便道:“你先出题吧。” “这……”陆子衿有些诧异。要知早出题者显然占不少便宜。 “还是姑娘先出题吧。” “不,你先出。” 陆子衿看了看华月,笑:“好吧,既然姑娘执意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亮,摇着手中的折扇:“在下就以‘风雨’为题吧。” 话未说完,众人都闹了:“陆大才子你不要太怜香惜玉喂,要比就认真比嘛!” 华月也红着脸低下头。她自然知道‘风雨’是经典之 对,就如同乾对坤、天对地、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以此联句,颇为容易。陆子衿出此题,分明是让着自己。 “哎,我倒是想到一个好题。”刚刚与华月对诗败下阵来的男子看到远处的一匹马,眼睛一亮,“马掌!” “呃?”华月瞪大眼睛。“马掌”二字何其俗,也可入诗么? “嘿嘿,华小姐能联否?”那男子得意地笑道。 华月好胜心起,一昂头:“当然可以,不就是把这两个字嵌进对联么。” 陆子衿看着她,眼里似有担忧之色。 华月硬着头皮思考,踱来踱去。 众人在旁边看得着急,只道她对不出来。却见她眼神一亮:“马上琵琶千古恨,掌中歌舞一身轻。” “好!”陆子衿抚掌,“华小姐果然才思敏捷!” 华月听得甜甜的,低头微笑。 “那请姑娘出题。”陆子衿收起手中的折扇,认真作揖,显然,他是认真欣赏这个女子了。 华月思索良久,不知出何题才好。 这时,一个小孩哭着找亲人:“呜呜呜,大姑,你在哪?呜呜呜,大姑……” 华月心头一动,回首含笑:“有了。我出的题便是——大姑。” 众人哗然。要知“马掌”虽俗,却还可勉强发挥想象嵌进诗里。而“大姑”二字,不止俗,更是分明与诗无缘。 陆子衿苦笑:“小姐这一题出得真是厉害。” 华月笑而不语。 并非争强好胜,而是她突然想试试这个男子肚里的才学,看看他……是否能盖过自己。 陆子衿以扇抵额,思忖良久,方悠悠道:“大抵浮生若梦,姑从此处销魂。” 华月一震。好一个“大抵浮生若梦,姑从此处销魂”,他用自己的才学化腐朽为神奇,将俗不可俗的两个字变成让人叹息的美句,好……厉害。 “小姐,如何?”陆子衿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笑询华月。 “好句。”华月真心道。 那是向来以才学自许的华月,第一次由衷佩服一个人。 灯会之后,华月才发现父亲早已不见了踪影,询问丫鬟,才知父亲有事先回了府里。她正待也带丫鬟回去,一个人却在身后道:“小姐这就要回府么?如此良宵佳节,何不去集市走一遭?” 她回头,那一袭青衫的,正是陆子衿。 才子佳人,千年一候。灵慧淑女,君子好逑。 那一夜,他带她游遍了附近的大 街小道,跟她说尽了他所知的历史掌故和风土人情,她一边吃着各色小吃,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终于,他温和地看着她的眼睛:“你饿吗?” 她看看手里的葱油饼,脸红了:“我……” “吃不下就别吃了。”他说。声音温淡如水,不带半分苛责。 她低着头不说。 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葱油饼:“干吗吃这么多,你不开心?” “我……习惯了。”她低着头,终于轻轻说。 很多时候,做一件事没有那么多理由,只是习惯了。因为习惯,所以不想改变,所以……破罐破摔。 陆子衿深吸一口气,笑道:“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华月看着他。 “我曾经也很胖。”陆子衿道,“小时候特别自卑,因为家里穷,也因为个子小,所以不敢出去跟其他孩子玩,只能一个人闷着,闷到无聊了,就会吃东西。后来把自己吃胖了,就更自卑了,因为其他小孩又喜欢叫我小胖子啊猪什么的……我很讨厌他们那么叫我,也很讨厌那么胖的自己,但是越讨厌就越烦,越烦就越吃……每天,别的小孩出去玩,我就闷在家里看书、吃东西。” 华月惊奇地看着他。 陆子衿笑:“真的。所以……” 所以他知道她这样一直吃的时候,心里的难过。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每一个肥胖的躯体下,有一个自卑的灵魂和一段破罐破摔的辛酸史。 “那你是怎么……瘦下来的?”华月轻轻问。 “我后来养了一只狗。”陆子衿笑,“每次我想吃东西的时候,就给它吃。” 华月愕然。 当晚,陆子衿便陪华月在集市里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也就是后来的“雪球”。 “以后,过得开心些。”临走,陆子衿微笑着叮嘱,“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子。” 往事如风。 如今的华月真的成了最美的女子,只是却再无当初听到那句赞美时的欢愉。 也许,女子真正想要的,不是倾天下,而是倾一人。 “陛下。”太监宫女齐齐跪下。 华月回头,见昭明帝春风满面地走来。 “臣妾参见陛下。”华月盈盈下跪。 昭明帝一把将她搀起,笑:“规矩学得不错,这么快就用上了。“ 华后一嘟嘴:“还说呢,今天太后叫我过去说了一天礼仪,连我有次忘了说‘本宫’都被她特意提醒。” “呵呵,你是皇后嘛,是该 说‘本宫’的。我学“朕”时也学了很久。”昭明帝握住华后的手,看到她手里有一块葱油饼,便顺势捉起,低头咬了一口,“唔,这什么玩意?挺好吃的。” 华后哭笑不得:“是葱油饼啦,你们御膳房没有,是我今天特地找御厨做的。” “唔,怪不得朕没吃过。”昭明帝拉着华后坐下,“哎哎什么‘你们御膳房’,难道不是你的么?你现在嫁给了朕,当然朕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朕的。”他说得很快,口气颇为轻松。 华后奇怪:“陛下你很高兴?” “是啊,为什么不高兴?”昭明帝莫名其妙,随即坏笑着凑上来,“朕现在还在新婚燕尔,怎么能不高兴呢……” “哎呀你走开……”华月推开他,同时想起每天早晨的吻痕,红着脸问道,“对了,你干吗老在我脸上……唔……” “在你脸上什么?”昭明帝含笑看着他,眼里有着坏坏的笑意。 “哎呀讨厌!”华后跺脚。 “哈哈哈哈……”昭明帝似乎乐得看她发嗔,开怀大笑,“那是朕给你盖的记号,证明你是朕的女人!” “呃……”华后无语,满脸通红,“那你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 “就是,那个……” “什么?” “哎呀讨厌!我是问我昨晚睡着后你有没有非礼我啦!”华后忍不住凶他。 “啊这个啊……”昭明帝抱着胳膊,一脸玩味地笑,“当然没有,你睡得跟猪一样,推都推不动。” “你才跟猪一样。” “大胆,你敢骂朕!”昭明帝板起脸,“朕要治你欺君之罪!” “你才大胆,敢骂皇后是猪!”华后也叉腰,“你骂本宫是猪,就等于骂皇上是猪的丈夫,本宫也要治你欺君之罪!” “哟呵,学得挺快呀你。”昭明帝大乐,抱起华后便朝床走去,“看朕怎么调、教你!” “呀!”华后被吓了一跳,在他怀里挣扎,“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好——”昭明帝拖长的声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宠溺。他边答应边把华后放到床上。 “喂我不是说这里,我是说地上……”华后还要挣扎。 昭明帝却一手按住她,一手解罗帐,然后回头发话:“你们看够了没?” 满屋的太监宫女这才闭上早就张成“O”型的嘴,齐齐跪下:“奴才(婢)告退。” “嗯。” 看着太监宫女鱼贯而出,华后捂脸:天啊,刚才忘了他们还在了。 昭明帝拉下她的 手,笑:“你害羞啊?” 华后不答,夺回手,继续捂脸。 昭明帝再度拉下她的手,看着红扑扑如苹果般的脸蛋,心旌摇曳…… 红烛罗帐,满月良宵。 华后的一滴泪滑落。 她知道:从此那袭青衫,只是藏在梦里的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下错字。 顺便说明:文里“马掌”、“大姑”两副对联非原创,是流传的古今名联,原作者可百度:) ☆、琼林盛宴 每年科考后,宫里都会设宴招待高中的士子,一来是庆贺之意,二来皇帝在他们上任前亦可叮嘱一二。是为琼林宴。 今年的琼林宴,光彩最盛的自然是陆子衿——新科状元,天子门生。 宴席上,刚刚高中的士子们红光满面、频频举杯。 特意被请来陪席的张子龄和白云飞等人,也跟着喝了不少。唯有右相顾回,一直含笑以茶代酒。这是他的习惯。 昭明帝坐在王座上看着这一切,含笑抿酒。他喜欢这种氛围。自他登基后,让朝堂上下亲如一家,就是他不变的追求。 古来君王皆寂寞,都因君臣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但是他没有这种寂寞。 古来朝堂不和,都因各自为政。但是乌国也没有这种隐患。 因为昭明帝经常会把他们聚在一起,不论官位高低、不论年龄长幼,皆随意玩笑,痛饮尽欢。男人建立友情其实很容易,一场场歌舞看下来,一坛坛美酒被喝干,满朝文武也自然日渐亲密。甚至在昭明帝的鼓励和带动下,大臣们经常兄弟相称。 比如顾回张子龄虽差了近四十岁,却知交莫逆、亲如兄弟,被百姓传为佳话。而昭明帝对兵马大元帅白云飞,私下也一直是以哥唤之。 短短两年,这个刚历两世的朝廷,竟渐渐散出空前的亲和之气。 老丞相张子龄曾经对顾回说,你很幸运,辅佐了一位旷世明君。因为纵观青史,从来没有哪个人主能令上下和睦一心至亲如一家……本朝,是一个特殊的朝代。昭明帝,也是一位独特的绝世君主。张子龄绝对相信:这个王者嘻笑随意的背后,是敏锐通达的智慧。 等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昭明帝才笑着举杯:“众爱卿,我们共饮此杯。” 他笑:“然后朕宣布你们新上任的官职。” “敬陛下!”群臣举杯,“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昭明帝撇嘴一笑:“‘万寿无疆’在上次朕的寿宴上不是祝过了么,怎么还是这句?” 他含笑看了看顾回:“顾相你偷懒啊,读那么多书就不肯另想个新词么?” 顾回微笑:“陛下,今日的祝词可不关微臣的事,臣是跟着张大人喊的。” “呀。”张子龄愕然,“微臣是先跟白元帅商议的。他说还喊这句!” “老头你好不讲理,你倒是几时和我商议过?”白云飞放下酒杯,笑着反驳。 “呀,难道没有么?你进宫时我就问你要不要还照旧喊祝词,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白云飞似乎毫无 印象,“我如何答应的?” “你说‘嗯’。” “我……”白云飞无语凝噎,“好吧,我答应了。” 简单一个“嗯”字,是答应,还是随口一哼,只怕是说不清的。 众大臣都笑,他们对张子龄这种装傻充愣推“责任”的段子早就屡见不鲜。士子们倒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和丞相元帅上演这种戏码,颇觉有趣,也对这个朝堂更感亲切了。 昭明帝笑着摇头:“好吧,下次记得换个词。” 说罢,仰脖饮尽杯中酒,照杯。 众臣跟着饮尽杯中酒,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昭明帝笑着举手示意:“宣旨。” 一个太监闻言上前,展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榜眼沐恒为扬州刺史;封,探花……” 一路念下来,每个人都有了官职,唯独漏了状元陆子衿。 陆子衿心头不解。 昭明帝却笑着起身:“经过朕与两位丞相商议,准备学古朝,再添一个官职——侍中。也就是只听命于朕,为朕出谋划策的随身谋士,不用上朝,可自由出入宫门。” 他笑看陆子衿:“这一届的状元郎陆子衿,将会是朕的第一位侍中。” 众臣都道恭喜。皇帝肯为他新设官职,想来这个陆子衿他日必成朝中新贵。 陆子衿手中的酒杯却“叮咚”掉落。 因为他听到了那句“可自由出入宫门”。 昭明帝自然不知他那些心思,又一路笑着喝至宴席结束,才拉着白云飞离开,说是有事。 张子龄看着他急匆匆拉着白云飞而去,不无担忧地小声问顾回:“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能有什么事。”顾回轻啜一口清茶,有些淡淡幸灾乐祸地笑,“想来是吟香公主回来了。” “噗!”连年老持重的张子龄,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却说华后在宫里闲得无聊,便约了几个宫女打马吊。 堂堂皇后正襟而坐,摸着马吊连碰带吃,打得也是不亦乐乎。几个宫女先是惴惴不安怕违了宫中规矩,后来跟着她越打胆越壮,也来了兴致,玩得颇为投入。甚至连远远传来的“陛下回宫”都没听见。 直到乾清宫门口的太监扯着嗓子高呼“陛下回宫”,才惊得停下搓马吊的手。 太监话音刚落,昭明帝就带着白云飞一步踏入,边走边笑说:“云飞哥,带你来看看朕的皇后……” “呃……” 昭明帝和白云飞被眼前的景 象惊呆了,华后也愕然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昭明帝和白云飞。顺便狠狠多看了几眼白云飞。因为这个白衣男子……真好看啊。他就是传说中的兵马大元帅白云飞啊?是乌国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呢。 一个年长些的宫女最先反应过来,“扑通”跪倒:“奴婢恭迎陛下。” 其他宫女这才纷纷跪下,诚惶诚恐。 华后眨巴了一下眼睛,稳住心神,这才欠身行礼:“臣妾恭迎陛下。” 昭明帝看着眼前的景象,半晌说不出话,轻咳两声,才算找着了自己的舌头:“咳咳,贤后,你在……” 华后张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昭明帝。在没有想到对的话前,她不会乱开口。因为他身边站着一个外人。她很清楚:皇宫就是皇宫,即便夫妻感情再好,在人前也是需要分尊卑知规矩的。她虽然不知在宫廷打马吊是否有违宫规,但此时此刻最好还是掩饰的好。 这时,一个宫女低着头回:“回陛下,是皇后娘娘今日垂询民间疾苦,说到各地的风土人情,奴婢便提起家乡的马吊,皇后好奇,才要来一副马吊让奴婢讲解其中的掌故……奴婢该死,望陛下责罚。” 昭明帝眨巴了一下眼睛,眼光投向华后。 华后也眨巴了一下眼睛,接过话头:“是……臣妾要她给我讲的!请陛下要责罚就责罚臣妾。”说罢,低头作势请罪。 昭明帝无奈地笑看白云飞,然后轻咳两声,扶起华后:“贤后如此替朕忧国忧民,朕,咳咳,怎么会责罚呢?” 白云飞忍住笑,也上前拱手:“皇后刚刚新婚,就垂询民间疾苦,实乃陛下之福,乌国之幸。” 既然皇帝和皇后要唱戏,他这个做臣子的自然只能配戏。 昭明帝自然知道白云飞早已看透,便含糊一声带过,赶紧拉过华后转移话题:“对了,贤后,还记得么,这位就是我们乌国的铁壁长城——让外寇内贼统统闻风丧胆的兵马大元帅,白云飞。也是朕从小玩到大的兄长。” 华后朝白云飞深深一福:“白……元帅。” 她一边喊一边思忖,终于还是决定叫“白元帅”。想来昭明帝称白云飞为兄只是自小情深,加之对方又是国家的左臂右膀,却并无正式敕封。自己虽是昭明之妻,却终究无他们从小便相识的感情基础,叫“哥”终究不够真诚。 白云飞回礼:“皇后娘娘客气了。” 不管他如何风光,终究她是主,他是臣。这一点,白云飞向来看得通透。 昭明帝在一旁笑容满面。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跟自己最爱的妻子寒暄,还有比这 更开心的事么? 当然还有。那就是……再拉来个自己的亲妹子。 昭明帝自然没有忘记拉白云飞来后宫的目的,他一边揽着华后,一边招呼白云飞:“对了,母后说香儿今天回来,想必已经回蕴香斋了,我们去瞧瞧。” 白云飞立刻像被蜜蜂蛰了一般,不自觉退后一步,讪笑:“陛下,既然香公主刚刚回宫,自然要先跟你们共叙天伦,臣……就不凑热闹了。对了,陛下新娶了皇后,公主想必也等不及见嫂子了,臣去了反而不合适,还是……” 昭明帝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嘿嘿截住话头:“云飞哥你怎么突然君君臣臣如此见外?实话跟你说吧,香儿人还未回宫便已传信让朕找你进宫了。” 白云飞扶额。本以为这个陛下召自己进宫是有什么重大军务,却原来是为香儿那丫头扣人。 果然,一个小宫女急急跑来,“陛下,公主派我来问您白元帅到了没?” 昭明帝朝白云飞努努嘴:“喏,这么好看一白元帅就站这,你自己看不见么?” 小宫女原本是按话传话,被昭明帝这一打趣,反红了脸。要知白云飞允文允武,卓然不群,不止武艺高强精通兵法能制敌于疆场,亦颇通琴棋文墨,更兼之和善正气,是万里挑一的理想男儿。更何况,他一身白衣,俊逸出尘,实在……煞是好看。所以,乌国女子,几乎没有不对这个白衣元帅芳心暗许的。 昭明帝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对这个小宫女逗趣。 此时见小宫女红了脸,也就不再说,只对白云飞道:“我们走吧,香儿估计都等急了。” 小宫女却拦在前面,嗫嚅:“陛下,公主说……” “公主说什么?” “公主说……”小宫女的声音小得可怜,却字字清晰,“她只想见白元帅,其他人等,就不必去了。” “什么?”昭明帝暴跳,“什么叫其他人等不必去了!” 小宫女怯怯道:“公主说明日会来乾清宫看望皇兄皇嫂,所以……” “所以朕今晚就不要去讨她的嫌?”昭明帝没好气地问。 小宫女不说话,低着头,默认。 昭明帝叹了口气,一副很无奈的表情,朝白云飞摊了摊手:“你看,朕这个妹妹,诳朕把你叫来,结果把朕这个皇兄甩了。” 白云飞尴尬笑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实他很想说:要不陛下换您去得了! “唉,去吧去吧。”昭明帝一边推白云飞,一边摇头叹息,“过河拆桥啊 ,女大不中留喽……” ☆、爱生万象 白云飞一踏进蕴香斋,一柄剑便迎面刺来,快若闪电。 白云飞侧身避过,探手一抓,便抓住那人手腕。再顺势一拖,将那人拖了出来。他扬起右手,正待拍下,却在看见一张明媚的娇颜时,住了手。 “香儿!” “云飞哥。”吟香公主仰视着她,开心地笑。如仰视着心中的神明。 白云飞松手,无奈摇头:“你这是又玩什么花样?” 吟香公主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然后凑过脸来:“云飞哥,人家的武功有进步么?” 白云飞后退两步,跟她的脸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你一个女孩子家练什么武功?” “女孩子家怎么了,女孩子家也可以上阵杀敌!” 白云飞苦笑:“你是公主啊,再怎么杀敌也轮不到你。” 若真要到宫里的公主都跑出去杀敌,这个乌国只怕也完了。 吟香公主却不以为意:“谁说轮不到我。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说完,她又笑嘻嘻看着白云飞:“梁红玉也是一介女子,就是陪她的夫君一起上阵杀敌的。” 她低着头,摇了摇身子,脸上红霞轻飞,颇有羞涩之意。 白云飞装作听不懂她的意思,换过话题:“啊对了,敢问公主找微臣来有何事?” 吟香公主一听他的口气,立刻撅起嘴,紧接着眼里竟荧荧泛泪:“云飞哥,你讨厌我?” 每次他不想跟她多说的时候,就会很尊敬地叫她“公主”。这么多年,她早已摸出了门道。 白云飞看到她如此委屈的模样,有些不忍,便拍拍她的头:“想什么呢?我怎么会讨厌你?你一直都是我跟你皇兄最疼爱的小妹啊。” “真的?”吟香公主破涕为笑,一把攀住白云飞的胳膊,靠在他肩头,笑眯眯,“我就知道云飞哥最好了。” “呃……”白云飞一边惊叹于她对泪笑的收放自如,一边无语凝噎。 蕴香斋里。 宫女太监全给遣了出去。 只有吟香公主在卧室给白云飞卖宝:“这个,是我为你带回来的西域长参。还有这个,是最珍贵的天上冰莲哦。喏,还有天山蘑菇,天山木耳,天山……” “等等。”白云飞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喊停,然后指着一朵莲花状的东西,“这玩意是什么?” “天山冰莲呀。” “不是天山雪莲么?” “哎呀天山雪莲多珍贵呀,六十年才开一次花,我哪能抢得到!这个是天山冰莲,卖的人说也很好呀,所以我就带回来给你补身体喽 。” “哎?”白云飞表情僵住,“所以这是个冒牌货?” “不要那么说啦。是仿制品而已。哎呀反正是很好的东西,吃了会好。” 白云飞看着她一脸的理所当然,极度无语。 吟香公主又指着其他奇形怪状的各种东西:“这是天山蘑菇,跟我们中土的蘑菇不一样哦,吃了也很好的。还有这个天山木耳,吃了也可以……” “香儿!”白云飞打断,努力稳住脸上的抽搐,才温和问,“你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些都吃下去?” “当然!”吟香公主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你天天在外打仗,多辛苦呀。得多补!” “再说了……”她的语气低下来,脸上又浮出羞涩之意,“人家补你,也不光是为了你自己呀。” 白云飞脸一红。他怎能不知她言下之意。想来这个小丫头已将自己视作她未来的夫君了。 他轻咳一声,装作不解风情,笑道:“这个你该给你皇兄补补,他新娶了你皇嫂,夫妻和睦,估计需要这个。” 吟香公主也红了脸,低声嘟囔:“宫里的补品多得是,他要吃不会自己取啊。” 她又抬起头,微笑:“我这个呀,是专为你带回来的!” 白云飞其实很想说,元帅府的珍贵补品也不少啊。 然而还不容他说出来,吟香公主便一拍脑门:“哎呀,差点忘了,我那还给你炖着天山野鸡炖蘑菇呢!” 说着便要冲去看火。 白云飞一把拉住她:“你不会真想让我吃吧?” “当然是真的啊。”吟香公主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白云飞的手一抖:“我不要!” “吃了会好的。” “反正我不吃。” “哎呀你怎么这么倔,那老板说天山野鸡最好了,跟蘑菇一起炖,心肝脾肺肾,什么都补了。” “我不吃!”鬼才知道天山上有没有野鸡、长不长蘑菇! “那……”吟香公主眨巴着大眼,“我就喊人,说你非礼我。” “香儿!” 乾清宫。 昭明帝正抱着华月数指腹上的纹路。 “呀,你真的是十个都不圆哎!”昭明帝欣喜道,“母后说十个指腹上的纹路都是圆的,是帝王之相,跟十个指腹纹路都不圆的是天生绝配。” 华后看着自己的十个指腹,笑:“哪有那么玄。” 心中却道:如此相嵌相配,难道真的是天意如此? “怎么不玄,朕是天,你是地,朕是 日,你是月,朕是帝,你是后,朕十个都圆,你十个都不圆。还不够么?” 华后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问:“对了,你皇妹我还没见过,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呀?” “她啊?”昭明帝笑,“是个古灵精怪的傻丫头。” 华后扭头看夫君:“古灵精怪和傻不是矛盾么?” “是啊,她就能把这么矛盾的两种东西统一好。” 华后无语。 昭明帝伸手在床头柜上摘了颗葡萄,丢进嘴里:“反正啊,有得云飞哥受的了。” “你是说你们有意招白元帅为驸马?”华后想了想,笑,“也是,兵马大元帅,乌国的沙场栋梁,招了他,就等于江山永固了。” 昭明帝看着妻子,半晌,道:“你很聪明,但你小瞧朕了。” 华后看着昭明帝。 “朕不会勉强云飞哥。不管是任何事。” “是么?”华后看着他,将信将疑。青史里仁面黑心的君王太多太多,对于皇帝,又能信多少? 突然,她发现自己陷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宫门深似海,伴君如伴虎。自己对面前的这个王,又了解多少?虽然此刻他对自己百般宠爱,但感情向来如风难持久,若有朝一日他给自己另外一面,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就像,曾经以为与自己心意相通的那个人,不也是在最后关头不肯为自己舍去功名、天涯相伴么? 昭明帝看着华后若有所思的表情,无奈地捏捏她的脸:“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对了,今天那丫头蛮伶俐的,叫什么名字?” “哪个丫头?”华后想不起来。 “就是说皇后娘娘您体察民情,体察到马吊上的那个,一笑两个酒窝的。”昭明帝笑。 华后也“扑哧”笑了:“你说她呀?那丫头确实蛮伶俐的,她叫甜儿。” “甜儿……嘿嘿,倒是人如其名。” “怎么,看上人家了?要不要本宫为你操办?”华后说这话的时候,连自己都听出来口气酸酸的。说完她自己也愣了:不是不爱这个皇帝么?为何还要这样泛酸? 昭明帝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酸意,哈哈一笑,在她脸上轻啄一口,方认真道:“朕不会再有其他女人。” “呵。”华后淡淡笑笑。他是皇帝,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女人?从入宫起,她就从未有过那种奢望。 “我是认真的。”昭明帝扳过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我不准备建三宫六院,你也不用去住什么坤宁宫。我想好了,咱们就像普通老百姓 那样,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玩在一起。以后,朕没有后宫,只有乾清宫,乾清宫里,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华后心里一震。 她万万想不到昭明帝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而且没有自称“朕”,而是用你“我”。要知,自古,从来没有哪个皇帝不设三宫六院。也从来没有哪个朝代是帝后同宫。 这段日子自己住在乾清宫,只是因为坤宁宫还未修建完善。自己从未想过能永远过这种日子。 昭明帝知她心中所想,将她搂在怀里,道:“相信我。” “可是……”华后的声音变得很温柔,“可是太后不会同意的吧,举国上下也会非议的。从来没有帝后同宫的先例。” “呵,那我就来做这个先例好了。” 华后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将信将疑:“我们新婚燕尔,你才如此说。等到过了这段,你就……” 昭明帝看着怀里的华后,良久,吁了口气,笑:“你觉得三宫六院有意思吗?” “什么?” “我觉得没意思。就像父皇生前一样。”他笑,“父皇生前也只有一个妻子,就是我的母后,当然,他只做了几年的皇帝,而且都在忙着征战杀伐。可是我想,就算他安逸皇位更多年,也不会去纳那么多妃子吧。父皇曾说,爱最美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天下无双。那种奇妙的感觉是不可替代的。若真的招了三宫六院,虽有更多的美女在侧,却失了那份美妙的感觉……还有什么意思?” 华后震动了。 爱,是天下无双。这不正是自己心里一直坚信的么? 所以,当初自己宁可毁容也不肯来皇宫,因为清楚:皇宫里没有天下无双。 爱,若非天下无双,那即便穿着再华美的外衣,也不过是空壳,永远都不会有那种灵魂相依、亲入骨髓的幸福。 她没有想到:九天之上的王,也会有如此的想法。 这一刻,她突然莫名感动。一瞬间,突然开始相信:以后的人生,也许,也有幸福的可能…… 其实,如果我们愿意去相信,愿意再度付出,上天总会给我们再度幸福的机会。 只是有时候,上天又爱跟我们开一些玩笑。有些东西有些人,即便我们能够忘记,它也不肯让我们忘记。 比如,陆子衿。 做了侍中后的陆子衿,首次踏入皇宫的时候,内心就是不平静的。 因为他知道:那个女子,就藏在这座深宫里。 曾经依偎在自己怀里的绿裳女子,就藏在这个深 深的皇宫,再难寻觅。 这一次,是昭明帝找他商议事情,宣他入宫。 跟着皇帝的贴身太监杨公公,他七拐八绕地穿过亭台楼阁,穿过假山水榭,每走一步,心里便重一分。 他想,自己是否会在这里遇见那个女子? 想罢,又笑自己痴妄。偌大皇宫,哪里就那么容易遇见?更何况,她如今是皇后,行则宫女环绕,即便见了,自己又能说什么?不过是相望两无言罢了。甚至,若被外人看出来,传了出去,后果反不堪设想了。 “甜儿,你又去御膳房给皇后娘娘拿葱油饼了?” “可不是,也不知葱油饼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娘娘就喜欢吃这个。” “啧啧,不怕胖么?” “不怕,娘娘跟陛下感情好着呢,胖了也无所谓吧。” “那可说不准。她现在这么美,自然感情好。若有朝一日真的胖成个……” 两个宫女模样的人一边赶路一边讨论,陆子衿的脚却瞬间没了力气。 因为他听到“皇后娘娘”、“葱油饼”…… 她还在吃葱油饼么?她又在吃葱油饼么? 她还想着自己么?她,不开心么? 那个元宵夜,她握着葱油饼,随他走遍大街小巷,买了一只柔白如雪的小猫。 他告诉她:“以后想吃东西了,就喂给它吧。” 她低头微笑。 后来,她说,她每次想他的时候,便会喂小白猫葱油饼……掰着一块一块,仿佛喂下的,是自己的思念。 而他知道:她在不开心的时候,便喜欢吃东西。 她在皇宫,呆得不开心么?如今,是否还有“雪球”在她身边? 宫门如海,咫尺天涯。 红颜如花,怎相忘? ☆、情缘难拂 “微臣陆子衿,参见陛下。”陆子衿由杨总管带着来到昭明帝面前,连眼皮都不敢抬,直接跪倒行礼。 “起来吧。”昭明帝笑。 陆子衿抬头,却见昭明帝身边立着一个绿衣女子,那女子脸如满月,目似明珠,可不正是华月么! 他的脸瞬间白了。 “月儿,这就是朕刚跟你说的新科状元,以后就是朕的侍中。”昭明帝回头对自己的妻子介绍。 华后脸上的微笑早已僵在脸上。她万万想不到,昭明帝说今晚会来宫里的侍中、此届的状元郎,竟然就是那个在自己梦里千百次出现的人…… “月儿,你怎么了?”昭明帝见华后脸色苍白,立刻揽住,焦急地问,“怎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 “不,不。”华后这才如梦方醒,赶紧平复情绪,“臣妾……臣妾只是突然有些不适。可能……可能是晚饭吃多了。” “看你以后还吃那么多!”昭明帝无奈,“要不要请太医?” “不用了,无甚大碍,臣妾……出去透透气就好了。”她低着头道。不敢看陆子衿的眼睛。 昭明帝点头:“好吧,那你带甜儿去蕴香斋吧,一来透透气,二来你还没见过皇妹。想来她现在不忙了,让她带你到处走走,熟悉熟悉宫里,也消消食。” 他唤来甜儿,嘱咐她好生照顾皇后,又无奈地叮嘱华月:“下次别吃那么多了哦。” “嗯。”华后低声应着,浑然不知身在何地。便由甜儿领着往蕴香斋走了。 转身的瞬间,她听见一个最熟悉的声音,却透着从未有过的恭敬:“微臣,恭送皇后娘娘。”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去完成自己该完成的礼仪。只随着甜儿踏着虚步离开。 直到走得远了,才恋恋不舍回望。 宫深如海。哪里还能望见那袭青衫? 她吸吸鼻子,两颗眼泪如珍珠般滚落。 “娘娘,您怎么了?”甜儿张着天真的眼睛,怯怯地问。 想来这小丫头被自己吓着了。华后深吸了一口气,强换上一副笑颜:“没事,本宫……被风迷了眼。” “要不要甜儿帮您吹吹?小时候我娘被风迷了眼,甜儿吹一吹就好了。” “不用。”她含泪笑着答。 甜儿乖巧地“嗯”了一声。不再多话。只领着她继续前行。 华后看着甜儿小巧的身体、纯净的脸庞,突然由衷羡慕。论年龄,她们差不了多少。但吃过爱情苦的女子会莫名沧桑很多…… 或许,每一个女孩出生时都是纯净欢欣的,她们愉快地生活,享受着上天赐予她们的青春,如花蕾般尽情美丽甜蜜。直到有一天,她爱上一个男子,学会去关注一个人,去在乎一个人,去期盼一个人,去纠结一个人……若是无果之缘,在结束时免不了带 一身伤痕与感慨。甚至,有更执着者,不肯放手,终日饮恨。此间种种,与年龄无关。 所以,十八岁的华后和十七岁的甜儿,有着天壤之别。爱过一个男子、又嫁过一个男子的华月,已经是一个女人。而白净如纸的甜儿,还是一个女孩。 女孩,比女人要快乐得多吧? 胡乱想着这些,蕴香斋已到了。 “恭迎皇后娘娘!”蕴香斋的宫女太监们见华后造访,赶紧跪下行礼。 那边早有太监进去禀报了。 华后待嫁时就住在蕴香斋,这些小宫女们也正是当初伺候她的人。进宫最初相处的人,总是倍感亲切。华后温和笑笑,搀起她们:“起来吧。” “皇嫂——” 随着一个拖长的娇嫩声音,一个紫色的人影朝华后扑来,逮住就是一通抱:“我可算见到你了。” 华后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有点吃不消,支支吾吾赔笑道:“呃……你是……吟香皇妹?” 来人明朗如朝阳,一双眼睛更是笑眼弯弯。她一身紫色的华丽宫服,头上插着一支孔雀形的金步摇,孔雀眼里的夜明珠熠熠生辉。有如此气派者,不是公主是谁。 吟香公主拖着她的手撒娇:“难道我不像公主么?” “呃,像,像。”华后答应着。对这个公主跳跃的思维,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香儿,不许欺负你皇嫂。”随着一个慈祥带笑的声音,无双太后缓步走了出来。 “母后!”吟香公主撅嘴,“我哪有欺负皇嫂?” 她又靠上华后的胳膊:“我在跟皇嫂亲热呢。” “对吧,皇嫂?”她滴溜溜的眼睛看着华月,笑颜如花。 华后微笑。这笑倒不是敷衍,眼前这个女孩跳脱如白兔、灿烂如朝阳,正是她最向往却最缺少的。是以,对这个皇妹,她竟是第一眼便真的喜欢上了。 无双太后显然也极疼爱这个女儿,却依旧端着架子含笑斥责:“没规矩!让下人看了像什么话!还有,你回宫都好几天了,也不想着去看母后,也不念着去看你皇兄皇嫂,倒要我们赶来看你,成什么样子!” 吟香公主这次倒不反驳,而是乖乖低头忏悔:“对不起,母后。对不起,皇嫂。” 说罢又换上一副笑颜:“所以我带了东西回来赔罪呀。” 她拉着华月便往蕴香斋走,边走边道:“皇嫂你来看,都是我从天山带回来的好东西哦。” 无双太后看着女儿的背影,含笑无奈摇头。 却说吟香公主给华后看的是一朵冰雪雕成的莲花。冰晶的花瓣,在灯光下尤其剔透,说不出的清冷孤绝。 华月大奇:“这是冰么?” “是呀,货真价实的真冰。不信你摸摸。”她拉起华后的手,去触摸冰花。果然触手刺骨。 华后缩回手: “好奇怪,这冰怎么不会化?” “这是天山底下异常珍贵的千年寒冰,是不化的。”吟香公主道,“听说这个要挖下百米,才能采得。然后又要经过特殊的工序,才能雕琢至此,很难得的。它叫‘雪芙蓉’,一年定量只出一朵。” 华后啧啧称奇:“还有不会化的冰呀?真难得。” “嗯,这就像爱情。只要心里有爱,即便是冰做的花,也会永远盛放的。”吟香公主说这话时,眼里透着难得的认真,连声音也变得轻柔了。 华后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想起昭明帝说过她是个“古灵精怪的傻丫头”,又想起之前她传召白云飞的种种。突然有些感动:能说出如此一番话的女孩,心里该有着深深的爱吧?此刻,她看着这朵雪芙蓉,想的是谁?是那一身白衣么? 吟香公主捧起雪芙蓉的盒子,端到华后面前:“皇嫂,这是特地带给你的,祝你和皇兄的感情就像这朵雪芙蓉,千年一遇,花开不败。香儿回来迟了,没赶得及你们的婚礼,在这里给皇嫂赔罪了。” 华后被她说得心里暖暖的,莫名感动。 她接过盒子,心里却颇有些愧疚:这样的自己,配得起她的一声皇嫂,和这一朵雪芙蓉么? 脑里,青衫闪过。 一声叹息。 从宫里走出来的陆子衿,也是心事重重。 在乾清宫遇见华月,是他虽然预想却没有预料到的。按理,她该住在后宫吧。 他们感情很好吧,居然帝后同宫么? 看她当时的表情,分明认出了自己。 看她当时的不自持,是跟自己一样……还没有忘情么? 而昭明帝宣他进宫,其实并未说什么大事,不过是跟他谈了些诗词歌赋,以及昭明帝最近在看的《道德经》。直到最后,昭明帝才提了一下周边各国的形势,让他发表看法,他说了一些见解之后,昭明帝只笑,并不深谈。 是否,昭明帝觉得自己无能呢? 当日琼林宴宣旨,众人都道陆子衿鹏程万里,自己也颇有些凌云壮志。只是如今,心里却有些没底了。 而此时的张子龄和顾回,也在谈论当日琼林宴的事。 “你说陛下设个侍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张子龄喝下一杯酒后,锁眉思索,“按说边疆大事有白元帅,国务上下有你我,我们感情又好,不存在什么不能说的呀。他用得着再设个专属侍中吗?说是在他幕后出谋划策,他有什么谋策要他出的?” 顾回不答,自顾自品茶。 张子龄看了看顾回,继续琢磨:“奇怪呀,陛下有什么事不都是找我们商议的么,要这个侍中干吗?” 顾回叹了口气,放下茶杯:“兄长你就不要猜了,天心难测。有些东西不知道比知道好。” 张子龄眼睛一亮: “你知道?” “我不知道。”顾回再度拿起茶杯。 张子龄按住他的手,笑:“你又猜到了,对不对?来来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老夫。” 顾回无奈叹气:“知道那么多干吗?给陛下留点神秘不是很好么?” “说嘛。”张子龄笑呵呵看着他。 顾回沉吟:“你知不知道三国时候的杨修是怎么死的?” “知道,但是陛下不是曹操。”张子龄依然笑容满面,“你的智慧也远不是杨修那等小聪明可比。” 顾回无语。 终于,他叹了口气,道:“好吧,我问你,你觉得陆子衿之才如何?” “文采出众。” “除了文采。策论之术、政治见解呢?” “不算太好。” “兄长你真是善良,说谁都不肯说得太差。”顾回轻嗤,“他那策论我看过,何止是‘不算太好’,根本就是华而不实、夸夸其谈!” 张子龄微笑着没有反驳。 “但是他文采出众有目共睹。文名在外也是人所共知。就连我上次的对联被他对出之事,也被用来渲染,街知巷闻。”顾回续道,“科举考试,他是实至名归的状元郎。陛下殿试即便看出其浮躁不堪大用,亦不好当面点破,怕扫了主考官颜面,也怕伤了天下奉他为典范的苦读士子之心。所以,他想出了这么个官衔,既不放心让他治理地方,又给了他一个状元名分。” 张子龄这才恍然大悟。他一拍脑门,大笑:“高!高啊!陛下真是我们的陛下!” 顾回摇摇头,抽回手,继续斟茶欲饮。 这时,一个下人来禀报:“丞相,府外有一名女子求见。” 此时是在顾回府上,下人口中的“丞相”自然是指顾回。顾回文名在外,清雅出尘,又年少拜相,早已是乌国不知多少女子的梦中人。找借口来拜访的女子,不计其数。 张子龄呵呵笑,举杯饮酒,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他很乐得看白云飞和顾回的风月官司。 顾回略一思索,道:“我并不记得曾约了哪位女子相见,想来是她记错了。你回了她吧,就说我没空。” 下人递上一副画卷,低首回道:“启禀丞相,那女子说您看了这副画就会见她了。” “哦?”顾回接过画卷,展开。 画纸上,一位女子如九天玄女,凌空而舞。腰肢玲珑,媚眼如丝。说不出的惊艳旖旎。 画的左下角,盖着一枚小小的印章:顾回画。 ☆、惊鸿无双 翰墨亭。 一个女子立在亭中,倚柱等待,妖娆如秋水。 终于,一个灰袍男子缓步而至。微风吹起他宽大的袍袖,雅逸如仙。 两人对视。 良久良久。 终于,女子先开口:“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说这话时,她春风含笑,眼里闪亮如星。 她就那样看着他,不避不移。眼神热辣如火。 灰袍男子淡淡看着她,淡淡的口气:“彼此彼此。” 女子一怔。心渐渐下沉。从来没有哪个男子,可以在她热辣的眼神下不燃烧的。这个男子,凭什么,那么淡?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男子再度开口,依然是淡淡的口气。 女子突然发现眼前的男子像一潭水,温良的水。任你投入再大的热情,他都可以波澜不惊。原来,世人传闻的顾相风雅高洁不恋酒色,竟然是真的。 天,这是什么人?难道真的此生只与墨为伴? 女子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斗志:纵然面前的,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她也要让他弃仙从红尘! 因为,从来没有哪个男子,敢这样……无视她的美丽。 她换上一副温和的微笑,道:“小女子楼心月,特来谢顾丞相赐画。” 顾回知她说的是上次在摘星阁选后献舞之事,淡淡道:“是陛下下旨,让我在旁作画,不必谢。” 楼心月抿嘴一笑:“当日献舞的不止心月一人,丞相却只画了小女子一个。所以,仍然要谢。” “陛下让我画下皇后初现的凤姿,我以为会是你,又懒得多费笔墨,就只画了你一人。”他淡淡答,无丝毫做作。 楼心月寻不着破绽,心里恨得牙痒痒,心道:众美在侧,你画中却只有我,难道你就真的对我无意么? 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不会发作。她又笑:“陛下并未看中我,丞相何以以为小女子会雀屏中选呢?” “美丑无定法,各眼看各花。更何况,姻缘一事,自古便是上天作伐,其中玄机不是你我能参透。”字正理直,云淡风轻,一语带过。 楼心月咬着嘴唇,半晌,歪着头妖媚一笑:“好一个‘各眼看各花’,丞相的意思是,心月是你心头的那朵花……么?” 顾回沉默不语。 良久,他道:“姑娘若没有其他事,就先请回吧。我府里还有一位朋友在等着,我也要回去陪他。” “顾回!”楼心月变了脸。美貌如 她,向来是走到哪里都有特权。天下男子,谁不想陪她多待一会?被下逐客令,还是第一遭。 顾回一顿,看着楼心月。眼里似乎有了一丝丝的波动。 “什么样的朋友要你这么急着回去陪?”楼心月原本性情就不好,此时莫名火气,也懒得再装温柔,“她是金枝玉叶?还是天仙下凡!” “他是男的。” 楼心月顿住口。 突然意识到:至少他目前还没有心仪的女子,自己还大有可为,又何必徒自毁了自己的形象。 想至此,她又换回温和的笑意:“好,那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说罢,低首一福,起身时眼波流转,笑眼含火。这才转身离开。 顾回看着那个远去的妖娆背影,静默良久。 他突然想:刚才,自己为什么要跟她解释府里的朋友是男人? 他不向来是我行我素的么,什么时候,跟人解释过? 却说楼心月出得府来,刚好见一个人抱着剑,远远歪着头看着她笑。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来看好戏呀。我想看看眼高于顶的楼心月,看上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原来是个文弱书生啊。” “你刚刚跟踪我?”楼心月瞪着他。 “都怪你太投入,心思都在那小子头上,才会连我的跟踪都觉察不到。”要知若单论轻功,他并不在她之上。舞低杨柳楼心月——能当得起这一句的倾世一舞,没有绝高的轻功,是办不到的。 “无聊。”楼心月扔下两个字,继续前行。 男子搔头:“是挺无聊的。” 他打了个哈欠:“如今都不知道干嘛了。” 楼心月停住脚步,回头,笑:“怎么,你的华大小姐进宫了,你就只能做闲得发慌的江湖浪子了?” “我夏络殃原本就是浪子。”夏络殃苦笑。 他原本就是江湖浪子,只因五年前元宵灯会,被那个才盖群儒的胖乎乎丫头吸引,迷上了她的眼睛,才从此飞蛾扑火,形影相随。 那个女孩那时候还有些胖,也许客观来说并不算美,但她有一双举世无双的眼睛,那是大家闺秀才有的纯净,纯得纤尘不染。却又不同于一般深宅女子的沉静古板,她的眼里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波动,似乎蕴育着无限生机。那双眼里,有着年少女子少有的通达与智慧。 曾经,师父对他说:三尺流光的剑,一双温柔的眼——江湖子弟,得此两样,一生足矣。 曾经,他不懂这句话。但看到那个女孩后,他 突然就想起那句话,然后瞬间顿悟。突然很期望那样一双智慧的眼能陪自己一生,日升月落,白昼深灯。 可惜,等他鼓起勇气想去搭讪的时候,她已经被另一个青衫书生搭讪走,然后他们走了一夜谈了一夜;他使着轻功在后面远远跟了一夜。直到最后他们道别,含情脉脉;他再不敢现身。 那一夜,他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很羡慕他们那么亲密地谈了一晚。甚至,他羡慕她坏里的那只白猫,被她柔柔抱着,如斯亲近。 于是,他找了个机会,做了华府的护院。不为功名利禄,只为守在她身边,等待一天天的日升月落。 直到,她入宫为后…… 也是在她入宫之后,他才知道她当初是自毁容颜。而毁容的目的,就是不想进宫献舞。 然,他一个阴差阳错,便好心办了坏事。她痊愈、进宫、顺利被昭明帝选中,立为皇后,从此永住深宫。 每念至此,夏络殃都心痛如绞。一个女子,肯自毁容颜去拒绝,可见她对那个深宫是多么排斥。而自己,却无意间做了帮凶,让她的用心良苦毁于一旦!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那个女子是通达而智慧的,通达地不肯入宫趟那滩浑水,智慧地用计自保。可惜,全被自己毁了…… 所幸,听说那个皇帝很宠爱她。 此后的夏络殃,离开了华府,又回到了江湖浪子的状态。只是他比以前还多了一样,那就是喝酒。华月进宫后的这几个月,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直到有一天,他醉倒在桥边,被一个女子拖回客栈。而那个女子,就是楼心月。 楼心月向来是嘴巴不饶人,将他一番冷嘲热讽,连批带骂,总算把他给骂醒了。 尤其楼心月那句“我都没有放弃希望,你堕落个什么劲!” 是啊,楼心月的年龄早已无处可查,但想来已不小了。而从她每年的七夕之邀来看,她自己还是很想找一个男子托付终身的,然而天公不作美,始终没碰到那个有缘人。等到的,只是时光荏苒,一年又一年的蹉跎。 红颜如花,易老;流年似水,易逝。纵然她惊艳众生,又能有几年的青春可以挥霍?而偏她又眼高于顶,不肯将就。 绝伦如她,怎么再去找一个绝伦的男子来相配? 纵然如此,她也没有在一日日的寂寞里放弃,还依然抱着希望,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另一个绝伦的男子,与自己,红尘成双。 失望不过自找,绝望不过自伤。只要过了自己这一关,还有什么好堕落的?只要生命还在,就还有达成夙愿的希望,只 要还有希望,就不该堕落…… 当明白这些道理,夏络殃也不再终日醉酒,而是及时行乐。经常去做些除暴安良、劫富济贫的事,也包括偶尔跟楼心月逗逗乐子。 比如现在,楼心月一边吃汤圆一边问:“我是不是你见过最美的女人?” “你明知道不是。”夏络殃夹了一个汤圆到嘴里,想也不想地答。 “当”的一声,汤匙摔在碗里。 夏络殃抬眼看了看生气的楼心月,也不多话,继续低头吃汤圆。 “好吧,我知道在你心里最美的是华月。”楼心月想了想,也就释怀,继续吃汤圆,“那我起码算第二美的了吧。” “不是啊。还有一个比你漂亮。” “当”的一声,汤匙再度摔在碗里:“谁?” “顾骊歌。”夏络殃说这三个字时,眼睛不自觉笑盈盈眯起来,“那才是女人中的女人,极品中的极品,奇葩上再长出的一朵奇葩……” 楼心月看他色眯眯的表情,皱眉:“你是说跟我齐名的顾骊歌?” “对。歌尽桃花扇底风……你听过了她唱歌,才算是不枉此生。她就是顾回的胞妹,顾骊歌。” 听到“顾回”二字,楼心月心里突然一动:“你是说丞相顾回?” “废话,还能有几个顾回?” 惊才绝艳、清雅无双,以墨为魂的顾回,自然只有一个。 ☆、歌尽桃花 暮来朝去韭露稀,假意真情莫须问。 朝暮楼的注解,如同它的主人,让人忍不住流连叹息:是怎样的女子,才会这样通透,直抵人心? 楼心月和夏络殃来朝暮楼的时候,顾骊歌正在唱堂会。 京城的男人都知道,顾骊歌的身份向来暧昧:她是朝暮楼的老板,却又陪客;虽陪客,却又不卖身。而她陪客,也向来只随自己的喜好,若顺眼,可以分文不取陪你一晚;反之,即便你腰缠万贯、三世公卿,也休想进得香闺。 所以很多百求一面而不得的人,只能来看她演的堂会。 顾骊歌爱演堂会,街知巷闻。 歌尽桃花扇底风——乌国歌者众多,独独顾骊歌得此殊荣,并不是因为她爱唱歌,而是因为她爱唱堂会。甚至,她从不曾唱过一支单独的曲子。但每月一次的堂会,却是风雨无阻。 顾骊歌的堂会向来座无虚席,夏络殃和楼心月赶到时,已经找不到位子,只好站在角落里听。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这次顾骊歌唱的,是最拿手的《牡丹亭》。 戏台上,杜丽娘为艳丽春光动情吟唱。 戏台下,看客们为曼妙佳人目迷神牵。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婉转的歌喉,流转的眼眸,能停云止水,亦能吸住所有人的目光。 戏台下的看客,随着台上女子的一念一唱一甩水袖,魂儿早就飞进了牡丹亭,与杜丽娘一起,同等那一场即将到来的“惊梦”了。 终于,曲终,歌停。 台下的看客这才反应过来,不知谁率先叫出一声“好”,紧接着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顾骊歌清伶伶站在戏台中央,低首欠身,给大家道个万福,然后旋身盈盈而去,如一朵流云。 众人痴痴望着,直到看着她的最后一片裙裾离开舞台,才恋恋收回目光。 楼心月也呆在当地……那个女子,好美。 若不是男女有别,她甚至认为台上那个杜丽娘,是顾回涂了胭脂、妆了水粉,描眉贴片登台的。 果然是兄妹,如此美貌,如此举止风度,只怕天下再无第二家了。只是,这两个是孪生兄妹么?怎会像得如此厉害?只是一个素面朝 天,一个脂粉轻施,所以一个是清雅如仙的男子,一个是魅惑倾城的红颜。 心里莫名,对顾回的想念,更浓了。 她回头,见夏络殃还一脸意犹未尽地陶醉着,无奈撇嘴:“人已经走了,还看什么。” “人虽然走了,接下来还有好戏呢。”夏络殃对她神秘一笑。 “什么好戏?”她奇怪。 夏络殃轻咳一声:“不告诉你。” “哎呀,说嘛,卖什么关子?” “你是女人,这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夏络殃的脸上有些暧昧的尴尬。 楼心月越发好奇了,摆出一副誓死求知的表情,抓住他的衣领:“说!” “咳咳,好吧。”夏络殃拨开她的手,附耳到她耳边,“她接下来会选男人陪夜……” “什么?”楼心月大叫一声。 夏络殃赶紧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嘘……” “不是。”楼心月急道,“她不是顾回的妹妹么?干吗如此……” 如此女子,却在这烟花地行如此之事,简直是锦衣夜行!怎能不让人叹息……尤其,绝美如楼心月,已经对顾骊歌这个女子,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谁知道呢。”夏络殃摊手,“反正顾骊歌的事,都是谜。” “她背后一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楼心月叹息。作为女子,她知道,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必然是经过了一段刻骨往事,才会如此甘心作践自己。 可是她又有些不甘:“即便受了刺激,发泄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要用男人作践自己呢?陪不认识的男人……那个,不会很……恶心么?” 夏络殃看着她,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然后带点痞气地笑问:“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楼心月回看他,一脸迷茫。 “她找男人陪夜,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玩玩琴棋书画,谈谈花鸟鱼虫什么的,并不会做什么啊。你脑子里,都装些什么玩意啊!” “呃……”楼心月懵了,“你是意思是……” “顾骊歌至今仍为完璧!”夏络殃翻了个白眼,接着又耸耸肩,“当然,她之前有没有就不知道了,但最起码她来朝暮楼后,从来没有做过真正出轨的事。” 楼心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夏络殃。 “你不信?” “不,我信。”楼心月确实相信,因为美丽神秘如顾骊歌,如果真的委身于谁,对那个人而言,是无上光彩的事。男人自古爱面子,肯定会说出来的,即便表面不说,也会暗地里放风出来。既然传言都说没有 了,那就肯定没有。 夏络殃似乎来了八卦兴致,续道:“这个女人跟你一样神秘。听说曾经有人接近过她,但死了。每一个接近她的人,都死了。” 楼心月看着夏络殃。 “听说,曾经有不少艺高人胆大的人试图接近她,但都横尸当场。即便是当年的采花大盗桃花谢,潜入朝暮楼后都没有再出来。 楼心月心里一震。要知桃花谢采花数十年,一直是武林公害,少林武当曾经联袂缉拿,都被他逃掉……这个朝暮楼,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 夏络殃见楼心月的眼睛渐渐发光,立刻猜到她在想什么,赶紧阻止:“有些地方是禁忌,你我行走江湖都应该懂得,没事别去碰!脑袋可只有一颗。” 楼心月笑:“是么?那我那会的七夕之约不也是禁忌么,为何你敢去?” 夏络殃无语。行走江湖多年,他早已不是初生牛犊,自然知道回避江湖中动辄丧命的禁忌。那次心月岛之行,完全是为了心上那个女子…… “哼哼,没话说了吧?”楼心月冷笑,“你可以为了你心中的人去心月岛,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了我心上的人查朝暮楼?” 夏络殃说不出话了。 终于,他认真道:“你听我说,这里绝对比你的心月岛危险,因为你的心月岛再厉害也只有一个楼心月,但朝暮楼,背后可能是一个庞大的谜团。” 他看楼心月完全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终于无奈叹息:“好吧,我陪你去。” “我想,这个世上,还没几个地方能拦得住你我联手吧。”夏络殃苦笑着补充,仿佛安慰对方,又仿佛安慰自己。 楼心月微笑。 这时,一阵锣鼓声响。 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走了出来:“各位爷今晚有福气了,我们老板今晚接客!” 台下呼哨声、敲桌声、欢呼声,响如雷。 那女子比了个“停”的手势,继续笑道:“规矩就不用千千多说了,还是照旧。” 这时,一个小丫头捧着一个花篮,走了上来。花篮里,有两封红色的信封。那名唤千千的女子含笑伸出手…… 众人都屏息凝神,看她的手缓缓触到上面一封,停了停,拨开,取了下面一封,轻轻拿出。 千千缓缓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粉红的纸笺,微笑念:“文试!” “操他娘的!”随着千千话音刚落,下面武人打扮的就垂头丧气骂开了,“这次又没戏!白来了。” 千千微笑:“请参加文试的公子随我来。其他客官请去偏厅 ,另找姑娘。” 一批江湖中人打扮的摇着头,骂骂咧咧被小丫头领去了偏厅。只余几个纶巾书生,昂着头一脸兴奋,等着跟千千进去比试。 楼心月看不懂。夏络殃便跟她解释:原来,要顾骊歌陪夜可不容易,她每月只在堂会后有兴致陪客,还必须从客人里通过“文试”和“武斗”两种方式,选出一个最佳人选。而她选的,并不一定是文采最出众或武功最高的,而是她看得最顺眼的。也有人说,她选的是与当晚戏中男主最相似的。并且,她会有意无意让对方扮成戏中的男子。比如,她今晚唱的是《游园惊梦》,那么,今晚与她共度的男子必然就会被扮成柳梦梅。 楼心月笑,这女子也跟自己一样,喜欢玩花样。果然绝伦都不好相与么? 想起夏络殃对这些如此熟知,她忍不住问:“你也来比过?” 夏络殃笑,笑得比蜜还甜,仿佛回味一件极美好的事:“自然,我当时比的武斗。” “哦?”楼心月白了他一眼,冷笑,“那你扮的是谁?” 夏络殃一愣,道:“吕布。” 那一夜,她是貂蝉,他是吕布。她叫他“将军”,温如水,柔如风,让他仿佛被人放进陈年老醋里泡上半个月,再拿出来晾干……整个骨头都酥透了。 说实话,那之后,再没见过那么媚的女子。甚至华月和楼心月,都媚不到如此。顾骊歌那种柔媚,是媚到骨子里的,是能让男人酥麻的。那是……女人中的女人。 “哎,你看,那人不错。”楼心月一指书生堆里的一个青衫男子。 夏络殃看去,那男子一袭青衫,昂头直背,果然在众书生中鹤立鸡群。只是这人怎么有些熟悉……他定睛一看,惊呼:“陆子衿!” 那人正是陆子衿。他在书生堆里,跟着众人正准备随孙千千进去比试。 夏络殃气不打一处来,想也不想,便去人群中把他揪出来:“你给我出来!” 夏络殃一口气将陆子衿拖出朝暮楼,摔到地上:“你他妈想干吗?” ☆、情惘琴扬 华后还是贪睡。 每日昭明帝起床时她都不知道,只在醒了后对着镜子里脸上的吻痕淡然一笑。 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她自己都快要习惯了。快乐么?她不知道,但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快乐的。那日之后,没再见过陆子衿了。还想见么?她不知道。但是,怎么可能不想呢? 所以,甜儿来跟她禀报“陆大人求见”时,她懵了。 “哪个陆大人?”她木然地问。一瞬间,没了力气。 “回娘娘,是侍中陆子衿陆大人,上次来过的。” 华后闭上眼睛。心,彻底沉下。 “陆大人说,是特地来找娘娘的。” 华后心一紧。良久,终于道:“宣他进来。”如今,她对宫中规矩和言辞,早已熟稔。 陆子衿站到华后面前的时候,还是一袭青衫,玉树临风。 他提了提衣襟,行礼:“微臣……陆子衿,参见……皇后娘娘。” 华后一震,竟忘了应答。 陆子衿抬起头,凝视着华后。 身边的太监宫女已被华后全部遣出,如今只剩两个相对无言的人,静默相看。乾清宫,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你……”陆子衿终于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华后的泪却已流了出来。 陆子衿一惊,待要像往常一样给她擦泪,华后却一把推开:“你还来做什么?” “我……” “能说的我当日都说了,能求的我当日都求了,能给你的感情……我全都给尽了!”她字字含泪,“如今,你还来找我作甚?” “月儿……”陆子衿的理智防线也终于崩溃,声音哽咽,“对不起。” 华后的泪一直往下流。有些东西,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对付过去。在现实面前,“对不起”这三个字,显得那么苍白,让她无力再说什么。 陆子衿的心早已揪在一起。他举起袖子轻轻擦着她的泪。她不再推开,而是低着头任他的衣袖在脸上擦拭,如一只走丢了很久、终于再见到主人的小猫。 她粉雕玉琢的脸刚刚擦干,又瞬间被打湿,再擦干,再打湿。她咬着嘴唇,泪水似乎永远也擦不尽。 陆子衿心疼得无以复加,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抱得紧紧的。他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用下巴靠着她的额头。 听到头顶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华后觉得异常亲切,亲切得想哭……原来,这种最亲的感觉只有他能给自己。原来,她对他的感情从来就没变过。当她靠在他胸口,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才发现两个人的心早已连在一起,而他,对她而言,就像自己一样,亲入骨髓,灵魂交缠。 陆子衿捧起华后的脸,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华后无声哭泣。 陆子衿侧过头,轻轻吻着她脸上的泪水 ,以及带泪的睫毛…… “陛下回宫!”一声宣告打破乾清宫的沉静,也震懵了正在耳鬓厮磨的两个人。 陆子衿和华后迅速分开。手足无措地赶紧擦脸上的泪痕。 随着被遣去外面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昭明帝笑呵呵地走了进来:“贤后……” “臣妾恭迎陛下。”华后勉力定下心神,盈盈欠身。 “微臣陆子衿,叩见陛下。” 昭明帝看到陆子衿,一愣:“陆爱卿怎么会在这里?” “呃……” 陆子衿正支吾难言,华后却接过话头:“是臣妾让陆大人进来教我点东西。” “哦?” “嗯。”华后一边拼命想理由,一边尽量镇定,“久闻陆大人是有名的才子,又得皇上特许可自由出入皇宫,臣妾就想趁机讨个便宜,跟他请教点琴棋书画,日后附庸风雅时也可不献丑人前。” “臣妾上次跳舞陛下也看到了……”华后唯恐理由不充分,继续补充,“未免下次出丑,臣妾就想平时用点功,学点东西。” 昭明帝看着华后,乐:“不错。只不知刚刚贤后跟陆爱卿学的是什么?” “才刚开始,也没说多少,琴棋书画么,才刚说到琴。”华后尽量稳住声音,低头回禀。 陆子衿偷偷环顾四周,发现室内并未摆琴…… 他赶忙补充:“回陛下,微臣和皇后娘娘才刚讲到琴理。正讲到春秋琴史,陛下就回来了。” “噢,原来如此。”昭明帝笑。 他挥挥手:“好了,你先下去吧。” “喏 。”陆子衿行礼,告辞。 “等等。”昭明帝想了想,又笑着喊住他,“既然皇后想学琴,那爱卿以后就做皇后的古琴师父吧。” “陛下!”陆子衿一震。 “怎么?”昭明帝奇怪。 “微臣……恐力有不逮。” “呵呵爱卿谦虚啦,你是朕今年的状元郎,天子门生,文冠天下!怎么会力有不逮呢?你就不要推辞啦。”昭明帝笑得颇为高兴,“明日起,就开始给皇后授琴。琴棋书画呢,咱们一样样来,朕相信有你这位老师,皇后日后必定能成为一代才女。” 陆子衿无奈,看陛下的样子,是推脱不过了。 只是在心里叹息:陛下啊陛下,你可知你的皇后,才华本就不在我之下? 目送陆子衿出去,华后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疲惫地吁了口气。 昭明帝关心地揽过来:“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臣妾很好。”华后对他微笑,带着补偿式的愧疚。 “还说没有,你看眼睛都红了。” 华后一震,唯恐他看出端倪。 稍一思索,她笑:“是啊,刚刚陆大人讲起琴史,讲到一些跟琴有关的掌故,有些颇为感人,臣妾感动,就忍不住流泪了。” “哦?”昭明帝饶有兴趣地看着妻子,“什么样的故事那么感人,竟然让我的贤后感动至此。” “有一个故事呢,说的是……” 跟进来的贴身太监知趣地退了出去。 关上门,他屁颠颠小声问之前候在门口的太监宫女:“哎,你们说陆大人刚刚跟皇后两个人关在屋里干啥呢?” “孤男寡女,还能干啥呀。”一个宫女翻了个白眼,小声道,“我看陛下头上要绿油油了。” 皇帝的贴身小太监顿足:“哎呀我们陛下还蒙在鼓里呢,还相信他们是在里面说什么琴棋书画,后来还封陆大人做皇后的老师……这不是给自己引贼嘛。” “陛下真可怜……”之前那宫女啧啧道,“皇后也太不检点,亏陛下那么宠她……” “不要胡说!”一个声音小声喝止。正是甜儿。 甜儿看着他们,认真道:“我相信皇后娘娘不是那样的人,你们不要乱猜。” 有几个宫女也点头:“我也瞧着皇后挺好的,不像不检点的人。” “你们几个嘀咕什么呢!今晚陛下和皇太后要摆家宴,你们都准备好了吗?”太监总管孙公公朝这边走来。 众人赶紧噤声,行礼:“孙公公。” 今晚说是家宴,却也算排场,不输平时给文武大臣摆宴的阵仗。 昭明帝向来推崇朝堂亲如一家,经常会在宫里设宴邀请文武大臣来分甘同味、开怀畅谈。故此专门为设宴辟出的鹿鸣阁天天都会收拾,办起宴来也不麻烦。 这次吟香公主回宫,先是只见白云飞懒得见家兄,后又闷在房里不知道忙什么,就是不出门。昭明帝忍不住了,便在今晚办了个家宴,说是要把那丫头拖出来见天日。 但这位公主似乎真的很忙,直到无双太后和昭明帝夫妇都到齐了,她才姗姗来迟。 不过倒是欢乐不减,一来便笑嘻嘻过来拍昭明帝的肩膀:“皇兄不错哦,娶了个这么美的皇嫂!” “不美,不美,不如云飞哥美。”昭明帝不甘示弱。 吟香公主一怔,骨碌碌转着大眼珠子,不好意思地笑:“皇兄你不要喊那么大声……人家……还在暗恋嘛。” “哇,你这叫暗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再过两年估计全国的人也该知道了!真够‘暗’的!” “哎呀你……”吟香公主红了脸,对无双太后一跺脚,“母后!您看您儿子。” 无双太后无奈摇头,笑:“你们兄妹的糊涂账别找哀家。” “呀,母后每次都不帮我!”吟香公主闪到华后身边,蹭,“不过还好我以后有皇嫂了,皇嫂会帮我的,对吧?” 她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看着华后,倒真让华后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了:“呃,这个……” “哈哈哈哈,香儿跟你开玩笑呢。 ”昭明帝揽了揽妻子,笑。 华后突然很羡慕这样的家庭。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她自己,是没享受过这样的天伦的。父亲向来一副板正的面孔,母亲又……印象里的自己,似乎只跟小丫头们玩过吧。即便偶尔来了亲戚表兄弟,也都是见个礼便闪回绣楼了,因为父亲从来不许她逾矩。而逢年过节,父亲也总是有公务在身,似乎永远也忙不完。 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她拉着爹爹的手说:“爹啊,小怜说她爹以前带她去捉萤火虫,很好玩的哦。” “嗯。”父亲一边看着手中的册子,一边应着。 等了半天,见父亲没有回应,她又说:“爹啊,小怜说捉萤火虫很好玩的。” “嗯。” “爹啊,月儿也想捉萤火虫……” “嗯。你跟小怜一起去捉萤火虫吧,别在这站着了,爹这很忙。”他继续看自己手里的册子。 她瘪了瘪嘴,忍住即将滚出来的泪水,走了出去。 其实她想说的是:爹,你可不可以也陪我去捉萤火虫…… 小怜是她的贴身丫鬟,跟她同岁,因为家里穷被卖到了府里,小怜的父亲逢年过节都会过来探望女儿。小怜跟她说起父亲以前带她玩的种种,让她好羡慕。甚至,华月有时觉得自己是不如小怜的——小怜没有家,但在另一家做长工的父亲逢年过节都会请假来陪她,并且告诉她,等存够了钱,就赎她回去,给她嫁个俊小子。 在及笄那年,她许下的生日愿望是:放小怜自由。那日,给爱女举行成年之礼的华政难得同意了女儿的要求。 送小怜出门时,她偷偷塞给小怜一包珠宝:“小怜,用这些钱把你爹赎出来,然后用剩下的钱过点好日子吧。跟你爹,要幸福。” 小怜含泪推辞:“小姐……” 她拍拍小怜的手,握紧,也含着泪。她知道,这些珠宝,放在自己这里,只是一堆不佩戴的旧首饰,但在小怜那里,却可以让她父女团聚,实现他们一直以来的幸福憧憬。也许,对于家的幸福,自己是再也没有了,但她喜欢看到别人幸福。那种天伦的幸福,是任何感情都替代不了的温暖吧。 而如今,在皇宫的家宴里,她居然意外感受到了那种幸福。还不深,还不熟,但已隐隐有种天伦的幸福了。 香儿有了几分醉意,靠过来,笑嘻嘻搂着她的脖子:“皇嫂,你怎么都不吃呀,吃哦,多吃一点,以后给我皇兄多生几个胖娃娃……” 除了陆子衿和昭明帝,她还从未被人这样搂过。但她竟一点都不反感,相反,觉得很亲。 香儿笑嘻嘻胡言乱语、昭明微笑给母亲和妻妹添菜、太后含笑看着自己的子女……看着这些,华月突然很想哭。莫名心被塞了满满的感 动,让她想哽咽……心里突然浮起一种暖暖的向往:向往,融入这个家庭,跟这对兄妹、这个母亲,一起快快乐乐,共享天伦…… “皇嫂,母后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一等一的才女!”吟香公主翘起大拇指,大着舌头继续道,“你教我弹琴吧。我也想弹……” 昭明帝笑看妹妹:“得了吧,就你皇嫂那样的,哪里会弹什么琴?朕今日刚还给她找了个琴师父呢。” “诶,皇儿!”无双太后含笑呵斥自己的儿子,“皇后做女儿时,才名远播,可是事实。所以母后才挑来给你做皇后嘛。” “本来就是啊。”昭明帝笑着反驳,“她只会吃。” 华后红了脸,并非因为尴尬,而是因为紧张。显然,无双太后当初给儿子选后,暗中详细查访了四个女子。昭明帝因为阴错阳差,才会认为自己不善风雅,更大张旗鼓地为自己请琴师父。若此事传到太后耳里,只怕会引来猜疑。 然而,未等太后发问,公主便先跳了起来:“有琴师父?是谁呀?谁呀?我也要学!” 华后心中一动,也接口笑道:“只是学着玩的,皇妹要是喜欢就一起来嘛,我们两个一起学,更热闹。” “好呀!”吟香公主甜甜答。微醉的酡红飞在两颊,如同最香甜的美好。 是的,华后突然之间,不想失去这份家的美好。 ☆、冬夜初凉 时间已是初冬。 陆子衿在院子里长身而立,薄薄的雪花轻轻地下着,给他的头发蒙上了一层晶莹的白。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 记得华月是很喜欢雪的。有一年风雪尤其大,华月穿着淡绿的裘披风,在雪地里尽情玩闹,笑得比雪后的阳光还要灿烂。 雪地上,打完雪仗的华月趁着兴致为他跳了一支“凤朝阳”。淡绿的衣裳,如墨的长发,白嫩红润的脸颊,美得如诗如画。彼时,她以为他们会这样相伴一辈子,而他,心里却一直有着不安。因为他知道:他们之间,云泥有别。她是可妻王侯的华府千金,而自己,不过是一文不名的穷书生。只怕到了求亲那一日,她的父亲不会同意啊…… 所以,他更拼命地读书,以求取功名。他天真地想,或者他日金榜高中,会有一丝成功的可能。 然而,不等他金榜高中,她已被钦点进宫献舞。他比谁都清楚:华月之姿,世间无双。她是一轮明月,再闪耀的星星也遮不住她的光华。若进宫献舞,必定会点亮帝王的眼。 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他心痛如绞。但是华月来找他私奔时,他还是拒绝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能走到哪里去呢? 更何况,他还有含辛茹苦把自己带大的老母啊……母亲一生孤苦,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来唯有自己这一依靠……她为了家用,白日里为人洗衣做零活,晚上还要纺纱至深夜,一心只盼着儿子他日可以金榜题名,一朝高中。他,身为人子,如何能就此离去? 月儿啊月儿,此间种种,你可明白? 也许华月并不明白他的难言之隐,一如他不清楚华月的一往情深。 上次去朝暮楼借酒浇愁,偶遇夏络殃,才从他的口中得知,华月曾经为了不入宫,居然用簪子划破脸颊……容颜之于女子,何其重要!她在划下那一道的时候,内心是多么痛苦?对皇宫是多么抗拒?对他,又是多么信任啊?她信他不离不弃、美丑不移,才会放心如此吧?她以为他们早已连为一体、不可分割,才会如此吧? 然而,他又给了她什么样的答复? 念及此,心绪难平,翌日才会忍不住趁昭明帝上朝,冲去乾清宫,想再摸一摸她的脸庞,亲一亲她的额头……无奈,忘情的他们遇见了回宫的昭明帝,所幸没被发现,却让他阴错阳差做了她的琴师父,是福?是祸? 而紧接着,他又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学生——吟香公主。 吟香公主是个让人头疼的学生。不止因 为她调皮,也因为她笨。 在陆子衿连续教了三天后,吟香公主还是连最基本的指法都搞不懂,用来练指的简单琴谱被她弹得乱七八糟、喑哑嘲哳。 “呀!“随着一声惊呼,香儿握住手指。 陆子衿和华后赶过来:“怎么了?” 吟香公主松开手指,皱眉:“破了。” “呀,流血了。”华后取下手绢,给她包扎,“怎么这么不小心,别弹了,过来坐一下。” “不,我要弹。” “弹什么呀,你都连着弹三天了……也该歇会了。是不是?”话到嘴边,华后换了言辞。其实她想说,你都连着弹三天了还是这样,再弹也白弹。想了想,终是不忍打击她。 “不,我一定要学。”吟香公主咬着嘴唇。 华后看了看她,沉默不言,然后对陆子衿示意:“你先下去吧。” “喏。” 待那袭青衫走远,华后望着渐渐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才拉着吟香公主坐下:“香儿,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学琴?” “我……”吟香公主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道,“因为云飞哥喜欢会弹琴的女孩。” “你怎么知道?” “上次云飞哥跟我说的呀!他说乔家三小姐弹的琴声让鸟儿都不肯离开,绣的花连蝴蝶见了都会飞过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咬着嘴唇。 看着香儿手指上的伤痕,除了刚刚弹琴划伤的,还有细小的针孔……想来,她这些日子在蕴香宫埋头不出,是学刺绣吧? 华后的心一沉。 良久,她问:“香儿,你很喜欢白元帅?” “嗯。”吟香公主低头轻轻承认。 “可是他喜欢你吗?”华后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也许……会有更好更适合你的人。” 吟香公主手一抖:“皇嫂你说什么……我……” 华后是真心疼爱了这个女孩,所以不忍心她继续盲目痴迷下去:“香儿,你听我说,感情之事,是强求不来的。” 吟香公主低着头,不说话。 “香儿。”华后语重心长,“爱情是美好的。但若过分执着不属于自己的人,反而会伤到自己,也会让爱难堪。我们应该找的,是自己的正缘,而不是执拗于不属于自己的人。” 吟香公主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用雪亮的眼睛看着嫂子:“皇嫂,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很爱他,只爱他。” 华后心里一震。“我很爱他,只爱他”——这样的话,曾几何时,自己也笃信 不移。 “所以,皇嫂,不管你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真的不喜欢我,我都不会改变。因为……我是一个跟着心走的人。” “可是……爱是两厢情愿啊。”华后看着这个女孩,仿佛看到之前的自己,忍不住忧心。 “我会让它两厢情愿。”吟香公主答,微笑。 华后哑然。突然,心里塞满感动。或许,爱最原始的状态就是如此吧——不问结果,不想回头。就那么笃信自己与心爱的人会牵手一生……即便是迷信,也会迷信到底。 “好!那我教你。” “教我什么?” “教你……怎么让它两厢情愿。” “真的?”吟香公主眼睛一亮,继而惊喜,“太好了,皇兄那么喜欢你,你肯定有什么办法,快教我快教我!” 乾清宫里,两个如花女子嘻嘻哈哈推攘成一团,吃吃笑着咬耳朵,说着只有女人间才能说的秘密。 是夜,昭明帝躺在床上,搂着妻子:“宝贝,听说你今天教香儿御夫术了?” 怀中的华月回头:“咦,你怎么知道?” 昭明帝拉了拉被子,盖住妻子的香肩,掖了掖被角,笑:“香儿那丫头今天神神叨叨的回去,朕有些好奇,就问了飞羽。” “飞羽?” “嗯,以前没告诉你。他是朕的影守之一。” “影守?” “嗯就是像影子一样的守卫。朕有两个影守,一个叫飞羽,一个叫清弄。他们脱离于御林军之外,一直在暗处守卫着朕的安全。娶了你之后,朕不放心你的安全,所以每次离开都会安排飞羽暗中保护你。” 华后大震。影守……果然是皇宫深似海,谁能想到,御林军之外,还有影守?怪不得,历来皇帝荒淫无度者多,遭到刺杀者却极少。原来……都是善算计的人。 “呵呵,朕之前忘了告诉你,你不会生气吧?”昭明帝笑笑续道,“不过你放心,至少你洗澡的时候他是不敢偷看的。” 皇帝有影守的事,向来都是宫廷机密,因为那是帝王为了自身安全安排的最后一步棋。今日他在枕席间肯对她和盘托出,可见对妻子早已毫无防范。可是…… 华后心一跳,想起一件事:“那……每天你不在的时候,他都在暗中看着我吗?” “是呀。”昭明帝抱着妻子,伸手来摸她小腹,随口道。 华后却脸色惨白。 “你怎么了?”昭明帝感觉到妻子小腹收缩,扳过她的肩,担心地问,“怎么脸色这 么难看?”‘ “我……”她早已忘了说臣妾,唇齿都有些打颤,“我……我没事。” “你怎么了?”昭明帝还是不放心,将她更紧了紧搂进怀里,再度掖了掖被子,“是不是冷啊?” “嗯……”她木然应着,有些哆嗦。 “不怕,有朕在。”昭明帝紧紧拥着妻子。 华后靠在昭明帝温暖的胸膛里,依然忍不住发抖。因为——如果影守飞羽一直都在暗处,那么那日她跟陆子衿见面的场景,必定全部落入了他的眼里! ☆、娥眉遭妒 时间一天天的过,华后渐渐发现这样的日子也挺好:有一个爱自己的夫君;实现了父亲的期望;与梦萦魂牵的那个人还依然可以见面。 而最近,她跟陆子衿的相处更微妙了。因为再没有吟香公主在场了——那个任性的小公主,固执地随兵马大元帅出征去了。 乌国建国刚历两代,根基不稳,邻国曾经趁少帝登基频频在边境滋事,其中最嚣张的就是离国。那时,十多岁的昭明帝只能选择忍,凭着怀柔之术,内抚群臣,外和诸邻,更靠着白云飞的绝世威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一路四五年,乌国竟偷安至渐渐强盛。 于是白云飞将征讨离国之事提上议程。昭明帝与其一拍即合,遂召张子龄与顾回商议,张子龄天性谨慎,抚髯良久觉得应该休养生息再等几年出兵也不迟,顾回却说自己不懂兵法,不懂判断此行的胜败。 白云飞与张子龄争执不下,最后顾回笑拉张子龄:“兄长勿再争了,兵家之事,元帅比我们清楚。”算是默认了白云飞的决定。 昭明帝笑。 次日,昭明帝早朝颁旨,令兵马大元帅白云飞,起三军,征讨离国。 而吟香公主闻言,使出一哭二闹三绝食的功夫,终于迫得无双太后与昭明帝就范,答应她女扮男装,随军出征。 被宣召进宫的白云飞知道此事时,狠狠清了清嗓子,方道:“敢问陛下和太后,是想要微臣护得公主安全,还是想要离国的城池?” 昭明帝笑:“公主和城池,你都要给朕带回来。朕相信你可以的,云飞哥。” 白云飞看着昭明帝一脸促狭的笑意,嘴角抽搐了几下,低头接旨:“微臣……遵旨。” 一旁的吟香公主也低着头,微笑。半晌,轻声道:“云飞哥你放心,香儿不会拖累你的。我在天山跟师父很认真学过功夫的!这次回来,也是因为师父说我已经天下无敌……” 白云飞的嘴角再度抽搐,勉强笑笑。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那可怜的师父大概跟自己一样,只想早点打发她回家,于是编了这么个没有任何人会相信的拙劣借口。 话说这次乌国出征离国的事,陆子衿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大臣。 也就是说,在这之前,昭明帝并未询问过他的意见。而他这个侍中是不需要上朝的,所以朝堂颁旨时他亦不知道。直到大军已动,京城人尽皆知,他才和百姓们一起得知。 乾清宫里。 清晨。 昭明帝还未退朝归来。陆子衿盘膝坐在地上,一 遍遍弹着《卧龙吟》,形容抑郁。 华后在一边实在忍不住,道:“《卧龙吟》本是世外清音,你却弹出如此抑郁之气,岂不可惜?” “噌”的一声,一根琴弦崩断。 陆子衿抬起头,冷笑:“卧龙常有,刘备不常有。” “何出此言?” “呵呵,诸葛孔明何其之幸,得刘备三顾以问天下!”他眉眼间的抑郁之色更浓,“我陆子衿十年寒窗,学富五车,不输孔明!却为何屈就至此?” 华后一怔,半晌,道:“你是怪陛下没有重用你?” “难道不是?”陆子衿看着华后,“你的夫君贵为人主,却为何偏颇至此——同是状元,顾回二十岁封相,我却只能做什么侍中!说是为他出谋划策,可他找我问过何策?已经两年了!我拿着俸禄领着官衔,却什么都没做,只每日在这深宫里,教女人弹琴!” 他一拂袖,古琴被扫落在地,发出低吟。 华后怔在当地。良久,她幽幽道:“子衿,其实……你不觉得很多东西不是读书能读到的吗?” “什么意思?”陆子衿扭头看着她。 “我是说,才华跟文采并不等价。治理国家之才跟吟诗弄月之才,也并不是一回事。”华后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一直深埋心底的话,“我们认识很久了,我想我多少还是懂你的。不错,你确实有才,但有的是文才。这种,并不是卧龙先生当初分鼎天下之才啊……你跟他,不一样。” “什么……你,你说什么……”陆子衿如遭电击,第一次,他听见人如此评价自己,而且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你是说我华而不实?” “我不是这个意思。”华后看他的表情,忍不住心疼了,口气放和,“我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也要懂得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你的长处在你文采出众,即便子建再世、谢安重生,亦不过如此。子衿,真的,你是我见过最有文才的人……” “可是却没有济世之才!”陆子衿打断,大声道,“原来在你的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原来,我在你心里,是个只会……吟诗弄月的绣花枕头!” “不,不是,不是这样。子衿你听我说,我是真的觉得你是我见过文才最好的人。”华后上去安抚他,认真道,“坦白说,我自认所读之书不算少,也一直未见过谁看过的书比我还多。但你做到了。从四书五经到礼仪春秋,从史记传说到列国史书,只要我知道名的,你都看过!你学识的渊博,和文采的惊艳,都让我真心叹服……” “够了。”陆子衿推开她的手, 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子衿!”华后喊。 陆子衿停步,却并不回头,只冷冷说了一句:“我是个男人。” 然后,扬长而去。 我是个男人,志向是经世治国,不是吟诗弄月!原来,在你心里,我陆子衿,只是如此? 华后看着他快步而去的背影,心中也有些憋闷。为什么你从来都听不进真话?我是最了解你的人啊…… 如果是两人单独相处,或许她刚才会追上去拉他回来安抚一番,但自从知道有影守在侧后,她再不敢轻易跟陆子衿靠近了。而期间缘由,又不好与陆子衿明说。今日被他如此一阵抢白,也颇为窝火。 翌日,陆子衿如常来乾清宫教琴,一名宫女却挡在门前传命:“陆大人,皇后娘娘说今日身体不适,不想练琴,大人请回。” 陆子衿一愣,没说什么,闷头而去。 又翌日,陆子衿继续来乾清宫,依然是那个宫女挡驾:“陆大人,皇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大人请回。” 陆子衿皱眉,冷哼一声,掉头而去。 再翌日,陆子衿还是来了乾清宫,依然是那个宫女,依然是那句台词:“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大人请回。” 陆子衿咬牙:“好!” 说罢,拂袖而去。 宫内,华后一块块往嘴中掰着葱油饼,手边的空盘子已经摆了一叠。 一旁的甜儿咋舌:“娘娘,您不能再吃了!” 华后皱眉,懒得讲话,把手中最后一块葱油饼塞进嘴里,继续伸手去拿。甜儿按住她的手,担忧道:“娘娘,您真的不能再吃了……您……已经不瘦了……” 她怯怯地看着华后。 华后顺着她的眼光,低头看向自己已经有了些微赘肉的腰部,心中一痛。入宫时盈盈一握的小蛮腰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何时,腰间似乎重了很多,每次坐下来,就似围了一条腰带……那是日渐增长的赘肉啊。 对她而言,赘肉向来与烦恼同行。入宫后的她,真的有如此不快么? 是啊,怎能快活?虽然有昭明帝的宠爱,但每天见一次陆子衿,无疑是一种折磨。而担心事发的忧虑一直萦绕心头,也是去不掉的一块心病。这样的日子,怎能快活? 情啊,真的都是孽么? 她看着自己浅绿盈盈的罗裙,深深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研磨,拿起毛笔,蘸墨,挥毫: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又翌日,陆子衿照例来到乾清宫,本来以为那个宫女又会传那句话,不料宫女却递上一张纸:“陆大人,娘娘让奴婢转交给您的。” 陆子衿一愣,接过纸。他自然知道华后这几天不见自己,是生气自己当日的拂袖离去。但如今传一张纸,又是为何? 他狐疑地打开,只见雪白的素笺上写着一行清晰的墨字: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他一震。 是啊,她原本是个无忧的女子,遇见了自己,开始了一段孽缘,却终是牵来扯去斩不断,徒增挥之不去的烦恼……两年了,每日的忧虑,使人老吧。 他苦笑,闭上眼睛。 心有所至,陆子衿咬破手指,在素笺上轻轻写下: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待宫女传回素笺,华后看着上面添了一行触目惊心的血红,心如被狠狠击了一拳。 曾经,她抱着雪球,在雪地里对他笑。他说,你就像雪一样,纯洁,梦幻。 她也笑,那你像什么?嗯,才子如风,来去无踪,哈哈。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这句话,传到昭明帝的耳里时,他的震撼不啻于陆子衿和华后。 当一个小宫女偷偷将那张素笺捧到他面前,他看着纸上一黑一红两列字,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你说的是真的?”他看着那个小宫女,一字字问。 “是,奴婢敢用人头担保,皇后娘娘跟陆大人经常单独相处……” 听着那个宫女一点点讲述,昭明帝手中的纸被越握越紧。 “甜儿,你是皇后娘娘最近身的宫女,朕问你,皇后娘娘跟陆大人……是怎么回事?”发问的声音,冷沉如冰。 甜儿抬起头,一脸惊恐:“陛下……陛下,皇后娘娘向来对陛下一心一意,陛下……不要轻信谣言啊!皇后娘娘是好人……” 昭明帝感觉手脚更冷,显然,甜儿是个不怎么会撒谎的女孩。 良久,他缓缓道:“朕只是问他们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朕问的是他们的私情?” 甜儿如遭雷劈,跪着的腿有些打颤:“奴婢……奴婢……” “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有谣言?这种谣言现在在宫里已经很多了?是不是?”昭明帝苦笑着叹息。看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吧。 “奴婢,奴婢……”甜儿的口齿都有些打颤了,磕头如捣蒜,“求陛下饶命!皇后娘娘是好人,求陛下不要冤枉了娘娘 ……” 皇后娘娘是好人?也许。所以才有这个宫女舍身力保。即便在其他宫女告密的情况下,她也不肯说主子半点不是。 昭明帝叹气:“起来吧。” “陛,陛下……” “回去吧。朕不会杀你。”他的声音里是无尽的倦意。 起码,他不会杀一个忠心的宫女。 待甜儿颤抖着出去。昭明帝对着虚空,仿佛在跟自己说话,声音却很清晰:“清弄,叫飞羽来见朕。” “是。” 黑暗里,一个比冰还要清冷的声音答。 不多时,又一个比冰还清冷的声音响起:“陛下找飞羽何事?” “飞羽,朕问你,皇后跟陆子衿……每天,都在乾清宫……做些什么?”一字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昭明帝能清楚听出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皇宫惊雷 昭明帝进来的时候,华后正在窗前吃着葱油饼看书。 她左手执卷,右手握着葱油饼,回头:“回来了。” 不在外人面前时,他们早已渐渐习惯了不行皇家礼。甚至昭明帝每日回乾清宫,也嘱咐太监不必大声喧哗,以享受平常夫妻的情趣。 “奴婢告退。”宫女们像往常一样欠身而退。 华后却在一个小宫女的嘴角看到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而在甜儿望过来的眼里,又有着深深的忧虑。 她的心一沉。 拿起桌边的湿巾,擦干净手,华后方回头,微笑:“陛下。” 山雨欲来。 他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盯着她的脸,似乎要把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研究透。而她,笑意如水地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良久,昭明帝背过身去,问:“关于陆子衿,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华后一震。 这一天,终于来了。 久久的沉默后,华后的声音平静如水:“臣妾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你还不肯认!”昭明帝一拂袖,桌上的玉瓶书卷掉了一地。 华后的泪瞬间涌出。莫名,心里一涩。 “臣妾确实不知陛下所指。”她看着他冷硬的背影,继续道。 她不能承认。因为这句话后,不止是自己一个人的前程,还有父亲的希望,甚至还有华府上下的性命。这一刻,她才懂得“天威难测”。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拿不准这个皇帝接下来会做什么。 昭明帝渐渐平复呼吸,声音却更冷:“你的宫女已经全部都告诉朕了。” “宫中女子向来善妒。臣妾自进宫来,久蒙陛下专宠,想必早已被其他人恨之入骨,引来谗言也不奇怪。只是望陛下明察。” “那飞羽呢?难道连他也嫉妒你?连他都说你跟陆子衿在一起有苟且之事!” “我没有!”华后失声道。纵然她与陆子衿前情难断,但从未行过苟且之事啊。 “臣妾没有做过。请陛下勿信他人谗言。”她一字字道。 昭明帝回头,看着跪在眼前的妻子,心痛如绞:“你还要骗朕!飞羽的忠诚,不容置疑!若非朕今日亲自问他,他也不会说这些是非。他都说是了……” “臣妾没有。”华后低头含泪,不肯改口,“臣妾对陛下的忠诚,也不容置疑。” 她知道,如今唯一能赌的,就是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她不能认,死都不能认。 “臣妾进宫一年多来,对陛 下的心意,陛下难道感觉不到吗?耳鬓厮磨、床第之欢……这些,岂是可以伪装的?”她的泪越来越多。因为,那些真的不是可以伪装的。 昭明帝闭上眼睛。 他何尝不希望这是别人的谗言?如果能够选择,他宁可背叛自己的是守护自己生命的飞羽,也不愿是枕边的爱妻华月啊……正如她所说,一年多的朝夕相对、恩爱万千,岂是可以伪装?若……真的所有都是虚情假意,那他这个皇帝,便是最大的笑话吧。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素笺,掷到地上:“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华后捡起,只见上面清晰写着两列字: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一黑一红,格外刺目。 昭明帝看着她,心提到嗓子眼。其实,他很希望很希望她能给出另一种解释。 你一定一定不要认啊……他在心里这样对她说。 华后抬起头,看着他。 “这……只是普通的联句。”终于,她一字字道,“陆大人惹臣妾和公主生气,臣妾罚他以血代墨,与臣妾对句。这事,公主也可为证。”她自然知道,吟香公主此时随军出征在外。而等到吟香公主回来,已是几个月之后了,届时,这件事早已风过无痕,不了了之。 她迎上昭明帝的眼神:“没想到此笺被有心之人拾得,拿去诬陷臣妾。” 昭明帝看着她的眼睛。 良久良久。 他扶起她。 她“哇”的一声扑进他怀中,泣不成声。 他的胸膛这一次有些冷、有些硬,她靠在他胸口,泪水滴滴滚落,一颗颗砸在他胸口,将他的胸膛砸热、砸软。 刚才,她是真的很害怕。害怕触手可及的幸福,就这样溜走。从来没有像此刻,她如此在乎他。 终于,他伸出手,圈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他紧紧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肩膀。 她感到肩部被渐渐打湿。 刚才,他也很怕。害怕她就这样离开自己的生命。 “只要你说,朕就相信……”滚烫的呼吸声里,他哽咽着喃喃道。 她的泪水更是决堤一般。她发誓:从今以后,要好好对这个男子,只爱他,一生一世。 那一夜,他们格外缠绵。 那一夜,他们没有再提那件事,而是将彼此搂得更紧。 次日。 华后睡得很熟,日上三竿了才揉眼转醒。 看着 镜中自己脸上的吻痕,她微笑。这种空前轻松的幸福,真好。 洗漱后对镜插钗,她想起了什么:“对了,怎么这么晚了,陆大人还没来?” 甜儿手一抖,一根玉簪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奴婢该死!”甜儿赶紧跪下。 “怎么了?” “奴婢……奴婢不小心失了手。” “我不是问这个。”华后板起她的肩膀,“我问你陆大人怎么了?” “皇,皇后娘娘……”甜儿脸色苍白。 “说。” “皇后娘娘……您别管了……”甜儿焦虑地看着主子。 华后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知道这个丫头是在维护自己,但这件事她不能不管。 “告诉本宫。”她看着甜儿,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威仪。 “娘娘……” “说!”她一拍桌子。 “回娘娘,陛下去早朝前就下了旨……若陆大人来,就直接……押往午门,等他回来后……处斩……” “什么!”华后倒抽一口凉气。果然……是皇帝啊。 “带本宫去午门!”她起身。 “娘娘……” “快!” “是……” 午门向来都是杀人之处,后宫之人极少到来。是以,华后带着宫女太监急急赶来的时候,午门军士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待看清真是皇后的凤驾,才赶紧“呼啦啦”跪了一地:“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谢娘娘。” “给陆大人松绑。”她一眼便看到了柱子上绑着的陆子衿,开门见山。 “这,娘娘……这是陛下下的旨……” “陛下下的旨是旨,本宫下的旨就不是旨么?本宫现在让你们放人!”她打断,斥道。 众军士面面相觑。 “快快松绑!有什么事本宫负责!”她知道,不能再拖了。若昭明帝回来,陆子衿只怕是死路一条。她如今也再顾不得其他,只知道绝不能看着陆子衿死。绝不能。 午门的军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自然知道圣旨不可违,但皇后的懿旨也不是儿戏,更何况,谁不知道这个皇后进宫后便独宠后宫,逾年不衰。她要的事,陛下也从没有不允的啊。 终于,为首的军士点头:“是,皇后娘娘。” 然后一挥手:“松绑!” 陆子衿此时惊魂未定,但已然从形势里大概猜到出了什么事。他惊恐地望着华后。 华后看着 他,努力平静道:“陆大人,本宫送你出宫。你在前面带路,快。” 纵然努力装得平静,亦忍不住催促。如今,她已不放心把他交给任何人,只有亲自护着他出宫才放心,只希望能在昭明退朝前送他出去。 华后不识出宫之路,陆子衿虽早已熟稔,此时却脚如踩棉,哪里还走得动。待两人好不容易走至宫门,一人一骑已策马追至。 华后看去,见狂奔而来的马上,那人衣衫金黄,不是昭明帝是谁! “站住!”随着一声扬蹄马嘶,昭明帝下马,又急又痛,眼中已能喷出火来。 这个女人,竟然要跟那个男人走么? 守宫门的侍卫们不知皇帝皇后这闹的是哪一出,面面相觑,继而齐齐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陆子衿刚要跟着跪,华后却一把拉住他,推:“快走!” 陆子衿踌躇,站在那里颇为为难。 “快走啊!”华后低声急斥,“再不走你今天就死在这了!” 陆子衿这才会意,一咬牙,一跺足,无奈奔出。 守宫门的侍卫们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为首之人看形势不对,起身便要追。华后却大斥:“站在!” 侍卫们噤声,呆在原地,看看昭明帝,又看看华后,再看看已远去的陆子衿,不知如何是好。 昭明帝的脸色早已铁青。 华后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冰凉。 “陛下……”她心一抖。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昭明帝张了张口,看了看旁边的侍卫,终于什么都没说。 他转身,上马,勒转马头,打马回程。 “陛下……”华后的泪滚落下来。她突然有一种预感:他们之间,这一次,也许真的回不了头了。 ☆、乾清坤宁 等华后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太监宫女们早已站了满满一院子。 “参见皇后娘娘。”众人下跪。 “平身。陛下呢?” “回娘娘,陛下在……里面。”答话的是甜儿,小心翼翼地。想来昭明帝回来时的脸色并不好看。 “嗯。你们原地候着。”华后一边应着,一边推门进去。 反手关上门,她思忖良久,只想着如何平复昭明帝的怒火,如何解释这件事。等打定了主意,这才走进卧房。 此时已近黄昏,卧房里却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人颓然坐在角落里,低着头,脸埋在两手间。 华后心一酸。走过去,轻轻拉他的胳膊:“陛下。” 昭明帝的手捂得很紧,华后怎么拉都拉不动。她又去扳他的手腕,却惊觉他的手腕冰冷刺骨。 “陛下……”想来他已不知在这坐了多久,初冬的天气,偌大的乾清宫,他一个人坐在这里,怎能不凉? 她伸出手,想给他捂热些,却在触到他手背的那一刻呆住了:他的手背冰凉且湿润,唯有指缝间的液体还残留着余温…… 他,哭了。 “陛下!”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紧紧抱住。之前想好的解释与说辞早已烟消云散,面对此时的昭明帝,她只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这一刻,她发现他还是个孩子。只是,不同于她刚入宫时的调皮坏男孩,而是一个受了伤的孩子。而她,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昭明帝推开她:“别碰我。” “陛下……”华后心痛如绞,再度伸出手去握他的手。 他再度甩开:“不要碰朕!” 她低头沉默。 “你怎么没有走啊?”良久,他开口,声音像冬天的风,又冷,又轻。 “我……” “你不是想跟他一起……离开吗?”终究,他说不出‘私奔’那样的词。昭明帝突然有些恼怒自己:纵然到了这一步,他还忘不了这一年多的情意,不肯用一句不洁的词去说她。 “不,陛下,我没有!我只是……”她是真的没有。她只想救陆子衿,从未想过离开昭明帝。 “好了。”昭明帝打断她的话。可笑,她还想说什么?说她对那个男人的深情点滴么?他不想听。 良久,昭明帝站起身,背过脸去:“坤宁宫已经修建好了。你,搬过去住吧。” “陛下!”华后心一震。 “好了。”昭明帝疲倦地挥了挥手,“不要逼朕改变主意。 ” 这是他最后的仁慈。 没有处罚、没有张扬、没有冷宫。这是他能做到的——仁至义尽。 华后不再争执。也不敢争执。终究,他是王,生杀予夺,原不过在谈笑间。如今这样,已是顾念之前种种,给了她最大的尊重与爱惜…… “臣妾……什么时候搬?” “现在。” “喏。” 她不再说话,低着头去收拾东西。 昭明帝看着她一样样拣着东西,一言不发。 他不讲话,她亦不讲话。 他没有去想:为什么她要急在一时收拾那么多东西过去?还收拾得那么慢。坤宁宫里什么都有啊。 她也没有去想:为什么他不催她快走或干脆喊宫女进来帮她收拾,而是看着她一样一样,往包袱里拣着各种物件。 他不知道她在等他开口挽留。 她亦不知道他在等她开口求情。 直到她收拾了满满一包袱,缓缓出门,他的拳头才重重砸在盘龙柱上。 是夜,呵气成冰。 乾清宫里的太监宫女全给赶了出去,空荡荡的,尤其冷。 华后走后,孤枕单被,尤其冷。 昭明帝冷得睡不着,蜷在被子里怎么都捂不热,刚把进来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全给骂了出去,也懒得再喊他们进来灌热水伺候。 如此辗转反侧,至深夜也不能成眠。 恍惚中,却见一人走了进来。 那人脚步娉婷,显见是个女子。 今夜没有点灯,看不见来人的脸,却能闻见那个女子身上的淡淡香味,是他最熟悉的那种…… 眼眶在瞬间湿润。他再也顾不得所谓的骄傲,记不起白天的所有,一把将那人拉到床上。 那人的手很暖,身子也很暖。昭明帝再不犹豫,一把抱住,紧在怀里。 是夜。 坤宁宫的华后一夜无眠。 坤宁宫建成的时间不算太短,但一直无人住,故而还有些冷寂。纵然生了好几个火炉,亦捂不出以前的温暖气氛。那是火炉无法取代的,曾经夫妻呢哝的欢声笑语。 躺在凤床上,泪水流了一脸。想起过往种种,从陆子衿到昭明帝,突然觉得人生如梦……真的,人生如梦,高低悲欢,只在一瞬。恍恍惚惚,已然时光飞逝。 她只是后悔,却不知该后悔什么。当初爱上陆子衿,不是错;后来一步一步认陆子衿为琴师,亦不是她能左右;及至最后放走陆子衿,也是不得 不做之举。但是当她看到昭明帝的泪水,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错了……很后悔,但回首来时路,依然不知错在何处。 这,就是人生么? 次日,无双太后已得到消息过来询问。 “怎么回事?”一套皇家礼仪见过,无双太后斥退左右,问得开门见山。 华后低头,半晌,强笑道:“皇后住坤宁宫,本是久已有之的规矩,儿臣今日搬来坤宁,也是合情合理……” “够了!”无双太后打断,重重道,“哀家是老了,但还不糊涂!” 华后低头,不敢再说。 “听说陛下要在午门杀陆子衿,而你放走了他?”无双太后再度开口。 华后一震,低头道:“是。” “放肆!”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 华后赶忙跪下:“母后息怒。” 无双太后渐渐平复怒气,方道:“哀家不糊涂。当初选你们四个进宫献舞时,早已把你们的前尘往事查得一清二楚。你跟陆子衿的那些事,哀家一直心照不宣。” “母后……” “明人不说暗话。哀家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没想到你……太让哀家失望了。”无双太后叹气,“当初选你们四个人的时候,也是经过考量的……乔家三丫头一直心仪白云飞,若选她为后,徒增陛下和白元帅的矛盾;张家曈儿自小就爱佛理,虽在深闺,却一心向佛,注定不是宫门中人;程潇潇虽品貌兼备,也没什么过往,但坏就坏在太过单纯,将来在这三宫六院的皇室,只怕会被那些女人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难得善终;唯有你,虽然跟陆子衿有些前尘事,但哀家料想那不过是小孩子家的心思,等入了宫,自然就断了那个念头。而你的文才和胆识,却是深闺女子极为少见的……” “你才冠群芳,却无恃才傲物之名;你年轻貌美,却不以此图荣华富贵;甚至,你为了不跟心上人分离,宁可损毁容颜亦不进宫……”无双太后续道,“如此有才、有品、有勇、有谋,却心地纯良的女子,正是我乌国皇后的不二人选。” 华后看着无双太后,怔在当地。原来,眼前这个婆婆,才是对一切洞若观火的人。 原来,皇宫真的如海,能坐上高位,谁都不是普通角色。 “所以,哀家让陛下选你,不止因为你的月神投胎之名,更因为你本人。”无双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华后,叹气,“可惜,你让哀家失望了……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做出这等错事。” “母后。”华后恭 敬地对她行了个礼,“您既然对一切都明白,自然也该理解儿臣。正如您所说,儿臣也算个有品之人,昨日放子衿,是迫不得已。儿臣知道为□和为人女的责任,不会轻易违背,但儿臣也是有心之人啊……怎能任陛下杀了子衿?” 无双太后无奈叹息:“‘情’之一字……罢,罢,罢。” 华后低头不语。 无双太后叹了口气:“如今,陆子衿走了,就万事皆休吧。你跟陛下的事,哀家这次帮你一次。记住,以后不要再犯这种浑。”语气里,有着怒其不争的责备。 华后感激地看着无双太后,惊喜得说不出话来:“谢……母后!”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晋江系统和谐功能,文中有所谓的敏感词汇 = = 只好把长章节拆成两章发,这样敏感词减半,就不会被锁了,嘿嘿嘿嘿,这是我想到的最好应对办法~~ PS:最近忙着看帅哥,没顾上更文,罪过罪过。嗯嗯对了推荐一款帅哥——陈键锋!(TVB五小生之一,也就是我前几天无意间发现,然后下载好多电视剧来看的人。强烈推荐他的《律政新人王》和《少年四大名捕》O(∩_∩)O~) ☆、乾清坤宁 昭明帝对母亲极为孝顺,这一点华后很清楚。所以她相信:只要无双太后肯帮她,他必定还有再登门的一天。 然而,这一次她似乎失算了。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七天过去……一个月过去,昭明帝都没有来找她。 渐渐,华后也淡了心。觉得一个人就如此平平淡淡过一生,也不错。就当自己是一辈子已经过去大半的人,安心享受生活,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于是,她渐渐也不再盼昭明帝能来。只读些诗词,看些佛经。偶尔弹琴作画,也自得其乐。 这日,她翻《诗经》,刚好看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句,心中一沉。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一袭青衿,不知如今可好?一个月过去,他还安全么?都是因为和自己的这段孽缘,他才空负了一身才华,落得个远走避难的下场吧。 想至此,她叹了口气,研墨,展纸,轻轻抄下那段诗句。 正抄着,冷不防身边有一人问:“你还在想他?” 声音很熟悉。 她回头,张嘴结舌:“陛……陛下!” 来人正是昭明帝。这一个月来,母后经常让他来看看妻子,他却自觉受伤,不肯前来。直到今日心情稍好了些,才过来看看。怕太监宫女们在一边吵得自己更无话可说,便先下令让他们不要声张,自己信步走至她跟前,却不料正看见她在抄这些句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呵,不错,不错。”他从齿缝里发出的笑声比宫檐上的冰凌子还冷。 “陛下……”华后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她万万没有想到,他再度登门,会是这样的场景。 “陛下,这只是诗……我,臣妾,臣妾只是……” “只是还在想他么!”昭明帝冷笑,“不过可惜,他再也来不了了。你也不用等他的音信,他已经死了。” “什么?”华后大惊。 “听不清楚?朕说他已经死了。”昭明帝看着华后的眼睛。 “你!”华后急怒。是啊,即便她当日放了陆子衿又如何,昭明帝是一国之君,下令追杀,易如反掌。 “我如何?”昭明帝眯起眼睛。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她也切齿道。 “放肆!他觊觎朕的皇后,朕难道还杀他不得?”他大怒。 “你!”她抓住他的衣袖。 “如何?”他迎上她的眼睛。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眼里都能 冒出火来。 终于,华后颓然放开他的袖子,一字字道:“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你说什么?”昭明帝一口气堵在嗓子里。 “我说,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华后狠狠看着昭明帝,咬牙切齿。 “好……好。”昭明帝点头,“好,很好。” “好。你走!”华后用力将昭明帝往外推,“你给我出去!出去!” 昭明帝被她推得一个踉跄,他咬牙:“好!” 说罢,狠狠转身,朝门外走去。快跨出门槛时,他冷冷说了一句:“朕没有杀他。” 然后,再不回头。 他没有杀陆子衿。只是看到她抄那首诗,忍不住刺了她一下。没想到,反应比他预想的要激烈得多。没想到,她在乎那个男子,至此。 她怔在当地。久久无言。 从坤宁宫回来的昭明帝,直冲卧房。 把太监宫女全赶了出去,一个人坐在地上流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宫女捧着一个火炉走了进来:“陛下,天气很冷,奴婢给您送了个火炉进来。” 来人是甜儿。怯怯地看着他。眼神里,是少女心照不宣的关怀。 “谁让你进来的?”昭明帝皱眉怒喝。一边赶紧背过身去。除了母亲和那个女子,没有人,可以看见自己流泪。 “陛下……”甜儿被吓得声音有些发抖,“您……要注意身体。” “够了!”他大声斥道,“不要以为你那天晚上假扮她上了朕的床,就可以代替她说这些话!” “陛下……”甜儿低头哽咽,“对不起,那晚奴婢只是……只是担心陛下一个人在这里,太冷,就进来……奴婢没有想过假扮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好人,奴婢也很喜欢。奴婢……”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扣进人心里,让人怜惜。 昭明帝心里涌上一股愧疚。今天确实太生气,但对这个小丫头说这些话,却是不该。更何况,她只是个一直默默爱慕自己的小女孩啊…… “别哭了。对不起。”他不习惯道歉,说得粗略而生硬。 说完觉得似乎不够,便过来伸出手去帮她擦泪。 “陛下……”甜儿一脸的受宠若惊,瞪大眼睛抬头看着他。 黑夜里,她的眼睛闪亮如星辰。 一个月后…… “陛下要纳妃了!” “是啊,陛下终于要纳妃了!” “呀,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这么好运哦?” “听说是个宫女呢!” “宫女?” “是啊,好像叫什么甜啊还是糖的!”、 皇宫里,昭明帝要纳妃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 “你真的要纳那个甜儿为妃?”无双太后皱着眉问自己的儿子。 “是。” “你……喜欢她?”无双太后斜睨自己的儿子。 昭明帝一愣,继而淡淡笑道:“母后,您当年要儿臣选后的时候,怎么就没问过这个问题?” 无双太后如释重负,看着自己的儿子,笑:“好好好,你自己的后宫,都随你。想纳就纳吧,母后也想早点抱孙子了。” “谢母后。” “哎呀说到想抱孙子,哀家觉得一个妃子不够呢。这样吧,你纳两个吧。” “什么?” “那,就这样定了。你选一个,母后再帮你一个。嗯,哀家这就去翻官府小姐的名帖,早点选好,你们早点一起把礼节给办了。”说干就干,无双太后立刻起身要去后堂翻名帖。 “哎……母后!”昭明帝无奈地看着母亲的背影。 半个月后,宫里已经炸开了锅:听说陛下的婚期已经定了,真的要纳妃,还是纳两位。一位是昔日乾清宫的宫女甜儿,还有一位是扬州知府步肃的独生女儿步小暖。 这个消息传到坤宁宫的时候,华后心里一阵空…… 一瞬间,仿佛世界空空如也,连心都是空的。曾经,床前誓言种种……如今,乾清坤宁两相隔,而他,也已迎娶了其他女子。 他,还会如当初对自己那般,宠爱新婚妻子么?想到这,华后的泪就再也收不住。 纳妃的礼仪远没有立后隆重,却也比平常人家婚嫁隆重得多。更何况,是一次纳两个妃子。 皇宫里吹吹打打,十分热闹。 只除了一处——坤宁宫。 坤宁宫里,一个绿衣女子在一边吃着葱油饼,一边看书。她看得津津有味,旁边的空碟子放了好几个,宫女们也来来回回添了很多次热茶。 宫女们见她看得自得其乐,都噤声不敢言,只交换着无奈的眼色。谁都看得出来:曾经独宠后宫的皇后,如今是彻底失了势了。传言她跟侍中大人陆子衿有私情,甚至有守门的侍卫亲自描述当初帝后在宫门前的一幕……虽然最后昭明帝对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打入冷宫之类的说法,只让她住回了本该属于皇后的坤宁宫。但是 ,试问天下男子,哪一个能受得了自己的老婆红杏出墙?更何况,是九天之上的帝王!所以,这坤宁宫,只怕是变相冷宫了。她们这些跟着皇后的宫女,将来只怕也是由着那边宫里的欺负吧。 “启禀皇后娘娘,国丈大人求见。”一个太监过来禀报。 “国丈……爹?”华后大喜,“快请。” 华政急急走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当先便是一礼:“微臣华政,参见皇后娘娘。” “爹,快快平身。”华后赶紧趋身搀扶。 又对宫女们一挥手:“你们下去吧。” “喏。”众宫女欠身而退。 “月儿,发生什么事了?”待宫女们都退下,华政焦急地问女儿。 华后脸色一滞,苦笑道:“还能有什么事,他新娶了妃子呗。” “我是问怎么会弄成这样?”华政看着女儿,“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帝后分宫,原是正理;皇帝纳妃,也属寻常。但为何,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 华后看着父亲焦急的眼神,不知道说什么,泪却不自觉涌了出来。 “月儿……”华政看着爱女落泪,又打量她如今早已胖了一圈的身材,心中一痛,“出什么事了?” “爹……”华后轻轻靠在父亲怀里,蹭在父亲胸口,任泪水肆意流淌。 华政怔住。他对女儿向来是慈中带严,很少这般亲密。如今女儿突然有此举动,只怕是受了不少委屈……都说宫门深似海,他当初一意让女儿进宫,究竟是为她好呢,还是害了她呢?想至此,心渐渐软了下来,拍着女儿的肩膀:“别哭了。有什么事,告诉父亲。” 华后哭得累了,才抬起头,吸吸鼻子,嘟起嘴问:“他不是又娶妻子么?不是又要百官参拜么?您也是官,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不要去参拜么?” 华政看着女儿,半是心疼,半是无奈,笑:“哪里谁都能让百官参拜?陛下让百官朝拜的妻子,只有一个,就是你。她们,再怎么也只是妃子,算不得正妻,更担不得百官朝拜的礼节。” 带着些微的自豪,掷地有声。他说的是事实。 华后听父亲如此说,也渐渐挺直肩膀:“爹,您是说……” “娘娘。”华政对华后尊敬地行了一礼,“自古圣意难长久,宫中女子没有久专宠而不衰的。皇帝向来不长情,却少有废后之举。你道是为何?” 华后看着父亲,说不出话来。 “其实,帝后对一个国家而言,就如同日与月,一个是在朝堂上指点江山 ,一言九鼎;一个是在凤座上母仪天下,彰显仪德。他们一刚一柔,一如骄阳耀空,一如月华泽地,是一个国家的象征与表率,缺一不可。不是每个王子都能为帝,也不是帝王的每个女人都可以为后。皇后,是女人至高的尊荣。” 他看着女儿:“微臣不知道娘娘与陛下之间有何嫌隙,但微臣知道凤是百鸟之王,希望娘娘不要忘记了身份,妄自菲薄。” 华后不说话了。 也许,父亲说得对,当她坐上那张凤椅,就不再只是当初的小姑娘华月,而是牵动着整个家族乃至国家的皇后。 “上次你进宫献舞走得急,当时也不知道你能否选中,这方帕子就没给你。”华政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这是你母亲去世前为你绣的。” 母亲?她其实是不记得母亲的样子的。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算命的说她是月神投胎,生来便唯我独尊,所以出生后必克生母……其实,在多年之后,华政才告诉她,母亲是自杀的。为的,就是想编造那样一个谎言,让她成为当朝皇后。 展开手帕,雪白的绢布上,绣的正是一幅“百鸟朝凰”。 画上,凤凰头上的羽毛金黄如日,光芒万丈。 握着这方手帕,华月的心渐渐有了重量。是啊,她的命不只是自己的。她的身上,寄托着太多的希望。而她活着的意义,也不止是爱情……她自己可以输,却不能输了父母的期望。更何况,她不傻,知道一个冷后的家族有多危险……日后的妃子只怕会越来越多,皇后这个宝座,谁都想要。届时,她们必然会向她的亲人和家族出手。 走到这一步,她能做的,唯有不败。 “爹,您帮我把雪球带进来吧。”她看了看自己的腰,握紧手帕。 她知道,从此,她该撑起坤宁宫,凌驾于后宫之上了。 ☆、烽火情 昭明帝每次娶亲,吟香公主都不在。 上次立后,她在西域跟师父学艺;而这次纳妃,她又在随军出征离国。确切地说,是看军出征离国…… 广袤的平原上,两军厮杀得热火朝天,呼喊声、惨叫声、马嘶声……直冲云霄。 吟香公主在远处的一个小山上嘟着嘴远远望着。 已经出征两个多月了,白云飞带领的军队战无不胜,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竟已杀至长平原。 长平原正是距离国都城最近的平原,听说这次得胜后,就只剩一个关卡了,等打过那最后一道关卡,前面就是一马平川,直达都城。 吟香公主一边拽着白茅草,一边歪着头算计着这些。越算计越不是味儿:自己这次随军出征,就是想帮云飞哥的忙嘛,可是一路大仗小仗打下来,她连敌人的头盔都没看清过。每次战事一开,白云飞就会让人护送她去远远、远远、远远的后方,说是让她观摩学习……照这样下去,离国灭国了,她都还在观摩呢! 不行! 她一咬牙,决定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一定要用自己的绝世武功帮云飞哥建功沙场!皇嫂说过,以色侍君者短,以才侍君者长,要想收住男人的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对他有用。 主意打定,她就趁身边的军士不备,狠狠一抽马鞭,往长平原冲去。 吟香公主一冲进战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看见敌方将士就准备砍。 她举起刀,正待砍下,却见刀下那士兵抬脸看着自己,眼睛滴溜溜的清亮。她一顿,有些下不去手了,毕竟是人命啊…… 正在迟疑间,一把关刀已迎面劈了过来。 原来,一位马上将军见有一华服女子冲来,料到来头不小,抬手便劈。 “啊——”吟香公主吓得花容失色,呆若木鸡。 千钧一发间,一只有力的手将她生生扯到自己马上,箍紧。 “啊!”吟香公主冷不防被人抱住腰,又是惊叫。低头才发现箍住自己的胳膊穿的是纯白锦衣,干净的手指煞是好看,很是熟悉……这才放下心来,甜丝丝回头,笑:“云飞哥!” 马上的白云飞无奈苦笑:“我的公主大人,你跑来干嘛?” “帮你杀敌呀!”她拼命往后扭头,想更多看到心上人的脸庞。 金步摇拂在白云飞脸上,他略略偏头避过:“你穿成这样来杀敌?头上戴一堆什么玩意?就是没戴头盔!” “呀!忘了……”吟香公主红了脸。她一心想 着在心上人面前卖美,一路衣裙环钗一样不少地打扮。平时她不曾真的上阵,白云飞也就没管她。如今真的就这样冲进战团,头盔铠甲一样也无,倒成了毫无防护任人宰割的鱼腩。 白云飞无奈摇头,一手搂紧她的腰,一手提枪拨开身边的刀枪剑戟。 吟香公主却感觉莫名欢喜……身侧嘶喊震天,自己却被心爱的人搂在怀里,而她心仪的男子,是万人中的英雄,一只手便为她撑起一片安全的天地……她回头仰视着白云飞的俊美脸庞,如仰望一尊神像。 他,就是神吧?至少此时马背上的她,看着各种刀枪剑戟在眼前乱晃却无一能近身,就是这么觉得。 白云飞是乌国军队的核心,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引对方注目。此时莫名闯进来一个锦衣玉服的高贵女子,被白云飞直接拉到自己战马上守护……敌方主将已经猜到来人身份不简单,便提刀纵马向这边攻来。 白云飞久经沙场,早已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此时看到对方主将的动作,知道不妙,便留了神防着他。 果然,那主将纵马过来,抬手便是一记直砍,不留余地。白云飞虽预先有了准备,但此时单手接招,又要提防四周的刀枪伤到吟香公主,也有些吃力了。好在副将和军士们见两军主帅对阵,都杀过来帮忙,敌弱我强,只要撑过一阵便依然稳操胜券。 白云飞与对方主将一枪一刀,奋力拼杀。他招式很快,因为要经常抽枪挡退攻向吟香的人。故而力道不足,虽每每震得对方后退,却不致取他性命。 两人正在战团中缠斗,白云飞背脊却一凉。 他心中一动:有杀意。 白云飞心中念头一闪,没有举枪使力架住对方主将的大刀,而是一勒马头,连人带马闪了开去。 他知道,要留力对付那个隐形的威胁。 果然,在他勒马的一瞬间,一道影子如闪电般扑过来。 吟香公主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影子在眼前一晃。 白云飞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人握着一柄剑,用惊人的速度刺了过来。 他不再迟疑,抬手贯力,举枪迎击。 “砰”的一声,剑刺在枪头上,竟溅出火花。 白云飞的战马一声长鸣,被生生震退了一个踉跄。而对方也后退了好几步,虎口甚至渗出血来。 白云飞这才看清,对方还是个孩子,看年龄还不到十岁。 只是,那个男孩的脸上没有同龄人的开朗与天真,而是一脸冰冷。他低 着头,眼神是冷漠而狠决的。此时,他的虎口还流着血,他却看也没有看一眼,刚一站定,又举剑刺来,依然是迅如闪电,依然是全力一击不留余地。 白云飞再度举枪。 “砰”的一声,又是火花四溅。 这时,对方主将趁机一刀削来。白云飞一俯身,将吟香公主压在身下,堪堪避过。 那个男孩眼睛一动,提剑再度刺来。 只是这一次,他刺向的却是吟香公主。 白云飞心中一凛,知道要糟。他一咬牙,当机立断,右手将吟香公主往身侧一拉,左手握枪便挡。 与此同时,敌方主将的大刀也直劈下来。 吟香公主吓得脸色惨白。因为这一刀,他们避无可避。 白云飞却抿嘴不语,从马蹬里抽出脚,用力踢向右边的马腿。 兵马大元帅这一踢非同小可,竟将战马整个踢得站立不稳,吃痛向右边倒去。马上的两个人也就自然往右边摔去。与此同时,敌方主帅的大刀砍下,堪堪从白云飞肩边划下,距离不到一寸。 而在快要摔到地面之际,白云飞揽住吟香公主的腰,一蹬马背,抱着她斜飞了出去。 待得两人终于站定,吟香公主才拼命拍着胸口:“呼——好险!” 她又关心地抬头看身边的白云飞,白云飞对她温和一笑,一边拨开攻向两人的刀枪,一边举手做了个手势。远处掌旗的士兵见状,按规则摇动着手里的两面旗帜。接着鼓声响起。众军士闻得鼓声,一边与敌军抵抗,一边渐渐后退。 “怎么了?”吟香公主望着白云飞,一脸惊恐。 “没事,是退军。”白云飞笑笑,伸手搂住她的腰,拔地而起…… 吟香公主被他抱着往回飞,越过众人头顶,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她突然想起一句诗:但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能有在万人军中英雄至此的爱人,一生,足矣。 回到后方军营,吟香公主低着头跟在白云飞后面。 “云飞哥,对不起啊,如果不是我,你就不用退军了。”张子龄曾经说过,我们吟香公主最可爱之处,就在于没有架子,对自己做错的事向来敢于坦诚认错。 白云飞摇摇头:“没关系。” 吟香公主头垂得更低了,她宁愿白云飞骂自己几句。 “以后不乱跑就行。”白云飞再度发话。 “可是……”吟香公主怯怯地问,“我可以为你戴罪立功的。我很厉害的……你有什 么事,可以让我做啊。” “你现在回去好好待着就是戴罪立功了。” “我……”吟香公主还想说什么,看了看白云飞的表情,终于不再争辩,“好吧。” “嗯。乖。”白云飞脸上露出微笑,如破冰的春风。 待吟香公主走后,将军吕放笑:“元帅对公主是不是太严了一点?她可是为您特地跟来的,这军旅征程,一个姑娘家,也不容易。” 白云飞不答,只是笑笑。 大将程德刚却接口道:“元帅严一点是对的,今日若非公主乱闯,元帅也不用顾忌她的安全而搞得退军十里。严一点,她下次就不会乱跑了。” 白云飞却微笑道:“程将军所言不错,这丫头只有对她严一点她才会听话。不过这次退军,倒不是因为她。相反,她帮了我们的忙。” “哦?”众人都看着白云飞。 ☆、沙场计 “还记得我们这几个月来打的仗吗?刚至离国边境时,我们虽然也是屡战屡胜,却赢得并不容易,每到一处都会遇上抵死顽抗的守军。而到后来,遇到的阻力反而小了,我们每攻下一座城池,几乎都是不费吹灰之力。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那是因为元帅用兵如神,又勇冠三军。离国本就是弹丸小国,到后来兵力无以为继,也不奇怪。”吕放认真分析道。他向来崇拜白云飞,深信跟着他打胜仗很正常。 白云飞却摇头:“正因为离国是小国却能屹立几百年而不倒,才更加不能小觑。他们能存活于乱世而安,自然有自己的倚仗。别的不说,只离国的四大家族,就精英频出,每一代都不乏旷世奇才。可是我们这一路如入无人之境,除了最开始遇到的顽强抵抗,之后几乎畅通无阻,不是太奇怪了吗?” 众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程德刚抚髯点头:“我也听说过离国有四大家族,离国才俊,尽出其门。” 白云飞微笑:“是啊,如果我猜得没错,在我们入境时他们的抵抗是正常抵抗,在发现他们兵力比不上我们之后,就采取了诱敌深入和骄兵之计。” “你是说?”吕放张大嘴巴。 “也就是说他们一路是假意抵抗,只待把我们引到一个合适的关口,再全力一击。你们没有发现,他们虽然一路败了,死伤却并不多吗?都弃关而逃了。”白云飞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没猜错,他们选定的关口就是离国都城前的最后一道关口。那里,是使我们的骄狂膨胀到最大的地方,也是离国最难逾越的天险——‘一线关’。” 众将望着白云飞。 白云飞看向程德刚:“程大哥,你可曾听过一线关的掌故?” 程德刚年岁远比白云飞年长,甚至经历过当初创国时的一些征战,所见所闻自然要多得多。此时,程德刚皱眉沉吟:“一线关是离国王城前的最后一道关口,是由陡峭的高山和狭窄的峡谷修建而成。据说这是天下最让人绝望的天险,自三百年前四大家族建立离国,这道关口就从未被攻破过。也曾有盛极一时的枭雄们想攻伐这道天堑,但都铩羽而归。所以,这道关被称为‘一线关’,寓意九死一生,命悬一线!” 众将都沉默了。 白云飞也沉默。良久,他道:“这次公主来阵前惹乱,说是坏事,却是好事。因为正巧让我看到了离国的真正实力。” 他深吁一口气:“看来我之前的推测没有错。离国的精英根本就没有出。只有这次长平原,因为快到一线关,所以才有真正厉害的角色 来探虚实。不过香儿的出现,让我陷入了手忙脚乱,那个孩子看到这个机会,舍不得放弃,就改变初衷直接对我下了杀手。我想,他当时是想在战场上趁势取我首级的。” 众将一凛。 吕放想起当时场上的局势,至今仍有些后怕:“元帅说的是那个男孩?那小子速度很快啊,攻击你的时候我们都来不及反应。而且他的眼神很冷,看得人毛毛的。” 白云飞笑:“如果我没猜错,那孩子应该是四大家族中白虎庄的继承人。” 众人都看着他。 白云飞继续缓缓分析:“据我之前收集的资料,四大家族分别是青龙堂、白虎庄、朱雀楼和玄武门。他们分管全国的政治、钱粮等国家命脉,又各有独门绝技,比如青龙堂的毒,白虎庄的武,朱雀楼的追踪,以及玄武门的机关算计。今日那少年武功显然不俗。小小年纪,武学能有这种修为,在离国非白虎庄莫属!” 众将傻了眼:“一个小孩子武功就这么厉害,那我们接下来怎么过一线关?” “一两个人武功厉害倒不可怕,毕竟打仗不是擂台比试。但离国绝对不止有一两个高手这么简单,还有玄武门的机关算计,据说算尽天下。”白云飞笑,“只怕这一线关确实不好过啊。” 吕放也笑:“有什么不好过的,就算他们有高手、有谋士,又怎么样?我们元帅是文武全才,一个出马顶一窝,不会输给他们的!” 白云飞苦笑:“多谢你看得起我。” 他略一沉吟,缓缓道:“我能想出的办法只有一个。” 众人都屏息凝神,认真看着他。 “那就是里应外合。”他继续解释,“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来探消息的少年今晚必定会回王城复命。我想连夜袭营,趁黑吞掉他们整队兵马……那么袭营之后,他必定会来搜幸存者打听我军情况,因为接下来我们的矛头就是一线关,此战他们只能赢不能输。届时,我们就可以让我们的人乔装成幸存者,打入内部,探听一线关的破绽。” “好计啊!”程德刚眼前一亮,“要破一线关,只有打入内部才能想到办法了。我这就去挑选精兵。” “慢!人数多了就假了,很容易被识破。我的意思是只用一个。” “一个?” “嗯。探听消息,一个足矣。”白云飞认真道,“而且不容易被怀疑,也没有同伴的牵绊。” 众人点头。 白云飞却皱眉:“可是我一直没想到合适的人选。因为这个人不仅要武功够高,还要够机警… …” 吕放站前两步:“元帅,让我去吧。” 白云飞看着吕放,叹:“你的武功和机警我信得过。只是你是我军主将,只怕画像早就被他们传阅三军了。” 吕放一滞,无语退下。 众人也都沉默:这个人选确实不容易,一般的士兵武功太低根本不能成事,能成事的又都是主将,过去难免不被认出来。 程德刚突然想起了什么,大笑:“元帅,我向你举荐一人。” “何人?” “赵爽。” 白云飞一愣,想了想,继而眼睛一亮:“好!就是他了!” 赵爽年纪很轻,却有着不容小觑的才华。 他的出身没有人知道,昭明帝一开始就密令不必去查。 他一到来,就是赵爽——默默无闻,专门为军队设计随军器械的铸造师。 只是,他设计的不是普通的刀枪剑戟,而是攻城工具。从诸葛弩,到连云梯,甚至连大家见都没见过的各种新奇古怪的器具,都从他笔端一一设计出来。乌国这两年军事能叱咤边疆,除了与白云飞和各将士的努力分不开,赵爽设计的攻城器械也立下了汗马功劳。 只是,他的身份依旧是迷,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那一身手艺是从哪里习得。白云飞懂得分寸,既然昭明帝密令不必调查只需任用,他也就没有追查,只有次有意无意试过他的功夫,发现他的武功竟然高得惊人,几乎不在军中第一猛将程德刚之下。 如今程德刚推荐此人,只怕也是私下试过对方的功夫。 而他的机警和收敛锋芒的功夫,更是不用说了。 想来,他去,万无一失。 却说翌日。 长平原马倒旗靡,尸首成堆。 离国驻守的军士全部殒命。而乌国军队,已经在白云飞的带领下,越过长平原,驻扎在一线关前,准备不日攻关。 长平原依稀烽火未绝,兵士鲜血未干。天空几只乌鸦飞过,“嘎——嘎——”哀鸣。 一个少年以飞快的速度疾掠而来。 看着满地尸首,他先是一呆。但并没有迟疑太久,而是立刻开始翻尸体,寻找活口…… 终于,他翻到一个年轻的兵卒,腹部被人刺了一剑,好在伤口不深,只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他一拍年轻兵卒的后背,兵卒咳嗽着悠悠转醒。 少年大喜,眼里却依旧是淡淡的冷漠。他一拉那兵卒:“走,跟我回王城。” 那兵卒咳嗽着揉揉眼睛: “啊,我,咳咳,我,我还没死么?咳咳咳。” “别啰嗦,跟我回王城。” 他拉起兵卒,正待离开,却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一回头,见一个瘦小的士兵正从尸体堆里爬出来,准备开溜。 “站住!”他喝道。 那个士兵讪讪回头,苦笑:“小爷,我上有老下有小,您就行行好,放我回去吧。” 被少年拉着的兵卒看清那个士兵的脸,立刻震惊得脸色苍白,眼睛瞪得大大的。 少年走过去冷笑:“放了你,可以。但要先跟我回王城,向王报告昨晚这里的具体情况。” “小爷……”瘦小的士兵苦着脸,“我晕血,刚一打起来我就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啊……” “少废话,跟我走。”少年一脸不屑,过来拉住瘦小的士兵,扔到自己马上。他太了解这些逃兵了,一打仗就躲在尸体下面装死。可是偏偏这样的人才会更好地看见这一场仗的全过程吧。不管怎样,要想知道敌军的声势和袭营手段,两个人回报总比一个人好。 且说乌国军帐里白云飞正在心急如焚。 因为吟香公主不见了。 昨晚他们袭营成功后,就连夜在一线关前安营扎寨。打了一个晚上的仗,也确实有些疲倦,直接就睡了。不料中午刚醒来,兵士就来报:“不好啦元帅,公主不见了!” ☆、女儿香 离国。 中军帐。 一个受伤的年轻兵卒和一个瘦小的士兵跪在地上,瘦小士兵东张西望,一双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 主座上,坐着一个墨绿衣衫的年轻人。他端着茶杯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兵:“你们就是云间从战场上救回来的幸存者?” “是的老大!”瘦小的士兵笑眯眯点着头。 另一个受伤的兵卒看他抢着说话,无奈低下了头。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赵爽和吟香公主。 按照原定计划,赵爽在腹部自刺了一剑,便躺在尸首堆里,装成是晕过去的伤兵,然后顺势随那少年回后方刺探情报。但让他想不到的是:他居然遇见了擅自装诈死逃兵的吟香公主。 装扮成小兵的吟香公主朝赵爽看了一眼,眼神里有洋洋得意。 因为这件事是赵爽告诉她的。 那日白云飞军营定计之后,吟香公主到处找人打听接下来的打算,想帮忙弥补自己惹的祸,诸将自然不肯告诉她,她自觉不被看得起,颇为失意,一个人行至林间看行云暮烟,叹息连连。路过的赵爽于心不忍,便告诉了她白云飞的这个计划。 他原本只想到吟香公主是本国公主,万不会出卖本国,所以知道了计划也没什么打紧,却没想到她会抢着来立功。 “嗯。你叫什么名字?”穿墨绿衣服的年轻男子接着问。 吟香公主猜他肯定是这里最大的官,难道他就是离国的王?可是他很年轻哦,而且……很俊。 正看得失神,那被唤作云间的少年已经等不及了,冷冷道:“公子问你话呢。” 吟香公主这才回过神来:“啊,公子啊,噢。”‘公子’是什么称呼啊? 赵爽却在心里盘算:原来座上这位墨绿衣衫的年轻男子就是离国的公子。早就听闻离国国王的独子公子墨是位文武全才,不知是否名下无虚?只如今看他的言行举止,却看不出他会武功,想来若非是完全不通武功,就是如自己一般极善于收敛锋芒。 他又瞟了瞟那个冷冷的少年:这个被唤作“云间”的小男孩,想必就是四大家族中白虎庄的继承人陌云间了。据门下送来的密报:陌云间年纪虽小,却是离国年轻一代的第二高手,除了朱雀楼已经很多年不知所踪的少楼主,他就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了。 “你叫什么名字?”公子墨对东张西望兼偶尔失神的吟香公主表现出了兴趣,歪着头笑问。 “我叫……呃,回公子,小的叫……阿打!”吟香公主低着头咬着嘴唇想出个名字。 “阿打?”公子墨笑着皱眉,“很奇怪的名字。” “嗯,打仗的打。我娘说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嘛。”吟香公主赔笑。 赵爽却暗暗捏了一把冷汗:这个公主,能不能说点正常的话! 公子墨默然微笑,顿了顿,继续问道:“听说昨晚乌国军队去袭营了?云间说,他去的时候你们已经全军覆没。那你有没有看清他们到底还剩多少人马?经过袭营血拼之后,伤亡如何?声势如何?” “我……”吟香公主想了想,眨巴着眼睛,“人马不少,但剩得也不多,跟我们王城里剩下的差不多吧。” “你是说他们还有十来万兵马?”公子墨有些动容,站了起来。不是说一路拖垮乌国的军队么?怎么他们一路到如今,还剩下如此之多的兵马? “啊……嗯!”吟香公主一边用力点头,一边盘算:原来,他们王城里还剩十来万兵马啊!怪不得云飞哥不放心了,人家果然留着一手呢。 她望向赵爽。赵爽低着头不去看她,防止被人看出两人间的眼神有异,但心中也是一凛。一面又佩服白云飞的先见之明。 “那你可看见他们的群攻武器了?他们武器如何?可有新的大规模杀伤力武器?”公子墨接着问。 这个才是他最关心的。按说,乌国军队走到现在,即便有与离国不相上下的兵力,有天险在,他们依然过不了‘一线关’。但乌国有一个让人很头疼的问题,就是他们的攻城和群攻武器层出不穷,经常能以少胜多,事半功倍。 “群攻武器啊……没有新的啊,都跟以前差不多啦。”吟香公主支支吾吾,“嗯主要是他们战将很骁勇啊,尤其是他们的白元帅,武功又好又有魄力……” “哎哟!哎呀……”赵爽赶紧一声哀嚎,打断她的花痴言论。 众人看着他,他苦着脸捂着腹部,表示是痛到呻吟。 公子墨正待发问,一个暖如春风的声音传来:“公子。” 赵爽和吟香公主回头,见一紫衣男子走了进来,含笑向公子墨作揖。他头上的头发只用玉箸松松地绾着,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他很年轻,但眉眼间却写满内容。 他很闲散,但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种严谨。 他很美,却不是女人。因为这世上没有哪一个女人,有这样的风度。 赵爽扭头看吟香公主,果见吟香公主早已流着哈喇子盯着那人看得入了迷。他无语,低头,再度捏了一手汗。 “小凉,你来得正好 。”公子墨见了来人,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站起身,“长平原昨晚被乌国袭营,整个吞掉了。云间刚带回了两个幸存者,我正在询问。” 赵爽心头一颤:来人居然就是传闻中的“玉面狐狸”——令狐凉!据闻此人算无遗策,不止是离国第一谋士,更在海内外享有“第一算”的美誉。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哥哥,都曾说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与令狐凉比智。 令狐凉听公子墨一说,倒皱了眉,拱手:“是我的错,没有想到白云飞有此一着,未来得及把主要兵力抽离。” 公子墨摆手:“与你无关,你也不知道他会如此之快袭营。再说,他们也没有白死。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一线关才是乌军的葬身之地,之前的所有牺牲,都是为了折损他们的兵力,和膨胀他们的骄气。” “虽说如此。但还是可以抽离一些精兵猛将,他们这次全部被白云飞聚歼,可惜了。”令狐凉叹了口气,却也不再纠结于那个问题,而是走至赵爽和吟香公主身边,“这两个人就是云间带回来的伤病?” “是。还有一个是逃兵。”陌云间冷冷答,不屑地看向吟香公主。 令狐凉笑笑,走近吟香公主,突然,他脸上的笑容一僵。继而,再度笑容满面:“这位……就是……逃兵?” 赵爽注意到了他脸上笑容凝固的那一瞬,虽然只有一瞬,但足以让他有不祥的预感。他记得哥哥曾经跟他点评天下人物,说令狐凉是一只狐狸,一颦一笑皆是计。 令狐凉此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吟香公主身上。他再走近一步,笑:“你是逃兵,不是伤兵?” “呃……嗯。”虽然眼前的人很美,但吟香公主还是给他看得有些发毛,本能地想后退。“ “这就不对了。”令狐凉缓缓道。 吟香公主好奇:“什么不对?” “自然不对。”令狐凉笑容不改,“做细作不肯牺牲可不行哦……公主你既要来扮伤兵,又不肯自伤一点点,会被看穿的哦……” 他一边慢慢笑着,一边已快速探出手去抓她脉门。 吟香公主哪里料到他会突然如此,半点防备也无。 眼见他手起掌落,就要扣上吟香公主的手腕,一只手从旁伸出,拖住吟香公主,一把拉开。 原来是赵爽早有准备。 “走!”他再不迟疑,拉着吟香公主,夺门而出。 虽然变故在一瞬间,但陌云间是何等机敏,此时也已反应过来,想也不想,抬手就刺。 “留活口!”令狐凉急喊。 >却哪里还来得及。 陌云间是出了名的快剑,纵然有心收力,也已来不及。手中的穿云剑迅若闪电,直刺吟香公主。 赵爽大惊失色。他虽然在知道陌云间身份的那一刻就有心理准备,但此刻真正与之对敌,还是被他出剑的速度惊到了。 眼见穿云剑迫在眉睫,直指吟香公主。赵爽不再犹豫,左手推开吟香公主,右手直接抓向剑锋。 剑锋从他拳心穿出,剑施却被阻了一阻。就是这一阻,吟香公主已被推开。 剑停。 赵爽的掌心瞬间鲜血淋漓。 “小爽!”吟香公主被推开,回头见赵爽一手血,痛喊。 赵爽却没有半分迟疑,拉起吟香公主,再度奔出。 陌云间正待要追,令狐凉喊住他:“那个逃兵是乌国的公主,留活口。” “好。” 声音未落,陌云间已跃出门外。 待他们去得远了,公子墨才站起身:“要不要召集更多的人搜捕?” “不用。云间可以搞定。”令狐凉没有半分犹疑。 “嗯。”公子墨对令狐凉的话显然也深信不疑。 顿了顿,公子墨突然笑问:“你这个小狐狸,是怎么知道她是乌国公主的?” “跟你说过,小狐狸是融儿。我是狐狸。”令狐凉笑,“想知道她是女的很容易啊。” “哦?” “她身上有女儿香。”令狐凉笑着顿了顿,续道,“一个女子再怎么伪装,都掩不去身上独特的味道。那是女子独有的女儿香……” “就因为这个?” “嗯。” 公子墨摇头苦笑:“果然又输你一着。我就看不出她是女的。” “不怪公子。那丫头的易容术确实高明,不止耳洞被盖住了,就连喉结都扮出来了。”令狐凉轻笑,“所以她一定是乌国的公主。” “为什么?” “早就有密报说吟香公主随白云飞出征,而吟香公主又师从西域,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是拜西域鬼才张子纲为师。除了她,相信乌国没有女子能伪装得如此惟妙惟肖。” 公子墨哑然,继而洒然一笑:“好你个狐狸!” ☆、定乾坤 长长的走廊上,两个士兵模样的人手拉手狂奔,身后,一个持剑的少年如影随形。 “唰”的一声,后面的少年再度出剑。 前面的两个人立时分开。剑从两人中间穿过,徒劳无功。 两人再度拉起手,继续逃窜。 这两个人,自然是赵爽和吟香公主。而他们身后的少年,就是陌云间。 一路的逃窜中,赵爽身上已经被陌云间扎出了好几个窟窿。他一边咬牙拉着吟香公主硬撑一边暗暗着急:看形势,是逃不出去了。以陌云间的武功,赵爽即使没有受伤,也不是对手。何况,他还要护着吟香公主。想逃脱,几乎是不可能了。 他看了看身侧的吟香公主。吟香此时已吓得花容失色,只是仍不放弃逃生之念,咬牙跟着他狂奔。不知为何,赵爽看着如此狼狈的吟香公主,反而莫名心生怜惜。她本是金枝玉叶,为了一个男子犯险来出征,却又不肯服输,来此做细作……虽然不自量力,却也是一片赤心。弄到如此地步,让人生怜。 突然,他打定了主意:纵然拼了性命,也要救出这个女孩。 主意打定,他反而坦然了。只想着尽快把吟香公主带至城门口,届时自己拼上性命,阻住陌云间,吟香公主或许可以凭着三脚猫武功脱困。 他使足脚力,拉着吟香公主加速狂奔,只想近早离开王城。 然而,他突然一愣:后面的脚步声突然听不见了。 他回头,见陌云间已经停住了脚步,闭上眼睛,以剑指天,嘴唇翕合,似乎在念着什么。 他心里一紧,知道不好。也来不及多想,只拉着吟香公主继续逃。 突然,陌云间身形一动,如鬼魅般飘移至两人面前,劈手就是一剑。 赵爽和吟香公主具是大惊,他们想不到陌云间竟然能在一瞬间移形换影至此! 只一瞬间,陌云间的剑已落了下来。 赵爽已无计可施,眼见他的剑砍向吟香公主的肩,他想也不想,举臂便挡。 肉臂岂能挡住钢铁之剑? 眼见赵爽的胳膊就要被砍下。 突然,不知何处一把剑伸出,堪堪迎上了陌云间的剑。“呯”的一声,两剑撞得火花四溅,随即陌云间被震得后退三步。 三人望去,见一个锦衣男子意态悠然地落地。剑眉星眼,温暖含笑,那一身白衣的,正是白云飞! “白云飞!”绕是冷定如陌云间,也忍不住失声惊呼。 白云飞笑笑,算是见礼,回头看赵爽的 伤势:“啧啧,就算是英雄救美,也不用命都豁出去吧。” 边说着,边连连运指,帮他封穴止血。 赵爽脸一红,看向陌云间,道:“元帅,他就是离国四大家族之一,白虎庄的少庄主,陌云间!” 白云飞心中一动:这个赵爽,到底是谁?怎的也听过四大家族,甚至连白虎庄的少庄主陌云间都知道。 心中虽有疑惑,白云飞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笑道:“原来是白虎庄少庄主亲自出手了,怪不得有如此手段!” 陌云间冷哼一声,并不答话,而是伸手向袖中摸着什么。 白云飞眼神一厉,挺剑直刺陌云间心窝。 陌云间赶紧抽手举剑格挡。 两人你来我往,连走了十来招,陌云间败势越来越明显,白云飞的攻势却越来越猛。要知道,白云飞的武功本就高出陌云间不少,上次在战场上一方面是顾及吟香公主安危,另一方面是想试对方虚实,故此只拼了个平手。如今放手一搏,杀招连连,却是逼得陌云间退无可退了。 陌云间越战越心惊,知道白云飞对自己已起了杀意,要在自己发出求救信号前将自己立毙。他虽武功极高,毕竟还是个孩子,自出道后也罕遇敌手,如今这般危势,也是第一次遇到,难免更手忙脚乱。 白云飞握剑一收一进,便要直取陌云间的咽喉。 “叮”的一声,一个玉佩飞来,击向白云飞的剑锋。玉佩被震得粉碎,散落一地。而白云飞的剑也给带歪了半寸,陌云间堪堪避过。 白云飞回身:是谁有如此深厚的功力,竟然能将自己的剑带偏半寸? 一个中年人急急朝这边赶来,神色间颇为担心。 “爹!”陌云间喊。 那中年人走至儿子身边,挡在他身前,一面仍心有余悸:“还好即使赶到!” 白云飞和赵爽的心都沉了下来,这人竟然是陌云间的父亲!也就是四大家族掌门人中最惊才绝艳的一个:任轻狂! “兵马大元帅都亲自光临了,还不发信号!”任轻狂一面盯着白云飞的手,一面吩咐儿子。 陌云间闻言,从袖中掏出一截竹管。 “云飞哥快拦住他!”吟香公主急喊。 白云飞却没有动,只是回了她一个苦笑。 赵爽朝吟香公主摇了摇头,脸色也极为难看。 任轻狂是离国公认的第一剑客,武功之高,无人能测。如今他亲自压阵,陌云间要发信号,哪里还拦得住? 陌云间掰开竹管,一道火光从管中直窜云霄,带着“咻咻”的鸣叫。 与此同时,白云飞再度出剑,直刺陌云间的额头,同时大喊一声:“你们先走!” 赵爽会意,拉着吟香公主再度奔逃。 陌云间刚发出信号,火光耀得他眼前一白,白云飞抓住了这个机会出剑,可以说是算尽天时!因为这时候的陌云间还来不及回防。而高手过招,一愣神间,便足以定生死。 任轻狂自然不会坐视儿子被杀,只见衣袂一动,他已连人带剑刺向白云飞左肩。 眼见剑已抵白云飞外衣,白云飞却丝毫没有变招回防的意思。 任轻狂心里一沉,暗叫糟糕!看来,白云飞是想拼了左肩受伤,也要一招毙掉陌云间!看来白云飞是想尽快解决云间,然后挡住自己,让另两个人在离国其他人来之前逃掉。 念及此,饶是任轻狂纵横一生,也吓得手心出了汗。 他再不及多想,直接扑上前去,一手抓剑一手推开儿子。这一招,没有任何花哨,只是一个父亲用尽全力对儿子的保护。 “噗”的一声,在陌云间被推开的一瞬,白云飞的剑刺进任轻狂左肩。 “爹!”陌云间痛呼。 任轻狂却笑了,他一挺身,更前进了几步,剑锋从他左肩透体而出。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左手,按住白云飞握剑的手。 如此骁勇,连白云飞也大为动容。 “快去追他们两个!”任轻狂冲儿子喊。 “爹……”纵然陌云间平时看着冷漠,此时也做不到放下自己的父亲不管。 “快去!老子不会有事!”任轻狂大斥。 陌云间依然犹豫。 “白虎庄天下第一!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生呢!放心去追!”任轻狂再度吼。 陌云间闻言,一咬牙,终于朝赵爽他们逃离的方向追去。 白云飞想跟过去,却哪里动得了。任轻狂的手如铁箍般将他的手牢牢按住。 无法,白云飞出掌,击向任轻狂面门。 任轻狂举起右掌,直直赢了上去。 论功力,任轻狂更胜一筹,但如今他深受重伤,也讨不了便宜。“嘭”的一掌,任轻狂再度噗出一口鲜血,而白云飞也被震得头晕眼花。 白云飞再度出手,任轻狂想也不想,再度一掌接上。 又是“嘭”的一声…… 不到一盏茶功夫,两人已对轰了十多掌。 任轻狂失血越来 越多,手上力道却丝毫不松,一直死死按着白云飞握剑的右手。即便是白云飞久经沙场,也是第一次近距离遇见如此霸道的打法。 终于,人声渐近,是离国的高手已赶到。 公子墨为首,他旁边是令狐凉。而在他身后,站着两个老者,精神矍铄,想必武功不俗。 “你们两个老鬼终于来了!”任轻狂见到来人,终于松了口气。说完这句,竟直直委顿了下去。 “四伯!”公子墨抢上一步,过来扶起。 另外两个老者,也早已一左一右跟了过来。只有令狐凉,似乎有些忌讳,没有跟过来,而是留在原地,面容恭肃。 白云飞得了自由,一把抽出剑,后跃了半丈远。 他正待离开,却见陌云间押着两个人,走了回来。 而喧嚣的人声也越来越近,看来离国王城的护卫也已经被彻底惊动,前来围攻。 “爹!”陌云间将赵爽和吟香公主两人扔给令狐凉,过去看父亲的伤势。 一个老者帮任轻狂点住穴道止血,把脉了片刻,道:“伤得不轻,但还无性命之忧。不妨事。” 陌云间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而白云飞的心,却提得老高。 此时,他已不敢轻举妄动。离国四大家族精英,看来是倾巢而出了。而赵爽和吟香公主还在他们手里……更何况,这是离国的王城,侍卫士兵,多不胜数……局势,已经很明显了。 令狐凉上前,道:“白元帅是明白人,如今该怎么做,心中想必有数。” 白云飞苦笑:“你要如何?” 令狐凉朝白云飞认真施了一礼:“在下令狐凉,请白元帅与我国签订合约。” 白云飞不说话。 “在下知道白元帅武功盖世,即便是我离国高手尽出,恐怕也留不住你。不过元帅自己也心知肚明,你自己可以脱困,却决计救不出这两个人。”令狐凉看了看赵爽和吟香公主,笑,“吟香公主是乌国唯一的公主,也是无双太后和昭明帝的至宝,若她真有闪失……白元帅,莫怪我说话难听,主子终究是主子,臣子终究是臣子,若昭明帝失了胞妹,你为人臣的,即便是为他打下万里河山,亦不好交代吧。” “再说……”令狐凉续道,“白元帅是明白人,应该知道‘一线关’没那么容易过。与其损兵折将面上无光,还不如干脆与我国修好,免开干戈。” 是夜。 公子墨单独召见令狐凉:“我 们与白云飞签订合约,是否有些草率?” “不草率。乌国休整数年,兵锋正劲,我们离国原本就敌不过。对峙下去,对我们不利。” “可是……明明今日围住了他,却还要给他割两座城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 “公子,咽不下也要咽,因为我们离国地偏民少,根本不是乌国的对手。唯一可仰仗的,只有天险‘一线关’。若非今日有此机缘,真到战场拼杀,以白云飞的机警智变,和他们层出不穷的群攻武器,未尝不能破关啊……届时,我们失的,就是整个离国了。” 公子墨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知。只是……唉,罢罢罢。对了,你说白云飞机警智变,难道你的智谋竟不如他么?” “论用兵,在下确实不如。”令狐凉苦笑,“玄武门虽世代经营算计,却终究术业有专攻。他跟他父亲,纵横沙场两世,必然有他们的过人之处,不是我等可比。” “那……”公子墨先是有些不甘,继而又笑了,“用兵之外,你可能胜他?” 令狐凉笑笑,算是默认。 公子墨也笑:“那你今日放虎归山,可是另有良谋?” “公子啊,且不说我们今天确实困不住白云飞。即便能困住,也不能真的杀了他们啊。”令狐凉的表情变得慎重,“若真的杀了白云飞和吟香公主,只怕反会给离国惹来一场大祸啊……届时,乌国与离国必将结为血仇,昭明帝必定与离国不共戴天。而以白云飞在乌国的威望,为他报仇必定能激励所有人的士气……我离国本就不能跟乌国抗衡,若真的闹到那一步,只怕再加几道‘一线关’,也阻不了他们了。” 公子墨深吸一口气,表情也变得肃穆了。 良久,他问:“那你可有后招?” “公子勿忧。我们打进皇宫的人已经渐入佳境。”令狐凉笑,“这一次,我们从后方入手。” ☆、又逢春 时间已是深冬。 华后执卷在窗前看书。皑皑白雪,映得太阳格外明亮。 其实,这是一个好天气。 只是华后近来总是倦倦的,提不起精神。也许,是自被撵出乾清宫起吧? 她叹了口气,放下书卷,往“雪球”嘴里塞了一瓣葱油饼。时间很快,离开乾清宫,已经两个多月了吧。从那之后,她竟再没见过昭明帝了。甚至连他后来纳妃,都没有亲自陪她们来向自己见礼。纵然于礼不合,他也就那样了,一如当初固执地让自己住在乾清宫。 当然,她也不介意。甚至,她在心里盘算:他越回避自己,证明自己在他心里留下的伤痕越深……也就是说,越如此,说明他把自己看得越重。 所以她也不急。感情这回事,既然发生过,就没有人抹得掉。即便被冰封了,只要你找准时机,再度用心,总有破冰的那一天。 他新纳的两个妃子,一个是淑妃步小暖,一个是丽妃甜儿。 甜儿原是之前服侍自己的丫头,笑容甜美,心思单纯。她一直对自己比较忠心,甚至不时出言帮过自己。在这个深宫,她算是自己唯一当做姐妹的人。可是……她是如何上了龙床?倒是不知了。 华后如此想着,已有宫-女进来禀报:“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求见。” “宣。”她淡淡应着。其实已经跟她们说过,不必每日来晨昏定省,但步小暖大概是出身官宦的关系,对规矩看得极重,只说后妃规矩不能废,定要日日来参拜。 如果单从表面上看,这个后宫,倒是极祥和的。 只是,华后并不天真。看过无数后宫争斗的秘史,对昭明帝的这两个新妃子,她还是不敢妄自亲近的。 “参见皇后姐姐。” 淑妃进来,由宫-女搀扶着行礼。 “妹妹请起。”华后做了一个搀起的动作,倦倦笑道,“早就说过,姐妹间不必客气。” “规矩总是要的。”淑妃温和笑着坐到华后身边,“怎么,姐姐不舒服吗?” “没什么,可能天气不好吧。”华后淡淡笑道。她知道自己向来是心情影响一切的人,这所谓的“不舒服”,只怕是被昭明帝冷落后的心病罢了。 淑妃握住华后的手:“呀,姐姐的手好冷……还是召太医来看一下吧。” “不必了。不妨事的。” “不行,这大冬天的,手脚冰凉哪成。”淑妃一边说着,一边吩咐身后的宫女,“玉儿,去叫他们宣个太医来。” “喏。” 小宫女答应着出去 。华后也不好再阻止。 见宫女们都出去了,难得房里就自己跟淑妃两个人,华后突然有感而发,笑问:“妹妹,陛下这些天可去过你房里?” 淑妃红着脸,低下头:“嗯。去过几次。” 华后笑:“他却不曾来本宫这。” “姐姐……” “无妨,这事全宫的人都知道。”华后拍拍淑妃的手,淡笑,“自打本宫搬出乾清宫后,陛下就从没来看过本宫。所谓的坤宁宫,跟冷宫其实并无区别。所以……你其实不必日日来参拜本宫,更不必这么费心为本宫张罗。本宫……不过是个旧人。” “姐姐……”淑妃有些紧张,反握住华后的手,“姐姐说哪里话?妹妹怎敢当姐姐是旧人!” “你误会了,本宫没有想你什么,只是说一个事实。”华后依旧是笑,“只是说,你其实不必对本宫这么恭敬上心。” 说不清言辞里是敌是友,她就这么把不痛不痒的一番话甩了出来。也不知为什么。 也许,她是反感眼前这个女孩的吧。淑妃,步小暖,十五岁的年纪,花蕾初绽,比当初入宫的自己更为清纯。 她有些反感:这个被昭明帝宠幸、纯净如冰雪雕花般的女孩。 凭什么,她可以取代自己的位置,被呵护得如珠如宝? 听说,昭明帝很宠这个从扬州远嫁而来的小女孩呢。宫里,向来藏不住秘密,尤其是帝心所向。纵然宫女们讨论时很小声,华后也依旧听进了耳里。 淑妃怔了怔,却没有生气。半晌后,方嗫嚅问:“姐姐,你是不是……讨厌妹妹?” 华后不说话。也就是说,她没有否认。 为什么要否认?你嫁给了我的丈夫,我讨厌你,不是人之常情么? ——念及此,华后心里突然一痛。不止为昭明帝纳妃,更为他曾给了自己一个“天下无双”的谎言。 其实,皇帝后宫三千,自古皆然。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奢望过他会不同。然而,是他从一进宫,就给了她一个专一的承诺……他曾在耳畔,说,爱是天下无双,今生今世,独爱你。他独宠她经年之久,同住一宫,曾言永不纳妃……可是,言犹在耳,物是人非。终于,她的面前,站着他新婚不久的妃子。 或许,他纳妃没有错,错的是不该给自己一个“天下无双”的假象啊…… 原来,在这个假象里待了两年多后,她已经习惯了独宠。 原来,她已经把他看成了自己的专属,再……容不下别人。 原来,她爱他,至 容不下任何一点分享。即便,他是注定要三宫六院的帝王! “姐姐,其实您跟陛下的感情,无人可以取代。”良久,淑妃终于幽幽道。 华后看着她——不管是她幽幽的口气,还是脸上的神态,都不似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 华后突然忍不住叹息:宫中女子啊,果然没有一个是纯净如初的“小女孩”。 淑妃低下头,轻轻道:“其实,陛下无数次在睡梦里,叫着姐姐的名字……” “你说什么?”华后心里一震。 纵然并不意外,却仍旧震动。自己,还是他午夜梦回的轻唤么? 淑妃没有再回答,而是认真道:“所以姐姐,你从来就不是旧人啊。” 淑妃笑,笑容里有些苦涩:“如果‘旧人’是这样,那妹妹也宁可做‘旧人’……我宁可他怀里抱着其他女子,想的是我,也不愿他怀里抱着我,想的是其他女子……” 华后沉默了。 “娘娘,颜御医求见。”宫女进来回禀。 “让他进来。”华后木然道。她还在为淑妃刚刚的话出神。 “喏。” 颜御医进来,行过礼,开始把脉。 华后依然想着淑妃的话。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震惊与感动,更有无以言说的辛酸……原来,他对她情深若此!只是为何,却又缘浅如斯? 颜御医眼睛一跳,看向华后:“娘娘,您近来身体可有什么反应?” “反应?”华后的眼神有些迷茫,因为依然在想着他跟昭明帝的种种,“什么反应?” 颜御医吸了口气,换只手再把脉。 终于,他道:“启禀娘娘,是喜脉。” “什么?” “娘娘,您有喜了。”颜御医微笑。 “啊……”华后捂住嘴巴,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说……本宫,本宫……” “恭喜娘娘,您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颜御医笑逐颜开,跪下回禀,“请娘娘保重凤体。” “啊!我有喜了!我有喜了!”华后高兴得站了起来,拉着身边的淑妃像孩子一样跳着。 颜御医赶紧拉住:“哎,娘娘小心,切勿动了胎气。” “嗯。”华后答着,两行泪涌出。 宫里的消息,向来传得比风快。 次日,华后还未来得及去向无双太后请安,无双太后已摆驾到了坤宁宫。 “太——后——娘娘——驾——到——”一声拖长的 宣报,吓得正在对镜打扮的华后手一抖。赶紧起身接驾。 “儿臣参见母后。” 华后刚弯腰准备拜,无双太后早一把搀了起来:“小心,小心。” 无双太后喜上眉梢,一挥手:“以后这些礼节,你就免了吧。” “这……这怎么行……” “哎!哀家说免了就免了。这些俗礼,哪有哀家乖孙子重要!”无双太后人逢喜事精神爽,说话很有劲道,“总之,你现在就好好养胎,其他不必管。” “呃……喏。”华后讪讪笑道。看来,在宫里,怀孕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重要。 “你也是,怀了孕也不说,要不是哀家听人说起,昨晚召了颜御医去盘问,这会还蒙在鼓里呢。”无双太后笑执华后的手,“这么大的喜事,可不许再瞒了,今晚就让明儿过来看你。” “母后……”华后手一震。无双太后提起那个名字,是那么自然。可对自己来说,那是许久都无法接近的名字啊。 无双太后看华后的表情,自然猜到她心中所想,温和道:“这次你有孕在身,他会来的。” “记得,把握好这个机会。”无双太后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重重拍了拍她的手。 “嗯……”华后凝噎。 其实,自搬来乾清宫后,无双太后明里暗里没少帮过她,也曾令昭明帝过来探望。无奈两人间总是误会重重,相顾惨然。无双太后最后只得摇头作罢:毕竟,年轻人的男欢女爱,长辈不好插手太多。更何况,男人向来是越得不到的越撵着往上赶,父母太看重的女子,反而容易让他们反感。这一点,作为过来人的无双太后自然拎得清,所以后来再也没提过,而是等机会。 她相信,只要愿意等,总有机会。 而华后这次的怀孕,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无双太后走后,华后便认真打理青丝,抿上胭脂,插上昭明帝曾经最喜欢的绿玉珠钗。 一上午过去,昭明帝没来。 一下午过去,昭明帝还是没来。 黄昏,华后坐在堂前,望着门口,也依然未见昭明帝的影子。 终于,天边最后一丝光线也隐去。宫女们端着宫灯上来:“娘娘,天黑了,外面凉,去里屋坐吧。” 华后叹了口气,苍白着脸强自笑笑,点头。 夜冷幽独,灯花剥落。 华后看着“呲呲噼噼”燃烧着的灯芯,想起前尘无数…… 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你,终是不肯来看我一眼么? >难道你我的缘分,竟搁浅于此? “月儿……” 轻轻的一声,有些犹疑,有些发抖,却似霹雳惊雷。华后惶惑回头,瞬间僵立。 那一身明黄便衣,从墙角走出来的,正是昭明帝。 昭明帝抬起头,脸上有着许久不见后的客气,与无措:“朕……以为你睡了,怕吵到你,所以没让她们回禀。并不是……不是想……” 并不是想刺探你的隐私。 他不知如何说下去,住了口。然而,华后已懂他的意思……原来,对于上次悄无声息出现,撞破她抄子衿词,他是抱歉的吧。毕竟,那是她的隐私。 可是,如今,那些都不重要了。 再不重要了! 华后看着昭明帝的脸,心一点点漾开,五味陈杂。不重要了,陆子衿、那些过往,已经不重要了。对她而言,如今的天只有一个,那就是面前这个人。 他看到她脸颊的泪,伸出手去:“你哭了?” 他的声音很柔,手很暖。温暖厚实的指腹擦着她的脸颊,瞬间化开了她心里所有沉积的委屈…… 泪越流越多。 “朕只想擦干你的眼泪,为什么会越擦越多呢?”他的声音里,有她昔日最熟悉的疼惜,和从未感知过的无奈与苍凉。 “陛下!”她抓住他的手,泪水终于决堤,扑进他怀里。 昭明帝一震,有些摇摇欲坠,仿佛承受不了华后冲进怀里的力道。 这样的拥抱,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闭上眼,他的两行泪也滑落。 他伸出手,圈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原来,他是这样眷恋着她的身体。原来,抱着她的感觉,这么好…… ☆、今非昨 华后醒来的时候,昭明帝已经去上朝了。 “帮本宫更衣。”她一边吩咐贴身宫女,一边顺手揽过桌上的镜子。 她一愣:脸上浅浅印着一枚吻痕,恍如隔世。 一旁的宫女早偷偷掩嘴笑了。 华后从镜中看到宫女的表情,有些尴尬地笑笑,继而心里莫名叹息:坤宁宫的宫女们还从未见过我们如此呢。若是当年在乾清宫,宫女们会习惯得连头都懒得偏吧。 “娘娘,陛下对您可真好,只怕日后来的日子就长了。”宫女一边帮她更衣,一边笑道。 华后不答,只微笑。 她伸手摸着脸上的吻痕…… 那是朕给你盖的记号,证明你是朕的女人——他曾经大笑着对她说。 往事温馨一幕一幕。 他曾说,她是他的女人,唯一的女人。 每个清晨,她的脸上都会印着一枚他的吻痕,那是他最深的爱和最缱眷的温存。也是她最幸福的安心。 这份殊荣,只有她独享。即便是后来的淑妃和丽妃,也没有这等待遇。 华后抚着脸颊上那个淡淡的印记,脸上露出难得的满足与幸福。 “今日,就不洗脸了吧。”她轻轻说。 手指触碰着脸上的吻痕,两行泪缓缓流了下来。 有一种宠爱,天天享有时不觉得珍贵,若一天失去,复得之日,才会懂得其间的深情。 时间很快,华后收拾停当后回想了一番当年,便已至正午。 华后正打算着人下去传饭,外面太监却禀报:“陛下驾到!” “恭迎陛下!”外面的宫女太监齐喊,声音里带着喜气。 “臣妾恭迎陛下。”华后略一迟疑,欣喜地迎出去接驾。 昭明帝早一把将她搀起:“贤后请起。” “你身子不便,以后不必行礼了。”他一边扶着她往里间去,一边道。 “噢……那陛下的意思是只疼臣妾肚子里的……”华后嘟着嘴,幽幽望着昭明帝,没有再说下去。 这半是娇嗔半是哀怨的表情,早已让昭明帝着了迷。他哈哈一笑,忍不住伸手来勾她下巴:“谁说朕只疼小的!朕更疼……大的!”他一面看着华后日渐变粗的腰肢,一面刻意加重“大”的读音。 “讨厌!”华后笑着一跺脚。他自然知道昭明帝是取笑她如今发福。 自来坤宁宫后,华后心情更是不好,日日暴饮暴食解忧,身子也一天天重了起来。好在后来央父亲把白猫 雪球带了进来,才重又渐渐瘦了些。 只是可怜雪球在华月走后好不容易瘦得四肢灵活、龙精虎猛,甚至能在华府欢腾地扑老鼠,却又被捉来了坤宁宫!虽然见到女主人很是高兴,但它高兴的“喵呜”之声未落,华后便笑眯眯地给它塞来一瓣葱油饼,“喵呜”立刻变成“呜……”,在撑得连打了几个饱嗝后,雪球终于悲哀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胡吃海塞的日子。 也托庇那只白猫,华后才得以回到如今的身材,只是比起初进宫时,仍是粗了不少。 “那我减肥!”华后对丈夫愤愤。 “减什么肥啊,可别饿坏了朕的儿子。”昭明帝一边说,一边横抱起妻子,笑,“嗯朕儿子现在是三两七钱,明天朕过来时要是发现少了,就找你算账。” 华后笑锤他的胸膛:“少胡说,你哪里就拎得出来斤两。” “你几斤几两,朕还是拎得出来的。”他笑。 “讨厌!”华后继续笑锤,“没个正经。” “正经是给别人看的,又不是给老婆看的……”他笑嘻嘻凑近怀中女子的脖子,突然停了停,笑容不改地吩咐,“哎?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出去。” 一旁伺候的贴身太监宫女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红着脸告退:“奴才(奴婢)告退!” “把门关上!”昭明帝头也不回地喊。 “喏!”随着一声答应,门被轻轻关上。 华后早已羞红了脸:“你还是这么……” 昭明帝望着近在咫尺的怀中佳人,笑笑,正准备开口。却传来敲门声——“笃笃笃。” 昭明帝皱眉,依然头也不回地喊:“何事?” 门外的太监明显听出昭明帝的不悦,硬着头皮回禀道:“回陛下、娘娘,淑妃娘娘求见。” 昭明帝不说话了,看着华后。 华后也回看他,半晌,方道:“你这个新妃子天天都来给我请安的。”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无奈,与酸意。 昭明帝没有说话。 华后看着眼前的昭明帝,突然觉得有些远……他,已经不只是自己的丈夫了啊。 她从昭明帝怀中挣下,推开他,对门外喊:“宣。” “喏。” 淑妃走进坤宁宫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因为她发现了昭明帝随身带的那两个太监。 她心里苦笑:看来,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既然知道华后怀孕的消息已经传开,昨日陛下更是亲自来探望,自己今日就不该来的。 但来而不入更无道理。无奈,她硬着 头皮拜访。 华后接见了她,毫无意外,昭明帝果然在这。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姐姐。”她低头盈盈行了大礼。 “平身。” “起来吧。” “谢陛下,谢姐姐。” 淑妃站起身,站到一边,方抬起头来,微笑:“不知陛下在这,来得唐突了。” “哦?为何陛下在这,你就来得唐突了?”华后笑。 “呵呵,姐姐跟陛下正在鹣鲽情深,妹妹在这,有些多余嘛。”淑妃的笑容里有着一览无余的苦涩。 这苦涩刺得华后心里一痛:什么时候,你有资格如此?他,原本是我一个人的丈夫! “呵呵,妹妹看得碍眼了么?”华后笑,声音里不由自主添了一份尖锐。 “我……妹妹不敢。”淑妃赶紧低头,有些紧张,有些委屈。 昭明帝看得不忍,赶紧接口道:“好啦好啦,小暖没那意思,只是还小,不会说话。” 华后身子一震,看着昭明帝,良久,缓缓道:“小暖……呵呵,陛下……就这么急着……维护她?” 昭明帝给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说什么呢,朕只是实话实话,你想太多了。” “想多?呵呵……”华后惨笑,心头的苦蔓延到嘴边,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依旧没有说出。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当一个男人维护另一个女子,告诉你“你想太多了”,只能说明他心里已经没那么在乎你了。他心里若没那么在乎你,那么,说什么都是多余。 华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看来,多余的人,是我。” 说罢,转身朝里间走去,再不回头。 昭明帝下意识伸出手去,却终究没有追上去。 他张了张口,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是夜。 华后一夜无眠,以泪洗面。 因为,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了一件事:她的丈夫,已经不再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曾经,以为只要两个人和好,一切都会回到原样。如今两人本已渐渐放开心结,但今日坤宁宫的事却让她明白——早已不同了。 原来,男女之间,没有绝对啊。 曾以为自己是他的唯一,与天下间任何女子都不同。却原来,男女之间原本就有本能的吸引……稚嫩清纯,见之忘俗,这样的步小暖,对他一往情深,他又如何会不动心?或者,自己依然是他心中最重的一个,但是,已经不是唯一的那一个了。不管是甜儿还是步小暖,上了他的 龙榻,封了妃,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她多傻啊,还一直以为只要和好,便能如初。 原来,回不去了,已经回不去了。 曾经的“天下无双”承诺,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那些专宠的日子,也不会再有了。 她纵然再得宠,也至多是坤宁。而他的后宫,将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忙得昏头转向,笔记本电脑落在途中某亲戚家了……于是终于咬牙下狠心重新打了一章。嗷嗷嗷写第二遍什么的最坑爹了~~~~(>_众将的眼神终于亮了起来。他们看着白云飞,从他冷静的脸色和自信的眼睛里,终于渐渐寻回了安心。 “你们下去吧。我不会有事。”白云飞微笑。 众将这才郑重点头而去。 看着众将离开的身影,白云飞疲倦地闭上眼睛。 他摊开手掌,手中的明珠耳环已经被捏碎。手心一点殷红……那是耳环上还残留的血迹。 想象着耳环从香儿耳朵上拉下来的情形,白云飞拼命闭上眼睛。 他出门解缰,跃马而上,直奔“一线天”。 “驾!”千军万马面前不改色的他,此刻心却在抖……第一次,他这么希望马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 心在疼,心在抖。 原来,那个明媚如阳光、粉嫩如掌上明珠的女孩,早已驻进了他的心里…… 香儿,你不要有事……你等我,我来了,云飞哥这就来了! 离王,你敢伤香儿,我要你倾国陪葬! 马儿,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线关。 东南西,各站一人,抱剑而立。这三个人自然是朱雀楼少楼主舒飞羽、白虎庄少庄主陌云间和离国第一杀手南柯一梦! 而正北方向,端坐着一位墨绿衣衫的男子,执扇轻摇,他身边被缚着的正是吟香公主。吟香公主被绑得死死的,嘴里还塞着棉布,耳际的血痕还在,刺疼了白云飞的心。 “我已经来了,放了她!”白云飞看着面前风霜满面的香儿,心疼得难以自已。 “啧啧。”墨绿衣衫的男子笑笑,轻摇折扇,“连白元帅也不淡定了么?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呀……”他最后拖长音调,折扇随手划过吟香公主的脸颊,笑得一脸暧昧。 “放开她!”白云飞怒斥。 “呀,白元帅怒了?”墨绿衣男子笑,笑得有些狂意。看到名震天下的白云飞在自己面前束手无策到失态,这感觉,真好。 白云飞深呼吸,半晌方平复情绪:“公子墨,你不要在这里耍花样,我已经来了,你放了公主。” “你以为你还能跟我谈条件?”公子墨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犹如看着砧板上的鳗鱼。 白云飞傲然:“今日你可以留下我。但公主只是弱质女流,她对两国战事根本起不到决定性作用。今日你传书约我,三军为证,你若留下我的性命还不放人,届时自然会失信天下!以我主的脾气,届时只怕倾全国之力也会踏平你们离国!” 他说得坦然,仿佛说的不是自 己死亡的筹码,而是谈一件天凉加衣饿了吃饭般最平常的事。 公子墨沉默了。他知道白云飞所言非虚。他自己也不会白痴到杀了白云飞后还要杀掉吟香公主,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他懒得做。他要的只是折断昭明帝的武臂,却并不想与乌国留下血海深仇。以昭明帝对白云飞的感情,和他对妹妹的疼爱,若自己真的同时杀掉这两个人,只怕他真会出倾国之兵来袭吧。不过,白云飞他却是势在必杀!杀战场上的敌将,和杀手无寸铁的公主,原不是一个概念。 他看着面前淡定自若的白云飞,以扇支额:还好乌国只有一个白云飞。如此气度,怪不得他以少年之姿入主元帅府便立刻能稳定三军!这样的人,若多几个,只怕离国就没日子过了。 “好。既然白元帅通透,我也不多说了。留下你的命。”公子墨站起身,扯开吟香公主嘴中的棉布,割开绑缚她的绳索,“只要你死,我保她安全回国。“ “不!”吟香公主原本不能言语,只能看着白云飞激动地流泪,如今一得自由,立刻崩溃地喊,“云飞哥,不要!不要!” 公子墨一把扣住吟香公主的胳膊,看向白云飞:“佳人如玉,待君如斯。这一生,你也值了。还等什么?” 吟香公主激动地张着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啊啊啊”最原始的哭嚎。 白云飞万分心疼,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香儿,不要这样。” 吟香公主泪流满面,拼命摇头,张着嘴,早已哭到声音卡住,唯有风尘满面的容颜如经暴雨。 “不要磨磨蹭蹭了。”公子墨叹了口气,摇摇头,“磨蹭下去万一说出些什么,死的人走了,却徒自给活着的人留念想,何必?” 说这话时,他一脸怅然。 白云飞心中却是一震。是啊,生死离别在即,即便心中有千言万语,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不过徒自给香儿后半生的幸福埋下阴影罢了。 他摇摇头。罢罢罢,或许他们今生注定无缘吧。她爱他时,他以为日子还很长很长;等到他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发现心中的爱已经没资格说出口。 是的,没资格说出口。一个无法参与她后半生的人,有什么资格再说爱? 白云飞眼中热热的,突然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了…… 自爹爹死后,他就再没哭过了。 此刻,却心酸难忍,几欲哽咽。 香儿那里早已哽咽,泪流不止。 二人相对,竟是难言。 白云飞闭上眼睛,两行泪终 于顺着脸颊流下。香儿,我……爱……你…… 他再度睁开眼睛,拔出腰间的佩剑,举起…… “不!”香儿拼尽全力,终于哭喊出来,撕心裂肺。 白云飞远远看着香儿,眼里只剩温柔,与不舍。手中的剑缓缓划向自己的脖子…… “不!” 这句话是白云飞喊出来的,胆战心惊。 与此同时,他眼睛大张,人随声走,瞬间掠至香儿身边。 舒飞羽、陌云间和南柯一梦早已蓄势待发,眼见白云飞一动,三人跟着掠出,一起出剑,齐指白云飞。 掠至香儿身边的白云飞全然不顾刺来的三柄剑,而是快速捏住香儿的下巴,痛惜揪心:“丫头,不要做傻事,不要……” 声音顿住,却是三柄剑从三个方向同时刺入他体内,“噗”、“噗”、“噗”三声,时间几乎静止。 “唔,呜呜……”香儿被白云飞捏着下巴,说不出话,只拼命摇着头。微量的血从她嘴角溢出。 白云飞没有管身上的伤口,而是苦笑着看香儿:“傻丫头,不要做……傻事。” 香儿看着他,潺潺流出的泪水让她的眼睛更见清澈。 “丫头,你这样……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白云飞苦笑着擦掉香儿刚刚欲咬舌自尽咬出的血迹。 “云飞哥……”香儿仰头看着白云飞俊美如天神的脸庞,“云飞哥,香儿宁可死了,也不要别人伤你分毫。” “我知道,我知道……”白云飞情难自禁,哽咽点头,“我知道,你宁可自己死……也不愿让我受到任何伤害……” 香儿吸吸鼻子,伸手捂住白云飞身上不停溢出血来的洞。可是三柄剑同时透体而入,三个洞,涌出殷红的血水,她捂住了这个捂不住那个…… 白云飞捉住她慌乱的手,微笑:“不用了丫头,此刻这样……我就很满足了……很开心,临死前能这样……躺在‘妹妹’的怀里。” 他苦涩道。刻意强调着那个称谓。 香儿一怔,继而喃喃:“不,你不可以死……” 她脸上突然现出决然之色,大声道:“我不要你死!我不准你死!我是公主!白云飞,我命令你不准死!我命令你,带我活着离开这!” 白云飞看着眼前的女子。 香儿不再去解读他的眼神,而是一脸疯狂后的宁静。 “本公主命令你,护送本公主回国!”她大声下着命令,旁若无人。眼神里,是绝对的坚定。 白云飞看着倔强如斯的女 子,突然也涌起一股豪情。是啊,这个女子爱他至此,他怎可就这样放手幸福?她一个女子尚且能如此倔强地不肯认输,自己身为七尺男儿,又怎可如此甘心认命。 “好。”他看着香儿倔强的脸庞,声音温柔而坚定,“我带你,回国。” ☆、归航 盛夏还未品尝出滋味,秋天便已到来。 华月倚坐在雕凤木椅里,一片不知从哪里来的叶子飘进她怀里,她一愣,拾起,看干枯的叶子带着暮秋的苍凉。没来由心里涌上一阵慌乱的失意,或许,她自己也如这枯叶一般,早不复当初的清丽吧。 一叶知秋,美人迟暮。 那个男子,曾经说只爱她一人,此生此世。原来,此生此世竟是这么短……呵呵,如今的他,是否在对那个叫小纶的女孩,说着同样的誓言?只是,他再不敢说“天下无双”吧。因为他已后妃陈列。 华后冷笑。 “皇后娘娘,沈医官到。”小宫女远远禀报。 华后一个人发呆的时候,是不许人靠近的。 “宣。” “喏。” 沈莹被带到,带着一眼的透彻与讽刺。 “你们都下去吧,远远候着。”华后紧了紧白绸披肩,吩咐宫女。 “喏。”小宫女恭身退下,离得更远了。 “娘娘想要殇菩提?”待小宫女走出视野之外,沈莹便开门见山地问,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诱人的力量。 华后笑了,有些苦:“你如此‘知无不言’,就不怕本宫杀了你么?要知道,在宫里,聪明的人向来活不长啊。” 沈莹笑,也是一脸苦涩:“下官不怕。下官知道娘娘不是个坏人。” 华后一怔。这个女子,明明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一切,却还说她不是“坏人”。坏人……什么是坏人?自己一直嗤之以鼻的“坏人”何时与自己有了关系? “娘娘,你我一样,都是善良之人。”沈莹继续道,声音里渐渐有了恨意,“只因我们被伤害被欺骗被逼到无路可走,才会反噬伤人。”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谁说善良之人就一定要永远被算计被欺负?为什么善良之人被伤害了就不该还手?”她看着华后的眼睛,说得理所当然,“走到今天,如果有错,是始乱终弃的男人的错,是抢走我们男人的女人们的错,是我们没有早早做‘坏人’的错!” 华后看着眼前的女子。这些道理,自己竟从来没想过。 或许,她说的是对的。如果她们不曾善良,她们不会错失自己的爱人至此!如果,她们早早做‘坏人’,学会楚楚可怜长袖善媚,甚至学会谄媚逢迎口是心非,那么,她们也可以将自己的男人吃得死死的,不是么?毕竟,她们是他们的第一个爱人啊! 情之最初,赤子之心。 小时候在书里看过一段话,说 ,两个男人争一个女人,感情深的那一个会赢;而两个女人争一个男人,感情浅的那一个会赢。 其实细想想,其中的道理不难明白:男人对女人感情越深,便会越挫越勇,始终守护,这样博大的爱,女人终究能感觉到,最终会被感动,因为女人多半惜福。而女人对男人的感情越深,就会越在意,越在意就会有越多脾气,眼里也会越揉不得沙子……而男人多爱面子与自由啊,他们要的,是笑颜低眉的崇拜,是始终如一的温柔。可是,你他妈心都歪了,还让我怎么温柔如初?! 所以,能最终与男人长长久久的,不是动情原本就浅的,就是成熟到能隐藏甚至控制自己的喜悲的。 …… 想来想去,华后只觉得愈加凄凉。爱情的真相,原不过如此。 或许,她不该怪任何一个人,走到今天,也不过是两个人的有缘无分。 只是,她真的讨厌那个喜欢一身粉红的女子啊。 比当年的步淑妃还要讨厌! 当年步淑妃进宫的时候也是清新水嫩,但那时华后也还年轻。而如今,当第二个清新水嫩的女孩进宫,华后真的已经不再年轻了。二十五,绝算不上一个苍老的年纪,但也不再嫩如青葱。更何况,女子是经不得心事的。这几年与昭明帝的种种,早已让华后的眼角渐渐爬上了细细的鱼尾。 是的,她讨厌那个女孩的年轻。尤其是她一身粉红的颜色,那是独属于少女的颜色,纯洁明亮,明亮得让她反胃。 而更让人讨厌的,还是她的快乐。华后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什么这么快乐,她总是在笑,似乎从来没有忧愁,即便是步淑妃当面给她难堪,她也傻乎乎觉察不出来一样,背过身就又笑嘻嘻去玩别的了。 这样明朗的笑容,同样让她生厌! 当然,华后最最讨厌的,是那个女孩腻在昭明帝身边的样子。那个女孩,就那样公然在众人面前攀着昭明帝的胳膊,一脸惊奇与欢喜,如最纯真的精灵——让人极度生厌! 是的,她讨厌那个女孩!照明帝的胳膊与微笑,曾经只是她一个人的专属! 尤其,当昭明帝有次说“她有些像你”的时候,她更是对那个女孩厌恶至极!像我么?一点都不像! 而如今,这个让她讨厌的女子,居然怀了孕! 综上种种,她要除了那个女子腹中的孩子! 她不要她死,但她很想看看,她伤心的样子。 昭明帝不是说那个女子“像太阳,很温暖”么,哈,那她就 要看看那个女孩在流产之后,是否还会像太阳。 一想到那个女孩流产后会哭泣的样子,华后心里就莫名痛快。 然而,她的计划似乎总也不成功…… 从沈莹处拿来殇菩提叶汁之后,华后很快容易便布置好一切,她是皇后,这些年早已渐渐统领三宫,而昭明帝虽然跟她久不交欢,却不知为何依然对她信任有加,不止在国人面前不折她国母颜面分毫,即使在后宫,也维护她后宫之主的绝对权威。 所以,她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但,当小纶端起药碗时,药碗却被打翻在地…… 第一次,华后以为是小纶失手,所以有了第二次。 第二次,华后以为是偶然,所以有了第三次。 但第三次,在小纶快要喝下那碗药的时候,依然手一滑,药碗“哐当”掉到地上。 怎么会这样?华后百思不得其解,更加愤怒。 第四次,她决定亲自动手。 调好药,她准备直接端去给小纶,亲手喂她喝。是的,她敢!当初给步淑妃的堕胎药,她就下得明目张胆。但是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好辩驳——因为没有人会傻到如此明目张胆地给怀着龙种的妃子下药! 而她是一朝国母,华家在朝廷又老树盘根,轻易定不得罪。 然而,她还未走出寝宫,手腕一痛,捧着的药碗便“哐当”掉地…… “谁?”她虽然不懂武功,但此刻若还猜不出是有高人暗中坏事,她就不是华月了! 一个人缓缓从角落里走出:“陛下座前影守,夏络殃。” 华后一震。 夏络殃却缓缓向华后走来,越走越近,眼里的痛惜也越来越明显。 终于,他在离她三尺的地方站定,痛声道:“为何,要如此?” 华后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仿佛小孩被家长看穿了最龌龊的心事,巴巴道:“我,我……” 她终究无法自称“本宫”,在这一刻,她恨不得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夏络殃的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心痛,“你在做什么?对那么单纯的一个女孩子下药?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犹如黑夜里遇到的故人,让华后想哭,可是他的话却让她莫名有了醋意:“单纯的女孩?哈!多单纯?” “她是单纯。她原本就来自民间,不懂你们深宫的这些法则,和当年的你一样啊。她还是个孩子,只是喜欢陛下而已。你这么做……”夏络殃说不下去。 华后咬牙,声音越发尖锐了:“我这么做如何?她单纯,我狠毒!对不对?” “你……”夏络殃气结。 华后却无疑把这当成了默认。她气得有些发抖,狠狠瞪着夏络殃:“好!她果然‘单纯’,连你都这样帮她!好,好,好!我就是个坏女人!她单纯,我坏!” 连说三个“好”,眼泪便再也收不住。 这种感觉,竟然不同于昭明帝变心。当初,昭明帝倾心其他女子,她会心痛,很心痛,但却没有像如今这样——完全绝望到愤怒。 如果说,昭明帝变心时,她狼狈的是身与心。那么,此刻,她狼狈的是灵魂! 是的,有一种人,你们相逢于春暖花开,遇见对方,本身就是一段传奇,若能永恒,便是幸福;若不能永恒,也只能如此。但还有另一种人,从一开始就站在你的身后,一直站在你的身后,你以为他永远都会呵护你,永远都不会走,那么理所当然……这样的人,若一朝离去,你才知什么是真正的狼狈。 “我就要害她!我要她死!”华后的嘴唇咬出血来,俯身去捡地上的药碗。 “你放下!”夏络殃去扯她的胳膊。 “不放,我要她死!我要她和她的孩子都死!全部去死!”她死命抓着已经摔碎的碗片,手已经被碎碗片割出血来。 殷红的血,一如殷红的嫉妒。 “啪!” 夏络殃拉起华后,重重甩上一巴掌:“你给我醒醒!” 华后扶着墙,觉得全身发凉,又怒火中烧…… 夏络殃走了上来,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狠狠扯入怀中,抱紧。两颗心相贴,他的心比她的更要颤抖得厉害。 华后的泪瞬间落下来,情绪也瞬间点燃,她哭着挣扎,捶打着夏络殃:“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不是说我是坏女人吗!我这样一个坏女人,你为什么还要抱我?你去抱小纶好了!去抱你的单纯好了!滚!滚啊!” 从未有过的疯狂,从未有过的失态。第一次,她说“滚”,凤仪尽失。 夏络殃紧了紧手臂,箍得怀中的人喘不过气来:“我从来就不关心什么小纶,我只在乎你你明不明白!我不要你变成这样啊……” “呜呜……”华后哭了,像个孩子。 夏络殃将她抱得更紧:“我不想你变成这样你明不明白?” 他的心跳得稳定有力,胸膛温暖如家:“在我心里,你纯净得像仙女,你明不明白?” 华后瞪着被泪水冲刷得更清亮的眼睛,弱弱地问:“ 现在呢?还是吗?” “还是。一直都是。”夏络殃的声音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你在我心里,从未变过。” 华后闭上眼睛,眼泪顺颊而下。 谢谢你,肯等我过尽千帆。谢谢你,在我最疯狂无助的时候,做我的归航。 ☆、孤章 白云飞回来了,带着毫发无伤的公主。三军不战而退,主帅戴罪而归,无双太后亲自指婚白云飞却公然拒绝……如此种种,昭明帝却什么都没说,只在下朝后亲临元帅府,彻夜未归。翌日,昭明帝决意纳妃。 因为白云飞说,不要让一个女孩等你。小纶是个好女孩,如果喜欢她,就早早娶了吧。 昭明帝来跟华后说的时候,华后只是低首微笑:“恭祝陛下千秋万载,百年孤独。” 昭明帝心里一震,半晌无语,最后苦笑:“你还是这么……咄咄逼人。” 在昭明帝转身后,华后也苦笑。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咄咄逼人。被宠爱的女子是不会咄咄逼人的吧……有人说女人像水,放在什么样的容器里就是什么样子,而男人,就是这个容器。再刁蛮的女子,被尊重宠爱得多了,自然也不介意大度一些;再大度的女子,不被尊重与宠爱,心里的疙瘩也会越结越多……可笑天下男子只知抱怨女子难缠,却不反思自己又给了自己女人多少安心。 华后有些烦闷,斥退左右一个人逛御花园,却听到一阵嘤嘤的哭声。她循声找去,竟见吟香公主蹲在一堆花丛后抱膝饮泣。 “香儿?”华后大惊,“你怎么了?” 香儿抬头,见是华后,直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皇嫂!” 一句“皇嫂”还未喊完,香儿已泣不成声:“呜呜呜为什么他不喜欢我?好不容易喜欢人家了,怎么又不喜欢了……呜呜呜呜他赖皮!” 白府中庭。白云飞一杯一杯喝着酒,旁边的张子龄终于按住他的手:“白帅,不能再喝了。” 白云飞皱眉,继而一笑:“你这老头管得未免太宽,连本帅吃杯酒都要啰嗦。”说罢又要去提酒壶。 张子龄双手按住:“你先告诉我你跟香儿是怎么回事。” 白云飞一僵,半晌,木然道:“她是金枝玉叶,我是沙场草莽,不合适。” “别跟老朽打这官腔。你跟香儿到底怎么了?” 白云飞蹙眉:“知道自己是老朽还问这些小儿女的事,挺闲的啊。” 张子龄如老小孩般一撅嘴:“我跟你说,你不要欺负香儿,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面上嘻嘻哈哈,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脆弱。她啊,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只要大家开心她就高兴,但她终究是个女孩,对你的感情弄得人尽皆知,这次回来太后要给你们赐婚你却公然反对!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 “够了!”白云飞打断,手中的酒杯被捏得粉碎,只有手在发抖。 坤 宁宫里,楼心月一边一小块一小块往嘴里掰着葱油饼,一边摇头:“这玩意一点都不好吃,真不明白你怎么就好这口。” 华后低头喂“雪球”,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楼心月皱眉:“你能不能别在我吃的时候喂那畜生?” 华后“噗哧”一笑,摇摇头:“你不是说油饼吃了对皮肤不好你不碰的吗?怎么如今倒贪上了?” “嗯?”楼心月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大喇喇一挥手,“就这样吧,不想再做妖精了。” 她冲华后眨眨眼:“嘿嘿,还是做人好。” 这话说得神秘,华后却懂了。她笑指楼心月脸上的划痕,也是意味深长:“所以宁可留着这个疤痕?” 楼心月再度一怔,随即笑了:“皇后娘娘果然……冰雪聪明。” 华后也笑:“你也不必夸本宫。本宫只是记得本宫当初脸上的伤疤就是姑娘的灵药治好的。楼姑娘驻颜有术,连本宫的伤疤都能治好,没理由治不好自己的。所以,当日你带着伤疤跟顾大人来宫里找我商量救陛下一事,我就知你是故意为之。” 楼心月“噗嗤”一笑:“说起来那日还要谢谢你没拆穿呢。好在你聪明,我那日的眼色没使给瞎子看。” 华后温和一笑:“当时虽然应着你的眼色没点破,却是不懂为何爱美如命的你会如此选择。不过现在看到你的样子,本宫终于懂了。” “我吗?什么样子?”楼心月笑嘻嘻问。 “嗯,会发光。”华后认真笑道,“以前的你,美则美矣,却像一幅苍白的画,可远观不可亲近。而如今,你整个人都散发着生机,脸上虽然多了一道伤疤,却远比当初更迷人。你知道吗,现在的你,仿佛全身上下笼罩着一层光,如果本宫没猜错,那层光叫爱。” “真的吗真的吗?”楼心月像个孩子,揽起华后的镜子,左顾右盼,扑闪着大大的眼睛。 华后笑着颔首。 楼心月看够了,终于放下镜子,微笑着喟叹:“是啊,现在的我,更像一个女人。一个活着的女人。” 她指着镜子,认真道:“你知道吗?我曾经爱上过这个里面的人,也就是我自己。那张脸太完美了,美到连我自己都心动,美到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与之匹配……直到后来,我的脸毁了,我才发现原来我可以活得像个普通人。” 说到激动处,她忍不住过来握住华后的手:“你知道吗,做一个普通人真的狠舒服。原来所有的繁华都是虚的,什么舞低杨柳楼心月,什么月夜魅舞的传说,都是男人们无聊时的谈资罢了。我那时 傻傻的,还真的按照传说,过着妖精般的日子,我以为我真的能倾城无双。呵,其实我只是个普通女人,我需要的,只是每个普通女人都需要的爱情与性。那才是生命里最真实的东西。” 华后一怔。她懂楼心月的意思,只是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性了……想至此处,不禁脸一红。 楼心月见华后脸红,倒是想歪了,嘿嘿道:“你现在跟夏络殃那个大头怎么样了?” “大头?” “我们江湖中的说法,就是冤大头的意思。” “噗。”华后笑了,他确实算是她的冤大头吧,一直跟着她,傻傻的,宁愿用自己的一生为筹码,赌她的幸福。 楼心月显然把华后的笑当成了默认,也笑嘻嘻眨眼:“哎,他功夫如何?” “功夫?”华后讶异,“他功夫不是一直很好么。” 虽然江湖事她不懂,但夏络殃的武功之高她还是渐渐懂的。 “白痴。我说的不是那个功夫。”楼心月白了华后一眼,又挤眉弄眼,“我说的是……嗯……枕边功夫,你懂的,哦?” 华后这才明白她的所指,脸瞬间红了。 楼心月本就是江湖女子,又曾一度自恋到自闭,人情世故竟是懂得极少,此时跟当朝皇后问起她跟其他男人的床第之事,也不觉得难为情,依然撞撞华后的胳膊:“怎么样嘛?” 华后羞红了脸:“哎呀,你在问什么呢……” “切,又不是小孩子,这种事有什么好害羞的。”楼心月撅嘴,“姐就从来不隐瞒姐的饥渴,姐……” “咳!”华后赶紧打断,继续清了清嗓子,才道,“那个,本宫……本宫跟他根本没有过。” “什么?”楼心月瞪大眼睛,一脸的不信。 “真的。”华后低着头认真道,“我们,没有。” “天啊!”一声惊呼,响彻坤宁宫。 是夜。 夏络殃巡视完皇宫,照例跃入坤宁宫。这一次,他带来的是一束幽兰。 华后接过兰草,亲手载到花盆里。 “花盆快把院子摆满了。”她一边侍弄兰草,一边低首温柔道。 “满了好啊。” “满了就放不下了。”她笑。 “放不下啊……”他抓抓头,憨憨笑,“那也好啊。” 华后回首,看着眼前傻乎乎的男子,感动莫名。他对她的爱,从来就不是用说的吧,而是始终如一的守护。历经千帆,才知这无言之爱的珍贵。 这些日子,华后度过了这几年来最温暖的时光。他跟夏 络殃竟是发乎情、止乎礼,在这种年纪尤为难得。他们,更像一对老朋友吧,或者早已是家人。夏络殃每次过来,都会带来一些花花草草,因为她曾经跟他说过《诗经》,说过《离骚》,说过那些关于香草美人的爱情传说。而院中的花盆,也一日日增加,多到已快放不下,一如他满溢的爱。 三更安详,烛影成双。 华后想起上午与楼心月的谈话,突然心中涌起一股柔情:这个男子,真的如冤大头一般啊,守护半生,却恪守至此。 她停下手中的活,走到他面前,很近很近。 他一呆,并未退后。 两个人就这样近近看着,连彼此的呼吸都数得清楚。 终于,华月开口:“你……” “什么……”夏络殃呆呆的。 华月眼里清辉流转,终于微笑,闭上眼睛。 良久。 良久。 华月感觉到有人捧起了她的脸,有些笨拙,有些颤抖,却很温柔。 紧接着,呼吸越来越近。 再然后,软软的唇瓣,贴上她的双唇…… 他吻得小心翼翼,温柔缠绵。 她……如饮温水。 她的心一沉:他吻她的时候,她竟然没有感觉。 是的,没有感觉。第一次,陆子衿吻她,年少紧张,两个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那种感觉,很美妙。第二次,昭明帝吻她,新婚燕尔,两个人的心里是无限的温情……相濡以沫,不过如此。 可是,这一次,她竟然,没有感觉。 夏络殃的舌头一顿。他伸出手,扯开她的腰带…… 他嘴中动作不停,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在她身上游移,慢慢褪下她的衣衫…… 终于,他抱起她,将她平放在床上。 他俯□子,看着她亮若星辰的眼睛。 她眉尖微蹙。 他不再看她的脸,低头吻上她的脖子,再顺着往下吻去…… “不要。”终于,她说。 他一震,顿住。 死一般的沉默。 “不要。”华月最终说,“对不起,我……” 她不敢看他,愧疚得无以复加。 是的,她对他的身体……没感觉。 真的没有。 所以,她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夏络殃没有再说话,只捏起被子,盖住华月。 然后,整理衣衫,转身而去。 >“对不起!”华月对一脚跨出门口的夏络殃急喊。 夏络殃顿住,半晌,回头,微笑:“没事。我知道。” “我……”华月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没事,这样就挺好。”他温和一笑,“很晚了,睡吧。我会守在外面。” 是的,这样就很好吧……因为只能这样。因为,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转化为男女之爱。她,不爱他,不能自已。 如果可以,她宁可自己爱他。可是,这世间唯一不可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心啊。 原来,她在这一世的爱情里,注定孤独收尾。 纵然得天独厚,也不过是孤月华章。 ☆、终曲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人生很长。 当人生过去大半,才发现,人生,其实很短。 原来,从风华年少,到斑鬓中年,只是弹指一瞬。 不知不觉,华后发现自己竟然在皇宫里待了半辈子。 在这个没有夫君之爱的皇宫,待了半辈子,真是可怕啊。 香儿嫁出去了,夫君却不是白云飞。 在白云飞离开后的第七年,香儿二十六岁,嫁给了大将军林烈,并且生了个儿子,叫林寒。 林寒,寒冷的寒。华后不知道七年之后,香儿会不会依然在每个深夜想念白云飞,想到心寒。但是,香儿出嫁的时候是笑着的,出嫁后说的也都是婆家的好。这就是她,永远笑对世间。 当年,她送华后的新婚礼物——雪芙蓉——还躺在坤宁宫里。华后看着晶莹澄澈的冰雕芙蓉,想起香儿当年带着一身朝阳,告诉她,这就像爱情,只要心里有爱,即便是冰做的花,也会永远盛放。 当年,香儿是送给皇兄和皇嫂的,然而,这一朵“雪芙蓉”的爱禅,倒成了她自己的写照吧。华后喟叹。花开不败,爱不改,笑颜亦不改。不管怎样,华后相信,一个有着不改笑颜的女子,不管到了什么年纪,处于什么境地,都会幸福的吧。 无双太后依然健如松柏。只是,她活得并不见快乐,因为,乌家子嗣凋零。 这些年来,昭明帝没再纳过妃子。那个从水边带回来的粉衣女子,成了他爱的终点。然而,华后几十年如一日地拒绝再与昭明帝同房,而淑妃又不能再生育。小纶倒是生过两个女儿,但继承大统向来只能是男儿。 其实,昭明帝并不是没有过儿子。曾经,他有一个儿子,那就是小纶怀的第一个孩子,华后后来没有再出手,他顺利出生。然而,纶妃抱他回扬州省亲时却遭遇刺客,那个孩子不知所终。 那场刺杀,所有人都说是华后策划的。但是,昭明帝没有追究,并且,三缄其口。 然而,华后却记得当年他沉痛地看过她一眼……正是那一眼,让她之后二十年彻底紧闭坤宁,不肯再与他行夫妻之礼。 因为,从那个眼神里,她知道,他认定了是她做的。 她想起夏络殃对自己的信任,突然有些想笑。如果夏络殃可以做到对她的信任,而他却做不到,那他凭什么做她的“丈夫”。既然两人之间已是如此,这夫妻,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索性闭了宫门,也闭了心门。 二十年人事一番新。朝廷里的变化也很大。 r> 首先,白云飞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昭明帝有一日在朝堂与白云飞对峙,盛怒之下要斩白云飞,众人求情,昭明帝才免了他死罪,却贬为庶民。那之后,白云飞就失踪了。 有人说,是白云飞功盖盖住,被昭明帝秘密刺杀了。也有人说,是昭明帝让白云飞暗中帮他做更重要的事。真相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而张子龄,也早已辞官退隐,临退前举荐了一个当时十分年轻的士子,叫秦松。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但都知道他很年轻,比当年顾回封相大不了多少。 一时间,乌国左右双相,俱是文采风流、逍遥当世,不止将乌国治理得海晏河清、国富民强,更成为一时佳话! 只是,那人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也失踪了。有人说,是他意图谋反,失败被暗杀;也有人说,他跟白云飞一样,去帮昭明帝做更秘密的任务了。 此后,顾回独居首辅,权倾一时。 而江湖女子楼心月,也早已脱了江湖习气,戴珠冠,披凤袄,成为史上最美的一品诰命夫人。只除了脸上那道疤痕。 夏络殃依旧在皇宫当差,做着神秘的影守,保护着皇宫的安全,偶尔来跟华后聊天。 两人感情与日俱增,早已成了亲人。 听夏络殃说,有个地方,叫朝暮楼,那里有着一个最美的青楼老板,那个老板叫顾骊歌。关于顾骊歌,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传奇。 只是后来,顾骊歌消失了。 每晚夏络殃过来,华后都要泡上一壶碧螺春,一边品着茶,一边与他话家常。“雪球”死后,她已不吃葱油饼了。 一壶清茶,一个知己,虽然没有爱,但日子过得也还算安逸。 本来,华后以为这样安逸的日子会一直持续,直到大家都白发苍苍。 然而,世事总是充满变数。 有一晚,夏络殃告诉她:昭明帝要下扬州,去寻他当年的儿子。因为有人在扬州看见过当年太子的胎记——当年的太子,一出生,足底便有七颗痣。 脚踏七星,必登九五。 正是因为这七颗痣,那个孩子才会不为华家所容吧。 是的,刺杀那个孩子的确实是华家,但不是华后。那件事华后完全不知情,是多年之后,爹爹才跟自己说起的。 夏络殃说:“此去,只怕会有凶险。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好陛下。” “危险?”华后哑然,“很危险 么?” “嗯。”夏络殃点头。乌家无子,早已有很多势力蠢蠢欲动。如今陛下亲自下扬州寻子,虽然尽量保密,但难保消息不泄露。此一去,只怕危险重重。 华后心一跳。 半天,才对夏络殃微笑:“我相信你的武艺。” 二十多年前,正是她求夏络殃,才把昭明帝救回来。 夏络殃却苦笑:“当年的我,有龙吟剑。龙吟剑是武林至宝,其威力不是三言两语可说清,但江湖早有传言,龙吟剑底,万剑朝宗。可是,如今的我没有龙吟剑,只能凭着自己的本事了。” “有没有剑,差很多么?”她望着他。 “嗯。”他点头,疼惜地望着她,“所以我想告诉你,如果……万一我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好好的。” 华后一震:“不,不许。” 夏络殃笑:“我只能答应你,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有事。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有事。你放心,我会留一个人照顾你。” 夏络殃口中的“他”,自然是昭明帝。 “陛——下——驾——到——” 太监一声长宣。 夏络殃一愣,随即从窗口跃出。 华后理裾迎驾:“臣妾,恭迎陛下。” 昭明帝没有先喊“平身”,而是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最后眼光落在还未关好的窗子上,吁了一口气。 “你们都退下,没有朕的命令不要进来。”他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的宫人。 “喏。” 众人都走光了,宫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华后依然欠着身,只是抬头看着昭明帝。 昭明帝看着眼前的女子,眼里复杂的情绪越来越浓,呼吸也越来越重。 华后微讶。 突然,昭明帝上前几步,一把拉起华后。 “唔……”华后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昭明帝重重吻上。 这个吻,如暴风骤雨。他紧紧捧着她的脸,紧紧地。偏着头,贪婪地吸吮着她的唇,舌头放肆地游移着……华后有些窒息,激情竟然被瞬间点燃,舌头,不自觉跟着颤动…… 这个吻很长,从狂风暴雨,到抵死缠绵…… 原来,隔了二十年的时间,那些爱依然存在,在他唇底,在她舌尖。当有一天,重新拾起,依然灵魂合一。 昭明帝扯下她的衣服,将她扔到床上,然后扯开自己的衣服,扑了上去…… 窗外,风吹剑脊,发出幽幽低鸣,犹如最伤心的叹息。 半 夜,所有的人都已睡去。 昭明帝却伏在华后身上,看着她的眼睛。 她也瞪着眼睛安静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看着,竟是无语。 昭明帝抚摸着华后早已不再青春的香肩,终于怜惜道:“朕明天要去扬州,去找朕的儿子。此一去,或许九死一生……” 他顿了顿,轻拂她的头发,一字一句道:“所以,朕不打算带夏络殃去。” “什么?”华后浑身一震。 昭明帝看着妻子的眼睛,眼神洞彻如禅:“如果,朕要有什么不幸,你就跟他走吧。” 华后张着嘴,泪水堵到嗓子眼。 昭明帝的眼里有着难得一见的温柔,与玩笑,一如二十多年前,新婚初夜。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里多了一抹苦涩。终于,他叹气,将她的头按到自己胸口,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朕不会让你孤独,总会留下一个人照顾你。” “只是……让别人照顾你,朕怎么放心……”他的声音哽咽,“我们多么傻啊,浪费了这一世光阴。其实,你是朕的心啊……” 华后的头靠在他心口,泪水也渐渐溢出。 一句“你是我的心”,将两人拉回了二十多年前,那时,他嘻笑深情,她语笑嫣然。那时,花正红,人正好…… 是啊,他们是多么傻啊。 昭明帝喟叹:“你总说朕不爱你。如果朕不爱你,怎么会待你如此?如果朕不爱你,怎么会任你至此!如果,朕不爱你……朕又何必自苦于此?” 华后靠在他怀里,安静听他在她头顶絮絮叨叨说着,仿佛要将这半世的心结都说开:“朕这一生,最想的,不是独享天下,而是牵着你的手,共享天下。可是你,何曾给过朕机会?在朕最爱你之时,你爱陆子衿。在朕抛却前嫌,要与你重修旧好之时,你恨朕没有留下我们的孩子,可是当时太医说,孩子和大人只能选一个啊,朕又怎能失去你?可是你,就这样恨上了朕。朕自知没有履行当初的誓言,未做到为你三宫空设,可是,如果最初你没有与陆子衿……又何至于此?对朕来说,有你的爱,此生足矣,你可明白?后来,你害朕的妃子和孩子,朕不止自己装作不知道,还要调和步家的愤怒,保你平安。如果不是爱你,朕又何至于此?等到有一天,朕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以为你会跟朕一样忘却所有,共度余年,却发现……你又跟夏络殃……呵呵……” 华后抬起泪眼,轻轻道:“你还不是一样,你爱的终点同样不是我,而是你的纶妃。” “胡说!”昭明帝抱着华后的手紧了紧,“ 朕不再纳妃子,从来不是因为其他人,只是因为你。你只知朕对小纶的宠爱,却不知她有着和你一样的眼睛……” 华后一震。 “朕的爱,起点终点,都是你。” 翌日,华后醒来时,枕边已是空空如也。 对镜梳妆,才发现脸上有一枚淡淡却能一眼辨认的吻痕…… “哈哈哈哈……那是朕给你盖的记号,证明你是朕的女人”——脑海中,那串笑声那串话响起。 华后伏在被子上痛哭失声。 那一日,昭明帝出发去了扬州,没有带上夏络殃。 而夏络殃,知道消息后便紧随而去。 三个月后,消息传来,昭明帝被蒙古人伏击遇难,连尸首都没有找到。而夏络殃,也殒命于扬州。 唯有玉龙太子,被白云飞护送回来,登基执政。封无双太后为太皇太后,小纶为西太后,华后为东太后。 又一个月后,华后自缢于坤宁宫。 自此,尘埃落定,乾清坤宁。 而东宫太后去世的消息传出后,有一个老者在举丧讣告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秋风吹过,两行泪自他已经不再年轻的两颊划过。 “你个死鬼,不去卖面粉,在这发什么呆?”一个长相平庸的女人跳出来怒骂。这个女人面黑且瘦,显然是那个老者的妻子。 那个老者以衣袖拭拭眼角,吸了吸鼻子:“吵什么吵,这就去啦!” 两个人,并肩离开。那女子一路犹骂骂咧咧。 听说,这个老者姓陆。 听他自己有次在酒醉后说,他曾经中过头名状元。 还听他说,他曾经爱过天下最美最尊贵的女子。 当然,这些话没有人相信。因为这个人从来都没吟过诗,也没去考过功名,只是卖面粉为生,到了一定的年纪娶了一个普通的女人,过着普通的日子。只是,他似乎比一般人老得快。因为他想的东西似乎很多。 当然,他的妻子是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的,她只是向外人炫耀:这个死鬼别的没什么好,就是脾气好,又生得一副好皮囊。不然老娘早不跟他过咧! =================================================================== 半年后,一袭青衫的男子揽着一位绝美妇人的腰,立于扁舟之上,顺江观赏湖光山色。那个妇人的脸颊有一枚小小的陈年伤疤。 r>艳阳高照,水光滟潋。 妇人抬头笑看自己的夫君:“顾郎,自辞官归隐,你的心情似乎比以前畅快了许多。” “社稷黎民一肩挑,这样的担子,放下了,自然舒畅。”青衫男子笑。 妇人微笑点头,只是有些好奇:“你不是与先皇情深意重,忠心耿耿么?怎么如今新皇刚刚登基,你不辅佐左右,给先皇尽份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一朝天子,一朝臣。”青衫男子笑,伸出手指勾了勾妻子的头发,“所以我们不要再去管那些事了,还是享受享受自己的日子吧。” 他已到中年,身材却依然堪称完美,脸上虽添了岁月的风霜,却更有了一股仙风道骨。 波光粼粼的江心,他挑起妻子的下巴,欲浅尝芳唇。一阵风吹来,他的指间,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的确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玉龙太子登基后,白云飞也随即离京,再度失踪。 据说,他临走之前,吟香公主回宫探亲,追至宫门口,却只见到了他的背影。 据说,吟香公主抛□边的侍女,追了近十里路,却终究没有追上,最后力尽,瘫坐于京城某个不知名的山丘,垂然饮泣。 白云飞没有回头。 身后,一声声的“云飞哥,等等我”,让他心颤,然而,他知道他不可以回头。 所以,他终究没有看到那个女子二十年后的容颜,只在心里默默祝福:香儿,要幸福。 是的,要幸福。即便我给不了,即便你是幸福在别的男人身边。 没有人知道当年他拒绝无双太后许婚的真正原因,没有人知道,那日的离国一线观之战,他伤在了何处…… 那一日,舒飞羽、陌云间和南柯一梦,三个顶尖的高手围攻白云飞,且舒飞羽龙吟剑在手,白云飞根本不可能带着吟香公主生还。 但白云飞还是搏了。为了那个女子坚定的一句“我不准你死”。 于是,他倾尽平生所学,第一次,将自己的武学发挥到极致…… 然而,还是败了。 在疯狂的打斗中,在辨不清人影的刀光剑影圈里,一把剑插入他的两腿之间……那把剑,名龙吟。 那一刻,时间静止。 龙吟一出,光耀日月。 正陪着一位姑娘来离国“一线关”玩探险的乌国剑客慕容风路经此处,认出剑光。 这龙吟剑原本就曾属慕容风,只是有次他为了向一位女子表情,将视若生命的龙 吟剑相赠,最后与那个姑娘分手时也没好意思要回来,而那个姑娘为免睹物思人,才将此剑转送江湖浪子夏络殃,助他行侠仗义。 此时,慕容风在此处见了自己的旧物,又见如此阵仗,自然二话不说出手夺剑。 慕容风虽风流成性,却也惊才无双,一手轻功“游遍花丛”使来神出鬼没,龙吟剑虽利,然,还未等舒飞羽看清人在何处,慕容风已掠至他身边,运指疾点,便敲退他手腕,轻松夺下宝剑。 龙吟到了慕容风手里,威力又不一样,犹如龙入大海、虎归深山,在昔日主人手里发挥到极致…… 舒飞羽等人见势不对,只得望洋兴叹,携公子墨离开。 慕容风看了看昏倒在一旁的吟香公主,再看了看白云飞的伤,摇头:“可惜,可惜……” 说罢揽着身侧的女子,飞身而去。 然,这其中的悲苦,又何止是可惜? 香儿啊香儿,不是云飞哥不爱你,而是……我已经无力给你完整的婚姻。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若有来世,我必与你一生相守,片刻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终于结尾了。 白云飞离开京城的故事可以参看十八女儿红,二十四月夜和桃色家族。但是不知道是否该在这里推荐,不止因为这两篇是百合,更因为在人物的性别方面与本文有冲突。 当时写这个系列完全是兴之所致,因为一些故事一些人,便写了女扮男装的《十八女儿红,二十四月夜》,那时完全没有“作者”的概念,只是随心计划了同一系列的三类文,一类男男,一类男女,一类女女(捂脸)……所以,所以完全木有考虑“读者”的感受,只是写得开心。嗯嗯如果有好奇宝宝想去翻女版白云飞的故事(当然昭明帝还是男的,香儿也还是女的),也可以去看我的另两篇。 而且,咳咳,还有个同系列耽美半壁江山,这个文已经暂停了,可能要到今年暑假时间很多的时候才会彻底爆发填完,所以这里就不推荐大家去跳坑了。(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版本依然与以上两个版本冲突~~~~(>_